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妃虽晚不须嗟》 第一章 留人 1 “我有乌穆的消息,并且可以把消息给你,但作为交换条件,明日你须替我去宫中参加皇后的寿宴。” 白锦玉偏过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就像知道她所想,苏丽华直了直光滑纤长的脖子,一字一字道:“就像那回一样,冒充我,晋王殿下凤辰的正妃,苏丽华!” 听到被刻意拖长的“正妃”两字,白锦玉心中一凛。 看着就快凑上脸来的苏丽华,她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强作轻松道:“你疯了吗?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一见面你就让我干这么大的事?” “正是,”苏丽华一笑:“谁叫此事除了姐姐,没有第二人可以代劳呢!”她的嘴角上扬着,但那双明丽的眼眸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白锦玉错过这副目光,长吸一口气,“姐姐”这个本该亲昵温存的称呼,从苏丽华口中吐出来总有一番让人不寒而栗的风味。 白锦玉心头荒唐,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和凤辰已经做了七年夫妻,我们换了他能觉察不出来?你信不信,我扭个腰说句话,马上就能给你露馅!” 闻言,苏丽华顿了片刻,却道:“你只管去,就一天而已,他不会察觉。” * 久雨逢晴的日子,一辆金碧朱漆的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缓缓从尚书府门前启动,驶往了皇宫的方向。 白锦玉坐在车中,心神不宁。 头上繁重的簪花步摇,身上层层的锦缎布料,都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却不能站起来,跳下车,大摇大摆地一走了之。 苏丽华要她办事,永远都拿着她的七寸。 两个月前,徵朝皇帝的栖鹿台建成,乌穆受铎月国大汗之命来长安参加落成典礼。不料,从此之后下落不明。 铎月国多方探寻,没有任何乌穆的消息。眼见事情毫无进展,乌穆的新妇终日以泪洗面,白锦玉再也按耐不住了,自己带了几个人手潜回了徵朝,来到了长安。 哪知一入长安,她就遭不明人士绑架了起来,一直到昨天见到了苏丽华,她才知道自己这几年毫无长进,又落到了苏丽华手里。 纵然曾经被人家虐得皮开肉绽,但七年没见,一见之下,白锦玉还挺想跟这个孪生妹妹叙叙旧的。只是人家苏丽华根本没这个心思,只想给她布置任务,一件光听一听她就想掀桌的任务。 当然,掀桌是不可能掀的。 苏丽华很清楚,如今为了乌穆的下落,别说是冒充谁参加一次宫宴,就算明知是个火坑她白锦玉也会自己跳进去的! 随着一起一伏的颠簸,车马似乎进了一片闹市,包子酥饼的香味、街头小贩的叫卖、妇人孩童的嬉笑渐渐清晰了起来,这久逢的烟火气让白锦玉忍不住拨起了车窗的帘角,顿时,繁华帝都的众生相便扑面而来。 高楼鳞次栉比,人流往来如织,远山如屏,绿草漫堤。 长安,风貌宛然无异,而她,又回到了这里。 七年了,如果不是苏丽华昨日提到这个时限,白锦玉还不觉得已经过去这么多日子了。想想如果不是承乌穆的情被收留在铎月国,她现在恐怕早已是白骨一堆了吧! 宫里是该去看一看的,就算没有苏丽华这趟交易,白锦玉也早已准备去打听一下了,毕竟那里有栖鹿台,那是乌穆最后明确出现过的地方! 车马拐了几个弯,街头的喧嚣被渐渐抛远,车外变得越来越安静,白锦玉知道这绝不是进了什么无人之地,而应该是快到皇宫了。 “娘娘!” 这一声让白锦玉浑身一抖,半晌才接受这声音是在叫她。车外唤她的妇人是黄姑,苏丽华最心腹的老仆。 “前方就快到了,晋王殿下今早入朝已经在宫中,他会来迎你的!” “哦,知道了。” 白锦玉在车里随口应着,顺手向侧边的凳子下摸去。她记得以前这车里的凳子被她改造过,掀起来是个内匣,她在里面放过一把小镜子,可专门在下车前整理仪容。 伸手一摸,东西触手可及! 白锦玉取出物件,前后看了一看,还果真是自己扔在里面的那把小镜子。 她不禁讶异:七年多了,这晋王府的马车竟还保留着老样子,竟没人发现这个小秘密吗? 将镜子举到眼前,镜面里映出一张和苏丽华一模一样的脸蛋,细直的鼻子,明亮的杏子眼,英挺的眉毛今天也特意修成了柳叶形状。 看着这张脸,白锦玉不得不承认,她和苏丽华绝对是天下少有的极其相像的孪生女。她们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几乎别无二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分别。 或许因为太像苏丽华,白锦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头竟然也生出了些些的厌意。 两扇厚重的宫门闷声开启,车夫牵马提缰,车子停了又动,似是校验完了入宫的名册。 这时,车窗被黄姑从外面半揭了起来,她小心地向远处指了一指,轻声道:“娘娘你瞧,晋王殿下就在那里!” 此刻的长堤上早已人影憧憧,往来都是参宴的宾客。黄姑这随意一指,若换作常人根本无法从人堆里被认出来,但是凤辰,并不算是常人。 白锦玉顺着黄姑的手指看去,只见波光粼粼的金水河上绿柳夹道,一个男子金簪束发,银衣广袖,临水静立。河风来去,他的衣带被催动翻拨,扬扬翩飞,在风中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他俊秀的身姿。 宫中景致本是浓墨重彩,但此人却生生凭一己之力将这画风改得高彻俊雅。凡有人从他身前经过,绝难忍住不投去相看一眼。 白锦玉骤然想起长安人引以为傲的那句话:三秦第一绝色,绝不浪得虚名。 在凤辰的身侧,立着一个年轻的身影,宽肩薄背,巍然挺拔,犹如一把随时出鞘的隽剑。 白锦玉知道,那必然是谢遥,只是没想到恍恍几年时间,这孩子竟已长得和凤辰一样高了。 他二人比肩而立,彷若自成结界,一派清冷孤僻,与此时正领着妻室儿女谈笑风生的宾客大相径庭。 白锦玉不禁心忖:谢遥如此倒罢了,怎么现在凤辰也这样了? 从白锦玉注意他开始,他就一直纹丝不动地立着。虽然身形秀挺,风华无余,但从他的体态上就能读出来,他并不期待自家府眷的到来。 马车沿着鹅卵路往金水河前行,一路还颇为淡定的白锦玉竟觉得有些没来由的心悸起来。 来不及想为何心悸了,她赶紧调息镇定,她深知,苏丽华的任务一定须妥善完成,否则她绝对不会兑现交易的筹码。 “娘娘,晋王殿下接您来了!” 还未调息停当,车帘忽地被掀起,白锦玉下意识地抬头。 当即,万籁俱寂。 就像一座黑屋子突然投进了万丈光芒,蓦地世界就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一切的都仿若隐没隔绝,只留眼前这个人最为光艳凸显。 白锦玉浑身一僵,像被钉在了车上。在这正面相逢的一刹那,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悸了! 是因为害怕,她怕再看到凤辰。 就像一个贼,害怕见到主人。 白锦玉静止在车里,闭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还需要几个呼吸才能正常过来。 这一坐,她便与立在车前的凤辰形成僵持的局面,一个不愿上前,一个不愿站起,一立一坐仿若无声的较劲。 许久,凤辰感到异常,目光终于向她扫来。 这两道目光着实冰凉而陌路,白锦玉浑身都打了个寒战。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贵而不冷,清而不绝,行止动人的凤辰会使出的眼色。 她垂目,心中闪过些疑虑,还来不及细想,却见凤辰徐徐向她递来了一手。 眼前的这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细腻如滑,一见便知其主人是位养尊处优,高雅矜贵之人。可就是这只手,就是这分明的相迎之举,让白锦玉不禁向后缩了一缩。 “不用了不用了。”白锦玉以谦辞回避,几乎贴着车壁向外挪动。 凤辰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抬了抬眼睑,没有收回手,洁净修长的五指仍然向她空悬着,如有执意。 再拒绝便不妥,白锦玉踌躇了一下,握上了他的手,躬身走出了车子。 凤辰的手很温暖有力,虚扶着这只手,她得体地下了步梯,站好后,她抽回手,却发现抽也抽不出来。 “怎么了?”因为心虚,白锦玉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敢超过三个字。 凤辰不言,双眸从白锦玉的手上渐渐抬起。 这一双眼投来,白锦玉只感到内心的阴障都要被一一照亮了,与这双明澈端雅的眼睛对视,她要使出十二分的镇定。 白锦玉收紧双腮,忐忑地追溯着凤辰的目光向自己的手上看去。 她的手面上清晰的印着两道灰痕,她想了想,只可能是刚才拿镜子的时候碰上的灰尘了。 白锦玉心里倒松了口气:“哦哦,没碰脏你吧?”她借着话头,趁机将手抽了回来。 凤辰放开手,没有应话,看着白锦玉把手指抹干净。 “好了。”白锦玉堆起干笑,把手张给他看。 凤辰长睫微垂,转身向后离去。他步速很快,一旁的谢遥只是怔了一下下,便要跑着才追了上去。 这是生气了?白锦玉竖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只是脏了点手而已,现在这么严格了吗? 凤辰一径前行,谢遥一脸正色地跟在后面,白锦玉领着一班家仆在后面拼命地追赶,这奇怪的一家子引得一路人纷纷侧目。 一直到进了內苑,女眷们由宫人领着和宗室男子分开了,这种尴尬才得以结束。 宫里的宴席从来都是男女分区入宴,加上昨日苏丽华说她最近一直以照料母病为由住在娘家尚书府,故而等下宴会结束,马车也是回尚书府的。 所以白锦玉相信,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和凤辰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第二章 留人 2 隔着墙上精美的镂空窗棂,即可眺望到那气势恢宏的栖鹿台。 白锦玉凝神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建筑,想到两个月多前乌穆还在那里出现过,现在人却杳无踪迹了,心下不禁纷繁忧杂。 等待入宴的女眷们大多相熟,加上今日的寿宴也只是家宴级别,不作许多规矩,这些女宾的言谈便也随意多了。 她们天南海北的畅聊,从谁家的公子风流潇洒,聊到哪家店铺衣服款式新颖,白锦玉本是乐得听听这几年长安风物的行情,谁知到了最后,她们声音越来越小,竟开始三五成群暗戳戳朝她看来。 其实早在一入这院子,白锦玉就感觉到了一种默契:女眷们仿佛早有共识,都和她保持着距离,即使是曾经与她相识的几位王妃也不例外。 渐渐地,有些只言片语飘进了她的耳朵,连猜带想,大致都是说苏丽华和凤辰关系不睦的。 凤辰这人,仿佛天生就是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的君子,加上风姿特秀,为人低调,早已是世人印象中的完人。与这样的人不睦,就天然是毋庸置疑的恶人了。 白锦玉看着自己独成一隅的冷清,心忖苏丽华果然是强大的,这样的场面平常人一次都觉得尴尬,真不知道她一年要招架多少次。 不过,没人来攀谈倒正合白锦玉的意。 一来她已经离开长安数年,早无话题可与长安人探讨;二来她一向对女孩儿家家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作为一个庐州翠渚养大的孩子,她从小学的都是文经武略,若是讨论哪句论述出自何本典籍,哪招剑法的攻克之道那才是她擅长的,闺门之道她从来是能避则避。 不多时,宫人过来邀请女眷们入宴,白锦玉又看了一眼栖鹿台,跟着众人先前往了举办寿宴的英华殿。 今日是皇后的生辰,英华殿的陈列已被布置一新,因是家宴,赴宴者皆是皇室宗亲及皇后的家人,没有外臣,所以座位并不紧凑。 所有男宾坐于大殿右侧,女宾们则相对坐于左侧,入殿之人皆按身份位阶不同依次设坐。 白锦玉被安排坐在女宾第二排中间靠后的位置,其实按晋王的身份她是不至于坐在这么无关紧要的位置的,如今却不知为何成了这个形式。 白锦玉也无意考究原因,她只是来帮苏丽华露个脸的,这个位置既不影响看歌舞,还能躲在后面避风头,她十分满意。 如今的英华殿富丽堂皇,御上帝后端坐,座下歌舞升平。想起彼时这里的波诡云谲、血雨腥风,白锦玉不禁恍如隔世。 她的目光从帝后开始,逐一从这些许久未见的故人身上滑过,自然而然地忆起了不少前尘往事,生了些似是而非的感慨。 目光一路下来,就看见了凤辰,他正微微侧身被后面的一个少年缠着。当下这么一看凤辰,白锦玉不禁觉得几年不见这个妹夫似乎越发的超仪了。 攀谈凤辰的宗室少年想是已景仰凤辰许久,这次有幸地列席在他的身后,整个人欢喜不已,身子前倾着几乎已把案桌都向前推挪了一步。 与少年的交流中,多是那位少年在滔滔讲述,凤辰只是一直倾听,偶尔点首回应。 少年的热情活泼和凤辰的淡陌静雅相映成彰,白锦玉正觉得有趣,忽而凤辰说完了话回身,目光无意地切上了她的视线,白锦玉蓦地坐正,暗暗叫苦。 “妃嫂嫂今日也来了?”凤辰身后的少年凑上他的肩头,兴致勃勃地问。 “……” “好久没见着妃嫂嫂了,许多宴会她都没来呢!” “你很想见她?”凤辰问。 少年有些意外,因为从他刚刚缠着这位晋王殿下开始,这还是晋王第一次主动向他问话。 少年兴奋地答道:“是的,我还记得小时候妃嫂嫂给我变的戏法,真是叹为观止,这些年我一直心心念念想再看一次呢!” 凤辰对着少年微微地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看着凤辰和那少年一齐看住自己,白锦玉动也不敢动,含在嘴里的那口甜糕更是嚼都不敢嚼。 纵然演技再高,演夫妻不睦还是第一回。倘若苏丽华在场,她又会如何应对?是疏疏一笑,还是白个眼给他瞪回去? 茫然无措中,前桌的两位女子忽然交头说起了话,正好截断了二人的视线。 白锦玉如遇大赦,赶紧埋下头先咽了那口甜糕,她决心下面开始不看不听,只专心地拿筷子吃饭。 宴会从帝后入座后便一直热闹非凡,宫中为了让皇后高兴,编排了不少的节目,除了宫中乐官的丝竹歌舞,各国友邦也有艺人前来献技。 此时场中正有两个外国来的舞者演艺,二人以火油涂于双臂,点燃之后起舞,就似两只火蝶在场中缠绵飞跃,待曲毕之时涂灭火焰,舞者竟然完好无损。 白锦玉惊呆,歪着脑袋看完了表演,全然不觉一双凉眸在场中逐渐加温。 这双眸子的主人一身银衣,外表看去仍四平八稳地端坐着,但实则心里已经翻起了滔天的巨浪,此时若是抬手,只怕是连眼前的杯盏都扶不稳了。 酒过三巡,歌舞暂歇,宫里的掌事太监宣布各家为皇后进献寿礼。陆续看了几家进礼的过程,白锦玉不禁心中疑窦丛生。她硬着头皮,小声问向身旁那位看起来并不想理她的齐王新妃:“今天的寿礼都由各家女眷呈上吗?” “是的!”齐王妃瞥了她一眼,奇道:“咦?晋王妃难道不知道吗?” 晋王地位虽然尊崇,但苏丽华不受晋王待见已是人所周知的事情,俗话说没人爱的孩子像根草,连这个齐王妃对白锦玉的态度也颇为倨傲。 白锦玉无暇与她辩解,仔细回忆来时的车上一切细节,脑中确认了没有见过什么礼盒之类的东西后,便开始疑惑是凤辰那头准备了寿礼。 但是刚刚凤辰并没有把礼物交给她,眼下这情况又该怎么去问他讨呢? 白锦玉焦急地朝凤辰看去,一连给他使了几个眼色,可他始终专注地看着殿上,压根就没向她这里看过一眼。 白锦玉仰天长叹,脸上一片愁云惨雾,不想那齐王妃话声又响起:“皇后娘娘说她不缺贵重的财物,所以特令各家女眷要亲自准备寿礼。这次生辰只要各家女眷亲手研制的物品,说这样的礼物才最表心意。对了,晋王妃你做了什么物件?” 听她这一说,白锦玉直接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再三和齐王妃确认,才终于相信了她所说的是真事。 “给你看看,这是我为皇后娘娘做的一柄宫扇。”齐王妃小小自满地从一旁取过一个锦盒,打开来递给白锦玉:“从养蚕、取竹、刺绣、装裱一一都是我亲力亲为,等再过半个月这天气转热,皇后娘娘就能用上了!” 白锦玉这会儿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苏丽华可没有跟她说过这一茬啊!!现在她严重怀疑苏丽华就是没准备礼物,所以才让她来顶替参加这场宴会的! 天,不敢想,等下要如何收场?白锦玉捂着脑袋恨不得有本事能立刻消失。 这时殿中却传来了一些不和的声音,循声看去,原来是皇帝的吴贵妃正在奚落魏王侧妃李氏所作的一副书画。 众所周知,这吴贵妃是魏王正妃蔡氏的表姐,她一向寻着机会都要替表妹敲打一下这个李氏的。 “这幅《月下赏荷》笔法还是尚可的,可惜立意就完全是凭空臆想了,”吴贵妃轻蔑地瞄着站于殿中的李氏,道:“据臣妾所知,荷花日放夜收,是根本不可能在晚上开花的,那皇后娘娘如何去月下赏呢?” 李氏被驳得哑口无言,脸色紫红地垂头立着,双手慢慢垂下了自己的画作。她畏畏缩缩地向一旁落座的丈夫看去,可不看还好,那个魏王满脸写了一副嫌她丢人的表情。 殿上一时议论四起,皆是对《月下赏荷》的品头论足 “你呀!”吴贵妃对着已然无地自容的李氏作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叫你平日虚心踏实些,少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 “是。”李氏低声回话,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罢了罢了,都是她的一片心意。”一向仁厚的皇后及时出声,想要圆过这场尴尬。 但吴贵妃却话锋一转,对着皇后讨起好来:“有人就是这样不争气,皇后娘娘莫为这事扫了兴致!” 白锦玉苦笑不已,这吴贵妃一点没变,还是那盏不省油的灯,而这个李氏也的确可算是不争气了,这些年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一副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没用样子。 “唉,小题大做,我看这画也没什么问题。” “晋王妃说什么?” 齐王妃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白锦玉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心里嘟囔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还被人听了进去。 白锦玉自知失言,忙笑着装糊涂:“我说话了吗?” “你说了!” “没有吧……” “你就是说了!”齐王妃年纪尚小,正是爱较真的阶段,又重复一遍道:“你说那画没什么问题!” “不会吧?” “你还抵赖!” 齐王妃见白锦玉拒不承认气得满脸通红,而白锦玉呢,则一副打死也要糊弄到底的架势。 “婵儿!”僵持之际,一个洪润的声音从大殿上传来:“何事令你脸色若此?” 这声音响起,白锦玉脑门上立刻飘过两个字,要完! 只因这问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高坐大殿的皇帝——凤华。原来,这齐王妃满脸委屈的时候,正好被坐在高处的凤华看了个一清二楚。 有了皇帝的关心询问,这齐王妃总算找到了个评理的地方,她腾地几乎一跃而起,气撅撅地向御上回禀道:“启禀圣上,是晋王妃!她刚刚说贵妃娘娘小题大做,还说魏王李妃的画并没有什么问题!” 白锦玉震得直接捂住了心口,这话经此一转述,可完全变了风味,严重程度最起码扩大了十倍,判个斩监候也绰绰有余了!! “哦?”果然,下一刻吴贵妃已夹枪带棒地向她问来:“晋王妃竟这样说?这下我倒要听听晋王妃的高见了,若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是要问罪的哦!” 被这么点了名,白锦玉只得先站了起来,这一站,她顿时就看到满殿的目光向自己汇聚了过来。 她已经很久没被这么多人关注过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发怵了一下。 众人看过了白锦玉,又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看向凤辰,人们看见在这缤繁复杂的目光交错中,凤辰静静地看着白锦玉,作壁上观,没有难堪,也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问罪就免了吧,今日可是皇后的喜宴,就请晋王妃说说她不同的见解吧!”凤华吩咐。 他与这个这个弟妹虽然交集不多,但因当年共同经历过那场捍卫皇权的硝烟,他始终对她怀有好感。 第三章 留人 3 到了这一步,白锦玉只得走出了自己的位置。她在大殿中央严谨地向帝后行了大礼,礼成之后,便用目光在殿內巡梭起来。 她不敢掉以轻心,眼下众目睽睽,且在座者有不少是妇孺,她想要完美的开脱,说的道理就不仅要能使人信服,更重要的是要深入浅出,能让每一个人听懂。 忽而,一幅不知谁家已呈献过的玉画进入了白锦玉的眼帘。那是一副用不下百数的玉片拼制成的图画,画中的内容是十分常见的“松鹤延年”。 白锦玉信然一笑,指了一指那倚在御柱上的玉画,道:“请圣上、皇后移目那幅《松鹤延年图》,若说魏王李妃的《月下赏荷》与真实不符就算错了,那这《松鹤延年图》岂不更错得离谱了?” 凤华问:“哦?这‘松鹤延年’乃是历古以来祝寿的常用题材,有何不妥呢?” 白锦玉在身后握了握手心,口中却平稳道:“青松生于高山土壤,白鹤却喜栖沼泽,这世间的白鹤是万万不会去松下流连盘桓的,‘松鹤延年’也是绝对不会在真实中存在的画面。” “但是青松长青不坠,白鹤出世高洁,两者寓意美好,所以千百年来总被引作一处寄托祝福。” 她引回话题又道:“由此可见做画不必都追求真实,如今只是一副《月下赏荷》,若是画个垂耳长眉的寿星老仙……那世间更是没有啊!” 白锦玉又笑眼看着李氏,温声道:“皇后娘娘爱荷之名世人皆知,良月意寓美满,李妃将二者结合入画以博娘娘欢欣,初衷是好的。况且此画笔法娴熟,用色讲究,所表的画面未尝不是弥补了现实中的缺憾,若这么理解,说是一幅佳作也是可以的!” 白锦玉一番讲述通情达理,可谓瞬间就替这《月下赏荷》拨乱反正了,殿內上下豁然开朗,应者不绝。 “妃嫂嫂一身清朗,真是博闻广识!”凤辰身后的少年钦佩不已,攀上凤辰的肩头特地跟他说这一句。 凤辰望着那个在大殿中负手而立、孑然自信的身影,默言良久,等那少年退开了,才自吟地回了声:“嗯。” 随后,他站了起来。 于一片坐低的人中站起,众人的目光瞬间就被凤辰吸引了过去。晋王殿下从来无争无显,他自发走到人前的场合,是绝对不多的。 人们的眼睛追逐着凤辰,就像追逐着皓月流光,直到他盈盈停在了白锦玉的身边。 凤辰一靠近,白锦玉隐隐竟觉得自己比刚才还要紧张,双脚不自主地移了一步。 但跳脱出这份紧张,她又略感欣慰,心道他比之对自己妃子袖手旁观的魏王,还是有些担当的。 凤辰向殿上逐一拜礼,一切礼节停当后,他又颇为正式地拱手道:“內人的癔病近日又发得厉害了,言语有失,还望皇上、皇后、贵妃娘娘见谅!” “癔病……”有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白锦玉一脸莫名,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被凤辰一个眼风给扫了下来。 “晋王严重了,弟妹所述能够自圆其说,听起来也有些道理。”御座上的凤华并不恶恼。 皇后也温柔地笑向白锦玉,应和道:“弟妹一向出类拔萃,所说之言常叫人耳目一新。本宫听说你身体欠安由来已久,如今还没有好转吗?” 白锦玉无言以对,她昨夜刚刚见过苏丽华,并未见她哪里有病,这‘由来已久’的病情多半是凤辰强按在头上的。 白锦玉不置可否,对凤辰与苏丽华的关系无语。 “既然病没有好,就要多寻良医,按时服药。”吴贵妃蹙起关心神色,并向皇帝请示让宫中的御医为晋王妃诊断一番。 凤华甚为欣慰,当即传下口谕让宫中御医近日为白锦玉出诊,皇后也跟着赏了白锦玉一堆名贵的药材补品。 “对了,不知晋王妃为皇后准备了什么样的贺礼啊?”吴贵妃突转话题,表现出一副十分期盼好奇的面孔。 这句话一出,全场的好奇心排山倒海地扑向了白锦玉,白锦玉的脑子空了一下。 沉滞了片刻,凤辰双眸偏过,压低了声音问:“你……有吗?” 白锦玉醒过神,朝凤辰看去,之前他的目光一直淡静,而此刻却隐隐似乎有了担忧。 想想也是,这种时候出丑,晋王府的门楣至少要一年无光了。 “皇后娘娘的吉诞之礼,当然是很特别的。”白锦玉倏然笑道。 凤辰薄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忍住了。 殿上的皇后听言兴趣陡增,倾身催促道:“晋王妃的礼物一定与众不同,快呈上给本宫瞧瞧。” “这贺礼嘛……”白锦玉咬咬唇,有些为难:“还不在这里。” 白锦玉说得直白,听见的人都愣住了,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议论开来,都言这晋王妃果然是病得不轻。 凤辰道:“在哪里?我去取。”声音微微低沉,听了竟叫人十分安心。 白锦玉朝他摇了摇头,回身向殿上道:“要献上这件贺礼,臣妾想先向圣上借两柄铜铁的剑鞘。” 话音刚落,殿中议论之声更是四起。 “晋王妃行事怎生如此乖张?从未听闻有人如此献礼。” “哎呀刚刚晋王不是说她有癔病嘛!” “她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其事啊?” “不知不知。” …… 殿上的凤华也是一脸惊异,同时也很兴致勃勃,他立刻吩咐掌事太监取来了两柄剑鞘交给了白锦玉。 这两柄剑鞘均由精铁铸成,分量不低,整个鞘身装饰刻画精美,鞘口更有白玉镶嵌,一看便知是藏纳名剑所用的剑鞘。 十分满意地打量完两柄剑鞘,白锦玉便左右手各持一鞘用力地互击了一下。 “硿——”一声不悦的金属撞击声顿时震发了出来。 声音比白锦玉预想的要大,她暗自满意赞叹:这到底是皇家御用的东西,真是一百把翠渚的藏剑也望尘莫及! 白锦玉正自欢喜的时候,这一声敲打声可把前排坐着的皇室宗亲给震懵了。这一声击铁之音粗旷躁耳,更毫无音律美感,当下就有女眷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可白锦玉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反应,兀自将剑鞘又敲打了几下,侧耳仔细校验着鞘身的振动和声音。 “有了!”等她好不容易找到需要的声音,一回神,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得罪了全场人。只间一片众人交头接耳对她指指点点,英华殿俨然成了一个大型神经病诊断现场。 白锦玉认识到自己的失礼,不安地偷瞄了一下凤辰,还好,他倒还是一贯静影沉璧的姿态。白锦玉心下泰然了一些,和凤辰一相比较,只道坐下的人太显得缺乏耐心和修养了。 “嘘——”白锦玉以指抵唇,示意全场安静,如此随性之举惹得几个王公要发作。可是白锦玉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开始拿起两个剑鞘击打起来。 她一边击打,一边在殿中缓步游走,手中敲击的声音渐渐从毫无章法的乱阵,演变为有一定节奏规律的“硿、硿”声。 白锦玉的行为看着实在太古怪了!但是众人又见她一副煞有介事、严谨认真的样子,只得也按下性子屏息凝神地端详着。 大殿寂静无声,唯见一袭紫衣的白锦玉拿着两柄剑鞘不断敲击,忽短忽长的敲打声在殿中不断回旋往复。殿上殿下的目光都紧随着她的身影一步一步地移走,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场中有一二老者已经不甚厌烦,正欲拍案而起,却被凤辰余光一瞥,直慑得又安分地坐了回去。 枯燥的击打声仍在继续。 “硿、硿!” “硿硿、硿硿!” …… 突然,一声嘹亮的长鸣划破寂静,殿中忽而有一阵劲风拂过,还未等众人醒过神来,只见一抹绮丽的翠绿从明亮耀眼的殿门腾翔而来,破空而入,最后稳稳地停在了大殿的中央! 众人头晕目眩,定睛看去, 那翩然而至的身影,竟然是一只雄姿勃勃的金翎绿孔雀! 这只孔雀曲颈高昂,翠羽丰密,双眼炯炯有神,拖着雍容高贵的长尾,浑身透着亮丽非凡的精光。 顿时,大殿上下轰然震动,人人惊喜愕奇,帝后二人更是喜出望外,交握着手赞叹不已,仿佛这是从九天上降临的祥瑞神鸟。 白锦玉并没有就此停下,她面朝着孔雀,继续一下一下的击打剑鞘。那孔雀更是奇了,竟然亦步亦趋地跟着白锦玉,就像认了她做主人似的。 见气氛差不多了,白锦玉一边敲击一边朗声诵道:“霓旌蔚霞迎王母,飞凰玉凤入瑶台!” 声止,那孔雀轻轻一跃,跳上了御阶,向着帝后二人方向优雅地展开了它尾部圃大的金翎!那完全打开的羽屏犹如蓝绿交错的宝石镶嵌在灰色的锦缎上,美艳夺目,灿烂得让人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到了这一刻,殿中拍案叫绝的声音已经连绵如浪,人们争先恐后地蜂拥上前,争相一睹这人间凤凰的风采! 白锦玉也体贴众人,她间或地击打剑鞘,引着那绿孔雀在殿中前后左右亮相,满足了每一处方位的观赏。哗然的人群中,那个先前和凤辰说话的少年更是将手拍得甚欢、激动得连声叫喜。 白锦玉暗自庆幸早年贪玩学了这一手。 刚才她正愁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贺礼,突然想起隔着这英华殿不远便是御花园,里面养了不少奇珍异兽,于是想起用这个法子,期盼至少能招来些喜鹊什么的。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招来了这么大一只华彩抖擞的大孔雀! 白锦玉喜不自胜地看向凤辰,以为能看到他与有荣焉的神情,岂料凤辰的面孔只稍稍平和了一些,眼神反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凝重。 这幅表情实在使白锦玉败兴,她正准备嘀咕他两句。突然,她想到自己现在是苏丽华,苏丽华是不会像她这样说话行事的! 于是,她极不自然地在凤辰的凝视中缓缓闭上了嘴巴。 第四章 留人 4 殿上热闹一团的时候,御花园的太监已经在英华殿外诚惶诚恐地跪了一排。皇帝大笑,不但未有斥责,反倒赏了每人五两银子,让他们将孔雀引出了殿外。 “晋王妃真是神通啊,要是唐侍郎家那位无所不通的小姐入了府,一定会和她成为莫逆之交的!” 冷不丁地听吴贵妃插上这一句,白锦玉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她感到身旁的凤辰也似乎定了一下。 白锦玉转过头来,问向吴贵妃:“唐侍郎家的小姐?” 见白锦玉一脸茫然,吴贵妃疑惑地问凤辰:“晋王还没有和王妃提过这事吗?” “没有的事,如何提?”凤辰目色冷漠,直将一张冠玉般的面孔迎向贵妃。 寥寥数字,掷地有声,白锦玉吃了一惊,一向被人视为轨物范世,整躬率物的凤辰居然会呛人了!呛的这个人还皇帝的贵妃! 吴贵妃果然也很意外,当场被怼得直接愣住,既惊又恼地半天接不上话来。 气氛微僵之时,皇后出来圆融:“晋王不是小孩子了,上次只是我们玩笑一提,幸好这里没有外臣,贵妃还是不要当真说了。” 吴贵妃尴尬笑了两声,随即捏着手绢向皇帝道:“臣妾只是有些心疼晋王罢了,丽华自钰贺公主离世后也已晋升成了正妃,可她入府多年一无所出,晋王府至今只有钰贺留下的小世子,和别府相比实在过于人丁单薄呀!” 犹如惊雷乍响,白锦玉浑身一震!! 吴贵妃的一大段话,她只听到“钰贺公主离世”六个字就懵了,至于后面吴贵妃讲的什么就没怎么听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白锦玉木木地转过身,看着凤辰的眼睛,想确认这是否属实。 凤辰的眸光淡了一息。 要说凤辰的眼睛,绝对是女娲的精工之作,凡人要十分力气才能表达出的情绪意思,他往往一个细微的眼神就够了,所以白锦玉立刻就领会到了事实。 昨天,苏丽华提到自己是“正妃”的时候,她已隐隐感觉不妙了,但她也只是以为苏丽华用手段夺了钰贺正妃的位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钰贺已经离世了! 钰贺……白锦玉的心头一阵抽痛。 “丽华,朕怎么看你脸色有异,是不满给晋王纳妃这件事吗?”这次问话的是凤华了。 白锦玉恍惚中回神,收拾起震惊,她现在是苏丽华,怎么可以像刚知道这件事情一样呢?! 白锦玉努力地回想吴贵妃说了什么,对了,好像是说苏丽华七年没有孩子。天,苏丽华昨天都没提,皇室之中生孩子是件大事,她怎么搞的,怎会孩子都没有?! 吴贵妃今天说这些,明眼人看出来就是要逼凤辰就范,当场逼着她夫妻二人表态。白锦玉不禁心疑:苏丽华是不是也怕这个场面?这一刻才是苏丽华要她顶替来参加宴会的原因? 她摇摇头,猜不准。 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她和苏丽华有隙,那是她们俩关起门来打架的事情,若是有外人来指摘她的妹子,她还是不允许的! 所以,她对殿上一欠身,道:“如果陛下、皇后一定要为晋王主张婚事,妾身不敢反对。” 听言,众人脸色皆是一喜,只有凤辰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沉了一下。 “但是,”白锦玉抬起头,补道:“臣妾会不高兴,臣妾也不会和新妃做朋友!” “你……”吴贵妃惊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皇后的脸也凝住了,大殿之上的看客们一片愕然:这晋王妃真的是病了,恐怕不止是病了,还疯了! 见此,白锦玉扑通一跪,向殿上自省道:“妾身自知言语不合圣意,但是如果不说出心中实话,就犯了欺君之罪。欺君罔上,更加罪加一等,臣妾不敢!” 几句真诚而狡慧的言辞,说得帝后不知如何表态。一阵沉寂后,大殿上传出了凤华朗朗的笑声,他作趣道:“快平身吧,只是贵妃的随口之言,瞧把你吓得!” 白锦玉执意地磨蹭了一下,在皇后的好言劝说中才勉强地起身,正为自己得了便宜开心,却听凤华恩威并施道:“不过晋王府人丁单薄的确是事实,朕再给你一年时间,你好生调养,尽早为宗室开枝散叶!不然,朕可管不了你高兴不高兴了啊!” “啊……”白锦玉哑然。 “啊什么?”凤辰垂眸,余光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谢恩。” “哦。”白锦玉又跪了回去,好好地拜谢了皇帝几句。等她再爬起来准备瞪回凤辰的时候,却发现他神色强持,面容竟极度苍白,白皙的额上细细地浮了一层薄汗。 白锦玉迟疑地问:“你怎么了……” 凤辰眉心微蹙,抿唇不答。 “晋王妃性格率真赤诚,晋王殿下能日日与她相对,好令人羡慕。”殿上皇后还在说话。 “是……”话音还未定,凤辰的身子突然直接向白锦玉倒了过来。白锦玉眼疾手快上前一臂将他托住,可惜仓促间力量不支,竟也随他一起跌在了御殿之上。 夜上,咸卓宫。 昏迷中的凤辰少了醒时的那种拒她千里的冰冷味道,但他的眉心仍然微颦着,可见神识不清的时候那噬身的痛楚依然没有放过他。白锦玉用细帕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但往往擦完不久,额头上又会重新冒出一层。 她望着凤辰,心绪纷繁复杂。 凤辰真的瘦了很多,即使是躺着的时候,下颚角也极其分明。他本就生得如精雕细琢的玉人,如今脸庞如此瘦削,故而才会觉得他比以前更为出众了。 戌时过半的时候,皇后又来卓咸宫探视凤辰,这是下午她同皇帝一起来探望之后第二次来了。 “御膳房的人本宫已经全责罚了,这些奴才做事太不细致了,怎么可以把夹带腰果的菜肴呈给晋王!”即使过了几个时辰了,皇后仍然气愤难消。 白锦玉宽慰她道:“腰果碎末太难以区别,好在现在晋王已经没有大碍了,皇后小心凤体,不必再生气了。” 皇后后怕道:“幸好宫里还备着药,否则本宫真是不敢想象……”说着,她以巾掩面,脸色又是一阵煞白。 白锦玉也跟着长叹了口气,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多数人视为美味的腰果,有些人吃了竟然会昏死过去! 下午太医们焦急为凤辰诊治的阵仗还历历在目,那严重的情势真的把她也吓坏了。皇后说得不错,如果不是宫中有专门针对这种病症的药丸,今天恐怕大罗神仙也难救回凤辰了。 “妾身听说新建的栖鹿台可为宫中带来了祥瑞,据说上过栖鹿台的人都会沾染福祉,这次晋王逢凶化吉一定也是受到了它的庇护。”虽然话题引得有些生硬,但白锦玉终于提到了栖鹿台。 皇后一听,觉得大为有理,当即表态要派人去栖鹿台酬谢各方神明。 “妾身还听说这栖鹿台落成之日,各国使节都远道而来庆贺,有些见了至今魂牵梦萦,还留在长安不肯离去呢!” “哦?真有此事?”皇后对此吃惊不小,她停下想了想,道:“哦!前几日哀家隐约听闻那铎月的王子还未还都,铎月派了使臣来问询王子的下落,难道……还没有找到吗?” 皇后的话没有带来一丝线索,白锦玉的心一下子落空。 “你们一定要在宫中多住一段时日,让太医好好的诊治服侍,待晋王完全养好后再回府去!” 耳边再次响起皇后的声音,而这句话一下提醒了白锦玉,她今晚应该回去苏府,她要和苏丽华换回身份!下午一场焦灼,她居然把这事忘记了! “太打扰了,等晋王醒了,我们就回府去……” “那怎么可以?!”皇后果断截断了白锦玉:“太医说总要休养个两三日的,本宫认为两三日决计不够,你们在宫中怎么也要住够五日,本宫要看着晋王恢复得和平常一样好才能安心!” 白锦玉心中暗暗叫苦,但她知道,皇后比凤辰年长十岁,凤辰又与她弟弟同岁,所以她一向就将凤辰当亲生弟弟看待。这次出了如此严重的事故,估计她此刻心中正是难以释怀的时候。 白锦玉的第一反应就想喊黄姑,可是看着眼前的皇后,只得生生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直到亥时皇后离去了,她才把黄姑捉到了院子的墙根。 “我要出宫!我可只答应了一天。” “白姑娘,这……这里是皇宫啊,老奴哪有这通天的本事呀!” 白锦玉早料到黄姑会这么说,只是有些自虐地仍想亲耳听到她应证而已。 “您不必担心,想必王妃现在已经得悉此事了。”黄姑这时口中的王妃是指苏丽华。 白锦玉点点头,这事也发生了好几个时辰了,就算晋王府的人不回去报信,这散宴的人群也该把凤辰误食中毒的事情传出去了。 “那你家王妃可有跟你联络?” “没有。” “没有?”白锦玉骇然:“那我告诉你,皇后说要让晋王在这里待五天!五天我可演不了的,你赶快想办法跟她联络上,让她想办法换我!” 白锦玉的呵斥让黄姑的脸上变幻了好几种神情,她唯唯诺诺点头:“奴婢会想办法通报王妃的,还劳烦姑娘一定多委屈几日。” “我当然知道!”白锦玉颓然地闭了闭眼睛,随即又郑重其事的和黄姑说:“今日宴会上我好离着晋王八杆子远,但接下来几日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家王妃这些年有什么特殊的习性你现在速速告诉我,免得我穿帮了!” 黄姑埋首思索了一会儿,许久才支吾道:“姑娘不用过于紧张,这五日……姑娘其实如常做自己就好了,并不用刻意的假装王妃娘娘!” 听此,白锦玉迷惑:“什么意思?” 黄姑抬头望了一眼白锦玉,遂又迅速地低了下去,吐露道:“其实这么多年,王妃娘娘她一直在扮演你!” 这话一出,有些在白锦玉意料之外,她没想到黄姑会这样说。 “什么意思?” 黄姑的眼中已有藏不住的难言之隐,她极力回避着白锦玉的目光,道:“奴婢说得太多了……总之,我会想办法联系王妃娘娘的!我现在该去值守了,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 说完,她丢下白锦玉小步快走进了咸卓宫。 白锦玉有些怔愕地站在原地,黄姑的话怎么那么奇怪?到底什么叫苏丽华一直在扮演着她? 白锦玉踱回寝室,只见黄姑回到了门边侯侍,谢遥则扶剑守在凤辰的床前。白锦玉打量着谢遥,这才想起他好像从下午就一直是这样站着的,也不知站了多久了,姿势、位置都没有变过。 白锦玉记得他以前就是这样,出入总与凤辰如影随形,从不言语却极有存在感。他就像是凤辰的一把利剑,冷若冰霜,又锋利无比。 其实论长相,谢遥非常不错,还是属于小白脸的那种。少年时眉清目秀,这几年长开了,增添了些英武之气,说是千里挑一的样貌也绝不为过。 只是他气质过于冷峻,面无喜怒,所以常叫人第一眼只看到他的冷,往往忽略了他的模样。 白锦玉来到床前用手探了探凤辰的头额,烧已经退了,只是人还没有醒。她不敢多看,就抽身坐在离床榻不远的茶几边。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愧疚吧,只要看着他,她就觉得自己是晦暗的。 第五章 留人 5 寝殿里虽然有四个人,但是却极其安静。凤辰不醒,谢遥、黄姑静立,白锦玉心有旁骛,也独坐了半晌。 忽而夜风入枢,黄姑去关拢窗户,这不甚大的声响将白锦玉的神思拉回,她张了张黑如浓墨的天色,意识到时候已经太晚了。 “谢遥,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可能安静了太久,白锦玉这一句显得太过突兀,闻言的谢遥神色微滞,抬头向她看来,眼底映着疑惑。 白锦玉以为他没听清,又再说了一遍:“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没事的。” 谢遥看着白锦玉的目光更紧了,喉咙里翻滚了一下。 白锦玉心下了然,谢遥和凤辰的关系一体同心,他自然是不肯在他清醒前离开的,所以她不再去劝谢遥,转而去吩咐黄姑休息。 “好。”冷不丁地,谢遥居然应了,并且说走就走,当即就从床前移开了步子。 他径直向门走去,行经黄姑身边时却停下了脚步,他淡淡地扫了黄姑一眼,沉声道:“你也是。” 黄姑一愣,目光游移,吞吞吐吐:“老奴,老奴不累,还是照应着王爷王妃……”说到底,黄姑是苏丽华的忠仆,她万分不放心让白锦玉一个冒牌货与自家姑爷独处一室。 “出去。” 谢遥没多言,但是寒光一闪,他随身的佩剑被拉出了半尺。 这一下,连白锦玉都骇到了。很显然,黄姑绝对不是有分量可以与谢遥对峙的角色,谢遥现在的架势,简直是杀鸡用牛刀般用力过猛。 “有话好好说,谢遥你干什么?”看见黄姑瑟瑟发抖的双腿,白锦玉赶紧隔在了二人中间。 谢遥虽然年纪尚轻,但天生一副生人勿近的脸孔,加上素来威名赫赫,现在由他摆出这凛冽的架势来,震慑效果相当不俗。 白锦玉转身扶住虚汗直淋的黄姑:“你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喊你。” 黄姑当即一改态度,眼神瞟都不敢往谢遥瞟一眼,扶着门边几乎逃似地退了出去。 “谢遥,你过了啊!对黄姑这样的妇人你需要拔剑吗?!”白锦玉叉腰仰头数落他,却因身高的差距让她觉得气势被削弱了很多,遂将目光沉移下来,瞪着谢遥的手中的佩剑。 他的这柄剑是把天下闻名的兵器,白柄金身,外形俊逸,仿若仙家名器,但却有一个非常嗜血的名字,屠割。 谢遥没有应话,将屠割按回剑鞘,默然地施礼退身。 谢遥一走,房间顿时空空荡荡起来,下午的时候这里曾有一屋子的人围着凤辰,现在只剩了白锦玉一人,她顿时感觉肩头的责任加重了许多。 白锦玉守着凤辰的动静,为他一时的呼吸急促而焦灼,又为他进入酣睡而宽慰,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心情就跌宕起伏了几回。 乌穆失踪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她日夜不安,前几日才颠簸了几千里回到长安,就莫名其妙地被苏丽华绑了,今天和凤辰重遇,他又在大殿昏过去……一番番事下来,白锦玉真的有种力不能支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听见有些声响,白锦玉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趴着案几睡着了。她迷迷糊糊张望去,是凤辰在影影绰绰中支身半坐了起来。 白锦玉瞬间清醒,这一清醒过来,这浑身的机敏都跟着恢复了过来,她刺溜地扑到凤辰跟前仔仔细细将他端详。 此时的凤辰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一手紧紧捂着喉咙,似急于呕吐之状。白锦玉情急之中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拢着等在他的颌下。 凤辰见此,生生咽了咽喉咙,聚拢的目光从她的双手移到她的脸上,投来的目光中示意着不可思议又怒不可遏的制止。 “哦哦哦,”白锦玉干笑着,忽然也觉得自己是有些急傻了,忙缩回手:“你撑住,我去给你找个盆!”白锦玉嘴上说着话,身体真没半点耽误,她迅速在屋里转了一圈,从床后找来了个马桶。 见到这个马桶,凤辰眼中的愠色更为浓重了。 “所有盆罐下午都用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没送回来。现在只能找到这个了,”她弯下身来,哄道:“我看过啦,没人用过干净的!” 凤辰蹙眉,刚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哇的一口先对着马桶吐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将白锦玉一推,将她推得背过了身。 不料白锦玉下一瞬却立即转回了身,以手代步地沿着床边又爬了过来,她一把凑近,小心地替凤辰扶起扑落在身前的长发。 “走开……”呕吐的间隙,凤辰勉强喝道。 白锦玉拍打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好了好了,见外什么?你什么狼狈样子我没见过!” “是吗?”凤辰平了一口气,侧过双目。 “怎么,你忘了……”白锦玉蓦地打住。 凤辰追问:“忘了什么?” 忘了你曾经在山里眼盲受难,靠我给你找吃找喝。 不过这话是白锦玉肚子里说的,她的嘴巴可不敢讲。现在的她是苏丽华,苏丽华应该七年前落水“失忆”了,是记不起这些事情的。 “害,”白锦玉转而淡笑:“别忘了我们是夫妻啊……”这“夫妻”二字她说得极飘忽,显得十分缺乏底气。 而凤辰听了这“夫妻”二字,直接又弯身对着马桶吐了一波,白锦玉一时怀疑他不是因病而吐,倒像是听了这两个字才吐的。 白锦玉好言安慰,待凤辰吐好后,她立即给马桶盖上盖子,取过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凤辰。 然而,凤辰迟迟半天也没接帕子。 白锦玉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过了半晌才想起,方才自己用手盖了马桶,还没有擦拭。 白锦玉自恼,太长时间不见,她竟然忘记了凤辰那洁癖的个性了。她一面尴尬地笑起来,一面将手垂缩了回来:“这手是该洗洗,那我……去给你换一条。” “不必了!”凤辰抽过帕子,印了印嘴角。 这一番折腾,他发了不少汗,白皙的面庞凝了一层细细的晶莹,腮边贴着的碎发几乎全湿了。 白锦玉取过枕垫靠在凤辰的身后,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吐出来好多了吧?” 闻言,凤辰看着白锦玉,眼神多有为异。白锦玉隐隐觉得不妥,但一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得退回身去,乖乖地坐得离他远了些。 冷凝的空气,白锦玉尴尬得无所适从。她心里暗自叫苦:她不知道苏丽华应该会怎么说怎么做,昨天苏丽华可什么也没交待啊!说好一天的戏份现在要加演那么多天,说好的不会和凤辰有什么接触的机会,现在居然已经锁在一起大半天了。更严重的是,现在他还醒了…… 黄姑是有提示,可是却让她做自己。天,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了!怎么做才像自己?! “我饿了,叫谢遥来!”凤辰打破了二人静默。 白锦玉得救似的连连点头,几乎像兔子一样跑开,门一打开,发现谢遥早已立在门前。 凤辰苏醒的消息像劲风一样传了出去,太医、仆侍纷至沓来。白锦玉赶紧趁机退避一旁,减少再跟凤辰直接面对的机会。 诊治的太医们脸上渐渐面露喜色,他们对着太监嘱咐了一番便欣然地离开了。白锦玉全程袖手立在一边,像个看客一样,直到谢遥向她递来了一方餐盘。 餐盘上放着一个碗一柄调羹,碗和调羹是白瓷制的,碗里是新盛的米粥。 “殿下不便,请王妃代劳。”谢遥说得一板一眼,配上他没有起伏的声音,直让人不敢拒绝,白锦玉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餐盘。 太监宫女见白锦玉走来,便向两边分出一条道。谢遥在白锦玉身后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这些人便默默退到了门外。 “我过来了啊!” 白锦玉预先打着招呼,在凤辰没有表示什么异议的情况下,她感觉心态稳了许多。 谨慎地在床沿坐下,用手探了探碗壁,热度刚好入口,白锦玉这才好好端详起这碗粥来。 这是一碗熬得火候正好的药膳粥,糯烂的米汤里浮着切得细碎的山药、胖鼓鼓的桂圆,散发着阵阵醇香扑鼻的香气。 真是一旦正视起这碗粥,这粥在眼前就突然变得无比诱人起来。白锦玉忍住往自己嘴里送的冲动,用白玉调羹从碗中勺了一口粥,小心翼翼地递到凤辰的唇边。 然而,凤辰却往后让了让,双唇更是不启。 白锦玉头皮一阵发麻,好像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想瞧见我。其实我也不想在你眼前晃悠,只是谢遥把这粥递给我,我不接的话又怕你以为我不想照顾你!”白锦玉偷看凤辰一眼,口气中也很委屈。 凤辰无言,从白锦玉手中执过了调羹,白锦玉正要问询,只见凤辰已将那勺粥中的一颗桂圆滗了出来,单独地弃置于餐盘的一旁。 接着,他又用调羹将碗中的桂圆一颗一颗的都筛了出来,全都搁在了一边。 白锦玉恍然大悟,原来是凤辰不吃桂圆。 大悟的同时她内心好生嘀咕:好可惜,好浪费,好舍不得,桂圆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凤辰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白锦玉全身心地心疼这些桂圆,完全没有注意到,每当筛出一颗桂圆,凤辰的双目便瞥向她一眼,随着一遍遍重复,那悄然凝视的眸光,从一开始的平稳已隐隐变得波动…… “你出去,让谢遥来。”凤辰声音微微克制。 “哦。”白锦玉故作木讷地点点头,心中其实高兴得飞起,她几乎立刻站起转身,将餐盘还给了谢遥,不忘客气道:“谢遥,要辛苦你了!” 谢遥道:“不敢。” 白锦玉双手离了餐盘,顿感心头解脱,几乎是三步并两地跑出了门去。 诺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了凤辰和谢遥二人, 谢遥道:“是她吗?”。 凤辰将目光从身影消失的门口拉回,与谢遥交汇,道:“是。” 谢遥微微顿首,缓缓道:“嗯,除了殿下您,已经多年无人直呼我名字了。” 第六章 初会 1 出了寝殿,白锦玉无处可去,百无聊赖的悠游,最终走得累了,在一处石阶坐下。 夜静无澜,在月光的浸染下,每座建筑都仿若散着一层淡淡的银辉。有些回忆,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就找上了门。 七年前的那个春天,凤华继位登基。 御宇之初,他颁布了多项政令和圣旨,其中一道,是将当时的工部侍郎之女苏丽华,许配给自己的胞弟,晋王凤辰。 鉴于凤辰的盛名,这件婚事一经传出,就轰动了全国。 一切本该按部就班、水到渠成,岂料大婚筹备之际却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西赵国广宣天下,为及笄之年的钰贺公主举办择婿大选,而凤辰,搁置了与苏丽华的婚约,奔赴了择婿大选! 苏丽华一夜之间经历天翻地覆,从一个人人艳羡的对象沦为了天下笑柄。 妹子的大辱传到翠渚,白锦玉拍案而起、气火难消,经过几个夜晚的辗转反侧,她做了个重大决定。 她要去西赵破坏凤辰的参选! 说来西赵国是个幅员不广,但位置微妙的小国,它与多国接壤,素来强兵自重,一直是维系天下平衡的关键所在。 所以钰贺公主择婿的榜文一发,短短月余,各国的王孙世子、名仕才俊纷纷涌入了西赵的王城毕都,凭空将那年的毕都春景烘托得格外喧嚣。 来到毕都的这些年轻子弟大多出身名门望族,非富即贵,个个目下无尘、自视甚高。 他们在毕都炫财斗富,比文赛武,生生地在一个月内为毕都百姓创造了几年的谈资。 但是忽而一天,接连为抢出风头打了一个多月的的公子们却集中歇业了。 究其原因,原来一早城外传来了风声——徵朝的晋王殿下凤辰,今天就要入都了。 白锦玉和凤辰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一天。 那一天,毕都里因昂贵而鲜有客来的铜驼酒楼门庭若市,里面人头攒动、吵吵囔囔,正是那些歇业青年聚集在此。 他们的到来,让平素格调高雅的铜驼酒楼一改风气,吵杂得活像一家低档的酒寮饭肆。 当天酒楼里,凤辰的身世和传闻纷传。 什么新皇胞弟身份贵不可言;什么神姿高彻相貌无人能及;什么十五岁不费一兵一卒解救八万燕北百姓;什么功成身退后做好事不留名…… 总之你一言我一语,从他出山说到隐退,绘声绘色,简直比说书人平时讲的故事还精彩百倍。 显然,沉寂两年的凤辰来参加这场招亲,已然成了钰贺公主此次择婿大选的一个亮点,亮到所有人都不得不关注。 凤辰的履历让很多在场的年轻人都很败兴,好些子弟都扬言“若是早知道他来便不来了,白白给他做个陪衬”。 这种想法,在一顿饭的功夫里几乎成为共识,直到有人提到:“未必未必,听说不久前他刚在国内被皇帝赐了婚,这还没完婚呢,他就来打钰贺公主的主意,你说这西赵国君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吗……” 一言之下,人群顿时分作两派,一派继续硬挺凤辰是国婿不二人选,另一派与之相反,就说绝不看好。 那天白锦玉也在铜驼酒楼,她不仅在,而且可以说是所有人的焦点。 或许是凤辰的名声实在太响,响到自从有闻说他要来参加择婿大选起,毕都里的人们就开始琢磨着要找机会一睹其人。 那些王公贵族想邂逅他,王庭上多少有些机会,但是那些富埒王侯,身份却不高的商贾之流要一睹尊容,就太难了。 好在,那些商贾还有钱。 那时,毕都走出来一名本地的富商,发了一则悬赏,上说若有人能使他在城中见到凤辰一面,即可得赏金一百两! 悬赏的告示挂了十来天,一直无人问津,反倒是各地赶来凑热闹的富商越聚越多,他们一个接一个加价,悬赏的金额竟从黄金一百两增加到了一千两。 但即使酬码到这个地步,依然好几天无人敢应。 就在大家都觉得这重赏之下也无勇夫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揭了悬赏告示。 揭榜的那个人正是白锦玉。 不过彼时她没有以真身份示人,而是乔装成男子,盗用了庐州翠渚四公子,她的师兄闻宴的身份揭了这个榜。 随着白锦玉的壮举传遍毕都,扒她底细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 “此人叫闻宴,来自徵国庐州闻氏,翠渚。” “翠渚?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江流三杰之首的闻宴……呵,一向风骨清高的书香门第难道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听到这个对话,白锦玉便向说话的两人看去。 说话者是近年于北方逐渐崛起的厉国的王太子金奉烈。 厉国上下素来讲究衣着仪饰,金奉烈身为王族世子更为其中翘楚,一身金边蓝底的衣裳华丽无比,衬得他整个人精光四射,威赫无比。 回他话的是一个四十年纪,中等身材,样貌精明的男人,像是一个近臣。 听了这二人的对话,白锦玉除了觉得要加倍藏好自己的真实身份外,更吃惊那个平素在家超然物外的师兄在外居然这么出名。 鉴于此,她当即决心往后要尊重闻宴一些,绝对不做在他的鞋里放癞蛤蟆这种事了。 不久之后,楼外的长街上传来了人群躁动的声响,声响越演越烈,似人们奔走相告些什么。 白锦玉应声两步奔到走廊,伸着脖子朝底下一阵观望。 “来了来了来了!”顿时满堂的宾客也跟着她站起,争前恐后地涌到了廊上,那些腿脚慢些的人,只能被挡在了屋里。 这铜驼酒楼开在距离城门入口两里来远的地方,楼层高又是进城必经之地,绝对是瞭望入城的绝佳位置。 此时,王都大街已经被扶老携幼的民众塞了个水泄不通,从楼上朝下看去,人头是黑压压一片,一个挨着一个。 沿着大街向东望去,遥遥可见八个身着汉甲的精硕护卫,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正在人河中护着一辆杏色的马车向内城驶来。 那些护卫沿途不断提醒百姓小心避让,车马在熙攘的人流中徐徐地移进。 如此简单至极的行仗,比不上那日厉国王太子进城的威风场面,甚至都不如近日一些贵公子们围猎的排场。 若不是这万人空巷的局面赫然在目,谁也不会以为是个重要的人物到来了。 街中百姓当时已沸沸扬扬,争着向前推攮,仿佛稍微慢了些就会错过了什么奇观。 人流之中,更有许多好事者拉起横幅、打起了乐器,高声喊着“晋王殿下无敌”、“晋王是我们西赵女婿”之类的口号。 长街的另一头,是赶来迎接凤辰的西赵仪仗,他们虽已早早提前来准备,但仍是被完全失控的人群远远阻挡在了五里开外的地方。 凤辰的呼声之高,令酒楼之上的各家王孙公子心中惊惧,他们面面相觑,说不清是羡慕、佩服还是嫉妒。 一个世家青年不禁赞叹:“没想到一个王爷在他国之地还能有如此拥戴,倒真让我今日就想见他一面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就有人嗤笑起来:“他不出来都已经这副景象了,若是真个出来露面,只怕整条王都大街都要点着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看来今日让他露面便难了。还好还好,我以后在王庭上总有机会可以见到他。”青年话语虽然不无遗憾,但最后也透着满满期待。 “哼,王庭相见有什么可高兴的?”一旁有人马上冷不丁地嘲讽,“只怕相见之下你就不战而败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楼上的人挑起了口舌,甚至有一言不合要开打的架势。这时,凤辰的马车已慢慢地驶近了酒楼。 眼见群情激昂,这凤辰一行的车马却依然如故的缓缓前行,不见半分停留的意思。 “看来这位晋王殿下是铁了心不露面了,公子,你还有奇谋吗?”不知何时,有人走到了白锦玉身边。 白锦玉回神,见是厉国的王太子金奉烈在问话,忙向他施了一礼:“王太子过奖了,在下哪里谈得上奇谋?” 她顿了顿,道:“只不过,在下的钱等下就要花光了,这一千两黄金……对我很重要了。姑且,再试一试运气吧!” 金奉烈微微一怔,暗想此人为何说是“等下”。 白锦玉回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除了金奉烈之外,当下许多人也都听到了她的答话,众人暗地围紧了过来,默默准备开始看戏,有些猴急的,直接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白锦玉并不理会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她回身,行若无事地向楼下静望去。 一直等到凤辰的马车驶到铜驼酒楼正下,她才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方锦袋,扬手向下高呼:“喂,撒钱了!!”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只见呼呼啦啦一堆的碎银子、小珠子倒向了人群。 楼下的人一开始还不明就里,等发现从楼上掉下来的是钱财时,立刻就炸开锅似的争相拾夺起来。 毕竟这晋王殿下看了也不能吃,还是这些财物的好处更有目共睹些。 碎银子、圆不溜秋的珍珠和玛瑙被撒得到处乱滚。滚到了马肚下面去的,人们就挤到马腿边上去捡;滚到了车厢地下去的,人们就趴到了车子底下去寻…… 人群一下乱了套,凤辰的护卫生怕马惊踏伤行人,纷纷回缰勒马,载有凤辰的车子便一步不前地停在了原地。 就在这些护卫分神的间隙,白锦玉迅疾从挟袋中掏出两团东西,二话不说就用力掷向了木车的帏幔里! 瞬时,两道碧绿的青影簌地钻入了凤辰的车中。 第七章 初会 2 “蛇!” 人群齐声倒吸一口气。 下一瞬,一个利落的身影一点马背,飞上二楼,扣住白锦玉就将她从铜驼酒楼拽到了地面! 白锦玉的膝盖被地面砸得生疼,抬头便见几柄寒气森森的长剑已经抵上了眉心。 这些护卫的动作一气呵成,配合无间,几乎只用了两息时间,白锦玉就已被押跪在了马车前。 白锦玉扭头看了一眼揪住她的来人,震惊了,揪住她的居然是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 难以置信,一个少年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这么好的功夫! 这,便是她与谢遥的第一次照面。 到这个时侯,躁动的人群也停住了,人们从一时的惊诧中苏醒,开始围着凤辰的车驾议论纷纷。 “这是……有人行刺?” “看清楚是什么了吗?” “是蛇,颜色绿的很,有毒的!!” 这些唯恐不乱的议论让本就骇住的八个护卫紧张万分,谁都知道,晋王殿下如果在他们护卫下遭遇不测,绝对是要掉三族脑袋的事情! “闭嘴!”一个护卫吼了一声,额角上开始流下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 王都大街,万人空巷,却一时鸦雀无声。 静默中,牙色的帘帏被人从车里挑起,靠车的护卫猛地打了个激灵,向前递上一臂。 随之,一个身影颀长的男子躬身而出,简便的衣衫,却是只有上流王公才能穿服的紫色。 他的手上锢着两条青蛇,蛇被拿着了七寸,僵直地垂着,好似两根无用的绿麻绳。 不得不说,这名男子从车里出来的一刹那,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一袭简便常服,全身没有片羽的装饰,仅凭天生的面目体态,就便叫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同时,因他的出现,热燥的王都大街也像忽然吹进了一缕清风,一切拥挤焦躁仿佛一瞬间都被驱散了干净。 他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落地,小心地将蛇交给了那位扶住他的护卫。 “殿下,您的手……”只见一抹鲜红的血迹醒目地印在他白净如玉的右手上。 那护卫怒不可遏,转身抽出长剑,一下架在白锦玉的脖子上,怒吼:“大胆狂徒!你扔的是什么毒蛇?交出解药来!” 虽然满街上下的众人皆猜想从车上下来之人必是凤辰无疑,但亲口听得护卫唤出“殿下”二字,心中仍然一跳。 跳的是——这揭了千金榜的公子真的让晋王凤辰露面了! “交解药!”押着白锦玉的谢遥一直没有说过话,这时也厉声催促了。 “罪过罪过!”白锦玉双手举过头顶,一脸无辜地大声自报家门:“我也是大徵人,绝无加害殿下之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瓶,抛给离凤辰最近的护卫,疾声说道:“那不是什么毒蛇,伤口抹上这个就没事了。” 那护卫接住药瓶,瞪着白锦玉,对她前后的行径十分狐疑。 白锦玉补道:“再等下去你家殿下的手就要成馒头了。” 护卫不敢轻易信她,神情仍旧维持着忌惮,他的目光在白锦玉与药瓶间来回梭巡,犹豫不决。 “不用怕,取来吧!”僵持间,传来一声淡淡的唤令,正是凤辰。 那护卫不敢迟疑,急奔到凤辰的身边递上药瓶。 凤辰取过药瓶,拧下瓶塞,将药粉悉数洒往手上,对瓶中之物毫不觉疑。 那护卫心悸地看着,半晌才从担忧中醒过神来,递上丝帕为他小心包扎。 待一切妥当,凤辰用手轻轻按住丝帕,这才慢慢回首向人群中步来。 三秦男儿多磊落,第一绝色在宫城。 今日见之,方知此言不虚。 人群中响起一片闷闷的骚动,是无数人压抑着惊呼,他们头碰着头簌簌前拥,更有一些来自大徵的子民开始情不自禁地曲膝参拜。 “真的一副好皮囊!”白锦玉与凤辰正面相对,不得不说思绪已被他照人的相貌冲击得一片词穷,仿佛天大的事情也要先放一边慢说,得先去承认他这种绝色!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昳丽的姿容? 伟岸如玉树,盈盈有清贵之气。犹如精雕细刻出的五官,却面善得毫无攻击力。那一双秀目和卧蚕更堪称妙绝,目光所及犹如暖风拂过,直令人如沐春光。 难怪突厥王汗遇到他可以归还八万俘虏。这种相貌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武器了,让人丢盔弃甲绝非不可能的事。 “这便是我的准妹夫?!那个与丽华有了婚约,却又跑来西赵国参加公主择婿的负心汉?” 白锦玉心忖。 八岁那年,父亲意外离世,母亲拖着她和苏丽华改嫁了当时庐州府尹苏策。 白锦玉因为不愿改姓从苏府逃了出来,后投入翠渚,而苏丽华就留在了母亲身边,随着养父苏策的步步升迁,成了一名四品工部侍郎的千金。 山高水远,两个女娃八年间没有任何往来,甚至直至此刻,白锦玉为给了苏丽华打抱不平都杀到了西赵,苏丽华也是一无所知。 当然,白锦玉现在不需要苏丽华知道这些,因为她坚信用不了多久,苏丽华就会收到凤辰大选落败的消息——这份她亲自准备的大礼。 “殿下,如何处置这名歹徒?” 谢遥将白锦玉的肩头捏得吱吱作响,直痛到她心里。 凤辰扶着手上的白帛,将目光向白锦玉投来,他双目如星,泽光熠熠,像春阳一般温暖明亮,的确称绝。 “他并非歹徒。”凤辰先否定了谢遥的判断。 继而温声道:“西赵毕都是知名当世的教化之地,素来民风淳朴、律法严明,岂会有歹徒在光天化日下谋刺逆之事?”。 他的眸光敛回手背,又道:“如果他是歹徒,今日就不会用这两条无毒的苍山小青蛇,更不会随身带着解药准备给我了。” 凤辰吐字沉稳清晰,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似钟鼎之音圆润高雅。一时,叫街上的民众纷纷立住醉心在他优雅的谈吐之中。 片刻后,围观者才领会到他说的意思,这才齐刷刷地发出了一口松气的声音。 白锦玉身躯微微一滞,没想到这位晋王殿下的确有些不俗。 毕都这个地方蛇类极少,这两条苍山小青蛇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他居然一眼便辨认出了这蛇的品类。 再者,这种蛇咬一口虽不致人死,但咬口却会极疼,按道理现在凤辰的整个手臂都该是剧痛的,可是瞧他的表现,却是神色如常,叫人看不出一点疼痛的端倪。 况且,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周全做人,言谈之中还不忘将西赵的城民夸奖一番…… 这样的人,难怪那些参选的王孙贵胄要将他视若洪水猛兽了。 “既不是刺客,那他为何……”谢遥有疑,但白锦玉感到他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确实松了一些。 凤辰微微一笑,回过头,对身后一位壮硕威武的护卫道:“张猛啊,他应该就是你一路念叨着的那位揭了千金悬赏,要引我露面的……” 他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词,道:“能人吧。” “啊?!”那被唤做张猛的护卫大声惊呼,上前一步,瞪大眼睛看着谢遥手下的白锦玉,吃惊道:“你就是那个人?!” 张猛声大如雷,吼得白锦玉脑壳嗡嗡作响。 她这才知道自己揭了千金悬赏的事情比她原本想得还要轰动。这凤辰一行还没进毕都,都已然知晓了这个事情。 白锦玉定了定神,旋即恢复心绪,将双手拱于额前,正式地向凤辰请罪。 人们纷纷看向凤辰,却听他道:“这里并非徵朝,我可没有权利在此惩治人罪。” 他看了看围满长街的民众,又道:“我想你今日是做了令毕都百姓欢喜的事情,若我知道这些还惩罚你,岂不是太煞风景了?” 白锦玉早已预料到凤辰不会处置他,但是她没有想到这凤辰如此会说话,还说得如此通情达理,顺耳舒服。 之后,凤辰让谢遥放开了她,白锦玉站起来后,第一时间就将酒楼上那个搞悬赏的富商喊了下来。 不一会儿,富商就拖着肥胖的身躯地从酒楼里跑了出来。白锦玉一把将他拉到凤辰的面前验货,接着就认真地跟他要起帐来。 富商不好意思地瞄了几眼凤辰,客套拜礼之余,当即命人给白锦玉取来了一个装满金条的箱子,当着凤辰的面亲自一一为白锦玉点数过目。 这银货两讫的场景,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真要以为是在买卖凤辰。 白锦玉道:“好极了,老板说话算话,闻某敬佩!” 同时,凤辰神色微凝,道:“你……” 只见,白锦玉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解了腰带,口中还对那富商道:“现在闻某赶时间就不跟您客气了,先告辞了!” 说话间,众人才发现,白锦玉的腰上竟缠了好几圈捆绳,只是她纤腰一把,那绳子也是皮质,一看之下绝不以为那是捆绳,还以为是什么新颖款式的腰带。 现在这四尺来长的绳子取下,才露出她真正的玉色腰带,这一下更加纤细的腰线,越发使她有了世家公子濯濯如春月柳的气质。 白锦玉一面说着话,一面手上不停,用捆绳系好箱子,提起来,将这百来斤重的黄金背在了肩上。 富商忙问:“闻公子,你这是要赶去哪儿啊?” 其实不光是这富商,几乎在场所有奇了怪了的人都想问白锦玉这一句。 这可是一千两黄金,哪有人像买了菜一样背起就走的! 白锦玉看着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哧哧一笑,随即朝他们挥挥手:“今天是择婿大选报名的最后一天,我要带着这一千金去司空府衙登记注册!” “闻某,也要参加钰贺公主的择婿大选!” ------题外话------ 本周每天不定时加更,欢迎收藏! 第八章 初会 3 众人这才记起,这次西赵国的择婿大选的确有个一千金的门槛。 可能是免得公主真的嫁给了穷小子受罪,故而西赵在本次广布天下的告示中加了这个条件。 只是这一千金对前来求婚的名门望族来说实在小菜一碟,所以并无得到刻意探讨。 现在白锦玉豪言一出,一街上下左右的观众目瞪口呆之余,又仿佛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纷纷猜疑这个年轻人早已埋伏城中,就是故意等赏金涨到一千金后才揭榜的。 有一种既猎奇又兴奋的情愫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人们开始就这位“闻公子”讨论起来。 评论有多种,但众说纷纭中,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不行。 因为就在刚刚,这个闻公子已经让大家看到了他身上的可能性。 “那公子赶快去吧,我半个时辰前听人说那司空府门口正要收摊儿呢!”忽然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 “啊?”白锦玉闻言大惊失色:“不会吧,不该是还有半天吗?!” “我来时好像是看见了!估计这些天没人报名就索性撤了吧,毕竟今天是最后一天啊!” “哟,这可如何是好!” “闻公子你快去看看吧!” “快些去没准还来得及!” …… 围观者纷纷为白锦玉焦虑,一个劲地催促她,生怕她错过了报名的时机,会让他们将来损失了一场好戏。 人群自发地给白锦玉让路,她掂好身上一百来斤的箱子提起脚就飞奔。 “闻公子!”没跑两步,先前押住她的谢遥追上前来,横手拦住了她。 “怎么?”白锦玉刚刚受教过这个少年的力道,知道这个少年看似文弱,其实硬功了得,故而不免对他有所忌惮。 谢遥见白锦玉止步,从身后牵来一匹棕色的马,将缰绳和马鞭递到了她手上:“殿下借给你的。” 谢遥牵来的这匹马四蹄踏雪,高过人头,肌肉健硕,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就像发着金光,即使是不懂马的人也一看便知是匹难得的宝驹。 白锦玉戒备的心放下,朝谢遥身后看去,只见凤辰立在远处,静如玉树,向她垂了垂眼幕。 白锦玉远远地对他抱了一拳,道:“多谢殿下,宝驹一定完璧归还!” 说完,她脚尖轻轻一点,飞身上马,一手勒紧马缰,一手扬鞭用力抽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当即蹄不点地的朝司空府飞驰而去。 白锦玉赶到司空府时,果然看见为择婿大选报名的差役们正在打扫场地。 她拿出契而不舍、死缠烂打的精神,舌灿莲花地和他们理论了一下午,终于闹得惊动了司空大人。 她又跟司空大人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总算争取到了司空大人的点头,让“闻宴”成为了最后一名国婿大选的参选者! 所以等白锦玉牵着棕马一路打听,再寻到凤辰下榻处时,已是暮色初合,繁星点点的时候了。 扣了门,出来几个下午见过的人。那个名唤张猛的护卫将马匹牵回,白锦玉提出想当面感谢凤辰的请求,可惜无论白锦玉如何说,张猛都以一句“不必”拒绝了。 此路不通,白锦玉便表面怏怏地离开了,可一转角,她约摸着尺径算准了一处墙根,脚下轻轻一踮便攀上了墙头。 玉盘大的月亮高挂天上,月光一泄如水,白锦玉将墙内情况看得分明,满意地一笑。 松竹掩映的院中有一所幽静的书房,其门双开,屋内灯烛敞亮,澄黄的光线从门前倾出,犹如在地上铺了一方金箔。 书房门外只有谢遥一人值守,他神情戒备,身姿屹立如山,虽说还是一副少年身板,但俨然已有了独当一面的气势。 白锦玉明目张胆地跳下墙头,还没等她拍干手上的泥灰,谢遥便提剑杀到了眼前。 白锦玉早有预料,脚下一晃,连连向后退了两步,惊险避过了谢遥的一剑。 谢遥一愣,显然未预料到她能在自己手下逃脱。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白锦玉惯性地说话前先表明态度,并往四下张了张,见没有惊动到其他人,便掩着声音和谢遥表明来意:“我是来喊你家殿下出去玩儿的,前门把手不让我进来,我才逼不得已从这里进来!” “他们不让,难道我就肯让?”谢遥冷视着白锦玉。 “我当然知道无缘无故你肯定也不让,”白锦玉凑近他好声好气地道:“但你先听我说嘛!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讲理的人,和他们都不一样,先听听我的道理呗?” 也许是仗着武艺高强不怕白锦玉耍花招,也许是白锦玉的马屁对十三岁的孩子还有些作用。谢遥把剑收回鞘中,让她把话说完。 “我们大徵朝实行宵禁,晚上没有花灯夜市,没有开张的酒楼饭馆,但这里是毕都!有好玩的夜市,有好看的杂耍,吃的喝的都有卖,晚上比白天还热闹一百倍,咱们千里迢迢从大徵来到西赵,多难得啊,难道你就不想让你家殿下感受感受?” 白锦玉说完,谢遥一愣,怎么就变成他不让殿下去感受了? 他秀目一瞪,抽出长剑就向白锦玉挥舞:“走开,殿下不需要看这些!” “这孩子!”白锦玉见他来势汹汹,赶紧拎腿就跑,右脚一蹬墙边大树,手上轻轻一撑,便翻过了墙去。 一盏茶后。 白锦玉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凤辰的书房。 “谢遥呢?”凤辰手执一卷坐于案前,一身纤尘不染的雪衣,清清雅雅,白锦玉的闯进,也似乎未打破他这份雅静。 “他去追我了!”白锦玉语气中难掩洋洋得意。 “哦?”凤辰饶有兴致地放下了书卷,谢遥的脚力他是清楚的,他能把人跟丢,这还第一回。 他意味深长地说:“没想到闻公子深藏不露,白日里真是委屈你了。” “哪里哪里,在下也只会这点三脚猫功夫而已。” “闻公子谦虚了,能走进这间房里就已经不简单了。” 白锦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凤辰停顿了一下,问道:“你找我何事?” 白锦玉探头看了下凤辰,佯作关心道:“在下今日鲁莽,事后一直不放心殿下的伤势,所以想来看看殿下是否安好?” “已经无事。” “哦。”白锦玉忽而凑近一步,道:“殿下,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又路过了铜驼酒楼,看见南平国太子和东洲国太子不知为了何事在那里吵得不可开交,殿下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凤辰淡笑无言,大概平身第一次受到这么无聊的邀请。 他好奇地问:“去看什么?” “堂堂两国王子争得面红耳赤,体面尽失,难道还不是难得一见的好戏吗?一定很好玩儿的,去看看吗?” “闻公子你忘了吗,有人出了一千金才见到我一次,我现在若随意去街头抛头露面,岂不要气坏那些财主吗?”凤辰从容地把搁下的书卷收于桌上一角,在那里已整齐码好了一摞书册。 “殿下管他们做什么,做人首先要自己开心。如果真有人这么想……”白锦玉摸了摸鼻子,道:“我们也不怕,就说可怜他们破费了一千金,所以出来多给他们看两次。” 凤辰好整以暇地看着白锦玉,笑问她:“闻公子如此卖力游说,你不会是……又揭了一张千金榜吧?” 白锦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真好心,看毕都这里没有宵禁,夜晚热闹风光与我大徵朝截然不同,所以想带你出去一起玩玩。” “带我出去玩?”凤辰沉吟。 “正是……”白锦玉还没说完,突然眼前寒光一闪,谢遥的屠割剑已经砍了到了跟前。 “谢遥住手!”凤辰令道,谢遥立即收手,然而屠割却未能应声而定,薄薄的剑尖仍旧剧烈地在白锦玉眼前上下震颤着! “你真可恶!”谢遥盯着白锦玉,气喘吁吁又恨恨地说。 白锦玉小心捏着他的剑刃将屠割推远了些,陪着笑脸好声说:“小兄弟,怎么是真可恶呢,难道不是真厉害吗?” 笑话,要练出她这种逃跑的本事,得冒着多少次被闻宴打死的危险他知道吗?! “我们出去打!”谢遥拧着眉头,对白锦玉极其紧张。 白锦玉摇摇头:“不去不去,你们殿下刚要答应和我一起去看南平和东洲的太子吵架呢!” “殿下?”谢遥吃惊地看着凤辰。 白锦玉和谢遥一齐看着凤辰,却见凤辰也正看着他们,沁润的灯烛下,光影明暗交杂地勾勒,凤辰的姿容比白日所见仿佛浓艳了三分。 他挽起云袖走到二人面前,他稍稍侧目睨了一眼,谢遥便垂下了屠割。 凤辰和白锦玉道:“与人争吵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壁上观火,更非君子所为。” 白锦玉认同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可以不只是观啊!谁说我们去了不能给他们劝个和呢?!” “殿下!”谢遥见凤辰似有动容,连忙紧声唤道,眼里更是盈满了一百个对白锦玉的不信任。 白锦玉非常不满谢遥的反应,一个眼神给他瞪了回去,回头继续等凤辰的回答。 凤辰见之,莞尔道:“好。” “殿下别信他!他不是好人!”谢遥逼急了,直接扯了一嗓子。 凤辰一笑,宽抚上谢遥尚且稚嫩的肩头,道:“谢遥,已经很久没有人说带我出去玩儿了,没事的!” 第九章 初会 4 白锦玉凭一己之力连续几天让铜驼酒楼生意火爆,再加上她今日又当市履行了千金榜,铜驼酒楼的店家早已和普罗大众一样知道了这位“闻公子“的能耐。 可是,当白锦玉领着凤辰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是吓傻了。 店家手脚发抖,一双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凤辰,纠结了一路,直到领着他们经小道直接上了二楼的雅座后,才趴在门口看了个够。 等瓜果茶点都上了桌,楼下南平和东洲的两国继承人还在争得面红耳赤,不用多久,白锦玉他们便听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今日午后,两位太子不约而同地都去拜访了毕都的一名著名玉雕大师。南平太子司马玄看上了一款玉瓜,东洲太子成舟看上了一个玉笔洗。 本来二人各买各的就好了,偏偏二位太子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于是毫不留情地批评起了对方的审美眼光,把对方看上的东西狂贬了一通。 一来一去,言辞犀利得直把年近八十的玉雕大师气得当场吐了血。 大师无论如何不肯再卖东西给二人,后经中间人协调,大师只肯卖给他们各自批评过的物件,而且每件要价一百两黄金。 两位太子心有不甘,但大师肯卖他们东西已经不易了,所以最终司马玄得了玉笔洗,成舟得玉木瓜。 司马玄、成舟当下不欢而散,哪知偏偏冤家路窄,二人晚上又在铜驼酒楼碰了面。 彼时已无大师在场,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个太子当场互相讥讽起来! 一个说对方是南蛮夷子,附庸风雅,不懂装懂。 一个说对方是海村土人,野调无腔,坏人好事。 指摘的话头从一开始的就事论事逐渐跑偏,最后竟然上升到了对两国地域、民风、文化、宗教、甚至方言的批判与攻击。 事件主角司马玄、成舟真不愧为两国太子,身边人才济济,这场嘴仗的双方阵容豪华至极,文韬武略之辈应有尽有。 文臣负责引经据典正辩反证,武官负责威胁恐吓掀桌踢凳,场面一时精彩纷呈好不热闹。 白锦玉歪着脑袋看着楼下的热闹,肚子都笑疼了,好几次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 这样的闹剧,就连一贯板副面孔的谢遥都没憋住,中间忍不住嘴角扬了几次。 反观凤辰,他只是微微含笑,云淡风轻,不甚触动。 “殿下,这不好笑吗?”白锦玉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问。 话音刚落,她还没放下沾泪的手指,便感到谢遥的屠割剑向她移近了几寸。 白锦玉识趣的安分坐好,她就知道这孩子一心护主,跟来就是专门看着她的! 凤辰浅浅一笑,道:“的确好笑。” 虽然这么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凤辰这句只是应酬话。 白锦玉无趣地合上了嘴,继续侧耳听着下面的动静。 这时楼下两军对战已经势同水火,很多无辜的食客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加入一方阵营。 到了这会儿就连店家都不能幸免了,被人从后堂拉了出来。 店家一脸愁苦的被夹在中间,南平、东洲都来势汹汹地让他表态,到底哪一方言之有理。 在这种咄咄逼人的情况下,店家哪边也不敢得罪,于是老奸巨猾地打起了太极: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地抱头大哭。 不过,他这企图蒙混过关的招式瞬间就被在朝堂上见多识广的人物们看穿了。 一位东洲国的郎将厉声斥道:“再哭,再哭就把你儿子拉出来问!” 说完,店家果然止住了哭声,他环顾一周,发现身边站着的人,个个都已吵红了眼,冲动之下真的也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的酒楼……他的儿子…… 一阵哆嗦,他蓦地拔地站起,拼了命地朝着二楼大声哭喊:“闻公子救救老朽!闻公子救救老朽呀!” 人群突然息静,齐刷刷地朝二楼看去。 白锦玉再也不能回避,和凤辰相视一眼,无奈地站起身来走到楼栏边。 众人噤声不过片刻,继而开始交头接耳。 “他就是闻宴!” “就是他放蛇逼凤辰现的身。” “就是他就是他!揭了千金之赏的那个人!” “江流三杰果然一表人才,名不虚传。” …… 东洲太子成舟更当机立断:“此人不凡,就叫他来断一断孰是孰非!” 顿时,东洲阵营开始向白锦玉喊话,南平诸君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当下一片热火朝天地诉求,俨然把白锦玉当成了能辨黑白善恶的判官。 白锦玉拍了拍手,双手示意全体安静,场下权贵竟也听话的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事真也不难,”她双肘支在栏杆上,一派闲散公子的作风,对下面众人说到:“既然南平太子喜欢东洲太子的木笔洗,东洲太子也喜欢南平太子的玉瓜,那两位太子相互交换一下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听她这么一安排,众人皆有醍醐灌顶之感。 南平与东洲的争吵一直纠缠在彼此的分歧上,的确没有一个人想过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行!”南平太子司马玄抱着玉笔洗第一个不同意:“事已至此,我绝不让他称心如意!” “你也休想!”东洲太子成舟也毫不示弱。 到了这个份上,两边阵营都不做声了,最好的方法已然有了,但是两个主角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照做的。 白锦玉扭过身子,快步回到凤辰身边,压低声音说:“殿下,大好时机!我想到个主意可以化解这场纷争,而且我们还可以从中坐收渔人之利,但是得这事非得殿下您出手才行?” “为何?”凤辰问。 白锦玉讪讪笑了笑,道:“因为你有钱。” 她分析道:“现在楼下的两位太子就是撂不开面子的事了,如果有人出来走个过场……” 她双眼弯成月牙,道:“比如跟他们二位买了那两样东西,然后再由这个人分别转卖给他们,这样二位太子就乐于接受多了。” 她向凤辰凑近了一点,道:“转卖的时候我们可以每样加价,反正那两位闹的都不是钱的事!” 凤辰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是个好主意。” “可惜我那一千金押在了司空府,再无钱力买下那两样玉器了,”白锦玉哀怨不过片刻,便神色一转:“所以,殿下你可不可以……” 白锦玉翘首以盼地盯着凤辰的反应,他却转了身子,向后问去:“谢遥,你说闻公子的主意好吗?难得出来玩儿,这回听你的。” “嗯!”谢遥点了头,居然还有点迫不及待。 白锦玉这才注意到这孩子终究是个孩子,经她这番策划,谢遥的神色之中玩心已起。 他等待地看着凤辰,凤辰点了点头,谢遥便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了两张银票递给了白锦玉。 “谢遥有前途啊,这么小就听懂我这计划的意思了!”白锦玉一边把看着银票,一边嘀咕:“谢遥你还说不想出来玩,都带了这么多的钱!不过谢遥啊,闻哥哥好心提醒你,你一个小孩子下次不要随身带这么多财物哦,会被人骗走的!” 白锦玉拿好银票,就下楼将买玉之事和两位太子交涉了一番。 “不卖,本太子与庶民交易传出去成何体统!”话虽这么说,但成舟那张天生贵气的脸上已然写了些心动。 “对!”司马玄也这么说,但在喊出这个字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承认了成舟说的东西,于是又恨之入骨地瞪起双目刓了成舟一眼。 白锦玉愣了一下,看着两张银票有些犯难。 现场再无一人言语,气氛似乎又陷入了胶着。 “闻公子,就说了是我买吧!” 适时,楼上传来一个清越温雅的声音。 众人诧异,皆寻声向二楼看去。 “谁?” “何人说话?” …… 一时各种揣测。 白锦玉挺了挺腰杆,对众人道:“这么好听的声音,当然是我朝晋王殿下喽!”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众人眼中释放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目光更加急切地向二楼追寻去。 只见二楼栏杆处并没有人亮相,转而是楼阶上传来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此时满座屏吸凝神,楼中落针可闻,这脚步声犹如空谷足音,分外清晰。 众人的目光一致地转向楼阶,先前恰好围堵在楼阶的人这下自发地迅速撤开了了一片。 白色的衣袂层台缓步地踏下,每走一步,身系的一双玉佩便相击发出悦耳的清音。 而后,身影渐入众人眼帘,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光是这副身姿已叫人百看不厌。 凤辰从不甚明亮的朦胧处走出,当楼中七十六盏明灯照亮他的面庞时,白锦玉听到整个人群都吸了一口气。 “素闻徵朝宗室以器貌著称,可这也太超出想象了,这……这是神仙吧……”有人心旌摇曳中幽幽吟出了声。 白锦玉重新向凤辰看去,只见他一身雪仪秀质皓呈,清正肃雅。 他的身后,一名英朗少年抱剑而立,不言不笑,叫人不敢僭越。 白锦玉左右看看头顶的灯笼,心下怪道:为何刚刚与他相坐并未觉得他这么好看,是光线的问题,还是人云亦云中自己的审美也跟着从众了? 凤辰一出场,事情直接好办了许多,他和风细雨地向那南平、东洲两国太子问询,二人当即毫不留恋地将玉器卖给了他。 钱货两讫,凤辰对欢欢喜喜一手捧着一个玉器的谢遥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谢遥抱紧玉瓜和笔洗,一脸不解,着急地嗫嚅道:“我们不是……” 凤辰低头一笑,看了一眼已然和司马玄、成舟站成并肩的白锦玉。 他们三人脸上已经抑制不住地露出了同样的坏笑。 “你们!”谢遥顺着凤辰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恍然大悟,他扬手就想把玉瓜砸向白锦玉,但投鼠忌器,只得放下玉器再拔出剑来:“原来你和他们串通一气来骗我们!他们根本不会再买这两样东西对不对?!” 事到如此,白锦玉、成舟、司马玄再也装不下去,噗嗤一声齐齐捧腹大笑了起来,他们身边刚刚还势不两立的文臣武将也开始互相道歉、互相嬉笑了起来。 “这三秦绝色当真清纯啊!”司马玄指着凤辰笑得直不起腰。 成舟更是向白锦玉竖起了大拇指:“闻公子真乃人才,连凤辰都上了你的当,本太子甘拜下风,择婿大选本太子就看好你了!” “对对对,“司马玄凑上前来:“我也甘拜下风,闻公子大选之时一定对我要手下留情啊!” 这些话落进谢遥的耳朵里当真是格外刺耳,他瞪红着眼质问白锦玉:“白日你放蛇伤我殿下,现在又伙同他人戏弄我们,亏殿下还曾借宝马给你,你为何要忘恩负义地这么做!” 谢遥一向话少,记忆中这应该是谢遥说话最多的一次。 白锦玉当时已然笑惨,随口便说:“没什么,我也是要参加择婿大选的人,事先打压一下对手很正常啊!” “你这奸人!”谢遥哗地拔出屠割,就准备朝白锦玉杀来。 “谢遥,”凤辰出声制止,又微微加重了语调,命道:“带好东西,我们回去!” “殿下!”谢遥气愤难消,眼里射出的光犹如两把寒刀直插白锦玉。 凤辰转过身,一边径自朝外走着一边说:“这两样玉器我也很喜欢,走吧!” 凤辰身影渐远,谢遥只得愤懑地把屠割剑插回了剑鞘。临了,他恶狠狠地凶了白锦玉一眼,才抱起玉瓜和笔洗追了出去。 那日凤辰身后的笑声至今还让白锦玉记忆犹新,当时他们觉得凤辰又傻又天真,一副温室兰花的料子,根本不如传闻所说。 但现在,白锦玉知道了后来的种种,才明白真正天真的是谁。 第十章 克情 1 沉沉迷迷中感到有人摇晃,白锦玉睁开惺忪的眼睛,只见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叫醒她的是一个梳着精巧螺髻的小宫女。 乍一看见这个小宫女的时候,白锦玉怔了半晌,直到漫漫打量了这四周的雕梁画栋她才想起自己的所在。 哦,她在皇宫,凤辰昨天昏倒了。 昨夜她没有目的一路踅行,最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原本只想坐下休息休息,没料居然就这么靠着柱子睡着了。 小宫女嘘寒问暖,白锦玉一面客套地应承,一面撑着落坐的石阶想尽快站起。不管怎么说,堂堂一个王妃坐在地上总是不雅。 谁料,身子一歪,白锦玉差点摔了一跤,幸亏小宫女临时扶了一把才得以站稳。 白锦玉不得不叹:她这副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 从前的她能飞檐走壁,能弯弓射羽。 而现在的她,武功全无,手无缚鸡之力,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她苦笑自己,怎么又不知足了?能调养成这副样子,已经是不知道喝了乌穆家多少羊奶,吃了他多少头牛换才回来的。 白锦玉站着,一面等脚上的麻劲过去,一面问小宫女:“晋王殿下好些了吗?” 小宫女摇摇头:“奴婢职位低末,不能接触晋王殿下消息,不过奴婢推测应是大好了。” “哦?” 白锦玉只是正常地发疑,哪知小宫女听了瞬间脸色煞白,马上就跪了下来,自知有罪地检讨失言、浑身都在发抖。 白锦玉扶了扶额头。 宫女、太监在皇宫这个地方讨生活,最重要的一个技能就是嘴巴紧,口无遮拦,妄加揣测是大忌。 这宫女年纪看着十分小,约莫也才刚进宫不久,所以还留着几分自然天性,对嘴巴要上锁这事还有点领悟不够。 白锦玉连拉带扯半天,才让她相信了自己真的是在提问没有责怪的意思,小宫女才惴惴地回答:“奴婢过来时看见尚宫们在准备晋王的朝服,殿下应该是准备去卯时的早朝……能去早朝自然身体是大好了。” 白锦玉听言,极度震惊!一个昏迷不醒大半天,半夜起来还吐得昏天黑地的人,要上朝? 白锦玉用力蹬了蹬还在麻痛的右脚,拔腿就朝寝殿跑去。她要去看看,这究竟是位什么样的神仙铁人! 到了寑殿门口,便觉得气氛凝滞得不太寻常,谢遥守在门口,不发一言,眉头紧锁,若不是此情此景,这么看着还以为他是个为情所困的少年郎。 白锦玉慢慢靠近他,一边看着门内情况,一边问:“听说你们殿下要去早朝?” 谢遥低眉往门里看了一眼,嘴唇挪了挪,终究只说了一个字:“是。” “你怎么不劝劝他?” 白锦玉清晰听到谢遥的鼻息加重了两分,继而听到他说:“劝了。” 从门口望去,屏风挡住了寑殿内的大部分情况,看不见凤辰床前的情形,但可以看见两个宫女小心地立在床尾边,一个双手托着一叠整齐的衣服,一个双手托着些玉带和饰物,看起来的确是要伺候凤辰起身的架势。 白锦玉自言自语地嘀咕:“不要命了吗?” “是非去不可。”显然听见了白锦玉的嘀咕,谢遥才补充了这一句,短短五个字夹杂了他对凤辰的理解与担忧。 “屁话!”白锦玉赶紧捂嘴,但这两个字还是被谢遥听见了。 白锦玉索性道:“什么事能比自己身体重要?他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呢,离了他明天太阳都不升了?” “他是。” 谢遥突然剪断了白锦玉的话,放在主从关系里这是极其僭越的行为。 谢遥的语气异常坚定,神情亦十分肃穆,这让白锦玉明白,他绝对不是要跟她抬杠。 “好好好,救世主,”白锦玉不跟他做口舌之争,转而教导道:“谢遥,你记着,这世上大部分事都是可以亡羊补牢的,如果不能补的那就是命该如此,所以没有任何事是非去不可的。” 纹丝不动的谢遥微微睁大了眼睛,数年来,能这么坦荡说出这种谬论的果然还是同一个人。 白锦玉又说:“你说他是救世主,难不成这救世主今日能救,过几日就不能救了?还有,既然知道自己如此举足轻重,那养好身子才能图长久之计,不然……” “好好好,我不说了。”白锦玉咽下后面的话,因为谢遥已经向她射来了警告的目光。 沉吟了一会儿,谢遥认真地说:“殿下要做的事,没人能拦。” 白锦玉听了,凝神片刻,嘴角一笑,旋即什么话也没说扭头疾风似的跑出了咸卓宫。 一柱香的时间不到,皇帝的贴身太监王公公风风火火地提着拂尘赶到了咸卓宫,急忙宣道:“宣皇帝口谕,晋王殿下身体未愈,静养为宜,今日不必赴朝,钦此!” 王公公带来的这道旨,令咸卓宫众人如降甘霖的同时却又一头雾水。 王公公弯身扶起满面不解的凤辰,凑近说到:“王妃娘娘方才跑到凤仪宫外跪着大哭,引得皇后娘娘出来询问。皇后娘娘得知殿下要参加早朝,便上秉了皇帝陛下……” 尽管王公公刻意压低声音,但是咸卓宫内有心竖耳听的人还是听见了。众人听了王妃娘娘的壮举,无不震惊。 “王妃娘娘如此心系殿下,殿下就好生修养,不要再让娘娘操劳了。”王公公温软说道。 凤辰微微颔首,向王公公回礼:“多谢公公。” 王公公离去,谢遥立刻追到凤辰跟前为白锦玉开脱:“殿下,请不要责怪娘娘……” 从不多事的谢遥特地来为白锦玉求情,凤辰眼帘微动,仔细打量起谢遥来。 谢遥踌躇道:“先前王妃娘娘在门口与微臣问话,微臣多嘴了几句,才令娘娘做了冲动之举。” 凤辰清冷一笑,不留情面地揭道:“你能多嘴到哪里去?” 被凤辰一将,谢遥打住了还要说的话,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凤辰没有往下追究,转而问道:“她人呢?” “臣不知,”谢遥支吾:“或许……躲起来了……” 其实白锦玉并没有躲起来,而是悠哉游哉地去膳房享用早饭了。凤辰那边有了皇帝的口谕,她自然一百个宽心。 她现在的处境完全逼不得己,于是便立志要把皇宫的美味佳肴当做了一种补偿。大内的膳房也没有让她失望,琳琅满目各种精致花巧,一顿早饭足让她津津有味地吃了一个时辰。 等回到咸卓宫,发现宫殿内外已严防把守,门口还多了禁军侍卫。 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皇帝陛下莅临了。白锦玉暗叫不妙,皇帝在此,作为“晋王妃”的她却还在外浪荡! 一路祈托侍卫婢女禁言,白锦玉蹑足挪进了殿内。 她越过屏风,沿着明明而坠的帘幔一段一段的小步靠前。离得近了,殿内的情况也看得清晰了起来。 这一趟皇帝是带着吴贵妃一道来的,此时一堆人都围坐在凤辰床榻前,凤辰则合着一身还未脱下的朝服坐于床沿,不时地回答着皇帝的问话。 白锦玉在众人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快到一个离人圈半远半近、不易被发现但又能随叫随到的位置时,直觉浑身像被一束烈焰照了一下。 她顺着直觉看去,果然有一双目光捕捉到了她,这双眼的主人面如黛山,微凝着银霜,他朝门而坐,视角正好与众人是相反的。 白锦玉厚着脸朝凤辰无声地笑了笑,偎着身旁的帘幔规矩站好。等她安顿好,彼时凤辰已经转过身去和皇帝说话去了。 不知他们前面说了什么,等到白锦玉仔细去听时,凤华已道:“你的心意朕岂不知,所以今日朝堂之上并未提及那一件事。” 不知凤华口中所隐晦的是何事,但听他这么一说,凤辰的眉色顿时舒展了下来。 “请给臣弟五天时间亲力彻查此事。”凤辰道。 看着凤辰一脸苍白的病容,皇帝面露迟疑:“你且好生养病,此事朕自有安排。” “万万不可!”凤辰冲口而出,出口后方觉失言,连忙跪下:“臣弟无礼。” 白锦玉眉头一蹙。 凤华双手将凤辰托起,重新扶他回榻上,问道:“晋王顾虑何处?” 凤辰道:“目前此事知情者甚少,尚在可控范围,若交刑部、大理寺,以他们的声势做法必然将事态扩大。进士科三年一次为世瞩目,如今天下学子已汇聚京师,届时人心惶恐,恐与朝廷不利。请圣上三思!” 凤辰倾着身子,一脸殷切地望着凤华的眼底,他弱体病容,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 这也是白锦玉第一次看见凤辰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对于皇帝的犹豫,不由暗恼。 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两下。 白锦玉的注意力全在前方床榻周围,并不以为然,然而这衣角一直被拉个不停,她终于侧下头看去。 拉她衣角的是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胖滚滚的,穿一身锦纹绸缎的赭黄色衣裳,打扮得干净漂亮,一看便知是位小皇子。 “干什么?”白锦玉这时不想被打扰,语气中不经意透着不耐烦。 那小孩径直把她往后拉了两步,直至二人的身子隐在了帘幔的后面。 “我画小羊,你给我糖!”男孩胖胖的两腮挤压着红红的小嘴,上来就对白锦玉说这么一句。 “啊?”白锦玉没来由地听了这一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男孩撇了下嘴,直接拉过白锦玉的左手,在她的手心画了起来。 起初白锦玉没看明白,直到小男孩给她画了第二遍的时她才突然大悟。这大悟之下受到的惊吓与惊喜,直让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这个小孩所画的,正是以往她和乌穆用来互通消息的暗号符! 第十一章 克情 2 这只羊符是他们数年来一起游玩时常做的记号,包含着只有他俩才知道的“一切尚好,在原地等我”的含义。 白锦玉抚定剧烈的心跳,蹲下身来问小男孩:“什么糖?” 小男孩诧异地睁大眼睛,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眼神中已然有高人一等的神态:“有个叔叔说只要我画这只小羊给你看,你就会给我很多很多糖!” “我?”白锦玉特地问:“你确定是我吗?” 小男孩指着白锦玉,一副生怕她变卦的表情:“就是你,他说是晋王家婶婶!” “哦,”尽管心下已经有七八成的确定,但白锦玉仍然追问他:“是什么样的叔叔?” 男孩已然厌烦这么多问题,但耐着性子回答了:“那个叔叔穿蓝色的衣服,高高的,瘦瘦的,眼睛亮亮的。” 这一刻,面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孩,她差不多要喜极而泣了。 她难以想象乌穆是在怎样的一个处境下想到找一个小孩子传递消息、怎么确定自己一定会来这里找他,又怎么确定这个孩子一定会把消息传递给自己的? 当然,这些于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切都没有出乎他的预料,这个不知道哪个妃嫔的孩子找到了她,并且给她画出了这个羊符。 乌穆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想告诉她:他是安全的,至少是他以为的安全。 白锦玉长吸一口气,忍住心头激动。 “给我糖!”这时胖胖的小男孩已经失去了耐性,开始用拳头捣白锦玉。 白锦玉一指抵唇示意他小声:“现在我身上没有糖,你等下,我一定给你找!” 被盘问了这么久,男孩似乎终于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愣了一下,满眼被欺骗的委屈,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仰天大哭了起来! 白锦玉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住他的嘴,求神似地让他住口。 然而男孩不管不顾,就像遇到天塌下来的事,歇斯底里地嚎声大哭个不止! 不用说,这哭声立刻就引起了宫内各位大人物的强烈关注,首先赶过来安抚的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王公公,接着跑来的便是一脸心疼的吴贵妃。 白锦玉心中一亮,暗恨自己后知后觉,能和皇帝和吴贵妃同时出现的小皇子,这定然是吴贵妃的孩子呀! 暗恨的同时,她不禁佩服起乌穆的手笔,天,他居然找的是吴贵妃的孩子! 这个小男孩显然很受帝心宠爱,几乎刚抱到人前皇帝就伸手将他抱去了膝上,一面轻轻抖着,一面呶呶哄着。 事已至此,白锦玉也踽踽地跟到了凤辰的床榻边。这下真是没眼看了,白锦玉真觉得对不起凤辰,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大人,一位堂堂的晋王妃,居然把一个小皇子惹得哇哇大哭! 幸而小孩子抽抽噎噎,哭着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只听得他说了些“不给他糖”啊、“说话不算话”之类的。 但不管小孩怎么说,这都是告御状啊,绝不能坐视不管! 白锦玉生怕他再往下说就要把“叔叔”啥的都倒篓子倒出来,连忙出声拦住他的话头,语调故作惭愧道:“是臣妾的错!我教他画绵羊,说好他画出来就给他奖励糖块的,可是………”白锦玉欲言又止,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白锦玉偷偷瞄了一眼凤辰,只见他脸色凝着,心情不言而喻。 “当真吗?就是你上次教谢遥画的那种羊吗?” 所以,当白锦玉听到凤辰用和风细雨的声音向她问出这种话的时候,她简直太错愕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抬头去确认,却见凤辰神情微扬地浅笑着,眸色含春,几乎与上瞬所见换了一张面孔。 顺着凤辰话中所指,白锦玉向谢遥看去。 谢遥仍然一贯的冷脸一张,但白锦玉相信,莫名被牵连的他,此刻那无悲无喜的面孔下一定翻涌着无尽的腹诽。 “好聪慧的孩子,谢遥到如今也未画成,九皇子年纪这么小,如此快的就学会了。”凤辰俯身向前伸出一臂,轻轻抚了抚九皇子的脸蛋。 本是简单的一语,但是由凤辰说出来就犹如春风化雨,本是简单的一抚,但是由凤辰做出来就有一种特殊的娴美。 九皇子虽然年幼,但并不妨碍他被这样绝妙的气质风度折服,立时止住了哭声。 与此同时,聪明如白锦玉立即领会了凤辰的意思,于是接口道:“是啊,早闻九殿下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臣妾刚教他就学会了,完全来不及准备糖块呢!” 闻她所言,凤辰一面抚着九皇子,一面抬眸与她相视一眼,算是默可了她的这番附和。 安抚住了孩子的情绪,凤辰回身在榻旁的果案上拈出一只大个的白玉枇杷。 他亲手剥去枇杷嫩黄的外皮,将枇杷肥润白滑的果肉递送到九皇子眼前,柔声逗道:“这个比糖还好吃,九殿下要不要尝尝?” 立与一旁的吴贵妃顿时受惊,对凤辰的屈尊降贵之举连声说着“岂敢岂敢”。 九皇子两眼直直地看着宛若仙人的凤辰,双手竟乖乖地捧过枇杷送到了口里。 九皇子吃了枇杷后果然笑了,一连要了几个,凤辰便把一篮的枇杷都送给了他,直把他乐开了花,再也不提跟白锦玉要糖果的事了。 随后,凤辰又问了九皇子读过哪些书,这于吴贵妃无疑是送上门的显摆的机会,她赶紧让孩子当着皇帝面背诵了几段《千字文》。 虽是极尽浅显的启蒙典籍,凤辰却不吝美誉的称赞了好几句,皇帝和贵妃听了都十分受用。 白锦玉陪着笑脸跟风拍马,心中却隐隐不适。君臣之道当真厉害,以往何曾想过这些迎奉之词会从凤辰的口中说出来。 “天下学子,读书皆不易。”顺着话题,凤辰提起了幼时与皇兄弟们读书的苦乐事,打手板,罚抄写,跪祠堂……寥寥数语,内容却丰富翔实。帝王之家的严苛枯燥由他讲来也生出了几分趣味 “朕还记得老六始终背不出《兵法》计篇,先皇特地让朕去督导他,结果他就是跟中了邪似的……” “经之以五,校之以计,以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者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民弗诡也……”凤辰如数家珍地背了一小段兵法,末了,他淡淡一笑,既柔软又苦涩:“是的,我们这些小的跟在后面都背熟了。” “唉,老六啊……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长大呢?”凤华忽然抓住凤辰的手,情难自禁地向他追问。 凤辰没有回答,反手轻轻握住了凤华,对视之间,他看见岁月的纹路已经爬上了凤华的眼角,他的目光中却仍然饱含着对痛失手足的愤懑。 众人跟着无不伤感,一旁的王公公见此情形,生怕牵动皇帝过分伤怀,及时上前宽慰了几句,凤华这才恢复了心神。 巳时,凤辰领着咸卓宫上下出门拜送皇帝一行,车辇远去了,他仍旧长久地伫立目送,直到车影完全消失在巍巍宫道的尽头。 白锦玉望着凤辰,心中不禁慨叹,时间似乎带走了凤辰的高风绝俗。 踩着凤辰的影子往回走,未行多远白锦玉便察觉身后有些异样,她回首看去,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起,他俩身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白锦玉脑门一黑,第一反应就是想逃走,她自认绝对应付不了独自一人面对凤辰! 她刚迈开一腿,腕上却一紧。 凤辰扣住了她。 “你过来。”凤辰道。 白锦玉想往后缩手,凤辰抓得更牢了。 “绵羊是怎么回事?” 白锦玉更加后退了一步,蓦地抽回了手。 仲春的太阳明媚四射,将一草一木照耀得格外分明,也将人照得无所遁形。 凤辰睇睨着白锦玉那只藏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 “没什么……就是逗小孩儿玩呢!”白锦玉摩挲着裙摆,挤出笑意,但是这话一说出口,才发觉其中的语气语调就连自己都不能信服。 凤辰蹙起长眉,仍是病容的脸上逐渐拢起愠色。 “这事……你能不问吗?我不想说。”犹豫半天,白锦玉干脆说出真实心声。 她明白,凤辰不是一般人,她不能在他面前轻易地说谎,说了第一个谎,她无法保证后面都能圆起来。 “夫妻之间应该坦然以对,何况九皇子是吴贵妃的孩子,绝不可以轻言戏弄。”凤辰似是循循善诱,又似晓以利害。 他又道:“我也不信你会无聊到去戏弄他,所以……到底是什么事?你如实告诉我,我们也好做万全的应对。” 白锦玉怔然:苏丽华不是说他们在冷战吗?可凤辰这语气也太好了吧,好得一点也不像冷战呀! 可他的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白锦玉思索着,半天闭口不言。 空气在白锦玉的沉默中越来越焦灼。 “我能不说吗?”最终,白锦玉选择了倔强。 凤辰闻言,瞳孔微缩,脸色凝了一歇。 终是抿了抿薄唇,没有勉强,转身而去。 第十二章 克情 3 如墨的夜色中雄伟的栖鹿台巍峨矗立,月华如练,替它镀了一层毛绒绒的银光。 白锦玉远眺着,想着那一日的高台盛宴,主宾推杯换盏,乌穆坐于其间。 他可能短暂的离了席,在某处巧合地遇到了也来参宴的九皇子,或者,根本就是他刻意引出的九皇子…… 详情如何,白锦玉已经不可琢磨,但可以肯定的是,乌穆当时的处境必定不佳。他一定已经预测到自己将要遇到危机,这个危机一定糟糕到会让白锦玉来中原找他。 可是,他何以最终将传讯的担子寄托在一个懵懂之年的皇子身上呢?离开铎月的时候,他身边明明带着十多个勇士呀! 还有,苏丽华,她是真的有乌穆的消息吗? 如果是真的,她是从何得知的呢? 苏丽华在这场危机中又是什么角色? 这些没有答案的疑云一个一个接踵而至,压迫得白锦玉头脑发胀。一阵清风拂过,她醒过神来,这一醒,她赫然惊出一声冷汗! 她,竟然已经站在了栖鹿台的脚下。 栖鹿台是为了昌盛国运而修建的至阳至刚的建筑符号,得清虚观澜上仙人点化,在建成之初就有明旨,严禁女子踏入其方圆五百米,有违者立斩不赦。 “何人在此?!”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白锦玉正兀自惊骇着,一队火把就朝着她这个方向照了过来。 她大惊失色,因为凭她现在的身手,一群大内侍卫顷刻间便能捉住她。 心急中她忙寻找躲藏之地,刚转身,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瞬间拽着她就没入了暗处。 白锦玉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以为必死无疑地被抓住了。 但是,来人若是栖鹿台的守兵又怎会带她藏起来呢?她抚定心绪扭头看去—— 果然,黑暗中,她看到的是谢遥那张年轻而静穆的脸! 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谢遥示意了她一眼,二人随即矮下身来躲匿。谢遥把白锦玉挡在身后,屏息凝神,双目凌厉地戒备着栖鹿台上守卫的举动。 栖鹿台上走下十来个人,一路寻来,很快就搜索到了他们眼前。谢遥对着白锦玉向鹿台的壁上一指,示意她沿着台墙爬到半空中去。 白锦玉仰头看了看。 这大徵朝十年内最伟大的工程,墙壁浇灌得不是一般的平整,精工细作得连个缝隙都没有,若没有超群的轻功根本连挂都挂不住。 这太难了! 谢遥太看得起她了! 白锦玉望洋兴叹地摇摇头。 谢遥一定以为她还是从前的那个白锦玉,身轻如燕、飞檐走壁,他不知道……七年前那场连续十多天的奔袭让她的身体几乎被重组了一遍,现在的她已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了! 谢遥收到白锦玉的答复,满是惊异不解,但他也没有冒然行动,继续凝神和她伏在原处。 守卫们悉悉索索地朝着他们搜来,眼看再往前多走几步他们就该暴露了。 白锦玉的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心想自己死就算了,还连累了谢遥这个孩子,这就有点亏了。 白锦玉担忧看向谢遥,谢遥正单膝着地蓄势待发,神色沉稳,他仔细地看了来人,垂眸凝思了一息。 忽而,白锦玉眼前一晃,是谢遥起身站了起来。他不仅站了起来,还迎向来者走出了暗处。 “谢大人?!” 来人很快认出了谢遥,前进的步伐也及时停了下来。 “谢大人怎么在此?”为首的一个郎将上前问道,惊异之中露着小小欣喜。 谢遥立着,年貌虽然相较一干人等青涩不少,但神态已有远非常人的成熟稳健。 谢遥微微附身施礼,平声道:“李泓将军,我来找你的。” 谢遥不愧为凤辰的随侍,耳濡目染多年,言行之中真得了几分凤辰的真传,越逢紧张的关头,就越是镇定自若。 对面的李泓闻言,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对谢遥还礼。 待他站直,谢遥一脸认真道:“我同意与你比武,你挑个日子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出来,李泓冷不丁地懵住,他怔了半晌才尴尬道:“谢大人还记着哪?那……那是两年多前的事了……” “嗯。”谢遥点头。 李泓哑然,脸色极为挂不住,他张了张左右,缩起身子对谢遥连连摆手:“不、不用比了!” “为何?”谢遥正色问。 李泓脸上一阵羞赧,不好意思地吐露:“实不相瞒,两年前末将自持有点武功,不甘籍籍无名地在宫中宿卫,所以才向大人发出战书,以期取胜大人好搏出名声。” 说到这里,李泓不禁双手抱拳惭愧道:“末将当时初入宫卫,见识短浅,以为大人年少技弱很容易击败……这些年末将已多次亲眼目睹大人神武,想当年真是不自量力,早不敢再生造次之心了。” 面对李泓如此发自肺腑的诚服,谢遥脸上也是一贯的无动于衷,末了只淡淡说了四个字:“你过谦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不说话,李泓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十几个人一时杵着,不发一言。 谢遥出了名的话少,李泓虽然尴尬,但也不愿意就此结束这个难得与他照面的机会。毕竟眼前这位是少年成名的天纵之才,晋王随侍,平时如隔云端只能远远看一眼的高岭之花。 更何况他今日还是特地而来的,这让李泓想想都觉得幸福美好。 “这么看栖鹿台真是好景致。”谢遥打破沉默。 李泓及其左右连忙点头附和,向他讲述起栖鹿台各种时段的美致。 “可否允在下独自一赏?”谢遥语气平平,丝毫不解人情。 热情的气氛瞬间冷到冰点,众人面面相觑,似乎瞬间领教到了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好好,当然可以。” 李泓尴尬地点点头。栖鹿台区域除了女子不能入内,只算是皇宫里的一处风景,以谢遥的身份只要不登上台,并不需要如何管制。 “多谢!”谢遥弓身,送别的意味不能再明显。 言尽于此,李泓好生无趣,只得嘱咐了几句客套话,又推脱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便领着属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李泓走后的谢遥真的立着看了一会儿景色,待确认安全无虞后,他才慢慢地走回了暗处,领着白锦玉退了出去。 他俩一路小心翼翼,一直等到了咸卓宫附近,才真正撒开步子跑了起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无疑泄露了太多他们内心的庆幸。 入宫,锁门。 “谢遥,幸亏有你了,你这是救了我一条命哪!”白锦玉背贴着门扉瘫软下来。 谢遥无声地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看起来和白眼差不多。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白锦玉刚想好好跟他探讨一下这个眼神是否合适,却见谢遥神色忽然回正,拱手向里施了一礼。 “殿下。” 白锦玉循声看去,立马一个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 视线笔直向前延伸,路的尽头,內殿的门前,逆光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长衫垂袖,犹如仙笔勾描。 这身影向他们走近,清朗的月光逐渐照亮他清瘦的面庞,那春山一样的眉目在夜色中显得尤其佳美,只是这佳美的脸色却有点严冷。 “很好,你辛苦了。”凤辰表扬谢遥,可能因为身体未愈,他的声音还有些疲惫。 白锦玉当即心下了然,明白了刚刚谢遥为何会那么及时的出现。 虽然心里是感激凤辰的,但是凤辰的靠近还是让白锦玉倍感压力。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奈何刚退了半步脚跟就抵上了门槛。 后面已是避无可避! “殿下这么晚了还没睡呀?”白锦玉只好堆起笑容来尬聊。 凤辰:“……” “嗯,睡不着晚上出来透透气也挺好的!” 凤辰:“……” “我肚子饿了,殿下你呢?你吃过晚饭了吧?” 凤辰:“……” 凤辰一次次的无言渐渐形成一股积威,在这种沉默面前,任何的欢脱和故作轻松都比回避本身更像回避。 白锦玉闭上嘴巴,渐渐安静下来。 良久,凤辰瞥了一眼幽暗中的栖鹿台,问:“你去栖鹿台做什么?” 凤辰单刀直入,白锦玉力图的掩饰在这句问话面前一下化为泡影。 白锦玉不能否认去过栖鹿台,因为谢遥就在一旁,就算她否认,谢遥也是绝无可能对凤辰说谎的。 “我……”白锦玉犹犹豫豫半天,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冲口而出道:“我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此话一出,凤辰和谢遥的目光都蓦地停了一下。 看着他二人的神情,白锦玉当即就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何况,她的确短时间内是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的理由了。 “欸,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她不去看凤辰,眼神游移着说:“我想看看你还会不会管我的死活?” 这话在脑中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一说出来竟有了些撒娇的滋味,白锦玉真地想一掌拍死自己。显然谢遥也听出了这个味道,他当即默默地像他俩作了一礼,知趣地退了下去。 “谢……”白锦玉想喊住谢遥,但是无奈这个谢遥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转眼就跑了个没影。 夜阑人静,庭院中的梧桐错落无声,连风也不说话。 白锦玉半天等不到凤辰发话,偷偷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开始絮絮叨叨,以期填补这种安静:“我是个俗人,所以只有这种俗招。不过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我跟你道歉,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栖鹿台了。” “你看着我。”凤辰剪断她的絮叨。 白锦玉停住,不知道凤辰什么意思,但依言徐徐将目光对着他,尽管她非常紧张。 “你再说一遍。” 白锦玉:“说什么?” 凤辰:“……” 白锦玉:“哦哦,嗯……我跟你道歉,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去栖鹿台了。” 凤辰:“不是这句。” 白锦玉:“不是?” “……”凤辰:“上一句。” 白锦玉小声道:“哦……那个,我说‘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还会不会管我的死活?” 凤辰一步步踏前,白锦玉后背贴着门壁一寸寸的挪移。 “你躲什么,你不是要引起我的注意吗?” 第十三章 克情 4 “是不错,不过你现在表情这么凶,我又有点害怕了!”白锦玉当然怕,眼前的这个人绝不是一般的聪明,他只要多靠近一寸,她就多一分可能露出马脚。 凤辰一步步上前,就在白锦玉快崩掉的前一刻,他停下了脚步,将二人维持在了一个恰好的距离。 凤辰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嗯,”白锦玉点点头,道:“殿下的确还在生气,不过殿下还是管我的死活的,不然……也不会让谢遥跟着我了。” 这后半句话的语气白锦玉已明显透着示好,但凤辰的脸色不仅没有半分回温,就连他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严正。 “简直儿戏!”凤辰斥道,一步越前,白锦玉才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盈了密密一层细汗。 他说这句话真动了气,不禁用手掩了掩胸口,白锦玉正想劝他消消气,凤辰又力声补道:“你想过被栖鹿台抓去的后果吗?!” 他这一提,白锦玉一怔,片晌答不上话来。 在栖鹿台抓住……当时情急,她仅觉得会害了在场的谢遥而已,如今细细一想,真个一身后怕! 宫廷,是个表面华丽祥和实则铤而走险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一件事情是小事。 以苏丽华与凤辰的夫妻关系,难以想象她的举动可以被放大成什么样子。恶损国运、变节行乱、宫廷政变、甚至内应外敌……如果被有心之人解读,真的难说会掀起怎样波澜壮阔的巨浪,又有多少人会因此受到牵连。 “对不起,我错了……”她确实是错了。 “你心里若有我半分,也不至于做出这些。”凤辰蹙着双眉,这句话说得尤为伤心失望,让人觉得另有所指。 “我……” “跪下。”许是觉得上一句过于外露,凤辰本能地想阻止白锦玉说出下面的话,情急下却脱口而出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愣。 白锦玉只道凤辰气急攻心,生怕他因此加重病情,再则在铎月那个动不动就行跪礼的地方呆了七年,“跪下”于她已无任何包袱。 所以凤辰一令,她便麻溜地扑通一跪,道:“我知错了,你快不要生气了,我说实话吧!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栖鹿台那块,糊里糊涂的……唉,这么说你肯定不信,但我发誓真的就是这样!”她竖起两指,指天为誓。 白锦玉跪得这么轻巧,凤辰始料未及,一时竟有些乱了分寸,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跪着在急切地辩解了。 “你起……” “王公公到——” 凤辰话未说完,一声洪亮的宣扬声远远隔门传入,接着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白锦玉和凤辰都朝门看去。 咸卓宫里也应声跑出来六七个准备开门的太监宫女,他们一走到院子,就停住了脚,先被眼前的一幕闪了眼。 只见门庭之中,堂堂晋王妃端端地跪在地上,而一向克己复礼、颐雅端方的凤辰立在她面前,仿佛刚刚加以训斥过。 如此画面,为首的两个小太监不知该上前还是退后,怯怯地相望了一眼。 这一眼,不用说白锦玉也能解读出来,那必然是:这晋王夫妇的关系看来比传闻紧张多了! “你起来。”凤辰斜睨了眼来人,低声道。 白锦玉应声站起,不好意思地朝人掸了裙子,有点乖地站到了凤辰的身侧,见她这幅样子,凤辰也好似敛了怒气。 小太监们小步上前开了宫门,门一开,果然见掌宫太监王公公领着几个下手立在了门前,他的手上提着一个两层的食盒,一见凤辰便笑容可掬地跨了进来。 王公公对凤辰、白锦玉行了礼,接着双手奉上了食盒:“圣上在沐毓宫用了些夜宵,觉得甚是可口,想起这也是晋王殿下爱吃的,所以特命老奴给殿下和王妃送一些过来。” “多谢圣上,谢过公公!”凤辰接过食盒,转身递给白锦玉,这才双手扶前,欠身施礼。 未及成礼,王公公赶紧上前扶住了凤辰的双臂,凑近时他声音低得几乎与凤辰耳语:“这回殿下要费心了!” 闻言,凤辰一定,无言地与王公公凝视了一眼。白锦玉与他二人离得极近,二人的神色都净收眼底,纵然不明所以,但也约莫猜着是有了件了不得的事情。 “王妃娘娘这两日费心了?”白锦玉留神之时,王公公轻松一瞥,转移了话题。 白锦玉随即附和道:“应该的应该的。” 王公公笑眼看着白锦玉,忽而眸光渐露疑惑,眼神不停在他二人的脸上来回巡梭起来:“王爷和娘娘为何皆是大汗淋漓?莫非宫中用度有何不适?” 白锦玉与凤辰应声相视一眼,想到今晚的一番动静,皆有被戳中心事的感觉。 抹了抹额头,白锦玉果然碰了一手的汗水,但眼下总不能说实话实说,便寻思找个借口推搪过去:“那个……” “吵架了。”正当白锦玉搜场挂肚寻找体面借口的时候,凤辰的声音掷地而起。 听到他这么直白的时候,白锦玉的眼睛都睁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文采斐然的晋王殿下现在说话居然这么平铺直叙,一点修辞都不考虑了。 凤辰变了,真的是变了。 王公公尴尬地咳了两声,连忙说了两句客套话,知趣地匆匆带着部下告辞离去了。 送走了王公公,下一刻,凤辰就恢复了先前的生气。虽然这下没再让白锦玉重新跪下,但脸色依然不容乐观。左右的太监宫女见状,纷纷知趣地退了下去。 “不可再去栖鹿台。”凤辰终于开口,语气已温婉。 “嗯,好。” “你……如果无聊就去看看书。” “嗯,不会无聊的。” “你要什么,可以直接说,跟我说。” “嗯?哦嗯嗯,好!” “不可不告而别。” “……”白锦玉张口,却忽而哑住了。之前的三个问题,她都是半认真半敷衍地在答。可是轮到这一句,一个“嗯”字却生生被自己卡在喉咙里了,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抬起头,凤辰正紧紧地看着她,目光就如同此时天上的月亮一样,清澈明亮。 不可不告而别。 白锦玉的后颈以可感知的速度生出一层凉汗。 当下,白锦玉知道凤辰指的是不可以像今晚这样,没知会一声就跑了出去。但是于她自己,这几个字的体验,绝不限于此。 说实话,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剜她!寥寥数字,竟一瞬间让她心里深埋许久的歉疚翻涌了上来。 怪就怪在,她曾严重的不告而别过一次。 那时,她以苏丽华的名义出现在人前。 那时,她是无人识破的冒牌晋王妃。 那一天,他好心陪她归宁,然后,去的时候是她,回的时候就是苏丽华了。 于这件事,她始终心虚,始终觉得欠他一句道歉,甚至,她觉得那整盘事情她都应该致歉。毕竟,凤辰是个君子,而她也当他是个可交的朋友,欺骗君子和朋友是件很令人难过的事情。 所以,现在听到凤辰这么说,白锦玉愧疚得完全答不上话来。 “说话。”凤辰加道。 白锦玉回神,指尖在拳头里掐了一掐,才抬起头迎向他,认真道:“殿下,真的十分对不起。” 凤辰的表情凝住,喉结微颤了一下。 “我做过的事情,对不起,我不祈求你原谅……”才说了半句,白锦玉的声音竟哽咽了,哽咽到她也讶异,难道深埋的歉意竟这么深吗? “不是对不起,是不可不告而别,你能做到吗?”凤辰的声音显得过于理智。 凤辰的反应,让白锦玉怅然若失。虽然嘴上说不希望他原谅,当真他不提原谅时却又有点失望。她喟然一笑,抿了抿唇,道:“好。” 凤辰的眉眼舒展开来,虽然他仍然面色无改,但却让人觉得有了笑意。白锦玉忽然想到,这好像是从昨日见面以来凤辰第一次对她笑。 “殿下,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能不能多笑笑?”话一出口,白锦玉立即懊恼得想拍死自己,无论如何此时说这些有点不太合适,更何况若是有第三人在场,也断然是看不出凤辰哪里笑了。 凤辰闻言,鼻中轻轻一叹,嘴角随之真个轻轻牵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月光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柔和地尽数泼洒在他的身上,这一刻的凤辰每一根发梢都像在发光,出奇的静谧华美。 白锦玉笑着叹服,人间春风,真乃实至名归。 二人这一笑,气氛缓和了许多,白锦玉打算再说点什么,凤辰却转身走了开去,不过十余步,他停住,回了半个身子,道:“明日一早出宫。” 这句话当真让白锦玉喜出望外,出宫就意味着可以找到苏丽华,马上可以和她换回身份,结束这种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状态。心里这么想着,欣喜之情就按耐不住地从眼中迸发了出来。 见到她突然熠熠欢喜的神色,凤辰的双眸微不可察地暗了一暗。 “你也回府吧!”凤辰补道。 ? 白锦玉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 这句话从字面来说是一个问句,但是凤辰说来却完完全全是一个指令,一个没什么好商榷的指令。 半晌,白锦玉才磕磕绊绊道:“呃……我可以不可以先回一下尚书府,因为……我出门时……还没和母亲打个招呼,她身体还不是很好,我得去再看看她,跟她交待一下吃药啊……。” 后面也不用说了,因为说着说着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甚是勉强。她甚至想,如果她是凤辰也是可以很轻松就反驳过来的。 首先,嫁出的女儿住回家是令父母十足丢脸的事情,如今能得夫君相邀回府是没道理推辞的。第二,凤辰让她回府已是修善之举,是万没有必要这么不识抬举的。 但是话已说出口,白锦玉只能忐忑地等着他的回应,希冀着他答应回尚书府的请求。而凤辰,却似故意折磨她一样,半天都没出声。 半晌,凤辰道:“回房再说。” 回房?白锦玉愣得更僵了。 凤辰瞄了眼她手中的食盒,道:“你不是说饿了吗?” 第十四章 克情 5 诺大的咸卓宫寝殿,只有两人。那些太监宫女怕是早听闻了些什么,纷纷能回避的就回避,不能回避地就立在门外,只要主子不叫,绝对不入内一步,而无时不在的谢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锦玉将食盒放在案几上,一阵观赏。食盒的用料是檀木中的上上品,盖上用云母雕嵌了一幅美轮美奂的花好月圆图。她伸手摸了一摸,精雕细刻的纹路触感极佳。这么精细考究的用物,她已多年未见。 忽而眼前的图案亮了起来,白锦玉抬首,是凤辰移了一盏绢纱的宫灯过来。她赶忙坐好,笑着把手缩到了案下。 凤辰将灯盏放定,理了理衣摆,在白锦玉对面坐了下来。 温黄的烛光晕染出一圈涟漪,气氛有点复杂,生涩尴尬中又有一些诡异的和睦。 “殿下你也饿了吧?” 凤辰没有应答,却抬手掀开了食盒,不紧不慢地将其中的酒水、碟子一样一样地取了出来。 “天作之合?”白锦玉脱口道,惊喜看着眼前的食物,这么巧也是她很爱吃的食物。 天作之合是宫中的一套名点,是三彩糯米、枣泥酥、莲蓉酥、百果凉糕、海参粥五款糕点和汤品的总名。 白锦玉端详了一圈,沉吟道:“这么说……圣上是同意给你五天时间了?” 凤辰顿手,抬眸瞧了她一眼。 “我……听见了。”白锦玉低低地解释。 五款点心,名天作之合,“五”和“天”正对应着凤辰日间所求,虽不是一道明旨,但是这暗示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凤辰移开目光,并未追究,沉静不表一言。 “殿下,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凤辰按部就班摆着碟子,平声道:“何以见得?” “殿下现在的话好少。” “‘现在’是与何时相比?” “……” 凤辰放好最后一个碟子,回身坐好,才淡淡道:“有心事而已。” 白锦玉差点就要问“是什么心事”,话到嘴边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便忍住了,只道了声:“哦。” 凤辰轻轻摇了摇头,道:“王妃怎么都不关心一下是何心事?” 白锦玉摸了摸鼻子。 “就这么冷漠吗?”凤辰加道,俊极的脸上出现了些意味不明的神韵。 这一连两问,白锦玉当真有点吃不消了,轻咳了两声,道:“殿下知道我不是此意……心事这种东西本就是与旁人不能多语的,如果殿下想告诉我自然就会跟我说,如果不想告诉我,只怕问了也是白问。” 白锦玉说得诚恳,但这回答似乎颇不令凤辰满意,他跟没听见似地侧身,取了第二层食盒。 白锦玉这才惊觉一直是凤辰在动手服务,这似乎有些于礼不合又受之有愧了,连忙提身相助。凤辰见状,便也收了手。 第二层食盒里是两套白玉瓷的餐具,白锦玉将碗碟筷子一一取了出来,再一人一样地分发摆好。 方才白锦玉在院子里说饿了纯粹只是个借口,而眼下这些香味四溢的夜宵真的铺呈在面前,她就真的觉得腹饿难耐了。 不过,纵然饥肠辘辘,可对坐的凤辰不动筷子,白锦玉也迟迟不敢伸手。等得许久,终于熬不住了,她决定想个办法开席,于是以退为进地先给凤辰碗中夹了一块枣泥酥。 果然,谦谦君子如凤辰当即以礼相待,也给她夹了块凉糕,并道:“吃吧!” 小计得逞的白锦玉心花怒放,竖起筷子将这块凉糕吃进了肚子。 然而之后,更无多言,仍是一长段的静默。幸好吃饭和说话都是用嘴,食不言寝不语也是古来之训,白锦玉索性专心致志吃饭,每个碟子都夹了一遍,显得顾不上说话的样子。 “殿下你怎么不吃?”等她吃了一圈回神,竟发现凤辰一口也没动,一直盯着碗里的那块枣泥酥。 “我不饿。” “哦……”白锦玉心道:看来这凤辰的心事的确是不小。与此同时,她觉察自己这么个吃法也有问题,不由地缓缓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见此,凤辰微微低头,默默夹了碗中的枣泥酥送入口中。 此情此景,白锦玉忽生感慨: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跟凤辰坐下来吃饭的一天,如果钰贺也在的话…… 想到钰贺,白锦玉心头一紧,张口想问些情况。但犹豫再三,她克制了这个念头,闷头端起碗筷扒了一大口,决定这个话题日后还是问苏丽华。 “你不是不爱吃莲蓉酥吗?” 冷不丁的,头上传来一声疑惑。 正吃着莲蓉酥的白锦玉虎躯一震。 她不爱吃莲蓉酥?! 不会,她白锦玉一向胃口很好,从不挑食,这世上应该还没有食物能称得上是她不爱吃的。 不过……白锦玉猛然想:凤辰此时问的应该是苏丽华吧? 想到此处,她瞬间如芒在背,心虚不已,盘算着得小心回答这个问题,随意敷衍恐会露馅。 白锦玉梗着脖子,一边缓缓咽下已经在口中的莲蓉酥,一边脑中好好思量了一番,正想说“看宫里的莲蓉酥做得别致,所以尝尝”的时候,凤辰忽然“啊”了一声。 白锦玉心头又是一悬,不知又是什么变故,却听凤辰道:“记错了,你好像是不喜欢吃南瓜酥。” 白锦玉双肩回落,只觉得随着他前后两句话,自己的一颗心就像抖筛子似的,一上一下过了几个山峰深谷。 她汗潸潸地陪笑,既不敢否认又不敢承认了,生怕一会儿又来个反转,只得佯装口渴,端起一旁的茶水来喝。 玉瓷的茶盏完全遮住了白锦玉的眉眼,也遮住了凤辰轻轻勾起的嘴角。 “咦?”白锦玉未及放下茶盏,就瞥见凤辰揭了一层铺在盒底的锦帛,从底下抽出了一件黄纸的信封。 白锦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凤辰一眼,只见他眸光不带半点起伏,像是早已料到。 信笺在凤辰的手里,白锦玉只能用目光追逐,这是一封没有名字也没有落款的信,信封口也并未粘封。 注视了信面一会儿,凤辰将其打开,修长的两指从里面拈出了一道折好的信笺。就着灯烛,凤辰将信纸凭空展了开来。 细木支就的绢灯散发出黄玉般朦胧的光晕,给凤辰有如粉敷的面容映了一层淡润的光泽。明暗交融中,他清隽的轮廓,高低起伏的眉眼宛如春山秋泓,如梦似幻,不可方物。 凤辰的典则俊雅是既夺目又宁静的。初见之下就能令人心旌摇曳,神魂颠倒,但是所见之人又绝不会跳起来大呼小叫地合掌赞叹,相反的,却往往会收紧身子,平心静息地默然仰视。 这,有点像瞻神。白锦玉此时凝着呼吸,正是如此。 感受有目光一直注视,读信的凤辰蓦地抬眸。 就像盯着一副画,画中人突然活了一样,白锦玉惊得整个人往后一缩,差点坐倒。 她尴尬地笑笑,先扶着案面撑起,再端好身子时,凤辰已经专门地看着她了。 白锦玉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对视,若无其事地错过他的视线,看着那信问道:“这是一封匿名信吗?” 凤辰无声地点了下头。 “这是告御状?可是,上书圣上不是应该有规定的形制吗?怎么会这样随意……”话说到一半,白锦玉住口,意识到这好像这事还轮不到她品论,于是断了话头讪讪一笑:“嗯……吃东西吃东西!” 凤辰将信纸平铺置于一边,好巧不巧,正好刚够白锦玉能瞥见。 白锦玉别着脖子,只见信上所书开篇便是:“能言直谏贤良方正”。默默一通读,直看得她心惊肉跳,这桌上躺着的分明是今年进士科省试的考题啊! 可问题是今年的省考还尚未开始呀! “两日前,有人将它投在了吏部尚书李之平的门缝里。”凤辰缓缓道,像是叙述一件极其平淡的事情。 白锦玉收回目光,抱歉地抿了抿唇,但见凤辰主动和她说起此事,心头又想凤辰大概是不介意她知道这件事的。 尽管凤辰故意说得平淡,但她知道这事绝不是什么小事。 自高祖伊始,三年一次的进士科便是朝廷以才取仕的重要渠道,历来施行的是礼部选仕、吏部用仕的原则,故而由礼部担任每三年一次的出题任务。由于所行公正得当,在一百多年间,科考之制一直被天下门生视为进阶报国的正途。 如今大考未行,考题泄露,此事绝非小可,同时也自然让人联想是礼部出了问题。 “按照我朝制度,礼部出题的官员应当早在一个月前就被锁院了,即使父母妻儿也不能接触,应无可能与外界联系啊。”白锦玉这么想着,便这么说了出来。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凤辰将信笺折回,收入了封中。 “那殿下和圣上要了五日的时间,是……打算去查吗?” 凤辰没说话,算是默认。 想到白日听到的对话,白锦玉小心地猜测道:“殿下不会是要自己去查吧?” 她想不通为什么凤辰要亲自去做这件事。 像是料到了白锦玉所想,凤辰道:“此事背后势力恐不简单,非位高权重者压不住。若让职能衙思去查,以他们的那套办事方式必是一番满城风雨,后果轻则圣上取消今次科考,重则民心哗变、动摇国基。” “所以,”凤辰看着白锦玉,停了停,郑重道:“非我不可。” 恍然这幕有点眼熟,这话也有点耳熟。上一次听人这么说时,是面对满朝林立的文武,为了保住一个登基不久四面楚歌的新皇。眼下,虽不至于是那么大的阵仗,但这一以贯之的风格还真是颇令人回味。 “殿下所虑甚深,那你可要小心啊!” 此话露着关心,好像不应是不睦的夫妻该说出的话,也不像是苏丽华能说的话。所以说一出口,白锦玉自己都觉得不妥,露出了一副言语有失的局促神色,倒将气氛弄得有些微妙了。 为了扫除这种微妙,白锦玉赶紧又提出一个问题:“殿下,你打算派谁去查?” 第十五章 克情 6 凤辰没有回应,却向门外叫了一声谢遥,下一刻,谢遥便推门走了进来。 白锦玉看着即刻出现的谢遥,吃惊不小,因为进门之前她特意留心过,谢遥是不在门口的。眼下这随传随到,白锦玉不由仰头看了看,深疑他刚才是上了房顶了。 正惊异着,谢遥脚后慢条斯理地跟进来一人,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一身文官打扮,俊雅至极。 