《在仙尊梦里睡懒觉》 001:爱脑补的小哭包 一眼望不到顶的登云梯上,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藕粉色束腰长裙衬得她肌肤赛雪,腰细如柳,好似一阵风能把她刮跑。 少女右手袖子卷到手肘处,臂弯里挂了个小锦囊。 她左手攥着锦囊,在那步阶梯上已经站了一刻钟,神色悲伤,无声抽泣,脸上满是泪痕。 仙云宫的离云无意中瞥了一眼,遂把这次负责纳新的外门弟子招过来,问:“那小姑娘已经在原地站了一刻钟了,你们是不是误将阵法打开了?” 应是入了问心阵,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吧?也不知年纪轻轻就经历了些什么,能在幻境里哭成那样。 弟子连忙摇头,“回禀仙长,阵法并未开启。” 至于那少女为何哭…… 想了想当初把人带过来的情形,弟子嘴角一抽,“可能是她想回家了。” 离云脸一沉,心说这小姑娘还挺不识好歹,若非这次情况特殊,就她那点儿资质,还想进天下第一仙门? 这么想着,离云足尖一点儿,落在少女上方的台阶上,正要开口,就听到有微弱的人声从她的锦囊里传出。 “师尊,你要我的心莲救她,我给!” “为你死,我心甘情愿。” “只求您,能记得我名字。” 她手捧着刚挖出来的心莲递了过去,说:“你能唤我一声,阿音吗?” 少女哭得更凶了,抬起手用袖子擦眼泪,恰这时,一颗翠色玉扣从那个锦囊里掉出来,在她手臂上碰了一下随风摇晃。 她松了手,那锦囊里的女声就时断时续,宛如鬼哭。 离云:“……” 他认出来了,那是凡间比较流行的一个不入流法宝——梵音扣。 梵音扣是修真界音圭的低阶版,好像可以听一些话本子,富贵人家无聊时解乏用的。仙山风大,低劣法宝的阵法不稳难以维持,故而需要用手攥紧。 所以,这姑娘在仙门试炼的时候居然在听说书,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你倒是睁眼看看,同批试炼的弟子都登顶了,就你还杵在半山腰! 离云重重咳嗽一声,就见少女一哆嗦,猛地睁眼,长长的睫毛上水珠都在颤。 ——她眼睛都哭肿了,成了两道缝。 本想板着脸训斥一番的离云险些没憋住笑。他将想要上翘的嘴角往下压,抿了下唇后说:“天色不早,你不努力点儿,今夜是想睡在云梯上?” “夜里风更大。” 阮玉:“一定要爬上去吗?”她声音里还带着点儿哭腔,显然没从那狗血话本子里走出来,“现在就淘汰我行不行?” 声音跟小猫呜咽似的。 离云:这还真是一心想回家。 离云拉长了脸,手一抬,指尖溢出几道丝线,扎进了阮玉的手腕脚踝。 阮玉直接懵了一瞬,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腕。用手扯了好几下,阮玉才确定那线真的穿过了她的手腕,并不是爹平时变的戏法。 然而她一点儿没觉得疼。 话本子里的傀儡术?控尸法?他要把她炼制成人偶吗?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丝线,阮玉脑子里已经开始演了—— 比如《黑心道长和他的傀儡娃娃》? 想到被道长驱使着杀人剜心,眼前似乎出现了无数的断肢残躯,血腥又恶心画面让阮玉有点儿腿脚发软,微微颤抖。 离云看她一直抖,从鼻子里冷哼出声,不屑道:“抖什么,我这是帮你爬山。” 他转身,将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微弹,丝线随之而动。 阮玉就感觉自己的肢体完全不受控制了,前面的仙君走一步,她就跟着走一步,一开始还觉得轻松省事,暗道这仙长是个好人。 不多时,她就觉得自个儿双腿像是灌了铅,脚底火辣辣的应是起了泡,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渴了,想喝口水,都没办法从锦囊里掏出来。 “仙,仙君,我,走不动了。”前面的仙君根本不理她。 “我想喝水。”阮玉嗓子冒烟儿,声音都哑了。 然而仙长仍是不为所动,埋头往前。越往上风越大,他走得更快,脚不沾地,像是在飘。 “我真的走不动了。” 可惜不管说什么都没用,哪怕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心肺烧得厉害,依旧还得不停地往上走。 阮玉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声,眼里满是水雾,要溢出的时候又憋了回去,悬而未落。 她身体疲惫不堪,脑子却很清醒,又有了奇奇怪怪的想法,总觉得真哭出来,对方会用更加凶残的手段来折磨她这个娇弱女子。《魔尊的小哭包》那本杂书里就是这么写的,所以,她不能哭。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阮玉感觉自己腿都快断了,她正要开口说话,就见前面的仙君身子一下子垮掉,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个小纸片,小纸片被风一吹就飘下了台阶,眨眼消失不见了。 仙君早跑了,她这是被个纸片遛了半天,难怪后面都飘起来了,要不是丝线套在她身上,这小纸片早就上了天。 拜仙门有什么意思呢,是个人都能欺负她,还是回家好。 正想着,等在上面的弟子招了招手,“新来的,过来,在这里按个掌印。” 阮玉刚迈了一步腿就软成了两根面条,膝盖重重跪地,撞得哐的一声响。 年轻弟子看得好笑,“不就爬个登云梯,能把你累成这样?” “快来按了,这一批的新人就差你一个,领了号码牌在房间里歇一晚,明儿一早就能出结果。” 阮玉:“那就是明天能回去?”她艰难地站起来,走到案前,“啪”的一下把手掌按了上去,好似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在了那掌印上。 再抬头时,她脸上也有了笑容,“号码牌呢,谢谢仙长。” 领了牌子,有仙鹤从木牌上飞出,阮玉原本以为可以骑鹤,哪晓得它就是个引路的,遥遥飞在前头不说,时不时还转头过来啄她,催她快些。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阮玉推门进去,随后微微一愣。 屋子里黑洞洞的,一丝光都没有。 四面都是墙,里头也没有窗。 明明门开着,屋外的光却一丝都照不进去,显得屋内阴森得很。 仙鹤又啄她,催她进屋。她不情不愿地跨过门槛,手里的木牌倏地发出了点儿幽绿暗光,像是“刺啦”一声撕开了黑暗一角,将屋子里的摆设一点点呈现出来。 她手举着木牌照亮。屋子里居然只有一张木床,摆在房间正中央。 四周的墙壁上涂满了暗金色线条,有点儿像他爹平时给那些人算命后随手舞的“鬼画符。” 瞧着倒是蛮亲切的,都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阮玉走到床边,弯腰一摸,立刻瘪嘴,又委屈起来。 这木板床又冷又硬,哪里是人睡的,义庄的尸体才躺这上面。 好在她带着锦囊。 阮玉把锦囊打开,从里头掏出一盏灯和打火石,打火石一下没点着,她索性拿到墙上磨了几下,点亮油灯后放在了床尾的位置。 接着又取出被褥枕头铺好,忙完了坐地上,背靠着床弦拿出张小方桌,摆出几叠子糕点水果。 这是爹卖了大半家产给她买的储物袋,只是保鲜效果依旧不好,从里头掏出来的糕点都发霉了,水果也有些恹巴。 爹肯定被骗了! 她一边叹气,一边用水果填肚子,等吃完后又把东西收拾好,这才打算脱掉鞋袜上床。 脱袜的时候她都小心又小心,奈何脚底的破皮跟袜子都黏在了一起,撕下来的时候疼得她也跟着“嘶嘶”地发出气声。 借着油灯,阮玉看到自己一双脚都被磨破,脚底的泡被火光照得亮晶晶的。 阮玉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躺下后,她安慰自己,“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就能回家了。” …… 002:小哥哥 在陌生的地方,阮玉拉上被子,将脸都盖了半边。 她蜷成了一团,很快就沉沉睡去,还做起了梦。梦到了小时候呆的云香村,她站在村头,一眼就能看到村尾馄饨摊上挂的布幌子。 那幌子用一根竹竿撑到高处,被风吹得猎猎翻卷。 馄饨摊的阿婆有秘方,馄饨皮薄而透,隔着皮都能看见里头的馅儿,是剁得又细又碎的猪肉,煮熟后油花都从里头飘出来,在碗里滴溜溜的晃。 底汤里还有新鲜的小河虾,加上香蒜和葱花,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咕咕地叫。 阮玉知道自己在做梦,阿婆已经过世了很多年,馄饨手艺也没传下来,她都十年没吃过那么香的馄饨了。 想到这里,阮玉加快了脚步,恨不得立刻冲到摊子上,跟阿婆喊一声,“我要十碗。” 下一刻,她就出现在了馄饨摊前,手里还捧起了一碗心心念念的馄饨,闻着那鲜味儿,阮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赶紧抿了下嘴角。 馄饨刚出锅,端着烫手。 阮玉一边喊烫,一边换手摸耳朵,捧着碗小碎步挪到棚子底下的小桌边,刚放下碗,就看到小方桌对面凭空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 桌边的人有一幅难以形容的好相貌,画上谪仙也不如他气质高贵清冷,明明坐在发黑的木桌边,却像端坐莲台,置身云海之中。 好看是好看的,但他看着太过削瘦了一些,面白如纸,唇色暗淡,一脸倦容。 精致的眉眼好似笼着一层阴云,明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阮玉仍能看出他不太高兴。 阮玉没空管别人开心不开心。 她拿木调羹搅了搅汤碗,美滋滋地抿了一点儿热汤。 “你不害怕?”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让阮玉抬起头,对上了年轻人的眼。 他瞳色很淡,配着那张冷冰冰的脸,给人一种无悲无喜之感,明明同坐一桌,却像是隔了苍山云海,疏离且遥远。 阮玉: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有一碗刚出锅的鲜香小馄饨,而你没有。 “害怕什么?”她舀起一个馄饨放到嘴边吹,边吹边问。 “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阮玉啊了一声,把馄饨塞嘴里,又差点儿跳起来,用手在嘴边扇风,含糊道:“好烫,好烫。” “一个人吃馄饨多没劲儿啊。”她笑眯眯地说,“我这么一想你就来了,不突然出现,难不成还得等你慢吞吞从村口走过来?” 这是我的梦,当然我最大,想怎样就怎样。 年轻人还想说话,就见她拍了下桌子,“食不言寝不语。” 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拍桌。 逢岁晚眼眸半阖,不再言语,只是视线,仍停留在她身上。 看到她吃得满脸幸福,他好似也闻到了一点儿淡淡的香气,清淡缥缈,时有时无,让他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气,想要捕捉住那股味道。 常年被血腥恶臭的气息所包裹,一丝香味儿,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阮玉吃馄饨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任谁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都有点儿吃不消,对方那吸气的声音,她没抬头看都知道,他已经在吞口水了。 长那么瘦,怕是饿的。反正在她梦里,那就帮他也叫一碗。 阮玉转头,却发现背后的小食摊已经消失了,熟悉的老街变了模样,像是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留下断瓦残痕,满地狼藉。 青石铺就的路面上还有一些焦黑的痕迹,扭曲的人影好似要从地下钻出。一团团火焰宛如坟头上的鬼火,朝她脚下晃晃悠悠的飘了过来。 她把两条腿盘起来,避免脚尖儿接触地面。 做这一切的时候,对面的年轻人还在看她。 小摊不见了,她本来舍不得分的,可对方的视线太过炙热,想忽略都难。 阮玉只能从桌边拿了个小碗,分了两个小馄饨出来,又往里头倒了一点儿汤,浅浅的,刚好没过馄饨。 把小碗往男子面前推的时候,接触到他有些惊愕的目光,阮玉脸一红,尴尬得脚趾头都抠紧了。 都决定给人分了,分两个算什么,都尝不出个味道。 阮玉咬了下唇,从碗里再分了三个出来,她把碗推到对方面前,“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会糊成一团。” 那白瓷碗上只有一个鲜红的寿字,边缘缺了口,像是被狗啃过一样参差不齐。 逢岁晚看着那碗,目光有些愣。直到手里被塞了个木调羹,他才反应过来。 还是那句话,“你不害怕?” 阮玉点头,“怕呀。” 逢岁晚心想,“害怕,才是人之常情。”这小姑娘灵根驳杂,修炼资质奇差,怎会出现在忘缘山附近,也不知道外面那群徒子徒孙,又使了什么昏招。 他左手伸出,敲了一下桌面,本来顺着她裙摆烧起来的火焰受了点儿惊吓,又往后退了稍许,不过那一团团的火仍旧守在周围,大有随时扑上来的趋势。 就敲了几下桌子,他就累得轻轻咳嗽起来,咳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一口气憋在胸膛里,撞得他胸膛“空空”响。 阮玉又从桌子角落里拿出个小罐子,“你是要辣椒?” “这里又不比那些大的酒肆,要什么都得自己加。敲桌子也没人理你。”这人应该是大户人家出生,可惜到了她梦里,连碗馄饨都吃不起。 好吧,这不怪他。 她怎么会梦到这么一个人。 明明,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逢岁晚:“你不是说害……” 话没说完,对面的少女又气得拍了桌子,“你倒是快吃啊,话可真多。” 逢岁晚:“……”你哪里怕了? 他拍桌子,那些魇火只是后退了一点儿,这少女拍桌子,居然逼得好几簇魇火散裂开,就连身后那鬼影绰绰的废墟里,都有了野草在生长。 他坐在这里,竟然还能有生机。 只能说明梦主心灵强大,并没有被吓到。 逢岁晚舀了一个馄饨,他抬手将馄饨喂到嘴里后,听到对面的少女期待地问他,“很鲜吧?” 他吃不出什么味道,慢慢咀嚼,宛如嚼蜡。 自辟谷后他便再没吃过食物,至今已有数千年。待到封印梦魇魔兽元神被困梦域之后,在这灵气全无的地方,他连露水都没尝过一滴,已瘦得脱相。 “虾的味道也煮进了肉馅儿里,是不是鲜嫩多汁?” 经过少女一番形容,逢岁晚奇异的尝出了一点儿味道,鲜味刺激他的味蕾,连元神的痛苦都稍稍缓解,这就是梦主的能力。 他在少女示意下喝了一口热汤。 仿佛一股暖流进入了身体,流经四肢百骸,让本来失去知觉的双腿都有了酸麻感,一碗普普通通的馄饨汤,堪比瑶池仙酿。将整碗汤喝光后,逢岁晚两手撑住桌子,想要尝试着站起来。 阮玉本来用异常复杂的心情盯着这个抢食的年轻人,看到他有些吃力地想要起身时,阮玉才意识到——这人腿脚不好。 明明动作吃力,手脚都在微微颤抖,使得小桌子都歪了,他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仿佛身体和脸割裂成了两部分,不管身体多糟糕,脸都是冷清好看的。 不愧是她的梦。 梦里的小哥,必须脸好看。 003:虚胖 阮玉想去扶他,刚站起来,就见他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就像是白瓷上摔出了一道裂痕。 年轻人重新坐下,盯着阮玉脚下的位置,说:“小心!” 阮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发现她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水洼,里头还有一条昂着头的小蛇。 阮玉:“有蛇呀。” 逢岁晚就看到昂头吐信的魇蛇身子一僵,慢慢地往水洼里沉。 她不害怕。 所以,梦魇里的凶兽就会实力大减。 “蛇困浅滩遭虾戏,这梦……” 逢岁晚稍微放松的心顿时一紧,心境一变,梦境就会发生逆转。要是她会因为这个梦境的预兆而产生不好的联想,那衰弱的魇蛇会再度袭来。 “一遇风云便化龙。” 缓缓下沉的魇蛇停住了,身子绷紧,像是一截漂浮在水面上的枯枝。 阮玉:“这是个好兆头啊,说明有人要一飞冲天啦!” 逢岁晚:…… 你这几句话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他幽幽看向少女,目光微讶。 “你没听过《阮公解梦》?”阮玉一脸自豪,“那是我爹编注的书,不管什么梦境,都有解释。” “哦,对了,我叫阮玉。你呢?” 虽是个梦,但这梦里虚构的人瞧着这么真实,说不定也有名字。 逢岁晚看着干干净净不留一滴汤水的碗底,想了想道:“莫问。”这是他年少轻狂下山历练时用过的名字,有英雄莫问出处之意。 在她的梦里,若是提起他的真名,恐怕会把大量的魇兽引过来。 阮玉:还以为是不要问呢。 阮玉伸手一指背后被焚烧过的老街,“梦到大火烧房子,代表旺,一家的日子会变得红红火火。” 她又敲敲了手里的空碗:“梦到一直想要的美食,那叫风调雨顺,今年会大丰收。” 随着她一句一句的解释,整个梦境灰暗的天空都变得明媚几分,逢岁晚觉得那黑洞洞的天幕上好似开了一扇镂空的窗,细碎的光透过来,带来了许多年不曾感受过的温度。 最后,她又伸出手,跟个登徒子似的抬起莫问的下巴,“梦到漂亮的小哥,代表……” 阮玉脸一红,“等我明天下了山,回去就该成亲啦。” 想男人?才没有! 逢岁晚:…… 他堂堂大乘期执道仙尊,在一个少女的梦里,被轻薄了? 逢岁晚头稍稍后仰,避开了那只抬他下巴的手。 他神色冷淡:“你不是要嫁人了,举止还如此轻浮。” 阮玉撇嘴,“梦里也不可以?”她爹是算命先生,她从小就跟着老爹跑江湖,没那么多规矩。话本子里那些男子,可不就动不动抬人下巴。 她梦里做做都不行了? 阮玉不以为意,压根儿没把莫问的话放心上。 逢岁晚不再说话,腿脚暗自用力。之前他双手撑住桌子想站起来都吃力,这会儿倒是顺利起身,只是腿脚依旧没什么力气,膝盖关节像是冻得太久,发出了咔擦一声响,仿佛里头的骨头都错了位,有万千钢针钻入缝隙,疼痛加剧。 阮玉“啊”了一声。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衣服。莫问上半身穿的白色绸衣,料子很薄,领口处有暗色花纹,透着些许贵气。但他起身后,阮玉才发现他的衣摆全是黑色,且浓淡不均,灰黑杂糅,像是一盆墨从下往上泼,慢慢浸染到了腰身。 逢岁晚注意到她的目光,不想让她产生不好的联想,正要主动解释,就听她道:“没想到这样更显腰细。” “不过你还是太瘦了。” 身材颀长削瘦,衣袍都不太合身,坐着感觉还没那么明显,站起来就感觉有点儿松垮,像是衣服里插了根棍儿,完全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 好看的脸都快压不住这瘦弱了。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把人给梦成这样?肯定是成天想着细腰,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阮玉生得美,又养得娇,她活了十六年,还没见过同龄女子谁比她的腰更细,为了维持这个第一,她平时下了不少功夫。 她顿了一下说:“你得胖些。” 说完,对面的人没变化。 阮玉不信邪,又重复了好几遍。 这是她的梦,她以前就尝试过,在梦里做主导,如愿以偿的次数居多。一般来说,不成功的时候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她想小解,却怎么也找不到茅房。 想让对方健康一些的心太急切,阮玉感觉他脸色好似真的红润一点儿,顿时笑着道:“胖了,胖了。” 逢岁晚淡淡应了一声:“恩。” 刚刚他有感觉到她在调动力量。 只是她修炼资质差,元神力量也微弱得很,这会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滋养他,哪怕真在梦里成了,她也会元神崩溃而死。 他不能解释。 于是便只能运用了一点儿障眼法,遮掩了一下自己的真身,让他看起来,稍微健壮一些。 他这是虚胖。 因动用了一点儿力量,周围的环境又变了。 面前的桌上都有了青苔,冷风卷着沙尘和树叶一路刮过来,也将残破的布幌子吹到了他们面前的桌上。 残破的布幌子上还有几个血掌印,鲜血好似没干透,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这是阮玉的梦。 他不该贪恋此地的温暖。 他得离开这里,否则,梦魇迟早会伤害她。 阮玉有些呆,“秋天来了吗?” 她说完,身上的衣服就变了,裙子上半身为白,下半身为红色,像是朱砂从下往上泼,在她腰肢处飞溅出点点红梅,更衬得她腰细如柳。 “好看吗?”她在他身前伸开手,手打开时,身上还多了一件青色披风。兴许觉得颜色不满意,那披风一会儿蓝一会儿白,都快凑出了一条彩虹。 最后又成了青瓷的颜色,她这才满意的停了下来。 阮玉捡起桌上那个印了血掌印的破布幌子,“我们云香村种了许多桂花树,一到秋天,满街都是桂花香。” 她抖了抖那破布,“阿婆家会卖桂花糕和桂花蜜,又香又甜呢。”她最喜欢梦到吃食,毕竟在梦里怎么吃都不会胖哩。 逢岁晚就眼睁睁地看着周围多了一棵又一棵的桂花树,而她手里捧着的布条,也成了一碟桂花糕。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她在梦里,不会害怕,梦魇兽的气息,都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她是梦境主宰,是她梦里的女神。 那一瞬间,他都想住在这里了。 只是意识到自己闪过什么可怕的念头,逢岁晚忽地合上眼。他太累了吧,才会想在一个凡人的梦境里躲避风雨。 逢岁晚:“我走了。” 阮玉还打算分他一点儿桂花糕呢,结果就看到他已经转了身,眨眼走出了一丈远。 来的时候就是突然出现的,走的时候,还真打算从村尾走到村头?她一边吃糕点,一边看他走远。 村子不见了。 他走在一片茫茫的雪地里,上半身的白融在风雪之中,下半身的墨,像是滴的墨汁,在雪地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墨迹,拖成了长长的一道痕。 像是谁用力劈了一刀,将那一片雪白割裂,裁成了两半,留下了一道显眼的伤疤。 就如同他的人一样。 莫名叫人,有些悲伤。 好在手里的桂花糕是甜的,多吃几口,便把那点儿郁郁之感给压了下去。 等他彻底消失在风雪里,阮玉已经解决完了手里那盘糕。 耳边好似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轰隆隆的响声,不似雷声,倒像隔壁房间有人打鼾。 脑子里隐约闪过个迷迷糊糊的念头,“还是家里好,那么大的院子,爹鼾声如雷,我也听不见。” 好在明天就能回家了。 阮玉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翻身时下意识咂咂嘴唇,好似还在回味唇齿间残留的桂花香…… 004:发愤涂墙 忘缘山山脚,一群人神色肃穆,如临大敌。 今日是十五,执道圣君身上的魇气波动剧烈,一个不好就会喷涌而出,冲破结界。 他们这些人,顶着寒霜守在结界外。这里的结界一点儿也没有仙门的风采,它就是黑褐色高墙,将整座山环绕包围住的墙。远看,墙仿佛在往上生长,意图攀上那天。 站在墙根下,则有一种厚重窒息感,好似头顶的黑色石砖随时都可能垮塌下来,将人吞没其中。 离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白烛。 白烛已经燃了大半,火光明亮,证明墙内没溢出多少妖风。 火苗继续往下,烧过了蜡烛下端的一圈儿金箔时,离云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用手肘顶了一下身侧人的胳膊,“今夜,是不是又熬过去了?” 旁边的人叹气的声音比他还长。 “是啊,又熬过了一个月圆夜。今天的圣君睡得还挺香?”他一边说话,一边把那些香烛收进特制的香笼,“纳新进展如何?” 离云听到这里就“嗤”了一声,“一个能睡的都没。” “掌教他们这是病急乱投医,有圣君气息的屋子,又布置得那么鬼气森森的,那些试炼的新人能睡得着才怪。” 友人:“你声音小点儿,掌教就在前面呢。” 离云老老实实发了气声儿,偏嘴硬道:“别说前面,在我面前,我也照样说。” “几万个人,在那房子里真正睡着了的只有七个。” “有六个都做了噩梦,出房间的时候还在哭爹喊娘。” 说到这里,离云直摇头,“这事儿成不了。” 友人没负责纳新,对这些不了解,又问:“还有一个呢?” 离云嘴角抿成一线,停顿片刻后才淡淡说:“吓死了。” 他忽然忆起白日登云梯上看到的那个少女,听点儿话本子都能哭得满脸泪,现在不知会吓成什么样,想来已经疯狂拍门逃出房间了罢。 恰这时,一个白点儿从远处飘来,风太大,直接糊上了他的嘴。 那是他剪的纸人。 自从圣君身体有漾,结界松动魇气溢出之后,他们在这忘缘山方圆百里内都不能用神识和法力,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魇气攻击。 于是仙云宫法力无边的修士们,在这附近都跟凡人差不多,过上了走路靠腿,隔空说话靠吼的平凡日子。他那一点儿灵光便成活的小纸人也就受欢迎起来。 纸人身上写了字。“离云仙长,清梦居黄字九三九牌。” 看清字,离云拔腿就跑。 友人连忙问:“怎么了?” 离云声音有点儿大,“有个新弟子可能入睡了。”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不管在干什么的都放下了手里的动作,连负责最要紧结界区域的掌教等人都齐刷刷地回头,然后…… 大家一窝蜂的跟着跑了。 脚步声杂乱,惊得路边老树都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到眼前景象难以相信,还用枝丫不信邪似的揉眼。 “这是仙云宫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长?” 咋的跟从圈里放出来准备抢食的猪一个模样呢,生怕落后一步就吃不到饭了一样。 守在清梦居外的弟子只是给离云仙长传了个讯,哪晓得,把掌教他们都惊动了。 他其实不清楚里头到底什么情况,战战兢兢地想解释,奈何他们根本没打算问他,一群人直接站到了那间屋子外。 屋子外挂了镜子。 掌教李莲方伸手在镜面上一抹,就见那镜子上出现了一些浅淡的丝线,此刻丝线有一点点小凹陷,动静很弱。说明人确实躺床上,而且躺得很平稳。 这附近都不能用法术,他们也不能进屋去打搅,这会儿并不清楚里头的具体情况,李莲方想了想,又喊离云过来,说:“你去看看。” 离云点点头,就见一个小纸片从他口袋里颠颠跑出来,落在门缝底下,一点点往门里挤。 那个把离云叫过来的弟子也跟了过来,远远看着,只觉得心头微酸。 离云原本也就是个三灵根的外门弟子,因这一手纸活入了掌教他们的眼,顷刻就成了内门仙长,叫人又羡慕又嫉妒。 偏偏,其他人愣是学不来,他们没有生一双能够为纸注灵的手。 李莲方心跳如擂鼓。“你小心点儿,别把人吓到了。” 小纸人艰难地挤进了房间。 大家都在问:“怎么样,怎么样,是真的睡觉了吗?” 小纸人可以做离云的眼睛。 离云以为屋子很黑,要爬到床上才能看清那位新人,哪晓得进去后才发现,屋子里居然点了一盏油灯。 视线落在床上,离云心头一抖,直接啊了一声。 小纸人揪着垂落一角的被子,蹭蹭爬上床,在头部的位置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有细微起伏后,这才从他头上踩过,下地,钻出房间。 离云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睡着了,真的在睡觉。” 李莲方激动得热泪盈眶,“真的?那你惨叫什么!” 离云:“她那睡相……有点儿不祥。”把他都吓了一跳! 想到那整个闷被子里,躺得硬邦邦的睡相,离云嘴角一抽,解释道:“盖的被子换成白色,就能直接出殡的那种。” 众人:哈! 能睡就好,他就是头朝下,脚朝天倒立睡都没问题!李莲方笑呵呵地问:“里头的是谁,什么资质?” 离云回答不出来,便叫那弟子过来回答。 “阮玉,十六岁,无修为,五灵根。”放以前,当仙云宫杂役都不够格。 这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离云微微错愕,今天在登云梯上遇到的那个少女? “这资质……”一位长老摇头。 李莲方回头瞪他:“资质算个屁。你资质好,你去忘缘山睡觉试试?”这些年,李莲方已经被魇气折磨得不成样子,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仙门掌教,如今,也是个暴脾气的主,一点就炸。 一行人商量如何安排阮玉。 那纳新弟子一脸纠结,鼓起勇气说:“这位姑娘,怕是不愿留下来。” “她就是来走个过场,一直想回家。” 短暂的沉寂过后,李莲方道:“联系她的家人,一定要把人留下。” 李莲方亲自跟阮玉的爹交流了一刻钟。 随后就开始下命令。 其他的还好说,最后一条什么毛病? 马上将结界的石墙抹白?那里不能用法术,这活谁干得了。 这夜,仙云宫留在宫内的三万修士全部收到了掌门御令,速速到忘缘山汇合。 “结界破了?”不少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出了房门。 最后…… 嗯?刷墙? “为何刷墙?” 离云幽幽道:“因为有人胆小怕黑,看到黑墙可能会害怕。”她这胆小,跟正常人都不一样。 “那白墙也挺吓人啊。” “是呀,所以,刷完还得画花呢,你们……”他拍拍以画入道的那位同门,“辛苦了。” 搞什么,把所有人叫起来,发愤涂墙? 005:学不会 翌日。 阮玉睡饱了起床,她把东西都收拾好,推门而出。 门一打开,看到门口站了那么多仙人,阮玉还愣了一下,微微往门后挪了一步,像是想把身体藏门后一样。 瞧着,果然是有点儿胆小? 掌教李莲方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加慈祥一点儿,“阮玉,你已通过我们仙云宫弟子试炼,我乃仙云宫掌教李莲方,身后六位则是各峰峰主,你想拜谁做师父?” 他呵呵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六个长老,“挑个顺眼的就行。” 平时里不苟言笑的长老们这会儿都是清一色的笑脸,连嘴角扬起的弧度和露出的牙齿数目都差不多,像是头天晚上统一咬筷子练习过,他们齐刷刷站一排…… 像是赶尸人牵着的那一串串尸体,铃铛一摇就能集体扑过来。 阮玉心头有点儿发憷。 她虽被爹爹保护得好,但人又不傻,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别人好。 仙门的话本她看得更多,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为何会对一个凡人如此和颜悦色?如果说之前是因为想回家不愿呆在这里,如今,阮玉下意识觉得这些人不怀好意,更不想留下。 她身子微颤,恨不得将胆小如鼠上不了台面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都不敢正眼看人,低头瞧着脚边门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资质不佳,想下山回家。” “资质不好?”天璇峰峰主仇牧远上前一步,他头戴方巾,一袭白衣,手中拿了把折扇,一身书卷气,气质儒雅。 仇牧远将扇子刷地一下打开,上面写了金木水火土五个大字。 扇子一摇,五字融合一起,扇面上就有了天地初开的盛景。他微笑着说:“阮玉是五灵根,体内蕴含五种五行元素,自成天地,资质绝佳。” 阮玉都愣了,惊诧的微微张嘴,“啊?” 不是说五灵根资质最差吗? 仇牧远:“那是凡人不懂。” 李莲方赞赏地看了仇牧远一眼,连连点头,“对,对,对。”你资质好不好,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阮玉手抠在门缝里,她深吸口气,“我舍不得我爹,不愿斩尘缘,还请仙长赎罪!”说罢,就想跪下磕头,只求能放她下山! “哦,你爹有话跟你说。” 李莲方早有准备,他拿出个聆音璧,说:“你随我来。”这里距离忘缘山太近,高阶的灵气法宝一旦施展恐会引起魇气暴动,故而要连接这聆音璧换个地方。 个中缘由,暂时却是不能告知这新弟子,她本就胆小,吓破胆就坏了。 阮玉被带到了另外一座山上。 这次她如愿以偿地骑了鹤,飞上天人就傻了。 下地的时候阮玉小脸惨白,腿软成了两根面条。确定了,她真的恐高,不适合修仙! 聆音璧点亮后,阮玉身前多了一面玉璧做成的镜子,镜子里出现的不是她,而是她爹阮一峰。她爹三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身道袍,身上的衣服随风轻扬,像是要乘风而去一般,看着比面前的仙人还要仙风道骨。 阮玉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爹。” 阮一峰看阮玉脸色苍白就心疼得不行,然而想到昨夜跟掌教一番交谈,他只能狠下心肠,“小玉啊,你好好呆在宗门修炼哈。” 爹,你要是被强迫的你就眨眨眼! 父女俩行走江湖多年,配合相当默契。阮玉快速眨眼两下,就见对面镜子里的爹爹一脸严肃地说:“跟着仙人们多学点儿本事。” 阮玉本来还忍着没哭,听到这话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我不想修仙。”以前爹也天天说,修仙多辛苦,当个富贵凡人多好,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不要她回家了呢。 阮一峰:“你出去一年,许轩那小子就已经另娶了他人,我怕你回来委屈。” 阮玉愣了,“我出来一年了?”不是才过去三五天么,怎么就一年了呢? 李莲方在一侧补充,“进了仙宫地界,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嘛。” 阮玉嘀咕:“难怪糕点都坏了。”她还以为爹被人骗了,买了个假的储物袋。 呃…… 现在的重点不是一年,而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娶了别人! 阮玉后知后觉地问:“许哥哥娶妻了?” 阮一峰:“对,孩子都快生了!” 阮玉哦了一声,倒也不是特别难受,相比起来,她觉得留在仙门更让她受不了,话本子里都那么写,仙门里规矩奇多,门规都有地砖那么厚。 阮玉眼巴巴地盯着水镜,“爹,我不委屈,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到处游山玩水,四海为家。” “那不行。”阮一峰严肃地摇头,并往左侧移了一步,把身后的石碑给露了出来,“你看,这是玄天门,隐世门派呢,你爹我摆摊算卦多年,虽在凡间小有名气,却一直因为没个师承受人排挤,如今总算有了个拜山头的机会,爹舍不得放弃。” 掌教心头默默道:拜山头,玄天门那帮子天命师,被你一说就跟占山为王的土匪一样。 他眼皮一直跳,总觉得阮玉这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也不知道他介绍给玄天门是对是错。 “你好好在仙云宫修行,呆在那里,我也放心。” 爹都这么说了,阮玉也就没了法子,她只能弱弱应声,“哦。” 李莲方笑眯眯地拍了下阮玉的肩:“把仙云宫当成自己的家。” 阮玉觉得这群人热情得过了头,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所以,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接下来,我们先送你去忘缘山。” “新入门弟子,需要在山中小住三年。” “你没想好选哪位做师父也不着急,可以到山里了慢慢想。” “这是我们仙云宫的修炼功法,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翻翻看。”说到这句的时候,一直跟在后面的离云忍不住提醒,“忘缘山禁用法术。”不仅法术禁用,许多法宝都用不了,唯一能够随意打开的,也就那种不需要灵气就能打开,也无需认主谁都能使用的低阶的储物袋。 其中一个长老回头瞪他一眼,用口型无声说:“反正她也学不会。” 离云:“……” 006:嫌弃 “前面就是忘缘山了。” 一行人将阮玉送到了结界下,“呆会儿离云送你进去,有什么要求,你可以跟离云说。” 阮玉看着眼前的城墙发呆。 说是山,她看到的却是一堵高耸入云的白墙,墙上龙飞凤舞,绕着白墙转圈儿的同时,洒下金色碎光,落地成花,顷刻间就形成了一片金色花海。 如梦似幻,宛如仙境。 画上一切栩栩如生,阮玉忍不住伸手去摸,却只能触到冰冷的墙。墙中透出的阴寒让阮玉的好奇心陡然熄了,怎么能这么冷,难不成里头是座大雪山? 离云走到墙根下,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墙,一边敲一边回头看阮玉,说:“山内有结界,只有这一处地方可以进去。” 阮玉看着他的动作,微微含胸,下意识地离他又远了些,心道这真的是仙云宫么,怎么山上的仙长,瞧着都不太正经? 她那嫌弃的眼神太过明显,离云转头一看,脸烧得通红。 结界阵眼的位置,不知道被哪位师兄画了个仕女图,而他手敲的位置,恰好就是女子的胸口!难怪阮玉都挎肩含胸了…… 离云:“这是个误会,我不是……” 话没说完,那画上侍女已经嘤咛一声,骂道:“登徒子。” 阮玉瞪圆了一双大眼睛:“!” 画活了! 画上龙凤都能飞舞,侍女姐姐会说话也没什么稀奇,这就是道术仙法啊。 她对手里的那些道书一下子就有了兴趣,这会儿横竖没得选择,倒也不再抗拒进山,直接问:“仙长,我住哪儿?” 等回了自己房间,她就开始看书。 离云觉得阮玉并不想听自己解释了。他沉默地在前头引路,步履沉重,仿佛背上扣了一口黑锅。 入山的路很窄,仅供一人通过,阮玉紧跟在离云身后穿过那厚重的城墙,如同挤入走在两山之间的夹缝里。 抬头,看不见天,些许天光洒落,照得石壁暗影斑驳。 冷风吹过缝隙,发出犹如鬼哭一般的呜咽声。 阮玉从随身锦囊里摸了一个铜钱出来,她捏着铜钱摸了又摸,待到走出夹缝,阮玉将铜钱放在了她刚刚走出来的缝隙口。 离云好奇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阮玉:“我爹的《阮公风水学》上说,这种夹缝叫住天斩煞。”她指着那道夹缝说,“像不像老天爷劈了一剑?” “天斩煞对人的影响很大,住在山里的人易起争执,易有血光之灾,还会得重病,可摆放龙龟或铜钱化解。”她脚尖儿抵着那枚铜钱,一脸不舍地道:“那可是我爹用术法加持过的铜钱。” 地上那枚铜钱,离云完全没看出半点儿术法痕迹,不过他不忍戳破,点点头说:“嗯,你住进来后,定然事事顺心。” 放了铜钱,两人继续往前,没走多远,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灰衣女子从一颗大树背后钻了出来,她手里拿了把枯枝草叶扎的扫帚,直接往离云身上砸,一边砸一边骂:“废物,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离云没防备,被扫帚直接拍飞。 那灰衣女子拍飞离云后,手里的扫帚又朝阮玉横扫过来,把阮玉直接给吓懵了。她浑身僵冷,一动也不能动,明明想要闪开躲避,身子却仿佛成了雕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扫帚裹着狂风,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连离云仙长都被砸飞,她岂不是会头破血流? 她就说了,住在天斩煞里的人必有血光之灾,哪晓得应验得这么快!,可千万不要毁了她那张精心呵护的脸蛋啊。’ 好在那枯草扎的扫帚在她眼前一寸处停了下来,空中停顿稍许后,又凑近一些,草叶做的扫帚一下又一下扫她的脸,让阮玉觉得痒得很,却又不敢乱动。 有枯草戳进她鼻子里,阮玉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灰衣女子收回扫帚,将扫帚重重杵在地上,溅起泥点和地上几朵残花。她站在那里,周身气势惊人,好像手里握着的不是扫帚,而是一柄长刀。 阮玉:她脸更痒了。 那扫帚里肯定有虫子! 古青桑:“你就是这次入山的弟子?” 阮玉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她连忙回答,“是。” “呵。”古青桑轻笑一声,嘲讽地瞥了一眼被她打飞的离云,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你们可真有能耐。” 古青桑侧身让开,“上去吧,你住山顶。” 阮玉抬头看了一眼,山上云雾缭绕,只能隐约看见朱红檐角。她转头看离云:“仙长?” 被扫帚打伤的离云坐了起来,他肿了半张脸,说话时还嘶了一声,“除了清辉主殿,其他地方可任你挑选。” “山上没其他人,不过有木傀儡可以使唤。给你的储物法宝里,有一块木牌,就是山上的傀儡令。” “夜里山上风大,子时后不得离开房间一步。你目前还无修为,若出门,引得寒气入体,恐怕会当场毙命。” 阮玉抿着嘴角郑重点头,表示听进去了,心头暗想,谁三更半夜不睡觉到处跑。仙门弟子难不成还有梦游的毛病?她平时吃得饱睡得香,从未失眠过。 如此看来,这些仙人日子也不太好过,难怪先前看到那些长老发量都有些稀疏。 离云原本打算把人送到半山腰,然现在被古青桑打伤了,无法再强行上山,只能把人带到这里。“你自行登山。”他顿了一下,有些心虚地说,“这也是成为仙门弟子的一道考验。” 没撒过谎,这会儿骗个小姑娘,他都臊得慌,脸颊瞬间发烫。因未抬头,倒也没看见阮玉眼中同情。 “啊?”又得爬山啊。 听得离云仙长的话,阮玉同情的目光里都多了一丝淡淡的嫌弃。 啧,这还是第一仙门。 仙门考验怎么这么俗,还不如她家镇上的木匠,考个学徒都能搞出几十种花样。 007:抢亲 阮玉慢吞吞地爬山,走一段了还要歇歇脚。 山路跟之前的入门考验不同,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路上杂草丛生,像是荒芜已久。道路两侧到处都是奇珍异草,植物生机勃勃,郁郁葱葱,奇怪的是她没看到一个动物,一路爬上去,连只飞鸟都没瞧见。 四周静悄悄的,她走的仿佛不是灵气浓郁的仙山,而是家乡后山那片坟头。 太安静了。阮玉摸出梵音扣,打算再听一段戏,结果不管她怎么摇晃,梵音扣都没反应,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大约是坏了。 于是,阮玉只能自己哼着小曲儿爬山,等到了山顶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山上仙宫虽美,但她累得迈不动腿,压根儿无心欣赏,推开整块玉石做的大门之后,阮玉就瞧见了一棵高大挺拔的玉兰树,她直接选了窗户正对着玉兰树的那个仙府,进去后第一时间找到床,注意到床上并无半点儿灰尘后,阮玉直接踢掉鞋子上床,刚躺下没多久,她就冷得直哆嗦。 这床也是玉石做的,冷冰冰的一点儿也不舒服。 阮玉只能继续铺床,她想了想,掏出了仙门给的那个储物法宝。 这法宝灰扑扑的,里头的空间还小,品阶极低。以她看话本的经验,估摸是个新手炼器师的练手之作。 没花钱的东西就不要挑剔了…… 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了木傀儡。 本以为仙宫的木傀儡一定精致完美,却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非常简陋的机关人,还比不上镇上皮影戏师傅的手艺…… 嗐!她对这个第一仙门有点儿失望。 等木傀儡铺好床,阮玉倒头就睡,窗外阳光正好,玉兰花也香。 山下,古青桑提着扫帚走出结界,看到墙外守着的仙云宫高层,她脸上鄙夷毫不掩饰,“弄个毫不知情的凡人小姑娘上来,你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嗤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邪魔外道。” 被人指着鼻子骂,仙云宫修士脸上都不太好看,掌教李莲方道:“她虽是凡人,却能在此地睡得安稳,或许无知才无畏。” “事关天下苍生,不论何种方法,我们都需尽力一试。” 古青桑:“说得好听,你自己怎么不去?” 李莲方远眺忘缘山,“若我身陨能压制梦魇,我定当前往。” “话说得好听……” 李莲方沉着脸打断了古青桑,“心魔誓言为证。”他冲忘缘山的方向行礼,“执道圣君以一己之力封印梦魇,正道光辉,我心所向。” 古青桑扬起扫帚,前面那一排的仙云宫修士纷纷后退,却听她道:“今天,我不打你们。” 李莲方:“那还请你配合一下,若遇上她,尽量别让她受惊。” 古青桑语气凉凉,“我还指着她救人,怎会惊她。”她顿了一下,“若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带人踏平仙云宫!”说完,她将手中扫帚折断,断做两截的扫帚一扔,砸中了前方两人。 被砸中的两位弟子委屈:“说好今天不打人的呢。” 有弟子小声道:“离云师兄都被她打出了内伤,她一个魔道,天天在我们仙门打人,我们还要忍她多久?” “她儿子在我们这里失踪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入魔。”仇牧远看向那说话弟子,“我们对不住她,此话休要再提。” 弟子连忙答应:“是,仇峰主。” 仇牧远回头,看到古青桑返回忘缘山,宽大的灰袍衬得她身材更加削瘦,明明进山的缝隙那般狭窄,她行走其间,依旧如踏云端,风姿绰约。 她就那么走进了昏暗的缝隙里,好似被阴影蚕食,一点点吞没。 曾经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古青桑,她周身光亮,也埋葬在了这座山里,所以,他哪忍心去责怪她。 古青桑住在忘缘山山脚的小木屋里,没日没夜的守着一盏青铜古灯,灯里火光微弱,随时都可能熄灭。 那是,她儿子的魂灯。 古青桑回屋后,直接坐在了青铜古灯前,她手捧灯盏,神色温柔。“禅儿,仙云宫的老匹夫弄了个凡人小姑娘上山,你说,她能活几天?” “她能救你出来吗?” “虽然希望渺茫,但娘希望她能。” “禅儿,你坚持住。” “也不知那女孩,这会儿在山上做什么……”在这忘缘山里,只要会做梦,魇气入侵就无法避免。偏偏因为魇气太强,他们无人能抵抗睡意,到时间自会睡着,因此她身体早就被魇气腐蚀得千疮百孔,住在山脚已经是她的极限,继续上山的话,她恐怕会比禅儿死得更快,故而她也没办法上去看看情况。 山上,阮玉在睡觉,她还做了个梦。 阮玉梦到自己穿了身大红的喜服,头上还盖了个红盖头。 外面动静很大,鞭炮炸得震天响。阮玉把红盖头一把扯下,随后就发现自己站在二楼临街的窗边,青梅竹马的许哥哥骑着高头大马,正要去迎他的新娘。 迎亲的队伍从她楼下经过,撒出的鲜花都飘上了她的窗棱,还有一颗用红纸包的喜糖都落在她手里掂着的碟子里,撞到瓷盘上发出当的一声响,把她手中的白瓷盘都撞出了裂纹。 逢岁晚进来,看到的就是穿着一身喜服的小姑娘站在窗边发呆。 她低头垂眸,目光黏在手中瓷盘上,视线好似要将那碎裂的瓷盘戳穿。 逢岁晚脸色凝重,心道不好。 喜欢的人成亲了,新娘却不是自己。 她若伤心难过,让魇气有了可趁之机,这梦就凶险了! 可他从未受过情伤,此刻也不知如何宽慰一个伤心的凡人小姑娘,逢岁晚唇角一抿,显得有些为难,也不知道,他给她念上一段佛经可不可以? 正要上前,就见阮玉噗嗤笑出了声,逢岁晚眉头一挑,她没难过? “许哥哥就是个小木匠,成亲哪会弄出这么多名堂,还沿路抛花撒糖。”她把糖剥开吃了,一边吃一边嘟囔,“白日里才听得消息,一下子就梦到了,也不知道新娘长什么样?” “反正不会有我好看。”她娇俏的脸上带着点儿小得意,“爹说了,十里八乡就属我最漂亮。” 阮玉双手捧起脸颊,“也不知道谁这么好运,能娶到这样的美娇娘。” 逢岁晚:“……” “可我与许哥哥青梅竹马,不过才耽搁一年,他居然就另娶了别人。”阮玉的声音里明显透出几分低落,这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叫逢岁晚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阮玉半边身子都探出了窗外,不知为何,前一刻头上还是个艳阳天,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也变得阴云密布,好似马上就有瓢泼大雨落下来。 巷子里冷风在吹,原本挂满红灯笼,喜气洋洋的街道也被阴影笼罩,就连新郎胸前的红绸花都褪了颜色,鲜艳的红像是干涸的血,他脸上笑容依旧,面皮却苍白如纸,唇角僵硬目光呆滞,透出几分阴森诡异。 逢岁晚知道,他的存在,本来平静的梦里都会沾染魇气。那些东西,已经缠在了他的神魂里。 他不应在此停留。 但他又担心,一旦阮玉情绪失控,梦魇得了机会,便能将她一口吞没,若他在的话,或许还有机会阻止。 她本不该来这里,是外头那些家伙造的孽,既然他此刻清醒,便不能眼睁睁看她送死! 眼看外面的迎亲都快变成了冥婚现场,逢岁晚冷不丁出声打断:“你在做什么?你想抢亲!” 008:白日梦 听到身后声音,本来都准备从窗外跳下去的阮玉又直起身子,她转头看见来人,脸上登时就露出笑容,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儿。 “莫问,是你呀。” 阮玉:又梦到这美男了。 我就说嘛,梦到别人成亲有什么好的。 她都在梦里穿了喜服,怎么着也得给自己安排个俊俏的新郎。 瞧见莫问身上那袍子,阮玉皱了下眉头,接着便按照新郎官的样子给他换了一身,等莫问也换了一身喜服,胸口系着绸花时,阮玉兴匆匆地小跑到莫问跟前,将红盖头一下子搭在了莫问的头上。 阮玉本想说的是,“抢什么亲,我又不瞎。” 话到嘴边,又倏地一变,她一脸促狭地道:“对啊,抢亲,抢你做我的新郎官可好?”说罢,阮玉还伸手一推,想将人直接推倒在床上,本以为这般瘦弱之人,她一手就能推倒,哪晓得手按在对方肩头,用上全部力气他也纹丝不动,好似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堵冰冷沉重的石墙。 逢岁晚没想到自己会在梦里被梦主轻易换了衣服。 她不仅换了他的衣服,还给他盖了红盖头,想将他推倒在床上……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恬不知耻的女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合欢宗专门修习采阳补阴邪法的女魔头。 逢岁晚伸手,欲扯下头上红绸,手指刚触到盖头一角,他的手就被对方握住,紧接着,轻佻的声音响起,“这盖头,可不是叫你自己揭开的。” 被那只柔软且温暖的小手捏着手指,逢岁晚冰冷的指尖都像是被烈火灼了一下,他勉强平复下心情,曲指想要一弹,结果手指头抽动两下,仍是没从对方手心里挣脱开。 他,曾经正道魁首,仙门第一人,竟被困在此间,连个凡人的手都挣脱不得,宛如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一想到这些,逢岁晚便觉意难平。 他脸色沉下来,目露寒光,脚下更有黑气萦绕,就连身上大红的喜服上都悄悄染上了墨色。 …… 忘缘山外,看守结界的弟子唰地一下站起来,他抬头,注意到山内异相瞳孔一缩,想都没想直接敲响了立在桌上的一口铜钟。 铜钟刚响三声,古青桑就从穿过结界,脸色铁青地从山内出来,她脸色苍白,唇角还有一丝鲜血,显然是受了内伤。 飞奔过来的李莲方看到古青桑问:“怎么回事,大白天的,怎么魇气就有失控之兆?”他这一天天的可真忙,屁股都没坐稳,又出来了,这般下去,何时才能静下心来修炼哦。 守在结界外的弟子,对里头的了解可比不过眼前这位。李莲方一边问,一边从袖中掏丹药,只不过古青桑依旧不接,她低低咳嗽两声,“以往没有出现过白日魇气失控。” 古青桑顿了一下,“我怀疑,是那凡间来的小姑娘在睡觉。” 刑堂长老洛存真气得吹胡子瞪眼:“大白天的,睡什么睡!”在那忘缘山上,她居然也能睡得着! 离云忍不住道:“凡间是有午后小憩的习惯。” 又没告诉她真相,她自然按平时的生活习惯来,想到那个连爬山都嫌累的小姑娘,离云觉得她累瘫了直接睡过去也不是太奇怪。 “现在怎么办?” 李莲方重重叹气,“还能怎么办,只能等。” 洛存真则道:“若此次她能醒来,我定要在门规上再加一条,白日不得午睡,否则罚抄门规万遍!” 他一甩袖子,“大好的时光不拿来修炼,居然用来睡觉!” 离云心想,那也得人醒得过来才行。 一个凡人,在魇气明显失控的情况下,还能顺利醒过来吗?或许,她会死在山上,因为其他人都无法上山,到最后,只有那简陋的机关人替她收敛尸骨,将她葬在忘缘山的玉兰树下。 那个一心想回家的小姑娘。 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们这些人,就为了一点儿虚无缥缈的希望,把一个凡人扔在山上,真的合适吗? 正心神不宁时,离云听得他们惊呼,“魇气,又消失了!” 执道圣君还在梦域之中挣扎,他们这些人,到底能为他,能为这天下苍生做点儿什么呢? 山上的梦境仍在继续。 无法抽出手指,逢岁晚便想斩出一道剑气劈开那碍事的红盖头,然而没等他剑气施展,盖头便被轻轻揭开,笑容明媚的少女手里拿着一个酒杯,将杯中清酒送到他唇边,说:“喏,还有交杯酒。” 她笑容太过耀眼,强光之下,那些阴暗都无所遁形,他心中戾气,竟也被这笑容给扑灭了一瞬。 或许是嘴唇干裂,逢岁晚看着那送到唇边的酒杯,下意识地抿了一口。 等清酒入喉,他才反应过来,在她的梦境里,他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就好似,他真的只是她梦里臆想出来的一个人一样。 “酒也喝了,是不是该入洞房了?”阮玉绕着逢岁晚转了一圈儿,还不满地道:“你这新郎官,怎么跟个木头人似的,杵在这里一动不动。” 她又没真的成亲过,哪晓得接下来该做什么?话本里倒是听过一些,但也就寥寥几句,无非就是吹熄了灯,床幔落下,帐中人衣衫褪尽,肌肤相亲。 刚给人穿了身新衣服,现在,又要扒掉他衣服了么? 都梦到了这里,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阮玉一方面觉得反正是个梦,自然怎么开心怎么来,真要去扒俊俏小郎官衣服的时候,她又有点儿害羞,索性转身抱了一坛酒过来,咕咚咕咚地猛灌几口,一边打嗝一边说:“喝酒壮胆!等我胆子大了,再,再来……” 糟了,怎么有点儿头晕。 阮玉视线模糊,眼前的新郎都有了重影。她双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结果手软脚软一点儿力气都没,最后只能半趴在桌上,一边抛媚眼,一边冲新郎官勾手指,“你,你过来呀。” 桌上的少女喝醉了酒,双颊飞霞。她头上的凤冠歪了,流苏遮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眨呀眨,好似抽了筋。 梦中酒岂会是醉人的酒。 她会醉,不过是自己想醉罢了。 还以为是个多大胆的人,原来也不过是只纸老虎。 “你过来呀。”听得她语气急促几分,感觉到身边魇气若隐若现,逢岁晚不再犹豫,快步走向桌边。 还未走拢,就见她头一软,磕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本以为人撞了脑袋会喊疼,哪晓得她竟呼呼大睡起来,梦主陷入沉睡,这梦境就变成了一团混沌,逢岁晚无法继续呆下去,直接被弹出了梦境之中。 出了梦境,四周便是无边无际的梦域,他坐在梦域中央,魇气形成的七道锁链紧紧缠在他身上,像是杂乱又繁复的墨色花纹,涂抹了他原本雪白的衣裳。 他封印了那只凭空出现却强悍无匹的梦魇魔兽。 自那日起,他也背负起众生的恐惧和梦魇,每一个日夜,元神都在被魇气腐蚀。能坚持多久,逢岁晚,也不知道。 009:梦魇 阮玉饿醒了。 木傀儡给她准备的吃的就是一瓶子辟谷丹,她尝了一颗,无色无味,入口即化,仿佛吃了个寂寞。 肚子倒是不饿了,嘴依旧馋得慌,想到之前上山时那些仙人们说有事可以提,她就拿出纸笔写了封书信,塞给木傀儡让它送下山。 她一个人要在山上住三年,阮玉自觉没那么大面子天天让那些仙人送肉送菜。不如自己弄一块田出来,种点儿瓜果蔬菜,要是能养点儿鸡鸭就更不错了。 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些,阮玉写满了五张纸。等送了信,她坐在桌边,取出仙长们塞给她的道书看,略过前面厚厚的训诫,阮玉直接翻到了修行入门。 这一看,又觉得修仙瞧着也不是太难。 简单来说,就是把天地间的灵气引入体内,化为自己的力量即可。 所以,第一步就是感受到天地间灵气,然后引气入体。 天地里的灵气,就是那些绿莹莹的雾气吧,这仙门第一峰灵气浓郁,都不需要去体悟,肉眼就能看见。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些肉眼可见的绿意吸收到自己的身体里来。 有灵气入体,便为开窍。不多时,阮玉就开了气窍,她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微弱的气在流窜,努力按照道书上的经络图去引导,等灵气在经络里转了一圈后,阮玉惊奇地发现——气没了。 她不信邪,又试了几次,结果依旧如此,阮玉登时明白,她这身体资质的确很差,别人能把外面的灵气装进来自己用,而她,大概是个破烂容器,还带漏气的。 阮玉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个修仙的料,这会儿发现自己漏气也不失望,她依旧在看道书,把火系入门法咒背熟之后,伸着手指头在虚空画符,尝试多次后,指尖出现了一簇小火苗,她顿时满意地笑了,学会了这火法,以后点蜡烛都不需要再用打火石。 接下来,阮玉把五个入门基础法术全部学会,等最后一个清风诀成功施展后,阮玉这才觉得头昏脑胀,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直挺挺地倒下,沾床既睡。 “冷……” 风冷,身上也凉,阮玉伸手捞被子,什么也没摸到,她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难道我把被子踢床下去了? 阮玉将手往床下垂,她太累了,压根儿不想睁眼。 手伸出去胡乱摸索,不仅没摸到被子,还摸了一把湿漉漉的泥沙,这种感觉,让阮玉整个懵了,手僵了一瞬,随后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没睡醒,大约是在做梦。 仙宫里的地板比她脸还干净,哪儿来的泥。 翻了身,手仍旧往外伸着,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手背上快速爬过,让阮玉心头一抖,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难不成,仙宫里还有老鼠和蟑螂。 这谁还睡得着啊! 触感太过真实,阮玉猛地睁开眼,随后整个愣住。 前方是一片海,残阳如血,悬于海天交接处,摇摇欲坠。她躺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时不时漫上来的海水冲刷她的身体,打湿了她半边身子。 衣服都能拧出水来,难怪冷得厉害。 几只螃蟹在沙滩上排着队走,阮玉咳嗽一声,螃蟹轰然散开,飞速地躲在了附近的石头底下。 看来,刚刚从她手背上爬过的就是螃蟹了。 阮玉:螃蟹好,螃蟹烤起来还蛮好吃的。 她又做梦了。 梦到一片海,吉兆! 海纳百川,一望无际。 说明做梦人心境上有了很大的突破,接下来无论做什么事都会顺风顺水,诸事皆宜。 这么一想,阮玉就高兴起来,她一高兴,也不觉得冷了,一个念头起,就给自己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裤腿还直接扎到了膝盖上。 阮玉赤脚踩着泥沙,腰上还挂了个竹篓子。 她打算多捡点儿螃蟹。 刚好学会了火系法诀,等下用仙法烤螃蟹吃,看看是不是仙术烤的螃蟹更香。 不多时,阮玉就捡了满满一篓子螃蟹,她看到海边有块大青石,颠颠过去坐石头上,正要用起驭火术烤螃蟹,就发现石头边缘的水坑里飘着一抹白。 那是—— 离云仙长的小纸人。 巴掌大小的纸人泡在水里,表面都起了皱褶。一个浪涌上岸,将小纸人推进了青石缝,等到潮水落下,它又随着浪花回到水坑里,反复几次下来,纸人看着更破了。 小纸人飘在那里,好似脑门上戳了个惨字,瞧着可怜兮兮的。 阮玉:“叫你白天欺负我,梦里被我报复了吧。” 话是这么说,阮玉仍旧小心翼翼地将纸人捞起来,她在纸人身上试验了一下刚刚学会的清风诀,几次下来仍没把纸人吹干,想来是学艺不精。 做梦也改变不了自己学渣的事实。 多试几次,灵气都快没了,阮玉索性把纸人晒在了青石高处,叫它自生自灭。 等把纸人平铺放好后,她继续烤螃蟹吃,在梦里也过得有滋有味。 “我还活着?”离云睁眼,视线恰好对上天幕。 他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头顶阴云密布昭示暴雨将至,海风潮湿腥气颇重,这一切都意味着,他还被困在梦域之中,未曾逃脱。 是啊,宗门那么多大能都没能逃出去,他哪来的本事,能从执道圣君的梦魇里顺利脱身? 梦魇里的一切都无法用常理来推论,这里充满了荒诞和恐怖,根本找不到出路。 浓烈的血腥气和煞气便能影响人的心神,叫人彻底沦入此间,成为魇气的一部分。离云深吸口气,心想,死在梦域,也能算是以身殉道了吧。 “血气、煞气……”等等,怎么还有股香气? 离云艰难转动视线,结果就看到旁边一个穿明黄色衣裳的女子正蹲在那里烤螃蟹。 那明艳的黄色,是这昏暗天地里最温柔的火焰,让人下意识想要追逐靠近。 离云艰难地追光而去,他浑身湿哒哒的,脚步摇晃,越走越觉得腿软,身子也越来越低矮,仿佛整个身体从下往上,缓缓消融一般。 离云:那光亮果然是陷阱。 它在吞噬我! 仅存的意识让他想要后退,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前行,于是此刻的离云感觉自己割裂成了两部分,以至于,身体都发出了被撕裂开的轻微声响。 阮玉听到了一点儿动静,她转头一看,眉头蹙起。“刚把你晒干,怎么又自己走到水里去了。” 这纸人有点儿蠢。 离云愣住,“阮玉?”阮玉跟他一样,被拖入了同一个梦魇之中!据说梦域里的梦魇是千千万万个梦境碎片凝聚而成,能在里面碰到一起的几率,大约比五灵根修得大道还低! 所以,这个阮玉是假的吧。 他得保持清醒。 想到这里,离云努力平复心情,默念清心诀。 他杵在原地默念法咒时,阮玉已经小跑过去,将双腿都彻底没了的纸人捞起来带回了火堆边。 阮玉:“你既然活过来了,就自己坐这儿烤火吧。” “我之前把你放那晒没给你烤,是怕控制不住火候给你烧起来了。” 现在纸人都醒了,总不会把自个儿点着。 直到此时,离云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纸人。魇气汹涌,无数个声音充斥在他脑海之中,让他神识混乱,像是被人捉住,强行跟其他神念糅合在了一起。 “我成了纸人?”他头重脚轻地靠着一个螃蟹壳,喃喃低语:“我是离云。” 守住本心,才能在梦魇里坚持得久一些。只不过,这些应对之法都是外面的人推测出来的,入了梦魇的人,一个都没能出去,在里头到底要如何自救…… 离云心头也没谱,他神情恍惚,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我是离云。” 阮玉听他嗡嗡的说话,只觉得脑瓜子都疼。 她没好气地说,“知道了,你是离云,你是离云。” 本来脑子一片混沌,只循着本能在呢喃的离云神识一轻,那些无孔不入的杂音纷纷退去,只剩下一个清洌的声音,“你是离云。” 晨光驱散迷雾,清泉洗尽泥垢。 离云陡然惊醒。他诧异地看了一眼把蟹腿咬得咯嘣响的阮玉,心头冒出了一个猜测:难道她真的是阮玉! 她不知这是梦魇的领域,心神未被动摇,所以,不受魇气影响。只是这份无知无惧,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这梦域里的东西,肯定会露出它的爪牙,到那时…… 离云不过闪过这么个念头,就感觉周围一阵阴风起,面前的火堆溅出一粒火星,朝着他飞了过来。 他根本躲不开! 阮玉眼疾手快地用手一挡,将火星扫到一边后道:“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离云:来了,来了! 梦魇里的东西来了。 010:我汤呢 身后原本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滩,不过转眼间,沙滩上就出现了一个小村落,寥寥炊烟升起,汇入天上墨色云层,不过片刻,就让那小村落显得阴气森森。 阮玉将火堆熄灭,站起来往村子的方向走。她刚吃了不少肉,有点儿口渴。海边没清水,她想了几次都没凭空变出清水,如今有了村子,可不就有水了。 说不准,还有热汤可以喝。 离云小纸人在地上吼:“别过去!” “危险,那村子有古怪。” 阮玉:梦里的离云仙长真是胆小怕事。 莫非是白日见了他被人用扫帚打伤的缘故? 她原本不想管他,扭头看到小纸人可怜巴巴地站在沙地上,他身后是暴涨的海水,刚刚烧烤的地方已经被海浪吞没,要不了多久,那浪就能吞掉他。 阮玉问:“你来不来?” 小纸人愣了一瞬,疯狂点头。 阮玉倒回去将他捡起来,随手放在了兜里。 离云发现靠近阮玉之后,那些魇气几乎感觉不到,他恢复了一些力气,精神更是好了许多。于是离云哼哧哼哧地爬出了阮玉的口袋,他顺着她的腰一路往上爬,最后在阮玉肩头坐下,怕坐不稳,离云还抓了阮玉一缕头发。 天色很暗。 村口的老槐树被风折断了枝丫,树叶散落一地。 阮玉脚踩到树枝上,发出喀嚓一声脆响。坐在她肩膀上的离云小纸人用青丝蒙了头,瑟瑟发抖。 魇气已经入体,他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以至于现在成了个胆小鬼,原本想坐在高处观察幻境尽一份力,如今…… 恨不得重新藏回阮玉的口袋里,闭眼默念静心法诀,看都不看外界一眼。 阮玉入村,她刚绕过老槐树,眼前环境一变,瞧着是出现在了渔民家的小院里。 面前的地上躺了一排排翻着肚皮的死鱼,空气里都是让人作呕的鱼腥味。 离云也注意到了那些摆得整整齐齐的鱼。 被那一双双死鱼眼睛盯着,无数恶念和恐惧顺着视线交汇处冲入他的识海,离云吓得魂不附体,他本能地想藏起来,等回过神时,人已经重新回到阮玉随身带着的口袋里,他甚至将那小福袋口子的束绳都拉紧了。 阮玉看着满地死鱼,笑吟吟地道:“年年有余!好兆头呀。” 她站在原地,伸手一指,“这条大的,鱼头熬汤,身子做个鱼火锅正好。” “这个清蒸、这个红烧,小的油炸,炸到两面焦黄,里头的小刺鲜香酥脆,我一口气能吃一大碗。”阮玉手一挥,便将地上的鱼给安排了,躲在福袋里的离云只觉得周遭的阴冷消失,鱼腥气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香气,能把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 他从福袋里慢慢冒头,恰好看到面前摆了一桌子菜,酸菜鱼、麻辣鱼、红烧鱼、炸鱼、鱼头豆腐汤…… 阮玉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被魇气影响。 这人,心可真大啊。若她能一直这般,是不是说明,他们有机会破除这个梦域,重回人间? 希望刚刚冒头,屋内就有幽幽人声传来。 说话的人语速拖沓,声音沙哑,单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是个年迈的老人。 老人:“汤……汤好了吗?” “还在熬。都熬了几个时辰了,那肉还是红的,煮不熟。”回话的人声音年轻,说话的语气干巴巴的,刻板生硬,像是一条拉紧了的直线,没有任何起伏。 老人:“把火烧得再旺一些,柴,将村里的柴都弄过来。” 年轻人:“家家都添了柴。” 里头的谈话中断,四周又沉寂下来。天色暗沉,阴风四起。离云艰难地从福袋束口处探出头,趴在系绳上往外看,他看到院子里到处都是一团一团的阴影,那是魇气凝聚而成的妖物,他们,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偏偏,正在吃全鱼宴的阮玉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她这会儿正拿起勺子,打算往碗里添鱼汤。 阮玉刚舀了一碗汤,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拔高了音量,声音显得尖利又刺耳:“汤呢,汤好了吗?” “汤!嗬、嗬……”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叫离云头皮一紧,本来就不硬的小纸片直接一软,又缩进了福袋里。 他怕得要死。 “我汤呢!” 离云心头一抖,怎的变成了阮玉的声音! 该不会是阮玉出事了。他不能躲在这里,叫一个小丫头独自面对危险。他钻出福袋,正好对上一双死气沉沉的大眼睛。 冷不丁跟这么一双几乎没有眼白的黑瞳对上,离云双手捂住嘴,把即将吐口而出的尖叫给堵了回去。 阮玉:“小妹妹,我袋子里没糖。” 离云这才注意到,他面前站的是个四五岁的女孩。女孩长得瘦瘦小小,身高恰好到阮玉的腰身位置,如此一来,他和女孩的视线才能正好对上。 小女孩脸色白中泛青,嘴唇则是不正常的血红色,她直勾勾地盯着纸人离云说:“汤,喝汤。” 她缓缓抬头,仰起脸看阮玉:“你们也是来喝汤的吗?” 阮玉听明白了,小女孩不是要糖,而是说的汤。她便问:“汤在哪儿?”什么汤? 离云:什么时候还只惦记着那口汤,你没看这小女娃头都快折断了吗! “他们在院子里熬汤。”小女孩僵硬地转身,伸手一指,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立刻多了许多人,他们围坐在一口大锅旁边,等待那锅还未煮熟的汤。 这些人虽有人形,但周身都是怨气凝聚而成的阴影,他们,都盯着那口锅,好似饿红了眼,只待汤熟,便一拥而上,将汤分食。 离云猜测,这些人或许是因饥荒而死。莫非,这个梦域的核心,是一个饿死之人的执念…… 如果说能够想办法让他们吃饱喝足,满足了他们的执念,是不是就有可能破除这个梦域?那如何才能叫他们满足,莫不是学那佛祖割肉喂鹰! 正想得入神,离云就发现自己已经距离那口大锅只剩下不到三尺远。 却是阮玉已经跟着小女孩走到了大锅旁,正低头往锅里看! 011:害怕 离云心急如焚:“敢打饿死鬼食物的主意,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偏偏距离这些魔物太近,他不敢说出来,只能用头撞阮玉的腰,希望她能有点儿警惕心。 纸片撞腰哪有什么力道,若不是纸片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阮玉都注意不到纸人的动作。 她把纸人塞回袋子,问:“熬的什么汤啊?” 锅里水汩汩地开,里头的肉却还带着血丝,水面上还飘着一些浮沫,看着就倒胃口。 阮玉开始怀念她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鱼汤了。 她做梦到底不能完全的随心所欲,有时候场景变幻太快,也不受她控制。梦到许多人一起喝汤,她思索了一下,自言自语:“梦到一群人一起喝汤,吉兆,预示着不久的将来能得到贵重的礼物。” “肉汤。”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 离云艰难地从阮玉的手指下冒头,他听出来了,刚刚回答的老人就是之前在屋子里那个,他或许就是这个梦域的核心。 这是他的噩梦,如果能解决掉他的执念,他们就能出这个梦境里活着出去! 离云一颗心突突地跳:他有点儿怀疑这群人熬的是人肉汤。 阮玉:“没焯水吧,这么大的腥膻味。”对于一个讲究的吃货来说,这样粗劣的烹饪方法实在不能忍。 她问:“什么肉来着?” 无人搭理她了。 阮玉透过那层层血沫,看到了里头一根黄色的尾巴,在注意到里头的肉连皮毛都不曾去除之后,她后退两步,不愿再看。 小纸人语气紧张,“你看到什么了?”他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颗煮烂了的人头! 心哐哐地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明知道这样的恐惧对他一个修真者来说极不正常,但没办法,离云他根本控制不住! 阮玉:“看到他们连毛都没刮。” 离云:…… 正剧烈蹦跶的心骤然一停!他都怀疑自己快猝死了。 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熬汤不是这样熬的,首先得将皮毛给去了,把水烧开,再放肉进去煮,捞出那些血水浮沫焯水,可以除掉那些腥膻味儿。” 阮玉一本正经地给这些人介绍如何熬汤。 哪怕面前的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她依旧没停,这个时候,阮玉其实不是说给他们听了。 她是说给自己听。 在梦里,她的想法足够清晰明确,成真的概率就越大。 天气有点儿凉,她觉得冷,现在就想喝一口热汤。 最好是羊肉汤,熬成了奶白色的热汤上面飘几颗红的枸杞,绿的葱花,喝一口,就好似冬日的暖阳顺着喉咙钻进了身体,驱走严寒,沁人心脾。 她一边解说,一边看着那口锅,神情无比专注。 离云都怀疑她是不是被魇气给控制了,否则怎么跟那些妖物一样,眼珠子都快掉锅里了。 他把心一横,鼓起勇气跳出口袋,撞向阮玉的脸。 他得叫醒阮玉。 然而他忘了,阮玉本来就站在大锅旁边,他这么一蹦,刚跃出福袋,身子就恰好出现在了锅的边缘。 也就是那一瞬间,离云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冲入了他的身体,从头到脚,将他冻结成冰。 他身下是一口架着柴火烧得正旺的锅,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旋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无法动弹的他猛地往下一沉。 “啊!”离云情绪崩溃地大叫了一声,他将跌入那口锅内,被那群梦魇妖魔分食而死! 阮玉没好气地道:“你惨叫什么啊。”刚刚她都觉得梦里的场景该变化了,结果这纸人一声尖叫打破了她对羊肉汤的美好幻想。 眼前还是那些古里古怪的人,院子里依旧是那锅看起来就倒胃口的汤。 离云得救了,战战兢兢地说:“我害怕。”一大老爷们怕得都哭了起来,又不敢哭得太大声,抽抽噎噎地回答道。 阮玉就奇怪了,“你怕什么?” “他们难道不吓人?你没觉得他们很奇怪!”被魇气影响的脑子都不好用了,离云吼完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用双手摁住嘴,不敢再发声。 “奇怪?”阮玉这才将视线从锅里移到人身上,她将这些人打量一番,说:“怪黑的哈。” 天色很暗,但也没有完全黑透。 锅边还有火光,结果他们都看不清脸,足以说明肤色有多暗沉。阮玉想到这里还伸出手,看了一眼自己白玉一样的肌肤,在黑暗里都泛着光泽一般,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就像是皎皎明月,在夜空里独自生辉。 阮玉眉眼弯弯,心头暗自得意,“我白着呢。” 难怪爹以前说,在海上暴晒最容易黑。 这些生活在海边的渔民,可不是天天出海,长期暴晒? 面前这小女孩,皮肤就要白一些,这会儿还能看清她的脸,干瘦的小脸,眉毛稀疏,眼睛也不大,眸子里微泛绿光。 被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阮玉叹了口气,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总算是掏出了一颗糖。 “喏,糖,甜的。”她把糖塞到了小女孩手里,“先吃吧。” 离云战战兢兢地从嗓子里挤出气声儿:“你哪儿来的糖?” 阮玉:“梦里,什么都有。”当年她爹潦倒时,他们几个月都没吃上肉,她想吃肉,只能做梦…… 小女孩将糖放进嘴里,接着坐到了一边。 围在锅边的一人忽然转身招呼她,“妞妞,过来,喝汤。” 小女孩坐在原地没动,那人便一直招手,声音也越来越急。其余人也跟着喊,一声叠一声,宛如一道道催命符。 离云看到魇气翻腾,那群人周身的黑雾凝聚在一起,在他们身后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嘴,大嘴一开一合,在喊小女孩过去喝汤。 确定了,一定是饿死鬼的梦!若不能破局,他们会被吃掉,被那张大嘴吞入口中。 也就在这时,身后出现了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落下,都能引起地面震动。 阮玉回头,就看到身后一团宛如山丘一般的黑影,它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来。 012:狗狗 渔民叫喊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大手突兀地勒住了喉咙。 片刻后,更尖锐的声音响起,“它要抢我们的汤!”一群人手里立刻多了锄头、铁棍等武器,他们握着武器跟黑影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离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阻止肉汤被抢走,就能破解这个梦域! 他想要攻击那个体型庞大的怪物。 于是离云跳到地上,打算捡块石头砸过去,他选了一块大的,双手抱住猛地一提,石头纹丝不动,他整个人都贴在了石头上。 阮玉:“你做什么?” 离云头也不回地答:“我挑块大石头砸那东西。”他本来想说妖魔,怕吓到阮玉,换了个说法。 阮玉看了一眼小纸人正在抱的石头,还没有她拳头大。扔出去能顶什么用? 离云:“你还愣着作甚,快,阻止那怪物抢肉汤!” 阮玉一脸无奈,“这汤还有人抢?” 就这?嫌弃两个字明晃晃写在了阮玉脑门上! 离云:“你不知道那些被饥饿折磨的人有多痛苦,他们连泥巴、树皮都吃,别说这……” 阮玉打断他,“我知道啊。”有年光景不好,战乱,饥荒,到处都在死人,爹带她躲在深山里,跟猛兽抢食物,结果不小心遇到个开了智的熊瞎子精,被熊瞎子拍了一掌,差点儿没了命。 爹昏迷了十来天,她把吃的都留给爹,自己啃树皮吃野草,连泥巴,都往嘴里塞过。 阮玉笑了一下,“我也吃过野菜树皮呢。” 所以,她才最爱做关于美食的梦境嘛。 现实都那么苦了,梦里总得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在梦里,对待食物阮玉从不敷衍。她还就不信了,今天她梦不到羊肉汤。 阮玉站着没动,继续想羊肉汤。 怪物逐渐逼近,它大嘴张开,满口尖牙,口水如瀑。 身后的人拿着武器守着那锅汤,不过让离云觉得有点儿奇怪的是,为何这个时候,他们都没人想过偷吃一块肉! 饿狠了的人,生吃都能吃得下,非得等煮熟了才动嘴,想起来总觉得有一丝违和。 然而梦魇里的一切都不能以常理推断,这是个荒诞又恐怖的世界,任何事情,乃至于不符合天道规则的存在,皆有可能出现。 怪物的口水都快滴到阮玉头上了,离云心急如焚,“快闪开!你发什么呆!” 阮玉:“我没发呆,我在发功!” 离云:…… 我差点儿就信了你真有什么绝招。呵呵,五灵根的凡人! 然而就在这时,阮玉面前真的出现了一锅汤,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就见阮玉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来了来了,羊肉汤。” 她自己舀了一碗,接着又招呼其他人,“别抢,大家都有份儿。” 紧张的气氛被那散发着香气的汤给破坏殆尽,离云呆住,那些魇气幻化的人和怪物,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愣在当场。 这忒么到底打还是不打? 咋这次进来的人就不按理出牌了呢。 这噩梦接下来的流程,还能不能好好继续了…… 阮玉给小纸人和小女孩各盛了一碗。 离云:“我不要。”他唉声叹气,“这会儿谁吃得下,再说了,我就一纸片……” 离云觉得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肯定是吃不下东西的,然而等到那碗放到面前时,他下意识地把头伸了进去,明明是纸人的身体,偏偏真的喝到了热汤,这是,元神得到了些许滋养的缘故么? 他大口喝汤,身子都快进了汤碗,好像在里头泡澡。 离云:“真香……” 小女孩也捧了个比她脸还大的碗,埋头喝汤,她动静很大,喝汤喝得呼呼地响。 他们喝得如此香,其他渔民也没有要过来喝一碗的意思,仍旧恶狠狠地盯着怪物,反倒是那小山一样的东西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动作。 它缓缓卧倒,将头慢慢凑近了阮玉变出来的汤锅,口水如瀑,直接就落进了锅里。 还打算再盛一碗的阮玉:…… 梦里的东西,长得再怪阮玉都不会害怕,反正都是她的梦。她努努力,还能给这怪物整个容。 别说,这怪物瞧着怪模怪样,也是个贪吃的大可爱,那哈喇子直流的样子,让阮玉想起了家乡那条大黑狗。相比起来,对面那些死守着那破汤的人反而让阮玉看不上,她觉得,那些人跟她的梦格格不入啊! 阮玉默默发功冥想,想让面前的羊肉汤变多一些。 或者,让怪物体型缩小? 正想着,就见面前的怪物体型嗖的一变,像是个漏了气的口袋,一下子干瘪下来。 缩小的同时,它周身那些黑气也消失,露出了原本的金黄色皮毛。这竟真的是条狗!比阮玉家乡那只大黑狗还要高大一些,宛如草原上最强壮的头狼。 看到它黄色的皮毛,阮玉稍稍愣了一下。 她有了个骇人的想法。 先前在那口大锅里,她看到了一点儿黄色的皮毛,难不成…… 离云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他扭头看向阮玉,很想给阮玉使个眼色,都忽视了小纸人脸上压根儿没眼珠子。 离云:那群人煮了狗分食,所以狗来复仇? 那到底是人的噩梦还是狗的噩梦…… 如果这是对立的双方,他们要站哪边才有活命的机会,这取决于梦境碎片的主人到底是谁吧! 就听阮玉道:“难不成他们煮的是小金的亲戚?” “小金?那条狗?”离云一脸懵,你连它名字都知道了?他想到的是狗被煮了吃掉怨气不散跑来复仇,结果阮玉直接来个狗亲戚,好似这气氛就不太一样了呢。 “瞧把小金都气变形了!” 离云无话可说。 那是魇气缠身,导致它成了妖魔一般的大凶之物,怎么叫变形! 阮玉:“《梦林玄解》上说,梦食犬肉。食两口,主有哭泣之事;食一点,主得大财;食一片,应做状元。” 离云:这么说又是个好吉兆了?呵呵,你高兴就好。 孰料阮玉皱眉,“但我爹有不同的解法,他说梦食犬,防小人,恐遭背叛。” 她歪头想了想,说:“我明天可能会遇到不好的人。” “我一个人呆在山上,能遇到什么不好的人呢,奇怪了。” 阮玉嘀咕两句,看到那金黄色大狗又缩成了小奶狗大小,顿时从威风凛凛变得呆萌可爱。 小狗已经把盆都舔干净了,她又给装满,还弯腰,摸了摸它的狗头。 小黄狗用湿漉漉地眼睛看了阮玉一眼,随后伸出嘴筒子拱了两下阮玉的手后继续喝汤,等再次喝完后,它大概吃饱了,很开心地甩起了尾巴。 等注意到旁边有个一晃一晃的小纸人时,小奶狗跳过去猛地将小纸人扑住,还伸出大舌头唰地舔了一口。 离云被狗爪子压住那一瞬间都快窒息了,等到狗舌头涮下来时,他叫都叫不出来,生无可恋地泡在口水里。 还是羊头汤味儿的口水…… 离云简直是痛哭流涕:“快把这蠢狗给拉走啊!”恐惧直接被冲淡,他这会儿都不知道害怕了,只想逃离狗爪,喘上一口仙气。 他这辈子还没被人亲过,就被狗拱了? 013:洛惊禅 阮玉哈哈大笑,伸手招呼:“过来!”她说话时手里多了根骨头,骨头上还用红绳系了铃铛,轻轻摇晃,叮当作响。 在吸引了小黄狗视线后,阮玉将骨头嗖地一下抛远! 小黄狗眼睛一亮,飞奔出去捡骨头。 离云趁机摆脱了小黄狗的蹂躏,他从头到脚都湿哒哒的,生无可恋地钻回阮玉口袋里,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小黄狗寻回骨头没吃,把骨头叼到阮玉面前,又把头埋到空锅里想要奖励。 它看起来是只家养的狗。 阮玉心想它应该没吃饱,毕竟之前那么大的个子。于是她又变出了香喷喷的羊肉汤,这次她面前出现的是一个水池,水池里满满都是肉汤,底下还有大骨头! 这也只能在梦里才能实现了,现实里,要炖这么大一池子肉汤得费多大劲儿啊。 阮玉小心烫还没说完,小黄狗已经嗷呜一声跳进了肉汤池里,它一边喝汤一边在里头扑腾撒欢,欢乐的气息传递出来,让周遭的天色都微微起了变化。 好似一缕晨曦穿透阴云,给这阴森的小村笼了一层微光。 围坐在锅边的人影本来被魇气拧成了一团,那些人形看着扭曲成麻花,凌乱不堪。然而就在此时,一团黑影左右摇晃了几下。 紧接着,一个人形挣扎着站起,他动作很慢,缓缓地将头转向了肉汤池的方向。 池子里欢乐扑腾的小黄狗身形一顿,冲着黑影的方向呲牙,并发出了一声吼叫。 随着黑影慢慢往前移动,小黄狗划着小短腿在肉汤池里缓缓后退,它很快就退到了池子边缘,在注意到自己已经没地方退了,小黄狗一跃而起,跳出汤池,掉头就往村外跑! 跑了没多远又转回头,急切地冲阮玉汪汪叫! 小黄狗:“汪汪汪!”它咬住了阮玉的裙摆,身子往后退,想把阮玉拉走。 阮玉猜小黄狗是怕那个正在过来的人。她笑着道:“别怕别怕,我在呢。” 小黄狗抬头看她一眼,依旧叼着她裙子不放 ,并发出呜呜的声音。 阮玉注意到它尾巴都夹起来,显然是怕得狠了。 她梦里的小家伙们怎么一个比一个胆小呢。于是她一拍腰侧福袋,说:“你怎么比他还胆小,你瞧,他都不怕呢。” 离云刚刚把头冒出来,他倒是想缩成角落里的小蘑菇,但外面这么大动静,他又放心不下,就扒在袋子口看。 阮玉一拍袋子,他差点儿被打懵了,一时有点儿呆。 小黄狗视线从呆呆的小纸人身上扫过,突然就安静下来,它蹲在阮玉脚边,目光不善地盯着那过来的人影,却是不再想逃跑了。 而黑影往前走的时候,身上还有许多黑色丝线缠绕,使得他依旧与锅边那一堆人相连,就像是刚刚折断成两截的藕,藕断丝连。 随着他继续靠近,黑气逐渐稀薄,整个人像是洋葱被剥去了一层又一层,等到距离阮玉只剩下三尺远时,他藏在黑气底下的面容终于能够被看清。 那是一张极度削瘦的脸,眼睛大得骇人,颧骨突出,两颊凹陷,嘴唇干裂,身材瘦得像是一截竹竿。 离云惊得都结巴了,“洛……洛……洛……” “洛惊禅!” 他还没死,他居然在这里! 阮玉好奇地问:“洛惊禅是谁?”她不认识这人啊。做梦梦到不认识的人并不奇怪,只是离云认识,而她不认识,以前似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呢。 不过梦里的一切都不讲逻辑,所以阮玉倒不是特别在意。 离云沉着脸说:“一位故人。”他总不能说,这就是你山脚邻居古青桑失踪多年的儿子吧。 故人? 阮玉看着这摇摇晃晃走向汤池的人,想了想,手里又变出了一碗汤。她把汤递给洛惊禅,“要吗?” 洛惊禅是循着本能往汤池的方向走。 在即将抵达之时,他面前多了一碗更香的东西。他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光聚拢,视线落到碗中,洛惊禅伸出僵硬的手,将碗捧起来,一饮而尽。 周身的阴寒因着这碗汤驱散不少,元神亏空已久,突然得到补充,洛惊禅得了片刻明清,他猛地抓住身前女子的衣袖,说:“别吃肉……” 抓袖的时候,他碰到了女子的手。 带着体温的指尖柔软细腻,与他冰冷的手相撞时,好似火星溅到他的手背上,那是,生命重燃的火光! 原来,他还活着。然而元神已经被魇气蛀空,那一碗汤的补充根本微不足道。 “狗……”话没说完,洛惊禅重重往后倒下,只是哪怕昏迷,他也紧紧地拽着阮玉袖子,险些将阮玉都拖倒。 离云:“他让我们别吃那锅汤。”渔民的汤是不能喝的,他们炖的就是这只狗,这个梦魇核心属于狗的可能性就很大,如果吃了狗肉就彻底跟狗为敌,会被一直困在里面,直到元神跟那些阴影彻底融合,成为梦魇的一部分。 狗被渔民分食,这是它的恐惧,所以在它的噩梦里,它依旧会害怕那群被魇气拖进来的人。 这个推断没错的话,离云觉得他们现在需要打散那群人的神魂,平息狗的怨气,从而突破梦魇。 但他们只是饥寒交迫之下吃了只狗而已,结果就被拖入梦魇之中不得安宁,如今,还要被彻底打散。 且不说现在的离云还找不到打散神魂的方法,就算他有能力去做,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动这个手。 修道需要修心。 修心则是要做到问心无愧,无愧于心。 他没法为了自己活命,而做出有违本心之事…… 不打散,净化这些神魂让他们得到安宁?这样做的话,梦域就无法解开了。 不过短短一瞬间,离云脑子里已经闪过许多念头,然后他听到阮玉回答:“谁会喝那汤?又不是什么神仙肉,炖成那样都吃得下。” 离云羡慕地看了一眼阮玉。 什么都不知道真好,她始终以为这只是一个梦,所以,不会纠结害怕,也没有烦恼。 阮玉半跪在地上,她袖子被地上躺的洛惊禅拽着,怎么都扯不出来。她拿了把刀,利索地把那一截衣袖都削了,刚站起来,就感觉一阵晕眩,眼前好似陡然泼了一层墨,又有人声从黑暗之中传来。 “这可是神仙肉,吃了一定能够长生不老。” “娃,我小时候,这条狗就在了,现在我都五十了,它依旧活得好好的,吃了它的肉,我们也能长命百岁。” “对,吃了它,平时我们可没机会。” “它现在正好动不了!” “可……” “没有什么可是……” 空中仿佛有一支笔,将那些墨汁一点点推开,绘出一张张正在说话的人脸。 这一瞬间,原本模糊不清的脸变得格外清晰,每一张脸都五官扭曲,眼里的恶意犹如针尖一样,能够刺痛皮肤。 那些声音响起时,阮玉脚下的小黄狗呜呜地叫,它人性化的眼睛里有泪珠滚落,将眼周的浅黄绒毛都打湿了。 哐的一声响。 是那个坐在一旁的小女孩,她手里捧的汤碗摔落在地,本来呆呆的脸上出现了焦急的神色,她跺着脚喊:“不是的,不是大黄咬我们,是它救了我们。” “爹,娘,是大黄救了我们!有一条,好大好大的长了脚的鱼!”她拼命喊叫,用手比划,然而那群围着锅的人根本不搭理她。 大家都在说:“吃了神仙肉,长生不老。” 锅边的人开始分食那锅肉汤,小女孩冲过去,想要抱住一个大人的胳膊,然而那人猛地将她一推—— 小女孩重重倒地,后脑勺恰好撞在一个尖锐的石头上,登时血流如注。 “妞妞,妞妞……”一个女子悲呛的声音响起,“给妞妞一口神仙肉。” “一个赔钱货,死了就死了,救回来,又胡说八道怎么办?这恶狗袭击村中老弱,打死活该。” 最初那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本来肉都不够分。” 离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气得从口袋里蹦出来,破口大骂:“欺人太甚!” 离云转头看哭得眼睛湿漉漉的小黄狗,“村里的青壮年出海去了,鱼精袭击村子老弱,你救了他们导致自己受了重伤,没想到这群人不感激你,反而把重伤不能动的你吃了?”离云气得纸片直颤,一口气说完后又问:“我说得可对?” 014:嘴强王者 一旁的阮玉呃了一声。 她居然能做这么有条理有故事的梦?等醒了若是能记得,她准写下来,看看能不能被梵音楼里收录! 若被收录,还能得几块灵石呢。 这边,纸人问话,小黄狗细细地啾了一声算作回应。 离云气咻咻地跳到了小黄狗头上,“不要怂,怕他们作甚!”他像是个骑在马上的将军,振臂一呼,“走,我带你教训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那小女孩没跟那群人混在一起,是因为她并没有吃狗肉,她被吃狗肉的大人推倒摔死了。 骂完又觉得不妥,他改口道:“猪狗不如的东西!” 离云气势倒是有了,脚下的小黄狗却仍是个怂包,依旧咬着阮玉的衣服拉扯她后退。 阮玉索性弯腰,将小黄狗捞起来抱在怀中。 她轻抚狗头,淡淡道:“别怕,我帮你报仇。”她刚往前走三步,那群渔民又齐刷刷地扭头看了过来,动作整齐划一,神情狰狞可怕。 离云打了个冷颤,身子下意识地往狗毛里藏。他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小声问:“怎么打?”他们似乎没有什么胜算啊。 阮玉不再前进。 她右手抱狗,左手缓缓抬起,翘了个兰花指,轻叱一声:“净世青莲,涤荡人间!” 离云耳朵尖都竖起来!净世青莲?阮玉能有这东西,怎么可能,这可是远古四大金莲里最为珍贵的一种,传说因为太过强大被一分为四,分别是玉如意、太乙拂尘、九天息壤和青萍剑,这四件绝世珍宝唯有青萍剑流传至今,恰好在他们仙云宫圣君手中。 下一刻就听阮玉又喊:“长鲸吞海,剑贯秋空!” 离云:这分明是秋水剑南宫秋月的成名剑招,阮玉怎么可能会? 阮玉:“我有仙心一颗,照亮山河万朵!” 离云:…… 这特么就是随便喊喊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阮玉喊完那些口号之后,一束光从天而降,犹如天上劈了一剑,将眼前的黑暗彻底斩碎。 院子、渔民,还有那锅肉汤,在强光的照射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云一脸痴呆地看着阮玉,就见她得意地挑眉,“那些话本子里的招式我都记着呢。在梦里,我就是天下至尊。”她以手为刀在空中比划几下,还给自己配了音,“唰唰唰,无敌是多么,多么的寂寞!” 离云忽然意识到,掌教他们这一步棋,居然歪打正着了? 或许,她真的能帮到圣君。 院子里的渔民被光驱散,这梦境,能消失了吧。离云仰头看天,等到眼睛都被阳光刺痛,他发现他们仍旧没有脱离梦魇的迹象。 周围魇气虽然看着减少,但仍存在,他能感受得到。 那是钻过他身体的丝丝冷风,一念之间,就能形成魇气风暴。 离云身子一颤,难道,之前他的推断都是错误的?身下原本柔软的狗毛都变得硬如钢针,离云慢慢地,慢慢地往狗头的方向探头去看,结果那小黄狗猛地转头过来,张开的大嘴靠近,眼看就要将他吞入口中。 糟了,他们站错了队。 他竟然会被一只狗给迷惑!这里是梦域,他怎么就忘了呢,梦域里的狗也不一定是真的狗,它可能,就是魇气所化的妖物啊…… 被咬成两截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心神不宁的离云再次被小黄狗舔得浑身湿透,他已经软得走不动道了,都没办法从小黄狗的身上爬起来。 小狗从阮玉怀里跳下,落地时还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看到小纸人有点儿歪,它还拱了两下后背,将离云给挪到了中间位置。 接着,小黄狗继续咬阮玉裙摆,示意阮玉跟它走。 离云脑子里对小黄狗已经有了不好的印象,现在看小黄狗越看越可怖,他阻止阮玉:“别相信它。” 小黄狗的长毛勒紧了他的喉咙,他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哪怕心中在疯狂呐喊,依旧没起到任何作用。 阮玉已经笑眯眯地跟着小黄狗走了,“你想带我去哪儿?” 他眼睁睁地,看着阮玉和狗,一起跨入了宛如深海的黑暗之中。 对于阮玉来说,她只是从渔村走到了山上。 山上有个四处漏风的茅屋,屋门口有个十多岁的少年正在煮稀粥,锅里没几粒米,但是有几个小虾。 原本在前面带路的小黄狗已经趴在了少年脚边,它低着头,用爪子拨弄地上的几根杂草。 不多时,少年就将煮好的米粥盛了出来,他自己舀了一碗,又给小狗的狗盆里倒了一碗。 一人一狗吃得飞快,连碗底都添得同样干净。 “走,元宝,咱们打渔去!” 原来,这小黄狗的名字叫元宝。阮玉心想 ,的确比她取的小金小黄要好一些,颜色相似不说,它还喜庆啊。 此刻,她犹如一个局外人,看着关于少年和狗的一幕幕。 一人一狗,在这个小渔村外生活,虽然辛苦,却因有了彼此的陪伴,小小的茅屋里也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潮起潮落,时光荏苒,小狗长成了大狗,少年也变成了青年。 直到有天,长大了的元宝在海边捡到了一截晶莹剔透的小骨头以及一个灰扑扑的锦囊。 阮玉眼皮一跳,那骨头,像是一截人的手指骨。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锦囊,应该是个储物袋。 元宝没忍住,啃掉了那根骨头,叼着储物袋跑回了长大了的主人身边。 储物袋被轻易打开。 本是人间平凡客,无疑中觅仙缘。他打开了储物袋,也走入了一个浩渺的新天地。 高大的青年站在一艘木船上,说:“凡人界灵气稀薄,我去往修真界了,待我修炼有成,便回来接你。” 他身后是滚滚海浪,还未曾有船到过海的那一边。 “若一去不回……”青年笑了一下,低声喃喃:“那就一去不回吧。” 连锦囊的主人都会葬身大海,飘至凡间,他此去寻仙问道,凶多吉少。然而,自从见过了那片天地,便再也无法容忍自己一辈子困在井中呀。 一叶轻舟,飘入深海。 元宝拼命追赶那艘木船,直到精疲力尽,也没能爬上甲板。 主人走了,它的天都好似灰了。 此后的每一天,元宝除了找吃的,就会守在海边的金色沙滩上,等待主人归来。 村头的老树花开了又谢,呱呱坠地的婴儿,也成了满头白发的老人,唯有那等在沙滩上的狗,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曾改变。 它吃的那截手骨明显有古怪。 以至于,普普通通的小狗,也延长了寿命,成了小渔村里一个最特别的存在。岁月漫长,模糊了它的姓名,于是便有人叫它大黄。 可惜它不会说话,否则,它一定会大声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叫元宝!” 那是主人,给我取的名字呢。 元宝守护着这个村子。 然而,却在跟鱼妖搏斗重伤的情况下,被村民煮熟分食。 临死前,它其实还能挣扎一下,拼死一搏,咬死几人不成问题。只是哪怕被那么对待,它依旧…… 不想伤人。 它艰难扭头,看向海的方向,眼里有热泪滚落。 等到生命尽头,它也没能,等回远游的主人。 015:小人 阮玉看完了这一幕幕,心里头堵得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天都变得阴沉沉的,远处的大海翻涌,浪卷起千层高,一眼看过去,竟与她所在的山腰齐平。 梦域深处,逢岁晚倏地睁眼。 他身上的一根锁链摇晃,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那是最早穿入他身体的锁链,因为梦域梦主并无害人之心,以至于,他在重伤的情况下,都没发现,魇气已经悄然钻入他体内,穿透他的心脏,钉子一样凿进了他的元神里。 这便是梦魇妖魔的狡诈之处。 为何,锁链会晃动?逢岁晚知道有人困在那个梦域里。 被拖入梦魇领域自然是不幸的,然而,能够进入那一片梦域,却又是不幸之中的幸运。 梦主不伤人,所以,困在里面的人只会被魇气慢慢蚕食神智,却不会立刻死亡。 逢岁晚没办法救他。 他已自身难保。而他因为封印梦魇的缘故,早已跟梦魇密不可分,一旦他进入梦域,就会让魇气变强发狂失控,只会加速那人的死亡。 所以,他不能管。 不能管,也不愿去看。 目光落在那跟穿心而过的锁链上,逢岁晚眉峰蹙起,面带优容:锁链颤动,意味着什么? …… 山腰上,奔腾的海浪滚滚而来。 离云睁眼,看到这一幕,又飞快地将眼闭上。 他心说,完了,完了。 一股浓浓的悲凉从心间蹿起,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他只觉得难过,沮丧,心若死灰,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着,等死。 元宝趴在地上呜呜的哭,明明浪潮的声音振聋发聩,却依旧没办法掩盖住小狗的抽噎。 阮玉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用脚尖儿轻轻踹了一下用爪子捂眼的小狗,“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山!” 她为了发泄胸中郁气,大吼一声:“他不来接你,你就去找他!” 地上小狗愣住,捂着眼睛的爪子都缓缓落下。 它恍惚看见,有人立于浪尖,踏浪而来。 它兴奋地往前一扑,人影便成了浪花,碎成千万朵水珠。然而这一次,它没有失望,而是汪汪地大叫起来。 “主人,我来找你呀!”元宝纵身一跃,坠入深海之中。 “咕咚咕咚……”离云猛灌了几口海水,身子软成了纸糊,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脸颊火辣辣的疼,耳边还听得啪啪的声响。 一睁眼,就看到小纸人站在他鼻梁上,高高扬起手。 “别打了!”脸都要被抽肿了! 离云翻身坐起,四下一看,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他现在不是纸人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修炼洞府。 看着熟悉的屋子,离云还是不敢相信他已从梦魇里脱身,一点儿不敢放松警惕。 他快步走出洞府,站在门口台阶上,感受到周遭灵气,离云没忍住,直接运转灵气,施展雷法,引来一道神雷! 高空上,惊雷炸响,却仅有雷鸣,并无雷击落下! 刑堂长老洛存真怒喝一声,“离云,你疯了么,在忘缘山外施法!” 离云心头冷哼,这梦中梦做得跟真的一样,连刑堂长老都出来了。 不管了,他得先找到阮玉。神识一扫,刚往外延伸不到一里,就被数道强大威压给压了下来,紧接着,仙宫高层陆续出现。 李莲方在看到离云后脸色陡变,“你,你元神怎会染上魇气?” 大家将离云团团围住,“发生了什么事?” 离云一时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如果是梦,也做得太过逼真。 恰此时,一道人影从结界里飞出,眨眼便落到众人面前。 古青桑手里捧着一盏黄铜古灯,她小心地护着灯火,语气激动,“火焰变亮了!我儿的魂火变亮了!我隐约能感觉到他的位置,我能感觉到!” 离云:难不成真醒了? 他惦记着阮玉,连忙问:“快联系木傀儡,看看山上的阮玉还在不在!” 在等待木傀儡下山之时,离云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知于众。 李莲方:“所以,你跟阮玉一起进了梦域,还活着出来了?” 古青桑紧紧抓住离云:“你真的看到禅儿了?” “同样是在仙云宫消失,为何你出来还在原地,他却不见踪影?”她虽能模糊感应到一个方向,可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但有方向就好,哪怕在天涯海角,她也要把儿子找回来。 离云哪里回答得上来。 他这会儿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是否还处于梦魇,索性闭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结界入口。 等到木傀儡慢腾腾地从里头出来,离云一把推开周围的人,直接冲到傀儡面前,将傀儡头上的留影石取下。 被离云推开的众多长老:…… 这家伙,胆儿真肥! 离云小心翼翼地捧起留影石。 这是最低阶的留影石,在山上不过放了一天,石头表面就布满裂纹。 他用手一敲,留影石内记录的画面立刻投影到空中。 等看到,半夜阮玉从床上消失时,离云等人心头一紧。 人群中伸出一根手指,在石头上一拂,时间的水流潺潺而走,在弹指间快速奔腾。 “停!”李莲方喊完,画面静止,大家就看到阮玉再次回到了床上,她还翻了个身,将身上的被子踢掉大半。 还真是,进了梦魇又出来了。 “好,好,好!”李莲方欣喜若狂,连吼了三声好。这回可真是老天爷显灵,瞎猫撞上死耗子,阮玉一个五灵根的凡人,还真派上了用场! 也多亏他高瞻远瞩,才为仙宫迎来生机!他斜着眼瞄四周,居然没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掌教英明!” 李莲方忍不住,正要自吹几句,就见洛存真腿肚子都哆嗦起来,他忙问:“你怎么了?”小老弟,身子有点儿虚啊。 洛存真指着留影石一角,“那,那……” “那是不是有个人!” 低阶留影石内的画面并不清晰,但仔细去看,依旧能在窗外看到一个白色身影。 白衣人身形模糊,更看不清面容。然而忘缘山,不会外人闯入。 难道说—— 众人眼睛瞪圆,欣喜若狂:“圣君醒了!” 忘缘山上,阮玉醒了过来。 她把落到地上的被子扯起来裹身上,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茧。 虽醒了,阮玉却不愿意钻出被窝,昨夜睡得不够香,梦做多了,脑仁儿疼。 拖拖拉拉了小半个时辰她才起身,走出房间刚伸了个懒腰,人就愣住,手保持着伸展的姿势都忘了放下来。 前面的玉兰树下,居然有个人。 不会这么邪门吧…… 昨夜那梦中预兆,竟然这么快就显灵。 “防小人,恐遭背叛!”梦中她还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在山上去哪儿撞小人,谁晓得刚一睁眼就撞上了。 她扬声喊:“喂,你谁啊,杵在那里干什么?” 树下人闻声转头。 他白裳似雪,形貌昳丽。恰好一朵玉兰花从树上坠落,花瓣落于他鬓间,更添几分唯美。然阮玉已经将他打上了小人的标签,这会儿见了正脸,也只是在那标签上多写了几笔字。 貌美的、小人。 016:证明 面前的男人生了副极好的皮囊。 阮玉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的容颜,只觉得她认识的这些人中,唯有梦里的莫问可以与他一较高下。 然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他眉眼清澈,立如芝兰玉树;莫问则是眼若幽潭,周身带着邪气,宛如勾人的山精妖魅。 当然,梦里的小哥哥瞧着就比他年轻,面前这男人,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联想到沉稳、踏实等等,相比起来,自然成熟许多。 若不是梦里提前示警,她肯定觉得此人君子端方,风光月霁。 阮玉心头叹气:长得正派还好看的小人,更难对付啊。 四目相对时,就见他眉心微蹙,容色冷峻下来。 见状,阮玉更加警惕,总觉得此人的清透的眼眸里好似藏着一面镜子,眼神挑剔得人心头惴惴不安,仿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不过她也只是稍微慌了那么一瞬,等意识到自己还伸着双臂时,阮玉就知道刚刚那手脚无处安放的想法从何而来。 她讪讪地垂下双手,“问你话呢,你是谁?” 男人声音清透,如环佩相扣,珠落玉盘,“逢岁晚。” 阮玉张口就来,“睡那么晚做什么?”她爹以前行走江湖喜欢给人解名字,虽说她一点儿皮毛没学会,但听到名字还是会稍微做一下联想,这会儿刚睡醒,对睡觉就格外敏感了一些。 见男人眉头拧得更紧,阮玉眼皮直跳。 她怎么觉得面前这男人的表情,有点儿像以前爹给她请的那些女夫子。 总喜欢说她这里没对,那里错了,看到她屡教不改,眉心皱得好似能夹蚊子,下一刻,就该忍无可忍地爆发数落她了。 阮玉决定先发制人,“这里是忘缘山,掌教他们说了,我会一个人在山中修行三年。”她用脚尖点了点脚下的地面,“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山头是我的。” 脚尖儿点地的同时,阮玉还用手指了一下自己,强调:“我一个人的!” “你可能睡晚了,还没睡醒走错了道,我也不跟你计较,麻烦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这男人瞧着仙气飘飘的,看着应该实力不俗,好在她记得门规第一条就是宗门弟子不得自相残杀,因此也不担心男人对他出手,直接搬出掌教的名号下了逐客令。 逢岁晚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解释他名字。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修真界便开始称他的尊号执道圣君! 睡晚了?还没睡醒…… 他不是睡得晚,他是已经睡了很久很久,一直没办法醒来。 这次能够清醒,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多亏了面前的少女。只是,失去了梦域之中她独有的暖光,再看到现实中的人时,逢岁晚真的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否则的话,眼前人与梦中人怎会如此大的差距。 就好似…… 什么东西幻灭了一般。 她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鸡窝,眼角里还有眼屎,衣襟的盘扣扣歪了一颗,袖子还卷到了手肘。这会儿正用脚尖儿点地,袜子也没穿,脚后跟露在鞋外,把布靴都穿出了布屐的效果。 大概是她踢腿时稍微用了点儿力,后跟踩塌了的鞋子都不小心甩了出来,滴溜溜滚落了一节台阶。 她白嫩小巧的玉足在空中翘了一瞬,又往前迈出,踩住鞋子塞了进去。一步在前,膝盖弯曲,身体前倾的弓步姿势显得不伦不类,下盘不稳,没有半点儿武道基础。 那脚,倒是生得好看,小巧玲珑,莹白如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逢岁晚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说:“仙云宫规矩森严,其中有一条便是严禁衣冠不整。” “念你初犯便不与追究,下不为例。” 顿了一下,逢岁晚还是补充道:“你身为女子,也不应在陌生男人面前如此装扮,可知男女有别?”女子玉足,岂能随意展露人前。 阮玉轻哼一声,“都说了这里是我的山头。”她盯着逢岁晚那张美得不似人间的脸看了又看,啧啧道:“你生得这般貌美如花雌雄莫辩,谁晓得是男是女。” 这便是胡说八道了,逢岁晚虽然容颜俊逸,眉目如画,却是丝毫不显阴柔女气,只是阮玉看他不顺眼,难免忍不住刺他几句。 难不成,他还能脱了裤子证明给她看? 逢岁晚:…… 兴许是受了梦魇影响,逢岁晚觉得自己情绪变化比沉睡之前大了一些,放在过去,他那心湖断然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有任何波动。 如今,却是隐隐有些不爽。荒唐,我是不是男人,难道还需证明? 他没办法跟阮玉争论此事,便道:“我是忘缘山山主,这不是你的山头。”他往前踏出一步,明明动作不大,脚尖落地刹那,地面都好似随之震动,“这是我的山头。” 阮玉反驳道:“山主?仙云宫三山六殿十二宫,敢自称山主的至少也是宗门长老,你倒是说说,你是哪个长老?” 她入山时将仙云宫的大人物都见了一遍,才不会被面前的男人轻易唬住。 逢岁晚淡淡道:“我不是长老,我是执道圣君。” “执、执……执道?” 梵音扣那些仙人故事里活在背景之中的终极大神,修真界第一人,执道圣君??? 对哦,执道圣君的老巢就是仙云宫,正是因为出了个天下第一的执道圣君,仙云宫才坐稳了修真界第一仙门的地位。 阮玉心头一颤,有几分虚了,她硬着头皮问:“如何证明?” 这么一个只手遮天的大能,大清早跑到一个新人弟子的地方指责她衣冠不整,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 听到阮玉说如何证明,逢岁晚唇角一弯,都没意识到自己心情陡然轻快不少。 旁的不行,这个,他倒是可以证明。 阮玉眼睛不眨地盯着逢岁晚,就见他微侧头,好似跟身边的玉兰树说了句什么话,声音太小,她竖着耳朵也没能听清。 呵,故弄玄虚…… 然下一刻,风乍起。 满树花苞徐徐绽开,淡雅清香被风送至鼻尖,吹遍了整座忘缘山。也就在香气四溢之时,阮玉发现,这座之前让她觉得死气沉沉的山,好似活了过来。 逢岁晚突兀道:“忘缘山。” 风钻过树叶、抚过草尖儿、掀起山涧溪水、拍打悬崖峭壁…… 无数个声音凝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应答。“唉!” “忘缘山!” “唉!” …… 017:强迫症 阮玉都懵了。 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一声应答,这是,忘缘山对他的回应。 这男人,还真是执道圣君啊。 梦里预兆的小人成了惹不起的大神…… 阮玉头皮一麻,果断认怂:“我知道错了,我马上回房间穿戴整齐。”她转身就往房内跑,走得太快,又掉了只鞋,这次她鞋都没捡,直接单脚跳回房间,啪地一声关上门。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阮玉背靠门上抚胸口,一脸后怕。 这么一尊大神肯定事情很多,他一会儿就该走了吧? 阮玉扭头,从门缝处往外看。 还什么都没瞧见,就听到执道圣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逢岁晚:“记得叠被,整理床铺,桌椅摆放整齐,桌上随意堆放的物品收捡到柜子里,只留茶壶和杯具,窗台还应摆放一盆灵植……” 阮玉越听越心惊,她索性光着一双脚丫跑回床边,把那垫枕头下的厚厚门规翻出来,快速翻了一下后道:“门规也没要求这些啊!” 一边说,一边往床边走。 在窗的位置站定后,阮玉哗啦一下推开窗户,捧着书站在窗边,边翻边说:“圣君,真没有。” 你可别驴我,我看得话本子不少,可没听说哪个门派,连弟子卧房摆设都要管。 修道之人修的是自在洒脱,什么大道至简,大道自然,咋会比凡间的军营还严? 逢岁晚眼角微抽,“也不许用手指蘸涎水翻书。” 阮玉手一顿,接着把书往窗台上重重一搁,“哪有,哪儿有?” 逢岁晚走到阮玉窗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再看看第一页。” 阮玉一脸狐疑地翻回去,第一页她看得最久,记得也清楚,都能背下来了,绝对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翻回去,她赫然看到第一页多了一些小字。 “忘缘山修者,还需注意……” 她指着那些字说:“之前就没有的,这……” 逢岁晚:“我的话,就是规矩。” 看到后面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阮玉只觉眼前一黑,关键时刻,她倒生出几分急智,脱口而出:“圣君,我识字不多。” 逢岁晚:“无妨,我会让木傀儡念给你听。” 他瞟一眼屋内乱糟糟的环境,眉头紧蹙,“什么时候打扫干净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罢,逢岁晚转身离开,走到玉兰树下时,又与玉兰树低声交流几句,这才回到忘缘山主殿,在书房内坐下。 书房内有一面琉璃悬光镜,可通过镜面直接显圣颜于人前。 掌教李莲方等人在结界外等得心焦。 他们能感觉到山上的魇气消失,这说明,执道圣君确实醒了,既已醒,没有圣君同意,他们也不敢私自进山。 执道圣君在仙云宫德高望重,别看他外表年轻,却已是三千六百岁,就算掌教李莲方,在他面前也是孙子辈。如今整个仙云宫能与他辈分相当的,也就他的师妹灵汐仙君了。 大家都是孙子,谁也不敢进去,都眼巴巴地等在山外。 等了大半个时辰,李莲方突然道:“悬光镜有动静了,是圣君!”一群人又往仙云宫瑶池殿跑,等到了瑶池殿悬光镜下,大家都跑得有些喘。 从悬光镜里看到圣君端坐于塌上,李莲方眼里都饱含热泪。 他情绪激动:“圣君,您终于醒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些年,圣君沉睡,忘缘山魇气一天比一天严重,他整天提心吊胆,头发都愁白了好些。 “嗯。”执道圣君微微颔首,视线从水镜前的弟子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了李莲方的头顶上。 哪怕对方真人并不在面前,李莲方仍旧觉得那视线已经穿过了镜子,扎得他头皮发麻。 他小心问:“圣君?” 就听执道圣君幽幽道:“你发髻歪了。” 李莲芳心头一紧,随后道:“因忘缘山魇气影响,我们不敢随意运用灵气法诀,来时一路狂奔,导致发髻歪斜,弟子这就整理。”他说完,笔直站好,当众松开束发的玉冠,重新整理起头上发髻。 旁边几人原本都是拼命往悬光镜前凑,想要看看圣君如今状态,再听得两人对话后,仇牧远他们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很快,李莲方身边就空了一块,只剩下离云那二愣子还傻傻站在镜子前,一头雾水地左看右看? 离云:怎么大家都散开了? 连掌教,都一副很想往旁边站的样子。 “我如今醒来,便能压制魇气外泄,以后仙云宫内,灵气不再有特殊限制。” 众人长舒口气,终于盼来这一天了。 李莲方:“那魇气妖魔,可能彻底消灭?”魇气妖魔一日不除,他就心中难安。 执道圣君:“它仍与我一体,目前我每日清醒时间不足一个时辰,而我沉睡后,魇气虽不会继续外泄,但外人入内仍有可能被拖入梦域之中,因此,忘缘山仍旧封闭。” 他顿了一下,“替阮玉换一个住处。” 执道圣君从悬光镜里只能看到李莲方和一个年轻弟子,便问:“她拜在何人门下?” “阮玉还未拜师。”李莲方犹豫一下,建议道:“这次能从梦域脱身,想来多亏了她,既然圣君已醒,不如收她为亲传弟子,带在身边亲自培养?” 执道圣君:“不了,我不会教。”不知为何,他脑子里蹦出一句话——教个徒弟,气死师父。 若徒弟是那阮玉,想到她之前那样子,浑身上下都是毛病,逢岁晚眼里就装满了嫌弃。 李莲方呃了一声,随后想起这位从来没收过徒弟。他对细节追求到极致的奇怪癖好,一般人都忍受不了。有不信邪地想要拜在他门下,结果,没有一个能通过这位的入门考验。 他不是不会教。 是根本没机会教啊,连入门考验都没人能通过,一个弟子都没收过,哪来的机会教徒弟? 李莲方觉得圣君能醒,阮玉功劳不小,否则的话,圣君早不醒,迟不醒,为何阮玉一上山,他就能醒过来。 圣君让阮玉下山,分明是不想这凡人小姑娘继续处于险境当中,他醒了,就不想再要他人帮忙,打算一个人扛下所有危险。 这怎么可以! 李莲方:“阮玉性格胆小怕生且喜静,刚换了环境还未适应又换,我怕她会多想。” “再说,她一个凡人,为何不受梦魇妖魔影响,若能寻到原因,也能增加我们对付妖邪的胜算。梦魇一日不除,天下苍生便不能安心入梦。且她进过梦域,元神是否沾染魇气?若是让她在外面跟其他弟子一块儿修行,风险极大啊圣君。” 见圣君面无表情,李莲方硬着头皮继续道:“她是因为不知情,才会无知无惧,可一旦离了忘缘山,与外人打了交道,肯定会知道梦魇的真相,现如今,修真界谁不知道梦域的事。” 就因为梦魇妖魔,仙云宫这些年都招收不到资质优秀的新人了。虽第一的名头还在,可实际上,他们宗门的整体实力大不如前,好在,圣君醒来了。 李莲方的话,让执道圣君眸色微沉。 性格胆小,怕生喜静,这说的是阮玉? 他刚刚想让阮玉下山,主要原因是他不想再将阮玉卷入其中,他与梦魇妖魔之间的争斗,不该连累一个凡人。而这个想法…… 沉睡时,他是莫问,见不得仙宫的弟子将凡人弄进来送死。 清醒时,他是执道圣君,心系的是天下苍生,阮玉能够从梦域脱身,真的只是因为她无知无惧?可不知道梦魇的那么多,能够与梦魇抗衡的却只有她一个。连他,都无法做到完全不受魇气影响。 所以,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梦魇妖魔一旦无法压制,天下生灵均无法幸免,没有任何人能独善其身。 阮玉也同样如此。 为了彻底消灭梦魇妖魔,为了天下苍生,清醒时的他不该让阮玉离开。然而他偏偏想要放阮玉下山…… 若不是李莲方出言提醒,他就真的让阮玉离开了。 所以,他的判断还是受了魇气影响吧。 执道圣君轻揉眉心,“我知道了。阮玉留在山上,我会督促她修行。” 李莲方松了口气,“可要安排拜师大典?” 话音刚落,就见镜中的执道圣君手一滑,在自己眉心戳出了一道红印。 咦,圣君好像情绪不对? 正想着,就听执道圣君道:“不用了。” 又喊,“离云。” 被圣君突然点名的离云受宠若惊,他连忙行礼,激动之下,姿势都错了,结果就听对方说:“揖礼时左手在上,举手加额。” 离云:“弟子知错。” “你与阮玉所入的梦域,在重光天凡人界离国边境的小渔村,与重光天修真界一海之隔,洛惊禅也在那里。” “那梦主已熟悉了你的气息,唯有你去,才会被它接纳。” 穿心的锁链断裂以后,他也能看见那片梦域里发生了什么,同样,他还发现那梦域的主人,元宝元神并未彻底消散,它的元神寄居在那截小指骨内,无法离开小渔村半步。 然阮玉告诉它,主人不回来接它,它就去找主人。 若是长期没办法离开,恐有变故,因而,他指出了元宝所在位置,让离云去接。 离云连忙答应下来。 他刚领下任务,就发现悬光镜熄了,镜中看不见执道圣君,取而代之的是挤在一起的众长老。 怎么圣君一走,这群长老又围过来了,还全都挤在他背后…… 仇牧远唰地一下打开扇子,“走了啊?终于走了。刚圣君看着,我扇子都不敢打开。” 离云:“为何?” 仇牧远叹了口气,“我这扇子的扇骨是凤凰翎,锻造的时候有一根颜色稍暗。” “这么轻微的色差,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呀。”离云盯着那扇子看了又看,都没发现到底哪一根颜色不对,还是仇牧远伸手指出后,他才看出了一点儿细微差异。 仇牧远一脸心酸地看着他,“你还小,不知道那位到底有多奇葩。” 刑堂的洛存真手捧一本门规,“这门规里有一大半,都是那位写进去的。”他翻开第一页,忽然道:“咦,又多了许多字。”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头皮一紧,纷纷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本门规来。 离云:好家伙。原来长老们都有随身带门规的习惯啊? 他们的储物袋都品阶高,这些年都没随意打开过,离云今天看他们整齐划一地掏门规出来,还受了不小的震撼。以身作则,可歌可敬!那门规太厚,好多他都记不住呢。 “还好,是针对忘缘山的规矩。”掌教李莲方第一个看完,长长舒了口气。 “我还记得当年被圣君强迫症支配的恐惧。” “圣君醒了,本来我很高兴的,不知为何,突然又有了一点点的……”仇牧远以扇子遮脸,没将话说完。然而,大家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所有人齐声叹气。 嗨——谁不是呢? 只希望这次圣君别太狠,那阮玉真的胆小,真担心人小姑娘哭着跑下山啊。 018:躺尸 悬光镜熄灭后,逢岁晚闭目养神。 七根缠绕在身的锁链只断了一根,他还没办法保持时刻清醒。一个时辰过去,他就有些困倦了。缠绕在元神上的魇气一点点将他的识海彻底遮蔽,就好似一线天光,被阴云吞没。 他无力阻止,只能沉入黑暗,等待次日的那缕光芒亮起。 之前他预估的也是一个时辰,倒是分毫不差。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逢岁晚如是想。 “啊!啊!啊!”一串尖叫传来,让逢岁晚眸子睁开,那声音尖锐得像是一柄剑,艰难地撑在了合拢的黑云之间。 逢岁晚循声望去。 就见阮玉已经将被子扯到地上,她赤脚站在被子上,一边跺脚一边骂:“我都叠了十五遍了,怎么不合规?本来就是软绵绵的被子,还得叠得正正方方有楞有角?” “被子不就是用来盖的吗?叠了也要打开,叠那么整齐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厉声质问木傀儡,看起来凶得很。 到底哪里胆小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阮玉骂着骂着就哭了,“我知道,这是逢岁晚要求的,他以为自己是当家主母,一来就给新媳妇立规矩呢。” 被比作了当家主母的逢岁晚:…… 他在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胆大包天,却还爱哭鼻子。哭的时候一只眼睛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外滚,另外那只眼睛里却只泛了一点儿水花? 擦眼角怎么只擦左眼,怎么不两只眼一起擦擦! 看到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还吸鼻子,逢岁晚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阮玉流了点儿鼻涕,又被吸气给吸了回去……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是他手有点儿痒,恨不得拎住对方的后脖子,把人给扔出忘缘山的那种痒。这痒抓心挠肺,像是有根刺在他识海里翻来搅去,以至于,那铺天盖地的困意都受了阻挡。 阮玉:“我不盖被子总行了吧。”阮玉把被子塞进了自己的储物袋。 桌上的糕点、首饰、九连环、皮影等小玩意儿她也一股脑的塞入了储物袋,连果皮残渣都扫了进去,很快,屋子里她摆放的东西都不见踪影。 逢岁晚都不敢想那储物袋里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一想,他都觉得窒息。 阮玉:“好了,开门,我要出去!” 木傀儡显然在思考这样合不合规矩。没等它想出答案,那边,阮玉已经提着裙摆原地乱蹦,“让我出去,我要出恭!” 木傀儡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阮玉跳得三尺高,“我要去茅房!我要拉屎!” 逢岁晚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遥遥给木傀儡下了指令,“放她出去。” 看到阮玉兔子一样蹿出房门时,逢岁晚再也坚持不住了,本来他只能坚持一个时辰,是阮玉,让他多清醒了一刻钟。 为何要多出这一刻钟,一个时辰才完整! 能不能再熬久一些,凑够两个时辰。 然而,他已经撑不住了。 逢岁晚元神越来越沉,意识也逐渐模糊,只是在即将彻底沉睡的那一瞬间,逢岁晚想到了一个让他抓狂的问题—— 忘缘山没有茅房!忘缘山是他的法器,与他有神魂联系,那是他的匣中山。 随时可将一山装入木匣,放入广袖之中。 阮玉…… 她会把屎拉到哪里? 魇气汹涌。 坐在魇气中央的逢岁晚换了张脸,在梦里,他一直都是另外一张面孔。 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跟许多人一样,大家做梦的时候,总是会梦到小时候,梦到某一个已经遗忘多年的场景。在梦里,他就是当年行走江湖时的那张脸,在梦里,他就叫莫问。 在梦里,想起阮玉做的那些事,他也不觉得烦躁了,反而唇角一勾,一脸期待。 真想立刻就知道,阮玉她把忘缘山的那块地方用来做茅房啊。可惜,锁在梦域里,他无法感知外界,只有等明天,元神清醒后才能得到答案了。 …… 阮玉并不是真的要拉屎,她就是在房间里关了太久,反反复复地叠被收拾房间,憋出了毛病,得出房间透透气。 说起来,她还真没在忘缘山看到茅房。等下还得找找看,免得到真想拉屎了都找不到地方。 她有点儿累,打算休息一阵再行动,刚一屁股坐青石上,木傀儡就站到她背后,说:“公共场合,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坐如尸,必端正严肃。腰直胸挺,双目正视……”阮玉侧身,一手捂耳朵,不搭理它。 木傀儡唰唰翻书,指着门规中一条道:“屡教不改,罚抄门规。” 阮玉索性往后一躺,两腿伸得笔直,“什么坐如尸,我现在就是尸体了,我是在躺尸!” 刚说完,阮玉就发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了。 她立刻想到了上次爬登天梯时遇到的小纸人,那时候,她也是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被小纸人当风筝一样放。所以,这仙云宫的人都这样? 一言不合就施法,把别人当提线木偶! 阮玉:“你自己都是个傀儡人,还这样对我!” 眼看她要被控制着抄书了,阮玉辩解:“我哪有屡教不改,你说了我不就改了,我只是姿势没改对!你说坐如尸,我就躺尸了嘛。” 木傀儡顿了一下,被说服了。 它还坐下,给阮玉做了正确的示范。 阮玉没办法,跟着坐好,等木傀儡点头后,她立刻爬起来,说:“我不坐了。我四处逛逛。” 没想到在外面走路都还有走路的姿势,都不许她蹦蹦跳跳。 阮玉:“……” 算了,我还是回房间吧。 至少,门规没规定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要站如松,坐如尸啊。 进了房间,阮玉在桌子上一趴,一脸生无可恋。门规被她摊开放在眼前,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恰这时,一小纸人哼哧哼哧地爬上窗户,它跳到阮玉面前的桌上,问:“阮玉,你还好吗?” 阮玉抬头,看一眼那小纸人,幽幽叹气,“你看这桌子上有什么?” 小纸人左看右看,说:“没什么啊?” 阮玉有气无力道:“有啊,一个大杯具!” 小纸人还是没瞧见,小心翼翼地问:“你缺茶杯吗?我一会儿给你送上来。”怎么房间这般空落落的,住着真冷清。 阮玉伸手指着自己鼻子道:“谁说没有了,我就是那个大悲剧!” 小纸人簌簌抖了两下,像是在笑。 阮玉这才问:“你是离云?” 小纸人摇头,“我是离云仙长剪出来的纸人哦,离云仙长最近不再仙云宫内,大概还有几天才会回来。” 它从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个小盒子放到了阮玉面前。 “掌教命我给你送件东西。” 阮玉把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面巴掌大的镜子。镜子做工精致,背面还有金丝绞缠出来的花枝。 “这是惊鸿照影镜,它是一对,另外那面在掌教那里。” 阮玉握着镜子的手一抖。她觉得这镜子有点儿烫手。 一对的镜子,送她一面?难不成是定情信物! 阮玉:“你说谁送的?” 小纸人:“掌教呀!” 阮玉手中镜子哐当落地,“怎的,他还想老牛吃嫩草呀!” 019:五谷轮回所 小纸人一通解释,阮玉才知道这镜子是个用来联系沟通的法宝。 她把手放在镜面上,手指放上去的时候像是插入了水里,还能用手指搅动几下,就是没溅起水花。 搅着搅着,镜子里就出现了掌教的脸,她那放在镜子里的两根手指,恰好在掌教鼻孔处,阮玉一愣,随后憋着笑把手指抽出,规规矩矩对着镜子行了个礼。 正经不过三秒,行完礼,阮玉又趴回桌上,眼珠子都快落进那本摊开的门规里了。 李莲方看到那本门规,心戚戚然。他咳嗽一声,说:“阮玉,这两日在山上住得如何?” 阮玉头也没抬,依旧看着那本厚厚的书,还伸手翻了一页。 李莲方:“看得这么认真啊。”总觉得这小姑娘,已经领教了执道圣君的强迫症。 真是叫人同情。 阮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头却是咯噔一下,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她这样懒懒散散地趴着,掌教都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意思,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总不会是掌教真的对她有企图吧! 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阮玉略一思量,答:“嗯,忘缘山规矩多。” 李莲方:“呵呵。” 阮玉:“我得好好研究一下,违反哪些门规,才能被逐出忘缘山。”她顿了一下,“逐出师门也行啊。” 李莲方笑不出来了,连忙道:“不可,不可。” 阮玉小脸扬起,难得严肃,“你们为何一定要将我留在山上?”她想破头都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对方惦记。 就算五灵根真的是天才,这世间天才何其多,堂堂仙云宫,也没道理会对一个未成长起来的天才如此纵容。 其中必有蹊跷。 一直蒙在鼓里,阮玉始终不会安心,倒不如,问个清楚。实在是这山上的日子不好过,原本还以为可以混过去,如今发现这么难熬,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李莲方沉吟一下,叹了口气,“哎,早知道瞒不住你。” “我们圣君此前受伤,沉睡多年,一直未曾醒来。后来,玄天门的修士给指了条路,说是可以寻一个生辰八字合适的女子……” 阮玉大惊:“冲喜?”她爹就是个神棍,她自然对冲喜一点儿不陌生。 李莲方既点头又摇头,“陪伴在侧即可,没别的意思,若圣君能收你为徒,那就最好不过。”圣君娶妻?那是不可能的。 万年老铁树都能开花,圣君动情,想都不要想。 李莲方:“玄天门修士神神叨叨的,我们也是没办法,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把你送到了山上,你瞧,你一去,圣君就醒了。”还好阮玉的爹也是个凡间的算命先生,这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来解释,阮玉应该能接受。 应该吧?看着下巴支在桌上的小姑娘,她面前的书比她脸还大,李莲方莫名就觉得—— 留在忘缘山可真惨。 还好,他们不用呆在执道圣君身边。 李莲方长长地吐出口浊气,“三百年了啊。” 阮玉从桌子上撑起身子,目光灼灼:“那这么说起来,我就是圣君的救命恩人了哦。” 李莲方:…… 我倒是没想到,你接受度这么高,立刻就代入了救命恩人的身份了! 就见阮玉唰地一下坐直身体,用手拍桌,“他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李莲方一脸讪讪,“这……” 没等他组织好预言,阮玉已经站起来,“既然他都醒了,我也不用留下来了吧。我要下山!”留在山上,迟早要被那圣君给折腾死。 规矩那么多,她哪受得了那委屈。 “这,恐怕不行,圣君现在还没恢复,他每日清醒时间也就至多一个时辰,你在他清醒的时候呆在房间里,不被他看见就好。”李莲方给阮玉出主意,“等他睡了,你再出来。就不用那么辛苦。” 阮玉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圣君指使那些木傀儡盯着我呢!” 李莲方犹豫一瞬,小声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木傀儡都是低阶傀儡人,很容易便能控制,他一字一顿地念完一段口诀,“等圣君睡下,你就驱使这段口诀,让木傀儡也静止不动,再圣君次日苏醒之前将木傀儡的禁制解开即可。” 他这也算是帮助阮玉作弊了。 阮玉仍摇头,叹气,“我还是想下山。”要她帮忙,不给好处,还老欺负她,真当她没脾气呢。阮玉心里面门清,她知道自己肯定没办法下山,但总得尽量多捞些好处,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跟爹跑了那么多年江湖,她可不是傻白甜。 阮玉幽幽叹气,默默垂泪。 那边李莲方眉头一皱,严肃地说:“你若下山,那你爹便也得收拾包袱离开玄天门了。拜入玄天门,是他一生梦想。” 阮玉心道:原来好处都被老爹拿了。 我在山上受苦,你在人间追梦,爹啊,你可真是坑女第一名。 还能怎么办,只能认了呗,谁叫,那是她爹呀。 阮玉便红着眼眶说:“好吧。为了爹的梦想,我,我忍了便是。” 李莲方有点儿愧疚,觉得自己刚刚语气可能重了一点儿。他担心阮玉要是影响了心情,晚上做噩梦就不好了。于是又道:“你是个孝顺的,等圣君养好身体,到那时,你若还想离开,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们提,只需敲击镜面,我便能应答。”他想了想,又道:“圣君其实很好相处,若能让他看顺眼,得他提点,你的修行必然会一日千里。” “年轻女子不都爱修行,不说其他,修炼可以美容养颜,怎么吃都不会胖。”听说,年轻的女弟子,就爱听这些。 当年有个女弟子资质奇高,却对修炼不上心,她师父便是用一粒养颜丹勾住了她,美貌催人奋进。 “若能进阶到元婴,便能保持住容颜不老。所以,越早修炼到元婴期越好。”他以执道圣君举例,“你看执道圣君瞧着也就二十出头,其实他已经三千六百岁了。” 当然,这不是说执道二十就结婴,修炼无日月,岁月对修士要温柔一些,很久才会在他们脸上凿刻下痕迹,也正是如此,许多人才如同着魔一般追求长生。 阮玉惊叹:“啊,这么老!”披着一张年轻俊朗的外皮,实则是个老怪物。 阮玉想到了晒干的橘子皮,心头一抖。 看在他这么老的份儿上,我就暂且忍忍吧。 就是我都如此尊老了,那圣君何时才能品德高尚一点儿,也爱爱幼呀。她拖着腮,无奈地想。 等听到掌教问还缺什么的时候,阮玉道:“吃的用的还没送来。调料、种子、这些都还没呢。”天天吃辟谷丹,谁受得了。 李莲方:“那些都是凡间的物品,仙宫并没有收藏,我们已经有弟子出去采买了,到了立刻就给你送来。” 阮玉想了想,说:“对了,忘缘山我没看到茅房。”这问题,得解决呀。 李莲方愣住,“啊,这!”他们修士可没这难处,不用修建五谷轮回之所。但阮玉还未入门,又不肯只服用辟谷丹,有这需求无可厚非。 他硬着头皮说:“忘缘山,没有茅房。”本想劝说阮玉直接食丹,美容养颜,哪晓得就见阮玉挑了下眉,“行叭,我知道了。” 李莲方顿觉不妙,“你知道什么?” 阮玉:“挖个坑不就好了嘛,我没那么讲究。”她虽说年纪大些了养得娇,可小时候也吃过不少苦,还跟爹在荒山野岭生活过一段时间,这点儿小事难不倒她。 李莲方脑门都吓出了汗,这是你讲究不讲究的事吗? 那是忘缘山,圣君的匣中山。 他想了想道:“这样,我会让人为你炼制一个灵器,就是那种可以收入储物袋的房间。” 阮玉眼睛一亮,“空间法宝!” 李莲方:“对。”这种空间类的法宝最低也是灵品宝物,他都才一个,也就一栋小竹楼,像圣君这样的匣中山,乃是极其稀有的仙品宝物了。 炼制一个空间灵宝,所需不菲啊。 不过下一刻,阮玉嘴角耷拉下去,“所以,你要送我一个随身茅房?”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得劲儿呢,她还得天天把一个茅坑带在身上,总感觉储物袋里的吃的都有了味道。 李莲方:“总之,忘缘山上你可不要乱来。”他以手指了指桌面,“否则那门规上怕是又要多出好几条!” 就怕圣君一怒之下写上——阮玉,禁止在忘缘山上随地拉屎。 这门规可是人手一册,到时候,全宗门的弟子都知道啦! 李莲方将后果说给阮玉听。 阮玉还是有美人包袱的,她一想到那画面就冷汗直流,登时说道:“随身茅房就随身茅房吧,那你可快点儿送来,我怕我憋不住!” 一听这话,李莲方哪里敢耽搁,立刻搁了镜子找人炼宝去了。 仇牧远将手中扇子一扬,刮起一阵飓风:“什么?炼个茅坑!李老头你欺人太甚!” “忘缘山?” 仇牧远一听原因,连忙把扇子收起插入腰间,再也顾不上生气了。“快,开炉,炼器!” 这大概是他炼器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吧。 020:误会 忘缘山。 阮玉把木傀儡叫进屋,对着那木傀儡念口诀。 一遍念完,木傀儡依旧能动,阮玉又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让木傀儡停止运行。她一向记性好,心头默念一遍后确定自己没记错,既然她没记错,那就只能再问问掌教到底漏了什么步骤。 阮玉掏出惊鸿照影镜,哐哐敲几下,就见对面掌教的大脸露出来,“阮玉,有事啊?” 阮玉将刚遇到的问题说了一遍。 李莲方:“是不是法诀念错了。”他该多念几遍,这小姑娘,肯定没记住。 阮玉将法诀重复一遍,说:“我没记错。” 李莲方听阮玉念完,点头,“确实没错。”他皱眉,“你念口诀的时候,灵气运行是否顺畅?” 阮玉说:“还要运转灵气啊?” 李莲方:得,没师父教,这丫头根本不知道不管什么法诀,都得跟灵气配合施展。 李莲方说:“除非达到入神之境,运用言出法随才无需任何灵气,说出口的每一个字皆能具有法力。”他顿了一下,“你运转灵气再试。” 阮玉把储物袋里的东西倒出来,拿出一本书翻开,“按这心法运行?” 李莲方仔细扫了一眼,“嗯。” 这没师父指点确实不行,她一个凡人一点儿修炼基础都没,自己摸索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入门啊。可现在外人不好轻易上山,还有被卷入梦魇的风险。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上山就可能撞到执道圣君,打死他们都不想上山! 让阮玉下山也不现实,她现在太过重要,不能离开忘缘山一步。 难道就用悬光镜来授课?李莲方觉得自己事多,也没耐心教授一个五灵根,他想到了离云。离云的小纸人上山也方便,能够跟阮玉更好的交流沟通。 恩,等离云回来,就让他指点阮玉修行。 阮玉:“那我再试试。”她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掌教李莲方已经将镜子翻面,这样一来,她就没办法从镜子里看到对面的情况了。 关得还真快。 阮玉运转灵气的同时,再次念出口诀。 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随着口诀念出,体内灵气快速流失,像是融进了那一个个吐出的音节里。 她才念了一半,人就被榨干了。好似身体被掏空,脸色都有些发白。 本来傀儡人的眼珠子一闪一闪,看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然而等她灵气被掏空,傀儡人眼珠又嗖的变亮,像是再嘲讽她的无能一般。 阮玉继续敲镜子,对面,李莲方表情很幽怨。 李莲方:“我在修炼。” 虽然我说了有事就能找我,但不代表,你半个时辰就找我三回。好歹我也是仙云宫掌教,咋能随时围着你一个小姑娘转。 阮玉瞧着那一镜子的白雾,微微惊诧地道:“你们大佬修炼时自带仙气吗?”难怪话本子里那些仙人出现时都腾云驾雾。 李莲方微微颔首,高深一笑,接着他问:“这次,是什么问题?” 阮玉将自己的灵气无法支撑口诀念完的事讲了一遍,“可有解决之法。” 李莲方看阮玉一脸期待,实在不好泼她冷水。其实他也是没想到,五灵根资质修炼起来会差到这样的地步。 仙云宫灵气足,门内弟子修炼的心法品阶又高,新入门弟子,哪怕以前全无基础,修炼一两天便能达到炼气一二层的实力。 在灵气如此充盈的仙家福地,那真是只要会呼吸,躺着都能突破炼气期。 木傀儡的品阶就更低了。一个傀儡人的控制口诀,所需灵气不过微末,李莲方压根儿没想过,居然有人的灵气会不够用。 但此前他们都说过五灵根很优秀,现在总不能自打嘴巴。那该如何来解释,阮玉一个口诀都念不完呢。 李莲方有点儿愁,他压低声音请外援。 李莲方看向在温泉池那一头泡澡的洛存真,用口型说:“怎么解释?” 他压根儿没意识到,这惊鸿照影镜的镜面,会跟随他的视线移动。也就是说,他注视着镜子时,镜子里就只会显示他和他的周围。 他看向其他地方时,镜子视角也会随着他的视线而转动。 阮玉虽听不到声音,却能看到镜面稍稍一抖,紧接着,又一个人出现在镜子里。 那人,虽被云雾罩着,但肩膀以上还露在外面,阮玉眼尖,一眼就瞧出他没穿衣服。 是的,没穿衣服的还是个男人。 掌教真人跟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修炼。 她这是一不小心看到了什么大秘密啊,会不会被灭口。 洛存真无声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李莲方秒懂:“灵气不足这个问题,暂时没办法解决,你是五灵根,修行时体内五种灵根都需要灵气孕养,所以能够使用的灵气就比较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阮玉:“必将紫气东来、百鸟朝凤、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她把梵音扣敲了敲,“那些大能出生,据说都有天地异相,还有炼出了高阶的丹药或法宝,都有各种天地奇观,还有天雷滚滚,唯恐别人不知道。” 呃…… 李莲方突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因为他觉得,阮玉说得还挺对。 据说,当年圣君出生便有紫气东来的异相,可不就是提醒大家,这孩子将来是个大人物,一定要重视。 阮玉:“那我灵气不足,到底该怎么解决木傀儡。” 刚说完,就看到镜子里画面又一转。第二个没穿衣服的人出现在了镜中。 李莲方视线从洛存真身上扫过,望向了另外一边的孤云岫。 孤云岫倒是大大方方地出了声,“木傀儡运行靠的是阵法和灵石,若能将傀儡脚底的灵石抠出,傀儡自然也会静止不动,同样,再将灵石放入,又能恢复如常。” 阮玉心情极不平静,她也不敢再盯着镜子看,免得看到一个暴露得更多的男人,于是她转头看窗外,外面,玉兰树开得正盛。 李莲方这才想起来,惊鸿照影镜是跟随他的视线转的。 所以,阮玉全看到了? 圣君终于醒来,压在身上的沉重大山也随之卸下。他们这群人难得如此悠闲,便在温泉池里放松泡澡,哪晓得被阮玉全看见了。 亏他刚刚还说自己在修炼,结果…… 掌教威严不存啊。 李莲方讪笑一下,“你看到了啊。” 阮玉匆忙道:“不,不,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没看见你们几个大男人光着身子一起修炼,这,到底是修炼的什么邪功啊,采阳补阳? 她慌乱之下,啪叽一声盖下了镜面。 李莲方:“我怎么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几个大男人互相看了看,俱都眼皮一跳。 死丫头,你别乱想,我们只是在一起泡温泉!你可千万别在圣君面前胡说八道啊。 021:乌龟 山上,阮玉又做了梦。 她坐在课堂上,面前书桌上是一张空白答卷,台上的老夫子一手背在背后,一手拿着把戒尺。 这也是她梦里的名场面了。好似哪几天心情差些,压力大点儿,就会梦到不会答题,一开始心头急得很,不过么,梦到的次数多了,阮玉也有了应对之法。 《阮公解梦》里,梦见考试有很多种情况,吉凶不定,但若是大雨中考试,则为吉。应试逢雨,本为不顺,但梦中得之,则为吉兆——主功名大利。 只要下雨,不管考的是什么,谁考,答得好还是答的差,都是吉兆。 于是阮玉也不焦虑自己的白卷了,她侧头看窗外,等一场雨。 结果刚望了下窗外,老夫子就走了过来,用尺敲她的头,说:“别东张西望。” 阮玉头一抽一抽地疼,额头位置的青筋突突地蹦,她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血管跳动的声音。阮玉这才想起自己昏倒前似乎被傀儡人给踹了一脚,所以现在被尺子拍得疼,会不会是因为现实里她头疼的原因。 她嘀咕道:“掌教是不是故意的,想用这样的方法灭口。”阮玉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后幽幽叹气,“谁叫我撞见了他们特殊的修炼方式呢。” 这还是正道第一大派,瞧着跟话本子里描述的魔道什么合欢宗、极乐宫都差不多了。 戒尺又拍到了她面前的白卷上,“你还一个字都没写!” 阮玉抬头,看了一眼老夫子,随后噗嗤笑出声。这满头白发的老夫子,居然是执道圣君的脸!虽说白发苍苍,满脸皱褶,脸上还有黄褐斑,但阮玉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她想象中执道圣君该有的样子。 三千六百岁的老头子了,他那脸可不就是张晒干的了橘子皮。 眼看尺子又要落下来,阮玉连忙说:“我写,我写。” 然后,她就在白纸上画了个大乌龟。乌龟脑袋上,写上执道大名,在乌龟壳上,又给写上规矩两字。 这执道圣君,成天把规矩放在嘴上叨叨,可不就像她画的王八,套在壳子里生活,真是规规矩矩。 她画完王八,又扭头看窗外,随后眼睛一亮。 他来了! 莫问小哥哥他带着漫天的阴云过来了。好似每次梦到这美男子,都会有阴云密布,阮玉都怀疑自己潜意识里把他当成了雷公电母。 她以前看的话本子里,不管正派反派都会被雷劈几下,所以她一直觉得九天神雷才是这天底下最威猛的东西,所以,她的梦中小情郎,就是天雷成了精! 等到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来,阮玉高兴坏了,雨中考试,吉兆! 阮玉唰地一下起身,提起裙子往窗边跑。 身后老夫子还在骂她不守规矩,手里的戒尺拍得啪啪响,然阮玉半点儿不带怕,等到了窗户边,她一脚踩上凳子,从窗子里一跃而出,直接张开双臂,往莫问怀里跳。 上次都梦到跟他成亲,结果还没办正事儿,她就醉倒了。 这次,她肯定得多占点儿便宜。 逢岁晚没看阮玉。 他在看屋子里的老夫子,以及阮玉桌上画的大乌龟。 老夫子依稀能看出自己的眉眼,而桌上的大乌龟,更是直白地写上了他的尊号——执道。 老头子加大乌龟,这就是阮玉对他的印象。 呵。 虽说梦魇之中和现实里他的想法和态度会有些不同,但不管有多大差距,他们始终都是同一个人。 逢岁晚心头冷笑,就这样还想我接着你?想都不要想。 在阮玉落下之时,逢岁晚往侧边让开,对上阮玉那双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他心头一滞,手上动作比脑子里的念头转得还快。 他抓住了阮玉后背上的衣衫,将她轻松拎起后,扶着她站稳。 隔着衣衫,他手指间都还能残留着她身体的温度。 阮玉:“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逢岁晚藏于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几下,视线却是在阮玉的脖颈上快速的一扫而过。 在沉睡之前,逢岁晚很想拎着阮玉的后脖子将她扔出忘缘山,像是扔一只调皮捣蛋的小野猫。 现在么…… 梦里的阮玉皮肤白皙,娇俏可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晶莹剔透,周身好似披着一层朦胧月光,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都想问上一句——你做梦还给自己用上美颜丹的? 若不是知道她现实里是个什么样子…… 逢岁晚都怀疑自己会忍不住心动。他被魇气折磨太久,她干净又温暖的梦境,无时无刻不在吸引他。 这个梦主,在他眼里,自然也是特别的。 “你往哪儿跑,给我回来!”身后,老夫子站在窗边,将戒尺拍得哐哐响。 逢岁晚:…… 在看到老夫子周身有淡淡黑气萦绕后,逢岁晚眉头蹙起,他的到来,总是会对梦境造成影响。 老夫子身后已经聚集了一些淡淡的黑影,他们,与阮玉只隔了一扇窗。 阮玉回头看了一眼,“呀”了一声。 她拽过莫问的胳膊,说:“还愣着做什么,跑啊。” 逢岁晚看着自己胳膊上缠着的手,有那么一瞬的僵硬,身体都下意识绷紧。 “我以前逃学,被夫子抓到了都会挨板子。” 逢岁晚注意到,阮玉说这话时,身后的黑影明显更浓厚一些。他…… 得离开阮玉的梦了。 否则,这个年少时思无邪的纯真梦境,都会变成魇气汹涌的魔窟。 “不过我只上了一个月的学堂。”阮玉拉着莫问往前跑,“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跑这么慢,要是在我那学堂,肯定被逮回去了!” 话音刚落,逢岁晚就感觉身后魇气迅速靠近,有凶狠的煞气宛如勾魂的利爪,即将触碰到他的背心。他眉心一颦,正要抵挡,就听阮玉又道:“放心,有我呢。”她一边说,还一边咯咯地笑。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时,身后的魇气也随之消失。 逢岁晚回头看,就看到那些黑气已经变成了正常的人,都是侍卫打扮 ,瞧着像是凡间的练家子。 “我爹当年路过周国京城,还混了个国师当,我跟一些公主、王爷一起上课,结果才去一个月,那些贵人就跟着我逃学、翻墙。。” 你还挺得意的哈。 “侍卫都逮不着我。”她笑的时候只眯了一只眼,眼神狡黠又灵动。头发上沾了星点儿细小的雨珠,像是缀满星光。 若是清醒时候的他,定然很难忍受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受不了发丝上沾染水珠。 但此时,逢岁晚只觉得那眸子里的光芒宛如一根丝线,串起日曜星辰,轻轻缠绕在了他心上。 明媚和温暖,都装裱在他那颗冰冷的心上。 “嗯。”他移开目光,“他们抓不住你。” 只要你觉得没人能抓住你,他们就始终无法伤你分毫。这就是,梦主的力量。 跑着跑着,面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堵高墙。 墙边有棵树,阮玉将裙摆撩起系到腰间,三两下就爬上树,敏捷得像只猴。 她张开双手保持平衡,踩着稍微粗壮的那根树枝往前走,很快就靠近了高墙的墙头。 逢岁晚仰着头看,双手已经伸在了身前。 他担心阮玉会一脚踩空,从树上摔下来。特别是她现在踩在了枝条前端,树枝变得纤细而轻柔,她的身子微微摇晃,使得逢岁晚心头一紧。 就见阮玉轻轻一跃,像只轻盈的蝴蝶一般落在了墙头上,他的心也跟着跳跃起伏,那踩在墙头的足尖儿,也轻轻落在他心口。 阮玉在墙头上坐下,朝他招手,“你上来呀。” 声音柔得像三月里的春风。 下一刻,逢岁晚就感觉身子一轻,待回过神,他已经坐在了阮玉的旁边。 在她的梦里,他还真是——身不由己。 他不想承认的是,他还挺享受这份身不由己的。 阮玉:“我是自愿去学堂的。”阮玉刚坐下,就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说:“我喜欢看话本,听故事,得认字。” “我最喜欢听神仙们的故事了。”她把瓜子壳直接吐出去,逢岁晚就看着那瓜子皮随着风转啊转,落到了墙缝里。 他…… 有点儿想下去把卡在缝隙里的瓜子壳抠出来。好在这是在梦魇里,他倒也能克制,只要移开目光,便不会再受影响。 “谁能想到,我居然会遇见话本子里都不敢乱写的那位大神。” 逢岁晚挑眉,“哦?”想要装作不在意,但微微扬起的音量,依旧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她说到我了! 除了老头和乌龟,总该有点儿别的印象吧!虽未看过那些话本,但他也清楚别人会如何描述他。无非就是天下无双、风光霁月。 阮玉义愤填膺:“那就是个变态啊!” 逢岁晚:…… 阮玉继续骂,“他还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我,进来冲喜,他醒了,结果,他不感谢我,还给我立规矩!” “我被子都叠了十几次。”阮玉一脸委屈地看着莫问,“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 逢岁晚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有病,他略一沉吟,说:“我教你叠被?” 阮玉:“……” 她冷哼一声:“这个时候,你要做的就是跟我一起骂。”叠什么被,叠什么被?骂就对了!阮玉将手里的瓜子捏碎,“哪天我梦到他,也让他知道 ,什么是我阮玉的规矩。” 她一定把执道圣君埋茅坑里! 阮玉骂得痛快,都没注意身边的莫问黑着一张脸。她继续道:“他睡着了,还找木傀儡监督我,我想把木傀儡的灵石取下来,结果被木傀儡一脚给踹晕了!” 她转头看向莫问:“我当时就昏过去了,哪晓得还能做梦。” 她叹了口气,“肯定是修行太累,神识也疲惫,被踹倒在冰冷的地上都能睡着。” 本来黑着脸的逢岁晚愣住,“你被木傀儡踹晕了?” 阮玉嗯了一声。她把脸怼到莫问眼皮底下,指着自己光洁的额头说:“应该是这里,一抽一抽的疼。” 本想撒个娇,可离得太近,对方呼出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阮玉心跳加速,不自觉红了脸。 她连耳朵都好似烧起来了。 上次都没亲到。 这次,她可没喝醉。 可真叫她亲上去,她又有些害羞。阮玉索性闭眼,心里想,你亲过来呀。 这是她的梦。 只要她的愿望足够强烈,就一定能够成真。 所以,她只需闭着眼睛,等着就好。 逢岁晚看着面前的小脸,心湖像是有一片羽毛在轻轻地挠,又酥又痒。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呢喃,你亲呀,你倒是亲她呀。 他不由自主的靠近,心跳如同擂鼓,只是在即将碰触到那嫣红的唇瓣时,一阵风吹过,卷起了几颗瓜子皮。 逢岁晚眼角一抽,他想起了阮玉乱蓬蓬的头发,眼角的眼屎,以及,被她踩在地上的被子,还有凌乱的储物袋。 现实和梦境重叠,心湖里的羽毛变成了石头,咚的一声沉了底。 这地方,不能再呆。 这般想着,逢岁晚直接离开了阮玉的梦。只是临走之前,鬼使神差地一般,他轻抚了一下阮玉的额头。 阮玉抬手揉了一下被他拂过的位置,只觉有几分痒。 她睁眼,看到身边莫问已经不见踪影,幽幽叹了口气。 看来,我的想法还不够强烈啊。 我以为我想他亲我,结果,我只是想他摸我的头。 为什么我做梦都这么矜持呢! 果然,我脸皮太薄。阮玉拍了拍自己发红的脸颊,下次,下次我一定能如愿以偿。 她坐在墙头吹风,忽地想起自己以前识字时的样子。 那时候,为了能够看话本,她有大毅力,只学了一个月,却读完了书院书架上全部的书。白天看,梦里也在背。 阮玉想起自己白日里没念完的口诀。因为体内灵气不够,她都没法控制木傀儡。 她能不能尝试在梦里练习? 想做就做,阮玉在梦里一遍一遍的运转灵气,念口诀,直到墨色吞没整个梦境,而她,也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022:傅紫衣 忘缘山,听风主殿。 微风吹响檐角的铜铃,清晨的第一缕光悄悄爬上窗棱,在君子兰肉肉的叶子上烙下一个光斑。 就见那君子兰将胖胖的两片大叶子伸出花盆,叶子尖撑地悄悄地转了个身,挪动许久后,才让自己晒到太阳的地方分布均匀。 圣君醒了,忘缘山内部的封印也解开,山中生出灵识的精魅也跟着苏醒,它这盆一千年的君子兰,也得管好自己的叶和花。 它早就明白,圣君会把它摆在房间里,只是因为它长得足够对称。 光线随时都会改变。 它就得跟着挪动,它是一盆,追光的兰。 挪着挪着,它忽然听到屋内有动静。叶子齐刷刷地摇晃,“圣君醒啦!” 逢岁晚睁眼,起身后想到什么眉头微蹙,径直出了房间。 “天啦,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君子兰愣住,以前圣君清晨起来都会喝一杯清茶,今天他茶都没喝,居然就直接出了门也。 它摇晃叶子叽叽喳喳地反复念叨,引得远方玉兰树不满,“呱噪,睡太久忘了呗,大惊小怪。” 君子兰叶子叉腰:“他还没洗脸,没梳头!”本来顾忌圣君脸面我是不想说出来的,谁叫你们都说我大惊小怪! 玉兰树:“……这人定不是圣君!他肯定被魇气妖魔给控制了。” 山上生出灵智的植株一共就只有七株,这会儿纷纷运转灵气,要给占据圣君躯壳的妖魔点儿颜色看看。 于是匆匆赶往阮玉房间的逢岁晚被地上的草藤给绊了脚,又被玉兰花花苞给捶了头。 逢岁晚:“……” 他这会儿没空跟这些灵植计较。只是他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逢岁晚掏出木匣,轻吐一字。就见山中灵气流动,完全避开了那几株动手的灵植。 灵气消失,它们也就消停了。逢岁晚走到阮玉门前,只稍稍犹豫了一瞬,便将一缕神识投入房间。 梦中,阮玉告诉他,她被傀儡人踹晕了。 她是凡人,被机关傀儡踹上一脚,恐怕会伤得很重。 待看到阮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时,逢岁晚心眉头一蹙,紧接着,连打开阵法结界的法咒都忘记念了,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 目睹这一幕的玉兰树几乎尖叫出声! 然而周遭灵气被封锁,它无法施展灵气法诀就算了,摇晃叶子的声音都传不出去,只能自己吼给自己听。“圣君踹门,闯女子闺房啦!” 那边地上的千叶藤看不到圣君在做什么。 但它可以通过判断玉兰树叶抖动的弧度来理解它的话,就如同读人修的唇语一样。 读着读着,就成了,“圣君耍流氓啦。” 不过眨眼间,全忘缘山的灵植都知道,执道圣君对新来的女弟子耍流氓。 而此时,将大门踢碎的逢岁晚一步瞬移到阮玉旁边,正欲弯腰将其抱起,在注意到她周身游走的淡淡灵光时,目光陡然凝住。 阮玉,她在梦中修行! 阮玉是五灵根。五灵根一直被称为废材资质,其原因在于,修士修行时需要引天地灵气灌注体内灵根,灵根越驳杂,对灵气要求越多,修炼起来的难度也加倍。 且灵根之间相生相克,注定将人的身体当做战场,拖累修行。 除非能达到真正的五行平衡,修炼速度才不受影响。 然要达到完美的五行平衡,所耗费的资源巨大,就算是仙云宫,也不敢说能负担得起。 因此,单灵根资质最佳,双次之,三灵根几乎与各大仙门无缘,至于四、五灵根,运气好能筑基,差一些的,一辈子也就止步炼气期。 阮玉昨日还未入门,体内灵气细如发丝,炼气一层都未达到。 然而现在,她已经有了炼气三层! “梦中修行、梦中修行……”逢岁晚轻声呢喃后,面沉如水。 他没有妄下结论,而是伸出手指,慢慢放在阮玉眉心。 指腹在她眉心轻揉两下,逢岁晚视线下移,又停留在阮玉丹田位置。没有任何犹豫,他仍是伸出手,轻轻按压住阮玉丹田。 隔着薄薄的春衫,他的指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然此时,他的心湖泛不起半点儿波澜。 “印堂、膻中、关元……”细细感受灵气运行轨迹,逢岁晚脸色越来越严肃,眸子里一片冰凉。 尘封已久的血色记忆,在岁月的长河里沉淀,然此时灵气如钩,将它们一点一点垂钓出水面。 逢岁晚出生于天星州的一个修真世家。 天星州生长着一种低阶灵植天星草,一到夜里,漫山遍野的天星草闪闪发光,犹如天河坠地,繁星煌煌。刚刚七岁的逢岁晚喜欢夜里偷跑出去,躺在家中后山的星星草堆里看天上星。 他还那么小,就以天幕为棋盘,繁星为棋,整夜想着如何挪动、排列天上那些分布得乱七八糟的星子,一看就是一宿。 因此,那时候的逢岁晚虽然资质优秀,但因为常年发呆的缘故,并没有在家族里受到太大重视,好在父母疼爱,日子过得也很是逍遥。 那天夜里,星河灿烂。 他看天上的繁星入迷,等醒来时,忽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山下,火光冲天。他的家、山下的整个城池、他视线所及之处,俱都成了一片火海,那火与天连成一线,仿佛除了他脚下这座山,整个天下,都已被天火点燃。 不,不止他脚下。 那座城池上方,青烟寥寥之处,有一把撑开的青伞漂浮其上,那伞面巨大,几乎遮蔽了整座城。伞上尸骨垒成高塔,无数修者元神被吸入伞中,那是一柄——勾魂伞。 “咦,还有活人?”伞上走下一个紫裙女子,她青丝如墨,眉目如画,有天星草的花蕊缀满她发梢,使得她好似九天神女,踏着星河落入凡尘。 “你藏在星星里,我都没发现。”她脸上带着笑,将一把青伞搁在肩上,手轻轻转动伞柄,步履轻快地走到了逢岁晚面前。 “没想到,你这孩子,修炼资质还不错。”女子自言自语,“那,可留你不得。” “你不看我,看那祭坛做什么?”她微微皱眉,侧身用伞尖儿指着祭坛说,“你是逢家人,你看清楚没,那祭坛上,挂得最高的那一个,就是你家老祖。” 一只手搭在了逢岁晚的头上,手指甲轻轻一划,便在逢岁晚脸上刮出了一道血痕。 她将那滴血甩入伞内,看伞中还未完全炼化的元神挣扎疯狂,随后笑道:“原来你父母也在,就在倒数第二排,他们修为和资质都一般,只能放在底层。” “你到底在看什么?”那声音娇软,带着一点儿疑惑,又蕴含着令人恐惧无望的杀意。 逢岁晚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在看第五排的位置。” 他说:“那里没有摆好,缺了一个人。” 第五排的那里有个胖子,他是逢岁晚的拳脚师父。他太胖了,以至于一个人占了两三个位置,多出了一点儿空隙,使得那具尸骨垒起来的祭坛,看着不够完美。 女子稍稍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那就用你去填补那个窟窿好不好?” 逢岁晚没有反应。 他只是看着那个让他不舒服的位置,眉头紧紧蹙起。 最后,女子笑着捏他的脸颊说,“你长得这么俊俏,又跟我是一类人,我不杀你。” “来,我传你一道功法,大梦长生。当然,这门功法你能不能练,我就不清楚呢,毕竟,此法乃是天授。” “记着,我叫傅紫衣。”她撑着伞踏入空中,在回到尸骨高塔前回头,嫣然一笑,说:“快长大哦,我在梦里等你。” 半跪在阮玉面前的逢岁晚从回忆里骤然惊醒。只是一段尘封的记忆,就叫他额角生汗,一路滚落至下巴,又恰好滴在阮玉的眼睛上。 傅紫衣,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便能感觉到丝丝寒意入体,哪怕他已经成为了执道圣君,依旧没能真的摆脱这个名字。 因为,他没能替亲人报仇。 那个三千多年前屠杀了整个天海州,灭掉大量门派,连凡人界都没放过,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傅紫衣,没有人杀死她。 她只是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最后关于她的消息,就是她渡飞升雷劫失败,被天雷劈得粉身碎骨,烟消云散。 世人都说恶有恶报,作恶多端自有天收,然而,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谁也不敢确定,只不过几千年来都没有她的消息,大家才逐渐相信,她是真的被天给收了。 现在的修士,基本都不知道傅紫衣。 逢岁晚知道。他还知道,若是傅紫衣还活着,他不一定能当天下第一,同样,若是傅紫衣还活着,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诛杀。 傅紫衣那么厉害,就是因为她参透了一门玄妙功法——大梦长生。 梦里的世界是无穷尽的,梦里的岁月,也不受天道限制。一个梦,可以延续十年,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她在梦中修行,就等于逆天。 梦中修行,梦里杀人。大梦长生,天下人的噩梦。 当初发现梦魇妖魔,逢岁晚一直都不知道这样强大的妖魔到底从何处来,他原本怀疑跟傅紫衣有关系,只是封印梦魇,与梦魇缠绕在一起后没发现傅紫衣的痕迹,这才将这个怀疑压下。 结果现在,他居然再次看到了梦中修行,那灵气运行的轨迹,便与大梦长生如出一辙。 不受梦域中的魇气影响,能在梦中修行…… 逢岁晚看向阮玉的眼神充满复杂情绪,他竟不愿将面前这个人,跟那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明明,这就是大梦长生啊。 阮玉感觉有什么滴在她脸上,梦里好像在下雨,真的下雨了吗? 阮玉猛地睁开眼,就看到执道圣君屈膝半跪在她旁边。 而她,躺在冰冷的地上,额头似乎还隐隐作痛。 阮玉想起来了,她之前被机关傀儡得踹了一脚,还是踹的头!执道圣君一天只醒一次,也就是说,她被踹成重伤后一整天才被执道圣君发现。 执道圣君还掉了眼泪? 于是,她脑子里有画面了。 阮玉惊叫一声,“我是不是头破血流,重伤濒死了?”她眼泪汪汪地瞪逢岁晚,“你哭什么哭,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还这么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呜呜呜……”不过眨眼间,她就能哭得满脸是泪,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逢岁晚额角青筋直跳:“松手!”把你那抹了眼泪鼻涕的手松开,不要拽我袖子! 阮玉:“我死了,你们可得多赔偿我爹银子,哦,还有灵石,仙丹……” …… 想多了,她绝不可能是傅紫衣! 023:不老泉 在遇到阮玉之后,逢岁晚修炼几千年的养气功都有了破绽,曾经古井无波的心湖,现在时不时就要浪一浪! 这会儿是被气的,他盯着痛哭流涕的阮玉,咬牙切齿地说:“你不会死。” 阮玉:“我伤了头,还在冰冷的地上躺了整整一夜。”她一只手仍拽着执道圣君的袖子,另外只手则捂着脸,指缝稍稍张开一些,眼泪就从手指缝隙里往外溢,显得—— 哭得很是绝望。 她偷偷从指缝里看执道圣君,本想替爹多要点儿修炼资源,结果看到执道脸越来越黑,她心头总算是有点儿不安了。 这可是执道圣君!哭声在对方强大的气势之下变得越来越小,阮玉终于松了拽袖子的手,她用那只手摸头。 受伤的地方没有血迹,似乎,都没破皮? 就见执道圣君从桌上取来镜子,对着她一照,“你自己看。若我再来晚一些……” 他嗤笑一声,“你头上红印都消了。” “哦。”阮玉仔细照镜子,等确定自己头上确实没什么伤后,她松了口气,接着又问:“那你干嘛跪在我面前哭。” “要不是你这样,我怎么会误会,我可没想碰瓷。” 逢岁晚忽然觉得,不管自己如何回答,阮玉都会曲解他的意思,倒不如保持沉默。 他看着阮玉,顿了一下道:“忘缘山上空有不老泉,隐匿在结界之中,今日我将结界打开,你入潭内修行。” 梦魇之中,逢岁晚没看到阮玉元神异常,虽说他心里头觉得阮玉跟傅紫衣不是同一个人,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让阮玉进入不老泉接受一下泉水洗涤。 若是夺舍、转世、元神有异之人,一旦进入不老泉,便会露出破绽。 阮玉被执道圣君看得心头忐忑:在我面前哭,现在又邀请我去泡什么不老泉,这老头子该不会是想追我吧? 整个忘缘山都是他的地方,他是山主!他喊一声,忘缘山都能答应。 她在山上脱光了泡泉,他会不会偷偷看。 想到这里,阮玉摇头,“不想去,我恐高。” 逢岁晚淡淡道:“不老泉,美容养颜,炼制一颗美颜丹,若是能加入一滴不老泉,便能让凡人返老返童,青春不老。” 阮玉轻哼了一声,一脸不服,“我还用得着美颜?”那话怎么说来着,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逢岁晚:呵呵。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不去?” 阮玉唰地一下翻身爬起来,“去!” 逢岁晚又说:“不恐高了?” 阮玉深吸口气,“我愿意挑战自我,迎难而上。” 逢岁晚挑眉,继续说:“你用不着美容养颜。” 阮玉腼腆一笑,“别这么夸我,美无止境嘛。” 逢岁晚无言以对,她怎么能脸皮厚到认为自己在夸她。他明明…… 算了,何必跟个小辈计较。 逢岁晚转身出门,“跟我来。”等走出房门,逢岁晚才忽然意识到,他根本没怀疑过阮玉。阮玉拒绝去泡不老泉,他都没想过,她是不是心虚,身份有问题不敢去。 逢岁晚眸光微沉,心绪不宁。总觉得,因为梦域的关系,他对这个阮玉过于纵容了。 原地等了片刻,发现阮玉没跟上,逢岁晚回头一看 ,就见阮玉站在门口,嘴巴张成了一个圆,都能塞下一个鸡蛋。 阮玉:“我门呢?” 怎么睡一觉起来,大门都没了! 她没找着门,幽幽看向执道圣君。 逢岁晚板着脸说:“昨夜惊雷,劈裂了你的门。” 阮玉一脸狐疑,“不是你?”别污蔑雷,我梦里的小哥哥可是天雷精。 逢岁晚一本正经:“忘缘山是我的匣中山,这里的任何地方,我都来去自如。为何要破门?” 他也没弄明白,为何之前会在紧张之下,忘记阵法结界,直接踹开了大门。一定是睡了太久,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阮玉一听,心头暗生警惕,果然,他哪里都能去,哪里都能看。 她要穿着衣服泡不老泉!绝不能让这老头儿占半点儿便宜。 逢岁晚走到玉兰树下,说:“过来。” 阮玉快步过去,刚站稳,就发现一朵玉兰花落在她眼前,悬浮于空中。 玉兰花在空中搭出了层层阶梯,逢岁晚脚踏花朵,如踏祥云,如登仙境。 走到半空,他才注意到阮玉一脸苦大仇深的站在原地,竟然一步都没爬。 逢岁晚:“你还愣着做什么?”就没见过这么不省心的弟子。仙云宫那些后辈,随便哪个都比她机灵。 阮玉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踏上第一朵花,不过离地一尺,居然走得摇摇晃晃。 逢岁晚:把你梦里翻墙的本事拿出来! 阮玉踩在花朵上摇摇晃晃,发现执道圣君依旧没接她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面倒还好,等到了三四丈高的时候,阮玉就有些腿软了。 她的确恐高。三层楼以下,她都无所畏惧,翻墙爬树,不在话下。 更高一些,人就虚了。这花搭的梯子连个扶手都没,又一直连接到高空云端,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尽头一般。她越想越慌,站在原地脸都白了,双腿打颤。 逢岁晚想起梦里那个踩着树梢,轻盈活动的身影,又看着面前这个两股战战,恨不得在花梯上爬行的女子,他心头幽幽叹口气,又折返回来,刚走到阮玉上方一步阶梯,就见阮玉直接扑过来,双手抱住他大腿。 她手汗淋淋的,在他白袍上都捏出了折痕。 逢岁晚:“松手,我带你上去。” 阮玉:“不松,我怕。”她抓着执道圣君的大腿,借力站起来。 逢岁晚脸都黑了,他默默用手按住腰部位置,其实是隐隐用力,拽住了裤腰。 若不按住,他裤子都要被阮玉给扒了。 等阮玉站起,逢岁晚松口气,心道这次她总该松手,却没想到,阮玉居然又勒住了他的腰,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抠都抠不下来。 逢岁晚暴跳如雷:“阮玉,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梦里随意动手动脚也就算了,现在,他是执道圣君,她也敢搂搂抱抱,真是不知廉耻,胆大包天。 阮玉把执道圣君当成了墙,脸都贴在对方胸膛上,眼睛紧紧闭着,根本不敢睁眼看。 听到执道圣君的话,她辩解:“明明我都说了我恐高,你还用这样的梯子!” 这糟老头子心眼儿坏得很,分明就是想占她便宜,趁她害怕,好让她抱紧他!便宜占了就算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臭不要脸。 她抱紧执道圣君后倒也有了点儿勇气,刚想骂回来,奈何张嘴就灌了口冷风,冻得她直哆嗦。 逢岁晚盯着她发白的脸。 她眼睛紧闭,眼角处又沁出泪珠。 好像不是伪装,她是真的恐高。梦境跟现实,确实不能相提并论。逢岁晚忍住了将阮玉扒下来的冲动,他单手虚环阮玉后背,足尖一点儿,带着人飞入空中。 “到了。”等到了不老泉,逢岁晚耐心告罄,周身辉光亮起,刺得阮玉连忙松手,一跳八丈远。 阮玉跳开,她看着自己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的手心,问:“执道圣君你是修炼得道的刺猬精吗?” 逢岁晚已经懒得生气了。 他一指前方幽潭:“去泡山泉。” 阮玉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瞧着那滚滚雾气中的泉水,眼睛一亮。她一边往水潭跑,一边问:“我可以不脱衣服泡吗?” 逢岁晚站在原地不动,答:“随你。” 反正你泡过之后,我百年内都不会再进潭。 那边,阮玉咚的一下跳入潭水之中,溅起大片水花。晨光洒落,水珠在阳光下五彩斑斓,氤氲的雾气上空,架起了一座五彩长虹。 她在桥下,双手泼水,笑靥如花。 逢岁晚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潭看,泉水依旧清澈,不见任何污浊。他的神识扫过那里每一颗水珠,抚过水潭上的每一缕雾,等到确定阮玉真的没有问题之后,逢岁晚心中巨石落地,他想起当年傅紫衣说过的一句话。 “这门功法乃是天授,你能不能学会,我也不知道呢。” 难道说,大梦长生真的是上天传授的道法,阮玉能够学会,不是因为她跟傅紫衣有关系,而是因为,她是被上天选中之人。 024:抗压 阮玉的资质是五灵根,修行速度极慢,但掌握了大梦长生,便可突破资质这一层禁锢。 她修为进阶太快必然会引起怀疑,毕竟,她本就特别,能从梦魇之中脱身。 现在她才炼气期还不明显,若是以后修为突飞猛进—— 种种线索串联,逢岁晚担心旁人会将她跟几千年前的女魔头傅紫衣联系到一起。 哪怕能证明她不是傅紫衣,单纯那门功法,就会让无数人忌惮,担心再出一个傅紫衣。她还太过弱小,而他,每天清醒的时间有限。 逢岁晚站在池边思索,一步也没有挪动,宛如一个木头桩子。 水潭里,阮玉正在玩水。 注意到执道圣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后,阮玉默默地沉入池中,只露了个头在外面。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好似要将人看透一般,哪怕身子沉入水中,阮玉仍是浑身都不自在。她索性闭气潜入水潭中,将自己整个埋进了水里。 憋了一会儿,阮玉就受不了了,她从水里钻出去,大口大口的喘气,等稍稍缓过来,看到执道圣君仍没脸没皮的盯着自己,怒极:“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堂堂执道圣君,居然正大光明地看弟子泡澡!一看你就是个老色胚了。” “我今天就是一头撞死,从这天上跳下去,也不会让你碰我一根手指头!”她再也不想呆忘缘山了,谁知道继续留在这里,她这样的弱女子会经历什么。 毕竟,她连执道圣君的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 逢岁晚一直在思索该如何替阮玉遮掩。 她会大梦长生的事不能暴露。 他陷入沉思。 目光虽是落在水潭边,却是压根儿没去注意潭水里的人,等到阮玉嚷嚷出声时,他的注意力才集中在了潭中站着的阮玉身上。 她薄衫湿透,紧贴身上,曲线玲珑。气鼓鼓地骂人时,胸口颤巍巍起伏很大,好似有雪白玉兔要冲破束缚跳跃而出。 逢岁晚惊得后退半步,心尖儿仿佛被火石灼伤! 他猛地侧过头,不敢再看那池中一眼。“你站起来做什么?” “下去!”逢岁晚声色俱厉地呵斥,竟是不知不觉地用上了言出法随。 阮玉感觉天上好似出现了一只无形的手,把她往水里一按! 她双膝一软,沉入水中,只露出了鼻孔以上的部位。且潭水上陡然雾气翻涌,白雾笼罩,使得她视线模糊,都看不清前方执道圣君的脸。 她还想再说什么,张嘴却是一个完整的词都吐不出来,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啊啊乱叫。 “别叫了,泡你的温泉。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对你心怀不轨。”他甩下硬邦邦的一句话,匆匆离去。 不敢再停留此地。 气急败坏,何尝不是为了掩饰,他心乱如麻。 逢岁晚回到主殿悬光镜前,他还有个烂摊子得收拾。 悬光镜一亮,就见掌教一脸紧张,“圣君,不知弟子们犯了何错?” 突然出现一句圣言,仙云宫所有弟子都往下沉了一截,那些恰好在空中的还好,不过是飞得低了一些,像他这样站地上的,双腿直接就扎进了地里,修为低些的年轻弟子,腿拔都拔不出来。 圣君叫大家下去!一声呵斥,如滚滚春雷,把仙云宫的修士都给炸懵了。 这到底是要下哪儿去,大家都搞不清楚啊。 逢岁晚正襟危坐,“出了一点儿意外,大家无需担心。” 他顿了一下,“将阮玉的身世查清楚,从她爹那边入手,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李莲方怔住,“啊?难道阮玉有什么问题?”他们只是找到阮玉的爹,说服他劝阮玉留在宗门,倒没仔细去调查这两人,毕竟俩凡人,一眼都能看透,能有什么秘密可藏。 逢岁晚摇头,“她对我比较重要。”见李莲方脸色古怪,逢岁晚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假思索地说了什么,他手微微攥紧,补充道:“她可以助我封印梦魇,我打算,在梦域里借助她的力量。” 若大梦长生的神通道法真是天授,那为何会选中她,总该有一些原因。能弄清楚,最好不过。 李莲方:“是,圣君。”见圣君要关悬光镜了,李莲方连忙提醒,“圣君,那些弟子,能不能再请一句圣言?”拔萝卜一样一个个拔出来,多累啊。 逢岁晚皱眉:“我灵气不足。”他如今这身体亏空已久,又受魇气折磨,其实都没办法施展言出法随。 那是急怒之下,不受控制地施展,如今,却是没办法再来一回。 李莲方腹诽,“这是顾头不顾尾,还是管杀不管埋?” …… 逢岁晚坐在悬光镜前,视线都有些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 这是施展言出法随的后遗症,原本他能清醒一个时辰,如今,时间还未到,他就已经快撑不住了。 不行,他得熬到一个时辰。 上一次,他多熬了一刻钟,这一次,他不想少醒一刻钟。昏昏欲睡时,他突然想起阮玉一个人在不老泉,那里太高了,她恐怕不敢独自下来。 他当时情绪激动,走得太急,竟是把这个忘了。 幸好,现在想起来还不算晚。 他艰难地动了下手指头,将匣中山的灵气稍作调整,使得玉兰花周遭灵气充裕,这株灵植,也就有了行动能力。 如此一动,逢岁晚再也坚持不住,直接睡在了悬光镜前。 这一次,他依旧没能凑个整! 镜子那边的李莲方都看愣了,他压低声音喊:“圣君,圣君?” 圣君居然昏睡在了悬光镜前! 他没有安排好时间?依稀记得,他上次封印梦魇身受重创,都能强打起精神回宗,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床上才彻底昏死过去。 现在居然睡在了镜子前的椅子上! 难不成,圣君伤势更重了?李莲方急得团团转,险些直接上山,只是看到山内并无魇气溢出,他才稍稍放心。 等到一朵玉兰花跳到镜子前连比带划,哈着气在镜子上写了一行字说圣君没事之后,李莲方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至于为何圣君会睡椅子上…… 大概是新癖好?强迫症的想法一般人理解不了,不提也罢。 玄天门,常青谷。 常青谷是新入门弟子上早课的地方,谷内有一块圆形草坪,上百个新入门弟子盘膝坐在草地上,听中间圆心处手握拂尘的高阶修士传道。 往年上早课的弟子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岁,最小的,还是两三岁的奶娃娃。 如今,人群里多了个成人,穿一身白袍,瞧起来也是仙风道骨一派高人的模样,比起门中那些大能都毫不逊色,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新来的先生,哪晓得,他跟大家一样,都是新人。 三十六岁的阮一峰在这批弟子里算是绝对的高龄了。 等大家都知道他只有三灵根的修炼资质后,便受了许多白眼。当然,这里是玄天门,也没人敢真的欺负他,不过私底下翻白眼,嘲讽几句,孤立他罢了。 阮一峰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会把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他沉迷修行,每日早课结束,都会拉着当日授课的道友问问题,一问至少半个时辰,有些问题格外刁钻,连那些上课的高阶修士都得好一阵琢磨。 被问烦了,不少修士钟声一响立刻飞遁离开,就怕被他给缠上,如此一来,阮一峰更受其他弟子排挤了。 有人问他:“你三四十的老头子跟我们年轻人一块儿学,不害臊吗!” 阮一峰:“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三十六岁很老吗?”他往山上一指,“门主两千多岁,你们崇拜的孤云峰大师兄也有三百七十五岁,还有那谁……煮雪居那位,据说也有九百多岁了啊,跟他们比,我还嫩着呢。” 自我感觉良好的阮一峰收拾道书准备回房间,刚走没两步,就被一行人给拦了下来。 以门主为首,玄天门四位真君都在,阮一峰眼皮一跳,他躬身行礼时,藏于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 直觉这些大能来访,与他那宝贝闺女有关。 阮玉,该不会出事了吧。 玄天门门主暮云归说:“有些事,需要再确定一下。”他说完,招手,身旁的广元真人上前。 广元真人手捧红花,他将红花一摇,便有花粉抖落,沾上了阮一峰的白袍。 花粉依旧是淡黄色。 广元真人凝起眉头,“你并无子女在世,那阮玉,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 阮一峰大咧咧地用手拍身上的花粉,一边拍一边说:“她是我捡来的,我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待,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广元真人:“详细道来。” 阮一峰便没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他们那个村子的后山上,女婴的尸骨到处都是,若不是我将玉儿捡回去,她只怕早就被野狗给啃了。” “如今能在仙云宫帮上忙,多亏我当年动了一点儿恻隐之心。”他笑呵呵地说:“要知道,我二十岁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俊俏,花楼的花娘都倒贴我银子。” “后来,身边多了个小团儿,把我桃花都给挡没了。” 他说个不停,都没注意到,门主身后多了个人。 等阮一峰说完,暮云归问身后少女,“如何?” 少女一袭青衣,翡翠色冰绡覆眼。她手里捧着一盆花,这会儿微微颔首,红唇轻吐一字,“嗯。” 阮一峰瞧她这一身打扮,立刻意识到这少女身份。 玄天门住在煮雪居的那位九百多岁的小道君闻香雪。她是门中悟性最高的道修,不过九百余岁,修为便即将突破渡劫境。据说那双眼睛,便是因为悟性太强引得天妒,突然之间,就不见光明。 “好。”得到了肯定答复,暮云归看着阮一峰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阮一峰:“我女儿在仙云宫过得可好?” 他笑着说:“仙云宫费尽心思留她在山上,肯定是她对仙云宫有什么帮助,求人办事总得给些好处……”阮一峰此刻哪有半点儿仙人样子,他嬉皮笑脸地道:“我这做爹的含辛茹苦将她养大,最近修炼起来迫于灵石压力进展缓慢,不如门主帮我提提,让仙云宫……” 话没说完,便被一位真君打断,那人抬手甩出十块灵石,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赶紧退下。” “对了,这是惊鸿照影镜,仙云宫送来的,你可以跟你女儿通过镜子交流,不过玄天门跟仙云宫距离太远,用一次需要一块上品灵石。” 和灵石一块儿扔给阮一峰的还有一面镜子。 阮一峰收了东西笑眯眯地离开,等走到无人处,他脸上的笑容才缓缓凝固。 握着灵石的手都捏了一把汗。 要骗过别人,首先就要骗过自己。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来的经验,以前忽悠过不少达官贵人,本以为把一国之君糊弄得团团转就已经是他的人生巅峰了,哪晓得,这次,他居然在众多大能面前撒了谎。 那些大能的威压如山,而他,扛着山面不改色的撒了谎! 他站在原地,还有点儿沾沾自喜。 阮玉的确是他捡来的孩子。 只不过,不是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小村,而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村废墟里。 025:树妖 那是无人的荒野,野兽的乐园。 四周都是狼嚎,他在废墟的瓦砾下听到微弱的哭声,循声而去,看到了光着身子的小婴儿,皮肤白皙,如玉生辉。 阮玉这名字就是由此而来。 他抱着小婴儿走了三百里路,都没遇到一个人。在狼群占领的荒野,一个刚出生的人类婴孩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知为何,阮一峰不敢说出这个真相。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总觉得说出来后,阮玉会有危险。 那是他当眼珠子疼的女儿,陪着他走南闯北十几年,还救过他的命。 他不可能将阮玉置于危险之中。 阮一峰掂了掂手里的镜子,有这东西,便能跟女儿联系,倒是个好事。 他低头看镜子,想到用一次得一块上品灵石,又觉得头痛,自言自语:“你这不是个镜子,是个吃货啊。” 因低头走路的缘故,阮一峰撞到了人。 他本想说谁不长眼,抬头瞧见面前的人是那个瞎眼道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关心地问:“没撞疼哪儿吧?” 闻香雪直截了当:“你说了假话。” 阮一峰呵呵一笑,“道君说笑了。” 闻香雪将怀中抱着的花盆微微往前伸出一些,“听音花虽没反应,但此花颇懒,不会句句分辨真假。”她顿了一下,“它没说,但我不信你的话。” 阮一峰皱眉:“证据。”他虽紧张,却没露怯。这九百多岁的高阶修士,看起来像个没脾气的小姑娘,不知为何,都叫人一点儿生不出惧意。 大概是冰绡遮眼,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白皙,看着楚楚可怜,十分好欺负。 当然,阮一峰不可能真的把面前这位大佬当小白兔,不过,他也感觉不到对方有杀意,因此这会儿只有些许紧张被小心掩藏,神态看起来格外放松。 闻香雪:“直觉。” 阮一峰心头冷笑,没证据你说个屁。他绕开闻香雪,就要回自己的小屋,结果就听到闻香雪又道:“我不说,是顺应天命。” 阮一峰顿住:“什么天命?”他以前经常用天命来忽悠人,还是第一次被忽悠。 闻香雪却是摇摇头,唇角一抿,不吭声了。 阮一峰:“道君连天命都能窥见一二,果然道法高深,不愧是玄天门天才,弟子对道君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他刚夸完,就见闻香雪怀里那盆花突然一开一合地道:“假的,他说假话!” 阮一峰心头骂了一声“我草!”,并一脸惊愕:“牵牛花说话了!” “你才是牵牛花!” 闻香雪怀里的花暴跳如雷,在花盆里又蹦又跳,倒是闻香雪轻笑一声,说:“别气了。” 阮一峰:“喇叭花?” 闻香雪红唇轻启,声音软糯清甜,“听音,它叫听音,可听心音,可辨真假。如今,全天下应该就只有我们玄天门有一株听音了。” 阮一峰没想到闻香雪脾气真的这么好,连声音也怪好听的,他点点头说:“那岂不是价值连城。” 见牵牛花得意地摇叶子,阮一峰赶紧把这花夸得天花乱坠,妄图将之前的假话给揭过。 哪晓得牵牛花马屁也受了,偏偏还不饶人。 听音:“他刚刚夸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这小瞎子还是个大忽悠呢,他对你可没半分敬仰,完全没把你看在眼里。” 听音还不解,气咻咻地说:“他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居然都敢在心里头瞧不起你,哪儿来的胆子?” “香雪,教训他!打他嘴巴、关他禁闭!” 阮一峰头皮都麻了,“道君赎罪!” 听音啊啊地叫,“他心里说的是,香奶奶,饶命。” “哈哈哈哈,他怎么叫你奶奶!” 闻香雪侧过脸,下巴微抬。明明看不见她眼眸,阮一峰仍觉得她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阮一峰:…… 你都九百多岁了,我才三十六,跟你一比,我不嫩得像那早春的新芽。叫声奶奶,不过分吧? 就听闻香雪轻哼一声,“我骗没骗你,以后你就知道。” 听起来,好似有些生气,难不成因为一声奶奶把她给叫老了? 正想着,阮一峰就看到闻香雪抱着花盆转身离开,行走时长裙曳地随风而舞,如潮起潮落,云卷云舒。 等人走远,他还能闻到一股清冷淡香。 阮一峰深吸口气,回屋,关门,将惊鸿照影镜摆在桌上,又抠抠搜搜地拿出一块灵石,正要放进去,忽地摇头,又把灵石给放回原处。 阮玉在仙云宫,看仙云宫掌教他们那态度,日子定然过得不差。 她灵石多,她出! 仙云宫,忘缘山。 阮玉正在怀疑人生。她没脱衣服就跳了澡堂子,结果,爹买的低阶储物袋都防不住这不老泉的水,里头她的东西全打湿了,糕点等食物糊成了一团,把衣物也弄得脏兮兮的。 里头的东西倒出来,只有仙云宫的门规完好无损。早知道,她把仙云宫给的那只储物袋带在身边了。 那个袋子她都没带身上,塞在枕头底下呢。 这会儿她浑身湿透,都没衣服可以换。 不老泉也不能再泡了,她在温泉池里呆了太久,手指头的皮都发白起皱,且头也有些晕眩,继续呆着,都怕晕倒在池中。 忘缘山没其他人,执道圣君估摸着已经睡下,她继续泡的话,淹死在水潭里都没人发现。 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阮玉重重叹了口气。 她在不老泉边上将弄脏的衣服搓洗干净,把衣服摊开晒在水潭边的青石板上,等忙完肚子也饿了,阮玉便打算下山。 刚走到花朵阶梯上方,阮玉就开始抖腿了。刺猬精这会儿早睡了,她该怎么下山! 山上风大,衣服还没干,本就冷得直哆嗦,现在腿又抖,整个人都站不住,她一屁股坐地上,打算就坐着一步一步挪下去。 好在她腿长,坐下后能够得着下一个花朵石阶。 只是脚踩上去了,人去没办法站起来,她僵住,眼圈红了,扯着嗓子喊傀儡人来救命。 结果傀儡人没来,来了一朵玉兰花。 玉兰树的枝条伸到了她面前,枝丫上还挂了个小纸板,上面写着:“泡完了?” 阮玉傻傻点头。玉兰树这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可比她好多了。 就见小纸板翻面,又露出几个字,“圣君让我送你下去。” 原来刺猬精没有将她一个人忘在天上。阮玉吸了吸鼻子,说:“谢谢。”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玉兰花陡然变大,花苞打开,直接怼她脸上。 阮玉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玉兰花给一口吞了。 阮玉:! 她吓得尖叫,直接喊破了音。 那些毛茸茸的花蕊,让阮玉想到了村头老榆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玉兰树心想,这小丫头确实挺胆小。它把小纸板塞嘴里,上面写:“别怕,你不是恐高么,这样有没有安全感?” 阮玉被小纸板砸了下头,等看清上面内容,她稍稍一愣,随后抱紧胳膊团成一团,小声说:“谢谢。” 一言不合就上演大吞活人,我一个凡人真的很难不害怕…… 好在很快就落了地。 玉兰花张嘴,“呸!” 阮玉咕噜噜滚出去,一头撞上了树。 她手脚都擦破了皮,摔得头晕脑胀再次怀疑人生。 上次他睡觉,留了个傀儡人欺负她,傀儡人她还没解决,现在又来个玉兰树妖,阮玉有气无力地坐地上,还没擦眼泪呢,那傀儡人又来了,“公共场合,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阮玉终于忍不住,厉声骂:“逢岁晚,我日你姥姥。”她混江湖的什么污糟话没听过,但如此大声的骂出来还是第一遭,显然是气狠了。 结果就是,违反了门规中一条,被傀儡人按着打了一顿板子。 偏偏打完了,那玉兰树妖还拎着它的小纸板过来,上面写:“逢岁晚姥姥骨头都化成灰了,你找不着。不如直接曰他,我们都想看。” “择日不如撞日!” “他住主殿,我可以帮你开门栓。” 阮玉:“……”执道圣君果然是老色胚,养的灵植都这么猥琐,说好的植物成精都单纯善良呢? 嗐,话本子误我。 爹,我想下山。 可她知道不行,她下不了山。既如此,就只能努力变强,跟那位执道圣君斗智斗勇了。阮玉把眼泪憋了回去,她是一株柔弱的小草,但发起狠来,亦能掀开顶在头上的巨石。 026:圣君迷 阮玉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等到了住处,她发现大门已经修好,一个小纸人头顶一个大包袱,正在扒她窗户。 阮玉:“你找我?” 小纸人扛着包袱跑到阮玉面前,“掌教让我送东西,你要的那些凡间物品都在里面。米、面、油、调料、蔬菜、种子等等,都有……” 这倒是个好消息,阮玉一听,喜上眉梢。 她这会儿肚子都饿了,东西送得可真及时。 阮玉接过包袱,就见小纸人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面镜子,“这也是一面惊鸿照影镜。” 此镜背面是藏青色,雕刻山崖老松,古朴大气。 小纸人:“你等下先联系掌教,他有话跟你说。” “哦。”阮玉答应下来,她推开房门,将东西都放进屋里,两面镜子并排搁在了一起。接着问小纸人:“你要不要喝杯茶?” 说完,又犹豫了一下,“你能不能喝茶?” 小纸人道:“我不喜欢水,不过喝一点儿也没问题。”它软趴趴地坐桌上,声音软软的,“要是你想我喝的话。” 阮玉:“请人进屋喝茶,只是我们凡间的待客之道。你不能喝,我干嘛强迫你喝。” 小纸人立刻精神了,纸片都硬挺起来,“我以为你看我喝茶了会高兴嘛。这几天主人不在,老有人偷偷往我身上浇水,看我变软了,他们就哈哈地笑。” 阮玉一愣,谁啊,这么缺德! 就听小纸人高兴地道:“他们一见我就笑,大家都喜欢我。” 它做了个双手捧脸的动作,“你多看看我,别哭了好不好。” 阮玉说:“恩,我没哭了。”她自小就特别爱掉眼泪,有时候根本控制不住。 她抬手想碰一碰那看起来可可爱爱的小纸人,结果刚一动就嘶了一声,手臂上的擦伤太疼了。 小纸人瞅见了阮玉胳膊上的伤,想了想,跳到阮玉面前,说:“我帮你吹吹。” 接着它掏出一个椭圆瓷瓶,“这是回春玉露,你擦擦,一会儿就不疼了。” 阮玉接过药瓶,她心想,物随主人,难道说,离云仙长还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难道说上次爬山,他是真心想帮她,而不是故意把她当风筝放!想到梦里胆小怕事的里离云仙长,阮玉笑了,这次道谢就更加真诚,“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小纸人。” 孰料小纸人继续道:“你得遵守门规呀,要是不守规矩,还得挨板子呢。” 它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你见过最好的小纸人,你是我见过,最不守规矩的弟子。” “执道圣君的话你都不听,若有下次,我也不帮你了。”它羡慕地看着阮玉,“执道圣君乃是仙门至尊,心系天下苍生,你能呆在忘缘山聆听圣言,真是三生有幸。” 阮玉:这小纸人竟还是执道圣君迷! 她顿时觉得它没那么可爱了。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听到小纸人喋喋不休地提规矩,阮玉忽然想起门规中一条,“执道圣君说过,天启年后仙云宫弟子不得随意为生灵启慧,应顺其自然,违者散灵,主人关禁闭十年……” 看小纸人一脸懵,阮玉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天启年后不许成精!” “你家主人,有没违规?” 小纸人愣了半晌,哇地一声哭出来。 阮玉眼皮一跳,别是真的违规吧?她有点儿手足无措,“哎,你别哭,要不让掌教替你求求情?” 恰这时,玉兰树的小纸板从窗外伸进来,“它是自己生灵的,你别吓唬它。” “离云家祖传的纸活手艺,那就是他的道。” 小纸板翻页,又多出一行字,“全仙云宫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只有你。” 阮玉脸都黑了。 就见小纸板上突然冒出几行狂草,“我们都看好你。” “你就是忘缘山最靓的崽!” “执道圣君的房门,我替你开。” 阮玉:“……你敢让他知道吗?” 话音刚落,玉兰树骤然消失,用实际行动证明它不敢。 这时,小纸人松了口气,跳下桌子说它要回去复命了,阮玉等小纸人离开后拿出药膏抹伤口,等把回春玉露抹完,她才把包袱打开,将里头的东西一一归类放好,刚收拾妥当,桌上的一面镜子就亮了起来。 阮玉走过去,将镜子立起来,用手指在镜面上一抹,掌教的脸就出现在镜中。 李莲方:“东西收到了吧?” 阮玉点头,“谢谢。” 李莲方说:“忘缘山是圣君私有物,我们没法给你建厨房搭灶台,包袱里那个朱红色圆形阵盘上面铸刻的是火系符文,你可以把它当做灶台使用。” “金色那个石头状的物品是五谷轮回所,仇长老亲手炼制,是滴血认主的灵宝,你好好收着,灵宝珍贵,别叫旁人看了去。”他心头补充,被别人看到,仇牧远得跟你拼命! 等其他的交待得差不多了,李莲方微微一笑,说:“青色镜子另外那一面已经送到你爹手中,到时候你们也能随时联系,不过这里与玄天门太过遥远,用一次得消耗一块上品灵石。” 听得这话,阮玉眼睛一亮,她大声道:“多谢掌教!” 李莲方:“灵石也给你备了一些。”他板着脸说:“只有十块,红尘牵挂太多,本不利于斩尘缘。不过你爹如今也入门修行,限制便少了许多。” “宗门待你不薄,你要努力修行,争取早日为执道圣君分忧。” 阮玉应了一声是。 跟掌教聊完后,她没立即找爹,而是先给自己煮了碗面,等养足了精气神,脸上和身上的擦伤也全部愈合后,她才拿出灵石,用上了那面藏青色的惊鸿照影镜。 她没注意到的是,青色镜子放入灵石刹那,旁边另一面镜子镜面也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微光。 瑶池殿,仙云宫高层再次聚在一起。 他们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枚音圭,其上雕刻有青松藏于云海。 李莲芳:“这对父女目前没查出来什么问题,但圣君既然交待我们不放过任何线索,我们便不能有半点儿松懈。” 洛存真没好气地道:“所以我们就坐在这里,偷听他们父女说话?” 仇牧远摇了摇扇子,“听听也无妨。” 就是等了许久也没见音圭亮起,大家都没了耐心,这阮玉和她爹演什么父女情深,镜子送出去那么久,居然没一个人主动用? 该不会被他们察觉到什么了吧,若是察觉出不妥,那就真有猫腻了。 普通凡人,哪里看得出镜子动了手脚。那是仇牧远亲手炼制的东西,哪怕是高阶修士,也无法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 李莲方:“可他们的确是凡人,难不成,元神有异?”肉身实力太低,根本没办法探查元神,若强行去搜魂,瞬间就能要他们的命。 都是正道修士,做不出搜魂这样歹毒的事儿。 总不能因为一点儿疑虑就要人的命吧,更何况,他们还需要阮玉的帮助呢。 只是确定一下身份,以防万一。现在的圣君极度虚弱,又镇压着魇气妖魔,实在是经不起半点儿意外啊。 大家等得心焦,仇牧远都提议搓麻将了。孤云岫不想入局,偏偏他们三缺一,被逼上场。 刚打了三圈,音圭就有声音了。 孤云岫不许仇牧远收牌,双手按住牌桌子:“等等,这盘先打完。” 其余三人:刚谁不肯上桌,非要我们强押上来的? 027:送惊喜 忘缘山上,阮玉看到镜子里的阮一峰,眼圈儿又红了。 不过这次,她忍住没哭,笑着喊:“爹,你在那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阮一峰说:“好着呢。你呢?” 阮玉也说好,本想报喜不报忧,可看到爹爹笑吟吟的脸,她又忍不住抱怨起来,“我住忘缘山,掌教他们对我挺好的,啥都不缺,就是那个执道圣君,糟老头子坏得很。” 她气鼓鼓地说:“爹你记得小古村那个老王怎么死的吧?” 阮一峰笑容凝固。 阮玉哼了一声,“他把女儿嫁给大了三十岁的老头儿冲喜,被女儿药死了!” 阮一峰扭头看外面,“哈,今天天气真好。” 阮玉说:“执道圣君三千六百岁,我才多大?” 阮一峰讪笑一声,手摸下巴,沉吟道:“是有点儿老。他们让你上山冲喜?也没跟我说这些,只是说把你送到山上修行啊。” 阮一峰气势汹汹,“仙云宫这些人,真不是个东西。” 李莲方等人听了个正着,个个脸上都不太好看。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何时被人这般骂过,偏偏,现在他们还不能说什么,只能受着。 阮玉说:“那糟老头子一天给我立规矩,他,他……”她涨红了脸,结巴了几声后,仍是道:“他还偷看我洗澡!” 李莲方等人都惊得跳起来,圣君偷看阮玉洗澡? 这,怎么可能! 阮一峰愣了一下,骂:“狗胆!” 阮玉想起梦中的元宝,说:“你可别侮辱狗。” 两父女把执道圣君好一通骂,偷听的四人都恨不得捂耳朵,怎么就听到这些呢,他们要不要把这些告诉执道圣君? 那边,阮一峰陪着女儿骂人,足足说了半个时辰。 等阮玉气顺了,他才道:“执道圣君是仙门第一人,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当然,若他真如你所说是个老色胚,爹豁出老命,也要替你出气。” 阮玉摇摇头,“你也说了他是仙门第一人啊,我泡不老泉的时候穿了衣服的,没让他占到便宜。” “爹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李莲方愣住,“她泡的不老泉?圣君竟然让她穿着衣服进不老泉?” 仙云宫瑶池殿外的涤心泉其实就是引的不老泉的水,只不过泉水被稀释了,灵气和功效远远不及忘缘山上不老泉。 宗门优秀弟子在试炼大比名列前十才有资格进入涤心泉修行一日。 他们进涤心泉要提前沐浴焚香,浑身无垢方能入内,结果,阮玉居然穿着衣服泡不老泉? 阮一峰:“嗯。”他就说嘛,天下第一的圣君怎么会是老色胚。