他走上前来与谢遥比肩而立,一脸的笑意闲适,与时刻严正以待的谢遥截然不同。二人恭敬行礼,整齐划一,十分赏心悦目。 “这么晚了,谢遥还没有休息呀?”白锦玉关心道,在她眼里还是忍不住把谢遥当个孩子。 闻言,谢遥身旁的男子眉头一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扭过脖子玩味地瞟了眼谢遥。 谢遥一个拧眉,与他分开两步,无言地介意。 如此有趣,白锦玉不禁向这个男子打量去,却发现他居然也在看着自己,眼中隐隐溢出的猎奇令人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好。 此人眉清目秀,年纪轻轻却穿着六品官服,与习武的谢瑶站在一起,真也气质互补,相映成趣。 如此妙人,白锦玉确定没有见过,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言洛,你先去查一查。”正想着,凤辰取了桌上的信递给了这个男子。 言洛当即敛了闲散神色,双手接过信件,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眼后,将信纳入怀中。末了,他抚了抚衣襟,朝一旁的谢遥挑了下眉。 谢遥还击了他一个白眼,转过身向凤辰问到:“殿下,需要属下做什么?” 闻言,凤辰怔了一怔,眼色扫过桌上的碗碗碟碟,非常临时地道:“那,撤了这些吧!” 谢遥滞住,万万没想到凤辰说的是这等小事,直直反应了半晌。见他错愕的时间有些长,白锦玉都不忍地关心了:“谢遥你怎么了?” 谢遥没出声,言洛倒在一旁抱着手笑嘻嘻道:“他呀可能嫉妒了!谢遥,我说你也太小气了,所谓‘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不能事事都想着让你出风头呀,我们应该平、分、秋、色。” 这话说的够作死,白锦玉佩服,瞥向谢遥,果然见他抽了抽嘴角,额上浮出了几道青筋。 不过被言语挑唆两句就直接暴起的话,那就不是谢遥了。他忍下气后,依然应言上来收拾碗碟杯盏。见他如此,言洛也笑着跟在身后,一起过来收拾东西。 “言大人不必了。”谢瑶冷冷道。言洛笑笑并不理他,依然上前帮忙。 白锦玉细细观察,这二人均生得极有风姿,刚柔并济,堪堪是一道风景。但是,只要对面的凤辰一入眼,二人姿容气度就被直接压下一筹,如此立竿见影,恍然令人叹服。 这时,言洛收到了凤辰的碗,他手下微微一顿,余光瞄了凤辰一眼,随即又神色自若了。 这一顿一瞄皆是一晃而过,白锦玉看在眼里,只感到他二人有着意味不明的心照不宣。 两个年轻人很快将桌案理了个干净,端着盘碟前后脚地离开。接着,几个宫女端来净水给凤辰和白锦玉漱洗,一切按部就班,心照不宣。 随着宫女在妆台前一件件取下她头上的珠钗,白锦玉意识到一个非常巨大的问题该面对了。 今晚怎么睡?! 作为“苏丽华”,作为凤辰名正言顺的王妃,她总不能再跑出去找个旮旯睡一晚吧? 白锦玉两边的太阳穴渐渐发紧,七年前她就为解决这个问题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怎么也没想到此生还有为此伤透脑筋的一天。 说到底凤辰是她的妹夫,虽说长她六岁,但跟着苏丽华,他也得喊她一声姐。和妹夫同卧一张床…… 白锦玉抵拳敲了敲印堂,感觉没有脸苟活于世。 咸卓宫的床帏离她两丈,寝殿的大门离她稍微远一点,但也不过五丈。除非此刻撂挑子把一切说明白,否则作为“苏丽华”,沿着刚才还算“其乐融融”气氛,面对一个大病初愈的丈夫,她今晚没有理由闹别扭分床睡。 何况,她与苏丽华之间的事哪那么容易说明白。 两日时间,不足以让她搞明白苏丽华在搞什么名堂,但是眼下身份没有换回来,她的任务自然就还没完成。 白锦玉回头瞥了眼凤辰,心忖凤辰这次中毒颇深,虽然现在毒性已解,但身体终是大损,应该不至于有体力做出什么……想到此,白锦玉脸上一热,挥了挥手,仿佛真的挥散了一片胡思乱想。 脑袋里打架的时候,凤辰的声音响起了:“你今日在偏殿休息,不用出去了,我有不适也好喊你。” “啊……”白锦玉一怔,有些不明所以,有些如蒙大赦。不过凤辰的意思是再明确不过了,他睡主殿,她睡偏殿,两人分开。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甚好,甚好! 白锦玉一边欣然应允,一边寻思凤辰话中的“不用出去了”是什么意思。 莫非凤辰和苏丽华是长期分房的? 白锦玉揣着这个疑问,一直等到了黄姑来给她铺床。黄姑犹犹豫豫了半天,才道:“也就告诉姑娘你了,王爷和娘娘的确是分房的。” “哦?” 黄姑看了看主殿,确认不会有人听到,才拉着白锦玉低声道:“这些年殿下结交了几个道士,不知是修身养性还是求仙问道的,总之不近女色的。” “啊?” 黄姑叹了口气,又道:“娘娘这些年也是笃信礼佛,还做了居士,在庙观清修常常也是一去十天半个月的,所以……” 白锦玉有些难以消化,奇道:“所以他们夫妻是一个信道……一个信佛?”确定不会因信仰不同每天互相攻击吗? 黄姑沉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不过这对姑娘你来说是好事吧?” 白锦玉点点头:“那倒是。”随即她心安地平躺了下来,将被子拉过了身。 一着床,身子就像陷进了云朵里,力气瞬间泻了个精光。 这时,主殿那边走过来一个传话小太监,道:“娘娘,王爷吩咐明日回府。” “……” 白锦玉看了眼黄姑,正想借口推辞,小太监又道:“殿下说奈儿小世子年纪尚小,下人们粗手粗脚,留在府中不能宽心。” 白锦玉一掀被子翻身坐起! 奈儿,小世子?白锦玉飞快地忆起昨日殿上的那些信息,结合凤辰言中所说…脑中一道雪亮。那是钰贺的孩子呀! 常言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可能因为这段时间太过紧张劳累,也可能是皇宫里的床铺太软太舒服,白锦玉这一觉就足足睡了两夜一天,当她醒来的时候,她真是从来没有这么地感到抱歉过。 本来皇后就不让凤辰离宫,她正好又睡不醒,凤辰活活在宫里又呆了一天,皇帝总共就给了凤辰五天的时间,这就被她磨蹭了一天多…… 所以当一看到晋王府的车子时,白锦玉就赶紧麻利地爬了上去。或许因为她爬得比较积极,凤辰竟也没有责怪她睡过头的事情。 晋王府是一所好宅第。大兴宫近隅,横竖百余丈,金边红漆大门,门上纵九横五的门钉个个都有馒头大小,透着一股不言而喻的恢弘贵气。 高过两人的府墙上,有两丛粉色的木芙蓉探出脑来,欣欣地朝外招着,甚是迎人,大大的调和了这所高宅的崇严气度。 “娘娘。” 白锦玉回神,是黄姑提醒她。她匆匆移过目光,看见凤辰和众人都立在门里回望她。 白锦玉顿感失态,尴尬地笑了笑,三步并成两步,一脚踏进了门里。 凤辰静静看着白锦玉跳进门来的双脚,温声对门童嘱咐道:“把门关好。” 穿过花圃、走过连廊,移步换景,一切皆是旧风物。这也难怪,晋王府是按严格的形制和风水构建的宅邸,别说七年,就是十七年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白锦玉目光所及除了花木品类略有改动外,和旧时并无太大的变化。她一路看一路忆,大致想起了府内的主路和方位,只是通往后院的路还需要再找一找。 冷不丁,白锦玉脑门撞得一痛,不知何时凤辰停了脚步转身,而她并未留意直接撞上了他的胸口。 “小心。”凤辰扶助她的双肩,待她站定后,松开了手。 “对不起。”白锦玉后退一步。 “你找什么?” “没有没有……没找什么,那边牡丹开了不少就多看了一眼。”白锦玉胡乱抓个借口搪塞,心想总不能说自己在想房间在哪儿吧! “欸?是那白牡丹开了吗?”一旁的言洛突然欣欣道,说着就朝那圃牡丹小跑了过去。 “是真的!是开了一朵白牡丹哪!”言洛确认后远远地朝他们喊,就像发现了一件十分了得的大事。 白锦玉觉得好笑,白牡丹又不算什么名贵品种,何至于这么开心。 正想着,从侧房跑出来一个魁梧的男子,训斥道:“大老远的就听到言大人的声音,当官这么久还是没有约束吗?” 他一看到凤辰,连忙噤声施了礼:“殿下!” 这一照面,白锦玉立即认出了此人,他是凤辰的府卫,张猛。 张猛一出,言洛也走了回来,飞扬的神色收敛了许多,口中嘀咕道:“还不是稀奇嘛!谁叫玉玄子道长说这圃中开出白牡丹时,府中会应有花瑞,我都痴痴盼了好几年了,年年看的都是紫花,我早认为是那老道胡说八道了,如今看真开出了支白花当然十分惊喜。难道你不惊喜吗?!” 张猛白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称人家“老道”很是不满。言洛又看向谢遥问:“你不惊喜吗?” 谢遥自然是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 言洛又小心地问凤辰:“殿下……惊喜吗?” 风辰远远眺了眼那团紫云中的白朵,言洛无趣地努努嘴,料定凤辰必定也不会理他。 “自然。”凤辰却道。 “哎嘿,”言洛神色一跳,立刻便硬气了,道:“你们看,殿下都和我一样的!” 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连廊处由远及近,白锦玉循声望去,还未看清来人便听凤辰对她道:“你先去找奈儿吧”。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哦。”白锦玉看着诸人骤然严肃的神情,知道来的是紧急要事,眼下紧急的事……她忍不住想起了那封匿名信。 但凤辰已经开口让她回避,显然是不想她过问此事,她也只得欠身告退,向脑中后院的位置走去。 “娘娘!”刚迈了三步,黄姑便低声喊住了她。 白锦玉转身回头,黄姑偷偷地看了一眼凤辰,见他并无阻滞,才敢上前来说:“老奴伺候你同去。” 黄姑突兀地跳出来,白锦玉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出了什么明显的岔子。她不知岔子在哪儿,只得木木地点了点头,下一刻,黄姑果然便上前来扶着她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原来是走错了方向! “苏丽华”连自己府上屋子都走错了,也是太不可思议了! “哦,本来想去那边看看……算了!”白锦玉硬着头皮解释,脸上一阵滚烫,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一个人,推着黄姑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十六章 破题 1 奈儿不住在后院,黄姑最终领着白锦玉来到的是冶园。 冶园处在整座王府的东北隅,风景不是最胜,但茂竹名石,却是府中最清净的所在。七年前白锦玉在时这里是凤辰的读书之所,没想到现在成了养孩子的所在。 “这地方还真是一直安静啊!”白锦玉感叹,瞥头却看见黄姑一脸忧虑之色。 黄姑道:“这么安静不对劲,小世子平时很闹腾。”说着,她加快了两步,连奔带跑地朝园中的小楼疾行去。 跑到门前,果然见无人值守,两扇大门悠悠地洞开着。白锦玉隐隐感到不妙,黄姑急欲上前,白锦玉一把将她拉在身后,自己先跨了进去。 室中寂静无声,挟着一股不祥的气氛,很不对劲。果然,没走几步,她们就看见地上横竖躺了六名侍女。 惊窒中,白锦玉闻见空气中弥留了些未散尽的烟味,当即一警,俯身探了地上人的鼻息。 这些侍女虽然卧倒在地,但是个个呼吸均匀、脉搏平稳,面色也十分正常,完全就跟睡着了一样。 白锦玉当即心中雪亮,她们是中了迷香! 心下一沉,白锦玉急忙起身大声呼唤奈儿的名字,匆忙地在房里屋后一顿翻找。 几圈之后,她在门前与一同搜找的黄姑迎面碰上,二人不需言语,从彼此的眼神中就读出了现况。 孩子不见了!! 白锦玉胸口犹如擂鼓,一头冷汗直下。来时的路上她的心情其实颇为激越。钰贺的离世令她心痛,加剧了她想见到这个孩子的心情,与其说是想见这个孩子,倒不如说她是想见到与钰贺有关的一切。 她原本是希望见到钰贺好好的活着,既然这个愿望无法实现,那至少她希望那个看到她的孩子是安宁的。 但是现在…… 白锦玉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又将四周好好打量了一番。 周遭陈设井然有序,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财物损失,问了黄姑,也道其余人都已躺倒在此,只少了孩子。 很明显,来人就是冲着孩子来的! 白锦玉不假思索道:“去禀报殿下!” 黄姑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六神无主地应着,拖着打圈的双腿奔了出去。 凤辰与众人赶到冶园的时候,白锦玉刚用水把地上的一个个侍女泼醒。 这些侍女陡然看见一屋子的人,直直晕乎了半天,待闻知小世子丢了后都惊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东倒西歪从地上爬起来磕头如捣蒜。 言洛和张猛盘问了她们几句,推测她们是在没有察觉任何异常、毫无准备地时候被弄晕的,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白锦玉一边思虑一边道:“殿下今日从宫中回府,府中主力都抽调了去接驾,王府的守备的确削弱了很多,来人算准了这个时机掳走孩子,看来是有备而来。” 言洛点点头,请示道:“殿下,为臣去看一看。” 凤辰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一个拨浪鼓,点了点头。言洛转身告辞,谢遥二话不说提剑也跟在他脚后一道出了门。 张猛也想跟上他们,凤辰却道:“你留下!” 张猛扑通一声跪下,痛呈道:“殿下,世子今日在属下的看护下被掳,属下万死不足惜,请让属下随他们同去调查,属下发誓一定会将世子平安带回、将贼人捉到殿下面前。” 张猛红着眼睛,急得额头青筋暴露,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做响。 凤辰凛色道:“今日留府的守卫尽数由你掌管,疏忽大意至此你责无旁贷!寻回奈儿的事自会有人去办,你就地先领五十杖责吧!” 凤辰这人一向温文尔雅,不管多恶劣的阵仗从不对人恶言相向。所以即便当下,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大大出乎了人意料。 不久,冶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闷棍声,张猛脱了上衣自甘被罚,纵是被打得口吐鲜血仍是一声不吭。 凤辰出了冶园,白锦玉听不得这一声声的棍棒,也跟在他身后离了园子。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凤辰缓缓道:“张猛这个人向来刚正不阿、秉公任直,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罚他一顿打他不会冷静下来,冒然出去是要出事的。” 听言,白锦玉觉得很有道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居然有人在自己孩子被掳走的第一时间还有心考虑这些细节。 这时,凤辰又道:“孩子目前应该无事,他们既然把孩子掳去了,相信不用多时就会派人来谈条件的。” 白锦玉点点头,旋即又品出凤辰话中透着一丝宽慰,不禁心中怅然:一个人冷静到这样究竟是太无情了还是太理智了呢? 凤辰侧首,问:“你说什么?” 白锦玉一怔,确认自己刚刚只是心里活动,绝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连忙地摇头否认:“没有说话。” 凤辰没再追问,二人继续往前行,白锦玉道:“那边殿下刚着手调查泄题的事,这边奈儿就被人掳走了,这么巧,这两者之间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嗯。”凤辰答,显然早已这么做想。 白锦玉突然觉得自己问得很多余,这层关联自己都想到,凤辰又怎么会想不到。 这一天的接下来过得非常缓慢。 要换作是昨天这时候,白锦玉肯定是能离凤辰多远就离他多远。但是眼下奈儿被掳走了,白锦玉心里也焦急,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凤辰的身边,以期第一时间得到孩子的消息。 一个下午,凤辰和白锦玉二人都闷在书房里。凤辰沉静地坐在书案前,不时地看着奈儿的小拨浪鼓,而那张写有进士科题目的信笺就平摊在他的面前。 白锦玉与他隔着个屏风,远远地坐在一旁的榻上。以她的个性,少说要在屋内转个三十圈才能表达出内心的躁郁,但是慑于那样凤辰会把她轰出去,于是堪堪地乖巧坐了一个下午。 一直到日落,谢遥和言洛都没有回来。人有三急,白锦玉只得走出房门先去解决这个问题。 回来的路上,她总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虽然她的武功已遭废除,但是五官仍旧较常人敏感。刻意留心,的确是有个人影跟着,可每一回头,却总又看不见。 如此几回,白锦玉失去了耐心,索性停下了步子,对身后之人道:“别藏了,出来吧!” 不多时,果然从花墙后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一个人,白锦玉眯眼一看,松了口气道:“黄姑是你呀,你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干什么?” 黄姑埋着头没有回声,这让白锦玉感到空气一滞,不肖片刻,她便闻出了一些异样。 她睁亮眼打量起黄姑,但见她缩着肩膀,身体不由主地发颤,一副欲言又止踌躇不前的模样。 “你找我有事?” “……” “是什么事?” “……” 白锦玉略一停顿,试探地揣测道:“黄姑,今天已经够倒霉了,你不会还有坏消息要告诉我吧?” 闻言,黄姑身子一滞,接着两只交握的手更加纠缠起来。 这叫白锦玉更加地狐疑了,这才想起来这一个下午都没有见过黄姑,府里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她的行事做法必然第一个要向苏丽华去汇报的…… 想到此,白锦玉不禁一怵,立刻道:“不会……这坏消息,是和苏丽华有关吧?” 黄姑的身子又一僵,白锦玉知道自己已经一语中的! 白锦玉咽了咽喉咙,脑中一片空白。 须臾,她回过心神,既然如此……她自强地挺了挺腰杆,道:“你直说吧,我能承受得住!”话虽这么说,但就黄姑的表情来看,白锦玉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她将要说的话。 黄姑胆怯地又瞧了眼白锦玉,鼓舞再三,提了一口气,冲口道: “娘娘不见了!” 短短五个字,白锦玉如被雷击,足足后退了三步! 良久,她才哑声问:“什……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就是奴婢怎么也找不见娘娘,府里没有、尚书府没有、她长去清修的寺庙也没有……总之能找的地方奴婢都找了,却都没有!” 听着黄姑慌张而快速地叙述,白锦玉觉得天旋地转,一片翻山倒海,呼吸都变得窒息起来。 哈,让她冒充一天王妃? 迅速地,她感到连日来心里那股隐隐的疑虑终于被证实了,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被计划安排好的!她早已落入了苏丽华编织的罗网中!她又成了她的一颗棋子! 她早就预感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但是该死的侥幸心理让她从一开始就逃避正视这种危机。 “姑娘……眼下怎么办?你会……继续冒充娘娘吧?”黄姑看着失魂的白锦玉,怯弱地问。 白锦玉缓过两口气,这才想起问黄姑:“你当真对这些一无所知吗?” 黄姑信誓旦旦地点头,道:“不管姑娘信不信,奴婢真的对娘娘所为一点不知。娘娘的性格想必姑娘最清楚不过了,奴婢哪够份知道娘娘的想法呢?!” 白锦玉揪心地摇了摇头,咬着后槽牙恨恨道:“她又想干什么?!她凭什么认为我就会听之任之受她摆布?!她害我害得还不够惨吗?拜她所赐,我武功尽失、差点死了、偷生他国、还被翠渚除了门籍……” 说到这个最痛心的地方,白锦玉再也绷不住了,连指尖都在发抖。一粒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径直从腮边滚滚落下,滴在了她颌下的衣襟上,落了一线湿痕。 “她少做梦!我……”撂挑子想一走了之的话已到嘴边,她突然想到奈儿刚被掳走,还生死未卜,这话就凝了一团堵在了口里。 “姑娘,娘娘那日和奴婢说,如果你半途想走就把这个交给你。” 还有后手? 白锦玉木然地转过头,只见黄姑在腰中探摸出一个小纸片,递过来,一展开,上面赫然是用白描画的一直绵羊。 白锦玉眼神微动,是了,还有乌穆! 她徐徐接过黄姑手里的纸片,上面那胖得有些滑稽的绵羊,那漫不经心的勾描笔法,是乌穆的亲笔无疑。 白锦玉哑然,怒极反笑,扶着廊柱歪歪地坐在了栏杆上。 苏丽华就是苏丽华,七年了,她白锦玉还是只能够任她摆布。 她的目光落回手中,风趣的绵羊跃然纸上,与她的处境格格不入不入。不过,它所蕴含的寓意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丝丝的宽慰。 “一切尚好,在原地等我。” 纵然这安慰也是假的,也成了她目前漆黑处境里的一线微光吧! 白锦玉重重地长吸了一口气,将纸片仔细折好收入袖中,这短短的片刻,她就已收拾好了所有情绪。 既然逃不掉,既然无从选择,她就接受苏丽华为她安排的一切,她也能只能接受。 从小到大,她就特别擅于接受现实,所以她的坏情绪都是转瞬而逝,在沉湎不幸和积极应对中,她永远选择后者。这或许也是她能好好活到现在的根本吧! 黄姑走后,白锦玉独自在华亭里若有所思,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听到书房那边传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是谢遥和言洛回来了。 白锦玉当即就将苏丽华抛诸脑后,快步赶往凤辰的书房。 当她赶到书房时,正好看见谢遥一手拎了一人,丢麻袋似的将他们摔在凤辰的脚前。 “说!”谢遥怒道。 第十七章 破题 2 这地上二人衣衫不整,身上皮开肉绽,显然已被好好教训过一顿。但是若只看二人的脸,却是完好无损连块青紫都没有,决计看不出曾被揍过。 白锦玉不禁在心里赞叹了一下,打人不打脸,这谢遥的规矩做得真是好。 二人勉勉强强地才能从地上摸爬起来跪正,抬头,在看清身前之人后,好久都没说话。 白锦玉顺着他们目光看去,只见灯烛之下,凤辰一袭紫色云卷纹襴袍,雍容华贵仙姿佚貌,长眉秀目俊得犹如镜花水月。 白锦玉喟然一叹,凤辰的姿色有时真的很不合时宜。 “说话。”谢遥再道。 其中一人道:“你们不都看到了吗?” 白锦玉问向言洛:“你们看到了什么?” 言洛道:“我们先在墙上查到了一些攀爬的印记,调查到今日午时曾有一驾黑色车马停在西墙外多时,我们推断此车便是接应贼人的。所以,我和谢遥就花了些时间去找这驾车,终于在城外的清凉寺找到了那辆车。” 白锦玉急忙问:“孩子呢?” 言洛道:“当时……孩子已经不见了。” “清凉寺又是什么地方?” “清凉寺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寺庙,无人看管,近年来成了一些收钱办事的江湖死士的群居之所。” 谢遥向凤辰递上一个小指甲盖大的银铃,道:“臣等在车里发现了小世子的东西。” 言洛继续道:“但这二人抵死不认,谢遥只好把他们打了一顿带回来,我们想殿下总能撬开他们的嘴的!” 言洛言谈之中满满对凤辰的笃信,他这句尾上扬的语调更带着大家一齐都看向了凤辰。 “辛苦了。”凤辰对言洛和谢遥点了点头,继而目光落回指尖。 他对那二人缓缓道:“这银铃是小儿周岁时,皇后特命宫中打造的手环上的,只要剖开这个铃铛,里面应该还有那位工匠的名字。” 说着,他把银铃还给谢遥,谢遥指上略一用力就将银铃掰了开来。 言洛取过银铃瞧了瞧,托在手心里示与跪着的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二人顿时不再如之前硬气,都心有余悸地瞟了瞟谢遥,一人道:“不错,小世子是我们带走的,事已败露我二人唯有一死了之,王爷不要指望我们会出卖主使。” 凤辰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信誓旦旦,却道:“二位说出原委,指使的人给了你们多少银两,本王给你们十倍,放你们走。” 其中一人嗤了一声,顿时,一个飞踢就踹在了他的肩膀上,直把他踹出了两丈远。 言洛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遥,感觉自己的左肩也是一阵生疼。心道这个人也是活该,做什么不好,偏要在谢遥面前对凤辰不敬。 “二十倍。”凤辰道。 两个刺客相视一眼。 凤辰轻轻地叹息:“看来此人出价并不高,本王直接给你们一千两,如何?” “王爷,我看这两个人是用钱买不通的,何必那么破费!”白锦玉走上前来打断了这出对话,她站在凤辰身边,好好看了看二人,道:“不如就成全他们,让他们像死士那样去自戕吧!” 闻言,言洛和谢遥面面相觑,这两个人怎么会用钱收买不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都已经动容了。 白锦玉道:“二位横竖是准备死了,能否在此之前为我解答一个疑惑?” “……” “像你们二人这样结伴行凶,事情败露又结伴自杀的,如果自杀途中有一人毁约,啊……比如就是现在,”白锦玉指着其中一人说:“假设你手快了些先死了那么一会会,他这时候却变卦了,告诉了我们要的消息,那他不就可以独吞那一千两的赏金了吗?” 言洛听言,眼前一亮,认真地看了眼面前的“苏丽华”。 白锦玉上前捏住一个人的下颚,向他嘴巴里看了看,道:“我看你们身上肯定也没带什么自尽的毒药吧,”她一伸手,谢遥就极其自然地将屠割递给了她,白锦玉道:“这把剑便借给你们自刎,二位谁先来?” 言洛目光雪亮地盯着白锦玉手中的屠割,无比震惊的将视线移向谢遥。 比杀人更有用的往往就是诛心,更何况白锦玉料定这两人不敢死。 听了白锦玉的一席话,两个死士跪得好僵硬,几乎抽搐地望向对方。白锦玉把长剑横在他们中间好久,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伸手。 半晌,一人服软道:“我说我说,是户部侍郎王崇,小世子现在就在他府上!” 另一个人看他说了,也不甘示弱地抢道:“他的侄子今年科考,窜通了考官买题,他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皇帝已让殿下密查此事,所以就掳走了小世子,想让王爷知晓厉害,及时收手。” 言洛失笑:“想让王爷知晓厉害?” 谢遥道:“不知死活。” 白锦玉起身回望凤辰,凤辰看着她,嘴角微微扬了一扬,道:“爱妃好聪明。”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是一愣。 言洛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遥一眼,眼色中的意思是:妈呀,王爷说的是爱妃吗,我真的没听错吗? 谢遥淡漠地回了他一眼,仿佛冷冷在说:废话。 这时,凤辰道:“将二人先行扣下,明日再说。” 谢遥挥手叫来两个府卫,一人从地上提住一个拖了出去。看着府卫一点不吃力的样子,白锦玉心道谢遥这次下手还真挺重的。 言洛上前关上房门,合了一半,他停住,犹豫地看了一眼白锦玉。 白锦玉瞬间领会,忙向凤辰恳求道:“这件事请不要撇开我,事关奈儿我……” “好。”凤辰道。 言洛随之利落地关上了门,回过身来道:“看来有人故意想搅混水。” 凤辰点头认同。 谢遥则有点懵:“何意?” 言洛看了他一眼,无语道:“这么明显你没看出来?” 听到言洛这么戏谑,谢遥的脸瞬间就冰了起来,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状元公见笑了!” 言洛赶紧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 “言洛,”凤辰眼神轻轻斥了言洛一下,转而耐心对谢遥相告:“你看,这二人供出了户部侍郎王崇和奈儿的下落,明日我们去侍郎府必定能在他府上找到奈儿,到时人证物证俱在,王崇一定会坦白买题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不是就水落石出了?” “嗯。” 凤辰又道:“我们对窜通买题人尚未有头绪,如若王崇真是窜通买题者,他什么都不做我们就还查不到他头上,又何须把奈儿掳走刻意引我注意?” “嗯。” 这一幕白锦玉看在眼里,不禁感慨凤辰对谢遥还真是如兄如父数年如一日。 受其感染,她跟着解释道:“一件谁都知道绝不简单的事情这么顺利就查清楚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你想想,这是不是等同我们想查什么,就有人告诉我们什么?” “嗯,只是……” “只是那王崇如何甘愿背这么一口黑锅是吗?”白锦玉已然猜到谢遥所想,道:“这只能说天下一物降一物,受人驱使必定曾授人以短。” 谢遥沉沉地点了点头,拱手作礼道:“谢娘娘教诲。” “只是这死士装得也太敷衍了,还没怎么严刑逼供就招了,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混混。”言洛不禁笑言。 白锦玉道:“算了,人家也就是意思一下,谢遥打也打了。这两个人稀里糊涂的,因一点钱蹚上这一趟水真是咎由自取了。” 事情分解到这一步,白锦玉一颗心也落了一半,现在至少暂时确认孩子是安全的。 忽而她想到之前凤辰说一句话,便又忧心起来,道:“那这个真正买题之人一定不简单,竟然能让一个四品侍郎乖乖替他顶包。现在真的还没有查到线索吗?” 凤辰看了一眼言洛和谢遥,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难色。 白锦玉道:“我们可不可以从这个户部侍郎着手调查?” 凤辰道:“嗯,既然送上门来了,就顺着他的心意,交给皇上。但是真正的主使我们仍要去查。” 白锦玉:“那……” 凤辰宽慰道:“无事,尚有两日。” 话虽如此,但白锦玉清楚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解决。她凝神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到凤辰身前的那张告密信上,低声道:“殿下,我能否再看看那张纸?” 凤辰低头看了一眼,并无间隙地递给了白锦玉。从他的这个举动,白锦玉便知那日在宫中时,他就没将这信笺避讳自己。 白锦玉微微颔首谢过,双手接过纸张,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好几遍,用两指摩了摩纸面。 言洛道:“我们也研究过这信笺了,字体是由人刻意以左手所书,字迹无从考据,纸也只是寻常的生宣,西市上每家文房店都可以买到。” 白锦玉听了点点头,目光仍是盯着这张纸,轻吟道:“那我可以尝一尝它吗?” 凤辰、谢遥、言洛全都一怔。 白锦玉用手比了一个很小的意思,和他们商榷道:“我就尝一小片。” 言洛看了眼谢遥,有些不可思议他还能面色如常。他自己瞠目结舌地弱弱道:“娘娘,这可是圣上御下的证物啊!” 白锦玉垂目,这是什么东西她岂会不知,她这要求的确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这时,凤辰转过身子与她相对,温声道:“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毋需征求任何人意见。” 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的胸中涌上一阵暖流,恍然嗫嚅:“凤辰……” 凤辰眉间一颤,她连忙接上了“殿下”二字。 看着白锦玉这慌忙、拙劣而又生硬的补救,凤辰那平湖般的双眸里吹起了一线微微的涟漪,一阖,又恢复了如常的碧静。 既然有了凤辰撑腰,白锦玉便大胆沿着纸笺的右下角撕下了方方正正一块。 说是一小片,但真当白锦玉下手撕的时候,足足撕出了两寸见方,直把言洛看得心惊肉跳。 放下剩余的纸笺,白锦玉掩口将纸片展平送入口中,谢遥和言洛避嫌地转过身去。凤辰则看着她闭目轻轻地嚼了起来。 专注的神态,让白锦玉看起来犹如进入了一个冥思入定的状态。这一刻的她,既像一个女子又像一个公子,崭露的是在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疏朗与干练。 而看着她的凤辰也仿佛是入了禅。 忽而,她睁开眼,吐出纸团欣喜地迎向凤辰,脱口而出道:“有了,是清倌酒!” 三人异口同声道:“清倌酒?” 白锦玉难掩兴奋,笃定道:“对,这墨汁里绝对是加了清倌酒!” 言洛迫不及待地问:“在研墨之时以酒代水研磨可使纸张有防虫之效,但是清倌酒又是种什么酒呢?” 白锦玉道:“哦,这是青楼里特有的一种酒,是尚为处子之身的歌妓用来款待客人的酒水。” 白锦玉直言不讳,室内一阵死寂。 言洛和谢遥脸上均是一尬,言洛还偷偷看了眼凤辰,吞吞吐吐道:“娘娘懂得真多啊……” 这微妙的气氛,白锦玉这才感觉自己话中的唐突,脸上顿时有些发绿。她看向凤辰,凤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解释。 “殿下,昨日因我耽误了时间,我真的很想弥补。请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帮你把这清倌找出来!”白锦玉看着凤辰道。 “好。” 白锦玉道:“明天兵分两路,你们去户部侍郎家拿人,青楼你们不方便现身,就由我出面。我会乔装一下去找这个清倌,就算搜遍整个长安的青楼我也要把她翻出来!” “……” “我真的可以。” “……” “让我试试,如果不成,就回来和你从长计议。” “好,让谢遥跟着你。” 第十八章 破题 3 商议一定,白锦玉先告辞了凤辰的书房,没走几步路就遇到了黄姑,想来也是她刻意在等白锦玉。 此时夜幕已临,王府处处点了灯烛,路径更是难以辨认。白锦玉庆幸有黄姑领路,不多费心地就到了苏丽华的卧房。 几年不在,这间屋子变化很大,白锦玉感慨虽是一母所生,但苏丽华和她的审美却有着天壤之别。 以前这里清清雅雅,如今却是金碧辉煌,富丽奢华,一切陈设器物在烛光之中尚透着雍容华贵,真不知白天再看会是何等景象。 白锦玉回过神时,黄姑正在偏厅里翻箱倒柜,悉悉索索的动静不小直把白锦玉引了过去。 她正准备询问黄姑,却陡然被眼前所见惊得失去了声音。 眼前的这个厅门里,没有第二种陈设,整整齐齐的摆了三排衣橱,红润饱满的紫檀木,从地面顶到天花。 几扇橱门已被敞开,可以看见里面塞了满满当当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而黄姑正伏身在一堆衣服面前费力地翻找着什么。 白锦玉先敛了吃惊,询问她在干嘛。 “奴婢想找几身娘娘的旧衣服给姑娘换洗,可是奇了怪了,一时旧衣服都找不着了!” 闻言,白锦玉瞪大了眼睛,指着这满目层层叠叠的衣服道:“你说这些全都是新衣服?”天,一个正常人为何要在家里存这么多衣服?!这要几辈子才能穿完啊?! 黄姑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热汗,道:“是的,都是娘娘亲手做的。” 白锦玉听了又一惊,仰头看看这上下前后的衣服,张了张口,堪堪说不出话来。 她随手取了一件衣服出来,搭手一看,绫罗的布料上绚丽的海棠暗纹,肩胛处的剪裁极为别具一格,还有细细密密的针脚…… 太震撼,太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苏丽华还有这样的手艺和癖好! 她们的爹爹曾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裁缝,看来这天份在苏丽华这里都悉数继承到了。 恍神之际,黄姑已从另一个衣橱里找了几套衣服出来,双手端给白锦玉,道:“实在找不到了旧的,娘娘的衣裳件件价值不菲,奴婢不敢妄动,只记得这几身造价不那么高,姑娘先穿吧!” “好好,谢谢。”白锦玉抱过衣服,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震惊中抽离,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苏丽华。 她又拉开几个衣橱,的确橱橱都是衣服,无论春夏秋冬,雨雪风霜都有适合的衣服。 她正感觉有所欠缺,随手拉开了一个橱子,又看见了满满十几层的鞋靴,顿时那种欠缺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佩服了,忽而,一个念头在白锦玉心中划过,于是她随口问道:“不知你们娘娘可有做过男装?” “这个……有的!” 白锦玉一转头,哑然失笑,她本是无心一问,没想答案居然是“有的”。难道说苏丽华还会给凤辰做衣服?外面不是疯传他们关系很差嘛…… 白锦玉好奇得很,忙催促道:“快,麻烦找给我看看?” 黄姑回想了片刻,带着白锦玉转身往前一排衣橱走去,一阵悉悉索索,黄姑欣然道:“找到了!” 白锦玉放下之前的衣服,接过黄姑递过来的一身蓝衣,一抖开,前后好好看了一看,哈哈笑了起来。 这衣服如果给凤辰穿那可真不笑死人才怪呢! 这样衣服的长短胖瘦分明是苏丽华自己的,她不禁啧叹没想到苏丽华也是会女扮男装的人,她好像又认识到苏丽华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随即,她想到明天要乔装男子去找清倌,这衣服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么想着,白锦玉就和黄姑讨了这件衣服。黄姑颇有为难,但是眼下要哄着白锦玉留下,怕拂了她的意惹得不开心,就没阻止。 第二日,晴光潋滟。 白锦玉穿整一新,俨然一位落落大方的翩翩公子。 苏丽华的这身衣服就像为她量身定制,身量腰围一分不差,出奇的服帖合身。 这也难怪,她们是极其想像的孪生女,连声音都分不出甲乙,个头相貌自是如出一辙。 其实一早凤辰那边也给她送来一身男装,不过不知为何,白锦玉就是觉得苏丽华这身更加顺眼,就还是穿了苏丽华的。 白锦玉收拾妥当,推门走出,谢遥早已等在房门口,听到门声响动,他立即抱着剑转过身来。 白锦玉热情地和他招呼:“谢遥早啊!” “闻……”谢遥表情凝滞,眼睛睁得有点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片刻,他木木地侧过头看了看一旁。 白锦玉也同他一起侧过,只见凤辰正远远地站在连廊中,正看着他们二人。 下一刻,凤辰走了上来,离得近了,他徐徐地上下将白锦玉打量一番,嘴角轻轻弯了弯,道:“要出去了?” “嗯。” 凤辰从袖间取出一个钱袋,黄色的绸缎绣着红色的五蝠纹。钱袋在手中掂了一掂,凤辰递给了谢遥。 谢遥一转手,直接递给了白锦玉。 白锦玉莫名有些尴尬,但是想想自己确实也没钱,也不消逞能了,便陪着笑脸双手接过。 钱袋手感实沉,白锦玉一边道谢一边打开,低头一瞥,小吃了一惊。 竟然满满一袋金豆子,少说有两百颗。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白锦玉想起从前每每她想用钱,凤辰好像就是这么左一袋右一袋的金豆子给到她的。 他这个人好像特别喜欢用金豆子。 白锦玉道:“好大的手笔,带这么多钱去青楼,姑娘们可是会为了我打起来的!” “小心行事。”凤辰道。 白锦玉轻轻一拍心口,道:“嗯!前两天我那一觉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一定会将功补过,帮你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白锦玉信誓旦旦,凤辰却道:“没关系,早点回来。” 白锦玉正要说话,谢遥已抢道:“殿下放心。” 白锦玉认同地点了点头,道:“对,殿下放心,你也一定要把奈儿安全带回来哦!”她还没有看过那个孩子呢! “好。”凤辰莞尔,眉目温雅,令人信服安定。 白锦玉和谢遥出了王府便直接进了平康坊。 早几十年,平康坊里青楼林立,鼎盛之时足有三十多家。不过经过这十年大浪淘沙优胜劣汰,如今屹立不倒还开门营业的也就不到十家了。 剩下的这些青楼自然特别出类拔萃,规模宏大楼宇高阔不说,近些年受文人骚客影响,风格也日趋多元化,或高雅或堂皇,已经看起来绝不像是青楼了。当然,也有继续保持传统低俗暧昧风的。 白锦玉花了一天功夫跑了四五家青楼,费了不少金豆,却没找到人,这会从一家名字听起来有点文雅的点云斋讪讪地跑了出来,转角进了一家茶楼。 从诸多原因考虑,去青楼里调查的时候,白锦玉都是独自进去的,她只让谢遥在附近找个地方等他,这次他们就约好了这个茶楼。 甫一进来,她都没找到谢遥,直到看见一个一堆妇女和少女围实了的角落。 白锦玉走过去,远远就听到一些颇为奔放的言辞。 “要命了,这不理人的样子也要迷死我了!” “行了让开点,你都看他半个时辰了!” “问了他半天也不回话,明儿个要到哪里找他呢?” “人家十成不是平康坊的,咱这里就出不了这种冰清玉洁的成色。” “嘘——别浪,看到他那把剑了吗,小心惹怒他拔出来刺你咯咯咯!” 白锦玉一脸汗颜,这平康坊是销金的烟花之地,这里人平日见多了迎来送往,民风的确较别处奔放。一个酒楼尚且如此,白锦玉觉得没让谢遥跟着进那些青楼是真的明智。 白锦玉扶着额头上前,想为谢遥驱散人群,不料,却把众人的话机引上了自己。 “这位公子也是位可人儿呢,果然美男子只跟美男子玩。” “公子啊,他不说话你来说,你们是哪里人呀,家中可有妻室?” “老土!什么年头了,还问人家有没有妻室?能得郎君若此,做个妾有什么关系啊!” 白锦玉真不敢想像谢遥就在这种讨论里坐了大半个时辰,顿时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他,二话不说拉起他逃出了酒楼。 二人走在街上,白锦玉好一顿道歉,保证下一家绝对速战速决,而且绝不让他在公众场合等着了。 “娘娘何以断定前几家都没有那人?” 白锦玉听他喊“娘娘”,立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纠正道:“叫公子!”然后才说:“很简单,有的呢最近没有清倌姑娘,有的呢有是有,但没了清倌酒待客的规矩,还有的即使有这规矩,也不是用的正宗清倌酒了,而是用些如今的名酒代替了,总之都不是我要的。” 白锦玉分析得头头是道,谢遥却问:“公子是何时尝过清倌酒的?” 白锦玉一愣,谢遥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疑问,是啊,她一个女人怎么会知道青楼里的这些事物呢?总不能告诉他以前在庐州那几年,她跟着翠渚那些师兄师弟跑了不少青楼吧! 白锦玉摸了摸鼻尖,支吾道:“这个嘛……我忘了,我自从七年前落湖后不是好多事记不得了嘛!!”这时,白锦玉发现失忆真的是个实用的借口。 二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下一个目的地,迎春楼。 听这个浮艳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个传统风格的青楼。其实论起辈分来,这迎春楼还是这坊间最老牌的青楼,只可惜在当下这个附庸风雅、伪装清纯的市场下,它还是坚持走的香艳的老路子,于是这几年就有些落后了。 白锦玉和谢遥刚在门前站下,楼上就响起了一片嘻嘻哈哈妖妖娆娆的招呼声,其中不乏一些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娼,谢遥只立了一会儿就从脸皮红到了脖子根。 白锦玉一开始想的是,那能以酒调墨的姑娘应该是个略通文墨的人,故而去的都是些格调装得风雅的地方。如今跑完了这类没找到人,她不得不把目光对向这种低俗,不,传统的青楼了。 “谢遥,你想不想进去开开眼界,”白锦玉大拇指朝里指了指,道:“要说好玩,还真的是这种好玩!” 谢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与她分开三步,皱眉看了楼上一眼。 白锦玉连忙双手齐摆,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你就自己找个地方等我,看我从里面出来就再现身!” 谢遥点了下头,门里就走出来两个画着浓妆的女子,白锦玉身如拂柳明推按就地被拖了进去,另一女子也想来拉谢遥,刚碰到他衣角就被他一瞪,怯怯地把手缩了回去。 谢遥忍到极致,道:“告辞!” 白锦玉刚说了一个“好”字,谢遥已走得好远。 白锦玉尴尬地笑着:“哈哈他不懂。”半推半就地被两个女子拉着带进了迎春楼。 第十九章 破题 4 迎春楼里彩灯高结,靡音袅袅,虽然俗气,但也确实很有气氛。白锦玉原以为这里的客流会稍微逊色一些,没曾想居然也很热闹。 通过一阵观察,她发现这迎春楼做的都是熟客生意。门口都不需要怎么拉客,来的客人一进门就有自己的姑娘或男娼前来招待,说不了三言两语就单独活动去了。大家之间对谁是谁的客人都心知肚明,也不会做无畏的竞争抢客。 这样虽然相安无事,但也确实有些无趣。 所以像白锦玉这样的生面孔一落座,立刻就吸引了所有闲着的姑娘注意。 白锦玉模样俊俏,嘴巴也甜,不消片刻便被莺莺燕燕围成了铁桶,最终还是老鸨骂骂咧咧的出马才让她身边阔裕了一些。 老鸨笑眯眯地客套道:“这些贱蹄子没规没矩地苏公子不要见笑。” 白锦玉立即正色道:“妈妈切莫这样说姑娘们,我会心疼的。” 这一句体己话当即引得全场一声齐刷刷地“哟——”,刚散开些的姑娘重新又朝她拢了过来。 一个胆大的女子直接从她身后挂住了她,好奇地问道:“苏公子身上好香啊,从哪里来的呀?” 白锦玉愣了一刹,旋即换上老练的笑意,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好灵的鼻子,刚从点云斋出来!” 女子当即松了手臂,哼了一声:“我就说这味道有些……”说了一半,便被人挤开了,夺了白锦玉:“为何出来呀,点云斋的姑娘不好吗?” 白锦玉抓住这姑娘的手,道:“好是好,可就是不合在下的胃口。” “哈哈哈,点云斋的姑娘姿色不是很好嘛,”众美笑倒,一个姑娘瞄了眼楼上的一个男娼,掩口笑道:“你的胃口,不会是龙阳之好吧?” 楼上的男娼立刻指手啐道:“皮痒了是吗?!” 人群哈哈笑做一团,七嘴八舌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白锦玉低头笑了笑,目光从这些姑娘一个个点过去。 “我喜欢成熟的,有风韵的,有经验,胖胖的,会画酒晕妆的,长得像狐狸精的……还有楼上那位小哥哥!”她每说完一人就向对方扔出一颗金豆,惹出一浪一浪的尖叫,引得厅内其他客人纷纷回看。 老鸨排在最后也分到了一颗金豆,忙推开姑娘贴到白锦玉跟前关心地问:“苏公子今晚想怎么开始?” “这个嘛,”白锦玉顿了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想喝你们这里的清倌酒。” “清倌酒?”众女子立刻领会地调笑起来。 “原来是找清倌的!清倌可不便宜哦!” “哎呀,公子怎么不早三年来,害我的清倌酒都给别人喝去了!”众姑娘彼此换过眼神,嘻嘻哈哈。 老鸨得意道:“难怪公子要从点云斋出来,那地方就是些装文腔的骚浪货,哪有什么清倌哪!不过你来得巧也不巧……” 白锦玉疑道:“什么叫巧也不巧?” 老鸨道:“今天十五,的确是本店出清倌的日子,不过刚刚已经结束了,是……” “今日清倌已经归我了!!”老鸨话音未落,一个粗厚又油腻的声音洋洋得意地插了进来。 白锦玉拨开众人看去,只见是隔壁桌上一个衣着华贵身材肥胖的中年富商。 老鸨点点头。 白锦玉道:“妈妈,怎么就归他了?” 旁边立即有人抢着回答:“价高者得呗!刚才出价半天了,你来得迟了。” 白锦玉点点头,又问:“妈妈,你们这里总共几个清倌?” 提到这个,老鸨塌下脸来,道:“还几个?就一个!如今太平天下,干咱们这行的新人是越来越少了,平时我们店里做的都是熟人生意,不靠清倌。” “哦哦,”白锦玉把钱袋扣在桌上加紧问道:“那我现在出价还来得及吗?” 听他这么一说,场内那些刚刚出价败下阵的客人都来了劲,不怕事大的拍起手来。 老鸨刚才得了白锦玉的金豆,现在瞧这钱袋还鼓鼓囊囊的,顿时狠狠咽了咽口水,朝那富商看了看。 “切,跟老子比钱?!”那富商不屑的吹了吹胡子,从身后的家丁手中抽过几张银票,用力地拍在了桌上。 当即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刚刚出了三百两,怎么还有这么多钱?” 白锦玉听见了,略一思忖,对他道:“阁下这么多钱都够娶几个良家子了,何必在这里买清倌一夜。” 那富商眉眼一细,道:“你不也是吗?!” 白锦玉摇摇头,现编现卖:“我和你不一样!实不相瞒,在下最近连走背运,那白云观的道士给我解了一卦,要我在今日找个青楼的清倌方能改运。” 老鸨点点头,同情地看了看白锦玉。 白锦玉可怜兮兮地对那富商道:“阁下你能让给我吗?” “做梦!” 此计不成,白锦玉另生一计,嘟着嘴和左右的姑娘说:“唉,那道士和我说,上辈子我对那清倌有救命之恩,所以今生是她命定的有缘人,还说就算我与她从未相见,也能一眼在人堆里把她找出来!” 白锦玉说这话的声音不低,人人听了都引以为奇,那富商也听得一清二楚。 白锦玉顿了顿,对富商拱手道:“阁下可否给鄙人一个机会,让我确认一下那个清倌是不是我的转运之人。” 那富商听了,看了看左右,眼睛转了转道:“好。那就让妈妈找十五个姑娘和那清倌打扮成一模一样,再披上同样的盖头站成一排,不能动作也不能出声,你不得向人询问,也不得借助旁物,在她们中把那清倌找出来,就算你真有这回事!” 说完,富商狡黠一笑,他的提议也立刻吸引了迎春楼上下的注意,各个酒桌雅座包房顿时都停了手头的活动,欣然地伸头探脑,等着看戏。 富商道:“如果你能把她找出来,我今天就信你们有缘,就让给你!” 白锦玉嘴角勾了勾,随即换上一副为难的神色。 她犯着难,全场却哗然一片,同意支持鼓励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些激动的甚至直接向白锦玉吹起了口哨。 “好……好吧。我最近连吃饭都磕牙,万事不成,为了改运,我……我试试吧。”白锦玉答应得勉勉强强,一副骑虎难下,迫不得已的样子。 全场立即一哄而起,这哄闹的声浪传到街市,吸引了无数不明情况的路人也挤进了迎春楼。 在富商和家丁严厉的逼视下,白锦玉避嫌地劝退了身边的莺莺燕燕,乖乖地严阵以待。 老鸨去安排准备的时候,迎春楼上下已然分成了两个阵营。 白锦玉坐在厅中左手,看好白锦玉的都不自觉地挤在了左边,不看好她的都站在了富商那边,两边人数大差不差。 一盏茶的功夫,老鸨笑盈盈地领着十六个蒙着红盖头的姑娘走到了众人面前。 白锦玉知礼地起身拱手谢过老鸨,心叹这迎春楼果然是老路子,居然还留有统一院服的老传统,真的是让十六个姑娘穿成了一模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老鸨玩性大起,挑的姑娘身材个头极其类似,穿着同样的桃色衣裙,梳着差不多的发髻。 这样十六人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还真就差不多的样子,就连场内的姑娘看了都连连摇头。 满堂客人好奇啧啧,纷纷参与进来,根据个人经验煞有介事地和身边人讨论起谁会是那个清倌。 喧嚣之中,那富商笑得特别满意,他抢声道:“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要是找不出来,就赶快滚!”语调中分明透露着必胜无疑沾沾自喜的得意。 “自然自然,”白锦玉笑着道:“不过用不了那么久,那道士与我讲,这姑娘与我渊源匪浅,若是我一出现,她头顶自有祥瑞之气显现召唤与我。” 闻言,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下一刻,白锦玉远远向面前一指,笃定道:“我已经认出来了,右边数起第四位姑娘,就是她无疑!” 迎春楼内一阵倒吸气,这认得也太快了! 百来双眼睛齐刷刷向白锦玉所指之人看去,全场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人群才开始有隐隐骚动。 人们纷纷压低呼吸,睁大眼睛,伸着脖子,看着老鸨应言将右起第四个女子从一排人中牵了出来。 “快,快掀开!” “看看是不是?” “快点快点。” 满场都是浮动着这种催促之声,白锦玉看着那富商握紧了拳头,大汗淋漓。 有人说:“我操了,我怎么比自己洞房还紧张?” 有人说:“我也是。” 那老鸨拈着盖头一角,声道:“各位客官掌好眼睛看好啦,这就三、二、一,开!” 一拽手,揭了那红帕子! 盖头并不怎么徐徐地落下,露出了一个清清秀秀模样标志的女子。 富商脸上一片惨绿,之后场内渐渐响起了鼓掌声,是几个迎春楼的姑娘带头拍起了手:“神了神了!他真就认出来了!” “是啊,都一动不动的,也没说话,他怎么就认出琳琅来的?” “哎呀不行了,我要嫉妒琳琅了!” “是啊!和这位标志的公子做命定之人死了也值了!” 这时,白锦玉卖乖地起身,向他那富商一作礼,道:“承让了!” 富商的脸由绿转白,兀自站了好久,半天醒不过神来,。 老鸨更笑得合不拢嘴,拉着那叫琳琅的姑娘到白锦玉面前,道:“那道士说得不假,看来公子真是琳琅的命定之人,她今晚就是公子你的了!” 话音未落,迎春楼里发出震天的喝彩声,人们吃惊、吃瓜、叹为观止。 这时,有人端来一壶酒,琳琅在老鸨的示意下,斟了一杯,低着头双手递给了白锦玉:“请公子饮酒。”声音细细的,没有什么情绪。 这便是清倌酒了,费了半天劲就为了这一杯酒,白锦玉郑重地看了看这杯酒,祈祷不要白忙一场。 她接过酒,一饮而尽。 是了!! 心口一跳,白锦玉全身都提起了精神,是这个味道!这是正宗的清倌酒!她喜不自禁,一把捉住了琳琅的手。 全场响起一阵阴阳怪调的起哄声,琳琅浑身一颤,把手缩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白锦玉连连道歉。 “你们还这么客气做什么,等下琳琅人都是你的了!”老鸨给了白锦玉一个很懂的眼神,琳琅则抬眼看了一眼白锦玉,速速又低了下去。 “哼!”一声粗暴的愤恨,白锦玉看去,是那富商踢翻了凳子,推开了人山愤愤然地离了场! 成者为王败者寇,在这青楼里也是,在他背后跟着一堆的“输不起”、“自取其辱”和指指点点。 第二十章 破题 5 不甚明亮的几盏红烛,将琳琅的闺房氤氲得一团旖旎朦胧,屋里俨然一间洞房,桌案上摆着酒水小菜,红帐子、红被褥,目光所及一片火红。 迎春楼的群芳在门外推推搡搡,有人乐见清纯佳人从此沦落风尘,有人插科打诨瞧热闹不嫌事大,有人说着讥诮话简直酸上了天,总之热火朝天乌烟瘴气。 老鸨气急败坏地爬上楼来,把围在门口的一个个狠狠骂了一遍,人群才勉强地散了。 “不好意思啊,她们就是这副德性,春宵一刻值千金,打扰了打扰了!”老鸨一面打着招呼后退,一面合手带上了房门。 剩下的白锦玉和琳琅四目相对,还委实很有些尴尬。 白锦玉偏了偏头,道:“姑娘请坐。” 琳琅低着头瞄了白锦玉一眼,无声地坐下。 看着屋里的陈设,白锦玉心头泛过一阵唏嘘,想到若不是自己横叉一脚,此刻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就是那个油腻的富商了。 但很快,她摇摇头,想到自己的出现也不过是片刻,明天以后眼前这个清白姑娘还是逃不过碾落风尘。 “苏公子请饮酒。”琳琅双手斟起一杯酒水,努力地做出从容的样子,可惜她实在抖得厉害,不少酒水都已溅在了双手上。 白锦玉恭敬地接过杯盏,为免她受惊,尽量没与她有肌肤触碰,道:“谢谢姑娘。” 眼前这个女子,已非豆蔻之年。这个年纪还未许配人家的女子,往往都是因为家贫出不起嫁妆。 她忽而想起,从前闻宴开玩笑叫她留在翠渚做老姑娘,就总说外面行情凶猛,翠渚绝对出不起她的嫁妆。 想到此,白锦玉心中掠过一丝酸楚,想想若是现在叫她回翠渚做个老姑娘,她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白锦玉抿下一口酒,入口绵柔,气味芬芳,是清倌酒,是七八年前跟着闻宴下山浪荡的味道。 传统的青楼中清倌在破瓜之前,都会以此酒待客,一来是身份的体现,二来也是揽客为了待价而沽。 “苏公子,你是如何在十六个人中将我认出的?我不信,像我这样的薄命之人还有什么祥瑞之气。” 听见问话,白锦玉回神,看见琳琅睁着楚楚的眼睛很认真地在问。 白锦玉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这个呀,其实是你们的妈妈告诉我的。” “妈妈?” 白锦玉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我和她绝对没有串通,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帮了我呢!” 白锦玉压下声音,仿若怕被人听去,道:“只因刚刚在堂中,我一说那命定之人头顶有祥瑞之气,她的眼神就瞟向了你的位置,所以我就知道了嘛,是不是很简单?” 琳琅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苏公子你真是聪明过人。”说着,又给白锦玉斟了一杯酒。 “哪里哪里。” 看着气氛还算融洽,白锦玉捏着杯子又饮了一杯,左右寻思着接下来该如何开口引入正题。 “姑娘可会唱曲?”白锦玉问。 琳琅眸色一颤,忽而警惕地问:“公子要听什么?” 这个犹如惊弓之鸟的反应白锦玉看在眼里,略略觉得有些奇怪,她又没说唱什么,琳琅就吓成这样,显然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青楼女子该有的样子。 于是,她刻意道:“嗯……《巫山枕》、《弄百花》、《云雨透》、或者最老套的《十八摸》好了,你随便唱哪个我都喜欢!” 果然,琳琅脸色一下刷白,身子不自主地往后移去。 白锦玉决定更过份一点,直接上前握住了她还在桌上的手,道:“你怎么了……” 还没等她说完,琳琅就像被烫了一样,一下甩开了白锦玉的手,站起来连连向后退去,慌张得连凳子都碰倒了。 白锦玉眯起眼睛,这个琳琅的确有问题! 看着离着她八丈远的琳琅,白锦玉不动声色,拿起筷子吃起桌上的酒菜,一边吃一边漫漫打量起这个屋子。 一个人的住所往往会透露主人许多的信息。有钱没钱,品性怎样,爱好如何,甚至地位高低都可以窥得一二。 这屋子不大,用度也不如何讲究,可见除了有个清白之身,老鸨也并不看好这个年龄偏大、姿色只能算尚可的琳琅。 白锦玉的目光一扫而过,只觉一切平平无奇,若非要说点,就是那南墙上挂着的一副书法在整个房屋里稍显突兀。 白锦玉放下酒筷子,起身走到那幅书法面前,好好端详了一下。 这副字还是幅草书,勾笔连划错落交织,竟然有些水平。她细细辨认了一番,轻吟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白锦玉不禁“啧”了一声,在青楼女子的卧室中挂着这么一句正气凛然的话,怎么也觉得格格不入。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白锦玉口中仍赞道:“真是好字,笔法遒劲、傲骨嶙峋。琳琅姑娘,这幅好字不知是何人所书呀?” 无人应答,白锦玉转过头来,捕捉到琳琅脸上一掠而过的惊慌,如果她没有看错,琳琅已经有些发抖了。 白锦玉也不继续勉强,离了那幅书画,慢慢地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兜游了起来。 每走一步,她都感到琳琅的目光在紧紧地攫住自己。 越过一展小屏风,白锦玉漫无目的地看了一圈,忽而眸光一亮,瞥见一个不起眼的小桌案下整齐地码了些纸砚。 白锦玉走上前去看了看,思忖:这迎春楼又不是点云斋,这里的姑娘应该用不着舞文弄墨。不过,即使房中有些文房四宝也没什么,但是要这么藏着掖着……要说这个琳琅不可疑,她白锦玉第一个不信! 白锦玉回头看了一眼琳琅,琳琅的眼色已经可以用惊恐万状来形容了。 白锦玉踱回那幅书法前,瞻仰了一下,道:“琳琅姑娘,你过来。” 琳琅不动。 白锦玉道:“你过来嘛,刚才是我冒犯了,现在我保证再也不乱说乱动了。我只是很喜欢这幅字,想让你给我讲讲而已。如果你这都不来,那我……可得去找老鸨要个说法了!” 白锦玉拿出了老鸨要挟,琳琅踌躇了一阵子,最终慢慢地靠了过来。 白锦玉欣然地点点头,同她一起看着眼前的书法,道:“这字一看便知是由男子所书,让我猜猜,这位公子一定是琳琅姑娘曾经的相好吧!” “你胡说!”琳琅冲口而出,声音落下她愣了一愣,自知言失,避下眼神仓惶无措起来。 白锦玉佯作一惊,道:“哦,那原来不是‘曾经’,难道说现在也是你的相好?” “你……”琳琅气结,生生忍住了张口还击。 白锦玉一笑,故意地开始胡说八道:“哎呀害臊什么,像我们这个年纪,谁还没有个心上人呀!要不我再猜猜,这位公子应该还是个仪表堂堂、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因为能推崇这句话的………” 话说一半,白锦玉忽地吟了一声,双腿一软,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这突然的失力,她没有半点准备,下意识地想扶住琳琅撑一把,谁知琳琅却一别肩膀,生生让她摔在了地上。 白锦玉痛得“嗷”了一声,全身失去了劲道,没力气到连头都抬不起,只看到琳琅的绣花鞋匆匆往后退了好远。 当即她就断了向琳琅呼救的念头。 说实话,白锦玉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浑身使不上劲的感觉。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是她心中最大的阴影,令她畏惧。七年前,她就因为一次差不多的经历,直接从此武功尽失! 在地上缓了半天,白锦玉拼尽全力才软绵绵地撑起了半个身子。而见她坐将起来,琳琅急忙又向后退了几步,惶恐地盯着白锦玉。 白锦玉自己扒着案几的边缘勉力站起,将上半身全都趴在案上才凑合站住。 看着琳琅又怜又狠的神情,心明如镜的白锦玉已然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她不绕弯子地直接问到:“你……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琳琅躲在墙角,肩头瑟瑟发抖,看上去竟比白锦玉还紧张害怕。 白锦玉无语,原本气极的她却低声笑了出来,无力地断断续续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拼死守洁?我突然……想到四个字可以送给你,‘垂死挣扎’,啊不,是八个字,还有‘白费力气’。你干了这一行,会发生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琳琅怔怔地看着白锦玉,没想到一个人到了这幅田地了,嘴巴还能说这么多话。 白锦玉又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今晚会怎么样你?你可真误会我了……我没有想对你做什么,我和那些出价的人并不一样。” 琳琅双眉一拧,揪着心口,道:“有什么不一样,你们都是仗着有些钱寻乐子消遣,龌蹉!” 白锦玉虚扶着屋里的东西,一径摸到床沿,用尽了最后一道力气,躺在了床上。 这样好多了,总比在地上强。 喘息良久,白锦玉问:“其他等等不说,我先问问你,你给我喝的是“龙去骨”吗?” 第二十一章 破题 6 琳琅缩在墙隅一角,听了之后足足停了半晌,才道:“不是。” 白锦玉豁然长抒一口气,心中居然有些高兴。 要说都是那“龙去骨”给她这辈子留下的阴影太大了,眼下自己虽然着了道,但是只要不是龙去骨,怎么样就都还好。 白锦玉喟然一叹,明明白白揭道:“那就是一般的软筋散喽?” 琳琅没接话,有些疑惑地盯着白锦玉,不明白她这口吻中鞣杂的庆幸。 白锦玉笑叹道:“琳琅,你肯定是刚来没多久吧?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只能说你命好,今天遇上的是我,你这姑且算垂死挣扎的做法,若是换个人,你恐怕逃不了一顿打,还得坑害了这迎春楼的招牌。” 白锦玉躺在床上,真是一点劲也没了,她睁眼看着床顶的帐布,声音也渐渐无力:“不过你真的误会我了。你有所不知,那个道士叫我找清倌并不是做那种事,而是让我问她几个问题而已!” 琳琅懵懂地疑道:“问什么问题?” 因为脖子已经不太听使唤了,白锦玉在心里点了点头,道:“你靠近点!” 琳琅又警觉地一怔,怎么老是叫她靠过去? 白锦玉道:“你看我都这样了,我还能干嘛?我只是觉得声音越来越发不出来了,我怕你听不清。” 琳琅犹豫了一阵,看看白锦玉确实也丧失了行动能力,便朝着床沿靠了过来。 “再近点!” “……” “再近点” “………” 在白锦玉的再三催促下,琳琅终于站在了白锦玉的床头,而白锦玉终于可以看清楚她的表情了。 白锦玉颇费力地提了口气,道:“那道士让问我姑娘,可否以‘赋得繁林蘅荟’得‘贤’字,做一首五言八韵诗?” 音落,琳琅大惊失色,脸都骇得有些变形了。她极不自然地抽了下嘴角,道:“我我不会……” 白锦玉疏疏一笑,又道:“别急,他还让我问你,姑娘会不会拟一道建初二年‘汉察举茂才廉吏’的诏书?” 这一下,琳琅彻底僵住了,瞳孔骤缩道:“你,你是谁?你到底……找我做什么的?” 到了这一步,白锦玉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没有找错人,尽管这代价看起来有点大,有点滑稽。 “我是……好人,”白锦玉气息不定,说话也有气无力了:“我找了一天哪,可总算找到你了。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快告诉我那匿名信是谁写的?” 琳琅愕然,怔了又怔,转色道:“什么匿名信?” 白锦玉不言,冰冰地看着她。 二人无声地对视,最终琳琅败下阵来,又决然道:“谁写的?是我写的!” 白锦玉颓然地摇摇头,道:“骗谁呢?如果是你写的,你还能好好在这里吗?!” 琳琅一惊,从话中领会到了什么,一下子抓住了白锦玉双肩,急冲冲问到:“你这话什么意思?如果是我写的,我就不能好好在这里了?所以……你什么意思?” “对,”白锦玉肯定道:“谁写,谁现在就很危险!姑娘,如果我没猜错,写信的那个人,你是不是已经几天没看见他了?” 琳琅浑然一震,神情大为惊慌,显然全被白锦玉言中。 白锦玉虽然四肢酥软,但看着琳琅,心头却欢喜,这一天没白忙,总算是有了突破。 想到这里,她觉得身上来了一点力气,略略支起一点身子,对琳琅道:“我发誓,我不是来害你的。你说出那个人到底是谁,我说不定可以帮你……你信不信?” 琳琅看进白锦玉的眼睛里,凄道:“信你?你是谁,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白锦玉愣了会神,想想是啊,自己这莫名其妙地找上门,举报买卖科举考题这么大的事情,人家凭什么对她如实相告。 她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我是晋王的人。” “晋王?” 白锦玉阖了阖眼帘,算是点头:“就是我朝那位高山仰止扶正不阿温良恭俭的仁人君子,凤辰殿下。” 琳琅惊异地看着白锦玉,不可置信的样子。白锦玉只得拼了吃奶的劲又道:“姑娘若还是不信我,就权当赌一把好了,难道……你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琳琅看着白锦玉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还要坚持跟自己说这些,心中的犹疑已经动摇,接下去再听白锦玉说到“时间不多了”,就再也绷不住了,哭着道:“好吧我说我说,我全都告诉你,可是你一定要救我哥哥啊!” “你哥哥?” 琳琅渐渐在床沿坐了下来,点点头,道:“是我哥哥,我本姓方,我哥哥叫方子传,他是刑部尚书韩炎府上的一名仆丁………” 刑部尚书!正三品! 白锦玉大大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撬挖下去,居然这么深! 琳琅悠悠道:“其实我哥哥原先也是个读书人,我们家也曾是饱暖不愁的人家……” 从琳琅的口中,白锦玉渐渐梳理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琳琅的哥哥方子传从小颇有天份,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是个很出色的读书材料。家人见此便力济他读书,就期盼着他有朝一日登科进仕光宗耀祖。 这方子传也算是争气,十六岁便在地方解试中拔得头筹考了第一名,这无疑更加坚定了他搏击仕途的决心。 谁知,之后接连三次省试方子传却全都名落孙山,不仅十年光阴蹉跎,家中也因他三次科考而一贫如洗。 就连三年前最后一次上京赶考的路费还是琳琅爹娘借来的,方子传没有考中,钱全部打了水漂。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年爹娘陆续生了重病,前面的钱没还上,为了给爹娘治病又添了不少新债。最终,这些债滚雪球般越滚越多,达到了一个不可能偿还的数额。 终于一天,债主们打上了门来,逼得方家两位老人悬梁自了尽。 为了还债和打点双亲的后事,三个月前,走头无路的琳琅和方子传被一众债主押来了京城。 他们草草将琳琅卖到了迎春楼,而方子传也被逼得卖身为奴,就卖到了刑部尚书韩炎的府上。 说到此处,琳琅已经泣不成声,白锦玉听了她的遭遇,心中也跟着涌起了一阵难过。她让琳琅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了下去。 方子传在韩府呆了不到三个月,由于为人机警聪明,很快就颇受主人信任赏识。 七天前,韩尚书将方子传单独传唤,指派了他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务。任务也不算难,就是让他牵着韩府的狗等在一处院子的角落,但是一定要求千万不可被人发现。 方子传小心翼翼带着韩家的狗到了那个地点,狗就轻车熟路的从一处狗洞钻进了院子。方子传在狗洞口等了不多时,就见那狗又钻出来了,嘴里叼了块布帛。 方子传心生好奇,不顾主人再三叮咛不准多看的嘱咐,将布帛偷偷打开看了看。 这一看,他惊呆了,狗嘴叼出的竟然是今年进士科省试的考题! 当即他如遭雷劈,自己三次不中的败绩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根源。原来不是自己书读得不精才没考中,而是这求仕之路早被一些位高权重者暗箱操作堵死了! 此事被方子传知悉后,他深受刺激又愤恨难消,用心记下了布帛上所有的内容,并决定把这件事情捅出来。 五天前,他来找到琳琅,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琳琅一番劝说也无法拉回已经决心豁出去的方子传,也只得由他去做了, 于是,就发生了方子传用兑了清倌酒的墨誊抄了一份考题,趁夜半无人之际,投在了吏部的大门缝里的事。 白锦玉忍着无力,听完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现在安下心来,总算弄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因去果。 她看着哭成泪人的琳琅,刚想说话安慰两句,门外一阵嘈杂,房门忽地发出轰然一声绝响,被人踹开了!! 紧接着,八九名彪莽大汉扑进了屋内,赫赫站了左右两排。这些大汉个个手持刀斧木棍,吓得琳琅跳上床,蜷缩在白锦玉背后。 最后进来的,是那个先前的富商。 他看了眼白锦玉,咧咧笑道:“衣服还没脱,正好!” 这时,老鸨也哆哆嗦嗦从门后闪进,双手合十走到白锦玉床前,连连央求:“公子行行好,小店惹不起这位大官人,妈妈再给你找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吧!我把头牌艳红给喊来伺侯你!” 白锦玉心叫完蛋,眼下自己软软的根本爬不起来,如果给他们看出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于是只得口上逞强道:“我说大哥,你是输不起吗?不是你自己说我把她从十六个姑娘中认出来,她就归我的吗?” 那富商鼻孔对着白锦玉“哼”了一声,道:“我是说过把她给你,但是没说过不教训你!”说完,他一挥手,身旁四个打手立即竖拳挥向了白锦玉。 当即,两道白影闪至。 “砰砰!”两声重物倒地。 接着一顿踹肉的声音,有人吃痛得鬼哭狼嚎,地板上接连响起轰然倒下的震动。 什么情况?! 原本以为会挨到的拳头没有如期而至,白锦玉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谁料,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凤辰那张明朗如玉的面孔。 第二十二章 千里故人 1 白锦玉心口一提,脱口道:“凤……” 仅说了一个字,她赶紧刹口,目光立即四下寻去,瞟到床上有一块红盖头,手上也不知哪儿窜出来一股力气,抄起就胡乱地往凤辰脸上遮去。 “你不可以在这里露面!”白锦玉的声音都颤了。 凤辰向后示意一眼,淡声道:“他也露面了。” 白锦玉一面按着帕子,一面朝凤辰身后看去。只见谢遥一身白衣,腰肢紧致,冷冷地立于屋中,脚边趴了一圈那些刚才还对她吹胡子瞪眼的人 然而,可怕的是,谢遥的屠割剑都没有出鞘。 凤辰按着白锦玉的手拿下红盖头,五指一合,疑惑地盯着她的手腕,道:“你中了软筋散?” 白锦玉道:“啊……呵呵,是的,不过没事。” 凤辰抬眸,凝着神色看了白锦玉身后一眼。白锦玉立刻感到背后之人簌簌抖了起来。 这时,倒地的那些打手已经骂骂咧咧地陆续爬了起来,他们眼睛凶神恶煞地瞪着谢遥,双脚却不约而同地绕开了他几步。 白锦玉余光瞥了眼自己身后的琳琅,赶紧道:“快带她走!”短短四个字,二人立即心领神会。 凤辰道:“带她走。”短短三个字,他和谢遥也彼此意会。 谢遥“嗯”了一声,当即一把将琳琅从床上拖下,一个大汉挥刀向他砍来,谢遥抬手隔剑一挡,拉着琳琅轻松一跃而过。 凤辰令道:“走。” 谢遥略一点头,拽起琳琅抢到窗边不假思索地就跳了下去。 就、跳、了、下、去! 白锦玉目瞪口呆,心道这可是二楼。 但随即一想,眼前的重重包围,跳楼也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了。况且以谢遥的办事能力,自不必琳琅担心有所摔伤,二人安全离开应不成问题。 心落定,白锦玉不由地想起谢遥刚刚的那几个动作,发了一笑。 凤辰道:“笑什么?” 白锦玉道:“刚刚谢遥对那姑娘又拖又拽的,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你说以后会有姑娘嫁给他吗!” 凤辰见她居然还得空想这些,摇摇头,道:“管好自己。” 白锦玉道:“也是,我操那心干嘛?谢遥长得那么好,哪个小姑娘见了不喜欢啊!你不知道……” 刚说一半,那富商从凤辰背后站了起来,对二人忿忿奇道:“这怎么还聊上了?看本爷怎么弄死你们!”说着,他大手一挥,三个打手就向凤辰扑来过来。 下一瞬,凤辰双手抄起白锦玉转身立了起来。 由于他眨眼间从蹲姿转立,手上还托起了个人,这种速度,直把那三人吓了一跳,齐齐后退了一步。更有两个机灵点的忙跑到窗边,死死堵住了谢遥刚刚跳下去的窗户。 白锦玉被凤辰两手抱着,像块软棉,头和手脚都无力地耷拉着,想到凤辰中毒刚愈身体也不是多好,她心下更是恼恨自己的无用。 然而,等了半天,众人合围着却迟迟不前。 白锦玉一看,无语,原来又是一批被凤辰的相貌气质折服的人。 凤辰每往前走一步,那排人便后退一步,明明包围的人个个手持利器,而被围的人手无寸铁,但是就这样一进一退地走出了琳琅的房间,下了楼,甚至一路走到了店堂,始终没有开打。 到了店堂才发现,这富商是真有钱,在店堂里居然还安排了十来个打手等着!这些人与从琳琅房间退出的合并一起,顿时互壮胆色,气势大增。 看着这围成一圈的亡命之徒,再看看迎春楼里不下百人的看客。白锦玉道:“放我下来,你走。他们只是吓吓人,又不敢杀人的。这老鸨应该报了官府,等下自有官兵来摆平,出不了事。” 凤辰道:“不走。” 说着他左手放低白锦玉,还没等她脚尖着地,便一转身,双手一托,将她背在了身后。 众打手立即持器将他团团围死。 凤辰站在人圈中心,睥睨着周围,一抖手,手中落下一条红霓,正是刚才白锦玉用来遮他脸的那块红盖头。 众人灼灼,不明所以间,凤辰已将白锦玉的双手绑住,在自己的颈间牢牢打了个死结。 血红的结,系在一身雪仪的凤辰颈上,极为冷艳。 “看什么你们?给我上!”打手中有一领头者,他手持胳膊粗的铁棍,带头就朝白锦玉后背砸来! 凤辰眉心一蹙,侧身让过,反手夺住铁棍长腿一蹬,那人当即被踹得人棍分离、高高飞起,摔在梁柱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迎春楼上下划过一阵整齐的惊呼,见过人长得好看,没见过好看的人这么会打;见过人会打,没见过一出手就打得这么狠! 见此,白锦玉惊呆,她差点忘了,凤辰是谁?! 状若璧人,娴丽如玉,看起来斯斯文文,实则深藏不露,出手无情,七年前,她就曾被他这文质彬彬的外表骗惨过。 真是太健忘了! 双方有短暂的对峙,白锦玉趁机奚落起对方:“我说这位老板,你给我下了药害我动弹不得,现在又二十多人围攻他一个,我长这么大真是从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富商果然分心,怒道:“你放屁,我何时给你下过药?” 白锦玉嚷道:“不是你还是谁?刚刚人家说你输不起我还帮你说话呢,现在我知道了,你好卑鄙,的确是输不起!” 与白锦玉的胡搅蛮缠不同,凤辰一手扶了下身后,将长棍在身前一字划开,冷峻道:“让开!” 富商瞪着白锦玉羞极大怒:“王八羔子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打烂你的嘴!”说完,撞开一人,抢过他的大刀,嘶喊着就劈向了凤辰。其余打手见状,一齐啊呜地喊着扑向了凤白二人。 凤辰眸光一沉,当即连环十几脚飞踢,转臂横扫,只见人堆里一个接一个的打手被甩起抛出、甩起抛出! 白锦玉则继续高声向那富商喊到:“你不知道那个清倌多谢谢我,她说幸亏今晚赢得她的人是我,要是换成你这个肥头大耳的老家伙她还不如一死了之。” 众打手留心听她言语,那富商更是一顿,问:“你混账说什么?” 他们慢下来,凤辰手下却不滞,转眼间挥棍又放倒了三五人。 白锦玉故意要让富商分心,继续朗声道:“你是不知道,琳琅姑娘身上多香,她皮肤有多好!” “你放屁,你们连衣服都没脱!” 凤辰左移右摆忽上忽下,面对二十多人,仍是游刃有余,甚至都没人看清他何时手里又多了一把长棍。 以凤辰的身手,若不是要顾着身上的累赘,恐怕五招之内早就脱身了。 白锦玉觉得太抱歉了,但眼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从他身上滑下来,顺便打打嘴仗让对手分心。 她继续道:“你呀你呀,跟小姑娘能那么猴急的吗?人家是第一次,当然先要聊点风花雪月培养下感情嘛!” 并不费多少功夫,那些乌合之众便被凤辰打下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也吓坏了,操着武器戒备地离着凤辰三尺远。 一看这稳赢的形势,白锦玉在凤辰耳边小声道:“好厉害!” 凤辰余光瞥了她一下,冷冷道:“不知羞。” 迎春楼的家什被打得七零八落,老鸨纵然心痛却也只能坐在楼阶上大气不敢出。 所有的看客更是呆住了,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个宛如神仙的男子不仅在迎春楼抢了个男的背在身上,还以一敌众打得天昏地暗,关键看起来他还打赢了! “晋王殿下?”看客中不知谁冒了一句。 这声音响起,白锦玉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 “是……真是晋王殿下啊!!”接着又有人认了出来。 “什么晋王殿下?” “还能哪个,就是三秦绝色晋王凤辰啊?!” “我的天……”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在这里?这、这是迎春楼啊!” “哇,开眼了,我就说什么人啊这么俊的!” …… 当议论声音浮起,白锦玉急地恨不得当场去世。 那些持器围剿凤辰的打手也听到了这些言论,意识到他们对着疯狂劈杀喊打的对象是皇室中人,而且还是素有美名的凤辰时,握着凶器的手纷纷开始瑟瑟发抖,有些惊讶过头的,索性昏了过去。 话到这时,已然打不下去。凤辰身沾血迹,摔掉了两根铁棍,一字一字道:“让开!” 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拦,凤辰背着白锦玉,在一百多双目光的夹击中径直出了迎春楼。 街市上人流太平,空气焕然一新,游玩的路人错愕地看着凤辰背着白锦玉出来,不禁抬头看了看迎春楼的招牌。 凤辰解了白锦玉被勒紧的双手,并没有理会这些眼光,步速不减地背着白锦玉出了平康坊。 果然,平康坊是处另类地。 出了平康坊,天地便渐渐安静下来,路上冷冷清清,沿街店铺都在忙着关门,稀稀落落会有一两个关闭门板的响声。 人烟逐渐稀少,凤辰才慢了下来,走了一阵,察觉白锦玉始终安静,便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背后传来白锦玉吃力地坚持声:“没事……不过我真的要……抱歉了!” 下一瞬,凤辰感到左颊上一凉,白锦玉滑腻的侧脸紧紧地贴上了他的颌角。 凤辰的脚步不被察觉地滞了一下。 白锦玉的头不着一点力气,沉沉垂在凤辰的肩头,微微有喘道:“对不起,弄脏你了,刚才太混乱了,有盘红烧鱼溅到了我脸上……我本想坚持一下的,唉……抱歉啊真的撑不住了。” 第二十三章 千里故人 2 凤辰道:“你不必跟我道歉。” 白锦玉只觉得他声音冷冷地,以为他就此生气了,想到今日的场面,忍不住想提前告诉他还有更糟的情况。 便道:“我当然要道歉,咱们这晚动静不小,恐怕明天开始世人就要纷传你晋王殿下品行不端出入烟花之地,有龙阳之好在青楼抢夺男子……” 凤辰脚下一顿,白锦玉当即住了嘴,凤辰把她往上掂了掂,道:“没力气了,就少说两句。” 白锦玉果然安静了一阵,但没有多久她突然急急道:“对了殿下,奈儿接回来了吗?” “接回来了,”凤辰道:“现在恐怕睡下了。” 白锦玉在心里点了点头,夸奖道:“殿下你出马,一定没问题的。” 凤辰无言。 白锦玉又道:“殿下,我给你讲讲我查到的东西吧……” 当即,白锦玉就毫无保留地将琳琅和哥哥方子传的身世、经历、匿名信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凤辰听。 完了,静止了一阵,凤辰道:“谢谢你。” 白锦玉一怔,感觉有些受不起,毕竟自己明明是个累赘,还是靠着凤辰打了一架、暴露了身份才全身而退的。她诚心道:“不用谢,就算没有我,以殿下的本事也是有法子查出事情真相的。” 凤辰道:“那不一定,至少,不会今天就查出来。” 白锦玉心服,这凤辰说话真是一贯地好听顺耳,总叫听的人很有面子。她姑且硬着头皮道:“那谢谢殿下夸奖啊。” 白锦玉贴着凤辰,娇躯在背,呼吸尽数洒在凤辰的颌下颈间,竟在一个不太正确的场合生出了一脉温存。 “殿下,长安是什么时候没有宵禁的呀?”白锦玉问。 凤辰边走边道:“一年前。” “哦,挺好的,我喜欢。”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白锦玉蓦然一惊,对呀,作为天天生活在长安的苏丽华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了。眼下还真是不好解释了,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个“嗯”。 “殿下,你有没有觉得这红烧鱼真的好香啊,”白锦玉岔开话题,道:“我都闻饿了,这么晚了殿下你府上还有吃的吗?” 凤辰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凤辰明明没有说话,可白锦玉却莫名感觉他生气了,忙问到:“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凤辰吸了口气,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生气了?” “没有。” “那家里还有吃的吗?” 凤辰道:“有。” 当即白锦玉振奋了一下,道:“太好了,等下我要吃两碗饭,哎呀不行,我没力气拿筷子啊……” 凤辰叹了口气,道:“没力气,就少说两句。” 白锦玉与凤辰肌肤相亲近在咫尺,按道理她应该觉得异样的,然而事实却是没有,凤辰宽阔的肩头只让她心里感到安心踏实,就像自己儿时在父亲背上那么踏实。 她只能解释为:凤辰,人间春风真乃实至名归啊! 白锦玉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跟你多说两句。” 听到这一句,背朝着白锦玉的凤辰嘴角微微一牵。 “不不不,”下一句,白锦玉却自己纠正道:“应该说是我话痨,跟什么人都能聊一大堆莫名其……” 凤辰道:“闭嘴!” 白锦玉识相地收口,心下有些凄婉。 她与母亲、苏丽华虽说是骨肉至亲,但是前尘往事阻隔,早已经形同陌路无话可说。 待她最亲的人全在翠渚,那些可以肆无忌惮推心置腹的人已经是遥不可及了。 在铎月的几年,虽然乌穆给了她完全的自由,但她始终当自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一言一行都十分注意分寸。表面看她成天怡然自得乐陶陶地,其实内心生怕说错做错一不小心就被人赶走。 如今回到故土,而凤辰,她的妹夫,沾亲带故也算是半个亲人了,他脾气好人品好状似容易亲近,所以才会想同亲人一样和他多说几句。 偏偏凤辰不肯。 凤辰继续背着她在街上走着,偶有行人经过侧目,凤辰也视若无睹。 过了半晌,仿佛受不了二人间如此沉默,白锦玉问道:“殿下累不累?放我下来你休息一下。” 凤辰道:“不累……你,好像轻了很多。” 白锦玉心头一喜,凤辰居然允许她说话,便想也不想道:“是的,我现在怎么吃都不长肉了!” “哦?”凤辰奇道,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她说下去。白锦玉却道:“说到吃,真的好饿啊,殿下可以走得快点吗!” 凤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步伐不知何时竟已放得特别特别缓慢,难怪刚刚白锦玉会问他是不是累了。 而且,不知不觉地,他竟偏离了事先和王府车辇约定的地点。 凤辰暗自意味深长地轻叹了一声。 “请下来一下!” 白锦玉闻声抬眸,以为凤辰跟自己说话,一仰眼帘竟看见他拦路截了一个骑马路过的行人。 那路人无端被阻刚想发火,但眼睛一着凤辰,竟鬼使神差地下了马。 凤辰向路人略表歉意,先将白锦玉扶上了马。转身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递给那人,温声道:“我家人身体不适,急需要一匹马代行,在下唐突,可否买你的马?” 这语调当真温文尔雅,清真雅正。 那路人先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凤辰,简直像被摄走了魂魄,待看过钱袋后,更是弯腰连声道:“阁下客气了,拿去拿去!哎哟,你家的这位小公子看来病得不清,需不需要我来帮忙啊?” 就这态度,白锦玉不用看也知道,凤辰那钱袋里装的肯定是金豆子。 凤辰拱手施礼道:“不用,征你的马匹已经很麻烦了,多谢。” 世人常言美女一举一动可倾倒众生,谁知男子中也有人如是。不得不说男人长到凤辰这个样子,举手投足间已天然有种风雅,这一礼略略施下,那路人直看傻了,木木不知所措。 白锦玉心服道:看来长得好是真的有用,谁能想打劫还有这种画风,还有打劫要作礼的?! 片刻,那路人醒过神,木木地也朝凤辰还了一礼,生涩地将马鞭递给凤辰,还好生地交代了马的习性。 凤辰诚恳谢过,翻身上马,在那路人的注目中与白锦玉同乘离去 白锦玉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苏丽华那奢华夸张的雕花架子床上。 夜幕垂垂,屋里点了几盏朦胧的灯烛,富丽精致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最后记忆是凤辰和人买了匹马,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又是怎么躺到床上的。 白锦玉试着抬了抬腿,仍然是使不上劲,用了吃奶的劲,勉强可以转转手腕了,心安药劲总算在慢慢退了。 这时,门“吱呀”了一声打开又合上,一个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锦玉睁着眼睛,看见一个婢女端着一方食盘走了过来。 看见白锦玉醒了,她微微一喜,赶紧放下食盘,到床前来帮着将白锦玉的姿势从躺姿调成坐起。 白锦玉礼貌道:“谢谢!”一低头,瞥见自己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便由衷道:“真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劳烦你。” 闻言,婢女有些吃惊,看得出来强自镇定了一下,不自然地道:“娘娘……不用跟奴婢这么客气。” 白锦玉并未察觉出这些,又道:“我刚才是怎么进屋的?” 婢女一边拿靠枕给她靠在身后,一边道:“当然是奴婢们把娘娘从马上弄下来,又同几个家丁把娘娘抬进来的。”奴婢说得认真,让人不觉有疑。 闻言,白锦玉眼睛一亮,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飞快地欣喜问:“那我当时是不是特别狼狈啊?” 婢女看她笑嘻嘻地,问的话却是这个,一时很迟疑,拿不准是该承认还是否认才比较符合王妃的心意。 沉默间,白锦玉已经自动当她承认了,不禁自己乐开了花,心道:狼狈就太好了,这些都算在苏丽华的头上,能够给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人抹点黑真是莫名解气! 乐了一阵子,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聊,没有本事与苏丽华正面交锋,只能做这些假设让自己舒爽一点。 怔了一会儿,一缕香喷喷的味道窜进了鼻子,白锦玉以眼球追逐去,看见婢女从食盘上端起了一个盘子,掀起了盖子。 白锦玉迟疑地问:“不会是红烧鱼吧?” 小婢女夹着筷子,剔了一块送到白锦玉嘴边,笑着道:“娘娘一定饿了吧,连是什么菜都闻出来了!” 白锦玉又傻又喜,肚子也跟着应景的咕咕叫了起来。不知道怎么搞的,她今晚就是十分想吃红烧鱼。 白锦玉当即笑着张嘴抿下一筷子鱼肉。 顿时,一口熟悉而独特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几乎在入口的一刹那,白锦玉就不动了,下一瞬就红了眼睛。 人就是很奇怪,记忆、画面、声音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模糊,偏偏这味觉、嗅觉就不一样。曾经熟悉的味道,只要再遇到,哪怕是隔了十年八年也能瞬间将人拉回过去,身临其境得无以复加。 这红烧鱼,是翠渚的味道。 ------题外话------ 新来的亲,伪纯新章节都是每天中午12点更新~ 第二十四章 千里故人 3 这味道一经确定,任是再忍,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小婢女看到白锦玉的眼眶里汩汩流出眼泪,吓得惊慌,急忙用手绢为她擦拭。但刚抹干净,新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每一颗眼泪都饱满沉重,在极静的夜里简直落珠有声。 白锦玉心头也很慌乱,因为无力,眼下她连转头埋进被子都做不到。她也知道在旁人眼中她这眼泪掉得离奇,苏丽华要怎么解释吃东西吃得流眼泪? 她极力地克制自己,可偏偏越克制这眼泪反而就越汹涌,只是一道菜而已,但却将她深埋心底的思念全部被勾出,脑中隆隆全是翠渚。那绿竹猗猗黛瓦粉墙,那里的人,闻宴、闻铃、山长、还有求学的师兄弟子…… 小婢女彻底被白锦玉的样子吓到了,果断丢下手中之物,起身朝门外奔去。 门一打开,一些夜风跟了进来,小婢女急呼呼在门口向人说了几句,下一刻,凤辰就踏了进来。 见了凤辰,白锦玉一下不哭了。 对着陌生的婢女,她多少有些肆无忌惮,即使婢女疑惑,她也可以不回答。但是对着凤辰,她不敢再哭,因为担心不知道怎么解释。 小婢女俯身帮她把湿漉漉的脸蛋重新擦干,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空间里再容不下别人,便请求退出去,凤辰默可了。 平息了抽泣,白锦玉定了定心绪,才有些难为情地向凤辰看去。 他已经换过一身干净的襴服,恢复了一以贯之的颐雅,只是宝蓝色的衣服,白锦玉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右臂上白色的包扎。 白锦玉惊道:“你受伤了?”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哭什么。 凤辰没回,于床边坐下,端起盘筷。 白锦玉心中掠起一阵自责,方才竟没有注意他受了伤,还让他背了那么久,连忙道:“殿下,快把东西放下吧,别端了。” 凤辰没有依言放下,只是专心地剔着鱼。 白锦玉凝视着他的右臂,想起迎春楼里那帮凶神恶煞的辣手,不敢想象他这绷带下面会是怎么样个伤口。不禁问到:“痛吗?” 凤辰手下一滞,喉结轱辘了一下。 良久,道:“痛。” 这个字一出,二人都怔了一下。白锦玉是真有些出乎预料,毕竟刚才凤辰刚刚一敌几十,神勇得吓人。 而凤辰也像是颇为意外,至于为什么,白锦玉就不知道,也不敢猜了。 二人四目相对,有一丝说不明的尴尬,白锦玉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这么晚,哪里来的鱼啊?” 凤辰不答,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她的嘴边,道:“有就行了,吃吧!” 白锦玉看着给自己喂食的凤辰,宛如玉人,不由牙齿咬了咬内唇,支支吾吾道:“殿下,你不用喂我吃吧,你这样……我觉得……” “觉得如何?”凤辰眉间微蹙,仿佛已经知道白锦玉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白锦玉弱弱地说:“觉得好折寿啊。” 凤辰沉沉吸了一口气。 白锦玉微声央求道:“殿下,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已经受伤了,就不要再动手臂了,你让别人来吧,那小姑娘被我吓跑了,叫黄姑来也可以,啊?” “亥时已过,黄姑已经睡了。” 白锦玉道:“那麻烦她起来一下。”总之,不劳烦凤辰就行。 凤辰道:“她陪奈儿睡了。” 白锦玉“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乖地张口吃了凤辰夹来的鱼肉。 只是这鱼肉,真的太催泪。尽管十分抑制了,但隐隐还是很想流眼泪。白锦玉也察觉自己掩饰不好,只得临时编排道:“这鱼真好吃,好吃得流眼泪,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这么显而易见的托词,凤辰当然没有理会。他低头又夹了一块无刺的鱼肉放在白饭上,连同饭一起喂给她,缓缓道:“这个新厨子是南方人,庐安人士,离你小时候住的庐州很近。” 闻言,白锦玉愣了半晌,继而松了口长气。 她一时竟然忘了,苏丽华也是在庐州长到八岁的。所以,苏丽华吃到故乡之物,流出眼泪也是可以说通的。 当即,她释然一笑,道:“我说呢,味道这么熟悉的,不错……红烧鱼里放咸菜的确是我们……我们那里的做法。” 七年了,虽然她常常想念翠渚,但是都觉得是那是远在天边的人和事,而眼下,这一口鱼肉,却将她生生拉回到了真实,她似乎感觉离翠渚好近好近。 白锦玉咬了咬牙,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像闪电划过:等可以抽身了,她要回一次翠渚!哪怕被发现了,被架着轰出山门也不怕!! 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很震动,这么多年来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这么想着,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凤辰放下碗筷起身走出。白锦玉看着凤辰放下的东西,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吃,不,是被喂了两碗饭。 凤辰在外面和人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又阖门回到了白锦玉床边。 深更半夜,加上那人的步履身形,白锦玉心中对来人已经明了,道:“是谢遥吗?” 凤辰道:“是,他已经将琳琅交给圣上了。” 白锦玉点点头,端详着凤辰,问:“殿下,你之前在宫中那样阻止圣上,还搬出了以前六王爷读书的事情,是不是就为了让圣上不要一怒之下取消科考啊?” 凤辰颔首,道:“你又知道了?” “我聪明啊,”白锦玉囫囵道,咽完了口中的东西,又小心地问:“那现在……圣上应该不会取消了吧?” 凤辰道:“不会了,圣上已经着手换了试题,两日后省试将会如期开考。” 白锦玉叹了口气道:“太好了,那我弄成这副样子也算值了!” 凤辰凝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白锦玉感慨道:“真是没想到,这泄题一事涉及的层面这么高,这次礼部、户部、刑部算是完了。” 凤辰道:“不,三部不会完,是三部的尚书完了。” 白锦玉细细咀嚼,觉得是这个道理,心下不由地佩服凤辰总是比她看得更远、更为一针见血。 她轻轻点了点头道:“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领着朝廷俸禄,却私欲膨胀,坏天下风气乱国家纲纪,幸亏今日有方子传发现做了这举报的事,不然真要让他们暗度陈仓得逞了!” 白锦玉看了凤辰几眼,低低地问:“殿下,我们能找到方子传吗?” 凤辰垂眸,摇了摇头,坦然道:“圣上让我密查此事,但是韩炎显然早就知悉了我们的行动。事情败露,方子传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此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凤辰把话说完,二人都沉默良久。凤辰的话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讯息,那就是皇帝刚让凤辰调查泄题事宜,韩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说明皇宫之中已然早有了一些权臣的眼线,而且这些眼线就在帝后的身旁。 白锦玉眼珠看了看上下,忽而问:“殿下,你说——你府中会不会也有什么人的眼线?” 凤辰道:“没有。” 白锦玉道:“这么肯定?” 凤辰道:“我身边的人都是我的人。” 白锦玉道:“哦?”笑他好像有点过于自信。 凤辰目光捉住她的眼睛,缓缓道:“就算一开始不是,时间长了,也会变成我的人。” 话这么说,白锦玉倒是相信了。毕竟凤辰这个人,光明磊落人品一流,待人接物又总如春风化雨,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在他身边久了,受其感染也会净化许多。 就拿白锦玉自己来说,与他相识之初也是对他抱着很大的成见,但是接触了一段时日后,就完全摒弃了对他的负面印象,接受了他这个妹夫,甚至愿意与他交个朋友。 白锦玉笑道:“嗯,这个我信。” 凤辰却摇了摇头。 然而,白锦玉却没有看到他的这个反应,脑中正在暗暗为那方子传可惜。 细细思来,她觉得那方子传的命运和自己真有几分相似,都是前面顺风顺水一骑绝尘,突然中段折戟一落千丈。白锦玉不由地与他有些共情,发出了一声低叹。 “世事无常,心宽则意爽。”凤辰柔声细语。 白锦玉抬头,不得不说这简短的一句话,犹如在逼仄的闷箱中吹来一阵沁凉的舒风,让她心头似乎放下了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忍不住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长命百岁最重要。”凤辰补道。 白锦玉不能接受矜雅如凤辰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她打量着凤辰,眼神下来就又瞥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势,凝望了一会儿,她悠悠道:“说来也真是,我好像是你的瘟神,你每回遇见我都没什么好事。” 从七年前第一次见面被蛇咬,被骗买玉器,被害眼盲,大婚时还遇上政变等等等等,再来这次重逢,第一天就中毒昏倒,现在还受了刀伤。 白锦玉不觉得自己话中有异,而坐着的凤辰,颌下实实在在地梗了一梗。 神思拉回,白锦玉突然想到什么,赧赧地道:“殿下……有件事……” “何事?” 白锦玉有些难以启齿,游移了半天道:“那包金豆子,我今天全给花完了,一个都没带回来。嗯……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凤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凤辰的神色有些让人难以体会。 她低下头去,惭愧着。 “无事,金银之物,要多少有多少。” 白锦玉抬起头,撞进宽容浅笑的妙目,胸中涌上一阵感激。 凤辰又道:“况且这钱也没有白花,你无需自责。”他顿了顿:“好了,不早了,你休息吧!” 白锦玉点了点头,想到今日的事情,又叹了一口气:“我刚刚还和琳琅说或许能帮她救方子传,真是说大话了,眼下这事情这么复杂,只能是无能为力了。” 凤辰起身扶着白锦玉重新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悉心道:“须知,只拿了试题是中不了进士的。” “此事就由皇上去处置吧! 凤辰点到这里,白锦玉哪能还想不到这事件背后的盘根错节。有了考题是第一,后面可能还有别的关节也被打通了,代笔、监考、阅卷、甚至考官……都有可能。 黑,真黑! 白锦玉感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翠渚的那条立身门规,那条,让自己被清出门籍的门规。 “不得结交皇室,不可入仕为官,违者清出门籍”。 普天之下,各门阀世家无不以高官厚禄、攀龙附凤为显赫,偏偏这曾经为徵朝起草开国诏书的庐州闻氏,百年来公然与皇室朝廷划清界限,如昂昂之鹤简傲绝俗。想来真是背后很有深意,绝不是一味的孤高犯傻。 第二十五章 千里故人 4 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软筋散的药劲全退了。 恢复如常的白锦玉原本想先去看看奈儿,却被告知奈儿正在读课。她又问了凤辰,得悉他已入宫早朝不在府中。 白锦玉当即觉得机不可失,果断决定出府。 她是来长安找乌穆的,一连几日的耽搁,乌穆的下落还没有一点进展。 尽管在宫中看见了他留下的信符,但终究这信符也有些日子了,谁又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否有变呢? 而且自她被苏丽华绑走后,就和从铎月带来的两个人手海大、海二断了联络,如果再不现身,只怕那二人也要乱套了。 所以,她计划先去之前下榻的客栈找到海大、海二,三人碰个头,报个平安,再彼此先交换一下这几日取得的消息,从长计议。 “王妃娘娘,殿下有令您不能出府。” 白锦玉走到大门口,被府卫张猛拦了下来。 白锦玉奇道:“为什么?” 张猛拱手道:“殿下吩咐,如果娘娘问了为什么的话,就和娘娘说‘娘娘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白锦玉喃喃自语。 一想,也是。现在的确是非常之机,科考舞弊牵涉的人绝非善类,前日奈儿都被掳过,晋王府上的人的确需要加紧防备。 但是,留在府里怎么找乌穆? 见此,白锦玉决定周旋一下。 她先颇费心思的和张猛聊了会家常,接着又关心了下他被杖责的伤势,好好地拉拢了一阵后,再次提出了要出门去。 没想到,张猛还是公事公办地拒绝了。 白锦玉索性对张猛道:“我真的有要紧事,你们不放心的话,找几个人跟着我一起出去如何?”白锦玉寻思不管几个人,她都能甩掉。 谁料,张猛面露难色,土头土脑地躬身道:“娘娘,殿下吩咐过,让人跟着也不可以出去。” “啊?”白锦玉晕了,这个凤辰,真是败给他了! 白锦玉使出浑身解数,对着张猛又是保证又是诉苦,作妖了半天,奈何张猛就像铁板一块,就是不让她出去。 “娘娘,殿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您就别为难属下了,你再等一等,有什么事由殿下陪着你一起去。” 白锦玉一愣,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让凤辰陪着,那还得了。 白锦玉望门兴叹只得作罢,心想若是以前,她何至于这么费唇舌?这晋王府的墙头也不过三人高,她一个跟头也就翻出去了,但是现在…… 现在,也可以试一试呀! 白锦玉当即乖乖地在张猛的目送下原路折回,半道脚下一转,朝着院墙摸去。 路上迎面走来几个婢女,原本说说笑笑,一见她,不、准确说是一见苏丽华,立刻正了神色小声问安,低头立在一旁。 白锦玉不动声色地与她们错身而过,走了一小段,便听见婢女们在她背后小碎步逃似地跑了。 白锦玉脑门浮现四个字:洪水猛兽。 亏得黄姑还说苏丽华这么多年在扮演她,她何时有过这副人见人怕的样子?! 沿着院墙走了大半圈,白锦玉好不容易寻了一截满意的墙根。 这处墙角十分僻静,不远处正好有一棵梧桐树,粗枝茂叶,两个人都抱不过来。 虽然树离着墙还有一段距离,但白锦玉目测了一下,只要爬到这棵树上,赌一把往前跳一段,应该可以攀上正对的墙头。 她小心地看了看左右,确认无人,便将裙摆提起塞在腰间,卷起两只袖子,扒着树干,抬起了脚。 一使劲,谁料,脚底在树上没傍住,“噗通”趔趄了一下踩了空! 白锦玉吓了一跳,盯着自己的脚愣了半天,还真有点接受不了自己这么不济,这么狼狈。 很久以前,白锦玉不明白武功被废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功夫这种东西,一旦学会了就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除非这个人缺胳膊断腿了,否则绝对是别人拿不走的东西。 但是,她现在明白了,废掉一个人的武功其实很简单,只要让她没有力气就是了。 总体来说,不管是内功轻功、剑术刀法,说到底都是对身体发力的控制。无论你记得多少厉害招式,如果你手脚无力,一切都是枉然。 虽然白锦玉主修的是轻功,但同样也遵从这个道理。 这棵树放在从前,也就是她足下一点的事情。但现在的她不同了,累得气喘吁吁,费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爬上了枝头。 白锦玉站在树干上,对着面前三尺之遥的高墙,平了一会儿喘,又做了一阵心理建设,才提了一口气,一跃而起! “啪”! 她横腰撞在墙顶,肋骨被坚硬的琉璃瓦狠狠地硌了一下,钻心的一阵痛,若不是要避人耳目,她一定要哇哇哇出声来。 疼还不算什么,关键这欲掉不掉不上不下的姿势,才是最尴尬的。 她不禁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是嚣张过头了,所以才有如今的这番报应! 墙头宽阔,白锦玉咬紧牙关,双手两脚配合着往上扒拉,总算让整个身子趴在了墙头上。 她长抒一口气,刚准备放松,却忽然听到脚边一声闷响,犹如一个沙包拍在了墙上,接着,她听到了一声稚嫩的“哎哟”! 白锦玉感到不妙,抓着瓦片扭头去看,这一看,差点没从墙上掉下来。 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银衣金带,和她之前的姿势一样,横腰挂在了墙瓦上。 小男孩两手撑住琉璃瓦,两条短腿努力向上缩,显出努力的样子,在白锦玉惊愕的目光中骑上了墙头。 白锦玉脑子都炸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小孩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她抚定要飞出身体的心魂,严阵以待,扒拉着琉璃瓦把身体转过来与他相对。 这时,小男孩已经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雪团般粉嫩的脸蛋,他的头发乌亮如锦,一双凤眸明亮照人,双唇红嫩欲滴。虽然只是个孩子,但是已经明艳得惊人了。 这简直……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凤辰。 白锦玉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小男孩在墙头上自己调整了一下,改成了盘足而坐。他拍了拍手,十足满意地道:“我来了!” “啊……”白锦玉满头淋汗,这大树与墙头的距离她自己刚刚都赌了一把,这孩子竟然效仿她,真是不知不畏,令人一阵后怕。 她回想自己刚才爬树的动作,虽然笨拙,但也倒真是对一个初学者标准的示范,这孩子跟着她爬上来,也不是没可能。 见白锦玉只笑不回应,小男孩在胸前抄起了小手,睁着莫名的大眼睛看着她。 白锦玉回过神来,好好打量这个孩子,这一打量又发现了不少细节。 小男孩居然学了她的全套,也把衣袂塞在了腰间,也把两只袖子卷了起来,露了两截藕段般的粉臂。 现在这两只粉臂交叉在胸前,真是可爱至极,让人忍俊不禁。 “厉害厉害厉害,厉害上天了!”白锦玉实在有些担心他那霸气侧漏的坐姿,挪着屁股跟他坐近了。 小男孩儿放下手臂,脸上高兴了一些,很认真地问:“娘亲,你为何在这里爬树?” 白锦玉一个踉跄差点从墙头倒栽葱下去! 娘亲?!! 这声奶音几乎烫了她的耳朵,白锦玉活了二十三年,这辈子有过不少的称呼,连哥哥弟弟的都被人叫过,就唯独“娘亲”二字,这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现在,她觉得就算有人喊她“爹爹”,也不会比这个更震撼了。 白锦玉当即懵住,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喊救命! “娘亲你怎么不说话?”稚嫩的童音再次想起,小男孩又叉起了双臂。 娘亲?白锦玉扑腾得想跳起来,可偏偏眼下自己正在两丈高的墙头上,上下为难不得! 一会儿,她冷静下来,好好分析眼前的情况。 显然,这孩子是把她当苏丽华了。 如果这孩子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听这孩子跟她说话的样子,那至少说明苏丽华对这个孩子还不错。 白锦玉清了清喉咙,试探道:“奈儿……” “嗯?”果然,孩子应道:“娘亲你还没说,为何在这里爬树?” 她不是爬树,她是爬墙。 白锦玉轻咳了两声,没想到居然是在这样情境下和奈儿见面,她这光辉形象哦……不过一想还好,这些都算在苏丽华的头上。 “为什么爬树啊……”白锦玉现圆现编道:“嗯,因为我,咳咳,好久没练爬树了,担心自己忘了,所以来练习练习。” “真的吗?”奈儿瞪着圆圆的眼睛有点不信,但是手臂却放下了。 他盘着腿看了看墙下,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道:“娘亲,我想下去。” 一阵沉默。 白锦玉看了看那棵五六尺远的梧桐树,头皮一阵发麻:“下去啊……呵呵。” “哟!这大人怎么带着孩子爬墙头上呢?!” 纵然晋王府的墙不是对着大街砌的,但只要是路,就总归会有人走的。 这声音响起,白锦玉脸色蓦地一黑,木木地朝墙体外面一侧看去。 只见墙外僻静的小巷里,有两个背着行囊的外地路人,他们正停在她的脚下,交头接耳地对着她和奈儿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府院,这一大一小不会是贼吧?” “不会吧,你看这个小孩子,长得这么漂亮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贼?” “那……准是这个女人在偷孩子!这还得了,我们赶紧喊人去!” 一听之下,白锦玉连忙惊起出声:“哎哎哎两位大哥,站住回来!” 那拔腿刚准备跑的路人被她喊住,扭过头来。 白锦玉轻了轻嗓子,软了声音道:“那个两位大哥,误会误会,我不是偷孩子的,是……嗯,是我家孩子皮,一没看住他就爬了上来,我上来是正打算把他抱下去呢,呵呵。” “我……”奈儿张口,白锦玉一手捂住他嘟嘟的嘴巴,疯狂使眼色,转身对那俩路人说:“让两位大哥见笑了,我们家人都在下面,他们去拿梯子了,等梯子来了我们就下去了。” 奈儿被捂着嘴巴,斜眼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墙内。 “你这大人可不能这样看孩子,孩子爬这么高了你才发现,出了事情怎么办?” 白锦玉连声保证道:“不会了,下次不会了。” 两个路人瞥了白锦玉一眼,又咕咕囔囔说了两句,总算提着行李被打发走了。 白锦玉松开奈儿汗颜至极,长长抒了一口气,看着奈儿有些生气的小眼神,戳了戳他的小脸蛋,道:“对不起呀,方才是没有办法才那么说的。” 奈儿似乎并不乐意,拧眉正色道:“父王说过,做人须内不欺己,外不欺人,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啊?”眼前的粉团子文绉绉地说得一本正经,白锦玉笑倒:“你父王还跟你说‘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这种话啊?哈哈,你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奈儿当即不服,昂了昂脑袋煞有介事道:“怎么不知道,就是不能骗人呗!” 听此,白锦玉一怔,像猝不及防地被人了戳了一剑,直愣了半晌。 徐徐,她问:“你……父王是不是,很讨厌人家骗他呀?” 奈儿一歪脑袋,有些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笃定道:“不,我父王是仁恕修己的君子,他从不怨恨谁。” 仁恕修己。 白锦玉戚戚然笑着,反复嚼着这四个字,胸中振荡。 突然,眼前奈儿小背一挺,白锦玉当即心头漏跳一拍。 果然,下一刻,他听见奈儿对着她的身后喊了一声“父王”。 第二十六章 千里故人 5 明媚的阳光穿过梧桐叶错落的空隙,如碎金般洒下,地面绿草如茵,一个银色的身影茕茕孑立,肃然凝视着墙上的一大一小。 白锦玉吃力地咽了咽口水,有点无法招架这眼下的画面,汗涔涔地看了看一旁的奈儿。 这一看,那雪白的藕臂,那攥在腰间的小衣角…… 白锦玉揉了揉眉心,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事。 这时谢遥也跟了过来,白锦玉的窘迫感立即又多加了一倍。 她陪着笑脸帮奈儿把袖口一一放下,又替他展平了衣服,转过身来,无言以对地看着脸色微冷的凤辰。 当然,静默中,白锦玉也抽空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此时此地她知道该解释点什么,但眼下正被抓了个现行,脑中茫茫一片空白,嗫嚅了半天也无从开口。 “父王,我想下来。”这时,奈儿朝凤辰张了张手。 凤辰看了孩子,敛了神色,走到了她和奈儿的正下方。 谁知,他刚于墙隅立定,还未抬手,奈儿口中“哈哈”一声就往他跳了下去!! 凤辰一把将他接住,奈儿双手抱住凤辰的脖子和他紧紧扑了个满怀。 看了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当即不假思索,手下一按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她“噗通”钝声着地,两只脚底被掼得钻心疼痛,整个脚掌好像都要在这一跳之下震散了。 白锦玉揉着小腿,回头看了眼那三人高的院墙,庆幸自己发挥得还不错,没有当着凤辰的面摔个狗吃屎。 “哇——”奈儿赞叹,抱着他的凤辰,却目光凝结。 谢遥则几乎陷入了震悚,不可置信地疑出了声:“娘娘,你……” 白锦玉正欲开口解释,奈儿已抢道:“奈儿调皮爬上墙,娘亲是为了救奈儿才上去的。” 白锦玉瞪大眼睛愕然得不轻,这刚刚还说“内不欺己,外不欺人”的孩子,竟然给自己护短?! 这,还真的跟钰贺一模一样! 白锦玉偷偷瞄了眼凤辰,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过,这让她越发觉得事态严重了。 奈儿从凤辰的身上滑下,溜到白锦玉的身边,捏了捏她的手心,问:“娘亲,奈儿说得对吗?” 这一声软糯的“娘亲”叫得甜,白锦玉不再觉得突兀,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她摸了摸奈儿柔软的小脑瓜,无声用口型对奈儿说了句“谢谢”。 抬眸再看一眼凤辰,他正注视着自己和奈儿,眉目中竟盛着些揪心之色,看了让人不禁跟着忧惘。 下一刻,凤辰对谢遥道:“这棵树,砍了。” 闻言,白锦玉和谢遥齐齐抬头,皆是大怔,不约而同地看向跟前的这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白锦玉心下就叫完了,凤辰这次发大火了。 是啊,谁家王妃不让出门就翻墙头?有什么必须要翻的理由呢? 这么不成体统的行为,一定是要解释的,可……怎么解释? 白锦玉脑子炖成了一锅粥,此时,凤辰转过身来,对她道:“以此为证,我从今后不再做限制你的事情,你可来去随心。出入要人跟着也好,不要人跟着也好,你自己看。” 很明显,凤辰已经知道了自己死乞白赖要出府的事情。 凤辰斩木立誓,而且这么郑重的说话,白锦玉一时也有点懵了,探道:“殿下,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 凤辰垂眸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说的是真的。” 是的,限制她,等于逼她铤而走险,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看着凤辰这副神态,白锦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过,立即解释道:“是这样,我从尚书府出来好几日了,心中有些牵挂母亲的身体,只是想回去看一眼,真的。” 白锦玉这样说原是想安抚凤辰,谁知凤辰听了,不仅没有安宁神色还似乎颤了一下,问:“你要回尚书府去?” 白锦玉道:“嗯。”这嗯完以后,她才猛然想起苏丽华之前与凤辰不和分居娘家许久,以为凤辰已经误会,冲口而出道:“我回来的!” 凤辰身子凝滞了片刻,他抱起奈儿转过身来,眼睛已如止水样,道:“我说过,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同样,你不想说、不想做的也不必勉强。” “你只需记得……千万小心保重,不要出事。”说话里带着叹息。 奈儿仿佛也察觉到父王此刻的不同寻常,盯着凤辰看了一小会儿,转而疑惑地看着白锦玉:“娘亲……” 凤辰眉目温雅地看了一眼奈儿,将目光的终点落到白锦玉身上,他凝眸将她深深看了一遍,低低道了声:“你走吧,告辞……”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谢遥侧首看了白锦玉一眼,欲言又止,终是无话,紧步跟上了凤辰。 白锦玉留在原地,怔了良久,一时觉得心里十分沉重。如果不是乌穆的事情太重要了……她真的会追上他。 重获自由的白锦玉出了府,赶到了刚入长安那天她和两个铎月随从下榻的客栈。 没想到她一进客栈,老板娘一看见她,立即就叫伙计关了门,捉耗子似的把她逮住了。 虽然感到阵仗不妙,但是已然这样,白锦玉也只得听之任之,站在老板娘面前听她说话。 “什么,他们早就走了?” 老板娘啐掉嘴里的瓜子壳,白了眼白锦玉,道:“不走死在我店里啊?!我真是倒了血霉了,接了这两个鬼住这儿!” 白锦玉道:“老板娘你是生意人,怎么这样说话?!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道:“我这么说话已经客气了!你们到底什么来路,惹了什么人?弄得一天几拨人来追杀!拜托——我这店是小庙,供不起你们这些神神鬼鬼的!” “追杀?”白锦玉震惊于老板娘用了这两个字。 老板娘忿忿地朝客栈里指了一圈道:“你看看,就差点把我这儿给拆喽!你说说,我以后怎么做生意?” 白锦玉这才发现,这客栈的横梁、栏杆、木柱上都留着不少刀剑划下的刻痕,可见,这里之前的确进行过非常激烈的恶斗。 虽然知道乌穆的失踪必定不同寻常,白锦玉心中也早已做了些心理准备,但是一直以来还是寄希望于侥幸,现在亲耳听到事情真到了如此凶险的地步,白锦玉不得不如临大敌般地对待了。 白锦玉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遍人头,想不出到底什么人会来追杀海大海二,他们的企图又是什么。 这时,店里几个壮实的伙计眈眈地围了过来,老板娘“啪”一声拍了桌子,惊断了白锦玉的思绪。 “他们打得倒是痛快,砍坏了桌子凳子都算老娘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白锦玉听出了味道,看着几个逼视着她的伙计,从怀里掏出门时谢遥特地拿给她的钱袋,道:“我赔我赔,老板娘消消火,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老板娘一把抢过白锦玉的钱袋,一打眼,浑身一震,但嘴上却道:“先这么些吧。”作势就要把钱袋收起来。 白锦玉支吾道:“老板娘,你把金子拿走,这个钱袋能不能……还给我?” 老板娘奇怪地瞥了眼白锦玉,把钱袋正反好好看了一遍,看不出名堂,倒出了金豆子说了声“好”,扔还给了白锦玉。 白锦玉把钱袋收入袖中,这才问到:“我那两个兄弟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老板娘眯眼一笑:“你想知道啊?” 白锦玉点点头。 “来人啊!”老板娘向后勾了勾手指。 白锦玉警觉地向后退了两步,果然,下一刻三四个伙计就朝她扑了过来。 白锦玉拔腿就跑,跑到门边,大门已紧锁,她又只得折返,在客栈里和他们捉起迷藏来。 她一边绕圈跑一边嚷:“老板娘你这是何意啊,你要赔偿我也给你啦!你不肯说我兄弟下落就不说嘛,这又是要干嘛?” 老板娘已经加入了捉她的行列,边捉边说:“怨不得我,怪就怪你们自己惹了大人物,人家给我开了价,只要把你捉给他们就能给我五百两,我总不能有钱不赚吧!” 白锦玉武功没了,身子还算机灵,晃身躲过两个伙计的合围,道:“什么,才五百两?!我看你也别抓我了,你放过我,我去找五百两送来给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只要找凤辰,他一定会出这五百两。 老板娘向前一扑,眼看就要抓到白锦玉了,被她踢来一个凳子一绊,抓了空。 白锦玉撑着桌子,气喘吁吁道:“停!五百两不够,一千两好了!”她心想一千两凤辰也勉强应该会出吧,怎么说苏丽华也是他老婆呀! 闻此,客栈的伙计脚下迟疑了,纷纷看向老板娘,等待指示。 老板娘上气不接下气,摇摇头道:“来不及了,我已经叫人去通知啦!” 白锦玉一听大惊失色,还未回神,只听“轰”地一声客栈的门便被顶开了,顿时好几个敏捷矫健的身影飞身入堂! “就是她!”老板娘指着白锦玉大呼。 白锦玉的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了,当即撒开腿往门边跑,不料,下一瞬,眼前人影一闪,肩头就被人一把擒住了! 白锦玉刚想张口呼救,却直觉后颈猛遭一击,顿时眼前一黑。 当意识恢复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白锦玉发现自己被反手捆在一张椅子上,就坐在客栈的大堂里。 客栈的门大开着,每个座位上都有客人在若无其事的吃饭饮酒,气氛见鬼的正常,就像她这倒霉样子根本不存在一样。 不过白锦玉记得,她下午来的时候这家店明明门可罗雀,怎么这会儿功夫生意好成了这样? 她留心朝那些客人打量去,果然,个别人的衣服穿在身上明显地极其不合身,一看便知是乔装而成。 白锦玉心下赞叹,好一场诱捕大戏。 至于捕的是谁…… 断然不会是海大海二,一个非常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人的目标,是乌穆! 海大海二遭人追杀在前,想必她来到长安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对方才一直监视在这所客栈附近,并以重金许诺老板娘,让她一见白锦玉现身就通报。 如今捉到她了,就以她来诱捕乌穆。 而能知道乌穆和白锦玉关系匪浅的人——只能是铎月人了! 白锦玉蓦地一醒,难道在长安要杀乌穆的人是铎月人?! 有了这个想法,白锦玉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要知道,乌穆是铎月可汗最小的儿子,以铎月国幼子承家的祖制,乌穆是汗位的第一继承人,相当于大徵的太子! 第二十七章 千里故人 6 眼前这场面,明显是她被敲晕后,相关人士精心讨论的布置结果。 白锦玉决定将计就计。 “看来你们真的对我一无所知呀!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各位,”她略略停顿。 叙述道:“我身体不是很好,四肢更是不济,两手加起来也提不起超过四十斤的东西,你们根本没必要把我绑起来担心我跑了。” 白锦玉笑着,说到最后,也不知是自嘲还是酸楚了。 这时北桌上有个人一边饮着酒水一边道:“也许身手不济,但我们听闻姑娘可是非常狡猾,不得不防。” 白锦玉轻嗤一笑,自己明明是聪慧却被人说成狡猾,哭笑不得:“谢谢啊,给我这么好的评价,我还真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不过你既然都说我狡猾了,我总也不能叫你失望吧!” 众假客抄起刀剑腾地站起! 只见白锦玉说着话,两只手已经从身后解了出来,恢复自由的她正不紧不慢地理着那一捆绳子。 白锦玉看着如临大敌的几十人,手下一停,笑道:“哦,刚好这个结我会解,雕虫小技而已。欸,别这样,各位英雄坐下,我不会逃走的。” 见众人仍旧动也不动,她又摆摆手道:“我真的不走。我刚才都说了我几乎等同个废人,你们这么多练家子在此,讲句实话,我暂时还没想到逃脱的方法呢。” 众人互相乱七八糟地看来看去,不知道该拿白锦玉怎么办,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有动作她还能见招拆招。 白锦玉行若无事地踱出位置,径直走入包围,选了店堂里最中央的一张桌子,拂身坐下。 全场死静,满场人僵硬得有如石化,目光都紧紧地追着她。 白锦玉轻咳两声,从筷筒里取出一双筷子,敲了桌面两下,喊道:“伙计,我饿了,可以点菜吗?” 缩在柜台里的小二浑然中被点名,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在这种诡异的压力下,有人还可以从容镇静,做一些琐事。 旁边的老板娘使劲推了店小二一把,店小二一个踉跄被推出柜台,赶紧掂着抹布朝白锦玉跑去。 白锦玉看着紧张到直不起身来的小二,平和地笑了笑,道:“记着,我要点一份兰花熊掌、一份冰糖血燕、一份鲍汁鱼唇……” 随着白锦玉报出一个个菜名,店小二的脸整个垮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老板娘,嚅嚅道:“这……姑娘开玩笑了,咱们店这小门脸哪有这等山珍海味啊!” “哦?”白锦玉挑眉,转身向那柜台处立着的老板娘,奇道:“连这些菜品都没有,老板娘也敢收五百两白花银啊?!” 老板娘毫无准备地被她将一军,当即脸色如土。 白锦玉仰身放过,又道:“算了,就来一份栗子烧鸡,清蒸鲈鱼,香菇青菜,这些总有吧?” 店小二刚想点头,白锦玉补道:“对了,说清楚,本姑娘可没钱,这一顿是要吃你家白食的。” 店小二的脸垮得更厉害了,白锦玉又道:“你去问问你家老板娘,给不给招待上。” 满座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老板娘,老板娘愣了半晌,尴尬地一摆手道:“给,给她上。” 白锦玉满意地笑笑,高声道:“谢了!” 等菜的间隙,白锦玉好整以暇地仔细地巡梭了一遍满堂的牛鬼蛇神,越看越奇,她发现,这会儿又像是徵朝人了。 要追杀乌穆的到底是铎月还是徵朝人呢? 如果眼前的是徵朝人,那必然对铎月的事情一知半解,那要好对付多了。 随即她心生一计,准备付诸一试。 不一会儿,三个菜上了桌,白锦玉在众目的围观中不慌不忙地先吃了一盏茶的功夫。 吃了个半饱,她才放下筷子倒了杯茶水,对着寂静无声的牛鬼蛇神道:“大家都别装了,这么生硬,实在是太不像了!” 众人听言,又互相乱七八糟看了一眼,有些身材劲爆的男人似乎真就把蜷缩的身子挺了一挺。 白锦玉两指捏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对蜷缩在柜台里的老板娘道:“老板娘,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吗?都不知道人家想干嘛,你就敢帮着人家呀?” 听了白锦玉话中的调调,本身就请神容易送神难的老板娘开始瑟瑟发抖,连整个柜台都跟着发出了颤抖的声响。 白锦玉抿一口茶,悠悠地信口胡邹道:“还记得七天前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小郎君吗?你说他长得特别好看,要藏在家里好好伺候的那位?” 顿时,满座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的向老板娘飞去。 老板娘吓得跳起,结巴着否认:“她她她她胡说八道!你们别信,什么小郎君老小子的?什么藏在家里!” 白锦玉佯作诚恳道:“老板娘这事是我做得不厚道,没跟你说那小郎君的身份,其实啊,他是犯了事,因为躲人追杀逃到了长安,托我给他找个藏身之地。” 当即,就有些人开始不过脑子的向老板娘围拢过去。 “不不不,”老板娘吓得脸色死灰,疯狂地摇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 白锦玉长叹一口气,道:“那人与我有恩,所以我才帮他。我也尽力了,是他造化不好,看看这里的好汉,今天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老板娘,我对不住你,不过你也得了那小郎君好几天了,现在只要交出他还能得五百两白银。你也不亏吧!” 当即,有一个大汉就拽着老板娘的后衣领把她拎了起来。 “她说的是真是假?!” “真看不出来啊,这还是个荡妇。” “快,带我们去找那个人!” “老实点,别想耍花招!” 老板娘在那人手下拼命摇晃,杀猪般地尖叫起来:“你们不要被那贱妮子骗了,她在说谎,说谎!你们快看哪,她就要跑啦——” 众人猛地回头,果然发现白锦玉身边已无人看住,无声无息中她已经快跑到了门口! 下一瞬,醒过来的几个大汉立即飞步上前,封锁了白锦的去路。那提着老板娘的大汉也倏地放手,老板娘直接掼在地上哇哇地哭爹喊娘。 功败垂成!白锦玉脸色大变,就差一步她就能冲出客栈了。 “好啊,差点被你骗了!”一众歹人反向白锦玉逼来,逼得她又退回了客栈的中央。 那老板娘见势,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发狠抄起鞋底就朝白锦玉扑来,口中吼骂道:“叫你说谎,贱蹄子居然想害死老娘!看我不宰了你!”干劲简直比那些围剿白锦玉的人更来势汹汹。 见势,白锦玉抬手抓起桌上的筷筒扔出还击。 这时,一个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哪里说谎啦,我人都在你店里,你怎的就翻脸不承认了呢?” 听声,众人不自主地仰首寻去,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翩然自梁顶滑下,轻巧得就像一片羽毛。 待他落定,人们才看清,来者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眼含笑,身姿姣好,十分落拓俊爽。 忽见此人,白锦玉心中骤然澎湃,这不是快消失了三个月的乌穆是谁?! 下一息,白锦玉即收了笑容,她意识到,乌穆此时出现真是太凶险了。 发愣间,乌穆已经朝围剿的人踢出了七八张凳子,挨到了白锦玉身边,与她背对背立着。 白锦玉道:“你早到了?” 乌穆道:“是啊!这么多人在等我怎么能叫人家失望呢?” 白锦玉看了看周遭,凝声道:“来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话落,两柄长刀倏地刺来,乌穆旋身两手一折,就将那两柄刀刃硬生生夺了过来,口中还道:“谁说的?我自有法子,你看我出不出得去!” 白锦玉退步在他身后,白了一眼,道:“那你磨蹭什么,怎么不早点出来?” 乌穆抬脚踢翻一张桌子挡了前面的进攻,转手在身后挥了一刀斩退几人,偏过半张脸道:“看你巧舌如簧能不能逢凶化吉喽,可惜,”他飞起几脚踹走一波人,忙里偷闲道:“还是不行,还得我出马!” 白锦玉无语,只觉跟前一晃,乌穆已垫脚跃上一张桌子。 他耸峙人群,把刀哐当一扔,道:“不打了不打了,你们都没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弱了吗?” 众歹人闻言皆是一滞,不明所以地互相一顿乱看。 白锦玉这才意识到,乌穆纵然武艺不差,可毕竟眼前数众,他这一圈打下来似乎的确是容易了些。 乌穆捂脸一笑,干脆半蹲在桌上,道:“各位,我直说了,你们刚才喝的酒水吃的饭菜鄙人我——都给你们加了点佐料。”他搓起两指,凭空做了个投放的动作。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寻思他话里的意思,忽然间,一个大汉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洒落地上。 乌穆“啧”了一声。 另一边,一个矮个子也“嗷”得一声惨叫,继而噗出一大口猩红热血,昏倒在地。 乌穆摊摊手状若无辜道:“你看,我没骗你们吧!” 说话间,此起彼伏吐血的吐血,昏倒的昏倒,客栈里顿时漂浮起一阵血腥味。 乌穆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倒下的人,侧面有几个人忽然跳起,惊惧之下仍举着刀剑朝他喝道:“想走?你休想!还有我们一直没吃没喝没有中毒的!” 乌穆嗤地一笑,跳下桌子站到白锦玉身边,施施然道:“我告诉你,等下不光我走,你们一个个说不定比我走得还快呢?” 一人道:“什么意思?” 乌穆正想回答,突然后方老板娘窜出一声惊天的尖叫:“啊——失火啦!我的客栈哟!老天哪——” 这声音破耳尖嚣,听得人人心中一阵森怖。 众人慌忙四下看去,果然,客栈房间的门窗已经为火光所映染。这火势说起就起,顷刻间十几间房门就窜出了火舌。 更有,客栈骇然响起了滴滴答答的水流落地声,听得人心里发毛,众人慞惶寻去。 “不好,是火油!!”好几个人同时惊呼。 不错,浓黑的火油成股的顺着房柱淌下,从上至下,遇火及着,不过转眼时间,客栈里便烈火熊熊,乌烟四起! 客栈四处都噼里啪啦烧了起来,二楼的走道里也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排人,正不懈余力地将成团着火的东西一拨一拨地往下扔。 白锦玉眯眼细看,发现那些正在往下扔东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海大海二还有一些随同乌穆从铎月来的勇士。 那些裹满火油的燃烧物被他们扔入厅中,沾着谁就把谁点起来烧,不一会儿,整个客栈就火光冲天,浮着一片咿咿哇哇的惨叫声。 受了乌穆这几番操作,牛鬼蛇神们已然阵脚大乱,有的只顾着自己夺门而出,还有些有良心未泯的忙着搀起地上昏倒的人一起逃生,整个客栈哀嚎一片,混乱不堪。 纷乱中,乌穆哈哈哈笑得前俯后仰,和老板娘的呼天抢地遥相呼应,白锦玉也是服了。 乌穆笑毕道:“精彩吗?” 白锦玉道:“不愧是你!” 乌穆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白锦玉轻吐了一口气,道:“你又救我一次,上次刚扯平,这下又欠你了。” 乌穆沉眉睇了眼落荒而逃的那些人,道:“不急,估计你有的是机会还上!” 白锦玉凛色看着不断烧落下的木板横梁,道:“先离开这里!” 乌穆道:“好!”当即拉住白锦玉,跃门而出。 此时门外更是混乱不堪,已聚拢了成千上百看热闹的人,乌穆钻入人潮,快走两步,不禁又回头欣赏了一眼自己的杰作,这才跟上白锦玉一起跑了开去。 第二十八章 千里故人 7 离了那间客栈,白锦玉和乌穆混入人流,只跑了一小段,便默契地放下步子佯若无事地往人静处走去。 二人衣衫此时都已污迹斑斑,但仗着天上是个弦月,光亮微弱,一路行来竟也没被人看出异常。 他们行至一处河岸的密林,确认了四下无人,才真正把心落下。 纵然已快三个月不见,但二人多年相处已非一般人默契。所以一见之下并不要想如何开场,也不必纠缠细枝末节,白锦玉直接问到:“那些人什么来路,你来一趟长安怎么就认识了那么多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乌穆坐上一块石头,微微仰身,奚落笑道:“哈哈谁知道呢?” 白锦玉心头往下一沉,以她对乌穆的了解,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时候,往往事情就越不容乐观。 乌穆曲起两条笔直的长腿,悠悠道:“我一直以为这天底下人人都很喜欢我呢,真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想杀我!” 白锦玉听了他这话,又好气又好笑,道:“虽然我十分欣赏你这种随时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不过看今日这阵仗我得奉劝一句,这里真的不安全,你应该想法子早些回铎月去才好。” 白锦玉说得诚恳,乌穆却并不认同,摇摇头道:“我不走,我还想知道是谁那么想要我的命呢!” 乌穆语气随意,白锦玉却知道他绝不是在开玩笑,便道:“这有什么好查的?你可知道你失踪了这么久,大汗和安雅都急坏了,你平安回去才是正事。你和安雅刚成亲大半年,你让她省点心吧,别让人家说她年纪轻轻的就要守活寡。” “哎哟哎哟哎哟,”乌穆接到:“我发现你现在跟我说话真是越来越难听了。你放心,我们铎月哪有守活寡这一说,就算我死了,自有我的哥哥们收继她,哪会像你们中原女子那样苦唧唧的孤独终老!” 听了这贫话,白锦玉真的手痒,她兀自忍了下要扇他的冲动,一扭头,却见乌穆已换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沉思状。他的身影陷在无际的夜网里,尤显得孤索。 一阵疾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河面在月光下泛出一绺波影,有一些细弱的波浪拍在岸上,发出空洞的喧嚣。 乌穆直起身子,看着黑茫茫的眼前,叹了口气道:“父汗和安雅那边我日后可以解释。但若不查清这些要杀我的人,那么这些人就永远在暗处。今日他们能在徴朝杀我,他日就能在任何一处地点杀我,我可不想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况且,在徴朝境地里,这些人看我势单力孤必定放开手脚,我要查也容易的多。” 白锦玉沉默,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一般也听不进别人意见,便不再劝他,转而道:“那你在哪里落脚,我好和你保持联络,遇到事情我们一起应对。” 乌穆听了摆了摆手:“不必不必,我的行踪连我自己都不知,怎么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每天过得都还不错,吃得多睡得香,绝不像一个到处躲藏的亡命之徒,你就放心吧!” 这些其实不消乌穆多言,白锦玉打量了他那一身颇为考究的行装,白道:“我看出来了。” “辛苦你了,千里迢迢来找我,但是眼下实在太凶险了,我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你就安心留在凤辰的身边,在他身边我也放心。”乌穆忽而一本正经。 白锦玉神情怔住,忽而想到什么,忙道:“对了,我还想正问你呢,你失踪前怎么就能预料道我会在凤辰那里呢?你也是胆大包天了,还教吴贵妃的孩子画画给我传递讯息!” 乌穆无辜地一笑:“我预料?我可没那个本事。老实告诉你,是你那妹子苏丽华告诉我的。我真的是服了,你们两个也太像了吧!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你这孪生妹子的来龙去脉,我真的要以为你是被人杀掉借尸还魂了。” 白锦玉听她提到苏丽华,心中一紧,焦急地问:“不是,你还见过苏丽华?她人呢她在哪儿?!” 白锦玉惊诧,苏丽华并没有故弄玄虚,她说自己有乌穆的消息竟然真的是有! 乌穆挑眉耸耸肩,道:“你那妹子一看就个狠人,她怎么可能让我知道她在哪儿?我躲她还来不及呢,哪还会去管她的下落。不过话说回来,我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还真得多谢谢她!” 白锦玉皱起眼睛:“谢谢她?我真的是听糊涂了,这话又怎么说?” 乌穆略一思忖,道:“简言之,就是有人要杀我,而你的妹子呢正好也要抓我。两者相较,我觉得被你妹子抓了还安全一点,至少她不会杀我,所以就向她自投罗网喽!” 白锦玉惊得懵了:“她要抓你?!她抓你干嘛?” 乌穆静止,两只眼睛专门上下看了她一遍,反问:“你说呢?” 白锦玉愣了愣,停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地三连问:“我?难道是因为我?她是想引我回来?!” 乌穆竖起大拇指,赞到:“聪明!” 白锦玉扶了扶额头,心中骇然,这下完全不明白苏丽华在打什么算盘了。 但是,如果苏丽华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她回来,那完了,这后面必定有更大的局在等着她! “所以你的处境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你还是安分地在凤辰身边待着吧!虽然我本人不是很喜欢他,但还是认同他是个会护你周全的人。”乌穆一边说着话,一边抬手解了自己右臂上的腕袖,递给了白锦玉。 “这是什么?”白锦玉接过这副腕袖,用手指摸了摸,发现腕袖的布面之下缝着好几个暗袋,里面塞了东西。 乌穆翻着腕袖给她演示,道:“哝,这个叫袖箭,按这里!”当即“倏”地一声,一直短箭凌厉地飞了出去,径直扎在了二人对面的树上。 白锦玉凑上前一看,只见锋利的箭头已没入了树干一寸多长,她双手一齐用力才拔了出来。 白锦玉赞道:“好东西,很威猛!” 乌穆走上前来,道:“这里面有三根短箭,你留着防身。还有一个东西,你认得的。”他扒开腕袖,抽出一根指头粗细的木管。 “信号焰。”白锦玉道,这个东西他们二人曾用过几次。 乌穆点点头:“虽然在凤辰身边我想你可能用不着,但……你还是拿一根吧!外一他实际没我想的那么强,你遇到危险了还能给我发个消息。我就在长安,应该能看到。” 白锦玉看着乌穆,没来由地觉得他这话有点不顺耳,但是又斟酌不出什么问题,于是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 乌穆跳离了石头,活动了两下腿脚,转头对白锦玉吩咐:“你赶快回晋王府吧,不要再单独出来了。等事情结束了,我会来找你,带你回铎月。” 白锦玉愣了一愣,心里掠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过她嘴上还是道:“好。” 是的,难道还说“不”吗? 过了亥时,即使繁华喧嚣如京师,到了这一刻也宁静得像一潭水了。 夜色如墨,但晋王府的两盏灯笼还明敞敞的亮着,照得门前十米见方的地方一片光明,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 白锦玉站在晋王府的大门口,欲扣门扉。但是她手起落下手起落下了好几回,总是觉得胸中有些顾虑,没法敲下去。 凤辰大概睡了,这时候回来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吧? 如果他没睡,那等下绕着走回房应该也不会惊扰到他吧? 可是那样明天早上一见面会不会又很尴尬?到时候是不是得解释一下? 如果现在一进门直接撞见了,那就最糟了…… 在门口踱了半天,白锦玉快被自己烦死了,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想出这么多问题为难自己!这个“苏丽华”真不好当! 又转了两圈,她忽地定住,自语道:“对了,他说我不想说的事情不必勉强,那我可以不解释啊!哈,我真是傻了,我就不解释他能耐我何?!” 说完,她当机立断扣了三下门环。 门后响起几声脚步,过了一会儿,门就吱嘎开了。从里面闪出一个人,不是意料中的值宿,而是一身穿戴整齐的张猛。 “娘娘?” “张护卫?” 二人一照面都对对方很意外。 白锦玉的意外还算说得通,毕竟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值宿而不是他张猛。 但这张猛的意外之情就叫她奇怪了,而且吧,张猛的这个意外之中似乎还隐隐夹杂了些小小的失望的。 正奇着,张猛收起了那微微的神情,说了句“娘娘请进”将白锦玉让进了门来。 白锦玉问:“张护卫,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守在这里?” 张猛面有忧色地道:“殿下还没有回府,属下在这里等他。” 白锦玉愕奇,朝门外看了一眼:“不会吧?殿下还没回来?!都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了?” 话出口她才觉问得不妥,她自己也还不是这么晚才回来,又有什么立场去震惊别人晚归呢。 好在张猛并未多想,压低声音对她如实禀告:“殿下领了圣旨去抄户部侍郎王崇的家了。” “哦。”白锦玉点点头,这个王崇前日抓了奈儿企图顶替买题一事,被凤辰将计就计交给了圣上。他的这个下场早在预料之中了,只是,白锦玉道:“这么快就抄了啊!” “其实殿下领的旨是让他明日去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午后殿下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在府中坐了一会儿,就突然决定立即就去了。” “啊?”白锦玉卡住。心情不好就要去抄别人的家呀?! 真的……好特别。 正惊异着,就听见门外有车马声传来,不多时,那车轱辘和马蹄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张猛喜道:“应该是殿下回来了!” 白锦玉跟着张猛一起跨过门槛出到了门外。 静谧的王府外停着一辆金碧朱漆的马车,几个护卫随驾,谢遥立在车旁,正伸手虚扶着凤辰躬身下车。 凤辰和谢遥并没有刻意做什么姿态动作,但在这浓黑的夜幕中二人的身姿却犹如明珠一般不彰自华,有种无声的风采出尘。 凤辰落地,二人并肩欲行,目光一朝门口投来,霎时都滞住了脚步。 白锦玉站在朱红的府门前,两盏写着“晋王府”的灯笼洋洋地散洒着光霰,在漆黑如潭的深夜里,把她照得湛亮。 这湛亮,让凤辰和谢遥都紧紧地看着白锦玉,目光怔灼。 他们的眼中包罗万象,似意外、似不信、似辨别、似确认……二人上下都透着一股紧绷绷的劲,是白锦玉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见状,白锦玉迟疑地向他们走了过去,不经意地唤道:“殿下……” 也许是错觉,她觉得随着她的靠近,凤辰似乎更紧绷了,凝注着她,这样的凤辰让白锦玉觉得他似乎在……害怕。 或许是看错了,凤辰能怕什么? 虽然这么想,但是她不敢再往前了,停在了离他们不到两丈的地方。 空气仿若凝滞,凤辰和谢遥迟迟地伫立着,周遭一片的漆黑里,三人相对而立,好像谁都不敢轻易地说话。 白锦玉被他二人摄得有些不知所措,浑身感觉怪怪地,又过了半晌,她实在不行了,咽了咽喉咙,决定自己先说句话。 于是,她小心翼翼,问:“殿下,你……吃过晚饭了吗?” 空气豁然一松。 凤辰没有答话,直趋白锦玉,伸过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大喜过望。 ------题外话------ 欢迎加入伪装清纯读者.裙 四二八五三四一六四 伪装者 第二十九章 千里故人 8 晋王殿下这份如获至宝的激动实在是太宣之于人又呼之欲出了,门前诸众除了谢遥,一时都愣得不清。 这是晋王殿下? 无人动作、无人言语、连马儿都乖得很,晋王府的大门前静得就像没人一样。 忽然而至的拥抱,令白锦玉愕然,也有一些些不解。尽管如此,却并不妨碍她感受到凤辰此刻内心的激越。 一作为苏丽华,二因为能感受到他的心情,白锦玉没有推开凤辰。 白锦玉的脸庞轻贴着凤辰的肩头,他的衣衫沾染了这浓夜的清洌,呼吸间都是这份舒爽的凉意。凤辰胸中的起伏,是与这寒凉的衣襟恰恰相反的温度。 片刻,凤辰平复了心绪,扶着白锦玉的肩头把她推离了一些,仿若久别重逢似地,目光在她的面孔上巡梭。 而同时,白锦玉也看见了自己在凤辰肩头留下的一方污印。 银色的绢缎上,浅浅的乌灰,与凤辰的颐雅极不相称。她连忙伸手掸了掸,抬起头不好意思地以目光致歉。 凤辰凝视着白锦玉,目光很关切,看着看着,他抬起手,指尖在她侧颊上刮了一刮。白锦玉侧眼睇去,只见他并拢的手指间沾了一撮粉状的血痂。 白锦玉大惊失色,目光游离闪躲。 良久,却没有任何质问,她讪讪地自己摸上脸,用指甲刮了刮脸上干结的地方,也刮了一手的血痂。 这下真的惶窘了,她无路可避,只得有点老实地开口解释:“这……殿下放心,这不是我的血。嗯……” “我没有要问什么。”凤辰道。 白锦玉抬头,只见凤辰静心地看着她,阖了阖眼眸确认。 白锦玉顿时心头宽裕,像被人放了一马,有种劫后余生的体会。但同时,也似乎更加自疚了。 “进去吧。”凤辰轻轻道。 “好。”白锦玉与他相视一笑,略过了很多话。 白锦玉心里庆幸,凤辰和苏丽华都是极为通透之人,二人这样彼此留有空间的处事默契,真是让自己逃过一回。 见凤辰和白锦玉恢复了常态,谢遥和张猛等人都仿佛忽然松容了下来。谢遥一招手,两个护卫从车上搬下来几摞高高的书簿和文册。 凤辰吩咐他们把东西搬进书房,白锦玉忍不住问到:“莫非殿下今晚还要看这些东西?” 凤辰道:“嗯。” 白锦玉看着众人走远,压低声音道:“王崇到底给人家抓了什么样的把柄,竟然肯顶买题的罪状?”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连忙道:“哦哦,我懂我懂,机密的事殿下不方便对外人说就不要说了!” 凤辰道:“克扣贡品。” 白锦玉愣住,倒不是因为王崇的这个罪行,而是她完全已经做好凤辰不告诉她的准备了,凤辰却开了口。 她清咳一声,奇道:“不会吧,各地进献的贡品都会登记造册,他怎么克扣啊?” 凤辰道:“我朝幅员辽阔,有些地远的郡县为防运输途中贡品有所损坏,往往都会在出发之始将贡品备上双份。” 白锦玉一点就通,当即了然:“哦!我懂了,户部掌管进贡事宜,所以一旦这些贡品没有损坏,那这多余的一份就被王崇吞下了。” 凤辰点了下头。 白锦玉骇然,真是有点大开眼界,深为这世上贪赃枉法的花式之多感慨。 “我还需要将账目梳理一番,才好面呈圣上。”凤辰道。 听此,白锦玉张口想劝他明日再做,但是一想此番并非平凡的小事,便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回到房里,白锦玉刚刚换过衣服,就听见了两下扣门声。她询问着上前打开门,便看到是谢遥端了些夜宵过来。 一盅燕窝汤、几样花式的点心,甜甜地,很合白锦玉的胃口。谢遥就站在她身边,看她把几个碟子吃得干干净净。 白锦玉用帕子抹了抹嘴,总结道:“晋王府的厨子真的太出色了,做什么都这么好吃,不过这几样都是甜点,我记得殿下不怎么吃甜食,估计不是很合他的胃口。” 谢遥听了,静默了一会,道:“殿下没有夜宵。” 白锦玉一怔,道:“为什么?这就是你们的疏忽了,这么晚了,就算殿下用过晚饭,到了这个时辰也该肚子饿了!” 白锦玉有些责备地看着谢遥,却看到他掖了掖嘴角,似乎欲言又止。 他这副样子倒叫白锦玉好奇了,她干脆一手支颐起脑袋,专程盯着谢遥等他把话说出来。 在她洗耳恭听的架势下,谢遥酝酿了一会儿,道:“殿下从不用夜宵。” “哦。”白锦玉点点头,这倒是也有可能。同时她对这个答案感到无趣,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理由呢! “其实,”谢遥有点决心似地想说什么,但只说了两个字又犹豫了。 刚卸了兴头的白锦玉又被他钓起,重又支颐着下巴等他,追问到:“其实什么呀?” 谢遥神情凝住,仿佛要说的话十分令他挣扎。 “啊?”白锦玉等着,如果换个人她早就掐着他的脖子逼他了,但现在对方是谢遥,她真的拿谢遥没办法。一来人家平素风格就是话少,二来就以现在她和他功夫的悬殊,她也掐不了谢遥。 许久,谢遥终于下了决心,道:“殿下也不用晚饭。” 短短几个字,听得白锦玉正奇,刚想发问,谢遥补道:“娘娘忘记了吗?” 哎哟,对,她是苏丽华,她不能表现得这么惊讶。 整理了一下情绪,白锦玉生涩地笑道:“哦哦,我这阵子回尚书府待得太久了,差点忘了这些了,真是……” “殿下已有三四年不用晚饭了。”谢遥似是自言自语。 “啊?”白锦玉惊得轻吟出声,三四年不吃晚饭?!她已经有点快被这个讯息吓到了。 “那,那……”白锦玉“那”了半天,竟语无伦次。突然,她想到黄姑曾告诉过她,凤辰这几年结交了几个道士,便好奇问到:“莫非这也是道家的一种类似辟谷的修行方法?” 谢遥俯身收拾起白锦玉刚刚用完的碗筷,直声道:“殿下是不思茶饭。” “不思茶饭?他为什么不思茶饭啊?府上的厨子这么好。”白锦玉坐着,看着谢遥一样一样有条不絮地收着东西,眼睛追逐着他,可谢遥偏偏就是不看她。 末了,谢遥道:“娘娘都不知,微臣又怎会知道呢?”他的脸极冷,仿佛浇上水就能结冰。 “你……”白锦玉噎住。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知道谢遥对人说话一向是如此,但这会儿就是感觉自己被他硬生生地呛了一下。 三四年不吃晚饭,熬夜也不吃夜宵……白锦玉似乎有点明白为何凤辰几年不见瘦了许多,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恍然想到一个画面,那日在宫中夜宵,言洛收拾到凤辰的碗碟时曾手下一滞。 现在她总算明白是为什么一滞了,就因为那晚凤辰吃了一块枣泥酥! “娘娘真想知道原因?”谢遥的声音响起,白锦玉才发现他还没走。 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想知道啊!” 谢遥看着白锦玉,道:“娘娘为何不自己去问殿下?”说完,他就状若谦逊地躬了一身,实则毫无诚意地端着东西退了出去。 咦! 这谢遥,这最后那眼神,是在挑衅吗?! 怎么一副认定她不敢去问的样子! 切,白锦玉嗤道,这才多大点事有什么不敢的! 想着白锦玉就站起身径直出了房门。 中夜的晋王府静谧无声,也显得更加硕广宽阔,花影树木都在夜色中隐身,交错的连廊挂着统一造型的灯笼,在黑夜中看起来每一处都差不多。 白锦玉三绕两绕越走越不对劲,她停下脚,她抓了抓头皮,有点无语,但还是得接受一个事实:她迷路了。 站在连廊里审时度势,白锦玉前后左右地看了看,最后颓唐地开始生自己的闷气。 她干嘛这么不经激,被谢遥激一下就跑了出来? 人家三四年不吃晚饭不是好好的,用得着她操心吗? 再说,就算问,干嘛非得这时候问呀,明天也可以问啊! 好了,这大半夜的,她现在不仅找不到凤辰的书房,彻底连苏丽华的卧室都回不去了。 独坐半晌,白锦玉觉得自己有点傻愣愣地,遂站了起来,随意扔了个石子决定了个方向。她想着大不了整个绕王府一圈,花点时间而已,总能找到苏丽华的屋子吧。 穿过几个拱门,没有用太多的时间,白锦玉就发现了一间亮着灯光的屋子。虽然离着还有点远,但也令她欣喜不已,当即加快了两步朝那光亮走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院落,白锦玉确认这个地方几日里她绝没有来过。不过王府实在太大了,有几处她没到过的地方也不稀奇。 白锦玉寻思也无所谓只要亮着,就说明有人,进去能叫个人起来送她回屋就行! 于是她举手敲门,结果敲了好几次也无人应答。她有些疑惑,伸手略一用力,门就轻轻应声推开,其实并未从里面锁上。 门一打开,中间正对着就是一尊同人大小的观音坐像,庄严宝相慈眉善目。空气还留有焚香的清味,左右两排点着的灯烛把屋里照得明亮,烛身尚长,应是当晚刚点上的。 “原来是一间佛堂。”白锦玉心忖。 她跨进门来,目光在这一进纵深的地方大致一扫,没看见一个人。庄重的佛像在前,白锦玉先不管不顾其他,跪下蒲团去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等她站起身,这才好好地打量起了这间佛堂。 这件佛堂虽然不大,但一片光明,正气宣人,缦布经幡塑像都打造得十分精致,供台上的鲜花水果也色彩鲜泽,可见笃信之人的确是有用心在打理的。 之前黄姑说过苏丽华多年虔诚礼佛,白锦玉直觉这间佛堂应该就是苏丽华平时礼佛的场所。 这次来到长安,白锦玉总觉得好像一直在认识崭新的苏丽华。像是收集珠宝家具、裁做衣服、还有这礼佛,都是她以前不知道的。这让她感到对苏丽华的印象十分模糊,以前就不知道她的为人和心中所想,现在就更弄不清楚了。 白锦玉转过步子,绕着三面墙将摆在侧面供台上的神龛一一看过去,弥勒佛、阿弥陀佛、地藏菩萨、文师殊利菩萨、四大金刚、十八罗汉…… 掌管各司的神佛悉数都有,她正想说苏丽华所求还真多,忽然,一方小小的木牌映入了白锦玉的眼帘。 “爱妃西赵国钰贺公主之灵位” !!! 白锦玉轰然震住!心跳骤停,全身僵得硬硬梆梆! 钰贺!! 白锦玉眼前像炸了一电。 她怔怔地、怔怔地与那块灵位对视,心上像被一块巨石压过,直接最后压平了,透不过气来! 如果问这世界上白锦玉最对不起谁,那她必然第一个就是说钰贺! 七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西赵择婿大选,如果不是她扮成闻宴插上一脚,钰贺或许真能寻着一个属意的夫君吧! 也许,最终夫君还是凤辰,但总不会是以那番心情嫁过来吧! 世上的事有时真不知是不是个玩笑,谁能想到天下的好男儿任她选她不选,却偏偏芳心错付看上了她这个乔扮男装的女子呢? 为此事,她一直很懊悔,但钰贺说:“错付了就错付了,喜欢谁是改不了的。” “你知道吗?我多幸亏自己嫁了凤辰,因为在这里,我又与你重逢了!” “能天天看见你,能和你一起吃饭、说话做一些普普通通的事情,我不知道多开心!” “我、你、凤辰,我们三人这辈子就好好过,下辈子嘛就不带他了,只许我们两个了!” “我是正妃沾了大便宜,那咱们家的第一个孩子让给你来生,好世袭凤辰的王位。” …… 娇娇莺语犹在耳畔,而今却物是人非,这里已没有钰贺,只剩她的牌位了!!! 白锦玉紧紧攥着拳头,又气又恨又绝望,浑身无法抑制地发颤,发不出声音,更哭不出来。 这块牌位是个死物,怎么可以代替那个活生生的钰贺?! 她接受不了。 “你真的不记得七年前的事情了吗?”忽而,身后一个声音缓缓地浮起。 白锦玉没有扭过头。 凤辰已走上前来,与她并肩。 他静默地注视着钰贺的牌位,良久良久。 “钰贺对你如何,你我都看在眼里。你,”凤辰转过脸,直视着白锦玉,一字一字道:“最不该的,就是忘记西赵的所有事。” 西赵,白锦玉神思缱绻,脑海中有一副群像翩然而至,越来越清晰。 七年前,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之年。 第三十章 西赵选婿 1 西赵择婿大选的第三天,经历了前面几场比试,这时能够继续进入下一轮的人选已经所剩无几。 这一路比试来,白锦玉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唯一遗憾的是到此时还没有淘汰掉凤辰,又让他拖进了下一轮。 刚刚结束了一轮骑射,轻松得胜的白锦玉回下榻休整了一番。傍晚时分,她来到了铜驼酒楼,离开王宫时,她约了铎月国的小王子乌穆吃酒,感谢他在骑射场上的仗义出手。 今日的赛场上出了点状况,一个羌国的将军输了抵死不服,狂性大发拔刀乱砍,伤了不少人,差点也伤了白锦玉,得亏乌穆适时出手她才得以保全,故而白锦玉特地约了他出来感谢一番。 白锦玉这个人眼界甚高,别看她成日眉开眼笑的对谁都很客气,但其实真没几个能入她的眼。 她这副气调一来是因为自己的确慧于常人,二来也是因为她生长的环境翠渚造成的。 翠渚,其实就是庐州闻氏,数百年来无论皇权如何更替,一直洪流中屹立不倒的范学世家。 七八十年前,翠渚有一名士叫闻有春,闲来无聊开始收录门生,故而从此之后,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学子慕名前来求学。 来翠渚求学的人都须通过身、言、书、艺、判五项考察才能取得入学资格,故而每年真正能留在翠渚学习的往往都不到三十人。 本来敢报考翠渚的就不是泛泛之辈,这二三十人更可谓凤毛麟角,白锦玉身边都是这样的人,自然看人的眼光就水涨船高了。 这次参加西赵大选的一众中,她看得顺眼的就没几个,愿意与之相交就更少了,但乌穆偏偏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要问为什么,因为他很有趣。 对,就是有趣,一个被阿姐威胁恐吓来参加选婿的人,全程比试都不在状态,却又能屡屡过关晋级,如何能不有趣?! 要说起她与乌穆的相识,那也真是有些缘分。 那是择婿大选开始的第一日,她前一晚染了风寒,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匆匆赶到王宫时又发现忘记带了名帖,又折返回去取名帖,一来一回便误了时辰。正当她焦心糗大了的时候,却发现王宫口悉悉索索围了一堆人,原来竟是有人和她一样的迟到了! 在那种时候碰上一个同样出糗的人,感觉真的太好了。 这群人不论男女个头都修长高挑,穿戴的装束也以旗帜鲜明的红蓝为主,一看便知是来自铎月国的人。 那时,人群中正有个女子对围在中心的男子嗔怪:“今天都能迟到,父汗的脸都让你丢干净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 然而,女子嘴上尽管斥责,但手上却还是老母亲般地为男子理了理衣襟。 “阿姐,人家楚离国君胸襟广阔,又不会苛责我的!其实我知道阿姐你是担心我,担心我等下被国君训斥,既然阿姐如此舍不得我……”年轻男子笑兮兮地说:“那就别折腾我了,我就不进去了吧!” “你敢!!”女子反手就是一掌,男子轻轻一偏就躲开了,如此驾轻就熟一看便知平日没少挨这女子拳脚。 男子见阿姐真的生气了,便也不笑了,卖乖地将身上的佩刀取下递给了她,又不知哄了几句什么话,女子终于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时白锦玉已策马奔到宫前的下马桩,她顾不得门前热闹,跳下马来就一路狂奔。 “阿姐你看,这不还有一个人迟了!”男子一瞧见白锦玉,连忙惊喜地指给他阿姐看。 由于男子的口吻高兴得太过了,白锦玉下意识地朝他看去。 对方是个俊朗爽举的铎月人,脚上紧紧蹬着一双牛皮翘角靴,一身白色的窄袖猎装,滚着蓝色的边,乌黑浓密的发束中编着一绺细细的辫子,用一圈银白的狐狸毛束着,显得既端庄大方又灵巧倜傥。 白锦玉打量那男子的时候,男子也在打量着她,好巧不巧这时一行鼻涕从她的左鼻孔流了下来。男子轻轻一笑,她颇为狼狈地“刺溜”一声把鼻涕吸了回去。 待二人走到宫门前向勘验的宫人递交了名帖,白锦玉便听那男子和他阿姐话别:“阿姐,我只能试试,你别报太大希望啊,你那发小的狗子被我打过,我觉得……” “你闭嘴!”她阿姐差点就冲了上来,幸好被身边人拉住了。 “好了好了,我尽力吧!”男子敷衍地摆了摆手,便辞别了阿姐和白锦玉一齐由宫人领着入了王宫。 西赵的王宫恢弘庄严,高楼广厦连绵如山。 白锦玉作为一介平民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建筑群,只觉得每一处不同,每一处又都很相似,行走其间犹如置身迷宫。 “我叫乌穆,铎月人,你叫什么?” 王宫内禁止人员奔袭,已经迟到的白锦玉正一心跟着宫人赶路,没想身旁的人却清闲地攀谈起来。 白锦玉看了看这位乌穆,二人同样的速度,她累得气喘吁吁,而他竟然十分轻松。 “我叫闻宴,大徵人士。” “闻宴,这名字很好听。”乌穆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又问:“你怎么会迟到的?” 白锦玉翻了一眼,心说你不也迟了,但仍旧相告道:“我本来不会迟到的,是我忘带名帖又折回去拿了。” “哦!”乌穆笑着点点头。 “你又是为什么迟到了?”白锦玉问,按照来而不往非礼也的规矩,他也应该交换一下他的故事。 乌穆用手兜着嘴,压低声音道:“我早上忙着去找我的宠物了,折腾了一会儿,就来迟了!” “哈?找宠物?”白锦玉向他确认。 乌穆点点头,不像是开玩笑。 白锦玉皱着眼睛,难以相信这种理由。 乌穆看了看前面低头带路的宫人,低声细说道:“嗯,我养了一只鸟。我们前天刚到毕都就让它自己出去玩,结果它居然两天都没回来,我这几天一直在找它。” “现在找到了吗?”白锦玉也跟着放低声音。 乌穆道:“当然找到了!” 白锦玉觉得这个哥们儿迟到的原因比自己荒唐多了,当即也对这只比大选还重要的鸟产生了好奇:“你们铎月人养鸟不在笼子里养吗?” 乌穆眉毛一挑,理所当然道:“不用,那会憋死它们的。我们铎月的鸟儿都是自由的,当然,它们也很聪明,能认主还能自己回家。” “真的啊?”白锦玉惊奇。 “嗯,如果你有兴趣,等这招选结束了我带它给你瞧瞧!” “嗯好。”白锦玉随意地附和,忽觉二人的话风有点不对劲。好好一品,才发现是乌穆的状态不对劲,眼下正是公主招选的时候,他竟好像一点心思也没放在上面,严正以待就不用了,他也有点过于放松了 “咳、咳!”前面的宫人听到他们闲聊开来,忙示意肃静。二人对了下眼色,便摒住不再说话。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是最后到达的两名参选者。 因为迟到,二人被西赵的国君楚离要求罚酒,罚的是西赵驰名的能喝死人的“石花酒”。 二人倒也义气,说着“喝死了路上还有人作伴”就应了罚。 喝完了,才知这是楚离和他们开玩笑,酒不是石花酒,自然也喝不死人。 不过由此一遭,二人全全就有了“过命”的交情,很快熟络了起来。 白锦玉在铜驼酒楼没等太久,乌穆就只身骑着一匹马来了。彼时红日将坠,晚霞满天,俊佳少年一路策马行来,街市中往来行人无不侧首相看。 二人就着酒菜相谈了一会儿,白锦玉调侃道:“乌穆王子,您这样出行可大与身份不符啊?” 乌穆奇道:“不知闻兄觉得我应该怎样出行?” 白锦玉道:“王子出行就算不是前呼后拥,最起码出来身边也得跟着一两个随从吧?” 乌穆哧地一笑,不以为然地说:“王子生下来就是王子,不管跟不跟随从都是王子,如今这里没人认识我,你可不知道这多难得!” 白锦玉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点意思,你且享受这逍遥自在吧,等你当了西赵驸马可就没这么潇洒自如了!” 白锦玉抿了一口酒水,大选还剩一场,到了这个阶段,她必须要物色一个人选去和凤辰做最后的角逐了。 白锦玉自从揭了千金榜,又诓凤辰买了两个玉雕后,在毕都已经名声大噪,夺取驸马的呼声几乎与凤辰旗鼓相当。 这种形势再保持下去,她感觉自己离大祸临头也不远了。 但,希望凤辰落选仍旧是她不改的初衷,当然,希望他落选的人并不是只白锦玉一支,她只是显得特别顽强而已。 经过多日的观察,白锦玉觉得在所有参选者里,唯有铎月的这位小王子无论样貌、身世、资质、品行可与凤辰一较高下。 而且,他之前三场比试都是游离的状态中过关的,如果下面好好比试,不怕没有令人惊艳的结果。 然而,乌穆却摇了摇头,笑道:“这西赵驸马我可没想过。” 他的态度早在白锦玉意料之中,故而她进一步激励道:“你不远千里来到西赵不就是为了娶钰贺公主吗?如果娶不到公主,如何和你父汗交代,你就不会有一点点的担忧吗?” 谁知乌穆听了连连摆手:“不担忧啊,我最多就是娶不到钰贺,我又不是这辈子娶不到妻子了,有什么好担忧的。况且驸马只有一个,这么多人来参选,选不上不是很正常嘛,我父汗心里自然是有这个准备的。” 白锦玉一顿,人家这心态,还如何训导? 只好陪笑道:“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不在乎白跑一趟呢!” “本来就是白跑一趟啊!”乌穆笑道:“我都没有打算来,你也知道的,我来是因为我阿姐……”乌穆合嘴,一个“逼”字差点就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白锦玉道:“哦哦,了解了解。” 乌穆道:“而且,我父汗也打算为我定亲了,据说那姑娘是我铎月第一美人,娶不上钰贺公主正好,我还能回去娶我的大美人!” 白锦玉哑了一阵,道:“好吧……乌穆王子的心境在下实在佩服!对了,你见过钰贺公主吗?这几日她总是在那密帐之后,我们也瞧不见她,所以她到底是美是丑?” 第三十一章 西赵选婿 2 “她嘛,”乌穆想了想,道:“还行吧。”说了之后,觉得有些不妥,又道:“其实我也十年没见她了,小时候看着还行。” “我阿姐小时候很霸道,特别爱和别家女孩儿抢东西,什么小马驹啊红衣服啊成天不得安生。后来钰贺来了,我阿姐就再也没心思去抢了,因为轮到那些姐姐妹妹来和她抢钰贺了。” 白锦玉道:“这么说来,钰贺应该长得很好。” 乌穆用修长的手指将酒杯扶到唇边,顿了顿,补道:“是小时候。” “好吧好吧。”白锦玉懒得和他争,心里继续寻思如何说服乌穆,才能让他端正态度应对接下来的比赛。 二人一时都若有所思,忽而听乌穆黯然道:“话说回来,近日我总时时想着一位姑娘,从来也没这样过。” 白锦玉眯起眼睛坏笑:“完了,你是喜欢上人家了!” 乌穆摇摇头。 “这个姑娘是哪国王公家的?样貌又如何?” 乌穆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一概不知。既不知是哪家的,也不知样貌如何。” 不知哪门哪户好理解,这不知样貌如何就有点迷惑了,白锦玉奇道:“难道你没见过她,仅仅是慕名喜欢的姑娘?” 乌穆又否认:“不,我见过她,但是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白锦玉听懵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乌穆感到白锦玉的困惑,解释道:“她救了我一命,可惜是在晚上,我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白锦玉这才豁然,随即慨叹:“以你的身手还要她相救,那这位女子的武功一定十分了得!”她随即戏谑道:“救命之恩非报不可,你得好好找这个姑娘,然后以身相许成就一段佳话。” 乌穆白了一眼,道:“你想多了。” 白锦玉嗤嗤一笑:“对了,那女子是怎么救你的?” 提到这儿乌穆双眉渐拢,话语中不无惋惜:“其实我不知道她武功如何,或许她连武功都不会呢!但她真的是很厉害……当时四下一片乌黑,我掉到了河里,是她把我从水里救了出来。” 白锦玉执杯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晃了一手。 见此,乌穆一愣,关切地问:“闻兄怎么了?” “太震惊了!”白锦玉掩饰,这时,一绺鼻涕从她鼻中流了出来,像是刻意提醒她那晚曾跳进水里救过人,还因此着了凉。 她慌忙掏出帕子擤了鼻子,镇定道:“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掉到水里,你不会游水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还真不会游水,”乌穆放下酒杯,入神地回忆:“前几日我刚入毕都不久,我那该死的臭鸟便不见了,我一路找到很晚,以致后来不慎落入河中。如果不是那位姑娘救我,我恐怕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闻言,白锦玉顿时觉得凳子上仿佛长出了针来,再没法坐踏实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四天前的晚上乌穆掉进河里,好巧不巧四天前的晚上她在水里救了个人。 “你确定救你的人是个姑娘吗……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力气救你?”白锦玉有意无意地误导。 乌穆笃定地看着她,将右手整个托在白锦玉眼前,道:“我肯定她是个姑娘,她箍着我游向岸边的时候,我碰到了她……” “哦哦,你别说了!”白锦玉截断乌穆,一口气顶在喉咙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强自镇定,仔细端详着乌穆,确定他绝对不会将自己和救人的女子联想在一起,才道:“毕都这么大,你又没看见她的长相,这人啊十有八九找不到了,你也别惦记了。” “不是吧,”乌穆好生奇怪地打量白锦玉:“你刚刚还叫我努力寻找那姑娘成就一段佳话,现在又怎么让我别惦记了?” “我刚才是开玩笑,现在是认真的。”白锦玉作出真诚的样子,希望乌穆赶紧听得进去。 二人随后又扯了些别的话题,加了几个菜,一直待到亥时才出酒楼。等一起下了路阶,白锦玉左右没看见乌穆来时骑的那匹骏马,便好奇道:“乌穆兄,你的良驹呢?” “应该是自己去玩了,你等着啊。”说着,他两指扣入唇间,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清脆哨声。 不多时,平地忽地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匹黑得蹭亮的骏马有如从黑夜中破孕而出,凛凛然地奔腾了过来。 白锦玉生平第一次看见一匹马像人似地朝自己奔来,不禁叹为观止:“乌穆兄的这匹良驹好生威风啊!” 马在白锦玉面前停了下来,借着酒楼的几盏灯影,这马的浑身都似泛着一层金光。她早听闻铎月盛产名马,这几年间也有幸见过几匹铎月的马。 但不得不说都比不上乌穆的这匹高过人肩、眼露精光、长鬃缎尾的坐骑。 乌穆上前轻柔地抹了一把黑马的长鬃,得意道:“当然威风,它名字叫‘烈风’,可是我平生所见中最好的一匹马!”明月清风的长街上,一人一马相偎而立,画面一派疏朗。 白锦玉点头含笑,有些羡慕。之后,二人见天色不早,便互相嘱咐了早点睡明天见,余兴未了地分了手。 第二天一大早,白锦玉就被外面的人声鼎沸吵醒了,她还没把衣服穿好,就听店里的伙计把房门拍得砰砰直响,一副恨不得卸门而入的样子。 甫一开门,白锦玉吓了一跳。只见从房门至过道到楼梯最后到客栈门口这一路都已经站满了人,一见她出来,人群就像被点燃了一样,每个人脸上都像过年似的笑着,看向她的眼神也莫名的洋溢着欢欣鼓舞。 “加油哦!”连厨房的大厨都跑了出来,拿着锅铲冲她竖了竖拳头。 “好、好。”白锦玉机械地笑着,莫名其妙却又盛情难却的和众人点头致意。 客栈门口更是喧哗非常,越过人头,白锦玉老远就看见一辆装饰精美、高大华丽的车辇停在路边,等到她步出了客栈,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十几个西赵的卫兵和宫人,一套花里胡哨难以明状的隆重行为仪式,直看得白锦玉目瞪口呆又尴尬无比。 也难怪了,声势浩大的西赵选婿到今天只剩下六个人了。除她之外的五位分别是高扈国世子李垣、南平太子司马玄、厉国王太子金奉烈、铎月国王子乌穆,以及徵朝晋王凤辰。 可能因其他五人皆身份荣耀,为了给白锦玉撑腰,西赵国君特地给她安排了这样派头十足的阵仗。 如此夺人眼球的豪车一路行来,不引起围观和尾随那才奇怪。而这样规格的待遇,自然也给不明真相的百姓很多想象空间,在他们心中,“闻宴”当上驸马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重在参与,大家不要这么看重结果哈!”上了车,白锦玉不忘撩起车帘对众人好言相劝。 “闻公子我不许你说这种话!我们都相信你啊,你要努力!” “对呀对呀,极乐坊开了赌局,我们全家都买了你赢!” “正是,我刚刚都让家仆回去把猪杀了,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白锦玉:“啊……?”她抿了抿嘴,默默放下了车帘。 好容易结束了众人的欢送,车辇渐渐驶离了街道,行了一段时间,白锦玉便发现车马并非是往王宫的方向开去。 一个时辰后,车子最终在一个山麓里停了下来,再往上的路仅可脚步丈行。白锦玉下车后先看了看地形,这里巉岩壁立,万仞摩天,翠绿的山峰层次分明、高低不一,甚是令人心境开阔。 宫人领着白锦玉到达一处山门,天然成形的山门前此时已站了不下百人。她目光快速地扫了一圈,只见这不大的空间分为上下两个部分。 上面部分是一块巨石形成的高台,上面站着西赵国君楚离,今天他没有带自己的皇后和公主出席,台上站了一水的男人。 下面部分则是除白锦玉外来比试的五家阵营,每个阵营少则四五人,如凤辰;多则三四十人,如高扈国世子李垣。 对比自己形单影只,白锦玉突然有些想念前几场司马玄、成舟带着一批人在她身边呐喊助威的场面。 可惜,成舟在上一场因为射伤凤辰被判犯规剥夺了参赛资格,不能继续为她充门面了。 因为此事,司马玄估计也被他的智囊团找去好好谈了心,今日也低调了很多,只远远地朝白锦玉竖了竖拳头,表达了内心誓死支持她的决心。 一路看下来,目光忽地就撞上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明亮清澈、温和宁静,却不由地让白锦玉一下子机警起来。 由眼及人,对方是凤辰。 他今日的装束一贯端正颐雅,服帖的衣衫,显得腰肢笔挺瘦削,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比前几日更加丰神俊朗。 看着看着,白锦玉笑了起来:在今日这个人人艳光四射的场合,他却特意选了身月白色的衣衫,似乎想低调些,但无奈他身无靓饰却生有仙人之姿,白衫简衣反成就了一股出尘之气,不仅没有低调,反而成了全场最打眼的一个人。简直有了些珠立瓦中,木秀于林的意思。 白锦玉这一笑,凤辰身边立刻靠上来一个人,这个人白白净净的,还是个少年模样,他怒目瞪着白锦玉,仿佛下一刻就要对着她拔出剑来。 白锦玉故意熟络地朝他摇了摇手,果然气得那少年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时白锦玉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扭头才发现乌穆在连连跟他招手,于是二话不说便向乌穆跑了过去。 等走近了,白锦玉才发现乌穆的阿姐庆娜公主也在队列之中。 白锦玉对这个女子的印象几乎全是从乌穆口中所得,那就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怖。白锦玉当即不敢造次,严正地躬身向她行礼,乖乖地站在了一边。 “闻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乌穆仰头看着四周的山头,自问自答道:“这是西赵的鱼尾山,风景秀丽颇有些名气,真没想到今日还能来游玩一番。” 游玩?白锦玉悚然地瞄了一眼庆娜,果见她咬住了嘴唇,若不是顾及这个场面,就乌穆这个话恐怕她早就一掌拍了下来。 只是乌穆浑然不觉,又道:“对了,你猜今天楚离国君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 白锦玉瞥了瞥那高处的盛装之人,道:“什么药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今天是真高兴。” 白锦玉抛了个眼神示意乌穆去看,果然站在山门前居高临下的楚离一脸欢庆,似乎很满意当下这种人人不明所以的效果。 对此白锦玉早已不奇怪了,这个楚离虽然称不上是个昏君,但也绝对算不上一个正经的君主。 这次择婿大选的第一场比试,他安排了一打衣着暴露的美女给应选者敬酒,谁知那些美女身上抹了种特殊的膏体,结果害得几十个毛手毛脚的人三天都没把手洗干净。 第二场比试,他拿出一堆自己写的诗文让众人给他挑刺,可最终挑刺的那些人全部被他淘汰了。 第三场比试也就是昨天,分组比骑射,他更是在途中一会儿改局数一会儿换靶子,非常随意地给考核增加难度。 简单来说这个楚离就是个挺自由随性的主,这场旷世绝俗的公主择婿大选,几乎无处不闪耀着他‘智慧’的光彩。 在这个宽松新鲜的环境里,所有人都一改前几日的紧张,大家观摩着周围的山光水色,言谈举止也轻松随意了很多。 突然,人群中跳出来个声音向乌穆喊道:“乌穆王子,我听闻你们铎月国的男人遇见心仪的女子就会跳一种露脐舞,到底是不是真有此事?” 第三十二章 西赵选婿 3 白锦玉和乌穆循声看去,说话者是厉国太子金奉烈的宠臣,李政敏。 这个人持宠而骄,这几天没少发表哗众取宠的言论,白锦玉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这一嗓子喊,果然全场地人都停了下来,一齐将目光汇聚向了乌穆。 乌穆莫名其妙被点名,问的还是这种故意调侃的话题,自然心情很受影响。 他脸色未变,但垂于身侧的手指却蜷了一蜷,也不答李政敏的话,反问道:“李大人问得好突兀,不知此言何意?” 李政敏狡黠地直言不讳:“没什么用意,在下只是单纯地好奇乌穆王子会不会为钰贺公主跳露脐舞而已!” 他说完这句,人群立即响起一阵窃窃笑语,只因“露脐舞”这三个字实在太有画面感,一下子就能让人打开遐想。李政敏跟着众人抿嘴笑着,看得出来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乌穆的手指渐握成拳,庆娜则狠狠地匕了李政敏一眼。西赵的国君当前,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无聊却又相当棘手。 不回应吧显得自己回避话题,回应吧……呃,露脐舞这名字听起来就已经相当滑稽了。 “李大人,在下也有一事十分好奇。” 白锦玉声音响起时,乌穆、庆娜都十分错愕了。只因他们还没来得及驳斥,白锦玉已先于他们发声了。 乌穆会心一笑,看着白锦玉笼着袖子靠在一棵梨树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李政敏。 不像对待乌穆那样开玩笑,李政敏的目光机敏地上下扫了一遍白锦玉,有些战战兢兢地问:“你好奇什么?” “哦,”白锦玉笑着把手放下背到身后,悠然道:“鄙人也听说你们厉国人与人比试,输掉的一方要向对手大呼三声自愧不如,并且往后一见到对方都要先拜行一种特殊的大礼,不知……” “不知我等今日,”乌穆笑着递给白锦玉一眼,抢断了她的话道:“能不能见识到这样的礼数。” 白锦玉心领神会,乌穆是替她得罪了金奉烈,鉴于白锦玉和金奉烈身份的悬殊,自然乌穆出言不逊更有恃无恐。 白锦玉感谢之余,心道自己没有看走眼,乌穆确实是个心细如发的玲珑之人。 得意忘形的李政敏被他二人一唱一和地呛得怔住,脸色当即红一阵黑一阵,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见此,金奉烈将他拦于身后,朝白锦玉狭起了细长的眼睛。 “我会的!” 乌穆不同往常地挺身而出,对李政敏和金奉烈道:“诸位有所不知,在铎月,人们相信在对所爱之人跳这支舞时神明会从旁祝福,所以若非面对真心所付之人是不能跳这支舞的,否则就是欺骗神灵,要遭受报应。” “所以,我们铎月一生没有跳过这支舞的男人大有人在,如果我有机会跳,那说明我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跳支舞算什么。对了……那不叫什么露脐舞,那支舞的名字叫‘灵旋’。” 乌穆昂昂挺立,一字一字地说得既认真又清楚,一扫前几日的闲散怠慢,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见到阿弟这样,庆娜悬着的神色也放了下来,欣慰地弯起了嘴角。 “甚好甚好,这种剑拔弩张才是今日应该有的气氛。诸位后生一定要倾尽全力,不要保留实力,莫把大好机缘留予他人!”堂堂西赵国君楚离双手叉腰,兴奋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踱来踱去,俨然坐等看一场热闹的样子。 众人听了楚离的话,皆闭口不言,甚至都避免与他有任何眼神的交流。 等了一盏茶功夫,这场末选终于进入了正题。 楚离没有让众人失望,他果然没有按常理出牌,他出的题应选者们光猜就猜了半天功夫。 这次,他给六位竞选者分发了一幅画,一幅极其简单的画,仅用黑墨在白纸上草草勾勒了几笔。 “这画的什么鬼?”乌穆直接嫌弃。 人群中也传来其他声音。 “这是把长命锁吗?” “不是吧,能有这么粗糙的长命锁吗?” “那是不是莲花?” “你在哪里看过这么丑的莲花?” “这是人画的吗?” “我看不是。” …… 面对众人的质疑,大石头上的楚离更加兴奋,他提高声调道:“前面几轮比试,本王已经知道诸位都是文才武略人品俱佳的俊杰。但要成为一家人,最重要的还是要能够心意互通。所以,今日的比试就是请诸位帮本王在这山里找到这画上的宝物,谁先找到,谁就是本王的快婿。本王就在此地静候佳音,希望诸位能够尽早成功!”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死寂。 半晌,乌穆拱了拱白锦玉,道:“闻兄怎么办,我好想退出。” 白锦玉正入神地看着手中的画卷,没有在意乌穆的话。乌穆偏头看了看她的神色,疑问道:“闻兄,你莫非已经有头绪了?” 白锦玉没有说话,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的凤辰。而恰好,凤辰也正看着她。 二人互相看了一阵,白锦玉突然抬手,扬声向楚离喊道:“国君,小民有异议!” 闻声,正处于亢奋中的楚离立即停了下来,他看向白锦玉,欣喜地问道:“闻公子你有何异议?” 楚离是个喜欢新奇的人,这些天白锦玉给他带来了不少新鲜刺激,现在对于白锦玉的任何发言他都尤其重视。 白锦玉从人群中出来,用手徐徐向四周指了一圈道:“他们各家都带着这么多人帮忙,小民我孤身一人与他们比试,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闻兄,”乌穆给她使了眼色,低声道:“我的人可以借给你。” “我的也可以借给你!”司马玄也跟着表态,他刚说完,就被他身边的臣子嫌弃了一眼。 白锦玉微微摇了摇头,继续一副委屈求助的眼神看着楚离。 这时,楚离身后走出来一个人,此人身高八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方脸阔耳,标准的贤臣良相模样,正是西赵的丞相灵韦。 这个人接连主持了前三场择婿的比试,今日当然也由他主事。 灵韦与楚离耳语一阵,转而躬身向众人道:“国君宣布,六位嘉宾等下只能携带一名侍从上山。”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楚离看了灵韦一眼,兴奋地点头赞同。 “那之前为什么通知我们可以随意带人手啊?”当场就有人发问。 “一个人行不行啊?这山上出了事怎么办啊?” “对呀,这可是我们的太子啊!” 灵韦摆着手,安抚道:“此处风光秀丽从未听闻有什么危险,诸位大可宽心。如实相告,让各家随意带派人手,这也是国君对诸位的考量之一,实际是不需要的。现在既然闻公子有异议,则每家带一人即可。” 这话一说,众家当即神色各异。 白锦玉和乌穆相视一眼,这灵韦的言下之意就是,国君同意你们带人帮忙,就是看看你们的自觉,谁带得越少就说明谁越自信,反之也成立。 别说,这楚离这招玩得真是不俗,诸子的内心世界都给他摊到台面上来了。 如果以这条尺子评判,纵观全场,那最自信的就非白锦玉不可了,第二才轮到是凤辰。 这时,楚离向众人宣道:“不错不错,正是本王的意思,六位后生你们速速选出一个带在身边的人选。闻公子你既然与乌穆王子交好,就让他借一个侍卫给你!” 悉悉索索人群一阵骚动,多数不满西赵君臣临阵改弦易辙。 但是经历了前面几天,大家都很明白楚离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更何况娶的还是人家的女儿,所以尽管内心抵触,但六家竞选者很快便挑好了人选。 凤辰那边毫无悬念选的是谢遥,乌穆借了一个名壮年给白锦玉,而他自己因为打不过庆娜只能任她跟着。 司马玄带了员副将,高扈国世子李垣带了个精干的小伙子。 厉国太子金奉烈最特殊,他没有选择武艺高强的侍卫,而是选了他那爱耍嘴皮子的宠臣李政敏。 “闻公子这下满意了吧?”出言讥讽的是李垣,他振着衣袖直接剜了白锦玉一眼。 也难怪了,这场比试原本就数他带的人手数量最多、装备最精良,结果白锦玉三言两语就让他的心血付之东流,他不恼白锦玉恼谁。 白锦玉点点头,但立刻又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楚离奇道:“怎么?闻公子还有异议?” 白锦玉道:“是的,等会儿我们上了山,每家的侍从必定忍不住要出手相帮自己的主子,到最后这结局输赢,很难看出来是否纯粹是我们六人的本事啊?” 楚离道:“这没有关系,本王准许你们本场比试携带侍从就是想看看各位的用人之术。” 白锦玉见楚离没上钩,继而又道:“国君英明,不过这样还是太简单了,擅于用自己熟悉的人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民还有一种玩法不知……” 不出所料,楚离立即迫不及待追问:“什么玩法,你快快说来!” 众人神色俱是一紧,白锦玉的花肠子他们已领教了数次,直感觉这主意要是从她口里说出来一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只听白锦玉道:“国君方才体量草民让每家只带一名侍从,小民在此谢过。但是为了测试用人之术也好,为了避嫌也好,在下有个主意……不如各家相互交换侍卫,我们都用自己不熟悉的人,如此岂非更有挑战更好玩,国君你看如何?” 白锦玉说完,周遭的空气冰冻了一片,各家侍卫终于忍到极限,纷纷把手中的兵刃握得咔咔作响,恨不得每人先给白锦玉捅上一窟窿。 “玩?!”一直沉默不言的金奉烈终于忍不住了,向白锦玉质问道:“闻公子以为这是在玩吗?” 反之,楚离却来了精神,赞口不绝道:“闻公子真乃奇才!本王怎么没有想到,这样的确是更有趣了。” 白锦玉虚虚拱手谦了谦,道:“就劳请国君为我们指派吧!” 楚离很认真地点了头,尽管他十分认真,但是他的样子仍显得十分滑稽。 他左右将人群一一扫过,沉思了片刻,托肘道:“这样,乌穆王子与金奉烈太子互换,司马太子与李垣世子互换,凤辰殿下就与闻公子互换。” 白锦玉一听,楚离的这个安排真的用心,几乎是刻意让几对冤家相互换了下。 乌穆早就看金奉烈不爽了,司马玄和李垣因两国未结的战事是天然地死敌,而白锦玉和凤辰那就更是不用言说的经典了!虽然他们同为徵朝人,但在白锦玉一方的不懈努力下,他们早就被看成了两派。 听完楚离的这个安排,凤辰莞尔,特意看了一眼谢遥,只见谢遥火冒三丈地瞪着白锦玉,眼睛里就差飞出刀子来了。 凤辰微微朝白锦玉那边扬了扬下巴,谢遥踌躇了半天,像是按下了一百个不情愿,走到白锦玉的身后。 眼见各家都调整互换好了陪同的人选,白锦玉卷起楚离下发的那张鬼画符,随意地插在腰间,慢悠悠地领着谢遥踏进了山门。 ------题外话------ 我是伪装清纯,感谢:彼言cute的长评,感谢houring额阮g德、pollyannakc、梅儿若雪的打赏支持。 亲爱的们,我会继续加油努力的! 比心~ 第三十三章 西赵选婿 4 鱼尾山因在群山万壑中有两峰状似鱼尾而得名,这山外形展阔,气势磅礴,然而山中却琪花玉树,鸣泉叠溪,清新秀丽。如此雄纤并举为鱼尾山赢得了造化神秀的美名。 西赵王庭派了十名官兵陪同白锦玉等人上山,一行人循着山径往上行了十几里,沿途山泉细流,松石交映,一饱眼福。要论美中不足的,就是那画中所绘的东西始终还没有出现。 不过,这只是对大多数人而言,对极个别人,比如高扈世子李垣来说,那画中之物却处处都在出现。两个多时辰,他已经找到了七八样疑似画中的物件了。 “这个你也拿着!”李垣掂起一块路边的石头端详了半天,宝贝地放置在一双手兜起的衣袍里,这双手的主人是司马玄的副将。 李垣的这块石头落下,那副将也忍到了极限。他大吼一声,将盛着的野果子、小石块一下统统掀进了身旁山洼里。 李垣回头吓了一跳,怒惊道:“你干什么!” 那副将掸了掸衣服,道:“这些劳什子是国君要你找的东西?你是存心作践我是吗!” 李垣那张满满写着娇生惯养的脸蛋被气得白里发青,他愣了一愣浑身发颤地斥道:“大胆!你用什么口气和本世子说话?!给我去捡回来,饶你不死!” “我既然丢了就说明不会捡。” “你!”李垣气得咬唇,朝对过使了一个眼色,他那在司马玄身边的侍卫立刻一步冲到了副将的身后,劈下就是一掌。 副将完全没有防备,立马被打得一膝跪地头昏眼花了半天。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副将可是司马玄的人,这一掌下去也等同打在了司马玄的脸上。 一旁的司马玄果然一触即发,马上怒火冲天,过来一手就掀翻了李垣的侍卫,顿时两方四人瞬间打作一团。 这轰轰烈烈的打斗声从身后传来,直打断了白锦玉准备给谢遥讲的第三十二个笑话。 自从进了山门,谢遥人是跟在白锦玉身后了,但全程一言不发,脸更像下了霜一样冰冷。 白锦玉不信邪地逗他,一路搜肠骨肚地讲笑话,这些笑话把旁听的乌穆、庆娜笑得前仰后合就差采用武力让她闭嘴了,可正主呢,却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 实在有些挫败,眼下看见那边打了起来,白锦玉便借坡下驴道:“等下再讲,我先去看看下面是怎么回事?” 她扭转身,刚迈开两步,就发现谢遥已默默地挪去了凤辰的身边。 白锦玉停下步子,不满道:“谢遥,你怎么回去了,你现在不是应该保护我嘛!” 谢遥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两对,原来庆娜不知何时早已和乌穆站在了一起,李政敏也回到了金奉烈身边。谢遥眼巴巴地看着凤辰,半天才吐了个“不”字。 凤辰眉目低垂,掩过眼底的一抹淡笑。这若有若无的浅笑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却已足以教人窥见风雅。白锦玉不得不承认,即使阅人无数如她,也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神韵。 只听凤辰对谢遥道:“闻公子说得不错,你应该去他的身边。” 尽管凤辰这么说,然而这话却并不奏效,一向对凤辰言听计从的谢遥就跟钉在了地上一样,动也不动。 凤辰只得向白锦玉道:“这孩子对你很有成见。” 他话音如常,一贯清越典雅,对白锦玉这种连日没事找事针对他的人,竟到此刻也不疾言厉色,这样的修养确实令白锦玉内心叹服。 其实与凤辰接触以来,有那么几个瞬间,白锦玉觉得像凤辰这样的人将来对待侧妃应该也不会差,苏丽华也不至于过得委屈,现在这种念头又一次闪过了。 至于谢遥对她的敌视,好像自从她坑凤辰买了两件玉器后就开始了,再加上前几日比试中她和她的簇拥者不断给凤辰出幺蛾子,谢遥对她的恨意就越来越明显了。 白锦玉思虑间,只听凤辰又道:“谢遥对一个人有了成见可是不容易改的!” “殿下!”谢遥忍不住喊了一声,凤辰的话并不算斥责,他听了还是涨红了脸。 白锦玉好整以暇地看了谢遥一会儿,故意道:“唉谢遥,他们是他们,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可是殿下。现在的规则就是我们不能用自家的侍卫,你现在回去了算怎么回事,你是要陷你家殿下于不义吗?” 谢遥一听,浑地一怔,紧张地看向凤辰,甚为忐忑。凤辰舒展着眉目,朝他点了点头。 谢遥自己思考了一气,到底白锦玉的话还是发挥了作用,他怏怏地放下手臂又走回了白锦玉的身边。 “乖,这样才……”白锦玉亲挚地抚上他的后背,话未说完,谢遥无情地甩肩,抖落了白锦玉的手。 “啊——” “啊——” 此时远处突然爆出一阵惊呼,异口同声又惶恐惊惧,随着这声惊呼,打斗声也嘎然而止了。 白锦玉的第一反应:出事了!她刚这么想,眼前人影一闪,乌穆和庆娜已朝事发处飞奔了过去。 所有人都停下前行,连一路抢在前列的金奉烈主仆也跟着往回走了下去。 等人们都过来的时候,气氛已然不对。果然,乌穆告诉白锦玉:两个西赵的卫兵为了拉劝李垣和司马玄掉下了山! 白锦玉大惊,这才注意此处山路的确很窄,路的右侧是坚实的山体、左侧便是陡坡。 这个陡坡,因为草蔓和树木的遮掩,所以方才一走而过时谁都没有觉察危险。 如今再看,这陡坡虽不至是斧劈刀削的峭壁,但也差不了太多了。 卫兵中有一都尉,不等几位高客发言,他就派了两人放了绳子攀到下面去找,还派了一个人速速回山下去求援了。 白锦玉俯身看着陡坡,一开始还能看见两个西赵兵的脑袋,不一会儿就连脑袋也看不见了,只能从不时颤动的绳子来推测他们在持续地下降。 正忧心之际,白锦玉瞥见凤辰轻轻地摇了摇头。 白锦玉奇道:“殿下以为如何?”她其实并不想主动跟凤辰说话,但是凤辰那个略显沉重的摇头,让她觉得不宁。 凤辰道:“恐有蹊跷。” 白锦玉问:“何以见得?” 凤辰道:“下得太多了。” 顺着凤辰的目光,白锦玉看向那两根向下垂去的绳子。这绳子并不粗,是铁线与麻绳杂糅而制,十分结实和便于携带。 绳子一头放下了山,另一头打了个死结,被一个卫兵拿寸口粗的绳桩钉在石阶上,用手固定着。 白锦玉点点头,默默道:“我们缘着山体走了两个多时辰的路,虽然脚程不少,但高度并非很高。但瞧这个绳子……”她抬起头看向凤辰:“下了足有两百米了,的确是过长了。” 白锦玉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方圆之间也是人人听得清楚。众人一听之下,心纷纷悬起。 “都怪你的人,拿个东西都拿不好!”李垣嘀咕。 司马玄不服:“你放屁,你使阴的先动的手,有本事出来,别躲在下人后面!” 李垣道:“还打什么,都出人命了!” 司马玄道:“就知道你是个孬种,高扈人尽是这种胚子!” 李垣道:“你说什么?我跟你拼了!” 李垣、司马玄一语不合又打了起来,二人的手下也跟着加入,四人一边打一边骂,乱成一团,完全不再顾及眼下的场合。 “谢遥。”凤辰只喊了一个名字。 一个身影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锋利的弧线,“咚咚”两脚飞起,踹开了李垣和司马玄的侍卫和副将。 谢遥这快如电光的出脚,震惊了所有人。他这是留了情面了,只踢了二人的手下,如果……李垣和司马玄顿时噤了声,十分惊惧地盯着凤辰。 片刻后,二人相视一眼,终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对方,齐声道:“换个地方打!”说完,各自喊起自己的人撤离了现场。 这时,金奉烈冷冷哼了一声,对他的臣子李政敏道:“我们走,没必要在这里耽搁,找东西要紧!” “喂!”看着金奉烈二人转身而去,乌穆忍不住出声斥道:“你还是人吗,现在有人生死未卜,你竟然还只想着择婿的比试?” 金奉烈转过身来,一张灰青色的长脸故作奇怪地问:“不是为了择婿大选,你我为何要不远千里来到此地?” 乌穆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人命关天,先看看能不能把人救上来!” 金奉烈打量了下乌穆,摇摇头:“妇人之仁!” 乌穆一怔,随即讥道:“你这样的人做太子,我真担心厉国他日要出个暴君了。” “你说什么!”金奉烈的“贤臣”李政敏跳了起来,一心就想上来跟乌穆理论,金奉烈向他使了个眼色,李政敏住嘴,忿忿不平地跟着主子转身往上走去。 乌穆看见二人离去,唾道:“这个金奉烈我早知他不是个东西了!” “我们跟上!”停在乌穆身侧的庆娜斩钉截铁道。 乌穆一怔,不可置信。 庆娜双目盯着金奉烈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此人的确不是个东西,绝不能让钰贺嫁给这种货色!” 乌穆扶额,继而插着腰问:“不是,所以你想干嘛?得了吧,让他去找公主……” “废话!”庆娜决然,不等乌穆说完就兀自朝金奉烈追了上去。 “要去你自己去啊!”乌穆双手叉腰朝她喊,过了半晌,看庆娜真的没回头,便低声自怨道:“知道带你来就会这样!” 终是放心不下,乌穆跟着追了上去,他一边跑一边抽空回头跟白锦玉道:“你等我,我去把阿姐找回来跟你碰头!” 白锦玉点点头,身旁又窜出两个人影,是那西赵的都尉立即派了两个卫兵跟上了乌穆,已经出了事,没人想再出什么岔子。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二十二人的队伍一下子变得就剩了七人,除了白锦玉和凤辰各带着侍从,还有三名西赵官兵。等到乌穆的脚步渐远,这山里更静得只剩下那两根晃荡的绳子摩擦岩石的声音了。 “晋王殿下,这比试……我们还参加吗?” 问话的是原先乌穆留给白锦玉的那名壮年,因为交换侍从,他现在站在凤辰的身边。 这人身材孔武有力,但却有点木木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巴巴地望着前面几人离去的方向。 凤辰道:“不急,救人要紧。” 白锦玉则道:“他们啊……让他们去好了,反正也是白忙。” 话音刚落,她感觉这话显然把乌穆包含在內了,忙认真地跟壮年解释:“我说的是金奉烈,你家王子英明神武必定一击即中,拔得头筹。” 她挥了挥拳头想作出很真诚的样子,但无奈看起来还是很假。 白锦玉尴尬地转回身,便看见了探身看着陡坡的凤辰,他凝神专注,眸光中尽是关切。 或许是有前面几位贵人不管不问的衬托,这一幕,白锦玉竟觉得凤辰还是有些闪光点的。 她开口,正想说些什么,突见那地上的绳子猛烈一晃,扎在地上的两个绳桩瞬间被拔出一半! 来不及多想,她扑身向前,想助那两个西赵卫兵拉住绳子,但奈何离着有点距离,那绳子一端又像被巨兽拉扯,白锦玉手还没碰到,便见一个绳桩已被撬开跌落了下去。 白锦玉心叫不好,一个身影却从旁飞出,迅如闪电,“砰”地一脚砸在地上,直把剩下的一个绳桩给生生钉了回去! 绳子终于被重新固住了,白锦玉这才看清出脚的这个身影,不是别人,竟还是谢遥! 他以剑支地,两腿侧弓死死地扎在地上,稳稳地在最后一瞬救住了局面。 太险了,他再往前一寸,就是那犹如悬崖峭壁一般的陡岩了! 白锦玉震惊得瞪大了双眼,万没想到这少年看似单薄的身体里居然蕴藏了这样的神力。 众人刚松一口气,绳子却在谢遥脚下挣了两下,不再动了,谢遥感觉有异,挪开了脚,只见之前一直绷紧的两根绳子已经松软地搭在了那里。 这意味着,绳子的下方已没有了挂坠! 也就是说,下去的两个人已经脱手了! “啊!!”西赵的那名都尉大惊一声,脸色刷白,堂堂七尺男儿竟一腿软跌在了地上。 但他瞬间又爬了起来,踉跄着冲上去抓住那个绳子不顾一切地就要往下爬。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比刚才至少放大了一百倍。 “怎么了?”凤辰上前按住都尉的肩头。 那都尉浑身控制不住地打颤,看着凤辰话不成句地说:“完了,别拦我……完了,公主、公主……掉下去了!!” 第三十四章 西赵选婿 5 “公主?!”众人全炸了。 “什么公主?” 那都尉道:“还能哪位公主,就是我们钰贺公主啊!” 众人一静。 三个西赵官兵看起来精神已经濒临奔溃,手忙脚乱、争先恐后地要抢绳索下去,但他们个个已魂不附体,脚底打滑,白锦玉赶紧让身旁壮年把他们一个一个给拖了回来。 这些西赵官兵的装束都配着一顶斗笠似的帽子,若是有女子乔装,这种帽子真是一个很好的掩护。加上他们这一路跟得并不是很紧,所以谁都没有发现十个官兵中竟然藏了一个公主。 谢遥盯着脚下深不知几许的山渊看了良久,道:“属下去看看!” 凤辰轻轻地点了点头,白锦玉一旁听了急忙出声制止:“不可!!” 凤辰和谢遥一齐看她,白锦玉想了一想,改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她就朝悬璧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目光落向谢遥的腰间:“你的宝剑可否借我一用?” 闻言,谢遥双眉一拧,右手本能地按住了屠割。 “小气鬼!”白锦玉笑道,也不再勉强,一边攥了绳索一边道:“那只剩一根绳索喽,我先下,要是底下没危险我会喊你,你再……”话未说完只觉有人走近,眼前也横来一物,金银雪亮,正是屠割。 白锦玉抬头,递给她剑的人不是谢遥,而是凤辰。 俊美的年轻男子一身月白色的团纹锦袍,立在青翠扑人的山岩前宛如玉树仙人,他手心握着剑身,目光明亮、而且温暖。 他道:“闻公子务必小心。” 白锦玉咽了咽喉咙,越过凤辰的肩头瞄了瞄谢遥,果然少年气撅撅的,脸蛋已经憋得通红。 “多谢殿下!”白锦玉恭敬不如从命,有礼地接过屠割。 她顿了顿,想起昨日赛场上成舟为了拖住凤辰后腿而干的好事,讪讪道:“殿下伤势还好吗?昨日我真不知成舟会射你的手臂。” 凤辰目光略过自己的左臂,疏然道:“已无大碍,成舟太子是无心的。下面情况可能十分凶险,此处不过百丈,人掉下去但凡大声呼救便可传到这里。可如今已掉落四个人,却一点声音没有,你要小心。” 白锦玉意会地点点头,果决地把手里的一段绳索抛给了谢遥,招呼道:“走吧谢遥!” 谢遥抬手接住绳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白锦玉脚下轻轻一垫,就翻下了山。 谢遥大吃一惊,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白锦玉这一跃没有任何依托,看起来简直就跟跳崖一样! 谢遥忙探身看去,没有看见惨状,倒见翠绿如屏的山壁上,白锦玉如同一片轻盈的叶子被清风吹着一段一段地往下落去。 她在下落的过程中,不时以屠割的剑鞘在山壁上击点借力,击点的同时,她脚下着力一蹬,身影便划出一道弧线下降了数丈……如此往复,使她看起来就像蜻蜓点水一般在山壁上游走。 这一套动作白锦玉手脚并用、流畅有序,惊险之中又极富美感,宛如一场炫技的表演。 “好轻功!”即使不待见白锦玉,谢遥也赞了一声。 凤辰看了眼谢遥,道:“去吧,小心!” 谢遥认真地点了点头,挽起绳索,跟着也翻下了山壁。 像是不甘于被白锦玉衬托得太差劲,他使出了一式“燕子滑”。手贴绳索只借一点着力,顺着绳子一径地滑了下去,速度之快,姿态之俊真如一燕穿梭,精巧灵活。 “慢着慢着!”落了数十丈,谢遥忽然听见头上有人说话,一看,是白锦玉站在一棵支出来的树桩上朝他喊话,真不知她是何时停下的。 谢遥急忙攥紧绳索,一脚卡在山壁上止住下坠,仰头不悦道:“如何?!” 白锦玉道:“我看这谷下并没有陷落,怎么会下了那么长的绳子呢?哎,我们就要到底了,我这里没有看到下面有人,你那边也看看,能看见人吗?” 白锦玉煞有介事的神色让谢遥不敢掉以轻心,他认真地往间疏的灌木下梭巡了一圈,摇了摇头:“没有。” 白锦玉神色凝重地自言自语道:“奇怪,那掉下去的人都去哪儿了?” 她又盯着谢遥这边看了半天,自吟道:“你的绳索是够落到底的,那刚才上面剧烈的晃动又是怎么回事?” 谢遥也被她的狐疑之语弄得戒备起来,眯起眼睛再次往下凝视,像是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谢遥!”白锦玉突然向他喊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先下去探探!” 谢遥立刻道:“凭什么!” 白锦玉被噎了一下,这谢遥一贯话少,所以说出的话常常极其简练,有时候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有的时候,因为缺少必要的铺陈修辞这种说话方式就显得十分像抬杠,就比如现在。 偏偏那时的白锦玉还是个傲气嶙峋的主,遇上这种对话一般不把对方呛死都不会罢休。只听她回道:“凭我年纪比你大要爱护幼小,凭我胆子比你大爱逞能可以了吧?!” 不等看看谢遥发青的脸色,白锦玉就跃下了树桩,几个“蜻蜓点水”就落到了谷底。 “喔哦!!” 一阵巨大的欢呼爆发了出来,荡气回肠响彻山谷,把全身紧绷、两脚刚刚沾上地的白锦玉吓了个半死。 她还不明所以,顷刻间就从山岩灌木中涌出了十数人,仔细一看全是西赵的卫兵。这些卫兵向她聚拢来,将手中的兵器一下下地举过头顶,激情昂扬地高呼,声音杂乱而沸腾。 白锦玉品味了良久,最终确认这不是一场针对她的围剿,而是真正的欢呼,因喜悦而生的欢呼。 看着这些人欢天喜地的样子,白锦玉彻底蒙圈了,她想过下面有可能发生的一些情况,有奇谲、有送命的,就是没想过还有这么喜庆的。 渐渐地,她从这些声音里辩出了只言片语。 “我说什么的?闻公子一定会做我们驸马!” “我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搏金坊开的赌局我全押了他!” “就是就是,那些金枝玉叶的王孙太子哪会下来!” “只是可惜我们公主要嫁给一个平民了。” “什么可惜,闻公子智勇双全无人可比。” ……… 白锦玉越听越不对劲,后背渐渐渗出一层的冷汗。 这时,谢遥也落了下来,他刚一着地立刻就有一个好事之徒朝他凑了过去,戏谑道:“怎么是你下来了?你们高贵的晋王殿下躲哪儿去了?他是不是贪生怕……” 谢遥冷着脸直接出了一拳,堪堪贴在那人的面门上。 那人猝不及防地夹紧嘴巴,但还是贱嘻嘻笑着退进了人堆里。 白锦玉僵僵地站在原地,心中越来越慌怯,顺着那些人的眼光,她看见那十几个雀跃的卫兵里,有一个没戴斗笠的长得特别好看,身材颀而修长,一头乌发梳了条歪髻垂在颈边,脸庞蛋圆而白皙,正含笑地看着她。 几乎在一刹那,白锦玉就确认了,这是钰贺公主。 在看见她的第一眼,白锦玉就想起了乌穆给她讲过的那个往事:自从钰贺去了铎月后,庆娜的姐姐妹妹就开始跟她抢钰贺了。 她真的很漂亮,在人群里非常地突出,白锦玉是个女人,在一见之下都仿佛有了心跳加快的感觉。 “呃,这都是公主的安排吗?我有些……” “是的,没有吓到闻公子吧?”钰贺从人堆里走了出来,边走边道:“这场比试比的就是仁心,我就是想知道,在你们当中有没有圣人书中的‘仁者’。”她的声音动听,天真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哦哦,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掉下来对吗?”白锦玉心安之余不禁腹诽:圣人书真是害人不浅! 钰贺露齿一笑:“准确说是没有人意外地掉下来。”从她的笑容可以看出,她对整个设计十分满意。 白锦玉无语,着实有些佩服那上面几个官兵的演技。 似乎看出了白锦玉的游移,钰贺抬手示意了众人安静,又朝白锦玉走近了几步,颇有些强硬地对她宣布:“闻公子是唯一下来的人,所以你要做我的驸马了!” 白锦玉吓得后退了两步,急忙解释道:“公主公主慢着,仁者绝非我一人,凤臣殿下也是准备下来的,但……你知道的,昨日东洲太子为了帮我,射伤了他的手臂……你看,那边站着的少年你认得的吧,他就是凤臣殿下派下来救人的!” 钰贺疑惑的看着白锦玉,双手在身前交叉起来。 这时,谢遥冷冷地走了过来,从呆若木鸡的白锦玉手中径直攫走了屠割,又事不关己地站到了边上。 “你不想当驸马?”钰贺直截了当地诘问。 白锦玉心道:这可怎么回答?吞吞吐吐道:“不……只是……” 附近的西赵兵被激怒了,一个个磨拳擦掌地要上来。 “这小子傻不愣的样子什么意思?” “莫非他看见咱们公主有点失望?” “失望个锤子,咱们公主这等天姿国色的相貌还失望,这人恐怕脑子有病!” “依我看,他估计是被这天大的好事吓傻了吧!” “是啊是啊,那么多王侯贵胄来咱们西赵参加择婿大选,他一介平民身份低微……” 钰贺倏地扭头,眼锋狠狠一扫,那个说话的士兵立马吓得缩了起来。 钰贺一昂头,道:“把他舌头给我割了!” 第三十五章 西赵选婿 6 一名头头雷厉风行,拔刀就向那说话的卫兵走去。 白锦玉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二人中间阻止:“慢着慢着慢着,他只是随口说一句话而已,不用这样吧?!” 钰贺施施然绕到那个卫兵面前,打量着他道:“随口?你可知道刚才你是在嚼谁的舌根?胆子不小,本宫的驸马你都敢说三道四。” 白锦玉心头一跳!同时意外,没想到这个公主的脾气……这么骄纵啊! 钰贺声容并茂不怒而威,美艳之中寒光四射,那个卫兵吓得瑟瑟腿软,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求饶。 “公主,算了算了,他其实也没有说错,”白锦玉歪着身子靠近钰贺,笑脸相迎地看着她,状若乖巧:“我本来就是身份低微的一介平民啊,人家说真话还要被罚啊?女孩子家家的可千万不能生气,会变丑的,丑了就没人要了!” 如何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白锦玉有一套无师自通的看家本领。 在翠渚,无论她犯下什么错,她总是有办法全身而退,最糟糕的时候也能让家中男女老少悉数站出来替她说话,有时候直气得山长几天不肯理她。 “嗯?”白锦玉催促,低头追逐她的眼睛。 不出意外,钰贺点了点头,向那提刀的头头使了个眼色,那头头就收了刀。 钰贺转过身,认真地对白锦玉道:“你以后做了我的驸马就不再身份低微了,只要我有的,就是你的!” 白锦玉噎得僵硬,一看之下还以为是感动得不行。 跪在地上的卫兵立马调转膝头朝向白锦玉,连不迭地谢恩:“谢谢驸马爷相救,驸马爷大人大量,小的该死,小的往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听着他一口一个“驸马爷”,白锦玉身上寒毛直竖。她拉起那个卫兵,斟词酌句了一会儿,软声道:“公主能选在下,在下当然是很高兴的。不过,在这山野之地做这么重大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而且,你是不是也应该征求一下国君和母后的意见。” 钰贺听到白锦玉的第一句就转而为笑了,后来更自信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父王也是极赏识你的,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白锦玉汗颜,嗯,说到楚离国君的赏识,的确这几天是看得很明显了。如果不赏识,那她今天提出的几个作妖的要求,也不可能就这么实施了。 不过眼前这个情势,这个赏识还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了。 “其实啊,”白锦玉语重心长地劝:“公主真应该多看看,闻某真是平淡无奇,其他人选其实都很出类拔萃,比如铎月王子乌穆,此人落拓洒脱风趣直率,武艺也很不错,还有那晋王殿下凤辰……” 白锦玉刚提到这个名字,便感到有眼刀杀来,顺着直觉看去,只见立于一旁的谢遥沉色瞪着她,手中已经提起了屠割剑。 白锦玉只得收了口,转过头来,发现钰贺又抄起了手,目光严严地审视着她。 静峙了一会儿,钰贺放下双臂,平实道:“我选闻公子还有别的原因。” 白锦玉看看左右,周围人都是一副乐于一听的样子。她也只得问:“什么原因啊?” “因为闻公子曾说过,你此生愿意只娶一人,绝不纳妾,一心一意与我厮守。”钰贺直直地看着白锦玉,脸庞微红,乌黑的眼珠子里闪着烁烁的光。 “哦哦。”白锦玉点点头,记起那是五天前的款宴上。 是国君楚离临时对白锦玉发起了一问,他问:“闻公子究竟是觉得自己哪一点是可以与诸位王公之后一较高下的呢?” 当时白锦玉正准备吃一块椒盐猪脚,但是听到国君问话,只得放下欲举的筷子,毕恭毕敬地起身回话。 那天的她早知道楚离一定会问她东西,所以她也早已想好,不管楚离问什么,她都要把回答毫无痕迹地扯到凤辰的痛点上去。 于是,她体面地道:“启禀国君,论身份、家世、财富、学问,在下自不敢与座上嘉宾相比。” “但闻某贵有一颗真心,此生愿意只娶一人,绝不纳妾,一心一意与公主长厢厮守。这就是闻某觉得可以与诸位一较高下的地方。” 当时白锦玉话毕,满座无声,空气中凝结着别样的安静。 还是她的铁打跟班司马玄带头认的同:“一个妻子一生能生育的孩子太有限了,像我等要传承宗室子嗣之辈,一生只娶一人,的确是做不到。” 司马玄接的话没什么问题,但却完全没有体会到白锦玉的用心。 然而她也没有等太久,就有一个人完美地开了腔:“的确如此,这点想必刚领了婚旨的晋王殿下应该深有体会吧?” 凤辰作为本场最强对手就该这样遭人惦记! 有婚约在身还来参加什么择婿大选的人就该出这个丑! 说话的人是金奉烈,妙哉,白锦玉简直想给他鼓掌。 金奉烈后来还好整以暇继续故作疑惑道:“本太子有一事不明,殿下既已有婚约在身,那此番来求娶公主,打算是让公主做正妃还是侧妃呢?” 不得不说金奉烈真是敢问,这个话题很敏感,其实众人都很感兴趣,但是毕竟摄于徵朝国威,一直无人敢提。而不怕死的金奉烈揭了凤辰的短,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满意,那时就连国君楚离的脸上都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然而,公然面对如此不怀好意且很针对性的问话,凤辰却静气得不像话。 “回王太子,我也不知道。” 凤辰是这么回的。 当时他还先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从容自若得简直要气死金奉烈。 凤辰那时道:“王太子有所不知,我朝诸王妃室的册封素来都是由本朝圣上定夺,谁都无权干涉,更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 末了,他还向金奉烈致以淡淡微笑,慢慢道:“至于王太子关心的册妃问题,若是你实在有兴趣,可与你父王及众臣来我朝拜见圣上陛下,当面与他请教。” 这话简直是把软刀子,当场就有人听出了弦外之音,嘻嘻揭道:“凤辰殿下真是损人于无形,须知这世上只有一国向另一国称臣纳贡之时,君主才会率臣朝见哪!” 眼下,钰贺提到那日筵席上自己允的话,白锦玉不禁有些惶恐:难道说钰贺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关注自己了? 想着想着她心中一阵懊悔,早知弄到现在这田地,当初打死她也不多嘴说那些了。当时没奚落到凤辰罢了,还因为这些浑话现在把自己搞成了驸马!! 白锦玉真的想锤死自己。 她竭力掩饰着,装得很平静自然,对钰贺使出拖字诀:“闻某惶恐,不知公主是否出于一时冲动才这么决定的。我们还是先上去与其他人汇合,毕竟其他人还在一心寻找‘宝物’,全然不知大选已经结束了呢!” “好!”钰贺抬头看了看山上,点点头,对她的话赞同。 白锦玉看她可以接受意见,又道:“回到王宫后,公主好好冷静思考思考,如果还是想选闻某,就禀明国君,婚姻大事还是应得到父母的祝福才好。” 说着,白锦玉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她要赶快脱身才好! 然而这话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钰贺看着白锦玉的眼神反倒更加欣赏起来,还称赞道:“闻公子你想得真周到,我没有看错人!父王说过,我的婚姻大事全凭我自己做主,只要我喜欢他绝不反对!” “是啊是啊,闻公子你不要担心,我们国君对公主百依百顺,你一定可以做我们西赵驸马的!” 当即钰贺身边的卫兵一个两个地也开始附和。 “钰贺公主是我们国君的掌上明珠,她要什么只要她开口,国君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满足的!” “对啊,而且我们国君也绝不是那种在乎门第身份的人。” “是啊,我感觉我们国君很欣赏闻公子你!” 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好言,白锦玉心里一阵发冷,完了,这下弄不好真的要帮闻宴娶个老婆回去了。 “咦?”不知道是谁惊奇出了声:“这原来挂的根绳子怎么掉下来了?” 白锦玉、谢遥闻言一警,都向他们刚刚下落的地方看去。 果然,只见谢遥下来的那根绳子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挂在山壁上,绳子和绳桩全都掉了下来,一圈圈落在地上,像无数条盘踞的黑蛇。 “殿下!”谢遥不禁仰头仓皇出声。旋即,他想也不想地提脚就往上爬。 白锦玉心头也是一沉,看着谢遥在陡峭的山体上爬了一段掉了下来,忙上前扶住了他:“太高了,不能这样上!” 她目光移下,手中少年的手臂已抖个不停。 “走开!”谢遥挣脱白锦玉,兀自要再试一次。 这时,钰贺高声道:“快,从这里走!”只见她站在一丛灌木前,她的两三个手下扒拉着灌木,露出了一个小径。 钰贺指了指那些卫兵,道:“他们事前就是从这个路下来的。” 钰贺的话将将说完,谢遥已经拎起屠割剑飞奔了过去。 路不是笔直通向白谢二人下落的地点的,这个小径绕远了一些,等到众人缘着山路再回到与凤辰分手的地方时,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而这个地点,哪里还有什么人。 凤辰不见了,壮年不见了,留在上面的三个西赵官兵也不见了! 第三十六章 西赵选婿 7 少年脸色苍白,在与凤辰分手的地方上下都跑了一遍。白锦玉和钰贺也分别领着人一顿仔细搜寻,最终都没有发现凤辰及那壮年的踪迹。 看着谢遥完全被汗水湿透的后襟,白锦玉好心取过一个水袋,拧开盖子递给他:“喝点水吧,别着急!” 谢遥斜睇来一眼,“啪”地打掉白锦玉的手,问:“你可曾听到打斗?” 谢遥的话说得极其简练,但心明如镜的白锦玉知道,他问的意思是刚刚他们在底下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凤辰这里有打斗的声音。 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心中游移,毕竟在底下时自己的注意力都在被点了驸马这件事上,还真没有注意上方的动静。 但是看了眼前谢遥焦急的样子,未免他过于紧张,白锦玉还是佯作真诚地摇了摇头。 纵是这样,谢遥眼中的凝重也丝毫未减。 白锦玉道:“你别胡思乱想,没声音就是没事,或许殿下只是出于什么考虑先往前面去了。” 钰贺也上前安慰道:“是啊,再说我那三个卫兵都是武功百里挑一的佼佼者,有他们在凤辰殿下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话虽如此,白锦玉和钰贺相视一眼,二人眼中都不似言谈这么轻松。 白锦玉目光移向地上的窟窿,那是之前谢遥一脚钉下的绳桩扎下的痕迹。 很明显,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谢遥尚在山下凤辰断不会离开这里,而这唯一用以攀援的绳桩和绳子也不会被拔起扔下。 其实,白锦玉这会儿心中还察觉了一件蹊跷的事,那就是——司马玄和李垣也似乎不见了! 按理说这两人就是往下去寻一处地方干架了,最后还是要回来忙正事的,应不至于走得太远。 可是,刚刚他们一路行来,白锦玉还刻意带了几个人往下面走了很远,却都没有看到他二人及侍从的踪影。 也是很可疑了。 但现在这个档口,白锦玉不敢再把这个说出来刺激众人了,只得把疑惑放在肚子里自己留心。 分心的时候,谢遥已经又往上去了,白锦玉赶紧朝他喊:“前面情况不明,你不要擅自行动!” 谢遥蓦然停住,转头正色问道:“你不是说没事吗?” 他目光沉炽,白锦玉冷不防的被问住。 谢遥往回走了三步,抬起屠割戟指着她,目光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一字一字冷冷道:“都怪你!” 白锦玉被他指得猝不及防,愣了一愣,才领会了他的意思。 谢遥是怪她当初提出各家摒除侍卫,每个参选者只带一名侍从上山这件事。 这什么意思?敢情锅全部要她背?!白锦玉当即不服,张口欲驳。 “放肆,你再说一遍!”一个声音呵斥上前,白锦玉扭头,是钰贺走了上来。 谢遥瞄了一眼钰贺,不理过地转身而去。 钰贺道:“你给我站住!你知道他是谁吗……”白锦玉赶忙拉住她。 白锦玉气归气,但脑袋还是清醒的,她前看看谢遥,后看看钰贺,想了想道:“这里只有上下两个方向,公主我们分头,你带着人往下找,我和谢遥往上。” 她往上方的密林深深看了一眼,直觉告诉她凤辰一定是往上去了! “我不,”钰贺回手拽住白锦玉的袖子,道:“我要和你一起往上。” 白锦玉任由她吊着膀子,脸上安好,心中窘迫。 她酝酿再三,祭出了那套在翠渚哄闻铃的那套,眯起笑容道:“乖,听话,我这么做是为你着想。往下走比较安全,就算一无所获你还可回你父王那里给我们喊点人来。这是非常重要的任务,所以我才让你去做,我……在上面等你!” 白锦玉哄女孩子很有经验,但凡掌握一条精髓,只要把她们放在一个特别重要的位置,基本都能搞定。果然,钰贺尽管勉强却还是松开了手,接受了这个安排。 当即钰贺分了六个卫兵给白锦玉,白锦玉领了这六人就往上去追谢遥。 不得不说,谢遥心急之下脚程真的很快,她只不过和钰贺多说了几句话,她却几乎花了半个时辰才追上他。 谢遥明显余怒未消,即使知道白锦玉来了也全做没有看见,自顾自步伐不减地沿着山道往上行路。 白锦玉因那“都怪你”的指责,心头还有口冤气未解,傲气心道:小屁孩还给我脸色看!也没搭腔说话,只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又走了半个时辰,众人又往山林深处走了十几里。白锦玉有精湛的轻功在身,这点脚力不在她话下,但是一个多时辰的急速奔走,可真的是把那些西赵士兵累得够呛了。 “能不能休息一下啊!”一个卫兵累坏了,出声哀求。 谢遥斜睇了他们一眼,道:“你自己休!” 听他一口拒绝,六个卫兵当即哀嚎一片。 白锦玉早料到谢遥会如此无情,很有些同情这些卫兵,但眼下事情蹊跷,她也认同早些找到凤辰为好,遂也没出声赞同休息。 走了不多时,忽然,前方林间噪声鹊起,飞出大片山鸟,扑腾飞翔之状像是骤然受到了惊扰。 白锦玉预感不妙,出声道:“停下!” 谢遥显然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手握屠割剑,已凝神戒备。 侧耳细听,林中隐隐传来刀剑人声,白锦玉想也没想拽住谢遥往回撤:“前方不对劲,快走!” 谢遥一把推开白锦玉,决然飞步往上冲去!白锦玉心叫不好,但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不过半刻,那打斗声听得越来越清楚,白锦玉和谢遥还没抵达声源地,眼前就“扑”一声横空飞来一个人。 白锦玉和谢遥几乎同时飞身上前,接住了那人。 竟然是名西赵士兵。 这人仅仅在谢遥手中挣扎了两下,就吐出一口浓血气绝身亡。白锦玉用手向他胸前摸去,肋骨尽碎,下手相当狠毒。 “这不是癞子吗?” “这怎么回事……” “怎么会死人了?” 白锦玉身后的几个西赵卫兵当即就有点慌了。白锦玉看着刚刚死去的这个人,依稀辨认出他是最初随同他们上山的十名官兵中的一人。 白锦玉和谢遥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当即拔腿就往前奔去。 果然,前行不过百米,上了一块百尺见方的平地,一排弓弩手压阵,围着数十人在里面刀光剑影的交战。 再看得细一点,那些弓弩手和围打的人竟然全是西赵的士兵。 不,这么说并不准确,这些士兵个个穿盔戴甲,手执铁弩强剑装备精良,并不是普通的西赵士兵,准确的说应该是西赵的精甲军。 而被围在中间正惨遭屠戮的竟是乌穆、庆娜、金奉烈! “闻兄,上啊!”乌穆一见白锦玉,立即向她高呼。 白锦玉循声看去,只见乌穆护着已受重伤的庆娜,正被十来个精甲兵围斗。乌穆的身手她是知道的,但面对这样来势汹汹的火力,他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几乎不容多想,白锦玉拾起地上一把长刀就欲去助阵,她跑了几步,侧首,却发现谢遥并没有跟上。 白锦玉心下一沉,这里没有凤辰,谢遥根本不会施以援手。 果然,谢遥根本无视眼前的鏖战,冷漠地越过众人准备继续朝山上走去。 “拦住他!”敌兵中有人朝谢遥喊。 瞬即就有三个精甲兵从身后挥刀砍向谢遥,白锦玉正欲提醒他小心,谢遥已转身。 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银剑脱手,在空中平飞了一线,那三人陡然定住! 剑又回到了谢遥的手中。 那三个精甲士兵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不约而同地捂向个人的颈项,下一刻,三注冲天的血注突然爆出,直射天际! 三个七尺男儿轰然倒地,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白锦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凛然,谢遥的剑法居然这么快!只用了一招就杀了三人! 忽然,一箭呼啸而来直取白锦玉,她举刀挥下,连退三步直至脚下一阻,她低头一看,心中一凉,踩到的竟然是李政敏,他一动不动的已然僵死。 无暇多想,白锦玉施展轻功脚下挪移,很快挨到了乌穆和庆娜的身边。 “这怎么回事?!”白锦玉一面挥挡一面问。 乌穆道:“见鬼了谁知道!”说着他就着来人一刀砍下。 白锦玉道:“别打了快跑吧,这些人武功不低,弓弩手也在放箭了!” 乌穆道:“我也想啊——” 说着话,三人被冲散,白锦玉昏天黑地挡了一气,遥遥瞥见金奉烈身中数箭,已被人合围。 她立即避闪着跃到他的身边,这时一阵乱箭飞过,白锦玉刚想帮他把箭挑开,却见金奉烈抓过地上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一瞬间,白锦玉嘴里涌上了强烈的恶心感。 这时,前面又扑过来四五个士兵,白锦玉退挡之余脑中又浮现出谢遥方才一剑杀三敌的画面。 她突然清楚,敌众我寡,乌穆等人也受了伤,而她硬功不行只有轻功讨巧,要想脱身制敌,必须要谢遥帮忙! 她举头一看,还好谢遥尚未走远。于是,她立刻拼尽全力向他喊到:“谢遥!乌穆王子他知道殿下的下落!你快……” 不消她说完,谢遥已旋即折返,挥斩了身边二人加入了混战。 “什么啊?!”乌穆一头雾水。 白锦玉挥退身边一人,回道:“你别管!” 乌穆道:“我感觉你要害我!” 白锦玉道:“你的感觉很准。” 谢遥的加入可谓立竿见影,他杀伐果断,几乎招招都有人在他剑下倒下,当即就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白锦玉趁此也终于看清了这场围杀的首领,之前他一直混在人中,不很凸显。现在由于谢遥的杀入,他开始调兵遣将,一下就被白锦玉的目光捉住了。 擒贼先擒王,她心一横,决心要去拿下这个人。 说干就干,白锦玉当即足下一点,冒着刀风剑雨连番踩过十几个人肩,以迅雷之势一把杀到首领身后。 把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白锦玉呼喝。 战斗应声而止! 白锦玉手握长刀,心砰砰地就快跳出胸口,她这一下也是赌了一把,现在将人挟持在手也是拼了五分的侥幸。 精甲兵一个个停下,白锦玉这才看清形势。 原来能战的精甲兵也不多了,只不过十几个人而已,她不禁抬眸看了一眼谢遥,慢慢把目光移到他的脚下——果然,那里匍匐者最多,或死或伤。 白锦玉心下震撼。 她横刀命令手中的首领:“让他们把武器扔下山!” 首领仰头不理,浑然不听。 白锦玉把刀刃压着他的脖子,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埋伏在此杀人?” 那首领全无惧色,睨着白锦玉哼了一声。 白锦玉当即觉得不对,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这人已经命悬一线,实在没道理还如此桀骜。 “放开他!” 果然,身后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也横刀挟持着一人走了出来。几乎只用粗略一看,白锦玉和谢遥就同时脱口。 “殿下!” “殿下!” 是的,正是凤辰! ------题外话------ 撒花,今天阅读破10万啦,感谢大家这30天来的支持! 第三十七章 西赵选婿 8 挟持凤辰的那人面色黝黑形容彪悍,宽厚的肩膀,健硕的身材,仿佛隔着银衣盔甲也能感受到他全身的腱子肉。 他的粗犷莽气,与一旁贞静娴雅之人画风迥异,相形之下,显得尤其暴戾、特别刺眼。 白锦玉凝着目光下移,瞥见那人胸口玄光熠熠,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块豹子头形状的护心镜。 这个人竟是西赵的豹头使!白锦玉倒抽一口凉气。 所谓豹头使,白锦玉早在徵朝就曾耳闻,他们手中或许并无什么实权,但却是代表着西赵武功最高水平的一类人。 白锦玉不敢小视,把手中的大刀朝挟持的首领又压下几分,镇声说了句没用的话:“放开他!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此时双方手中都有人质,而且明显对方的筹码更胜一筹,这句威胁显得特别尴尬,但是白锦玉仍然觉得狠话还是要放的! 不出所料,豹头使冷冷嗤之以鼻,把刀架得离凤辰的颈项更靠近了些,讥讽道:“无情?你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下手!” “不要如此说话。”竟是凤辰对那豹头使道。 眼下时分,他的声音依然雍容不迫十分文气。如果忽视那把长刀,并感觉不出他的神态语气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众人心忖:凤辰就是凤辰,到了别人刀下竟也这么体面,不改风姿卓然。 “那请教晋王殿下,我应该怎么说话啊?”豹头使怪腔怪调近乎忘形。 凤辰凝色不再说话。 白锦玉心中窜出一团火,凤辰可是她妹夫,这妹夫要是玩球了,她妹妹岂不是要做个上门寡。 她昂头凶道:“你以为我不敢?!” 豹头使讽道:“你手里的那位算什么东西!我这里的可是大徵朝的晋王殿下啊!” “你……”首领表示不服。 白锦玉已道:“你还知道啊……” 话音未落,突然人群中爆起一个身影窜出两丈高,腾空一个惊世骇俗的鹞子翻身!空中银光一闪,还来不及看清,便听见一声低呼,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径直飞了出去。 那腾起的身影落下,凤辰的身侧已换成了谢遥! 他仗剑而立,屠割剑尖指地,浓黑的血水正顺着锋利的剑刃一滴滴落下。 他面容冷峻,微微含怒,半边身子为鲜血所染,白皙的面庞上淋了数点血迹,犹如朵朵红梅傲然映雪。 而他一旁的凤辰,白色的衣袍,竟然滴血未沾。 太快了! 全场惊得一片死寂。 众人忽而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凤辰奉劝那人“不要如此说话”…… 不过,这可是传说中的豹头使啊!白锦玉震惊地看着谢遥,胸中只有一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 果然,那豹头使仅在地上滚了一线,就又拎刀站了起来。他沉着眼看了下自己被齐口砍掉的右臂,狰狞地向谢遥龇了龇牙,吼道:“上!” 这是对所有精甲兵的号令! 豹头使瞬间杀到谢遥面前,谢遥抬剑就挡,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当真冷峻无畏。 四周的精甲兵和弓弩手得令,纷纷提身重振。 “住手!”白锦玉紧迫地把刀更压向手中的人质,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首领的皮肤,溢出了一线血痕。 那首领眼见那豹头使不管他死活,白锦玉也要来真的,这下才慌乱了,舞足蹈高地狂呼道:“你们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 精甲兵忌惮着停下,没有冲上来进攻,但却从四方缩小包围,将乌穆、庆娜、金奉烈一起驱赶到了白锦玉的身边,合围在了中心。 “打不起来了!欸,没想到我们一群大人今日就要靠个孩子了。”乌穆像是自嘲。 是的,打不起来了,现场真正交战的,只有谢遥和那豹头使。 “哎哟我看谢遥的实力和那豹头使有些悬殊啊!”乌穆语气越发调侃。 庆娜道:“你别紧张。” 乌穆道:“我哪里紧张啦?” 庆娜道:“你紧不紧张我还不知道!”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刚才谢遥能一击成功,很大程度是因为那豹头使没有防备。而现在,他不会再掉以轻心了,谢遥就渐落了下风。 庆娜也凝神看着谢遥,捂着胸前的伤势道:“凤辰殿下在右,这孩子就一直引着那人往左打,真是太难为他了,”随后,她白了眼乌穆道:“你看看人家!” 乌穆道:“嘿,这也能扯上我?” 这时,谢遥和豹头使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谢遥剑法快速灵活,豹头使力道刚猛狠辣,一刀一剑,在空中啷当交错火花飞溅,锋光密集犹如疾风骤雨。 谢遥也太顽强了! 白锦玉心中大受震动,这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搏劲,全然颠覆了她以往对“少年”这个群体的认识! 这道奋力护主的身影,让白锦玉从心里生出了一丝敬意,她不禁将目光移向凤辰。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会让人愿意这样去拼命?! 晃神间,凌空一声骤响,谢遥被豹头使踢中胸口横空飞了出去。乌穆当即提脚迎上,一把从背后托住了谢遥! “乌穆!”庆娜惊叫。来不及了,一根弩箭已经射中了乌穆的后背! 二人趔趄落地,谢遥扑出一口鲜血,一个踉跄半膝跪倒。 “你受伤了!”乌穆没顾自己的伤势,悚然扫过谢遥的遍体鳞伤,目光凝滞在他腿上一条尺长的血口。 谢遥不言,恶视着那豹头使,用袖口狠狠揩了揩嘴边的血迹,撑着屠割剑摇晃着站了起来。 豹头使道:“还打吗小子,小小年纪功夫不错,死了太可惜了!”说毕,他猛地调转方向,一掌虎虎生风直取凤辰! “殿下!” 众人惊呼!! 谢遥迈步不及,庆娜直接闭上了眼睛! 然而,猎猎掌风之下,一袭白影岿然挺立正面迎敌,似剑插平沙,全无丝毫退缩。 眼看一掌劈下,谁知,豹头使却堪堪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轰隆一声闷响,豹头使掼倒在地,他双目圆瞪,唯一的手紧紧捂着喉咙,那里,有一根长箭穿吼而过! 而凤辰,泰然伫立身影锐利,镇定得仿佛前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怔愕之际,一声尖嚣过耳,白锦玉手中猛地一震。还没去看,她已感觉手背有大片热乎乎的粘液流过。 下一瞬,她感到手中一沉,是她挟持的首领豁然瘫倒了下去! 白锦玉倏地抽开长刀,才看清那流过手背的粘稠竟是淋淋的腥血。她恻然回首看去,那首领已经倒地断气,他门庭之上正中了一箭,没入寸余。 在场众人都将这瞬息万变看得真切,惊愕之余,立即仰头去寻那箭矢的来处。 谁知,未等寻到,林中又接连传来数声破空之声,来不及反应,五六个精甲兵已应声中箭,一个一个地伏地倒下。 白锦玉连忙想躲,却被乌穆提醒:“别慌,不是冲我们来的!” 白锦玉定神,果然,这些从密林中发出的利箭支支直奔西赵精甲兵,没有一根是朝着他们来的。 众人惶惑,存余的精甲士兵举着弓弩长刀茫茫四顾,却就是看不见任何攻击者。 这形势再清楚不过,一个机灵的点精甲兵醒悟过来,大呼一声“快撤”,随即就往向山下奔跑。 他这一起头,群龙无首的精甲兵们瞬间心志涣散,纷纷跟着他慌不择路拔腿就跑。然而奔不出几步,全被疾箭追上,一个个地都被扎得定在了地上! 白锦玉怕这样就全杀光了,赶紧捉住一人质问:“你们为何在此埋伏,说出来饶你不死!” 那人软着腿跪地哭嚎道:“救命啊我说我说我说,是灵丞相……他要挟持各国王子逼迫国君让位!”话音刚落,一箭飞来,也当场毙了命。 不过转瞬间,十几个精甲兵被诛杀殆尽。 林中不再有箭声响起,白锦玉愣过一阵,震惊着好好地看了一看眼前。 还站着的都是择婿大选的人了!凤辰、谢遥、乌穆、庆娜、金奉烈、还有她自己。 那些陪着乌穆和金奉烈上山的卫兵都被杀了,钰贺分给她的六名卫兵也被杀了。 谢遥、乌穆、庆娜、金奉烈也都深负重伤。 完好无损的,竟只剩她和凤辰! 百尺之地,血腥弥漫,横尸遍野,触目惊心。 金奉烈状着胆色大声问:“是哪里的高人出手相救?”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众人手中紧紧攥着兵器,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可半晌,也没有任何动静。 乌穆道:“虽然不知是谁出手相救,但基本可以确认对方是帮我们的人。”他拱手向着空中道:“谢谢啦!”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向空中看去,就好像那湛蓝的空中真有些人站着似的。 心绪稍定,白锦玉赶紧跑过去察看谢遥,他已由凤辰扶着倚在树上,右腿上的刀伤皮肉外翻,大半条裤子都被献血染红了,不停地还在流血。 白锦玉二话不说掀起自己的衣袍,撕下一段里衣赶紧蹲下身去替他包扎。 谢遥别扭着腿,拒绝白锦玉触碰。 白锦玉手中一甩布条,好整以暇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殿下伺候你?” 听了这话,谢遥抬起苍白的脸孔冷视了她一眼,不再挣扎。 这时,一个微弱地呻吟声从地上浮起:“哎哟,哎哟——” 众人听见转看去,只见西面那一片尸体下颤颤巍巍地坐起来一个男人。 这个人头发乱如蓬蒿,满脸是血,衣衫破破烂烂,早已没了人样。等他坐定后自己把头发捋了捋,众人才看清,这个人竟是金奉烈的宠臣李政敏! 白锦玉愣住,明明自己在混斗中踩到过他,那时候他已然一副僵死之状。 随即她就明白了,手上一忙好,就站起身来谑道:“李大人真是好演技啊,我刚才看见你死了还痛心了一把,真是太浪费我的感情了!” 乌穆也跟着道:“正是,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混乱中那个地方好多人打来杀去的,李大人肯定被踩了不少脚吧,哎呀啧啧啧,真是佩服佩服啊!” 李政敏在二人的奚落中歪歪扭扭地爬了起来,他瞪了白锦玉一眼,无辜道:“我哪有装死?我方才的确是被敲昏了过去,闻公子是不是看见我没死很失望啊!” 白锦玉嗤道:“欸,打住,我可没说你装死!” 李政敏面色一下刷青,想到白锦玉和乌穆的确没说过他装死,他自己说的话倒是像有点不打自招了。 他愣了一愣,眯起眼睛道:“闻公子,你还有空奚落我?哼!我记得好像就是你提议让各家只带一名侍从上山的吧!” 空气一凝。 这次各家被杀成这样,身边人手太少的确是主要原因,而少带人上山的确是她一时自作聪明提出的,关键是当时她一提出来,还真是灵韦出来帮的腔。 加上谢遥之前和自己说的“都怪你”,这下可算是有第二个人当面跟她提这个了。 白锦玉慨然假笑了两下,无语道:“真是’文人张嘴可杀人’啊!”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知道,你们当中还有别人也这么想。好吧,我在这儿明确表个态,我当时就是一时兴起,绝没和灵韦撺掇。清者自清,谁爱信不信!” “呵!我可没说你和灵韦撺掇。”李政敏趁机也反将白锦玉一军,扬长着走回金奉烈的身边。 金奉烈捂着受伤的肩膀,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斜斜地睨着李政敏,唾道:“废物!” 白锦玉气得肺要炸,上前就想揪住李政敏,乌穆从旁劝道:“算了,别跟小人一番见识,我们都知道你没有。” 乌穆说到这个“都”字,白锦玉想说不见得,她示意乌穆把眼光掠向谢遥。却见谢遥根本没有听他们这边的言语交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凤辰。 而凤辰,在出神。 “殿下?”谢遥道。 凤辰回过神,宽慰了他一眼,转而对众人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往山上走。” “还往上走?”乌穆道。 “对!”凤辰居高临下地向远处一指。众人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只见过来的方向,约莫二十里处,乌烟滚滚。 有人在放火烧林。 ------题外话------ 撒花,在没有任何推荐的情况下本书今天阅读破10万了,谢谢大家这30天的支持!希望能有越来越多的读者读到这本书! 第三十八章 西赵选婿 9 “快走快走,王太子我们赶快走!”连声不迭的是李政敏,几乎不顾金奉烈的意见推着主子就往山上跑,十足贪生怕死。 庆娜帮乌穆简单处理了箭伤,林中烟势,显然退路已断,乌穆无奈地对庆娜道:“没得选了,往上吧!”虽然往上也不一定安宁。 庆娜点了点头,二人此时都负伤在身,且庆娜伤势颇重,但站起来互相扶持着,勉强成行。 “对不起。”庆娜在乌穆耳边歉疚道。 乌穆侧首,庆娜缓缓叹了口气:“都怪我,死活一定要你来西赵,这下好了……” 乌穆将庆娜往肩上抄了抄,依然不改调性道:“现在说这些干吗,如果阿姐你真的知道错了,只求别再有下次就好了……走吧!” 说话间,凤辰也将谢遥搀了起来,他将谢遥的手臂搭过肩膀,替他拿着屠割剑,随着众人往山上走。 走了几步,他回身,发现白锦玉没有跟上,她不仅没跟上,还提着把大刀反向朝山下奔去了。 “闻公子?!”凤辰唤。 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白锦玉被喊住回头,一见凤辰察觉过来,她立即心念飞转,轻描淡写地高声回道:“哦!你们先走,我等下就来!” 凤辰又道:“此时不宜反道而行,你速回来!” 白锦玉又走出了十几步,转身来连连跟他摆手:“我还有要紧事,你们先走,我等下会来追你们!” 看着她执意远去的身影,凤辰微微不解,这时,伏在他肩旁的谢遥用虚弱的声音道:“她去救公主了。” “公主?”凤辰与谢遥对视。 谢遥点了点头:“我们遇到钰贺公主了……他刚才让公主先下山了。” 凤辰眸光骤缩,当即喊道:“闻宴!!” 白锦玉吓了一跳,刹住脚步,一回头,便见空中一物朝她掷来,她下意识抬手接住,握稳后一看,竟是谢遥的屠割剑! 这是凤辰第二次借屠割给她了。 相传,徵朝高祖年轻时征讨四方,于终南山得一神兵天将,此人后来就是徵朝开国第一名将萧战,而屠割就是这位天将的佩剑。 如此著名的宝剑,白锦玉自从第一次见就挪不开眼睛了,再加上刚才见它与豹头使交锋的风采,更是对此剑倾慕有佳。 她当即扔了大刀抓紧屠割,和凤辰隔着距离相望,心有所感地浅浅一笑,抱手道:“谢了!”说毕,转身大步流星朝山下奔去。 渐往山下走,尘烟渐浓。白锦玉心急如焚,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正当她寻思公主会在哪一段遇阻的时候,一个士兵发现了她。 “什么人?!”来者大叫。 白锦玉“噌”一声拔出屠割剑,那人冲上前来,一见白锦玉,立刻转身大声吆喝:“快!这里还有一个,是闻宴!” 乍一被人认出来,白锦玉有点吃惊。但她一瞧来者,竟发现这个人她也认得,正是之前那个痛哭流涕哄骗他们公主掉下去的都督。 白锦玉心头划过阴影,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不过片刻,一群士兵绑着三人赶到了白锦玉的面前。 白锦玉仔细一看,被绑缚住的三人分别是司马玄、李垣和钰贺。 她再一看眼前的士兵,略略一数,有不下二十人之众,且超过一半也是身披铠甲的精甲兵。 “灵丞相他要挟持各国王子逼迫国君让位”,看来是确有其事。 钰贺乍看见白锦玉,眼睛一亮,高兴地喊了声“闻公子”,可一看左右,她立即喊道:“你快跑!快跑!” 本来无精打采的司马玄和李垣一听这声,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抬起头来。司马玄看到白锦玉的一刹那,几乎都要哭出声来了:“闻兄——闻兄闻兄!快救我啊,他们杀人啦,他们把我的人杀了,快救命啊——” 看着眼前这个场面,白锦玉的脑中犹如沸水翻腾,怎么办?三个人质,还有这么多手持武器的士兵,而她只有一个人,天哪! 敌我力量堪称霄壤之别。 弹指间,白锦玉脑中飞快地盘算翻转,不过转瞬,她就已拿定主意。 随即,她踏着欢快的步子迎上前来,笑吟吟地把长剑收入鞘中,冲那都尉相熟似的欣喜道:“原来是你们啊!” 正欲将她拿下的官兵为之一愣,木木地盯着白锦玉,不知她为何画风突变。 只见白锦玉几步靠近那都尉身边,点着头看了一圈啧啧称赞:“干得漂亮,事成之后灵丞相一定会好好嘉奖你的!” 那都尉越发惊异,眯着眼睛打量白锦玉。 白锦玉任由他看,口中施施然道:“你放心,你们抓住的人我绝对不会抢功劳的。” 那都尉一脸观察,道:“你是……” 白锦玉重重地点头,捂着嘴和那都尉说:“实不相瞒,在下也是灵丞相的人。” 那都尉有些狐疑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进一步道:“你想想,进山前是不是我提议,让他们这些王子太子放弃随身侍从,只准带一个侍卫的?” 都尉向身后的士兵们看了一眼,众兵都纷纷确认:“是的是的,的确是他!” 看着对方已将信将疑,白锦玉抱着剑,继续眼也不眨道:“其实啊,这是我和灵丞相事先计划好的。先解除他们的守卫,再由我,”她指了指自己:“混在那些王子太子中间做内应,伺机而动,帮助灵丞相挟持住他们!” 连行动目标都说出来了,都尉和士兵也不得不信,但同时,这话也说得钰贺、司马玄、李垣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早已吓得脸色刷白的李垣正紧张得无处排解,这会儿逮住了个真凶,立即骂道:“好你个闻宴,败类!害群之马!我就说你一介平民怎么能过关斩将留到今日,原来是你早就和奸人勾结……好了好了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说完还跳了两脚,活像个大姑娘。 司马玄则呆住,一脸的震惊失望,失魂落魄地呓语道:“闻兄……你……你真的跟他们是一伙的啊?” 白锦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还用剑柄敲了下他的头。 司马玄扭身把头别过:“你别碰我!你这没良心的,本太子瞎了眼才会鞍前马后地跟你称兄道弟,还对你掏心掏肺,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混账东西!我呸!” 双手被缚的司马玄不得自由,毫不留情地朝着白锦玉身上唾了一口痰,正好吐在了她的手臂上。 白锦玉忍下心中的起伏,故作嫌弃地把衣袖在司马玄身上使劲擦了擦,坏坏道:“我又没有求你跟我称兄道弟,难道一切不都是你自愿的吗?!” 她笑着,一转头,瞥见钰贺一言不发地怔怔看着她,双眼睁得通红,里面蕴着水雾,硬是忍着没留下来。 白锦玉心中悱恻,脸上却收紧了双腮,对她破罐子破摔道:“公主想骂就骂吧!我,无所谓。” 钰贺看着白锦玉,摇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白锦玉心中咯噔:哎哟喂公主啊你要是不相信,那可就完了! 于是她勾起嘴角,刻意道:“公主,你那个所谓考验‘仁心’的好主意,我猜……应该是灵丞相给你出的吧!” 虽然这个猜测没经过证实,但是白锦玉已十拿九稳。因为这么高超的能让凤辰落单的计划,非老谋深算者绝对想不到。 “闻、宴。”钰贺咬牙切齿,仿佛要把白锦玉在唇齿间咬碎,她痛心地追问:“从一开始你都是在演戏吗?你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刻意编排的吗?” 白锦玉扇了扇烟雾,懒得理她,飘着衣袖走到那都尉身边,向他道:“好了,我们往上去吧,豹头使已经擒了凤辰和乌穆,还在上面等你们汇合呢!” 她这话一出,钰贺露出了惊骇的神情:“难道连凤辰殿下和乌穆王子也……” 白锦玉得意地朝她点头:“是啊,有我在,管他什么凤辰龙辰的,哪有办不到的事情啊!” 一众士兵瞬间眉开眼笑抚掌,围着白锦玉连连吹捧称赞。 “对对对,哪有闻公子办不成的事!” “就是,凤辰又怎么样,我看不过徒有虚名,哪有闻公子一半聪慧!” “闻公子厉害厉害,灵丞相用您这一招真是太神了!” 白锦玉一副受用的样子,虽然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只要有人夸她比凤辰厉害,还是莫名会觉得很舒爽! 笑过一阵,她用袖子捂着口鼻掀手催促道:“好了好了别磨蹭了,我们赶紧上去吧,别让豹头使他们等太久了!” 那个都督点点头,立即招呼着众兵押好人质,往上爬山。 这一路可把白锦玉提心吊胆死了,她生怕那都督或官兵和她套近乎,说多错多,所以一路都在刺激司马玄、李垣和钰贺,用和他们的对骂填补旅程的空白。 司马玄和李垣骂了一气,钰贺受他们影响终于也出口道:“闻宴,你最好保佑别落在本宫手里,不然我一定让你碎尸万段。” 白锦玉长呼一口气,心道这个公主还真是爱恨两重天呀! 骂着骂着,就逼近了那处平地。 虽然还没到那屠戮场,但空气中已经隐隐弥漫着血腥之气。 都尉显然也感到了这异象,突然举手示意众人停下:“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如此浓烈的血气?” 白锦玉心头一紧,只顿了一顿,面上仍是镇定自若道:“当然有血气喽,你以为凤辰他们是吃素的,是那么容易拿下的吗?你别忘了,他们当中好些人武功不低,刚才也是好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呢!” 都尉看着白锦玉,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白锦玉又道:“特别是凤辰的那个手下,真的好难对付,我们好多弟兄不幸都牺牲在了他手下!不过……”她将屠割剑举起来亮了一亮,道:“不过最后,还是被豹头使力克了!” 众兵这才注意到白锦玉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把金柄银身剑。 白锦玉把屠割拿到他们眼前,特地指了那剑上的两个字,说道:“你们看,这两个字就是屠、割。屠割就是凤辰身边那个少年的佩剑!” 几个士兵开始附和:“嗯嗯嗯,这些天我的确见那少年一直是拿着这柄剑的。” “那少年剑不离手,宝贝得很,现在这剑在闻公子手中,那少年下场如何啊?” 白锦玉道:“当然死了啊!” 众人又惊又喜,禁不住又往了白锦玉手中的长剑看了看,相信了她。 “闻宴你……你不得好死!”李垣气结。 白锦玉不以为意地看看他,带着好不容易安抚好的众兵继续往前走去。 她走在最前面,所以第一个踏上平地。原以为此处早已无人的她,竟然瞧见树下还有一立一卧两个身影。 是凤辰和谢遥。他们还没走! 白锦玉浑然一惊,全身一汗。未等她想到举措,身后的都督和士兵已经跟着爬上了平地。 纵横满地的精甲兵尸体,触目惊心。 还有凤辰和谢遥,根本未被挟持的凤辰和谢遥! “你这个骗子!”都督瞬间醒悟,提刀砍向白锦玉。那些士兵也立即把刀压上了三个人质的身上。 白锦玉刺溜脚下灵挪,险险避过,一边逃一边高声道:“我骗人有什么稀奇的?!可惜你们到了修罗场才醒悟,未免太迟了——” 不错,她赌了一把,赌的是这块平地有高手围护。 她费尽花言巧语目的就是请君入瓮,就是为了把这帮士兵引入这个埋伏! 都督和士兵惶惶四顾,正想着白锦玉什么意思,当即,一支利箭呼啸而来,“噗”一声扎中了都督的心脏,穿甲而过! 那都督措手不及,刹那间双目睁爆。他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长箭,又抬起头来震恐地望向白锦玉,想说什么,可一张开嘴鲜血却先于口中流出,一会儿,轰然倒下。 白锦玉捏了把汗,尚未抚定游魂,利箭割风之声再次袭来,空中已射起一阵箭雨,径直索向随她引来的那些西赵士兵! 空气中响起一声声“噗噗”,不过片刻光景,一众士兵全部中箭,无一幸免。 屠杀一幕又上演了一遍! 第三十九章 西赵选婿 10 杀机在山野中消弭殆尽,这一茬胜负已分,尘埃落定。 白锦玉如释重负,一路紧绷的心弦终于霍然松弛。这一松懈,她顿时觉得混身发软力不能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下去。 “闻公子!” “闻宴!” “闻公子!” 白锦玉听见数道惊呼响起,可她眼前正天旋地转,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没能对这些呼声做出任何反应。 就快着地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背后被人一托,继而抵上了一个宽阔的胸膛,有只手臂揽着她,顺着她的倒势斜斜地落到了地上。 白锦玉缓缓地偏过头,眼帘中映入一副俊逸文雅的眉目,她定了定,嘴角含笑道:“谢谢晋王殿下。” 钰贺和司马玄也奔到了眼前,二人顾不上双手尚且缚在身后,一门心思地上下将白锦玉仔细端详。 忍了一路都没哭的钰贺终于哭出了声:“你怎么样了?啊?你吓死我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刚才都是装的,对不起……我刚才还那么说你!” 司马玄也急急道:“闻兄闻兄,我刚才咒你的话都收回,呸呸呸,闻兄你别放在心上,你可得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好了好了,”白锦玉刚刚就一瞬的晕眩,这会儿也缓过了大半,她看着眼前二人,埋怨道:“你们怎么都一个劲的道歉,就没人夸夸我吗?看我这妙计,简直堪称借刀杀人以少胜多兵不厌诈的典范。” “……” “……” 钰贺和司马玄面面相觑,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接话。 “闻公子足智多谋,算无遗策。”一个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白锦玉侧首,有点意外,也有点满意,更来了劲:“欸——你们看看晋王殿下,人家多会说话!我不管,我现在不想听什么道歉,你们现在只能夸我,快夸我!” 她倚在凤辰的身上,嘴巴不依不饶地耍着贫,这副样子颇有些让人忍俊不禁。钰贺看着她,哭笑不得,又见她一副认真在等的模样,很不自然地憋出了一句:“好,闻公子聪明绝顶……” 司马玄也紧跟道:“对对,闻兄深谋远虑,胸有城府,本太子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说完,他转头给停在一边的李垣招招手:“哎李大世子快过来,刚才就属你骂得最凶了,你还不快过来夸夸闻兄!” 那李垣不用司马玄说,脸早已涨得通红。他犹豫不前,踌躇了半天远远道:“闻公子,这不能怪我的,是你装得太像了,事前也没跟我们通气,所以我才那般出言不逊的!我……现在既然现在水落石出了,我也收回刚才的那些话,你……” 一句“你原谅我吧”或者“你别放在心上”终是说不出口。 司马玄匕道:“通气?那都什么时候还能通气?!闻兄急中生智还得抽空跟你通气啊!” 白锦玉笑看着李垣,知道这位骄矜的世子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十分的难为了,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又是给我道歉的。” 说着,她撑着地要站起,凤辰一旁扶着她,待她站好后放开手。凤辰继而拾起地上的屠割,走到钰贺、司马玄和李垣的身后,手腕轻转,一一替他们挑断了缚在身上的捆绳。 不知道为什么,这屠割剑在凤辰手中竟然全无半点杀气,随着他简单的挥动,直有一种柔美飘逸的风采。 双手解脱后的钰贺和司马玄立刻跳了过来,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白锦玉的胳膊问长问短。 “闻公子感觉如何?”凤辰把屠割收回鞘中,问向白锦玉。 她左右手捋下司马玄和钰贺,伸了伸双臂道:“没事没事,刚才陡然心绪逆顺所以晕了下,现在全好了。” 凤辰点点头,沉目看了一眼遍地的尸体,蹙眉道:“我们往上走吧!” 白锦玉也觉得这个环境的确是太肃杀了,连连点头道:“好,这儿瘆得慌,赶紧走!” 当即凤辰走回到谢遥身边,他一手提着屠割,一手抄过谢遥的腋下将他重新搀扶了起来。 白锦玉回头正准备招呼一众上路,却见钰贺、司马玄、李垣三脸震惊地盯着凤辰,像是看见了什么百年不遇的奇观。 白锦玉奇怪地走到司马玄的身边,偏头道:“你们干嘛?” 司马玄道:“晋王殿下竟然屈尊降贵地搀扶一个侍卫?” 白锦玉道:“这很奇怪吗?” 司马玄道:“这不奇怪吗?” 李垣道:“他可是凤辰啊!” 钰贺没有说话,可很显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白锦玉也不禁被他们带动,朝着凤辰和谢遥的背影看去。只见那丰姿卓荦的身影走在前面,正虚心扶着谢遥一阶阶地往山上走去。 看着看着,她理解了,为何钰贺三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因为凤辰是主,谢遥是仆。 白锦玉在翠渚长大,平时最多遇上师长才需施个礼表达下尊敬之意。其他的人,即使是烧饭的扫地的,都算是同门兄弟姐妹,平日里都是一视同仁平等相处,没有等第观念。加上她刚才目睹了谢遥为了凤辰殊死搏杀的场面,所以并不觉得此刻凤辰扶持谢遥有什么不合理不正常的地方。 但是钰贺、司马玄、李垣他们就不同了。 他们和凤辰一样,都是龙血凤髓的天之骄子,对自己的身份以及等级的理解要远远高于白锦玉。 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个主子放下身段去伺候一个仆侍,才会露出这样的震撼。尽管他们可能也猜想到了谢遥的伤势是因为凤辰而落下的。 白锦玉不禁暗想:这么看来,凤辰这个人还是蛮难得的,他对一个侍卫都能如此,苏丽华要是嫁给他也应该会得到善待吧! 想过这段,白锦玉拍了拍钰贺的肩头道:“别光看了,走吧!” 钰贺看着白锦玉放下的手,没有动身,白锦玉这才觉得她可能还有别的心事。便问:“公主在想什么?” 钰贺一脸愁色地转身,向着山下默默无言地远眺,在那里,还升腾着层层的乌烟。 良久,她闭了闭眼睛,悠悠道:“你知道吗,灵丞相一直待我亦师亦友,我父王也很信任他……我现在真的很担心父王!” “那你知道吗,你得活着。” 钰贺抬起头,看向白锦玉,晶莹的双眼因这句话生出了些些坚毅。她了然地轻轻点了点头,转同白锦玉朝山上走去。 六个人沿着山路又往上走了八九里,沿途依然是层峦耸翠、山水如画,但是谁都没有了那份观赏的心情。灵韦逼宫谋反的现实压迫着众人,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安。 就这样行至一处缓坡,白锦玉忽然听到头上有人喊了他一声“闻兄”! 她张头去找,竟然是乌穆和庆娜停在前方。 庆娜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憩,乌穆蹬着他的牛皮靴子正朝底下观望,似乎是在专程等他们一样。 白锦玉三步并两步地跨上前,正想说话,却先吓了一跳,只见乌穆右肩上居然站了一只白颈黑身的金眼猎鹰! 这只猎鹰体长超过一尺,目光深邃精神抖擞,体态雄昂双翼矫健,即便它眼下不动,也能叫人想象出它搏击长空、俯冲擒猎时威武英姿。 白锦玉不禁先好奇道:“乌穆王子,你这哪儿弄来一只鹰啊?” 乌穆别扭地捂着受伤的后背,不以为意道:“这啊,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只傻鸟,我刚喊它来的。” 白锦玉恍然:“哦,它就是你在毕都找了几天的……宠物啊?”白锦玉打量了一下那雄鹰阴恻恻的双眼、强劲锐利的长喙,实在有点难以联想这宠物二字。 看那只鹰在乌穆肩头还算乖,白锦玉就先放下这个,问道:“你们怎么停在这里?” 乌穆正要说话,眼睛余光一瞥,看到了跟着上来的钰贺,立刻就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赶紧地疯狂用脚踢她的阿姐。 庆娜正凝神休憩,被这踢踢醒,睁开眼就看见了钰贺,一下子立了起来。这对好友纵使多年不见,依然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又轮上此情此景,更是百感交集喜出望外。 “对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白锦玉找回正题。 乌穆回过神,立即道:“对了,你看!”他伸手向前远远一指。 众人都调头去看,只见那晴光万丈蔚蓝欲滴的天际下,鱼尾山雄奇壮美,宁静地屹立于群山之间。 白锦玉吃惊不已,连凤辰也站了起来。 愣了半晌,白锦玉才震惊道:“我们现在不在鱼尾山了?” 没有人回答,显然大家都看出来了,也都在消化这个事实。 乌穆道:“沿途为山壁遮挡,只有走到这里,转到了山这面才看清楚。” 这个突然发现令众人心中又奇又惶,仿佛咽了块生肉,要消化好一阵子。 还是凤辰先回了神,他提炼道:“看来上山的路早就被人改道了。” 他这话说完,众人一片沉默,但是这种沉默已然是一种认同。 司马玄立刻有点慌了,左右地问:“那,那现在怎么办呢?我们走还是不走啊?” 李垣埋怨道:“真是,没想到这选婿这么凶险,早知道……”他看了看钰贺,忍下了话头,但仍然忿怨地振了振衣袖。 司马玄白了他一眼道:“还好吧,凶险谈不上,顶多算个惊险吧,不是有高手在咱们背后帮忙嘛!对了,那些高手是什么人呀?”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闻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向她问话的是钰贺,她声音也有些慌张了,与今日刚见她的时候简直换了一个人。 听了钰贺的问话,众人都把目光聚向白锦玉。白锦玉这躺西赵之行,早已留给人足智多谋的印象,所以大家都觉得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必定能拿出一个惊艳的解决办法。 白锦玉也确实是好好想了想,遂道:“先吃点东西吧!” 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除了凤辰。 她在这团团的目光中僵了片刻,不自然地哈哈道:“怎么?你们不饿吗?从入山到现在都大半天了,什么东西都没吃……难道不该吃点东西吗?” 乌穆道:“不是我说闻兄,你真是到哪儿都忘不了吃啊?” 白锦玉道:“民以食为天嘛,怎么能不管天呢?” 李垣捂额,无语地走到了一边。 白锦玉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这一二三众人,道:“谁也没想到进山需这么久,都没带什么干粮,水刚才也打没了……我刚才沿途看见不少果子树,我偷偷尝了几个,挺好吃的,我现在去帮你们摘一些。” 乌穆道:“算了算了民以食为天,我陪你去。” 白锦玉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受了伤少动为宜,就在下面一点路,我去去就来!”说着就跑下了山。 少了白锦玉,留下的几人顿时有点尴尬,众家各自分散坐着,只有钰贺和庆娜时不时地会说两句话,发出点声音。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白锦玉就用衣摆包了一兜的野果子回来了。众人的气氛突然就活跃一些。 “来来来,别客气,每个人都有的!”白锦玉走到每个人的身边,热心地给每个人都分发了果子。 “谢谢。”凤辰道,拿了几个水果,分了一半给谢遥。 分完了水果,白锦玉也拿起最后的几个果子坐在了钰贺的身边。 她笑看着对面的凤辰用袖口将果子皮擦了又擦,一派洁癖作风,也学着他把果子多擦了两遍,才咬了一口。 她一边吃一边道:“人家给我们安排的道肯定是不能走啦,我们选条野路走走吧!” 李垣听了立即浑身一缩,忐忑道:“啊?走野路,那走到哪儿去呀……”他不安地把手里的果子捏来捏去,都快捏爆了。 司马玄立刻不耐烦地呵斥他:“就你话多!闻公子说往哪儿走就往哪走,怎么?你想出来拿个主意啊?” 李垣被怼得说不上话。 乌穆则领会了白锦玉的意思,沉声道:“好,绕一圈,回毕都!” 白锦玉赞赏地给乌穆的一点就通竖了下大拇指。 乌穆看了一眼肩头的那只鹰:“我刚才已有此意,所以已经让小黑去看了一圈,我们从这里走,”他指向道旁一处密林:“这个方向往前走十几里,会接上另一座山的山路。” 白锦玉当即拍手道:“那好,那就往这走,我们绕过这几座山,回毕都!” “啊?”李垣忍不住吟出声:“要绕出这几座山啊……”他简直快晕了。 白锦玉一边扶住他立好,一边道:“各位殿下王子太子世子,现在你们可一个都不能有闪失啊,你们随便哪个出事,楚离国君都说不清楚!” 白锦玉言语看似随意,但所说的内容却是事实。大家相视一眼,知道形势的严峻,都感到也只能如此这般了。 白锦玉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正对自己的动员感到满意,凤辰的声音平和地响起了。 “那个绿色的果子,别吃。” 平地来了这么突兀的一句话,正要吃果子的司马玄想也不想就问:“为什么啊?” 凤辰道:“有毒。” 司马玄又问:“你怎么知道有毒啊?” “……” 凤辰不言。 第四十章 西赵选婿 11 谢遥旋即转身向凤辰确认,李垣则第一时间扔掉了手里的果子。 众人如临大敌,一齐屏声盯着凤辰,而凤辰安然坐于一方岩石,衣端襟正,神情依然高雅。 直直看了半晌,众人既没等到他吐血,也没等到他晕倒。 但是,凤辰绝对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白锦玉咽了咽僵硬的喉咙,如履薄冰地轻声试探:“殿下,你……是不是看不见东西了?” 不出所料,凤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微,像是以免众人受惊。 但众人还是受惊了,受了很大的一惊。 下一瞬,谢遥就不顾一切地朝白锦玉冲了上来,幸得司马玄一把抱住:“冷静冷静冷静,少侠一定要冷静!” 谢遥挣扎道:“你存心的吧?!” 白锦玉张口欲辩却又哑口无言,这果子的确是她摘的,更是她亲自递到凤辰手上的,再加上她从和凤辰第一次见面起,就有意无意地针对他给他添乱,这事若是摊个别人,要说没存心她也不信。 “住口!”一声喝下。 钰贺护短地拦在了白锦玉面前,对着气红了双眼的谢遥道:“他要是想害凤辰殿下,怎么可能蠢到自己拿毒果子给殿下去吃!” “怎么不可能?!”李垣一旁嘟囔道:“他多日来不是一直都视凤辰为眼中钉肉中刺吗?!” 司马玄听了立刻暴躁:“你说什么哪?什么眼中钉肉中刺,有这么严重吗?!闻兄只不过是想赢得西赵驸马而已,只想拖凤辰殿下的后腿而已,绝没有想过要加害于他!” 看这情形,乌穆啧了啧嘴,摇着头对白锦玉道:“闻兄,我呢是绝对相信你的,但是吧,你这看起来,还真的……挺难解释的。” 这话不巧被钰贺听见了,她踱回来两步,一把将乌穆挤离白锦玉身边,道:“怎么难解释了?跟诸位如实相告吧,早在见你们之前本宫已经跟他说了,驸马人选非他闻宴莫属……” 钰贺脸一红,卡了下,脸更红了,迅速平复后又道:“所以,他在知道自己已然取胜的情况下,有什么必要再去加害凤辰殿下呢?” 乌穆挑了挑眉毛,递了个眼神给庆娜自己体会。 这事李垣和司马玄在之前估计也知道了八九不离十,只不过听钰贺这么确认了,司马玄连连拍手到:“闻公子哈哈哈恭喜恭喜,本太子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肯定就是西赵驸马!” 众人在一旁为了白锦玉来回的言语交锋,白锦玉听着越来越尴尬,她再看了看凤辰,心情就更复杂了。 堂堂的大徵朝瑰宝、自己的亲妹夫,晋王凤辰殿下,这会儿居然给她毒盲了!! 白锦玉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闯了个大祸。 不过手里的这种果子,他们翠渚的山上也有,未成熟时呈绿色,成熟后就是红色。红的吃了没什么事,绿的吃了就会发生点小状况。她摘的时候已经注意都捡红果子了,可不知怎么搞的还是不小心掉了个绿果子在里面。 不过意外归意外,这并不是白锦玉见识的第一例毒果致盲案。于是她好心地走到凤辰跟前道:“殿下,你别害怕,这没什么事的……” “没什么事?!”还没说完,好几个人就异口同声道。 白锦玉两手张着,感觉自己似乎用词欠妥了,连忙补救道:“误会误会我的意思是说不用太惊慌。我识得这个果子,对它的食性很了解,不熟的吃了是会眼盲,不过这眼盲都是暂时的,过个三五天就自然好了。” “你竟毫无歉意?“谢遥不可置信地看她,众人也是一派不敢轻易相信她所说的样子。 没有歉意吗?白锦玉觉得自己已经很有歉意了啊!她都让凤辰不要害怕了啊! 气性高入云天的白锦玉觉得自己倒霉冤枉还来不及,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这个歉意完全没有让人感觉到。 她与众人静对了须臾,觉得大家似乎是不信她,便道:“我发誓如果我说谎,就不得好死,出不了这……这也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山!” 谢遥扭过脸去,凤辰没有表态。 静了一气,白锦玉俯下身,承诺道:“殿下,你不要害怕,我担保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我对你负责!” 李垣插嘴道:“说得容易,外一三五天后好不了呢?” “咦——”乌穆和司马玄同时啧了下嘴,李垣用手臂挡了下脸,不再出声。 李垣的话还是入了白锦玉的耳,她转身就道:“李大世子别不信,我走过的桥一定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别看你……” “无事。”凤辰文声剪断了纷扰。 众人一怔,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万没想到凤辰仅以两个字淡化之。 他又道:“形势紧迫,我们往乌穆王子说的方向走吧,早些回到毕都才是正事。” 这话音平和,这内容平实,眼前这个宛如璧人的年轻男子,似一抹温暖的阳光,像一股绵绵的春风,仿佛大地一样包容万物。众人都滞得有些醒不来了,都像瞬间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 凤辰持起一侧的屠割剑,竖向身前的白锦玉,和颜道:“我目不能视,要有劳闻公子了。” 桀骜如白锦玉,此刻心灵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亲身经历得罪了人,对方“以德报怨”的事,竟被温暖得有些措手不及。 她木愣愣地握上屠割的剑身,汗潸潸道:“好……好,我会好好引路,殿下放心!” 凤辰嘴角轻轻莞尔,道:“好。” 白锦玉目光掠向一旁的谢遥,谢遥深受重伤失血过多,之前凤辰可以搀扶他,现在已经不行了,乌穆也要扶持庆娜,李垣八成是指望不上,钰贺又是个女子……最后,白锦玉只得把目光移向了司马玄。 司马玄立即就领会到了她意思,着实傻了片刻,继而自己干笑了两声道:“哎,既然这是驸马爷的意思,凤辰殿下也都搀过他了……那也没什么丢脸的嘛!闻兄,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白锦玉连连点头:“我都记下了,回头送你二十个大美女够不够!” “好!这可是你说的,不可食言!”司马玄一心认为白锦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于是忍着笑走到谢遥的身边,拉起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美滋滋的仿佛已然坐拥了二十个美女。 “二十个大美女?”白锦玉一转头却对上了钰贺审视的目光。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立即严肃道:“都给司马太子的!” 当即一行人拉的拉,扶的扶,走的走开始继续密林中走去,约莫走了近十里,果然没遇到埋伏。只是要想再往前走,也不行了,因为一个山洞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山洞洞口高约两人,宽约一丈,密密麻麻藤蔓交织,从外面往里看黑漆漆一团,人只要往洞口一站,立刻便感到身体冷了三分。 “乌穆王子,这儿怎么有个山洞啊,你的鹰没跟你说吗?”李垣不知何时已紧紧挨着了凤辰,肩膀抖抖索索连带发出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众人都看向乌穆,毕竟是他指的路。 乌穆无辜地看了看众人道:“你们别看我呀,我也刚知道啊!”他一指肩上的那只猎鹰道:“是它带的路,要不你们问问它好了!” 白锦玉右手握着屠割的一段剑身,那一头牵着凤辰,她不方便来回走动,只得伸着脖子往洞口里张了一张。终是没看出什么名堂,现在听了乌穆这么说,不禁将目光移向了他的那只鹰,问:“可不可以让你的这只鹰进去帮我们探探路?” 乌穆的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他摸了摸那只叫“小黑”的鹰,眼光中满满的宝贝,犹豫道:“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们可能对鹰这种鸟不了解,在没有光线的暗处它们的目力并不佳,让小黑进去也不一定有多大用处。” 庆娜沉沉呼出一口气,揭道:“你说白了就是舍不得!” 乌穆否认:“我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凤辰道:“乌穆王子没有说错,据我所知鹰类大多昼出夜伏,很多在夜晚是目力不佳的。” 乌穆连忙道:“阿姐你看,凤辰殿下都这么说了,你总该信了吧!” “但是,”凤辰顿了一顿,委婉道:“眼下如果让人贸然进入查看,也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所以别无他法,只能请乌穆王子忍痛割爱,让你的爱鹰探视一番了。” “啊……”乌穆全没想到凤辰最后还是让他把小黑放进去,顿时有点扫兴失望。 司马玄放下谢遥也走过来恳劝:“乌穆王子,凤辰殿下说得不错,我觉得你应该要对你的‘小黑’有信心,它不会出事的!” 钰贺抄起双臂,上下打量了一遍小黑,道:“这种猎鹰我们西赵也有,要是真出了事,本宫赔你个十只八只!” 乌穆冷笑了一声,道:“得了得了不必了。” 话虽这么说,但眼下其余众人几乎已达成一致意见,乌穆着实有些骑虎难下。