阮一峰这些日子对修真界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忘缘山的不老泉,在仙灵榜上排第九。 这样的灵泉,执道圣君都愿意给他闺女泡,只能说明他看重阮玉,要培养她。 以他的实力和地位,要什么女人没有? 真想为难阮玉,她也毫无反抗之力。 如今看来,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不过,他是不会去触乖女儿霉头的。于是阮一峰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这边过几日就要举行新人弟子论道会,得第一的弟子能挑一件奖励,到时候爹赢个宝贝送你。” 阮玉果然有了兴趣,“好啊,什么宝贝?” 她对阮一峰有信心得很,就没想过爹会输。 阮一峰:“提前知道了哪有惊喜,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他瞅见镜子光芒变暗,就说:“时间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得加时,还得要灵石。” 阮玉就拿出一块上品灵石说:“我这里还有。” 阮一峰:“别浪费,你灵石实在多,就给我送过来,他们修真界有个势力叫瞬息楼,专门帮修士送东西,大家管这叫快递。” 他呵呵一笑,“爹还没摸过上品灵石呢。” 阮玉还想加时,奈何对面的爹已经毫不留恋地将镜子倒扣过去,她气咻咻地将已经拿到手里的灵石一甩,刚扔桌上又捡回来,小心翼翼装进袋子,接着就摸另外那面镜子,说:“掌教,我要发快递!” 李莲方嘴角一抽:“好。” 将发快递的事情敲定后,啪的一声,对面搁下镜子,画面消失。 李莲方道:“这父女俩聊天好像没什么问题。” 洛存真说:“呵呵。”执道圣君被他俩骂了整整半个时辰,这就离谱! 仇牧远想了想,说:“阮一峰最后说给她送东西,到时候我们得检查一下,不能随随便便送东西上山。” 李莲方:“那是自然。玄天门的新人论道会,得第一的弟子可以选一件他们在宗门内看到过的任何东西,当然,被选中物品的主人也可以拒绝。据说这是考他们是否有算学命里天赋,总之就是门玄学。到时候跟那边也核实一下,看送来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玄天门里赢来的。” 洛存真没好气地道:“想多了,阮一峰一个三灵根,三十六岁才入门,能拿论道第一?”洛存真最崇敬的人就是执道圣君,听到圣君被骂,他都气得肝疼,现在都恨不得冲上山,将阮玉吊起来打。 偏偏他还不能! 真上去质问,岂不是暴露了他们在偷听。 李莲方道:“这谁说得准,我瞧那阮一峰还挺有信心。” 仇牧远也道:“玄天门比的是悟性,说不准,说不准。” 三人各抒己见,洛存真见这两人没支持自己,扭头瞪孤云岫:“你呢,你怎么看?” 孤云岫咳嗽一声,拿出一块麻将说:“再来一局?” 洛存真怒吼:“滚!” 山上,阮玉选了一块田种菜。 她爱吃土豆,先把土豆切块种土里。她在前头挖坑埋土豆块,玉兰树就悄默默跟在她后面重新种一遍,阮玉种完一排才发现玉兰树的小动作,她返回去检查了一遍,一脸无语地道:“那你来种?” 经过玉兰树整理后,现在每一个土豆窝大小一致,间距相同,就连里头土豆块大小、芽点个数和排列方向都整整齐齐,真是叫人无言以对。反正都要埋起来,到时候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这么折腾为哪般? 玉兰树拎起小纸板:“我来,我来。你不弄整齐,圣君醒来就会不高兴。” “他不高兴,还是得重新来过。” 阮玉翻白眼:知道了,你们圣君强迫症嘛。 下一刻,她脑海里灵光一闪。 阮玉匆匆回到屋子,拿出采买好的胭脂水粉,给自己化了个妆。 高低眉、大小眼,左边嘴角点上一颗黑痣,又把裙子改了改,一边裙长一边裙短,左右脚穿上不同花色的鞋,浑身上下,不对称的地方都有十几处。 她顶着这样一幅妆容睡下,次日大清早便起来,早早守在了窗户边。 要不是担心傀儡人说她衣冠不整以门规处置她,她都去执道圣君门口候着了,等他出门就送他一个大惊喜! 028:气疯了 逢岁晚刚醒,睁眼就看到面前悬光镜里的自己。 他在椅子上坐着睡着了,虽按时醒来,但精神还是很疲惫。昨日下意识用上言出法随,对现在的他来说消耗过大。 镜中的自己鬓角微乱,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青色胡茬。 他抬手就想施展术法,只是手指微动,忽然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体状况,逢岁晚唇角微抿,随后出声唤道:“小兰,打水。” 喊了一声,不见应答。 喊第二次时,玉兰树树灵弱弱道:“圣君你封了山内其他灵植,现在只有我在。”之前逢岁晚动用匣中山的力量,调动了山中灵气,使得山内那几处灵植生长的区域一丝灵气都无,还封闭了它们的神识交流,在去不老泉的时候把玉兰树放了出来,如今能够在山内活动的,也就玉兰树一个。 玉兰树在他脑海中嚷嚷:“阮玉在等你呢。她等你好久了,你快去见她。”圣君是忘缘山主人,它跟圣君交流都用不上小纸板。 听得这话,逢岁晚下意识皱眉。 阮玉等他? 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逢岁晚淡淡道:“大兰,去打水来。” 玉兰树啊了一声,它把清水送到逢岁晚桌边后退到窗外,趴在窗台上道:“她守在窗边,脖子都伸长了。” 一边说,玉兰树用两片叶子扒窗台,又伸出长长的枝条和一朵花探入房间,花朵左右摇晃给逢岁晚做示范,“她现在就像这样。” “翘首以盼啊。” 说是翘首以盼,逢岁晚脑海里却没出现少女倚窗等人的美好画面。 他反而想到了曾经在凡尘遇到过的大白鹅。鹅小胆子大,伸长脖子撵着人啄,他一个剑仙,都差点儿被啄了衣摆。 阮玉,跟那只鹅如出一辙。 玉兰树树灵大兰:“她一直念叨着要给你送惊喜。” 逢岁晚微微错愕,随后唇角一抿,漫不经心地说:“这世上有什么能触动我,使我惊,使我喜?”嘴上说着不屑一顾的话,然而他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的速度比往常稍微快了那么一点点。 等将一切打理妥帖,逢岁晚往阮玉住处缓步过去。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整个身子都软在窗棱上的阮玉…… 她头朝下,双手自然下垂,整个人软面条似的挂在那里,毫无形象,像是在窗台上晾晒的咸鱼。 逢岁晚眼角一抽,喝道:“阮玉!” 就见那软面条一下子注入了活力一般,身子直接从弯折的地方直挺起来,她双手撑在窗边,腰部以上都在窗外,正扬起脸,阳光灿烂地笑。 看清那张脸,逢岁晚脚步一顿,藏在靴子里的脚趾头都微微抠紧,像是要扎根地下,一步也不想再往前挪动。 那是怎样一张…… 惨绝人寰的脸。 身体和心理都立刻有了反应,逢岁晚只觉心如猫抓,浑身难受。 逢岁晚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果然很惊喜。” 在他沉下脸刹那,阮玉往外探出的身子利索地缩了回去,她眉梢一挑,得意洋洋地道:“拜见圣君,圣君晨安。” 逢岁晚:“呵。”他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却让躲在一旁看热闹的玉兰树树灵大兰叶片剧颤,绿叶纷纷掉落,差点儿就秃了。 那是吓的! 忘缘山、仙云宫、乃至整个天下的生灵都敬畏执道圣君逢岁晚,畏惧一点儿也不比敬佩少,因为他太冷,冷得不近人情,宛如一座常年积雪无人可攀的孤峰,哪怕多看一眼都会造成雪盲,目不能视。 玉兰树在忘缘山上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依旧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地,像君子兰那些,时刻都得控制自己的叶片大小一致,完全对称,大家都过得很是拘束。 难得来了个不怕圣君,且圣君对她格外与众不同的姑娘,玉兰树的确存了点儿小心思,它也希望那个大冰块能有所变化啊,然而被圣君的气势一震,它现在就只剩下了后怕。 它怎么没拦着阮玉作死! 现在,真的把圣君激怒了。 只是它都抖光了树叶,那阮玉居然还一点儿不害怕?瞧见阮玉脸上还挂着笑,玉兰树都有些发怔,难不成,她感受不到圣君的威压? 屋内,阮玉笑靥如花。她双手捧脸,“圣君,门规里没有禁止弟子涂脂抹粉吧?” “我刚学,听说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妆扮?” 她头微偏,还冲圣君眨了下眼,“好看吗?” 注意到执道圣君脸黑如锅底,阮玉呀了一声,“我可是在自己房间里,难道说,圣君连这个都要管?” 她背靠窗,垫脚坐在窗上,接着脚抬起来,故作惊诧地说:“呀,穿错鞋了。” 说罢,又将脚放下,轻轻一跳,稳稳落地。 只是落地瞬间,阮玉忽觉不对。 到底哪儿不对劲儿?下一刻,她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她的墙和窗,怎么挪位置了! 原本站在屋内的阮玉,这会儿居然出现在了窗外,她房间整扇墙壁,往内挪了两尺! 阮玉倒吸一口凉气,她飞快转身面对逢岁晚,气得用手指着他:“你,你,你……” 逢岁晚冷笑一声,“你现在,在室外了。”明知不能动用灵气和法术,否则身体、元神乃至清醒的时辰都会受到影响,然而,在面对这家伙的时候,他的冷静理智总会被她轻易击溃。 阮玉心头一抖,她这一身,妥妥的衣冠不整。 想起被傀儡人打的板子,阮玉眼眶一热,抽抽噎噎地说:“你,你,你怎么能挪墙!” 看到逢岁晚快步走过来,她下意识想逃,然而身体瞬间僵硬,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近,停在了她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如霜雪。 阮玉张嘴,没发出一丝声音,她只能瞪大眼睛气鼓鼓地跟执道圣君对视,她不服气,明明她在房间里没有违反门规,结果这混账居然能做出挪墙这样的奇葩事。 若是眼神能杀人,她肯定能把执道圣君千刀万剐! 逢岁晚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大兰,打水。”他又施展了法术,此刻体内灵气全无,连一个除尘术都无法施展。 等水送来,逢岁晚取出一块方帕打湿,直接盖阮玉脸上。 阮玉被一张打湿的帕子糊脸,立刻想到话本子里的一项刑罚,心头大惊,“这狗东西想害我的命!” 阮玉:我要窒息了! 她拼命呼吸,盖脸的方帕都被她吸出了轮廓。 逢岁晚:“……”他强忍着不适伸手,轻轻一巴掌拍在她额头上,以她额头为圆心打着圈儿揉搓,等把一张脸搓揭开帕子,看到里面花一块白一块,逢岁晚脸更黑了,把帕子扔回水盆,说:“换。” 等换到第三盆水,阮玉那张脸已经干净了,就是眼角处仍有一些污迹,他拧着眉头用帕子尖儿仔细擦拭,把阮玉眼周的皮肤都擦红了。 她眼眶发红,黑亮的眼睛里好似又畜了泪。 逢岁晚手一顿,随后下手稍微轻了一些,不紧不慢地道:“你做的这些,毫无意义。” “激怒我,于你无益。” “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他的手反复擦拭阮玉眼角处,待感觉到手背上滚落一颗热泪时,更重的话又咽了回去。 逢岁晚看着眼泪汪汪地阮玉问:“知错了吗?” 阮玉浑身不能动,连点头眨眼都做不到,只有眼泪哗哗地往外淌,都快哭出了两道瀑布。 这幅模样 ,应是知道错了吧? 逢岁晚撤去罩在阮玉身上的威压,“你可以动了。” 阮玉立刻挥手打开了逢岁晚捏帕子的手,“我眼角都要被你搓破皮了!”她指着自己眼角处,把眼角往外侧扒拉开,“老子这里是一颗小痣,你是不是想给我擦掉,啊?” 那痣长在上眼尾内侧,平时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但这会儿被执道圣君反复地擦,阮玉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这死变态该不会是想把那颗痣给她抠下来吧。偏偏她不能说话不坑动,根本反抗不了。 她眼角都火辣辣的疼了,怕是皮都擦破了一层。 等到恢复自由,气疯了的阮玉跳起来揪住逢岁晚衣领子,把他的头往下拉,让他看自己的眼角处,“你给老子看仔细了,这他娘的是颗痣!” 逢岁晚:“……” 果然是很凶的呆头鹅,她都一点儿感觉不到彼此的实力差距,不知道,有些人是她根本招惹不起的存在吗? 玉兰树内心尖叫:这姑娘真的不怕圣君!太彪了,敢在圣君面前自称老子!天啦,接下来要如何收场?它是不是要准备给这女娃娃收尸了! 恰此时,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响。 瓷盅落地,摔得粉碎。 逢岁晚轻轻一弹,将阮玉的手轻松拍开后转身站直,在看到站在不远处,脚下一地碎瓷和汤水的女子后,逢岁晚眉头微蹙:“灵汐,你怎么上来了?” 他这会儿没灵气,也被阮玉吸引了全部心神,居然都不知道有人悄悄上山。 逢岁晚眼角余光从玉兰树身上扫过,神识传音道:“为何不阻拦?”他没注意,这山中树灵居然也不提醒! 玉兰树委屈:“她是你师妹,修为比我可高多了。”当然,真相是它刚刚太过专注地偷看,根本没注意到有人上山。 被唤做灵汐的女子穿一身素白衣裳,她脸色雪白,涩声道:“我昨夜出关,听说师兄醒了,特意炖了一盅药膳送来。”她怕引起魇气波动,不敢用灵气和法术,手捧药盅一步一步走上山,满心欢喜都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刹那冻结成冰。 师兄,他弯着腰将那个少女堵在墙边,动作亲密。 029:师妹 灵汐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悲恸吞没,师兄醒来的喜悦与其相比,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她不该这么想。 意识到自己刚刚闪过多么可怕的念头,灵汐心慌地低头,看到脚下狼藉后,她连忙蹲下收拾,将碎瓷捡到一起。 一不小心,手指叫碎瓷割破道口子,沁出的血珠在她白玉一样的手指上宛如一颗红玛瑙。 她微怔,低语:“上次渡劫失败,受了重创,没想到三百年了还未恢复,身体脆弱不堪,连个碎瓷片都能伤我。” 逢岁晚已经转过身,站得笔挺如松柏,他扫了灵汐手指一眼:“那你这三百年很懈怠,修为不进反退,身为药师,如何为自己调理身体都忘了?” 灵汐僵了一瞬,接着才道:“我忧心师兄安危,没办法静心休养。” 听到这里,阮玉眼睛都亮了。 她是知道执道圣君这师妹的,她可是话本子里的红人。梵音扣里那些话本故事,有一半都是她做主角。谁叫她命好,是执道圣君唯一的师妹,被执道圣君呵护着长大,有这么一座大靠山替她撑腰,她可不就是能在修真界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因为大家都不敢编排圣君,所以故事里,小师妹跟大师兄是亲人关系,但阮玉今日一见,就觉得这灵汐对执道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好好一个女仙君,穿衣打扮都跟执道一模一样,同款白袍,发髻、玉簪,她肯定喜欢执道! 阮玉:咳,真瞎啊。 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直男?用爹的话说,这特么是个棒槌吧。别人受伤了,他不关心一句,反而责备她修行懈怠! 正想着,就听执道继续道:“你忧心了,我就能转危为安吗?” “仙云宫我们这一代本就只剩下你我二人,我昏迷,你当主持大局,结果你直接闭关三百年,连带着药楼和藏经后阁关闭,这三百年门中弟子修行受阻,整体实力大不如前。” 灵汐原本是蹲着捡瓷片,在听到执道问责后已经换了跪姿,她恭谨跪着,垂头闷声道:“灵汐知错,甘愿受罚。” 阮玉在背后翻白眼,执道这么凶,动不动就罚人,话本子里写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逢岁晚:“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忘缘山,你私自上山,也是违了规矩。” 灵汐解释:“师兄清醒时,我并未察觉到任何魇气……” 逢岁晚打断她,“今日看守结界的弟子,一并处罚。” 灵汐抬头,眼眶微红,嘴唇紧抿,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却又隐忍着不愿发泄,汹涌的情绪,都酝酿在她那双雾气朦胧的双眸里。 她凝视逢岁晚良久,终于在他冷淡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眼眸低垂,颤声道:“我,我只是太想师兄了。” 阮玉在心头啧啧叹气,哎,谁叫你喜欢上这么个棒槌呢。 逢岁晚不为所动,依旧语气平静地道:“下去领罚。” 他冷漠得像个机关傀儡人。 灵汐说:“是。”她沉默一瞬,抬起大袖行礼,在袖子遮掩之下,用手飞快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这动作自然瞒不住逢岁晚。 他只是在想,像灵汐这样,不愿叫旁人看到自己落泪的才是正常的吧。 像身后那个,随时掉泪,能哭出鼻涕泡,看得人头痛欲裂的毕竟是少数。 灵汐行礼后又说:“我先将这里收拾干净。” 话音刚落,就见地上冒出许多根须,将那些碎瓷和汤水一咕噜拉入地底,接着一个小纸板伸出来,上面写着:“我来,我来。” 灵汐只得起身,她转身欲走,然刚迈了一步又停下,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放开后,又捏紧。 始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啊。 灵汐回头,问:“师兄,她是谁?” 阮玉心头一惊,暗道不好。 我就是个路人甲,不配在你们师兄师妹的感情纠葛里有姓名啊,千万不要牵连无辜! 逢岁晚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阮玉的身份,至少当着阮玉的面,不能提梦魇的情况。 他想了想说:“事情都没弄清楚就贸然上山?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冒失。” 灵汐又说了一句知错,这才头也不回的下山,等人一走,阮玉就要翻窗进屋,刚把一只脚翘上窗,人已经被执道给按住了。 不会又要挨板子吧! 她一手护住屁股,嚎:“不要打我!” 逢岁晚:“……”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女子?他印象中的女修无一不是端庄大方,优雅不可方物,而眼前这个,居然,居然…… 翻在窗上手摸臀部。 逢岁晚偏过头,目光落在面前的玉兰树上,用那洁白的玉兰花洗了下眼睛,才心情稍缓。 逢岁晚:“不打你。” 有那时间琢磨如何惹他生气,还是说明太闲了。 既如此,就让她闲不下来好了,毕竟,还得掩盖她的入梦修行之术。她勤勉一些,修为进阶快好歹有个说法。当然,关键还得解决五灵根的问题。 这些,他已经开始准备了。 阮玉听到逢岁晚说不打她,立刻回头说:“真的吗,你真好。”奉承话,随便说说啦。 没想到执道圣君居然脸红了,阮玉心想,他是不是没被人当面这么直白的夸过啊?要是夸他能让他少折腾人,那她能把他捧上天,夸得他找不着东南西北。 逢岁晚:“从明日起,你卯时起床,绕忘缘山跑一圈儿,接着在山顶呼吸吐纳两周天,下午则练习灵气法诀,晚间抄写门规。” 阮玉傻眼了,她挣扎道:“掌教说了,让离云仙长来教我。” 言下之意就是,你又不是我师父,你管这么宽作甚? 逢岁晚:“我会问他,这个安排是否合适。” 阮玉心凉了。忒么的你去问,离云他敢说一句不合适吗? 030:指点 仙云宫,瑶池殿。 离云已经回来了,正拘谨地站在殿内,接受众人围观。 李莲方:“这就是那只狗?”李莲方盯着蹲在离云肩头的小纸狗,啧啧称奇,“没想到,梦魇之中,竟然有这般纯净无垢的生灵。” 更叫人想不到的是,梦魇里的场景,居然在现实里真的存在。不过这点儿仔细一想便能理解,因为大家做梦,梦到过的地方大多是自己生活、经历过的,在现实中存在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离云点头,“就是它。” 元宝的肉身早没了,元神依附在那截莹莹发光的手指骨上,他说服了元宝跟他一起离开,给元宝剪了个纸做的身体便于行动。 元宝有了身体,带他从渔村废墟的地窖里刨出了奄奄一息的洛惊禅。 仇牧远问:“洛惊禅被他母亲接走了吧?” 李莲方连忙说:“可算把古青桑给盼走了。”古青桑在忘缘山这么些年,揍过的仙云宫弟子不下百位,就连他都被对方的扫帚撵过,想起来真是头大。 “她一直守在海上,我们把人送出去后,她就将人给接走了。”离云想了想,道:“洛惊禅伤得很重,双腿被魇气严重腐蚀,想要医好恐怕不容易。” 仇牧远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她应该会把人带回琅琊仙宫。”当今天下,医道造诣最高的便在仙云宫和药王谷,然仙云宫的灵汐仙君出关的消息还没传出去,执道圣君则是陷入梦魇,她肯定不会考虑。 药王谷三年前已加入琅琊仙宫,谷中医道造诣最高,人称医仙的谷针留更是成了琅琊仙宫长老,古青桑要救儿子,便只能回琅琊仙宫。 李莲方瞟一眼仇牧远,含蓄提醒:“当年他们夫妻二人因为儿子的事情闹翻,如今洛雁归只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儿子给治好,他们夫妻便能重归于好了吧。” 仇牧远没答话,只是摇扇的动作一顿,他将扇子唰地一下合拢,捏在手里时不自觉用了几分力道。 恰这时,离云肩头的纸狗汪汪叫起来,接着它从离云身上跳下,四处闻了闻后原地转起了圈儿。 一边转圈儿,还一边乱叫。 李莲方:“它叫什么?” 离云:“叫元宝。” 李莲方无语,“我是说它汪汪乱叫什么。” 离云也是一脸无奈,“我也听不懂狗语啊。”虽说狗用的是他剪的纸人,但他们又没有神魂认主,偏这狗灵智修为也不高,就相当于人修中的炼气初期修士,堪堪入门。它没办法口吐人言,因此交流起来颇为费力。 李莲方嫌弃:“狗都能听懂你说话,你听不懂它的?” 离云脸都红了。他有被掌教嫌弃的眼神伤到…… 元宝叫了一会儿,见离云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又跳回离云肩头,伸出爪子指了个方向。 离云:“去那边?” 狗头狂点,犹如捣蒜。 一行人跟着过去,就看到灵汐仙君站在湖边,孤云岫恭谨地跪在她面前。 瞧着恭恭敬敬地跪姿,他膝下泥土凹陷的痕迹,应是跪了有一会儿时间了,也不知是为了何事?不过孤云岫是灵汐仙君的大弟子,她要管教徒弟,他们这些小辈可不敢干预啊。 几人想悄悄离开,不料对面灵汐仙君已经发现了人。 她视线在离云肩头的纸狗上稍一停顿,接着便看向离云,“你就是离云?” 离云连忙行礼,“晚辈离云,见过仙君。” 灵汐将离云上下打量一番,微微颔首,“这次师兄能醒,多亏了你,我观你元神有损,赐你一粒养神灵丸,服下后好好温养元神,识海拓宽一倍不难。” 离云连忙道:“晚辈不敢邀功。”回想梦魇之中自己所作所为,离云只觉面红耳赤,臊得慌。 他好似什么都没做,光顾着哭唧唧了。胆小得不像个爷们儿…… “赏你,拿着便是。”灵汐取出一个玉盒,随手掷向离云。 就见离云肩头的纸狗猛地跳起将玉盒一口叼住,它叼起玉盒后看了离云一眼,又蹦蹦跳跳地跑到灵汐那边,将玉盒甩到了灵汐脚边。 不把扔出去的东西叼回,怎能算一条合格的寻回犬! 灵汐眼皮直跳。偏偏她现在已经从孤云岫这里了解到山上发生的事,知道这狗特殊不能动,只能忍下怒意,说:“狗倒是可爱,不过东西我已经赏给离云了,你该把它叼到离云那去,而不是我这里。” 明明是纸狗,然而想到那玉盒被狗叼过,总觉得盒子上沾了口水一样,挨在她脚边,让灵汐浑身不舒服。 这种不适感,让灵汐内心又有一种奇特的满足。好似与师兄的相同点越多,便越能得到师兄的喜爱一般。 她跟纸狗说话,纸狗没反应,蹲在一旁仰头看她。 灵汐挥袖,袖间鼓风,将玉盒再次吹向离云的方向,就见那狗嗷呜一声又追了过去,高高跃起,将玉盒再次叼住! 接着尾巴甩成了小旋风,像是在说:“这有何难?”扔再高,我也给你咬下来! 离云怕元宝惹怒了老祖,连忙将元宝给变小抓回手中。 纸狗在他手里抗议,四腿乱蹬,呜呜直叫,像是在说:“我还没玩够呢!” 离云便道:“等会儿我陪你玩扔骨头。”话音落下,元宝立刻安分,这让离云还有点儿自豪,他这算是懂一点儿狗语了吧。 “这药吃下后需要静心凝神,至少闭关半年。等下,云岫你带这小弟子去我们秀山的药谷静室,那里灵草香气浓郁,有助于此丹药性发挥。”灵汐见玉盒已经到了离云手里,微笑着说。 她已经听孤云岫说了,离云马上就会上山指点阮玉修行。如今师兄已醒,魇气能够得到有效控制,失控的风险极低。 她想到山上去照顾师兄。 若是离云自己不愿上山,其余人不得强迫,师兄也无话可说。那阮玉修行需要人指点,她便去做这个引路人。 离云资质普通,修为平平,如何能与她相比。 离云听到说要在秀山闭关半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道:“弟子最近有要务在身无法静心闭关,多谢仙君好意。” 灵汐脸上依旧带笑,然眸中眼神冰凉。 不识好歹!她淡淡道:“有什么事,非得你现在去做?说得好像我们仙云宫压榨弟子一般,还是说,除了你,别人都不行了?” 一直跪着不吭声的孤云岫突兀道:“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成功从梦魇里脱险,身边还有曾为梦魇梦主,却依旧纯净的狗元宝,这俩上山即便再次卷入梦魇,脱险的几率也比其他人大。 他们能够跟阮玉配合,定能破开更多的梦域,替圣君解开那一道道枷锁。 当然最重要的是,阮玉跟他们一起经历过梦魇,下次再梦到也不会太奇怪,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阮玉知道真相,她不知道,在梦魇里才会更强大。 无知无畏,身在梦域,心向光明。 灵汐冷冷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大弟子。她想了想,说:“让阮玉自己选吧。” 一个是实力低微的弟子,一个是仙门老祖,正常人都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灵汐看了一会儿天色,心知师兄已经入睡,便叫李莲方联系阮玉。 李莲方拿出惊鸿照影镜,在灵汐的威压下,不情不愿地将灵汐和离云做了一番比较,着重讲了灵汐仙君修为如何高,丹药造诣如何厉害,连仙云宫长老孤云岫都是她徒弟,而离云刚刚金丹期,还没有收徒经验。 灵汐在李莲方说完后柔声补充了一句,“有我在,五灵根也无需气馁,保你十年结丹,修为便可达到如今离云这境界!” 李莲方额头上都皱出了川字,用丹药堆上去的金丹境不就是个花架子,有什么用?偏偏在灵汐的威压之下,他这会儿都不敢说话,只得朝阮玉挤眼睛,希望她不要被灵汐仙君给出的利益诱惑。 他们这些人,谁都知道灵汐仙君心仪执道圣君,她上山传道是假,陪伴圣君才是真! 镜子对面,阮玉啊了一声,“五灵根气馁什么?五灵根不是最厉害的修炼资质吗?” 阮玉声音一响,离云手里的纸狗就按不住了,它蹦起来,冲阮玉汪汪叫。 离云等人拦都没拦住,就见那纸狗已经贴在了镜面上,抠都抠不下来! 天!千万不能让阮玉起疑啊。 阮玉:“咦,离云仙长你不仅能剪小纸人,还能剪狗啊。” 元宝狂吠:“是我啊,我是元宝。”然而外人听来,就是一顿汪。 阮玉说:“取名字没,叫元宝怎么样?” 离云连忙道:“好,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阮玉:“那我选离云仙长。” 灵汐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何?” 对面阮玉轻笑一声,“因为他的狗叫元宝。” 众人:…… 理由这么随意的吗? 灵汐未能如愿,笑容都难以维持,冷着脸甩袖离开。等她走远,孤云岫才站起来,一脸无奈。 昨夜师父出关,他只来得及说圣君醒了,师父就直接离开,连夜炖了药膳送上山,结果在山上遇到外人,下山后才来问最近发生了什么事,问山上女子是谁。 责备他没将事情交待清楚。 孤云岫委屈,她也没给他机会说啊。 然而她是师父,他是徒弟,还能怎样?罚就罚,只能认下,倒霉的就是被这群人给瞧见了,丢他药峰大长老的脸。 孤云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想笑就笑,别憋着。” 有几个仙门长老,一把年纪了还动不动跪在山道上? 仇牧远:“我们师父都仙去了,你还有师父管教,羡慕还来不及,笑你作甚?” 李莲方扭头看他,“要不,你拜我为师?” 仇牧远冷哼一声,“你能教我什么?” 李莲方:“教你红尘作伴,潇潇洒洒?” 仇牧远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李莲方摸摸鼻子,心道自己也没说什么,他黑啥脸啊。 031:艸斋 忘缘山上,阮玉搁下镜子,跑到屋外挂匾额。 她给自己的房间取了个名叫——艸(读艹)斋! 匾额上的字写得格外的大,老远就能瞧见。 执道圣君还能管造字不成?不对称就是不对称,逼死强迫症。他还能把左边也给撸顺了?哈哈! 总之,她绝不轻易屈服。 玉兰树花灵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颤巍巍地举起小纸板,“你这里,真的要叫这个?”这字挂得这么高,写得如此大,执道圣君只要往这边看,一眼就能瞧见。 以他那脾气…… 字是无辜的,可圣君他依旧会难受啊。阮玉那脑袋瓜也不知道如何生的,居然能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来气人。它用狂草在小纸板上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你真一点儿不怕执道圣君?” “我们追随圣君千年,被他冷冷一瞥,哪怕没犯错也直哆嗦呢。”说起来圣君其实很宽容,然而那种畏惧好似刻在了骨子里,他修为太高,又素来冷着一张脸,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他那一双眼睛格外清透,像是能把人心洞穿,大家在他面前站着就如同浑身赤条条一般手足无措,总之,连出现在他视线中都忐忑不安,何况是与之作对了。 唯有阮玉,一二再再二三的惹怒圣君,她是真的作死! 玉兰树花灵将心中想法也说了出来,阮玉一听,立刻道:“老色胚啊,还透视?”难怪上次厚颜无耻地看她泡澡!原来是习惯成自然。她扯了扯身上衣料,“我这料子,挡得住吗?” 玉兰树:……你关注点太歪。 它无语,又在纸板上写:“我只是打个比方。” 阮玉这才认真道:“我也不知道,我的确没感觉到害怕,他给我带来的威胁,还不如今天出现的那个女子,灵汐仙君。”外人眼里,她动不动掉泪,胆小如鼠,实则不然,阮玉完全可以称得上胆大心细,若非如此,当年她与爹都活不下去。 她只是装成小白兔罢了。毕竟掉眼泪她也控制不住,一哭别人就以为她害怕,解释也无用,索性利用起来呗。 玉兰树快速写道:“啊对,你怎么没选她?”险些忘记这一茬了。 阮玉挑眉,“我又不傻。灵汐肯定喜欢执道,我天天摸老虎屁股还能好好呆在山上,她肯定觉得执道对我不一般,到时候岂不是会将我当做情敌,视我为眼中钉。” 又不是脑子里装的都是水,特意选个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挂好牌匾,阮玉又去地里看了一圈,仙山灵土的确不一样,她才种一天的菜都已经长出来了,看这势头,可能明日就能吃了。 地里晃过之后,阮玉想回房间听戏曲儿,刚把音圭取出,机关傀儡人和玉兰树同时提醒,“阮玉,该修行了。” 阮玉:“……” 合着一个监督不够,现在还给傀儡人找了个帮手啊。 她看了看玉兰树的小纸板,说:“你还不如傀儡人呢,它都能说话。” 玉兰树不服,唰唰唰写了好几行字。 傀儡人是用的留音石,只会简单的对答,都是之前就设置好的,它是有灵智的生灵,才不是傀儡人那等低阶破烂。 再说,它晃叶子便能发声,只不过阮玉听不懂罢了。 写完,玉兰树哗哗地抖树叶,最后又写:“我说什么,你听懂了吗?” 阮玉:“圣君醒了,怎么说?” 玉兰树又抖了几下树叶,阮玉点头,“以后给我报信。” 玉兰树答应下来,它相信阮玉不可能真的听懂,故而答应得很爽快。 “好了,该锻炼体质了,跑起来,快,快,快!”玉兰树写完,将纸板收进树杈里,接着挥舞树枝,张牙舞爪地抽打空气,发出破空之音! 阮玉:“……” 她被树枝驱赶着绕山跑圈儿,好不容易跑完,又坐在林中修炼,等灵气在体内两个周天运行完毕,身上酸痛尽数消失,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 接下来就是练习那些基础灵气法诀。最简单的几个就是五行灵引诀,运转灵气,配合指法,招出金、木、水、火、土五种天地精华。 一般来说,修者是什么灵根,便跟与之对应的精华更加契合,也更容易操控。 阮玉是五灵根,且五种还非常均衡,这会儿几个法术都试了一下,每个都能施展,就是招出来精华微弱,一滴水、一点儿火星、一个土疙瘩、一颗钉子、一片绿叶…… 且五个法诀施展完,她体内灵气也没剩下多少,要继续别的练习还得坐下来歇一歇才行。 玉兰树都没见过她这么废的修士!偏偏阮玉自我感觉还良好,练完问:“我厉害吧,这些法诀一次就会。” 等她说完,玉兰树才反应过来,阮玉说得也没错。 虽是基础法诀,但一次就会,她悟性得多高啊?也就幼时的执道圣君有这天赋吧,如今山下那些仙云宫弟子,一日里能将这几门法术学会的,就已经算顶尖天才了,放到整个修真界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阮玉的悟性,岂不是比其他人都高! 悟性如此高,资质却这般差——实在是叫人扼腕叹息。它没手腕,这会儿也把树枝弯成圈儿,表达自己的遗憾之心。 可惜,没人懂它此时的忧伤。 那边,阮玉把入门法诀学会后也没停下,继续往后翻。 她要挑点儿好玩的法术学,比如说:点石成金,还有凡间比较有名的撒豆成兵! 她没豆子,不知道撒土豆可不可以?抬头望一眼不远处田里长得嫩油油的土豆苗,阮玉已经可以想象,那土下面以后会结出一串一串的大土豆了。 现在灵气不足只能看无法施展,可看会了,没准梦里还能玩玩。 看着看着,阮玉就有些昏昏欲睡,倒不是她故意偷懒犯困,实际上看这些法诀也需要神识,而今她实力低微,神识也不够强大,看久了自然会疲惫。 眼前的字迹越来越模糊,阮玉头一歪,咚的一声撞桌上,显然磕得很重,然而,她却没能醒来。 天色陡然暗下,不过眨眼间,头顶上方阴云密布。 魇气在云雾中翻滚,忘缘山的生机仿佛被瞬间冻结,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阮玉,她又做梦了。 032:宴席 梦魇深处,黑暗是浓稠的墨,从脚下一点点渗入,妄图浸染掉他的整个元神。 带着腥气的冷风就是一柄柄刮骨刀,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逢岁晚枯坐在那片黑暗里,他上身的白,便是这片天地里唯一的光。黑暗想吞噬他,而他,像是一颗皎皎夜明珠,始终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孤独又顽强的坚守,总算等来了一线生机。 解开了一道枷锁的逢岁晚现在所受的痛楚比以往减轻少许,虽然微弱,却代表着希望。 “哗啦啦!”身上突兀出现的声音让逢岁晚眼睛募地睁开,他低头,便看到穿透肋骨的那根锁链颤抖不停,摩擦着他的骨头,激烈撞击发出声响。 这代表,有人再次被卷入梦魇。 忘缘山依旧是封锁中,能够被卷入梦魇的除了阮玉还能有谁! 这才几天,她居然又去了梦域。逢岁晚自己是无法去看的,一旦他的神识强行入侵梦域,必然会引起梦域发生更加恐怖可怕的变化。 如今,他能做的,只有等。 心脏好似被一只手给攥紧,逢岁晚此刻才意识到,原来时间如此漫长,等待,将心寸寸煎熬,苦涩难当。 忘缘山山脚,掌教等人站在结界外,个个手捧白烛,敛容屏气。 他们站成两列,中间留出一条道。 离云唇角上翘,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为了保持住那个笑容,他脸显得十分紧绷僵硬。等到入了山,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离云挺直的脊背顺价垮掉,他站在阴冷的风里,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元宝,小声道:“能不能找到阮玉,全看你啦。” 元宝汪了一声,从他肩膀跳下,扯着他的裤脚往前,没走几步,一人一狗就原地消失了。 结界外,掌教左手捧烛,右手捧灯。一行人目送离云入山,等人进了结界,才有人小声交流。 “离云不顾自身安危,坚持进山,若此次能顺利出来,必须重赏。” 魇气失控,山内有异动,外界立刻便能察觉。离云刚从外面回来,本打算休息三日再上山,结果现在山内出事,他不敢耽搁,自请入山。 “他资质较为普通,可以入涤心泉伐骨洗髓。” 李莲方:“仇牧远你给他炼一把裁纸刀。” 仇牧远:“……” 他炼制的灵宝怎么越发的千奇百怪了,虽有些无语,仇牧远仍是点头应下,“可。” 一群人压低声音商量,等离云出来该如何赏赐,就好像此行并无危险,而他也能平平安安顺利归来一般。 灵汐微拢的眉头表明了她此刻心境。 她也没闭关多久,门下后辈居然变得如此盲目乐观。离云此去可以说是十死无生,与其讨论他出来后奖赏什么,倒不如直接安排后事。 她不愿去想其他人,只是手捧白烛,低声祈祷:“师兄,千万要撑住。” 恰这时,李莲方急促道:“魂灯焰火变色了。” 他右手端的是离云的魂灯,可以通过魂灯来判断离云的处境,如今魂火变成白焰,就代表无法感知到离云的方向,也就是说——离云已经被卷入梦魇! 也不知道他跟阮玉进的是不是同一个梦域。 现在正经历着什么。 总之,那是众生梦魇,必定是凶险异常吧。 …… 被众人认为正处于险境的阮玉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吃宴席。 桌子倒是很大,上面摆满了食物,然而口味清淡,吃起来索然无味。 肉是白水煮的,菜是生的,还有一些又酸又涩的果子,一颗果切成七八块装一盘,也好意思端上桌。乡下的酒席也没见过这么差的,真是叫人提不起半点儿兴趣。 她搁下筷子,幽幽叹气。 刚把筷子放下,身边那人便转头问她,“为何不吃?” 阮玉正色道:“我吃过了!”怕那人不信,她又夹了一片菜叶,吧唧两下嚼碎吞掉。 《阮公解梦》里对许多人一起用膳也有解释,如果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其中几个人没吃的话,暗示他们中有人将遭遇灾祸,甚至去世。 她可是吃过东西了,这灾祸轮不到她头上! “陆小姐百岁筑基,家主大摆宴席庆祝,桌桌都是三品以上的灵物,以你的实力平时肯定见不着这些好东西,还不机灵点儿,往肚子里多装一些。” 说话的男子伸手一指,“你瞧那边几个在那慢吞吞踱步,都是撑得走不动道的!” 阮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好几人慢悠悠的踱步,其中两人脸涨得通红,活像闹肚子快憋不住了。 “当然,陡然补太多,身体也会承受不住。”他笑了笑,说:“恰到好处为妙。”说完,他打了个饱嗝,喷出一股灼热火气。 男子讪笑两声,继续指点阮玉:“喏,那盘翡翠果适合你。” 阮玉没继续吃了,她在思考这个梦境。 百岁筑基都需要大肆庆祝的吗?她如今可不是对修行简,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炼气、凝神之后便是筑基,筑基后则是金丹、元婴、出窍、渡劫、化神…… 执道圣君是化神期的老怪物,灵汐仙君则是伪渡劫境,仙云宫管理层他们都是出窍,最差的好像也是元婴期,离云则是金丹,金丹期的离云还被灵汐鄙视,说离云资质平平呢。 筑基顾名思义就是打下了根基,这也要大肆庆祝…… 果然是她会做的梦。 阮玉觉得,她现在是炼气期,如果突破凝神,爹知道了肯定都要好好庆祝一下,把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叫过来热闹一番。 恨不得告诉全天下的人,他闺女有多棒! 这么一想,她对这梦就有了几分亲切感,脑海里自动浮现了许多菜肴,恨不得将桌上的这些全部替换才好。 “烫火锅吧。”阮玉用手托腮,“等我凝神的时候,摆上十来桌,大家直接烫火锅吃,气氛最好最热闹。” 想着想着,嘴角都有了点儿唾沫星子。 鼻尖儿隐约都闻到了让人神清气爽的香辣味儿,阮玉闭上眼,深吸口气,美滋滋地想,她这次应该能在梦里吃火锅了。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将她即将到手的火锅汤都给吓没了! 033:想你 阮玉扭头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就见远处山头正在冒烟,缕缕青烟散去后,有银色光芒不断闪现,给人的感觉像是有人在烈阳的照耀下挥剑,斩出道道银芒,雪亮耀眼! “这是,结丹异相!”旁边有人惊呼道,“谁结丹了?锦绣山庄果然人才济济,那座山,好像是山庄下仆住所吧。” “突破到了金丹期,那下仆肯定会受到提拔,以金丹期的实力,担任个掌柜坐镇山庄一处产业不是问题。” “今日是陆家小姐的筑基宴,山庄家仆都忙得脚不沾地,那山上应该无人才对。” “说这话的就是门外汉,你以为结丹就像喝水吃饭一样随便?” 阮玉听到这里,默默嘟囔,“吃饭喝水可不随便。”她瞅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又叹口气,“好吧,你们的确够随便。” “肯定提前几日就跟主家禀明此事,闭关冲击境界,自然无需出来招呼客人。” “可你瞧陆家那些人,比咱还吃惊呢。” “呵,陆锦脸都黑了。”说话女子眼角余光扫过那边盛装打扮的陆锦,一脸讥诮地道。 “家中有人结丹不是好事么,双喜临门。” “可若结丹之人是陆棉呢?”女子轻笑一声,“难道你们看不出来,那是欺雪剑的剑芒?” 阮玉没变出火锅,她退而求其次,手心里多了一把瓜子。 这会儿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这群人八卦。 陆家现在的家主是元婴期修士陆朝,生了一对双生子,姐姐叫陆棉,妹妹叫陆锦。 虽是双生子,容貌性格却完全不同,姐姐长得偏向爹,高大魁梧浓眉大眼,说话声音瓮声瓮气比许多男子都要粗犷,妹妹则挑着爹娘的优点长,明艳动人,声如黄莺。 整个锦绣城的修士都知道,陆庄主偏疼小女儿,对大女儿漠不关心。 陆锦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那陆棉就是无人问津的小透明。听说两姐妹关系倒是不差,不过在妹妹的筑基宴上突破金丹 ,还引来结丹异相大出风头,而妹妹陆锦脸色难看,足以说明这两姐妹关系并没有传言中那般亲密。 那群人聊着聊着,忽然有人问阮玉,“你怎么看?” 周围喧嚣退去,瞬间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看向阮玉,都在等待她的答案。 “你怎么看?” 阮玉嗑瓜子的动作没停,她漫不经心地答:“用眼睛看?” 一阵冷风吹过,冻结的时光缓缓流淌,那些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视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的景色随之变幻,阮玉发现自己站在了人群后方,前面有几处擂台,上面均有人在比斗。 “又是一剑分胜负,君子剑果然名不虚传。” “牧霜公子已经是金丹期六层了,他手中那君子剑就是上次古剑秘境里得到的灵剑吧,此次魁首非他莫属。” 阮玉下意识地看向了中央的擂台。 一青衫男子持剑而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侧目,看向了阮玉所在的方向。 明明隔得那么远,中间还有黑压压的人群,可阮玉始终觉得,那个牧霜正在看她。好似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唯有台上那个男人笼罩晨曦,汇聚天光。 他嘴角噙着的那抹浅淡微笑,都像是罂粟花一般,叫人着迷上瘾。 阮玉芳心大乱,都能听清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身边有人在说:“若能与牧公子结为道侣,死而无憾。”阮玉点头附和,“是啊。” 话音刚落,她就颦起眉头,狠狠地拧了自己一下。 她这是被魇住了吧。 居然会对着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发痴,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仙云宫的修士好多都比那牧霜长得俊,就连掌教他们,虽然年纪大些,依旧是中年美大叔嘛。 看到周围不少女子痴迷的看着台上牧霜,阮玉撇嘴,心道:“就这?” 偏偏这些人说着说着居然吵了起来,大概就是觉得那牧霜是举世无双的奇才,天底下无人配得上他。喜欢他的女子,皆是不自量力。 这其中,又有陆棉最为可笑。 那陆棉生得五大三粗,模样不堪,居然也敢肖想那样的翩翩公子,就好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众人哄笑声里,阮玉看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头发扎成马尾,穿一身黑色劲装,皮肤偏黑,粗眉如刀,在一群肤白貌美的女修堆里,显得十分扎眼。 这个人,应该就是姐姐陆棉了。 她看起来并不在意旁人的讥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牧霜。 等到牧霜再次取胜,问是否还有人上台挑战时,陆棉眸子一亮,大步上前。 阮玉不想听周围那些声音。 她肯定是话本看多了,所以做个梦都如此完整,还安排了一堆炮灰路人烘托气氛。听这些人贬低陆棉,听得她心情都烦躁几分。 偏偏炮灰们还要询问她的意见,“你觉得陆棉能接下几招?” 阮玉不耐烦地答,“她能赢!”这是她的梦,按照那些话本欲扬先抑的套路,这个爹不疼姥姥不爱被众人瞧不起的陆棉定然是故事里的主角。 “胡说八道!” 阮玉一脸信心地看擂台,这是她的梦,她说了算,反正她觉得陆棉能赢,陆棉就一定不会输。 台上剑光密织如网,黑白两道身影在光影中穿梭,快如闪电,迅疾如风。待到白衣牧霜被纷飞落雪覆盖,冰冻在原地时,连阮玉这个刚入门的菜鸟也能看出来,陆棉胜了! 她得意地道:“陆棉的剑叫欺霜剑,可不正克牧霜!”他爹经常说,名字也能与命运相关连呢。 周围的人消失了。 本该站在擂台上的陆棉出现在她身侧 ,说:“我心悦他。” 她没看阮玉,目光仍停留在牧霜身上,“他很好看,对吗?” 之前听那些人交谈,阮玉以为陆棉会是个备受欺凌的小可怜,如今瞧她精气神,阮玉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模样的确不够出色,但瞧着极为自信,并没有因为亲人的不公平对待变得自卑懦弱。 在谈起牧霜时,陆棉脸上也有了一丝薄红,趁得皮肤越发的黑了。 陆棉唇角含笑,“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她侧头看向身边阮玉,“锦绣城里大半的女修房里都藏着他的小像。” “我赢了他,他肯定能记住我。” 阮玉:“你想跟他结道侣?” 陆棉笑容稍浅,“记着我就够了。”她抬手轻拍腰间的欺霜剑 ,引得长剑嗡鸣,“我剑道若能始终强于他,那他就得记住我一辈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阮玉:“……” 那这个被你打压一辈子的男人实属有点儿惨。 不过她还是捧场道:“你这办法不错。” 孰料对方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本来就粗的嗓音里像是结了层冰霜,有大手粗暴的捏碎那些硬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只听声音,便有冷意蹿进骨头缝里。 陆棉:“你也心悦他,我听到了,你心跳得很快。” 不知为何,陆棉这句话想起时,阮玉脑海里就浮现出初见牧霜时的样子,他站在台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她有瞬间恍神,险些应下,话到嘴边又及时回神,连连摆手:“别瞎说,我成亲了。” 梦里成亲,那也叫成亲啊! 这会儿是在做梦,要是叫梦里的新郎官产生误会,那可就不好办了。 她哪舍得让美人伤心难过啊。 阮玉一本正经地说:“陆道友,我跟你真的是同道中人,一样看脸。” “我那夫君,在我眼里,他才称得上风华绝代。”阮玉想到莫问那张脸,又道:“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你不信啊?”她挑眉,说:“我叫他出来。” “事先说好,那是我夫君,你可不能有非分之想!”阮玉虎着一张脸,凶巴巴地说:“我也不是好惹的。” 陆棉将她上下打量一眼,冰冷的眼眸中有了少许暖意:“果真是同道中人。” 她微微眯眼,说:“那,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阮玉立刻聚精会神的想莫问。 想他的脸,好似手里拿了只画笔,一点一点勾勒出他的眉眼轮廓,又拨出墨汁,绘他的衣衫。 她想得很入神,丝毫没注意到,梦中的天上乌云滚滚,周围人的脸庞,也变得模糊不清。 此时,梦魇之中,逢岁晚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正牵引着他的一缕神识往前。 他的元神本就被魇气割裂,如今却是有一缕被魇气包裹着,灌注进了那道穿过肋骨的锁链之中。 这,并非是他主动入侵那个梦域。 梦域,居然认可了他的存在,暂时没有发生异动? 梦域里是一片混沌,连他的神识,都无法看穿层层迷雾。 然而,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指引着他向前,他循声而去,终于,穿透层层迷雾,进入了有光、有声音、有颜色的鲜活世界。 前方,阮玉迎风而立,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犹如鸦羽,清风拂过,微微颤动。 梦里的她,总是能轻易叫人心动。若不是知道她现实里是个什么德行,逢岁晚都怀疑自己会渐渐着迷 ,被她所惑。 阮玉身边还站着一个皮肤黢黑的黑衣女子,毫不起眼的站在阴影之中。 逢岁晚皱眉,莫非,此人就是梦域之主。 陆棉突兀出声,“那就是你夫君?” 阮玉睁眼,瞧见前方莫问,笑逐颜开,她像只活泼的小鹿一样撞了过去,“莫问你来啦。” “我今天做了一件很特别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逢岁晚沉默,虽没回答,脑子里已经开始猜了。 是又给自己画鬼脸,还是琢磨出了对付他的新点子?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就听阮玉甜甜道:“是特别想你哟。” 逢岁晚:“……” 034:外人 她可没说假话。 要不是特别想莫问,莫问如何会出现? 要知道,之前的火锅都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儿呢! 莫问的地位,居然都比火锅高了。 转念想到火锅现实可以吃,莫问却只能梦中相见,阮玉便认可了莫问在她心中的地位。 阮玉伸手攥住莫问衣袖,扭头看陆棉,朝陆棉眨眼睛。 她那双眼睛会说话,明晃晃地写满了得意。“我没说大话吧,我夫君美不美?” 陆棉呼吸都变轻了一些,她沉默良久,露出微笑,“果然是我见识太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阮玉往莫问身边一靠,“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夸莫问的时候,也不忘记自吹自擂,“换了别人与他站在一处,指不定就黯然失色了。” 陆棉说:“那你还不努力修炼,这么漂亮的夫君被别人抢走了可怎么办?” 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一黯,“男人最是善变。指望他不变心,倒不如……”陆棉将腰侧的剑一拍,“叫他不敢变心!” 逢岁晚:“……”这梦主莫非是被男子伤过心?说起来,他从未想过梦域里会如此平静,瞧起来没有半点儿凶险。 如何才能破解此梦域,梦域的关键点在哪里,他眉心蹙起,眸中隐有忧色。 莫非,考验的是男女感情是否真挚?不管处于任何境地,他们都能情比金坚,不离不弃? 逢岁晚有点儿心焦了。 难不成,他真得跟阮玉在扮演里扮演一对恩爱夫妻。若没有清醒时的记忆,逢岁晚觉得自己还能演下去,现在的话…… 逢岁晚想把手从阮玉手里抽出来,动了一下,反而被她抓得更紧。他心道:“身为女子,半点儿矜持也无,像是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几个字怎么写。” 正想着,就见旁边左手阮玉竖起大拇指,“陆道友说得好!” 陆棉爽朗大笑,“你才像我妹妹。”她笑起来时,周围蛰伏的魇气都好似受了惊扰,纷纷散开。 逢岁晚一颗心稍定,此人是梦域之主,虽不知阮玉为何能赢得对方好感,但梦主越平和,梦域就越正常宁静,更方便找线索。 哪晓得身边阮玉反驳道:“不不不,我才不像你妹妹。” “哦?”陆棉眯起了眼。 她眼睛原本大若铜铃,现下眯成缝隙,眼缝如剑,眸中寒光透出,杀机迸现。 逢岁晚一颗心又提起来,无意之中,反手抓紧了阮玉。 偏偏阮玉浑然不觉危险,仍是道:“他们都说你妹妹挑爹娘的优点长,也就那样。”阮玉指着自己挺翘的鼻子说:“他们可生不出我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儿。” 在阮玉看来,这是她的梦,梦里她最大。 她又不需要讨好一个梦中人,更别说惧怕,当然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在逢岁晚手心里都捏了把汗的时候,陆棉再次笑出了声:“你说得也对。” 顿了一下,陆棉啧啧道:“你这资质,不如直接炼体,我传你一门炼体的功法吧。” 她掏出一枚玉简,曲指一弹,扔到阮玉面前。 阮玉下意识伸手去接,然而手没抽出,被莫问抓得很紧。她转头看他,说:“你攥这么紧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逢岁晚:强词夺理,分明是你…… 他低头,看到自己将那只小手紧紧握在手心,脸募地一红。 明明是阮玉拽着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他主动牵她? 这梦域之中,一切都不能以常理推断,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逢岁晚绝对不会承认,他下意识便做出了大掌包裹阮玉小手的动作。 陆棉扔出的玉简还悬浮在两人身前,并没有摔地上。 逢岁晚为了掩饰心虚,果断松开抓阮玉的手,探手一抓,把玉简捏在了自己手里。 陆棉正盯着他,目光复杂。 逢岁晚又感觉到了魇气存在,悄无声息地冒出来,潜伏在侧,伺机而动。 刚刚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仅仅只是松开了阮玉的手。莫非,这陆棉以为自己要伸手夺玉简是想抢阮玉的修炼功法。还是说…… 她仅仅是不想看到自己和阮玉的手松开。若是后者…… 逢岁晚心尖儿倏然轻颤一下,他想了想,手指在玉简上轻轻一点。 就见那枚刻印了功法的玉简在他手中竟是变成了朵犹如冰凌雕刻的花,他将冰花随手插入阮玉发髻,说:“我不会被人抢走。”他并非主动入侵梦域,是阮玉引他前来,就好比,此刻的他属于阮玉,他的气息已被阮玉掩盖。 因此,施展一些简单的法术,倒是不用担心会引起魇气波动。 冰花晶莹剔透,在阮玉发间闪闪发光。 光线灼眼,刺得陆棉眼睛酸涩,泪水盈盈。她心头一惊,随后抱拳道:“原是大能前辈,晚辈失礼了。”抬手间将炼制的法宝玉简变幻形状,提升品阶,这等手段,至少也得元婴期才能施展。 阮玉听到莫问的话后心花怒放,她拍拍莫问的手背,“你还得小心别人抢我。” 逢岁晚身子一僵,木然点头,“嗯。”被她摸过的地方,宛如烙铁烫过,还有酥酥麻麻的痒,顺着手背的位置钻进袖口,一路往上,挠在他心口。 若是现实里,他肯定早用帕子擦手了。 可现在,他都没甩开那只还在他手背上揩油的手! 逢岁晚:他这是以大局为重。 阮玉本是随口一说,哪晓得今日梦里的小哥如此配合,她立刻得寸进尺,张口就来,“那你亲我一下?”上次都没亲到呢!小哥离开前,也就摸了下她额头,那动作,就好比她爹摸她脑袋,而她摸村头的狗。 逢岁晚太阳穴突突地跳。 阮玉那柔弱无骨的小手一直在他手背上摸来摸去,让他身体都绷紧,好不容易适应下来,就听到她说亲他,逢岁晚恨不得立刻拿出戒尺打她的手心,让她将礼义廉耻抄上一万遍! 他抿起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笑得十分勉强,“有外人在呢。” 哪晓得刚说话,就听阮玉大声喊:“陆棉,你就是我姐了。” 陆棉也跟着点头,“恩,妹妹。” 阮玉得意地转过脸看莫问,“姐姐不是外人。” 逢岁晚:“……” 035:撒娇 大局为重? 逢岁晚脑子里又蹦出了这几个字。 身边的阮玉已经贴心地仰起了脸,那巴掌大的小脸近在咫尺,他能从她的眼眸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红唇鲜嫩水润,像是树上的红樱桃,叫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逢岁晚受了蛊惑,低头靠近,头挪动少许距离,好似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震得逢岁晚理智回笼。 他刚刚真是脑子进了水,竟然真的想亲她。 阮玉当这是梦,所以无所顾忌。可他不行,他在梦里是莫问,在现实,则是执道圣君逢岁晚。 牵手已是迫不得已,若当真亲了阮玉,他总不能装作无事发生。 执道圣君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结成道侣?一想到那个画面,逢岁晚就脑仁儿疼。且不说天下人将如何议论,他自己心里头都过不了那一关。 邋里邋遢、举止轻浮、自由散漫、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她身上那些缺点,他一条都看不下去。与这么个女子结道侣,逢岁晚眼皮直跳,他一个活了三千六百多年的化神期修士,只怕会被阮玉给活活气死。 不能亲! 逢岁晚别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微微嘟起,显得更加饱满的红唇。 阮玉没等到莫问主动。 她临时认的姐姐陆棉双手抱在胸前,正优哉游哉地看好戏。 阮玉:“我家夫君害羞。对了,姐姐他叫莫问。” 此话不假,陆棉也注意到这莫问脸颊飘红,他皮肤苍白得过分,飘上一点儿红晕就格外显眼,像是晚霞透过云层,分外旖旎。 调笑的话到了嘴边,突然想起这白得的妹夫实力强悍,陆棉又将荤话默默咽回肚里,说:“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阮玉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连忙踮起脚尖儿,飞速往莫问脸上啄了一口。 逢岁晚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梦主在一旁看着,他不能去擦脸。 他的脸上,定然沾了她的口水。 他都感觉到了她的舌尖儿,这人属狗的么,亲上来的时候,还用舌头舔了一下?真是…… 想说令人作呕,但逢岁晚发现他此刻并无想象中那么反感。他开始纠结现实里是否要承担责任的问题了。 阮玉:“你脸好红。” 逢岁晚唇角抿成一线,一声不吭。 阮玉又说:“像猴子屁股。” 逢岁晚彻底转过身去,背对阮玉,用他倔强的背影告诉她——我不想理你。 阮玉跟陆棉说:“我夫君哪里都好,就是脸皮薄。” 陆棉:“我家里人过来了,我先走一步。”说完,陆棉转身,一步跨入混沌中。 没了陆棉,周围的环境又是一变,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绚烂花海,环境优美,正适合他们过二人世界。 阮玉转到莫问身前,她刚过去,就看到莫问又要转身。 阮玉急忙道:“夫君我知道你臀儿很翘,不需要用他一直对着我,不然我怕我手痒想拍。”她可不想一直盯着背影看,因为看着背影,总觉得下一刻他就会大步离开,消失在她梦里。 逢岁晚僵在原地,犹被雷劈。 他脸更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夫君、夫君……”阮玉缠着莫问不放,“你揽着我的腰,带我转圈圈飞吧。”她看的话本子里,经常有英俊帅气的男修接住被欺负的貌美女子,两人在空中转了几圈才缓缓落地,满地繁花都比不上两人的心花怒放。 “也不能飞太高。”阮玉比划着,“离地三丈即可。” 她有点儿懊恼,“太高了我会害怕。” “不过你若是把我抱紧些,我可能就不怕了。”她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娇滴滴的,“试试嘛,好不好?” 逢岁晚眼睛平视前方,好似身边没这么个人,更听不到她说话。 偏偏她也不气馁,“夫君,好不好呀。”说话时嗓子好似裹了层蜜糖,又黏又软,甜得鼾人。 “夫君……” 逢岁晚可耻的心动了。他仅存的理智承受了太大的压力,绷成了一条直线。 “夫君……”这一次,声音里竟带了点儿哭腔。逢岁晚眼角余光偷偷一瞄,又瞅见了她眸中湿意,像是秋日湖面上笼起的雾气,雾气虽薄,却能浸湿衣衫。 那根叫理智的线越来越紧,即将崩断。 一个好字,即将冲破喉咙,就在逢岁晚要开口时,一连串的狗叫声让他骤然回神。 “汪汪汪,汪汪汪!”一只大狗跑进花海,扑向阮玉。 上一刻,阮玉瞧着都快委屈哭了,结果狗一过来,她立刻换了张大笑脸,“元宝,你来啦!” 逢岁晚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在梦里,他的理智脆弱得跟没有一样,若不是这狗来得及时,他只怕都答应了阮玉的要求。 抱着她在空中转圈,这是执道圣君会考虑的事吗? 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元宝轻轻咬住阮玉的衣服下摆,身子往后退。 阮玉:“你想带我去哪儿?” 元宝:“汪汪汪!”它一顿汪,着急地吼,快去救离云啊。 怎么进的是同一个地方,你在这里赏花,离云在那边受死? 阮玉不知道元宝在汪什么,但她看得出元宝很着急,于是道:“你前面带路。” 元宝刚跑了几步,发现阮玉速度太慢,它想了想,直接变大,头和前爪趴下,示意阮玉到它背上。 阮玉哇了一声,“居然还可以骑。” “我马都没骑过,这辈子第一次骑居然给了狗。”说这话时,她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视线还往莫问身上飘。 逢岁晚脸黑沉沉的。 听听,这人说的是什么鬼话。她从小跟着那个骗子爹跑江湖,外表瞧着是个娇滴滴的小家碧玉,实则…… 内里装了个大流氓。 阮玉走到元宝身侧,正要爬上去,忽然看向逢岁晚:“要不你带着我飞?” 她想象出来的莫问必然是个大能。 金丹期的陆棉都喊他前辈呢,大能就说明修为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逢岁晚:“骑你的狗。”他都害怕她那张嘴在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比如,我第一次骑人,骑的是执道圣君逢岁晚! 阮玉眼珠一转,嘀咕:“让你带着飞而已,又不是要骑着你飞。”虽然,骑也是可以的嘛。 逢岁晚:“闭嘴!” 阮玉爬上了元宝的背。 元宝看都没看莫问,汪了一声直接冲了出去,阮玉险些摔倒,她用力揪着狗毛才稳住身形,等终于适应了元宝的速度后,阮玉回头去看莫问,却不见其踪影。 “哎……”来不及感叹,阮玉一头扎入了黑暗之中。 陡然从光明坠入黑暗,阮玉还有点儿不适应。那黑太过浓厚,像是有人在她眼睛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黑布,以至于她感受不到半点儿光线。 视线受阻,听觉和嗅觉就变得更加敏锐。 阮玉闻到了腥味儿,那是鲜血的味道。她不自觉的伏低了身体,鼻尖儿都能触到元宝脖颈上的长毛。 有风吹过,长毛糊了她一脸。 风很大,周围出现了一些东西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风卷离地面,又坠下,反复起落摩擦发出的声响,偶尔一声稍大,宛如哨音。 她脑海里又有画面了。 散落的白骨被风吹走,破裂的骨头被风刀雕琢成哨,时不时发出悲凉凄厉的呼号。 她睁大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别怕。” 等到耳边出现莫问的声音时,阮玉扭头,循声去看。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她知道,他就在那里。 她怎么能看不见夫君的脸! 阮玉气咻咻地说:“光呢!” 辉光如剑,将黑暗劈出一道裂口,逢岁晚站在光下,一脸紧张地看着阮玉。 他的关心都装在眼里,没有半点儿遮掩。 阮玉:“原来你这么担心我。”还偷偷藏在黑暗里跟着我呢~ 逢岁晚:“我不是,我没有。” 阮玉:“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实诚呢。”她啊了一声,“哦,是眼睛可骗不了人。” 话本子看得太多,记混了词。 逢岁晚强行转移话题:“元宝要带你去哪儿?” 下一刻,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有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引得阮玉打了个寒噤,她皱着眉头道:“什么声音啊?” 屋内,离云被绑在一张石床上,他浑身是血,渗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整座石床。 036:孟浪 离云浑身都疼。 他躺在这冰冷的石床上,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凌迟。 每一次,只有头部完好无损。 身上的肉被剔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副完整的骨架。 因为保留了一颗头,又用了秘术,离云哪怕被削成了骨头架子,神智依然保持清醒。巨大的痛楚宛如一只巨兽将他吞没,然而,它并不急着吃他,而是用牙齿将他反复研磨,始终不肯给个痛快。 凌迟之后,是更加难以忍受的酷刑。 他左下的第二根肋骨被硬生生拔出,那根骨头与其他的骨骼不同,骨头晶莹透亮,宛如冬天大树上悬挂的冰凌。 离云是仙云宫的弟子,自然清楚,那是一根剑骨。 天生剑骨的修士万里无一,若能成长起来,必是强悍无匹的剑修。 执道圣君就是天生剑骨。他的本命飞剑乃是神器清萍剑,以他的肉身为鞘,藏剑于躯体之中。离云都还未曾见过那柄剑到底是什么模样。 天底下,几乎无人见过那柄神剑。 因为执道圣君太强,没有敌人可以让他出剑。 “我是谁?”长久的痛苦折磨,让离云已经分不清梦境现实,他已经忘了,自己身处梦域。 这里不是梦域,大概是人间炼狱吧。 身上的肉再一次被剔除干净,又即将经历抽骨,在巨大的恐惧之下,离云再次瑟瑟发抖,然后,他又变成了颤抖的纸片人。 小纸人仍是被无形的力量给划破了一道口子,恰好是在离云肋骨位置。离云大口喘气,片刻后,时间的水好似倒流一般,他的身体恢复完好无损,又将再一次经历这噩梦折磨。 他清楚,这不是真的时光逆转。 因为,身下石床上的血越积越厚。 离云心想:这折磨到底何时才会到头?不如,给我个痛快吧。 死志涌现之时,又感觉掌心有些发痒,那里,他抓了一团绒毛。 狗毛? 他是离云,这里是梦域,他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是进来帮助阮玉的,现在阮玉都还没见到,他怎么能一心求死! 如此反复,离云一直在坚持,在挣扎,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下一次,还能不能依靠手心里那团温暖的狗毛清醒过来。 离云喃喃:“元宝……” “汪汪汪!”他好像,听到了元宝的声音?是幻觉吗?离云想转头去看,然而,他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了。 元宝汪汪狂叫,急得尾巴上的狗毛都炸成了鸡毛掸子。 它驮着阮玉往屋子里冲,速度极快。 它都忘了自己变大了。 冲到茅屋门口时元宝都没减速,它一曲腿身子趴低倒是顺利钻过那扇破门,然而骑在它身上的阮玉就没那么幸运了。 眼看要撞上屋檐,阮玉发出一声尖叫,身子猛地后仰,做了个往后下腰的姿势,然而,时间太短,眼看来不及了。 阮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胸要撞没了!两座山峰怕是会被削得一马平川啊。 千钧一发之时,阮玉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股大力拽住,紧接着,她的身体凌空飞起。 阮玉抬头,就看到莫问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向了高空。 逢岁晚一脸凝重。那个茅屋,应该就是这个梦域的关键所在,魇气将屋子彻底笼罩,强烈的怨气和煞气以及血腥气冲天而起,稍有不慎,便会被彻底吞没。 形势很不妙。明明就在刚才,梦域还趋于和平,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们就从仙境坠入炼狱! 偏偏这时候,阮玉还扯着嗓子喊,“你把我拽高一点儿。” 逢岁晚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不过他还是往上飞了一些,阮玉在梦魇之中的判断力要强于他,这一点儿,逢岁晚之前就领教过了。 她几乎不受魇气影响。 阮玉急道:“是手臂用力,将我拽到你怀里,再揽住我的腰,我顺势环住你的脖子,空中转圈,最后缓缓落下!”这种时候,她还不忘把话本子里的名场面给安排上。 逢岁晚只当没听到她的话,提着阮玉就往下落。 阮玉又说:“夫君,莫非是你臂力不足?”她梦里的俊俏小相公身子骨那么弱 ,脸白得好似敷了面粉,虽说会法术,但力气肯定不大,提不起她好像也可以体谅一下。 她得在梦里努努力,把这梦中夫君给养胖些。要是他能学点儿炼体之术就最好不过,如今这一副病美人的样子,阮玉都怕自己稍微用力一些,他就承受不住了。 她脑子里想到了一些羞人的画面,脸颊绯红。 逢岁晚一言不发地将阮玉扔到地上。 阮玉落地站稳,刚想演一个崴脚落泪,就听到元宝呜呜地叫。她循声望去,透过元宝撞破的木门看到了里面的情形,蓦地愣在当场。 逢岁晚想要稍作遮挡都没来得及。 床上的离云太过凄惨。 他担心阮玉突然看到会惊恐害怕。 一旦她都怕了,这梦域,就真的十死无生了。 “别怕。”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遮挡阮玉的视线,避免她的目光一直接触到那些血腥,然而此刻的逢岁晚下意识地便选择了最傻的那一种。 在说别怕的同时,他伸出手,覆盖在了阮玉的双目之上。 等到掌心被她长长的睫毛扫过,微微的酥痒在那一瞬间竟然传递到心中,瞬间压过了他对梦域的焦虑。 逢岁晚元神好像分裂成了两部分。 理智属于执道圣君,情感则属于莫问。梦域之中,莫问占据主导,他的身体总是下意识做出一些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动作。 阮玉:“我不怕。”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让逢岁晚松了口气。转念想到这姑娘在梦里无法无天,又有特殊的解释梦境方法,她恐怕都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逢岁晚努力平复心境,刚稳定一瞬,就感觉阮玉的睫毛像是小刷子一样在他手心里扫来扫去,扫得他心湖再起波澜。 逢岁晚板着脸,“你眼抽筋了吗?”不停眨眼做什么?分明是…… 一见面就挑他下巴,找到机会就想占他便宜,想到阮玉平时那些小动作,逢岁晚就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分明就是在调戏他! 然一刻,逢岁晚感觉到了掌心微湿,他一怔,心中暗道:“她哭了?” 她动不动就哭,眼泪儿不值钱。然而,那是现实里,梦中,从未见她落泪。 逢岁晚心中愧疚,他转头看向屋内场景,放轻了声音,“别哭,俗话说得好,梦里的很多事都是反的,梦死得活。” 执道圣君,并不擅长说谎。说完后,眉心都皱起了些许折痕。 没想到阮玉突然伸手扒住了他覆眼的手,“咦,你知道我在做梦?” 阮玉有点儿奇怪。 她梦到的人,居然知道这是个梦耶。 她想到了一个话本子里的故事,又美滋滋地说:“我也不叫你夫君了,以后,我就叫你梦郎好不好?” “你可以叫我梦姑……”阮玉觉得姑不太好听,一下子把她给叫老了,“梦娘?” 总觉得梦姑跟糟老头子更配啊,比如说,忘缘山上那个三千六百岁的老古董! 她还不忘跟莫问分享,“我现在呆的那山头有个糟老头子,三千六百多岁的老不休!你娘子我花容月貌,他眼珠子就快黏我身上了,为老不尊!” 见莫问没反应,阮玉手上稍稍用力,想把遮挡住眼睛的手给掰开一些,并喊:“梦郎?” 逢岁晚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看你是孟浪!” 037:大胆猜测 梦郎,不是孟浪! 阮玉:“夫君你这是哪里的口音啊。” 阮玉装作没听出他的气急败坏,见他眼睛都气红了,安抚性地说:“也行吧,要不你做梦姑?” 这脸皮,都比城墙还厚了! 逢岁晚隐有怒意,现在梦域已变,离云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正想仔细搜查线索,逢岁晚忽然意识到,此地原本紧张恐怖的气氛,因为阮玉的不着调,早已发生了变化。 那些疯狂涌动的魇气都安分了许多。 而他的身体也没有之前那么疼痛,好似混入他元神内的魇气都稀薄不少。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睛看不出问题。 想了想,逢岁晚松开了手,就让阮玉的那双眼睛去看吧,反正,她也不会害怕。 阮玉揉了下眼,突兀出声:“我错了。” 此言让逢岁晚诧异侧目,这丫头还知道认错? “离云仙长是难得的好人了,听说过几天还要上山指点我修行……”阮玉眼泪汪汪地看着石床上的离云,“结果我还在梦里这么欺负他。” 兴许是她想离云快点儿好起来的念头太过强烈,床上的离云肉眼可见的在恢复,周围的魇气也收敛许多。 逢岁晚眸色逐渐温柔。 他想,至少,阮玉心眼儿不坏。 就是皮了点儿! 阮玉:“那个执道圣君才该躺那里。” 逢岁晚:“……”他冷冷问:“你说的执道圣君犯了何罪,值得你千刀万剐?” 阮玉摇摇头,“那也没到千刀万剐的地步,绑床上打个千八百板子没问题。”谁叫他定那么多规矩,还罚她抄门规,让机关傀儡人打她板子! “哎,我怎么都梦不到那老头子呢。” 逢岁晚心里头呵呵,你说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其实他少年时仗剑天涯用的脸,只是稍作易容,将自己的年龄弄得稍大一些,反而跟现在的五官差别不大,如今变化最大的是气质和身形,大概,还得加上性格? 外形上看,现在的他只不过面容更加青涩稚嫩、憔悴、瘦弱、苍白、眸中戾气重了一些而已。 口口声声喊他梦郎,都没发现,梦里的他跟执道圣君眉眼极其相似吗? 当然,他巴不得她一辈子都发现不了,否则的话…… 白日里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想是这么想,心里头却有一股子不爽,于是在听到阮玉继续说老头子的时候,他背过脸,一甩袖子十分小气地哼了一声。 阮玉有点儿莫名其妙,咋又使小性子啦? 难道是因为她太想梦到执道圣君那老头子,莫问吃醋了? 阮玉:“你怎么连糟老头子的醋都吃。” 逢岁晚:…… 他用削瘦却倔强的背影告诉阮玉——我不想同你说话。 屋内,元宝跳到床上,用嘴筒子闻了闻,又用头去蹭他,最后还扔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它想把离云叫起来! 这满是鲜血的石床,狗都害怕。 纵然害怕,它还是跳上床,想救离云出去。 结果刚一舔,元宝就发现离云身上有了变化。 看到离云伤势减轻,它愣了片刻,随后嗷呜一声,兴奋地用舌头给离云全身上下洗了个口水澡! 一定是它把离云给舔好的,没错,它以前受伤了,也是这样给自己舔舐伤口的! 离云:“……” 他又变成了湿漉漉的小纸人,还粘在了狗舌头上。元宝伸出爪子去够,怎么都够不到,哈喇子都流成了小瀑布。 离云:生无可恋啊。 看到附近的魇气彻底平静下来,逢岁晚都惊呆了。 这到底是什么奇特的破解梦域之法?卖蠢求生? 也就在这时,他们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人。 陆棉一身是血,手撑着长剑,一脸疲惫地半跪在门边,如果不是那把剑支撑身体,她恐怕早已倒下。 像是刚刚听到了脚步声一般,陆棉慢悠悠抬头,望着阮玉说:“妹妹,你来救我了吗?” 逢岁晚心头一紧。 如果说,离云遭遇的酷刑,就是梦主陆棉曾经经历的,那此时回答是,恐怕会适得其反。 因为这只是梦域,是梦主残留的怨气吸收了强大的魇气后形成的领域,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已是往事,而时光不能倒流,往事,无法回头。 既然陆棉会出现在这里,成为梦域梦主,足以说明,当年,她经受这一切的时候,并无人来救。 阮玉回答救,可惜她来迟了,根本改变不了梦主的命运。 而她也不能说不救,不救的话,陆棉恐怕会当场翻脸。 阮玉嘀咕,“怎么又是这样的梦。” 她倒是经常梦见自己成了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脚踏七彩祥云从天而降,将坏人通通干掉。谁还没做过女侠梦,更何况,她还沉迷话本,更是隔三差五就梦到自己当救世主。 若是平时,她还会很高兴,但今日原本她可以跟莫问在花海里卿卿我我,才不稀罕当这个大英雄呢。 于是阮玉没好气地说:“怨人不如自怨,求人不如求己。” 她一脸嫌弃地看着陆棉,“说,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又敲了敲自己脑袋,怎么就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呢,花前月下逗逗美人不好吗? 陆棉愣住,良久才幽幽叹息一声,“是啊,怎么就弄成了这样?”她眸中流出血泪,“明知道他们靠不住,却依旧渴望劳什子亲情,被他们三言两语一哄就找不着北,乖乖入了这套。” “你说这么为什么呢?” “同样都是他的女儿,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根本没想过跟她抢牧霜!我不过是在比斗上打赢了牧霜而已,难道说,就是因为一个牧霜,她就要置我于死地?” “还是说,我结丹时闹出的动静抢了她风头?” 哪怕表面上她看起来并不在乎亲人的看法,性情直爽豪迈,然而内心深处依旧有那么一份渴望,也希望能被爹爹宠爱,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 在陆棉发出质问时,阮玉看到陆家家主陆朝和那个双胞胎妹妹陆锦也出现在茅屋前方,这对父女面无表情,好像两个提线木偶。 阮玉看了看旁边的这对父女,又瞅了瞅地上半跪着的陆棉,大胆猜测:“有没可能,你不是他亲女儿?” 038:简单 阮玉也不算是乱猜,还是有一点儿事实依据的。 爹和妹妹都那么白皙,五官精致秀气,姐姐生得皮肤黢黑,眉眼大气,真是找不到太多相同之处,就这也能强行说成双胞胎啊? 虽说也有双生子长得不一样,可他们这个,也差得太多了吧。 陆棉摇头,“若不是就好了。”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怀疑,然而修真界有血缘寻踪之术,她取来父亲毛发用秘术确定过,自己就是陆朝的女儿! 阮玉斜睨她一眼,这一看就是话本子读得太少。她咳嗽一声,“有没可能同父异母?” 她与陆棉交谈之时,元宝已经舔着离云出了房间,蹲在阮玉面前甩尾巴。 逢岁晚伸手想把离云小纸人从元宝的舌头上揭下来,手刚伸过去,认生的元宝立刻呲牙,作势要咬人。 离云对梦里出现的其他人都很警惕,他努力抬起头,想看看这个跟在阮玉身边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结果一看就愣住了。 此人,有些面善啊。 在哪儿见过呢? 他想起仙云宫新人弟子试炼阁里悬挂的那幅画像,画中男子身穿白衣,手持竹剑,眉眼还略有些青涩,却已仗剑天涯,在修真界闯出了偌大的名头。 那就是十七岁的执道圣君,化名莫问,外出历练! 将年少时的圣君悬挂于新人弟子的试炼阁,就是为了刺激门下弟子努力修行,不求超过,也要自我审视,拉近自己和执道圣君之间的距离,切莫骄傲自满。 眼前人,眉眼分明跟画中的少年圣君一般无二。 当然,差距也很明显,执道圣君少年时器宇轩昂,朝气蓬勃,面前的人却极度削瘦,面若金纸,身上的衣服也奇奇怪怪,像是被腰斩了一样。 气质也完全不同,执道圣君是端方君子,眼神清澈,面前这人一身煞气,眼睛里布满血丝,因为太过削瘦而略显阴柔,又有魇气缠绕在身,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这么一对比,离云又觉得不像了。 越觉得不像,就越看越不像,这就是梦域的力量,一切事物,都可以随着脑海中的念头发生变化。 梦域中的威胁,无处不在。 等等,魇气缠绕在身?那些魇气是在他体内,而不是在体外蠢蠢欲动! 执道圣君被困梦域,常年昏睡不醒,元神早就被魇气侵染,在梦域里,岂不就是与魇气共生。 离云脑海中蹦出出个念头,难道,此人真的是执道圣君! 他刚要惊呼出声,就被对方一眼给瞪得噤声。 这气势…… 果真是执道圣君吧。 逢岁晚将离云从元宝伸着的舌头上揭下来,“我叫莫问。”莫非阮玉没认出圣君,而圣君又不想暴露身份? 离云抖个不停,他浑身沾满口水,纸片儿都湿哒哒的,一抖,自己好些地方都黏在一起,又得慢慢把身子撑开。他想往地上跳,奈何身子软得没力气。 这位是执道圣君,洁癖到令人发指!虽然离云并未与其接触过,但执道圣君沉睡后,离云因为一手纸活得到重用,对圣君的一些习惯也格外了解。 宗门那厚厚的门规,十分之九都是执道圣君立的,规范到了佩剑的挂坠有几根流苏,应该用什么颜色。他山上的那些有灵智的灵植,连叶片脉络都得长得完全对称! 吹毛求疵到了能逼人发疯的地步。 现在,圣君居然用手拿沾满口水的自己?受宠若惊?不,不不,胆战心惊才对,等圣君醒了,回忆起梦域中这一幕,岂不是…… 得把门规当枕头睡? 他若能顺利出去,马上就要上忘缘山教导阮玉了啊。 逢岁晚把小纸人揭下来后才觉得不妥, 他现实里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不会用手去拿,此刻粘在他手指上,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在这梦域之中,他手上沾了脏污倒没想象中那么恶心难受。 逢岁晚看到身边正在跟陆棉说话的阮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随后一言不发地伸手过去,就着阮玉的袖子擦手。 阮玉低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继续跟陆棉聊天,丝毫没把莫问的小动作放心上。 逢岁晚:“你不生气?”女子都爱美,他可是把她这么漂亮干净的裙子当抹布用。 阮玉头也不回,“用袖子擦个手怎么了,你要愿意,我还能替你舔干净。”说完,她还做了个舌头划过唇角的动作。 话本子上描写这个动作的时候,通常会写很诱人呢。 逢岁晚站在侧方,自然能看清阮玉的小动作,他眼睛好似被刺了一下飞快别开,心中懊恼:他就不该找她说话! 而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离云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真相,为何圣君不愿暴露身份了。 圣君居然用阮玉的袖子擦手,动作如此自然,两人一看就关系亲密。阮玉还说要舔干净,他们,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云都顾不上害怕梦域了,因为他感觉浑身上下凉飕飕的,一定是执道圣君在凝视他。 ——他撞见了这样天大的秘密,会不会被灭口啊! 好在就在这时,阮玉说到了另一种情况,执道圣君也因此转移了注意力。 听到阮玉说有可能是同父异母,逢岁晚便问:“你爹是水土双灵根,你妹妹是水、火、土三灵根,你则是金、土灵根,那你母亲,可有火灵根?” 一般情况下,孩子会遗传到父母的灵根,资质好的修士,孕育的后代资质也会比普通人优秀。 陆棉这才看一眼逢岁晚,“娘生我们的时候难产死了,她死后,爹不许山庄里任何人谈论娘亲。她的痕迹,几乎被抹去了。” 逢岁晚顿了一下,“你娘叫什么名字?”生出来的孩子是天生剑骨,而陆朝都没有金灵根,这说明,金系灵根来源于她娘,或许,她娘的剑道资质也不凡。 逢岁晚昏迷了三百年。他昏睡之后,锁链便缠绕在身,也就是说,这梦域之主必然是三百年前的人物。 他活得久,对天下事也一直有关注,或许听说过也说不一定。 不过他对锦绣山庄没什么印象,知道的可能性也不大。 陆棉:“我也是后来偷偷找一些老人打听到的,我娘叫陈婉君。” “陈婉君?”这还真是巧了。 逢岁晚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因为,陈婉君是金系单灵根,又有剑道天赋,这样的好苗子,仙云宫自然想要招纳,还汇报到了他这里。当初李莲方还建议他将陈婉君收做弟子,只是执道圣君知道自己的强迫症有多严重,根本不愿过多与人接触,更何况把人放在身边教导了。 后来,陈婉君被别的宗门给挖走,之后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 阮玉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整个剧情,她这脑瓜子怎么长的,做梦都梦得如此跌宕起伏。 “听到了吧,你跟这妹妹根本不是双生子,你娘只生了你,可没生她。” “你们又是一般大,这说明,你爹跟你娘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了别的女人,还跟她有了个女儿。” “这么一看,你娘的死也蹊跷。” “你妹妹跟你们后娘是不是很亲近,很可能那个后娘,就是你妹妹的亲娘。” 阮玉拍拍陆棉的肩,“现在想清楚了吗?” “他们不爱你,不心疼你,又不是你的错。”阮玉心里头默默补充,那都怪我,做了个这么无语的梦,一定是看了上次那本真假仙姬的话本,受了影响。 陆棉原本在流血泪,这会儿听闻真相,一下子僵在原地。哭倒是哭不出来了,然而她身上的肉像是剥洋葱一样一片片剥落,很快就只剩下了一个骨头架子。 头却完好无损,还能朝阮玉眨眼。 逢岁晚担心阮玉害怕,孰料她胆子大的很,也直勾勾地盯着陆棉看。 离云:“阮玉都吓懵了!”现在可怎么办?他也怕得发抖,但这个时候,他不能懦弱。 陆棉:“我到死都没想明白,为何我的亲人,要这样对我。” 逢岁晚眼睛一亮,莫非,这就是梦主的怨气和无法解开的执念!她直到死也无法相信,自己的亲人会这么对待她。如今,谜题解开,是否代表着,这一层的梦域也能破解。 只是,真有这么简单吗? 039:外八字 陆棉对亲情一直存有希望。 哪怕,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望。 因此,在父亲释放一丁点儿善意时,陆棉就入了圈套。她小看了人心之恶,只是临死前,陆棉脑子里有一个问题盘横不去,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 这个念头,竟然压过了她的痛苦和仇恨,以至于过去了这么多年,梦域里的陆棉满脸血泪,依旧不甘心地追问:“我到死都没明白,为什么我的亲人要这么对我?” 这会儿她已知道答案,仍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盯着阮玉,反复地问这个问题,随着她问题的一遍又一遍重复,身边的魇气张牙舞爪地涌了过来,逢岁晚双脚在地上快速画出太极八卦,左右脚分开站在阴中阳和阳中阴处,口中飞速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魇,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在梦域里,他限制颇多,若非此次是跟着阮玉过来,他连这等高阶法诀都不能施展。如今静心神诀念完,周围起了一层屏障,暂时阻拦了魇气入侵。 阮玉会不会被魇气所伤目前还无定论,但离云肯定承受不住了,以前是无能为力,这次,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门下弟子死在自己面前。 陆棉伸手去抓阮玉。 逢岁晚眼皮一跳,长发飞出一根,绷直如利剑,直指陆棉。 剑气一发,陆棉面前的长剑猛地一颤,整个梦域顿时无数剑气涌动,而离云则捂着自己肋骨处,哎哟哎哟地喊起了疼。 陆棉最后是被抽取剑骨而死,因此,梦域里对剑气格外敏感,一丝一缕,都能让整个梦域狂暴! 逢岁晚的剑气没有斩出去。 因为他看到阮玉没躲,不但没躲,阮玉还主动伸手出去握住陆棉,她的另外那只手直接盖上陆棉的手背,安抚性地摸了好几下。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逢岁晚眼角直抽,瞧她动作如此熟练,也不晓得偷偷摸过多少人的手? 她要如何安慰陆棉? 阮玉:“哎。”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想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 “你看我一点儿不想修行,还不是被一群人绑到仙云宫山上修炼,他们还说五灵根弟子资质优秀,当我傻呢,我看的话本子,比他们修炼的功法秘籍还多!” 离云想反驳,忽然发现还真是无从反驳。他修炼的功法也就那么十来种,但阮玉听的话本…… 怕是数不清楚。 陆棉:“仙云宫?” 阮玉点头,“对啊,仙云宫忘缘山,那个什么执道圣君你知道吧,我给执道圣君那糟老头子冲喜,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身上能有什么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觊觎的东西?反正我是想不明白的。” 阮玉顿了一下,“想不明白就不想呗,反正我就混着咯。有可能是养肥了再杀,可未来充满变数对不对,我现在要做的不是弄明白为什么,而是把日子过好,多学点儿东西,再准备点儿后手,要是真到了那一天,也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欺负我阮玉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看起来那么坚强,结果内心这么软。”一开始的印象里,阮玉还觉得这个姑娘很直爽干练,跟她很对脾气,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嘛。 阮玉:“他们都以为我是胆小鬼,动不动就哭鼻子,没把我当回事。”她说这些话时,逢岁晚和离云都没吭声。 阮玉压低声音,“其实我可聪明了,法术学一遍就会。” 这一点儿离云还不知道,他看了一眼执道圣君,注意到执道圣君脸上表情后微微一怔,莫非,阮玉说的都是真的? 法术学一遍就会,这得多高的悟性啊! 阮玉又说:“而且我感觉我修行速度也不慢啊……”她还想透露一下自己在梦里好似也能修炼,刚要说,就被逢岁晚出声打断了。 逢岁晚:“阮玉!” 阮玉回头看他,逢岁晚语塞,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突兀打断她和梦主的对话,该说什么才不会对周围的魇气有影响? 逢岁晚都感觉到陆棉面前那剑蠢蠢欲动了。 逢岁晚沉默一瞬,微笑着说:“阮玉我想赏花。”他温柔地看着一个人时,那双仿佛有暗流涌动的深邃眼眸里就好似多了旋涡,能把人的目光深深吸引住。 阮玉却道:“梦郎你怎么是个外八字!” 两脚分开,外八站立,虽然依旧英俊潇洒,可少了那份骄傲邪魅,瞬间多了一丝傻气啊。 脚下还踩着太极八卦图的逢岁晚:…… 阮玉回头继续,“我告诉你哦,我在一本功法里翻到了一个禁咒,等我学会了,要是仙云宫那些人真想害我,我会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陆棉有了点儿兴趣,好奇地问:“什么道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元宝都竖起耳朵听。 离云和逢岁晚都特别惊讶,阮玉看的哪本道书,想的是哪个禁咒? 阮玉一手捧着脸颊,娇羞道:“越漂亮的女人越不能信!” 众人:…… 还是陆棉的笑声打破了此刻诡异的宁静。 陆棉笑了,她笑过后,身体恢复正常,眼睛里也不再有血光,反而多了一丝憧憬。 陆棉:“我当年,其实也想加入仙云宫。” 她轻叹一声,“要是我能果断一些,离开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锦绣山庄该多好?” 她拿起手中的剑,“仙云宫的执道圣君也是天生剑骨,若我能拜他为师,跟他学剑,该多好。” 阮玉:“我学会了来梦里教你嘛。”她张口就来,总觉得既然能经常梦到小哥哥,再梦到陆棉也不奇怪。 陆棉:“好啊。” 她笑得很开心,手一招,将剑抓到手里,直直刺出,反手一挑至空中,竖着往下一斩,剑气如白龙,劈山海,贯长虹。 等到一套漂亮的剑招使出,黑气笼罩的梦域已被冰雪覆盖,到处白茫茫一片。 她扭头冲阮玉眨眨眼,“请你和你小相公赏雪花。” 阮玉竖大拇指,“好姐妹。” 陆棉的身影逐渐变淡,离云已经从纸片人变回了人形,他看得两眼发直,仍是不敢相信地揉眼睛,这梦域,居然就这么破了吗? 只是下一刻,异变再生,原本一直站在那里犹如木傀儡一般的陆朝和陆锦突然动了,两人周身都是黑色雾气,朝着阮玉和离云扑了过去。 元宝急得汪汪叫,往阮玉身前冲,想要去咬陆朝!逢岁晚再次念咒!而离云,他忍住了变纸人的冲动,手里还多了一把铜剪刀! 大家脑海里都只有一个念头,“保护阮玉!” 黑雾所过之处,洁白的冰雪瞬间染成墨色。 梦域,还未解开! 040:梦主 “啊!”离云再次尖叫出声,嗓子都快喊劈叉了。他一边惨叫,一边挥舞手里的剪刀,好几次都戳中了魇气凝聚的魔物,只不过梦域中妖魔的力量本就来源于众生恐惧,因此,他的攻击对陆朝和陆锦并没有太大用处! 逢岁晚:……这就是仙云宫备受重用的优秀弟子? 绣花枕头一个,中看不中用!不对,也算不得好看,至少,修仙多年灵气绕身,也比不上阮玉这个刚入门的凡尘女子。 等意识到自己在这样危机的时刻还在胡思乱想,逢岁晚倏然明白为何他没有那么紧张。 因为阮玉不知何时变出了个小马扎,居然坐在雪地里嗑瓜子。她面前还多了个小火炉,上面温了一壶酒。淡淡的酒香溢出,将周遭的血腥气都冲淡不少。 她这般悠闲,使得魇气魔物仿佛没看见她一般,俱都盯上了离云。 离云的恐惧让魇气妖魔更加强大,眼看他一个人都要喂出两个强大魇魔,逢岁晚一声怒喝:“别叫了!” 声若洪钟,咚的一声,敲在了离云脑海之中,他灵台清明一瞬,在逢岁晚的指引下,看到旁边优哉游哉嗑瓜子的阮玉,弱弱地问:“你在观察它们的弱点吗?” 离云挥了挥手中铜剪刀,“看到了告诉我,我一定能成功的。”在他们眼里,这些敌人都是魇气凝聚在一起的恐怖魔物,既是一缕缕魇气,攻击就无法落到实处,唯有暂时还不受魇气影响的阮玉,能够找到破解魇气妖魔的方法! 执道圣君在梦域里的力量是无法施展的,大家都知道,圣君跟魇气妖魔已经绞缠在了一起,他在梦域里施展强大法术的后果不堪设想。 元宝修为低,只会用嘴咬,它咬一口倒是能咬掉一团气,但魇气妖魔如此大,它咬上百八十年都咬不掉,离云还担心它吃坏肚子,被魇气给侵染元神,所以他觉得,现在能指望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得把所有人都带出去。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离云心头默念,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洗脑,如此反复,那握着剪刀的手颤抖得总算没那么厉害了。 阮玉摇头,“你瞎凑什么热闹。”她伸手一指莫问:“我在等他英雄救美呀。” 这是她的梦,阮玉觉得她在梦里能乱拳打死老色胚,更不要说面前这对让她瞧不顺眼的父女了。她没动手,只不过是想在梦郎面前装下娇弱,给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结果离云在那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吸引了陆朝和陆锦的全部火力,搞得小相公都跑去救离云,这可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偏偏在梦中她也不是完全的随心所欲,就好比现在,阮玉想让陆家父女过来攻击自己,结果他们就是不过来,她又想不要梦到离云了,离云也始终赖在她梦里不走! 阮玉长长地叹了口气,连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怎么就这么不顺心呢。 期待已久的英雄救美名场面,快点儿发生嘛。 她脑子里冒出这般想法,眼前的情形就有了变化,就见那对父女突兀变强,周围多出了许许多多的黑影,犹如千军万马,将他们几人围困在阵中。 逢岁晚压力倍增。 偏偏那始作俑者还无辜地站在雪地中,双手提着裙子,用一双泪盈盈的眸子看着他,好似一眨眼,就有泪珠滚落,在她如玉的脸庞上冻结成冰霜。 还能如何,说她不知轻重缓急,骂她胡闹? 可事实就是,她的确不知道,只以为这是个梦!也正因为不知,才能在凶险的梦域之中不受魇气所影响,才能助他解开第一道锁链。 他们都没资格责怪她。 冷风呼啸,裹挟着冰雪砸在了他布置的灵气法阵上,脚下八卦图出现裂纹,足以说明,防御结界撑不了太久。 好似整个梦魇的魇气,都集中在了这一个梦域,逢岁晚完整元神所在之处,肋骨处的锁链剧烈颤抖,引得其他几根锁链也跟着共震,他无法再挺直脊背,在剧痛的情况下,微微蜷缩起身子,一手紧握成拳,一手则抠住了地面,手指都深深插入地面。 做她的英雄,或许可以破局。 “阮玉,你要哪样的英雄?” 梦域内,逢岁晚长发飞扬,他回头,深深地看了阮玉一眼,用眸中浓稠得化不开的不舍,回应阮玉那盛满泪光的眼神。 接着,他一脚踹开离云,说:“你护着梦,玉儿先走!”实在是羞于喊出梦娘二字,还有后辈在呢! 离云一脸懵,这是个什么走向? 不过他虽没想明白,对圣君的命令还是坚决服从,这会儿跑回去拉阮玉,“我们先走。”梦域里的场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变化,可能跑一段路,就会进入一个新的地方,从而脱离危险。 他还喊在那跳着咬魇气的元宝,“元宝,带路!”有元宝在,定能在梦域里找到一个稍微安全的地方! 阮玉:“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她往莫问的方向跑,没跑两步,就崴了脚,以一个极为优雅的姿势扑倒在雪地中。 逢岁晚没回头,“快走!若有来生……” 没回头也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嘴上说着那些让他尴尬到脚趾头都抠起来的话,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牙齿都暗暗咬紧,使得腮帮子都微微鼓起。 脚下阵法彻底破裂,无数黑影疯狂涌入,逢岁晚进来的不过是一缕微弱神识,哪怕这些魇气并不针对他,疯狂地冲撞,依旧让他这缕神识犹如海中浮萍一般,身影迅速变淡。 阮玉倒是懵了一瞬,她梦里的莫问应该是战无不胜的大神,而不是一个照面,就对敌军给吞没啊。 离云就看到趴在雪地上无比娇弱的阮玉翻身爬起来,手里还多了一把几丈长的大砍刀。 离云:…… 这刀,长得有些夸张了吧。 阮玉一刀劈过去,并吼:“滚开!” 逢岁晚困在魇气之中,他看到那些黑影竟然是一张张脸,是刚刚已经消失了的陆棉的脸。 无数张脸先是吞噬了陆朝和陆锦两个傀儡,接着又互相吞噬壮大,使得周围出现了一个个长满脸的大球,大小不一,每张脸上神情各异,哪怕在梦中的他没有现实里那般强迫症,此刻也隐隐有些头皮发麻,直犯恶心。 偏偏,他还得打起精神去看,去找出其中问题所在。 他明明感觉到之前陆棉消失时,执念已消,为何,这梦域中的最强魔物,还是陆棉! 身后,阮玉已经提着她十多米长的大刀冲过来了,“梦郎,你坚持住。” “姐妹儿,你搞这么多张嘴,就是想偷亲我相公吗!” 逢岁晚身子一僵。他注意到,那些陆棉都愣住了,停止了互相撕咬的动作。有几个更加强大的,这会儿嘴大大张开宛如黑洞,仿佛张着也不是,闭着也不是。 明明是在吞噬,怎么就变成了偷亲! 偏偏被阮玉认定为偷亲后,它们的动作都受了影响,仿佛咬不下去了。 得轻轻地咬…… 对了,姐妹,所以阮玉眼里的这些怪物,也是陆棉。 一个人做噩梦,会经历巨大的恐惧,恐惧越大,自身越弱小无助。梦域之中的怪物,在不受被卷进来的外人影响的情况下,一般来说是梦主惧怕的东西,或者是梦主怨气不消,想要报复的东西。 离云受魇气影响,他看到的怪物都跟他的想象力有关,所以并非真实,不能做参考。 然而阮玉目前不会受影响,她看到的凶物就是真实的,也就是说,这里的凶物就是陆棉。 梦主憎恨厌恶自身,也恐惧自己?虽然有这样的情况,但很明显,陆棉并非如此…… 逢岁晚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说,梦主并非陆棉! 041:丢弃 白羽渊是极寒之地,常年积雪不化,哪怕是高阶修士下去也会冻伤。 冰川底下,一人御剑破冰而出。她刚上岸,就有守在旁边的侍女拿出火红大氅替她披在肩上,另一人端上灵茶,送至女子唇边。 女子浑身结霜,脸上都蒙了一层白色晶体,使得她五官都看不清楚。她没抬手去喝茶,只是微微仰头,等着侍女将茶水灌入她口中。 喝了口热身的暖玉茶,又披上了凤凰翎羽所制的大氅,她身上的冰霜才消失,露出了一张精致秀气的脸。 “上去吧。”陆锦手捧暖玉,坐上了来时乘坐的金銮华盖。 白羽渊是千丈悬崖底下的极寒冰渊,而她,常年居住在崖边的岁寒松上,已经很久未曾看过真正的春暖花开了。 华盖刚刚飞至岁寒松上,等在那里的陆朝就迎了上来,待看到从华盖里走出的陆锦时,他眸中失望一闪而逝,接着又关切地问:“锦儿,这次闭关如何?” 陆锦语气不善,“你不是看到了,又失败了。”她冲击境界再次失败,明明已经到了元婴期大圆满,修为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若能顺利突破元婴成为出窍期大能,仙宫剑阁长老之位非她莫属,偏偏,就差了这么一点儿。 陆朝:“没事,下次一定能行。” 陆锦沉着脸应了一声,她这会儿没心情与人交流,敷衍两句后匆匆回房,打算坐在塌上调息一阵,将冻木了的身子给养回来。 她怕冷。 在冰渊底下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偏偏,她身上那剑名为欺霜,必须冷过霜雪,一想到以后每一次进阶都要如此,陆锦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她的手按在剑骨所在的位置,手指用力,隔着衣料,都将那一处的皮肤掐出了血痕。 天生剑骨,天生剑骨,却不是为她而生。 如今,她已经与这剑骨融合了这么长时间,依旧不是很趁手,得常年住在这冰雪之地,才能发挥出欺霜剑六七成的威力。 欺霜剑好似嫌弃她。 她何尝不嫌弃这根明显比她骨骼更加强壮的骨头。 然而,谁叫拥有天生剑骨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又蠢又丑的陆棉呢。 想到陆棉,陆锦就心情烦躁,她燃了一根养神香才将稍稍平复了心情,接着便彻底入定调息,气息绵长,轻若无声。 然而体内灵气还未运行一个周天,陆棉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她额角生汗,脸上神情狰狞扭曲,闭着的眼睛眼珠转动,像是要顶开紧闭的眼皮,从眼眶里暴突出来。 “啊!”陆锦一声尖叫,猛地睁眼。 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那个陆棉阴魂不散,就想找她报挖骨之仇! “是不是你搞的鬼!”陆锦用力捶打自己肋骨位置,“你在,陆棉就阴魂不散!”她对陆棉并无半点儿愧疚,更加不会畏惧,然而屡次做出被陆棉复仇的梦,一定是这贱骨头在搞鬼。 敲得狠了,疼的是她自己。 陆锦受痛,总算清醒一些,她不再捶打剑骨,而是发疯似的砸屋子里一切能砸的东西,等到屋子里破坏一空,她站在凌乱的房间里咯咯地笑,笑声越来越轻,到最后,微不可闻。 静立良久,陆锦恢复如常,她打开房门,叫下人进来收拾,自己则换了一个修炼室修行。 无论哪个修炼室都很冷。 可为了维持住如今地位,她只能忍受这片阴寒。 …… 梦域里,阮玉大杀四方,杀到后面,都有些累了。 她觉得这梦好烦啊,有完没完,怎么这么多黑影要劈,就不能一刀斩干净吗? 她又遇到了这种不太受控制的梦,搞得阮玉心情都差了。 好在没过多久,她眼前又多了个金光灿灿的东西,立在一片黑雾之中非常显眼。 离云挥剪刀都挥得精疲力尽,他看着那突兀出现的金色宫殿道:“那又是什么?” 阮玉:“五谷轮回所。” 刚说完,阮玉就原地消失,她一消失,跟她绑在一起的执道圣君也不见了。离云急得哇哇大叫,好在元宝变大,驮着他往那金色大殿跑! 离云骑在元宝背上想,“五谷轮回所,不就是茅房?”元宝这么急切地往茅房冲,难免让他想到了一句话。 狗改不了吃屎。 不过这梦域里,为何会突然出现个茅房? 金色大殿内,阮玉有点儿急。她说:“你怎么跟着我?” 她想上茅房,结果莫问跟在旁边,她总不能当着莫问的面上茅房吧。 梦里她可是喝露水的小仙女,小仙女需要五谷轮回吗?当然不需要! 然而她现在憋得有点儿难受。 那种明明茅房就在眼前,却无法使用,真是叫人焦躁不安。以前她梦到这种情况,一般是茅房太脏无法下脚,现在,却是完全不同。 旁边有个这么好看的人盯着,她也会害臊啊。 结果这么一阵耽搁,阮玉只觉得腹痛难忍,她睁眼后直接冲出房门,掏出了仇长老炼制的金色法器。 与此同时,逢岁晚跟着她的那缕神识也离开梦域,回到了梦魇深处。 逢岁晚低头一看,他肋骨处的那根锁链没断。 也就是说,梦域并未解除。 梦域没有解除,阮玉却能从梦域中脱离,真的只是她没被魇气影响的缘故吗?还是…… 想到了阮玉的梦中修行之术,傅紫衣这个名字又钻入了他脑海。 他得把阮玉盯紧一些了。 逢岁晚手艰难抬起,按住了微微颤抖的那根锁链。 阮玉能脱离,离云却还困在梦域之中,而他是跟着阮玉进去的,现在也没办法再进去救离云。只希望有元宝守在离云身边,离云能坚持到天亮了。 一刻钟后,执道圣君睁眼,他立刻传下命令,让李莲方他们查明最近有无天生剑骨的修士。 结果都不用查,他们都知道有这么个人。 “琅琊仙宫就有个天生剑骨的修士,听说是个偏远灵州的修士,那灵州被邪修给屠了,父女二人逃到外州时恰好被琅琊仙宫的弟子搭救,结果女儿陆锦是天生剑骨,直接被仙宫收入门下。” “可惜发现得太晚,错过了最佳的修炼时间。且幼时条件不好,剑骨颇为脆弱。”天生剑骨也需要大量的资源培养才行,一般的散修,哪里承受得住。 有些人,或许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体质特殊,故而那些外出游历,寻访优秀新人的弟子也十分重要。 然而天下之大,总有大家没有顾看到的地方,这好苗子,可不就是被糟蹋了。 逢岁晚眼神一沉。 锦绣山庄他没听说过,料定不是什么名门。而梦中,陆锦突破筑基期就要大肆庆祝,那个所谓的天才牧霜更是不值一提,足以说明,他们所在的灵州偏僻,修士整体实力有限。 陆棉的娘是金灵根的陈婉君,且已被大宗门发现,按理说应该前途无量,怎么会回到灵气稀薄的偏远灵州,跟陆朝成亲,并生下陆棉? 红尘情爱,真是叫人难以理解。 “她算是大器晚成吧,现在是元婴期大圆满,也小有名气了。叫什么来着?”李莲方拍了一下身侧洛存真的头,“我想起来了,叫陆锦!” 洛存真:“……”你怎么不拍你自己? 在崇拜的圣君眼皮底下,洛存真没办法跟掌教计较,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恭谨的站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逢岁晚:“她的剑骨是偷来的。” 逢岁晚:“真相,不应被掩盖。”将梦域内的事情详细一说,逢岁晚又提出了破解之法,只是他没办法亲自去办,只能交予门下修士。离云还困在梦域之中,事不宜迟,他们必须立即动身。 圣君一张嘴,底下人跑断腿。李莲方等人忙活去了,逢岁晚则走出房间,习惯性地往玉兰树那边过去。 走了一段路,就被远处那金灿灿的建筑给刺得眼睛微微一眯。 五谷轮回所? 想到他的匣中山里多了这么个东西,逢岁晚就眼角一抽。他正想喊阮玉将这五谷轮回所给收回去,就发现阮玉居然还在那栋建筑之中。 她这是蹲了多久,闹肚子了? 屋内,阮玉蹲得双脚发软。 玉兰树在窗户外挂了个小纸板,上面画了一株草,并写这个? 阮玉仰头看了一下,说:“这不就是蒜苗嘛,我下面的时候放了呀。” 她在田里种了蒜苗,长得极快,下面的时候揪一把扔进去,香! 玉兰树明白了,在纸板上写字解释,“这叫白玉青叶,炼制洗髓丹的重要药材,跟你种的蒜苗是有些相似,但它不是蒜苗啊,你那点儿修为,直接吃了肯定要遭。” “这山上的灵植,可不能乱吃,随便哪一颗,你都撑不住。” 阮玉:“那这什么青叶怎么跑到我蒜苗里去了?” 玉兰树写道:“灵植虽然还没生出灵智,但都吸收了那么多灵气,会挪窝有什么稀奇,你们凡间的人参,不也喜欢到处乱跑么。” 阮玉:…… 跑到她地里装成一颗蒜苗?还恰好被她给揪来下面了? 她幽幽叹气,“好吧,现在我知道了。”说完,刚站起来,肚子又哗啦一声响,阮玉再次蹲下,发出了带有味道的一道声音。 屋外,逢岁晚脚步倏地顿住。 他脸黑如锅底,匆匆转身,大步离开。 那放置于大袖之中的匣子,此刻也被他掏出来,看也不看直接丢至路旁草丛里,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逢岁晚都不想再将它给捡回来。 042:砸脸 阮玉找了块帕子捂鼻子。 味道太大,她有点儿受不了。白玉青叶能排除体内沉淀的杂质,幸亏她上次泡澡也将体质改善了一下,否则的话,气味恐怕能把她熏晕过去。 阮玉:“我体内怎么可能这么臭!”小仙女怎能如此臭不可闻! 玉兰树倒是老实地写上了原因,“白玉青叶就这毛病,我们都不乐意带它玩。” 阮玉不满地嘟囔:“煮的时候怎么没这味道,欺负人啊这是。” 她想象了一下,随后摇头,“煮就有味的话,岂不是像煮屎。” 玉兰树写道:“其实白玉青叶原本是一直有味道的,经过灵植师们的努力,终于将它的气味控制在成丹以后,早期炼丹就如你所说,炼丹犹如炼屎。” 阮玉:“……”灵植师是吧,真有你们的!要是这白玉青叶的味道没有被控制,她也不至于遭这罪啊。 她用帕子掩鼻,难免会张嘴呼吸,如今这般一想,阮玉就觉得这帕子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 打个比方,怎么把自己给恶心到了呢?不能想,不能想! 一人一树隔着墙交流,正说着话,外间狂风大作,吹得整个金殿都在摇晃,阮玉惊呼一声:“怎么这么大风?” 掌教还说这五谷轮回所是个灵宝,她瞧着怎么跟纸糊的一样,被风都快吹散架了。 玉兰树连忙伸出枝条将阮玉给卷起来挂身上。 说来也奇怪,被玉兰树枝条捆住之后,阮玉就发现外面的风也停了,她无语地道:“这风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话音刚落,天空又飘起了细雨。雨起时分,风儿斜吹,钻入金殿上方的琉璃瓦内,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宛如鬼哭,莫名渗人。 玉兰树冒雨写字:“这不是普通的风雨。”它平素话多,用的是最普通的墨汁,刚写完就被雨水给晕湿,黑乎乎的花成一片。 阮玉心道,难不成这风雨还有什么蹊跷? 就见玉兰树又写,“这是忘缘山在哭泣。” 都被主人扔草丛里了,能不哭么。不过圣君最近变化很大啊,忘缘山是他的匣中山,两者之间有密切的神魂联系,随手扔掉就跟耍小性子一样…… 曾经的圣君怎会做出如此幼稚行径,玉兰树枝条一抖,圣君该不会是被阮玉给气出毛病了吧! 阮玉:“那它还是个多愁善感的山,像我。”她也想要这样一个匣中山,扔出去就能砸人,是名副其实的大靠山。 玉兰树心想,真像你的话,它这一辈子都只配呆路边草丛。 圣君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将它揣在袖中,随身携带了。 在树下躲雨时,机关傀儡人过来送了一粒丹药。 “服药!” 傀儡人口中发出了执道圣君的声音。 阮玉倒没推脱,乖乖服药。一颗药下肚,好似化作了一股暖烘烘的热气钻进身体,流经四肢百骸,阮玉顿觉通体舒泰,肚子里的不适感也随之消失。 她也不管执道圣君能不能听见,冲机关傀儡人笑眯眯地说:“多谢圣君。” 机关傀儡人:“晨练开始。” 阮玉连忙道:“我今日身体不适……” 然而机关傀儡人根本不讲道理,直接拿出了一根藤条,眼看就要落到身上,阮玉兔子一样往前猛地一蹿,认命地跑了起来。 跑了一会儿,阮玉就路过了忘缘山听风主殿,她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往前挪。 机关傀儡人正要催促,刚有动作,阮玉便抢先道:“小声点儿,吵醒圣君怎么办?” 傀儡人紧了紧手中藤条,原本扬起的手又默默垂下。 它转头看向主殿二楼的一扇镂空玉窗,视线便与站在窗后的执道圣君短暂交汇。 梦域内,逢岁晚下定决心要盯紧阮玉。 醒来后,他第一时间去看阮玉是否真的脱离梦域,结果就撞见了糟心的一幕,匆匆返回主殿,炼制了化解白玉青叶药性的丹药,又在机关傀儡人的眼睛里放了一个光影石。 这样,就无需使用神识,也能透过傀儡人的眼睛时刻关注到阮玉了。 他倒是没想到,阮玉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路过听风主殿时脚步放轻,生怕吵醒了他。 实际上,这会儿,他还没睡,估摸着,还能清醒个一炷香的时间。 阮玉踮起脚尖儿没走两步,忽地捂住肚子,说:“哎哟,又有点儿疼了。” 听风主殿前有很大一片空地,阮玉掏出五谷轮回所直接扔那片空地上,冲傀儡人喊:“我肚子疼,去去就来。” 站在窗后的逢岁晚脸都青了! 他平时里最喜欢在二楼临窗眺望,以后站在此地,想到的不是远处风景,天下山河,而是院中那金灿灿的五谷轮回所…… 阮玉她定然是故意的,明明服用了化解药性的丹丸,怎么还会闹肚子! 他手心有点儿痒,五指合拢,做了个捏紧的动作。 屋外,机关傀儡人同时抓紧了手中藤条。 逢岁晚:他想把阮玉吊起来打! 机关傀儡人:“胡闹!”偏偏这五谷轮回所是认主了的,阮玉动作又快,她把金殿一放出来,人就跟个泥鳅似的一下子钻了进去,他总不能让傀儡人钻茅厕里去把人给逮出来,只能守在门外。 阮玉这一蹲又是不少时间,傀儡人冷声倒数:“十、九、八……” “故意拖延时间耽误晨练,鞭笞三下。” “三、二……” 在一字刚落下时,阮玉从里头出来了,她脸白得很,看起来很憔悴,明明早上还活蹦乱跳,不过片刻功夫,就跑到茅厕了换了张脸。 阮玉眉头蹙起,手搁在小腹位置,手指下意识揪着点儿衣料,说:“我不舒服,要休息。” 傀儡人:“怠惰因循,谎话连篇,我不会再信你。” 阮玉心头纳闷:“这傀儡人说话的声音跟语气,怎么跟执道圣君一模一样了?”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山上的傀儡人说话声音不是这样的。 她强忍着不适,气咻咻地瞪傀儡人:“你不会就学嘛!” 听得这回答的逢岁晚还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他说不会再信她。 结果,她回一句,不会就学? 逢岁晚都快被这人给气笑了,他冷笑一声后心念一动,傀儡人手中藤条抽出,恰好落在阮玉脚尖前方一寸,“还不快跑!” 就这体质,最温和的五行精华她都承受不住,她急需锻炼体魄。 忘缘山灵气充裕,她又经历过不老泉水洗涤,跑步是目前最温和又最适合她的锻体方法,若连这个都坚持不下来,五行精华孕养灵根更不用想。 灵根问题不解决,她的修炼速度又如何解释?梦中修行之术,迟早会暴露。 因此,他必须严格。 眼看藤条又要落下来,阮玉气急败坏地吼:“谁说谎了,我就是不舒服!”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傀儡人,气得直哆嗦:“你再啰嗦,我把月事带掏出来砸你脸上!”她就有这么虎! 043:面具 月事带? 逢岁晚年少时游历天下,曾去过凡人界,对不修行的普通人也有所了解。 他想起月事带是什么东西了。 不想还好,一想起来,逢岁晚就眼角一抽,他木着张脸,一字一顿地说:“等你修为进阶到凝神期,便不用每月受此苦楚。” 末了,补充:“亦无需五谷轮回。”早点儿突破,就用不上这富丽堂皇的金殿了! 傀儡人同步复述了他的话,连动作表情都一模一样。 阮玉:“凝神期还早着呢,反正现在我不舒服,要休息。”她用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连路都不想走了,索性一屁股坐地上,说:“你背我回去。” 机关傀儡人没反应。 阮玉不满,“当初掌教还说山上的傀儡人都听我吩咐,让你背我一段路都不肯。”她这会儿的确难受,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委屈。 见傀儡人仍是不动,阮玉嘴一撇,又落了泪。 窗后的逢岁晚还沉浸在她要拿月事带砸人的豪言壮语里,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发现刚才还斗鸡一样气势汹汹的阮玉又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可怜,变化之大,叫人瞠目结舌。 逢岁晚:“好,我背你回去。” 他吩咐傀儡人将阮玉背回她的住所,因放心不下,逢岁晚并没有将视线移开。 他目送傀儡人送阮玉回家。 结果,就透过傀儡人眼里的光影石看到了阮玉门口悬挂的牌匾——艸斋。 偏偏这时,阮玉还趴在傀儡人背上念叨:“也不知道圣君有没见着我这块牌匾?” 逢岁晚:之前没见着,被那金灿灿的五谷轮回所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好了,现在看见了。 为何取这么个名字,阮玉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他能不明白。 莫生气,莫生气。 逢岁晚移开视线,心头默念,“莫生气,莫生气,我越生气,她越得意。”只有表现得若无其事,她才不会继续把精力放在这么一写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变着法想些鬼点子来气他。 然而他对规整、对称的追求已到极致,想要说服自己不去管不去看,效果不大。哪怕移开视线,只要想到那块牌匾高高悬挂在他的忘缘山中,逢岁晚就有一种淡淡的恶心。 他不舒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更冷,浑身上下散发寒意。 逢岁晚走到了悬光镜面前,在没与外界沟通时,悬光镜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镜中的他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连眉间微微皱起的小八都极为对称。 被阮玉气着的时候,如何能做到面不改色云淡风轻? 一想到阮玉那些气人的招数,逢岁晚就觉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根本无法保持冷静。她使的那些昏招,真的全都戳在了他的神经上,能让三尸神暴跳如雷。 偏偏他又不能动她,若是其他人,早被他扔出去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在镜前琢磨一阵,逢岁晚总算想到了个应对之法。 他从自己的宝库里找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戴上后,不管阮玉如何气他,哪怕面具下的他面部扭曲,恨恨磨牙,在阮玉面前也能保持住微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一直偷偷围观的玉兰树树灵:…… 圣君,您真的没病? 那面具可以变幻出千万种模样,你戴面具就算了,结果面具还是自己的脸,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看到圣君面带微笑地躺回了他的石床上,连睡着了嘴角都翘起微笑弧度,那幅模样让玉兰树树灵都觉得渗得慌,它要不要将圣君的异常告诉山下那些徒子徒孙? 他看起来,真的不太正常啊! 秀山,药谷。 灵汐将煮沸的清泉倒入面前的茶盏之中,热气袅袅升起时,淡雅茶香沁人心脾。 她将一盏茶递到了坐于下首的古青桑面前,“令郎的身体我已经瞧过了,他身体虚弱,调养一段时间固本培元便可恢复,然这治标不治本,他元神方面的问题,还需我师兄出手才能解决。” “师兄……”说到执道圣君,灵汐就皱了眉头,“如今他每日只有晨间才能清醒一个时辰,连我都无法进山探望,也无法主动与其联系。” 注意到面前的古青桑神色黯然,灵汐抿了口茶,“令郎是在仙云宫出的事,师兄不会置之不理,明日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倒是你,元神不定,心魔滋生,若不静心压制……”灵汐摇摇头,“后果是什么,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 古青桑起身行礼,“多谢仙君提醒。” 灵汐:“心病还需心药医。”说完,她吩咐身侧的侍女,“识香,带这位夫人去休息。” 等送走古青桑,灵汐仙君才将一块传讯符拿出来,联系了她的亲传大弟子孤云岫。 若不是古青桑找上门来,她都不知道,仙云宫管事的都跑了。 掌教、长老们都不在,弟子惹不起古青桑,这才把古青桑领到了秀山。 传讯符许久才接通,灵汐问:“今日师兄醒来,吩咐你们做什么去了?”能让宗门强者悉数出动,必然是师兄下达了什么命令。 如此重要的事,师兄,竟然没告诉她。 师兄不说也罢了,孤云岫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师父?撇开别的不说,弟子外出,难道不与师父汇报一下! 灵汐心里头一肚子火,不过她面上不显,声音也如往常温和。 孤云岫:“事儿马上就解决了。”他们已经把白羽渊底下深埋的尸骨给挖了出来,确定那封在冰川里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剑骨之主。如今,只需昭告天下,让那杀人夺骨的假天才陆锦身败名裂即可! 那陆锦还搬出了琅琊仙宫,琅琊仙宫又如何,陆锦那般阴狠下作之人,哪配叫什么小剑君与执道圣君相提并论!今日哪怕是琅琊仙宫宫主洛雁归亲临,也护不住她。 灵汐皱眉:“为何不告诉我?” 孤云岫讪讪道:“师父你被禁足了。”说了也没用嘛,你又不能离开秀山半步。而且大家都出门了,正好您老在家压阵,我们也放心。 灵汐:…… 她未经允许上了忘缘山,师兄罚她禁足。 灵汐深吸口气,“明日师兄清醒时,我要用悬光镜。” 如今不入山的话,能与师兄直接沟通的方式只有悬光镜,而悬光镜在瑶池殿内,需得掌教令牌才能入内,因此,她要跟师兄联系非常不便。 若能与师兄一起医治洛惊禅的话,她才能有更多时间与师兄亲近。一想到那整日呆在山上,与师兄朝夕相处的凡间女子,灵汐就心神不宁,手下意识用力。 一不小心,茶盏捏得粉碎。 孤云岫:“好,我跟掌教沟通一下。” 灵汐听到对面有对话的声音,人很多,还有很大的风声,以至于人声被风声淹没,断断续续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收起传讯符,走到案前磨墨,仔细回忆洛惊禅身体情况,反复斟酌后才落笔,写下药方。 她能医好洛惊禅,也能照顾好师兄,替他分忧。 044:解开 忘缘山。梦魇深处,逢岁晚双目紧闭,好似睡着。 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魇气凝聚出万万千千张牙舞爪的妖物,不停地攻击他,啃噬他的元神。他不惧疼痛,却会在众生的恶念里迷惘,他所庇护的芸芸众生里,竟隐藏着那么不堪的丑陋和污浊。 他与魇气妖魔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长久下来,逢岁晚也曾孤独、彷徨、迷惘过。每到这时,他会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静心咒,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静心咒的作用越来越小。他的元神,也变得千疮百孔,整个识海,一片荒芜。 三百年了,没有希望和未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敢去想,一旦他坚持不住,外面的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直到那一天,他走进了阮玉的梦。生机是一场春雨后的野草,将绿意爬满整片荒原。 而今,他被魇气影响情绪不稳时,都不需要再念静心咒了。 只要想一想阮玉,那些痛苦、歹毒、邪恶、血腥、杀戮,充满怨气的众生梦魇都会如潮水一般退去,一个阮玉,足以占据他的全部心神。 白天是被气的,一想到阮玉就火冒三丈。 而在梦魇里…… 她的轻薄,他竟然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懊恼。他堂堂化神期修士,屡次被个小丫头轻薄,还毫无反抗之力,这说出去…… 就像是他自己故意不反抗,还乐在其中似的。 明明,不是。 他在心底说:“不是……”声音很轻,莫名显得有些心虚。 梦里的阮玉,一颦一笑都吸引他的视线。 眼前闪过的那些画面,让他面红耳赤心跳如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灼热了几分。 像是察觉了他元神的破绽,魇气翻腾,那些血腥、残忍的梦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无所适从的欲念。 逢岁晚陡然睁眼。 浑身锁链哗啦啦摇晃,剧烈颤抖拉扯着元神,疼得他发出一声闷哼。 逢岁晚浑身冒汗。 若是没有白日记忆,梦魇中的莫问,恐怕,真的会步步沦陷,直至陷入魔障。 逢岁晚仔细回忆了一下金灿灿的五谷轮回所,这才把脑海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给压了下去,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靠着想茅房,来抵抗梦魇中欲念的诱惑? 恰此时,肋骨处的锁链发出喀嚓一声响。逢岁晚低头一看,就见那锁链应声而断,缠绕在他身上的枷锁,又消失了一条。 这说明,梦域终于被彻底破开。 陆棉被害死,执念附着在了剑骨之上,剑骨又被陆锦放入自己身体,因此,梦域之中陆棉的执念和陆锦的恐惧绞缠在一起,被魇气滋养无限膨胀放大,形成了吃人的梦域。 被卷入梦域中的人,一不小心,就会出错。 一般人,好比离云,连陆棉执念所化的噩梦场景都承受不住。 一遍又一遍的凌迟抽骨,足以让人元神崩溃。根本发现不了,梦主其实不是陆棉,而是陆锦的真相。 同样,他们如果没有将剑骨从活着的陆锦身体里取出,直接就杀了陆锦,这个梦域依旧不会破除。陆棉的执念不会那么简单就消失的,她存在于剑骨中,看到陆锦用着本属于她的剑骨,欺世盗名! 如果说,弄清楚亲人为何会那样对她是最深的执念,那它就好比树的树干,其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分支。 在梦中时,陆棉的执念看着消失了,但只要那根剑骨还在陆锦身上,真相未曾揭露,梦魇之中的执念就会再次复苏,枝丫,亦能发展成粗壮的枝干。 总之,行差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又破开了一层枷锁,逢岁晚元神轻松了许多,他有点儿好奇,明日清醒的时辰会延长多少,希望,能凑个整数…… 这会儿离云和元宝也成功脱离梦域了吧,也不知道这一人一狗,现在状况如何。 正想着,逢岁晚忽然看到前面有光。 他愣了一瞬,随后分出一缕神识,追光前行。 这大白天的,阮玉又做梦了? …… 阮玉回屋后直接往床上一躺,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怀里揣着个汤婆子,手上还捧着一碗红糖水。她初次来月事的时候,她爹请了一个邻家姐姐来照顾她,据说为了能请那姐姐过来,爹还开坛作法,为邻家姐姐指引了一门好姻缘? 虽然她始终不明白,为何选个姻缘都需要开坛作法了。 但总归是老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她虽无语,却也不会戳穿老爹那些哄人的把戏。 此后,每次她不舒服的时候,只要有条件,爹都会为她准备红糖水,而这几天,她都会吃得比平时好很多,哪怕有次他们在山中躲仇人,爹也给她抓了山鸡采了野山参炖汤。 现在,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床上,连口热水都没得喝。 也就只有在梦里,才能喝到这甜甜的红糖水了。刚把红糖水喝完,阮玉就注意到屏风后隐隐露出一片衣角,她连忙喊:“梦郎!” 见那衣角消失,阮玉改口,“莫问!” 碍事的屏风直接被挪开,阮玉瞧见莫问后双眼放光,手里的汤婆子都不要了,往床上一扔就往莫问面前跑。 逢岁晚瞧着那狗窝一样的床铺,居然发现自己没有多难受。她一直躺在那里,被子里尚有余温。 若能在那休息,或许,他亦能一夜安眠。 也就这么一恍神,阮玉已经扑到他面前。 他侧身躲过,却也伸手将人轻轻一拽,免得她往前摔倒。 阮玉:“今天你主动牵我手了。” 逢岁晚解释:“我只是扶你一把。” 阮玉嘻嘻一笑:“你还没放开。” 逢岁晚脸烧得通红,他蓦地甩开手,恼羞成怒:“既如此,下次就别指望我扶着你。” 明明松开了手,可那指尖的柔软细腻,好似仍旧在他掌心停留,像是手心里握了一缕滋滋闪电,又酥又麻。 阮玉冷下脸,眼里的光彩都随之消失:“我才不要你扶。” 她生气了?那脸上的冷漠,像极了他平时的模样,原来,他平时就是这样,用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吗?逢岁晚心下惴惴不安,他不习惯,自己被阮玉如此对待。 然而他从未哄过人,此刻嘴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听阮玉又道:“你抱着我就行了。”她张开双手,脸上又扬起笑,“来嘛,梦郎……” 逢岁晚:……我翻书都没你翻脸快。 045:影响 “来嘛,梦郎……” 她声音又甜又软,说话时,眼眸清澈,碧波轻荡。逢岁晚能从那双眸子里清楚的看到自己,他僵在原地,手足无措,随后身子不受控制一般地往前靠近,好似主动坠入那片星海。 她是梦主,所以她的念头,外人很难抵抗。 他只是无力阻止,所以,顺其自然。 拥人入怀时,逢岁晚能闻到她身上甜香。他曾恨时光太漫长,梦魇里的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如今,却担心光阴溜走得太快,她一旦清醒,梦境之中的温暖就不复存在。 怀中人将头埋在他胸膛上,说话时就显得瓮声瓮气的,“今天可真不凑巧。” “都不能跟你入洞房。”她小腹还隐隐作痛,加上那碗红糖水还有抱在怀里的汤婆子,阮玉很清楚,她梦中是个什么状态。 偏偏还改变不了。 大约是现实中身体还有些难受的缘故,不管她如何去想,梦中依旧没有变化,就好比现实里憋着了,梦里就会不停地找茅房一样。 逢岁晚:幸亏不能。 抱一下倒是可以忍受,若真要更进一步,他哪怕是拼得魇气动荡,也要…… 总之,抵死不从! 怀中阮玉还在嘀咕:“难道要试试话本子上描述的碧血洗银枪?” 逢岁晚:莫非她不喜欢剑修剑意,喜欢枪意? 他冷哼一声,神情倨傲,“当今天下,还未遇见过枪修值得我出剑。” 阮玉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哈了一声,说:“梦郎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避火图,那你知道不知道?” 逢岁晚皱眉,“火修道法?” 阮玉意识到,自己梦到的情郎,在这方面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也对,毕竟只是个梦中人。 她咳嗽一声:“下次我教你。”其实她也没看过,她只看过话本子,还没瞧过真的图,因此,那些东西也只存在于想象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她梦到的人,也是这般懵懂。 等梦醒了,叫山下的人送避火图 ,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开不了这口,在仙云宫其他人眼里,她还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可怜儿。 不如找执道圣君,反正她不需要在执道圣君面前伪装。 圣君都三千多岁的老怪物了,身边还没个道侣…… 避火图肯定藏了不少,或许还有那种名家孤品呢。等她白日里好好学了,梦里再来跟莫问探讨。 逢岁晚只是没听过避火图,但他也知道修真界有双修道法,一开始没联系起来,如今看到阮玉在他怀里偷笑,脸颊绯红,连耳朵尖都是绯色,他对阮玉口中的避火图便有了个猜测。 若他想的没错…… 她还要来教他!不知羞耻,世上怎会有这般女子,她年纪又不大,到底…… 学了些什么!那个阮一峰,是如何教导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合欢宫的女邪修。 不,合欢宗女邪修的道行都不如她高。 那些女修,可无法对他造成半点儿影响,而面前的人…… 此时此刻,逢岁晚好似在梦中清醒,忙不迭将怀里的人推开,正要板下脸来训斥,就见阮玉身子微弓,双手捂肚,皱着眉头说:“怎么疼得这么厉害!” 下一刻,眼前景致朦胧几分,如罩烟雾。 她的脸在云雾之中,更添苍白,有种朦胧易碎之感。逢岁晚微微心悸,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心尖儿的微弱不适登时扩大至整个心脏,仿佛一只大手将它攥紧! 若是装的,不会连场景都发生变化?难道是因为他的出现,让阮玉的梦境出现了危险。 他这几次在她的梦里呆得太过顺利,都忘了自己的存在,本身都是对梦境的污染。 好在水雾很快散去。 逢岁晚看到本该站在他面前的阮玉已经躺回床上 ,她侧躺在那里,脸都在被子里藏了大半。 逢岁晚不敢离她太近,他缓步过去,在床前一丈处停下。 明明动作很轻,走路无声,床上的阮玉却从被子里探出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来。 阮玉:“莫问,我肚子疼。”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为什么会这么疼?”这会儿,她都分不清楚,这是不是梦。 疼?逢岁晚的元神时时刻刻都在遭受魇气侵蚀,他早就习惯疼痛,也根本想不出来,简简单单的肚子疼到底是有多疼。 逢岁晚:“有多疼?” 阮玉心想,你们男人肯定不知道这有多疼了。她有气无力地形容,“像是有一把冰冷的刀子在小腹里搅啊搅,你说疼不疼?” 刀子入腹,搅动?逢岁晚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得出结果。 相比起他这三百年所经历的,那样的疼痛,大概是微不足道的吧。仙云宫弟子练剑时受的伤,都比这个重。剑竹林的剑竹,每一根都能在弟子身上留下无数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明明觉得轻微得可以忽略,然而看到阮玉那愁眉苦脸的样子,逢岁晚便说不出重话了,他干巴巴地安慰道:“睡着了就不疼了。” 阮玉:“……”她这会儿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 她一脸幽怨地盯着莫问:“我疼得睡不着。要不,你唱歌哄我?” 逢岁晚眉头拧起,“我不会。” 虽说这次阮玉没说你不会就学,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然被那样期盼的眼神盯着,逢岁晚真的很想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学。” 他强压下这个念头,稍稍走近一些,说:“我给你念一段经文。” 阮玉:…… 虽说并不想听什么经文,然当莫问的声音响起时,阮玉便竖起了耳朵。 只觉得那声音犹如环玉相扣,悦耳动听,一字一句,宛如天籁。她听得认真,虽理解不了其中意思,却也能感受到一丝韵味。 好似天地间最纯粹的声音,粗听单一,仔细去分辨,才会发现,风声、雨声、兽吼、虫鸣……万千大道蕴藏其中。 阮玉只觉得自己的注意力全部被他温润如玉的声音所吸引,适才难以忍受的疼痛,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她枕着仙音入睡,一夜无梦。 又一个梦域解开,逢岁晚清醒的时间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 他起床,刚整理完仪容,玉兰树树灵就跑到他窗外趴着,“圣君,其他灵植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封印啊?”上次圣君把大家关禁闭,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这都几天了还没放出来。 被封印了意识、抽空了灵气的灵植们现在都跟普通的植物差不多,根本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于是它这几天还得盯着其他灵植,特别是窗台的君子兰,就怕两片叶片长得大小不一,惹了圣君厌弃。 逢岁晚心情不错。 大约是梦中那段经文念得心情平和,这会儿微笑着答应下来,调动忘缘山灵气,将其他几处的灵气恢复。忘缘山与他神魂相连,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做到。 玉兰树灵:圣君居然在笑? 转念想到圣君脸上带了一张面具,玉兰树就纠结了。也不知是他真笑,还是他控制那张面皮在笑,俗话说的皮笑肉不笑? 如果是后者,只觉得,现在的圣君更可怕了呢! 逢岁晚将山中灵气调动后,才想起装忘缘山的匣子还留在草丛里,于是他又想起了当时扔掉的原因。 脸上笑容僵住,声音也不复之前温和,“离云呢?” 玉兰树树灵:“在山脚下躺着呢。” 逢岁晚皱眉,“在山腰给他搭一个竹屋。”梦域破开,被困在里面的离云也能脱身,且离云在梦域呆的时间短,肉身还未被扯入裂隙,进入真正的梦域空间。若是真去了那极寒之地,他金丹期的修为能直接被冻死。 玉兰树树灵跟随圣君多年,自然听出圣君心情不佳,明明刚才还让人如沐春风,转眼就变成了冷风呼啸。它战战兢兢地答:“竹屋已经搭好了,我本来想将他抱到床上去的,奈何他身边那只纸狗不让靠近啊。” 狗汪汪乱叫,不许它靠近离云。 它总不能跟狗打一架,那得多掉价啊。 于是,就委屈一下受伤的狗主人,露天席地睡着呗。 逢岁晚:……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出了卧房,一路不停,径直去了后院那边的炼丹房。 折腾了一刻钟的时间后,逢岁晚端着一个青瓷罐出门。 远远看到阮玉房前悬挂的牌匾,逢岁晚就觉得手里的罐子都快端不住了,他肯定是被梦迷了心窍,竟然费心劳神地捣鼓了一罐子糖给她送过来。明明梦里都被阮玉的厚颜无耻给惊到了,就因为一段经文,一张睡颜,又忽略了她的那些不好。 清醒之后,仍是受了些许影响。 只是来都来了…… 逢岁晚沉着脸将青瓷罐放到了阮玉门口。他觉得摆哪儿都不顺眼,索性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罐子,分别放在了左右两边。 想到左边装满,右边空罐,逢岁晚的强迫症又发作了,他打开两个罐子,打算把左边罐子里的糖转移一半到右边。 那糖他炼得四四方方,为了达到阮玉口中所说的红色效果,他还加了火焰草上色,再切成小方块,粗看是浑然一体的大块,实际上内部早就切开。 他从中间将方糖轻轻掰开,取出一半往另外的罐子装。 恰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你在做什么?” 手一抖,糖滚落一块,直接缺了一角。 逢岁晚闭眼,深吸口气,说:“红糖。” 阮玉看着那一块块犹如鸡血旺一样的东西,一脸震惊地道:“红糖?你说这是红糖?这不是血旺吗?涮火锅正好呢。” 正好肚子饿了,要不,今天就来吃火锅吧。 逢岁晚脸色有点儿难看。 红糖,难道不是红色的糖吗?他用几种略甜的灵植熬制成糖,为了让糖变成阮玉所说的红色,还特意添加了火焰草,为了综合掉火焰草的爆裂药性,还加了价值连城的玄冰水,为了能让炼气初期的阮玉也能承受住这些药草的药性,他还加了噬灵花,用小火缓缓熬制,所费的功夫,比炼制一颗上品灵丹还多。 结果,她说这是血旺!还想吃火锅。 火锅逢岁晚是知道的,凡间多叫其温鼎,口味很重。 你不是肚子不舒服,要喝糖水,要休息的吗?刚睡醒,就要烫火锅! 他唰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说:“最近山上雷雨天气,少出门。” 阮玉:“哦。”神仙们不都是能呼风唤雨的么,想什么天气就什么天气,原来话本子上都是骗人的啊? 等人走远,阮玉想了想,还是将地上的两个罐子抱回了屋。她刚进屋,就听到外面有惊雷炸开,紧接着,屋外哐啷一声响,是有什么东西被雷劈中了? 阮玉出门一看,就发现自己的牌匾被劈成了两半,且恰好从中间劈开,一左一右地摔在之前两个罐子摆放的位置,格外的整齐、对称。 只一眼,阮玉就懂了。 呸,雷雨天气,我信你的邪! 046:交易 仙云宫,秀山。 掌教李莲方沉着一张脸,厉声质问:“你的意思是,洛惊禅是在我们仙云宫出的事,所以我们就必须将他医好?”本来解除了一个梦域,大家心情都很不错,哪小的刚回到宗门,就遇上这么个糟心事儿。 他站在古青桑面前,嗓门再次提高,“若不是圣君拼死封印梦魇妖魔,这天下还有何处能得安宁?三百年时间,足够让任何一个人卷入梦域!” “你、你儿子,谁逃得掉?” 他继续往前迈出一步,跟古青桑之间只剩下了不到一尺距离,居高临下地俯视古青桑,气势上胜出一大截! “若非我们仙云宫上下这些年守住忘缘山,设高墙、铸结界,不让失控的魇气溢出,魇气也早已侵蚀外界,我们满门上下为了天下苍生付出无数心血,被拖入梦魇之中牺牲了的长老们都足有六人,结果,你说这就是我们的过失,我们的责任?” 他侧过脸,狠狠呸了一口唾沫,说:“我呸!” “圣君如今一天只能清醒一个时辰,元神被魇气折磨得千疮百孔,你还要他替你儿子温养元神,拔出体内魇气,真当我们仙云宫欠你的?” “当初我们可是有说过,忘缘山乃仙门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那时候魇气还未失控,大家都以为圣君已经彻底封印了梦魇妖魔,只是自己也重伤需要修养,故而没把事情看得太严重,加之当时是在举行剑道大比,宗门弟子人手不足,看守稍微松懈了一些。 然洛惊禅那熊孩子用了仙品隐匿法宝,避开看守偷摸过来禁地找刺激,他们能怎么办啊! “难不成,洛惊禅是我们绑着他过来的!” 李莲方手指古青桑,手指头都快戳她鼻子上了,“这三百年,我们忍着你,门下弟子任你打骂,并不是我们怕你,也并非我愧疚心虚!” “我们仙云宫问心无愧,对得起这天下苍生!” “为了专心对付梦魇,我们选择了息事宁人,主动让出了一条灵石矿脉给琅琊仙宫,还赔了不少天才地宝!” “忍你,仅是因为我们以大局为重。”古青桑实力很强,又入了魔,还有个在归墟当魔道尊者的爷爷,真在忘缘山附近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再者,大家多多少少也会看在仇牧远的面子上,忍一忍这个可怜女人。但她可以来求医,医不医却不是她说了算。 仙云宫,不欠她! 古青桑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哆嗦几下,却始终没有开口。 旁边的灵汐仙君脸色难看,她总觉得,李莲方骂的不只是古青桑,还包括了她。 因为洛惊禅在仙云宫出事,师兄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这句话,是她提的。 她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当众打了一巴掌。这会儿也没心情摆出长辈的谱来说话,灵汐看了一眼窗外圭表,说:“师兄该醒了,一切交由师兄定夺。” 一行人又前往了瑶池殿,李莲方打开悬光镜,直接将洛惊禅被困的来龙去脉,以及被困后仙云宫和琅琊仙宫如何交涉,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将事情平息。 三百年来他们又是如何容忍古青桑的仔细交代清楚,末了后把灵汐仙君答应替洛惊禅调养身体的事也提了一嘴,先是正大光明地告状,让老祖宗替自个儿撑腰,最后又恰到好处的表达了自己对圣君身体的担忧,希望圣君能够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反正有仙君替那小子调养身体,他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事。”他转头朝灵汐拜了一拜,“仙君医术高明,又有一颗菩萨心肠,有你照顾,古青桑必然能放心。”言下之意是你想怎么救是你的事,别扯我们圣君! 都是祖师爷那一辈儿,灵汐仙君说起来就要糟心得多,修为是够了,可心性还如同个没长大的孩子,满脑子情情爱爱,比宫内许多女弟子都不如,眼界实在太低。 她那修为,据传也是圣君用灵药给堆上去的,难怪圣君不在,她就渡劫失败,连境界都无法自行提升。 也不知道当初圣君的师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宠出了这么个…… 李莲方脑海里蹦出个形容词——巨婴。都是几千年前的老黄历了,他们这些后辈不清楚,也不敢问。 逢岁晚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古青桑,问:“南原古家?” 被点名的古青桑显得有些拘谨,不复从前嚣张,她低垂着头,应了声是。明明只是被镜中的圣君注视,古青桑依旧觉得寒冷。 其实她这次过来并没有闹,也不敢闹。她是来求人的,如何会闹。当初儿子生死不明,她怨,她恨,失去理智宛如一个疯子,如今孩子救回来了,才会静下心去想那是非对错,自然也知道,她没资格要挟仙云宫。 大概是她从前在仙云宫恶名太重,弟子一看到她来,直接就说掌教他们不在,就把她领到了灵汐仙君面前。 接下来就格外顺利,有了灵汐仙君做保,她一直紧绷的情绪才得已放松,只是没想到过去一夜,事情又出现了转变。 被李莲方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她没有反驳。 她何尝不知道,仙云宫为了镇守住那梦魇妖魔,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她……是一个自私的母亲。 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 只要灵汐仙君还肯医治惊禅,她受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至于元神,就如李莲方所说,有灵汐仙君看着,禅儿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事,他元神的问题,慢慢来吧。 或许等以后圣君恢复,就愿意为禅儿医治了呢。 逢岁晚:“若你肯拿出誓水之心,我便出手医治洛惊禅元神。”如今他元神锁链已经解开两道,白日清醒时间延长,替洛惊禅修补元神也不会太吃力。 他需要用高阶五行精华替阮玉孕养灵根,这誓水之心是罕见的水灵精魅,用来培育她的水灵根恰好合适。 古青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下来,“好!”交出去也好,还能换回儿子的命。省的有些人居心不良,一直偷摸惦记。 见师兄答应医治,灵汐心中窃喜,她上前一步道:“师兄,针对洛惊禅的病症,我写了一个方子……” 说罢,她就要将那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药方拿出来给师兄看,奈何执道圣君看也没看,淡淡道:“你已是半步渡劫,医道妙手,此等小事,无需问我。” 话音落下之时,面前的镜子里水波一晃,里头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灵汐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手默默用力,将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将大袖底下的药方捏成了团。 千百年了,她怎么就不能离他更近一些,呆在他身边呢? 想到那个住在忘缘山上的阮玉,灵汐心中嫉妒犹如火烧,手指甲都在掌心掐出了红印。 曾经,她就是师兄眼里对特别的那一个,虽然她跟其他人一样,无法靠近他,但她的要求,师兄绝大多数都会满足。 她也能随时请教师兄修行上的问题。 隔着传讯符,师兄的声音都不再寒冷,将传音符贴在耳朵边上,就好像他在耳畔呢喃。这就是她作为师妹才能独享的特权。 现在,有个女子离他更近。 而她,却越走越远。 灵汐一直面无表情,那穿衣打扮,神态举止,跟执道圣君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气质始终模仿得不够贴切,执道圣君的冷是孤冷,是海市蜃楼,天上冷月,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而灵汐则显得冷傲许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娇纵感。 大家都不想去触灵汐眉头,行礼后闪到一边,目送她离开。唯有孤云袖没办法,老老实实地跟在灵汐仙君后面,陪她一块儿回秀山。 谁叫他是灵汐的大徒弟呢,虽然…… 他从小到大都是自个儿在藏经阁看书,没得到过几句师父指点。 等到了秀山,孤云袖就见到一直绷着的灵汐加快了脚步,她冲回自己的灵云居,嘭的一声摔上了大门。 估摸着,又躲在屋里偷偷地哭,或是砸东西?谁能想到,半步渡劫的灵汐仙君,人前高冷宛如谪仙,私底下,却像个被宠坏了,没长大的小孩子。 几千年的修行,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不幸撞见过一回,自那之后,师父对他就更冷淡了。 “哎。”孤云袖叹了口气,谁叫他当时年少无知,被唬住了,以为执道圣君的师妹,修为高辈分更高,拜在她门下就前途无量呢。 她当年一时兴起,徒弟倒是收了不少,一个没管过,都是他这个大师兄,自学了又去教其他师弟师妹。 这就是一尊吉祥物,还是打不得,骂不得,惹不得的那种。 还能怎么,供着呗。 047:不正经 休息了五日,阮玉再次生龙活虎。 她打算吃火锅。调料都有,食材却没几样,当初她还是太谨慎了点儿,只要了土豆、红薯、青菜、黄豆……说起来也有十来种,但烫火锅就太少了,更没有灵魂。 阮玉:“仙云宫不是有很多灵兽?”她想起了当初带路的白鹤,那翅膀、那腿,肉肯定很有嚼劲儿吧。 玉兰树疯狂阻止,小纸板上的字都加粗了,“门规里有一条,禁荤腥!不许在宗门内宰杀烹饪灵兽!” 阮玉回忆了一下,门规里是有这么一条,她无语地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仙云宫是和尚庙呢。忌肉了,是不是还戒色?”玉兰树也无奈地抖叶子叹气,谁叫圣君不喜那些味道。 它偷偷写:“圣君年幼时,曾目睹魔头杀人,据说,一个灵州千万修士丧命,高阶飞行法宝飞十来天都见不到一个活人,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圣君因此有了心理阴影,故而多了些旁人难以理解的怪癖。” 写完,玉兰树飞快抹去那些字,想想还觉得不妥,将这块小纸板都烧了,算做毁尸灭迹。 阮玉也跟着叹了口气,“没肉就算了,菜都只有这么点儿。”她面前的桌上就一盘土豆、一盘青菜、一盘红薯以及一叠豆腐、青菜和一点儿面疙瘩,简直失去了烫火锅的乐趣。 “我去看看山上还有什么能吃的。”她之前挖土豆的时候,好像看到不远处的树林里长了点儿蘑菇。 阮玉捡了一篮子蘑菇,她拿回来清洗干净,又摆了一大盘。 玉兰树写道:“山上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吧,要是有毒怎么办?” 阮玉看了一眼小纸板,说:“你不是修炼了几千年的灵植么,还不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她又不傻,自然不敢乱吃,上次那一把蒜苗就把她折腾得够呛。 如今,就是打算让玉兰树来辨认一下,看盘子里的蘑菇哪些是能吃的。 玉兰树气咻咻地写:“你是人,你知道哪些人能吃,哪些人不能吃?” 灵植修行进展缓慢,开窍也慢,它修行了上千年,才学会读书写字,那些经文、功法都还没看几本呢,就指望它去看那种枯燥的灵物图谱了吗? 且那一类的书,都是将它和它的同类剖开了讲,吓都吓死了,还看呢! 阮玉被玉兰树给说服了,她眼珠一转,又说:“我有个主意。” 看她眼睛冒光,玉兰树心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预想成真。 就听阮玉道:“你不是说,可以随时为我开圣君的大门。” 玉兰树:…… 它是说过,毕竟择日不如撞日嘛。 它忐忑地晃了晃枝条,承认自己写过这话。 阮玉:“我把这些蘑菇先喂给圣君尝尝,不就知道能不能吃了?”反正圣君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而且不会醒来,她完全可以用圣君来测试啊。 玉兰树:你可真敢想! 阮玉:“圣君那么厉害,肯定吃不死他。”她虽是肯定的语气,却仍追问了一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虽说圣君有点儿讨厌,变着花样罚她,还找借口劈了她门匾,但罪不至死嘛。 玉兰树写:“那肯定啊!他可是化神期大能,忘缘山又是他的匣中山,他是山内一切生灵之主,吃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只不过,你不怕圣君动怒?” 阮玉冷哼一声,“他还能打死我?”一听吃了不会出大事,阮玉底气就更足了。 玉兰树:“他会罚你……” 阮玉:“哪条门规规定了不准给他吃蘑菇?”她斜睨着玉兰树:“我就问你说话算不算,开不开门?” 玉兰树想起了最近几天圣君的交代。 阮玉身体不舒服,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记得提醒阮玉多喝热水。 于是玉兰树点点头,写:“行吧,你跟我来。要是圣君怪罪,你要说你以死相逼的啊。” 阮玉拍着胸脯答应,“没问题,出了事我担着!” 玉兰树替阮玉开了门。 阮玉拎着一篮子五颜六色的蘑菇摸进了执道圣君的卧房。 她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男人,直挺挺地睡在玉石床中央,也没睡个枕头,双手交叠在身前,两边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一致,面带微笑的样子显得人没平时那么冷,也不晓得正在做什么美梦。 阮玉摸了一下那硬邦邦又冰冷的床,手指刚触到床,就被冻得指头发麻,她都怀疑自己要是伸舌头上去一舔,直接能粘在床上! 他这也太冷了吧。 怎么睡得着? 阮玉不愿在这冷冰冰的屋子里多呆,她取出一个蘑菇,捏碎了喂到执道圣君的嘴里。 片刻后,执道圣君的嘴唇变红,像是刚喝了一盆生血。 阮玉忙不迭将这一种蘑菇剔除食谱,她又拿出一朵蘑菇,再次喂进去,就见执道圣君脸倏地变青,搭配那张寒气逼人的床,阮玉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面前躺着的不是个仙门圣君,而是个冰封万年的僵尸王? 一个吃不得,两个也吃不得。阮玉心头感叹,这仙山上的蘑菇真了不得,吃下去,效果立竿见影,有点儿吓人。 又一颗红色蘑菇喂下去,阮玉发现执道圣君看着好像没什么变化,莫非这颗能吃? 她仔细检查,随后一脸古怪地看向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玉兰树。 阮玉:“怎么你们山上还有这么不正经的蘑菇!” 执道圣君是平躺在床上的,脸上、上身瞧着都没什么异常,但是他下腹某位置凸起,将衣服都顶了起来,支棱起了个小帐篷,这说明什么? 说明蘑菇有滋补助兴的效果! 阮玉:“以前找我爹看这方面问题的男人贼多。” 她把那种红色蘑菇拿出来放好,“这个拿到山下肯定能卖很多钱。” 玉兰树:这是钱的事吗? 把圣君折腾成这样,若是他醒来发现什么异常…… 命都要被你玩没了,还谈什么钱! 玉兰树拼命晃动树叶,警告其他几个灵植,特别是窗台那盆君子兰,“这事儿,谁都不许说出去!”早知道就不替它们求情了,继续让圣君将它们封印着,它们也不会看到这事儿。 多一个灵植知道,就多一份危险啊! 阮玉将一篮子蘑菇试完,总算挑出了两种圣君没有反应的蘑菇。等她挑完了,一直战战兢兢的玉兰树树灵才想起了一件事,“圣君洞府后面有个藏书楼,里头肯定有灵植图谱,你去翻翻看,就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了啊!” “神识投入其中,便能将你想要知道的灵植搜寻出来对照比较,可方便了。” 对啊,它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 明明,圣君可以不用遭这些罪啊…… 阮玉一听藏书楼,眼睛冒绿光。 “是圣君的珍藏哈?” 玉兰树写:“对对对,好多仙云宫藏书楼没有的孤本,圣君这里都有。” 阮玉:“走,看看去!” 避火图,我来啦! 玉兰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事了呢? 玉兰树树生迷茫:我错啦,我错哪儿啦? 048:毒蘑菇 执道圣君的藏书楼隐藏在阵法之中,阮玉跟随玉兰树入阵,一步跨出,便从执道圣君的卧房走到了海边。 不是去藏书楼么,怎么到了室外,面前还有一大片海?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有水珠飞溅,落到脸上,带起丝丝凉意,这一切一切让阮玉明白,眼前的海是真的,并非幻觉。 玉兰树举起小纸板:“这是书海。” 它高高扬起一截枝条,往那黑漆漆的海水中一抽,在枝条即将落入海中时,小纸板上的字变成了,“你看好啦!” 字迹张牙舞爪,十分张狂,像是要迫不及待地炫耀什么。 啪的一声响,枝条抽打进海面,就见那一片海陡然泛起白光,一开始只是被枝条抽打的位置发光,紧接着,光从那一点儿往外延伸,像是一层一层的涟漪不断扩张,直至点亮整片海。 不停有光点跃出水面,就像是一尾尾调皮的鱼。 其中有一尾鱼蹦到了阮玉脸上,她下意识伸手去抓,等抓到手里后,阮玉才注意到那不是鱼,而是一枚玉简。 玉兰树:“这肯定就是灵植图谱,你最想要的书!”它乐颠颠地写字解释,“入了书海,你想要的知识,只要不是跟你水平相差太大,它们都会愿意过来。” “有些书灵太过骄傲,你要是修为、学识不够,得不到它们认可,它们是不会主动出现的。” “但灵植图谱比较简单,死记硬背的书,肯定不会嫌弃你。” 把这么多字快速写完,玉兰树还耽搁了一点儿时间,它写完了就往阮玉面前凑,一根枝丫也伸到阮玉手边,“翻到没,最后那两种蘑菇,你能不能吃?” 圣君吃了没事的东西,阮玉能不能吃还说不准呢,毕竟阮玉这身子骨跟圣君相比,那就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刺啦一声响。 看清楚玉简上内容的玉兰树一时激动,都撕烂了它随身携带的小纸板,跟阮玉交流,有点儿费纸。 “合修秘术?”怎么会是这样的书!你不是想要看灵植图谱的嘛! 阮玉嘿嘿一笑,将手里的玉简摸了又摸。 她如今修炼已经入门,这几天虽是在休息,但可能是梦中刻苦修行了的缘故,整体实力进阶还挺明显,她如今已经是炼气期大圆满了,再过几天就能突破凝神,到那时候,她就不能继续用肚子疼做借口偷懒了。 想想就有些心塞呢。 修为上去了,神识也跟着提升,操控神识也越发的得心应手。 她将一缕神识注入玉简,略一浏览,就脸颊飘红,有个木头桩子立在旁边,实在不方便细看。 阮玉忙不迭从玉简内退出来,说:“就是合修秘籍,里头居然还是元神交融之法。”别说,还真有点儿适合她。 莫问只存在于她梦中,岂不就是只能神交一下,其他的,想都别想。 她将玉简往怀里揣,打算带回房间慢慢研习,结果刚塞兜里,就发现玉简又变成光点消失,阮玉着急地道:“怎么不见了?” 玉兰树:“圣君珍藏,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书海内的玉简一个也没法带走,你只能在这里看。” 阮玉不满地嘀咕了两句,又说:“好吧,我就在这里看。” “刚那玉简呢?”她找不到刚才那枚玉简了,在水里捞了好几次,虽然都是一些跟合修相关的功法,却始终没找到最开始那一枚。 玉兰树写道:“这个得碰运气,当然,你心越诚,再次相遇的几率就越大。” 它也跟着阮玉偷摸看了那些捞上来的玉简,发现里头的内容都跟合修相关后,玉兰树就一直感叹阮玉真人不露相,瞧着这么娇羞一个小姑娘,内里却是如此…… 勇敢,大胆,敢爱敢做! 忘缘山上就执道圣君这么一个男人。 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合修功法,说明了什么?说明她真的是想跟圣君这样那样啊,既然她心里装着圣君,那就是自己人嘛,这么一想,玉兰树写:“你慢慢看,我出去瞧瞧圣君。” 它还得给圣君灌点儿解毒的丹液,万一明早圣君醒来肉身的症状还没消失,他追问起来,岂不是一切都完了! “嗯,你去吧。” 阮玉嗯了一声,等玉兰树离开,她将鞋子一蹬,把裙摆系到腰上,裤子卷到大腿根,跑到深水处去摸玉简。结果捞了半天,最开始那枚玉简都没捞上来,而她捞得头昏眼花,眼前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光,其他的啥都瞧不见了。 阮玉一声尖叫:“我看不见东西了!”她手伸到面前,都瞧不见手指头。 玉兰树冲进来,就看到阮玉伸着双手乱摸,她眼里泪光闪烁,瞳孔里一片银芒。 对哦。修士进入书海,需要消耗神识。 她在书海里呆了太久,神识耗尽后,继续用眼睛盯着看,自然会伤眼。 阮玉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怎么看不见了?” 玉兰树写:“你瞎了。”写完才想起阮玉看不见,它过去用枝条将阮玉缠住,直接将她送回了艸斋。 枝条卷起的藤床很软。 阮玉元神消耗一空,神识十分疲惫,又因眼睛看不到东西,受了刺激直接昏睡过去。等到了她的艸斋,玉兰树将人放下,发现阮玉已经睡着,它便将阮玉放回了床上,还贴心地在阮玉枕头边放了一块温养元神的玉佩。 它一个灵植,整天像个老妈子一样,不是照顾这个,就是照顾那个。 哎…… 一边叹气,一边往回走。它还得再去看看圣君,也不晓得圣君身上的毒到底解干净没? 阮玉一觉睡到天亮。 睁眼,眼前仍是一片雪白。 她心头惶惶不安,大声求助,“大兰,大兰,我还是看不见啊!”孤零零的住在忘缘山上,能求助的只有机关人和灵植玉兰树,可机关人只是设置好的傀儡,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人情味,于是阮玉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玉兰树,哪怕,她现在都无法看见玉兰树的小纸板上写了什么字。 玉兰树来得很快,见阮玉一脸紧张,立刻伸出一截又细又软的枝条,轻轻地缠上了她的手指,又用两片叶子,安抚地摸阮玉的手背。 阮玉抽噎了两下便没哭了,她问:“现在什么时辰了?”只是书海看了会儿书,怎么就瞎了呢。 玉兰树在阮玉手心写字:“天还没亮呢。” 又慢慢写道:“书海看得太入迷就伤了眼睛,休息两天就好。这两天你也见不得强光,用白绡覆眼吧。” “哦。”原来不会一直看不见。 这下放心了。 阮玉乖乖坐好,任由玉兰树给她眼睛上蒙了一层东西。 接着又说:“嗌?我火锅呢?” 她昨天把汤熬好了,菜也切了,连能吃的蘑菇都挑出来了,结果还没吃就昏睡过去,现在眼睛又看不见,岂不是白忙活了? 玉兰树:“我给你放阵盘里了,现在还新鲜着呢,拿出来跟昨天放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阮玉更高兴了,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谢谢你啊,你真好。” 玉兰树都不知道在阮玉手心里写什么好。它好开心哦,跟圣君这么久,从来没被夸过,现在,被阮玉这么一夸,玉兰树都有些飘飘然了。 阮玉又说:“好兰兰,你帮我涮,喂我吃吧。”眼睛都瞎了,仍不忘那一口吃的。 玉兰树用枝条拍树干,抽得嘭嘭响。 它在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阮玉在玉兰树的帮助下吃了个肚圆,她撑得走不动道,躺在摇椅上休息。 刚躺下没多久,阮玉就看见眼前多了一群奇怪的小人,也就一尺来高,穿红戴绿,载歌载舞。 她用手揉眼睛,手触到眼睛上蒙的白绡时,阮玉才想起来,她眼睛都被蒙上了,怎么还能看见东西? 又做梦了吧? 有小人跳到了她面前,抱住了她的胳膊,阮玉连忙甩手,动静太大,引得玉兰树注意,连忙卷住她胳膊,在她手心写,“你怎么了?” 阮玉微微张嘴,“好多,好多小人啊。” 每个小人都穿红带绿,眼前一片五彩缤纷,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执道圣君看到这些花花绿绿的小人,只怕会当场疯掉。 她要跟小人们混熟,成为小人国的女王,到时候振臂一挥,指挥小人国千军万马冲到执道圣君面前,说:“你看我们整不整齐?对不对称!” 怀揣着这样的梦想,阮玉加入了跳舞的队伍,玉兰树在旁边拉都拉不住,它看到阮玉像是着了魔一样在那说小人,心里头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剩下的两种蘑菇也是有毒的! 还是针对元神的毒,吃了能让人产生幻觉。 抬头看天,天已蒙蒙亮。 玉兰树:完犊子了! 圣君马上就要醒了啊。 049:疑问 听风殿,逢岁晚睁开眼,却没像往前那样第一时间起来。 他看着头顶上方的床帐,眼睛久久没有眨动。窗边的君子兰战战兢兢地缩到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它才刚刚被解封,给不想受牵连,又被关进小黑屋。 如果…… 如果圣君问起它来,它肯定守不住秘密,一问就招。 君子兰心头默念:圣君,你看不见我! …… 良久,逢岁晚冷冷发声:“红玉幻菇。”难怪昨夜的梦魇里他元神也有微弱不适,竟有几次误以为阮玉入梦,原本以为魇气妖魔又折腾出了新的幺蛾子,但他始终没感觉到魇气的异常波动,如今醒来,方才确定出原因。 他食用了红玉幻菇,元神受到了幻觉影响,睁眼,还能看到眼前站着一排小人。小人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床帐上一动不动,倒也有些赏心悦目,以至于他都多看了好一会儿,导致起床都晚了。 这对一个严格自律的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起床后,逢岁晚仔细感受了一下体内状态,眉头颦起。他肉身损毁很严重,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疑,但当年与梦魇妖魔决战,他的本命飞剑断成两截,那飞剑本就以他的肉身为鞘,与他神魂相连,休戚相关。剑都断了,他还能好到哪儿去。 身体残破,多一丁点儿异常很难被发现。 然而现在,他都知道自己食用了红玉幻菇,再仔细感受一下身体变化,眸中冷意就越发的深了。 他不止吃一种蘑菇。 还服用了解毒的药剂…… 几乎不用怎么思考,逢岁晚就认定这肯定跟阮玉有关!他瞥一眼窗边的君子兰,问:“怎么回事?” 君子兰毫不犹豫地卖了队友,它在执道圣君的识海里拼命地喊:“是阮玉,是阮玉!” 灵植在圣君识海内交流,如果圣君没有特意屏蔽的话,其他几个灵植也能听见。 玉兰树正要往回赶,听到君子兰告密登时就瘫了,一棵树连树冠都缩进了地里,恨不得跑到地心深处躲起来,虽然是阮玉喂的蘑菇,但是是它给开的门啊! 它死定了!会不会被圣君劈了当柴烧哦。 君子兰继续吼:“圣君圣君,阮玉对你有企图,她喂你吃壮阳的菇,还想跟你修合修功法,你去书海看看,她全翻的合修玉简!” 玉兰树气得差点儿从土里钻出来,你告密就告密,连这些都说,是嫌老子死得不够快?树叶哗哗摇动,正是灵植间独特的沟通方式,它骂君子兰:“你个憨批!” 君子兰也不甘示弱地抖抖叶子回骂:“你懂个屁。” 一边摇叶子跟玉兰树对骂,一边在圣君识海里继续吼:“她趁你熟睡,对你动手动脚,一点儿也不君子,这等猥琐行径我君子兰第一个看不下去!” 逢岁晚默默地运行了一下体内灵气。随后,他从灵气里感觉到了一丝纯阳之力,察觉到这一点儿后,逢岁晚脸上挂不住了。 他只晓得自己身体中了些毒,又被解了,具体哪几种并不清楚,如今运行灵气一查,又确定了一种。这种纯阳之毒能让修士欲望抬头,哪怕是他,服用之后身体也会不可避免的产生某些变化。 逢岁晚面具底下的脸涨的通红,连耳朵根都好似染了鸽子血。 他从未,从未如此狼狈过。 逢岁晚火冒三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阮玉!”说完,一摔袖子,大步跨出房门,径直去往阮玉所在的方向。 等逢岁晚一走,玉兰树就从地下钻出来,伸出枝条缠住君子兰,两个灵植绞成了一团,君子兰实力弱些,一边求饶一边吼:“要不是我,你现在就完了,你看,他现在是不是去找阮玉了,压根想不起你的问题!” 玉兰树扯它叶片,“混蛋,圣君他不晓得秋后算账啊?” 君子兰:“那就得看阮玉表现了啊!” 玉兰树更想哭了,“阮玉,她还中着毒呢,正在那晕乎乎地跳舞。”能指望她什么? 艸斋外,阮玉还在跳舞。 她身后是玉兰树的本体,此刻玉兰树剧烈摇晃,树叶沙沙作响,不断有花瓣坠落,纷纷扬扬宛如下了一场玉雪。 那是玉兰树在喊:“圣君来啦,圣君来啦!” 正在跳舞的阮玉停了一瞬,接着咧嘴笑道:“来都来了……” 玉兰树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就听阮玉说:“那就一起跳嘛。” 玉兰树:…… 它用树枝把自己缠得严严实实,裹成了球状,充分表明: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等裹成一团,玉兰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阮玉真的听懂了它晃叶子?它只教过几次,她就能分辨出来,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明白了? 如果是后者,那这小丫头悟性得多高啊! 逢岁晚老远就看到在树下乱晃的人。 头发凌乱,鞋袜没穿,裤子卷到大腿位置,裙摆还系在腰上,衣衫不整就算了,她,她还甩手、踢腿、扭腰、摆臀…… 视线落在那白花花的大腿上,逢岁晚如被火烫,连忙将头别到一边,并厉声呵斥:“阮玉!” 话音刚落,就听到阮玉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嘛,一起跳嘛。” 紧接着,她人就扑了过来,口中还喊:“莫问,你来啦!”本来欲闪到一旁的逢岁晚犹如脚下生根,竟是没第一时间挪动。 她不是眼睛看不见么,怎么就精准地扑到了他身上,被一双藕臂缠住腰的时候,逢岁晚身子僵成了一块木头,他看着面前那张因为覆盖白绡而显得更加小巧的脸蛋,粉嫩如樱花的唇瓣,心猿意马之时,还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软香入怀,逢岁晚身体绷紧,声音也有些干涩:“你不是看不见?” 阮玉嘻嘻笑,“我听得到啊。” 她脑子晕乎乎的,这会儿还没弄明白为何玉兰树说的是圣君来了,而她看到的却是莫问。 对,看到,在听到略有些熟悉的声音那一刹那,阮玉眼前的小人还在跳舞,而莫问被小人们簇拥着,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环抱住莫问的腰,问:“你嗓子怎么了?声音好像变了一些。”不复从前那般清悦,多了一丝喑哑,好似岁月沉淀过的美酒,更加醇香。 逢岁晚心头狂跳,他一点儿也不希望阮玉将梦中的莫问跟现实的执道圣君联系在一起! 阮玉:“你怎么不说话了?”她用手去摸逢岁晚的脸,手指点在对方鼻尖上,又顺着鼻头下滑,轻点唇上。 逢岁晚运转灵气,正要将阮玉弹开之际,就听她说:“你肩膀上有个小人,我替你捉下来。”说罢,她开始揪他的唇…… 下一刻,逢岁晚嘴唇嘟起,被阮玉捏成了鸭子嘴。 偷偷从枝条缝隙里看到这一幕的玉兰树目瞪口呆,它产生了一个疑问:“圣君怎么还没打死她?” 050:突破 逢岁晚强忍着捏死阮玉的冲动。 他知道,阮玉是受了红玉幻菇的影响,她的眼睛其实也看不见东西,自然分不清哪里是肩膀,哪里是嘴,能够顺利扑到他面前,也是误打误撞而已。 他深吸口气,努力平静下来,接着运转丝丝灵气,大袖鼓风,将阮玉吹往一边。 偏偏她飞出去了还在喊:“莫问,梦郎。” 双手伸在前方,像是想抓住他一样,声音撕心裂肺,眼睛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将敷眼的白绡都润湿了。 被她这么一喊,逢岁晚又有些心烦意乱,本不想管她,让她摔个清醒,落地时仍没忍住,指尖溢出一缕清风,将其稍稍托了一把。 然下一刻,阮玉抱着个石头凳子又深情地喊起了梦郎,还把脸搁在凳子上,说:“梦郎,等我学了神交之术,再来教你啊。” 逢岁晚: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他连少用灵气都忘了,隔空引了不老泉的一股泉水,照着阮玉兜头倒下。 阮玉被淋成了落汤鸡! 不老泉的泉水也有清醒凝神的作用,因此她也清醒过来,眼前的小人一个也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片白茫茫。 阮玉有些惊慌地站在原地,“大兰,大兰,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浑身都湿了?”她刚走两步,就踢到了一块石头,整个人往前栽倒,摔了个狗啃泥。 浑身湿透,又在地上滚了一圈儿,阮玉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泥巴人!她抽抽噎噎地喊:“大兰,你去哪儿了?” “机关人呢?” 偌大的山上,没有一点儿别的声音,她一个小瞎子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又冷又脏,好不凄凉。 仅哭了片刻 ,阮玉就冷静下来。她缓缓站起来,弯下腰试探性地伸出手摸索,想要辨别出方位。刚走没两步,阮玉就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站直身体,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扭头看过去,用肯定地语气说:“圣君?” 逢岁晚担心她又将声音跟梦中莫问联系起来,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阮玉:“你把大兰怎么了?”难怪她喊大兰都没反应,原来是执道圣君起来了,莫非他知道自己闯了听风殿,还拿他试药? 阮玉倒也够义气,昂着头说:“是我硬逼着它开门的,不开门我就要从悬崖那跳下去,它不敢不听话!” 旁边的玉兰树感动得都快哭了,跟君子兰一对比,阮玉这样的才是真兄弟! 逢岁晚:“然后?” 阮玉:“然后我就进去了给你喂东西吃啊,一个人吃火锅,多孤独啊。” 逢岁晚:“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阮玉像是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嘲讽和怒意,顺着回答:“那倒是不用了,我也是寂寞了想找个人陪,谁叫山上只有你。离云仙长还要休息多久啊?” 离云在第二个梦域里元神伤得很重,出来后一直昏迷,一开始被玉兰树给挪到半山腰处休息,结果两天后仍没醒来的迹象,他这才叫玉兰树将离云给送出去,交给了孤云岫长老照顾。 元宝亦步亦趋的跟着离云,现在一人一狗都不在山上。 逢岁晚:“你以为其他修士都与你一般,注重口腹之欲。” 阮玉反驳,“贪欲、情欲、大家都是欲望,口腹之欲怎么了,它凭什么就低人一等了?众生平等没听说过吗?” 逢岁晚就见她脸上沾了不少泥,一张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歪理邪说一大堆,听得他脑仁疼。 “你不也有欲望,睡觉时做春梦没有?” 逢岁晚脸蓦地一黑,昨夜,他屡次以为阮玉入梦,每每分出神识去看,又发现乃是梦幻泡影,心情起伏不定。 那一瞬间,他有种被戳中心思的羞愧。 “你一个人住山上,身边连个女的都没,你可千万别梦到我……” 逢岁晚喝道:“闭嘴!”再听下去,他要气出病来。 手一挥,指尖溢出灵气,将阮玉给变成了一朵大蘑菇,这下,彻底安静了。 阮玉发不出声音,心头惊骇:“我手呢?” 她拼命挣扎,然而这番动作,只是让蘑菇左右摇晃了两下而已,正惊恐间,就听执道圣君道:“别晃了,你现在是一朵蘑菇。” 阮玉仍在摇晃,晃着晃着,她周身灵气有了波动,像是烧开了的水,要将锅盖都给顶起来。 逢岁晚微微一怔。 这是…… 突破了? 阮玉本就是炼气期大圆满,吃了蘑菇,又淋了不老泉,这会儿被变蘑菇后拼命挣扎,结果体内灵气乱窜,直接冲破了身体屏障,从炼气期突破到了凝神。 因为灵气溢出的缘故,她从墙角的一朵小蘑菇,变成了半人高的大蘑菇。 逢岁晚瞧了一眼阮玉如今的肉身状态,想了想,问:“你喜欢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 阮玉没吭声。 逢岁晚又说:“回答我!”他手里多出了一金一绿两个小球,仔细去看,就会发现球是透明的,只是其中一个里面装的是一滴水,另外一个装的是一个金色残片。 逢岁晚:“既然你不回答,就先苦后甜吧。” 阮玉蘑菇:呜呜呜! 她内心嘶吼,“我可去你的吧,你倒是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啊!” 逢岁晚将那枚金色的小球塞进了阮玉嘴里,虽是个蘑菇,但他仍能轻松透过蘑菇那层幻象,找到阮玉的红唇。 塞进去后,逢岁晚道:“苦尽甘来春满园,姹紫嫣红别样情;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给阮玉喂的不是食物,而是日陨碎片,金系精魅中的仙品,相传乃是当年坠落人间的红日碎片,原本他打算用来温养自己的本命飞剑,但阮玉的修行速度进阶太快,若不尽快加以遮掩,恐会引人怀疑。 日陨残片进入体内,与她自身的金灵根相融,金精魅本就暴烈,对她的身体造成的冲击很大,若非她进阶到了凝神,他都不敢给她用。 但这样的基础越早打效果越好,虽然痛苦了一些,但坚持下来,再以古青桑送过来的誓水之心来温养修复,效果加倍。这就是所谓的先苦后甜。 阮玉被迫吞了个球。 球一进肚,身体就好似被万剑给刺穿了一样,她疼得浑身冒汗,恨不得满地打滚,却苦于成了个蘑菇,发不出一丝声音,也不能挪动一步。 偏偏执道圣君还在耳畔说:“不能晕。” 阮玉心里头把人骂了千万遍,她发现,聚精会神地骂执道,身上的痛苦都好似能减轻不少! 逢岁晚:“倒也不用咬牙撑着。”当心将牙齿都咬碎,平时看着是个爱哭鬼,这等时候,倒是坚韧。因这份坚韧,逢岁晚还高看了阮玉一分。 日陨碎片铸体之痛,大部分人都坚持不下来,能忍着不吭声的,更是屈指可数。 旁边装死的玉兰树都看不下去了,在执道圣君的识海里喊,“你把她变蘑菇了,她想嚎都嚎不出来!” 逢岁晚:…… 哦豁,他被阮玉给气忘了。 051:轻点儿 逢岁晚坐在一旁等,他预计得半个时辰,日陨残片才会被阮玉的金灵根彻底吸收,然而还不到一刻钟,阮玉周身就起了一层蒙蒙金光。 原本粉色的蘑菇上罩了一层金芒,像是金沙炼成的绸缎裹身,让她成了个金灿灿的大蘑菇。 这吸收速度,让逢岁晚都惊诧不已。 他伸出手,想扣住阮玉手腕,仔细感受一下身体,然变成了蘑菇后,她大半身子其实是埋地下的,这会露在外面的只是肩膀以上,于是逢岁晚只能撤去法术,将阮玉从土里给捞出来。 她原本就浑身湿透,是个泥巴人,现在土里埋一会儿,外层泥都结了壳,像是个陶俑。 逢岁晚手里拿了根树枝,轻轻往阮玉身上一戳,那泥巴块就簌簌的往下滚,看得他头皮发麻,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 逢岁晚:“现在感觉如何?” 阮玉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哼过后,才意识到自己能发声了,她不是蘑菇了! 阮玉破口大骂:“逢岁晚,我日你祖宗。” “去你娘的先苦后甜,我不喜欢甜,更不喜欢苦,你给老娘听好了,我喜欢吃辣!” 逢岁晚哪里听过这等污糟话,他冷声道:“少说些乱七八糟的,我问你感觉身体如何?” “再骂一句,以后就别想说话了。” 阮玉立刻咬住嘴唇,她很用力,将嘴唇都咬破了皮。 好不容易将一肚子骂人的话憋回去,她气鼓鼓地说:“感觉?好得很,我感觉我一巴掌能打十个逢岁晚!”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抖身上的泥巴,有灵气帮忙,那些泥簌簌地往外滚,她都不知道,随着黄泥的脱落,她像个剥壳的鸡蛋一样,将外面那层土黄剥开,露出的皮肤更加白皙水嫩。 逢岁晚:“那是日陨碎片,能替你重铸体内的金灵根,接下来这个是誓水之心,温养你的水灵根,之后还需要木、火、土三系灵根,仙云宫暂时没有,等有了再给你。” 说话时,他一直注意着阮玉的身体状况,结果就看到她皮肤白得晃眼,因为情绪波动很大,傲人双峰剧烈起伏,好似揣了一对玉兔,要从衣服里蹦出来。 逢岁晚哪敢多看,慌忙移开眼。这会儿,他庆幸自己带了面具,不会被她瞧出任何破绽。 毕竟她又不会害羞,若发现自己会面红耳赤,指不定就以那身体作为攻击手段,暴露给他看,逼他落荒而逃! 这会儿,他又完全忘了,阮玉现在眼睛压根儿看不见。 阮玉:“都是好东西哈。”日陨碎片,誓水之心,听名字就知道是好东西,直接用到她身上,也不晓得执道圣君打的什么鬼主意。 猪要养肥了再杀? 逢岁晚说:“嗯。”他将誓水之心抛到阮玉嘴边,“自己吃。”他不想再喂了。 阮玉倒没拒绝,反正她明白,抗拒也没用。她能感觉到嘴唇边又东西,果断伸出舌头去舔。偏偏那是颗球,一舔,它还滴溜溜地转。 阮玉像是没有手一样,始终不拿手去拿,粉嫩小舌在球上舔来舔去,看得逢岁晚眼角直抽,火气都上来了! 吃个球都如此伤眼,早知如此,他就直接喂她了啊! 逢岁晚:“你不知道用手拿?” 阮玉啊了一声,“哦,我忘了我不是蘑菇了。”说这话的时候,她仍没伸手,张大嘴猛地一吸,将那颗小球给吞入口中。 你不是洁癖吗? 我就舔,恶心不死你。她美滋滋地想。 这颗小球进入体内,便像是喝了一口甘甜的果汁,整个人都舒爽起来。紧接着,她整个人好似化成了一滩水,险些站不稳。 她努力保持直立,不让自己倒下。 左右摇晃着,像是风中摇摆的嫩草。 逢岁晚:“服用了誓水之心,身体会柔软无力,你倒能坚持。” 阮玉哼了一声,“我倒下了,你又不会扶我!”没人依靠,可不就只能努力站稳。 逢岁晚:…… 他之前还用清风托过她,如今看来,大可不必。反正,她也不愿相信,他会帮她。 等誓水之心跟水灵根融合之后,阮玉修为直接从凝神期一层进阶到了三层,她迫不及地地想要给爹爹炫耀了! 阮玉:“取我的惊鸿照影镜来!” 转念想到她眼睛蒙起看不见,若跟爹爹联系岂不是惹人担心,她叹了口气,问:“圣君,我在你书海伤的眼,你给我治治呗?” 说了两遍都无人搭理,阮玉心道,莫非人已经离开了? “人走了都不打声招呼,一把年纪了一点儿礼貌都没有。”她腹诽道。 刚说完,就感觉眼上白绡脱落,许是光线太过强烈,她眼前银芒更盛。 紧接着,冰凉的手指按在了她眼上,阮玉身子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她怕自己惹怒圣君,对方一指戳下,她眼珠子就爆了。 那些话本子里许多大能杀人,都是一指按下,并喊:“给我爆呢!” 逢岁晚能感觉到阮玉在微微发抖。 她眼睛紧闭,睫毛却在轻颤。 逢岁晚觉得好笑,“你这个混世魔王,也有害怕的时候?”手指在她眼睛上轻轻按压,感受了一下眼内剑芒,随后,逢岁晚黑着脸问:“你在书海里看了多久?” 阮玉:“不知道。大概三四个时辰吧?” 身后,玉兰树偷偷补充:“五个时辰!” 逢岁晚手指一顿,接着,曲起手指在阮玉脑门上重重一弹,“你怎么没瞎?”她只有炼气期修为,那点儿神识最多够她看上半个时辰,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时间都是用眼睛在看。 书海里的玉简,都是他收录后统一用青萍剑一剑一剑削出来的,每一片玉简都是同样的玉料,大小样式完全一致,这才保持了书海整齐划一。 那些银芒都是青萍剑的剑气,她看这么久还没瞎掉,简直是命大。 逢岁晚:“难道你之前都没觉得眼睛疼?” 阮玉漫不经心地回答:“看得太入迷了没注意。” 看得太入迷了?一想到她看了些什么,逢岁晚就脸黑如锅底。他原本可以动作轻柔地拔除剑气,这会儿下手也重了一些,手指扒开眼皮,指尖好似要刺到她眼里。 他得以手指为媒介,将她眼里银芒剑意引到自己体内。 阮玉被那手指戳得嗷嗷叫,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滚,“你轻点儿,轻点儿嘛。” 声音里已然带了丝哭腔。 忘缘山,山脚。 一行人慢慢往山上爬。 魇气没有丝毫外泄的迹象,说明圣君是清醒状态,然而悬光镜敲了没反应,大家都有点儿担心。 正好离云恢复得差不多要进山,李莲方思来想去,就做了个算得上胆大包天的决定。 他要送离云上山! 离云进山是经过圣君允许的,他作为仙宫掌教,送离云进山面圣也说得过去。 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李莲方又叫上了其他人。 离云的伤是孤云岫治的,他应该跟着一块儿过来,简单介绍一下离云现在的身体状况。 洛存真发自内心地崇拜执道圣君,有机会进山拜圣君,他高兴都来不及。 至于仇牧远,大家都去,他还逃得掉吗? 穿过结界后,众人还有点儿忐忑,等发现忘缘山没什么动静,山上的灵植没出现,圣君也没有动怒的意思后,大家这才放松些许,只不过迫于规矩,仍是无人说话,沉默赶路,寂静无声。 等走到半山腰,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后,大家都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你轻点儿,轻点儿插,轻点儿插!” 声音不大,一边说还一边抽噎。 然而在座几个都是高阶修士,耳朵不要太灵。山风将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送到他们耳边,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连在一起,更是叫几个长老如遭雷劈,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狗执道,你弄疼我了!” 他们…… 来得有点儿不是时候哈? 052:活该 忘缘山,山脚。 一行人慢慢往山上爬。 魇气没有丝毫外泄的迹象,说明圣君是清醒状态,然而悬光镜敲了没反应,大家都有点儿担心。 正好离云恢复得差不多要进山,李莲方思来想去,就做了个算得上胆大包天的决定。 他要送离云上山! 离云进山是经过圣君允许的,他作为仙宫掌教,送离云进山面圣也说得过去。 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李莲方又叫上了其他人。 离云的伤是孤云岫治的,他应该跟着一块儿过来,简单介绍一下离云现在的身体状况。 洛存真发自内心地崇拜执道圣君,有机会进山拜圣君,他高兴都来不及。 至于仇牧远,大家都去,他还逃得掉吗? 穿过结界后,众人还有点儿忐忑,等发现忘缘山没什么动静,山上的灵植没出现,圣君也没有动怒的意思后,大家这才放松些许,只不过迫于规矩,仍是无人说话,沉默赶路,寂静无声。 等走到半山腰,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后,大家都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你轻点儿,轻点儿插,轻点儿插!” 声音不大,一边说还一边抽噎。 然而在座几个都是高阶修士,耳朵不要太灵。山风将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送到他们耳边,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连在一起,更是叫几个长老如遭雷劈,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狗执道,你弄疼我了!” 他们…… 来得有点儿不是时候哈? 孤云岫深吸口气,“还好我师父没过来。”真撞上了,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模样。 “这,这,这……”李莲方显然觉得难以置信,“圣君竟会白日宣淫?”那小丫头了不得,居然能让万年老铁树都开了花! 他们当初是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把阮玉送上来,哪晓得,还送了个大惊喜!没想到,那从不对女修假以颜色的冷清圣君,居然好的是这一口? 李莲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偷瞄洛存真。 洛存真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也是学的圣君,如今发现圣君居然老牛吃嫩草,只怕这会儿这家伙心里头不好受吧。说好一起单身狗,你却偷偷搞双修! 洛存真一脸欣慰:“看来圣君身体恢复得不错,吾心甚慰啊。” 仇牧远:“难道,圣君在你心中形象未曾崩塌?”他不像洛存真那般疯狂地崇拜执道圣君,此刻都有些难以接受呢。那该是天上的谪仙人,却滚在了红尘美人帐里。 洛存真冷冷扫视周围众人,“为何要崩塌,是圣君插她,又不是她插圣君,有什么好崩塌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无言以对。 洛存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脑残粉! 唯有离云抱着元宝一脸古怪地站在原地,难道说,圣君的马甲暴露啦? 几人窃窃私语一阵,遂决定先下山,有什么事,等下次再说。 山上,逢岁晚刚替阮玉将眼中剑气拔出,随后就听玉兰树在他识海内道:“圣君,李莲方他们上山了!” 逢岁晚揉了揉眉心,分出神识往山上一扫,随后便听到了一些让他脸黑的对话。 他一怒之下直接动用匣中山的力量,将这几人挪到面前,冷冰冰解释,“胡扯什么,阮玉双眼被剑气所伤,我是在拔出她眼中剑芒。” 众人落地,就看到阮玉衣不蔽体地靠在躺椅上,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泪水盈盈,嘴唇破皮红肿,像是饱受摧残的娇花,恹恹地惹人怜惜。 只一眼,就晓得战况激烈。 大家忙不迭移开视线,笑话,那是圣君的女人,哪里敢再看! 逢岁晚心道糟糕。 阮玉之前吃了致幻蘑菇,裤子都撩起来跳舞,后来又被泼水,滚了一身泥,反复折腾后,那一身衣服简直不能看,且大片雪肤都露在外面,最关键的是,她自己还把自己嘴唇都咬破了皮,现在红嘟嘟的像是…… 被用力吮吸过。 他本是想解释,结果把人拉过来,反而适得其反。 逢岁晚随手摘了一片玉兰花瓣盖在阮玉腿上,遮住她暴露在外的肌肤,接着道:“这是个误会。” 没等他继续说,众人都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是是是,是个误会。” 天大地大您老最大,您说了算! 逢岁晚:…… “圣君我们先走一步,您请继续。”李莲方带头告退,其余人紧随其后,飞快下山。 只是走了一段路后,李莲方又回头,小心翼翼地道:“阮玉修为低微,圣君还是温柔些,温柔些。”积攒了几千年的火气一朝发泄,若是不加以克制,那娇弱的身子骨,怕是经不住几次摧残哦。 逢岁晚气得心梗,冷冷道:“下去。” 他声音冷下来,整个忘缘山都好似成了座雪山,李莲方等人被冻的后背起霜,纷纷使出绝招,以最快的速度发出了忘缘山,就怕晚上一步,就成了山里的一座冰雕。 逢岁晚看着这群不省心的徒子徒孙,用力地用手揉着太阳穴。 他头疼,真的疼。 转头看阮玉还在那委委屈屈地掉眼泪,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别哭了。”誓水之心,日陨碎片,哪一个不是世间珍宝,得了天大的好处,还哭什么哭。若不是她哭成这幅模样,又怎会惹人误会。 阮玉剜他一眼,“你以为我想掉泪啊!”她不要面子啊,在这么多人面前,还哭成了个泪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执道圣君怎么了呢。 她的清白还要不要啦?一想到大家会把她跟这个糟老头子联系到一起,阮玉的心情就糟糕透顶。 逢岁晚:“你完全控制不住眼泪?”这泪水,委实过多了一些。 想到阮玉梦中也有哭过,好似泪水对魇气都有些作用,逢岁晚下意识凑近去看,想要瞧瞧阮玉这双眼睛,到底有什么问题。刚刚拔剑意的时候,他分明没见到这双眼睛还有别的异常,莫非,他适才看得还不够仔细? 还未靠拢,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就见阮玉瞪着他道:“离我远点儿,老色胚!” 逢岁晚:到底谁才是色胚?看双修秘籍都看得瞎了眼的人好意思骂人色胚? 他不想与阮玉争执,径直转身,打算回听风殿。 眼不见为净,多看她一眼,他都要减寿十年!以后,若非生死攸关的大事,他绝对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刚走两步,又想起李莲方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逢岁晚原地站定,面具底下的脸上满是纠结。 良久,他转身,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走回了阮玉面前。他有一种预感,此次转身,他很有可能会被气得七窍生烟,折寿百年! 阮玉还躺在摇椅上,眼睛虽然能看见了,泪水却止不住地流,视线依旧受阻,她索性躺着休息,被太阳一晒,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突然,一道阴影挡住了温暖的阳光,她将眼睛撑开一道细缝,瞧见执道圣君又站在身前,立刻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唰地一下坐直身体,因动作太大险些连带着摇椅一起翻倒,幸得玉兰树枝条将其勾住,她才没摔跤。 阮玉:“你是不是想等我睡着了轻薄我!” 逢岁晚深吸口气,“误会既已铸成,你若愿意,我可负责。”他心知阮玉愿意的可能性不大,但不管她愿意与否,这话,他都必须提出来。 那么多人看到她衣衫不整的与他呆在一处,早已解释不清。 阮玉一时没听明白,问:“你负责什么?” 逢岁晚冷冷道:“娶你,与你结为道侣。” 阮玉惊得差点儿原地蹦起三尺高,“做梦,你想得美!” 瞧见阮玉看他时那避若蛇蝎的眼神,逢岁晚心头还有一丝不舒服,他耐着性子解释,“他们都以为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了,如果我不娶你,你以后……” 阮玉想明白了,难怪刚才那群人来去匆匆,原来是误会他们的关系了。 她想起她喊的那些话,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盖的玉兰花瓣,登时无语地翻白眼,“误会就误会呗,他们还敢说出去不成?” “反正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您老都多大把年纪了,还能不能行了?”转念想到执道圣君吃蘑菇后的身体反应还挺大,阮玉微微一讪,“行也不行。” 阮玉小声嘀咕:“年长我这么多,老祖宗辈儿的人了,真是禽兽哦。” 她是真的嫌弃他老。 逢岁晚第一次意识到,三千六百岁的年纪,在修真界真的挺老的,而她,好像只有十六七岁? 他声音恢复冷漠,“既你不在乎名节声誉,那便当我从未提过。” 阮玉啊了一声,“我当然在乎啊,就算他们传出去,世人都会认为,我是执道圣君看了都把持不住的女人。” 她娇羞地捧起脸颊,“那我该有多美?连天下第一的剑道至尊,也被迷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逢岁晚:“呵!”明知回来会被气死,他居然还跑回来,他是什么? 逢岁晚气得在心头骂了自己一声傻逼! 活该受气。 053:男人心 执道圣君走后,玉兰树缩小身体,拎着它的小纸板蹲在了阮玉面前。 它心情激动,飞快地写:“你真不嫁圣君啊?” 也不知道圣君这次会不会秋后算账,不过,看圣君被阮玉气成那样,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想起来追究它开门的责任。 它就开了个门而已,跟阮玉做的那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好么! 阮玉这会儿眼泪终于收住了,她直接用身上盖的玉兰花瓣擦干眼泪,一边点头一边说:“当然不嫁了。你这花瓣好柔软,比我用过最好的丝绸被还舒服。” 玉兰树挺骄傲,那当然了,它正要写字自夸,视线落到花瓣上时,玉兰树伸出枝条去摸了一下,它细细感受,最终落笔:“这片花瓣,圣君用灵气炼制过,里头还加了一根云霞丝线,这才能使得花瓣如同云絮一样柔软。” 明明,他只是随手摘了片花瓣,然花瓣入手瞬间,却偷偷注入灵气,将花瓣炼制改造得如此柔软芬芳。 圣君,真是疼她呀。 要知道,现在的圣君是能不用灵气就尽量不用灵气,他那肉身残破,体内每一缕灵气都至关重要,结果,他还屡屡浪费在了阮玉身上。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哦。 阮玉:“一片花瓣,都这么多名堂?”她将花瓣被子掂了掂,几乎没什么重量,盖在身上却有温暖舒适,还带着玉兰花的幽香,真是床好被子。 玉兰树:“你要是嫁了圣君,好东西多着呢。”它继续写:“就是你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你摘下来。” 阮玉立刻正色道:“我是那么势利的人嘛。” 玉兰树犹豫了一下,写:“那你是怎样的人?” 阮玉:“我是看脸的人啊。” 这下,玉兰树迷糊了,“圣君那脸,还能不好看?”它虽是个灵植,审美跟人修差距甚大,却也知道,圣君那容色,在人修中已是绝佳。 阮玉仔细一想,执道圣君那幅皮囊的确生得不错,大概是她有了个完全照着她审美长的梦中情人,所以才会对那等美色无动于衷了吧。 阮玉:“内在美也同样重要。他一个老古董,强迫症,整天到晚这个规矩那个规矩,谁受得了。”总之,她跟执道圣君不是一路人,结道侣什么的,不可能的事。 见阮玉心意已决,玉兰树惋惜地写道:“我还一直把你当做忘缘山的女主人了呢。”忘缘山自从有了阮玉,圣君每每被气得七窍生烟,就多了许多烟火气,不再像以前那般孤冷。 它还挺想阮玉当这山中的女主人的,只有她,才能让圣君变化这么大。 阮玉眼睛滴溜溜一转,她笑着建议,“要不,你把女字去掉。”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按在小纸板的女字上,“我做你主人嘛。” 圣君那么凶,你一天怕得要死,不如弃暗投明,另择明主。 阮玉还挺喜欢这玉兰树的,它多温柔体贴呀,除了不会说话,都没什么缺点了,它在火锅里涮的菜,贼好吃呢,火候把握得比她还好。 玉兰树有一点点心动。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一个是天下至尊,一个是刚刚凝神期的小丫头,作为一个活了上千年的灵植,玉兰树还是有分寸的,跟着圣君整日里战战兢兢守的规矩要多些,但好处也更多啊。 它委婉拒绝:“我自幼生长在忘缘山,根系早已扎根山内,无法另外择主。”生是忘缘山的树,死是忘缘山的柴! 阮玉道:“根是可以挖出来的。” 玉兰树写:“挖出来了我住哪儿?” 阮玉想了想,说:“我的五谷轮回所?” 玉兰树:“我看起来很傻?有仙山不住住茅房?” 阮玉讪笑两声,“说得也是。那等我以后飞黄腾达了,再来挖圣君墙角。” 嫁给圣君,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实现目标,不过玉兰树没写出来,它算是看出来了,现在的阮玉根本没那心思,多说反而适得其反,顺其自然吧。 那边,逢岁晚已经回了听风殿。 他用悬光镜联系了李莲方,让李莲方把古青桑和洛青禅带上了山。 仔细检查洛惊禅的身体后,逢岁晚心头微微一惊,他沉思片刻说:“你元神已被魇气侵蚀,要彻底引出这些魇气,耗时极长。” “我如今清醒的时辰很短,治疗起来就有些麻烦,我这里有两个选择,你自己考虑。” “一是先用锁魂之法,将你的元神暂时封印起来,镇压住那些魇气,这样一来,你会陷入沉睡,等到我恢复一些,清醒的时间足够,再一鼓作气,替你去除体内魇气。”他的元神被侵蚀得太厉害,若不封印,或许要不了多久,他的神识就会彻底被吞噬,到时候,哪怕肉身已经恢复,他也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洛惊禅坐在轮椅上,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还是古青桑小心翼翼地追问,“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现在就替他拔除,但我清醒时辰不多,初步估计需要半月时间,在引出他体内魇气时,他这段时间都必须呆在山上。” 逢岁晚扫了一眼古青桑:“你应该清楚,呆在山上的话,仍会有被卷入梦域的风险。” 洛惊禅的元神被侵蚀得太严重。 如今,他的神魂里,魇气都比神识多,贸然驱除,就好似抽掉了房屋的基石,整座房子都会坍塌。 他需要用牵丝戏将洛惊禅体内的魇气一点点引出来,而这魇气引出后也没办法立刻被净化,外溢会对其他人造成影响,他如今自身就是个容纳、封印魇气的瓶子,因此,魇气便通过牵丝戏回到他的封印之中。 牵丝戏不能断。 魇气也不能外泄。 