他又摸了摸肩头的小黑,嘴里咕噜咕噜地跟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那小黑就扑腾起了铁扇一般的翅膀,尖呖地鸣了一声,径直飞入了黑洞。 听见这声响动,凤辰俯手道:“多谢。” 乌穆意兴阑珊地说了句“小事”,拖着脚步走到那洞口,插腰等待着小黑。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沉默变得越来越沉重,乌穆更是从一开始的静静等待,变成了在洞口焦虑地踱来踱去,越踱越快。 就在他决定要冲进洞去的时候,一声尖鸣嘹亮响起,小黑从洞里飞了回来!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疑,落在了乌穆的肩头。 乌穆愁眉顿展,白锦玉甚至觉得他都快喜极而泣了。之前她还不信有人会为了找一只鸟找到深更半夜甚至掉进河里,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也不得不信了。 “咦?这是什么?”乌穆从小黑的嘴里取下一个小物件。 众人赶紧都凑近去看,是一个样式精致的银色耳坠子。 钰贺问:“怎么会有个耳坠子?” 司马玄拍了拍乌穆:“你快问问你的鸟,这谁的?” 乌穆无语地翻了他一眼,不过真的咕噜咕噜和小黑说了几句,继而转头道:“洞里有人。” 李垣立刻吓作一团:“不会是埋伏吧?” 乌穆摇摇头道:“不是埋伏,小黑说那人躺在地上。” 钰贺托着下巴问:“躺在地上……那这人是死是活啊?” 乌穆看了钰贺一眼,扁了扁嘴巴,半天才道:“你以为小黑是人哪?它要是人就告诉你!” 乌穆和钰贺也不知道小时候结过什么梁子,两个人明里暗里总是有点不和谐。乌穆这么一怼,钰贺当即瞪起杏眼想张口回斥,却听白锦玉道:“让我再看看这个耳坠子。” 乌穆当即把银耳坠递给了白锦玉。 白锦玉接过耳坠,指尖捏着它上下左右的好好看了一看,总觉得对这个小物件有点儿印象,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仔细在脑海中回忆,想了又想,突然灵光一闪,道:“我想起来了,这是金奉烈的东西!” 第四十一章 西赵选婿 12 乌穆道:“难道说金奉烈也没走人家改的道,跑这里来了?” 白锦玉道:“这主仆二人诡计多端城府极深,不排除他们也发现道路为人所改,择了条别路也走到了这里。” 众人纷纷深以为然。 李垣见此,抖抖索索开始牙齿打颤,一脸张皇地也不知道是在问谁:“既然金太子在里面已遭到不测,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这个李垣,原本白锦玉对他也没什么特别印象,但是今天开始,她觉得这个人真是无比讨厌。遇到事不出力没担当,说的话不是增加恐慌气氛就是打退堂鼓。 以至白锦玉现在一看见他就来气,更是懒得回答他任何问题。 钰贺也差不多,她秀眉一拧,反问李垣道:“已遭不测?” 乌穆也跟着道:“小黑也只是说人躺在地上,就这样定论人家已遭不测也为时太早了。” 纵然知道已惹人不快,李垣仍然怕得坐立不安:“那总归他不是好好的……我觉得……” “你觉得还得下山是吗?!”司马玄翻了一眼,走过来俯身像看什么稀奇似地看了李垣一眼道:“我的大世子,咱们不就是从下面上来的嘛,人家都能在那里放火了,那你觉得楚离国君在下边能好吗,说不定……” 白锦玉轻咳一声打断了司马玄,给他向钰贺那边使了个眼色。果然,钰贺光听这半句已垂下了颈脖,司马玄当即领悟,捂着嘴巴缩到一边不再言语。 白锦玉轻轻走到钰贺身边,想安慰两句,可眼下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说了句含义广泛的话:“多想无益,公主保重自己,国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与你重聚。” 众人静默了片刻。 这时,一直于旁静听的凤辰道:“既知金太子在里面有异,我们应当进去。灵韦是要以我等要挟国君,只要我们不出事,安全回到毕都,他就起事无名。” 这釜底抽薪的道理讲得直接明了,再由风辰的声音娓娓道来,顿时这事就像拍了板,众人便跟同了心似的,一门心思开始张罗进洞。 洞中乌黑一片,首先需要几段木棍做火把。白锦玉便把凤辰安置坐下,自己提着剑往下方的树林里走去。 她离了众人没多久,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一回头发现人是乌穆。 他眼下负伤在身,腰站不太直,肩膀上还站着小黑,样子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白锦玉甩着手连连赶他:“我就砍几根树棍而已,你受伤了就多休息会儿,别背个鸟跑来跑去了!这样子可不怎么英姿飒爽。” 白锦玉一边笑说一边劈下一段腕粗的木枝。她平日在翠渚没少在山上各种玩耍,加上这屠割削铁如泥,活干得是轻轻松松驾轻就熟。 然而乌穆的神色却明显不对劲,连这次白锦玉话中的调侃都置若罔闻。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碎步到白锦玉跟前,煞有介事地低声道:“闻兄,你注意点凤辰!” 白锦玉心神一震,手中停下,意识到乌穆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于是她机警地向他点了点头,二人往树林深处又走了走。 确认隐蔽后,白锦玉忙问:“怎么说?” 乌穆道:“我招小黑来的时候,让它在这附近都飞了一圈,有一伙人跟着凤辰。” “跟着凤辰?” 说有一伙人跟着他们,白锦玉已不奇怪。之前和豹头使、西赵兵的血战,这些神秘的高手已经暴露了两次了。 但是现在是在西赵境内,而且他们之中有六国王孙,为什么乌穆会如此笃定那些人就一定是跟着凤辰的? 白锦玉不禁问:“你如何确定他们跟的是凤辰而不是别人呢?” 乌穆胸有成竹道:“很简单,因为刚才冲出那波围剿后,我和阿姐、还有金奉烈他们都继续往山上走了,但是,凤辰并没有。那时我招了小黑过来,刻意让它在空中盘旋,就发现了那些隐匿的高手。凤辰没走,那些人就没动,都跟着凤辰留在那平地附近。” 白锦玉怔住,当下就确定了乌穆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只是她判断的依据却是另外一个。 那就是“凤辰没走”。 如今思来,凤辰没走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身后的人是跟着他的。 试想一下,当时白锦玉独自下山去救钰贺,如果凤辰也像乌穆他们一样先离开那块平地,那自然身后的高手也会跟着他一道离开。等到白锦玉再回来时,就根本不会有人帮助她解决掉那些西赵兵! 想到此,白锦玉心头微微发颤,一是对凤辰有点感激,二来也感到凤辰有点令人生畏。 “我怀疑小黑已经被他们发现了,我方才让小黑转了一圈,已经看不见那些高手了!”乌穆道。 白锦玉若有所思道:“这个凤辰真是看不出来啊,大家都乖乖地没带侍卫上山,没想到他却在暗地里带了这么多人!” 不过这事还真说不得是好事还是坏事。公然破坏规则简直拿其他人当笨蛋自然不对,但是如果没有他带的这些精兵强将,他们也没可能逃出生天。 “嗯!”乌穆沉沉地点了点头道:“此人不知是表面一套背里一套,还是早知今日有异事先做了准备,总之城府比那金奉烈有过之而无不及。闻兄你弄坏了他的眼睛,现在又和他寸步不离,你可得小心点!” 白锦玉听此提醒,不得不引起重视,凛然地点点头。 二人伐了些木棍行若无事地抱着回到洞口,乌穆掏出火折子,让各人都撕一些衣服布料缠在木桩上。 白锦玉只是靠近了凤辰一点点,谢遥便以为她要来撕凤辰的衣服,立刻伸手拦了她。 白锦玉道:“放心——我不碰你家金贵的殿下,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撕我朝晋王殿下的衣服啊!” 说毕,她拿着屠割的另一端微微碰了碰凤辰白玉般的手,道:“我只是让殿下握好,要走了!” 谢遥凝色收回手,凤辰则应言抓紧了屠割,轻声道了句:“多谢。” 当即众人就举着火把扶的扶、拉的拉、走的走一起入了山洞。乌穆和庆娜走在最前面,白锦玉和凤辰垫后,其余人都在中间。 众人方才在洞口站着就觉得凉意飕飕,现在入了这山洞更是感觉冰霜寒意透衣而来。 地上满是凹凸不平地碎石砾,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不过十来米就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 之前小黑飞了许久才出来,白锦玉便知这洞穴一定深得离奇,现在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山洞比她预想的还要大多了。 又往前行了百余步,突然停了下来,从前面传来了乌穆的声音:“闻兄!这里有个分叉,左右两条洞穴通向两个方向,怎么走?” 白锦玉拿火把往前照了照,可惜这微微火光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便道:“随便吧!” 气氛一僵,黑暗中也能感到有数道眼光朝她射来。半天,庆娜道:“随便……也得有个方向啊!” 白锦玉想了想,拿不定主意,迟疑地侧首看了看凤辰,道:“殿下有没有意见?” 就着火把的光亮,凤辰明俊的脸庞轻轻摇了摇。白锦玉又转过身去,思忖片刻,道:“左为右尊,就选左边吧!” 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随意,但总归也是个主意,众人当下便往左边一条路上走。 终年不见阳光的地面越往里越潮湿,一不小心就会脚底打滑。白锦玉刚想提醒众人注意脚下,就听见走在她跟前的李垣“哎哟”了一声,摔了个屁股朝天。 李垣本就一路战战兢兢地,这下彻底情绪崩溃了,索性坐在地上哭喊起来:“这里太恐怖了,我走不了走不了!我好后悔,我恨死来西赵了,我好后悔——父王!母后!!你们快来救救孩儿吧!救救孩儿吧——” 他的声音绝望凄厉,在这空旷黑暗的山洞里被无限放大,反复回响,直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司马玄听了直接破口大骂:“李垣你个孬种,你是看到死了吗?要在这儿呼爹喊娘的叫救命?!” 白锦玉倒觉得这时候不能再刺激李垣了,这个高扈国的宝贝世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捧在手里养大的,养成了这幅骄矜胆小的性格,眼下的这个情况怕是真的已经到达到他能承受的底线了。 她于是先放了屠割,举着火把俯身去将李垣从地上搀了起来,好言安慰道:“你别害怕,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死的!” 李垣颤颤巍巍地没将白锦玉的这句安抚当回事,但乌穆听言,心中大怔,猛地回头,眯着眼睛朝着白锦玉的方向眺去。 这时钰贺靠了过来。 就着火把微弱的光线,白锦玉看见她秀丽的脸蛋上满是歉疚,可能李垣呼救的内容太直接了,直接到钰贺不得不得站出来表态。 “李世子,你们来到西赵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哪知道这场选婿竟会被有心之人利用,行谋乱之事,现在这番处境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请罪。”钰贺说着,也流出眼泪来。 西赵惟一的公主钰贺,到此时也没了任何姿态,众人见此也纷纷恻然不言。 白锦玉叹了一口气,对她劝慰道:“现在不是公主自责的时候,凡事应多往好处想。如果我们不能决定处境,那至少我们可以决定自己怎么想。我们不把事情想得那么糟,只想好的结果,好不好?” 庆娜听了也来劝钰贺和李垣:“闻公子说得对极了,我们就决定往好处想,我们一定会回到毕都的!” 钰贺的道歉,众人的安抚,李垣这时也仿佛冷静了一些,他抬手抹了抹眼泪,振作了一下道:“公主,我失态了……走吧!” 见波动平复,庆娜回到队头跟乌穆说了些叮嘱的话,一抬头,却见乌穆一个字也没听,怔愣地举着个火把看着队尾。她忍不住也向后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看什么呢?” 乌穆蓦地回神,眨了眨双眼,敷衍着道:“哦,没什么,走走……” 看着众人重振旗鼓又恢复了队形,白锦玉退回凤辰的身边。她一手举着火把向前照路,一手下意识地去捞屠割剑。 这一捞,没想,却直接握上了凤辰的手。 这只手温润修长,骨肉匀称、细腻如滑,有女子的柔软光润,亦有男子的骨节分明。 白锦玉怔了一瞬,触电般尴尬地松开手,口中道:“得罪了得罪了!”赶紧将火把凑过来,照着屠割握住了剑身。 凤辰弯了弯唇线道:“无事。” 白锦玉牵好凤辰,正准备往前走,忽然前方集体尖叫,鹰呖遏空响起,接着传来一阵滚滚凌乱的落地声!白锦玉大惊,伸着火把去看。 前面的人全都不见了! 幽暗中还残留着小黑翅膀带起的一点风,不过一会儿也消失了! 她赶紧拖着凤辰上前,没走几步,凤辰突然回拉剑身道:“小心!” 白锦玉顿时停步,脚下一阵落石淅沥的声音,她低头一看,自己竟已站在了一个深坑的边缘! 人全掉下去了! 白锦玉吓得心脏扑通乱跳,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撞上凤辰。来不及喘一口气,她立即上前趴在坑沿上拿火把朝下面照。 火把这点光亮根本照不出多远,深坑里更是漆黑一片,想是众人的火把都在掉落的时候扑灭了。 乌穆、谢遥、钰贺、司马玄……白锦玉把一个个人名喊了遍,半天没有回响,就在她快要气馁的时候,有道声音微微弱弱地传了上来:“闻公子……” 白锦玉倾耳一听,这声音竟然是李政敏的。 这声音听着有点远,一想便知这个深坑绝对不浅。白锦玉赶紧朝他喊话:“李大人,我们掉下去的人离你远吗,他们怎样啊?” 李政敏语无伦次道:“不知道……好像摔死了……又好像没有,啊!”最后直接惊叫了起来。 随后乌穆的声音传了上来:“不是很好……但都还活着……晕了几个。” 这时钰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是的,谢遥庆娜他们都晕了。”听到人都还活着,白锦玉心绪稍定。 接着,她听见下面响动了一阵,之后乌穆挫败的声音就飘了上来:“太黑了,也太高了,我试了试不可能上去了……闻兄,下面就要靠你了……你赶紧找到出口,再找人来救我们吧!” 白锦玉连忙遥遥应道:“好,你们别急!我一定能找到出口,一定会带人来救你们的!” 乌穆“嗯”了一声,安静了片刻,忽而道:“那个凤辰殿下,你要是嫌累赘就把他推下来吧!” 第四十二章 西赵选婿 13 即使在黑暗中,白锦玉也没勇气去看一看凤辰听了这句的脸色。 但白锦玉知道,乌穆并不完全是玩笑,事前他就提醒过她要注意点凤辰,如今她只身去找出口,如果还要一边防着凤辰,的确是分身乏术。 但要把自己瞎了眼的妹夫推下去……这自家亲戚的,总归不大合适。 白锦玉被夹在中间,只得面上护道:“推下去?!这位可是我大徵朝的金枝玉叶,舍不得也使不得!” 她接着又叮嘱乌穆了几句注意安全乖乖呆着之类的话,才站起身来。 凤辰权当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却道:“闻公子,你问问他们金太子是否在下面?” 刚才一阵惊乱,白锦玉全忘了还有金奉烈这一茬,他这一提白锦玉才想起,连忙道:“是啊,差点忘了!”于是又对着坑里高声问起:“李大人,你家太子是不是也在下面?” 当即李政敏的声音就传了上来:“什么?!王太……太子不是应该出去了吗……我掉下来时托了他上去……”接着她听到了乌穆和他说话的声音,可惜隔着太远,也听不分明了。 “下面没有金奉烈。”白锦玉一面回答凤辰,一面退离了深坑。 她一手从凤辰手中接过火把,另一只手重又抓住了屠割,问向凤辰:“怕不怕?” 凤辰道:“怕什么?” 白锦玉道:“就剩我一个人了,你怕不怕我保护不了你,或者,被我害得更惨啊?” 凤辰抬眸对着白锦玉微微一笑,全然不似个眼盲之人,说了句颇有深意的话:“全看闻公子了。” 这个回答真是滴水不漏,看似回答了问题,其实什么也没说,还给人一种很有道理的感觉。白锦玉心道:不愧是十五岁就能代表朝廷体面出任外使的人,仪表挑不出毛病,说话也这么周圆。 “此路不通,我们先回到那个岔路口吧,换另一条路试试吧?”白锦玉征求凤辰的意见。 凤辰道:“好,或许金太子就在另一条路上。” 白锦玉不禁多瞧了凤辰一眼,道:“殿下,没想到这金奉烈这种会寻你难堪的人,你还挺关心他的嘛!” 她这话说完,空气冷得结冰,她瞬间也领会到了这冰冷的所指。 要说给凤辰难堪的人,金奉烈算什么,她“闻宴”才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好吗?! 初见就闹事放蛇逼停他,然后联合成舟、司马玄两太子骗他买了两件价值不菲的玉器,接着在择婿赛场上时不时语言上挑唆气势上挑衅,后来成舟太子直接失控射伤了凤辰,再到今日又给他吃了毒果子害他眼盲……回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她白锦玉有什么立场说人家金奉烈?! 她当即轻咳两声,斩断话题:“来来来,我们往回走,慢一点好了!” 当下二人扶着粗糙的洞岩回到了之前分叉的路口,除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洞口,果然还有另有一个洞口。 此间三条路汇聚一处,一条是进来的路,一条是通向深坑的洞口,这两条都走过了,白锦玉也没多想就带着凤辰往右边的那个洞走去。 没走几步,忽听“嘣”地一个闷声,白锦玉紧急回头,竟是凤辰撞到了头!她心口一悬“哎呀哎呀”赶紧撤了回来看个究竟。 原来,此处山洞比另一边低矮了许多,刚巧够白锦玉的身高通过。她方才一径全神贯注探视前方,自己通过后没提醒一下凤辰矮身,以至他直接一头撞上了块垂下的石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白锦玉吸了好几口凉气,情急之下直接伸手给凤辰揉了揉额头:“这边洞口有些低洼,我竟忘了提醒要你弯身了!” 凤辰没有半句埋怨,可能是涵养颇高,也有可能是对白锦玉已经无话可说了。 叫白锦玉有些自责,他微微仰后让过白锦玉的手,温声道:“我并无大碍,闻公子不用如此慌张,你专心带路一时难免忘记我已目盲。” 白锦玉怔愣了一下,不得不服。面对害了他多次的自己,还能说出这么体面的言辞,真不知他是心大还是人品太好。 白锦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低声地允诺:“好了好了,我保证底下不会了,来,我现在给你挡着……殿下你弯下点身子、再低一点……对,可以进来了。” 白锦玉和凤辰沿着曲曲折折的山洞往前走,越走越感到空间狭窄,沿途几处地方都仅容一人通过,在这之下,二人的衣衫都被锋利的山石划破了不少。 “你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同吗?”凤辰忽然问。 白锦玉蓦地停下,举着火把往四下照了照,四处都是黑漆漆地,阴森之中有些紧迫压抑。但是这个感觉是从一进开始就存在的,眼下凤辰问的是“不同”显然不是指这个。 白锦玉一头汗地问:“殿下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凤辰现在目不能视,他另外的四感可能比她更为敏锐。 凤辰缓缓道:“这里一段路好像特别的闷。” 其实走了这么久,白锦玉也有些渐渐感觉不适的地方,被他这么一说,她才突然感觉这种不适就是太闷了,就是这么回事。 “的确是太闷了。”白锦玉认同。 她还在想为什么会这么闷,凤辰已道:“这说明前面是死路。” 白锦玉一听,当即就知道凤辰判断得不错。闷,说明这条路上没有风和空气流通,也就是说前方不会有与外面相通的出口了。 白锦玉不禁自吟出声:“右边一个山洞尽头是个深坑,这左边一个山洞又是条死路……莫非这整个山洞是穿不过去的?” “也不一定,”愁苦之际,凤辰道:“我们往后退三百步,那里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白锦玉迷惑道:“是吗?” 凤辰温言道:“先试试吧!” 白锦玉道:“好!” 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和人说话竟都是有商有量的口吻,真是有点颠覆她以往对王公贵胄的想象。她不禁心中感慨:凤辰这人间春风的称号,好像还真不是个虚名。 “一、二、三、……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白锦玉口中数着数,带着凤辰往回走。 凤辰说三百步,便真是整整三百步,三百步后空间一下阔裕了些许,有清新的空气流入,气闷的感觉得到一定的疏解。 二人在这里站停片刻,便看见火把的苗焰受到气流波动,微微地有些颤动。 白锦玉盯着火把,细心地辨别出气流的方向,最终她独自往左前侧走了四五步,小心地将火把往前照去,探手一摸。 不出所料,这里竟藏着个极其狭窄、别扭的小转弯! 白锦玉走进这个弯,往前竟然真出现了另一条隐蔽的夹道! 白锦玉大松一口气,服道:“殿下,你可真是太神了!” 当即,她感到重获生机,雀跃着跑回凤辰身旁一伸手:“来!”把凤辰拉了过来。 这条小路越走越宽,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光景,白锦玉感到越来越不对劲,再走了一阵,她停了下来。 “怎么了?” 白锦玉看着眼前,头皮一阵发麻,咽了口唾沫道:“前面有……六条路!” 不错,走到了这里,前路竟然歪歪扭扭分布成了六个方向的洞口,活像来过一群老鼠被乱掏一气后的样子。 “六条?”凤辰听了也有点吃惊了。 白锦玉用举火把的手背了擦了擦头上的汗,纠结道:“这……选哪条走啊?这一条条的都通到哪儿去也不知道!要一条条试吗?” 凤辰凝神片刻,则忧心道:“不知道金太子是否在这其中?” 白锦玉无语地呼了一口气:“我的殿下,你还管什么金太子啊,咱们管管自己吧!” 凤辰道“嗯”了一声,也凝思静立。 白锦玉突然问:“殿下,从一到六,你喜欢哪个数字?” 凤辰疑了一下,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刚才她就是以“左为右尊”随意的选了条路,现在这随意也有点如法炮制的意思。 “就一吧。”凤辰道。 白锦玉故意地针对道:“一好呀,一心一意,用情专一都是好词。” 凤辰听出了弦外之音,道:“闻公子有什么直说吧!” 白锦玉怔了一下,随即昂然道:“无他,我就是有些奇怪,殿下既有婚约为何要来参加选婿?这样叫未过门的嫁娘情何以堪?我平素最看不起三妻四妾的男子了,但正如司马玄曾说你们荣耀宗室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殿下你就算想三妻四妾也不用在成亲的节骨眼上在人家嫁娘心口剜刀子吧!” 白锦玉一口气说了好多,胸中愤懑尽数一吐而快。 凤辰了然道:“难怪闻公子一直不喜欢我。” 这话说的,白锦玉考虑刚才语气语调可能太严厉了,便软了些声音道:“我也不是不喜欢你,我还是很想喜欢你的。”毕竟你是我亲妹夫,将来都是亲戚,虽然以翠渚的门规以后也未必会有机会走动,但是总归也是名义上的亲戚,谁想亲戚之间处不好关系。 她又道:“我只是认同无论男女都应该从一而终。世人常要求女子对男子这样,为什么男子不能也这样呢?若男子真心爱一个女子,就该为她守身如玉,这样的男子才是真君子,这样的感情才称得上人间佳话!” 凤辰听了静了片刻,低声道:“钰贺公主没有选错人。” 当下白锦玉领着凤辰走入左数第一条洞口,蜿蜿蜒蜒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又到了一个岔路口,只是这个岔路口怎么看都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怎么了?”见白锦玉不走,凤辰问。 白锦玉后背一阵发毛,支支吾吾道:“我们好像又绕回到了那个六条路的岔路口了……” 空气静得冰冷。 半晌。 凤辰道:“你喜欢什么数字?” “嗯?”白锦玉回头看了看凤辰,确定他不是开玩笑,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其实我挺喜欢八的,可惜……啊!!!” 一个黑影窜出,白锦玉猝不及防被一把推得撞在山岩上。 下一瞬,她感到手中一空,火把已被人夺了去!!! 白锦玉顾不上疼,紧步上前,就发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拿着她的火把要跑进一条山洞,她当即出声高喊道:“金太子是你吗?” 果然,那身影顿住。 白锦玉站起身来,稳住声音道:“金太子……你别跑啊,我们一起走,一起找出口出去呀……” 金奉烈滞了一滞,冷哼一声:“不必!”继而又抬脚朝前走去。 “哎哎哎!”白锦玉赶紧追上两步,金奉烈见她跑来,也加紧往前跑了两步,白锦玉不禁破口道:“金奉烈!这火把是我们的!你堂堂一国太子怎么行强盗之事?传出去不怕世人笑话吗?!” “笑话?!”金奉烈举着火把转过身来,昏黄的火光照着他脸上的狞笑叫人望而生畏。 只听他道:“等我做了西赵驸马,你们这些手下败将拿什么笑我?” 白锦玉吓了一跳:“你不是吧,咱们都生死未卜了,你还想着做驸马吗?再说国君现在怕也是水深火热的,他哪还有心情选驸马?!” 金奉烈却不这么想,自信满满魔怔道:“等本太子抢先出去救了国君,国君自然会将公主许配给我!” “哈!”白锦玉简直匪夷所思了,她这才想起来金奉烈好像还不知道钰贺也在这山中了,不过她眼下是绝对不准备告诉他了。 金奉烈阴测测道:“现在火把在我手中,我即将第一个回去救国君,你们就好生在这儿呆着吧!”说完,他头再也不回地奔进了黑暗中。 “姓金的你站住!!”白锦玉大喊。 这个地方沒了火源还不是死路一条?她急得满头大汗提脚就追。 刚动身一步,袖子却给凤辰拉住了,白锦玉回头急得要跳:“别拉我让我去追他呀,没有火把我们怎么出去?” 凤辰静声道:“你别急,这个地方有火把未必是好事。” 白锦玉一听,不再跳脚,在黑暗中息下身来,问向凤辰:“什么意思?” 凤辰顿了一顿,道:“你现在不要着急,什么都不要去想,先把心平静下来。” 虽然看不见凤辰此刻的神态,但在这闭塞窒息的黑暗中,他依然镇定,说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朵芸花悠然绽放,温抚舒缓人心。 白锦玉心中莫名生出一点好的信念。 于是她遵从了凤辰的意思,强令自己稳下心来做起调息,直到噗噗乱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这时,凤辰才不疾不徐道:“这里有气流灌入,足以证明此洞存在出口。虽然我们四周漆黑一片,但因这出口的存在,你仔细看看,一定有某些地方黑得稍微不一样些。”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锦玉恍然大悟。 这凤辰,真的是太聪明了! 第四十三章 西赵选婿 14 黑暗在糅合了不等的光亮后会形成强弱多种层次,它可分为纯黑、乌黑、青黑、灰黑、灰、浅灰…… 这黑与黑之间的差别,再搭配习武之人敏锐于常人的五感,白锦玉带着凤辰还真就摸索到了一个出口。 距离洞口还有百步的时候,白锦玉松开牵了一路的屠割,向凤辰道了声“谢谢”。 凤辰淡淡回道:“我应谢你。” 白锦玉对凤辰报以一笑,忽而随性道:“我不想走了,我想一辈子就这么看着前面这个小山口。” 凤辰神色微微不解。 白锦玉于是道:“殿下啊,夕阳衔山,天际的云霞点缀着黄昏,金色的余晖照进幽暗的山口,你我的生路……真是瑰丽缥缈得如同一场梦啊!” 凤辰浅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白锦玉感慨万千道:“看到自己寻觅的事物就在眼前,就要得到所求的这种感觉,真是令人幸福。”或许今日经历了太多,刚才洞中又逢一段绝境,致使她生出了不常有的感触。 凤辰道:“我也累了,且休息片刻!” 白锦玉回头,心道凤辰真是挺会做人。 白锦玉清楚,在这过去的这个把时辰里,表面上是凤辰目不能视由她照顾着,但其实是凤辰一直在支撑她。在这乌漆抹黑的阴森之地,她之所以并不怎么恐惧,并且能找到出口,全是因为凤辰的存在。 他的波澜不惊和从容自若就像一块压舱石,让她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至始至终都很有信心,未曾真的感到绝望过。 白锦玉有点累了索性坐下,拍了拍地面道:“殿下也坐坐?” 凤辰辞道:“不用,我立着即可。” 白锦玉预料地点点头,脑中浮起之前凤辰反复用袖口擦果子的画面,便想凤辰可能有点洁癖。不过,皇室贵族自小养尊处优,有点洁癖也范属正常。 白锦玉上下打量了下凤辰,心忖道:幸好凤辰现在看不见了,不然他若是见了自己满身灰尘还破破烂烂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眼光打量着一路往上,她便瞧见凤辰的发冠有些歪了,一绺碎发从他前额落了下来,看着有些不符合印象中的凤辰了。 大徵朝的王侯贵族素来最注重头冠之仪,有所谓“冠不正则人不端”的说法。白锦玉也不坐了,站起身来道:“殿下,你头冠歪了,我来帮你理一理。” 凤辰伸手一摸,果然微微色变,犹豫了一下,道:“有劳了。” “谈不上谈不上!”白锦玉寻了块干净些的石头请凤辰坐下,走至他的身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小梳子准备开工。 谁知,刚一抽掉凤辰的玉簪,只听“啪嗒”一声,玉冠应声而裂,白锦玉还来不及伸手去接,它便倏地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玉殒声。 凤辰乌黑的长发顿时如瀑布一样披下,白锦玉目瞪口呆,凤辰同样也是。 “我……”白锦玉喉中一紧,说不上话来直愣了半天。她一手颤抖地从地上拾起那半个破碎的玉冠,傻眼地看了又看,无力地解释道:“我……我什么都没干啊,我发誓,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凤辰无语。 二人静对良久,白锦玉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哦哦哦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那洞里撞到头的时候磕到了这个玉冠,只是当时它还由玉簪束着所以并未开裂,这会儿我一拔开玉簪就……” 越说越觉得自己像在推卸责任,白锦玉摆摆手道:“唉,不说了不说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当时没提醒你低头的缘故……凤辰殿下,对不起啊,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凤辰仍旧无语。 白锦玉知道凤辰是真的生气了,是啊,换谁不生气,换了她估计得气疯!已经瞎了,现在还得披头散发…… 白锦玉咬着指甲,窘迫得一头汗。 忽而,她眼中一亮,豁然道:“对了,有办法!殿下殿下,我的飘巾长,可以一裁为二,你稍等一下啊!”说着她抬手就解了身后数尺长的蓝色飘巾,将屠割拉出一段,对半割为两段。 “六尺六的飘巾一半也有三尺三,虽然不那么潇洒飘逸了,但仍是不差的。”她转过身,将飘巾递在凤辰面前,小心征求道:“殿下,我的长巾虽然比不上你的玉冠,但是,它也是我买得最贵最喜欢的一条飘巾了,最重要的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殿下,能不能屈就一下?”她睁着眼睛,追逐着凤辰脸上的表情。 凤辰玉面无色,半晌,他沉声道:“既然是最喜欢的,就不应该割舍。” 听了这话音,白锦玉心中一落,当即心宽了许多,道:“这不是没办法嘛,再说了这条飘巾能缠上殿下尊贵亮丽的青丝,那是它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它高兴还来不及呢!” 凤辰听了,强行忍住神色。 当即白锦玉就帮凤辰和自己重新梳理了头发。给凤辰梳头的过程中,白锦玉只觉得凤辰特别乖,若不是看着他,还真要以为是给个孩童在梳头。 “殿下真好看,就算是半截飘巾也是人间绝色。”看着系了飘巾后的凤辰,白锦玉赞道。 凤辰道:“别玩笑了,不是夕阳衔山了吗,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好。”当即白锦玉就扶着凤辰站起,二人各自拍了拍衣摆。 突然,凤辰道:“闻公子你有东西落了。” “是吗?”白锦玉全然没听见什么声响落下,左右看了看道:“哦,没什么,是楚离国君发给我们的那个小画。”一边说,她一边从地上捡起那张鬼画符,展开重又看了看,眼睛慢慢好整以暇地瞄向凤辰,像要揭露什么似地道:“殿下,国君刚发这画卷的时候你为什么看我呀?” 凤辰莞尔道:“你不是也看我了么?” 白锦玉拖好屠割拉着他往洞口走,口中道:“你是不是怕我看出来——楚离国君想选的驸马就是你啊?” “哦?何以见得?” “因为这画上画的是一块姜啊!这‘姜’字拆开可不就是美、女二字!可惜这道理只有通汉字的人才能看出来,所以……这幅画明摆着就是画给殿下你一个人看的嘛,简直昭然若揭啊!” 结合钰贺公主伪装卫兵跟在他们队伍中,如今再看楚离的这副画,白锦玉领悟,这鬼画符根本就不是题目,而应该是个提示,提示他们要找的是一个美女。 “你不也看出来了吗?”凤辰道:“何以将自己排除在外呢?” 白锦玉理所当然地想回一句“我怎可以与公主相配”,话到嘴边突然感到不对。 这时,凤辰已继续道:“我那时看你,是因为猜想闻公子你——可能是他们父女二人的心中人选,”他顿了顿,笑了一下道:“如今事实证明,正是如此。” 白锦玉她真的没算上自己。 由于女子的身份,她天然的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参选者,再加上最后角逐的这一个个青年哪个不是地位显赫的王公太子?所以她也天然地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凑数,是国君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不重门第的摆设,根本没觉得楚离国君真的会考虑她,所以看了这个鬼画符后,她只想到中选者是凤辰,万没想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眼下凤辰这么说了,再联想钰贺明里暗里对她的表示,白锦玉越来越觉得像早已内定她为驸马这回事,不禁越想越乱,瑟瑟发抖,心悸之余竟然有点庆幸这选婿现在被搅黄了。 二人出了山洞,白锦玉带着凤辰往宽处走,夜幕渐垂,加上一路杂草齐身视觉受限,白锦玉担心天黑了后会遇上出没的野兽,便不由地加紧了步速,期望能找到一处人户落脚。 然而走到了天断黑,一汪清水似的月亮都从山腰爬上了天空,四下还是寂无人影。 幽僻而荒凉的山野中,寒意渐起,夜风吹过漫漫的树林野草,发出鬼啸一般的尖哨,配合远山上传来的一两声凄厉的狼嚎,直叫人心生胆寒。 野外不比那个山洞,这一幅声音景象让玩遍翠渚各个山头的白锦玉都隐隐感到有些紧张,她担心地看向身旁的凤辰。 心道:凤辰为人一向镇静自持,情不外宣,虽然此刻未显忐忑之状,但毕竟眼为五感之首,如今失了这首感的他,就算外表再冷静只怕心中也是不安的。 白锦玉当即收了屠割剑,直接抓上了凤辰的手腕,郑重道:“殿下不要害怕,我现在带你先去找溪流泉水处,只要沿着水流往山麓下走,肯定会找到人家的。” 听了白锦玉的思路,凤辰道:“好。” 简短的一个字,听得出信任。 看着这幅样子的凤辰,白锦玉不禁笑着道:“殿下好乖,我都能想象出你小时候的样子了,你小时候一定很讨人喜欢吧!”她的语调一半调侃一般夸奖,也并不是真要凤辰回答。 ------题外话------ 亲爱的们,本书从下章开始做了防盗处理,正版和盗版时不时情节细节会有很大出入。 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写书不易而盗版站猖獗,本作者和他们斗智斗勇,让正版读者得到尊重。 最后,感谢大家支持正版,祝你们阅读愉快,在本书找到美好,么么哒~ 第四十四章 西赵选婿 15 一月中天,万籁俱寂,山影朦胧。 从看不见的的远处传来溪水潺潺的声音。踏着月光,白锦玉毫不犹豫地拉着凤辰往水流声处走去,果然没花太多的功夫,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在树石交错中显现于二人面前。 在涓涓的溪面上,月光化作无数条银亮的小蛇,摇晃攒动。豁然见此,白锦玉欣喜至极,跳着往溪水跑去,跑了一半突然想起凤辰,又赶紧回头去拉上他。 让凤辰坐上一棵老树桩,白锦玉走到溪边,双手插进水中一连兜着喝了好几口水,才总算解了半天的渴。她左右晃晃,就着月光摘了片大树叶,在水中好好的漂洗了几遍,卷成个斗状,舀了些水拿给凤辰。 “殿下,我喂你喝点水。”白锦玉预先告知,两只手小心地握着树叶递到凤辰的唇边。 凤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却往后让了让,抬手推辞道:“多谢,不必了。” 白锦玉无辜道:“叶子我洗干净了的。” 凤辰停了一下,道:“多谢,我只是不饮生水。” 白锦玉怔愣了一下,好好地观察了凤辰半晌,忽然伏低身子问他:“怕染病?怕肚子痛?怕小虫子在肚子里安家?”白锦玉的声音越说越轻柔,倒像一个大人对着小孩在说话。 凤辰的脸上极为难得地露出一丝闪躲。 白锦玉死死咬住双唇才不至于笑出声来,她好好地憋了一下情绪,轻咳了两声,又继续哄小孩子似地道:“但是殿下你知道吗,喝生水会肚子痛,但不喝水却有性命之忧啊!肚子疼顶多吃两副药也就好了,但如果累及性命可就没法啦!” 凤辰听了这话,简直石化了。 白锦玉原本只是想劝他喝点水,可是劝着劝着竟觉得太好玩了!闻名遐迩风姿高彻的晋王殿下,没想到是吃这套的! 她抿着嘴差点笑背过气去,不禁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控制住,继续哄道:“殿下不怕不怕,这些水都经过无数大岩石小沙砾的过滤了,已经变得非常非常纯净了,殿下可以喝一点点。” 凤辰的眉尖越蹙越紧,白锦玉却道:“如果殿下不喝,我可能会一直这么说下去……” “我喝。”凤辰语气未变,却几乎斩钉截铁。 白锦玉立刻换了正常的声音:“这就对嘛,我们一路来走了多少路、过了多少时辰?怎么可能不渴呢?这时候就别讲究这么多了,身体要是脱水了可是要误大事的!” 说毕,她又凑近凤辰,托着树叶轻轻贴上他的唇,小心地将里面的水一点一点地倾斜倒他喝。 一小斗水全喝完,白锦玉用袖口帮他擦了擦沾湿的嘴角,问道:“甜不甜?” “嗯?” “我问这水甜不甜?” “甜。”凤辰道。 白锦玉托着腮帮打量着凤辰,自言自语道:“真的好想认识一下小时候的凤辰殿下呀!一定可爱极了乖巧极了!” 凤辰的脸色真的已经很不好了,奈何受制现状,面对白锦玉的胡乱调侃也只喉结翻动了一下。 之后,凤辰听见白锦玉走开了几步,正寻思她去做什么,脚步声又走了回来。接着,他感到脸上一凉,不由地就仰身让开,却听白锦玉道:“别动,让我给你洗个脸……我看见那山下有一户人家亮着光,等下我们就去敲门。” 她用沾过水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他的脸,笑着说道:“外一那户人家是个小娘子,本来不愿意帮我们忙的,但一看到殿下你这惊世绝俗的英俊模样,就改变主意、同意了呢!” 凤辰攫住白锦玉的手腕,沉声道:“休得胡言。” 白锦玉一怔,这才意识到凤辰并不是她翠渚的那些师兄师妹。他们没那么熟,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也绝不能容忍别人这样轻佻的言辞。她这些话若是在徵朝说,恐怕早就被关进大牢一顿打了。 白锦玉后知后觉地开始懊悔,软声假意卖乖道:“好,我不胡说了……殿下可以放开我了吧,好痛!” 凤辰没有再说什么,放开了白锦玉。 白锦玉揉了揉手腕,正腹诽他看着文文静静力气还挺大,却听凤辰道:“你骨骼纤细,倒像是个女子。” 白锦玉浑身惊出一声冷汗,心都悬起。明知凤辰眼睛盲着,愣是看着他确认了半晌,才硬生生地回道:“你……你什么意思啊?说我像女人……你瞧不起我是吧?” “我并无此意。”凤辰道。 白锦玉不愿意再掰扯下去,赶紧道:“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们抓紧去找山下那户人家吧,看能不能召集一些人,乌穆他们还在等我们去救呢!” 白锦玉带着凤辰沿溪而下,一径向着山下的那户微光走去。自从拉了凤辰的手腕后,白锦玉就一直拉的是他的手腕,屠割再没派过用场。 一来是因这拉手腕实在是比抓着剑方便多了。要快就快、要慢就慢,遇到脚下不平上上下下的时候她还能借凤辰一把力。 二来她抓了这么久,凤辰也没表现出拒绝和抗议,想来这也是个令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 花了一炷香的功夫,白锦玉总算带着凤辰来到了那户院落。 这院落由一排木栅栏围着,白锦玉伸手进去三掏两掏地,凤辰正想阻止她,“啪哒”一声栅栏已被白锦玉打开了。 凤辰喉里咽了一声,白锦玉僵硬地一松手,那不甚精致的门就自己怡然地朝后敞去了,白锦玉窘然道:“下次殿下早点说哈……” 凤辰微微收了收下颚,白锦玉看着他的神色,料想他腹中必定在说:庐州闻氏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教化出来的弟子深谙窍门开锁,只怕是离偷鸡摸狗也不远了。 “走吧。”凤辰道,却听到白锦玉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忙什么,便问:“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 “……” 白锦玉笑着道:“我看这身上有些血迹,所以把这件脱了,别吓了山里人家。”她把衣服理成一团扔进了山坳,又用泥土盖了鞋子上的一星血迹,这才道:“走吧!” 二人当下朝那院里的两进泥土房走去,虽然只是过了一天的时间,但白锦玉却好似久不逢人间烟火,心头一热跑上门前提手欲拍。 忽然,她腕上一紧,一转身,凤辰低声说了两个字:“借宿。” 借宿?白锦玉困惑,难道不该是喊人去救乌穆他们吗?不是他说带着众人回到毕都就能让灵韦起事无名吗?难道这事不是早一刻好一刻吗? 白锦玉心下有疑,不过她这一天下来对凤辰已生出几分信任。她想既然凤辰要这么办,一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点了点头,郑重地拍了三下房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白锦玉扬声道:“大姐,是迷路的行人!今日我与兄弟来山中狩猎,不曾想追逐猎物失了方向流落此处。辗转了一天才发现大姐家这处院所,眼下天色已晚,我与兄弟衣寒迷途,所以想问一问方不方便在你家借个宿啊?” 屋里低低响起一阵人语,而后那男人道:“不开不开快走!这么晚扒人篱笆来敲门的绝不是什么好人!” 白锦玉眼也不眨道:“没有没有!我绝没有扒你家栅栏,是你那栅栏没锁好,我一推就推开!我发誓我们绝对是好人,不然你开门看看好了,我兄弟二人品貌端正、仪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好人!” 里面又一阵人语,像是女人和男人起了分歧。 白锦玉正趴在门上细听,手肘被凤辰轻轻推了推,她转头去看,凤辰手里拿了个钱袋向她递来。 白锦玉当即领会,取过钱袋高声道:“大哥大姐,我们真是迷路了。如果你们肯收留我二人,我们会给你们一些报酬的,虽然我们身上也没有带很多钱……”白锦玉打开钱袋子,改口道:“但是三五两金子还是有的。” 门里静了一阵。 白锦玉正欲再游说两句,凤辰道:“我们走吧,前面或许还有人家。” “啊?”这一眼望去哪里还有人家?白锦玉有点不情愿,正要说话,房门“嘎吱”一声开了半扇。白锦玉回身,只见来者是一个三十来岁左右的妇人,瓜子脸蛋,身材匀称,头发微散,衣服也是匆忙中理的,能从松垮的领口看见她白净的脖子,显得很有些风情。 妇人的眼睛生得极媚,看人都像带着勾子似地,白锦玉只被她盯了一眼,顿觉得喉中干涩,说不上话来。 沉默一阵,白锦玉脸红红地醒过神,向她施了一礼。妇人见此,眼神一亮,上下打量了白锦玉一番,弯起嘴角道:“果然是好相貌!” 她看着白锦玉的时候,白锦玉陡然觉得自己好似一件货品,总感觉她如果看得满意,大会有花钱把自己买了归为己有的可能。 她干干地笑了笑,一伸手将凤辰拉到门前介绍道:“这位是我兄弟,请大姐行个方便,收留我们在你家借宿一晚吧?” ------题外话------ 我是作者伪装清纯,感谢:工作是看得见的爱、步步步惊云、叫我小开心果、桂香流年古韵长安、花谢莫相离等对我的支持!! 感谢所有读过《一妃虽晚不须嗟》的读者,本书由于我更得太快(哈哈,我是指和别的新书相比),目前连首推都还没排上,大家就能够在我透明时期发现这本书还这么支持我,真的是缘分,我很感动! 所以,我一定会努力写出精彩的故事哒,希望你们经常来看书,给我留言评论,爱你们!!!么么哒~ 第四十五章 西赵选婿 16 妇人妩媚一笑,瞥眼去瞧凤辰,这一瞧,她浑然一怔,像被雷电击中似的,面部表情刹那间全都冻结在了脸上。那风情的双眼也不再流转了,直愣愣地盯着凤辰,连白锦玉看着都要窒息。 “大姐……大姐……大姐?”白锦玉叫了三声,妇人都没有转神,她便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屋内灯光如泼,像轻烟似地笼着凤辰,他很年轻,形貌伟雅,面如冠玉,一双眼睛特别的澄明温善,半点看不出盲了的样子。纵然衣衫有着几处破漏,但是凤辰的颐雅端方并非是靠脸和衣饰,而是一种整体的皎洁高雅的风仪感,加之他此刻又有金柄银身的屠割在手,在出尘宝剑的衬托之下,直给人一种“湛若神君”的感觉。 “你在那儿愣着干嘛?!”屋内一个男人赤膊着上身、趿着鞋履向他们走了过来。 白锦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凤辰感到她的退怯,低头“看”了她一眼。 男人走到了门前,嘟囔着:“到底什么人?”转过头来,一怔,下一刻眼睛就像匕首一样将她和凤辰上下刮了一遍,赶道:“滚!”就势就要关门。 白锦玉连忙抵住门,哀求道:“大哥大姐求你们了,我哥哥今天误食野果中了毒,眼睛都已经看不见了,这外面黑灯瞎火的好生恐怖,我真不敢再带他乱走,请你们行行好通融通融吧!” 凤辰听到“哥哥”二字,抿了抿双唇。 “干什么!”妇人一把将男人挡开,一脸心疼地向凤辰看过来,毫不犹豫地两手打开门将他二人让了进来,热诚道:“快快快,外面夜凉,二位公子进屋再说!” 凤辰向妇人微微颔首,仪态俊雅,女人的眼睛顿时如火一样燃烧起来。 妇人道:“有句话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你哥哥一进这门,我怎么真觉得这屋子就亮了几分呢!!” 白锦玉:“……” 男人不禁对妇人气结:“我看你是一见小白脸就走不动!” 妇人听言上去死推了他一把,训道:“我平生就一个爱好,就喜欢俊俏小伙,为了怕你吃醋老娘从毕都转到这山沟里,现在人家送上门给我看,我还不能看啊?!” 妇人甚是泼辣,身彪体壮的男人在她言语刺激下竟憋出了一脸委屈之状,大有小媳妇遭人始乱终弃后的既视感。 白锦玉当即脑补了一段风流娘子情场老手为一个憨厚男人浪女回头归隐山林的动人爱情故事。 那妇人倒是热心,先请了二人坐下,又倒了些热水给她们喝,接着又问他们饿不饿。听到白锦玉说饿了,拿出了一些干饼和咸菜给他们吃。 与妇人不同,男人一直坐在边上冷冷地监视着他们,仿佛随时提防他们和妇人摩擦出什么火花。 由于凤辰看不见,白锦玉直觉得这男人的眼刀子都扎在她一个人身上了。眼下要借宿人家,她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缓解一下这敌对的气氛。 于是她壮了壮胆,拿着凤辰的那个钱袋,走到了赤膊的男人身边,谦声道:“大哥,我们今晚实在叨扰了,这点心意你收下,小小意思,是我们的不成敬意。” 说着,她打开钱袋,想从里面数几颗金子给男人,结果还没拿好,袋子便被男人一把抢过。 只听那男人赌气似地说:“必须都给我才行!”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眼睛根本没看钱袋子,一直看着妇人,仿佛一个故意做出格事情,想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 奈何妇人还在贪婪地欣赏凤辰,根本没注意他。 见妇人无动于衷,男人无趣地把眼光落回钱袋。 白锦玉也回了神,苦笑道:“好好好,都给你都给你。” 男人一看钱袋里的东西,脸色有些好转,白锦玉又说了几句你身材好好你家真干净之类的漂亮话,总算让这男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息。 白锦玉刚觉得松了口气,谁知,凤辰忽然道:“金子可以拿走,钱袋要还来!” 男人顿时两眼一竖,把一文没取的钱袋子扔还白锦玉,大怒:“他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白锦玉也想知道! 金子都给人家了,还稀罕什么钱袋?她好不容易才安抚好的人,为个小钱袋子又炸了起来! 白锦玉想给凤辰使个眼色劝他别作妖,偏偏他又看不见。眼看男人就要上前去讨说法,白锦玉连忙拦住道:“哎哎哎大哥,我这哥哥就是小孩脾气,你别生气……你是有所不知,这钱袋子是他娘子给他亲手缝制的,所以他比较在意……如果弄丢了,他回去逃不过娘子一顿骂的!” “他有娘子了?”男人问。 白锦玉立刻意会到男人在乎这个,忙把点头得飞起:“有有有,他不仅有,而且他和娘子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如胶似漆,他这一辈子是绝对不会再看上别的女子的。”白锦玉随口乱编,凤辰手握屠割,脸上一片寒霜。 妇人则啧啧道:“你家娘子真是好福气啊!”说着离了凤辰,进了里屋。 “哈哈哈!”男子狂朗大笑,一把揽住白锦玉的肩头,高兴地拍了两下:“好好好,这位小兄弟会说话,我太喜欢了!” 白锦玉顿时觉得一打糙皮厚肉锁住了自己,更有股腥臊体味灌入口鼻,她惨笑着把钱袋的金子倒进男子的手中,攥好钱袋几乎挣脱着从他热情的怀抱里挤了出来,一径逃似地奔到凤辰身旁。 “拿好。”白锦玉把钱袋塞给凤辰,哆嗦着搓半天被男人抱过的肩头手臂。 这时,那妇人从里屋拂帘走了出来,手里捧了些衣服边走边说道:“我这里刚巧有两套新做的外衣,我见二位公子身上衣服破了不少,如不嫌弃就换一换吧!” “不行!”那男子一把夺过衣服,咂醋道:“这是你做给我的衣服,为什么给他穿?!他的衣服让他的娘子去给他做!” 妇人气得拿指头狠狠戳了男人一头,一把抢过衣服道:“没出息的东西,人家给了那么多金子,不够穿你两件衣服啊?!再说,我做的衣服还从来没给这么俊的郎君穿过呢!” 说着,赌气似地扭着屁股把衣服拿到了凤辰的眼前。 此情此景,白锦玉连忙拒绝道:“不用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大哥的衣服……”说了一半,她低头看看凤辰的身上为锐石划破的衣服,心中又一阵唏嘘,想他堂堂一国王爷恐怕打出生起还没穿过这么破烂的衣服,遂又改口道:“好吧要不,让我哥哥换一下就好了,我就不必了!” 白锦玉料想凤辰未必会同意,谁料,他却道:“好。” 妇人和男人又互相瞪了一眼。 “闻宴,”凤辰又道:“帮我拿下剑。” 凤辰说得郑重,白锦玉应着帮他拿过屠割,妇人当下就跑上前来,直接上手几乎扒了凤辰的外衣。 “这……”白锦玉语塞,战战兢兢地朝男人看了一眼,果然,男人的脸色都绿了。白锦玉心道幸好只是换一件外衣。 不得不说,这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这种枯草色的荆布衣服穿在凤辰身上后,居然也显出了些些贵气,浑然有了一段天然雕饰的风采。 妇人心醉神怡,围着他连连转了十几圈,毫不吝啬地用大量夸张的词汇礼赞了凤辰。 “多谢大姐!”凤辰向着妇人一作礼,妇人受宠若惊赶忙上前相扶,白锦玉看见妇人趁机握了凤辰的手许久,很是舍不得放下。 这一幕终于彻底激怒了男人,他气得上前一把推开凤辰,将妇人一把抱起扛在肩膀上,直接扛进了里屋,噗通一声扔在了床上。接着里面传来了二人骂骂咧咧的吵架声,纵然妇人骂得比较凶,但之后再也没有成功出来过。 二人听了一阵戏,白锦玉笑道:“真是红颜祸水啊!”她左右看了一看,山里人家,屋内简陋只有桌子和凳子了,她于是道:“看来我们只能将就将就趴在这桌子睡一晚了!” 凤辰并无异议,随她一同坐下。 良久,凤辰以为白锦玉睡了,却传来了她的声音:“哥哥!” 叫了一声后她自己先嗤嗤笑了一阵,之后才嘀咕道:“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 凤辰默了一下,道:“是吗,哪里?” 白锦玉道:“她刚才摸你的手,你都没有让开。而我给你喂个水你都让的!” 凤辰没有反驳,道:“睡觉。” 白锦玉道:“她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占你便宜了,你没有感觉到吗?” 凤辰道:“睡觉。” 白锦玉叹了口气道:“唉,也不知道乌穆和司马玄怎么样了……” 凤辰仍道:“睡觉。” 白锦玉道:“我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先借宿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凤辰刚欲说话,白锦玉截道:“好了我知道!’睡觉’嘛!” 第二日。 晨曦的阳光从泥土房粗糙的窗棱缝隙中漏进来,凤辰睁开眼帘,看见周围迷蒙一片,他多眨了几次眼睛,视线从影影憧憧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闻宴没有骗他,那个果子的致盲只是暂时的。 他一抬头,看见闻宴就睡在咫尺,以手为枕,侧卧在桌上,睡得香甜。 白皙的脸蛋,鼻子秀挺,唇珠微翘,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平静地阖着,两片扇羽似的睫毛紧紧地贴在脸上。 凤辰看着这个亦敌亦友的年轻人心道:十六七岁年纪,真是有些雌雄莫辨…… 目光一径往下,凤辰的目光渐渐凝滞,怔怔地盯着白锦玉微仰的脖颈间。 他不禁俯身更加仔细地去观察,这一俯身,如披的长发从旁垂下,一段蓝色的飘巾也随之垂落了下来,和眼前之人发顶所系的这条是一模一样的。 冰魄一样水蓝色的绸缎,暗绣着近乎透明的蓝色海棠花色,清俊之中不失俏丽。 目光从飘巾移下,便看见了那熟睡之人圆润小巧的耳垂上,有一点芒尖似的小眼…… 凤辰眸光一缩。 闻宴,竟是个女子吗?! 第四十六章 西赵选婿 17 白锦玉一觉醒来已是辰时,她实在不能原谅自己这种形势下还能睡得这么好。内疚劲还没过,一个噩耗就把她砸晕了,屠割不见了! 屠割这把剑,虽然昨天当了一天的牵引和拐杖,但本质上它还是一件天下绝无仅有、价值连城的传世国宝。看凤辰的神色,白锦玉就知道,这件东西丢了,绝对是件大事。 原本今早起来,他们是想靠这户人家找一些山民去那洞中救人的,但是屠割一丢,就彻底打乱了计划,只能先等那一早不见的夫妻二人回来。 “从她摸你我就知道要出事,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醋坛子!”白锦玉的第一直觉就是那男人拿走了剑。 常人总以为只有女子吃醋会做出疯狂之举,谁曾想这男人要是醋火攻心起来,做出来出格离奇之事只比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夺走了他娘子的欢心,那男人看你剑不离身宝贝得很,就偷了你的剑,肯定是这样!”白锦玉倚在木栅栏上,看着妇人的一双垂髫儿女在院子里玩着一个锅盖大的皮鼓。 凤辰坐在院子里,听了白锦玉的话,阖了阖眼睛。 白锦玉敛了话头,无声地看了眼凤辰,心道真的不能再说了,凤辰已经很倒霉了,眼盲了,又丢了名剑,这心情八成已是无法形容了。 不一会儿,妇人回来,一听凤辰丢了剑,几乎和白锦玉一样,当机立断就说是男人拿走了。从妇人笃定的语气中可以看出,这种事在他们之间绝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由妇人的口中得知,男人是去山上砍柴了。白锦玉当即问清了路径,委托妇人照顾好凤辰,自己便二话不说跑进山去找人。 沿着妇人所指的方向,白锦玉寻到一条上山的小径,连续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在山腰上撞见了正背着柴火唱着小调的男人。 乍一见白锦玉,男人小调即止,他停下步子与白锦玉至少对望了几个呼吸。 白锦玉目光将男人浑身上下扫了一遍,没有看见屠割,便直截了当地问:“我哥哥的剑你拿哪儿去了?” 男人一脸装蒜道:“什么剑?” 白锦玉瞪了他一眼:“什么剑?我哥哥昨天手上提了那么长的东西你没看见?” 男人道:“没看见!” 不要脸有时候真是一种智慧。 白锦玉忍住发作,想了想道:“好吧,我跟你说句实话,那个剑不能乱碰!你知道我哥哥为什么一直拿着那把剑不放手吗?” 男人微微怔结了一下,迟疑道:“为什么?” 白锦玉眼看着那男人身体紧绷起来,信步上前道:“你昨晚没看我们拿剑只拿那把剑的剑身吗?” 男人双眼睁大了一些,忙问:“为什么?!” 白锦玉立刻揭露道:“唉?你不是刚说没看见过吗?” 男人:“我……” 白锦玉假意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胡绉道:“因为那把剑的剑柄上,有毒啊!如果有人的握了那个剑柄,毒就会沾上他的手,通过他的手传遍七经八脉……” 白锦玉眼睛瞄着男人,果然男人已经低头去看自己的掌心,她立即揪住他道:“哼!你还说你没拿剑!你没拿剑你看什么手?” 男人被抓个现形,全身无措,白锦玉立即道:“废话少说,剑在哪儿!” 男人一把推开白锦玉,什么也不说撒开腿就往山下,白锦玉紧追其后,一边追一边骗他道:“你这鱼木脑袋,我要是找到剑马上就带我哥哥走了。你不告诉我,我们就一直待你家,你老婆看见我哥哥那黯然神伤我见犹怜的样子,肯定该心疼死他了……” 白锦玉还没说完,男人刹住了脚步。 白锦玉赶紧收脚,这才没撞上男人,她点着头道:“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她绕到男人的面前,好言道:“你快告诉我剑在哪儿吧,早一点找到我们就早点离开你家了。” 白锦玉的话说到了男人的心里,他低头想了想,支支吾吾地承认道:“好吧,我给大傻子了。” 白锦玉皱起眼睛:“大傻子?” 男人道:“我本来是想把剑扔进山谷的,半个时辰前,我在山上遇见了也在砍柴的大傻子,他说喜欢那把剑我就送他了。” 白锦玉无语地扶了扶额头,屠割也有今天!于是赶紧拉住男人道:“那好,你现在带我去找大傻子!”当即她就押着男人往山上去找人。 空旷的山野,白锦玉和男人一直爬到山顶都没有寻到半星人迹,无奈的白锦玉决定直接去大傻子家等,二人旋即马不停蹄地匆匆赶往大傻子家。 然而大傻子家门紧闭,二人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人回来。白锦玉越等越焦急,这一来一去的晌午都要过去了,再拖下去乌穆他们在洞里怕是都要急死了。 正在此时,她听见男人自言自语道:“他不会是去集镇上卖柴了吧……” 白锦玉猛然回头,神色大变。屠割若现于人前,那他们的行踪一定暴露无遗! 白锦玉心下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袭卷全身,她当即不再等什么屠割大傻子了,抛下男人,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回他家! 山里人家不比都城,每户都相距甚远,这一路白锦玉差不多又花了半个时辰。快接近院子的时侯,白锦玉停下了脚步,空气中有种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气息,让她不敢再轻易往前多走一步。 她伏下身来仔细体味,是太静了。 山中应是野雁杂鸟多不甚数,白锦玉记得离开那会儿明明还是燕雀之声洋洋盈耳的,但是此时此刻,这些鸟鸣居然都消失了! 白锦玉不禁抬头看去,盘算这苍翠的山林中得埋伏多少人才能有此景象。 小院四周一片冷寂,冷寂之中杀机四伏。 然而小院中仍然安谧宁静,妇人的那双小儿女都围在凤辰的身边,不知他说了什么故事,两个孩子都托着脸在他脚边聚精会神地听着。那妇人也陪同身旁坐着,一脸色迷迷地享受,眼神还是分寸不移地紧紧盯着凤辰。 白锦玉心中五味杂陈,凤辰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这近在咫尺的危机。 对于白锦玉来说,进去还是离开,是一个问题。 想了一想,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从山道上走了下来,形若无事地走进了小院。 “你回来了?”凤辰问,声音隐隐意外。 白锦玉随意道:“嗯。” 妇人一见白锦玉回来十分高兴,立刻迎上前来关心道:“公子没找到剑吗?是不是没有看见我家男人?没事,等他一会儿回来我来问他!” 白锦玉没有顺着妇人说下去,而是拍了拍妇人的肩膀柔声道:“大姐,你先带着孩子回屋里去吧!” 凤辰默默垂了垂眼帘,妇人则看着白锦玉疑惑问道:“为什么呀?” 正当她想要解释的时候,小院四周响起一片噗噗的落地声,连绵的山林中从天而降一片银甲,银闪闪一片,像落了一地的银鸦,片刻之间就将小院围了了个严实。 院中妇人惊得尖声叫起,两个孩童扑向妇人紧紧地抱住了母亲的双腿。 来得真快! 白锦玉心口一揪,全身本能地紧绷。 她不忘推了妇人的肩头:“大姐进去吧!”一边说一边揽了她和孩子送进了门里,带上了门。 再转过身来,小院前密密麻麻已足有数百之众的精甲兵。 面对这森怖的排场,白锦玉突然庆幸凤辰眼盲了。 静默了片刻,忽而院落外响起整齐的步伐,这一众精甲兵踏着铁靴,开始一步一步朝院落逼近。这一声一声的脚步踏在地上,引得地面轰然振动,像刻意在凌迟被困之人的心志。 “砰”一声响,栅栏被一脚踹飞,一阵尘烟飞扬后,一个身穿黑甲、背挎长刀的彪形大汉踏了进来。在一片粼粼的银阵中,他拔地而起一身纯黑铁甲,威风凛凛,混身都散发着势不可阻的气势。 而他的手中,赫然拿着金光银亮的屠割!! 不出白锦玉所料,屠割一现,人就找上了门。 目光将来者打量,白锦玉双目一怔,看见他的心口也有一块豹头形的护心镜,所不同的,他这块护心镜不是黑色的,而是金色的,在一身冰冷玄甲的衬托下,发出灿灿金光。 白锦玉双肩不禁收紧,心道不好,此人只怕比昨日那个豹头使更难对付。 这个大汉不发一言,目光像狼一样直接攫向凤辰,阴沉,凶狠,像对猎物势在必得。 这一刻白锦玉想的是,作为习武之人她应该保护不会武功的凤辰,作为大徵的子民她应该保护温良贤德的晋王,作为苏丽华的姐姐她应该保护这位妹夫,保护她亲妹——苏丽华的未来幸福。 鉴于这三个原因,于是,白锦玉走上前挡在了凤辰前面。 “殿下,你别害怕。”也许这话说惯了,到这个时候她仍是这么说。逞能,的确是她的缺点。 “我没有害怕。”凤辰道。 白锦玉一怔,有一瞬地出神,只因凤辰这一句答得很不一样。 之前白锦玉也对他说过几次“别害怕”,凤辰回的都是“好”,但这回,他说的是“我没有害怕”。 白锦玉不禁想起乌穆的提醒,凤辰如此镇定,莫非真有后手? 她当即道:“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带的高手呢?现在可以喊他们出来了。” 谁料,凤辰道:“我没有带高手。” 白锦玉又一怔,傻了良久,苦笑道:“不是吧?昨天帮我们杀掉那些叛兵的不是你带的人吗?” 凤辰默了默,道:“不是,我只带了谢遥。” 白锦玉仿佛狠狠地被打击了一下,刚刚燃起的信心瞬间被浇了个透凉,半天醒不过神来,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在她怔愣地时候,凤辰道:“帮我拿一下那个鼓。” “啊?”白锦玉懵了。 凤辰道:“对,帮我拿一下孩子们的鼓。” 白锦玉匪夷所思,如今大敌当前,凤辰居然要什么鼓!但是看他执意如此,白锦玉也只好收了手臂,朝那院子中间走去。 她一动,顿时就响起了一片兵器出膛的声音,至少有一半的精甲兵都调转目光向她监视来。白锦玉强制镇定,拾起地上那面锅盖大的鼓,回来递到来凤辰的手中。 “谢谢。”凤辰道,依然沉静如常。 白锦玉心中苦笑,有点羡慕他眼盲。 鼓为两面鼓,蒙皮而制。凤辰左手将皮鼓揽在怀中,右手修长的五指轻轻并拢,一转腕,白皙如玉的手松弛地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鼓面上,发出了一声低沉与清脆兼而有之的鼓响。 这记鼓声一下,在场者无不浑然一震,或许是鼓的原因,或许是凤辰气态从容不迫的缘故,这声渊拔的鼓点竟有了几分绵里藏针的慑力,在空气中似缕萦回。 凤辰没有停,随着他的手自然娴熟地起落,鼓声开始变得强弱有序,叠叠如浪,终成了曲调。 这时,凤辰引吭唱到: “山光云影转玉阖, 我有明珠在沧海, 万里浩瀚长思君, 一曲高歌心似织, 六宇起高台, 四时去复来, 长忆戍客征远道, 曾来故人不还乡。” 第四十七章 西赵选婿 18 凤辰的歌声技法很高,字正腔圆,圆润自如,荡气回肠不失深情细腻,高贵俊逸不失纯真朴实,直把这首思念征夫的曲子,唱得大气磅礴又感人肺腑。 一曲歌毕,小院内外静默无声,那淋漓尽致的华越之声仿佛久久不散,萦绕飘荡在山谷云间。 一时间,连众多的精甲兵都醉心在他的歌声中,逼围的杀气都减弱了几分。 有些隐隐说不上来的东西盘上白锦玉的心头,这首歌好是好矣,凤辰也唱得极为精湛,但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唱这种歌?这首歌也……太像在召唤什么了。 见此,那一直横眉狞视的金豹头使不愿再等,大掌向下一压,将屠割连鞘插入土中,“镗”一声抽出身后的大刀,昂声道:“殿下,我等奉灵丞相之命恭迎殿下返回王都!” “恭迎?”白锦玉讥笑道:“这种恭迎真是少见啊!” 白锦玉之后,凤辰则淡淡道:“哦,还是灵丞相吗?这么说来他还没得手。” 他的语调冷静又清晰,没有一个脏字,却直戳人心一针见血,丝毫不留情面。 白锦玉双眼微睁,之前的凤辰一直是谦谦君子的形象,不,其实他现在仍是,但谁都能听出他话中暗藏的讥讽。 金豹头使脸上一黑,果然恼羞成怒,直将那把长刀握得上下抖动。 “老婆!”正在此刻,院外传来一声惊呼。 白锦玉心口一提,是男人回来了! 白锦玉骂道:“真是个蠢货,看到门口这幅阵势了还进来做什么?!” 她说了这一句,凤辰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快走!别回来!”白锦玉已不能做什么,只能冲那男人大喊。 那金豹头使向众兵一挑眉头,几个精甲兵立即扑飞上前,不过片刻,那男人便被人从院外“砰”一声横空甩进了院子。 白锦玉心道要命,脱口而出:“慢!” 可惜魁梧的金豹头使已经出手,他抬手,正好掐住男人的脖子一把接住。 男人像被巨兽咬住脖子的猎物,四肢在空中徒劳地抓挠挥舞,而这豹头使却像钢叉一样,高举着男人,仿佛是在逞狠。 白锦玉紧紧地看着豹头使,放低了呼吸,请求道:“放过他吧……他是无辜的。” 豹头使的眼中闪着怨毒的杀意,下一刻,白锦玉还是听见男子的颈骨发出了“咔嚓”的一声响。 一甩手,“咚”的一声,男人被重重的抛了出去,摜在栅栏上,被挡了一下,落在了泥土地上。 “不——”一声惨嘶,从里屋扑出一个身影,箭一样奔到男子面前,抱住男人伏身痛哭! 白锦玉怔得半晌回不过神来,杀人,这么随意的吗? 地上的男人瘫软着,口中鲜血汩汩扑出,眼睛直直地盯着抱着他的妇人,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妇人一下下为他抹尽鲜血,沾得满手鲜血淋漓,手足无措地哭着。 男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眼眶里滚滚流出泪来,振作了许久,拼了最后的一丝力气,道:“你……自由了……” 女子慌乱地摇头,摇得泪落纷纷:“不不,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了你就是决定了一辈子要跟着你……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妇人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嚎啕,仰天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这声音吸引了她一双儿女,两个孩子都从屋里跑了出来,纷纷跪在男人的尸体边,跟着母亲一起大哭起来。 “你为何伤及无辜?”白锦玉怅然地红着眼睛,沉声质问那个金豹头使:“难道他不是你们西赵的子民吗?!” 纵然与这对夫妻相识甚短,纵然这对夫妻有些不好的个性,但是……就这么突然无辜被人杀死了,也是令人心痛愤慨! 金豹头使冷笑一声,对凤辰道:“晋王殿下,我动不了你,还动不了他们吗?”说着他眼神瞟了一眼一边的妇人和孩童。 凤辰摇了摇头。 金豹头使见他没有反驳,抬手两根指头一勾,一众精甲兵立即大阵压来,他自己也按着刀一步步上来。 “放肆!!!”白锦玉暴躁一声,走上前来厉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黑爆头使真被她这声吼得唬住,在她面前三尺处定住。 白锦玉轩昂道:“他,是我大徵朝的晋王,徵朝皇帝凤华的同胞手足,凤辰殿下!他不远千里来到毕都,是诚心诚意参加贵国钰贺公主的择婿大选,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区区西赵,弹丸之地,你猜猜够我大徵的铁骑几日踏平?!” 这几句话当真说得惊天动地,嚎哭地妇人止住了哭声,凤辰不禁低头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身影。 随后,白锦玉听到凤辰道:“你们到我身后来。” 白锦玉侧过半张脸。 凤辰道:“嗯。” 金豹头使也听到来凤辰的这句话,他眸光骤然缩成一点,握着刀柄上下戒备地观察着凤辰。 白锦玉懵愣中醒过神,连忙跑向那个妇人和孩童,搀拉起她和两个孩子,连奔带跑地藏在凤辰身后。 金豹头使看着温文尔雅的凤辰竟然还一马当先,眼中似乎漏出嘲笑,口中一句“冒犯了”,便一手迅然发力抓向凤辰! 在金豹头使下手前,白锦玉早已留意,不管怎么说自己国家的王爷若被人拿捏在手里,那简直堪称国耻。 所以电光火石间,白锦玉奋力将凤辰一推,金豹头使的一爪直接抓在了白锦玉的肩头。金豹头使发现不对瞬间变爪为掌,拍了白锦玉一掌。 白锦玉被拍得连退三步,顿时口中一咸,吐出一口鲜血。 凤辰扶住白锦玉:“闻宴?” 白锦玉看见金豹头使眯起眼睛,他转动了一下手腕,狞笑着,那眼神就像一只老虎在玩弄被他捉住的猎物。 他狰红的双眼激起一丝诡异的兴奋,鼻中冷哼一声,旋即竖起长刀果决地朝白锦玉砍下。 “哐”!空中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相击的声音。一道银光从天而降,从侧面冲出一挡,用力一挑,长刀硬生生被架住,向空中撩了开去! 白锦玉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抬头看去,与长刀相击的兵器竟然是屠割! 白锦玉看清来人,顿时一喜:“谢遥?!” 的确是谢遥,虽然仍然略显憔悴,但是他仗剑而立的气势神态依然不改,依旧傲然如霜。 听到白锦玉这声喊,谢遥无声用余光看了白锦玉一眼。 金豹头使原以为可以轻松先解决掉白锦玉,没想到半路又杀出来个人驳了自己一刀,来者还是个稚嫩的少年,不禁怒火中烧。 他一挥手,顿时精甲兵中飞出十几人,落在院中和他站成一排。一众弓弩手也当即伏在栅栏上准备就绪,一支支冷锐的箭弩寒光闪闪,无一例外地都瞄准着凤辰。 金豹头使带着那十几人一步步压近,他最后通牒道:“让开,我不伤你殿下,你也别逼我痛下杀手!” 白锦玉沾血的嘴角浅浅一牵,推开凤辰,重新站好,向着来人一字一字道:“你杀我可以,动他不行!” 话音落下,谢遥双眼微睁,侧过脸,极其震惊地看着白锦玉。 “好!”金豹头使一咬牙,道:“那你就受死吧!”挥刀就砍。 “住手!” 就在这时,凌空突然响起一声振聋发聩的声音。 这声音由内力发出,壮如狮吼,一时竟听不出来是从什么方向发出的。 在这声音发出前,白锦玉似乎觉得凤辰动了一下,但是这声音响起,他便停了下来。 来不及多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已然响起,抬眼望去,围在小院栅栏前的兵阵推搡着向两边让出了一片空档。接着,十几名身穿绿衣的健硕汉子,手持长刀押着几个人从那空档中间走了进来。 白锦玉定神一看,那刀下被押着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乌穆、庆娜、钰贺、司马玄、李垣、金奉烈和李政敏。 那些被困洞中的人竟已悉数在此! 只见他们个个双手被缚身后,口中也被塞了布团,身上衣服满是泥尘,脖子上还被人那刀押着,狼狈得半分也看不出王公贵胄的影子了。 山中逐渐响起一片簌簌的声音,从山岭上、天空中不断涌出落下成片成片的绿衣人,顷刻间,竟将数百的精甲兵也被包抄了! 白锦玉头都炸了,这什么情况?! 这冒出来的又是一帮什么人?!乌穆钰贺他们怎么被他们从黑洞里捞出来?他们被挟持到这里又是要威胁谁?! 还有,为什么独独谢遥没被绑起来? 金豹头使也同样一头雾水,他皱眉看着一步一步走进院落的绿衣人,不敢轻举妄动,忌惮地看着他们压着七个人走到凤辰的身边。 两军对峙间,那群绿衣人中走出一个双鬓斑白的中年汉子,此人身高体壮神情坚毅,龙行虎步,行动间颇有将帅之风。 他走到凤辰面前,倏地将刀把反手向下,郑重地单膝向凤辰跪下,宏声道:“三岗寨程易拜见晋王殿下,小小薄礼,望殿下笑纳!” 众人目瞪口呆! 一片死寂中,数百双眼睛都齐齐刷向凤辰看来。 凤辰听言,露齿笑起来。这朵微笑绽在他的唇边,犹如晓晨中脉脉迎风的芙蓉,又像清潭间回燕来栖的秋月,仿佛世间欢喜都以一种最温情的样子蕴含其中。 他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程易道:“是罪臣……想家了。” 凤辰点点头,拍了拍他肩膀:“好,我带你回去。” 听了这句,程易当即举起双手伏身贴地给凤辰一下一下连连磕个九个头,每一声都磕得咚咚顿地有声。 凤辰受了他这礼,又道:“你给我带了什么大礼?” 程易一怔,看向凤辰,看了一会儿眼中越来越奇异,道:“殿下,你的眼睛?” 凤辰笑了笑:“无事。”说着先扶了程易起身,让他立于一边。 程易敛了疑问神色,恭敬地回禀:“罪臣押了铎月、东洲、厉国、高扈的太子和西赵公主。” 凤辰听了,点了点头,道:“你深得我意。” 白锦玉愕然回身。 说话间,谢遥如入无人之境地走到院子中,提了尚插在土中的屠割剑鞘,将剑插回鞘中,回到了凤辰的身边,一如从前地抱剑而立,面无喜怒。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事。 这时,凤辰对那金豹头使道:“叫灵韦来见我。” 没有尊称,直呼灵韦其名,而且不容拒绝。 那金豹头使蓦地一怔,不知道为什么,气势上立即被削了一截。 “告诉他,他此行成败与否的赌注都在我这里,让他来。”凤辰的口吻依然温雅。 金豹头使左右打量着凤辰,仍然未动。 凤辰又道:“或者你问问他,一个杀了铎月、东洲、厉国、高扈储君的国君,能当得安稳吗?” 白锦玉大怔! 金豹头使也是。 凤辰再道:“我若杀了人嫁祸给他,天下人一定会信的。” 乌穆、钰贺、司马玄、李垣、金奉烈……纷纷不可置信地盯向凤辰!乌穆更是挣扎着胡乱向凤辰蹬腿,若不是有人押着他,估计早上前将凤辰踢个稀巴烂了。 脑中嘈嘈之后,白锦玉渐渐理出思绪,有些被自己忽视的东西一一都清晰了起来。 凤辰提出要借宿,容忍妇人对他动手动脚,故意引起男人的醋意,刻意很宝贝屠割让男人偷走,甚至她为何一觉能睡到辰时…… 乌穆说得没错,凤辰的确很有问题,现在想想,从昨晚到现在,他其实一直在拖延时间,而他拖延时间的目的,应该就是一直在等人找到他! 白锦玉冷汗直淋,他们借宿这户人家完全是随机的,这妇人对凤辰的倾慕和那男人的吃醋个性也只是露了一点点,而凤辰,居然就不动声色地随手利用了这一切,白锦玉越想越惊悚,不禁将目光投向身边那个绿衣的汉子。 这一刻,就算再笨的人也领悟了,凤辰千里迢迢来西赵是另有所图,他所求的人,并不是钰贺公主,而是这个叫程易的男人才是! 第四十八章 西赵选婿 19 山中小院分作两派,一派是西赵的叛兵,一派是凤辰和程易的三岗寨绿林,白锦玉站在凤辰的这边,不过却离得他远远的,盯着那些押着乌穆钰贺等人的绿衣人,生怕有什么闪失。 除了以上这个考虑,离凤辰远远的,还因为她现在对他捉摸不透,既然琢磨不透,就需要保持距离。 白锦玉一向自诩聪明慧于常人,但在凤辰面前她认输了,她的确猜不到他现在想干嘛! 乌穆在别人刀下,依然不改不羁本性,口不能言,就拿眼睛跟白锦玉交流,一会儿挑挑眉毛瞥凤辰,一会儿皱皱眼睛看白锦玉,白锦玉知道他的意思是:我说什么的,凤辰这货真的有问题,哪是他瞎了?是我们瞎了! 金奉烈犹如被霜打过的茄子,斗败的公鸡,彻底蔫了,司马玄一脸思考状还在想来龙去脉,李垣吓哭得快抽不过气了。 钰贺则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那些曾经属于她父王的精甲兵。 一个时辰后,此次叛乱的始作俑者灵韦真就乖乖地摆驾来到了这偏僻的小山坳。 来得这么快,白锦玉寻思他本身可能就在周边附近,原本打算等着收缴战果的。 今日的灵韦一改之前文臣良相的装束,一身银衣铠甲,腰悬一柄三寸宽的铜铁长剑,俨然一位神采英拔的护国大将军。 他来的时候,凤辰刚刚吩咐金豹头使把男人的尸体抬回里屋。说也奇怪,他仅仅花了几句话的功夫,这个金豹头使对他的态度就陡然一变,从威胁恐吓变成了静观默察。 “灵丞相,我家殿下请你进来一叙。”凤辰站在屋檐下,由程易代其对盘踞在栅栏外的灵韦说话。 灵韦踌蹰了踌蹰,与他左右的谋士商议了几句,道:“不必了,晋王殿下有何指教就这样说吧!” 听他这么说,凤辰伸出一手,低声对程易道:“扶我过去。” 程易领命,小心地托住他的手从屋檐下走出,走过院落,径直向灵韦走去。 荆布粗服,质朴无华,在午后强烈的炎光下濯濯如涤,他从容而行,走过的这几十步,就像一叶轻舟旁若无人地穿过峭壁耸峙的两岸。 太俊雅了,也太从容了,这份俊雅与从容无论放在何处都叫人赏心悦目,即使是在当下。 三秦第一绝色,风采夺人眼目。 当灵韦醒过神来,凤辰已离他不过三丈,他赫然像受了大惊,连连向后退去,他身后众人一径随他让开,视这温静娴雅之人犹如洪水猛兽。 凤辰道:“灵丞相,我目不能视,你还是不要离得我太远。” 灵韦听言一惊,仔细向凤辰打量去,看了半天,向那金豹头使确认。金豹头使点了点头,灵韦突然就挺了挺胸脯,自信起来。 他眼睛转了一转道:“殿下,国君已知道了你挟持各国太子王子及钰贺公主之事,所以命微臣前来奉劝殿下悬崖勒马,赶紧将人质交与微臣,莫要因此引起多国不必要的纷争。” 如此公然的谎话,如此倒打一耙,钰贺听了实在按耐不住,挣扎着要朝灵韦冲上去。 凤辰默了一默,没有接他的话,却问道:“楚离国君还好吗?” 听问到国君的现状,钰贺也静住,凝着神色等待灵韦的回答。 灵韦道:“诸位失踪后,国君忧虑过度,已经先回王宫休养了。” 休养?白锦玉心道:软禁也能说得这么好听! 凤辰笑了一笑道:“丞相,何必如此说呢,事已至此,你谋的事我已很清楚。我只是很奇怪,在起事之初,为何你要把我也算做人质呢?” 灵韦看着凤辰,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凤辰道:“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让我相助与你吗?” 白锦玉、乌穆、钰贺、金奉烈、司马玄……齐齐神色惊变,不可置信地看向凤辰! 凤辰偏过头,又对程易吩咐道:“你现在将押着的人都送给灵大人。” 程易不问缘由道:“是!”立刻、坚决、盲目,叫人怀疑就算凤辰现在让他当场自刎,他也眉头不会眨一下照办。 程易一声令下,他手下的绿衣人就将乌穆他们押着往精甲兵那里走。白锦玉见状大惊失色,跳起来欲要上拦。 “站住。”谢遥一声轻短的喝令,他手一抖,屠割弹出一尺,冰凉地横亘在了她的身前。 不过,她细细体味谢遥的这两个字,不像威胁,倒有些像提示。 白锦玉息下心来,看着乌穆等人被交进了灵韦的手中。 凤辰的做法大大超出了灵韦的意料,他懵了一阵子,才相信了这些天上掉下来的肥肉。 凤辰道:“丞相,如此可以表达我的诚意了吗?” 灵韦沉声疑道:“殿下为何要相助于我?” 凤辰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这原因我只能和灵丞相一人说,而且,我还有密事需要大人相助,所以还须请丞相上前单独与我一叙。” 场面一阵沉默,灵韦狐疑不决,他身边的谋士也意见不一。 凤辰等了一等,对程易道:“你们都退下。” 程易不肯,不放心地扫了一眼四周的包围,凤辰道:“我无事,你放心。”程易这才带着众手下,从凤辰的身边撤开。 见凤辰如此表态,灵韦大手一挥,不再让身边的人说话,拨开众人,按着腰间沉甸甸的铁剑独自向凤辰走来。 终于,他走到了院落的中心,凤辰的身边 灵韦用手在凤辰眼前挥动了数下,确定了他的确看不见,神情这才松驰下来,道:“殿下究竟何事要与我单独说?” “我想说。”凤辰转过头,嘴角一笑,骤然眸光汇聚。 灵韦立即大怔后退,却只听腰间佩剑“镗”地一声被拔出,他伸手去探,却已听“噗”一声,数点刺目鲜红的血星已溅上了凤辰白皙如玉的脸庞!! 凤辰一字一字道:“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他目光炯炯地直视灵韦,说的清清楚楚。 灵韦瞪着震愕的双眼,低头朝自己胸前看去,只见那铜黄铁剑握在凤辰手中,冰冷冷、直条条地捅穿了他坚硬的盔甲、也刺过了他的肉体和骨骼,温热的血液顺着铁甲下的衣袍疯狂地流洒了下来,像泉瀑一样汹涌。 在灵韦的震愕中,凤辰明澈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机,他腕上用力一转,铁剑无情地在柔软的心口绞了半圈。 灵韦双膝弯曲,身子慢慢垂下。 “凤辰……”白锦玉幽幽出口,这次真的是陷入极大的惊骇了! 说时迟那时快,人中忽地飞出一条黑影,刚猛向着凤辰劈下! 凤辰竟不回身,陡然跃起,连带铜剑从灵韦胸中拔出,带出一条如注的血链!他翻手,笨重的铁剑在空中翩舞出一段精妙绝伦的剑花,毫不犹豫地掷出,“嘭”地一声巨响,竟将黑影在空中扎了下来。 金豹头使从半空坠下,轰然一声掉在地上。 落地后的金豹头使双目爆瞪,口中似人似兽地发出荷荷声,手指着凤辰,没说出一个字,当即就断了气! 崇山峻岭,一刹那归于死寂。 太快了! 那灵韦披甲带剑也应该是有武艺傍身的,可是连自己的剑都碰不到!那个金豹头使速度也是极快的,可是根本连凤辰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们同样都是,即使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也来不及使出一招半式! 凤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半点武功,谁都以为他瞎了,可他却在一招之间取了两个人的性命。 谁能想到贞静斯文如他,竟然隐藏了如此高超的身手,谁能想到温润如玉如他,竟然一出手就拿剑直扎人心脏,丝毫不留一点余地。 到了这时,谢遥手一回,收了剑。 白锦玉看看谢遥,又看看凤辰,震悚了! 所有人都震悚了! 久久不能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过了片刻,凤辰的目光向四面的包围看来,他并没有移动一步,但精甲兵及灵韦的鹰犬都不自主地往后瘫退去。 见此,他适可而止的停下,以一贯清越温润的声音向众人道:“灵韦已死,尔等还要继续行谋反之事吗?” 这一句问,仍是直指人心。是啊,灵韦既死,为谁起事?群龙无首的精甲兵顿时人心溃散,面面相觑,大失分寸。 白锦玉领悟到,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之前的形势,要同时平息谋反、救下被软禁在王宫的楚离、再在这重兵围剿中救下乌穆、司马玄等一众王公之后,太难了! 但是,此次谋反皆因灵韦而起,所有行动的目的都是为了要扶持他登上国君宝座。所以,与“擒贼先擒王”一个道理,只要解决掉灵韦,一切的行动就没有了意义,一切的困局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所以,他以乌穆钰贺等人为诱饵,将灵韦引到了这里,又以眼盲和交付人质换取了灵韦的信任,终使他单独接近到自己的身边,而后一剑诛杀之! 到了这茅塞顿开的时刻,白锦玉心中不得不赞叹:太妙了,也太冒险了!若非有勇有谋者绝对无法想到这样的计谋,若非有勇有谋者也决计不可能实施成功。 她这么想着时,凤辰已走到了叛兵的中间,他长身而立,那四众银色的铠甲在阳光的直射下反射出一片亮光,直将他的俊雅风姿照彻无遗。 他对精甲兵道:“众位莫慌,只要听我的吩咐,可保诸位性命。” 白锦玉震骇,钰贺听了也面露忿色。 谋反之罪,无论在哪国都是祸及九族的大罪。凤辰他如何能说保就保? 但是,保命的确是叛变参与者第一要面对的问题。 若不能让他们确定性命可保,那么这些叛兵也极有可能当下就哗变,来个玉石俱焚。 如今凤辰这么说了,顿时精甲兵都为之一振,纷乱的场面一下静了下来。 凤辰立着,抬手一一扫过同灵韦一起前来的几个鹰犬爪牙,道:“诸位,请为自己的前途取下他们的首级。” 白锦玉第一次听人把这么残忍暴戾的话说得如此诚恳。 几乎没有片刻地停留,精甲兵一拥而上立刻擒住那十几个将欲逃窜的人,毫不犹豫地取下了他们的首级。 “好,拿好这些首级,”凤辰道:“诸位现在随我一同回毕都营救楚离国君,则诸位的性命可保矣。” “原来如此。”白锦玉道。 这些叛兵绞杀了主使,再戴罪立功,他日清算也许活罪免不了,但的确足够可以活命了。 白锦玉不得不赞叹凤辰谋略过人,感叹了片刻,她醒过神来,想到乌穆钰贺还被缚着,忙奔进人群中,先帮他们解绑。 “公主受惊了,”白锦玉为钰贺松了绳子,安慰道:“别怕,现在都过去了。” 钰贺满腹委屈地看着白锦玉,停了一停,终于情不自禁地扑住她哭了起来。 程易见此,也带着他的绿林好汉跟着,解了乌穆、庆娜、金奉烈、司马玄、李垣和李政敏的绑缚、取了他们口中的布团。 钰贺哭了一阵,在白锦玉的安慰中与她分离了一些。这时,程易带着他们的一百多人齐刷刷在这七人面前郑重跪下,将佩刀双手递过头顶,严正请罪。 众王孙看着眼前,各种不爽的脸色都有,但都于外表现成了不发一言。 最后还是乌穆转着被绑麻的手腕,斜了一眼凤辰,凉飕飕地对程易道:“你们殿下处心积虑好不容易引得你现身,我可不敢罚你!”说毕,不再看他,两指塞入口中,发出一声清哨,过不多时,空中传来一声呖鸣,一只黑鹰在林中盘旋数圈,翩翩落在了他的肩头。 与小黑咕噜一阵,乌穆道:“走吧,我的人也已经到了山脚下。” 庆娜点了点头,拉着心急如焚的钰贺要走。 “公主!”精甲兵中走出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他向着钰贺跪下:“请公主让我等护送公主回宫,解救国君!” 当即他的身后跟着匍匐了一片,众兵齐声道:“请公主让我等护送公主回宫,解救国君!” 钰贺看着跪了一地的精甲兵,心头有一瞬间的幽怨、忿恨汹涌而过,但最终都在自持中化为慷慨,她攥了攥手心,坚毅地对众人道:“好,一同回毕都!” 当即数百的精甲兵簇拥着钰贺,跟着乌穆,像潮水一般向山下涌去。 “闻兄,你不走吗?”不知何时,凤辰已经来到了她身旁。 白锦玉转过身来,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打量着他道:“殿下好演技,原来你的眼睛早就看见了,真是骗了所有人!” 凤辰莞尔不语,也不做解释。 白锦玉这时才回答他问的问题:“朝廷庙堂之事我不懂,就让那些比我懂比我熟的人去解决吧!我偷会儿懒,等你们都解决好了,我再回去。” 凤辰点了点头:“也好,我留些人给你,快则日落,慢则日出,我会派人来接你。” 说完,他示意了程易,转身一同往山脚下而去。 “殿下!”白锦玉突然道。 凤辰留步。 “你身边这个人很难找吗?如果我没猜错,殿下你在毕都大街现身,在铜驼酒楼中计,在比试场上受伤……数次暴露行踪,数次示弱都是为了引他的注意、逼他现身吧?” 凤辰回头,不置可否,看着她淡淡牵了牵嘴角。 第四十九章 西赵选婿 20 一月溶溶,皎皎悬在天际,廖星点点,晶莹缀于苍穹。 不过两日的功夫,西赵的王庭就恢复了秩序。灵韦谋反、国君软禁、王孙被困,一切都烟消云散,此刻在这一泄如水的月光下,西赵的这所王宫就如同它过去一百多年间的大部分时候一样,祥和、宁静。 王宫精巧的檐角弯弯的向上翘去,在夜幕上勾勒出一个绝美的弧度。钰贺独倚栏杆,在这个春意渐浓月色温柔的夜晚,她的心冷得冰凉。 明天就是国君设宴款待各位来宾的日子,在宴席上国君会向天下宣布西赵的驸马最终人选。 但是,她今天却得知了闻宴居然是个女子! 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今晨的时候,她去给国君请安,在王殿偶遇了凤辰。不,不是偶遇,应是凤辰刻意在等她,为了告知她这个足以让她身心俱焚的讯息。 灵韦的事情之后,凤辰成了楚离国君的心头肉,这两日来找了各种借口让他陪在宫中。很显然,不管楚离国君之前是怎么想的,经过这番政变,凤辰已成为他心中当仁不让的驸马。 凤辰好是好,但是她更喜欢闻宴。 喜欢“他”一介平民能自筹一千金参加大选的智慧和勇气。 喜欢“他”明明酒量不佳,还笑吟吟地喝下“石花酒”。 喜欢“他”问“为何一定是最优秀的人做驸马,而不是公主最喜欢的人当之?” 喜欢“他”义正严辞地和众人说“此生愿意只娶一人,绝不纳妾,一心一意与公主相守。” 在鱼尾山中,当发现是“他”从山壁上跳下来寻人的时候,她的心整个都是庆幸而雀跃的,所以她抛却了女儿羞涩,急不可待地就擅自宣布了要选“他”做驸马! 她更忘不了在乌烟漫林的时候,“他”一个人提着剑从山上兴冲冲跑下来救人,面对那么多叛兵,“他”随机应变,谈笑自如。 “他”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笑,明亮的笑容无论何时见了都叫人心生欢喜。 “他”聪明得不像话,行事像风一样天马行空,为所欲为,“他”想做的事情,连大徵的凤辰殿下也拿她没有办法。 据说“他”的家坐落在山水之间,若是能抛弃这循规蹈矩的条框与这样的人在山水间纵情一生该是怎样的恣意欢乐啊…… 所以,她在今天以前下定了决心,不管父王怎么想,她都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做驸马!只要她自己一心坚持,闻宴就还有机会。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用了,她想要的,她想准备努力的,都已成为泡影。 “如果公主选她做驸马,就会害死她。” 一天都过去了,然而凤辰的这句话仍然像第一次听到时一样,让她那么震惊、那么错愕、那么愤怒、那么难过、又那么认同。 宫女将膳食送进来好几回,一直在劝她吃一点东西,可是她却一粒米都吃不下去。 如何能有心思吃得下去呢? 这一刻,她只想去找到“他”,问问“他”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选婿,为什么无事要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 是的,太胆大包天了,竟让一国高高在上的公主爱上了一个女人! 然后,最重要的,她要问问“他”现在该怎么办?!“他”那么聪慧,一定能想出一个两全的好法子吧? 可是,这重重的王宫困住了她,她高贵的公主身份困住了她!这诺大的宫城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挣扎,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困扰,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独自抉择。 凤辰说得不错,如果选闻宴做驸马,她的女儿身份就会暴露无遗,到时候只怕是难以收场,“他”要被问罪,也会连累西赵王室成为笑谈…… 钰贺摇摇头,“他”是女子,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两全的法子? 当钰贺在苦闷忧愁的时候,白锦玉正在毕都花团锦簇的夜市上逛得起劲。 “这个樱桃可真好吃!”白锦玉在一个水果摊前赞不绝口:“我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大这么红还这么甜的樱桃呢!” 卖水果的老婆婆听得心花怒放:“那当然喽,这是我们毕都本地才有的樱桃,闻驸马你这么喜欢,我送你吃一些!”说着就拿了个小篮子给她往里装了一大把。 白锦玉连忙按住她的手:“不用不用不用你给,我有钱买,而且我还要多买一些呢!对了婆婆,你这樱桃能存几天哪?” 老婆婆道:“能放好多天呢,只要不去梗,不水洗,放在竹筐里,放个七天八天的肯定没问题!” “啊?才七八天啊……”白锦玉面露失望,七八天怎么够她带到翠渚给闻玲吃呢?! 老婆婆关心道:“怎么了,七八天还短吗?”她伸头瞧了瞧她身后背着的一个塞得满满的大布口袋,问:“闻驸马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哟,”白锦玉赶紧纠正她:“婆婆你可千万别乱叫我,这驸马的名号岂是我能当得起的啊!” 老婆婆意会地压低声音道:“怎么,是不是已经有什么可靠消息了?” 白锦玉苦笑,心道这可怎么回答,于是摸了摸鼻子“嗯”啊“哈”的糊弄了过去。 老婆婆同情地看了白锦玉好一阵,像是组织了语言很久,对她鼓励道:“闻公子你别灰心!婆婆我看人不会错,你以后一定会找到比公主更好的人相配的!来,婆婆请你吃樱桃,别难过了!吃了我的樱桃,什么烦恼就都没了。”说着,往小篮子里又抓了一大把樱桃塞给白锦玉。 “谢谢婆婆啊,你们毕都的人真是温暖!”她应承地笑着,真是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得像难过了。 正在这时候,对街的一个摊贩对他招了招手:“哎——闻公子,你点的面条下好了,快过来吃啊!” 白锦玉连忙高声应答:“好,就来就来!”说着,从怀里掏出颗碎银子塞给老婆婆,掂上樱桃篮子挎好自己的大布口袋,就奔到了面摊。 看见一碗热腾腾的炸酱面在桌上乖乖地等着自己,白锦玉当即放下口袋和篮子,坐下来大快朵颐。 “闻公子,小摊真是有幸啊,能得像你这样的名人光临。”面摊的摊主是个憨厚的大叔,他看见白锦玉吃得这么香,不禁坐在她身边看了又看。 白锦玉吃了一口面,赞道:“大叔的面就是做得好吃呀,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看好你,你将来一定能开一座豪华气魄的大面馆!” 摊主憨厚地笑了起来,白锦玉突然停下筷子,低声坏坏道:“要不……大叔跟我回大徵吧,在我家附近开一个面馆,我带着我的同门和朋友去照顾你,保准你能赚个盆满钵满!” “真的吗?”摊主饶有兴致道:“闻公子有那么多的朋友吗?” 白锦玉嗤嗤笑道:“朋友贵精不贵多,重要的是我的朋友都是有钱人,出手阔绰,最关键的啊是他们很听我的话。好比这碗面我让他们给一两银子,他们绝对要给三两,如果你不收,他们还得生气呢!” 摊主好似在听天方奇谭,愣愣道:“这不大可能吧!” “可能!” 一个声音响起,同时一个五两的银锭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摊主的眼前。 白锦玉抬头一看,沿街的花灯笼照下,乌穆一身蓝衣抄着手好整以暇地站在面摊的招幡旁,笑眼弯弯地看着她和摊主聊天。 摊主一看,连忙站起身来让凳子招呼他坐。 白锦玉连忙跟乌穆招手道:“快快快,这家面条好吃极了,你也赶紧吃一碗!” 不消她吩咐,那摊主就道:“我懂,就下一碗跟闻公子一模一样的!” 白锦玉笑着给摊主竖了个大拇指,回头乌穆已经在跟她说话:“我还以为你在铜驼酒楼呢,结果你跑到大街上来了!” 白锦玉奇道:“你找我有事?” 乌穆咳了一咳,从筷筒里取出一副筷子,装模作样地斟酌了半天,最后道:“哎,其实,那个,就是明天的国君设宴,你打算怎么办啊?” 白锦玉吃了口面条,怪道:“什么怎么办,必须去呀,明天的菜肯定好!” 乌穆无语地翻了一眼:“明天楚离国君就要公布驸马人选,外一选的驸马是你……” 他还没说完,白锦玉就摆了摆手道:“不会不会,明天的驸马一定是凤辰!” 乌穆有点意外:“当真?公主不是喜欢你吗?” 白锦玉道:“平定灵韦都是凤辰的功劳,楚离国君为人再荒唐,也不可能在人家帮了这么大个忙后还让人无功而返吧?再说,钰贺公主之前可能是有点儿喜欢我,但我觉得,经过了这件事情,她一定会对凤辰移情别恋的哈哈哈啊哈!” 她笑得欢愉,惹得乌穆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你现在不再说‘一定不能让凤辰当驸马’这种话了么?” “此一时彼一时吧,”白锦玉停下筷子,定了定道:“经过我详实地观察,我觉得凤辰这个人吧……还不错,而且,有些事情啊横竖是阻止不了的。” 苏丽华嫁给凤辰这件事,背后必定是各种关系利益的牵连,是她阻止不了的,她也从来没想过去阻止。 她这次来西赵主要是担心凤辰人品不端,所以想给他点教训,阻止他娶钰贺。但是一番接触,她眼下对他的人品有了些了解,算是也放心了,她相信将来无论苏丽华嫁给凤辰做大做小,都会得到凤辰的善待。 这时,摊主给乌穆端上了面,笑得乐开了花:“真是三生有幸啊,我这个小摊头今晚竟然接连来了两位贵客。” 白锦玉笑道:“大叔,不然我给你写几个字裱在你这摊头上,保证让你每天生意兴隆。” 白锦玉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人聊着,乌穆却半晌没说话,过来一阵才道:“闻兄,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啊?” 白锦玉听了,拍了拍身旁的大布口袋道:“当然是回家喽,你看我买了这么多的礼物就是要带回去送人的!” 乌穆不由地好奇打量她的布口袋:“你都买了什么啊,鼓鼓囊囊的?” 白锦玉打开一点口袋给他看:“你看有胭脂水粉还有香膏,你闻闻这个香膏特别香?”她把一小盒香膏递到乌穆鼻子下,好心道:“怎么样?香不香,你要不要买一点给庆娜?” 白锦玉等着乌穆的回答,然而等了半天,却发觉乌穆双眼凝着,直直地看着她。 正想问怎么了,乌穆道:“闻宴,你会游水吗?” 白锦玉蓦地一怔,有些局促地收回手臂。 乌穆又道:“你有没有在一个漆黑的晚上,救过一个落水的人?” 白锦玉腰杆不禁僵了一僵,喉咙里像是被堵上了什么东西。眼睛想瞟又不敢瞟,最终还是瞟了乌穆几眼,弱弱道:“你都知道啦?” 乌穆却似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就笑了。 白锦玉左右看了看,神情隐秘道:“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吧?” 乌穆愣了一愣,发现她承认之后居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觉得自己多虑了,不禁也放松了下来,道:“当然啦!” 白锦玉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乌穆又道:“闻宴,你还记得李政敏说过的露脐舞吗?” 白锦玉道:“记得啊!你不是说那不叫露脐舞,叫‘灵旋’嘛!” 乌穆道:“对,我明天想跳!” 白锦玉瞪大了眼睛,惊喜道:“真的吗?!” 乌穆点点头。 白锦玉不禁放下筷子给他鼓了两下掌道:“好,我把刚才说‘驸马一定是凤辰’的话收回!” 乌穆嘴角笑了一笑,道:“你明天一定要早点来!” 白锦玉道:“好!” 与乌穆分手后,白锦玉又去几家店里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得深沉。 她背着大包小包走在回客栈的街上,走着走着,越来越感觉有些不对劲,隐隐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着。她不禁心道莫非这一路买东买西的被贼盯上了? 想到此,她赶紧提一口气准备施展轻功甩开来人,刚一提脚。 “白锦玉!” 这熟悉的声音响起,白锦玉当即一愣,刚提起的身子硬是乖乖地落了回了地面。 她背对着来人木木地呆滞了片刻,半晌都不敢动,直到避无可避了,才讷讷地转过身来。 看清来人后,她干干地笑了一笑,道:“闻宴。” 次日。 西赵王宫开阔的花园庭院里,幔帐遮蔽了蓝天,织锦铺就了地面。屏风、案几、餐具酒盏,目光所及的一切陈设无不精美绝伦流光四溢,连树上都缀着美丽的玛瑙璎珞。 园中各国嘉宾早已列位,参加招婿大典的青年悉数在此,放眼望去总有三四十人之多,然而迟迟地,却有一人始终未到。 不一会儿,宫人宣道:“闻宴公子到——” 人们的目光一亮,一齐向花园入口处看去。 不一会儿,却见一个身量八尺的男子衣带缓飘地走上前来。他生得极俊,是那种非常高傲的英俊,只要看一眼,就让人觉得他目下无尘不可一世,或许他本身并无此意,但这是一种出身大家与生俱来的隔俗感。 他从容地走到花园的中央,一抬手,飘逸如云的水袖缓缓落下。他向最高处的楚离拜礼,朗声道:“徵朝庐州翠渚,闻宴,拜见国君!” 一阵整齐的惊呼! 乌穆当即就站了起来,戟指道:“你说你是谁?!” 男子根本不回答,神情翩傲。 楚离一时也呆了,怔愣了片刻才向闻宴问:“这……这怎么回事,你说你是闻宴?那……那之前那个‘闻宴’又是谁?!” 闻宴再一施礼,道:“启禀国君,江湖之中素来有肖小之辈一直以玷污我庐州闻氏为乐。近日晚生得悉有一男子冒充我闻宴之名来参加招婿大选,胡作非为毁我清誉,故不远千里来到贵国向国君秉明。我庐州闻氏立身不与本朝朝廷瓜葛,更不会与他国王室结姻,还望国君为我闻氏正名。” 他说得昂然,言语之中傲世轻物,但是却不令人生厌,反而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 “啊?!”楚离彻底懵了。全场更是沸沸腾腾,吵杂声响起来一片。 “那她在哪里?”纷乱中,凤辰站了起来,脸上一刹那出现了紧惧神色。 或许是本国的殿下,闻宴还给点薄面,没有像对待乌穆那样置之不理。但他也只是将目光移向凤辰,无色地看了他一阵,道:“昨夜打了一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凤辰默了一下,沉声追问道:“她是谁,是哪里人氏,哪门弟子?” 闻宴直视着他,一字一字道:“一概不知。” 就这样,白锦玉消失在了西赵,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就像一阵风似的热热闹闹地来过,又像一阵风似的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楚离国君不知是不是疲了,竟没有过多的追究那个假闻宴的事情。 不久后,天下人便知道了凤辰当选了西赵驸马的消息。 但没人知道,白锦玉就藏在闻宴随身带来的门徒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随他一起回到了翠渚。 ------题外话------ 我是伪装清纯:西赵选婿写完啦,撒花!! 真是没想到花了二十章差不多八九万字,希望你们喜欢这段回忆~ 第五十章 道心 1 “聚如风雨散如烟,此生无复再来期。”白锦玉望着钰贺的一方牌位幽幽吟道,脑中闪过在鱼尾山第一次见她时的景象。 凤辰低垂了下眼幕,从白锦玉身旁走向供台。白锦玉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衔着一支纯白的牡丹。 富贵一朵,色白而腴,皎洁如玉。 白锦玉认出,这是王府里那圃紫牡丹里的奇株,就是她入府那日让言洛大惊小怪啧啧称奇说“等了多年才开出”的那朵白牡丹。 “若不是三年前的长安大疫,钰贺如今应二十有三了。”凤辰修长的手指取过供台上的一支净瓶,轻柔备至地将牡丹的绿茎插入其中。 癸未年长安大疫,夭亡者过万。 这场骇人听闻的疫情白锦玉远在铎月也有耳闻,万没想到钰贺也殒身此病。 洁净胜雪的花朵就像一个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美人,静静地安眠在净瓶上。 白锦玉徐徐看向凤辰,他眼神露着淡淡的告慰,摇曳的烛光映在他清澈的双眸里,像琥珀一样浓深透彻。 他转过身,眉目端朗地望着她,温婉道:“山有重巅时,水有回川时。也许会晚一些,但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将遗忘的都想起。”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了出来,同时也有些许的愧疚涌上心头,她没有遗忘,她什么都记得,当真受不起眼前人说出这样的期许。 “好了,”凤辰道:“天色已不早,我送你回房就寝。” “好。”白锦玉转身,向钰贺的牌位郑重再次拜了三拜,临走时轻轻道:“钰贺,我再来看你。” 凤辰默默看着她做的举动,静立不语。 白锦玉由凤辰领着,在夜阑人静中绕过迂回曲折的院径,回到了苏丽华的院落,二人一路无话,似乎都是有话想说,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苏丽华的房前早有两个小婢女焦急地等在门口,一见白锦玉回来,忧愁的脸色立即转为欣喜,奔着上来迎她。 两个小婢女向凤辰、白锦玉行了礼,一人道:“娘娘去哪儿了,吓死奴婢了,哪儿都找不到你!” 白锦玉看了看凤辰,推着小婢女回道:“你说那么夸张吓着殿下了,我就是睡不着赏个月去了而已!” 白锦玉自顾自地往前走,一拉却拉不动小婢女了,回头,看见她对立在门口的凤辰恭谨地问请道:“殿下……今晚是否在娘娘这里就寝?” 白锦玉一怔,结结实实地哽了一下。她怔愣地看向凤辰,只见他留步在门槛外,看着她,像是就在等待她如何回应。 白锦玉窜起一脑门的汗,看看这大半夜的,看看这在场的两个婢女……她干干客气道:“呃……殿下是啊,你要不就在这儿……将就一下?” 片刻,凤辰莞尔道:“当真吗?” “啊……哈。”白锦玉噎住,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要慎重回答。 她刚提一口气,凤辰已道:“我正要跟你说,圣上今日下了御旨,府里上下明日起需斋戒三日,三日后你要与我同去离境观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太子殿下回京?离境观?”白锦玉奇道:“为何……”她刹住嘴,差点就问出太子从哪儿回京,为何一回京就去道观?难不成太子出家当道士了? 这些问题如果问出口,她就太不像苏丽华了,苏丽华久居长安,这些事情她岂会不知?! “这次太子殿下找到了玉玄子道长,总算说服他回离境观了。”凤辰道。 “哦……”白锦玉似是而非地点着头,总觉得玉玄子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想了一阵没想起来,就随它去了。 她转念凤辰说斋戒三日,心道:听闻这斋戒期间夫妻是不可同房的。于是连忙放心大胆道:“殿下,太晚了你别走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凤辰看着她,哑然失笑,正色道:“斋戒是从明日开始,你确定要这样吗?” 白锦玉不假思索道:“可现在不是已经过子时了吗?” 凤辰被她问住,一想,还真是。 白锦玉当真是毫无诚意。 “你早些休息吧,别闹了!”凤辰没有恼色,反而露出了纵容的神情。 白锦玉不信佛也不信道,长这么大从来没斋戒过,第一天还新鲜,第二天还可以,到了第三天真的就有点熬不住了。 清清淡淡地吃了八顿后,她终于看到花池里游的鱼就想起红烧鱼,看到天上飞过的鸟就想起鸽子汤,满脑子都是吃过的美食。所以当黄姑为了鼓励她,告诉他凤辰过午不食持斋多年后,她真的是震惊得脸都碎了。 这是出家了吗?! 对道法得多虔诚膜拜走火入魔丧心病狂才能做到这一条? 白锦玉心道:难怪凤辰都是单独用膳,八成是怕败人胃口吧! 到了晚膳的时候,奈儿仍然同之前一样过来与她一同用膳,当看见桌上陈列的烧豆腐、炒豆角,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快哭了。 白锦玉是个大人,还有点自制力,奈儿却怎么劝也不肯吃了,还说要学父王过午不时。 白锦玉没当过娘,但也知道这小孩子不吃饭是不行的,于是骗他道:“你父王早就不是过午不食了,他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吃东西。” 奈儿才不信:“孩儿从没有见过父王用过晚膳,要亲眼看到才算,如果父王真的吃了,奈儿就也吃!” 白锦玉想说算了算了,但是奈儿却颇为较真,提出一定要去凤辰那里看一看。于是白锦玉第一次被小孩子逼上梁山,带着饭肴、领着奈儿来到了凤辰的书房。 “娘亲说父王也会用晚膳了,孩儿并不信。”奈儿开门见山直接说。 白锦玉陪着笑,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地取出来,铺在凤辰的案几上,道:“是啊,奈儿还说只有见到父王你吃,他今晚才会吃。”说着朝凤辰挤了挤眼睛,意思请他配合演一下。 凤辰看着白锦玉摇了摇头。 白锦玉一怔,好尴尬,看着一脸求证样的奈儿,讪讪道:“哦呵呵,你父王可能已经吃过了……” 奈儿歪着小脑袋,问向凤辰:“父王是已经用过晚膳了吗?” 凤辰柔静地目光看了看奈儿,诚恳道:“非也。” 当奈儿微微皱起眼睛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白锦玉一瞬间尝到了什么是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白锦玉不禁闷闷地嘀咕道:“你也真是,我这不是怕孩子饿伤了嘛……” 凤辰道:“我知道。” “那你还……好吧,看来是我不能跟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在一起,奈儿现在心性纯良,只怕日后久了反而被我带坏了。” 白锦玉眼睛看着别处,不想看他们父子二人,虽然觉得有些汗颜,但更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父王?” 心中正不平着,忽然听到奈儿一声小小惊呼。 白锦玉转头,却见凤辰已端起筷子,夹了一口米饭送入了自己口中。 “你……”这下倒弄得白锦玉不好意思了,她赶忙伸手虚拦道:“殿下,你……你真不必勉强。” 凤辰就吃了一小口,继而换了副了筷子,夹了几根豆角递到奈儿的小嘴边。 奈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凤辰,当领悟到父王是在喂他吃饭时,当即张嘴甜蜜蜜地吃了豆角。 白锦玉正看得奇,凤辰貌似不经意道:“我在道德天尊面前许了大愿,故而要持戒。” 白锦玉听了小吃一惊,赶忙站起身想上手又觉得冒犯,两手无措道:“那你赶紧吐了吧!”她左右看了看,抓起一杯水就往凤辰嘴里灌:“快快快,多喝点水,然后这样……”她张大嘴,两指头比划着:“抠一抠,就能吐出来了,快点快点!” 凤辰捏着水杯、奈儿嘴里含着饭,看着白锦玉。 三人对视了一阵,凤辰道:“不必了,无事。” 白锦玉坐下身来,心中有些不放心,问道:“真的没事吗?殿下究竟是许了什么大愿啊,竟要持这样重的戒?” 凤辰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奈儿开始竖起筷子自己扒饭。 凤辰没有相告,白锦玉便料想这一定是个不得了的愿,不方便与人说,遂没有再往下追寻。 她转而问:“那殿下这个戒要持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持一辈子吧!是不是只要许的愿达成了,把愿还了就可以恢复三餐饮食了?” 凤辰停下手中,目光向白锦玉投来,直言道:“我许的这个愿,业已达成。” 白锦玉喜道:“已经达成了?!那太好了,那刚才也不罪过了,难怪是‘无事’。殿下,你也太老实了,以后当可不用再管那戒了呀,天天吃素、还过午不食,长此以往这身体如何受得了?!” 凤辰抬起头来,目光微微闪烁:“我是舍不得。” “舍不得?” 凤辰略略点头。 白锦玉不禁十分好奇了,悄声问道:“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许了什么大愿啊?” 凤辰默了一默,道:“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吧!” 话到如此,白锦玉是个识相的人,便不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忽而兴起问:“殿下,你是在哪家观庙求的愿,听你这么说来似乎是很灵的样子,我也想去求一个愿!” 如果能求一个愿,可以让她这辈子重归翠渚,那她也愿意发心持这样的戒。 凤辰双眸波动,紧跟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我能办到的,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去求什么神灵。”他的声音真挚,隐隐透着一丝紧张。 白锦玉心头一热,凤辰啊凤辰……她心里谢了。不错,这世上的事也许十有八九都难不倒凤辰,但是,要回到誓不与皇室蕉葛的翠渚,凤辰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更何况,她七年前从翠渚偷盗出的东西至今还下落不明未能归位,翠渚上下早已视她为师门败类、狼心狗肺的叛徒……再回翠渚,谈何容易! 于是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说笑的,我能有什么愿望啊……” “离境观。” 凤辰忽然相告。 白锦玉没想到凤辰话锋转得这么突兀,愣了一下,继而惊喜道:“离境观?就是我们明天要去的离境观吗?” “正是。” 当下白锦玉和奈儿在凤辰书房用了餐,虽说吃的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是两个人在面前吃饭,丝毫不为所动,也是很让她佩服了。 “对了,”凤辰忽而道:“明日,岳丈也会陪圣上一同前往离境观。” 白锦玉心口一提,一个“苏”字就差点脱口而出,临时改口道:“我……爹明天也会去啊?” “嗯。” “那我娘会去吗?” “应当不会。” “哦……”白锦玉心下落了一半。 第五十一章 道心 2 徵朝奉道教为国教,天子临幸庙观,是仅次于祭天祈福的大事。这次仅为迎接一名道士回观,凤华就亲率王孙及文武百官驾临离境观,足以可见这个玉玄子道长在凤华心中举足轻重的位置。 经过三日的斋戒,一早又进行了半个时辰的沐浴,焕然一新的白锦玉一身盛装规规矩矩地坐在晋王府的马车中,等着车马出发。 她正思考着假使遇到苏策该如何应酬,车子忽然轻轻颤动了起来,一个紫色的粉团子爬上了她的车。 “娘亲!”粉团子一见白锦玉便笑逐颜开,连滚带爬地朝她扑来。 白锦玉这人是天生招人喜欢的体质,她一张笑脸,谈吐风趣,只要从前没跟人结过梁子,到哪里都是老少咸宜。 她从小到大都是闲不住的人,成人之后同辈都逐渐老成起来,不再恣意玩乐,唯有她不改初心,仍然随心所欲。 这阵子难得有个精力旺盛的孩童给她,她趁机带着奈儿捉蝴蝶挖蚯蚓,大行童心趣事,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同时把奈儿的一颗小心收得服服帖帖。只要不读书的时候,奈儿总是从她脚前跟到脚后。 至于“娘亲”这个称呼,她逐渐觉得这也不过就是个称谓而已,和“张三”、“李四”也没什么区别,反正知道是在叫自己,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此刻,白锦玉一见奈儿上车,当即欢喜不已,揉着他漂亮的小脸蛋道:“原来你也要上离境观呀,难为了难为了,你也是卯时就起来沐浴的吗?” 奈儿一点头:“对呀!” 白锦玉一把抱起他坐在自己腿上:“辛苦了辛苦了,不过洗了澡后的奈儿真是神清气爽,又英俊又可爱呢!” 奈儿听了很受用,捂嘴笑了一阵,眨着亮晶晶地眼睛道:“娘亲,孩儿一点不辛苦,今日晨起沐浴和往常读课一样,都是卯时,并没有提前啊!“ “往常一样?你说卯时吗?”白锦玉震惊,不由地又加问道:“你每日都是卯时就起床读书了吗?” 奈儿奇道:“娘亲是忘记了吗,孩儿一直如此的呀!君子应当勤学训礼,不可使一日遐免。” “又是这君子说啊,”白锦玉心疼地看着奈儿。 虽然她每日起床后打听,都是听说奈儿在读书,但她从没想过这孩子竟是从卯时就开始了,不禁觉得他小小年纪就这么倍受摧残实在太惨,赶紧把他搂进怀里宠溺道:“来,抱抱,我们奈儿真的好懂事哦!” 所以当凤辰掀开车帘,躬身正欲入车的时候,就看见白锦玉和奈儿紧紧腻歪一团,俨然一副慈母败儿的景象。 车子内厢不是很高,凤辰站在车里需俯身。锦玉看见凤辰登上车子,意外道:“殿下,今日不另坐车子了吗?” 白锦玉记得之前从皇宫回府那日,凤辰是独乘一辇的。 “不必了。” 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哦。”白锦玉应着,看着凤辰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奈儿扯下来,眼神制止地将他放在凳子上端正坐好了。 白锦玉见凤辰转过身瞧起她,也赶紧理了理衣衫,毕恭毕敬地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可尽管这样,凤辰仍是俯身未动,顺着他的视线……她浑然领悟,赶紧将屁股在凳上向右挪了一挪,拍了拍身旁的锦凳道:“哦哦,殿下请坐!” 凤辰无声地在白锦玉身边坐下。 这一坐才知道拥挤。 这辆车子平时只为苏丽华一人专用,一个人坐时十分宽裕,两个人坐就局促多了了,白锦玉和凤辰这般坐着,几乎须叠着一只手臂才行。 考虑到对面奈儿那边是下首,凤辰不适宜入坐,白锦玉便主动起身换到对面与奈儿同坐。 “殿下这样宽敞点了吧!”白锦玉问。 凤辰看了看她,白锦玉没有从他的目光中觉出感激之情。 这时奈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白锦玉回头问道:“小傻子你笑什么呀?” 话一出口,她暗地咬了咬舌头,居然在凤辰面前喊了他儿子“小傻子”! 奈儿站了起来,像发现了什么惊奇之事,一手指指凤辰、一手指指白锦玉、最后又指指自己,拍手道:“娘亲你看,孩儿和你们今日穿了同样颜色的衣服,我们三人真是太好看了!” 白锦玉低头看看自己紫色的衣裙,的确和他父子二人整整齐齐地。 但是,她无法领会到孩子高兴的那个点,反而觉得这衣服都是苏丽华的,而且看起来价值不菲,还有些没来由的心虚。 正在此时,车夫勒马,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正乐颠颠站着的奈儿猝不及防脚下一崴! 白锦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奈儿,谁知,凤辰也及时出手,瞬间紧紧覆住了她的手! 奈儿被四只手扶住,不仅没有惊吓,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孩子无恙,白锦玉却没有松开他,只因那双握着她的手还迟迟未放。 手心的温热徐徐贴着她的手背传来,第一次,白锦玉感到手指变得僵硬,完全地动弹不得。 “小心。”凤辰道,松开了手。 他神色正直,白锦玉倒觉得自己似乎是大惊小怪了。 不多时,车轱辘开始滚滚启动起来。谢遥当先,一众护卫骑着骏马护送着车辆沿着宽阔的长街,往城外的离境观驶去。 离境观坐落在长安近郊一百多里的兮凤山,兮凤山高耸入云,钟灵俊秀层峦叠翠,终年云遮雾绕,宛若一处飘渺隔世的仙山。 晋王府的朱车缘着山路而上,这条道路是为皇室进出山门开凿修建的专道,平整宽阔,不与他人同路。 此道沿途路经兮凤山几处风景名胜,视角得天独厚。白锦玉撩起车帘,一路一饱眼福,心中直道不虚此行。 看得脖子有点酸了,白锦玉放下车帘轻轻锤起自己的后颈,一低头,却瞥见身旁的奈儿面色苍白,眉头紧皱,光洁的额头上渗了一层密汗。 “奈儿,你怎么了?”白锦玉连忙去探他的额头,额头冰凉一片。 “娘亲,”奈儿小脸皱皱地道:“我不舒服……” 原本阖眸静养的凤辰听见了声响,也赶紧俯身察看关切道:“奈儿,你哪里不舒服?” 奈儿睁开一线眼睛看了看凤辰,想说什么可是又描绘不出。 凤辰将奈儿轻轻抄起靠在自己怀里,问他:“是头疼还是肚子不舒服?” 不知为何,看了这一幕,白锦玉突然感到有些心酸。 车马还在往山上行驶,纵然走的是专道,但硬木的车轱辘轧在上面车子仍是摇摇晃晃。 白锦玉细细辨察奈儿的神色,见他喉中起伏越来越急,当即眸光一紧,上前去抱奈儿:“殿下,快把孩子给我!他这是眩疾,他就要吐了……” 话未说完,只听奈儿“哇”地一声,两腮一鼓,一大口白色腹液就扑了出来,尽数都喷在了凤辰的身上。 白锦玉赶紧抢过奈儿,谁料刚一接手,奈儿头一偏,又一口腹液扑了出来,瞬间,白锦玉的衣衫头发上都被沾上了粘稠腥酸还未消化的早膳。 二人顾不得身上的污渍,忙将孩子调成俯身向下,凤辰扶着奈儿,白锦玉拍着他的后背,先让他吐了个干净。 晋王府的车马在山麓停下了。 奈儿吐了个痛快,不适之状缓解了很多。白锦玉用袖口擦了擦他汗湿的小鬓角,心疼问道:“奈儿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奈儿晕乎乎地点了点头:“娘亲……舒服一点点了……”他的小眼神移向白锦玉的头发和衣服:“娘亲,你的衣服?”小嘴一瘪,就快哭出来了。 “没事没事奈儿别哭,娘亲带了很多衣服呢!” 听到白锦玉自称“娘亲”,凤辰抬眸看了她一眼。 “娘娘,把小世子交给奴婢吧,奴婢带他出来透透气。”黄姑在车帘外伸过手。 凤辰将奈儿抱递给了她,不忘道:“多谢。” 回过身来,车里只剩下了白锦玉和凤辰,两人互相看着,彼此都是一身的狼籍。 白锦玉道:“这可怎么办,这沐浴是不是白沐浴了……等下怎么见人啊?”说着她看了一眼凤辰,对方一贯整洁的衣袍境况只有比她更加糟糕。 不久,凤辰道:“去洗一下。” 白锦玉怔道:“洗一下?”左右看看:“哪儿洗?” 凤辰道:“前方就是未名湖,我们既然带了衣服,就去清洗换一下。” 白锦玉当即道:“好好好。” 惠风和畅,群山环抱中的未名湖绿水如蓝,波静如磨。 看见凤辰十分自然地解掉衣服,白锦玉有些措手不及地咽了咽喉咙,哽塞道:“殿下,不是擦洗一下嘛……难道,你说的清洗是……”洗全身?看凤辰还再脱,她非礼勿视,背过身去。 凤辰脱到里衣便停下了,认真道:“祈求神灵庇佑,就须秉持敬畏之心,身体污垢,不可。”说毕,他径自往前,一步一步踏进了水中。 白锦玉背立听着水声,不禁腹诽凤辰的这个向道之心也太虔诚了,当真是应了那句“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了。 她寻思片刻,忽而征求意见道:“殿下啊,我若不下水,只是将污物洗净,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会马马虎虎算我沐浴净身过了吗?” 背后无声,白锦玉转身偷瞟一眼,便见凤辰还和着衣服并未脱光,当下宽了心,转过身来又问他一次:“会不会?” 凤辰无语地顿了顿,注视着她道:“此问无解,但我认为,个人做事须凭心而就。” “哦……”这世间神仙谁也没见过,的确是无解。 想到凤辰数年持戒终至大愿得成,她不禁联想起自己将许的愿……便寻思反正也不是要脱光,还是洗洗比较保险,便不再犹豫了。 柔静的水波声响起,白锦玉褪到里衣下到水来,在与凤辰几丈远的地方,开始梳理清洗起自己的头发。 她一边洗一边好整以暇地看凤辰,只见波光粼粼中他一袭素衣,垂发微湿,一如姑射仙子鸾姿凤态,又如吕洞宾下凡清隽出尘。 凤辰感觉到她的目光,不禁抬起头,一下与她目光相接。二人互相看了一阵,大有“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之感。 白锦玉赞叹道:“殿下啊,我若现在手中有支笔就好了,我定要画出你这倾国倾城的风姿,好好收藏。” 闻言,凤辰微有愠色,他没说话,作为反击,十分刻意地将目光从她的脸上往下移。 湿衫缚身,曲线尽显无遗。 “你看什么!”白锦玉惊得赶紧把身子缩到水下,让水面淹到脖子根。 凤辰背过身去,轻轻一笑。 不一会儿,他感觉身后之人朝他靠近了几步,再过了一阵,只听白锦玉道:“殿下,你说这湖里会有水怪吗?我常听人家说,这道山脚下的湖里,会有动物吸养灵气炼化成精。” 凤辰转过身来,看着白锦玉掩着衣襟紧张兮兮地朝他又挪了两步,他立即向她走去,一面走一面查看湖面道:“从未听说,应当不会。你看到什么了?” “也没看见什么,”白锦玉踏着光滑的石头往前,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凤辰,她紧声对他道:“只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向我们过来了……” 还未说完,水声汩汩,有个庞然大物已然逼近,白锦玉吓得一把直接扑抓住了凤辰。凤辰险些踉跄,扶手紧紧护住她,二人这才站稳。 凤辰白锦玉紧紧偎着去看,碧绿的湖面上果然浮有一道涟漪,。 凤辰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向前推出一掌,掌风击水而飞,只将那水下的东西打得掀出了水面。 伴随着一声哀嚎,水面一阵扑腾乱抓,一个体型富态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从水里冒了出来。 “来者何人?”凤辰道。 那男人抹了一把脸,气急败坏地朝水里的二人看来,目光一眈到了凤辰,蓦地愣了一下。 看这男人的反应,白锦玉扒着凤辰小声道:“殿下,我看他好像认识你。” 凤辰手揽着白锦玉,没有立即回答,又多将来人打量一番,然后,疑出了声:“玉玄子道长?” ------题外话------ 欢迎加入伪装清纯读者.裙 四二八五三四一六四 伪装者 第五十二章 道心 3 那男子听言,后退了好几步,慌张地伏着身子一副要掉头就跑的架势。 “他是玉玄子?”白锦玉目瞪口呆地朝对面男子看去。 这个人四十岁上下,生得矮矮胖胖,和白锦玉印象中仙风道骨的修道之人相差甚远,一头乱发也不知他自己解的还是凤辰打散的,被湖水涤得横七竖八盖在脸上。 玉玄子粗短的五指拂了几绺挂在鼻梁的碎发,冲凤辰道:“你认错人啦!”果然掉头就跑。 看着急欲遁匿的那团肥肉,凤辰动都没动,直言不讳道:“道长身上还穿着离境观的道服!” 肥肉果然停下就要钻入水面的动作,忿忿地转过头来,瞪着凤辰。 “道长,别来无恙。”凤辰向着他微笑,这一笑,白锦玉觉得他是真的欢喜。 对面之人愣了一愣,想了半天,确定逃不过去,出口道:“哼!晋王殿下好有雅兴啊,今天圣上御幸离境观你还有闲心在这里抱着美人鸳鸯戏水!” 二人被他这么一指,双双面上色变。 白锦玉慌忙松开凤辰,谁知,肩头却被他双手一握,护得更紧了一些。 白锦玉这才想到,她这样还稍微隐藏着些身形,若是放开了凤辰那样才更是无所遁形了。 相比白锦玉的局促不安,凤辰却很坦荡。已然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玉玄子面前了,他也不解释什么了,反而向玉玄子问到:“道长既知圣上御幸离境观,必定也已知道圣上是为谁而来的吧,道长此时不在离境观,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白锦玉与凤面对面挨着,只觉得他每说一个字的振动都能从自己心口传来,这令她感到一种陌生的局促,不自主地想将凤辰推离一些。 凤辰感到她的顾虑,轻轻推着她,擦着自己的肩膀转移到了他的身后。白锦玉如蒙大赦,一到他身后就赶紧将身子埋进了水里。 这时那玉玄子已道:“晋王殿下我真是佩服死你了,贫道这几年来拼命吃玩命吃都把自己吃成这幅猪样子了,你居然还能够一眼将我认出来,真是太伤人了!” 凤辰微微含笑道:“一个人再变,个头又不会变,何况三年前与道长一番长叙令我获益匪浅,日日念君不忘如在眼前。加上道长此时还穿着离境观上乘道长的道服,我如何能认不出呢?” “你干什么啊!!”听了凤辰一番诚挚的感念,玉玄子不喜反怒,肥手空中一抹大喝一声道:“你个大男人跟我表什么白!我又不是没有小娘子喜欢,要你喜欢?!你留着你那份心给该说的人说去,不要在这里发骚浪费给我!!” 白锦玉震惊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敢这么跟凤辰说话,不禁冲口而出道:“臭老道你嘴巴里说什么东西啊,你不看看你在跟谁说话,你快给他道歉!!不然我……”本来她想说“大卸八块”,一想自己现在没那个能力了,遂改口道:“不然我也骂你了啊!” 闻言,凤辰和玉玄子都齐齐向她看来。 白锦玉只露一个头在水上,对凤辰道:“殿下,跟他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拍晕了带上离境观得了!” 那玉玄子听了,又看了看白锦玉,疑声道:“挺凶的,晋王殿下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凤辰睨了他一眼,没有接他这话,调转话锋道:“道长为何此时在此处现身,望请告知,否则,”他顿了顿,道:“就依我王妃所言,拍晕了,带上山。” “你……”玉玄子语结,一指颤抖地指着凤辰,气得半天说不上话。 凤辰又强调道:“道长应该明白,我言出必行。” 玉玄子虎躯一震,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得比铜铃还大,看了一会儿凤辰,又匕了白锦玉一眼。 他寻思片刻,一副撒开手的样子道:“晋王殿下如此慧眼何必说话拐弯抹角,哼,我就是要逃走!如实相告,我这次回离境观是来还俗的!若不是要跟师祖烧个香打个招呼,我才不会回兮凤山。” “你要还俗?”凤辰道。 玉玄子十分郑重地一点头,连带着脸上的肉都跟着抖了一抖:“不错,我要还俗,然后喝酒、吃肉、娶她几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说到小娘子,他眼神瞄了一下白锦玉。 凤辰蹙起眉心,用身体将白锦玉又挡了挡。 他抬头对玉玄子道:“就算你要还俗,也应过了今日再说,此时圣上已经率了文武百官上了兮凤山,你无论如何总不该叫天子难堪。” 玉玄子鼻中立即“哼”了一声,昂然道:“我就是看他来了才逃跑的,他想让我干嘛我岂会不知,等过了今天?等过了今天就晚了!殿下你既然知道文武百官已到,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已经跑了,一定会派人满山的找我,你就不怕被人撞见你和王妃这里共浴的样子吗?” 经他一说,白锦玉这才想到此关节,不禁揪紧了凤辰的衣角。凤辰倒没什么反应,对玉玄子道:“所以呢?” 玉玄子眯了眯眼睛道:”所以殿下赶快让开,顾好自己家王妃。不然贫道一直和你纠缠,直到所有人都来看到你家王妃出水芙蓉的样子!” “臭道士!你敢!”若不是在水里,白锦玉一定会马上暴起给他一击。 听此,凤辰轻轻拍了拍白锦玉的手,示意她放开衣角。白锦玉松手,凤辰朝玉玄子走去。 “你……你干什么?!”玉玄子软着腿往后退去,慌了神。 凤辰一步一步地朝玉玄子逼近,他宽大的衣摆被湖水浮得央央飘起,犹如在碧绿的湖面中开了一朵甫大的白芙蓉。 眼看凤辰越来越近,玉玄子服软道:“好了好了,凤辰殿下,我刚才胡说八道我错了。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你也帮我一回吧,我可不能去见皇帝,朝廷社稷的事我真的不想惨和,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凤辰注视着他,道:“道长若有他求,凤辰一定鼎力相助,但于此事,爱莫能助。” “你……”玉玄子急道:“好,你要是敢逼我,我一定会把你们今天在这里洗澡的事情告诉所有人!” 静了一瞬,凤辰道:“无所谓。” 玉玄子一见凤辰油盐不进,立刻拨开水面拔腿就跑!凤辰一步上前,攫住了他的手臂。 “救……”玉玄子一声狂呼还没来得及嚎出口,凤辰毫不犹豫地在他后颈上横掌一劈。 湖面当即噗通一声闷响,玉玄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凤辰伸手扶住玉玄子,踏着水花将他庞大的身躯弄上了岸。白锦玉错愕过后,轻轻游到离他们稍远的岸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凤辰。 她只想到下水不用脱光,似乎忘了一身湿漉漉上岸后怎么弄?! “我帮你看着,你穿吧!”凤辰道,说着,他背过身去,并将昏倒玉玄子的头也搬到了另一边。 白锦玉迅疾地从水里出来,不带喘地赶紧换了衣服,自己穿好后,也帮凤辰把了风,二人很快就换好了一身干净衣服。 等凤辰穿戴整齐的走上前来,白锦玉长吁了一口气。 当即,凤辰和白锦玉就喊了王府的人手将玉玄子抬上了王府的马车,继续往离境观行去。 离境观坐落在兮凤山山腰,坐北朝南,缘山而建,规模宏大,观貌巍峨。 一座写有“清静无为、离境坐忘”的山门犹如神霄绛阙竖在山峦叠嶂中,肃然正气。 晋王府一行赶到的时候,肃然正气的山门后已经沸沸扬扬乱成了一锅粥。纵然有皇帝坐镇,一众道士及文官武将仍是难掩虚慌,诚惶诚恐。 “谢遥谢遥谢遥!”一个绿色的身影从山门后百级的台阶上飞跑了下来,走到为首的谢遥面前忙不迭地跟道:“你们怎么来得这么迟?告诉你糟了,玉玄子道长不见了!圣上都已经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谢遥神色漠然,他对言洛大部分时候都是如此。 这时晋王府的车辆跟了上来,言洛一见凤辰殿下和王妃放着车子不坐徒步走来,小世子也坐在马上,奇了一下,随即弯身拜礼。 这时,从山上跑下来四个模样端正的年轻道士,他们先恭恭敬敬地施了礼,之后其中一个叫长仪的道士上前向凤辰道:“皇帝陛下已入观,正在询问殿下,请殿下移步。”此人举止得体,一看便知是离境观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且慢,”凤辰道,目光移向身后的马车,向长仪道:“你们的玉玄子道长在这里。” 四道士齐齐一怔,谢遥道:“随我来。”随即带着四人来到马车的后面,一掀帘,果然见一个肥胖的道士四仰八叉、浑身湿漉漉地竖躺在车子里。 长仪堪堪愣了半晌,才想起让一个小道赶紧往山上通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玉玄子就被弄进了离境观,躺在了灵官殿上。 横宽数十丈的灵官殿此刻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这里面的人除了有离境观的方丈和众道,其余之人并非往日的信徒香客,而是徵朝的当今帝后太子及文武百官。 “凤辰啊,你怎么能对玉玄子道长这般不敬呢!”皇帝凤华俯身看着躺在藤椅上迟迟不醒的玉玄子,寒心地问凤辰。 凤辰没有解释,毕恭毕敬颔首道:“臣弟鲁莽。” 白锦玉心中有话,不过意识到今日场合不可随意出声,遂也跟着凤辰身后默口不言。 离境观的方丈是个鹤发童颜的瘦道士,一柄拂尘、一身清癯,听了凤辰的回话,立刻向皇帝拱手道:“圣上,恐怕怨不得凤辰殿下,我这师弟……”他怒其不争地叹了一口气,望向凤华身旁一个衣冠尤其华贵的年轻男子道:“太子殿下最清楚不过了。” 太子凤煜二十岁出头,是个宽厚的年轻人,长相和性子都是如此。众人都等着他接下去说说玉玄子的为人如何,他却只点了点头,并未多作点评。 正在此时,一旁一直给玉玄子掐着人中的长仪高兴地叫了起来:“方丈,道长醒了!” 众人闻言,当即不顾其他,蜂拥着往藤椅上的玉玄子合围去。 玉玄子刚刚苏醒,捂着后颈还处于一片迷糊中。他虚眯着眼睛云里雾里地将周身的人粗粗扫过,忽而眼睛一亮,蹭地就站了起来,大声道:“好你呀晋王殿下!居然偷袭我!” 第五十三章 道心 4 玉玄子是今日的焦点,皇帝皇后都为他亲临离境观。晋王殿下迟到不说,还把他打晕了,将人搞得一副落汤鸡的样子。 百官道士、帝后太子顿时齐齐向凤辰望来,一为玉玄子语气中的不敬,二为这话中所说的事情,连带着白锦玉一起接受这些惊异目光的巡礼。 众人正疑惑凤辰是否真做了这样出格的事,他已经越出人群,对玉玄子拱手道:“冒犯了。” 玉玄子“哼”了一声,一把抱住方丈,稀里哗啦地哭诉起来:“师兄,师兄你要给我做主啊!我好久没回兮凤山了,所以今日一早就寻思去各处转转。谁知,就在未名湖畔撞见了晋王殿下和他王妃在湖里鸳鸯戏水亲亲我我,师弟我好心上前劝阻,殿下就一掌把我打晕了!” 白锦玉瞠目结舌,这个玉玄子真是说到做到! 他说凤辰如果相逼,他就把他们在未名湖洗浴的事说出去,他还真就说了出去。 一个出家人,说起谎来铮铮有词,添油加醋一点都不心虚。白锦玉算是开了眼界了。 玉玄子越哭越愤,向方丈告状道:“他们搂搂抱抱,在我兮凤山清净之地有伤风化,毁我仙山清誉,方丈方丈,这次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么夸张的描述,白锦玉和凤辰都听得怔住,白锦玉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直感到射在她身上的目光都突然炽热锋利起来。 玉玄子哭得伤心真挚,方丈像搂着孩子似地安抚他,以致身上的道袍都被他弄湿了一大片。 半天,玉玄子终于结束了这段滔滔不绝的控诉和委屈,方丈抬头来向凤辰确认道:“殿下,这……” 凤辰欲解释,玉玄子已抢白:“别听别听别听,世人皆知晋王殿下才辨无双,凡事都能言之成理,殿下,敢不敢就给大家直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凤辰收口。 见状,皇后似乎再也受不了玉玄子对凤辰的胡乱栽赃了,凝眉瞥了他一眼,力撑凤辰道:“晋王殿下一向恭谨守礼,为宗室典范,玉玄子道长为何要用如此不堪入耳的言辞诋毁他?” 玉玄子当即推离方丈,一脸冤屈不已,把大殿里的神像都指了一圈道:“皇后娘娘,这么多天官神仙在此,贫道怎么可能诬陷晋王殿下?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玉玄子敢这样笃定,皇后一时也迟疑了,无措地向身前的皇帝——凤华,看了一眼。 凤华眉头紧锁,脸色已经实在不好了,显然已对眼前的闹剧感到恼怒。 他今日一番诚心率领文武百官来到离境观,是要办一件为社稷造福的正事。本来一桩严肃郑重的事情,现在竟然被弄成这幅调调。 眼下皇后及群臣众道都无声等候他的发落,将他推至人前,他更是恼上加恼,遂凛声向凤辰道:“晋王,朕问你话,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即可,不必多言。” 众人听出皇帝的不悦,纷纷静若寒蝉。凤辰点了点头。 凤华道:“你方才是否和丽华在未名湖共浴了?” 白锦玉忐忑地看向凤辰,以她对凤辰的了解,已然有些预料到他会怎么回答。 果然,凤辰缄默了一小会儿,坦言道:“是。” 在场之人无不发出一声低呼,凤华也未料地面露疑色。 玉玄子听到凤辰承认,掩不住的兴致大起,抢着问:“殿下,我撞见你之时,你是不是正和王妃在搂搂抱抱?!” 这赤裸裸的一问,满座目光灼灼升温,空气却相反的一阵冷凝。 白锦玉下意识朝后退去,她此生再没经历过比这更窘迫的场面了,只感到不管之后如何,她与凤辰都已被牢牢钉于一种奇耻不堪中了。 忽而,向后缩去的她一手被握住,那手指展开,与她手心相接。 一抹温舒从手心传来,沿着手臂,直达心口。 她听到凤辰向众人回答道:“是。”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白锦玉不禁握紧凤辰,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承受住这刹那密如刀雨的目光。 “晋王……”凤华难以置信,失望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场所有宗室及百官仿佛同时因为这个回答而脸上无光,纷纷在众道面前低下头去,羞愧不已。 玉玄子见此,嚎啕大哭起来,拉住方丈道:“师兄师兄你看,我没有说谎,他和钰贺公主还把我打晕了呢!” 当即,浮起一阵低语。 “这位晋王妃不是钰贺公主!”方丈低声提醒玉玄子。 玉玄子卖傻道:“是吗?” 凤辰冷冷瞥着玉玄子的表演,视线向身后越过人群的地方看去 人群因此自动分开两边,不一会儿,从殿门处阔步走进一道隽薄峭拔的身影,平举着双手向灵官殿中央走来。 “微臣参见圣上。”谢遥在凤华、皇后、太子的面前跪下,将双手高举额前,不再发一言。 众人齐齐涌上围观,只见谢遥的手上托着两件污渍狼藉的外服。一件为紫色锦缎襕袍,上绣九章团纹,是件一品王服,另一件为女式紫帔,鲜丽华美,祥光四射,也非一般女子可用之物。两件衣服无不例外都沾了几摊白色的渣渍,一看便知是什么人的呕吐物。 众人当即侧首掩鼻,也瞬间推测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凤华的眉目为之舒展,挥手示意谢遥退下。 谢遥当即合上衣衫,站起来退下。整个过程,除了一上来的拜礼,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个字,冷到令人窒息。 至此,百官纷纷似松了一口气,仿佛十分庆幸晋王的英名得到了保存。 这时,有一身材雄健眉目霸横的老臣阴阳怪调地对方丈道:“方丈,玉玄子道长可误会晋王殿下了。”他特别加重了“误会”二字,反让人听了觉得是“栽赃”、“构陷”的意思。 白锦玉一下认出这个人,此人正是七年前与凤辰一起扶持凤华,而今已权倾朝野,掌管六部尚书的尚书令,秦坚。 人臣中又有一个精瘦黝黑的儒士接着秦坚道:“正是,我等奉圣上口谕斋戒三日焚香沐浴,不敢有半点怠慢。殿下必是因衣物有污,才临时应变去未名湖中洗涤,微臣以为,此举不仅对仙山无妨,更应是表明了殿下对道法的用心虔诚才是啊!” 这个人,白锦玉就不认识了。 人群中有个年轻的绿衣人抚掌道:“玉玄子道长一定没想到,凤辰殿下即使谨尊圣谕不发一言,即便如此也能自证清白。”说话的人正是言洛。 经他一提醒,众人这才注意到凤辰果然谨遵皇帝之言,只回答了“是”或“否”,不言其他。 在场者见此,不禁都帮着凤辰洗冤起来。 白锦玉一颗心稍稍落下,遂轻轻回握了下凤辰的手,对他表示谢意。凤辰觉此,余光微微看了她一撇。 “晋王殿下,是不是奈儿途中不适了啊,上一回我与他同乘,他便呕吐了一回。” 白锦玉只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循声看去。 只见说话者五十来岁,白肤疏眉,蓄着八字山羊美须,身着三品毳服,头顶三梁进贤官,不是别人,正是苏丽华的义父,工部尚书,苏策。 听他提到奈儿的眩疾,凤辰朝他一点头,确认正是如此。 凤华见凤辰仍旧不言,释然一笑专门道:“晋王,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凤辰松开白锦玉,拜谢了皇帝,这才道:“是,回禀陛下,今晨一路行来车马颠簸,小儿途中犯了眩疾,将我与丽华衣物共同污浊,我二人未免身体污秽不敬神灵,故才去未名湖中洗涤。” “原来如此。”皇后了然地点头,眼神仿佛早有所料。 凤华点点头,转而对方丈和玉玄子道:“方丈,原来是一场误会,现在晋王已经说出实情,的确是事出有因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方丈和道长见谅!” 方丈道:“哪里哪里,晋王殿下人品高洁,贫道也料此中定有缘由。如今说开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已闭口不言的玉玄子,道:“师弟,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吧!” “不知晋王为何要敲晕玉玄子道长?”众道士中不知谁突然了这么一句。 顿时,玉玄子陡然一愣,凤辰也默了一下。 片刻后,凤辰拱手严正地向凤华道:“圣上,此事请许臣弟容后再秉,当前还是以正事为重。”说到末了,凤辰眸光很有用意地向一旁已经紧张到僵直的玉玄子看了一眼。 凤华默默体味凤辰的神色和话语,若有所察,当即意会他言语中对时机的紧迫之感,大手一挥,宏声道:“说得不错,来人,宣圣旨!” 话音落下,掌宫太监王公公便双手托举着一卷褐黄的布帛走上前来。 白锦玉看着玉玄子,在他那如同蓬蒿的乱发下,一张脸已经惨白如纸,方丈推了他几下都没有反应,最后硬是使劲一拽才将他拉得跪在地上。 离境观一众道士也随之跪下,掌宫太监王公公展平黄帛,声如洪钟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离境观道人玉玄子精恪道义,敬天爱民,以寤朕志,特加封为玉玄真人,掌礼部尚书之职位,修订浑天历法。钦此!” 原来,凤华此次驾临离境观是要带玉玄子入朝为官! 白锦玉浑然一惊,这才明白为何玉玄子口口声声说要还俗,要潜水逃离离境观,要在未名湖苦苦哀求凤辰放他一马。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凤辰决计没有放过他,甚至不惜出手把人拍晕了也要将他带上山来。 礼部尚书? 不错,之前因礼部泄题一案,礼部尚书遭到革职,此位业已悬空。但是,没想到凤华这次会认命一个道士来担任这一职位。虽说大徵朝曾有过道士代摄礼部尚书的先例,但,那已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再次启用道士,一定有必须为之的理由,而且很明显,凤辰很明白凤华的想法。 “玉玄真人,请随圣上下山、入朝吧!”王公公将圣旨重新收好,弯腰递给一脸痴呆,面如死灰的玉玄子。 玉玄子的眼光木愣愣地,这副表情如遭雷劈,看起来真的是十分十分地沮丧了。 他半天不接旨,百官都盯着他瞧,方丈无声地看了玉玄子一眼,抓着他的双手勉强的把圣旨接了下来,谢了恩。 “不行!”玉玄子像突然被扎了一针,跳了起来:“我现在还不能下山!!” 此话无异于巨石投水,满殿都为之一惊。当着皇帝的面就敢抗旨,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凤华色变之际,玉玄子魔怔嚷道:“我还要炼丹!” “炼丹?”无数人疑出声。 玉玄子一把将圣旨塞给方丈,以膝代步地疾行到凤华面前,十万火急道:“圣上,贫道数年周游神州,已在蓬莱山得到一仙方,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之。贫道为修炼此方才回到离境观,恳请圣上再给贫道一段时日,待我炼出此长生不老丹,再入朝为官!” 说着,他一路跑到了供台边,抬起香炉,从下面抽出一张纸头,急吼吼地跑回来跪递给凤华。 凤华道:“长生不老丹?” 白锦玉眉毛一挑,感觉凤华这疑问之中兴趣昂然。 果然,凤华接下来道:“道长需几日功夫。” 玉玄子埋头,扒着手指头算了一算:“少则十日,多则十五日,望圣上成全,待贫道炼成此丹敬献圣上,再履行这圣旨不迟!” 殿上一阵静默,这事情颇为转折。 凤华思索一阵,将目光向凤辰投来:“晋王殿下以为如何?” 凤华仍不失礼数地回道:“回禀圣上,长生不老自古是为谬谈,不如早让玉玄真人下山总理礼部事宜。” “晋王殿下!”玉玄子急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他脸皱了一阵,继续转向凤华恳切道:“贫道寻访数年才得此方,不炼此丹心结不了,不过十几日功夫恳请皇帝陛下恩准!”说完,磕头如捣蒜,砰砰作响。 凤华叹了一口气,弯腰将玉玄子按住:“罢了罢了,十几日就十几日,朕等得起。炼得此丹后,道长莫再拖延!” 玉玄子立即大喜,高呼万岁连不迭地扣头。 “晋王。”凤华看向凤辰。 凤辰道:“臣弟在。” 凤华道:“你留在离境观陪同玉玄真人炼丹,待他炼成之后一同下山回朝。” “啊?!!”玉玄子猛地回头,脸都垮了。 第五十四章 道心 5 帝后在离境观上了几柱清香后,由方丈亲自陪同游览了兮凤山的几处名胜,终是不甚圆满地起驾回了宫。 浩浩荡荡的文官武将在皇帝走后,也井然有序地开始撤离兮凤山。 白锦玉远远看见苏策在离境观门前迎来送往就是不走,生怕他会找上自己,赶紧向凤辰借口她要去找奈儿,强欲遁形。谁知,苏策直接走上前来,喊住了她。 苏策谦逊有礼地向凤辰提议想和女儿“苏丽华”单独一叙。当时凤辰正被太子殿下相邀去离境观的藏书阁,无暇分身,便允可了。 白锦玉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苏策来到来离境观的后花园。 “我这次见你和晋王殿下似乎和睦了许多。”苏策道。 白锦玉讪讪道:“有吗……嗯,对了,方才多谢父亲在灵官殿出言相助。”她学着苏丽华,尽量将话说的得体。 苏策睇了她一眼,道:“罢了,此事虽然有因在前,但是说出去总是于礼不合有失皇家体面,下回切不能再有了。” 白锦玉点头道:“是,知道了。” 苏策看了白锦玉一阵,似乎有话想说,不知何故,却没有将话直说出来。 二人之间有些生涩,白锦玉也不知道该聊点什么,只好问起母亲:“娘最近身体见好了些吗?很久,没见她了。” 苏策道:“好多了,我自会照料好她,你勿要挂念。” “好。”到此时白锦玉方知,她对母亲仍然心有芥蒂,并不想多提她。 这个话题结束得很快,白锦玉只得另寻话题,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忽而,苏策道:“上次说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白锦玉脑袋一炸,心道她伪装苏丽华,最担心遇到的就是故人问旧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种只露半句的问话,前后一点提示都没有,到底指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天晓得怎么回答! 仓惶中,白锦玉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 既然不能从内容上推测,那只能先从语气上判断了。以苏策的这个口气,再结合他在这个场合见缝插针也要找机会来问自己这件事,可见这所言之事于他是非常看重的。 所以,只有一条路,只能往好里说。 于是,白锦玉道:“父亲放心,我已经着手准备了。” 苏策听了,微微惊异,怔了一下才笑着点了点头。 他这个反应倒让白锦玉心里没底了,怎么自己往好里说,他还惊异了呢? 莫非这事于苏丽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心中蹊跷,觉得接下来还是不要随便帮苏丽华承诺什么了。 于是她想先搞清楚是什么事情,遂佯作虚心道:“只是,女儿于此事并不在行,还请父亲能够指点一二。” 苏策听了,神情显得理解,但是却道:“为父能做的都已做了,后面还是须劳你自己费心。” 这……白锦玉没想到竟然得到这样毫无信息的回答,只得再道:“那父亲可有举荐之人让女儿请教呢?” 苏策交袖想了一想,白锦玉偏头看他,片刻后听他道:“你要不多与鄂王的王妃多加来往吧?” 白锦玉皱眉,为什么是那个出了名的没脾气软柿子的鄂王妃? 苏策看出白锦玉的疑惑,宽声安慰道:“你心高气傲应多习她的宽厚容量,据说她与鄂王的几个妃妾都相处很好,上个月的新妾正是她自己为鄂王物色的。” 白锦玉生生哽了一哽,对他和苏丽华的所谋之事大概找到了点方向。 苏策看白锦玉神色有变,立即道:“当然,为父不是要你做成鄂王妃那个地步,那样为父也不会允许的,只是……” 白锦玉加紧地问:“只是什么?请父亲直言不讳。” 苏策垂头“唉”了一声,道:“你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嗣,为晋王纳妃那是迟早的事情,所以……” 白锦玉道:“?”一脸不解。 苏策道:“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与其让他人捷足先登,不如我们早做打算。” 白锦玉不言,不是沉默,而是苏策的话还是说得云里雾里不够敞亮,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接。 但她的这副样子在苏策看来完全是一种无奈、委屈、无措,所以他当即软下声来,耐心相劝道:“为父不会害你,这光禄寺卿的女儿为人乖巧,性子也软弱,她嫁给凤辰,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地位,你依然可以在王府说了算。” “啊?”白锦玉才明白,原来苏策和苏丽华谋的是这么一件事! 苏策非常正色地对她道:“女儿啊,此事万不可大意啊!眼下吴贵妃、秦尚书都想把自己的人塞给晋王殿下,若真有一日他们推举的女子嫁进王府,生儿育女子嗣不断,往后你这没个一男半女的人,该如何立足啊?!为父又该如何自处?” 白锦玉听他说完,心中一阵悲哀,当下就十分后悔一上来就同苏策说了“已经着手准备了”这种话。 她有什么权利帮苏丽华答应为夫君纳妃的事?! 心中有不快,白锦玉脸上就看得出来。 苏策不禁抚了抚她的肩膀道:“此等大是大非关系利弊的问题,以你的见识定能够想得明白,杨大人的这个女儿是为父给你找的最好的人选了。我听闻圣上给你一年的时间开枝散叶……你自己要掂量掂量,时间紧迫你不要再贻误下去了!” 他说到这一年之期倒提醒了白锦玉,她寻思一年的时间,苏丽华肯定回来了,这事由她自己去管得了。 所以,她模凌两可地敷衍道:“女儿有数了。” 白锦玉和苏策分了头,便抓了个观中道士询问奈儿的所在,道士告知他一众孩童正在三皇殿的天井里玩耍,她便朝三皇殿走去。 离境观占地千顷,布局精妙,从一个殿到另个殿要走好远。白锦玉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想起苏策刚刚对她说的话。 她不禁好奇如果今天真的是苏丽华在场,她究竟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想了想,她觉得苏丽华是真有可能说出“已经着手准备了”这种话的。 正如苏策所言,苏丽华是个很会权衡轻重的人。 皇室亲贵王哪个不是妃妾成群的,凤辰怎么可能这辈子只有一个妻子? 尤其像凤辰这样的香饽饽,品貌一流又是皇帝胞弟,简直就像酒宴上的头菜,绝对是摆不住。真的与其等到别有用心之人塞些是非女子上门,还就不如依苏策的所言找个安份乖巧可以操控的女子进门。 “皇婶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白锦玉一抬头,发现竟已到了三皇殿门口,还与太子、凤辰撞了个正着。 白锦玉一见凤辰,当即笑着跑到他的身侧,问询道:“殿下也是来找奈儿的吗?” 凤辰偏过头来,眼里虽盈有笑意,口中却不忘低声对她道:“怎么不见过太子殿下?” 白锦玉大窘,才想起自己失了礼数,赶紧补救地到凤煜面前循规蹈矩地欠身拜礼。 凤煜含笑虚扶起她:“皇婶不必多礼。” 三人当下同行,一起穿过三皇殿往天井走去。白锦玉听见凤煜道:“皇叔好眼力,玉玄子数年间容貌大改,若事无预兆换本宫与他偶遇,是万不能够将他认出来的!” 凤辰道:“也并无大改,道长只是富余了一些而已。” “一些?”凤煜惊得笑起,继而好心提醒道:“皇叔这次可得好好看好这玉玄子,本宫这回辗转三旬才求得他回京,今日你也见识到他的厉害了,他是绝不会那么容易回京履职的。” 凤辰听言默了默,温声对凤煜道:“太子殿下贵为储君,言谈中不必用’求’字。” 凤煜听言怔愣了一瞬,随即领会自己言中有失,立即虚心道:“谢皇叔提点。” 白锦玉听了不得不佩服凤辰心细如发。虽然凤玉口口声声唤凤辰皇叔,其实凤辰比他不过长了六岁而已,这六岁竟老练周全这么多。 凤辰转而再说玉玄子,没有评价他如何,只是感道:“我记得从前道长为人不似这样,不知这几年他是否遭了什么变故,才变得如此。” 凤煜道:“他呀!哪里有什么变故,就是躲我父皇而已!” “汉钟离!你到底是谁一边的人?!” 忽然,一声孩童的怒吼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三人循声看去,只见是四个宗室的孩童在天井中起了争执。 四个孩童中三个立着一个卧倒在地,奈儿是立着的其中之一,正拦手护着那个在地上的孩童。那声怒吼正是对他发的。 那怒声怒气的孩子比奈儿略微年长一些,养的很好,看穿着也应是一个王公之后。他正举着个木片,怒不可遏地朝奈儿比划着。 他的身旁还站了一个手持木剑的孩子,衣着模样都和他有些相似。 看了一阵,白锦玉了然,这四个孩子是正在扮演八仙中曹国舅悔罪成仙的故事。 奈儿手里拿着半片芭蕉叶,很显然他扮演的是八仙之一的汉钟离。 那个拿着木剑的孩子是吕洞宾。 而那个发火的孩子,就是故事的正主曹国舅了,他手中的木板正是代替的曹国舅的玉笏。 至于那躺在地上没有任何“法器”的孩子,很明显,只能是故事里曹国舅那不成器的恶霸弟弟了。 相传,八仙之一的曹国舅一心为善,弟弟却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弟弟杀了人,曹国舅便将他斥责一番,希望他改恶从善。 可惜这弟弟死不悔改还逃跑了。曹国舅深以其弟所为为耻,从此看透世事一心向道,直至在山中偶遇吕洞宾和汉钟离立地成仙。 “吕洞宾你说,这坏人做了恶事是不是该揍一顿惩罚?”“曹国舅”理直气壮地问“吕洞宾”。 “吕洞宾”当即附议道:“是!” “曹国舅”立刻对奈儿道:“汉钟离你听到没有,你是神仙应该跟我们是一伙的,怎么帮起坏人来了?! 小汉钟离奈儿仍然护着地上的“恶霸”辩解道:“不能打,故事里“恶霸”是逃走了,没有被打,更何况我们只是玩玩,他也不是真的坏蛋,更不能打了。” 那“曹国舅”气个半死,上前一出拳就将奈儿推倒了地上,奈儿手掌着地,吃痛出声。 “住手!”不能再任由孩子们这样闹下去了,白锦玉斥声制止,抢了一步跑到了奈儿身边将他扶起。 “娘亲?”奈儿见白锦玉来了,委屈地看了看擦伤的小手,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伏在她肩头哭了出来。 凤辰和太子相视一眼,也走上前来。 “曹国舅”一见奈儿哭也跟着抽泣起来,嘴里也委屈道:“汉钟离不听话,不帮神仙却帮着坏人!” 凤煜哑然看了看凤辰,道:“孔夫子说得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见此,白锦玉略一思忖,之后半蹲下身子对“曹国舅”说:“国舅爷是觉得汉钟离身为神仙,所以应当要和你站在一起去教训这恶霸弟弟,对不对?” “曹国舅”停住哭泣,点点头。 白锦玉一边拉起地上的孩童,一边对“曹国舅”道:“那我有一个问题了!” “曹国舅”睁大眼睛到:“什么问题?”一本正经,严阵以待。 白锦玉道:“哦,我想问同样的道理,汉钟离也是神仙,为什么曹国舅就不听汉钟离的话不打这个“恶霸”呢?” “曹国舅”的脑袋一时懵住,白锦玉已又道:“而且据我所知,汉钟离还是曹国舅的师傅呢,怎么徒弟不听师傅的,反而要师傅听徒弟的呢?” “曹国舅”被白锦玉三言两语问住,出神了半天,最后才憋红脸道:“是吗?” 白锦玉十分诚恳地点点头,不因面对的是孩子而有半点敷衍。 那“曹国舅”又低下头好好脑中风暴了一番,似乎很不容易才想通了一些,走过来和奈儿道:“好吧好吧,不打就不打,玩点别的吧!” 当即,四个孩童就在白锦玉的调解下又握手言和了。 见此,太子不无赞赏地对凤辰道:“皇婶思辨之才真不输士大夫!” 凤辰望向白锦玉,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五十五章 道心 6 离境观的行宫在兮凤山的北隅,山泉鸣咽,绿树成荫,外围红墙琉璃瓦,里面清松瘦竹石。 凤辰抱着奈儿进到卧室,将他放在一张檀木榻上,仔细摊开他的手心察看伤势。 白锦玉将热水浸过的布帕拧干,走过来在奈儿面前矮下身道:“奈儿,我们先来净净手。” 奈儿见她过来,忙把手握起藏于身后,不给让她看到伤势。 见他如此,白锦玉便知道他伤得不轻,故而假意地鼓起腮帮,闷闷道:“奈儿果然心里更喜欢你父王!” 奈儿一听,两眼一睁迷惑,连忙否认道:“没有呀,娘亲和父王在奈儿心里是一样喜欢的,并不分上下。” 白锦玉撅起嘴来不信道:“是么?你肯把手给父王看,却不给我看,还说不是更喜欢他?”说完还故作伤心地把头别了过去。 奈儿冤屈,默默地把头仰起看向凤辰,凤辰微微颔首与他目光相接。 “娘亲,并不是这样的……好吧!”他捏着小手,垂颈犹豫了再三,才迟疑地把拳头向白锦玉送来。 “嗯,乖。”白锦玉俯身在他红嫩的脸蛋上啄了一下。 白锦玉笑着回身,却感觉空气中已起了变化,凤辰和奈儿双双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娘亲?”奈儿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痴痴道:“这是什么啊?” 白锦玉道:“什么是什么?” 奈儿向前探出小小的身子,效仿白锦玉也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道,赶紧缩回身:“这是什么啊?” 白锦玉晕了,啼笑皆非道:“这个呀,叫亲亲。” 奈儿随即戳了戳自己另一边的脸颊道:“娘亲,这里也要。” 白锦玉长居铎月数年,见惯了当地长辈与晚辈之间的亲昵,所以刚才不以为然地亲了奈儿一下,没曾想,这在倡导“不溺教养”的徵朝皇室已是绝无仅有的举止。 眼前这可爱到能掐出水的孩子主动邀宠,白锦玉并不多想,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慷慨地在他脸上又响亮地啄了一下。 奈儿捂着红红的脸,晕晕地问向凤辰道:“父王?为何娘亲只要亲亲奈儿,奈儿就突然变得好开心?” 凤辰抚了抚他被亲吻过的脸颊,柔声细语道:“是吗?” 白锦玉蓦地心里咯噔。 果然,下一刻,奈儿脆亮的声音响起:“娘亲,父王他还不知道,你快也亲亲父王!” “啊……”白锦玉大窘。 愣了一愣,她尴尬地看向凤辰,原本以为他也多少有点尴尬,谁知,她竟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看戏的笑意。 随即她想到,这于凤辰和苏丽华是天伦之乐和夫妻情趣,人家当然没什么好尴尬的。 只是她白锦玉为什么要在这里?现在她又该怎么说,该怎么做,怎么抽身? 奈儿推了下白锦玉,催促道:“娘亲快呀!” 白锦玉木的时间有点长,干笑道:“不用了吧……”她还未说完,颊上就感到了一温,是凤辰已毫无预警地伏身亲了她一下。 就像一片轻柔的花瓣落于流水,就像一滴春雨落入江心,真实,而又若有若无。 她未及反应,毫无防备。 心湖微荡中,白锦玉听到凤辰对奈儿道:“你弄得娘亲不好意思了。” 奈儿从凤辰的眉目中似乎领会到了什么,看了眼白锦玉红到脖子根的脸,拿手捂起小嘴嗤嗤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嘴巴却又碰到了擦伤,“哎哟”呼出了声。 白锦玉赶紧捉了他的手去看,一展开,只见那白嫩红润的小掌心上,横着十来条细细浅浅的血线。 白锦玉心疼地用帕子为她擦拭,一边擦一边轻轻吁着吹,痛心溢于言表。 凤辰扶住奈儿的肩膀看着白锦玉,简直无法再挪开眼睛。 “奈儿,”白锦玉一面给他的小手敷上药粉,一面教导道:“如果下次有人再欺负你,你就来找娘亲,娘亲一定会帮你出头打他个落花流水!” 闻言,奈儿和凤辰都微微蹙眉,凤辰还未说话,奈儿先低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发得奇,小小的人儿竟然似乎有很不如意的样子,白锦玉和凤辰都齐齐向他看来, “奈儿为何叹气?”凤辰问他。 奈儿盯着已包缚好的手心,闷了好一阵,才抬起脑袋喃喃道:“我也好想有一个兄弟哦,凤鸣就是因为有凤啸在所以才会这么厉害,他弟弟听他的,所以别人都跟着听他的!” 白锦玉猜测凤鸣估计就是那个“曹国舅”,凤啸八成是那个“吕洞宾”。 奈儿的理解很简单,有兄弟就有人撑腰,没兄弟就被人欺负。 这一席话听得白锦玉心如刀割,禁不住把他抱了一抱。 “娘亲,”奈儿奶声奶气却很认真地问白锦玉:“奈儿不要娘亲替我出头,娘亲能不能给奈儿一个弟弟?” 白锦玉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她张皇了一阵,求救地看向凤辰。不曾想,凤辰轻轻抚摸着奈儿的后脑勺,竟一副也跟着一起等她回答的样子。 之前动手动脚,现在又看热闹。 这确定凤辰?怎么和七年前印象中的含蓄内敛的人大不一样了。 白锦玉陷入深深迷惑。 等得良久,奈儿看白锦玉一言不发,以为希望落空,咬起嘴唇眼眶中迅速地盈起了泪水,委屈道:“娘亲是不愿意吗?”说着一颗豆大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白锦玉吓了一跳,赶紧直身拈着帕子给他擦掉眼泪,心软地连声哄道:“愿意愿意,奈儿不要哭,娘亲刚才出神,只是在想外一生的不是弟弟,而是了个妹妹,奈儿会不会不喜欢?” 奈儿闻此,立即吸了口气止住哭道:“不会,妹妹奈儿也会喜欢的,凤鸣也有很多妹妹的,不过……后面娘亲还是再给奈儿补一个弟弟好吗?” “啊……”白锦玉脸都僵了,为什么今日遇到的问题都是这么大的事?不管是苏策的还是奈儿的,她真的能替苏丽华做主应承下来吗? 想到此处,白锦玉不禁觉得这两个问题似乎也有共通之处,苏丽华若真个两面的事情都应承下来,倒真是两件事情都解决了。凤辰娶个新妇,奈儿自然就不愁会有兄弟姊妹。 不过,这是她能帮苏丽华决定的事吗? 不,是苏丽华真的能阻止凤辰纳妃吗? 白锦玉心里忍不住流出来的悲哀最终覆盖住了她对苏丽华的怨怼。 果然闻宴说得对,女子嫁了人后就只会遇到诸多身不由己的事,一生不嫁,留在翠渚做个老姑娘才是人间正途。 “娘亲?”奈儿歪着脑袋还在等待白锦玉的回答,白锦玉回过神来,疼怜地握住他的手启笑道:“好。” 听到这个答复,奈儿总算完全地放下心来,噙着泪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振奋地转过头灿烂地看向凤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爱妃莫要食言。” 白锦玉好不容易应付好奈儿,刚准备松一口气,冷不丁地听到凤辰说了这么一句。 她用“求你了别整我”的眼神向他望去,却发现,他的眼中竟然有……一丝妖魅。 玉玄子在离境观闹着要还俗,不眠不休地在方丈面前闹了三天三夜,任是没有成功。于是,他开始炼丹。 他炼丹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要凤辰为他加持。 加持的法子就是让凤辰从他开炉之日辟谷,一直辟到仙丹炼成,并且抄写《道德经》一百遍。 白锦玉确认,这玉玄子是个疯子,所言所行真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接受。 然而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凤辰居然答应了。 晓风明月,一日将尽。 古朴的木案旁,凤辰正襟端坐,他悬笔蘸墨,在一纸素笺上写了几个端朗的楷字:是日、鼎毁、丹损。他搁笔,将素笺拾起,吹了吹墨迹,递给了一旁的谢遥。 谢遥早已熟稔,将纸笺收入一个信封中,随后拜礼告辞。 谢遥走后的凤辰,从长案的一角端起一叠厚厚的纸卷,起身走到一条供有三座神龛的香案前,两手托着纸卷,悬在焚香上虔诚熏了起来。 这时,门“吱”一声开了一线,白锦玉鬼鬼祟祟地托着一碗清粥从外面闪了进来。她一进门旋即就关了门,把粥放下后就到神像前将凤辰拉了过来。 “殿下别弄了,你赶紧吃点东西!”白锦玉用勺羹将碗里的清粥又搅了搅,递到凤辰的唇边。 凤辰看了她一眼,举手推了推碗缘,温声道:“我不饿。” 白锦玉有点急道:“怎么会不饿呢,你已经三天粒米未尽了!”她撇了一眼木案旁累好的厚厚一叠已经抄好的经书,道:“还写了这么多的字……” 白锦玉看着那些写满字迹的宣纸,估算着凤辰大概已完成十来遍了。 “爱妃心疼了吗?”凤辰不经意地从旁道。 白锦玉愣住,掉过头来难以置信。 这样轻浮的话怎么是从凤辰的嘴里说出来的? 凤辰这些年真的是变了不少。 白锦玉眼中亮了亮,悄声道:“如果我说是,殿下会喝一点粥吗?” 凤辰道:“不会。” 白锦玉退坐回自己位置,道:“殿下你真是实心眼。” “那我就更不喝了。”凤辰道。 寥寥数字,白锦玉脸上不禁有些热了起来,凤辰深深地看着她。 他言下之意是:我不吃东西你会心疼我,那我就继续不吃,好就叫你更加心疼我。 想到这个解读,她的脸一阵火似的烧,心居然也砰砰地跳了起来。 白锦玉扪心自问: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因为凤辰的一句话就面红耳赤的。 看出她的拘谨,凤辰转而道:“三清天尊面前我既然承诺了要为炼丹祈福,就断不会半途而废。” 听他说到这里,白锦玉收回神思,想起了什么,笑着从袖子里牵出一条寸宽的丝带,眨眼道:“殿下你看这个,我去帮你把那三座天尊的眼睛蒙上,这样你就……” 话未说完,凤辰已从她手中夺走了丝带,制止道:“不可胡作非为。”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丝带收入了自己的怀中。 “哦。”白锦玉知道凤辰绝对不会吃东西,便不再劝,遂又把目光移向了那沓纸卷,提议道:“殿下,不如我帮你抄几遍《道德经》吧?反正我闲也闲着,你好轻松些!” 这一次,凤辰没有立刻拒绝,他看着白锦玉默了片刻,道:“好。” 白锦玉出乎意料,忙将碗粥搁到别处,在凤辰的书案上摊开纸来。 “你要帮我抄几遍?”凤辰问。 白锦玉没想到凤辰还会问这种问题,咬着笔杆想了一想,道:“十遍怎么样?” 凤辰不语。 白锦玉遂改口道:“二十遍吧!” 凤辰仍不语。 白锦玉不禁怀疑自己还是报少了,又道:“要不三十遍!” 凤辰仍旧只是看着他,没有回应。 白锦玉托腮心道:凤辰吃得那么少,肯定是没力气写了,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好直说,莫非是在暗示我为他多写一点? 她思量了一下,道:“要么五十遍也可以吧……” 谁知,凤辰还是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她。 这下白锦玉有点生怨了,不禁道:“殿下不会都想让我写吧?《道德经》一篇可是有五千多字的啊……”话说出口,好像觉得又有点伤人,一遍五千字难道对凤辰来说不是么,遂道:“哎呀好了好了,五十五遍,真的不能再多了……这都估计要够我写个七八天了!” 终于,凤辰笑了起来,笑得白锦玉莫名其妙。 “原来,你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凤辰感慨道。 白锦玉滞住,感到凤辰似有所指,正想再往深处想,门外突然一个声音喧哗了起来:“好啊好啊,原来晋王妃偷偷拿粥给晋王吃过啦!还要帮他抄五十五遍《道德经》!” 这声音一听,便知道是玉玄子。 白锦玉大惊,明明门关着怎么他还听到看到了?她当即跑到门前一看,赫然看见了门扉上被他抠了两个鸡蛋大的破洞。 白锦玉气得跳脚,赶紧打开门欲追,却看见玉玄子肥胖的背影一溜烟的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第二天,整个离境观都开始疯传晋王妃半夜偷偷拿粥给晋王殿下吃,还帮他抄了许多遍的《道德经》。 第五十六章 道心 7 在离境观,白锦玉的首要任务就是监督玉玄子炼丹。 前日是,昨日是,今日仍是。 离境观的早课未下,白锦玉就已整装等在了丹房,来得竟比那玉玄子还要早。 她脸色阴沉,抄着双手倚在门框上,半天都没动过。丹房的几个小道士一见她这幅架势,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引爆了一记雷。 卯时一过,玉玄子胖颠颠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丹房的走廊尽头。他提着一柄拂尘嘴里哼着小调摇头晃脑地走来,宽大的道袍随着他笨重的身体一下一下的来回飘荡。 “玉玄真人从何处来?”白锦玉嘴角牵了一牵,皮笑肉不笑地和玉玄子打招呼。 玉玄子听声猛地抬头,犹如惊弓之鸟顿时刹住了脚步,仓皇问道:“晋王殿下呢?” “拜你所赐,还在抄道德经呢,”白锦玉向他走去,咬着后牙槽按耐道:“离境观的伙食纵然一般,但我看玉玄真人的兴致却似乎很高啊,一顿早膳竟也能吃一个时辰?!” 玉玄子得知凤辰不在场,又看着白锦玉向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不由地往后退缩去。 半天脸上才挤出一点干笑解释道:“都是方丈太抠门了,早粥放了那么多的水,害我前两日不到午时就饿惨了,所以我今日多喝了几碗,这才来晚了。” 白锦玉点着头,眼睛里几乎飞出刀子:“你自己倒知道吃饱喝足,饮水服气那么好的修行方法,你自己怎么不用?你知道晋王殿下已经多少天没吃东西了吗?!” “四五天?呃不,五六天?”玉玄子缩着脖子瞄白锦玉:“七八天?可我记得王妃不是偷偷给殿下拿过粥喝……” “住口,”白锦玉原本就火冒三丈,听了这一句,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你还提这个?!你一个出家人怎么一点清净心都没有,胡说八道造谣。我拿粥给他是不错,但你哪只眼睛看见晋王喝了?还到处逢人便说,你安的什么心?!”说到最后,她狠狠地在他脚上踩了一下。 玉玄子“哎哟”大叫一声,单脚跳起哇哇求饶:“王妃你护夫归护夫,可别再天天踩贫道这只脚了,或者你能不能换只脚踩踩,再这么踩下去我这只脚肯定要废了!” “叫什么叫,有本事你踩回来!”白锦玉翻了他一眼,厉声道:“别废话,快说你今天能不能把丹炼出来?!” 玉玄子道:“这可不好说,炼丹这种事本来就是七分在人,三分看天的……” 白锦玉板起脸来道:“哈,你还好意思说七分在人!你说说你自己前两天都怎么做事的?不是把药方配错,就是把硫磺倒错,要么就是算错时辰……我真想不通了圣上是看上你哪一点了竟然会对你委以重任?” 白锦玉这么说,玉玄子不仅不气,反倒委屈起来:“是啊,我也很纳闷啊,明明我就是个一无是处错漏百出的臭道士,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呀?!与其等将来我做了官出错治罪,不如现在直接把我杀掉算了。” 玉玄子当即打开了话匣子,抱怨的苦水越翻越多,白锦玉懒得听他啰嗦直接拉起他的拂尘将他揪进了炼丹房。 甫一进屋,玉玄子下了一大跳,只见眼前丹灶已然烧热,筑坛的符箓都以准备就绪,护炼的宝剑古镜也已全部就位,一切井然有序分毫不差,竟比他亲自打理还要合乎规矩。 白锦玉指着眼前的所有道:“你看好,你炼丹所要的草芝药材、金石硫磺我已全部一一为你校验好了,若是你今天再炼不出来……” 她凌厉的目光上下剜了玉玄子一遍,道:“我不仅要踩烂你的脚,我还要跟方丈说,你可能一时半会儿也炼不出来了,未免你拖延时日圣上降罪离境观,不如将这丹鼎火炉一起移往城中礼部尚书府邸,好让你既能一边履职一边炼丹,两头不误。” “你……”玉玄子弱弱竖起一指指控白锦玉:“王妃娘娘,你也太狠毒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白锦玉正拿着一根灵芝在看,听他这么说,她放下灵芝拍净了手道:“对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如果你再整凤辰,我绝对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在后头呢!我可不是吓你,我长这么大,只要想整谁还真没人从我手里逃脱过呢!我不知道道长你到时候能不能吃得消。” 白锦玉说着这威胁恐吓的话,眉目间却一片清朗,玉玄子一时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被奇住了,愣愣地看了半晌,低语道:“王妃既然如此在意殿下,为何之前要离开他?” 白锦玉一怔,看了他半天,心道这个道士真是八卦,远离长安,居然还知道苏丽华回娘家和凤辰分居的事情。不禁讽刺道:“你一个出家人,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啊!” 玉玄子“哼”了一声,看了看满屋井井有条的用心良苦,改口道:“好了好了,我今日尽量争取吧!” 白锦玉点头表示认可:“好,那你开始吧!” 玉玄子脸色一绿,道:“怎么?娘娘今天还要在这里看着贫道?” “是啊,”白锦玉理直气壮理所当然道:“我怕你又出岔子啊!” 玉玄子纠起眉头,一阵惊悚,昨日炸炉后被她用炉灰撒满全头的画面立刻浮现在眼前。当即道:“贫道怀疑昨日失败就是因有女子在场的缘由,此丹方所采用草药本就气寒极阴,若娘娘在场恐使这阴阳失衡……” 白锦玉眯着眼睛听他胡编乱造,但这个玉玄子狡猾就狡猾在偏偏他编造的东西又能自圆其说,听起来还能有几分道理。外一今日依然失败,他非指说是她在场的原因,她还真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你不要耍花招。”白锦玉只能依他招办,想了想道:“今日正逢山下的镇子有庙会,我就带小世子去转转,等我回来就来检查你的成果。” 玉玄子连连点头,赶忙点头哈腰送神似地把白锦玉送出了丹房。 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是各地香客上兮凤山上香的日子,紧傍山下的小镇便自然而然的在这两日行程了一个规模可观的庙会。 这次上山,晋王府并未带许多的府卫和家丁,等临时被留在了离境观后,凤辰觉得道门清净地不宜排场,便也没有增派人手上山。 所以白锦玉和凤奈换了一身简衣下山,身后只带上了谢遥。 庙会热闹纷呈,各色卖货令人目不暇接,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流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奈儿是第一次逛这样平民百姓的集市,看到杂耍很新鲜,看到糖人很新鲜、看到摆摊卖画的人也觉得很新鲜,直被眼花缭乱的名堂花目迷得乐不思蜀。 谢遥默默地跟在他二人身后,虽然依然冷峻,但脸上也露出难得的轻松。 为了纪念奈儿的第一次庙会之行,白锦玉提议给他买一件礼物。奈儿受宠若惊,在庙会走了一遍后相中了一个卖狗摊的小奶狗,小奶狗两耳双垂,黄白相间胖嘟嘟的的确十分可爱。 付钱的时候小奶狗还在狗娘身边喝奶,白锦玉便让谢遥先付了银两和老板说好转一会儿再过来取小狗。 谁知,等三人在庙会转了一圈回到狗摊时,却看到一对衣着光鲜的男女正抱着那只小狗正欲离开。 白锦玉赶紧上前拦住,不许那对男女走人。 狗摊的老板见此,不慌不忙地把一颗碎银子塞还给了谢遥,道:“人家官人钱出得比你们多,价高者得天经地义。” 白锦玉究问道:“可明明我们先定下这只狗的呀,难道不是应该先来后到的吗?你做生意怎么可以不讲信用?!” 那老板怪笑地瞪了白锦玉一眼,稀奇道:“我怎么没信用了,我不是把银子还你了吗?人家愿意出更高的价,难道我有钱还不赚啊?” “你……”白锦玉气结,却见那买了狗的男女就要离开,赶紧给谢遥使了个眼色,谢遥横出手臂,拦了那欲走的二人,道:“把狗放下!” 那声音,冷得仿佛是要人把命留下。 “钱是吧?他们出了多少?”白锦玉问。 老板打量了下白锦玉,道:“一两银子。” 白锦玉转过来对谢遥:“给他一两” 谢遥道:“好。” 白锦玉随即对那狗贩道:“我们也给你一两,我们是先定的,狗卖给我们,让他们走!” 狗贩迟疑。 那买狗的男人一听却不服了起来:“凭什么给你啊,钱谁没有啊!这狗我娘子喜欢得紧,来,老板我出十两!”说着就又掏出来一些银两塞给狗贩,回头摸了摸他娘子怀里的狗。 奈儿眼巴巴地看着那小狗躺在别人的怀里,抿嘴露出委屈的神情。 白锦玉被硬生生将了一军,十两银子已经可供一个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开支了,这个男人居然为博佳人欢心买了一只草狗,他是真有钱。 “我们也十两。”白锦玉还在犹豫的时候,谢遥已经出声。 白锦玉小小吃惊地看着谢遥,觉得他真是太帅了! “呵,还杠上了吗?”那男人抢声道:“我告诉你这狗我们今天要定了,老板,我出二十两!” 这时庙会中不少人都听到狗摊这边起了争执,纷纷停下脚步看起热闹来。 出到了二十两,人群都发出了一声惊异声,指手划脚地议论开来。 “我们也二十两。”谢遥依然道。 “五十两,我还就不信了!” “我们也五十两。” 男子气急败坏地看着谢遥,撸起袖子道:“嘿,好,一百两!” 白锦玉和奈儿齐齐看着谢遥,默了一下,他毫无色变地道:“一百五十两。” 人群发出一声整齐的惊呼,白锦玉不禁怀疑谢遥对钱是不是没有一点概念。 听到谢遥报到这个数,那买狗的女人发怵地把狗放回了狗摊,拉着男人道:“算了算了,我们不要了。” 男人一膀子捋开女人,不听劝地冲谢遥道:“好啊,比有钱是吧,在下今天就是势在必得了,我出两百两!!” 人群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叫好,随即声浪落下人们就开始议论起这男人是不是疯了。 白锦玉和奈儿再次看向谢遥,想看他下面要抱什么数字,等了半响,却见谢遥嘴唇嗫嚅了一下,没有再跟下去。 他向白锦玉看来,白锦玉从他的眼神中知道了,他们没那么多钱。 奈儿低下头去,虽然以他的年纪对钱还没什么概念,但也知道大概结局是什么样了,眼中迅速涌上了泪水,啪嗒啪嗒就流了下来。 “算了算了,我们今天遇到疯子了。”白锦玉蹲下身子安慰奈儿。 奈儿点点头,一抬头,眼睛红红地看了看周围各种言笑的人,问白锦玉:“娘亲,奈儿是不是做错事了?” 白锦玉没想到奈儿居然有此一想,连忙安慰道:“没有没有,奈儿不要这么想,等我们回长安,娘亲给你买好多小狗。” 奈儿乖巧地点点头,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着那狗贩将小狗又递给了那对男女。 “哼!”买狗地男人趾高气昂地朝白锦玉三人瞪了一眼,揽着他的娘子转身离去。 “留步!” 那男女刚走了一步,人群外一个声音制止了他们。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极俊极雅的男子从后面走上前来。他一身蓝灰的居士常服,却出尘得有如天官下凡,容眸淑穆,神姿清发,身无片饰却华美得流光溢彩。 人群一时纷纷宁声静息,目光静静地跟随着他。 “殿……”白锦玉差点唤出口,奈儿也想开口,白锦玉赶紧捂上他的口。 凤辰走到狗贩的面前,那狗贩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凤辰从宽袖里摸出一个素色的钱袋,抓了一把金豆放在了狗贩的木桌上,道:“够吗?” 在场者看到那不下二十来颗的金豆都倒吸了一口气,这回是连惊呼声都发不错了。 凤辰又转过身来,走到那已然被他的手笔吓到的买狗男人面前,直接递了钱袋给他。 鬼使神差的,那男人伸出了手,凤辰温尔一笑,将金豆倒在他手上,由于金豆太多,男人不得不两手去盛。 “阁下疼爱夫人,不惜重金也要为她求得所爱之物,”他收好钱袋入怀,道:“我也是。” 买狗的男人傻了。 半天后他才醒了过来,看着手里的金豆子,不知所措。 这时,她的娘子向白锦玉走了过来,将奶狗推到了她的怀里道:“这小犬让给你了。虽然我今日没有得到这只小犬,但是却因此知道了我夫君对我的心意,天下间还有比得到这个更开心的事吗?” 说毕,她从男人手中兜过金豆子全数转递给白锦玉。 白锦玉抱着狗,再拿不了多少金豆了,凤辰见她窘迫便帮她抱走了小狗。 狗和金豆都还给了人,那女人拉过男人的手,心满意足地笑着离开了人群。 白锦玉手握一捧金豆,有些发懵。 “小娘子,你郎君对你可真好啊!”是那狗贩道。 周遭的人纷纷跟着附和起来,女人羡慕凤辰宠妻无度,男人猜测凤辰不知是哪里财主家的傻儿子。 白锦玉一手捂着额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回去吧!”凤辰道。 白锦玉抬起头来,撞进他一片温柔的眼波中。 这时,她耳边又响起了一片议论: “你看,这个小娘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啊,看看刚才那家的娘子真的贴心很多啊!” “不错不错,我看这家的男人是比那家好,但这家的女人就没那么善解人意了……” “是啊,这家男人好惨啊,还长得这么俊,真的太惨了!” …… 四周的闲言碎语声越来越趋向声讨,白锦玉渐渐招架不住了,只想赶紧结束目前的局面,遂硬着头皮走上来碰了碰凤辰的手臂,亲昵而仓促道:“多谢夫君,快走吧。” 第五十七章 道心 8 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玉玄子终于把他那颗“长生不老丹”炼了出来,之后,他说开了自己为什么要让凤辰辟谷的真正原因。 原来不是什么祈福加持,而是为了让凤辰试丹! 这种“长生不老丹”需服用之人辟谷三日以上,衣体咸轻腹无浊质之时方能使用。 刚听到这个真相的时候,白锦玉直接拿了丹房里的护法宝剑捅向了玉玄子,幸亏长仪和几个小道士一起拦住,她才没有得手。 白锦玉义愤填膺,然而此事告知凤辰后,他居然没说什么地就同意了。 “殿下,你真要吃这个丹哪?” 行宫的书房中,白锦玉和凤辰对坐案前,一颗桂圆核大小的褐色圆丸躺在一方锦盒之中,端正的放在一条书案的中央。 凤辰道:“是,此事我已答应了方丈。” 白锦玉轻轻在案上击了一下,道:“真是太可恶了,我看这个方丈也不是什么好人,玉玄子的预谋我怀疑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先装得一无所知,等殿下辟谷到了今日才露出面目!” “丽华……” 白锦玉回身,因为这句突兀的称呼有点僵住。 凤辰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道:“不可随意揣测他人。此事并无所谓,如果玉玄子道长事前与我说明,我也是会同意的。早知晚知于我并无什么不同。” “殿下啊,”白锦玉一蹬腿,气道:“你无所谓,我才没那么好脾气?!我绝对不会让玉玄子好过的!” 凤辰凝注地看着白锦玉,微微一笑,抬手去取丹药。白锦玉见了,眼疾手快地连丹带盒一起抢了过去。 凤辰伸着手,看着她,白锦玉这一抢也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一下也把自己愣住了,二人就这样维持着动作,愣了半天。 她轻咳一声,朝怀中的丹药看去道:“你看,这颗药真的很不正常,我就从来没见过什么药丸是有这种莹光的。那个玉玄子道长整日做事糊里糊涂地,谁知道他练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凤辰道:“不管是什么,既然答应了方丈与道长,就应一诺千金言出必行,更何况此丹日后还要进呈圣上。我相信玉玄子道长法必有传,不会有事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白锦玉努了下嘴,眼中一亮笑道:“所以啊我早有准备了,殿下,”她压低声音,靠近一点凤辰悄声道:“实不相瞒我已经偷偷地辟谷了好几日了,呵呵,所以我——可以替你试丹!” 她得意地笑着,自负于自己的未雨绸缪。一边说着一边拈起这颗丹药就往嘴里送去。 “不可以!”凤辰一声厉喝向前,几乎扑过来从白锦玉手中抢过了丹药。 他这一扑,直撞翻了书案,案上的书籍、纸卷、墨砚、灯盏尽数纷纷落地,黑色的墨汁从砚台扑翻出来,横竖在地上四处流淌,沾染了凌乱无序书籍和纸张,乱糟糟狼藉一片。 “殿下?”白锦玉木愣愣地看着凤辰,转头又看看地上的一团乱七八糟,吃惊于凤辰突然的失态。 凤辰心有余悸地撇了眼地上,把视线移回到白锦玉的脸上,问:“你为什么要偷偷辟谷?” 白锦玉道:“我寻思玉玄子让你辟谷肯定是有什么阴谋,所以自己就跟着辟谷了,以防外一。” 凤辰的喉咙翻滚了一下,又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服丹?” 白锦往后缩着离开了他一点距离,不假思索道:“我怕这丹药有问题。服药求长生,为得长生而速死者古来有之。我小时就曾听说,曾有一个道人为修神仙常年吞金服砂,结果死时腹中坚硬如铁。” 说毕,她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白锦玉的回答就事论事,但凤辰已从她的话中挖掘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意思,他屏息凝视着她,一时胸中澎湃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白锦玉疑惑地探究他。 凤辰收回神思,正身坐好,看了看手心的丹药,一仰头,吞了下去。 白锦玉又惊又急:“殿下你……” 还未说完,凤辰已紧紧捉住她悬在空中的手,眸光微微低颤动。 “爱妃疼惜我,可知我也一样。” 白锦玉蓦地被这番表白震撼住了,一瞬间地心慌意乱。她木讷地抽回手,愣了半晌。 “这里好乱,我收拾一下。”她慌乱地埋头收拾起落在地上的那些书籍纸笔。 胡乱地理了一阵,看到洒落在地上的茶盏,她想到凤辰是干吞了丹药,便又虚忙忙道:“我去重新拿点水。”说着,又几乎是爬着要逃走。 “你跑什么?”刚一起身,她双肩被凤辰握住拉了回来,她抬头,看见凤辰正笑着看她,不禁又生起了一丝羞恼。刚想开口回几句厉害的,凤辰已道:“你想说什么?你别忘了我已经吃了这丹药了,外一它真的有问题,你现在对我说的话可就全都是我此生最后听到的话了。” 白锦玉难以置信地看着凤辰,怎么几年的光景,他连耍赖都会了。 不过他这么一说,白锦玉的羞恼的确顿时烟消云散,对丹药的担忧即刻又占据了心头,她不禁怨道:“殿下真不该这么冲动,叫我说,就把那玉玄子关起来饿个几日,让他自己试试这丹药!” 凤辰笑着松开她,轻轻搔了下她的下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去扶被他碰翻的书案。 第二日,玉玄子炼的丹药果然出了问题。 凤辰发了轻烧,浑身上下出了一片红色的疹子。消息传到宫内,皇帝震惊,立刻派了一组太医赶到了离境观。 太医们联袂诊断,又分析丹炉所用的金石药材,最终得出结论,是玉玄子在炼制途中将投放几味草药的次序搞错了,以至所炼出来的丹药药性发生了惊天的变化。 这次,白锦玉真的是想宰了玉玄子了。 等她送走太医,气冲冲地赶来跟玉玄子算账时,却被告知他已经一早带着长仪下山去给人家看风水了。 由于谢遥在照料凤辰,白锦玉当即带了其他几个府卫下山去找玉玄子,直到傍晚才回到离境观。 回来时凤辰已退了烧,只是身上红疹子全未消褪,只能在屋里穿着单薄的衣衫。 白锦玉一进屋便屏退了众人,关上了门,神神秘秘地坐了下来。 “殿下你放心,玉玄子把你害成这样,我已经找到教训他的法子了!” 凤辰看着她已然运筹帷幄的神情,忍着身上的痒痛,叮嘱道:“不可乱来,道长是圣上要委以重任的人,要多加宽容爱护。我这点罪和江山社稷相比不算什么,你不必为我出气。” 凤辰的话说得极为郑重,神情也颇为担忧,白锦玉连连点头道:“嗯嗯嗯,我知道,我向你保证。第一,我绝对不会害玉玄子;第二,我也绝对不会做危害江山社稷的事,这第三嘛……”她揪着眼睛看了看凤辰面脸满身的疹子,忿恨道:“我一定要给他留点教训!” 凤辰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不禁失笑道:“这样三条都做到真是不容易了,不害他还要给他教训?” 白锦玉挑眉,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凤辰好奇道:“你打算做什么?” 白锦玉一指抵唇,笑道:“现在还不能说,殿下过几日且看就是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两天,玉玄子继续以炼丹为由赖在离境观,间或带着几个道士下山去帮人家看个风水除个邪接点私活。 凤辰身上的红疹子也消退了不少,但不知道什么缘故,这脸上的疹子却越多了。 这一日刚过午时,刚陪同玉玄子下山不久的长仪就火急火燎地奔回了兮凤山,谁知,刚走到离境观那“清净无为,离境坐忘”的山门后面就遇见了早已等候在此的白锦玉。 简单地问了几句,她让长仪在原地等她,一溜烟地回离境观去叫凤辰。 “殿下,我带你去看戏!”为了遮住了他满是红疹的脸孔,白锦玉特地给凤辰找了个带帘的斗笠。 凤辰道:“什么戏?” 白锦玉将凤辰按着坐下,一边给他戴上斗笠一边道:“总之是好戏就是了。” 凤辰听言,抓住她的手腕使她停下:“是玉玄子?” 白锦玉见他猜到,便透露一点道:“殿下有所不知道,这个臭道士前几天下山去干坏事了!” 凤辰疑惑,但对她直呼玉玄子“臭道士”已习以为常,不再纠正了。 白锦玉道:“他呀,竟教一户姓马的富户侵占一个穷秀才家的祖坟!” 凤辰惊道:“竟有此事?” 白锦玉用力地点点头。 凤辰神色不可置信。 白锦玉点着头,帮凤辰理好斗笠上的白色面纱,道:“殿下不信吗?那臭道士可厉害了,一肚子坏水。” 凤辰默了一默,问道:“道长现在何处?” 白锦玉唯恐天下不乱地笑着道:“那臭道士没想到,再不济的人家也有几个厉害亲戚。那姓王的穷秀才有个开武馆的小舅子,人家可不认得他是谁,这不,臭道士今天一下山,就被人家小舅子认了出来,当街把他捆起来打了一顿,已经扭送到了县衙了!” 凤辰闻言,结实吃了一惊! 第五十八章 道心 9 两家后人争祖坟,这种事情真是从所未闻,加上原告被告一为白衣一为富户,这案子就变得更具有观赏性了。 白锦玉、凤辰、和长仪赶到县衙时,县官已经升堂审了一段时间案子。闻风赶来看稀奇的百姓早已把衙门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各个引颈探首,好不热闹。 “借过借过。”白锦玉推着凤辰往人堆最里面钻,惹得好几个看客非常不快。 “挤什么挤,有没有点公德心啊!” “长这么高个子还不站后面,都挡住我了还怎么看啊!” “真是烦死了还戴这种斗笠,全被他挡住了,喂!把你头上的玩意拿下来啊!” “就是就是,一点都不考虑别人,一个大男人还矫情戴这种东西!” 白锦玉回头对最后嚷嚷的人道:“你怎么说话的?!” 那人瞪了白锦玉一眼道:“我说他又没说你,你凶什么凶?!” 白锦玉给他瞪了回去:“就是说他才凶你!” 那人奇道:“哟!说他不行?他插队我还不能说了么?” 白锦玉张口欲回,人群忽而齐齐倒抽了口凉气,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 白锦玉急忙回头,只见凤辰取下了头上的斗笠,一脸红疹露在了人前。 他两手拿着斗笠,谦逊道:“失礼了。” 白锦玉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地取下斗笠,微微一怔。 “哇,好丑!”人群里有个稍具姿色的年轻男子捂着嘴嫌弃出声。 白锦玉一听,叉着腰指他道:“站出来,你说谁丑?!” 那男子看白锦玉一副要吵架的架势,娘味十足地甩了下手道:“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我要看审案了。” 白锦玉毫不放过地上前,长仪一旁赶紧阻拦,白锦玉推开长仪对那男子道:“你这个丑八怪,他不知道比你好看多少倍,你还敢说人丑?有本事你别化妆啊!” “你!”男子气得咬了下手,怼道:“哼,他不丑那你嫁给他好了!” 白锦玉道:“想嫁他的姑娘从这里排到长安都排不下,你还是给自己操操心吧,娘娘腔!” 男子气得脸色一白:“我……我咒你,咒你这辈子就只能嫁给他!” “你!”白锦玉被她说得脸一红,正张口欲驳,凤辰已将她拉过朝边上站了站。 白锦玉临了还是不甘心地对那娘娘腔凶道:“丑八怪!” 骂完,她回头想和凤辰说话,却见凤辰和身旁的一个人对上了眼。 那个人一身黑衣,一脸的猝不及防。 白锦玉打量着这个黑衣人,觉得有点眼熟,精瘦而黝黑……白锦玉歪着头在脑中快速地过滤,忽而一个激灵想起。 此人不就是那日在灵官殿跟在秦坚身后,说她和凤辰在山中沐浴“不仅兮凤山无妨,更是表明了凤辰对道法虔诚”的那个儒士嘛! 白锦玉记得此人那日站得离皇上极近,少说也应是一名三品大员。他怎么此刻会微服成百姓站在这里? 黑衣人的这幅僵硬之态也已经说明,他认出了白锦玉和凤辰。 正在此时,衙门里的县官“砰”一声拍了下惊堂木,全场肃然安静,白锦玉、凤辰和那黑衣人都醒过神来,不动神色地朝堂上看去。 此时堂下已跪了两拨人。 左边人衣着豪奢趾高气昂,为首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右边人粗布荆袍一脸愁色,中央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惊堂木只让看客们安静了一瞬,不一会儿就又有人低声地议论里起来。 “你说这坟地到底是马富户家的还是王秀才家的?” “肯定是王秀才家的呀,我和王秀才一个坊的,他家那块祖坟我从小就知道。” “那这马富户干嘛要去做占人祖坟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啊?” “嗳,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据说这王秀才家的祖坟是块风水宝地,他家三个儿子个个出息,前后都中了举人,将来迟早要做官的。而这马富户家有钱是有钱,可生的子嗣都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他有再多的家产也要给他那几个儿子败光喽!” “哈,原来是自己子孙教养得不成器就开始赖祖坟不好,打起人家祖坟的主意了。” …… 人群七嘴八舌间,又有四个胖瘦高矮不一的男人被拖上了堂。待四人一排跪下,有两个衙役从地上扶着一块墓碑立了起来。 看客中有些眼力好的,为众人念出了碑字:“先考马公天沛之墓……下面还俱了一些儿孙的名字。” “听说这块墓碑就是马富户从王家那块坟地里挖出来的证据,马富户说这是他上面十几代老祖的墓碑。” 众人惊疑一片,堂中一个捕快模样的人抱拳对堂上县令朗声道:“启禀大人,城中所有刻造墓碑的石匠已悉数在此!” 那堂上的县官是个特别干瘦的中年人,一见到他这憔悴的样子,便不禁让人浮想这天子脚下的七品芝麻官怕是不怎么容易做的。 县令示意那捕快退下,自己厉声向那四名石匠道:“今日王秀才状告马家的这块墓碑是新造的假物,尔等之中有谁伪造了这块墓碑,从实招来,本官可酬情从宽处罚,否则,待本官查实,一定判他个罪加一等!” 县令说得威赫,然而堂下四名工匠无一站出,都埋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那王秀才和他小舅子急得当场对四人大骂,说天道皇皇怎么会有人做如此丧尽天良的猪狗之事。 那马富户一家当即不甘示弱地骂了回去,说日月昭昭他们有什么证据说墓碑是假的。 县官应该是个清官,他不偏不倚地静静等两方骂好,才一挥手吩咐那方才的捕快将更多的证物呈了上来。 不一会儿,十几个衙役陆陆续续搬上堂十几块崭新的墓碑和石料,看着一块块的石块被呈上堂来,那四人中的一个年轻匠人当即吓尿了裤子。 众人见他不打自招,哄堂大笑。白锦玉也侧身对凤辰道:“我从前只听人说吓得尿了裤子,以为是夸张的修辞,没曾想今日还真遇上了一回!” 不想,她这话被前面的一个大婶听了,她特意扭头回视了白锦玉一眼,仿佛很介意她这么开心。 凤辰不得不提醒道:“小点声。” “哦。”白锦玉吞下欲说的话,向身边的黑衣人看了一眼,还好,那黑衣人一心看着堂上,并未注意她这“王妃”的言行。 再向堂上看去,那县官已屏退了其余三名石匠,单留了那尿了裤子的石匠在堂上审问。 县令道:“本府从你家中找来了几块石料,无论质地、纹理都与这从王家祖坟挖出的墓碑一模一样。捕头也从你家中挑了几块你新作的墓碑,将同样的字与这块墓碑比对,发现笔迹也出自同一人。你还有何话要讲?!” 白锦玉伸头朝那些证物看去,对凤辰道:“的确,这几块碑上的‘墓’字的一捺都有些上提,还有那个‘之’字的走势也很有特色。” 白锦玉身侧的看客听她这么一解读,也露出了有所了然的神色。 铁证如山,这时那堂上的年轻石匠已经抖成了筛子,不等县官再严辞多话,就扣着头把罪行一五一十地招供了出来:“县官大人,小民知罪,都是小人财迷心窍受了这马富户的指示,才做下这荒唐之事……” 原来,三日前那马富户以二十两银子请这石匠造了这块墓碑,趁着黑夜埋进了王家的祖坟。不日后,马富户带着人到王家祖坟挖出了这块碑,就说成了认定这块坟地是他马家祖坟的铁证。 当马富户听完石匠的供述,脸色早已吓得面如死灰。 县官一声令下,满堂衙役的杀威棒顿地响起一片,那声势浩大的恐吓声直把马富户一家迫得在地上哇哇痛哭起来。 “大人大人,草民铸此大错是受了奸人的蒙蔽,草民甘愿伏罪,但请千万也不要放过那个给草民出这馊主意的奸人啊!” 县官大人道:“你说的奸人是谁?” 那马富户还没说话,白锦玉已经对凤辰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她话音刚落,那马富户就哭着道:“是一个道士!那一日,草民带了风水先生为家中的亡父挑选一块合适的墓地。那风水先生说这王秀才家的祖坟好,草民就动心打起了这坟地的主意,决定来个先下手为强,在半夜偷偷把自己先人在这地里下葬了。” 马富户顿了顿继续道:“之后草民想给王家一些财物补偿,没曾想这王家人性子刚烈不识抬举……”他说到这句,那王家的教头小舅子作势就要上来打他。 马富户捂了捂头,看那教头被人拉下了才继续道:“他们非让我们把棺材起出来……这先人都入土了哪有再起出来的道理,于是王家就威胁我们要报官。草民一筹莫展之际,路过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胖道士,他就给草民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让草民找人做一块假墓碑埋在王家的祖坟里,然后说这祖坟早前就是我马家的。” 随着马富户的叙述,县衙上下皆响起了愤愤不平的声音,其中多数都在指责马富户口中的那个道士。 县官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场下顿时安静一刻,县官宣道:“把那道士带上来,你且看看是不是他!” 那捕头领命走下堂去,不过片刻功夫就从后面押着一个矮矮胖胖的道士走上堂来。 当即,白锦玉就感到身侧的长仪浑身一紧。 那马富户见了那道士马上就激动起来,指着他连声道:“是他是他就是他!就是他给草民出的这个主意!” 这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那离境观的玉玄真人,玉玄子。 见到这个熟悉的背影,白锦玉赶紧激动地捣了捣凤辰。她回头看那黑衣人,也是神色紧张。 看来黑衣人也是为了玉玄子而来。 这时,堂上县官已对跪在地上的玉玄子问道:“堂下何人,出自哪里的宫观门派?” 也不知是玉玄子多年四处云游的缘故,还是他胖得变了形的原因,这个县官没有认出他。 玉玄子道:“无门无派,野道士一个。” 县官道:“马富户指控是你给他出的主意,叫他造了假碑放入王家的祖坟,你可认罪?” 玉玄子当即想也不想地承认道:“认罪,的确是贫道让马家这么去做的!” 他这么直爽地认罪倒是大出了县官的意外,县官又问:“此案你可有屈要伸?” 玉玄子摇摇头,道:“没有。” 县官疑道:“那你对马富户所言有没有异议?” 玉玄子不假思索道:“全无异议。” 白锦玉一看他这几乎迫不及待承认的样子,不禁哑笑了一下。 一转头,却瞥见凤辰失望地对玉玄子的背影摇了摇头。 见此,她捂着嘴踮脚,用只有他能听到声音向他耳语道:“殿下别恼,我等下就帮你治他!” 第五十九章 道心 10 玉玄子跪在衙门里,对马富户的所有指控均供认不讳,他不仅原封不动的交出了马富户给他的二十两酬金,甚至还就案件内容补充了很多的细节。 比如他偶遇马富户那天的天气如何,王家坟地的旁边种的都是些什么菜,他当时还坐地起价被马富户拒绝了等等。 县官目瞪口呆,掌县七八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从容坦白的人犯,不仅毫不掩饰,还生怕不能把自己罪名做实,当下心叹若是每一次的案子都能遇到这样的嫌犯,他估计可以多长几斤肉。 人证物证齐全,县官顺利得感觉就像在走过场,当堂宣判道:“好,此案已经查清,本府现在……” “嗯哼!” 那县官刚说到此,突然白锦玉身侧的黑衣人用力地咳了一声,并且很诡异地往门口显眼处站了站。那县官被打断,立即面生恼意地朝衙门口这里看来。 待他定睛看了清楚,立刻神色一紧,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白锦玉眼明心亮,更加确认这个黑衣人绝对不简单,或许八成正是通到这个县官的上头。 他应当是和他们一样听闻了玉玄子被抓到县衙的消息,所以赶到这里来搭救。只是可能事发突然,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县官已经升堂,他来不及知会县官,只能现身在他衙门外,以这种方式伺机提点一下县官。 黑衣人旋即恢复如常,县官见他没有表露身份的意思,若有所悟地又坐了下去,转而盯着堂下那肥肥胖胖的道人犯了难。 在京城周边做一个芝麻小官,就是这么难。官大一级压死人,京师左右品级高的大官更是遍地开花,谁的脸色都得小心看着,就连今日这么顺当的案子也会受到干涉。 县官思虑了半天,觉得还是不宜当下立判,不如使出“拖”字诀先问过上级的意见再说。于是他改口道:“本府尚觉此案有诸多蹊跷之处,先将一概人等押下,择日再审!” 一听这话,原本满心笃定非坐牢不可的玉玄子直接炸了起来,夺口而出道:“为何还要择日再审?我和他们的供词不是对上了吗?证据不是也确凿了吗?原告也在,我也认罪伏法,县官大人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又向左右的马富户和王秀才问道:“二位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如果不清楚现在赶快说出来,贫道我给你们一一解答!” 这下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了,居然有人巴不得地要给自己判罪。不仅衙堂上的县官迷惑了,几乎在场的所有衙役、捕快和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纷纷交头接耳不明所以地议论开来。 “道长,县官说得不错,此案的确很有蹊跷!”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衙门外响起,人们逐声看去,说话的人正是白锦玉。 一筹莫展的县官听此,当即如逢救星,向她那边高声问道:“是何人在此说话?” 白锦玉正欲上前,凤辰轻轻拉住她,她轻轻把手抽回轻声安慰道:“没事。” 凤辰松开手,不忘叮嘱道:“小心。” 白锦玉“嗯”了一声,只身走向了衙役为她辟开的一个入口。 堂下跪着的数人一起回身来看她,那玉玄子一看是白锦玉走了上来,瞬间浑身紧绷,震惊得脸都扭曲了。 白锦玉立身面对堂上的县官,刚欲跪下那县官已道:“免礼,方才听姑娘所言似乎很理解本官意思。” 白锦玉笑不点破,这个县官刚刚说的“事有蹊跷”明明就是推辞,现在却说她“似乎理解他的意思”,很显然就是想要听听她的见解而已。 白锦玉当然坦诚相告,毕竟这就是她来此的目的。 她不疾不徐,将目光落在玉玄子身上,问:“这墓碑是你叫马富户造的?” 玉玄子凛然道:“是!”神情绝不作伪。 白锦玉一笑,不再看他,不逞多让地对县官道:“回禀大人,据民女所知,道士犯法可不只是获罪如民。依据乾辰年间世祖为玄门中人颁布的戒律第三章第二十一条所示,道士若犯唆毁大众、不顾道体之罪须先由所属宫观迁单杖责、驱出道籍。” “道长,我说得对吗?”说到这里,白锦玉特地回身问向跪坐地上的玉玄子。 玉玄子眯起眼睛盯着思路清晰毫不含糊的白锦玉,极力想洞察出她这言辞背后的企图。 “堂下道人,此女子所言是否属实?”县官向玉玄子问。 玉玄子将目光先从白锦玉脸上收回,承认道:“不错。” 白锦玉满意地点着头,又道:“所以作为堂堂离境观的上乘真人的玉玄子道长,是断然不会做这伤风败俗、坏教毁道的坏事的,对吧?”说到最后,她挑着眉看向玉玄子。 人群霍然发出一声惊呼,县官也大吃了一惊,玉玄子的名号近日可是如雷灌耳,莫非这堂下的胖道士就是圣上刚刚册封的玉玄真人,礼部尚书? 棘手棘手。 这玉玄子还未走马上任就先犯了案子,这下如何是好,还判不判罪? 围观者切切私语。 “这道人是离境观的道士啊!” “不是一般的道士,还是真人呢……” “离境观那可是玄门正宗,这道人为何做这种事啊?” “谁知道啊,难怪说蹊跷!” …… 玉玄子看着白锦玉,肉滚滚的脸孔青一阵白一阵,头上的汗珠像豆子一样流下,眼中畏惧的神色也越来越浓。 白锦玉与他对视,继续道:“我想玉玄子道长也绝对不会拿离境观的百年清誉和,”她刻意顿了一顿道:“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的,对吗?” 这是白锦玉的第四问了。 玉玄子开始战栗,如在刀俎似地哆哆嗦嗦道:“你干什么?” 县官也问道:“姑娘此话怎讲?” 白锦玉不再看玉玄子,举步上前,走到那块从王家地里挖出的马家的墓碑前,将碑上的字又向众人读了一遍:“先考马公天沛之墓……太康甲子年立。” 白锦玉读到这里,戛然而止。 衙门上下一阵缄默地等着她。 “这,”县官问:“怎么了?” 白锦玉双手负于身后,状若思考了一阵,掷地有声道:“如果民女没记错,前朝太康帝在位二十八年间是没有一个甲子年的。” 话音落下,满场一声低呼。 凤辰看着那负手而立侃侃而谈的身影,恍然觉得似乎回到了七年前的某个时刻,正回忆着,白锦玉回过头来冲他宽慰一笑,现实与回忆似乎又重叠了,竟有些不真实。 听了白锦玉所说,那县官当即环顾左右向身旁的一个衙役招手道:“快,速与本官取来历书!” 那衙役领命退下,不过半刻功夫就取来了一本泛黄的厚历书。衙役掸去书上的灰尘交给县官,县官当下就伏案飞快地翻阅起来。 不过一会儿,那县官身子一振,惊声中不无赞叹道:“真是!太康间确实没有一个甲子年!” 满场响起一阵整齐的叹服,在场目光聚焦白锦玉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向凤辰看来。 “这是你家的娘子吗?好了不起啊!” “这样的娘子在家里是不是很厉害啊?” “是啊肯定是,你看她连三百多年的事都能记得这么清楚,那相公的账目钱财还不得管得死死的啊!” “哎呦,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老婆在身边好可怕。” “喂,我们说你老婆呢,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是,我估计他们两个应该没什么感情。” …… 人声鼎沸中,凤辰道:“我娘子很好,我很喜欢。” “哟!!!”人群围着凤辰发出一阵好事的惊呼,引得白锦玉也回头去看,正想去问什么事,那堂上县官已问她话:“所以如此说来,玉玄子道长是刻意为之?” 白锦玉回身郑重道:“正是如此,玉玄子道长是离境观上乘真人,除恶扬善,为人正义,素有美名。他一定是眼见这马富户欺压贫苦百姓,所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出了这个妙计好将这马富户扭送官府。” 白锦玉两眼戏谑地看着面如土色的玉玄子,大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那么,刚刚为什么玉玄子道长要伏罪认法呢?”县官追问。 白锦玉指了指门口的长仪道:“我方才在门口听见那个小道士说,近日有一帮信徒在离境观终日纠缠玉玄子道长,非闹着要他收徒,道长为躲避这些人,所以才急于到县官大人这里来找个清净之所。不然,大人你可以问一问那个小道士。” 县官还未问话,长仪已在门口喊话:“县官大人,事实确是如此!” 白锦玉非常赞赏地看了看长仪,不愧是离境观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觉悟就是高。 难题这么迎刃而解,县官心头也大赦,忙从堂上起身走了出来,双手扶起万念俱灰的玉玄子,谦声道:“玉玄真人,为何不早言明呢?本官真是差一点错判好人了。道长不想收徒就闭门不出是了,不必出此下策啊!” “哪里哪里,”玉玄子瞟了一眼笑眼弯弯的白锦玉,嘴上无可奈何地和县官应承道:“本道一时糊涂,还望县官大人见谅!” 当下县官就宣布杖责马富户三十大板关入县府大牢,马家起出先祖,坟地归还王秀才,而玉玄子则当场无罪开释。 白锦玉把安然无恙却闷闷不乐的玉玄子从衙门领出来,长仪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玉玄子冷眼斥道:“你高兴什么?出家人有没点规矩!”恨他一点不懂自己。 长仪赶紧收住欢喜,想起还未向白锦玉道谢,以为玉玄子是为这个斥他,于是拱手对白锦玉道:“多谢娘娘相助,长仪也在此代方丈谢谢娘娘!” 玉玄子一把扯过长仪怒道:“你有什么资格代替方丈?你为什么要谢她,我不许你谢她!” 长仪垂手困惑道:“这是为何呀,道长能洗脱今日冤屈全是仰仗娘娘的仗义执言啊?” “你,你懂什么?”玉玄子气得满脸通红,跺脚道:“她这是要害死我了你知道吗?谁要她救!我差一步就可以坐大牢了,说不定还能被逐出道门……现在全被她毁了!!” 白锦玉笑不可支,欣赏了一阵玉玄子的气急败坏,忽而想起了什么,向凤辰问到:“怎么一出衙门后就没再看见那个黑衣人呢?” “走了。” “走了?”白锦玉问:“他是谁呀?” 凤辰蹙了下眉头。 白锦玉道:“怎么了?” 凤辰默了一默,凝重地看着她道:“他是韩炎。” 白锦玉震惊:“韩炎?!!” 那个买进士科试题的刑部尚书韩炎? 不对啊,她和凤辰半个月前从青楼里救出了琳琅,琳琅应该早就向皇帝秉明韩炎买题的事情了啊! 怎么他到如今还安然无事,还能陪皇帝御幸离境观呢? 凤辰看出白锦玉的困惑,低声道:“琳琅死了。” 白锦玉不可置信:“什么时候?” 这时,走在前面的玉玄子突然回过头来,气冲冲地对她问到:“太康甲子年?哼,王妃娘娘是你让那石匠刻的这个这个年号吧!” 第六十章 道心 11 白锦玉只好先撇了关于韩炎的问题,回答玉玄子:“是啊。” 玉玄子道:“到底是怎么做的?” 白锦玉一边走一边道:“这事又不难,我只不过找了个人扮成马府的家丁,去跟那石匠说墓碑上年份要刻‘太康甲子年立’而已,那石匠半点不疑就照做了啊!” 玉玄子停下脚步,震惊道:“就这么简单?”完全不信他煞费苦心的谋划是被这样的易举给破坏的。 白锦玉挑眉道:“就这么简单。是不是很意外?” 玉玄子噎了一下,转而看向凤辰道:“殿下,这……这王妃娘娘太坏了,你得管教管教!” 凤辰看了一眼白锦玉,眼中却只有欣赏,不理他这一茬,却道:“道长,离圣上临幸之日已有一段时日,炼丹之事不可一蹴而就,还望道长以天下民生为重,明日随我启程长安赴任。” 白锦玉听言,赞同地点点头。 玉玄子这些日子刻意胡作非为,每天晚睡晚起、功课全废、炼丹炸了几回炉,描画符箓错得离谱,下山接点私活还惹上了官司……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凤辰早已看穿,他这是自污名声以求明哲保身,好让皇帝打消让他入朝任职的念头。 之前,凤辰一直在等待玉玄子自己想通,但今日看到他不惜锒铛入狱也不入朝为官,这才觉得事情已没有拖下去的必要了,故而正面地和他提出了及早入朝的意思。 玉玄子还在等凤辰说说自家的王妃,完全没有想到他忽然话锋一转就提到了赴任的事,完全地措手不及。 他“哼”了一声跑了,什么话也不答。 四人坐了马车,玉玄子一路也不说话,等到了兮凤山下车,他猛地一甩袖子往回走去,边走边道:“我决定不回去了,我现在就要继续去云游!” 长仪见状,立刻小步奔上前,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意气用事。 哪知劝了半天,非但没有半点效果,玉玄子还索性坐在山脚下大声哭了起来。 这哭声极悲极惨,嚎啕不叠,情真意切,令人心生恻然。 “道长……”见他若此,白锦玉寻思要不给他道个歉吧,可走到他的身边又觉得自己没错,张了张口,这谦也没道出来。 玉玄子感到白锦玉走近,抬起一张眼泪纵横的胖脸蛋,正色问她:“王妃娘娘,你知道什么是浑天历法吗?” 白锦玉摇摇头,她举目疑问地看向凤辰,却见凤辰凝视着玉玄子神色一片悲悯。 玉玄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泪道:“修订历法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就是占星!我知道,是因为现行历法计算日食屡次不应,所以皇帝要我改命一行做浑天历……娘娘你知道此行有多凶险吗?十五年前我师傅青瑶真人就是为先帝占卜日食算错了时日被诛杀的。我的才能尚不及师傅,如果让我去修这浑天历法,那恐怕我也命不久矣了!” 这番话算是玉玄子的真心肺腑了,白锦玉直到此刻才知道了他一直抗拒入朝为官的缘由。 玉玄子道:“四时更替、日影长短、天道运转自有其规律,人力若要度量,须得费尽心神。我从小长在离境观,修的是清静无为、去物欲简尘事,长生久视。如今圣上所托沾世俗、惹尘事,真正是与我修炼所求背道而驰!凤辰殿下,我真不明白,我都表现得这么无用了,为何你们还不放过我!” 玉玄子边哭边说,甚是凄凉。这种身不由己、不能选择的痛苦,白锦玉曾经深有体会,遂与他生出一点共情,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了。 “道长,”凤辰伸过手,将玉玄子从地上扶了起来,低头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替他擦拭了脸上的泪痕。 天生的温柔明净,举手投足总似有一抹春风和煦,玉玄子愣了愣地看着凤辰,随即一把抱住他哇哇大哭起来。 看着他眼泪鼻涕全洒在凤辰的肩头,白锦玉一阵惊悚,替凤辰黯黯叫惨。 然而,凤辰却由他哭着,等他哭得弱了些,才轻言细语道:“道长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玉玄子停住哭泣,不知凤辰此问何意,与他离开一段距离。 凤辰看了看映湿的肩头,低眉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 他娓娓道:“从前有位智者与门生出游,在山林中遇见几个樵夫伐木,他们伐了许多树却独留林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不取,门生便问智者,何以不取此树?智者说‘那是无用的榆树,筑房造物皆不可’。不久之后,智者与门生拜访一位琴师,聊及此事,琴师得知山中有此参天榆树,欣喜若狂欲要取之,门生又问智者何故,智者道‘榆木制琴乃上品’。” 故事讲到这儿,凤辰对玉玄子道:“道长如今就是这故事中的榆树,有用、无用全在取用之人,自己说了并不算。道长即使是认错人、画错符、炼不成丹……只要圣上觉得你可用,你便是有用。” 玉玄子低下头去,喃喃道:“难道我只能听从天子吩咐,不能抵抗了吗?贫道一生修清净无为,自师傅陨落后更是如此,现在……” 凤辰道:“道长的确不必非听圣上的。” 玉玄子意外,脸上有些难以相信凤辰居然会这么说。 凤辰道:“若道长誓死不从,圣上也无可奈何。但修订浑天历法非人人都能胜任,道长占卜之力当世首屈一指,若你只有五成的胜算,那其他道人恐怕连两成都没有了。等他日道友相继获罪而去,道长你当真能修得清静圆满吗?” 玉玄子闭嘴不言,眼神定定地望着凤辰,脸上一时露出了非常复杂的神色。 他身侧的长仪一脸景仰地盯着凤辰。那日在灵官殿上,玉玄子曾说晋王殿下是‘才辩无双,凡事都能言之成理’。 当时并没有什么体会,现在这一席由浅入深、循循善诱、正反论证的话听下来,他才觉得凤辰绝对是当得起那句评价的。 凤辰又道:“修清静无为,一来不是一时之功,二来要了却尘俗才能到达。修道之人,心应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 玉玄子直直地看了凤辰半晌,忽而整个人颤动地笑了起来,他先似低低地自嘲,后来渐渐变成苦笑,最后几乎狂放地笑着凤辰,笑着笑出了泪来。 “殿下学道不过数年,释起道来恐怕这离境观中也无几人能与你相及!只是,道法终是说起容易做起难的,心应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 玉玄子噙着笑出的眼泪看着他:“殿下扪心自问你可以做到吗?” 他眼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白锦玉,又重复了一遍道:“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 说完,他仰天长笑,踏着步子往兮凤山走去,长仪担心不过,赶紧奔着跟了上去! 玉玄子的背影显得决然而又孤注一掷,白锦玉看着,心中掠过一阵苍凉。 “殿下?他这算是答应了吗?”白锦玉问。 半天没有回音,白锦玉向后看去,只见凤辰凝住地望着她。 次日,玉玄子就宣布同意随凤辰入京赴任了。 临行前,白锦玉又来到了太君殿。自从她知道凤辰当初的大愿是在这里许下的,这十几日间,她是一有空就来太上老君面前祷告祈愿,一天三顿地反复强调心中愿望。 玉玄子就曾指责过她这种做法,说太上老君已经被她烦死了。 求神拜佛灵不灵不知道,但是能增加信心倒是真的。 白锦玉默念完她那个想回归翠渚的祈愿,郑重地拜了三拜,恍然就觉得事情仿佛有了些着落。 虽然没有人跟她承诺什么,但是的确有一股美好的信念,不,或者是痴心妄想在心头生成了。 凤辰在老君殿外看着她认真的身影,若有所思。 白锦玉拜完回过身来,就看见了凤辰,她随即笑着向他走来。 凤辰道:“许好愿了?” 白锦玉高兴地点点头。 凤辰道:“许了什么?” 白锦玉抿了抿嘴道:“天机不可泄露。” 凤辰微微一笑,没有追问。 白锦玉道:“好了,我们走吧!” 凤辰道:“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哦?”白锦玉歪着脑袋,这才注意到凤辰的一身盛装。她目光下移,发现他白净如玉的手中握着一卷轴,疑出了声:“咦?昨日不是将那一百遍的《道德经》全部转交了方丈吗?殿下手中怎么还有一卷?” 凤辰垂眸看向手中,道:“这是第一百零一遍。” “一百零一遍?”白锦玉震惊了:“殿下怎么还多抄一遍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不小心数错了多抄了一遍对不对?” 凤辰淡笑着摇头:“前一百遍是为了护丹,这一遍是为了我自己。” 白锦玉当即了然道:“哦!原来殿下还有愿要求啊,那赶快进来吧!”说着她拉凤辰进老君殿。 不料,凤辰却反手拉住了她:“今日所求不在此处。” 白锦玉不懂地看着他。 凤辰耐心道:“今日这场祈愿颇为隆重,是皇后娘娘那日离观时吩咐方丈做的,你等下不要紧张。” 白锦玉一听,反而紧张了,迷迷糊糊道:“哦…” 当下便由凤辰领着穿过几处神殿,来到了一处小殿。 “金花殿。”白锦玉读着殿上的牌匾,跟着凤辰踏了进去。 殿中场面果然十分隆重,殿内香雾缥缈,方丈与几十名道人身穿鲜艳缤纷的高功法衣已肃然列候在此。 地上铺设了一块象征九重天的罡图,上画九宫八卦星辰斗宿,一派庄严肃穆。 白锦玉抬头看去,殿中供奉的是一尊女神官的造像,女神官身披霞帔,慈眉善目,她的身后竟高高低低座落了几排的侍女塑像,足足有二十个之多,蔚为壮观。 环顾四周,这处小殿虽然建筑不大,但是从香炉的数量和大小来看平日香火一定非常旺盛。 正在寻思这殿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仙,方丈突然开了一嗓子,清朗的念唱声响起,众道一起随声附和。一个身披五彩法衣的道长在罡图上踏起了禹步,似是开启了某种祈福的斋醮仪式。 在这吟赞的声乐中,凤辰双手将那篇卷轴递与了一个年老的道人,那道人接过卷轴,置于香案上,从旁取了三柱清香递给凤辰。 凤辰抱手作礼接过香线,肃敬地立着向殿上的神像拜了三拜,默念了一段心愿后才上前将三根清香一一插进了香炉。 凤辰做毕,那道人又手持三根清香向白锦玉走来,白锦玉知道是轮到她了,便也学着凤辰接过了香欲拜。 忽而,她停下,她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弄清楚所来的目的。于是,她手持香线悄声地向凤辰问到:“殿下,我要跟神仙求什么呀?” “求子。”凤辰道。 第六十一章 道心 12 求子?! 白锦玉趔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她看着神色诚恳的凤辰,怔怔地将目光移往眼前这尊高耸的女神官的造像,只觉得手上拿着的三根细香有千斤之重。 出神间,那道人轻声提点她道:“请王妃娘娘给金花圣母上香。”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金花圣母,白锦玉这才想起一些从前听闻过的关于金花圣母的传闻。 金花圣母主掌人间女子的生育分娩,类似于佛教中的送子观音,但是她又比观音多管一些细琐的生育事宜。 她身旁的二十位仙女被世人俗称为“二十奶娘”,分别掌管着生育中的投胎、怀胎、定男女、保胎、分娩、养育甚至到小孩子的吃喝、梳洗、行走、去病等事宜,几乎无所不包。所以金花圣母和她的仙女常享人间妇女的欢迎和供养。 白锦玉望着满目的一尊尊神像,有些傻眼了。 纵然她不是什么信徒,也不知这世间是不是真有诸天神佛,但畏天敬神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并不需要通过学习和修行获得。她白锦玉也不例外,要她在这一派正经的仪式中对着高玄的神仙天尊说谎,她还是有些发怵的。 “殿下……”白锦玉向凤辰投来询问的一瞥,声音弱得像求救。 这声低唤引得凤辰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柔情,他目光温煦的凝住她,轻声安抚道:“别怕。” 白锦玉暗暗咽了咽喉咙。 凤辰又道:“焚香只是通信而已。” 或许得益于他温暖如春的眼神,或许得益于他大事化小的安慰,白锦玉慌乱的心头一下稳住了些许。 凤辰垂了垂眼眸,再给她宽心。 白锦玉垂颈看了看手中三根已然烧了一段的细香。想到皇后一直如母如姐地疼爱凤辰,所以才会在离开离境观的时候吩咐方丈为凤辰做这场祈子的斋醮法事。 眼下这仪式事关凤辰这脉香火传承,兹事体大,无论如何也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他霉头的。 既然焚香是通信,那信的内容应该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吧! 这样一想,白锦玉觉得似乎事情没有那么难了,她心中拿定主意,于是举香走上了前。 金花圣母通体金身,头微侧,作抬手状,眉眼含笑,姿态优美。 白锦玉在神像前拜了三拜,心中梳理了一番,默念道:“祈愿圣母娘娘保佑晋王府人丁兴旺,保佑晋王殿下以后多子多福,人品才识都能够后继有人。” 祷告完毕后,她心头也很舒欣,将一根根细香插进了香炉,放在了凤辰的供香旁边。 六支祈愿的清香,在香鼎之中立于一排,香烟彼此缠绕,结成云篆,直达天庭。 白锦玉办了这件事,如释重负,退步和凤辰站成并肩,二人彼此相看一眼,俱是欢喜。 这时,方丈走上前来,扶袖将供台上凤辰誊抄的那卷经文徐徐摊开。一旁有个道人为他递上一捆清香,方丈便在众道的唱经声中亲自将一根根清香排布于经文之上,口诵默念,似乎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 待他整齐地放完这些香,他邀请凤辰和白锦玉一起上前,示意凤辰将细香一根根点起,转递给白锦玉。 靠得近了,白锦玉这才看清楚,原来供台上凤辰抄的这篇经文不是《道德经》,而是劝人行善积德福庇子孙的《太上感应篇》。 三尺长卷洋洋洒洒,用笔毫不含浑。凤辰的字恰如其人,整幅经文的书写宽绰秀美,外似柔润而内实坚强,形体端秀而骨架遒劲,一见便知抄经之人的心性如何,又是以何等尊崇的心境誊抄了这遍《太上感应篇》。 凤辰当是很在意这件事的。 白锦玉接过凤辰为她一一点燃的细香,不一会儿就有了一小捆,她数了一数,一共是二十根。 正不明所以,方丈一抖拂尘已向她道:“请娘娘上前一步,为二十延女上香。” 白锦玉捧着一捆香,朝凤辰看了看,游移地向方丈确认道:“就我独自吗?” 方丈道:“正是。” 凤辰听出白锦玉的迟疑,目光推了她一把道:“去吧。” 白锦玉这才“哦”了一声,不明就里地跟着方丈身后来到了金花圣母的造像后身。 只见二十尊延女的造像错落有致地散布在金花圣母的身后,模拟了仙女们漫天飞舞的自然势态,毫无规律地簇拥成了三排。她们面前没有香炉,每座像的手心皆有一个细香的插孔。 白锦玉看了一阵,有些没有头绪,遂恭敬地向方丈问道:“请教方丈,我应该从哪里开始供奉?” 方丈眉目疏展地微笑道:“随心即可。” 随心即可? 白锦玉迷惑,这些神仙姐姐们难道没有个年龄大小或者职务轻重之分吗?随心地供奉,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 但是以方丈的为人,结合又是在这样一个极其认真庄严的场合,白锦玉觉得他应该不至于说的是糊涂话。遂点了点头看向这二十尊仙女造像,思索起来。 眼前的这二十座仙女造像工艺仍是十分精湛,除了没有镀金,绝没有因为她们是金花圣母的侍女而有半分偷工减料。 她们姿态不一,环肥燕瘦,有的手里抱着小婴儿,有的手里拿着玲珑法器,或颦或笑、栩栩如生。 既然随心即可,白锦玉决定从最漂亮的一尊造像开始。 她目光左右一扫,看见一个紫衣的仙女,眉清目秀,神情温婉,嘴角微微含笑。 她没来由地觉得很喜欢,遂决定就从她开始,将第一支香插在了她的手中。 接着往下白锦玉就没再挑了,毕竟这些都是神仙,挑三拣四地造次总归不好。于是她没再思考,一径按着顺序将清香一根根地敬了上去。 等白锦玉把二十尊延女造像全敬了,鞠完最后一个躬,这一轮花了不少功夫。 随着她的完成,那一众道人的唱经声也到了最后,一会儿之后就完全的结束了。这一停下,殿中反而有了种悠然不止的庄重飘渺。 方丈看了白锦玉上的香,掸了掸拂尘道:“恭喜娘娘!” 白锦玉莫名道:“恭喜?方丈……喜从何来啊?” 方丈笑而不语,先将凤辰请上了前来。眉目温雅的凤辰站在那些仙女的造像前,简直比她们更像神仙。 方丈向他道:“王妃娘娘求得了一个好兆头,相信金花娘娘会不拘时日为殿下送上麟儿的。” 凤辰听了,怔了一怔,忽而十分欢喜地笑了起来:“当真?方丈不是安慰吧?” 这后一句问话,不禁让白锦玉多看了他一眼。凤辰极少有缺乏信心的时候,他要从别人那里获取信心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方丈笑道:“女子为二十尊延女上香,若最后一位得香的仙子怀抱孩童,则寓意金花圣母一定会为所求之人赐予子嗣。殿下请看!” 白锦玉跟着看去,果然,她最后供奉的这一尊仙女造像是一个女子怀抱着一个孩童。 这个仙女一身粉衣,温柔甜美,正低首逗弄着怀中的一个婴孩,那孩童白白胖胖,张着粉嫩的小嘴笑着,十分依恋地看着她。 凤辰见此,立即喜形于色,揽过白锦玉的肩头深深看了一眼,半晌才向方丈恭谢道:“多谢道长加持!” 凤辰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高兴时是淡淡的,不高兴时是淡淡的,平时更是淡淡的,喜怒哀乐从不外露,时刻就像泉水一样沁人心脾。 眼下这浓烈的欢喜神色白锦玉曾私下见过几次,但像今日这样在人前就表露无遗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所以,表面云淡风轻不急不躁的凤辰心底是有为子嗣匮乏而焦心的。 也难怪,凤辰已经二十九了,莫说皇室中人,就算普通百姓在他这个年龄也大多生了一堆的孩子了,而他却才只有奈儿一个孩子,的确是有点太少了。 白锦玉的心里掠过一阵难以明状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却令她有些怅惘。 从金花殿出来后,白锦玉和凤辰就出了离境观。 千峰吐绿的兮凤山上,巍峨的山门前,晋王府的人马已然整装待发。谢遥手扶屠割,立在晋王府的车旁,目光却盯着坐在另一辆车上的玉玄子。 玉玄子坐在车沿上,将一柄拂尘插在衣领后,两条腿悬空晃荡着。看见方丈和凤辰一行走来,他也没有半点触动,仍然斜靠在马车上,继续晃荡着他的两条短粗的腿。 “晋王殿下笑颜如花,想必王妃娘娘在金花殿一定是求到一个上好的彩头了!”玉玄子说话依然是一副欠揍的语气。 凤辰自然是不会搭理这种调侃的。 玉玄子凉飕飕地笑了一声,对着身后的车里道:“小世子殿下恭喜恭喜,你很快就会有个弟弟或妹妹喽!” “是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从玉玄子庞大的身躯后面钻了出来,那可爱而精致的脸蛋正是奈儿。 他一见凤辰和白锦玉,急着就要从车上下来,玉玄子不为所动或者是懒得所动,谢遥乜了他一眼,走上前去,将奈儿从他车上抱了下来。 奈儿一落地,连奔带跑地向白锦玉跑来,一下抱住她的腿道:“娘亲,道长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就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白锦玉额头冒汗,怎么弟弟妹妹听起来要生好多的样子?她不忍拂了孩子的兴头,遂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讪讪道:“差不多吧……” 凤辰弯身将奈儿抱起,带着白锦玉向离境观的方丈和众道正式告辞。 众人话别过后,方丈远远望了望始终坐于车上的玉玄子,顿了片刻终是步出了人群,走到了他的面前。 青山绿水间,二人相顾无言,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话可说,最后玉玄子索性一甩手道:“师兄好狠心的心哪,都不留我!” 众人闻声看去,心中俱是一阵悱恻。 第六十二章 无情 1 群山苍翠,百卉含英,连绵的山麓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离了兮凤山。 玉玄子的“不老仙丹”或许是子虚乌有,但是他给奈儿吃的这颗安神丸倒真是管用的。 奈儿上了车后就开始犯困,半柱香过后基本就已睡得昏昏沉沉,不必再担心像来时那样犯眩疾再弄个呕吐不止了。 白锦玉将奈儿横抱在自己的腿上,一手在他的肩后扶着,一手搂着他,低头怜爱地看着他的睡脸,只觉得越看越喜欢。 终于有一个小孩儿是任她搓圆揉扁的了,这种感觉畅快。 在铎月的时候,虽然也有很多孩子喜欢跟在她的脚前脚后,但是每到饭点和晚上,这些孩子就都各回各家了。 有一回,她不过带着孩子们去了处远些的地方玩耍,就稍微晚回来了那么一会会儿,结果就被几个妇女当面数落了好久。事后更是把孩子当宝贝似地藏了起来不给她看见,还逢人就说她差点把孩子给弄丢了。 那时候乌穆为她出头,甚至连“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自己生一个”这种气话都说出来了。 如今看看手里的奈儿,可比那些孩子都好看多了! 白锦玉一指轻轻摩过奈儿粉嫩精致的小脸蛋,奈儿不知在梦中梦见了什么开心事,呵呵笑了一下,白锦玉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凤辰与她相对而坐,目光如水一般温柔地静静看着她,忽而道:“奈儿好看吗?” 白锦玉头也不抬地道:“当然好看。” 凤辰又道:“我好看吗?” 白锦玉顿了下,抬头将凤辰也好好看了一遍,奇道:”殿下当然好看啊!” 凤辰道:“那你为何只看奈儿不看我?” 白锦玉愣了一愣,扑哧一笑:“殿下是太闷了吧,好,我不看他了,我陪殿下聊会儿天!” 凤辰微微一笑,道:“你很喜欢奈儿?” 白锦玉低头看着奈儿点点头:“喜欢。” 凤辰道:“可他是其他女人的孩子。” 白锦玉迷惑地抬起头。 “我与钰贺……身份隆重,若无子嗣,恐后患无穷。”凤辰收了收下颌,神色未变,但语调的确紧张了很多。 “钰贺对你真心一片,我们起初并不想这样,奈何时间越拖越久,所以奈儿……是我们艰难走出的一步,是迫不得已、彼此成全。也正是有了奈儿,我才能维持到今天,但很快也维持不住了,幸好……”他没有说下去,目光灼灼地看着白锦玉。 凤辰没来由的一顿解释,听得白锦玉有些奇怪,她道:“殿下你怎么这么说奈儿,好像你们都不愿意生他似的。你看奈儿多可爱啊,你们俩可真会生孩子,你们应该多生几个,你们无论生多少个我都喜欢!” 凤辰眸中掠过惊色:“无论生多少个你都喜欢?” 白锦玉点点头:“嗯,我刚才还在金花圣母面前祈愿了,让她保佑晋王殿下你以后多子多孙呢!” 凤辰几乎抢白:“以后多子多孙……以后即使我和别人生的你也喜欢?” 白锦玉不假思索道:“应该也会喜欢啊,殿下的底子这么好,生出的孩子肯定个个漂亮!而且奈儿被你教得这么规矩有礼,这样的好孩子多几个也不多的。” 凤辰愣住,鼻息凝重。 白锦玉感到气氛迥然不同,收住笑容,回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一想,对哦,她现在是苏丽华,是凤辰的妻子,那么说话似乎有点洒脱过头了。 不过苏丽华那么理智的人,也未必做不到这一点,瞧奈儿养得这么好便可洞见她的气度。 凤辰刚才是问她,也就是问苏丽华,“以后即使我和别人生的你也喜欢?”细细一想,好好咀嚼,什么叫和别人? 莫非凤辰是在试探苏丽华对纳娶侧妃的意见? 她恍然大悟,停了停,低声正色地问:“殿下,我问你,你是不是有意纳妃?” 凤辰的脸都雪白了。 白锦玉以为戳中了他的心事,有点懊悔说得太直接了,跟着有一阵莫名的尴尬。 凤辰神色复杂地静了一阵,道:“如果是,如何?” 闻此,白锦玉心道:果然! 凭心而论,她是极不赞同男人三妻四妾的,但是凤辰是皇室权贵,再加上苏丽华也不能生,这情况下不让他娶侧妃,也是不现实的。 如今皇帝施压、奈儿想要个兄弟,凤辰也求子心切,苏策又为他找好了人选,这些都好像指向了一个共同的目的——纳妃。 “嗯?”凤辰催促,蹙眉盯着真的在仔细思考的白锦玉。 虽然苏丽华对她不怎么样,但作为姐姐白锦玉还是本能地想帮她挡一挡。她好好地想了一下,权衡道:“我觉得吧,也不能操之过急,要不……先娶一个怎么样?” 凤辰神色凝住,暗暗抽了口凉气。 白锦玉抓了抓脑门,心中想这凤辰这反应是什么意思?一个是不是说太少了,遂又道:“呃……要不两个?不过,我到哪儿去找这第二人选呢?” “你说什么?”凤辰雪白的颈间翻滚了一下,声音都紧了:“第二人选?那第一是谁?” “哦!”白锦玉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轻咳两声,有些窘迫。 她飞快地瞄向凤辰,见他目光凝聚,俨然一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便心想说就说了,只是给人做媒,平生还是第一次,白锦玉摸了摸鼻子,有些生疏地介绍道:“殿下啊,你喜欢温柔乖巧的姑娘吗?我听说光禄寺卿杨公的女儿很……” “住口!”凤辰斥断她的话,脸上白里透青,不可理喻地盯着她。 “晋王殿下!”这时,后面一辆车里传出玉玄子高声呼唤,只听他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啊?!” 白锦玉看着凤辰有些愠色的脸,心道这玉玄子问的可真是时候。 凤辰没理他,那玉玄子又道:“你怎么不理我呀,你别以为现在就得到我的人啦,我告诉你,我只要不开心我随时都会走的!” 凤辰依旧不理睬他,白锦玉怕那玉玄子再激怒他,便代他道:“殿下在休息,你轻点声!” 玉玄子“害”了一声,奇怪道:“娘娘你怎么又出来护夫?你是不是一天不护夫就难受啊?!” 白锦玉道:“我哪有?” 这声音不高,但玉玄子还是听见了,他不禁笑道:“你这一次次的不是护夫,那是什么?” 白锦玉想了想道:“就不能是扶正不阿,匡扶正义吗?” 玉玄子听了哈哈哈大笑道:“扶正不阿,匡扶正义,妙极妙极!” “停车!!”凤辰再也忍不住了。 白锦玉回头,只见凤辰脸色已经铁青,甚至都不再看她。 “殿下?”车马随即停下,谢遥过来询问。 凤辰闭口不答,一双秀目瞪了白锦玉一眼。 真的是瞪! 白锦玉心里不禁有些慌了,凤辰从来没有用过这副神情对她,她道:“殿下……” “你别喊我!”这压低的声音中竟隐隐有些暴怒了。 凤辰瞥了一眼她欲伸出又收回的手,一拂袖二话不说地躬身下了车。 “咦?晋王殿下你不是在休息吗?”车外传来玉玄子的声音:“嗳嗳,你想干嘛,你不会是想替你家王妃来教训我吧,你们夫妻两口子有完没完,嗳?你上我的车干嘛,我车里有东西!” “走吧。”凤辰的声音似乎已恢复如常。 谢遥领命继续催发车马,白锦玉不明所以地把目光收回到怀中的孩子身上。 她捏着奈儿暖暖的小手道:“分明是他自己说‘是’想娶个侧妃,怎么赞成还说错了?难不成……”她眼中一亮,脑洞大开地想:难不成杨寺丞的女儿有什么人尽皆知的不妥之处,所以凤辰一提与她相配,便感觉受到了侮辱? 另一辆马车上。 玉玄子懒散地靠坐在车框上,手里抓着拂尘,盯着全身紧绷一言不发的凤辰看了半天,突然一吸气捂着心口道:“殿下生气起来居然都这般俊美,哎哟,我要死了,幸亏我不是个女人,不不不,幸亏贫道是个出家人。” 凤辰余怒未消睨了他一眼。 玉玄子这才觉得凤辰的心情比他料想得还差,忙问道:“殿下怎么了,娘娘惹你不开心了?” 凤辰道:“没有。” 玉玄子笑道:“嗳?是谁跟我说‘心不必执着于有,也不必执着于无’的?这‘有’和‘无’还是很不一样的吧?” 凤辰胸口起伏了一下,没有应话。 玉玄子轻轻笑了,摇首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她……” 凤辰转过头,玉玄子说的是“她”,而不再是“娘娘”了, 玉玄子道:“是不是觉得她心里没有你?” 凤辰的双唇抿了一抿,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承认他说的离事实不远。 玉玄子放下翘起肥胖的大腿,把拂尘插回颈后,摆起架子来:“我告诉殿下原因,不过,殿下得答应我条件!” 凤辰不置可否。 玉玄子知道凤辰有兴趣,便直说道:“条件就是,我要殿下你跟我一起修浑天历法!” 凤辰道:“嗯。” 玉玄子惊道:“殿下你这是答应了?哗,殿下你都不考虑一下的吗?此事可是非同小可的啊!” ------题外话------ 我是作者伪装清纯: 小伙伴们,为了后面pk新人王大赛,我不等什么推荐啦,28号上架,那一天会万更! 第六十三章 无情 2 玉玄子惊道:“殿下你这是答应了?哗,殿下你都不考虑一下的吗?此事可是非同小可的啊!” 凤辰瞥了他一眼道:“那我收回。” 玉玄子连忙摆手:“不不不,别收回别收回,我只是太惊讶了。昨日我苦思冥想,最后想到只要你晋王殿下和我一起修这浑天历法,我的小命就保住一半啦!我只是没想到殿下你这么快就答应了,害我白琢磨半天怎么跟你开口。” 凤辰微微不耐地叹了口气,道:“你可以说了!” “嗯?”玉玄子愣住。 凤辰好修养地看了他一眼,玉玄子这才一拍脑袋恍然想起,忙正身坐好,倾身向前,对他道:“还是那个原因。” 凤辰眼中有微光熄灭,沉默了半晌,他轻吟道:“无情?” 玉玄子眉毛一跳,道:“殿下还记得?!” 如何能不记得? 四年前,长安大旱,四个多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世道纷传是天子施行的改革变法犯了天怒。 皇帝惶恐,亲自上兮凤山离境观迎奉诸位道长来宫中开坛祈雨。 三千宫人、文武百官全部斋戒一月,一众道人于宫门外昼夜不歇地做了三天法,却仍是滴雨未降。 于是各种谣言盛嚣尘上,皇帝凤华得位不正的论调再次死灰复燃,一时满城风雨,重重压力之下,凤华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这时,一个号称能上达天听的巫师上奏朝廷毛遂自荐,声称可以有办法呼风唤雨。凤华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召见了他。 谁知,那巫师提出的这个祈雨法子是:人祀。 所谓人祀,就是找一个出身高贵、品貌咸良的佳人置于烈阳下曝晒,晒到人脱形,晒到出人命,以此方式希冀得到上天的垂怜,普降甘霖。 这人祀所需的时日长短,那就完全是听天由命了,运气好的可能断气前就下雨了,运气不好的可能晒个十来天就死了。 这种方法说好听一点是旁门左道,说得不好听就是一种邪术,有用没用是另一说,追求视觉上的惨烈倒是一点不含糊的 奈何形势逼人,当时也无更好的办法,凤华病急乱投医,力排众议,决定付诸一试。他遂以王侯之位做许,鼓励宫中宫女及文武百官自荐或捐出儿女。 拿命换一族荣耀并非不值。但这人祀不比杀头那样痛快了事,曝晒多日是种长时间的鏖战,而且还是公之于众的进行,所以尽管皇帝的奖励诱人,三天过去竟没有招到一个人选。 宫女怯弱没有那个勇气,文武百官更是注重名声,谁为了荣华富贵让自己的儿女曝晒而死,恐怕这一辈子都要活在世人的唾沫星子里了。 凤华又急又恼,于是朝廷上又开始疯传谣言,说皇帝意欲降旨直接点名某某,一时官官自危,君臣关系紧张到极点。 大灾易大反,在这个关节上,凤辰毅然挺身走到了人前,他自发地进宫面圣,主动提出来由他做人祀。 他的理由很简单,强取人儿女非仁义所为。如今社稷江山既在凤室,由皇室之中推出一人更具说服力,也能平息民愤。 既然人祀的要求是出生高贵品貌咸良的佳人。那么若论相貌出众,三秦第一绝色横扫长安;若论出身高贵,皇室贵裔自是无人可比;若论人品高洁,晋王的为人可谓至德可师。 如果要通过虐人获取老天的垂怜,还有什么比虐他这样的人更能达到效果呢? 经不住凤辰一而再再而三的自荐,凤华最终答应巫师开坛之日,由凤辰曝晒烈日。 巫师开坛的那一日,整个长安可谓万人空巷,读书的人书也不读了,做工的人工也不做了,东西二市都歇业了,人们如潮水般涌到了皇宫门前观看这一场特殊的祈雨仪式。 凤辰,圣上胞弟,大徵朝最尊贵的皇亲,一身素衣,长身玉立,在七月的炎暑中滴水未进,整整晒了三四个时辰。 一开始,人们都是抱着猎奇同情在看,可是看着看着调子就开始变了,人群开始纷纷叹服晋王殿下风采绝伦。 原来酷日之下,人人都被烤得汗流浃背臭味掩鼻,但凤辰,却连一滴汗都没流过,更奇异的是,他的皮肤竟还越晒越白,在纤尘不染的白袍衬托下,简直宛若神仙璧人。 当人们的目光触及他的身上,分毫觉不出悲哀凄惨,反而在灼灼的烈日下生出一丝清凉之意来。时人皆言“见晋王如见玉山,此君不似世中人”。 就这样晒到下午夕阳快落山,突然,一个身材适中的中年道士跳进了法坛,生气地一把将那巫师的焚香和幡帜掀翻在地,踹得老远,并且手戟口诛地大骂那巫师妖言惑众。 那巫师气得要上来个那道士拼命,幸亏谢遥一步上前眼疾手快地隔在二人中间,才免了一场恶战发生。 那巫师不服道士的辱骂,道士便说要他晓得道爷爷的厉害。于是他打赌,只要凤辰抄完一百遍《道德经》,自然会天降甘霖。 于是凤辰依言抄起了《道德经》,谁知道才抄到第六十九遍,道士就风风火火地把他从晋王府拖了出来,夹着他抄好的六十九遍《道德经》急吼吼地赶去宫门前开坛做法。 “不是要抄一百遍吗?”凤辰问。 道士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差不多行了,反正等下都要烧了的,谁会知道抄了多少遍?!” 凤辰道:“既然无所谓,道长为何当初要定下这个条件。” “哎呀那是拖延时间骗人的,古往今来谁能靠抄经抄出风调雨顺来啊!”道士道:“不过我昨晚夜观星象,今天马上真的就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去做个法摆摆样子!” 原来那道士是离境观的司天法师,专研天象星图,他的风雨不是祈求来的,而是测算来的。 不过尽管如此,他仍然装模作样地宫门前焚香舞剑了一番,并将凤辰抄的那六十九遍《道德经》祭进来香火高炉。 说也奇怪,炉中火焰刚起,湛蓝的天空中便立即乌云密布,随后狂风大作,不过片刻功夫就电闪雷鸣地下起滂沱大雨来了。 那个道士不是别人,正是离境观上届方丈的关门弟子,玉玄子。 他一向云游四海,这次是听说了这巫师的胡作非法特地赶回长安阻止的。 久旱终逢雨,长安百姓纷纷从家中出来,他们不带任何雨具,仰着脸举着手,任凭雨点尽情地洒落在身上。 长安重新获得了生机,凤室的皇权再一次在危机中稳定了下来。 连天的雨幕中,玉玄子领着几个小道士撤坛,有一个小道士看了看凤辰,小声地和玉玄子嘀咕道:“祈雨都成功了,为什么不见晋王殿下半分开心的样子?” 玉玄子一边把香炉法器往怀里装,一边漫不经心道:“哎呀,他没了娘子当然不开心了啊!” 那小道士赶紧给玉玄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提醒道:“没有的事,晋王殿下正侧二妃都在的。” 玉玄子一手拿了坛上的宝剑收进布兜道:“唉,当我没说!”说着,拎起离境观吃饭的家伙欲走。 “道长请留步!”暴风骤雨中,是凤辰奔在身后喊住了玉玄子,他的声音夹着风雨声,显得激动急促。 玉玄子留步,那身旁的小道士连忙低声紧张道:“完了完了,道长你可惹上麻烦了。” 玉玄子“啧”了一声,推开啰里八嗦的小道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凤辰问道:“殿下何事?” 漫天的大雨像剪不断的珠链,劈头盖脸地将凤辰从上到下打湿,一身白色的素袍被雨水浸润成了灰色,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连风都吹不动了。凤辰不顾雨落纷纷,奔上前道:“道长刚才说的什么话?!” 玉玄子把包袱甩在身后,道:“怎么?要打我啊,我说你没了娘子说错了吗?” 凤辰道:“我家中妻妾俱在,道长此话从何说来?” 玉玄子道:“从何说来?从你脸上看出来的啊,你看看你的脸,上面明明写着四个大字‘如丧考妣’啊!” 几个小道士听了玉玄子这么露白的话吓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离玉玄子退后了三步。 但是凤辰听了却没有发怒,反而冲上前两手抓住了玉玄子,大声地问道:“她死了吗?” 玉玄子被他拽住无法跑路,捋了捋满面的雨水道:“谁谁谁?我怎么知道!哎呀殿下你很喜欢在这大雨天里讲话吗?贫道可没这个嗜好,感了风寒小命不保的,走了走了!”说着挣脱了凤辰。 “你不许走!”凤辰上前一把再次拽住玉玄子:“你把话都说清楚!你口中我没了的娘子到底在哪儿?!”话出口,他感到情绪过激了,遂敛了敛急促道:“请道长言明……”又一阵大雨瓢泼而下,雨水几乎砸得他睁不开眼睛。 玉玄子又奇又烦:“唉呀呀,你可是个王爷啊雨下得这么大,你这么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地纠缠,成何体统啊!” 凤辰略一思忖,也是,立即决然道:“好,我随你回离境观!!” 就这样,凤辰在祈雨之后连皇上都没回禀,就跟着玉玄子上了离境观。 第六十四章 无情 3 离境观,老君殿。 殿上的太上老君造像双耳垂肩,眉目传神,造型细腻,栩栩如生。 高堂阔宇中,凤辰独自伫立,静静望着这尊高约数丈的白玉雕像。此刻的他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道衫,平复了激动狂乱的心绪。 殿中传来两声轻咳,凤辰转过,是玉玄子走了过来。凤辰正欲开口,玉玄子已伸出五指道:“我知道殿下要问什么?不过我现在要听听殿下怎么说,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凤辰收回追问的神色。 他目光沉移下去,缄默了很久。 “我觉得我的侧妃有些问题。” “哦?”玉玄子道:“什么问题?” 凤辰凝语,斟酌究竟要不要说出那些深埋心里的话。 三年来,除了与他同病相怜的钰贺,他从来没有对第二人吐露过。 玉玄子催促道:“哎呀到底说不说?” 凤辰抬头望了望眼前的老君造像,心里生出一份安定。 “三年前我与她归宁探母,”凤辰低落的声音浮起,说到此处,他闭了闭眼幕,抚平了心头的一阵绞痛,才道:“此后便觉她脾气性格都有微变;之后不久她又不慎坠湖,救起后记忆大损,前事种种都声称不再记得。” 凤辰的颈间在雅朴的道服里咽了几咽,这几句话说出来,听得出让他颇费心力。 玉玄子受其感染,竟也敛了声息,半天才道:“殿下继续。” “我起先为她遍寻名医,后又请道人为她驱邪,”他兀自摇摇首:“直到后来我越发觉得她既不是失忆、也不是中邪,而是……” 玉玄子道:“是什么?” 凤辰缓缓抬起眼眸,看进玉玄子的眼中,道:“是换了人。” 玉玄子问:“哇,换人这个想法也太大胆了吧,殿下你真的是敢想!难道……你侧妃容貌有异?” 凤辰摇了摇头。 “换了人而容貌未改?不会是一对双生女吧?而且得是长相非常相似的双生女,”玉玄子自问自答道:“哎呀,不知道不知道!殿下有此一虑,怪不得我一说殿下丢了娘子,殿下便来纠缠我了呢!” 凤辰追道:“道长是如何看出我失了娘子的,还请道长直言不讳,为我解惑。” 玉玄子垂了垂眼眸道:“解惑也算不上,我只是近日因事得了殿下的八字,闲来无事算了算,才发现殿下虽然生于富贵诸事不求,但姻缘却是坎坷之相。害,所以我说老天总还是公平的,让你得了富贵就会让你这儿那儿的出毛病!” 凤辰凝声:“什么样的坎坷?” “失偶的劫数,”玉玄子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凤辰怔然,身形凝滞,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成话,默了一阵后,他只问了一句。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问这话时,凤辰的眼圈都红了。 玉玄子耸了耸肩膀道:“这个我怎么知道?你真当我神仙啊!” 凤辰并不意外,他徐徐地闭了闭暗淡的双眸,沉沉咽了一口气。 “殿下,”玉玄子的声音将凤辰的神思拉回,他看着大殿之上的太上老君像道:“‘天以诚而清,地以诚而甯,两诚相亚,万物皆化’,我们离境观的这座道德天尊可是很灵的,殿下不如在这里发个诚心愿,以诚化劫,说不定能得老君庇佑。” 玉玄子从老君堆满鲜果的供台上捞过一个竹签筒,摇着里面的竹签道:“神灵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这世上有许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有些事情若问不了人,就不如问问神。” 凤辰道:“诚心愿怎么发?” 玉玄子道:“不难,就跟老君说为了你心中所愿,你愿意做什么,比如日行一善、早晚念经、守身持戒等等都可以。” 凤辰问:“哪一种最严苛?” 玉玄子道:“当然是守身持戒喽!守身心洁净,吃斋修道。” “好。” 凤辰向玉玄子问了发愿的详细,之后一掀衣摆在跪垫前落膝,他默念起誓,继而从容俯身,躬身下拜。 三礼九拜大成后,玉玄子把那小竹筒递给他:“可以可以,发了这个愿和我们做道士都差不多啦!来来来,摇个签,看看太上老君怎么说!”玉玄子的口气大有看热闹的样子。 凤辰接过签筒,凝神看了玉玄子一眼。他从前便认为这些求签之举,愚民而已。 但他不想拂了玉玄子的意,还是点了下头。 一阵嘈嘈声响起,几十根筷子似的竹签在碗口粗的竹筒里沙沙摇动。 不过片刻,只听“吧嗒”一声响,一根细细的竹签从竹筒里跳了出来。 凤辰的手停下,空旷的老君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凤辰俯身拾起竹签,他还没看,玉玄子已凑上身来:“五十五签!” 说着,他连蹦带跳地跑到一边的解签处,在一排布兜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便找了一方折好的红色纸笺向凤辰跑来:“殿下看看怎么说?” 纸笺被对折过两次,凤辰修长的手指翻开它,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段小诗。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凤辰识得,此偈出自《穆天子传》,相传是周穆王巡游天下,来到西王母山时,在瑶池之上的宴席间,西王母即兴赋酬的几句诗。 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那一刻,凤辰忽然觉得世上应该有神仙。 …… 神思从四年前的老君殿拉回,凤辰有些怔惘,当年的一句“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犹如混沌黑暗中的一束明光,茫茫大海中的一块浮木,一直扶持他走到现在。 只是,四年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四年后好像并无大改。 竟然说什么生多少孩子她都喜欢?还要给他纳妃? 当初他和钰贺多么痛苦而无奈走出的一步,她居然说越多越好! 无情,玉玄子判得不错,若是有情,怎么会如此? 玉玄子也很惋惜道:“想你晋王殿下颐雅端方,风采出尘,几百年间也出不了一个,哪个女子见了会不喜欢呢?” 凤辰没有接话,玉玄子往车外看了一眼,叹道:“或许也并不是‘无情’,我看她处处维护于你,对你也甚是关心,可能……只是没有‘男女之情’罢了。” 凤辰蜷着的手微微一握。 玉玄子道:“不过,贫道也不会用这四年前就说过的话来诓骗殿下陪我修历法的,我今日要说说的原因不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是什么?” 玉玄子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凤辰,又在空中平移向车外的方向,道:“因为殿下你,对于她来说,是亲戚!殿下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可能是双生姐妹,那么你,就是她的姐夫或者妹夫啊!” 凤辰勃然色变,这个发现太慑人。 玉玄子继续道:“其实想想,晋王殿下如此人间珠璧,又对她明表暗示,她都对你没有产生过非分之想,不也正是她的人品可贵之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凤辰猛地转头,目光穿过了车帘、穿过了车厢。 亲戚?姐夫?妹夫? 凤辰胸中有如鼓擂,涨满了莫名和震惊,他激动得起身就要站起,玉玄子见状一把将他拉下道:“殿下殿下,你稳住啊,你这一会儿从她车上下来,一会儿又要回去的,看起来是非常不成稳啊!” 凤辰回身落座,但是心跳却仍是澎湃不停。 不过一个时辰,车马便进了长安,辗转的几条路的时间对凤辰来说竟然有如磨铁一般漫长。 终于他听得车夫的一声长吁,车子到了晋王府。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便看见白锦玉已经从车上下来,奈儿已经醒了,正站在车上撒娇地央求白锦玉将他抱下来。 “殿下。”谢遥走上前来,托手虚扶他下了车。 这时白锦玉已经把奈儿从车上抱了下来,感觉到目光的注视,她转过身,看见凤辰站在车边远远地望着她,二人顿时视线相接,都有些滞住。 凤辰之前按耐了一路,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立即与白锦玉倾吐。但是这一刻真看见了她,又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要告诉她什么? 纵有千般深情,若她流水无意,也是枉然。 难道要揭穿她们移花接木的把戏? 那她可能连这样呆在自己身边都不行了。 出神间,白锦玉已加快两步展颜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到了他面前,白锦玉敛了笑容,一副关心乖巧状问道:“奈儿的父王……你的气可消了?” 这奇怪的称呼初听有些莫名,随即他想起自己最后跟她说的话,是不许她喊他。 她还记着,所以她就这么改了称呼。 凤辰嘴角轻轻牵起一抹温润的微笑。如何能不消,她只要笑着走过来,他就看痴了,哪里还有什么气可生。 白锦玉见凤辰脸色好转,便也轻松了些道:“殿下刚才真的吓到我了,殿下能不能告诉我哪里错了,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凤辰听了,眼神忽而变得忧戚。 她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七年前的她恣意洒脱,得罪了人哪会去和人道歉?哪会去求证自己哪里出了错?哪里会保证什么下次不会再犯了? 还有她的武功全失……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凤辰回过神来,淡淡道:“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嗯?”白锦玉莫名觉得凤辰似乎有了很大的转变。 “嗳,我说晋王殿下,”这时,还在车上的玉玄子探出头来嘲他们二人喊道:“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你们也就分开了那么一会会儿怎么就难舍难分了呢?殿下不会是忘了还要带我去见皇上吧?你们两口子有话就不能等回来再说吗?” 白锦玉红着脸皱了下眉头,指着玉玄子道:“臭……”未说完,凤辰制止道:“不可。” 白锦玉看了看左右,改口道:“玉玄真人,你再说把你嘴剁掉!”虽然称谓恭敬了很多,但话还是狠话。 凤辰听了也是置若罔闻,对她交待道:“你带奈儿回府,我先带道长进宫面圣。” 白锦玉点点头,看着凤辰回身上了玉玄子的马车 白锦玉目送完玉玄子的车马走远,转过身,正欲往晋王府的大门里走去。忽然,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哨音。 第六十五章 无情 4 晋王府离繁华市井不远,隔着门前的大街就能够听到远处热闹的烟火喧嚣,再加上门口时不时的车马路过,这一声短促的哨音十分不突出。可能除了白锦玉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注意到。 乌穆的这个哨音对白锦玉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在过去的七年中,她几乎每日都能听到这个清脆透亮的声音。 哨音不同的长短、间奏、强弱都蕴含了不同的意思,可以用它来传递各种不同的消息。 白锦玉身形未动,但是心中已然知道乌穆就在附近,是要招她单独会面。 “黄姑,”白锦玉拉着奈儿的小手将他交给黄姑:“你先将小世子带回去休息,我想出去逛一逛。” 黄姑接过奈儿,面露疑惑道:“娘娘,等下府里就要用午膳了,不如午后奴婢陪您去吧!” 白锦玉连忙推辞:“不用不用,不用人陪。” 忽而觉得拒绝得有些生硬,遂解释道:“是这样,我这次在离境观许了愿,所以之后要每日抄些经文,我去东市看一看买一些专门抄经的纸张。” 黄姑还没说话,白锦玉又道:“我很快就回来的,能赶上吃饭!” 由于凤辰吩咐过,白锦玉在府中可来去随心,她不想人跟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跟着她。所以,当下黄姑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再说什么,领着奈儿先进了门去。 看着晋王府的人色都进去了,白锦玉不慌不忙地转身,走出了晋王府的范围。 多年形成的默契,她知道并不需要刻意去找乌穆,她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乌穆自然就会跟着她现身。 白锦玉从大街走上支路,在支路上拐进小巷,在一处偏僻小巷的尽头找到了一所废弃的园子。 她机警地左右伺察了片刻,然后推门而入,进去后反身利落地将废园的门闩栓好。 她在园中立了一会儿,忽而右肩被人一拍,她转头看去,空无一人。 一个声音在左边响起:“嘿,在这边,你怎么一百次了还上当!” 白锦玉转过一边来,果然看见乌穆笑眼弯弯地立在左侧看她。他一袭劲爽的中原打扮,半个月不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看起来还算精神奕奕。 白锦玉无语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一百次了你也不换换花样。做人这样不无聊吗?” 乌穆抚掌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齿,论歪理这天下谁能说得过你?” 二人互讥了一阵,乌穆道:“你这次陪凤辰去了离境观,怎么那么多时日,前后有半个月了吧?” 白锦玉看了看他,道:“你不会许多天来常常在晋王府附近吧?” 乌穆一指摇了摇道:“不算常常,只是偶尔。我有些想念凤辰罢了。” 他的口吻可一点也不像想念。 白锦玉笑道:“啊?我没听错吧,你不是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吗!” 乌穆冷笑了一下道:“对,我就是不喜欢看他那副无毒无害的白莲花样子!” 白锦玉无语道:“那你又说想念他?” 乌穆挑了挑眉毛一派悠然道:“对啊,可能因恨生爱吧,谁知道呢!” 白锦玉白了他一眼,知道再不制止他,下面指不定又要天马行空地扯到哪儿去了。于是拉回现实地问他:“你今日找我何事?” “哦,”乌穆立即收回笑意,正儿八经道:“我是来跟你说一声,我们打算回铎月了,你……走吗?”他的声音露着不确定。 白锦玉怔怔地看着他,完全的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又不知道为何地就道了句:“走啊。” 乌穆一颗心落了下来,调侃道:“我就知道你放弃不了铎月的富贵安乐。好了,既然要走那你最近准备准备。” 白锦玉惊了一下,道:“这么突然?” 乌穆反问:“突然吗?” 白锦玉哑住。 乌穆道:“我原本也想在这里查出一直追杀我的那伙人,但是这半个月来我发现事情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乌穆的语调甚为沉重,他这人一向事不过心,极少有这样的神情出现,白锦玉当即明白事情可能非常的凶险,不禁皱紧眉头问道:“如何的不简单?” 乌穆思忖了一下,考虑告诉白锦玉多少事实为宜,停顿片刻,他道:“对方人特别多,背景也比我想得复杂,光靠我身边带的这几十个人恐怕远不能敌。而且最近这半个月,我们一直有人负伤,力量急剧削弱,再呆下去恐怕难以保全了。所以,我不打算再在长安负隅顽抗了,决定还是回铎月从长计议。” 白锦玉了然地点点头,问:“那你决定何时动身?” 乌穆道:“应该很快,我担心这次回去的路上我们会被人埋伏,所以不能再走大路了。我现在正在打点,打探一条其他的路绕回铎月去,”他停了停道:“而且,海大受了重伤还要养一段时间,这些都还需要一点时日。” 一听,白锦玉就知道这半个月乌穆过得多么险象环生:“海大怎么受伤的,他伤得怎么样?” 乌穆道:“这个说来话长,总之他伤势控制住了。”他偏头想了一想,道:“最多十天,你好好待着,我这边好了就会到晋王府来找你。” 没有收到白锦玉的回音,乌穆转过头来,发现她正埋头思索着什么,于是问:“你在想什么?” 白锦玉抬起头,一指敲了敲太阳穴道:“我只是在想,我走了,凤辰哪里该怎么交待?” 乌穆瞪了下眼睛,发笑道:“交待什么,你为什么要对他交待?” 白锦玉理所当然道:“我是在装苏丽华呀,我一走,谁来帮我装苏丽华啊?” 乌穆哭笑不得道:“你管他什么苏丽华呢?不是,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苏丽华当初和你交易的条件了?” 白锦玉睁大了眼睛,乌穆摊开手为她分析道:“苏丽华是不是跟你说只要你再扮一回她,她就给你我的消息?” 稍一提点,白锦玉就明白乌穆的意思了,还没说话,乌穆已经两手叉腰道:“我的消息?哈,我都在你跟前了,还需要你替她继续做什么事?” 乌穆这么一说,道理那是非常的明白了。 是的,苏丽华与她的交易已经结束了,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约束了。 是的,她的确是可以走了。 “你不会是舍不得走了吧?”乌穆俯下身来,双目炯炯地追着她的面孔看。 白锦玉哑笑了一下,道:“舍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乌穆牵了牵嘴角,沉声强调道:“那可是凤辰啊……” 白锦玉无语地睨着他。 乌穆缩回身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他是你妹夫,像你这么堂堂正正、不同流俗的人是绝对不会对妹夫有非分之想的。” 白锦玉这才收回眼神,他知道乌穆说的没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涨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当白锦玉和乌穆在废园碰头的时候,凤辰正在宫中面对一脸愁容的皇帝凤华。此时玉玄子已经退下,诺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这一对天下间最荣贵的兄弟。 凤华坐在金光灿灿的宝座上,以手托腮,胳膊支在长椅的龙头扶手上,神情忧郁。 凤辰垂手立着,端静、温和、肃雅。 半晌,凤华幽幽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如此盛世,可朕这个九五至尊却终日惶惶感到危机四伏。这些臣子表面对我顺服,背地里却擅权植党,就想利用朕、假朕之手为己谋私,你看朕都已经成为他们达到个人私利的工具了!” 相对凤华的怨怼,凤辰一派文静,他等凤华吐完一腔不平,才舒然道:“越是硕大鲜美的桃李,必然越容易招致人们的垂涎,国家越是一片承平,就越有人想剽取成果,道理是一样的。” 凤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朕在想,朕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吗,朕如今连这个区区三品的韩炎都觉得棘手了。” 凤辰道:“臣弟不才,愿意为圣上分忧。” 凤华忧心道:“上次你为朕辛苦找来的那个叫琳琅的人证,都送入宫了还能被逼死,这皇宫之中、朕的身边已然遍布权臣的眼线爪牙了!” 凤辰默不言语,凤华说的的确是事实。 凤华登极之初,受尽非议,仰仗了一批猛臣压台才坐稳位子。但是成也什么、败也什么,这些人因护主有功,之后权势不断增长,到如今已经发展成了威胁皇权的一股势力。 就拿琳琅来说,谢遥把她从青楼里救出来后,几乎没有一点转圜就送到了皇帝面前。结果还是走漏了风声,最后以可想而知的方式——用了她哥哥的性命做要挟,迫使她当天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自杀了。 由此可见,以尚书令秦坚为首的权臣派已经肆无忌惮了,琳琅的死就是权臣派给皇帝杀的一个下马威,他们就是要皇帝知道,他的一言一行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要反随时都可以反。 凤华道:“明天就是殿试了,读题官会把那些考生的卷子给朕拟一个名次。那些卷子虽然密封……可朕总觉得他们点的状元会是韩炎的儿子韩品贤。” 凤辰沉默了一阵,道:“圣上您是皇帝,谁做状元的决定权说到底还是在圣上的手中。所以明日不管他们如何推举,圣上就把他们举的状元从一甲一名调换至二甲三名。至于韩炎,”他定了定,道:“给臣弟一点时间,会有办法铲除的。” ------题外话------ 我是作者伪装清纯: 明天就上架啦,这是最后一章免费章节了,好舍不得啊!(好担心上架后大家就不看啦,很多作者就是上架后凉凉哒) 以后每天要让大家为我花2毛钱了,真的不好意思让你们破费了,但是《一妃》要pk潇湘的新人王大赛,这个赛制最后要拼均订的,所以我必须得上架多点章节数~是权衡利弊万不得已形势所逼的决定呀。 好了,下面宣布重大事情,明天起我的更文时间就改为中午十二点了!大家千万要记得哦,以后《一妃》就给你下午饭啦! 对了还有,我是在潇湘书院发文的,最近也收到很多qq阅读的读者留言评论,谢谢亲们的爱与热情,发射爱心!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亲们以后在qq阅读多使用章评,因为段评好像不能在封面页的评论里体现,有点可惜啊!我还需要大家的评论数给我撑撑场面呢,十分重要呵呵哒~ 对了,明天会万更,中午12点哦,希望上架后还能得到各位的关注,多给我留言评论,支持我继续写下去! 你们的每条评论都够我开心很久~ 最后,还是感谢各位亲爱的小仙女们陪我走了将近24万字,由衷地爱你们,就像凤辰爱白锦玉那么爱! 第六十六章 无情 5 【今天会发五章,每十五分钟更新一章】 白锦玉与乌穆分别后,身形萧索地出了废园,出了小巷,上了大街。 宽阔的朱雀街,满目车水马龙人流如梭,街头的店招旗幡每个字都是她认识的、路边货档卖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亲切的,还有那一家家酒楼茶肆,里面的招牌头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还没吃。 这便要走吗? 白锦玉心头一阵说不上来的滋味。 可不走,她能留在大徵的哪处? 翠渚绝无可能收留她,苏府母亲那头她自己死不会去,凤辰这里……白锦玉怅惋地吁了一口气:“关凤辰何事!” 二十多天前,她是因为寻找乌穆才回到大徵,如今乌穆也找到了,该是圆满了,可为何,她却始终感觉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呢? 既然是以买纸张的借口出来的,总要买些纸张回去交差。白锦玉一边垂头琢磨,一边往东市走去。 长安的东市临近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的府邸,故而四方奇珍,皆所汇聚,市中店铺经营的都是高档的上等一流的物资。 白锦玉满腹心思地游走,差点错过了东市上经营文房四宝的百年老字号,文渊斋。 文渊斋不仅是长安城里最出名的文宝商铺,即使在整个大徵都是首屈一指的。这里卖出去的宣纸纹理纯净、既韧且润,唯一的缺点就是价格十分不菲,故而一般只有富贵之家或者名门望族才会来此购买。 白锦玉踏进文渊斋,店中无客,店中的掌柜正与学徒就着一卷丹青研讨。一见她进来,学徒热情地上来问询:“姑娘要些什么?” 白锦玉如实道:“我想买一些抄经的宣纸。” 学徒有礼地连忙道:“好,这边请。”说着就领她穿过一间店堂,进入一间侧室。 室内极静,墨香扑鼻,室中间有一条宽一丈、长三丈的长桌,桌上如山的整齐叠着一摞摞的纸捆,其中纸张有白、黄、黑、金色,带格线没格线的,品类不计其数、应有尽有。 白锦玉有些开眼,一时看得眼花缭乱,对学徒道:“我可否自己先看一看。” 学徒敦厚地颔首,识趣地退了下去。 白锦玉看着满眼的纸品,有些目瞪口呆,这文渊斋果然名不虚传,谁曾想抄经的纸张就分门别类地有这么多种。她走近桌前,好好地细看,不禁想起离境观里给凤辰用的那种卷轴品相还行,于是便在纸海里搜寻起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白锦玉手里已经抱了一堆的纸货,当她正欲再拿起一卷金色的卷轴时,她才发觉自己的收集癖已经发作了。脑中不禁浮起多年前闻宴对她的那句评价——“不管合不合用,先买了再说”。 她克制地放下欲拿起的卷轴,并将怀中多数的纸捆放归了原位,手中只留了一捆类似离境观里的卷轴。 她举目望四处望了望,寻见一处摆放毛笔砚台的位置,心忖还得多买一些笔墨回去,毕竟以后去了铎月再想用到文渊斋的东西就不容易了。 没走两步。 忽然,脚下发出一声轻音,似是踩上了什么小东西,白锦玉停下,挪开了脚,只见是一枚黑色木片躺在地上。 眼前像强光被晃过,白锦玉直直地盯着这方木片,一瞬间陷入了震动,完完全全地说不出话来。 这块木片反面掉在了地上,腰牌似的尺寸、黑中绛紫的颜色、金镶玉竹的刻纹。 这是翠渚的沉香名谒! 只要是翠渚的门生,每人皆有一块,反面是金镶玉竹纹,正面是门生的姓名,除此之外,还有“方正捷悟,容止贤好”八个大字。 白锦玉蹲下身子,地上的这块木片便看得更清楚了, 她的心突突的乱跳,僵硬地伸出手想将这木片拾起,忽然视线中走入一双步靴,她迟了一下,木片抢先一步被捡走了。 白锦玉抬头起身,来人是店中的掌柜。 “哎呀怎么落这儿了?”掌柜奇道。 白锦玉张了张嘴,嗓中发干地道:“请问,这……是翠渚的名谒吗?” 掌柜笑着道:“啊哈,姑娘认得出来?” 白锦玉抿嘴一笑。 掌柜颇为得意,却忽然压低声音道:“这是仿的!” 白锦玉诧异:“假的?” 掌柜点头道:“这东西要是真的那可得多金贵啊!庐州翠渚的沉香名谒那可是比一个六品官还荣耀呢!不过,我这里常有仰慕翠渚的世家公子来,他们愿意买这个仿制品回去过过干瘾或者发人读书,所以我这里也有一些存货。” 白锦玉无语地点点头。 掌柜看出白锦玉有点不以为然,忙道:“姑娘可别小看这仿制品,我们可也是拿上等的沉香木定制的,足可以假乱真那翠渚的万年沉香木!” 白锦玉哭笑不得道:“你见过真的翠渚名谒?” 掌柜道:“见过。” 白锦玉笑着摇头:“不可能,如果我没猜错,掌柜你最多就是得了一张名谒的白描图,再听人描述,然后制出了这东西。” 掌柜吃惊于白锦玉不屑地称呼这块限量的沉香木片为“这东西”,不禁竖着眼睛上下将她打量一番,认定她身份绝对不凡,随即神色尊崇地请教道:“那真的翠渚名谒与这有何不同?” 白锦玉指着掌柜手中的木片道:“沉香木乃上等佳木凝脂结香而成,分上中下三品。上品者入水即沉,中品者悬水而立,下品者不入水中。翠渚的沉香木是上品中的上品,即使百尺深潭也能一沉到底,是不是真的翠渚名谒,扔入水中一试便知。” 白锦玉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不知不觉地身边就围了一圈的文渊斋的学徒。 掌柜求知地追问:“还有别的吗?” “有,”白锦玉又继续道:“通常的沉香木闻着确有奇香,但是只有燃烧的时候才会溢出油脂,而翠渚的沉香只木要在香烛上略微熏烤就能浮出油脂。这也是其甄别真伪的一个法子。” 掌柜长叹一声,感慨道:“原来如此,难怪这沉香木能成为翠渚的三宝之一啊!” 一个年小的学徒立刻问道:“翠渚的其他两宝是什么啊?” ------题外话------ 我是作者伪装清纯:一直觉得en演唱的《云水谣》特别适合给本书做bgm,不知道大家听过没有,建议配合此书一起食用,哈哈哒~ 第六十七章 无情 6 一个看起来年资较长的学徒立刻为他解释道:“翠渚有三宝,家印、学问、沉香木。” 学徒无意地说着,白锦玉的脸却顿时一下刷白,连藏在袖子里的手也痉挛了。 那年小的学徒又问:“这沉香木居然只能排第三么,庐州闻氏每年招生那么难考进,学问也只排第二,这排第一的家印是个什么东西啊?” 这时,掌柜为他解惑道:“这个家印啊,可不得了啊!我考考你们,我大徵朝如今多少年?” 一学徒立即抢答道:“一百三十六年。” 掌柜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可知这庐州闻氏在翠渚多少年了吗?” 众学徒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最后竟一齐地向白锦玉看来。 白锦玉从滞愣中回神:“啊?” 一个学徒重复问了一遍:“你可知这庐州闻氏在翠渚多少年了?” 白锦玉心神不宁,有点恍神地道:“四百七十二年。“ 众学徒整齐的“哇”了一声,一惊奇于庐州闻氏的历史悠久,二叹服于白锦玉真的能把这个问题回答出来。 掌柜佩服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当初我朝太祖皇帝建国,政权也曾风雨飘摇不为世人认可,后来硬是拉上了享有数百年盛誉的庐州闻氏做保,才算成了天下正统。你们知道吗?咱们大徵朝的开国诏书上,盖的大印就是这庐州闻氏的家印。” 