所以,这段时间,洛惊禅必须呆在山上。 然而,呆在山上就会有被卷入梦域的风险,虽然如今有他控制,风险已经减小,但谁也不能保证,魇气会不会再次失控。 他也说不清楚,下一次魇气失控会是什么时候。 古青桑:“我们等……” 话没说完,被洛惊禅突兀打断,“我选第二种。” “惊禅!”古青桑有点儿急,下意识按住了洛惊禅的肩膀。 洛惊禅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娘,我不想再睡了。”封印元神,陷入沉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失去意识,他再也不想经历这些。 此后的每一天,他都想保持清醒,睁眼看那湖光山色,红尘万象。 在灵汐仙君的调养下,洛惊禅的身体好了许多,原本枯瘦如柴的他,如今脸颊上也有了一点儿血色,只是大约在梦魇里的经历太过痛苦,他整个人都显得死气沉沉,从早到晚都呆呆地看着远处,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而此时此刻,他回头凝望时,死气沉沉的眸子里有了些许光彩,好似深不见底的古井里,投下了一缕月光。 古青桑心疼地说:“会有风险。” 洛惊禅说:“娘不也在山脚守了我百年?” 逢岁晚有点儿昏昏欲睡之感,他今日居然把清醒时间都浪费在了阮玉身上,还未办点儿正事,人就乏了。 他淡淡说道:“你们商量好了再来见我。” 洛惊禅:“圣君,我心意已决。” 逢岁晚没兴趣干涉外人的决定,他点点头道:“明日再来。来之前,去李莲方那里弄清楚忘缘山的规矩,你既入了山,就得按照山中规矩行事。” “你娘在山脚不是有个茅屋,你们住那里即可。” 他不愿与外人接触,然而现在洛惊禅必须住进来,那就安分守己一些,省得他…… 拿洛惊禅出气! 逢岁晚:…… 意识到自己闪过怎样的念头后,逢岁晚眼皮一跳,心神疲惫地挥手,说:“下去吧。” 他果然是被阮玉给气狠了,都要迁怒旁人了。 “是。晚辈告退。” 待两人走后,逢岁晚去了书海。 沾染了阮玉气息的玉简纷纷冒出海面,一数,竟有十一枚之多。正规的合修之法在修真界备受推崇,阴阳调和也是顺应天道,因此打算收录天下功法的逢岁晚并没有将它们剔除,也都一一刻录,藏于书海。 只不过他刻是刻了,却并未研习过,毕竟,他习惯一个人,无法接受身边有一个女人,更别说与其合修了。 逢岁晚都不知道,他收录的合修功法竟有如此多种。 那阮玉的念头是有多强烈,才能从书海里捞出来这么多…… 一想到这些玉简都被阮玉摸过,逢岁晚就心里头发毛,总觉得自己若是再入她的梦,不晓得会遭遇什么。 毕竟,梦中莫问,经常有无力对抗梦主的情况。 这给逢岁晚提了个醒,下次看到阮玉的梦境,他说什么都不会入内。 “君子兰!” 君子兰:“圣君,我在,我在呢。” “将这些玉简通通清洗一遍。” 吩咐君子兰清理阮玉摸过的玉简后,逢岁晚回到卧房,稍作整理,缓缓躺下。 眼皮慢慢阖上,将光线彻底隔绝之时,他看到君子兰从书海里飞了出来…… 怎么这么快?逢岁晚强打起精神,叮嘱:“多洗几遍!” 说完,彻底陷入梦中。 君子兰:…… 难不成,它之前想错啦? 圣君这是有多嫌弃阮玉啊,这两人,到底能不能成了? 哎,男人心,海底针呐。 054:误会 艸斋,阮玉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回到屋子里,拿出了藏青色的那面惊鸿照影镜。 她现在已经是凝神期的大仙女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老爹。 这段时间来,她跟爹爹的联系不多,原因是对方不让他频繁使用惊鸿照影镜,让她节约一点儿,把省下来的灵石给寄到玄天门去。 阮玉猜测爹爹在玄天门过得很苦,故而把大部分灵石都寄了,只留下三块在身边应急。 但进阶的喜悦肯定要分享啊,阮玉毫不犹豫地将灵石喂给了镜子,不消片刻,阮一峰就出现在了镜中。 阮玉:“爹,你这是个什么打扮?” 她爹怎么头上扎个汗巾,肩膀搭个白帕子,裤脚还卷到了小腿上,满脚都是泥,完全没有曾经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活像个正在下地干活的庄稼汉。 阮一峰长长叹了口气:“我在种地。”他用帕子擦了下汗,一脸苦逼地说:“玄天门那位小道君见我悟性极高,非要收我为徒。我想着对方实力强,半推半就答应下来,哪晓得……” 镜子应是飞了起来,阮玉看到镜中的爹爹离选了许多,他脚下是一大片刚翻过的土地,还没种任何东西。 阮玉听到他扯着嗓子喊:“看到了吧,什么都还没教,就让我天天翻地!” 阮玉呃了一声,“翻地能学到什么?” 莫非其中自有深意? 阮一峰:“这我哪儿知道啊?”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阮一峰身上又冒出了大量的汗,他索性脱掉上衣一拧,湿透的衣服都能直接挤出水来。 阮玉看得目瞪口呆,“爹,你那里是多热啊。”镜子里的日光强烈,照得人脸都有些看不清了,怎么,玄天门是建在条件恶劣的沙漠里吗? 阮一峰:“就这块地里是这样。” 镜子一阵晃动之后,湛蓝天空出现在镜中。 天上竟然有两个太阳! 阮一峰的声音适时响起,“那个小的太阳,就只照这块地,小道君叫它什么来着?金乌流霞,还流霞呢,我都要被照瞎了。”他一肚子怨气,“小道君眼睛看不见,没准就是小时候看多了这金乌流霞。” 父女俩对话的时候,李莲方他们的音圭就有了动静,正好大家聚在一起还未分开,故又坐到一处听。 等听到金乌流霞之后,仇牧远第一个站起来,“金乌流霞,仙品火系精魅!” “圣君最近不是在收集仙品五行精华,这个金乌流霞就正合适啊……” “听起来,这金乌流霞是那位小道君的东西。”李莲方啧啧叹道:“这对父女简直是天选之人,一个成了圣君的枕边人,一个又成了小道君的徒弟。” 玄天门的小道君闻香雪,九百多岁的年纪便已经到了出窍期大圆满,即将突破渡劫,也就是跟他们的灵汐仙君差不多,在修真界里算得上绝顶天才了。 以前也没听说闻香雪收徒,结果她居然收了阮玉她爹做徒弟? 阮一峰岂不就是成了小道君门下的首席大弟子,他好像就是个三灵根,而且都三十六岁了才入玄门,怎么就被小道君给挑中了呢,真是怪事。 看阮一峰被晒得满头大汗,皮肤黢黑,却还要在那瞧着就不凡的土里翻地的时候,他们就明白,这应是小道君特意为徒弟准备的淬体之法。 阮一峰入门时已三十六岁,早就过了修行最佳的年纪,肉身容纳了太多的凡尘泥垢,若不改善,以后成就有限。 各门各派都有淬体之法,多是服药、沐浴、泡汤,玄天门是隐世宗门,秘法颇多,都用上了仙品灵火,想来效果绝佳。 这阮一峰,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偏偏他们这些都是偷听的,想提醒一下都不行,只能看他在那作死地吐槽小道君。 洛存真:“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金乌流霞给换过来。” 仇牧远:“那又怎么解释,我们如何知道小道君那里有这宝贝的?”他们又不是玄天门那些神棍,成天叨叨什么天命、玄学,还能掐会算。 李莲方:“再议,再议。” 阮一峰将衣服拧干后没继续穿了,他将衣服扔到一边,继续翻地。一边翻一边问:“你最近过得如何?不是叫你不要浪费灵石嘛。” 用一次一块上品灵石,太奢侈了。 他现在一个月,也只能领二十块下品灵石,根本不够用。 阮玉立刻道:“爹,你看我。” 她站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儿。 阮一峰眯着眼睛看了又看,说:“胖了点儿?” 阮玉恼道:“你才胖了!”她在山上吃得比以前差,也比以前少,怎么会胖,一定是这镜子显胖。 她运转灵气,周遭水汽在她掌心凝聚成花苞,又徐徐绽开成莲。 阮一峰震惊道:“你修为进阶这么快?这水莲花瞧着栩栩如生啊。” “那是当然,我这么聪明!”阮玉昂着头,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骄傲,只是视线没落到镜子上,左右方向瞟来瞟去,熟悉她的阮一峰自然就清楚,自家闺女有点儿心虚。 心虚什么呢?难不成,这修为来路不正?是了,阮玉一个五灵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进阶,其中必有蹊跷。 阮一峰登时想到了采阳补阴等邪术,心道:莫非玉儿这修为,是采补了执道圣君得来的。 那执道圣君,配他闺女,倒也马马虎虎了,他心头感叹,就是年纪大得有点儿离谱。 瞧阮玉这么高兴,老父亲也不愿棒打鸳鸯,他夸奖道:“厉害了啊闺女。” 阮玉嘿嘿一笑,“那是自然。”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明是想在掌心凝聚一朵玉兰花,结果却成了水莲,不过这一点儿小失误,就没必要说出来啦。 一个不提,一个不问,天大的误会就此形成。 父女俩又聊了一阵,一块上品灵石就消耗得差不多了,眼看镜中光线逐渐暗淡下来,阮一峰突然想起件事,说:“我给你寄的快递你收到没,感觉如何?” 阮玉奇怪地问:“你给我寄什么了?我没收到啊。”她本人是无法直接与外界联系的,自上山那日起,就没离开过忘缘山这座山头,当初掌教说三年时间斩尘缘,难不成,他们扣下了东西,打算三年后再给她? 那怎么行,如果是好吃的,岂不是就不新鲜了? 阮玉觉得,他那爹爹给她寄的很大概率是吃的,毕竟以前每次出门,他都会想方设法的带些美食回家。 阮一峰瞅着时间快到了,语速加快,噼里啪啦爆豆子似的喊:“我上次新人大比拿第一赢来的宝物啊,找瞬息楼的黄阶灵鹤给你送过来的,说是半月便可抵达仙云宫,足足花费了我一块中品灵石!这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收到!” 他手指快速掐算,随后道:“算了一下,应该是到了好几日了,你去问问你那边管事的吧。”阮一峰没直接告诉女儿那里面是什么,有什么作用,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和闺女的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若叫他人知道那宝贝的能力,岂不就失去了作用。 相信以他宝贝闺女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发现那宝物的能力了。 阮玉:“哦。” 她这边点头应下,又去拿另外一面可以跟掌教联系的惊鸿照影镜。 055:喇叭花 她这边点头应下,又去拿另外一面可以跟掌教联系的惊鸿照影镜。 在阮玉拿镜子的时候,李莲方等人也炸了锅。 李莲方:“瞬息楼的快递?什么时候到的!”之前他特意交代了往来阁的管事,如果收到阮玉的快递要第一时间送上来,怎么搞的,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他吩咐身边弟子去查,刚把命令传下去,镜子就亮了。 李莲方:“快递?哦,我们这边的快递会统一送到往来阁,经过阵法检测没有危害宗门的东西后才会送进来,你再等等,我叫人去看看。” 阮玉便也没催促,客客气气地道谢后扣了镜子。 李莲方还感叹:“小姑娘心性还不错,如今都已是执道圣君枕边人了,依旧知礼守礼,乖巧懂事。”见多了一朝得势便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修士,像阮玉这般的便稀罕多了。 仇牧远也摇着扇子点头说:“恩,的确不错。”接着感叹:“那阮一峰还真拿了第一,我说得没错吧,玄天门跟我们这些宗门不一样,他们的论道就是门玄学,说不准的。” 洛存真冷哼一声,“一个新人论道第一而已,在座各位,谁没拿过几个第一?圣君,那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上次阮一峰骂圣君的仇,洛存真心里头还记着呢。 一想到圣君被人诋毁,洛存真心里头就火冒三丈。 孤云岫摸摸鼻子,“我知道你是圣君迷,但听老哥一句劝,这位以后可能就是咱圣君的老丈人了,你别给人甩脸子。” 洛存真不吭声了,默默给自己倒了杯降火的茶。 “也不知道他拿论道第一,赢了个什么宝物?” 洛存真:“能是什么好东西,真好东西,能用黄阶的灵鹤送?”黄阶灵鹤属于瞬息楼最底层的运输灵鸟,速度慢,安全性也得不到保障,玄天门到仙云宫山高路遥,还需经过一片灵墟和界湖,只收取一块中品灵石的话,寄的人肯定连保价都没做。 也就是说,东西丢了就丢了,瞬息楼都无需赔付,这是一个听天由命的快递,能不能送达都是个问题。 既如此,寄送的东西又能贵重到哪儿去? 洛存真:“还宝物呢,我看就是个宝器!”一激动,连家乡口音都冒出来了。 偏孤云岫还没整明白,“宝器不就是宝物吗?”听你口气,宝器比宝物还要厉害一点儿? 仇牧远以扇掩面,微笑解释,“在他家乡,宝器就是傻乎乎的意思。” 洛存真把手里的茶盏一搁,“傻乎乎?娘希匹的,宝批龙。” 仇牧远手中扇子刷地收起,折扇宛如利剑一指,“骂谁呢?” 就见孤云岫飞快出来打圆场,“打什么架?要打就打麻将,非要分个胜负的话,咱们牌桌子上见真章!” 其余人:嘁! 须臾之间,往来阁的消息就传回来了。 原来,瞬息楼的灵鸟将那个快递送到了仙云宫外门杂役弟子的杂物室,而那边又没有阮玉这么个人,便以为是灵鸟送错了,任由那个包裹堆在杂物室没管,打算月底后集中清理。 呃,这还真怪不了往来阁的管事,谁会想到,灵鸟会将包裹扔到外门弟子的杂物室呢? 很快,在杂物室里放了五天的包裹就送到了掌教面前。 那是一个压破了的木头箱子,箱子外头还缠了一圈丝线,线也断了不少,可以看出来时路上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 箱子里有个低阶的防御法阵,都隔绝不了大家的神识窥探。 “里面是一盆花,瞧起来没什么问题。” 孤云岫是医道大能,灵植图谱倒背如流,可以说,这天底下的灵植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哪怕是那些已经确定灭绝了的灵植,他都将对方的特征一一记下,万一哪天发现了不认识,错过了得多可惜。 他用神识将盆里的花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最后才道:“这灵植只有微弱灵气,看起来奄奄一息,观其根须,应该不超过半岁。” “认得出来是什么吗?” 众人皆摇头,“没见过。” 倒是李莲方一捋胡子,“早些年,我在凡间游历,曾见过相似花朵。” 他这番神秘做派勾起大家兴趣,“难道是尘世间的瑰宝?” “农家院,篱笆墙上爬的喇叭花,差不多就这模样。” 也就是说,哪怕在凡间,它也是不值钱的野花野草。 难怪,会用最便宜的灵鸟来运送,这可真是,丢了都不可惜啊。 “新人论道第一的弟子就奖励这个?”仇牧远有点儿惊讶,“别是她爹将奖励自己收着,随便扯了把草送过来。” 可谁会在仙门里种喇叭花啊,真是怪哉。 “既然检查没有问题,就把这花给阮玉送过去吧。” “这花长得这般磕碜,怕是在忘缘山活不了几天。” 这喇叭花生得枝条凌乱,张牙舞爪,东一个喇叭,西一个喇叭,圣君见了,保管一剑削掉。 大家目送喇叭花离开,神情肃穆得宛如送葬。 …… 056:姑奶奶 在仙门里种喇叭花的正是小道君闻香雪。 听音的样子就有些像凡间的喇叭花,她在山上种了大片大片的喇叭花,听音放在里面,连她自己有时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一株才是听音。 此刻,闻香雪手里依旧抱着一盆喇叭花,盆是月白釉色,侈口、宽唇、长颈、圆腹,釉质肥厚圆润,宛如玉石雕琢而成,在阳光下,隐约可见水波在盆上浮动。 那不是水,而是流淌的灵气啊。 自从知道香奶奶手中花盆值多少灵石之后,阮一峰每次看到她抱着花盆出现,都会主动凑上去帮她抱花,顺便,摸摸这价值上万灵石的宝贝盆子。 盆子宝贝,里头的花却已经不是当初那盆听音了。 因为,真正的那一株听音,上次被他赢走,并送去仙云宫给了阮玉。 当时他得了新人论道第一,提出要小道君怀里的花,大家都觉得小道君不会答应,然而,小道君却真的把花给了他,也只给了花,要回了盆。 大家便认为那天小道君花盆里的只是一株普通的喇叭花而已,当时连他都那么以为,不过等无人的时候听到喇叭花说话,他才知道,那压根儿不是什么喇叭花,而是当今天下,唯一的一株听音花。 得知真相后,阮一峰连夜将听音花给寄了出去,省得香奶奶思来想去舍不得,又管他要回去。 用瞬息楼最便宜的运输鸟,一是他舍不得灵石,二来么,用最便宜的运输方式也能让别人相信,那就是一株普通的喇叭花。 至于真丢了怎么办? 对于一个玄学大师来说,丢了就是命里无时莫强求,丢了就丢了呗。 后来么,大概是因为听音的缘故,新人弟子拜师大典的时候,一直不曾收徒的小道君就点了他的名,如今,他成了香奶奶门下首席大弟子,也是她唯一的徒弟。 本以为跟了这么个牛逼的师父,肯定大把的修炼资源,各种高阶功法任他挑选,哪晓得自从拜师日起,他就一直在种地,种了这么久,人都晒成黑炭,还蜕了几层皮。 好在阮一峰也不是那种愣头青了,他虽觉得香奶奶布置的任务很奇葩,却也从未抱怨过,每天勤勤恳恳地翻地,等完成了师父交待的任务,回去后还会继续修炼,一天到晚只睡一个时辰,比谁都刻苦。 他年纪比别人大,灵根也比别人差,若还不努力,那还修个屁的仙,回凡间当个逍遥神棍不好么? 应该是他的努力打动了香奶奶,这几天香奶奶看到他的时候都和颜悦色的,偶尔还会赐下点儿东西给他,师徒关系还算和谐。 见师父突然出现在田坎上,阮一峰正要上前,忽地脚步顿住,后背冷汗涔涔。 因为他发现香奶奶红唇紧紧抿起,面部紧绷,看起来不太高兴。 阮一峰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跟阮玉的对话,登时心头一抖。 糟了,她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阮一峰难得的行了个大礼,“师父,您来了。” “这里太热,师父您到外边坐,我给你倒杯清茶。”一边说,一边去扶闻香雪。 闻香雪看不见嘛,虽说他们这些大能神识也能视物,但阮一峰看她眼睛蒙了布,总会下意识地去扶一把。 闻香雪任由他扶着,走出田外后,在阮一峰拿出的椅子上坐下,还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那盏茶。 阮一峰顿时松了口气。 他继续道:“那我接着翻地了。” 说完,转身往回走,走到还未翻的那块地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穿衣服,不过师父都没说什么,他也没把衣服穿上,还举起手臂,展示了一下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他现在这样子,说二十岁别人都信啊,要是去宜春院里走一圈,里头的红牌都得倒贴钱给他,求着他一块儿困觉。 可惜,他拜的这个师父就他一个弟子,连个漂亮小师妹都没。 刚翻了块地,就听那边师父道:“一峰,你可知道,为何这金乌流霞,要叫金乌流霞?” 她是个慢性子,说话也慢吞吞的,声音温柔舒缓,能让人如沐春风。 阮一峰本来酷热难耐,这会儿听得她的声音都好似被凉风给吹了一阵,他浑身松快地活动了下手脚,接着问:“为何?此名可有什么不凡的来历?” 师父要讲故事了,当徒弟的自然要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给师父捧场。 闻香雪一直抿起的唇角微微上翘:“因为啊,它不仅是金乌,还会流霞。” 阮一峰:这算是什么解释。 不过他心尖儿一颤,直觉有些不妙。 闻香雪:“你翻地也翻得差不多了,师父就让你见识见识流霞吧。” 话音落下,头顶红日里落下无数火花,一团团的火焰从高空坠落,宛如燃烧的箭羽,朝着地上的田里射了下来。 阮一峰脸色大变,这他娘的还下起了火流星啊!他想躲开,逃到师父身边,哪晓得四周起了一层结界,只听闻香雪道:“这火烧不死人,你在里头注意躲避,也锻炼一下身法。” 阮一峰一开始还能哇哇乱叫,向师父讨饶,再发现闻香雪不会放他出去之后,他就一边躲避一边观察火流星掉落的规律,努力想要去避开那些火雨。 奈何他实力不够,哪怕发现了一些规律,也没办法顺利躲开,不多时,从头到脚都烧了起来,他都能闻到一股烤肉味。 火流星足足落了半个时辰,阮一峰被烧得满地打滚,嗓子被烟熏火燎过后,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火雨一停,天空上又砸下了豆大的雨点,雨越下越大,眨眼间就将大地淋湿,躺在地里一动不能动的阮一峰赶紧自己身上溅了许多的泥,很快,那些泥浆就将他彻底包裹,让他成了一个泥巴人。 泥巴裹身之后,身上的疼痛减轻,好似有一丝丝凉意从泥巴里渗出,一点点钻入他的皮肤,游走在他四肢百骸之中。 阮一峰不是傻子,相反,他还很聪明。 他能感觉到身体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莫非,师父做这一切并非是惩罚他,而是为了他好? 只是经历了一天的劳累,又被火烧雨淋后的阮一峰精神上已经很疲惫了,他都来不及思考更多,只觉得瓢泼大雨砸得他睁不开眼,人也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雨突然停了,他下意识地睁眼,就看到师父撑了一把伞站在他旁边,替他遮挡了风雨。 她一身素白的衣衫,左手抱花,右手执伞。 白靴踩在泥泞里,宛如池中白莲,出淤泥而不染。 师父果然是为他好,这些日子,都是在淬炼他的肉身吧。 阮一峰:“小师父。” 闻香雪微笑着道:“我的眼睛,可不是看久了金乌瞎的。” 阮一峰头皮一麻,暗道不好,直接认错,“师父,我错了。” 闻香雪:“恩。” 脚尖儿微微抬起,踩在了阮一峰的手上,稍稍用力碾了几下,闻香雪接着说,“以后别再胡说八道了。” “在土里埋三天,三天后,我来挖你。” 脚尖儿挪开,闻香雪手一挥,袖中鼓风,就见无数泥土飞溅,将阮一峰从头到脚彻底埋住,形成了一座小山包,宛如刚垒的坟堆。 等把人埋了,闻香雪面带微笑的转身离开。 阮一峰口不能言,埋在土里生无可恋。 三天,他得熬三天? 师父,香奶奶,姑奶奶…… 我错了,我不该背后说你,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057:狗奴 忘缘山,阮玉收到了爹寄过来的宝贝。 拆开箱子,看到里头奄奄一息的喇叭花,阮玉还愣了一瞬,居然不是吃的? 爹寄盆喇叭花来干什么? 花是喇叭花,花盆还是个缺了口的大海碗,里头薄薄的一层土,都有不少根露在外头。虽说是盆喇叭花,但好歹是爹送的,又能叫她想起凡间,阮玉也没嫌弃,从田里挖了些土把根给埋上,又给浇透了水。 她原本是想将喇叭花种在地里,在弄个小篱笆,让它牵藤,把篱笆爬满。 只是看到那缺了口的大海碗后,阮玉就不太想给它挪窝了。 仙云宫门规里有一条,新入门弟子屋子里都应该摆放一盆灵植,阮玉还没养,如今,这喇叭花不就正合适。 缺了口的大海碗,开了各种颜色小喇叭的喇叭花,凑在一起绝对能让圣君浑身不舒坦。 这可不是她故意来气那老头子的啊。 这是她爹送过来的东西,她肯定要悉心呵护静待花开嘛对吧。 阮玉开开心心地将喇叭花放在了窗台上,她还特意将缺口处对着外面,圣君若是过来,一眼就能瞧见。 刚摆好,旁边的玉兰树就在树枝上挂起了它的小纸板:“要不给它修剪一下,再换个盆?” 一截枝条伸过来,将盆里恹恹的藤蔓提起来看,接着又写:“这种藤蔓植物,得给它搭个架子,方便它缠绕攀爬。这个我最在行,保管让它爬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 “就是一根藤上居然开好多种颜色的花,这个也得想办法处理一下。”虽然这会儿花都枯了,但也能看出颜色不一,白的,紫的,蓝的,粉的都有,真是开了间染坊一样,花花绿绿五彩缤纷。 圣君那素雅到了极致的人,怕是看到就得皱眉。 阮玉:别,我谢谢你了。 她摇头道:“这是爹送我的礼物,我才不会拘着它,它想怎么长就怎么长。” 玉兰树:“圣君他……” 阮玉脸一沉:“关我屁事。”她气咻咻地道:“上次他劈我牌匾,我都没找他算账,这次他要是还劈我的花……”阮玉眼圈红红地说:“我就从悬崖上跳下去!” “你告诉他,要是这喇叭花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阮玉,也不活了!” 这这这…… 玉兰树心头一凛,阮玉对圣君有多重要它心里头清楚得很,等圣君一醒,它必须立刻转达,免得闹出大事。 刚把花放好,机关人就挥着鞭子走了过来。 一天的训练开始,阮玉如今修为境界提高,训练量还增加了,她倒也没抱怨,跟整天翻地晒得黢黑的爹相比,她的小日子还是要舒服多了。 转眼,三天过去。 窗台上那盆喇叭花恢复生机,叶片翠绿,藤蔓上又有了新花苞。 阮玉一早起来,给喇叭花浇了水,坐在窗边叹气。 “三天没见到他了,想他。”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修行太累,她睡得可沉,都没做过梦,更别说梦到莫问了。 虽说三天时间不长,可有句话说得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现在三日不见,思念如丝线,层层裹在心上,缠得她发闷难受,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她今天起得比往日都早,起来了也没煮东西吃,而是坐在窗前发呆,这等异常自然引起了玉兰树的注意,它听到阮玉的叹气后,举起小纸板,写:“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在举小纸板的同时,它已经悄悄拿了一块留影石,对准了阮玉。 阮玉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三天没见到他了,想他,想他,想他!” 玉兰树美滋滋地将留影石收好,等圣君一醒来就拿给他看。 他最近三日一心一意地给洛惊禅治疗,都不抽点儿时间过来看阮玉,现在看到阮玉说想他,他总该过来看一眼吧? 玉兰树又写:“对了,今天开始,将由离云指点你修行,你绕山跑完后就去他那上早课。”离云恢复得差不多,也把那条从梦域里救出来的狗给哄好了,现在,他们可以放心跟阮玉接触。 阮玉问:“以后,离云就是我师父了吗?” 玉兰树写:“不清楚,反正最近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阮玉表示明白了。 她还真有问题想问。 因为急于见到离云,阮玉跑得格外卖力,比平时足足快了一刻钟时间。绕山跑完后,阮玉气喘吁吁地赶往半山腰离云的住处。 离云住的地方有一片梨园,远远看过去,一片梨花白。穿过梨花林,就看到前方一栋小竹楼,此刻,正有数不清的小纸人在竹楼上跑来跑去,有的在墙上贴花,有的在檐角挂铃,还有一些在扫地、煮茶、弹琴、吹箫… 这么多白色的小纸人,让阮玉想到了凶肆,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进了纸扎铺呢。 她喊了一声,“离云仙长在吗?” 卜一出声,那些纸人好似受了惊吓,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紧接着,小纸人都变成纸片漫天乱飞,一张张地落了地。 片刻后,一个稍大些的纸人从屋内出来,将地上的纸片一一捡到纸篓里,全部装好后,它走到阮玉面前说:“你怎么提前来啦?” 小纸人:“仙长正在后面遛狗,你且等等。” 阮玉:“离云仙长还养狗呢?” 小纸人哼了一声,“那小妖精,一天到晚缠着主人。” 阮玉:“狗妖?” 这年头,狗都能成精。她还想,若是近些年成精的狗,岂不是违反了圣君定下的规矩,不过离云能上山,显然是得到了圣君许可,他那狗必然是只得道老狗,也不知道有没有修出人形,是不是像话本子里说的那种,虽有人形,却有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 要有的话,阮玉手痒痒的,她想摸。 阮玉坐在院子里等。 刚坐下,就看到一个球从竹楼背后飞出,紧接着,一只纸狗跃大宋空中,眼看它就要将那藤球一口叼住时,它居然在空中一个扭身,纸做的身体直接对折起来,看得人眼皮一跳。 阮玉:什么啊,连狗都是纸做的! 下一刻,纸狗空中变大,朝着阮玉飞扑过来。阮玉被大纸片一盖,险些跌坐在地。 058:活化石 明明是只纸狗,为何还有口水? 原来,梦里离云被狗涮脸,就是这等感受吗? 被口水给糊了一脸的阮玉极其迷茫,她很想知道,这纸狗狗的口水到底哪儿来的? 离云急匆匆过来,揪住元宝耳朵,把它从阮玉身上提起来,手在纸上摩挲两下,纸片就恢复到巴掌大小,被他微微一团,揣入袖中。 元宝呜呜叫,艰难地从袖子里钻出个头。 它想给阮玉打招呼,但是离云说了,要装作不认识阮玉,免得她害怕。 为了玩球,元宝最终还是答应了,只不过答应归答应,看到阮玉就摇尾巴的本能还在,它眼巴巴地瞅着阮玉,呜呜地发出小声叫道。 阮玉:“你这纸狗怎么会有口水?” 离云讪笑一声,“纸活有灵,灵性越足,自然越真实。”他剪的纸人,灵性最强的那个都能流血,流点儿口水也不稀奇。当然,纸狗其实并无灵性,是元宝的元神寄居其中,才使得纸狗活灵活现,宛如真的一般。 这些,目前是不能告诉阮玉的。 她还不知道,梦域中一切,与现实密不可分。 阮玉盯着元宝袖子里的狗看,越看越觉得亲切,她好奇地问:“有名字吗?” 离云一指头将元宝按进去些,说:“还没取。” 阮玉笑着说:“我能替它取名吗?” 离云微微错愕,随后点了下头。 阮玉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说:“那叫元宝好不好?” 话音刚落,藏在袖子离的纸狗已经嗷呜一声蹦了出来,恰好跳到阮玉胸口,狗脚一蹬,又踩着胸口绵软跳到她头上。 阮玉:…… 她疼得吸了口气,嘀咕:“你可真会踩。”接着问离云:“这狗是公的还是母的?” 离云:…… 纸做的狗,都要分这么清楚吗? 他剪了这么多年的纸,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问他。 偏偏阮玉问过之后,旁边的纸人也转过头来,就连它拎着的纸篓里,那些叠在一起的小纸人也蠢蠢欲动。 离云:“这个,我没想过。剪纸生灵,并无性别之分。”他没想过,以前也从未有人问过。阮玉的想法与常人不同,莫非,这就是她能在梦域里不受影响的原因之一? 离云话音落下,一群纸人恢复如常。 倒是阮玉头上的小纸狗突兀地汪了几声,接着又跳回离云头上,反复做蹲下的动作。 离云将它捧到手里,看它还在蹲下,问:“还要玩球吗?”元宝一直在等它原来的主人,所以离云跟它并没有签订主仆契约,而元宝只会汪汪汪,他听不懂元宝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过狗狗单纯,一般来说,它的想法还是很好理解的。 元宝摇头,继续汪。 它蹲下,又站起来,翘起一条腿,然后摇头,又蹲下,点头。 如此反复几遍,离云都没看懂。他以前又没想过狗,灵兽图谱里也没普通小狗的习性介绍,这复杂的表达,就有点儿为难这新鲜出炉的狗奴了。 阮玉看得着急,“元宝说它是母狗。” 公狗是翘起脚撒尿,母狗是蹲着的啦,这都不懂,还养什么狗。 她勾勾手指,“要不你跟着我,我养你。”眼看元宝要往阮玉身上蹦,离云将它一把捏住,“我这是第一次剪狗,它的灵力微弱,需要一直呆在我身边才行,否则就会慢慢变成一张没有灵性的纸。” 好吧,拐狗失败,还是问下正事。阮玉道:“离云仙长,我以后跟你修行?” “叫我离云即可。”在她面前,他哪担得起仙长二字。 “今日,我给你讲讲静心养气之法,这是修行的基础。”一边跟阮玉说话,离云手里还搓了个纸球,他将球往外一扔,手里按着的元宝就跟着跑了出去,接着,一群小纸人围在元宝身边,跟它抢起了球。 将元宝打发走后,离云将阮玉引到院子里摆放蒲团的平地,“过来坐。” 阮玉盘膝坐下,认认真真地注视着离云。 她看起来很好学,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充满了求知欲。 被那双清透的眼睛看着,离云有了身为师长的责任感,他心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针对阮玉的修行进度来制定一套适合她的修炼方法,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她修行。 “静心,乃是修行之始,分为身静、心静、意静三个境界。你我如今静坐不动,便是第一层的身静,心无杂念,万缘放下则是心静,不知有我,谓之意境。” “我们修炼心法,只需达到心静即可。而忘我之意境,可遇而不可求,暂且不提。” “你刚入门,修炼心法之时,是否很难进入状态?红尘炼心,杂念纷纷,哪怕心法能够顺利在体内运行,效果也会大减,因此我们弟子拜师后的第一课,就是如何遗欲澄心。” 离云侃侃而谈,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旁边还有个小纸人在那煮茶,等离云讲完后,小纸人给阮玉和离云一人倒了一杯茶。 离云喝茶润嗓,又说:“这茶是入定茶,修行前期,师父都会为弟子准备,虽然我现在还不是你师父,但这茶水……”他微微一笑,“管够。” 阮玉可不会品茶,她犹如牛嚼牡丹一般将茶给喝光,说:“多谢离云仙长。”至于离云仙长说的修行入定难的问题,阮玉其实没怎么遇到过。 因为她平时正儿八经打坐修行的时间不多,她的心法都是在梦里修炼的,压根不存在入定困难。 离云:“你目前修行时,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这是师父讲解时间结束,到了弟子自由提问阶段? 本来听得昏昏欲睡,强撑着眼皮做出一副认真聆听样的阮玉立刻来了精神,她问:“仙长,可有什么神仙道术,能让我天天梦到同一个人?” 她想莫问了! 要是在离云这里问不出方法,她都想去圣君的书海找书看,有没有编织梦境的道术,能让她天天跟莫问梦中相会! 离云心头一跳,难不成,阮玉想梦到的是莫问? 咦,执道圣君在她梦中的身份还没暴露么,那他们前几日在山上是怎么回事…… 他沉吟一下,说:“这个,没有,修士都无需睡觉,我还未见过与梦相关的功法。” 见阮玉垂头丧气,离云补充:“不过有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 “我已经够思他了。”刚刚坐这里,都想了好多遍。 阮玉先是叹了口气,接着目光落到纸人身上,突发奇想,“你说,我要是把他画下来,能不能像你剪纸人一样,给画注灵,让他从画里走出来?” “画龙点睛,你知道吧?”阮玉越想越激动,“故事里的龙点上一双眼睛就活了,我如果画得足够真实,是不是也可以!” 离云:…… 那是执道圣君,怎么可能被你画出来。 他明明真实存在啊。 但这个真相,离云是不敢坦白的,这会儿他只能不确定地道:“或许,或许吧?” 阮玉激动地喊,“纸,拿纸笔来!” 离云身上还没笔,他正打算让小纸人去山外取来,就见玉兰树从外面颠颠跑过来,它枝条上挂了个小纸板,上面写:“我有,我有!” 玉兰树:有阮玉说想他的留影石,再来一幅圣君的画像,就不信圣君还忍得住! 阮玉提笔作画。 离云和玉兰树在一旁围观,就连小纸人们也纷纷靠拢,看阮玉画画。 阮玉将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白嫩藕臂,一旁的离云忙不迭转过头,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阮玉犹豫良久都不曾下笔,墨汁滴落,在纸上形成了一个黑点儿,并逐渐往外晕开,她啊了一声,一脸抓狂地说:“我可能画不出他神韵。” 离云没有转过头看阮玉,他轻声道:“我祖孙三代皆以纸活为生,我三岁便开始剪纸,拜入仙云宫后,每日也会用至少一个时辰剪纸,如此反复三十八年,终于有了第一个活了的纸人。” “你不要着急,慢慢来吧。” 阮玉:“哦。” 将弄脏的纸换下,阮玉强行下笔,然后…… 画了个圆圈当头,几根黑线为发,两根细长的棍子为脖颈,又配上不协调的身材,穿上了奇怪小裙子。 玉兰树在她起笔那一瞬间就觉得这人估计画不出什么好画,等看到阮玉搁下笔,险些把小纸板都砸了,就这?这叫画不出神韵? 鬼画符都比你画得好! 它要是敢把这画拿给圣君看,绝对会被当场劈成柴烧。 周围的纸人也忍不住笑得纸片乱颤,离云这才转身回看,一看就傻眼了,“这,这……”三岁孩童都比这画得好吧。 饶是阮玉脸皮贼厚,这会儿也红了脸,她叹了口气,“看来任重道远啊。” 阮玉又问:“宗门里谁的画道水平最高?”她想起进山时那些绕着高墙飞的金龙彩凤,“能不能找个画道大能教教我?外面的游龙金凤是哪位大师画的?最好有速成的法子,一个月时间,能不能成?” 离云心想,现在其他人又进不了忘缘山,有画道大能也不能上来教你。 他衣角被玉兰树的纸条轻轻勾了一下,看清小纸板上快速出现的一行字,离云微微颔首,说:“画道最高的,自然是执道圣君。” “如果能得他指点,一月时间绘出生灵神韵,也不是不可能。” 阮玉:“他还会画画?” “世人只知道执道圣君是惊世剑仙,他的剑道之光已经遮天蔽日,然而,我们这些追随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琴、棋、书、画、阵、丹等等,都已超过了大宗师,达到出神入化之境。” “大道归一,他便是那执道之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说起执道圣君的修道水平,离云仰望山巅,一脸崇拜。 阮玉啧了一声,“你活三四千岁,你也能什么都学,什么都会啊。” 说这么多,还不是说明执道圣君年纪大。 “他就是修真界的活化石啊。” 个糟老头子色得很,找他学画画,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059:哈板儿 阮玉揣着心事回了艸斋。 她老远就看到窗台上的喇叭花开了两朵,一朵粉色一朵白色,挂在细细的藤蔓上,随风轻晃。 刚走近,还没来得及欣赏一下花朵,就见那本来摇摇晃晃的喇叭花直立起来,“你就是阮玉?阮一峰是你老子?” 阮玉都懵了,喇叭花会说话? 玉兰树都还只能写字,没办法跟主人以外的外人直接用语言沟通呢!难不成,这喇叭花比玉兰树还厉害? 爹真的给她搞来了个大宝贝啊。 她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头刚点,那喇叭花就开喷了,“我日你八辈祖宗!”粉色那朵花像个市井泼皮,什么下流话都能说出来,“那混账东西居然用最便宜的灵鸟来送我,他娘的还是个蜀地傻鸟,个砍脑壳的一天说的是些啥子憨批话,听得老子都学了一嘴巴的方言!” “老子差点儿颠死在路上了!” “根根都给老子板出来了。” 它的一截根须从土里伸出来,“我脚丫子都断了好多根?以前我过的是啥子神仙日子,再看现在!在玄天门,我吃的是灵石喝的是仙露,你呢,给老子洗菜淘米水?” “我呸!” “马上把我送回去,否则……”喇叭花花冠一转,一时居然想不道什么威胁的方法,它能分辨真话假话,攻击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除非能开出七朵花来,否则就是战斗渣。 粉花放不出狠话,白色那朵倒是叫了起来,不过却是啾啾的鸟叫声,一声比一声急躁。 粉花没好气地道:“你学什么鸟语,学什么鸟语,这还是那瞬息楼黄阶傻鸟的声音,有毛好学的,给老子闭嘴!” 结果,两朵花居然吵起来了,一个骂,一个啾,明明就是一盆花,愣是弄出了闹市街头的阵仗,让本来冷清寂静的山头都多了点儿人气。 阮玉看得开心,还在一旁嗑起了瓜子。大概是她嗑瓜子的声音打搅了两朵花,它们终于不吵了,花朵齐齐对着阮玉,“说,你要怎么才会送我们回去?” 阮玉:“你是我爹正大光明赢来的礼物,我干嘛要送回去?” 她伸手戳了一下白色那朵花,“怎么才能认主?” 粉白两花瞬间合拢,用行动表示不想跟阮玉说话。 阮玉就把玉兰树叫出来,“怎么让灵植认主?” 看清玉兰树写的字后,阮玉好奇地问:“为什么它们能说话,你们不行啊。你们也是修炼了好几千年的灵植了吧,这喇叭花,一看就年纪不大呀。” 她一开始被这花会说话给震撼了一下,这会儿仔细观察,倒觉得它可能还是个弟弟。 阮玉翻过灵植图谱,分辨灵植年龄、强大与否的一个条件是它们的根须。虽说有强大根须的灵植不一定强悍,但强悍的灵植,必然有庞大的根须。 好比玉兰树看着这么一点儿,但现在行动的根本不是它的本体。 它的本体生长在院子外,扎根整个忘缘山,根本无法轻易挪动。 眼前的喇叭花的根须一个海碗就能装下,年纪必然不大的。 玉兰树不服气地写:“谁知道是什么变异品质,跟脚不正!有些人修就喜欢搞杂交,弄出一些不三不四的植物,恶心!” 呃,你们灵植还有歧视链啊? 阮玉:“那它会说话……” 玉兰树气呼呼地写:“我还能写字呢,你问它会不会?” 阮玉果然问了一遍,结果粉色那朵喇叭花刚说了个会,白色那朵突然道:“你说谎。”白花说话的声音还挺温柔,细声细气的,叫人一听就有心生好感。 粉色:“你个哈板儿,是不是傻?” 阮玉哈哈一笑,“不识字对吧。” 两花又不吭声了。 阮玉叹了口气,“不识字可不行,以后出去容易被骗,来来,大兰,你来教他们读书写字。”阮玉飞快在纸上写上了几个字,“照着这个字体练。” 她在忘缘山经常会被圣君责罚,罚的最多的就是抄门规抄书。 前些日子抄得她手都快断了。 她得赶紧培养几个代笔,以后帮她抄书! 这喇叭花还不会写字,完全可以学习她的字迹。它一次又能开好多朵花,到时候七八个花宝宝一起抄,她岂不是就不用怕被罚抄书了! 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其实离云仙长的小纸人若能培养一下更好,只可惜,仙云宫的修士都盲目崇拜执道,断然不会帮她作弊。 她,只能靠自己。 她嘴上说着读书习字的好处,心里头却是想的多了几个抄书的好帮手,正想得开心呢,就听粉色花道:“呸,你就是想我们帮你抄书,我信你的鬼!” 阮玉愣住。 它们怎么把我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难不成,这花能读心?爹说这是他赢来的大宝贝,如果真的能有读心的作用,那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宝贝了。 阮玉一直知道仙云宫藏着跟她有关的大秘密。 她一个五灵根的凡人,为何会被他们如此看重?她之前开玩笑,以死威胁玉兰树,都得到了玉兰树的保证,真是冲喜那么简单?阮玉不信。 这些人,嘴里都没说过多少真话,如果,她有了一个可以辨真假,窥探别人内心的宝物,岂不是就能弄清楚真正的原因! 一想到这里,阮玉心就剧烈跳动起来。 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玉兰树,复又冷静下来。虽然她跟玉兰树关系不错,但她清楚,玉兰树是执道圣君的灵植,在关键时刻,它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它跟其他人一样,在关键问题上,都不会对她透露半分。 因此,她也不能叫玉兰树知道,这喇叭花具有什么能力。 “我去试试让喇叭花认主。”阮玉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她踮起脚,用灵气施了个小法术将喇叭花连盆端出来抱在怀里,接着又往艸斋的正门过去。 玉兰树跟在后面,将枝条努力伸到阮玉前方,写:“收服灵植也不是那么容易,要不要等圣君醒来照看着?” 阮玉连忙摇头,“我都凝神期了,还奈何不了一盆小小喇叭花?” 玉兰树将喇叭花看了又看,没发现什么不妥,的确是个低阶灵植,倒也放下心来,写:“你要有什么问题,叫我。” 阮玉点头,进去之后就将门关上,抱着花径直回卧房,在床上坐下,还拉上了床帐。 粉花:“你想做什么?我要叫非礼了啊!” 白花:“啾啾啾啾!” 阮玉还要先测试一下,这花是不是能读心,她说:“你们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刚问完,两朵花苞再次紧紧闭合,摆明了不想搭理她。 算了,只要能让喇叭花认主,到时候它有什么能力就能一清二楚。 “看来我只能用强的了,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一不小心,就蹦出一句话本子里的骚话,阮玉嘿嘿一笑,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逼良为娼的小流氓。 喇叭花气得叶片都卷边了,愣是硬气着不肯开口。 “放心,我这是平等契约,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个主人做得不好,到时候和平解契就是。”阮玉笑着道:“你是我爹送过来的礼物,我要是收服不了,岂不是会被他笑话。” 阮玉盘膝而座,运转灵气,口中念念有词。那是一段契约法咒,在念咒的同时,一缕神识缓缓触碰喇叭花,想要在喇叭花的微弱神念上打小烙印。 喇叭花是个新生灵植,神识微弱,她打下烙印应该不难。想法很美好,等到神识探入喇叭花时,阮玉感觉自己好似闯入了一片深海! 又仿佛一粒米,滚入了沙滩。 紧接着,喇叭花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憨批,一个凝神期就想收服我,天都还没黑,做你龟儿的春秋大梦!” 阮玉:…… 060:学猪叫 听音花很膨胀,虽然战斗力很渣,但它神识强大,一旦有人强行契约,必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它继续叫嚣:“我原来的主人可是渡劫期大圆满的小道君,我是她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出生神识便浩瀚如海,你那点儿神识,就乖乖做我的养分吧!” 实力悬殊太大,强行签订契约,不仅得不到法咒保护,反而会被反噬,轻点儿元神受损,重则识海崩溃而亡! 现在,喇叭花要吞掉她的识海! 简单来说,就是它要吃掉她脑子。 阮玉:糟了,难道她要阴沟里翻船,被一朵喇叭花给害了? 阮玉感觉到一股力量顺着那契约法咒冲入她的脑海,让她微微失神,只不过下一刻,那喇叭花又大叫起来,“什么!” 如果说,它的神识是江河大海。 那么她的,就是浩瀚星河。 只不过,那片星空仿佛被利刃切割成了几块,星空黯淡,不见微光。 这说明,她调动不了那浩瀚的星河识海。 想通这一点儿后,喇叭花一阵庆幸,它连忙从阮玉神识里退出来,说:“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认主就别想了,过几天小道君就会想起我,到时候,她会来找我的。” 听音始终不肯相信,小道君就这么把它送了人。 它可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一株听音花,小道君在上古秘境里找到的种子,培育了五百年才养出了一株,她现在一定在后悔,非常后悔! 所以,它不能再认别人为主,它要为小道君守身如玉。 阮玉:“你是不是能辨别真心话?不认主也可以,你帮我点儿忙。” 听音矢口否认,“什么真心话,我不懂。”它才不会承认自己本事大呢,万一阮玉发现它的厉害之处不惜一切代价要收服它就完犊子了。 谁晓得她还有什么秘密,掌握着什么杀手锏。拥有那样识海的人,岂能是个废物。 之后,不管阮玉说什么,喇叭花都紧闭花苞,不再吭声。甚至于,它居然在盆里抖了抖,抖掉了藤蔓上的其他几个花苞。 阮玉:…… 行吧,对自己这么狠! 她想了想,把喇叭花给塞进了五谷轮回所里,接着把从凡间带上来的梵音扣挂在了五谷轮回所里。 阮玉:“什么时候想通了,叫我。” 听音:想通是不可能想通的,永远都不可能想通的。 什么声音? 为何那个小玉扣里,一直有哼哼唧唧的声音。 好像是动物的叫声?怎么越叫越惨,犹如魔音穿脑! 真是难听死了。它天生对声音格外敏感,这会儿听得那哼哼唧唧的声音就觉得烦躁,不过这样就想让它屈服,做梦! 阮玉把喇叭花放五谷轮回所后就去弄了点儿吃的。 灵植图谱上没有那喇叭花,阮玉没法投其所好。不过她发现粉色的显然是主导,灵智最高。 白色那朵花一直学鸟叫,人话只说了三个字,它说慌。 那女子的声音,应该就是模仿的爹的师父小道君。 想到这花是一只瞬息鸟的灵鸟送过来的,阮玉就怀疑模仿其他声音是喇叭花的特点,但那粉色的花显然不喜欢鸟叫声,所以她就用梵音扣播放杀猪叫,希望它会喜欢的吧。 暂时处理了喇叭花后,阮玉又去厨房弄吃的。 吃饱喝足,她修炼了一阵道术法诀,等到天黑后回屋,坐在床上开始修炼心法,只不过才坐了一刻钟就已经昏昏欲睡,索性往后一靠,进入梦乡。 反正,梦里也能修炼嘛。 梦魇深处,逢岁晚又看到了一点儿光。 那是,阮玉做梦了,那光很微弱,飘忽不定,在黑暗里扑闪扑闪的样子,像极了夜空里闪耀的星辰。 他想起一句话,手可摘星辰。 此刻,他就想投入一缕神识,进入那温暖的梦中,稍作休憩。最近三天,他都在替洛惊禅疗伤,比往日更加疲惫,也正因为此,阮玉那突兀出现的梦境,深深的吸引着他。 她这会儿正在做什么梦? 肯定是吃的。 她的梦里,就没缺过吃的。逢岁晚想起第一次见时,她给他分的那一小碗馄饨,好似回忆起来,都有一股暖流在冰冷的元神里游走,让他回味无穷。 逢岁晚忍不住探出了一缕神识。 他就像只小心翼翼伸出触角的蜗牛,一点点去触摸那个向往的地方。 只是神识在即将触碰到那个光点时,又在空中凝住,猛地收回。 他明明说过,再也不会入她的梦。 原来他身上缠绕七道锁链,他都能坚持住,如今只剩下了五道,他元神都比从前恢复了许多,没道理还熬不过去。 他无需进入阮玉的梦境中躲藏。 谁知道进了她的梦,他会经历些什么。一想到阮玉在他书海里翻看的那些玉简…… 白日里雷霆般震怒的逢岁晚竟然有一丝脸红! 逢岁晚,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他闭上眼睛,尽量收敛心神,不去看那黑暗中摇曳的星光。然而越不想看,却越能看见。 三千六百岁的执道圣君此刻就像是个刚刚修行学习入定的毛头小子,越想静心,越不能静心。 在梦魇深处,他本就是元神状态,完全符合了一种描述——满脑子都是她。 这一刻,他的识海里满满都是那些星光。 逢岁晚清楚,真正的光点只有一个,然而因为他的抗拒,她变得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搅得他心神纷乱。 逢岁晚:“该死。” 他屏息凝神,开始诵读静心咒。然一遍还未念完,逢岁晚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今夜的魇气,又有了异动。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上锁链,难不成,梦域又失控压制不住了,然而这一看,就发现身上剩下的那几道锁链并没有动静,反而是周围的魇气,不断翻涌,像是在积累、凝聚力量。 魇气的深海底下,有巨大的能量在膨胀,紧接着,一个巨浪掀起,扑向了那小小的光点! 逢岁晚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原本不受魇气影响的阮玉,今日为何会被魇气吞没?他情急之下,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这一动,身上的锁链拼命绞缠,直接勒得他浑身是血,骨头一块一块地碎裂。 元神上的伤,能够完全对应到他的肉身上,于是,此刻躺在床上的逢岁晚身体骨骼一阵脆响,鲜血大量溢出,将白衣都染成了血红。 目睹这一切的君子兰都快吓疯了。明明周围一切正常,说明并未卷入梦域,怎么就出事了呢。 “圣君,圣君你怎么了?” 没人叫得醒沉睡的圣君。君子兰连忙喊玉兰树,“阮玉呢,让阮玉想想办法啊!” “要不要通知山腰的离云?告诉李莲方他们吗?”君子兰已经慌了。 玉兰树则吼:“冷静!其他人过来帮不上忙,我先去找阮玉!” 阮玉的房间有结界,不过品阶并不高。 玉兰树喊了几声都没见阮玉答应,它强行闯入,就发现阮玉也在睡觉。 她在梦中。 它叫不醒她。 玉兰树:糟了。 难不成,阮玉也要步其他人后尘,哪怕没有卷入梦域,也会吓死在梦中?这是梦到了什么大恐怖,连圣君都受到了波及。 061:大笑 阮玉做了个梦。 梦里,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她和爹爹一起在草地上放风筝。 风筝是一条金色长龙,成功飞到空中的时候,周围人都在喝彩,她仰头看那风筝越飞越高,小脸上满是骄傲。 只是飞着飞着,她就看到莫问站在那条龙上,他乘龙而去,直上云霄。 那哪儿成啊,好不容易再见到小相公,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阮玉连忙收手里的风筝线,想把风筝给拽回来,哪晓得,她根本拽不动。 她想叫爹帮忙,爹却不见了,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没一个人出手相助。 她死死拽着那风筝线,手心都被割破,鲜血将风筝线都染红。 阮玉发了狠,将线一圈一圈地缠在手臂上,用力地把风筝往下拽,好不容易拉回来一些,她刚喊了两声梦郎,就看到站在龙头上的人低下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冰冷如刀,像极了冷漠无情的执道圣君。 阮玉被这样的眼神给冻住,心倏地一疼。一种叫难过的情绪在心中喷涌,像是火山喷发一般,顷刻间就将整个心脏覆盖填满。 她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 下一刻,莫问抬手,挥剑一斩,将风筝线彻底斩断,与此同时,狂风骤起,金龙立时升空,越飞越高。 她手里捏着断了得风筝线,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失落又无助。 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都阴云密布,一如她此刻的内心。她低头看手心里的线,眼泪在眸中缓缓酝酿。 现实里,她经常哭,莫名其妙就能掉很多热泪,梦中,却很难哭得出来。 好比现在,明明难过极了,那泪水却只在眼眶里打转,悬而不落。 周遭,黑色的魇气捕捉到了负面的情绪,它们悄然地靠近,像是捕食的猎手,一点点接近那个毫无防备的小动物,只待时机一到,一击必杀。 魇气疯狂涌入,已经将这个梦境彻底包裹,无边无际的黑暗,遮蔽了梦里所有的光。梦境的主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危险,她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逢岁晚神识进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在元神被锁链绞杀,连带肉身也受到拖累之时,仍是拼命分出一缕神识,进入了他原本抗拒的梦境。 结果一进来,就看到魇气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阮玉,虽不知为何魇气没有立刻将其扑杀,但他清楚,一旦魇气发动攻击,困在中间的阮玉就如同大海中的一叶轻舟,顷刻间就会被巨浪吞没。 然而这个时候,他都不敢轻举妄动。 本身,他神识进来,就让那些还未发动攻击的魇气有了轻微震荡。他的存在,会让魇气更加狂暴。 逢岁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那几乎被黑暗吞没的小小身影,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孤独和悲伤。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然而,眼前的阮玉让逢岁晚想到了自己幼时,一些不愿意回想的经历。 除了他,所有人都死了。 他被遗弃在了灰飞烟灭的天地里,巨大的悲恸让他失去了感知和声音,他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就如同,此刻的她一样。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为何会如此难过?” 眼看魇气扑杀过去,逢岁晚毫不犹豫地抽出体内封印了的断剑,就在即将拔剑出鞘之际,黑暗中的阮玉突然抬头,一双眼睛里有盈盈水光。 她抬头看天,咬牙切齿地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逢岁晚:?? 这话还有什么深意不成?她凶巴巴地喊出这么一句话,竟是将周围的魇气都逼退了。 逢岁晚立刻收剑,他的本命飞剑青萍剑只剩下半截,强行驱动的话,他至少得再睡三百年。刚刚,他居然没有考虑后果,直接就想拔剑! “想跑?” “你以为你跑得掉!”她好像挺生气,袖子一卷,还跺了下脚,说:“等老娘把你拽回来,让你跪下叫娘!” 抬手卷袖之时,逢岁晚看到她掌心伤痕,目光一凝。他见过比这严重千百倍的伤口,自己身上都时刻在承受元神割裂的剧痛,然而没有哪一道伤口,能如此触动他的心弦。 白皙的肌肤上,殷红的血,叫他忍不住想要握着那只手,为她灌注灵气,问她疼还是不疼。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未靠近,就看到仰着头的阮玉眼睛里闪过异样的神采,他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点儿金色? 逢岁晚循着阮玉的视线看过去,他发现,天空中出现了一条金龙。 龙?她一个渺小的凡人,何时见过真龙? 再仔细一看,那是头纸扎的龙…… 龙的背上,还站着…… 逢岁晚瞳孔一缩,那龙背上站着的,可不就是“莫问。” 他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这是阮玉梦到了莫问。并非他主动入梦,而是她真的梦到了莫问。 紧接着,阮玉手里出现了一根粗绳,绳子的另外一端则套在空中的莫问身上,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拉那条绳子,然而,绳子仿佛无限长,她拽了很久,金龙依旧在遥远的空中。 眼看阮玉周身的气势缓缓消失,她的情绪好似又受到影响越发低落,逢岁晚不再犹豫,果断靠近阮玉。 逢岁晚:“我在这里。” 阮玉手中的绳子应声而断,她转头,看到莫问之后,立刻笑了起来。这一展颜,四周也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魇气荡然无存。 逢岁晚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微微张开双臂,因为他知道,每次他出现,阮玉都会像兔子一样蹦到他怀中。既然她心情不好,今日,他就如她的愿,让她抱抱又何妨。 阮玉果然飞奔过来,逢岁晚嘴角微微上翘,笑而不自知。 然而,她在他面前停下,凶巴巴地道:“你还知道回来!” 逢岁晚眼睁睁地看着阮玉手里多出了一根藤条,她捏着藤条,擦着他的手臂抽过,发出啪的一声空响。 阮玉一边甩藤条,一边抖手里粗得不像话的风筝线,“梦娘也是娘,慈母手中线你都敢挣脱,再跑,腿都给你打折了!”她将藤条戳到莫问身上,“喊我!” 逢岁晚脸上笑容凝住,面部表情十分僵硬,他被那藤条指着,居然连动一下都困难,只能黑着脸喊了一声:“阮玉!”明明是你自己做梦梦到的莫问要跑,关我何事? 偏偏他一进来,就猝不及防地背上了这么一口黑锅。 逢岁晚气得手抖,恨不得劈开自己脑子看看是不是里头进了水,谁叫你进来的,谁叫你进来的? 阮玉下巴抬起,冷哼一声,“喊我什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逢岁晚深吸口气,说:“梦娘。” 他羞愧难当,声音便细弱蚊足,只觉内心十分羞耻,脸颊都发了烫。结果阮玉还得寸进尺,“梦字都听不见了,就想喊了声娘,我才没你这么大一儿子呢。” 她嘻嘻一笑,手摸到逢岁晚胸膛上,“不过儿子他爹倒是可以有,我教你修炼如何?” 来了来了,合修功法它来了! 他就知道,只要一进来,就逃不过。 逢岁晚盯着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他就想知道,为何一个女子,能如此孟浪,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眼神炙热,像是恨不得用目光在她身上刺出个窟窿。 熟料这么一看,倒看得阮玉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这个变故,让逢岁晚心中有了个猜测。 莫非,她只是口花花? 又想起上次她非要洞房,却又梦中醉酒,逢岁晚心中念头越来越强烈,是否真是如此,一试便知。 他将那只按在胸膛上的手轻轻按住,随后,含情脉脉地看着阮玉说:“修炼做什么?”低头,缓缓靠近怀中人, 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吹过湖面的微风,带起点点涟漪,微微荡漾。 “梦娘,我们做点儿别的?”另外那只手伸到阮玉背后,犹豫一瞬后,坚定地落在了阮玉臀上,他尽量让掌心空起,手指碰到了,就不敢再动。 阮玉完全没料到莫问会这样主动。 她惊得手里的藤条都掉地上了,傻傻站在原地,僵成了个木头桩子,心脏则噗通噗通地跳,像是要从胸膛里撞出来一样。 “做,做,做别的?……” 阮玉紧张得结巴了,“我这个修炼,可,可不是,一般的,修炼……” 她努力去回忆书海中玉简里记录的那些合修之法,奈何此刻脑中空空,竟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先要做什么来着? 先要,先要??她着急得不行,恨不得立刻把玉简翻出来照着练。 一着急,就跟憋急了想上茅房,夫子提问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差不多,阮玉又羞又急,竟是直接睁了眼。 她一醒,梦境直接消失,逢岁晚原地站立良久,嘴角缓缓勾起,笑容逐渐扩大,到后来,连双肩也微微抖动起来。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他可算找到治她的法子了。 这千百年来,他何时这般放松地大笑过? 笑声在梦魇中回荡,久久不散,仿佛要将黑暗都一一撞破。 062:仪式感 “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阮玉睁眼,就看到脸上怼了个小纸板,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墨都没干,眼看一滴墨汁落下,直接粘到了她脸上。 我不就睡了会儿觉么,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正想着,小纸板上的字变了。“圣君出事了,快去看看圣君。” 阮玉皱眉,“圣君出事了,我去有什么用?叫掌教啊,还有那谁……圣君那个修为很高的小师妹。”仙云宫的那些仙长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她厉害,她一个凝神期的小修士能起什么作用。 转念一想,她还是有用的。 大概哭丧谁都比不过她。 若是圣君死了,灵堂上别人哭不出来,可以叫她去,她可以不计前嫌的大哭一场,送他归天。 “圣君不喜他人靠近,特别是他沉睡时,旁人无法近身。” 看到这行字,阮玉呵呵一笑,觉得下一句就该是你是唯一的例外。醒醒吧,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受宠若惊。 这类的话本字她都看多了,什么霸道魔君心狠手辣,狂暴嗜血,唯对一个女子是特别的,那就是他的解药和救赎。关键这是魔君的人设,你一个正道仙尊,瞎凑什么热闹? 须臾,小纸板上的字有了变化。 “就你例外,他对你没有戒心,上次你都给他喂了蘑菇!” 阮玉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她点点头,“好吧,我去看看就是了。” 下床穿鞋的同时,阮玉道:“我可以去看圣君,但以后你还得给我开书海的门。” 玉兰树树叶抖得哗哗响,一朵脸盘大的花左右摇晃说不。 阮玉:“那我就不去了。” 玉兰树只能写:“开,开就是了。” 阮玉这才出门,她临走前还抓起了桌上的惊鸿照影镜,真出了大事,她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场外求助一下。 听风殿。 窗台上的君子兰都急得叶片都发红了。看到阮玉,连忙把殿门大开,不仅开门,连窗户都给开了。 阮玉直接进到执道圣君寝殿,老远看到一个红色身影,她还惊讶地感叹,“执道圣君居然穿红色?”走近了才觉不对,浑身都有些发凉,那哪是穿了红衣,分明是身体里流的血都已经将衣服湿透,白衣染成了红裳。 这怕不是把体内的血都流干了吧? 阮玉其实见过死人。 早些年凡间战乱,遍地尸骸,她那爹是个算命先生,那段时间也摇晃着一个破铃铛念着咒语行过那些血染的大地,说是超度亡魂。 她跟在后面默默落泪,爹说她都能哭出一条蜿蜒入海的大河来。 这会儿看到浑身是血的执道圣君,阮玉眼睛也有点儿发酸,她一眨眼,便有泪珠滚落,止都止不住。阮玉直接用袖子一擦,接着问:“死了吗?” 玉兰树写:“呸呸呸,童言无忌!”它想过去看看,奈何在距离床三尺时便不能再前进了,这是,圣君潜意识里对外界的抗拒和排斥,哪怕它跟圣君签订了神魂契约,是圣君的灵植,在他出现状况的时候,仍旧无法接近。 阮玉慢慢靠近,直至走到床边。 玉兰树跟君子兰都震惊了,两灵植私下交流:“圣君还真没防备她!” 它们跟随了圣君千年,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刚刚上山不久的小丫头,这么一想,心里头好酸! “不过圣君是不是恢复了?”它们跟圣君有一丝神魂联系,此刻感觉到圣君元神似乎稳定下来,难道说,阮玉一来,圣君就好了? 还是说,刚刚的意外就是阮玉造成的,她醒来了,圣君那边的危险也解除了? 总之,圣君元神稳定就是好事,身体破碎,还是能养好的。元神崩溃,梦魇爆发,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两个灵植稍稍放松一些,不过,它们商量了一下,并没有将圣君脱离危险的情况告诉阮玉。 那边,阮玉有点儿紧张,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将手指放在圣君鼻子底下,等了许久也没感觉到气息存在,登时缩回手,转头看着玉兰树道:“没气了呀。” 说话之时,眼泪又砸了下来,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滚,她又用袖子擦,怎么都擦不干净。 偷偷用留影石将这一幕记录下来的玉兰树心里头打定了主意,等圣君一醒,就把这些都拿给圣君看。上次说想他,这次哭得这么伤心,足以说明阮玉的一腔真心啊。 玉兰树举起小纸板,“修士本就可以屏息凝神,探鼻息没用的。” “我们是它的灵植,契约还在,他还没死,但是伤得很重,你得替他疗伤。那么多血呢,你先解开他的衣服,把这些药膏抹到他伤口上。” “现在是生死关头,你可别纠结什么男女大防,医者仁心啊。”怕阮玉觉得男女有别,玉兰树小纸板写得飞快。 阮玉一听就头大,嘀咕道:“我又不是医修。”她倒是没想过什么男女有别,都差了几千岁,执道圣君在她眼里就是一个老古董,活化石,就跟村头那几百年的石磨盘差不多,她看石磨盘还能长针眼? 转头看到玉兰树在那翻瓶瓶罐罐,她又问:“你知道用什么药?”你灵植图谱都认不全呢! 玉兰树愣了一下,每条枝丫都卷了个瓶子,不确定地说:“那,都用?” 阮玉:…… 难怪上次我喂蘑菇你也不阻止,你可劲儿坑你主人吧。 她想了想,还是拿出惊鸿照影镜,并直接将镜面对准了床上的逢岁晚。 对面,掌教刚想问阮玉有什么事,就看到躺在血泊里的执道圣君,惊得原地跳起,“圣君,圣君怎么了?” “我马上叫孤云岫上山!” 刚说完,就看到镜子里出现了小纸板。 “旁人无法靠近圣君身边三丈,孤云岫来了也无济于事。你们看看,圣君这伤该用什么药?” 李莲方:“那也得叫老孤来看。” 听风殿内,阮玉在远程指导下先是在不老泉里洗了个澡,接着又进了一个房间熏了一刻钟,最后才拿着机关人送来的药瓶回到圣君房间。 做这一切的时候,阮玉还在想,这么耽搁下去,圣君真的不会一命呜呼吗? 救个人都要救出仪式感呢。 她弯腰站在床边,按照孤云岫的嘱咐念了一段灵气法决,接着伸手剥圣君衣服。她在那脱衣,镜子里的人纷纷喊:“哎哟你轻点儿,动作轻点儿!” 阮玉一脸无语,动作放轻一些,在解衣的时候,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重伤的执道圣君。 他脸色其实还不错,面色红润,唇色嫣红,嘴角上翘,平时板着个脸,睡觉却偷笑。且他眼睛紧闭便将那随时散发着寒意的眸子遮掩,整个人少了那些冷硬的锋芒,多了一些脆弱和柔和,以及,一丝叫人莫名的熟悉感。 阮玉放松了许多,说:“突然发现,他还在笑呢。” 玉兰树:…… 那是圣君脸上带了面具!睡觉也没摘下来,不过,这些小细节它就不用解释了叭。 063:招人误会 等到上衣彻底解开,阮玉听到了镜子里传来吸气的声音,她的视线才从执道圣君脸上移开,落到身上时,也是悚然一惊。 他好瘦!身上竟然布满伤痕,纵横交错的剑痕在他身上密织成网,像是重重摔在地上的磁瓶,虽然还没完全裂开,却已经伤痕密布,仿佛只要再施加一丁点儿力道,就能让其粉身碎骨。 难怪,他们一再喊她轻点儿,轻点儿。 阮玉喃喃自语:“怎么会伤成这样?睡一觉,都能把自己睡裂开了?” 镜子里传来李掌教的声音,“这些都是旧伤,当年圣君为了天下苍生与魔物战斗,落得一身难以愈合的伤。”不上药其实也死不了,但上药肯定比不上好。 若不是阮玉,他们都不知道执道圣君伤得这么重。 真是…… 叫人担心不已啊。 阮玉心想,圣君虽是个老古板,却也真正为了天下苍生做了实事,身上还带着伤,她以后是不是要对他好一些,少气他了? 可惜是个老色胚,看来人无完人是真的,当然,倒也证明了话本里经常出现的一句话。 英雄难过美人关。 作为美人,阮玉下巴微抬,倨傲了一瞬,接着就按照孤云岫的指示,用手指蘸取白玉膏,配合另外一瓶灵液,轻轻混合后手指搓热,一点点地覆盖在执道圣君的伤口上。 阮玉刚敷了一道伤口内心就有些崩溃了:“这得敷到什么时候啊。”然而镜子那边那么多人看着,她又不能撒手不干,站了一会儿后腰都快折了,她索性爬上床,从自己储物法宝里找了床被子垫着,跪坐在了执道身边。 越敷,越觉得执道圣君瘦得几乎没个人形。 手指触摸在他的肌肤上,都摸不到肉,全是硌手的骨头。灾荒年里那些找不到吃食的难民,也就这样了。偏偏他穿着衣服的时候完全不显,莫非这衣服还能改变人的身形? 明明骨瘦如柴,还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气宇轩昂英姿勃发的大剑仙。 这么瘦,又让阮玉想到了梦里的莫问,初次见时,他也是瘦得脱相。 呸呸呸,执道圣君这老色胚,怎么能跟她的梦中情郎比! 阮玉移开目光,看着玉兰树道:“等他醒了,就说这药是你上的啊。” 玉兰树在不远处高高举起小纸板:“我说了,圣君也不会信啊。” 阮玉皱眉:“那我看了他的身子,他趁机要我负责怎么办?”她转头看镜子,“你们可别想逼我。” 镜子那边的一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与圣君大白天都做了那样的事,现在还说这些? 李莲方:“不逼你,不逼你。”小姑娘面皮薄,害羞嘛,我懂,我懂的。 阮玉专心敷药,累得哈欠连天。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镜子那边传来争吵声,她精神疲惫,都没听清他们在吵什么。转头过去,就看到李莲方等人俱都脸色难看。 阮玉:“怎么了?” 李莲方:“刚灵汐仙君过来看了一眼,无事,你继续吧。”瞧这天色,不出意外的话圣君一会儿就会醒来,到时候,他自己去应付灵汐仙君即可。 灵汐仙君,也只有圣君才降得住,他们这些小辈,只能干瞪眼。 灵汐仙君? 阮玉立时一个激灵,灵汐仙君看圣君的眼里含着春情,她看到自己给圣君上药,会不会大发雷霆? 下一刻,阮玉就感觉身下的床猛地一摇,她一直或蹲或跪或坐着上药本就累得不行,这会儿一晃根本坐不稳,眼看要不小心扑到圣君身上,她连忙伸手一撑,掌心便按在了执道圣君胸口位置,并问:“怎么,地龙翻身了吗?” 屋子还在摇晃,她搁在一边的惊鸿照影镜都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玉兰树气得叶子疯狂地抖。 地动个屁,分明是灵汐仙君进不来结界,正在施法硬闯! 屋子里的动静自然瞒不住镜子那边的人,他们也看到屋内晃动,可惜镜子落地之后就倒扣在地,他们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不知此刻房内具体情况。 洛存真脸色铁青,蹬一眼孤云岫说:“是你师父在忘缘山外闹出的动静。” 孤云岫叹口气,两手摊开,一脸无奈:“我也管不着她啊。” 仇牧远看洛存真都开始掏门规了,连忙劝阻:“忘缘山那结界她破不开的,也就晃一晃,不碍事。”他就怕洛存真这牛脾气,直接掏出门规砸灵汐仙君脸上,要将她带走关地牢。 真闹起来,老洛哪打得过灵汐仙君。 他一边说,一边给掌教使眼色。 李莲方瞧了瞧圭表,说:“圣君还有一刻钟就醒来了吧?”他示意洛存真稍安勿躁,“圣君自有定夺,我们这些小辈,暂且看看。” 四人正小声说话,忽地听到镜子里又有了声音。 是男人的声音! 是圣君的声音!圣君怎么提前醒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 “你在做什么!” “你手放哪儿了!” 嘶,这声音好冷!李莲方一脸好奇,阮玉到底把手放哪儿了,会惹得圣君如此生气? 第二道锁链解开后,逢岁晚清醒的时间就提前了,不过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因为,他认为不重要。 结果现在刚一睁眼,就看到阮玉趴在他面前,手还按在他胸前某点…… 该不会是想在现实里先找个男人练习一下,梦中再与莫问合修? 脑子里突兀蹦出这么个念头,逢岁晚登时黑了脸,他一抬手,就有衣服裹身,接着就要施展法决,将阮玉扔出房间,结果发现身体太过脆弱,体内灵气只剩些许,实在不能再浪费一星半点儿。 他索性抬手去抓阮玉的肩膀,打算直接用蛮力扔人。 哪晓得阮玉居然往后一退,双手环在胸前,一脸警惕地说:“你别乱来!一睁眼就笑得如此淫荡,我是替你疗伤的,你别恩将仇报!” 她眼珠一转,找到摔在地上的惊鸿照影镜后飞快地道:“那镜子还开着呢!你舍得下你那张老脸?” 逢岁晚:“我,笑?”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这会儿自己绷着一张脸,只怕面已黑如锅底。 还有,到底是谁在乱来? “怎的,你还不承认?”阮玉麻溜滚下床,将镜子捡起来对准他,“你叫别人看看!” 李莲方等人猝不及防地跟圣君来了个脸对脸,自然能看到圣君脸上那万分标准的微笑。 “哈,圣君,早,早啊。” “今天,心情还不错哈?” 而逢岁晚此刻也反应过来,为什么阮玉会说他笑了。 他脸上带了张微笑面具啊…… 他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逢岁晚抬手,将镜子往下一按,手指用力地敲打了一下镜面。这会儿他体内没多少灵气,不能强行中断惊鸿照影镜,不过对面几个后辈平素惯会看他脸色,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果然,对面传来李莲方的声音,“灵汐仙君得知圣君受伤想要入山探望,现在圣君醒了,我们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仙君去。” 说完,惊鸿照影镜上的微光消失,这是对面中断了联系。 阮玉脸都白了,这些人,压根儿都不打算管? “这是个误会。”逢岁晚起身,背对阮玉,省得让阮玉看到他那张微笑面具。 他现在总不能当着人的面把面皮给揭下来,“我刚刚只是想把你扔出去。” 阮玉从床上跳下来,因为给执道敷药脚都麻了,下床的时候脚一抖,直接扑倒在地。 逢岁晚回头,看了一下趴在脚边的人,眉头一挑,“不用行此大礼,退下吧!”明明上一刻还气得手抖,看到她这个样子,又莫名想笑。 气都消了大半。 阮玉嘀咕:“伺候你大半夜,累得腿都站不稳了,你还笑!” 逢岁晚瞥了一眼惊鸿照影镜,确定镜子的确中断联系了之后才眉头一松:“以后不要再说这样招人误会的话。”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阮玉一脸莫名,什么误会了?难道我没照顾你嘛! 她站起来想要理论,结果脚下地面又晃,幸得玉兰树将她腰肢缠住,才避免了再次摔倒。 逢岁晚竟是衣服都没换,直接穿着那身血衣出了门。 玉兰树写:“是圣君叫我扶你的哦。” 阮玉低头看了一眼将自己细腰紧紧缠住的枝条,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他是你的主人,你们有神魂联系,你缠我这么紧,是不是他也有同样的触感?比如,像搂腰一样?” 玉兰树连忙否认,写:“不会的,你以后有灵植灵兽了就会知道我没骗你。” 主人又不会一直把全部感知放在它身上,除非他的元神通过契约倾注到它体内,然后,它就会短时间变成主人的一部分,这种契约能力,执道圣君还从未用过。 阮玉哦了一声,接着又提醒玉兰树:“等他睡了,记得给我开书海的门。” 玉兰树不情不愿地写了个好字。 阮玉出门,打算回屋子休息一下,哪晓得刚跨出房门,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的机关傀儡。 天已经亮了,她要开始修炼了?哪怕躲听风殿都逃不过大清早被机关人撵的命运吗…… 阮玉:“我昨晚没休息,照顾了执道一晚上,腿还痛呢,今天就不跑了吧?” “啪”的一声,机关人用手里的鞭子回应了她。 阮玉:…… 狗执道,下次我再帮你我就是狗! 064:本心 下山路上,逢岁晚将他随手扔在草丛里的木匣捡了回来。 木匣入手瞬间,正在闯山的灵汐仙君被一股巨力反震,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直接穿过那高墙的裂缝,落到了墙外后又连续退了十几步才险险站稳。 她面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仙君!你没事吧?”守山的弟子硬着头皮过来探望,在看到灵汐仙君受伤后更是紧张,小心翼翼地道:“圣君一会儿就醒了,要不您在这里等等?我给您沏一壶茶!” 灵汐一挥袖,将身侧弟子甩飞后,再次祭出法器就在她将伞中剑抽出时,一个声音从山内传来。 “放肆!” 听得声音,灵汐面露喜色,“师兄,你醒了?” 她站在墙外,哪怕用上神识,也看不见山中情形,更加不知道,现在的师兄伤势恢复得如何,一想到在惊鸿照影镜所见一切,灵汐就心里难受得很,她再次走到高墙结界的入口,“师兄,你伤得那么重,让我进来照顾你吧。” 那个阮玉实力低微,更没有半点儿医道修为,根本帮不上忙。 逢岁晚没有回答灵汐,只是说:“用仙阶法器攻击忘缘山,你想过后果吗?” 灵汐脚步一顿,随后又鼓起勇气,“没想过,我只知道,你受了重伤,浑身都是血。”她抬头,看着前方那一片灰蒙蒙的天地,“我没空想别的,也顾不上后果。” “师兄,我不怕魇气,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她无法在看到师兄身边多出一个女人之后还能做到若无其事,此时此刻,灵汐的心已经慌了。 “若我重伤昏迷不醒,忘缘山能发挥出的实力大打则扣,你手中的仙阶金缕衣伞足以对忘缘山造成威胁,哪怕只是一个缺口,都能让魇气外泄,届时,你所在的那堵高墙挡不住,你挡不住,仙云宫也挡不住。” 山内传出的声音并不威严,然而一字一句,都让灵汐心中发寒,竟是有些不肯再听下去。 她辩解道:“我有分寸,我没有用尽全力攻击,我只是想破开结界而已,我担心你!” “魇气外泄,仙云宫这三百年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然而山中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她的辩解而中断,仍自顾说了下去。 “不顾大局,强闯结界,灵汐,你可知罪?念在最坏的结果并未发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已危及天下苍生,一百炼神鞭必不可少。” 声音微微一扬,“刑殿长老可在?” 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洛存真冒了出来,“弟子在!” 山内飞出一件青色法宝,洛存真双手接过,目光凝在禁灵镯上一瞬,道:“弟子遵命!” 他上前一步,将禁灵镯一亮,说:“灵汐仙君,请吧。” 灵汐难以置信,“我只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而已,你真的让这些小辈打我?”说着说着,灵汐就红了眼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明明你对我最好,我有任何修行上的问题都可以来问你,你会不厌其烦的为我解答,我不管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山内并无反应,等到禁灵镯套上手腕,灵汐热泪滚落,她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浓雾,好似只要眼睛瞪得够大,就能看到隐匿雾中的逢岁晚一样。 “师兄,你还记得云霞山么?” “我只想回到三千年前,没有什么执道圣君,没有什么仙云宫,只有两个失去师父庇护的年轻人相依为命。” “我们在云霞山上的日子,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她哭得梨花带雨,然而山内再无声音传来,洛存真想了想,还是递了块帕子过去,毕竟哪怕是仙女,哭狠了也是不太好看的。 灵汐觉得那方白帕分外碍眼。 她情绪一时崩溃,哭得不能自已,然而被洛存真一刺激又反应过来,本想施展法决将泪擦干,结果发现手上套了禁灵镯丁点儿灵气都施展不出来,只能接过那帕子,将眼泪擦干。 深吸口气,她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灵汐仙君。 她斜睨洛存真一眼,“走吧。” 洛存真心下松了口气,不闹就好。 只是没想到的是,灵汐仙君没走几步又停下,她回头,遥遥看着忘缘山,说:“师兄现在心里最重要的是不是我了,那会是她吗?” “师兄不回答我,我就不走。” 逢岁晚:“师父临终前让我立誓,天下苍生之后,就是灵汐。” “只要你不做危害苍生之事,我就会一直宽容你,对你做的那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今天之前,灵汐就属于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只要她没有触及他的底限,他不会过多的责备她。 因为,他曾立下过天道誓言。 逢岁晚想起了那个将他带出亡者废墟,教他修行的老人。 “岁晚,你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你看不见山川秀丽,也看不到人间冷暖,然而,这并不是真的太上忘情。” “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先有情,才能忘情。” “你经历过那样的黑暗,会变得冷漠孤独,那不是你的错。” “你能按照师父的要求下山历练,行侠仗义,说明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能对天立誓,在自身性命不受威胁的情况下,尽力护着这天下苍生吗?” “在天下苍生为先的情况下,你能一直照顾你的师妹吗?” “你能,将仙云宫一直传承下去吗?” “为师的三个要求,求你答应。” …… “师父,只是怕你太孤独了。”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他一个冷漠无情的强迫症,若没有这个天道誓言的枷锁,如今说不定不是正道至尊,也有可能,早已成了魔道妖邪。 毕竟,当年傅紫衣说过,他们是一类人。 封印梦魇妖魔为了天下生灵牺牲自己?不,他只是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罢了,远没有别人想的那般高尚。 那厚厚的规矩,束缚的根本不是门下众多弟子,而是他自身。 面具带久了,骗过了芸芸众生,连他自己都几乎忘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065:鞭刑 山外,灵汐泪眼婆娑,她颤抖着问:“你照顾我,只是因为师父的嘱托?没有一点儿别的原因?” “你对我,只有师门情谊是吗?” 逢岁晚心说,我连自己都不在乎,还在乎什么师兄师妹。会在师父临终前立誓,是因为,他这条命,是师父救下来的。 逢岁晚淡淡应了一声:“嗯。”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刺激到了灵汐,她吼道:“可我不止把你当师兄!” “你可知,我渡劫为何会失败?”她声音尖锐,面容都有几分扭曲了。 逢岁晚:“你资质尚可,悟性却平平,修炼也不够扎实,修为提升都是靠的天才地宝和丹药,渡劫会失败有多方面的原因。”杵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洛存真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咬紧牙关憋笑,腮帮子都咬疼了。 圣君一本正经地分析原因,是要把灵汐仙君气死吗? 果然,灵汐仙君脸上表情格外精彩,好似哭都哭不出来了,最后,她假装没听到圣君的分析,自顾说道:“因为,我的问心劫让我回到了云霞山,那是一场梦,一个我不愿醒来的梦。” 逢岁晚皱眉,“问心劫只是突破渡劫期的第一重而已,成功通过后,还需经历七七四十九重雷劫,你以前的雷劫都有我在一侧护法,问心劫不过,倒是因祸得福。”过了,以灵汐的修为,雷劫是绝对扛不下来的。 他看了一下天色,说:“我去看看洛惊禅。” 洛存真看着失魂落魄的灵汐仙君道:“仙君,请。” 他领着人刚走,孤云岫就匆匆赶来求情,他作为灵汐仙君的首席大弟子,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师父挨鞭子,自己什么都不做。 逢岁晚:“她基础不牢,元神不稳,一百炼神鞭下去,虽会伤及元神,但也会让元神境界稳定下来,日后才有冲击渡劫期的希望。”否则,她就只能止步于出窍期大圆满。 “原来圣君是为了师父考虑,只是,有没有稍微温和点儿的方法,炼神鞭抽打元神的痛苦……” 逢岁晚问:“痛苦吗?” 他的元神日夜都在被侵蚀,此刻想了一下炼神鞭抽打元神的痛楚,便觉得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她任性妄为,险些酿成大祸,一百炼神鞭本意仍是惩罚,你无需为她求情。” “以前是师父替她求情,如今,又有弟子替她求情……”逢岁晚微微摇头,说:“下去吧。” 孤云岫不敢再多话,乖乖应了声是。 逢岁晚衣服都没换,就是为了出来阻止灵汐闯山,这会儿事情解决,他让跟过来的玉兰树做了遮挡,就地换了身衣服。 换下来的血衣也不会再穿,他让玉兰树拿去烧掉。 玉兰树哪舍得烧,等执道圣君去给洛惊禅治病后,它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本体所在之地,将血衣埋在了自己的根须底下。这可是圣君的血,他修为高深,浑身宝血,一滴血内蕴含的灵气,比许多天才地宝还高。 等把衣服埋好,玉兰树才想起件事。 它忘了把记录阮玉一片痴心的留影石交给圣君啦! 算了,圣君现在都在给洛惊禅驱魇气了,还是等明天吧。 恰这时,君子兰隔空交流,“你没把留影石交给圣君!” 玉兰树:“忘了,明天吧!” 君子兰几片肥厚的叶子拍得啪啪响:“你怎么能忘?你看圣君他一点儿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又去给洛惊禅治疗了,他都没想过休息一天。” “他连自己都不在乎!但是他在乎阮玉,如果圣君提前看到留影石,肯定会被触动,没准就会为了阮玉开始养神。” 它们这些忘缘山的灵植最清楚,阮玉在圣君眼里是特别的。 以前心湖古井无波的执道圣君,最近有多少次被阮玉气得黑脸,足以说明一切。 玉兰树懊悔道:“你说得对,我应该一开始就把留影石拿出来的。” 君子兰:“你错了吧。” 玉兰树叶子齐摇,“我错了。” 君子兰:“你把圣君的血衣分我一半,我就不骂你。” 玉兰树:呸! 还真以为你担心圣君安危呢,原来是惦记我的衣服,想都不要想。 …… 山上,阮玉跑完圈,又去离云仙君那听他讲道。 纸狗元宝躺在她脚边,已经打起了小呼噜。阮玉本来就困,受了元宝影响,眼皮都撑不开,也是困得不行,偏偏机关傀儡人尽职尽责地守在一旁,她都不能躺下休息。 索性她从小就练了一门半眯着眼睛的坐睡方法,倒是能糊弄住那机关人。 人是活的,机关人是死的嘛。 离云仙长自然瞧出了她状态不佳,不过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继续讲经,真是个大好人啊。 睡得正香,就听到一个大嗓门远远喊:“掌教说灵汐仙君受了鞭刑后出走啦!” 什么?灵汐仙君,鞭刑? 阮玉惊得一抖,就看到一个纸人蹦到她鼻子上贴着问:“掌教让你问下山上灵植,知不知道灵汐仙君的魂灯放在哪里?” 阮玉将堵了自己鼻孔的小纸人给揭下来,心道,掌教怎么不自己问我? 手往兜里一摸,这才想起惊鸿照影镜忘了带,她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抓着旁边一棵竹子问:“问你们呢,知道灵汐仙君的魂灯在哪儿吗?” 离云无奈道,“此竹并非山中灵植。”这是他自己带上来得竹子,刚种下才几天,仙山灵气浓郁,加上他用了灵植师配置的甘泉,这才使得竹子们快速生长,并且高度较为一致。 话音刚落,就见竹子旁边冒出一截枝丫,上面还悬挂了一个写了字的小纸板。 “不知道,有吗?没见过。” 离云默然。 仙云宫有个知命楼,里面供的是门内元婴修士的魂灯,一旦有哪个修士出现意外,便能通过魂灯感知对方的位置。灵汐仙君刚受了一百鞭刑,元神虚弱不堪,她没有留在山中静养,反而离开了宗门,万一出个啥事,大家都担不起那责。 掌教他们想通过灵汐仙君的魂灯找到她的位置,然而这会儿圣君已经睡下,压根儿无法联系,只能拜托阮玉问问山上灵植是否知道,哪晓得没有,别是圣君压根儿没给小师妹点灯吧。 离云还以为阮玉会好奇追问一下灵汐仙君的事,哪晓得她人已经跑竹林那边去了,元宝跟在她后面,一人一狗跑得还挺欢。 远远就听到阮玉用夸张的语气说话,“哇,元宝,你挖到竹笋了。” “我们等会儿烫火锅吃吧!” 火锅?哦,离云想起来,火锅就是温鼎,曾有食修做过。 离云心说,元宝是只纸狗,虽然看起来像真的,连口水都能吐,但它真不能吃东西,特别是又辣又烫的东西。 那边,阮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离云仙长,等会儿一起吃火锅啊,人多才有意思嘛。” 离云已辟谷多年。 然而此刻见竹林里那一人一狗俱都回头看他,眼眸里闪着期盼的光芒,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好。” “那我去准备一下,等会儿下来吃。”山上冷清,还是离云这小院落住着舒服一些,有这么多纸人陪着呢,还能叫它们吹拉弹唱助兴。 …… 阮玉让元宝继续挖竹笋,她回山上准备食材。 上次的蘑菇阮玉又摘了不少,装了满满一竹篮。 玉兰树都惊呆了,“你忘了,这个也有毒啊,吃了会看到好多小人跳舞。” 阮玉瞥一眼小纸板,漫不经心地道:“我没忘,又吃不死人。”她拿出一朵蘑菇放在鼻尖吸一口,“你不懂,这蘑菇有肉味儿呢。” 她馋肉都快馋疯啦! 066:蹭饭 山腰,离云让小纸人泡了果茶。 他都没想到阮玉那里居然有那么多食材,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等到阮玉提出一篮子的蘑菇,离云连忙阻止,“这是红玉幻菇,吃了元神会受影响,产生幻觉。” 怎么把毒蘑菇都摘来了! 阮玉大手一挥:“我吃过,没事的。吃这个,口感像吃肉,你也尝尝?” 这是什么吃货精神啊! 离云自是不愿品尝,他心知不能影响阮玉心情,便也没有再劝,横竖这蘑菇的毒性也不大,她想吃就吃吧。 两人坐在院里热火朝天的吃火锅,正吃得开心,脚边打转的元宝汪地一声叫起来。 离云放下筷子,皱眉,“他怎么来了?” 阮玉问:“谁?” 离云说:“洛惊禅,就是山脚你见过的那灰衣女修,古青桑的儿子。” 洛惊禅,洛惊禅…… 阮玉心头念叨几遍,只觉怪熟悉的,她猛然想起来,上次做梦,梦到离云小纸人喊出了一个名字。 他喊的就是洛惊禅!还说那是他的一位故人。 她这还是个预知梦呢,居然真有洛惊禅这么个人,且跟梦中一样,在他们正吃饭的时候,洛惊禅就来了,妥妥是来蹭饭的。 古青桑是修真界第一美人,她的道侣,则是琅琊仙宫掌门洛雁归,两人育有一子,名为洛惊禅。梦里的洛惊禅丑得看不出人形,爹有时说梦是反的,现实里长什么模样,阮玉还有点儿好奇。 竹林外,一个声音道:“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阮玉转头看离云,“能吗?人多热闹。”她倒是对洛惊禅感兴趣,奈何她不是竹园主人,不能越过离云仙长来做主。 离云吩咐身边的小纸人去将洛惊禅请进来。 不消片刻,一个紫衫男子从小径上缓缓行来。 夕阳斜下,晚霞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落在他身上,为暗淡浓郁的紫色上镀了一层碎金。恰有清风吹过,竹叶飞旋,落于他发梢肩头,更趁得他丰神如玉,倜傥出尘。 阮玉心道,这神仙颜值,不愧是第一美人的儿子,比起莫问,也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离云则是一脸震撼。 这才多久,洛惊禅的身子骨都快将养好了?犹记得初次见时,他被压在废墟底下,宛如一具风干了的尸体。 上次灵汐仙君替他检查身体不是说他的腿伤得最重,腿部灵气经络全断,至少得温养百年才能恢复如初,怎么现在都能走了? 洛惊禅给离云二人行了个拱手礼,他将手里提着的那壶酒举高,笑着问:“不知我这紫红华英,能不能换一双筷子?” 离云看一眼阮玉,用眼神询问阮玉的意见。 紫红华英是魔渊里独有的酒水,一两酒便要上百上品灵石,离云是喝不起的,这会儿虽然想尝尝,但火锅是阮玉准备的,还得看她的意思。 阮玉指着身侧空位说,“坐。” 洛惊禅缓步走到阮玉旁边,正要坐下,腿脚一抖,险些摔倒。这一幕,倒叫阮玉觉得有几分熟悉,仿佛梦中场景再现,当时莫问在馄饨小摊前,起身时也是差点儿没站稳。 怎的,美男子都腿脚不好? 她手上沾了红油,这会儿也不好去扶人,只是问:“你没事吧?”视线落到他腿上,有宽大的下裳遮着,阮玉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洛惊禅弯腰,手按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笑了一下,“没事。腿还没好,不宜走动。”说完,他身后出现了一把带轮子的木椅。 缓缓坐到自带的木椅上后,洛惊禅还轻轻捶了两下腿。 阮玉说:“既不宜走动,你干嘛走着过来?” 洛惊禅也不隐瞒,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那样出场更帅。我过来时那阵风,便是我自己吹的。” 阮玉微微错愕,随后冲洛惊禅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就这么两三句话,洛惊禅就获得了阮玉的好感。 “吃呀。”阮玉将一副新的碗筷递给洛惊禅,“别客气。” 那伸过来的玉手白得泛光,与梦域之中的场景重叠,让他心跳骤然加快。 梦域里,他只顾着喝汤,都没好好看她,只记得手指相触时,她带着体温的指尖柔软细腻,让他重燃了生命的火光。 “多谢。”他接过碗筷,没敢去碰她指尖。 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情绪,没承想就听到她说,“你手也不好么?” 目光对视,洛惊禅看到阮玉眼里已有了水光。 洛惊禅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情绪在心胸碰撞,让他浑身紧绷,连眼睛都充满血丝。 “她是在怜悯我吗?” 曾经的他修为高深,前途无限,可被困梦域三百年后睁眼,一身修为尽废,双腿经络断裂,路都走不了几步,连个凡人都不如。 随母亲返回琅琊仙宫,这个昔日琅琊派最耀眼的天才,被无数人以同情、失望、怜悯的目光看着,那些眼神宛如利刃,一刀一刀的凌迟他的心。 身为琅琊派掌门的爹,正要迎娶新的妻子过门。 新娘是药王谷的传人,为了求药王谷的修士治疗他,他娘不得不向对方低头。然而,他们母子二人都那么忍辱负重了,那些人依旧不肯用心给他医治,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时间。 不得已,娘才带他离开,重回仙云宫。天下最好的医修就在琅琊仙宫和仙云宫,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而呆在仙云宫,呆在忘缘山,有再次被卷入梦域的危险。 但他选择了留在忘缘山,就是因为,他从古青桑那里知道,在梦域里救他一命的女子就住在忘缘山上。 他想见她。 没想到见到了,她却与其他人一样。 他受够了这样的目光,那眼神如带着倒钩的刺,刺痛他身体的同时,还将他体内藏匿的暴戾给勾出,叫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表情逐渐狰狞。 阮玉双手不空,身边的小纸人已经跳到她脸上替她擦泪。 她没注意到洛惊禅的异常,而是说:“手不好也没关系,有小纸人伺候呢。”说完,嘴张开,就有一只小纸人往她嘴里塞了一筷子菜,她原本一脸得意,大概太懒太嚣张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让她被辣椒呛到,连连咳嗽,泪又止不住地流。 “咳咳,你能吃辣吗?不能就向离云那样,在旁边放一碗清水涮着吃。”她一边流泪一边说:“我今天辣椒放多了点儿。我哭不是因为难吃啊,是有点儿辣。” 看她一边吃菜,一边喝冰镇果茶,还一边吐舌头的样子,像极了旁边那只吐着舌头的纸狗。 洛惊禅千疮百孔的识海平静下来,他学阮玉的样子将袖子卷起,“正好,我能吃辣。” 旁边袖子肥大的离云犹豫良久,还是忍住了卷袖的冲动。 他是仙宫弟子,宗门有规定,衣衫不整是要罚抄门规的。 小纸人帮洛惊禅布菜。 看到碗里的蘑菇,洛惊禅连忙说:“等等,这是红玉幻菇,有毒的!” 阮玉:“我知道啊,吃不死人。”她一脸惆怅,“仙云宫只许吃素,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这蘑菇,吃起来跟肉一样。” 阮玉兴高采烈地跟新入伙的同伴推荐,“真的很好吃,你尝尝嘛。” 他看清了,那双眼里有泪,却并无同情。她在分享她喜欢的食物,而那食物,哪怕是有剧毒,此刻的洛惊禅也难以拒绝。 他下意识地举筷,将蘑菇夹起,正要往嘴里喂,就发现自己的手被离云给拽住。 离云一脸无语。他拽着洛惊禅的袖子,看着阮玉说:“洛道友伤了元神,这种红玉幻菇你我吃了影响不大,他吃了就麻烦了。” 说完又幽幽看一眼洛惊禅。 清醒点儿吧你,为了口吃得,连命都不要啦? 067:吃肉 洛惊禅最终还是没能吃下红玉幻菇。 他看阮玉吃得香,饱满的唇因为太辣而变得嫣红,视线就有些移不开了。 洛惊禅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他的元神被魇气侵蚀得千疮百孔,充斥着无数人的噩梦、恐惧、欲望,自我变得格外的脆弱,丁点儿欲念波动,都会在魇气的影响下无限放大。 梦域里近三百年的岁月被血腥、杀戮、死亡和痛苦填满,而面前女子,是那不堪回首的黑暗记忆里唯一的光亮,明月般皎皎无暇。 初次见面,他怎能将自己不堪的一面展露在她眼前。洛惊禅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他压抑着心中不断叫嚣的念头,手端起杯子,将里面的冰镇果茶一饮而尽。 随后,面对身边两人探究的视线,洛惊禅咳嗽两声,说:“还好,不是太辣,我受得了。” 阮玉点点头,没揭穿他的谎话。 又一个被辣味征服了的吃货。明明吃不了多少辣,却还要故作坚强,一边流泪一边继续。 “对了,你想吃肉?”洛惊禅打算投其所好,他拿出储物法宝,说:“突然想起来,我法宝里还有几只灵兽尸体。” 他取出了一只金色大鸟,“这是金鹏,别看现在只有鹰一般大小,它体内灵气运转之时,双翼张开能有二十丈!”手按在金鹏头部,“这里的血魄珠我都没取。” 当年的洛惊禅是何等的威风,独自一人也能将元婴期的金鹏斩于剑下。面前两人一人只是金丹期,一人更只有凝神期修为,他们只怕都没见过金鹏。 微微一顿,洛惊禅补充道:“元婴期的金鹏,才有几率结出血魄珠。” “血魄珠对金系灵根有好处……”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捏金鹏的头部位置,“阮玉你似乎有金灵根,这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送给你了。” 洛惊禅想的是将血魄珠抠出来后大大方方地扔给阮玉,既潇洒又大方,哪晓得他手上用了十分力气,依旧没把血魄珠给挖出来。 当年的他是元婴期修士,而他现在修为境界大跌,将养了这么多天,也才恢复筑基,连金丹境都未曾达到。 他破不开金鹏的皮毛。 落差太大,让洛惊禅眼里有疯狂再起,就听身边阮玉啊了一声,“翅膀张开有二十丈?” 她压根儿没关注血魄珠,也没注意洛惊禅抠珠子的小动作。 阮玉沉浸在翅膀长达二十丈的想象里,她捏着金鹏的小翅膀道:“二十丈的翅膀,得吃多少天啊?”说这话时,阮玉眼睛里都有小星星闪耀,她这是馋得狠了,许久不吃肉,浑身都没劲儿一样。 “当心!金鹏翅膀上的羽毛尖锐锋利……”洛惊禅看到阮玉伸手去抓翅膀,脱口而出。 然而叫他惊诧的是,阮玉的手指并没有被金羽割伤,她还戳着金鹏的翅膀说:“这羽毛也没多锋利啊。” 戳着戳着,阮玉手指头泛起微微金芒。 洛惊禅恍然大悟,说:“你的金灵根看起来极为不凡。”之前娘不是说阮玉只是个五灵根、且灵根细弱,修为全无的凡人,然而今日见了真人,洛惊禅大感意外。 想到求医的代价是水系的誓水之心,洛惊禅脑子里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说,执道圣君真的打算以五系极品精魅为阮玉改变修行资质! 接下来,阮玉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 “是吗?前段时间,逢岁晚让我吃了两个球。”她摇摇头,“差点儿没把我疼死,简直痛不欲生。” 逢岁晚? 洛惊禅心头一惊。她竟能直呼执道圣君名字,说话是态度很随意,这说明,她与执道圣君很熟络,关系匪浅。若是旁人,还不会引起误会,然那是执道圣君! 孤高冷淡的天下第一剑仙,站在执道圣君面前,他都有一种被看透的心悸,根本不敢与其对视,其心惶惶不安。那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叫人生不出半点儿亲近的心思。 洛惊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执道圣君姓名。他抬头仰望,心里有了个不好的想法,难道说,执道圣君与他一样,也对阮玉动了心? 他是阮玉从梦域里救出来的,在梦域里,便一眼着魔。执道圣君何尝不是如此,且圣君被困得更久,陷得更深。 他看阮玉时,阮玉身上好似披了层月色清辉,哪里都好。 有过同样经历的执道圣君,是否也深深受她吸引,愿意为她做出几乎逆天之举? 将五系废柴变成五元天才所耗甚大,付出远超回报,迄今为止,还未听说有谁成功的,毕竟,极品的五行精魅要凑齐五种,实在太难。 两个球?她的金灵根和水灵根已经蕴养成功了,那现在还缺木、火、土…… 洛惊禅留了心,以后若是能找到其他的极品五行精魅,他也愿意送给她。 “球?”趴在地上的元宝听到球就支棱起了耳朵,它跑到一边叼起个藤球扔桌上,动作快如疾风,离云都没来得及,众人眼睁睁地看到球掉进了滚烫的锅里。 洛惊禅挥袖一挡,替阮玉遮住了飞溅起来的红汤,而他自己的手背却被烫得通红,袖子也满是油污。 阮玉指尖弹出一点儿水汽,蒙蒙水雾笼罩在洛惊禅手背上,他手上的烫伤骤然消失,手背也恢复光洁如初。 离云微讶,“这是水系法决润物无声,你都已经学会了?”她这才入门几天啊。 “你自学的,还是……”虽觉得不太可能,离云还是忍不住问:“还是执道圣君教的?” 阮玉:“自己看书学的啊,那老东西怎么会教我,他只会叫我守规矩。”哦豁,一不小心把心里话喊出来了。 老东西! 离云恨不得捂住自己耳朵,当什么都没听到。 倒是旁边的洛惊禅哈哈一笑,本想说句执道圣君确实够老,然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儿,“这修真界,也就只有执道圣君一脚迈入了长生大道。” 阮玉斜睨他一眼。说话都不诚恳,明明就是老嘛。不过外人面前,阮玉也不打算连续诋毁宗门老祖宗了,她继续问:“润物无声很难吗?” 离云正襟危坐,“倒是不难,我以前也没学多久,毕竟这法术对灵气要求很低。” 洛惊禅看他一眼没说话。 润物无声是依靠灵气治疗外伤的法术,所耗灵气的确不多,运行的轨迹却十分繁琐,对悟性和灵气精细掌控要求挺高,他当初学了半年才学会。 离云这年纪,修为不过金丹,足以说明他悟性普通,洛惊禅不信他几天就能学会润物无声。 离云被洛惊禅看得脸颊发烫,他转头叮嘱阮玉:“你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法术可以以后慢慢学,现在最主要的是养气淬体。”阮玉是他见过修行最不认真的人。 明明凝神期了,还每天都要吃饭睡觉,没机关人看着的话,绝对不会主动修炼。 若是她知道自己悟性绝佳,学什么都快,只怕以后会更加懒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他只是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绝对不是为自己强行挽尊。 “哦。” 锅里进了球,显然是吃不成了。 元宝闯了祸,尾巴都夹起来,可怜兮兮地蹲在一旁,见离云抬手,还吓得往后一退。 结果离云只是检查了一下它有没受伤,等发现滚烫的红油并没有溅到元宝身上后,离云才象征性地弹了下狗脑门,“你就只知道球。” 元宝将嘴筒子搁离云手掌心,咧嘴笑,一边笑还一边小声呜呜,像是在说,我也知道你啊。 那边,阮玉将桌子收拾了,又说:“烫不了火锅,我们把这鸟烤了吧!” 离云赶紧阻止,“忘缘山禁食荤腥。” 阮玉看向洛惊禅:“那我们去山外边吃?” 离云:“……你也不能出山。” 阮玉又把玉兰树叫出来,“今天我把话放这里了,我就要吃肉,挨罚我也认了。” 她把门规翻出来,“吃肉了罚什么?” “罚弟子三年月俸。”就是三年内都不得领取门派发放的丹药、灵石,可以说十分严厉了。 阮玉一看就乐,“爱罚罚,来,烤肉了。” 洛惊禅:“我肉烤得很好。” 阮玉:“好,我处理干净了你来烤。” “金鹏羽毛是金石,你可会操控金系精华?”阮玉看着这浑身金羽的大鸟,都有些无处下刀,不管砍哪里都是哐哐响,像是砸在刀剑之上。 且这刀剑还比她手里的刀锋利,不过几下,她手里的菜刀就卷刃缺口。 “我教你,你先感应一下它羽毛里的金精,然后运转灵气,将灵气注入这个位置,将此处金羽软化,再下刀!”洛惊禅指着金鹏腹部位置道,“这是它命门所在,若实力不如它,攻击命门才能有胜算。” 阮玉:…… 她决定配合一下这个虚荣心稍重的新伙伴。 毕竟能够在仙云宫找个志同道合的吃货朋友很难,以后还指望跟着他吃肉。 “它这命门没有伤口呀,你一定实力远超于它,所以都不需要攻其弱点。”阮玉眨着大眼睛,“好厉害啊。” 洛惊禅眼睛弯起来,轻笑出声,“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 忽然间,他就能自然地提起从前,不觉失落,不再难堪。“我现在就在忘缘山上疗伤,估计会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们一起搭伙吃饭。” “你跟别人不一样。”阮玉将灵气注入金羽,待感觉羽毛真的变软后,利索下刀。 她看着娇滴滴的,却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些活早就会做了,根本难不到她。 “他们这些活神仙都不吃饭的。” 洛惊禅老实交待,“我以前吃得也少,不过现在身体虚,需要补气血。” 阮玉:“行啊,多分你一个鸡腿。” 在处理金鹏鸟的时候,阮玉把它头部的血魄珠也挖了出来,龙眼大小的一颗红色石头,圆溜溜的入手都有温热感。 她将血魄珠轻轻一抛,本是随手把玩,哪晓得元宝瞧见后直接飞扑过来接球,咕噜一声,没叼住,血魄珠直接进了肚。 元宝是个纸狗,原本就是薄薄一张纸,因为纸活生灵的缘故,灵气环绕纸面,使得它有了狗的形态,但那只是光晕而已,血魄珠吞进去后,就能看到那珠子被一团灵气给包裹,镶嵌在了元宝体内。 离云:“元宝!” 元宝原地转圈,尾巴狂甩。它的球呢? 离云仔细感应了一下,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血魄珠凝聚了金鹏气血,或许元宝可以借机拥有真正的肉身。”他看向洛惊禅,心里头有点儿没底。 囊中空空,实在不知道拿什么来赔偿。 “血魄珠现在的市价……” 洛惊禅直接打断他,“提钱做什么,我都说了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他笑着道:“不过元宝也不能白拿,以后我经常来这里玩,元宝你可别冲我汪汪叫。” “摇尾巴欢迎我好不好?” 元宝知道洛惊禅在说它。 它认识这个人,也知道,他元神不太干净,有它不喜欢的气息。 但离云和阮玉都接纳了他,那它也就原谅他吧。 元宝勉强甩了下尾巴,算是同意了。 068:红娘 食材处理干净后,阮玉让玉兰树找来干柴,准备烤肉。 离云眼不见为净,带着元宝去后边玩球去了。前院里就只剩下了阮玉和洛惊禅。他离开前还是吩咐小纸人守在前院,防止意外发生。 洛惊禅是火灵根,现在也能用出一些简单的火系法决,他将金鹏肉架到火上烧烤,不多时,就滋滋冒油,肉香四溢。 阮玉双手捧脸,眼珠子都快黏肉上了,“肉还是烤起来才有灵魂。” 洛惊禅说:“灵魂?元神吗?此金鹏是我三百多年前斩杀的,元神早已湮灭,连一缕残魂也剩不下来的。” 阮玉呆住。 你们这些老神仙这么不讲究的吗? 放了三百年的肉还能吃! 面前的肉,突然就不香了呢。 只是等肉烤熟,阮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与洛惊禅一边吃肉一边喝酒,聊得很是投机。 阮玉捧着酒壶,眼神迷离,“魔渊里真的没有能勾人魂魄的天狐妖吗?”她很喜欢的一个话本里写的是魔渊妖狐和人类书生之间的故事,哪晓得洛惊禅说他还是什么小魔君,他在魔渊呆过几年,里面并没有什么天狐妖。 洛惊禅摇头:“我可是小魔君,魔渊里真没听说有什么天狐妖,你看的那些话本,都是凡人编纂的。我知道修真界也有书修,他们笔下世界能构成领域,将故事变成真的。” “还有一些顶尖强者,能书写人生。” 洛惊禅也好似喝得有点儿醉了,他歪歪靠在椅子上,直接往嘴里倒,手抖都没注意,酒水撒了大半,顺着下巴流下将面前的衣服都打湿大半。 阮玉:“魔君?你看起来不像呀,你算什么小魔君!” 洛惊禅说:“等我养好伤,我就去魔渊了,你眼里的魔君是什么样?以后,我就做那样的魔君如何?”情敌是执道圣君,自尊心颇强的洛惊禅也不甘于平凡,好在,他是真的可以做魔渊的小魔君。 阮玉仍摇头,“你要是小魔君,我就是小仙……”她觉得小仙女没什么气势,改口道:“小仙姬!” 洛惊禅一脸迷糊,歪着头问:“小仙鸡?鸡也能修炼成精?你是鸡精?我也没看出来。” 阮玉:“……”你才是鸡! 她打了个嗝,周身气息涌动,竟是又进阶了。 阮玉此前刚刚突破凝神,这么一顿饭的功夫,灵气又冲破屏障,一层一层地往上涌,很快就打破了筑基期的瓶颈,直接筑基了。 阮玉就感觉自己力气好像大了些,眼前的世界也更加清晰了。 她注意到洛惊禅食指上套了根灰色的细线,长得看不到线的另一端在何处。 阮玉好奇地伸手去扯,一抓抓了个空,还险些跌在洛惊禅身上。 关键时刻,玉兰树伸出枝条将她撑住,并在小纸板上写,“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休息了。” 洛惊禅手还伸在空中,他想扶阮玉,没想到被一棵树抢了先。 这是执道圣君养的灵植。 执道圣君的心思昭然若揭。 阮玉没看小纸板,说:“你手里有线?” 线? “没有啊。”洛惊禅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确定阮玉说的是不是掌纹。 阮玉揉了两下眼睛,“难道我看错了。”那线朦朦胧胧不甚清晰,时有时无,可能是她喝多了吧。 将手里的酒壶晃了晃,“你这酒真好喝,清冽甘甜,就是后劲有点儿大。” “我……”阮玉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往山上走,“我先回去睡觉,明天,明天再聚啊。” 洛惊禅也是酒气熏天,他满脸通红,吐字都不太清晰,“我送你回去,现在天黑了,你喝醉了一个人爬山……” 阮玉哈哈一笑:“舌头捋直了说话。” 她摆摆手,“我没醉!”她千杯不醉,怎么会醉? 酒鬼从来不会承认自己酒量差。 阮玉摇摇晃晃地往山上走,她转身过后,洛惊禅也想跟过去,却被玉兰树给阻止了。 它的小纸板上写着:“我会送她,洛道友,山顶是山中禁地。” 洛惊禅坐在木椅上,说:“好。”随后,推动木椅,顺着来路返回山脚木屋。 入了屋子,他眼神恢复清明,哪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一想到要和圣君抢女人,洛惊禅就热血沸腾,他不会输,也不能输。 另外一边,阮玉也不要玉兰树扶,摇摇晃晃地爬山。 爬着爬着,又看到了那条线。 这是洛惊禅手指上缠绕的线? 醉酒的人具有强烈的好奇心,阮玉跟着线一直走,她想知道,线的那一头到底连着什么。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圣君听风殿外。 一身酒气的阮玉叫嚷着让玉兰树开门,“你答应过我的,要替我开门。” “不开?”不开她就一直拍门,差点儿就吐在门上了。 “你都醉成这样了还要进书海?”玉兰树写了字阮玉也不看,无奈之下,它只能将阮玉给放了进去。 这酒鬼,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哎,哎,书海在这边!”纸板都砸阮玉脸上了,她也不管,仍是往圣君的卧房过去。 玉兰树:…… 该不会是想趁着酒劲儿轻薄圣君吧! 阮玉,你还需要喝酒壮胆的吗? 阮玉跟着那线,一路走到了执道圣君床前。 她在执道圣君的手指上找到了同样的线圈。 然后,阮玉就惊呆了。 这就是…… 传说中月老的红线吗? 她修为进阶了,就得到了一门仙法,能够看到人间姻缘,她现在是月老还是红娘? 所以,洛惊禅跟执道圣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阮玉拍着胸脯道:“既然上天让我做了这红娘,我一定,一定会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她说完,直直倒下,醉到在了执道旁边。 “夭寿哦,这一屋子的酒气,她还睡在了圣君旁边。”玉兰树想要去挪人,被君子兰阻止,“弄不干净的,让圣君自己面对吧。” 玉兰树:“那我们?” 两个灵植面面相觑,决定不掺和进来,将整个听风殿都留给这两人。 临走之前,玉兰树将那颗记载了阮玉真心的留影石放在了圣君头侧,它看了一眼睡得流口水的阮玉,伸出枝条作了个揖,心说:“你自求多福吧。” 希望圣君明早起来,没暴怒之下捶死你。 069:叫我 旷野的风卷着热气,如浪头一样狠狠砸到脸上。四周传来腐烂恶臭的气息,熏得人几欲作呕。 阮玉醒来,睁眼就看见头顶上空盘旋的几只秃鹫,它们血红的眼睛紧锁着她,将她视作了可以扑杀的猎物。 阮玉瞥一眼就没再看那些鸟了。秃鹫肉不好吃,没兴趣。 她翻身爬起,刚走没两步,脚下就踩到个东西险些滑倒。 低头一看,那是一截焦黑的白骨,骨头上还有牙印,是被人给啃过。 天上是炙热的骄阳,脚下是干涸的土地,尸骨随处可见,她视线之内,除了那些专门吃腐尸的秃鹫,都看不到一个活物。 这是,又做梦了? 前方是残破的城墙,墙外尸骨堆叠入山,残破的兵器随处可见。而墙内的城池,燃起了大火,浓烟冲天,似乎要将天上的云霞都吞没。 她梦到了战争啊。 阮玉皱起眉头。《阮公解梦》里,凶的梦境预兆其实不多,战场、尸骨便是其中之一,这预示着会受苦,面临激烈的矛盾或争端,内心将受到痛苦煎熬。 爹说的化解之法,也就是远小人,多行善,捐一笔银子最好不过。 阮玉摸了一把手腕上挂的小锦囊,银钱没摸到,倒是摸出了一个破旧的铜铃铛。 爹说那是他祖传的铃铛。 阮玉叹了口气,她眼睛又湿了。 她拿起铃铛,手腕轻轻转动,口中念念有词。她语速很快,声音轻,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然而那声音发出刹那,周围的血腥气都淡了不少。 那些徘徊在大地上不愿安息的怨魂啊…… 阮玉轻摇铃铛,心说:“我送你们上路呀。” 当年,她跟在爹爹身边,曾路过被攻陷的城池,战争让无数人死亡,无数人无家可归,曝尸荒野。 爹爹在前面摇铃念咒,她在后面默默地哭,走了一月的路,也就哭了一整个月。爹说她那个哭法,泪水,都能蜿蜒出一条溪流。 梦里的阮玉几乎从未哭过,偶尔掉一两滴眼泪已是十分难得。 而现在,铃声作伴,她泪如雨下。 …… 忘缘山,山腰处竹园。 离云手里拿着剪刀,正在裁剪一匹云雾绡,他得给元宝做件衣服。 元宝现在体内多了一颗血魄珠,它自己在水边照镜子的时候看不顺眼,一直想要体内那小红球,这都咬了一晚上都没停歇。没办法,离云只能给元宝做一身衣服穿,它看不见那小球,自然就不会追着咬了。 云雾绡很贵,离云都没舍得给自己做一件法衣,这会儿剪起来倒是不觉得心疼,他想起来阮玉说元宝是个姑娘,还打算给元宝做几条小裙子穿。 擅长剪纸的离云手指灵活,当裁缝也完全没问题。 夜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屋子里有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还有元宝欢快的叫声,让人心情都格外轻松愉悦,嘴角勾起,发自内心的微笑。 只是忽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浑身僵硬,好似有人蒙住了他的眼睛,也堵上了他的耳朵,恐惧化作寒意从脚底蹿起,顺着脊柱一直爬上了天灵盖,离云感觉到自己牙齿正在上下打架,发出咯吱咯吱响。 魇气再次降临,整个山头,都笼罩在了灰雾之中。元神好似被魇气扎成了筛子,离云痛苦不堪地呻吟,身子缓缓倒下。也就在这时,一段急促的狗叫声将他惊醒,离云缓过神,这才发现他依旧呆在原地,屋子里一片昏暗,而屋外,则是一片漆黑,头顶月光,再也撒不下一星半点儿。 离云:“魇气暴动,梦域又出现了。” 这次,他还没被卷入梦域之中。 元宝能进入梦域,离云看向元宝:“阮玉肯定进去了,你带我进去!” “汪!”元宝叫了一声后带着离云往山上跑,才跑出不到十丈,元宝突然就狂吠起来,它一脸凶狠地看着前方,好似在与黑暗中的什么东西对峙。 离云刚喊了一声,“元宝,发现什么了?” 就见元宝呜咽一声,夹起尾巴就往回跑,整个狗往离云身上扑,直接把离云扑倒在地。 离云:“你变小点儿!” 元宝呜呜地叫。它害怕,变小了,更害怕。 大狗压着离云,狗爪子将其脖颈搂住,瑟瑟发抖。 离云:“……”这次连梦域都没进去,就快吓死了,那梦域之中,又该是何种景象啊。 脑中念头一起,无数可怕的东西就出现在眼前,周围是无孔不入的魇气,能将人心中的任何念头都无限放大。 离云跟元宝紧紧相拥,一起抖若筛糠。 山脚下,洛惊禅双眼血红,神情狰狞。 他掌心有一团火,此刻,他疯狂地用火焰攻击四周并不存在的敌人,口中喊道:“杀、杀、杀!” 古青桑这两天没在屋中。 她入了魔,原来的修炼方式并不适合她,这些年因为惦记着儿子一直放任不管,等洛惊禅好转后,她回魔渊接受传承,魔渊那边的修炼方法,可以压制她体内心魔。 临走前,古青桑在小屋里布置了阵法,是以洛惊禅虽然到处点火,却也没把屋子烧起来。 他如今修为不高,灵气也弱,破坏力小,只要元神不崩溃,就暂时死不了。 端看那执道圣君,何时才能压制住狂暴的梦域了,至于被卷入梦域里的人还能不能出来,没有人知道。 连逢岁晚都不知道。 梦魇深处,逢岁晚身上的一根锁链滚烫。 前夜刚受了伤,这梦魇妖魔就找到了机会,魇气再次暴动,他没能压制住,导致梦域再次出现。 那锁链束在腰上,像是被烧红了的烙铁,将他腰侧的肉都烧熟了一般,隐约都能闻见一股烤肉味。 让他不禁去想,那锁链里的梦域,又该是何种炼狱,莫非是烈火烹心,滚油熬身? 逢岁晚进入梦域的前提是阮玉想到了他,并迫切地想见她,然而现在,他没感受到阮玉的牵引,这让他心中不安。 到底是谁在里面? 阮玉有没有进去? 她会害怕吗…… 她在梦中的时候,不是特别想见到莫问么? 她,怎么不叫我。 070:习惯 逢岁晚心急如焚,情绪逐渐失控。 梦魇深处,他情绪波动越大,越容易被魇气所影响。 明知道应该静心,却始终静不下来。纷纷扰扰的念头如同河底狂乱生长的水藻,将那落水之人死死绞缠,只叫人窒息绝望。 他以为他将再次沉睡之际,腰间突然传来一股清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那微湿润的凉意让逢岁晚神识骤然恢复清明,他低头,就看到腰间原本滚烫的锁链上有了一颗颗水珠,在他周围都蒸腾起了些许白雾。 这里是被黑暗笼罩的梦魇深处,到处都是魇气。 黑色、浓稠、充满血腥味的魇气中,居然能有白雾出现,且白雾还没有被魇气侵蚀、吞没,这白雾,究竟是什么东西? 锁链上的水珠越来越多,原本炙烤着元神的锁链也渐渐冰冷,逢岁晚神识上的痛楚减轻些许,他用手去摸了一下锁链,摸到了一手的水珠。 那水侵入元神,让他神识都轻松少许,好似手指接触过的地方,那些附着在指尖的脏污、灰尘、腐肉、血气都被清洗干净,让那一处的元神恢复往前的干净清透。 这水,竟有净化魇气的作用?传说中 可惜,水太少了。茫茫多的魇气,这么一点儿水,也就只能让他的元神干净一瞬,不过片刻,又再次被污染。 水从哪儿来,若能弄清楚水从哪儿来,或许可以想到增加水汽的方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逢岁晚腰间那根被水珠附着的锁链咔嚓一声断成两截,逢岁晚整个人愣住,这梦域,破开了? 梦域破开之时,他能看见那个梦境原本的模样,以及梦域里发生的事。 那是凡人的噩梦,却并非一个凡人,而是无数人共同的噩梦。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国破家亡,流离失所。那些因为战争而见惯了死亡的人,活得战战兢兢,天灾人祸总是同时出现,他们一闭眼,就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再醒来。 生不如死,噩梦连连。 梦域虽是凡人的梦境,却是无数凡人的痛苦、恐惧、饥饿凝聚而成,是众生之苦,是举国之殇,这样的梦域,比之前那两个都要可怕得多。 结果,就被阮玉这么轻易地破开了。 他看到阮玉也没做什么,她只是行走在那片土地里,一边摇铃一边念咒一边流泪。 浅绿的衣衫像是一颗春天里的小草,脚下丈量过的土地,便恢复了生机,将绿意传遍四海八荒。 那能净化魇气的水,莫非就是阮玉的眼泪。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泪水竟有如此作用。阮玉能在他身边安稳入睡,不受魇气影响,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这泪水的缘故。 逢岁晚觉得阮玉身上好似罩了一层迷雾,她会梦中修行,眼泪又能净化魇气,这样的人,怎会是个凡人。 逢岁晚忧心忡忡,一直到醒,还记挂着阮玉周身谜团。 睁眼刹那,逢岁晚就觉得有些不对,他的身下,怎么黏黏湿湿的?三千岁的执道圣君,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等情况。 等看到睡在他腰部位置,双手绞着他的腰,头枕在他下腹位置,蜷成一团睡得正酣的阮玉后,逢岁晚登时明白他那里的水到底从何而来。 那是阮玉的口水和泪水!难怪又湿又黏。 这屋中酒气不散,说明她喝醉了,跑到他床上来睡觉! “大兰!”逢岁晚火冒三丈,“谁叫你给阮玉开门的?” 识海内,玉兰树毫无反应。 逢岁晚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抬手,想把这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奈何阮玉那双手缠得紧,扯都扯不掉。 “阮玉!”逢岁晚冷着脸叫阮玉的名字。 喊了好几声,头枕在他身上的阮玉也就翻了个身,含糊应道:“爹,我再睡会儿。” 翻身的时候她头也跟着转动,还在他身上磨蹭了几下,让逢岁晚身体僵住,手都不自觉捏成了拳。 “给我起来!”逢岁晚压抑着心中火气,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静心咒。 阮玉又将脸转了个方向,“不要。”腿还往上一抬,压在了他的腿上。 逢岁晚都怕自己控制不住,用上了圣言力量,他语气没法再保持平静,暴怒道:“你不起来,我就将你双手斩断。” 说话的同时伸手,敲她的头。 阮玉这才睁眼,旋即发现不对,她猛地抬头,又对上了执道圣君的笑脸,只觉得此刻的执道圣君皮笑肉不笑,看起来分外的阴险。 她睡在执道圣君床上? 记忆回笼,阮玉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心头顿时有点儿慌。 她喝醉了,觉得自己是红娘,跟着那姻缘线走,发现洛惊禅的姻缘线那头绑的是执道圣君,然后,然后她就睡着了。 她居然在执道圣君床上睡了一晚,大兰怎么不送她回去呢。 果然,别人养的灵植还是靠不住。 醉酒误事啊。 梦中醉酒,让她没睡到莫问。 现实醉酒,却跟执道圣君睡了一晚,真是血泪教训。 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个原则,阮玉若无其事的爬起来,说:“天亮了啊。” 抬头看窗外,发现天还是擦黑的,她微微惊诧,“你今天醒得比往常早了些。” 视线落在逢岁晚身上,看到他衣服上可以的润湿,阮玉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难道是因为,你尿床了!” 逢岁晚咬牙切齿地说:“滚出去。” 明明听声音那么生气,脸上还挂着那笑容,阮玉觉得执道圣君的笑容僵得很,她语气关切的问:“圣君,你是不是面瘫了?” 逢岁晚:戴这面具,是想告诉阮玉,她撒泼打滚,故意做那些违反忘缘山规矩的事,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心神。 就像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靠做坏事来引起大人注意力,只要大人不在意,过不了几次,她便会放弃。 无视她,就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想法与现实差距甚远。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他一生中做得最错的决定啊。 “年纪大的人,身体是容易出毛病。”阮玉一脸同情地看着逢岁晚,“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看看?” 逢岁晚摸到枕边有个石头,曲指一弹,砸向阮玉肩膀,“出去!” 阮玉兔子一样跳着躲开,“嘁,讳疾忌医。”她连忙跑了出去,等出了听风殿才停下来,长舒口气。 都把圣君气傻了。 他都忘记罚她了,赶紧跑,省得他想起来,又罚她抄书。 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口水乱流,弄脏了他的床、他的衣服,哪一条都是错,真罚起来,她这手还要不要了! 至于姻缘线的事儿,下次再提,现在圣君气头上,她怕他暴躁打人。 阮玉走后,逢岁晚立刻起来,径直去不老泉沐浴。 临走前,他把地上的留影石给捡了起来,既然放到他枕边,说明里头记录的东西比较重要? 等到了不老泉,逢岁晚步入泉水中,水雾笼罩之时,他心情才稍稍平复,将留影石打开,就看到里头阮玉在那说,“三天没见到他了,想他,想他,想他!” 看时间,是他进入阮玉的梦之前,那几天,他既没来艸斋,也没入阮玉的梦。 她想的只是莫问而已。 逢岁晚冷笑一下,正要将留影石关闭,就看到短暂空白后,又有声音出现。这里,记录的不只一段。 接下来,他看到了自己的卧房。 阮玉站在他旁边,颤巍巍的伸手,将那葱白的指尖放到了他鼻尖之下,这是,在探他的鼻息?难不成,她还以为他死了。 下一刻,他听到阮玉颤声说:“没气了呀。” 她转过脸时,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突兀出现在眼前,让逢岁晚心跳骤然一停。 原来,她早已泪如雨下。 那一颗颗泪珠,宛如一场春雨落入心湖,不断掀起涟漪。 原来,她也会为他落泪。 那只探他鼻息的娇软小手,好似正在搅动他的心弦,让他心中有了从未有过的悸动。 他对阮玉心动? 逢岁晚摇头,将那些情绪强压下来,眼前不断浮现阮玉那些叫他皱眉生气的举动。想得越多,旖旎的心思也就越淡。 等觉得内心已经平静下来,逢岁晚关闭留影石,将石头用玉匣装好,神识进入匣中山,在山内的储物阁里放好。 这不是他觉得珍贵想收藏。 只是习惯使然,他的东西,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绝不会乱放。 071:化形 山腰处,一人一狗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阮玉在梦域中哭泣念经的时候,忘缘山魇气稍淡,元宝先醒,醒来后用头拱离云,想把人背到身上。 尝试几次没成功,反倒让离云在地上滚了几圈,头还撞到坨石头,磕出了个大包。 元宝气得去咬石头,压根儿没咬动,若它有真牙,早磕碎了。这可是仙山的石头,坚硬得可以当做炼器材料,不仅能砸人,还能欺负狗。 驮不起来,元宝又变大,用嘴去叼离云,像咬球那样。 刚把人咬起来,元宝身体又像是漏气了一样缩小,这会儿山中充满魇气,灵气微薄的可以忽略不计。 元宝是纸狗,变大变小都需要灵气,如今灵气稀薄,违法长久维持大狗形态。身体变小,离云又摔地上,这次屁股先着地,压倒了一颗竹笋。 被魇气影响的离云怎么都摔不醒,不多时,身上就青一块紫一块,多了不少的伤口。 元宝急了。 它想把离云带到山脚下,因为它知道,离云的实力低微,不足以抵御这次的魇气。 离得越远,越安全。 早知道开始的时候,就不该听他的话,带着他上山找阮玉了。 等把离云送下去后,它独自进去找阮玉。此刻,元宝看着弱小无助的离云,明亮清透的眼里还有点儿小嫌弃呢。 可怎么才能把人弄走呢? 它急得原地打转,转着转着,体内那颗血魄珠隐隐泛光,到后来,珠子整个爆裂开,红色血气布满全身,将元宝彻底笼罩。 片刻后,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女站在了红雾之中,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双手,随后兴奋地汪了一声。 元宝:我化形啦,我有手啦! 她将离云打横抱起,送他下山。 还未走到山脚,笼罩在忘缘山上的魇气就消失得一干二净,风声、水声、虫鸣顷刻间回归,头顶月朗星稀,清辉遍地。 那些讨厌的气息消失了,这说明,阮玉脱险了,离云也没事了。 元宝兴奋地想要转圈,她习惯四脚着地,这会儿一想转圈,手立刻往地上放,抱着的离云自然又摔了下去,后脑勺撞了石头,咚的一声响。 元宝听到离云呻吟一声,也顾不得转圈了,趴到他身边,想问离云怎么了? 嘴筒子搁他脸旁边,伸出舌头想舔一舔。 元宝一脸纳闷:我嘴怎么变短了? 离云睁眼,就看到面前蹲着个不着寸缕的少女,她脸与他只有不到三寸距离,还冲他伸出了粉嫩小舌。 他吓得浑身冒汗,双手撑地,身子猛地往后退了好几丈远。 等听到少女汪了一声,又瞧着她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离云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你是元宝?” 元宝先是汪了一声,随后头一歪,舌头在嘴里卷了几下,忽然就发出了人声。 元宝:“对,我是。” 她声音清脆软糯,仿佛稚气未脱的幼童。 元宝本就聪明,又一直跟人生活,以前不会说话是因为狗无法发出那些音调,现在有了人形,不用刻意去学,也能口吐人言。 “离云,我有身体了,我可以说话了。你学不会狗语,我能学人话哦。”她越说越兴奋,身子一扭一扭的,身后好似有条大尾巴在甩。 面对这样单纯的狗妖,离云即便看了她的身体,也不会生出半点儿邪念。 只是眼看着元宝又要扑过来,离云闭着眼睛喊,“快变回去!”看是一回事,真抱到怀里的话……只是想一想那个画面,离云脸都红成了猴屁股。 感觉到入手是一只毛茸茸后,离云这才松了口气,他睁开眼,看到终于拥有了真正肉身的大黄狗后,幽幽道:“血魄珠起作用了?” 元宝歪着头看他,“汪。” 发现说的不是人话,它有点儿急,连续汪汪汪。 离云将爪子都抬起来够他肩膀的元宝按住,“别着急,不要变人。”他担心她一着急想说人话,又不管不顾地变人了。 元宝:“汪呜。” 听声音还挺委屈的,像是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人形很丑。 离云道:“变了人,就得穿衣服。”他不指望一只狗能立刻明白什么是男女有别,换了个能让它更好理解的说法,“在忘缘山上,衣衫不整是要受罚的,阮玉抄了多少遍门规,她跟你说过吧。” 衣衫不整都要罚抄门规,更何况不穿衣服。 元宝一脸后怕,连连点头表示她再也不变人了。 当人多累啊,当忘缘山上的人,更惨呀。 “魇气散了,是圣君压制住了梦魇,还是阮玉破掉了那个梦域?”离云抬头看山顶,忧心忡忡,若是前者,那被困在梦域里的阮玉就跟当初的洛惊禅一样了,拖得越久,陷得越深。 洛惊禅没死,是因为那个梦域特殊,梦主是元宝,坚持了那么多年,哪怕自身伤痕累累,也不愿伤人。那个梦域,是针对圣君的陷阱。 其他的梦域,就不一样了,一个比一个凶。 元宝:“汪!”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元宝人形的刺激,离云总感觉自己对狗语的理解深刻了一些,他看元宝有笑脸,摇尾巴,汪的也轻快,便问:“是阮玉破了梦域对不对?” 元宝:“汪!” 离云:“太好了!” “阮玉没事,圣君元神上的束缚也会减轻,清醒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这天下,有救了。”他兴高采烈地说完后才嘶了一声,“我在梦域边缘都受了伤,也不知道阮玉现在怎么样?” 离云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怎么头好疼。” 又看到自己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离云更担心阮玉了。不过忘缘山山顶他也是不能随便上去的,这会儿知道担心也没用,等会儿圣君醒来,自然就知道结果。 离云一瘸一拐地往竹园走,刚走没两步,就看到洛惊禅披头散发地冲上了山。 他双眼血红,头顶,脚下都有暗紫色火焰,气息狂暴,状似疯魔。 072:好看 元宝冲着洛惊禅狂吠,叫了一阵看洛惊禅还在靠近,伏低身子,冲他呲牙,发出了威胁地低吼。 此刻的洛惊禅看着很凶,实际上并无太大威胁,他那身子骨弱得很,自己都能把自己给作死,果不其然,还没冲到他们面前,洛惊禅就双膝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他腿脚不好,能跑这么远已是极限了。 离云猜洛惊禅是受了魇气影响,失去神志,他让元宝别叫,走过去给洛惊禅身上泼了冷水,又念起了静心咒。 看他还在挣扎,离云问:“你急着上山做什么?” “阮玉将梦域又破开了一个,圣君元神上的束缚减少,你也会好得更快。”都是好消息,希望能安抚到他的情绪。 果然,地上挣扎的洛惊禅停了下来,他抬头,脸上沾满泥巴,发红的眼睛格外透亮,像装的是一对红玛瑙。 洛惊禅:“她没事?” 他虚弱地笑了一下,“那就好。” 离云眼皮一跳,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这洛惊禅,该不会是对阮玉动了心吧? 醒醒,那是圣君的女人。 洛惊禅注意到离云愁眉苦脸,“她出来了,但伤得很重?” 离云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摇头,“没有没有。”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处,“具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眼看着洛惊禅又想上山,离云想叫小纸人上去看看,结果发现他剪的这一批干活的小纸人都损失了大半,白纸仿佛被烧过,显然是因为魇气笼罩后,将纸人的灵性给吞噬了。 活下来的,这会儿也不能动。 洛惊禅太急迫,一刻都不想等。 离云学着阮玉的样子,揪住身边的一根树枝问:“玉兰?在吗?阮玉现在怎么样?” 本来没抱多大希望,圣君的灵植素来高冷,除了阮玉,都没见它们搭理过别人,不承想刚问完,那树枝就在地上写起了字。 离云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念,“小、纸、板……” 哦,小纸板要写完了。 它没多少纸了,不愿浪费在离云身上。 离云:“我纸多,一会儿就给你送过来。” 地上又写:“阮玉好得很,不用担心她。你们该担心……”后面的没写出完,树枝便将这几个字抹去,写:“顾好你们自己,她一会儿就得起来修炼了。” 离云将洛惊禅扶起来,“看到了吧,她没事。有圣君护着她,她不会有事的。” 言下之意是阮玉对圣君是特殊的存在,希望洛惊禅能听明白。 “我扶你回去。” 洛惊禅重新坐到了轮椅上,“多谢。” 他椅子是要灵气推动的,这会儿体内没灵气,手脚也没多少力气,还得离云帮着推一下才行。 往前走了一段,洛惊禅道:“你有什么难处?为何唉声叹气。我看你也受伤了,要不你回去休息,不用送了。” 离云:只是发了个气声也被听到了? 离云说:“你看到了,元宝有了真正的肉身,她还能化形了,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不情不愿跟在两人屁股后面的元宝听到在说自己,立刻把耳朵支棱起来。 洛惊禅一脸惊讶,“真的吗?居然就能化形了,是男是女?” 元宝兴匆匆地汪了一声,两爪直立,站了起来,就听离云冷冷喝道:“门规!” 它又立刻把前脚放下,低头东嗅西嗅,掩饰自己的心虚。 洛惊禅道:“这都是元宝自己的机缘,而且那颗血魄珠的交易我与元宝已经完成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他很少待人如此客气,对离云和颜悦色,只是因为他现在只能在离云的竹园见到阮玉罢了。 离云微微脸红。 其实他刚刚叹气,根本不是因为想着要还人情。 还没想到那去。 他焦虑的是他只有一匹云雾绡,还剪了个七七八八,没办法再给能化人形的元宝弄一身好衣服。 他穷得很。 相反,洛惊禅富得流油,他若是把叹气的真正原因说出来,没准洛惊禅就要送衣服了。 那他不就跟个天天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差不多。 还是算了吧。 山上,阮玉离开听风殿回去换了身衣服。 她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眼睛肿了,福至心灵地给自己眼睛弄了个润物无声,眼睛立刻恢复,且看起来更加水润清透。 修仙虽然挺麻烦的,但也有优点,她因为爱哭经常肿泡眼,平时眼部护理及其繁琐,现在,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简直太省心了。 洗漱过后,阮玉看天色还早,又打算吃点儿东西,把储物袋一翻,乐了。 她储物袋里居然还有一大块烤肉。 明明她昨天都喝醉了,还没忘记打包呢。 吃得正香,院外玉兰树树叶疯狂摇晃,听那树叶沙沙声,阮玉眼睛瞪圆,将手中的烤肉努力地往嘴里塞,然而肉太大,一口气哪吃得下。 她用双手捂住,快速咀嚼吞咽。 老不正经怎么跑来了,还正好撞上了违规现场! 逢岁晚远远就看到阮玉在吃肉。 肉烤得两面焦黄,隐有肉香。这香味让逢岁晚有些反胃,他想起梦魇之中时,缠绕在腰上的锁链滚烫犹如火焰燃烧,烤得他元神都快滋滋冒油了一般。 逢岁晚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梦魇里他闻到的烤肉味儿,该不会就是她搞出来的吧。 他不喜荤腥。 最见不得的就是烤肉。 当年那一把大火,焚烧一整个州,他见过了太多太多烤焦的尸骨,灵兽的,人的…… 而他那时候还年幼,在没有灵气补充的时候,也需要吃东西,为了活命,他只能强迫自己将那些东西吞咽下去。 得救之后,他就再也闻不得肉味儿,看到别人吃肉,都恶心反胃,恨不得一剑劈出,以宣泄那来自内心生出的厌恶。 然而今日看到阮玉,他居然没有拔剑的冲动。 他看着她撑得鼓鼓的脸颊,就像是看到了一只捧着松果啃的小松鼠。 什么时候,在他眼里,吃肉居然也能跟可爱沾边了? 他一定是…… 被魇气影响得太深,或者说,还没睡醒。 阮玉看到执道圣君站在那边没过来,心道他估计是闻不惯肉味,靠近就会想吐。 既然他没喝止,那她就不着急了,慢慢吃。 反正都是要罚,吃得多一些才划算。 慢吞吞将一块肉吃完,阮玉还喝了一大杯水,她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也没跟执道圣君打招呼,自顾在那舀水洗手。 洗干净了,她还有空从储物法宝离拿出了蔻丹染指甲。 真是好久没起这么早过了呢。 逢岁晚见阮玉没跟他打招呼的意思,面无表情地走近了些,说:“你修为怎么进阶了?” 原本只是凝神期,现在都到了筑基。 他刚醒的时候被气得脑仁疼,都没注意她这个变化,等走了又回忆起两人相处的一幕幕,这才发现她修为突破了。 阮玉说:“我昨天喝酒,喝着喝着就突破了。”那酒很贵很不凡,离云说他喝不起,对修行大有益处。 逢岁晚:“魔渊的灵酒?”他早上醒来屋子里都还有酒气不散,那时候也是只顾着生气,忽略了这些细节。 他最近是怎么了?曾经的他观察入微,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双眼,现在…… 难不成,真的是阮玉说的,他老了。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寿元充沛,或许也不是因为老,只是魇气缠绕元神的缘故,在那些负面情绪的影响下,他没法做到心湖平静,不受外界影响了吧。 逢岁晚语气一顿,“洛惊禅给你喝的?” “他元神有异,情绪不稳,易暴易怒,不要跟他有太多接触。”关于魇气的事,现在不能提,提了阮玉也听不懂,只能说元神有异了。 阮玉:你在诋毁你未来的道侣你知道吗? 她目光落在执道手指上,发现那灰线还在,确定不是她醉酒后的臆想,便笑着问:“你觉得洛惊禅这个人如何?” 逢岁晚沉默不语。 此刻,他觉得阮玉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刺眼。 阮玉继续说:“他还是蛮好看的哈。” 逢岁晚:“呵。”所谓好看,只是没有对比罢了。 若他与洛惊禅站在一处,世人眼中便再无洛惊禅。看都看不见了,何来好看一说? 073:真傻 逢岁晚没忘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你最近都不要服用任何灵气充裕,增加修为的东西。” 阮玉前段时间泡了不老泉,又用金、水精华蕴养了体内灵根,这段时间本该踏实苦修,将基础打牢,哪晓得她又喝了不少魔渊的灵酒,直接就筑了基。 她现在的身体灵窍全开,喝点儿这类的灵液修为那是蹭蹭往上涨,这对阮玉来说,并不是好事。 一是会基础不牢,长久下去,就会变成另一个灵汐。 二是她现在只改善了金、水灵根,体内仍是粗细不一的驳杂灵根,对资质的提升不大,修为进阶太快,仍会引人怀疑。 阮玉:“哦。” 逢岁晚:“灵兽肉同样不能吃。” 阮玉乖巧地应了声好。 她今天这么听话,他能不能别罚她? 逢岁晚说:“今天开始,每日多跑一圈。跑的时候,不能运转灵气。” 说完,逢岁晚盯着阮玉的嘴道:“你牙缝里有肉。” 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可阮玉好说也是他救命恩人,助他摆脱梦魇束缚,他总不能恩将仇报,刚受了人恩惠,转头就把人扔出忘缘山。 面前,阮玉两行清泪滚落,明明是在生气地质问,却因为脸上挂着泪痕气势全无,声音也带着鼻音,“吃肉不是罚灵石么,怎么到我这里就是体罚!你不守规矩!” 逢岁晚:“这不是罚你。你修为上涨,肉身淬炼自然要加倍。”她帮了他,这次,他就不打算追究她违反门规吃肉了。 他明明已经很耐心的解释了,面前的阮玉仍泪如雨下,逢岁晚被她哭得心浮气躁,只觉得这家伙,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 逢岁晚:“别哭了。” 逢岁晚说:“我并未罚你。” 阮玉一边抹泪,一边抽泣:“我不信。” 逢岁晚沉默一瞬,说:“那你抄门规三遍吧。” 阮玉愣住,都忘记抹眼泪了。 看到那张呆呆的脸,逢岁晚心情愉悦,说:“现在我罚你了。”面对阮玉,他难得占次上风。 阮玉:…… 我真傻,真的。 这时,机关人过来督促她修行,阮玉垂头丧气的离开,而逢岁晚在原地停留片刻,等视线里的阮玉成了一个小点儿之后,他才收回目光,将手伸到眼前。 他手上,三根青丝绕指。 轻轻摩挲指尖发丝,逢岁晚满腹心事的回听风殿。 进了屋,他取出一个碧玉碗,装了以前收集的天河露,将青丝放入水中,原本是打算三根都丢进去,想了想,又留下一根装匣,再次摆放好。 玉兰树在他脑海里发出惊喜的声音:“圣君你偷偷藏了阮玉的头发。” 灵植奔走相告:圣君开窍了! 逢岁晚:聒噪。 他走到书房,打开悬光镜。 想通过悬光镜联系掌教,随后发现掌教竟然不在门内。 玉兰树这才想起个事儿,“灵汐仙君离家出走了。她元神受伤重,掌教他们担心她的安危,下山寻人去了。” 逢岁晚皱眉,“胡闹。” “让离云给山下传信,让他们尽快回来。灵汐哪怕受伤,也有自保之力,找不到就别找。” 吩咐完后,逢岁晚又下山给洛惊禅治病。 看着皮肤苍白,眼有血丝,眼下发青的洛惊禅,逢岁晚有些怀疑阮玉的眼光。 他瞧不住洛惊禅有哪里好看。 淡淡瞥一眼,抬手,拨动看不见的牵丝戏。 只有洛惊禅体内的魇气彻底拔除干净,这根附着了魇气的牵丝戏才会断裂。想到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跟面前这人栓在一起,逢岁晚心里还有些不舒服。 明明之前就没这感觉的。 难道仅仅是因为阮玉说了他好看。 逢岁晚拨线的手稍稍用力,洛惊禅本就极力忍痛,不想在执道圣君面前输了面子,哪晓得陡然疼痛加剧,他没忍住闷哼一声,脸上五官都疼得移位,扭曲变形。 逢岁晚:这脸果然看不下去。 他心下一松,随后摈弃杂念,专注疗伤。 山脚下的茅草屋建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石头背后还有个尖尖,以前尖尖上经常会挂把扫帚。 以前,古青桑经常拎着扫帚出结界打人。 现在那扫帚已经不见了,阮玉以往每次路过茅屋,都懒得从茅屋面前的小路绕着跑,她体内有灵气,虽然还不会御空飞行,但早已身轻如燕,总是轻轻跃起,脚尖在石头尖处借力,直接从茅草屋顶上飞过。 如今跟洛惊禅交了朋友,阮玉觉得她应该跟这酒肉朋友打声招呼。 当然,最关键的是执道不许她在跑的时候用灵气了,没灵气,她就飞不过去,只能绕远路。 绕路到门前,阮玉听到若有若无的呻吟。 洛惊禅不舒服? 紧接着,她又听到人声,听那声音,好似圣君。 这茅草屋也有扇窗,阮玉蹑手蹑脚地过去,手指头轻轻将窗户纸捅个窟窿,透过那小洞往内一瞅,直接瞪大了眼。 执道圣君跟洛惊禅双手相抵,面对面坐地上。 两人手指上的线紧紧缠在一起,原本的灰色变得更深了一些,黑得好似在发光。 哦,在治病啊。 瞧起来也没意思,眼看身后机关人要开始催了,阮玉不再偷看,径直往前。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洛惊禅又羞又怒的声音,“你,你别碰那里。” 阮玉脚下生根,走不动了。 怎的,圣君借疗伤之机,对洛惊禅动手动脚?他到底碰了洛惊禅哪里? 好想去看看呀。奈何身后的机关人是个冷漠无情地监工,只许她向前,不许她退后。 那两人有姻缘线,是上天注定的一对,既然如此,阮玉也懒得去破坏,怀揣着一颗好奇的八卦心,继续踏上修行路。 屋内,逢岁晚面无表情地看着洛惊禅,“你有心魔。” 刚刚,牵丝戏在他元神里,看到了他元神里,执念已经凝聚成形。 心魔,早期只是能够干扰神识的妄念,被称之为念起期。拥有念起期心魔的修士其实不少,这世间充斥着无穷的欲望,没有谁能保证自己能一直无欲无求。 有所求,求不得,放不下。 念起期的心魔,只需凝神静气,待时机一到,便能勘破迷障,再进一步。 中期能在元神内凝聚成形,称其为聚形期。到了这个时期,就需要多加注意了,许多宗门发现弟子出现聚形期的心魔之后,都会强制其闭关调节。 后期心魔能压制本我,伺机抢占肉身,为夺舍期,又称入魔。入魔修士,人人得而诛之,连魔渊都不会接纳。每个宗门都有专门的测试心魔之法,还有游走在天地间的驱魔客,不会让入魔的修士发展壮大。 最后,脱离本体束缚,宛如一个新的个体出现在天地之间,为化魔期,又称为灭劫期。 真让心魔熬过了天下修士的追杀,成长到那一步,便是苍生之劫。 因为,灭劫期的心魔,最弱也等同于渡劫期的修士,且它们没有肉身束缚,寻常攻击都起不了半点儿作用。 古青桑体内心魔就处于聚形期,所以她回了魔渊,转修魔渊的功法,吸收魔渊魔息,可以更有效的压制心魔,以凶治凶。 洛惊禅听到这话倒也没慌,只是忍着疼说:“在梦域里呆了那么多年,谁没有?”他轻声反问:“难道你没有?” 逢岁晚没回答,只是引导牵丝戏去了那团心魔所在之处。 那是一团黑气。就好似修士元婴期结婴一样,心魔在元神内也是从一颗种子满满发芽成婴儿、逐渐长至跟本尊外貌一致。 此刻,通过牵丝线,逢岁晚观察到洛惊禅的心魔已经聚形,已是个完整的魔胎。 前几天分明还只是模糊的一团。 感觉到牵丝线环绕在自己心魔附近,洛惊禅冷下脸,忍着痛说:“别,别碰那里。” 牵丝线在他的元神里,一旦探入,他心中执念便会被执道圣君轻易窥探。 他的元神千疮百孔、充满血腥暴戾和杀意,唯有那处地方,藏了一颗无暇明珠,他怎能容忍旁人触碰。 谁都不能碰! 哪怕面对的是让人心生畏惧的执道圣君,此刻的洛惊禅也生出了与他对抗的勇气,疼痛并未让他畏惧,他眉如刀,眼藏锋芒。 逢岁晚神情淡淡,丝毫没将洛惊禅的凶相放在眼中。 他只是松了牵丝线,说:“心魔若是以这样的速度增长,我不用救你了。”古青桑也用了三百多年时间,心魔聚形,洛惊禅这才几天?一旦突破聚进入夺舍期,人人得而诛之,仙云宫断然不会让他存活于世。 洛惊禅:“我会克制。”他的明珠就在眼前,若能采珠入怀,心魔自会化解。 为何要恐惧自己的执念,明明,那是他心之所向。 逢岁晚:“后果你自己清楚。” 洛惊禅:“我明白。” 说完,他还眼睛微弯。 阮玉那么好哄,他有那个自信,能讨她欢心。等下就传讯回去,让他们通过瞬息楼寄很多好吃、好玩的过来,投其所好,博她一笑。 074:嘴套 那边,阮玉身体淬炼完毕,又去离云那里听他讲道。 她坐姿端正,心游天外。 休息的时候立刻活了,还跟元宝玩起了球。 玩累了就该吃东西,阮玉熬了锅粥,用小碗盛起来放一边,又去洗果子的时候,就看到元宝昂着头去够桌上的碗。 它嘴筒子够不着,两个前爪搭桌上,身子直立成竖长的一条。桌子小巧,都被元宝压得一边翘起。 阮玉皱眉,元宝不是纸狗么,怎么好像变重了? 以前的元宝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哪里会把桌子压得咯吱响。 恰此时,离云的声音传来,“元宝!” 站起来的元宝变成人形,双手捧起碗,在离云过来之前端着碗往嘴里倒,几口喝完后将碗扔地上,还用脚给踩住了。 离云额角直跳:这蠢狗还知道掩盖偷吃的证据了。 刚刚凝聚肉身,有了人形,不应进食凡尘俗物,让刚刚才凝聚的血肉沾染杂质。 偏偏它其他方面都听话,就忌不住口。刚回来,茶水都偷喝了几壶。他阁楼里的丹、草药、他的衣服、鞋子,连一些低阶法器都被它啃了,真是叫人恨不得提起它大尾巴胖揍一顿。 前脚说了不许偷吃,转个背又开始了,还用脚把碗踩住,当他看不到?好在变人的时候还没忘穿上衣服,若连这个都忘了,他得关它禁闭! 离云沉下脸,说:“说了多少遍你现在不能吃东西,就是不长记性!” 阮玉傻乎乎站原地,听到离云的话反应过来,眼前穿着不合身衣服的少女,竟然是元宝! 阮玉喊:“元宝!” 元宝立刻回应,“在,在呢,汪!”她变人了,就能说人话啦! 离云要凶她,元宝下意识的往阮玉那边躲,她朝阮玉扑过去,没注意身上的袍子太长,一脚踩到下摆,整个人往前一扑,两只手撑地后…… 她也没变成狗,直接四肢着地,欢快地跑向了阮玉。 阮玉见离云一脸头疼的表情,笑着说:“吃一碗粥也没事啊。”她装出一副凶脸,“就是你吃粥就吃粥,干嘛还踩我的碗。” 元宝呜了一声,蹲在阮玉旁边小声认错。 离云先是说了一声,“门规!” 元宝忙不迭站起来,还站得比直,宛如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阮玉嘀咕:“执道圣君的门规,能把狗都吓出人样儿!” 离云本来绷着脸,听得这句没忍住笑出声,他一笑,有点儿怂的元宝立刻精神起来,还说:“阮玉说吃粥没事啊!” 离云给阮玉解释了一下元宝现在不能吃粥的原因。 阮玉点头表示明白,又摇头说:“民间有句古话,叫狗改不了吃屎。” 离云扭头看元宝,真怕它连屎都吃。他下意识地问出了声:“你没吃过吧?” 元宝愣了一瞬,随后心虚似地低下头,左看右看,像是在找地上有没有蚂蚁。 离云:……这还用说么,大写的明白。 他叹口气,还好,忘缘山没有屎。 阮玉继续说道:“它多久没吃过东西了,现在尝到味儿,哪里管得住嘴。” 元宝听到这句,点头如捣蒜,“汪,我好久好久没吃过东西了,看到什么都想尝尝。” 阮玉:“等你身体适应了,我请你大鱼大肉。” 元宝笑眯了眼,“好呀,阮玉你最好了。”一边说,一边往阮玉身上靠。 宛如老父亲一般操碎了心的离云一阵失落。 就听阮玉继续道:“那你现在就恢复原形吧。” 元宝听话得很,乖乖变成狗,尾巴甩成了龙卷风。 阮玉一把抓住元宝的嘴筒子,说:“你不是会剪纸么,给它剪个嘴套。” 元宝摇晃的尾巴僵住,直愣愣地朝天竖立! 它听到了什么?阮玉捏着它的嘴巴,说要给它戴嘴套! 离云:“这……” 阮玉指着元宝身体里一些细小的裂痕说:“这些应该就是乱吃吃出来的吧。”本来就是血魄珠血气刚刚凝聚的身体,乱吃东西进入体内,就好像一具完美无瑕的雕塑在还未完全成型时给添加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混合物,这会导致难看不说,还会出现裂痕甚至全部垮塌的危险。 离云就是老好人脾气,看着是个阳刚汉子,内心却柔软,这个时候,还只是嘴上说说,任由元宝胡闹。 她就不一样了! 她看着娇软,关键时候,硬着呢。 看元宝那湿漉漉的大眼睛,委委屈屈的模样,阮玉都软不下心肠。 等元宝眼泪滚出眼眶时,离云心疼得不行,忍不住说:“还是算了吧,我和纸人们会好好盯着它的。” 话音刚落,就见阮玉泪流满面,跟她一比,元宝那哭跟闹着玩儿似的。 元宝也懵了,都顾不上委屈,傻傻看着阮玉:你咋比我还委屈呢? 元宝:“汪,呜!”你别哭了,我戴,我戴就是了嘛。 它凶巴巴地吼离云,“汪汪汪!”快剪纸,我要戴嘴套! 离云心有余悸的看向阮玉:这是什么妖精,竟能哄得元宝心甘情愿戴嘴套。 莫非,山上的圣君跟元宝一样,也吃她这一套? 一想到阮玉哭得梨花带雨,圣君就一脸怜惜的模样,离云心头一跳,原来,圣君喜欢这样的。 次日,掌教等人返回宗门。 逢岁晚让机关人将他准备好的东西递了出去。 李莲方按照圣君吩咐,根据发丝和天河露,再次探查阮玉身上的秘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阮玉身份特殊,她的父母应该也不是无名之辈,到底有何秘密,希望能用秘术探查出来。 施展此类秘术对修道者的元神要求极高,执道圣君元神经不起任何负荷,如今仙云宫修为最高的除了已经出走的灵汐仙君就是他,李莲方不放心交给别人,亲自施术。 布阵完毕后,李莲方进入阵中。 阵外,由孤云岫护法,他双手捧灯,神情肃穆。 都叫他护法了,可见阮玉身份特殊,手里的魂灯属于李莲方,一旦出现异常,他就得尽全力,守住这盏灯火。 李莲方刚入阵没多久,孤云岫就看到手里火光开始摇晃,他连忙将周围的凝神香点燃,又把目光落在阵眼位置,一旦烛火出现熄灭的迹象,他就得立刻破开阵法,中断寻源秘术。 下一刻,魂灯中烛火一闪,孤云岫没有犹豫,直接打掉阵眼,冲入阵中。 就见掌教口角已有血丝,他面前的碗中,天河露更是染了血色。 李莲方摆摆手:“我没事。” 他看着那碗中已经燃得差不多的发丝,眉头紧锁:“就是什么都没找到,一片虚无。” 他想站起来,虚晃几下都没站稳,最后一巴掌拍孤云岫腿上,“我说没事你就不管了?你倒是扶我一把。” 孤云岫这才将人从地上拉起,说:“阮玉骨龄年纪不过十六,寻源秘术能够找到近几十年内与她相关的气息,你什么都没看到,难不成她年龄也有问题?” 李莲方:“阮一峰就是十六年前捡到的她,这一点儿玄天门也证实了,阮一峰没有说谎。”他顿了一下,“还有可能,她父母皆是实力远超于我的大能,因此无法窥探。” 只是天底下何时有这样的人物了,还一出出现俩?关键寻源术并非只找父母,还有其他血亲,总不能祖宗十八代修为都达到了出窍期以上,这也太离谱了。 李莲方:“不过我只往前追溯了二十年,若神识更强的大能,能查得更久远。”他被孤云岫搀扶着走到了悬光镜前,将结果汇报给了执道圣君。 并问:“需不需要请玄天门的修士出手?” 在这方面,玄天门更为擅长。如能请动玄天门门主出手,兴许能得到答案。 执道圣君,“暂时不用。”阮玉的秘密,他还不想叫外人知晓。 等他元神恢复,倒能瞬间查得明明白白,只可惜,身上锁链还有四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全部解开。 悬光镜熄灭后,孤云岫说:“要不,我来试试。” 李莲方:“你元神还不如我。” 孤云岫:“但我是水灵根,我在消耗的时候,也可以温养自身。”秘术施展时不能服用其他增强神识的丹药和使用法宝,只能依靠自身识海。 他的元神强度不如李莲方,但持久程度,可是远超李莲方,毕竟他能奶自己。 李莲方:“说起来,若是灵汐仙君元神恢复了,倒可一试,她也是水灵根。” 说完,他自个儿又苦笑一声,“人都不见了,提也没用。” 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要是像上次那样直接闭关个三百年,真是什么都指望不上了。 075:猪(打赏加更) 艸斋。 阮玉正在抄书,抄的是静心的法经,厚厚的一本,抄得她手都快断了。 面前是一壶清凉降火的茶,也已经喝得见底。 不就是昨天路过茅草屋,又听到里头有呻吟,她跑去扒窗户,突然流了鼻血嘛,结果圣君就说她体内火气旺,让她喝茶降火,抄经静心。 一边抄一边骂执道,火气不降反升。 骂着骂着阮玉只觉口干,伸手去倒茶,发现壶中空空,一挥手说:“大兰,满上。” 玉兰树写:“谁叫你天天在书海看合修功法嘛,都看上火了。” 阮玉难得脸红了一瞬,“谁叫我这几天没梦到莫问,若能梦中与他合修一番,又怎会流鼻血。” 玉兰树差点儿就写,“那你去磨跟执道圣君嘛。”转念想到圣君那身体状况,可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真去求了,圣君又因为圣体衰弱原因无法满足阮玉,那岂不是…… 想到那个画面,玉兰树差点儿连小纸板都扔了。 说道莫问,阮玉就很惆怅。 元宝化形的事让阮玉很心动。 她入画道,是不是也能化出有灵的莫问,再配合血魄珠,终有一天,莫问就能拥有真正的肉身。 所以,她要去跟圣君学画? 阮玉内心很纠结。她心情不好,就原地转圈,转着转着,有了想进茅房的冲动。 最近她跟着洛惊禅蹭了不少灵气充足的好东西吃,而这些东西杂质少,她如今是筑基修士了,吃进体内的东西,可以随着灵气运行而吸收,哪怕有杂质也是通过气窍排出,五谷轮回所用上的机会很少。 这许多天,肚子也就今天才有一点儿动静。 阮玉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蹲一蹲,蹲茅房,有助于她思考人生。 把五谷轮回所掏出来,刚进去,就听到里头的惨烈叫声,阮玉一愣,随后猛地想起来,她这几天过得太充实,把一件很重要的事给忘了啊! 这许多天没浇水,喇叭花会不会死掉了? 走近一看,不仅没死,还中气十足,一粉一白两朵花正面相对,互吹喇叭。 发出的声音都是杀猪叫,吵得人脑仁儿疼。 阮玉问:“小喇叭,这几天考虑得如何?” 粉喇叭猛地一转头,发出了几声急促的猪叫!一声比一声高亢,那声音几乎要把她这五谷轮回所的顶给掀了一样。 阮玉:…… 内心里仿佛有一丢丢愧疚。 好好的花,被她给逼成了什么模样?原本能说人话的花中神童,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会猪叫。 阮玉将一直发出猪叫声的小玉扣关掉后塞储物袋里,接着问:“现在想通了没有?要是没有,接下来,我们再听点儿别的?” 听音:你到底是什么魔鬼! 它疯狂点头,我想通了,不就是帮你么,可以! 阮玉见它这会儿点头,问:“还想听别的?行吧,想要什么声音,锯木头如何?”梵音扣里没有锯木头的声音,她大概得亲自锯木取声了。 听音心里将阮玉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然而发出来得依旧是猪叫声,短时间怕是改不过来。 只能又摇头,表示我不听,我不听。 阮玉:“不要锯木头?那雷声、雨声、还是……” 听音气得花叶齐颤,内心嘶吼:都不是,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嘛。 阮玉叹了口气,“都不是啊,可惜你不会写字,否则的话,还能像玉兰树那样写出来。” “你这样,我真猜不出来。” 说到这里,阮玉又道:“不如你跟我学认字吧,正好可以叫元宝一起学。” “我先把字帖写好,教你们读,然后玉兰树监督你们抄写字帖,以后你就是能说会写的灵植了,漫山遍野的灵植,谁都比不上你。” 听音:“?”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阮玉:好好学,以后的抄写都靠你了。 出了五谷轮回所,阮玉就把教听音和元宝识字的事安排上了,她先是埋头写了份字帖,又在洛惊禅的帮助下,用阵法给字帖注音,它们指着哪个字,就能发出读音来。 洛惊禅忙了一夜元神疲惫回屋休息,阮玉道了谢,次日梨园修行结束,她就将准备好的字帖拿出来说:“离云,我要教元宝认字。” 阮玉让元宝搬小凳子坐面前,又把听音花放元宝旁边,接着道:“我先来看看你们资质如何。” 阮玉随手翻开字帖,手从字上一个一个点过去。 道不能得者,为见有心。既见有心,则见有身。既见其身,则见万物。既见万物,则生贪着。既生贪着,则生烦恼。既生烦恼,则生妄想。妄想既生,触情迷惑,便归浊海,流浪生死,受地狱苦,永与道隔。人常清静,则自得道。 反复几遍后,阮玉先问元宝:“会读了吗?”都能化形的妖精了,悟性必然极高,这么几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七八遍,应该能记住了吧。 就见元宝张大嘴巴,一脸懵逼。 阮玉:…… 她有些紧张地看听音。要喇叭花也是这样的悟性,那得教多久才能派上用场啊。 就见喇叭花生出一截枝条,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起来,很快就写完两行字,还一个字都没错。 它高高兴兴地昂着两个小喇叭等夸奖,哪晓得阮玉摇摇头说:“写得一点儿不像。” 她语重心长地表示,“你可以写慢一点儿,但是字迹,要跟字帖上的一模一样知道吗?” “好了,鉴于你如此聪慧,每天就写一百个字吧。”又把玉兰树叫出来,“我忙得很,你每天监督它一下,都是灵植,老带新。” “可别教成你的字迹啊,照着字帖临摹就行。”阮玉反复强调。 玉兰树:……我懂你的意思。 听音浑身一抖,忍不住发声抗议,喇叭花一张,就是一连串杀猪叫,引得旁边元宝一脸惊奇,指着它喊:“猪、猪、猪!” 听音破口大骂:“你才是猪,学这么多遍一个字都不认识!”偏偏发出来的仍是猪叫声,它气不过,把花朵缩紧,用叶子一盖。 它还知道害羞了。 阮玉又看向元宝,“你的话……” 元宝顿时紧张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阮玉,“每天认识三个字吧。”怕元宝不识数,阮玉还反复点了字帖上的字,一边点一边数一二三。 她觉得已经很宽松了,旁边的离云瞧着元宝那苦哈哈的脸,忍不住道:“心经还是太难了,启蒙用点儿别的吧。” 阮玉:“就三个字呀。”并违心的夸奖道:“元宝聪明着呢。” 元宝立刻点头如捣蒜,认同阮玉的话。 元宝:我聪明着呢。 阮玉又点了刚刚教了几遍的字,问元宝,“这个读什么。” 元宝昂着头,一脸骄傲:“一、二、三……” 阮玉看着离云脸上露出的苦笑,无言以对。 076:画圣 将代写安排好后,阮玉又开始打听执道圣君的画道了,“执道他真的画得好?他出过什么名画?可有生过灵?” 刚醒就径直朝梨园过来的洛惊禅脚步一顿。 她朝离云打听执道圣君做什么? 仙云宫的弟子,口中能说出一句执道圣君不好的话,他都不姓洛。 下一刻,就听离云回答:“执道圣君当然画得好,他的画作不传于世,我们都未见过,至于生灵,只要他想,别说是画中生灵,就是路边的野花野草,脚下的顽石,皆可生灵。” “圣君修为早已突破渡劫,距离神境仅有一步之遥,何为神?天地万物在他一念之间啊。” 阮玉听到谁都没见过执道圣君的画后,心里头就已经呵呵了。 她也没见过。 她能自由进出听风殿,连书海都可去,然到处逛遍了,都没看到执道圣君一副画。仙云宫的弟子只会无脑吹圣君,明明没见过他画画,偏说他画技传神。 现在还说什么连路边野草,脚下石头他都能点化生灵,阮玉嗤了一声,“那茅坑里的屎,他能点出灵吗?” 离云难得板起脸,“休得胡说,对圣君大不敬。” 离云又说:“你一个女子,怎么能时刻把黄白之物挂嘴边。”以前就觉得阮玉胆小娇弱,如今接触下来,才发现那些都是错觉,阮玉不仅不胆小,她虎着呢。 就是外表太具有迷惑性,把掌教他们都给骗过去了。 阮玉则道:“总比时刻想塞嘴里的好吧。”一边说,一边瞟元宝。 离云转头就看到元宝坐在那里流口水,登时头大,他还有得教! 这时,园外传来笑声,就见洛惊禅歪坐在轮椅上,因为笑得太开心,人都快摔倒了。 阮玉眼睛一亮,仙云宫的弟子对执道圣君评价并不客观,问问洛惊禅得了,再说,她也好奇,如今洛惊禅跟执道关系进展到了哪一步。 于是她问:“洛惊禅,你觉得呢,执道圣君怎么样?他私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跟你说过,他擅长画画啊?” 洛惊禅天天早上都会跟执道圣君单独相处,按照大家的说法,执道圣君孤冷不喜与人亲近,那洛惊禅已经算得上是最熟悉执道圣君的人了吧。 洛惊禅坐端正,一本正经地说:“不敢妄加评论。”她这么关注执道圣君,难不成跟其他女人一样,也对执道圣君有想法。最近他在仙云宫疗伤,魔渊的小姨经常传讯,跟他打听执道圣君的消息,询问执道圣君的喜好,真是烦不胜烦。 可见执道圣君那皮囊,的确很能迷惑人。加上他那天下第一的身份,阮玉会将其放在心上,也是有可能的事。 好在洛惊禅相信,执道圣君不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动心。 准确来说,那位,不会对任何人动情。 他得加快动作,把阮玉的关注从执道圣君那里抢过来。想了想,洛惊禅倒是真的想到了个人,画圣闾香,如今不就在魔渊。 阮玉听到答案,心头呵呵。 洛惊禅说的是不敢。 阮玉:“你悄悄说嘛。”她走近些,半蹲在轮椅前,还偏头凑过去,将头发别到耳后,把耳朵露出来。用手指着耳朵说:“我听着呢,不告诉别人。” 小巧白嫩的耳朵近在咫尺,洛惊禅的心剧烈跳动,撞得他胸腔都好似隐隐作痛,呼吸渐渐紧促。 他紧紧捏住椅子扶手,强压下那些疯狂涌动的念头,说:“大道万千,唯有圣君那般窥得长生门之人,才能对万般道法皆有研习。我虽未见过圣君画作,但传言圣君无所不能,想来画技也是精通的。” 得,传言不可尽信。传言还说圣君冷若冰霜呢,结果,他前几天都笑瘫了。 阮玉特意看了一眼洛惊禅手上的姻缘线,又问:“你还没说你觉得他怎么样呢。” 洛惊颤:“圣君当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呢。我们这些,至少也算是重孙辈了吧。”这话说来没毛病,不知为何,话一出口,洛惊禅都觉得浑身不对劲,犹如芒刺在背。 阮玉心下了然。 看来,这对道侣的情路并不是特别顺。 听洛惊禅强调德高望重和重孙辈分,阮玉就知道,洛惊禅也是觉得圣君老。 她点头,“圣君年纪是大了些。” 洛惊禅心头欢喜,轻轻应了声嗯。 芒刺在背的感觉加深,直接变成了毛骨悚然,他手臂上汗毛根根竖起,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前方,玉兰树枝条变得宛如利剑,其中一截恰好指着他,那杀气,应是来源于圣君身边灵植。 洛惊禅对其不屑一顾,他继续道:“据说圣君从不收徒,你想跟他学画怕是难以如意,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位画道大能,阮玉,你若真心喜欢,我便托人问问,他老人家是否愿意收你做个记名弟子。” 阮玉点头如捣蒜,“当然真心喜欢,你说的是哪位?”她话本子看得多,对修真界一些名人倒还是有一点儿了解。 洛惊禅微微一笑,“画圣闾香。” 这个听过啊!凡间有一些画道大家都喜欢临摹画圣闾香的画呢。既敢称圣,那画道造诣必然不凡,阮玉兴奋得差点儿蹦起来,双手合十放在面前冲洛惊禅拜了拜,“洛大哥,帮帮忙。拜师是不是得送大礼才行……”阮玉又有点儿苦恼了,她能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 旁边的离云忍不住打断:“你忘了你要斩尘缘,不能出山。外人也不能到山里来啊。”现在想学也学不了,看你那急吼吼的样子,跟想玩球的元宝都差不多了,能耐得住性子等三年。 再者,阮玉学画动机不纯,只是为了画出莫问。 万一现在提了,对方也愿意三年后收徒,结果后面真相大白,知道梦里的莫问就是执道圣君,她就彻底熄了画画的心思,不愿再学画,岂不是得罪人。 洛惊禅:“画圣也不会轻易收徒,哪怕是记名弟子。” “他会将一些画道的粗浅经验刻录玉简上,你先自行领悟,然后交上一副画做答卷,若能入他的眼,才能拜师,所以前面根本不需要什么拜师礼。”他好笑地看着阮玉:“这一点儿许多人都知道,只要有关系,便能拿到入门玉简,正好合适你这种山里蹲。” 阮玉叹口气,“可不就是山里蹲。”天天蹲山上,她都快蹲成蘑菇了。 “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小魔君,一定有关系的对不对。”阮玉又恰到好处地夸了一下虚荣心强的小伙伴,果然哄得洛惊禅眉开眼笑,就差拍着胸脯保证给她弄一块画圣玉简。 阮玉留洛惊禅吃饭。 元宝化形之后,吃饭的就成了四人,吃饱喝足,阮玉又想到了打麻将,可惜他们没有麻将牌。 “修真界有人打麻将吗?” 离云:“听说有位修士好赌,法器就是一副麻将牌。不过我们仙云宫的修士没有沉迷麻将牌的,玩物丧志。” “再说,大家都有神识,神识运用得当,可看千万里外。可观天测海。要炼制一副别人看不出牌的麻将,所耗价值不菲,谁会花那么大力气,就为了炼制一副麻将?”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然而,同一时间,仙云宫秀山。 孤云岫大喝一声:“碰!我碰了我碰了!”说着,就去拿对面李莲方的牌。 李莲方没好气地盯着他,“你又碰,每次你碰牌,仇牧远就胡牌。” 孤云岫说:“我就不信他还有这运气。”说罢,挑衅似地看仇牧远摸牌,就见仇牧远一摇扇子,那牌直接落到扇上,他微微掂扇,随后笑眯眯地将整个扇面重重往桌上一扣。 拿起扇子,桌上的牌正面朝上,他笑着道:“清一色,自摸!” 孤云岫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身子都歪到仇牧远那边,恨不得将他那副牌盯出个窟窿。 “出老千,你肯定出老千了!”平时温文尔雅的一个医道大能,这会儿满脸通红,像是个输得发狂了的赌徒一样,若是叫门下弟子看见,只怕都会以为师尊入了魔。 李莲方捡了块牌就砸过去,“叫你碰,叫你碰!” 说仙云宫没有人赌博的离云哪里知道,宗门里现在最大的四个,正在牌桌子上争得脸红脖子粗,跟平时形象严重不符。 洛存真则一脸严肃地道:“他没出老千。”他敲了敲手里的铁尺,“我这戒律尺可不是吃素的。” “你若这么输不起,我不来就是。”仇牧远摇着扇子,一脸淡定。 这里最好赌的一个,就是平时总说自己不来,得别人三番五次邀请才会半推半就上桌的孤云岫,这会儿一听仇牧远说不来了,他立刻抱着桌子喊:“那不行,你赢了别想走!” 几个人在秀山山顶设了结界,外面的弟子根本听不到里头动静,因此一点儿也不注意形象,就在四人拉拉扯扯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你们四个,成何体统!” 完蛋! 孤云岫硬着头皮转身,“师父!” 离家出走的灵汐仙君居然自己回来了。 现在藏桌子已经来不及,仇牧远扬声道:“恭喜仙君,贺喜仙君,观仙君境界稳定,此次外出历练定然收获不菲。”说话时,已然放了扇子,给灵汐仙君深深作揖,行了个大礼。 灵汐一听,微微颔首:“不过略有所得。” 嘴上说着谦逊的话,神情却明显倨傲自满。 其他几个人见灵汐被转移了注意力,纷纷夸起了灵汐,李莲方更是道:“若是圣君知道,一定会为仙君高兴。” 灵汐立刻道:“这会儿师兄该醒了,带我去正殿。”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 李莲方等人齐齐舒了口气,真让她追究起来,他们个个都得挨罚! 077:慢行 忘缘山。 逢岁晚已经在开始为洛惊禅治疗了。 洛惊禅疼得满头大汗,牙齿咬得太过用力,嘴角都溢出一丝血迹来。今天尤其的疼,那根牵丝戏在元神里时不时抽动一下,每一次震动,就像是钉子在凿击元神一般,让他有几次都险些晕厥过去。 等到一天的治疗终于结束的时候,洛惊禅衣服都彻底湿透,他座椅上都蓄起了一滩水。 他浑身难受,却没一点儿力气,手指头都难以动弹。 歪歪靠在椅背上,气若游丝地问:“圣君,莫非治疗进入下一个阶段了,今天比往常更痛。”连续治疗多日,他本已逐渐习惯那疼痛,哪晓得今天突然加剧,他险些没忍下来,若他惨嚎时恰好阮玉经过,岂不是十分丢脸。 还好,他咬紧了牙关,没有惨叫出声。 执道圣君缓缓松开绷直宛如利刃一般的牵丝戏,淡淡道:“年纪太大了,手抖。” 洛惊禅:…… 绝对是玉兰树告的秘!他当真没想到,执道圣君居然会这么小心眼儿,竟然借治疗之机来教训他。 洛惊禅心念一转,嘴上立马道歉,若是天天被这样折磨,他哪还有精力去找阮玉。 洛惊禅:“晚辈知错。” 逢岁晚已经起身出屋,头也不回地说:“我岂会与无知小辈计较。”说完,人已飘出几丈之外。 洛惊禅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心道:你说的每个字都在计较!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本打算休息一阵后就打起精神去找阮玉,哪晓得没多久就闭眼,再睁眼时已是次日,又到了执道圣君给他医治的时间。 洛惊禅:…… 反复四五日后,洛惊禅终于忍不住想要向这个小肚鸡肠的老男人发出抗议。 然而话未出口,对上那冰冷的视线,洛惊禅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发自内心的惧意排山倒海一般的压了过来,让他元神颤栗,几欲窒息。 冷漠如霜雪,沉甸甸地压断了枝头。 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被瞬间浇灭。 不敢反抗,便只能忍受,好不容易等到一天的治疗结束,他眼皮又撑不住了,哪怕用刀割手,依旧无法抵挡来自神魂深处的疲惫。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 屋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圣君,早啊。” “圣君,你看着路,下陡坡的时候慢行。” “慢慢,慢慢……” 洛惊禅:是阮玉的声音。 “我来看看洛惊禅。” 阮玉在跟执道圣君说话? “他几天没出来了。” 洛惊禅:是啊,我几天没能出来看你了。 心中戾气升腾,眼前好似有个叫他抓不住的影子,无论他怎么努力,入手都是一片虚无。 哐当一声,他手胡乱挥动,将桌上的茶杯给打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屋外,逢岁晚正说着:“他元神疲惫,已经休息了。” 就听哐的一声响,阮玉听到动静便有些担心,脚尖儿轻轻一点儿,人已往前跃出,并语气关心地喊:“洛惊禅,你没事吧?” 逢岁晚微微侧过脸,眼角余光还能看见她飘起的裙摆,如水波荡漾浮云流淌。 他目光微沉,在原地停顿片刻后,大步离开。 等回到听风殿,悬光镜再次亮起。 李莲方说灵汐回来了,且路上遇到机缘,元神已经稳定,修为再次有了突破之兆。最关键的是,她这次回来变得有责任心了许多,开始在秀山传道,教授弟子们医经。 现在,灵汐想继续治疗洛惊禅,她希望能入忘缘山,只在山脚处即可。不过她也担心执道圣君,如果圣君同意,她想上山顶看看圣君身体状况,给他重新定制一个身体调养的良方。 李莲方建议圣君让灵汐仙君来施展秘术,探查阮玉真正身份,逢岁晚考虑过后答应了下来。 这次灵汐倒没有往常那么鲁莽任性,在回来第一时间求见圣君未果之后沉下心,几日后才通过李莲方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本人并未露面。 逢岁晚略一思索,点头答应,“让灵汐上来。” 他的肉身的确很虚弱,需要调养,免得别人真当他老得走不动道儿,还再三要他慢行,慢行。 阮玉的身世,也得尽快弄清楚,如果灵汐的元神没问题,由她来探测倒也合适。 片刻后,灵汐进山。 路过山脚,恰好看到阮玉在山脚的茅草屋里收拾,她在扫地上的碎瓷片。 这两人凑在一堆,倒是没那么碍眼了。 灵汐淡扫一眼,随后目不斜视地上山,她得像师兄证明自己的价值,唯有她,才有资格与他并肩站立,和他一起守护这天下苍生。 灵汐:“师兄,我来了。” 她面带微笑缓步上山,步履从容,仿佛走的不是山间崎岖小路,而是九重天上的云中仙宫,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气质,风华绝代。她的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每一个动作,都完全符合师兄的要求。 然后…… 一刻钟时间才走到半山腰,逢岁晚醒后先给自己泡了静心凝神的茶,接着又下山替洛惊禅治伤,回来后还跟李莲方交谈了一阵儿,清醒的时间早就过去大半。 灵汐走得慢,他也懒得催促,视线一直往山脚的位置瞟,脑子里总在想,他离开后,阮玉进了洛惊禅的屋子,他们俩,现在在做什么? 他灵气不应动用。 神识则更不能用。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知道,忘缘山的灵植都是他的眼睛,他想要知道,立刻就能看见。甚至于,玉兰树它们还能替他取影,将小茅屋里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可他不能吩咐灵植去做这样的事。 他关注阮玉做什么? 她与谁在一起,做什么,都跟他没半点儿关系。 想着想着,都没注意面前的静心茶都喝了见底,逢岁晚揉着眉心道:“阮玉今日的修炼完成了?” 玉兰树适时钻出来,并在他识海离说:“她跑完了呀。” 逢岁晚又抿了口茶:“我看她今晨气血上涌,声音微哑,口角生疮,上火不轻,她必又吃了腥辣肉食。传我口令,让她抄十遍静心法经。” 玉兰树:“这捉贼要捉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给阮玉求下情,结果被执道圣君轻飘飘一眼给看没了,改口道:“好的,好的,让她抄,让她抄。” “灵汐元神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已经稳定下来了,既如此,告诉李莲方,寻源术就交给灵汐,让他们替灵汐护法。” 将事情交待过后,逢岁晚皱眉,低头一看。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杯中早就没了茶水,而旁边的玉兰树枝条上挂着茶壶,这会儿忙不迭地说:“我给圣君添茶。”那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他都能听出里头隐藏的笑意。 茶都喝光了,他都没察觉,端着空杯子,抿了又抿。 心不静。 好似有只叫阮玉的兔子,在他心里乱蹦。当什么兔子,安安稳稳做个蘑菇不好么? 实在要在他心里呆着,就规规矩矩地在角落里当蘑菇。 想到之前阮玉被他变成蘑菇,逢岁晚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他一边微笑一边往床边走,上床,直至躺下陷入沉睡,嘴角上笑容都还未敛下,显得心情不错。 玉兰树:…… 它是亲眼看着圣君变脸,上一刻还臭着张脸,不过眨眼之间,又带了笑。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情这么跌宕起伏。 哦,圣君都到睡觉时间了,灵汐仙君还在爬山呢。 玉兰树:赶紧把消息传过去! 正保持着完美仪态,从容上山的灵汐仙君花容失色,“什么,师兄已经昏睡了?时辰还未到呀。” 玉兰树举起小纸板:“圣君现在醒得比以前早一些。” 睡的时辰也是有变化的咯。 灵汐脸上的笑容都险些维持不住了,她…… 早知道,她就走快点儿啊! 078:小凤村 仙云宫,瑶池殿。 灵汐入阵,李莲方等人守四方位护法,灵汐的魂灯,则捧在了孤云岫手中。 直到今日,他们才知道,灵汐仙君有一盏魂灯,就放在秀山山顶的一棵苍松之上,那是她为自己点的灯。秀山山顶比忘缘山矮,若执道圣君有心,是能够发现藏在山巅树梢里的魂灯的。 但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发现。后来忘缘山外修了厚厚的城墙高耸入云霄,圣君元神受困神识几乎无法顺利施展,更看不见。 当然,或许发现了,只是没提罢了? 这次,灵汐取下灯交给自己的徒弟,自己则捧着一碗装着阮玉头发丝的天河露进入阵内,施展秘术,揭开阮玉身世之谜。 四人在外面等,俱都全神贯注的盯着那盏灯。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过去,眼看魂灯的火焰光芒逐渐微弱,大家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那位,可是水灵根的灵汐仙君,元神虽比不了原来的执道圣君,却也是浩渺如海,且因水灵根的缘故,还生生不息。 结果,现在灵汐的魂火都变得微弱,这说明,阮玉的身世得追溯到多少年前,且里头还藏着多大的秘密?这样一个疑窦重重的人,他们竟然毫无所觉,只当她是个普通凡人,将其送到了重伤昏迷的圣君身边。 哪怕现在并没有产生严重的后果,一切都往好的迹象发展,他们也后怕不已,心头宛如压了巨石一般喘不过气。 隔着朦胧微光,他们能看清端坐在阵内的灵汐仙君。 她面前的碗里,发丝在天河中游动,宛如袖珍黑龙,于时间的长河里逆流而上,它游得越来越吃力,也将一碗清透的水弄得有了几分污浊。 水浑,还带有一丝血腥气,这个发现,让等在外面的人心情更差,脸黑如锅底。 这是,在追溯过去的时候,遇上了什么凶残的血腥场面,连天露都受其污染。 也就在此时,阵内的灵汐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她睁开眼,一脸惊骇地盯着碗中天露,就见天露里的发丝嗤的一声燃烧起来,很快就化作一缕黑气,将碗中天露彻底染成了墨汁。 孤云岫见手中魂火看起来没太大问题,这才松了口气,他连忙起身,关切地问:“师父,你感觉如何?” 李莲方等人也立即站起,都在等一个答案。 查清楚了吗?阮玉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看起来那么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姑娘,明明当初都不愿上山,是他们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强行将人送到圣君身边,若真出了什么好歹,他们都是千古罪人啊。 灵汐神情有些恍惚,她刚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最后看到的那一幕。 惊天的剑光,遮天蔽日的魇气,以及,时间定格,一切静止,万籁俱寂。 她只是在秘术里接触了一下那些魇气,却已经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她此刻心神久久不能平静。 阵外的人等得心焦,却无人敢出声打搅。又等了一刻钟,灵汐仙君才睁眼起身,她一脸疲惫的走到四人面前,声音带着一丁点儿颤意,“我查到了,三百多年前,小凤村。” 李莲方一愣,三百多年前,小凤村?这个地名,有些耳熟。 洛存真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吼道:“小凤村?你确定?” 灵汐不满地皱眉,“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 洛存真连忙道:“仙君恕罪,我没有不信,我只是……”洛存真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怎么会这样呢,小凤村当初没一个活口,我亲自去看过啊。” 小凤村。 当年受到执道圣君和梦魇妖魔战斗波及的一个小村子。村里一共四百七十五人,俱都瞬间被梦魇吞没,死得无声无息。 “阮玉是小凤村当日新生的一名女婴,梦魇经过时,她母亲正在生产。”想到当时看到的情形,灵汐就脸色发白,隐隐有些恶心反胃。 “她明明该那个时候死掉,可她不仅没死,还瞒过了所有人,顺利去到了师兄身边!”一想到师兄,灵汐就顾不上难受了,她快速道:“她的骨龄你们肯定测过,就是十几岁,说明,这些年她是被强大的法术封印起来的,时光在她身上冻结,直到十几年前才解除封印,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被阮一峰捡到,抚养长大。” “幕后黑手,图谋甚大!”灵汐越想越担心,“难不成就是那个梦魇妖魔留的后手!” “它自知不是师兄对手,故意留了这么一个女婴的性命,让我们都以为师兄受她帮助逐渐好转,实际上这些都是假象!”灵汐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得有道理,“你们想想,所有人都惧怕魇气,无法在魇气笼罩之下安稳入睡,她凭什么可以?” “她一个刚出生的女婴,为什么能在梦魇笼罩之下活下来?别说她,就说你我,被当时的梦魇盯上,也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 “连师兄,都险些与它同归于尽。” “她为何能几次破开梦域?如果她就是梦魇留的后手岂不是就能解释清楚了,很可能,她就是梦魇的一具分身!” “不行,我得立刻告诉师兄。”灵汐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她脚步不停,径直往忘缘山过去。 李莲方连忙道:“这个时间圣君还没醒,等到明日一早,我们立刻将此事禀报圣君!” “还有阮一峰也得仔细查,看他是不是跟那个梦魇有关系!上次,他就撒谎了,明明阮玉一直在小凤村的废墟底下,那地方现在早就荒无人烟了,方圆百里都没什么活物,他怎么就出现在那里,那种地方看到个小婴儿,正常人都会害怕,他没有!” “说不定,他就是梦魇妖魔的爪牙。” …… 阮一峰的行为也的确可疑。 事关可疑毁灭天下苍生的梦魇妖魔,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玄天门自然也不例外。李莲方没有迟疑,将事情又告诉了玄天门掌门,那边玄天门也没耽搁,同样施展了秘术,将阮一峰也查了个底朝天。 最后发现,阮一峰看起来跟梦魇妖魔并无联系,身世清白,祖上都是普通人。 可他上次撒了谎,在高阶修士的威压之下,还从容不迫的说了谎。这样的人,心中必然有鬼。能扛得住大家的威压,还能瞒过听音说谎,怎么看都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 偏偏现在查来查去,都查不出他有什么问题,是否说明,此人命数被大能遮掩,以至于他们都无法窥探出半分,只能看见最表面那一层,别人展示给他们看的东西。 有人道:“若与梦魇有关系,藏得深很正常,兴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是梦魇控制的傀儡。”一个凡人,被梦中控制,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危险地界,从里头捡起一个小孩抚养,十六年后,女孩入了仙云宫,而他自己,则顺利加入玄天门还拜入了前途无限的小道君门下…… 仙云宫是天下第一仙门。他们玄天门的修士不出世,可整体实力也不容小觑,若一直没发现,这两个大派,岂不是身边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威胁,足以颠覆一宗的威胁! 因为,这对父女,一个在执道圣君身边,一个在小道君身边,均是他们身边离得最近的人了。 “那就用碧落黄泉吧。” 寻源秘术被强大的力量遮蔽,他们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如此一来,就只能针对阮一峰的元神来入手。碧落黄泉,效果与一些歹毒修士施展的搜魂术差不多,用了碧落黄泉,潜藏在阮一峰元神里的东西都无所遁形,而他自己…… 最好的结果,就是无知无觉地活着而已。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发声的闻香雪抬头,“我不同意!” 079:微澜 闻香雪返回香茗山的时候,阮一峰还在田里忙活。 天上依旧下火雨,但他反应灵敏,步伐轻快,在田里忙了半天,也没被火流星砸中过一次。忙完地里的修炼,阮一峰已经汗流浃背,他将扔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往肩膀上一搭,就要去冲凉,刚出结界,直接跟等在结界外的闻香雪站了个面对面。 阮一峰心头咯噔一下。 来者不善。 今天这小师父看起来气势汹汹的,一副要修理他的模样,阮一峰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想出来犯了什么错,索性先走为敬。 “师父,我先去冲个凉!”说完要走,奈何脚底下像是沾了东西,将他牢牢黏在地上,腿都抬不起来。 闻香雪:“你是在什么地方捡到阮玉的?” 阮一峰:“村子里的后山啊,小破村子,名字我都忘记了。”他心头一突,面上还是带着笑,“怎么,师父也想捡个娃从小开始养?” 闻香雪:“你倒有些本事,在我们面前,依旧能面不改色的撒谎。”她刚刚也施展了淡淡威压,然而阮一峰依旧能顶住威压说谎,面上几乎都看不出破绽,他们真是,小瞧了外头的凡人。 他们或许实力不强,心却挺大。 不知天高地厚,才无所畏惧吗? 可强者的威压,并非无惧就能抵挡,这说明,眼前的阮一峰,元神也远比他的修为要高得多,若不是元神强度是没办法测量的,她都想检测一下,阮一峰这神识到底有多强。 听到闻香雪的话,阮一峰就明白他们查出了真相,他换上了一张严肃面孔,问:“阮玉那边有事?”那边出了事,才会继续查,把之前掩盖下来得秘密再次揪出来,现在的问题就是,阮玉那出什么事了,严重不严重! 见师父没说话,脸崩得很紧,阮一峰自顾道:“我在荒郊野外捡到她的。那四周都没人,我也搞不清为何会在废墟里头出现个刚出生女婴,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修真界有些修士故意扔那的。” “譬如一个即将生产的女修被人追杀,从荒野上飞过的时候正好产子,她将女婴丢在废墟里藏起来,自己则引开了仇家跟仇敌同归于尽……”阮一峰看的话本子没自家闺女多,但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过不少,这会儿立刻把背景给安排上,并说:“我跟阮玉相依为命长大,没权没势的,突然被仙门挑中,我哪知道对方会不会是仇家?” 他顿了一下,语气严肃地说:“反正,我不认为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应该波及到无辜孩童身上。” 闻香雪蒙了眼,两道细眉被蒙眼的翡翠色冰绡衬得乌黑如墨,此刻秀眉颦起,声音冷得跟寒冬的冰雪一样,“这就是你撒谎的理由?” 阮一峰:“这怎么叫撒谎呢?” 好看的眉毛皱得更深,叫人都想伸手替她捋直了。阮一峰盯着那双眉毛看,说:“这叫浓浓的父爱啊。” 闻香雪:…… “那你一个凡人,为何会出现在那样的荒郊野外?” 阮一峰想了想,“其实不太记得,不过无非是躲债,躲仇人,要不就是迷了路嘛。”他确实想不起来,但他荒郊野外乱跑的时候还少么,那时候凡间到处都兵荒马乱,不少人往人迹罕至的地方钻,他也不例外。 闻香雪再问,也就是这些答案了。 闻香雪:“坐下。” 突然这么个要求,让阮一峰稍稍一愣,他依言坐下,就听闻香雪念了一段静心咒,接着又说:“卸下一切防备,完全信任我,等下我会分出一缕元神进入你的识海,你必须无条件的接纳它,否则,你必受重创。” 阮一峰坐不住了,这是要搜魂?他在闻香雪这里没什么限制,每天的修炼结束后可以翻阅大量藏书,对修真界了解渐深,自然知道有个能够叫别人秘密暴露无遗的方法,搜魂! 被搜魂的人,大多会元神崩溃而亡。 阮一峰倒也没想跑,他知道自己实力,跑是跑不掉的,苦笑一声后道:“这么狠。” 说罢闭上眼,两手往腿上一搁,说:“来吧。” 他做不到全无防备的信任闻香雪,然而,做不到也要做,否则的话,他元神微弱的抵抗,都能叫他万劫不复。 等到一只柔软的小手捉住了他的手时,阮一峰身子骤然绷紧,就听闻香雪道:“放轻松!” 阮一峰没好气地回答:“都忒么要死了你能轻松得起来?” “若你并未与妖魔勾结,未受妖魔控制,便不会死。” 阮一峰:这怎么又扯上妖魔了? 难不成,他们怀疑阮玉跟什么妖魔有关。 脑子里这个念头一闪,他心情就更紧张,于是闻香雪提醒的声音再次传来,并且,另一只手也被她握住。 好似有微凉的风顺着两人掌心相抵处钻入他体内,渐渐抚平他内心的躁动不安。 只不过下一刻,他识海又起波澜。 原来,一缕神识悄然入内,哪怕及其温柔,可外界的力量依旧让人下意识地有了紧张感。 闻香雪:“相信我。” 他能毫无防备的相信谁?阮玉,只有阮玉一个。 父女俩相依为命,他重伤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是阮玉找水、找药草、找食物,那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却将他从阎王的手里给夺了回来。 而现在,为了活下来,阮一峰只能暗示自己,现在面前的人就是他的宝贝女儿阮玉。 他会无条件的信任她。 他会拼尽一切去保护她。 所以,他不能就这么元神崩溃而死去,他要抓紧一切时间修炼,他要变强,他要成为一座能够让女儿依靠的大山,哪怕是在修真界,他也要为阮玉撑腰啊。 原本还感觉到阻碍,不敢轻易进入的闻香雪发现阮一峰的识海平静下来。 他放松了。 完全卸下心防,无条件的信任一个人,这很难。 然现在,这个才收了不久的弟子,就已经做到了。 等到一缕神识轻轻渗入其中,明明识海贫瘠,却给了闻香雪一种如山巍峨,如海包容的错觉。 给人以依靠,给人以温暖。 神识游走在那片识海之中,仿佛春风抚过枝头新芽,而本该是风的她,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是枝头的嫩芽,备受呵护。 她仔细地检查阮一峰的元神,并未从里头发现什么异常。 就是看得太仔细,会瞧见他的一些记忆,于是,她看到了一个平凡的小人物,如何在尘世中摸爬滚打,如何在乱世里艰难求生。明明困难重重,依旧积极乐观,好似脸上随时都带着笑容。 在他的那个人间,他也曾站在高处,也曾跌落谷底,享受过富贵荣华,经历过乱世漂泊,短短三十余年,在她看来不过弹指一挥间,却又有那么多地方,值得她多看一眼,值得她去品味,去自省。 若她没了修为,处于同样的环境之中,她能否保持初心,能否比他做得更好? 不知不觉间,闻香雪的神识在阮一峰的识海里停留了整整一个时辰。 阮一峰是卸下心防的,如今等了太久,神识也渐渐有了点儿动静,他看着那缕停留在自己识海内的神识,宛如一片云飘在识海上空,心念一动。 我不抗拒你,我也看看你呀。 反正来都来了…… 他只是将意识放在了那片云上而已。 就看了一眼,又没做什么。 哪晓得那片云像是受了惊,瞬间溜走,他面前双手相抵的师父也猛地一颤,引得阮一峰睁眼,问:“怎么了?” 难道他元神里真的藏了什么东西?把小师父都惊到了。 闻香雪脸颊飘红,低声说:“我查过了,你元神无碍,并未受妖魔所惑。” 阮一峰正色道:“我本来就是清白的,之所以说谎,无非是担心孩子。” “我们这点儿微末修为,如何小心谨慎都不足为过。” “你们这些大能,一言不合就能搜魂,我们只求自保,根本没有害人之心,更没那个本事。”言语之中,还是透露了几分不满。 见面前的师父低头不语,阮一峰继续道:“你没有孩子,可能理解不了我的心情。” 低着头的闻香雪这才抬起头来。 明明看不见她的眼睛,阮一峰仍觉得此刻的她冰绡下的眼睛藏着锋芒,锐利的目光都好似穿透了蒙眼的布透了出来。 师父又生气了! 脸都气红了。 阮一峰脑子里不禁闪出个年头:难不成,师父原来是有过孩子的?否则怎么会对这句话反应这么大。 闻香雪一字一顿地道:“我没有孩子,但我有徒弟。” 阮一峰:…… 他不笨,闻香雪说这样一句话,让他想到了一些问题。 师父这个搜魂的方法太过温柔,温柔得都不像是搜魂,是不是说,她为了护住他,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念头转过来,他看着面前这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师父,又道:“我就知道师父明辨是非,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多谢师父还我清白。” 准备了一箩筐的奉承话,还没说两句,面前的小师父就小鹿一样蹦起来,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 阮一峰在后面喊:“师父,师父,师父……” 闻香雪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说:“不用谢。”正要继续迈步,就听身后那弟子又道:“师父,我不谢了,我就是想借一块上品灵石!” 闻香雪:…… 她给了灵石离开,心中莫名郁郁。 080:赚钱 阮一峰要灵石自然是联系阮玉。 他这边都被查了,还不知道阮玉情况如何。灵石放入惊鸿照影镜的那一刻,他手都在发抖,心里想着,若是无法接通,他该怎么办? 他还太弱了,怎么跟仙云宫抗衡? 好在,镜子亮了。 阮一峰看到阮玉对面一片银芒,从镜子里透出来,都刺得他险些睁不开眼,正捂着眼睛喊太亮的时候,对面传来阮玉的声音,“爹,我在书海呢,这里都是逢岁晚的剑芒,你等下。” 在镜子亮起的时候,掌教等人就已经围在了镜子周围,这一次,灵汐也在。 听到阮玉在书海,大家脸上表情都很精彩,惊、怒、羡慕皆有。 圣君对阮玉是多纵容,他昏睡之时,阮玉竟然能自由进出书海!就连灵汐仙君,也没这待遇吧。大家想到这里,难免会看一眼灵汐仙君,就见她一脸铁青,冷冷地注视着那面镜子,眉眼之中的锋利,好似要将镜面捅穿。 镜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阮玉的声音再次传来,“好了,我出来了,你睁眼吧。” 阮一峰闻言睁开眼,随后就看到阮玉背后还躺了个人,他惊呼一声,“你后面床上躺的难道就是执道圣君?你居然去了他卧房!” 阮玉:“书海出来就是他卧房啊。” 她笑嘻嘻地说:“没事,反正他睡着了吵不醒的。说是元神在守护苍生时受了重创,每天就只能清醒那么一两个时辰。” 她天天进出逢岁晚的卧房,没有哪一天,逢岁晚醒过。 “你也好奇执道圣君吧?” 说着,一张大脸就出现在镜子里。 是阮玉将镜子对上了执道圣君的脸,他的睡颜,就这么突兀地撞进所有人眼中。 “对了,爹,你怎么舍得用一块上品灵石来联系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阮玉镜子依旧对着执道,好叫爹爹多看一会儿天下第一。 阮一峰知道此刻应该有人在监视。 他讪笑两声,“这不是想你了,攒了好久的灵石,刚用了,又有点儿后悔。” “谁叫你这段时间都不主动联系我。” 阮玉叹口气,“我也没灵石了呀。”之前掌教就给了那么几块,她大部分都寄给了阮一峰,剩下的联系几次就没了,现在没灵石,如何联系嘛。 看着执道圣君的大脸,阮玉突然想到了个赚钱的法子。 “爹,你们玄天门,有没有圣君迷?” 阮一峰眼睛一亮,“有,有,有!”不愧是父女俩,立刻就想到了一处,他激动地道:“好多人没见过执道圣君真容,看一次,两块上品灵石,这个价钱高不高?” 在一旁偷听的洛存真想了想,说:“不高。”若是他,他也愿意花两块上品灵石见一次圣颜。 李莲方都骂出了脏话, “不高你个头!”用圣君的脸来赚钱,也亏他们想得出,做得出! 他一拍桌子,说:“等下找个由头,给阮玉送点儿灵石上去,省得她胆大包天……” 咦,什么时候,阮玉都能用胆大包天这个词来形容了?印象里,她不是个胆小如鼠的爱哭鬼吗?是圣君的宠溺给了她底气,让她变得如此敢想敢做了吧。 阮一峰又问:“你在书海里看的什么书,仙云宫也有话本子?”看阮玉如今这模样,自由出入圣君寝殿,还能跟昏睡的执道圣君呆在一起,看起来好像问题也不大。至少,女儿现在并不知情。 那些人怀疑她跟妖魔有关,却没有轻举妄动。 只能说明,她对他们还有用处。 执道圣君是仙云宫第一人,他都没有将自家闺女如何,显然,阮玉现在还是安全的,想到这些,阮一峰松了口气,很自然地跟阮玉拉起了家常。 阮玉:“看元神方面的修炼功法。”没敢说具体,怕被爹笑话! 阮一峰便道:“炼神的方法少。”他顿了一下,忽然道:“你那边炼神的术多不多?看了多少,你给我分析一下。” 原本阮一峰觉得师父用的是搜魂术,然而这一会儿时间过去,阮一峰明显感觉到自己元神强度提升,他神清目明,精神头十足,就站在这里聊了会儿天,修为居然都跟着进阶了一层,顿时有点儿好奇,那到底是什么炼神的法子,能让他短时间内有次收获。 既然阮玉在看炼神方面的书,或许她能清楚。 阮一峰简单的描述了两句。 结果对面阮玉已经蹦起来,“神交!这不就是元神交融,合修之术嘛!”她追问:“你跟哪个女修合修的,居然瞒着我找了个后娘!” 阮一峰:…… 还好他没说具体。 阮一峰:“这怎么能是合修呢,我就只看了她一眼而已。你不要污人清白!” 阮玉:“呵,这就护上了。” 阮一峰哼一声,“你爹我是清白的!”他对小师父,可没什么歪心思。 虽口口声声喊得是小师父,但他还给取了个名号叫香奶奶,香奶奶看着年轻,实则已经九百多岁了。 “反正书海玉简里最简单的,却又最难达到的合修就是这样的。”阮玉嘀咕,“我过目不忘,我肯定不会记错。” 她一心想在梦里跟莫问合修,这些记得可清楚了,哪里会错。她将合修解释了一下,阮一峰一听就明白了。 通过这样的方法,可以很温和地探测到他的元神,不过合修在于相互交汇,而他们只是师父对他的窥探,所以跟合修沾不上边。 父女俩一直聊到灵石里的灵气消耗一空才作罢,阮玉搁下镜子后看天色不早,正要回艸斋,就在听风殿外碰上了拦路的小纸人。 小纸人:“洛惊禅醒了,说有东西给你。” 阮玉又兴匆匆跑下山,老远就看见坐在轮椅上,等在外面的洛惊禅。 月色下,他脸白得有些惊人。明明是来养伤的,怎么身体越养越弱了呢,该不会是每天早上被圣君折腾得太狠了吧。 洛惊禅:“你来了。” 阮玉过去,直接转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外面风大,你在家里等就好了呀,当心受凉。” 听到阮玉关切的问候,洛惊禅笑得眼睛微微弯起,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点儿红晕,“还好,不是很冷,就是有点儿犯困。