这时,一个学徒连忙道:“这个徒儿知道,据说那个印上写着‘应天顺民’四个字,意寓‘顺应天意、合乎民心’。” 众学徒纷纷感叹,白锦玉听着听着浑身冒出一阵冷汗,脸色越发强持,站不住地摇摇欲坠。 掌柜向白锦玉道:“姑娘真是好眼力,敢问一句,姑娘是不是曾见过真正的翠渚名谒?” 众学徒的目光都向她看来,似乎都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这简单的一问、这些求答的眼神,令白锦玉仓皇失措。 她何止是见过,曾经,她也有一块自己的沉香名谒…… 可是,那也只是曾经了,在她被逐出师门的那一刻,那片刻有她名字的沉香木就已经付之一炬了。 鼻尖忽然又像嗅见了那名谒香消玉殒时的淡雅芬芳,白锦玉的心头窜上一阵绞痛,疼得她几乎像被针在刺。 “姑娘?”掌柜疑惑地看着沉默的白锦玉。 白锦玉怔愣回神,粗粗推辞道:“没有见过,我只是听我相公说的。” “哦!原来姑娘已经成亲了,那该称你为夫人啊,失礼失礼!”掌柜谦道。 白锦玉愣住,惊异于自己刚才的随口。 这时掌柜又道:“那你相公一定也很喜欢翠渚,要不夫人买一块沉香名谒回去给相公,我价格给你客气一点。” 白锦玉抬手推辞道:“不用不用。” 那掌柜两眼一睁,推销道:“夫人不要以为这个多呀,本店也就不超过十块了,买回去可以激励相公读书上进,你看,这木块上还刻的是翠渚山长的名字呢!江流三杰,年纪轻轻文韬武略,不可多得!” 白锦玉脑子蓦地空了一瞬,震愕了,山长?年纪轻轻?江流三杰? 白锦玉心神大震,几乎是从掌柜手中抢过了那块仿制的木片,一翻手,果然,木片上刻着两个字。 闻宴。 白锦玉紧紧抓着手里这方木牌,感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怎么会是闻宴?闻弼山长呢?闻宴什么时候成了山长? 白锦玉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这不是梦! 她颤声问向掌柜:“闻宴当山长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下倒让掌柜和一众学徒奇了怪了,明明前一刻她还对翠渚的事情如数家珍,怎么这一刻连这么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了。 但看她一脸的诚实,掌柜也迷惑了,有问就答地道:“有四五年了吧,夫人当真不知道吗?” 竟然这么久了! 白锦玉凌乱得如风中的叶子,以闻宴那遗世独立的性子,他怎么会当山长?!她摩着木片上的两个字,感到透不过气来。 白锦玉发着愣,那掌柜盯着她手里的木片试探地问:“夫人,这沉香名谒你还要吗?算你五十两银子得了。” 白锦玉看了看,骨子里的清高让她看不上这种东西,于是她推还给掌柜道:“不用了。” 那掌柜接过木片闷了一阵,忽而眼中一亮,提议到:“这的确有些贵了,要不夫人买一件翠渚的校服带回去如何?那个价格要实惠很多啊!” “你们还卖翠渚的校服?” 掌柜见白锦玉似乎有些兴趣,忙招呼两个个学徒去取,转而对白锦玉道:“仿的仿的,翠渚的校服一直店里的爆款,现在长安解了宵禁,晚上穿上这校服在街上一走,那才叫个君子如玉、风度翩翩。” 白锦玉翻了一眼,为什么非得是晚上?! 说话间,两个学徒已经取了新衣过来,白锦玉只耽了一眼,整个人就形如冻结。 学徒们共取来两套衣袍,他们在白锦玉面前一抖手,当即两套鲜服轻轻扬扬地垂下,一青、一白,薄如蝉翼,层层叠叠。 青色清浅,淡如湖水,属于十年内初入翠渚的门生,她曾经也有的。 白色高洁,色比玉雪,属于闻氏后人及有了级别的门生。 无论青白,都一样飘逸高雅。 其实,翠渚的衣色不止这两种,还有第三种,黑色。不过黑色只有山长一人可穿,故而不能成为爆款。 这两套衣袍的质地虽然无法和翠渚的云绢绫绡相比,但也仿得有八分形似了。所以一出场,白锦玉就眼睛一酸,硬生生忍了忍才没涌上泪来。 眼前恍惚闪过憧憧人影,师母,师傅,闻宴,闻铃……他们身着白衣的影像一一清晰地从脑海中浮现。 那些年年招录来的新门生,穿上这青色的锦袍,如绿竹猗猗,见到她会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师姐”。 白锦玉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如同站在悬崖的边缘,随时欲坠。 “夫人?”掌柜感到白锦玉的异样,出声问询。 一连叫了三声,白锦玉才慌忙地回过神来。 掌柜问:“夫人要吗?” 白锦玉低下头,掩声推辞:“不用了。” 掌柜奇怪地看着白锦玉,明明感觉她看得眼睛都直了却还说不喜欢,又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地关心道:“夫人,你没事吧?” 白锦玉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突然想,此生若是能亲眼看一回翠渚,该多好!” 这话说出来,白锦玉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这才是她心中所想! 那掌柜听了默默低下头去,想她一个妇道人家想去翠渚真的是挺难的。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来,决心了似地道:“夫人,请随我到这边来。” 第六十八章 无情 7 掌柜转身往前领路,白锦玉跟在他的身后,上了一段楼梯,走进了二楼的一间小厅。 这件小厅采光通透明亮,布置简雅,中间放着一套老檀木的桌椅,一看便是文渊斋私下接待特殊贵客的雅室。 白锦玉正打量着室中陈设,那掌柜展臂向墙上指去:“夫人请看!” 白锦玉回首,蓦地一下死死的定住了。 只见眼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恢弘的山水丹青,画卷上以工笔的手法勾勒了烟波浩渺的江流、层峦起伏的山川,群山怀抱中楼阁水榭、长栈小桥,移步换景、气韵生动。 掌柜道:“这是在下花重金请人临摹的闻宴山长的《翠秀图》。” 闻宴的《翠秀图》? 白锦玉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画卷,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去,不,是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以至她整个人都似飘摇在排山倒海的狂涛巨浪中。 虽然她没见过《翠秀图》,可这画中所画的确是翠渚,这书画之人虽然功力尚欠火候,但笔法走势的确是学的闻宴,甚至已得了几分神似。 眼前的丹青模糊了,她拼命克制的泪水终于浮涌了上来,糊住了她的视线。 她的心在抖,她的血在烧。 下一刻,她再不犹豫,转身往楼下奔去!!! 她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之前她那股混混沌沌总觉得有事没有完成的感觉总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在心中明确。 她想回翠渚,她要回翠渚,哪怕就是为看一眼! 她是翠渚养大的孩子,那里是她的家,七年了,她好不容易回到中原,而现在,她只剩十天的时间了! 十天!如果现在不能一偿自己这个心愿,谁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呢?!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呢?! 掌柜在身后似乎在叫喊她,但那声音很快就被她抛得老远。 她一脚踏上朱雀街,停了一瞬,她需要一匹快马! 是往左回晋王府牵一匹马?还是往右去骡马市直接买一匹? 几乎没有踌躇的,她转身往右奔去。 白锦玉拼命地跑着,每一步都迈着自己最大的步子,全然忘记了什么仪态举止,她的身心只有一个念头,回翠渚! 十天!甚至有可能更短。从长安到庐州,两千里的路途,她必须在这仅有的时日内完成一个来回,太仓促了,太宝贵了! 白锦玉的心似一团火在燃烧,迅即就到了骡马市,扑上了一个马厩。 来不及细看,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挑了一匹最贵的马,有时候价格本身就是一种筛选。 马是好马,但马贩开的价格更好。她今日带的银两买些文墨可以,要买这马就远远不够了。 她浑身看了一下,今日偏偏是从离境观出来的,身上佩戴的饰品珠宝真的是没几样,也就手上带的一个玉镯可能值点钱了。 她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褪下镯子塞给了马贩:“够吗?” 马贩将玉镯拿在手心对着太阳照了一照,小小吃惊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地收入了怀中,连不迭地道:“可以可以,请问姑娘要佩什么样的行头?给谁用?” 白锦玉道:“我用,你看着办!” 马贩吃来一惊,上下看了白锦玉一眼,又看了看她买下的这匹纯黑的高头大马,道:“这马可有点大啊,姑娘不是开玩笑吧?” 白锦玉没耐心和他闲扯,催促道:“你快点弄吧!” 主意已定,时间便非常紧迫,一刻都不能等,她必须在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下,立即出城! 马贩很快就帮马匹佩好了辔头、马鞍和脚蹬,他把高过人肩的大马牵来给白锦玉,仍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知道,在铎月的数年间,白锦玉学到最擅长的本事就是马术了,这匹马对一般的男人来说或许都难以驾驭,但是对她来说根本就不在话下。 白锦玉利落地揪住马鞍,踩上马镫一个飞跨轻松上马,姿势从容洒脱没有半点狼狈。 她稳身坐好,伸手摸摸了马脖子,对它低语了几句,再直起身来,神色已变得凝肃。 她一手执鞭一手勒缰,坚毅地看了看前方,目光似乎穿过了两千里的山川河流、重峦叠嶂。 白锦玉这个人一向只要打定主意,就不会再轻易改变,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斥鞭在马屁股上用力抽了一鞭子! 黑马一声长嘶,马蹄高高扬起,瞬时如离弦的箭一样飞驰了出去! 马踏流星、人似轻叶,她挺身策马自朱雀街呼啸而过,一人一马皆风采熠熠。街上行人闻见这有如雷点的马蹄声,纷纷仰颈看来,待看清一纵而过的高马上居然是一个女子,无不发出惊异的赞叹声。 “哗,这女子好能耐,竟然驱使这么高大的马!” “好帅啊!” “横鞭直拂五云车,银鞍骏马驰如风,真是英姿飒爽啊!” “不行相公,明日人家也要学骑马!” …… 当这惊动的声音在街市响起时,言洛恰好正在城门口的一间茶楼里会客,听到街上的纷纷人语,他也将视线往外看去。 待得马蹄声近,他看清那霹雳如飞的马上是谁时,惶然大惊,当即丢下众客两步抢出了茶馆,张口欲喊。 一个“娘”字都没有叫出口,白锦玉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言洛极短的一滞,旋即转身撒开腿往晋王府奔去! 快马在白锦玉的驱使下,像一把锋利的尖刃,劈开了茫茫前路、劈开了千山万壑、劈开了白昼与黑夜,箭一样地直向庐州冲去! 四日后,黄昏时分,白锦玉终于来到了庐州城下。 她牵着马,一身风尘,静静地仰视着高高的城门上那刚劲恢弘的“庐州”两个红字。 站在此处,她百感交集,悲喜交加,千般滋味在心头拥挤,但却绝无后悔。 曾经,她觉得庐州很远,远到隔山隔海七年都回不来。但,当耳边真真切切地响起她熟悉的乡音,她如梦方醒。 庐州并不远,只离着四天的时间而已。 白锦玉吸了吸鼻子,整顿了一下复杂的心绪,牵着马匹正式踏进了庐州城。 七年的时光如水流逝,然而庐州城物貌如旧、亲切未改。 主街还是那几条,闻名遐迩的几家老字号店也还在原址,甚至她每回下山都要来买的糕点小贩都还在。 白锦玉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也没有度过了七年这么长的时光。 但这只是似乎而已。 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守卫森严的翠渚,绝非易事,白锦玉打算先去投个店,等天黑了再行打算。 第六十九章 夜露 1 庐州城是小门小户的地方,不比京畿交通往来繁忙,整个城中也没几家客栈。白锦玉选了一间中等档次的客栈打尖,门口迎客的伙计一见她走来,连忙来帮她牵马。 白锦玉谢过,正欲转身进客栈,蓦地瞥见两个衣袂翩然的青衫男子行色匆匆地在眼前走过。 翠渚的人! 白锦玉措不及防的一阵晕眩,只怔了一下,那两个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白锦玉匆忙从袖中摸出一颗银子塞给伙计道:“帮我开一间普通的房,我等等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去很远。 夜幕渐渐低垂,小城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这个时候街上已近无人迹。 白锦玉在那两个青影行去的方向上寻了一阵,一无所获,便作了罢,往客栈回去。 她盘算着今日不是十五,并非翠渚每月一次的下山日子,这时怎么会在城中看见翠渚的门生呢?刚刚那两个门生步履急促,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白锦玉埋头一边走一边想,忽然,附近传来一丝低低的抽泣声。 她停步立了片刻,发现并不是幻听。这哭声年轻、压抑、绝望,白锦玉心生好奇,便向着声音的来处走了过去。 按理说晚上听见哭声会有些瘆人,不过此时天才刚刚蒙黑,而且这哭声只是伤心也并不如何诡异,白锦玉往前走着,心里的疑惑倒大过了害怕。 她转过几个弯,走入一条偏僻的小巷,哭声越来越清晰。她打眼看去,只见是一个只穿了白色中衣的胖胖男子,正肩膀一耸一耸地缩在墙角哭泣。 这是白锦玉第二次看见男人哭得这么伤心。第一次是前几天的玉玄子,第二次就是眼前。 她这个人有一个弱点,就是比较受不了别人在她面前哭,打一场吵一架什么的都好说,一看到人家掉眼泪,她就自动而发地会心软。 “发生什么事了?”白锦玉出声问道。 那男子哭得专注而悲切,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已经走到了身后,白锦玉声音响起,他猛地愣了一下,才转过头来看了看白锦玉。 就着月光,白锦玉目测这个男子最多只有十七八岁,虽然有点丰腴,但眉清目秀的看着仍十分的端正。 男子抹了抹涕泪道:“你走开,不要你管!”话虽然很冲,但由于他未能平复哭势,这话说得一抽一抽地,并不十分具有威慑。 白锦玉道:“我不是想管你,只不过天黑了,你这么哭哭啼啼跟闹鬼似的,是要吓着人的!” 男子不服道:“我已经避开大家躲到这里了,只想一个人哭个痛快,难道这还不行吗,这都还有人干涉?” 白锦玉听出男子崩溃的心情,料想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便道:“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你有什么事讲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给你想想办法!” 男子别着脖子望了望白锦玉,倏地站起就走:“我的事别人帮不了!” 他这一起身走出,白锦玉眼中一震,只见那男子怀抱中揉着一团青色的衣服。 “你是翠渚的人?”白锦玉惊问。 男子木愣了一下,道:“不是。” 这“不是”二字说的极其孺弱,而且他说着话还想将手中的衣服往暗处藏去。 白锦玉不由地走近了他些,眼睛特地瞄了瞄他的手中,道:“现在翠渚的人已经流行以不承认身份为荣了吗?能考进翠渚的人,都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必然是经过了一翻寒窗苦读,你现在这么否认,对得起自己当初付过的心血吗?” 那男子一听白锦玉的这番话,刚刚抑制住的一点情绪又忽然地噗了出来,他哭道:“我本来就不该被录取,为什么要录取我,让我在这里受尽屈辱!” 白锦玉皱眼,不懂了,这个男子已话同承认自己是翠渚的门生,但是翠渚中像他这样看待自己身份的人,还真是从来没有先例的。 白锦玉不禁对这朵奇葩好奇道:“你是哪年考选进来的,名次如何?” 男子看着白锦玉,她的口气不容有驳,居然有些熟悉,他竟鬼使神差地答道:“去年九月,第四十二名。” “四十二名?!”白锦玉惊呼出声,问道:“不是吧,翠渚历来招生不管多少人参加,只取前三十名,你……第四十二名?”白锦玉觉得匪夷所思。 那男子面上一阵被屈辱的难堪,提起脚直接欲走人。白锦玉一把喊住他:“有人愿意听你说说心事不是挺好吗?你我素不相识,你告诉我一解心中苦闷,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又不会给你出去乱说的!” 男子脚步迟住,白锦玉又道:“你给我说说,我来帮你评评理,看看这个庐州闻氏到底是不是欺负人?” 这个男子不知是太年轻还是心质太单纯,竟被白锦玉的三言两语说动了。他回过身来,走到墙边上蹲下,一堆衣服抱在膝上酝酿了半天,忽而抬头道:“你也觉得录取四十二人太多了是吗?” 白锦玉好好想了想,摇了摇头:“并不多。” 男子面露奇色,白锦玉立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分析道:“每年有数千学子来翠渚求学,只录取三十人不只是太少的问题,简直就是太极端太苛刻了。” 男子叹了口气,道:“料想山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自他掌家以后,每年招生都录取四十二人了。” 白锦玉蓦然一愣,半天醒不过神来,不只是因为这男子说的内容,更是因为这是七年来她第一次听到闻宴的消息,整个人都有些凝滞了。 男子叹了一口长气,白锦玉回神,有些困惑地道:“可是闻氏先祖立百年门规,每年只能招录三十门生的啊?” 闻宴素来目空一切,难道他已经嚣张到藐视先祖的地步了?! 男子摇了摇头道:“非也,山长并没有破坏门规。” “哦?怎么说?” “每年录取时会留下四十二人,从此往后每一月都会对这四十二人进行一次考核,最末一位就淘汰回家。故而到了来年招生之期,上年也是只有三十人录取而已。而且到那时才会给这三十人发放沉香名谒。” 白锦玉听了不禁叹服,甚至想鼓鼓掌,这的确像是闻宴的手笔。 第七十章 夜露 2 从前她就曾和闻宴讨论过,翠渚的这种选拔太简单粗暴,在数千个高材生中选人,第三十名和第四十名人之间可能本质上并没有差距,更多的是运气和临场发挥起的作用。 如果总是一刀切,有可能录取来的都是擅于现场发挥的人选,而错失了一些资质一般却愿意勤勤恳恳做学问的人。 现在听这个男子所说,白锦玉觉得闻宴这个山长当得真是不俗,这个既能网罗人才,又不坏闻氏规矩的办法真是亏他想得出来。 白锦玉掰着手指头道:“去年的九月,那十月、冬月、腊月、正月、二、三、四、五,哗!这么说来你已经在八次的考核中都活下来啊,你好厉害啊!” 听到白锦玉这么佩服的夸奖,男子懵懂地抬起头来道:“厉害什么,每次都是倒数,侥幸没被淘汰而已。” 白锦玉道:“怎么会是侥幸呢?一次两次是侥幸,你都八次了,这足以说明你是很有实力的。” “是吗?”男子眼中亮了一星,但很快又暗了下去,抓着头发连连摇头道:“这次不行了,这次将考核的是《周易》大衍义,此部内容艰深奇奥、晦涩难懂,我至今也不明白,一定过不了的!” 白锦玉点点头,原来是大衍义,的确是钩章棘句、难懂难读的东西。 “我的同窗都厉害得紧,大衍义只用一个时辰就能背得滚瓜烂熟,注释起来更是对答如流,而我……”男子说着捂脸哭起来:“我到现在也背不出来,离考核只剩三天的时间了,我不仅背不出,更是不晓其意,连‘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是什么意思都解释不出来!“ 白锦玉低头看着他道:“你还有三天时间怕什么?书背得快也没什么了不起,背得快又不表示记得牢,背得快又忘的快的人大有人在。我跟你讲,我从前背书的时候,总是挑最后一天才背,为的就是求一个印象深刻。所以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不就大衍义嘛,三天足够了!” 男子停住哭泣,有些惊讶地看着白锦玉道:“你背过《周易》大衍义?” 白锦玉道:“背过啊,还有你那个‘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我可以教你,这个意思其实非常简单,你不要想得太复杂。” 男子闻言惊骇地站起身来,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看着白锦玉道:“什么意思?” 白锦玉嘴角一笑道:“意思就是该静止的时候,必须要静止;该行动的时候,必须要行动。不论是静止,还是行动,都要掌握好时机,这样做事才会顺顺利利。” 男子怔愣地盯着白锦玉,一时说不出话来,对他来说晦涩难艰的奥理,她居然用这么浅显的话就解释了出来,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你记住了吗?”白锦玉双手负于身后笑着问他,她目光下移,看这男子把青衫脱了,只穿着中衣,猜测道:“你是不是打算当逃兵啦?你都坚持了八个月了,前功尽弃不觉得可惜吗?” 男子抱着衣服,脸上一阵被揭穿后的局促。 白锦玉道:“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男子睁着眼睛,眼前的这个女子真的让她感到迷惑。 白锦玉已道:“从前有个人不幸被湍急的河水卷走,他四面都是水,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抓住,哪怕一根芦苇,一把水草都没有,他心想:死就死吧!这个念头一出,他顿时就感到浑身无力,整个人顺水沉去。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前几个月他来这河边玩耍时,下游好像有颗老树横生在水中,于是,他心里又顿生起求生的欲望,力气也出来了,于是拼命的往前挣扎,终于到了那棵老树前。谁知他刚一碰那老树,那老树‘啪’一声就断了。” 说到此处,白锦玉戛然而止,那男子心惊胆战地听着,睁着恐惧的眼睛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舒眉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他死了?” 男子默认。 白锦玉摇头道:“实事是他没有死,那棵老树虽然断了,但是他等到了赶来岸边救他的人。” 男子听到这个结局,安心地吁了一口气,已然领会到白锦玉的意思。 能考进翠渚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自然知道她这个故事的意思,但是她仍然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所以有些事情尽管绝望,但还是最好坚持一下,谁知道最后会不会遇上什么救星呢!” 男子听了堪堪愣了半晌,他低下头去盯着自己手中的青衫一动不动。 “穿上吧,这身衣服可是抵得上一个六品官呢!”白锦玉不禁想起那文渊斋老板的话。 男子想了想,眼中浮现出信心的光。他将青衫拎起,重新穿在了身上整理着。 这个男子身材并不如何,但是翠渚这身云绢绫绡的衣服极其抬人,眼前的男子穿戴一整后,也是无限高风绝俗。 白锦玉看着,真的十分眼红。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向那男子问道:“对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们……怎么会下山来?” 提到这个,男子抚弄衣襟的手停了一下,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忧伤。 白锦玉心头莫名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沉声问:“怎么了?” 男子叹了口气道:“今天是闻老夫人回魂的日子,男子阳气太盛,怕惊了老夫人的弱识,所以今晚渚中大多数人都回避下了山。” 白锦玉如被当头棒喝,踉跄得几乎站不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回魂?!” 男子被她的神色吓住,有些木木地道:“就……就是山长的母亲蓉夫人!” 白锦玉心中已知大体,但还是震悚地颤声追问:“她怎么了?” 男子眉头低垂了一下,道:“夫人七天前……过世了!” 这个噩耗让白锦玉的魂都飞了,她双眼发直,声音虚软而空洞:“真的吗?” 闻宴的娘亲,师娘…… 暂失的意识缓缓地凝回,她知道这必然是实事,翠渚门规甚严,不是这样的事情门生弟子绝不会在其他日子离开翠渚。 忽然,她想到这男子说“今晚渚中大多数人都回避下了山。” 也就是说,今晚的翠渚几近无人! 有一个念头,就像火种一样瞬间点燃了白锦玉的身心,她当机立断、刻不容缓地转身飞跑! 第七十一章 夜露 3 【今天开始每天两章】 男子在白锦玉离开后,若有所思地站了一阵,决定回去重新面对现实。 他一靠近翠渚投靠的客栈,几个等在门口的门生就看见了他,立即关切地朝他奔了上来。 “到处找你找不到,你究竟去哪儿了,山长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男子被门生推着进了客栈,果然发现站有一百多人的店堂里,空气是又冰又冷,仿若寒冬腊月里刚下过一场雪。 店堂中央的一张桌子旁,正身坐着一位挺拔的黑衣男子,他听见声响,转过身来。 这男子生得极俊,是一种高傲的英俊,纵然好看,但却如山巅的积雪、云端的浮光,一见之下便会令人心生退意,觉得自不量力、不可高攀。 他不是别人,正是翠渚的山长,闻宴。 归来的男子步履迟缓地向他靠近,就在男子要作势跪下的时候,闻宴道:“不必了,你不配。”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没有起伏,却如寒刀一般直插人心。 男子冷汗直淋,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闻宴站起走开,不再正面与他相对。 “山长,弟子知错了,弟子畏惧三日后的月考,不思坚持却只想逃避,不过弟子现在全想通了,弟子一定会坚持下去的!”男子跪着转过方向,追着闻宴求。 闻宴见他又跪向了自己,背过身去,不信道:“你想通?” 那男子默默低下头去,弱弱地道:“山长卓见,弟子愚钝不敢相瞒,的确不是弟子自己想通的。是弟子刚刚躲起来哭泣,从旁遇见了个人,她给我讲了个故事,弟子才醒悟的……” 闻宴没有说话,众门生倒是露出了好奇的眼色,什么故事能让这个翠渚头号死脑筋书呆子转变。 男子继续道:“她说有一个人掉入了湍急的河水……”当即男子便把白锦玉讲给他的故事在闻宴面前复述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闻宴徐徐将身子转了过来,他震惊地听着这个故事,到了最后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起来。 男子语毕,闻宴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沉声道:“是谁给你说的这个故事?是男是女?” 男子隐隐感到闻宴的异常,在他强势的注视下矮下身来,支支吾吾道:“是……是个女子。” 闻宴胸口起伏,一把上前把男子从地上抓了站起来,神情十分紧张地追问:“她长得什么样子?她还跟你说过什么?” 闻宴一向端持,男子顿时被他这幅样子吓到,软胖的身子在他的双手中变得僵硬。 在场门生纷纷愣住。 天!这么多年来,除了山长的妻子,整个翠渚都没有第二个人和山长离得这么近过。 “她大概有这么高,”男子不敢不答,用手比到自己的眉间:“长得很好看,一脸笑相,虽然是个女子,但是谈吐朗朗……对了对了,她说她也背过大衍义,还教了弟子‘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的意思?” “她背过大衍义?”闻宴凝着眸色问。 男子紧张到不敢说话,因为他感到闻宴抓着他的两只手居然在微微地颤抖。 闻宴一瞬察觉,遂放下男子,咽了咽发干的喉咙,才问:“她怎么教你的?” 男子乖乖道:“她好聪明的,她说这句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该静止的时候,必须要静止;该行动的时候,必须要行动。不论是静止,还是行动,都要掌握好时机,这样做事才会顺顺利利。’” “她真的这么说?”闻宴足足怔愣了半晌。 男子以为闻宴还在等他继续,于是想了想又补充道:“她还说她从前背书专挑最后一天背,说图个印象深刻……” 男子还没说完,身子突然又一把被闻宴抓得死紧:“你在哪里看见她的,你到底在哪里看见她的!!” 店堂里所有的门生眼睛都看睁直了,他们中谁也没有见过山长这幅失仪的样子,在他手中的那个男子,更是一脸的不知所措,木木地回答道:“就……就在前面两条街。” 闻宴放下男子,立刻要走,男子赶忙道:“她已经走了!” 闻宴回头道:“走了?” 男子道:“是,不过她最后问了弟子今日为何下山。” 闻宴道:“你怎么说?!” 男子道:“弟子……弟子不想骗她,如实相告了……” 男子低下头去,准备领受责备,毕竟将翠渚的防守告知外人,的确可以算是一条大过了。 “她听了,转身就跑了是吗?” 男子抬头,有些意外,随即点点头道:“山长如何得知的?” * 白锦玉没有任何的停留,连客栈的门都没进,就取了马匹连赶三十里,直奔翠渚。 八岁那年,她与苏丽华的父亲在自己的裁缝铺葬身火海。当时的庐州府尹,也就是现在的工部尚书苏策,失偶多年,于是经媒人撮合,白锦玉的母亲便带着她与苏丽华改嫁苏氏。 母亲嫁入苏府不久,就让两个孩子改姓为苏,当时的白锦玉虽然年纪尚小,但模模糊糊也已略通一点人事。 虽然不明利害,但她感到改姓是件大事,不仅关系到她日后的称呼,更意味着是要将她与那个老实本分、疼惜爱护她的父亲进行某种隔绝。 她不想也舍不得,于是在那段时日里,尽情表现出了性子里倔强的那一面。 她死不改姓,谁称呼她为苏锦玉、苏小姐、苏姑娘她就一顿使坏、闹腾。 为此,她常常惹得母亲泪流满面。最初母亲还能好言相劝,到了最后母亲也不再劝了直接一顿责罚,指责她令自己和妹妹在苏家无法立足。 那段日子过得十分晦暗,最终导致年仅八岁的白锦玉做了件轰轰烈烈的决定,逃出了苏府! 年幼的她出了苏府即四顾茫茫,根本找不到栖身之所。 这时她想到父亲常常上翠渚为闻氏中人做衣服,回来后总赞不绝口那翠渚闻氏如何敬贤礼士、平易近人,济弱扶倾,于是她就懵懵懂懂地找上了翠渚。 虽然她入翠渚也有一翻波折,但最终翠渚是收留了她,而蓉夫人,更是在她此后的八年时间里就像母亲一样爱护她。 白锦玉启蒙较迟,蓉夫人手把手地教她读书写字,不过一年时间就超过了同龄。她的日常起居也都蒙蓉夫人照料,吃穿用度与她的孩子闻宴、闻铃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往事历历在心头滑过,白锦玉潸然泪下,不禁快马加鞭。 第七十二章 夜露 4 将夜时分,白锦玉终于到了翠渚脚下。尽管此刻情感颠沛,但她做事依旧十分谨慎。在一处密林中安置妥了马匹,这才提了匆忙中准备的一点东西蹑起步子上山。 秀丽的远山在静谧的夜幕中连绵起伏,一阵清风吹拂,满山的金镶玉竹轻轻作响,走不过几步,流水瀑布汩汩鸣咽,经年不改的风貌,不禁令白锦玉心潮澎湃。 翠渚诸山并不很高,不过片刻功夫,庐州闻氏高耸的门楼便在竹林掩映中出现在了白锦玉的眼前。 物是人非,恍若隔世,门前两盏肃穆的白灯笼印证了那翠渚男子所说,今日闻氏有丧。 千里万里、是非对错、七年日夜在一刻仿佛化为乌有。 化为乌有……白锦玉摇摇头,这是一种妄想吧! 她凝目看了看高过数丈的门墙,若是从前,这个高度也并不费她什么力气,但是如今,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了。 但是想进翠渚,对她来说也并非没有办法。 她沿着外墙一路行走,大致走了数百米,在一块密竹丛生的墙根处趴了下来。 她扒开遮掩的球草,一个长宽尺余可容一个瘦人通过的小洞即露了出来。白锦玉微微一叹,先前有些担心的神色终于放了下来。 不错,这是一个狗洞。 虽然不堪,但也是她朝思暮想了很多年的狗洞。 自从她失去武功,自从她离开翠渚,每每午夜梦回痴心妄想的时候,她就会想若是有朝一日得了机会回到庐州,该用什么途径潜进翠渚去看一看。 对,一个被翠渚逐出门籍的人,还成天想着怎么潜进翠渚,她就是这么大胆。 最后,经过她千百次的苦思冥想、高低比较,她确认这个狗洞就是她最省力、最安全地潜进翠渚的方式。 只是没想到,曾经的痴心妄想,竟有一天成真了。 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成真了。 紧张、兴奋、忐忑、悲伤、高兴、难过,白锦玉心中说不上究竟是何种滋味。 正式动身前,她确认了一下四处无人,先将身上的布兜推进了洞去,这才伏低身子开始爬。 以肘代步的往前爬了几步,她的腰部刚爬过墙,忽然眼前一个巨大的黑影扑来,一口就咬住了她的头发。 白锦玉猝不及防地被狗咬住,“哎哟哎哟”低低叫了声:“是阿黄吗?” 那狗浑身一滞,定得像条假狗。 白锦玉的头发还被狗咬着,她只得探手在身边摸索,摸着了带来的布兜,她掏了掏,拿出了两个肉包子,这是她上马前特地让客栈的小二给她拿的。 “阿黄是我是我,快松口,来吃包子!”她把手举过头顶,凑到那狗鼻子下面。 那狗懵懵地松开白锦玉,没有凑上包子,反而往后退去了好几步。 白锦玉扶了扶有点被它咬乱的发髻,不管怎么说先爬了进来。 待她站起拍好了身上的灰尘杂草,这才注意到这狗一直在怔愣地看着她,俨然一条傻狗。 白锦玉用膝盖都认出来了,这就是她从前养的那条狗,阿黄。 她走的时候,阿黄已有两岁多,身形也长得差不多了,七年过去它似乎是高了一些,可是也并无太大的变化。 她好笑地蹲下身来,晃着手里的包子说:“阿黄,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啊?我是你娘……”她蓦地打住。没错,七年前她爱玩,开玩笑说阿黄是她的狗儿子、自己是阿黄的人娘亲。 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何,只要一说到“娘亲”她的眼中就会浮现出奈儿那张纯真可爱的小脸,耳朵里就会听见他那甜甜的小奶音。于是乎对着这只狗,“娘亲”两个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瞬间就觉得这样似乎对奈儿不好。 白锦玉也不再纠结,只管问:“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阿黄动了一动,再也不像傻狗假狗,踮起小碎步围着白锦玉一顿转,就是不敢靠近一点点。 白锦玉哭笑不得,心想这傻狗莫不是这些年吃了太多人的好东西,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若是等下它叫唤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阿黄已经凑上前来,就着她的裙角前后左右地嗅了起来。白锦玉任由它嗅着,不一会儿这狗就又退开了她两步。顿时一人一狗,四目相对,成僵持状。 白锦玉后退一步道:“阿黄,你想干嘛……” 还未说完,阿黄一个冲刺就扑了上来,抓着白锦玉的衣服一下一下地扑楞窜跳,兴奋激动得俨然一条疯狗。 白锦玉想大叫,可她还没叫就先被阿黄的叫声给吓到了。 “嘘-嘘-嘘——”白锦玉知道阿黄将她认了出来,心下也很欢喜,但是这个时候它的叫声只会给她招来麻烦,连忙地给它比了禁声手势。 果然,下一刻,她听到了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她紧张地朝来处看去,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来了一条白色的狗。 阿黄在白锦玉的示意下果然不再出声乱叫,那赶来的白狗远远地看着阿黄,绕着白锦玉转了起来。白锦玉蹲下身来拿包子引了引,那白狗就朝她靠近了过来。 白锦玉低头看了看白狗的腹下,恍然大悟地抚手摸了摸阿黄的脑袋道:“原来阿黄已经有娘子了,真是长大成狗啦!那一个包子给你娘子,一个包子给你!” 看两只狗吃了一阵,白锦玉又取了捆绳子出来,轻轻地绕上阿黄的脖子松松地打了个死结。她把阿黄牵到一根粗壮的竹子边,拿绳子的另一端在竹子上绕了一圈,伸手将白狗也招了过来。 “我没想到阿黄都成亲了,所以这个绳子准备得有点短,你们夫妻要好好珍惜这个难得的亲密机会哦!”说着,她如法炮制,给白狗的脖子上也打个死结。 这样一根绳子两只狗,牢牢地被她困在了一棵竹子上。 她点了点阿黄的脑袋道:“阿黄乖,千万不要叫,”她看了看那只白狗:“让你娘子也别叫。”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这片院墙。 今夜月色如华,整个翠渚被明亮的月光照得清凉、雪白,微风拂开密叶,翠渚的夜色弥漫着湿润、温柔、清凉的气息,那《翠秀图》上的亭台楼阁、水榭小轩一一沉浸在银色的月光下,展现在眼前。 白锦玉的眼眶湿润了,如坠大梦,她赶了近两千里的路,四天的时间,就为了来看一眼翠渚,她现在已经看见了! 怔惘了一阵,她踏着鹅卵小径穿出一片院落,正当她轻车熟路打算继续往前的时候,她定住了。 只见前方疏竹横斜的尽头,一道料峭的身影在竹叶漏下的月光中纹丝不动地立着,像是等了她很久。 听到她匆匆而来的步履声,那身影转了过来,向她投来一瞥。 那是震撼她心魂的一瞥,她不禁惊呼出声:“谢遥!” ------题外话------ 欢迎加入伪装清纯读者.裙 四二八五三四一六四 伪装者 第七十三章 夜露 5 【感谢下所有在qq阅读的读者,发射爱心】 一人,一剑,谢遥站的这个位置,斜对着蓉夫人生前所住的卧房,相距数百步,是去这间卧房的必经之路。 谢遥出现在这个地方,白锦玉差不多要魂飞魄散了!!! 她的脑袋中轰鸣炸裂,犹如狂风卷地、飞沙走石,零落成泥碾作尘…… 如果这时候谢遥再喊她一声“娘娘”,那么她估计要死了。 “娘娘!”谢遥道。 白锦玉耳边有如炸了一响,没死,但是这声却震得她整个身心都为之一抖,呼吸也像一下被抽空了,半天缓不过来。 她望着夜色中的这个清冷身影,连连后退了三步。 白锦玉的脑中一阵翻江倒海,聪慧如她,这一刻也完完全全地理不过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真正的苏丽华是和翠渚是毫无关系的人,她这辈子既没来过这里、也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不管婚前婚后皆是如此。 真的苏丽华不会来翠渚,所以谢遥绝对不会是为了真的苏丽华来翠渚。 她这次从长安出发回翠渚,是非常临时的决定,没有知会过任何人。 但现在谢遥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先她一步到达了这里……难道,他早就意料到了她会来翠渚? 为什么他会将“苏丽华”联系上翠渚? 难道是因为去参加西赵选婿的时候冒用过闻宴的名字? 可闻宴不是澄清了吗?! “苏丽华”明明隐藏得很好,不管是七年前还是这次,都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翠渚,也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自己和翠渚的关系。 现在谢遥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已经知道她这个冒牌货和翠渚的关系。也就是说他已经知道了“晋王妃”是翠渚的人,既然“晋王妃”是翠渚的人,那就不是工部尚书苏策的女儿…… 所以,她惶然,她的身份是暴露了吗?! 白锦玉脑中一片混乱、混沌、混浊,二人这短短的静对中,她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窒息,脑门更是一阵的抽痛。 听到谢遥这声称呼,她目光闪躲地低下去,现在她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她要答应他吗?她现在是不是还有可以死不承认的余地? 不,这不是一个问题,好像是两个问题。 “娘娘还记得皇后生辰那日殿下在英华殿昏倒的事吗?” 白锦玉还在考虑怎样垂死挣扎的时候,谢遥已经开口,一向无波无澜的他,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凤辰吃腰果过敏的事情。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不经意,他的口吻中分明压抑着隐隐的怒意。 白锦玉抬起头,微微不解,但是她没有回话。站在这里,只要一刻不搭他腔,她就一刻不算是“苏丽华”。 谢遥见她不开口,怒意又升了一层。他闭上眼睛,转过头去,沉吟了片刻,启唇道:“那腰果是殿下故意吃的。” 谢遥向来惜字如金,说事直奔主题,白锦玉毫无防备的被这么大一个真相砸下,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怔了半天,不可思议地嗫嚅道:“他故意吃的?” 话一出口,她立刻咬唇,知道坏了!这么一说已等同承认了自己那日就在殿上,就是那个晋王妃。 谢遥道:“是!殿下知道吃了会那样,故意吃的。” 白锦玉震惊地睁着眼睛,神情不敢相信。 那一日凤辰脸色惨白地昏倒在大殿,帝后如何焦急,太医如何束手无策,之后好不容易救过来他自己又是昏迷又是呕吐……这些场景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可这一切,居然不是意外! 白锦玉不解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闻言,谢遥鼻尖翕动,重重地吸了两口气,仿佛再不能忍受白锦玉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他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正视着她,清晰地道:“因为他要留你!” 短短数字,白锦玉心神大震,愣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谢遥的目光像刀一样地刻在她身上,直接揭示道:“娘娘,殿下是拿命留你啊!” 白锦玉像被人狠狠地捶了一下,她震惊地看着谢遥,惊怖于他用了这么严重的措辞。 脑子一阵的晕眩,白锦玉用力地咽了咽喉咙,好像只有这样,她肚子里的那颗砰砰狂跳的心才不会从嗓子里蹦出来! 谢遥的话不多,可真是每句话都掷地有声,每一句话都石破惊天。 凤辰早就知道了她不是苏丽华了么? 凤辰……白锦玉忽然仓皇地问道:“殿下呢?” 谢遥道:“殿下没来。” 白锦玉松了一口气。 谢遥道:“娘娘出城之时,殿下正与圣上在御书房议事,微臣只得留了口信给殿下就火速赶来。微臣承诺了殿下,一定会将娘娘带回长安!” 这么长的一段话,在谢遥的人生中绝对可以排得上前十的多了。 白锦玉两手干洗了一把脸,觉得清醒了一点,对他道:“殿下的事先放一放,你眼前也看到我师娘的事了,我既然来了……就必须去她灵前给她磕个头,磕完,我就跟你回去!” “你……”白锦玉说这话原本是为了稳住谢遥,谁料,谢遥听了反而有种想把屠割对着她拔出来的冲动。 “殿下先放一放?”谢遥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 白锦玉握了握手心,紧张地承诺道:“此事前后太过复杂,你信我,我发誓我一定会当面给他一个清楚的解释,但是现在,请你让我去看一看我师娘……” “他要的是你的解释吗?!”白锦玉还未说完,谢遥已夺口低斥。 白锦玉愣住,她有点无计可施地看着谢遥。她跨前一步揪心地哀求道:“你小一点声,不要惊动了人。我师娘对我恩重如山,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磕个头再走,求你……我会很快的!” 谢遥凝眸看着她,忽然有点明白了凤辰。 眼前的这个人会被翠渚夺走!!! 谢遥不说话,白锦玉以为他默可了她的请求,便侧身往前走去。 “不行。”谢遥横手拦住她。 白锦玉急道:“谢遥……” 谢遥抿了抿双唇,眼眸示意了前方一眼,淡声道:“里面有人。” 闻此,白锦玉将双脚落回,这才向远处蓉夫人的房间看去,只见屋里的灯烛将窗户照得微亮,过了片刻,果然窗纱上映出了两个人影。 白锦玉退回身来,略感歉意地和谢遥站在一处阴影里,二人伏身静待时机,整个过程谢遥都没有再跟她说过一个字。 第七十四章 夜露 6 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蓉夫人的屋里总算走出来了两个女子,她们把房门大敞着,左右又检查了一遍,才结伴离开了这处院落。 白锦玉转过脸,看了看神色依然冷若寒霜的谢遥,怯怯地道:“我去了。” 谢遥不瞧她,冰冰道:“我守着。” 白锦玉心存感激,想道谢,但一看谢遥的脸色,只启了启嘴,一个字也没敢说出口。 她只身站起,从竹林的阴影处走出,一路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围和树影往蓉夫人的房间挪去。 越是靠近蓉夫人的卧室,白锦玉的眼眶就越湿润。 蓉夫人是真真正正对她好的人。 她千里迢迢今夜抵达翠渚,偏偏逢着今夜就是她的回魂之夜,又因为这回魂之夜,渚中几无守备……这一切难道不是蓉夫人在天之灵的安排吗? 她一定是知道她想回来,所以特地帮她把好多人都赶走了。 蓉夫人喜欢白锦玉,翠渚人尽皆知。她小的时候喜欢串门恶作剧,时间长了别人一见她就关门,只有蓉夫人,除了晚息,屋门从来都不关着。 这不,今夜这扇门还是开着,一如从前她在时的样子。 虽然这门是今夜渚中弟子为了让她的魂魄归来留的,但是她知道,这里面必然有蓉夫人的用心。 蓉夫人还是那么好,就像从前一样,处处都为她着想。 念及此处,白锦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不禁想起七年前她被翠渚除籍的那一天,是蓉夫人攥着她的沉香名谒跪在老山长的面前求他不要销毁。 在她被赶下翠渚的时候,是蓉夫人追下山来送她,跟她说“要好好活着,等山长气头过了一定还让你回翠渚。” 这七年的日日夜夜,她常常想起这句话,总想着会不会真有一天山长的气头会过了,然后她可以回到翠渚,和师傅、师娘、闻宴、闻铃重新团聚。 可怪只怪,她犯的错太罪孽深重、太罪无可恕了,连她自己都不敢奢望有被山长原谅的一天。 白锦玉一边想着,一边就到了那卧室的门口。 纵然她自认一直是个十分容易接受现实的人,但是当真正看见蓉夫人的牌位时,她还是十分不能自抑地震颤了。 她木愣愣地踏进蓉夫人的卧室,看着那陈设熟悉的屋子中央,那张蓉夫人曾教她习字的黄花梨桌子,已然成了供桌。 两支白色的高烛在上面静静地燃着,桌上整整齐齐地供了许多的鲜果,蓉夫人的灵位端端正正地立在中心。 蓉夫人是真的不在了……原来听说,和亲眼看见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这一刻,白锦玉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她无依地傻傻站着,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滚滚地流下。 她没有想到,那次蓉夫人追下山来竟就是她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从心底涌出的一股极大悲伤令她伤心欲绝,她任眼泪源源不断的流淌,哭得像个孩子,这是她自从离了翠渚后第一次这么淋漓尽致的恸哭,也只有在至亲的故人面前她才会这么放开身心! 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闷闷地哭天抹泪,这种哭法甚是伤身,她几欲站立不稳。 忽而,一阵清风拂来,白烛的火焰非常明显的颤动了一下! 白锦玉捕捉了这一瞬,当即顿住哭泣,她左右看了看,感到有什么靠近了,不禁轻声问道:“师娘……是你吗?” 话毕,那白烛又颤动了一下,白锦玉又惊又喜,连忙抬手擦掉腮边的泪水,抬步往前走去,刚走了一步,她顿觉脚下有异,低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这地上从门口到灵位,厚厚铺了一层三尺来宽的白面粉! 这是庐州本地回魂夜的一个老规矩。 回魂夜,就是逝者离世的第七夜。 相传人刚刚离世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人世的。他们按部就班地在外游荡,会在回魂夜里返回自己的起居之所,他们一回到家里,看到家中无人,又看见自己的牌位,这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已经离世了。 这种残忍的事情历来都是让逝者的神识自己面对,故而这一晚往往需要逝者的亲人统统回避。 而亲人们为了确认逝者是否真的回来过,就会在回魂这夜于逝者的必经之路上铺一层厚厚的白面粉,第二天查看面粉上的痕迹,以确认逝者是否有回来过。 这只是一个古来有之的做法,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真是假,但是逝者的亲人一般都是当确有其事来准备的。 白锦玉刚才心神不宁地走进来,视线全部被蓉夫人的灵位吸引了,根本没有注意这地上还铺洒了这样的布置。等这时候发现了,已晚了,她已然站在了白色的面粉之上了。 白锦玉往身后一看,还好,她只走了三步,加上她现在脚下站着的地方一共是五个脚印。 白锦玉站在这面粉铺就的白径上,一阵的狼狈和局促,这才想起她还没有给蓉夫人磕过头。 不过这眼下满地的面粉,她是前也不能、后也不能,跪就更不可能了,这脚下的面粉真的瞬间让她的悲伤之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地是怎么离开的困惑和窘迫。 原路退回去是一个办法,但是那样鞋底上仍是沾着面粉,倒出去后,只要走过的地方肯定会留下白印。 她低头看了看这宽约三尺的白径,寻思还是站在原地把鞋脱了,跨到白径以外的地面去,这样比较妥当。 拿定主意,她就抬起右脚,开始脱靴。 但这金鸡独立的姿势,再加上自己紧张兮兮的心情,这个靴子还真是较上劲的不好脱。 正当她蹙着眉专注拔鞋,感觉有点费劲的时候。 忽然一只手臂在她膝下穿过,她一瞬间失去了重量,接着她后背倒进一个有力的臂弯,脚下立即就悬了空,整个人被横空抱离了地面! 白锦玉低头看着白径上的五个脚印,缓缓转过脸来,今日所有遇到的惊骇,此刻最为之重。 “殿下……”白锦玉张皇失措地出声,难以置信。 但是,她不得不信,这映入眼帘的温雅绝色的眉目,不是凤辰是谁! 白锦玉心中轰然一声巨响,她紧紧注视着凤辰的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凤辰来翠渚了。 从长安到庐州,两千里,四天。 这真的是要震得她支离破碎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土崩瓦解体无完肤了!!! 狂风大作般的震惊过后,她想到假扮苏丽华的事情凤辰可能全知道了,顿时脸上一顿无法面对,直想找个地洞赶紧钻下去,或者有个遁隐的神术能在凤辰面前立即消失。 白锦玉心里七上八下了一阵,当场就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他讲清楚,可是眼下这个样子明显又不可能开讲,踟蹰了半天,她道:“殿下,你来了啊……” 这话一出口,白锦玉觉得简直就是一句废话。 凤辰道:“嗯。” 白锦玉讪讪地低下头去,抿着唇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这时,凤辰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想磕头吗?” * 【男主终于在2万多个字后再次出场了,各位久等了,撒花!】 第七十五章 夜露 7 “想……”白锦玉脱口而出,说完才觉自己露了馅,遂在凤辰清澈的目光中乖乖抿起了唇。 她这个马脚露得可真不小。 她作为“苏丽华”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很有问题了。现在人家问你想不想祭拜翠渚里的人,你自投罗网地说“想”…… 若和这灵上之人没点渊源,为什么想拜? 白锦玉被自己坑了,有点无法收场,束手无策地看着凤辰。 她此刻被他抱着,二人离得极近,她这么看着凤辰,渐渐发现屋中的白烛映在凤辰的双眸里,竟然美得像琉璃一般,不禁看着看着看呆了,心中不禁喟叹,凤辰真是一等一的人间绝色,不管什么场合都能散发流光溢彩。 然而对于她说的这个“想”,凤辰似乎早已料到,并不似她这样胡思乱想,只是“嗯”了一声。 白锦玉瞄了瞄自己的靴子,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我的靴子粘了好多粉,我得先脱掉,不然会弄得到处都是的。” 凤辰长睫微垂,道:“好。”遂抱着她转过一边去。 “不行不行!”眼看凤辰要把她放在一张凳子上,白锦玉忙不迭地喊停,凤辰微微不解,白锦玉道:“不能坐这里!” 她眼珠子在屋里上下转了一遍,道:“今晚我师娘会回来,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在这里了,有可能她会坐在这里。” 凤辰道:“是吗?” 说完,他感觉不对劲,目光渐渐地下移。 白锦玉随着他视线去看,当即一惊,这才发现刚刚自己情急喊停的时候,竟然两手已经圈上他的脖子,将他扒得紧紧的了。 白锦玉一滞,刚想抽开手,凤辰又往前走了走,这下竟是往床边走去了。 “不行不行这个更不行了!”白锦玉一把将他圈得更紧,生怕他会将她放在床上。 一阵死攥紧缩,直到白锦玉听见轻微的“骨碌”一声,她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已完全贴上了凤辰雪白的颈间!她不仅能听见他喉中的翻滚,就连他的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白锦玉当即脸上一红,连忙离开。 但就她现在这个八爪鱼的样子,也离开不了多少。 二人都默了一瞬,之后,白锦玉四下看了看屋里,小声道:“殿下,你把我放地上!” 凤辰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她,道:“不可以。” 说着他一手放低就要把白锦玉在床边放下。 白锦玉吓得什么都顾不得地攥紧他的衣服,几乎扒着吊在他的身上小声呼道:“不行不行,外一我师娘在会压着她……” 还没说完,她的屁股落上一个坚硬的面板,白锦玉低头看去,她并没有坐在床上,而是坐在了床头的一个小箱几上。 凤辰道:“你师娘应该不会坐这里。” 凤辰的语气极正经,好似蓉夫人俨然还是一个活人。 白锦玉看了看落坐的箱几,慌乱尽消,抬起头轻轻夸道:“还是殿下周全,谢谢!” 凤辰本来神色安好,但一听到白锦玉的这声“谢谢”,微微一怔,但也只一瞬,旋即就恢复如常了。他转过身子,捉住白锦玉的靴子。 白锦玉知道他的意思,吓了一跳,赶紧按住自己的双脚:“殿下你在干嘛,不用不用,不用你帮我脱!” 凤辰抬眸向她看来,她声音逐渐弱小地解释道:“你帮我脱鞋,我要遭天打雷劈的……”她见凤辰停了手,赶紧麻利地三下五除二,将靴子飞快地从脚上拔了下来。 凤辰没有说什么,从她手中接过一双靴子,站起身来道:“快去磕吧!” 白锦玉木木看着凤辰,一个兰芝玉树的人却提着一双脏靴子,心头顿时就像看见珠玉蒙尘一般隔应。 不过,她感到今天自凤辰一出现,她对他说的话里十句有九句都是“不行”、“不用”,眼下如果再继续说把“不”说下去,那可就有点……了。 而且她眼下要去磕头,也实在是没法提着一双鞋,两相考虑,凤辰要提就提吧,三秦第一绝色给提过鞋,也算是人生赢家了。 白锦玉仅穿着袜子踏上地面,郑重地走到蓉夫人的牌位前。 这回魂的屋子不同祠堂之类布置,并不考虑会有人祭拜,白锦玉目光在供桌四周扫了一遍,没有发现一个跪垫或蒲团。 没有就没有,她也并不在意,有没有跪垫她都是要磕的,于是她索性就在坚硬的地板上落了膝。 曾经日日想念的人,重逢已阴阳相隔,白锦玉觉得世事沧桑莫过如此。她凝神痴痴望了蓉夫人的灵位一阵,伸出双臂,俯身按下,行了最隆重的大礼。 九拜大礼完成,白锦玉站起身来,这一刻她心下觉得微妙。 之前她一个人的时候,痛哭流涕,现在却一点也不想哭了。不过就是中间出现了一个凤辰而已,但是现在和刚才确实已经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心境了。 她转过身来,看见凤辰立着望她,遂嘴角扬起,小步朝他走了过去,等到了他的面前,道:“殿下,我好了,我们走吧!” “走哪里?” “回长安!” 凤辰莞尔,将两只靴子递给她,白锦玉微笑致礼接过靴子,走到那面粉铺就的白径边,打算掸去鞋底的面粉。 一抬手,她愣住,鞋底的面粉已经被清理干净,再一抬眼,这面前的面粉小径也已经恢复了原样。 她蓦然回首,赶紧上下打量凤辰,他衣衫端正,又不禁将目光向他的手中看去。 果然,凤辰白得犹如粉敷的手上,这会儿是真的沾着不少面粉了。 凤辰帮她清理了鞋底,又抹平了地上的面粉,白锦玉震惊无比! 先不论他如何屈尊降贵,凤辰可是个洁癖啊! 白锦玉惊得一步上前捉住凤辰的手,察看道:“殿下你怎么做这些事情呢?真是要命!”说着,她用手搓着凤辰的手掌,帮他掸去那些面粉。 “无事。”凤辰反手将白锦玉忙碌的手握住,温暖有力的大手紧紧地包着她,让她停下。 凤辰的手洁白如玉,还有一些未除的粉渍,白锦玉看在眼里十分的刺眼,心头一百种歉疚由然而生。 是啊,她为什么要骗像凤辰这样的人呢?事情既然已经到了眼下这昭然若揭的程度了,是该到了和盘托出的时候了。 她抽开手,垂头组织了一下语言,一提气,抬头道:“殿下,我有话对你说……” “等等再说。”凤辰打断了白锦玉好不容易壮起的勇气。 白锦玉怔愣,凤辰看了眼蓉夫人的牌位,侧过身,颀长姣好的身形款款向前举步而去。 白锦玉不明所以的望着他,直到看到他欲屈膝低下身,白锦玉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双手截住了他:“殿下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可以随便下跪?” 凤辰偏过头来,道:“我并不觉得随便。” “……” “她是你的师娘?” “……是的。” 凤辰道:“我看你方才哭得很凶,她生前一定待你很好。” 白锦玉一抬头,心道凤辰究竟何时来的! 但现在想这个已无意义,她目光缱绻地望了一眼蓉夫人的灵位,心头软软的,点头道:“她对我很好,特别好,好得不能再好。” 凤辰莞尔道:“所以我要谢她,谢她抚养了你,让你成为了你。” ------题外话------ 我是作者伪装清纯: 推荐好友的文,《这个悍夫该休了》!伪女尊类型,前期女尊世界,后期男尊世界。女生子,正常世界三观,只不过前期借助女尊背景展开故事,一点儿都不雷的。一对一的小甜文哦,喜欢的小可爱可以入坑。 简介如下: 【1v1,双强,双洁,欢迎入坑!】 一朝穿越,摆脱先天性心脏病的她,彻底放飞自我。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装逼耍帅无所不能!一时间,如鱼得水,好不自在! 本来这一切都非常完美,可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是什么鬼?据说身材魁梧,面貌粗犷。额,可不可以不娶? 咦,她好像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审美与现代不同。她新娶的这个夫君,似乎有点好看啊! 但问题是,爷不就去喝了个花酒吗?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服?不服憋着!这是爷的地盘! “卧槽,你别过来!大哥,有话好说!我错了还不行吗?” “早晚有一天,爷一定要……”休了他! “一定要怎么样?” “爷一定要让世人知道,爷的君卿俊美无俦,貌比潘安,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能文能武,经天纬地,爷能娶了你这样的王君,真是三生有幸!” “呵,姑且信了你!”的鬼话! 第七十六章 夜露 8 白锦玉心中震颤,不知道为什么,眼下凤辰的话真的让她身心非常感动。 让你成为你。 她觉得有些道不出究竟的地方被人理解了。 是的,如果不是蒙翠渚收留,她可能会变成苏丽华那样的六艺精通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堂堂尚书府千金。 她不知道苏丽华的感受如何,但换成她,她一定会觉得苦不堪言。 她可以继续以白氏为姓,可以保留天性地长大,能成为现在这副样子,的确仰赖翠渚、仰赖翠渚里的人。 白锦玉思忖间,凤辰已落了膝,堂堂皇帝胞弟,一品王亲,天下景仰的俊贤……白锦玉吓得够呛,赶紧把靴子套好“噗通”陪他一起跪下。 今日真是绝了,凤辰先是抹鞋底,这会儿又直接跪在地上……白锦玉真的觉得有暴殄天物的感觉。 见她陪跪,凤辰偏过眸光,看了看她,没有阻止。 他正身弯腰下拜,白锦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又拜了三次。 二人拜好站起,白锦玉有些百感交集地看着凤辰。忽然觉得有些事情揭开了也有揭开的好处,就比如现在,她能这样和凤辰一起祭拜蓉夫人,内心的这种坦然,就很好。 白锦玉道:“其实殿下不用赶过来的,我就是想来一下翠渚,我自己就会回长安的,而且,谢遥已经赶来了,殿下真不用如此辛苦的。” 凤辰道:“我不能不来。”声音平淡而真诚。 白锦玉一怔,凤辰的口气端的意有所指。 在她困惑的目光中,凤辰缓缓抬手,右手从左袖中取出一个赭黄色的锦袋,向她递来。 这个锦袋布料是夹层的绸锻而制,厚厚实实、精光华丽,颜色是是只有皇帝、太子才能享用的赭黄色。 白锦玉微奇,凤辰已到:“因为此物要送来给你。” ? 白锦玉看凤辰神色郑重,目光看向他手中的这个锦袋,有些好奇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 刚一触手,白锦玉就犹如电击地浑身一震,等她再隔着锦袋摸了一下内里之物的边缘,她脸上的表情先是不敢相信,继而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把这锦袋紧紧呵在心口,激动地、狂喜地抬起头向凤辰确认,凤辰对视着她,垂了垂眼眸。 白锦玉震荡了,她浑身除了发抖还是发抖,心跳得就要失去节奏,她的手几乎不能自控,锦袋的那根绳子愣是解了几次都没有解开。 费了一点功夫,终于,锦袋打开了,一枚方约寸余、圆顶方底、碧绿如漆的印章出现在了白锦玉的面前…… 她反手,“应天顺民”四个字赫然在现!!! 白锦玉握着手中之物,身子一软就跌了下来,幸得凤辰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托住。 凤辰无声地托了她好一阵,白锦玉才算缓过神来。 这是庐州闻氏的家印啊!! 白锦玉震撼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这一刻,喜极而泣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眼角滚滚地滴落下来。 “殿下……”白锦玉噙着眼泪,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凤辰道:“高兴吗?” 白锦玉连不迭地大大点头,好几滴晶莹的泪珠颤落下来。 凤辰温声道:“看一看是不是假的,据说印面上有一星残缺才是真品。” 白锦玉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殿下给的,一定真的!” 凤辰弯起嘴角,正准备说话,冷不防地一下被白锦玉扑住,抱了个满怀。 “殿下,谢谢!太谢谢了!谢谢你了……”白锦玉仿佛词穷,口中只会不停地重复道着谢,埋头哭的稀里哗啦。 不是白锦玉,就不能理解这枚家印对她的意义。 翠渚有三宝,家印、学问、沉香木。 当年,是她私偷了家印,她之所以被翠渚除门籍,就是因为弄丢了这枚刻有“应天顺民”、曾经盖在大徵朝开国诏书上的庐州闻氏家印! 凤辰让她哭了一气,轻轻地将她推离到眼前,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擦了擦她哭得不成样子的脸,道:“再哭,就要把人都引来了。” 听说把人引来,白锦玉赶紧乖乖地止了哭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哭得有点头疼。 凤辰轻声道:“把家印还给闻氏吧!” 白锦玉光顾着心潮跌宕,经他提醒,这才想到眼下妥善处理这丢失多年、珍贵无比的东西才是头等大事。 她低头看着躺在手心的家印,想起自己为了它承受的一切,不觉又流出眼泪来,饮泣着道:“这个家印以前是放在圣训阁的……要不,还是让它物归原位吧?” 她征求意见地问向凤辰。 按道理这个家印应该放在何处,白锦玉才是那个知道清楚的人,但是这一刻,因为凤辰帮她找回了这件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她对他产生了一种近乎高山仰止的信赖和崇敬,不自觉地就想征求他的意见。 凤辰感受到她的情绪,舒眉道:“好。但是你别哭了,好吗?”她这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样子,真的太撩拨他的心弦了,他担心再多看一会儿,他就会控制不住要将她那张哭得通红的脸颊捧在手里亲下去。 白锦玉用凤辰的帕子擦干了泪水,回身面向蓉夫人的牌位,她拈着翠渚的家印道:”师娘你看,家印找回来了……” 仿佛是有回应似的,那白烛的火焰一下窜得尺余高! 白锦玉看呆了,忙转头和凤辰确认:“殿下你看见了吗?!” 凤辰凝视着她,弯起好看的眉眼,轻轻补注道:“你师娘也很高兴。” 凤辰也看到了! 白锦玉看看凤辰又看看灵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须臾,她将翠渚的家印重新装入了锦袋,道:“走,我们去圣训阁。” 今晚的翠渚几近畅通无阻,白锦玉与凤辰并肩出了蓉夫人的院子。 翠渚的地形分布白锦玉了然于胸,即使在夜幕中,也依然驾轻就熟。她与凤辰在翠渚里穿过几处水榭小轩,片刻之后就来到了一座规格严制的二层阁楼面前。 这阁楼通体灯火不明,显然晚间是没有人的。 白锦玉推了推正门,发现上了锁,便拉着凤辰又往前走了一阵,拐到了这阁楼的侧面。 她信然地数着步子,寻到一处窗户,用手先起了两下窗棂,窗棂活动了两声。 接着她摸上头上的发髻,拔出一根发簪,额上随即落下几绺长长的碎发,伏贴在腮边。 她没在意,只专心致志将发簪尖锐的那一头查进窗户的右下角细缝处,仔细地挑拨了一阵子,只听“啪嗒”一声想,白锦玉欣喜地收回发簪,道:“好了。” 凤辰早已领会她的意思,自然地伸手抬起了木窗。 “有劳殿下了!”白锦玉道,不知道为何,自从凤辰把家印还给她,她现在看见凤辰完全多了一些别样的感觉。在她的心里,凤辰的高度简直超过从前的山长,对着他的心情就像对着圣人一样,语调之中多有了些距离。 凤辰眉心微蹙了一下,没有说话,为白锦玉撑着窗户道:“快进去吧。” 白锦玉不再犹豫,立即爬了进去,在她之后,凤辰手上一垫、长腿一跃,就翻了进来。他那两个动作做的极美,白锦玉自认自己即使武功尚在,也做不出他那种风采来。 阁楼里不甚明亮,不过好在这里陈设极简,空旷得不用担心撞上什么,就着月光定下心,也基本就能将里面看的一清二楚。 * 【唉,今天又没亲上,是我无能!26万字了,都没好好亲过,我好纯洁~ 我不该叫伪装清纯,我该叫24k清纯】 第七十七章 夜露 9 翠渚上下共分五脉闻氏,相当于五家独立的山头,每年招收的三十名弟子会通过抓阄的方式分入五脉。 虽然分成五家,但是翠渚的弟子并不各自为营,相反,诸家弟子十分友爱和睦,往来甚密,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利用考核、公开课、节庆的机会聚会玩闹。 是的,没错,聚会玩闹。 一般人提到翠渚,就会想到门规甚严,便以为渚中弟子必是因循守旧、规行矩步、墨守成规之辈。 这也没错,因为你如果在大街上看见他们,他们的确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一旦到了渚内,他们就完全是另一幅气象了。 翠渚的门生分为两种,一种是闻氏后人,从出生就在闻氏,第二种就是每年通过极为严苛的考核录用的外姓弟子。 能考进翠渚的人,基本都不是凡人,每年选进来的这些人尖可谓千姿百态、各种邪魅狂狷,他们大多标新立异、特立独行、胆大妄为、甚至冥顽不灵。 外面的人不知道,翠渚门规之所以这么严厉,就是因为这些门生太难管了,不得不如此约束。 不过这些人精到底聪明识相,一般行走外间的时候,总是很有默契的表现出知性守礼的样子,营造出了庐州闻氏仰之弥高的世家风范。 虽然弟子们平日会设法团聚,但是在一些既没有考核、没有公开课、更没有什么节庆的日子里,有些感情较好的弟子想见面,就需要动用些非常的手段才行了。 就比如一起约好犯点错啦,这样,他们就会得到一个在圣训阁跪着相聚的机会。 白锦玉性格讨喜,交友广泛,在每家门生中人气都很高,故而她每月都会收到不少同门来圣训阁相见的邀请。 她的师傅是个颇为随性的人,管束弟子全靠“无为而治”,一开始白锦玉还需要犯点错才能去圣训阁。时间长了,师傅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白锦玉一个眼色,他就大手一挥罚她去跪一个时辰,真的是非常贴心。 所以,白锦玉的罚跪累计时长在翠渚一向都是排名第一的,而且随着师傅的离世,她相信往后一百年,估计也很难有人超越。 不过从今晚这冷冷清清的场面来看,如果不是蓉夫人离世大家刻意收敛了一些,那么这圣训阁的热度下降得也太厉害了,想从前这里几乎是一年到头,彻夜灯明的。 圣训阁第一层是训诫室,里面挂着不少圣贤的挂像,而后便是满地的跪垫,专门供罚跪的弟子醒罪自悔。 这第二层雷同一个藏书阁,不过里面都放的都是翠渚先闲的论著典籍和手稿真迹,也没有什么奇珍异宝。但就像人会大隐隐于市一样,谁也没想到闻氏的传家宝居然就放在这里。 白锦玉领着凤辰在黑暗的圣训阁中穿行,尽管借着月光这屋里有一点亮度,但室内种种都只有隐约的轮廓。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凤辰道。 白锦玉有点汗颜,尽管罚跪在翠渚算得上是个人人艳羡的美差,但是要跟外人解释出这种美好,估计还是有点难。她道:“嗯,来多了自然就熟了。” 黑暗中,凤辰默了一下,道:“谁罚你的?” 白锦玉道:“我师傅啊,我师傅不在了后,我师娘也经常罚……殿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我们翠渚啊,罚跪可是人人要抢的,特别是当我被罚的时候,”白锦玉想起那些画面不禁笑了,道:“那场面,唉,真是……热闹非凡啊!” 凤辰不解道:“为何?” 白锦玉道:“因为他们都很喜欢我啊,大家一起跪着聊聊天、讲讲故事,说说笑笑的很开心。” 凤辰无言。 白锦玉笑叹了一下:“殿下你肯定没有感受过那种快乐。” 白锦玉心酸地笑着,陷入了一些往事的回忆,半晌,她回过神,才觉得凤辰好像一直没有说话,才觉得刚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妥,忙道:“殿下,对不起啊,我不该这么说……其实这世上的快乐很多种,你们皇室的那种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我们翠渚的人也没有感受过!” 凤辰道:“不必道歉,你说的那种快乐令我很向往。” 白锦玉切切实实地感受了一回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愣了一愣,当即夸道:“殿下,你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人间春风啊!” 说着,二人就穿过了几幅圣贤的巨幅挂图,来到室内的西北角的一条楼梯口。 白锦玉拉过凤辰的手放到楼梯扶手上,道:“殿下千万小心点,这个楼坡很陡,我们……” “禁声!”话未说完,凤辰道。 白锦玉立即住声,二人侧耳静听,果然由远即近传地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不就是跪一晚,这有什么难的?熬夜正是我的强项,我本来就睡不着,正好和孔夫子交流交流!”嘀嘀咕咕的,房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男子年纪应该很轻,声音还未变得完全,最多就十六七岁。 下一刻,就响起了门锁被开启的声音。 白锦玉原本希冀只是有人路过,没曾想此二人居然这么晚了还打算进来,当即一惊,快如闪电地拉着凤辰两步站进了楼梯下面。 二人刚藏好,门“嘎吱”一声就被人从外向里的推了开来。 人随后跨进门来,他们携带的灯笼也跟着进来,室内渐渐起了一点微亮。 白锦玉听见一个人跪上了垫,另一个人的脚步还在移走,片刻之后,室内就越发的亮堂起来,想是有人点起了几盏蜡烛。 这时,那男子的声音又响起了:“师姐,你不用给我点灯,黑才好呢,等明天天一亮,我出去告诉他们,我在师娘的回魂夜黑灯瞎火地跪了一夜,他们一定佩服死!” 师娘? 白锦玉惊诧,顿时疑虑:这个男子莫非是…… 她还在侦别,下一刻,一个女子的声音终于忍无可忍地响起:“千玺,咱们能不说这些气话吗?” 白锦玉心口一提,这女子,是闻玲! 而这男子,正是她的小师弟,千玺。 ------题外话------ 我是作者伪装清纯: 对!我喜欢易烊千玺。 我还想让王俊凯演谢遥,哈哈哈白日梦就是这么香~~~ 第七十八章 夜露 10 白锦玉心口一提,当即身子就欲动,这一动,才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了! 这个楼梯极陡,而且第一段没有几个台阶就转向了,所以导致这楼梯的肚子下可藏身的空间极其狭窄,凤辰个子又高,要容下他的个头,只能往墙壁这面宽裕的地方靠,于是乎,她就严严实实地被夹在了墙壁和凤辰之间。 二人面对着面,贴得是严丝合缝。 白锦玉的心神立马从闻玲和千玺那里转到了眼前,这也太亲密了,白锦玉的脸上一阵发烫,看都不敢看凤辰了。 她无措地紧张了一下,双手试着推离凤辰,却立即就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响,是凤辰的脑勺碰上了楼梯,她小吃一惊,赶紧伸手去替他揉,一下撞上了凤辰那泛着波光的双眼。 屋里的光线也倾射到了他们,在这昏黄而朦胧的光亮中,她第一次看见这幅样子的凤辰。 只见他的眼里似是落了星星,明明是这么黑暗的地方,可他的眼睛却那么明亮,水光盈盈,脉脉含情。 白锦玉看呆了,她虽然从前就承认凤辰的相貌好,但那些都是站在品头论足上的点评,从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她有一种直面的被冲击,让她有一种心潮波涛汹涌的感觉。 白锦玉心想:一定是离得太近的缘故! 她放下在他脑后的手,这时闻玲的声音又响起了:“你也真是的,今天的日子你也要惹他,大衍义的考核本来跟你无关的,这下倒好,你也要考,还让你倒着背!” 千玺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一声:“倒着背不错啊,妙趣横生,我若不是今天把大衍义倒着背,还真不知道有些道理反着也能成理,足见这些破书都是胡说八道!” 闻玲嘴巴“啧”了一下,道:“你哪日嘴巴不硬就好了,闻宴现在毕竟是山长,他不喜欢的人,你非要提,这不找死嘛!” 千玺“呵”了一声,怪道:“他不喜欢的人?师姐,你也怕了吗,现在居然连白师姐的名字都不敢提了!” 白锦玉心跳漏了一拍,凤辰感到她的恍震,垂下头来,二人目光交接。 闻玲默了一阵,片刻后才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 千玺无语道:“还小孩子,我都十六了!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白师姐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她活着,肯定会回来的!” 千玺当年是扬州城出名的少年神童,因为出身商贾,按大徵朝的律例不可参加科举进入仕途,故而在八岁那年来翠渚参加招考,谁知初露锋芒便一举夺魁,从此入了翠渚。 白锦玉低下头去,想起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才九岁,七年时光,对少年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纵使当面相逢,估计她也连认都认不出他了。 闻玲不说话,只听千玺一拳落在了跪垫上,忿忿道:“都是那劳什子的晋王凤辰!这辈子别让我看见他,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听着这个话,白锦玉一头冷汗,当即感到凤辰身体有些发硬。千玺这个臭小子,小时候就口没遮拦,这越大好像越狂妄了。 她堆着笑眼看着凤辰,拍了拍他的胸口,指望他不要放在心上。 闻玲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千玺又自言自语道:“凤室自从一百多年前诓骗庐州闻氏的家印开始,就家风不正,男子贪权好色,女子爱慕虚荣,皇帝换得比床单都勤,就没一个好东西!” 白锦玉颈间狠狠地咽了一咽,这个千玺真是太敢说了,这下恐怕不是给凤辰拍两下胸口就能完事的的了。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既紧张又歉意地抬眸看向凤辰,给他拍胸口的手也变成攥着他了。 再如何憎恶一个人都不应辱及先祖,她真的担心凤辰一气之下要冲出去把千玺好揍一顿。 那就遭了,千玺好像没有修习武功…… 唉,千玺的这张嘴哟! 想到千玺肯定还有后续,她另一只手也抬了上来,两手同时紧紧地攥着他胸口的衣衫,随时准备在他暴起的时候拉住他。 她定定地盯着凤辰,只觉得他应该是发怒了,眼睛越来越红,正在想怎么安抚一下,却见凤辰俊美无俦的脸庞越来越近,下一瞬竟然倾覆了下来。 白锦玉唇上一温,向后缩去,然而立即感到一只大手托住了自己的后颈,她不仅不能后退,反而更靠近了一些。 顿时口鼻之间全是凤辰的滋味,是清凉的,也是温热的,好像吸进去就呼不出来,有些困难。 一小会儿,凤辰轻轻离开了她,再次望着她的时候,眼里蕴着一层迷朦的水雾,漂亮得令人心颤! 白锦玉睁着圆圆的杏眼,完全不知自己面色微酡,碎发垂鬓,双眸凝人的样子有多引人入胜。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凤辰,千玺在数落他先祖,他怎么不生气却这样对她呢? 怎么会亲她…… 亲!! 白锦玉眉心一跳,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凤辰刚刚做了什么! 蓦地一阵局促,有点懵了……但显然,她醒悟太晚,此刻,他们已经亲完了。 白锦玉真是服了自己了! 这时,千玺的声音又响起了:“我觉得白师姐后来一定是被凤辰的色相给迷惑了,说什么代妹嫁夫去去就来,结果被人迷得七荤八素的。我刚才说的话漏了,我若见了凤辰不仅要打他一顿,我还要给他毁了容才是!” 千玺语中似有血海深仇,白锦玉看了眼凤辰,真是五味杂陈。 闻玲唾道:“你呀,你怎么去打他、给人家毁容啊,你自己又不好好练习武艺!” 闻玲这话也不得了,她意思如果千玺武功可以,也是支持他的。 千玺笑道:“师姐,凡事亲力亲为那是傻子,我是不会武艺,但我有的是钱,我家可是扬州首富!等我继承家业,哪天想做了,我散尽家财也要做!” 白锦玉正腹诽这孩子越说越离谱,却见凤辰的脸又压了下来,这一次,他一手扶住了她的后背,力道加大了许多。 白锦玉明白了,原来凤辰这是在撒气呢! 千玺说的话令他生气,可他又不能跳出去发火,所以用这种方式在发泄怒气。 只是她的心跳怎么能跳成这副样子呢?!又快又强烈,她甚至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了,天,这心跳声凤辰一定也听得到……白锦玉懵懂地承接着,整个人就像陷进了流沙,脸上羞得滚烫。 许久,凤辰终于放开了她,两人呼吸都忽轻忽重,白锦玉向千玺看去,只求这个小祖宗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这个凤辰怕是要断子绝孙了,一个大男人这么多年就生了一个孩子,真是太好笑了,我真的怀疑他那唯一的孩子是不是……” 白锦玉吓得炸裂,毫不犹豫地一把拉下凤辰的脖子,自己递了上去! 她感到凤辰身躯一怔,下一刻便紧紧地被他箍进了怀里。 ------题外话------ 我不是不会浪,但阅文是个干净的地方,朕尽力了。一部好作品应该是作者+读者一起创造的,所以那些细节请你们补上想像,呵哈~ 第七十九章 夜露 11 这一刻的凤辰让白锦玉觉得有些陌生,已然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温文之人了。 他不再那么淑持,不容分说就夺走了她的所有呼吸。他的臂弯是那么有力,有力到她感觉自己就快要被揉进他身体里去了。 白锦玉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顿时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迎合着他,整个人从僵硬逐渐变得发软。 凤辰真的太……她好像快承受不住了!想关掉眼睛,可是一闭上眼睛,这感觉却反而更加清晰了,她又急又羞,眼看就要崩溃了,凤辰放开了她。 空气骤然就回来了,白锦玉湍急地呼吸了几口,昏昏沉沉的脑袋才慢慢清醒了过来。她攥着衣角,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像小鹿一样看着凤辰,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二人目光交汇,凤辰的眼中布满了怜惜,他捧上她的脸,细细地注目,指腹轻轻抚过白锦玉微有些肿的双唇,眸光中露出歉意。 刚才一阵,世界万籁俱寂得就像只有他们两个,这会儿回神过来,发现千玺仍然还在滔滔不绝。 闻玲苦口婆心地劝他:“你该理解闻宴,他很不易。当年你白师姐犯下大错,致使我们这脉闻氏受尽非议屈辱,你也知道的,我们这一脉从来都是最出类拔萃的……若不是为了重振家门,以闻宴心高气傲的个性才不会去和其他闻氏竞争这山长之位的。” “迂腐!” 闻玲原是打算对千玺晓之以理的,不想千玺听了嗤之以鼻:“不就是丢了块家印嘛,重新做一个不就得了,那是什么值钱的玉做的啊,和田的还是昆仑的?我去看看我家有没有,我们扬州的玉工天下翘楚,他要几个给他造几个!” 闻玲道:“哪能这么随意,家印是翠渚三宝之首。” 千玺道:“翠渚三宝?呵,天下人都知道的东西算什么宝贝,如果真是宝,应该藏在家里,生怕别人知道才是!” 白锦玉听着佩服,千玺不愧是扬州闻名遐迩的才子,胸中万壑,而且辩才一流。 闻玲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千玺道:“闻宴这个山长,当得胜之不武,若不是娶了师嫂我看他也当不上!” 闻玲:“你……” 千玺道:“我说得不对么?他难道不是看出了老山长有意和梁溪王氏结姻,主动去了人家提亲,这才锁定胜局的?” 闻玲道:“看出这层的门生子弟很多啊,但是只有闻宴一个人去梁溪王氏求亲啊!” 千玺道:“那是他们都听说了师嫂患有口疾,望而却步了,此事足见闻宴视名利重于一切,才会什么都不顾了也要去……” “住口!” 白锦玉正听得心惊,闻玲出声斥断了千玺,训话道:“你真是越说越过分了,这件事情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闻宴,他也是为了我们啊,不然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去做这些事情?!” 千玺愣愣道:“师姐这话,为了我们?我并不需要他这么做啊!他要是真超然物外就不会做这么世俗的事情了,而且,我最看不惯的是他娶了人家姑娘回来,对人家冷冷淡淡,这和过河拆桥有什么分别!” 借着千玺的抱怨,白锦玉得悉了闻宴这些年的经历,心中泛起一阵难过。 闻宴的个性高傲绝俗,仿佛一出世就是鼻孔朝天的。就像闻玲所说,若不是为了在翠渚重振声威,他才不会去做向人求亲这样的傻事,更何况,听千玺的话,这梁溪王氏的女子还有一些瑕疵。 真是太难为闻宴了! 说到底,还是她闯的祸,家印在他们这脉被丢,声名一定跌入谷底,在这样的情况下闻宴还能赢得山长之位,真不知道他背后做出了多大的艰辛。 想到此,白锦玉心头涌上难以名状的歉疚和痛心,不禁鼻头一酸,一滴眼泪夺眶而出,只是这滴眼泪还未流到腮边,凤辰已经抚上她的脸,替她拭去了。 “纵是如此,你近日就不能忍忍吗?”闻玲话锋一转有点着急地道:“你师娘刚刚离开,偏偏又逢着孟其止和宋瀛海向翠渚下战书,听说他们人已经到了庐安,明日就进庐州城了,闻宴这会儿肯定心里够烦的了!” “难道闻宴会怕他们?就孟其止和宋瀛海也配和闻宴并称‘江流三杰’?” 虽然刚刚还对闻宴一百个不满意,但这会儿,千玺口中却对闻宴毫不质疑。 他不屑道:“来就来吧,比才学难道我们翠渚还会输?!” 闻玲道:“这次人家有备而来,来势汹汹,绝对不可轻敌小视。” 千玺道:“我看他二人是记恨着从前的那些破事,一直看世人称呼闻宴为‘江流三杰’之首很不爽,所以想来找搞一场文战,让闻宴输给天下人看看。” 千玺口中的破事其实是当年闻宴成名天下的一桩美谈。 闻宴十四岁那年,陪同父亲,也就是白锦玉的师傅闻山四处游历。 路经荆州时,适逢荆州百年世家孟氏正在和鲁山宋氏进行一场清谈辩论,论题就是治国安邦应用儒术还是道术。 本来两三天可结束的辩论,两个世家生生辩了一个月。 究其原因是两家中都有一个厉害的小辈,一个是孟其止、一个是宋瀛海。 这二位少年功底深厚,才思敏捷,唇枪舌剑二十天,居然难分上下,这两个氏族的对战、两种治国理论的辩论最后变成了他二人的单挑。 一次本来规模不大的清谈会,逐渐引来各方关注,直至变成了一场天下瞩目的大辩论,两个小辈孟其止和宋瀛海一时名声鹊起。 闻山和闻宴来到荆州的时候,正是论战最为胶着的时候,孟氏家主是闻山老友,于是就向他请求支援,闻山于是就让闻宴参加辩论,相助孟氏一臂之力。 闻宴其人眼高于顶,但的确有高傲的本事。他不负众望,一出场仅用了半天,就帮孟氏掀翻了宋氏,论证了道家理论的弊端,儒术治国的优越之处。 本来这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闻宴就是闻宴。 他驳斥完了宋氏的方策后,枪头一转,居然又开始批判起了儒家治国的思想。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当下又把儒家的那一套批了个狗屎不如! 他一个人驳完道家驳儒家,儒道两术在他口中体无完肤,当场把所有的看客都惊呆了! 结果孟、宋二氏拍案而起,当场化敌为友群起口伐闻宴,闻宴一人舌战群儒、大杀四方。 最后,那场旷日持久轰动了整个清谈界的辩论,被闻宴在一天的时间内终结了,而辩论的结果是荆州孟氏、鲁山宋氏双双铩羽而归,庐州翠渚反而名声大振! 闻宴至此一战成名,世人因推崇这三个青年的奇才,便称他们为“江流三杰”,这不仅是对他们个人的认可,也是对他们背后的三个世家大族的高山仰止。 第八十章 夜露 12 闻玲说不过千玺,便默不做声了,千玺这时催促道:“师姐你回家看孩子去吧,我没事,等下桃子、李子醒来了找不到你又要闹了。” 千玺这一提,白锦玉立刻听到闻玲站了起来,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匆匆忙忙地给千玺叮嘱了几句,连奔带跑地提着灯笼出了圣训阁。 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白锦玉本能的身子提了提有点想留她。但是她想想,不可能,自己没有面目见翠渚中的任何人,遂脚跟又落回了原地。 千玺长大了,闻宴娶了妻子,闻玲也有了儿女……物是人非。 白锦玉看了凤辰一眼,叹了一口气。 “谁?!” 白锦玉一惊,没曾想到这叹息声音被千玺听到了。 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凤辰,睁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眼睛! 凤辰见此,覆上她抓在手臂的那只手,道:“也好,就把家印交给他。” 白锦玉木愣愣地看着凤辰,他的这个建议她有一些畏缩。 “谁在那里?是人是鬼?!”千玺的声音敞亮,欺人欺鬼。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白锦玉的脚就像粘在了地上,她摇摇头,没有勇气。 她只想放下家印就走,她没有准备见任何一个翠渚的故人。 凤辰见她若此,心有所了,伸过一手握住了她,层台缓步地牵着她走出了楼梯的阴影。 千玺这时已经从跪垫上起身,他疑惑地盯着圣训阁的西北角,目光炯炯地看着刚刚那声音发出的地方。 明黄如玉的烛光,将圣训阁氤氲出细腻的光晕,千玺凝神看着,只见那光晕的将尽处,走出来一个春山一样的男子,仙姿玉貌,一瞥惊鸿。 千玺不由地看得怔住,喃喃道:“这是哪里的神仙?” 话音落下,他看见那男子手里还牵着一个人,不由地偏头屏息凝神,那男子眉目柔和地将手拉了一拉,一个女子步履迟疑地走了出来。 千玺整个身子猛地一振!眼睛睁大到了极致,神情愣了足足有十几个呼吸。 凤辰拉着白锦玉的手轻轻往前一送,松开了她,温声道:“别怕,去吧!” 到了这一步,心中怎么想、什么感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事要把这非常隆重的翠渚三宝之一的家印交给千玺。 白锦玉低头,双手呵护地握着手里的那个赭黄色的锦袋,提了一口长气,看向了眼前的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已比她高出了半头,模样十分地俊秀,依稀能够和七年前那个聪明伶俐的小男孩对上一些眉眼。 翠渚每年招录的门生,都需经过身、言、书、艺、判五项考察才能取得入学资格,这个首当其冲的“身”字,就是考的一个人的相貌,故而能入翠渚的人都是长相不错的,千玺也是如此。 看着白锦玉从光晕中向自己走过来,千玺先是目瞪口呆,之后是惊异,最后神情开始变得一阵激动狂喜。 须臾间,白锦玉就走到了他面前,对着一时半会看起来是说不出话来的千玺。她清了清喉咙,微笑着道:“千玺,你又罚跪啦?” 千玺的脸震撼了! 他秀气的双眼在白锦玉的脸上巡梭,半晌才磕磕绊绊道:“白师姐……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白锦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一如从前,道:“当然不是做梦啊!” 千玺任由他揉着,怔愣地问到:“白师姐,你是回来了?”白锦玉还没有回答,千玺急忙补问:“你不走了吧?” 白锦玉揉着他脑袋的手停下,不知不觉中,凤辰走到了她的身边。 “白师姐,你回答我呀,你是不是回来了,不走了?”千玺一连的追问,眼眶湿润着急欲知晓答案。 凤辰眉心微微一蹙,将白锦玉的手从千玺的头上带了下来。 纵然是把家印还回来,也不可能当以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一笔勾销。 更何况,她刚才从千玺和闻玲的对话中也听出,闻宴讨厌她,甚至是记恨她。 想及此,白锦玉转过脸来,与凤辰交视了一眼,这一眼,她竟看见凤辰面有虑色。 一时两个都面有虑色的人面面相觑。 “千玺,有件事情我要交代给你!”不言其他,白锦玉将手中的这个锦袋打开,露出了那碧绿如漆的方印,她将底部扬给千玺看了一看:“这……是家印,你一定要妥善保管,替我交给……”她想说闻宴,但是忽然觉得十分不适,遂改口道:“交给山长,东西我还回来了,不希望他能原谅我,只希望他身上的背负能减轻一些。” 千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接。 白锦玉收了收双腮,看着他,拉过他的手,将锦囊按在了他的手心里,挤出欣然地微笑:“乖!” 这一个字,让千玺的神色再也崩不住了,他鼻翼微翕,眼看眼泪就要坠落下来。 见此,凤辰适时道:“我们走吧!” 千玺的眼泪被刹住,偏过头来看向凤辰,不客气道:“你谁啊?我在和我师姐讲话,你……” “千玺!”白锦玉打住他,一回头,果然看见凤辰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愠色。 千玺这张嘴! 她出现在这里,凤辰一身华服加上国色天香的样貌,聪明如千玺怎么会猜不到他是谁?! 可他偏就敢这么说。 白锦玉立即想起在楼梯后听见的千玺的厥词,忙对他道:“不可以这样哦!帮师姐把事情做好,师姐以后再找机会回来看你!” 千玺无措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看着他,知道再这么看下去自己就更舍不得了,于是决心似地看了眼凤辰:道:“走吧!” 凤辰:“好。” 说毕,白锦玉留恋地看了千玺一眼,看了一眼这个有很多回忆的训诫室,不忍再留,转身毅然地打开圣训阁的大门,走了出去。 “师姐!”千玺在他身后戚戚唤了一声。 三更天的夜黑得浓烈,出了圣训阁的白锦玉卸下了坚强,神情步履都变得恍惚,凤辰本与她并肩走着,忽而停下,和声道:“留下也可以。” 白锦玉懵懵地抬头。 凤辰道:“我希望你随心所欲。” 白锦玉一怔,留下,怎么可能?随即摇了摇头。 正对视着,一道飒爽地身影落了下来。 是谢遥! 他匆匆道:“殿下,有人回来了,速走!” 有人回来?! 白锦玉心中一紧。 凤辰最后问道:“走吗?” 白锦玉头低了一瞬,随即道:“走!” 迅即凤辰就拉住了她,跟着谢遥一道转身而去。 三人穿过几个院落,正当白锦玉一脚欲踏进夜幕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厌厌,是你吗?” 她蓦地停下了步子。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叫她这个名字,所以,当这个低沉的声音一响起,她立刻就认了出来。 身后的这个人,是闻宴。 第八十一章 夜露 13 确定了这一点,白锦玉身子变得凝重,脚步也停留了下来。 月明人静,萧萧风起,满园的金镶玉竹遮影横避,将白锦玉的身形掩映在丛丛叶影中。 闻宴问的那句话,像绕梁般在耳际回荡。 沉默,从来没有哪一次的沉默像这一刻这么漫长、这么踟蹰、这么煎熬。 身后传来脚步上前的声音。 白锦玉心口忐忑,虽然她罪无可恕,翠渚人人可得而诛之,但是,闻宴的到来对她还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他们是同门,更是甚于同门的亲人,在每一个思念翠渚的日子里,他和闻铃一样,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无数的回忆里。 但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竟从来没有想过跟他重逢。 闻宴在翠渚是那么高仰的存在,她却令他家门蒙羞……所以她没有、也不敢想和他重逢是个什么样子。 他一定恨死她了,所以闻铃才会说她是闻宴讨厌的人,所以千玺因为只是提到了她就被罚跪在圣训阁。 可是…… 他叫的是“厌厌”呀! 这让她心生一丝妄想,白锦玉有些动容,试着侧过半边脸,这一侧,她先瞥见了凤辰! 脑中立刻一道强光劈下! 她恍然想起百余年前翠渚先人与徵朝太祖皇帝立的密约! 上半句世人皆知,就是翠渚的立身门规,“翠渚门生不得结交皇室,不可入仕为官,违者清出门籍。” 这是翠渚开诚布公的门规,家喻户晓,所以不能称之为密约。 能称为密约的,是这个约定的下半句。 那就是“若有皇室中人叨扰翠渚,不论轻贵,贬为庶民”! 因为这下半句关系皇室体面,前因又错综复杂,所以可能只有翠渚和皇室之人才知晓。 由于百年多来从没有什么皇亲贵戚来打扰过翠渚,这一条也渐渐不被人惦记了。 想到此,白锦玉才震悚地看了一眼凤辰,他知道么? 白锦玉心下骇然,瞬即转回刚侧过的半边脸,拉上凤辰决绝地就跑:“我们走!” 凤辰不明她的坚决,但是同意,他们和谢遥当即对闻宴视若无睹,三步并两,投入了夜色,往墙隅奔去。 “你站住!”身后传来闻宴的怒问:“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这震怒的声音令白锦玉胸中惊惧,刚刚才因他那声“厌厌”而心存出的一点幻想,霎时间醒得灰飞烟灭。 白锦玉脚下没停,凤辰却蓦地驻足了,顺带着让她也停了下来。 凤辰回首,目光向庭院中的闻宴投去,须臾,他对白锦玉道:“你见他一面吧!” 凤辰的语气中有些难以明状的悲悯,听起来竟有点像同情闻宴。 白锦玉摇摇头,凤辰可能不知道他自己出现在翠渚的厉害,但是她知道。 “不,我们得走,立刻马上!”白锦玉说得斩钉截铁、刻不容缓。 凤辰回眸,再一次听出她这不正常的坚决,当即“嗯”了一声,提步转身。 “站住!”闻宴暴怒,飞身上前。 “镗”的一声,黑夜中划过一道冰冷雪亮的弧度,谢遥回身纵跃迎上,堪堪生冷地挡在闻宴的面前。 谢遥薄韧的身姿犹如一柄锋利的利刃挺立在无边的夜幕中,在他手中,屠割剑业已出鞘。 白锦玉一惊,这是她多年以后第一次看到屠割完全的出鞘,在月光的淬炼下,屠割一如从前的凝天避地,寒气凛冽,杀气腾腾。 谢遥挡在中间,犹如一堵料峭的冰峰将前后三人隔绝,因为他的存在,周遭的空气仿若都骤冷了三分。 闻宴沉眸,眉间锐冽地盯着谢遥,冷冷道:“滚开。” 谢遥一言不发,毫不为动,手亮屠割沉着待战。 二人对峙,犹如严雪对寒霜。 这时,一阵悉悉索索地脚步声响起,十几个身影奔着闻宴跑了过来,不一会儿就簇拥到了闻宴的身边。 这十几个穿着白衣和青衣的年轻人蜂拥而至,猛一看谢遥的架势,都不约而同的冷吃了一惊,不由分说纷纷把佩剑拔了出来。 看着身侧一堆剑拔弩张的门生,闻宴眉尖一蹙,斥道:“谁让你们回来的?!” 其中一门生道:“我们见山长匆匆而去,料想渚上一定是出了大事,所以连忙跟着一起赶回来了。” 又一门生也道:“果不其然,居然是有刺客!” 当即几个门生就开始议论纷纷。 见此,闻宴鼻中冷哼了一声,道:“刺客?”虽然仅有两个字,但是语中尽是对他们这种分析的鄙夷。 人越多白锦玉越感觉不妙,更加刻不容缓地对凤辰道:“快走!” 凤辰一点头,白锦玉当即感觉腰间一紧,凤辰揽着她往墙头飞去。 “网!”闻宴道。 闻宴一令既出,十几个门生当即一改神色,利落地四向分开,他们各占几处方位,银剑整齐勾划,形成一股剑势,向白锦玉、凤辰和谢遥扑来。 谢遥凝眉持剑,正欲横扫,凤辰道:“不可伤人。” 谢遥手中一顿,道:“好。” 当即,他将剑锋下压,长腿陡抬,改成了一个凌空的横踢。 凤辰护着白锦玉,谢遥护着凤辰,当即与这十几人周旋起来。 凤辰和谢遥武功都极高,可打了半天都没突围。白锦玉一边随凤辰闪躲,一边仔细观察,这一观察,才发现不得了,这十几个门生使的竟是从前只在翠渚典籍上见过的剑式! 这个剑式是专作围攻堵敌的阵法,设计十分刁钻,极其精妙难破。这个剑式对布阵之人武功要求不高,攻守之法全在于计算和配合。 在这个阵法中,武功再高也最多得个不伤身,但是时间长了一定会被困死,力竭而死。 凤辰也看出来了,道:“这好像是奇门遁甲。” 白锦玉点了点头,严阵以待,低声道:“殿下听我的!” 凤辰:“好。” 白锦玉当即拉着凤辰一顿踩点换位,居然丝毫不费招式,就在那扑来的十几个白衣青衫中游刃而过了! 稍微多走了几步,白锦玉基本能保证她与凤辰安全无虞,遂开始对还在真刀实剑相搏的谢遥喊道:“乾六位前行三步,换坎一位上行七步,转身,至离九宫,出!!” 谢遥身法极快,一面左挡右格,一面紧跟白锦玉的口述,在她“出”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十几个人围起的圈外! 在场门生全部都惊呆了,这个剑阵他们已经修习很久,常常自豪这是天底下最天衣无缝牢不可破的剑阵,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办法破解。结果这大半夜的刚祭出没多久,居然就被人三言两语的就破了! 看谢遥已经出阵,尚在阵中的白锦玉落下心,她宽慰地看了眼凤辰,道:“抓紧!” 遂握住凤辰的手,走起了宫位。 第八十二章 夜露 14 闻宴默默看着围阵中的二人,眼色越看越奇。 白锦玉口述,凤辰带着她走,二人配合,十几个翠渚的门生一起上,愣是半点都靠不近他们。 眼看就要出阵,夜色中忽然横空飞来一柄长剑,“哐”的一声狠狠地扎在了凤辰的面前,白锦玉奋力将他一拉,二人匆匆躲过一寸,那剑死死地扎在了他们脚边。 “闻宴你……”白锦玉愤怒。 闻宴他自己破了阵!一直坐观渔火的他竟一剑破阵,同时差一点就戳中了凤辰! 白锦玉这一声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声音却不小,那包围他们的十几个门生同时一怔,住了手。 这个人居然直呼闻宴其名! 整个翠渚除了老山长的夫人,再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喊闻宴名字,即使他那和他一样如出一辙眼高于天的师弟千玺,也仅仅是在背后称呼他的名字,而眼前这个“刺客”居然敢当面就这么喊闻宴…… 这些人精当即觉得事情不简单,还是不要随便开打了,先看看情况。 闻宴一身玄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他面无表情地一伸手,一位不会武功一直看戏的门生赶紧就将手中提的灯笼递给了他。 闻宴一步一步地向白锦玉走来,他缓缓地,一如从前就是的稳健步伐。 白锦玉心道不好,不自主地想往后退去,退了半步,却被凤辰抵住了。 她怯怯地看着凤辰,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却是波澜不惊,这种平和宁静让她的心境瞬间获得一份安定。 凤辰这么镇定,那一定就不会有事。 她转过脸,闻宴已走到面前,他徐徐地将手中的灯笼抬起,抬起到了与她的身高差不多的高度。 她想,她应该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同时,她也完完全全地看见了闻宴。 英眉朗目、高鼻薄唇,头发冠束得很整齐,穿着玄黑的云绢绫绡。 白锦玉奇异,她记得这套衣服以前穿在老山长身上奇丑无比,简直就像黑无常,而如今,这衣服在闻宴的身上简直就跟翻了身似的,雍容典雅,气势逼人。 在闻宴举起灯笼看清白锦玉的时候,十几个门生中也响起了几人倒抽凉气的声音,白锦玉思忖至少有一半的人也将她认了出来。 闻宴的双眼中倒映着灯笼的光,灼灼地,像火一样在燃烧,他将灯笼下移,灯光明晃晃地照在了白锦玉和凤辰相握的手上。 白锦玉一抖,当即把手抽回! 凤辰敏锐的体察到白锦玉这一瞬的变化,长睫微垂,看了她一眼。 闻宴嘴角一牵,凝着凤辰道:“原来是……” “这是谁啊?!”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打断了闻宴将欲说的话。 众人寻声看去,高声说话的人竟然是千玺。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手中还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衣着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后面还跟了好几位丫鬟。 这个老太太一出来,凤辰明显感到身侧的白锦玉浑身一僵,不由地使他向老太太多打量了一下。看了一阵,他低声地对她道:“别怕,她好像眼睛看不见。” 他的话被闻宴听了去,顿时,引得闻宴斜睨了一眼。 白锦玉这才向老太太看去,果然那老太太似乎是看不见,走路还需全由千玺引领着。 闻宴将灯笼转过一边,向着老太太行了一礼道:“穆夫人。”转而他眼睛瞄向了千玺,道:“你不是该在圣训阁吗?” 千玺还未说话,穆夫人道:“今天什么日子啊,你也让他跪,小心你娘回来看见生气!” 闻宴无言,抬眸看了一眼有些洋洋得意的千玺。 穆夫人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们刚才在这里干什么?我听见了舞刀弄剑的声音!” 闻此,白锦玉紧张地别过脸去。 谁料,闻宴还没说话,在场的门生中一人已道:“回禀穆夫人,没事没事,只因不日我等要迎战那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了,大家都很紧张,回来取几本书看看!” 白锦玉一怔,猛地抬头,同时,凤辰、谢遥、闻宴,脸上都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神情。 白锦玉借着月光灯光向刚才那说话的男子看去,这才发现这个人她认得,虽然因为年头久远,已经叫不上名字了,但可以确认七年前他们肯定在圣训阁见过。 穆夫人道:“拿书就拿书,刀剑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的,”这时又有一个门生插了嘴:“我们担心那荆州孟氏和鲁山周氏还会上山来比武,就拿来几本武学典籍,刚才聊到了上面的几招功夫,我们几个就情不自禁地演练了一番!” 又是一个主动跳出来帮腔的! 白锦玉细细地看这人,这个人她认得出来!他是三脉闻氏家的小徒弟,不,当年是小徒弟,现在也该有二十三四了,好像叫解……解端云,当年她还夸过他这名字起得好听。 穆夫人听了,道:“荒唐!今日让你们下山就是怕你们顽劣惊了蓉儿的魂魄,你们居然还回来弄出这么大动静!害老身还以为是进了什么刺客呢!” “哪里有什么刺客啊,我们山长都去客栈了,有刺客应该去客栈啊哈哈哈!” 白锦玉细看,这个说话的也很有点面熟,只是她从前交友太广泛了,这又是一个她完全记不得名字的人物。 追着闻宴回来的门生有十几个,之中有一半是翠渚的老人,这里的“老”是指白锦玉在的时候就已经在翠渚的人。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帮忙掩饰,立刻让那几个剩余的新生一目了然。他们当即亦步亦趋随声附和,不约而同地跟着后面帮腔,简直无师自通。 白锦玉愣住了,微张着嘴,没想到场面还能变成这样的! 她感到有目光的注视,抬头去看,撞见凤辰正在含笑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人缘真好。 白锦玉尴尬地笑了一笑,又讪讪地去看闻宴的脸,与凤辰正好相反,他怒而不发,一脸的铁青。 白锦玉心道:这穆夫人是老山长的夫人,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在这里,老夫人肯定心绪大受影响,故而他才不发。 “你们也太胡闹了,赶你们下山都不行,还回来打打闹闹,你们简直要气死老身了!滚,快给老身滚下山去!”穆夫人有些怒了。 一个门生听了惨叫:“不用了吧,都很晚了,还要再回客栈啊……” 穆夫人道:“对!” 那解端云也说:“是啊,跑去只能睡两个时辰天都亮了,老夫人你索性就让我回屋睡别折腾了,我保证一定好好睡觉连呼噜都不打!” 说着他冲白锦玉一笑,他们都知道这个穆夫人是个极有个性的人,一般谁忤逆她,她就越要坚持做这件事。 果不其然,那穆夫人道:“闻宴,我命你把他们都带下山去客栈,看着就闹心!” 闻宴遵循道:“是。” 于是乎,白锦玉、凤辰、谢遥随着这十几个人一起堂堂正正地从正门出了翠渚、下了山。 第八十三章 高下 1 循着山径而返,远处缓缓低伏的翠渚诸山在月色中迤逦如屏。灵岩蔚然,道出溪边,种种窈窕美景即使是在深夜也令人心旷神怡。 十几个或青或白的翠渚门生提着灯笼,簇拥着闻宴络绎向前,年轻人轻快的步子挤挤攮攮,即使无人交谈也显得十分欢乐。 这让白锦玉仿佛回到了曾经每月的十五,翠渚每月一次的休沐日,她跟同门们一起下山放风的场景。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白锦玉、凤辰和谢遥跟在翠渚的一行人后面,两方始终保持着大概七八丈的距离。 大家相安无事地走了一阵,忽然,前方的阵列中有一个白衣身影停下转了回头,提着灯向白锦玉他们三两步地跑了上来。 他的逆行不仅让白锦玉三人有些奇怪,连带着他们翠渚的人都一齐停下了脚步转头来看。 那人离得近了,白锦玉看清,他是解端云。 白锦玉刚想问他何事,解端云开口:“姑娘,在下想请教一下你的芳名?” 白锦玉探了探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道:“啊?” 不光是白锦玉,就连凤辰、闻宴脸上都一时莫名,这个解端云分明刚刚还在穆夫人面前给白锦玉帮腔掩护,明摆着就是认出了她是白锦玉,这会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问出这种话来。 正迷惘着,那解端云背对闻宴及翠渚诸君给白锦玉使了个眼色,道:“你和在下的一个故友长得很像,所以想问问你们是不是有些渊源。” 白锦玉当即领会,张嘴就来:“哦,不知你故友姓什么,我姓……”她本想借用一下苏丽华的名字,可是要说自己姓“苏”,她就没来由地心里一阵膈应,于是改口道:“我姓陈。” 白锦玉说出口,不禁怯怯地看了下远处的闻宴,不过太远太黑了,也看不见什么。 解端云下巴抵在自己的剑柄上,作色地恍然了解道:“哦,原来是陈姑娘,那就那就没什么渊源了,那你身边这位是……” 白锦玉转过脸看着凤辰,要回答凤辰姓什么,这还真难的。 凤是肯定不能说的,这天下姓凤的本就不多,十有八九都在皇室。可是不姓凤,又该给他编个什么姓氏才好呢? “我姓辰,单名一个凤字。”凤辰自己道。 解端云立即道:“哦!二位原来是兄妹啊!” 白锦玉:“……” 她一头汗,一阵莫名的尴尬,脸都快僵掉了。 “并不。”凤辰道。 听他否认,白锦玉木木地看向他。这时凤辰转过脸来,目光与她坦然相对,正色道:“她是冠夫姓。” 白锦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闻宴的脸色很不好看。 翠渚诸君感到荡气回肠。 解端云似乎也在这安静的气氛中察觉出了什么,笑容变得有点干涩,硬邦邦地转折道:“哦哦,原来不是陈姑娘,是陈夫人。” 解端云想赶紧转移这个话题,于是移开目光,看向谢遥:“那么这位……”他才开口,谢遥向他扫去一个眼锋,寒意瞬间侵袭了解端云,他直接放弃了这个题目,转而还是去问白锦玉:“不知二位相公夫人今日为何会上翠渚啊?” 白锦玉头皮发麻,她很懂这个解端云想干嘛,他是想给她和凤辰按一个身份,好自欺欺人的不叫闻宴为难“白锦玉”。 白锦玉谢谢他的好意,不过真的太尴尬了!这是要在闻宴面前强行硬演啊! 这时又一个青衣的门生跑了上来,机灵道:“陈相公和陈夫人是不是我家蓉夫人的旧日好友啊,因为听说了蓉夫人的消息,所以想赶在今日上翠渚祭拜她?” “对!”解端云补道:“一定是久扣门扉无人应答,而二位又思念心切,所以你相公才同你跃墙而入的,对不对?” 当即就有人附和:“原来如此,情有可原。” 白锦玉目瞪口呆了,七年没见,翠渚人的脸皮已经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了?这个补台补得这么强势,连因果细节和心理活动都有了! 白锦玉有点懵眩,凤辰的声音已响起:“正是如此。” 白锦玉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不可置信地看着凤辰,他怎么能这么正色庄容地承认这种鬼话。她又看了看谢遥,发现谢遥居然也是神色如常。 白锦玉啼笑皆非,突然有一种众人皆醉她独醒的错觉。不过,解端云还在等她的答复,于是她牵强地抿起笑容,厚着脸皮道:“嗯,你好聪明……全说对了。” “啊!” “啊!” 解端云和那青衣门生夸张地相视一眼,互道了一声“果然如此”就相携奔回了前方的队伍中。 闻宴冷冷地扫了一眼回来的二人,振袖而去。白锦玉三人跟在他们后面,仍然可以听到他们在前面议论纷纷。 “原来是蓉夫人的朋友。” “这么晚了来翠渚真是真情实意啊!” “对的对的,而且还是夫妻一起来。” “但下次还是别这样了。” “那个门房估计睡得太死了,刚才开门还叫了他半天!” …… 前方煞有介事,白锦玉听着听着真的要变成铁杵了,但她同时心中又觉得十分温暖。翠渚的山好水好,人,真的更好。 不过尴尬也是真的尴尬。 好在翠渚的山不高,众人转眼间就到了山脚下。 闻宴和诸位门生的马匹就停在山下,他们很快地找到了各自的马匹,一个个地踩蹬翻身上马。 临别之际才知道,解端云的那段操作多重要。因为她和凤辰现在是众人都知道的“陈夫人”、“陈相公”,所以闻宴没有理由拿他们怎么样。 当然,这也导致闻宴不会来跟她说哪怕一句话。 “陈夫人,你的马在何处?”临行了,有人高声向白锦玉道。 白锦玉听着这个称呼耳朵发毛,但是嘴上还是回答道:“就在附近前面的林子里。” 那门生道:“有马就好,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白锦玉也看不清来人,随口应道:“好的。” 她向那马背上的一个个身影看过去,最后眼神凝在了那个最傲岸的身影上,他冷毅地背立马上,一点回头的意思也没有。 这时解端云踱着马匹走了过来,问向凤辰:“陈相公,你们住在哪家客栈?” 凤辰没有回答。 凤辰这个人正常的时候不会这样没有礼貌,所以,白锦玉当即想到他可能没有投店。 于是,她连忙说了自己投的店名,道:“良缘客栈。” 解端云道:“哦,我们住在畅风楼,离着也不远。我们先行一步,希望在庐州城里还能再见到你们!” 白锦玉道:“好……” 他们还没说完,却听见一声马嘶,转头去看,是闻宴策马离去。 第八十四章 高下 2 翠渚的人走后,白锦玉先陪凤辰谢遥找到马,接着又带着他们去密林隐蔽处找到了自己的马,三人各乘一骑很快就回到了庐州城区。 也正是回到了庐州城区,白锦玉才发现庐州竟然和长安一样,也是没了宵禁,这么晚了他们居然还可以进城。 和凤辰、谢遥一道站在良缘客栈的门前,白锦玉才觉得这之前感觉还行的客栈实在寒酸简陋,简直没眼看。 白锦玉道:“殿下,你带钱了吗?” 凤辰听她这么问,从怀里取出钱袋来递给她。 白锦玉推手道:“我不是要,既然殿下带钱了,那我们换一家客栈吧?” 凤辰看了看客栈的木板店招,道:“为何要换?” 白锦玉惨着脸看了看这客栈毫无装饰的门扉,有些老旧脱漆的窗户,再听着从店堂里传出的店伙计的鼻鼾声,不禁道:“殿下怎么可以住在这种地方?嗯……我知道前面几条街还有一两个好点儿的客栈,我们换去那儿吧!”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生怕他误会地解释道:“殿下放心,绝对不是畅风楼!我们……去吧?” 凤辰问道:“你在这家店已经定了房吗?” 白锦玉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点点头。 凤辰看了看这店,问:“如果我不在,你就打算住在这里了,是吗?” 白锦玉觉得没错,如果不是凤辰她住这里有什么关系,遂又点点头。 凤辰看了眼客栈的抬头,道:“不用换了,我挺喜欢这里。” 白锦玉仰头看了看客栈,讪讪道:“喜欢?真的……吗?” 凤辰给谢遥一个无声的示意,谢遥当即领会,上前去敲了门。 敲了数十下,窘得白锦玉头上都冒汗了,客栈的门才“吱”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身材笨拙的店伙计揉着惺忪的眼睛出来:“谁啊,这么……”他盯着谢遥,冷不丁地就醒过了神来。 谢遥,就是这么提神。 店伙计紧张道:“公子,投店啊?” 谢遥“嗯”了一声,向身后转来,那店伙计也随着他一道看来,一下子,眼睛就直了。 “这……”店伙计词穷。 白锦玉看着店伙计傻掉的样子,小声对凤辰道:“殿下太好看了,都吓到我们庐州的小老百姓了。” 凤辰抿了抿唇,道:“古语云:‘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 白锦玉目不转睛,没想到凤辰引经据典随口拈来,而她一时才思不及,居然无言以对。 凤辰道:“进去吧。” “哦!”白锦玉收敛了话头,当即跟着谢遥一起进了客栈。 店伙计也回过了神,马上麻利地抢在了前面引客,钻进了柜台,拿出一本房册快速地翻阅了起来。 不久,他道:“正好,还有一间房!” “一间房?!”白锦玉心想这怎么叫正好,他们可是有三个人。 那伙计点头道:“是啊,姑娘你之前不是定了一间房嘛,我现在这里正好还剩一间,”店伙计说着说着感觉白锦玉的神情有点异样,不由地话中也透出了迷惑:“呃……几位客官是打算怎么住啊?” 白锦玉咬唇。 凤辰沉默。 店伙计看看面前三人,睁着绿豆大的小眼睛,一副求知的样子。 谢遥道:“夫人……” 他就喊了一个称呼,下面什么话也没说,可白锦玉就惊呆了。她偏过头,震悚地看着谢遥…… “好咧!”店小二瞬间领会到三人的关系,转身从墙上拿下两块门牌,不由分说一块放在了谢遥面前:“都在二楼,这间给你,”又将另一块放在了凤辰的面前,道:“这间房的床大一些,给相公和夫人。” 谢遥不由分说伸过手取了自己的门牌,转身离开。 “嗳……”看着谢遥决绝地背影,白锦玉闭口结舌有口难辩。 凤辰取过面前的门牌,有礼地对那店伙计道:“多谢。”转而对白锦玉道:“走吧!” 事到如此,白锦玉也别无选择了,只得点了点头。 二人上了楼,根据门牌上写的“玄字三号”找到了所属的房间,一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房并不算太差,里面有也有不少家具陈设,桌上有茶水,白锦玉用五指抹了抹案几橱面,还算干净。只是这家客栈可能有些年头,总是感觉有点不太新鲜的气味。 白锦玉道:“我去开个窗,散散味。”说着她就去开了窗户,顿时清新的空气灌入了室内,那股陈旧的味道就消淡了许多,也让他们之间的气氛自然了很多。 白锦玉拍拍手回身,看见凤辰已经关好了门。 她不由地一阵木楞。 这时,她只有一个念头:摊牌吧!和盘托出一切他们就不用再装夫妻了,大家理清楚亲戚关系,能避嫌的就该避嫌了。 今天这一夜几乎什么事情都已经昭然若揭了,从谢遥出现在翠渚,从千玺的那句“代妹嫁夫去去就来”,本来一切都瞒不住了,也没有必要再瞒了。 眼下这个单独和凤辰相处的机会也正好,她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他说个清楚,是非对错,该认的就认,凤辰想怎么骂她打她,她都可以直面。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就从窗边朝凤辰走了过来,认真道:“殿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一提气,拉着他在桌子边坐了下来,自己也落坐,正身坐好。 她不敢去看凤辰的眼睛,他知道凤辰一定在看着她,踌躇了一阵,她猛地抬起头,鼓起了勇气道:“殿下,我要跟你说的是……” “我累了。”凤辰说,俊美如玉的脸上眼帘微微疲惫地垂着。 白锦玉木住,不知道肚子里的话还当讲不当讲。 滞愣间,凤辰已站起了身,道:“我想休息。” “啊?”白锦玉道:“哦!” 下一刻,她看见凤辰俯下身来,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想干嘛,整个人已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白锦玉局促道:“殿下,你干嘛?” 凤辰道:“抱你上.床。” 直言不讳。 白锦玉惊住,被“上.床”这两个字惊住,凤辰谦谦君子怎么能说出这么世俗的两个字?! 她相信凤辰不会沾她便宜,大概也知道他无非是想让她去床上睡……可是不用抱她啊,也不必说这让人心生歧义的两个字啊! 白锦玉脸上一烫,赶紧扑腾。 凤辰道:“别动!” 白锦玉道:“我怎么能不动啊!” 凤辰瞄了眼桌子道:“你睡床,我等下伏桌就可。” 白锦玉停下,默了默道:“那怎么行?这样你睡床,我来睡桌子!” 凤辰问:“为什么?” 白锦玉:“……” 凤辰看着她,道:“那就一起睡床!” 白锦玉愕然,还未说话她屁股就已着了床板。 再抬头,凤辰已经动手在解自己的衣衫了。 凤辰脱衣服…… 白锦玉顿时安静,眼睛凝视着,这多年前就让她叹为观止的一幕,居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又出现在了眼前! 凤辰是举世公认的美男子,若有人问什么人能比凤辰还好看,这个白锦玉可以答。 那就是脱衣服时候的凤辰! 男子长到凤辰这个样子,其实无论做什么,举手投足之间都已然有一股风采。但是这些风采,都没有看着他解去腰带,褪掉外袍,只剩雪白的中衣包裹着修长的身体时令人赏心悦目! 白锦玉甚至觉得,看他脱衣服真是一种享受,天下女子多数都会喜欢,如果这个可以像唱曲一样卖艺,凤辰一定可以赚很多钱。 正胡思乱想着,凤辰已向她欺来,看着他越来越近,白锦玉吓得赶紧脱了靴子轱辘滚到了床里面。 凤辰只着一身雪白的中衣,上了床。 “殿下,这样不行……”白锦玉睁着眼睛看他,想摊牌跟他好好理理亲戚关系。 凤辰以眼神制止她说下去。 白锦玉:“……” 凤辰道:“别想。” 白锦玉:“什么别想?” 凤辰:“什么都别想。” 第八十五章 高下 3 白锦玉本想等凤辰睡着了伺机爬下床去,可没想到,灯烛一灭,屋子一团漆黑后,连日奔波的困顿疲乏就席卷而来,软绵绵的枕头就像一个陷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让她一头栽了进去。 恍惚中,白锦玉梦见自己回到了翠渚,她因在圣训堂罚跪,回来时候错过了饭点。闻铃笑着带她去后厨找吃的,她一掀开锅,里面有一整只板栗烧鸡等着她。 白锦玉欣然欢喜,闻铃从旁拿了碟子和铲子把烧鸡从锅里给她盛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就当场大快朵颐。 可吃着吃着,她忽然觉得半边身子被什么熏着了,一开始她不以为意,直到一阵火烧火燎的滚烫,她才停了嘴巴去看怎么回事,一看,吓了一跳,只见那炉堂里的火苗舔上了她的衣裙,那烈烈的火焰已经窜起! 白锦玉一下惊醒了! 睁开眼,天已蒙蒙渐亮,烧鸡没有了,闻铃没有了,翠渚也没有了,原来是大梦一场。 枕边映入眼帘的是凤辰高低起伏的眉眼唇鼻,在隐晦的光亮中,就像昨夜里的翠渚诸山一样窈窕起伏。 如此近的距离,白锦玉浑然怔醒,立刻从枕头上撑起! 她目光从自己的脖子以下看去,天,她几乎是贴着凤辰睡的! 白锦玉拍了拍心口,庆幸凤辰没醒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她这几年也不知怎么的,睡觉总是要贴着个东西睡才行。要么是抱个枕头,要么是抱团被子,再不济也得贴着个墙壁。 安雅曾经给过她一个解释,说她是失去了太多,因而缺乏安全感。 眼下醒了,白锦玉赶紧远离了凤辰,一瞥,看见他一条手臂露在外面,便帮他去掖,这一掖,不禁吓了一跳,凤辰的身上竟然像烙铁一样滚烫! 白锦玉恍然大悟,刚才梦里之所以会梦见半边身子被炉堂的火苗舔嗜,就是因为贴着了凤辰这灼热的身子缘故。 “殿下?”白锦玉凑上他的枕边,轻轻地唤他。 凤辰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连续唤了几声,皆是如此。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一下烫得缩回了手! “殿下?”白锦玉有点害怕了,俯身轻轻摇了摇他的脸颊,改唤他的名字:“凤辰、凤辰……凤辰你醒醒好么……” 听到她的呼唤,凤辰的眉心微微蹙了一蹙,阖着的眼帘颤了一颤,缓缓撑开了双眸。 白锦玉略微松了一口气,她隔着中衣上下摸了摸凤辰的肩头和手臂,顿时感到他身体的热度隔着衣布都能摸出来。 “殿下,你身子好烫呀,烧得真厉害,你现在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白锦玉凝着他问。 凤辰略微摇了摇头,道:“无事,有点累而已。” “嗯……你躺着,我现在就去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白锦玉欲起身。 肩头被凤辰按住:“太早了,你别去!” 白锦玉看看还很乌黑的天色,又看看凤辰,道:“没事,大夫一般都会留门,不管早晚都会出医就诊。” 欲走,凤辰又扶住她,软软无力道:“你不要让我担心了好吗?” 话音落下,凤辰也静了一瞬,他并非没有耐心、也不是想禁锢她……但是,这里是庐州,有翠渚。 二人之间相距不过半尺,凤辰憔悴的神色白锦玉一览无余,她低下了头,心中不由地想起这一个月来凤辰都是过的什么日子。 先是在宫中误食了腰果,昏迷不醒勉强从鬼门关拉回来,刚好了一点点就到迎春楼去打打杀杀,还受了臂伤。 接着,最要命的,他在离境观的十几天几乎粒米未尽,人都快被耗空了,刚恢复了点饮食,又追了她四天四夜赶到庐州。 就算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白锦玉心头一阵揪心的难过舍不得,一颗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抬手抹拭不及,泪珠仓惶地掉在了凤辰的脸上。 白锦玉赶紧替凤辰抹了。 “你哭什么?”凤辰抬起无力的手抚着她的眼角。 白锦玉抿了抿唇,半天才道:“殿下好可怜。” 凤辰一愣,嘴角浅浅扬起笑意,道:“我真是第一回听人说我可怜。” 是啊,凤辰出生富贵,同当今圣上一样是先帝先后的嫡子。天生聪慧又仪表不凡,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白锦玉低声道:“是我狂妄了,居然说殿下可怜,殿下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凤辰嘴角微微牵起,没有说话。 白锦玉嗫嚅道:“殿下最近实在太劳累了,又没吃好……那个玉玄子,想到他就想给他两拳!” 凤辰虚弱中忍俊不禁,他胸口震动,白锦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趴在他身上讲话,连忙地向后躲开去,掩饰道:“殿下你肯定饿了吧,你等着,我去喊谢遥来守你,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凤辰微微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先多吃点。” 当即白锦玉就爬下了床,匆忙套了靴子去敲谢遥的房门。 谢遥当时也已在晨起穿衣,他一听凤辰生了病,顿时很紧张,奔去了凤辰身边。 白锦玉则扣开了店伙计的房门,催着他生火煮了点清粥小菜,用食盘给凤辰端了过去。 喂了凤辰喝完粥,谢遥扶着他重又躺下,不一会儿凤辰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这时天已大亮,白锦玉和谢遥吩咐了几句,就打算去找大夫。 “不用找大夫。”谢遥道。 白锦玉惊奇:“为什么?”谢遥一向十分在意凤辰,何以在他生病的时候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谢遥挪了挪唇,道:“殿下曾经吩咐过……生病不用找大夫。” 白锦玉更不明白了,问道:“他吩咐过生病不许找大夫?” 谢遥的脸色尴尬了一瞬,点了点头。 还有人生病不想找大夫?白锦玉回首看了看床上的凤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可思议。 白锦玉坚持道:“那怎么行,生病了就得找大夫,我现在就去,你守着殿下!” 谢遥停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 白锦玉随即打开房门下楼,刚走入店堂,迎面撞上一波熙熙攘攘投店的人.流,良缘客栈的一楼不一会儿就被他们占满了。 这些人分为两半,一半整整齐齐穿着统一的灰色袍子,一半端端正正穿着统一的蓝色袍子,白锦玉侧着身子挨过这哄哄的人群,赶去街上找大夫。 庐州的大夫不难找,不一会儿白锦玉便领着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大夫回转过来。 白锦玉骇然发现,就那么一会儿功夫,良缘客栈的门口已被乱七八糟的车马堵得水泄不通了。再往客栈里走走,那些灰袍蓝袍的人更多了,比她离开之时最起码多了一倍。 结合这些人斯文洁净的气质、统一的穿着,她想起昨晚闻玲和千玺的对话……她揣测眼前的这些人可能就是来给翠渚找事的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了。 白锦玉和大夫擦着人墙往楼上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粗粗看了一眼,这里至少有一百多人,果然如闻玲所说,来势汹汹! 第八十六章 高下 4 头发花白的大夫给凤辰一阵望闻问切,之后走到了桌子边,从药箱里取出纸笔开起了药方。 他一边书写一边道:“这位相公身体虚耗过度,近日不宜再动房事了。” “房事?”忧心忡忡的白锦玉猝不及防,她连忙看了眼谢遥。 天,这个老头子怎么这样说话?! 且不论凤辰虚耗过度是不是因为房事吧,就这种话怎么可以在还有夫妻之外的人在场的时候说呢! 不多时,老大夫写好了方子,将它递给了白锦玉,道:“不管怎么说先把热度降下来,之后再补一段时间吧,这位相公要多多加餐,对弥补亏耗也是有好处的!”说完,他用眼尾扫了一下白锦玉,摇了摇头。 “我……”白锦玉欲辩难辩,脸上又红又烫。 老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道:“相公宜静养,你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太吵了,最好是换个安静的所在让他好好休息。” 白锦玉眉头一蹙,有点恨楼下那些灰衣人和蓝衣人。 老大夫已提了药箱要走,白锦玉赶紧拿了银子付给他,往门口送他。 大夫阻止道:“不必送了,回去的路我认得。” 白锦玉道:“哦好。” 大夫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可以理解,但是也要保重身体,你身为一个女子不能索取过多,夫君的身体才是你的立身之本!” 白锦玉脸都要碎了,没想到这个大夫不仅自以为是,还挺好为人师。 她偷偷回头看了看谢遥,还好这会儿他离着还比较远,大夫这回的声音也比较低,这么尴尬的话只有她一个人听见。 “夫人听到了吗?”大夫道。 白锦玉回神,懒得跟他解释了,敷衍道:“听到了听到了。” 送走了老大夫,白锦玉回到屋内,谢遥见她进来,便自动自发地拿了那张药方道:“我去买药!” 白锦玉道:“我去吧,庐州城我熟,你不知道药房在哪里。” 谢遥道:“你留下,殿下醒了要你。” 谢遥的口气不容否决,仿佛一反驳他就要拔出剑来。白锦玉道:“……那好吧,你出了门右拐,第二个路口在左拐,右手边就有一家药房。” 谢遥道:“好。”随即转身带门而去。 谢遥走后,白锦玉走到凤辰的旁边,她摸了摸凤辰的额头,依然还是十分滚烫。凤辰阖眸躺着,脸色苍白。 白锦玉正忧心着,忽而,店堂里传来一声哄堂的大笑,和她反差强烈。 白锦玉咬了咬牙,决心等谢遥回来马上就换一家客栈。 她坐在床边,这时楼下的声音传了上来,只听一个声音细细的男人道:“宋老,这次我们两家强强联合一起来讨伐翠渚,那闻宴一定是吓得躲起来了!” 白锦玉心中一亮:果然没错,这些人就是来讨伐翠渚以期一雪前耻的荆州孟氏、鲁山宋氏。 一个粗老的声音响起:“那当然,他闻宴再登峰造极也不过就是一个人。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这次又集结了五百多个精通儒道两家的门人,除非他的门生一个个都像他那么厉害,否则翠渚这次绝无机会能够再次取胜!” 五百人?白锦玉吓一大跳,看来这良缘客栈里的人只是一小部分。 当下她便想:他们也不用换客栈了。庐州城所有的客栈加起来估计也没有五百张床位,现在各家客栈里肯定都人满为患,皆是这灰蓝之辈了。 刚刚这老者说了翠渚不能取胜,当即引得下面的店堂中一片随声附和。各种调侃鄙视闻宴、翠渚的言论此起彼伏,加上他们时不时发出的自娱笑声,白锦玉越听越火大,紧紧攥起了拳头。 这时,那细细的男声又响起,语气中洋洋得意道:“你们知道吗,今年我六弟孟子洋参加了科举省试,以他的才学必定能够一举高中,以他的儒术和道术造诣,将来必定成为辅佐君王的国之重臣!” “那是!”那老者肯定道:“孟子洋虽然是你们孟氏后生,但是也曾在我们鲁山宋氏修学多年,此子天姿特秀,我们对他可谓倾囊相授,他日此子若有成就,我们鲁山宋氏也与有荣焉啊!” 这个白锦玉知道,自从十三年前闻宴在那场著名的清谈会上力克孟、宋两家之后,这两姓世家便开始了求同存异、互相借鉴、相扶相持的生存关系。 他们彼此学习、互相渗透、取长补短,并且经常将弟子送入对方的学府中修学,故而这些年来两家不仅自己原本专研的学问日益精进,更是培养了一批儒、道皆精的人才。 现在他们口中寄予厚望的这个孟子洋,应该就是受过这种特殊培养的优良品种。 楼下众人似乎无人不知孟子洋的大名,纷纷赞不绝口。 “孟师兄博采众长,此番只要考中进士,不愁以后成为不了朝廷肱骨之臣!” “是的,现在进士榜已经放了,孟师兄得胜归来的消息一定就在路上了!” “唉,翠渚的人啊,成天道貌岸然,号称什么学问天下第一,却从来没人拿出一个正经的治国方略来,简直沽名钓誉、故弄玄虚!” …… 白锦玉听不下去了,一来这些人的话实在难听,不是打压闻宴就是不屑翠渚;二来这些人趾高气扬一直聒聒噪噪,也实在太影响凤辰的休息了。 鉴于此,白锦玉起身,拉开了房门,居高临下地站在了二楼的走廊里。 “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就该担心这个孟子洋死期不远了!” 她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欢声笑语的人群顿时暂停。 刚才还十分热烈的场景像被人扑了一大盆冷水,凉得不能再凉。 “你说的什么浑话,哪里来的泼妇!”那细细的声音冲她过来,白锦玉这才看清来人,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该早点醒悟!”白锦玉信然地从楼梯处下来,从容似闲庭信步。 她道:“儒、道两家政见彼此对立,如果有人的治国方策是融汇这两者的帝王之术,那施行的难度也必定可想而知了。” 她笑了笑,站在人群中央,朗声道:“试问,如果帝王信赖了这样的人,照着他的话努力,但天下却一直没有达到预期的大治。你们猜……时间长了帝王会不会开始怀疑他呢?一旦怀疑他,那他的死期还远吗?” 第八十七章 高下 5 这段话一出口,满座皆惊,好几个穿着灰袍的男子当即就愤慨地站了起来。 白锦玉反问道:“我说错了吗?” 那细嗓子手指着她道:“你如何知道时间长了也不能达到大治?” 白锦玉摇头哑笑:“所有的辩术中我最不以为然的就是你这种,看起来牢不可破,实则不堪一击。” 细嗓子脸色惊惶地看着白锦玉,这口气、这架势、这话术……有点熟悉。 细嗓子退下了,但是他身边一个年轻的门生却不知轻重地站出来,质问道:“你说,哪里不堪一击了?!” 白锦玉道:“因为我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你啊!没错,也许我说时间长了不能达到大治是不对,那么请问,你们就知道时间长了一定能达到大治吗?” 果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堪一击,年轻人被怼得脸色刷白。 白锦玉看了看四周,拱手好言道:“我本不想多嘴,只是我有家人在楼上生病了,需要静养,还请劳烦各位声音轻一点。” 但是显然,白锦玉之前的两语已经激怒了两方,此时众人看着她,脸上都写着不愿意。蓝袍中就有人反驳道:“夫人,为一人而约束百人,如此恐怕不妥吧?” 白锦玉看着对方的神色,已然感到锋芒,冷笑了一下道:“人多就代表对吗?十三年了,儒家的‘克己复礼’看来鲁山宋氏也没有学到多少嘛!” “你!”那人面色愠怒,刚想发作,那个细嗓子从旁赶紧地拉了他一下。那人虽不知何故,但也没再出声。 这时,蓝色的阵营中走出一个长须的老者,他上下端详了一下白锦玉,问到:“夫人是哪里人?” 白锦玉想了一想,回道:“庐州本地人。”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汇聚道:“你是翠渚的人?” 白锦玉哽了一下道:“不是……” 老者微微松了一口气:“夫人家中有人病了的确令人焦虑,不过此处是客栈并非夫人家的私宅,如此约束众人恐于理不合吧?” 老者这软硬兼施的话一说,立即得到在场一百多个人声援,他们纷纷说白锦玉这样要求众人太过分、不合理、好自私。 白锦玉在声讨中负手沉默,这些人的声音真的烦死了!全是臭不要脸!说得冠冕堂皇一派虚伪正义,若是告诉他们现在楼上病的是当朝的晋王殿下,不用她说,他们都会乖乖禁声。 闻宴曾说这些人读书无非就是为了做官,对任何事都会硬气,但绝对会为俸禄折腰。 等他们一阵劲头过去,白锦玉无语地笑了一笑,抬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是文渊世家,那我们就以学问说话,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你们之中谁能够回答我,就可以讲话,否则,谁都不可以讲话。如何?” 白锦玉虽然语气委婉,但这话中的内容确实是目中无人。这里有一百多个孟宋两家的儒道两学的精英,她居然想一个问题就让大家闭嘴! 果然立刻就不少人跳了起来。 “小小女子,狂妄至极,我倒要见识见识是什么样的问题,会让我们没有一个人答得出来!” “正是,你当我们十几年的书都是白读的么?” “你以为我荆州孟氏百年名声是纸糊的?” “对,快说出来,让本公子教教你!” …… 那蓝衣老者和细嗓子互看了一眼,点头交换了意见,由那老者出面道:“好!一言为定!” 白锦玉面不改色的微笑,点了点头,道:“好,那我要说我的问题了。我的问题就是‘你们儒家、道家都推崇君权天授’,那么请问,这究竟是因为你们跳脱不出这个设定,还是因为你们需要仰赖于这个设定?” 她话音落下,满座怔愣。 这个问题不是考儒道经典,也不是讨论儒道思辨,而是跳脱出来谈儒、道与君权共生的必要性,白锦玉觉得他们之中可能有一些人连题目都听不懂。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答案若不是否定皇权,就是否定儒与道自身,然而这种论调是谁都不会说的。 当场并非无人能说一两句,而是没人敢说一两句,真的是一个问题让儒道两家一百多人全部哑口无言。 白锦玉留了一会儿,无人来答,她便道:“我先上楼了,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了,欢迎来告诉我!”说毕,她毫不留情面地转身扬长而去。 上得楼来关了门,白锦玉赶紧来瞧凤辰,一回头,见他已醒了正欲撑着起身。 白锦玉上前,抱了床被子靠在他的身后,展颜道:“殿下你醒了,楼下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已经把他们摆平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再那么聒噪了。” 凤辰虚弱道:“我听见了。” 白锦玉脸上一赧:“殿下见笑了,他们实在太烦了,我本来也不想这样出头的。” 凤辰眉眼温润地看着她,道:“你胆子不小。” 白锦玉怔住,也许凤辰只指她给楼下人等出的那道涉及君权的题目,但是她好像却联想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但此时,她只能装作是指那个问题,于是讪讪道:“害,这个问题并不是我自己想的,是以前闻宴告诉我的。” 凤辰道:“是他?” 白锦玉道:“嗯,闻宴是不是很厉害?” 凤辰点点头:“不愧是江流三杰之首。” 白锦玉道:“嗯嗯,闻宴的确是有两下子。” 凤辰默了一默,问:“闻宴说的话你记了这么多年?” 白锦玉上前靠近了凤辰一些道:“我告诉殿下一个秘密,”她神秘地一笑:“其实我的学问本事大部分都是闻宴教的!” 凤辰脸色微不可察的一怔,随即平和道:“是吗?不是你师傅吗?” 白锦玉没有察觉异常,继续道:“我师傅是钻研土木建筑的,他说那套女子学了太累了,就让我什么都不学,平时也没空管我。” 凤辰道:“可是,据说闻宴为人十分高傲,他怎么会教你呢?” 白锦玉顿时笑了起来:“因为我缠着他的呀!” 凤辰的目光都惊悚了,声音迟滞道:“你……缠着他?” 白锦玉就像已猜到了似的道:“很不可思议对不对?闻宴不像是那种能被缠动的人吧?” 凤辰的声音起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问道:“你怎么缠他的?” 第八十八章 高下 6 白锦玉认真回忆道:“一开始闻宴也不理我的,但我八岁才启蒙,很多书都没读过,觉得他什么都会,而且也是我的师兄,就特别想变得和他一样。所以,只要他出现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他一直叫我讨厌鬼……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开了窍似的,去找他谈,我跟他说‘你懂那么多别人不会的东西,就不觉得孤独吗?如果你肯把东西都教给我,至少可以有一个人跟你交流交流呀?’” 凤辰深抽了一口气,看着陷入深思的白锦玉,道:“那时候你几岁?” 白锦玉歪头想了一想,估摸道:“应该九岁吧?” 凤辰道:“闻宴呢?” 白锦玉道:“闻宴比我大六岁,那时候应该十五岁吧!殿下,你怎么问这个啊?” 凤辰深深地看着白锦玉,看着她纯净如水的眼睛,道:“闻宴为什么会叫你‘宴宴’?是什么‘宴’?” 白锦玉道:“讨厌的‘厌’啊,呵,他之前一直叫我‘讨厌鬼’,后来他肯教我了,就不能那么叫啦,就改了口叫我‘厌厌’。” 凤辰缓缓地闭了闭眼睛,无声喟叹。 “殿下,你怎么了?”白锦玉问。 凤辰摇了摇头,道:“无事,头有点疼。” “是吗?”白锦玉伸过手去摸他的额头,还未触及他的额头,突然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不合适,停住了,一只手悬在离他额头一寸的地方,手指蜷回,笑着收了回来。 凤辰靠在被褥上,把她这套犹豫全程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对上她的视线,了然地轻轻弯了弯嘴角。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接着房门就被敲了两下。白锦玉听出其中一个是谢遥的脚步声,说了句“门没锁”,下一刻,房门就推开了,一个绿衣的男子跟着谢遥一起走了进来。 那男子一进来,先恭敬地给凤辰拜了礼。 白锦玉惊奇道:“言洛?你怎么来了?” 言洛肩膀上挎了个装文书的竹筒,风尘仆仆:“微臣有要事征询殿下,所以赶来了。就是这么巧!在大街上居然撞见了谢遥,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对了,这客栈楼下是怎么回事,那么多人一个也不说话……” “殿下病了。”谢遥剪断言洛的话,余光斜睇了一眼。 言洛立马知趣地收拾起欢颜,低声道:“好了我知道了,等殿下好一点了我再烦殿下!” 谢遥冷冷侧过头道:“烦?” 言洛苦笑着连连摆手,补注道:“哦,是请教,是正事。” 白锦玉坐在床边看着这两人,目光落在了谢遥手中提着的药包上。她走上前:“来,把药交给我,我去让店家帮忙煎一煎。” 她抓上了药,却发现谢遥不放手。 白锦玉又拉了拉,迷惑地看向谢遥,发现谢遥在看着凤辰。 白锦玉不禁问道:“谢遥,怎么了?” 言洛也道:“你给娘娘啊,你干嘛啊?!” 谢遥犹豫了犹豫,略微思忖,松开了手,对凤辰和白锦玉拱手道:“微臣先退下了。” 言洛见谢遥突然地告退,虽然不名所以,但也知其中必有蹊跷,立即也跟着拱手退了下去。二人并肩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白锦玉拎着一扎药,有些莫名其妙,她空空地木了一阵子,回过头来走到凤辰的身边,问道:“殿下知道谢遥这是怎么了吗?“ 凤辰心有所了,但就是不说,最后双眸有些异常地落在白锦玉手里的药上。 白锦玉奇怪地看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 她坐上床边,眉毛挑得高高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慢声揣测道:“殿下,莫非……你是,害怕喝药?” 凤辰脸色微异,但这微微的变化足以说明白锦玉说对了。 白锦玉这才想起,凤辰这个人虽然外表高雅端庄,很有大家风范,但内里却有十分小孩子的那一面。 比如有些洁癖啊、不喝生水啦、梳头很乖啊……没想到,今日又发现了一条,怕喝药,而且为了不喝药还吩咐属下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不许找大夫。 难怪谢遥会支支吾吾的,这么个毛病对于风华绝代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来说确实有点难以启齿。 白锦玉这才想起,不管是吃腰果中毒那会儿,还是吃了玉玄子那个生痘的‘仙丹’那会儿,凤辰的确都是没有喝过汤药的,最多是服用药丸……白锦玉心道,原来如此。 白锦玉以手托腮,与凤辰对视了半天,她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殿下,这个药不苦的。” 凤辰的眼睛震了一震,这种鬼话实在是假得不能再假了,也只有她能对着一个八尺男儿说出来。 白锦玉睁着亮亮的眼睛道:“大夫说你的身子亏耗太多,咱们不能再熬了,先喝点药把温度降下来,好不好?” 凤辰蹙了蹙眉心,不发一言。 白锦玉不禁噗哧笑出声来,好奇问道:“殿下,你小时候是不是喝过很苦很苦的汤药啊?” 凤辰道:“你无法想象的苦。” “哦!”凤辰说得认真,白锦玉头点得有点夸张。她想了想,既然凤辰这块是小孩脾气,那对付小孩有小孩的法子,遂道:“殿下,你信信我,我有法子保证这回的药绝对不苦,我们喝好不好?” 凤辰憔悴的眉目仍然不想,白锦玉目光炯炯地追逐着他的眼睛,他退无可退,半天,才垂了垂眼帘,勉强同意。 白锦玉粲然一笑,当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称赞道:“殿下真棒!” 当下白锦玉就让谢遥守着凤辰,叫后厨煎药,自己从一片‘宁静’的店堂穿过,出了客栈。 七年后重临庐州的街道,白锦玉只觉一切活色生香又亲切热闹。走在小贩和商铺林立的主街上,白锦玉恍然如梦,感悟了多次,才确认这都是真的。 她真的在庐州。 心情也欢悦起来,她走入小城的中心街道,不过片刻功夫就来到了一个围满孩子的糖画小摊前。 一个中年的小贩坐在摊子里,他的身旁有一个小炉子,炉子上端着一只小锅,里面正熬着一汪黄糖。 在他面前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一块光滑的铁板,小贩用一柄细细的小勺子从锅里兜起一勺融化的黄糖,在铁板上挥洒几下,一只惟妙惟肖的老虎模样的糖画就做好了,引得身旁一众的孩子拍手欢乐。 在糖画冷却变硬前,小贩用一根细细的竹签压在上面,一会儿后,他就拈着竹签把糖画从铁板上拿了起来,转身递给了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 这时,那小贩和蔼可亲地转过身来,向白锦玉问道:“夫人要给孩子做个什么样的糖画呀?” 白锦玉歪头想了一想,道:“凤凰你会不会做?” ------题外话------ 我是作者伪装清纯: 我最近是个裸更的作者了, 所以很久没有感谢大家了,最近收到好几处的打赏和鼓励,一并感谢: 我是小土豆、木子、瓜灯、momo、影汐、子子、工作是看得见的爱、你与我的倾城时光皆薄凉、葶苈、待到桂圆开文时、花谢莫相离、w.y.x、lolinda-小鱼儿、朴西西i、淡淡清茶、桃小娥、是燕子呀、爱奶球的路人乙、健康是福…… 可能还有很多没点名字的 谢谢你们的支持! 感谢你们喜欢我书里的角色。 希望你们以后常常给我留言~ 希冀你们在本书找到美好,祝你们越来越美! 第八十九章 高下 7 “哇凤凰——”身旁一堆的小孩发出惊叹的声音,都非常期待地看着那做糖画的小贩。 那小贩欣然领命,拿起小勺子从锅里舀了一勺黄糖,在铁板上画了起来,他一边画一边问道:“这里面哪个是夫人的孩子呀?” 白锦玉笑眼看了看这些围在腿边的孩子,道:“这里面的都不是……我的孩子,”她暗暗一笑道:“在家里!” 不过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小脸,她有点想奈儿了。 那小贩自言自语道:“一般画十二生肖的比较多,要画凤凰的还真是难得一回呢!夫人对这孩子……” 小贩还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阵恶妇骂骂咧咧的声音,路人被吸引,迅速地都往声音的来源处围去。 白锦玉先让小贩做着糖画,自己也随着人潮往前走去。 到了事发地,只见是两个各自带着孩子的妇女起了争执。 一个妇女胖胖的,她儿子也是个小胖子,妇女正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嚣张跋扈的看着对面的一对母子。 对面的这对母子,母亲非常年轻清纯,她的孩子约莫和奈儿差不多大小,生得很可爱玲珑。只可惜两个好看的人正一脸委屈眼泪汪汪,盯着那胖妇人手中的兔子。 胖妇人尖利的声音咋咋呼呼道:“这是我们家的兔子,你看长耳朵短尾巴,怎么可能是你家的?!你们少来装可怜!” 那年轻的女子不发一言,无可奈何,她的孩子小手抹着眼泪,口中一直重复:“是我的、是我的……” 那胖妇人恶狠狠抱牢兔子,牵上胖孩子欲走,那年轻的母亲立刻奔上前去拉住了她,着急的眼泪掉得更多了。 那胖妇人看了女子半天,讥笑道:“哟,原来是个哑巴!” 那年轻女子摇摇头,像是急欲证明自己不是哑巴,发声道:“不……不许走,这是我们的兔……兔子!“ 那胖妇人一把抽开身子,鄙夷道:“哦!不是哑巴啊,原来是个结巴!” “你、你……”年轻女子急得说不出话来,满脸的通红。 那胖妇人振振有词道:“人家都说哑巴心眼多,我看结巴也差不多,这兔子是我们家养了半年的,我们连它每根毛都认识,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啊!”说着她瞪了一眼那个玲珑可爱的小男孩。 胖妇人扭着屁股又要走,那年轻的女子一步上前拽上了她,当即两个妇人纠缠在了一起不可分交。 众路人看热闹,嘻嘻笑笑,并不在乎这兔子究竟是谁家的,对他们而言看两个女人打架才是重点。 看那年轻女子节节败退,白锦玉心中恻隐,再也看不下去,提声高呼道:“停停停,让我来看看这兔子是谁家的!”说着她就走向了那纠缠的二人。 路人纷纷好奇,这天下的兔子都长得差不多,这个女子又不是这兔子的主人,怎么能够分辨出这兔子究竟是谁家的呢?! 看白锦玉走了过来,那年轻的女子就松了手,看得出来她平素是个斯文人,本就不想做这么粗鲁的事情,只是为了孩子不得已而为之。 白锦玉对她微微一笑,转过头看着那胖胖的妇人,那妇人一阵警惕,忙把怀中兔子抱得死紧。 “大姐,你把兔子给我抱抱,我只要看一看就能知道这兔子是谁家的。”白锦玉道。 胖妇人紧张道:“真的?” 白锦玉笃定地点头:“当然!” 这时一众路人纷纷兴致大起,起哄催促着胖妇人把兔子交给白锦玉看看。 胖妇人不想给,但是众目睽睽,她骑虎难下,踌躇半天才道:“好吧,你可看仔细一点,别走了眼!” 白锦玉见她同意,点着头径自从她的手中抱走了兔子。 只见她把兔子抱在手中左右抚弄了一番,不过一会儿,她”呀“的大叫了一声!人群都被她吓了一大跳,忙问她怎么回事,白锦玉惨然道:“兔子死了!哎呀呀,肯定是被你们扯来扯去的折腾够了,好了,兔子死了你们不用争了。” 众人不信,纷纷伸头探脑看去,白锦玉“哝”了一声伸手将兔子示于人前,抖了两下,果然见那兔子在她手中僵僵硬硬,随她怎么弄,一动也不动了。 那年轻的女子看了顿时傻住,她的孩子木了一瞬,当即转身抱着她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反观那个胖妇人和她的孩子就愣了一瞬,那胖孩子还努嘴道:“真没劲,怎么就死了,刚才还好好的!” 白锦玉把死兔子递给那胖孩子,胖孩子连忙缩手,那妇人更叫了起来:“哟!死掉的东西拿远一点,你把兔子弄死了你赔钱!” 白锦玉鼻中冷冷一笑,拿着兔子给了那个年轻的女子,女子悲伤地看了一眼兔子,伸手抱了过来,凄然地蹲下身来给她的孩子看看。 白锦玉对着众人道:“所以,兔子是谁家养的,谁对它有感情大家还不一目了然吗?” 两相对比这么明显,路人早已看得明明白白,异口同声地开始对那一对胖母子指指点点。 群起讨伐很快让这对母子站不住脚了,原本还想讹白锦玉一笔的胖妇人,瞪了白锦玉几眼,最终灰溜溜地夹着孩子走了。 众人戏看完了四散,白锦玉回过身来查看这对埋头哭泣的母子。她蹲下身来,从女子的怀中抱起兔子,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兔子还没死呢,我来帮你们把它救活过来!” 年轻女子和孩子顿时止住了哭泣,惊疑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舒然一笑,用手在兔子的身上按摩了几圈,没多长时间,那兔子腿蹬了一下,慢慢又睁开了眼睛,须臾就四肢活动了起来。 “你们看!”白锦玉道。 小男孩的泪眼笑开了花,不可置信地“哇”一声开心蹦了起来,白锦玉欢喜地把兔子送还给他,小男孩对着白锦玉眼中流露出了无限的崇拜。 年轻的女子也转涕为笑,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为她解释道:“雕虫小技,动物的假死状态而已。像兔子、狗这些动物,在遇到突然袭击时都会迅速装死,以图欺骗那些不吃死物的猛兽。我刚刚去抱这兔子的时候,手心里夹了根簪子。一碰上这兔子时,我就先冷不丁刺了它一下,呵哈,所以它就装死啦!” 这一招还是她跟乌穆在铎月学的,以前只觉得新奇好玩,没曾想今日还可以用来帮人解围。 女子钦佩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白锦玉刚才隔着远观就觉得她长得清纯美丽,现在她不哭了,也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了,不禁再次感叹她长得好看,特别是笑容,看着心都甜了。 正想夸她两句,女子的笑容徐徐地定住了,直至完全消失,最后脸上露出了有些紧张的神色。 白锦玉疑惑,却发现女子的目光是看着她的身后的,于是她不由地也顺着她的目光转向身后看去。 她蓦地转过头来,只见一个黑衣傲岸的身影,正立在她的身后。 第九十章 高下 8 白锦玉这会儿心情正好,看见闻宴第一个反应是笑起来,很欣喜地欲跑过去,一如从前无数次她一见他时候的样子。 但是脚刚提忽然就顿住了,她恍然清醒,已时过境迁,闻宴身上黑色的云绢绫绡就是证明。 闻宴漠视着她把脚放下,漠视着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拘谨客气,一动不动。 白锦玉觉得应该开口打个招呼,思忖了一下道:“闻山长!” 闻宴的眼眸微微沉了一沉。 他继而把目光从白锦玉的脸上移向她身边的母子二人。白锦玉顿时感到那年轻的女子身子紧了一紧,不消闻宴发一句话,就牵了孩子往他那边走去。 白锦玉正看得奇,只听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对着闻宴喊了一声:“爹爹!” 白锦玉眼睛一亮,管不住地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开口道:“这是你的孩子吗?!”她又看向了那个年轻的女子道:“这是你的妻子?” 白锦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想到闻宴的妻子这么漂亮,心叹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居然因缘际会帮的就是闻宴的妻小,真是太巧了,这如果不是缘分真的解释不了! 不过看着看着,她有些奇异,怎么闻宴的妻子却没有穿云绢绫绡。 女子有些意外地看着白锦玉,问道:“姑娘,是……是认得我夫君?”她说话极慢,似乎是刻意为了减少重复的字。 白锦玉稍微顿了一下,解释道:“哦,在庐州闻山长谁人不知谁人不识啊?” 女子点了点头,往闻宴身边走去,到了闻宴跟前,怯生生地唤了声“夫君”。闻宴眼梢看了她一眼,那女子咬着唇垂下头去,就像犯了什么错一样。 白锦玉呆住,闻宴怎么这样?! 怎么可以拿自己一贯对人的态度对自己的妻子?! 若是从前以她和闻宴的关系,倒是可以批评他两句的,但是现在,她只能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女子。 闻宴看着白锦玉,白锦玉也看着闻宴,二人之间不过两丈的距离,僵持不下,但是又没有一人转身离去。 白锦玉的心里泛起一阵的难过。 正在此时,那卖糖画的小贩捏着做好的糖画来找白锦玉了:“夫人,你的糖画好了,五文钱!” “好。”白锦玉回神,从袖子里摸出几文钱付给了小贩,拿过了崭新做好的糖画。 不得不说,这个小贩的水平真的可以,他以糖代笔画出的这只凤凰华羽长翼、身颈抖擞,十分栩栩如生。 白锦玉看了一阵,目光瞟到闻宴的那个小男孩儿,于是走上前去,弯下身子把糖画递到他面前,道:“来,这个送给你吧,可好吃了!” 小男孩儿眨了眨眼睛,伸手欲取。 “拿走。” 闻宴的声音冰冷打断,小男孩儿已经伸出的手硬是悬在了半空,缩了回去。 白锦玉抬起头,只见闻宴的目光正凛冽地攫着白锦玉手里的糖画。 “他呢?” 白锦玉直起身来,知道他问的是凤辰,如实道:“他病了,在良缘客栈。” 闻宴沉沉吸了口气,看着她手里的糖画,一望而知。用糖哄孩子吃药,在翠渚历来有之。看这糖画的形状,给谁买的不言而喻。 白锦玉正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眼前的尴尬,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青衫白衣的翠渚门生急吼吼地跑了过来。 “山长,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的人进了庐州城了,来了好多人,都是冲着我们翠渚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闻宴蔑了来人一眼道:“他们来他们的,与我们何干?” 白锦玉和门生都是一愣。 白锦玉提起道:“今早我们的客栈也来了一百多名孟、宋两氏的人,我听他们说,他们这次一共来了有五百人……” “五百人?!”几个门生瞠目结舌。有人张皇道:“难怪这满大街闹哄哄的!天啊,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闻宴听着他们的话,脸上没有一点波动,白锦玉不由地提醒道:“对方来势汹汹,闻山长千万小心应对。” 有门生问道:“山长,我们是立刻回翠渚吗?” 闻宴偏过脸来,目光炯炯地看着白锦玉道:“我为何要去理那些蠢货?” 他又睇了睇那些门生道:“引那五百人去翠渚吗?” 说毕,他不悦地转身离去。 白锦玉木住,吃惊于闻宴的这个态度,这个态度是冷漠?是藐视?是消极? 多年不见,她真的差点忘记闻宴的脾气了,这猛的一感受,还真有点受不了。 见闻宴冷言冷语地转身,他妻子不好意思走上前来,道:“对……对不起,他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要……放、放在心上!” 闻宴停住。 听见白锦玉在身后说道:“你是姓王吗?是粱溪人氏?” 女子道:“是!” 白锦玉道:“早就听说你们家出美女,果然名不虚传,你长得可真好看,你生的孩子也很好看!” 女子好像有点愕然,道:“是……是吗?我夫君那样……你不生气?” 白锦玉道:“没什么好气的,对了,你们粱溪的酱排骨好像很出名啊,还有小笼包!” 女子完全的傻住了,停了一会道:“你想……吃?” 白锦玉道:“是啊,可惜我没去过粱溪!” “你走不走?!” 女子刚准备说话,闻宴声音硬邦邦响起。 这话是对这美丽可爱的女子说的,这女子是她的妻子,可是他的声音却夹霜带雪。 女子神色一紧,看向闻宴,对着白锦玉报以谦意的一笑,匆匆牵着孩子跟上了闻宴。 白锦玉拿着糖画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半晌,千百种的滋味从她的心头划过,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 闻宴高傲是高傲,但她豁然明白,这份高傲或许是无可奈何。 只因为,翠渚并不是人人都是闻宴。 若是以一对十,不,以一对百好了,闻宴都绝对稳操胜券。 但是五百人…… 要知道,翠渚的门规是不与朝廷瓜葛,门生不能入朝为官。所以不管是积极入世的儒家,还是推崇无为而治的道家,这些本质上效劳君王、大谈特谈治国方略的东西,翠渚其实是没人修的!! 翠渚的学问天下第一,指的是一些实用的学问,比如像她的师父就是研究土木建筑的,而其他的几脉都各有所长,有的是专攻九章计算、有的是做气象水纹、有的是研究天文演算、有的是做发明改进…… 翠渚自己从没有说过自己的学问天下第一,而是他们的学问常在各处发挥作用,由各界交口称赞得出的一种口碑。 由于口口相传总会夸张描述,所以世人就渐渐对翠渚有了一种无论什么方面都特别强的印象。 加上十三年前闻宴一人掀翻儒、道两家,轰动一时,此后天下人对翠渚的学问就更是景仰得五体投地了。 但是,闻宴在人堆里是奇才,放在翠渚也是奇才,并没有普遍的意义。 只有翠渚的人知道,翠渚中真正精通儒道经典的不会超过十人,能够驳倒两术的人,恐怕就更少了。 闻宴不是不战,是不能战。 第九十一章 高下 9 白锦玉心事重重回到良缘客栈,店堂里的荆州孟氏、鲁山宋氏已大多回了房间,剩下的二三十人原本言谈自如,结果一看见白锦玉就跟看见了鬼似的,立刻岿然不动禁了声。 这场面颇有些立竿见影的滑稽,白锦玉的心境也因此从遇见闻宴的惘然中脱离出来。 她上楼推门而入,看见凤辰正与言洛谈话,她识趣地无声退出去,下了楼到后厨去看那汤药煎得怎么样了。 一进天井,便看见谢遥寒风凛冽地站在小药炉边,以非常严谨厉害的眼光监视着一个伙计熬药。那个伙计拿着把小扇子扇着炉子,不知是离火太近的缘故还是谢遥的缘故,满头的大汗。 白锦玉:“谢遥,你这幅样子可真是吓人啊!” 谢遥看了白锦玉一眼,道:“药都快好了。” 白锦玉听出谢遥话里有微微责怨的成分。 他说药都快好了,明显这是说她在外面逗留得太久。 白锦玉“哦”了一声,解释道:“买东西的人太多了,排队了!”说着把手中的糖画举给他看了一下。 谢遥看了看糖画,见是只凤凰,眼神微微原谅了她。 白锦玉心下噗咚一阵跳,感觉一阵做贼心虚。她忽然脑子里胡乱想,假如有一天凤辰的妻子和别人有染,不等凤辰暴起,谢遥会先于他杀了那对奸夫yin妇。 这时,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是言洛跑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招呼道:“夫人你回来啦!” 因为这天井里还有店伙计,言洛没喊她“娘娘”,而是很自然的喊了她夫人。白锦玉一瞬间突然有个疑问,怎么好像最近再没人称呼她“姑娘”了,走到哪儿好像都被人喊“夫人”。 言洛很快到了眼前,白锦玉道:“这么快啊,我看你们在谈正经事,不便打扰就走开了。” 言洛道:“没了没了,夫人赶快上去吧!” 白锦玉奇道:“怎么了?” 言洛愣了一下,理所当然道:“因为你郎君在等你啊!” 白锦玉脸上刷的一下就红了,她仓促地瞄了一眼煎药的伙计,伙计并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还在一心扇着炉子,但她却觉得站不住了,逃似的离了天井。 上了楼,进了屋子,她的脸还是又红又热。 “怎么了?”凤辰半倚在床上,看出了她的古怪。 白锦玉脱口而出道:“都是言洛!” 凤辰道:“他怎么了?” 白锦玉嘴巴动了动,又说不出口,只好转移话题说“没什么”,转而三步走到凤辰的床前,将手中的糖画伸给凤辰:“殿下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凤辰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晶莹剔透的黄糖凤凰,目光柔静地穿过糖画,转移到白锦玉脸上,问道:“这是你买的?” 白锦玉点点头,弯下身子怂恿道:“殿下尝一尝!” 凤辰微微奇道:“这是吃的?” 白锦玉有些意外,道:“殿下没有吃过这个吗?” “从未见过。”凤辰从她手中接过糖画,仔细地看起来。 白锦玉道:“也是,这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东西,殿下哪里有机会看得到呢?”她坐上他的床边,跟他介绍道:“这是糖画,是用熬到融化的黄糖做的,很甜,小孩子都很喜欢的!” “小孩子?”凤辰道。 白锦玉连忙捂捂嘴,暗道自己怎么就说漏了嘴,忙解释道:“大人也喜欢,我就喜欢。等下殿下喝药之前,先咬一大口糖含在嘴里,然后再喝药,这样就不觉得苦啦。如果还觉得苦,也不要紧,咽下去以后还可以再咬一口糖补救!” 白锦玉说得一本正经,凤辰脸色微微复杂,她的神情、她的口吻,怎么都像在哄小孩子。 正说着,谢遥就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白锦玉从谢遥端的木盘中取过药碗和调羹,轻轻地呵气吹凉。 浓郁的药味四溢,白锦玉不用去看,都能感到凤辰忽然地紧绷了起来。 见此,她拿起调羹舀了一点在唇边沾了沾,刻意道:“嗯!一点也不苦,殿下不用担心了。” 她转过脸,拿药对着凤辰。 凤辰的喉咙狠狠咽了一咽,白锦玉觉得他还没喝就已经快吐了。 白锦玉看着,真是觉得又可怜又想笑,谁能想到颐雅端方的凤辰殿下,居然会被一碗药吓住。 白锦玉哄道:“殿下别怕,咬一块糖试试,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被这点东西吓倒!” 凤辰的脸都绿了,没听她的去咬糖,直接从她手里端过药碗,抿了一口。 下一瞬,他就抬手捂上了嘴巴,哽了好半天才勉强咽下,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白锦玉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情不是儿戏,赶忙从他手中接过碗和糖画递给谢遥,起身给他抚了抚心口。 忽然,凤辰一把抓住她的手!用憔悴无力甚至还有些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白锦玉道:“不行……” “啊?”白锦玉惨然地看着凤辰,觉得这确实比她想得严重了一些。 “除非……” 白锦玉正无计可施,凤辰开口。 白锦玉赶到身旁人影一晃,谢遥居然在这个时候放下药碗,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他不仅走了出去,还把门带得严严实实。 白锦玉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急欲把手从凤辰的手里抽出来,她一动,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白锦玉嗫嚅道:“除非什么……” 凤辰的目光缓缓地在她脸上巡视,他看得那么仔细,仿佛她的每一个呼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凤辰道:“你先答应我。” 白锦玉睁大了眼睛:“怎么可以?你都没说什么事!万一你叫我去杀人放火我也要答应啊?” 凤辰道:“我不会。” 他顺手一带,把白锦衣一下子拉到了与她鼻尖对鼻尖。 白锦玉身子几乎扑倒,一下蒙住了,他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大力气。 二人离得近了,昨夜在圣训阁唇齿交缠的一幕突然浮现脑海,白锦玉羞怕得往后缩去,支吾道:“万一你叫我去做违背道德良心的事我也要答应啊? 凤辰道:“我不会。” 天,现在白锦玉觉得他说三个字都能让人心潮汹涌。 白锦玉看着凤辰的眼睛,努力而刻意的提醒道:“万一你叫我做不合伦理纲常的事情……我也要答应啊?” 凤辰默了一默,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道:“我不会。” 白锦玉总算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道:“嗯,那我答应你,殿下说吧!” 凤辰低头注视着她,一动不动,眼底闪耀着特殊的光,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第九十二章 高下 10 白锦玉蓦地怔住,呆呆地看了凤辰一会儿,问道:“殿下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凤辰还攥着她的手,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道:“我要你自己告诉我。” 凤辰的这个要求让白锦玉的背脊挺了一下,无来由地,她觉得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一丝郑重,这种郑重很奇怪,竟让人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她这辈子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自己的名字,从没有觉得告诉别人名字算件事,但是现在,这真的是件事,而且是件难事! 为什么对着凤辰说自己的名字,会有一种脱衣服的感觉? “嗯?”凤辰催促道。 “不要了吧……殿下你肯定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 “求你了,放过我吧!” “你已经允了。” “啊——我说不出口——” “听话,快说。” “殿下你这是明知故问!” “嗯。” “天哪好了我叫白锦玉!”白锦玉飞快地说出口,把头转走,就好像说得快一点就能当没说过一样。 一阵静默。 直到这静默的时间有点太长了,白锦玉懵懵地把头转过来,这就对上了凤辰一双湛润的明眸。 如同明媚的春阳,澄澈、温暖、柔和、明亮,能将目之所及全都融化成水。 在这安和的目光中,白锦玉抿了抿唇,正式坦诚道:“我叫白锦玉,真相大白的白……锦瑟的锦,美玉的玉。” 她把手从他的掌中抽回,低头酝酿了许久,抬起道:“我觉得有些事情该告诉殿下了,虽然我知道殿下应该也知道八九不离十了,但是,就像这名字一样,由我自己说出来,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凤辰无声地看着她。 白锦玉两手攥了攥手心,呼了一口气:“其实苏……” “还喝药吗?” 白锦玉停住。 凤辰抬起温情脉脉的眼帘,缓缓道:“话说得太多容易招人反感。” “啊?”白锦玉很想确认,这种有些阴鸷的话真的是从凤辰口里说出来的吗? 凤辰眼神睇了眼一旁的药碗,道:“药拿给我吧!” “哦。”白锦玉应着,把药从桌子上端起来,递给他,有些忐忑道:“殿下……” 唉,糖好像被谢遥带出去了。 凤辰微微蹙了蹙眉尖,从白锦玉的手中接过碗,凝噎了一会儿,随后仰首灌了下去。 这一幕,白锦玉只想到四个字,气壮山河! 等凤辰放下遮着脸的碗,白锦玉看见他的脸色都刷白了。 白锦玉赶紧取了茶杯倒上水,给他连灌了三杯,才算缓过气来。看着凤辰被折磨得满脸凄风苦雨,白锦玉一顿手足无措。 “殿下……好惨啊!”白锦玉看着凤辰戚戚道。 凤辰拍着泛酸的喉咙,半是认真半笑道:“你一会儿说我可怜,一会儿又说我惨,看来我真是不堪的很了。” 白锦玉上前扶他躺下,安慰道:“殿下是生病了嘛,你喝了药,再好好睡几觉,明天就既不可怜也不惨啦,又是英俊不凡生龙活虎的晋王殿下了!” 凤辰眉目低垂地笑了一笑,她真的是在哄孩子。 白锦玉守着凤辰睡着,在房间里坐了半响,直至听到了几声敲门的声音。 “谁?”白锦玉道。 门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荆州孟氏门生,我家家主请夫人楼下一叙。” 白锦玉心口一提,孟其止来了?! 白锦玉回头看了一眼安然入睡的凤辰,确认他没有被吵醒,这才站起身来,打开了门。 她踏出房门,轻轻合手带上了门,将那来人引至远处,才道:“怎么?我的那个问题你们家主可以答了?” 来人被说得噎了一下,拱手道:“并不是,只是我们家主和鲁山宋氏的家主听闻了夫人早上所出的那道题,十分敬佩,特地来想拜会一下夫人。” “你说孟其止和宋瀛海都来了?” 来人顿首道:“正是如此。” 白锦玉双手倒剪在身后,好好了思忖了半晌,徐徐道:“这样,你先下去,我准备一下很快就过来。” 来人领了话,恭敬地施了礼,退了下去。 等那人消失在了尽头,白锦玉当即转身,朝谢遥的房间跑去。 等到了那房间,一推门她就拉起了正躺在床上的言洛,将她按在了凳子上,非常认真地对他道:“状元郎,我要你帮我!” 言洛一听一看,原本惺忪迷朦的眼睛顿时吓得锃亮,正身道:“娘娘何事,何以如此言重啊?!” 这阵势,连一向只对凤辰的事情感兴趣的谢遥都靠了过来。 白锦玉指了指外面道:“楼下孟其止和宋瀛海来了。” 言洛木然点头道:“哦,厉害,久仰大名!” 白锦玉沉色道:“我有个想法,我想在这里,就让他们知难而退!” 言洛听了,咀嚼了半天,又回头看了看谢遥,二人交换了下眼神,才回身道:“娘娘……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啊?” 白锦玉长吸了一口气,感到心口噗咚地又紧张又激动,她兀自镇定了一下,对言洛道:“你,和我,现在去见孟其止和宋瀛海,我们在这里和他们比试比试,先挫挫他们!” “比试比试?挫挫他们?”言洛眼睛震撼了,嘴角抽搐道:“娘娘,你知道孟其止和宋瀛海是谁吗?” 白锦玉道:“我知道啊!” 言洛又道:“你知道这客栈里有他们多少人吗?” 白锦玉点头道:“我知道啊,一百多个人吧?” 言洛木木地站起身来,一根手指来回地指着他和白锦玉道:“我们只有两个人,然后要去对战包括孟其止和宋瀛海在内的一百多人?娘娘……你是在开玩笑吧?” 白锦玉也随之站了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言洛道:“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 言洛吓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脸都垮了:“这不可以吧?娘娘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白锦玉又随之坐下,解释道:“是有点危险,不过你想,我一个翠渚之外的人如果都能力克他们,那他们必定不敢再去找翠渚的人了。就算结局差一点,我们输了,只要输得不太难看,对他们也是一种打击震慑,他们也有可能不再去为难翠渚。” 言洛不愧是状元,首先疑道:“娘娘话中意思……莫非是觉得翠渚赢不了?” 白锦玉一顿,随即道:“你就当它赢不了,我们两个先帮他们挡一下。” 言洛震撼得有如风中的落叶,连连推辞道:“不不不,娘娘微臣做不到啊!” 白锦玉鼓励道:“可以的!你不要谦虚,你可是上一届金榜题名一甲第一名的状元啊!” 言洛头痛地摇摇头,张着嘴看向谢遥,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当然主要是交换了言洛的眼神。 “娘娘,不是微臣不帮,只是那孟其止和宋瀛海是天下文生望尘莫及的两座高山啊,我们不光要迎战他们,还要迎战他们的门徒……而且,我们也并不知道他们辩论的题目、范围会是什么,哗,这实在是比考状元难多了吧!”言洛咕噜道。 白锦玉认真地想了想,手指轻轻地在桌面敲了一下,抬头认真道:“也不难,我刚刚回客栈的路上理了一下,其实不管他们要论什么,要驳倒他们,无非是从四个方面来入手。” “哦?”听白锦玉这么一说,言洛求知好学的劲头瞬间被勾起,连忙问道:“哪四个方面?” ------题外话------ 欢迎加入伪装清纯读者.裙 四二八五三四一六四 伪装者 第九十三章 高下 11 白锦玉为言洛解惑道:“一治国、二处世、三传习、四战策。”她略顿了一顿道:“在这四个范围内,儒道两术有诸多矛盾之处,我们只要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借他们的道理攻击对方,这样就会省力很多。” 言洛听了半晌没有说话,脑中只有想逃的念头。 白锦玉提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继续道:“你不要怕……” 还没说完,言洛推辞了白锦玉倒的那杯水,声音发软道:“微臣能不怕吗?微臣自幼是学儒的,道学那套奥义精深是半分也不懂,又何谈能利用他们的矛盾?” 白锦玉略一思忖:“这样啊……如果这样,那你就专门去对付宋瀛海那边,我就看情况,两边都顾着。” 言洛目瞪口呆,吃惊于有人可以这样淡定的自负。 由于不可能让孟其止和宋瀛海一直等着,白锦玉站起身来,目光切切道:“走吗,去会会?!也许这孟宋二氏的盛名真是纸糊的呢……” 言洛凄凄惨惨地赖在凳子上,要命求救地看着谢遥,谢遥一贯冰冷的眼中这会儿也流露出了一丝同情。 言洛最后道:“娘娘,此事殿下知道吗?” 白锦玉摇摇头:“殿下刚服了药,将将睡下了,此时不宜打扰,你……” 强人所难的话终是说不出口,她垂眸,有些气馁,但是她完全理解,这么突然、这么艰巨、又事不关己,换做她是言洛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末了,白锦玉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弃道:“好吧,不能勉强你,这的确是太难了。”说完,她自己掉了头就走。 “娘娘!” “娘娘……” 谢遥、言洛几乎同时出声。 白锦玉刚走了几步停下,转过身来问询地看着二人。 气氛顿了顿,谢遥问道:“娘娘一定要去吗?” 言洛跟着点点头,显然这也是他想问的。 白锦玉没有迟疑道:“是!” 她这一步或许愚蠢、或许可笑,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想为翠渚做一点事情。或者说,能为翠渚做一点事,她有多珍惜。七年心心念念的家园,她绝不可能坐视它被践踏侮辱,哪怕,这仅是一种可能。 谢遥眉头皱了一皱,既而转过身来和言洛相视一眼。 三人无声地默了一阵,言洛从凳子上徐徐站了起来:“好,机会难得,微臣就陪娘娘去会一会,让我这六品修纂去探探这江流文源的深浅。” 白锦玉没想到言洛突然改变主意,脸上忽然又惊又喜,看着他走到面前来,讷讷地问道:“你改主意了?” 言洛笑着好好看了谢遥一眼,无奈地回过眼神道:“如若让娘娘独自一人去挑战孟宋两门,我担心殿下醒来要治臣死罪。” 白锦玉啼笑皆非,心诽言洛言辞夸张,但是眼下只要他愿意陪同,夸张点也不在意了。 当即白锦玉和言洛一起下了楼,谢遥则抱剑站在凤辰门前的走廊上,兼顾上下。 下了楼,白锦玉这才发现店堂又是济济一堂。身着灰袍蓝袍的人交错的坐着,一如这十三年来他们如胶似漆,肝胆相照。 白锦玉和言洛凛身立于人群,二人一个秀丽、一个清俊,花信年华令人赏心悦目。 堂中鸦默雀静,望过去灰蓝灰蓝的人丛,就像风雨欲来时密布的乌云。 言洛昂首,下巴往上抬了抬,不卑不亢道:“不知哪位是孟先生和宋先生?” 人群不动,不一会儿,侧旁的一个房间“嘎吱”一声打开了门,从里面阔步走出来一灰一蓝、一高一矮两个男子。 “我便是荆州孟氏孟其止。” “鲁山宋氏宋瀛海在此。” 二人声音都是严厉而带有权威性,但是初见之下,白锦玉讶然。 江流三杰同时成名,闻宴、孟其止、宋瀛海这三个名字向来被天下人系在一处,所以她自然而然的以为这三个人是年纪相仿的年轻才俊。 由于闻宴其人气宇不凡风度出众,所以白锦玉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这另外的两个人也应该是差不多的翩翩公子。 所以,当看见两个皮糙肉厚五官朴实的中年男人自称孟其止和宋瀛海站到眼前的时候,白锦玉是很失望的。 特别是那个矮个子的孟其止,头上稀疏的毛发已然有些浑欲不甚簪的趋势了。 孟其止见白锦玉一直在打量自己,便睁起眼来与她无声地对峙。这时,那宋瀛海道:“听闻夫人两个时辰前用一个题目就难倒了我门中数十人,特来拜会请教,没想到夫人如此年轻。” 白锦玉没说话,看了言洛一眼,言洛立即弯着眼睛道:“宋先生太谦虚了,荆州孟氏、鲁山宋氏才学闻名遐迩,我家女主人不过庐州城内一寻常百姓,岂敢造次。至于那个问题么……相信回答只是时间问题!” 这简单的几句话又抬又压,孟其止和宋瀛海听了,脸上很有些起伏不定。 那宋瀛海道:“公子言辞犀利,好叫人汗颜,但你若真心侍主,当劝劝你家主人,莫要持才逞凶,小心祸从口出。” 白锦玉很满意地朝言洛点了点头,负手好整以暇地端详起孟、宋二人,故意笑着道:“二位先生久仰久仰,听闻二位此次轰轰烈烈集结门生是来找翠渚问学的?” 她笑的蹊跷,孟其止和宋瀛海的目光顿时变得深狞,那孟其止道:“夫人语中似有不善之意。” 白锦玉摇着头直入主题道:“我只是好奇,你们一家修儒家帝王之术、一家修道家弱民之术,著述立场彼此对立,究竟是什么因缘际会能让两家变得志同道合、步调一致呢?” 白锦玉这话出口,言洛忍俊不禁,这话真是旁敲侧击猛揭孟其止和宋瀛海的伤疤,逼着他们提那十三年前的一败。 果然,此言一出,孟其止和宋瀛海及其门生脸色骤变。 宋瀛海按耐平息了一阵,有修养道:“夫人此言差矣,儒道两学虽然有些差异,但是也有诸多相同之处,譬如都是起源于《易》说,都以‘天下为公’为己任,都认为‘和可贵、安其居’。我们与荆州孟氏相学多年,求同存异,但终觉尚有欠缺之处,故而此次前来向翠渚闻山长讨教一二。”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言洛礼貌地听了半天,笑道:“宋先生所说的共同之处终究是泛泛而谈,落到实处恐有些地方永远不可调和吧!” 他道:“在下不才虽不谙道学奥义,但也听说过道家所说的‘圣人治’,即所谓对待百姓要‘虚其心,弱其志’,即不主张读习典籍,认为世俗的教育有碍觉悟。那么在下就想问了,光这一点,对推崇礼教传习的儒生来说如何能兼容并蓄啊?” 第九十四章 高下 12 言洛话毕,白锦玉挑眉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出发前白锦玉给他梳理了“治国、处世、传习、战策”四个攻击点,并且说了要利用儒道之间的矛盾来展开阐述。 言洛不亏有状元之才,一点就通,立刻揪了儒道中对于“传习”的不同观念,进行了还击。 那宋瀛海色变之际,言洛又道:“所以,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这十三年来究竟是求同存异,还是彼此妥协呢?” 他话音落下,满座哗然,两家中一些年轻气盛的门生都撸起袖子站了起来。 那宋瀛海抚了抚唇上的胡须,眸光骤聚地观察了言洛半天,问道:“敢问阁下是?” 言洛拱手摇头道:“在下身份低微,只庐州城中一弱民尔,今日有远亲投宿在此生了病,故来随我家主人探望,这才得幸能与鼎鼎大名的孟先生和宋先生相会,荣幸荣幸。” 那宋瀛海和孟其止相望一眼,打量着衣着不鲜的言洛。孟其止有礼地弯起笑容道:“早就听闻庐州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今日一见真是果真如此。” 言洛道:“哪里哪里。” 言洛已然将了孟、宋一军,但白锦玉觉得要趁热打铁,决定给他们再加一棒。 于是,她上前一步,扬头看了看孟其止和宋瀛海道:“二位先生,刚才也提到了儒、道两术却有共同共通之处,那么,二位可曾想过,你们为何会有这些相同吗?” 这个问题一抛出,别说孟其止和宋瀛海了,就连言洛都略略一惊。 孟其止和宋瀛海定定地看着自若的白锦玉,深感她的言辞里危机四伏,二人之中竟没有一个人敢应她一句。 当然,白锦玉根本无所畏他们应不应,因为不管他们有没有兴趣,她都是要继续往下说的。 下一刻,她就侃侃而谈道:“因为说到底,你们都是同一类人,都是处于同一阶层的仕人。所以你们都天然地视某些事物为理所当然。比如你们首先就认同君权,不管出世、入世,前提都是认同天下须君王统一治理。从古至今儒道两立,说什么方策不同,依我看来,根源只不过因为你们在俸禄官衔的竞争中,一直存在你消我涨的较量而已。” 宋瀛海和孟其止震悚,听得又怒又惊,几乎异口同声脱口而出道:“大胆!” 孟其止道:“小小女子如此狂妄,难道你不认同天下须由君王统治吗!” 宋瀛海则感慨道:“后生可畏。” 白锦玉微微笑了一笑,道:“我只是说二位认同,并没说我不认同啊。对了,小女子素来对儒道二学有些存疑之处,不知可不可以在此向诸位请教一二?” 白锦玉这是正式的挑衅了,那宋瀛海还好,孟其止已经怒不可遏,当即挥手道:“可以,孟知易!” 他喊了一个名字,人群中立刻站出一个蓝衣的青年。 孟其止道:“你先来为这位夫人答答疑!”他转过头看着宋瀛海:“宋先生,你如何?” 看着孟其止发红的脸,宋瀛海作为盟友顺其自然道:“可以,就当是上翠渚前的演练吧,你我两家如果连此二人都应付不了,自是不必上翠渚了。” 听孟其止和宋瀛海这么说,白锦玉心悦地点点头,言洛看见事情全按白锦玉的设想发展,眼中也是一片敬仰钦佩。 当下,白锦玉和言洛便在店堂中分坐两边,由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轮番派出弟子出战,就各种各样的论题展开辩论。 言洛主要负责对战专研道家经典的鲁山宋氏,白锦玉则不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来都战! 一时间,众人仿佛又看到了十三年前闻宴一人掀翻宋孟二氏的盛况。 傍晚,畅风楼。 几位白衣的老者焦虑地坐在畅风楼精致典雅的厅堂之中,他们一齐看着座上岿然不动的闻宴,全然猜不透他的想法。 一个老者按耐不住上前道:“山长,大敌当前,我们为何在此逗留不思应对呢?” 闻宴不因此人年长而有一些谦和,瞥了他一眼道:“自己想。” 又一老者道:“山长是不准备应战了吧……可若不应战,恐怕天下人往后会耻笑我们翠渚无能啊!” 闻宴垂了垂冰冷的眼幕,微侧过头道:“为何要在乎别人如何想?他们下战书,我们就一定要应吗?那下回他孟其止向你女儿下聘书,你也应吗?” 老者噎住,自讨了个没趣。 闻宴又道:“再说‘无能’,人家有说错吗?!” 大厅中鸦雀无声。 正在此时,几个年轻人火急火燎地踏进了畅风楼,其中之一就有闻宴那十六岁的小师弟千玺。 他满脸不忿地冲到闻宴的眼前,没好气道:“山长,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闻宴抬眸,看着他。 千玺见闻宴居然都不问话,气急败坏地干脆自己说了:“那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都进城一天了,为什么还不来找咱们,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闻宴道:“他们自便。” “你……”千玺气结,迈着步子转到他的近身,气撅撅地道:“那是因为……因为白师姐她正帮你挡着呢!” 闻宴原本淡漠的神色一瞬凝结,他偏过头来,沉声问道:“帮我挡着?” 千玺几乎瞪了闻宴一眼,直指门外道:“是啊,她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居然让孟其止和宋瀛海带了一堆的门生去了良缘客栈,从午时后直到现在一直在和他们辩经驳论呢!据说她和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起出面……以一打数十,几乎是车轮战!” 闻宴震得站了起来。 黄昏落下的时候,白锦玉和言洛迎来了一小段休息的时间,她得空上楼去看了看凤辰,他的烧已经退了,但是这喝下去的药竟有嗜睡之效,凤辰一直睡到了白锦玉来看他。 白锦玉想喂他吃一点东西,惺惺忪忪中凤辰摇头拒绝,说午时吃过了。白锦玉本欲相劝,却传来了叩门声,谢遥只身去开门,见是荆州孟氏的门生,遂没让来人说话,直接打发了了事。 凤辰乏力地问道:“何事?” 白锦玉不想凤辰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挪身挡住他的视线,故作轻松道:“估计是店伙计把药煎好了,喊我去拿呢!” 凤辰摇了摇头:“不用了,这个药服了脑袋昏沉、困顿不止。” 白锦玉知道他不想喝药,也知道那孟氏是喊她下去继续辩经论道,便不再勉强凤辰,让谢遥扶了他躺下,几乎刚着床,凤辰就沉睡了。 安顿好了凤辰这边,白锦玉有些疲惫地又下得楼来。 这些孟宋的门生比她想得难对付,不辜负他们准备多年的努力。 那孟其止和宋瀛海坐镇堂中,无数的孟宋门生看见白锦玉来了,顿时摩拳擦掌。 她远远地和已经置身群战的言洛彼此支持了一眼,又回到了坐了一下午的桌子旁,重振旗鼓地对着众人道:“好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一个蓝衣的门人道:“夫人说到连‘学而优则仕’都不对!” “哦,好,”白锦玉道:“这个东西害死天下人,‘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教得世人以辛勤劳作为耻,整天孜孜以求做官……” “哪两位是荆州孟氏家主和鲁山宋氏家主?” 一个朗朗的声音突然凭空响起,打断了良缘客栈中纷纷的人语。 众人寻声看去,来者一身青衣,衣袂层层叠叠,磊磊爽举。 孟其止和宋瀛海神色一紧,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由人群中步出,走到了那个青衣男子的面前。 孟其止道:“我二人便是。” 青衣的男子随即恭谦有礼的弯身,向说话的孟其止双手奉上了一本红色的簿子。 他轻轻地将簿子在孟其止和宋瀛海的面前打开,清晰地道:“我家山长已决定接受二位先生的战书,此为山长的落款。二位先生及门生从现在起可随时移步畅风楼,我家山长在那里恭候诸位大驾光临!” ------题外话------ 欢迎加入伪装清纯读者.裙 四二八五三四一六四 伪装者 第九十五章 高下 13 闻宴的战书送来之后,局势果然陡变,从第二天开始孟其止和宋瀛海就带着最精锐的弟子转战了畅风楼。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白锦玉这边,仍然分了一百多个门生继续与白锦玉、言洛较量。 十三年前的那场辩论,参与者不过百来人,就进行了整整一个月。白锦玉估计这场五百人的辩论绝无可能速战速决,出于某些的原因,她不想惊动凤辰,于是提议将论战的地点移往了离良缘客栈不远的龙凤酒楼。 所以,整个庐州城,五百儒道精英,闻宴率翠渚在畅风楼对付三百多个,白锦玉和言洛在龙凤酒楼对付一百多个。 这是一场鏖战,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不容易,但是没想到过程比预想的还难,如果不是自己亲身应战,白锦玉根本无法想象这荆州孟氏、鲁山宋氏有多厉害。 这两家后劲极强,他们不仅准备充分,而且各自门下都有十来个才思敏捷、功底扎实的门生,幸亏白锦玉事先和他们约定好了只能一对一的论战,否则以他们群起攻之,那效果她真是不敢想象。 好在白锦玉从前在闻宴那里学的是辩术,主要是诱导对方多说,在对方的话中找出破绽进行攻击,故而对典籍的背诵要求并不是特别高。但即便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渐渐敢到力不能敌。 这两日中,她白天的时间用来应付论战,晚上就用来查阅典籍或与言洛总结探讨。一开始她还能抽空去看看凤辰,可是随着论赛如火如荼,她就再分不出精力去探视凤辰了。 好在谢遥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凤辰由他照料起居自是一百个放心。 可惜即便全心投入,白锦玉和言洛还是渐渐落下风来。 毕竟以一对数十,虽然辩论时是一对一,但她的论词论调全在众人围观之下,两三天下来难免就被人发现了漏洞。 这些门生都不是泛泛之辈,揪住白锦玉出现的纰漏穷追猛打,逐渐地,她也感到越来越难以自圆其说了。 有好几次她都想认输算了,但是一想到两条街外的畅风楼里,闻宴还在与自己并肩作战,她的心里又会掠过一阵坚定、泛起一抹温暖,这坚定与温暖又支持着她重新调整自己,继续与对方周旋下去。 这三日的庐州城里,充裕着紧张与兴奋,街头巷尾最喜闻乐道地就是这畅风楼里和龙凤酒楼里传出的胜负消息。 畅风楼里的消息也会经由人口传到龙凤酒楼来,相比这边,闻宴那里稍显游刃有余,但是从传递来的消息来看,也是十分胶着。 接下来的这个晚上,是白锦玉感觉自己能坚持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龙凤酒楼里人满为患,除了辩论的双方,三层高的楼上楼下都站满了看客。 一顿激烈的唇枪舌剑后,白锦玉感到头疼不支,只觉得眼前全是那些让她晕头转向的灰色蓝色的身影,耳朵就跟失了聪似的,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忽然,“扑通”一声大响,把白锦玉耳力都惊了回来,一看,竟是言洛不小心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当即一个声音暴怒道:“你竟然睡着了!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刚才说的?!” 言洛揉着屁股站起来,重新拉好凳子坐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下不眠不休好几日了,太困了,来来来,麻烦阁下再说一遍好不好?” 白锦玉心里一阵歉疚,言洛真是竭尽所能的在帮她了,她挪了挪唇,刚想让他停下,耳边传来一阵耳语。 “听说畅风楼那边今日输了一场。” “是吗,已经开始输了吗?是闻山长吗?” “那倒不是,是个叫梁什么的。” 这个消息让白锦玉心中一紧,刚想劝言洛停下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她曾和孟其止、宋瀛海约定,在她这里战败的人就不能去挑战翠渚,所以,她还得拦一个是一个。 这么想着,她重又坐好,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与她论述的一个灰衣青年,这个青年饱读儒道两家经典,已经纠缠了她快一个时辰了。 “实不相瞒,我能从夫人的眼光中看出对在下所述的认可。” 这一回,这个青年采取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白锦玉挺了挺疲惫发酸的背脊,脸上仍然微笑道:“认可吗?我只是看着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看你的破绽呢?” 青年脸上顿时一僵,他滞着身子忍了一阵,忽然放声大笑:“夫人,你这几日连挫数十人,在下其实非常佩服。我听了夫人之言,只有一问,既然夫人觉得对天下来说儒家也不好、道家也不好,那么究竟夫人觉得应该怎么用什么方法治理天下呢?” 白锦玉被问住了! 说到底,她会的是辩术,要义就在于打击否决他人的言论,而现在这个青年所提的问题却是让她说一套治国安民的道理。 这已经不是辩术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深厚的思想,需要极丰富的典籍记忆,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这些都不是她现在能有的…… 她踌躇着,一双因疲惫而泛起数层褶皱的眼睛,渐渐灰暗,她无力地用左手撑住越发沉重的脑袋,意识到,这胜负的一刻可能到了。 “唉,”她低声叹了一口气,挫败感弥漫至全身,嗫嚅道:“既然……” 她刚想说话,突然却见眼前众人神色齐齐一怔,眼中露出讶异。 接着,龙凤酒楼上下浮起参差不齐的人语,白锦玉左右看去,只见众人都不再关心辩论的战局,他们交头接耳,目光似乎都在看向她。 不,是看向她的身后。 白锦玉连忙转过身去, 只见龙凤酒楼的灯光如昼里,乌乌糟糟的人群中,一个皎洁静雅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了自己的身后! “殿……?”白锦玉吃惊地站起身来,一声“殿下”差点喊出口。 凤辰静静地立着,目光从白锦玉身上开始,徐徐扫过孟宋的门生,满堂上下的人群,最终又落回到了白锦玉身上。 楼中明黄如湛的光束给他的轮廓镶了一层柔和的金光,他定定地看着憔悴疲惫的白锦玉,眼神温柔而同情,布满了疼爱怜惜,也布满了隐而不发的怒意。 第九十六章 高下 14 凤辰宛如明月皎皎,映照得满堂清辉。引得众人都忘记了身处何地、身处何事,纷纷先为之叹服。 “你好了?”白锦玉问,话一出口,才发现已经有两天没看过凤辰了,顿时感到歉意:“对不起,我这两天……” 她抬头越过凤辰宽阔的肩膀,看见谢遥站在那里,当即明白不用解释了,凤辰肯定已经知道了一切。 她并不怨谢遥,相反的,她还要谢她,能将凤辰瞒到这一刻,实属不易。 默了一阵,凤辰望着白锦玉,温声道:“不早了,回吧!” 白锦玉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没想到刚刚眼中微愠的凤辰没有半星的责备。 对她挑战孟宋二家没有责备,对隐瞒他没有责备,对这两日没有照看他也没有责备。 正迟愣着,凤辰漫步上前,将白锦玉挡在了身后,对着她面前的那个灰衣的青年道:“阁下应当也看出来了,我夫人今日已经力竭,诸位如若再纠缠下去也恐是胜之不武,不如今日到此为止,如何?” 凤辰的声音极文雅,如朗月入怀,叫人生不出一点拒绝。那青年看着凤辰,一时为他的气质折服,怔愣了半晌才喃喃道:“好。” “多谢。” 凤辰没再说其他,转过身来,伸手握上白锦玉,道:“走吧?” 白锦玉没来由地心下一松,因为看到凤辰身体无恙了?因为这一天都混战终于结束了?因为凤辰没有责备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感到如释重负。 她欣慰地微微一笑,默契道:“好。” 当即,凤辰拖着她的手在里三层外三层目光的聚焦中,步出了龙凤酒楼。 “夫人!等等我!”言洛忙不迭地从里面连蹦带跑地滚了出来。 龙凤酒楼离良缘客栈就隔着十来个店铺,不过须臾,凤辰、白锦玉、谢遥、言洛就回到了客栈,一起进了凤辰的房间。 言洛打着哈欠和凤辰道谢:“方才多谢殿下及时解围,再撑下去微臣真的要血管爆裂而亡了!” 凤辰道:“言洛,我知道,你这两日操劳了。” 言洛连忙不好意思的抓抓头道:“哪里哪里,殿下这么说太折煞微臣了,不过…微臣想知道……”他目光讨好地道:“殿下能看在微臣这两日劳苦的份上,回头让臣借阅一下晋王府珍藏的那套《诸史策论》……” 他还没说完,谢遥冷匕了他一眼,言洛当即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诸史策论》是一套由前朝太史吴亦凡所著的史册,由于内容多借古讽今、针砭时事,在前朝被列为禁书几乎销毁殆尽。晋王府所珍藏的这一套善本,是历经战火的孤本,天下唯一,其价值不可估量。 现在言洛大言不惭要从晋王府借走这套书,实在是盲目大胆。 言洛领会到不妥,但也不愿意放弃大好机会,退而求其次地嘟囔道:“那要不允许微臣在书阁里阅览一下……也可以,不借出的!” 凤辰莞尔地看着言洛局促,宽慰地道:“好,既然你喜欢,这套《诸史策论》就送给你,你回长安后就随我去府上取。” 言洛一听,吓住,眼睛马上睁得又圆又大,顿时睡意全无,不敢相信地兴奋道:“殿下!微臣……微臣有听错吗?殿下是说要将《诸史策论》赐给微臣?” 凤辰看着他的样子,点点头:“你有功就应赏你。” 言洛张着嘴,呆呆地把头转到白锦玉这边,立刻振作道:“娘娘,微臣先去睡了!微臣一定好好休息明天陪娘娘跟他们死战到底!!” 白锦玉啼笑皆非,言洛已然认真地向凤辰躬身行礼,雀跃着打开房门奔了出去。 谢遥看着言洛离去,也躬身欲退。 “你等一下!”凤辰却叫住了他。 “是,殿下有何吩咐?” 凤辰神色微异,话音也很郑重,白锦玉不禁也疑惑地跟着谢遥一起看向他。 凤辰平声道:“你去畅风楼抓两个翠渚的人来!” 话音落下,谢遥和白锦玉同时大震,白锦玉更是不可置信的一把紧紧抓住了凤辰的手臂,木讷道:“殿下你说什么?” 谢遥只震了一瞬,下一刻就果断领命,转身出了门。 “谢遥!”白锦玉丢下凤辰上前欲拉住谢遥,谁知凤辰一个回挽,将她带了回来。 白锦玉焦急地看着凤辰,眼里立即蒙上了一层水雾,她错乱地认错道:“殿下你喊住谢遥,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擅作主张去挑衅孟其止和宋瀛海,我不该丢下你两天都不管不顾,我不该……” 她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什么错,但是嘴巴里一直激烈地认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殿下你不要生气,不要为难翠渚的人好不好?” 说着说着,眼泪汪汪就沿颊而下。 凤辰看着她瞬间过激的反应、哀声的认错乞求、连珠掉下的泪水,深深抽了一口气,双手捧上她的脸,轻轻为她擦掉泪水,痛心道:“白锦玉你看着我,我是那种人吗?” 白锦玉木住,这是凤辰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她停住口不择言的认错,是的,凤辰不是那种气量狭小的人,可是……她睁大眼睛,迷惘地凝注着凤辰。 凤辰仔细地看了看她急得通红的脸蛋,眼中盈满了温和安抚,他耐心地问她:“你想帮翠渚度过这次难关对不对?” 白锦玉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一时间完全弄不清楚他的意思,只得如实地点点头。 凤辰的手从她脸颊挪下她的肩头,紧紧地,怜惜的一握,平稳着她略有颤抖的身体,解释道:“但是对方有五百人,无论是你,还是闻山长,目前这样一一应战的做法实在太累了,太消耗时间了。看看你和言洛,你们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如此,料想闻山长他必定也是深陷苦战。” 白锦玉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她从凤辰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可能令她欣悦的东西,遂迫不及待问道:“殿下呢?如果是殿下,是不是有更好的法子?” 凤辰接纳着她的目光,温文道:“是!” 第九十七章 高下 15 白锦玉屏着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凤辰,目光闪闪发亮。 “殿下是什么更好的法子?” 虽然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但凤辰能这么说,白锦玉就相信,她相信凤辰一定有他的办法。 凤辰道:“你先别急,我心中已有部署,等谢遥找到两个翠渚的人过来,我们一起商议。” 白锦玉息下心来,点点头。 凤辰的长睫微微颤动,目光从白锦玉的脸上移下,气氛变得有一些微妙的旖旎。白锦玉追随凤辰的目光,惊疑地看见自己正死死地抓着凤辰的双臂。她抓得极紧,隔着衣衫,手指几乎抠进了凤辰的肌骨中。 凤辰握着她的肩头,她又这么死死抓着他,两人之间连咫尺的距离都没有,几乎就像要拥抱在一起。 白锦玉顿觉手心火烫,避嫌地松开了凤辰,道:“对不起。” 她的手拿开,凤辰反而觉得被她抓过的地方真正炙痛起来。 “殿下的气色好多啦,这两天有好好吃饭吗?”白锦玉半是关心,半是没话找话。 凤辰“嗯”了一声,问道:“你没有吃好吧?” 白锦玉抿了抿嘴,点点头:“其实那个龙凤酒楼的香酥鸭很好吃的,可惜……这两天一直被那孟氏宋氏缠得分不开身,到现在还没有吃过。” 凤辰微微牵了牵嘴角,道:“那等这个事情结束了,一起去尝尝。” 白锦玉眼睛亮了一亮,凝神看着凤辰,他话中透露的笃定让她觉得一切云淡风轻,什么荆州孟氏、鲁山宋氏,一点也不用担心。 “好,可是——”白锦玉故意迟疑。 凤辰:“可是什么?” 白锦玉道:“可是我想要晚上去吃,不知道晋王殿下会不会和我一起去呢?” 凤辰听了,领会她想让他吃晚饭的意思,莞尔,刚欲说话,门口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尚为青涩的男声隔着门扉传了进来。 “不是吧,白师姐竟然就住这种档次的房间?这也太委屈人了吧,你们不是那什么吗?就没银子换个上等房……” 大概是遭了谢遥一个冷眼,那声音弱了些道:“好了好了,那我师姐到底住哪间?” 下一刻,没有敲门,房门径直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一青一白两个身影欢欢喜喜地踏了进来。 “白师姐!” 那青衣的男子欢快地叫了一声,快跑两步奔到白锦玉的跟前,高兴得不得了。 谢遥竟然把千玺抓了来! 白锦玉突然地被惊喜,连忙迎上抚住他的肩膀道:“千玺!怎么是你们?” 白锦玉看了千玺,又看向和他一同前来的白衣男子,解端云! 解端云的脸上也满面春风,再加上兴奋不已的千玺,这二人一点都不像被逼迫挟持的样子,简直比路上捡到钱了还开心。 谢遥跟在他们身后进来,冷漠无声地看着。 白锦玉对谢遥道:“你们来得好快!” “当然快啦!”千玺抢着谢遥回答道:“我一听见他说要抓我见师姐,二话不说就跟他走了,走得比他还快呢!” 解端云也道:“正是正是,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说一声就可以了!” 白锦玉有点想笑,不管什么时候,翠渚的人总是能令画风清奇。不过想想,谢遥也只能去找这两个人。翠渚门生众多,谢遥见过的、而且能够确认对自己没有敌意的就是千玺和解端云了。 白锦玉正想着,却发现千玺一双眼睛正直直地打量着凤辰,他大概是跟着闻宴身边太久了,小小年纪,眼神已然倨傲。 白锦玉向解端云和千玺道:“这位是……” 解端云了然道:“哦,我知道,是你的夫君。” “不是!” 千玺骤然打断解端云的话,房中其他四人皆为之一顿,只听他道:“他是我朝晋王殿下,是我白师姐妹妹的夫君!” 千玺的话说得既响亮而清晰,有如一道惊雷劈下,凤辰浑身都震了一震,白锦玉也吓了一跳! 她脸上好一阵尴尬,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解端云解释了,毕竟之前在翠渚下山的时候她和凤辰还跟她说他们是夫妻的。 和妹夫对着外人公开承认是夫妻…… 千玺的嘴巴……羞耻感瞬间降临,白锦玉恍然有种被人戳着脊梁骨讽刺和妹夫暗通款曲的感觉。 屋内好一阵沉默,谢遥的眼睛能射出箭来,解端云的脸上挂着惨笑。 千玺却高昂着头道:“我有说错吗?” 白锦玉徐徐地看向凤辰,只见他凝着眸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千玺。 凤辰对她的心意,她如何不知?! 白锦玉暗唾这个节骨眼上千玺怎么会提到这件事!本来凤辰一心一意要帮翠渚的,现在千玺这么一说,凤辰估计都快气死了,没让谢遥轰他出去已经是很有涵养了! 不过,自古以来美人计总是在关键时候能发挥些作用的,白锦玉当即瞪了千玺一眼,责道:“千玺,你这么说话,我可有点儿不高兴了哦?” 千玺疑惑道:“不是吗,白师姐……” 未等他说完,白锦玉给了他一个住口的眼神,转过身,对凤辰道:“小孩子讲话没规没矩的,殿下千万不要把他的话记在心上。” 这句话看似客套,其实并不简单,不让他记在心上,等同否认了千玺加在他们头上的伦理关系。 凤辰注视着白锦玉,眼中看透,阅人无数,她心中的小九九他岂会不知道。 翠渚……只要遇到翠渚,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会哭、会做傻事、还居然会谄媚讨好他。 翠渚于她而言,到底是牵绊还是死穴? 凤辰在白锦玉的注目中,眉眼温和地点了下头,看着她一颗心落回到了肚子里。 “千玺,”白锦玉唤了一声,语重心长地暗示千玺道:“殿下是来帮翠渚的,殿下有法子可以化解这孟宋二家对翠渚的围击。” “不可能!”千玺当即就不相信,道:“师姐,你可知道,这次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的攻势有多强……” “我知道!”白锦玉道。 千玺这才想起白锦玉也和那些人对战了三天了,忙道:“那师姐你更该知道要打发他们是有多难了!” 白锦玉听了,看了一眼凤辰,道:“殿下说他有办法。” “他说有你就相信啊!” 第九十八章 高下 16 千玺家大业大,又常在闻宴身边耳濡目染,早已经学得一派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即使现在对着凤辰,也是一副目空四海的腔调。 白锦玉道:“我信。”既是为了力撑凤辰,也是真的如此。 千玺想反驳,却语噎,最后偏过脸去道:“好吧,你既然要信,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那解端云连忙出来打打圆场:“多谢晋王殿下愿意出手援助,您的侍卫将我二人带到此处,想必一定是和此事有关吧?” 见解端云彬彬有礼,凤辰微微颔首,停了一下,道:“原是如此,但是我刚刚改主意了,我不想帮了。” 千玺和白锦玉都震悚,白锦玉心中一揪,赶紧上前试探地问询:“殿下还是生气了?” 凤辰偏过头来,道:“是。” 白锦玉回头看了千玺一眼,头小幅动了动将他喊了上来,道:“你快给殿下道歉!” “啊?”千玺色惨,不甘愿道:“师姐,你怎么这么护着他?小心翼翼地,你以前对别人都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啊?!” 白锦玉真的是满头冷汗,心怨这个傻小子怎么这么不开窍!眼下这个时候她为什么护着凤辰,难道还不明显吗? 白锦玉:“千玺,你说句软话……” “也不必他道歉。”凤辰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也可以。” 这话是对白锦玉说的。 白锦玉当即放下了对千玺的劝阻,回头来看凤辰。 又是谈条件……凤辰最近是不是爱上了这一手?! 上次是喝药,这回是帮翠渚退敌。 但是帮翠渚这件事情比喝药难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白锦玉预料这之后的条件将会非常巨大。 白锦玉迟迟不决,千玺立即道:“师姐,你不用这样答应他什么,你要相信,没有他的帮助,闻宴也一定可以击败他们!” 闻宴,他不提还好,一提起,白锦玉脑中立即就出现闻宴被数百人围攻的画面。 她纠结了一阵,抬头挺了挺腰肢,对上凤辰的视线道:“还是那三句话,第一不可以叫我做伤人害人的恶事。” 凤辰垂眸认可。 白锦玉继续道:“第二不可以叫我做违背道德良心的事。” 凤辰道:“绝不会。” 最后,白锦玉道:“还有第三……不可以叫我做不合伦理于世不容的事。” 这句话说完,白锦玉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美人计算是彻底的穿帮了,心里有些发虚,但是又不得不说。 “好。” 凤辰居然也同意了。 这三个条件基本保证了凤辰不过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了,白锦玉听了放下心,千玺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脸色看起来正常了很多。 “好,那我答应殿下。”白锦玉道。 凤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以一种意味深长地眼神盯着白锦玉看了许久,缓缓道:“答应了就绝不能反悔。” 白锦玉愣住,因为他这特地的一句,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坚持道:“只要殿下不违背上面的三条,我绝不反悔,如果殿下提的要求违背那三条,我自然也是不用信守承诺的!” 凤辰眉眼笑着点点了头,道:“一定不会违背!” 白锦玉道:“好,那殿下说吧,我一定答应你。” 顿时,白锦玉、千玺、谢遥、解端云都一齐看着凤辰。 凤辰目光笔直地与白锦玉对视,一字一字地道:“我要你从今往后日日为我整冠束发!” 白锦玉当即就懵了。 整冠束发? 也就是梳头? 这当然不是伤人害人的恶事,也不是违背道德良心的事,更不是不合伦理于世不容的事。 但是,日日为他整冠束发,关键是日日啊…… 白锦玉感觉自己豁然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看似平坦却深得不见底的陷阱。 千玺也震慑了,脸上的神情就跟冻结了一般,半天没有一点松动。 解端云看着凤辰,不知道怎么搞的,吃惊的眼神中竟然夹杂了一些佩服。 只有谢遥,似乎波澜不惊。 “好了,”静默中,凤辰步入正题,他转身温文有礼地对着解端云吩咐道:“请你为我代一句话给闻山长,让他和孟宋二氏休战三天,这三天内不得应战任何一方的门生。” 解端云面露奇色,不明所以。 不仅是他,白锦玉和千玺听言也从怔愕中转过神来,一头雾水的看着凤辰。 凤辰又继续道:“这三日,你们要设法向鲁山宋氏透露,让他们知道你们三日后改变战术,一定会单独挑战他们宋氏!” 听到这一步,虽然还不明白凤辰的用意,但是白锦玉和千玺已然感到了这绝对是一步大棋,不由地沉住呼吸,等待着凤辰下面说的话。 凤辰推演道:“以孟氏和宋氏的关系,宋氏得到翠渚要单挑自己的消息,一定会透露给孟氏的,孟氏也一定会相信。” 聪明如白锦玉,已然猜到了后续,不禁心中惊服! 她不由得顺着凤辰说了下去:“这三日之后,闻宴率众并不会挑战宋氏,真正挑战的是在这三日里听信了谣传松懈了的孟氏!!” 凤辰赞赏地看了一眼白锦玉,夸奖道:“冰雪聪明!” 千玺也震撼了,也跟着道:“以闻宴他们的实力,第四日要挫败一家措不及防的孟氏绝不在话下,而孟氏一旦输了,必定会与传递他消息的宋氏决裂!” 凤辰看着千玺,也有礼地认可,总结道:“所以,少则四天,多则五天,此事一定尘埃落定。” 白锦玉、千玺、解端云真的是惊呆了,看着状若兰芝玉树温良无害的凤辰,半天说不出话来! 面对孟宋两家的挑战,闻宴和白锦玉想的都是如何赢过那一众才高八斗的门生,而凤辰,他想的却是如何将孟宋联盟土崩瓦解 在应对上,闻宴和白锦玉已经很强,但他们采取的方式是近身肉搏,拼的是真才实学,胜负全在于才干的高低,而凤辰,他用的,是权谋,是纵横术! 他利用的是人心! 白锦玉叹为观止,这个策略一出,她丝毫不怀疑翠渚锁定胜局。 她当即对千玺道:“那你们快回去把意思告诉闻宴吧!让他明日就休战。” 千玺道:“师姐,我刚见你,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我不想走!” 白锦玉抚了抚他的头:“可是事关重大呀……” “他的确不能走。”白锦玉话还没说完,凤辰道。 白锦玉:“为什么?” 凤辰看着她,耐心解释道:“以闻山长的个性他不一定会听我们的,所以千玺得留下来,做人质。” 白锦玉恍然大悟,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定要抓两个人来,她甚至怀疑,他早就知道谢遥抓的人中一定会有千玺。 第九十九章 追索 1 解端云带着凤辰的计策离开了良缘客栈。白锦玉领着千玺下楼,准备给他再订一间房。 “现在哪里还有房啊,这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这几天又没走,哝,还有好几个大男人挤一件屋子呢,对了,夫人你们不也有两个公子合住一间吗?你们该知道这房间有多紧张的啊!” 听伙计这么说,千玺问白锦玉:“他说的是那个冰山吗?居然还有人愿意和他合住一间房啊,真是不可思议,那人晚上不会冻死吗?” 白锦玉假意地瞪了他一眼,道:“冰山?你还是很喜欢给人起绰号啊!” 千玺不以为意道:“师姐你忘啦,这是我们扬州的特色,叫人都叫绰号的,在我们扬州谁要是没一两个绰号都受排挤呢!” 白锦玉听他信口开河,哭笑不得,看着店伙计合上了账本,她转过头来有些无奈地对千玺道:“怎么办呢?又没有房间,今晚怎么休息呢?” 千玺甩手道:“那就不睡了。” 说着,他拉着白锦玉到一张桌子边坐下,兴致高昂道:“熬夜可是我的强项,我要跟师姐聊聊,一直聊到天亮!自从那晚在翠渚见到了师姐,我每天就只睡一两个时辰,睁开眼睛是师姐、闭上眼睛也是师姐!” 看着雀跃的千玺,白锦玉的疲惫好像也消失了一些,好奇地问道:“你都想什么哪?” 千玺道:“我就想师姐原来你还活着,你活着的世界真的是太好了!” 这一句,让白锦玉鼻子隐隐发酸,但突然她想到什么,连忙问千玺:“对了,家印你交给闻宴了吗?” 千玺连连点头:“给了,师姐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好!你们走后第二天我就下山了,在畅风楼给他的。” “嗯,家印给他就好……也总算弥补一些。” 白锦玉在发愣,千玺托着腮帮望着她,幽幽道:“师姐,我一直就知道你胆子大,但是真没想到你胆子大到敢去偷家印。师姐你真是了不起,说到底这当今皇帝坐得这么稳,还有白师姐你的一份功劳呢……” “嘘!”白锦玉悚然地制止千玺,左右看了一看,还好此时天色不早,店伙计又去忙别的了,堂中无人。 “这话可不能说!” 千玺也意识到自己嘴巴要闯祸,很配合地点了点头。他默了一阵,问到:“师姐,你这么多年是去哪儿了,我们曾经也找过你,到哪儿都找不到。” 白锦玉惊奇道:“你们?” 千玺道:“对啊,我和闻玲!我们没有你的下落,就只好去晋王府上碰碰运气,我们还找到了你妹妹苏丽华,可是她说不知道你的下落,我们都觉得她在说谎,所以就一直以为师姐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没有说谎,她的确是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千玺口中的“我们”只有她和闻玲,白锦玉心中感到一些有些稀落。 千玺追问道:“那师姐到底去了哪里?” “我不在大徵。” 千玺愕然,眼睛睁得大大的:“你离开大徵了?!” 白锦玉点点头。 千玺垂眸好好消化了这个事实,百感交集地叹了一叹,道:“这就难怪了……难怪师姐没有了半点音讯。” 听着千玺一口一个“师姐”,白锦玉不禁提醒道:“我已经不是你师姐了,你这么叫我,被人家听见了,会不好的!” “人家?”千玺直言不讳道:“你指的是闻宴吗?我才不怕他!” 千玺点破,白锦玉也就承认了,嗫嚅道:“闻宴原本就没有原谅我,我这次又夜闯了翠渚,他肯定……” 白锦玉还没说完,千玺眉毛挑了挑,没好气地道:“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原谅你了!你知道吗,这些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你,谁要是提啊,圣训堂跪两个时辰都是轻的!” 白锦玉心中惊惧,从前她只道闻宴对她失望至极,因此生恨,只是没想到竟然恨到这个地步,人家在他面前提她的名字,都要在圣训阁跪两个时辰! 不过,她好好想了一阵,低低地道:“我理解,翠渚上下谁人不知道我是他闻宴调教出来的,结果我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真是把他的脸都丢光了!我被赶下山那天……他都不肯见我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能消恨。” 千玺听了这个,脸上也是戚然,他默了一阵,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道:“那师姐,你是怎么又和他在一起了?那晚在圣训阁看见你们,我真是半天都醒不过神呢!” 白锦玉知道千玺说的“他”是指凤辰,想说,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罢了,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千玺料她有难言之隐,也没有追问,只道:“我从前只是听闻晋王殿下,从来都以为他是谦谦君子清真之人,没想到居然是个会提出‘日日为他整冠束发’的色鬼!师姐,你不会真的听他的吧?” “色鬼?”白锦玉顿住,千玺给人取绰号的本事真是随口即来。 “不是么?他难道不是在打师姐的主意吗?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真是奇怪了,明明家里已经有一个跟师姐一模一样的人了,难道说……他有特殊地癖好,要娶一对孪生女?” 白锦玉听不下去了,给他翻了重逢后的第一个白眼。 千玺立刻就笑了:“白师姐,你的这个白眼可真神,这么好看,真是令人怀念。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应该不会真的‘日日为他整冠束发’吧,那跟嫁给他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一句白锦玉脸上顿时一热,尴尬地回答他的问题:“应该……不会吧。” 千玺点点头,贼贼地笑道:“果然是师姐,还是那么爱骗人!” 这算什么评价?! 白锦玉只好附和地笑笑,说实在话,千玺的这个问题她还没有想过,要想做到“日日”估计不可能吧,她总共在大徵也呆不了几天了…… 她脑中一道闪电劈下!完了,她来庐州几天了?! 乌穆跟她说的可是最多十天就要回铎月的啊! 白锦玉当即惊慌,计算着,她来的路上花了四天,现在已经逗留了三天,就算最快回到长安,时间也已经过了! 不过只过了一天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只是翠渚这边还悬而未决,…… 白锦玉一下陷入了矛盾中。 “师姐,师姐!你怎么了?” 白锦玉恍过神来,补道:“没什么,没事!” 千玺小心道:“是不是我说你爱骗人,你不高兴了?” 白锦玉闭了闭眼睛,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怎么可能?!对了,你给我讲讲翠渚最近几年的事怎么样?” 这下千玺就打开了话匣子,五脉弟子的风流韵事尽数为白锦玉一一讲述,他绘声绘色口若悬河,不知不觉就到了夜半三更。 千玺是越讲越兴奋,白锦玉却觉得头越来越重,眼皮子也越来撑不动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个人把她抱了起来,只是太昏沉了,她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真了。 第一百章 追索 2 第二日。 白锦玉愕然地发现,她居然又躺到了凤辰的床上!不仅在他的床上,还几乎在他的枕头上。 她睁着圆圆的杏眼,凤辰俊美无俦的眉目近在咫尺,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正定定地看着她。 白锦玉木木地与他对视了很久很久,所以,昨晚上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来,并不是梦。 “殿下……”白锦玉脑袋空白,看着凤辰本能地唤了一声。 凤辰“嗯”了一声,默了片刻,轻声道:“快放开我。” 他的声音听着很是沙哑,与平常很不一样。 白锦玉不禁关心地问:“殿下你声音怎么了,你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凤辰阖了下长睫,再看向她时眼中已盈着一些特殊的警告:“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真的不舒服了。” 白锦玉被他这个神色弄懵了,还在想怎么回事,凤辰微微动了动,白锦玉立刻感到胸前的压迫松了些,当即就惊世骇俗地震恐了…… 她上半身竟然紧紧搂着凤辰的一条手臂! 她吓得陡然坐起,团起被子缩到一边,涨红着脸语无伦次道:“不是我有心的,殿下你怎么能把我放在你床上呢?!我……对不起对不起,不,不是,应该殿下对不起我!” 凤辰也跟着坐了起来,由于被子全被白锦玉卷走了,凤辰只着了一身雪白的中衣,这雪白的衣襟这会儿特别显得他气质出尘、宛若仙人。 看着他的中衣,白锦玉不禁略略打开被子朝自己的身上看去,差点魂飞魄散,竟然也只有中衣! 所以…… 白锦玉又羞又急,忍不住对着凤辰吼道:“你怎么可以脱我衣服?!” 天,想到自己睡到不醒人事,被凤辰脱掉衣服的画面,她脑门就跟烙铁在烫一样,不由地想到千玺的那句“色鬼”! “你外衫脏了。”凤辰道。 听言,白锦玉朝床边的衣屏上看去,看着整整齐齐搭在衣屏上的那身粉色的衣服,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至少有三天没有换过衣服了。 白锦玉支支吾吾道:“也……还好吧……” 不过这对凤辰来说,可能就是脏了。 脑门发烫中,凤辰已下了床,他从朴素的衣屏上拉下衣袍,展开如蝶翼一般的宽大衣衫,披在了他雪白的身上。 转眼间,他就理好了衣服,一身银色典雅,高旷洗练。他转过身来,白锦玉一怔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看他穿衣服看了个全程。 她无地自容地垂头,双眼眈床,突然她想到还不知道千玺有没有床,忙问道:“千玺呢?千玺昨晚上怎么睡的?!” 凤辰宽慰道:“我让店家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他睡了。” 白锦玉听了放下了心,感激不尽,但是现在凤辰穿戴整齐,站在床边,自己却还在床上,这个事后画风实在有点让人觉得脸红。 “起床吧,我等你。”凤辰道。 白锦玉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问道:“等我?” 凤辰见她一副全然忘记的神情,不禁蹙起了眉,他弯下身来,全神贯注地看着她,问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白锦玉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半天,凤辰也不说话,直到半天后她才恍然大悟,道:“哦,梳头是吗!” 当即白锦玉就滚下了床,飞快地穿了衣服,一落地一穿好衣服,她就觉得自己和凤辰都看起来正常多了。 凤辰坐着,白锦玉散开他的头发,用木梳轻柔仔细地梳理着凤辰黑亮如缎的发丝,她不禁称赞道:“殿下,你真是人间绝色,连头发都生得这么好看,连女人都要羡慕呢!” 还没等凤辰回话,白锦玉先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道:“殿下,我应该不是第一次给你梳头发吧!让我想想……对了,那时候是在西赵吧,对,是在西赵!在那个山洞里,殿下头上的玉冠碎了,然后我用自己的发带给殿下梳过一次头发,殿下还记得吗?” 白锦玉说了半晌,凤辰都没有回应。 白锦玉最后用簪子帮凤辰把发髻束好,完工检查似的转到凤辰的面前,好好端详起他来:“殿下是不是已经忘了?” 凤辰目光温雅,缓缓道:“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白锦玉正想说他回得勉强,正在这时,门口穿来一阵拍门声,白锦玉开门,迎面看见了千玺。 “师姐!闻宴真的和荆州孟氏、鲁山宋氏休战了!!” 白锦玉心口一喜,不敢相信:“真的吗?!” 下一刻,她就看见了千玺盯着了自己手中的梳子,不一会儿,他就将目光瞟向了坐在梳妆台前的凤辰。 千玺把错愕的目光收回来,看着白锦玉,两个人互看了一阵,突然默契地一齐干笑起来。 千玺圆融道:“没什么没什么。师姐从前不也是经常给我梳头嘛!” 白锦玉:“是啊是啊!岂止你,我给不少人梳过呢!” 千玺又道:“我小时候不也经常跟师姐一起睡一张床吗?!” 白锦玉:“对对,这也没什么!” 千玺:“所以说……” 千玺突然闭嘴,看见凤辰从凳子上起了身。 这时,走廊外又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接着便听见了言洛的声音:“咦?今天怎么这么清静,是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今天都怕我了吗?” 没多久,言洛和谢遥就走到眼前。 言洛很奇怪地问向白锦玉:“娘娘你看到了吗?今天怎么回事,孟氏和宋氏的人怎么一点也不积极了?” 白锦玉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谢遥,惊道:“你都没有告诉言洛吗?” 言洛立刻把头调转过去问谢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白锦玉替谢遥答道:“翠渚的闻山长已经和孟宋两家提出休战三天了,所以这几日我们也可以休息一下。” 这回轮到言洛不可思议了,他抱着手臂好好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谢遥,道:“你的话也太少了吧,我跟你睡了一晚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就眼睁睁看着熬了三天的我这么早就起来?都不劝劝我?” 谢遥道:“就是不想告诉你。” 言洛:“你……”转而踏进门来到凤辰面前告状:“殿下,你看看,我又被欺负了!” 第一百〇一章 追索 3 白锦玉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乌穆那边,他们约定好了十日之期回铎月,她一时冲动回了庐州,原本以为速去速回一切来得及,谁料因为孟宋二家围攻翠渚的事,她在庐州耽搁这么久。 眼下翠渚和孟宋二家休战三天,她不想走,凤辰好像也知道她不想走,没有提过要离开的意思。 即使眼下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去都已经超过十日的期限了,如今还要再加三天……白锦玉思前想后,决定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这两日去长安的商贾。 今日的天气不佳,天空中乌云密布,很有些要下雨的样子,凤辰和言洛在房中商议要事,白锦玉赶紧揣上了乌穆曾给她的一根信号焰上了庐州大街。 辗转了一个时辰,她先后找了几十家做南北生意的商户,都没有打听到有这一两日去长安的,正愁眉沮丧地走在大街上,忽然听见一家茶叶铺的门口,几个人正打包着车辆说要往长安去。 她赶紧上前两步,跟门口的伙计攀谈起来:“叨扰了,请问,你们是要往长安去吗?预计何时出发?” 伙计见突然跑上来一个人,狐疑地问道:“是啊,本来要走的,但是今日要下雨了可能明天,什么事?” 确定对方是要去长安,她连忙道:“太好了,我有样东西想托你们带到长安给一位故人,不知可否?哦,我会付银子给你们的。” 伙计接过别人递来的一个木箱,一边往马车上装一边道:“可以啊,你东西多大啊?你要带给的人住长安哪儿呀?” 白锦玉没立刻回话,低头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指头粗细的木管,举到那人的眼前:“就是这个小东西,这是个信号焰,你到了长安找个晚上,找个人少的地方拉这个引子,它就会像烟花一样窜上天,我那古人就会来找你。你就问他能不能再等几天,能等就等,如果他们说不可以,就让他们自己先行动。” 白锦玉很认真地给这个伙计演示解释,等她回过神来,那伙计已经一脸恐惧之色地盯着她:“你你你,你这是想干什么,找个晚上、找个人少的地方、再等几天、不然就行动……你是图谋不轨吧,走开走开不要祸害我!” 白锦玉一拍脑门,心怨最近真的是用脑过度了,这样子跟人家说话,实在是大有居心叵测、准备作奸犯科的嫌疑了。她急忙地解释道:“误会误会,我绝对不是做坏事,我要找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恶人……” 她这么一说,更坏事了,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伙计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哪有好人这样接头的,你要是带封信、带个包裹说好坊弄地址我帮你送上门也没事,你这……不敢不敢!” 白锦玉道:“真的没事我发誓,我这个事情比较急,我可以多给你点银子!” 伙计道:“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 白锦玉:“你考虑一下……”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手中一空,那信号焰被人抽走了,白锦玉一看,是从茶叶铺里走出来的老板。 “干什么干什么,还干不干活了?我都听见了,这种事也能帮人干?!”老板朝伙计呵斥,精明道:“一听她这话就是心存不轨犯上作乱,帮了她就等于害了自己!这位夫人,我看你样貌堂堂也像是个清白人家,还是悬崖勒马不要做这种事。” 说完,他手腕一挥,把那信号焰“扑通”一声扔进了商铺门口养着金钱草的小水缸里! 白金玉张大了嘴巴,惊得发不出声音来,反应过来,赶紧一步上前把那信号焰从水底捞了上来,嘴里惨痛的“啊”着,心情比这会儿天气还要乌云密布。 “你不帮就不帮,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扔到水里啊?”白锦玉惨声道,开口就想让他赔,可是这东西,也不是说赔就赔的,说了也白说。 那老板见白锦玉一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这是在帮你,及时阻止你的恶念,你回去想一想,明天就会感激我的!” 白锦玉捏着湿漉漉半点用都没了的信号焰,心中一片凄凄惨惨切切,心道:感激你个鬼!那个老板嘀嘀咕咕说什么她也没兴趣听了,迈着虚空的步子往前走去。 这下真的惨了,眼下要么就是即刻亲自动身,要么就是不管乌穆随他去了。白锦玉叹了口气,只能往好处想,如果乌穆会经常去晋王府看看,一定能发现她和凤辰近日不在长安了,以乌穆的脑筋应该可以见机行事的。 这时天空响起一阵闷雷,白锦玉抬头,一滴雨点就滴在了她的面颊上,只立了一瞬天空就滴滴答答下起了雨来。 街上的行人纷纷行色匆匆起来,白锦玉当即用袖子遮住头顶也跟着奔跑。 不多时,雨点连成了线,天色变得越发晦暗,铺天盖地下起了淋漓的大雨。 白锦玉在雨中小跑了一会会儿,眼看这雨是越下越大,便考虑要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她当即举目望去,这一望,霎时愣住了,在她眼前的是畅风楼!! 居然是畅风楼…… 白锦玉怔神地回忆,刚才自己闷头一顿跑,可能少拐了两个弯,于是就上了畅风楼的这条街。 她把手臂放下,定定地看着畅风楼敞开的门扉,看着雨水顺着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珠帘一样阻隔着视线。 翠渚的人在里面,闻宴在里面,这么近。 雨瓢泼而下,像万千的银丝催打在她的身上,整个世界都扬起雨滴溅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乱乱哄哄,就和她起伏的心潮一样。 “这人谁呀?” “神经病!” “就是,这么大雨傻站着!” 路人从白锦玉的身边奔过,纷纷侧目。 忽而,她头上的雨停了。 她伸出手,的确是停了,但是眼前的世界却还是雨飞水溅、迷蒙一片。 她仰头看去,是一面白底描枝的纸伞替她遮住了苍凉的急雨。 她迟迟地转过身来,凤辰温婉的面容随即映入眼帘。 灰蒙的雨幕中他手执伞柄,低头注视着她,眼底的温暖,宛如煦色韶光,完全不同于这漫天的萧索,无声而动人心弦。 “殿下……”白锦玉的声音有点茫然失措。 凤辰“嗯”地应了一声,目光柔得像水,打量着她完全淋湿的衣衫和脸庞,似有千言万语。 “想去就去。”凤辰温声道。 白锦玉怯弱地看了一眼畅风楼的门里,轻轻摇了摇头:”他也许不会见我!“ 凤辰追随她的目光也向门里看了一眼,道:“他会的。” 第一百〇二章 追索 4 白锦玉抬起头来,凤辰的这句“他会的”陡然使她的心态逆转,心田生出来一股勇气,她看着他坦率的眼睛,确认道:“真的吗?” 凤辰道:“他上次已经很想见你了,只不过因为我在场他才震怒,你现在一个人进去,他一定会见你!” 白锦玉茫然:“真的吗?” 凤辰目光肯定道:“真的。” 白锦玉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抬脚便走,却轻轻被凤辰拉住了,她刚鼓足的干劲一下气馁,问道:“殿下是不是也觉得不可了?” 风尘莞尔地摇了摇头,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遍,道:“你就打算这样去见他?” 白锦玉这才垂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这件穿了第四天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落个湿透,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想必也是鬓发湿乱狼狈得很的样子。 “是哦……” “拿着。” 白锦玉手中被塞了伞,她一抬头,看见凤辰居然在解腰带衣衫! 白锦玉吓的魂飞魄散,一把按住他左右看去:“殿下你干什么?这大庭广众地你脱衣服干嘛!” 凤辰从她手中抽出,两手很快除了衣袍,一掀一展披到了她的身上,一面为她敛了敛襟口,一面道:“先披上,莫要感了风寒。” 白锦玉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为了她,身份贵不可言,一向庄重端方的晋王殿下竟然当街解衣都做了,这一刻,她真的心头震动! “我看见不远有一家衣服铺,我们先去换一身衣裳。”凤辰转头向后示意了一下道。 白锦玉回神点了点头。 当即凤辰撑了伞,挟着白锦玉一起先往衣服铺走去。 见下这么大的雨还有人来买衣服,那掌柜吃惊地从柜台迎了出来,关切道:“这位夫人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他抬眼看看凤辰上下道:“郎君是不是欺负娘子了?” 凤辰不解:“如何说?” 那掌柜啧啧道:“唉,看来你跟我年轻时候一样,惹了老婆生气还浑然不知。你肯定是惹她不高兴了,她气得跑了出去,这会儿见天下大雨了,你又舍不得她出来找她。我说得对不对?” “对。” “不对!” 凤辰说“对”,白锦玉说“不对”,画面极具冲突,那老板一下愕了。 白锦玉瞪着他道:“我夫君没有欺负我!” 老板被叱得一愣,白锦玉这才意识到自己称了凤辰什么,不禁暗暗咬了咬唇。 凤辰眉眼难掩地漾起笑意,看着她娇小的耳垂以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染红。凤辰道:“赶快去挑两件衣服换了,会着凉的。” 白锦玉点点头,老板不明所以但是羡慕道:“这位郎君和夫人真是羡煞旁人啊!一点不像我家……” 他话未说完,凤辰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抵在鼻尖,示意老板住口。 老板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白锦玉当即意会,什么也不说了,带着她往里面去挑选衣服。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二人都换了衣服。凤辰打量着一身鹅黄色、尤显俏丽的白锦玉,眼中露有一些复杂的神色。 “是不是不好看?”白锦玉偏着头不确定地问。 凤辰摇摇头:“不,是太好看了。” 白锦玉道:“那你怎么……” 凤辰垂眸聊以自嘲:“可能就是担心太好看了。” 白锦玉没听出他话中意思,而是不好意思道:“我刚才一共挑了五身衣服,你会不会怪我挑多了啊?” 凤辰道:“不会。” 白锦玉点着头解释道:“我这次来庐州太匆忙了,都没有带衣服,多买几身,省得殿下嫌我衣衫脏。” “我没有嫌你。”凤辰道。 白锦玉笑了一笑,继而神色有些凝重起来,道:“我去了!” 凤辰嘴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我就在这里等你,”沉静的眼光中微微地鼓励。 白锦玉说了一声“好”,提起凤辰的雨伞,转入了连天的雨幕中。 几乎没有什么踌躇,她径直跨进了畅风楼。畅风楼富丽堂皇,是整个庐州城里最高档的客栈,平素就不是很热闹,加上经历了两天的喧嚣大战,今天这一停下来,厅堂里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白锦玉收了伞,把它靠在墙角,走到了店堂一角的柜台处。一个模样标志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盹。 大概感觉到有人接近,那伙计一个愣怔醒了过来,立即向白锦玉笑脸相迎道:“夫人是要住店吗?” “不……不是住店,”她低低吁了一口气,道:“我找人。” 伙计立即问:“不知夫人要找哪位,是我们店里的人还是客官啊?” 白锦玉攥了攥手心,努力了一下道:“我找翠渚的闻山长!” 这句话一出口,白锦玉都觉得掷地有声、不可思议。 “啊……”店伙计脸色有点发怵,为难道:“这恐怕不行啊,闻山长发了话了,论战之余一概不会客。” 白锦玉心头被打击了一下,突然的有些不知所措,她央求伙计道:“你能不能帮我试一试,我是……” 店伙计当即头摇得像拨浪鼓,推辞道:“不敢不敢,闻山长我可不敢造次,被店主知道了我饭碗都不保,还望夫人体谅。” 从店伙计的神色即可看出,闻宴虽然在这畅风楼住了还没几日,但立威立得极好。 白锦玉心下了然,也一筹莫展,她不愿意勉强店伙计,放弃了转身要走。 “是你?”一个舒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白锦玉调转了一个方向去看,喊住她的是一位清纯明丽的佳人,竟然是闻宴的妻子! 她心花怒放,眉欢眼笑地三步并两步迎上了她,也道了声:“闻夫人!是你?” 眼前的女子肤白如雪,被白锦玉这么一喊,脸上居然泛起了红晕,她羞赧地道:“我……我叫王楚然。” 白锦玉端详着她明眸皓齿的容颜,不禁沉吟:“楚楚动人,一笑嫣然,这名字和你真配。” 王楚然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问道:“你……你来何事?”她说话用词不多,仍然很慢,避免重复字词。 白锦玉低头想了一想,道:“我其实,是来找你夫君,闻山长的。” “哦……”王楚然应道,口吻中微微透着不解,不过她没有纠结于此,欣然道:“那……我帮你去……转达。”说着她就转身要走。 白锦玉一把拉住她纤瘦的手臂,将她轻盈的身子拉了回来。王楚然不明白地看着白锦玉,乌黑的眼里露着询问。 白锦玉松开她的手臂,抱歉地对她笑了一笑,继而压低了声音神色小心地对她道:“我叫……白锦玉。” 果然,王楚然吃惊地伸手捂住了口,一双秋水般的眼睛难以置信低看着她,真正地瞠目结舌道:“你,就是白锦玉?” 第一百〇三章 追索 5 王楚然这会儿的表情让白锦玉迷惑,竟看不出她是惊异、惊吓还是惊喜,似乎每一样都有一些。 白锦玉道:“你必定也听说过我。” 这句话着实有点多余,做为翠渚五十年来第一位被清出门籍的弟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应该不仅知道,恐怕还得如雷贯耳才是。 翠渚门规甚严,众弟子虽然在渚内各种放飞自我,但凭着脑袋和才华,都基本能做到在门规的火线内尽情挥洒。 所以他们犯的无非就是些跪跪圣训阁、挨挨板子的小错,像她这样被逐出师门的,上一位还是在五十年前犯了和师娘通奸的青年。 王楚然似惊似怔的神色终于平复下来,她睁着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细细地凝视着白锦玉,深情道:“夫君……这些年,很思念你。” 她的话仍然不长,她的言语也并不流畅,但她所说的内容,配合她真挚如诉的眼神,叫白锦玉一听之下竟滚下泪珠来。 王楚然忽然一把抓住白锦玉的衣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等着!我,我去帮你叫他!”说着,她连忙拎着裙角转身。 “白师妹?!” 王楚然刚转身,迎面撞上一个穿着白色云绢绫绡的英俊男子,这男子刚从楼上下来,手里提着一把伞正不知道要到何处去。 “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死药罐子’啊!”男子欣喜若狂地自我介绍道。 白锦玉愣了半晌,半天才把眼前这个壮实的男子和从前那个整天熬药喝药,把半个翠渚都薰成药材铺的“死药罐子”联系在一起。 白锦玉一指上下的打量着他,意外道:“是你啊,死药罐子,你胖了啊,而且你现在……升白绡了,好看好看,这可真是大不一样!” 见白锦玉认出了自己,死药罐子两手抓伞激动异常:“这有什么的,你要是在翠渚,几年前你也升白绡了啊……” 白锦玉的笑容凝住,死药罐子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有煞风景,连忙扯开话题,继续道:“我前几日就听他们说你在翠渚现身了,当时真是懊悔死了没有跟他们一起回翠渚。没曾想,竟然在这里能看见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你等着我啊,他们好多人都想见你!” “嗳!”白锦玉想喊都喊不住,死药罐子当即也不管原本是要去干什么的,拔腿就往楼上通风报信去了。 不用一会儿,白锦玉眼见着畅风楼各层楼里跑出人奔走相告,看着无数的房门打了开来,一水的青衣白衫蜂涌而出,他们之中大多数朝底下一望,下一刻就如潮涌一般从楼梯上奔了下来。 方才还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大厅立刻变得人声鼎沸。几个相熟的面孔,立刻就欢喜地扑到了眼前,其中还有解端云。 “白师姐,真的是你啊?!” “听说你在良缘客栈和我们一起对付那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将他们虐得屁滚尿流啊!” “白师妹,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你这些年都去了哪儿?” “是啊是啊,你是吃了什么东西啊,样子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哪里没变化了,你没看她瘦了吗,变得更好看了!” “哟,是啊,嗳?师姐,怎么头发这么湿啊,是不是淋了雨了?赶快叫店家拿块干布给白师姐擦擦。” …… 一时间,白锦玉被一口一个“师姐”、“师妹”的嘘寒问暖包围了起来,恍如回到了七年前那些众星捧月的日子。 她咽了咽喉咙,直挺挺地站着,看着眼前每一张温暖相熟的面孔,再也忍不住的鼻子发酸,眼睛发红,望了应答。 人堆的外围,丛了不少这七年间刚入门的青衣弟子,他们虽然不曾与白锦玉相识相处,但是多多少少也听过她的大名和事迹,纷纷也讨论起来。 “她就是那个圣训阁罚跪记录保持者?久仰久仰,总算见到本尊了。” “害,原来她就是白锦玉啊,她都不认识我,可我却已经为了她跪过好几次圣训阁了。” “谁叫你没事打听她的事情,还被闻山长抓了个正着。” “你说咱们闻山长那么严正的人,怎么会带出这样的叛徒呢?” 好巧不巧这句话被白锦玉听到了,她蓦地抬头,围在她身边的一种翠渚旧识也顿时停了下来,一齐向刚才说话的那名男子看去。 “你怎么说话的?!”死药罐子先上前质问。 那男子年纪还小,穿着一身青衣还撑不起这云绢绫绡的风采,他无心的一句话没想到引来这么多翠渚前辈的关注,顿时全身拘谨,有些无措地看着大家,支吾道:“我也只是就是论事,传闻她不是因为偷了……”男子看了看还有外人,及时停住,只道:“被赶出师门的吗?” 丑事重提,白锦玉的心被戳得突突乱跳,顿时脸色刷白。王楚然感到她的异样,转过脸来,伸手握着她的手腕,默默望了她一眼。 这时,解端云站了出来,强词夺理地维护道:“她既然已经出了师门,就不是翠渚的人了,就跟你在大街上遇到的平常人是一样的了。所以你说话要礼貌点,对着平常人不要污言秽语的!” “哦,”那个男子到底年纪小,被人气势一压,也就弱了下去,他看着眼前摩拳擦掌如狼似虎的一众人,当即乖巧地对着白锦玉道:“冒犯了。” 白锦玉赶紧拉了拉解端云,低声道:“行了行了,人家无心之言就不要较真了……” “他有说错吗?!” 白锦玉话音刚落,一个响亮坚实的声音破空而来。众门徒不管老生新生听了这个声音,都顿时屏息,一起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说话者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精硕,一身挺刮的白色云绢绫绡,气势迫人。 白锦玉一怔,不由地向后迈了一步,此人是闻世,正是七年前掌管圣训阁的夫子。 人群自然为闻世拨开两边,他气宇轩昂地走上前来,身后跟着十来个他的弟子。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闻山长的……旧师妹啊!”闻世故意停顿,不怀好意地道。 第一百〇四章 追索 6 白锦玉诚惶诚恐,到了这一步她有点后悔迈进畅风楼了,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她只是想见见闻宴,没曾想却先见了一众不相干的人。 她只做了面对闻宴的那份准备,如今这么多人围在身边,她真是不知所措了,特别是,这会儿闻世已夹枪带棒地逼迫到眼前了。 “夫子好,好久不见。”白锦玉硬着头皮打招呼,眼皮根本不敢抬头看闻世。 当年她偷走了由闻世掌管的家印,害得颇有声威的他被杖责五十大板,后山面壁思过三个月,如今狭路相逢,一向以言辞刻薄著称的闻世肯定不会放过她。 果然,下一句闻世就奚落道:“白锦玉,你是不是觉得还回了东西,就有资格和翠渚的人来往了?” 白锦玉问心有愧,摇头道:“我没有这么想过。” 闻世横着眉毛打量了她一下,道:“那就好,须知你犯的错罪无可恕,永远都是翠渚的罪人!你来找闻山长的是吗?” 心思被他说中,白锦玉顿时有些退缩不前,真想立刻掉头就走,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喉中就像被塞了团东西,说不出话来。 这个样子在别人看了,就是默认。 闻世睨眼看了看白锦玉,不留情面地直接揭示道:“你还有脸来找他?怎么,想跟他道歉,取得他的原谅,然后让自己好受一点吗?” 白锦玉睁着惊骇的眼睛,浑身冷汗直淋,忙道:“我没有这样想!” “你撒谎!”闻世叱道:“你不是来道歉,那你来干什么?莫不是东西刚还回来两天就又想偷走了?!” “你……”这闻世果然言辞犀利,白锦玉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满脸通红。 这时,那闻世对他身后的一排弟子道:“大家说,这样的叛徒我们应该怎么对待?” “出去!出去!” “让翠渚引之弥苦的人,怎么可以回来?!” “如果谁犯了门规道个谦就了事,那还要门规干什么?” 闻世那边的人越说越激奋,死药罐子这一堆也被惹毛了,当即和他们对骂起来:“你们也够了,全是臆想之词,就能把人批得体无完肤!” “就是,人家说来这里干嘛了吗?非说人家是来找山长的,这里是畅风楼又不是翠渚,人家还不能来光顾光顾吗?” “对对对,要不你问问老板,白师妹到底能不能进来,这畅风楼是不是要拒客!” 顿时翠渚诸君就分成了两个阵营,就地展开了唇枪舌剑,大家你来我往吵吵闹闹简直比外面的嘈嘈大雨还要沸沸扬扬。 看着一团和气的众人因为自己相互攻击,白锦玉再也站不住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就走。 “你别走!”手腕一瞬间被人紧紧拉住,白锦玉回头,是王楚然抓住了她,她剪水的双眸里满满盈着挽留。 白锦玉被她楚楚的眼神怔住,不禁停下了脚步。 正在此时,鼎沸的人群忽然一下安静,这安静来得极突然,比闪电还快。 白锦玉和王楚然不由地一起回头,只见楼梯上,一个倨傲的黑色身影正居高临下,冷冷无声地睥睨着众人。 是闻宴,这翻江倒海的吵闹惊动了他。 白锦玉恍怔着,王楚然松开了手。 闻宴在众人的注目中,一步一步从楼阶上走下来,整个畅风楼噤若寒蝉,只听他的脚步声如闷雷一般,一声一声而下。 闻宴的周身就像挟裹着寒霜,他还没有走近,众人就退避开去。 他走到人群的中央,眼梢将分作两边的人都扫了一遍,没说一个字,开始向白锦玉走来。 当他站在白锦玉面前,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玄黑衣襟上的云锦暗纹时,一种如山的压迫感排山倒海地袭来。 “夫君,”一片无声无息地寂静中,王楚然低声告知他:“她来……找你。” 王楚然的话就想一枚小石子投进了一潭风平浪静的死水,铁板一块的气氛荡起了些微的涟漪。 白锦玉目光缓缓沿着黑色的锦袍而上,终于对视上了闻宴的眼睛。 过往的时光就像水一样流过,他朗朗如星的眸子深切地凝视着她,他的目光不再只有傲视轻物,更多了一些从前未有的深沉和成熟。 白锦玉的脸上一无表情,但眼泪终于涌来上来,视线中的闻宴变得模糊,她咬了咬内唇,才没有掉下泪来。 “你来干什么?”闻宴道,平静得出奇。 白锦玉呆住了,眼泪顿时就退了回去,他冰冷的言辞,和方才他眼中的热切根本不一致。 她垂头阖了阖眼睛,怀疑自己刚刚是看错了,再看向他去,果然见他面容宁静,眼神已深不可测。 “夫君?”王楚然也困惑地出声。 闻宴无声地瞥了她一眼,她立即抓着双手,不再敢发出声音。 “回答。”闻宴道。 白锦玉暗自振作地鼓了鼓勇气,迎上他的目光道:“我……”可一出口,她踌躇了,瞟了一眼为她吵红了眼的门生,她的勇气又泄了个精光,嚅嚅道:“我只是路过避雨,雨太大了。” 白锦玉听到王楚然吸了一口气,是的,一开始她的确是说来找闻宴,可是现在她扪心自问,找闻宴干什么呢?是叙旧,还是道歉? 叙旧,恐怕闻宴没那个心情。 道歉,那正如闻世所说了,道歉只是为了让自己从今往后心里舒服一点。 白锦玉发现自己好不知所谓,好没有目的,就像她这次回庐州、就像她突然来找闻宴,都是无目的,根本就是凭着感觉在做事情,根本都没有想好为什么要来! 因为不知所谓,因为没好好想过,现在让翠渚的人吵成这样,简直给闻宴出难题…… “避雨你也不该到这里。”闻宴的声音不近人情。 白锦玉心中寒冽,几乎站着就无地自容,她狠狠用指甲抠了抠手心,嗫嚅道:“对不起……”她抬起头,激出最后的一点勇气道:“既然来了,既然和你见面了,我还是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我犯的过错,连累了你。”她睁着眼睛望着闻宴,一滴眼泪自己夺眶而出。 闻宴鼻中一笑,声音有些低哑:“道歉,道歉就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吗?道歉,就能回到过去吗?” 白锦玉哑然,无言以对。 第一百〇五章 追索 7 二人对视着静默了一阵,闻宴鼻子挺直,双眉入鬓,一身玄黑的云绢绫绡拢着夺人的气魄。 从他的目光中白锦玉看到了自己的荒唐。是的,她之所以朝思暮想翠渚,是翠渚留给她的全是美好的回忆。 而她呢,她留给翠渚的是什么?她留给闻宴的又是什么?所以,人家这么对待她,又有什么奇怪呢? 白锦玉出神地看着闻宴,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有些天真地道:“闻宴,我们是回不到过去了,但……我们可不可以当重新认识?” 听到她喊他的名字,闻宴眸光就轻颤了一下,等听到她的后半句,他全身都绷紧了。 在白锦玉等待的目光中,闻宴沉眸,低下头来道:“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一如从前无数次,在闻宴面前她不敢答得轻快,很认真地想了一想才郑重点了头:“知道错了。” “好,”闻宴道,目光深邃而敏锐:“那我就问你一句,你后悔吗?” 这一问堪称一刀封喉,令白锦玉瞬间感觉被掠劫了一切,她的本相在闻宴的面前无所遁形。 闻宴上前逼近她一步,加问道:“说,你后悔吗?” 白锦玉全身的血液迅速凝结,不由地后退一步,眼神开始闪躲逃避。 “所以,你并不后悔,即使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那么做的,对吗?” 闻宴再往前逼了一步,白锦玉再次后退,始终与他保持着两臂的距离。 闻宴眼中浮起难以明状的神色:“如果你根本都不后悔,那怎么叫‘知道错了’。” 白锦玉败下阵来了,她根本招架不住闻宴的这些问题。并不后悔的道歉有什么真诚可言? 她的心像被闻宴扒开看了个透,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出去。 “我得走了……打扰了,我得走了。” 说毕,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奔起。 “你就这么执迷不悟吗?!”闻宴暴怒,叱问道:“为了他的兄长、为了他的荣华富贵,不惜背叛师门犯这种滔天罪行!到现在还都不后悔,就为了他吗?” 白锦玉震慑地回转身,心魂都要飞走了,看着和她一样被震慑的众人,她立刻道:“不是你想的这样,也不是为了他……我是有原因的。” “哦?什么原因啊,说来听听!”一旁看着热闹的闻世抄着双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闻宴斜睨了闻世一眼,继续对白锦玉道:“不是为了他,那你是为了什么?” 白锦玉张口,又合上,她犹豫了一阵,低声道:“我不能说……但是至少我也可以是为了我的妹妹,为了她能活着,为了她有一个安定的生活。” 闻宴对她的回答失望,摇了摇头,不禁讽道:“你好伟大啊,还为他人做嫁衣裳。” 白锦玉软声道:“闻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闻宴道:“相信你什么,陈夫人?” 白锦玉噎住,这个称呼是那夜在翠渚下山的时候她和凤辰当着闻宴的面公然对众人说的,她无法否认。 闻宴道:“我们庐州闻氏虽然不是礼教死板的门户,但也是行为世规的典范。你既知道他是你的妹婿,为何不避嫌,非要做这瓜田李下有违伦常之事?” 闻宴此话一出,满座哗然,白锦玉顿时脸色涨得通红,王楚然看着明显失常的闻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此言差矣!” 忽然,一个朗润的声音由门口传入,在一片议论纷纷中拔地而起。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口。他一手刚歇了伞,正不怒而威地看着堂中众人。 白锦玉迟于众人回头看去,一见是凤辰,忙地怔住了。 凤辰弯身先将雨伞在墙角放下,放得和白锦玉的那把雨伞并肩。 在一众目光的夹击中,凤辰走上前来,步履镇静而文雅,直走到了白锦玉的身旁。 看到凤辰走过来,白锦玉顿时感到浑身的坚强都五零四散了,眼眶顿时涌上一阵泪浪,对着凤辰就呓语道:“我想走了,我们快点走,永远都不来庐州了……”她说不下去,紧紧攥住凤辰的袖子。 凤辰沉着立着,侧首看了白锦玉一眼,没有动身,而是出袖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凤辰这样堂而皇之地握住白锦玉的手,人群浮起一阵低低的惊呼,那闻世更是“哼”了一声,似笑又似讽。 凤辰转过脸,面朝着闻宴和一众翠渚的诸君,眉间眼底都布满了严肃和庄重。 “我不是她的妹婿,我是她的夫君,白锦玉是我的妻子,从前是、现在是、以后都是。”凤辰明明白白道。 话音落下,一片阗寂无声,满堂似乎都回荡着他这朗朗的宣示。 闻宴看着凤辰,神情震愕得无以复加。 白锦玉吓懵了!愣怔了半晌,醒过神来,慌张地抽着手要从凤辰的手中退脱出来。 却不料,凤辰反而将她握得更紧了。 白锦玉忐忑地看向闻宴,看向翠渚的众人,他们的那复杂的目光,简直像刀一样在她身上刮,她声音无力地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 “你是。”凤辰纠正道。 白锦玉一怔,凤辰的双眸如泉水一样清澈,仅仅两个字,却情真意切。他神色中的那份庄重、那份宁静、那份不容否认的坚定,使她一时忘记了挣扎,静静地,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凤辰凝视白锦玉,看着她脂粉未施、蛾眉未扫却依然清丽的脸蛋,柔声道:“大婚之日,与我三拜天地行结心之礼的人,是你,对吗?” 这一问石破惊天、醍醐灌顶。 白锦玉乌黑的眼睛看着凤辰,足足愣了半晌,直觉得这个问题像一把利刃直接劈开了她的心门。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凤辰能这么问出来,它的答案就一定是肯定的。 凤辰深情地望着白锦玉,继续道:“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我只认你这个人,我只认那个在大婚之日与我拜过天地的人!” 白锦玉的心扑通的狂跳,只觉得有一股热血在胸中翻涌澎湃。从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这样让她迷乱,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强烈冲击中,她切切实实地体会到,自己竟然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这些欢喜,才真正地震撼了她! 凤辰说他们是夫妻,她竟没有半点的厌恶,反而从心里感到如释重负。 但是,他明明就是自己的妹婿呀,难不成她自己早就对这个妹婿…… 她头脑一片凌乱,面颊布满了红晕。这一刻,白锦玉被自己血液里骨子里的这种恶念吓到了。 第一百〇六章 追索 8 偌大的畅风楼,此刻既有灼热如火,也有静默如冰。 对于凤辰的告白,闻宴先是露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神情,继而他似乎接受了这一切,冷声道:“好一个郎情妾意。” 白锦玉的脸上一阵火辣,就像被闻宴生生地扇了一巴掌。 从九岁开始,闻宴就如兄如父的调教她,虽然她顽劣成性,但是内心却和天下每个学子一样,都十分在意授业师傅的评价和认同。 所以闻宴对她的看法,对她而言举足轻重,如果他否定她,那伤害也是甚为之重的。 凤辰将目光落回白锦玉的身上,紧紧停驻地看着她,道:“东西她已经完璧送还,她的错,已得到相应的惩罚,逐出师门、颠沛流离、武功尽失,还不够吗?” 听到这最后几个字,全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你……”闻宴猛地向白锦玉望去,震悚地看着她,追问道:“武功尽失?” 要知道,白锦玉的轻功曾经在翠渚那是人人都艳羡不已的。 虽然那夜在翠渚,他吩咐门生用剑阵包围她和凤辰时,他就已然看出了她的身形和步伐似乎大不如前,但是,也绝没有想到她是武功尽失这么严重的事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闻宴霍然一步上前。 白锦玉犹如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就朝凤辰的身后躲去。 闻宴的手悬在半空,白锦玉紧紧攀着别人的样子刺痛了他的眼睛。 “夫君。”王楚然轻轻拉了拉闻宴的衣袖,闻宴怔了一怔,微微向王楚然看了一眼,收回了手。 “闻山长,”凤辰巍然道:“我妻子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她七年前做过的事情,所以她根本不是为了取悦我。她今日既然仍不后悔,必有她不后悔的道理,我希望你能相信她。” “你妻子?”闻宴难得地一笑,静默地看着凤辰。 白锦玉拉了拉凤辰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凤辰安抚道:“等一等。” 说完,他正色看向闻宴,开口道:“闻山长,我妻子并没有做有违伦常的事,你是不是应该就刚才的言辞,向她道歉!” “道歉?”闻宴反问。 白锦玉惊得神魂俱飞,让闻宴道歉? 且不说他现在是堂堂庐州闻氏的一家之主,就算是七年前的闻宴,让他道歉,那也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闻宴毫不留情地对凤辰道:“你与谁人结为伉俪天下皆知,一番自欺欺人的言论,就想拨乱反正吗?白锦玉,你自己说,他是你的妹婿还是夫君?!” “算了……我不需要他道歉,”白锦玉看着色变的闻宴,急着地拽了拽凤辰的手臂,央求道:“我们走吧!” 凤辰并不欲罢休正待辩驳,白锦玉忽而抢白道:“我肚子饿了……” 这句话一出,闻宴整个人陡然一晃,众多翠渚的老弟子也都整齐划一地向闻宴看去。 白锦玉的这一招他们并不陌生。 从前她只要犯了错,别人大多都会告状告到闻宴那里。闻宴把她喊来教训,不管是有多生气,责备得多厉害,只要她这句可怜巴巴的“我肚子饿了”一出马,闻宴立刻就气不起来了,总会放她赶紧先去祭五脏庙。 凤辰并不知道这个典故,微微一怔,有些奇异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赧赧地垂了垂眼眸,低声道:“我肚子真的饿了,你说过会带我去吃香酥鸭的,现在就去,好吗?” 她这句话一出,简直有奇效,大厅中那种剑拔弩张顿时消弭,凤辰要闻宴道歉的事仿佛也可以放一放,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要解决她吃东西的问题。 凤辰嘴角弯起笑意,眉眼中尽是爱护:“好。” 闻宴喉中干涩,干涩得说不出话来,恍恍惚惚中看着凤辰向他拱手告辞,看着凤辰拉着白锦玉转身而去,看着他们走到门边,各自提了雨伞撑出了门。 出了门,白锦玉心口的压抑沉闷顿时消散了不少,此时雨已渐小,天空比方才已经明亮了许多。 他们并不是真要去吃香酥鸭,只是往前走着。畅风楼的字字句句犹在耳畔,使得二人之间气氛微妙,一顿无话。 须臾,凤辰提议道:“我们先去衣服铺拿衣服?” 白锦玉:“好。” 她面色不自禁地红酡,凤辰看着,淡淡的、含蓄地笑了一笑。 二人转眼再次踏入衣服铺,那老板赶紧迎上前来道:“夫人怎生去了这么久啊?你瞧你郎君多舍不得你,刚刚那么大雨,让他别去还是要去找你。” 凤辰将自己手中的伞递还给老板,有礼道:“多谢!” 老板接过伞放于一旁,从柜面上提起一个崭新的包袱递给白锦玉,他凑近了,连忙啧了一声:“哟,夫人怎么眼睛红红的啊?难不成你郎君他又欺负你啦?” 其实此时距离上次入店尚不足一个时辰,但是经过刚刚畅风楼里的一幕,此刻老板再对二人一口一个“郎君”、“夫人”的,却和之前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白锦玉听着听着,脸上不觉又红又烫。 凤辰看在眼里,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一方钱袋递给白锦玉。 那老板连忙“嗳——”了一声,称赞道:“郎君这样做就对了,自己惹火的老婆就得自己哄,把钱包给她,再买几身衣裳,保管她什么气都没了。” 白锦玉怀里搂着装有新衣的包裹,手里拿着凤辰的钱袋,白皙的双颊上像飞了两片红霞,她几乎嗔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多少钱?!” 那老板自鸣得意地眯着眼睛笑,不提钱的事情,倒问:“郎君和夫人一定成亲没多久吧?” 白锦玉正想翻一个白眼,凤辰却理了他:“哦?何以见得?” 那老板笑着直言不讳道:“看郎君是看不出来,我也是看你的夫人才看出来的。你看,她在你跟前如此面红娇羞,是新妇才有的样子。女人啊,要是嫁了人两三年后就没有这幅样子喽!” “到底多少钱?!”白锦玉道。 老板识相道:“好了好了,十两银子。” 白锦玉赶紧打开钱袋,一看,傻了眼,里面居然没有银子,全是金豆子。 白锦玉看着凤辰,凤辰意会,他一手探入囊中,取了一把金豆子,径直给了那个老板。 老板一看居然是金子,赶紧双手捧个碗状来接,口中连不迭地感激道:“哗,谢谢郎君谢谢郎君,郎君真是宠妻无度出手大方!” 凤辰看了眼白锦玉不可思议的眼神,道:“若不是我娘子管着,我真想把一整袋金子都给你。” 第一百〇七章 追索 9 雨微,凤辰撑着伞和白锦玉并肩出了衣服铺。 被锁在一张伞下,二人难免摩肩擦臂,白锦玉尽力地缩着肩膀,减少和凤辰的这种触碰。 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凤辰在畅风楼对着众人和自己说出那番公示的话后,她就开始变得怪怪的,总觉得再也不好意思面对凤辰了。 她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等回过头来,才发现凤辰将雨伞的大半都让给了她,自己的半个肩头却露在外面,已被雨水打湿大片。 她赶紧扶住伞柄将凤辰罩在伞下,轻声谴责道:“殿下,你怎么这样打伞?你看,衣服湿了这么多。” 她由他湿漉漉的肩头往上看,对上了一副颇含兴味的目光。白锦玉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连忙向后退去,眼看要淋雨,被凤辰一把又拉回了伞下 “你怎么这么紧张?”凤辰道。 白锦玉原本不以为自己紧张,他这么一问,她反而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了,一顿不安。 依着性子,她张口想说点搪塞的或者潇洒的东西,但话到嘴边,她忽然又觉得对着凤辰不用,遂直接说出了心声:“殿下,谢谢你,你在畅风楼说的那番话给我解了围,可是……我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了。” 凤辰仍然将伞轻轻侧向白锦玉,继续与她往前走,宽解道:“以前怎么相处现在就还是怎么相处。” 白锦玉眸光偏过一点点看他,犹疑道:“可以吗?” 凤辰微微一笑,为她仔细分析道:“你之所以觉得局促,是因为觉得须对我有所回应,觉得对我说过的、做过的都应有一些回报。” 白锦玉品了一品自己的情绪变化,的确是如凤辰说的这么一回事,于是认真地点了点。 凤辰脚下停步,白锦玉也跟着停住。 “我不需要。”凤辰道。 仅仅的四个字,却金声玉振。 白锦玉心口提了一下,有些懵住,低声道:“殿下,说的什么?” 凤辰缓缓地道:“我不是开玩笑,我不需要你回报,对我而言,能让你这样知道我的心意就很好了。你不用有任何的负担,你我之间以前是怎么样的,以后仍怎么样。” 白锦玉抿了抿唇,愁容道:“可我这个人一向没分寸的,如果我不注意伤害了殿下都不自知,那怎么办?” 凤辰眉眼浅笑:“既然不自知,那哪里会有这种困扰呢?” 白锦玉听了,觉得言之有理,不禁舒然点了点头。她略一思忖,抬头认真地对凤辰道:“殿下,有些话……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说。” 凤辰微微停顿,继续往前走去:“那就别说。” 白锦玉小步跟上他:“可是我有点想说。” 凤辰道:“那你忍住。” 很快,二人就回到了良缘客栈。 一进客栈的大门,便看见坐在店堂里的千玺一个激灵弹起,没几步就扑到了他们面前。 “白师姐!”他高喊,手中捏了块牌子,不管三七二十塞进了白锦玉的手中,高兴道:“师姐你可回来了,等了你好久。告诉你,我今天守死了这柜台了,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人退房瞧我弄了两个房间,这间是‘天’字号的上等房,就给你!”说毕,他头颅高高扬起,瞄了凤辰一眼。 白锦玉看着手里的这块写着“天”字的房牌,想了想,举到凤辰面前道:“殿下这几日委屈了,要不殿下住这间吧!” 千玺一把抢了房牌,奇怪道:“师姐,这是我给你抢的房,你为什么要让给他?他一个大男人需要什么讲究啊?!” “人家是金枝……” 白锦玉还没把“玉叶”说完,千玺已抢话道:“白师姐,你怎么对他那么好?处处护着他?” 白锦玉道:“我有吗?“ “你有!”千玺将白锦玉上下一番审视,托着腮帮问道:“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凤辰微微一笑。 听千玺只说是给了她什么好处,白锦玉提着的心口沉下,从他手中夺过房牌:“好了好了,我不给他行了吧!” 千玺这才作罢。 这时已午时将尽,凤辰朝门外看了看,雨已渐止,道:“你先上去放东西,然后下来,我带你们去龙凤酒楼。” 一炷香的时间后,凤辰、白锦玉、谢遥、言洛和千玺就坐在了龙凤酒楼的雅间里。 果然提到吃白锦玉就会精神一振,此刻她坐在凤辰身边,和方才在畅风楼里被逼迫得无路可逃的可怜虫简直判若两人。 她叫来了店小二,报了几个记忆中的菜名:“香酥鸭、清蒸石鸡、火腿炖甲鱼、腐衣粉蒸肉、生炒肚尖……” 一串菜名,听得言洛直流口水,兴奋不已地看了谢遥一眼,谢遥自然冷冷无视。 但是,这串菜名却把店小二听得一副愁容满面,他哈着腰抱歉道:“几位客官,清蒸石鸡、火腿炖甲鱼、腐衣粉蒸肉本店已经很久没有这三样菜了。“ “哦?”白锦玉色惨,一下去掉三个大菜,她也不知道该点什么了,胡乱地又问了好几个菜,竟这么不巧,这些菜龙凤酒楼也都不做了。 白锦玉失望至极,凤辰不由地出言安慰道:“餐饮这类生意,推陈出新是它生存的长久之计,过去的招牌菜没有了,我们就尝尝他们新的菜式,也许也令人惊喜呢?” 千玺瞥着眼睛看凤辰,实在不明白,他堂堂一个高贵端雅仙姿逸貌的王爷,为什么能说出这么有烟火气的话。 但这种话对白锦玉很受用,她当即振作了起来,对那店小二问道:“你们现在都有些什么招牌菜?” 那店小二当即解除尴尬,欢喜地介绍道:“我们现在的招牌菜是金玉满堂、大吉大利、万事亨通、五谷丰登……” 店小二的嘴巴飞出一堆的拜年词,桌上五人当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白锦玉和千玺几乎同时摆手,说不管什么了先每样都来一份看看。 不过片刻,那所谓的金玉满堂、大吉大利、万事亨通、吉祥如意全都上了桌。原来金玉满堂就是玉米炒虾仁,大吉大利就是栗子烧鸡,万事亨通就是炒竹笋、五谷丰登就是一盘粗粮杂烩。 白锦玉大失所望。 第一百〇八章 追索 10 等到那个香酥鸭上来,白锦玉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凤辰道:“怎么了?” 白锦玉摇了摇头:“和以前不一样了,根本不是那个味道。” 凤辰看看了碗里的鸭块,道:“我觉得还可以啊。” 白锦玉仍然摇了摇头:“殿下是没吃过从前的,所以品不出差别来。”她扫了一眼满桌的菜,没一样合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下五人意兴阑珊地结束了这顿饭,待出了龙凤酒楼地门,白锦玉提议道:“殿下,我想去看看我爹爹以前的裁缝铺子。” 千玺连忙自告奋勇地伸手道:“白师姐我陪你去!” 言洛一把拂了他的手,干扰道:“小孩子吃了饭得回去睡个午觉!”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也不要睡午觉!”千玺挺直脖子道。 言洛一手指着他,一脸恨钢的表情道:“你不是神童吗,怎么这么大意?你现在是什么?你是人质啊!!你被软禁啦!!作为一个人质,你满大街的闲逛,被你们翠渚的人看见了这不是要穿帮嘛!” 千玺语塞。 言洛又继续道:“他们要是把你抓回去,你们闻山长不再跟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休战,最后导致你师门在这次论战中败下阵来,这个后果你担当得起啊?” 白锦玉本来眯眼笑着,待听到翠渚、闻宴,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 凤辰将她的表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没有言语。 “可是我……”千玺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凤辰:“师姐,你可得小心点他!” 身侧传来一声忍无可忍的叹气,千玺偏过头去,只见谢遥将屠割往上提了一提。 千玺无可奈何道:“好吧好吧,那就回去!” 言洛当即热情地搂着千玺往良缘客栈走,千玺惊惶道:“喂,怎么,你们两个也不去吗?” 言洛当然道:“去看什么裁缝铺啊,我可没兴趣,我跟谢遥约好了下午要下棋的,嗳谢遥,对不对啊?” 谢遥余光瞥了言洛一眼,极不情愿道:“对。” “啊?这……”千玺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下一刻,身子已被言洛热热闹闹地推着走开了。 白锦玉看着三人远去,感慨道:“千玺真的是视殿下为洪水猛兽啊,他还说你是……” “是什么?”凤辰道。 白锦玉抓了抓脑门,赶紧搪塞道:“没什么没什么!” “色鬼是吗?”凤辰平声道。 白锦玉吓了一大跳,睁着大大的眼睛吃惊地看着凤辰。 凤辰淡声道:“他昨晚就跟我说了。” 白锦玉惊得眉毛都要掉了,她估摸揣测出大概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想是昨晚她和千玺聊到犯了困,凤辰来抱她上楼,肯定是在那个时候,千玺就当着凤辰的面直接说了他是“色鬼”。 很有可能,这很符合千玺的个性,也是他那张嘴绝对能办到的事情! 白锦玉心下惶惶,低声对凤辰道:“殿下,千玺他年少无知,你千万别跟他一番见识,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啊……” “不会,”凤辰眼神诚恳,声音低沉而温和道:“我可能就是。” 白锦玉怔住,凤辰却笑了,好像刚才只是玩笑,他朝街上看了一看,道:“你爹爹的店铺怎么走?” 当即白锦玉就带着凤辰穿过了几条街。 此时雨过天青,石板路上还映有水迹,街上行人也并不很多,二人并不赶时间,一边走一边逛。 约莫半个时辰后,白锦玉来到了一条街上,她驻足而立,停在一排五间的房子面前,足足愣了半晌。 面对着眼前的莺声艳语、穿红戴绿,白锦玉尴尬而抱歉地苦笑了一下:“没想到,现在是这幅样子了……我记得,七年前这里不是这样的,那时还是废墟。” 凤辰目光温文地看了一下眼前的秦楼楚馆,道:“听闻你们的父亲是在裁缝铺里出的的意外。” 这句话响起,白锦玉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半天才点了点头。 凤辰道:“出了人命的铺子很难再有妥善的用途,只有青楼这等污秽的营生才鬼神不侵,所以,这也算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白锦玉听着,许久回过神来,才发觉凤辰是在安慰她,不禁心中一暖:“谢谢殿下,殿下你……真是人间春风。” 