怕睡着了,东西拿不出来。”说话时,手还无意中动了两下,阮玉就注意到他手背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掐痕,顿时目光一凛。 原本是真心担心他的身体,这下,内心深处又多了些别的东西了。 这新来的小伙伴心思有点儿重。 还施展了个苦肉计。手上动作略浮夸,故意叫她注意他的伤。 图什么呢? 目光在他手指上的姻缘线一扫而过,难道跟执道圣君情路不顺,想要找个中间人帮忙?这一对儿,拿的还是个虐恋的话本啊。 阮玉顺着他说:“困了就睡嘛。明天再给我也可以。”推门,进屋,阮玉又拿了个手炉出来,“你冷不冷,抱着吧。” 洛惊禅伸手来接,阮玉就装作这才看到他手上的伤,惊呼一声:“你手怎么了?” 大约演得用力过猛,加上她本来就是个爱哭鬼,这会儿又滚了金豆子,还恰好有一滴泪落到了洛惊禅手背上,洛惊禅猛地缩回手,只觉得被她眼泪溅到的地方犹如火烫,仿佛将他的手背灼穿。 火辣辣的疼痛,刺入元神里! 痛中又带着酥麻的痒,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哭了。 她在为我流泪! 081:青萍剑(打赏加更) 洛惊禅原本元神疲惫,带着昏昏欲睡的困倦,这会儿他不困了,把魔渊那边寄过来的东西拿到手上,说:“画圣的试炼玉简我给你拿到了。” 阮玉眼巴巴地瞅着他手里的东西。 洛惊禅递出去的时候,手指跟她的手触到一下,那温热的指尖叫人心花怒放,脸上的红晕也加深。他看着阮玉一下又一下的摩挲手中玉简,笑吟吟地道:“既然这么高兴,要不要庆祝一下?” “我有新到的酒。”语气微顿,又说:“还有肉。” 阮玉眼睛亮晶晶的,刚要说好,瞅见外面夜色,又摇摇头,说:“明天下午吧。” 现在都夜深了,她一早还得起来修炼,得睡觉了。虽说现在她这实力,根本不用睡觉休息,但阮玉可不想打坐来恢复精力,更何况,睡觉了,才有机会梦到莫问呀。 这玉简,都得明天再看,她学习画道就是为了莫问,可不能因为沉浸在试炼玉简中错过了梦到莫问的机会。 大好的睡觉时间,她不能浪费。 洛惊禅一脸遗憾,“那就明天下午。”他送阮玉出门,人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捧着阮玉带来的手炉。 等阮玉走远了,洛惊禅也没有进屋。 他昏睡在茅草屋门口,疲惫的元神再次陷入深眠,只是手里捧着的那团火,好似一直燃烧进了元神里,叫他的常年阴冷疼痛的元神,都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瑶池殿。 掌教李莲方收到了玄天门的传讯,他听完后,一脸古怪地看向旁边正等着他转达的人。 “那边说他们叹探查了阮一峰的元神,他的元神没有被魇气控制影响。” “小道君以心魔誓言为证,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几个偷听了父女俩对话的人都一脸尴尬。 小道君不愿搜弟子魂魄,便用了温柔一些的办法探测了阮一峰元神,若是不知道,他们还得质疑一下,怎么查的元神,如今倒是不必问了。 “那些年凡人界战乱,他会出现在荒郊野岭也不奇怪,都是运气。”顿了一下,李莲方还道:“那边阮一峰还说了,他养了十几年的闺女,都是好的,怎么一到仙云宫就跟妖魔扯上了关系,他还想问问我们仙云宫到底怎么回事呢。” 灵汐冷笑一声,“一个无知凡人,好大的口气,竟敢问责第一仙门!” 就算阮一峰没问题,阮玉出生于三百多年前的小凤村是事实,她绝不能继续留在师兄身边。 次日,逢岁晚来的时候,看到洛惊禅睡在屋门口的椅子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洛惊禅手里捧着的暖手炉。 这样的东西,修真界并没有,那是凡人界才有的暖水炉,里头灌的还是热水,因为没有阵法的缘故,此时里头的热水都凉透了。 不知为何,他心也微微凉。 逢岁晚抬脚,轻轻一踹,洛惊禅连人带轮椅一块儿进了屋,还撞到了桌子角。 洛惊禅猛地惊醒,双眼通红,宛如一只发怒的狮子,他难得做了个美梦,竟被外力所打断,正要发脾气发现是执道圣君,又只能憋回去,把一张脸都涨红了。 逢岁晚并不愿与他交流。直接拨动牵丝线,结果就看到洛惊禅元神里的魇气减少许多,他皱眉,仔细感悟后问:“昨天阮玉来过?” 提到阮玉,洛惊禅立刻有了精神,他点头,还显摆了一下手里的暖炉,“她担心我手冷,给我送暖手的炉子来。” 逢岁晚:“冰坨子?” 洛惊禅这才意识到手里的炉子早凉了,他也没松开,“我现在又热了。” 洛惊禅:“热都我都想脱件衣服。”一边说,一边解起了披风。 从屋顶上飘过的阮玉又听了这么一耳朵,差点儿脚下一滑,摔屋顶上。 她提起气,身子在空中一拧,又抓住了玉兰树的枝条,像只猴子一样从空中荡过去,落地之后才拍着胸脯道:“今天进展儿有点儿快啊。” 大清早,寒露重,她跑了半天都没觉得热,洛惊禅坐在屋子里还喊热要脱衣服。 他不是身热,是心热了呀。 屋内,两人都听到阮玉路过的动静,双方都安静了一瞬。 等到阮玉走远,逢岁晚才道:“你元神恢复得不错,照这样下去,三月便可拔除干净。” 阮玉来过,逢岁晚猜测阮玉也哭过,且恰好洛惊禅触碰到了阮玉的泪水,这才使得他体内的魇气被泪水净化压制。 原来阮玉的泪水似乎只在梦中起作用,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 他仔细回想那日,阮玉在他床前落泪,泪水大颗大颗地往外滚,她用袖子一直去擦,并未将泪水掉落在他皮肤之上。 若下次她哭,他便去蘸取一些泪水,看看是否在现实里,阮玉的泪珠也具备净化魇气的能力。 洛惊禅听到三月便心思浮动了。 怎么好这么快? 他很清楚,阮玉是不能下山的。 如果他在三个月内元神内魇气拔除干净,执道圣君肯定不许他继续呆在忘缘山,那样一来,他岂不是无法再与阮玉见面。 不行,他得恢复慢一点儿。临走之前,也得表明心意,等阮玉这边的事了,他便让娘上门提亲,接她去魔渊享受,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 结束了一天的治疗,逢岁晚返回听风殿,刚坐下不久,悬光镜就亮了。 灵汐的脸出现在镜中,她头发微乱,眼下有青黑,神色疲惫。 这样一张脸突兀出现,让逢岁晚微微皱眉。 灵汐施展了秘术后就元神疲惫,她却无法静下心来休息,苦熬了一夜,一直等到天亮,师兄醒来,第一时间打开了悬光镜。 见到镜中师兄,她急忙将昨日探查到的消息一一禀明,在注意到师兄的眉头锁得更深后,灵汐着急地道:“师兄,那阮玉跟梦魇妖魔有关系,不能让她留在你身边!” 逢岁晚:“我知道了。” 他顿了一下,“我在梦域里,能够看见她的元神,很干净。”那样干净又温暖的元神,又怎会有梦魇有关。 至于为何会封印三百年不死,结合灵汐描述,逢岁晚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只是这个猜测,一时却没太好的办法来证实。 如果猜测为真,那他断掉的那半截青萍剑就不用到处去找了。青萍剑乃神器,不会主动伤害无辜,剑碎之后砸落地上,化作星光钻入女婴体内,结果护住了女婴的命,又封住了她的肉身。 现在,剩下的半截剑蕴养在他元神内,轻易不能拔出,一旦拔出,他和剑都会受损,就好似一柄破碎的剑放在一个残破的剑鞘里,强行拔剑,剑和剑鞘都会一起碎掉。 阮玉不惧怕他的威压,敢在他面前嚣张跋扈,气得他七窍生烟,如今倒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可梦域之中,一切不可尽信!”灵汐急红了眼,难不成到了这个时候,师兄还要将阮玉留在身边! 他对她,当真有了别的心思吗? 082:愧疚 悬光镜前的人,都是仙云宫的老人。 逢岁晚便道:“阮玉破除第三道锁链时,我发现她有净化魇气的能力。” 李莲方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平白无故的,怎么就有这样的能力呢? 他想到有些毒物附近就会生长解读的草药,难道说万物相生相克,阮玉出现压制梦魇的力量,就符合了天道规律。 洛存真则道:“梦魇妖魔,不也是突兀出现的。”到现在,他们都没弄清楚那妖魔的来历。 灵汐还是觉得不放心,说:“哪有那么多巧合,必然是梦魇妖魔的阴谋,玄天门不是对阮一峰搜了魂,我们也得查清楚,师兄,梦域里有魇气干扰,你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们应该在现实中也检查一次!” 逢岁晚眼神冷下来,“玄天门搜了阮一峰的魂?”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若阮玉知道,若阮玉知道…… 眼前浮现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那双曾经干净透彻的眼睛里,装满了恨意! 李莲方连忙道:“不是那样搜魂,是是是……” 一时说起来,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老脸燥得慌,还是旁边的洛存真挤过来说:“是小道君闻香雪亲自查的,用的很温柔的元神交汇之法。” 类似元神合修,不过只是一方探测另外一方,不过都这样了,总觉得小道君清白不保啊。 当然,他们肯定会守口如瓶,不会再向外吐露半个字。 逢岁晚松了口气,转念又道:“我心中有数,无需多言。” 灵汐见执道圣君注意已定,心下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脱口而出,“就算阮玉跟梦魇没关系,可她若哪天得知真相,知道师兄也间接害死了她全家,她要找你报仇怎么办?” 说完,灵汐就后悔了,然而伤人的话已出口,她已无法挽回,只能低垂着头,小心解释:“我,我就是不放心她留在你身边。” “师兄你现在元神虚弱,她的实力又进展很快,你这么信任她,沉睡的时候她都能随意进出你的寝殿,若她对你不利……”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也没等到句回应,抬头就发现悬光镜早就熄灭,镜子里没了师兄,只有她那张青白难看的脸。 “梦魇妖魔在害人,执道圣君拼着牺牲自己阻止妖魔为祸人间,他不出手,梦魇经过的地方,所有生灵都会死。” “他出手了,但是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他只是没能救下阮玉所在的村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他间接害死了阮玉全家?”李莲方平时见着灵汐都陪着笑,这会儿没了好脸色,就差指着灵汐鼻子问:“你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 “既然圣君说阮玉没问题,我们就当做无事发生。”李莲方又道:“圣君现在一天天好转,我们也别太过杞人忧天。” 孤云岫心说,真出事了,其实我们也帮不上多大的忙。 操那么多心,不如打一局麻将嘛。 当然,这话只能心里想想,不敢说,说出来,怕是要被打。 忘缘山上,逢岁晚静坐在悬光镜前。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夜,梦魇妖魔突兀出现,魔气冲天。 梦魇妖魔原本前行的方向是一座修真城池,而他,用剑将其逼退,使得梦魇不得不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小凤村,就在另外那条路上。 除了小凤村,那条路上,还有其他的生灵,只不过数量相对稀少,比不得那百万人口的城池。 做出选择前,他没有犹豫。 事后,他也不曾愧疚。 执道圣君远没有世人眼中的那般无私高尚,他有的,是冷漠无情。既立誓以天下苍生为重,便直接选择了人多的那一方,而无法顾及到的少数,也不会让他心神动摇半分。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如此,然而今日,阮玉的身世被揭开,灵汐的担忧让他心中仿佛砸了一块石头,倏地一下沉入谷底。 他第一次拥有了一种叫愧疚的情绪。 逢岁晚心神不宁,下意识地起身,迈开步子往外走。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艸斋外面,他听到咚咚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几声猪叫? 眉头立时颦起,逢岁晚:阮玉居然在他的忘缘山上养了猪! 为了吃猪肉? 一想到那些凡间的猪圈,满地的黄白之物,逢岁晚就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了,正想罚她抄书,又想起她的身世,将即将出口的惩罚给咽回去,默默安慰:养猪就养猪吧。 吃肉就吃肉吧。 谁叫,他问心有愧呢。 “咚咚”的撞击声又响了起来,逢岁晚听到阮玉在那哀嚎,“怎么拼出来那么像老色胚呢!我明明想的是莫问啊。” 屋子里,阮玉神识从玉简里退出来,这会儿满头大汗,头发都有几缕黏在了脸颊上。她以头撞桌,神情悲愤! 玉简里的考核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画圣闾香考的是审美,里头有数不清的五官,让接受试炼的弟子挑出自认为最好看的五官,拼凑出一张心中的美人面孔,以此来判断弟子的审美能力。 画圣为了画好人,在凡间呆了上百年,为十万人画过像,里头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等等均有几万种,看得阮玉都快吐了。 好在她还是从里头挑出了自觉最像莫问的五官,结果拼凑出来,瞧着居然跟执道圣君有七八分神似,虽说在画圣闾香那里得了个甲等,可她不服气啊,明明是想着莫问,怎么就拼了个逢岁晚? 她还想再试一遍,奈何神识不够用,第一次进去就挑得她眼花缭乱头重脚轻,现在根本无力尝试第二次。 偏偏挑出来后,玉简还将她拼出来得人物像给拓印出来,直接给了她一副画,这会儿阮玉看着桌上的画,气不打一处来,又哐哐地撞了两下头。 旁边的喇叭花兴奋地喊:“撞得好,撞得好!” 可惜,发出来的仍是猪叫。 杀猪声音太洗脑,哪怕听音被放出来好几天,写了好几天的字了,依旧改不过来,开口就是猪叫声。 逢岁晚:“你在做什么?为何自残?” 他听到声音好奇,走过来一看,就瞧见阮玉以头撞桌,白嫩的额头上都磕出了几道红印子,莫名叫人觉得不爽。 大概是磕得不够对称,东一道,西一道? 视线又落到阮玉桌上,瞧着那画中人,逢岁晚想起她刚说的话,眼皮一跳,心脏也紧跟着剧烈蹦跳起来。 她是不是发现什么端倪了? 他梦中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了! 083:长梦不醒 阮玉抬头,就看到站在窗外的执道圣君,他一袭白衣,玉冠束发,霞光裹身,俊美如神。 糟了,狗执道来了。阮玉身子往前一扑,用身体将桌上的画给捂住,她动作幅度有点儿大,撞到了胸口,疼得深吸口气,发出了嘶的一声。 逢岁晚:…… 看到画上的自己被阮玉这么扑倒,他都有了一种窒息感,好像呼吸困难,都有些喘不过气。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逢岁晚脸唰地一红,他别过脸,说:“最近修行进展如何,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阮玉见他转过脸,连忙把画卷成一团扔到了桌子底下,正要敷衍几句,就见旁边的喇叭花用叶子挠捞她掌心,在她手心里写:“假话!” 他心里想的是,“她压着我了!” 阮玉一愣,再瞧逢岁晚,脸都红透了,连脖颈都有些绯色,她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泼出去,“狗执道,想什么呢!” 逢岁晚没躲过,被泼了一身的茶叶渣。 他没反驳,深深地看了阮玉一眼,转身离开,走得很快,几步就飘远。 玉兰树这时候才冒头,小纸板上写:“他居然都不舍得罚你了。” 阮玉气鼓鼓地道:“他心虚!” 将地上的纸团捡起来,缓缓打开,看着皱巴巴的画像,阮玉这才觉得有了点儿莫问的影子。 好像莫问就是阴郁、瘦弱一些,气质上完全不同,但他们的五官,仔细去看,还真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 阮玉趴在桌上,一脸苦恼地问:“大兰,你们主子,有没有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弟啊?” 玉兰树一问三不知。 阮玉就抱着听音回了卧房,她先是夸了听音,接着问:“你这个分辨真假是怎么分的?是对方说出来的话,跟当时心中想的话吗?” 听音奋笔疾书,写了一大段,“我现在还小嘛。说出口的话,与心中所想不一样,在我看来,就是假话。” 阮玉哦了一声,说:“局限很大。” “一得对方把话说出来,二来他内心同时在想,你只能分辨他说的是不是他想的,以此来判断真假。” 听音:“两朵花为一个阶段,等我开出第三朵花,我就能不受这些限制,外人一开口,不管心里想没想,我就能判断真假了。” 听音:“五六朵花时,我可以化形,还可以窥心,直接听到对方的心里话。” “最后一朵花开了,嘿!”听音兴奋地写道:“我至少也可以媲美渡劫期的修士,铃音奏响便可杀敌,像你这样的小家伙,我一朵花就能收拾你。” 阮玉:“那你长到那时候得多久?” 听音得意地抖叶子,“你天天给我喂仙露,高阶灵宝的话,也就只需个千八百年,我比外头那玉兰树资质可好太多了。” 阮玉:…… 得了吧你,就你这样的还叫资质好? 千八百年,我都能修炼成神了,还需要你来替我听别人的心里话? 看听音这么骄傲地抖叶子,阮玉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省得打击它的积极性。 她可真是个善良的好主人。 毕竟,还指着它抄门规呢。 下午,阮玉去梨园修行,离云说她修为突破筑基的奖励也下来了,是十块上品灵石。 阮玉:“还有这奖励?” 离云便道:“你从凝神期进阶到筑基期所用的时间最短,所以奖励才会多一些,我以前突破,只领了一块中品灵石。最新这些年,我们仙宫优秀弟子太少,逐渐势微,像你这般优秀的弟子,自然得大力培养。” 圣君出事以后,仙云宫就无心发展,等到魇气失控,长老们陨落大半,第一仙宫的实力就大不如前,加之还因为洛惊禅的事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赔偿了一条极品灵脉出去,现在仙云宫穷得很,那些资质优秀的年轻人,也大都选择了别的门派。 就是说,仙云宫如今年轻一辈的整体实力大不如前。 阮玉这短时间就筑基的,反而是目前看起来最亮眼的,不过,离云也清楚,她是被圣君用天材地宝给硬生生推上去的,终归是个五灵根,以后成就仍旧有限。 阮玉接过灵石,道了声谢。 听音花她随身带着,这会儿,叶片挠了她手心,阮玉就知道,离云口中说的和心中所想的不同。 她让听音花记下来,回去之后再讲给她听。 等离云这边的课讲完,阮玉又做了几道菜招呼离云和元宝一块儿吃,她还叫小纸人过去请洛惊禅,结果洛惊禅没空。 灵汐仙君在山下给洛惊禅调理身体,说是肉身和元神一起恢复,最多三个月,洛惊禅的伤就能彻底恢复。 听到这个消息,阮玉既高兴,又有点儿失落。 她叹了口气,“洛惊禅养好伤离开了,我以后吃肉是不是就难了?哎,真舍不得洛惊禅啊。” 元宝在一旁也跟着叹了口气,跟着说:“真舍不得洛惊禅啊。” 离云:…… 两个少女坐在桌边,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一边说着舍不得,一边大口吃东西,可真没看出来,你们有多舍不得那个人。 阮玉吃饱喝足就带着听音回了艸斋。 进去后,听音就迫不及待地交待了,“灵石才不是正规奖励呢,就是掌教拿给你的,说要是不给你的话,指不定你还想出什么法子来赚钱!” 阮玉一听呵呵了。 她使用惊鸿照影镜跟爹通话被他们偷听了呀。 预料之中的事,阮玉倒不是特别惊讶,她也说不上愤怒。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她一个普通人,被送到忘缘山上来,白得了这么多好处,天才地宝往她身上砸,修为也嗖嗖的涨,其中必有什么内幕。 还是跟执道圣君有关。 事关天下第一,她一个筑基期的小菜鸡能做什么?再者,仙云宫好歹是名门正派,他们真要做什么龌龊事,她如何能抵挡?如今看来,他们并没有为难她,反而把她哄着供着,或许事情也不是特别糟糕。 阮玉托着腮帮子想,走一步算一步咯。她用手摸听音花的叶子,“以后机灵点儿,咱们把真相给挖掘出来。” 听音哼了一声,心说现在知道我厉害了吧。 还给不给我喝淘米水了? 阮玉:“山上不老泉的水好像很厉害,明天我跟执道说我要去泡澡,到时候把你带上。” 听音:淘米水换洗澡水!你还能不能靠谱一点儿! 我以前在玄天门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怎么到你这里,就这么凄凉!它拼命地摇叶子,一声接一声地哼哼唧唧,像极了吃饱喝足睡觉打呼噜的猪。 阮玉:“这么高兴啊?明天多喝点儿。” 听音:…… 连字都不想写了,它将花苞缩紧,一边自闭去了。 阮玉呵呵一笑,再次将神识投入画圣闾香的玉简,这次,她在万万千千的五官里仔细观察,挑挑选选,终于又凑出了张脸。只是拼好后,她又皱眉,“怎么看着,还是有些像执道圣君?” 还是说,好看到极致的人,总归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阮玉闷闷不乐地离开玉简,她神识在玉简内消耗太多,出来就觉得疲惫,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这一睡,又做了个梦。 梦中,她坐在桌上,正在剪纸。爹坐在一边,在做灯,窗外一阵清风吹过,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有几片花瓣被风吹进屋子,恰好落在了桌上。 爹爹便说:“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明天就是花朝节了,也是你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阮玉说:“我要梵音楼最新的话本子,还要明尘仙子的画集!” 爹爹笑得合不拢嘴,“我还不了解你?早给你准备好了,还有没有别的,特别想要的?” 阮玉仔细一想,脸颊缓缓泛红。 她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却有了特别想见的人。 视线投到窗外,桃红柳绿,鸟语花香,行人穿红戴绿,喜气洋洋。只是人群之中,没有她想见的那一个,阮玉的心情难免失落,说起来也不算太久,可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莫问了。 旁边,爹爹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掐指一算,囡囡你有心上人啦,是不是许家那小子?” 阮玉双手捧着脸颊,气鼓鼓地说:“才不是。” 她闷闷不乐的声音响起,“我白日里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想他了,怎么就梦不到了呢。”阮玉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她却仍忍不住问梦中的爹爹,“爹,怎么才能一直梦到一个人?”因为心情抑郁,外面的晴空都不知不觉地笼上了一层阴霾,而此时,阮玉对此一无所觉。 梦中,阮一峰的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而古怪,他的声音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森然凉意,“那就长梦不醒啊。” 一梦不醒,你想见的人,便能一直在你梦中。 084:灯河 阮玉回头看了一眼阮一峰。 他又扎起了花灯,并说:“待会儿把灯挂树上,你放心,爹一定把你的灯挂得最高。” “你想见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你的灯,他就循着灯来找你啦。” 爹笑得很开心,笑容灿烂得好似阳光都照在他脸上一样。 阮玉站到了窗边,探着身子往外看。 天色骤然暗了下来,街上到处悬挂彩灯,行人结伴游灯河,热闹非凡。 她家门口突兀多了一棵参天大树,树梢上,正挂了一盏紫灯。烛火穿透紫色的轻纱洒落,让阮玉的一身衣服都变成了黯淡的紫。 不知不觉,她就已经坐在了二楼的窗户上,手里也提了一盏兔子灯。 那灯扎得栩栩如生,就好像她手里提着一只真的兔子一样。灯火的光芒被封在兔子身体里,唯有一双眼睛是出口,往外散出幽幽的红芒。 楼外街道的尽头,那些行人的身影逐渐模糊,唯有灯火绚烂,蜿蜒成河。 莫问,穿着黑白相间的衣服,出现在了灯河的尽头。 火光映衬之下,那张脸藏在明与暗,光与影中间,俊美之中又增添了几分神秘,有一种勾魂夺魄的美。 阮玉就想从窗户跳下去,这里是二楼,高度对她来说不成问题,更何况,她清楚这是做梦,梦里么,她飞檐走壁都可以,跳个窗不算什么。 刚有动作,身后就传来爹爹的声音,“女孩子家家的,要矜持一点儿,等他来找你嘛。” 那声音里含着笑意,然而阮玉头也没回,自言自语:“梦到老爹说话不正常,他是不是遇上事儿了?” 她爹才不会说矜持不矜持的话呢,只会说:“快去快去,我家养的猪都会拱白菜啦!” 他们这些跑江湖的,矜持点儿,生意都没了好么。 毕竟骗子那么多,傻子有点儿不够用。 阮玉从窗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手里提着的兔子灯也完好无损。她朝着街巷尽头过去,跑着跑着,便觉得明明一眼能看到头的路变得无比漫长,她好似在原地打转,怎么都走不到莫问的面前。 梦境不受控制的时候有,但阮玉遇到的次数并不算多,此刻跑了许久也没能跑到莫问跟前,她好似听到爹在身后说:“叫你在原地等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身体好似在后退,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即将重回小楼。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原地等着吧,在窗边等着,莫问就会过来,阮玉眼神有瞬间迷茫,不过下一刻,她就身体绷紧,并且原地跺了下脚。 我都等了多少天了,他都不入梦。 等等等,等得黄花菜都要凉了。 跑不过去,那我用飞的好了,阮玉运转体内灵气,施展起了最近学的法术,身轻如燕地往前飘出好几丈,瞬间拉近了距离。 她还懊恼地拍了下脑门,怎么学的法术都忘了用呢,等会儿见着莫问,该不会又把合修的功法给忘了吧。不行,现在就在脑子里背一遍。 她心无旁骛地背功法口诀,完全不受外界任何影响,于是这次很快,阮玉就来到了莫问面前。 …… 逢岁晚知道阮玉做梦了。 他能感觉到,阮玉在思念莫问,他也清楚,如果莫问一直不出现,阮玉的情绪会受到影响,就像是上次那样,她不开心,魇气就会伺机而动。 他出现在了这个梦境的边缘,却一直没有进入其中。 因为,逢岁晚对这个梦,有发自内心的不喜、厌恶、以及…… 微微恐慌。 他无法保持冷静。而跟魇气绞缠在一起的他都无法冷静的话,进入梦境的后果,逢岁晚不敢想象。 那个梦里,有漆黑的夜空,也有长明的灯火。 明明没有多大的联系,可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天星州的那个夜晚。 到处都是火光,城池里的灯火,宛如漫天繁星。 一袭紫裙的傅紫衣轻轻转动油纸伞,说:“咦,还有活人?” 回忆起那个画面,逢岁晚就觉得心口一阵钝痛,他浑身绷紧,藏在元神里的青萍剑都蠢蠢欲动。 他想拔剑! 不计一切后果的拔剑,斩向傅紫衣! 也就在这时,逢岁晚就感觉腰身一紧。 他看到梦境里,阮玉抱住了她自己梦到的那个莫问的腰。 明明抱的是梦中人,可逢岁晚却有一种感觉,她的双手仿佛也缠在了自己腰上,将他,和他即将出鞘的杀意都给紧紧锁住了。 杀意虽然消失,一股酸涩却在心中蔓延开,哪怕阮玉抱的就是她想象出来的自己,此刻的逢岁晚也觉得那场景十分碍眼。 他属于执道圣君的理智瞬间被击溃,而理智消失后,情感则占据上风,于是,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步跨入梦中,身影跟阮玉梦到的莫问重叠,并将其直接取代。 等入了梦,逢岁晚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发现,阮玉的衣服是幽幽的紫,她手里,还提着一盏栩栩如生的兔子灯。 傅紫衣初次露面的时候,因为她在拘魂,手里拿着的是一把青伞。而后,拘魂结束,她怀中,抱着的就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眼前的阮玉一袭紫衣站在灯火摇曳的夜里,手里还提着一盏兔子灯,若他刚刚没有控制住直接拔剑,会不会,把阮玉当成了傅紫衣? 阮玉的这个梦,因为她本身情绪低落的原因,一开始就被魇气所侵染,而这一次的魇气,仿佛变得聪明了许多,并没有直接出现那些恐怖的东西,而是将他心中潜藏的仇恨,跟阮玉的梦境结合在了一起。 逢岁晚的心剧烈跳动,噗通噗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就显得格外的清晰了。阮玉听到他的心跳,把头抬起来说:“你心跳好快哦。” 阮玉:“你很紧张?” 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些隐藏在暗中的阴影好似被强光照射,再也无处藏匿,纷纷尖叫着退去。 阮玉:“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她松开环抱莫问的手,说:“花朝节了,我们去游河,赏灯呀。” 周围又有了行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逢岁晚不喜欢夜晚,更不喜欢夜晚的灯火,他身体很僵硬,被阮玉拽着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宛如一个没有神智的机关人。 他的不喜和厌恶都藏在内心深处,面上并没有任何显露。这是阮玉的梦,他怕魇气污染这个梦境,从而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比如…… 她被困梦中。 只是走在前面的阮玉突然停下脚步,她转过头,认真地问:“莫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游灯河?” 她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对面地站在莫问面前,说:“你怕黑吗?”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是盛满阳光的湖泊,叫人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逢岁晚没有撒谎,他轻声回答:“有一点儿吧。”或许,他这么回答,阮玉作为梦主,就能让夜晚快点儿过去,用晨光代替这些灯火? 没想到阮玉竟然笑了,说:“不怕,我保护你。” 她将胳膊肘抬起,笑眯眯地道:“要不,你搂紧一点儿,靠我身上?” 逢岁晚:…… 你就是逮着机会就占便宜呢,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085:长醉 阮玉仍旧在说,“来呀,你搂着我。” 逢岁晚:…… 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若他真去挽着她胳膊,得曲腿、扭腰、侧身……一想到那个画面,逢岁晚就觉得辣眼睛。 不过被她这么一打岔,逢岁晚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厌恶都稍稍减轻一些,他甚至都可以抬眸,看一看周围的那些花灯。 腰侧被阮玉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逢岁晚侧头,就听她说:“快点儿嘛。” 逢岁晚笑了一下,“你搂着我,我就不怕了。” 烛火的照应下,他的五官线条更加柔和,此刻眸中含笑的样子,让她在梦中微微红了脸。 她不再要求他搂自己,而是握住了莫问的手,说:“牵着手,牵着也可以。” 逢岁晚手一点点握紧,将她柔软的小手裹住。五指相扣时,温暖顺着指尖、掌心传入四肢百骸,融入他的元神,明明微不足道,却又驱赶了长年累月累计在体内的阴寒。 “看,那是百枝灯树!”阮玉兴奋地指着前方,逢岁晚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就见远处山上,突兀出现了重重灯影。 灯树高八十尺,枝条整整齐齐,竖在远处山上,其上灯火明亮,光芒百里可见。乍一看,与记忆中出现在夜里的那座祭坛都有些相似,血色记忆里的东西一点点的浮现在眼前,那些树枝,在他眼里,逐渐变成了一个一个整齐排列的人。 逢岁晚身子骤然一僵,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身边的人又说:“好看吗?” “我小时候最喜欢百枝灯树……”她轻轻晃着两人交握的手,“因为树周围肯定有很多小食摊。” “你饿没饿,想不想吃东西?” “我们去那边吧。” 她话说个不停,叽叽喳喳地像只春天里的小麻雀。 清脆的声音刺破他眼前的幻觉,树依旧是树,根本不是什么祭坛。手心相握的地方,还微微起了层汗,逢岁晚平时素来喜洁,从未体会过掌心粘着汗是什么滋味。 若是现实,他这会儿肯定已经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刻甩开手了。 但在梦域之中,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不过微微一点儿汗渍罢了,与她柔软的手,掌心传递过来的温暖相比,那点儿汗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因此还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谁料这么一个动作,倒让阮玉红了脸,她低着头,小声说:“我手也容易上汗。” 她想在梦郎面前做个完美无缺的仙子,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将缺点暴露于人前! 明明是梦啊,怎么现实里的小毛病也跟到了梦里,阮玉恨不得以头撞墙,她把自己梦成个无暇女神该多好! 说完,就想把手抽出来。 手汗淋淋的,这么握着,总觉得十分尴尬。 奈何抽了两下没抽动,莫问压根儿不松手,反而把她抓得更紧了一些,一脸认真地说:“我怕黑。” 阮玉看着他一本正经地站在那里说怕黑的样子,心里的紧张感瞬间消失,湿漉漉的手心,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头靠在莫问肩头,悄声说:“其实我还爱哭,动不动就流眼泪。” 逢岁晚想了想,没在这时候追问其他,而是说:“我还怕火,特别是黑夜里的火光。” 阮玉又说:“我还很能吃,一口气能吃好多,爹以前说,我能有两个成年男人的饭量。” 逢岁晚说:“我不爱与人接触,性格孤僻。” 阮玉突然皱眉,随后轻笑一声,说:“我已经想不出我还有什么缺点儿啦。”她笑得眼角弯弯,“总的来说,我觉得我还是个很优秀的人。” 她原本是跟莫问并排走的,这会儿一步跨前,转身面对他,问:“你觉得呢?” 梦中的她,让他几乎失去了属于执道圣君的理智,自然也想不起她白日里那些所作所为,他眼里只有梦里的她,站在面前的她。 于是, 逢岁晚回答:“我觉得也是。” 阮玉长舒口气,点头称赞:“那你挺有眼光。” 话音落下瞬间,黑夜消失,朝阳跃出山涧,将晨曦洒遍大地。 他们已经不在街巷,而是站在了一片花海中央,四周都是桃林,粉色花瓣一簇一簇堆叠在一起如云如霞。风卷着花瓣坠落发梢肩头,给人身上都染了一层桃香。 阮玉说:“现在不黑了。”她虽然喜欢看花灯,可他既然怕黑,她怎么忍心让他一直处于黑夜之中。 逢岁晚:“嗯。” 桃花烂漫,却比不过心花怒放。两人手牵手往前走,眼里看过的风景美不美,早已无人关心。 白日里特地背的功法口诀也完全用不上了,因为阮玉发现,其实只要这么手牵手安静的并肩前行,她就已经得到了满足。 景不醉人,人自醉。 阮玉像是喝了甘甜的美酒,人已微熏,脑子里闪过一句话,但愿长梦不醒,他便能一直在我梦中。 “我们在桃林里搭个屋子,用桃花酿酒。”听着阮玉在那边絮絮叨叨的说话,逢岁晚觉得自己的心神变得安宁,他不禁去想象,她口中描述的那个地方,他那千疮百孔的识海,也因此而微微泛起波澜。 也不知过了多久,逢岁晚元神有了异动,他猛地意识到,他该醒了。 一夜,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阮玉以前做梦,梦里的时间不管跨度多大,现实其实都没有过去多久,她睡眠很好,很快就会从有梦的浅睡变成深睡,而深睡之后,梦境就会消失,他也会被驱离出阮玉的梦。 然而这一次,她的梦持续了一整夜都没结束! 逢岁晚心头一惊,正要说:“你该醒了。”忽然眼前的一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白色床帐! 他醒了! 他醒了,自然就从阮玉的梦中离开,然而,阮玉还留在梦里。 逢岁晚一刻不停地赶往艸斋,他径直去了阮玉卧房,看到阮玉躺在床上,睡得十分香甜,脸颊泛红,嘴角上翘,是一副含笑的模样。 玉兰树在他脑海中说:“阮玉这一觉睡得真沉,她昨天趴桌上就睡着了,还是我把她挪到床上去的。” “肯定是神识消耗一空,太过疲惫。圣君,要不给她点一支养神香?” 逢岁晚眉头紧锁,他站在床边,尝试着喊了一声,“阮玉。” 再喊了一声也没动静后,逢岁晚直接伸手,将阮玉从被子里拽了出来,玉兰树在他识海里喊了几声想阻止,但看圣君一脸阴沉,又不敢多嘴,只小声嘀咕:“别那么粗鲁嘛,轻柔一点儿轻柔一点儿。” 等看到阮玉被拉起来坐着都没睁眼,玉兰树也惊了一下,“她这是怎么回事?这都不醒?” 此刻再看阮玉脸上的笑容,莫名就觉得有几分寒碜了,它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她该不会被困在梦里了吧?” 若她忘了那是梦,沉迷梦中不愿醒来,那她就会被梦魇一点一点吞噬,最后,元神被消耗一空,只余一具躯壳。 086:我没醉 逢岁晚没心思治疗洛惊禅了。 他如今能清醒两个时辰,可现实两个时辰,梦境里可以经历百年,千年。 同样,他离开后,阮玉的梦里应该还有一个莫问。 就好像他还没进去,街巷尽头就已经有了一个莫问站在那里一样。 阮玉昨夜因为情绪不佳的缘故,那梦里一开始就有魇气入侵的迹象,若梦中的莫问做出一些不好的引导,让阮玉彻底沉溺其中,并做出对元神消耗巨大的事情来得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般想着,逢岁晚顺手将椅子拖到阮玉旁边,打算坐在她床边入睡。入睡后,便能通过梦域为桥梁,再次进入阮玉的梦境,然而作为一个本不需要睡眠的高阶修士,此刻越想睡,越睡不着,他取出一些丹药想要靠丹药入睡,依旧没有任何效果。 眼看一个多时辰过去,他依旧没有入睡的迹象,逢岁晚皱着眉,从匣中山里取出了一坛烈酒。 玉兰树见他这个动作立刻跑远,往院子跑的时候还慌忙地关了门窗。 执道圣君取的是一个上古秘境里找到的酒,当初一共有三坛,一群人抢夺时打碎一坛,结果仅仅是溢出的酒香,就让当时在场的高阶修士醉得不省人事,唯有少数几个元神强大的能保持住清醒。 玉兰树不喝酒,它就记得那味道虽然香,却也上头,吸进体内好似浑身都火辣辣的疼,这叫它一棵树哪受得住,反正仅仅是闻了味儿,就难受了半个月! 圣君现在是慌了神,那酒刺激性太大,并不利于他养神,若元神出了问题,叫梦魇妖魔钻了空子,那才是大祸临头。 然而玉兰树不敢劝,它抱着喇叭花出了门,躲回院子里的时候,还顺手挖个洞,把喇叭花听音给藏在了自己的树根底下。 好歹师徒一场,有教喇叭花读书写字的情谊在,总不忍心看它一颗小苗苗,直接被烈酒给呛死吧。 一头雾水的喇叭花:“??” 逢岁晚拍开酒坛泥封,都来不及拿碗,直接提起酒坛仰头就往口中灌,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一路烧入五脏六腑,他体内好似燃了一把火,搅得他血液滚烫,白皙的皮肤都瞬间泛红。 眼前视线有稍许模糊,逢岁晚一边喝酒一边想,他何时才能醉倒? 恰此时,身边尖叫声响起,逢岁晚提着酒坛的手一僵,他扭头,就看到阮玉已经醒来,正瞪大眼睛看着他! 阮玉:“你怎么跑我房间来喝酒?” 难不成是要喝酒壮胆,酒后乱性?阮玉随手扯过枕头就要砸过去,然而此刻眼中的执道圣君,既熟悉,又陌生。 他头发没有像平日那些用玉冠束起,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此刻披散在脑后,柔和了原本硬朗的五官线条。衣服襟口都没整齐,略显松垮,还露出了一点儿锁骨。 有酒水顺着下巴往下流,在锁骨处都聚起了一个小水洼。 他可真瘦。 阮玉视线顺着他发红的脖颈上移,又看到他下巴上还有一点点青色的小胡茬,嘴唇红润,鼻梁高挺,一双眼睛…… 一双眼睛里碧波荡漾,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雪山,反而有波光粼粼的翠湖。 这是狗执道? 怎么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像…… 莫问! 被那样一双水润多情的眼睛望着,阮玉直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手里扬起的枕头也慢慢收回,抱在怀中。 她用手拍了拍自己脑门,说:“我可能还没睡醒,还在做梦。”说完,身子重重往后一倒,又直挺挺地躺回床上。 逢岁晚在她倒下的时候就伸出胳膊去接,让阮玉的头枕在他臂弯里。 他缓缓将人放下,心中石头落地。 他担心阮玉沉迷梦中不愿醒来,如今看来,她只是醒得晚了一些,并没有彻底被梦给迷住。就是刚醒,又被酒给熏晕了过去,得给她喂一碗醒酒汤,再点一些清神醒脑的香才行。 逢岁晚在匣子里掏了掏,没摸出来,他觉得自己没醉,但手指却微微颤抖,起身时险些没站稳,原地站了片刻,才一步一步看似稳定地往前迈步。 带着一身酒气出了艸斋,逢岁晚远远看见玉兰树,吩咐下去:“让他们给准备一碗醒酒汤,再燃清神香。” 玉兰树说:“好好,马上就去。圣君您撑住,我拿了就给你送来。”玉兰树清楚执道圣君清醒的时间,最多还有一刻钟,圣君就得昏迷不醒了。 若是元神醉着进入梦魇,指不定得出什么乱子。它在识海里回答圣君的时候,已经写好了小纸板,一到梨园,立刻扔纸板给离云看。 对了,还能砸给灵汐,她现在正在山脚的茅草屋内,给洛惊禅调理身体呢。 却见执道圣君摇头说:“我没醉,是给阮玉的。”他在阮玉屋子里喝酒,结果酒香太浓,阮玉睁眼闻着那酒味又醉了过去,若是不用上醒酒的汤药,以她目前的修为,怕是得醉上十年二十年。 逢岁晚固执地说自己没醉,他走路虽慢,一步一步却很稳。 玉兰树:是是是,你没醉! 就是说话的时候能不能看着我? 圣君,你的玉兰树在这边,你对着个石桌子说话干啥呢? 逢岁晚:“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他说完,居然还提脚往前一踹。 山上的石桌再结实,也经不起执道圣君一脚啊,一脚踹过去,石桌轰的一声碎成了粉,就见执道圣君愣在当场,还在那自言自语:“玉兰怎么这么不结实了呢?” 他深吸口气,弯腰将碎石块一点一点地捡起来放入匣中山,“待我元神恢复一些,便替你重聚树身。” 玉兰树:…… 它的分身已经去送消息了,本体扎根院子里没走,这会儿偷偷拿了块留影石,将圣君醉酒后的样子给记录下来。把石桌当玉兰树也就罢了,只要不把树桩子当阮玉就行。 这般想着,就看到执道圣君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过来了,他站在树下,眉头紧锁,说:“你怎么醒了?” 玉兰树吓得一哆嗦,树叶子抖得沙沙响。 逢岁晚:“你喝醉了,不要乱跑。”他伸手,下意识地去牵阮玉的手,“回去休息。” 拽着手走两步,没拽动,逢岁晚眉头锁得更深,而身后的玉兰树抖得更凶,它怕啊,它怕圣君一气之下把它给连根拔起,要知道,执道圣君是有这个本事的。 这是它的本体,真被从土里拽出来,它也会元气大伤的。 逢岁晚握紧了他抓住的小手,心想,怎么手粗糙成了这样?原本白皙嫩滑的小手,此刻粗粝得宛如老树皮一般,莫非是没有休息好?还是在梦境里受了委屈,影响到了现实? 他想了想说:“我记得我有药膏。”说完,松开手,又去翻找匣子里的丹药瓶。 玉兰树刚松了口气,结果执道圣君的手又抓在了他树干上,并说:“没找到,等我明天给你炼。你现在,需要休息。” 眼看他又要拔树了,玉兰树急得在他识海里大声呼喊,然仍没有什么效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玉兰树树根底下发出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我不嘛。” “我不嘛,我就要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他胳膊微微晃动,好似有人抓着他的手,轻轻摇晃,宛如梦中场景重现。 阮玉这娇滴滴的声音,谁抵得住啊。 反正喝醉了的逢岁晚没能抵挡,他沉默一下,说:“好吧。”我陪你三个字到了唇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接着,逢岁晚靠树坐下,缓缓阖上眼眸。 时间到了,他再次陷入昏睡,玉兰树这才松了口气,把根须底下的喇叭花给刨出来,在地上写了一个巨大的谢字。 刚刚多亏了听音模仿了阮玉的声音,否则它就完蛋了! 听音最近一直只会猪叫,不过这些天跟阮玉接触也多,对阮玉的声音也十分了解,危急关头,倒也憋出了阮玉的声音,总算是把这醉鬼给糊弄过去。 它被玉兰树藏根里的,玉兰树真被暴力拔掉,它也讨不了好,救玉兰树等于自救。 听音心有余悸,“醉鬼真可怕。” 那可不是! 不过玉兰树心里补充,我觉得阮玉更可怕。 当年,圣君身体元神都遭受重创,巨大的痛苦之下,他都能坚持回到仙云宫,将事情简单交待下去后,回到忘缘山自己的寝殿床上躺好昏睡,结果现在,他居然就这么衣衫不整地睡在了树下。 只因喝醉把树当成了阮玉,听了一句撒娇便把持不住,想留在这里和阮玉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这可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哦。 玉兰树看着树下倒着的执道圣君有点儿头疼,阮玉趴桌子上睡,它可以把阮玉挪床上,而执道圣君昏睡之后,旁人难以靠近,唯有阮玉是个例外。 它没法挪人…… 甚至都不能给他盖床被子。 算了,就这样吧。 087:闹着玩 逢岁晚陷入昏睡,元神立即沉入梦魇之中。 他头有点儿晕,仍旧打起精神,寻找阮玉。然而,周围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魇气翻滚如云,还有一些张牙舞爪地袭击他的元神,扯动缠身的锁链,想要加深他元神上的痛楚。 他却没感觉到一点儿疼痛,大约是元神微熏,痛觉被大大减轻。此刻入了梦魇,成了莫问,眼里心里,都装着阮玉,更不觉得疼了。 阮玉醉酒,睡得太沉,没有做梦。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却叫人心头有些遗憾。他不禁在想,阮玉是如何脱离梦境的?她知道那是梦,所以不愿沉迷,还是梦中的莫问,其实远没有他想的那么重要? 心不宁,元神不稳,如有瑕,魇气便能通过那些裂纹入侵,将原本就被魇气缠绕的元神侵蚀更多,逢岁晚虽有些醉了,却也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再胡思乱想。 好在阮玉平安,他可静心。 一遍又一遍的默念静心咒,逢岁晚终于平静下来,而此时外界,玉兰树伸出去的小树杈,已经拿到了想要的醒酒汤和凝神香。 灵汐还在山脚,它拿到东西后就想走,没想到走不掉。 树枝被灵汐一脚踩住,它用力挣了几下没挣脱,果断转回身,举起小纸板,上面写:“还有什么事?圣君已经睡了,此地不宜久留,仙君尽快出山才是。” 执道圣君入睡以后,忘缘山始终都有魇气失控的危险,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到来。 但玉兰树知道,今天圣君喝醉了酒,魇气失控的几率比从前更大。所以它好言相劝,免得真的梦域出来,把灵汐仙君也给卷了进去。 它怕到时候灵汐仙君在梦域里拖后腿…… 毕竟,梦域里能否顺利脱身,跟修为实力没太大关系,它怕灵汐犯蠢。 灵汐脸若冰霜,冷冷道:“这些是拿给阮玉的?”师兄从不酗酒,更用不上醒酒汤。这些东西,只有阮玉需要。 师兄原本每天清晨都要过来为洛惊禅治疗元神,结果,今天他没来。 难不成,他在山上照顾醉酒的阮玉,因而走不开。 脑海之中想起她刚出关,在山上看到的那一幕,灵汐就觉得心尖儿仿佛被针扎一样的疼,她控制不住,神识猛地往外延伸,想要看看,山上的阮玉到底在做什么…… 她甚至在想,那阮玉会不会趁着酒意,跟师兄睡在了一处? 两个念头在脑中博弈,一个说绝对不可能,师兄不会容忍一个醉鬼呆在自己旁边,另外一个又说,万一呢。 所以,她想看。 灵汐神念铺开瞬间,忘缘山上就有了异动,风起,雾浓,隐有阴森寒意夹杂其间,顺着她释放出的神识钻入她识海,让灵汐头疼欲裂,脚步踉跄一下,险些没有站稳。 玉兰树紧张地在小纸板上写字:“现在圣君陷入沉睡,忘缘山上的结界全部都打开,特别是靠近山顶的位置危机四伏,没有经过他允许的人,谁也不能靠近,神识更不能窥探!” 平时他们进山,选的都是圣君清醒的时候,所以感觉不到凶险,现在圣君都沉睡了,还敢在山上乱来,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么一想,玉兰树立刻在小纸板上写了个血红的死字,最后警告道:“他沉睡时,山中都时有魇气溢出,你神识随时都可能被魇气攻击,自己小心。” 灵汐太阳穴突突地跳,头也很痛,像是有人拿着钉锤在凿击她的后脑勺。 但她忍着疼说:“我不怕。” “我会找到对付魇气的方法。” 玉兰树心想,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啊,你先松脚! 灵汐:“我会治好师兄的伤。”他们,怎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明显有问题的少女身上。 明明,阮玉看似平凡,却身世离奇,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妖魔留下的傀儡,为的就是一点一点儿迷惑师兄的心智,先得到他的信任,再在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击。 她若是能找到克制魇气的方法,师兄就不需要再把那个祸患留在身边了。 洛惊禅站在灵汐身后,这时才出声道:“仙君为我调养身体费心劳神,该休息了。只有精力充沛,才有希望找到克制魇气的方法。” 听到洛惊禅的劝说,灵汐这才微微颔首,说:“我先下山,明日一早再过来替你施针。” 洛惊禅行礼:“有劳。” 灵汐松开踩着玉兰树枝丫的脚,缓步下山。 等出了高墙结界,她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才平静下来。说不怕是假的,其实她心里很害怕,上次施展秘术,只是在阵法里感受了一下三百多年前的梦魇攻击,就已经让她元神难受至极,若真的被卷入梦域…… 所受折磨难以想象。 洛惊禅的身体状况她最清楚不过,初见时,他不人不鬼,元神被蛀成了蜂窝一般,在她看来,那样活着简直生不如死。 她其实是害怕的,可她怎能将自己的惊恐不安暴露于人前,毕竟,她想与师兄共同面对危险,她应该站在他身边给他支持和帮助,而不是,守在山外,心如刀割地想象着那个少女如何陪在他身边。 山脚,灵汐一走,洛惊禅就催玉兰树快上山。 “阮玉是喝了多少,得用上醒酒汤和凝神香了?” 他很担心,想了想,又说:“下酒菜不知道吃光没有,我这里新到了一些,都还没来得及拿给她。”这段时间元神被折腾得太狠,他动辄睡上一天一夜,跟阮玉交流的时间太少,都好久没一起喝酒吃肉了。 看到玉兰树已经跑了好远,洛惊禅大声喊:“她一会儿要是能醒,叫她来梨园,我这边有烤熟猪和花椒兔,都是她爱吃的!” 玉兰树:…… 圣君你有情敌呀,那小子比你会来事哟。 回到艸斋,玉兰树将醒酒汤给灌到了阮玉嘴里,接着又在她周围点了一圈儿的香,不过片刻,屋子里就很大一股子清凉味儿。 阮玉睁眼一看,四处都是青烟,还以为着火了,吓得立刻从床上爬起来,下地时没注意,还踩着了一支香,烫得她直跳脚。 听音咳嗽两声,吸引了阮玉的注意力。 接着,它的小喇叭一开一合,说:“别激动,是燃的养神香。” 阮玉愣住,随后道:“你学我的声音了?还真像。”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的香,边走边问:“怎么燃这么多香?”接着又揉了揉太阳穴,“我头有点儿疼,怎么回事啊?” 她明明是做了个美梦,不小心睡得久了一些,怎么起来跟宿醉了一般,头都疼得快裂开了。 阮玉走到窗边,开窗透气,等窗户打开,她深吸口气,又闻到了一丝酒香,正要说话,就注意到远处的玉兰树下居然坐着个人。 执道圣君怎么睡那儿? 阮玉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发现人还在那里,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并没有做梦。 执道圣君真的在她房里喝过酒,现在,还醉倒在了玉兰树下? 她房间里的这防御结界,就是闹着玩的吧,别人想进就进,压根儿没起到半点儿作用。 088:好吃 正午阳光明媚,透过玉兰树洒下斑驳的光影。 树下的执道圣君长发披散,遮了大半张脸,零零碎碎的光圈撒在他身上,到处都是不规则的痕迹,若他醒来,看到那些不对称不完美的光影,会不会气得火冒三丈。 还有,他歪倒在那里的样子,属于衣衫不整,坐没坐相? 阮玉拿留影石记录下来,打算等圣君醒了问问他,你这算不算违了规矩,该不该罚! 等记录下来后,阮玉叹口气,简单洗漱一番后就坐到了桌前,拿出了惊鸿照影镜。 接着取出刚拿到的灵石,丢进去,联系远在玄天门的爹爹。 刚一接通,阮玉就急忙道:“爹,我做了个梦,梦到你古古怪怪的说话呢。” “《阮公解梦》上说是大吉昌,诸志易成,百事安泰,身心健康,得享长寿富荣,但因火力过大,提防火灾或烫伤之险,若无凶数,则可免忧虑……”阮玉对爹的那本解梦之书倒背如流,这会儿直接背出来里面的详解,又说:“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爹,你怎么看?” 阮一峰眼皮直跳,他咳嗽一声,说:“梦由心生,想来你是担心我,才会梦到这些。”他那解梦之书全是胡编乱造,十个梦境有九个都是大吉,毕竟那些来算命解梦的都想听个好的,也就阮玉深信不疑。 “你的梦确实有预兆啊,爹爹最近身心健康,修为大进,就是刚刚不小心,又被金乌流霞给烧了头发,然后呢,我手头很紧,你都有灵石用镜子了,是不是宗门月俸发下来了?” 阮一峰又想骗女儿灵石了! 在镜子亮起的同时,掌教李莲方就已经坐到了镜子前,听到阮玉说梦还提心吊胆地担忧了一阵,怕阮一峰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增加阮玉的心里压力,好在他没说什么,只是想方设法的拐骗阮玉那点儿上品灵石。 这小丫头若是在外面,或许被她爹卖了都还要帮着数钱。 之前阮玉想靠圣君的脸赚灵石,他还觉得她胆大包天,如今看来,她不是胆子大,而是傻白甜。也是,随时随地都哭得眼泪汪汪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胆大嘛。 因为傻,才信了那毫无根据的《阮公解梦》,认为梦境里的一切都是好兆头,因此不怕。 仙云宫的弟子在凡间还买了几本《阮公解梦》回来,他已经看过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居然也有人信。 镜子里,阮玉软绵绵的声音响起:“我一会儿就给你寄过来。” 李莲方:这样的傻姑娘,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她虽然出生在小凤村,身世离奇惹人怀疑,但李莲方下意识就觉得,阮玉是值得信任的。 阮一峰:“我最近开始跟师父学占卜,用灵石的地方很多。” 他退后,在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个破破烂烂的东西递到镜子前:“我昨夜刚试了一次,想看看你的命轨和姻缘,你猜怎么着?” 阮玉瞧着那破破烂烂的阵盘,幽幽道:“你学艺不精,盘子炸了。” 阮一峰尴尬地笑了一下,“反正就是很费盘子,很费灵石啦。”其实还有点儿费小命,昨夜若非师父出手,他恐怕就被炸死了。 不过这也说明,他这闺女身份确实不一般,命盘被迷雾遮掩,轻易无法勘破。 阮玉:“知道了,以后一有灵石,我就给你送过来。” 阮一峰笑眯眯地点了下头,又说:“虽说没测过什么命轨姻缘,但我发现,我身边有一物,你如今正需。” 在一旁偷听的李莲方闻言,一下子坐直了,这阮一峰不是才接触玄天门那些命理玄术,竟然能说中? 他们自看到金乌流霞之后就一直想跟小道君交换,但旁敲侧击了几次,对方都没有应允,如今阮一峰主动提出来,不知道能否有点儿转机。 就听镜中的阮一峰又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打算今天来问问师父。” “等我弄清楚了,就想法给你寄过来。” 阮玉:“嗯。”她爹有时候就是会神叨叨的,阮玉也不以为意,跟爹聊完,阮玉就抱着听音下山去了梨园,等到了梨园,她看到洛惊禅正在喂狗…… 元宝今天没变人,嘴筒子上也没带嘴套,正趴在地上啃骨头。 那骨头比它身子还长,看起来应是什么高阶灵兽的骨头,骨头上只有一丝丝肉沫,它也咬得格外起劲儿。若是人形啃起来,那模样不晓得有多辣眼睛,阮玉立刻理解为何元宝不变人了。 阮玉老远就跟洛惊禅打招呼:“洛道友,也在呢。” 洛惊禅回头,唇角微勾,笑容一点一点儿绽开,如枝头花苞,在春日暖阳照耀之下,倏地盛放。 他见到我这么高兴吗? 阮玉心头咯噔一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小魔君,难不成心悦我? 他与执道圣君还缠着姻缘线呢。 视线从洛惊禅手指上瞟过,阮玉确定那线还在,脑子里又演上了。 爱恨情仇,多角恋爱,你误会我,我误会你。 任何阻挡在有情人中间的绊脚石,在话本里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她绝对不能卷入其中。 阮玉面带微笑的走到洛惊禅面前,“最近恢复得如何,今天精神不错呀,都能来梨园玩了。” 洛惊禅则皱眉道:“玉兰树没跟你说么,我新收到了一些吃食,特意拿来梨园分享。” 他顿了一下,又说:“可能它忘了吧。” 刚说完,阮玉怀里的听音就用叶片挠她掌心,眼看那喇叭就要张开,阮玉一把将喇叭给捏住,说:“嗯,圣君喝醉了,它忙着照顾圣君呢,应该是忘了,还好我自己来了。” 可不能暴露听音的真正能力,她还要靠听音来弄清楚真相呢。偏偏听音限制那么多,一旦暴露出去,想要探听到有用的消息就难了。 回去了还是得认主,到时候直接识海就能交流,不像现在,她还得捏住小喇叭,免得它说漏嘴。 阮玉笑吟吟地在桌边坐下,“正好饿了,有什么好吃的呀?” 洛惊禅就将准备好的吃食从食盒里拿出来,很快就摆满一桌子。 阮玉又喊小纸人把离云给叫了出来,元宝也变成人形,正要动筷子,被离云一瞪,她委委屈屈地将筷子放下,樱桃小口不满地嘟着,翘嘴上能挂个油壶。 然而离云无视了她的委屈,说:“有骨头啃就不错了,你忘了,你还不能吃太多东西。” 元宝伤心地呜了一声,径直拿过嘴套,扣在了她巴掌大的小脸上。 离云:“……” 他是不是太狠心了?这么想着,离云说:“只能吃一点点儿。” 元宝狂点头,身后仿佛有看不见的尾巴在疯狂甩动,都卷起了小旋风。 此后,四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听音好几次挠阮玉手心,阮玉都一一记下,等回到艸斋,她才问:“洛惊禅他们说了哪些心口不一的话?” 听音都快不记得了。哪晓得阮玉居然把它每次挠手心时,旁人说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听音:你记性真好。 阮玉:“来来,他们说这话时,心里想的什么?” 听音:“洛惊禅觉得玉兰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听音:“他跟你讲魔渊的事情,心里在想,等你到了魔渊,带你一起去看。”这个好像听起来没什么问题,阮玉说:“继续呀。” 听音:“他说食灵兔好吃,让你多吃一些,不够还有的时候,想的是,你更好吃。” 阮玉一愣,什么叫我更好吃? 这话叫她毛骨悚然,洛惊禅竟想吃她! 仔细回想起来,当时她认真吃兔子的时候,洛惊禅好像一直盯着她看,难不成,在他眼里,她就跟只兔子一样? 听音:“他劝你喝酒,你拒绝的时候,他说行下次再喝,心里想的是你在山上被执道圣君灌得不省人事,现在却滴酒不沾,分明是认为执道更为重要。” 阮玉:…… 这洛惊禅脑子里戏比她还多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什么时候被执道圣君灌得不省人事了? 明明是执道圣君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好嘛。 其他的话都没什么特别的信息,阮玉想了想,又问:“我睡着的时候,执道不是在我房里,他有没说什么假话?” 听音摇头:“我这实力,怎么可能窥探执道圣君内心。” 阮玉:…… 合着你还有这么大一个限制,你居然都不说。 要你何用? 最终,阮玉还是跟听音缔结了个平等契约,毕竟,它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用处。不结契,她也得养着它,肯定还是结契的好。 089:真相 结了契,阮玉瞧着天色已晚,打算上床休息。 她没什么困意,躺了一会儿依旧睡不着,索性起来修炼,先是翻看道书,又学了金系的绕指柔,将手里的铁片改变形状,明明是坚硬的金铁,却宛如细丝一般缠绕在她手指,施展此法之时,手里的金系精魅随她心意而动,想叫它硬它就硬,想软就软。 她把铁片变成了铁丝,还在手腕上绕了三圈,像是带了个银闪闪的手环。 熬到后半夜,总算有些困了,她刚躺下,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紧接着,机关傀儡人一步一步走到她床前。 傀儡人:“该修炼了。” 阮玉:…… 天都还黑着呢! 傀儡人:“你昨日起得太晚错过修行,今日训练加倍。” 阮玉:…… 多睡的觉,迟早都会还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阮玉的修行任务又加重了,她因为学会了金系法诀的缘故,现在每天还得练剑。 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随手翻道书,学的一门法术,居然让她增加了那么大的训练量。 还是什么体内金系灵根太过生机勃勃,压倒了其他灵根,不利于她日后的五行平衡,需要不断地消耗,所以她每天得将金系灵根压榨一空,避免它继续发展壮大。 原本在离云那里听他讲道的时间改成了沉剑池里泡两个时辰,起来后,还得练习绕指柔,将沉剑池底下的大量断剑融化后又凝聚成适合自己用的剑,一天下来她身体和元神都万分疲惫,沾床即睡,一觉到天亮,也就压根儿没做过梦。 这日,第二次路过山脚茅屋时,阮玉刚从屋顶上飘过,就听到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姑娘,且慢。” 阮玉在屋顶上轻轻一踏,身子在空中转向,轻飘飘落到屋前,刚站稳,就见屋子里走出个陌生男人。 男子一身玄衣,衣襟袖口皆有金线云纹点缀,木簪束发,面容俊朗。 洛惊禅紧跟着出了门,两人站在一处,容貌上有七八分相似,特别是眼睛和鼻头尤其像,两人鼻尖都微微带勾,虽不明显,但仔细看依旧能看出来。 莫非这是洛惊禅的兄长? 又想,洛惊禅这几天看起来恢复得不错,都没坐轮椅了。 接着,屋子里又走出了离云和灵汐二人,元宝跟在离云身边,尾巴一甩一甩地跳出来,它头上多了个椭圆形的玉石,像是额头上多长了只眼睛。 元宝看到阮玉,立刻嗷呜一声,并将头晃了晃去,“阮玉,看我新得的法宝,月,月,月……”月了半天没月出来,扭头问离云:“月什么来着?” 离云没好气地道:“雪月纱。”是件上品灵宝,元宝化形的时候,那额间宝物能自动化成雪白纱衣裹身,宛如身披月华清辉一般唯美。 不仅好看,还是强大的防御法宝,总之,很贵就对了。 他不打算要,偏偏元宝看到了就走不动道,一口给叼进了嘴里,这下,退都退不掉了。 离云气得不行,却忍着没发作,等回家了,再好好收拾它。 阮玉见元宝满脸开心,夸了一句,“漂亮。” 元宝就望着黑衣男人说:“大叔送的。”说完,还跑到黑衣男人面前,主动把自己的狗头往人手心底下送。 离云:…… 一件法宝就把你收买了吗?你要不要跟他走? 这时,男人笑着道:“这位就是阮玉了?真是年少有为。” “我是禅儿的父亲,洛雁归。”他顿了一下,说:“多谢阮姑娘救回我儿性命……”话才说了半截,就听离云一声暴喝,“住口!” 洛雁归脸色微变,不过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皱着眉头取出一个玉匣,“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照顾禅儿,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玉匣子没打开,里面装着什么,阮玉看不透。 她仔细思索洛雁归的话,只觉有几分奇怪,什么叫她救了洛惊禅的命?离云为何又那么紧张,他那么好脾气一个人,居然对一个长辈如此无礼,其中,必有原因吧。 看着那个明显不凡的玉匣,阮玉没伸手去接,只是说:“照顾洛惊禅的是执道圣君和灵汐仙君,我没帮上忙,反倒从他那儿得了不少好东西,哪能再收您的礼。” 离云也跟着道:“对,晚辈也受之有愧。”说完,他伸手要去抠元宝头上的雪月纱,手一动,元宝就有所察觉,猛地往后一跳,远远跑到了一边。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离云,头垂得低低的,看样子想把头都埋地里,把雪月纱给藏起来。 看到这个样子的元宝,离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招呼几个小纸人,将元宝给团团围住。 洛惊禅在旁边说:“元宝喜欢就好,省得他拿去讨好别的女人。”语气很冲,显然对这个爹颇有怨气。 这话,没人敢接。 离云没继续追元宝,而是道:“时间不早了,忘缘山上不能久呆,洛掌门,请!” 又看向阮玉的机关人,“她还没跑完,别让她休息太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说这些话时,离云的心理活动也很丰富。 恰好听音已认主,因此这些话,又被听音直接识海里转述给了阮玉。 阮玉:…… 在听到洛雁归说多谢救命的时候,她就起了点儿疑心,结果洛雁归那里没探出什么虚实,反而是离云一骨碌全暴露了。 看似镇定的离云,内心里简直住了一只尖叫鸡。 离云:“糟了,阮玉会不会怀疑什么?” “灵汐仙君就不该把洛雁归带上来,说什么父亲担心儿子,想见一面,结果,说了这么句惹人怀疑的话!” “万一阮玉知道梦域是真的了怎么办!” “我在梦域里,都提过洛惊禅的名字。梦里那个洛惊禅,就是她救出来的……千万千万,别多想,赶紧把人给支开!” 眼看机关人挥着鞭子过来催促她继续修行了,阮玉一把抓住那鞭子,灵气运转间,铁鞭在她手里化成了水。 她扬声道:“我救了洛惊禅的命?” 她当初会被选中入山,也就是在山外睡了一觉。 他们不在乎她的灵根、悟性,只在乎她有没有睡着,睡得好不好。 从前种种都被迷雾笼罩,叫她看不穿真相,如今听得离云心声,再想起梦里的洛惊禅、元宝,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之中,虽不可思议,却又让她有一种拨开迷雾的真实感。 阮玉一字一顿地问:“什么叫梦域是真的?” 离云脸色大变,一时间后背汗流如浆。 灵汐眼神飘忽,她心跳加速,微微咬起嘴唇。 洛惊禅被阮玉的目光盯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就连不远处躲着纸人跑圈的元宝都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阮玉。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阮玉也不需要人回答,她看这些人的反应,就已经心中有数了。 她继续追问:“意思是,在忘缘山上,我梦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对吗?” 离云喉咙干涩发痒,像是里头堵了东西。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挤出笑容,说:“梦……怎么可能是真的。” 阮玉听着喇叭花的转述,它连离云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怎么知道了,她怎么知道了,天啦,她知道了。” “梦域里死了是会真的死,她不知道所以不害怕,现在她知道了……” “完了,完了!” 内心丰富,不停尖叫的离云,跟梦中那个随时惨叫的胆小鬼离云重叠在一起,让阮玉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原来,她此前做的那些梦是真的。 元宝,就是梦里那只可怜兮兮的狗。 洛惊禅,也就是梦里那个黑乎乎一团看不出人形的怪物。 里头的凶险是真的,梦里死了就是真死了,他们这么迁就她,就是因为,她在梦里无比强大。 090:我不怕 听风殿,紫檀香炉里燃着安神香,逢岁晚手持书卷盘坐塌上,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眼睛明明盯着书上的字,眼前却时不时浮现出阮玉的脸。 他受魇气的影响太深了。 酒也太烈,后劲十足,哪怕已过去许多天,他元神里依旧好似燃着一簇火,面前的降火茶都喝得见底,仍不见效果。 这几日有意避开阮玉,原本以为自己能冷静下来,没想到会越发的心浮气躁,不利于他修养心神。 或许就该让阮玉气他几回,那样,什么旖旎的心思都能淡下去。 要不,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逢岁晚将书合上,又起身,正要将书放回原处,就听玉兰在他识海里大吼了一声,“不好了!” 逢岁晚皱眉,“一惊一乍慌慌张张的像什么话?” 大兰原来性子挺沉稳的,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玉兰树:“阮玉知道真相了,她知道梦域是真的了!” “啪”的一声,逢岁晚手中书卷落地,他也顾不上元神虚弱且有瑕,神识猛地铺开,眨眼间,就在山脚草屋前看到了阮玉。 威压笼罩之下,忘缘山的草木伏低,鸟兽噤声。 洛惊禅没站稳,不得已扒住了身旁的父亲洛雁归。他不想在阮玉面前无能地摔倒。 离云浑身僵冷,上下牙齿直打颤,灵汐稍微好些,脸色略有些发白,而元宝这会儿夹紧了尾巴,跟几个小纸人挤在一处瑟瑟发抖。 场中唯有两人不受这威压影响,一个是阮玉,另一个就是琅琊仙宫掌门洛雁归了。 在执道圣君威压之下,洛雁归也能面色不改地行礼,并道:“执道圣君,别来无恙。”说话时,他口中呼出了白雾,好似此刻不是站在春日阳光下,而是处于寒冬的雪山上。 那威压里好似夹着霜雪,影响了周围的环境,能将人元神都冻裂。 洛雁归识海宛如一片火海,火焰紫中带黑,升腾而起时,外界的寒意立刻消失不见,他微微一笑,心说不过如此。 看来,这执道圣君真的伤得很重。 下一刻,他笑容僵在脸上,识海里的火焰凝固,一股森然寒意钻入骨髓,就在他有些忍不住想要拔剑之时,阮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梦域是真的,那梦中的人也都是真的对不对?”她殷切地看着离云,“莫问他也是真的!” 话音落下瞬间,寒意骤消,四周威压立时消失不见。 已经走到半山腰的逢岁晚脚步一顿,心脏狂跳。他自己都这样了,哪里还顾得上威压,只觉万分紧张,路都不会走了一样。 好在离云当初在他面前立过誓言,绝不暴露他的身份,誓言受言灵力量的影响,离云无法像阮玉吐露半分。 离云嘴张了张,说不出话。 阮玉皱眉,听音现在限制很大,离云不说话,听音就无法听到他的心声,于是她也无法从离云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她之前想跟离云学剪纸,后来么,又想学画,其目的就是想将莫问画下来,让其生灵。这些事,阮玉都有跟离云提过,他明明知道真相却不告诉她,就好像一直在看她笑话。 这么一想,阮玉心里头就稍微有那么一点儿难过。 见离云不吭声,阮玉气呼呼地道:“离云仙长,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见他,你知道他是真的却不告诉我,你,怎么能这样嘛!” 她声音很软糯,生气起来都像是在撒娇。 一边瞪离云,一边落泪,那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外滚,不过眨眼间就已经泪流满面,眼前视线很快就模糊一片。 阮玉:她是真的控制不住。 离云见她哭成泪人,心中愧疚,喃喃道:“对不起。” 就见阮玉用袖子擦泪,破涕为笑,“那就是真的了。” 离云:? 你怎么套路这么多! 阮玉兴奋地往山上跑,她要回去睡觉,立刻,马上睡觉!睡不着就灌酒,念着莫问的名字入睡。 身后,洛惊禅冷不丁出声问:“莫问是谁?” 阮玉没回头,“我喜欢的人呀。” 洛惊禅脸色骤变,元神里仿佛有黑气滚滚翻涌。他眼睛泛红,突兀伸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阮玉怎么能喜欢别人? 他出手极快,五指成爪,抓向了阮玉后背。 洛惊禅的动作被洛雁归拦住,那只按压在他肩膀的大手巍峨如山,不仅强行压下了他的动作,连他元神里的暴动都好似受到了镇压。 洛惊禅红着眼怒视洛归雁:“放开我!” 而此时,阮玉身前也站了个人,宛如一堵墙,将阮玉的前路给挡住了。 阮玉:“执道圣君!” 她跑得挺快,险些没停住,差点儿就撞到了执道圣君的身上。 阮玉现在心情好,看到执道圣君也没心思气他,上次那个记录执道圣君醉酒后不守规矩的留影石她一直揣在储物法宝里,这会儿都没想着拿出来。 她好几天没见到这人了。 今日一见,阮玉发现他脸色很差,面如金纸,身形也很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他不是一直在养伤么,怎么越养越差了呢?年纪太大的人,身体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阮玉后退半步,定定地看着执道圣君,她先是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个礼,随后便迫不及待地问:“执道圣君,梦域里的莫问你认识吗?” 她瞧着这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他是不是你远房亲戚?” 一边问,阮玉一边用手摸着听音花,暗自祈祷听音花给力一点儿,能够听到执道圣君的心声。它在面对强者的时候,听心能力时灵时不灵,万一这次就灵了呢。 逢岁晚淡淡瞥了一眼阮玉,说:“收拾一下,下山去吧。想留在仙云宫就去李莲方那里,想离开的话,就让离云他们送你回去。” 他视线从阮玉身上越过,落在灵汐身上时,稍稍停顿了片刻。 放任灵汐在他清醒时进山替洛惊禅医治,其中,有他的一缕私心。 洛惊禅恢复得更快,就能早日离开忘缘山。 如今,是否苦果自酿? 逢岁晚心乱如麻,他其实没有生气暴怒,有的是紧张、失落、遗憾…… 以及,如释重负的解脱。 原来,他既希望她留在山上,却又更希望她离开啊。 逢岁晚眼睛微闭,再睁眼时,眸中阴云悄然敛去,眼神淡漠如荒野。 他看着无怒无喜,声音平静如往昔。 “除了洛惊禅以外,所有人都不得再入忘缘山。” 他又看向洛归雁,“三日后,来接洛惊禅。”这几天洛惊禅恢复得不错。灵汐为了治他,下了血本。 原本洛惊禅元神的魇气慢慢拔除还需七日的时间,逢岁晚估算了一下,三天倒也能彻底拔除,只不过时间缩短,洛惊禅所受痛苦自然会加剧。 可如今,他哪里还会管洛惊禅痛不痛? 因为,逢岁晚发现,在说出所有人都要离开之后,他自己的心,都有那么一丁点儿疼了。 阮玉笑容僵在脸上,她直勾勾地看着逢岁晚,眼泪默默地往下淌,“为什么呀?” “是不是因为我知道真相了,你们就担心我在梦里不够厉害?”阮玉一下子就能想通关键,她着急地道:“我不怕的,我还是能跟以前一样。”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哀求道:“圣君你信我一次嘛,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一点儿不怕的。” 她才知道在忘缘山上会进入梦域,梦域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梦中的莫问也是真的,怎么能这么离开。 她还要,救莫问出来呢! 091:怪我 她在他面前哭成了泪人。 哭声不大,声音却好似锋锐的针,直接刺破了他的防御屏障,直达元神深处。 逢岁晚有些晕眩,他感觉自己好像快要睡着,梦魇深处,那个被锁链束缚的元神也红了眼眶,理智逐渐消失,莫问…… 他在识海内痛苦挣扎,将身上缠绕的魇气锁链摇得哗啦作响。 逢岁晚头痛欲裂,他用左手抵着太阳穴,皱眉低语,“你别哭。” 右手下意识往前伸出,想去擦拭阮玉脸上的泪,然而他的手还未触到那张面颊,阮玉就已经后退了两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警惕,虽她没骂出来,逢岁晚却轻而易举地读懂她的心思。 她在说:“老色胚。” 那避如蛇蝎的模样,让逢岁晚心下蓦地一沉。 他之前想确认阮玉的泪在现实里是否有净化魇气的作用,如今,机会就在眼前,逢岁晚却不愿尝试了。 忘缘山就有魇气,此刻,他元神微微失控,周围就已经有了魇气涌动,灵汐他们便已有所察觉,个个色若死灰,惶惶不安。 她的泪水即便能净化,那一点儿微末的力量,对于梦魇妖魔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何必让那干净透彻的泪,浸透魇气的黑暗,众生的苦水。 逢岁晚:“还愣着做什么,下山去。” 原本还打算让他们收拾下东西,如今,却是连一点儿时间都不愿给了,逢岁晚将匣中山轻轻一拍,接着将匣子倒过来一抖,面前的人便只剩下了一个洛惊禅。 洛惊禅跟他状态差不多。 也是眼睛充血,嘴唇红的有些诡艳。 他脸上好似蒙了层黑气,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挣脱而出。这是心魔妄念在膨胀,若洛惊禅无法自己克制,任由这聚形期的心魔发展壮大,便只能一剑斩之。 偏偏自己现在还不能拔剑。 逢岁晚冷冷盯着洛惊禅,他看到洛惊禅脸上黑气越来越多,苍白的皮肤底下血管宛如蚯蚓一样凸出,本该是血液流转的通道,里头却呈现黑青色,使得他脸部爬满黑色蛛网,仿佛里头的怪物,要刺破皮肤,从身体里钻出来。 逢岁晚曲了曲手指。 他们现在还有牵丝戏相连元神,不能拔剑,便只能动用牵丝戏直接灭他元神了。 但洛雁归就在山外,对方修为不俗,如今琅琊仙宫势大,若真撕扯起来,实力大损的仙云宫恐难应付。李莲方他们四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是洛雁归的对手。 恰此时,洛惊禅忽然弯腰干呕起来,他吐出乌红的血块,紧接着剧烈咳嗽,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血气中还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儿,这是魔渊里最常见的味道。 等他再直起身的时候,逢岁晚发现他脸上的黑气减轻许多,双眼空洞且无神地看着前方,原地呆怔片刻后,身子往后倒下,径直摔在了草地上。 洛惊禅将心魔给强行压了下去。 见状,逢岁晚不再管他,直接转身离开,缓步上山。 他元神剧痛,走得有些摇晃。好不容易回到听风殿,他抖着手给自己点燃了一盘凝神香。 此刻还未到昏睡时间,他只能闭目躺着,默默忍受着来自元神深处的痛楚,很快,身下就起了一层的汗。 忘缘山外,守山的弟子盘膝而坐,面前小桌案上放着一卷道书。 明明是大白天,右手边仍点着一根白烛。 烛火能感知魇气,一旦魇气外泄,蜡烛就会熄灭。 圣君未清醒时,结界外到处都是这样的白烛,如今圣君清醒,忘缘山结界重启,他们这些弟子也就放心多了,坐在山外,都能放松下来修行,哪像从前,捧着烛火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看得正入神,忽然感觉起了风,下意识看向身侧白烛,只见烛火一闪,瞬间熄灭。 弟子浑身发冷,他唰地一下站起,直接捏碎了腰间的玉符,紧接着,仙云宫上方铛铛的钟声响起,传遍四面八方。 弟子敲钟报信后没离开,而是再次取出白烛点燃,他得找出结界裂缝所在,弄清楚魇气从何处泄露,再将结界上的裂缝补上,就在他举着白烛往高墙过去时,天上突然传来人声,其中,还夹杂着一连串的狗叫! 仰头一看,就见数人从高空落下,下饺子似的滚了一地。 阮玉刚落地就站起来,直接往结界里冲,原本高墙中间有一道缝隙可供人进出,可如今她怎么都找不着那条缝,只能拍着墙喊:“逢岁晚,放我进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给个机会行不行啊!” 喊着喊着,天上又落了东西下来,是她的被褥、枕头,用过的茶杯、茶壶、厨房的锅碗瓢盆,连地里的土豆白菜都被连根拔起,全部扔出了忘缘山。 阮玉都忘了哭,愣着看那些东西被扔出来,在她面前整整齐齐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仅是她的东西被扔出来,离云的也没能幸免,且离云的那些乱糟糟的散落一地,倒是他的纸人们被扔出来后立刻就开始干活,很快就将地上乱成一团的物品给塞进了储物法宝里。 李莲方等人赶过来,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听到阮玉已经知道了真相,李莲方都用力捶起了胸口,他怀疑自己都快心梗了,一边捶,一边问阮玉:“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阮玉这会儿背靠着墙,眼睛红得像兔子,她抽抽噎噎地回答:“嗯。” 哪晓得执道圣君这么绝情,她一知道了就被赶下山,根本不给她半分机会! 阮玉抬头说:“掌教你帮我求求逢岁晚嘛,我还要进山。” 李莲方:“知道真相了,你不怕,还敢上山?”这两人,果然已情根深种,一个不愿她留下继续涉险,一个明知危险却不愿离开。 阮玉狂点头,“不怕,不怕。” 一旁的灵汐冷不丁开口,“不自量力。”明明知道真相了,却还不愿离开,恐怕是舍不得离开师兄,对师兄动了真感情,这样的人,怎么能继续留在山上? 若魇气失控,她死在梦域里也就罢了。 如果一直不失控,她岂不是会一直呆在师兄身边。 没准还能因为明知凶险仍愿停留而博得师兄好感,这样的事情,是灵汐绝对不愿看到的。 灵汐在说话时,心声同时想起,阮玉透过听音花,居然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两句,她心头微惊,随后看灵汐的眼神都有了几分鄙夷。 这仙君脑子不太好吧。 灵汐:“你如今已知真相,不让你进山是为你好。既已没了价值,你现在可以自行离去。”师兄看重你,无非是因为你不知梦域真相,机缘巧合地破解了几个梦域,等你没了这些利用价值,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踢出忘缘山。 她稍稍一顿,“当初你不是一心想离开么?现在,想走就走吧,无人拦你。”赶紧离开,少在这里碍眼! 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灵汐仙君,李莲方实在没办法客客气气地跟她说话,他沉着脸问:“仙君为何带外人进山?” 洛雁归皱眉,“我儿在山中疗伤,我这个做父亲的担心他的身体,请求灵汐仙君带我入山探望,怎么,来仙云宫治病的病人,都得关禁闭,谁也不能见?” 说话时,他周身威压释放,让李莲方等人顿感压力。 修真界,实力为尊,如今又发现执道圣君状况堪忧,洛雁归都懒得跟面前的人敷衍客套,直接以势压人。 天下第一大派的名头,该换琅琊仙宫来坐了。 洛存真顶着威压上前一步,手中铁尺往前一送,怒喝:“这里是仙云宫,不是你的琅琊仙宫,谁给你的胆子,跑来我们的地盘上大放厥词!” 洛雁归挥袖,便将那来势汹汹的铁尺给推至一边,他淡淡道:“如今的仙云宫,不过如此。” 一旁的阮玉本来就心情极差,听得这话,不满地道:“你儿子还在山里疗伤呢,你跑这里装什么大头蒜?”声音娇软,还带着鼻音,眼睛发红,连睫毛都是湿的,看起来没一点儿吵架骂人的气势。 “得罪我们,就不怕我们折腾洛惊禅了?” “你这样,可真不像个担心儿子的父亲。” “难不成你是来看执道圣君的,他伤的很重,所以你就很开心?毕竟他一直是第一,后面的人靠自己的本事追不上,就只能期待头上压着的那个出意外了呗。” 她又转头看灵汐仙君,“你故意带他上来,将其他人苦苦隐瞒的真相戳破,就是为了赶我下山?” “明知道我能帮执道圣君的忙,结果你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不肯我继续留在山上。” 众人心头一惊,是意外,还是故意? 若是故意,那这灵汐仙君真是…… 又蠢又坏! 灵汐仙君面沉如水,“洛掌门只说了一句,多谢你救了洛惊禅。” 阮玉:“谁能想到我这么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真相呢。”她被灵汐的眼神看得一抖,身子往后缩几下,后背抵住了墙壁,看着都怂了,嘴上仍是嘟囔道:“怪我咯?” 怪我太过聪慧,话本子看得太多,一眼就看穿你们演的戏。 092:童谣 眼看灵汐都抬了手,一副要杀人的模样,阮玉梗着脖子喊:“我帮仙门除过魔!”她有点儿后怕了,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戳穿这些人藏在深处的私心。 然而她经历了大起大落,情绪实在难以控制,吼的时候压根儿没想那么多,就不乐意他们明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戏,还想把自己撇开,置身事外! 李莲方等人将阮玉团团护住,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长幼尊卑了,纷纷喝道:“住手!” 灵汐仙君却不愿停下,她手中凭空出现一柄长伞,伞面转动起风,伞尖银光闪耀,飞出了足足七道银色剑芒。 洛雁归嘴角噙着浅笑,暗中配合了一下灵汐仙君。 他用威压稍稍阻拦了一下仙云宫几位长老的动作,使得他们动作一涩,没能拦住全部攻击。就见一道剑芒突破重围,朝着阮玉肩头刺去! 阮玉下意识地运转灵气,施展出金系绕指柔。 那剑芒仿佛受到了吸引,在空中微微转向,倏地一下停留在了阮玉指尖,不过短暂的停滞过后,依旧擦过阮玉手指,在她手指上划出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灵汐愣住:阮玉那点儿微末修为,怎么能接住我的剑? 她倒也没想过直接取了阮玉性命,攻击的是阮玉的肩头,哪晓得剑芒竟然能被阮玉给接住,只伤了她的手指。 难不成,阮玉体内也有师兄剑气! 灵汐剑道水平及其一般,她的剑意,都是受了逢岁晚的引导,准确来说,是逢岁晚分出了一缕剑意给她,用来蕴养她的伞中剑。 如今伞中的剑芒源头都来自逢岁晚,能够被她接下,只能说明,她体内也有同源的剑气。 师兄现在伤得如此之重,却还要给她剑气护体! 意识到阮玉在师兄心中的地位比想象之中更重,灵汐心如针扎,眼神越发的冰冷。 阮玉用手拍墙,又喊:“执道圣君放我进去,你师妹要杀我!” 手指上的血迹沾在墙上,又恰好被她手掌给拍开,像是在白墙上多画了一片花瓣。“逢岁晚,逢岁晚你别装聋,我知道你还没睡……” 现在,离他睡觉的时辰还有一刻钟呢! 山上,逢岁晚并未睡着。 床边刚点的香飞快燃烧,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 屋子里笼了一层淡紫色的烟,烟雾不散,他面上痛苦亦半点儿未散。 疼痛让他浑身冒汗,牙关咬紧,眉头拧成结。忘缘山的灵植俱都不敢靠近,它们守在门外,集体在执道圣君的识海里念起了静心法咒。 玉兰树心说要是喇叭花在就好了。 喇叭花可以模仿阮玉的声音,用阮玉的声音来念咒,效果必然会更好。哪像现在,它们念了一遍又一遍,圣君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心不静、神不宁,则魇气作祟,折磨他的躯体元神,叫他痛不欲生啊。 也不知道现在阮玉在做什么?是留在了仙云宫,还是直接下山离开了?玉兰树的根须遍布整座忘缘山,它分出一段枝丫跑到了结界边打望,结果就听到阮玉的哭声传来,“执道圣君放我进去,你师妹要杀我!” 玉兰树悄悄爬上高墙墙头,果然看到灵汐仙君提着剑,剑尖正指着阮玉,且阮玉手上有血,一看就是被剑芒所伤。 李莲方他们居然都拦不住灵汐那个疯婆子!他们这三百年受魇气影响,修为不进反退,身体也大不如前,如今看起来,仙云宫的实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弱了啊。 玉兰树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若圣君清醒后发现阮玉受了重伤甚至身陨…… 只怕魇气立时就会彻底失控,玉兰树浑身一抖,将叶子紧贴在墙壁上,利用全身根、茎、叶脉传声,将阮玉那呼喊传到了山顶。 至于此刻的执道圣君能不能听到,玉兰树就无法保证了,毕竟,它们都不能近他的身。 “逢岁晚,逢岁晚……” 熟悉的声音顺着耳廓钻进他的脑海,又强势地穿透层层魇气,传到了他元神深处。 “我都受伤了,流血了,你师妹拿剑指着我,你放我进去!” “我死都要死在山上!” 哭哭啼啼的声音吵得他心乱如麻,元神更是多出了数道裂痕,魇气顺势外泄,将床边还未燃尽的香彻底扑灭。 守在门外的灵植纷纷僵住,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床上,逢岁晚眼睛还未睁开,神识却已再次扑向远方,他看到了高墙之外,阮玉趴在墙边哭,墙上有她的血,她手指上有伤。 墙上鲜血不过指甲盖大小,颜色也很淡,像是抹在墙上的花瓣,并不显眼。然而那片花瓣却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神,让他忘了疼痛,心跳都停滞。 理智的弦彻底绷断,逢岁晚猛地睁开眼,他五官没什么变化,气质却跟平常大相径庭,泛红的眼里,有风暴酝酿其中。 他直挺挺坐起,手伸向了心口位置,五指成爪,从心口处缓缓地抽出了剑柄。同一时刻,魇气深处,被锁链缠身的莫问,做出了拔剑的动作,那紧锁元神之中的断剑,被他一点一点儿从体内拉扯出来。 元神逐渐开裂,魇气顺势钻入,让那个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雪上加霜。 现实中,青萍剑仅仅露出了一点儿剑柄,便让忘缘山山巅飘起了鹅毛大雪。 就连山外的高墙结界上,也起了一层冰霜。 靠在墙上的阮玉只觉得后背发凉,她扭头一看,就见墙上居然结了层霜,正纳闷时,身前噗通噗通的声音响起,就见仙云宫的人跪了一地,连那个灵汐,也脸色发白地跪在了地上。 洛雁归没跪,但脸色发青,全身骨头、血肉都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声响。 他也在拔剑,剑抽离剑鞘三寸,却无法从剑鞘中彻底拔出,且剑身巨颤,发出类似哀鸣的颤音。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洛雁归,现在已经满头大汗,他没想到,山上的执道圣君仅仅只是拔出青萍剑,就已经完全将他压制住。 下一刻,他感觉手上的剑上爬满冰霜,彻骨的寒意顺着剑柄爬到他手上,洛雁归右臂血液冻结,整条胳膊好似被一剑给斩断了一般,他已经感觉不到右臂的存在! 关键时刻,洛归雁果断出手,斩断右臂,他的右臂落地瞬间摔得四分五裂,跟那极品灵剑一起碎成了冰渣。断臂可以重生,若他没有及时舍弃右臂,整个肉身都会被剑气给冰封。 洛雁归心头掀起惊涛骇浪,这就是,天下第一剑修的真正实力? 还是说,那是神器的威力。若他手中也有神剑,是否也能做到这样,一剑斩天,所向披靡。 他并不害怕,野心如狂草疯长,已经压过了恐惧。 李莲方一边磕头一边说:“圣君息怒!” 不要拔剑、不要拔剑! 那是他用元神蕴养的神剑,剑出鞘,天地变色。而今圣君元神虚弱,一旦拔剑,后果不堪设想。 圣君果然还是被魇气影响了神志,如今的他,竟然不计后果的拔剑,难不成,对圣君来说,天下苍生都没有面前的阮玉重要? 李莲方又转头看向阮玉,用口型无声哀求:“帮帮忙,让圣君不要拔剑,拔了剑,圣君可能会死的。” “圣君以自身封印妖魔,一旦他出事,天下大乱。我们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阮玉这会儿正愣着呢。 她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在蠢蠢欲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体而出一样。手指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指尖还有淡淡金色,指甲则是泛着银光,她下意识地抠了下墙,竟然在抠掉了一层墙皮。 这可是仙云宫花了大量灵石才布置出来的高墙结界,被她手指甲抠破了?那她能不能把墙刨个洞,钻进去…… 为什么要她来求圣君不要拔剑,难不成,执道圣君还能听她的话。 正纳闷时,听音花顶着重重压力在她识海里喊:“你知道他们想什么吗?他们心里想的是,圣君心悦你,你去求他才有用。” 面前的人虽然都是修为高深的强者,可现在大家都紧张,心神不宁,听音偷听心声的成功率就大大增加,结果听到这么一句,迫不及待地跟阮玉分享。 阮玉:…… 好像也不是太过惊讶。就是那些譬如偷看泡澡的流氓行径,即使披上了喜欢的皮,也不会因此而变得美好啊。 看李莲方他们都目露哀求,阮玉一边挠墙皮,一边说:“他们叫你不要拔剑。” “你听得到吗?”老男人以自身封印妖魔,他若死了,妖魔挣脱束缚出来,大家都别想活。 “你不能出事啊。”阮玉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她用手抹泪后又继续拍墙,“你该睡觉了。” 都这个点了,执道圣君睡觉的时辰该到了吧。 玉兰树在山上瑟瑟发抖,是的,该沉睡了,可是他不仅没睡,还疯了。现在这个执道圣君,跟往日里判若两人,周围到处都是魇气,总感觉下一刻,魇气就会彻底失控,将所有生灵卷入梦域。 太危险了! 阮玉:“是不是睡不着?” 她顿了一下,又说:“要不,我给你唱个曲儿?” “风不吹,树不摇, 鸟儿也不叫, 好宝宝要睡觉, 眼睛闭闭好……” 李莲方小声建议:“要不还是念段静心咒?” 只是刚说完,他就发现结界外溢出的魇气变少,笼罩在众人身上的神剑寒意也随之减轻。 原来,童谣都可以? 093:羡慕 “断你一臂,好自为之。”墙内,执道圣君的声音冷冷响起。 洛雁归纵然心中不服,这会儿倒是不敢反驳。他所图甚大,断不能将自己折在这里。于是洛雁归狠话都没撂下一句,径直离去,他是琅琊仙宫掌门,实力又强悍,仙云宫也不可能强拦,只能任他离开。 “灵汐,你私自带外人进山,还出手伤人……”里头的人声音顿住,接着,众人都听到了一声闷哼。 灵汐手里的伞剑都落在地上,她两步跨到墙边,一脸担忧地道:“师兄,你是不是伤得很重?”本想继续说我进来帮你疗伤,只是站在墙边,就能感觉到魇气扑面而来,阴冷的气息钻入她的皮肤,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于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她开始为自己辩解,“洛雁归对我有恩,若不是有他相助,我修为根本恢复不了,他思念儿子,担忧洛惊禅的伤势,央求我带他进山探望,我真的没法拒绝他。” “而且,我们也没提过梦魇半句,洛雁归只是感谢了一下救命之恩。” “若非离云小题大做,大声呵斥,阮玉或许都不会产生疑心。” 一旁的离云闻言,脸涨得通红,他就是很后悔,这会儿也不为自己辩解,默默地垂下头,一副不管如何处罚,我都认的模样。 李莲方道:“若不是你带人进山,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灵汐看都不看李莲方,而是突然扬声道:“而且我觉得,阮玉离开其实也算一件好事。” 说到这里,她才回头鄙夷地看了李莲方一眼:“你们隐瞒真相让阮玉进山,将一个无辜凡人置于危险当中,她能够误打误撞地破解一次、两次,三次,那之后的梦域呢?谁能保证她能活着出来?师兄慈悲心肠,若是阮玉下一次就死在梦域里,岂不是会让师兄道心蒙尘?” “这些日子,我用洛惊禅试药,对化解魇气已经有了一些想法……”灵汐转头看向结界,视线仿佛透过高墙看到了山上的执道圣君,“师兄,只要能化解掉部分魇气,养好你的元神,想来以你的能力,自己就能挣脱剩下的枷锁。” “这样,就用不着牺牲无辜的人。”视线落到阮玉身上时,灵汐还努力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一番好心被你曲解,受了魇气影响一时冲动出手,还请见谅。” 阮玉怔怔地看着她,泪如雨下,“一时冲动就要杀人吗?掌教他们拦都拦不住。”她幽幽地看了李莲方一眼,继续抽抽噎噎地说:“圣君,外面好可怕。”她是真不能离开,灵汐仙君辈分大,实力强,仙云宫的人都奈何不了她。 偏偏灵汐仙君又处处针对她,留在山外,危机四伏。离开仙云宫的话,死了都没人知道。 阮玉非常的有危机感,她总觉得自己留在外面肯定没好果子吃,倒不如继续蹲山上。 大家都把梦域说得那么可怕,但她一点儿没感觉到凶险。 最关键的是,梦里还有莫问呢。 所以,她现在更加坚定地想要回忘缘山上。就是圣君不让她回去,而且看起来原因是执道不想继续将她留在山上送死。 这么一想,又觉得执道圣君没那么可恶了。 灵汐没想到阮玉不按理出牌,她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僵在脸上,看着那张哭哭啼啼的脸就打心底的厌恶。 直到此时,山内的执道圣君才再次出声,“你找到了化解魇气之法?” 灵汐心中一喜,连忙说:“是。目前效果还不是很明显,不过以净灵露、枯碟草配合流云针法,的确对洛惊禅体内的魇气有抑制作用。” 枯蝶草? 孤云岫听到这一味草药,心头咯噔一下。他想到了当年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傅紫衣。 女魔头傅紫衣修炼了一门邪术大梦长生,在梦中修行,实力进阶飞快。她养了一群灵蝶取名枯叶,每个被她在梦中杀死的强者,身边都会有一只干枯的灵蝶,那灵蝶,对当时的修真者来说,是让人恐惧胆寒之物。 随着女魔头失踪,灵蝶也不复出现,直到一千多年前,几个修士在一处山谷里找到了大片大片的灵蝶,当时他们吓得亡魂大冒,后来才发现,那些灵蝶其实是枯叶蝶样子的灵草,品阶还不低。 药王谷的药修们研究其药性后,将其列为高阶寿元丹的一味主药,以至于现在的枯碟草很珍贵,一株得上百上品灵石。 他只知道枯蝶草可以炼制能够延长修士寿元的寿元丹,都不知道它还能净化魇气? 可枯蝶草是跟傅紫衣有些许关联的灵植,傅紫衣又是梦中修行的魔头,如今说枯蝶草能抑制魇气,就叫孤云岫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安。 这时,墙内再次传出声音,“那你进来吧。” 灵汐先是面露狂喜,随后又冷汗淋淋。现在魇气明显失控,站在结界外,都能感觉到阴森的魇气,若是此刻进山,元神自不用说,连肉身都会饱受魇气侵蚀的痛苦。 她还记得古青桑的模样。 当年的古青桑可是名满天下的美人,她为了儿子守在山脚多年,身体被魇气腐蚀得千疮百孔,完全变成了个丑陋的老妪,往日美貌半分不剩。 她自幼没吃过什么苦,若是现在进山的话…… 灵汐有点儿心慌。 “离云的梨园没拆,你可以住那里。” 话音落下之时,高墙处的入口已经显露出来。 灵汐手都有些抖,当初古青桑只是住的山脚就成了那幅模样,如今她若是住山腰?想起上次施展秘术时元神感受到的魇气,灵汐就腿肚子发抖,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她的犹豫,即便掩饰得很好,也被其他人看在眼中。 既然一心想陪伴圣君,现在圣君都开了口,怎么不立刻冲进去? 当年圣君出事,仙云宫那么多强者被困,她没站出来担起责任直接闭了关,就足以证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嘴上说着情深义重,行为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李莲方当然不会劝阻,他直接道:“结界开了,路在这边。”原本担心奈何不了灵汐仙君,她辈分高实力强,留在外头,大家还真没办法将她如何,既然现在圣君叫她进去,那就赶紧进去,可别磨磨蹭蹭,找些借口不去。 人灵汐还没动呢,阮玉已经猫着身子往里钻了,可惜她明明都摸到了入口,愣是进不去,红着眼睛在那喊:“我都说了我不怕,你怎么就不相信人呢。” “既然梦是真的,那我岂不是梦中无敌,天下第一!”到时候把你们都拉进去打打一顿,特别是那个灵汐仙君! 喊着喊着,魇气又汹涌澎湃了一些,李莲方只能劝道:“阮玉,你别逼他。” 圣君此刻情绪波动很大,一边是天下苍生,一边是心爱之人,若他清醒时,李莲方肯定他会选择前者,然而现在圣君显然不够清醒,残存的理智在挣扎,使得他元神不稳,实在经不住刺激了。 “等他元神恢复些许,我们也会劝他的。” 阮玉瞪了他一眼,“骗子!” 李莲方等人确有私心,此刻也无力辩解,低着头道了一声对不住。 阮玉想了想,让到一边,说:“他不让我进去,只让你进去,灵汐仙君,入口在这里。” 她红着眼看灵汐仙君,“真羡慕你,能留在山上。” 灵汐:…… 她硬着头皮进了山,步履格外沉重。 等灵汐彻底进了结界,阮玉才轻哼一声,还以为多爱他师兄呢,还不是贪生怕死。 狗执道将灵汐弄进去,倒是替她解决了个大麻烦,然而,她更想留在山上,而不是留在山外呀。 好好好,她不逼他,暂且在外等上几天,把什么梦域梦魇的弄清楚再做打算! 094:有劳 忘缘山上,逢岁晚站在山腰处。 一袭白衣染血,胸前的血迹如泼洒的朱砂,更像是雪中红梅。 耳边是叫人哭笑不得的童谣,那轻柔的声音,将他脸上狰狞扭曲的表情一点一点抚平。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并没有将青萍剑彻底拔出体内,然而仅仅只是扯出剑柄,就已经让他这段时间的休养付诸流水。 此刻,最痛的反而不是元神的裂痕,他心窝处,有一点儿金色符文,正在幽幽放光。 逢岁晚背靠大树才能站稳,他低着头,目光落在树下的一朵小蘑菇上,低语:“以天下苍生为先,在不损害天下苍生的前提下护灵汐无忧……” “以天下苍生为先,所以,在知道他们将阮玉送到山上,而阮玉又顺利破开第一个梦域之后,我并未让她离开。”他性子冷漠,不愿意相信任何人,更拒绝外人靠近,因此在一开始,他其实并不愿意阮玉留在山上。 然而,天下苍生为先。 纵然不愿,也不得不将其留下。 “梦域凶险,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全盛之时,都无法将其击溃,与其说是我封印镇压了他,倒不如说,是我被它束缚,逐渐迷失沉沦,如今阮玉已知真相,继续留下来,必死无疑。”原来只当那是个梦,所以不会害怕,如今知道梦域中死亡就是真的死亡,她还能保持几分镇定? 现在说不怕,等进去之后,却没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毕竟,那是连他都无法挣脱的梦魇。 李莲方他们愿意去赌,赌输了,也只是牺牲了一个阮玉。 而他,不愿。 胸口疼痛加剧,逢岁晚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不也是天下苍生?”手指按压在心窝处,逢岁晚淡淡道:“师父,你这问心咒不讲道理。” 当年,师父临死前让他立下誓言,他应了。 后来,如遇到违反誓言的言行,便会受到天道压制以及反噬之苦,像今日这般疼的,还是第一回。 “我要惩罚灵汐,这里也疼。”之前他想严惩灵汐,结果誓言反噬,疼得他话都说不出一句。 逢岁晚手指更加用力,将皮肤戳出鲜血,使得金色光斑里都出现了一点儿红芒,“我还是答应得太爽快了一点儿,没想过你会在问心咒里掺假。” “灵汐是你亲女儿,我知道。” “如今灵汐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置众生安危不顾,结果,你还要我护着她。” “好,我不罚她。”逢岁晚嘴角缓缓勾起,他视线从树下的蘑菇上移开,一字一顿地道:“我满足她的心愿,让她进来。” 这样处理,我问心无愧,咒言如何能再焚我心? 心口火烧一样的疼痛减轻,逢岁晚在看到灵汐的身影出现在山脚时,他看着山下那步伐蹒跚的黑影道:“我先回房休息,明日若能顺利醒来,你便上山替我医治。” “有劳师妹。” 灵汐走得很慢。 她没有在魇气失控的时候来过忘缘山,因此,也从未见过,这样黑暗,阴冷的忘缘山。 灵气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她用灵气支撑起来的防御屏障,很快就被魇气给破坏,那些魇气轻易地刺破她的衣衫,犹如火焰一样灼烧她白嫩的皮肤。 此前师兄也失控过一次,离云主动上山进入梦域,他那时候进山也是遇到了魇气的,出去还在孤云岫那里治疗了一段时间,灵汐当时也去查看过,她觉得那时候的魇气,不如此次凶险。 是不是说明,现在的师兄,状态比上次糟糕,以至于,魇气的威力增强了! 她在这样危险的时候,进入了忘缘山…… 灵汐心跳加速,呼吸逐渐急促。 浓浓的阴云之下,她的神识仿佛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让她都无法通过神识看清楚外界环境,只能凭肉眼,看眼前模糊的景色。 因为看不清,那些树枝、石头、乃至门前的扫帚都显得那么的阴森,灵汐想告诉自己不要怕,师兄就在山上陪着她,她有什么可怕的,然而那是众生的梦魇啊,它能够侵蚀身体,缠绕元神,放大恐惧,让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让她原本急促的呼吸都逐渐停滞,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她想,找到师兄,就不怕了。 然而还没等到她找到师兄,就听到上方传来人声,灵汐抬头看,只看见那处有一团阴影,根本看不见人。 很快,阴影都消失不见了。 师兄,他自个儿回山上去休息了? 灵汐很想退出去,等明日师兄确定清醒的时候再进来,但她清楚,此刻李莲方他们一定还守在结界外,那个阮玉也在那里,她不能出去,否则就显得自己贪生怕死,连阮玉都比不上。 于是灵汐只能摸黑往山脚的茅草屋走,那里,至少还有个洛惊禅。 可明明很短的距离,无论如何都走不过去,灵汐眼前都出现了狰狞的鬼影,她脸色越来越白,不断地用法术攻击那些凶物,每一次施展法术,元神就更加疲惫,仿佛在燃烧她的元神一般,然而她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次一次地攻击,最终让她精疲力尽,昏倒在地。 …… 山外,李莲方等人没离开。他们在修补结界,结界有个细微裂口,使得之前溢出了些许魇气,好在外泄不多,之后圣君显然又将魇气压制了一些没有继续冲撞结界,他们现在修补起来也不算很费力。 阮玉坐在一旁等,她坐的是一张贵妃榻,面前还摆了许多吃食,几个小纸人在左侧跳舞助兴,右手边趴着元宝,时不时把狗头伸到她胳膊处,蹭了又蹭。 大家都瞒着她。 阮玉看着脸色不好,小脸惨白,眼睛红肿,不搭理人,也不理狗。 就坐那一动不动,也不与人说话,瞧着怪可怜的,也叫旁边的人更愧疚了,特别是离云,一直都不敢拿正眼看她,就无声地站在一旁削果皮,端茶递水。 等结界好不容易修补完,阮玉抱着听音花问:“梦魇妖魔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选中我?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可惜在场修士实力都很强,修为境界差距过大,听音能听到的心声有限啊。 095:赔礼 “其实那个梦魇妖魔到底从何而来,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李莲方不再隐瞒,将目前已知的信息一一说了出来,至于阮玉提到的莫问,他也摇头表示不清楚。 “就好比元宝,它本身处于梦域之中,我们后来在凡间一个偏僻小渔村找到的它,所以你口中那个人,也可能在这片天地的某一处绝境里。” “破掉了那一个梦域,就有机会将他拯救出来。” 李莲方又没进过梦域,他对里头的具体情况压根儿不知情,只是根据现知的信息推测而已,唯一知道莫问身份的是离云,然而他曾在圣君面前立过誓言,受圣君言灵力量影响无法吐露半分,加之他现在站在一边根本不吭声,阮玉无法通过听音来窥探他的心里话,自然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 阮玉继续道:“只要我不害怕,梦魇就威胁不到我对吗?” 李莲方很想说对,可他被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此刻已无法再撒谎。 “当年被卷入梦魇之中的修者,有好几个,都是胆识、心智过人的强者,可他们没能出来。” “我们也弄不清楚为何你能不受魇气影响,并破掉前面三个梦域,之前,我们推测的是无知则无惧,可不知道真相的那么多,也就你一个,能在忘缘山外安稳入睡。” “或许……”李莲方想说或许与你身世有关,毕竟你出生在小凤村,可一旦说了,又牵扯着更多恩怨,他觉得,既然她的身世还没暴露,这事儿就不该他来讲。 李莲方站起来,郑重地像阮玉鞠了一躬,“我们都应像你道歉。”他在行礼之时,洛存真、仇牧远等人齐齐弯腰,离云也沉默地加入其中,就连守在山外的弟子见状,也跟着行了大礼。 元宝两只前爪缓缓抬起,身子直立,也跟着做了这样的动作。 “当初见你能够在山下睡着,就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将你送到山上去。没有告诉你山上有多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死亡,是我们的错,跟圣君没有关系。” “送你进山的时候,圣君已经昏睡了三百多年,一直未曾醒来。他完全不知情。” “阮玉,你别怪他。” 这么多人齐刷刷地跟她道歉,阮玉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 不知道凶险,才不会在梦中畏惧,他们不敢将真相告诉她,阮玉想了想,觉得也能理解。 若是她处于仙云宫的位置,不一定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在那样危急的时刻,谁都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们想救的不只是自己,更是这天下的芸芸众生。 于是,阮玉站起来,一脸正义地道:“既然上苍赐予我这个能力,那我还想继续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心。” “我不会放弃进山的。” “这是我在知道真相后经过慎重考虑做出的选择,我不会后悔。”阮玉微微一笑,“还请诸位替我想想办法,送我入山。” 李莲方一脸动容地道:“这是苍生之幸,请受我一拜!” 面前的人又齐齐拜了一遍,阮玉有点儿心虚,脸上就只剩下了羞涩,垂着头小步后退,连连道:“仙云宫为了镇压妖魔付出良多,我这叫近朱者赤。” 说完,阮玉又看向远方,幽幽叹气:“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远在玄天门的爹爹了,他入门晚,资质又普通……” 她取出储物袋,清点了一下里头的东西,“若我真的出了意外,就请掌门将我的遗物寄到玄天门去。” 她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一边清点一边抽泣,“女儿不孝,都没能给您留些有用的东西。” “爹爹上次说他替我卜卦,把阵盘都炸了……”阮玉将所有有灵气的东西收集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李莲方道:“不知道我这些东西,能不能替我爹爹换一方好一些的阵盘?” 袋子里的东西一眼就能看清,除了两块灵兽肉和一坛酒灵气充裕一些,其他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物件。 最好的法宝就是仇牧远当初炼制的五谷轮回所,这对修士来说有啥用啊,掏出来当武器砸人吗? 仇牧远道:“我收藏了一方上品灵盘,给你爹送去。” 孤云岫:“我那里还有不少好丹呢,你爹虽然资质普通,但他师父是个天才,也很器重你爹,他日后修行道途会很顺利的。” 洛存真则道:“我有一卷道书,跟玄天门的道术有些关联,也一并送去。”他想起每次阮一峰都管阮玉要灵石,又补充道:“我在玉灵州有个小矿脉由天宝阁替我打理,日后每年的产出,分出一成送去阮一峰那里。” 这可是大手笔! 没想到平时板着一张脸,活像谁都欠他钱的刑殿长老会这么大方。 阮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离云,就见离云一脸羞愧地说:“我剪一百个纸人送过去,帮他打扫跑腿好不好?” “那等我进山,就麻烦你们送……” 李莲方等人齐声说:“等什么等,现在就安排,给你爹寄过去!” 阮玉感激涕零:“谢谢你们。” 听音在识海里跟她对话。 “真有你的!” 阮玉:“赔礼道歉赔礼道歉,光嘴上道歉怎么行,还得给我赔上重礼啊。” 听音一脸迷惑:“那不是施礼赔罪的意思?” 阮玉:“你懂什么?今天的字帖写完了吗?没有,那还不快去写!” 听音:…… 阮玉最初能被送进山里,是因为那时候圣君昏迷了三百年,结界岌岌可危。后来他醒来后,就修补了山中结界,在他白日清醒的时候,他们还能入山,等他睡着时,就甭想入内。 上次灵汐仙君就是在他将醒时想要入山,强行动用法器硬闯,被圣君严惩,罚了炼神鞭。 现在圣君昏睡,结界入口他们都找不到,即便想送阮玉进去,这会儿也无能为力。 “等明日圣君清醒,我会好好劝他。”李莲方心中补充,若是圣君能醒,且元神状态不错的情况下才能提。他总觉得现在的圣君跟以前变化很大,有点儿担心是受魇气影响太多,以至于…… 迷失自我。 他们的元神,绞缠在一起啊。 若真是如此,那他还是圣君吗?亦或是,他已是半个梦魇妖魔。 李莲方又问:“你想去哪儿住?” 站在一旁的洛存真默默地拿出了仙宫堪舆图。 李莲方指着图说:“按理说秀山环境最好,但灵汐仙君住在那,所以我不建议你选秀山。” 阮玉轻声道,“我就想住在离忘缘山最近的地方。” 她指着自己的包袱说:“圣君把我的被褥都扔出来了,我就在这里打地铺。” “这哪儿行啊……”大家劝不动,便只好道:“仇牧远你不是有个随身法宝,拿出来拿出来。” 仇牧远倒也没拒绝,将青暖居给掏了出来。 递出去的时候手有刹那停顿,最终还是微笑着放到了阮玉手中。当年炼制这屋子,想的是有青则暖,无青则冷,如今冷清了这么多年,是时候放下了。 阮玉瞧着面前的玉色树杈,这居然是个房子? “这是个树屋。” “屋子在桑树顶上。外面看着不大,内有乾坤。” 仇牧远简单解释两句,“认主后,你就知道了。” 阮玉连忙道谢,又说等进山后就还给仇牧远,谁料仇牧远却摆手说不用归还了,“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进了山也可以用。” 他手摇扇子,面带微笑地说:“你会平安无事的。” 阮玉:仙云宫的人,还挺好。 096:准备 阮玉进树屋休息。 屋子从外面看不大,里面却有大片翠湖,湖上种满青莲,湖心有岛,岛上则有一座三层小楼。 小楼内布置得清新雅致,阮玉看到其中一间房里摆放了一扇屏风,上面绘着一位女子起舞的背影,身材曼妙,裙裾飞扬。 阮玉不困,取出惊鸿照影镜,将事情的真相以及她做出的选择都告诉了阮一峰,并冲阮一峰眨眼睛,说:“掌教他们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你记得收。” 阮一峰说:“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就听他背后响起一道柔柔女声,“你哪里有白头发?” 阮一峰:“……”师父你有点较真儿了哈。 我都没说你蒙了眼看不见。 闻香雪出现在镜中,“执道圣君舍身封印妖魔,仙云宫为防魇气外泄三百年来承受了巨大压力,如今,又有你逆行而上,不惧凶险……仙云宫果然是修炼圣地,出的都是正气凛然、胸怀大义之人。” “我会让人把金乌流霞送过来。”仙云宫之前提过几次交换此物,闻香雪没同意。 金乌流霞是她幼时所得的宝物,曾为她淬炼过体魄,如今,她这徒弟也正需要。昨日阮一峰也在打金乌流霞的主意,她稍稍一测,便知道阮一峰是替阮玉求的,原本还在犹豫,如今听得这父女二人对话,闻香雪就决定将金乌流霞送给需要它的人。 她说话间,脸上蒙眼的翡翠色冰绡居然取了下来,接着,手里还出现了一方木质圆盘。 闻香雪将冰绡放入盘内,那翠色冰绡化成了一缕碧水,宛如小龙一般游走在木盘中间,紧接着,她睁开了眼。 她竟是褐色眼睛,眼瞳为绿,骤然睁开,还让阮一峰心头咯噔一下。等看到她眼瞳突兀竖成一线时,阮一峰头皮都有些发麻,他这师父,看起来娇娇软软的,不会是蟒蛇成的精吧? 闻香雪眼睛注视着手中木盘。盘中的小龙游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在圆盘中形成了一个圈儿。 阮一峰下意识地伸出手,在师父眼皮底下晃了两下,她的眼睛,到底能不能视物啊? 恰此时,闻香雪眼睛闭上,一滴泪顺着她眼角滚落,滴入盘中。 她轻声问:“盘中小龙什么颜色?” “我摘下冰绡,施展秘术之后,神识会有片刻处于混沌之中。” 阮一峰回答:“翠绿的吧。” 闻香雪舒了口气,“那阮玉此次入山是吉人自有天相,且放宽心。” 镜子对面的阮玉看他们神叨叨地弄了半天,一直没敢出声打搅,这会儿听到这消息,高兴地道:“我也觉得。不如再帮我测测姻缘,我进山后,能不能救出我想救的人呀。” 她这边正乐呵呵的说话,镜中的闻香雪忽然侧身闪到了一边,紧接着,闻香雪的声音传来,“我施展秘术十分费神,暂时无力再测。且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姻缘。” 阮玉:“哦,好吧。” 阮一峰问:“你什么时候进去?” 阮玉:“还不知道呢。” 一块上品灵石里的灵气很快耗尽,阮一峰说:“可以不去吗?” 阮玉:“不行呀爹,若魇气失控,天下都会生灵涂炭,我一定要去的嘛。”她趴在镜子面前,头还左右地晃,“我不怕的。” 阮一峰瞧着那张眉眼都含着笑的脸,嗯了一声,说:“好。”他想阻止阮玉入山,然一旁的师父摇头制止了他,阮一峰心情沉重,脸上却不得不挂起笑容。 等惊鸿照影镜熄了,他才转头问小道君:“师父,这木盘碎裂,又代表什么?” 原来,闻香雪在说完吉人自有天相的时候,手中的木盘突然裂开,她怕对面阮玉看见后心绪不宁,立刻瞬移到了远处。 此刻听得阮一峰询问,闻香雪一脸倦容地道:“这阵盘,陪了我五百年……”她用力捏紧手中的木盘碎片,“吉凶难料,顺其自然,横加干涉,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用冰绡重新遮好眼睛,“金乌流霞我亲自送过去,你与我一道去吧。” 这是让自己过去看女儿最后一面? 阮一峰心下一沉,说:“多谢师父。” 仙云宫,李莲方等人凑齐了宝物,打算给阮一峰寄过去。 路上,洛存真忽然道:“之前阮玉提到的莫问,你们都没印象?” 李莲方摇头,追问:“怎么,你听说过?” 洛存真一脸不高兴地说:“新人弟子试炼室内,还悬挂着莫问的画像!” 啊,想起来了!当年圣君外出历练时,化名莫问啊…… 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们也几百年没取过新人弟子试炼室,因此压根儿没想起来,也就洛存真这个狂热崇拜者,能够把这些点点滴滴都牢牢记住。 难不成阮玉口中的莫问,就是梦魇之中的执道圣君? 仇牧远:“若真如此,倒也能理解为何他们这么短时间就能情根深种了。” 孤云岫说:“可阮玉明显不知道莫问就是执道圣君。” 洛存真说:“所以我当时没吭声,免得坏了圣君大事。” 李莲方一脸无语。 这算什么大事?打情骂俏的大事? 不过圣君不提,自有其道理,他们也不敢多嘴告密呀。 “那岂不是我们所有人又瞒着她?”一想到刚刚才给阮玉郑重道歉,现在又瞒着她,孤云岫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等圣君清醒,我来问上一问。”李莲方道:“这道侣之间,可不兴互相隐瞒,有什么事情,都得摊开来说,否则误会就越来越深了。” “圣君不喜与人接触,恐怕也不知道如何哄好道侣。” 孤云岫:“说得好像你有道侣似的。” 大家都没有,谁也别说谁! 走着走着,李莲方忽然脚步一顿,他猛地回头,在看到高墙那边的动静时,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会儿是白天。 高墙所在的区域,却已沉入黑暗。那棵墙外的桑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好似下一刻就会折断。 圣君是伤得有多重…… 居然,让魇气完全失控,再次出现了梦域! 就在这时,阮玉出现在树梢上,她抱着树滑到地上,收起青暖居,接着掏出跟掌门联系的那面镜子,说:“掌教掌教,现在是不是山内魇气彻底失控了?能进山吗!” 阮玉正对着镜子喊呢,刚喊完两句,就见掌教他们已经赶了过来。 能是能,魇气彻底失控,梦域出现之时,圣君的意志消失,外墙结界便不会再受其控制。因为这外墙是他们后面所设。 之前,他们就送离云进去过。 李莲方看着阮玉道:“你想好了?” 阮玉点头。 随后,李莲方等人手捧白烛,为阮玉开了一条路。 刚走两步,就被元宝咬住了裤脚。 元宝:“汪,我驮你去。” 不一定进去就会卷入梦域,只有元宝,能在那重重魇气之中,找到通往梦域的路。 离云:“我也去!” 阮玉骑在元宝背上,扭过头,面带笑意地说:“你进去做什么,惊声尖叫?”虽语气嫌弃,却也是真心为离云考虑。 就离云小纸人在梦里的表现,阮玉觉得,他还是别进去为好,每次都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又吓得惨叫连连,真的,不用去哎。 097:第四梦 “糖葫芦,卖糖葫芦咯!新鲜的山楂,又酸又甜,不甜不要钱,小姑娘,要不要来一串糖葫芦?” 阮玉刚睁开眼,就看到一串糖葫芦递到了眼前。卖糖葫芦的大爷笑得一脸和善,见她愣着没接,还关切地问:“是不是没带钱?” “拿去吃吧,不要钱。” 元宝汪地叫了一声,用嘴咬住阮玉的裙摆,将她往后拉。它想说话,告诉阮玉不要吃梦域之中的东西,然而它此刻却没办法发出人声,明明它已经修炼有成,可以与人简单交流对话了,到了这梦域之中,仿佛又被打回了原形,成了最初那条不通人言的狗。 阮玉接过糖葫芦,还认真道了谢。不过她没立刻吃,而是将糖葫芦拿在手里对着光看,在看糖葫芦的时候,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色。 她站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临河大街上,河边种的是桃树,这会儿桃花开得正艳,花瓣落入河中,顺水流走。 四周没有一点儿灵气,街上的人,看起来也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如果不知道梦域,阮玉肯定就觉得是自己做了个梦,但现在知道梦域是真的了,她想的也就多一些。 这个梦域,是凡人界? 手中的糖葫芦是用新鲜的山楂做成的,而周围又桃花盛开,若是凡人界,这季节就有些不对。 “你快吃呀,你怎么不吃?”卖糖葫芦的大爷催促道:“尝尝,甜不甜?”他笑容逐渐扩大,嘴角都好似要咧到了耳后根。 “怎么不吃啊?”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透着一股森冷之意,脚边蹲着的元宝紧张得尾巴夹起,身上的毛都像钢针一样竖了起来,还发出了呜呜的低吼。 阮玉想了想,说:“您可以再给我一根吗?”她从兜里掏了掏,还摸出了几个铜钱,“我有钱的。”把钱塞到卖糖葫芦的大爷手里,阮玉发现他手掌白嫩,皮肤也挺光滑,虽看着年纪不小,但手上一点儿皱纹都没,哪里像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了。 阮玉一手拿一个糖葫芦,笑着道:“我等人呢,等我心上人来了,跟他一起吃。”她已经在心里想莫问了。 见卖糖葫芦的大爷还盯着自己,阮玉就道:“要不,我站你旁边等人,顺便帮你吆喝?” “以前我跟爹出摊,我站他旁边,都能多卖不少。”说着,她挥着手里的糖葫芦,脆生生地喊:“卖糖葫芦啦,卖糖葫芦啦……” 大爷:“那可真是谢谢你啦。” 本来已经察觉到危险的元宝一脸茫然,它四下张望,没发觉异常,乖乖趴在了阮玉脚边。 跟阮玉进来,确实要比跟着离云好。 若身边是离云,这会儿只怕已经变了天,它们早就开始逃命了。 …… 梦魇深处。 逢岁晚双眼紧闭,正在调息养神。 他伤得太重,梦魇之中是元神状态,便能看到,浑身上下都是裂痕,其中,胸口处更是破了个大洞,那里是青萍剑拔剑的位置,虽然只出了剑柄,已造成了很严重的损伤。 而最关键的是,他脖颈处的锁链已经勒紧。 他知道,魇气彻底失控,梦域出现了。 灵汐和洛惊禅还在忘缘山上,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有没有被卷入梦域之中。他顾不上那么多,此刻自身状态就极差,他还得全力压制那些魇气,否则梦域一直不消失,迟早会往外扩散。 他心中还有些庆幸,还好已经将阮玉赶出了忘缘山。 否则她才知真相就被卷入梦域,心绪不宁进入梦魇笼罩的世界,后果不堪设想。 正想着,耳边就听到了熟悉的呼唤,逢岁晚猛地睁开眼,视线投向了远处滚滚黑气当中…… “莫问,莫问,你怎么还不来……” 逢岁晚下意识站起,结果刚一动,浑身锁链绞缠得更紧,他的脖颈处,更是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这个孽障!明明已经将她扔出了忘缘山,她怎么又进来了。那一瞬间,戾气陡冲头顶,逢岁晚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抽她一顿,更想严惩李莲方他们,到底在做什么,竟然又将阮玉送进了山! 阮玉的声音犹如魔音穿脑一般,一直往他耳朵里钻,使得逢岁晚根本不能静下心来,且这个时候,他元神虚弱,都无法做到分出一缕神识进入梦域之中。 不能,也不敢。 他现在这个状态,魇气层层包裹元神,元神里处处都是魇气。 哪怕一缕神识进入梦域,都会叫那个梦域更加狂暴,或许阮玉原本还有机会自救,他进去之后,反而会让生机变得更加渺茫。 可他不去,她等得不耐烦了怎么办? 不管进或是不进,都得先分出一缕神识,想到这里,逢岁晚努力将阮玉的声音从脑海中驱离,他一遍一遍地运转养神的法诀,努力与体内那些魇气抗衡。 同一时刻,阮玉久等莫问不来,她想了想,觉得可能是糖葫芦不够吸引人。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她吃得是小馄饨。 莫问还敲了桌子,嫌那馄饨不够辣。 于是阮玉拿着糖葫芦往街上走,打算看看有什么其他好吃的没。 结果这一路看过去,她就有点儿失望了。 街上摆摊的不少,吆喝得很大声,实际上做得很不地道,看来看去,也就石拱桥上卖豆腐的小娘子做的东西还不错,豆腐看着又白又嫩,其他的,都像是手艺没学到家就出来卖,叫人很没有胃口。 阮玉刚走上桥头,就被桥头卖鞋垫的大娘拉住,“你想买豆腐?” “别买她家。” 大娘压低了声音,“那小浪蹄子骚得很,一点儿不检点,她做的豆腐也不干净咧。你这样的小姑娘家,可别去她那,免得沾上了什么狐骚气。” 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脸鄙夷地说:“也就那些臭老爷们会照顾她生意。” “小姑娘你怎么还去呢!”眼看阮玉还在往桥上走,大娘不满地拉住她袖子,恶狠狠地说:“都说了叫你别在她那买!” 她脸色发青,眼中似有怒火燃烧,攥着阮玉袖子的手十分用力。 元宝又开始低吠了。 阮玉仍没觉得怕,她只是好脾气地解释,“大娘,你买个鸡蛋,还管下蛋的母鸡长啥样?是跟哪只公鸡下的蛋?” 大娘呆怔一下,“这哪能一样!” 阮玉:“怎么就不一样了?”她一用力,将袖子从大娘手里给扯出来,并说:“我去买点儿豆腐,还想买点儿筒子骨,待会儿熬底汤煮火锅吃,你知道火锅吗?” 大娘愣住,“火锅?是,丹鼎吗?” 阮玉明白了。 她一进来,就觉得处处违和,如今看来,就是一群对凡间一点儿不懂的人,在这里冒充普通人。按照掌教他们的解释,梦域里充斥着怨气,执念,这什么梦域嘛,难道说修道之人的执念,就是成为一个凡人,生活在凡间? 就这还不简单,直接自废修为回去呗,用得着做梦么…… 想做什么事,那就去做,只要为此努力过,不论结局,不管悲喜,皆是收获。 098:豆腐 阮玉上了桥,走到了豆腐摊面前。 卖豆腐的小娘头上扎了个青色头巾,她皮肤白皙,星眸琼鼻,唇色嫣红如花瓣,站在桥上自成风景。这是除了莫问,阮玉见过看着最漂亮的人。 一眼看过去,就能叫人心生好感。 倒也不是说美到了极致,而是她五官柔和,周身好似笼了一层光晕,不管从哪个方向去看,都看着舒服,格外赏心悦目。 “你要买豆腐吗?”豆腐小娘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她将遮在豆腐上的那层白纱布揭开,说:“就剩下这些了,之前压碎的一点儿,若你要,一文钱全部拿去。” 元宝又开始汪汪叫,豆腐小娘低头看它一眼,人往后退了几步,背都靠到了桥墩子上。她勉强笑笑,“我怕狗。” 阮玉说要。 她摸了摸荷包,从里头掏出一枚铜钱递过去。 在摸到那枚铜钱时,阮玉又安心不少,这梦域说是真的,可她觉得跟自己做梦也没太大区别,她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要知道,她储物法宝里可没装铜钱,现在却能顺利地摸出铜钱来,不就是说明,她的想法依旧可以成真。 豆腐小娘接过钱,将剩下的豆腐都盛到了一片翠绿的荷叶上,将豆腐用荷叶包住,递给了阮玉。 阮玉伸手去接的时候,一人从背后撞过来,惹得豆腐小娘惊呼一声,“当心!”她又急又怒,想将阮玉往自己身侧拉,结果没拉动。 咚的一声响。 撞过来的男人倒飞出去,而阮玉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阮玉扭头看那男人,只见他一副小厮打扮,长得尖嘴猴腮,这会儿正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领头的少女十五六岁,相貌平平,穿着打扮倒是一身贵气,瞧着是个富家小姐。 她手里提着一把长剑,一过来就用剑尖儿指着阮玉:“就是你打了我的人?” 阮玉还未开口,豆腐小娘拉了拉她的袖子,直接走上前去,“张小姐,你不过是想找我麻烦而已,别牵扯到无辜的人。” 姓张的少女被戳破了心思也不恼,还振振有词地说:“跑你这里来买豆腐的能是什么好货色?”她扭头吩咐身边下人,“都愣着做什么?给我上来把她摁住,衣服扒了,直接挂桥上,让来来往往的人好好看看,得罪了我张素月的人是什么下场!” 她又转头看向阮玉,视线牢牢盯在阮玉脸上,那眼神越来越阴冷,目光里好似淬了毒,“倒是长了张不错的脸。” 一直很淡定的阮玉皱了眉头,张素月脸上也露出了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她将剑又往前送出一寸,在阮玉的脸上比划道:“害怕了?等下,我就用这剑划破你的脸,在你这里刻个字,刻什么好呢?” 虽是在恐吓阮玉,她这会儿看的却是豆腐小娘,一边看一边说:“贱字最合适不过呢。” 阮玉说:“只是不错?” 她没头没脑地问话,让兴致正高的张素月稍稍一愣,“你什么意思?” 阮玉说:“我这张脸只是不错?你是不是瞎!”她的骄傲,不容挑衅! 接着,阮玉施展出金系法术绕指柔,指着她的那柄剑被轻而易举地化成了铁水,握着剑的张小姐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剑飞速融化,她掌心被铁水烫伤,疼得哇哇大叫。 阮玉往前一步踏出,将张小姐身后带的十几个小厮都打倒在地,一拳一个,跟打地鼠似的。等全部打倒,她才拍了拍手,说:“好了,现在我打人了。” 看着躺了一地,不住哀嚎的小厮打手们,阮玉心想,这就是他们口中无比凶险的梦域? 就这? 她是不是能一拳把梦域给打穿了! 可惜掌教他们说解决梦域关键得找到梦主,了解他们的执念将其化解,否则的话,梦域始终不会破除。梦主可以是一个人,又可能是一群人,甚至是一只狗…… 不知道会不会是这个豆腐小娘? 阮玉想了想,朝着豆腐小娘笑了一下,“我初到此地,对周围不太熟悉,现在还想买些东西,你能给我指指路吗?” 豆腐小娘点头,“那你等我一下。”她利索地收了摊子,挑起空担子后说:“走吧,你想买些什么呢?” 阮玉:“我想煮火锅吃,先买点儿骨头熬底汤,荤菜素菜都得要,调料也还不齐……”她想了想,又说:“我还没有锅。对了,你知道火锅吗?” 豆腐小娘笑着道:“我家里就有,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吧。” 阮玉自是满口答应。她跟着豆腐小娘买菜,一路上,也套了些话。 豆腐小娘叫徐青竹,今年二十六岁了,她原本不是青云镇的人,是从别的地方嫁过来的,夫君是个教书先生,现在正在镇上的学堂给孩子们上课。 她是这里最像凡人的一个。 至少,她知道凡间的习俗,对凡人的生活有一定的了解,说的那些话,没有太大的偏差。 通过接触,阮玉还发现了徐青竹的一些异常。 徐青竹说自己怕狗,但一路上,她时不时会看元宝一眼,那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想摸。 她看起来很娇弱,走起路来犹如弱风扶柳,挑着空担子,隔一会儿都得歇两步,但阮玉又亲眼看见她一脚踢开了路边一个有些挡道的破石头墩子,那石头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才停下,可见她腿脚力量并不弱。 两人聊得还算投机,等东西都采买好后,阮玉又去了徐青竹的家,顺利地熬起了底汤。 等她忙活一阵,徐青竹那边也做好了饭菜,她走到阮玉面前,犹豫许久后说:“晚上把门栓好,天黑了就不要出门。” 她说完后飞快离开,像是身后有鬼在撵她一样。 听到这话的元宝已经开始抖了,阮玉没好气地瞪它,“你抖什么抖!怎么跟离云一样了,这么胆小。” “掌教他们说了,在梦域里就不能害怕,不能有负面情绪,我们的恐惧,就是对方的养料,你越害怕,梦域就越强大。” 元宝委屈地汪了一声。 元宝:“我控制不住。” 阮玉:“天黑还早呢。”或许等到天黑,才能找到梦域中隐藏的线索。 “你想想锅里的大骨头,它香不香?” 阮玉变戏法似地又摸出了一根大骨头出来,“喏,啃这个。这个是我想出来的。” 有骨头了,元宝就顾不上怕了,它趴在那里啃骨头,越啃越放松,连尾巴都情不自禁地甩了起来。 阮玉则在一旁准备食材,等她忙活完,在锅里涮起了肉,浓郁的香味勾得元宝都口水横流,然而直到她吃完,都没看到莫问过来。 她不能在梦域里想任何不开心的事。 任何忧虑,都有可能让困在梦域里的生灵遭遇更大的不幸,所以,她一边吃一边回忆更多的美食,吃着吃着,还报起了菜名儿,很快,面前的桌子就摆了桌满汉全席。 吃饱喝足,阮玉还修炼了一阵,修为都提升了一层,依旧没等到天黑。 而此时,坐在窗边的徐青竹取下了头上的木簪,一头青丝如瀑泻下。外面,依旧是艳阳高照,让她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她想起了一句话,“心有阳光,一路芬芳,心有雾霾,处处黑暗。” 身后,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娘子,该休息了。” 一双大手将她打横抱起,她头埋在对方胸膛前,嘴角翘起的弧度一点点消失,最后,彻底抿成直线。 同一时刻。 灵汐正躲在一间屋子的床底下。她身子蜷成一团仍感觉不到半点儿温暖,哪怕极力控制,仍在颤抖。 吱呀一声响。 有人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老旧的木门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哀鸣后哐的一声摔倒在地,落地的震动仿佛重锤般砸在了灵汐心中,让她心也跟着一抖。 怪物,怪物追进来了! 她在这梦域里,一身修为全部消失,体内没有半点儿灵气,所有的法宝皆成了废品,几乎没有一点儿自保之力。 偏偏,妖魔鬼怪越来越多,快要将她逼疯! 师兄,救我! 099:遗忘 在期盼师兄能够出现的时候,灵汐也在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得坚持住,坚持到师兄出现! “不要害怕。” 灵汐咬紧牙关,避免上下牙齿碰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别怕,你不是一个人,师兄也在这里。”她用力地掐自己的手臂,想借此来减轻恐惧。 没进来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不会害怕,也不会被魇气击溃,然而进来之后,她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那是众生的梦魇,无穷无尽的悲、苦、痛、怨、恨、恶,她都难以想象,师兄是如何撑过这三百多年的。 只是想到师兄就在这梦域里,灵汐多多少少生出了一丝勇气,她鼓起勇气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血色眼球突兀地冲到了她眼前,速度快如闪电,直接扑向了到眼皮底下。 灵汐猛地闭上眼,然而为时已晚,剧痛从眼睛处传来,仿佛有一只利爪伸进了她的眼眶,捏碎了眼球,为那个血色眼球腾了位置。 她疼得满地打滚,都忘了自己还藏在床底下,将床板撞得嘭嘭响。 下一刻,床板四分五裂,一团一团的阴影挤进来,将她层层包裹,阴冷寒意笼罩全身,剧痛从眼睛一直传递到全身,她仿佛正在经受凌迟之刑,被无数柄寒刀割肉刮骨。 黑影之中,有嘈杂的声音响起,似很多人在说话,然而此刻的她已经疼得神志不清,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听这些人在讨论什么。 痛苦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灵汐才觉得眼睛没那么疼了,她尝试着睁眼,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一样,强行撑开,上下眼皮还连起丝线。 等到眼睛彻底睁开,灵汐发现她还能视物,眼睛似乎并没有受到损伤。 她缓缓转动眼珠,小心翼翼地看向四周,这一看,吓得她心跳都骤停,就见四周围满了奇形怪状的人,有的脸上生了七八张嘴,除了嘴就没有别的五官,有的则是没有眼睛,有的眼睛里没有眼珠,还有的长了长长的舌头,总之,眼前人皆是畸形,没有一个正常人。 骤然受惊过后,灵汐注意到周围的人并没有攻击她的意思,她松了口气,打算离这群人远一些。 哪晓得刚刚一动,旁边那个蹲着的人就僵硬地转过脖子,伸出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 那张脸上,好几张嘴同时嘘声,让灵汐头皮发麻,她站起来,慌不择路地往外跑,那些原本或站或坐,围在四周的人齐刷刷抬头看她,紧接着,一个长了几条手臂的人冲过来,将她牢牢箍紧,并喝道:“看!” 灵汐眼球胀痛,她感觉自己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转向了一边,随后,灵汐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他们面前是一条河。 河水清澈,河面上飘着几片花瓣。河面如镜,倒影的不是岸边人,而是…… 阮玉! 她竟然在河里看到了阮玉。 阮玉也入了梦域?为何她那边阳光明媚,看起来毫无危险。 同一个梦域,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灵汐看着阮玉用出了金系法诀绕指柔,她用法术融化了敌人的剑。为何阮玉灵气没有受到限制,她筑基期的修为,在一群凡人面前自然嚣张得起来,轻而易举就制服了所有人。 她还跟着那卖豆腐的女子开开心心地逛街,买了一大堆东西。 等看到阮玉优哉游哉地吃起东西时,灵汐心中的不满已经达到顶峰,她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球已经凸出了眼眶,眼珠通红犹如饱饮了鲜血,一丝丝黑色雾气从她眼眶里涌出,宛如墨汁一般,一滴一滴地落入河中。 阮玉她一个凡人,为何能在梦域里如此强大? 就因为她能够破解梦域,宗门上下都捧着她,供着她。李莲方他们都敢为了阮玉以下犯上,数次责备自己。灵汐从前哪里受过这些委屈,她一直都是宗门内受人敬仰的仙君,现在,地位逐渐不保,还隐隐惹人嫌弃。 其他人的看法,灵汐可以不在乎。 可师兄,她心心念念的师兄,也对阮玉另眼相看了啊。 一想到师兄对阮玉的照顾,灵汐的那双眼睛越来越红,眼中溢出的黑雾也越来越多,一滴一滴坠入河中,渐渐,清澈的河水都逐渐浑浊。 …… 农家小院里,元宝正趴在地上打盹儿。 元宝睡得很浅,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抬眼看看四周,没发现异常,又趴下去,把嘴筒子都塞在了阮玉裙子底下。 它在给认真修炼的阮玉护法。 阮玉吃饱喝足了不知道做什么,也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索性就地坐下修炼,很快就进入心无旁骛的忘我之境,这样一来,就不受梦域影响,也不会将梦域变得更糟糕,从而影响到她的梦郎。 她练得认真,一开始元宝还有些焦虑,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到最后还打起盹来,只不过睡得不够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让它睁眼。 不远处那间屋子里吱呀吱呀的声音终于停了,元宝习惯了那声音,这会儿声音消失,它又抬眼看了过去,就听有脚步声响起,一直走到了窗边,紧接着,窗户啪的一声打开,那卖豆腐的徐青竹披头散发的站在窗边,目光跟元宝接触刹那,她好似受了惊讶,用手轻拍胸口,还嘤咛一声,“好大的狗。” “我去把它赶走。”屋内,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元宝顿时发出低吠,尾巴也紧紧夹住。那一瞬间,它感受到了威胁,鼻尖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别,别……”徐青竹道:“我刚刚有点儿头晕,忘记家里有狗了,那狗是阮姑娘带来的,它不咬人的。”她嗔怪地看着男人,“还不是因为你,折腾了我一宿,害得我脑子都不清醒了。”刚刚推开窗的那一瞬间,看到狗她还愣了一瞬,险些没想起来,她还带了人回家。 徐青竹微垂下眼,她总觉得,如今的生活看似美满,却始终有许多怪异之处,然而她,总是会下意识的忽略,遗忘。 “好,都依你。“男人宠溺的声音响起。这话一出,元宝就敏锐地感觉到刚刚笼罩在自己身上的杀意消失,可它仍不敢放松,用头去撞阮玉的胳膊,并小声呜咽,发出示警。 阮玉这才从修行状态中脱离出来,她睁眼,被头顶刺眼的阳光晃的有些不适应,用手轻轻遮住后才道:“我在梦中灵气运转一周大概是一个时辰,我都快完成三个周天了,怎么还是正午?” 徐青竹说天黑后不要出门,就证明这梦域里的危机和线索都在黑夜,可现在天压根儿不黑,叫她怎么去破解梦域嘛。 元宝有点儿急,想告诉阮玉屋子里的男人问题很大,偏偏在这梦域里,它不能说人话,张口就是汪汪汪。 它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学了几天的字,用爪子在地上刨了几笔,随后发现想写的字一个不会,顿时急得原地转圈,最后,拖着阮玉的裤脚就想把它拽出门。 总之,离开这里就行! 屋子里那男人,绝对是这梦域里最恐怖的存在。刚刚那一瞬间暴露出来的杀意,让元宝仿佛回到当初那个小渔村,重新尝到了被魇气缠身,化身妖魔时的痛苦,也让它意识到,那个屋中未曾露面的男人,要么是梦主,要么就是梦主最害怕的人。 “你要带我去哪儿?” “别咬我裤脚呀,我知道了,你带路嘛。”她跟在元宝后面跑出院子,刚走出没多久,就感觉天色陡然暗了下来,仰头一看,厚厚的乌云笼罩头顶,那云层越来越低,好似天都快要塌下来。 院内,徐青竹抬头看天,秀眉颦起。 她讨厌天黑。 然而黑夜,始终都会降临。 她收起晾晒在院里的衣服,抱着一大堆衣服急匆匆地往屋子里走,小跑两步忽然看见地上的一簇狗毛,才猛地想起,她今天遇见了一人一狗。 徐青竹的心猛地一沉,手中衣物都落了地。“糟了,天黑了,他们还在外面!” 100:威胁 徐青竹转身往外跑,她得把那小姑娘给叫回来。 镇上的夜里不太平,妖魔鬼怪横行,她一到天黑就会关好门窗,不敢出房门半步。 在黑暗里游荡的魑魅魍魉是突然出现的,徐青竹还记得那一天,天骤然变暗,接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紧接着下起了一场黑色的雨。她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惨叫,鼓起勇气提着扁担过去,就看到住在隔壁的张婶子浑身长了浓疮,脸上抠下来一块又一块的皮。 她身体渐渐软化成一滩烂泥,可泥潭里,仍旧泡着那张皮开肉绽的人脸。 当时徐青竹都懵了,还是相公把她拖回了家,将门窗关紧,把她牢牢护在怀中。 门外,惨叫声响了一夜。 她能分辨出来,那些声音不属于同一个人。男人的,女人的,老人,小孩也没能幸免,明明她住在镇子较为偏远的地方,周围就三五户人家,可那天晚上,她听到了无数人的惨嚎,好似整个镇上的人,都在同时经历一场难以形容的劫难,她帮不了任何人。 战战兢兢地躲在屋内,徐青竹以为自己会很害怕,然而不知为何,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恐惧,心中隐隐有个念头,被怪物杀死,似乎也是一种解脱。 可她生活幸福美满,都搞不明白,自己这种念头到底从何而来。 天快亮的时候,外面的惨叫消失了。 等到光线穿透黑暗,徐青竹又听到了熟悉的人声,隔壁的张婶还在外面喊,“青竹,青竹,你的豆腐做好没?今天我要多买一些。” 夜里,变成了怪物的邻居们又恢复了原样。 若不是相公陪在身边,与她一起躲在角落里熬了一夜,她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噩梦。 而那天之后,每到夜晚,镇上的人都会化作妖魔鬼怪,等到天亮,他们又会恢复如常。这个镇子里,只有她和相公两个人是正常的。这么多年过去,阮玉是她在镇子里遇上的第一个外来人。 徐青竹不想阮玉受到伤害,她也不希望那只狗出事,她得把他们叫回来! 只是她没跑两步,手腕已经被从屋子里追出来的相公捏住,就见他沉声道:“天快黑了,别出去。” 徐青竹说:“云辉,我得去把人叫回来,他们没走远,还来得及!” 暮云辉一手抬起,用袖子挡了大半张脸,另外那只拽着徐青竹的手稍稍用力,便将徐青竹往房内拖动,“天黑得很快,别管其他人。” 徐青竹下意识地跟着他走,然而没走几步,她看到柔软的狗毛被风卷起,恰好落在了她脚背上。、 明明穿着鞋靴,徐青竹却觉得自己脚步好似被火石给烫了一下,她瞬间清醒,用力地甩手,想要挣脱暮云辉的拉扯,“我不能见死不救!” 暮云辉厉声道:“我说了,不能出去!” 吼完,大概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凶狠,他放柔了声音,“外面太危险了,你既已经告诉他们天黑不要外出,她不听,愿不得你。” 若是平时,徐青竹肯定注意不到他话中疑点,然而今日的她格外清醒,她明明是在桥那边告诉的阮玉不要出门,那个时候,暮云辉正在书院上课,他如何知道自己叮嘱过阮玉不要出门? 注意到相公有遮脸的动作,徐青竹鬼使神差一般突然伸手,将那片袖子往下一拉。 她看到自己相公半张脸上有黑气宛如蚯蚓一般蠕动,最关键的是,那半张脸,跟他平时五官有些出入,像是…… 另外一个人。 暮云辉慌乱地遮住了自己的脸,他用尽力气将徐青竹往屋内拖,等把人拉进屋子,锁上房门,他看着瑟瑟发抖的徐青竹,努力放柔了声音,“没事了,青竹。” 徐青竹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惶恐。 怎么会没事呢。 她朝夕相处的相公,竟然也跟外面的人一样,一到夜里,也会发生恐怖的变化…… 最关键的是,另外那半张脸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在回想那张脸时,心中的不安都被暂时压下,徐青竹脑子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她想起了一个人,只是记忆太过模糊不清,她越用力去想,就越想不起来。 头开始疼了。 徐青竹疼得蜷缩起身体,用双手抱头。 “云辉,云辉……”她轻声喊着这个名字,一遍一遍地重复,又总觉得,不对,好像错了字,该叫什么,该叫什么? “别胡思乱想了,青竹。”轻柔的声音在头顶上方想起,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她的额头上,“睡吧,青竹。” 徐青竹眼前一片黑暗,她身子往后一倒,彻底昏睡过去。 在徐青竹昏迷之后,暮云辉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站在黑暗中,无数魇气从他脚下涌出,很快,就将他层层包裹。 他身形不断膨胀,很快,就成了一个高大数十丈的庞然大物,巨大的头颅转动,在看到河边的一人一狗时,他往前踏出一步,朝着河岸边走了过去。 河边,阮玉刚施展了个火系法决——火炎珠。 她的火灵根还没被温养过,又细又弱,用灵气施展出来的火炎珠只有米粒大小,火光也黯淡,还不如点根蜡烛。 原本是想用火炎珠来照明,结果阮玉看着指尖上的米粒之光,总觉得一眨眼它就得熄了。 阮玉将手指拿到面前,嘀咕:“这也太弱了吧。” 元宝本来就挺害怕,看到阮玉被火光照得有几分阴森的脸更紧张了,它赶紧移开视线,目不转睛地盯住了河面,紧接着,发出了低吠。 阮玉:“河里有东西?” 她看到河水也变得浑浊,眨眨眼说:“谁往河里倒脏墨汁了?” 元宝:这哪里是什么墨汁,这是魇气啊。 只是不知为何,在阮玉说这是墨汁之后,元宝就觉得河里的威胁小了一些,那些凶物,看起来无法穿透那条河。 它甚至都在河里闻到了一点儿墨汁的味道。它学了几天的字,毛笔蘸过的墨汁都尝过,对墨的味道熟悉得很,难道,阮玉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对梦域,都有一定的掌控能力。 她认为那是墨汁,魇气,都有可能成为墨。 然而下一刻,元宝稍稍放松的心又猛地提起。 它看到了,河水中,冒出了一个血红色的眼球,它将那些逐渐减弱的魇气裹挟到了自己身上,且眼球之中,出现了阮玉的身影。那个眼球,牢牢地盯着阮玉,它的目标就是阮玉。 血色眼球还没冲出河面,就已经有巨大的恶意从那眼球里散发出来。这样强大且有针对性的魇气妖魔,阮玉的那点儿掌控能力根本无法将其化解。 元宝浑身一颤,夹起尾巴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喊阮玉:“快跑!那东西对你有巨大的恶意。”它发出的声音仍旧是汪汪汪,这会儿,只能希望阮玉能理解它的话! 狂吠的同时,元宝心里还有点儿小委屈。 阮玉你这么聪明,学什么都是一下就会,你怎么就不学学狗语嘛! 刚退没几步,元宝又察觉到身后又更恐怖的存在,它艰难地扭转头,在看到阴影中那个庞然大物之后,元宝发出了一声悲鸣,随后,它毫不犹豫地跳入河中。 相比起身后的威胁,那些想要钻出河面的凶物,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101:帮助 “元宝!” 阮玉紧跟着元宝跳入水中。 朝着岸边追来的暮云辉发出一声怒吼,手拍打水面,溅起无数漆黑如墨的水珠。 那些黑色水珠溅到他身上,瞬间就浸入了他的皮肤,像是干涸的大地遇到了第一场雨,拼命地吸收那些水分。 暮云辉舒服的呻吟几声,然而下一刻,他又宛如被烫伤一般发出了几声低吼,用力拍打那些进入体内的黑色水珠,然而,这毫无用处。 那条河,就是这片天地的阴阳分界。它就好似一面镜子,只不过照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人心。 河的那一面,早已彻底沦为鬼蜮。 他努力维持此间的干净。 只希望,青竹能够幸福快乐,不受伤害。 暮云辉恶狠狠地盯着河面,就是今日出现的这一人一狗,险些让青竹失控。 跑得倒是挺快! 没能将这一人一狗亲手杀死,暮云辉心中愤怒未消,可他又不能追过去,只能疯狂攻击四周,并发出类似野兽一般的嚎叫来发泄。 这夜,还很长。 身后的吼叫,让阮玉眼皮都跳了一下。难怪元宝要往水里跳,身后追来了个什么怪物啊,叫得这么惨。 她回头看一眼,什么都没瞧见。 阮玉打算先找到元宝,结果也就这么一眼的功夫,刚刚落水的元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元宝!” 怎么不见了? 正找狗呢,阮玉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钻入体内,她的身体变得僵冷,又重又沉,像是个秤砣一样快速下坠。 明明是在下沉,然而下一刻,阮玉却又感觉自己身体钻出了水面,她刚露头,就看到头顶上方悬挂着一颗血色眼球,巨大的眼球正恶狠狠地盯着她,她湿漉漉的身影,正清晰地倒影在那个血色眼球中。 刚刚没找着的元宝现在就在她身边刨水,那眼球里却找不到元宝,有且只有她一个人。 “阮玉!”眼球突然发出人声,与此同时,球上冒出无数黑色丝线,疯狂地涌向阮玉。 元宝:“汪!”它急得飞扑过来,张口就咬,结果什么都没咬到,因为太过用力,嘴合拢时险些把牙齿给崩碎了。 而阮玉被黑丝缠住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就见她直接将那些黑色丝线给抓住,用手拧紧,分出三股,利索的扎了个麻花辫? 阮玉捏着大辫子,一脸认真地说:“你头发看着黑,其实很细软啊,还干枯分叉,得好好养护才行啊。” “你看我头发,就又黑又亮。”说着,她还甩了下头,将自己精心呵护的黑发甩到前面,跟手里捏着的黑丝做比较。 这个操作,眼球大概也是没想到,被扎了辫子后,它也愣了一瞬,随后发出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不受魇气影响!” “凭什么,老天爷要给你这样的能力!” “我辛辛苦苦修炼数千年,在面对梦域,毫无招架之力,而你这个五灵根的废物,却能在梦中毫发无损!” “就因为你不受魇气影响,师兄都对你另眼相看。” “要不是你有这个能力,你以为师兄会搭理你?他从来都不愿与人接触,唯有我,三千年来,一直跟随在他身边。” …… 阮玉将手里的辫子松开,“你是灵汐?”没想到,这个大眼球居然是灵汐仙君! 她得多讨厌灵汐仙君啊,居然能把灵汐仙君给梦成这样。转念想到这不是她的梦,而是梦域啊,阮玉惊讶地道:“灵汐仙君,你也进来了?”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在她喊出灵汐仙君名字的时候,眼球上鼓起一层褶皱,渐渐凝聚出一张人脸,正是灵汐。 此刻灵汐的脸狰狞而扭曲,她在愤怒地吼叫,“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要护着你!”在她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齐齐嘶吼,“凭什么,凭什么是她,凭什么啊……” “她怎么还不死,用了那么多天材地宝,还是个凡人。” “那么贵的寿元丹,她能当豆子吃。” “暮公子对她可真好。” “她长得也不好看啊,若不是她,暮公子早就进阶了。” “她是他的劫。” “她凭什么能拥有暮公子的爱,她要是死了就好了。” “暮大哥都已经出窍期了,竟然还要跟那个凡人结道侣。” “她死了,对大家都好。” “我要给暮大哥斩尘缘,哪怕他现在会恨我,以后也会感激我。” “让她死吧……” 那些声音清晰的传到了阮玉耳朵里。 声音来源于很多人,阮玉能清楚地感受到声音里包含着嫉妒和恶意。因为嫉妒那个女人拥有的一切,他们恨不得她立刻死去,取代她的位置。想到白日里镇上那几个人诋毁卖豆腐的徐青竹,阮玉猜测,这些人嫉妒的就是徐青竹。 徐青竹是个凡人,而她的夫君,就是那个什么暮公子,是个修真界的大能? 要破解梦域,必须找到线索,化解执念,她正愁不知道如何入手了,没想到就是跳个河,线索就自己蹦到了面前。 明明被无数的黑影包裹,阮玉一点儿也不慌,还高高兴兴地摸了一下身边元宝的头,夸它跳河跳得好。 元宝受她心态影响,到底没那么紧张了。它咬不着眼里只看得见阮玉的眼球,便去咬周围其他的怪物,相比起其他的梦域,这里的怪物就是些长得有些奇怪的人,咬起来就不害怕了! 耳边还有无数声音在呐喊,阮玉喝道:“吵什么吵!” 那些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 阮玉满意地点点头,她拽着手里的辫子,将大眼球抡到空中甩起来,一边甩一边说:“就凭我有用啊。” “凭我在梦里无敌,还凭我长得好看!” “原因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数不清啊。” “至于你们……”阮玉扭头看向那些黑暗中的怪物,冷笑一声后将手里的球砸了过去,“你们的心可真脏!” 眼球将那些黑影砸得四分五裂,然而下一刻,灵汐再次尖叫,她疯狂地吸收周围零散的魇气,跟其他人聚拢在一起。那些妖物附着在了灵汐的眼球上,使得她变得更加庞大,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难闻的尸臭气。 阮玉拽了一下辫子,没拽动。 她想象面前的眼球缩小,然而,未能如愿。 不断渗血的眼球朝着她滚了过来,它一路碾压,将周围的树木房屋都压塌,阮玉运转灵气,施展出了最近新学的剑诀! 她手里本没有剑。 虚虚抓握,手中仿佛抓住了一柄无影无形的利剑。 一剑斩出,雪亮的剑光划破黑暗,将黑夜都撕开了一道口子,也将即将滚至面前的血色眼球一分为二。 阮玉自己都愣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剑劈出去这么厉害! 要知道白天练习的时候,她拿着木剑连那些竹子都打不过呢,被山上的竹子抽得跟陀螺似的。 阮玉看着那张不断哀嚎的脸,说:“灵汐仙君,我帮你把那些粘在你身上的东西削下来啊。” 好歹也是仙宫一份子,看到被卷进梦域里的同门,阮玉也不会见死不救。 她握着无形剑,削土豆皮一样一剑一剑地削下眼球上乱七八糟的附着物,每落一剑,灵汐就会发出一声惨叫,到最后,她已经叫不出来了,瞧着似乎昏了过去。 阮玉:…… 她绝对没有公报私仇。 她是真心想要帮助灵汐仙君的咧。 102:线索 阮玉用剑气将眼球一点一点地切小,一边切,一边说:“原本我以为我是在削土豆,现在看来,这是在剥洋葱。” 外面附着的东西肮脏且恶心,还有一股恶臭味儿,熏得她想吐。 哪怕她施展出清尘术,也没法吹散这里的味道。 她在梦里强大无匹,依旧奈何不了这人心污浊。难怪当初天下第一的执道圣君,也不能将梦魇妖魔彻底杀死。 与其说是梦里出现的怪物,倒不如说是人心滋养的恶魔。 也不知道,最初的源头在哪里。 掌教他们都没弄明白,她就更想不出来了。 假如这个梦域的梦主就是徐青竹,是否那些嫉妒徐青竹,对她充满恶意,最终残忍伤害了她的人,就成了她噩梦中的妖魔呢。 是的话,要如何化解?将这里的妖魔鬼怪一网打尽,替她报仇么…… 阮玉用布条塞了鼻孔,一边哼小曲儿,一边救灵汐,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则在思考,到底如何破解梦域。 她还挺忙。 不多时,巨大的眼球就被剑气削掉了大半。等到眼球变大磨盘大小,阮玉就有些难以下刀了。 只见一个长了七八条手臂的人形怪物将灵汐紧紧抱住,两个人的身体绞缠在一起,围成了一个球状,人形怪物好似都镶在了灵汐的体内,她强行去切的话,灵汐那元神只怕承受不住。 阮玉能看出来,现在的灵汐状态很差,元神离崩溃都不远。 “暂时就这样吧。”阮玉不是医修,对此毫无办法。 等破了梦域出去,执道圣君肯定知道如何医治。 现在,她该对付周围那些零散的妖物了。 阮玉站起来,看了一下四周,周围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枯枝败叶,断瓦残骸,有一些黑色烟雾藏在破碎的瓦砾里,被她视线一扫,立刻往地底下钻。 阮玉:“你看,只要我不怕,它们就会怕我。” 元宝受到鼓舞,冲到废墟堆里去咬黑气,一口叼住一个长长的黑影,黑影断成两截,另外那段飞快地钻进瓦片底下,元宝吧唧两下将黑气吞了,兴奋地刨地,想要把黑气给挖出来。 刨着刨着,后脚乱蹬,踢得泥土满地都是,阮玉跟在它后面冷不丁被泼了一身的土,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声,“蠢狗。” 明明不久前还又怕又怂,这么快就完全放飞,把梦域都当成自己家的后山了。 镇子并不算大。元宝又能寻找到那些藏匿的魇气妖魔,很快,一人一狗很快就将镇子上的魔物扫荡干净,只是没过多久,又有新的妖魔出现,梦域不破,这里的妖魔就会源源不断的滋生,杀不尽,灭不绝。 阮玉自言自语,“这里跟对面是相对的,仿佛镜里镜外,没准从这一边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她带着元宝又将整个小镇翻了一遍,重点搜索了一下徐青竹住的那小院子。 院子距离河边有一段距离,没有被之前的战斗波及。 小院里的房子还完好无损,只是跟白日里见过的比起来更加阴暗潮湿,地上有厚厚的一层青苔,脚踩上去又湿又滑,还有一股尸臭气,仿佛踩的不是青苔,而是一块腐肉。 “什么啊,这么臭?这地方,只怕能逼死执道圣君。”在这臭气熏天的院子里一站,阮玉立刻就想到了狗执道,以他的洁癖程度,即便知道院子里藏着线索,他恐怕都不肯进来半步。 灵汐都进来了,执道怎么没来? 要是他来了,真想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 想着想着,阮玉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跟在后面的元宝垫着狗爪子小心翼翼地走路,听到阮玉笑后当场愣住,呆在这样的地方还能笑得出来?那浓烈的臭气,连它都受不了,已经打了好几个干呕。 阮玉,真神人也。 徐青竹屋子里的臭味更浓了。 那味道好像是从床上传出来的,阮玉走过去,硬着头皮将被子掀开,然后当场脸都绿了。 她也没憋住,直接吐了一地。 床上是具腐烂的尸体,依稀能看清是个男子。 难道说,这就是徐青竹的相公? 在河对面的天地里,镇上的其他人都成了怪物,周身环绕黑气的同时,身体也是千奇百怪。 他们有的长了很多张嘴,有的长舌,有的身上遍布血红的眼睛,胸口的位置是个大洞,等等。可能在梦主的眼里,他们都是长舌妇,嫉妒红眼病、心狠手辣之辈,所以在梦主的梦里,他们会变成这副模样。 可徐青竹的相公成了个尸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在她心里已经死了? 阮玉想不太明白。 她用布条塞着鼻孔,忍着恶心憋气检查尸体。尸体上没什么发现,倒是在床沿缝隙里找到一根漂亮的玉簪。玉簪上面有祥云标记,阮玉用手一摸,感受了一下祥云的雕刻手法,嘀咕道:“这是陈国祥云斋宝全大师的作品。” 凡人界价值连城的玉簪,放在修真界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宝物。 让阮玉留心的原因是,镇子看起来并不富裕,徐青竹只是个卖豆腐的,她老公也是个穷书生,屋子破旧,只能说收拾得干净整洁,怎么会有这样珍贵的宝物呢? 玉簪的主人一定很珍爱它,随时都拿出来把玩,将这玉养得光泽水润。 阮玉也喜欢玉。 她把玉捏在手里把玩,捏着捏着,忽然就眼睛微微发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现实里很喜欢哭。 梦里却哭不出来,可这会儿拿着玉簪,总有一种心酸难过的感觉,紧接着,就是心若死灰,有一种死亡才是解脱的念头。 阮玉立刻把玉簪扔了出去。 她可不敢受这影响,一旦情绪产生变化,这梦域又得闹出幺蛾子了。 人养玉,玉养人,玉簪的主人并不快乐,甚至于,她有想死的心。 如果说主人是徐青竹的话,徐青竹并不是她看到的那样幸福快乐,她并不想活着。 屋子检查完,阮玉又到处转了转,她看到四周又有了大量的魇气妖魔聚集,不过没有哪只不长眼,敢主动上来攻击她。 阮玉也没理这些妖魔了,她带着元宝回到河边,说:“我们还得过去。” 掌教曾提醒过她,在梦域里耽搁的时间越长,对元神和身体的损害越大。 她之前误打误撞破除的那三个梦域所费的时间很短,因此离云的肉身都没有离开忘缘山,如果耽搁的久一点儿,离云就会像当初的洛惊禅一样,直接整个人被拖入梦域,身体和元神都将会受到严重的损伤。 河边,灵汐仍在昏迷。阮云用那根黑辫子将灵汐给栓在了树上,这会儿她身上有裹了几层黑气,看起来比之前要大上了一圈。 阮玉没继续切她,而是解开辫子,打算将灵汐也带回河的那一面。 元宝一到河边又怂了,它艰难地回想这几天学的字,在地上写道:“不过去吧,凶!” “”不去不行。“阮玉将手里的辫子抖了抖,”那怪物要是守着,我们先把灵汐扔出去,引开他。“、 元宝:“……”┗|`o′|┛ 嗷~~好吧。 “先等等,看那边会不会天亮。” 一人一狗蹲在河边等。 在注意到对面终于天亮,镇子里的一切又恢复如常后,阮玉喊了一声:“跳”。 她拽着球形灵汐,轻轻一跃,跳入河中。 本来还有些忐忑不敢入水的元宝:…… 它看到球就控制不住,下意识扑出去咬……得,不用犹豫了。 元宝:阮玉你肯定是故意的! 跟着阮玉,都顾不上害怕…… 103:姐妹 阮玉再次钻出河面,还未露头,她就将神识放开,打量四周。 那个追过来的庞然大物并没有守在岸边,它不见了。 看来,天亮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元宝最惧怕的那个威胁,也要受此限制。 阮玉伸手拍了一下元宝的头,“看吧,没事了,你别抖,赶紧带路,我们去找徐青竹。”说着,她把另外那只手里拽着的灵汐球往水面上拽,这一拉,还没拉动。 定睛一看,就见她将灵汐球提出水面的那一刹那,一股庞大的力量将其往下重重一拉,与此同时,缠在灵汐身上的那个畸形怪物似乎受到了重创,多条手臂都在颤抖。 河那边的怪物过不来? 灵汐属于外来者,并不受这个规则所限。 反复尝试几次后,阮玉心里有数了,她将灵汐球上上下下地提,每一次提起,那个怪物就会痛苦地将手臂打开一些,就跟在河里洗被子似的,多抖几次水,便能将脏东西给抖下去。 期间,灵汐睁过一次眼,恰逢阮玉将她往上一拽,那掺入她体内的魇气再次被剥离部分,灵汐只来得及吐出一个你字,再次疼昏过去。 阮玉:“……你忍着点儿啊,过不来的话,就只能把你留那边了。” 最终,阮玉将灵汐给拖出了河面,此刻的灵汐看起来轻薄如烟,整个人拖起来都没多少重量,让阮玉想到了之前梦里的离云小纸人。 这说明,她元神伤得很重吧。 不过,活着,总比被魇气侵蚀,彻底迷失,沦为魔物的好。 阮玉让元宝驮着纸片一样的灵汐,一人一狗正要上岸,阮玉都走到了岸边,又停了下来。 此刻天蒙蒙亮,路上还没有行人。 晨间的清风像调皮的孩子一般推攘着岸边的桃树,摇下了一阵桃花雨。 粉色的花瓣铺满河面,让阮玉想到了花瓣浴。她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鼻尖儿好似还能闻到一股尸臭味儿,于是阮玉又退回河里泡着,说:“晚点儿再过去。” “免得一身腐臭气,吓着徐青竹。” 元宝扭头,就看到阮玉已经悠闲的泡在了河里,还用双手拢起一捧水,大笑着朝它泼了过来。 恰有一缕晨光落下,将水珠都照得五光十色,而那些缤纷色彩,不及她眉眼灿烂。 元宝满头疑惑,这真的是在梦域吗? 我可能是进了个假的梦域吧…… 确认自己身上没了臭味,浑身上下都香喷喷之后,阮玉带着元宝找到了徐青竹。 徐青竹依旧在石拱桥上卖豆腐,看到阮玉后热情招呼,“姑娘,要买豆腐吗?” 徐青竹一边给阮玉装豆腐,一边问:“我们镇上好久没见新面孔了,姑娘你是哪儿人?可有地方落脚?”不知为何,她觉得面前的这少女看起来十分亲切,就连她脚边那条大狗,似乎也没多可怕。 徐青竹主动释放了一点儿善意,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若没地方住,我家还有空余房间。” 阮玉说:“你不记得我了?”她仔细地看了一下徐青竹发间,并没有看见那根玉簪,又道:“昨天我还在你家里煮了火锅呢,我们聊了好久。” 徐青竹手上动作一顿,“你说我们昨天见过?” 她秀眉颦起,“我最近有些健忘。”徐青竹知道自己记性差,有忘事的毛病,只是没想到现在已经这么严重了,昨日交的朋友,次日就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她没怀疑阮玉的话,因为那面熟和亲切感都不似作假,于是徐青竹道:“抱歉,把你忘了。能不能再告诉一下我你的名字。”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一块木简,阮玉瞧见那木简上刻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阮玉说:“我叫阮玉,它叫元宝。” 正要介绍下元宝背上的灵汐,就发现徐青竹应该看不见灵汐,也不知道是不是灵汐元神太过单薄,都没办法凝聚出完整的身形,在凡人徐青竹的眼中就跟透明的一样,以至于她完全看不见。 徐青竹将阮玉和元宝的名字刻在了木简上。 她写得一手好字,肯定练过很长时间。阮玉羡慕地说:“徐姑娘你字写得真好,练过很长一段时间吧?” 徐青竹笑了笑,“我三岁时就跟着祖父学习书法,我祖父可是……”话说到一半,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惑,“我在做什么?” 感觉到徐青竹情绪有些不对,周围的风都好似凝滞下来,脚边的元宝长毛根根竖起,阮玉立刻说:“你在给我盛豆腐呀。” 她声音又甜又软,一下子将徐青竹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徐青竹将木简放下,把豆腐递给阮玉,说:“你拿好。” 阮玉说:“我没什么事,就留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吧。”她在徐青竹旁边坐下,也没闲着,从兜里掏出锅碗瓢盆,就在桥上用豆腐做菜,很快就香气四溢,吸引了更多的人过来买。 期间,仍有长舌妇说着难听的话,还有人前来找茬,都被阮玉给轻松解决,徐青竹感激得不行,很快就跟阮玉以姐妹相称。 阮玉一口一个徐姐姐,哄得徐青竹眉开眼笑。 聊着聊着,阮玉将话题顺势转移到心愿上,她先是讲了一下自己的愿望,随后问:“徐姐姐,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执念不消,怨气不散,是梦域形成的关键。 如果能问出徐青竹的执念是什么,就能解决掉梦域吧。 元宝拼命眨眼睛,你就这样直接问? 阮玉:不然呢。 猜来猜去多累啊,直接问不好嘛。 徐青竹笑着说:“愿望?” “每天早点儿收摊,回家做一桌子菜,等相公回家。”在说起相公时,她眉眼里的温柔好似要溢出来,“我的愿望,每天都在实现啊。” 说着,又指了指在阮玉帮助下提前卖空了的担子,“谢谢你,今天又让我提前实现了心愿。” 阮玉眼里好似有小星星在闪,“真好,我想见的人,他一直都没出现。” 我都来了这么久了。 莫问,你到底在哪里呀。 104:失控(打赏加更) 阮玉又问:“除了男人,没有别的愿望了吗?我爹说了,女人不能只围着男人转,除了见到莫问,我还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女侠!” 徐青竹看着阮玉脸上的笑容,心中微涩,“我……”她脑中空空,竟然什么都想不出来。 阮玉说:“要不,你把你的豆腐坊开遍天下,连修真界那些修士,都找你买豆腐。”她挺胸收腹,“到时候我成了第一女侠,别人问我如何修炼的,我就说,我天天吃徐记的豆腐。” 徐青竹莞尔一笑,“天天吃我豆腐?” 阮玉伸手去挠徐青竹,“那我可真吃了……” 一阵笑闹过后,徐青竹忽然严肃起来,她说:“我应该是有别的心愿的。” 跟阮玉相处的这一会儿功夫,徐青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好似香甜了几分,她比平时更清醒,藏在脑海深处的一个念头也逐渐复苏。 徐青竹眼里没了笑意,她嘴角抿起,说:“我还想解脱。” 话音落下瞬间,桥上刮起了狂风,将豆腐摊直接掀进河里。天一下子暗了下来,紧接着,有黑色的魇气从河面喷涌而出,直接将岸上的一切淹没。 徐青竹神情痛苦,她用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往后摔倒,而她身后的石栏杆,刚刚被风卷起的重物给撞断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瞬移到徐青竹背后,将她揽在了怀中。 他看着徐青竹,柔声说:“睡吧。”话音刚落,徐青竹立刻闭眼,那声音里带着强大的力量,让阮玉想到了执道圣君的言灵秘术。 暮云辉将睡着了的徐青竹放到一旁。 接着,他站起来,眼神阴鹫地看着阮玉,“你,该死!”他手中的那卷书唰的一下抖开,化成了一头漆黑的恶龙,咆哮着冲向阮玉! 阮玉心中轻喝一声,“看我屠龙宝剑!”喊出来到底有些羞耻,她没好意思喊,但手上不停,直接斩出一道剑气,与巨龙相撞瞬间,阮玉给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推开,她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撞上石栏杆才勉强停下。 面前的空地上多出了一个人。 他拦在了阮玉面前,替他挡住了黑龙的攻击。 阮玉惊呼出声,“莫问!” 她小跑过去,躲在莫问背后,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娇滴滴地道:“呜呜,我好怕。” 逢岁晚:…… 在能够分出一缕神识后,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循着那根想念的丝线进入梦域。 一进来,就看到凶悍的魔物冲向了阮玉。 这个梦域,对他有极大的限制,而现在的他,本就无比脆弱,他都没有太多的手段来跟妖物作战,只能尽力将阮玉推开,并以身体铸墙,挡在阮玉面前。 他没考虑过后果。 在那一刻,理智早已彻底消失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面前的黑色巨龙,从中间裂开了,自然,没能伤到他。 那个躲在他身后嘤嘤嘤说着害怕的少女,一剑将魇气妖魔给斩成了两半,偏偏,她还在微微发抖,双臂紧紧缠着他的胳膊,娇软的身躯都紧紧帖在了他身上。 逢岁晚:我哪只眼睛都没看出来你在害怕。 明明想要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话到嘴边就成了,“我来了,别怕。” 阮玉趁势说:“对,我不怕了。”她从背后露头,凶巴巴地瞪着面前那个黑漆漆的男人,“你才是梦主对不对,你对我徐姐姐做了什么?” 之前她怀疑徐青竹是梦主,然而徐青竹看起来太干净了,就是那种并没有被魇气污染太多的样子。 元宝对魇气凶物格外敏感,它不会被幻象所迷惑。 但元宝依然觉得徐青竹干净,并没有任何威胁。 第一个梦域里,元宝即便本身元神纯净,没有被魇气彻底控制,但它也会有负面情绪,也会有怨和恨,因此,在最初的时候,元宝周身也是遍布魇气,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是个丑陋的怪物。 徐青竹不一样。 她是这个梦域里最特别的存在,好似有人一直在护着她,叫她忘却忧愁烦恼,开开心心的活着。 只是这样的开心幸福是建立在遗忘之上,徐青竹忘却了很多事,活在别人精心编织的美梦里。她潜意识里觉得并不快乐,按照玉簪里传递出来的想法,她并不想这样活着,只想求个解脱。 她并没有天大的怨恨,哪怕心若死灰,也只是想毁灭自己,这样的人,根本没有那么强烈的仇恨和怨气足以支撑起一个梦域。 这样来看,她这个所谓的相公暮云辉更像是梦主。暮云辉喜欢徐青竹,但徐青竹,爱的并不是他?求而不得,终成执念,编织谎言,过上幸福的夫妻生活。阮玉脑子里已经开始回忆类似的话本故事了。 暮云辉并不回答,他也没有继续动手,而是低垂着头,长发披散挡住了脸,双拳紧握在身侧,身体微微颤抖。 逢岁晚:“不一定。”这个梦域有些古怪,跟往常那几个完全不同。 眼前这个男人,分明还在与魇气抗衡,他不像梦域的核心梦主,反而像是被卷入梦域,苦苦支撑的修士。 逢岁晚继续道:“他在抵挡那些魇气。” 话音落下,就见面前的男人猛地抬起头,他脸部皮肤变得黑青,皮肤底下有一根根纵横交错的经络鼓起,在他脸上形成了黑色的蛛网。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为什么要进来!” “我本来,还能坚持得更久……” 他喉咙里发出近乎野兽的低吼,也就在这时,河水里越来越多的黑气涌了出来,那些藏在河那边的怪物,之前一直无法穿过河面屏障的怪物,现在也浮出了水面。 而周围那些镇子上的人,身体也逐渐发生变化,就好像,河两侧的人开始融合在一起。 此时,元宝早已颤抖不停,恐怖的气息让它毛骨悚然。而这一次,阮玉都感觉到了危险,她皮肤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哪怕抱着莫问,都觉得冷。 她已经在心里不断地说,天亮,阳光,想象着温暖的春日,然而,那寒冷依旧未能驱散,像是凛冬里卷着冰雪的寒风,铺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她的元神力量,不足以与面前的男人对抗。 这一次,她才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梦,她或许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在梦中无所不能。 不过,她也不会害怕。 莫问就挡在她面前,她不会,也不能害怕! 如何破局? 阮玉转头就开始喊徐青竹,“徐姐姐,徐姐姐,你快醒醒!你相公发疯了要打我!” “你管管他嘛……” “我真没吃你豆腐呀。” 她喊得大声,可惜,地上的徐青竹没什么变化。 暮云辉:“不许打搅青竹!” 他身体开始膨胀,很快就将衣服撑裂,发出噗的一声响。 也就是这一声响动,让昏倒在一旁的徐青竹有了一点儿动静,她呻吟一声,幽幽转醒。 徐青竹睁眼刹那,周围的一切都恢复如常,就连面前的男人也强行的压制住那些魇气,若非他身上的衣服裂开,阮玉都怀疑刚才出现了幻觉。 阮玉:…… 果然,徐青竹醒了,暮云辉就不再失控。 105:是你吗 徐青竹:“相公,你怎么了?” 暮云辉强行将所有的魇气压制,身体几乎承受不住那反噬的力量,他不敢开口说话,害怕张嘴就是嘶吼!在徐青竹询问之时,他提起拳头砸向了对面的敌人。 没有动用魇气和其他力量,只是单纯的肉搏。 此刻,他的眼神并不凶狠,相反,还有一丝恳求。 逢岁晚读懂了他的眼神。强行压制的后果是他身体不堪重负,那些力量需要发泄出来,但现在徐青竹醒了,他不能做出太过骇人的事,唯有肉身的冲撞,能稍微缓解一下他的压力。 也就是说,他想打架! 逢岁晚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现在虽然虚弱,但能扛几下是几下,否则暮云辉狂暴,打破了徐青竹的认知,这个精心编织的美梦因此而破碎,那暮云辉肯定会彻底失控。 于是,两个男人你一拳我一脚的打了起来,拳拳到肉,砸得嘭嘭作响。 徐青竹急了,“别打了,别打了,怎么就打起来了。”她想去拉,想护在暮云辉前面,然而她根本无法靠近那个战圈,就觉得附近好似有一阵阵劲风,逼得她无法靠近一步。 阮玉绕到徐青竹那边,将她给拉住了,说:“别担心,他们就是想切磋一下。” 她指着莫问说:“那个,就是我心上人。” 徐青竹微恼,“我相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会与人切磋武艺?”她有些生气了,觉得阮玉他们在欺负人。 阮玉则道:“我相公也是书生啊,你看他身子比你家那位还瘦呢。”莫问身形更单薄,一阵风都好似能吹走。 徐青竹仔细一看,发现确实如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两个弱书生,当街打架,像什么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转头看一眼旁边绕着两人转圈,看起来十分焦急的狗,徐青竹摇摇头,“这还不如狗呢。” 阮玉又编上了,“他们刚刚文斗不分胜负,这才提出武斗的。” 徐青竹:“哦。”她无语地撇了一下嘴角,起身收拾面前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东西,一边收捡,一边说:“刚怎么突然那么大一阵风,真邪乎。” 正弯着腰捡扁担,突然侧脸一热,徐青竹身子僵住,下意识伸手一抹,温热粘稠,她愣愣看着自己指尖一瞬,是血! 徐青竹猛地扭转头,吼:“别打了!” 大口咳血的是阮玉的相公,他面白如纸,嘴唇染血后,更衬得肤色白的几乎透明。 原来徐青竹觉得自家相公文弱书生,受了别人欺负,如今,却反了过来,分明是暮云辉在欺负人啊!她扭头看阮玉,注意到阮玉小脸绷紧,一副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更是心生愧疚,嗓门不由自主地提高:“暮云辉,你给我住手!” 阮玉一直聚精会神的盯着两个打架的男人。 她在用自己的力量,默默给暮云辉使袢子,比如想他摔倒,打不中等等,这是梦域,她对梦境的掌控力量很弱,因此都觉得疲惫,捏了一手心的汗。 冷不丁听得徐青竹一声怒斥,阮玉眼珠一转,也跟着喊:“别打了。” 她一喊,莫问就身形一顿,结果又结实的挨了一拳,身子往后飞出一丈,撞到了拱桥的石墩子上。 石墩子硬生碎裂,那力量,着实大得惊人。 徐青竹看到那裂开的石头,一脸难以置信,她的相公,力气有这样大吗? 暮云辉心道不好,然而,他现在已经尽力在约束自己的力量了,他已经尽力了! 恰这时,阮玉又说:“徐姐姐你相公都不听你话!” 她气呼呼地道:“我喊一声停下,我相公就停住了,结果还挨了一记重的。” “你平时肯定没收拾他,光惯他了。”阮玉一本正经地胡扯,“我家那个,我没少欺负他。” 徐青竹皱眉问:“那你怎么收拾的?” 阮玉顺手捡了根枝条,往前一甩,“像这种时候,既然说了没用,直接抽就好了嘛。” 徐青竹莫名觉得很有道理,甚至于,那枝条都有些眼熟,握在手中,看着在一旁跟人打得难舍难分的暮云辉,她火气一下子就串上来了,一边骂一边冲了过去,“小兔崽子,你又惹事了!” 刚都把人打倒了,居然还不罢休,追过去压着人打。 等吼完,徐青竹才意识到,原来她也能那么中气十足的骂人?一鞭子甩出去,还力量十足,都抽出了破空之音。这感觉还怪熟悉的,又有些痛快,仿佛套在身上的枷锁被解开,而她,也恢复了一些自由。 为何她平时总是细声细气的说话,担子稍微重一些就挑不起来,她真的有那么娇弱吗? 徐青竹此刻没时间想太多,她在战圈外小心翼翼地游走,意图将两个打上头的人分开。她感觉到了劲风,那是武道高手才能打出来得气劲,而她,脚下步伐越来越快,身子也越来越轻盈,竟是能够避开一些气劲,逐渐靠拢。 徐青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不是什么弱女子,我武道天赋不差,我会功夫! 就在她即将靠近,打算出手将暮云辉给拉住时,暮云辉发出了一声咆哮,那声音震得她头皮发麻,耳边嗡嗡作响,她还算好,被暮云辉压着打的那个都喷出了一口血,再打下去就出人命了。 徐青竹顾不得许多,飞扑过去,枝条抽到了暮云辉身上,“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暮云辉后背挨了一下,那点儿力道,连挠痒痒都不够。然而打红了眼的他在那一瞬间,眼神都清澈许多,他半跪原地,将即将落到对方身上那一拳给错开,砸在了地上。 逢岁晚趁机给了暮云辉一拳,将暮云辉打倒在地过后,两人的位置交换,变成了逢岁晚压着暮云辉一通狂揍。 徐青竹能拿藤条抽暮云辉,却不能抽逢岁晚。实在是他看起来太过虚弱,她害怕自己一鞭子甩下去,本就鼻青脸肿的逢岁晚承受不住,她只能冲阮玉喊:“快叫你相公也停下!” 说好切磋的呢,怎么打出火气了? 她甚至把手里的枝条丢到阮玉面前,“该你抽了。” 阮玉摇头,“我不。” 她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我舍不得呀。” 徐青竹:…… 那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糊弄我的啊? 转念又想,舍不得好像才是人之常情,我与相公也是夫妻情深,为何…… 恰这时,阮玉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别打了嘛,不要打了好不好,莫问,我害怕。”她坐在地上小声抽泣,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凶是不可能凶的,她只能撒撒娇,让莫问不要再动手。 逢岁晚停了下来,缓缓起身,脚步踉跄地走向阮玉。 明明浑身是伤,鼻青脸肿,嘴角还血迹未干,仍努力挤出个笑容,弯腰看着地上的阮玉,柔声说:“不打了,我没事,你别怕。” 阮玉站起来,环住了他的腰。 刚刚一直没能哭出来,在接触到他身体的刹那,阮玉眼睛里就滚出了一滴热泪,泪水瞬间浸湿了逢岁晚的衣衫。 逢岁晚只觉得那一滴滚烫的热泪,像是一股清泉注入了他干涸破败的身体,引得他神魂都微微战栗,完全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阮玉抬头,焦急地问:“很痛吗?”她快速的回想自己翻看的那些法决,水系里有个润物无声可以疗伤…… 阮玉运转灵气,指尖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将手放在莫问的脸上,让灵气顺着指尖进入他的身体,“这样呢,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逢岁晚:还好她只是以为他疼。 他都不好意思解释,刚刚唇间发出的一丝声音,并非是因为疼痛。 不过,阮玉对梦境的掌控能力竟然如此强大?这个梦域有特殊限制,连他都没办法施展出任何法诀,可阮玉不但能运转体内灵气,还能施展出润物无声…… 同样震惊的还有暮云辉。 他眼神一点一点儿的冷了下来,苦苦压制的魇气,几乎再次直冲头顶,若非旁边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将他扶起,暮云辉都会再次发狂。 他靠在徐青竹身上。 阴冷的目光宛如利刃一般,想要将那拥在一起的狗男女刺穿。 是你吗? 好久不见了,傅紫衣。 106:证明(打赏加更) “你还瞪!”徐青竹推了一下暮云辉的肩,“还想打人是不是?”说着,又敲了一下他的头,这动作她从未做过,却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敲得格外顺手。 暮云辉垂下目光,“娘子,我与这位兄弟一见如故,想请他们到家里做客,你去买点儿好酒好菜来吧。”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点儿碎银,“前几日替人抄书,刚得了点儿银子,娘子你拿着。” 徐青竹:“一见如故?” 她接过银子,还是一脸狐疑地说:“你可别糊弄我。”趁我离开,又跟人打起来。 暮云辉起身,将徐青竹的担子挑在肩上,“娘子放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先带他们去家里,我很快就回来。”徐青竹隐约觉得自己不太想离开,然而她身体已经先动了,等走下桥,又回头叮嘱一遍,“好好招待客人。” 暮云辉脸上露出笑容,“知道了,娘子。” 说着,他在前面引路,还客客气气地说了声请。 等转过街巷,确定徐青竹看不见他们后,暮云辉将肩上挑的担子放地上,把扁担往前一横,拦在了阮玉面前。 黑气骤然爬上他的脸颊,他目眦欲裂,低吼道:“傅紫衣,你对灵墟梦境做了什么!” 冷不丁听到傅紫衣这个名字,逢岁晚也是眼皮一跳,浑身串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识地拦在阮玉身前,“你认错人了。” “我认错人?” “这里是傅紫衣以一颗云梦蛟珠为载体,编织的灵墟梦境,在这个梦境里,没有灵气,法术无法施展,哪怕你是手段通神的强者,进了这灵墟梦境,也会成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只有一个人例外。” “编织这个梦境的人。”他咬牙切齿地道:“傅紫衣,你说我会跟青竹在灵墟梦境幸福生活,永生永世在一起,结果呢……” “为何会有强大的怨气入侵此地,将这里变成一个幽冥鬼蜮!我已被那些怨气所侵蚀,如今此地已撑不了多久,傅紫衣,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想动手,奈何手只是微微抬了一瞬,又立刻放下。 眼前这个少女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可她是傅紫衣啊,哪怕她装得再单纯弱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惧天地,不敬鬼神,然而那个一袭紫衣的女子,却能唤醒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况且,他其实还得求她。 若灵墟梦境继续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坚持不住,化作跟其他人一样的魔物,倒那时候,青竹该怎么办?她在他濒临绝望的时候进来,是想做什么?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护住青竹啊。 逢岁晚:“你说这里是灵墟梦境?”可这分明是梦魇妖魔吸纳众生梦魇而生出的梦域,难道说,他身上那一道道枷锁,有人为操控的痕迹。 那个人,便是他遍寻不着的仇人——女魔头傅紫衣。 来历不明的梦魇妖魔,果然与那个失踪多年的女魔头有关系。 这一个梦域也与以前的完全不同,暮云辉还保持着清醒,他甚至还将魇气以阴阳界限相隔,努力为妻子撑起一片干净天空。只不过这个界限越来越不牢固,而他自己,也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暮云辉看向逢岁晚,“怎么,你不知道她身份?”他冷笑一声,“这些年,也不是没人进入灵墟梦境,他们都跟她一样。”视线扫到元宝背上的灵汐,暮云辉嘲讽道:“一进来就直接进入夜虚之中,与那里的妖魔鬼怪融为一体。你能出现在这里,并保持清醒,足以说明你的实力和道心皆不凡,一个道心通明之人,也会被傅紫衣给骗了,哈哈哈。” 原本以为她能出现在日间,说明心灵干净,所以在最初看到她跟青竹接触,而青竹明显变得开心之后,暮云辉都没有阻止。 哪晓得,她竟是傅紫衣本人。 阮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跟在莫问身后,很清楚地感觉到,在提及傅紫衣,以及说到被傅紫衣骗的时候,莫问身体紧绷,周身也散发出一股叫她不太舒服的气息。 就好像…… 对面那个人身上的黑气,她的莫问身上也有。应该是常年呆在这样的地方,受其影响的缘故。 只是他平时隐藏得很好,在听到傅紫衣的名字之后,才压制不住,从体内溢出。 她轻轻晃了一下莫问的胳膊,“你们说的傅紫衣是谁?我没听过呀。” 暮云辉:“你还装!”他眼睛红得好似在滴血,“傅紫衣,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气咻咻地瞪他,“我没装!我不是你说的傅紫衣。” “我也不认识你说的傅紫衣。” “傅紫衣,傅紫衣,傅紫衣……”这个名字一遍一遍地被他们喊出来,宛如带血的钩子,钻进了逢岁晚的身体,勾出了那染血的记忆。 他身上魇气更重,都影响到了周围的环境!暮云辉大惊失色,冲阮玉吼:“阻止他!“ 阮玉轻轻扣住了莫问的手指,“我不是他说的那个人。”她抿起唇角,轻声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证明。” 她垫起脚尖儿,将头凑到莫问耳边,小声道:“我前段时间偷偷看了一些功法,若是元神交融,不分彼此,就能……”明明下定了决心,平时也想过许多次,真说起来时,阮玉仍会面红耳赤,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微不可闻。 意思到底是表达清楚了,她不介意元神合修。 合修的话,元神会紧密相连,大家能感应到彼此识海深处,她是不是那个人,自然一眼可以看透。 她声音再小,暮云辉也能听见,闻言面露愕然,难道说,她真的不是? 可若不是,为何她能在灵墟梦境里施法?难不成,她是傅紫衣收的弟子? 阮玉又喊:“莫问。” 为何莫问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他到底信没信她嘛。 恰这时,身边的人突然扭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动着疯狂,好似有泼天的恨意藏在眼中的深潭里。梦魇里,他是莫问,傅紫衣这个名字,就能让他情绪失控。 阮玉急道:“莫问,我是阮玉,不是傅紫衣!”她默念起那段背了无数遍的口诀,试探的伸出了一缕神识,在触到阴冷和黑暗时,阮玉神识微微一缩,然而下一刻,她继续往前,将自己微弱的神识毫不设防的探入那片黑暗的深渊之中。 “你看看我嘛……” 软软的声音,带着哭腔传至耳边,又好似有清澈的泪珠,滴落在他如火山喷发的恨意里。 他眼里的恨变成了另外一种欲望。 而此时,理智全失的他只是莫问,并非那个仙云宫高高在上的执道圣君。 他在黑暗里,贪婪地抓住了那一缕光。 107:剑尖 黑暗、潮湿、阴冷…… 像是有一条藏在黑暗里的巨蟒突然绞缠住了自己身体,并于一瞬间,将她死死勒紧,阮玉呼吸不畅,直接出现了晕乎乎的眩晕感。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玉简里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元神合修舒服到升天,她这不是舒服到升天,都快原地归天了! 她那一缕微弱的神识,就像是投入汪洋大海的一粒火种,还未来得及散发出一点儿温暖,就被冰冷的海水给淹没扑灭。且那阴冷的气息,还顺着她的神识往她元神里钻,在那一瞬间,阮玉心里生出了一点儿抗拒的心思,她太冷了,太痛了。 疼痛让她眩晕感稍微减轻一些,她猛地想到,如果说她都这样痛了,那莫问,他该有多痛呢? 他的元神充斥着无尽的黑暗、怨气、煞气、里面满是痛苦、不甘的嘶吼,也有嫉妒、贪婪等来自于人心深处的恶意,但那些都不属于他,而是梦魇带给他的,他在梦魇里呆了很长的时间,被众生的梦魇拖着共沉沦,没日没夜的浸泡在众生的苦海之中,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员。 她不舍得让他一个人痛。 抗拒的心思骤然消失,她完全放开心神,迎接那片黑暗的降临。脑子里还在演练接下来的过程,等莫问的神识进入她的识海,与其交融过后,她的神识也必须勇敢地去钻入那片黑暗,分担他的痛苦,也能去感受他的过去。 心疼他,了解他。 如此交汇,才能做到神识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她的元神太弱了,初期肯定无法窥探到对方识海深处,只有等她强大起来,才能在合修之时,为他提供帮助。 脑子里念头倒是转得快,但实际上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发展,在感觉到黑暗降临的瞬间,阴冷不过一眨眼,下一刻,黑暗的潮水又火速的退下去,她的那一缕神识就像是卷在海里的一条小鱼,被浪卷着进入自己的识海,退潮后没有带她走,把她扔回了自己的识海里。 阮玉:??? 这叫什么元神合修啊。 她瞪大眼睛看莫问:“你,这么快的吗?”她压根儿都没看到真正看到他的识海深处,就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了。 被那么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逢岁晚额头青筋直蹦,刚刚从识海内强行脱离生出来的不舍,也淡下去许多。 逢岁晚:…… 你是不是忘了,旁边还有个即将魔化的人正看着呢。 他深吸口气,转头看向暮云辉:“她不是傅紫衣,我从未见过那样干净的识海。”干净,清澈,像是雨后的天空。然而,那片干净的背后,又藏着让人无法理解的神秘。 阮玉的识海……虽然跟傅紫衣没关系,却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她的识海宛如星辰大海一般浩渺无边,然而,却像是被利刃给切割成了许多片一样,其中唯有一小片是光亮的,其他地方都十分黯淡,不见辉光。 即便黯淡,也没有半点儿凶戾之气,像是一个温暖如春的桃源,让误入桃源的他,在舒服的同时,又觉得难受。 就好像一个浑身血腥泥泞的人,踩在了干净的地面上,在地上流下一个又一个乌黑的脚印,发自内心的感到羞愧,无法下足。 她太干净了,就衬得他越发的肮脏。 欲望都被羞愧压制,属于逢岁晚的理智回归,他不再无所顾忌。所以,他飞快地离开了那里。 不待暮云辉回答,继续道:“她跟傅紫衣也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傅紫衣的弟子,没有受过其传承。”顿了一下,他又道:“她体内倒是有青萍剑剑气。” 暮云辉:“青萍剑?” 他皱眉看向阮玉:“执道圣君的传承!原来是剑圣高徒。”如果是剑圣的徒弟,有一些独特的本事,倒也能说得过去。 暮云辉上下打量了一眼莫问,发现他不过跟阮玉元神交汇一瞬,身体就看起来凝实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虚弱。也就是说,这个阮玉的识海,比他想象的还要干净清透。 她的识海,可以养人。意识到这一点儿后,暮云辉骤然发狠,暴起伤人! 既然不是傅紫衣,就没办法解决现在灵墟梦境的问题,那他就只有自己想法来拖延梦境的沦陷。阮玉的识海干净,用她来献祭这片日虚,能拖延结界崩溃。 她干净的元神,就是支撑日虚所需要的养分! 逢岁晚一直防着暮云辉出手,在暮云辉暴起刹那,逢岁晚抓住了阮玉的手,并低喝一声:“出剑!”他刚刚与阮玉有神魂相连,那一瞬间,他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应对之法。 锋利的剑尖儿不是在阮玉体内么,也在她元神之中,他无法动用自己元神里的剑柄,却可以使用青萍剑剑尖! 不用灵气,不用法术,仅凭那半截剑尖,他便能压制暮云辉,之前被暮云辉压着打的情况,不复存在。 阮玉反应极快,立刻运转灵气,施展出一招剑诀。 她之前一直看不到自己手里的剑。只知道有剑气溢出,能发挥出强大威力,就好像手中抓着一把看不见的剑一样,然而这一次,她的手被莫问握住,手心里突兀的出现了半截剑尖儿,青色剑尖闪着寒光,化作一条咆哮的冰霜巨龙,扑向了对面的暮云辉! 那一剑之光,遮天蔽日,像是要将整片天地都撕裂成两半。 阮玉:“啊啊啊,好厉害啊,天啦!”原来她的剑是这样的吗?为何只有半截剑尖儿呢,剑柄哪去啦!原来我真的能一剑斩天,一剑封神! 她兴奋得频频尖叫,若是平时逢岁晚早就皱眉了,然而在这梦域之中,哪怕他现在有了一丝理智,依旧觉得,身边这人小嘴叭叭的,叫得还挺可爱。 他用剑多年,第一次觉得,出剑时有人惊奇、喝彩的感觉还不错。 暮云辉疯狂后退,周身黑气再次蔓延,小镇河面上结界松动,顷刻间,无数魇气翻涌。 魇气在他身前形成屏障,依旧未能阻挡其剑势。暮云辉胸口被刺穿,他瞳孔巨震,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本以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胜出,却没料到,这一剑之威竟能逼得他再次调动魇气来抵挡,即便如此,他依旧受了伤。 远处,徐青竹担忧的声音出现,眼看对面狗男女欲要再次出剑,暮云辉立刻道:“等等,我们合作!” 也就在这时,睡在元宝身上的灵汐幽幽转醒,睁眼,看到莫问后微微错愕,接着喊:“师……” 刚说出一个字,就感觉对方手里的剑尖儿转了个向,被剑气所震,本就虚弱的灵汐再次昏了过去。 逢岁晚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他都忘了灵汐还在旁边。而灵汐,自然认得出他年少时这张脸。 逢岁晚压下紧张,面无表情地看着暮云辉,“说吧,当年傅紫衣做了什么?这灵墟梦境,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暮云辉沉默一瞬后,缓缓道:“当年,青竹死后我狂性大发,屠尽同门后、又将整个临安城屠戮一空。” “后来,傅紫衣就来了。” “她说,青竹还有一缕魂魄未散,她能帮我。” 108:执念 临安城。 逢岁晚皱眉,因为阮玉喝彩而微微上翘的嘴角也逐渐绷直,抿成一线。 他脸色不太好看,神情严肃,目光幽深。 逢岁晚一直想除掉魔头傅紫衣,然而,他始终未曾发现其踪迹,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魔渊附近,但那次,魔渊并没有出现大量生灵陨落的惨事,是以大家都猜测当时的傅紫衣已经饱受心魔缠生之苦,想到魔渊去寻找压制心魔的办法,因此,顾不上杀人。 临安城是傅紫衣灭的最后一座城。 这已经是两千五百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他正在闭关,等出关后赶去临安城,就发现那座繁荣的城池成了一片废墟,而废墟里,隔一段距离就能发现一只干枯的蝴蝶。 那些蝴蝶,正是傅紫衣出现过的证据。 生灵灭绝,怨气不散,周围的灵气都被抽空,将一个风水宝地都变成了生命禁区。 一些散修想去废墟里寻宝,结果非死即疯,还是他以一招正气剑诀破开瘴气,接着玄天门的修士出手,撒了三天的净水天露,念了一月的安神咒,才将那座死城的怨气平息。 所有人都以为临安城的人是傅紫衣杀的,他也不例外,结果现在暮云辉说,那些人,是他杀的? 曾经的暮云辉,屠了一城,没有放过一个。如今被魇气影响了的他,更不会觉得羞愧,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青竹只是个凡人,她体内没有灵根,为了让她能活得长一些,我想尽了办法。” “她怎么就没有灵根呢,哪怕是个五灵根,我也能用灵丹妙药硬生生地将她的修为堆上来,从而延长她的寿元……” “正因为她是凡人,所以她死后,我连她一缕元神都留不住,她都死了,我还乖巧给谁看?世人都以为我是端方君子,称我为芝兰仙君,事实上,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咧嘴一笑,牙齿尖利如兽。阮玉本就心头震撼,看见那一口尖牙,又低头看了一下元宝,用脚尖儿轻轻踢了元宝两下,无声说:“你行不行,牙齿还没他尖。” 元宝呜了一声,冲阮玉呲牙。 这么严肃的场合,你说这些合适嘛? “为了她,我藏起了一身反骨,收敛了满身的尖刺, 努力做一个谦谦君子,她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好多血,到处都是血。”他笑得有些癫狂,“那些人痛哭流涕地求我,还说青竹死了是为我好,那是我斩不断的尘缘,有她拖累,我一辈子都无法再进一步。” “他们的样子,可真丑陋啊。” “一个个都是衣冠禽兽,相比起来,傅紫衣都比他们顺眼。” “她说,她还能找到青竹的一缕元神,那是青竹的执念,还没彻底消散,她能找到那缕执念,将其封存在云泽蛟珠里,为我们制造一个灵墟梦境,我和青竹,就能够永远在一起了。” “我当时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她,只要能跟青竹在一起,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很投入,神色也变得温柔许多,就好像,青竹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这个梦,是以青竹的执念为依托的,我也没想到,她的执念,是回到从前,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不过既然她喜欢,我就陪着她好了。她像以前那样在镇上卖豆腐,我在私塾里教书,每一天,都很幸福。” 阮玉心想:“可我觉得青竹一点儿也不幸福。” 不过这个时候,她没有选择抬杠,而是看莫问的意思,结果这么抬头一看,阮玉就愣了一瞬,为何这个一脸严肃的莫问,竟然跟执道圣君有那么一点儿神似了。 他们五官其实就有些类似,就是莫问明显年轻许多,也更加瘦弱。两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气质,执道圣君就是那种吹毛求疵的老古板,而莫问,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又如暗夜妖魅,能够蛊惑人心。 她多看一眼,都会心跳加速。 结果现在的莫问身上竟然有了执道圣君的影子,阮玉揉了两下眼,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将手放在莫问的腰上,轻轻拧了一圈儿。 就见他转过头,瞬间变脸,笑吟吟地在她脸上也捏了一下,“等会儿再闹。” 嗯,她看错了。居然在莫问身上看到了执道圣君的影子,她真是瞎! 两人打情骂俏引得正在说话的暮云辉不满,“你们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阮玉点头,“听到了呀。你说是你兰芝仙君,你真的是吗?我还看了好多以你为原型的话本,你对一个凡人不离不弃,好多凡间女子都幻想着自己是你妻子。” 无数人偷偷幻想过,自己才是兰芝仙君的心上人。就连看话本子看得入迷的阮玉,也曾有过那样的念头。 他们这些看话本子的人都如此,当时临安城那些女修,恐怕更加疯狂,所以,在这个以徐青竹为核心的梦境里,才有那么多人都在嫉妒,针对着徐青竹,在夜晚河的那一面,那些畸形的妖魔,正是当时徐青竹以往所经历的一切。 暮云辉说自己深爱着徐青竹,可如果真的如他所说的深爱,他必然能将她护得很好,而不是让她独自经受那么多的委屈呀。 灵墟梦境经过魇气的侵蚀,最终变成了梦域。 而梦境的核心是徐青竹,那梦魇的梦主也应该就是徐青竹了,但徐青竹的执念…… 想到徐青竹的执念是解脱,阮玉心里就有那么一点点难过,难不成,他们这一次,得杀死徐青竹才能破解掉这个梦域? 可她,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啊。 恰这时,一脸焦急地徐青竹提着个装得满当当的菜篮子小跑过来,“刚刚又变天了,你们没事吧?” 一边说一边将阮玉从头到脚看了一便,就怕她受伤,至于其他两个臭男人,徐青竹压根儿没搭理。 阮玉:“徐姐姐,我没事。” “那就好。”说完,徐青竹视线又落到元宝身上,看了一眼又像是被火灼了睫毛一样慌忙移开眼,明明眼馋想摸,嘴上却道:“我最怕狗了。” 她这么一说,暮云辉就恨不得将元宝一脚踢走,阮玉立刻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她瞪着暮云辉一本正经地道:“那是我的剑在长鸣!” 你再凶狗试试,我削不死你! 暮云辉:…… 这确实不像傅紫衣。 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二愣子啊。 偏偏她还很讨青竹喜欢,一句话就逗得青竹乐呵呵的,主动挽起了她的手,还一口一个阮妹妹。 四人结伴回家。 路上,阮玉又有了一点儿想法。 徐青竹想解脱,是因为她过得不好。不仅仅是她一直在被针对,还有一点难以忽略,她是个普通人,神念微弱,暮云辉的一点儿念头都能影响到她。 也就是说,现在的徐青竹并不是她本来的样子,而是在暮云辉的影响下,逐渐变成了他想要的那个样子。 她明显是喜欢狗的,可口口声声说自己怕狗,这一定是暮云辉强加在她身上的意志,她,身不由己。 结合夜里,她床上的那具尸体来看,徐青竹真正的心上人,没准都已经死了。 所以,这或许只是暮云辉单方面的爱,对徐青竹来说,是枷锁,是负累,是囚牢。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还得等她问清楚再说。 阮玉:哎,要是喇叭花在就好了。 听个凡人的真心话,应该没问题吧。 怎么梦域没把它给卷进来呢? 一起进来玩嘛…… 哦,她进来的时候,好像把听音它们留在高墙结界外了,当时被掌教他们说得心里有一点点发憷,就不想祸害听音。 如今看来,梦域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凶。 怪好玩的~还有莫问在身边,真是美滋滋呢。 109:同类 回到家,徐青竹要去做饭,阮玉想跟去厨房跟徐青竹掏心掏肺地聊点儿真心话,又怕她去了,莫问一个人应付暮云辉会有危险。 要知道这个暮云辉活着的时候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为徐青竹报仇,杀了那些害她性命的人无可厚非,可是屠尽一城,连老弱妇孺皆不放过,这样的人,本就心怀巨大的恶意,在被魇气侵蚀过后,更加疯狂且难以琢磨。 阮玉不放心丢下莫问离开。 反正莫问在身边,梦境一时半会儿塌不了,她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视线转到灵汐身上,看到灵汐几近透明的身体,阮玉眼皮一跳,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灵汐太过虚弱支撑不住,到时候出去了也不知道执道圣君会不会责备她没把这个小师妹给照顾好? 管他呢。 别想那么多。她想了想,还是顺手给灵汐仙君施展了一个润物无声,至于有效没效,她就不是很在意了。 不一会儿,徐青竹就弄了一桌子菜,她还打了一坛子酒,刚把封口拍开,闻着那辛辣呛人的酒味儿,阮玉就摇摇头说:“我这里有好酒,咱们喝这个。” 阮玉在兜里摸了摸,果真摸出一坛子酒来。 逢岁晚一闻那味道,眼皮就跳了一下。 这味儿,分明是他从上古秘境里抢到的那烈酒——焚香。最后一坛,被他前几日一口灌下,直接醉倒在了玉兰树下。 因此,阮玉手里这坛必然不是真的,或者说,是她用梦境的力量变化出来的,也不知道跟那真正的焚香酒有多少差距,闻着味儿倒是很像,只是味道稍微淡一些。 若能有一分焚香酒的灵韵,面前的暮云辉和徐青竹必然会烂醉如泥,倒是有利于对接下来他们破除梦域。 阮玉将酒倒进杯中,她在摸酒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是执道圣君那日喝酒的样子,满屋子的酒气,又香又甜,熏得她脑子发晕。结果现在出现在梦里的酒就跟执道圣君喝的味道差不多,她脑子一转,若是能把暮云辉灌醉,岂不就能放心跟徐青竹交流了。 阮玉: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她把酒替暮云辉满上:“姐姐姐夫夫妻情深,真叫我羡慕不已。我跟莫问还没成亲呢,要不请你们替我们做个见证,日后我们定然也能像你们一样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逢岁晚听得这话,缓缓转头,幽幽看向阮玉。 我们不仅拜过堂,还险些入过洞房,就在刚刚,还有过神念相交,结果你现在说,我们还没成亲? 他目光幽怨,眼神里含着一点儿控诉,阮玉被他看得心里甜滋滋的,给他送了一记秋波,用目光传情。两人眉来眼去自然也让徐青竹看在眼里,她微微有些发怔。 阮玉和她心上人的眼里有情。 那情愫浓烈,能让旁人感受到其中的绵绵爱意。 她与云辉也是有情的,可为何,她总觉得其中有很大的差异呢? 那边,暮云辉已经接过了酒,不过他只闻了一下就将酒杯放下,说:“我酒量浅,就以茶代酒吧。” 喝酒是不可能喝酒的,这一点儿自制力他还是有。 他如今这个状态,一旦喝酒无法自控,后果不堪设想。 这阮玉居然给他倒酒,是想让梦境快速崩塌吗?简直不知死活! 阮玉:…… 好吧,暮云辉不上当,只能另想法子。 暮云辉不想喝酒,徐青竹却觉得那酒水的味道让她格外喜欢,她捧起酒杯说:“我来喝好了。”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暮云辉拦都没拦住。 一杯酒下肚,她脸瞬间红成了猴子屁股,人原地晃了两下,直接往后一倒。 暮云辉黑着脸将人接住,说:“她元神脆弱,要是出了任何意外,我定饶不了你们!” 他说话时,脸上已经有了黑气环绕,看起来格外狰狞。 阮玉用手肘捅了捅莫问:“他老拿魇气来吓我们。” 逢岁晚捏住她的手,说:“别怕。” 阮玉:“你也把魇气亮出来,大家都有,他得意个什么!” 逢岁晚:“你不怕我魇气缠身的样子吗?” 阮玉笑吟吟地说:“你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呀。” 逢岁晚微微一愣,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若我变成了执道呢? 你还会喜欢吗? 他在阮玉的手心里轻轻划了一下,眼睛弯起,笑得有几分狡黠,“记住你说的话。” 阮玉:“当然。”她把头靠过去,“你在梦域里困了多久,我怎么才能救你出去,能告诉我吗?” “你认识执道圣君吗?你们五官很相似啊,是亲戚么?”她眉头皱起,“出五服没?” “要是他是你长辈,我以后岂不是要对他尊敬一点儿?” 逢岁晚:“……” 他有点儿纠结,到底要不要坦白。这个念头一起,逢岁晚就发现自己体内的魇气有些汹涌,他心头一凛,竟是用力地捏紧了拳头。他忽略了一点儿,这个梦域,充斥着嫉妒,而嫉妒,可以在任何地方体现。 现在,嫉妒涌上心头,竟然让他元神都产生了一丝裂痕。 如果梦魇彻底解除,世上就不再有莫问。 他们是一个人,又真的是一个人吗? 梦魇里,他是莫问。 他只是莫问。 明明,阮玉喜欢的只是莫问。 阮玉喜欢的是他,逢岁晚算个什么东西? 阮玉看出莫问明显不对劲儿,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理智像是要被踢出身体一样,逢岁晚,不对,他此刻几乎都忘记了曾经执道圣君的一切,他是莫问,也只是莫问。 莫问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阮玉,说:“我叫莫问。” 说罢,低下头,吻上了那红润如花瓣一般的嘴唇。 阮玉想要闭上眼睛回应,然而眼角余光看到暮云辉从屋子里走出来,她连忙拍着莫问的背说:“他出来了。” 结果莫问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心头欢喜一瞬,随后又有些焦虑。 之前神念相交,莫问都知道克制,因为暮云辉在旁边看着,现在徐青竹都醉了,没有徐青竹压制的暮云辉更危险,结果他却不管不顾,总觉得现在的莫问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暮云辉冷冷看着面前这对旁若无人搂在一起的狗男女,看了一瞬,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他能撑多久。” “这心魔,都已经聚形了吧。” 阮玉一双眼睛倏地瞪大,她用眼睛在问:“心魔?” “当然是心魔。”暮云辉嘴角缓缓咧向了耳朵根,“我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呀。” 110:崩溃 作为修士,当然知道心魔。 几乎每一本修炼玉简后面都会写上,修行先修心,戒骄戒躁,循序渐进,心如浮萍不定,恐魔根深种,切记。 中期的心魔就能在元神能凝聚成形,宛如体内藏匿一个魔胎,到这个时候,许多宗门都会强制有心魔的弟子闭关了,何时心魔解开,何时才能出关。 暮云辉说莫问的心魔聚形,聚在哪儿?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之前都跟莫问神念相交一瞬,也只看到了一片黑暗和阴冷,压根没在那黑暗里看到个成形的心魔啊。 不过现在的莫问确实不太对劲,她得好好问问。 阮玉:“唔!” 你到底会不会亲啊,跟个狗似的乱啃! 恰这时,暮云辉又开了口,“哦,不对。”他偏了下头,深吸口气,像是闻到了什么美妙的气息一般,脸上笑容越加灿烂,“这里是梦境里,元神寄存之地,所以,不是聚形。”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是入魔期。恭喜你,在这魇气的影响之下,世间的苦难会成为你的养分,让你快速壮大,你很快就能摆脱肉身的束缚,成为化魔期的全新存在。” “我当年,原本只是聚形,在青竹死后,我就入了魔。可惜我为了能够跟青竹长相厮守,主动放弃了肉身,以神魂进入了灵墟梦境,若非如此,让我一直杀下去,我一定能够突破到化魔,成为灭世之劫。” 阮玉觉得暮云辉早就疯了。 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中,毕竟还是梦里,就跟她在梦里老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一样,他喊喊化魔灭世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她现在得想办法把面前的粘人精给推开,再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怎么就心魔了呢? 还是这么个叫人哭笑不得的心魔。 心魔无非是执念,是求而不得,或者修行路上的嫉妒等等,然而看他现在的表现,难不成执念就是要亲她,这算什么啊? 她得告诉他:“你想亲我,随时都可以,犯得着滋生心魔?” 你是不是傻啊。 转念又想,我魅力真大。 嗯,之前还是太矜持了一点儿,不够主动,若是脸皮厚些,早些将他吃干抹净,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唔,嘴唇都要被咬破皮了,你轻点儿啦。 她其实不是很怕疼,梦里更是几乎没流过泪,结果被他这么一通啃,只是微微疼了一下,眼里就涌起了水花花,那泪在眼眶里悬而不掉,将睫毛都润湿了。 这时,暮云辉也懒得管这对狗男女了,他冷笑一声,提着刀走向元宝。 元宝本来趴在地上用爪子捂住眼睛,突然就感觉到了杀意,它抬头,在看到暮云辉那一刹那,尾巴直接夹紧,身子微颤,条件反射地想往阮玉那边躲。 然而,它动不了。 暮云辉出了刀。 他手中的刀是魇气凝成的魔刀,一刀挥出,在元宝四周斩出了数道刀气,交织成笼,将元宝退路给封住,让它被困在黑气形成的笼子里,无处可逃。 在元宝封在笼子里后,暮云辉狞笑着走向元宝:“这狗也干净,明明身上有魇气的气息,却依旧干净纯洁,我之前都没发现,原来它才是个大宝贝。” “杀了它,至少能让灵墟梦境再撑上三五十载。” 阮玉被堵住了嘴,在魔刀斩向了元宝那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尖叫好似从胸腔里发出来,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将莫问推开,对着莫问那双血红且透着委屈的眼睛,她想都没想,直接啪的一巴掌打在了他脑门上。 莫问被一巴掌打蒙了,凶戾的眼神在触及阮玉眼角的热泪后愣住,他缓缓伸手,用指尖去碰触了那里的泪痕。恰这时,阮玉转过身,他尖利的指尖在阮玉脸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从眼窝处一直划向了眼尾。 他的手指,仿佛放在了滚烫的岩浆里。然而那微凉的湿意,又像是海边咸湿清新的海风。 元神里的戾气逐渐减弱,理智渐渐回归。 此时,阮玉压根儿顾不上眼部的疼痛,扬手一剑斩出,与劈向元宝的刀撞在一处。 阮玉只感觉自己好像斩上了一堵墙,她的剑气顷刻间被击溃,眼看那刀要劈到了元宝身上,阮玉再次出剑,并大叫干扰:“徐青竹根本不爱你!” “她爱的人,早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间都好似扭曲起来,暮云辉原本是看着元宝的,他的头直接在脖子上拧了一圈,身子还面对着元宝,头却转向了阮玉,显得尤其惊悚。 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阮玉身上,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狗,只剩下眼前这个让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女人。 “胡说八道!” 黑夜降临,倾盆大雨灌入小河,直接让河水漫过了堤岸。 镇上的石拱桥被河水给冲毁,很快,乌黑的河水就流淌在了小镇的大街小巷。 奔走的小镇居民被涌上来的河水淹没了腿脚,他们忘了奔逃,僵立在原地,身体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结界破裂,日墟和夜墟,融合在了一起。 这一切,只因一句话。 “徐青竹不爱你。” 这只是阮玉的猜测,然而现在,她知道,她猜对了。 发狂的暮云辉无限膨胀,身体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他怒吼着伸出手,重重地往下一拍。 阮玉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身后的莫问握住,同一时刻,她再次斩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剑。 阮玉:你变再大,我也能给你削小! 灵汐都是被她用剑给削下来的,一回生二回熟。反正在梦里,她的脑子里就没有怕字。 正打算大展拳脚把面前的暮云辉给削了呢,就见眼前的景色骤然一变,她身上沉甸甸的,浑身都疼,只觉得有些窒息难受。 睁眼,阮玉就发现自己居然被埋在土里…… 元宝正在拼命刨土,想要将她挖出来。 它是用后腿蹬地的。 刨出来的泥土糊了阮玉一脸,她呸呸吐了两口,接着很轻松地就从土里爬出来,“怎么回事,莫问哪儿去了?” 脑子里刚想了一下莫问,就看到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没事吧。” “之前那里还是灵墟梦境,所以梦域的一些能力并不能施展,后来结界崩溃,日夜融合,就变成了真正的梦域,而梦域,时空虚空皆乱象。” 阮玉想起之前经历的梦域。 就是突然会从一个地方到达另外一个地方,人也会瞬间变成恐怖的怪物,离云能变成纸片,元宝也能成为恐怖的凶兽。总之,里面的一切都是荒诞,不讲道理的。 阮玉看向莫问:“你怕被活埋?” “谁埋过你,我削了他!” 见莫问否认,她又看元宝,“还是你?” 元宝连忙摇头,它甩毛的时候才想起身上的灵汐不见了,连忙汪汪叫了几声。见阮玉没明白,想写字吧,灵汐的名字又太难,压根儿不会,只能继续抖身上,表示它身上驮着的灵汐仙君不见了。 好半天,阮玉才领会了它的意思。 “哦,灵汐不见了。那还是找找吧,找到灵汐可能会有线索。” 之前的梦域里,她没经历什么痛苦,压根儿不知道这梦域里隐藏的怨气和痛苦,结果找到离云,就看到离云又被割肉,又被抽骨,离云所经历的,就是当初陆棉经历过的苦难,所以现在灵汐没准也能发挥余热,让她们看到真相? 阮玉眼睛一弯:“元宝,带路。” 找人么,元宝最擅长。 111:洗脑(打赏加更) 刚走没几步,元宝就前爪一软,身子往下扑,躺倒在地。 它呜呜地叫了两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滚。 阮玉:“你怎么了?”突然哭个不停,哭着哭着,还用嘴去咬自己的脖子,难道脖子上有虱子? 阮玉抬手一个除尘诀,结果元宝依旧咬自己,把狗脖子都咬出了血,血水把毛都打湿了。 已经恢复了神智的逢岁晚也觉得心情沉闷,像是有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心口,让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郁郁之气,仿佛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 只是目光落在身边那如月光皎皎的面庞时,那些阴暗的情绪就像是被光照得无所遁形一般,立刻消失不见了。 逢岁晚抓紧了阮玉的手。 有她在身边,他怎会心死? 那颗三千年都不曾波动过的心湖好不容易翻起了浪潮,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去,心甜如蜜,又怎么会被区区外力所影响,变得心若死水呢。 对了,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刚才失控的时候,他划伤了阮玉的眼角,手指染了她的血,沾了她的泪,他才清醒过来。 逢岁晚:“你眼睛怎么样,疼不疼?” 他忐忑地看着阮玉,轻声说:“我给你吹一下。”说完自个儿脸就红了,在情爱面前,他宛如失了智,连吹一下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老脸都没地方搁。 不过好在,她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古板严苛的执道圣君。 阮玉:…… 心上人太粘人了也不好,活脱脱就是一个恋爱脑。 现在明显元宝有问题呢,他都看不见,还只想着情情爱爱。阮玉想到了暮云辉,他的爱也是疯狂和叫人窒息的,这样的爱,她可受不了。 话本子里那种偏执暴躁,心眼儿小得只能装下女主一个的仙君魔君,她一个都不喜欢。 于是阮玉气呼呼地跳起来拍莫问脑门,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虎着脸说:“别闹!” “心魔怎么回事,我等会儿再教训你!” 逢岁晚:…… 被人训了,还心里头甜滋滋的,这种体验也是十分新奇有趣。 至于心魔,早已被他抛到脑后,在梦域里困了那么多年,天天受魇气腐蚀,会滋生心魔并不奇怪。 梦魇里的莫问跟忘缘山上的逢岁晚性格迥异,想法也不同,然而,他们始终是一个人。只不过现实中,他背上了无形的枷锁,活成了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执道圣君,而梦域里,他虽然被锁链所囚禁,元神却没了天道规则压制,不羁自由。 只要他理智存在,就不会有化魔的那一天。 阮玉未出现时,他曾有过那样的担心,魇气的腐蚀,让他元神千疮百孔,难以保持清醒。 现在,一切都在好转。 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此后每一天,都有新的期待和惊喜,他不会失去理智,心魔,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逢岁晚站在阮玉旁边,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阮玉:…… 自从神交过后,梦郎就变得傻乎乎的了,她有点儿接受不了啊。 看着脚边恨不得将自己喉咙咬破的元宝,阮玉想起了那个玉簪里透露出的情绪。 徐青竹心如死灰,觉得活着是煎熬,死了才是解脱。 现在梦域形成,莫非是徐青竹的念头,影响到了元宝? “元宝这是怎么回事,它想吃鸭脖子了?怎么咬自己脖子。”清楚在梦域里说出的话都对周围能产生影响,阮玉换了个方式来表达想法,她还踢了瘫在地上宛如一滩泥的狗,“起来,我给你做酱骨头。你那脖子有什么好啃的!” 咬脖子自杀变成了肚子饿想吃东西,言语和想象的力量,将周围的死气都逼得退散开。 本来一心求死的元宝耳朵尖都竖了起来,眼睛里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过清醒不过一瞬,下一刻,它又开始流泪了。 阮玉手里出现个球,直接往外一抛。 元宝下意识地跳起来,猛扑出去,一口将球叼住,回过头冲阮玉得意地摇尾巴,这几个动作,让它心头抑郁一扫而空,吃骨头,玩球多有意思啊,刚刚怎么就不想活了呢? 它脑子简单得很,一想问题,嘴里的球就掉了,又忙不迭去捡,有这么个球在旁边转移它注意力,元宝就顾不上想死了。 它一边捡球,一边寻着灵汐的气味追过去,阮玉牵着莫问的手跟在后面,两人一边走还一边聊天。 阮玉:“我当初想亲你,你还躲开。” 逢岁晚:…… 男女授受不亲。 当时哪会知道,彼之一见钟情,会成为吾之天长地久。 阮玉:“心魔怎么回事。”她小脸微红,“你想亲就明说嘛,我又不会拒绝,怎么还弄得心魔发狂了才敢亲。” “我都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 逢岁晚:…… 这个就不太好解释了。 当时的他元神有瑕,被这个梦域里的嫉妒钻了空子,使得他,连自己的醋都吃。这才神志不清,做出了那等事,脑子里一片混沌,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视线在阮玉红唇上扫过,像是有羽毛在他心里挠痒痒,勾得他心狂跳不止,很想再尝一口。 然而,理智存在,逢岁晚当然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艰难移开视线,他在心里默念起了静心咒。 阮玉:“心魔是可以化解的,我知道。” 她将莫问的手拽紧,“以后,你什么愿望,我陪你一起去实现。” “执念是什么?我不知道,大概就是走到了一个死胡同?看着那堵过不去的墙,心里越来越痛苦。我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打破那堵墙,我也愿意带你去寻别的路。” “我爹说过呢,大路走尽还有小路,只要还在不停的走,就会有数不尽的风光。” 明明是走在恐怖阴暗的梦域里,脚下满是泥泞,可身边的人微笑着说话,让逢岁晚觉得,他们正游历仙境,身边是世间罕见的风景。 此生何幸,与你携手,风雨同舟。 她笑得眼角弯弯:“只要……” “只要我学会放弃,就没有困难能打倒我。” 正陷入感动的逢岁晚顿时哭笑不得:……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鬼? 细品一下,逢岁晚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她这点儿歪理邪说,还真是有点儿洗脑。 112:思路 恰这时,元宝一通狂叫。 两人同时抬头,正好看到灵汐用匕首捅了自己心口,倒在了血泊里。 此时的灵汐穿了一身红嫁衣,凤冠下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在倒下后没有立刻死亡,嘴里还低声呢喃,轻唤着师兄。 “师兄……” “我以为我是唯一特别的那个,为什么……” “为什么?” “那个阮玉什么地方比得上我?”以绝美的姿势倒在血泊里后,灵汐眼神涣散,小声呓语。 “师兄,师兄……”又喊了两三声后就没了气息。 然而片刻后,她又站起来,先是坐在镜子前梳头、落泪,给自己换了一身嫁衣,等哭够了,又掏出匕首刺向自己心窝处,如此重复。眼看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被魇气吞噬,与这里的魇气融为一体。 阮玉嫌弃地道:“她好歹也是个仙君了,怎么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修为比掌教他们都还高呢,结果进来就完全是个拖油瓶,连金丹期的离云都比不上。 离云都知道挣扎反抗。被绑在床板上一刀刀割肉时,眼里也还藏着求生的光亮。 她倒好,元神完全被迷惑住,彻底融入了梦域的世界。 逢岁晚:“她,心智不坚。”一辈子没受过什么挫折,修行也没吃过太多苦,根基远不如其他人牢固,心智也不比他们成熟。 阮玉点头:“哦,被执道圣君宠坏了。” 逢岁晚心头咯噔一下,正思考要如何解释,就听阮玉又道:“说宠也不像,溺子如杀子!狗执道跟她师妹的关系还有点儿复杂。” 执道圣君不见得对灵汐仙君真的有多好。不让她进山,对她也严厉,至少,在阮玉看来,执道圣君看灵汐仙君的眼神更对待其他弟子没有多大区别。 至于灵汐仙君,说起来爱师兄得很,可她明知道忘缘山是禁地,还把心怀不轨的万年老二给带到山里去,为了将自己赶出忘缘山,连执道圣君的安危都不顾,也算不上多爱吧。 最后执道圣君明显不高兴了要惩罚她,才故意让她进山相伴,阮玉都还记得那时候灵汐仙君的表情,她怕得要死,活像死了爹妈。 嘴上说着爱,却又没有陪伴心爱之人一同面对危险的勇气。 当时掌教他们告诉她真相的时候,没少埋怨灵汐仙君。 圣君出事后,她没有承担起仙云宫的半点儿责任。 忘缘山失控过后,他们有那么多位强者明知上山的魂灯都熄灭了,依旧执意上山救人。他们去请闭关的灵汐仙君出来,哪晓得,她根本不见人。 后来,仙云宫剩下的人为了控制住魇气不外泄,也是劳心劳力,耗尽了资源,几百年大家修为不进反退,而这期间,灵汐仙君从未过问过一句,未给他们提供过任何帮助。 灵汐仙君执掌的秀山是药山,里头的仙草仙葩数之不尽,都是这些年弟子们在各种秘境里寻来上缴宗门的,然而没有她的允许,就连孤云岫也动用不了。 总之,大家对灵汐仙君都是满腹怨言,刑殿长老都用方言骂:“说起她我都脑壳痛,鬼火冒!” 用凡间的话来说,她可以共富贵,不能同患难,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所以这会儿看到死得凄美的灵汐仙君,阮玉并不是很同情。不过她这样,莫问会不会觉得她心肠很硬,偷偷看莫问一眼,发现莫问看都没看灵汐,他目光落在远处,应是在走神。 逢岁晚想起了从前。 死亡笼罩了整片大地,到处都是腐尸,除了腐烂的气息,他闻不到其他的味道。 他一个人在那片荒芜的大地上走了很久很久,都没有遇到一个活物。不仅没有活人,连活的蛇虫鼠蚁都没有一只。在那样的炼狱里,他独自生活了一个月。 那时候所经历的肮脏和血腥,注定他无法再忍受污浊,见不得荤腥,更不愿看到烤肉。 他以为他也会死在那里。 可他在祭坛前忍着恐惧活下来,并不想什么都没完成,就孤独的死去。那样的话,他当时直视父母的痛苦而无动于衷,到底有何意义。 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总会走出这片死域的。 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背着一个女婴的师父走到了他面前。 一开始,他是感激师父的。 师父修为高深,救他脱离苦海,教他修行之道,让他变强,有了向傅紫衣复仇的希望。 那时候他不知道所谓的咒言是什么回事,被哄骗着立下了很多玄天门特殊的言灵法咒,那些法咒就像是一根根钉子一样扎在他身体里,逼迫他朝着对方想要的方式去成长。 直到很久以后,逢岁晚才知道,原来,师父是被逐出师门的玄天门弟子。 他天赋极高,能够窥见未来的天命气运。 他女儿,也就是灵汐,出生孱弱,需要大气运之人庇护,所以,师父找到了他,并将其推衍看到的未来强加在了他身上。 玄天门弃徒创建的仙云宫成为天下第一的仙门,显然是他最想看到的未来。 然而未来,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师父他只是看到了千万种可能中的一个虚无缥缈的分支而已,为了将其实现,那位师父,用言灵法咒给他身上套了层层枷锁,而临死前,更是让他立下了心魔誓言。 他知道真相后并不难过。只要能让他变得强大,套上枷锁也无妨。 好似在那火光冲天的一夜过后,本就情感迟钝的他,更加没了喜怒哀乐。 他以为,他的所有感情,都随着父母亲人的悲惨死去消失,被熊熊的火光所吞没。直到遇见阮玉,沉寂的心湖重泛波澜,他才知道,感情还在,以前没有,只是没遇到对的人,没到时候。 逢岁晚心有所感,转头一看,正好与阮玉目光相对,他脑子里立刻闪出一个念头:她一直在看着我。 她真是…… 喜欢我。 心跳又快了,像是里头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鹿。被自己的想法给惊了一下,逢岁晚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就听阮玉问:“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逢岁晚立刻正色,“我们得找到徐青竹。” “现在梦域刚刚形成,徐青竹的执念还只是自我湮灭,其他的情绪并没有爆发,相对来说现在是梦域最安全的时候。” “找到徐青竹,化解她的执念,梦域才会破解,这女人也才会得救。” “我们现在救不了她的。” 阮玉倒是犹豫了一下,“我若是抢先一步将她杀了,会不会阻止她这个不停自杀的怪圈呢?” 逢岁晚:…… 你这个思路,怎么总是叫我无言以对呢。 113:虐狗 徐青竹在哪儿? 阮玉又看向元宝。 元宝摇头,表示闻不到。 徐青竹的气息太过微弱,在这梦域里跟不存在一样,结合她的心境,倒是可以解释。 她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却生活在修真界,渺小得犹如一粒尘埃,与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因此,在她的梦域里,她的气息是难以捕捉到的,就连元宝,都没办法寻到她的踪迹。 逢岁晚:“可以尝试找一下暮云辉。”以暮云辉对徐青竹的占有欲和控制程度,哪怕是在梦域里,他肯定也会徘徊在徐青竹的周围。 他兴许就是徐青竹的恐惧和噩梦。 只不过现在梦域已经形成,在梦主的意识加持之下,完全疯狂的暮云辉应该更难对付。 他想了想,说:“你的眼泪,对魇气有净化压制作用。” 阮玉:“啊!”她想起之前那个梦域,她就一直哭一直哭,结果就莫名其妙的出去了,原来怨气是被她哭散的啊。 但是在梦里,她的眼泪跟外界想流就流不同,很难哭出来。 在想如何哭的时候,阮玉又问:“那你一开始那来找我,是不是想骗我眼泪?” 逢岁晚心头一沉。 其实不是。只是他被魇气压得太累,看到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可以休憩,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她的梦。虽不是为了眼泪,却依旧存着利用。 从一开始,不管是梦魇里的莫问,还是现实里的执道圣君,乃至于仙云宫所有人,接近她,对她好,都是因为利用。 曾经的不纯粹,掺杂在现在的感情里,叫他心生愧疚,更怕阮玉会因此而不开心。 逢岁晚:“当时,你的梦很舒服,我就想去看看,在里头休息一下。” 阮玉立刻道:“那幸好我这么有用。” “老天爷让我脚踏七彩祥云来救你呀。” “对了,眼泪!”她把脸凑到莫问面前,“你快打我一巴掌,看看我流不流泪。” 逢岁晚:…… 这哪儿舍得啊。 见逢岁晚不动手,阮玉啪地一下,用力抽自己的脸。 明明脸上都起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依旧没有一滴眼泪涌出。 逢岁晚心疼的抓着她的手说:“倒也不必如此。” 刚说完,就看阮玉又摸了个东西出来,剥开了往眼睛上抹。 他不认识那植物。 阮玉解释,“这是洋葱,很熏眼睛的。”明明是在梦域里头了,她还能随心所欲的掏东西,就显得形势都没有那么危急了。 结果抹了洋葱还是没有泪水,阮玉揉着红红的眼睛说:“哭不出来。” 这时,低头在地上左嗅右嗅的元宝突然叫了起来,“汪汪汪!” 它闻到暮云辉的味道了!能够发挥作用,元宝觉得自己开心极了,先前想死的念头,再次抛到脑后。 它兴奋地冲在前面带路,不多时就穿过层层迷障,出现在了一座空中楼阁前。 那阁楼是一个镂空的月亮,高悬在山尖。 逢岁晚看阮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山上月看,心想,女孩子应该都喜欢这样的屋子吧?忘缘山修得太简陋了,他清醒了,也弄一些亭台楼阁出来,让她住在云端,清风明月相伴。 就是艸斋这两个字挂上去,似乎…… 算了,她喜欢就好。 逢岁晚:“很漂亮吧?” 谁晓得阮玉摇头,“徐青竹是个凡人,一点儿灵根都没有,学不会任何法术,她住在上面,平时出行多不方便。”不管是骑乘灵兽,还是其他飞行法宝,她都没办法自己单独行动。 她像是被剪掉了翅膀的金丝雀,被暮云辉养在了华美的笼子里。 阮玉觉得徐青竹很可怜,这会儿倒是有点儿想哭的意思了,不过刚有这么个念头,她就想去酝酿一下,哪晓得这么一弄,反而把泪都憋了回去。 看来不能急躁,得真情流露才行。 阮玉想起件事,“那个女魔头说徐青竹还有一缕元神未散,那徐青竹岂不是跟元宝一样。” “元宝的元神附着在那截骨头里,梦域破开后,离云找到它,将它带回了仙云宫,一开始用纸片给它做身体,后来,还让元宝凝聚了真正的肉身。” “这样说来,徐青竹是不是也能被救出去,重新生活?” 逢岁晚看到她说起这事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都有些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 然而,徐青竹怎能跟元宝相比。 逢岁晚叹了口气,“徐青竹跟元宝是不一样的,人跟狗,是不一样的。” 阮玉:“怎么个不一样法。” 逢岁晚想了想,直接叫住元宝,“你主人原本只养了你,后来又养了一只猫,他陪你玩的时间减少,你会怎样?” 元宝在地上刨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很开心啊。”能跟主人玩,还能扑猫。 “他原本每天都来看你,后来好久才来看你一次,你会怎样?” 元宝原本端正坐着,听到这话,仿佛看到主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笑得更开心了,写:“更开心呀。”积攒了好多天的开心,可不就是更开心了嘛。 “如果他一直不来了呢?” 元宝翘起的嘴角垮了下去。它蹲在地上,神情肃穆,不知为何,就让阮玉想到了那个一直等在沙滩边,无怨无悔的狗。 一直不来,就一直等。 若有重逢那一日,便是积累了十年、百年、千年的开心,那该是,多么巨大的幸福啊。 虽然没解释有什么不同,可这一瞬间,阮玉理解了徐青竹和元宝的不同。 人心复杂,远没有元宝这边简单纯粹。 所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但愿,现在的徐青竹还没有被魇气彻底污染吧。 徐青竹在空中阁楼里,要靠近徐青竹,就得往月亮上去。 阮玉有点儿恐高。 她修为虽然都已经筑基了,却没学过什么御空飞行的法术,平时翻到这类玉简都直接跳过不看,如今到用的时候,才恨自己看书少,飞不起来。 这里对逢岁晚来说依旧是禁灵区,他也没办法飞起来,两人只能看着那空中阁楼干瞪眼。 阮玉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想弄个灵舟进来,奈何她都没见过几个灵舟,飞行法宝也少,凭空乱想确实没多大用。 最后想到当时进山时骑的灵鹤,结果也没成功,倒是想吃的,随手就能从兜里掏出来。 大概她越了解越熟悉的东西,在梦域里越能实现吧。她怕高,对那些能飞的都不太了解啊。 阮玉只能道:“你知道什么飞行的法术口诀么?”她一咬牙,发狠道:“我现在学!” 又安慰莫问:“你放心,我在梦里学什么都快。” 逢岁晚只能给她念了一段口诀。 阮玉果然一学就会,她如今才炼化金、水两种灵根,出去后,得加快寻找其他三种灵物了。 梦中修行对外人来说太过惊骇,若无法掩饰,后果难以估量。 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都无法压下全天下的声音,更何况现在的他,无法出剑,几乎是个废人。 阮玉:“我学会了。” 她脸有点儿发红,“等下飞上去了,你要搂紧我啊,我怕高呀……” “一定要死死搂住啊。” 逢岁晚:“嗯。” 阮玉运转灵气,身子缓缓飘离地面,逢岁晚搂着她的腰,与她一起升空。 两人越飞越高,逐渐靠近那轮弯月。 被心上人这么紧紧搂着,阮玉都不觉得怕了,不过她嘴上仍是道:“我有点儿怕,你一定要抓紧我。” 等等,他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山下,元宝仰头看天。 等阮玉他们越飞越远,它才猛地反应过来,大声咆哮。 元宝:“汪汪汪!”等等我啊! 它没办法,只能从山脚往上一路狂奔,像是一只奔月的狗。 你们这哪是在历险,分明是在虐狗啊! 114:巨眼 “糟了,元宝没带!”灵汐现在不用管也管不了,元宝却不能丢。 阮玉连忙落下,将主动缩小成毛团子的元宝给抱在了怀里。 搂着阮玉细腰的逢岁晚眼角抽搐,怎么觉得,元宝那个埋胸的位置更好呢? 元宝:总觉得背上凉飕飕的,是谁在凝视我? …… 山上原本风平浪静。 在即将靠近月亮阁楼时,周围的环境陡然扭曲,黑云滚滚压下,而云层中,有一张巨大的脸。 那张脸上堆积了无数双眼睛,其中最大的那双眼睛情意绵绵的注视着山尖月亮,而其他密密麻麻的眼睛里,则充满了凶狠、恶意、嫉妒! 看来,徐青竹的确就藏在月亮阁楼里。 她一个凡人,被仙君看中,不离不弃,在世人看来,是何其幸运啊。 她活在无数人的目光之下,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就如同头顶上的那些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 而那双情意绵绵的巨眼,自然是她眼中的暮云辉。那双眼睛遮蔽了她头顶的天空,明明眼里含着情义,却又宛如一个深渊黑洞,与其对视瞬间,便能感觉到压抑和绝望。 巨眼眼珠缓缓转动,那眼珠里仿佛有个磨盘,在转动时,碾碎了无数的血肉。 阮玉都听到了痛苦的嘶吼,像是许多人在齐齐惨叫。 巨眼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它明显是想攻击的,但那些细小的眼睛居然在阻止它。 那些眼睛一眨一眨的时候,阮玉耳边出现了一些沙哑阴冷的声音,“那女人脾气那么差,动不动就打杀身边的下人,你们还敢靠近她?” 哦,这也是徐青竹的经历,或许她曾幻想过有朋友,然而没有人敢靠近她。 大家都会说,她身边的人都因为她的脾气暴躁、心狠手辣而死,在众人眼里,她一无是处,仗着仙君的宠爱打杀下人,简直是罪大恶极。 而因为她是梦主,这些思想的表达,居然暂时压制了巨眼对他们的杀意。 那双巨眼转动犹如磨盘,碾碎了无数血肉,显然是想表达,杀人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那个仙君暮云辉。 他杀了人,却把罪名安在了她身上。 阮玉:“这暮云辉真是可恶!”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呀! 逢岁晚:“在梦主的负面情绪之下,暮云辉更强了。”头上巨眼散发出来得强大气息,让逢岁晚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种压力,比他当初一人面对梦魇妖魔时也轻不了多少。 怀中阮玉突然小声道:“执道圣君看到这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眼睛,肯定会当场崩溃,戳不瞎那些眼睛,他恨不得自掘双目。” 逢岁晚:…… 忽然觉得这恐怖的压力,或许只是因为他的强迫症? 而不是敌人太强大!她能随时想到执道圣君,也是一种在意的表现吧。 这么一想,逢岁晚忽然觉得舒服多了,连头上那些眼睛,也觉得整齐顺眼了许多。 可惜,梦主的压制力太弱,眼瞅着快要无法阻止那巨眼暮云辉时,逢岁晚一扬手,喝道:“出剑!”他要出剑,还得借助阮玉的力量。 阮玉不祭出剑气,他就毫无办法。 结果阮玉并没有配合他,反而是冲月亮上喊:“徐姐姐,我来看你啦。” “徐姐姐,我好想你呀。” “他们不让我进来,怎么办啊。” 头顶上的眼睛在颤动,好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一样,阮玉虽不害怕,却看着恶心倒胃口,她的力量不足以针对那些眼睛,索性掏出把伞,直接撑在头顶上,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见莫问一脸惊讶,她还振振有词,“掩耳盗铃,没听过吗?” 反正只要我看不见他们,他们就不存在。 阮玉手中的伞还金灿灿的,发出刺眼的强光。她转动伞柄说:“亮瞎那些眼睛,叫他们乱看。” “爹修炼时头顶上那个小太阳就不错,好像叫金乌流霞来着,要我能想出来,定然叫他们好好看着,谁眨眼抽谁!”她气咻咻地说着话,凶完又娇滴滴的喊,“徐姐姐,我给你带了祥云斋宝全大师的玉簪呢,你看看喜欢不喜欢嘛。” 玉簪只是凡俗之物,她以前也看过不少宝全大师的作品,这会儿随手就能变出一根来,还拿在手里晃。 簪子上缀着的雾紫色蝴蝶左右摇晃,翩翩起舞,撞击时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 玉簪是在夜墟里得到的线索,希望能有用吧。 逢岁晚的注意力被玉簪上的蝴蝶吊坠所吸引,心神有瞬间恍惚。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蝴蝶。 傅紫衣养了一群梦蝶。 她出现时,经常有蝴蝶绕手起舞。 此时阮玉手中的蝴蝶摇晃,白皙修长的手指穿过那两只蝴蝶,像是在逗弄蝴蝶一般的动作勾起了逢岁晚不好的回忆,若是从前,在梦域里的他必然会情绪失控,而这次,他只是稍稍有些烦躁,将视线从阮玉手上移开,只需落到她身上的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烦闷便不复存在了。 阮玉一边摇玉簪,一边等待变化。 幸好,徐青竹有反应了。 她听到一个柔弱的女声响起,“真是宝全大师的作品?快进来吧。” “云辉,我想见她,让她进来!”那软绵绵的嗓音难得坚定了一回,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天上巨眼的眼珠快速转动,直接形成了一个黑色旋涡,将周围的那些小眼睛不断地拉扯进去,也绞进了血肉磨盘,碾压那些眼珠的时候,巨眼之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好似破铜烂铁挤在一起不断撞击,揉捏,尖锐刺耳。 暮云辉肯定气疯了。 但这也说明,在梦域里,梦主才是一切的主宰。哪怕徐青竹只是个元神力量微弱的凡人,可当初梦境的核心是她,现在形成梦域,她也钳制暮云辉的力量。 她的恐惧能让暮云辉变得更加强大。 同样,她的愿望高于一切,她想见阮玉的时候,连暮云辉都难以阻止。只能在头顶上方发狂,却没有主动攻击,并拦住他们的脚步。 逢岁晚:“还是得从徐青竹身上入手。” 徐青竹的心愿是解脱,然而他们却不能真的去灭掉徐青竹的那一点儿魂魄。 她无辜不无辜倒是其次,在逢岁晚看来并不是特别重要,关键在于,一旦徐青竹真的元神灭掉,这个以灵墟梦境为基础的梦域并不会立刻破碎。 因为他们的元神是困在当初傅紫衣提供的那颗云梦蛟珠里。 而徐青竹死亡,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暮云辉彻底疯狂,失去一切压制,成为无法匹敌的魔物。 就好比当年,徐青竹死了,暮云辉便大开杀戒一般,宛如历史重现。 很有可能,新的一个梦域会顺势而起,成为锁在自己元神上的一条新锁链。 先得说服徐青竹克服自己的恐惧和自我了解的念头,与他们一起对付暮云辉,之后,再来处理徐青竹的问题。 逢岁晚下意识看向阮玉。 总觉得她的思路比较新奇,没准,能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歪招,歪打正着? 115:谜底 “徐姐姐,我来啦。”阮玉一边说,一边带着莫问和元宝落到了月亮阁楼上。 踩上去了,阮玉才发现这月亮阁楼是用整块的水晶雕琢而成,楼外璀璨明亮,楼内则垂挂青色雾纱,遮挡了那些较为刺目的光线。 有走路姿势非常僵硬的侍女过来引路。 侍女脸上五官只有眼睛和嘴,眼睛得有拳头大小,嘴巴咧到了耳根微笑。在看着他们的时候,侍女的嘴巴是用线缝上的,但阮玉发现侍女会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天上的巨眼,在看向巨眼的时候,她嘴唇上缝的黑线就会消失,这明显表示,侍女在徐青竹这里半个字都不会说,转头就会将徐青竹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告诉暮云辉。 这样的生活,对徐青竹来说是多么的压抑和窒息啊。 偏偏,她一个普通凡人,生活在强大修士的阴影之下,连死都死不了。 寻死的念头刚起就会被发现。 哪怕只剩下了一口气,依旧会被救回来。 阮玉越往内走,心里头越火大,等走到内院,看到站在三楼窗边的徐青竹时,她皱眉问:“徐姐姐,没路了?” 这栋小楼,居然都没看正门!她转了一圈儿,连侧门也没瞧见。 逢岁晚:“是阵法,阵法与暮云辉神念相连。” 阮玉目瞪口呆,“该不会暮云辉不同意,我们还是进不去吧。”现在梦境崩塌,这里已经成了梦域,暮云辉变成了头顶上的巨眼,几乎仅凭执念在做事,理智完全消失,这样一个被魇气彻底腐蚀了的妖魔,让他主动打开大门完全不现实。 以徐青竹对暮云辉的恐惧和绝望来看,她也根本无法做到软下心肠,努力将他唤醒。 逢岁晚淡淡一笑,“可以破。” 阵法虽然精妙,但对执道圣君来说,仍旧不值一提。 他很轻易就看错了阵眼所在,将阁楼外水池里的一颗石子儿捞出来递给阮玉,“捏碎它。” 阮玉接过石子儿,还歪着头看他。 逢岁晚脸微微一红,说:“我没力气。” 阮玉:“哦。”她深吸口气,说:“那以后我来……”话到了后边声音就细了,呐呐吐出一字:“动。” 逢岁晚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等看到阮玉将石头捏碎后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后他才领悟了其话中深意。 脸上的那层薄红瞬间成了大片的火烧云,一直烧到了脖子上,让他气色看起来都红润了不少。 恰恰元宝还在嚎,“汪汪汪!”我有力气,我有力气!虽然是狗叫声,但都能从它的声音和动作里听出它这会儿想要表达的意思。 阮玉将狗往怀里一按,说:“别闹。” 元宝:……我这哪儿是闹呢? 你们人心可真复杂呀。 徐青竹站在窗边,声音细得如风中的烛火,好似下一刻就断气了一样。 “咳咳,你们就站在那里吧,能否将玉簪举到手里,让我远远看上一眼?” 她顿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我这里,外人不方便进来。” 在徐青竹说出这话之后,逢岁晚清楚地注意到,已经破掉的阵法再次出现了变化,阵法重新凝聚成形,且阵眼也发生了变化。 逢岁晚给阮玉解释,“这里的一切都随她心意而动。”她始终认为,暮云辉太强大,将她的一切都锁死,只要这个念头存在,他们就会受到她念头的限制。 哪怕她想看看玉簪,依旧无法让他们上楼。 “新的阵眼在那儿。”他指着树皮上的一个小疙瘩道。他们可以一直重复破阵,但能不能入内,还得取决于徐青竹。 阮玉又暴力碾压了新阵眼,接着一脸委屈地道:“徐姐姐,你不记得我啦?我哪里是外人,你刚刚还亲热的挽着我的手,叫我妹妹呢。” 徐青竹眉头微拧,现在的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了灵墟梦境里的那些记忆。 她不记得自己曾在梦境中,被虚构的幸福所淹没,跟暮云辉一直生活在一起。 现在,才回归了她的真我。 阮玉将手里的玉簪摇了摇,说:“远看哪儿看得清,我上来啦,我还带了甄记得桂花糕呢。”她对凡间的吃食特别有研究,知道当年陈国甄记得桂花糕特别有名,反正现在很多糕点铺都会挂上千年甄记桂花糕的布幌子,还都说自己祖上是陈国人。 徐青竹:“这……” 她这一犹豫,头上的巨眼压迫力就更强大,肯定是在想,暮云辉太可怕了之类的。 阮玉立刻扬声道:“徐姐姐,你家这阵法谁布置的,太差了吧,我一指头就能破。” “你不信啊?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阮玉将身边的莫问往面前一拉,“你知道他是谁吗?” 阁楼上的徐青竹一脸歉意的摇摇头,“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她是听到宝全大师的玉簪后才起了看一眼的心思,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阮妹妹,自然就更加不认识她身边那男人了。 阮玉:“这位可是天下第一的剑圣执道圣君,修为已至半神之境,群山、大海、乃至虚空、时光,皆可一剑斩之。” 逢岁晚心跳都漏了一拍,身子僵硬,不敢转头过去看阮玉。她,她,她,她知道了? “抬头、挺胸……假装你就是天下第一!”阮玉压低声音道:“不要笑,脸严肃一点儿,眼睛不要那么有神,目空一切!” 逢岁晚:…… 我竟要假装我自己。 “来,我们再来斩一道剑气给她看看。” 逢岁晚握住阮玉的手淡淡一挥,惊天剑芒犹如万箭齐发,冲向天幕,将天空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都逼得四散开。 徐青竹惊呆了。 她虽是个不能修行的凡人,却也知道,修真界最强的那位,就是仙云宫的执道圣君。 若来人真是执道圣君,暮云辉,应该拦不住他吧。 执道圣君,会管凡人的事吗? 她不求别的,只要,能让她解脱就好。 “我们上来了!”一剑斩出后,阮玉直接牵人抱狗飞上阁楼,而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阻拦,直接飞到了徐青竹的窗前。 从窗口入内,阮玉也不等徐青竹招呼,自己找位置坐下,接着又开始往外掏东西。 各式各样的糕点、新鲜的水果、卤牛肉、酱大骨、荤豆花、小馄饨等等,很快就摆满了一桌,都是正儿八经的凡间美食,她招呼徐青竹道:“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吃呀?” 徐青竹:“您,刚刚去过凡间?”现在,凡人界还好吗?她的家人,早已化作尘土了吧。想到家人,徐青竹眼睛黯然无光。 阮玉:“算是吧。”她去到忘缘山还不到一年,按照修真界的时间概念,一年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就是眨眼之间。 “对了,你吃不吃辣?我还能给你烫个火锅呢。” 徐青竹笑笑说:“我爹爹喜欢吃辣。”兴许是旁边一脸冷漠的男人给了她莫名的底气,此刻的徐青竹已经没那么害怕了,桌上的一切勾起了她对凡间的怀念,也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她讲起了深藏在心底的往事。 “暮家怎么可能通敌叛国?那书房里找到的书信,必然是伪造的。” “暮家上下被满门抄斩,我,我当时回了娘家,侥幸逃过一劫。”她用大袖挡脸,飞快擦拭了一下眼角,“后来才知哪是侥幸,我爹分明早已知情,提前将我接回了家。” “我执意返回暮家,不惜与父母断绝关系,结果去了,只看见了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将军府。” “我从乱葬岗里挖出了还有一丝气息的暮云辉,将他从尸堆里刨出来,东躲西藏,直到逃出陈国,才算安稳了一些。” “他是云崖的庶弟,与云崖长得有五六分相似,我,怎么忍心看着他死。” 听到这里,阮玉反应过来,难怪在夜墟里,徐青竹床上的男人是具尸体,因为她真正的相公早就死了啊。玉簪应该也是她与真正相公之间的定情信物,所以才会一直在她心里占据了重要位置,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却在夜墟里被她铭记。 现在的那个暮云辉,只是跟相公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庶弟而已。 “后来,他得了机缘,踏上仙途。” 徐青竹簌簌落泪,“拥有了力量的他就撕开了那层乖巧的面具,我后来才知道,有的人,生来就是恶的。” 他虽是庶子,将军府的人并没亏待过他。 云崖对他也颇为照顾,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对暮云辉那般和善。 可后来她在暮云辉渡心魔劫时才知道,那沟通敌国的书信,就是他放到将军书房的暗格里的。 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恶意,却又将那些恶意隐藏在乖巧听话的面具之下,这张面具,他一直戴着,哪怕到了修真界,也从未摘下。 世人都认为他是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的得道仙君,只有她知道,在他那斯文的面具之下,他到底有多么扭曲和肮脏。 他对她的控制,让她连死都做不到。大家有多羡慕她,她就有多绝望。 116:一类人 绝望的气息压抑又沉重。 在她说到想要解脱的时候,本来吃得正高兴的元宝觉得嘴里的肉骨头都不香了,它将嘴筒子搁在骨头上,生无可恋地趴成了长条。 直面徐青竹的死意,让元宝的心情变得格外沉重,已经开始思考狗生的意义为何。 等到它眼皮底下出现个小纸板和笔的时候,元宝惊得跳起,心道:“我都要死了,还得读书写字吗?” 阮玉知道这会儿徐青竹的干扰太强大,骨头和球都不起作用,索性放出绝招,“先写字,字写完了再想别的。”我看你一天就是太闲了,才会东想西想。 逢岁晚眼皮直跳。 他或多或少也受了点儿影响,这会儿心里头闷闷的,哪怕捏着她的手,元神也会时不时被那些死意给钻了空子。 他活得太长。 岁月长河里,好似很多事情都变得刻板又无趣。 身边的人能让他欢喜,可她若知道真相,会不会讨厌执道?与其让她厌恶,倒不如早些结束…… 且她的喜欢迟早会褪色,她一开始说喜欢,仅仅只是因为他这身皮囊,容颜终究会被岁月腐蚀,他们的年龄相差了三千多岁,或许他寿元将近之时,她还风华正茂。 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出现,逢岁晚明知想法不对,却仍控制不住去想,越想,心思越浮躁。 正心神不宁时,牵着他的那只手松开,将一块玉简塞到他手心里。 阮玉飞快说:“好好看。学会了告诉我。” 逢岁晚心道:“这天下还有我不会的修行玉简?” 这方法对元宝适用,对他,可能效果不大。但这是阮玉的一番好意,哪怕知道没有效果,他依旧会去看。 刚低头看一眼,逢岁晚脸唰地一下变红,他哪里能想到,阮玉塞给他的根本不是什么修行玉简,而是秘戏图? 关键梦域里她掏出来的东西,都是靠她想象出来的。 所以…… 逢岁晚一言难尽地看着阮玉。 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这么短的时间,就凭记忆弄出了一本秘戏图,真是…… 很好,我的死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徐青竹意念消沉,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她说到最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执道圣君,我别无所求,只求一死。” 想死的念头在她活着时盘横了无数年。 如今,哪怕遇到了更强者,她所思所想,依旧绕不开那道执念。 她跪下刹那,屋外出现了碾碎东西时发出的声音。 几声惨叫传来,尖利得好似要刺破人的耳膜。 月亮楼原本散发着银辉,是洁白雪亮的。 但此时此刻,它已被黑暗笼罩。 好似浓墨从天空泼洒,倒在了玉雕的月亮阁楼上,将原本晶莹剔透的月亮飞快吞没,滑腻粘稠的液体漫漫渗透进窗棱,一点点的挤进屋子。 徐青竹看到窗缝里的黑色,面若金纸,身体抖若筛糠,正想说什么,阮玉便将她从地上一把拉起,还把一个碟子塞到她手里:“来,豌豆黄,我看你喜欢吃这个,我这里还有。” 见徐青竹端着盘子依旧战战兢兢地看窗外,阮玉漫不经心地道:“你这里的下人怎么回事,连窗户都擦不干净的么?” “我们仙云宫的机关傀儡人可好用了。”阮玉继续道:“主人下的命令从不违背,听话、乖巧、一丝不苟的执行命令!”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还恨恨磨牙,显然对机关人天天拿鞭子督促她修行颇为不满。 “我认识一个人,也跟你一样,看到哪里有一点儿脏污,眉头都能拧出个结。” 逢岁晚:…… 阮玉抬起手,手指在空中优雅的挽了个花印,轻轻转动手指时,有微微清风凝聚指尖,她轻喝一声,“去!”清风便抚过窗棱,将那一点儿黑气给清扫干净。 阮玉继续说道:“哪里脏了,一个除尘诀就好。” 她微笑着看向徐青竹,“有些人的心脏了,哪怕他藏得再深,也会露出蛛丝马迹,我们这次来,本就是查到了他与女魔头勾结,早已心魔聚形,如今还缺一个关键的证人,你愿不愿意站出来,当着全天下的人戳穿他伪善的面具呢?” 徐青竹呐呐道:“我的话没人信。” 元宝汪汪叫,“我信!”阮玉却没这般回答,而是道:“你一个凡人他们当然不愿意信,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怀疑的,也不愿意因此而得罪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君。” 她一脸骄傲,“现在有了仙云宫,有了执道圣君做依靠,你的话,谁敢不信?”不给徐青竹反应时间,阮玉又说:“还是说,你其实内心并不愿意揭穿他?” 她瞪大眼睛,“徐姐姐你该不会像许多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心里其实对他已经又爱又恨了吧。” “所以宁可自己默默死去,也不想揭穿真相?” 阮玉叹了口气,“若你不愿就算了,反正没有证人也有其他办法。” 她眼睛一弯,“毕竟,我们可是天下第一。” 逢岁晚在旁边补充道:“区区聚形期心魔,弹指可灭,拖到现在,无非是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给那些无辜枉死之人一个交待。” 徐青竹猛地抬头,一双杏眸里好似有熊熊火光,她激动地说:“我愿意!” 阮玉轻笑,“我就知道,徐姐姐从来都不是真正软弱的人啊。” 哪怕一直在受暮云辉情绪影响,她依旧会时不时流露出一丝丝本性。她并不虚弱,一脚能踹开路边的大石头。 她并不怕狗,嘴上说着害怕,眼神却一直往元宝身上瞟,想要摸它的毛。 在她的故事里,她那位真正的夫君是个小将军,两人在马场上相识,一起骑马围猎。这样的女子,本该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侠,大约是刚刚嫁过去的那段时间在相公家里娇羞了几天,就让暮云辉以为她是个温柔软弱的性子。 实际上,她不是,以前不是,被暮云辉精神折磨了这么多年,现在,仍不是。 有了梦主徐青竹的压制,接下来的暮云辉就好对付多了。 逢岁晚握住阮玉的手,施展出漫天的剑气,青光如雨,将天上密密麻麻的眼睛斩得四分五裂,大部分的直接消失,少量坠落下来的被元宝当球咬,阮玉拦都拦不住! 算了,眼球也算球吧? 就是出去之后,她这几天是不想跟元宝玩了。 就在空中巨眼被剑气削至拳头大小之时,暮云辉竟然恢复了人形,他左脸表情狰狞扭曲,皮肤上黑气萦绕,犹如布满树根,嘴角咧到耳根,诡异至极,右脸却白皙如玉,鼻梁高挺,唇角红润,目光里透出淡淡的悲悯。 左右两边以鼻梁为分界线,将他好似割裂成了两个人。 这让阮玉想起莫问初见时的样子,他那一身衣服,以腰为界,黑白分明。 暮云辉微微侧头,用袖遮掩了左边脸,他轻声道:“青竹,对不起。”那半张脸,跟他大哥几乎一模一样。 “我做了很多错事,也让你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眼眸中含着柔情,也怀着眷恋和悔恨,他一脸苦涩地道:“他说我与傅紫衣勾结,倒也不假,其实,早在我七岁那年,我就见过女魔头傅紫衣。” 他的视线稍稍一偏,快速扫过逢岁晚后又回落在了徐青竹身上,“当时,她说,我与她是一类人。想来,也就是那时候,她在我身上种下了恶的种子。” “你相信我,我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我不想故意害大哥他们的。” “若非如此,又怎会因此而产生心魔。” 逢岁晚面无表情,手稍稍捏紧。 傅紫衣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逢岁晚确定,当时的傅紫衣并没有在他体内留下任何东西。 他怎么可能跟他们是一类人?可是,他真的不藐视生命吗?逢岁晚内心深处隐约有个念头,其实,他对周围的一切也漠不关心。在梦魇妖魔出现,他可以毫不犹豫地逼迫梦魇远离修真城池,而丝毫没有顾及到阮玉所在的小凤村。 做选择时没有犹豫,面对全村毁灭的结果,他也没有过愧疚和后悔。 正想得入神,腰侧的肉被拧了一下,转头一看,就见阮玉皱着眉头道:“大老爷们别整天胡思乱想,我看你就是太闲了,给你的玉简看完了吗?” 逢岁晚:…… 他老实回答:“还没。”就看了一页,脸都烧红了,压根儿没继续往下翻。神念合修的秘术他倒是看过,像那种纯粹的秘戏图,以前连翻的兴趣都没有,更别说看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看就会脸红。 两人交头接耳,对暮云辉的真情流露都不是很感兴趣,而那边,暮云辉道了歉,又说:“我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魔性了。” 原本白皙的右脸也开始泛起了青黑,他神情痛苦地祈求道:“阿姐,杀了我。” 阮玉笑嘻嘻地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徐青竹听得这话,转头看向阮玉,难道说,他真的只是被女魔头给迷惑了心神,才走上了这条路? 当年那个少年,最初是什么模样? 徐青竹拼命去回忆,却始终想不起他原本的样子。 事实上,她连自己相公的脸都记不住了,她只隐约记得,相公跟暮云辉容貌有七八分相似,而后来,因为害怕暮云辉,她都很少去看他的脸。 阮玉:“既然是他临死前的心愿,我们当然要满足他啦。”说罢,手中一道剑气挥出,阮玉道:“看他挣扎得那么辛苦,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元宝一听狂点头,也跟着扑上去咬人。 暮云辉一脸错愕! 你们都不考虑一下,居然直接就动手!心地善良不受魇气污染的女修,纯洁干净的灵犬,难道不该因此而动摇,产生怜悯之心? 真是,万万没想到…… 117:安慰 暮云辉并不是真心忏悔。 因此,他并未坐以待毙。脸上的挣扎神情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残暴、嗜血,哪怕此刻被压着打,周围的魇气也都是他可以借助的力量,他越恶,魇气越强! 然而面前的狗男女完全不受魇气影响,他们两人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仅是他,连四周的魇气也被雪亮的剑光给割裂,强光之下,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最后的意志即将溃散之际,暮云辉艰难地侧过头,凝视着不远处的徐青竹。 她冷静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里没有透露出半点儿不舍。 暮云辉:“青竹,我……”我们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我陪你这么多年,给了你荣华富贵、长生不老,为何,你心里始终只装着那个早就死了的大哥? 残留的意识剧烈波动,他只剩下一个念头,“就算我灰飞烟灭,徐青竹,你也得陪着我!” 现在,徐青竹是梦主,而他已经被斩得失去了所有力量,想要冲过去杀死徐青竹已然不可能,于是暮云辉发出最后的声音,“你不是一心求死,想要解脱么?” “徐青竹,这下你能如愿了。” 他还想说:“早点儿下去,没准大哥还在等你。”哪晓得话没出口,身上就一沉,仿佛巨山压下,将他最后的意识也彻底湮灭,碾碎。 逢岁晚一脚踩下去,还用鞋子碾了两下,这才将暮云辉最后那一缕意识都给碾碎了。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只觉得解气、舒服,等踩完,又有些不太高兴,好似靴子上沾了脏东西,让具有强迫症的逢岁晚脚指头都不由自主地抠起来。 好在梦魇之中,他的强迫症很轻微,此刻表现得十分正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徐青竹已经走了过来,她冲阮玉他们直接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徐青竹已经泪流满面了。 “其实我已经死了吧。” 她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又开始整理发髻,接着从手里摸出一根玉簪,轻轻地插入自己梳好的发髻之中。 “谢谢你们。” “我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曾经的她多绝望啊,觉得自己一个无法修炼的人,永远都奈何不了暮云辉了。哪怕她武艺再高,在修真者面前仍是不值一提。 “能梦到你们,让我在梦里得已解脱,是我一生之幸。”徐青竹又掏出面镜子,对镜上妆。 她脸色不好,便在颊上抹了胭脂,唇上也一点点抹上红色,使得唇色鲜嫩饱满,看起来多了几分精神。 “我的亲人,爱人,都早已化作白骨。” “如今,也该轮到我了。” 虽是解脱,却依旧代表着死亡。 最多,一个死得很痛苦。 一个死得很安详。 现在的元宝就安安静静地趴着,脑子里想的是,吃够了,玩够了,该睡够吧? 死掉了,不就能睡一辈子啦! 阮玉:“……” 她揪着狗耳朵问:“你不等你主人啦?”这也是元宝的执念,丝毫不弱于徐青竹,于是元宝又眯起眼睛,对哦,它还得等主人呢,而且,现在还有个主人在等它。 想起进山之前,离云眼眶发红地叮嘱它,“早点儿出来,到时候我给你准备好吃的好玩的,你上次要的彩色藤球我给你扎好,还剪一群纸狗给你当小弟。” 它晃晃头,对哦,我还没活够。 阮玉又看身边莫问,发现他没受影响,这才夸了一句,“很好,没有胡思乱想了。”明知道他们在梦域里受限制很大,也容易被其他负面影响,那些念头本不属于他们,阮玉仍想打趣他两句,大概,这就是调情的乐趣吧? 没了束缚的徐青竹想到了当年生活的地方。 周围的环境随之变化,成了陈国的京城,将军府。 将军府外就有一条大河,收拾得漂漂亮亮地一步一步走入河心。她似乎看见,她的亲人、爱人、友人,曾经拥有的那一切,都在河中等她。 阮玉没拦,也没说话。 不多时,就看徐青竹落汤鸡一样从河里爬出来,又扯了根绳子,在大树上上吊。 吊了半天,还能跟他们眨眼聊天。 总之,就是很尴尬。 逢岁晚在她耳边轻声说:“她看着没事,其实每一次自尽,都在消耗她那微弱的神魂力量。”他用手指了指地面,“发现没,地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形成灵墟梦境的云梦蛟珠和梦域形成了一个闭环,使得他们几乎面临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要破除梦域,徐青竹的执念是解脱。 也就是说,她这点儿残留的意志都需要彻底湮灭于天地。 然而,现在能看出来,徐青竹跟云梦蛟珠也是神识捆绑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她彻底死了,云梦蛟珠也会彻底碎裂。到那时,困在蛟珠里的他们,自然无路可逃。 阮玉似乎可以随时离开梦境,她不会陷入梦里,随时都可以清醒过来,最多,起得晚一点儿。上次,他已经见识过了。 阮玉能出去,他这个跟随阮玉进来的自然也能出去。 但元宝,梦域不破,它就出不去了。 哦,还有个灵汐也困在梦域之中,差点儿把她给忘了。 将心中忧虑解释给阮玉听后,阮玉道:“那就想办法将徐青竹跟那个什么云梦蛟珠分开嘛。” 她看着正尝试往悬崖下跳的徐青竹道:“死亡的体验够了吗?徐姐姐,你以前想死,是因为前路无光,如今渣男已灭,天下那么大,不想去看看呐?” 徐青竹回头,幽怨地看她一眼,“你不用劝我,我心意已决。” 阮玉:“我也不是劝你,你以前是不能修行,一直被困在牢笼里,但是现在没有谁锁着你,天高海阔任你飞,你也可以修行,从一个会武功的凡间女侠,变成一个可以翻云覆雨的女修!” 她拍着胸脯说:“我可是仙云宫的……大恩人,你要愿意,随时可以拜入仙云宫,师父任你挑。” 徐青竹眼神稍亮,随后又黯淡下来,“我没有灵根。”说道没有灵根时,她周围的环境又产生了变化,无法修行,也是她人生一大憾事。若有灵根,若能修行,她自信自己不会比暮云辉差。 她比谁都能吃苦,幼时练武,与同龄人比斗,她从未输过。 可惜老天爷何其不公,给了暮云辉绝佳的根骨,却连一丝修行的希望都不给她。 遗憾能生怨。 怨气能滋养魇气。 眼看天色陡然暗沉,逢岁晚直接念了一段静心咒,徐青竹听到那清冷的声音,稍稍回神,刚静下来,就听阮玉道:“没灵根也没什么嘛,你连身体都没有啊。” 徐青竹:…… 你确定你是在安慰我吗? 118:喜欢 阮玉让元宝缩小,变成了个奶狗小毛团。 她将毛团抱到怀里,又直接往徐青竹手里丢,徐青竹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元宝一把抱住,脸都埋到了元宝的长毛里,深吸一口气后道:“我最喜欢毛茸茸的小狗了。” 阮玉接着说:“元宝跟你一样,它原来也没有身体。” “没有身体也不影响修行啊,像你这种元神直接修炼的话,岂不是就叫神修?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徐青竹愣住:“真的吗?” 阮玉:“你问元宝呀,它先是依附在一截骨头上,后来又成了纸人,之后又得了个什么宝物拥有了真正的肉身,最后还学会了化形呢,它都能从无到有,你为什么不可以?” 元宝还是有些不习惯徐青竹身上的味道,虽然这会儿没那么阴寒,却仍隐隐有点儿凉意,像是冬天里抱着一块冰。 但它不忍心拒绝她。 这会儿听到阮玉的话,它连忙汪了两声,顺势从徐青竹手里挣脱,落地后威风凛凛地走起了六亲不认的步伐,最后两只前脚站起,想当场表演一个化形。 然后…… 没成功。 它委屈的呜了一声,又趴回了地上。 阮玉道:“你这里对它限制很大,没法表演给你看,等出去了,你就能看到,元宝还是个漂亮小姑娘。” “难道你还比不上一条狗?” 徐青竹动心了。 元宝都可以,她为何不可以? 说动了徐青竹,阮玉觉得头顶的太阳都变得暖烘烘的,晒得她有点儿昏昏欲睡,她拉着莫问的手在草地上坐下,问:“这梦域算破了吗?” 逢岁晚摇头,“还没。”他想了想,道:“你得出去,将梦域之行事无巨细地告诉仙云宫能主事之人,让他们派人护送你前往临安城,找到藏有徐青竹元神的云梦蛟珠。” “那颗蛟珠,只能你亲自去拿。”一颗承载了整个梦域的蛟珠,哪怕现在梦主执念看似消失,魇气消散,然而在这梦域里,任何一个念头的转变,都是瞬息之间。 魇气,从来都不会彻底消失。除非,这世上再无生灵。 唯有阮玉,几乎不受魇气影响,同样,也只有阮玉,能顺利沟通徐青竹,将她的元神从云梦蛟珠内引出。 “还得找一个有着浩然正气的高阶宝物,将徐青竹的元神引入那宝物之中修养才行。” “梦域里没有了徐青竹的元神,也可以算她的彻底消失,这样一来,此梦域才算解除。”到那时,缠在他身上的锁链才会断裂,被困在梦域里的元宝和灵汐才能从梦域里脱身。 逢岁晚在说的时候,阮玉已经拿出了个小本子记录,他一边说,她一边唰唰地写。 见他看过来,阮玉还用手捂住上面的字,说:“我字难看。” 逢岁晚心想:我知道。 以前看她抄书,那鬼画符一样的字迹都让他头疼欲裂,如今眼角余光一瞟,居然都觉得那些胖乎乎的字迹都显得有些可爱?真是…… 魔怔了啊。 他发自内心地夸奖道:“字写得挺好的。” 阮玉想了想,也不遮了,一边写一边说:“我得都记下来。以前我做梦,遇到好多好的故事,都想记下来,有时候还告诉自己赶快起来写,结果第二天醒了就忘得一干二净。” 说到忘干净,阮玉傻了眼,“我现在记好像也没什么用吧。”她在梦里是能随随便便掏东西出来,可这些都是梦里的东西,她又带不出去,她记个啥劲儿? 还把自己的狗爬字暴露给了心上人,真是失策! 阮玉咬着笔头说:“我会记住的。”这事儿不能忘,出去就得去办,她不能让元宝和莫问等太久。 逢岁晚想说,其实记不住也没关系,他醒之后,自然会安排,只是这话,此时依旧无法说出口。于是他道:“别着急,慢慢记。” 阮玉得意的笑起来,”不用担心,我可聪明了。“ 把事情交待得差不多了,阮玉也感觉自己差不多可以离开了。想到梦域不破,留下来的始终存在一定的风险,阮玉又掏出了好几个球,还做了许多的好吃的。 “这些都是给元宝的,你没事的时候,就陪元宝玩球呀。”她看着徐青竹道,“。”说起道书,她又停顿一下,“还是先看门规吧。”徐青竹是个凡人,悟性还极强,聪慧好学。偏偏没有灵根,若她看着看着,发现自己只能看却始终无法做出书中那般修行,一气之下又产生邪念了怎么办? 还是看看仙云宫的规矩,提前了解一下执道圣君有多奇葩吧。 门规抄得太多,阮玉几乎都能倒背如流,因此,她很快就掏出了厚厚的一本门规,直接放到了徐青竹面前。 “记得背熟。” 徐青竹:“……”好吧,她要加入的可是天下第一仙门,规矩多是应该的,提前背熟,也能给未来的师父留下个好印象。 徐青竹之前吊在树上,现在,坐在树下安静的看书。 元宝懒洋洋的在地上趴成了长条,一只前爪护着球,嘴筒子搁在球上。风吹动它的长毛,翻滚如波浪。谁能想到,这里其实是一个梦域啊。 等安排好了徐青竹和元宝,阮玉在莫问面前站定,“你会画画吗?” 逢岁晚点头。 阮玉又掏出了纸和笔递过去,“那你画我。” 感觉到自己有了困意,阮玉语气着急了一些,催促道:“画快点儿。” 就见莫问快速落笔,不过眨眼之间,纸上便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她。 阮玉都来不及欣赏。 等莫问将她画好,她扫过一眼随即出剑,一脸肉疼地将那副画给劈成了无数碎片,“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把画拼好。”这梦域里不能用灵气和法术,一点一点的拼,总归是耗时间的,省得他东想西想,至于合修相关的秘法,秘戏图等等,若是他看得心浮气躁,似乎也会产生不太好的影响。 她没时间想别的法子了。 逢岁晚:“嗯。” 他明白她的心意。 她没有叮嘱,也没有表现出担忧,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让留在梦域里的人远离魇气的侵扰。 这样的她,怎么能不叫人喜欢啊。 119:心意(打赏加更) 阮玉一离开,逢岁晚那一缕神识也直接脱离了梦域,回到了梦魇深处。 他看向缠绕在身上的那根锁链。 锁链变得很细,且黑气被逼退,成了淡淡的银色,好似在颈上带了一根银链子。梦魇深处的魇气并不肯就此放弃,它们不喜那光,却始终没有远离,想要找到破绽,扑灭那光。 也不知道是阮玉的眼泪,还是锁链的变化,原本重伤的元神居然有了一丝好转,他此刻都能微微动用一点儿神魂力量,尽力将魇气逼退,稍稍远离锁链。 元宝还在里面,若是它出了什么意外,阮玉会难过。 等做完这一切后,逢岁晚轻轻抬手,于虚空作画。 他心里想着她的样子。 以黑暗为背景,在魇气笼罩的梦魇深处,一笔一笔的勾勒出心里那个人。 不必再一遍一遍的默念静心咒了。 他可以一直画,一直画,画到元神清醒的那一刻,才会暂时停下来。 阮玉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听风殿外的石阶上。 她翻身爬起来,打算径直下山找掌教。小跑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听风殿,这个时辰,平时执道圣君也差不多该醒了。 为了教训洛雁归,执道圣君元神似乎伤得很重,不知道他今天能不能起来? 想到其他人无法进山,似乎在他沉睡之时,连玉兰它们都无法靠近他,阮玉稍稍犹豫了一下,脚尖儿转向,还是走到了听风殿,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 她对听风殿熟得很,进去之后喊了两声大兰、小兰,发现灵植们都没出来,心里头就多了几分忐忑。 也不知道执道圣君跟它的灵植签的是什么契约,会不会是主人出事了,所以灵植们也受到了影响,以至于现在一个都出不来? 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执道圣君床边,阮玉看那张面白如纸的脸,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探他鼻息,接着又意识到这法子不合适,想了想,便分出一缕神识去看。 等到神念落到执道圣君身上时,阮玉稍稍一愣。 用神念去看,跟用眼睛去看,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平时肉眼就隐约觉得他与莫问的五官有些相似,一直怀疑是不是有亲戚关系,如今用神念去观察,更是隐约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 她想象力十足,此刻脑子里蹦出个念头,“莫问,该不会是执道圣君的心魔吧!” 梦域里,暮云辉曾说过,他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他还说莫问不是聚形期,而是入魔期的心魔。 她心噗通噗通的跳,如果是的话,那她该怎么办? 正有些慌神,就见床上的执道圣君睁开了眼,阮玉吓得往后一退,她原本就坐在床边,这么一退,直接摔地上。还未坐起,就看到执道圣君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他想扶她。 却又在接近她的时候停住了手。 阮玉听到执道圣君在问:“摔疼没有?”声音听着很冷淡,但不知是不是神念一直未曾收回的缘故,阮玉总觉得那声音里隐隐藏着关切。 执道圣君长期被她气得暴跳如雷,他醒之后看到自己一身脏兮兮的坐在她床头,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吧。 没一脚把她踹到门外都是好的。 门规肯定是要罚抄的,说不定还得挨上两鞭子。 结果现在不仅不罚,还想扶她,问她摔疼没有? 阮玉心乱如麻,会不会是莫问已经在控制这具肉身了? 他跟执道圣君在争夺这具身体吗?如果抢成功了,会不会产生什么天地异象,到时候全天下都知道这里有个大妖魔出世,所有人都要来杀他呀!仙云宫肯定也完了。 可莫问不该是被困在梦域的某个角落,等着她去救他吗? 她对修真界的了解终归有限,这会儿继续往下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心里头就有些纠结,要不要直接问,“圣君,你是不是有心魔?”可这玩意儿,能随便问的吗!她会不会被圣君灭口…… 阮玉在犹豫的时候,执道圣君已经说话了。 “梦域之中的事,我已有所了解。” “我封印梦魇妖魔之后,对梦域里的情况也会有所感应,只是因为元神与梦魇妖魔互相制衡,无法分心做出应对,但我能看到。” “具体的我会安排下去,最迟明早就出发,你觉得可以吗?”其他的还好说,拥有浩然正气的宝物得仔仔细细地挑,那样的物件,他身边没有。因为,只有逢岁晚自己清楚,他并没有那样的正气。 一是徐青竹元神寄养得宝物得准备,二来么,阮玉也需要护体法宝。 哪怕有人护送,他也不太放心让阮玉出去,得将她护得密不透风才行。 时间有点儿紧,他得打起精神,快点儿去准备。 逢岁晚见阮玉还坐着发愣,问:“还有事吗,你才从梦域出来,可以先去休息一下。”他注意到阮玉衣服上都有草叶和污泥,便想到她应该就在外面露天睡了一夜,顿时有些心疼。 也就在此时,逢岁晚才发现,他竟然能容忍她身上的那些污迹了。 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不论是现实,还是梦魇里,他都心悦她。 因为喜欢,所以曾经最深的执念,那些以往不能容忍的一切,都能在她面前土崩瓦解。 所以,要不要直接告诉她真相? 告诉她,其实我就是莫问。 她说过,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喜欢的,所以,说了之后,她应该是能接受的……吧? 转念又想她此次要前往临安城接触云梦蛟珠,情绪波动不能太大,受不得这等刺激,还是等她回来再向她坦白。 阮玉哦了一声,说:“我也不累,我想去书海看看可以吗?”现在她对心魔不是很了解,等搞清楚后再来考虑其他。对了,还有女魔头傅紫衣,梦域里的莫问对那个名字特别抵触,原本她还天真的以为莫问的心魔是想亲她呢,如果莫问是执道圣君的心魔,那这个心魔早就存在了,根本与她无关。 或许跟傅紫衣有联系。 竟是因为别的女人而滋生的吗? 想想就有点儿不高兴。她不高兴,还瞪了逢岁晚一眼。 逢岁晚:…… 我又没说不许你去书海,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逢岁晚连忙说:“去吧。少看一会儿……“ 阮玉哼了一声,气咻咻地踩上了前往书海的阵法。 “……免得又伤了眼。” 逢岁晚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她已经消失不见。 他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阮玉,可真不是一星半点儿讨厌现实里的他啊。等她回来,真得好好说清楚了。 120:出发 阮玉在书海里翻书看,她惦记着莫问和梦域的事,出来后都忘记跟爹报一声平安。 此时,阮一峰脸色苍白,正靠在大树上呕吐。 为了尽早赶到仙云宫,师父带他施展了瞬息万里,就是没有乘坐灵舟等飞行法宝,而是直接撕裂虚空,在裂隙夹缝里穿梭,这样一来,能将原本半个月的路程,直接压缩到一天。 阮一峰一边吐一边感叹:“仙云宫跟玄天门隔得太远了!”以前他每次都骂瞬息楼收钱太贵,如今自己跑一趟,才知道花那点儿灵石真不算什么。 “师父你怎么不用弹指间?”弹指间是玄天门的排名前三的仙品宝物,是一艘能够跨域界湖、虚空飞渡的灵舟,一艘船的价值抵得上半个玄天门。 弹指间并非谁的私人物品,只要宗门贡献点够的修士就能在门派藏宝楼里租用,租用价格其实不贵,就是那个贡献点门槛,让绝大多数弟子都望尘莫及。 唯有宗门长老级的人物,才有资格使用弹指间。 小道君闻香雪便是其中之一。 本来阮一峰以为这次能沾师父的光,乘坐一回弹指间,哪晓得师父放着舒服的灵舟不坐,提着他直接御空飞行,时不时来一个瞬息万里,把他折腾得够呛,小命去了半条,路才走了一半。 闻香雪也在打坐调息,带一个人进入虚空裂隙,对还未真正进入渡劫期的她来说也有些费神。她闻言,眼皮都没动一下,说:“裂隙罡风,亦能锤炼你的身体。” 阮一峰叹了口气:“我从未偷懒过,只是现在不急着见阮玉么,我都怕过去给她收尸。” 闻香雪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原因,“弹指间每次使用,都会有详细记录,他们不愿意看到弹指间去到仙云宫的。” “仙云宫……” “它的第一任掌门,原本是玄天门弟子灵霄,因违反门规被逐出师门后建了仙云宫。他收了个好弟子。” 阮一峰心头震惊。 那你们性子还挺好,仙云宫找你们合作也能答应,他能进入玄天门,也是走的仙云宫那边的关系呢。 像是能猜到阮一峰心中所想,闻香雪道:“我们欠执道圣君人情。” 欠的肯定要还,但一码归一码,仙云宫乃是玄天门弃徒所建,还被他的传人给弄成了天下第一,这叫玄天门的人怎么想?这叫天下人怎么看? 搁谁心里都不舒坦,如鲠在喉啊。 阮一峰好奇地问:“他犯了什么门规?” 闻香雪沉声道:“窥天机,窃气运,改天命。” 见闻香雪不欲再多说,阮一峰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声,“牛人啊!” “恢复得如何了?起来继续赶路。”闻香雪看了一眼天色,“最迟傍晚能到。” 只是这么一抬头,闻香雪用手指按住眼睛上的冰绡,像是不太相信的揉了一下眼睛。 明明是用神念在看,偏偏做得好像用了眼睛一样。 闻香雪:“危机已过,阮玉暂时没有危险。” 阮一峰听到这里松了口气,“那就别飞那么快,我心肝脾肺都快吐出来了。” 闻香雪点头,“正好前面不远就是葫芦洲,我们可以去那边乘灵舟渡湖,正好顺路,我去收个卦金,顺利的话三到五日后可到仙云宫。” 阮一峰惊奇地道:“师父,居然还有人敢欠你的钱?” “当时恰好遇上,随手起了一卦,他身上连一块灵石都没,我就说等以后想收了自然会去找他。”闻香雪眉头微颦,“这一晃,已经七十年过去了。” 此前一直都没想起这事,刚才脑子里好似闪过一道灵光,那人的脸浮现在眼前,闻香雪便知道,这是时机已至。 阮一峰:…… 他曾是个江湖神棍。一张嘴最会糊弄人,什么命不命的,全靠吹。如今却知这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奇人异事,能够窥天命,探未来,他不觉得神异,反而有一种心悸感。 仿佛,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操控一切。 既然命运都早已注定,那他们这些人的人生,是否早已被安排,并且注定了结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是为自己活着,还是,仅仅只是活着。 提线木偶一样的活着? 阮一峰烦恼不过一瞬,管他呢,现在的他都不配上那棋盘,想那么多作甚,倒不如想想师父话中的问题。 他继续追问:“要是不顺利呢?” 闻香雪:…… 她总觉得这徒弟有点儿乌鸦嘴。 于是闻香雪道:“不顺利的话,这卦金你来出,从你的每个月领的灵石里扣。” 阮一峰恨不得抽自己耳刮子:…… 我就不该多这句嘴! 忘缘山。 阮玉直接在书海里睡着了。刚刚经历梦域,又去书海看得入神,对元神消耗极大,没多久就沉入书海当中,还是被几枚玉简驮起来,送到了岸边。 逢岁晚清醒的时间依旧不够长,他将阮玉抱回床上不久就睡了过去,次日一醒又继续炼制法宝,恨不得将阮玉武装到牙齿。 眼看到了要昏睡的时候阮玉依旧没醒,他只能强打起精神将仙云宫如今可以依靠的四人再次叮嘱一番,等阮玉睡醒再出发,一定要保证其安全。 阮玉醒的时候,已是次日正午,刚一睁眼,就被玉兰树给揪起来,一块写了字的小纸板直接怼到她眼前:“起来了,该出发了!圣君已经安排好了,就等你醒啦。” 阮玉:“我睡了多久?” 纸板上的字快速变化,“整整十二个时辰!大家都等你呢。” “给你准备的东西都放在掌教那里,他会给你讲那些东西如何使用。” 它想了想,又用枝条翻了页,上面写着:“圣君说等你回来,有礼物送给你。”这不是圣君说的,是他自己一直在那碎碎念,玉兰树自作主张加上来的话,像圣君那样藏在心里头不说,怎么追得到喜欢的女孩子嘛。 洛惊禅想送她什么就送什么,哪里会藏着掖着。 阮玉一跃而起,“那就先出发吧。”她睡了这么久,居然都没人喊他起来,天天监督她修行的机关人也偷懒了吗? 莫问和元宝都还在梦域里呢,耽搁不起。 别的事情,等把那梦域先破了再说。也不纠结是不是了,是或不是,等见了莫问,直接问不就行了。 不敢问执道圣君,她还不能问莫问了?正好徐青竹那梦域让其他人都成了凡人,她把喇叭花带上,在接徐青竹出来前带着喇叭花再进去一回,争取把什么秘密都给问出来! 等把事情弄清楚了,总能有解决的办法。 121:到了 李莲方早已等在了忘缘山外。 阮玉一出来,就被他带上了一艘灵舟。她还惦记着听音花,站在灵舟甲板上,等离云把花给她送了过来。 等把花抱怀里,阮玉才松了口气,说:“可以出发了。” 李莲方领着阮玉进了船舱,等进去后,阮玉才发现,其他三位长老都在。 阮玉问:“你们都去?就不留个人看家吗?”话本子里那些大宗门里常年都有强者坐镇,大概是防止被敌人端了老巢吧。 仙云宫虽还顶着天下第一仙门的名头,但三百年前死了太多的强者,如今撇开圣君和不靠谱的灵汐仙君,也就一掌教三长老,没想到这次他们会集体出动,护送她去临安城。 李莲方直接道:“家有什么好看的?凡间不是养条狗都能看了。你的安全更重要,走走,等这梦域一破,圣君元神定然会恢复过半,到时候压力可就小多了。” 一边说,李莲方一边往外掏东西,“都是你的,得先认主。” 他拿起一团棉花一样的东西说,“这是云蔽月,是一个隐匿法宝,戴上后能隐匿气息相貌,渡劫期以下的修士都无法看透。”当今天下,成功渡劫的修士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像灵汐仙君,还有较为有名的天才小道君闻香雪,他们的修为都停留在半步渡劫,还没有真正突破那道天堑。 阮玉接过那团棉花,刚把棉花捧手心里,就见那棉花像是在她掌心里融化了一样,直接消失了。 紧接着,阮玉发现自己识海里好似多了一片云。她念头一起,那云就再次出现在她掌心。 “云蔽月是昆山白锦炼制而成,采昆山仙兽白锦鹤羽绒织锦,当今天下,这样的白锦据说总过不过一匹……”仇牧远一脸羡慕地看着那朵小棉花,“我都还没炼过这样的材料。” 还没等他感叹完,李莲方那里又拿出新东西了,他一见就失声叫道:“魔渊血蛟筋炼制的天音铃!” 李莲方转头瞪他一眼,“嚎什么嚎,大惊小怪。” 回头看阮玉,李莲方立刻换了张笑脸,“天音铃驱使起来简单,遇到敌人,摇它就行,能够震慑敌人心神。” “还有这个……”李莲方指着一个木牌道:“这是剑符,你以剑气驱动,可以斩出执道圣君的一道剑意,约莫能发挥出圣君的一成实力。”阮玉接过剑符的时候,感觉一道慑人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宛如针刺一般叫她无法忽视,她转头去看,就见端坐角落地刑堂长老洛存真眼神炙热地看着她手中的剑符,那目光,好似能把剑符给吞掉一样。 阮玉把剑符递过去,“你想看看吗?” 洛存真忙不迭伸手,结果还没拿到,手就被仇牧远给重重一拍,“那是圣君的剑符,外人拿了试试?”李莲方能拿,是因为圣君交待了由李莲方转交,其他人拿,肯定会被剑气重伤。 阮玉心想,说得好像我不是圣君外人一样。 她见洛长老一脸挣扎,想拿又不敢拿的样子,便说:“我就这样拿着给你看看?” 洛存真立刻道:“那就多谢了。” 阮玉用两根手指轻轻夹着木牌,将藏有剑气的木牌举到洛存真面前全方位展示给他看,结果没过多久,就看到洛存真眼睛变红,热泪盈眶,她惊奇不已,怎么看个剑符还把自己看哭了呢? 孤云岫一脸无语,“剑气都灼眼了,你还看?” 洛存真:“你懂什么?这可是圣君剑意……” 孤云岫:“你又不是剑修!”虽然洛存真崇拜执道圣君,但他更适合用刀,手中那铁尺,其实就是一把百辟刀。 剑是百刃之君,刀是百刃之胆,洛存真勇猛威武,天生神力,他走刀修的路子,才有了今天的实力。 洛存真:“不是剑修也一样看。” 阮玉就见这九尺大汉一边流泪一边看她手里的木牌,那模样,真是叫人难以形容。 她脑子里不禁冒出个念头,平时别人是不是也这么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哭? 这时,李莲方道:“别让他看了,这里还有很多丹药,过来认认,省得吃错了。”一掏,又是十来个丹药瓶,旁边的孤云岫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些,都是圣君炼制的丹药?” 他感叹道:“我在仙云宫这么多年,都没见他亲自炼过几次药。阮玉你打开瓶口,让我也好好闻闻……” 阮玉:…… 行吧。 “还有这个。”李莲方拿出一块方帕,“圣君说把帕子打湿了取珠。” 至于如何打湿,圣君没说。 阮玉看那帕子觉得眼熟,好像是圣君平时随身携带,用来擦手的方帕。她接过后轻轻一摸,摸不出材质,只觉得帕子柔软,还带着丝丝凉意。 将帕子打湿了取云梦蛟珠? 应该是说用眼泪打湿吧,她的眼泪对魇气有效果,这一点儿,阮玉早就知道了。 于是阮玉想了想说,“那我先看会儿话本子,等到了你们叫我。” 众人就看到阮玉先是掏出了几碟吃食,接着拿出梵音扣,放起了幽怨缠绵的歌曲。 神识强大的四人也都跟着看了一下书上的内容。 “师尊,我没有,我没有害师姐,我是被冤枉的。” “师尊,你为何不信我?” “师尊,我真的没有……” 书上内容扫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这到底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挖心挖肾挖骨的,谁家师尊这么没用,连颗丹都吃不起,还要徒弟挖心来救? 假得无语,但凡是个入了门的修士,都不会信这书上的半个字。 刚这么想,就听阮玉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她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外滚,直接滴到了手里的书上,而这时,阮玉连忙用帕子擦眼泪,不一会儿,那帕子都微微湿透了。 本想劝说阮玉不要看了的李莲方…… 谁能想到,是这么个打湿方法呢。 后半夜,灵舟出现在了临安城上空。 李莲方取出白烛,“云梦蛟珠附近肯定会有魇气溢出,我们跟着白烛去找就行。” 阮玉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揉揉眼睛问:“到了吗?” 洛存真:“嗯。” 阮玉抱起花盆跟着他们往外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对了,还需要一个拥有浩然正气的法宝,是哪一件啊?”执道圣君准备了那么多法宝,但具体是哪一个,阮玉并不清楚。 她每一件都摸过,也没感觉到什么事浩然正气。 那玩意儿,是能感受到的吗?会不会像是正午的阳光那般,给人一种亮堂堂明晃晃的感觉? 仇牧云用扇子一指洛存真,“喏,他手里拿着的就是。” 阮玉啊了一声。 居然是洛长老手里用来抽弟子手板心的戒尺?灰不溜秋的看起来毫不起眼。 还真是,有点儿出人意料又有些理所当然呢。 122:拖后腿 夜里的临安城内没有光,唯有城墙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偌大的一座城池,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好似里头并没有住着一个活人。 阮玉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这城好安静啊。”以前住的凡间,半夜还有更夫打更呢,花灯河那边即便是夜里也是灯火通明,歌舞喧嚣,热闹非凡。 她原本想说,总不会是座空城吧。转念想到自己现在好歹也是个修士了,不能什么都问别人,这种时候,就该用神识来看一眼。 于是阮玉释放出一缕神识,小心翼翼往外一延伸,结果就捕捉到了许多道神念,这城内人还不少,只不过修为普遍都很低,她这么扫过去,修为最高的也就是个筑基期,绝大多数都才炼气,属于刚刚入门的低阶修士。 “临安城当年被女魔头灭城,一个活口不留,城内怨气煞气很重,那些想进来捞好处的修士都折在了里头。后来还是圣君和玄天门的强者共同出手,才将这座死城给救活,不过城内的死气一时半会儿也消不掉,这么多年过去,这里依旧灵气稀薄,不利于修士修行。” 李莲方手捧着白烛,他手里烛火没什么反应,这会儿就只能领着大家四处转悠,一边走,一边给阮玉讲解了一下临安城的历史。 阮玉听后摇头道:“不是傅紫衣灭的,是暮云辉。那梦域里藏着真相呢。” 李莲方:…… 圣君就顾着叮嘱他们照看好阮玉了,都没把具体细节讲给他们听。 阮玉又问:“圣君很想找到傅紫衣吗?” 李莲方:“那是自然,那傅紫衣作恶多端,死在她手中的人数不胜数,乃是天下首恶,人人得而诛之。她能梦中修行,又能在梦中杀人,当年简直是无数人的噩梦,就怕遇上她,悄无声息就被取了性命。” 听到梦中修行几个字后,阮玉就头皮一麻。梦域里的暮云辉说她是傅紫衣,她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还主动与莫问神修,如今再次听到旁人提及傅紫衣,阮玉都有点儿心惊肉跳。 听起来,梦中修行好像是傅紫衣的神通,其他人都无法参悟的那种。 可她也会。 她在梦里修行了,现实里修为都能上涨呢。 若是暴露的话,岂不是根本解释不清,以这些人对傅紫衣的仇恨程度,但凡跟傅紫衣有一些关联,都要受到迁怒吧。 阮玉没傻到去问,而是默默把这件事给记在心中。 只是暗暗记住之时,阮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以执道圣君的修为,他应该能看出她修行上的不对劲儿吧。毕竟睡一觉起来,她修为就蹭蹭往上涨,那他,有没有怀疑过? 她原本只是个五灵根。单纯的五灵根,修行神速,必然会引起世人怀疑。 执道圣君强行替她改善体质,将世间罕有的奇珍异宝用到她身上,天天督促她修行…… 虽然执道圣君经常罚她,动不动让她抄书,还让她挨了不少鞭子,但跟她收获的那些相比,那点儿惩罚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最重要的一点,他应该知道她能梦中修行,却愿意相信她不是傅紫衣。若是不信,单凭梦中修行这一点儿,就足够天下人将她千刀万剐了。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那个人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正想着事儿呢,突然听到掌教道:“有动静了,这个方向。” 此时无风,烛火却往东方微飘,李莲方四人护着阮玉朝着火苗晃动的方向过去,在一间破院的水井旁停了下来。 水井上盖了块巨石,将井口盖得严严实实。洛存真手中戒尺往石头上轻轻一拍,便将石头劈得粉碎,露出了黑洞洞的井口。 一股恶臭从井底传出,熏得阮玉几欲作呕。 从上往下看,就见井内无水,底下堆了不少尸骨,其中有些都还未完全腐烂,看着死的时间也就在一个月内。 阮玉强忍着恶心用神识搜了一圈,没看见什么珠子,她皱着眉问:“真在里面吗?”井里就那么大的范围,也没遇到阵法结界,神识能看得清清楚楚,压根儿没有什么珠子。 且这会儿那白烛也没动静,火苗纹丝不动,就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找对了地方。 “先等等看。” 仇牧远将一颗亮晶晶的石头扔到井中。那石头落到井里散发着幽绿的荧光,将井里的尸骨照得更碜人了一些。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石头突兀地闪了一下,接着光亮消失,像是被风给吹熄了一样。 仇牧远见状后道:“井下果然有裂隙。”他还给阮玉解释了一下,“那是界河底下的流光石,在河底的时候都是发光的,一旦拿出河面,被裂隙特有的罡风一吹,石头上的光泽就会消失,一般用来测试四周有没有虚空裂隙。” “这水井底下,就有一道裂隙,通往未知的地方。”仇牧远一边说,一边撑起一方防御结界,说:“我们得下到井里去。”就知道此行没那么简单,要找到云梦蛟珠还得费些功夫。 就怕当年的傅紫衣还在周围设下了什么陷阱,将前往此地取珠的人一网打尽。 一想到对手可能会是傅紫衣,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不过,纵然前路荆棘遍野吉凶难料,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 洛存真一脸凝重地道:“我在前面探路。” 李莲方随后说:“我殿后。”仇牧远和孤云岫居中,将阮玉护得严严实实,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将以阮玉性命为重。 有流光石探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裂隙的真正入口,那是极其细微的一道口子,不过针眼大小,然而一旦神念注入其中,便如同被卷入黑洞,整个人都将被吸入其内。 等其他人都进去了,李莲方在四周布置好阵法结界,使得水井看起来恢复如常,将他们来过的痕迹彻底掩盖后,他才紧随其后,一头扎入裂隙当中。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风很大。 眼前雾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阮玉没逞能,也不自己用神念看了,就跟着长老们走,显得乖巧听话得很。 只是没多久,阮玉就发现身边的四人都有点儿不对劲,领路的洛存真走着走着,突然原地挥舞戒尺,像是在舞剑,而掌教则盘膝而坐,开始打坐修行,孤长老更厉害了,手里拿着个丹药瓶往外重重一搁,喊:“九筒,碰!” 唯一正常一点儿的就是仇牧远,他静静站在原地目视前方,好似他面前,正站着一个人。 阮玉:…… 本以为是四个大佬保护她这个菜鸡。 万万没想到,大能们居然轻易中招,就剩她一个清醒? 阮玉想了想,默默掏出那个天音铃哗啦啦一通摇,虽不知道他们怎么就陷入幻境,但这铃铛有震魂的效果,总能把人给惊醒吧。 果不其然,铃铛一响,四人皆回过神,其他三人还好,仇牧远竟是脚步踉跄一下,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阮玉:“你没事吧?” 仇牧远:“没事。”他一脸严肃地道:“这三百年来,我们一直守在忘缘山,元神或多或少都被魇气侵蚀过,如今来到这地方,竟是被轻易地影响了神志,陷入了幻境之中。若非你将我们唤醒,只怕我们还得困上一段时间。” 孤云岫还有点儿遗憾:“居然出来了,我刚正要胡牌了。”他顿了一下后说:“好像就消耗了一点儿神识,没有太大的损害。这应该跟云梦蛟珠有关系,那珠子,原本的能力就是让人做个好梦而已。” “我们应该距离那珠子很近了,大家仔细找找看。” 又走了没多久,五人就看到混沌之中,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是一条龙。 准确来说,是一具龙尸。巨龙身体已经干瘪,左眼空洞,右眼里,盛放着一颗灰色的圆珠,那个,显然就是他们要找的云梦蛟珠了。 “小心,这应该就是那头被斩杀取珠的云梦蛟龙。” 杀了龙,剖了龙珠,还将龙尸炼制成傀儡,用来盛放蛟珠,谁想将蛟珠取出,必将惊醒这具充满了怨气和煞气的龙尸,而这龙尸散发出来的气息十分强大,应该有渡劫期的实力,他们四人联手也只有一半的胜算。 李莲方沉声道:“先结阵。” 趁它未醒,结阵,四人合力发出最强一击,若顺利,便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然而就在四人刚站好位置,齐齐运转灵气之时,那龙尸一颤,紧接着,大嘴张开,口中喷出大量黑气。 阮玉想都没想,直接祭出了剑符。 在梦域里用剑的时候太多,每一剑都威力无穷,以至于她挥剑时无比自信,总觉得我这一剑斩出,可劈山断海,碎裂星辰! 惊鸿剑光越过众人头顶,直接劈散黑雾,落在了巨龙头部正中间。 李莲方道:“那剑符只能发挥出圣君不足一成的威力,对付这龙尸有些勉强。”然而话音刚落,就见巨龙居然被一剑劈成了两半,周身怨气也随之消失,那珠子从它眼眶里掉落出来,眼看就要坠入虚空裂隙之际,阮玉手捏着帕子疾飞过去,将云梦蛟珠用帕子兜住,一把捏在手心里。 四人还跟木桩子一样站在原地,他们刚列了阵,有灵气互相牵引,动作受彼此牵制,都没阮玉反应速度快。 李莲方喃喃道:“珠子拿到了?” 四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迷茫。 这么顺利就拿到了? 我们,好像都成拖后腿的了哈? 123:带她走 珠子很轻,入手都没什么重量。 阮玉将珠子掂了掂,对着珠子喊:“徐青竹,你听得到吗?” 珠子里传来徐青竹的声音,“阮玉,是你吗?”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狗叫,很显然,元宝听到她的声音了,这会儿肯定格外兴奋。 徐青竹问:“我要怎么出来?”她本质上还是个凡人,对神念什么的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如何离开灵墟梦境。 等在旁边的洛存真拿出他的铁尺,正要详细说下引魂方法,就听阮玉道:“等等,等等,我进来还有点儿事,等办完了再把你放出来。” 她歪着头问:“我要如何进来?” 这问题,可把李莲方他们都给难住了。圣君只教了把徐青竹弄出来的方法,却没说怎么把阮玉给送进去啊。 好歹是个梦域,梦域是主动吞噬生灵的,并无规律可言,唯一能够带人进入梦域的也就元宝,现在元宝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他们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来。 阮玉扫了一眼紧跟身后的四位大能,轻轻叹了口气。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李莲方总觉得他们被嫌弃了。亏得还是第一仙门的掌教、长老呢,结果,这也不行,那也不会。 还是仇牧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这是云梦蛟珠,握着它睡觉,兴许能进入其中。” “那试试。”阮玉还惦记着在灵墟梦境里问出真相呢,等出了这灵墟梦境,她的听音花就会因为本身境界太低时灵时不灵,发挥不出多大作用了。 “在这里入睡?” 珠子或多或少都沾有魇气,现在梦域未破,随时可能出现危险,拿出去可能会影响到外面临安城的低阶修士,反倒是这裂隙里没有外人,相比起来更安全。 “就在这里吧。” 孤云岫从储物法宝里掏出安神香,打算点燃后帮助阮玉入眠。 李莲方直接掏出了一栋小楼,他别的忙没帮上,起码能让阮玉睡得舒服点儿。 阮玉一边说,一边往床上躺:“要是半个时辰我没醒,就叫我起来啊。”现在要做的是她的私事,不能耽搁太久时间。半个时辰,足够她找到答案了。 李连芳点头应下。 阮玉沾床即睡,快得让屋外等着的四人难以置信。 李莲方看了看孤云岫,“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事儿,要不,来搓几把?” 孤云岫眼睛一亮,直接掏出了麻将牌。 就连仇牧远都一脸微笑的摇着扇子坐到桌边,只有洛存真手拿铁尺一脸纠结,这样,真的好吗? 本以为是危机四伏九死一生的局,结果,愣是被他们搞成了牌局? “你来不来啊?” 洛存真叹了口气,斩钉截铁地回答:“来!” 阮玉果然入了灵墟梦境,一进去,她先是喊听音。发现喇叭花还在她怀里抱着,阮玉心情立刻欢快起来,她刚跑没两步,就见徐青竹和元宝一起过来了。 就她和元宝,没见着莫问。 徐青竹:“你进来还有什么事情呀?”她着急出去,哪晓得,阮玉还要进来。这么一急,倒让梦域有了点儿变化,好在徐青竹现在足够清醒,又把那些急躁的念头给暂时压了下去。 阮玉看向一人一狗身后,问:“莫问呢?” 徐青竹:“你一走,他就不见了。” 原来莫问也能自由进出梦域,他并没有被困在此地吗? 阮玉在原地喊莫问,喊了许久,莫问也没出现。该不会是知道她要审问他,结果就心虚不出现了吧。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阮玉被喊醒,睁开眼后还有些懵。 李莲方问:“你事情办完了没?” “刚刚白烛烧得快了一点儿,说明魇气加重,最好不要再拖了。” “正好这会儿是圣君清醒的时辰,我们解决了这个梦域,圣君元神必定会恢复许多,日后说不准都不用昏睡了。” 一脸呆滞的阮玉猛地抬头,“你刚刚说什么?” 李莲方:“啊,我问你事情办完没?” 阮玉说:“你说圣君怎么了?” 李莲方笑着道:“哦,现在是上午啦,执道圣君醒着呢,等这个梦域一破,他元神上的枷锁就会减去一道,肯定人就轻松多了。正好我们都不在,他还能看看灵汐仙君的状况,也不知道灵汐仙君伤得如何,遭了这么大一难,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往忘缘山上跑。” 阮玉心不在焉地回答:“那她肯定不敢了。”灵汐在里头伤得那么重,出去了只怕修为都会大跌,能不能醒都是个问题。 她把手心里攥着的珠子拿出来,“怎么弄,你们可以开始了。” 洛存真站出来道:“好。” 他们怎么把徐青竹的元神里引出来,阮玉没打算管。 她抱着花坐在一旁发呆。 虽说没从莫问口中问出答案,但实际上,她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她没能在灵墟梦境里等到莫问,是因为,执道圣君是清醒的啊,他现在没有昏睡,莫问,就没办法出现。 这说明什么不难猜测。 原来,莫问真的是执道圣君的心魔。 她,爱上了一个心魔。 是不是执道圣君清醒之后,那个心魔执念,就会永久被压制,或者说,彻底消失了? …… 忘缘山。 洛惊禅缓缓走回屋内,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浑身上下都撕裂一般的疼痛,让他痛不欲生。 原本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彻底将魇气拔除。 然而上次他爹进来,暴露出真相后,执道圣君就跟发疯了一般,加快了拔除魇气的速度。洛惊禅觉得自己元神被他用剑气捅成了筛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大概是只有活着,才能见到喜欢的人这个念头,支撑着他一直未曾闭眼。 好不容易走回自己的木屋,洛惊禅在门口大口大口的喘气,他都没力气去推开那扇木门。 这里条件简陋,他讨厌这木屋。 然而,留在这里,才能日日见到阮玉。 偏偏现在,他体内魇气已除,执道圣君要赶他走。 “魔渊会派人来接你,从今以后,你不得踏入仙云宫地界。”耳边还回荡着执道圣君的话,本来极其疲惫的洛惊禅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捏紧拳头,用力地捶打了一下木门。 他们定然会把阮玉护得密不透风,阮玉一直仙云宫内,而他回去了,岂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机会见到阮玉了? 洛惊禅自言自语地道:“不行,我不能走,要走,也得带她一起走。” “阮玉现在在哪儿?”他只知道执道圣君将阮玉给丢出了忘缘山,之后发生了什么,洛惊禅一概不知,他不知道阮玉现在在何处,也无法与阮玉取得联系。 “等想个办法……”他情绪激动,眼睛逐渐泛红,人也格外狂躁,好似体内的气血在燃烧,给原本虚弱的他提供了力量,使得他将木门捶得哐哐响。 很快,整扇门板都落了下来,却没有砸到地上。 一声痛苦的呻吟让狂躁不安的洛惊禅回过神,他低头,微微一愣。 被他捶烂的门板底下居然压着个人? 这人,凭空出现在他眼皮底下,还恰好被木板给压住了。 洛惊禅此刻神识剧痛还不能用,不过看那露出来的衣角,他也能确定门下那人的身份。 灵汐! 仙云宫的灵汐仙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门口?难道说,她刚刚从梦域里出来? 洛惊禅将门板给踢开,就看到灵汐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逢岁晚,用尽最后的元神力量,艰难地传音道:“阮玉出生在小凤村,当年师兄与梦魇战斗,波及了一个凡人小村,那村里的人,除了阮玉,全部都死了。” “她现在不在仙云宫,你去找她,带她走啊。” 灵汐虽然伤得很重,但并没有完全失去神智。 特别是后期,徐青竹压制住自己的死意之后,那个梦域就没了危险,她被元宝给找到,还给她喂了点儿水喝。 她听到了阮玉和徐青竹他们的对话。 知道阮玉去临安城取云梦蛟珠,要把徐青竹接回仙云宫。 灵汐用尽最后的力量,说:“临安城。” 你想要的人在临安城。 你不是魔渊的小魔君么,你去啊,你去把她带走啊。 让她跟你走,永远,别回来! 124:坦白 山上,逢岁晚端坐于书桌前,不知在写什么,时而微笑,时而皱眉。 玉兰树和君子兰蹲在听风殿外聊天。 玉兰树:“你说圣君在偷偷摸摸的写什么,都不要我研墨了?” 君子兰显得很没精神,叶片软塌塌的,它叹息一声,微晃叶子,说:“你好奇,你过去看看呗。” 玉兰树心痒得很,却也不敢真的过去偷看,只能通过观察圣君的神情来猜,“你看他现在脸上都笑开了花,必然是想到阮玉了。” “他这会儿握笔的姿势和动作,看起来应该是在画画。”都是跟了圣君千年的灵植了,对圣君的一些生活习惯了解得很,不多时,玉兰树就下了结论,“应该是在画阮玉吧。皱眉就不太懂了,难道,想到阮玉还能不高兴?” 它顿了一下,“除非……” 玉兰树严肃地道:“圣君是想坦白啦!” “天,圣君脸怎么突然变红,他是想到了什么呀?” 君子兰迟疑地道:“可能是什么不太君子的行为?” …… 屋内,逢岁晚画了许多幅美人图,用青石镇纸压了厚厚的一沓。 不仅有画,还有字。 其中,包括如何在梦中相识,现实中遇见有多惊讶,元神、以及内心的复杂、变化,都一一写成了故事。阮玉平时不是最喜欢看话本子么,他就把这些过程一一写下,用详细的文字来表达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将对她的感激和喜欢,种种情绪都融在了书和画里。 其实想过直接解释,但逢岁晚想在现实里,在自己绝对清醒、不受魇气影响的情况下,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心境。可阮玉,对现实里的他极其排斥,她都没耐心听他说话。 他也担心她一时接受不了,那个画面,只是想一下就让逢岁晚觉得窒息,索性想了个书画的法子,将这些做出玉简交给她,再等她去消化,等她的答案。 初次见面,是在她的梦里。 是他三百多年来,被锁链勒紧的元神第一次得到喘息之机,是那痛苦炼狱里,首次出现的希望,就仿佛干涸大地上落下的第一滴雨。如今回味起来,唇齿间依旧留存甘甜。 他还记得那飘着桂花香气的街巷,以及,又香又暖的馄饨汤。摆在最下面的那副画,就是阮玉坐在小桌边,手里捏着汤勺,正轻轻吹着勺里的馄饨。 微微鼓起的脸颊,笑成了弯月的眼睛,甜美又娇憨的模样,格外的讨人喜欢。 她在画里,也在他心里。 还有阮玉身穿凤冠霞帔,站在临街的窗边眺望,红衣似火,乌发如云,冰肌雪肤,美艳不可方物。 她坐在墙头嗑瓜子、她在草地上放风筝、梦里的场景很多,现实中的,亦不少。 其中有一副画便是忘缘山上的不老泉,氤氲的雾气里,藏着一道模糊的倩影,衣衫润湿,曲线玲珑。 他其实……并不是在偷看。 他只是因为梦中修行之术,想起了很多往事,以至于站在不老泉那边走神,原本,并未注意到泉水里的人。 依稀记得,那时候他还怒气冲冲地撂下一个誓言。 “别叫了,泡你的温泉。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对你心怀不轨。”如今,逢岁晚还有些庆幸,这誓言有漏洞可钻,否则的话,他怕是又得被老天爷给多劈几道。 逢岁晚抬头,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道:“喜欢,怎能能算不轨?” 屋内静谧,做这些的时候,他连灵植都赶了出去,这话,仿佛说给老天爷听。 他还写自己身上背负的那些枷锁、规则、以至于现实中的他古板又无趣,对整齐、规则、干净的追求到达了旁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以前他不需要改变,但现在,他愿意尝试去欣赏不一样的美。 比如,视线又落回画上,其中有一张,阮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明明只是将那个场景画出来,他都仿佛能感觉到,她眸子里射出的光芒犹如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心脏。 他坦诚,对她的喜欢,并非一见钟情,因此一开始,在现实里,对她严厉管教,在梦魇里,一开始的时候,对她的亲近也不无回应,反而屡次责备她不知廉耻。他是执道,三千多年未曾动过情,自然不清楚,心动初时是什么模样。如今回想起来,现实里屡屡被她气得暴跳如雷,其实,也算是一种心动吧。毕竟,除了她,这世上都找不出第二人,能让他平静的心湖屡生波澜。 若早知会有今日,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 逢岁晚还很认真地写清楚了幼时的经历、也写了师父收养他后,对他的那些要求。 他像是被套在壳子里生长的植物,在弱小时就被套上了一层一层的壳,最终,长成了别人希望的模样。 他并没有诉苦,只是觉得,既然要坦白,就该毫无保留地交待清楚,让她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当然,写得可怜一些的话,她心肠那么软,动不动就哭,应该更容易原谅他的欺瞒? 不过这一段中的悲惨,那绝境之中的苦难,逢岁晚最终还是没有去仔细描述。并非回忆太过痛苦,此时想起往事,他心情很平静。 他只是怕她看了会难过,要是把眼睛哭坏了怎么办。 他写这些的目的是想告诉她,他并非世人眼中心怀天下的大圣人。 甚至于,牺牲自己封印妖魔,也只是誓言束缚顺势而为。 现实中的执道圣君,在世人面前,好似一直戴着一层面具,而梦魇之中的莫问,相对来说,更加真实。 如果她愿意接受这样的他,以后还想更深入的了解他…… 想到这里,逢岁晚脸上泛红,在心中暗暗补充:他们可以通过神修来了解彼此。 不是梦魇之中的浅尝辄止,而是,更加长时间的交流。 等这个梦域破掉,他清醒的时间应该会大大延长,估摸着一天可以清醒七八个时辰,那可做的事情就多了。 手腕转动两下,逢岁晚又要继续了。 手其实不累,书写不累,画她更不会觉得累。 只是为了让洛惊禅早点儿下山,他这两天清醒的时候还得给洛惊禅拔除体内魇气,这个比较费神,所以这会儿显得很疲惫。 画一阵了,得稍稍休息一下,眺望一下远方。 也不知阮玉他们现在进行得如何了? 临安城并不算远。 按理说早该到了,但现在梦域还没动静,莫非遇到了什么意外? 正想着,逢岁晚忽然感觉到元神一阵轻松,好似一个背负着重担走得十分艰难的人,身上的重物突然被人拿走了一半,他一时都不太习惯,反而走得比之前更加不稳了一样,此刻的逢岁晚就觉得神识很飘,痛苦骤然减轻,突如其来的轻松让他元神都好似无处安放。 他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锁链,又碎了一道。 他唇角微微勾起,想到了一句想对她说的话。 “阮玉,这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好不好?” 下一刻,笑容又僵在脸上,因为他脑子里居然自动冒出了一句回答。 阮玉:“不行,你太老!” 这,的确像是她会说的话…… 125:截杀 梦域破了,阮玉他们不会在路上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话,子时就能到。 逢岁晚心想,他得加快速度了,还有很多想画的没画完。 好在他现在元神轻松许多,清醒的时间也延长,应该能在阮玉回来之前将东西都准备好。 希望那是一份惊喜,而不是惊吓。 他埋头写写画画,并未关注外界,也没注意此时玉兰树正在敲窗。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逢岁晚不仅将灵植们都赶出了听风殿,还隔绝了神识交流,一来是免得它们打搅到他,二来么,他写的那些,也不好叫其他生灵看见。 哪怕是他养的灵植也不行。 堂堂执道圣君,总还是会要面子的。 窗外,玉兰树哐哐敲窗棱,见里头的执道圣君仍旧埋头画画,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样子,它叹口气道:“灵汐仙君出来了呢,看起来要死不活的,要不要管啊?” “元宝也出来了,嚎了一声就直接冲下了山。” “离云在墙外等它呢。” 一条狗还有人眼泪汪汪地盼着,反而是灵汐那么大一人,压根儿没人管。 “她还躺在洛惊禅门口。” “洛惊禅居然都不扶她一下。” “哦,洛惊禅给她喂了点儿药,行吧,反正死不了。”本来么,玉兰树还想着把灵汐仙君给扔出忘缘山,转念又想到李连芳孤云岫他们都不在,扔出去只会给外头的弟子添乱。 “咦,洛惊禅居然下山了?他不等人来接吗?”这会儿圣君清醒,精神状态也出奇的好,于是整个忘缘山也是阳光明媚,仿佛魇气压根儿不存在,山下的小路并未封锁,洛惊禅摇摇晃晃地走下山,很快就出了高墙结界。 离开了也好,圣君少一劲敌呢。 洛惊禅现在状态很差,走路都一步三晃,他拒绝了仙云宫弟子的帮助,自个儿强打起精神离开仙云宫,等出了仙云宫大门,他才摸出传讯符,说:“娘,我要去临安城,让离得最近的人来接我!” …… 虚空裂隙里,阮玉小心翼翼地用布兜着那颗云梦蛟珠。 徐青竹出来之后,珠子上就布满了裂纹,好似随时都会裂成碎片一样。 此刻梦域已经彻底破除,云梦蛟珠里还是那个灵墟梦境,用仇牧远的话来说,那珠子现在相当于一个随身福地,若能将其修复,里头能成为一方小世界。 且还是个温养元神的好地方。这样的养神圣地极其稀有,可遇不可求。 毕竟云梦蛟龙早已灭绝,当年被傅紫衣屠杀干净,用其血肉养了她的噬灵梦蝶,现在这天底下,恐怕就只剩下这一颗蛟珠了。 当然,滋养元神的前提是得将其彻底净化干净,如今这珠子怨气很重,还有魇气残留,不宜养神。 一听到是个养魂的圣地,阮玉就动了心。 莫问是心魔呀。 若这个云梦蛟珠能修好,以后莫问若能出来,也有地方可以呆。 仇长老说这珠子,天底下能修的人不超过三个,执道圣君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净化,兴许得找玄天门的大能才行。 阮玉倒是觉得净化没那么麻烦,用她的眼泪可以试试。当然,一切得等回去问过了执道圣君才知道。 因为很看重珠子,阮玉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将珠子包好后,又把圣君给的法宝,那团小棉花云蔽月从宝盒里拿出来,将帕子包裹的珠子给放了进去。 至于云蔽月,她想了想,直接别在了头发上。 那隐匿气息的法宝往身上一带,众人就见站在原地的阮玉气息就消失了,眼睛看不见,神念也捕捉不到。 李莲方还伸手出去摸了摸,在手即将碰到人的时候,被阮玉给拍了一下,“我在这儿呢。” 李莲方:“圣君炼制的法宝可真神了。”他们都是出窍后期的大能,阮玉就站在面前,居然都一点儿感受不到。 仇牧远则微微皱眉,“你不在视线范围内,倒是有些叫人担心。”看不见,就怕把人给弄丢。 阮玉用手摸了摸发髻上的小棉花,又自己施展了个水系法诀,弄出面水镜照了照,觉得戴在头发上好看得很,显得俏皮可爱,她笑着说:“我反正在这儿呀,走了走了,回去了。” 一行人原路返回,不多时,就回到了之前古井位置。脚刚踩到井底,李莲方骤然变了脸,说:“有人来过!退!退回裂隙里!” 他离开之前特意设了结界,而现在,那结界被人动了手脚。能在结界里动手脚,却没惊动他这个设置结界的人,足以说明敌人实力深不可测,前路危机四伏,敌人恐早已布好陷阱,倒不如退回虚空裂隙当中! 然而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气息登时一变。 头顶上空,鲜血如瀑从天而降,将刚刚出来的几人淋得湿透。 这一浇,让李莲方心脏骤紧。哪怕梦域已破,他们也没有半点儿放松,俱都施展了防御结界,灵气环绕在身,寻常血污岂会沾身。 而现在,那浓稠的血液直接穿透了身上的防御屏障,腐蚀了法衣上的保护结界,直接润湿了衣衫,染上了皮肤,敌人暴露出来的实力,比他想的还要强大。 仇牧云:“裂隙消失了!”裂隙消失,他们已经没了退路。 李莲方毫不犹豫地出剑! 他脚用力往下一蹬,打算劈开这枯井,斩出一条路。 然而就在他足下用力瞬间,脚底下的尸骨好似在蠕动一般,他踩在地上的脚往下深陷,且一股阴寒的力量从脚下窜起,仿佛地下冒出了一只鬼爪,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脚踝。体内流动的灵气好似变得浑浊和沉重,他的身体,也不复从前轻盈! 这是,神通领域。 唯有渡劫期以上的修士,才能有自己的域。 此刻,领域已成,他们竟是直接钻进了对方的领域之中。领域会越陷越深,也就是说,在最初的时候,他们或许还能有一丝胜算。 敌人为何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李莲方脑子里快速闪过几个人的名字,当今世上,成功渡劫的修士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会是谁? 记忆中的那几个人,与此处领域一个也对不上,难道说,仙云宫被魇气折磨得焦头烂额的这三百年里,外界又有了新的渡劫期修士,还是个…… 歹毒的邪修! 能生出这等血腥神通领域之人,必不是什么心善之辈。 李莲方不再多想,当机立断将灵气全部灌注进手中长剑,此等领域,只能暴力破解,并无任何取巧的地方。 可惜,剑符已经用过了! 执道圣君身体太过虚弱,只能凝练出一道剑符,若此刻阮玉还能斩出那般惊天动地的一剑,一定能破开这领域。 “四方破域!” 李莲方等人极有默契,在意识到危机之后,同时施展出了自己最强一击。 126:有点儿怕 轰隆一声巨响。 头顶天幕好似被撕开了几道缝,不过转瞬间,那缝隙又合拢。 血雨一直在下,将掌教四人淋得湿透。他们不是没有用东西遮挡,然而阮玉看得出来,他们祭出的法宝,都不管用。此刻,唯有仇牧远的扇子稍微发挥出了一点儿威力,那扇子变大后飘在空中,遮掩了部分血雨。 洁白的扇面上很快就出现了破洞,显然遮不了太久。 孤云岫脸色发白,“是毒!是汲灵毒。” 修真界有一种剧毒名为汲灵,能够污染灵气,将灵气变成毒气,使得修士体内的灵气停止流动,堵塞经络,还能污染腐蚀灵根,断掉修行根基。这种毒是一个上古秘境里发现的,里面沉睡的一个毒人,几乎让当时进入秘境的修士全军覆没。 汲灵毒只能用高阶修士的身体来养,手段极其残忍,其毒性极强,目前还没有彻底解毒的方法。 汲灵毒极其稀少,怎能有此毒形成的领域? 难道说…… 这个渡劫期是个毒人?不可能,孤云岫是一名医修,对毒研究也颇深,他手中无数金针飞舞,好似四周织了一张金色大网。 “这并非完整的领域!”在看到金针变化之际,孤云岫脱口而出,“分散,攻击我指的地方。” 不是完整的领域,而是分成了四个区域,也就是说,敌人并非真正的渡劫期,而是四个修为高深的修士以布阵等手段将能力集中在一起,就如同他们四个此前结的剑阵一样,能够发挥出更强的实力。 不是一个毒人,是四个毒人!这四人必定经过无数次磨合,才能配合得如此默契,顺利施展出一个毒气笼罩的神通领域。若不是他医道水平高,都无法看出破绽。 他们修为不够,勉强施展出神通领域定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很有可能,他们四人此时也不能动,领域未破之前,并无别的杀招。 孤云岫屈指一弹,金线连成的大网里有一块地方变得漆黑如墨,他立刻喊道:“就是那!” 洛存真:“好!”他用的趁手的武器就是铁尺刀,然而现在里面刚刚装了徐青竹的魂,打起来束手束脚,不敢全力劈刀,他索性收刀,直接以手为刀,在刀气涌起刹那,掌心都笼罩了一层银光,浑身力气凝聚掌心,一掌挥出,直接将天幕一分为二! 而这一次,被劈开的裂缝,并未迅速合拢! 与此同时,大家还听到了一声惨叫! 洛存真这一刀,伤到了外面的敌人。不过他也施展了全力,此刻一刀发出,他虎口裂开,掌心渗血,身体好似被抽空,体内灵气因为毒气入体的原因,竟是一丝力量都发挥不出来了。 天幕的撕裂给了其他人莫大的鼓舞,李莲方催促道:“下一处!”虽然斩开了一道裂缝,但领域未破,他们依旧出不去,必须一鼓作气,将其他几个也劈开才行。 在孤云岫努力寻找领域连接处时,李莲方和仇牧远都疯狂运转体内灵气,时刻做好了攻击准备。李莲方还分出一缕神识注入传讯符,一旦传讯符能够亮起,他就能向外界求援! 不是完整的领域,是有一丝希望能够联系到外界的。 只希望孤云岫能快一些,越拖,毒气如体越深,体内灵气所受影响越大,发挥出来的实力也就越弱。 洛存真则因为无法继续出刀而站在一旁休息,他身体已经开始石化,手脚逐渐僵冷,体内灵根好似被无数虫子在撕咬,疼得他额头大颗大颗的冒汗。 掌心的伤口无法止血,裂口也在进一步扩大。 这里是敌人的领域,伤势难以愈合,只会变得越来越重。 洛存真不知道阮玉在哪里,他有点儿庆幸,阮玉出来的时候带上了圣君给她炼制的云蔽月。 既然敌人并非真正的渡劫期,他们是发现不了阮玉的。 不管怎样,阮玉一定不能有事。 他暗暗想,谁都可以死,阮玉必须活着。 “不要出声!”他强打起精神说:“不要影响到孤云岫。”捕捉不到阮玉的气息,想要传音做不到,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暗中提醒阮玉不要暴露自己。 万一他们破域失败,只要对方察觉不到她的气息,依旧奈何不了她。 他们会以为所有人都死掉,将领域收回,那时候,阮玉就可以趁机逃走。 脑子里还有很多问题想要思考,然而洛存真只觉得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头也越来越疼,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他快要站不稳了。 孤云岫在做什么?怎么,还没找到其他的突破口…… 就在他即将昏倒之际,洛存真感觉手心微凉,是什么清凉的药膏,涂抹在了他掌心处? 是阮玉,一定是阮玉给他抹了药。 洛存真急得想骂人:“你出来做什么!” 这里是对方的神通领域,她这么做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啊。 阮玉没回话,又开始找其他药。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落在四周的血雨变大了,就像是有人提了个桶,站在她头顶倒。 洛存真因为挨得近,直接被血水给冲倒在地。这么多的血水,得杀了多少生灵啊…… 阮玉没去扶。 她快速往旁边跑开,然而这一次,那些血雨依旧朝着她跑的方向挪动,这说明,对方已经锁定了她的一缕气息。 云蔽月虽强,但对方也不弱。她不暴露还好,露出一丝空隙,就会被捕捉到。 好在她身上依旧有一层防御屏障,那些血雨进不来,她也没受伤。 既然暴露了,索性直接参战,阮玉摇起了天音铃,希望这铃铛,能够攻击到敌人元神。 铃铛被阮玉摇得哗哗啦啦地响,然而四周并无变化,敌人似乎没受影响? 储物法宝里攻击性的法宝并不多,毕竟她修为境界相对来说很低,根本发不出来高阶法宝的威力。主要的攻击手段也就是剑符和天音铃,剑符已用,天音铃现在又没效果,阮玉有点儿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孤长老。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孤长老,偏偏孤长老找出三个连接处后始终找不到最后一个,这时候掌教和仇长老也都已经失去了一战之力,唯有孤长老一人在苦苦支撑。 对方此刻同样也是如此,三人重伤,还有一人在维持领域不散,现在,就看谁能抢得先机。 是敌人的领域将他们炼死在领域里,还是他们找到最后的突破口,将敌人击溃,破域而出! 阮玉都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她没有半点儿实战经历。 梦域里倒是大杀四方过,可那纯靠想象,现实里这招行不通。 眼看着掌教他们都快昏死过去,阮玉摸了一下头上的云蔽月,把玉简拿出来,快速浏览了一下上面记录的口诀。她才刚刚拿到法宝,那些口诀,压根儿没背熟。 她修为不足,无法完全掌控仙品法宝,做不到跟法宝中的器灵沟通,只能依靠那些口诀来驱使法宝施展出自动护主以外的其他能力,背错一个字,都无法成功。因为,每一段口诀,就是圣君设下的一个言灵咒法,念错即无效。 阮玉把伤得很重的掌教他们拖到一处,念起口诀,将云蔽月的防御范围扩大,把几个人都罩在其中。 接着,又给三人喂药。 虽说这些药都不能解毒,却也能缓解一下他们的痛苦。 她还想叫孤长老也过来,躲在防御结界底下找破绽,总要轻松一点儿。 反正这个时候敌人也没别的攻击手段,他们能依靠的,也就是这领域里的毒和血雨。 大家都耗着呗。 可现在孤长老一动不动,周围金针齐颤,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显然不能移动,而她,在护住掌教他们之后,也已经动不了了。她好似撑着一把伞站在了瀑布里,身上虽暂未淋湿,却只能努力地站在原地,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无法再挪动脚步。 李莲方喊:“别管我们,你顾着你自己!”他手里的传讯符始终未曾亮起,原本玉色的符箓,都已经开始发黑了。 那是玉符都染上了毒。任何有灵气的东西,沾上汲灵都会受损。 就连云蔽月也不会例外,只不过云蔽月是仙品宝物,能够支撑的时间更长而已。 可现在,她居然把云蔽月拿出来顾着大家!怎么说都不听! 偏偏这会儿他们几个都无法动弹,根本阻止不了她。 李莲方眼睛都红了,哑着嗓子说:“平时胆小得很,这会儿怎么胆子这么大,你好好躲着不行么!” 阮玉没说话,在兜里摸了摸,掏出了惊鸿照影镜。 怕是怕的,怎么会不怕呢。 这是现实,不是在做梦。 她修为那么低,一旦防御被破,会直接融化在血水里吧。 可有些事,即便怕也会去做呀。 这会儿,她联系不到莫问,便只能试试能不能跟爹说上话了。 阮玉在心中轻声说:“爹,我有点儿怕。” 127:逆天 “师父,你说的临安城在哪儿?” 阮一峰坐在飞行法宝里,扒着边缘探头往外看,外面是荒山野岭,灵气稀薄得宛如回到了凡间,根本没有一点儿修真城池的影子。 他们已经在这附近转了一个时辰。 他头都有点儿晕了。 实在是师父这飞行法宝就是她平时抱在怀里的花盆,花盆变大后就像是一口缸,他坐在缸里飞在空中转圈圈,能不晕吗? 闻香雪用手轻轻按压眼角,将覆眼的白绡都揉起了一点儿褶皱,她面前还悬浮着一块罗盘,此时罗盘滴溜溜地转,像是失灵了。 闻香雪说:“临安城原本就在此地。我要找的人,也就在这里。” 可偌大的一个城池,怎么就不见了呢? 阮一峰惊道:“难不成修真界还有鬼打墙?” 闻香雪用食指将乱转的指针轻轻按住,“是很邪门的阵法。”她语气沉重,在说到邪门的时候,秀气的眉毛皱起,在眉心处叠了个小八字。 显然,这事情让她觉得棘手。 “千年前,临安城被灭,城中修士魔头被屠戮一空,怨气冲天。还是玄天门和仙云宫联手,将城内死煞气镇压,为了化解城内怨气,我师尊还祭出了他的桃木剑和一张惊雷符。” “我刚刚施展了宗门秘术,没有感觉到惊雷符的存在,这说明,那张符已经被人毁掉了。” “恐怕有人想利用临安城还未散尽的怨煞气来行恶……”闻香雪一边说,一边将灵气缓缓注入罗盘,且她手指沁出一粒血珠,流入罗盘中直接化作了一条红龙,绕着指针飞舞。 阮一峰在一旁嘀咕:“还有你都算不到的事?” 闻香雪倒是很坦然:“我还差得远。修为比我高的,或者动用了一些能够遮蔽天机的宝物的,我都很难看清。”她顿了一下,“不可直视神,这天底下最接近神的就是执道圣君,无人能算得了他。” “大约,被逐出师门的那位算是个唯一的例外,他的天赋,无人能及。”他从捉摸不透的命运里,窥见了未来的神灵。 阮一峰说:“难不成我闺女也是神,算她就要炸罗盘。” 闻香雪唇角一抿,“你可真敢想。” 化神期的修士数万年都没出一个,连执道圣君都还只是半步化神之境,阮玉如今不过微末修为,还是个五灵根,说她以后会化神,根本是异想天开。 她这徒弟,不仅敢想,还敢说。 闻香雪继续道:“应是她与执道圣君牵扯颇深的缘故。” 阮一峰没反驳,心道:“我闺女是神的话,那我是什么,神爹?还是神父顺口一些哈。” 正想着,就感觉怀中镜子一颤,摸出来一瞧,恰好看到阮玉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她周围黑乎乎的,像是被关在了小黑屋里。 他握着镜子喊了两声,结果镜子里的画面又消失不见,怎么抖都抖不出来。 阮一峰转头就问师父借灵石。 他身上没有上品灵石了。 也就在这时,闻香雪猛地抬头看天,她罗盘中的红龙冲向天际,犹如射向天幕的一支红色羽箭。 闻香雪说:“临安城,在天上。” “有人用了斗转乾坤符,你女儿也在临安城内。”这种符能遮蔽天机,连现在的她都还画不出来。 闻香雪立刻给师门传讯,接着在法宝上罩了个防御结界,说:“你留在这里等他们过来,我先进去探探!”说罢,人已随着那条红龙一起冲向了天空。 因那一缕契机,闻香雪捕捉到了临安城的位置,一进入其中,她脸色就已泛白。 到处都是血。 尸骨堆积成了山。 冲天的怨气凝成了黑云,将这座城池拱在了空中。 那尸骨堆上,有四人盘坐在四朵黑莲之上,而四人头顶上方则有一个五行阵法,阵法金位上用剑钉了个中年男人,其余四位为空,而阵法中央则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闻香雪神识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个少年没有灵根。 此刻,她已入城,既然入局,便不再被斗转乾坤符遮眼。 有人在行逆天之举,将旁人的灵根灌注到没有灵根的普通人身上!只是不知为何他要选择在怨气冲天的临安城来行此逆天之事,总之,若不阻止,便有难以预料的恐怖发生! 闻香雪清楚那四人修为根本不足以结域。 他们都是毒人。 幕后之人竟然能养出半步渡劫的修士来做毒人,其实力难以估量。 他们以临安城的鲜血和怨气为引,强行结阵形成了领域,很显然,阮玉就被困在域中,形势十分危急。 闻香雪一甩袖,就见袖中飞出一轮明晃晃的金色圆轮,砸向了阵法中的四人。 此次为阮玉带来的金乌流霞,用来破解怨煞气最好不过。然就在火光冲天之际,有陶埙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片黑影从叶片底下飞出,竟是密密麻麻的毒虫,悍不畏死地扑向金乌流霞,无数虫子被火烧成了灰烬,却又有源源不断的新虫补上,竟是将那轮金色耀阳都彻底覆盖。 叶片中心的少年睁开眼,口中发出苍老沙哑的声音,“要么滚,要么死!” “毒圣苗千机?”闻香雪手中多出一片草叶,使得毒群暂时无法近身。 这世间能称圣者寥寥无几,每一个都是修为高深莫测的大能。毒圣亦正亦邪,原本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 闻香雪:“你竟然,夺舍了自己的亲骨肉?” 叶片中的少年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我生孩子,不就是为了重续长生大道,谁能料到,费尽心思所得的儿子,竟然是个没有灵根不能修炼的废人。” 他不想死,然而寿元将近,元神也逐渐衰弱,像是每日每夜都在被风撕扯,消散于风中。 曾经从这天地间得来的一切,都将回归天地。 他明明距离长生已经很近了,最后这几步走不下去,他怎能甘心。 此刻,他那苍老衰败的肉身,已经成了养育毒虫的温床,而他的元神,因为血缘关系的缘故,已有很大一部分都成功降临在了这具年轻的肉体之上。 没有灵根,那他就创造灵根,找到五个单灵根的天才,将他们的灵根以秘法注入这具年轻的肉体,直接打造五行平衡的圣体,等成功后,他必能一飞冲天。 原本这样的人很难聚齐。 谁叫他运气好,又有贵人相助,这才一下抓到四个呢。 仙云宫那四个,分别是水、土、火、木灵根,加上他早已准备好的金灵根,五行齐聚,只待将他们彻底拿下献祭法阵,就能将五种灵根灌注在他的新身体之中,五行平衡,自成天地。 届时,这具身体才能承受住他全部的元神力量。 他的修炼速度会远超任何一系单灵根的天才,他将是新的天下至尊。 此乃逆天之举,必须遮蔽天机,机会只有一次,他不能失败。 口中说的是要么滚要么死,实际上,他并没有放过闻香雪的打算。 玄天门的小道君能一口叫破他的身份,他又何尝不是一眼就认出了闻香雪,此刻也顾不得保存实力,杀意陡然迸出,势必要用其鲜血,浇灌这朱天炼狱之阵。 看了一眼毒域之中那几人垂死挣扎的情况,苗千机估摸最多半个时辰,他就能成功了,哪怕闻香雪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她师门中人也来不及过来。 因此,只要她死,就行! …… 忘缘山上,正在画画的逢岁晚手一抖,往白纸上滴了一大团墨。 他元神有了灼热的痛感。 梦魇深处,竟然有一条新的锁链若隐若现! 梦魇妖魔已被他封印在自己体内,为何,还有新的梦域在形成?难道说,梦魇妖魔还有爪牙在人间! 128:撑住 闻香雪手中的青叶逐渐枯黄。 毒虫的尸体堆叠成了山,闻香雪被虫山包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淡淡青灰色。 她还是中了毒。 对手是毒圣苗千机,他的毒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面对渡劫期的强者,她胜算不大。 嗡嗡的声音在耳边突兀出现,好似古钟震后的余音,久久不散。闻香雪只觉得周身气息一滞,紧接着,头皮都骤然一紧。她只来得及往后一仰,仰头时眼睛上罩着的白绡随风落下,双目陡然睁开,露出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眼珠剧烈转动,瞳孔变成了土褐色,宛如大地一般,广袤无边。 偷袭她的毒虫停在她双目上方,原本快速震动的翅膀僵住,双翅上好似挂了重重的秤砣,拉扯着它急剧往下坠落。 苗千机头皮一麻,惊呼:“不可能!”那是他养的蛊王,连渡劫期的修士都有一战之力,闻香雪不过半步渡劫,怎么可能压制蛊王,她那双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苗千机就感觉元神剧痛,坐在叶片上的少年更是双手抱头,疼得在叶片上打起滚来。 他养的虫子居然落进了闻香雪的眼睛里,紧接着,他便跟虫子失去了神魂联系! 好在此刻的闻香雪双目也在流血,感觉到她气息渐弱,苗千机决定一鼓作气将她彻底击杀,绝对不给她半点儿喘息之机。 然而就在这时,最后一个毒人身体裂开,他听到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找准了?打中了?” “孤长老你可真厉害!” 苗千机元神巨震,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精心布置的毒域,竟然能被人破掉。 毒域被破,灵根转化的阵法也受到牵连,选中的祭品并没有出现在阵法相应的位置,就见原本钉着那金灵根修士的地方出现了剧烈震动,而叶片中心的少年体内血液逆转,竟是从中心处分出了五道血线,分别涌向了阵法五个角落。 少年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嘭的一声裂开,在空中变成了一蓬血雾,犹如五马分尸。 苗千机痛苦嘶吼:“不!” 他的希望,他的长生大道,随着少年的裂开而彻底毁灭。叶片底下,那具苍老、且布满了毒虫的肉身缓缓蠕动,他瞪大眼,用血红的眼眸看着那几个从毒域里走出来的人。 他眼睛所映照的地方,一个全新的领域瞬间形成。那是遍布毒虫的世界,是真正的渡劫期修士掌控的领域神通。 此刻的苗千机元神受了重创,强行施展领域神通,只会让他本人元神崩溃加剧,加速他的陨落,然而,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既然我长生大道已经断绝,那你们几个,一个都别想跑,都来给我陪葬! 执念难消,是痛苦,是绝望,也是,愤怒和不甘! 他只想毁灭一切。 这些情绪和执念,都是梦魇最喜欢的,藏在阮玉帕子里的云梦蛟珠微微颤抖,像是要从哪帕子里挤出来,一头扎进那冲天的怨气当中。 珠子里残留的魇气虽然微弱,可一旦遇到新的养分,就会迅速壮大,成为一个全新的梦域。 那些魇气推动着珠子想要靠近它想要的力量,然而,就在它即将冲破那层薄薄的束缚时,珠子又被攥紧。 刺耳的尖叫声犹如利刃一样劈裂天幕,阮玉啊啊的尖叫,一边叫一边毫无章法地往外挥剑,剑气交织成网,暂时拦住了一些虫子。 到处都是虫子! 怎么一出来,就陷入了虫堆里。 她头皮都麻了。 她讨厌虫! 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淌,她一边挥剑,一边用手里的帕子擦眼泪,那帕子被她攥得死紧,眼泪和汗水都把帕子给浸得湿透。 李莲方喘着粗气:“糟糕,是毒圣的领域神通!” 孤云岫作为医修,一眼就能看出苗千机现在的状态,他活不成了,所以,临死前,想要拉所有人陪葬。“苗千机寿元已尽,最多还能活……” “一刻钟!”那具肉身血气飞快流逝,充满了腐朽的气息。元神也在迅速溃散,他们只需要坚持一刻钟即可,然而,这一刻钟,对他们来说,却漫长又沉重。 李莲方脸上闪过一抹厉色,“送阮玉出去!”对方是渡劫期,实力相差过大。神通领域瞬间笼罩下来,他们根本无法阻止,也没人能再坚持一刻钟。别说一刻钟了,他们现在这个状态,三个呼吸都撑不住。 只能趁领域还未完全稳固之时想办法劈出一条路。 一条,能够让阮玉顺利逃出去的路。 他们现在中了毒,灵气无法施展。 还受了重伤,几乎没了一点儿反抗之力。如今,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李莲方眉心闪出一点儿亮光,其余人见到他这个动作,竟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于是接下来,洛存真、孤云岫、仇牧远,眉心中都有了一抹奇异的亮色。四个人的元神自爆,总能为她挣一条生路吧。 也就在这时,闻香雪覆眼的白绡陡然变大绷直,直接撞开了面前的虫群,她那双还在淌血的眼睛再次睁开,眼睛里已经不见眼白,全部被土褐色填满。 周围的虫子再次受到影响,行动变得迟缓,更有一些虫子,被一股力量拉扯着,不断地坠入那褐色旋涡之中。 苗千机发出嚯嚯的低吼声,他没有后路了,既然他走上了绝路,那这些人,也必须无路可走。 想要垂死挣扎? 别啊,一起死吧! 苍老的肉身彻底彻底干瘪,所有的气血都融入了他的神通领域里,他也会死,但这些人,一个别想跑! 闻香雪见状,左手再次一抖,飞出去的白绡剧烈颤动,将阮玉身前的虫群短暂荡开,紧接着,她手一扬,金乌流霞化作一团火球,直接砸向了阮玉! 她此时已经无法去算了。 然而双目已开,隐约可见生路在阮玉身上。 所以,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保住阮玉的命。 …… 闭着眼睛一通乱砍的阮玉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些,她只是拼命地挥剑,然而周围的毒虫越来越多,她那本来就已经不太牢固的防御结界已经出现了漏洞,就见有虫子飞了进来,想要往她的衣袖里钻。 好在她的衣服也是法宝,再次帮她挡住! 可能虫子也没想到,攻击她得面临这么多层的防御结界吧。 虽然一时半会儿不会有虫子钻进身体,可周围的每一丝空隙都被虫子填满,她连其他的人都看不见了,这种感觉,只叫人毛骨悚然,让阮玉都有点儿理解执道圣君的强迫症了。 就在她嚎嚎大哭着不断出剑时,面前的虫群被一团白光给劈开,紧接着,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像是拥抱住了一团火。 那火焰,几乎要将她烤糊了。 火球包裹着阮玉将刚刚形成的领域都撞破了一个口子,然而,很快,在苗千机的怒吼声中,那个口子再次合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129:拔剑 阮一峰等得有些着急。 他手里捏着一把铜钱,撒出去,又捡回来,如此反复,什么卦象没看出来,自己额头上还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太阳穴突突地跳,好似有针在扎,明知道占卜看不出什么还耗费神识,却始终无法控制自己,一遍一遍地把铜钱往外丢。 宝贝闺女和师父都在里头,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情况如何! 宗门里那些高人不该瞬息而至么,怎么等了这么久,还没见人过来! 他心里很慌。 正胡思乱想之际,就见头顶天幕上飞出一团火球。阮一峰被金乌流火砸过无数次,这会儿一眼就认出,火球正是金乌流火。他隐约看见火团中有人,耳边听得一声惨叫, 那是…… 阮玉的声音! 里头情况不妙。阮玉竟然被师父用这样的方法丢出来了? 阮一峰连忙往火球坠落的方向去追,然而刚飞了一丈,就撞到了无形的结界,直接将他反弹回了原地。 他登时有些欲哭无泪。 师父临走前担心他受到伤害,在他四周画了个圈,布置了一个防御阵法,敌人无法靠近他,而他也出不去了。 阮一峰大喊:“玉儿,坚持住!”也不管阮玉能不能听到,他扯着嗓子嘶吼,哪怕神识范围内都瞧不见金乌流火的踪迹了,阮一峰也没停下来。 他想,哪怕是一丝声音,也能让她多一点儿力量吧。 …… “啊啊啊,救命!” 熊熊火焰将她包裹,张口呼唤,好似就将火苗吞入口中。 阮玉浑身剧痛,意识都有些模糊。 轰的一声坠地之后,她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身体的疼痛让她无法真的闭眼,泪水模糊了视线,头顶的天空都显得不再刺眼。 同一时刻,忘缘山上。 逢岁晚趴在桌上,已经沉入梦魇。他桌上还摆着未画完的画,倒下时脸撞倒了砚台,此时脸颊上都沾了不少墨汁,因为趴着的缘故,那墨晕开,将他下巴和脸颊都染成了黑色。 玉兰树和君子兰在外头急得团团转,想也知道,圣君突然昏过去一定是出了大事,可现在仙云宫能管事的人一个不在,它们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正焦虑不安时,桌上趴着的人又陡然睁开眼,就见圣君缓缓支撑起身体,用手轻轻按压了两下眉心。 “圣君醒了!” 逢岁晚没理会它们,他默默起身,为自己点了一根凝神的香。 待到元神状态稳固,逢岁晚闭眼,将手放在心口位置,然后,猛地往外拔剑! 玉兰树吓得在他脑海中尖叫,“圣君,你疯了!你疯了啊你疯了!” 怎么突然就拔剑了呢? 难道你不知道拔出清萍剑对你的伤害有多大吗! “噤声!”逢岁晚拔剑的动作没停,嘴上还轻轻呵斥一声。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儿异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圣君!”玉兰树没法在执道圣君的识海里发声了,它只能拼命地摇叶子,想要劝他不要那么做,然而,圣君的意志谁也无法更改,它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断剑从圣君的体内拔出,嗖地一下,化作一道流光飞向远方。 拔出青萍剑后,逢岁晚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直接后仰,歪倒在座椅上。 他面无血色,眼睛也是紧紧闭着,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连气息都感觉不到了。守在外面的君子兰心急如焚,跟玉兰树摇叶子,“圣君,会不会死掉?” 玉兰树:“死了契约就消失了,现在契约还在呢。” 契约还在,就说明圣君没死。 然而他元神才刚刚恢复一些就拔出青萍剑纯属作死,按照他这样作死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真的死了。 就在这时,仰躺在那里的圣君睁开眼,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些画上,眉头拧起。 拔剑的疼痛都没让他脸上出现任何表情,然而此刻看到画上染了些血迹,竟然让圣君皱了眉头。 他提笔,将染了血迹的地方画上了花,明明握笔的手都在颤抖,然落笔在纸上时,纸上红梅栩栩如生,如火似霞。 君子兰并没有被禁言,它鼓起勇气说:“圣君,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逢岁晚头也没抬,淡淡道:“我等她回家。” 他给阮玉炼制的法宝几乎全毁。那些法宝都是他亲手炼制,法宝毁掉,他也能有所感应。 若不是他元神有异,他肯定会给阮玉点一盏心血魂灯。 如今,通过法宝也能判断出,阮玉那边的情况一定很糟糕。 他不能离开忘缘山。如今,身边也无人可用。同样,派人赶过去也来不及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拔剑出鞘。 青萍剑,会带她回来的。 君子兰还想说什么,被执道圣君用冰冷的目光淡淡一扫,又委委屈屈地收了声。 等到圣君继续作画时,它才晃着叶子小声道:“我就是想提醒一下圣君,他脸都黑了半边。” 等阮玉回来,看到这样的圣君,怕是要笑疯吧? …… 阮玉全身上下像是被车轮给碾碎了一样。 浑身上下哪里都疼,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不能动。 体内有一团火在烧。 烧得她口干舌燥,如果此刻她能张嘴,恐怕嘴一张,就能喷出团火来。 经历过水球、金球的折磨,阮玉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有了一些了解,那团将她带出领域的火,已经钻入了她的身体,正在她体内蕴养火灵根。 此刻,阮玉才知道,圣君曾经给她蕴养水灵根和金灵根时有多温柔。当初她能痛得满地打滚,大骂圣君不是人,如今,却是连手指头都冻不了,她就像是躺在铁板上的肉,被烤得滋滋冒油,偏偏意志还很清醒,或许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愿再吃烤肉了吧。 眼前好似出现了幻觉。 她居然在空中看到了执道圣君的影子。 一抹青光从头顶划过,那是雪亮的剑光,仿佛有仙人立于剑上,长长的衣袍随风飞舞,如旌旗猎猎。 她努力瞪大眼睛,这才发现,空中飞舞的是一柄断剑,剑上并没有人。 断剑在空中骤然停住,随后猛地下坠,落在了她头顶一尺处。 紧接着,它周身剑光大盛,阮玉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剑光缓缓托起,即将落到剑上。 她立刻顿悟,这是执道圣君的剑。 他那把蕴养在元神之中,不能拔出的青萍断剑! 此剑曾是神器,威力无穷,然剑断裂之后,剑灵湮灭,半截剑身藏于执道圣君元神之中,与执道圣君元神紧密相连。 一旦拔剑,会对执道圣君的元神造成极大的损伤。 现在,青萍剑竟然过来了!执道圣君拔剑来救他们? 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阮玉拼命挣扎,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别管我,去救他们,他们!” 掌教他们还困在神通领域当中随时都可能陨落,有青萍剑相助,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见青萍剑一直不动,阮玉张嘴喷出一口火,“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她感觉自己体内好似有什么东西也在挣扎颤抖一般,而体内的震动,让原本不能动的她扬起了手,直接在剑身上都拍了一巴掌,将微弱的一点儿剑意都灌注在了断剑当中。 断剑被拍的一震,随后嗖地一下,化作一道流光飞向远方,阮玉松了口气,心道:“你们可千万要撑住。” 一个也不要死。 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她恐怕要哭很久,很久呀。 130:不可能 起风了。 狂风大作,整个大地都在剧震。 是青萍剑在劈砍那个神通领域吗?它将掌教他们救出来了没有? 很快,阮玉就没时间想别的了。 头上树木被狂风折断,眼看就要砸下来,她无法闪避,只能颤巍巍地闭上眼。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风声骤停,她好似从风暴肆虐的甲板上走进了被阵法保护的船舱,瞬间远离了那些风雨,处于一个温暖又舒适的空间里。 阮玉猛地睁眼,心道:难道是青萍剑救人后又回来了? 圣君的剑真快! 然而睁眼后却发现,她面前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阮玉:洛惊禅! 他不是在忘缘山养伤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袭白衣的洛惊禅手上撑着一把青伞,遮挡了外界呼啸的狂风。 阮玉下意识看向了洛惊禅撑伞的手,手指白皙修长,上面已经没有了缠绕的线圈。 他跟圣君的姻缘线也消失了。 阮玉张了张嘴,奈何没能发出声音,而这时,洛惊禅已经快速蹲下,往她嘴里塞了一颗丹药。 药一入口,阮玉就感觉一丝凉意窜入身体,然而舒服只是一瞬,体内金乌流火蕴养的火灵根大约受了点儿刺激,陡然反扑,火灵根宛如真正的根须一样往四面八方延伸,那些火焰扎进她的经络血肉之中,疼得阮玉眼前一黑,差点儿就直接昏厥过去。 她很想破口大骂:我谢谢你了! 你又不是医修,别他娘的乱给我吃药啊,会吃死人的! 她疼的手脚抽搐,脸更是烧成了猴子屁股。 偏偏洛惊禅还柔声问道:“你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我来救你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他又摸出了一片翠绿的草叶,轻轻放在了阮玉额头上。接着,手指不由自主地想去摸阮玉的脸颊。 草叶瞬间被烧成了灰,洛惊禅伸出的手也顿在空中,随后慢慢收回,他转头,视线落在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说:“想办法带她走。” 阮玉体内有异,火系精魅太过浓郁,根本难以触碰。 洛惊禅看的位置并没有人,然而下一刻却有一个男子低哑的声音出现,“她正在蕴养火灵根。” “火精魅并没有烧毁她的衣物和周围的树木,我们可以将她周围的这一片土地一并带走。” 单独抱阮玉走不行,但把她周围的这一片区域一并掘走倒是可以实现。 洛惊禅点了下头,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阮玉拼命眨眼。 她不要离开! 她还要等掌教他们的消息呢。 等掌教他们出来,她得立刻回忘缘山,除了忘缘山,她哪儿都不想去。 很显然,洛惊禅并不在意她的拒绝。 他皱着眉头说:“灵霄的符真的管用吗?” “灵霄的符当然管用。”低哑的声音微微一顿,“只是,小魔君你真的要将那么珍贵的符用在这里?” “灵霄真人早已陨落,他的符,用一张少一张。这张瞒天过海符,在魔尊的宝库里也排得上前十。” 洛惊禅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唇角,他勾唇一笑,轻声道:“不过一张符箓而已,能有我重要?”娘他们断然不愿看到他的心魔滋生壮大,最终迷失自我。 而他的执念,此刻就在眼前。明明是灰头土脸的模样,却仍旧让他觉得,她身上笼罩着一层独有的光,让他痴迷,让他疯狂。 他带她走,是在救她。 洛惊禅:“事不宜迟,动手!” 阮玉没感觉到什么摇晃,她只是发现自己看不到天了,好似整个人,连同周围的土地,树木都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瓶子里。 耳边轰隆一声巨响。 她艰难地侧了一点点头,眼角余光瞄到,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而在那深坑底下,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 难不成,洛惊禅将她掳走,还弄了个尸体想要糊弄其他人。 阮玉:…… 她放心了。 仙云宫是修真界第一仙门,执道圣君更是天下至尊,她爹还拜了玄天门的小道君为师,玄天门那群人都是神算子,她是死是活,难道他们还查不出来? 洛惊禅脑子可能不太好叭。 不过他打算把我带到哪儿去? 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洛惊禅应该不会要她的命。 强撑了一会儿之后,阮玉身上的疼痛减轻,疲惫如潮水一样涌上来,瞬间将她吞没。 她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还是坚持不住,彻底的昏了过去。 临安城。 一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原本以为是必死之局,却没想到,圣君的青萍剑会从天而至,与他们里应外合将苗千机的神通领域斩开,并助他们将被反噬的苗千机彻底击杀。 难怪闻香雪也要拼尽一切送阮玉出去。 阮玉离开此地,新的梦域就无法形成,圣君的元神就不会再次受到重创,这样一来,他才有能力拔出青萍剑。 只是圣君拔了剑,现在身体情况如何,撑不撑得住? 孤云岫催促道:“走快些,走快些。”他根本走不动,左右胳膊分别被洛存真和仇牧远架着,完全是被他们拖着走,这会儿担心圣君的身体,一遍一遍地催。 “我师父现在指望不上,我们得尽快赶回去给圣君治伤!”然而几个人都中了毒,体内灵气还不能施展,想走快一些都没办法,回去更是大难题。 也不知道青萍剑能不能载他们一程? 苗千机一死,青萍剑就摇摇晃晃地飞走,如今也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李莲方回头看了一眼闻香雪,心想,只有等玄天门的人过来,向他们寻求帮助了。 此刻,闻香雪落在队伍最后,她眼盲心不盲,一路走过来,只觉得手脚冰冷,遍体生寒。 偌大的一座城池内,已经见不到一个活人。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整个城池,都浸泡在了血水之中。仿佛数千年前的惨剧重现,这座城,再次被冲天的怨气和煞气淹没。 长生真的那么重要吗? 毒圣苗千机,原本并不算一个纯粹的恶人。可他为了长生大道,竟然摒弃了人性,化生成魔。 闻香雪强打起精神诵念灵气法诀,想要尽早的化解一部分怨气,只是她现在精力有限,能做得并不多。 只愿逝者安息,早入轮回。 念着念着,眼角微湿,明明有白绡遮挡,她仍低下头,仿佛不想叫别人看见她眼里含着泪珠。 察觉到李莲方的视线,闻香雪抬头,她以为李莲方想问阮玉的下落,正要开口,忽然眉心一皱,接着不顾伤重快速掐算,待手放下,脸色煞白。 闻香雪喃喃道:“怎么可能?” 李莲方:“啊?”他只是想说,等玄天门的人来了,能不能请道友们帮个忙,把他们护送回仙云宫。 因为仙云宫跟玄天门有些扯不清的烂账,这个要求,其实有点儿叫人为难。因此,李莲方还有些犹豫,并没有直接开口。 哪晓得就看了小道君一眼,她就脸色骤变,显然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闻香雪声音微哑,“阮玉,生机已断。” 李莲方如遭雷击,“这不可能!” 他们这些被困在领域里的都没死,阮玉明明被送了出去,她怎么可能死呢? 131:魔渊 “阮玉不可能死!” 阮一峰眼睛通红,对着师父闻香雪露出一脸凶相。纵然师父是小道君,此时此刻,他也不愿相信她的判断。 准确来说,是不能接受。 仙云宫等人也不愿接受,只能互相安慰,“我们现在状态都差,灵气神识都无法施展,与凡人相差无几,想来无法分辨准确,等其他人过来了再说。” 洛存真也想这么说服自己,然而,他看到了黯淡无光的青萍剑。 那截断剑就躺在焦尸旁不远。 它是圣君的剑。停留在此,剑意全无,光芒不见,不正说明了原因。 他嘴唇翕动几下,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大家都在崩溃边缘,洛存真也不想保持理智了,万一,坑中的死者万一不是她呢? 不多时,玄天门的人也过来了,等到玄天门掌门也得出同样的结论后,李莲方四人面若死灰,劫后余生的庆幸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悔意,以及无法向圣君交待的负罪感。 “回去吧。” 李莲方冲玄天门修士拱手行了一礼,“有劳诸位道友。”对方能答应护送他们回仙云宫,这份恩情,他得记下。 回到仙云宫的时候,圣君已经睡下。四人伤得很重,却无人离开疗伤,都跪在山脚,等着圣君醒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洛存真手里抱着的断剑摇摇晃晃地升空,飞入忘缘山,这预示着,圣君已经清醒。 跪着的四人头也不敢抬,恨不得以死谢罪,然而现在仙云宫也就他们几个撑着,他们不敢,也不能就这么倒下。李莲方直接冲着高墙结界叩头,并道:“圣君,我们没能保护好阮玉。” “阮玉,阮玉她……” 那个死字,他都没办法说出口。 谁料山内,圣君清冷的声音截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她没死。” 逢岁晚将断剑重新藏入元神。 青萍剑所经历的一切,他自然一清二楚。 他没想到,已经没了剑灵的青萍剑,竟然会被阮玉所驱使。他下的命令明明是将阮玉带回来,然而清萍剑却在阮玉的意志影响之下,前往临安城救人。 等到它将李莲方他们救出来之后返回去找阮玉时,它力量已经彻底耗尽,最终坠落于深坑之中。 逢岁晚与青萍剑元神相连。 他通过青萍剑,看到坑中焦尸时,也有那么一刹那如坠冰窖。只不过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阮玉没死,那是别人施展了瞒天过海的手段,将阮玉存在的痕迹抹去,叫所有人都相信,阮玉已经陨落。 他如今元神脆弱,如果不是因为在梦域里,他与阮玉已经有过短暂的神魂相融,这次恐怕也会被蒙骗过去。 阮玉没死。 他感觉得到,但是,元神虚弱的他并不知道阮玉现在藏于何处。 逢岁晚起身,矗立于窗前。 视线穿过重重阻碍,落在了艸斋前。 他所等的人,没有回来,精心准备的书画,自然也没能送出去。 “阮玉,你在哪儿?” 他不知道,也算不出来。脑海里闪过了几个名字,若是洛惊禅那父子俩也就算了,就怕是梦魇的爪牙,那个藏在幕后的黑手如果真跟梦魇有关,他有足够的理由抓走阮玉。 用在焦尸身上的瞒天过海符,连小道君和玄天门掌门都能瞒住,显然只能出自于他那位师父之手。 如今,能够算到阮玉位置的,恐怕只有玄天门那位闭关已经的老祖宗了。 不愿泄露天机,不肯出关? 逢岁晚手轻轻放在窗棱上,目光森冷,与平日气质大相径庭,他手上用力,声音冷冽中又透着几分诡异,“鱼秋机,这次,你非出手不可。” 如果阮玉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又怎会自困于忘缘山中。 “阮玉,你到底在哪儿?” …… 魔渊,涤心泉。 涤心泉是魔渊风景最美的地方,这里的泉水清澈,水中有魔渊独有的金银鱼,一到傍晚,成群结队的金银鱼会排队跃出水面,在泉心上方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圈。 最绝的是,魔渊日落的时间是固定的。 天上的太阳好似会准时坠于涤心泉中,等到红日坠落那一瞬间,水面霞光万丈,如梦似幻。 洛惊禅一边烤肉,一边回头看阮玉,他估摸着阮玉很快就能醒来,待她睁眼,应该恰好能够看到红日坠入涤心潭的盛景,他满身披霞地走到她面前,想来也能添色不少。 正想着,洛惊禅就感觉到躺在踏上的阮玉呼吸节奏稍乱,他立刻放下手中肉串,用清风诀除去身上异味,然后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面带微笑地走到了阮玉面前,刚要说话,就见缓缓睁眼的阮玉一个翻身坐起,二话不说就从兜里掏出把东西,直接给捏碎了。 洛惊禅眼皮一跳。他当然能认出来,阮玉捏的那一把符箓里有些什么。 有千里遁光符、有传信符,甚至还有几张防御符,他心里头登时有点儿不舒服,阮玉竟对他如此防备吗?他以为,他们至少已经算朋友了。 睁眼第一时间看到朋友,怎么都不该是这个反应。 他脸上微笑不变,微微压低的声音听起来略显苦涩:“阮玉,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 阮玉将符箓一股脑地塞回储物袋。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水潭上,微微惊诧地道:“那些是鱼?这是哪儿啊。” 她想回忘缘山。 洛惊禅带她走时,她不信她的抗拒对方察觉不到。 同样,他们谈话也没避着她。 她知道,洛惊禅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让其他人都误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她一醒,第一时间就是想着趁他们没防备的时候送信出去,很显然失败了。神通领域里用不了的东西,在这里,依旧没法使用。 也对,既然都用了什么珍贵的宝贝将她带走,自然不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 她也就随便试试,万一呢…… 毕竟,这洛惊禅看起来也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洛惊禅说:“这里是魔渊涤心泉。”他转身指着水潭边烤得滋滋冒油的灵兽肉道:“肚子饿了没,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赤红兔肉。” 阮玉问到那烤肉味,脸色就有点儿发青。 阮玉连忙摇头:“我不饿。”一边说,一边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灵根,随即发现如今体内火灵根也成功蕴养,她日后施展起火系法术肯定也威力无穷。 洛惊禅说:“多少还是吃点儿。”他说话时依旧带着笑,然而转头吩咐守在旁边的侍女拿肉时,笑容骤然消失,唇角崩紧,脸色阴沉。 侍女将烤肉端上,盘子里还配了果酒。 阮玉闻着肉香,实在没忍住,哇地一声吐出来。 这个时候,她开始理解执道圣君了。 执道圣君因为年幼时的经历,厌恶烤肉,结果她为了气他,三天两头在忘缘山上烤肉吃。 她错了。 阮玉:“我真的吃不下。” 洛惊禅脸上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他冷冷瞥了一眼战战兢兢地侍女,说:“下去吧。”那侍女头皮一麻,险些当场跪下。 归来的小魔君性情暴戾,动辄杀人,此刻离开,会有什么下场她心里清楚得很。 因此侍女鼓起勇气道:“烤肉吃不下没关系,这是青木果酿的酒,甘醇可口,您要不要尝一些?” 阮玉原本想说不要,然而她话到嘴边又改口道:“漂亮姐姐你推荐的,我当然要试试了。”说着看向洛惊禅,微恼道:“我之前都差点儿变成烤肉了,闻着味儿都想吐,洛惊禅,你是不是故意的呀。” 她声音软糯,说这话时原本也不是真的生气,活像是在撒娇。 原本心中被阴霾笼罩,心魔好似要冲出身体的洛惊禅松了口气,他拍拍自己的头,说:“是我的错。”说着又斜睨着侍女说:“还不把杯子端上来。” 侍女感激地看了阮玉一眼,飞快地取出酒杯,为他们将酒水满上。 阮玉端着杯子抿了一口,她夸了夸魔渊的美景,又跟洛惊禅东拉西扯一阵,听洛惊禅畅谈未来。 越听,阮玉越惊讶,看洛惊禅的眼神也古怪起来。 怪她想太多。 原本以为洛惊禅偷偷将她掳到魔渊,是要干什么危害仙云宫的大事。毕竟魔渊听起来就不太像什么正道名门。结果…… 一言难尽。 我以为你心上人是圣君,结果你居然想跟我双宿双飞。 不可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啦! 132:重点 知道洛惊禅对自己有意,阮玉也没有仗着那份喜欢,傻乎乎地叫洛惊禅立刻放她走。 忘缘山上的洛惊禅表现得彬彬有礼,处处体贴入微,对他们也分外豪爽大方,好东西不要钱一样的拿出来分享,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善茬。 洛惊禅明知道她能破解梦域,更清楚她对仙云宫以及圣君有多重要,他却根本不顾全大局,动用了贵重宝物将她带到魔渊。且洛惊禅的命还是圣君救回来的,他这样做,自然算得上恩将仇报。 阮玉在心里头已经给洛惊禅打了个标签。 人品不好! 既如此,她根本没指望撒撒娇就能把洛惊禅迷得昏头转向,哄他送自己回忘缘山。 只希望执道圣君不负天下第一的威名,查出她的下落之后,强势将她带回仙云宫! 她脑子里又开始演了。 圣君:“把人教出来,否则,杀无赦!” “这就是魔渊的强者?呵,不过如此。” “阮玉,阮玉……”洛惊禅的声音将阮玉发散的思维给拉了回来,她抬头,就看到洛惊禅的手险些碰到了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往后偏头,避开了那只挥过来的手,随后才双手捂着脸颊说:“不许掐我!” 洛惊禅的情绪起伏很大。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好似她无意间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刺激到他的元神。 这就是,心魔执念的力量吗? 她能轻易让他的元神烦躁不安,又能瞬间将他安抚。 看来,只是单纯的把人绑在身边,也并不能控制心魔,除非,让她全心全意地爱上自己,这样,才算得上执念成真。 他想让自己慢慢来,也相信日久生情,阮玉迟早会对他动心。 如今却不确定,他是否能等那么久。 更不能确定,忘缘山上,阮玉与执道圣君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她是否已经对其动了心? 洛惊禅指着阮玉脸侧说:“掐你做什么?你这里有点儿脏东西。” 随后,他试探着问:“外人皆以为魔渊只有煞气沼泽,然而并非如此,这里到处都有秀丽风景,你想不想到处去看看?” 不等阮玉回答,又说:“还是急着想回去了?” “来都来了,肯定要到处转转啊。”她起身,小跑到水潭边,伸出双手去碰那跃出水面的鱼,鱼没抓到,被甩了一脸的水! 阮玉哈哈大笑,转头道:“忘缘山那山旮旯我都看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当然要看个够啊!” 一边说,一边掏出了看起来病恹恹的喇叭花,把喇叭花端到水潭边,让它喝了几口涤心泉。 阮玉眼神热切地看着听音花——还好把你带在身边。 你给力一点儿,多听点儿真心话,在圣君来接我之前,我趁机打探点儿有用的消息啊! 比如,洛惊禅是怎么知道她在临安城的,不是说行程绝对保密么,他怎么就恰好出现在临安城附近,还正好随身携带了能够遮蔽天机的宝物? 总之,疑点很多。 虽然听音花时灵时不灵,可洛惊禅的修为远远不如执道圣君他们,他又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只要她有心引导,总能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心。 阮玉觉得自己真机智,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洛惊禅也跟着笑了。 眼前人是心上人。 她的笑容太过明媚,仿佛有光照到了早已被阴云笼罩的心底。 那疯狂扭曲、尖叫咆哮的心魔,在阳光下收敛起爪牙,乖巧温顺宛如绵羊。 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到魔渊,是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阮玉有点儿受不了洛惊禅那目光,滚烫得好似把她头发都快燎焦。 她索性在水潭边坐下,脱掉鞋袜,直接将双脚伸进潭水里,一边踩水一边说:“要不是你,我可能就真的被烧死了。” “洛惊禅,你怎么会去临安城啊?” 洛惊禅说:“灵汐仙君告诉我的。” 呃…… 就这么简单? 好吧,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哪怕不通过听音花,阮玉也能判断它应该就是真的。 她没想到的是,洛惊禅竟然完全没有替灵汐掩饰的打算,直接就告诉了她真相。 洛惊禅继续说:“仙云宫的人一直在利用你,你知道吗?” 阮玉点点头,“知道啊,还是你爹捅破的呢。”她用脚在水里画圈儿,画着画着,就有几条小鱼环绕在她脚边,跟着她转起来。 “若不是你爹,我都不知道原来梦域是真的。”她头微微一偏,一脸认真:“有机会我当面向令尊道谢。” 洛惊禅见她话语真诚,对此好似毫无芥蒂,心情略有些复杂——你怎么这么傻,他们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啊! 总觉得他的下一句话说出来都没了应有的分量。 洛惊禅深吸口气,说:“以后就把这里当做真正的家,魔渊会是你的依靠。” 阮玉气咻咻地说:“说什么呀,咒我爹么,我爹还没死呢……” 见洛惊禅一脸不解,她补充道:“有爹才有家啊。”纵然很喜欢仙云宫了,她也没把仙云宫当成自己家啊。在她心里,和爹爹一起生活的地方才是家。 洛惊禅经不得刺激,直说:“灵汐还将一个更大的秘密告诉了我,跟你的身世有关。” 他故意停顿一下,想要吊人胃口一般。 哪晓得阮玉关注的地方实在叫他有些始料不及,她说:“灵汐仙君怎么什么秘密都跟你说,你们结道侣了吗?” 洛惊禅心口一梗,快速道:“三百多年前,梦魇妖魔出世,世人只知道执道圣君牺牲自己封印妖魔,挽救了天下苍生,却压根儿不知道,在那一夜,有多少人因为执道圣君的选择命丧黄泉。” “他将妖魔驱赶到人迹罕见的地方,可那些地方,依然有许多生灵。” “其中有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小村。”他看着阮玉,声音放轻了许多,“那个村子叫小凤村。村里人住在仙凡交界的偏僻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阮玉弄不明白洛惊禅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直到他说:“因为执道的选择,小凤村受了无妄之灾,里头的村民全部被拖入梦魇,除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他观察着阮玉的表情,见她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地想,自己喜欢的姑娘,是不是略单纯了一点儿?她总该想想,这些话里到底隐藏了哪些信息。 这样的揭秘,若无听众配合,似乎也变得格外沉闷无趣。 “三百年后,一个凡人界算命的年轻人路过小凤村废墟,听到了一声婴儿啼哭,他循声而去,在废墟底下找到了一个小声抽泣的女婴。” 阮玉踢水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她眼神逐渐凝固,声音微微发颤,“我就是那个女婴对吗?”凡人界的算命先生,一听就是她爹阮一峰嘛。 洛惊禅点点头,说:“嗯。” 阮玉花容失色:“这么说我已经三百岁了?” 她天天吐槽执道圣君老,原来自己也不年轻啊! 洛惊禅:…… 重点是这个吗?= =! 重点是,执道圣君害死你全家啊! 133:受虐 洛惊禅有点儿怀疑,阮玉能在梦域里不受影响,是不是因为她格外心大? 正常人听到这个,都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吧。 本想提醒她一下,可看到阮玉正对着水面歪着头照来照去,又用手指掐自己的脸,看起来俏皮可爱,倒叫他不忍心去打断她了。 她是他的心上明珠,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就听阮玉在那小声嘀咕:“灵汐仙君说的话好像不太值得相信。”她用手指头戳脸,“如果是真的,那这三百多年的时间是怎么回事?封印吗?” 阮玉看的话本子很多。 也知道修真界一切皆有可能,然而当无限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阮玉仍是觉得难以置信。 她问洛惊禅:“你们不是可以看骨龄么,我看起来像三百岁的人吗?” 洛惊禅:…… 他还真看不出来。 洛惊禅咳嗽一声,“执道圣君先是害死你父母,如今又在利用你,我知道真相后就日夜兼程地赶往临安城,总算是将你救了出来。” 阮玉问:“小凤村的人是执道圣君杀的吗?” 洛惊禅说:“自然不是,虽不是他亲手所杀,但他们因他而死。”他怜悯的看着阮玉,“那时候,你不过才刚刚出生,父母皆亡,再见无望,亲眼看着你的血脉亲人一个不剩的枉死梦中,是否会孤苦绝望?” 洛惊禅在阮玉旁边并排坐下,除去鞋履,打算学她的样子将双足置于水中,脚往下的时候,洛惊禅还在说:“阮玉,从今往后,有我陪你。” 恰此时,一条鱼跃出水面,尾巴猛地一甩,重重打在洛惊禅脚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洛惊禅的脚背肉眼可见的青了一大片。 他脸也跟着阴沉下来,手一抬,想抓鱼,然而那潭水中的鱼群结成一片,漫天金光耀眼,里头蕴藏杀机。洛惊禅手慢慢放下,脚缩回来,藏于袍下。 他倒是小看了涤心泉里的金银鱼。 这会儿不能出手。 否则,他在阮玉眼里的形象恐怕会一落千丈。 毕竟,他很可能,连一条鱼都打不过。 不过金银鱼排斥他入水,却能接受阮玉在泉水中泡脚,倒也说明,她真的不平凡。 阮玉没注意到洛惊禅的动作,她轻吁口气,“我刚出生的话,应该还睁不开眼看。” 睁不开眼,又怎会亲眼看到血脉亲人死于梦魇妖魔手中? 洛惊禅:…… 你永远都猜不到她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完全不按理出牌!偏偏仔细一想,又会觉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我倒是有些庆幸,是我长大了,懂道理,明是非后,再知道真相。” 阮玉忽然就正经起来,她扭头看向身边的洛惊禅,“如果是我,我也会尽可能地将妖魔驱离人群。” 阮玉清楚,为了封印梦魇妖魔,执道圣君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可以说,他拯救了天下苍生,救世之行,不该被如此诋毁。 如果他不出手,小凤村的悲剧,便将会成为,全天下的悲剧。 仙凡两界,皆不能幸免。 “杀人的是梦魇妖魔,不是执道圣君。”她眼睛明亮,目有星河。那般耀眼的模样,却是在为别的男人说话。 难道说,为了一个执道圣君,她连血海深仇都可以全然放下? 想到这里,洛惊禅体内的心魔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的拳头握紧,指甲刺破了掌心。 阮玉柔声问:“洛惊禅,元神被魇气污染后,痛吗?” 洛惊禅一颗心登时雀跃起来——她在关心我! 洛惊禅回答:“痛。” 阮玉说:“执道圣君更痛呢。”你只是被魇气侵蚀,而执道圣君的体内,封印着那头妖魔。 洛惊禅:…… 早知道就说不痛了。 阮玉:“爹爹从未瞒过我,我知道我是捡来的。” “他想瞒也瞒不住,我跟他一点儿都不像。”阮玉双手捧脸,“小时候,大家都夸我,说我是画上的小仙女。” 哪怕是红袖坊的头牌,也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就是捡的地方一直不清不楚。” 阮一峰心情好的时候就说她被放在木盆里,顺着河往下飘,他把盆捞进来一看,就见里面躺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更多的时候,会说阮玉是乱葬岗里刨出来的,又或是茅坑里捞出来的。 早些年凡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她曾见过颗粒无收的土地,倒在路边无人收敛的尸骨,自然心里清楚,在那样的环境之中,失去父母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她足够幸运,才能被爹爹捡到,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着养大。 想到这里,她继续问:“小凤村在哪里呀,能带我去看看吗?”她要是能出去晃两圈,被执道圣君他们找到的几率应该会更大! 洛惊禅心头重重叹息一声。 不是说她爹是个凡间的神棍么,怎么就把闺女养成了这副模样。 她说话的时候,好似周身笼罩着一层光。 眼前的形象跟梦魇里那个如披月霞的身影联系在了一起,哪怕她说的话并不顺他心意,此刻的洛惊禅也没办法生气。 既然她深明大义,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洛惊禅道:“阮玉,你暂时不能离开。” “仙云宫的人其实怀疑你跟梦魇妖魔有关……”洛惊禅顿了一下,“你能自由进出梦域,不受梦魇影响,又恰好出生在小凤村,足足封印了三百多年,往好的方面想,你天生克制妖魔,可他们还有一个考虑,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阴谋呢?”梦魇层层布网,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洛惊禅想起当时灵汐脸上的疯狂,以及她宛如厉鬼一般的泣述。 “她凭什么能天生克制梦魇?不受梦魇影响,还有一个原因啊,如果她就是梦魇化身,自然也不受梦魇影响。” “在所有人都相信她,将她奉为救世主,以为她可以拯救师兄,拯救天下的时候,她再觉醒从前记忆,到那时,便能轻轻松松将我们一网打尽。” “师兄已经被她迷住了。他以为她可以帮他破除梦魇,殊不知,却是受她影响,越陷越深!” “现在的恢复,只是暂时的,蒙蔽大家,让所有人放松警惕的!” “我会找到证据,证明她跟梦魇有关!” “没有人信我!师兄也不信我,我爹是灵霄啊,我的直觉很准的!” “不管怎样,你先带她走!” 洛惊禅沉声道:“一旦他们发现你真的跟妖魔有关,必不容你。” “而我不同,就算你真的是梦魇……”洛惊禅深情凝视着阮玉,语气坚定,“我也会护着你,陪着你。”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永远是我心之所向。 阮玉:“梦魇困你三百年,让你受尽折磨,你还护它?” 阮玉一脸震惊——你怕不是个受虐狂哟! 134:无所顾忌 阮玉没将洛惊禅的深情告白放在心上。 她吃饱喝足,又听了这么久的故事,休息够了就想着修炼,从一睁眼就跟洛惊禅唠嗑到现在,体内的新灵根还没来得及尝试呢。 阮玉说:“洛惊禅,我想修炼了。” 洛惊禅没得到回应倒也没逼她,只是说:“你放心,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死掉,你安心修炼便是。” 阮玉刚应了一声,就见洛惊禅微微颦眉取出一枚指甲大小的银色兽角,随后他脸上笑容凝住,惊呼出声,“怎么可能!不是说绝对不会露出破绽吗?执道元神大损,除了他还有谁能看破灵霄的符!” 洛惊禅一时激动,将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语毕抬头,注意到阮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将手中银角攥紧,强颜欢笑:“别担心,没事的。” “魔君找我,我去去就回,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她。”洛惊禅说完后匆匆离开,阮玉目送他走远,等彻底瞧不见人了,她将听音花抱在胸前,盘膝而坐。 听音在她识海里嚷开了,“这个人怎么变得这么可怕了,像个凶兽!”它听的是心声,结果洛惊禅说话的时候,总能听到野兽般的嘶吼,就好像,他心里住了个魔。 阮玉因为莫问的缘故去书海查阅了许多关于心魔的书籍,对心魔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她知道洛惊禅有心魔,却没想到,他的心魔已经这么严重了。 “我怎么这么优秀,被心魔执念给盯上了呢。”阮玉苦中作乐地想。 如今身处魔渊,短时间内不可能顺利脱身,只能寄希望于执道圣君了,听刚才洛惊禅的意思,是外面已经发现她是假死,并查到了魔君的头上? 阮玉追问听音:“你刚刚到底听到了多少有用的消息?” 听音:“洛惊禅修为大跌,元神千疮百孔,且他还心神不宁,我可以确定,他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至少,洛惊禅认为那些都是真的。 听音花还抖了两下,“你该不会真的跟妖魔有关吧。”问完,它还一阵紧张。 阮玉:“哼,一会儿说我是傅紫衣,一会儿又说我跟梦魇妖魔有关系,她就是不肯相信,天道独宠我一人。” “我天生能够克制梦魇妖魔,需要理由吗?” “有的人天生就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漂亮,承认别人优秀很难吗?” 听音花发现,阮玉还真是这么想的。 它弱弱地问:“那你一个小婴儿,在废墟里存活了三百多年,总得有个原因吧?”听音花觉得,正常人听到这个,心里都会种下一丝阴霾。 一旦跟梦魇扯上关系,那可就是,众生之敌。 阮玉呵呵一笑,“那是你看的话本子不够多。”哪个主角没点儿奇遇,父母双亡才是标配。 “当时可是执道圣君跟梦魇妖魔在战斗,他们的一滴血,一件法宝,一点儿外泄的神念,都能让普通人受到影响吧……”阮玉脑子转得飞快,她曾看过话本,仙人的一滴精血让小稻谷直接化出人形,这么一联想,她能保持婴儿的状态存活三百年,一点儿不奇怪。 听音仍追问:“万一,万一有联系呢?” 阮玉不耐烦地挑了下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嘛。”手上稍稍用力,扯了一下听音花的叶子,“真有,你也上了贼船,是妖魔的灵植。” 听音花的两个花朵齐齐一颤,正要哭两声,就听阮玉继续道:“到时候,就跟我一起大义灭亲!” 有联系,那就斩断联系。 心有正气,妖魔不侵。 “憋着!”眼看听音花还要唠叨,阮玉用手指掐住了它的花苞。 “我要修炼了!”她闭眼,彻底入定。 魔渊,烛龙殿外。 逍遥魔君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裤脚挽到膝盖处,正坐在池塘边的一个小马扎上,把手里的长烟斗往青石上敲,簌簌地抖露烟灰。 烟灰落到水面上,就有鱼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抢,瞬间将烟灰吞食一空。 逍遥魔君气恼地踢了一脚旁边的鱼竿,说:“正经鱼饵你们不吃,偏学着我抽大烟!” 说完,扭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年轻人,问:“想通了没?魔渊美貌女子千千万,何必单恋一枝花!”他有点儿心烦,养个外孙女,年轻时候一门心思扑在男人身上,好不容易因为儿子的事情跟道侣决裂,如今生的这儿子也是个痴情种子,居然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如此强大的执念,让自己的心魔都壮大到了如此地步,真是一个个都不省心! 洛惊禅脸色难看,“我想不通,祖外公您不是说那是灵霄的符,一定能够瞒天过海么?” “这才多久,怎么就被发现了?” “他们没证据,执道圣君元神大损,根本不足为惧,我就不信,仙云宫的人还敢来魔渊要人!” 如今的仙云宫,可不是曾经的天下第一仙门。 门中能打的都没几个,年轻弟子整体实力更是大不如前。 只要他们不承认,仙云宫还能上门要人? 逍遥魔君背着手站起来,他慢慢踱到洛惊禅旁边,说:“你觉得现在的仙云宫没本事管我们要人?” 他明明身材瘦小,却气势惊人,话音落下,洛惊禅就觉得好似有一只手横在他头顶,将他压得往下沉了几分。 洛惊禅咬牙坚持:“执道已经不是从前的执道了。” 逍遥魔君挑了下眉,口中还咦了一声。 洛惊禅元神受损严重,居然还能顶住他的一丝威压,倒叫他高看一眼,接着又撇嘴道:“但凡你修行有这一分坚持,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叹口气,“执道不是从前的执道,是因为,他体内封印了妖魔。” “他顾及天下苍生,将自己锁死在了忘缘山。” 逍遥魔君负手而立,遥望远方,目光凝重,“一旦他无所顾忌了呢?” 洛惊禅懵了一瞬,“什么意思?” 逍遥魔君掏出烟斗直接往洛惊禅头上招呼,“你看上谁不好,你跟执道抢女人!为什么符箓没用,因为执道说他们行过元神之契,自己道侣死没死,他还能不知道?” 洛惊禅脑子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否定,“不可能,这不可能!” 逍遥魔君气得又敲了他头几下,“那是执道圣君,圣言一出,天道作证,由不得你不信!若非如此,灵符怎会瞒不住?” “白瞎了老子一张宝符!” 他心疼地摸着胸口,“灵霄那老匹夫的符,用一张少一张啊!” “等下我就把人送回去!”逍遥魔君这次没敲头了,而是用烟斗抵着洛惊禅的心窝处说:“你别犯浑了。” 洛惊禅猛地抬头,眼眸猩红,“不行!就算她是执道道侣,我也不会放她走!”一旦她回到了忘缘山,今生还有再见可能? 明明阮玉元阴未破,怎么就已经有过神念交融了? 她怎么能! 一想到这里,洛惊禅就感觉心里好似有一把烈焰在焚烧,他红着眼转身冲出大殿,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画面,撕破她的衣服,占有她的身体。 然而没跑几步,洛惊禅就感觉自己身后被一股力量给扯住,扭头一看,就见老魔君手里捏着钓竿,而他的鱼钩,这会儿正挂在自己衣领上。 逍遥魔君一脸严肃,“玄天门那老东西说了,人不还回去的话,执道就会出山。” 这话,逍遥魔君一开始都不愿相信。 执道圣君以身封印梦魇妖魔,他怎么可能离开忘缘山,让不完全受控制的魇气往外蔓延。 可老东西说了,如果他们不放人,接下来会发生的便是众生之劫。 执道圣君现在虽然没有了什么战斗力。 可他没有战斗力,是因为他封印了梦魇,一旦他无所顾忌,那这魔渊,毁灭不过弹指间。 他看着眼前明显情绪失控的孩子,心头重重叹了口气。 这心魔,怕是难以化解了呀。 逍遥魔君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原本的黑发缓缓变白。 他嘀咕一句,“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吗?” 洛惊禅如坠冰窖,原本失控的他竟然奇异地冷静下来,他顿了一下,说:“外祖父,能否替我争取七日时间。” 逍遥魔君没吭声,他沉默许久,终是道了声好。 逍遥魔君补充道:“她不能受半点儿委屈。” 洛惊禅笑中带泪,“我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135:宠我 阮玉在涤心泉边修炼。 灵气运转一圈后睁眼,她发现自己脚边多了一片荷叶,叶片里还掬着一捧水。听音花两片叶子当手用,正撑在盆边缘,努力将自己的根须往外拔。 其中有一根细细长长的须子垂到荷叶上,正在偷喝叶片上的水。 阮玉嗅了嗅,发现那水虽然不多,灵气却特别的浓,比忘缘山上的不老泉也不差,于是她看向守在一边的侍女问:“姐姐,这是什么水呀?” 侍女行了礼才回答:“是金银鱼送来的,潭底圣泉,一月才能凝聚一滴,这里,是它们攒了十年的量。” 阮玉:“听起来就很珍贵!” 侍女解释道:“圣泉灵气充沛,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服用后能直接提升三到五个小境界,除此以外,它还有凝神静气、淬体、解毒之功。也是炼器、炼丹时可以用到的珍贵材料。”圣泉珍贵,最重要的是难取,当年魔渊圣祖跟银鱼老祖签订了契约,每百年,才能取一小瓶潭底圣泉,那群鱼对于圣泉格外看重,她都没想明白,为何它们这次会轻易送出这么多。 想当年,有人想要强取圣泉,结果惹得涤心泉下鱼群暴动,把那沉睡万年的银鱼老祖都给惊了出来,魔渊的烛龙殿都差点儿被掀。 接下来的千年,大家都无圣泉可取,也是最近才有了重新取泉的资格,结果他们自己人还没拿到,倒被一个外人给抢了先。 侍女心中倒是没有不平,反正她也得不到,这会儿只是羡慕地道:“魔渊圣泉排名天下十大灵物前五,还请珍视。” 想了想,侍女又补充一句,“原本大小姐带在身边的誓水之心,就是圣泉里养出来的。” 听到誓水之心,阮玉耳朵尖微微一动。 她体内的水灵根,便是誓水之心蕴养而成。 古青桑付出了誓水之心,执道圣君才同意出手为洛惊禅剥离体内的魇气。 他为了培养她,倒是下足了本钱。 这么一想,阮玉还有些心虚,下次,下次她见了圣君,一定乖巧听话一些。 只要他不罚她抄书,她就把他当老祖宗供起来! 转念想到莫问应该是执道圣君的心魔,阮玉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既然心魔是圣君所生,她以后是不是真能叫圣君一声娘? 啊不对,公爹? “珍视珍视,我一定好好保管!”阮玉一边说一边把听音花的须须提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叫它给全部糟蹋了。 掌教他们中了那个什么毒圣的毒气,没准这圣泉能派上用场呢。 阮玉又问:“什么毒都能解吗?” 侍女摇头,“那倒不是,只能说绝大部分的可解。修真界有些炼毒的奇人,炼制的毒药混合了成千上万种毒物威力无穷,单纯的靠着一味天地灵物想要解毒肯定不行,但服用圣泉必定能延缓毒发,为解毒争取时间。” 阮玉将荷叶里的圣泉收集起来,随后潭里的鱼大声道谢——我们山头也有个不老泉,欢迎你们去那儿做客啊。 侍女:…… 侍女正要说话,忽然脊背一僵,从脚底蹿起的寒意迫使她缓步后退,低头恭谨地站在了原来的位置。 小魔君回来了。 这几天,死在洛惊禅手中的修士足足有三十六人。 在这里,低阶修士的命不值钱。 她已经是活得最久的一个。若不是之前阮玉求情,她早没了。 “在说什么,这么开心?”洛惊禅笑着说。他的视线从侍女背后挪到阮玉身上时,眉眼里的锋芒尽敛,极尽温柔。 阮玉说:“在说水里的鱼。”她指着潭水中那一片金色道:“原来它们不仅好看,还很厉害呢。” 洛惊禅想起了传说中的金银鱼老祖。 那位银鱼老祖,修为早已突破渡劫期,若它能出手,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执道圣君,也不一定是其对手。只可惜,它上次露面已是万年之前。 这些妖族大能,一心只想修成山河龙灵,根本不会插手修士之间的战斗,就算是魔渊覆灭,只要不波及它这破水潭,它就不会在意。 魔渊易主,对它来说,也就是换个邻居而已。 洛惊禅说:“的确很厉害,正因为此,这里才足够安全。” 说着,他又掏出吃食,说:“修炼这么久,你也累了,我准备了一些你爱吃的糕点,还有你喜欢喝的青木果酒。” 阮玉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儿饿了。 她乖巧坐下,等洛惊禅将美食摆到面前。 一边吃,一边听他介绍桌上的美食,每一碟都是魔渊特有的食材烹饪而成,味道绝佳,好吃得她险些咬掉了舌头! 这洛惊禅,居然拿美食来诱惑她! 要不是担心莫问,她真想多呆几天。 洛惊禅说:“嘴干不干,喝点儿果酒润润口吧。” 阮玉正巧觉得有些口渴,伸手接过了洛惊禅递过来的杯子,恰此时,听音花在她识海里嚷开了! 听音花:“不能喝!” “洛惊禅心里想的是,快喝吧,喝了,你就会慢慢忘掉心里喜欢的人,全心全意地爱我。” 阮玉:…… 洛惊禅这坏东西,居然在酒里下毒! 阮玉的手一晃,杯子没拿稳,果酒泼得到处都是,她连忙站起来,用清风诀擦干裙子,顺便将杯中残留的酒也一并清空。 “泼到你没有呀?”阮玉将手心张开,露出手指上的一些糖浆,一脸懊恼地道:“你准备的糕点太好吃,我直接用手拿了都没擦手,这下好了,都洒了。” 洛惊禅的目光被那白嫩的手指所吸引,体内心魔蠢蠢欲动。 他想将那葱白的手指含在口中,替她吮去指尖上的糖。 再忍一忍。 洛惊禅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 他嘴上则道:“没事,洒了就洒了,反正多的是。我再去取一壶过来。” 阮玉扭头问:“姐姐你那没好喝的果汁了吗?” 侍女低垂着头,并不答话。等听到小魔君传音后,她才一脸歉意地摇头说没有。 阮玉立刻道:“那你快去快回呀,要不是我在涤心泉里洗过脚,我都想捧一口泉水喝了。”她一边说,一边运转灵气,指尖溢出一些清水,直接送到口中。 洛惊禅:…… 原本心中还有一丝疑虑,现下彻底打消,洛惊禅回屋取药,健步如飞。 等洛惊禅一走,阮玉神识扫了一眼旁边的侍女,再次确定她修为只有筑基期后,阮玉抬手施了个障眼法,接着取出圣泉,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洛惊禅居然使这样的坏招,想让她忘掉莫问!还好她刚得了解毒药。 这可真是,天道庇佑啊。 我就说老天爷宠我,现在该信了吧! 136:药 “还没查到在哪儿?” 听到那墙内传来的声音,须发皆白的老人将手里的龟壳轻轻敲打两下,说:“她的气机与你纠缠在一起,又有那孽徒留下的灵符遮掩,哪那么容易算出来。” 话音落下,墙内似有兽吼,紧接着,黑气从缝隙内溢出,像是漆黑的烈焰一般,险些卷上了老人的胡须。 他身后的闻香雪惊呼:“老祖小心!” 老人手中的龟壳化作一方圆盾,恰好挡住了那张牙舞爪的魇气,他摇摇头说:“你急也没用,总不能叫我燃寿给你算,你瞧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年可以燃?” 他气咻咻地拍龟壳:“我本来睡得好好的,就因为你这事儿被他们从后山里闹醒,我都还没耍脾气呢!” 老人一边说,一边扭头看身后晚辈。 玄天门掌门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当机立断,跪下请罪道:“老祖息怒,弟子无能,甘愿受罚。” 老人正是玄天门闭关千年的知微老祖。 看到后面跟着的闻香雪和其他弟子也跟着要跪,知微哼了一声,挥手说:“算了。” 接着继续将灵气注入龟壳挡魇气,看到龟壳上都出现了一道细纹,他心疼地喊:“执道小儿,再给我七天时间。” 其实知微早就算出了阮玉的位置。 他还提前跟逍遥通了气,让那边将阮玉完好无损的送回来。没有直接告诉逢岁晚,是怕说了,逢岁晚立刻就要过去要人,不给,他就一路打到魔渊! 当年那孽子唯一做得正确的事,就是让逢岁晚立了天下为先的天道誓言。在誓言的压制之下,他都能为了阮玉做出那样疯狂的决定,如果没有枷锁限制,都不知道逢岁晚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是圣是魔,在他一念之间。 “三天!”墙内,冰冷的声音再次传出,知微掐指一算,随后额头生汗,他将颤抖的手收回袖中,“三天就三天,我拼了这把老骨头祭天,也要把人完好无损地给你带回来!” 说罢,他一步三颤地往远处走,旁边的玄天门门人立刻过去搀扶着,等走到山下时,就见原本气喘吁吁地老人突然站直身体,掏出传讯符气势汹汹地跟人骂战! 他施了结界,旁人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争得脸红脖子粗,像是下一刻就要跟对面聊天的人厮打起来。 等聊完天,知微又回头看了一眼被阴云笼罩的忘缘山,他眉头轻皱,心中已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魔渊。 洛惊禅收到消息,留给他与阮玉独处的时间只有三天了。 他本已倒好了药,在听到这个结果后,洛惊禅面无表情地拿出瓶子,将双倍分量的药粉抖进了酒壶中。 缓缓摇动酒壶的时候,洛惊禅眼眸血红,白皙的皮肤底下青筋鼓起,好似有黑气在经络里来回流窜,想要刺破他的皮肤。 心魔,还在壮大! 阮玉修为不高,元神境界极低。 一次下药太多,有一定的风险。 这药,会让她忘掉自己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当然,这个忘掉,不是彻底不认识,而是记得这个人,却忘了那段情。 她还会深爱上在药里打入了神魂烙印的人。 这个深爱,是一个逐渐加深的过程。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但下药过猛,她有可能把喜欢的人直接给忘了,整个人从她的记忆里拔出,这样一来,谁都知道出了问题。 被发现了的后果,无非是承受执道圣君的怒火。 洛惊禅摇晃酒壶的手猛地顿住,喃喃道:“天下苍生与我何干?” 狰狞着想要破体的心魔安分下来,洛惊禅神情恢复如常,他提着酒壶,面带微笑地走向涤心泉。 等看着阮玉将酒喝下,洛惊禅松了口气,试探着问:“你觉得执道圣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听音花作弊,阮玉能听到洛惊禅的心声,然后她傻了。 洛惊禅居然以为我喜欢执道圣君! 阮玉双手捧脸,微微侧头瞄一眼站在身边的洛惊禅:“什么样的人?” 她眼睛一弯,“老年人呀。” 见洛惊禅一脸古怪,阮玉又说:“我说得难道不对?” 洛惊禅但笑不语:…… 这可真是太对了。 他也是昏了头,以前在忘缘山的时候,阮玉就经常骂执道圣君,明明是执道圣君剃头桃子一头热,他怎么就当了真。 也不知道执道圣君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知道阮玉还活着的,总之,肯定不是什么道侣契约。 倒没想到,堂堂执道圣君竟然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强行跟阮玉绑在一起,连什么道侣神魂交融都说得出口。 他心里想得很多,脸上不自觉地勾起微笑,嘴上还道:“好歹也曾是天下第一,你能不能稍稍尊敬些。” 见阮玉没回应,眼神显得有几分呆愣。洛惊禅有些担心,该不会药下得太重,让她元神受到影响了吧? 洛惊禅心头一紧,喊道:“阮玉?” 阮玉这才回神,说:“我说的实话,哪里有不尊敬他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直勾勾地看着洛惊禅,洛惊禅被她看得心跳加速,他勉强稳住心神,假装随意地问:“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阮玉说:“突然觉得你怪好看的。” 说完补充一句,“就是太瘦了,得多补补。” 洛惊禅心头狂喜,连忙答应,“好。” 看来,这药的确有用,爹没骗我! 阮玉应付了洛惊禅许久,最后才已神魂疲惫了将其打发离开,等洛惊禅一走,阮玉往软塌上一摊,直接闭眼。 她哪儿睡得着啊。 洛惊禅心里话那么多,差点儿没把她给吓死! 阮玉心乱如麻——我什么时候跟执道圣君结了道侣,还行了神魂交融…… 梦域里,她跟莫问倒是有过短暂的神魂碰触。 难道说,莫问所做的一切,执道圣君都清楚? 还有,这药居然是洛惊禅从他老子那得到的,阮玉都不相信,那老匹夫没拿这药骗过女人。 所以,他到底骗过谁? 137:太上忘情 三日后。 洛惊禅将阮玉送到了忘缘山地界。 灵舟上,阮玉跟洛惊禅依依惜别。 她眼泪说掉就掉,这会儿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地说:“我舍不得嘛,这才呆几天啊,我不想现在就回去。” 舍不得倒也不算假话。 阮玉舍不得涤心潭里的鱼,这几天她天天在水潭边修炼时周围总能聚集大量的鱼群,那些鱼争先恐后地给她送礼物,她现在鱼鳞都有装了一袋子,金灿灿银闪闪的好看极了。 墨渊的伙食也不错,她都胖了好几斤。 而回了忘缘山,显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洛惊禅瞧她哭得伤心,心疼的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充斥整个胸腔——那情毒是真的有用!阮玉,现在已经离不开我了。 可惜,即便他们已经情投意合,老祖也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碰阮玉一根手指头。 洛惊禅:“仙云宫的人还需要你破解梦域。你回去后一定要小心谨慎,如果遇到危险,就捏碎这个玉佩,我一定会来救你。” 洛惊禅一脸凝重地将玉佩交到阮玉手心。 他还是太弱了。 因为太弱,所以无力反抗老祖,因为太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阮玉再入虎穴。 唯一庆幸的是,他得到了阮玉的爱。哪怕她人回到了忘缘山,心也在这里,必然会时刻牵挂他,在执道圣君的面前提起他,等到思念在心中破茧,她会像飞蛾扑火一样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阮玉一边抹泪,一边说好。 等下了灵舟,跨入仙云宫大门,见着了等在门口的掌教等人之后,阮玉破涕为笑,她跟掌教挥了挥手,直接就想往忘缘山上冲,跑了两步又想起兜里还剩的半瓶圣泉,连忙掏出来塞进孤云岫手里。 阮玉:“我先进山了啊。” 此刻的阮玉归心似箭,恨不得直接瞬移到山上躺好,立刻陷入梦中。可惜,她修为低,还没学会那虚空瞬移之术。 等到了忘缘山外,阮玉脚步顿住。 她看到墙外几个白衣人围坐成圈,圈内老者须发皆白,身形伛偻。跟其他人相比,老人坐姿随意,头都耷拉着,像是在打瞌睡。 这群人不是玄天门的人,且个个修为都很高。 在人群里看到了小道君后,阮玉心头一松,原来是玄天门的人,他们应该是友军吧。 要不是小道君,他们都出不来。 她身上的火灵根,也多亏了小道君。 想到这里,阮玉没急着往内冲,怎么着也得跟玄天门这些仙长行个礼,给小道君道一声谢,顺便问问,爹他最近可好。 就是这群人周围有灵气涌动,看着像是个阵法,他们在这里布阵做什么?贸然过去,会不会打搅到别人,更重要的是,她会不会受伤? 正踌躇间,阵中的老人缓缓抬头,睁开双目。 他满脸褶皱,皮肤松垮还有许多褐色斑痕,一双眼睛却是含着精芒,不怒自威。 阮玉被他盯着,就觉得呼吸都好似变得困难,她小腿肚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也就在这时,那阵中老人突然笑了一下,“你就是阮玉啊?” 他这一笑,那无形的压力瞬间消失,阮玉忙不迭点头,“嗯。” 阵中老人抬起手,轻轻一拂。 明明隔得那么远,阮玉依旧觉得头顶好似有手掌轻柔拂过,紧接着,一股灵气从头顶上方直蹿向四肢百骸,阮玉体内被孕养的灵根受到特殊的灵气浇灌,直接壮大不少。 “送你十年修为,你身负重任,修炼需更加勤勉,切莫懈怠。” 阮玉心嘭嘭跳。 修为也能送的吗? 怎么掌教他们没这么大方…… 要是所有人一人送我一年修为,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封神啊。 “进去吧,他在等你。” 知微说着,还瞄了一眼身后高墙。 明明之前还黑气翻卷,里头的人恨不得冲出来,结果阮玉回来了,他反而收敛了,静悄悄的没个声音,难不成,执道还会害羞? 阮玉给老人行了大礼道谢,又看到小道君他们也睁眼,她一一谢过之后欢快地往结界里蹦,等进去之后才想起自己忘了事儿。 啊,忘记问爹了。 算了,下次吧。 阮玉一进山,就看到玉兰树高举小纸板迎接她。 纸板上写:“圣君在正殿!” 阮玉内心稍微挣扎一下,说:“那我先去见圣君。” 她其实更想找个地方闭眼就睡,好多天没看见莫问了,她很想他。 然而执道圣君也不能不见,于是阮玉运转灵气施展了一个轻身术,乘风而起,速度极快。 山上,逢岁晚坐立不安。 这几日,他元神状态其实极差,强行拔出清萍剑前往临安城救人,对他神魂损伤极大。 不顾众生安危,以走出忘缘山来威胁知微老道的想法,也违背了当年他立下的誓言,仅仅只是想法,还未付诸行动,便有誓言的雷霆之力在他体内流窜,以至于他的肉身和元神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但他没有倒下,一直强撑起身体,等待阮玉回家。 不是不想下山去接,而是根本走不动,他的虚弱,也不能暴露于外人面前。 在看到阮玉闯入视线的刹那,那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卷入梦域的念头消失,体内的雷霆之力随之消弭,他周身顿时轻松下来,人也缓缓站起。 疼痛远离了他,笑容不自觉回到脸上。 回来就好。 看到阮玉如一只轻快的燕子一般飞了过来,逢岁晚心甜如蜜,又忍不住蹙眉,“当心点儿!” 明明那么恐高,这会儿还飞到了半空。 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我吗? 温柔全给了阮玉,跟玉兰树说话时声音又冷如寒冰,他冷冷道:“为何不驮着她上山?” 玉兰树:…… 她跑得那么快,压根儿没给它机会啊。 阮玉远远就喊:“执道圣君!” 他倚窗站立,手里握着早已准备好的玉简,明明欣喜又忐忑,翘起的嘴角却下意识的压平,显得严肃又刻板。 那些画和书信都装在玉简里,里面藏着他不能当面诉说的心思。 逢岁晚微微颔首:“恩,我在。” 普普通通的一问一答,却让站在风上的阮玉微微愣住,她觉得那一刻,倚在窗边等她的逢岁晚,跟梦域里的莫问缓缓重叠。 明明执道圣君绷着一张脸,她依旧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如和风一般的温柔。 只是下一刻,好似有梵音在耳边响起,阮玉耳边嗡嗡直叫,而窗边的逢岁晚则陡然闭目,身子微微一颤。 结界外,知微等人齐齐念道:“太上忘情!” 周遭灵气翻涌,头顶上方有铜钟虚影飞出,敲出连绵悠长的钟声。 知微脸色更差了些,他将手中龟壳放到地上,看见龟壳里生了清水,又有莲花绽开时,他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大抵是成了。” 没想到,他们还会用上当年那孽徒留下的言咒枷锁。 将引动灵咒的气机隐藏在阮玉体内,果然,执道中招。 这也说明,他现在真的很虚弱了。 一个封印了梦魇,元神跟梦魇绞缠在一起的人,岂能因情失控。逢岁晚可以为了阮玉,以天下苍生来要挟他做事,这足以说明其元神早已被魇气所影响。 一个被情感左右了理智的人,又怎么可能彻底杀死梦魇妖魔? 哪怕梦域一个一个破开,到最后,他仍会困入梦魇为他准备的囚笼。 知微剧烈咳嗽,嘴角已有鲜血溢出,身边的人给他拿药,他摆手拒绝,“不行了,寿元已尽,最多还能撑一个月。我的身体我清楚,别浪费这些好药。” “您老都这样了,还散修为给那小丫头做什么!”一个中年美妇红着眼道。 寿元将近之人,每日都在自然衰弱,一身灵气和修为逐渐回归天地,俗称散灵。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的修为才能有少部分传递给他人。而传给他人,则会加速自身陨落。 知微叹口气:“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希望执道能早日战胜梦魇吧。” 一直没吭声的闻香雪突兀道:“那执道会把阮玉忘了吗?” 他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知微缓缓起身,“不会忘。” 只不过,在看到她时,他的心湖,不会再有波澜。 以前每一个心动的瞬间,都仿佛失去了色彩和味道,不复旖旎,不再甘甜。没有了情愫牵绊,她于他,不过是一个门下弟子,一个可以帮助他克制梦魇的人。 山上,执道睁眼。 看到飞过来的阮玉,他皱眉,冷声道:“衣衫不整,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眼看对方被训了仍旧嬉皮笑脸,还妄图从窗户钻进来,逢岁晚一脸铁青,“有门不走,还翻窗户,阮玉,忘缘山的规矩你忘了吗?” 说罢,抬手就要挥出一道灵气,奈何他身体虚得很,手扬起时都在打颤。 远处的玉兰树都看傻眼了,圣君,这时候了你还在傲娇什么啊? 可看他那架势,有些不对哎。 也就在这时,逢岁晚掌心里捏着的玉简落地,发出啪的一声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玉简,随后眉头拧起了结。 他身上的每一枚玉简都是用剑气细细打磨过,雕琢成同样的大小,分毫不差,而现在地上那块,上面居然雕了些繁花,角落居然还有朵蘑菇。 横看竖看都不顺眼,逢岁晚直接一脚踏下,用力一碾——没碾碎。 他太虚弱了。 身体和元神都如此虚弱,得好好休养才行。 既然阮玉已经安全回归,那他也无需强撑起精神守在这里。 这么想着,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懈,逢岁晚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坚持走到床边躺下,闭眼之前,他还吩咐玉兰树守好殿门。 “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包括阮玉。 阮玉:…… 翻窗的阮玉撞上了一层结界。 她一头雾水,不是说要见我的么,怎么训她几句后就关窗了? 逗我玩呐! 138:酸了 一沉入梦魇深处,逢岁晚的元神立刻清醒过来,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现实中,他已短暂的忘记那些暗生的情愫。 在梦魇里,有无穷无尽的魇气侵蚀,反而使得束缚在他神魂深处的咒法作用减弱。 略一推演,便知来龙去脉。 灵霄当年在他元神上动过手脚,而这一次,玄天门的知微老祖趁着他心神不稳之际,引动了灵霄留在他身上的法咒,配合天道誓言,对他的元神进行了一次清理。 忘情咒法。 他越思念,越想记住,就会忘得越快。 归根结底,还是他现在元神太弱,也无法发挥出从前一成实力,否则的话,怎会中招。如今,只能静心养神,等待下一个梦域破除,到那时,他的元神再次恢复,这才有摆脱咒法的希望。 明明,他即将送出早已准备好的玉简,向阮玉坦白自己的心意。 阮玉,脑海里浮现她的容貌不过瞬间,逢岁晚就感觉好似有一盆冰水浇在了烧得滚烫的烙铁上,滋滋的声音是元神在受煎熬,大量的雾气让心上人的脸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被迫斩断那思念,将思绪投向别处。 既然她已安全回家,接下来,就得处理内奸的事了。 阮玉是被洛惊禅带走的。 洛惊禅,则是从灵汐那得到的消息。 而阮玉他们遇到埋伏,还在灵汐告知洛惊禅之前。 因此,护送阮玉前往临安城的四人之中必有内奸。 等明日清醒,他便能知道答案了。 …… 艸斋。 阮玉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她还做了个美梦,梦到自己修得一身神仙法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那毒圣苗千机被她一顿爆锤,连她一招都接不下。 睁眼后,阮玉用手抓了抓头发,嘟囔道:“怎么莫问没到我梦里来。” 她往后一倒,打算再睡一会儿,结果怎么也睡不着了,恰好机关人又出现在她房门外,阮玉这才不情不愿地起床,洗漱一番后跑去晨练。 山脚下的小茅屋里已经空无一人,山腰处的梨园里也冷冷清清,等到了山顶,路过执道圣君的正殿时,阮玉发现山巅上都积了雪,那恢弘的大殿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直接变成了一座冰城。 明明在其他地方都感觉不到任何寒意,偏偏到了山顶,就冷得叫人直哆嗦。 忘缘山是执道圣君的匣中山,山中四季据说与他心情有些许关系,刚来的时候一片死寂,四处被阴霾笼罩生机寥寥,后来倒是有了鸟兽虫鸣灵气充盈不负仙山盛名,哪晓得一夜过去,居然就成了冰天雪地,执道圣君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心都冷了吗? 她想跳进高墙,扒窗户看一眼。 还没靠近,就感觉寒气如剑意,剑剑刮脸。 阮玉只能退开,等回到自己的屋子,她把玉兰树叫出来,问:“执道圣君怎么了?他那山尖尖儿都白了。” 玉兰树写:“不知道。”玉兰树也搞不懂执道圣君的心思,明明之前还一副为了阮玉要死要活的模样,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冷淡,不让阮玉再靠近他的正殿不说,连装了书画的玉简都扔了,还险些用脚碾碎。 它不知道执道圣君抽的什么风。 要知道,以前就只有阮玉能靠近他的身边,现在居然连大门都不让她进。 等执道圣君睡着后,玉兰树把玉简给偷偷捡了起来,只不过它不敢贸然交给阮玉,在没搞清楚执道圣君的心思之前,它这个做灵植的只能安分守己。 见阮玉还是伸长脖子往正殿的方向瞧,玉兰树还是透露了一点儿信息。 “这次随你一起出去的四人中有人泄密,执道圣君要把内奸给揪出来,可能不太高兴吧。” 阮玉心募地一沉。其实她也有过想法,他们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毒圣苗千机明显早有准备,好似知道他们会去临安城一般。 然而随行四人是仙云宫如今的顶梁柱,且当时跟苗千机战斗,他们每个人都受了重伤濒临死亡,实在看不出谁跟敌人有勾结,因此阮玉就没往奸细的方向想。 横竖修真界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神通手段,没准是靠着什么独特方法找到他们的,小道君不就恰好出现在了临安城附近,还救了他们的命么。 没想到,还真是有奸细藏在其中,会是谁呢? 仔细回忆了一下前方临安城时发生的一切,阮玉压根儿没理出什么头绪,她把听音花抱出来,打算去试着听一下大家的心里话,没准能找到答案。 阮玉问:“掌教他们在山上?” 玉兰树举起小纸板,“没有,圣君与他们都是通过悬光镜联系,他们四人现在都在瑶池殿。” “那好,我去外面找他们。”以前阮玉不能离山,是因为大家都瞒着她真相,如今,她倒是不再受这限制,当然,为了安全,她如今不能离开仙云宫了。 阮玉前往瑶池殿。 刚出忘缘山结界,就看到离云和元宝守在门口,一人一狗见了她都眼睛发光,特别是元宝直接飞扑过来,身子直立起来,两个前爪直接搭在了她肩膀上。 眼看即将口水洗脸,阮玉飞速掏出根肉骨头,“喏,给你留的好吃的。” 元宝顾不上舔阮玉了,一口叼住骨头跑到一边啃了起来,离云这才走到阮玉面前说:“辛苦你了。” 不过小小年纪,修为低微,却要肩负如此重大的责任,此次出去,接二连三的遭遇生死威胁,还险些回不来了,一想到这些,离云就发自内心地想要给阮玉说一声谢谢。 阮玉:“不辛苦啊。”就是金乌流火淬体的时候吃了大苦头,其他时候还好。至少她现在还好好的,而掌教他们的伤和毒,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好不了。 比起其他人,她真是好得很。 离云原本以为阮玉会很虚弱憔悴,如今仔细一看,突然就理解了好得很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 她这修为,怎么就看不透了呢? 离云自己是金丹期,如今他看不透阮玉的修为,岂不是说明,她的修为已经超过金丹,难不成,阮玉已经结婴了? 她修炼才几天啊! 难道天赋真的这么重要?转念又想到,阮玉原本只是个五灵根,这是不是说明,资源远比天赋更重要。 天地灵物都能被她当饭吃,离云心里微微有一点儿酸。 当然,他也清楚,阮玉的实力自然是越强越好,虽然酸,他可不会有半分嫉妒。 离云虚心请教,“你是在外面渡了小天劫吗?有没有什么诀窍?” 他最近修为进展也很快,想来要不了多久也能触摸到元婴期的大门,多些经验最好不过。 阮玉摇头,“小天劫,我还没遇到过啊。” 我不是才金丹么,正想着,阮玉内视了一下自己,惊道:“啊!一定……” 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法,“我火灵根温养之后又服用了魔渊不少好东西,还喝了什么圣泉,修为直接暴涨,我都没注意,原来我已经金丹期大圆满了。” 事实上,她昨天睡觉之前都是金丹后期,想来是梦中修行了的缘故,醒来修为直接提升了两个小境界,距离元婴仅有一步之遥。 离云:…… 这修炼也修得太马虎了吧,居然连自己什么境界都没注意。 他酸了,真的酸了。 139:剑修 阮玉和离云一同前往瑶池殿,一路人,她都没瞧见多少人。 忘缘山与瑶池殿中间有一片试剑林,上次路过这里的时候,阮玉还看见至少有上百个弟子在林中练剑,雪亮的剑光遍布整片密林,随时能听见灵剑长吟,斩天裂地时发出的破空之音。 如今,林子里静悄悄的,竟是一个弟子都没瞧见。 阮玉神识外放,随后皱眉问:“人都到哪儿去了?”不仅是试剑林,偌大的仙云宫都没多少人气,四处都显得冷冷清清。 她如今神识有多强,阮玉自己都不太清楚,因没感觉疲惫,阮玉的神识便一直往外延伸,直至山外百里处的名剑城。她看到城中央搭起了比武台,再稍稍留心了一下周围修士的对话,阮玉心头一惊,她扭头看离云,问:“怎么有其他宗门在名剑城纳新,还是收我们仙云宫弟子。” 离云脸垮了下来,“他们连夜在仙云宫外设了结界,我们得封山一段时间了。” 阮玉问:“他们?哪个他们?” “以琅琊仙宫、玄天门、魔渊为首的大势力组建了一个天盟,他们趁圣君夜间元神沉睡之际,直接在仙云宫外设了强大结界,并派人镇守结界之外,我们的人不得轻易离开。” “天盟的人害怕魇气外泄,担心圣君最终被梦魇影响,无法保持清醒。但他们自己又无法消灭梦魇,所以,就想把我们整个关起来。” “说到底,就是想瓜分我们在外面的资源、灵脉罢了。” 仙云宫是第一仙门,占据的灵石矿脉,秘境福地不少,只可惜这些年宗门因为梦魇妖魔损失太多,整体实力大不如前,空有第一的名头,实际上,除开圣君的话,他们的高阶修士远不及后来居上的琅琊仙宫。 “除非圣君彻底恢复,那些人才会有所忌惮。” 阮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现在圣君早醒了吧,他怎么说?” “他……”离云稍稍一顿,“圣君说想离开的弟子在封山之前可自行离去,他给大家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东西离开。” 圣君只有一个要求,人走了,洞府也得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若是弄得脏乱差的话,就按照叛出师门处理,直接废掉仙云宫所学心法。 “绝大多数人都走了,现在仙云宫里,还剩下不到百人。”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元宝汪汪叫了两声,“他们不够忠诚!”接着又骄傲地挺起胸脯,说:“我是忠犬,我不会走的。” 元宝想法很简单,不管家贫还是家富,她都不会离家出走,所以她看那些离山的弟子极不顺眼,难得的想咬人。 之前追着一人屁股咬,还被离云给训了。 本来都忘了这事儿,现在听离云提起,它立刻跟阮玉告状,并想得到阮玉的支持,呲着牙低吼:“他们是不是该咬!” 阮玉摇头,“不该吧,又不好吃,咬了还得刷牙。” 她低头看元宝:“你啃完骨头洗牙了吗?” 元宝愣住。 阮玉又说:“圣君,老洁癖了,小心他罚你抄书。” 元宝一听,立刻用爪子捂住嘴。这么一打岔,它也把咬人屁股的事给忘了,自个儿甩着尾巴往前面的水池里蹦。 看着元宝跑开,离云才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离开。” 既然圣君、掌门他们都说去留随意,离云对于那些弟子的离开也没有太多愤怒,他只是觉得难过,为仙云宫所做一切不值罢了。阮玉:“我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留下来啊。” “你看,圣君封印妖魔,元神受了重创,基本是个摆设,几个长老受了重伤,还中了毒,之前一点儿灵气都用不出来。” “总共就四个长老,还有个是内奸。” “原来还能说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整个仙云宫都被封了也无人站出来出头,大家肯定都看得出来,师门里头是无人撑腰的状态。困在里头的人,资源进不来会越来越少,还要担心魇气溢出,若能选择,肯定都想走吧。” 她一条一条地数,越说,离云越觉得处境艰难。 然而她数完后嫣然一笑,“结果还有一百多人愿意留下来,仙云宫的弟子资质都不可能差吧,他们要是想走,肯定有地方去,都到这个地步了也不舍得走,说明大家都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嘛。” 离云原本心情郁结,听阮玉这么一说,被她的笑容感染,也长舒了口气,“你说得也对。” 阮玉:“那我们晚上来弄个篝火晚会嘛,大家一起喝酒吃肉,再表演几段剑舞什么的,热闹一下?” 修真界一点儿娱乐都没,大家成天都是打坐调息修炼,真是无聊透了。 离云:……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热闹,想玩。 他郑重地点了下头,“那等会儿我跟掌门他们提议一下。”提是能提,就怕提了挨打,不管怎样,总得试试吧。 等到了瑶池殿,阮玉只看到了三人。掌教还站在已经没了光亮的悬光镜底下一动不动,孤云岫长老手里端着个药炉,时不时往炉子里盯一眼。 洛长老背着戒尺站在殿内角落,他神情肃穆,整个人都融在了阴影之中。 内奸是谁,不言而喻。 阮玉站在大殿外,扬声问:“孤长老,圣泉有用吗?” 三人这才齐刷刷扭头看向声源处,那股沉闷压抑这才被打破,孤云岫首先出声,“有用,我在丹方里加入了圣泉,现在我们体内的毒都被压制,大约一个月后就能彻底拔除。” 李莲方则关心地问:“没伤到哪儿吧?”将阮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李莲方确认她状态极好,修为还蹿了一大截,悬着的心这才落下,一脸自责地道:“这次,是我们没把你照顾好。” 阮玉:“我没事啊,我好着呢。” 李莲方:“那也让你受惊了。” 阮玉:“我也没被吓着。” 最终,李莲方道:“你瘦了。” 阮玉:…… 长辈的关心叫人招架不住,她岔开话题,“仇长老为什么要那么做?” 李莲方摇摇头,“他不肯说。” 旁边的洛长老猛地爆喝一声,“管他什么原因,犯了这么大的罪,就该直接杀了!”他一脸厉色,捏着戒尺的手微微发颤。 孤云岫:“死了还一了百了,他现在被关在禁地里,受的罪更多。” 洛长老冷哼,骂道:“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李莲方担心两人又吵起来,连忙道:“阮玉你瞧着快要渡小天劫了,有些需要注意的我们给你讲讲,首先,你渡劫的地方不能在忘缘山,那山上时不时会有魇气外泄,万一突然出现梦域把正在渡劫的你卷进去就麻烦大了。” “修炼的功法不同,渡劫的应对方式也不同,像剑修,便需以强大的剑意破开天降雷劫,孤长老那样的丹修,主要靠丹气渡劫,在渡劫之前,炼制出高阶丹药,以丹气护体,扛过雷劫的几率就越大,洛长老是刀修,与剑修类似,而仇长老那样的器修……” 说到仇长老,大家又变了脸,李莲方便问:“对了,你主修的什么道?” 阮玉脑瓜子里也满是疑惑。 对啊,我是什么修? 怎么感觉没修炼几天,就忒么要渡劫了呢。 我到底修了个啥啊。 难不成,睡修?在大家的关注下,阮玉犹犹豫豫地答:“剑修?” 勉勉强强算一个叭。 140:渡劫 “剑修啊,剑修好。” “既是剑修,必然是圣君亲自指点……”原本还准备夸上几句的李莲方语气一顿,眼皮都跳了两下。 仙云宫并不是单一的剑道门派。 虽然有个剑道至尊,但这位至尊,很显然不怎么会教徒弟,他天资太过聪慧,性格又孤冷,根本理解不了普通人修炼上的困惑。因此,剑道在仙云宫并没有一家独大,反而是器、丹两门原本在宗内更加兴盛。 不过圣君教不了外人,对自己喜欢的人总归会上心一些吧? 李莲方问:“你出剑试试,让我们看看你的剑意。”小姑娘娇滴滴的,剑意估计也偏柔和吧。 阮玉一脸懵,“我没剑意。” 旁边没吭声的洛长老都忍不住道:“怎么可能没剑意,你练剑练了些什么?” 阮玉想了想,答:“在沉剑池里泡着,用绕指柔将池底的断剑融化铸剑,然后练练剑招!”说着,她还空着手比划了两下,一边比一边说:“这样,这样!” 当初金系灵根太强势,不利于她体内五行平衡,执道圣君才改了修炼方式,让她每日多消耗金灵根,免得金灵根发展壮大。 看阮玉舞剑的姿势,手脚软绵绵的跟跳舞似的,使刀的洛长老都险些将戒尺拍到她胳膊上,就这,还是个剑修? 他是执道圣君的忠实拥护者,这会儿都忍不住腹诽——圣君到底怎么教的? 洛存真:“你练剑时,圣君没有纠正你的动作吗?” 阮玉说:“我练剑的时候,旁边都是机关人在监督呀。” 圣君怎么会看她练剑。 他要是看了,估计会气得三尸神暴跳。 李莲方也是个剑修,这会儿深吸口气,“你的剑呢,我来教你。”小天劫还没到,还能临时抱下佛脚。 结果阮玉的回答再次让他们无言以对。 阮玉:“我没剑啊。要不,我去沉剑池底下拿一把?” 李莲方:…… 连剑都没有,还说自己是剑修! 孤云岫这才十分没底气地开口,“要不,现在开始学丹?”他将手中的丹鼎举起来,问:“想不想炼丹?” 小天劫来的时间并不受控制,就好似瓶子里的水恰好装满,继续吸收将瓶盖直接顶起来一样,到时候了,自然而然就需要突破。阮玉现在看着就已经到了金丹期大圆满,修为即将到达临界点,随时都可能迎来小天劫,这点儿时间,纵然他是个丹道宗师,也没把握在短短十天半个月内教出个丹道大师来啊。 她这一身修为是通过天材地宝提升的,自身并没有什么手段迎接天雷淬体,偏偏天道渡劫,并不能借助太多外力,否则的话,威力会成倍增加,更难通过。 因此元婴也算一道天堑,那些资质差的弟子,哪怕有足够的资源,硬生生地将他们修为堆上去,也很难到达元婴之境。 小天劫的考验,足以将九成九的废材修二代给涮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哦。 “圣君料事如神,想来早有应对之法。”李莲方安慰道。 阮玉哦了一声,随后问道:“那小天劫要来的时候有什么征兆?”她也没想到自己修为能增加得这么快,以前在书海看了不少玉简,却也没怎么留意渡劫相关的信息。 李莲方说:“每个人都不同,但大都有相似点,比如精力充沛、体内灵气稍稍紊乱、经络有轻微刺痛,还有的会遇到普通鸟兽远避、吸引一些灵兽靠近,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隐约能感受到天地威严,仿佛苍天之眼在默默审视。” 孤云岫在旁边补充:“其实看天色也可分辨,即将渡劫的人头顶上方会有劫云出现,乌云积得越厚越深,说明雷劫也不远了。” 说着说着,在场众人齐齐抬头看了下天。 仙云宫有结界,瑶池殿更是四季如春,风雨不侵,若哪天下雨,必然是人为控制,心血来潮想看一场雨幕,而非自然。 现在,头顶上方有一团乌云,正正笼罩了瑶池殿。 阮玉则一脸认真,“我怎么觉得,你们说的那些我都有。” =。=难不成,我现在就要渡劫了? 话音落下瞬间,阮玉就感觉自己体内灵气疯狂涌动,紧接着,原本不大的乌云像是被泼了盆墨,迅速将天幕彻底染黑。 李莲方大惊,“快,快散开!”他们几个高阶修士要是在旁边护法,天劫会将他们也算入其中,威力成倍增加! 几人远远退开,个个头大如斗。 天劫说来就来,现在的阮玉如何抵挡得住。 她连个趁手的剑都还没有! 眼看天雷即将落下,阮玉还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看天,李莲方急忙从储物袋里掏出早些年的佩剑,他将飞剑扔过去,说:“接着,赶紧将神识烙印在剑身上!” 要是仇牧远在,肯定能拿出一把更好的剑。 一想到仇牧远,李莲方又气得肝疼,他用脚踢了一下还坐着的孤云岫,“药,有药没?” 等雷劈完,他们立刻上去救人。 阮玉接住了掌教赐的剑。 剑长三尺七寸,剑身乌红,刻字——赤霞。 阮玉将一缕神识打入赤霞剑内,不知为何,神识印入剑身之后,她感觉飞剑轻颤,好似在惧怕什么一般。 只是头顶神雷已至,阮玉来不及多想,在掌教等人的远程指导下,她斩出了第一剑。 咔擦一声,赤霞剑断做两截,连天罚都没挨到,剑自个儿就断了。 阮玉幽怨地盯了一眼掌教——你这是什么剑,比沉剑池底下的破烂还不如呢。 剑已断,出剑的气势倒是不减。哪怕手里只剩下了个剑柄,这一剑,她依然要顺利斩出。 虽然现实里,她并没有施展出这样的剑招。 可在梦魇之中,她挥出过这样开天辟地的剑势。 也就在这时,阮玉注意到自己手握的剑柄上居然有了剑尖的虚影,好似断剑之处自己生长出了一截剑尖儿。 剑尖儿为青光,与赤霞剑的暗红剑柄格格不入,且那青光夺目,直接将赤霞剑的红芒彻底掩盖。 洛存真双目圆睁,惊呼:“清萍剑!” 圣君倒是将阮玉体内有半截青萍剑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可告知归告知,亲眼见到仍旧觉得难以置信,仙剑护体保持她婴儿状态三百年也就罢了,现在的情况是青萍剑竟然能为阮玉所用,所以,它如今到底算圣君的剑,还是阮玉的剑? 这一剑已有了一分圣君之威,不知可否抵挡头顶天劫? 剑势虽强,可阮玉这没有半点儿应战能力的呆子居然都没有运转灵气护体,剑与雷相撞的余波,都能将她震伤! 李莲方高声提醒,然而此刻阮玉已被天威笼罩,根本注意不到外边动静,就在大家提心吊胆之际,就见那金色闪电居然在空中转了个圈,灵活避开剑气后落到阮玉身边,闪电化作游龙,绕着她转了一圈后,小龙体型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缕青烟。 紧接着,好似天地间的灵气都汇聚在了一处,齐刷刷地灌向了阮玉,同一时间,乌云散尽、彩霞满天、紫气东来,百鸟齐鸣、尽显祥瑞之兆。 阮玉,她结婴了。 旁边的人都看得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小天劫还能这样过?雷呢,劈哪儿去啦!难不成自觉不敌煌煌剑气,直接认输了。 孤云岫:“还有可能就是天生道体,或是神尊转世重修,这样的话,才不用渡什么天劫。”然而她原本只是个五灵根,跟天生道体也搭不上边儿啊。 不远处,元宝都发出了疑问,“汪汪,雷怎么不劈你!” 阮玉抬头挺胸,迎风而立——“可能是我长得太好看,老天爷都不舍得劈吧。” 元宝:“哦!”转头就用嘴筒子拱离云,还伸出舌头涮离云的脸,撒着娇说:“离云,离云,我要吃养颜丹。” 众人:…… 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啊。 141:风雪 晚上,仙云宫果真举行了一个篝火晚会。 来参加的修士原本都有些闷闷不乐,然而蕴含足够灵气的药酒一开封,仙乐奏响、焰火点燃、穿着红裙的七位女剑仙踩着飞剑在夜空起舞之后,春风一醉,烦恼皆抛。 后半夜,阮玉才回了艸斋。 她喝了不少,头有些晕,简单洗漱一番后刚躺床上就感觉储物袋里有微微震动,阮玉把袋子打开,将正颤个不停地传讯符给拿了出来。 洛惊禅在找她。 她都懒得再应付他。反正仙云宫都封山了,难不成洛惊禅还能打进来? 不搭理,传讯符一直嗡嗡叫。阮玉嫌吵,灵气运转,掌心冒出火焰直接将那传讯符烧了干净,接着翻身往床里侧一滚,抱着被子进入梦乡。 梦里,会有她的心上人吧。 怀揣着期待入梦,然而梦里,却没见着思念的那个人,次日醒来,阮玉都有些闷闷不乐。 接下来的几天,阮玉都没能在梦中见到真正的莫问。 倒是有梦到过,但她心里清楚,那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梦里受她控制和支配的人,而不是真正的莫问。 他去哪儿了?为何不出来! 是不是元神伤得太重,又或者,被本尊给镇压了? 偏偏这几日她都没见着执道圣君,想问都问不了,长久的分离让阮玉觉得难熬得很,她心情浮躁,快要沉不住气了。 这天一早,阮玉将前来督促她修行的机关人给拆成了一堆零件,接着就往执道圣君所在的听风殿跑。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得找圣君摊牌,问他到底把莫问藏哪儿了! 圣君还指着她破梦域,总不可能因为心魔的问题杀她灭口。 还未到山巅,阮玉就感觉到了微微寒意。 抬头一看,听风殿仍旧被冰雪笼罩,厚厚的积雪将整个宫殿给淹没,她连殿门都瞧不见了。 这…… 圣君这是多久没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眼前是一座冰山,哪里还有半分仙宫殿堂的影子。 “别往上了!”玉兰树举着牌子出现在了阮玉前方,它用枝条快速翻页,把危险两个大字也给露了出来。 阮玉:“我要见圣君!” 玉兰树又写道——圣君元神受创,没醒! 下一刻,阮玉脑海里就响起了听音花的声音,“它说谎,圣君醒着呢!” 其实不需要听音花提醒,阮玉都坚信圣君并没沉睡,她如今已是元婴期修为,神识敏锐得很,都能分辨出忘缘山在圣君清醒和沉睡时的细微差异。 阮玉继续往前迈步,“我知道圣君没睡,你别拦着我!” 只是刚走了没两步,阮玉就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她那只迈在前面的右脚像是整个踏进了冰窟窿之中,不过眨眼之间,寒霜从脚底往上延伸,直接冻住了她的小腿。 仿佛仅仅一步,从深秋垮进了凛冬,从微冷进入了极寒。 玉兰树在小纸板上写出了狂草——别往前了,圣君现在不让任何人靠近,你会被冻伤的! 等他哪天心情好愿意见人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圣君最近奇奇怪怪的,它也揣摩不了圣意,这会儿只能阻止阮玉上山,毕竟这些寒霜威力不小,阮玉不过刚刚结婴,根本撑不了多久。 阮玉根本不愿放弃。 她运转灵气,施展了火系法诀,被冰雪冻住的腿逐渐恢复知觉,等到可以活动时,阮玉身子前倾,将整个身体都扎进了极寒之地。 雪虐风饕,寒入骨髓。 不过眨眼之间,阮玉身上都覆了一层薄霜,她体内灵气疯狂运转,也才堪堪维持住身体不被冻僵。 痛,浑身上下都痛。那寒风化作利刃,轻易地摧毁了她的灵气屏障和护体法宝,一刀一刀的切割她的身体,很快,阮玉就流了血,那血因为火灵根的缘故在流出来的时候还是热的,然而一遇到外面的风雪便直接冻住,使得白霜之中有夹杂着一丝一缕的殷红,犹如雪地里的一枝红梅,格外醒目。 玉兰树见劝不住阮玉,打算来硬的了! 它得把人拖出去! 然而枝条刚有动作,就见阮玉身上腾地出现一道剑气,青色剑影落到它枝条上,明明没有被刺中,却让它不敢轻举妄动。 那是圣君的青萍剑! 它作为圣君签了契约的灵植,面对青萍剑,根本生不起半点儿反抗的念头。 而此时,阮玉也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这剑,怎么劈不开风雪,斩不出一条路!” 玉兰树心道:因为这是圣君的地盘,那是圣君的剑啊。 可惜它现在动不了,都没办法写字告诉她原因。 阻止了玉兰树后,阮玉顶着风雪继续上前。 此时,她距离听风殿不足三丈,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她含泪忍痛,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有好几次摔倒在地,又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往上爬。 阮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她只知道,她与那大殿的距离在一点一点儿缩短。只要她不放弃,就一定能够着它。 “哐”的一声响。 几乎冻成了冰坨子的阮玉撞在了听风殿的正门上,她用尽全力嘶喊:“执道圣君,开门,我知道你醒着!” 房门依旧紧闭,屋内也没有任何动静。 一路走来,那么疼她都没哭。然而此刻躺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阮玉眼泪哗哗地往外冒,且那些泪珠子好似不受风雪影响,依旧是精英剔透的水珠,顺着她脸颊滑落,一颗颗砸进雪地里。 哭过了,好似疼痛都减轻些许,阮玉用手拍门,一边拍一边说:“狗执道,再不开门,我就,我就……” 殿内的君子兰叶子都啪叽一下合拢,它想去开门,却又不敢忤逆圣君,只能小声道:“圣君,万一阮玉以死相逼怎么办?” 一般这种时候,后半句话就该是——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吧。 正忐忑呢,就听外面高亢的女声响起,“我就在你门口拉屎!” 一脸铁青的执道圣君唰地一下站起来,身形一闪,已飘至门前。 君子兰:…… 阮玉,论气人的本事,还是你最优秀。 142:没有 紧闭的大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阮玉拍门的手来不及往回收,啪的一下打在了逢岁晚的脚背上。在极寒的天气里,站在门边的执道圣君就是一个暖烘烘的热源,阮玉冰冷的手挨着他的脚背后都不舍得放开,像紧紧抓住一个暖手炉一样直接扣住了他的脚踝,并以他的脚踝我支撑,手臂用力往前爬。 手尚且能动,身体却已经僵直,大门前有两步阶梯,阮玉都没办法做到弯曲膝盖做支撑,只能硬挺着身体匍匐向前,爬着爬着,委屈都盖过了周身的疼痛,她扬起满是泪水的脸说:“你都不知道扶我一下吗?” 我都爬不动了呀! 逢岁晚看着面前这个人形大冰棍。周身覆雪,连眉毛都是霜。 霜雪之中,还有殷红的色彩,那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凝固在风雪之中的热血。 训斥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又默默咽了回去,逢岁晚慢慢咬紧牙关,将心中那莫名的起伏给缓缓压下。沉默片刻,他才一脸淡漠地问:“你来做什么?” 阮玉像是察觉不到他的冷漠,也感受不到他的威压一样。 她身子终于挪进门内,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小腿,一边颤抖一边说:“关门,关门,我要冷死了。” 逢岁晚:“松手!” 阮玉摇头:“不放,除非你能让我暖和起来。” 逢岁晚黑着脸动了一下被缠住的脚,没想到阮玉竟然道:“你舔过冬天的铁剑吗?” 逢岁晚微微困惑。 下一刻,就感觉阮玉的手径直抓到了他自然垂落的手心,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眉头微拧,口中下意识道:“放肆!” 阮玉:“会黏在一起的!” 逢岁晚将她的手甩开,甩开之时,的确有一种粘连的感觉,好似藕断丝连,不忍分离。 心中涟漪又起,他元神刺痛,宛如针扎。 逢岁晚最终还是将抱着他小腿的阮玉给强行逼开了,看着那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逢岁晚额角青筋直蹦,心神不宁。 他都弄不清楚,他心乱是因为她把地面弄得太脏,还是有别的原因。 逢岁晚转头吩咐:“给她驱寒。” 君子兰从窗台上蹦下去,眨眼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它已经用厚厚的叶片捧起了一碗热汤。 阮玉端起碗,将热汤一口灌下,只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流经四肢百骸,她那硬邦邦的身体也重新恢复柔软,而周身的冰雪也消融。 雪化成了水,让她浑身湿淋淋的,衣服都紧贴在了身上。 阮玉却没顾上自己,她见执道圣君转身要走,立刻喊道:“圣君,莫问去哪儿了?” 逢岁晚脚步顿住,他没转身,只是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女子。 她浑身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曲线玲珑。 他睫毛仿佛被火烫到,眼睛猛地闭上,头也直接拧了回去,冷哼一声说:“你无权知道。” 阮玉被这话气得火冒三丈,像是只炸毛的猫一样蹿起来,“我怎么没权了,那是我相公!”她气势汹汹地冲执道圣君喊:“我知道莫问是你的心魔,你肯定镇着他!” 话音落下,就见眼前的背影好似笼了一层叫人看不透的阴云,多了些让人心悸的东西,阮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该不会真的要杀人灭口吧。 我不怕!不怕他,我就要问个清楚,他到底把莫问怎么样了。 莫问一直没出现…… 他会不会已经斩掉了心魔? 脑子里闪过这么个念头,阮玉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如潮水一般汹涌出来,她一边哭一边说:“圣君,你放了他好不好?我相公最听我的话了,我让他不跟你抢身体的控制权……” 阮玉手忙脚乱地将云梦蛟珠从储物袋里翻出来,她把放在掌心,伸着手说:“你看,你看,我把云梦蛟珠带出来了,到时候你把心魔剥离出来,让他住在这里呀。” 那抽泣声不大,呜咽犹如奶猫。 明明那么轻柔,却犹如利剑刺心,有锥心之痛。 逢岁晚猛地转身,他看着那张哭成了花猫的脸,看着那手心里摊着的透明珠子,慢慢地咬紧了牙关。 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即将破体而出,它的根须虽然掩埋在地底,却早已遍布全身以及整个元神。 疼痛越演越烈,他只能咬牙忍住。 哪怕他极力隐忍,脸上的表情也会出现一些细微变化。 偏偏,这些细微,阮玉都能捕捉到,她更加紧张,语气都有些结巴了,“我看过很多关于心魔的解释,修士得斩除心魔才能彻底飞升,圣君你没成神肯定是因为体内有心魔,你把心魔放出来,让他在我的云梦蛟珠里藏着,你自己就能顺利渡劫成神了呀!” “元宝都能重新拥有身体,我会帮莫问找到新的身体,我可以学画道,也可以跟离云学剪纸,还能带着他寻遍天下,迟早能找到合适他用的肉身!” 见执道圣君没有反驳自己,似乎有些心动,阮玉有了点儿信心,一鼓作气地道:“你相信我,我可以说服莫问的,他要是跟你抢肉身,我就,我就大义灭亲,杀夫证道!” “这真的是两全其美的方法,圣君你考虑一下?” 噼里啪啦地说完,阮玉便紧张地看着执道圣君,等他回答,孰料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闭上了。 ——这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天道誓言对修士有约束,不知道能不能约束心魔? 要不让莫问也立个誓,好叫圣君放心。 至于莫问愿意不愿意,阮玉都没想过他会不愿意。虽说神念交融不过一瞬间,可仅仅是那一刻的接触,也让阮玉明白他有多爱她。 那片无尽的黑暗里,她是唯一的光。 阮玉等得心焦,继续补充:“我们可以发誓的!” 直到此时,逢岁晚才缓缓睁眼,眼前的人格外乖巧,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了一片星空。 星河静谧璀璨,流淌着叫人心神都沉浸其中的岁月静好。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拥她入怀。只是这个念头一起,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他的身体和元神,泛起波澜的心湖仿佛被冻结成冰,冻结了一切涟漪。 他的眸子也跟着冷了下来。 逢岁晚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心魔。” 143:骗子 没有心魔? 阮玉对于这个回答一点儿也不例外,她心虚做错事的时候也不会立刻就承认呢。 “那梦域里的莫问是谁?”阮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执道圣君,脸上分明写着——你别想骗我! 逢岁晚淡淡道:“我曾以莫问之名游历天下。” 阮玉一脸震惊:“别装了,这里又没别人,难道你还想抹去他存在的痕迹?”她左手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执道圣君的心窝处,“莫问是在那里对吗?” 逢岁晚心浮气躁,语气都有些不耐烦了。他冷冷道:“若有聚形心魔,我岂能修到半神之境?又怎会封印妖魔?” 阮玉捏紧右手的云梦蛟珠,语气很冲:“难不成你想说梦域里的莫问就是你?” “跟我两情相悦,有过神魂交融的莫问是你?” “你白天对我那么凶,一天板着脸罚我这罚我那,夜里就跟我手牵着手看星星看月亮?呵,你骗谁呢!” 逢岁晚头更疼了,他额角生汗,豆大的汗珠都滚入眼中。 面前人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清,那喋喋不休的话语并不凶戾,却宛如锋锐的剑,斩出无数的剑气,劈裂他的心神。 阮玉还在喊:“骗子,狗执道!” 逢岁晚以手抚额,声音隐含薄怒:“我没骗你,天道为证!” 话音落下,面前人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良久的沉默之后,就听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梦里的莫问,真的是你吗?” 她垫起脚尖儿,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白皙的手已经伸到他面前,像是要触碰他的胳膊。 逢岁晚不耐烦地将那只手打开,说:“是!”他快撑不住了,拔剑对他元神的损伤太大。 这几日元神不过恢复些许,结果见了阮玉一面,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元神又出现了更多的裂纹,再好的修养,都能被她气到破功! 阮玉的手背都被拍红了。 她抬起来一看,那只手像是被洛长老的戒尺给打了一下,又红又肿。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抽泣着将手放到唇边吹了又吹,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我才不信,我才不信呢。” 可天道誓言的约束力量有多大,现在的阮玉已经知道了,她口口声声说不信,却又下意识地觉得,执道圣君没有撒谎。 “莫问怎么舍得打我。” “你装莫问半点儿好处都没有……”头猛地抬起,声色俱厉地喊:“你把莫问还我!” “无理取闹!”逢岁晚不想再与她多说半个字。他直接吩咐君子兰:“把人扔出去。” 他倒是想亲自动手,奈何现在元神剧痛难忍,根本做不到。 君子兰缩在角落里没动。 被圣君冷眼看着,这才磨磨蹭蹭地往阮玉的方向挪。 阮玉见君子兰过来了,像敏捷的兔子一样蹿开,她一边躲一边回头冲执道圣君吼:“你说你是莫问,那你证明给我看!” 见执道圣君冷眼瞥过来,她脱口而出:“你亲我一下!” 瞧见那张淡漠的脸变得冷若冰霜,阮玉委屈极了,嘴上仍是道:“还有元神,元神合修!让我感受一下你的元神,我就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倒是希望执道圣君不敢。 “你要不敢,就说明你不是!” 明明面前两人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君子兰却有些幸灾乐祸,等听到阮玉喊你有种就合修时,它差点儿笑岔了气。 君子兰还偷偷散着叶子,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偷偷告诉外面守着的玉兰树等灵植,抖着抖着,叶片颤个不停,引起了圣君侧目都没注意,等到冰冷的视线落到身上时,君子兰整个僵住,叶子都快枯了。 “信不信,是你的事。”何须证明给她看? 眼看逢岁晚要走,阮玉追问:“如果你就是莫问,那你其实是爱我的,对吗!”听风殿里到处都有结界,她都怕他一走,直接传到她去不了的地方。 她必须得问清楚! 逢岁晚凝视着那双眼睛,缓缓摇头。 “呵,连爱都要否认吗?你会跟不爱的人牵手、拥抱、元神相交?” ——呸,花街的小娘子都不如你浪荡! 逢岁晚记得梦域之中发生的事。 然而剥离了情感,在看待那些事的时候,都有了另外一种解释。 他声音平缓,无悲无喜:“梦域之中,一切负面情绪都会放大,你身为其中钥匙,需照顾你的情绪,尽量满足你的要求。至于元神相交……” 逢岁晚语气稍稍一顿:“我得确定,你是否就是傅紫衣。” 阮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你都是骗我的对吗?为了破除梦域?” 逢岁晚迟疑一瞬,微微点头。 阮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你现在怎么不骗了!” 逢岁晚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灵光一闪,脑中有了个较为合理的解释。他回答道:“你已知道真相,梦中信念或许会动摇。此后危机四伏,不适合再参与其中。且梦域破除过半,我元神上的枷锁解除四重,剩下的三重,我自己便能应付,只是会多花一些时间罢了。” 阮玉不愿相信:“你胡说,不需要我了,你干嘛要千万百计把我弄回来!” “你身份特殊,留在外面太过危险。”逢岁晚顿了一下,“洛惊禅心魔缠身,性情大变,并非良人。” “编,你接着编,凡间的说书先生都不如你会编!”阮玉还想再问,就见执道圣君往前迈开一步,整个人原地消失。 她愣了一瞬,疾步上前,直接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阮玉转头问缩在墙角的君子兰,“路呢?阵法开关在何处?” 问了几遍君子兰也没有半点儿回应,它周身灵气全无,连叶片都失去了光泽,好似一瞬间退化成了最普通的植物。 阮玉四处摸索,依旧像困在笼中的鸟,找不到通往莫问的路。 用火烧,用剑劈,用水泼…… 阮玉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破开这殿内的结界。 等到灵气彻底耗尽,她坐在地上,蜷缩成团,头深埋于膝盖。 双肩一怂一怂的抖动,无声抽泣。 她能顶着风雪忍着剧痛爬上听风殿,却撞不开那透明的墙。 骗子,狗执道、老东西、大骗子啊! 呜,莫问,才不会骗我感情呢! 144:赌气 夜里的听风殿很冷,哪怕关了门,依旧有冷风穿过空荡的屋子,钻进她轻薄的衣衫里。 狂风呼啸,宛如鬼哭。 阮玉没有离开,她灵气已经所剩无几,都无法施展法诀抵御严寒,只能在屋子里跑圈,蹦蹦跳跳像只兔子。 配上那双哭红了的眼睛,兔子精无疑了。 听风殿外风雪肆虐,也没办法叫人送床被子。玉兰树和君子兰它们估计也受了执道圣君的威胁,怎么喊都没有动静。 狗执道真是心狠,肯定是想逼她主动离开。 她不能回艸斋。 回去了想上来还得遭罪,她心情已经够难受了,可不想身体再难受一回。 等跑得脚软无力时,阮玉猛地一拍脑门,她一定是冻傻了,连随身的洞府都忘了用。云梦蛟珠不能轻易动用,她还有个金灿灿的豪华大茅房啊! 储物袋里别的东西不多,之前他们给的法宝都被毁得七七八八基本不能用,酒倒是装了不少,还有很多金银鱼的鳞片,不知道帖在身上能不能保暖。 阮玉躲进五谷轮回所里恢复了一会儿灵气,又将金银鱼的那些鳞片取出均匀地塞在里衣之中,接着把头上的金属发簪用金系法诀化成细丝,将鳞片一片一片地钉在了衣服上。 难过的时候得给自己找些事做。 哪怕是傻乎乎的事,一旦沉浸其中,便能暂时地忘记烦恼。 缝着缝着,阮玉摸到了一片特别坚硬的浅灰色鱼鳞,它应该属于银鱼,却没有一点儿光泽,鳞片边缘还有一点儿翻卷,想来是条老银鱼了? 金线始终无法穿透鳞片,阮玉只能将它放到一边,反正鳞片很多,根本用不完。 她如今是元婴期修为,把鳞片缝完也没花多少时间,阮玉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又从五谷轮回所里出去,睡在了听风殿一角。 她想在殿内入睡。 这里,是离莫问最近的地方。 喜欢不喜欢,执道圣君说了不算,哪怕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她也要听莫问亲口说。 夜里的忘缘山很阴森。 阮玉蜷在角落,神识都能感觉到屋外盘旋的阴云。那是,外溢的魇气。 执道圣君元神陷入沉睡,所以魇气也会出现波动,以前阮玉晚上睡得沉根本毫无察觉,然而现在,她能感觉到天地间徘徊不去的恶意。 魇气越来越多了,若是点上一根白烛,恐怕立刻就会彻底熄灭。 这是魇气失控了?执道圣君不是说不需要她,自己可以控制魇气了吗,结果白天刚吹完牛,夜里就让魇气在山里作威作福! 现在忘缘山上没别人,不用担心将无辜的人卷进梦魇里。 阮玉站在门边暗自祈祷:“失控吧失控吧,要是能直接出现梦域就好了!” 她就能进入梦域,揪着莫问的耳朵问——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魇气越来越浓,狰狞犹如鬼爪。 屋外的积雪都开始发黑,隐隐有暗红色血迹从雪中透出,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阮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魇气失控,会不会跟梦中的莫问有关! 狗执道伤他的心,莫问生气发狂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执道圣君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哪怕他以天道誓言为证。 他给自己取名执道圣君,都手持大道、天道了,没准也不怕天道约束,有独特的瞒天过海技巧? 她这个小脑袋瓜里装的修真知识太少,险些就被他的一面之词给骗了。 然而现在见不到莫问,也没法弄清楚,阮玉左思右想,一拍脑门:“离云和元宝都见过梦中的莫问,去问问他们的看法!” 特别是离云,他肯定还有些秘密瞒着她。 离云和元宝还没搬回山腰的梨园,她要找他们,还得去另外一个山头。 没等天亮,阮玉直接推门而出,外面风雪袭人,魇气翻涌,她却无所畏惧。 只可惜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山,依旧没被卷进梦域,她担心现在离去错过梦域,于是在山脚的小屋里又等了一会儿。 等看到天蒙蒙亮,魇气消失之时,阮玉心知——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又是梦域未出现的一天。 她走出忘缘山高墙,直奔离云洞府所在的炼尘峰。 炼尘峰很冷清,整座山上,只有一处洞府前点着灯。有白色的小纸人翘着二郎腿坐在灯笼边缘打瞌睡,也不怕被里头的火苗给点燃了。 感觉一阵不寻常的风吹过,小纸人抬头,眼角余光瞄到一点儿残影。 它猛地转头,在看到门前站着的是老熟人阮玉后才松了口气,接着道:“是你啊阮玉,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小纸人蹦到阮玉肩膀上,看到她那惨白的脸和哭肿的眼睛,整个呆了,脱口而出:“你怎么哭成这样?” 大半夜地悄悄过来,小纸片抖得哗哗响,以极其激动的语气问:“难道你是来抓奸的!” “你对主人有好感对不对?元宝那个心机狗,天天睡主人身上!”原本它们小纸人也喜欢在主人身上休息,主人的肩膀是它们最喜欢争夺的宝座,自从元宝出现后,它们一露脸就会被狗舔,可气个纸人了。 还说喜欢它们才舔!呸,个心机狗! 阮玉:…… “我有事问离云,他在修炼没?”绝大多数修士都是不需要睡觉的,他们打坐调息便能养足精神。但如果正在修炼之中,贸然打搅总归不妥。 此时天已微亮,按理说这个时间离云早就起来忙活了,现在房门还紧紧闭着,他在修炼的可能性很大。 哎,那就只能等了。 只要不是闭关修炼个三五月就好。 小纸人上下打量阮玉,酸溜溜地道:“你不是已经元婴期了,自己看啊!” 结婴的动静那么大,这才多少天,一个五灵根的菜鸟就成了元婴期的小剑仙。 离云昨夜醉酒说胡话,一直说自己愧对列祖列宗,修炼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金丹。 “哦!”阮玉神识扫了一眼屋内,随即发现离云身上并无心法运转的迹象,他已经醒了,正盘膝坐在床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枕在他腿上的狗头。 见状,阮玉松了口气,抬手敲门。 身后小纸人还在喊:“来抓奸,你敲什么门,直接撞门进去,一剑劈到床上,说,你们这对狗男女!” “哦不对,男狗女!” 心情很糟的阮玉都快被小纸人给逗笑了。 她才刚刚被情所伤,不能笑! 又哭又笑得多难看啊。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离云面带微笑地看着门口阮玉,说:“你怎么来了?” 待看清阮玉的脸,笑容一收,担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说着想起身,奈何刚一动,元宝就抖了下耳朵尖,用两个前爪抱住他的腰,嘴筒子还往他两腿间塞,离云脸瞬间爆红,以手为口罩,将元宝的嘴筒子给握住推到一边。 小纸人:“看,有奸情!” 离云曲指一弹,将嘴上没个把门的小纸人给关了禁闭,直接压进了一本书里当起了书签。 阮玉吸了吸鼻子,问:“梦域里,你是见过莫问的……” 她一脸委屈,抽抽噎噎地说:“执道圣君就是莫问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离云脱口而出,“你知道了?我,我……”想说的话好似被无形的力量给截断了,离云不断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最后,只能无奈道:“言灵束缚。” 你可别怪我,这是圣君下了禁言术,我压根儿没法提啊。 阮玉:…… 好吧,我知道了。 离云表情不是作假,也就是说,执道圣君真的就是莫问,他没骗她。 阮玉说:“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们是一个人的?” 离云答:“第一次见到就知道了啊,弟子试炼堂那边都挂着圣君当年以莫问之名游历天下时的画像,衣服都还是那一身,就变了点儿色。”跟莫问相关的话仍说不出来,离云指着自己嘴巴摇手,示意阮玉他真的没法提。 恰这时,元宝突然化为人形,脸趴在离云腿上,瓮声瓮气地说:“汪,他说第一次就知道了。” “试炼堂……画像、汪……”变了人,说话就清楚多了,元宝将离云的话重复一遍,接着把脸埋深一些蹭了几下,仰面问:“我厉害哇?” “你说不出来,我帮你说嘛。” 阮玉看了看离云,又看了看元宝——你们还真有奸情啊。 元宝,那个位置你再蹭下去,怕是要出问题。 阮玉有点儿酸,她刚失恋,就见别人恩爱秀一脸:“你们神交了?”不然怎么心意相通,元宝都能帮着传话! 离云像是被火烫到屁股,差点儿从床上蹦起来,“别,别胡说,就是契约,灵兽最高等的神魂契约啊!” 哦,忘了。 她跟听音花还能脑内神识交流呢。不过他们的契约简单,她的心里想法是听音是不能直接知道的。 离云:“你知道真相了,不能接受吗?”平时没少听阮玉骂圣君,一个是她讨厌的人,一个又是她喜欢的人,两者合一,也不知道讨厌和喜欢哪种情绪能占据上风。 接受,总得需要一个过程。 阮玉被问得愣住。 随后眼泪又唰地一下掉下来。 凭什么啊,她都还没生气,没怪他白天晚上装两个人骗自己,反而狗执道还整出这些幺蛾子! 明明,该她生气,考虑该不该接受这个问题。 离云不问,她都险些忘了,被欺骗的是她,该生气的也是她。 她呜呜地说:“他太过分了!”三千岁的老头子了,还这么欺负人,以大欺小,为老不尊。 阮玉心头赌气:再也不想理他了,得意什么啊,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三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哼! 145:劝说 见阮玉哭得伤心,离云安慰道:“圣君那么做,肯定是有苦衷的。” “你也别觉得差距太大难以接受,其实有的人表面看着冷若冰霜、刻板严厉,但实际上他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 阮玉说:“哦,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离云下意识觉得阮玉其实心情还不是特别糟糕,毕竟嘴上还知道抬杠。 至于眼泪,离云回想起当初她登上考验时哭得那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觉得,表里不一都能用在她身上。 谁能想到现实中娇里娇气的小哭包能在梦域里所向披靡大杀四方? 离云接着补充:“梦域里更能反应一个人的真正内心。”稍稍停顿一下,离云举例:“就好比我,在现实里看着也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对吧,但一进梦域……” 接下来的话,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实在是他在梦域里的表现太过差劲儿,都不如一条狗。 离云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大家心里头都清楚,我就不用指出来了吧,毕竟有点儿丢人。 阮玉了然的点头,“在梦域里,你就变成了惨叫鸡。” 离云:我突然不太想安慰你了。 人形蹲坐在旁边的元宝笑得满床打滚,她白嫩的脚丫子从裙子底下伸得老高,离云看得眼角一抽,连忙扯过被子给她盖住。 等捂住元宝后,他转头看到阮玉还在掉泪,只能叹口气继续:“圣君乃是天下至尊德高望重,在现实里肯定不能像梦域那样乖巧粘人。” “但相信我,梦域里的他才是更加真实的他,现实里面具带久了,就难以再摘下来了。”他是高高在上的清冷剑尊,被人们供上了神坛,这样的人,一时半会儿怕是抹不开面子。 想了想,离云还小声嘀咕:“你在山上违反的门规都快有大半本了,屡屡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可他依旧对你那么好,而且不断放宽他容忍的底线。” 忘缘山上吃烤肉,这事放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可在阮玉的带领下,他们都吃过多少次肉,涮过多少次火锅了? 阮玉说:“可是他现在不理我了,还在听风殿外弄了风雪阵法,都不让我进去!”一想到那冻得骨头都断掉的寒意,阮玉气呼呼地说:“他就想冻死我!” 忘缘山又没别人,狗执道布阵就是针对她! “以前我都能自由进出,连书海都能去的,现在,他连大门都不让我进了。” 听到书海两字,离云震惊:“你连书海都去过?” 阮玉剜他一眼,“重要的是书海吗?” 元宝不知何时恢复了狗身,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疯狂甩头并说:“书!” 它晃得太厉害,毛发都起了波浪。 不喜欢看书的态度很坚决了。 阮玉继续说道:“他说在梦域里对我好都是因为我能克制魇气。现在不需要我帮忙了,就过河拆桥,否认跟我有感情了!” 离云立刻说:“不可能!” 视线落到阮玉那哭花了的脸上,又说:“当真这么说?” 阮玉点头。 离云斩钉截铁地道:“那肯定有苦衷。” 阮玉:“其实我也有这么想过,可是能有什么苦衷嘛,他有苦衷就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呀,问问大家的意见啊,三个臭皮匠还赛过诸葛亮呢,伤我的心有意思吗?” “是不是天下至尊当习惯了,喜欢什么都背负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看不起你们这些徒子徒孙啊!” 说着又指着自己说:“我这小脑瓜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办法。” 离云:“是是是,那你别难过了,等圣君醒了跟他说清楚。” 阮玉说:“他早醒了!”之前魇气消失,就预示着圣君已经清醒,想必这个时候,他正在那冷冰冰硬邦邦地床上打坐养神吧。 没准,也在为伤了她的心而备受煎熬呢。 这么一想,阮玉心里头舒服多了,她冲离云摆摆手说:“那我先回去了。” 离云正要起身,“我送送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阮玉已经一阵风似的飘远,她如今是元婴期,速度快得让人只能看见残影。 离云:…… 小金丹心里苦啊。 片刻后,离云眼前一花,就见阮玉又跑了回来,险些没刹住脚,撞上他床沿。 阮玉:“有灵石吗?防御法宝也借我用下,还有暖身子的丹药!” 离云翻了翻储物袋,掏了半天才摸出几块灵石和一小瓶子灵气丹。 阮玉震惊了。虽没直说,脸上分明写着——天,你怎么这么穷! 离云一脸尴尬:“最近把灵石花得差不多了!” 屋外,又一个小纸人冒头,“他都给狗用了,你看元宝那些漂亮裙子,发簪、项圈、球,好多好多……” 于是,小纸人二号再次阵亡,暂时成为了一张扁扁小书签。 离云说:“你去问下掌教他们,他们肯定有。藏宝楼里的东西,你应该也能随便挑。”现在整个宗门就只有一百来号人,短时间内分到个人头上的资源反而比从前多,他一会儿还要去领一些修炼资源呢。 “好!”阮玉本来是懒得往掌教那边跑,多耽搁时间,哪晓得离云身上榨不出半点儿油水,只能去找掌教他们想想办法了。 如果能解决掉山外那风雪阵法就最好不过。 她先去了掌教那,结果掌教一听是风雪阵法,立刻摇头说:“我的法宝在临安城都毁得一干二净,现在还没换新的,一般的法宝抵挡不了圣君的风雪,拿去也没太大用处。” 他继续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阮玉:“他不理我,不让我靠近听风殿。” 掌教一听,严肃道:“那肯定是梦域有变,圣君这么做必有其道理,你就暂时别过去了。” 眼看掌教还要继续劝说,阮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直接一溜烟跑没了影。 146:小心肝儿 “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李莲方修为没恢复,撵不上跑得飞快的阮玉,这会儿只能干瞪眼。 他想了想,掏出传讯符联系其他道友,阮玉肯定要去他们那借东西,他得叫人把阮玉给拦住,别让她贸然靠近听风殿。 看起来这么娇气的一小姑娘,怎么做事就这么莽撞呢。 他第一时间就想联系仇牧远。 神识正要触到传讯符上那缕印记,李莲方忽地想起仇牧远如今还被锁在禁地,脸蓦地沉下。 险些害死所有人的内奸根本不值得怜悯! 只是相识于少年,风风雨雨一路走过这么多个年头,同袍情谊一时也难以彻底斩断,他都很想揪着仇牧远的领口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叹口气,李莲方联系上了洛存真:“什么,她已经来过了?” 阮玉这速度也忒快了吧。 哦,忘了她都结婴了。洛存真就住刑殿,跟他一个山头,阮玉过去也就几个呼吸的事。 “那她要去老孤那里了!”李莲方给孤云岫提前打了招呼,“你说什么都得把阮玉给留下啊。” 孤云岫应了声好,接着便返回炼丹室取药。阮玉不是需要暖身的丹药么,他给就是,到时候说能够抵挡风雪的丹药还差点儿时间出炉,不就能把阮玉给顺利拖住。 想法是好的,哪晓得人来了,却完全不按安排走。 阮玉:“你在炼丹?丹药还未到时间出炉?” 孤云岫面带微笑:“当然。” 阮玉皱眉,将孤云岫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孤长老您修为都还没恢复,神识瞧着也很虚弱,体内灵气可有可无的,就这状态,还能炼丹?” 我现在已经是元婴期的大修士了,别把我当傻子糊弄! 孤云岫:“呃……”他都没想到,阮玉神识居然如此敏锐,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头颅,直达他识海深处。那一瞬间,孤云岫都觉得自己在阮玉面前好似没有秘密可言,一切都被她看穿。 怎会如此。 他现在状态虽然不好,但境界在那,阮玉刚刚突破元婴,修为还差得远,她怎么能看得这么清楚。 除非,她的神识远远超出自身修为境界。 这小姑娘,一身都是谜团,估计以后只有圣君才能了解她了。 道侣嘛,只要愿意向对方坦诚,元神交融一下,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孤云岫解释:“那炉丹原本是我亲传弟子炼的,他丹道造诣已不再我之下。天盟给的时间短,他炼丹用的我这里的鼎,药材,我总不能让他把丹炉给搬走吧。” 孤云岫一边说,一边指着山巅处那个宛如灯塔一样的建筑说:“那是药山的千钧鼎,是个古秘境里淘出来的半仙器。” 看到千钧鼎,孤云岫眼神一黯。 那鼎原本是个仙器。 从古秘境里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坏了,还是仇牧远闭关二十年将其内毁掉的阵法修复重新锤炼,虽然品阶稍降,从仙器变成了半仙器,少了个仙阶器灵,却也已经是当今天下排名前三的丹鼎。 阮玉:“你的亲传弟子也走了吗?” 孤云岫点点头:“丹道和器道的修炼需要大量资源,封山了留不住几个人。”主要原因还是这些年仙云宫受魇气影响,本来弟子们都苦不堪言,这次天盟紧逼,算得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话锋一转,“那鼎里炼的正好就是玄阳丹,对抵御寒冷有奇效,到了这后面也无需我多做些什么,安心等就是。”孤云岫笑眯眯地说:“你要就在这儿等的话,我去给你找点儿吃的?” “我瞧你身上还有点儿伤,我现在没多少灵气不好给你治,我让我的药蝶来帮你看看。” 说着,他将挂在身后的药篓抱怀里,拨开上面的草药,小心翼翼地将一只青色蝴蝶给捧了出来。 孤云岫:“它还小,怕生,你等下别说话,别吓着它。” 这只药蝶他费了很多力气才养出来,现在虽然只有金丹期的实力,却很多伤都已经能治了,哪怕元婴期修士造成的伤口,它运转灵气也能让伤口愈合。 若它修为到了出窍期,他们面对毒圣也不会那么吃力。 孤云岫:“青青,去给她看看。” 青色蝴蝶扇了扇翅膀,有一道灵气光晕从它翅膀上散开,阮玉就感觉之前被冻伤的地方瞬间不痛了,她想起孤长老的话,将惊呼都压了下来,不敢发声。 结果就看到青色蝴蝶飞到了她鼻尖,翅膀扇得又快又急,有青色粉末簌簌抖落下来。 孤云岫急了:“青青你悠着点儿,她那点儿伤哪需要你动用青木本源之力!”药蝶天生自带治愈能力的原因就是它身上那层青色粉末,属于它的本源力量,虽可以再生,但时间缓慢,一般来说,三百年才能让青色遍布全身。 青色会一层一层叠加,它还小,现在才刚长出一层淡青,几下扇没,都快秃了。 阮玉:“谢谢啊!”她又问:“那丹什么时候出炉?” 孤云岫:“三五日吧,这个不确定呢,当初又不是我开的炉。” 阮玉懒得等了。 她转身就走,并道:“那我不等了,到时候被冻伤了,还来找你治!” 孤云岫:…… 他倒是想拦,奈何自己现在虚得很,压根儿不是元婴期的阮玉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远。 等等! 你跑就跑,怎么把我的药蝶也拐走了! 孤云岫大喊:“青青,回来,青青!” 孤云岫:…… 平时都要藏在草药堆里假装自己是一片药草的青青,居然主动跟着阮玉跑了? 难不成,那丫头还自带灵物亲近的气质?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青青你回来!”阮玉要去忘缘山,你跟过去会有危险! 恰这时,传讯符又响了,李莲方的声音传来,“怎样,人留住了吗?” 孤云岫欲哭无泪。 不仅没留住,还拐跑了他的小心肝,真是急死个人了哟。 147:等待 回到忘缘山,阮玉直奔听风殿。 结果离大殿还是几十丈,她就撞上了无形的结界! 阮玉整个懵了,昨天还只是个风雪阵,她咬着牙忍着痛也能爬上去,今天就直接多出个结界,一丝机会也不给她了。 “逢岁晚,你做什么呢!”她用手捶,用脚踢,在结界外喊了半天,里头也没半点儿动静。 他是铁了心不见她。 伤心难过的情绪都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熊熊怒火! 阮玉掉头回到掌教那里,气冲冲地道:“仙云宫有会阵法的吗?我要破阵!” 这下,李莲方放心了。 看来圣君自个儿把阮玉给拦在了外头,他一捋胡子,为难地道:“圣君现在身体虚弱,元神受损,他祭出的阵法应该是以前绘制好的阵盘。” “圣君的结界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破掉,仙云宫以前倒是有位阵法大宗师……”李莲方说到这里眼睛一酸,叹口气道:“他陨落在了山里。” 当初魇气失控,死掉的那批人里,就有仙云宫那位阵法大宗师,如今阵器楼里还供奉着他的长生灵牌。 “要是许知鹤在,花上个一年半载兴许能找到阵眼,破开圣君的结界,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李莲方想打消阮玉的念头,安慰道:“其实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对不对,你们凡间不是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听圣君的准没错。” 阮玉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你们就是太宠他了,才让他养成了个自大的臭脾气!” 遇事也不晓得与人商量,自己一个人躲山上! 果然是年纪大了,都跟千年的老乌龟一样,动不动缩回壳子里。以后她都不喊他狗执道了,直接叫他老乌龟得了! “宠?”李莲方被阮玉的用词给惊住,圣君还需要宠的吗?不是给大家膜拜的吗! 阮玉说:“算了!” 李莲方欣慰地说:“这就对了……”话才说了一半,就听阮玉接着说:“反正指望不上你们,都被圣君洗了脑,阵法相关的玉简有没有,我自己学。” 这就很离谱了,李莲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短时间能进阶到元婴期,就能飞速修成阵道宗师吧! 也不想想,你身上花了多少天材地宝。 不老泉、三系顶级灵物,还有天下第一的执道圣君亲自引导。 虽说总体来说进阶速度还是过于骇人,却仍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想要从一个对阵法一无所知的菜鸟变成大宗师,没有千百年的苦修士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想了想,说:“我带你去鹤隐村。” “村?我们不是不能出山吗?”阮玉好奇地问。 “许知鹤给自己的洞府取的名就叫这个,就在宗门内,平日里有阵法掩盖看不到。里面有许多阵法方面的玉简以及他的修行心得,你慢慢看。” 李莲方心头跟了一句,反正打发时间,只要不哭不闹就行。 在前面引路的时候,李莲方还好几次回头瞄阮玉肩膀上的青色蝴蝶——那是孤云岫的心肝宝贝药蝶。 怎么就跟着阮玉跑了呢。 鹤隐村还有许知鹤留下来的虚空幼兽,自从许知鹤死掉之后就躲在村子里再也没出来过,不知道阮玉有没那个本事能把虚空幼兽给拐出来。 走了一段路,几次穿越阵法,明明人在仙云宫地界,却仿佛穿越了沙漠、雪地、荒原,走过了一年四季。 阮玉时不时发出惊叹,这就是阵法的玄妙之处吗?似乎比练剑有意思多啦。 李莲方说:“到了!” 他把人领到一棵参天大树底下,“这树就是阵法排列而成,里面很多树叶,都是阵法玉简,你想学,就自己去看。” “知鹤他们死得突然,什么都没交待,我都不清楚哪些有用无用,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暗藏陷阱。” “不过即便有陷阱,也不会危急性命,你放心就是。” 他轻声道:“知鹤是个很温和的人,他脾气好,对谁都笑眯眯的,平时沉迷修行,天天关在村子里一闭关就是百八十年,但遇到事,他总会第一个冲出来……” 说着说着,李莲方眼角也有了点儿热泪,他用手飞快拭去,将头别到一边说:“魇气失控将附近的修士卷走,他就认为可能是山上有阵法,将人给困住,所以第一时间进去救人。” “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 “他那盏魂灯撑了很久,最终,还是灭了。”回想起往事,李莲方声音哽咽,他深吸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你要修炼阵道,就在这里看吧。我们几个还得尽快恢复实力,最近应该都会轮流闭关。” 阮玉说:“好!” 她跳上树,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坐下,随手摘了一片叶子。 神识一探,眼前骤然发生变化,原本坐在树上的她已经站在了一个阵法中央,接着有声音响起:“想学什么?” 阮玉:“想学阵法。” “我看看你的水平。”一个阵盘飘到阮玉面前,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纹路,毫无规律可言,看着就像绞成一团一团的麻线。 “看明白了吗?” 阮玉:…… “想到什么了?” 想到圣君那个强迫症到底怎么学的阵法,他看到这样的阵法纹路,难道眼睛不会痛吗? 见阮玉解不出来,又飞过几个不同的阵盘,她依旧满脸困惑,像极了被夫子抽出来背诵,却一个字也背不出来的学渣了。 最后,那个声音怒道:“什么都不会,谁让你来神通树的,给我出去!”这里明明是阵法经过了重重考验的优秀弟子才能来的地方,怎么会钻出这么个废材,连最简单的阵法都不会解,分明是个门外汉! 话音落下,阮玉就被踹了出去,她重新回到树上,手里的树叶不知何时变成了锋利的青色竹刀,直接将她掌心划出一道口子。 这就是对学渣的惩罚吧,就跟夫子用戒尺打手心一个道理。 青色药蝶看到阮玉掌心受伤,立刻飞到她手心扇翅膀,将鳞粉往阮玉伤口扇,不过眨眼之间,她的伤就完全愈合,连一点儿口子都瞧不见了。 阮玉又摘下一片树叶。 一刻钟后,再次被踹出来,身上多了几道口子。 她憋着股气,继续摘,运气好能遇到许大师传道,运气差就是阵道考验,一天下来,她人快折腾废了。 好在有药蝶帮助,身上的伤瞬间恢复,倒也能撑得下来。 晚上,阮玉没有继续,而是回忘缘山等待梦域。 夜里,明月依旧,玉兰花开。 他好似睡在树下,然而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从前一幕一幕回忆,被酿成了苦酒,原来有多甜,此刻独自一人饮下时,便有多苦。 阮玉将艸斋那挂歪了的牌子给正好。 接着回到屋内,坐在窗边托腮眺望。曾经有多少次,他披着清晨的霞光,从远处走近她的窗。 我等的人没来。 我等的梦域,你何时来? 148:操心 接下来的每一天,阮玉都做了三件事。 早上天一亮,就去听风殿外看一眼,触摸一下那无形的墙。接着去鹤隐村的神通树上学破阵,等到了夜里,又返回忘缘山等待魇气降临。 最初的时候,她每天斗志昂扬,化愤怒为力量沉浸在阵道修行之中,总觉得自己聪明悟性高,要不了多久就能破开结界冲上去,逮着他问个清楚。 随着修行的时间越长,了解得越多,阮玉越来越沉默,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 离云多次邀请阮玉聚餐,都被其推掉。 想着她最近状态不好,离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入魔障,特地在她前往鹤隐村的路上煮起了火锅,老远见到阮玉便站起来招呼:“快来,放了特辣!” 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美食。 她经常说要是半个月不吃,浑身都提不起劲儿。 本以为阮玉会为火锅停下脚步,却没料到,连美食都无法再勾起她的兴趣了。 就见她摆摆手说:“不吃啦,我还要去鹤隐村呢,回见。”脸上虽挂着熟悉的笑容,但声音却透着一股疲惫,整个人显得病恹恹的,没有一点儿精神气。 离云说:“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狠,阵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琢磨透的。” 阮玉点头,“我知道,我不饿。” 本来修士就无需吃这些食物,她以前也不饿,就是馋,如今,却是真的吃不下。 少了一个人,仿佛清风明月都成了死物,无论美景还是美食,通通叫人提不起半点儿兴致来。 她知道这样不对。 但一时半会儿却控制不了。 想来是神魂交融过的缘故吧,她的神识里有莫问的气息,无法割舍,也不忍失去。 若非如此,她这么漂亮的小仙女,怎么可能为一个男人难过这么久! 爹说了,三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呢! 离云:“耐心等等,说不定圣君明天就出来了。”他想安慰阮玉,却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只要那个人不在,她的眼里就没有神采,而一旦他出现,天地瞬间恢复五彩缤纷。 阮玉笑笑没说话,跟一人一狗挥了下手,再次前往鹤隐村。 一晃,三个月过去。 这天夜里,阮玉坐在玉兰树下发呆。这树应该是被圣君给封禁了,执道圣君真讨厌,不仅喜欢关自己,还动不动就叫身边的灵植关禁闭。 不然的话,她还能从玉兰树这里套点儿话,了解一下他现在的近况。 如今,这么久过去了,她不知道他现在元神恢复得如何,身体有没有好转。 青萍剑破体而出对他造成的伤口,现在愈合了吗? 从前的愤怒也变成了焦虑和担忧。 夜里的魇气很浓,时不时有黑色魇云飘过,一团一团的像是发黑了的烂棉絮。 以前艸斋这边魇气稀薄,几乎难以察觉,如今这里却成了魇气最多的地方,只不过那些魇气也不敢靠近阮玉,就远远地看着,像是立在四周张牙舞爪的枯树,让整个院落变的阴森恐怖。 阮玉却不觉得害怕。 她知道,莫问常年累月呆在梦魇里。 她也知道,执道圣君的元神跟梦魇妖魔的纠缠在一起。 所以,这些想要靠近她的魇气里,是否有他的气息?他是不是也想靠近她,只是迫于某些原因无法实现。 阮玉已经很久没因为分离而哭过。她每天都很忙碌,忙到忘了哭。 此刻坐下树下,视线随意一瞥,看到树根处长了个小蘑菇。 明明是朵很可爱的蘑菇,不知为何,阮玉眼睛突然就酸了,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坠落。 听微风吹得树叶沙沙抖动,她好似听到玉兰树在说——执道来了! 执道来了! 当初玉兰树通过摇晃树叶给她报信,她都能通过树叶的声音来判断玉兰树想要表达的意思,虽然只能懂简单的几句,但执道来了这句,她永远不会听错。 原本以为是沉浸回忆里产生的错觉,可头顶树叶哗哗地响,虽有细微的不同,但分明在喊执道。 执道圣君怎么了? 正想着,就见一朵玉兰花落下来,恰好盖在了小蘑菇身上。 执道圣君曾坐于树下,也有花瓣落他肩头。 她弯腰伸手去捡起那朵花,就好像替圣君轻轻摘走他身上的花一样。 结果刚拿走花,又有花瓣落下盖住蘑菇,同时树叶沙沙摇晃,不停在喊:“圣君圣君!” 沙沙声音听起来好似越来越急切一般。 重复多次后,阮玉蹲到蘑菇旁边,想了想,朝那蘑菇下了手。 她把蘑菇挖了出来,看到花瓣往坑里坠,阮玉继续往下挖。而等她往下挖开的时候,头上的树叶终于不抖了。 玉兰树心里都在哭了。 阮玉再领会不了它的意思,它花都快掉光了,圣君将周围灵气封禁,还禁了它的灵,使得它变得跟凡树无疑,只能进行最简单的开花结果。 没有灵气,树上的花都谢了大半,它小心呵护,才剩了这么几朵,险些都给掉光了。 它舍不得阮玉这么伤心难过。 更搞不懂圣君如今的想法。只知道他清醒时就枯坐在殿内,一坐坐到天黑。 好在它当初偷偷拾起了那枚玉简。 如今能为阮玉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树下,阮玉一直往下挖。 坑挖到三尺深时,她看到了一个发着莹莹绿光的东西,被玉兰树的根须紧紧缠绕。 那是一枚玉简。 阮玉小心翼翼地将玉简取出,还习惯性地吹了吹上面的灰。 做完这个动作才想起她如今是元婴期的大修士,还是没忘记凡尘的那些小习惯。 她抬头看向玉兰树:“你想我看这个啊?” 一边说一边往玉简内探入神识:“里面是什么?” 下一瞬,阮玉愣在原地,接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脸上表情像是凡间夏日的天气时晴时雨变幻莫测。 许久之后,她才再次抬头,那双泛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神采。 不过转瞬间,她又有了新的迷惑。 既然圣君都做好了与她坦诚的准备,为何会突然变卦,一副根本不爱她的模样。 按照玉简所说,圣君是打算等她从临安城回去之后就坦白的,应该是她被困在魔渊的那段时间出了什么事,让他改变了主意。 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该不会是他要死了,所以宁愿让她暂时伤心,也好过叫她守活寡。 毕竟他年纪很大,还受了好重的伤。 阮玉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了。 她坐在树下反复地观看玉简,等天一亮,确定梦域仍没出现后,阮玉再次去找掌教,把圣君这段时间的变化,以及她的迷惑给说了出来。 阮玉:“从临安城回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全告诉我,不要遗漏!”是什么事情,导致圣君做出了远离她的决定。 虽不一定能寻到真相,但阮玉不想放过任何线索。 李莲方仔细回忆,一点点地讲了出来。恰好孤云岫、洛存真他们也在,三人互相补充。 “圣君请玄天门的知微老祖出手,找到你的位置。” “后来,他们就把你送回来了。” 孤云岫一边说一边瞟阮玉肩头的药蝶,“这中间肯定有什么条件吧……” 洛存真冷哼一声:“圣言一出,谁敢违背?”他手中戒尺微颤一下,却是里头蕴养的徐青竹飘了出来,“上次玄天门那些人不是等在高墙外,他们一直盘坐在地好几天位置都没动过,后来阮玉回来时,我感觉那几个坐着的人变得有些奇怪,而站在外面的一个女子神色也不对劲儿。” 执道圣君询问阮玉的位置,玄天门的让给他们点儿时间。 洛存真他们几个也守在外头,他们几个才从临安城出来个个身负重伤,全凭一口气撑着,观察得也没徐青竹细微。 “就眼睛蒙了一层布的那个。”阮玉:“哦,是小道君闻香雪。” 徐青竹补充道,“明明她蒙着眼睛,我仿佛看见她眼里藏着不忍。”正因为此,才让她觉得怪异。 小道君不苟言笑,常年累月脸上没太多表情。 跟圣君都有几分相似。她与爹爹交流的时候,都没少说他们面瘫,还开玩笑说是不是修为越高,脸越僵。 莫非玄天门的人做了什么手脚,让小道君都面露不忍! 想到逢岁晚突然说没感情,她眼皮一跳,该不会是跟洛惊禅倒的那毒酒一样,让人忘记心爱之人吧。 可玄天门的修士根本没有进入忘缘山,执道圣君更不可能吃他们给的东西。 修真界阮玉还没接触过的知识点很多,不能以常理来推论。一定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方法,能够造成现在的后果。 阮玉转身就走。 李莲方追问:“你去哪儿?” 阮玉:“找爹!打听下玄天门的人有没动手脚。” 李莲方连忙提醒:“你爹修为低微,应该接触不了这些事。” 阮玉头也不回:“他师父是小道君啊,再说,他还能掐会算呢!” 李莲方:…… 连知微老祖,都不敢说自己能算出圣君命数! 不过李莲方也未劝阻。这段时间,阮玉的消沉和削瘦他们都看在眼里,现在知道问题所在,总不会继续受那无情之伤了。 接下来,就该阮一峰去操心了。 谁叫他师父是小道君呢。 149:小西瓜 玄天门。 阮一峰看着飞过来的小花灵,问:“师父还在闭关?” 小花灵点点头,接着用两片小叶子做往外推手的动作,示意阮一峰赶紧离开。 阮一峰看它那动作都觉得它像在赶鸭子似的。 他也并不是多想来这里,实在是没办法,谁叫他是个心疼闺女的老父亲呢。 阮玉要问的,也就能从小师父那套套话,其他玄天门的高层,他连面都见不到,更别说问个真相了。 只可惜,小师父最近在闭关,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出来。 没法子,只能多学点儿窥探天命的本事,搞些罗盘练练手,万一哪天运气通天,真算出点儿什么来了呢…… 他在新人弟子饭堂后厨的灶火台里找到了一本手札,里头记录的应该是哪位前辈留下的修行心得,讲得比宗门内的玉简可透彻得多,阮一峰打定主意回去勤加练习,否则的话,他这个岳丈以后在女婿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远在忘缘山的阮玉同样很刻苦。 逢岁晚的玉简坚定了她想要进入听风殿的想法,要进去,只能苦修阵道。 这日,阮玉又摘下一片树叶。神识一探,发现叶子里写了几句话。 “七月十六:今天陪小西瓜玩了一天。明天,明天一定开始修炼。” “七月十七:小西瓜不见了,找了一天没找到。” “七月十八:又找了一天,三天没修炼了,我好愧疚。” “七月十九:说我没认真找?我哪里不认真了,打麻将跟找小西瓜之间有什么冲突吗?仇牧远炼的机关人不正上天入地地找着么。孤云岫又扮猪吃老虎,赢了我三十块灵石!下次再听他说不会打,我捶爆他的狗头!” 阮玉:这就是掌教口中沉迷阵道无法自拔,脾气温和的阵道大宗师许知鹤的真正面目吗? “七月二十三:它居然在我屋子里挖出了个空间裂隙,不愧是虚空兽,才拳头大,就知道在空中挖洞,它在洞里睡舒服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七月二十五:嘿嘿,我给它角上挂了个风铃,它进裂隙后铃铛会响,不怕找不到。就是裂隙那风有点儿废铃铛!仇牧远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炼器大师,给我炼一批又便宜又结实的好铃铛!” 阮玉看到这里,心中一动。虚空兽罕见的仙兽,天生具有穿梭虚空结界的能力,若能找到它,兴许就能破开逢岁晚罩在听风殿外的结界了? 掌教说自从许宗师陨落后,虚空兽就不知去向,但他可以确定,它就在鹤隐村,并不曾离开。 若它离开,一定会跟他们告别。 “八月初三:没钱了,小西瓜太能吃,养不起它了。卖掉!卖掉!” “八月初五:卖掉了祖传的七星剑阵,只够小西瓜敞开肚皮吃半个月。我还是再买根裤腰带栓它肚子上,省着吃能吃个三五年!” “八月十五:今天的月亮真圆,这么好的日子打麻将居然三缺一,小西瓜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化形,到时候就能多个牌搭子了嘛。” “八月十九:真的太难养了,要成年居然至少还得三千年?我死了它都还是个宝宝!穷啊,我怎么这么穷!我要灵石、灵草、天材地宝!” “打麻将血洗三家,赢了灵石五百!” “八月二十:我发誓,明天一定认真修炼。” “八月二十二:昨天修炼了,今天休息一天,不算违背誓言。” …… 到八月底,记录就结束了。 阮玉神识退出,随后将神识延伸,布满了整个雾隐村。 那只叫小西瓜的虚空兽就在这村子里,可它到底在哪儿,如何才能说服它帮忙? 阮玉一直挺讨灵兽喜欢。魔渊的鱼、孤长老的药蝶,但她心里也清楚,她那点儿魅力根本没能吸引住虚空兽。 她都在雾隐村呆几个月了,小西瓜也没露面,足以说明一切。 “小西瓜?”阮玉轻喊了几声,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她只能收回神识,继续摘树叶。 不知道能不能摘到更多许大师的起居注。 她可以从中判断出小西瓜的喜好,投其所好,将它请出来,再与之协商,不管是交易还是什么,能说服它破开结界最好不过。 仅凭她自己,想要破除阵法,没个十年八年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阮玉白天疯狂摘树叶,碰到讲道会听,碰到阵道考验则直接认输,虽说会被惩罚,却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一段时间下来,她真的收集到了许多关于虚空兽的信息。 虚空兽叫小西瓜,是因为它真的喜欢吃西瓜。不过这个西瓜不是凡间那种,而是生长在上古秘境里的白玉瓜,这种瓜在古秘境里倒是很常见,但这些年古秘境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如今这瓜也算是价值连城,她去问了一下掌教,大概一百枚上品灵石能买到一个。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有钱都买不了。 天盟封了山,他们与世隔绝,怎么买? 瞬息楼的快递都不让送,想叫外面的人买了送进来都不行。 没有白玉瓜,只能想别的法子。有枚玉简里写它喜欢偷油喝,偷偷喝了很多油还连累许大师被刑殿惩罚,不知道虚空兽喜欢的是哪一种油。 这个估计得问一下当宫内的老人,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喜欢的食物目前就看到这两种,器物出现过的是风铃和梳子。风铃是用来找它的,应该像有些人家给猫脖子上挂的铃铛,想来虚空兽应该是不太喜欢的。 另一个就是梳子了。 小西瓜喜欢到处挖洞,睡在它自己挖的洞里一睡就能睡十天半个月,而空间裂隙里罡风很强,它的毛发容易被吹乱,所以从洞里出来一身毛都乱蓬蓬的,因此它很喜欢梳子,最喜欢的是用雷击木做的大排梳。 梳的时候好似带了滋滋的闪电,能让它舒服得咴儿咴儿地乱跳。 幸好,仙云宫还存了雷击木。 不过在器峰的炼器室内,等走到器峰炼器室,掌教才想起这上头还有禁制,需要仇牧远亲自过来才能解开。 阮玉见整个器峰都不见人影,好奇地问:“器峰弟子一个都没留下来?” 掌教点了下头。 连一峰之主都成了叛徒被关了禁地,其他人又怎会愿意留在门内。 “门打不开,得先去找洛长老,让他把仇绑过来亲自解。” “仇长老……”阮玉刚开了个头,就见掌教脸色一沉,她连忙改口,“那个叛徒什么都不肯说吗?” 李莲方面沉如水,缓缓点头。 阮玉又问:“他现在修为恢复没有?” 李莲方:“谁会替一个想要害死我们的治伤?毒未解,伤不治,禁地阴寒,还有炼神鞭的神魂鞭策,我看他还能硬撑多久!” 阮玉听到这里就心中有数了。 听音花平时听心里话时灵时不灵,特别是修为高的,基本很难有命中的可能。 但仇长老如今几乎是个废人,修为让毒给废了,元神更是虚弱到了极点,听音花能发挥的作用就大了! 她决定了,待会儿套仇牧远的话。 但愿他还能发得出声…… 150:不知道 阮玉和掌教等在炼器室门口。 等候的时间里,两人很随意的唠嗑。 阮玉说:“我在神通树的叶子上看到了许大宗师的起居注,他跟仇……的关系好像很不错。” 李莲方嗯了一声,“知鹤脾气温和又乐于助人,大家都愿意跟他称兄道弟。” 阮玉:…… 想到叶子里动不动就破口大骂,发誓要捶爆孤云岫狗头的许宗师,阮玉表示不愿戳穿掌教这经过美化了的回忆。 掌教还认为许大宗师沉迷修炼呢,结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的就是他。 元宝修炼都比他认真。 “小西瓜偷喝过灯油,许宗师说它喜欢喝灯油,是什么灯油啊?”阮玉怕掌教想不起,毕竟这都上千年前的事了,还提醒了一句:“它偷喝了油,还连累许宗师受了刑殿的惩罚!” 到底是什么灯油这么贵重,都闹到了刑殿去。 李莲方根本没有去回想,脱口而出:“魂灯的灯油!那虚空兽是个闯祸精,偷偷摸摸地穿过了长生殿的结界,把里头的魂灯灯油都给喝光了。” 魂灯! 阮玉压根儿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这可真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你想啊,宗门掌教、长老的魂灯突然魂火微弱,把大家魂都差点儿给吓没了,最后一查才发现,居然是灯油被偷了!” 阮玉:那画面,想想就很刺激! 仙云宫上下兵荒马乱,最后一查是个乌龙,罪魁祸首是个根本没长大的幼兽且还珍稀无匹,能够罚的自然只有它的主人许知鹤了。 “那魂灯的灯油哪里有啊?” 李莲方皱眉,“需要魔渊兵藏峡谷的赤虹兽魂珠、天山灯芯草熬制七七四十九天,这两种材料宗门内都还有一些,只不过我记得小西瓜口味很挑,也不是所有的灯油都爱喝。” 阮玉啊了一声,惊诧地问:“不都是同样的材料熬的,味道还不同呢?” 李莲方则道:“它应该能分辨出来,点魂灯的时候不是要注入一缕神识以及指尖血,每盏灯都是不同的人,神识血液完全不同,味道肯定也会有差异。” 阮玉说:“它最喜欢谁的呀?执道圣君的吗?”执道圣君修为最高,元神也最强。 李莲方摇头,“圣君的它碰都没碰!” 阮玉愣住——圣君这么遭它嫌弃的吗? 李莲方笑道:“小西瓜挺聪明的,它若是碰了圣君的灯,圣君立刻就会知晓,它就压根没法作案了。” 阮玉:对哦。 她这聪明的小脑袋瓜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误! 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圣君受不受欢迎,果然是被感情给蒙蔽了双眼。 阮玉心中暗道:“我得好好反省一下。” 李莲方接着说:“最喜欢的肯定是知鹤的,其次……”他略一思索,“是灵汐仙君。” 阮玉嘀咕:“那它口味可不怎么样。” “灵汐仙君修行畅通无阻,从小到大无忧无虑,手上没有沾过半点儿血腥,所有的风雨都有人替她遮挡。至少在那个时候,她没遇过挫折,整个人都是干净剔透的,加上天才地宝蕴养着,自然受虚空兽喜欢。”李莲方解释了一下,“不过现在她的灯油恐怕吸引不到小西瓜了。” 他想了想,又说:“你可以用你自己的试试。” 阮玉:“好!”排梳加灯油,见到小西瓜的信心再次增加。 正聊着,阮玉听到了锁链拖地的声音,转头一看,就发现洛长老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拽着一根暗红色的链子,链子那端捆在仇牧远的双手手腕上。 临安一别,至今已半年。她印象里那个摇着扇子,风流倜傥的炼器大宗师,如今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衣服上并没有血污,也看不出身上有伤,但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整个人含胸驼背,走路一瘸一拐,双脚隐隐打颤。 仇牧远走到了炼器室门口,他站定后,手腕上的锁链突然伸出了许许多多的分叉,将他整个人捆住,就连脚下都缠紧,好似有锁链从地底下钻出,将他牢牢固定在了原地。 而直到此时,阮玉才发现那锁链其实是藤蔓,也不知道是什么灵植,长得跟金属一样,拖地上时还能发出叮当的脆响。 李莲方道:“锁成这样,怎么抹得掉神识印记?” 洛存真这才将手里的藤蔓轻轻一拉,接着,那暗红的藤蔓迅速消失,在他掌心里直接变成了一颗小种子。 仇牧远停止颤抖,他勉强挺直身体,将手微微举至身前。与此同时,还低声解释:“我现在神识虚弱,还得配合血液才能抹掉上面的烙印。” 他连在自己手上弄一道伤口都做不到。 努力站直都已经费劲了全部力气。 李莲方皱了下眉头,转头看洛存真说:“你来!” 洛存真冷冷瞥他一眼,没动手。 李莲方道:“我下手没个轻重,我怕我忍不住把他打死!”瞧着这人就来气,他还硬挺着不说,真恨不得直接杀了干净!估计他还巴不得去死,杀了他就是便宜他了。 洛存真也说:“我一刀下去,他就没了。” 两人都看向了阮玉。 阮玉:…… 这三人从前的交情很深,许宗师的起居注里记录的一些细节便能判断出来。 如今,掌教和长老的心情肯定很复杂。口中说着恨不得仇长老去死,却又不愿意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弄点儿血多大的事,两个偏偏都不愿动手。 阮玉走上前,真要下手时,才发现这还真有点儿难。 怎么说呢。 她用神识仔细查探过,仇长老的身体真的异常脆弱,肉身和元神都破败不堪,能够活着简直是个奇迹,她不由说道:“这个,要不先治一下?” 总觉得吹口气,都能把他给吹灭了。 “治他个鬼!”李莲方脱口而出,随后又道:“他背叛了宗门,违背了当初立下的誓言,如今也不能说我们不给他治……”他冷哼一声:“老天爷看着呢。再说,还有圣言之威!”其实主要是圣言之威,毕竟心魔誓言违背后是修炼进阶过程容易受心魔反噬,而天道誓言——老天爷哪那么闲,谁都管? 只有那些能量大到足以引起天地震动之人的誓言,才会受天道誓言的束缚。 仇牧远还不够格。 总之,圣君没有宽恕他的话,这些伤就治不了。关键现在圣君也联系不上,圣君自己不提,他们总不可能提出来,那样的话,岂不是给仇牧远求情? 阮玉这才知道,他们这些宗门的核心人物都是会立誓的,是什么原因让仇长老不惜违背誓言也要背叛宗门。 要么是有更大的利益,要么就是身不由己。 到底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阮玉招呼肩头趴着打盹的药蝶:“青青你看着点儿?” 仇牧远勉强笑了一下,说:“药蝶也治不了的。” 听音花在阮玉识海里表示——他说的真话。 很好,现在仇牧远的状态,听音花真的能分辨出他话语的真假。 阮玉又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既然能分辨,都不用拐外抹角的问,只要他能回答一个字,心里想的不一样的话,听音就能得到隐藏在他心底的秘密。 仇牧远说:“我也不知道。”他话音落下,就见阮玉肩头的药蝶突然飞了起来,绕着阮玉的脖颈转圈儿,那莹莹发光的药蝶和亭亭玉立的少女组合在一起,让仇牧远瞳孔一缩,险些没提上那口气。 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同样的女人和蝴蝶。 不是熟悉的面孔,也不是一样的蝴蝶,却让他有神似之感。 仇牧远觉得自己头痛了起来,他手脚开始抽搐,身体往下滑! 李莲方及时拉住了他,并吼:“要死也先把炼器室门给开了!” 仇牧远虚弱地回应,“你说得对。”手颤抖着伸出,胳膊骨瘦如柴,五指如鸡爪,皮肤苍白得能清楚地看到那些鼓起的青色经络。 他伸手的同时,对着阮玉说了一声对不起。 阮玉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仇牧远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这可真是邪门了。 151:云朵 炼器室大门打开的瞬间,仇牧远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他嘴唇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的状态太差了,周身气息宛如狂风中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洛存真半蹲在他身前,眼神复杂:“你想说什么?现在将幕后黑手说出来,我会……”洛存真顿了一下,终究道:“向圣君求情,恳请他饶你一命!” 仇牧远声音微不可闻。 但大家都能看清楚他的口型。 他在说——抱歉。 阮玉这才回神,刚刚听音花的话让她格外震惊,这会儿反应过来,看到仇牧远气息微弱,还强撑着一口气说抱歉,她眼圈一红,说:“我原谅你了。” 总的来说,她算是有惊无险。然后还得了金乌流霞淬炼出了极品火灵根,虽然被拐到了魔渊,也没受到实质伤害,珍贵无匹的圣泉都装走了一瓶。 在知道仇长老是真的不知道后,阮玉怀疑他可能被摄魂了,总之就是元神被动了手脚,在那段时间内迷失了自我。 阮玉很认真地绅士仇牧远的神识,她如今神识已然十分强大,仍旧看不出什么不妥。 他是在哪儿中的招?大家都没发现问题,说明那幕后之人实力很强吧。为何连圣君都没瞧出问题,阮玉记得,他们几个离开前,圣君还跟他们聊了许久,让他们给她带了众多法宝。 真相到底是什么,暂时还不能确定。 她可以选择原谅,但她不能替别人做决定。 不过,仇长老没说假话这个事情必须得上大家知道——就是得暴露听音花了。 阮玉说:“仇长老确实不知道。”她将听音花抱出来,把听音花的来历和能力讲了一遍。即便她着重强调了那些限制,大家看她的眼神依旧有点儿怪。 李莲方脱口而出:“是不是以后你修为高了,它也进阶了,我们的心里话你也能听见?” 阮玉:“你们都出窍期了!” 李莲方幽幽道:“你修炼速度有多快自己心里没数吗?”他声音还在室内回荡,人已经飘出了几丈远,并说:“我去悬光镜前看能不能联系到圣君。” 仇牧远不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那样的事,但的的确确是他透露的行踪,也是他在古井底下留下印记,并破坏了自己留在外面的防御阵法。 这样一想,李莲方心情都轻松许多。 当务之急,是请圣君暂时宽恕仇牧远,让大家能稍微治疗他一下,至少得吊着他的命,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就是现在圣君十次有九次联系不上。 悬光镜长期没反应,也不知道老仇还能坚持多久。 “等下!”李莲方还未走远,就听到身后洛存真一声大喊。 洛存真扶着仇牧远的手都在抖,“我刚刚试了一下,灵气,灵气进去了一点点!” 阮玉立刻道:“青青你去看看!” 药蝶不情不愿地飞离了阮玉的肩头,它绕着仇牧远飞了一圈都没扇翅膀,似乎有点儿无从下手。 这伤,真的太重了。 表面看着没什么伤痕,实则内里千疮百孔! 到处都需要治,那就随便扇扇吧。药蝶转了几个圈后终于开始扇动翅膀,淡淡青光落在了仇牧远身上,使得他的身体有了极其细微的好转。 返回的李莲方目瞪口呆:“真的能治了?怎么突然能治了!” 下一刻,他转头看向阮玉,“难道是因为你说你原谅他了!” 仇牧远伤重得不到治疗,主要原因是圣裁。 阮玉选择原谅,结果圣言的威压也随之消失,也就是说,阮玉跟圣君的确有一点儿神魂联系,并且,圣君当时觉得仇牧远不可饶恕完全是因为阮玉。 也仅仅只是因为阮玉。 李莲方:…… 总觉得,他们其他人完全被圣君无视了,是死是活,圣君都不会在意。 作为被忽略的一个,一把年纪的李莲方心里头还有点儿小委屈呢。 李莲方进入炼器室给阮玉取东西,洛存真则将手中戒尺化作门板大小,将仇牧远送去药山医治。 阮玉在掌教的指点下弄出了不少灯油,她还打算想办法用雷击木来做排梳,结果李莲方说:“老仇会做梳子,他以前帮知鹤做了不少,知道小西瓜喜欢哪样的。等他伤好一些,就让他戴罪立功,天天炼器赎罪!” 阮玉点头,又说:“如果仇长老的元神被动了手脚,我们都看不出问题,是不是说动手的人很厉害啊?”她忍不住问:“连圣君都没注意到他身上出了毛病?” 李莲方又沉了脸,“圣君的元神被梦魇绞缠,他平日不到迫不得已,不会主动释放神识。” 阮玉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因为敌人比圣君还强。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修炼,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李莲方担心阮玉受惊,安慰她道。 阮玉倒是没反驳,只斜着看了掌教一眼。 那眼神分明透着一个意思——我怀疑你们可能顶不住。 “去去去!”李莲方没好气地赶她走,刚说完,看到她站在原地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嘴上的话就成了,“去里头挑几件自己喜欢的宝贝。老仇这炼器室好东西不少!” 阮玉现在也没什么特别急需的东西,她本来挑了一块阵盘打算送给爹爹,转念想到现在仙云宫与世隔绝,她拿到手了也送不出去,便没取走。 离开时,突然听到叮铃一声。 阮玉发现身后角落的木质灯架上挂了一个古铜色小风铃,此刻有风吹过,铜风铃叮当作响。 小西瓜应该不喜欢风铃。 想是这样想,阮玉还是将那风铃给取了下来,随手放进了储物袋里。 李莲方:“就拿这个?” 阮玉说:“想来的时候再来拿了,我是不是随时可以来?” 李莲方想了想,说:“行啊。”他直接让阮玉在门上禁制里留下一缕神识烙印,“留了你的神识印记,你进来可以直接推开大门。” “好!”跟掌教告别之后,阮玉看天色还早又回了隐鹤村,她把灯油取出一部分用玉碗装好挂树上,接着沉入修炼。 天上有一片云,离神通树的树梢很近很近。 云朵好似要从天上坠到树上,在即将接触到树叶时,整片云抖动一样,明明没风,却好似被狂风吹散,眨眼消失不见。 152:后悔 阮玉睁眼时天快黑了。 她起身准备回忘缘山,临走前还看了一眼挂在树上的玉碗,碗内灯油一点儿没少,没有被喝过的痕迹。 要是明天过来发现灯油没了就好了。怀揣着美好的期盼,阮玉回到了忘缘山上,这一夜,魇气依旧疯狂,梦域仍未出现。 天亮时,阮玉习惯性的去摸一把听风殿外结界。 又是没有惊喜的一天。手轻轻放在结界上不肯放下,她垫起脚尖往里头张望,口中喊:“莫问、逢岁晚、狗执道!你到底还要把自己关多久嘛?” 原地呆了片刻,阮玉吸着鼻子下山,她还赶着去神通树那看虚空兽有没有偷油喝呢。 等人彻底走远,逢岁晚才从大树背后走了出来。 他站在了阮玉之前站的位置,弯腰,指尖轻抚过细长的草尖儿。草叶上面缀着一颗晶莹的水珠,那是阮玉落下的泪。 泪珠冰凉,然而他指尖却滚烫。 体内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撕裂他的身体冲出来,那东西驱使他走到结界处,现在,又妄图控制他追出去。 他用尽全力与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抗衡,在这期间,忘缘山魇气四溢。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逢岁晚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进殿,只是在书房坐下,准备翻看玉简之际,逢岁晚猛地愣住。 他真的控制住自己了吗? 为何一路都在吮吸食指都未曾察觉,直到现在,他还将那根拭泪的手指放在口中。 逢岁晚头皮一麻。他竟然咬手指头咬了一路! 每次见阮玉,都能被她左右心神…… 他那被魇气侵蚀的元神,是否已经出现了其他的裂痕?眼前闪过一个人的影子,逢岁晚眼神一凛,直接念起了清心咒。那咒言仿佛化成了一个个气泡在空中碰撞,很快,整个室内都充斥着他的声音,无限次回荡、撞击,形成了一片声音的海洋。 咒念得越来越快,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声音突然中断的刹那,逢岁晚喷出一口鲜血,直接昏了过去…… 同一时间,阮玉正坐在神通树上,手里捧着惊鸿照影镜。 镜子对面的阮一峰身上有伤,他脸上黑一块灰一块,衣服都烂成了布条。 “你现在不能逼他知道吗?”阮一峰叹了口气,“闺女,你别着急,多给他点儿时间。” “越逼,他受的折磨会越深!” 阮玉眼泪不断地往外淌,声音都变了调,像是喘不过气。“那,那怎么办啊, 太上忘情能解开吗?” 阮一峰看到闺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脸严肃地说:“能,必须能!”他将逢岁晚身上的咒法仔细地讲了一遍,“以女婿他现在的实力,哪怕元神被梦魇侵蚀,也很难被动手脚,他们能够成功,是因为他在年幼时,便有人在针对他的元神。” 说着,阮一峰叹了口气,“你别看他现在高高在上,他年幼时遭过大劫,遇到的师父其实不靠谱,在他元神里留下钉子影响他一生,怎一个惨字了得。”那种插手他人命运,妄图代替天道规则的禁忌之术,正是玄天门曾经的天才灵霄琢磨出来的,而逢岁晚,想来也是灵霄最成功的作品了。 阮玉一听,眼泪掉得更凶,她看不清镜子里的爹了,还下意识用手去抹镜子,抹着抹着,才听到对面的爹吼:“你擦镜子做什么,你擦眼睛啊!” 阮玉:…… 哦,她哭傻了。执道圣君怎么这么可怜啊,比她看的好多话本子里的正末还惨的,可把她心疼坏了。 阮一峰继续说:“你放心,爹一定会找到破咒之法。” 阮玉点头,“嗯。” 一个说得认真,一个也听得认真。 一旁的闻香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上一次,好像是阮一峰说他要拿试炼第一,把宝贝赢回来送给阮玉。那时候,自己心里也觉得好笑吧,阮一峰入门晚,跟其他新人弟子比差距明显,拿到第一的可能性不大。 他像是在说大话。然而她的女儿,却也从未怀疑过他的能力。 现在,他想要破的是玄天门大能们联手布置在执道圣君元神内的法咒,竟也说得这般斩钉截铁信心十足,仿佛没有任何困难能打倒他一样。 他现在连金丹期都还没到,尚可算得上无知无畏。 阮玉如今已经元婴期了,更应该理解每一个境界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可她仍愿意相信他。 好似在她的精神世界里,爹爹就是她独一无二的天下至尊。 镜子里,阮玉的声音传来,“是你算出来的吗?天啦爹爹你真厉害!是不是刚炸了阵盘,你去治伤啊!” 阮一峰冷哼一声,“现在才知道关心我,我还以为你瞎了看不见呢!” 阮玉说:“镜子一亮我就问过呀,是你直接说了圣君的事,我,我就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嘛。” 阮一峰继续说:“我一直在算,阵盘都炸了上百个,以后十年的灵石都预支了。最后小师父看不过眼,主动告诉我了。” “你别看她平时冷冰冰的,心地好得很,生怕我被阵盘炸死了。”说着,他将镜面一转,直接对准了闻香雪,“你看她现在还在那,等我们聊完了,她会给我治伤。” 闻香雪冷冰冰地答:“做梦!” 她这个徒弟最会顺杆爬。她就不能对他太好,稍微好一些,他就得寸进尺! 别人家的徒弟,就没见过这样的! 是不是她应该收个年纪小的从小培养才对…… 提到了伤,阮一峰才感觉到疼,他转头叮嘱道:“记住啊,别逼他。然后,他自己元神越强,挣脱太上忘情咒的束缚希望越大。” “所以你努力破那个什么……” 阮玉答:“梦域!” 阮一峰:“对!解开一个梦域,他的元神不就会强大几分,你自己也要争口气嘛。” 阮玉狂点头。 她也想帮忙,让圣君的元神能轻松一点儿,奈何最近梦域一直不出现,她也没办法啊。 “好了好了,我去治伤了。” 话音落下,镜子直接熄灭,阮玉将惊鸿照影镜收好,从储物袋离掏帕子擦眼泪。 掏着掏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咦,兜里的古铜风铃怎么不见啦? 难道是,虚空兽小西瓜! 树上的灯油一滴未少,风铃却凭空消失…… 其实小西瓜更喜欢风铃的吗?它什么时候将风铃拿走的,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她完全没有察觉到。 阮玉这会儿没心思摘树叶了,她喊了几声小西瓜没得到回应后直接往药山跑,等见到泡在木桶里的仇牧远后,阮玉立刻道:“昨天我在炼器室拿的铜风铃不见了,是不是被小西瓜取走了呀?” “它更喜欢风铃对吗?” “等你好些了,我们去炼点儿风铃!” 仇牧远依旧虚弱,不过经过了一夜的治疗,现在说话不成问题。 他想了想道:“是门口灯架上那个风铃吗?” 阮玉嗯了一声。 仇牧远:“它应该只想要那一个。那风铃是早年知鹤自己炼制的,他一口气炼了上千个,如今还保留完好的,可能就那一个。” 许知鹤炼器的水平极其一般,风铃品阶不高,挡不住什么罡风。 小西瓜拿到裂隙里听,哪怕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三五天都要废一个。 仇牧远还记得,没过多久许知鹤就拿了材料过来找他炼新的。 之后的都是他帮的忙。 许知鹤亲自炼的,也就当初那一批。 “小西瓜有虚空穿梭的能力,很多地方来去自如,它大一些之后,大概听知鹤哭穷的次数多了,就偷偷摸摸地钻别人密室禁地拿东西,后来,许知鹤给它定了规矩。” 顿了一下,仇牧远才道:“自己人的东西不能拿。” 所以,风铃才仇牧远的炼器室里时,小西瓜一直没取走它。 等到了阮玉的袋子里,它觉得阮玉是外人,所以才将风铃给悄无声息地带走。 阮玉叹气:“那新的风铃没办法吸引它咯?” “灯油也没起作用的样子。” “不知道排梳能不能行……” 总觉得没什么希望了呀。 仇牧远看着阮玉说:“如果它没有睡着,确定在你附近,那么,我想它最想要的是进入梦域,找回许知鹤。” “虚空兽喜欢干净无垢的地方和心灵,它本体可以变成天上的白云,魇气和梦域对它的伤害异常的大。” “沾上一点儿就很难受,像是身体被火苗烧过一样。” “当年,就是这个原因,许知鹤没有带它进山。” 仇牧远情绪低落,声音也逐渐放轻,低语:“它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陪他一起进去。” 仇牧远:“你怎么又哭了?” 阮玉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抹眼泪。 她怎么给人解释,爱哭是天生的,她也控制不住啊。 153:留疤 许宗师魂灯已灭。 魂灯关联的是元神,魂灯灭了,就代表元神彻底湮灭,不会有奇迹的发生。 元宝、徐青竹的肉身灭了,元神还留存于天地间。所以,他们能有救回的可能,而许宗师没有。 她不可能欺骗一只有情有义的灵兽,承诺进入梦域帮它把许宗师给救出来。 最早被卷入梦域的那一批人,他们的元神已经彻底融入了梦魇之中,化作了魇气的一部分。 她能做的,只有破除梦域,最终,消灭那只梦域妖魔,替那些牺牲的先驱者报仇。 阮玉重新坐回树上。 她抬头,天空湛蓝,并无一丝云彩。 神识范围内捕捉不到小西瓜存在的痕迹,但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在。 阮玉深吸口气,将自己所破的四个梦域、以及灭掉梦魇妖魔的决心讲了出来,她想,虚空兽一定能够听到。 “你不能沾染魇气,忘缘山白天的时候没有太多魇气,我想请你帮忙,带我穿过执道圣君布置的阵法。”阮玉说:“我很担心执道圣君的状况……” 其实进去的愿望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 爹说过,不能逼他。 她现在,只是想进去看一眼。 远远看一眼就好。 实在不能,也没关系。即是说,小西瓜不愿意出现,她也不会太过失望。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阮玉便道:“好了,我也得离开了。阵道我会继续练,但之后应该不会天天来,主要还得提升修为境界。” “这些灯油我放这里了。”她掏出早已炼制好的灯油,通通放到了树上。一开始的目的是想把小西瓜引出来,如今直接送给它了,它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她起身要走,忽然,耳边传来风铃之声,紧接着,一团白云飞速出现在头顶上方,又落于树梢。 是小西瓜!它出现了。 云在空中时看着纯白无暇,然而落到树上,应该是缩小了的缘故,阮玉注意到小西瓜身体并非仇长老他们所说的纯净剔透。 它身体里有一缕一缕的黑气游动,像是刚刚倒进清水里的墨汁。 阮玉还注意到,它的眼睛暗红,头上的独角也并非纯银,独角上有一些黑红的东西…… 那是——早已干涸的血迹。 她可以感觉到那支独角上怨气缠绕,血腥味浓厚且沉重。 那是杀戮的气息,也就是说,那支独角是它的利器,捅穿过大量的生灵。 眼前的虚空兽浑身上下并无半点儿圣洁气息,反倒有一种邪恶之气。 这真的是许宗师养的小西瓜吗?她脑海里想的是一只纯白善良的灵兽,有一双干净剔透犹如雨后晴空一样的大眼睛,因为失去主人而郁郁寡欢,结果出现的却是一只浑身煞气、看起来凶狠 小西瓜居高临下地看着阮玉,“我已经不怕魇气了。” 它身子再次缩小,变得跟凡间普通的玉面狸一般大小后轻轻落到阮玉面前的树杈上,接着扬起前蹄,踩在了玉碗边缘。一边用马蹄敲打玉碗,一边问:“你真的能消灭梦魇?” “你的实力,连我都不如。” 阮玉说:“我没骗你,我已经破开了四个梦域了。梦魇的力量已经被我削弱了大半。” “现实中的实力,不代表梦域之中的能力。”阮玉笑了一下,“我第一次进梦域的时候,还是个刚刚加入仙云宫的五灵根新人弟子。” 她本想表明自己有消灭梦魇的本事,却没想到,这句话激怒了小西瓜。 那闪烁着红芒的独角直接刺向阮玉,它愤怒地发出吼声:“你都能出来,为什么他没有出来!” 阮玉猛地后退,后背重重撞上树干,翠绿树叶纷落如雨。 杀气腾腾的小西瓜猛地顿住,它用独角去触碰那些树叶,刚一碰到,树叶就消失不见。那些落下的树叶,又重新回到了神通树上。 神通树的树叶只有仙云宫的弟子才能摘。 里面都是阵法之道。 虚空兽只是灵兽,它碰不到树叶。等树叶全部消失,小西瓜说:“树叶里有他的声音对吗?哪些叶子里有他在讲道?” 阮玉看了许多树叶,看过的叶子在她眼里都有标记,于是她立刻摘了一小捧,捧在手心里给小西瓜看。 小西瓜说:“你拿着。” 阮玉拿着,树叶才会一直存在。 它把头深埋在树叶里,许久都不曾抬起来。 阮玉感觉到它呼出的气都有点儿灼手,像是鼻子里在喷小火苗。手心很疼,不过她忍着没动。 眼泪倒是一直流,这个没办法,她想表现得更坚强都做不到。 天生哭包! 药蝶一直想帮忙,阮玉让它暂时别动。 过了许久,小西瓜才把头抬起来,它看了一眼满脸是泪的阮玉说:“你这样懦弱的爱哭鬼,都能从里面出来。” 不就是烧了她的手么,就哭成了那样。 视线从阮玉烧破了的手心里扫过,小西瓜不屑地哼了一声。 它这一次没有再将杀意释放到阮玉身上,而是用头撞树,恨恨地骂:“许知鹤,你怎么就出不来,出不来!”样子很凶,实际上小西瓜根本没使出几分力气,树干上连个小坑都没撞出来。 在小西瓜撞树的时候,药蝶飞过来替阮玉治疗,阮玉发现她被烧伤的伤口都没能完全复原,掌心依旧有一处焦黑,疤痕扭曲变形。 药蝶拼命地抖翅膀,身上的粉都快掉光了。 阮玉连忙制止它,“没事的,现在又不疼了。你还小呢,我等会儿去问问孤长老能不能去疤。” 虚空兽现在其实也还是幼兽,根本没成年。 同为幼兽,药蝶与它的差距还挺大。 安慰了一下翅膀都耷拉下来,瞧着垂头丧气的药蝶之后,阮玉又看了一眼那不断撞树的小西瓜,说:“天快黑了,我先回山。” 每一个梦域有可能出现的夜晚,她都不能错过。 “梦域已经半年多没出现了。”阮玉自言自语:“希望今天别再失望。” 撞树的小西瓜突然转头,冷冷说道:“我知道一个梦域,我进去过。” “我不是从忘缘山进去的!” 阮玉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她很清楚,梦域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一开始,大家只是元神被卷入其中,若持续时间长出不来,连肉身也会随之消失。 梦魇深处就有裂隙,通往那充满怨气煞气的绝望之地。 元宝和洛惊禅,当初就在那个遥远的小渔村里。 阮玉一颗心心突突地跳,惊喜地道:“你可以带我去那个梦域?” 小西瓜缓缓摇头,“以前可以,现在不行!” “最近出现在仙云宫外面的那个结界,我无法穿透。”它顿了一下,“等我进阶了才可以。” “我进阶需要雾海的云劫果。你要是能帮我弄来,我可以帮你。” 阮玉:…… 现在仙云宫被封,她又上哪儿去弄什么云劫果。 好吧,现在又陷入了困局,根本解决不了。 阮玉问:“那个梦域,是哪样的?” 现在多知道一些信息,有利于她更快更轻松的破解梦域。当初徐青竹那个梦域,就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太久。 小西瓜眼睛陡然变成了猩红色,它缓缓道:“那是,生灵毁灭的噩梦。” 它只看见了苍天震怒,无穷无尽的死亡。 它进去了许多次,直到现在,都还在外围徘徊。 而每一次,它都在杀戮。 迟早有一天,它能杀进去,把许知鹤的尸骨带回来。 154:线索 小西瓜主动给阮玉提供梦域的线索。 “最初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很多宝贝。许知鹤就站在那堆宝贝旁边,笑着对我说他现在有钱了。”小西瓜眼睛本来就红,说这话的时候,那红光好似从眼睛散开,遍布了它整个身体。 “我知道那是假的。”小西瓜身子颤抖,“我费了很多力气才找到那里,我到的时候,我与他的神魂契约已经断了。” “他死了。” 声音放轻,下一刻又陡然拔高:“它死了,那些魇气还伪装成他!我想撕碎那些黑气,越撕,它们出现得越多。” “后来,我的视线就变得模糊不清,我仿佛看到很多灵兽在互相厮杀。它们像是在争夺什么东西!有魇气阻隔,我看不清楚是什么。” “之后每一次进去,我都看到无数生灵在厮杀,而有一次,也是我得了个神魂宝贝进去的那次,我呆的时间最长,看到了天降神雷!” “那不是普通的雷劫,毁天灭地的威力,如同神罚!” 小西瓜继续说道:“虚空一族有血脉传承,我有祖宗们的部分记忆,我知道那是什么……” 它抬起头看阮玉,神情显得很狰狞,呲牙咧嘴隐露威胁:“飞升之劫。连执道圣君都还没渡过的神劫,这样的梦域,你觉得你能破开?” 它以为面前的少女会胆怯,会退缩,却没料到,她竟然扬起个大大的笑脸。 明明天色已暗,那笑容里好似充满阳光。 阮玉说:“渡飞升神劫,就是还没成神咯。”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小西瓜的头,“在梦里,我就是神。” 小西瓜僵住没动。 阮玉又顺势挼了它两把——手感不太好。 这虚空兽看着倒是蛮漂亮,但不是毛茸茸的,脑袋摸着冰冰凉,都有点儿蛇鳞的触感。 下次不摸了。 呆怔过后,小西瓜猛地咆哮,头上的尖角更是寒芒大盛:“你敢摸我头!”它独角往前一刺,一道电弧撞向阮玉,阮玉往树叶最多的地方一藏,只露了双眼睛在外头,“我摸你你又没躲。” “难不成你还躲不开了?” 小西瓜怕伤了神通树只能将雷电收回,它气得蹄子乱踩:“你有种出来!” 阮玉:“你不电我,我就出来。我还要赶着去梦域呢,你别耽误我正事啊。” 小西瓜顿了一下,说:“带我一个。” 现在,仙云宫外面有了个强大的结界,它无法向以前那样自由离开。 忘缘山上那个高墙结界,它其实也不能强行突破,因为,它还是只幼兽。不过阮玉说的听风殿那个执道圣君的阵盘结界倒是难不到它。 真正强大的阵法,是需要精心的布置,与周围环境完美结合在一起。 刻录在阵盘之中可以随时拿出来的阵法,哪怕等阶很高,也会有破绽。他的主人是阵法宗师许知鹤,阵法一道,它比绝大多数阵法大师都强。 阮玉反应过来:“你想通过梦域离开?” 被卷入梦域的时间一旦过长,肉身和出现在梦域所在的位置,而这个传送,想来外界那个阵法是无法阻挡的。 小西瓜:“嗯,试试。”它上次在那边伤得太重,回来直接就睡了好长一段时间,哪晓得醒来就发现出不去了。 它不能一直困在仙云宫。 它还想去那儿看他。 它会一直去,一直去。要么,带回他的尸骨,要么,就死在那里。 阮玉说:“那好吧,不过我不确定梦域什么时候会出现,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想去的那个梦域。执道圣君身上的锁链还有三条,说明梦域还有三个呢。” 她从树叶里出来,打算一边走一边给小西瓜解释。“肉身被拖走的时间也是不固定的,可能修为越高的人坚持得越久?” “不过这个久也不会太久。” 大家在梦域里都撑不了太久,应该是元神被折磨得差不多了肉身就会随着元神一块儿消失。 这一点儿阮玉就不用担心,在梦域里,谁折磨谁都不一定呢。 正说着话,阮玉突然被小西瓜撞得闪了下腰,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她已经出现在了高墙结界外。 就这么几步路,它都撕裂了虚空…… 接着,小西瓜变成小猫蹦到阮玉怀里,催促道:“快进去。” 阮玉轻抚了一下肩头的药蝶,“该回孤长老那边去啦。”晚上她回忘缘山的时候是不会带药蝶的,每天药蝶都会将她送到结界入口,早上又过来接她。 药蝶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还挥翅膀,很努力地凶了小西瓜一下。 它把翅膀尖儿折起来,明明是只蝴蝶,愣是做出了老母鸡护崽的动作。 小西瓜嘁了一声,“连人话都不会说的小虫子。” 阮玉看了看手里的小团——说得好像你大一样。 说不准以后药蝶都成年了,你还是幼年期。 见小西瓜想对药蝶动粗,阮玉将它一把按住,直接进了忘缘山。 一进去,阮玉就感觉到小西瓜的身子微微颤抖,它体内那些黑色丝线在快速游动,吸引着魇气往它周围聚拢。 它本是至善纯良的灵兽,天地间最受宠的存在,洁净无垢。 对于梦魇妖魔来说,破坏掉这样圣洁无暇的东西,显然是极其兴奋的一件事。所以,哪怕梦魇本身还被封印着,这些魇气依旧会靠近它,围绕它。 有魇气沾到了小西瓜身上,阮玉就发现它身体表面会出现一道黑痕,像是在它身上撕裂了一道口子。虽然很快就愈合,但仍有一丝疑虑的黑气进入它的身体,融入了它体内的黑色之中。 它在魇气里这么痛苦,却仍一次又一次地前往那个梦域战斗。 哪怕遍体鳞伤,仍义无反顾。 ——如果小西瓜被魇气完全染黑,会发生什么? 阮玉自己不怎么受魇气影响,但她也赶不走,破不开魇气。现实里,她也就是个元婴期。 好在她现在也不是全无准备。 阮玉掏出个瓶子,将里头的水轻轻地洒了出来,又用水系法诀,将薄薄的一层水化作雾气,雾气往四周溢散,将魇气逼退。 小西瓜震惊了:“这是什么?”竟然对付得了魇气! 阮玉:“我的眼泪。” 现实里眼泪的作用没有梦境之中明显,威力连梦中一成都不到。 不过梦里的眼泪更难获得,她在梦里,绝大多数时候都哭不出来。 可能是因为一个是身体一个是元神的原因吧。 神魂落泪更难? 在知道眼泪有用后,阮玉时不时就会收集眼泪,她把眼泪用瓶子装起来,这不就派上了用场。 阮玉继续往前走,“听风殿的结界在那里,是个阵盘。” 小西瓜这会儿对阮玉有了点儿信心,它让阮玉走到阵法边缘后,用独角去除结界屏障。 小西瓜:“你抱着我,手伸长点儿,我够不着。” 阮玉依言行事,又说:“你怎么不变大?” 小西瓜说:“有人伺候,干嘛自己动?” 阮玉:…… 它头上独角碰到的位置,无形的结界出现了一点儿旋涡,接着有涟漪荡开,眼前的整片空间好似都有了细细的波纹。 小西瓜收回独角,“可以破。仙云宫现在都剩下些什么人了,连这都破不开?阵峰的那些修士呢?” 当年许知鹤也有几个徒弟实力不错,破这个阵盘应该没太大问题。 小西瓜都怀疑执道圣君在放水,这么一个阵盘,拦得住谁啊。 阮玉:“现在仙云宫剩下的修士只有一百来人。”器峰走得一个不剩,阵峰,也就剩下两个年轻弟子,剑林的稍微多些有六十来人,其他各峰均是十余人,总之,连个垫底的小门派都不如了。 “执道圣君受伤太重,这阵盘是他以前炼制的,应该是随手拿出来的一个,毕竟驱动阵盘也得耗他一点儿心神。”阮玉还是解释了一下,“就这么一张阵盘,已经拦了我半年多了。” 说到这里,阮玉眼圈一红,又想哭。 眼泪花儿在眼圈里直打转,等到泪珠彻底滚落刹那,阮玉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无穷无尽的魇气遮蔽天幕。 她狂喜:“梦域来了!” 小西瓜恨不得缩成一团。它自己去的那个梦域,一直在边缘徘徊,根本没进到里面。 原来,内里和边缘差距如此之大。 那恐怖和毁灭的气息,好似要将它的身体直接撕裂成碎片,体内的黑气快速游走,要将它的内脏全部吞噬一空。 恐惧无法随心控制。 哪怕它有无限的勇气,有带回许知鹤的决心,此时依旧会战栗。 在万般惊恐时,小西瓜看了一眼阮玉,随即愣住。 她在笑。 原来,真的有人完全不在梦魇所扰,元神强大如斯吗? 她说她是梦里的神。 这竟不是假话。 155:稳住 不过一眨眼,阮玉和小西瓜就出现在了大海中央。 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海上无风,水面平滑如镜。阮玉有极品水灵根,不运转灵气也能轻松地站在水面上,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后说:“这是你进的那个梦域吗?感觉不是太像。” 小西瓜有些不安。 四周风平浪静,可心底却发毛,它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这种未知的害怕,更让它紧张,头顶上的独角滋滋地冒着闪电,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它的电弧就会飞射出去。 阮玉说:“在这里,你不要害怕嘛,你越害怕,那些东西越要找你。” 小西瓜身子缩在阮玉怀里,语气凶狠地说:“谁说我怕了,我与那些魇气妖物厮杀三百年,每次过去必能前进一段距离,从未后退一步!” “对,你不怕!”夸奖了一下小西瓜后,阮玉开始喊莫问的名字。 嘴上喊,心里头也在喊。 以前每次进入梦域,莫问很快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不知道这次,他还会不会来? 虽然已经知道了他们是同一个人,但阮玉心中仍是留着一丝幻想,兴许梦魇之中的执道圣君受那什么言灵咒法的约束要小一些,能够想起她呢。 小西瓜问:“你在喊谁?” 阮玉说:“我相公。” 话音落下,就见远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他才快速的接近。 “邪恶的气息!”小西瓜如临大敌,缩小的身子猛地一颤,头顶独角滋滋冒光,似在沟通天地。 紧接着,一道金色闪电撕裂天幕,朝着那黑影迅速落下! 闪电劈了个空,落到海面时竟一点儿动静都没,仿佛那海中蛰伏着一只巨兽,悄无声息地就将空中落下的闪电巨雷给吞了。 小西瓜还想再劈,头上独角被阮玉一把给捏住了。 “别劈,我相公来了。” 小西瓜:“狗屁,那是梦魇里的妖魔!”它在梦域外围呆了那么久,还能不认识魇气妖魔?眼前这只,比它杀过的那些强了千万倍! 阮玉没理它,足尖轻点,在海面上疾飞,两人的距离飞快地拉近。 小西瓜根本挣脱不开阮玉的钳制,它彻底相信,阮玉在梦中格外强大了。 身体动不了,小西瓜嘴上问:“你相公是谁?” 阮玉说:“执道啊。” 小西瓜:“放你娘的龙屁呢!”直接从狗进化成了龙! 执道圣君那冰坨子还能结道侣的? 最关键的是,就算他真的有了道侣,也是那种不理不睬的态度吧,怎么可能跟家里养的小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还你一喊,他就来! 那个正朝这里过来的黑影,分明就是妖魔,怎么可能是执道圣君? 小西瓜心头一紧,阮玉还说自己厉害,她该不会一进来就被魇气所迷惑了吧。 那些魇气会制造幻象,让误入的人幻想成真! 小西瓜剧烈挣扎,想要提醒阮玉,奈何它根本动不了,只能破口大骂:“我要是栽在这里,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好好的一个虚空神兽幼崽,都气得信了鬼。 “莫问!”她撞到了莫问怀中,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 捏着小西瓜的手下意识就松开,并环住了眼前男人的腰。 那腰细得叫人心疼。 阮玉都觉得,她的腰都能比他粗。 小西瓜没了束缚立刻跳远,直接瞬移到了三十丈外,恶狠狠地盯着那紧紧搂在一起的男女。 那男人衣服从胸口往下全黑,且那黑并非衣料原本的颜色,而是被魇气晕染而成,就好比它自己体内那些游动的黑气。 区别就是,它的黑气还不算太多,而跟阮玉抱在一起的男人,身体已经被填满。 在看到那些魇气顺着男人的身体往阮玉周身蔓延,逐渐包裹她时,小西瓜眼里是浓浓的失望。 一个被情情爱爱迷惑住的女人,能做得了什么? 它真傻,一开始竟然相信了她。眼下,只能靠自己了。小西瓜吸了吸鼻子,打算通过自己的能力,找到一条生路。 它还抱着一丝希望——如果这就是许知鹤进的那个梦域该多好。 这边,阮玉被莫问紧紧抱住。 重逢固然叫人觉得欣喜若狂,可这拥抱未免也太紧了一些,阮玉感觉自己两侧的肋骨都快被他给勒碎了,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阮玉说:“莫问,你轻点儿。” 对方仍不松手,喉咙里还发出了类似于野兽低吼时的声音。 阮玉心头一惊,她用力挣脱出一些缝隙,抬头,就看到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孔。 他的脖颈、身上,都是被荆棘勒过的痕迹,还有一些银色的刺扎在他的眉心、晴明、迎香、太阳等穴位处,那些刺此刻都还在震动,而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鲜血流出。 阮玉眼圈登时就红了。 因为她知道,这是执道圣君的元神啊。 那些荆棘,那些银刺就是玄天门针对他元神弄出的什么言灵咒法么? 伤心难过的同时,心里头更多的是愤怒,这些人,凭什么伤害他! 他为天下苍生做了这么多,不念着他的好就算了,还设计对付他,让本来就因为封印梦魇而无比脆弱的他更加痛苦。 她被他勒得很疼,原本想要委屈地抱怨两下,想将他推开,如今,阮玉却舍不得动手了。 跟他所承受的疼痛相比,她现在被箍紧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他这样紧紧地拥抱她,不正说明,他也很想她。 阮玉说:“我好想你。” 话音刚落,她双脚已经微微离地,竟是被抱了起来。阮玉还在想,莫非要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抱着原地转几圈,她这会儿都没办法张开双臂做自由飞翔的小鸟…… 哪晓得她被提起来后,莫问的头直接低下来,他那双血红的眼眸里看不到柔情,犹如凶狠地掠食者一般锁定着她。 眼眸如血海,里面翻涌的是——无穷无尽的欲望! 嘴唇被堵住,舌尖撬开她的牙齿,充满侵略性的亲吻,让面前的人变得格外陌生。 那已经不能算做是吻了。 他动作粗暴的将她往身体里揉,啃咬她的嘴唇,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嵌入他的胸前当中。 阮玉怀疑她若是不反抗,整个人都会被他捏碎! 是正儿八经地捏碎骨头! 莫问,你怎么了?一定是那该死的梦魇妖魔,不断地折磨他的元神,让他被众生的恶念所左右。 三百多年的折磨,他都能在黑暗中坚持,保持住清醒。 那些人不仅不帮他,反而还下咒害他。 真想把那些人拖进梦里来打! 嘴被咬破皮,舌尖儿火辣辣的,腰处肯定也是一片淤青,可阮玉受伤的地方都不觉得疼。 她只是心疼。 心疼眼前人。 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顺着脸庞一路流至嘴唇。 被欲望主宰的逢岁晚尝到了淡淡的咸味,那滴水珠被舌尖卷入口腔,淡淡的凉意直蹿头顶,迅速侵入整个识海。 那一滴水,扑灭了填不满的欲望之火。 逢岁晚眼中的血色稍淡,他看着怀里头发散乱,嘴唇红肿的人,眉头拧起:“我,我在做什么?” 阮玉哼了一声:“吃干抹净还想装傻不成?” 她伸手拧了一下逢岁晚的耳朵,“你在……” 脸皮还是不够厚,声音渐轻,她脸上也飘了红晕,头微微低下,娇声道:“你在欺负我嘛。” 她想告诉他——别内疚呀,你的失控,并没有伤害到我。 被放开后,阮玉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她的手空中一招,掌心里便出现了一只成年的青色蝴蝶。 梦中,心想事成! 药蝶可以致伤,连元神上的伤都有一定治愈效果,阮玉这几日天天与小药蝶接触,现在招出来的药蝶栩栩如生,肯定具有治愈伤口的能力! 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就是想象出来这只药蝶,有点儿费神识。她原本精力充沛,变出药蝶后,好似肚子都有点儿饿了。 药蝶翅膀一扇,阮玉被咬破的嘴唇就不疼了,她十分欣喜——药蝶可以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想点儿仙丹什么的出来给他用。 她手一摸,掏出个黑团子——我说这个是九转还神丹,能成吗? 话音落下,阮玉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连忙把黑团子捏碎,这才缓过气。看来,在梦域里还是会受到限制,她离无所不能的神还差了那么一丁点儿距离。 稳住,别浪! 156:这里 药蝶绕着阮玉的手飞了一圈,往逢岁晚伤口处落下时,逢岁晚像是被火星给溅到一般,整个人先是猛地往后一退,接着右手挥开蝴蝶,左手则按着头,神情显得更加痛苦。 他呻吟一声,说:“我不喜欢蝴蝶。”特别是梦中的蝴蝶。 “只要能破除梦域,我的元神自然会恢复,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没太大用处。”逢岁晚不再隐瞒,继续道:“我只是一缕神识随你入梦域,我真正的元神,还被锁在梦魇深处。” 本尊的伤不复原,这缕元神不管怎么治都不会有半点儿效果,纯属白费力气。 阮玉连连点头:“好的!” 要破梦域,得先弄清楚梦主是谁、在哪儿、执念为何?阮玉扭头看向小西瓜跑走的方向,“我在小西瓜身上做了神识标记,我们跟着它走。” 逢岁晚微微出神——很多时候,她都表现得格外的机灵。 跟着那只虚空兽,的确能更快地找到线索。 他应该放下心。 可他又如何能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危机四伏的梦域之中。 然而,今日不同往日,忘情咒的影响之下,日间的逢岁晚不记得感情,梦魇中的他则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彻底遗忘。 他现在每天,都在经受双重的煎熬。 白日里,他变成了最初的自己,冷漠且孤傲,一个人躲在听风殿内舔舐伤口,拒绝阮玉的靠近。明知道她每天都会去,却始终不愿见她一面。 一回到梦魇,魇气、咒言同时作用于元神,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使得梦魇中的他没有被彻底忘情。 于是他就会更加厌恶白日里那个被法则、咒言束缚,从而对阮玉不理不睬的自己。 因此,他怀疑他的元神已经有了新的裂痕——那是心魔滋生的征兆。 好在近日白天的逢岁晚也有所触动,是了,刻骨铭心的喜欢怎会轻易被抹去。 他既然会喜欢她。 哪怕真的忘了缠绕其中的情愫,始终还是会重新爱上。 感情越浓烈,咒言的束缚也就越大,无孔不入的魇气啃噬神魂,逢岁晚这一缕神识,快要撑不住消散了。 阮玉惊呼一声:“你脸上血更多了。” 逢岁晚微微点头,“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阮玉,我既是莫问,也是……”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有些不情愿一样,他皱着眉说:“也是白日里那个古板无趣的执道圣君逢岁晚。” 阮玉心疼地扶着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逢岁晚将自己心神产生新的裂痕,心魔已有征兆的情况说了出来,并艰难地道:“虽然我也很讨厌日间的自己,但是……”他的手覆在了阮玉的手上,眼睛注视着她说:“别放弃他。” 只要梦域能破,他的元神就能得到很大的修复,日间的逢岁晚就有了能够跟言灵法咒抗衡的能力,他必须得想起来。 否则的话,一回到梦魇,心魔必然会滋生,并疯狂壮大。 他现在,已经无法再承受一个心魔的腐蚀了。若真的让心魔成长起来,他恐怕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妖魔。 比梦魇,还要强大、残忍、疯狂的魔。 “我知道这很难……”她做了很多事,可白天的自己,连她的面都不愿见。这么久过去,也只是在结界边缘藏着看了一次。 阮玉:“不难啊。我最喜欢迎难而上!” 她斩钉截铁地道:“你白天现在虚得很,等破了那结界,我就这样那样……”阮玉一边说,一边冲面前的人眨眼嘟嘴,还把裙子一掀,说:“就算还想不起来感情,以你的品行,我把你强迫了的话,你肯定要负责对吧?” “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嘛!” 逢岁晚:…… 此刻他心情略复杂。他都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总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仿佛对白日那个自己积攒起来的厌恶和怨气,也因她的几句话而消散不少,甚至隐隐浮现了几分同情。 若真被她用这种方法得逞…… 怕是会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吧。 不过暴跳如雷什么的,不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吗? 转念又想,明明他白天都不记得两人之间的感情,凭什么还能与她合修,反而是梦魇之中,他因为元神虚弱的缘故,无法与他更进一步的交流。 梦域里的逢岁晚情绪起伏太大,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又有些失控,抬手扣住阮玉的后脑勺,将她往下按。 阮玉微微抗拒,不过是小小的一点儿力量,却惹得逢岁晚眼睛发红,低吼出声,好似化身野兽——你要去主动勾引他,却拒绝现在的我? 阮玉立刻明白了他不满的点在哪里。 这家伙,连自己的醋也吃。 “你人都快要裂开了,满头满脸都是血,乱动什么呀!”阮玉一边说着,一边轻托着他的头,俯身下去,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你先休息一会儿。” 治疗既然没用,那就只能闭目养神了,等她把这个梦域破了,他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阮玉又说:“睡一觉,醒来后就不疼了。” 逢岁晚整个人都被那轻柔的吻给安抚下来,他回味着那温热软香的触感,微微恍惚着说:“我睡不着。” 阮玉哼起了童谣。 上次执道圣君失控发疯没能入睡,她就是唱这小曲儿把人给哄睡了。 玉兰树还让她念静心咒呢,咒言没有童谣好用。 “风不吹,树不摇,鸟儿也不叫,好宝宝要睡觉,眼睛闭闭好……” 才哼了没几句,人已经闭了眼。 只是阮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抱着的人身形越来越淡,紧接着消失在她面前。 她如今已经知道,随着她进来梦域的只是他的一缕神识。 他本尊时刻承受痛苦,在这魇气里,又怎会真的睡着呢。 她也顾不得伤感,站起来后神识往外延伸,朝着小西瓜的方向追了过去,刚飞没多久,就看到小西瓜正在疯狂地攻击四周并不存在的敌人,它浑身是血,头上的独角都已折断! 它陷入了幻象之中。 阮玉直接念起了静心咒,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靠近小西瓜时她也遭到了攻击,好在阮玉在梦里横着走,这会儿直接把小西瓜给一指头按住,使得它动弹不得。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阮玉就发现被她制住的小西瓜身上仍旧会出现新的伤口,且因为被她按住,它的伤口越来越多! 那是针对它神识的幻象,虽然自己看不见,对于小西瓜来说,那些敌人是真实存在的。 她按住小西瓜,反而是在帮助那些无形的敌人。 必须得叫醒它。 该怎么办呢? 阮玉取出一个宛如庙内铜钟般大小的古铜风铃,提到空中用力摇晃,叮咚一声巨响,让小西瓜身子一颤,它停止挣扎,缓缓抬头。 阮玉问:“你醒了?” 小西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明明伤得很重,却露出笑容,“是这里。” “是这个梦域!” “许知鹤,他就在这里!” 157:运气 阮玉再次把之前幻想出来的药蝶招出来给小西瓜治伤。 “我见到了熟悉的妖魔!”小西瓜极其肯定地道:“上次有只妖魔我没能杀掉它,但在它身上留下了一道雷痕之印,刚刚那只妖魔,就是上次被我打伤的那个!” 小西瓜说:“你看那里,海面上,是不是有一座岛!我原来每次都是直接撕裂虚空传过去到岛上外围我做了记号的地方,视线和神识受限的缘故,我一直以为那里就是山脚,没想到是在深海中央!” “快给我护法,我要撕裂虚空直接上岛!”周围都是妖魔,它杀都杀不尽,根本没机会施展秘术前往小岛。 施法屡次被妖魔打断! 阮玉点头,“那你运气真好。” 她其实没全信。 在梦域里,魇气无孔不入,会影响人的心神。 一旦被其钻了空子,最害怕的,最想要的,都随时会出现。 小西瓜听阮玉说运气好,立刻甩起了尾巴:“我本来运气就很好,虚空兽幼兽离开族群十有八九活不下来,结果我遇到了许知鹤!他不嫌我难养!” “他……”话说了一半,小西瓜猛地顿住,左右摇晃的尾巴僵在空中,毛发炸开,硬成了一根举起的狼牙棒! “我运气好,所以当初没进忘缘山。”它眼睛红了,“他也叫我别进,说里面的气息我不喜欢,会弄伤我。” 小西瓜深深自责:“我要是进去了,是不是能撕出一道虚空裂隙,将他救出来!” 它目眦欲裂,吼道:“那样他就不会死了,都是我的错!”一边说,一边往阮玉的方向撞,奔跑过程中身体陡然变大,踩得海面浪花飞溅,宛如一艘巨舟从水上压过。 阮玉:…… 在梦域里,这些队友真是一言不合就爆发啊。 既然依靠小西瓜引出了这些魇气,阮玉将小西瓜再次制服后看向远方那若隐若现的岛屿,她想了想,直接念起了静心咒,并道:“你休息一会儿吧。” 等她先确定岛屿是真是假再说。 小西瓜挣扎:“我要上岛!” 阮玉板起脸,严肃道:“你休整一下,恢复好了我们再上去。就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还想不想破掉梦域报仇了?” 小西瓜头上的独角都断了半截,的确伤得很重,它被阮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压住,慢慢地停止了挣扎,只是血红的眼睛依旧瞪圆,遥遥看向远方孤岛。 小西瓜这样,哪怕是药蝶,对它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在梦域里,唯有神魂安静下来,才能真正得到休息。 阮玉施展了一个清风诀,接着念起了静心咒。 对逢岁晚来说,静心咒不如一段童谣。 但静心咒对小西瓜却十分适用,本就神魂紧绷虚弱的小西瓜因静心咒的缘故暂时沉静下来,它身体缩小后趴在原地,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呆怔模样。 等它安静后,阮玉发现岛屿依旧还在,这是否表示,岛屿并非小西瓜的执念产生。 他们还真进了许知鹤所在的那个梦域。 三个中挑一个,选中的几率倒也不低。 阮玉抱着小西瓜往前飞,飞着飞着,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岛就在那里,看着不远,然而距离始终未缩小。就仿佛,她走一步,岛也跟着退一步一样。 阮玉这段时间在神通树上学了不少阵道知识,眼前这个,倒有些像品阶较低的磁石阵。同极相斥,异极相吸,这种只要能搞清楚它排斥的是什么,再调整自身便能化解。 这种阵法最多的是阴阳、生死、五行相生相克两极,到底是什么,只有一一尝试过才知道。 想了想,阮玉招出了个机关傀儡。 忘缘山上她跟机关傀儡接触得最多,天天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这个拿着鞭子的铁疙瘩。将它变出来,都没费什么力气。 机关傀儡在阮玉的控制下朝着海岛前行,阮玉随即发现,机关傀儡与岛的距离在缩小。 也就是说,海岛排斥的是活物?就是生死两极,没有神魂的死物即可靠近。 阮玉把自己变成了机关人,她尝试着走了两步,瞧见距离依旧不变后,心头幽幽叹气。 看来,没空子可钻。 她进来的是元神,就算元神变成了机关人的样子,只要神魂气息存在,就是活的,躲不开阵法限制。 哪怕一个修为全无的普通人,天底下任何一个生灵,都是有神魂的,区别在于强弱而已,弱小,不代表不存在。 唯有元神湮灭的死物,才能无视那岛上的阵法。 那她怎么过去呀。 让她现在死一死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等小西瓜恢复一些了,问它能不能直接穿过阵法进去。 她在海面上等了一个时辰,看小西瓜伤势好转,阮玉才将它唤醒,问:“我过不去。你不是可以撕裂虚空进去吗?能带我吗?” 小西瓜摇头:“这里的阵法很强的,我能进来,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捕捉到了许知鹤的神识气息,顺藤摸瓜过来的。” “我跟他有神识联系,我才能过来,之后我在这里留下了一道小裂隙,只能我自己进入。” “那太小了,我能化云进入,你是人,过不去。” 话音刚落,就听阮玉说:“我也可以不是人啊。” 小西瓜一脸懵。 就见阮玉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朵小蘑菇跳到小西瓜身上,还问:“这样呢?” 小西瓜甩头,想把阮玉给摇下来,“也不行,幻形只是障眼法而已,迷惑的是他人的视线,并不是真的变小。若这样可以,别人想不到吗?” 这死丫头真是…… 说好听点儿天真,实际上就是蠢。 一点儿不像个元婴修士,低阶修士都懂的道理,偏偏她还弄不明白。 阮玉:“可我真的是蘑菇了啊,你试试看嘛。”这里是梦域,虽然很多事情依旧会受到限制,但她想象自己是个蘑菇,就一定是个蘑菇。 变蘑菇,她可有经验了。 正因为有经验,才有足够的底气。 “那你被裂隙的罡风撕碎了别怪我。”小西瓜这会儿觉得自己精力充沛,迫不及待地想进入岛内。 阮玉要变成蘑菇跟它过去,它带着就是。 至于她是死是活,它没空管,也懒得管。 小西瓜说:“给我护法!” 阮玉无语,“周围没有妖魔。” “我动用秘术就会有!” 阮玉没插话,她发现在小西瓜头上独角微微泛光时,周围真的有了魇气出现,她直接祭出了金乌流霞,冲天的火光将周围的黑气逼退,给小西瓜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小西瓜说:“好了!” 阮玉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似成了一片云。 狂风吹过云层,身体即将被撕裂、吹散。 好在疼痛不过一瞬,下一刻,阮玉发现它们已经进入了一片漆黑的密林,脚下土壤湿润松软,一不小心,连脚踝都埋了进去。 他们这是——上岛了? 小西瓜也一脸震惊:“你还真能进来!” 它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蘑菇精,这才是你本体。” 阮玉:呵…… 158:怕吗? 四周都是妖魔,在小西瓜落地瞬间,魇气妖魔们疯狂地发动了攻击。 恢复人身的阮玉手中出现一柄青色长剑,她灵气运转,青色剑光卷裹起周遭魇气一剑斩出,刺啦一声响,好似黑色的天幕被扯碎,露出了被黑暗吞噬的天光。 小西瓜啊了一声,张大的嘴里能塞个鸡蛋。 它在这里来来回回杀了数十次,每一次都在黑暗中挣扎,朝着目标艰难地前行,结果阮玉在外界不过元婴期的实力,进来了竟然能一剑灭掉周围所有的梦魇妖魔? 它有血脉传承记忆,还活了几千年,已经是只见多识广的虚空兽了,看到这样的阮玉仍觉得无法理解! 万事万物有相生相克一说,难不成,阮玉专克梦魇妖魔? 老天爷造她的时候心情太好了吗,未免对她太过偏爱。 视线落到阮玉的剑上,小西瓜这才勉强想到个原因:“执道圣君的青萍剑你居然可以使用!你们,果真是道侣。” 阮玉把剑举在手里,那剑不断发光,像是举着一个长长的荧光棒。 四周依旧很黑,发光的剑可以当灯笼用。 阮玉说:“这又不是真正的青萍剑。” 应该她体内有半截剑的原因,在梦域里招出青萍剑倒是没费多少力气,反正她现在并没有觉得疲惫,还能继续出剑。 小西瓜:“那我们上山。” 岛上有一座孤山,山巅平整,像是被一刀给斩断了一般。 小西瓜仰头看着那山上的平台说:“许知鹤神识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在那里,我过不去。” 三百多年了,它明知道他陨落在那里,也一直在朝那个方向前行,然而离目标还相距甚远。 多年努力,不如她一剑。 她持剑的样子尤其可笑,却又犹如手举火把的开路者,给人以无限的希望。 一路斩妖行至山脚,即将登上山路前,小西瓜身子绷紧,左顾右盼,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阮玉拿出铜铃摇了摇,小西瓜立刻扭头瞪她:“我没被魇气迷惑!” 接着又说:“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声音起初还浑厚沧桑,一声比一声急躁,越来越尖利,好似有钉子在脑海中锤,每喊一声,钉子就锤得更深,它现在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裂开了。 阮玉说:“听到了,有人在问为什么。” 小西瓜问:“那你怎么回答的?”什么为什么,它连那人到底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根本给不出对方想要的答案。 给不出答案,那个声音就越疯狂越刺耳,小西瓜都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继续往山上走的话,它的头都会被那道声音给凿开!阮玉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声音的影响,难道她有了应对之法。 阮玉道:“我问它想问什么,它又不说。” 小西瓜点头:“对!”我也是这样! 阮玉又说:“我就告诉它我这里有一本书叫《十万个为什么》,它想知道自己慢慢看。” 小西瓜愣住,这是什么狗屁应对之法。它认真地问:“然后呢?” “然后它可能看书去了吧?我给的书里汇聚了我这些年看的话本,还有仙云宫的门规,那么厚一本,够它看好久了。” 小西瓜:“瞎扯淡,梦域里的妖魔还能静下心来看书?” 阮玉叹口气,“那是你见识太少。上个梦域里的徐青竹还以为自己是活人呢。” 徐青竹和暮云辉一直生活在梦域笼罩的云梦蛟珠里,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身上也没有半点儿妖魔特征。 小西瓜这方面经验不多,眼下倒是被阮玉给说服了,它着急地问:“那我怎么办?它去看你的书了怎么还追着我问呢?” 小西瓜用前蹄抱住头,“我又没书可以给它看。” 阮玉则道:“那你先睡会儿嘛,睡着了就听不到了。” 小西瓜咆哮:“这么痛谁睡得着!” 阮玉用剑柄敲了一下小西瓜的头,还真跟拍西瓜一样,发出咚的一声响。 “那就只能打晕你了啊。” 一手举着剑照明,一手抱着打晕了的小西瓜,阮玉继续往上前行,一路上,那些妖魔刚过来就被火焰给烧得灰飞烟灭,她没遇到什么阻拦,就到了山顶那个大平地上。 平地空旷,最先入目的就是中央的黑色石台,乍眼一看好似一副石棺,上面堆放了不少物品,摆放得很乱,一看就没收拾过。 逢岁晚见了又得头疼。 阮玉又看向四周,原以为是因为中间的石台太醒目所以忽略了其他,结果用仔细再次探查,她才发现四周真的什么都没有,唯有头顶天空有一片厚厚的雾白云层,那云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让人下意识觉得不太舒服。 就好像头上有只眼睛,正俯视着她。 阮玉走到石台旁边,蹲下看上面的花纹。 石台四面各刻有青龙、玄武、朱雀、白虎,中间正面,也就是摆放东西的地方,还有鳞片一样的纹路。 转了几圈,阮玉也没其他发现。 她有点儿犹豫,是不是要把打晕了的小西瓜叫醒,让它来触发梦域里的魇气侵袭,引梦主出洞了。 就在这时,登山时那个声音又响起来,“看到祭台上的宝物,你不想动吗?” 阮玉受了那声音影响,下意识站起来,将一件东西拿起后,又放到了一边。 天上的积云在她伸手时裂开一道细缝,等她放下后,又悄悄合拢。 然后,云层就不停地重复裂开、合拢的状态。 阮玉将东西从大到小的排成了一排,最后仍觉得不够好看,她把大的放底层,小的往上叠加,在石台上堆起了个小山包。 最后那颗灰扑扑的珠子被她放在山尖尖上,害怕放不稳,她自己还贡献了一个荷叶形的小托盘。 等摆放整齐了,阮玉摆摆手,说:“大功告成!” 谁叫喜欢的人是个强迫症,她看过玉简了,对他有更深入的了解,这些习惯,阮玉也不可能叫他改。 只能尽可能的迁就一下他咯。 等摆放完,阮玉这才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问:“我动了,然后呢?” 声音的主人好半晌才回了一句:“你见到如此多的天地灵物,竟然没有半点儿独占之心?” 阮玉愣了一瞬,一脸古怪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 “难不成你还想说,你什么宝物没见过,不稀罕?”那声音急了,“这些,我敢保证,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至宝,哪怕是半步成神的天下至尊,也会心动。” 阮玉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修行才一年,压根儿看不出这些是宝贝啊。” 宝物不是灵气越充沛,光芒越闪耀的品阶越高么? 石台上这些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她哪晓得是宝贝啊。 那声音隐含怒意:“返璞归真的道理你不懂吗?越是珍贵,灵气越是内敛,金光灿灿的东西都是华而不实的俗物罢了。” 阮玉举起手中的青萍剑反驳,“青萍剑可是神剑,它的青色剑光也够亮啊。” 金乌流霞的光芒也不弱,拿在手里像是捧了轮红日,这些,哪个不是奇珍异宝。 她仰头看天,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我可没那么好骗! 天上云层再次裂开,声音从缝隙里传出来:“无知小儿!”下一刻,它又说:“你知道我在这儿?” 阮玉说:“是啊,要不你下来说?抬头跟你讲话有点儿累。” 声音咆哮道:“你就半点儿不怕?”这是它见过的,最奇怪的一个生灵! 阮玉摇头:“我怕啊!” 它问:“你怕什么?”若是怕,魇气便能侵扰,可现在,她周身仿佛有铜墙铁壁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缝隙可钻。 阮玉说:“我怕你说话的时候口水流下来,不就跟下雨一样,等等……” 她撑起一把伞,说:“好了,现在不怕了。” 头上声音骤消。 许久之后,有惊雷落下,金色闪电卷着天火撕裂苍穹,欲将天地毁灭。 159:混子 天很黑。 魇气将整片天地都填满。 火龙呼啸而来,隔着老远,阮玉都能感觉那炙热得好似能融化一切的风。 她微微转动了一下伞柄,人站着没动。 在火龙即将撞上山峰的瞬间,山上出现了一层防御结界,硬生生承受住了这雷霆一击。 黑暗里,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阮玉用上了神识,也没发现声音的来源。 她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应该就是之前藏在天上云层里的那个生灵了。 雷电一道接一道的往下轰,山上的结界开始出现裂纹,脚下的大地也开始左右摇晃,像是被水冲得稳不住一般。 水…… 阮玉这才想起,这里并不是山,而是深海中的一座孤岛。 记得进入梦域前,小西瓜说这个梦域里有人在渡飞升劫,莫非现在这漫天的神雷,就是神罚,正在劈一个即将成神的大能。 阮玉都想掏出留影石记录下来,以后拿给执道圣君看。 半步成神的执道圣君,距离神罚是最近的。 转念想到这是梦域,很显然对方没能成功。 难道说,成神失败直接陨落,怨气不散形成了梦域? 那阮玉就有信心了。 要是在外面,她肯定躲得远远的,然而现在是梦域。 她在梦里给自己封了神,还能怕一个渡劫失败的半神不成? 轰隆隆的雷声一直响,都数不清一共落了多少雷,阮玉看那空中的火焰一会儿像龙,一会儿又像马,有时候又飞出一只巨大的凤鸟变化莫测,只觉跟看皮影戏似的,还蛮有趣。 看着看着,黑暗里多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四周变得很挤,她仿佛陷入了人潮中,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跟着爹爹一起赶集。 阮玉被一股力量推挤着上前,她有点儿不太高兴,正打算用伞柄开出一条道,就听一个声音说:“它快不行了吧?” 又有声音道:“撑不住了。飞升之劫难渡,陨落者十之八九。” “也是,当初元婴期的雷劫都快把我劈散了。”那声音的主人感叹道:“每一次渡劫,都是打破自身桎梏,就等于在突破天道法则,自然是万分凶险,行错一步,将是万劫不复。” 此话一出,周围附和的声音就更多了。 阮玉一听麻了,怎的,魇气妖魔还在她身边开小会呢? 偏偏这会儿有点儿古怪,她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魇气妖魔,手里的剑和火都不管用…… 等等,她怎么没手了。 阮玉这才发现,她居然成了一朵蘑菇,小西瓜也不见了。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啊,上次六尾狐渡劫,直接被雷劈得只剩下一条尾巴,要不是山神庇佑,最后那条尾巴都保不住,早没命了。” 四周的魇气逐渐凝聚出身形,却并非人修,而是山野精怪。 阮玉这朵蘑菇精混在其中,就十分的不起眼了。她猜测,小西瓜应该也混在这群精怪里,只是到底在哪儿,她神识感应不到。 “太难了,千年万年的道行,都挡不下几道雷。” 一时间,大家都在感叹渡劫太难。 阮玉也有诉说的冲动。 她平时也不是这么爱炫耀的人,但这会儿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那些话,就像是喉咙里的虫子,不爬出来就痒得不行。 阮玉说:“我前几天才渡了劫。” “很难吧?是不想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胆战?” 阮玉说:“很轻松啊,雷都没劈到我身上。” “胡说八道!” 阮玉一句话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惹得周遭无数声讨。 众多声音齐齐嘲讽阮玉,将她说成了一个吹牛、无知、可怜的菜鸟。 甚至还有一只自觉美貌无双的狐狸精说她蘑菇精又丑又笨,这下阮玉就忍不了了,她大声道:“我敢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神罚还在劈呢,要是我说了假话,就让飞升的雷劫砸我头上!”小蘑菇原地蹦跳,蘑菇伞微微泛光,气势汹汹地喊:“就照这儿劈!往我脑门上劈!” 话音一落,拥挤推攘的感觉消失不见,她四周空了大片地方,一下子舒服多了。 阮玉:…… 早知道就早点儿喊,她都快被挤成蘑菇酱了。 天雷并未往蘑菇精的方向落,于是其他的生灵意识到,这蘑菇精说的应该是真话。 “为何你渡劫那么轻松?” “听说有些天地灵物前期渡劫轻松,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到了后期就麻烦了。” 话音落下,仿佛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落到了阮玉身上,她听到它们在说:“难不成,这蘑菇也是天地灵物?” “吃一口,受益无穷。” 阮玉半点儿不怕:“正好我也想吃火锅了。”周围都是山精妖怪,换句话来说,都是肉。 你想吃蘑菇? 我还想吃肉呢! “毛肚、心肺、肠卷……”她噼里啪啦报了一串菜名,结果就是周围那些生灵又离远了一些,大概他们在想,怎么会有蘑菇这么恶毒? 那些山精妖怪又自顾聊了起来。 “劈了多少道了,我不识数?” “八十七!” “看来足足要劈够九十九道神雷,结界快撑不住了。” “那它是不是护不住这里了?” “差不多了,等它失败,我们就过去……” “经过神罚淬炼,它浑身是宝,饮一口血,足以增加千年道行。” 阮玉明白了。 渡劫的应该就是此域梦主,它渡劫失败后,被其他山精妖怪分食,故而怨气不消,形成了这个梦域。 这倒跟元宝有点儿相似,要是元宝在的话,还能跟它交流分享一下。 元宝跳到它头上问:“你也被吃了啊?” “哈,我也是哟!” 一想到这个画面,阮玉就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在众多充满恶意的声音里,她这个笑声显得尤其的突兀。它们中间,怎么就混进了这么个东西? “你笑什么?” 阮玉说:“没什么啊,你们继续,说到哪儿了?”她都没认真听呢! “八十九道了,还有七道神雷……” 阮玉纳闷:“不是说九十九道雷?” “是啊!” 她又笑了,“那还有十道呀!都活了几千上万年了,连这都不会吗?那你怎么喝它一口血能增加千年道行?” 那个声音怒道:“我当然知道!” 阮玉说:“那一千是多少,怎么数?你数一遍,我听着呢!” “一、二、三……” 周围有了此起彼伏的数数声,好多在十几个数的时候就开始舌头打结吐词不清,乱糟糟的数数声显得嘈杂刺耳,却又冲淡了周围那紧张窒息的气氛,让原本缩在妖精堆里根本无法动弹的小西瓜得了喘息之机。 它飞奔到阮玉周围,直接蹲在了蘑菇顶上。 小西瓜:“刚刚我被推攘着不断往前,根本动不了。” 它由衷地感叹:“还是你厉害。” 没施展半点儿法术,居然就破了局。 阮玉:“这里是梦域,又不是真的有那么多生灵,都是一缕一缕的残念,要是连残念都糊弄不住……” 阮玉心里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可真是有点儿呆了哈!” 小西瓜:在梦域这种地方,大家都被魇气恐惧被填满,谁还能分出心神去糊弄残念啊!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的声音从数数的声音里脱颖而出,“它不行了!” “结界,快看结界!” 结界布满裂痕,头顶上方,宛如多出了一张蛛网。 感觉到周围那些凶煞的气息,阮玉问道:“它渡劫成功了不更好么?” 话音落下,杀意骤起。 小西瓜有点儿后悔跳到阮玉头上来,它感觉自己快要被那一道道慑人的视线给切成碎片了。 阮玉:“它现在渡劫,都知道弄出防御结界保护此地生灵,若成神,必然会庇护你们,凡间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巴不得它渡劫成功。” 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懂什么!” “它注定渡不过神劫,既如此,只有吃到自己肚子里才是最稳妥的,求人不如求己!” 阮玉说:“那吃了它,你修为上去了,天雷又跑来劈你,劈死你后,它们又吃掉你……” “劈来劈去无穷尽也。” 她仰头看向山顶,“我就不同了,我就希望它能成功,到时候我就能跟着沾光,吃香喝辣。” “它不可能成功!” 阮玉看了一眼,觉得也是,这才九十道,它就已经熬不住了,接下来的雷应该会越来越凶,它确实渡不过。 虽然,她已经知道了结果。 这会儿仍是忍不住道:“这次不行下次再战,何必跟天雷死磕到底呢?”渡劫倒也不是必死,只要强行散去修为,倒是能让劫云散去,就不用继续挨劈了。 又一道雷劫落下。 这一次,阮玉清楚的看到空中有一个巨大的身影,那是一只玄龟。 罩在山上的结界,便是龟壳,它用龟壳保护整座山峰,最强的防御给了山中生灵,而自己,却在独自迎战天雷。 火焰熊熊燃烧,将玄龟彻底吞噬。 与此同时,结界彻底四分五裂,周围无数的妖魔不顾雷劫、天火的余威往山上冲,它们互相撕咬、啃噬,都想冲到最前面,痛饮宝血,大口食肉。 小西瓜也疯了一样往前冲,阮玉拉都没拉住! 也就在这时,之前天上那道声音响起:“你真的希望我能渡劫成功?” 阮玉发现自己变回人形,这次,她收了伞,仰着头说:“真的。” 玄龟:“我失败了。” 失败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它精疲力尽之时,那些它庇护了千年万年的生灵纷纷涌上来,喝它的笑,啃它的肉。 最可笑的是,在它们冲上来的瞬间,它还天真地以为,它们是在担心它的安危。 它甚至还用尽力气撑着没有立刻昏倒,而是对它们说:“我没事,别担心,别怕。” 160:真话 头顶上说话的声音变得轻柔,像是一阵春日的和风。 它用蛊惑地语气说:“我没渡过我的劫,你呢?” 阮玉微微恍神,下一刻,她已经出现在了仙云宫。 仙云宫。 阮玉独自一人站在一座无人的孤峰上,她头顶是厚厚的劫云,那是即将渡劫之兆。 她已入半步成神之境,只要能渡过这飞升雷劫,便能成为不朽的神灵。 她与成神,仅有一步之遥。 神罚将至,仙云宫的其他人都已退至稍远的山峰,这里,只剩下她一个。 阮玉一手持剑,一手负在身后,山风吹起她的长发,卷起她的曳地长裙,将红色的裙子吹得犹如战旗一般烈烈翻卷。 她体内燃起了熊熊战意,那是即将与天地抗衡,打破天道束缚的封神之战! 她听到一个声音说:“当心了,神罚将至。” 金色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从天而降,径直落到阮玉身上,阮玉挥剑格挡,然而在剑出刹那,她又将剑收回,说:“不是这样的!” 话音落下,眼前景色陡然变幻,她哪里回了仙云宫,分明就站在原地没动,显然是被头上的黑色巨影给拖入了幻境。 它想让她在幻境之中被神罚给劈死。 还好她反应快,没有上它的当! 玄龟质问:“你怎么出来的?”它知道她很强,实力不比它弱,魇气根本对付不了她,是以才会在她稍稍松懈时布下最强的幻境,以当初的神罚来对付她,没想到,她居然能快速识破,完全没有受伤! 明明她也是半步成神之境,也将面临飞升神劫,这样的幻境跟她最为切合,没理由困不住她。 她一个即将渡劫之人,自然了解神罚有多可怕,她对神罚的想象,便能成为镇压她的牢笼,即便不能直接要她的命,也能将其重伤。 哪晓得,她居然完好无损的出来了,玄龟气到发出尖啸,声音让周遭的魇气都变得更加狂乱起来。 阮玉习惯了梦域里的妖魔一言不合就发狂,她没有被吓到,很认真地解释说:“太假了,一看就知道是幻境。” 玄龟咆哮:“哪里假?” 阮玉说:“我渡劫的时候,天雷都舍不得劈我,怎么可能一副要置我于死地的模样。” 她也是渡过劫的修士,对天劫的印象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看着有劫云,结果都没落到她身上,她什么都还没做呢,直接就进阶呢。 所以,在她印象里,渡劫都是很轻松的嘛。 玄龟长长地吐了口气,它忍住将阮玉撕碎的冲动,开始讲述起它的故事。这里是梦域,她进来的也是元神,只要她的神魂放松,对它卸下防备,那它就有机会,替代她! 她的身上,有它最熟悉的味道。 “我是山河龙灵。” “海中的孤岛才是我真正的本体,变成玄龟,不过是为了方便移动而已。” “它们以为我只是喜欢被称作山神,哪里会想到,我真的是山。” 听到山河龙灵,阮玉留了心。 魔渊涤心湖里有很多金银鱼,那个小侍女告诉她,涤心湖底下有头金银鱼老祖,修为高深莫测,它的目标就是修成山河龙灵。 所以那金银鱼老祖其实也不是鱼,它的本体就是那涤心湖? 头上,玄龟还在说话。 “山河龙灵,汇集天地灵气而生,若陨落,也无非是让得到的馈赠重回天地,如果它们没有冲上来分食我,等我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山,乃至周围的一片海,都会遍布灵气,那是来自山河龙灵的馈赠,将造福一方生灵,无论是灵植还是灵兽,都能受益无穷。” “我没能咽下的那口气成了怨。” 巨大的头颅晃动两下,它问阮玉:“你猜,它们最后怎样了?” “那些吃了我肉,喝了我血的兽,它们怎么样了?” 这倒是不难猜。 此前出现的那些声音,残念,想来就是当时吞噬了玄龟血肉的灵兽们,很显然,它们都死了,成为了这个梦域的一部分。 这么说来,它的仇人也都死了,那执念又是什么呢,飞升成神? 阮玉开始思考该怎么给玄龟造一个飞升成神的梦了。这个她熟,她以前看话本子着迷,夜里睡觉经常梦到自己成了仙女、神女,摘星辰缀于发间,采云霞做飘带,腾云驾雾,无所不能。 玄龟成神了该安排什么样的天地异象? 像状元那样骑着大马游街,还是左青龙,右白虎,它脚踏金凤,站在云端,俯瞰众生。 她也就稍稍走了下神,空中的玄龟便不耐烦了。 黑色巨影突然尖叫着俯冲下来,杀意笼罩整片天地。 在即将吞没阮玉的那一刹那,它愤怒咆哮:“只有你希望我能渡劫成功,可惜,你来得太晚了!现在,把你的一切都给我吧!”吼声震天,宛如雷鸣。 阮玉根本来不及出剑。她想象自己周身有一个无比强大的结界,阻挡了玄龟的攻击…… 念头刚起,阮玉就有强烈的眩晕感,她站不稳,直接摔倒在地。落地瞬间,她听到玄龟难以置信的声音:“怎会如此!” “你身上怎么有它的壳!” 保护着它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之前笼罩在山上的巨大龟壳。 这样的防御力量,普天之下,除了飞升神劫,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其打破。 阮玉:…… 那壳子给我的印象太深,所以在遭到攻击又没时间躲避和反击的时候,她想到了它,并真的将其用出来了。 就是后果也很严重,她躺在地上动都动不了,俨然已经精疲力尽。 头晕脑胀之时,阮玉忽地想起刚才那乌龟说的话——你身上怎么有它的壳? 即是说,现在面前这只乌龟,压根儿就不是渡劫那个。 ——就知道梦主没这么简单。 黑色巨影疯狂地撞击乌龟壳结界,每一下,都是地动山摇。 只是这些撞击,如何比得过九天神雷,这壳子当初连神罚都能扛那么久,一时半会儿根本破不开。 它执着地撞了许久,在意识到真的无法破开防御后,外头的黑色巨影终于安静下来。 它缩到了巴掌大小,飘在结界外。 阮玉躺在地上,跟缩小了的小乌龟对视。 缩小了的小乌龟看起来极其可怜,它的龟壳上遍布裂痕,露在壳外的头和四肢均满是鲜血。 不过阮玉的注意力放在了龟壳的纹路上,它背壳上的花纹跟之前石台上雕刻的纹路是一样的。 那是个祭台。献祭的是什么?又想求得什么? 这时,小玄龟说:“既为同类,相逢是缘,你如此强大,能否助我解脱?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我很难保持清醒,我害怕,我最终会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阮玉脱口而出:“谁跟你是同类了!”我哪里像乌龟了? 小玄龟:“蘑菇能修成山河龙灵,实属罕见。” 阮玉说:“我不是山河龙灵。”哦不对,我也不是蘑菇! 小玄龟:“山河龙灵至纯至善,像你这样喜欢骗人的我倒是第一次见。还说什么修行才一年,雷劫忒轻松。” 阮玉:…… 怎么我说真话,就是没人信呢? 161:它还在? 阮玉问:“怎样才能帮你?” 既然它根本不是那只渡劫的山河龙灵,那它说的话,阮玉打算反着听。 小乌龟道:“曾经这里还没那么多魇气,只是一个活物禁区,诅咒之地。只要我最后那口怨气彻底消散天地间,我便能得到解脱,然而没想到的是,有个女人进来了……” 女人? 不知为何,阮玉脑海里直接蹦出了一个名字——傅紫衣。 虽没见过这个人,但傅紫衣好似阴魂不散一般,处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 她是许多人的噩梦,在那些人心里,傅紫衣何尝不是一个梦魇? “她将我钉在祭台上,让无穷无尽的魇气侵蚀我的神魂,让我逐渐失去理智,让我被黑暗所侵蚀,长久下去,我会彻底沦为一个理智全无的妖魔。” 它眼里好似滚落泪珠:“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便无法与你交流了。” “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只想将闯入这里的一切生灵吞噬,将你们留在这里,陪我永生永世!”说到这里,它的声音又尖利起来,还夹着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就好像…… 锁链拖在地上,摩擦着前行。 那声音令人牙酸,让阮玉恨不得捂住耳朵。可惜她还虚着呢,压根儿动不了。 阮玉面露不忍地说:“太惨了。”她倒是想演得跟逼真点儿,流下同情的眼泪,奈何梦域里不能想哭就哭,她眼睛都眨得抽筋了,依旧没有落泪的迹象。 小乌龟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继续道:“我不想变成只知杀戮的妖魔,你帮帮我吧。” “祭台上那堆东西里面,有一件是镇压我的锁魂器,只要能将它打破,我便能够脱身。”它很激动,身子几乎趴在了结界上,“我知道你肯定会担心我失控,趁我清醒,我们可以签个主仆契约,我的生死,皆在你掌控之中。” 阮玉问:“隔着这道防御屏障,也能结契?” 小乌龟点头:“当然。你只需释放出一缕神识来即可。” 阮玉说:“哦,但我现在神识消耗一空,得让我休息一会儿。” 小乌龟稍稍一愣,随后说:“那你快点儿,我随时都可能会失控。”说到这里,它还露出了一个痛苦挣扎的表情,四肢渗出更多的鲜血。 阮玉呜呜两声,“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刚闭眼,又猛地睁开,急得眉头拧成结,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就是梦域里神识恢复起来太难了,我躺这么久,一点儿变化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小乌龟沉声说:“你等我一下。” 不多时,它口中叼着一些黑漆漆的珠子回来,“这是雷光果。” “飞升劫虽然失败,可周遭灵气依旧变得浓郁,这是飞升雷劫后才会生长的劫树,上面的雷光果有养魂的作用。”它用爪子将珠子拨了几下,珠子互相撞击发出叮叮咚咚地响。 “可惜它们有毒,乃我怨气所凝的剧毒,无药可解不能多吃。” 本来听到是养魂的果子,阮玉还心头一喜。 梦域现实是存在的,她破解梦域后,这里便没有那么凶险,以后有机会,她能来这里摘果子,替逢岁晚养魂。 哪晓得,这些果子是有毒的! 它用爪子敲结界,“你也是山河龙灵,吃几颗没问题。” 阮玉心头默默反驳——我真不是。 无药可解,意思是涤心湖底下那个圣泉都解不了,那她哪敢吃啊? 她随口问道:“你那里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有毒?” 小乌龟顿了一下,“有一个没有,因为它在天上,从未落地,未受怨气腐蚀,诅咒污染。” “是什么呀?” 这会儿的小乌龟一肚子坏水,正在打她的主意,所以对她很耐心,有问必答。 小乌龟道:“云劫果。劫云没有完全散开,云层里孕育的雷劫果实,能够提升生灵的血脉力量,助其突破进阶。好比蛇化蟒,蟒化龙……” 阮玉追问:“雾海的云劫果?” 小乌龟点头,“你也知道雾海。我就在雾海中央。” 小西瓜想要突破就需要雾海的云劫果,当时她还在感叹,她都出不去仙云宫,上哪儿去给小西瓜找云劫果,哪晓得一个梦域,竟将云劫果都送到了她眼皮底下。 老天爷果然是爱我的! 阮玉:“我能看看云劫果吗?” 小乌龟抬头,“天上。它周围有雷威不散,我无法靠近。”说罢,它又嗤了一声,“若我能碰,它早就被怨气侵蚀了。” 阮玉继续发问:“那当初进去的那个女人,为何不摘走云劫果呢?” “那个作恶多端满手血腥的恶毒女人,她也配?”小乌龟冷冷道:“她根本靠近不了劫云。” 它其实知道那女人的名字,毕竟,她一进去就自报了家门。 然而,它连那个名字都不敢提及。 总觉得,一旦提起她的名字,哪怕隔了千万里,仍旧会被她听到。 她曾想取走云劫果。 刚靠近劫云,便引得电闪雷鸣。紫色的雷电好似撕裂整个苍穹。 它还记得当时她说的话,她不是惧怕天罚,而是说:“算了,免得把这岛给破坏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合适的地方,不能被这小果子给毁了。” 意思就是,她其实能强行摘走云劫果。 不摘,只是因为,她想保下劫云之下的孤岛。 人修,才是这天地里最凶残恶毒的生灵,待它脱身,必要屠尽天下人泄愤。 傅紫衣都过不去,那她肯定别想靠近云劫果了。 不过云劫果这样的天地灵宝,会不会也有一丝神智,也就是说,它其实是有神魂的,如果它有,兴许会出现在梦域当中。 那她先在梦域里跟云劫果打好关系,等到了现实,它兴许就不会往死里劈她了呢。 可摘果子是为了给小西瓜吃,云劫果若有了灵智,肯定不想被吃掉吧…… 真是有点儿难办呢。 小乌龟怒道:“你到底吃不吃!”养魂的东西它都送来了,结果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解开防御屏障,根本没有配合的迹象。 难不成,她在耍它! 阮玉:“我说了,我动不了啊。” “把屏障解了,我来喂你!” 阮玉又说:“这屏障跟我没关系呀,我根本不知道它从哪儿来的。它有点儿像之前幻象里,保护孤岛的那壳子啊,怎么会出现在我周围?它不受你控制吗?” 小乌龟心头一慌,脑中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它还在? 162:水蛭 阮玉看到小乌龟明显很慌乱,它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它的身体从壳子里钻了出来,又一头扎进了泥土里。 紧接着,那乌龟壳也消失不见了。 阮玉头皮一麻。 这哪是什么小乌龟,它分明是只吸血水蛭。身体圆滚滚的,不知道饱食了多少鲜血。 她讨厌这样的虫子。 很快,水蛭又从土里钻出来,它气急败坏地吼:“你什么时候能动?” “这防御屏障是你自己设的,你是山河龙灵,与我乃是一脉相承,所以能够引动我的力量,一定是这样!” 它早就陨落了,凭什么还能护着这湖灵! 一定是它们为同类,湖灵才能借用一丝它的力量。 水蛭以头撞结界,情绪显得十分激动。 阮玉有点儿奇怪,为何这吸血水蛭认定她是山河龙灵。 她不是三百年前出生在小凤村的女婴么,原本身世就已经够离奇的了,现在又跟山河龙灵扯上关系,难不成,她的身上还有更大的秘密,是连圣君他们都不知道的? 于是她故意问:“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水蛭:“你身上这么重的湖灵气息,我为何分辨不出?”它厌恶山河龙灵这股子味道,干净、纯善?凭什么它们出生就汇集天地灵气,钟灵毓秀,而它,只配生活在浅水污秽坑塘里,被其他生灵厌弃! 湖灵? 莫非跟涤心湖的金银鱼有关! 阮玉手脚微微一动,她分出一缕神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储物袋。 储物袋很空。 元神被卷入梦域,唯有那些具有神魂的东西才能跟着她进来,例如器灵一类,因此现在袋内空空,一眼看过去,里头只剩下了一片鱼鳞。 涤心湖的金银鱼送了她大量的鳞片,她当时还用金丝将鳞片串成了个宝甲,用来抵御听风殿外的风雪大阵。 其中有一片鳞片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平滑,上面布满褶子,当时她还觉得那鳞片的主人一定是条老鱼了,把鳞片放到了一边,并没有缝到衣服上。 莫非,那鳞片就是涤心湖的金银鱼老祖,也就是涤心湖这个湖灵的鳞片? 她随身携带的鳞片拥有湖灵的气息,才会被水蛭误认为山河龙灵! 她就看了一眼储物袋,外面的水蛭就疯了一样撞击结界,“你明明可以动用神识了,你这个骗子,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山河龙灵!” 在撞击的时候,水蛭的身体逐渐变大,它四周出现了一个旋涡,将周围的魇气纷纷卷到它的四周,又被它吞入口中。 它逐渐膨胀,在空中化成了一头漆黑的四爪巨龙。 巨龙咆哮道:“你不帮我,那你,帮不帮它?” 龙头转向,灯笼大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强光,光芒刺破黑暗,将山顶的一段路照亮! 小西瓜正在往祭台边靠近。 它浑身是血,身上都缠着几只魇气妖魔。 那些妖魔咬着它的肉不松口,而它像是不知道疼一样,只埋头往前冲,那些挡在它前方的妖魔,都被它用独角挑开,它不断地释放雷电,为自己清扫出一条通往祭坛的路。 “你猜,它会挑选什么宝物?” “拿走祭坛上任何一件物品,它就会陷入这诅咒之地,永世不得解脱。” “你快出来阻止它啊。” 它哈哈大笑起来,“你不出来吗?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它死?看来,你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山河龙灵,你的心,也早已被污染了吧……”阮玉听到这里,说:“我是真的不能动,那一点点神识,能有什么用,我就是想看看,我兜里有没有能够恢复神识的药,希望能早点儿恢复。” “我神识是不是真的虚弱,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 她一脸愤怒:“我们山河龙灵至纯至善,从来不撒谎!” 水蛭正要说话,就听阮玉继续道:“亏我还想着能动了就出来帮你,结果你是想害我……” “明明祭坛上的东西不能碰,一碰就要被诅咒,你还要我来找什么镇魂器!你怎么这么坏!” 水蛭:…… 它强行解释:“别的生灵不能碰,你是山河龙灵,你可以!” 阮玉立刻说:“别的生灵不能碰,那你之前说的女人是怎么碰的,你嘴里怎么没一句实话,就知道骗人!” “因为她很强大,她,她比它,她给我的感觉,比当年我飞升之时还要强!区区诅咒,根本困不住她!”提及那个女人,本来威风凛凛的黑色巨龙都微微颤抖,阮玉心头悚然一惊。 傅紫衣这么强,她真的死了吗? 她修行的大梦长生,触及长生大道,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死去,梦魇妖魔的梦域里,目前已有两个都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与梦魇妖魔是什么关系,她是否,正在利用梦魇妖魔,掀起一场足以颠覆苍生的浩劫? 水蛭颤抖着道:“你知道她的强大和残忍,你也会害怕!”那人身上的煞气和血腥气,让它发自内心的恐惧。它仿佛能看到,她身上缠绕着千千万万的怨魂。 水蛭的眼睛里有无数生灵在惨叫嘶吼,那是一双恐惧之瞳,是在见到那个女人之后产生的天赋能力,如今,它在惊惧之时,无意识地运转起了恐惧之瞳,一旦阮玉内心生出了紧张、恐慌,她便会被恐惧支配,从而陷入梦魇。 若能控制她,也就无需跟她说这么多废话了。 她,实在是太吵,太惹人心烦了。 阮玉点头:“这么强大啊。” 她继续感叹:“我可真厉害。”万物相生相克,她的出现,就是克制梦魇、傅紫衣,拯救执道圣君,甚至天下苍生的! 身上的担子虽然沉甸甸的,可阮玉下意识觉得骄傲,她可真是天命之子啊! 我——神女——阮玉——救世!这个话本她都幻想过无数遍了,哪晓得还有真正实现的一天呢。 水蛭:? 它完全想不明白,别人强大跟你厉害到底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为何你的思维如此与众不同,竟然叫人找不到空子可钻? 阮玉反而一脸迷惑地反问水蛭:“每个沉迷话本的少女都幻想过自己是流落民间的公主、堕入凡尘的女仙、拯救苍生的圣人,我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吗?难道你没幻想过,自己是条真龙?”明明是条水蛭,吸收魇气之后伪装成黑龙,分明就是有这样的想法,还不肯承认呢! 水蛭:…… 它将头一拧,转过去看虚空兽,口中冷冷道:“既你不愿救它,就与我一起欣赏,它会如何悲惨的死去吧。” 阮玉现在确实虚弱得很,她虽然强,但这不是她自己的梦,而是梦域,她一个元婴期,能够发挥的也有限。 她只是无所畏惧,不会被魇气困扰罢了。 不过她暂时不是很担心小西瓜会拿祭台上的东西。 小西瓜有它的执念。 而那执念,早已深入它的神魂,根本不会被外物所左右。 它想要找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宝物。 而是—— 那个悉心呵护它的主人啊。 163:是你 浑身是伤的小西瓜冲上了山巅。 它猛地往前一跃,身子在半空中停住,两只前蹄做出环抱动作,头蹭来蹭去,就好似,它那一跳,蹦到了一个等待已久的人怀中。 此时此刻,将这世间珍宝齐齐送到它眼前,它也不会多看一眼。 它的心神,早已被一个人填满。 不知为何,阮玉都听到了风铃响动的声响,那铃声空灵且轻柔,让人能联想到和煦又温暖的春风,正在抚慰枝头的嫩芽。 许知鹤的元神被这梦域吞噬,成为了此间魇气中的一部分,会不会在某个时刻,有一缕魇气会想起曾经的一段过往,从而变得安静且温柔。 阮玉眼睛微微发酸,她看到浑身是血的小西瓜在空中撒娇的样子,眼眸里终于有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有泪的时候,元神都变得轻松了一些,阮玉感觉自己神识的疲惫感减轻,她手指头动了几下,有点儿犹豫要不要爬起来坐着。 就在这时,水蛭猛回头,看她一眼后说:“虽然你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已经不想继续等待了。”缩在壳子里不出来的话,它短时间都奈何不了她。 而等待,最是难熬。 它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机会摆在眼前,一刻也不想耽搁。 “虚空兽,也可以!”传说虚空一族也是纯善生灵,而这只虚空兽,也没有被祭台上的宝物蛊惑,也就是说,虚空兽也能成为选择。 它发出一声长啸,朝着小西瓜俯冲过去。 沉浸在重逢幻象之中的小西瓜根本没意识到危险,它仍在并不存在的许知鹤怀里撒娇,更不知道,黑暗即将把它彻底淹没。 “当心!”喊出这句话后,阮玉感觉自己颅内好似有撕裂般的剧痛。 就好像有一层一层的束缚,被强行撕扯开,疼痛之余,又有力量疯狂涌入体内。 本来就在眼里转的泪花越涌越多,阮玉疼得眼泪狂飙,一边哭,一边往前冲! 她瞬移到了小西瓜的面前,所行之处,卷起了一片火海。火灵根本是金乌流火淬炼而成,火焰为红,此刻却成了紫焰,亦将他手中的剑变成了一条紫龙! 阮玉挥剑,直接撞向了空中的魇气黑龙。剑意波及到的地方,魇气大片大片地消失,而正面受此一击的水蛭身体迅速缩小,它周身的血肉好似被层层剥落,失去了魇气伪装起来的强大外壳,逐渐露出了本来相貌。 它被这一剑打回了原形! 不是玄龟,更不是神龙,只不过是一条吸血水蛭,机缘巧合寄生在了山河龙灵身上,从山河龙灵身上汲取养分,这才踏上了修行之路。 水蛭惊恐万分! 它没想到,看起来并不强大的阮玉竟然有这样的实力,她只出了一剑,便撕破了它的伪装。 那剑意直达神魂深处,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让它熟悉,而接下来,她的话,更是让它如坠冰窖。 阮玉说:“不过一条小水蛭罢了,装什么神龙!” 当时,那个女人说的是:“区区水蛭,也敢称龙?”不屑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水蛭几乎丧失了反抗之心,硬生生受了一剑之后,它在地上蠕动,不甘地道:“是你,是你!” “难道说,你也夺取了山河龙灵的身躯!” “是了,你的肉身大限将至,所以你给自己换了身体……”山河龙灵的身体都能轻易夺取,它已经完全被她的实力所震慑。想来,当年她来这里便是想找山河龙灵,结果龙灵渡劫失败陨落天地间,难怪她会不高兴,一怒之下,让它受了那么多的折磨。 原本只是困在诅咒之地无法离开,后来,无穷无尽的魇气侵蚀它的元神,让它苦不堪言。 水蛭痛哭流涕,满肚子委屈想说,却又不敢开口。 要知道是你,我哪敢冒头,早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了! 阮玉挥剑的时候很畅快,等一剑劈完,只觉得头部剧痛,像是颅骨都被一块一块劈开,有剑气在她脑子里搅来搅去,疼得她几近晕眩。 她可能出不了第二剑了。那股神秘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如何掌控,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浑身都疼,仿佛正在被斧头劈砍的干柴。 水蛭很显然将她当成了傅紫衣,在上个梦域的时候,暮云辉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那她只能将计就计,伪装一下傅紫衣。 杀人如麻的女魔头?阮玉勉强唤出一只药蝶停于肩头,她冷冷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地上的水蛭抖如筛糠:“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阮玉又说:“这个地方我已不再需要。”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踏出半步,脚步很轻,根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然而那一步宛如山峦压下,让水蛭的心都跟着往下一沉。 它抬头,看到青色药蝶绕着她翩翩起舞,明明不是同一张脸,眼前的人,却与当初的那个女子完全重叠在了一处。 它不想死! 可面对她,它也生不出反抗之心,只能语无伦次地道:“我还有用,我还有用的!” “它的最后一口灵气被我吸收,在我元神之中,若你直接毁掉我元神,那口山河灵气也会随之消失。” “到那时,诅咒之地的毒血会往外扩散到整个雾海……”它说到这里猛地顿住——这女人最喜杀戮,想来她很乐意看到毒血扩散。 “我,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彻底炼化到这口山河灵气,以后整个诅咒之地就在我掌控之中,我可以把雾海、乃至整个天下都变成诅咒之地,我一定能成为您最得力的手下。” 阮玉心头一沉。没想到吓唬它这么有效,还得到了很重要的线索。 看来,这个梦域并不复杂,杀掉水蛭即可破解。问题在于,先不说如何杀掉它,单是杀掉它的后果,就难以承受。 雾海中的这座孤岛是个诅咒之地,活物禁地。 按照水蛭的说法,是山河龙灵最后那口气将此地封印,一旦它被灭掉,那口气也随之消散,到那时,诅咒之地的威胁会扩散到整片雾海,乃至整个天下,让生灵遭劫。 要杀它,得先从它的元神里抽出那口龙灵之气。 那气息是跟它元神绞缠在一起的,要如何去抽离? 真正的山河龙灵过来应该能想出办法,毕竟同源,可惜她不是啊。 阮玉说:“我就是来收这缕龙灵之气的。”她继续往前,脚尖儿踩在水蛭身上,强忍着恶心,冷笑着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把它留给你?” 人不狠,站不稳! 只有装出傅紫衣的气势,让恐惧支配它使得它不敢反抗,才能方便她为所欲为啊。 阮玉取出那片金银鱼鳞片,一边用鞋底摩擦地上的虫子,一边桀桀怪笑着说:“这口气,我收了!” ——话本子里的坏人都是这么笑的,她没演错吧。 164:胭脂 鳞片在触到水蛭时,微微泛光。 水蛭痛苦哀嚎,“大能饶命!” 明明痛得要死,却始终不敢反抗,阮玉心下一松,笑得更真诚了点儿,“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否则,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收了这口龙灵气,再将它弄死,梦域即破! 涤心湖湖底。 水藻缠绕成吊篮,里面扑了一层柔软的云纱,又零散的洒落珍珠、背壳。 一条金色的大鱼正斜躺在云纱上,用鱼鳍摸着腮,尾巴时不时抬一下,轻轻拍打着一颗白珍珠。 它做了个梦,还没回过神。 “老祖,您醒啦,老祖醒啦老祖醒啦!”身边的小鱼惊讶地吐泡泡,一口气吐了一大串,很快,湖底被泡泡给填满。 涤心湖的鱼群纷纷往金银鱼老祖身边聚拢,“老祖,醒啦!” 好半晌,金银鱼老祖才点点头,说:“嗯。” “我嗅到了好吃的东西。”刚说完,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某个鳞片,紧接着,运转灵气,张大嘴,做出吞噬状。 上次,它见涤心湖边的少女顺眼,送了她一片褪下来的护心鳞,还跟其他金银鱼的鳞片放在一起,丝毫不起眼。 护心鳞一万年换一次,换下来的鳞片对它来说无用,却是人修梦寐以求的至宝。 毕竟是陪伴了它万年,也被它淬炼了万年的护心鳞片,哪怕送人了,只要它愿意,依旧能有一丝神魂联系,能随时召回身边,结果它还没给阮玉提供什么帮助呢,对方反而送了它一份大礼? 在感觉到有山河龙灵之气环绕在护心鳞上后,它就坐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吞了再说。 只是吞噬的时候,又感觉到一股恶心的气味夹杂在里头,既想吃,又想吐,于是表情十分复杂,在篮子里滚来滚去,鱼尾巴甩得宛如抽筋。 周围的金银鱼见状,齐刷刷地喊:“老祖老年痴呆啦!怎么办?” 它张口想骂,结果打了个干呕,把之前吃的灵沙都给吐了出去。 有条聪明的小鱼惊叫一声:“老祖这是有喜了呀!我们要有,小祖了?” 金银鱼老祖:…… 等我吃饱了,再来收拾你们。 待最后一点儿龙灵之气吸入体内,金银鱼老祖还没来得及高兴,整个僵在原地,硬邦邦的宛如一条死鱼。 它看到了一段过往。 也看到了漫天的神雷。 那是雾海中矗立的一座荒岛,位于深海中央。 某一天,恰好天降甘霖,万道金丝垂落岛上,让原本寸草不生的孤岛出现了浓郁的灵气。 天地灵气让孤岛逐渐有了神智,它给自己取名为玄。 岛上逐渐拥有生灵,而它,也开始庇护那些生灵。 漫长岁月过去,玄终于迎来了它的飞升神劫。 神劫威力之大,足以让它灰飞烟灭,可明知凶险,它仍没有退却。因为它们都知道,山河龙灵渡劫失败,也不过是一次破茧重生。 它们只是将从天地间接收的灵气重新回馈于天地罢了,只要山还在,水还在,待到合适之机,它会再次出现。 然而玄没想到的是,在它即将陨落之际,那群它庇护过的生灵,顶着天罚之威冲到它眼前,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抢夺和杀戮。 玄曾有过瞬间生怨。 然而,它也能看到,有许多弱小的兽类明知自己连天火都渡不过,依旧哭着奔向它。 哪怕死,也义无反顾。 那是担心它,想要守护它的生灵。只是因为太过弱小,而无法靠近它罢了。 它不能只看到恶。 而忽略那些正闪耀着光芒的善意。 所以,它并没有怨气冲天,更没有对天地失望。 然而,抢到了它心头血和龙灵之气的毒血水蛭因为肉身不够强大竟然承受不住那样大的力量,活活把自己撑到爆裂。 吸收了它力量的毒血水蛭肉身炸裂,离得最近的那些,原本都在高高兴兴地分食玄的身体,还正做着渡劫飞升的美梦,哪晓得,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死亡,来得如此之快。 紧接着,毒血扩散到整座玄岛,岛上生灵沾之即亡。它庇护着的这些生灵,竟然因为这次渡劫,齐齐丧命。眼看要朝雾海扩散,影响到整片雾海的生灵…… 千钧一发之际,玄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整座岛封禁起来,让玄岛成为了生命禁区。 水蛭肉身被毁,元神却没有湮灭。没有炼化的龙灵之气护住它元神不散,日夜徘徊在生灵灭绝的孤岛之上。 而玄,临死前,并无怨愤,唯有愧疚和不安。 若它没有渡劫,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了呢? “老祖,老祖,你怎么哭啦?” 金银鱼老祖用鱼鳍快速地抹了下眼睛,说:“我眼睛进沙子了。” 它心中感叹:我们这些山河龙灵还是要多跟人修打交道,长点儿见识,才不会那么单纯好欺负。 玄就是一直生活在孤岛,身边无人只有兽,修行到渡劫都没上过当,受过骗,渡劫那种大事,居然都能让所有的兽围观。 人修渡劫,人缘差的都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地渡。 人缘好的,找最可靠的护法。 总之,没人会在菜市场大大咧咧地渡劫啊。 它打量一下周围的金银鱼,思考着等它渡劫的时候,是不是要把它们全赶走。 哦,对了。 从护心鳞那里能够感觉到,阮玉就在玄岛上。 金银鱼老祖打算去玄岛看看,它是山河龙灵,有净化毒物的能力,白得了玄的龙灵之气,自然还得承担起应尽的责任。 玄有遗憾,死前仍心有愧疚。 再者,那里本是一座干净的孤岛,哪怕岛灵已经陨落,它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变成充满死气的诅咒之地。 金银鱼老祖决定去净化那座岛。 在哪儿来着? 哦,雾海。 有点儿远啊…… “哎,我不爱出远门。”它叹口气,慢吞吞地浮出水面。 还未冒头,就听到有人在涤心湖边嘶吼:“我要去找她,为什么这么久了,她都不来找我!” “是不是执道将她关起来了!” “一定是这样的!” 洛惊禅双目血红,神情狰狞地吼:“阮玉是我的,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他的面前不远处,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女。 站在侍女身边,给侍女疗伤的女子有点儿眼熟,金银鱼老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在涤心湖里泡过澡的古青桑。 想起古青桑后,面前这个心魔都快成熟了的年轻人它也有了印象。 古青桑的儿子,洛惊禅。 洛惊禅浑身杀气腾腾,好似谁阻止他见阮玉,他就要杀谁,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例外一般。 洛惊禅:“执道现在就是个废人,我们杀上忘缘山,谁拦得住?” 金银鱼老祖不高兴了,“我啊!”尾巴一甩,啪地一下将洛惊禅打入涤心湖中。 湖水本就有净化心魔的作用,落入湖里的洛惊禅宛如被开水烫了,惨嚎着想要飞起,结果刚露头就撞到了无形结界,就仿佛,烧开的锅还盖上了盖子。 古青桑面露担忧,在看到金银鱼老祖后,连忙行礼:“古青桑见过胭脂老祖。” 金银鱼老祖咳嗽一声:“别提这名。”它早些年不懂事,见女子胭脂好看便给自己取了这名,山河龙灵的名字一旦得到天地认可就无法更改,这一点儿也不霸气的名字便会伴随它一生。 它严肃地道:“溺子如杀子!他那心魔,继续放任,只会酿成大祸。” 古青桑微垂着头:“老祖教训得是。” 她这一生过得浑浑噩噩,到头来,好似个笑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不像她了呢? “待我回来,他若还是这样……”胭脂老祖沉声道:“你们不舍得动手,我来替天行道。” 古青桑微微一震,良久才道:“是。” “老祖要去哪儿?”看到金银鱼老祖挎上了它的小福袋,古青桑意识到,老祖这次要远行。 胭脂鱼不打算告诉她。 古青桑见状也不继续追问,只是恭谨地道:“老祖慢行,一路顺风。” 胭脂鱼:都顺风了怎会慢?我偏要快点儿飞! 这么想着,鱼化成龙,遁入高空,眨眼消失不见。 古青桑转头看湖内,她清楚,心魔缠身后进入涤心湖会有多痛苦。 涤心湖里的灵气宛如千万柄尖刀,会一刀刀地切割元神,宛如凌迟。 只要心中有一点儿心魔妄念,刑罚便不会停止。 唯有心如止水,方能换得片刻安宁。 “娘,救我!”洛惊禅向古青桑求救。 古青桑在湖边坐下,说:“我在这里陪你。” 剧痛之下,就没那么多精力东想西想。不能除掉心魔,便只能用这样的方法,阻止它继续壮大了。 165:摘果 忘缘山。 天亮了,逢岁晚起床后出殿,下意识地走到了结界边缘的位置。 那里有个光滑平整的青石,阮玉每日都会垫着脚尖儿站在那青石上往听风殿的方向张望,好像多了一块小小的石头,她就能看得更高更远,看到听风殿内的人一样。 今日她不在。 逢岁晚眉头紧锁,难道说,梦域未破? 梦魇里,他身上那根锁链还未完全断裂,但锁链变得极其淡薄,已经无法对他的元神造成伤害。正因为此,他才以为,梦域已破了。 逢岁晚问:“阮玉呢?” 刚被放出来的玉兰树嘀咕道:“您神识不是恢复了许多,自己去看嘛!”——用神识偷偷瞄一下阮玉,没准就能想起从前默默偷看时的心情? 它这是在给圣君创造机会。 逢岁晚:“神识稍稍恢复,修养为重,不能随意动用。”他以前就是屡次强行动用神识,使得自己伤上加伤,如今回忆起来,逢岁晚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毫无理智可言,宛如被下了降头。 玉兰树哼了一声,神念完全放开,它被拘了太久,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自然恨不得让神念铺满整个忘缘山。 结果这么一看,玉兰树直接在执道圣君的识海里尖叫起来,“阮玉,阮玉倒在草丛里,她还没醒过来!” “她身边有,有裂隙罡风!” “她,她,她……”玉兰树长长的枝条往前一甩,说:“她要被卷走了啊!”明明周围都没有魇气了,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肉身都被卷走的话,她…… 还能不能回来! 枝条晚了一瞬,根本没卷到人。 裂隙凭空出现,下一刻,阮玉不见了! 玉兰树扭头看到圣君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玉兰树卷起一块石头就想往圣君头上砸:“你还傻乎乎地站着做什么,感觉睡死过去看看啊!”清醒的圣君都帮不上什么忙,只有他元神沉入梦魇,或许还能有一丝机会。 等到石头快丢圣君头上了,被执道圣君冷眼一瞥,玉兰树才猛地反应过来! ——它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砸圣君的头。 玉兰树都结巴了,“我,我,我……” 逢岁晚一言不发地回到听风殿,取酒,又点燃凝神香。 他只是担心门下弟子而已,并无其他想法,奈何袖中的手一直在抖,好几次,香烧了手指也浑然不觉。 好不容易元神沉入梦魇,本来还算冷静的他突然眼眸猩红,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将他的元神给填满。 那一道梦域的锁链将断未断。 此刻阮玉并未召唤他,他不敢,更不能轻易闯入其间。他已难以自控,能做的,跟白日清醒时候一样,只有等。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等待的心境不同罢了。 …… “过来了吗?”阮玉斜眼瞅小西瓜。 “嗯。”小西瓜点头答应,它是虚空兽,能够察觉到裂隙变化,在它元神坚持不住的那一瞬间,有虚空裂隙出现,在阮玉药蝶的帮助下,它神识又恢复些许,借机将阮玉的肉身同时拖进了裂隙之中。 肉身一过来,便跟神魂合一。 它可以肯定,现在它们是肉身出现在了真正的孤岛上。 仙云宫外的结界,果然封不住梦域那破碎虚空的强大力量。 阮玉一阵紧张。 她用火焰灼烧水蛭的元神,一时半会儿还烧不死。 肉身过来了,她的实力只有元婴期,远不如梦中强大。 好在水蛭完全没有反抗之心,它大概觉得,阮玉是故意这样折磨它,以满足她的恶趣味。 阮玉烧得老费劲儿了,嘴上还要说:“你虽是个低贱的水蛭,一生中也有过开心、愉悦的时光吧,你还记得那些时候吗?” 水蛭发出微弱的呻吟,它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因为栖息在了玄的附近,它每天都能吸收到足够多的灵气,能够在没有危险的环境里安静修行,安稳入睡。 它也有化龙的梦想,还曾说给山神听。 虽然山神没有回答它,但印象中,那日阳光正好,吹起的暖风抚摸它的身体,身边匍匐的草尖儿悄悄点头。 它觉得是山神在肯定它,因此高兴了一天一夜。 那些画面此刻回忆起来,竟然缓解了它的疼痛,它微微恍神,喃喃道:“原来我还记得。” 记得那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那时的光和暖风,好似穿透了岁月,洒在了它此时遍体鳞伤的元神上。 阮玉将它的话重复了一遍,“原来你还记得。” “看来我做得还不够,你在生命尽头所受的痛苦,将会彻底遮掩你漫长生命里所有的愉悦,好好享受这一切吧。”她说话 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不可一世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呢,连旁边的虚空兽小西瓜都不敢与她对视,总觉得,她好可怕的样子。 水蛭早已不再挣扎,它躺在那里,明明还有一丝神魂气息存在,却宛如死了。 就在阮玉灵气都耗得差不多,烧得有些绝望的时候,她揣回兜里的鳞片猛地迸发出强烈又耀眼的红光,红芒如初升的旭日,在跃出山涧的刹那,将黑暗和阴霾刺破,将温暖洒向了这片被封禁已久的死亡禁地。 水蛭惨叫一声,元神被强光直接碾碎,而它一死,阮玉好似听到了咔嗒一声轻响。 她兴奋地问:“莫问莫问,你身上的锁链断了吗?” 等问完没回应,阮玉才想起来,她现在是肉身过来梦域,如今梦域破掉,她的话,逢岁晚压根儿听不到。 也不知道他元神恢复了多少,白天的时候能不能跟咒法对抗,经不经得住她的刺激。 等回去了,她一定会努力帮他破咒的! 哦,对了,刚刚的红芒是怎么回事?阮玉捧起鳞片,问:“是你吗?” 山河龙灵实力强悍,能够通过鳞片大显神威也不奇怪。 正想着,阮玉忽觉得额头上落了水珠。 她仰头一看,就见细雨如丝垂落,滋润了这片干涸了数千年的土壤。 不过眨眼之间,脚下的泥土里便有新芽冒出,这是…… ——生命复苏。 紧接着,一个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吾乃涤心湖湖灵……”自报家门时,金银鱼老祖恨不得用鱼鳍扇自己一耳刮子。 这种时候,它又不能撒谎,它是山河龙灵,名字得了天道认可,都不能胡诌一个。 叫你嘴瓢,主动报名字做什么! 它停顿一下,说:“胭脂上神。”多了上神二字,总归霸气一些。逢岁晚那小家伙别人都封他为圣君,那它自称上神也没毛病。 “我会净化此地,让玄和那些遭了劫难的生灵得到安息。” 阮玉长舒口气,紧绷的神经总算是可以放松了。 一直装坏人,也是很累的呀! 现在,有了这尊上神在,问题就能得到圆满解决。 头顶上方的云层里,有一头红龙在游动,想来就是胭脂上神了。 阮玉高高兴兴地跟它打招呼,并喊:“上神,你看看那云里,有没有云劫果实啊。” 旁边的虚空兽还盯着脚下的一簇青草发愣,听到阮玉的声音后立刻紧张起来——那可是云劫果,你怎么随随便便就把宝物告诉别人! 胭脂鱼神识仔细查探,才在云层里找到那藏得很深的果实,它还未靠拢,那云劫果上就冒出金灿灿的光,原本它是不屑一顾的,然而靠近后发现头顶上居然出现了一片阴云,吓得它连忙后退,说:“不行,我摘不了!” 这云劫果本就是玄当年渡劫后蕴养的果实,而它自己本身就快要渡劫了,这次又吸收了玄最后那口龙灵之气,体内有了玄的气息。 它靠近果实,很有可能会直接引发天罚。 胭脂鱼:我还没活够,我还不想死! 它冲阮玉道:“我摘不了,帮不了你。” 阮玉说:“哦,那我自己来。” 小西瓜叼起草尖儿上的破风铃,说:“我自己来!”这是它的事,不希望别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它。 万一她摘了果子,它该怎么报答? 它才不想认她做主呢。 阮玉:“这是我的事!”有了果实,虚空兽才能进阶,它们才能无视执道圣君布的阵法。 小西瓜将嘴里叼着的风铃摇了几下,凶巴巴地挡在阮玉面前,“你对我好,我也不会认你做主人的。” 阮玉:…… 你想太多了。 我真的是为了我自己。 眼看一人一兽为了谁去摘果子险些打起来,胭脂鱼无奈地道:“你们抢着送死的精神让我很感动,但这样也感动不了那云劫果啊。” “就你们俩这点儿实力,谁靠近都得挨劈。要不,回家,换大人来?”转念一想,这天底下能摘得了此果的人,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执道算一个,可惜他现在出不来。 有点儿难办了啊。 “我比你快!”小西瓜直接虚空穿梭出现在了云层附近,它一靠近,云劫果便滋滋冒着金光,很快,那金色闪电直接打到了小西瓜身上,将它劈得浑身都起了火。 不过小西瓜头顶的独角也泛起雷电紫光,竟是在吸收那些电弧。 阮玉有点儿担心它。 胭脂鱼说:“它是云兽,也属于雷兽,由它去摘云劫果,比你胜算大一些。” 它拦住阮玉,“它去还有一点儿机会,你去,就真的半点儿机会也无。” 阮玉嘟囔道:“我觉得天雷不舍得劈我啊。” 胭脂鱼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盯她,“你怕是还没睡醒。” 阮玉:…… 那可能是吧。 166:成功 翻滚的雷云之中,云劫果泛着红芒,像是一颗从天上砸下来的火流星,在不断燃烧的同时,也往四周散落火雨。 站在地面上,阮玉都能感觉到火雨灼热的气息,难以相信,飞在空中,正面对抗火雨和雷劫的虚空兽正在承受怎样的压力。 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犹如长龙的闪电狠狠地击打在了小西瓜身上,雷劫的鞭笞几乎将它的身体绞断成两截,无尽的烈焰几乎将云朵一样的小西瓜彻底蒸发。 阮玉坐不住了,想要飞上去帮忙,刚有动作,就被胭脂鱼用鱼鳍给按了头。 胭脂鱼:“它还死不了,再等等!” 见阮玉心急火燎的,它又说:“你看它眼睛。” 小西瓜的竖瞳凝视着劫云里的果实,虽然它已遍体鳞伤,但眸中仍闪耀着执着的辉光。 它没有放弃希望。 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强大和自信的气息,就好似,云劫果实已是它囊中之物了一般。 阮玉小声嘀咕:“浑身都是伤,哪来得自信啊?” “云劫果对生灵的影响,其实不是吃进肚子里的时候,而是摘取的过程。”胭脂鱼继续道:“在它靠近,并摘取果实的时候,自身就已经经受了雷劫淬炼,以天雷炼体,这机会多难得。” “好吧。”阮玉忍了下来,只双手合十胸前,小声祈祷:“你可千万别出事啊。”一边说,眼睛里还一边滚泪珠子,旁边的胭脂鱼啧啧称奇,说:“你这眼泪,不比我涤心湖的圣泉差呀。”外表看着就是普通的水珠,但神识仔细去探,泪珠里好似蕴藏着强大的灵气。 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 而神识探入其中,仿佛陷入了苍山云海,只叹天地浩大,自身渺小如尘埃。 胭脂鱼愣住。它乃即将渡劫的山河龙灵,为何会对一滴泪珠产生这样的感悟?这小姑娘,到底什么身份啊! 初见时,就觉得她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气息,瞧起来格外顺眼。 如今又觉得她神秘莫测,好似怎么都看不透一样。 洛惊禅那傻小子还想强迫她,真把人抓去,只怕会被她按着打,可惜她应该还不清楚自己有多大能耐,又或者,自身实力受到了封禁。 它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道:“你知道你的眼泪很不寻常吗?” “幸好你遇到我,这天底下,估计就我能看出来。”它是最接近神的存在,都没第一时间发现问题,其他人,更不可能看出什么了。执道圣君没有受伤之前或许可以,不过现在的他据说元神受损严重,想来也做不到神识窥探。 没想到阮玉点头,一脸骄傲地说:“当然知道啦,我的眼泪能净化魇气!”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拯救苍生的重任就交给我了。” 胭脂鱼:……你之前说虚空兽哪儿来的自信,我算是看出来了,它跟你学的吧。 一人一鱼正聊着天,头顶再次爆发巨大的光焰,紫金色的闪电在空中密织成网,将小西瓜笼罩其中,此时此刻,它就像一只被蛛网粘住的蚊虫,金色闪电紧紧捆缚它的身体,将它制服之后,又在苍穹上酝酿毁灭的一击!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小西瓜被雷霆击中,笔直地往下垂落,它的身体还燃着火,巨大的火球直直砸向地面。 这次,连胭脂鱼都打算出手了,它正要去接,就见虚空兽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身子一拧,紧接着,尖啸一声,再度飞向高空。 那啸声里,透着不屈的意志。 它的眼睛闪耀的微光仍未熄灭,甚至,越燃越旺。 是多强大的信念,促使着它百折不挠,迎难而上? 小西瓜头顶的独角同样闪耀着雷弧!在梦域里,它的独角已经断裂,元神受损,肉身外表上看着没什么问题,内里却是损耗太多。 被云劫果周围的雷电劈了那么多次,独角都齐根断了,只剩头顶一个小鼓包。 它没放弃,依旧用小鼓包在吸收雷电,吸收了多少,它自己都不知道,就觉得在抵抗雷云时头部发痒,在它迎着雷云冲上苍穹之时,头顶更是痒的可怕,无比地希望,有一只熟悉的大手伸出来,温柔地挠它的头,替它梳云絮一样被风吹乱的毛发。 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梦域的幻境里,小西瓜见到了许知鹤。 许知鹤能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从而彻底陷入诅咒之地呢? 大概就是云劫果实吧。 他想为它找一颗云劫果实,让它快点儿长大。 “我一万年后才能成年,才能带你去穿梭虚空,去到那些上古秘境里探险,找你喜欢的阵道传承。可那时候,你骨头渣都没有了。” 它还记得许知鹤是如何回答的。 “我养你,又不是为了让你带我去找阵道传承。” “想养就养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只是有点儿遗憾,不能陪你长大。” “以后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修炼。有机会的话,回你的族群去看看,让它们知道,你一点儿也不孱弱。” 它其实很早就知道,许知鹤不能陪伴它太久。 他经常说,等我不在了,你要如何如何。 因为它成长期太过漫长的缘故,他们没有回避过离别的话题,只是,它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那么突然,明明早上他还在替它梳毛,它讨厌那些魇气的气息都不愿送他过去忘缘山,而不到半个时辰,它就感觉到,他的元神剧烈衰弱,宛如夜风里摇曳的灯火。 “你不在了,我也要好好活着,好好变强。” “我一定要拿到这颗云劫果实!” “那是你想送给我的果子,对吗?” 小西瓜哇地一声哭出来! 这哭声并没有让它泄力,反而让它更有力量! 幻境里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可它下意识觉得,那就是真相。因为,那是天天喊穷,说养不起它,却宁愿卖了祖传法宝,也要给它换灵果的主人啊! 它拼命地往前冲,头顶重新冒出来的独角上冒出一圈一圈紫色涟漪,紧接着,一道宛如巨龙的闪电从小西瓜头顶冒出,撞向了高空的劫云。 紫色闪电在前方开道,破开了厚厚的雷云。 它紧随其后,一路冲锋! 周围的乌云好似被搓洗干净,渐渐恢复了纯净透明的白,而那些白云,纷纷裹上了虚空兽的身体,与它合为一体。 它的身形越来越大,越来越健壮且俊美。 高大的骏马猛一张嘴,将云劫果实叼入口中。 它做到了。 167:霸气 “吞了,吞了,它做到了!”阮玉兴奋地在地上大喊大叫,就差原地一蹦三尺高。 不是她不想蹦,而是金银鱼老祖的鱼鳍还压在她头顶上,她压根儿蹦不起来。 胭脂鱼也挺高兴,鱼尾巴一甩,往空中抛洒出一串水珠,水珠所过之处,一条七色彩虹凭空出现,桥的那一段,正是刚刚叼住了云劫果的小西瓜。 它沐浴在阳光雨露之下,周身气息节节攀升,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云都朝它聚拢。 小西瓜长啸一声,在空中自由奔驰。此刻,整片天幕,都独属于它。 天上的云变幻着形状,阮玉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云上的风景有些催泪。她揉了下眼睛,问:“你看小西瓜的背上是不是像有个人?” 胭脂鱼说:“虚空兽也是云兽,可以变成天上的一片云。”它想变成什么样子,云就成成为什么样子,云,就是无拘无束的呀。 它顿了一下,“它的主人,是不是浓眉大眼,长了个娃娃脸?” 阮玉愣了一瞬,惊喜万分:“对!你看到他了吗?他是不是还有残魂留下?”神通树的树叶里,有时候会遇到许长老讲道,阮玉是见过许长老的,就是个浓眉大眼娃娃脸的年轻人。 胭脂鱼摇头,“没有残魂,不过,我看到了他的骨头。”它能够通过对方的尸骨,看出对方生前是什么模样。 胭脂鱼指着岛上祭坛边的某处道:“就在那里!” 阮玉眼泪一下子又滚了出来。 金银鱼老祖所指位置,正是之前小西瓜不顾一切冲上去后停留的位置。 它明明都靠近了祭坛,却没有去拿祭坛上任何东西,而是停在了祭坛旁边,仿佛跃入了一个人的怀抱,冲他撒娇。 他不在了。 但他又真的就在那里。 阮玉泣不成声,旁边的金银鱼老祖看傻子一样看她,“你到底哭什么啊?至于吗?” 本以为这是个什么被封印了的强者,现在看着又不太像。 哪个强者动不动就哭得稀里哗啦的,不要面子的吗? 阮玉很容易共情,话本里虚无缥缈的故事她都能哭得泪流满面,更何况眼前,那驮着主人在天上自由翱翔的云。 她一边哭,一边拿瓶子接眼泪,旁边的胭脂鱼看得一阵无语,最终道:“反正接了那么多,你送我一瓶?” 这眼泪里暗藏玄机,它拿回去了可以好好琢磨琢磨。 阮玉倒也大方,二话不说给了金银鱼老祖一瓶子眼泪,又从金银鱼老祖那得到了一小瓶圣泉。 此次交易,双方都挺满意。 等天上飞的小西瓜落下,胭脂鱼问:“你们打算去哪儿?”又看向阮玉:“你最好别到处乱跑。” “上次你被拐到魔渊,执道圣君向那逍遥小儿施压,说不放你回去,他会出山。” “他封印着梦魇,一旦走出忘缘山,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你,他连天下苍生都弃之不顾,大家都觉得他现在很危险,魇气侵蚀了他的元神,他离失控不远。若神智清醒,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玄天门本是隐世宗门,此次主动站出来跟其他宗门联手封掉仙云宫,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当时逍遥老儿还来询问过它的意见,是以其中内幕,胭脂鱼清楚得很。 “你是他的软肋,也是恶人能够伤害他、甚至于危及天下的利器。” “不过只要你能继续破掉梦域,他的元神就会越来越轻松,到那时,魇气也无法再对他造成影响。”胭脂鱼说到这里长叹口气,“你也是他的希望,他的救赎呀。” 阮玉心噗通噗通的跳。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回仙云宫,找逢岁晚。 此时的她,归心似箭! 不过临走前,她还是得多一句嘴,“你说错了,什么软肋、希望,乱七八糟的!没那么复杂呀……” 阮玉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他的道侣,他的小娇妻啦。” 旁边等着带阮玉回仙云宫的虚空兽心头一抖,默默地想:“你哪里娇了?” 梦域里折磨水蛭的样子回想起来仍叫它心有余悸,老实说,驮她回去它都还有点儿抗拒,但它是知恩图报、说话算话的好兽,哪怕站在她面前腿脚都微微打颤,它依旧会履行承诺,助她破阵。 小西瓜视线都没敢往阮玉身上落,它故作镇定地说:“你到我背上来。” 阮玉正要爬,忽然想起什么,指着金银鱼老祖刚给她说的那处地方道:“许长老的尸骨在那底下。” 小西瓜赶紧去刨,它没刨多深,便看到了漆黑的骨头渣子。 那些骨头都碎了,根本捡不起来。 它想起当年自己说的话——等我成年,你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吃了云劫果实,我提前进入了成长期,而你,就真的只剩了一捧渣。”小西瓜跪在它刨出来的坑边,想要将周围所有的泥土都用云包裹起来,正准备去装尸骨,金银老祖道:“此地怨气未散,你现在不能带他走。” “等我将此地彻底净化再说吧。” “反正你能破碎虚空,随时都可以过来看他。” 小西瓜含泪答应。 它将土重新掩埋,在原地垒起了坟堆。挑了一块青石板做碑,用云絮在碑上刻字。 恋恋不舍地用独角轻触石碑,小西瓜说:“下次,带你喜欢的酒和肉来看你。” 阮玉心急如焚,却始终没有催促它半句。她还从旁边采了几朵花,放在了坟头上。 这是玄岛生命复苏后开出的小野花。 一些献给许长老,一些带回家,送给逢岁晚。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忘缘山,没有看过外界的风景了吧。 她把玄岛象征新生的野花送给他。梦域迟早会破,而他,终将重获自由。到那时,她可以陪他一起,仗剑天涯! 虚空兽带着阮玉离开后,金银鱼老祖有些无聊。 它往地上一趴,打算睡觉,又觉得浑身难受。它一个淡水湖,挺讨厌大海的。而且它距离本体涤心湖太远的话,发挥出来的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算了,还是把玄岛搬回家吧。反正现在岛上也没什么生灵,方便它挪动。 这么想着,金银鱼老祖下到海底,将玄岛整个托上了天空,气喘吁吁地飞回魔渊后,它尾巴一甩,将玄岛砸向了地面,摆在了涤心湖附近。 “发生了什么!” “烛龙殿,烛龙殿被一座山给压住了!” 魔渊烛龙殿是老魔君修炼之地,大多数时候没有外人。 他平时最喜欢在烛龙殿的鱼塘钓鱼,一坐能坐个十天半个月。 烛龙殿拥有强大的守护结界,就算是当年的执道圣君亲临,也无法一剑破开其防御,怎么会被一座山给压扁了呢? 那山死气沉沉,老远就能感觉到一股阴煞之气,魔渊众人如临大敌,就连古青桑都顾不上还泡在涤心湖里的洛惊禅,直接飞出来迎战了! 此时,他们还弄不清楚,敌人到底是谁。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逍遥魔君灰头土脸地从山下钻出来,他沉着个脸说:“没事。” “烛龙殿都没了,怎么会没事啊?” 他气得险些把心里话骂出来:“都是那老——祖宗干的好事!” 天上,金银鱼老祖还洋洋得意,“虽然我名字不霸气,但是我做事很霸气。” 这话,只有逍遥老魔君能听到。 老魔君差点儿被气出脑梗,“谁说你名字不好了?” 谁在乎你名字了? 大家不都给你喊老祖么,谁还知道你叫什么啊。 他下意识问:“对了,你叫什么?” 金银鱼老祖脱口而出:“吾名胭脂。” 话音落下,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胭脂鱼停在空中,淡淡道:“往你们脑子里多灌点儿水,把这名字给忘了吧。” 底下修士:…… 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下了忘言咒,还淋了一身的雨,连逍遥老魔君都没能幸免,这,到底造的什么孽哦。 胭脂:我真是有史以来最霸气的山河龙灵!吼! 168:负责 梦魇深处,逢岁晚静坐原地,他周围的魇气稀薄了很多,身上的锁链更是少了一根。 七根锁链已去其五,如今剩下的一根穿着他的肩胛骨,还有一根,套着他的双脚。 他的元神已经轻松了太多。 险些失控的情绪,在锁链断裂的刹那也安静下来。 梦域已经破了,她应该安全了。她回到仙云宫了么,还是说,现在根本回不来。 逢岁晚想醒过来。 然而…… 清醒时喝了太多的烈酒,又燃了大量的香,一时半会儿根本清醒不了。这个时候,他需要外界的帮助,比如说,玉兰树给他端一碗醒酒汤。 他处于梦魇中时,不能跟它们有神魂联系,也没法吩咐玉兰树做这些事。 心里存着一丝希望,万一玉兰树开窍,知道主动帮忙了呢? 转念希望破灭,逢岁晚想起来,他昏睡时,玉兰树根本不能靠近他,既如此,又如何会帮到他。 能够在他昏迷、毫无防备之时靠近他的,只有阮玉。 而阮玉,现在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就算她在忘缘山,有阵法相隔,她连听风殿的大门都进不来。 逢岁晚:…… 心情越发的糟糕了。 …… “进来了,真进来了!”穿透结界那一刻,阮玉兴奋得在马背上蹦起来。 小西瓜将她带回仙云宫后一刻没耽搁,直接进山,闯阵,原以为还要费点儿功夫,没想到进阶后的小西瓜如此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了听风殿外的结界。 只是它没法继续往里走。 对危险的直觉告诉它,继续往内,会出意外。 小西瓜这么一说,阮玉就知道现在的逢岁晚应该还没醒,他在梦魇里时,连玉兰树它们都不能轻易靠近。 但她可以! 小西瓜:“那我先回去了?” 阮玉:“等等!我这次进来了,下次不一定还有机会,逢岁晚现在白天很嫌弃我,我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见小西瓜想走,阮玉急忙喊:“等等啊等等,你不是能在虚空里撕道缝做个标记,弄个固定的传送位置吗,我们悄悄弄个吧!” 说这话时,阮玉眼睛亮晶晶的,双目好似在闪光。 小西瓜:那是邪恶的光。 它打了个响鼻,不情不愿地说:“可以是可以,但在执道圣君眼皮底下动手脚,很容易被他发现呀!” 阮玉说:“没事没事,你放心,他元神受损严重,平时不能轻易动用神识,压根儿发现不了。” 小西瓜:“当真?” 阮玉拍着胸脯说:“我保证!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小西瓜还是很犹豫,“执道圣君很凶。” 阮玉脸一沉:“我也很凶,我比他还凶!” 小西瓜一哆嗦,它又想起梦域里阮玉的凶残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那你想把虚空通道藏在哪儿?” 阮玉笑了:“他床上!” 小西瓜头甩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都不敢靠近正殿。”连大门口它都不敢进,还直接去执道圣君的床上?它怕死! 阮玉揪住了虚空兽的马尾巴,“你变小了,我抱你进去!” 小西瓜:…… 被阮玉的手抓住后,它前脚跪地,险些摔倒。 眼看没得商量了,小西瓜认命地缩小,战战兢兢地躲进了阮玉的怀里。 阮玉抱着小西瓜推门入内,一边走,一边问:“没事吧?” 小西瓜头往她臂弯里塞,只露了截尾巴在外头,闷声闷气地说:“还行。”在落入阮玉怀抱后,那股让人心悸的杀意便消失了。 执道圣君真的是她的道侣。 哪怕梦域里已经确认了,在现实中再次感受,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这两口子之间的事,怎么能拉它这无辜的小兽参与呢? 偏偏它一个都不敢得罪,真是,太难喃! “到了。”听到阮玉的声音后,小西瓜抬起头来,随后愣住。 印象里执道圣君喜洁,半点儿脏污都无法忍受,仙云宫里头苛刻的门规无数条,都是他亲自所设。当初许知鹤叫苦连天,到后来,也养成了连它毛发都要整整齐齐梳向同一个方向的强迫症。 眼前这个一屋子青烟,满地酒坛的屋子,是执道圣君的居室? 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正纳闷时,它注意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定睛一看,发现果真是执道圣君后猛地一哆嗦——这结个道侣怎么就性情大变了? 要是早点儿遇到阮玉,仙云宫那些弟子也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吧。 小西瓜没听到阮玉说话,主动问:“真要将缝隙挖到床上?”说真的,它还是有点儿忐忑。 阮玉点头:“恩,方便我突袭。” “那好吧。”小西瓜钻出来,“你把我抱到他床边。” “你抱紧点儿。” 阮玉把小西瓜抱到了逢岁晚耳畔,刚抱过去,就见小西瓜打了个哆嗦,接着说:“好了。” 阮玉:“这么快?” 小西瓜一脸得意:“当然,这是我们虚空兽与身俱来的天赋。赶紧送我出去,我要受不了了!” 这两个人对它来说都是大恐怖,它只想回鹤隐村好好休息。 “好。”将小西瓜送出听风殿,返回时,阮玉还问小西瓜要了一团云絮。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了逢岁晚旁边。 他的床很大,也很空。 床上没有被褥,只有一个青石枕,硬邦邦的瞧着都硌人。 床上空荡荡,床边却横七竖八地倒了很多酒坛子,还燃了很多支香,屋子里烟熏火燎的,明明是凝神香,气味都呛人。 刚过来的时候,阮玉还以为自己进了个香火旺盛的庙里。 等见了躺在床上,脸烧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红的逢岁晚后,她既感动,又心疼。 想来是担心她在梦域里出现意外,逢岁晚才想办法强行入睡进入梦魇的,现实里虽然忘了情,可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不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阮玉擦了擦眼角的泪,接着嘟囔着说了句话本里的词:“喝得烂醉如泥,还得我来照顾你。” 像极了抱怨丈夫的小娇妻呢。 阮玉用不老泉混圣泉和眼泪装了一盆水,将云絮打湿后拧干,然后再轻轻地擦拭他的额头、眼睛、鼻梁、嘴唇、脸颊。 隔着薄薄的那层云絮,手指尖儿去感受他面部的轮廓,阮玉都觉得好似有火苗顺着手指接触的地方传到她心里,烫得她心头乱跳,很想尖叫出声。 等擦完了脸,逢岁晚的脸倒是不红了,她自己的脸颊急剧升温,烫得好似能铁板烤肉。 用打湿的双手捂住脸颊,阮玉心如小鹿乱撞,脑子里也冒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真正睡死的男人,是不可能做出禽兽行为的。 但她若是脱光了躺在他旁边,以他的品行,肯定会负责的吧…… 机会难得? 现在,就脱! 还是先亲一口再说。阮玉俯身下去,打的是他嘴唇的主意,等真靠近,还是不争气地往上挪,在逢岁晚的额头上轻碰了一下,仅仅只是亲个额头,她都紧张得浑身发抖。 争点儿气啊! 阮玉攥紧拳头给自己鼓劲儿。 就在她鼓起勇气打算再次发起冲锋的时候,阮玉注意到逢岁晚气息有变。 糟糕,他要醒了。 哎呀,我衣服还没脱呢!现在脱衣服还来不来得及? 169:遗孀 阮玉手忙脚乱地开始脱衣服,刚把外衣扯开,床上躺着的人就已经睁眼了。 逢岁晚眼神很冷,目光好似能将人冻伤。 阮玉硬是顶住了压力,锲而不舍将里衣的袖子往一侧下拉,让袖子滑落到了肩膀处,继续往下时,身体已经不太能动弹了。 这混球又用了神魂威压,要是他不用的话,她能把肚兜的都露出一截! 在逢岁晚发飙前,阮玉抢先道:“你神识明明不能随意动用,怎么不长记性的?” “为了治愈你的元神,我在梦域里出生入死,结果你自己这么不爱惜?”她气咻咻地骂:“怎么,又破了一个梦域,神识恢复挺多吧,迫不及待地就用神魂威压来对付你的救命恩人?” 骂完,感觉身上威压一轻,阮玉心头狂喜。 ——逢岁晚还是要脸的,知道她对他有救命之恩。 可惜,他一定想不到,她不要脸啊! 阮玉伸出手指头,借机指着逢岁晚的胸口位置:“你有没有心?” 手指头戳着逢岁晚的胸口,“你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好想在他胸膛画个圈儿。 阮玉声色俱厉地控诉逢岁晚,心思早就歪了。 逢岁晚冷冷道:“下去!” 阮玉冷哼一声:“哦,元宝才不吃呢,这黑心肝儿狗都嫌弃。”身体前倾,手指在逢岁晚心窝处戳了一下,“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前倾的动作做得很大,阮玉故意的,这样一来,衣服才会顺势滑落一些,而且这个姿势,他应该能看到一些不该看的风景了吧? 她身材可是很不错的! 果然,逢岁晚微微侧过头,他眉头紧锁,说:“有什么事,坐着说。”本想直接把人扔下去,但考虑到阮玉确实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只能忍住。 他低估了阮玉脸皮的厚度。 就见她往他大腿上一坐,并说:“我坐好了,现在可以好好说了吗?” 逢岁晚笔直地躺在床上,身体僵得像个石雕。他深吸口气,“你想如何?” 阮玉直接道:“我要做你的道侣。不许搞出什么结界不见我。” 逢岁晚脱口而出:“不行。” 阮玉在他腿上挪了下屁股,“为什么不行?你我都有了肌肤之亲,你看都看了,怎么着,还想就这么算了?” 逢岁晚拧着眉头没说话。 阮玉又继续了,“难不成,你也脱光了让我看回来?” 逢岁晚觉得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挑战他的极限,他忍着怒意道:“我无心人间情爱,你跟我在一起,只会被我冷落。”他根本无心情爱,在乎的,除了大道长生,便是向傅紫衣拔剑。 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后,逢岁晚觉得元神都通透了许多,好似一瞬间又轻松不少。 只是片刻轻松过后,心头又有几分古怪,仿佛被她手指戳的位置被剑刺伤,疼得他瞬间脸色发白,额头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无法做到在剧痛下完全面无表情。哪怕极力控制,微微的颤抖依旧暴露在对他万分熟悉的阮玉眼中。 阮玉故意笑了一声,接着说:“我管你冷落不冷落,我就是要做天下第一剑尊的夫人,顶着这个名头,全天下的女人都得羡慕哭。” 她猜逢岁晚此刻正在被那个咒言折磨,浑身剧痛,连忙把戳他的手都收回来,扳着手指头数:“你都三千多岁了,年纪这般大,元神又受损严重得很,估计活不太长了吧。” “等你死了,你的那些东西不得都归我这个遗孀?”她眼睛打量四周,“你这里宝贝应该挺多。” 逢岁晚肉眼可见的平静下来。 阮玉继续道:“当然,要是能生个孩子就更好了,就资质像你这样好的,我把他培养成下一个天下第一。这样一来,我就有了一个最大的依靠。” “我救了你的命,又被你坏了名声,根本嫁不了别人。”她呵呵笑了一声,“我也不求你的感情,只要名和财,就问你答应不答应?” 逢岁晚:为什么听她这么说,我竟然会有点儿不高兴。 他淡淡道:“虽然我三千多岁了,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阮玉立刻说:“没关系啊,我才十六呢,还熬不过你?” 逢岁晚又说:“以我的修为,很难有子嗣。”修为越高,越难孕育后代,不管是人修还是灵兽皆是如此,这是天道规律,不可违背。 阮玉哼了一声,“一次不行,那就多来几次咯。”她攥紧拳头说:“我运气可好了,我就不信怀不上。” 语气倒是很漫不经心,但阮玉耳朵根还是红了,她都害怕被逢岁晚看出破绽,故意坏笑着盯他身下,还挪动两下,说:“除非,你不行。” 看他那位置没什么动静,阮玉一脸惊讶,“难道,你真的不行。” 逢岁晚:“你怎么这么恬不知耻?” 阮玉:“你书海里双修的功法也不少啊,我都是跟里面学的。”当初为了跟梦里的莫问做点儿什么,她在书海里可挑了不少的此类玉简。 阮玉还要动,逢岁晚忍无可忍,运转灵气将人给扔了出去。 阮玉在空中仍在喊:“你好好考虑啊,我下次再来!” 逢岁晚坐在床上,只觉得被她坐过的腿部位置都有些发麻,他神识看到阮玉在结界的位置处摸那无形的墙壁,问:“虚空兽帮你的?它进阶了?” 结界外的阮玉气得原地跳脚,“你又用神识了?” 用法术扔她出去就算了,现在又用神识来偷看,刚恢复一点儿就随意乱用神识,自己元神多脆弱心里没点儿数吗? 她站在外面将逢岁晚巴巴地数落一通,逢岁晚只能收敛神识,他知道她说得没错。 他确实不该动用神识。 可面对她时,理智总会被情绪所裹挟,根本没办法冷静。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怎么样?” “反正你要是不答应,下次梦域,我不出力了啊。” 阮玉双手放到嘴边,扩成了喇叭花的样子,“我凭什么出生入死的救一个陌生人啊,天下苍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我只救我相公!” 声音很大,不用神识也能听清。逢岁晚立刻道:“接下来的梦域更加凶险,我神识已经恢复许多,可以尝试自己破除。”他其实已经不愿她再继续涉险了。 她能破除,有很多运气成分在里头,且现在她为何能破梦域都没能找到真正的原因,也并不是说前面没有危险,后面就一定能够成功。 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等别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拯救自己。 他不需要。 岂料刚回答,外头的人就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过河拆桥呢?现在好一些了就想一脚把我踹开了?我告诉你,就算你不需要了,前面的报酬也得给,三天,就三天,三天过后我再来问……” “问到你答应为止!” 山上没声音了。 阮玉等了许久没听到动静,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在青石上就地坐下,把衣服系好后发了会儿呆。 刺激又刺激不得,又不想跟他分开。若真要他躲着,可能十年百年都见不着面了,而这样一来,梦域里的那个稍微清醒一些,记得他们感情的莫问恐怕会崩溃,到时候整出个心魔还要夺舍就麻烦了。 只能暂时这样了吧? 本以为第五个梦域破了,那个什么忘情咒对他的束缚就会减少,他就能想起一切,如今看来,还是不行。 到底得用什么法子呢? 阮玉又掏出惊鸿照影镜,将自己的烦恼说给爹爹听。 对面,阮一峰脸上带着喜悦,他压低声音说:“闺女,闺女,我正想联系你呢,就是没灵石了,刚要去找师父赊账。我跟你说,我找到了一个能够有效跟那些言灵咒法对抗的方法!” 阮玉眼睛一亮,“爹爹,你快说!” 170:无尽海 “雷光果,你知道雷光果吗?” 听到对面爹爹的声音,阮玉立刻说:“我知道啊!” 梦域里,那个伪装成山河龙灵的水蛭就曾叼着一些黑漆漆的果子送到她面前,它还说那是飞升雷劫出现之后才会生长的劫树上的果子,有养魂的作用。 当时她就想着等梦域破了到岛上摘果子给逢岁晚吃。 后来出现在玄岛上,她发现岛上生机全无,根本没有什么劫树生长。 想来那劫树可能起初是存在的,然而在所有生灵被毒死,怨气充斥整个岛屿又被封禁在岛内无法四散,使得玄岛彻底变成诅咒之地后,劫树也变得有毒,并逐渐死去。 “我知道雷光果可以养魂的,可它很罕见吧。” 阮一峰点点头:“雷光果还有一个作用,这是我从那位前辈的手札里发现的。”前辈的手札不只一本,他起初只在新手弟子火灶坊的灶台底下找到一本,后来根据里头隐藏的线索推断,陆续发现了其他的一些东西,零零碎碎地藏在玄天门一些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里。 他深吸口气,接着才小声说:“它具有一丝躲避天道规则的能力。” 阮一峰想了想,道:“原因嘛,大概就是,这个人身上还残留着雷劫气息,他已经劈过了。他们施加在女婿身上的咒法,就是根据天道规则推演出来的言灵法咒,一旦他想起你们之间的感情,对你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就会元神受到惩罚,既痛苦,又会被削除那个念头。就好像,刚长出来的一点儿嫩芽,直接被强行掐断。而且,他自己还因为束缚的原因被蒙在鼓里,当局者迷。但是服用了雷光果的话,就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因为雷光果的气息,咒法会认为已经掐掉并惩罚他了,就不会再动他。” 阮玉立刻说:“我懂了,可哪里有雷光果呢?瞬息楼有卖吗?”有小西瓜帮忙,她现在倒是可以偷偷出去,但买不买得起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仙云宫应该很穷了。 阮一峰:“没有。不过我查到了哪里会有雷光果,就是那些远古秘境里基本都有,且数量很大。至于古秘境,你可以去问问仙云宫的掌教。他知道的比我清楚。” 阮玉说:“好!” 她刚要将镜面扣下,忽地想起什么,一脸凝重地说:“爹爹,我怀疑你说的那位前辈,就是那个被玄天门逐出去的灵霄。你别被他的手札给影响了!” 他那么对待执道圣君,一定不是什么好货! 阮一峰倒是不意外,他点点头:“我也猜到了,不过你放心,爹爹不会走邪路。”他哈哈笑了一声,“我那师父天天盯着我呢,不该学的禁忌邪术,哪怕他将修炼方式写得清清楚楚,我也不会去尝试。” “你还不了解我?” 阮玉嗯了一声,“我相信你啊。” 既然爹爹自己也想到了,阮玉就不再担心,她将镜子收好,径直跑到掌教那边打听了一下古秘境的消息。 古秘境在无尽海里。 无尽海并不是真的一片海,而是在天上,那里好像是天地边缘,充斥着数不清的虚空裂隙、罡风、漩涡、黑洞…… 万年前的天下第一大派名为昆山,昆山派耗尽财力打造过一艘仙品灵舟,想要横渡无尽海,找到无尽海的尽头,结果仙舟都被风暴扯成两截,当时船上的修士一个没能回来。好好的第一大派迅速跌入末流,现在修真界已经没有昆山弟子了。 无尽海大多数时候都吹着出窍期修士难以抵挡的罡风,一旦无尽海的风减弱,就预示着古秘境即将出现。 一般来说,古秘境对进入其中的修士都是有数量、年龄和修为限制,按照以前规律,进去的弟子修为必须是元婴期以下,年纪不超过百岁,人数少于两百。 秘境里会遇到什么也说不准,有的可能是大机缘,进去没有危险遍地天才地宝;也有的是绝对的大凶之地,进去之后九死一生,曾有一个古秘境是一个上古魔头设下的陷阱,进去的修士全都死了,那魔头残魂未散还夺舍了一个年轻弟子出来,要不是露出破绽被识破了身份,等他利用那身体成长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人们将福缘秘境称为传承秘境,大凶秘境称为恶煞秘境,但是不管是哪种秘境,里头都会有大量的天才地宝,区别就是能不能活着拿出来。 将秘境简单解释完,李莲方道:“上一次秘境出现还是七百年前呢,当时仙云宫大比得了第一名,我们进去的弟子足足有五十人!” 阮玉问:“进去的名额有限,各大门派通过比武来夺得进入资格吗?” 李莲方:“反正以前是,第一名是五十人,第二名则是二十,第三名十人,后面的依次减少,前面两百九十个名额被修真门派瓜分,最后留出十个名额分给散修,那些散修要得到名额,至少得以一敌万!” 他想了想,说:“小西瓜就是知鹤在无尽海捡到的,我们都怀疑虚空兽一族就生活在无尽海里。不过小西瓜不愿提它的身世和家乡,它不想说,我们也就没继续问。” 阮玉叹了口气,“上次出现在七百年前了啊?”那谁知道下一次秘境开启得什么时候啊。 “小西瓜对无尽海应该有所了解,你可以问问它。” 话音刚落,李莲方就见身边凭空冒出一团云,小西瓜愤怒地朝他吼道:“干嘛一直念我的名字,烦死了!” 它居然在李莲方肩头的虚空撕开一道细缝,这会儿身子看不见,就露了个头,头上独角都快戳到李莲方脖子了。李莲方现在修为都还没完全恢复呢,被那凶器给戳着喉咙,连忙说:“就是阮玉想找你打听点儿事,你修为进阶了?血脉力量也觉醒了吧,现在这么厉害了。” “他一定会很高兴吧。”提到许知鹤,李莲方还微红了眼眶,小西瓜见状,这才将独角偏移了一下,它看着阮玉说:“古秘境要开启了。” 李莲方:“你果真了解无尽海!” 小西瓜打了个响鼻,说:“又不是秘密,天盟马上就要将古秘境即将开启的消息放出去,估计过两天,全天下都知道了。” 它能到处跑,专门往一些大门派钻,自然就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他们现在正在考虑仙门大比的事,估计会在琅琊仙宫的地盘上举行这次的名额争夺战。” 阮玉立刻说:“我想进古秘境。” 一边说一边偷瞄小西瓜,“不去抢那个名额,我们能偷偷溜进去吗?”毕竟小西瓜可以穿越结界,或许,他们不需要什么钥匙,能直接穿进去呢? 小西瓜白了她一眼,“不一定能行,我现在也就刚刚进入成长期,古秘境最外面那层结界,我应该没能力穿过。” “古秘境能够在无尽海里数十万年都安然无恙,说明它们根本不惧无尽海的罡风,这等防御能力的结界,我想直接突破几乎没什么希望。” 哦,说得这么委婉做什么,这不叫不一定能行,叫一定不能行啊! “那就得去争这个名额?”以仙云宫的身份参与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另外一个途径就是以散修的身份去,可散修的话,就得从千千万万的散修里杀出去,难度可想而知。 李莲方皱着眉头说:“你去古秘境做什么,太危险了。”她对仙云宫,对圣君来说都太过重要,怎能让她去冒这个险。 “我需要雷光果啊。”阮玉问:“雷光果对圣君养魂有奇效,我们宝库里有雷光果吗?” 李莲方摇头,“古秘境上次出现已是七百年前,当时倒是有弟子摘到果子,不过我们也不强迫弟子上交特定的物品,雷光果这种养神的物品,他们都自己用了。” 想要大量雷光果,只能去古秘境里找。 阮玉:“知道了,我先去修炼。” 唉,要是她现实里能有梦里那么强大该多好。 等阮玉一走,小西瓜就从裂隙里蹦出来,长吁口气说:“别老在她面前提我名字。” 李莲方诧异,有些迟疑地问:“你,你不喜欢她?” 多好一个小姑娘,这次还帮了小西瓜的大忙,它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小西瓜沉默片刻才说:“不是不喜欢,就是,看到她会害怕,神魂上的颤栗。” “她那么娇弱善良的一个小姑娘,你怕她什么呀?” 小西瓜将梦域里阮玉的凶残讲给李莲方听,“虽说她是装的,为了吓唬那水蛭,可我就觉得很害怕,即便现在出来了,面对她,仍会发抖。” “刚刚我只露了个头,其实我腿都在颤。” “当时那个水蛭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女魔头的……”小西瓜顿了一下,“你觉得,她们有联系吗?” 不用仔细解释,李莲方也明白小西瓜口中所说的女魔头是谁。 他摇头,“不会的,圣君比谁都了解她。” 小西瓜哼了一声:“反正我怕她,我会尽量躲着她,你们也别在她面前提到我!”——免得她隔三差五来找我,我只想静静地躺着! 李莲方:“好吧,其实我以为你会认她做主人呢。” 孤云岫的药蝶就特别喜欢阮玉。 小西瓜:“可别了。我宁愿认你做主都不会选她。” 李莲方精神一振,“那我做你主人?”他还担心小西瓜走不出来,仍旧整日郁郁寡欢。 虽然进入了成长期,但它年纪依旧算虚空兽里的幼兽,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他愿意替许知鹤照顾好它。 小西瓜:“滚!你瞧你那满脸络腮胡,半截都要入土的人了,还想当我主人?”我就算再找主人,也不会找一个看起来就命不长的! 李莲方:…… 又不图你什么,凶啥凶,还咒我!我还年轻呢,就是胡子多显老。 李莲方心头默默补充:至少,跟圣君相比,我还是很年轻的嘛。 171:抗命 逢岁晚将阮玉扔出去后在房间里静坐许久,等到心情彻底平静下来后,他的注意力才从自身转移到了别处。 屋子里还残留着酒气和凝神香的气息,他竟然在这么浑浊的空气里静坐了如此久。 等到开始关注其他东西的时候,逢岁晚才闻到除了烟酒味以外的其他气息。 味道很淡。 然而逢岁晚对气息格外敏感,他很快就锁定了床头边的位置。 本已决定不再动用神识,等目光落到枕头边时,逢岁晚一脸嫌恶地盯着那看了片刻,接着再次用神识仔细去审视。 然后,他就发现了那里的一丝异常。 逢岁晚:…… 要封这道裂隙不难,只不过会耗费他的神识和灵气。 要不要封? 逢岁晚打算暂时忍住,他需要见一见虚空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这边,阮玉正在竹林剑阵里练剑,她想熟悉下竹林剑阵,最好能在梦中模仿出来,到时候方便她梦中修炼。 刚练了没几遍基础剑诀,竹林就刮起了风,紧接着,小西瓜从空中跌落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她面前。 阮玉收剑都来不及,眼睁睁看到小西瓜撞到她刺出的剑尖儿上。 咔擦一声响。 小西瓜连根毛都没少,她手中的青铜剑直接断成了两截。 阮玉无语地收起断剑,问:“什么事啊?这么慌慌张张的。” 小西瓜爬起来,紧张兮兮地说:“我留的记号被他发现了!他让我进去见他,我该怎么办?” “啊,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阮玉也是一脸头疼,她还期待着利用那道裂隙再次突袭呢,结果一次没用上,就被逢岁晚给看破了,他肯定又用了神识。 阮玉气咻咻地说:“狗东西又用了神识,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 呃,以前骂他太多次说得顺口,一上头就骂出来了。 阮玉又问:“你怎么做的记号啊?”怎么这么容易被发现呢?这个被发现了毁了,她们还有没机会弄下一个? 小西瓜:“还能怎么做记号,就标记一下啊。” 想到小西瓜当时的动作,阮玉用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看着小西瓜:“你该不会是在他枕头上撒尿了吧?” 小西瓜反问:“不然呢?不都这样做标记,圈地盘。” 阮玉被噎得无语。 难怪会被逢岁晚发现。 她不甘心地问:“只有这样的方法了?” 小西瓜:“当然,我问你现在怎么办呀,我马上要去见圣君了,我害怕。”虽然害怕圣君,但不知道为何,他仍是更怕阮玉一些,因此哪怕马上都要被圣君问责了,它还是在进山之前找到阮玉,提前通知她一声。 阮玉:“你不去不就行了嘛。” 小西瓜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去?那可是执道圣君!”它脑子里从未有过违抗圣君命令的念头,想都没往那方面想过。 阮玉:“元神受了重伤,困在忘缘山都出不来的执道圣君,怕他做什么?”纸老虎一个,哼哼。 “下次他睡了,我们再进去做标记,他殿内种了灵植,你可以标记在灵植的盆里,气息就不明显了。”君子兰就是个很好的选择,它那小花盆也是个法器,应该能承受得住吧。 小西瓜心头嘀咕: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都怕啊。 抬头看阮玉,发现她真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小西瓜稍稍有了点儿勇气,“真的可以不去吗?” 阮玉点头,“就算他憋不住,出山来抓你,你还能跑到外面去躲着呢,他又跑不掉。” “你可是虚空兽,怕他做什么!胆子大点儿好不好。” 小西瓜自言自语:“真的可以吗?”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显然对于抗命还是极为不放心的。 “怎么不可以,好了,快回去睡觉吧。”将小西瓜打发走后,阮玉本想回听风殿吼一嗓子,让逢岁晚别白费力气,转念想到她现在还是修炼为主,至于那个白日里就忘情的家伙,就让他枯坐在那里等到天荒地老吧。 还想威胁虚空兽不帮她? 哼,想得美! 逢岁晚等了许久,没等到虚空兽。 他再次联系了李莲方,得知虚空兽已经离开后,正要断掉联系,就听李莲方说:“等等,等等,圣君等等!” 李莲方一脸紧张地道:“圣君,其实还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汇报。”这段时间,他们一直联系不到圣君,刚才圣君找小西瓜的时候,李莲方就想说了,奈何圣君跟小西瓜说了两句之后就直接切断了灵气,他想说都没来得及。 不能拖下去了! 李莲方快速道:“仇牧远并非主动背叛,他的元神或许被动了手脚!” 将阮玉之前说的话,以及他们的验证结果告知圣君后,李莲方忧心忡忡地等待圣君指示。 逢岁晚颦眉说:“听音花?可以听到心声?分辨真话假话?” 李莲方点头,“那花还年幼,目前只对低阶修士有效,而且限制不小,必须在说话的时候判断是否心口不一。” 逢岁晚拧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他想了想道:“七日之后,带仇牧远上山来见我。”第五条锁链刚刚解开,他的元神轻松许多,但恢复也需要一个过程,等到七日之后,他应该有能力去检查一下仇牧远元神里隐藏的东西。 李莲方连忙说好,又说:“灵汐仙君一直昏死,要稳住她现在的修为和元神需要大量的丹药,我们……” 逢岁晚淡淡道:“不必。” 李莲方道:“若是断了药,她可能会修为全失。”一个高高在上,即将渡劫的女修,一夕之间变成凡人,这打击恐怕没人受得了。 逢岁晚:“无妨。” 说出无妨二字之后,逢岁晚的眉心又隐隐作痛,只不过这个程度,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痛痒。 灵汐针对阮玉所做之事,有威胁到天下苍生,既如此,当年的誓言,便无需一一遵从。 李莲方:“是!” 刚回答完,就见镜子彻底熄灭,李莲方摸了摸自己那一脑门子汗,长舒口气说:“怎么觉得现在的圣君越来越冷了呢。” 隔着镜子,都好似有冷风往骨头缝里吹似的,他现在是不是很生气吗? 阮玉和小西瓜,到底做了什么,能把圣君给气成这样哦。 172:是她 “阮玉,阮玉!” 梦中修炼的阮玉听到声音,收剑,于梦中醒来。还没睁眼,就知道是元宝来了。 它站在床边,把长长的嘴筒子搁在床弦上,离阮玉的手掌心只有一寸距离。 要是喊不醒的话,它肯定会去拱她的手。 阮玉懒懒地躺着,就嘴皮子动了下,“你怎么来了?” 她是在艸斋休息的,如今元宝他们没住在山上了,按理说应该不能进山才对。 元宝:“圣君让我过来叫你。” 逢岁晚居然要见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阮玉倒没觉得是他想起了两人之间的感情。若真想起来,他肯定亲自过来了,不会叫元宝来传话。她慢吞吞地坐起来,说:“那我洗漱一下就过去。” 元宝高兴地甩尾巴,“记得把喇叭花带上哦。” 要带听音?阮玉心头一抖,当初为了给仇长老作证,她主动暴露了听音花的能力,现在让她带着花过去,莫非也是想分辨真假。 阮玉便问:“还有哪些人也在?” 元宝就嗷了一声:“离云、掌教、一个、两个、四个,五个人,不对,六个……” 阮玉盯着元宝,一脸严肃地道:“我前几日看到的那些灵兽,都能数到一千。” 元宝一脸难以置信,“真的吗?” 阮玉:“当然,我听得清清楚楚,它们说什么千年的道行。” 元宝顿时有点儿着急了,“那怎么办,我连一百都数不到。”它的耳朵都耷拉下来,“我,我回去了一定认真学。” 阮玉:“真乖。”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后抱着听音花出门,等到了听风殿,阮玉看到几个长老都在,仇长老跪坐在听风殿正中,而执道圣君正稳稳地坐在上方台阶的蒲团上。 离云站在大殿门口,正伸长脖子往外看,他看到元宝后,眉头立刻皱起来,快步走到元宝面前,摸着它的脑袋问:“怎么了?” 这狗藏不住心事,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明明去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怎么回来就郁郁寡欢了。 他斜眼看阮玉,奈何阮玉只是跟他点了下头打招呼,随后抱着花盆进了大殿。 “怎么不高兴?”离云半蹲下,摸着狗耳朵问。 元宝:“我连一千都数不到,我真笨。” 离云:“不着急,慢慢来嘛。” 元宝:“我以后要认真学了。” 这倒是好事。离云心想,元宝就是贪玩了一些,作为一只灵兽,她的修炼资质其实不差。若是差,当年都坚持不下来。 正想着,元宝两只前爪搭在他肩膀上,说:“我现在就要学!你现在就教我!” 离云便道:“读书写字还是人形更方便,等我们回去……”话没说完,元宝已经恢复人形,青丝如瀑垂落,盖上他的脸。 离云本就是半蹲着,这会儿心头一抖,人也没站稳,被元宝直接压倒在地上。 离云头别到一边,脸红得好似能滴血,他结巴道:“穿,穿衣服。” 元宝嘟囔道:“我知道啊,我不正在拿么。” 她飞快拿出一条裙子裹上,说:“现在好了吧。” 离云忽觉有什么不妥,他视线微微上移,就见殿内的人俱都看着这边,登时脑子一片空白。等到大殿的门缓缓关闭后,离云才逐渐回神。 元宝的手在他眼前晃,“我骑着你也。你怎么不动啦?你快动一动嘛。” 离云伸手捂住她的嘴——求求你别在说这么引人遐想的话啦! 殿内,李莲方咳嗽一声:“现在就开始?” 执道圣君点头:“嗯。” 阮玉已经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她没反对,只是幽幽地看着逢岁晚,无声地控诉他。 我辛辛苦苦替你养神,你总是动用神识,怎么跟个熊孩子一样,一点儿不省心呢。 不过她也知道,仇长老这事得解决,所以也只是幽怨地盯着逢岁晚看,就好似一个在相公那受了委屈的妻子,嘴上能挂个油瓶了。 逢岁晚走到仇牧远面前,手放在他额头上。 李莲方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灯。 那灯火光极其微弱,好似随时都可能熄灭。 阮玉知道,那是仇长老的魂灯。仇长老之前受了重伤,很长一段时间没治疗,后来稍微恢复了一些,元神依旧脆弱无比。 今日逢岁晚要施展的引魂之术,对他的元神仍有一定影响,一旦魂火出现承受不住的情况,他们就得停止。 孤长老在魂灯旁边放了个香炉,里面燃的是凝神的香。 洛长老则背着戒尺站在不远处,他一脸严肃,眉头都拧成了川字。阮玉多看了那戒尺两眼,没瞧见徐青竹,正打算问,就见洛张老冲她点了下头,说:“她在闭关。” 哦,难怪没出来。 徐青竹也在修炼呢。 等一切准备妥当后,逢岁晚就开始施展引魂的术法了。 这种法术大概有时间回溯的意思,能让人逐渐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又没有搜魂邪术那么恐怖,相对温柔无害。 就是时间上有点儿久。 阮玉等得都有点儿无聊了。 突然,她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循声望去,就见孤长老随身带的药篓子里有了点儿轻微的动静,盖在上层的草药裂开道缝,青色药蝶从篓子里飞出来,径直朝她扑了过来。 是青青啊! “才分开几天啊,就这么想我啦?”阮玉伸出手指,让药蝶停在了自己指尖。 青青飞快地扑闪翅膀,洒下了大量粉末,阮玉连忙阻止它:“别扇了别扇了,好不容易养点儿药粉出来,又扇没了孤长老不得心疼死。” 阮玉瞄了一眼孤长老。 他这会儿正打起十二分精神守护魂灯,压根儿没注意药蝶又飞出来了。 阮玉便说:“别浪费,我又没受伤。”她可知道,青青这些能够疗伤的鳞粉都是高阶药草养出来的,就这么浪费了多可惜。 见它还要扇,她轻轻吹了口气,示意药蝶飞到仇长老旁边,“你去看看仇长老吧。” 药蝶飞是飞起来了,却舍不得走,绕着阮玉转圈,也就在这时,一直闭着眼睛的仇长老猛地睁眼,他头一抬,在看到阮玉后面露惊恐,瞳孔都瞬间放大,几近昏厥。 下一刻,他又双手抱头,喘着粗气说:“蝴蝶,蝴蝶!” “魂灯!” 眼看魂灯即将熄灭,逢岁晚果断收手。他若晚上一瞬,仇牧远的元神便会彻底湮灭。 收刚刚收回,仇牧远便瘫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孤长老他们连忙对其进行抢救,而阮玉则一头雾水,她被逢岁晚盯得有些心慌,问:“怎么啦?” 逢岁晚沉默片刻后才说:“他的元神里应该有只梦蛊。只要想起那段记忆,蛊虫就会彻底吞噬他的元神。” “蛊虫还会吞噬他的元神,一旦蛊虫彻底破茧,他必死无疑。” 阮玉倒吸口气:“不能灭吗?” 逢岁晚道:“梦蛊,存于梦中。” 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李莲方手都有些抖,他低声道:“是她,是她。” 阮玉也想到了。 他们说的是傅紫衣。 那个女魔头还在,甚至于,她就在他们身边? 173:委屈 “你们俩,过来帮忙!”孤云岫喊李莲方和洛存真,“一个护着灯,一个护着他的身体,这山上不能再呆了。” 哪怕这会儿圣君是醒着的,忘缘山仍随时都可能有魇气出现,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命悬一线的仇牧远。 他们得尽快下山救人。 等人都走了,阮玉看着一脸凝重的逢岁晚道:“如果是傅紫衣的话,她能轻易给仇长老下梦蛊,要杀我们也易如反掌吧。” 阮玉想了想,继续说:“傅紫衣有没有徒弟?或者,除了她,还有谁养那什么蛊虫?” 她知道逢岁晚对傅紫衣的执念有多深,就怕他冷静不下来,这会儿主动分析道:“傅紫衣杀人直接了当,根本不会饶这么多弯子……” 说着说着,阮玉的声音顿住,她被逢岁晚的目光刺得有些难受,脱口而出:“难不成,你怀疑我?” 梦里的时候,不是都元神交融探测过,她压根儿不是什么傅紫衣。 逢岁晚说:“我没有。”他眉头拧起:“我不喜欢蝴蝶。” 从仇牧远神识抽离的那一瞬间,他也看到了蝴蝶绕着阮玉飞舞的那一幕,梦中的蝴蝶与现实重叠,好似藏在蝴蝶背后的人也融合在一起。 仇牧远吓得肝胆俱裂,而他,内心也掀起惊涛骇浪。 甚至隐隐有了怀疑。 怀疑她,更怀疑自己。 梦域中查明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的吗? 毕竟那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大梦长生。 逢岁晚微微走神,就听阮玉气咻咻地道:“你撒谎!” “你明明就在怀疑我,我都听到了。” 逢岁晚的视线落在了阮玉怀里抱着的听音花上。那花这会儿喇叭正大大张开,还对着他的方向。 被他一盯,听音花的喇叭转了个方向,花朵面朝阮玉后还不够,花朵慢慢合拢,又缩到叶子底下藏了起来。 视线从听音花上往上挪,就看到阮玉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红了,不知道是不是既生气又委屈的缘故,她连鼻尖儿都泛着红,紧抿着嘴唇站在那里,好似一张嘴就能嚎嚎大哭起来。 这个样子的阮玉,让逢岁晚心里头有一丝丝不舒服,像是有丝线紧紧裹在他心房上,憋得他喘不过气。 心口不舒服,头也跟着头了,逢岁晚抬手,以拇指抵着太阳穴,缓缓按压一下后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对面阮玉冷不丁道:“我要是傅紫衣,我现在就把你摁床上。” 逢岁晚按压太阳穴的手顿住。 微抬目,看到阮玉把花盆往储物袋里一放,一边卷袖子一边说:“来,试试,看我摁不摁得住你!” 一副撸起袖子要打人的模样。 他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她今天居然没掉眼泪。 眼圈是红了,却没有落泪的迹象。这对她来说,极为难得了。 衣袖卷到手肘上,白皙的皮肤像羊脂玉一样微微泛着光泽,逢岁晚想了想,走到大殿门口,说:“站住!” 李莲方他们还未离开忘缘山,这会儿才走到半山腰,听到后立刻停住,问:“圣君还有何事吩咐?” 逢岁晚眼角余光瞄了一下阮玉,说:“我要与她结为道侣,你们准备一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一切……” 原本想说一切从简,可余光里那个人的委屈又愤怒的样子叫他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变成了——最近宫内没什么喜事,在条件范围里操办一下,一切由你安排。 李莲方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安排,怎么安排?我经手过进阶宴、渡劫宴,还从来没办过婚宴。谁知道,婚宴是个什么流程?这些事以前有专人负责,基本都交给了外门弟子,现在,现在的仙云宫哪还有外门。 这不是为难我嘛…… 吩咐完,逢岁晚转身。他没用神识,转身后才看到阮玉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这会儿只能瞧见背影,看不见正面。 他想起当时阮玉那个梦。新郎穿着大红的衣裳,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的梦。 逢岁晚道:“你们凡间成亲有些什么要求,你可以给李莲方提。”让他骑马游街他做不到,最多…… 最多骑着灵兽在忘缘山上走一圈儿。 虚空兽倒是可以当马用。仔细回忆了一下梦中场景,逢岁晚又记起了满大街的红灯笼和喜字,他觉得剪纸的事儿可以交给离云去做。 穿红衣戴红花…… 这就比较难以忍受了,需要努力去克服。 他是不是要试着找件红色衣服先披一下,免得到头晕,全程黑着一张脸。 一直以来,他都不喜欢大红色,那会让他想到血。 不过是眨眼间,逢岁晚脑海里就闪过了无数念头,他一边说,一边往侧殿走,并道:“你该出去了。” 平时叫她离开,她都要磨蹭许久,没想到这次话音刚落,阮玉就转身往外跑。 她一阵风似的往外冲,很快就出了听风殿。 逢岁晚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一步。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脸颊上微微湿润的地方,手缓缓放下,目光凝在了指尖。 她哭了? 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结果,如今如愿以偿,为何要哭。 难不成——喜极而泣? 艸斋,阮玉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无声抽泣。她紧紧咬住唇角,没发出一丝呜咽声。 好似嘴张开,委屈就会喷泄而出,变成嚎哭、嘶吼,声音震天。让那个人,不用神识也能听到。 她不想让他听到。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外滚,惹得听音花自己从她储物袋里钻出来,伸出叶片去接泪珠子。 不知为何,阮玉最近的泪水越来越吸引它了,自她修为元婴期过后,她的眼泪就有了变化,而上次梦域出来后,阮玉眼泪的味道更好。 一边接眼泪,听音花一边问:“你怎么啦?喜极而泣啊!”这些天,她没少说过要跟执道这样那样,现在执道要跟她结道侣,还叫人办婚宴,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嘛,怎么还哭了呢? 阮玉头抬起来,说:“他就是怀疑我,才会跟我结道侣。”哭够了,情绪得以宣泄,这会儿开口说话,倒不至于嚎出来,就是一边说一边抽噎,还连打了几个嗝。 “结了道侣,神识绑在一起,我有没有什么歪念头,他就能随时知道。” “要不然,怎么会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现在提。”阮玉说到这里就有点儿来气:“我还能不知道他的想法么?” “梦域里检查过了,狗执道他不放心呢。” 她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帮他,为了能拿到去秘境的名额,这几日她都拼了命地在梦中修行,就想着到时候能够杀出重围,得到进入秘境的资格。 她都不敢刺激他,不敢跟他说,你快点儿挣脱咒法的束缚,想起对我的感情。 你怎么这么不努力,这么多天了都想不起来。 一到白天,心就成了石头。 她从未怪过他。 他反而怀疑她了。 怀疑是人之常情。 可被他怀疑,却让她觉得心如刀割。 逢岁晚,谁都可以怀疑,可那个人如果是你,我会很难过,很难过呀。 阮玉一边哭一边说:“我才不去秘境给他找雷光果了,不练了,再也不练了!”梦里挥剑上万次,现实里手都快抬不起来,她哪吃过这样的苦。 听音花:“那你跟他结不结?” 阮玉用手背抹泪,惹得听音花赶紧道:“你别动手,我替你擦,我替你擦。” 阮玉说:“结!” 听音花:…… “哭得这么伤心,我还以为你不结了呢。” 阮玉说:“哭归哭,结也是要结的。他现在得了老年痴呆把我们的感情给忘了,我还能怎么办,只能想尽办法帮他啊。” 委屈也认了。 谁叫,她也喜欢他啊。 174:准备 次日清早,阮玉推门出去,就发现门前的玉兰树上挂满了红灯笼,院子里还到处都帖上了喜字,四方桌上有就算了,每个石凳上都有喜,连四个凳子腿上都缠了红绸套红花。 不远处,逢岁晚正弯着腰给小径两旁的小树上挂红花,他难不成是想把路两旁的树杈子都挂满? 瞧那挂得整整齐齐的红花,阮玉就目瞪口呆,这得挂多久啊…… 本想说怎么不叫人帮忙,转念想到忘缘山本来就不适合其他人久呆,她抿了下唇没说话,走到逢岁晚旁边打算帮忙。 阮玉伸手想去拿一些逢岁晚手里的花,口中说道:“你一个人挂要挂多久,怎么不叫大兰它们帮忙?” 逢岁晚瞥她一眼,“它们有别的事做。” 视线落在阮玉的手上,他默默注视良久,最终没说什么,将视线移开。只是手上动作放慢了一些,人也落在了阮玉身后。 阮玉在前面随手挂上红绸和花,逢岁晚就跟在后面,将她挂好的位置重新调整,确定高度完全一致。 阮玉挂了好几个后才反应过来,她又把花塞回逢岁晚手里,说:“那我去做点儿别的?什么时候成亲,选好良辰吉日了吗?我还要去告诉我爹爹。” 爹爹来是来不了了,但婚姻大事总得知会他一声,否则的话,阮玉怕爹爹拿扫帚追着逢岁晚打。 打不过也要打! 逢岁晚手一顿,说:“今晚。” 阮玉猛回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什么,今晚?” 说好有要求尽管提,我还什么都没提,你们就把日子定下了?她气鼓鼓地想骂人,手都捏成了拳头,就听逢岁晚道:“李莲方他们查了一晚上,说按照你们凡间的算法,今天过后,三个月内都没有黄道吉日。” 阮玉险些捶到他胸膛的拳头又张开,手在他肩头轻拍两下,“哦,那你辛苦了,哈哈。” 尴尬地笑了一下,阮玉又惊呼道:“那我的凤冠霞帔呢?”别的可以省,这个可不行。 “他们正在准备,你记得在结界墙外画龙凤的那位弟子吗?” 阮玉想起当时看到龙飞凤舞时的惊叹,点点头说:“记得。” 逢岁晚很难得地浅笑了一下,嘴角微勾,“他没走。”原本逢岁晚打算亲自画花样的,但不知为何,提起笔后总觉得心情难以平静,加之山上布置的事情又不能加以他人,于是他便放手,让其他弟子去做喜服。 阮玉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太多细节,她跟爹爹跑江湖的,根本没那么多规矩,当年倒是见过一次公主出嫁,就看见了十里红妆,其他的也没什么印象了。 她顿了一下说:“那还得找一匹大白马!” 逢岁晚说:“虚空兽。” 阮玉又说:“花轿呢?” “仇牧远已经准备好了。”逢岁晚接着补充:“李莲方他们四个亲自抬。” 阮玉:…… 见阮玉还绞尽脑汁在那想,逢岁晚继续道:“仙云宫没有童男童女,压床的孩童就让玉兰树它们扮演了,毕竟小纸人不太吉利。” 哪怕是大红色的小纸人,也不适合大婚之夜。 阮玉小脸微红。 婚前童子压床,婚后子孙满堂。这还给安排压床童子,看来逢岁晚还是很想满足她之前那个心愿? 逢岁晚被她盯得有几分不自在,侧过头轻咳一声:“我们都不了解世俗规矩,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他想尽量满足她的需求,哪怕这结道侣,他别有所求。 阮玉想了想说:“我问问爹去!” 她乐颠颠地跑开,看起来像只灵活的小鹿。 逢岁晚感觉她的足尖儿好像蹦在他心上一样,他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回到屋子里才收回视线,继续装饰这一路上的风景。 世俗的规矩他不知道。 但修真界结道侣有一个仪式,他也听说过。 很多新婚的道侣都会前往情山,在山上刻下名字。 情山是一座剑山,据说那用来刻字的那一面山石是被一位大剑仙一剑削平的,山石内蕴藏剑气,想要刻到高处,实力强悍与夫妻同心缺一不可。 相比起去情山刻字,还是凡尘的这些条件更容易满足。 没多久,逢岁晚就再次听到门响,紧接着,一阵风吹过,吹得他衣袍斜飞,眼睛微斜,逢岁晚看到阮玉已经站到了他一侧。 阮玉气喘吁吁地说:“我爹来不了!本来我还打算让虚空兽去接他呢。” 逢岁晚皱眉:“玄天门不好进。”玄天门的修士擅长走一步看三步,提前测算未发生的事,虚空兽修为其实不高,穿梭结界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遇上玄天门的修士很容易被瓮中捉鳖。 阮玉点头:“爹也这么说。他还说没什么好讲究的,我们想怎么结都可以……”说到这里,阮玉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微妙:“就……就拜高堂不能省……” 见逢岁晚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阮玉继续说:“他说他来不了,让我们写个爹字帖椅子上,然后……” 声音变得超小,阮玉快速道:“让我们拜。”——主要是让你拜! 爹的原话是——天下第一剑尊拜我,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能省,必须拜,拜的时候记得用留影石记录下来,以后我要看的。 她说话时低着头,见逢岁晚没吭声,抬眸偷瞄,结果被他盯了个正着。阮玉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心虚,不为别的,就觉得蠢。 逢岁晚说:“好。” 啊? 阮玉吃惊地抬起头,“好?” 腰侧别着的镜子里传来阮一峰的笑声,“他答应了,我就说我女婿会答应的,记得留影石啊。” 惊鸿照影镜这时候才彻底熄灭光亮,阮玉无奈地捧着脸颊,因过于用力将自己的嘴唇都挤得嘟起:“我都不想答应,还跟他说你肯定不会答应。本想拿你当挡箭牌,谁料……” 她幽幽地看了一眼逢岁晚,“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逢岁晚:“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头隐隐作痛,好似有钉子在一下一下地凿击元神。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 大概,是不想让眼前这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失望落泪吧。 哪晓得,他会错了意。疼痛让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心绪再次平静,他淡淡道:“免得你瞎闹腾。” 阮玉嘁了一声,说:“我去看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也没生气,兴匆匆地跑下山,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逢岁晚继续挂花,眼前的红花,依旧像极了记忆里那些四处飞溅的鲜血。心中的不适被强压下来,他以为自己难以忍受,或许会忍不住将这里的一切除去,然而等到站在了听风殿前,回头一看,那红花点缀的道路宛如长龙,他站在长龙的末端,好似看见阮玉站在那一头。 逢岁晚:“我连阮玉都忍得下来。” 这些红花,也算不得什么了吧。这样一想,这些红花竟然都变得顺眼了几分,他回到屋子,又用悬光镜联系了李莲方。 “我的礼衣准备好了吗?” 李莲方犹豫:“好是好了,真要朱红色吗?” 逢岁晚:“送来。” 李莲方连忙说好。等安排小纸人送上去后,李莲方心头还有些惴惴不安,他跟旁边正在做喜馍的洛存真说:“从未见过圣君穿红衣,我有点儿担心。” 洛存真将捏好的面团递给徐青竹看:“这样可以吗?” 为了将婚宴安排好,他把闭关的徐青竹都请了出来,许多事都是徐青竹告诉他们的。可惜徐青竹现在是魂体,只能动嘴,无法动手。要不然,有她来绣花就要方便得多,听说隔壁房间绣花的那几位女弟子,绣花针都捏断了几十根。 徐青竹:“可以了。”说完,她又飘去了隔壁。今天的徐青竹,格外的忙!哪里都少不了她。 见洛存真又去弄面团,李莲方连忙说:“我在跟你说话呢!” 洛存真:“第一次穿红衣怎么了,他还第一次结道侣呢,要相信圣君。”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洛存真不耐烦地打断他,“那位可是执道圣君,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得住他。” 李莲方:我真傻,跟他讨论个啥!阮玉说过,他可是圣君的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第一脑残粉啊。 175:成亲 因为时间太紧,又无法从外界采买物品,很多步骤还是省了。 下午的时候阮玉才刚穿上新做的喜服,那衣服上绣的花纹像活的一样,金光灿灿的闪得她眼晕。 刚换好衣服,阮玉就被塞进花轿里,她坐在轿子里的时候,眼前好似都还有金圈圈在转。 阮玉:总觉得大家在执道的强硬门规下压抑了太久,这一次突然爆发,他们把能想到的喜庆颜色和花纹,全部都弄到了她衣服上。 等眼晕稍缓,阮玉又低头偷瞄一眼,虽说花里胡哨的,但看久了,还是蛮好看的呢。 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 仙云宫四位位高权重的大能给她做轿夫,她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听外面有人问:“坐好了没?” 阮玉赶紧答应:“好了!” 随着李莲方一身高喊:“起轿!”轿子稳稳抬起,没有半点儿摇晃。 “你们多注意点儿,老仇没什么力气!” 仇牧远随即道:“放心,这点儿力气我怎么会没有!” 阮玉感觉后面的轿子稍稍太高一些,是仇长老在展示他那把子的力气,故意颠了下轿子。 这时,又有人喊:“圣君来了!” 听到圣君二字,阮玉耳朵尖都竖起来。 她正要掀盖头,把头伸出去看,就被徐青竹给制止,“新娘子的盖头,得等新郎官来揭。” 阮玉说:“哦。” 她在盖头底下偷笑,又说:“那我不掀,我用神识看。” 徐青竹:…… 忘了,这些都是修真者。 凡间的那些规矩,对他们来说都不适用。 阮玉神识落在逢岁晚身上,就见他穿了一身大红的礼衣,手里还捏了一段红绸。 他将轿帘掀开一道细缝,把红绸递了进去。 阮玉愣着没动,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跟红绸绞缠在一起,莫名叫人心跳加速。 徐青竹在一旁催促说:“快接着呀。” 阮玉这才伸手,在捏住绸子的同时,她还快速的捏了一把逢岁晚的手。他手很瘦,还冷冰冰的,像捏了个冰坨子。阮玉都想给他手心里塞个暖手炉了。 她没舍得松开,还用力搓了两下,想把人手捂热一点儿。 旁边的徐青竹都没眼看,低声咳嗽了好几声,阮玉才恋恋不舍地把手松开。 等逢岁晚手缩了回去,阮玉用手指绞着绸子,脸颊一片绯红。梦里早就牵过手,本以为习惯了,哪晓得,还是会害羞呀。 看来,她现实中的确没有梦里大胆。 轿外,逢岁晚面无表情,好似无事发生。 他翻身上马,问飘在一旁的徐青竹,“我在轿前开路?” 等坐稳后,逢岁晚看了一眼手里的绸子,他将红绸直接系到了虚空兽的独角上,说:“走吧。” 恰这时,身后出现了阮玉的声音,“绸子要捏你手上,你别以为我看不见!我神识盯着呢!” 见逢岁晚没反应,阮玉又喊:“不取下来,我就出来了。” 逢岁晚冷着脸将绸子取下来握手中。红衣在身,红绸在手,皮肤上好似针扎,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 不舒服也只能忍住。 何况,这些不适感,远没有阮玉的神识窥探来的强烈。 被她的神识笼罩着,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连这满目的红都无法夺走他的注意力,更不再刺眼。 从艸斋到听风殿不过短短一段路,却让他觉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到了殿前,逢岁晚跳下马,弯弓搭箭,对准了阮玉的花轿。 阮玉在轿子里嚷起来:“干嘛呀,你要杀妻证道?” 徐青竹很不住捂上阮玉那张嘴,她也这么做了,奈何她现在只是个魂体,压根儿堵不上阮玉那张不停叭叭地小嘴。 徐青竹:“这是驱除邪气的意思,你别乱想!” 阮玉:“你看他板着一张脸,像不像要杀人。” 众人一看,圣君那脸严肃得很,目光冷幽幽地盯着轿子,的确叫人误会,于是李连芳小心翼翼地劝道:“圣君,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您,笑一笑?” 他还递出了一根筷子,“要是不会的话,可以这样。” 李莲方先做了个示范,“这样,面带微笑。” 逢岁晚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觉得身边这些弟子是不是都被阮玉影响了,这一个个的,都不靠谱起来? 他示意其他人让开,接着拉弓,微闭一只眼,准备射箭。以他的修为,哪怕不用神识和灵气也无需瞄准,只不过想起此前李莲方的提醒,他还是一脸不悦地将瞄准的动作给做了出来。 没想到刚摆出这姿势,里头阮玉就安静下来,倒是让他觉得清净不少。 轿子里,阮玉张大了一张嘴,随后又用双手捂住嘴,避免尖叫出声! 她是真的想尖叫! 要是不捂着嘴的话,胸膛里的那颗心都得激动得从喉咙里蹦出来! 只觉得他瞄准的不是轿子,而是她那颗砰砰乱跳的心。 “好了,好了,把新娘子接出来,跨火盆了。” 等跨了火盆,他们在正殿里拜了堂,接下来阮玉被送进洞房,她刚坐下没多久,本该被灌酒的新郎直接出现在了房间。 阮玉歪着头问:“这么快?”他身上也没酒气,难道一口没喝。 哎哟哟他们可真怂,这个时候都不敢灌圣君的酒。 她就不一样了,她不仅敢灌他,还敢睡他呢! 逢岁晚:“山上始终有危险,不能久呆,喜宴在山外举行。” 他们在忘缘山外摆宴席,逢岁晚这个新郎又出不去,于是,新郎新娘入洞房,其他人在山外吃酒庆祝,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盖头很快被挑开,阮玉仰着头看站在床前的逢岁晚,勾勾手指说:“你发什么愣,过来坐。” 见逢岁晚僵在那里不动,阮玉伸手去拽他,并说:“你过来呀。” 一边说话,一边摘下头顶凤冠,她将那沉甸甸的凤冠放旁边一搁,又开始解衣服。这喜服很好脱,看起来复杂,实际加入了炼器的阵法,腰侧系带一解,整件袍子自行脱落不说,还能变成绕在手臂上的飘带。 逢岁晚都没料到她眨眼间就能把衣服脱掉,烛光下,那肌肤如莹白玉石,熠熠生辉。 好似夜中藏着的明珠,散发着朦胧的光晕,诱人采撷。 旁边僵成了木雕的逢岁晚目光落在那燃烧的红烛上说:“不必如此。” 阮玉哼了一声,“我们刚刚可是对天立了同心契的,怎么,你想与我做貌合神离的夫妻?” 她才不管那么多,伸出胳膊去拽逢岁晚的袖子,“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等检查完我的神识之后,你就要想把我扔到结界外。” 被言中心事,逢岁晚沉默以对。 阮玉见他没动,索性起身靠在他身侧,从拽袖变成了搂胳膊,身子也紧贴在他肩膀那侧,说:“你想都别想。” 她回忆了一下秘戏图上所绘姿势,弯曲膝盖,用大腿去帖他的身体,脚尖儿还轻触几下,声音也放得又轻又柔:“别的可以省,这个不行。” “我还想生个资质绝佳的孩子呢。” 她挺了挺胸,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难不成……” 一缕神识侵入她的元神,将她接下来的话全堵了回去。 那神识很冷,冷得她浑身打了个激灵,然阴冷过后,又好似有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她没有防备他。 因此,那神识很快的蔓延到了她的整个元神,她的意识里,遍布他的气息。 她舒服得喉咙溢出喟叹,整个人如飘云端,又仿佛沉入深海。 在察觉到那神识想要抽离之时,本来已经柔成了一滩水的阮玉突然就迸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她的神识爆发,将侵入元神的逢岁晚彻底包裹,口中喃喃:“查完了就想跑,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的神识如海浪,朝着那片阴冷漆黑的区域打了过去。 一浪接一浪,层层堆叠,最终,让对方的防线彻底崩溃。 他想抽离。 又如何能抽离…… 意识陷入混沌,黑暗里有了光明和温暖,也有了从未体验过的——欢愉。 176:离开 忘缘山外,喜宴仍在继续。 往日里仙云宫的弟子穿得都素,今日全都换了大红大紫的衣衫,特别是女修们,头上的装饰一个比一个闪耀。 喜庆的颜色很容易感染到别人,就连平日里严肃古板的洛存真脸上也露了笑脸,举着杯子到处跟人拼酒。 因为定了个不许用灵气解酒的规矩,掌教都钻了桌底,并连连摆手说:“我不行了,我认输,我真喝不下了!” 孤云岫掀开桌布去拉他,“不喝,不喝就不喝,出来,你出来,我们打麻将!” “我不,我就不喝!” 两人在桌底下拔河,险些把一桌子酒菜都给撞翻了。 元宝绕着桌子转圈儿,一会儿蹭蹭掌教,一会儿又推推孤云岫,有点儿犹豫到底要帮谁,最后索性谁也不帮,蹲在一旁汪汪叫。 其他人在旁边哈哈大笑,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斥道,“荒唐,简直太荒唐了,你们在做什么?” 孤云岫手里拎着的酒葫芦都没抓稳,哐的一声摔地上,他回头,怔住,接着喊:“师父。” 灵汐板着脸,怒斥洛存真:“身为刑堂长老,带头违反门规?”视线从面前弟子身上一个接一个扫过,她眉头锁得更深:“看看你们像什么话!” 她刚醒来,发现四周无人。强忍着不适下山,一直走到仙云宫主殿外才看见人,只是印象里遵规守纪的这些弟子跟疯了一样,简直胡闹! 元宝左看右看,见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主动变成人形,回答道:“我们在吃酒席啊。” 虽说灵汐仙君很凶,但她说这么大一堆话,也没人搭理她,瞧着有点儿可怜。 它是最心软的狗,还是回答一下她吧。 “今天是圣君和阮玉成亲的大好日子哦,你要不要接点儿喜气?”元宝将桌上的酒杯拿起,往外一泼,“接住啦,接了喜气,你也能嫁出去啦。” 灵汐脑子里一片空白。 其实,早在看到那些喜字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是又觉得荒谬,下意识否定了那个猜测。 如今听到元宝说的话,好似有惊雷劈在脑内,叫她头痛欲裂的同时,又失去了听觉,再也听不到外界一丝声音。 整个天地间好似只剩下她自己。 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荒野,被全天下所遗弃。 眼前有了一缕光,她看到爹爹站在光影交接之地,对她说:“灵汐,爹走了。” 她踉跄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爹!” 爹爹消失不见,就在她惶恐不安时,师兄出现在她身边,对她伸出了手。 灵汐想去握住那只手,然而等她手伸出去后却抓了个空,她视为靠山、生命的师兄冷漠地看她一眼,转身握住了别人的手。 他跟阮玉十指紧扣,渐行渐远。 灵汐撕心裂肺地喊:“师兄!” 然而那个曾庇护她,对她有求必应的师兄,就这么弃她而去了吗? 曾经,她一直以为她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师兄虽冷,待她却是不一样的。一点点不一样,都会叫她心生欢喜,让她觉得,他的心里有且只有她的位置。 虽然他的心里装了天下苍生,属于她的位置很小。 但只要有,又没有别人,对她来说便已足够。 她也曾偷偷期盼过与他结为道侣,只是她羞于提起,总觉得,她会陪他到天荒地老,有没有那么一个仪式都没关系。 而今,幻想破灭。 灵汐心如刀绞,疼得无法呼吸。 “师兄!”黑暗中牵着手的男女即将消失,她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却仍是提起裙角往前追赶,口中喊道,“你当真要抛下我吗?” 眼看要追上,师兄的身影却逐渐变淡,灵汐连忙伸手去抓,这一扑扑了个空,头不知撞到哪儿,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下一刻,那些嘈杂的声音回来,灵汐发现自己摔倒在桌子前,头上手上都是汤汁剩菜! 孤云岫过来扶她,灵汐挥手挡开,“滚,都给我滚!” 她艰难地撑着地面爬起来,说:“我要上山。” 以前的灵汐仙君实力强还能硬闯忘缘山,如今她修为全无毫无威胁,因此说了之后大家也没紧张,只是一个个杵在旁边跟木头人一样。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于是元宝又说:“你去做什么呀?圣君跟阮玉在洞房造小宝宝呢,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啊。” 灵汐气得浑身发抖,想都没想,抬手就想给元宝一巴掌。 元宝反应极快,她闪开后冲灵汐呲牙:“打狗也要看主人呀。”说着扭头瞅离云,示意他——你倒是给我出头呀。 离云:…… 离云上前一步,说:“元宝不懂事,仙君请恕罪。” 灵汐怒道:“我要是不恕她呢?” 离云硬着头皮道:“仙君如今也是戴罪之身,想来是没资格处罚功臣。” 元宝在旁边昂首挺胸,“对,我可是屡立奇功的狗中豪杰!”大家都夸它,比主人厉害多了。 灵汐看向洛存真,见他没反应,又盯住了孤云岫,眼神里好似淬毒一般,恶狠狠地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羞辱你师父?” 孤云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道:“师父,我送您回去休息。” 灵汐环视一周,冷笑一声:“仙云宫其他人呢?” 她一直昏迷,不知道仙云宫最近的变故,李莲方见她问起,便简单地提了几句。 灵汐沉默不语。 她想起父亲生前交待给她的一些事。 她曾天真的以为,父亲担忧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她是仙云宫高高在上的仙君,怎会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谁能想到,如今,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仙云宫谁不知道她灵汐是心悦着圣君的?他们全都沉浸在这热闹之中,无人想过她的悲哀。 偌大的仙云宫,竟是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长久的沉默,让周围的人都不自在,还是孤云岫再次出声:“师父……” 灵汐这才回神,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子。”又看向李莲方,说:“你刚不是说仙云宫修士去留随意,我决定离开仙云宫。” 她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那些注定得不到一丝安慰的悲痛都深藏于心底,伤口在无人的地方独自舔舐,而现在,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灵汐仙君。 李莲方:“这……”他顿了一下,找了个理由:“如今山门已封,大家都出不去了。” 灵汐:“天盟的人封的,我找他们开一个口子即可,无需你们操心。”她作为一个丹道宗师,有的是人脉。虽说现在修为全失,但灵根完好,经络没有全毁,希望就还在。 李莲方犹豫了一下说:“那等禀明圣君后,我们再送仙君离山。” 灵汐冷笑一声,“难道他还要拦我?” 她侧身眺望远方高墙,皮笑肉不笑地说:“他不会,他也不能。” 爹曾说过的话,她以为自己不记得了。 然而真到了这样的境地,灵汐发现,她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过是离宫而已,又威胁不到谁,更害不到天下苍生,你凭什么拦我? 见灵汐仙君铁了心要走,李莲方还想再劝,旁边的洛存真道:“那你先试着联系一下天盟的人?” 李莲方悄悄给洛存真竖了大拇指。 灵汐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联系外人,她冷冷扫过眼前的每一张脸后离开正殿,等人走了,大家才七嘴八舌地道:“现在怎么办?谁去告诉圣君?” “现在就去吗?洞房花烛夜呢……” “而且现在天也黑了,这会儿上山很危险。”圣君如今白日清醒的时间延长,一般来说,子时才会陷入昏睡,而他睡着后魇气不可控,山就更不能进了。 “那等明天再说,天盟的也不会半夜来接人。” “真有人能来接走灵汐仙君吗?”有弟子好奇地问:“那也得天盟掌权的那批人才有这本事吧?” 他们虽然被封了山,但并不是完全与外界失去联系。 传讯符这些还能用,只是不能离开罢了。但以前的朋友大都联系不上,如今的仙云宫,外界修士避之不及,就怕跟他们扯上关系。 李莲方:“谁知道呢。” 这时,元宝突然说:“肉还吃不吃呀?”——不吃我就带回去慢慢吃了。她还盯上了地上的骨头,连骨头都想扒拉走。 “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李莲方让其他人继续,自己则招呼洛存真等人离开,他们得把灵汐仙君盯着才行。 嫉妒能让人疯魔。 此前灵汐仙君就不顾全大局,险些酿成大祸,这会儿他们可得把人看牢了,至于圣君放不放她离开,就不是他们要操心的了。 177:大礼 听风殿。 逢岁晚意识终于从阮玉的识海里抽离。 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阮玉那片温暖的识海里溃不成军。 虽仍有无法解释的地方,但逢岁晚清楚,那样犹如雨后晴空一般干净又温暖的识海,绝对不可能跟傅紫衣有联系。 心中石头落地,然而神识回笼,逢岁晚陡然意识到,更加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元神交融之时,双方进入浑然忘我之境,身体什么时候纠缠在一起他也不清楚,只知道现在他的右手揽着她的腰肢,左手还搁在她胸口。 烛火之下,她雪白的肌肤有了橘光一样的色泽,像是裹了一层蜜糖,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那份甘甜。 理智让他松开手中绵软,身体却迟迟没有行动。 正犹豫不决时,搂着的人往他怀里拱了拱,修长的大腿还搭在了他大腿上。元神的满足让身体变得更加敏感,也腐蚀了他的意志。 他彻底放弃挣扎,遵循了身体的本能。 夜还很长…… 然而,他清醒的时间不长了。意识逐渐沉入黑暗,而那一刻,他竟有些后悔,之前为何犹豫那么长时间,以至于,现在没能完全尽兴。 她会不会觉得他不行…… 元神合修后,她的神识会有很大的提升,短时间内是醒不过来的,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毕竟她的元神有些古怪! 只求她元神慢点儿醒,否则,逢岁晚都能想象,她醒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 次日,阮玉醒来,睁眼就觉得不对。 她没有浑身酸疼,身体更没有半点儿不适,好似徐姐姐给她说的那些经验对她完全不适用。 仔细感受了一下,阮玉发现她修为涨了一大截,元神也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精力更是充沛得很。 她跳下床,打算用清风诀整理一下床铺,只是在注意到床单上的血迹之后,阮玉将那条染血的床单给保留下来,她把床单叠好收进了储物袋里,又在逢岁晚的石床上换了一条新的。 逢岁晚他以前都是直接睡在石床上,但这床以后她也会睡,肯定得铺得又软又舒服,她可不想委屈自己。 出了房间,神识注意到逢岁晚正在书房悬光镜前,她用一缕神识轻轻触摸了一下逢岁晚的薄唇,接着笑眯眯地下了山。 逢岁晚:…… 被阮玉神识这么一触,嘴唇上像是有只调皮的小蚂蚁在爬。 “调皮?” 记忆里,成片成片的尸骨上爬满蛆虫。 他平时也很不喜虫子,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将调皮用在虫子身上。 短暂的沉默让镜子对面的李莲方忐忑不安,“圣君,圣君?”——怎么话说了半截,突然就不吭声了? 逢岁晚:“走了就走了吧。” 灵汐要走,他们也拦不住。 既然人已经走了,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至于责罚…… 灵汐是清晨走的,那时候李莲方尝试过联系他,然而他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将夜里未尽的事做完,且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正午时分才心满意足,自然怪不到他们头上。 中断了悬光镜后,逢岁晚从书房离开,他本该在书房里看书或是养神的,但这个时候,心静不下来。 漫无目的地在殿内乱走,最终还是停在了床前。 屋子早已一尘不染,他起来后,便将洞房的那些喜庆的布置给撤走,将这里恢复成了原本干净整洁的样子。 不知为何,缺了那些艳丽的红,他竟觉得有一丝不太习惯。 走到床边,逢岁晚发现床单和被褥都已经换过了,上面没有他疯狂的气息,也没有独属于她的味道。 是她换的。她扔哪去了? 醒来后就直接下山,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疼,等缓过劲儿来,心也随之平静,只是那一块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还是闭目养神吧,神魂交融,对他也是有益的,阮玉反哺回来的那一点儿神念,他还没来得及炼化融合。 同一时间,阮玉出了忘缘山,在去找徐青竹的路上被小西瓜给拦住了。 小西瓜:“你等等,金银鱼老祖有东西送你。” 它头上独角上套着个小鱼篓,一边摇头一边说:“在这儿,你自己拿。” 阮玉伸手去够篓子,问:“你去玄岛看许长老了?” 小西瓜点点头说:“我把你们的喜酒带过去让他也尝了点儿。结果碰上老祖,它听说你跟圣君成亲,就扔了这个篓子在我头上,说是给你的新婚礼物。” 说到扔篓子,小西瓜一脸悲愤:“它还用我头上的独角来套圈,说好玩!” “啊?怎么套圈?”阮玉好奇地问。 “就是拿一把圈圈往我头上扔啊!”一个接一个串到它独角上,甩也甩不掉,一个比一个沉,差点儿没把它累死。 阮玉眼睛发光地盯着那独角,心说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呀。 小西瓜见她眼神不对,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吼:“你想都别想!”它被套了一晚上,脖子都快压断了,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击折磨了。 阮玉:…… 她低头看篓子,发现里面是一团湿漉漉的水草,神识隐隐感觉水草里有东西,她伸手去拨,手指还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指尖沁出点儿血。 疼倒是不太疼,只有微微刺痛感。然而她的眼泪跟疼痛无关,说来就来,不过瞬间,眸子里就雾茫茫一片。 就见水草突兀地窜起来,直往她眼里钻,速度快得她都没能挡住,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钻入她的眼睛,又瞬间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股磅礴的力量开始撕裂她的身体,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她的体内乱窜。 钻进她的血肉、经络之中,好似要在她体内扎根生长!蓬勃的生机充斥了她整个身体,就好像,万物将在她体内复苏。 熟悉的剧痛让她意识到金银鱼老祖送给她的是个什么东西! 木系极品精魅! 她如今灵根只淬炼了金、水、火,还缺木、土两系才能达到完美的五行平衡。 也就是说,金银鱼老祖送了她一份大机缘。 阮玉痛得满地打滚…… 送礼归送礼,好歹提打个招呼让我有所准备啊。 刚成了执道圣君,天下第一至尊的女人,就被人看到在大路上打滚…… 我脸还要不要啦! 178:不如你 有人来了…… 神识察觉到有人靠近,疼得在地上打滚的阮玉身子一僵,她缓缓坐起,强忍着疼痛整理了一下头发,还用清风诀吹掉了身上的草屑和尘土。 等身上收拾整齐后,阮玉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用力地揉搓几下,这才放松了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部肌肉,等到人来之时,她终于挤出了个看似云淡风轻的微笑。 来人是掌教李莲方。 他听到声音后立刻过来,看到地上盘坐的阮玉先是一惊,将其上下打量一番后面露喜色:“你这是在淬炼极品灵根?” 李莲方吸吸鼻子,“我闻到了木系精魅的气息……”话说了一半,李莲方又摇头,“不对,还有,泥土的味道。” 一场春雨过后,种子破土而出,生机勃勃,充满了力量。 只是闻着这气息,便让李莲方觉得神清气爽,好似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他深吸口气,“你一口气淬炼木、土极品灵根?”这得多疼啊! 现在的小姑娘,可真了不起。 阮玉还愣了一下,土灵根,哪儿来的土灵根,不就是木灵根么? 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钻心的疼痛再次袭来,险些让她将牙齿都咬碎。难道说,那一团水草里还藏着土精魅?难怪了,她之前是感觉里头好像还有东西…… 淬炼一个都疼得她快昏过去了,现在直接来俩。 阮玉想尖叫了…… 忍住!忍住!不能嚎! 逢岁晚的元神每天都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是如何忍下来,如何做到面不改色的? 他能做到,她总不能疼得毫无形象的满地打滚儿。如今,她可是执道圣君的合修道侣…… 哪怕眼泪控制不住,她也得,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 李莲方很明显的感觉到阮玉哆嗦了一下,脸上满是泪水,嘴角还微微上翘,都叫人怀疑她是不是脸抽筋了。 他连忙喊孤云岫过来看,等待的时候还不忘安慰阮玉:“再坚持一下,我都还没听说谁达到了真正的五行平衡。一旦成功,你的修炼资质便能跟山河龙灵比肩。” 想到阮玉刚刚跨入修真界不久,他还问了一句,“你可知什么是山河龙灵?那可是天地宠儿,不用修炼便能从天地间汲取灵气,一年元婴,十年出窍都并非难事。” 说完,又想起阮玉的修炼速度,感叹道:“你只淬炼了三系就已经元婴期了,等这两系淬炼完,难不成要直接进阶?” 他抬头看天,“可别招来雷劫!” 阮玉本不想说话,听到这句心头一惊,脱口而出:“那可不行!” 她还要去古秘境寻雷光果。 进古秘境有修为限制,超过元婴期之后就不给进了。 她眼中飙泪,说话时将牙齿都磨得咯吱响,“能不能压制修为境界?” 李莲方幽幽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五十年结婴,千年出窍,这样的修士便能称得上绝世天才,他当年从元婴期大圆满突破到出窍期,整整用了七百年。 阮玉这才修炼几天,若是直接出窍,他能把头拧下来当凳子坐。 见阮玉太过担心,连周身气息都变得不稳了,李莲方赶紧解释,并说:“出窍期跟元婴不同,修为境界是可以压制的,你可以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冲击境界引来天罚,无需过于担心。” “当然,如果一直压制境界,失去了与天争命的勇气,想要成功就是痴心妄想了。有句话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嘛。” “嗯!”阮玉点头,悬着的心放下了。 疼痛依旧继续,阮玉的体内的灵根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丹田之内,木土系灵根也开始茁壮成长,跟其他灵根绞缠成了一团。 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根在体内的颜色是不同的,此前金、水、火三足鼎立,压制了木土,像是在木土灵根头顶上盖了把伞,如今伞被顶开,五种颜色纠缠在一起后,色泽逐渐变淡,而她的丹田内,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气旋,气旋时而乳白色,时而又变得透明,在她丹田内旋转,主动将灵力吸纳到中间的旋眼之中。 她并没有运行心法口诀,却有灵气源源不断地灌注体内,进入体内的灵气经过气旋的吸收后变得更加精纯,充盈她的血肉、根骨、经络。 灵气如雨,汇聚成溪。 雨越下越大,于天地间悬挂珠帘,又如天瀑倒灌人间。 灵气汇聚的洪流冲走了河沟的淤泥,拓宽了河道,将溪流变成了江河、乃至大海。 五行平衡之后,她体内好似成了天地,这片天地模糊了岁月,似弹指一挥,又仿佛万古千秋。 阮玉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但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修为境界正在飞速提升,就好像一路畅通无阻地攀登阶梯,登高的每一步都轻松至极。 直到,在阶梯的尽头,她触摸到了一层屏障。 那屏障宛如薄薄的一层窗户纸,用手指轻轻一戳,就能捅出个窟窿来。阮玉的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在即将触碰到窗户纸时骤然停住——不能戳! 得压制境界,突破了就完蛋了。 阮玉猛地缩回手,随后睁眼,就看到周围居然围满了人。 大家看她的表情都有点儿一言难尽。 阮玉故作镇定,咳嗽一声:“我好了。没事了没事了……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散了散了。”她浑身是汗,周身还黏糊糊的,被这么多人看着,委实有点儿难为情。 孤云岫问:“你是不是,触摸到那个门槛了!”高阶修士能看清低阶修士的境界,孤云岫他们的伤恢复不少,原本的修为境界在那里,自然能看得出阮玉的真实修为。 就是看出来了,才觉得难以置信。 一大群人看着她飞速进阶,一直冲到了元婴期大圆满,眼睁睁地看着她才一年多,就走完了别人七八百年,甚至一生都走不完的路。 就算是山河龙灵,都没这么大的本事吧。 这才刚刚达成五行平衡啊! 阮玉想了想,回答嗯。 孤长老所说的门槛,应该就是她触摸到的那层窗户纸了,她要是手贱戳破,就没法进古秘境。想到这里,阮玉还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孤云岫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实在是颠覆他的认知了,这等修炼速度,就连圣君,都拍马不及。 阮玉看孤云岫一脸失魂落魄,拍着他的肩,揶揄道:“当初你们收我,不就是看我天赋过人,如今我也算不负众望了吧。” 当初的隐瞒和欺骗阮玉早就不生气了,但这个时候,看到大家都被她的修炼速度打击到了的样子,她笑嘻嘻地调侃。 李莲方面不改色,迅速接话:“是,是,是,也多亏了我们慧眼识珠,才没让你明珠蒙尘。” 阮玉斜眼看他——脸皮越来越厚了哈? 李莲方假装没看见,淡定地站在一旁捋胡子。 恰这时,人形的元宝脆生生地发问:“慧眼识猪?阮玉你修炼这么快,是因为你是猪妖吗?” “难怪有句话叫猪,狗不如。”她看着阮玉,一本正经地感叹道:“我不如你。” 阮玉:…… t=t!谁能想到,她阮玉,也有被人噎到无言以对的一天。 179:困境 见阮玉没事,大家便纷纷告辞,表示要回去闭关修炼。 一是受了刺激,二是阮玉淬炼灵根时溢出的那些五行精魅,对他们自身的灵根淬炼有益,得赶紧回去消化。 阮玉本想跟徐青竹私下交流一下心得,从洛长老那得知徐青竹再次闭关后,她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打算回山跟逢岁晚炫耀一下自己的修为境界。 照这个势头下去,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轮到她强势镇压逢岁晚,让他在她的威压之下一动不动,任由她为所欲为了! 想到这些,修炼都更有动力了呢! “对了,灵汐仙君离山了,是洛雁归亲自来接的。”洛长老道:“就洛惊禅他爹。” 阮玉:“啊,她还没死呀?”当初在梦域里,灵汐可惨了,元神都几近崩溃,居然还能活下来! 说起来,她回来后把灵汐整个儿给忘了,其他人也没谁提过灵汐,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跟灵汐还有私仇! 是灵汐将她的身世还有位置告诉洛惊禅的! 那坏家伙,就想拆散她和执道。 早知道她没死,就该让她…… 死字在心中盘桓,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圣君心里有数,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洛存真道:“你如今修为已是元婴期大圆满,努力修炼,早日突破,我很期待你渡劫那天。” 阮玉:不用期待,现在就可以渡雷劫。 她跟洛长老道歉后返回忘缘山,刚刚进山就惊觉不对。 现在天还未黑,为何魇气涌动? 听风殿内,逢岁晚昏倒在蒲团旁边,他衣衫渗血,遍体鳞伤。 她如今修为精进,元神比以前强大,能够观察入微,自然能看出来,逢岁晚的伤其实不再肉身,而是在于元神。 元神所受的创伤太大,导致肉身也跟着出现问题,而显然,他元神是被玄天门的忘情咒法所伤。 他想起她,想起对她的爱,就会被咒法伤害,强行剥离他的情感,就好像…… 割韭菜一样,冒出一茬割一茬,割了一茬又一茬。 她瞄他头顶,都觉得绿油油的了! 那些人真坏。 阮玉在骂别人的时候,内心也有点儿虚,恨不得拿剑柄猛敲头。 都什么时候了,她这脑子还乱想,把逢岁晚想成韭菜,脑袋上还冒绿光…… 她怎么就这么能想呢! “罪过罪过。”碎碎念着,阮玉将逢岁晚抱上床。 他抱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身上的骨头都有些硌手,古秘境之行,刻不容缓。 把人放好,阮玉紧挨着逢岁晚身侧躺下,她双手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刚闭眼打算入睡后梦中修炼一阵,就感觉到身子好似悬空,从床上猛地下坠至万丈深渊,她心头大喜,这是—— 又梦域啦? 头顶上的烈日很晃眼。 阮玉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密林里,她正穿梭于林间,飞速移动。 来不及避开的枝条抽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逃,逃,不能被他抓到!”逃跑已成了本能,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她在拼命地奔逃,身后仿佛缀着洪荒猛兽,上古妖魔。 跑着跑着,呼吸变得急促,双脚犹如灌铅,林间的风声都成了野兽的嘶吼,被太阳晃得头昏眼花的她只觉得前路充满了光怪陆离的幻影,整片天地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前方没了路,身后却有噬人的怪物…… 阮玉猛地停了下来。 身后的怪物在嬉笑,“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阮玉转身,就看见她跑过的密林早已陷入黑暗,而黑暗中,一个张牙舞爪的巨大黑影正朝着她缓缓走来。 “跑啊,继续跑啊!”那是一个嚣张的男声,他正洋洋得意地说:“你怎么不跑了?” 阮玉喘着粗气,问:“我为什么要跑?” 对啊,她为什么要跑? 一过来就陷入了一个逃跑的陷阱,跑着跑着,意识才逐渐回笼,我跑啥? 后面的梦域果然比前面的更凶,连她都遭了道,被那种逃命的本能给支配,傻乎乎地跑了这么久。 她何时在梦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阮玉来了气,直接挥出一把十丈长的剑刺入黑暗,将那张牙舞爪的黑影直接洞穿。 “哇,我这么厉害!”梦域虽然变凶了,她也变得更强了啊。 阮玉看着手里的剑啧啧称奇,元神变强了,梦域中的实力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手里握着的这剑,长得有点儿离谱啊! 被一剑捅穿的黑影并没有停顿,他继续往前走,口中持续发出威胁,看起来应该是个没有神智的魔物。 阮玉嘁了一声,问:“你跑呀,你怎么不跑?”剑气如虹,将黑暗撕裂,藏匿在黑暗中的巨影尖叫着消融。 见黑影被剑气割裂得扭曲缩小变形,依旧朝她的方向扑过来,阮玉便确定它真的只是个没有灵智的魔物,显然是套不出什么话了。 既如此,就不必浪费时间。 砍瓜切菜一样地将黑影给剁了,周围的环境陡然变化,紧接着,阮玉又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地上,她侧身蜷在树丛后,身子微微颤抖。 仔细检查一番,阮玉发现她裙子被划破,裤子则卷到了膝盖处,小腿上有伤口,流的血还是黑色,看着像是被什么毒物给咬了一口。 这是中毒了? 毒让她四肢无力,身体滚烫,头晕眼花,周身灵气半点儿施展不出,虚弱又无助。 不过这种虚弱无力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眨眼的功夫,阮玉就恢复如常。 就好似对方将她拉入了一个很艰难的处境,想要让她孤立无援,然而她很难有代入感,因此能瞬间从中抽离,不受魇气影响。 前方传来很轻的脚步声,脚步轻微,却如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心脏上。 紧接着,树枝晃动,一只手剥开层层树叶,出现在她眼前。 黑暗中,那手白皙修长,像是笼罩着一层圣洁朦胧的光。 在孤立无助之时,一个周身泛着光宛如谪仙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问:“姑娘,你怎么了?” 阮玉:…… 呵,这还是英雄救美? 男人穿得很朴素,手里拿着把镰刀,背上还背了个篓子。他周身笼在光里,连脸都看不太清楚,但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柔和温暖的气息,加上身上似乎也没有半点儿修为,就很容易让孤立无援的人放松警惕,心生好感。 听到他问:“你没事吧?” 阮玉立刻说:“有事!” “你脚受伤了,这是,被毒蛇咬的?”眼看男子竟想用嘴吸出毒血,阮玉坐不住了,唰地一下站起来一脚踩在男子身上,并气咻咻地说:“故弄玄虚做什么嘛“离云、元宝、小西瓜都没进来,没有他们做诱饵,破解梦域的进展都会变慢。 阮玉这次不想在梦域里耽搁太长时间,毕竟距离秘境名额争夺比斗也没几天了。 这一次,她打算对梦主来个说服教育——如果它真的能听得懂的话。 ”你这些东西都影响不到我。” “我并不想经历你所经历的一切,爱恨情仇都跟我没关系,你要是还有神智,有什么执念放不下,尽管跟我说,我帮你!” 解决不了执念,我就解决你,就这么简单! 180:饕餮 将男子踩在脚下后,他身上的那层光变得更加强烈,与周围陡然暗下的环境成了鲜明对比。 魇气中,一张张扭曲的面容层层叠叠地挤成了团,鬼脸聚成乌云,发出尖锐的啸声,扑向了站在地上的阮玉,它们口中喷出的唾沫,让天地间下了一场腥臭的黑雨。 可把站在地上的阮玉给恶心坏了。 她想都没想,把男子举过头顶遮雨。男子惊呼:“你做什么?姑娘,我不是坏人,无意冒犯你!你脚上的伤口看着就是被山里的七步蛇咬的,被咬后得躺好休息,切忌乱动!”他一边说一边在空中挣扎,然而被阮玉威压一震,立刻僵直不动。 果然,将男子举起来后,尖叫的鬼脸齐齐愣住,口水都没敢流了。 阮玉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测。 这男人在梦域里大概代表绝望时的救赎,如果梦主就是之前那个奔逃的女人,男人或许给过她一些帮助,所以在梦域里才会保持圣洁和温暖。 她这会儿把男人踩在脚下,等于破坏了女人心中的美好,自然刺激了她的心神,使得梦域里的魇气疯狂暴动。 拿男人来挡,可以让魇气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对别人来说,或许会认为这是生机所在,只能死守着男人寻求解决之法,然而阮玉没管那么多,她足尖稍稍用力,就听到男人肋骨碎裂的声音。 魇气更加疯狂,而男子眼神涣散,哪怕濒死也没愤怒不甘,只是努力地想要解释:“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帮你。” 他像是黑暗里的火炬。 火光照耀之地,魇气不敢侵扰。 随着他的气息减弱,火光也越来越黯淡,光芒之外,魇气中凝聚的鬼脸都好似紧紧贴在了无形的墙壁上,那一张张脸被挤压得变形,眼珠子暴凸炸裂,污血四溅。 这是能够直击人心的恐惧,就连阮玉都没忍住皱了下眉头。 还好没把逢岁晚叫进来,若是他看到这些画面,又该反胃了。 男子气若游丝,低声唤她:“姑娘……” 阮玉没好气地说:“你得叫我……”她还想了想,自封了个头衔——“合道夫人。” 语毕,足尖踢出一点儿火星,落到男子身上后发出啵的一声响,被她随手挤压了一下的火焰猛地爆开,瞬间便将男子完全吞没。 若一个人心中始终存有这么一片温暖之地,在痛苦、绝望时能藏匿之中舔舐伤口,既有退路,怎会疯魔? 至少,在这梦域里,这样干净、温暖、圣洁的气息,是不该存在的。 火焰吞没了男子。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成了一捧灰。 骨灰扬起刹那,眼前好似出现了纷飞的柳絮,耳边,又仿佛听到了女子的轻吟浅唱。 一些零碎的画面宛如一场皮影戏在她面前飞速闪过,等戏剧谢幕,心中还有几分空落落的,好似什么都没记住,看了一场寂寞。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声音,让阮玉恍惚一瞬,等那个声音再次询问时,阮玉高声道:“我是阮玉!执道圣君的道侣,未来要超越他,取代他,渡劫飞升,成为当今天下第一位神明。” 声音洪亮,志气远大。 白日梦么,谁没做过?她在梦里,可不会有什么羞耻之心的。 刚喊完,怕那梦域里的东西没听到,阮玉还重复几遍,她把双手放到嘴边做一个喇叭状:“你听到没,你听到没,你听到了就答应一声,没听到我再多说几遍!”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都在我脑子里碎碎念搞得我差点儿精神恍惚,那我也得回敬你一下是不是。 梦域好似一片山谷。 她的声音在谷中撞击,回荡,盘旋,累积在一起,形成了浪潮一般的音啸,竟是将那些魇气都冲散,让整个梦域空间都颤栗起来。 那些幻象被一层一层剥离,最终,露出了梦域真正的模样。 眼前趴着一只巨大的妖魔,它人面羊身,周身布满拳头大小的脓疮,肚腹位置被剖开,肠子都流了一地。 肚子上的伤已经够触目惊心了,阮玉还看到它的四肢都被暗红色长钉钉住,颈上则套着齿形的金属,将它脖子那一圈紧紧勒住,使得周围的皮毛被鲜血染透。 明明很惨,却不觉得可怜,只会让人惊惧不安。 因为这只饕餮在进食,它嘴里嚼的,是一截人腿。它身后那震撼人心的大量尸骨说明,它吃的人数以万计,尸骨都已填满深渊,且堆积成了一座山峰。 一截人腿它很快就吃完。 吃完后,饕餮嘴张开,朝空中猛吸口气,就见一个人形魔物出现在它头顶上方,它仰头张开血盆大口,等头上那人掉下来后,直接将剧烈挣扎的人形魔物咬成了两截。 很快,大量魇气化成人形魔物,疯狂地进攻饕餮,双方一阵激战,饕餮身上再添伤口,而人形魔物则留下了一地尸骨。 阮玉:…… 这梦域里的魇气还跟她演上了? 都是魇气,打得这么死去活来地闹啥呢! 181:帮助 阮玉手痒,但她也清楚,梦域里的魇气妖魔,并不能随意打杀。 就好比第一个梦域,她若是把元宝给灭了,那条梦域就会一直存在,最多会削弱,却无法再打破。 她想了想,慢慢走向饕餮的位置。 趴在地上的饕餮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它这么一动,套着脖子的铁环就勒得更紧,勒得它眼珠子都快暴突出眼眶,满脸痛苦,嘴里叼着的半截胳膊都掉到了地上。 饕餮只能乖乖趴下,颤抖着发出低吼威胁。它的声音很尖,像婴儿啼哭。 阮玉说:“你很痛吧?我来帮你呀。”那些零碎的画面里,救命之恩出现得最多,绝望之时的救赎占了绝大多数,而现在的饕餮看起来也符合需要被救助的条件,她打算先帮它脱困。 饕餮眨了下眼,还满脸疑惑地歪了下头。 见它这样,阮玉又说:“你听得懂我说话吧?” “听得懂的话,就点下头?” 饕餮点点头。 “那你等我过来哦。”阮玉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周围的魇气妖魔冒出来拦截她,都被她给轻松消灭了。 饕餮见状,乖乖趴下,眼巴巴地瞅着她。 阮玉走到距离饕餮还有三丈远时,那乖巧趴着的饕餮动了。 它张开嘴,猛地一吸——没吸动。 它愣了一瞬,再次吸气,反复几次后愤怒转向,朝着另外一边猛吸口气,泄愤似地将掉落在它口中的“人”一点点的嚼成小块,还故意张大嘴,把嘴里的尸块展示给她看。 血水和口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它的嘴角往下流,滴滴答答地像是下起了雨。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画面恐怕早就肝胆俱裂了,但阮玉并没有被魇气迷惑,她很清楚,这里的凶兽不是凶兽,人也不是人,所以哪怕场面在惨烈,对她来说也毫无影响。 她甚至还笑嘻嘻地说:“吃不到我,就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难道它们是我的替代品吗?” 她将手抬起,露出白嫩的胳膊,“就凭他们那模样,也能做我的替身?” 阮玉眉头一挑,“饕餮啊,你这毛病得改改,学学我,得不到最好的,宁愿饿死,也绝不将就。” 饕餮愣住,嘴里的东西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总觉得被她这么一说,都有些难以下咽了。 它嘴里的肉到底是魇气所化,在它犹豫的这些时间里,尸块变成黑气消失,这下,它倒是不用纠结,乖乖闭嘴。 不仅闭嘴,还闭上了眼,身体勉强缩紧,瑟瑟发抖。 阮玉走得很慢,还故意将脚步声放大。 她注意到,饕餮很紧张,随着她的靠近,它颤抖不停,浑身上下都遍布伤口,那些伤凭空出现,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不断挥刀,刀刀致命。 跟这些刀伤相比,之前那些魇气妖魔所造成的伤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等到阮玉走到饕餮面前时,那颤抖不安的身影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它胸口破了个大洞,心脏都被震成了一团碎肉。 这些伤,来源于何处? 阮玉没深究,她招出一只药蝶,让它先帮饕餮疗伤。 药蝶一出现,饕餮就不抖了。 好似痛苦都察觉不到了,它的注意力被药蝶完全吸引,眼珠子都黏在了药蝶身上。 药蝶飞到哪儿,它就看向哪儿,眼神里还透出几分温柔和眷恋,就好像,它认识这样的药蝶一样。 见药蝶吸引了饕餮的注意力,阮玉就开始安心地帮助这只凶兽了。 虽说是凶兽,但阮玉其实没感觉到它身上有多少凶煞之气,她反而觉得它很痛苦,很迷茫,特别是靠近之后,那种恐惧和痛苦从它的眼神里透出来,让阮玉觉得仿佛她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妖魔,而眼前的饕餮,则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可怜。 她先是站到了饕餮的左前爪旁边,说:“我帮你把这个拔出来。” 它四肢都扎了暗红色长钉,钉子上布满符文。 这是一个禁锢符文,并不难,阮玉在许长老的神通树上看过,解起来并不费力。 正因为符文本身不难,阮玉才觉得,这只饕餮其实也不够凶,若真是那种凶煞强大的妖魔,这样的禁锢符文如何锁得住它。 当然,梦域里眼睛所见,神识所探都不一定是真实,具体真假,全靠—— 本想说运气,阮玉又觉得直觉更重要,她自顾说道:“直觉告诉我,你需要我的帮助。” 阮玉指尖汩汩冒出灵泉,清冽的泉水化作水雾缠绕在长钉上,渗入符文之中,灵雾进入符文内部,冲撞里头的纹路,不过片刻,便将符文彻底击溃。 符文消失后,阮玉将长钉给拔出来,钉子扯出,伤口飙血,药蝶连忙飞过来止血,而这时,饕餮才跟着转头过来,见到爪子上的长钉消失后,它惊得浑身一抖。 怎么就没了呢? 它呜咽一声,眼中有热泪滚出。 阮玉手里握着那根长钉,站在原地没动。 钉子扯出来瞬间,她眼前又浮现了很多零散的画面,有一个少女,在认真的修炼,她是别人口中的天才,她很强大,被宗门给予厚望。 那些画面里,有一轮弯月,一直散发着温柔的辉光。 画面一闪而逝,阮玉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长钉,又瞅瞅正在掉眼泪的饕餮,脑子里产生了个念头。 莫非这饕餮,就是画面中的天才少女? 兴许拔出其他铁钉能看到更多的真相。 阮玉又兴匆匆地去拔钉子,她很快扯出第二根。 饕餮这会儿的注意力在自己的爪子上,它感觉到疼了,身子拱起,能够活动的那只爪子狠狠地抓向地面,挖出了五道深沟。 它疼得张嘴想要发出嘶吼,再察觉自己口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滴的时候,它又连忙将嘴闭上——怕滴到底下那人身上,免得她不帮它拔钉子了。 它不记得很多事,也害怕任何生物靠近,但在钉子拔出之时,那种恐惧减轻不少,脑子里似乎也多了一些零散的记忆。 想要记住一些什么的念头,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即使仍旧害怕,它还是忍住了。 目光再次追随药蝶,这样多多少少会减轻它的恐惧和痛苦。 第二根钉子,少女好像嫁了人,修炼的时间少了,更多的时候,在侍弄花花草草,还养了一只药蝶,替人疗伤。 画面里依旧有那轮弯月,只是那弯月高悬于夜空,远得让人再也感受不到曾经的温暖辉光。 182:都知道 第三根钉子拔出后,饕餮突然口吐人言:“你是谁?” 阮玉头也没抬:“阮玉。执道圣君知道不?我道侣!” 饕餮又说:“我是谁?” 阮玉想了想说:“妙音?”之前也看到了一些,虽然一闪而逝,但她神识强大,基本都记住了,结合在一起来看,少女就叫妙音。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在梦域里变成了一只食人的饕餮。 饕餮,可是贪婪暴食的上古凶兽。 梦域里的形象多与本性、执念有关,但那些零散的记忆里,倒没感觉出她是这样的人。 待到第四根钉子拔出,饕餮站了起来,阮玉这才注意到,它身下位置还有一口井,井里装满血水,那些,都是它身上流的血。 正想仔细看一下那口井,就听到饕餮在挣扎,还有锁链摇晃的声音,哗啦啦地响。 原来,它脖子上那个铁环还栓着一根铁链,它趴起的时候铁链看不见,而现在站起,铁链绷直,将它的脖子缠的更紧,头都快割断了。 阮玉跳到饕餮背上。 它周身都是脓疮和污血,臭气熏天。在阮玉跳到它身上后,它还瑟缩几下,说:“我,我太脏了。” 阮玉说:“没事,反正我用了灵气屏障。”她摸着铁环,“你别动,继续趴着。” 等饕餮趴下,阮玉开始解除铁环,她动作很轻柔,口中还在哼歌。 饕餮眯着眼睛,好似快要睡着了。 插入四肢的铁钉,折磨了它太久。 它们被拔出后,它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脖子处微微酥麻的感觉,那是阮玉的手在碰触它,明明她碰到的是它最痛的地方,可不知道是不是有药蝶在疗伤的缘故,它都感觉不到疼,就连那断断续续的歌声,都好似有安神的作用。 “你坚持一下,快好了。”符文阵法已经破了,但这铁环不知是什么材质,一时半会儿竟然割不断,烧不掉,割不断,可真是有点儿奇了。要知道,她的火焰可是极品火系精魅淬炼出来的,施展出来的火法威力强得惊人。更何况,梦里她堪比神明,实力强大至极,就算逢岁晚来,都能被她按着打,怎么就弄不掉呢? 达成了五行平衡后的阮玉自信心空前强大,且她没有感觉到之前几次梦域那种有心无力的情况,自然格外膨胀,以至于这会儿弄不断铁环,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不够强,而是——这铁环有蹊跷。 每一根钉子里都藏着一些记忆碎片,那这铁环如此强大,是否跟记忆也有关系? 将她看到的那些记忆梳理一遍,阮玉灵光一闪,问:“那个男人是谁?” 救她的男人,与她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本该印象深刻才对,可那些画面里他都十分模糊,好像被刻意抹去了一样。 饕餮睁开眼:“男人?哪个男人?” 阮玉:“救你的人啊。” 话音落下,饕餮好似受了极大刺激一般,怒吼一声,扭转头,朝着背上的阮玉一口咬去。 阮玉直接一脚踹出,踢断了它的一颗尖牙。“老实点儿,我说过,有什么执念未消,我可以帮你,不要着急,慢慢想。” 在对饕餮进行了爱的感化,让它重新趴好后,阮玉终于联系了逢岁晚。 她还是习惯在梦域里叫他莫问。 “莫问,你别进来,我跟你说话,你能听到吗?” “这里面太脏了,你进来会疯的。” 梦魇深处,逢岁晚听到了阮玉的声音,那一缕神识的细线,从梦域内伸出,停留在他面前。像是个顽皮的小触角,在他心口位置轻轻触碰。 逢岁晚:“恩,能听到。” 阮玉问:“有没有哪个修真门派是跟月亮有关的?好像住在月亮上一样,有月亮,有桂树,还有,还有好多小兔子。” 逢岁晚略一思考,答:“照月宫。” “照月宫有没有天才少女妙音啊?” 逢岁晚:“嗯。十岁金丹,百岁结婴,然结婴后音讯全无,泯然于世。” “照月宫是隐世宗门,地位稍逊玄天门,以前曾有弟子外出历练,不过近千年,未见照月宫修士出现。”逢岁晚顿了一下,道:“这个梦域,跟照月宫有关?”照月宫其实比玄天门更神秘一些,它藏得更深,无人得知宗门具体位置。大家都说,照月宫建在月亮之上。 他想了想,继续说:“琅琊仙宫的一门功法,跟照月宫的梳云掠月有些相似。” “梳云掠月本指女子梳发,这门功法也适合女修修炼,将灵气化丝,可柔可刚,琅琊仙宫那门功法看着并不一样,但我看过灵气运行脉络几乎相同,他将灵气化丝变成剑气化丝,使得剑气变得极其庞大,给人以万剑朝宗的错觉。但假的就是假的,剑气虽多,威力却与真正的万剑朝宗相差甚远,我对剑诀十分在意,故而当初见了还多看了一眼。” “女子修炼这门功法还好,但男子练了,就会变得……”想到当初见过的琅琊仙宫男弟子,逢岁晚皱眉:“阴柔。”正因为此,他才会在阮玉提到照月宫时联想到琅琊仙宫。琅琊仙宫的这门剑诀,来路引人怀疑。 阮玉:…… 我怀疑你在炫耀!多看一眼就把别人剑法给破解了,你很棒哦。 阮玉夸道:“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逢岁晚面露微笑。 就听阮玉又说:“不愧是修真界活化石呢,我就知道,问你准没错。” 逢岁晚:…… 脸上笑容逐渐裂开。 我就知道,你嫌我老! 183:因果 琅琊仙宫。 阮玉对琅琊仙宫没有半点儿好感。想到洛惊禅给她下的药,阮玉脱口而出:“洛雁归?” 她刚喊出洛雁归,饕餮就浑身一震,紧接着,身子重重摔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啼哭。巨大的悲恸充斥整片天地,那与婴儿极其相似的哭声一度影响了阮玉的心神,她眼圈发红,也有了一点儿流泪的冲动。 梦域里眼泪很珍贵,半点儿不能浪费! 阮玉眨眨眼,愣是挤出了一滴眼泪,泪珠在指尖不过星点儿水沫,她用灵泉将其包裹雾化,随后直接砸到了看起来受了极大刺激从而神智不清的饕餮身上。 饕餮安静下来,趴着不再动弹。 阮玉仔细一看,它居然昏死过去。 这可真是…… 魇气妖魔还能昏死,也还挺神奇的哈。 饕餮昏迷,阮玉继续解它脖颈上的铁环,这一次没费什么力气,铁环就被她扯断,而铁环断裂之后,脚下踩的饕餮直接恢复了人形。 她就是妙音。 恰此时,逢岁晚的声音传来,“我身上的锁链松动许多。” 这…… 阮玉愣了一下,莫非她的执念是找回记忆?找回自我? 很显然,男人是关键。 若不是恰好有相关线索,她怎么可能知道妙音记忆里那个看不到脸,几乎完全模糊的男人到底是谁。 阮玉双手合十,向天致敬,运气这么好,要学会感恩。 她坐在地上打算等妙音醒来,哪晓得妙音的身体越来越淡,到最后,化作一道流光扑向她,紧接着,她的人生便完整地出现在了阮玉的识海之中。 等看完后,阮玉气得破口大骂:“人渣!” 这妙音一直被欺骗,从跟洛雁归第一次见面就被下药,以至于后来记忆模糊,元神受到了无法治愈的巨大损伤。 妙音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了同门,引狼入室连累了整个月照宫。但这些错,都是在她被迷惑心神后所犯,甚至于,她转头就会忘掉。 只是心中隐约觉得,她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洛雁归送了她一只小猫,然而那是只猫妖,擅长蛊惑心神,这样一来,秒音更加神志不清了。 最后,她在猫妖的言语刺激下心神崩溃而死,而临死前的执念,就是想起从前的一切,爱恨情仇,所有的人生经历。 她想做个清醒的人。 如果不管不顾地把代表妙音执念的饕餮给灭了,那这梦域就永远无法破除,同样,若她不知道洛雁归,无法交出正确的答案,妙音的执念依旧不可能消散。 真是有些后怕…… 若不是她运气好,这个梦域真真无解。 梦域里,魇气开始消散…… 妙音死时修为所剩无几,元神千疮百孔,是以她是真的死了,并无残魂留下。她的执念会那么强大,形成庞大的怨气,是因为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里,充斥着仇恨和鲜血。 如今记忆找回,属于妙音的执念随之化解,甚至都不需要复仇、报复洛雁归,梦域就已经破碎。 回到听风殿,阮玉看到身边躺着的逢岁晚,心中感叹:妙音运气怎么那么差,天底下好男人这么多,她怎么就能选中一个最坏的呢? 越看,越觉得面前的男人哪哪都顺眼,阮玉双手捧起他的脸,嘟着嘴往他唇上凑。 亲一口后尤不满足,小手往他衣襟里伸,正要上下摸索,身子陡然僵住不动。 威压又来了? 咦,这天都还没亮呢,他就醒了! “你醒了?元神是不是又恢复了很多……”阮玉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顿时怒视逢岁晚——你不仅定我身,你还禁我言,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呸,狗男人,翻脸无情! 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好似眸子里在喷火。 逢岁晚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接着面无表情地将她那不安分的小手从衣服底下抽出,正欲换衣,想了想,又随手扯过床上的香云纱搭在阮玉头上。 “你神识也被我封了。” 说出这句话后,逢岁晚这才放心穿衣。 只是穿衣时,眼角余光仍是瞄到了被薄纱盖头的阮玉,她都这样了,仍不安分,竟在用力呼吸吐气,将薄纱都微微掀起一些弧度。 她努力吹气的样子——就很活泼。 逢岁晚并未察觉,他已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更未想过,这样的人会以道侣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 原本是用眼角余光瞄一眼,看着看着,就挪不开视线。 香云纱薄而不透,盖在她头上时,都能清楚地看到她面部轮廓。挺翘的琼鼻、气得嘟起的嘴唇,还有她呼出的热气,都让他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挣扎,想要挣脱束缚,喷涌而出。 隐隐作痛的神识,强行阻断了他对阮玉的兴趣,好似一盆水从头顶浇过,让他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逢岁晚起身,在窗边站定,吹着冷风道:“接下来,我问,你答。” 被香云纱遮了脸的阮玉啊了半天,依旧没发出声音。纵然无声,她也要破口大骂,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你刚破的那个梦域,到底什么情况?我看你脸色,似乎在梦域之中沾了因果。月照宫跟玄天门类似,那种隐世宗门有因果传承一说,你应该在里头得到了跟她们传承有关的东西,若不了解,对你以后渡劫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 说话时,逢岁晚替阮玉揭开了头纱。 阮玉还在那骂呢。 “翻脸不认人的混账,也不想想是谁帮你恢复神识的,你实力恢复了,就跑来欺负我?呸,不要脸!” “还不让我看,不让我摸?就许你看,就许你摸?” 她之前发不出声,只能无声地咒骂,让自己过瘾,哪晓得突这禁声咒解开了,噼里啪啦一顿骂就砸了出去,偏偏那时候她还完全没意识到声音已经发了出来,越说越露骨。 “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可没少摸我!我全身上下哪一处地方你没摸过!” “你又不喜欢我,不是只想查探我的元神么,怎么元神搜查了还不行,肉身还得查一遍?”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呸、呸、呸……”她连呸了三下,虽没真的吐出唾沫,但表情动作以及气势都极其到位,活脱脱的泼妇骂街。 逢岁晚面对窗外,声音平静:“等正事谈完,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慢慢说。” 阮玉:“啊?”——我能发声了? 刚刚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睛里都开始泛水花,倒也不是多委屈,只是她这眼泪本就控制不住,这会儿稍微受点儿刺激,一双眼睛就水汪汪的了。 她瓮声瓮气地说:“什么因果,我不知道啊。” 听她声音有异,逢岁晚没忍住转身,瞧见床上那人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肢体僵硬,眼圈发红,他终是动了恻隐之心,主动解除了威压。 阮玉翻身爬起来,光着脚跳下床,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冲过去摸了他一下,并趾高气扬地道:“我就是要摸你,怎么了?” 逢岁晚忍住把人丢出去的冲动。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先谈正事。” 感觉到逢岁晚动了真怒,阮玉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你问你问,我听着呢。” 在逢岁晚的要求下,阮玉将梦域里的一切都仔仔细细地讲给他听,末了感叹:“洛雁归的第一任妻子是月照宫的妙音,这个瞒得很深,几乎没人知道,第二任妻子,便是天下第一美人古青桑,如今,他又跟药王谷的圣女勾搭上了,他这是靠吸女人的血发迹,一步一步走上人生巅峰嘛。” “我就不一样了,我一上来就抱上了最粗的大腿。”她作势要去抱逢岁晚的腰,在对方冰冷的视线下败阵,讪讪地缩回手。“小气!” 逢岁晚:“洛雁归如何暂且不提,你现在需要想的是,月照宫的传承因果。妙音的那些记忆,你还能记得多少?最好仔仔细细地回忆一遍,不能有疏漏。” 见逢岁晚一脸严肃,阮玉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她端坐在桌边,皱眉思索,好一阵没说话。 逢岁晚坐在旁边等。等久了,还拿出书简来看,两人静坐一起,不吵不闹,难得和谐。 只是他玉简都看完一本了,阮玉依旧没动静,逢岁晚这才侧头看过去,直接气得嘴角一抽。 她掌心撑脸,早睡着了。 口水都顺着掌心一路往下,流到了手肘处,连桌子上都落了几滴。 逢岁晚:“阮玉!” 陡然出现的声音将阮玉惊得一弹,撑脸的手滑落,使得她下巴重重往桌子上撞。 这一惊之下,阮玉猛地睁眼,却发现她并没有撞到桌子。在桌子与她的下巴之间,垫了一只手。 阮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双月牙,在逢岁晚即将暴躁开口之前,抢先道:“我想起来了,月照宫的传承,月魄!” 184:藏月秘境 月照宫的宫殿是一艘月牙形灵舟。”阮玉一边说一边比划,“灵舟上有一棵据说有十万年树龄的桂树。” 她感叹一声:“真老啊。” 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逢岁晚,“跟它一比,你都年轻水嫩了。” 逢岁晚眉头一挑,斜睨她一眼,最终还是没说话。——感觉有被冒犯到!习惯成自然。 “据说呢,桂树乃是月照宫第一任宫主从一个上古秘境里带出来的,这就使得他们跟那处秘境有了特殊的联系,而我刚才所说的月魄,是进入秘境的关键。” 隐世宗门,皆有其底蕴。 月照宫的月魄,乃是一枚残月碎片,能够通往藏月秘境。 藏月秘境,也是上古秘境之一,它的开启时间,跟其他秘境出现的时间一致。既是说,如果无尽海有古秘境出现,那藏月秘境也能再次开启。 跟其他秘境不同的是,藏月秘境并不会现身在无尽海那些风暴较小的安全区域让外人发现,它的位置,只有拥有桂神树的月照宫修士知道。 拥有月魄,就等于拿了一把打开秘境之门的钥匙,沐浴在月辉和桂香之下的月照宫修士可以无视上古秘境的那些修为、年龄限制,进入藏月秘境中寻宝。 他们进入前会在身上挂一个桂花香囊,这样一来,秘境里的那些恐怖存在便不会主动攻击他们,视他们为自己人。 旁的秘境,为了一个进入其中的资格,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好不容易进去了,还要面对秘境里那些凶物的攻击,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也不为过。 而藏月秘境,却如同月照宫的后花园一般。除了开启的时间不定,其他的一切都在月照宫的掌控之中。 这个秘境,是月照宫最大的传承和底蕴。 妙音作为当年最优秀的天才弟子,又在月辉之下得到了桂神的馈赠,被认定为月照宫的少宫主,掌握着月魄最大的秘密。为了防止秘密外泄,秒音的身上也主动养了一只桂香蛊。 说到这里,阮玉咦了一声,“这个……” “这个桂香蛊跟梦蛊好像啊。” 月照宫的秘密,不能告知外人。 妙音成为少宫主后,月魄就交给她保管,而月魄要真正打开,需要一段祈月歌。祈月歌由月照宫宫主口口相传,也就是说,知道这段歌的,只有月照宫的宫主和少宫主。 妙音在接受桂神馈赠时,体内就有了一只桂香蛊,蛊虫彻底封死了她的那段记忆,唯有在藏月秘境即将开启时,手握月魄、身佩香囊、沐浴在满月之下时,她才能想起那一段歌谣,从而打开藏月秘境之门。 “她嫁人之后,月照宫其实是收回了月魄的,只不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月照宫都没有觉醒月神血脉,获得桂树馈赠的新人出现,这就使得她跟月照宫的联系一直未曾断开。” “上一次秘境开启前,她和洛雁归一起回了月照宫。” 也就是那次引狼入室,致使月照宫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就连月照宫宫主,也陨落在了藏月秘境之中。 “洛雁归一直想知道祈月歌,但妙音体内有桂香蛊的存在,使得他始终未能如愿。” 一旦强行去搜寻这段记忆,蛊虫便会发作,让被寄生者元神崩溃而死。 阮玉一边说,一边哼起了小曲,“但妙音死了,元神也湮灭,唯有执念存于梦魇,那些记忆被我看到,我还记住了。”她双手捧着脸颊,冲逢岁晚眨眼:“我厉不厉害?” 逢岁晚微颔首,“嗯。” 这说明她的元神强大无匹,但凡稍微弱一些,那些执念瞬间冲击元神,便足以叫人迷失自我,甚至元神崩溃。 “这两种蛊虫是不是很像?傅紫衣有师门吗?她会不会是月照宫的弟子啊。”阮玉好奇地问。 逢岁晚说:“她的身世、师门皆是未知。她自称无门无派,所修功法皆是天授。” “那我觉得有这个可能。”阮玉用手指敲桌子,“这么一看,仇长老体内那蛊虫说不准就是洛雁归下的,他之前不是来过仙云宫,完全有机会下手!” 一个巧合,可以说是巧合,数个巧合叠加在一起,就说明那并非巧合,而是刻意。 阮玉猛地拍桌,“一定是他。”拍完桌子,又站起来一巴掌拍逢岁晚后脑勺上,“等你伤养好了,就提着剑杀上琅琊仙宫,灭掉洛雁归!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 逢岁晚毫无防备,束发的玉冠都被推歪了,他冷叱一声,“放肆!” 阮玉把自己的头伸过去,“那我也给你个放肆的机会,你拍回来,我不生气。”脸都凑到了逢岁晚眼皮底下,还冲他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并嘀咕道:“我可是给了你机会了啊……” 逢岁晚看着近在迟尺的脸,下意识觉得,不能让她如此嚣张。 手微抬,想要推她一下,又觉得行为太过幼稚,像街头嬉戏打闹的幼童,这念头刚放下,就见她得意洋洋地挑眉一笑,于是仿佛被鬼迷了心窍,逢岁晚低头,将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不过是轻轻一吻,面前的人好似被施了定身咒,竟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自己也心跳骤然加快,与此同时,元神里宛如针刺,规则的束缚将他元神冰封成茧,硬生生地扼制了那些浮动的心思,他面无表情地推开面前的人,说:“看来你所承担的因果,就是那段祈月歌了,若月照宫传承未灭,以后遇见月照宫的修士,可将此曲归还。” “月照宫的修士,估计就剩下那一批进入藏月秘境的弟子了,现在都这么久过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谁活下来。” 当时藏月秘境开启,月照宫的强者们带着一批弟子进入秘境寻宝,他们身上佩带的香囊和月辉可以让他们在秘境里坚持一个月,若时间到了还不离开,就会受到秘境的规则镇压,修为高于元婴、骨龄大于一百岁的,会直接爆体而亡,而其他人虽不至于立刻陨落,却也会遭受秘境里头那些强大凶兽的疯狂攻击。 本该在一个月后再次打开秘境通道的妙音,没有打开那扇门。 直接导致,月照宫进入秘境的强者全部陨落。 洛雁归夺下月照宫,几乎都没花费太多力气,他仅仅利用这一点,就将月照宫的强者一网打尽。 而那些活下来的年轻弟子,又能否坚持到现在?毕竟,已经过去了七八百年了啊。 “就算还活着,他们怎样才能出来?”阮玉想了想说:“没有月魄,桂神香,还有那什么月辉,根本打不开秘境之门。” 她又问:“进去上古秘境的人怎么回来?” 逢岁晚道:“进去的人手里都会有一块特制的玉牌,将玉牌捏碎后,他们可以从秘境内直接传出。但上古秘境每次出现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年,也就是说,若是三年后还没出来,就算捏碎了玉牌,里面的人传出来也会迷失在无尽海里,被风暴彻底撕碎。” “制作玉牌的他山玉也只有古秘境里才有,就那玉石,便已价值连城。” 顿了一下,逢岁晚继续道:“若他们能在藏月秘境里弄到他山玉,又清楚此次古秘境开启的时间,或许能有机会走出藏月秘境。” 这个假设的前提是当年那一批进入的弟子还有人活下来,很显然,想要在古秘境那种被岁月遗忘的地方活下来很难。 说到生死,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阮玉叹口气,“那要是月照宫的人都死光了,我这因果要怎么还?” 逢岁晚则道:“若真传承断绝,你想如何处置都可以。” 阮玉懒得考虑这虚无缥缈的问题了,她转头问逢岁晚:“你应该去过古秘境,得了不少好东西吧?” 逢岁晚淡淡道:“去过一次,仅得一剑。” 还仅得一剑呢,去一次就得了一把神剑,说得好似很谦虚,谁还听不出里头的得意劲儿了? 阮玉气咻咻地埋汰他:“得剑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多摘一些雷光果!” 逢岁晚:…… 古秘境因为修为限制的缘故,里面的生灵绝大多数都处于渡劫边缘,天地间到处都是雷云,孕育了成片成片的雷光果,可以说,在古秘境内,雷光果难以采摘,还最不值钱。 现在,他竟然因为没摘到雷光果被人给鄙视了? 逢岁晚不想跟她继续聊下去了,他淡淡道:“你下去吧。” 阮玉连忙说:“别啊,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说真话哦。”阮玉一边说,一边抱出了小花盆,将喇叭花对准了逢岁晚。虽然知道逢岁晚现在神识恢复大半,喇叭花不可能听到他的心声,但她也要把花摆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逢岁晚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问。” 如今,他也没什么秘密需要对她隐瞒。 就听阮玉道:“我刚刚亲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醒了?” 逢岁晚:…… “不许说假话哦。” 逢岁晚感觉自己头皮都麻了。他沉默一瞬,答:“恩。”还在考虑该如何解释他醒了却装睡,没有躲开或是将她推开,就听阮玉笑着道:“好,那我退下了。” 她笑着跑出听风殿,人看不见了,笑声犹在耳边。 幸好她没继续追问。 因为,他心中也无答案。 185:同步 刚出忘缘山,阮玉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掌教等人。 昨夜梦域出现,墙外的魇气汹涌,白烛都熄了大片,是以大家都知道梦域再次出现,心头慌得很,一直守在结界外不肯离开。 等看到阮玉出来,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脸上纷纷露出笑容。 “又破了?你可真厉害!”掌教冲阮玉竖起了大拇指,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谁能想到,当初死马当活马医弄到山上来的少女,竟真的能做到这一步。 “没事了没事了,又破了一个梦域,圣君现在元神应该恢复了很多吧,我想进山去看看。”孤云岫惦记着圣君的伤,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往墙内张望,浑然忘了,他这样压根儿什么都看不到。 “这次是个什么梦域?”大家对梦域都很感兴趣,阮玉也没隐瞒,将梦域里发生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 她说完后,大家都没开口,显然被她口中的故事给惊到了。 谁能想到,琅琊仙宫的宫主洛雁归竟是个这样的衣冠禽兽。 李莲方心头感叹一声:“幸亏老仇没在这里。”若仇牧远知道这个,心里头指不定有多不得劲儿。 阮玉讲完故事,伸手挠了挠元宝的脖子,一本正经地问她:“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呀?” 元宝歪着脑袋一脸迷茫,下意识地求助离云。 不待离云说话,一个剑修师妹冷冷道:“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说完,旁边的男修连忙说:“这可不能一杆子打死,我们都是……” 元宝立刻接上话,“你们都是好东西。” 本来绷着脸的女剑修噗嗤一声笑了,笑过后,又道:“反正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说罢,手中长剑往胸前一横,“唯有手中剑,永不负我。” 旁边一群剑修同时抱住了自己的剑,惹得其他人都离这几个剑修远了些。 偏偏如今的仙云宫留下的剑修占大多数,就显得其他人有点儿势单力薄了。 又一个剑修深情地看着手中剑,“这就是我们的道。” 他们看自己的剑,就好似看着爱人一般,可以说是爱剑如命了。 剑修之道,唯剑而已。 好好的一个梦域分享大会,最后居然演变成了剑修证道? 大家还没想好要如何反驳这些痴人,就听阮玉笑眯眯地道:“天下第一剑尊是我道侣。” “我们剑修……” 阮玉:“天下第一剑尊是我道侣。” 剑修们:……无话可说。 见剑修们收了剑,阮玉又拍拍元宝的头:“记住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 元宝立刻汪了一声,点头如捣蒜,仿佛在说:知道了,我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离云:……行叭,就是这个理。 将梦域的事讲完,阮玉又从掌教那里得到了上古秘境的最新消息。 各大派的名额争夺已经开始,而散修们夺牌的地点也已确定,就在魔渊的一处深谷。 “要参加的散修需要在初四正午前赶到魔渊的万花谷,谷内藏有十朵鳞花,找到鳞花并顺利撑过十天的修士,才能得到进入秘境的资格。” 阮玉啊了一声,“不是在琅琊仙宫的地盘上比试吗?” 李莲方道:“门派大比就是在琅琊仙宫,但散修的比试,这次选在了魔渊。魔渊的灵气浑浊,对外界的修士十分不利。” 阮玉在魔渊呆过一段时间,不过她呆在涤心湖旁边,并没有感觉到灵气跟外界有什么不同。她皱眉问:“是怎么个浑浊法?” “魔渊的灵气里混有魔息,外界修士贸然吸入体内,会堵塞经络,使得灵气在体内运转速度变缓,而且魔息入体还有一股辛辣呛人的味道,就好像……” 阮玉立刻说:“涮火锅?红汤,特辣!” 李莲方点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得多准备些灵石,尽量不从天地间吸收灵气。” 阮玉心中暗道:还好我能吃辣。 “你真的要去吗?”李莲方其实很不放心阮玉去参与古秘境的资格争夺,阮玉虽然现在修为境界的确很强,但她缺乏战斗经验,且太过单纯善良,容易被骗。 梦里厉害,可不代表在外界也厉害。 她这修为是速成的,基础一点儿不扎实,最重要的是,她恐怕都没独自杀过人,见过血。 在李莲方眼里,阮玉去魔渊万花谷,就好往狼群里扔了一只小绵羊。 “恩,一定要去。”阮玉一脸坚定地回答。 李莲方又问:“圣君同意了吗?” 阮玉愣了愣神,“我还没跟他说。” 李莲方顿时正色道:“那不行,这事还得圣君说了算。”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没有圣君允许,小西瓜也不能配合你。” 小西瓜要藏起来,阮玉还真找不到它的位置。 所以,她要去古秘境,还必须得逢岁晚同意了才行。 他会同意吗? 深夜,阮玉蹑手蹑脚地回了听风殿。 殿外风大,吹得檐下的灯笼左右摇晃,让阮玉想到了那些日子里的风雪大阵。 该不会是趁她离开,逢岁晚又设了结界阻止她靠近吧?神识一扫,没看见阵法存在,阮玉这才松了口气。 等走到大殿门口的台阶下时,她仰头看了一眼随风摇晃的灯。 灯面上绘了桃花,风一吹,便下起了花瓣雨。灯下的路,好似铺了一层花瓣,一路走来,皆是芬芳。 她这才意识到,今夜照亮山路的不是头顶的明月,而是檐角下悬挂的桃花灯。 以前,这里并没有灯。 一到夜里,整个听风殿都隐藏在黑暗中,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 而今,它点了灯。 这是,给晚归的妻子留的灯咯?想到这里,阮玉心里甜丝丝的,她轻轻推门,直奔逢岁晚卧房,瞧见逢岁晚早已睡下后,阮玉摸上床,往他怀里挤。 选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阮玉打算好好睡一觉,她一整天都在与人对练增加战斗经验,现在浑身酸疼,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躺下,闭眼,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半个身子压在了逢岁晚身上,用手去摸他的脸。 他现在应该是沉入梦魇了吧? 也就是说,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没办法醒来。 要做点儿什么呢? 阮玉拈起一缕头发丝儿,用发梢去扫逢岁晚的鼻尖儿,又落到唇上,轻扫他的喉结,还想往下就得扒衣服了,她的手刚伸到衣襟处,就被一只大手给擒住了。 阮玉目瞪口呆,“你没睡啊?第六个梦域破了,现在清醒的时间都这么长了?” 她一点儿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问:“你没睡,你装什么装?” 逢岁晚皱眉:“我在尝试清醒时主动沉入梦魇。” 他如今元神已经恢复大半,本以为能在与梦魇妖魔的对抗中完全占据上风,却发现,始终无法在清醒状态下进入梦魇之中。 清醒之时,明知梦魇妖魔就在他的元神之中,与他的元神绞缠在一起,他却看不到它,莫非,最后的战场,只能在梦中? 尝试太久,此刻的逢岁晚头脑还有些昏沉,反应都慢了半拍,直到阮玉那不安分的手都开始解他衣服了,他才缓过神,出手将其阻止。 阮玉趴在他身上问:“没成功?” 逢岁晚嗯了一声,接着眼皮微抬,说:“下去说话。” 阮玉不情不愿地往下挪,她挪的时候还裹着被子,逢岁晚下意识地觉得,她像只蠕动的毛毛虫。 毛毛虫挪得太慢了…… 衣料摩擦的声音在神识的作用下无限放大,一些被忽略的记忆,像是被灵气点亮的阵盘,突破每一个节点,最终,占据他此时的全部心神。 恰在此时,一缕炙热又温暖的神识突兀的闯入他的识海,像是——撩拨心弦的手。思想上的同步,让逢岁晚瞳孔都微微一缩,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本该挪到一边的阮玉脸颊绯红,她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说:“原来我们都在想同一件事呀。” 道侣结了同心契,又不久前才神识交融过,两人的神识彼此吸引,很容易产生碰撞。 在碰撞之时,又恰好同步想到了一些不可言说之事,那直达识海深处的欢愉再次浮现,引诱着她不断回味那份上瘾的甘甜。 她像是醉了酒。 又像是有滚烫的岩浆裹挟着他的气息侵入了她的每一缕神识,那浓稠得化不开的气息促使她靠近他,帖紧他,更想融入他。 “相公……”她娇软的声音宛如粘了黏糊糊的蜜糖,一点点裹紧他的心脏。 逢岁晚本就紧绷的身体微微颤抖。 理智让他抗拒她的靠近,然而神识却未能与她的神识顺利剥离。绞缠在一起的神识仿佛在深海之中辗转翻腾,幽冷的海底唯有抱紧彼此才能缓解窒息,而被浪花层层推至云端一般的欢愉,也唯有深深吻住对方,才能堵住那想要冲出喉咙的尖叫。 汹涌的浪潮,逐渐吞没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逢岁晚迷迷糊糊地想,上一次,是为了搜寻她的元神是否跟傅紫衣有关联。 这一次呢? 一定是他白日里一直想要沉入梦魇,使得元神昏沉,才无法…… ……思考了吧。 186:送花 不知过了多久,阮玉才气喘吁吁的睁开眼。 神识里好似还充斥着耀眼的白光,那光芒让她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即便睁眼,也是两眼放空地看着头顶,直到许久过后,光耀逐渐退去,意识缓缓回笼,她转动眼珠,看了看身边躺着的逢岁晚。 他原本是平躺在床上,此时却已经是靠坐的姿势,手肘撑着床,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发髻早已松散。 他仍闭着眼。 头微微后仰,脖颈的喉结更显突出,莫名诱人。 阮玉努力撑起身子,伸手去摸他的喉结,手还没碰到,逢岁晚就蓦地睁眼,漂亮的眼眸呆且无神,跟平日里判若两人。 “逢岁晚。”阮玉轻轻喊他的名字。 他没什么反应,感觉还沉浸在神识交融中没缓过来。 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有点儿晕,识海还没完全平静,于是阮玉便支棱起身子道:“我要去古秘境,过几天得出门一趟。” ——男人事后都很好说话才对? 刚这么想,就见逢岁晚微微侧头看她,眼神深邃且幽冷,像是深不可测的寒潭,让阮玉眼皮一跳。 ——不会吧,话本子里能不能有点儿真东西?都是骗人的? 逢岁晚说:“仙云宫被天盟封禁,仙云宫修士无法参加宗门大比,你想争夺散修名额?”他说话时抬了下手,像是用手臂遮了下那飘着红晕的脸。 不过眨眼之间,衣衫便恢复整齐,身上的热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阮玉点头,“有结界封锁,要出去只能通过小西瓜,所以得你同意才行。”她倒是想偷偷溜走,但现在逢岁晚好像清醒的时间特别长,他醒着,就断了偷溜的可能。 逢岁晚慢吞吞地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他虽已端正坐好,看起来恢复了从前高贵清冷,然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显然还没彻底缓过来。 阮玉也不跟他争了,她决定最后再相信话本一次。 她凑到逢岁晚面前,水盈盈的眸子凝视着他,嗲声嗲气地说:“你就让我去嘛,好不好?” “求你了……” 那声音像是糖丝,一点点地倒入他的心湖,而她的手,则不安分地伸入其中搅动,使得那份甜,加速融入水中。 声音就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了,待视线落到她脸上,看到微微汗湿的一缕碎发恰好贴在她唇角她都毫无所觉,仍嘴唇一开一合的撒娇之时,逢岁晚脑子里好似有星辰坠落,轰的一声炸开,炙热的火焰将整片天地填满。 “让我去嘛,相公,我想要~去嘛……” 察觉她继续靠近,呼出的热气如同火上浇油一般,险些将他彻底点燃,逢岁晚强忍住冲动,身子往后一靠,憋出个字:“嗯。” 阮玉眼睛瞪大——这还真行? 就见逢岁晚飞快下床,几乎瞬移到了窗边,推开窗后站在窗口吹起了冷风。 “古秘境开启,藏月秘境这次也会随之打开,你出去的话,兴许能了结身上的因果,若错过这次,又不知道得等多少年了。”站在窗边吹着冷风,逢岁晚才感觉自己的理智逐渐回笼,他背对着阮玉,装作冷静地解释他同意的原因。 绝不是被她的甜言蜜语给迷昏了头! 逢岁晚说:“接下来几天,我亲自教你。” 阮玉头皮一麻。 她小声道:“我天天都有跟师兄师姐们对练。” “他们不舍伤你。” 阮玉脱口而出:“那你舍得哦?” 逢岁晚淡淡道:“想要得到秘境资格的散修舍得,秘境里的凶兽舍得。”他转过身,皱着眉头问:“你学不学?” 阮玉只能道:“学,我学总行了吧。” …… 药山上,孤云岫炼好了一炉灵气丹。 他将出炉的一百粒丹药装瓶,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 这些丹药都是阮玉要带到秘境里去的,品质不能太高,当然也不能太低,必须是上品九纹灵丹,多了少了都不行。 他打算休息半个时辰后再炼第二炉,灵丹么,自然是多多益善。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见李莲方急匆匆地过来,孤云岫看他脸色就知道又有麻烦了,他连忙站起来,问:“出什么事了?” 李莲方说:“我得了消息,这次散修名额争夺,并不限制年龄和修为!” “魔渊的万花谷,只要是个散修都能进去!” 孤云岫手里的茶盏都没端稳,滚烫的茶水泼洒到手上,他都没顾得上,只追问道:“消息是否属实?” 待看到李莲方点头后,他急得原地转圈,“这下麻烦了。” 以往有限制,最多不过那些符合条件的修士抱团抢名额,这次不限制年龄和修为,那些修为高的老家伙也能进去替年轻后辈们抢,这样一来,名额争夺就凶险得多。 “我们,能出去吗?”孤云岫喃喃道。 李莲方摇头,“玄天门看得紧,阮玉能偷溜出去,是因为她的天机已经跟圣君缠绕在一起,玄天门的算不到她,可我们……” 他们这些人,都是玄天门重点盯的对象,想通过虚空兽偷溜出去根本不现实。 一出去就会被发现,到时候,这条唯一的出路都会被堵上。 “除非梦魇被彻底消灭,圣君能够离开忘缘山,到那时,他只要往那一站……”李莲方正憧憬未来,视线突然凝住,他看着远处来人,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巨大的惊喜让他失了声,连圣君两个字都喊不出来了。 “圣君!”孤云岫直接跪下,“圣君您能出来了?” 逢岁晚恩了一声,又说:“梦魇还在,实力至多只能使出一成。” 封锁仙云宫的是整个修真界最顶尖的那几个人,以他现在的状况,还不能直接打碎结界,替仙云宫讨回公道。 不过…… 逢岁晚稍稍一顿,说:“那一天,迟早会来。” 李莲方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不断地说:“是!我知道,我也相信。” 逢岁晚说:“他们改了规则?” 说到规则,李莲方连忙道:“此次名额争夺太过凶险,我们的人出不去,帮不上忙,阮玉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不,这次就别让她去了?” 一想到上次阮玉失踪,圣君险些疯魔,李莲方心头就后怕不已。 万一再出什么意外? 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逢岁晚点点头,“我跟她说。” 李莲方又问:“她这几天,练得如何?”原本李莲方是安排了修为相当的弟子跟她喂招的,结果圣君要亲自教导,也不知道阮玉现在练得如何?她那么想去,必然在圣君那吃了许多苦,现在又不许她去,指不定满腹委屈,到时候,又得掉眼泪。 想了想,李莲方小心翼翼地建议:“圣君,女人都得哄着。”他扭头往四周看了看,随后从孤云岫的药田里摘了两枝红艳艳的醉心花,“您拿回去送给她?” 逢岁晚淡淡一瞥,说:“去不去,由不得她。” 逢岁晚没急着离开,他指点了两人修行上的一些难题,接着又在仙云宫随意散步,等到了傍晚回山,阮玉也正好从他准备的试练塔里出来。 她伤得不轻,走路一瘸一拐,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也紧紧抿着,一双眼睛里有泪花在转,好似随时都能哭出来。 逢岁晚从树后走出,刚露面,本来还强忍着眼泪的阮玉立刻就哭了,她一边哭一边骂:“都是些什么试炼嘛,到处都是陷阱,遇到的没一个好人,一个比一个黑心,哪……”她哭得打嗝,“哪能到处都是坏的。” 哪怕经历了那么多让人窒息绝望的梦魇,阮玉依旧觉得,这天地间仍是美好的人和事物占了绝大多数。 她眼里始终有光。 就不愿相信,天地间处处都是阴暗。 逢岁晚设置的这试炼之地就很离谱,故意欺负人。 她已经够聪明了,偏偏经验不足,时不时被骗到。 遇到的人个个都想谋财害命就算了,连灵植都骗她,明明是灵植图谱上的药材,她也按照灵植图谱的要求去摘了,哪晓得还会出错,摘花不成,差点儿被花给吃了。 逢岁晚问:“药蝶呢?”他知道孤云岫那只药蝶喜欢跟在阮玉身边,有药蝶在,她的伤会愈合得更快。 阮玉止住哭,“你不是不喜欢蝴蝶。”——你不喜欢,我就没让青青过来。 逢岁晚心口微微有些发闷,他突然很想拿出袖中藏起来的醉心花,送到她面前。 我不喜欢蝴蝶。 你喜欢花吗? …… 药山,站在药田旁边的孤云岫脸黑如锅底,掏出传讯符就是一通乱骂:“姓李的,你怎么把醉心花都给摘秃了!你是不是拿去泡酒了?喝不死你!” 李莲方说:“我就摘了两朵,路上遇到元宝,还被它给叼走了。” 孤云岫:“那我花呢!谁还能跑到我这里悄无声息地摘了我花?” 是啊,这花呢? 捏着传讯符的两人同时沉默了。 圣君,该不会是那个偷花贼吧…… 187:老爷爷 偷花贼逢岁晚最终还是没把花从袖中拿出来。 他沉默片刻才道:“那些试炼,皆是我曾经经历,并非虚设。” 不等阮玉说话,逢岁晚又道:“秘境名额争夺的规则改了,对你不利,这次,你不能去了,月照宫的因果,以后再说吧。” “渡劫时,我会尽我所能护着你。” 阮玉也不哭了,冷静地问:“改成什么了?” 逢岁晚将现在的规则讲给她听,末了,说:“我们现在都无法离开仙云宫,也找不到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帮你。” 修真界最重纳新,每一年,都会有大量弟子在外游历,负责将那些资质符合的弟子纳入自己门下,每挑到一个好苗子,对宗门来说都是一份贡献。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没有加入门派,身上没有势力铭牌的散修,一般来说只有两种情况。 绝大多数属于资质极低,达不到加入最末门派的标准,只能自己摸爬滚打,艰难修行。这一类,除非有天大的机缘,大都实力低微。 还有一种,就是宗门或家族覆灭后不愿再加入新势力的修士,这一种的实力就说不准了。 阮玉啊了一声,问:“所以得带帮手,还得实力很强,且一直没有身份铭牌的那种?会不会有大宗门强者退出师门来参加呢?” 逢岁晚摇头,“公布的规则并不详尽。此次的资格争夺过于儿戏,恐有阴谋在内,正因为此,我才让你放弃。” 阮玉心说,可我不能放弃呀。 她抬起头,问:“不是人可以吗?” “什么?” 阮玉继续说:“帮手不是人可以吗?” 逢岁晚想了想说:“既然没其他限制,想来是可以的。但虚空兽……”仙云宫说到底根基并不算太深,三千多年的门派,跟修真界那些传承数万年的门派相比还是有所差距,至少,他们并没有什么护山神兽。 当年,他觉得没那个必要。 后来魇气失控,驯养的灵兽所受影响最深,原本性格温顺的也变得暴躁凶残,就使得仙云宫的灵兽大都被送走,只留了一些灵智修为都不高的坐骑给新人弟子代步。 虚空兽是唯一的例外。它虽是幼年期,但寿命极长,元神强大,且能睡在虚空裂纹里,又是天生纯善的灵兽,被魇气影响后也能控制住自己。 逢岁晚以为阮玉说的是小西瓜,“它的实力不够,魔渊灵气特殊,魔息和煞气都能影响到它,对它来说,那些是它不喜欢的污秽。在万花谷内呆上几天,它撕裂虚空的能力会减弱,没办法将你藏到最后。” 阮玉摇头,“我说的是胭脂。” 她掏出那片鱼鳞,笑着道:“涤心湖里的山河龙灵。” 魔渊本来就是胭脂老祖的地盘,它又不是人,肯定没有身份铭牌,既然进万花谷的生灵没有修为和年龄限制,那她完全可以带着胭脂鱼进去啊。 阮玉让小西瓜去问问胭脂鱼有没有空,不消片刻就得了肯定答复。 于是阮玉开开心心地道:“稳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逢岁晚:“……” 谁能料到这个走向。有一只山河龙灵陪伴在她左右,谁还伤得了她? 小西瓜在一旁小声补充:“虽然老祖答应陪你一起去,但它让我转告你,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它都不会出手。它还说……” 偷偷瞄一眼逢岁晚,小西瓜身形都变淡许多,“它还说,自己的道侣自己看着,要别人管算什么男人!” 吼完这句话的小西瓜直接消失在原地,阮玉扭头去看逢岁晚,就发现他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并没有把这话放心上。 阮玉低低咳嗽一声,忍着笑说:“我知道你是个男人。” 逢岁晚淡淡道:“时间太短,就这么几天时间你也没办法提升太多,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需要你配合。” “什么办法?” 逢岁晚:“神魂合修的下一个境界……” 阮玉立刻举手,“我知道我知道,魂牵梦绕!”她眨巴眼睛,“可这一境界,书上说很难达到啊。” 魂牵梦绕要达成的条件极为苛刻。 修士结为道侣,签订同心契,并彻底放开彼此的元神屏障接纳对方,仅此一条,世间九成的道侣都做不到。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哪怕是夫妻,也有许多事不想让对方知道。因此,彻底放弃束缚,让对方能够窥探自己的所有秘密,这一点儿,能做到的屈指可数。 而魂牵梦绕,还需要他们对神识有精确的掌控能力,就好似将神识编织成阵法,从而达到突破空间的界限,使得哪怕位于天涯海角,神识亦能常伴左右。 “要是能达到魂牵梦绕之境,你的一缕神识可以陪我一起去万花谷,还能进去上古秘境对不对?”阮玉眼珠一转,“那我岂不是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样,拥有了一个……” 逢岁晚好奇地挑了下眉。 就听阮玉一脸欣喜地说了个什么都懂的随身老爷爷! 逢岁晚:……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逢岁晚没想到阮玉会在室外直接探入神识,他僵在原地,仿佛手脚无处安放。 眼前的草地上恰好有一株狗尾巴草在随风轻晃,逢岁晚便觉得,那探入他识海的神识就如同一根狗尾巴草,轻扫他的识海,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能轻易地在那片本该沉寂的死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逢岁晚强忍着那些不可言说的冲动,直接运转灵气施展了个小擒拿手,将阮玉拎回房间,扔到床上。 他随后盘腿坐到床上,刚坐下,阮玉就缠了上来,逢岁晚板着脸将她定住,并上手把阮玉摆出了盘膝而坐的姿势。 他只定了她的身,并未封她的嘴。 阮玉脸红彤彤的,一双眼睛里含着春水,幽怨地盯着他,口中埋怨道:“是你说要修魂牵梦绕,你这人怎么……” 逢岁晚:“此境需要静心,哪怕神识交融,也得心如止水。否则,神识如何能像灵气那样编织成阵?” 阮玉啊了一声,“是中了欲毒却还要保持绝对清醒,不受半点儿影响的意思吗?” 逢岁晚颦眉,随后又微微颔首。 “静心!”他轻扫阮玉一眼,“什么时候能够心无旁骛,什么时候开始神识结阵。” 阮玉嘟囔,“神识都缠在一起,到处都是你的气息,怎么静心嘛。”说是这么说,但阮玉的神识很快就安静下来,反而是逢岁晚,迟迟无法定心。 她的神识就在他旁边,她的气息让人上瘾。 总会不自觉地,想到纠缠在一起的那些极致欢愉。 正努力克制时,逢岁晚听到阮玉的声音——“咦,是你一直在想那些事啊。” “你怎么又想到那去了!” “你可以想想其他开心的事啊,你看,我就想到了火锅、涮羊肉、叫花鸡、话本故事、皮影戏……” 逢岁晚:这些事,怎会让我觉得开心? “圣君,你的思想很不单纯啊。” “圣君……” “闭嘴!”逢岁晚最终还是下了禁言咒。 长久的冷静过后,逢岁晚的神识总算是平静下来。他开始引导阮玉的神识相交,就像是在阵盘上刻录阵法脉络一样,让神识结合,凝成阵纹。 阮玉:“这阵法有点儿像同心结,我会编同心结哟。”就是没用神识编过,而要将神识精细操控到结阵的地步,真是有点儿为难人。 连逢岁晚都觉得难。 每一次触碰,都能让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 一个不小心,就功亏一篑,神识跑偏,走到了此时不该走的欲望之道。 好在每一次失误,都会有人在旁边出言不逊。 “你又想歪了!” “又是你啊圣君!” “哈哈哈……” 逢岁晚太阳穴突突地跳。 在阮玉的持续刺激下,他终于克制住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顺顺利利步入了魂牵梦绕之境。 等成功后,他示意阮玉看看自己的识海深处,那里,有他们双方神识布下的阵。 阮玉看了,惊奇地道:“这里竟然有你。” “恩,以后只要你同意,我便能出现,你出去后我能随时看到你周围的情况,会助你避开危险。”她修炼的时间太短,对修真界的认知更少,短时间想要让她彻底融入、适应这片天地太难,唯有他跟在她身边,才能避免许多难以预测的危险。 之前没提,是因为一来此境界很难达到,对双方神识要求皆高,还要一直沉浸在神识相交的状态…… 然而在他意识到这次名额争斗有阴谋之后,冥冥之中能感觉到一股凶煞之气,他的修为境界已至半神,直觉不能忽视。有山河龙灵和他的神识跟她一起,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阮玉嗔怪地看着逢岁晚,“那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吗,前几天尽教了些没用的东西。”——白白让我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受的苦难哇。 逢岁晚淡淡道:“不用这么说自己。” 说完起身,轻轻甩袖,潇洒离开。 阮玉望着他背影,愣住。圣君,居然会开玩笑啦! 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被逢岁晚噎住的一天? 188:故人 魔渊。 “小心小心,你看着点儿路啊,别追,别去追,别咬鸟!”眼看元宝即将飞扑出去,离云只得用力一攥,扯下了一大撮的狗毛。 他看着手心里的狗毛,又气又心疼。 见元宝委屈地小声呜咽,离云侧身一站,将身后躺着睡觉的阮玉给露出来,“你这么跑,会把她颠醒的。” 元宝:“呜。” “平稳、慢行,不要再去扑蝴蝶、咬兔子、抓麻雀了!”离云难得的板着脸,语气严肃地道。 元宝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爪,宛如龟速。 离云知道它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却被拘着不能乱跑心里头委屈着呢,也不好教训它,只能由着它在那慢慢爬,反正时间来得及。 就见元宝爬着爬着,忽然停了下来。它低头在土里嗅了嗅,从杂草底下扒出了一片染血的衣角。 元宝转头汪汪叫。 离云皱眉,说:“这里是魔渊,有人受伤不奇怪,我们不要多事。”到处都是来争夺名额的散修,随时都能起争斗,他们压根儿管不了。 元宝倒是听话,见离云说不管,它又继续往前小心迈步,虽说不乱跑了,时不时还会从地上刨出一些东西,还挖出个白蛋不舍得吃,一直叼嘴里。 离云好说歹说的劝,才把那蛋给取出来,说:“晚点儿煮给你吃。” 元宝:“汪!” 离云拿出地图,又用神识看了一下四周,随后道:“离万花谷不远了,这万花谷的位置也太偏了。”从魔渊烛龙殿那边过来,他们飞了两天,周围的煞气和魔息越来越重,灵气浑浊得都快没办法直接吸收进体内了。 后来飞都没法飞,飞行法宝用不了一刻钟就会被魔息给损坏,为了节约灵气和灵石,只能让元宝变大了当坐骑代步。灵兽在不施展灵气和法术的情况下,速度比人修快得多,它们体力也更好,适合长途跋涉。 刚用了下神识,离云就觉得识海都有些刺痛感,他真没料到,这魔渊的万花谷附近环境这么恶劣,之前掌门他们说的时候,没这么严重啊。还好掌门他们让自己和元宝跟了过来,否则的话,阮玉得遭罪。 一想到还要在里头呆上十天,离云就有些焦虑,他看向阮玉面前端的那个水盆——里头那条鲤鱼,真的靠谱吗? 阮玉是平躺着睡觉的,她胸前还搁了个盆子,里头装了条锦鲤。 离云想放到能容纳活物的储物法宝里,她都不答应,她说那是她的护身符,连睡觉都得端着。 阮玉睡觉的时候,那锦鲤也在睡觉,还是肚皮朝上的姿势,让离云都忍不住回头了好几次,看那锦鲤是不是还活着。 希望此行能够顺利吧。 他叹了口气,又说:“快到了。” 一听要到了,元宝立刻抖了抖身上的毛。 往前没走几步,它又抖耳朵,示意不远处又有人在战斗。 离云点点头,说:“不用管,继续往前即可。”有元宝在,他们能避开绝大多数战斗。 元宝加速,小跑着往前,没多久突然停住,在地上一通乱嗅后后腿乱蹬使劲刨坑,从坑里抓出了个裂开的葫芦。 嘎嘣一声,它将酒葫芦咬碎,还舔了一口里头残留的酒。 它动作太快,离云都没来得及阻止,等他发现时,酒都被吞了,离云急得跳脚,“外面的东西怎么能乱吃!”这蠢狗,真是叫人操碎了心。 说了千次万次不要乱吃东西,怎么就不长记性!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正打算给它个教训,就见元宝猛地抬头,接着朝着一个方向猛地冲了过去,速度太快,颠得离云都没站稳,而睡着的阮玉这次也被晃得不轻,就连胸口抱着的盆都重重摇晃,荡出了不少的水。 阮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回事,被追杀呢?” 离云刚想说不知道元宝发什么疯,话到嘴边停住,脸色骤变。 片刻后,他深吸口气,说:“元宝说,它闻到了主人的味道。” 阮玉下意识地说:“元宝主人不就是你吗?”下一刻,她反应过来,“是那个主人?” 梦域里,元宝一直在等一个人。 阮玉告诉它,既然等的人不回来,那它可以出去找他。 正是这样的话打动了元宝,使得它从梦域中脱离。 三百多年过去了。 阮玉一直以为抛弃元宝那主人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山旮旯里了,结果他竟然出现了? 正想着,元宝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冲背上的人一阵汪。它变成人形是能说话的,但兽形就没办法表达清楚,需要离云来翻译。 离云眼眸微垂,低声说:“元宝说它主人受伤了,它要去帮忙,可以把我们放在附近,它很快就回来。” 因为他一直说不要管别人打斗,所以元宝想自己去救主人。 “一起去吧。”阮玉拍了拍元宝,说:“让你一个过去,离云不得担心死,我们陪你呀。” …… 前方,一群人正在战斗。 三个元婴期,七八个金丹打成一团,还有个筑基期的年轻男子坐着看戏,他手里拿着一个长形木牌,一边看热闹一边摇晃手里的牌子,“你们悠着点儿,别打死了,我等着活的结奴契呢。” “是,少爷。” 两个元婴期手上攻击更加凌厉,很快,受伤的元婴期修士就胸口就中了一剑,他伸手在腰侧位置一摸,摸了个空,随后冲同样被围攻的徒弟喊了一声,“还有酒吗?” 那弟子虽只有金丹期,但被多人围攻也没有落到下风,这会儿还能分出精力回答他:“没了,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那口喝的!” 金丹期和元婴期之间有巨大的鸿沟,他没办法参与那边的战斗,同样,他心里也清楚,一旦师父落败,那俩元婴期修士能腾出手来收拾他的话,他一个回合都撑不住。 “那我酒鬼这名字岂不是名不符实了!”年长的修士笑着说完这话后,将一颗血红的丹药塞入口中,紧接着,他周身气息暴涨,引得周围的煞气和魔息都疯狂涌动起来。 年轻弟子失声叫道:“师父,你……”那是魔渊独有的狂煞丹,能够让修士强行吸收魔渊的魔息,短时间内让修士恢复全盛状态,修为甚至可以提升两个境界,但药效过后,身体被魔息侵蚀,直损根基。严重一点儿,经脉尽断,修为全失! 年长修士浑身渗血,他蘸血虚空画符,一个囚字瞬间成形,宛如牢笼重重砸下,将两个元婴期修士笼罩其中。 施展出这一招后,他大喝一声:“还不快逃!” 年轻弟子显然不愿离开,将面前敌人逼退后朝着年长修士身边靠近,“师父,我不走!” “滚!有人不当,难不成还真被抓去当狗?”他大口喘气,在努力维持住囚笼之时,用自身鲜血再次强行画符。既然都这样了,那就豁出命去,若能将这些人全部杀死,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他要以自身鲜血为媒介,写出威力最强的杀字! 周身的血液好似汩汩地往外流,只写了两笔,他就有些头晕了,以至于眼前都似乎有了幻象——看到一只巨大的黄狗从天而降,朝他甩着尾巴狂奔过来。它的毛发迎风飞舞,像是起伏的麦浪翻滚。 是因为他刚骂了狗,所以就看见了狗吗? 还是临死之前,一些曾经遗忘的记忆重新浮出意识的深海了?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养过一只狗。 他踏上寻仙大道之时,曾对它说:“我会回来接你。”离别的黄昏,海面被染成了金色,就如同,此刻朝他涌来的麦浪。 他没能兑现承诺。 现在,是它来接他了吗? 189:相认 酒鬼浑身血气翻涌,头顶形成一团血云。 杀字即将成形! 被囚牢困住的元婴期修士拼命挣扎,想要破牢而出,并朝其他人喝道:“别管小的,快阻止他!” 另一人则道:“少爷,请鬼哭藤!” 那坐着看热闹的年轻男子撇了下嘴,掏出一块红色晶石后道:“姑奶奶,出来帮忙了。”说话间,暗红色纹路从掌心一路往上延伸,爬满了半张脸,紧接着,血色荆棘从他体内钻出,犹如长矛一样直射向酒鬼眉心! 酒鬼心急如焚,写字的手颤抖不停。 血流得更快,眼看杀字将成,那只大狗竟然穿过了岁月长河,从记忆中出现在它头顶,并张大嘴,一口咬住了他头顶上的血云? 酝酿的血气被打断,酒鬼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冷了下来,他拼死一搏,想为徒弟争取一线生机,哪晓得会遭此变故,被一只狗给破坏? 偏偏这个时候,血色荆棘已至,他都无力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红点刺向眉心。 眼前,火红一片。 却不仅仅是血色荆棘了。一团火焰从天而将,烧得血色荆棘发出尖锐惨叫,而控制它的修士则用手抓脸,痛得满地打滚儿。 同一时刻,两个元婴期修士也挣脱了囚牢,一人奔向受伤的少爷,一人则警惕地看着突然闯入战场的外人,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等注意到灵兽背上的人后,他脸色凝重了几分。 灵兽背上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刚刚突破元婴期不久,而女的,他竟然看不透她的真正实力。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扔出了一个黑色的圆球,圆球落地瞬间,地面升腾起大量雾气,四周的魔息疯狂聚拢,使得天色都变得灰暗无比。 那一瞬间,阮玉只感觉神识好似蒙了一层薄纱,看东西都模糊起来。 雾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与雾气一起消失的,还有刚才围攻元宝主人的那群人,不过眨眼之间,那么多人居然溜得一个不剩,真是一言不合就跑路,绝不拖泥带水。 这就是,散修的生存之道? 看到敌人撤退,酒鬼稍稍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强打起精神说:“多谢道友相助。” 他身体依旧紧绷,背在后面的手,在悄悄给徒弟打手势,示意其见势不对,立刻逃命。 面前的大狗足有小山那么大,它张开了血盆大口,那雪白尖锐的牙齿宛如一根根寒光闪闪的冰柱,叫酒鬼头皮发麻。看来,对方也是来者不善…… 想吞我,也不怕崩了你的牙!就在酒鬼打算拼死反扑之际,头顶一个声音响起,“你是不是忘了变回去?” 离云用脚尖儿在元宝背上轻踏一下,温声提醒它。接着又用眼神示意阮玉下坐骑,以元宝那脑子,它恐怕不会记得在变小之前,得等身上的人先下去。 果然,他话音一落,元宝就嗖的一下变成正常大小,径直往那男人面前扑。 离云面带笑容的看着这一幕,元宝能找到从前的主人,他理应替它高兴。 然而心里头像是打翻了醋坛子,一直泛着酸味儿。 看到那主人浑身僵硬,脸上都写满拒绝的样子,离云心里又替元宝委屈上了,他冷冷道:“它叫元宝!” 名字都没改,你还想不起来吗? 酒鬼仍愣着,听到离云的话,他下意识地跟着喊了一声,“元宝?” 听到主人呼唤的元宝更开心了,原本只是凑到他面前甩尾巴,这下直接后腿站立,两个前爪子去搭男人的手,立着身子仰头与他对视,并一直汪汪汪。 元宝:“主人,是我呀,我是元宝,是我呀!我终于找到你啦。” 熟悉的动作和眼神与记忆中的大黄狗重叠在了一起,酒鬼一脸震惊:“你真是元宝?” 元宝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储物袋里叼出个藤球。 酒鬼愣愣地接过球,下意识地往外一扔,元宝立刻飞扑过去,将球叼住后又猛甩头,将球扔回了主人的方向。 这是以前他们最爱玩的游戏,元宝一直记得。 旁边看着的离云,心里头更酸了。 见主人还有些愣神,元宝眼珠一动,往阮玉面前跑,还想去叼阮玉盆里的鱼。 以前在海边,它经常在水里摸鱼,主人看到他摸鱼,一定能把它认出来。 结果嘴筒子刚凑过去,盆里睡得翻肚皮的鱼直接蹦起来,尾巴一甩抽它脸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阮玉没忍住笑出了声,说:“你都被甩多少次耳光了,怎么就不长记性。” 元宝汪汪叫,又转头冲原来的主人汪,汪了几下可能意识到这样大家都听不懂,身子一立就要化形,结果被离云一把拉住爪子,还将它往身后一带,“来之前说的什么都忘了?” 元宝呜了一声。记着呢,外面不要随便化形,化形必须穿好衣服…… 离云松开狗爪,往前走几步,在元宝原来的主人面前站定,说:“它就是元宝,在小渔村等了你很久。” “你还记得它吗?” 看着离云身边乖乖蹲坐,冲他微笑的狗,酒鬼眼圈红了,他哑声道:“记得。” 手抬起,做了个奇怪的姿势,并喊:“元宝,跳!” 元宝立刻跳起来,用鼻尖顶他的手心。 那湿漉漉的鼻尖儿带来了久违的触感,酒鬼眼中的热泪再也控制不住涌了出来,他哽咽道:“记得,记得,哪儿能不记得呢。”又说:“对不起啊元宝,我在外面呆久了,找不着回家的路。” 元宝欢快地一顿汪。 它从来没有埋怨过主人,自然也不需要,主人的道歉。 离云说:“它说没关系,它找到你了。” 酒鬼弯腰,想去摸元宝的头。 他这么一动,早就不堪重负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往前栽倒,他身旁的弟子连忙将他扶住,“师父,你先吃药!”手忙脚乱地掏出药瓶,把黑豆子一样的灵气丹往男人嘴里塞。 离云看着那药丸子皱眉,“损失了这么多气血,普通的灵气丹没什么用。”这师徒俩,看起来很穷。 元宝一听,连忙从储物袋里扒拉出一堆平时它喜欢的零嘴往酒鬼面前送。 年轻弟子连忙道:“谢了,这些师父都用不上。”话音刚落,就见元宝推过来一块肉脯,那是—— 高阶铁甲兽的肉!补气血最合适不过。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肉脯撕成条喂给了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师父,一边喂一边自我介绍:“我叫杜飞,这是我师父柳平安,他喜欢别人叫他酒鬼。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又问:“这真的是以前师父养的狗吗?” 得到肯定答案后,他感叹道:“我知道它,以前师父骂我,总喜欢说,你还不如我养的狗。” “狗都比你聪明,学得比你快。” 他看着元宝,笑呵呵地道:“原来你就是那条聪明狗啊。” 元宝兴奋地点头,“汪汪汪!” 就是我啦,我就是那条无敌聪明狗! 主人还记得它,对它来说,就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事了。元宝笑得嘴角上翘,一双漆黑温润的眼睛里盛满了光,在这昏暗的天地里,熠熠生辉。 190:外人 杜飞原本不是散修。 他家是小仓州一个灵植世家,擅长种草药,最擅长种灵草华阳。华阳草能够中和药性,是很多高阶丹药炼制都需要加入的一味草药,品阶越高,价值越高。 杜家曾种出过上品甲等华阳,因此,他们家在小仓州又被称为杜华阳。 “家中灵田千万亩,自然得雇人,其中有一批自愿签了奴契的修士,专门负责照顾雪町山的华阳母草。这么多年下来,其实我们早就没把他们当做奴仆看待,我姐还嫁去那边,我……我把他当兄弟的。”杜飞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背信弃义,勾结妖邪噬主。” 杜飞简单的介绍了几句,又说:“你们也是来争夺名额的吧?你们得当心林家人。” “虽然围攻我和师父的修为最高也就元婴期,但这次他们进来的人,据说有出窍期。林家原来不过是我们家的奴仆,他们现在实力这么强,是因为他们养的那个灵植——鬼哭藤。你们也看到了,就是林鸿,那个筑基修士体内的藤蔓,他才筑基修为,但请出藤蔓后,修为直逼元婴。” “他们不仅是来抢名额的。”明明四周无人,杜飞仍压低了声音,“我怀疑,他们在狩猎,用散修血肉来喂养鬼哭藤。” 离云皱眉:“天盟不管?” 杜飞:“规则就是他们定的,让这么多人争夺十个名额,会死多少,谁心里没数?” 至于怎么死的,谁在乎呢。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修者,而散修则宛如地上的蝼蚁,施舍出十个名额已属恩赐,他们只看结果,过程,并不重要。 “往年有严格的限制,能够参加的散修其实数量不多,毕竟一百岁以下,筑基期以上基本淘汰了绝大多数散修,因此竞争也不会太激烈,选出来的佼佼者也都是散修中的枭雄。但这一次……”杜飞突然感叹:“若仙云宫没倒就好了。” 作为执道圣君的道侣,仙云宫地位最高的女人,阮玉此刻心中还涌起自豪,仙云宫在外界修士心中,依旧是圣地啊。 几人说话期间,元宝就趴在昏迷的酒鬼旁边,是身子贴地趴成长条,嘴筒子搁在酒鬼的肩膀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睛里充满依恋。 于是酒鬼一有动静,元宝第一个发现。 它汪汪地叫,中断了大家的聊天。 杜飞惊喜地道:“师父,你醒了!” 酒鬼睁开眼,看到凑过来的毛茸茸又把眼睛闭上,反复睁开闭上几次后,他才意识到不是做梦,冲元宝笑了一下,说:“你还活着,真好啊。” 接着,酒鬼挣扎着起身,冲阮玉一行人道谢,又说:“秘境名额争夺快要开始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拉着杜飞就要走,没走两步,就被元宝咬住了裤脚。 酒鬼扯了两下没扯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摸了摸,什么吃的都没掏出来。 最后一咬牙,拿出块破布,转身走到阮玉面前,说:“这是我弄的万花谷地图,里头有几处地方很可能有鳞花,你们拓印一份吧。” “我有个兄弟,是魔渊烛龙殿的巡殿修士,这东西是他给我的,可信度极高。”说完,酒鬼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我也不白给你们,你们身上带酒没?给我匀几口。” 阮玉那储物法宝里还真装着酒。 她让离云拓印地图,自己则给酒鬼分酒,那酒鬼闻着酒香眼睛都直了,拿到手后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大口,接着就说:“我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给了地图,装了酒,酒鬼和杜飞就跟阮玉他们分道扬镳,并没有一起前往万花谷。 等瞧不见人了,杜飞才问:“师父,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酒鬼则道:“你还想进去吗?”还没进谷,师徒俩就受了重创,若不是元宝他们出手相救,只怕凶多吉少。 杜飞没吭声。 酒鬼一边喝酒,一边揉肚子。 他越喝越觉得这酒是好东西,本来损了那么多气血,他估摸着自己修为至少得跌上两个境界,并且以后再无进阶可能,然而此刻的身体并没有预想的那么虚弱,随着酒水入肚,浑身都暖洋洋的,好似有气血在翻涌似的,虽不至于立刻给他补充完全,却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实在叫人心惊。 就是这酒也胀肚子,没喝多久,他就觉得自己肚子都快撑爆,快要喝不下去了。 等了许久,杜飞才道:“师父,我想进去,我不甘心。”他年轻资质好,如果像以前那样的规则,至少有七成机会可以拿到名额,但现在…… 一成都没了。 可即便没有,他也想进去。 他想强大,更想报仇。上古秘境,是现在的他能抓住的最大的机会了,不去尝试一下,又怎能甘心呢。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粉身碎骨,他也得咬着牙往前走。 宁死无悔。 酒鬼点点头,将酒壶小心翼翼地藏好。藏好后又觉不放心,说:“还是喝在肚子里才踏实。”心头暗自跟了一句——要是没喝完就死了得多憋屈。 偏偏这会儿是实在喝不下了,他叹口气,半晌后才道:“那小女娃,骨龄小,修为高,但也没超过元婴期,这点儿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她要是跟我们一块儿走,肯定会被林家针对。林家那群家伙现在都不能称为人了,出窍期的这次都来了不少,他们两人一狗再强,也不是那些家伙的对手。” 酒鬼笑呵呵地捶了弟子一拳,“我们不能拖累人对不对?” 杜飞语塞,明明被师父锤到的地方一点儿不疼,他却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他身体内震荡,震得他内脏都好似移了位。 酒鬼说完就转身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弟子没跟上,转头问:“怎么不走了?” 杜飞脱口而出:“师父,我一个人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也不能拖累你。 酒鬼笑了,“我又不是外人。” 他一抬手,便把僵在原地的杜飞给拉过来,拖着他往前的同时还在说:“当年要不是你们家救我,我怎么可能活得下来?我这条命,就是你们老杜家给的,现在,是该还的时候了。” 他咂咂嘴唇,在回味刚喝的美酒。 临死前还能见到小时候养的狗,还能喝到如此香醇的美酒,真是不枉此生啊。 …… “这里就是万花谷了。”离云指着面前的一块石碑道。 地上,斜插着一块石碑,上书万花谷三个字,四周无人,安静得有些诡异了。 要求的是初四前入谷,现在是初三,谷口应该聚集大量的修士才对,偏偏这里一个人都没,显然不太对劲儿。 阮玉掏出地图看了看,她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说:“这个界碑的位置,跟地图上有些区别。”她顿了顿,说:“往外移了十里。”她手里其实有地图,是老祖给的,比元宝主人那份儿详细多了。不过她没直接给外人,等观察几天再说。 万花谷,还会自己往外占地盘的? 这时,盆子里的锦鲤忽然翻了个身,它鱼鳍趴在盆子边缘,支起身看了一眼后说:“的确外移了,这里头好臭。” 闷闷不乐跟在两人后边的元宝汪汪大叫。 元宝:鱼,鱼会说话! 胭脂老祖尾巴一甩,甩出大量水珠拍到元宝脸上,接着道:“都快赶上之前的玄岛了。” 阮玉眼皮一跳。 玄岛,那可是一个梦域,里面充满怨气和死气,才会有山河龙灵最不喜欢的恶臭气息,结果胭脂老祖说这万花谷也有这味儿?总不至于这里也是一个梦域吧。 梦魇之中还没遇到的梦域,她直接在现实里撞到了? 191:人面柳 阮玉端着水盆站在石碑旁边。 她抱得有点儿累,把盆子顺手搁在石碑上,结果胭脂鱼老祖就奋力地敲打盆底,说:“脏死了,把我端好了,别挨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离云担心累着阮玉,连忙说:“我的七宝葫芦可以装活物,里面还有小纸人照顾它。” 胭脂鱼老祖跳起来甩他巴掌,“我这样伟大的——鱼能住你那破地方?” 不过它鱼尾巴没扇到离云。 因跟主人分开一直垂头丧气的元宝在锦鲤动作的那一瞬间猛地扑过来,替离云挨了一尾巴。 它挨了打反而没有之前那么闷闷不乐了,咧嘴笑,并冲离云汪了几声,不用翻译也知道它在说什么。 元宝:“我厉害吧。” 离云从储物法宝里掏了掏,拿出了一袋子小鱼干给元宝吃。 锦鲤老祖:…… 有被冒犯到。 阮玉见胭脂鱼老祖一直偷瞄小鱼干,也拿了一条放到它嘴边,就见它嘴张成圆形,将小鱼干整个吞掉,吃完还喊辣辣辣,钻到水下猛灌了几口水。 离云:“锦鲤也吃鱼?” 胭脂鱼老祖嘲笑他的无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儿基本常识都不懂。” 在喂它们吃小鱼干的时候,阮玉私下用神识跟老祖交流。 阮玉问:“这里头的气息你都觉得不舒服了,这比试还要继续吗?不需要净化这里?” 胭脂鱼老祖没好气地道:“上次从玄那里得了点儿好处,我现在是化海期,就好比蛇蜕皮,蛟成龙,湖入海,这段时间是我最虚弱的时候,熬过去的话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冲击神劫,熬不过……” 还没说完,就听阮玉说:“呸呸呸,丧气话都走开,怎么会熬不过。” 胭脂鱼老祖就笑了,“熬不过也就是再修炼个几千上万年,不打紧,就怕等老身一觉醒来,你们都成了灰咯。” 阮玉说:“那你不该过来,我把你送回去吧。”早知道就不请老祖出山了。 关键来的时候,它压根儿就没提这个。 现在已经是初三下午,他们过来的时候走了两天,现在返回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除非喊小西瓜帮忙。 但是小西瓜很不喜欢这里并没有跟过来,它讨厌魔渊的气息。 胭脂鱼:“我不来,谁替你遮掩气息?洛惊禅那疯子在魔渊到处贴满你的画像,你一露面就能被认出来。最关键的是,他认得你的神魂气息,你那些隐匿法宝都没太大用处,只有我才能遮掩住你。” 阮玉无言以对。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呢。 胭脂鱼又说:“别愣着了,进去吧。只是臭一点儿而已,我还没感觉到别的威胁。” 阮玉点点头,说:“好吧。” 她端着盆往前走,垮过石碑,就隐隐感觉到了空间波动,她跟随小西瓜多次穿梭过虚空,对于裂隙的风和穿梭时的波动极为敏感,等注意到元宝和离云并没有走散后,阮玉才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神识内视,看向识海中间那一个小小的空地。 空地上已经有了个凉亭,亭子里摆了桌椅,她还贴心的放了几本书。 不是修炼的书,是她在凡间时最喜欢读的话本,希望能让逢岁晚感兴趣。 “相公,相公……” “逢岁晚!” “圣君!” 在喊圣君过后,逢岁晚的身影出现在凉亭中,他显然没料到这片小区域竟然被阮玉花心思装饰了一下,愣了一瞬后,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在桌上目后默默移开眼。 ——《三生三世:圣君的小娘子带崽跑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相公,山河龙灵说这里有跟玄岛相似的臭味,我怀疑这里是现实的梦域。”虽然喊圣君他才过来,但阮玉还是固执地喊他相公。 逢岁晚透过阮玉的眼睛看向外界。 他顿了一下,说:“你将神识延伸出去,用神识感应一下周围。” 阮玉正要将神识铺开,就听到逢岁晚说:“小心一些。” 她顿时笑了起来,脸上露出甜甜的小酒窝。 他们所在的地方黑漆漆的,前方有且仅有一棵巨柳,倒垂的柳条随风晃动,哗哗作响。 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像是一颗扎满麻花辫的人头,随着风掀起柳条,便有一双阴毒的眼睛从辫子底下露出来。 逢岁晚皱眉:“柳树内有一朵鳞花。” 咦,一进来就能遇到要找的目标吗? 就是这柳树看起来有点儿厉害,找它要鳞花恐怕不太容易啊。 “绕开它,不要靠近它十里内。”阮玉咦了一声,“不尝试一下吗?” 逢岁晚摇头,“要呆够十天,现在没必要把鳞花拿到手。那柳树隐藏了修为,你用魂牵梦绕,再看一次!” 这就是要搭上逢岁晚的神识一起看了。 就好像她的神识牵着凉亭里逢岁晚的手,然后两人一起看外面。 在牵手刹那,阮玉就感觉到思绪似乎稍微走偏,不过眨眼之间,她就置身于海浪之中,身子也跟着发软。 情急之下,阮玉喊:“桌上的书看到了吗?” 逢岁晚意识回笼。 他认真地盯着桌上的书,视线几乎要把那书页烧出个窟窿。 而这时,阮玉则瞳孔一缩,她瞪大眼睛,嘴不由自主地张开,“这……” 眼前的柳树不再是黑漆漆的人头怪了。 它像是碧玉做的树,枝条上缀满星光,在黑暗中闪耀,宛如身披星河。本是黑暗中让人心生神往的美景,然而,阮玉还看到了它的树根。 地面上,是美艳至极的柳树。 地面下,是长满无数肉瘤的根须,其中有几个肉瘤有人头大小,仔细看的话,上面竟有人类的五官,就像是一张张人脸。 192:运气 “人面柳,底下有八颗长好的头,它现在的修为,已经相当于人修中的出窍境。还有一颗稍小一些的头,也就是说,它的实际修为已经是出窍后期。不过你看它的根须被斩断了不少,并且圈定在了一个范围之内,应该是仙盟的人动了手脚,使得它不能直接大开杀戒。” “它体内那朵鳞花,也是仙盟的人塞进去的。” “这里,也不是梦域。至少目前,我没感觉到魇气存在。”如果真的是他元神上的最后一道锁链,他的神识出现也会引起魇气波动,因为这是现实,不是梦魇之中。 清醒时他虽然感觉不到梦魇的存在,但锁链若是出现变化也瞒不过他的神识。 而现在,他没有感受到魇气波动,锁链也没有动静。逢岁晚解释完,阮玉眼里的世界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这是神识交汇的状态去除,她一看,凉亭里的逢岁晚已经松开了她的神识,并主动拿起了桌上的书。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想离开。阮玉便说:“我还准备了茶和瓜子,你看看能不能吃?” 识海里的东西,都是她的意识凝聚而成,可以看可以摸,但能不能吃,阮玉自己都好奇。 她反正是尝不出味儿的。 逢岁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皱眉。 阮玉问:“什么味儿?” 逢岁晚犹豫了一下,“馄饨味儿?” 阮玉:…… 她刚刚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分给逢岁晚的那碗小馄饨了。 结果,逢岁晚喝的茶,就成了馄饨味?所以他品尝出来的味道,都来源于她的神念? 阮玉盯着茶盏看,不知道逢岁晚喝一壶辣椒水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逢岁晚这会儿不喝水了,他示意阮玉干自己的事,而他则真的翻起了桌上的话本。 阮玉招呼离云绕路。在绕路之前,阮玉想了想,还是在地上立了个牌子,上面写——勿靠近柳树十里内。 胭脂鱼老祖道:“你这样写,没人信你。” 阮玉:“可是写了我自己心里舒服呀。” 老祖微微愣神,随后微笑着吐了个泡泡。 无愧于心,就这么简单。 不能走柳树那个方向,就得爬个坡,阮玉和离云翻过山坡,才在这万花谷内看到了其他人。 人还不少,出窍期的强者都有好几个,那里还搭了帐篷,像是个临时营地。 大部分人身上带着伤,有几个伤得很重,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 看来,谷口的柳树已经清扫了一批人,若不是那几个出窍期强者,死伤肯定更多。 下坡的路上也有几个人,领头的御剑飞行,并没有在营地处停留。 阮玉看到有出窍期想阻拦那几个剑修,然而剑修实力强横,直接空中结成剑阵,将阻拦的修士逼退后,飞向更深之处。 “这些剑修,难道也是散修?” 好强的散修! 离云顿了一下,“七杀剑就是散修,师承无名。他的剑道修为,很强。” 阮玉好奇,“有多强?” 离云想了想说:“传言他曾接下过圣君一剑。” 阮玉立刻哦了一声,那是很强了。 孰料识海内的逢岁晚突然抬头,“没听过,不记得。” 好吧,传言不可尽信。 离云你这些小道消息不靠谱啊。 等下了山坡,便有人注意到了毫发无损的阮玉等人,有个瘦脸的男人笑着过来打招呼,“两位道友实力不错啊,有没兴趣加入我们?” 他说话时盯着阮玉盆里的锦鲤看,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有人出门还带着一条鱼。 离云婉拒过后,男人也不气馁,反而神秘兮兮地掏出个袋子,说:“其实我是魔渊修士,对这万花谷熟得很,你们知道鳞火石吗?”他掏出一块火红的石头,在离云面前掂了掂,说:“这石头能够感应到鳞花,若是石头上燃起火苗,就说明附近有鳞花,你们要不要买一颗?一百灵石一颗!” 离云跟阮玉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没想到,竟有人在万花谷内搞推销! 鳞花是是涤心湖湖底那些金银鱼褪下的鱼鳞上长出来的一种花,绝对不可能遇到石头了冒出火苗。 万花谷的鳞花还是烛龙殿提供的,若不是藏在万花谷里的鳞花都被仙盟拿去炼制过有特殊记号,这样的鳞花,她要多少有多少! 这玩意儿真有人买吗? “不了,谢谢。” 没做成生意,瘦脸男人也不恼,他笑着说:“我叫张七,这次进来也不是抢名额的,我跟我那些兄弟就守在营地这边做生意,过几天也会开始贩卖消息,你们只要出得起价钱,什么消息我们都能弄来。” 说到消息,他视线再次放到锦鲤身上,“冒昧问一句,为何你们会带条鱼,要是不方便说也没关系,主要我喜欢收集信息,看到这些就忍不住想问问。” 阮玉笑着说:“这是锦鲤呀。” “啊?”张七心下嘀咕,难不成这鱼在万花谷内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作用? “在我们那里,锦鲤代表着福运,很多人都摆锦鲤大仙,求好运呢。带着它,我肯定能找到鳞花。” 本来打瞌睡的胭脂老祖精神了,欢快地在盆里转圈圈。 它有点儿喜欢这个说法了,锦鲤送福,多吉祥如意啊。 张七:…… 大老远地端一条鱼过来,竟然只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运气…… 很显然,张七被这个答案给震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咳嗽了几声后,张七忽然道:“看二位顺眼,我白送一个小道消息。” 他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黄泉水,镇魂歌。” 神叨叨地说完这句话后,张七又笑脸迎向了新下山的人,见到那几人后他还奇怪地问:“咦,你们不过筑基期,竟然也毫发无损的过来了,你们没被柳树迷惑?” 新来的人说:“那里立了个牌子,写着不要靠近柳树,我们看到之后就直接爬坡过来了。” 张七一愣,转头问已经走了几丈远的阮玉,“你们过来的时候看到牌子了吗?” 阮玉点点头,“当然呀。” 张七自言自语,“难道是刚才那些剑修立的牌子?”那些人,看着可不太像好人。 他摇摇头,没再追问,继续向新人热情地推销鳞火石了。 “十块灵石,买了不吃亏,买了不上当……” 阮玉:…… 本来进入谷内的紧张感都冲淡不少,真有凡间集市那味儿了啊。 193:采魂菇 陆续有人离开营地前往深谷,阮玉和离云四处逛了逛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朝着谷内继续前行。 深谷光线昏暗,土地潮湿,时不时能遇上烂泥潭,泥潭汩汩冒泡,能听到阵阵蛙鸣。等到人经过的时候,群蛙噤声,四周陡然一片死寂,好似声音被一只大手给掐断一般,莫名增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走了半个时辰,天陡然亮了,阮玉抬头一看,就见空中悬了一轮圆月,那月亮又大又圆,好似就挂在头顶,近的叫人心惊。 在诗文里,月是美的化身。 银辉洒遍人间,对月当歌,把酒言欢。 然而此时此刻,它的光芒让人觉得阴寒,阮玉抬起胳膊,看着皮肤上起的小疙瘩和竖起的寒毛后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月亮有点儿吓人。” 离云绷着脸说:“我也是。” 他现实里看起来还是很沉着冷静,若是梦魇之中,只怕现在已经化身尖叫鸡了。 两人再看元宝,就见它尾巴都夹了起来,顿时明白这并非错觉,头顶的明月,的确有些诡异。 好在盆里的胭脂老祖睡得挺香,阮玉便没有太过紧张,她想了想,取出把伞撑着,说:“你要不要,我还有?” 上次在玄的那个梦域里,梦里打伞遮口水的记忆颇深,是以后来都随身带伞,现在揣着的伞还是法器,品阶不算低。 离云让元宝变小,一手打伞一手抱狗,两人撑着伞继续往前,走了没多久,就看到路上站了几个人。 三男两女,修为都是筑基。 五人俱都保持同样的姿势仰头看天,他们的眼睛里好似没了瞳孔,整个眼珠被明月给填满。 离云觉得自己握着的伞柄上好似结了一层霜,冻得他手指头都僵了。 他没有发声,屏住呼吸,直接传音给阮玉:“他们五个已经元神出窍了。” 修为只有筑基期的修士,元神出窍必死无疑。 从他们的肉身来看,摄取他们元神的东西可能还在附近。 他们痴痴望月,莫非—— 离云声音有些紧张,“莫非摄魂的是月亮?” 说完,他捏紧了伞柄,此刻,手中的伞让他觉得稍稍心安。 阮玉这几天虽然恶补了一些修真界的知识,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跟她学过的对不上,没见识的阮玉先是喊了几声胭脂老祖,没得到回应之后,她只能求助随身老爷爷了。 神识回到凉亭,阮玉发现,逢岁晚依旧在看书。 只是他桌上多了一个花瓶,里面装了一簇红花。这花她认识,是孤长老药田里的醉心花。醉心花的花很大,细长的花瓣参差不齐,金黄的花蕊像是立在花中的蜻蜓。 花虽然美艳动人,却并不符合逢岁晚的审美呀,毕竟他可是强迫症,养的君子兰每一片叶子都长得完全对称。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阮玉视线移开,一缕神识直接往逢岁晚身上搭,并说:“相公,助我看看外面。” 逢岁晚身子微僵,口中念念有词。 阮玉以为他又在念静心咒,仔细一听,又觉得有些不对。 “张玉捂着肚子说,你不能如此对我,我腹中已有你的……” 翻开的话本里恰好有这句话,阮玉心头一惊,逢岁晚他居然在念话本? 这比静心咒还有效了? 不等她多想,阮玉就发现神识已经纠缠在一起,随后,她眼前的世界再次发生变化。 这次的变化倒不是很大,只是前方五人的体内多了一些东西,仔细一看,竟是蘑菇?人的身体里长蘑菇了! “采魂菇。”逢岁晚人唰地一下站起来,因为动静太大还撞了桌子,桌上的茶盏打翻,险些淋湿了话本。 “这是上古秘境里才有的灵植,万年前通过寄生离开古秘境,直接祸害了一个宗门。好在它出来后并不适应外界环境,无法繁殖,最终被数位大能联手消灭。” 逢岁晚也是从古卷上看到的,他以前也没见过这种采魂菇,没想到这种蘑菇会在万花谷中再次出现。而现在数量这么多,难道说,它们已经可以在此界繁殖了! “那几个人的魂,就是被他们体内的蘑菇吞掉了。他们的身体,现在已经成了蘑菇的容器,如果不处理,蘑菇会快速长大并分裂出更多的孢子,直至肉身的灵气血肉全部耗尽。” 逢岁晚仔细观察后道:“好在这些新生的蘑菇都是低阶,以你的元神强度,无需惧怕采魂菇,这五人身上的采魂菇以火焚即可。” 不等阮玉询问,他又补充:“采魂菇的品阶可以通过花纹来判断。你看它身上的花纹,是不是有像眼睛的,眼睛越多,它的实力越强。单目魂菇便不再局限于血气限制,它眼睛睁开后就能捕捉猎物。双目以上的采魂菇可以吞噬元婴期神魂,四目的话,出窍期修士遇上都会有被吞噬的危险。” 不过阮玉的元神暗藏玄机,逢岁晚相信,哪怕是四目采魂菇也奈何不了她。 逢岁晚神识继续延伸,仔细观察了地上的泥潭。 “周围没有高阶采魂菇,泥潭里有大量孢子。这些孢子在泥潭里是僵死状态,一旦寄生在人体内,就能复苏快速长大。孢子只能靠鲜血的味道来寻找猎物,也就是说,低阶修士只要不受伤流血,也不会被孢子寄生。” 阮玉听到这里,微微点头。 前面那五个人,身上都有伤。 阮玉又问:“那月亮呢?”说着,她将头顶的伞移开了一些。 却没想到,逢岁晚会突然脸色煞白,他手撑在桌上,几乎站立不稳。 神识连接断开,阮玉看到逢岁晚的身形都变淡许多,紧张地去抓他的手却抓了个空,“你怎么了?” 逢岁晚强撑着道:“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深吸口气,“圆月暂时没看出什么东西,万事小心为上。” 说完,人坐下,他一脸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其实可以直接离开,撤回神识修养,但他清楚,此刻离开,阮玉一定会焦虑不安。 正想着,忽然觉得身下的椅子一晃,紧接着,他发现原本的木椅变成了一个躺椅,上面还铺了洁白的羽绒,摸着十分柔软。 他坐的蒲团躺的床都是冰冷坚硬的,身下的柔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好似下一刻就会陷进去一般。 “那你在这里睡会儿哦。” 清风柔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将他轻轻往后一压。 逢岁晚靠在摇椅上,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有一层薄被搭在了他身上,紧接着,那椅子上下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那样近在咫尺的明月勾起他记忆深处的疼痛。 然而带给他神识伤痛的并非明月,而是那个月夜出现的人。 他以为这样的疼痛会持续很久,却没料到,刚陷入那柔软里,听到吱呀吱呀的声响,逢岁晚就有些昏昏欲睡。 狭小的凉亭,带给了他从所未有的安宁。 194:徐一剑 见逢岁晚躺下休息后,阮玉给身边人解释了一下原因后开始放火烧尸。这些采魂菇威胁不到她,然而对低阶修士来说却属于噩梦。 要是任由它们长大,不知道会有多少修士被吞掉元神。 她不能不管。 离云:“要不我来吧。” 他担心阮玉下不了手,更担心她心里不适,晚上做噩梦。 毕竟前面那五人,看着还像活人。 阮玉:“你火灵根不行。”火灵根都不行了,施展出来的火系法诀威力自然也不怎么样,哪里烧得死上古秘境里带出来的毒蘑菇。 阮玉说话时头歪着,利用头和肩夹住伞柄,腾出手来掐了个诀。 都这时候了,也不愿把端着的锦鲤给放到地上。 就见阮玉指尖弹射出几簇火苗,火苗落到前方五人头上,瞬间从他们头顶点燃,不过眨眼之间就把人烧成了灰。 烧得太快,都顾不上害怕。 离云:…… 这么一比,他的火灵根确实不行。 烧了尸,阮玉眉头也拧了起来,离云见状正要安慰,就听阮玉道:“灵气消耗好快。” 她只不过烧了五具死尸,用了一点儿火法,体内灵气竟然消失了足足一成。要知道,在外界,这点儿法术几乎用不了什么灵气。 原本阮玉还打算将所有的孢子都烧光,如今看来,她做不到了。 每一个泥潭里都有大量的孢子,然而,这万花谷,这样的泥潭到处都是,数不胜数。 于是,阮玉只能又立了个牌子,上面写受伤流血者,勿靠近泥潭。这样的牌子她写了好多个,打算隔一段距离就插上一块,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继续往前走了十来里路,阮玉再次发现了一个被采魂菇寄生的修士,这样的遇见了,哪怕浪费灵气她也要烧掉。 她带了足够的灵石、灵丹和圣泉,就连不老泉的水都装了好几缸,别人担心的灵气消耗问题,在她这里完全不存在。 刚烧完尸,阮玉背心一寒,身体下意识绷紧,她听到了斜后方一声轻微的剑鸣。 杀意已至。 离云比她动作还快,手指快速结印,在他们面前祭出了防御屏障。 一点寒芒落在防御屏障之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离云大喝一声:“退!” 就见他们身前的防御屏障迅速崩裂,聚集成一点的剑气陡然崩裂开,龙啸、兽吼、万马奔腾、无数剑气宛如兽潮来袭,仿佛下一秒,奔腾的群兽就会将他们踏成肉酱。 剑势太快,他已无力祭出其他法宝招架。 “不动如山!”离云低吼一声,打算以身挡剑。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阮玉不仅没退,反而抡起手中的水盆,往前一挡。 盆中水一滴未洒。 水中鱼依旧未醒。 而那万兽奔腾的剑气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前方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悬崖,群兽来不及伸出獠牙,就已一头接一头地坠入崖底。 离云愣了一瞬:“你这锦鲤?” 阮玉将盆重新端好,略显得意地说:“还有点儿用吧。”老祖是说了不帮忙,但以它的修为境界,肉身实力就已经强到离谱,关键时刻拿来当盾牌还挺好用。 一边说话,一边将盆换了个方向,叮的一声,又挡了一剑。 如此两下,阮玉也确定了敌人的位置,她神识锁着那名中年剑修,指尖弹出火流星,只可惜对方速度太快,根本打不中,火星扑了个空,落到地上砸出个坑。 隐藏在暗处的剑修连出两剑都未成功,正欲遁走,他身后隐匿起来的女子却突然出声:“元宝!” 被离云挡在身后的元宝直接汪了一声,它吸了吸鼻子,随后又汪了好几声。 元宝:是熟人的味儿。 也就在这时,一个穿青色劲装的女子从远处跑过来,她一边跑一边说:“真的是元宝啊。” 等走近了,又看向离云,说:“离云师叔?我是剑阁七代弟子祝迎秋。”虽说相貌完全不同,可看这一人一狗的位置,祝迎秋就觉得面前男子必然是离云师叔。 一来修真界养狗的凤毛麟角。 二来,遇到危险反而将灵兽护在身后的,恐怕也只有离云师叔了。 仙云宫的人都知道,离云师叔把元宝当成宝,多掉几根狗毛都心疼。且掉的毛都被他收集起来,据说给元宝织成了小毛球。 打量了一下来人,离云觉得有些面善,应是在宗内见过。 原来是仙云宫的剑修,难怪,刚刚那一剑剑势惊人。 离云淡淡道:“你已不是剑阁弟子。”这些人,都是之前选择离开仙云宫的修士,离云尊重他们的选择,但对他们,的确也没好感。 祝迎秋脸微红,说:“我们也没加入别的门派。”她扭头冲身后空地处喊:“师父,是自己人。” 接着又问:“刚没伤到你们吧?我们看到你们杀人,把你们当成心狠手辣的歹人才会出手,我师父他嫉恶如仇,我拦都拦不住。” 她说话时,中年男子已经背着手走了过来,他站定后道:“剑阁,六代弟子徐一剑。” 离云听过徐一剑的名字。 剑阁弟子本身就比其他峰的弟子战斗力更强,而徐一剑又是其中佼佼者,他修为虽只有元婴期大圆满,但剑道造诣极高,可越阶杀人。 在离开仙云宫之前,徐一剑已经是一名刑堂执事了。 徐一剑年龄早就超过秘境限制,看来,他是来帮祝迎风争名额的。 对面,徐一剑自我介绍完毕,又问:“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既是曾经同门,他便相信离云不会滥杀无辜,但具体情况,还想问个清楚。 离云将采魂菇的情况告诉了二人,没料到面无表情看着一派高人模样的徐一剑听完,突然一脸肉疼地检讨起来:“是我冲动了。” 旁边的祝迎风嘁了一声,“刚刚两剑,消耗了他五成的灵气!”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五指张开到最大,“五成,五成!” “这里灵气浑浊,到处都是魔息和煞气,灵气消耗了只能用灵石补充,照这个消耗法,我们的灵石根本撑不了几天。”祝迎风叹了口气,视线再次转回元宝身上,“离云师叔你也离开了?我以为你不会走。” 离云因为一手纸活得了宗门重用,听说以前忘缘山附近很多地方都只能纸人过去,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离云转头看元宝。 他和阮玉都做了伪装,把元宝给忽略了。 结果,元宝才是仙云宫最出名的狗。 这次散修里头,恐怕有很多以前仙云宫的修士会来,有元宝在,他的身份自然会被猜出来。若他说自己没有离开仙云宫,那仙盟的人必然会去查结界有无漏洞。 玄天门一旦插手,肯定能算出来是虚空兽的缘故。 因此,离云只能点头承认:“恩,离开了。” 他迎来了祝迎风控诉的眼神——你都离开了还好意思说我们? 离云只能当做没看到,说:“来采鳞花?合作吗?”徐一剑的剑他已经领教过了,威力十足,有他在,那些出窍期的修士都能应付。 最重要的是,他曾是仙云宫刑堂执事,至少,比那些陌生人可靠一些。 徐一剑点头,主动说:“这次的名额争夺不简单,我遇见的出窍期修士,不下十个。这才刚开始……” 他顿了一下,视线在离云和阮玉身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阮玉端着的水盆上,明明是个平平无奇的盆,到底是如何挡住他的剑的? 不过徐一剑没问出来,每个人都有秘密,刨根问底只会将刚刚建立起的同盟产生裂痕。 他想了想道:“在入口的营地那里,我买了一颗鳞火石,说是遇到鳞花就会发光。这一路过来,石头都没亮。” 阮玉和离云看徐一剑的眼神都变了。 还真有傻子买那石头! 祝迎风在旁边小声道:“我劝了,劝不住啊。” 大部分剑道造诣高深的剑修都是剑痴。 痴这个字,真是用得妙极啦。 195:计较 同行的队伍从两人变成了四人。 本来在一起还算愉快,但到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山坡时,阮玉和离云提出布阵休息,而徐一剑和祝迎秋对此表示很难理解。 如果说停下来补充一点儿体内灵气也就罢了,可面前这两人,是真的掏出了阵盘和炼制的房屋内法宝,他们透过打开的窗看过去,都能看到里头的床。 温暖舒适的床,床头的小桌上还有个古铜香炉,青烟袅袅,那是凝神的香。 徐一剑板着脸道:“魔渊的魔息和煞气浓郁,寻常结界根本抵挡不了多久,你这房子虽然品阶不算低,但被魔息侵蚀后最多两天就会报废。” 阮玉则说:“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串叮叮当当的东西,本以为是一串铃铛,仔细一看,上面挂的居然是小房子,大小不一的房子足足几十个,被她一摇,就撞得叮当作响。 阮玉从中取出个小的,往地上一抛,就有一栋精致小巧的小楼立在她那大屋的旁边。 元宝汪了一声后钻进去,乖乖趴好。 好家伙,连狗窝都炼制成了法宝,随身带着。 徐一剑眼皮直跳。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不是来抢名额的,反而是来魔渊观光来了? 好歹是同门一场,徐一剑忍着不悦提醒道:“我们现在还在万花谷外围,在这里几乎不能飞行,十天的时间很紧,我们得抓紧时间找鳞花。” 修士,根本不需要睡觉! 阮玉说:“可你体内灵气只剩下不到五成了啊,还能出几剑?”她一脸沉重:“我用了点儿火烧尸,体内灵气都消耗特别大,我得补充灵气了。” “没灵气赶路多危险。” 她又说:“我们那隐匿阵盘可厉害了,出窍期修士都发现不了,不过一块阵盘只能支撑一夜,反正用都用了,肯定就只能留在这里好好休息了啊。” 阮玉伸手取房子,没摘下来,而是问祝迎秋:“你要不要?” 祝迎秋眼巴巴地看着阮玉——想要。 奈何旁边的徐一剑咳嗽一声,“吃得苦中苦……” 祝迎秋打断他:“师父你自己吃。”说罢,接过阮玉的法宝,往地上一丢,随后进屋,惊喜地喊:“哇,还有养神香。天,这墙上的画里蕴藏剑势!” 徐一剑耳朵尖都抖了一下。他看向阮玉,心道——这女子身份不一般,竟然拥有如此多的宝物。 蕴含剑势的画啊,徐一剑已经有些心动了。 阮玉:那些是逢岁晚画的,她从他书房里随便挑了一些做装饰,都没仔细看过。 祝迎秋从窗户探出身,喊:“师父,有三个房间哦。” 徐一剑很挣扎,他想得有点儿多。 他很确定,这是女子抛下的诱饵。 本只是同行,随时都能分道扬镳,一旦他真的受了这些好处,到时候就得护她周全。 “这,剑势……”徐一剑听到了细微的剑鸣。像是有剑在切割群山,一剑一剑,削山断海,他猜测,房间里挂的应该是群山图。 作画者手中的笔,便是劈山的剑。 他忍不住了。 徐一剑走向了屋子,临到门前,他忽然转身,从阮玉道:“此行,我一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说完还行了一礼,这才进了房间。 阮玉一愣,扭头问离云:“他怎么了?” 离云微微耸肩,“谁知道。” 剑修么,那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一不小心,离云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说完后,他还有点儿紧张——糟了,圣君也是剑修! 就见阮玉点了下头,“你说得对。”很显然,她也想到了执道圣君。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没有再提,各自回屋休息。 离云进屋后还等了许久,以往元宝睡到半夜,都会偷偷溜进他房间,窝在他床上睡成一团。 而今夜,它没有,老老实实地趴在窝里,早早地打起了小呼噜。 离云早就有所怀疑,而这怀疑,让他心里不太好受。 等到后半夜,离云听到了一点儿动静。 元宝悄悄地从狗窝里钻出来,鬼鬼祟祟地往结界外跑。它走路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离云的注意力一直在它身上,自然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离云知道,它想去找原来的主人了。 他想叫住它,告诉它——如果你想去,我明天一早就送你过去。 但他也清楚,现在的元宝不想让他知道,它和他的契约都没解,元宝肯定不会一去不回。它会偷溜出去,又悄悄回来,假装晚上没有出去过。 说它蠢,有时候还挺鬼精鬼精的。 外面危险,离云不放心元宝独自出去,派了小纸人黏在元宝身上,跟着它一块儿出门。 等看到元宝的主人就在附近,元宝果然去找他们,还给他们叼了几块灵石之后,离云心中五味陈杂,最后,叹息一声,闭上双眼。 它等了他那么多年。 而自己,跟元宝才相识多久。 它会选择原来的主人,离云并不意外。 只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发现自己无法做到坦然接受。心里好像扎了一根刺,一抽抽的疼。 而这疼痛,他已预料到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每一次回想,都添新伤。 一个时辰过后,元宝又偷偷溜了回来。 阵盘不会防备它,它进出不受限制。 进来后,元宝还自己施法把自己洗了脚才进窝,没趴一会儿,又偷偷出来,爬窗钻进离云房间。 蹑手蹑脚地上床,盘在了离云枕头旁边。 它嘴筒子都怼在了离云太阳穴的位置,很快就睡熟了。 睡熟了还不老实,时不时吐一下舌头,舔一舔嘴,像是在做吃肉的美梦。 离云将头移开一些,没多久,那狗就跟着贴过来了,着实黏人精。 明明都要走了,还爬他的床。 离云微恼,视线落到它身上,明明是狗的样子,他眼前却浮现出元宝化为人形后的模样。 娇俏清纯,闪闪发亮的眸中满是依恋,让人觉得,她眼里只有他一个。那种感觉,会叫人满足,也会叫人,上瘾。 想着想着,他呼吸都沉重几分,伸手把搭在自己肚腹上的狗爪子给推开。 本想把狗都踹下床,到底舍不得,只能一遍一遍地念起了静心咒。 等到天亮睁眼,发现身边躺着的不是狗,而是不着寸缕的人后,离云惊得跳起,“你怎么变人形了?”一边说,一边扯被子,往元宝身上罩。 元宝摇了摇脑袋,“我睡觉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在叽叽咕咕地念咒。” “念了一整晚呀。” 她低头看了一眼,“可能我下意识地跟着念了?我得变成人,才能念呀。”说完,伸个懒腰,搭在身上的被子滑落,她丝毫没觉得有什么,还伸脑袋过去舔离云的脸。 每天早上起来,它都要这样跟主人打招呼嘛。 离云用手挡住凑过来的脸。 她的脸,只有他巴掌大。呼出的热气让他手心发痒,那痒都钻进心里,又在他体内燃起了一把火。 “变回去。”离云闭着眼,哑着声音说。 “哦!”元宝倒是没想那么多,恢复原形后嗖地一下跳下床,它要去叫阮玉起床啦。 离云睁开眼,只看到了一抹黄跳出了窗。 “没心没肺的家伙。” 他能跟个狗计较什么呢? 它开心就好。 196:鲸吞 阮玉起来后开始做饭。 她煮了粥,蒸了包子,还做了几个煎饼。 两位剑修再次震惊,“为什么还要吃这些啊?”都元婴期的修士了,早就辟谷了好么。 真遇到一些无法吸收灵气必须进食的地方,他们也可以吃辟谷丹啊,一粒丹药,便能饱腹,管上十天八天没问题。 本来有很多不满,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但得了别人的好处,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等,吃完早饭,总该收拾了上路吧? 在阮玉他们吃饭的时候,徐一剑和祝迎秋在一旁练剑。 剑修自律,每日挥剑千次万次是必修课。 两人练得认真,突然听到阮玉提问:“为什么你们挥剑的时候,会有剑鸣?这不是提醒别人,周围有剑修么?” 谁会站着让你刺啊。 “剑快,则有破空之音。”徐一剑认真回答,“只要我的剑比音快,被人听到也无妨。他听到的时候,剑早就到了。” 想了想,徐一剑又说:“当然,我还不够快。” 想到屋内群山图对自己剑道的启发,徐一剑又补充道:“音也是剑势的一种,我修的万兽奔腾就是通过感受了大量猛兽的势形成的剑意,因此出剑后会有群兽沸腾之音,有震慑敌人心神的作用。” “有些杀手的剑没有声音,适合偷袭,但我们剑修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并不需要靠偷袭击杀敌人,再者,无声无势之剑,威力也不会高到哪儿去。” 他想了想,说:“你屋内书画应是出自剑道大能之手,你若想习剑,可观摩那些书画,从中感悟剑意。我们仙云宫的剑法,绝不外传。” 阮玉:…… 合着他以为自己想学仙云宫的剑法才会发问。 买鳞火石的时候脑子不转完,一到修炼就想得比谁都多。 她一边啃包子一边摇头,“不,不不,我不想学剑。”实际上,阮玉对阵法感兴趣得多,前段时间天天泡在神通树上,她觉得好玩得很。 “剑道如此玄妙美好,你竟然不学!”徐一剑竟然生气了,脸黑如锅底。 阮玉忍不住问逢岁晚:“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剑修?” 逢岁晚:…… 我不是,我没有。 吃饱喝足,继续寻花,接连三天,一无所获。 每天夜里元宝都会往原主人酒鬼那边跑,它自以为掩藏得好,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第四天夜里,元宝把受伤的师徒二人给拖了回来,它眼泪汪汪地望着阮玉,叫了两声后发现说不清楚,钻回房间,变成身形后出来,飞快地道:“我们帮帮他们好不好?” 祝迎秋眼睛都直了。 灵兽化形很难,它需要修为高深,再加上有强大的意愿变人。 然而修为高深的灵兽往往不屑化为人形,在它们眼里,人修的肉身弱小且丑陋。元宝居然都能化形了! 祝迎秋看了看元宝,又看了看离云,想到每天早上,元宝都从离云那卧房钻出来,登时觉得有点儿不忍直视这一人一狗的关系了。 离云脸涨得通红,还得装作无事人一般,他走到酒鬼面前,仔细检查一番后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碎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师父!”杜飞跪倒在地,他磕头之后,看看阮玉,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徐一剑两人,眼神游移不定。 待看到离云已经开始救他师父了,杜飞眼眶一热,他硬着头皮传音给阮玉:“现在说话方便不方便?” 这魔渊诡异,神识虽然能用,但恢复起来更慢,而且每一次施展都会有轻微刺痛,像是被煞气给侵蚀了一样。 仅仅一个神识传音,就让杜飞疼得脸都扭曲了。 对方肯定知道他在传音。 他的修为只有金丹期,而新加入的两人实力都不如,尤其是那个背剑的中年男子给他极大的压迫感,因此杜飞都不确定,他的神识传音会不会被那剑修给听到。 阮玉点点头:“你说吧。”说完,神识延伸,在他们头顶上加了个罩子。 杜飞瞳孔巨震:“你用神识都不疼的吗?” 不过下一刻他道:“我师父体内有一朵鳞花。我把这朵鳞花给你,只希望接下来的时间,你们能尽力护我和师父周全。” 他师父伤得太重,在这万花谷内根本治不好。 前日他们遇到另外一队人,那队人也有重伤的修士,他们打算退出比斗,结果回到谷口营地才知道,现在谁都出不去,只有比斗结束,所有人才能离开。 没人能强闯,因为谷口那人面柳。 进来的时候他们可以从山坡上绕路,离开却不行,那山坡只能进不能出,想出去就必须经过人面柳。 也就是说,现在谁都出不去。 杜飞继续道:“我知道这很麻烦,但鳞花争夺更残酷,你知道吗,仙盟这次在鳞花上动了手脚,只要将花摘下,十息之后那花就会如烟火一样绽放,能将其他修士引来。法器也无法遮挡其光耀!我们带着鳞花在万花谷内就如同黑暗中举了个火把,会把敌人全部吸引过来,根本保不住!” “我师父会伤成这样,就是因为他将鳞花吞入腹中。这也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师父他早些年学了一门鲸吞秘术,才能做到。只是没想到鳞花上的禁制这么厉害,师父他的鲸吞术已经修到极致,仍被伤了内脏。” 听到这里,阮玉分出一缕神识查探酒鬼,果然在他腹中发现了一朵拳头大小的鳞花。 鳞花摧残着他的内脏,离云的丹药和灵气的治疗效果甚微。 “只要有足够的灵石,师父他能撑到结束的。”杜飞估摸了一个数,“大约需要一千灵石。” 他忐忑地问:“可以吗?” 他是想得到上古秘境的名额。 可这也得有命拿。 师父为了他已经付出了很多,他不想再害师父丢了命。此刻,唯有眼前的人可以尝试着信任了。 197:悬崖 那边,元宝急得掉眼泪,她正在用手擦酒鬼嘴角的血。 一边擦,一边眼泪汪汪地看离云,虽没说话,眼神却像在说——怎么还没治好,他还在吐血呀! 离云心里酸归酸,还是耐心地解释了酒鬼的伤,“他的伤很奇怪,溃烂的速度大过恢复的速度,现在这些药只能暂时吊着命,治疗还得请丹师出手。” 元宝立刻扭头看阮玉。 离云想说阮玉也不是丹师,就见阮玉掏了个瓶子出来,往酒鬼嘴里喂了点儿水。 本来已经完全昏死的酒鬼直接睁了眼。 他呐呐道:“我死了吗?” 随后揉了揉肚子,“不疼了?” 杜飞目瞪口呆,他跑过去,在酒鬼耳边嘀咕几句,随后脸又扭曲变形了。 接着,酒鬼那张脸也皱了起来,很显然,这师父俩在传音。 阮玉:…… 在万花谷里,看谁挤眉弄眼脸部变形,肯定是在说悄悄话,没跑了。 这么一想,更觉逢岁晚厉害,明明那么疼,面上丝毫不显。 酒鬼师徒俩交流完,酒鬼站起来,说:“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这是认可了杜飞与阮玉的交易,愿意交出鳞花。 “如此珍贵之物用在我身上……”酒鬼语塞,愣是想不出自己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报答这救命之恩,他只能道:“愿听恩公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阮玉笑笑,“救你我也有私心啊。” 她眼睛一弯,看向酒鬼肚子,“还能装吧?” 酒鬼愣了一瞬,随即点头。被她那么盯着,他都觉得肚子凉飕飕的。 阮玉:“反正装都装了,之后的都装进去!我们这儿,至少得要三朵,如果能找到更多,等结束了再拿出去卖高价。”她笑嘻嘻地说:“药还有,死不了。” 酒鬼:…… 死不了,可那真疼。 一朵花吞进去,他感觉自己身体都快被掏空了,多吞几朵,九条命都要去掉。然而酒鬼说不出拒绝的话,而这样的要求,反而让他心安许多。 他点点头,“好。” 结束了交流,酒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边还蹲着个姑娘,小姑娘握着他的手,还用手给他擦脸。 酒鬼心头咯噔一下,视线刚跟小姑娘接触,就看她笑着低头,竟是要…… 吻他? 酒鬼看着那张脸靠近,登时红着一张老脸道:“姑娘,自重!” 而这时,元宝的头发也被离云轻轻一拉,她扭头看离云,扑闪的大眼睛会说话——怎么啦? 离云想说不许亲。 可她亲自己的主人,有什么问题呢? 她也亲过他,他都没拒绝,此刻,又拿什么理由来阻止她? 还是旁边的阮玉看离云发愣主动道:“她是元宝。” 酒鬼惊诧:“元宝都能化形了?” 他转头看向离云,真心地道:“你将她养得真好。” 离云闷闷地应了一声。 酒鬼又说:“变了人就不能随便舔人了知道吗?” 元宝摇头表示不明白,接着站起来就往离云脸上碰了一下,“我没有随便亲啊,我就亲的主人嘛。”她的亲也不是亲,就是用嘴筒子杵,可惜变人了嘴没那么长,得挨好近呀。 “没有说不能亲主人呀。”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离云——原来你是这样的主人。 离云:……让我死了算了。 * 同行队伍壮大。 一路往前,灵气越来越稀薄,周围充斥着浓郁的魔息和煞气,一不小心引入体内就是火辣辣的刺痛。 血腥味儿也越来越浓了,时不时能在地上看到残肢和尸骸,让大家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到了第五日的傍晚,他们终于再次见到了活人。 阮玉说:“前面就是断桥了吧。那些人聚集在断桥周围干嘛?” 万花谷很大,但仙盟明确给出提示,谷内最深处一定会有鳞花,因此许多人进来后就径直往深处走,而往深处去其实也只有一条路。 这几天,阮玉等人走走停停,白日三餐不能少,夜里还要扎营休息,因此五天过去,他们也才转了万花谷一小部分区域,深入的距离还不到地图的十分之一。 他们早就脱离了大部队,陡然遇见了这么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着实叫人惊讶。 阮玉刚问完,就见周围几个人齐齐变脸。 其中徐一剑脸部变化最小,紧紧皱眉歪嘴,祝迎风和离云次之,杜风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口中还喊:“疼疼疼!” 阮玉:…… 这就是在魔渊运用神识的后果。偏偏修士平时神识用惯了,下意识就会用神识去看,结果一个个疼得龇牙咧嘴,好不凄惨。 徐一剑道:“断桥断了。”他取出地图摊开,“原来这里是一条小河,河上有座石桥,地图上标注的是断桥,黄泉河,现在桥没了,河……” 神识往那“河”中一探,徐一剑脸色煞白,他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接着用手摁着头说:“河成了悬崖,里头,有古怪。煞气和血气都很浓,还有呜咽声。” “我们过去看看吧?”祝迎风道。 “嗯,走。” “几位道友,想不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修跑了过来,“在下张三,只需一块灵石,你们就能了解此地情况。” 酒鬼笑呵呵地跟那张三打起了交道,很快就称兄道弟,也将这里的情况探了个清楚。 “这悬崖是昨天夜里出现的,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月亮上掉下来,然后这里就成了悬崖。悬崖底下古怪着呢,死了好多人,有个元婴期大圆满的修士都栽了。” “里头的东西速度很快,快得根本看不到它到底是什么,就见飞得好好的修士掉进灰雾里,除了有一点儿血雾飘上来,连声惨叫都没有!” “飞得越高,死得越快!那些过去的,飞的高度都在一丈之内。” “早些时候大家不知道凶险,一群人过去,人多靶子多,有些人能侥幸过去,现在人少了,强者也少了,想要过去就难了。” “我劝你们还是守在这里,等那些采了花的人回来,没准运气好还能抢到一朵。” 末了,张三道:“要是这会儿有个出窍期能替大家挡一挡的话,还是有希望过去的。”他视线在徐一剑身上扫过,感叹道:“可惜,还差点儿。” 正说话时,悬崖边出现骚乱,就见几人被一阵劲风吹到悬崖之上,紧接着,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提着一个金丹期修士飞上空中,试图以人为梯,踩人过悬崖! 198:虚空 竟有如此穷凶极恶之人! 徐一剑手中的剑已出鞘,然而看着平平无奇的张七突然伸手一挡,笑呵呵地说:“剑仙,用不着,用不着!” 下一刻,那踩着人梯飞到悬崖中央的修士身子急剧下坠,关键时刻,他也不管手中修士的性命了,竟是将金丹期修士也抛出,踩着自己人的身体往前一跃…… 这一跃跃的稍微高了一些,结果,他的头直接在空中裂开,紧接着,身子瞬间粉碎,变成了一蓬血雾。 张三笑着道:“看到没,没有出窍期,就别想着过去啦。” 他说完,又走到人群中,扯着嗓子大声喊:“待会儿我二哥就过来了,二哥有出窍期修为,能够短时间镇住底下的东西,可以护送大家过河,想过去的,一人一百上品灵石,不过分吧?” “出得起钱的大爷们到我这边来排队!” 响应者寥寥无几。 他也不着急,摸出个小马扎坐下,还在旁边嗑起了瓜子。只是没想到,这优哉游哉的样子没持续多久,在看到一只蜜蜂后,他就脸色大变,整个人身体迅速膨胀起来。 周身气息节节攀升,一个尖嘴猴腮的小矮子,直接变成了彪形大汉。 紧接着,他长啸一声,身子弯曲如弓。 “出窍期!”那张七竟然是出窍期。 悬崖边的人立刻反应过来,出窍期的张七要渡河!那边发生了什么,会让他脸色大变,不惜暴露自身修为,横渡悬崖! 管他呢,跟着他过去再说! 在张七气势攀升到顶点,身子犹如利箭一般弹射出去的那一刹那,悬崖边不少人都跟着动了。 徐一剑、祝迎风,包括离云等都有了动作,然而几个人刚蹿出去,扭头发现阮玉站着没动,离云立刻停下,徐一剑身子在空中凝住,拧腰,面无表情地折返回来。 也就在这时,空中的人一个个地化作血雾,就连出窍期的张七,也像个摔碎了的瓶子,身上布满裂痕。 血流如注!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体竟然化作一个血影冲过了悬崖,而落地后,他整个人直接倒下,身体更是整整缩小了一圈。 张七艰难起身,冲对面的咧嘴一笑,“免费送你们一个消息。跑吧,有人在里头猎杀修士,连出窍期的都遭了毒手,你们没过来的,反而逃过一劫。” 说完,他转身,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更深处。 跟着张七冲悬崖的修士有上百人,一个也没能活着渡崖。 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着悬崖边的每一个人。 在吞噬了这么多的生命后,悬崖底下煞气翻涌,哭声震震,犹如万鬼齐哭。有人被眼前的一切刺激得精神崩溃,掏出传讯符哭喊:“我退出了,退出了!”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他甚至联系不到外界的人。 周围的人纷纷尝试,结果,没一个人能跟外界沟通。 强大的神识冲击从悬崖底下荡开,将恐惧灌注在每一个人心神。 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然而大家的身体同样在颤抖,周身汗毛竖起,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更有甚者,直接尿了裤子。 场中还能保持镇定的修士只剩下了一成,其中仙云宫这几个都还神智清醒,就连在梦域里胆小如鼠的离云,这会儿也只是皱了下眉头,将脸色发白的酒鬼从元宝的背上拖下来。 他怕酒鬼尿在元宝背上。 毕竟他刚刚可喝了不少的酒。 有几个还保持着镇定的修士朝他们的方向靠拢,隔着老远问道:“可是元宝?” 又是曾经的仙云宫弟子。 仙云宫修士被魇气折磨了三百多年,果然比其他修士多了直面恐惧的勇气。 来人问元宝的时候还略有些迟疑,等确定了元宝身份,大家纷纷肯定地冲离云行礼,“那您一定是离云小师叔、师兄了。” 离云:…… 明明改头换面了,他仍被曾经的同门一眼认出来。 别说,他心里还有点儿高兴。刚才一直骑在元宝身上的是酒鬼,可他们没把酒鬼当成元宝主人,而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来的七人都是金丹期,修为最高的也就金丹期大圆满。 其中三人是丹修、一个器修、还有两个乐修,一个阵修,都不是擅长战斗的修士,想要拿到鳞花可以说是痴心妄想。 几人靠拢之后,阵修立刻丢出一张阵盘,她转头冲其余人道:“我这方防御阵盘,最多能挡十息。咱现在怎么办?救人,还是走?” 悬崖边不少人都处于元神崩溃边缘,若不阻止,只怕会被活生生吓死。 他们曾都是仙云宫弟子,行侠仗义这几个字早已铭刻心中,实在无法做到见死不救。 可救又该如何去救?他们的实力,自保都难,如何救人? 作为场中修为最高的徐一剑果断安排:“你们两个乐修,奏安神曲。” 乐修一人吹笛,一人弹琴,很快,就有乐声响起,然而声音好似被风给割得断断续续,听起来跟悬崖底下的鬼哭相差无几。 两人刚要停下,就听徐一剑厉声道:“继续吹!” 他说话时,人已奔向悬崖! 这一次祝迎风没拦,她知道自己拦不住。 她硬着头皮想冲过去,却被阮玉给拉住了,待到徐一剑朝那悬崖底下斩出一剑,并引来底下煞气反扑之时,阮玉目光一凝,说:“是刀气!” 她施展了魂牵梦绕。神识跟逢岁晚融在一起后,发现了崖底的异常。 悬崖底下,有柄断刀。 “悬崖是刀劈出来的。”逢岁晚神识延伸,仔细搜寻四周后接着说:“刀痕形成不久,不超过一天,周围还有裂隙罡风存在的痕迹,这刀,是从裂隙里掉出来,砸到此处。” “刀上符文是早已失传的古符,刀身锻造手法与现在相差甚远,加上被岁月蚕食的气息以及刀上的血煞之气……”逢岁晚肯定地说:“这残刀来自古秘境,强大的剑意即可镇压。” 刀不可怕。那个剑修,如果全力以赴,都能将残刀上的刀意镇压! 让他担心的是,为何一柄虚空古秘境的刀,能够通过裂隙出现在万花谷。 “你们的位置……” 下一刻,逢岁晚没有任何犹豫,将神识彻底放开。 那一瞬间,阮玉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整片天地好似成了一副画。 所有的景、人都成了符线,有的明,有的暗,而最亮的,就是她盆里的鱼。 她还看到了一艘月牙形的灵舟。 灵舟的外面,则是无尽虚空! 他们不是在魔渊万花谷么,怎么会这样? 199:敲锣 隔着遥远的距离,帮助阮玉看清天地,对逢岁晚的神识消耗极大。 阮玉还睁着眼睛呢,眼前却黑了,紧接着,她识海内的凉亭里空无一人,很明显,是逢岁晚消耗了太多神识,无法再停留在她识海当中。 短暂的黑暗过后,阮玉眼前又有了光。 那不是普通的光,是剑芒! 如果说此前徐一剑的剑是万兽沸腾,而此刻,他的剑是一头在海中咆哮的龙,一声长啸,惊涛拍岸,狂浪千叠,直冲云霄。 浪花拍打之下,悬崖底下的刀气节节溃败,阮玉还听到了一声脆响,就好似,残刀上有了一道新的裂痕。 煞气、血腥气、乃至刀上亡魂的哀嚎同时消失,那些污浊被海浪冲散,使得眼前的悬崖,变得格外的干净。 “师父!”祝迎风将摇摇晃晃的徐一剑从悬崖边拖了回来,她伸手拿药时,手里被塞了个瓶子,祝迎风想都没想,直接将瓶内的东西往徐一剑口中倒。 等看到徐一剑周身气息稳定下来后,她才松了口气,红着眼睛说:“又逞能,一剑把灵气耗光就算了,连气血都损了大半,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少操点儿心!” 徐一剑缓了口气,也不回答她,而是冲还愣着的两个乐修喊:“愣着做什么,还不想办法把那些人给拉出来!” 他只是暂时将其压制,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劈出第二剑。 “我没能斩碎底下那玩意儿。”没毁掉,恐惧依旧存在,那些修士的元神并未从从恐惧中脱离,得将他们唤醒。 两个乐修反应过来,再次合奏安神曲。 没了悬崖底下那些煞气干扰,安神之曲犹如风吹林间,流水潺潺,亦是屋中摆放的香炉,袅袅升空的青烟。 然而,这样的安宁,并没有太大作用,哪怕吹笛者脸涨得通红,弹琴者指尖染血,依旧没能让那些人从无边的恐惧中醒来。 恰这时,“哐”的一声响,打破了那份乐声营造出来的宁静祥和。 “哐”,又是一声响,仿佛香炉坠地,摔得七零八落,香灰遍地。 “哐、哐、哐!”有节奏的敲击声一下接一下,勾起了酒鬼幼时的记忆,他忍不住跟着那敲梆子一样的声音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在凡尘的每一个夜晚,黑夜里的打更人,都会叫人莫名心安。 酒鬼循声望去,就见阮玉捡了坨石头,正在一下接一下地敲她端着的那盆。 盆里的锦鲤依旧肚皮朝上,它不再一动不动,尾巴随着敲击声左右摆动,摆动的弧度逐渐扩大,水波逐渐荡开时,他好似听到了九天瀑布倾泻而下,听到了浊浪滔天气势磅礴。 他像是站在山巅上一样心潮澎湃,恨不得仰天长啸,一抒胸臆。刚这么想,就听到身侧一声狼嚎,转头一看,元宝此刻竟然对月咆哮,宛如一头神俊的头狼。 想叫的其他人纷纷闭嘴。 元宝的长啸也不持久,前面几声像狼嚎,后面又成了汪。 一通汪汪叫后,悬崖边的人陆续回神,一部分人远离悬崖,一部分人反应过来,在发现悬崖周围的煞气和血腥气几乎消失后,直接冲过了悬崖。 这一次,他们没有受伤。 还有一部分观望的,在看到深处突然有烟火绽开时,也朝着深处冲了过去,因为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知晓,有烟火的地方,就证明有鳞花被发现了。 “我们过去吗?”离云问。 大家看向阮玉。 把水盆当锣敲,从而冲破了恐惧的阮玉俨然成了大家的主心骨。 除开徐一剑,此时她的修为也是在场最高的一个。 阮玉点点头,“过去吧。” 虽然之前那个张三让他们不要过去,但阮玉清楚,现在不管在哪里都有危险。这悬崖徐一剑能暂时镇住,那这万花谷内自然还有人能做到,因此悬崖不是什么天堑,能保证他们不受深处那些歹人的威胁。 最重要的是,她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 这里已经不是魔渊了。 整个万花谷被挪进了虚空之中。 正因为处于虚空,加上最近是古秘境开启的时间,才会有上古残刀从裂隙中坠落,在魔渊斩出一道沟壑。 想到之前看到的月牙灵舟,阮玉便清楚这是洛雁归搞的鬼。 月照宫就建在月牙灵舟之上,而月照宫的灵舟,可以在无尽虚空中停留。 洛雁归既然灭掉了月照宫,月牙灵舟自然在他身上,他用灵舟将万花谷拖入虚空到底想做什么?这事儿,仙盟的其他门派知道吗? 魔渊的修士知道吗? * 外界,逢岁晚联系不上知微。 几经辗转,倒是从李莲方他们那儿联系上了阮玉她爹,从而见到了阮一峰的师父——小道君闻香雪。 “祖师爷寿元将近,已昏迷多日。”上次布阵,对执道圣君施展太上忘情后,祖师爷还送了阮玉十年修为,他断定自己只有一月可活,如今虽还没彻底陨落,却也神魂虚弱,修为境界一路下跌,犹如风中残烛,坚持不了多久了。 门内已经在准备他的后事了。 强者陨落,周身灵气回归天地,他会被葬在宗门祖地,与祖地的先辈意志融合在一起,化作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庇护后人。 逢岁晚说:“魔渊万花谷被拖入虚空了,琅琊仙宫动的手。” 闻香雪秀眉微皱。她抬手起卦,片刻后摇头:“一切正常。”想了想,又说:“我可以联系老魔君。” 等老魔君那边传来消息后,闻香雪道:“秘境资格争夺到了第六天,万花谷并无异常,老魔君亲自过去看了。” 本来老魔君的话不可尽信,然而结合她的卦象,闻香雪确定这消息属实。为防万一,她还测了琅琊仙宫,依旧没有异常。 连续测算,测的都不是等闲之辈,闻香雪面无血色,嘴唇干裂。 天地并无乱象。 反而执道圣君神魂不稳,有被魇气迷惑失控之兆。 她算不了逢岁晚。 不仅是她,连老祖都无法窥探一丝一毫。 她不知道,现在的逢岁晚与梦魇的斗争进行到了何种地步,是维持了微妙的平衡,还是说,一方已经陷入了绝对的困境而不自知。 太上忘情的咒法,让他忘记了镌刻于心的爱。 而失去了心中所爱,还能在与梦魇交战之中占据上风吗? 闻香雪一直都不太认同老祖当时的做法,只是那时候,她无力改变。 现在,更无法分辨。 闻香雪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她问:“你的消息从何而来,为何笃定是真?” 200:吃饭 逢岁晚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想,当我为天下苍生自囚于忘缘山时,那些苍生,为我做过什么? 他又想:能瞒得过闻香雪和老魔君的神通,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然而那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他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身体无意识地往前走。 他眼里无光,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走在漆黑的荒野,直到突然迈不动腿,好似脚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一样。 逢岁晚眉头微蹙,灵气运于足下,再次迈步。 阻拦的力量减弱却依旧存在。 他有些不耐烦了,手虚握,拔剑。耳边有很多杂声,吵得他更加烦躁,恨不得将周围的一切粉碎,找回绝对的安静。 只是下一刻,他又听到了歌声,那歌声很熟悉,轻柔的小曲儿像一支箭穿透层层的阴云,扎在他心上,带来微弱触感。 黑暗被戳破了一个小孔,有光线从孔内透出,将真正的天地重新展现在了逢岁晚面前。 看清眼前一切,逢岁晚愣了一瞬。 玉兰树正死死地缠着他的双腿,而四周,到处都是它断裂的枝条,君子兰变大,叶片化作墙壁,正与他脸贴着脸。 李莲方等人身上都有伤,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而他自己,已经走到了仙云宫的登云梯上,这万步云梯下去之后,就是仙云宫宫门。 “圣君,您醒醒!”玉兰树的枝丫上挂着一块留影石,石头里,阮玉在他床头哼唱童谣。它的枝条颤抖不停,以至于那留影石左右摇晃,歌声都被抖得变了味。 “圣君!不能出去啊!”李莲方眼球充血,目呲欲裂。 五感回笼,逢岁晚才意识到自己元神伤得极重,都有魇气环绕于身,使得他整个人被黑气笼罩,状似妖魔。 身后,忘缘山上早已魇气翻涌。 这是,魇气失控,梦域显现之兆。 他怎会丧失理智,一步一步地走了这么远! 逢岁晚强忍着元神的剧痛运转灵气,随后一步迈出,人已原地消失,再出现时,他倒在了听风殿内。 自上一个梦域破除后,他一直没有再陷入梦魇,而这一次,刚刚倒地,逢岁晚就感觉眼皮沉重,他的元神被卷入旋涡,迅速沉入黑洞。 梦魇深处,逢岁晚浑身是伤,痛苦嘶吼。在这里,他记得一切,知道阮玉处于一个极度凶险的环境,更加疯狂。 戾气让他眼睛变得猩红,周身的衣物也完全成了墨色,那些被他排斥在外的魇气好似找到了缝隙,纷纷涌向他,钻入那些缝隙,想要更多的融入他的躯体。 只是下一刻,它们再次被逼退。 而被锁在中央的逢岁晚突然想到什么,他强行分出一缕神识,踏上了那犹如丝线般的道路。 魂牵梦绕啊——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无视距离、穿透结界的魂牵梦绕,是否能让身处梦魇、却没有忘记过爱她的自己,走进她的识海,踏入那个凉亭? * 万花谷。 阮玉看着日益壮大的队伍有点儿头疼。 怎么仙云宫出去的修士有这么多没有加入门派呀,都当散修了不说,还跑来万花谷争夺秘境资格,这会儿身边都已聚集了近百人了。 近百人,出窍期一个都没有,修为最高的便是元婴期大圆满,最差的也就筑基中期,有好一些都受了伤,必须得替他们疗伤止血,否则会被采魂菇钻空子。 哎! 散修里都还有好几个出窍期,仙云宫居然一个都没遇上。 仙云宫当年陨落了太多强者,又被魇气折腾了三百多年,整体实力的确当不起天下第一了,会分崩离析也是迟早的事吧。 见又有修士看到元宝和眼熟的修士过来后,阮玉剜元宝一眼:“你还挺有名哈!” 元宝得意得尾巴都翘得高高的,“汪、汪、汪!” 大尾巴一翘,毛茸茸圆滚滚的屁股就露了出来。身后跟着的离云默默地拿了块布搭在元宝屁股上,担心放不稳,他还唤出了两个小纸人。 小纸人一左一右地抓着布的两侧,像是两个小卡扣一样固定在了元宝的长毛上。 人多了会交流,一些话自然而然地传入了阮玉的耳朵里。 这里有一部分人虽然离开仙云宫了,心里头却还惦记着宗门。 “其实我不是不愿跟宗门共进退,我是想着,被困在里面修炼不成,资源没有,大家都没法变强,宗门会一天不如一天。我们出来了,可以在外头闯一闯,多多积累资源,提升实力。将来总有能为宗门出力的一天。” “别的门派,逐出师门的话,有的得废修为,有的还要立下心魔誓言,总之不能将自己所学外传,可掌教他们对我们都没任何要求,我就想着,我们出来了也可以收弟子,传道对不对?没准掌教他们也是这个意思,就是有人监视着,他们没时间,也没法说出口。” 阮玉:我觉得是你们想多了。 不过她原本是想叫元宝变回人形的,在听到这些话的之后,阮玉便对元宝变大,走在队伍前列的行为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现在这里的情况有些不对,无法联系外界也就算了,古秘境出来的采魂菇也在吞噬吸食元神,还有人在谷内滥杀无辜,总之此地危机四伏,处处都是死亡陷阱。 把仙云宫的修士聚集在一起也是一股力量,有利于他们应对接下来的危机。这是离云的原话。 而阮玉端着手里的水盆心态很稳——能帮一个是一个嘛。 危险?不存在的! “煞气越来越浓了。”一人小声道,“我已经感觉不到这天地间还有灵气了。” 魔渊是有灵气的,只不过灵气里混杂了魔渊特有的魔息,外界修士吸收起来不习惯,会造成经络堵塞。但有总比没有的好,一点儿灵气都没的话,他们就只能完全依靠身上带的灵石和丹药,等那些也消耗干净,没有灵气的修士就如同凡人,也得吃饭入厕。 修真界将没有灵气的地方称为死地。 突然置身于死地,且完全无法跟外界联系,大家心里都有些不安。 原本只需要坚持十天,而现在,十天后真的能离开吗?如果十天后依旧如此,他们储物袋里的东西,还能支撑多久? 等到彻底没有灵气之时,难不成…… 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杀人汲取灵气了吧。 毕竟,哪怕修士灵气经络里已经没有灵气了,但他们的每一寸血肉都被天地灵气孕养过,怎么都能压榨出一些灵气的。 说话之人并没有用神识传音的秘法。 在万花谷内,神识也受影响,每一次施展都会造成元神受伤,因此大家基本告别了神识交流,回归了最原始的悄悄话。 阮玉听完后也没啥好担心的,她倒是不会主动把那些灵宝、圣泉分出来给大家用,但她储物袋里吃食极多,吃个三年五载都没问题,最关键的是,她连五谷轮回所都有,不仅能解决吃,还能解决拉,什么死地,不足为惧。 见议论声渐大,阮玉站出来稳定军心。 “大家不要慌!” 众人安静下来,注视着站在狗头上的少女。 她的修为远超这里的其他人,而离云他们有隐隐以她为首,因此这会儿聚集在离云和元宝身边的人都下意识地以阮玉为主,想知道她是否有了对策。 就见她掏出了一袋大米和一条猪腿,“吃的,喝的,我都带了很多,吃几年都没问题。” 众人:…… 呃,也算是个好消息? 就是为什么你一个元婴期修士会随身携带这么些东西! 一人低声说:“她盆里还有条鱼。” 原本以为有什么深意,如今看来,那鱼该不会也是养来吃的吧。 某知情人士透露,“不,鱼不是吃的,那是锦鲤,代表的是好运气。” 众人:……年纪轻轻,就这么迷信啊。 不知是谁小声念叨了一句,“有吃的,有运气,还有这么多相熟的同门可以并肩作战,没有什么好怕的吧?” “再难,也难不过三百多年前的仙云宫了。” 心中依旧有忧虑,恐慌,却已悄然消弭。 等到阮玉吩咐大家停下,开始做饭之时,绝大多数人都欣然接受,至于不愿接受的那几个,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嘛。 “我几百年都没喝过粥了。” “我也是,这是什么?花生米是什么……” 就在众人埋头吃喝之际,又有一朵烟花绽放高空,那烟花的距离,就在人群的三十里外。 顷刻间,人群里出现了哎哟哎哟地叫声,几个用了神识的修士脸皱成一团,喊道:“糟糕,那群乱杀人的修士被引过来了。” 万花谷内,有穷凶极恶之徒正在滥杀无辜,他们不是为了争夺鳞花伤人,而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201:震惊 恶徒还在几十里外。 仙云宫的阵修已经主动站出来,祭出阵盘的同时,也吩咐大家列出阵型,整合所有人的力量与对手抗衡。 “剑修列余四角,乐修以音律扩大剑意,器修不要舍不得法器,都给我顶上来,丹修居中,为大家补充灵气!此乃四和阵,能将诸位的实力提升一成!”布阵的修士站在人群后侧,一手握阵旗,一手拿棋盘,有黑白棋子落到在场修士的背上,而每一个身上落棋之人,都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灵气有所增加。 阮玉也不例外,她用神识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修士,发现他们已经在那阵修的安排下快速的布出了阵型,只不过时间紧急难免疏漏,比如她身上这个棋子,交予旁人效果更好。 阮玉将棋子弹到了狗身上,阵修见状有些着急,不过瞬间,他就意识到,稍作改动的四和阵威力更强。 “来了!”徐一剑陡然出剑。 然而他的剑却不是往外劈,而是朝下,刺入地底。一截根须被斩断,喷溅出的汁液如同鲜血般猩红。 杜飞连忙喊:“当心地下,那是鬼哭藤的根!”一边说,一边运转灵气,结土系法印——画地为牢! 原本松软的土壤一下子变得坚硬无比,阻止地下根须乱窜伤人,搅乱阵型。 阵列中擅长土系法诀的修士还有几个,大家一起出力,很快将地面整成了铁板一块,只是大家初次配合,而这地方每一个法诀对灵气消耗都巨大,因此彼此施法的节奏上还是不能完美衔接,就导致地下偶尔会有缝隙出现,让那些根须钻了空子。 根须速度快,在神识无法随意施展的情况下,只有徐一剑等少数修士能察觉到它的位置,而徐一剑,此刻已经感受到了远方过来的威压。 强敌正在逼近! “这边!”缝隙刚好出现在阵中,而阵中的几个修士,修为只有筑基期。 就在那根须即将洞穿他心口之际,元宝快若闪电地扑了过来,将根须一口咬住,狠狠扯断。 它比那些元婴期大圆满的修士反应更快,往往能最先发现根须的踪迹。而它是灵兽,也不用法术,不需要省灵气,扑、抓、咬就对了,一开始大家还担心元宝受伤,几次下来,发现它速度极快,每次都能毫发无损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还能抽空夸它:“元宝真厉害!” 起初元宝还能应付,明明是只狗,却像只大猫一样把尾巴翘得高高的一脸得意,然而没过多久,它就跑得气喘吁吁,虽然速度不减,但嘴张大,往外吐着舌头,喘着粗气。 这是因为大家的灵气消耗太快,体内灵气一少,法诀施展就没那么顺畅,被藤蔓钻的空子就更多。 好在这个时候,又有许多小纸人出来帮忙。 离云的小纸人,也是不需要灵气的!当初正是这个原因,他才受到仙云宫上层的重用。如今这些不起眼的小纸人,再次派上了用场! 它们不需要灵气,实力也不比这里的筑基期修士差,在离云突破元婴之后,它们中最强的也有了金丹后期,最差的都筑基了! 它们还数量很多,哪怕那根须对它们来说就跟大蟒蛇一样,可它们一起扑上去,也能把蟒蛇给摁倒! 在元宝和小纸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敌人想打乱他们进攻阵列的计划失败了。 离云内心有点儿小雀跃。 元宝是他的,纸人也是他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之前当卡扣的两个小纸人也自告奋勇地加入了战圈,这就导致元宝遮屁股的布掉了…… 阵型维持住后,徐一剑不再管身后队伍,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方高手身上。 “五个出窍!”徐一剑眉头拧起,传音阮玉:“有些奇怪。” 散修里当然会有出窍期,但数量总归少,而且大都年纪颇大,有一定名气。一千岁以内能达到出窍期修为的都算得上人中龙凤了。 要知道,仙云宫的掌教和长老们,也就是出窍后期或是大圆满,未能渡劫。 前面那几个出窍期年纪都不超过五百岁,周身散发出的气息相似,修为境界完全一致,明明是不同的人,却给人一种诡异的相似感。 “一个,能应付吗?”徐一剑脸色凝重,他侧头,眼角余光落在阮玉身上,说:“四个,我极限了。” 他体内灵气充盈,拼尽全力,可斩两剑。一剑绝杀两人,尚有五分把握,而剩下的一人,需要阮玉拖住。 这里,除了他,修为最高的也只剩下阮玉了。 然而,他并不确定,阮玉是否也有越阶杀敌的实力。 阮玉点头,“没问题。” 徐一剑不再看她,目光一凝,周身气息消失,整个人好似消失在了黑夜里,再出现时,他和他的剑,已经刺入了敌人的圈子。 阮玉体内五行平衡,皆是极品灵根。 五行道法她都可以修炼,且威力远超同境修士。 在战斗之前,她得把水盆放到一边,正想往储物法宝里塞,就感觉手中一空,盆和胭脂老祖都消失不见。 下一刻,它出现在了阮玉的褙子上。她今日穿的绿裙,结果现在背上多了一条大红鱼?这艳俗的配色让阮玉都头皮一麻,嘴上念叨:“老祖您就不能换个地方呆吗?” 胭脂哼了一声:“勇敢地上吧,你背后有鱼!” 行叭!阮玉也不啰嗦了,勇敢地冲了上去,别人有靠山,她可是有靠鱼的人。 她神识锁定一人,随后发现,那人给她的感觉宛如一块木头,恰这时,酒鬼在后面喊:“林家人体内寄生了鬼哭藤,他们是伪出窍,是鬼哭藤提升了他们的修为境界!” “鬼哭藤怕华阳山的硫金矿,你们谁有?”酒鬼没报多大希望,这种矿石不起眼,用处不大,拿来炼器都只能炼低阶的法宝,偏偏就是这种硫金矿能克制鬼哭藤,逼得鬼哭藤绕路。 可谓一物降一物。 没想到人群里还真有人回应,“我有!”接着,一对金戒指抛了出来,就见阮玉抬手一抓,将金戒指捏到手中。随后,土精魅迅速包裹戒指,竟是让硫金矿迅速变大,并凝成了长剑的形状。 这样的剑没有经过千锤百炼,自然算不上剑。 而此类矿石本就柔软,根本无法当剑用,人没砍伤,剑先断了。 阮玉挥剑,剑上缠绕火焰,绚烂夺目! 酒鬼急得不行,张口就喊:“火克金啊。”本来就那么点儿硫金矿,一下子就被烧没了。 却没想到,眼前的金和火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那一剑犹如金凤吐火,熯天炽地,烈焰飞腾。 被火焰剑气针对的修士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一根血色藤蔓刚刚从他头顶钻出,就寸寸断裂,落地化灰。 紧接着,旁边还在跟徐一剑厮杀的四个修士也纷纷变成了火人,而火焰还在扩大,将后面那十余敌人全部毁灭后骤然消失,连一丝火星都没留下。 人和藤蔓都化了灰,偏偏储物袋还留了下来,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这剑气的控制力也是绝了。 全场目瞪口呆!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哪晓得,对方一剑就解决了问题。 而此时最震惊的莫过于徐一剑。 徐一剑都快抓不住手中的剑了,他明显感觉到手中的长剑在颤抖,在嘶鸣,这是,对强大剑意的臣服和向往,也是,对他这个剑主的不满和嫌弃。 他仿佛听到手中的剑在说——你看看别人的剑意。 他没挥剑,剑自己动了,斩出一道小剑光,又抖了抖剑身,仿佛在说——再看看你。 徐一剑:…… 他回头看阮玉。她才多大年纪啊,骨龄骗不了人的,虽然因为修为的缘故,他也看得不够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不超过百岁。 年纪轻轻,便能挥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剑,徐一剑自惭形秽的同时,又有些蠢蠢欲动。 他恨不得冲上去问:小剑仙,可否指点一二? 然而此时此刻,阮玉比任何人都懵。 这是她的剑意?怎么可能! 她本来都忘了五行相克的问题,打算直接用火烧藤蔓,怎么突然就抓了金戒指还斩出一剑? 是逢岁晚!他不是离开凉亭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神识恢复了吗? 阮玉正欲内视识海,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而她身子陡然发软,好似有一股热气从脚底蹿起,流经四肢百骸,将她瞬间吞没在汹涌的浪潮之中。 她紧咬着牙,才将呻吟狠狠忍住。 狗男人,想什么呢你~ 控制住你那邪恶的思想好嘛?我还站在人堆里呢。 202:老房子 “逢七,你怎么样了?”略显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逢七?逢七是谁?阮玉一脸茫然,她都没反应过来,徐一剑叫的是自己。 “你没事吧?”等到离云和元宝冲到面前,一脸担心的询问之后,阮玉才意识到——哦,原来我是逢七。 逢七——逢岁晚的妻子。 她这次出来用的假名。 “刚刚那一剑,是不是损耗了心血?你该不会燃了寿元!”祝迎风紧张地问:“你怎么样了,脸这么红,皮肤都滚烫,是不是血烧起来了,别吓我?” 祝迎风没想到,逢七竟也是个剑修。 剑修啊…… 她师父徐一剑练剑就喜欢突破极限,平时不是在瀑布底下就是在激流、悬崖旁边,这让祝迎风觉得,剑道越强的人越玩命。 她剑道水平不够,就是因为太怕死。 逢七刚刚这一剑,肯定也是超越了自身极限,她一剑斩了这么多人,其中里头还有五个出窍啊! 她还不到一百岁,简直,妖孽! “药,药,药,丹修呢,快过来看看”祝迎风扯着嗓子喊。 大家都在关心她。眼看有丹修飞奔过来,阮玉只能咬了一下舌尖,吃痛后将欲念稍稍拔除,这才张口,认认真真回答:“我没事。” 声音有点儿哑,但听起来还算镇定。 丹修说:“让开一些,让开一些,别围着她。” 等人群散了个口子,丹修径直蹲下,说:“前辈,手给我。”这位大能修为高,凭肉眼和神识都看不出来她的身体状况,得号脉。 阮玉摆摆手,“我真没事,就是有点儿脱力。”她指着不远处那些东西道:“去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一下,看看里面有多少鳞花。” 话音落下,面前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动。 最后还是离云的小纸人一个接一个跑过去,哼哧哼哧地把储物袋给扛回来。 有修士惊诧地道:“刚刚你们咬根须都不费力气,怎么现在捡个储物袋累成这样?” 小纸人们:…… 不这样主人都不晓得心疼它们。 都怪元宝那个狐狸精,迷惑了主人的心! “一共有五朵鳞花。”离云将鳞花挑出来,统一放进了一个袋子里,加上原本就有的那朵,他们现在就有了六朵鳞花。 阮玉瞅了一眼身后的人群,直接道:“到时候咱们来摆个擂台,一百岁以下,有资格进入古秘境的修士直接对战,赢的拿花怎么样?” 这里虽说有百来人,但符合资格的其实也就二十一个,一百岁这个年龄限制足以抹掉绝大多数人。 还有一半都是筑基期,也就是说,最终会参加比斗的也就十人,十个人争几朵花,竞争跟之前相比就一点儿也不激烈了。 有人高兴地道:“那我们现在只需要守护好这几朵花就行!” 大家纷纷想办法,“是不是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埋伏起来?” 酒鬼摸着肚子,想说要不要把花吞下去,不过他看到这会儿花没发光倒也没提出来,而是私下问阮玉:“这花,还要不要放我这里?” “它们没发光了。” 酒鬼猜测,是不是只有最初从埋藏地点拿出来的时候才会发光,几经易手之后,它们不会主动暴露自己位置了吧。 正想着,就看到远方又有烟花绽开,徐一剑道:“十二次了!” 一共只有十朵花,现在却出现了十二次烟花,足以说明,它们并不是只燃放一次。 离云顿觉手中的储物袋有点儿烫手。 之前那个布阵的阵修上前一步,“我能否看看鳞花?我想看看上面的阵法烙印。” 他接过一朵,仔细研究一番后,他指着画上的圆形印记道:“半个时辰就会燃放一次,阵法简单,但布阵之人修为极高,我抹不掉。” 他把鳞花转了一圈儿,“强行抹掉的话,花也会被毁。”没了花,就没了名额,所以靠破解阵法来隐藏鳞花这条路行不通。 酒鬼听到这里,又下意识看向逢七。 逢七坐在元宝背上,正闭着眼。像是察觉了他的注视,她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目若秋水,潋滟动人。 这小姑娘相貌平平,一双眼睛倒是格外的好看。 除了好看,酒鬼也想不出别的词了。 他懒得继续传音,只用手拍了拍肚子——她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然而此刻的阮玉有点儿呆,识海里的逢岁晚跟往日不同,他极具侵略性,那神念一直紧紧裹在她的元神上,缠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几乎没精力去思考别的东西。 于是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酒鬼拍肚子,等他揉了好几圈后,傻乎乎地问:“你饿了吗?” 那双眼睛里有蒙蒙的水气,像是山上的晨雾。 在储物袋里掏了掏,阮玉摸出个早上剩的葱油饼,“喏,给你!” 酒鬼觉得是自己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又张口,做出了个吞咽的动作。 神识传音太痛,悄悄话旁人又能听见,这花放不放他这是个问题,四周人多眼杂,虽说现在大家同心协力地对敌,但人心险恶,谁也不知道利欲熏心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结果那张葱油饼就直愣愣地塞进了他张大的嘴里。 酒鬼:…… 难不成刚刚她那一剑燃的不是气血,而是脑子吗?平时多机灵的一小姑娘,这会儿跟傻子一样了。 还是旁边的离云解围,“让酒鬼保存吧。”他看向阮玉,“你需要休息。” 阮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等酒鬼施展鲸吞秘术,痛苦地吞下一朵鳞花后,阮玉又在离云的提示下才拿出泉水喂给酒鬼,他吞了五次,阮玉也慢吞吞地喂了五次水。 五次过后,酒鬼整个人蜷缩在地,身子颤抖不停。 他满头大汗,衣服都被汗水湿透。 杜飞伸手去扶,随后感觉手心粘稠,一看,竟满手是血。他连忙把身后那丹修给拽过来,“大哥,你,你也帮忙看看!” 之前师父吞一朵鳞花,内脏都被弄的完全破损,如今一口气吞了五朵,他都不敢想,师父正在经历什么。 丹修伸手号脉,随后一脸古怪地道:“这……” 杜飞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丹修:“遭了!” 杜飞泪如雨下,就听丹修又道:“他体内灵气暴涨,要进阶了!” 杜飞满脸疑惑。师父之前强行施展秘法提升实力,导致修为跌落经脉受损,原以为一辈子都没办法恢复了,结果这才几天,他居然要进阶了? 下一刻,酒鬼周身气息节节攀升,他从地上跳起,心法运转的同时出拳,直接打出了破空之音。 他出拳的姿势很怪,像是喝醉了酒,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出拳的速度也慢,但每一拳出去,都好似有雷鸣之音,振聋发聩。 一套拳法打完,他手里又拿出一竿笔,凌空写了个酒字。 字成之时,原本灵气全无的死地也有了灵气出现。 这是从酒鬼身上溢出的灵气,带着一点儿烈酒的呛人味道,向四周蔓延开。 “别浪费啊。”在场的修士纷纷盘膝坐下,吸收灵气的同时,低阶修士也在感悟强者进阶时的势。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离云索性把阵盘摆出来,布了个防御结界。 等安排好后,他才传音问阮玉:“你到底什么情况?” 她没受伤。 但瞧着有点儿不对劲儿,脸红扑扑的,眼神迷离,就像是……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元宝喝醉酒往他身上爬的画面,离云心头一跳,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是知道,圣君跟阮玉有同心契的。 他下意识地问:“圣君?” 阮玉缓缓点了下头。 离云脸唰地一下红了。 他贴心地拿出了阮玉的小屋子,并吩咐元宝将有点儿发愣的阮玉给驮回床上。 谁能想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圣君居然在跟阮玉进行不同寻常的神识交流呢? 作为唯一的知情者,离云缓缓摇头。 老房子失火,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203:有我 屋内,阮玉面色潮红。 元神被紧紧包裹,唯有相拥的地方炙热滚烫,而其余地方,有一种渗入骨髓的冷,让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好像—— 在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里面亲密一样。 只是他极具侵略的进攻让她忽略了其他,等到风雨稍歇之时,阮玉才发现他们虽然还在凉亭里,但四周是黑暗的。 黑暗,阴冷,唯有头顶有碗口大小的一点儿惨白月光。 阮玉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逢岁晚的识海。 跟她以前见过的不一样,以前如同死寂的荒野,然而现在,却成了一口深井。井很小,却深不可测,四周的井壁让人窒息,头顶的光线,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太过遥远,所以那缕光,不曾有一丝暖意。 如果她没来,逢岁晚是不是就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这深井底下? 想起他从前那些经历,亲人惨死,整个州生灵涂炭,被师父用法则的力量约束长大,磨去他的棱角,直至成为师父想要的那个人。 她仿佛看到,孤独的少年一个人缩在井底,仰头看天。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头顶那微弱的一缕光,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不断变强,成为天下第一至尊。 他的路上没有风景。这样心无杂念的修行,只会让阮玉觉得难过。 她抱紧他。 她努力地抱着他飞往高空,将他代入云霄,想将那个缩在井底的少年带离深井,带他去看外面的天地。 为了实现目标,她不顾一切。 不知飞了多久,阮玉神识有些疲惫了,她没停下,反而越飞越快。 而这种感觉,对于逢岁晚来说,就是阮玉突然占据了主动的位置,引领着他的神魂在海浪中沉浮,带着他站在巨浪之巅,冲上云霄。 他逐渐放松,任由她掌控一切。 直到,逢岁晚听到咔擦一声轻响,紧接着,他感觉到阮玉的神识气息竟然突然暴涨,犹如巨浪一般将他吞没。 他与她冲上云霄,陷入了星空云海。 “你看看……”耳边,阮玉软糯的声音响起,“那边是云香村,我在梦里带你吃过小馄饨的,你记得吗?” “恩。”他其实没看到阮玉,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但她人不在,四周却满是她的气息,所以,此刻的逢岁晚仍觉心安。 他仿佛闻到了淡淡的馄饨香。 “阿婆的桂花糕也特别好吃。”逢岁晚眼中又出现一棵桂树,香气扑面而来。 “那边是十里巷,花朝节的时候最热闹。”满街灯火,他一眼就看到了扎着丸子头,一手提着花灯,一手举着糖葫芦的小姑娘。 “霞海的沙滩是粉色的,他们说曾有一只樱花妖死在沙滩上,所以沙滩就成了花瓣一样的颜色。”粉色的沙滩上,有花瓣簌簌飘落,娇俏的少女抖落身上的花瓣,赤脚在沙滩上奔跑。 …… “虽然山上的野兽很凶……”跌破了膝盖,哭成了花猫的少女站在山顶的大青石上,“可你看这悬崖边的青松,远处的云海和朝阳,是不是也很美。” 她转头一笑,“树上的青果也很好吃哩。” 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鸡窝,这应该是凡间战乱那几年,她与她爹在深山里东躲西藏时的记忆,明明那么凶险的经历,在她眼里也成了风景。 他讨厌脏乱。 此刻的她又脏又乱,他似乎都能闻到臭烘烘的味道,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脏,反而,想抱抱她。 “那是京城哦,是不是很繁华?” 她翻上书院的高墙,“这里的梅花也很漂亮。” 她口衔花枝坐在墙头,人比花娇。 很快,他眼前又出现了群山峻岭,那些山快速略过,直到一座金山出现,亮闪闪的十分刺眼。 “被带到仙云宫时,经过了这么一座山,可惜当时没人理我和爹爹,都不知道这金山到底在哪儿。原来我还记着呢!好大一坨金子啊,我都想咬一咬。”当时她跟爹爹看到后都惊呆了,想跳下去摸一摸,咬一咬,看那山是不是真的金子做的。 逢岁晚:“是小澜州的赤曜山。是金子,但……”他顿了一下,“那附近有一种灵兽叫金石兽,它们拉的粪便就是凡人喜欢的金子。” “金石兽喜欢将粪便堆在一处,所以,最好不要咬……” 想到那个画面,逢岁晚竟然微笑了一下。 正兴奋地将自己的风景分享给逢岁晚的阮玉愣住,她跟爹竟然想过吃屎!无知真可怕。 接下来,依旧是山山水水。 河水清明如玉,青山层林叠翠。他曾无数次凌空飞过山河,却是第一次低头俯瞰,将那些景色收入眼底。 等到仙云宫的正门和登云梯出现时,阮玉又说:“仙云宫也很漂亮,我第一次见这样恢弘大气的宫殿。” 那扇他从未注意过的大门,通过阮玉的角度来看,竟也让他感受到了古朴、庄严之美。 甚至于忘缘山外那画满龙凤的高墙,山上的玉兰树,听风殿,都成了她眼里的风景。 最后,逢岁晚在听风殿外看到了自己。 看到一袭白衣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书案前的自己时,逢岁晚的神识躁动起来,他的身前好似有个黑色旋涡,想将他卷回地底。 然而下一瞬,他又看到了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袍,苍白虚弱,眼神阴戾的自己。 他们都是他。 却又是不同的他。 因为气质完全不同,让人觉得眉眼都有了出入,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其实……”阮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才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你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呀。”她声音扬起,“我怎么就跟如此优秀的人做了道侣。” 阮玉打了个响指,说:“以后,你的识海里,也会有光,有山,有水,有这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逢岁晚并不是很心动,他甚至在想,山是不是一样大小高度,水也装在四四方方的池塘里,排列得整整齐齐。 但这是她一番心意,他很配合地微笑,嘴角翘起些许弧度。 直到她说——有我。 笑容骤然扩大,他凝视身后属于自己的那片黑暗。 深井依旧存在。 可他知道,她在他身边,四周皆是光。 …… 204:惹火 啪的一下,正兴致勃勃的阮玉感觉脸上一凉。紧接着,意识下沉,她陡然睁眼。 这是被泼了一盆凉水吗? 伸手抹了下脸,又感觉自己胸口湿透,阮玉连忙翻身爬起,将领口的衣服扯着抖了抖,说:“你干嘛泼我?” 胭脂老祖立在盆中,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要注意节制啊,对身体不好。” “啊?”阮玉这才发现自己皮肤居然有了一些细微的裂纹,特别是手心,粗糙还裂口。 “我怎么了?”浑身上下针扎一样,说疼又不算太疼,可难受得很,像是捅了蚂蚁窝,惹得数不清的蚂蚁在身上爬。 “神识太强,肉身境界跟不上。”胭脂老祖打了个比方,“瓶子里装了太多东西,即将撑破,懂了吗?” 阮玉的神识本就古怪。 里头好似有很多地方处于封印之中,如今,却是封印一点点解开。 然而她的修为只有元婴期大圆满,快要容纳不下那样强大的元神了。 “你突破就能行。”胭脂老祖给出了解决方法。阮玉的修为境界是被她自己压制的,她只需主动突破,被天雷劈上一劈,达到出窍境就能化解。 阮玉头摇得犹如拨浪鼓,“出窍就不能进古秘境了,不行不行。” 胭脂老祖哼了一声,“那就忍着!” 阮玉苦着脸说:“行!”也没到难受得不能忍的程度,她忍得了! 就是衣料摩擦时更难受,恨不得伸手去挠。 可她总不至于不穿衣服,这会儿倒是有点儿怀念忘缘山上的不老泉了,泡泉里肯定舒服得多。 “我是说忍着别神交!”胭脂老祖吐了个水泡,“听到了没有。” 阮玉:…… 她用同样的语气吼凉亭里的逢岁晚:“你听到没有!” 直到此时,阮玉才注意到逢岁晚今日的不同。 神念交融的时候,是彼此的神魂气息融合在一起,因此她还真没注意,今日的逢岁晚穿的是黑白混杂的衣衫,气质跟平时也大相径庭。 他衣领都拉开了少许,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头发随意披散,人倚在凉亭柱上,因肤色过于苍白,显得唇红如刚饮过血。 似乎感觉到她的神念窥探,亭中人突兀抬头,眼神炙热如火,好似有烈焰在目中熊熊燃烧。 这是——梦魇之中的莫问啊! 明明是一个人,却又不像一个人。 阮玉心噗通噗通地跳。 梦魇里的他,受到太上忘情的影响很小,他记得爱。 难怪,难怪刚刚会那么强势的包裹她,好似抛下了一切规矩束缚,毫无保留地跟她纠缠在一起。 所以,即便沉入梦魇,魂牵梦绕依旧能将他们的神识相连。 “你又昏睡了?”阮玉问:“是不是元神消耗太大,被魇气钻了空子?现在怎么样了,很疼吧。” 她还记得逢岁晚离开凉亭前,消耗大量神识带她看清了万花谷现在的真面目。 整个万花谷被拖入虚空,他们这些人,被卷入了一场阴谋。 哦,之前胭脂老祖一直沉睡,怎么都喊不醒,她都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告诉它。 阮玉连忙说:“你等等,我先把这事告诉老祖。” 说罢神念退出,刚要张口,待看见老祖又成了盆里的一条翻肚皮的死鱼后,阮玉不信邪地晃盆,“老祖,老祖?” 又睡死了? 阮玉无语。 不过老祖都不担心,想来也没什么大问题,真出事了,它兜得住。 阮玉将盆放到一边,还往里面扔了根水草。接着才神念内视,对着逢岁晚一顿嘘寒问暖。 “你冷不冷,我给你弄个小火炉。”凉亭桌边多了个小巧的炉子,上面还温了一壶酒。 “这些都是特别有名的美食……”桌上出现美食,很快摆满一桌。 “你这衣服好薄呀……”他身上又多了一件雪白披风,就连头发也被她用木簪束起,原本逢岁晚是有些不悦的,那样规规矩矩地梳着发髻,不又成了白天那幅模样。 只是她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时,心里的不适被暂时压下,使得他没有发作。 “好了,你要是披着头发,吃东西的时候头发会掉进菜汤里。”——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逢岁晚:…… 烦躁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他嘴角一勾,看着阮玉的眼睛在发亮,像是在说——你说的都对! 阮玉说:“尝尝呀。” 她嘴角疑似有晶莹的液体,让逢岁晚忍不住笑出了声。 识海里出现的东西,都是她神念凝聚而成,也就是说,她在那凭空想美食,居然想得流口水了? “一起吃。” 孰料对面的阮玉猛摇头,“这些是京城最贵的那家全素斋,我知道你不爱吃肉食,这些都是素菜做的。”她还扯了两下头发,“我绞尽脑汁才回忆起这么多!”接着伸手比了个一,“毕竟我也只吃过一次。” 相比起吃一桌子素菜,她更喜欢吃火锅呀。 本来笑吟吟的逢岁晚唇角依旧微微上翘,然眼眸里已有了冰雪。 “第一次见时,我吃过了小馄饨。” 不吃肉的是白日里那个他。 不是梦魇里的他。 他放下手中白玉箸,说:“我现在是莫问,只是莫问。”不知为何,他现在只想做莫问。 那个在梦魇里,被魇气侵扰,性情大变,对天地已经充满恶意,却仍记得那份爱的莫问。 “为什么呀?”愿意满足他任何要求的阮玉摇了下头,说:“不要。” 光线陡然一黯,阴风乍起。 他足尖儿用力,踏碎了脚下的地砖。 他不想吓到她,努力克制心中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脸显得不那么狰狞可怕,声音里透着一丝卑微的祈求,“不为什么,就叫我莫问,好不好?” 剑道至尊逢岁晚已经沉睡,而他,只是梦魇里被无数魇气侵蚀,饱尝了人间痛苦的莫问。 他们是不一样的。一个理智且清醒,而另一个…… 他眼底的疯狂再也压不住,突然伸手,拽紧了阮玉纤细的手腕,声音冷冽,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好似暗藏杀意,“好不好?” “我可以叫你莫问,也可以叫你逢岁晚,我还想叫你相公、圣君、仙尊、老家伙、狗男人等等等等。”阮玉一点儿也没被现在的逢岁晚吓到,哪怕他眼神阴鸷,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被魇气折磨的时候是你,清醒冷静的时候是你,惹我生气、逗我开心、在梦域里跟我搂搂抱抱,现实中又罚我抄写门规的……”阮玉的手被捏得很疼。 她没有挣扎,任由逢岁晚捏着她的手。 她还将自己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挠逢岁晚的手背。 “不要怀疑自己,他们都是你。” “清醒的时候,你变得冷静理智,可元神受到的影响不存在了吗?就好似水滴融入大海,不代表水滴会消失,它其实一直在呀。” 阮玉声音很甜,她笑容更甜,手里不知道哪抓了一根狗尾巴草,就在他手背上挠啊挠,“你怀念当年那外出历练的时光,那是你仅有的星点儿自由,所以在梦魇里,你是莫问。但我觉得,那只是你的一段人生经历呀,等你经历多了,就不会再沉浸在那仅有的自由里。” 察觉到他的僵硬,阮玉继续道:“所以,你可以是莫问,也可以是逢岁晚、狗执道、以及……我的道侣。” 逢岁晚很冷,阴冷遍布他的元神。然而,他们双手交握的地方仿佛有一座火山,岩浆滚滚而来,将温暖传递到他僵冷的躯体。 他其实已经被安抚下来了。 然而,嘴上仍不甘的说:“他忘了你。” 太上忘情,让他忘记爱你,哪怕跟你结道侣,结契,也只是负责。 阮玉点点头:“对哦,就像话本子里那些渣男,我只给你个名分,我爱的是别人,是我的小师妹灵汐啊……” 逢岁晚蹙眉,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了一下,“他也没爱别人。” 阮玉:“我说话本子啦。” 她起身,原地消失,下一刻,人已坐在逢岁晚怀中,“我知道逢岁晚没有爱别人。” 她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颈,“也没有真的忘记爱我,一直在挣脱太上忘情的咒言,一次次被镇压忘却,又会一次次想起,对吗?” 被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逢岁晚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刚点头,阮玉就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脸,并凑到他耳边问:“所以,你现在想我叫你什么?” “相公……”她娇声唤他,身子在他怀里好似软若无骨。 逢岁晚好似被烈焰在炙烤,他难以克制,想要狠狠掠夺。然而这一次,阮玉飞快地抽离了神念,她双眼红彤彤的,声音带着点儿哭腔,“不能在合修了。” 再修,我整个人都要裂开啦~ 逢岁晚:…… 你点的火,现在喊我忍住? 注意到凉亭里突然出现了个冰窖,逢岁晚斜睨一眼阮玉,随后起身,慢吞吞地坐在了冰窖之中。 阮玉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求饶:“相公,我错了。” 原本绷着脸的逢岁晚眼神柔和下来,“恩,你先出去吧,我自己静静。” 他心头苦笑,除了默默忍受还能如何? 他又不可能生她的气。 205:偷偷 出了识海,阮玉发现绝大多数人都还在防御结界内休息。 少数几个负责警戒,守卫在结界附近。 酒鬼就是其中之一,他靠在个酒葫芦上,手里捏着个小的酒葫芦,时不时做出个仰头喝酒的动作,然而那葫芦里压根儿没酒,他一滴水都没倒进嘴里。 阮玉这还有酒,她走过去,跟酒鬼打了个招呼,说:“你葫芦都空了。我那还有一点儿,你要不要?” 酒鬼连忙说:“那等出去了再给我!” 不等阮玉问,他继续道:“现在不能喝,花在我肚子里。” “有影响吗?”阮玉好奇。 “这不是担心么,万一烧起来了呢。”他揉着肚子,“疼还是会疼的嘛。”大家都觉得他因祸得福,修为直接从元婴期一层连升了两级,但怎么说呢,鳞花是大能炼制过的,烟火依旧会绽放,他将其吞下,只是隔绝了外界探测而已。 即是说,隔一段时间,鳞花就会绽放,他的内脏会因此而受伤,疼痛难忍。 这是一个摧毁和新生的过程。哪怕有丹药治疗,使得痛苦的时间缩短,疼痛依旧会一次一次地重复出现。 “酒进了肚子,一会儿鳞花爆裂了肯定威力更强,算了算了。”他从盘子里取出一根细长的肉条,“我吃点儿这些就行了。” 他大口嚼着肉条,说:“真香!” 阮玉没好意思说那是狗粮。 元宝还有个爱好,就是把自己的食物打上标记,具体为,每一根都先舔舔。 阮玉忽然出声:“要不,不藏了?我感觉这里的人也没我厉害。”这意思就是他们不怕别人抢夺,压根儿不需要藏花,哪怕整个万花谷的散修全部聚过来,她也不怕。 酒鬼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他一脸严肃地道:“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前遇到的是林家寄生了鬼哭藤的修士,他们的修为是被鬼哭藤强行提升上去的,跟那些根基深厚的出窍期修士相差甚远,这次进来的,有一个叫林深远的前辈已经领悟出了域。” “你知道域的吧?”酒鬼问完,又觉得多此一举,就她这样的妖孽,能不知道域? 阮玉知道域。上次去接徐青竹的时候被毒手苗千机埋伏,就被困在他的毒域之中,险些全军覆没。 她问:“是什么样的域?” “红尘域,不过我没见过,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林老前辈从不滥杀无辜,他这次是来替孙子夺鳞花的,希望他这会儿已经找到了。”酒鬼叹口气,“总之这里头很多人咱惹不起。”他拍拍肚子,“可得把花藏好了,都别来跟咱抢。” 说完,他又豪气地道:“这点儿疼算什么,我忍得住。” 阮玉说好。 接着分出一缕神念跟逢岁晚沟通,“相公满意了吗?” 试探酒鬼的话,是逢岁晚让她说的。 事实上,她才不会说什么你们都放马过来,我一个人能对付所有人呢。 爹说过,做人要低调。 “你别担心,我还有喇叭花呢,也能分辨这些人是否藏了祸心。”这次出来,阮玉把听音花也带上了的,只不过没像以前一样抱手里。 听音的位置被胭脂老祖给占了。 她总不能一手抱水盆,一手抱花盆,那像个什么样子。 听音又不敢跟胭脂老祖争,只能委委屈屈地住了储物法宝。 然后呢,听音跟她结了契,本可以在识海内交流,可逢岁晚进来后,听音就成了小怂包,压根儿不敢冒泡,以至于这么多天过去,它都没怎么露面。 真是个被逼上了绝路的小可怜。 总而言之,她阮玉可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的小白花,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都信! 她只是装得像小白花而已。就好像一开始在仙云宫,所有人都觉得她胆小娇气一样。 当然,这个印象在掌教他们心里已经根深蒂固,目前仍未改变。 逢岁晚:“嗯。”他有他的顾虑,但此刻还不能确定,暂且看看再说。 酒鬼打开了话匣子,“你说为何我们跟外界联系不上了,是被结界封锁起来了吗?到时间后结界应该会打开吧?以前的比斗虽说也会死人,但伤亡其实很小,而这一次……” 他眺望远方,声音里透着一丝寒意:“仙盟的人,该不会让我们杀到最后只剩下十人吧。” “就像养蛊!”他眉头皱起,“我们就好比关在一个笼子里的蛊虫,互相厮杀,留下最强的那一个。” 说完又甩头,“不对,不对,不该是仙盟的手段,难不成有邪魔插手?”他顿了一下,语气惊悚,“总不会是那位吧!” 阮玉问:“哪位?” “那一位,那一位啊……”他有点儿不想提名字,但看阮玉居然联想不到,最终还是压低声音说:“傅紫衣啊,被困的人无法联系外界,外界的人不知此地出了意外,这分明就是傅紫衣当年的手段!” 傅紫衣的名字经人提起,识海内的逢岁晚就有了变化。阮玉都能感觉到有魇气出现在她的识海当中,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在嘶吼,在尖叫。梦魇里的逢岁晚最经不起刺激,阮玉连忙分出一缕神识去安抚他,又对酒鬼说:“傅紫衣都消失一两千年了,再说,她真要复出还不风风光光的搞个大事,灭点儿散修做什么?她不要面子的吗?” “怎么也得把仙盟一锅端了才当得起天下第一女魔头的凶名。” “不然不就越混越回去了?” 以前还动辄倾覆一州,无数修士灰飞烟灭。现在,就一个万花谷,灭一些资质、修为都不行的散修?太跌份儿了。 阮玉坚定地认为,这肯定不是傅紫衣做的。 “你说得也有道理。”酒鬼被说服了。 识海内的逢岁晚也安静下来,显然,他也被说服了。 阮玉松了口气。 这时,她看到一抹黄飞速靠近,在大葫芦的屁股后面蹲下。 元宝慢慢抬头,把嘴筒子搁在葫芦上。它没想到阮玉也在,跟阮玉对视后细细地叫了一声,发了个“啾”音。 酒鬼笑呵呵地说:“元宝来了。那我岂不是又要开始疼了。”说完,他闭上眼,手用力捏紧了小葫芦。 很快,酒鬼就出了一身冷汗,他身子微颤,牙关咬紧,偶尔发出一声闷哼。 这是那些鳞花在绽放。 元宝把头搁在酒鬼手边,轻轻地舔他的手背,想要替他分担痛苦。 等到鳞花燃放结束,酒鬼立刻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灵泉一口灌下去,他倒水的时候手都在抖,而喝水的时候…… 大概是将元宝的口水给一起吞了吧。 逢岁晚看了怕是得吐出来。 喝了灵泉酒鬼就没那么疼了,他伸手摸了摸元宝的头,并对阮玉说:“它隔一会儿就出来看我,准时得很。一看到它过来,我就知道,肚子要疼了。” “这家伙,看完了我还要偷偷跑回去装睡。”酒鬼笑着说:“离云怕不是担心我会抢他的狗?” 元宝小声地汪,汪了好几下都没办法顺利表达自己的意思,索性在地上写字。 酒鬼看愣了,“哟,你还会写字呢?”离云把你教得真好。 元宝写:“是我想陪你,也想陪他啦。”所以它两头跑,谁也不拉下。 那不叫偷偷跑回去,它不过是动作很轻。 离云在休息,它不想吵醒他。 阮玉神识放开,随后抿唇一笑。 傻狗,你时不时就往原来的主人这里跑,离云他,哪里睡得下。 你口中正在休息的离云,这会儿正站在窗后,偷偷看着你呢。 你偷偷来回跑。 他偷偷放不下。 206:养秽 等酒鬼彻底缓过来,元宝又飞奔回小屋,从窗户跳进去,钻进离云的被窝。 它也聪明了,在进去时还偷偷擦了脚。 可惜,擦脚布是离云准备的,以离云的细心程度上面多了泥巴肯定能看出来。 更何况,还有小纸人会告密,无数线索表明它根本瞒不住,哪怕离云真的休息了没注意它偷跑,他次日醒来也会知道真相。 离云不说,只是他不想多说让它为难。 元宝趴下,很快就呼呼大睡,委实没心没肺大尾巴狗。 等元宝睡熟后,离云伸手拉起了床帐,随后一缕神识轻轻散开,主动引起阮玉注意。 他在示意阮玉——别看了。 阮玉笑眯眯的收回神识,她这会儿也不想睡,从储物法宝里拖了张摇椅出来,躺着看天。 今夜的月亮依旧很圆。 这几天的月光皆是如此,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月光很冷,不敢暴露在月下,连续几天发现没什么问题后,渐渐放了心。 只有阮玉,月下行走时始终会撑着那把伞。 此时,她头上有结界遮挡,上空明月就显得没有那么刺目,她看着看着,忽然在识海里问:“宝宝,我们不是在虚空里吗,虚空也有月亮?” 逢岁晚眉梢微扬:“宝宝?” 阮玉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那狗宝?” 逢岁晚微笑:“都可。” 又听他唤:“猪宝?” 阮玉:……宝你个头! 她气咻咻地说:“问你正经的呢!” “虚空里没有月亮。”逢岁晚想起之前耗费大量神识看到的一切,漫不经心地说:“是月照宫的月辉,法器而已。” 他脑海里充斥着大量的邪修之法。 魇气里,无数人所经受的折磨和恐惧让此刻的逢岁晚对外界的感知更为清晰,他意识到——此刻的万花谷,的确在养蛊。 最后,获得鳞花的人可以活下来,其他人,哪怕侥幸藏着没被杀死,也会因为神魂错乱而自相残杀,燃尽最后一缕神识,耗尽体内最后一滴血。 他们的肉、血、神魂都滋养着这块邪恶的死地。 会养出个什么东西,逢岁晚此时还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管他是人是虫、是妖、是器、是魔…… 在确定现在的情况后,他反而不担心了。因为他清楚,最后活着的十人里,必有阮玉。 其他人的命,与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清醒时的逢岁晚遇到这样的事会站出来查出真相,而现在的他,他才不愿浪费一点儿神识,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阮玉突发奇想,“既然万花谷被月照宫的灵舟给驮到了天上,是不是说,那艘灵舟就在我们脚底下?” “我跟月照宫还有因果未了,我要不要去月照宫看看?”她眨眨眼,用不确定地语气说:“那棵桂神树,应该还在灵舟上吧?” 提及桂神树,逢岁晚恍然大悟,“洛雁归不是要养什么东西,他是想以秽驱除桂神树的神性。” 简单来说,就是洛雁归想收服桂神树,从而彻底掌控进入藏月秘境的方法。 “桂神树是从藏月秘境里带出去的,之后一直受月照宫修士供奉,早有神性,洛雁归想要收服它,用正常的手段不可能做到,所以,他只能以秽污神,让桂神树的神识被污染,被取代。” 此时,再回想起入口处的人面柳,一切问题都能解释得通了。“那棵人面柳,就是洛雁归用来取代桂神树意志的邪灵。” 阮玉有点儿急了,“那要怎么帮它?”她脑子转得快,“洛雁归肯定是想这里的人死得越多越好,我们阻止大家自相残杀肯定能粉碎他的阴谋。” 不等逢岁晚回答,她又道:“还可以烧了那人面柳。没了人面柳,看他拿什么取代桂神树。” 阮玉叹了口气,脸色凝重地说:“可那人面柳已经是出窍后期了,我可能打不过。”如果不叫外援的话,万花谷里所有修士加起来,都不够人面柳吞的。 逢岁晚也严肃起来,“魂牵梦绕可以助你劈碎悬崖底下的刀意,但想要对付人面柳会很吃力。”说到底,他分出的只是一缕神识到达阮玉的识海,而人面柳,却是出窍后期的强大邪灵。 且强行消耗更多的神识,逢岁晚担心他的元神会出大问题。 魇气无处不在,梦魇妖魔不会放过任何攻击他的机会。 “那条鱼。”逢岁晚说,“它若出手,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可胭脂老祖也处于一个虚弱期,随时都在沉睡,阮玉并不清楚胭脂老祖能不能帮忙。即便能,对虚弱期的老祖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阮玉从储物袋里摸了一把瓜子,在面前的小桌上一颗一颗排起了队列,识海内嘀咕:“你动用神识有危险,我不会以身犯险的嘛。”一颗瓜子排在最中间,她想:“这是相公。” 接着是离云和元宝,瓜子列好后,又排上了胭脂老祖、祝迎风、徐一剑、酒鬼、杜飞,以及最近接触稍多的那两个阵修和丹修,瓜子一圈一圈地排开,看起来像年轮。 排好后,她又将瓜子全部拂开,乱成一团。 “我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啊。”阮玉笑着说:“爹说过,关键时刻要懂得取舍和变通。” 总不至于,牺牲自己和身边最重要的人,去拯救其余的陌生人。 她做不到。 只要尽力了,便是问心无愧。 “桂神树应该有灵的吧,既然是它遇到危险,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联系到它?”阮玉道:“好歹是它自己的事,我们外人可以帮忙,它自己也得出力。” 用桂神树来打败人面柳,岂不是最省事的方法。 阮玉从摇椅上跳下,用脚踱了几下地面,“它在下面吗?” 她跟逢岁晚一直是识海内交流,外界是听不到声音的,但她的动作,旁人看得见。 酒鬼就见阮玉先是在桌上摆瓜子,又原地跳来跳去,那样子活像跳大神,难不成撞邪了? 酒鬼有点儿慌。 他小声问:“逢七,逢七,你没事吧?” 阮玉连忙站好,咧嘴一笑说:“没事。我……” 下一刻,阮玉脸色大变,“我发现地下有东西。”她神识一直没有彻底收敛,都没发现危险就在脚下。对方,隐匿性极强。 脚下平整的地面陡然变作淤泥,一只苍白的手从泥中伸出,狠狠地拽住了她的脚踝。 重重一拉,阮玉下半身直接陷入泥潭! 旁边,酒鬼附近区域也发生了变化,好在他是坐在大葫芦上的,一时间没有沉下去,还没被鬼手给拽住。酒鬼直接施展擒拿手,想将阮玉拖出泥潭,然而他越用力,底下的拉扯力量就越大,脚下的葫芦也随即往下深陷。 就在酒鬼想要祭出神识来看清淤泥底下的东西时,他肚子一阵剧痛,是鳞花燃放的时间到了。 不远处,一抹黄影快速闪过,酒鬼强忍着疼,喝道:“元宝,不要过来!” 元宝狂叫,将整个营地的人全部唤醒。 就在这时,泥潭中的阮玉周身燃起火苗,烧得泥潭里汩汩冒泡,散发出浓烈恶臭。 阮玉周身灵气运转到极致,庞大的火焰直接将她本身都变成了一个火人。那火焰威力十足,逼得其余赶过来的人都不敢靠近。 阮玉正在用火焰疯狂地灼烧泥潭里那模模糊糊的东西,她不怕底下的危险,就怕识海里的逢岁晚暴躁。 梦魇深处的逢岁晚跟平时差距太大,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理智随时断弦。 刚刚那一瞬间,她都感觉到魇气翻涌,自己的识海都变了天。 “镇定镇定镇定!”阮玉在识海里狂喊,“我没事,我应付得了。你不要插手!” 敌人不可怕,就怕相公发疯! 她现在真的得一心二用,不但要对付外来的危险,还得安抚识海内的逢岁晚,免得他强行出手,哪怕对付了外界的威胁,自己元神也会受损。 好想一脚把他踹出凉亭。 但这样一来,他怕是要在梦魇里深处发狂,从而给魇气创造侵蚀他的机会。 阮玉胆小,不敢乱来。 只能用自己的力量狠狠地打击敌人,好叫逢岁晚放下心。 很快,那拽着她下沉的强大力量消失,阮玉松了口气,挣脱束缚跃出泥浆,她刚站稳,就发现刚刚的泥坑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她浑身脏污恶臭难当,都会怀疑那泥潭是否真的存在过。 等到阮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烂泥里还裹着人的手指和眼珠时,阮玉酸水大冒,脸上一阵青白变幻,最终还是没憋住,哇的一声吐了。 会吐,肯定也是受了逢岁晚意识影响,阮玉以前见过尸骸遍地,秃鹫食人,怎会因为这些,就将好不容易吃进肚子里的东西给吐出去? 还不是逢大洁癖的意识给影响的。 她一边吐,一边问:“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酒鬼也有点儿恍惚,他喃喃道:“张七。” 啥? 那个贩卖消息、能够直接飞渡悬崖的出窍期修士张七? 酒鬼:“我在泥潭里,看到了张七的脸。”出窍期,那可是真正的出窍期修士啊,就这么,陨落在此地了吗? 207:吓唬 刚刚出现的是魔渊特有的腐泥兽,被魔渊的修士戏称为坑精。 坑精实力弱,靠腐烂的树叶和尸体为食,太阳暴晒或者一阵暴雨都能轻易将其杀死,最多也不过炼气期修士的实力。 这种坑精在魔渊外围随处可见,万花谷里泥潭多,但那些泥潭都被采魂菇的孢子占据,根本没见腐泥兽的踪迹,一路过来他们都没遇到一只,哪晓得一碰上就直接整了个大的。 阮玉洗干净后出来,听到他们还在议论,被围在中间的酒鬼面沉如水,他确定地说:“我没看错,那就是张七。我在腐泥兽身体里看见了张七的脸,出窍期修为都遭遇了不测,这万花谷邪门得很。” 能够吞噬出窍期的坑精到底有多强,很多人都不敢深想,只知道若自己碰上,肯定掉坑里出不来,最后连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现在的目标不是抢鳞花争名额了,而是怎样才能活下来。 见阮玉出来,立刻有人抱着希望问:“逢道友,刚刚那坑精被烧死了吗?” 阮玉摇头。 她的火焰烧到了淤泥里的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物体。刚烧到,它就立刻土遁消失,跑得太快压根儿抓不住。且一逃,什么气息都没了,她甚至还和逢岁晚一起找了找,都没看到坑精藏在哪里。 阮玉也没隐瞒,继续说:“我应该没能重伤它,它会逃走,我怀疑只是因为胆小。” 火焰灼烧坑精之时,神识有短暂接触,阮玉隐约感觉到了坑精的情绪,于是她镇定地安慰大家:“你们也别觉得是坑精杀了出窍期的张七啊,没准它就是运气好,捡了个尸呢?” 阮玉的声音好似有言灵的力量,竟然让在场修士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酒鬼心道:坑精实力也绝对不弱。 他的葫芦下坠时也与那力道抗衡过,明显不是其对手。神识也根本捕捉不到坑精的本体所在,这就说明,坑精的修为远胜于他。 这种打击士气的话,酒鬼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来。 没想到逢七接着道:“它虽然胆小,但实力真的很强,或许它此刻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强大不需要退让了,等它发现之后,肯定会膨胀的。” 万花谷修士太多。 坑精多试几次,就会意识到它一点儿不弱,到时候就麻烦多了。 除非,他们能给它一种错觉,就是其他人都是蝼蚁,而这里,伤到过它的人,永远比它强。 逢岁晚说她烧到的应该是坑精本体,既然只有拳头大小,就说明坑精其实年纪不大。 年纪不大,却有了如此实力,只能是撞上了天大的机缘。 那坑精,也是可以媲美山河龙灵的坑了。 如果不是食人,浑身污秽和浊气,它能成长为山河龙灵都说不定。 年纪小,胆子也小,想办法吓唬它肯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要如何才能吓到那坑呢? 逢岁晚:…… 别人都提心吊胆的时候,阮玉在想怎么吓唬坑,该叫那些觉得她胆小的人来看看,这人胆子到底有多大。 这时,有人从人群后方挤进来,冲阮玉行了一礼后道:“逢七大人,晚辈路白,在魔渊生活七十载,对坑精的习性有些了解。它们天生畏金石,丢一块石头,便能将其惊走。” 说话的修士身材瘦小,肤色偏黑,又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裳,扎紧裤腿,脚上蹬一双草鞋。 他一幅田里庄稼汉的打扮,在一群皮肤白皙仙气飘飘的修士里显得格格不入。 “小坑精怕石头,那大家伙也怕?” “我们捡些石头,等它来了拿石头砸?” 就听路白继续道:“我知道万花谷有片芦苇丛,那草丛里有一道较为隐蔽的裂隙可以进入一个小岛,岛上全是极其坚硬的怪石、草木不生,我们在岛上休息,可以躲避坑精袭击。” 有人立刻拿出地图来看,“芦苇摊在这里,上面没岛屿记载。” 路白微微垂目,低声道:“万花谷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小时候经常来玩,有一次误入裂隙,在里头睡着了,我娘找了我很久。” 在路白说话的时候,阮玉一直在跟听音花交流,她能确定,路白说的是真的。 阮玉点点头道:“那你带路,我们往芦苇滩过去。” 一行人准备出发。 万花谷神识施展起来极为痛苦,但现在四周危机四伏,必须有人进行神识探路。 在离云的安排下,元婴期修士轮流施展神识探路,一旦遇到危险,立刻示警。 “元宝,该走了。”离云安排完,转头看元宝还在地上打滚,连忙喊它。 被人一唤,元宝原地一弹,似乎吓了一跳。 它翻身爬起,低着头往前走。 常年咧嘴笑的狗突然闭了嘴,离云沉声问:“元宝,你嘴里含着什么?” 元宝更慌了,赶紧往前跑,刚跑没两步,四只爪爪都被小纸人给牢牢抱住,它想喊:“放开我!”刚一张口,嘴里藏在的一截骨头就掉了出来,白森森的骨头在泥地里显得十分扎眼。 离云气得火冒三丈,骂道:“蠢狗,说了不能乱吃东西,你想挨揍了是吧!” 元宝用力挣扎,在离云走到它身边之前扯断了几个小纸人,一瘸一拐地往外跑的同时还回头冲离云呲牙,一顿汪,仿佛在说:“我啃个骨头怎么了嘛,我忍不住呀,你凶什么凶!” 离云直接一个健步上前,揪住它的尾巴往回拖,手高高扬起,落下去时却收敛了不少力道,他一边揍狗一边骂:“那是人的手指骨!阮玉身上掉下来的手指骨,有多臭你忘了?” “吃坏肚子怎么办?” 阮玉:…… 阮玉眼睛一亮。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找不到坑精的具体位置。找不到位置,还怎么吓唬它? 她找不到坑精,但可以通过坑精吞掉的尸体来找它啊。 阮玉立刻用神识仔细分辨了手指骨上的气息,紧接着,她将神识往四周延伸,很快就找到了手指同样的气息。那骨头,就裹在一团看起来毫无异常的淤泥里。 阮玉眼皮一跳。坑精居然就藏在他们附近,她此前都没能发现。 人群再往前走十几丈,就能落到坑里。 看来,这坑精是盯上他们了。 阮玉从五谷轮回所外面的林园里搬了个石凳出来。 为了让神识起到震慑作用,她还请出了逢岁晚,此刻的逢岁晚神念里充满凶煞之气,用来吓唬小妖怪最合适不过。 阮玉锁定坑精,怒喝一声:“混账东西,此前见你年幼无知饶你一命,竟不知悔改还埋伏在侧,找死!” 手中石凳直接往前砸出,与此同时,阮玉还用力地敲了一下装胭脂老祖的水盆。 咚的一声响,盆内睡着的老祖下意识地甩了一下尾巴,不过涟漪轻荡,却有惊涛拍岸之势。 阮玉如同站在浪尖上,她厉声道:“再敢犯我营地,杀无赦!” 前方,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坑精懵了。 愣了一瞬后,它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飞速逃窜!连坑里的东西都漏了不少,显然吓得不清。 酒鬼问:“吓跑了吗?” 说实在的,刚刚逢七威压释放,气势全开的样子真的有点儿吓人,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凶煞之气连他都觉得头皮发麻,心头发憷。 阮玉点头:“都漏了不少东西出来,像是……”她想了想,说:“吓尿了?” 酒鬼:…… 徐一剑:…… 神忒么吓尿了,偏偏又下意识觉得,她说得可真对。 阮玉又道:“我们去把它漏出来的东西捡上,它很能藏匿,神识难以探测到它的位置,可以通过这些东西的气息来确定它的方位。” 酒鬼反应过来,他扭头看向旁边刚被训过,正垂头丧气的元宝说:“那元宝还立功了,刚刚逢七就是通过那截手指骨确定坑精位置的吧。” 阮玉刚点头,元宝就兴奋得汪汪叫。它冲离云嘶吼:“我立功了,我立功了你还打我!” 离云脸色铁青地转过头,冷冷道:“我给元宝讲道理的时候,其他人不要多话。” 酒鬼被离云的眼神看得心头打了个突,他摆摆手:“我不说了不说了。” 元宝扭头就往酒鬼的方向跑,还把头往酒鬼手心下塞。 酒鬼:我是摸还是不摸? 总觉得,这狗头要是摸下去的话,他的手掌就要保不住了呢…… 208:芦苇滩 芦苇滩。 芦苇滩有大片芦苇,长得并不如外界那般翠绿,颜色偏深,中间的那一片更是成了黑色。 风一吹,芦苇随风摇晃,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女人在哭,让大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之前的断桥。 这里头,不会也多了什么要人性命的鬼东西吧。 路白:“这里的芦苇一直都是这样。” 这会儿轮到徐一剑用神识,他仔仔细细地查探前方的芦苇丛,随后摇头:“没看到里头有什么裂隙。” 他板着一张脸,因蹙眉使得刀型的眉毛上翘,光看脸就叫人觉得杀气腾腾。 路白还没开口,与他结伴的仙云宫弟子已经战战兢兢地问:“师,师叔,你要不用神识仔细找找?” 旁边祝迎风像个小辣椒,直接呛声:“怎么,你以为我师父没用神识仔细看啊?他只是忍得住疼而已!仙云宫的剑修神识都经过千锤百炼,这点儿疼算什么?非得像其他人那样疼得龇牙咧嘴,才叫用神识了?” 她没好气地瞪着那弟子道:“你是哪一峰的弟子,没点儿眼力见?” 那仙云宫弟子呐呐道:“师姐,我是鹤峰的弟子。” “鹤……”祝迎风声音减弱。 鹤峰,不就是阵修。 许峰主最早陨落,而之后,为了封住魇气源头忘缘山,鹤峰修士义无反顾地冲在最前面布置封锁大阵,那隔绝忘缘山的高墙,可以说是他们用人血铸成。 鹤峰一脉,损失惨重,等到阵法铸成,只剩下不足百人。 没想到,这三百年间还有新人拜入鹤峰。 “你拜的鹤峰?” 他还未开口,队伍后面的一人匆匆过来,“云诺,怎么了?” 说话的是之前迎敌时指挥大家布阵的阵修楚云瑶,她手里还握着一方阵盘,随着她的快速走动,阵盘内的玉石抖动,叮咚作响。 徐一剑面沉如水,只喊了一声:“祝迎风。” 祝迎风朝来人行礼,又跟楚云诺道歉:“对不住,我不该那么说你。不过我师父肯定仔细用神识看过,这一点儿也不容怀疑。” 楚云诺一脸惶恐地摆手:“没事,我也有错。”两个小的互相道歉之时,楚云瑶也往前走了一步,与徐一剑并肩而立。 她将阵盘举起,拨动阵盘中间的一粒碎珠,珠子在阵中来回滚动,始终未能停下。 楚云瑶皱眉,说:“这里,没有阵法存在的痕迹。”没有阵法隐匿的话,为何路白所说的裂隙和石头岛他们找不到呢? 而这时,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路白突然动了,他缓缓蹲下,在原地扎起了马步。 大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看他神情严肃,一时也无人打扰。 倒是坐在元宝背上的阮玉险些暴打狗头。 因为元宝突然直立身体,居然想学路白扎马步。 阮玉从元宝背上下来,她祭出神识,也仔细地搜寻了一遍那芦苇丛,同样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逢岁晚想要再次出手之际,越蹲越矮的路白忽然道:“走这边!我发现那裂隙的时候个子不高,视线不同,看到的芦苇丛也不一样。” 他以蹲着的姿势往前走,在芦苇丛里转来转去,很快走到了芦苇丛深处,走着走着,整个人消失不见。 紧跟在他后面的楚云诺都懵了,他回头看自家姐姐:“人呢?” 一边问的同时,人已往前迈了一步,就好像前面是个阶梯,楚云诺人往前倾,好似摔进了坑里,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楚云瑶则道:“这里,竟然是一处天然阵法。” 天然阵法,便是自然生成的玄诡之阵。周围的一根草、一块碎石、吹过芦苇的风、天上的雾,很可能都是阵中的一部分,天道自然,玄之又玄。 若不是路白幼时误打误撞进入这里,恐怕就是阵道大师来了,也很难发现这里暗藏玄机。 既然找到了,逢岁晚也不用再浪费神识,阮玉跟着进去之后,就发现里头很宽,整个地面都是一层岩石,而岩石层的正中间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山上草木不生,遍布坑洞,宛如一个巨大的蜂巢。 万花谷深处是没有灵气的,而这裂缝之中,竟然没有血煞气,还有稀薄的灵气存在,更是叫大家欣喜若狂。 “这地方应该算安全了吧?”大家都松了口气,纷纷夸起了路白,“你居然能找到这么个好地方。” 瘦瘦小小,皮肤黝黑的路白摸着后脑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运气好,运气好。我小时候来过几次,长大之后就没怎么来了,没想到还在呢。” 有灵气,地面也干净,大家纷纷开始修行,温养元神。 阮玉也不例外,她也找了个地方坐下闭目养神。 眼睛闭上了,识海内并不安静,她在跟逢岁晚商量着如何找到帮手,防范于未然。 阮玉问:“灵舟如果在地下,我该如何下去?”说完才注意逢岁晚居然又躺回了冰窖里,一张脸冻得煞白,她伸手一摸,脸上都有了一层霜。 阮玉想撤掉冰窖,逢岁晚还不让。 他肤色苍白,唇色殷红,头微微倾斜,靠在了冰窖的边缘。长发湿淋淋的,薄而透衣衫紧贴肌肤,显得格外的诱人。 逢岁晚轻哼一声:“魂牵梦绕本就是同心契下的秘术,我一直停留在此却又无法得到满足,你说该不该一直泡冰窖?”他说话时,一双眼睛里氤氲着水汽,气质与平时大相径庭,像是在控诉,又好似在撒娇。 阮玉心怦怦乱跳。 逢岁晚竟然色诱她,这谁顶得住啊。 阮玉走过去挨着他,用额头与他轻轻一碰,“那等秘境出来,我们天天合修嘛。” 现在,真不行。 他总得从梦魇里醒来。 她必须得压制修为境界,不然进不去古秘境,采不到雷光果。 逢岁晚嗯了一声,接着道:“用神识下去,你神识已经足够强大。不过,你控神的能力较弱,亦没有修炼神识的攻击法门。” 他分到阮玉这里的只是一缕神识,虽能帮她,但消耗很大,很可能一剑之后,魂牵梦绕就中断,而他本就在梦魇深处,变数太大。 从这一点儿来说,清醒时的自己对她的帮助会更大。 逢岁晚眼睛微微一眯,想起之前他利用神识帮助阮玉发现了灵舟和虚空,顿时不屑地撇了下嘴角。 一个劲儿地往外看,都不知道仔细搜一下灵舟,看看上面有没有桂树。 他还将心中不满给说了出来,就听阮玉道:“当时看的是全景嘛,现在得看细节咯。”她又说:“我要怎么锻炼神识?修炼神识攻击法门?” “我可以在梦里学呀。” 逢岁晚想了想道:“那个徐一剑,应该有剑阁淬炼神识的玉剑瓶,你找他要一个,将神念一丝丝注入瓶中,推动瓶内飞剑移动。” “玉剑瓶瓶中的飞剑便是剑阁竹林的万千剑意所凝,你的神识能推动多少飞剑,神念就能斩出多强的剑意。” 阮玉惊了,“那我不修别的,专推剑瓶不就行了。” 逢岁晚轻笑一声:“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得一个剑瓶,很多人一年都无法推动一把飞剑剑意。而且寻常人贸然去推,元神会被飞剑的剑意所伤,你不会,是因为你有我。” 他冷冷道:“我有在,那些剑意岂敢伤你。” 阮玉咬牙:可恶,被你装到了。 209:孵蛋 阮玉当即找徐一剑要玉剑瓶。 徐一剑摇头:“玉剑瓶里存的是剑阁竹林内的剑意,是圣君一剑一剑斩出来的,你不是仙宫弟子,不得修行剑阁剑意。” 阮玉板着脸,训斥:“胡说八道!剑阁的剑意的确是逢……圣君斩出来的,但他斩的万象剑法,那些剑法、剑意不就来自于各门各派、山川河流、晨曦暮色、天地自然,既来源于天下众生,又怎能有门第限制?” 逢岁晚的神念正轻轻地缠在阮玉的神识上。 魂牵梦绕只是让他能出现在他识海,而他坐在识海内,要通过阮玉观察外界的时候,他的神识就得缠着她的神念。 此刻,他坐在冰窖里,神识轻轻搭在阮玉的神念上,像是手指轻按着弦,时不时发出一点儿微弱的声音。有好似在把脉,轻轻按着她的脉搏,感受她的心跳。 “我敢说,圣君绝对没有说过剑法不能外传!若他说了,我就,千刀万剐,任他处置!”阮玉斩钉截铁地道。 她正一脸严肃呢,识海内的逢岁晚突然开口:“不能外传。” 他笑着说:“不要你千刀万剐,只要你任我处置。” 声音低沉,像是在耳边呢喃,阮玉感觉自己耳侧肌肤都好似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等到那神念犹如水波一般轻轻荡漾时,她脸都快绷不住了。 又来了又来了,别动不动就撩拨他啊!梦魇里的逢岁晚是被魇气放大了心中欲望么?还是说那个一本正经的老男人内心深处真的有这么骚? 一天天的,老欺负人。 阮玉忍得辛苦,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转,她低下头,都怕人徐一剑懵了,怎么说着说着,人就快哭了呢。 旁边的离云眼瞅着阮玉眼睛都红了,就好似想借个东西没借到,受了委屈,他立刻走上前来,大声道:“逢七说得没错。圣君从未说过那样的话。” “我用东西跟你换?”离云又说。 玉剑瓶是元婴期以上的剑修锤炼神识需要用到的法宝,离云刚刚突破元婴,他也不是剑修,用不上这样的瓶子,一旦他贸然将神念注入瓶中,神识会被里头的剑意所伤。 他倒是没想到阮玉也没玉剑瓶。 不过转念想到阮玉修行总共不到一年,离云登时就觉得,她没有玉剑瓶其实也不奇怪。神识前期都只是个窥探外界的手段,最多能对境界低的释放出一点儿威压,离体后化实,修炼出攻击手段,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至少也得元婴中后期才能进行。 虽不知道她现在要瓶子做什么,但掌教他们说了,一切以阮玉为先。 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这会儿,离云已经看捏着瓶子不撒手的徐一剑不太顺眼了。 他就是这么护短。 就连元宝都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它突然后腿直立,前爪曲起上下晃动,给徐一剑做恭喜。 做完就乖乖蹲好,等他送瓶子做奖励。 徐一剑在祝迎风的催促下将玉剑瓶交了出去,他递给阮玉之后,搓着手问:“那我能不能参悟一下您的剑意?” 阮玉说:“可以呀。”嘴上回答的同时,手也在把玩那个只有小拇指粗细的透明玉瓶,瓶子里肉眼能看到一些棉絮状的物体,就像是玉石里的杂絮,但阮玉清楚那些不是絮,而是威力极强的剑意。 她一边看一边问:“这个瓶子是认主的吗?我能不能直接用?”得到肯定答案后,阮玉又问:“把神识注入瓶中就可以了吗?注入多少啊?” 她不清楚,直接分出一缕神识投入瓶中,就见瓶子里出现了一股肉眼可见的气,几乎填充了整个玉瓶。 “哇,神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居然能在瓶子里显示出来。”刚刚跨入修真界一年的阮玉又长见识了。她虽然看了不少的书,但时间太短,总归阅历不够。 徐一剑听到这话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却也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愣了一瞬,看到神念充盈整个玉瓶后,常年绷着的脸上终于有了扭曲的表情,他扯着嗓子大喊:“多了多了,小心!” 结果就见瓶子里的剑意对那缕气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神念大摇大摆的进入其中,像是回了自己家。 “要用神识去推那些剑意对吗?”刚刚阮玉只是在里头转了转,没有用神识去推剑意,她抬头问徐一剑,就见对方盯着她手里捏的瓶子看傻了眼。 沉默片刻,他才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恩。” 阮玉没有当着徐一剑的面推剑意了,她拿过瓶子,回了自己的随身小屋。 等阮玉走后,祝迎风才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自家师父,“师父,她的神念进去没被攻击,是因为已经领悟了里头所有剑气的缘故吗?她才多大呀?” 徐一剑自言自语:“只有这个解释了吧?”他跟着感叹:“她才多大啊。” 说完,又问:“可她怎么看起来像是第一次用玉剑瓶,到底怎么回事?” “说到底,也是我练剑不够勤勉,连个小姑娘都比不过。”徐一剑在苦思无果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他板着脸训祝迎风:“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练剑!” 师徒俩寻了个无人的区域苦哈哈地挥剑去了。 离云:…… 要是被他们知道,阮玉一天至多在竹林里练一个时辰的剑,每天晚上都还要睡觉的话,这两人怕是会疯的吧。 回到屋子里的阮玉已经开始用神识推玉剑瓶了。 逢岁晚让她尽量记住里头的剑意,然后再看睡着后能不能让玉剑瓶完整的出现在她梦中。 因为之前阮玉能在梦中修行,能将玉简功法都完整地带到梦中的缘故,他对阮玉有信心。 对于想要记住的,阮玉脑子一直很好用。 她捏着瓶子试着试着,眼皮就越来越沉,不多时,身子一歪,倒在床上,鞋子都未脱,被子也没盖。 逢岁晚帮不上忙。他轻声喟叹,此前觉得一直沉睡也不错的念头至此彻底打消。 梦魇里的他的确记得住那炙热的爱恋,可他更想陪在她身边,替她脱下鞋袜,掖好被角。 …… 屋外,大家都在调息,争取恢复到最佳状态。 元宝一直没什么消耗,不用补充灵气和神识。它吃饱喝足后就东瞅瞅西看看,觉得那石头上上的洞洞有些好玩,乐颠颠地跑去钻洞。 离云也在调息,吩咐小纸人看着元宝。 元宝一跑,小纸人也跟着跑。 结果大家都爱玩,小纸人和元宝在石头山上钻来钻去,时不时翻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他们把那些东西都掏出来,在石头山的最高处摆了一堆。 元宝还叼出了个小白球,它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一直不肯松开。 离云过来的时候,看到那些东西微微愣住,他们之前用神识感应过,这山里是有些杂物,不过都没什么灵气,也不存在藏有什么宝物,但这会儿元宝他们翻出来的东西里有半截木簪。 簪子很普通,同样没灵气,像是凡人所用,但木簪为暗紫色,上面的蝴蝶栩栩如生,让离云生出了一股熟悉感。 等他弯腰将簪子捡到手里时,只觉入手冰凉,一股惧意直达识海深处,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让他回忆起梦魇之中的那些经历。 他手一抖,将簪子都摔在地上。 本就断了的簪子再次摔成了两截,元宝不满地冲他叫,嘴一张,险些把嘴里的小白球掉了出来。 离云顾不上别的,伸出手放到它嘴边,说:“吐了。” 元宝在他识海里回答:“不要,我在孵蛋。”一边说,一边在地上蠕动着转了个身,拿屁股对准离云。 离云额角青筋直蹦:那不是蛋。 元宝哼哼:“我闻出来了,里面有东西,活的!” 总之,它是不会把小白蛋给离云的,这是它的宝宝,谁也别想抢走。 210:木簪 离云见小白蛋没什么危险,就没继续管执着孵蛋的元宝了。 他把木簪捡起来,看了一眼阮玉小屋的方向,随后往徐一剑那边走,问过徐一剑后,他不放心,又把在场的元婴期以上修士都拜访了一遍,最后还询问了地头蛇路白。 大家都没觉得这木簪有什么问题。 就是个灵气耗尽的废簪子。 楚云瑶多看了两眼,说簪子上的蝴蝶是个精妙的法阵,不过阵纹已经断裂,她也看不出阵法到底有什么作用。 离云仍是不放心。他心说阮玉也差不多该睡醒了,还是得叫阮玉看看。 这般想着,离云就往阮玉的屋子走过去,在离大门还有一丈远时,就听到窗户那边吱呀一声响——阮玉醒了? 循声望去,离云发现本该在盆里的锦鲤居然挂在窗棱上,像是条刚挂上准备风干的鱼。鱼眼珠好似正锁着他,叫离云有毛骨悚然之感。 恰这时,有声音响起:“你这会儿别过来。阮玉在修炼,不能打搅她。” 说话的是阮玉以前在仙宫时经常抱着的那盆花。 出来后,她手里不抱花改抱鱼了,原来她还带着花呢。窗棱上的花随风轻舞,本不是很起眼的小野花,在这怪石堆里也显得莫名可爱起来。 离云点点头,问:“她什么时候能好?” 听音花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胭脂老祖,随后才说:“不知道。你有什么事?” 离云下意识认为不急于这一时,但不知为何,被一鱼一花盯着,他好似不敢有所隐瞒,顺从地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并拿出了木簪说:“就是这个。” 听音说:“拿过来!” 离云刚准备迈步,就见那花居然自己用叶子撑着花盆边缘从里头蹦出来,根须在地上一扭一扭地走到他面前,说:“给我。” 两朵花声音还不同,另外那朵这会儿跟小老太太似的碎碎念:“任何人都不要靠近这里一丈内,特别是那条狗,阮玉修的是神识呢,她还不懂得收放自如,这会儿整个房间里都是密密麻麻的神识剑气,你们贸然靠拢,一不小心就被扎成筛子了。” “哦,为什么我没事,因为她是我主人啊。”它自问自答,一朵花演出了数十人交谈的效果。 “那鱼,那鱼明显不一般撒,” 离云:我什么都没问…… 听音扭着根须爬回窗户,把周围的泥土收拾干净后它才重新回到盆里蹲好,而那木簪,被锦鲤给吞了一截进去。 离云一脸愕然,这是要干嘛呢? 听音继续说:“有点儿古怪。” “有一丝气息,曾在玄岛上出现过。” “哦,是她的簪子。” 就见听音花缓缓摇晃了几下花冠,“傅紫衣。” 离云瞳孔震惊,这里竟有傅紫衣的发簪?她在这附近出现过?她不会藏在周围吧。 虽没见过那女魔头,也很少听人提及,但女魔头的凶名依旧叫人心惊胆战,就好似,那个名字,便有叫人恐惧的力量一般。 他再问什么,听音花都不再说话,离云有些心不在焉的往回走,刚过去,就被其他人围住,“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离云啊了一声,“我脸色很差吗?” 祝迎风点头,指着跳到他肩头的小纸人道:“你脸现在跟它一样白。” 见大家都一脸担忧,离云勉强笑笑,“我没事,就是刚听他们说这是傅紫衣的簪子。” 他说完,发现面前的人都很愣,其中好几个问:“傅紫衣是谁?没听过呀。” 傅紫衣近两千年都没出现过。 而她的名字,那些知晓她的人又甚少提及,关于她的记载也不多,因此,如今的年轻人,已经很多都不知道她了。 不知道她的存在,自然也不会感受到那个名字里的凶煞之气。 离云没有过多解释。他摇摇头,“没事,谢谢大家关心。” 眼角余光瞄到正蹲在酒鬼脚边孵蛋的元宝,离云默默心梗。 “散了散了,都会去修炼吧。” …… 大家在芦苇滩的天然阵法里安稳的渡过两天。 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只剩下一天了。”有人轻声道:“到时候,咱们就能跟外界联系上了吗?” 谁也不知道答案。 不过他们处境安全,又有强者可以依靠,因此大家心里倒也不是太慌,甚至有人组局打麻将,还有的凑一起下棋。 等到一老一少身形狼狈地闯进这裂隙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老者一身灰衣,眼睛凹陷,鹰钩鼻,留了一簇小胡子,上面都沾了泥。 年轻的是个女修,除了脸和手是干净的,其他地方都糊了一层淤泥,她站在那的时候脚底下都流下一滩泥浆,把地面的岩石都弄脏了。 徐一剑一看就明白,他们俩是遭遇了坑精。 他心一沉,“你们把坑精引来了?” 这一身的泥浆都未清理,坑精能够循着它自己的味道找过来。 老者哑声道:“外面的天然阵法,应该能阻拦它一阵。” 但能拦多久,他也说不准。 他也是误打误撞进来的,进来之后才反应过来,外面有个天然阵法,他没想到的是,这地方居然早已被人发现,还藏了这么多人在里头。 他将徐一剑上下打量一番,忽然问道:“仙云宫剑修?” 徐一剑脸上没有刻仙云宫三个大字,但仙云宫剑修身上的剑势,老者分辨得出来,他略一颔首,自报家门:“魔渊,烛龙殿血影卫冷刀。” 徐一剑眼神一凛。 血影卫最强的刀修才配以刀为名,这冷刀不仅修为境界看不透,竟还是个厉害的刀修。 老者说话时,旁边的女修忙着清理自己身上的污垢,她还支起一扇屏风遮挡身体,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女子已经换了一身粉色衣裙,大半个肩膀露在外头,手臂上也缠了一段薄纱。 她低头轻嗅了一下自己胳膊位置,有些不满的皱眉,四下打量一番后,声音扬起:“刀老,我要去那儿休息。” “那还有水,有花呢。”她笑吟吟地道:“这万花谷乌漆嘛黑的,我都多少天没看见鲜花了。” 说罢,抬脚就往石山高处,阮玉的小阁楼方向过去。 她这般一动,早有人出来阻拦,“想什么呢,那是我们老大的地盘!” 女子脸一沉,回头冲冷刀抱怨道:“刀老,我就要去那休息。” 冷刀一脸肃然,冷冷盯着面前的这群年轻人,倒是没有直接动手。 女子不满,“我可是小魔君放在心尖上的人,来时他就说了,让你一切以我为先。”说完,又从随身储物袋里掏出一把灵石扔出去,“我也不强抢,这些灵石够不够?” 211:抢狗 扔出去的灵石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遭人哄抢。 看着哗啦啦散落了一地的灵石,陈玉的脸沉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她袖中飞出一个竹蜻蜓,朝着距离最近的楚云诺飞了过去。 “哐”的一声响,是徐一剑横劈一剑,将飞速旋转的竹蜻蜓给挡住,然而叫人意外的是,竹蜻蜓完好无损,他手中的剑却被崩了个缺口。 剑身轻颤,剑鸣好似呜咽。 陈玉将竹蜻蜓召回,拿在手中转,也没看其他人,盯着竹蜻蜓自顾道:“这是小魔君送我的蜻蜓,若是坏了……”声音陡然停住,她斜睨徐一剑,“你们别想走出魔渊,拿命来赔!” 她口中的小魔君,应该就是洛惊禅。 离云是知道洛惊禅对阮玉的心思的,难不成,这陈玉,竟是洛惊禅找的替身? 他暗中打量陈玉背后的冷刀,对方估摸着应该有出窍后期的实力,这里没人能拦得住他。 拦不住,就让她过去。 阮玉那屋子一丈以内全是剑意,他们敢过去,阮玉的剑意就能把他们戳成筛子。 不知为何,离云对阮玉有着盲目的信心,大概是在梦域里见识了她大杀四方的模样,在悬崖边见了她斩出的惊天一剑,他总觉得,有圣君的神识在没有阮玉一剑劈不过的敌人,如果有,那就多劈几剑! 他正要开口示意大家让路,就见徐一剑竟收剑入鞘,同时,又抽出了另一柄细长的青灰色长剑。 祝迎风喊:“师父!” 她一脸担忧,小声道:“之前断桥您都没用浩然剑,你养了五百年了。” 徐一剑没看陈玉,只是冷冷盯着冷刀,“吾以吾善养浩然之气,今日,便用这一剑来试试你的刀!” 酒鬼很紧张,把酒葫芦都拽紧了。旁边的杜飞看祝迎风脸色不太对,走过去问:“这剑怎么回事?” 见杜飞过来,主动接上话茬,祝迎风心头松了口气,脸上却显得愁眉苦脸,“我师父不是本来就可以越阶杀人么,剑修都这么厉害,但他平时用的并不是他的本命飞剑,浩然剑才是。他修的是剑阁的养剑法,上一次养了一百年后出剑,便在剑竹林的试剑石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连圣君都对他点了下头,说可以斩出窍后期,后来他的浩然剑再未出鞘过,到现在已经养了五百年了。” “天啊这么厉害?”杜飞眼睛瞪大,“连执道圣君都称赞过他吗?那这一剑的威力……”他顿了一下,“这么强,会不会对自身有什么损害啊?” “出剑的话,锋芒太盛,我师父自己也会承受不住那剑意,毕竟他才元婴期。”祝迎风说着说着都快掉泪了,“怎么这时候拔剑了呢?这一剑用来斩半步渡劫都行……” 她像是在跟杜飞说悄悄话,然而声音并不小,一言不发的冷刀听得清清楚楚。 他多大年纪了,也知道那女娃的小心思,噼里啪啦说那么多,就是想吹捧他师父这一剑有多厉害,好叫他知难而退。 “徐一剑。”冷刀口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停顿一下,“想来,你这一剑的确养得不错。外面还有腐泥兽,我们不该内讧。” 徐一剑不为所动,仍说:“请赐教!” 陈玉一脸张狂,“刀老,难道你连个元婴期的剑修都对付不了?” 就见冷刀直接冷喝一声:“闭嘴!” 陈玉大为不满,嘴一张,结果发不出声音来,她试了几次后都无法发声,也不再尝试了,捏着竹蜻蜓走到旁边空地,自己掏出蒲团坐下。 这意思很明显,她不会再去抢那什么破屋子了。 骄纵归骄纵,关键时刻,陈玉倒也识时务。等出去了,再来出这口恶气! 等陈玉坐好,冷刀才道:“都是误会,大家能在此相遇也算缘分,但愿那腐泥兽找不到裂隙入口。我会在这里布置一番以防万一,可有阵修愿意相助?” 楚云瑶姐弟站了出来,之后又过来几个阵修。 入口处多做些布置,总能多撑一些时间。 等他们忙活去了,祝迎风才拍着胸口小跑到徐一剑旁边,“师父,你吓死我了。” 杜飞冲她挤眼睛,“我配合得不错吧?”他们一问一答,无疑将那一剑的威力吹捧到了最大,直接让冷刀退让了。这样一来,徐一剑不用出剑,那边也放弃了屋子,可以说不战而胜。 祝迎风冲他竖起来大拇指。 徐一剑微颔首,收剑入鞘后又拔出之前那把被崩了缺口的剑,一脸黯然地坐到了一边。 剑伤了,哪怕不是本命剑,作为一名爱剑入名的剑修,他也很难过。 杜飞就问了,“那五百年养的剑,如果出剑了,徐剑仙会怎样……”他师父强行施展出不属于自身境界的实力后直接经脉断裂,而徐剑仙那一剑,不是越阶杀人,完全是越境了,后果恐怕很严重。 祝迎风看向师父的方向。 就见正一脸心疼地抚摸剑身的师父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说:“会再养五百年。” 祝迎风用眼神说:“明白了吧。” 杜飞:…… 信了你们的邪。 天底下剑修分为两种,一种是剑修,另外一种是——仙云宫的剑修。 那边,冷刀见陈玉安分了,就解了施在她身上的禁言咒。 陈玉原地坐了一会儿,又取出一个高凳,面前还摆了个桌子。 她双手撑着下巴,手心捧脸,桌下的双腿还左右晃动,明明长相妖媚,妆容浓艳,却做出了一副天真无邪的少女模样,看起来跟她那身装扮实在有些违和。 她捧着脸打量四周,待看到趴成长条的元宝后,眼睛骤然一亮。 接着起身,语气急促地道:“我要这条狗!” 小魔君曾跟画圣学过几天画道,作画的水平很不错。 他屋子里挂的一幅画上有条狗,左右来回奔跑着捡一个被他和那女人抛来抛去的藤球。 那边趴着的狗,跟画中的狗好像!要不是狗身边的人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汉,她都怀疑是不是那个女人在附近了。 木屋她可以不要,但这条狗,她必须弄到手! 这一次,陈玉态度坚决,甚至拿出了一块漆黑的令牌,她将令牌对着冷刀:“这牌子你总认识吧,刀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那条狗!” 离云和酒鬼同时挡在元宝面前,本来收了剑的徐一剑稍稍犹豫,仍一脸木然地站了起来。 局势再次剑拔弩张。 安心孵蛋的元宝张大嘴,一脸懵:关我什么事啊。 它张嘴,嘴里的小白蛋都咕噜噜往前滚了一圈儿。 元宝:你们干嘛呢,别妨碍我孵蛋啊。 212:至于吗 “你怎么回事,连一群低阶修士都对付不了!”陈玉一脸急躁,催促:“你快点儿啊!” 听到陈玉的声音,冷刀心里头像是烧了把火。 这群人比较难缠,特别是发现他们居然绝大多数都是原来的仙云宫弟子之后,冷刀更是暗暗后悔,心头把陈玉这混账东西骂了千万遍。 仙云宫的执道圣君虽被梦魇缠身不能出山,可他还没死呢。 就算这些人已经离开了仙云宫,可他们也曾是仙云宫弟子,万一执道圣君恢复了,要给门下弟子出口气呢? 总之,冷刀并不想跟这群人撕破脸。 偏偏她拿出了令牌,见令如见君,他不得不从,只能硬着头皮替她抢一条狗。 说出去都没人信,他堂堂血影卫第一刀修,竟然要跟一群人抢一头只有金丹期的狗,关键是,一刻钟过去了,他还没得手。 这群人意想不到的团结,连一个明显是魔渊修士的也不例外。他们结阵护狗,由剑修顶在前面分担削弱他的威压,使得他不能轻易镇住所有人抢走黄狗。 没抢到狗就算了,他的手腕还被狗给咬了一口,冷刀本就心情烦躁,再听陈玉一催,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头连带老魔君和小魔君都一起骂了。 骂归骂,狗还得抢,他不想杀人,之前一直连刀都没拿,但现在看来,他得出刀了。 否则的话,一群低阶修士将他逼成这样,他冷刀的脸往哪里搁? 冷刀取出了一柄刀。 刀无柄,握刀的手早已缠满绷带。 冷刀:“出刀则见血,为了一条狗,至于吗?” 离云冷冷回道:“至于。” 冷刀垮下脸,双眼如鹰隼,“我本不想伤你们,既如此,得罪了!” 阮玉醒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吵闹不休,刀剑争鸣、鼓乐阵阵,期间还夹杂着几声狗叫。 不过她没空管那些人。 神念陡然放开,怒喝一声,“谁让你偷偷摸摸过来的,滚!”神识化作一道剑意,直接飞出裂隙,斩向了正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坑精。 剑意还没落到它身上,坑精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它甚至还喊:“我不知道您也在这里,别杀我。” 这分明就是之前张七的声音。 喊完,坑精陷入地下消失,它呆的地方又漏了一地东西,这次倒不是吓尿了,而是在剑意斩到身体之前,它壁虎断尾一般舍弃了一部分身体,跑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坑精的惨叫和求饶,冷刀和陈玉也不例外。 两人脸色变了。 那屋子里的人到底是什么修为,竟然能把那么凶残的腐泥兽给吓跑了? 冷刀神识放开,锁定木屋。 屋子窗户半开,桌上有个水盆,里面有条鱼在缓缓游动。 冷刀瞳孔一缩——那鱼,竟是在盆中游出了阴阳八卦的图案,随着水波荡漾,仿佛有巨浪打来,一下子冲散了他那缕偷窥的神识。 等到看到打着哈欠从屋内走出的女子后,冷刀直接收刀了。 他连对方的修为境界都看不出来,如何再敢托大。 陈玉还想多说什么,在注意到冷刀的动作后也闭了嘴,她愤愤地低下头,脚用力,一点一点地碾碎了地上的一块石头。 想象着等离开万花谷,她跟小魔君告状后把这些人通通抓起来,他们就像是她脚下的石头,被她一点点的碾碎,这就是一二再,再而三得罪她的代价。 阮玉问:“怎么回事啊?” 她问话时,看的是跟大家对峙的鹰钩鼻老者。 冷刀心头一惊,竟不敢与其对视。 她的眼睛里有一片银色,赫然是万千剑意蕴藏其中,只一眼,便叫他心尖儿直颤,神识险些被剑气所伤。 元宝汪汪叫着告状。 它说不清楚,差点儿忘记穿衣服当众变人,好在离云眼疾手快的将它按住。 元宝:“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离云心想——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屎。 这话,粗俗得很,倒是不方便说。 阮玉很快就了解了来龙去脉,“冷刀、陈玉是吧?想抢我的房子,还想抢我们的狗?” 她好气哦。 还小魔君洛惊禅心尖儿上的人,这洛惊禅什么眼光,对她爱而不得后转头找了这么个女子,连名字里都有一个相同的玉字,膈应谁啊他! 阮玉笑嘻嘻地说:“还在这里动刀子了呢?听说你们是被那小坑追到这里来的?我也懒得动手了,不如我直接叫它回来把你们带走?” 她说完,喊了一声:“小坑……” 刚喊了一声,那冷刀就已经浑身冒汗了,他冲阮玉拱手行礼,“前辈恕罪,小的一直有控制力道,并不想真的伤人,我愿向大家赔罪。”一边说一边往外掏东西,“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能让坑精慌不择路地逃命、能养一条可以轻易打散他神识的鱼,而他又看不出深浅的人,实力相当可怕。这天底下,他能想到的那些强者,与她一个都对不上。 不过冷刀猜测她并未以真容示人,故而没见过也不奇怪。 总之,对上这样的人,哪怕他现在是出窍后期修为,他也不敢放肆。 阮玉则问:“你们魔渊搞出这么个动静,安的是什么心?” 她不确定这次的事跟魔渊有没有关系,魔渊也被蒙在鼓里,还是说,魔渊跟琅琊仙宫是一丘之貉?阮玉语焉不详的提问,主动套话。 可惜他修为太高,听音花不一定能分辨准确。 “这……”冷刀稍稍犹豫,被那双充盈着剑意的眼睛盯住,他好似浑身都长了刺一样难受,只能道:“洛宗主说会设置结界,所以,我才会进来做陈玉的护道人。” 这次的名额争夺本就有些古怪,规则设定得十分残酷,就好似,鼓励大家杀戮,极其凶险。 魔渊也有进入秘境的名额,但那些名额都是魔宗的弟子自己拼杀出来的,怎么可能随意安插一个连魔宗都无法加入的废物在里头。 就算她是小魔君的最宠爱的玩物也不行。 规矩不可废。 因此,想进秘境的陈玉只能走散修的路子。偏偏这次万花谷凶险诡异,小魔君便找他来当了护道人,替陈玉抢鳞花、保证陈玉的安全。 本以为是小事一桩,哪晓得进来之后,冷刀才晓得万花谷内有多凶险。 腐泥兽就不说了,还有那一群体内有妖藤的修士,以及守在谷口的人面柳,还有许多能够影响人元神的东西,就连他这个出窍后期,都不敢说自己能安稳的活到最后。 好在误入了这个裂隙,这里有灵气还安全,他们只需要安心在此等到结束即可。 “时间到了,结界会解除?”阮玉问出了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冷刀点头,“自然。”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只不过到那时,活着的人恐怕很少。” “至于洛宗主到底是什么想法……”冷刀摇头道:“我不知道。” 无非做点儿见不得光的事,猜也能猜到。 魔渊应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毕竟所谓的正道大派都弄这些幺蛾子了,没道理让魔渊来伸张正义吧? 关键问题是,这也在规则范围之内,大家都想抢名额,可不得豁出命去争。 修炼资源,那就是争出来的。 虽凶残了些,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阮玉明白了,“那等吧。” 她让离云把冷刀赔偿的那些东西拿去分了,自己则背着手转了一圈,又回了屋子。 她还有许多事要忙呢,要不是听到外面有动静,压根儿不会出来。 徐一剑见她转身要走,连忙问:“你的眼睛?” 阮玉故作高深的歪嘴一笑。 等回到房间,她才用力揉眼,眨巴眨巴的掉眼泪。 神识凝出了万千剑意,弄了好久才收回体内,却也没能完全收回,被她拘在了眼中。 被自己的神识刺得眼睛疼,估计也是没谁了。- -! 213:蝶蛹 揉完眼后,阮玉敲了一下水盆。 “外面那两个魔渊修士好讨厌,你这个魔渊老祖宗,就该出来好好收拾他们。” “我不是魔渊的老祖宗……”它刚反驳一句,又自己推翻:“哦你说的魔渊不是魔宗,我只是烛龙殿的老邻居,不管魔宗的事,魔渊的老祖宗倒是算得上。” 毕竟,它在魔渊里住了不晓得多少个年头了。 胭脂老祖:“我刚还抽了他一尾巴呢,没有堕老祖宗的威风。不行,我好累,我继续睡了。”说完,肚皮往上一翻,不过刚翻过去,它又翻了回来,嘴张开,吐出个东西说:“对了,元宝它们从洞里翻出来的木簪。” “上面有傅紫衣的味儿。” 阮玉:…… 她下意识地内视识海。 逢岁晚正在休息,他没有和她一起看外界,所以,他应该没有听到这个名字。 她要不要告诉他,这里有傅紫衣的线索? 清醒时的逢岁晚遇到傅紫衣尚能有几分理智,而梦魇深处的他…… 阮玉有点儿不敢深想。 可她也不想瞒着他,毕竟,他是那么想知道关于傅紫衣的消息。 像是感觉到了阮玉神念的徘徊不定,闭目休息的逢岁晚睁开眼,他手搭在摇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引得摇椅吱呀吱呀的摇晃起来。 “不说?”剑眉微微上挑,他戏谑地说:“要不,等我自己来看。” 他们是神识相连,只要彼此愿意,她的识海、记忆碎片可以向他敞开,意味着她藏不住什么秘密。当然,他也一样,只不过他的识海太过庞大,且隐于黑暗,阮玉的神念相对来说薄弱,去探索他的,就如同进入了黑暗的迷宫,很难完全看清一切。 阮玉说:“元宝他们在那山洞里发现了一截木簪,胭脂老祖说是傅紫衣用过的。” 吱呀摇晃的椅子安静下来。 好似空气忽然冻结,面前的人也没了动作,时间长河停止了流动,让人的呼吸都跟着屏起。 有冰凉的神念悄然贴上她,也就在那一瞬间,阮玉听到逢岁晚在她耳边说:“傻愣着做什么,带我去看看?” 阴冷的气息骤然消失,阮玉忙不迭将注意力放在木簪上,而逢岁晚,也和她一起看向了簪子。 只一眼,他就能确定那的确是傅紫衣的东西。 神念快速扫过整座山包,他还看到了一小片衣角,最后,视线落到元宝身上,逢岁晚皱着眉头说:“元宝嘴里叼着的是蝶蛹。” 阮玉:“是傅紫衣以前养的那种噬梦蝶?”她心头一跳。 同一时刻,正在地上趴成了个长条的元宝浑身僵住,狗尾巴都夹了起来,它头压得极低,口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仿佛有一支剑悬在它头顶,让它感觉到了巨大的生死危机。 离云发现异常,直接冲过去,然而,本来僵住地元宝突然挣扎起来,并冲他大声汪:“不要过来!” 张嘴后,口中的小白蛋掉出去,咕噜噜滚出好远。 一直把小白蛋当心肝宝贝的元宝这时候已经完全顾不上蛋了,它一双眼睛里闪耀泪花,不停地汪——不要过来! 它觉得自己快死了。 不能让离云受拖累。 然而就在白蛋滚远之后,元宝后知后觉得发现那令它毛骨悚然的威胁已经消失了。 它纳闷地汪了两声,始终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被离云一把抱住了狗头,它才委屈地叫了两声,将整个身体都勉强缩进了离云的怀抱之中。 另外一边,阮玉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害怕受傅紫衣刺激的逢岁晚直接一剑把元宝都给一起劈了。 她都有将魂牵梦绕中断的想法,但一旦断开,发疯的逢岁晚回到梦魇深处,后果她不敢想。 幸好,他没动手。 “里头的蝴蝶还有微弱的生命气息。”逢岁晚出声道:“你说,等它孵出来,能不能带我们找到傅紫衣?” 阮玉连忙说:“那要怎么孵它?” 逢岁晚摇头:“不知道。可能需要喂养灵气、某种食物、主人的鲜血、甚至于……”他顿了一下,“魇气。” “暂时不管它,当务之急是脚底下的桂神树。” 此刻的逢岁晚显得很冷静,让阮玉松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心。 以前的他可不这样。 特别是在梦魇里,沾上跟傅紫衣有关的,整个人都跟疯魔一般,而他现在看起来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人心中不安。 “我没事。”像是感觉到了阮玉的担忧,他笑了一下,“梦魇里,一切情绪会被放大,向傅紫衣复仇成了我最大的执念,她也会勾起我记忆深处最阴暗的画面。” “但是现在……”他凝视着阮玉,“我在你的识海里,你在我面前。” 阮玉重重点头,“嗯。” 她眉眼一弯,“那傅紫衣的事先放一边,我去看看能不能帮到桂神树,了结与月照宫的因果。” 这几天苦练神识攻击,就是为了让神识能够深入底下,找到桂神树。 阮玉盘膝坐下,神识如细丝一缕缕分出,往地下深入。逢岁晚的神念小心翼翼地跟随她,他只是附着其上,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提供帮助。 地下是厚厚的灰白岩石层,一直延伸了几十丈后,她才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根须。 那些根须散发可让人作呕的气息,很多根须还在蠕动,像是扭成一团的蚯蚓,又像是掉进了蛇窝。 阮玉的神念没有惊动那些根须,而是仔细地穿过那些根系的缝隙,一点点往下延伸,又前行一段距离后,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肉瘤。 阮玉:难不成这是那人面柳的根? 她知道大树的根系很发达,但人面柳生在在谷口,他们进来时先是过了被打劈裂的悬崖、又渡了湖泊、还穿过了芦苇滩、进入了有自然阵法掩盖的裂隙。 阮玉的神识分明是直接往底下伸入的,在这底下,居然还能遇见人面柳的根。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根系粗壮发达,就好像人面柳本该长在这附近一样。 就在阮玉绕开肉瘤打算继续往下时,那肉瘤突然动了一下,它鼓起一个大包,上面露出了一只眼睛! 被眼睛盯上那一刹那,阮玉神念化为剑意,万千剑意直接斩向四面八方,将周围的根须齐齐绞碎,也就在这时,她看到前面有一点儿眼熟的辉光。 那,像是梦中的月辉。 是撤离,还是追光? 她一咬牙,神识继续往下,逐光而去。 大不了神识受损,她多喝点儿圣泉能补,最不济还能双修。且她现在就是元神太强肉身难以负荷,削弱点儿神识也没关系。最关键的是,心中有个声音仿佛在催促她,让她快点儿过去。 神念快速往下,在靠近那点儿光芒之时,阮玉好似看到了月亮。 她的神念根本无法撤回,导致她整个元神被吞入月中! “元神出窍!” 房间内,本在打盹儿的胭脂直挺挺地从盆里弹出来,落在阮玉头顶。 阮玉的元神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具躯壳坐在原地。神识四周一扫,居然没发现阮玉的踪迹。 它一脸严肃地拔起了身上的鳞片,拔了一排后,发现不是凶卦,便放弃了继续释放神念来找人,它现在正是虚弱期,平时睡都睡不够,实在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没有大凶险,它就暂时护着她肉身,免得她元神没出问题,肉身倒出了意外。 这般想着,胭脂索性一甩尾巴,把盆也给弄到了阮玉头上顶着,接着它游回盆里,一动不动地躺下。 把元宝整条背背上的离云走到窗口,看到的就是阮玉头顶水盆,端坐在桌前。 离云:……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修炼方法? 他是想来问问情况的。 刚元宝感觉到的杀意,就是从小屋这边传出来的。 元宝被吓懵了,这会儿都还走不动道,只能被他背过来。 离云刚要开口,就见花盆里的花开口了,“没空呢,有什么事,等她醒来了再说,你跟其他人说,靠近这里,杀无赦哈。” 离云只能把元宝又背了回去。 还有两天了,希望接下来能顺利吧。 214:小丫 “你就是这一代的皎?” 阮玉跌进一片雾茫茫的世界,她用上神识也看不清东西,只听到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声音很微弱,都有些听不太清。 蛟? 饺? 什么饺? 阮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站稳后,能够感觉到逢岁晚的神魂气息依旧在自己身边,阮玉稍稍放心,闭眼问:“你是桂神树?” 反正眼睛看不见,索性闭上眼去听,那夹杂在呼呼风声里的声音也变得清楚几分。 风里,有断断续续的歌声响起。 阮玉越听越耳熟,下意识地跟着哼唱起来,她将那段歌哼完,耳朵里嗡的一声响,紧接着,神识看不见的世界骤然清晰,像是一只手擦去了铜镜上的雾,将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地展示在了她眼前。 看清楚周围后,阮玉心头咯噔一下。 她置身于一个狭小的月牙形缝隙里,除了她所在的位置暂时是干净的,其他地方到处都是褐色的泥土、腐烂的根须、灵兽的尸骨以及一些不停蠕动的长条虫子? 神识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些长条虫子也是根,活的根,长了肉瘤、眼睛的根,它们的目标,就是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小缝隙! “祈月歌,你会祈月歌……” “元神空灵且干净、身上也有月辉和传承因果在……”那声音顿了一下,突然拔高:“为何与那么阴冷肮脏的神魂建立联系!速速与其剥离,否则,你不配得到我的认可。” 它是在说逢岁晚肮脏? 仙云宫的门规有大半本都跟整洁、干净有关。 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逢岁晚更爱干净! 阮玉一脸嫌弃地打量四周,说:“仙云宫的狗窝都比这里干净。” “这些秽物想要侵染我的意识而已,我乃是……”不等它说完,阮玉直接打断:“那不就得了,魇气想要侵蚀他的元神,可他一直坚守着本心,表面上的肮脏算得了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不正是这个道理。” 她眼角一弯,笑着说:“你也一直在坚持,这一点儿,你们是一样的。” 在夸逢岁晚的时候,阮玉也没忘记夸一夸桂神树,毕竟还需要它的配合呢。 本来怒不可遏的声音被打断后沉默了足足三息,就在阮玉以为它气到不想说话的时候,那声音再次出现:“上一任的皎就毁在男人身上,她还毁了月照宫,害死那么多同门,也害得我落到如此境地。” “要么与他断契,要么离开此地,月照宫、藏月秘境的传承都不再属于你,而你还得继续背着因果,日后进阶将困难千万倍。”桂神树威胁道。 它以为她至少会考虑一下。 没想到,阮玉朝前方挥挥手,“那告辞?再会。”又自顾道:“恐怕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外面那些蠕动的根须是人面柳的吧?它快取代你了?” 想了想,阮玉好心地建议:“我要不要帮你找个少女过来,这会儿万花谷还有几个女修实力和心性都不错,关键她们还没有道侣。” 阮玉心头感叹。 有传承需要年纪小的,有的需要悟性高的,还有的需要血脉觉醒的,结果桂神树这传承了不得,居然需要单身狗…… “我是元神进来的,怎么出去呢?”阮玉自言自语。 而这时,逢岁晚笑着道:“这里是桂神树的识海,一般人进来了是出不去的。不过,我可以带你出去!” 阮玉:“啊?”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嗤笑。 逢岁晚:“毕竟,我是天下第一剑修啊。”他从未因这个身份而自傲过,此刻在阮玉身边说出来,莫名有些兴奋和骄傲,这种以前未有过的情绪,让他新奇、也略有些甜蜜。 说罢,那缕微弱的神识好似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犹如利剑出鞘,即将撕裂苍穹。桂神树终于无法淡定,惊呼道:“住手!” 逢岁晚立刻收手,事实上,他也是虚张声势。 以他现在的状态,能不消耗神识,尽量不用。 桂神树:“你是执道圣君?” 逢岁晚淡淡道:“正是。” 桂神树:“既如此,你们就留下吧。”它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声音都显得平和许多:“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月牙缝隙角落里,一小截枝丫紧张地对着两片小树叶,它语气还算镇定,但实际上内心早已惊恐不安。——它刚刚态度那么坏,他们会不会不愿帮它,直接走了? 可那些话,都是大丫平日所说所想,它很努力地学大丫说话,才不会被人小看,欺负。 大丫从未离开过月照宫,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虽听说过执道圣君的名号,却没接触过他,更不清楚他的神魂气息。 大丫都不认识了,它只是接受了大丫的记忆,更认不出来了。 是以一开始,它压根没想过,那个散发着血煞气的神识属于天下第一剑修。 谁能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新生代的皎,找的道侣居然是执道圣君,既然是他,那就不用担心了吧? “嗯,您说。” 等听到这回答后,小树枝兴奋地原地跳起来,刚要刚口,发出嘤的一声响,随后又拿出树叶放到嘴边,使得声音重新变得低沉沧桑:“我快死了。” “洛雁归手里有月魄,但是他仍旧打不开藏月秘境,他没有祈月歌,事实上,祈月歌比月魄更重要。有祈月歌,才能唤醒藏月秘境那边的生灵,才能拥有一条能够顺利通过藏月秘境的裂隙。” “没有祈月歌,他想掌控藏月秘境就只剩下了一个方法——吞噬我的意识,让我成为他的傀儡,完全受他控制。” “我的元神无比强大,又被月照宫供奉多年,早已具备神性,岂会轻易被他控制,一直以来,他做的一切最多只能恶心一下我,根本对我无法造成多大的损害。若非他掌控着月魄和月轮,我早就拔出根须离开月照宫了。”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说到这里的时候,桂神树的声音开始颤抖,它惊恐不安地道:“那是最邪恶的土壤,那片土地里,有一具可怕的尸骨,它将周围的生灵变得更加恐怖,也,也飞速地侵蚀我的元神。” “那具尸骨,就在我脚底下,让我变得越来越脏意识越来越虚弱!现在,那人面柳迫不及待地想要吃掉我了,等将我吞下它就能取代我,成为沟通藏月秘境的桥梁,到那时,我的故乡,也会被他毁灭。”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树枝已经抖若筛糠,放到嘴边的树叶掉落它都浑然不觉,更没意识到,自己的伪装早已消失。 它还在用小奶音喊:“所以,你得帮我,除掉人面柳!你帮我,我把传承都给你,还能送你去藏月秘境!” 阮玉已经走到了小树枝面前,她低头,看着这不到一指长,只有三四片叶子的树杈,问:“你就是桂神树?” 小树杈不抖了,僵在原地,本来就不多的叶子都吓掉了一片。 它哼哼唧唧了半天,终于道:“我,我是小丫。只是桂神树大丫分出来的一截新枝,用你们人修的话来说,大丫是我娘。”它哇的一声哭出来,“那东西太可怕了,才几天,大丫就枯死大半,从内到外都变黑了。为了抵抗那污秽,保留住一线希望,大丫,大丫已经没了呀,是它用尽所有的力量生出我,又为我圈出了这么一小块栖息之地。” 外面那些腐烂的根须,都属于那棵原来的桂神树。 它用它的命,守护了新生,留存一线希望。 阮玉:…… 原本他们是来请桂神树帮忙对付人面柳的,结果现在桂神树成了个小树杈,还抱着她的脚喊救命,这可,有点儿难办啊。 就在这时,阮玉感觉到一阵心悸。 属于逢岁晚的气息变得阴寒无比。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阮玉张口就喊:“相公!” 随后,她猛地反应过来,对了,那具尸骨! 脑海中升腾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不成,那具污染了万花谷土地的尸骨就是消失已久的傅紫衣?洛雁归发现了这埋尸之地,又以杀戮和鲜血浇灌,用它来控制桂神树。 这么一来,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215:尸骨 逢岁晚是以魂牵梦绕的形势与她元神相连的。 在她的识海里,逢岁晚才能以自身的样子出现在她为他搭建的凉亭之中。 而现在阮玉是元神出窍的状态,没有了躯壳,逢岁晚的那一缕神识就相当于缠绕在她身上的一缕气息,可以当做一缕丝线,并不能凝聚出身形。 她看不到他的样子,却能感受到那缕神识上传递出来的阴冷和让人觉得沉闷、窒息的复杂情绪。 她分不清那些情绪里包含有什么,只觉得太过沉重和复杂,叫她格外难受。 仅仅只是感受到一丝一缕她便这样难受了,那此刻的逢岁晚又是个什么心情呢? 这会儿阮玉倒是不太明白他了。 得知仇人已死,纵然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也该会有一丝轻松和欣喜吧?可她没有,完全没感受到任何高兴的情绪,只觉得越来越冷,好似冰冷的海水一点一点的漫过她的身体,从脚至肩、脖颈、鼻子、最终淹没她头顶。 短暂的晕眩过后,阮玉眼里有了泪光。 “相公。”她轻轻喊了一声。 随后又眼泪汪汪地控诉:“莫问、逢岁晚、狗男人说话不算话!” 她本是想演戏,这会儿倒真委屈上了,凭什么呀,反正在我这里,不能有别的女人比我还重要! 是不是我太体贴、心疼你了,你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啊。一听到傅紫衣的消息就方寸大乱,像是把我直接扔到了深海里。 她双手搓胳膊,又原地跳脚、还时不时捶胸口,“我冷,我难受。” 小树叶目瞪口呆,它仅剩的两片叶子举在树杈顶端摸了又摸,实在没想明白——这明明是识海内,就算感受到阴冷的气息,也不会做出这样奇怪的反应吧。 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迷惑。 元神也会落泪吗? 阮玉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时候,她身上那缕冰冷的气息总算是安分下来。 逢岁晚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是我的错,能原谅我吗?” 阮玉不搭理他。 她把小树丫捧起来,问:“我刚神念一直往底下延伸,并没有看到尸骨,随后就被你拽进来了,你说尸体在你脚下,能带我去看看吗?” 逢岁晚:“娘子。” 阮玉仍不回应。 小树丫都感觉自己这小月牙里都充满了冷意,让它更加心惊胆战。 小丫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它觉得自己仅剩的两片叶子可能都要保不住了。一时间,它都有点儿分不清是去看尸体让他恐惧,还是面前这一对闹别扭的道侣更让它感到害怕,等到又掉一片叶子后,它哇的一声哭出来。 原来,它最害怕的还是秃头啊。 逢岁晚:“小蘑菇?别生气了,是我不对。” 他还没哄过人,一时间有点儿手足无措。只是脑子里全被阮玉生气给填满,倒是把其他的都抛到了一边,便是那具尸骨他都忘记去看。 阮玉装作没听到,依旧问小丫:“可以吗?” 小丫点点头,“你肯定看不到,那具尸骨已经被大丫的根须裹住了。一开始的时候,大丫只是沾到了一点儿土壤,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那地方像是一个黑洞,将它所有的根须都吸了过去,大丫根本无法反抗,逐渐被它污染得越来越多,最后,大丫见反抗无用过后,索性用根须将那个源头死死缠住,就像是堵住了那个充满剧痛的洞口,这才赢得了一点儿喘息之机。” 缠住尸体后,大丫将没有被污染的那一些许灵气和神念剥离,孕育出一截新的枝丫,并将其护在那月牙形天地当中。 它没办法将小丫送走,只能尽可能地为那个干净的种子争取一点儿时间,等待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 小丫:“所以你能看到的只是数不清的根,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不留一丝缝隙。大丫死后,那些根还化作了一种晶石,没有我带你,你现在的神识强度,肯定看不见的。” 它顿了一下,“你才元婴期大圆满吧。”说完后知后觉地道:“我怎么会觉得一个元婴期大圆满很强大呢?” 阮玉倒是解释了一句,“因为他吧。” 小丫没说话了。 不是他,他是让它可怕,而阮玉,则让它觉得强大的,是阮玉的元神本身。 不过这话它打算说出口。因为在大丫的记忆里,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小丫:“我只能带你,远远的看一眼。而且,这只是大丫记忆里尸骨的样子,我是没办法靠近那具尸体的,你也不能。” “就算在记忆里,都不能多看。” 阮玉:…… 这得多吓人啊,在他人的识海之中留下的印象,都能叫人恐惧? 阮玉以为自己会看到傅紫衣。 那样恐怖的强者,即便陨落,肉身也该完好无损。 她看过的话本子里几乎都是这么写的。 然而,她此刻看到的那具尸骨,就真的是个骨头架子,骨骼全黑,晶莹剔透,宛如黑曜石打磨而成。整具骨架浸泡在血水之中,四周还散落大量枯叶,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些不是枯黄的树叶,而是干尸一样的蝴蝶。 “还要看吗?”只是透过大丫的记忆看那具尸骨,小丫就已经觉得恐惧变成了无数的蚂蚁,疯狂地往它的身体里钻。 只是发现阮玉还在盯那具尸骨,它战战兢兢地问:“你不害怕吗?” 不知为何,看到她不害怕,好似自己也没那么抖了。 它给自己打气——别害怕,别抖了,再抖,你最后一片叶子都保不住,就彻底秃了。 这么一想,小丫倒是多了点儿勇气,它又跟着看了一眼,说:“她的骨头这么晶莹剔透是因为曾受月辉照耀。” 它语气沮丧:“大丫知道她是谁……” “但是她太可怕了,大丫关于这一部分的记忆我并没有完全记住,我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以前肯定是月照宫的修士。” “或许,她就是某一代的皎,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她曾经,是大丫选中的人呢。” 小丫心头感叹:现在,却成了我最害怕的一具尸体。 阮玉就是把骨头看出多花来,也无法根据骨头想象中这尸骨主人真正的相貌。 擅长画道的修士可以。 然而,她画道还未入门。 阮玉问:“她是傅紫衣吗?”她本想问小丫,听过傅紫衣这个名字没。 哪晓得逢岁晚忙不迭地接了话茬:“是傅紫衣。” 不知为何,在他们念出这个名字之后,阮玉感觉那记忆碎片里的尸骨上好似闪过一缕光,落在了尸骨眼眶的位置,她仿佛,被骷髅架子给盯了一眼。 216:月祝 她看的是大丫的记忆。 难道是当时尸骨给大丫的感觉,也传递到了她身上? 阮玉大胆猜测,她问逢岁晚:“是不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有人提起你的名字,不管相隔都远,你都能听到。” 逢岁晚点头,语气略显骄傲,“入神境即可,我未受伤时就能做到。不过一般来说,只有具备足够大的威胁的声音,才会引起我的注意。” “那记忆碎片中的你被他人窥探到,你会察觉吗?” 逢岁晚声音登时一紧,“你发现什么了?”他也有观察那具尸骨,并无任何发现。 “我就觉得她好像看了我一眼。”阮玉也不隐瞒,说完后又道:“怎么说呢,我能感觉到大丫当时的恐慌,也能看到小丫这会儿颤抖不停,是不是说明,这具尸体正散发着让人恐惧的气息?” 逢岁晚点头,即便是他,也能感觉到尸骨传递出来的恐惧,它的存在,将周遭化作炼狱。与其对视,仿佛被拽进了永无安宁的深渊里。 阮玉继续说:“我不害怕。” 她感受不到恐惧。 甚至,她还觉得那骨头架子晶莹剔透,跟宝石一样熠熠生辉,能打磨出许多首饰、法器,甚至于,骨头能削成一把剑? “既然我感觉不到害怕,我是不是可以靠近她,把她的尸骨给挖出来?”阮玉突发奇想,“这样一来,她就不能继续污染桂神树了吧。” 话音刚落,逢岁晚和小丫齐声说不可。 “有的人,死了都不会让世人安心。某些魔头留下的秘境,曾坑杀过无数后人。”而傅紫衣,活着的时候屠戮苍生,即便死了,也不会真的悄无声息。 “当务之急,不是那具尸骨,而是阻止人面柳取代桂神树。” 小丫狂点头,“大丫将她锁起来了,可千万别去乱动它。”末了,它又说,“其实你想动也动不了,我觉得,执道圣君亲临,才能切断大丫的层层包裹。那是它生前聚集的全部力量!” 阮玉的英雄主义念头被强行压了下去,喜欢看话本的小姑娘,谁没个当救世主的美梦? 逢岁晚:“过段时间,我会亲自来这里。”此刻他只是附着在阮玉身上的一缕神识,将傅紫衣挫骨扬灰,他做不到。 那样的骨头,他的青萍剑也比它硬不了多少。 “好的叭。”阮玉摊手,“我们现在得联合所有人一起消灭人面柳。而小丫,它帮不上什么忙!” 小丫稍作犹豫,“你会祈月歌了,我再教你一段法诀,这段法诀叫月祝,配合祈月歌能提升士气,让阵列内的修士修为直接暴涨二至五层!唯一的缺点就是对你的灵气消耗很大,以你的修为境界,你的月祝最多可以坚持十息。” “那我自己是不是也能进阶?”阮玉兴奋的问,“等月祝时间过去,修为还能恢复原状!” 她因为元神强大了,现在皮肤有刺痛感,虽说就跟螃蟹夹一下差不多,可全身上下挂满螃蟹时不时夹一下也很难受啊,这月祝施展出来,她肉身临时变强,就不会那么痛了吧? 得到肯定答案后阮玉很开心,觉得这趟没白来。 “人面柳有什么弱点,你知道吗?”阮玉问小丫。 它们虽没正面对决,但根系已经打过很多次架了,应该对人面柳有很深的了解。 小丫冥思苦想,最后说:“它身上有限制,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 这话一说,阮玉倒是想起来了,在最初看到人面柳的时候,他们发现人面柳的上层根须被斩断过,圈定了一个地面攻击范围。 为此,她还在人面柳附近竖了个牌子,提醒其他人绕路走。 逢岁晚说:“洛雁归需要鲜血、恐惧、杀意等负面情绪浇灌这片土地,以此来毁灭神性。所以,他应该给人面柳下了禁制,让他在争夺结束前几天不得主动攻击谷内修士。” “等谷内修士自相残杀,将人性的丑恶彻底发挥出来之后,人面柳的限制才会打开。它体内还藏有一朵鳞花,兴许到那时,鳞花会出现,吸引最后的幸存者朝他靠近。” “为了掩盖这一切,他用了瞒天过海的方式使得万花谷无法与外界联系,外界也窥探不到真相。而这方式,注定他其实也不知道谷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仙盟领袖,表面上的光鲜他必须得维持住。 “因此,他也没办法直接跟人面柳联系。”逢岁晚说到这里,“所以要对付人面柳得尽快,我们时间不多了。” 阮玉反应过来,“现在的话,我们去揍它,很可能只要不超过那个距离范围,它就因为洛雁归的禁制无法还手!” 逢岁晚:“对!” 那赶紧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小丫听到这里也很开心,“我送你们出去。” 临行前叮嘱道:“等灭了人面柳,周围的那些根须都死掉了,你记得要过来把我挖出去啊。我太小了,钻不出去的。” 阮玉点头答应。 下一刻,她的意识就被踢出了月牙形缝隙,险些被宛如活物的根须给包裹。 阮玉不敢耽搁冲回地底,元神回到肉身,旋即睁眼,头一偏,险些把盆给顶翻了。阮玉连忙用手扶住:“老祖怎么跑我头上来了?” 听音花细声细气地给她解释,刚说完,叶子抖了抖,两朵花外加新的花苞齐颤:“阮玉,你是不是有别的草了?” 我在你身上闻着草味了! 阮玉:“没有。” 听音花:……它居然分辨不出阮玉是真话假话。偏偏这时候,它也不敢再闹,执道圣君那凶巴巴的意识还在呢。 阮玉把盆端怀里,敲了几下也没反应,只能把盆放了一边。她出去,将在地下了解的情况和她的计划告诉了其他人。 她隐藏了一点儿关键信息,其他的都没避着冷刀。 对方是个出窍期高手,若能参与进来,胜算更大。 冷风正要答应,他身后隔得不远的陈玉厉声道:“不行!” 陈玉一脸阴沉,“刀老跟着他们瞎胡乱什么?明晚结界就能打开了,我们在这里藏得好好的,杀什么人面柳?” “不杀人面柳,我们会死。”阮玉转过身,“人面柳出窍后期,第九面已经成型,并在飞速长大。体内也有鳞花,等它禁制解开可以大开杀戒的时候,你觉得你藏得住?” 事实上,人面柳实力还比她说得要更强,因为在往下探索的时候,她还看到了一个更大的肉瘤。也就是说,它已经有了九个完整的脸,以及一个未长成的新面。 也就是说,它的修为至少也到了出窍期大圆满,等吞噬了桂神树,肯定能直接突破为渡劫。到那时,他们就真的没有什么希望了。 阮玉用脚尖踩地,“它最粗壮的根须就在我们脚底下。” 陈玉眼珠转了转,“我就不信,所有人都会死,到那个时候,拥有鳞花的人才有活命的机会。” 他们是来争夺秘境名额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在里头死光吧?那拥有鳞花的人,一定能活到最后,仙盟总得给天下一个交待对不对。 陈玉一脸恶意地扫过阮玉等人,“你们没有鳞花吧?你们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揉着肚子的酒鬼没做声,杜飞正要开口,就见祝迎风笑嘻嘻地说:“哟,你有鳞花吗?” 陈玉:“我当然有。” 祝迎风挑眉,“恩,一朵,我们都知道。”这鳞花隔一段时间就会燃放,除了酒鬼那种藏法,其他人都藏不住。 至少,冷刀没法藏,这两天大家多看到他的鳞花燃放好几次了。 陈玉冷笑,“怎么,就凭你们,还想抢我的花?” 祝迎风耸肩,“如果说最后是有鳞花的人能活命,那花在冷老手里,关你什么事?” 陈玉:“……” 217:伴舞 陈玉脸上笑容凝固。 这一路,冷刀的确处处护她,可若是真的危及到了生命,他怎可能将鳞花交给她。 直到此时,冷刀才转头,沉着脸说:“我说去,是想尽到护道人的职责,让你能活着出去。” 陈玉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真遇到了那种情况,冷刀绝对不会把鳞花给她。 她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你可以出去再抢一朵鳞花!” 冷刀不打算回答她了。 跟逢七他们一起行动,至少可以避免撞上腐泥兽。 而他俩单独出去…… 腐泥兽一定很惦记他们。 总之,他现在愿意跟仙云宫这群修士绑在一起,他们,比其他人更可靠。特别是逢七,他始终觉得,一个能喝退腐泥兽的大能,也不会怕什么人面柳。 她这会儿说得这么凶险,一定是因为她在隐藏实力,想要低调。 陈玉:“小魔君说了,你必须将我毫发无损的带出去!”她顿了一下,说:“把鳞花放我这里。” 冷刀甩袖离去。 陈玉慌了,连忙跟上,并喊:“你干什么,不能丢下我。” 冷刀火冒三丈:“回去后,我愿意接受老魔君的处罚。”他就不信,因为小魔君的一个玩物,老魔君会跟他动真格,最多关几天禁闭罢了。 见陈玉竟冲上来拉扯,他怒道:“不过是眼睛和手略像那位而已,比你更像的比比皆是!”说罢随手一指祝迎风,“她的手都比你更像。” 陈玉如遭雷劈,僵在原地。等到其他人走远,她目光落在了祝迎风的手上,又默默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惊禅最喜欢她的手。 祝迎风那双握剑的手怎配跟她的比? 然而受了冷刀影响,她越看越觉得那双手与她相似,没有鳞花的恐惧和愤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恶意。 她想毁了那双手! 陈玉往前跑,“我也去,冷老,不要丢下我!” 众人马不停蹄地赶往谷口人面柳的位置,一路上都很顺利,没遇到什么危险。 他们站在那个山坡上,从高处观察人面柳。 它看着比之前更大一些,倒垂的柳条都变成了暗红色,几十具尸体被串在柳条上,随着风轻轻地摆动摇晃,看起来极为惊悚。 “还有人没死透!”有用了神识的修士小声道:“我看到有个被柳条从头穿到脚的男修还在眨眼。” 听得这话,大家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串起,让人小腿肚子都忍不住微微打颤。 反应最大的当属元宝,它缩小后钻离云怀里,身子塞他衣襟中,只露了个头出来,还呜呜地叫,既像威胁,又像在哭。 梦魇里元宝胆子还挺大,离云则是胆小如鼠,现实中,元宝反而成了胆小的那一个。 酒鬼还在旁边说:“我记得元宝以前胆子还挺大,海里的大鲨鱼它都敢去咬。”本是随口一说,想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哪晓得元宝嗷了一声,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抱怨——你干嘛揭我老底? 酒鬼笑着说:“别的狗是狗仗人势,有人在旁边狗就凶,我这狗不一样,以前就是,没人的时候它敢独自下海摸鱼,有人了,它就在船上咬海鸟。” 他看着离云说:“它现在胆小,是因为有你能依靠呢。” 离云淡淡应了一声,不接话。 “我这狗,我这狗,我这狗……”他满脑子里只有酒鬼说的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让离云心梗,压根儿不想开口。 这时,徐一剑一脸凝重地道:“它比前几天强大了太多了。” 冷刀略一沉吟,随后看向阮玉,主动请缨,“我去看看它是否存在禁制!” 阮玉抱拳行礼,说:“多谢。” 他是在场修为最高的,若真有危险也能及时抽身,有他去试探最好不过。 陈玉一直安分地站在人群后方,见状有些着急,慌忙喊了一声:“冷老!” 待冷刀转身后,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再说什么傻话,只能硬着头皮掏出一件法宝出来,“这是小魔君送我的护甲,您看用不用得上?” 护甲是暗红色,上面的阵纹跟修真界惯用的有不小的差异。 这是魔渊特有的护甲,能够容纳魔息,不容易被损坏。 冷刀:“有心了,不过我用不上。” 说完,他身形变淡,人好似化作了一团雾,快速飘向前方,他一直没有受到攻击。 然而等到距离缩短到十里时,人面柳突然动了,它的枝条,根须,齐齐刺向了冷刀的方向!就好似密密麻麻的剑雨,将其瞬间笼罩。 冷刀一刀劈出,接着刀剑相撞的力量往后退了一丈远,等他站稳,就看见人面柳停下了动作。 阮玉:“人面柳果然没有继续攻击!” 祝迎风哎哟了一声,用手抱头说:“但它的枝条都偏向了刀老的方向……”话说一半尖叫起来,脸白如纸:“那些柳条上的尸体也多转向了,全部睁着眼睛看着刀老。” 她没忍住,用了神识去观察,这一看看得毛骨悚然,元神也一阵刺痛,以至于手抱头,疼得龇牙咧嘴。 旁边的杜飞连忙说:“神识能不用就不用,在这里用神识疼啊。”他在兜里摸呀摸,摸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宁神花,你碾碎花瓣放在鼻尖儿,有一定舒缓作用。” 效果不大,却比没有的好。 祝迎风将小白花捏在手上,她没捏碎花瓣,而是将整朵花放在鼻尖轻嗅。 手指修长,指尖拈花,淡粉的指甲与白色的小花拼凑在一起,就成了一幅动人的画。 陈玉偷偷看着,目光好似淬毒。 那边,冷刀仍旧在试探,几次过后,最终确定,人面柳身上的确有禁制存在,这样一来,要对付它就容易多了。 阮玉喊:“等等,我先唱几句。” 战前哼一哼,所有人战斗力提升,杀敌事半功倍。 众人:……是不是还得给您伴个舞? 总觉得,紧张感又冲淡不少,人面柳,也没啥可怕的了。 218:算卦 万花谷内,阮玉等人在齐心协力斩杀人面柳,万花谷外,闻香雪正在与人交涉。 闻香雪:“我要进去看看。” 拦路的是琅琊仙宫的一名元婴期修士,修为不算高,但他面前立着一面旗,那旗上绣着一只雁,象征着琅琊仙宫宫主洛雁归。 元婴期修士并不说话,也不让路。 被风吹得猎猎翻卷的战旗上出现了阵阵雁鸣,随着旗上大雁振翅,周围便有灵气涌动,原本难以发现的结界露出冰山一角,其上繁复的阵纹表明了这个结界十分强大,短时间内难以用外力强行破除。 闻香雪手握一片龟甲,她手指轻轻抚摸龟甲上的纹路,就在指尖溢出灵气刹那,一个声音陡然响起:“要进去看看?你一个瞎子,能看什么呀。” 闻香雪手指一顿。 她本想运转灵气,将结界撕裂一道口子进入其中,结果刚有动作,身上就多了一层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闻香雪循声望去。 她眼睛依旧覆着白绡,但这不不影响她神识视物。 在她看向说话之人时,她身边的师兄周帷已经朝对方扔出了一枚棋子,并喝道:“放肆!” 啪的一声响,棋子好似撞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碰撞之后它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垂直落下,就见趴在桌上的少女懒洋洋地一伸手,将棋子给抓到了手心里。 她小声嘀咕:“本来就是瞎子,还不许人说。” 周帷一脸铁青,正要继续出招,少女连忙改口,“小道君,小道君行了吧。” 她又说:“明天傍晚就能进了,小道君这么着急做什么?” 说话时,少女仍趴在长桌上,她头贴着桌子,手指开始拨那枚棋子。棋子在桌上来回滚动,而她的指甲很长,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桌面,发出了一道道极其刺耳的声响。 “盟主让妙妙守在这里,妙妙一步也不会让。”少女说到这里,声音变尖,“小道君莫为难我,不然盟主要罚我没鱼吃了。”她说完,指甲突然插进棋子里,将整颗棋子捏得粉碎,“等到了明日傍晚结果出来,我绝不拦你了。” 周帷目光凝住,他的玲珑棋乃是上品灵宝,每一颗棋子都经过烈焰灼烧千锤百炼,竟被那少女轻易捏碎。 神识仔细去看,这才发现,少女周身有一层朦胧光晕,使得他的神念无法深入其中——她身上佩带有强大的法器,能够阻止他人神念探测。 “不要偷看妙妙。”少女恼怒道:“再看,当心你的眼睛。”她冲周帷扬了扬手,给人的感觉像是挥了一下利爪。 闯?还是等? 闻香雪正犹豫时,身后的阮一峰剧烈咳嗽起来,她转身,就看到阮一峰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 阮一峰:“没事,刚又算了一卦。” 周帷神情不悦,“你才刚刚金丹期,现在应该专注提升修为境界,等到元婴之后,再来琢磨命轨。修行本该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阮一峰呵呵一笑:“师叔教训得是。”接着又说:“师父你们都觉得没问题,但我总感觉,万花谷不在这里。” “测了三次,都是这个结果。” 趴在桌上的少女妙音耳朵尖抖了一下,她坐直身体,冷冷看向阮一峰的方向。 没想到,她这么一动作,那阮一峰竟然道:“你看,那喵喵还是妙妙的身子都支棱起来了,足以说明我所言非虚。” 少女妙音伸了个懒腰,又趴了回去。 周帷板着脸训斥:“半壶水响叮当,才学几天就班门弄斧,难不成你的玄道本事比我们还厉害?” 阮一峰一本正经地说,“老天爷赏饭吃嘛。” 周帷太阳穴突突地跳——还老天爷赏饭吃,不知天高地厚。 闻香雪传音道:“是或不是,一看便知。”她侧向周帷的方向,“师兄助我。” 说话时,闻香雪手里已经多了一枚五行古钱。 周帷一脸错愕,苦笑着传音:“师妹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这次师妹同意他随行,原来是想请出他的五行钱。 这是师门传承的宝物,他们每一代排名前三的弟子均有一枚,里头是宗门祖地内那些已故仙人的一缕玄气,这就导致古钱的能力稀奇古怪,比如他手中这一枚收录的是一位擅长阵法的先祖的玄气,祭出之后,这天底下绝大多数阵法都能一眼找出破绽。 古钱不是一次性的法宝,只要祖地还在,消失的玄气会缓慢补充回古钱之内。 不过他这次用了,至少十年后才能再次施展。 闻香雪:“六百年的蒲心草。” 周帷立刻摸出古钱,注入灵气,将古钱往结界上一照,就见结界上某处出现一个小孔,在孔洞显现瞬间,闻香雪手中青叶飞出,撞向孔洞! 她不需要闯入其中,只要撕开一道裂缝,便能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旦发现不对,就能确定他们用了瞒天过海的手段,到那时,玄天门必然会出手。 瞒天过海,涉及到玄天门那位叛徒,与其相关的一切都必须慎重对待。 “叮”的一声响,却是树叶撞到了一个铜铃铛。 那铃铛,挂在妙音的脖子上。 她速度快若闪电,以身躯阻挡青叶,铃铛响起瞬间,一个虚影凌空显现,就听洛雁归冷声道:“闻香雪、周帷?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妙音一脸凶相:“他们想闯结界!” 洛雁归哦了一声,问:“是玄天门的意思?任何人都不得干预此次名额争夺,你们这样,是坏了规矩。” 下一刻,周帷就收到了来自门主的问候。 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转头看闻香雪,“骂你了吗?” 闻香雪摇头,“掌门让我回去。” 周帷:“……” 他把手里已经没了光亮的古钱拿给闻香雪看,“我这枚古钱用不了了。”肯定是宗门动了手脚,这一批古钱的力量来源于祖地,他们要动手脚轻而易举。 洛雁归:“在我眼里,你们皆是小辈,这一次就算了,莫要再犯。” 说完,他看了一眼战旗。 旗上的大雁活了过来,从旗面上走出,立在了妙音身边。 闻香雪拧眉,她发现这只仙鹤居然是渡劫期的实力。 洛雁归……这么强了吗? 洛雁归:“我明日也会过来,到时候会将进入秘境的钥匙发给胜利者。古秘境,即将开启,你若闲着无事,可以算算准确的时辰,少做些无意义之事。” 说完,洛雁归的身影消失,而少女妙音则骑在了大雁背上,她身子轻盈,动作灵活如猫,好似没什么重量一般。 等坐稳后,妙音指挥大雁啄人,弄得闻香雪三人颇有些狼狈。 闹够了,少女妙音回到桌边坐下,嘲讽道:“不想走的话就老实呆着,再闯阵的话……”她五指成爪,做了个挖的动作,“把你们的心肝儿挖出来吃了!” 如果说一开始闻香雪并不确定是否真的有问题,现在,她已经肯定里头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她拿不出证据。 就在闻香雪思考该如何破局之时,阮一峰又说话了,“师父别担心,我刚又算了,卦象显示小吉!” 周帷:“一事不二占,你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而且真正的玄术不费力气吗?他们很多时候一天开一卦都会疲惫,谁会像他这样,隔一会儿就卜一卦,跟闹着玩儿似的,简直荒唐! 就连闻香雪都忍不住道:“算人不算己,身边重要人的事,我们也是看不清的。” 阮一峰:“我算的是洛雁归所谋之事,卦象空亡谋事不利。” 219:难题 同一时间,洛雁归即将动身前往万花谷。 “灵汐恢复得如何?”他温柔地看着面前女子,伸手替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 女子微微偏过头,却也没完全避开他的手,只是脸上笑容淡淡,略带嗔怪地说:“你过来,就问别的女人?” “你看你发间。”洛雁归一挥手,他面前便撑起了一面水镜,女子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她刚刚被洛雁归抚过的发梢上有星光闪耀,点点星光点缀如瀑青丝间,宛如夜空里闪烁的星河,她微微一笑,“这是什么?” “前些日子下面的人送来的一种新奇的小石子儿,我将它打磨后炼制成了这样的小玩意儿,星灵,你喜欢星星,我就送你星星。”他将面前的女子拥入怀中,“这几日辛苦你了。” 星灵头靠在他胸膛上,骄傲地说:“我可是药王谷圣女,她这点儿伤,也费不了多大功夫。” “现在灵汐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了元婴期,她根基打得不牢靠,想要继续提升的话花费太大,至于恢复原来的修为……”星灵颦起眉头,“难。” 洛雁归:“这样就够了。” “灵汐要跟你去魔渊?”星灵接着道:“我也要去。” “魔渊的魔息和煞气不利于你修养……”他将人打横抱起,“你元神都还很虚弱,以为我感知不到么?”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去魔渊看望某位故人,万一你们旧情复燃了呢。”星灵不满地道。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人抱进了卧房。 星灵:“你别……” 接下来的话,都被他给堵了回去,“你可以自己来看,我心里有没有别人。”神念交融的瞬间,星灵彻底沉入其中,什么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安抚好身边的女人后,洛雁归才踏上了前往魔渊的灵舟。 “你为何执意要跟去魔渊?”洛雁归对灵汐此行的目的很好奇,这个女人眼里只看得见逢岁晚,而魔渊的事,跟逢岁晚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灵汐眼神空洞地看向前往,在洛雁归问出第二遍的时候才一脸木讷地回答:“从心。” 莫非窥天的能力有血脉传承?毕竟,她可是那位唯一的女儿。 也正是她的血液,才使得他能够顺利的施展那位留下的那些符箓法咒,使得他这次的行动更加顺利。 虽说因为瞒天过海的缘故,他现在也不知道万花谷中具体情况,但现在这个时间了,桂树应该快要撑不住了。等他到了,就是收获的时刻,藏月秘境,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而他,也必将迈入入神境!执道圣君的时代早已过去,而他,则会成为新的天下至尊。 万花谷。 巨型柳树轰然倒下的瞬间,人群呆滞片刻,紧接着,发出了震天的呼声。 “死了!那可是出窍后期的柳树,竟然被我们给弄死了!”说话的人喘着粗气,虽然体内灵气消耗得七七八八,但他一点儿也不担心,手里拿着一个水袋,猛灌一口后传递给了下一个人。 “我也是劈死过出窍期邪柳的人了,说出去也倍有面子啊哈哈哈。” 旁边的是个女修,她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壶口,本想用清风诀清理一下,可抬手施术刹那,也不知是不是受周围情绪感染,她突然仰头,直接张嘴往嘴里大灌一口,接着又递给了下一个。 许多人都在想,若是在宫内,这也算违了规矩吧。 “要是执道圣君看见,指不定我们全部都得受罚。”祝迎风哈哈大笑,“圣君肯定会抬手把那水壶给劈成碎片。” 徐一剑板着脸:“慎言!” 阮玉很想说一句,你们说的,他都能听见。不过他这会儿一直在跟她说好话,注意力也没放在外界。 至于那些话吧…… 阮玉怀疑他在照搬那些书上的句子,听得她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反正她才不要轻易的原谅他。 就让他多急一会儿,省得一天天地想什么傅紫衣。 她已经想到了一个考验他的难题。 如果她修为全失神识虚弱之际掉进了腐泥兽的泥坑里,而另外一边则是即将逃走的傅紫衣,他是先救她,还是先去找傅紫衣报仇!二者只能择其一! 等万花谷的事彻底解决了,她再跟他好好掰扯。真当她没脾气呢,一遇到傅紫衣的事就跟失了魂似的,魇气汹涌,一幅要毁灭天下苍生的姿态。搞得好像傅紫衣排第一,而她在他心里,只能排第二一样。 在大家兴高采烈的分享灵泉时,酒鬼独自一人小声抱怨:“不就喝口灵泉补充灵气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喝酒呢。”他举起酒葫芦也想大灌一口,奈何肚子里还藏着那些鳞花,他只能小口抿着酒水润唇,这就犹如隔靴搔痒,越来越难熬了。 “鳞花,鳞花!”柳树被灭,藏在柳树体内的鳞花也暴露出来,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闪耀着光芒的花朵,却没人上去争抢。 陈玉急得团团转,用眼神示意冷刀动手,然而冷刀不为所动,只是问阮玉:“逢道友,这鳞花要如何安排?” “没了柳树威胁,大家的安全得以保证,那就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阮玉笑着说:“在场的人可以进行擂台比武,获胜的自然可以拿到名额。” “不过我们还是先撤回芦苇滩吧。”阮玉接着道:“那里足够安全,也有天然的擂台。”最重要的是,小丫还压在那石头山底下,她得去把小丫给挖出来。 220:妖藤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1:红尘域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2:震魂钟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3:因祸得福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4:丢脸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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