二人相视一笑,这时青楼上传来一声“哟”的惊呼,几个女子在楼上呼朋引伴地叫人往楼下看:“快瞧下面有位公子生得好俊啊!” “是啊是啊,大家快看啊!错过后悔一辈子啊!” “你说,他会进来么?” …… 须臾,这二层的窗户都开了,一众青楼女子纷纷倚窗朝白锦玉和凤辰看来,有些泼辣点的,直接在楼上对着凤辰出言调戏起来。 “走!我们下去看看!”几个女子道。 话音刚落,白锦玉就看见楼上几个青楼女子转了身,料想她们是下楼来了,白锦玉旋即喊了一声“走”,拉住凤辰就跑。 然而真有几个青楼女子跟着追了出来,原本是白锦玉拉着凤辰的,行到最后,一看那些女子穷追不舍,凤辰直接反客为主,拉着白锦玉跑了起来。 二人跑了一阵,总算甩掉了那些女子,由于过程太过滑稽,白锦玉停下来后忍不住地笑得花枝乱颤,笑声就像银铃一般,一扫之前的忧戚。 笑停了,她向所在的街面四下看去,忽然道:“殿下,我记得以前这条街上有一个本事很大的卖油郎,他能从铜钱的方孔里把油罐进壶里,你想不想去看看?” 凤辰表示有兴趣,白锦玉当即兴致勃勃地带着他找到了那个油铺子,只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卖油郎正在门前的凳子上坐着打盹。 白锦玉将他叫醒,殷切地问他:“请问那个卖油的徐大爷呢?” 那年轻的卖油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哪个徐大爷啊?” “就是那个能从铜钱里灌油的徐大爷。” 那卖油郎了然,又捂嘴打了个哈欠:“他啊,去年摔了个跟头,在家一病不起了。” 白锦玉露出惋惜的神情,随即道:“那么,你会从铜钱里灌油吗?” 卖油郎吃了一惊,脸色很不好道:“我为什么要会那种无聊的东西,我卖油又不是卖艺,再说谁愿意花钱看这种东西!” “哦,”白锦玉抬眸看了凤辰一眼,败兴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看不到了,那我们走吧!” 凤辰道:“好。” 二人就此往良缘客栈走去,白锦玉一路低头不语,一言不发,忽然就变得极其消沉。 凤辰感到她的异常,不禁拉住她,关切地问:“怎么了?” 白锦玉垂眸默了好一阵,凤辰也等了她好一阵,她终于抬起头,神情认真道:“殿下,我想走了,我们离开庐州吧!” 凤辰有些意外,没有立即答复她,而是问:“为什么?” 虽然她的这个提议是他求之不得的,但是他更想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转变。 为什么? 白锦玉怔惘。 她凝思片刻,道:“因为这里都变了。” 是的,从闻宴、到翠渚的门生、到龙凤酒楼的饭菜、到裁缝铺的旧址、到那卖油郎……庐州已不再是那个庐州。 第一百〇九章 追索 11 凤辰看着白锦玉的脸上划过世事如云、四顾苍茫的神情,正欲劝解几句,忽然听见这条街的另一头“噼里啪啦”地响起了一顿热闹的鞭炮声,紧接还传来了欢天喜地的锣鼓吹打,如同有人家在办婚事似的。 白锦玉不禁嘀咕道:“庐州什么时候开始奉行下午迎亲了?” 凤辰道:“不是迎亲。” 白锦玉刚想疑问,这鞭炮锣鼓就炸出了一片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潮水般朝锣鼓喧天的声音处涌去。 人流与二人擦肩而过,白锦玉听到议论纷纷。 “快快快,是陆老爷家的公子高中进士啦!” “哇,早算着前几日这金榜就放了,这消息总算是传到庐州啦!” “陆公子年轻有为,早猜到他会高中,走走走,去瞧瞧他考了第几名!” …… 街上人人相携而去。 白锦玉和凤辰默契地不免俗,跟着人潮一起往那进士及第的门户走去。 二人来到一户高门大院门前,果然看见一队扎着红腰带的差役正在门口笑逐言开地给门里迎出来的主人报喜。 只听那为首的差役满面春风道:“恭喜陆老爷、贺喜陆老爷,你家陆官人在本次殿试中一举高中二甲第一名,恭喜老爷家从此门楣高亮,恭祝陆官人往后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伴随这喜庆的贺语,纷纷扬扬的赞誉和锣鼓鞭炮声更加愈演愈烈。 有人赞叹道:“二甲第一名,举国第四,可真是了不起了!” 那差役听了这一句,转过脸来理所当然道:“那是啊,咱们庐州的才子真是出类拔萃,陆官人这次考的名次比那刑部尚书的公子还靠前呢!” 白锦玉和凤辰相视一眼,刑部尚书?不就是那买考题的韩炎? “哦?那刑部尚书的公子考了第几?”白锦玉站在人堆外,开口问道。 这会儿人群都没空管是谁提的问,个个满怀期待地盯着那差役。那差役也并不卖官子,笑逐言开地跟众人道:“韩公子呀,落后咱们陆官人两名,二甲第三名!” “哗——” 人群拍着手欢呼,显然这陆官人考的名次已不仅是陆家的荣耀,已上升为整个庐州城的骄傲。 凤辰转身,白锦玉感到他在这一答案揭晓后似乎有了一些变化,遂也跟随着他步出了人群。 待走到只剩了他们二人,凤辰道:“我们真的要回去了。” 凤辰话中似有用意,白锦玉忙问:“怎么,发生什么了?” 凤辰一边走,一边挨着她低声道:“之前我曾和皇兄密约,要他在殿试之上将读题官推举的状元人选,从一甲一名调换至二甲三名。” 白锦玉捂口差点惊呼出声,不用凤辰说透,她已明白:“那……刚刚那差役说那韩炎的儿子就是二甲三名啊,所以,韩炎的儿子就是原先读题官们推举的状元?!” 凤辰沉色点了点头。 不仅给儿子买了题,还要让儿子做状元! 白锦玉心中恶寒一片,道:“这些官也真的太肆无忌惮了吧?当皇帝是摆设……”她说了一半,及时没说下去。 凤辰道:“韩炎舞弊,圣上已确认无疑,可惜琳琅一死线索戛然而止,圣上之前无法察知他在此次的进士科中舞弊到了哪一步。” 点到这里,白锦玉已明了,揣测道:“所以殿下就给圣上说了这个调换名次的方法,一来可以避免韩炎的儿子真的当上状元,二来也可以测试他们到底把手究竟伸到了哪里。” 凤辰认同地看了白锦玉一眼,她这见微知著的能力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白锦玉一路寻思,最后才道:“殿下你刚刚说我们真的要回去了,是不是你已经有办法解决韩炎了?” 凤辰没有立即回答,沉思了一阵,道:“目前来说只有一半把握。我近日一直在让言洛着手调查,他已经取得了一些证据,但是更多的东西还是要回长安核实收集。” 白锦玉道:“好,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凤辰道:“今日已晚,明日就动身。” 白锦玉道:“好,那我们赶快回客栈告诉言洛和谢遥。” 说着,她加快了两步,却不想被凤辰轻轻一带,拉了回来。二人停下脚步,白锦玉不明所以地看着凤辰,凤辰默了一默,认真地问道:“你考虑好了,真的要跟我回长安吗?” 白锦玉被这一问问住,足足愣了半晌,凤辰又道:“这里是庐州,是你心念念的故土。这里有翠渚,有你的同门……你真的愿意离开吗?” 白锦玉本身没有什么感触,凤辰这么一说,倒是鼻子发酸了,不禁低怨道:“殿下为什么要提醒我啊?说这些……倒真的叫我犹豫了。” 听她说到“犹豫”,凤辰眉色微微一颤,不过转瞬就平和了,他道:“我希望你想清楚,而不是到了长安以后……后悔。” 白锦玉了然,低头思忖了片刻,向凤辰道:“其实,庐州已没有我容身之地了,我如果留下来,我该去哪儿呢?闻宴会让我回翠渚吗?我父亲本身就是个外乡来的裁缝,在这里举目无亲,我要是留下来,也没一个投靠的亲戚。” 白锦玉越说越觉得自己可怜悲惨,赶紧摇了摇头甩掉这凄惨的感觉,换了调侃的语气笑起道:“嗳?或者我可以考虑去这里的尼姑庵里出家,这倒是一个留在庐州的办法!不过,当尼姑就要剃头,还得早晚念经,我既不喜欢光头也不喜欢念经。要不然,我就在庐州找个人家嫁了,不过我年纪有点大了,这不一定好找呢!” 凤辰双眸一耸,白锦玉赶紧笑道:“好了好了,最关键的,是我没有嫁妆啊,如今这世道,男人结婚也要挑女方的,没有嫁妆的女人是没人会娶的。” 凤辰听她越说越离谱,正色道:“胡言乱语。” 白锦玉嘟着嘴道:“我没有,我说的是实情,我曾经就见一些外姓女子嫁到翠渚来,她们都带了好多好多的嫁妆。” 凤辰简直听不下去了,抬脚往前走去。 白锦玉赶忙追上,连声道:“好了好了,我不胡说八道了。” 第一百一十章 追索 12 不多时,白锦玉和凤辰就回到了良缘客栈,言洛早已坐在大堂,就等着他们回来。 言洛一见凤辰,连忙跑过来的道:“殿下,金榜发了,那韩……”他目光眈到白锦玉,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连忙打住。 凤辰看了白锦玉一眼,道:“无妨,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明日就回长安。” 言洛当即意会,立刻拍门喊了谢遥,二人当下就结伴出了门,为明日的出发准备物资去了。 凤辰回屋休息,白锦玉则去敲了千玺的房门,陪他下了好几盘的棋。想到决定要走了,她便忍不住地想多陪陪这个小师弟。 傍晚的时候,白锦玉和千玺下来店堂用晚膳,恰巧撞见谢遥和言洛手捧着一些干粮、水袋从外面走进客栈来。 “师姐,他们这是……”千玺道,看着言洛谢遥放下东西又出了门。 白锦玉看着他,微微笑了一笑:“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千玺眼睛睁大了一圈,震惊道:“师姐也要走吗?” 白锦玉忍住涌上心头的酸楚,洒脱地点点头。 千玺道:“你不等我们力挫那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了吗?” 白锦玉道:“用不着,你等但行殿下的计策,加上闻宴的实力,取胜无疑。” “我去找闻宴!”千玺说着就站起了身。 白锦玉一把按住他,默了一默,缓缓道:“我今天已经见过他了。” 千玺大吃一惊,连忙坐下来追着她的眼睛询问:“师姐见到闻宴了?你什么时候见的?你们都说了什么?” 看着激动不已的千玺,白锦玉有一怔的怔恍,为什么闻宴就不能和千玺一样呢? “师姐,师姐!”千玺连续喊了好几声,白锦玉才知道自己发呆了。她提了提气,将今日遇到闻宴的情形故作轻松地一摊手,道:“不欢而散啊!” 千玺“啪”地一下拍了桌子,口中怒道:“我就知道!”随后,他暗自愤懑了一阵,又抬起头来道:“师姐,不怕,你就在庐州留下,我花钱给你买个宅子!” 千玺的眼神热血而认真,白锦玉也知道他说到做到,只要她想留下来,他必定可以为她在庐州买下个宅子。 但是,买了宅子又有什么用?她一个人住在宅子里,翠渚的人一个月下山一次,她要怎么度过千玺无法来探望她的那些日子呢? 所以,对千玺要给她买房的这个意见,白锦玉摇了摇头:“谢谢你千玺,是我自己不想留在庐州了。“ “为什么?” 白锦玉举目望了望,喟叹了一下:“物是人非,留在这儿,多少有点触景伤情吧!” 千玺不能接受,傻了半晌,最终嘀咕道:“师姐,你不会以后都是要跟着这个晋王殿下了吧?他不是你妹夫吗?” 白锦玉心中一恸,如受了一箭,畅风楼里闻宴逼问她“凤辰是你的妹婿还是夫君”的画面再次凛凛地浮现在眼前。 白锦玉不语良久,继而道:“我会有分寸的。” 千玺正欲说话,眼神突然一愣,白锦玉突兀于他的色异,回转身去看。只见黄昏下的客栈门口立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她定神看去,发现来人竟是闻宴的妻子王楚然和她的孩子! 白锦玉赶忙站起身子相迎,走上前靠近了,她才发现王楚然的手里捧了一个白底青花的陶瓷罐子。 白锦玉笑着拉上那孩子的小手,惊喜地将王楚然引了进来。 四方的桌子,本来千玺和白锦玉就对坐,现在王楚然和她的孩子落了座,正好一边一个人。 千玺看着王楚然讶然道:“夫人你怎么来了?你这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白锦玉有些新奇地看着千玺,千玺一天到晚“闻宴闻宴”的挂在嘴边,没曾想他对王楚然倒是尊重有嘉,不仅称她为“夫人”,而且语气也很温和。 王楚然微微笑着,将罐子推给白锦玉,道:“尝尝,粱溪的……酱,酱排骨。” 听言,白锦玉眼睛一亮,先是不敢相信,继而受宠若惊地看着面前的罐子。 “原来是酱排骨啊!来,这个师姐一定要尝尝!”千玺先于一步替白锦玉把罐子的盖子打开了,果然是一整罐香味扑鼻、晶莹红亮、走油不腻,整整齐齐被切成寸长的酱排骨。 白锦玉一瞬间好感动,感动于王楚然的有心。 初见匆匆,她只不过给她提过一次梁溪酱排骨,而她居然就记下来,还做了给她送过来。 看着王楚然,白锦玉脑中只有四个字,蕙质兰心。 她端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入口,当即就被那酱汁的芬芳、细嫩的口感征服了,只觉得这会儿的这一口完胜中午龙凤酒楼的所有。 “太好吃了,闻夫人你真的好厉害,由你烹调出的梁溪酱排骨真的不辱盛名!”白锦玉放下筷子就给王楚然鼓了鼓掌。 王楚然的脸上红了一红,道:“你叫我……楚然就好。” 这时千玺道:“这个不算什么,我们夫人手艺精湛,做得好的菜多着呢,像粱溪脆鳝、煎白鱼、酱汁划水,都是叫人一尝难忘的!” 白锦玉点点头,明白了为啥千玺能对王楚然不一样了,她由衷地道:“闻宴真的太有福气了,我真的好羡慕他!” “夫人……”王楚然忽然唤白锦玉。 白锦玉刚想把一块新夹的排骨放进嘴里,听了王楚了这句称呼,懵了一下。 王楚然道:“你不要责怨夫君,他……今天失,失控了,其实……” 王楚然还没说完,千玺一拍桌子,暴跳如雷:“闻宴他今天怎么对白师姐了?!” 这一巨响,桌上的孩子吓得一愣,当即从凳子上后翻了下去!坐得最近的白锦玉伸手不及,正欲惊呼,一双大手及时地托住了孩子的小背。 白锦玉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看着抱了孩子的凤辰,出了一身冷汗。 王楚然也是惊得脸色霎白。 “无事。”凤辰安抚地看了看白锦玉和王楚然,抱着孩子落座,那孩童在高大的凤辰怀中尤显得玲珑。 孩子笑呵呵地看着凤辰,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危险,凤辰与他对视着,目光慈爱。 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白锦玉忽然为奈儿吃起味了。他的父王正亲热地抱着别的孩子,而奈儿已经好多天没有看到凤辰了。 “润儿!”王楚然手伸向凤辰。 凤辰把孩子递给王楚然,回身正好看到白锦玉抿着嘴一脸酸酸地看着他。 “怎么了?”凤辰问。 白锦玉没来由地心情低落,这一会儿竟突然好想奈儿。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爹不在身边,娘也不在身边,已经有七八天了,也不知道吃得怎么样,会不会找她? 可是回长安还要四五天……四五天,奈儿还得孤苦伶仃四五天 不这么想还好,一旦这么想,白锦玉顿时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阵绞痛,那思念和舍不得顿时如开闸放水一样滚滚汹涌。 这会儿,她是真的想回长安了。 白锦玉道:“殿下,我想回长安了。” 凤辰道:“好。” “我是说,”白锦玉道:“我想现在就走。” 千玺:“……” 王楚然:“……” 凤辰凝了片刻,道:“好,天黑前尚可出城。”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追索 13 畅风楼的二楼雅阁中,一身黑衣的闻宴正手执一卷,教导着坐下二十余门生。这些门生个个神情严正聚精会神,手中笔走龙蛇,恨不得能记下闻宴说过的每一字。只因这机会实在是难得,要知道,上一次闻宴公开授业的时候,他还不是山长。 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入,接着“哐啷”一声,一个纤瘦的身影扑开了雅阁的大门。 闻宴及门生赫然停下,整整齐齐地朝来人看去,只见王楚然气喘不定地立在门前。 “见过夫人。” 众门生愕然后,开始纷纷向王楚然施礼,还没等头几个人说完,王楚然已飞冲上前拖了闻宴就往外跑。 闻宴有力的大手回钳住她,王楚然没有拉动闻宴,反而被他拽住了。 “快!”王楚然一双明眸盈满了焦急,一鼓作气地飞快道:“她要走了!” 闻宴几乎一瞬间就意会到她的所指,握着王楚然的手顿时紧了一下。 王楚然感觉到他的手力,使劲拽了一下他:“现在去,或许能阻止他们!” 闻宴欲动的身形忽然僵住,沉声道:“他们?” 这个词,像一根针一样,一下刺穿了他。 王楚然并未察觉闻宴的痛点,连不迭地点头道:“是,是!他们要走了,马上就走了!”她竭力地憋住口舌上的症病,这几句话都说得难得的流畅,可以看出,她有多不想自己的言辞在这个时候误了事情。 闻宴久久未动,那些门生见气氛有些诡异,个个赶紧起身告辞,最后一个出门的,还很贴心的随手带上了门。 雅阁一下空旷得只剩下闻宴和王楚然,他们静止着,最主要是闻宴静止着,王楚然秋水一般盈盈楚楚的眼睛困惑地看着闻宴。 “夫君,走啊,你怎么不走……”王楚然直勾勾地看着闻宴无肉如削的脸庞。 忽然,她手中一空,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抽落了下去。 王楚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落了下去,她目光徐徐垂下,恍惚地看着闻宴那寒玉似的手。 闻宴道:“让她走。” 王楚然露出迷惑不解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追问:“不追?不留?” 闻宴坚毅的下颌低了低,问:“你去找她了?” 王楚然眼神有一些后退,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希望……她不要误、误会你。”一紧张起来,她说话又开始磕磕绊绊。 闻宴嘴角苦涩至极地勾了一勾,问到:“她是被人胁迫着走的吗?” 王楚然一动不动地看着闻宴,她不敢点头,因为事实不是如此,白锦玉不仅没有被胁迫,甚至还主动要提前走。 但她更不敢摇头。 闻宴看着王楚然良久,看着她一动不敢动。即使她什么都没表示,他也已经从她的眼中猜到了事实。他浅浅地运了两口气,神色越来越冷静道:“你走吧,让弟子们进来继续!” 看到闻宴完全的放弃,王楚然定定的看着闻宴,眼眶红红的涌上水雾,沉吟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试一试?你去叫她留下来,她会的!” 闻宴已经不想再听这些,他朝着雅阁的门看了一眼,道:“你不走的话,我走。” 啪! 清脆而响亮的一声,王楚然抬手一个巴掌扇在了闻宴的脸上! 她用力极大,这一手挥下,连自己蕴着的眼泪都震落了下来。 闻宴侧着脸,脸色雪白如纸,但是,王楚然的脸色竟比他还要雪白如纸。 “你对得起自己吗?” 王楚然尖锐地问,清纯动人的脸上满是失望痛心的表情:“你为何肯娶我,为何要当山长,你……都忘了吗?!” 闻宴转过脸来,喉咙间紧了一紧,似被什么重器狠狠锤了一下,怔得一语不发。他吃惊于这个问题,更吃惊于王楚然问出这个问题! 看见闻宴脸上鲜明的手指印,王楚然眼神瞬间变得动容,她心疼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下他那张永远写着高风霁月的脸庞,眼里的泪水簌簌地掉了下来。 “你吃了那么多苦,不就是……为了让她重归师门吗?山长,能将弟子逐出师门,山长,也当然可以接纳弟子重归师门,我、我说的……对吗?” 闻宴瞪视着王楚然,太震动了! 眼前这个年轻娇柔的女子,这一刻竟可怕得像一个刽子手,一刀直接朝他的心口杀来,让他完全地陷入了一种从所谓有的大震撼里! 闻宴凝视着她,从来没有过地凝视着她。 王楚然一步上前抓住他的双臂,使劲地摇晃着,声泪俱下地喊道:“再晚……就来不急了!你想,七年……还不够吗?这一走,谁知又,又会是多少年?你,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已分不清是哽咽还是本身如此,她双目炯炯地抓着闻宴,呐喊似的替他答道:“你会的你会的你会的……你会后悔的!” 在她一连串的“你会的”中,闻宴恍然顿悟! 王楚然提醒了他。 是的,他当初为什么费尽心血要当山长? 难道都忘了吗?! 他为什么要在她来找他的时候问那些自以为是的问题? 还有什么比她活着、比她留在翠渚更重要的吗?! 闻宴眼中燃起重生似的光彩,他双手握住王楚然的双肩,眼神激动而感激:“对!你说的太对了!你等我!” 王楚然停止住激动,噙着眼泪欣喜地连连点头。 闻宴坚定地看了一眼王楚然,当即头也不回地飞奔出门去! 黄昏将尽,暮霭将天边的红光渐渐收敛,古老的庐州城即将迎来一个新夜。 千玺没有学王楚然去找闻宴,因为他知道,以闻宴的气调,如果听说白锦玉跟着凤辰走了,必定只会更加轻蔑鄙视。 他看着谢遥和言洛将马匹牵出,看着他们将几样行李系上马,心中既麻木又五味杂陈。 谢遥、言洛都上了马,白锦玉牵着马走到千玺的身边,千玺一张口蓦地眼泪就落了下来。 白锦玉原本准备开个玩笑轻松作别,可一见他哭了,顿时也难过起来。 “千玺。” 千玺闻声转头,见是凤辰走上前来,立刻瞪了他一眼,极不乐意地道:“我就跟我师姐说几句话,你也要催吗?” 白锦玉睁大了眼。 凤辰道:“并不是催你。” 千玺道:“那你想干嘛?” 凤辰道:“你师姐就住在晋王府,你若想她,随时可来。” 千玺怔住,觉得这个人简直道貌岸然无耻至极。 “对不对?”凤辰微微侧过首,问向白锦玉。 白锦玉心口猛烈的一阵狂跳,就在晋王府……这个太让她心虚了。但是,看着千玺一副愁苦难舍的样子,她又立刻装出笃定道:“对,你随时可以来。” 千玺听了没有得到纾解,反而比刚才怔得更凶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追索 14 千玺怔怔地立在良缘客栈刚刚挂上的几盏灯笼下,看着白锦玉、凤辰、谢遥、言洛,四人四马的身影消失在了渐渐迷蒙的暮色里。 七年的思念,七年的悬念。 在这一刻仿佛结束了,又仿佛重新开始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街市上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千玺刚转过身,一匹黝黑的骏马就驰到了眼前仰首长嘶,一个黑色的身影仗剑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他。 “白锦玉呢?!” 这套动作太过于冲击迅猛,千玺先只看清了翠渚的收云剑,定了下神这才发现这风尘仆仆紧紧抓住他的人,是闻宴! 他惊呆了,闻宴又摇了摇他:“白锦玉呢?” 千玺醒过神来,喜出望外地连忙朝西面指去,声音发抖道:“往、往城门去了!” 下一瞬,闻宴已翻身上马挥缰而去! 闻宴不带喘息,将马抽得飞快,终于在一盏茶的功夫后看见了庐州城的西门。此时暮色已合,远远地黑暗中,几个城门的守兵正合力关上了那厚重的褐色大门。 “开门!”闻宴奔下马来,震怒地对着那几名守兵叱道。 那七八个守兵见来者不善,同时握住手中的缨枪,防御成了一排。 闻宴虎视着眼前众人,“镗”一声从纯黑的剑鞘中抽出了收云剑,剑尖直指着为首的一个守兵道:“方才是否有三男一女骑马出了城?” 闻宴一身盛气凌人的黑衣,面色高擎冷峻,上下都裹着慑人的威严,一下子就震住了那几个守兵。一排守兵中有些胆小的,一见他这阵势,不自主地就开始点头。 “开门!”闻宴冷冽道。 几个守兵和他对峙了一瞬,那为首的守卫还颇有几分胆色,冲着闻宴道:“日落城门闭,绝无再开的道理,相公若要出门,请明早再来,不要为难我等!” 闻宴举起寒光猎猎的收云,一步步压上前:“你开不开?” 那几个守兵也都是习武之人,但是在闻宴这泰山将崩的色容面前,也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一人道:“你大胆!妄闯城门,死罪一条!” 闻宴沉了一口气,提剑正欲开打。 “闻山长吗?” 一个声音从背后窜了出来。 闻宴停下身形,转身看去,来者竟是庐州城的府尹。 府尹一见真是闻宴,忙不迭地走上前来与他寒暄:“真是闻山长,多时不见幸会幸会了啊!” 闻宴漠然地看着府尹上前,直到看见府尹有些吃惊地盯着收云剑,才一个转腕将剑锋倒立于身后,问道:“府尹大人怎会在此?” 府尹当即收了怔愣的神色,回答到:“最近本府正在严肃纪律,每日日落之时会抽查各个城门的守备情况,你知道吗,前阵子河间府有人夜闯城门得逞,那河间府府尹就被革了职,本府一家老小嗷嗷待哺,自当引以为戒,小心督查。” 府尹一边说一边陪着笑脸,眼神不停地瞟着闻宴手中的收云剑。 府尹旁敲侧击,闻宴岂会不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紧紧合闭的城门,凝神不语。 “闻山长,”那府尹又道:“这几日翠渚有不少弟子在城内应战那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本府也有幸能一览三家名士的风采。相较而言,翠渚的门生恪守门规,言行约束,真的是要高出那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一筹啊!” 这府尹说到这个份上了,含义已经不言而喻,他口中褒誉了翠渚门生的德行,他闻宴堂堂一个翠渚的山长,又怎可以偭规越距呢? “府尹大人过奖了。”闻宴客气中将收云收进了剑鞘。那府尹当即如释重负地挺正起身来。 半个时辰后,闻宴牵着马回到了畅风楼,远远就看看见千玺坐在门槛上。 千玺看着孤身回来的闻宴,一目了然,二人隔着路牙台阶,一坐一立静静对视了良久。 默了一阵,千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跟闻宴道:“我近日好困乏,先去睡了。”说毕就提脚奔上了楼去。 等躺到了床上,千玺真的感到好累好累,恍惚中他都不确定了,白师姐真的回来过了吗? 这匆匆的几日,就经历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实在是不可思议,如今一无所留,真如大梦一场。 想着想着,他越来越恍惚了,思绪飘飘扬扬似乎又回到那段刚入翠渚的日子。 那时候,他刚考入翠渚不久,按着抓阄他被分入了翠渚五脉闻氏中的二脉。因为年纪小口没遮拦又持才傲物,他常常惹得同脉师兄不是太友好。 犹记得那一日,是个狂风大作的日子,天气不是很好,但那一天却是个好日子。因为那一天是号称翠渚第四宝,“江流三杰”之一的闻宴给众脉弟子讲授公开课的日子。 那节课的主题是检验上次由别的夫子讲的《茶论》,因那夫子家中有事,临时请了闻宴来救场。 闻宴要授课的消息早于一天前就在翠渚传得沸沸扬扬,众家弟子无不严正以待,不仅仔细认真地总结了上次课的课业内容,更查阅资料做了很多的补注。 大家都希望在这“江流三杰”的面前露露脸,如果再能得到一句他的称赞,那简直就可以在翠渚横行三天了。 千玺也同众人一样,前一晚也熬灯苦读,准备了好几页茶论的论述。由于他刚入翠渚不久,积极性比一般人都高很多,所以第二天就抢早去了那临水而建的书堂,预备抢个好位置。 但偏偏那天倒霉,不仅天气狂风大作闹心,他还在快到书堂的时候突然闹起了肚子,情急之下,他只得将手稿托付给了二脉的一个师兄,让他先带到书堂去。 等他肚子舒服了赶到书堂,掏出自己的沉香名谒正准备挂在门口的签到板上时,几个头发被风吹得乱如蓬蒿的师姐师兄欢声笑语地踏了进来。 他们在互相取笑中稍稍理了仪容,纷纷拿出自己的名谒往签到板上挂,只有一个青衣的师姐拿不出名谒,埋头上下一顿狂找。 “白锦玉,你不会又把你的名谒弄丢了吧!”人群中有个身穿白绡的女子几乎嗔道,这女子就是闻玲。 相对闻玲的生气,白锦玉倒显得很沉着。她找了一阵没找到,索性不管了,大事化小地搂着闻玲去落座,一面走一面安慰道:“没事没事别紧张,反正不会丢的,他们谁捡到了一定会交到闻宴那里去的!” 千玺看了一眼签到板,这个签到板共有五块,每脉一块,上面写了各家弟子的名字。谁来上课了,就把自己的名谒挂在名字下,这样夫子一来,看看谁的名谒不在就立刻清楚了谁逃课。 千玺来的时候已经很迟了,眼前的五块板子差不多都已放满。所以他很快就在一脉的签到板上找到了“白锦玉”三个字,正是那绿衣师姐的名字。 千玺正看着,忽而从身后走来一个身着白绡容姿高逸的年轻男子,他不发一言,也不与人寒喧,抬手将一块沉香名谒挂了白锦玉的名字下面。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追索 15 这个男子走到哪处,那一片的门生就自发地安静了下来,千玺正在想这是哪一脉的师兄,就见他穿过书堂,径直走到了最前方夫子的案台上。 千玺吃了一惊,醒悟到原来他就是闻宴! 闻宴成名的时候,他才刚断奶,由于家人一早就打算让他入翠渚求学,所以闻宴这个名字几乎从他一启蒙就如雷贯耳了,这也就造成了他错误的印象,一直以为闻宴是个中年人,今日一见真人,没曾想本尊居然如此年轻,狠狠地吃了一惊。 正愣着,人头攒动中那个帮他拿手稿的师兄站了起来,朝着临窗的一个座位指了一指,示意那是为他占的位置。千玺走到那个位置,果然见他自己的一叠手稿放在桌案上。 翠渚的课业设置非常独特,不教人儒道经典出将入相,教的都是各行各业于世有用的学问。 比如今日主讲的茶论,若是放在任何一所学府,都不会当一门正经的课业来教。但是翠渚却尤其重视,他们认为知茶用茶对一个人处世立足极有裨益。 人分三六九等,茶也同样,如果能够擅用此道,就能够交友四海,左右逢源。 一般的公开课,前面总是考察上次课的内容,但闻宴开课后却独辟蹊径,非但没有检查上次课的内容,反而检查起诸位弟子的预习功课,他查问了几人,一一答得都不理想。 此时堂中已经肃静,闻宴目光扫过眼前的青青白白,最后落在了坐在一堆大人中的那个孩子。 “千玺,你说说茶具的种类及各自的优缺点。”闻宴道。 正埋头的千玺忽然被点名拎起,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众门生看着这个小孩子,看热闹的心情大于看他答题。 千玺迅速地调匀了呼吸,抚了抚下衣襟,回答道:“回禀师兄,茶具的材质分六类,分别是陶土、瓷器、漆器、金属、竹木、玉石。” 闻宴听了这句回答,点了点头。 千玺又继续道:“陶土者以阳羡紫砂最佳,上等紫砂土可与金玉等价。紫砂茶具造型古朴大气,气孔多、传热慢,用其泡茶,不夺茶香,又无熟汤气,可长久保持茶叶的色、香、味。” 众人见他小小年纪居然侃侃而谈,顿时眼中的戏谑之意大减。 闻宴道:“继续。” 千玺遂又道:“二来材质为瓷器,可分为白瓷、青瓷和黑瓷。瓷器与紫砂淳朴大方的质地相反,常给人华丽大气、高贵奢华之感,但由于其气孔少、不吸水、传热快,故而在保持茶叶的色、香、味上稍逊紫砂一筹。但是也由于其质地密致,故而对茶味的反映不偏不倚,真实公正。” 众人听他言之凿凿,对答详尽,不禁更是对他刮目相看。 “再者是漆器茶具,此种材质重在色彩鲜艳夺目,耐温、耐酸……还……” 就在大家都听得渐入佳境,觉得他实力深不可测的时候,千玺卡壳了。 他“还”啊“还”的,“还”了半天,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闻宴见此,放宽道:“我见你桌上有一些准备的字案,你不用背诵了,可就着字案来回答。” 但即便如此,千玺依然还是抓耳挠腮,一声不吭。不仅如此,他的双眼还逐渐朝着一处位置射出怨毒的光来。 闻宴纹丝不动,看出端倪,启唇问到:“千玺,你怎么了?” 千玺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恨,咬着牙一指指向那帮他拿手稿进来的师兄,怒叱道:“李黑皮!是不是你搞的鬼,我少了两页字件!” 满堂的目光都在这声指控指引下,朝那被喊作“李黑皮”的青衣门生看去。 这个门生相貌其实十分端正,只是肤色微暗,但也仅是微暗而已,是绝对不至于被称作黑皮的。 “千玺,你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那李黑皮缓缓地站起来,温文有礼而且状若无辜地问向千玺。 “你……”千玺到底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有钱的孩子,才不管什么人多场面,立刻告状道:“我一早让你帮我把字件带进来,我给你的时候明明是八张,为何现在只有六张了。” 李黑皮一惊:“不会吧,你给我什么样的我就什么样的给你放那儿了,你自己没有记错吧?” 千玺道:“我怎么会记错,我出门的时候刚刚点过!你记恨我昨日的测试考得比你好,就是想害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个阴险狡诈使心眼的坏人!” 听着千玺这么不留情面的用词谴责,堂中掠过一阵惊异声。那李黑皮顿时脸上无光道:“你说什么哪,我一个大人怎么会对你一个孩子做坏事?!” 千玺倨傲道:“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年龄大了又怎么样,不过空长几岁而已!” 千玺的这句话本是对这李黑皮说的,但是由于在座者都比他大,这句话无异于得罪了一众的人,就连白锦玉和闻玲听了都咋舌地对望了一眼。 那李黑皮当即也怒了,指责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我一番好意帮你把东西带上来,你不感激就算了,居然还恶言相向,真是不可思议!” 李黑皮死活不承认,千玺当即就仰天哇哇地哭了出来:“我肯定我拿出来的时候就是八张,我对天发誓若是我说谎,就叫我不得好死!” 千玺这一哭,场面可就有点失控了,李黑皮忐忑地看了一眼上头岿然不动的闻宴,赶紧道:“我来的时候这屋子的窗户是开着的,是我一一去关的窗户,或许你那两张字件就是在那时候被风吹到外面去了。” 当即座下议论纷纷。 “今日风这么大,的确有可能。” “咱们这楼外可是条江啊,这一飞就没影啦!” …… 听见有人给那李黑皮说话,千玺哭泣得更伤心了。哭声、议论声,让整个书堂变得动乱起来,本就不屑于来此授课的闻宴,当场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然而,就在这让千玺觉得绝望透顶的时候,一个明脆的声音朝着李黑皮问了起来:“你说是你关的窗户?” 千玺从泪眼婆娑中抬起头,发现说话者是一个青衣的师姐,再一细看,正是那刚刚找不到名谒的师姐,白锦玉。 李黑皮也认出了白锦玉,不禁一悚,神色突变得紧张,木然地点头:“正是……那一排窗户都是我关的。” “哦!”白锦玉夸张地点点头,站起身来,笑着道:“那你一定在说谎!” 她口吻笃定,那李黑皮当即把脸一沉道:“你何出此言!” 白锦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走到了千玺的座位边,笑着将手搭在窗棱上道:“我何出此言?你要不自己看看?” 说着,她就推了一扇窗户出去,顿时,呼呼的狂风尖叫着就灌了进来,千玺、连同他周边两人桌上的纸片纷纷被吹掀,狂飘了一阵,最后都落在了后面和地上。 白锦玉道:“今天刮的是西南风,如果真是有风吹进来,这风也是往里面吹的。你再看这风向,最多也是吹到这屋子的后面去,断然不会将他的字件吹到外面去的。所以,你肯定在撒谎!你来的时候这里的窗户本来就是关着的!” 那李黑皮脸上已经挂不住,还张口欲驳斥,白锦玉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道:“对了,我们可以去问问昨晚上给这里打扫的张大叔,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这窗户是关了的,还是开着的!” 那李黑皮的脸彻底地垮了下来,白锦玉关上窗户,回眸对着千玺笑了一笑。 这一笑,即便那时的千玺还是个孩子,也领略出了其中的风采。 这事不久之后,千玺突然就从闻氏的二脉转到了一脉,从此以后正式成为了闻宴、白锦玉、闻玲的小师弟。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追索 16 往长安连续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后,白锦玉和凤辰一行四人都感到有些疲乏,决定在路过的小镇上投宿休整一晚。 黄昏已尽,四人牵着马在小镇上寻找客栈。言洛和谢遥在前面向路人打听,白锦玉则趁机从左边牵马换到了右边牵马,和凤辰走成了肩并肩。 凤辰知道她必然是有话要对他讲,逐渐地放慢了步子,自然而然地和言洛谢遥拉开了一段距离。 “何事?”凤辰道。 白锦玉抿了抿唇,踌蹰了一下,开口道:“殿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困扰了我好几个时辰了,就是不知道怎么跟殿下开口……” 凤辰停下步子,看着她道:“你说。” “那个……”白锦玉将马鞭在手心里捣了两捣,颇为费劲地启齿道:“等一下,殿下和我,可不可以假装不和啊?” 凤辰一听,静了一瞬,问道:“为何?” 白锦玉眼神瞟了一瞟前面的言洛和谢遥,低声道:“他们这一路上都在喊我夫人,等下到了客栈,他们肯定还是喊我夫人,上次谢遥就是这样的!他们一喊,殿下就又要和我同住一间房了。所以,我想和殿下商量一下,等下到了客栈能不能装出和我刚吵完一架的样子,只要我们一个不理一个,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一人住一间房了。” 凤辰匪夷所思地看着白锦玉,看了好久,问道:“你几个时辰就在困扰这个问题?” 白锦玉觉得他的眼底有些难以定义的情绪,但是就这个问题的字面意思来回答的话,她木木讷讷而又坦坦荡荡地点了点头。 凤辰轻轻低喟了一声,转身牵起马匹,径直地往前走去。 白锦玉:“殿下!” 凤辰没有回头,白锦玉连忙追上,走了几步才发现忘了牵马,立刻回头又牵了马追上凤辰:“这就开始了吗?” 不一会儿,一行四人找到了一家简朴的客栈。 凤辰和白锦玉踏进客栈的时候,言洛已经和店中的老板娘寒暄了好几句了,他一见白锦玉进来,忙喊到:“夫人,老板娘说等下可以给我们准备些饭菜!” 白锦玉一面说着“太好了”,一面心有余悸,不出所料,这言洛和谢遥是会这么一直喊她“夫人”这么喊下去的。 等谢遥也进来,那老板娘便问到:“客官们是要三间房吗?” “四间!” 言洛正要答话,凤辰已先于出声。 这两个字突兀,空气因此一冰,令白锦玉不明白的是,明明说话的是凤辰,可是言洛、谢遥和老板娘却一齐向她看来。 言洛赶紧暖场,朝老板娘招了招手道:“对对对,就四间吧,老板娘你这里有吗?” “有是有,”老板娘看了一眼白锦玉和凤辰,十分懂地笑了一笑:“俗话说得好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位相公和娘子不管有什么间隙,还是最好不要分房睡。这一分房啊,心就分开了!” 白锦玉听得汗都要流下来,凤辰道:“我们没有间隙。” 老板娘尴尬地哑住,低低地说着:“那就好那就好。” 凤辰接过老板娘递来的房牌,分了一块给白锦玉,在她接过房牌的一瞬,他停住,轻声嘱咐道:“以后不用拐弯抹角。” 说毕,他松开手,转身离去,进了一间房,开了门、关了门。 “夫人!夫人!” 也不知道言洛喊了多少声,白锦玉才回过神来。 言洛道:“等一会儿,夫人要记得出来吃晚饭啊!” 白锦玉心不在焉道:“好。” 回屋稍微放了下东西,白锦玉就到了店堂里等饭,说是在等饭,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她却一直在看凤辰的房门。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种做错了事的感觉。 等到饭菜都上齐了,凤辰仍是没有出来,白锦玉这才幡然想起,凤辰是不吃晚饭的。 “言洛,你去喊他出来吃点东西好不好?”白锦玉轻声道,在客栈中不便再称凤辰为殿下,遂以“他”来代替。 言洛扒着碗里的一口饭,停下与谢遥对视了一眼,才道:“可是,‘他’从来都不用晚膳的。” 白锦玉道:“可是我们今天中午吃得也很少啊,现在又不吃的话……” 言洛摇摇头:“我觉得‘他’心情似乎不佳,估计不会出来吃的。” 听言洛这么说,白锦玉连忙上前问道:“你也觉得他心情不好是吗?” 言洛道:“那当然了,这还不都是夫人你……夫人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 白锦玉被说懵了,道:“我知道什么呀?” 她看了看谢遥,看见他低低地抽了口气。 言洛见此,不得不放下了筷子,详细地为白锦玉分析道:“做为一个男人,在自己部下和外人面前,和自己的夫人分房睡,这多少有点……” “有点什么?”白锦玉问。 言洛想了一阵,为难地道:“多少有点颜面无存吧!” “颜面无存?”白锦玉吃惊会上升到这个高度。 言洛点头道:“颜面无存都是说得好听了,我觉得应该用‘丢脸’来表达更为贴切,可惜了咱们殿……唉!” 白锦玉一动不动,想不到分房睡还可以从这个角度解读出这样的意思来。 呆了一呆,白锦玉看着言洛和谢遥,非常认真地问道:“那你们真的觉得‘他’很丢脸吗?” 言洛和谢遥有那么一瞬间的愣住,随即都点头道:“是。” 下一刻,白锦玉饭也不吃了,决心似地回房取了东西,拍开了凤辰的房门,一把将凤辰拖到了那老板娘的面前,将自己的房牌拍在了她面前,道:“麻烦把这间房退了!” 老板娘看不明白。 白锦玉补道:“我不和他分房了,就这么简单!” 凤辰一脸的莫名,白锦玉见当下说话不方便,遂将凤辰拖往了一处角落,将刚才言洛的一番话和凤辰说了一遍。 凤辰:“所以?” 白锦玉:“所以我不想人家觉得殿下丢脸,我相信殿下是君子,即使共处一室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凤辰:“……” 白锦玉:“殿下现在不生气了吧?” 凤辰默了一默,回神道:“之前也并没有生气。” 白锦玉:“那就好,对了,殿下以前是不是答应过我,不管我想要什么,只管跟你开口要就是了,对吗?” 凤辰道:“不错,你现在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 白锦玉欣然一笑道:“殿下一定能办到,不过我要你先答应我。” 凤辰道:“不知何事,如何答应?” 白锦玉挑起眉毛道:“这招还是殿下教的呢!” 一阵静默。 “我答应,你说吧!” “嘿嘿,我要殿下从今晚起,跟我一起吃晚饭,每天晚上都要吃得饱饱的,再不许不吃东西!” ------题外话------ 我是作者伪装清纯,推荐好友的文: 《农门福女之痞帅夫君帮种田》作者:温余夕 简介【1v1双洁甜宠】 【自以为情圣实际情商超低的痞帅土匪vs努力活下去却倒霉事一堆的乐观农女】 叶舒韵奋斗了三年才攒钱开了一家超市,结果开业三天居然带着超市一起穿越了。 原主一家老弱妇孺,又遇大雪封山,被婶娘打死,一口粮食都没留下。 叶舒韵仰头大哭,只能撸起袖子加油干! 钱没挣多少,房子倒塌了;粮食没买到,瘟疫倒来了;日子没过起来,山上的土匪头子倒没少往她家跑。 眼看一天比一天难过,却依旧咬牙坚持要努力活下去。 叶舒韵看着又一次闯进她家的土匪头子叹气:“爷,咱家真没粮了!” 某土匪头子眼睛一亮:“没粮好啊,爷山上有,跟爷上山,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雷池 1 温黄的灯烛轻烟似的笼罩着和睦,白锦玉愉悦地看着坐在桌边的凤辰,手下不停,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往他碗里夹菜,很快,凤辰的碗里就堆起了一座高高的小山。 白锦玉嘴角醇甜,她实在是喜欢凤辰这幅乖乖的样子,清风朗月一样的人,竟似个听话的孩童一样,这种反差真的很合她的心意。 对于白锦玉的这种哄孩子的举动,凤辰眼中始终报以含蓄的、宽容的、淡淡的微笑,任由她把碗里堆得要扑出来,也不加以阻止。 这二人,一时真说不清是谁把谁当了孩子。 言洛呆呆地来回看了白锦玉和凤辰半天,最后也给谢遥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肉丝,他笑脸相迎,却迎来了谢遥警告的目光。 “好了,真吃不下了。”凤辰放下筷子。 白锦玉伸头看了一看,他的碗里还有一半的饭菜,即使如此,她仍是很满意地鼓励道:“可以可以,今晚是一个好的开端,任何事情都要讲究循序渐进,切不可一蹴而就!” 言洛惊呆了,晋王殿下是何许人也,他真是从来没听过第二个人对晋王有过如此感人肺腑的教诲。 四人吃完了饭,也不着急就寝,那老板娘走上前来和言洛搭讪。老板娘是个健谈之人,言洛话也多,二人一唱一和,天南海北就聊了很久,白锦玉见凤辰似乎对他们的闲聊很有兴致,也跟着默契地坐着,陪听了很久。 直到亥时,老板娘才催大家散了。言洛和谢遥各自回房,临走的时候言洛还不忘调侃了谢遥几句,让他半夜不要思念自己,如果实在思念不过了,欢迎他到房里来继续一起挤挤。 退了房的白锦玉跟在凤辰身后回去,不一会儿,店里的小二就给他们送来了热水,她和凤辰按部就班地洗漱,等忙了停当,才发觉两人居然一直都没有说话。 刚才有其他人在场,尚觉得一切从容,此刻只剩二人,气氛就陡然变得不一样起来了。 白锦玉四顾了一圈,决定打破这种局促,遂没话找话地道:“好安静啊!” “因为你安静了。” 果然只要一说起话来,房里的氛围就立刻生动起来。 “哦?”白锦玉歪着脑袋想了一想,的确,凤辰谦谦君子,个性一向如此,要说变化的人,那也只是她了。 她笑着走到凤辰身边,提议道:“还真是,要不我给殿下讲个笑话吧?” 凤辰道:“你为什么要退房,你,不在乎你的清誉了吗?” 白锦玉怔了一怔,没想到凤辰答非所问,还问了这么直接的问题。她琢磨了半天,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侧过脸慧黠道:“清誉,什么清誉啊……我现在可是苏丽华!” “哦?是吗?” 白锦玉回正眼神,提着气道:“是啊,反正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我想当谁的时候就当谁……啊!” 她话未说完,一声惊呼,凤辰竟将她抱了起来,是像抱奈儿的那样抱,一下子她就居高临下了。 “你放我下来!”白锦玉脸上立即火烧了起来,这辈子她还是在儿时被爹爹这样抱过。 凤辰微微仰视着她道:“苏丽华可是我的妻子,是你自己要当的。” “你……”屁股坐在他的臂弯里,真是又羞又恼,但是凤辰说的没错,刚才的确是她自己说要当苏丽华的。 被自己下了套,然后凤辰又借题发挥,白锦玉真是后悔莫及,那挣扎的手,也渐渐变成了求饶的摇晃,她软下声音地道:“好了好了,殿下我错了,我不是苏丽华。” 未等到回应,身下却开始晃动,是凤辰抱着她往床沿走去。这阵势,白锦玉吓破胆了,抓着他的肩头连连乞告:“冷静冷静冷静,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说我是苏丽华了。” 然而求饶无效,凤辰没几步就走到了床边,他转身抵床坐下,落手将白锦玉放在了他的腿上。 姿势突变,白锦玉猝不及防,紧紧扶住了他的颈脖稳住,等屁股感觉到他的腿,她简直吓得要弹起。 “别动。”凤辰一手按住她的肩头,一下将她欲起的身子按了回来。 “我怎么能不动啊?” 凤辰道:“你不是说相信我是君子,即使共处一室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吗?” 白锦玉屏了息,紧张地点了点头:“对,殿下要记得自己是君子,要谨言慎行……” “我不是。”凤辰直视着白锦玉,眉目如画的眼睛里光明磊落。 “什么?”白锦玉懵住,眼睛睁地大大地望着凤辰。 凤辰搂着她,一字一字道:“你看错了,我不是君子,更不是柳下惠。” 白锦玉震撼了!震得都忘了把环在他颈上的手拿下! 这真的是凤辰吗?她怔愣着看着与她咫尺的凤辰,他那以绝色而著称的脸庞这一会儿似乎映发出了什么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东西,让她简直挪不开眼睛。 还没回过神来,凤辰身子已微微转侧,将她抱离开了他,放在了床上:“脱掉衣服,睡吧!” 白锦玉当即醒过神来,赶紧仓促地望床里面爬了一爬。凤辰见了,很自觉地背身远离,君子得和他刚刚口中所言截然不同。 明明就君子得很,却跟她说“他不是君子”,白锦玉彻底被他搞迷糊了,甩了甩脑,三下五除二地快速脱了衣服,从床尾钻进了被子里。 “你这是……”等凤辰再过来,果然对她睡在床尾的做法疑惑不解。 白锦玉赶忙坐起身来解释道:“殿下莫惊,只是我这些年睡相不是太好……” 凤辰开始宽衣,白锦玉回避地把头侧过,继续道:“总的说来,我现在睡觉就是一定要靠着东西,上次就……”白锦玉脸上红了一红:“所以我睡这一头,这样就算夜里乱动,也最多只是碰到殿下的脚而已。 凤辰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白锦玉脸上又是一烫,凤辰无心的一句话,倒好像提醒了她,即使是七年前,她也和凤辰同床过多次。 须臾,凤辰只着了一身白色的中衣上了床来,看着白锦玉离得远远地,他极有分寸地也离了她一段距离。 白锦玉的脸上变幻了一阵,低声回答道:“就是这几年才有的毛病。” 凤辰深思地点了点头,道:“可是我不喜欢人家碰我的脚。” 白锦玉抬头:“殿下从前试过吗?” 凤辰道:“并没有,但我可以肯定,我不喜欢。” 白锦玉:“……” 凤辰默了一默,道:“你还是睡这头来,我让你靠。”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雷池 2 尽管凤辰很慷慨,但是白锦玉仍然是主动自觉地离了他八丈远。 熄了灯之后,二人也很快就睡着了。只是到了后半夜,白锦玉突然惊醒,觉得自己身体有了些不对劲。 她侧身动了动,果然一股粘稠流下,她惊悚地伸手摸了一摸,瞬间就出了一头的汗。 她的衣裙,床单都已经湿了! 黑暗中,她不信邪地将手指送到鼻尖,当即就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锈味道。 白锦玉头都要炸开了!脑中飞速地将日期整整盘算了十遍,终是百思不得其解。她的身体一向规律,明明就还有好几天的,怎么就会突然提前呢?她这辈子可都没提前过啊! 而且现在尴尬的是,她不是一个人、不是在自己的床上,她身边有一个男子,睡的还是客栈的床上。 强烈的羞耻感笼罩住了她,可是这事情不同别的事,是管他什么笼罩住了也都得先处理处理的。 在黑暗中汗颜挣扎了半天,白锦玉终于鼓足了勇气推了推凤辰:“殿下!” 凤辰闻声几乎立即就醒了过来,下一瞬就将身子转来与白锦玉脸对着了脸,声音微透着慵懒道:“何事?” 空气中默了好一阵,凤辰意识到可能有些不同寻常,支起了半边身子,在黑暗中俯视着白锦玉道:“你怎么了?” “殿下呀……我……”白锦玉的声音不同寻常的羞涩,在漆黑一片里其实非常拨人心弦。 “嗯?”凤辰几欲倾下身来。 “殿下能不能走开一会儿?”白锦玉道。 凤辰顿住,不解地问:“现在吗?” 白锦玉低低地“嗯”了一声,支支吾吾道:“我……有些紧急情况。” 下一刻,她感察到凤辰离了床,不一会儿,屋中就重新亮起了灯烛,凤辰移了一盏烛台放在了床前。 微微的火苗轻轻地抖动着,一如白锦玉此刻的强作镇定其实早已崩掉的心境。 白锦玉蜷缩地卷起被子坐起,将自己的身下都掩盖地严实,满脸通红、满脸尴尬地看着凤辰。 凤辰靠近她,抬手在她的额头上探了一探,确认不烧后,才望着她道:“身子不舒服吗?” 白锦玉点了点头,瞬即又赶紧摇了摇头,月信这种事并不算是什么病。 “殿下能不能走开,我……”白锦玉真的说不出口,捂着被子抱着膝盖坐着,咬着唇怔怔地看着凤辰,眼眶里急得蕴了一层的水雾,眼看着就快要掉出来。 安静了片刻,白锦玉看见凤辰的眼神逐渐落在了她严防死守的下身,接着又看见了他直挺挺的鼻端微微翕动了一下。 下一瞬,凤辰就露出了了然的一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锦玉已然涨成了猪肝色的脸,温声道:“我先出去一下。” 说毕,他就起了身,从旁取了衣服穿戴整齐。 白锦玉把头深深埋进膝头,在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真的从来就没遇见过比这个还丢脸的事情。 “无事。”凤辰的声音响起,白锦玉抬头,只见他已拿来了几件干净的衣服放在了她的脚边,温声道:“还好我们在庐州买了好几套衣服,你先穿,我等下再回房。” 白锦玉木成了一根铁杵,看着凤辰转身离开,所以说凤辰是真的已经非常准确地知道了现在的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等到“咿呀”一声门合上,白锦玉赶紧就跳下了床,一掀被子,果然看见蓝色的床单上沾了好几块拇指大小的血渍。 正头皮发麻着,传来了几声敲门的声音。 白锦玉不敢应答,那门口便传来了声音:“夫人,是我呀!” 一听这声音,白锦玉就听出了是老板娘,当即一颗心落了下来,赶紧喊到:“请进来!” 门又是“咿呀”一声,下一刻那个老板娘就抱了一堆的东西朝她走了进来。 “来来来,夫人不急不急,我给你带了棉花和布带,还有床单,别紧张啊没事的!”老板娘一脸的关切,好言的安慰白锦玉。 白锦玉还是有点意外道:“老板娘,你怎么来了?” 老板娘一边叠了被子放一边,一边回答到:“我在楼下值夜,是你相公来跟我说的,说你急坏了,请我来帮助帮助你!” 白锦玉的脸蹭地一下就滚烫了,毋庸置疑,凤辰真是准确无误地知道了! 不用老板娘催促,白锦玉很快地就收拾好了自己,再回来老板娘已经手脚麻利地给她的床铺换好了床单。 一切忙好,老板娘捧了脏的床单就要走,白锦玉不好意思地跟她抢了半天,发誓一定要自己洗,老板娘抢不过她也就由她去了。 老板娘走后,白锦玉重新上了床,忐忑不安地坐等凤辰地回归。 也就半盏茶的时间,门再一次地被推开合上,白锦玉看着凤辰的身影从屏风处转了进来,二人的视线对上,凤辰径直地走到了床边。 白锦玉穿着干净的衣服坐在干净的床上,无声仰头望着凤辰,脑袋一片空白,心中既紧张又忐忑又羞耻。然而,等凤辰走近了,她发现,他的眼里只有温文尔雅的宠溺。 她不敢相信,一般男人遇到女人这种事情早就觉得污秽倒霉死了!更何况,凤辰还是个洁癖呢! 他怎么可能不嫌弃她? 可是,直到凤辰在她的面前坐下了,她真的确认,他的目光里只有温文尔雅的宠溺。 发现了这一点,白锦玉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明的欣喜,顿时羞赧的眼中又映上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殿下,我好丢脸啊……” “嗯。” 白锦玉再次无地自容,连凤辰都承认她丢脸了。 忽而,鼻子上一触,是凤辰抬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白锦玉摸了摸鼻梁,对上了一双笑而不语的眼眸。白锦玉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露出了一排整齐的贝齿。 这时候,门又一次“咿呀”地被推开了,是老板娘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她一边走一边道:“来来来夫人,这是你相公嘱咐我让人给你泡的红糖水,来,赶快趁热喝!” 白锦玉惊异地看向凤辰,半天才感激道:“夫君,有心了。” 那老板娘当即朗朗道:“夫人你看看,你相公对你是多好啊!我就说这夫妻啊是绝对不能分房的,只要还在一个房里睡啊,就永远绝对没有隔夜的仇。“ 白锦玉听了,不禁嘟囔了一句:”哪里有仇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雷池 3 第二日一出门,白锦玉便看见自己和凤辰的马匹被卸了马鞍,改拉了一辆车舆。 白锦玉当即明了这个安排的用意,心中不禁又感激又羞涩。等到车子催发起来,小小的车厢里二人说话方便了些,她才对凤辰道:“谢谢殿下,只是换成了车子,估计又要拖延个一两天才能到长安了,殿下听了放榜的消息就急着回长安,会不会因为我耽误事情啊?” 凤辰细细地看了看她,认真道:“第一,不用跟我说谢字,第二,你也不会耽误我任何事。” “那就好,”白锦玉乖巧地点点头,继而神情变得热切了一点:“殿下……” 白锦玉说了一半停下了,明亮的双眼专注地端详着凤辰。凤辰被她观摩了一阵,嘴角牵起弯弯的弧度道:“怎么了?” 白锦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你真好,当真如坊间传闻一样,是人间珠璧、在世春风,能够与你认识一场的人,都是极幸运的人。” 凤辰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片刻后,他伸手覆住白锦玉的手背。 由于凤辰眼里的清澈和坦荡,白锦玉对他的触碰没有闪躲。她望着凤辰精致俊秀的面容,听见他道:“既是人间珠璧,在世春风,你就没想过据为己有吗?” 白锦玉怔住。 十足的怔住,这句看似轻飘飘的问话仿佛一道闪电贯穿了她。 她紧抿着双唇,虽然面上没有回答凤辰,但是心里却已忍不住有个声音开始不停地拷问她:据为己有,她可以吗? 四天后,载着白锦玉的车马终于回到了长安。 十二天来去,白锦玉终是再次回到这个街衢宽阔、坊里齐整、绿荫蔽城的都城。当车子行过朱雀街的时候,她在车帘飘扬的缝隙中再次看见了那间文渊斋。 那间有仿制的檀香名谒、翠渚校服的文渊斋,那间二层的阁楼上有一整面模仿了闻宴笔迹的《翠秀图》的文渊斋。 翠渚、闻宴,真是恍然如梦啊…… 十二天,让她明白了一个事实,翠渚是她回不去的地方,从今往后都可以死了这份心了。 十二天,不知道乌穆在哪里,如果他已经离开了长安,她就连铎月也难回了。 曾几何时,她陷于流离失所、颠沛流离,如今好像真的又要开始重蹈覆辙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车子就停了下来。 凤辰先于她下了车,落地后他转过身来,朝白锦玉伸了一手来,微笑道:“来,快下车,到家了!” 家? 白锦玉抬头朝晋王府恢弘朱漆的大门看去,恐怕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前一刻还在担心自己将重新颠沛流离的她,这一刻被人告知“到家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言洛几步跳上晋王府的几层高阶,欢悦地拍开了门,张猛从门里面迎了出来,他一见凤辰和白锦玉相偕归来,高兴得赶紧挥手叫人把王府的大门全部敞开。 晋王府里跑出了不少人,牵马的牵马、搬东西的搬东西、引路的引路,一团热热闹闹,每一张脸孔都是喜悦而生动的。 “进去吧?” 凤辰牵住白锦玉的手,下巴朝门里抬了抬。 白锦玉的眼中瞬间涌上了水雾,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凤辰平平常常说句话总能使她过度解读。就像这一句“进去吧”,她都听出饱含接纳的深情,心口仿佛站着就被一股温暖的热流完全地填注了。 她快受不了自己了! 见她百感交集地怔愣着,凤辰淡淡一笑,拽着她的手径直迈进了大门。 “殿下!”张猛刚在他们身后将大门合上,就赶紧碎步上前压低了声音跟凤辰道:“有人已等候殿下多日。” 言洛一步上前。 凤辰也当即了然,点了下头,转过脸来对白锦玉嘱咐道:“你先自己安排一下,我有要事要办了。” 白锦玉立即识时务道:“殿下你们去忙,不用管我了,我自己会好好的。” 凤辰莞尔,给了言洛和谢遥一个眼神,当即跟着张猛匆匆离开了。 “娘娘是回房吗?”一个婢女恭敬地文白锦玉。 白锦玉几乎没有迟疑道:“小世子在哪里?” 婢女道:“回禀娘娘,小世子正在冶园学课。” 白锦玉当即决定道:“那我就去冶园!”说实话,她真的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奈儿了。 几乎小跑地穿过几个院落,白锦玉就来到了那绿竹萦绕的冶园,此刻园中寂静,远远传来教书先生的授课声音,白锦玉蹑着脚循声找去,很快就找到了奈儿上课的那间屋子。 她轻轻地挪到房前的窗户边,从开着的窗户里,一下子就看见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老夫子背窗而立,正站在奈儿桌边教导他习字。 由于那夫子的身体挡着,她只能看见奈儿一点点紫色的衣角。 白锦玉不出声默默地看了一阵,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奈儿上课,看着奈儿小背笔挺认真乖巧的样子,她心叹真是孺子可教,有其父风范。 “好了,不错不错,世子大有长进,等你父王回来一定会夸耀你进步的!” 夫子的身子挪开,凤奈粉团一样的身影露出来,只见他小小的人儿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两条腿不够长,晃荡在半空中,白净粉嫩的侧脸微微仰头看着夫子,真是别提多可爱了。 “夫子,我娘亲和父王什么时候回来?”奈儿有些无力地问,想来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很多回,已经丧失了信心。 夫子腰背僵了一僵,随后抚了抚奈儿的小肩膀道:“应该快了,等世子背完这篇《劝学》应该就回来了。” 奈儿抬起小脸忧怅道:“夫子,你前日还说我背出了《礼记.学记》,娘亲就会回来的……” 夫子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哦哦,对了,小世子不是很喜欢猜谜吗?夫子给你出几个题看你猜不猜得出好吗?” 奈儿点了点头。 夫子道:“小时腹中空空,长大头发蓬松,撑船用得,钓鱼用得。打一物。” 奈儿撇着脑袋想了一想,很快道:“竹子,冶园的竹子。” 白锦玉和夫子几乎同时点点头,这个谜语纵然浅显,但是一个四岁的孩童能回答出来,已然不俗。 夫子接着一连出了好几个谜题,奈儿都很轻松就答了出来,白锦玉在窗边看着,不禁暗叹这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真不愧是凤辰的。 “好,我在想想还有什么……”夫子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雷池 4 夫子想了想,幽幽道:“‘明月一钩云脚下,残花两瓣马蹄前’。打一个字。” “啊?”奈儿愣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夫子,露出了一副连题目也没听懂的表情。 夫子低头看了奈儿一眼,忽然自己哑然笑了出来:“我真是糊涂了,居然问了世子这一题!好吧,夫子跟你说实话,这题啊夫子也不会,是前几日有人问夫子,呵,到现在还无解呢!” 奈儿顶着天真的小脸吃惊道:“原来还有夫子不会的东西啊!” 夫子诚恳道:“当然有,这世上的学问无穷,而人的才识有限,没有人是什么都会的。” 奈儿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忽而抬起头来信誓旦旦地道:“如果我娘亲在,她一定能帮夫子猜出这个谜底的。” “哦?”夫子疼爱地摸了摸奈儿的头。 奈儿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颇为自豪地道:“我娘亲可聪明了,她肯定能猜出来的。” 夫子和蔼地一笑:“好好好,夫子知晓啦,你娘亲能猜出来!” 奈儿听出夫子的敷衍,叹了口气,有些委屈道:“夫子不是真的信奈儿,如果我娘亲在你就知道了……” “‘明月一钩云脚下,残花两瓣马蹄前’是吗?这谜底就是一个‘熊’字呀!”看着奈儿越来越落寞,白锦玉实在忍不下心了,出了声。 奈儿听见白锦玉的声音,猛地把头朝窗户转了过来,只见白锦玉笑吟吟地站在窗口,正弯着眼睛看着他。 奈儿堪堪地怔住了。 “娘亲!”待醒过神来,奈儿当即高喊一声,立刻就从高凳上跳了下来,跑到窗户前就着椅子爬上了窗边的案几,张手一把扑住了白锦玉! “娘亲你终于回来了!”奈儿把毛茸茸地小脑袋伏在白锦玉的肩头上,尽情地撒起娇来。 白锦玉的心口一热,抱住这团软软的瞬间,忽而觉得连日的奔波不能再值了,什么纠结怅惘都烟消云散了。 白锦玉一把将他抱起,走到房门口入了内。那夫子见王妃忽然驾到,惶恐不已,赶紧过来给她施礼请安,白锦玉连忙客气免了。 夫子回想着白锦玉的话,不禁称赞道:“‘明月一钩云脚下,残花两瓣马蹄前’,月明一钩不正是月上一个钩,这残花两瓣正是两个‘匕’字,四个点就像四个马蹄印,这可不就是一个‘熊’字嘛!哎呀呀,世子所言不虚,王妃娘娘果真好生厉害啊!老朽可是抓破脑袋也没曾想到啊!” 白锦玉刚想叫他不用这么夸奖,奈儿已把小脑袋从白锦玉的颈窝里抬了起来。他环着白锦玉的脖子,一脸得意道:“夫子我说的没错吧,我娘亲可聪明了,只要我娘亲在,她什么都会!” “正是正是!”夫子连忙对着白锦玉拱手道:“娘娘颖悟难得,请受老生一拜!” 白锦玉赶紧虚扶起他,客气了几句,忽而道:“夫子今日的课业结束了吗?” 夫子有些莫名:“娘娘……” 白锦玉看出夫子其实还没结束,连忙编纂道:“哦哦,我是好几日没检查奈儿的功课了,这会儿我正好有空,想带他找个地方检查检查!” 夫子道:“应该应该,那老夫今日就到此为止,娘娘今日且查验世子的功课吧” “嗯嗯嗯!”白锦玉连不迭地点头。 等送走了夫子,白锦玉和奈儿相视一眼,奈儿捂着小嘴呵呵地笑个不停:“娘亲,为何我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很开心呢?” 白锦玉戳了戳他的小脸道:“大概是因为你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啊!” 当下白锦玉就拖着奈儿在冶园里玩了起来,他们挖竹笋、捉迷藏、喂锦鲤,一直到傍晚凤辰回府。 当奈儿看到凤辰坐在饭桌上和他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真的吃惊极了。他睁着萌萌的大眼睛,几乎傻傻地吃了一顿。 “奈儿,父王听说你今日下午都在玩耍。”凤辰道。 奈儿:“……” 白锦玉赶紧出来维护道:“殿下殿下,这个不怪奈儿,是我把夫子支走的,我就是太想他了……” 奈儿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紧张看向凤辰。 “奈儿,你可知这样做是犯了什么错?”凤辰正色地问向凤奈,一点也不拿他当孩子。 “是顺从心意。”奈儿稚嫩的童音朗朗道,近乎理直气壮。 凤辰吃惊地看着奈儿,那表情,很显然在思忖他晋王府的教育,哪块部分出了问题。 不等凤辰开口问,奈儿已不知轻重地道:“是娘亲这么告诉我的!” 凤辰看了一眼白锦玉,白锦玉报之以干笑,这一刻,她大有凤奈要毁在自己手里的预感。 奈儿似懂非懂道:“我问娘亲为何奈儿明明知道这样不对还是很开心。娘亲就告诉我,是因为我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白锦玉坐在一旁,冷汗直淋,简直没脸去看凤辰。 安静了片刻。 就在白锦玉觉得凤辰要带着她和奈儿一起教训的时候,凤辰的声音响起了:“说的很好。” 白锦玉抬头,不敢相信。 “我今天入宫领了御旨,两日后要随驾去西山的行宫参加探花宴,你也去吧!” 白锦玉迷惑道:“探花宴?这是个什么宴?” 凤辰耐心道:“探花宴是每次殿试放榜以后,圣上为嘉赏三甲榜生而特设的御宴。” “哦!”白锦玉点了点头,品了品后笑着道:“探花、探花,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好似青楼常客挑选佳丽的相貌才艺……”说了一半,她意识到将出类拔萃的才子比做青楼女子有些亵渎了,连忙闭了嘴。 “如此说,的确有些类似。” 没想到凤辰居然认同了她的看法,白锦玉不禁兴致大增道:“怎么个类似?” 凤辰道:“金榜题名,意味着从此步入仕途,这些题名者自然就成了朝中文武百官极欲联姻的对象。圣上成人之美,在每度科考过后,都会亲自筵开探花宴,给这些新科进士与有意联姻者一个照面的机会,双方皆可借这次宴席观察了解,确定属意。” 白锦玉明白了,忽而问:“三甲的人不管有无妻室都会参加吗?” “嗯,若其人俊秀,即使已有妻室也仍会被人垂青。” 她不禁上前靠近了凤辰一点点,目光炯炯地压低声音道:“这么说,那韩炎的儿子韩品贤也会参加了?” 凤辰垂了垂长睫。 白锦玉落回座位,预感韩炎的死期快到了。 ------题外话------ 我是作者伪装清纯: 最近连番被潇湘的公众号、微博、抖音,还有阅言文化的抖音号推文,真是猝不及防又受宠若惊呢! 近日来看到很多新的读者,谢谢你们的留言、月票、红豆和打赏! 希望你们阅读愉快! 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雷池 5 庐州翠渚战胜荆州孟氏、鲁山宋氏的消息传到了长安,一切不出所料。而乌穆那边白锦玉则完全失去了消息。 她花了两天的时间力所能及地去寻找,都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他的线索。 她猜测乌穆应该是先回铎月了。 除了找乌穆,这几日白锦玉都起得很早,多早呢?卯时。 自从听说奈儿每日卯时就开始学课后,她一直很好奇这是种什么样的教养模式,所以特地看了几天,结果真是把她心疼了个够呛! 那么小个孩子,每天睡得昏昏沉沉时被黄姑从被窝里拉起来,坐在饭桌前了眼睛都没有睁开,迷迷糊糊吃了东西,就被送去了夫子那里。 白锦玉也真是佩服那个夫子,卯时就等在了那里,她真的很纳闷他每天几点起床。 看了会儿奈儿上课,卯时已将尽,天色仍是很早,估摸着凤辰应该起床了,白锦玉便向他的房间赶去。 刚走入凤辰所住的宵园,只见一个身着晋王府丁服的老仆,端着一方紫木托盘正准备扣凤辰的门。 白锦玉狐疑地看着他,昨天的这个时候,他好像也出现了一瞥,只是见了她后就退下了。今日他似乎比她早了些,已捷足抢在了她的前面。 “你是何人?”白锦玉一边走上前一边问。 老仆放下欲扣门的手,转过身来给白锦玉欠身,堆笑地答道:“娘娘早安,回禀娘娘老奴是给晋王殿下梳头的府丁。” 白锦玉垂目端详,果然见这老奴的托盘上放着一柄木梳和凤辰的金冠。 “王爷的头发我来梳吧……”白锦玉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拽他的托盘,不曾想,却没有拉动,这老仆攥得死紧。 白锦玉沉下眸来,老仆立即道:“娘娘,老奴一辈子在宫中给主子梳头,年老被逐,幸得殿下收容才得以有个栖身之所,这是老奴唯一能给殿下做的事情了。” 宫中的? 尽管这个老仆说得声情并茂,但白锦玉隐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又使劲拽了拽那个紫木托盘道:“既然年纪大了,必定眼力也不及了,就好好在晋王府颐养天年吧,不必再操劳这些了。从今往后,为殿下整冠束发的事情就由我来吧!” “岂敢岂敢!这是老奴的本份怎可让娘娘代劳!”老仆紧紧地回拉托盘,几乎和白锦玉争夺起来。 白锦玉连忙道:“没事没事,给夫君梳头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二人正拉扯着,忽而,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凤辰穿着一身蓝色的锦袍湛然出现在了门前,白锦玉和老仆顿时拉着托盘停了下来。 “殿下……”老仆松了手,弯身给凤辰行礼。 白锦玉瞥了一眼老仆,向凤辰端起笑容道:“殿下,我来给你梳头啦!” 凤辰将目光从白锦玉的身上移到那老仆,缓缓将老仆扶得平身,对他道:“这两日难得王妃有此兴致,就让她来吧!以她的性子也坚持不了几天的。”说毕,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锦玉。 白锦玉连忙随口应承道:“嗯,就让我玩两天吧!” 凤辰和老仆都一怔。 白锦玉方觉用词欠妥,连忙纠正道:“我的意思是说先让我过过手瘾,我最近研究了几个新发型,迫不及待想给殿下施展一下。” “哦?”老仆睁了下眼睛,似乎已将白锦玉视为了对手。 白锦玉点点头:“这样,你先回去,等你这两天看了我的手艺后,好好思考一下给殿下设计个新的发型,我们比一比,到底谁梳得更好看。” 凤辰有一瞬的目结,不过很快就平复了,看着白锦玉笑而不言,等她和老仆说完了,才一本正经嘱咐道:“就依王妃所言吧!” 老仆听言无可奈地退下,白锦玉得胜似地托着木盘走进了凤辰的房间。 凤辰坐在梳台前,从镜子里看着白锦玉在他的头发上一阵手工操作,不禁出声询问道:“你在做什么?” 白锦玉手里不歇道:“我大话都说出去了,就要好好给殿下做一个束发,保管殿下更加英明神武英姿勃发。” 说着,她从镜子里看着凤辰,左右食指沿着凤辰的眉梢往发际上扫去,道:“我在这两个位置给殿下编一个鱼骨辫,这样就会在沉闷的发束中有一些精致的变化,不仅有了变化,这样还能更加突显出殿下漂亮的额头。” 白锦玉的手指在凤辰的发间划过酥麻,凤辰从镜子里看着白锦玉完全撩不自知地绘声绘色,生生按下了要捉住她的冲动。 “大功告成,殿下,帮我拿一下金冠吧!”白锦玉一手托着绾好的发髻,一手伸向那个金冠。 凤辰却道:“今日不束金冠。” 白锦玉正迷惑,凤辰缓缓拉开了梳台上的一个抽屉,白皙修长的手指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段叠得整齐的蓝色飘巾,递给了白锦玉,道:“今日用它!” 白锦玉“哦”着接过,仔细一看,顿觉眼熟。 冰魄一样水蓝色的绸缎,暗绣着近乎透明的蓝色海棠花色,长约三尺三。下一刻,白锦玉惊呼出了声:“这是我的飘巾啊!” 白锦玉不禁将飘巾拿到眼前细细地看了又看,不禁发出了一串感叹,七年前自己年少轻狂假扮闻宴去参加西赵选婿,和凤辰在那个山中遇到的种种,顿时在眼前一幕幕划过…… “殿下,你都收着这飘巾了,那上次我说在西赵山洞中为你梳头的事,你怎么还模棱两可的说好像有那么回事啊?我当时还以为殿下已经忘记了呢!” 凤辰颇有深意地道:“你的事情,我很难得忘。” 白锦玉甜甜地笑了起来,忽而想到地说:“不过殿下,今日咱们要去探花宴,也是要面圣的,用这个缎带束头发会不会过于简约太不郑重了。” 凤辰道:“无事,今日就用这个。” 白锦玉点着头,当即用飘带给凤辰绑好了发髻,两束鱼骨飞际而上,乌黑亮泽的发色,蓝色的缎带,相辉相映、清雅绝俗。 白锦玉:“殿下,你喜欢我给你梳的这个头发吗!” “喜欢,”凤辰轻轻一笑,道:“你真是得心应手,巧夺天工。” 白锦玉被他夸得扑哧一笑,道:“殿下你真是了解我……知道我喜欢被夸。” 第一百二十章 雷池 6 西山行宫,距离长安城郭三十里地,是历经几代徵朝帝王心血建筑的一所行宫别院。 西山风景秀丽,行宫依山而建,风景独揽。恢弘的西山行宫建筑形制依然规整,但是风格却较长安城中的大兴宫活泼通透很多,故而此地很受皇帝喜欢,几乎历代皇帝,每年都会来此举办宴席,或者小住一段时日。 下车后刚入行宫不久,凤辰和白锦玉就迎面撞见了一身新装的言洛,他上前施过礼后,白锦玉向他问道:“你怎么也来了?今日不是为今科三甲特设的会宴吗?你一个上届的状元也受到了邀请?” 言洛道:“话是这么说,其实没那么严格。探花宴嘛,主要还是‘探花’,是圣上要做月老,自然像我等未婚青年都可以来喽,对不对呀,谢遥?” 说着他仰头看了看玉面无色的谢遥,谢遥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白锦玉捂嘴一笑,觉得言洛真也是找虐,明明自己性格热情欢脱,却偏偏总时不时地要去撩拨人冷话少的谢遥,常常碰一鼻子灰却也乐此不疲。 凤辰为她解释道:“三年前言洛年纪尚幼,故而那次的探花宴言洛未算参与。” 凤辰说着,几家豆蔻年华的女子在父亲的陪同下自他们身边经过,低眉颔首,匆匆而过,端端的娇羞。 白锦玉看着姑娘们聘婷远去的背影,对着言洛好言提点道:“所以今年你可要好好睁大眼睛了,嗯,光睁大眼还不行,还得好好表现,争取找个情投意合的娘子回去!” 言洛当即跳着跑到了谢遥身边,攥着他的胳膊不服道:“为什么娘娘盯着我说啊,谢遥也是大热人选呢,我早就听说很多姑娘都在打听他这次来不来这探花宴呢!” 谢遥无言,剜了言洛一眼,无情地从他的手中抽走了自己的胳膊。 这探花宴虽然是在西山行宫举行,但是礼制却和在大兴宫中一样,也是男女分区入席,故而没多久后白锦玉就和凤辰他们分了开,由专门的宫女领着,准备进入了行宫中的合仪殿。 时候还没到,所有的女眷都在一个别院中等着,然而就在这有些嘈杂的环境中,她居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肥胖身影,玉玄子。 玉玄子在看见白锦玉的一瞬间,狠狠地愣了一下,下一刻就提着他的拂尘穿过人群,向她跑了过来。 玉玄子上来就把她拉到了一边,奇道:“娘娘你怎么来了?这可是场相亲宴,你来干什么!” 白锦玉好笑地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道:“相亲宴又怎么了,你一个道士都能来得,我还来不得了?” 玉玄子道:“我来自有我的用途,我现在代掌礼部,这酒宴的操持都是由礼部张罗的,虽然我不用实际干什么,但总归是要到场坐镇的。况且,本道还有能掐会算的本事,没准圣上等下会安排我给谁谁谁合合八字也有可能!” 白锦玉点点头,玉玄子这么一说,他出现在这里还真是合情合理。 “不过娘娘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玉玄子回到最初的问题。 他这么问,白锦玉还真的有点被问住了,忙压着声音向玉玄子请教道:“怎么了?难道我不能来这里吗?” 玉玄子愣了一下,看白锦玉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就用拂尘略略地向周边的女子指了一指道:“娘娘你看啊,今日来的可都是些未出阁的高门千金啊,你……” 他就差说你一个嫁作人妇的妇女来这里干嘛了。 白锦玉看了一圈,这才发现的确如玉玄子所说,身边的女子都很年轻,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八岁,像她这样年纪的一个都没有。 白锦玉不明就里地有些紧张,如实和玉玄子道:“我是陪同殿下一起来的,因为圣上让他陪驾……” 白锦玉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忽然就敛住了话头。 玉玄子已然从她的神情里读到了她的顿悟,替她说了出来:“殿下当然是可以来的,因为他这次也是参与者啊!” 说到这里,玉玄子赶紧压低了声音,兜着嘴对白锦玉道:“那个吴贵妃啊可是天天给圣上软磨硬泡啊,一定要让唐侍郎家的女儿给晋王看看!哝,你看,那位就是唐侍郎家的女儿,唐妍。” 白锦玉顺着玉玄子的示意看去,确认道:“是那个穿粉色的女子吗?” 玉玄子点点头:“没错没错,怎么样,还不错吧,你舍得把晋王殿下让给她吗?” 白锦玉心里有隐隐地“咯噔”了一下,看向那个粉衣的女子,只见那女子容貌秀雅,身材纤瘦,颇有一些出众的气质。 然而,最重要的是,她比自己年轻,不,是在场的所有女子都比她年轻!瞬间,似乎就有一股阴霾笼上了白锦玉的心头。 “娘娘,你不会是来看着晋王殿下的吧?”玉玄子摸索着下巴猜测道。 白锦玉翻了他一个白眼道:“看着他?怎么看着他?难道我还不许人家看他,还是说我能蒙上他的眼睛啊?” 玉玄子也道:“我想娘娘也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以殿下对你的情意,你估计也不需要这么做。” 白锦玉:“……” 随意又聊了几句,玉玄子就跑回去继续忙了。这会儿宫人已开始引着女宾入合仪殿,白锦玉正欲回到人群,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丽华、丽华”叫了半天,等她回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喊了第几遍了。 她还没看清谁在喊她,便突然被一个手臂拉进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惊吓后她看清,拉住她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身材中等、姿色中等,一双眼睛细细地就像没睡醒一样。 白锦玉怔愣地看着他,实在想不起眼前的这位仁兄到底是谁! “丽华……”男子目光中凝含深情。 “……” 叫得这么亲热,白锦玉真想说你谁啊! 男子忽而上前抓住了白锦玉的手,百感交集道:“我刘川风终于等到了今日!丽华,七年了,你嫁人嫁了七年了,而我至今还未婚娶,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雷池 7 白锦玉原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听到这最后一句,神色一僵。 七年为一人不婚不娶,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儿震撼,但是这震撼对白锦玉来讲并不是太厉害。 苏丽华在许配凤辰之前,曾是长安城里秀出半行的名门闺秀,花容月貌、六艺俱佳、仪态万方,仰慕者多于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你好……”白锦玉先从刘川风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心里思忖:苏丽华嫁给凤辰都七年了,这个刘川风还对她念念不忘,可真是实心眼一个。 不仅实心眼,通过他敢跑到这个地方来拉住她的举动看,还是个傻子。 不过苏丽华的魅力有多大,她白锦玉早已领教过。跟七年前为她送了命的那个苦主比,眼前这个守身七年的刘川风只能算是小意思了。 刘川风木木地看着自己空掉的双手,一派怅然若失。 白锦玉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只想赶紧结束这个照面,遂假意张了张远去的人流,有礼道:“我得进殿了,告辞!”说着,赶紧避瘟神似地走了。 合仪殿高堂广阔,布置精美,殿中座案挤挤挨挨,场面十分盛大。 一个小宫女过来将白锦玉领入座位,她骤然发现与上次皇后生日的宫宴不同,这回她分到了一个前排的座位,不仅前排,还非常靠上,几乎与凤辰相对。 她左右看了看,原因了然于目。 今日的女宾多为朝中肱骨的千金,白锦玉的王妃身份在这个场合上绝对是碾压群芳了。 所有女宾中就她一个已婚的,换句话说,就是所有的男宾中只有凤辰一个人带了妻室。 这么独树一帜,白锦玉不知道该不该谢谢凤辰。她这么想着,目光就向凤辰看去,只见他正在和座旁一位年迈的宗亲说话。 说着说着,凤辰余光瞥见白锦玉在看他,遂分了一隙,对她微点了下头,才继续回去又同老者谈下去。 白锦玉将目光移过一点点,就看见了坐在凤辰身后的言洛和谢遥。言洛人缘很好,前后左右都有人找他攀谈,而谢遥则恰恰相反,俊是俊的,就是俊得独成了一道冰冷的风景。 白锦玉将整个大殿都扫视了一遍,这一扫才发现不得了!这个探花宴不仅那些三甲进士都来了,还有总领六部的尚书令秦坚、刑部尚书韩炎、苏丽华的爹工部尚书苏策,加上刚才看见的玉玄子……她想:六部尚书应该都在此了! 白锦玉留神看了韩炎一阵,并没看到他和谁有互动,故而也没有看出哪位青年是他的儿子韩品贤。 不过,可以肯定,这场专门犒赏三甲的宴会,这韩品贤肯定是在现场的。 突然,白锦玉感到有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她小心看去,见是苏策,眼前差不多一黑!她旋即端起腰背,恭敬地向他点头致意,继而从容不迫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然而这另一边,她看了好心塞,眼前全是十五六岁活泼可爱的妙龄少女,嫩得能掐出水来,她坐在她们中间,当即给自己判了一个苍老。 不一会儿,太监口呼太子凤煜进殿,满座起身,随后帝后二人携同几宫娘娘款款而出,殿中一片山呼万岁,躬身拜礼。 凤华和皇后坐于大殿正中,吴贵妃和几个娘娘分坐两侧,太子及太子妃紧靠着帝后。 山呼海啸的朝礼后,凤华双手示意众卿落座,他俯视着大殿宣告今日这场探花宴由太子主导,他和皇后从旁只做观赏。 此谕一下,尚书令秦坚带头拍起马屁,众臣紧随其后,一说太子贤能主导这区区探花宴绝对游刃有余,二说太子有茂美之德做这结缘之事再好不过。场面一时虚假和睦。 探花宴开始了,但并没有一来就直入相亲的主题,而是先上了一些丝竹管弦和歌舞节目。 太监宫女穿梭在宾客间分付菜肴,殿上琴韵声声、美人婀娜翩翩。白锦玉有心看歌舞,奈何凤辰就坐在对过,无论视线往那里瞟,总是逃不开的看见凤辰。 她觉得这不是她的问题,只怪凤辰太扎眼,一目扫过去,他总是人群中第一个被看到的人。 “你们看晋王殿下可真好看!” “是啊,他的头发梳得真别致,明日我叫我家弟也梳个一样的。” “听说他王妃也来了!” “哝,就是前面那一个。” “她为什么要来啊?好尴尬啊!” ……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小姑娘的言谈,让她很不舒服。 白锦玉再次向凤辰看去,只见他蔚蓝的身姿端坐人前,端端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美好无匹。 她的不舒服快变成了隐忧,白锦玉突然有点后悔把凤辰打扮得这么好看了。 早知道不梳这鱼骨辫了,提到鱼骨辫,她不禁瞄向凤辰发端的那抹蓝色缎带。 说也奇怪,她心中的那股隐忧突然地就荡空了。 这瞬间,她恍然明白了凤辰为什么今日要束这根发带了! 探花宴是相亲宴,这样的一个场合,他的发丝上系的是她的发带,这几近宣誓主权! 意识到这一点,白锦玉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被一股喜悦涨满了。 不知过了多久,歌舞渐歇,静下来的合仪殿却反而攒动起来。白锦玉不明所以,就耐心地等待着。 在太监几句客套话后,太子凤煜起身,向殿中宣道:“今日群贤佳丽济济一堂,依照探花宴的规矩,本宫要出一道题让众卿来一展诗才了。今年的诗题就以“春缘”为题,有意探花者,自吟上半首“春”,再指定人选对下半首“缘”,各位爱卿,谁先来打个头阵?” 殿中顿时一阵左顾右盼,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男子自告奋勇道:“太子殿下,微臣先献丑了。” 凤煜颔首道:“哟!原来是今科状元,由状元郎一马当先甚好甚好,就从爱卿开始。” 那状元欣然领命,略一沉吟后,他朗声道:“眉黛春生杨柳绿,玉楼人映桃花红。微臣斗胆,想请鸿胪寺李大人的千金对下半首。” 殿上当即发出一阵低低的起哄声,众人目光一起往女宾这里汇聚,落在了一个绿衣女子的身上。 女子躲避不得,羞答答地站了起来,她先看了状元郎一眼,接着又朝自己的父亲看去,得到应允的许可后,她虽然羞赧,但终是点了点头,答道:“华堂乐奏成佳偶,妆阁辉生结良缘。” 此话一出,满殿抚掌欢庆,这一首《春缘》又应题又应景,而且满满的郎情妾意,实在是开了一个好头,殿上的帝后、太子、众妃都非常满意。 紧接着,又一个年纪稍长明显家中已有妻室的男子也站了起来,他吟了句“名花映艳同心侣,美酒留春婪伟杯”,请了一位御史台的千金对下半首。 那千金也慷慨对答,可惜答的却是“鹊桥初驾双星暗,熊梦新星行一日短”,算是婉拒了那男子的爱意。 纵然没有对上眼,但是二人的诗句仍是对仗工整,也紧紧围绕了“春”、“缘”二字。 一来二去的,白锦玉清楚了,这是通过对诗的方式来探知对方的心意。有情无情,都在诗中表达,就算拒绝了也十分的体面文雅。 由于前面几对人做了很好的示范,后面纷纷的才子佳人站了起来,或主动或被怂恿对开了诗。 白锦玉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不禁也觉得妙趣横生,回味无穷。 只是这回味无穷中也略有不平,就是公然看着某些一看就已有家室的男子还在这里相亲对诗,这个让她不平。 这对诗到后来,参与者越来越踊跃,女子先起诗点名郎君应诗的情况也渐渐多了起来。但是,来去多少回合,偏没有一个女子敢给最打眼的晋王点名的。 白锦玉想,这大概跟自己在场有很大的关联,她这个晋王妃压阵,当是吓退了不少人。 正这么想着,高坐御上的凤华忽然洪声道:“对了半天都是别家在对,我们凤室就没人参与吗?” 皇帝这么发话了,殿中静默了一阵。 片刻后。 “那就让臣弟来吧!” 凤辰从位子起身,微微俯身行礼,恭敬地向凤华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雷池 8 这一下,女宾这边浮起了一片期待的莺声燕语。 虽然站起来的是凤辰,但是白锦玉却在袖子里攥起了手指。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凤辰,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凤辰会站起来玩这个游戏。前一刻她因那蓝色的缎带产生的喜悦,瞬间都溃散了。 她突然好难过,凤辰不管点谁家的千金来对诗,对方都必定会答个郎情妾意吧! 如果一拍即合,那该怎么办呢? 胡思乱想着,凤辰的声音已经响起:“晓起妆台春正半,燕归画栋影成双。” 晓起? 妆台? 白锦玉懵住,抬起头,果然看见凤辰目不斜视,温雅的目光正径直地看着自己! 这一瞬间,她感到一股巨大汹涌的热潮向自己扑来,她的心脏猛地怦然狂跳,从未如此地鸷猛! 下一刻,她即听见凤辰在合仪殿上公然道:“我想请我的王妃来对这下半首。” 白锦玉觉得自己的心口有团焰火爆炸了! 这爆炸使她忍不住地嘴角上扬去,即使用牙齿死命地咬着嘴唇,都不能拉下来一点弧度。 整个合仪殿都寂静了! 这是从前传闻关系不睦的晋王和晋王妃吗? 凤辰眉眼含笑地看着白锦玉,看着她于座中缓缓地站了起来,笑着与自己对视。 “晓起妆台春正半,燕归画栋影成双。”凤辰特地向她又说了一遍。 “嗯。”白锦玉点了点头,脸上不胜娇羞酡红,几乎没有思忖地,她吟道:“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间立对鸳。” 尽管知道白锦玉一定会说个好意的,但是这一句说出来,凤辰蓦地怔住了。 因为白锦玉刻意在这半首诗里用了“凤”字。 她可以不用的,但是她用了! 大殿里响起一阵掌声,或是真心或是起哄,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反正从今往后应该没人再会说晋王和晋王妃不睦了。 凤辰和白锦玉落座后,接着又有几对才子佳人起身对起了诗,不过白锦玉都无暇听了,因为凤辰一直在看着她,以探究的、审视的目光。 殿上妙句频出,气氛达到了高潮,这时大殿上突然传来吴贵妃的声音,她尖细而娇媚的声音对着殿中道:“唐妍姑娘,你要不要也来应一首《春缘》呢?” 全场静默,目光一齐向女宾这里看来。 白锦玉这才发现,这唐妍的位置居然也非常的好,居然也是在头排,与自己不过隔了三人,也是非常的显眼。从凤辰的那个角度来看的话,也基本可算是对坐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一定是有心之人的刻意安排。 那唐妍在目光聚焦中娉娉袅袅地站了起来,白锦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得不说其人也是好一段风华! 白皙、貌美、干净、端庄,最主要还年轻!白锦玉当即就听到整个大殿里都发出了一阵惊艳的赞叹。 有礼地谢过提议的吴贵妃,唐妍道:“小女献丑了,我这上半阙诗是:风暖丹椒青鸟舞,日融翠柏宝镜开。”声音当真如新莺出谷,酥软人心。 她顿了一顿,似是酝酿了一下勇气,道:“小女子斗胆,想请晋王殿下对这下半首诗!” 白锦玉好有一种拿起杯子砸人的冲动! 不禁气嘟嘟地腹诽道:小小女子看着玉软花柔、粥粥无能,说的尽是虎狼之言! “我不会。” 正在白锦玉怒气上头的时候,大殿里响起了凤辰的声音。 满座哑然。 “失礼了。”凤辰起身,对着唐妍文雅地拱了拱手,复又落座。 大殿上静得不能再静了,前面那些对诗的一双双男女,就算婉拒也都会把诗对对工整,而凤辰,却连诗都不做,直接就拒绝了! 晋王殿下十五岁出任使臣,二十二岁平定政乱,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才干毋庸置疑,可是现在他对着这微不足道的半阙诗,却不惜承认无能地说了三个字,“我不会”! 满潮文武、才子佳人都惊呆了,吴贵妃更是彻底地傻了,她本来指望着凤辰骑虎难下会顺势而为的,至少也给她点面子,给那个唐侍郎一点面子的! 谁知道,他竟没有。 “那有谁可以对呢?言爱卿,你要不来对一对?”大殿上,凤煜点了言洛的名。 “不,不用了……”唐妍噙着泪水坐了下来,梨花带雨,也是楚楚可人。 白锦玉松开握着杯子的手,望了凤辰一眼,眼里藏不住的满意。 “唉,吟诗作对在座诸位都太强了,微臣也显示不出什么优势啊,”言洛对着大殿上的众人道:“不如,臣给圣上、皇后、太子殿下表演点别的拿手绝活吧?” “哦?”凤煜道:“言爱卿擅长什么呢?” 言洛道:“微臣不才,还真有个本事是别人没有的!” “是何啊?” “那便是——过目不忘!” 满座闻言,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都说只在传奇话本中听过“过目不忘”这种事,还真没见过真人有这个本事呢! 凤煜听了也大有兴趣,连忙道:“好,那就考你的过目不忘。” “好,请太子殿下出题,微臣一定竭尽所能!”言洛道。 年轻的凤煜目光陡然变得深鸷,白锦玉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突然感到这大殿之上有了些风雨欲来的潮气。 这时,凤煜已道:“既然今日是为金榜三甲的庆宴,那本宫就以金榜三甲的一百多人为题考考你!” 言洛听了,难得地敛了平素的笑意,正色道:“请太子殿下赐题。” 凤煜沉着地点了点头,伸手向身边的太监道:“替本宫取来今科三甲一百六十五人的在册登记,再取来本次省试各位进士的考场舍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锦玉当即就感觉到这合仪殿上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言爱卿,本宫给你半个时辰,你且将这两样东西都过目一遍,之后本宫将随机抽考你几人,看你能不能准确说出他们相对应的情况!” “微臣领命!” 当下,几个太监就搬了一副桌椅放在了合仪殿的中央,并将一本考生名册和一簿考场号舍的册子放在了桌子上。 言洛从容走出自己宴席的位置,不疾不徐地走到了那副桌椅坐下,当场就开始一页一页快速而仔细地翻起了桌上的两本册子。 半个时辰要记住一百六十五人的背景,还要记住他们的考场舍号,再一一对应,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众人一边品着酒菜,一边看着言洛,都心奇这自诩过目不忘的人到底是怎么个记忆法子。 然而看人读书确实是无聊的,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关注言洛的人渐渐所剩无几。就在满殿众人都沉浸在品尝美酒佳肴的时候,忽而,空中银光一闪,一根细细的银针直奔言洛而去! 电光火石间,一阵袖风,银针被人甩袖拂下! 射针之人向前看去,发现出手的人,是谢遥。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雷池 9 这一闪而过的较量,没有第三个人发现。谢遥冷眸偏过,不动声色地用眼尾瞥了那射针的人一眼。 大殿之上,众宾觥筹交错,言洛则一目十行如在无人之境,他埋头专注地翻过一张张纸卷,两本不薄的册子很快就被他看了过半。 正在这稍显沉闷的时候,一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女子从女宾的席位间走了出来。 她步履矫健、身姿挺拔,身上的红衣是一身窄袖骑马装,一根宽过五指的皮带将细细的腰肢绑得紧紧的,这种英姿飒爽和所有的女眷都不一样。 她如此突兀地走到大殿中央,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可以说除了言洛,殿上众人包括帝后都纷纷停下了手中,一齐向她看去。 只见她正身立好,镇定自若地向大殿上抱拳相告:“小女子明练,乃归德郎将之女,舞文弄墨不敢和诸位佳人一比,但今日之场合也不甘示弱,也想自荐展示一番。” 凤华给了凤煜一个“姑且看看”的眼神,凤煜便莞尔地启唇道:“郎将千金自告奋勇,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勇气可嘉。不知明姑娘预备为在座各位展示什么?” 明练回禀道:“民女自幼习武,刀枪棍剑都略通一二,其中最擅长剑术。眼下言大人背诵文册,殿中乏闷,民女故而自请为圣上、皇后及各位嘉宾演示一段剑术,还望圣上恩准!” 看着这个自告奋勇、豪气干云的女子,白锦玉忽而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一身武艺,不禁好生羡慕。 这些年乌穆说她的性子软了很多,她想这多多少少和她没了武功有很大的关系。一个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有没有武功,为人处事一定是两样的。 出神间,凤华已允了明练的要求,太子凤煜传掌事太监为她取来了一把玉柄长剑。 看着女子长剑在手,英姿勃勃,白锦玉不禁喟然怅惘,呆了一呆。 忽而一阵喝彩将白锦玉神思拉回,她怔惘中抬眸,就对上了凤辰的目光,他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白锦玉粲然一笑,她现在好古怪,好像只要看见凤辰,就总有心花怒放之感,前一刻的低回惆怅仿佛瞬间一扫而光。凤辰见她心情提振,才将目光移开去。 此时大殿之中,明练已经握剑挥舞,白锦玉去看的时候,她正右脚迈越,右手持剑,手心朝上,弯身一个漂亮的右拧后转,使出了一式酣畅淋漓的“回头望月”。 这个动作论招式并不难,但明练的可贵之处在于她把这个动作做得如此干净飘逸,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紧接上式,女子左脚向右方一落步,随即右膝上提,上身一个左拧后转,顺势挽出了一剑“顺水扬波”。 此式与前式为一组连贯的剑法,明练将一把剑使得紧密连贯,无有间断,直看得满座壮其蔚跂。 可是看着看着,白锦玉皱起了眉头,这女子的剑幅似乎越来越增大,而且似乎越来越靠近了言洛…… 刚这么想着,女子腰身突然凌空翻转,她手中的长剑借势寒光一闪,脱手就朝了言洛奔去!!! 而言洛全然不知,还两手按着文册聚精会神地读着! 石火电光间,一道锋利的身影飞出,快如闪电地将言洛拉过一把! 然而即便如此,这长剑依然割着言洛的臂膀,拉出了一条半尺来长的血口! 言洛猝不及防,吓的魂飞天外,昏懵地看着拉住自己的人,晕乎道:“谢遥……” “你流血了。”谢遥一手紧紧按住言洛左臂的伤口,只不过几息的功夫,他的半只袖子已经鲜红了。 言洛侧眼一看,后知后觉地惨痛叫了一声,当即就腿软了。 那叫明练的女子也一副吓坏的样子,当即扑通跪下,诚惶诚恐道:““民女该死,民女学艺不精,误伤了言大人,请圣上责罚赐罪!” “误伤?!”凤煜鼻中哼道。 谢遥揽着言洛,向殿上启禀:“言大人伤势过重,微臣先带他处理!” “这……”凤华凝住。 言洛血流不止,但给不给他医治,居然让皇帝和太子都有些迟疑。 这场面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言洛不是无缘无故地在这里背名册,那红衣女子也不是无缘无故跑出来舞剑,大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表面的逢场作戏背后,是两股势力的较量。一方是想让言洛做点什么,而另一方是就是要阻止他做点什么。 很显然,想让言洛做什么的那一方,就是晋王凤辰、皇帝凤华和太子凤煜了。 然而眼下突变……白锦玉不禁担忧地看向凤辰,但是凤辰修养极佳,他风平浪静的面孔,看不出半点情绪。 “速送言大人去太医苑!”凤华道,言洛的伤情放在那里,如果不予救治,终是太不合理。 得到允可的谢遥二话不说,扶着言洛就奔出了合仪殿。 这时候,座席中跌跌撞撞跑上了一名中年的郎将,他扑通一声匍匐在明练的身边,可怜巴巴地向着殿上央声求道:“圣上啊圣上,末将教导无方,教得小女无知,逞能闯祸,求圣上、太子殿下恕罪啊恕罪!” 这郎将一上前,白锦玉对他似乎有了些印象,她好像在七年前平定政乱的时候见过几次他的身影。 这样一个与己有功的人上来,白锦玉都替凤华、凤煜觉得难做。 虽然暗地里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明面上,的确是人家小姑娘不小心剑舞脱了手,而且言洛也及时被谢遥救下了,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白锦玉判断,凤华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选择放过。 果然,下一刻,凤华道:“明郎将不必如此惊慌,令千金无心之失岂能当有心为之来责罚问罪?令千金估计也受了惊吓,你且带着她先退下吧!” 果然是放过,逢场作戏有时只能一做到底。 白锦玉摇摇头,这朝堂斗争的复杂利害由此可见一斑。 那郎将领着女儿千恩万谢,磕了无数个头,终于完成使命地退了下去。白锦玉特地去看了看那秦坚和韩炎,这二人的脸上已经明明白白写上了虚惊一场、高枕无忧的神色。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雷池 10 言洛的受伤离开使一切计划戛然而止,凤华、凤煜的神情只能用无可奈何来形容。 “事出意外,真是可惜啊,不能一睹这过目不忘的神奇了。”殿中朗朗响起惋惜的声音,说话者是那衣着华贵、气势迫人的尚书令秦坚。只可惜他字面虽是惋惜,但是口气中却大有劫后余生的快意。 凤辰凝眸看着秦坚,脸色不是太好。 殿上的帝后、太子更是将愠怒的心情直接摆在了脸上。 “这也未必吧,”这时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四平八稳地浮了起来,白锦玉循声看去,说话的人是苏丽华的养父,苏策。 “微臣以为不应因这个小插曲坏了兴致,太子殿下给言大人出的这个题目相当有趣,微臣还想看到底有没有人能真的过目不忘,将那舍号和人的情况资料一一对应呢!” 苏策这是强行要玩下去啊! 秦坚听了脸色顿然大变,他朝着门口看了一下道:“可是眼下言大人已经受伤离殿了,还如何再继续啊!” 苏策起身从座位间走了出来,向帝后太子作揖道:“言大人的确是退下了,不过微臣以为,我大徵朝人才济济,今日在场者又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杰。微臣斗胆,请圣上和太子殿下问一问,殿中是否有人愿意挑战一下,能够满足微臣这年纪一把的好奇心。” 真的是强行玩下去,虽然生硬,但确实可以强行一下。 白锦玉好整以暇地看着苏策,正好也看见了凤辰也在好整以暇的看着苏策。 有人站出来强烈要求继续这个游戏,凤煜求之不得,就像垂死之际在大海里找到了一块浮木,连连首肯道:“说实话,本宫也是十分好奇,真的很想看看这人的脑力可以通达到什么地步。既然苏爱卿和本宫都有此意,那这提议不废,座中可有人愿意自荐挑战一下?” 语毕,整个合仪殿的空气就像被冻结了一番,一时无人支声。 半个时辰,背完一百六十五人的信息和他们所对应的考场舍号,这个真的太难了! 不过,白锦玉更想知道,如果真的有人真的这样做到了,凤辰和圣上到底准备要怎么样。 很明显,这场探花宴此刻才是重头戏。凤辰和言洛为了扳倒韩炎已经准备了很久,言洛甚至为了此事奔到庐州去跟凤辰商议,难道就要功亏一篑吗? 想到此处,白锦玉决定挺身而出一试,她估摸着以自己的能力,如果全神贯注,应该可以赌上一把。虽然可能不及言洛那么笃定,但是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是的,五成,有些事情总要去试一试,试了才知道能不能成。 主意一定,白锦玉便起了身,她提了一口气,对殿上的凤煜道:“太子殿下,臣妾不才,想试一试!” 她说完,刚准备迎接满场的惊异,一个声音从对过座席的中间响了起来:“娘娘不必费此心力,还是让微臣来试一试吧!” 白锦玉同众人一起看去,这一看,有些吃惊,说话者居然是那个在入宴前拉住她的男人,刘川风。 白锦玉站着没动,那刘川风则在一片静寂中走出了席位。他走到了白锦玉的面前,他的眼睛实在太小了,白锦玉还没来的及从他的眼光中读出内容,他就已经转身,面向了大殿之上。 见此,凤华和凤煜都十分地喜出望外,眼看功败垂成的事情忽而又重现生机。凤煜连忙道:“刘爱卿,本宫对你印象颇为深刻,你是上届的榜眼吧?” 刘川风道:“正是。” 凤煜不禁抚怀道:“真是太好了,上届的状元因故退下,上届的榜眼接着就续,真可传为佳话了!” 当即凤煜就同意了刘川风的毛遂自荐,白锦玉只得落回座位,看着刘川风大义凛然地走到了言洛方才看书的那张桌子边。 刚才被谢遥踢坏的椅子已被清理走,小太监赶紧扶了一把新椅子让刘川风坐下,又重新换了一支线香插在了桌案上。 但是刘川风并没有落座,他站着,捧起了那本写有一百六十五位三甲才子的名录,从头到尾拨了一遍。 对,就是拨了一遍。 而后他又拿起了那本登记考场舍号的册子,仍是拨看了一遍。 省试的考场是贡院,贡院内有无数的舍,也就是考生答题的房间,之所以称为舍,是因为省试要考三天,考生是要在里面过夜的。 每个舍就是一间间的小房子,每个舍内大概有三十个考位,一一以《千字文》中“天地玄黄……”编号,例如“天”字舍一号、“玄”字舍五号之类。 “微臣可以了!”不过一会儿,那刘川风就合上两本册子,此时那刚刚点上的线香还未烧完三分之一! 太快了! 合仪殿满座哗然,座中那秦坚和韩炎的脸色都开始隐隐发黑。 凤煜也是大吃一惊,生怕他敷衍了事,与他确认了再三,才相信了这个肯定的事实。 太监将那两本册子奉还至凤煜的手中,他与凤辰、凤华交汇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接着就正式开始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刘爱卿,本宫问你,三甲第十二名同进士宋平是何许人也,他于省试是在哪一处号舍?” 那刘川风略一思忖,对答如流道:“宋平年四十六岁,会稽余姚人士,其妻林氏同为余姚人,膝下有三儿一女,世代以教书为生。他在贡院的号舍为“荒”字二十一号。” 他的回答震惊了全场,如此信手拈来简直就跟对本照读一般。 “宋平在何处?”凤煜向殿下问。 一个孱弱的中年文人颤巍巍地从人群中站了起来,恭敬地回禀道:“太子殿下,微臣在此。” 凤煜和颜道:“刚才这位刘爱卿说了你的相关,他说的对吗?” 宋平紧张地拱手道:“回禀殿下,无误。” 凤煜转而又看向刘川风,略一沉吟,又提问道:“二甲第三十名赵子申是何许人也,他于省试又是在哪一处号舍?” 刘川风一笑,不假思索道:“赵子申年三十二岁,仍是会稽余姚人士,乃余姚名门赵氏,家有一妻两妾,其妻韩氏琅琊郡人士,膝下有四儿三女,他在贡院的号舍也为“荒”字二十一号。” 居然也是“荒”字二十一号,大殿中一片冷凝,有些情愫已蓄势待发。 凤煜又将赵子申拉了出来:“刘爱卿可有说错?” 这赵子申可能承受力比较差,这一刻已经汗如雨下,他哆嗦着道:“无错。” 到了这一步,一切已渐入佳境。 果不其然,下一句,凤煜就问道:“那二甲第三名进士韩品贤是何许人也,他于省试又是在哪一处号舍?” 这问一出,白锦玉连同至少半场的人都一起向韩炎看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雷池 11 “韩品贤的舍号也为“荒”字二十一号!”这刘川风不愧是考过榜眼的人,前两问一问,他便深知了太子用意,一上来干脆就报了韩品贤的舍号,突出了这个看点。 “又是‘荒’字二十一号啊!” “这怎么回事?” “不会是巧合吧?” 大殿上七嘴八舌、众说纷纭,白锦玉向那韩炎看去,只见他精瘦黝黑的脸孔已然僵硬,都有些坐立难安了。 刘川风继续道:“韩品贤,年二十八岁,琅琊人士,琅琊府乡试第一名,其父为当朝刑部尚书韩炎。” 琅琊人士、韩炎之子。白锦玉心叹,这个刘川风可真是识时务极了,主动将韩品贤的背景中那些无关紧要的全剔除了,直把最亮眼的部分摘了出来说。 这么刻意为之,效果立竿见影,合仪殿上顿时议论纷纷沸沸扬扬,那韩炎如坐针毡,脸色越来越差。 “韩品贤在何处?”如同前两人一样,凤煜问于座下。 片刻,那落座了三甲进士的区域里,站起来一个长相和韩炎极其相似的男子,和此时的韩炎一样,他的脸色也已非常之差。 凤煜看着惴惴不安的韩品贤:“韩爱卿,刘爱卿所说可如实?” “回禀太子殿下,刘大人所说……如实。”韩品贤虽然局促,但毕竟是尚书之子,见过世面的人,此刻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阵势。 那刘川风哈哈一笑,佯若轻松地说道:“韩兄,你和自己的姐夫分在一个考舍真的是好巧啊!” 此言一挑,全场面面相觑,原本就已强作镇定的韩品贤顿时呆若木鸡。 刘川风看着韩品贤,状若无辜道:“韩兄我有说错吗,那文册上说赵兄的妻室是韩大人的女儿,不就是你的姐姐么?” 全场一片死寂。 下一刻,玉玄子跳了起来:“哇!圣上,这不关贫道的事啊!” 他唐突地甩着拂尘,肥胖的身子居然玲珑地一步跨过身前的案几,往大殿上一站,嚷嚷着道:“圣上,今科省试四千考生的舍号都是随机发放的。虽然这放号的事情归礼部来管,但是那会儿贫道还没有主持礼部呢,韩品贤与他姐夫赵子申这么巧被分在一处可怨不得贫道啊!” 白锦玉和凤辰相视一眼,这玉玄子真是帮忙,他这会儿故意跳出来说这话,表面看是给自己撇干净,实则是把这考场的猫腻公然昭示了一遍! 这么一来,不久前还其乐融融的合仪殿,忽然摇身一变,一派肃然。 在这样如山的压迫下,韩炎终于坐不住了。他起身,在秦坚的注视中走到大殿,还算沉稳地道:“回禀圣上,世上之事总有凑巧,臣子与小婿能够分在一个考场实在是有缘。不过这也并无多大稀奇,与臣子结缘者并非只有小婿一人而已。一个考舍有三十余人,也还有二十多人是与臣子俱在一舍的。” 韩炎说完,场中已有人觉得言之有理。这世上巧的事情那么多,两个亲戚被分在一个考场,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如果宋平还是韩品贤的老师呢?!”韩炎刚觉得稍松一口气,大殿门口响起了一个高昂的声音。 众人看去,是言洛回到了合仪殿。 他一身文气,半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衣袍血迹狼藉,但此时的他浑身都是挡不住的正气,竟看起来别有一番顶天立地的丰仪。 在他身后,立着寒冰一样的谢遥。 言洛话音落下,整个合仪殿倒抽一口凉气。 他跨进高高的门槛,一边走来一边道:“令郎与其老师、姐夫三人能分在一个考舍,这样的巧合怕是就有些太巧了吧!” 那韩炎眸光骤缩,阴厉地攫着言洛。 名册上是不可能连老师是谁都写着的,很明显,言洛是有备而来,对很多事情已掌握得透彻。 韩品贤、宋平、赵子申刹那脸色全部刷白,三人都已有些站不住了。 眼看言洛就要克敌制胜,忽而,韩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韩品贤、宋平、赵子申紧随其后也当即跪下。 只听韩炎痛哭道:“圣上、太子殿下,臣冤枉,救救微臣啊!其实这件事情,臣一早就知道了,但是臣惶恐,不敢如实禀告怕引起无端的猜测。” 凤华冷凝着脸,凤煜道:“你惶恐?从何说来?” 韩炎匍在地上,声泪俱下道:“臣子是被有心之人陷害的,如此巧合的事情当是有人精心设计的结果,就是要等着这一天来揭发微臣,告臣一个为子徇私舞弊之罪!” 白锦玉惊呆,没想铁证面前,这个韩炎居然倒打一耙,三言两句就从一个主动舞弊者摇身一变成了被人构陷的受害者。 凤华和凤煜,一个皇帝、一个太子,当是完全没有料到会有如此翻转。言洛、刘川风也有些骤不及防地愣住了。 殿上整整静了良久,凤煜凛色道:“此事本宫会责派吏部和御史台彻查,韩大人及令郎暂且去职留家,等待纠察。” 凤煜这招也是不俗:不管你怎么反转,查一下总是可以吧!查清之前先去了你的官职总可以吧! 此令一下,韩炎大惊失色,旋即“咚咚”地将头在地上磕得巨响,呼天抢地企求道:“臣冤枉,三人在一考舍也并不能证明臣子有舞弊之实啊,望圣上和太子殿下明察!微臣斗胆,恳请太子殿下当场命题,考验臣子韩品贤,他是否有真才实学一试便知!” 说完,韩炎抽泣不止,其状甚哀,他的儿子跟在他后面一个劲地磕头,场面确实令人觉得如蒙大冤。 白锦玉心叹,这个韩炎真是太厉害了!仅凭三人在一考舍的确不能作为证据证明韩品贤有舞弊的行为。现在他又摆出一副真金不怕火炼让太子当场验货的姿态,端的是一幅忠臣蒙冤的好戏! 白锦玉思忖,这韩炎眼下既然敢这么铤而走险,只怕他儿子韩品贤确实有两把刷子。 真是出了个难题! 凤煜也凝住了,本是刁难韩炎父子的事情,现在调过头来变成考他了。出不出题?出什么题?能不能难倒韩品贤?能不能借此扳倒韩炎? 整个合仪殿绷着一股僵持。 “韩大人这样恐是不妥吧!”一片万籁俱寂中,凤辰的声音端朗地响起。 顿时,全场的目光一齐聚向凤辰。 只见他端雅坐于席上,正色看着殿上演得投入的韩炎,当真是清润如玉而又气格凌云。 韩炎停住喊冤哭泣,看着凤辰。 不知他所言何指。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雷池 12 “韩大人既是蒙冤,难道该考虑的不是配合有司调查,为自己及令郎洗脱罪名吗?怎么反而在此要太子殿下出题考验令郎的真才实学?”凤辰虽然坐着,但眼中满是居高临下的傲视,眉尖眼底,全是不容侵犯的庄严。 韩炎一愣,脸上写着猝不及防。 凤辰又道:“韩大人身为一部尚书,却提出要太子殿下为令郎出题这种要求,实在是恣意妄为!你可知,此举往轻里说是你想让自己和令郎平安无事,往重里说……” 凤辰停下。 韩炎喉间狠狠翻了一下,幽幽地问:“是什么……” 凤辰嘴角轻轻勾了一勾,笑容极致美好:“往重里说,你这是要利用太子殿下,为令郎正名啊!” 韩炎惊得双眼愣直,浑身似被闪电穿过,僵僵地动弹不得。 利用太子…… 什么叫才辩无双,什么叫兵不血刃,什么叫杀人诛心!白锦玉叹为观止,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样的凤辰,她从未见过。 韩炎被凤辰的这顶帽子扣下,当即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 下一刻,凤煜就下诏将韩炎父子押送回府,去职查办,等待吏部和御史台纠察。 韩炎的倒台已必不可免,等待他的,至少也是革职为民。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会有一大批人跟他一起下台:发放舍号的官差、考舍的监考、阅卷的同考官、还有那确定名次的主考官……连坐者恐怕要不下百人。 一场名为探花宴的弹劾,总算露出了它应有的面目;不仅露出了面目,而且走向了它应有的结局。 白锦玉心中涌起一股欣慰和酸楚,她想起了迎春楼被迫自尽的琳琅,想起她屡试不弟被赶尽杀绝的哥哥,想起了这世上千千万万被权贵挡住仕途的寒门学子。 一种拨云见日的情愫在她的胸口荡开。 探花宴在一种难以言述的气氛中散去,合仪殿外风和日丽,朗朗青天,一切仿佛被洗涤过一样通透干净。 胸中激荡的白锦玉随着人流向晋王府的车马走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晋王府的朱车。 等候在车旁的张猛见她来了,赶紧替她放下了上马凳。 “丽华!” 白锦玉正欲抬脚登车,一个声音把她吓个半死,立即将她从荡胸层云中拉回现实,顺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木木地回身看去,果然看见那个细细眼睛的刘川风就站在她的身后! “刘公子啊……”白锦玉收回欲提的脚转向刘川风,思忖这苏丽华和他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他居然可以喊她喊得这么亲热。 刘川风提步上前与她靠近了些,又伸出手就要抓她,白锦玉骇得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刘川风看出白锦玉的退避,空张着手,继而改为抓了抓头,笑嘻嘻地道:“丽华,我刚才在殿上表现如何?” “啊?”劈头盖脸这么一问,白锦玉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折头脑,只得木木地竖起拇指,回答道:“昂,厉害啊……很厉害、特别厉害!” 刘川风喜不自胜地雀跃起来:“丽华你知道吗,当看见你站起来要去背那名册时,可把我心疼坏了,我无法思考,就想挺身而出去帮你!” 白锦玉现在不仅起了鸡皮疙瘩,浑身还竖起了汗毛,她干干道:“谢谢、谢谢你啊……” 言毕,白锦玉发现刘川风这对细小的眼睛居然可以发出光来,他一边发光一边道:“这七年你好像总是在躲着我,今天能见到你哈哈哈我真的好高兴啊!” “哦,是吗,高兴就好。”白锦玉堆出尴尬的笑容:“对了,你……还有事吗?” 刘川风畅快而热烈道:“没事没事,我就是特地来告诉你,我等了你七年了,会一直等下去的,你一定不要忘记我从前对你的承诺,不管到了哪一天哪一年,你来找我,我都在的!” 张猛从旁听傻了,抬手就想打人! 白锦玉一个眼神,劝他忍住。 白锦玉其实也有点被震碎了,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苏丽华七年都要躲着这个人了。 她凝噎半天,咽了咽喉咙,规劝道:“刘公子你不要再蹉跎光阴了,这是不值得的。年华短暂,你应该好好把握人生,娶妻生子享受人伦之乐。” 刘川风神情一倔道:“不,我不在乎,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就算你和晋王殿下并非外界所传那样,但我相信,等你年老色衰了,他一个王爷肯定会去找比你年轻貌美的女子!当你被抛弃的时候,你来找我,就会发现我还是一如从前的等着你,你自然就会被我打动的!” 张猛再次提拳欲打,白锦玉赶紧拦住。 眼前这个人的确堪称怪胎,但是他为苏丽华独身七年这件事还是值得尊重的,故而白锦玉觉得还是以开导开导他比较好。 她重新站好,好好组织了组织语言,之后一脸真挚地道:“刘公子,你能为苏……为我独身七年这个真的是有点厉害的。但是,有个道理我希望你能明白。” 刘川风的神情也跟着认真了起来:“什么道理?” 白锦玉一字一字道:“那就是:我不可能因为你等了我七年就喜欢你啊!” 刘川风有点愣住。 白锦玉见他似乎能听进去,就继续补注道:“我七年前没有喜欢你,而今时隔七年,自然更是不会喜欢你。往后不管多少年,都是一样的。时间并不会让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这和耕田种地不是一回事,绝没有付出越多就收获越多的道理……所以,刘公子,你真的不用再为我做任何事了。” 刘川风露出执迷不悟、点化不醒的表情:“为什么?我为你不婚不娶七年,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为你克制约束自己,你就没有觉得一点可贵,有一点点的感动吗?” 见一番好劝丝毫无效,白锦玉头皮发麻,讷讷地点了点头:“可贵!感动!不过……我并不需要你这么做啊!你做的这些对我而言都是负担,令我觉得窒息。还是那句话,我不可能因为你等了我七年就喜欢你啊!” “不,我不管。为你守身我很开心啊,只要想到多年以后你来到我身边,发现我还是完整属于你的,我就……” 白锦玉喉中似乎涌上一阵异物,她听不下去了,对着张猛一挥手。 下一瞬,张猛猛步一跨,就把这刘川风迅猛地架走了! 刘川风口中似乎还想呐喊什么,被张猛无情地一把捂住,只能在风中留下呜呜的残音。 白锦玉舒出一口长气,登上马车,她一掀帘,震住了。 凤辰早已坐在了里面! 第一百二十七章 雷池 13 凤辰端着目光正看着她,眼波中看不出起伏。 白锦玉心头一紧,身形定得僵死,一个掀帘的动作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之后,她终于醒过神来,放落车帘,弯身钻进车厢,呼吸微乱地坐在了凤辰的身边。 “殿下,早就在了啊!”白锦玉以废话热场。 凤辰点了下头,连“嗯”都没有出一声。 白锦玉侧过脸悄悄打量凤辰,他的眉头没有皱拢、他的眼睛也没有瞪睨,他的颊腮也没有收缩,他的嘴角也没有下垂…… 一切都如常,可是,她却确定地感觉到,凤辰生气了。 怎么能不生气呢?换成她也生气啊! 刘川风等了苏丽华七年,凤辰也等了她七年。那些对刘川风来说寡情薄义的话,几乎句句都可套用在凤辰身上! 白锦玉心中懊悔极了,如果刚才就知道凤辰在车里,打死她也不会说那些话。 说也奇怪,那些话对着刘川风讲,她只觉得义正严辞、是为他着想,但对象一换成了凤辰,她就没来由地觉得那话实在是寒刀一样的伤人。 怎么办? 车厢中安静得不像话。 白锦玉想说点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头。 说那些都是骗刘川风的话吗?不行,她是真那么觉得才跟刘川风说的。 说那些话是真的?那更不行了,那就更伤了凤辰了。 这么自己和自己打架,她突然脑袋一片浆糊,都有些搞不清楚对着刘川风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殿下,韩炎的后续你们一定都已经查好证据了吧?”她决定装傻,索性不提什么关于“七年”的言论,扯开话题聊点别的。 “嗯。” 白锦玉赞赏道:“殿下这一套‘欲擒故纵’使得真漂亮。琳琅这条线索断后,殿下刻意按兵不动,看着韩炎他们肆无忌惮买通各个关节,等着他们一一犯下罪行,然后紧随其后网罗罪证……这才有了今天扳倒韩炎的结局。殿下,我说得对吗?” 凤辰道:“对,你看得很通透。” 白锦玉心中微喜,凤辰还是理她的,还是愿意跟她交谈的! 白锦玉当即如释重负,心道还是装傻大法好! 就这样一路讲了些有的没的,二人同乘一车,也不算很尴尬地于车厢里共坐了一个多时辰,回到了晋王府。 然而,之后的两三天,白锦玉才发现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首先,她好像不怎么见得到凤辰了。虽然她每天早早地赶去为他整冠束发,可是每回去,都被那个梳头的老仆抢了先。 凤辰往往是和她打个照面后,就早早地出门了,之后便一天都不回来,直到很晚很晚她都睡了才听到他回府的动静。 她私下问过谢遥和张猛,凤辰在忙什么,他们都解释说是皇帝让凤辰陪着御史台督办韩炎的案子,由于案情复杂,故而忙得不可开交。 白锦玉心存疑虑,她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肯定,那日对刘川风说话的事并没有过去。 “娘亲你看,我找的这块石头好不好?” 这日下午,白锦玉早早打发了夫子回家,带着奈儿在晋王府的池塘里用小石子打水漂。 白锦玉从奈儿沾满灰尘的手心里取过一块小石头,一看,表扬道:“这块可以!奈儿真是一点就通的聪明,要想打出又漂亮又远的水漂呀,就要找这种扁扁的石头才行!” 奈儿高兴地拍了拍小手,歪着脑袋迫不及待地问:“石头有了,怎么做才能像娘亲那样,让小石头像小青蛙一样在水里跳来跳去呀?” “嗯,这样,”白锦玉将小石子还给奈儿,左右在自己脚边又找了一块扁扁的石头,面向池塘给奈儿示范道:“娘亲告诉你哈,要诀就是呀,这块小石头一定不能抛着扔出去,要横着、就像这样,贴着水面扔出去!而且这扔的时候一定要快速地发力,看,就像这样——” 说着,白锦玉压身扬手,用力一飚,手中的小石子如射出的箭一样,与水面夹出一个很小的角度,平平地远处飞了出去,一连在水面上蹦了五六下才结束。 “哇——娘亲好厉害!!!”奈儿惊叹得五体投地投地,当即就拿起自己的小石子跃跃欲试。 可惜四岁多的小孩力量终是不足,奈儿虚心试了好几次仍是没有成功,白锦玉遂改变了游戏,由她抛、让奈儿数,看哪一次她漂的石头跳得次数最多。 就这样,二人也不亦乐乎地玩到了黄昏将尽,直到府丁来通报他们凤辰回来了,准备用膳。 这可是三日来凤辰第一次这么早回府! 白锦玉高高兴地先带奈儿去洗了手,之后乖巧地领着他到了前厅去用膳。 只是这顿饭吃得有点配不上白锦玉的满怀期待,凤辰谨尊圣人“食不言”的教诲,基本没说过什么话,场面甚是冷冷清清。 “奈儿,听说这几日你午后的课时都结束得很早?”凤辰问奈儿。 奈儿白净粉嫩的小手扶着筷子,小脸缩在碗后面,眼睛巴眨巴眨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赶紧挺身而出道:“殿下,是我。这几日下午,都是我叫夫子先回去的……” 凤辰无声看了白锦玉一眼,继而对奈儿道:“奈儿,待一会儿父王校验一下你的功课。” 奈儿点了点脑袋,白锦玉顿时感到心头拢上了不祥的预感。 用完了晚膳,夜色已临,凤辰领着奈儿去了书房。果不其然,这一呆就呆了一个半时辰。 白锦玉忐忑,这几日她尽带着奈儿玩儿了,几乎都没怎么温习功课,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凤辰在书房里会校验出个什么样的结果来。 可怜的奈儿,不知道他此刻正怎样面对着凤辰的检查。 白锦玉站在王府花园的小桥上,居高临下远远地眺望着那书房里的灯烛和门扉。 不一会儿,黄姑从书房里出来,小跑着径直往白锦玉奔来。 “怎么样怎么样?”白锦玉几乎扑住黄姑:“奈儿答得怎么样?” 黄姑脸色难看地摇摇头:“唉,娘娘,你以后不要再成天带小世子玩了,你这是害了孩子啊!” “啊……”白锦玉面色发惨,担忧地问:“凤辰……他打孩子了是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雷池 14 “那倒没有的!”黄姑赶紧道。 白锦玉松了一口气道:“那你怎么说会害了孩子啊!” 黄姑道:“小世子功课不理想,殿下正在给小世子查漏补缺,你看……这时辰已经不早了,这孩子明日卯时还要起来,唉!” 黄姑说到最后,有些幽怨地看了白锦玉一眼。 白锦玉脸皱了一下,有些无措道:“那怎么办呢,要不我进去跟殿下说说,让他放过奈儿?” 黄姑赶紧摆手:“千万别去,殿下这阵子对你有些抵触,你去了老奴担心反而适得其反!” “对我抵触……”白锦玉探了探身,小声地问黄姑:“你也看出来了啊?” 黄姑一滞,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脸上划过一阵复杂的神色,惶恐道:“老奴不敢乱言。” 白锦玉点了点头,立了一会儿,轻轻推了推黄姑,道:“那你赶紧回书房去吧,说不定殿下看见你,就记着了时辰会早些放过奈儿了!” 黄姑叹了口气,想想也是,旋即转身,一回头,白锦玉和黄姑都停了脚步。 只见凤辰单手抱着奈儿,已经走到了她们的身后。白锦玉几步迎上前,就着月光,看见奈儿的小脑袋一点不着力地耷拉在凤辰的肩头,已经睡着了。 黄姑伸出双手道:“殿下,请将世子交给老奴吧!” 凤辰点了下头,手臂轻柔地托着奈儿的身子将他递给了黄姑,黄姑两手抱好奈儿,欠了欠身道:“殿下、娘娘,老奴先带着小世子退下了!” 月色款款,没有遮挡地铺洒在小石桥上,满园的疏落都像披了一层霜似的,玉玉的、银银的,泛着发亮的白光。 难得的四下无人只有凤辰,白锦玉加紧上前两步,预备把握机会把话说清楚。 “殿下这几天都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凤辰从长睫下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摇了摇头:“没有。” 白锦玉仰着脸,乖巧地承认道:“殿下,我知道,殿下是为我给刘川风的一段话气结呢!” 凤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内心的波动,良久,他凝着声音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白锦玉一怔,一股汹涌的不舍和柔情立即丰沛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凤辰,很想立即就安抚他,可是苦于没有这种经验,又不知道从何安抚起。 立了片刻,她忽而道:“殿下,我哄哄你好吗?” “哄我?”凤辰清奇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郑重其事地点点了头道:“对,我哄哄殿下,看我能不能将殿下哄回来,好吗?” 凤辰望着她在月夜中艳若桃花的脸蛋,简直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但这也算是凤辰的允可,白锦玉于是娓娓道:“殿下,为一人等待七年的确弥足珍贵,不过,它绝不是一个人回应感情的必然条件。” 凤辰暗抽了一口气,没被哄好倒又被气了一遍。 白锦玉赶紧按上他的心口,夸张地抚慰了两下,笑着道:“当然不能回应了!殿下想想,假使谁都这样,假使有七八个人都等我七年,如果我每一个都要回应,那我岂不是得嫁给七八个人才行?” 这一番话下来,凤辰有些茅塞顿开,俊逸的脸庞果然柔和了下来,甚至隐隐地浮现了一点晴光映雪的笑意。 白锦玉悉心地观察着凤辰,见他有点被哄好,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到:“所以殿下,不要再为此生气了好吗?” 凤辰看着白锦玉关切的神情,不忍拂意地闭了闭眼眸。 白锦玉一笑,决定趁热打铁,把所有的错都承认了,遂道:“殿下,奈儿的事都是怪我,我只顾着跟他玩,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课业情况……但是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赶夫子提前走了,以后也绝对不会荒废奈儿的学业带他出去玩了。” 凤辰凝眸看着眼前变得乖巧真挚的白锦玉,唇线缓和地道:“好。” 这个“好”字真是难得! 白锦玉竟觉得似乎有好几年都没有听过这个字了。 也直到听到这个“好”字,白锦玉的心才算真正安定了下来,知道凤辰已经既往不咎,真的释怀了。 白锦玉和凤辰相视地笑着,默了片刻,白锦玉忽而像是鼓起了勇气似地道:“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这么快就有事相求?”凤辰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温柔,白锦玉真是给条杆子就往上爬。 白锦玉低下头去思考怎么启口,凤辰的目光便静静地凝着她,凝着她因低头而露出的一小段雪白的颈间。 “殿下,”白锦玉抬起头,眼底闪烁着一层剔透的清澈,她弱弱地央求道:“奈儿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辛苦,他每日能不能不要卯时就起来?” 凤辰深邃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没有说话。 白锦玉赶紧补充道:“奈儿这么点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果他每日卯时就起床,睡眠会严重不足,这样的孩子将来会连个子都长不高的!” …… “你没有资格来管奈儿的作息。”凤辰道。 白锦玉傻住了,凤辰明明前一刻已经释然了,怎么突然又这么变成了直白拒绝的态度! “除非……” 正迷惑着,凤辰的声音响起。 白锦玉连忙道:“除非什么?” 凤辰往前一步,一下就和白锦玉站得快贴上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谁料,却落进了一只揽在她身后的手臂里,没有退去,反而被拉得更近了。 白锦玉仰着头,心噗咚地跳着,而神思却还等待着凤辰说的那个“除非”。 “除非你是奈儿真正的娘亲,只有他的娘亲才有资格来管束、安排他的起居。”凤辰顿了一下,目光中一片漆黑潋滟,问道:“你可知如何做他娘亲?” 白锦玉睁着水灵的杏眼,不加思索地问:“怎么做?” “这样。”凤辰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腰,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头,当下就俯身覆上了她的唇,瞬间掠夺了她的呼吸! 白锦玉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亲了,脑子震得一下空白,全身动弹不得! 凤辰的唇缠绵地碾转着她的,在她没有丝毫防备的时候,攻城略地,她的惊慌都被堵住,整个人都陷在一片混乱里、一片模糊里、一片温存里。 吻着吻着,白锦玉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变得柔软无力,渐渐也有些沉迷了,跟着生涩地回应了凤辰。 瞬间,凤辰便意识到了! 他浑身一绷。 这代表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雷池 15 受到这巨大的鼓舞,凤辰喜不自禁,有力的臂膀再无顾忌地将怀中的温软紧紧拥住,吻得更深了! 白锦玉陷入了天旋地转,凤辰的欣悦、凤辰的真诚、凤辰的狂热,都热烈的传来。此刻不用他说千言万语,她的胸口就已经被他那既酸楚又甜蜜的情绪涨满了。 白锦玉的心底涌起一份难言的感动,和一份似水的柔情,不知何时就已伸手轻轻抱住了凤辰。 由此,她才第一次认真地感知到,原来凤辰平素那瘦削文雅的衣衫下,裹着的竟是一副精壮力强、刚健硬硕的身躯。 白锦玉笨拙地回应着凤辰的索取,脑子被他亲得昏昏的。 许久之后,凤辰离开了她的唇,俊美的脸庞停在离她不到两寸的地方,目光紧紧地锁着她的眼。 白锦玉双眸迷醉,氤氲着波光水汽。 凤辰双臂一箍,将她偎进怀里,双唇贴上了她的耳边,嗓音低低地道:“你的心跳得真快!” 白锦玉在他臂膀里缩了一下,刚想退开,就被他扣在了怀里。 他附在她的耳边,语含欣喜地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稍微清醒过来的白锦玉,脸上开始烧得发烫,刚刚自己的反应已让她不能再说否认的话,可是要她承认,她还没有这个勇气。 凤辰重又将她推到眼前,唇边的笑意渐渐地隐去,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道:“你不用急于回答。” 白锦玉睁着不明所以地眸子看着他。 凤辰又将身子倾了倾,声音低沉而磁性地道:“因为即使得不到你的心,我也不在乎只得到你的人。” 听了这一句话,白锦玉连耳尖都热了,她平抚下紊乱不堪的呼吸,微微正色地道:“殿下,你这是在勾引我啊……” “嗯。”凤辰承认。 “所以,你是想用你和别人生的孩子来要挟我?” “是。” “殿下,你可真是嚣张!” “此举对你行之有效。” 白锦玉凝眸看着凤辰,晓以利害地道:“殿下,你可是我妹夫,而且你我身份悬殊……你这是要叫我一步步越入雷池啊!” “我不是你妹夫。”凤辰垂眸细细地凝住她的脸,温文尔雅地道:“而且你怎么知道一定是雷池,而不是温柔乡呢?” 白锦玉怔住,懵了片刻后,她深思道:“殿下,我必须要好好地想清楚。我们之间始终有一个苏丽华,如果,”她紧张地顿了一顿,道:“我是说如果……我确定要和殿下以后都在一起,我希望,也先要征得苏丽华的同意。” 听言,凤辰立了一会儿,忽而地笑了一笑。 白锦玉被他笑得莫名,问道:“我在说正经的,殿下为何突然要笑?” 凤辰握住了她的手心,低头温情脉脉地道:“我笑你和当年在西赵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白锦玉抿了抿嘴唇,小声地奇怪道:“哪里不一样?” “那时的你曾说‘平素最看不起三妻四妾的男子’,而眼下你……” 凤辰不言而喻,白锦玉脸上一红,有些无措,继而像小兽一样地故意瞪了一下凤辰,张扬舞爪地道:“这还不是怪你!” 凤辰看着白锦玉,舒雅地莞尔:“苏丽华的事情我以后再跟你说,不过你若坚持,就按你说的做。” 得到凤辰这一允诺,白锦玉没来由地一阵感动,不禁道:“殿下,你真好……” 凤辰和她相视地笑着,仰首看了看高挂天空的朗月,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锦玉欣然地点了点头,忽而她又想起来什么,急呼呼地道:“差点忘了殿下,奈儿的事怎么样?你可不能白占了我的便宜啊!” 凤辰哑然失笑,答允道:“好,此月剩余,吩咐夫子们每日辰时再来!” 凤辰简直金科玉律,第二天起,奈儿的课时就被调到辰时了。 白锦玉本来觉得不以为然,直到她听言洛说,凤室素来对宗室子弟的教养甚为严苛,奈儿现在是整个皇室里唯一辰时学课的孩子。为争取这个时间,凤辰甚至还特地进宫去面呈了皇帝,她这才知道她所以为的小事,根本不小。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白锦玉过得风平浪静。 韩炎的案子余波不断,凤辰整整半个月都是早出晚归,除了每天早上整冠束发的时间,白锦玉见他的机会几乎比他生气的那段时日还少。 随着韩品贤舞弊一案的调查,整个刑部、礼部都被掀了个底朝天。 原来,这次省试之所以能让韩炎打通了各个环节,居然是因为主考官的儿子犯了人命案。主考官为了替子减刑,故而不惜铤而走险,在各个环节积极安排照顾,以帮助韩品贤高中作为和韩炎交换利益的筹码。 自从奈儿改为辰时上课,孩子终于看起来没有那么的可怜了。白锦玉也真的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谨遵‘学业第一、嬉戏第二”的宗旨,每日都会认真督促奈儿的学业。 她积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干,一面给奈儿做了很多有趣的温课小抄,一面在游戏喧闹的时候寓教于乐。所以很快,奈儿的功课就显山露水了,几乎可以随时应对凤辰的校验。 带娃之余,白锦玉还在长安走了几日,找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基本确认了乌穆已回去铎月的事实。 除此之外,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去打听苏丽华的消息。说也很奇怪,自从那一晚和凤辰约定了以后,她还挺迫切地想见到苏丽华的。 然而找苏丽华,可以说是个很挫败的事情了。 白锦玉早就知道,苏丽华如果存心不想让她找到自己,她白锦玉就算翻遍整个长安也是绝无可能找到她的! 总体来说,这一段日子过的风平浪静、安安稳稳。 这一日,白锦玉送完奈儿上课,便百无聊赖地在王府的后花园里拿着笔墨纸砚画了几幅图,正欲搁笔,突然看见言洛迈着步子狂奔进了府,一看见她便急吼吼地道:“谢遥就要在街上跟人打架了,娘娘赶紧帮我去劝劝,让他别冲动了!” 第一百三十章 云泥 1 听到言洛说谢遥和人当街发生争执,并且要和人产生肢体冲突时,白锦玉吃了一惊。 她首先是难以置信,等听完言洛绘声绘色地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对谢遥似乎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原来,前两日谢遥陪着凤辰出入时间很长,凤辰便今日让他在府中休沐一天。言洛正好得空,一早便来晋王府找他,死缠烂打地要谢遥陪他去朱雀街上吃早茶。 谢遥本不欲去,架不住言洛的软磨硬泡,最后勉强同意成行。 谁料,二人还未走到朱雀街茶楼,便撞上了一件纠纷。 此事发生在晋王府去往朱雀街必经的小路上,一户富贵人家的几个庖丁和一位妇人为了一只母鸡的主权问题发生了争吵。 原来这些庖丁和妇人都声称一只母鸡是自家的,两方言语交锋,各不相让,闹得不可开交。 谢遥路见不平维护那势单力孤的妇人,于是就和那庖丁一行产生了冲突,而且很快就将矛盾升级,眼看就快要打了起来。言洛也是秀才遇到兵,劝也劝不住,就赶紧撒腿回来搬救兵了。 白锦玉将事情了解了个大致,当即就和言洛出了府。 “谢遥不是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嘛,他今天是发了什么菩萨心肠,还居然为素不相识的路人两肋插刀了啊?”白锦玉一边走一边奇道。 言洛摇摇头:“娘娘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谢遥这个人虽然给人印象总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但其实啊他这个人非常具有侠气。遇到不平事,是愿意出手相助、甚至锄强扶弱的。他吃亏啊就吃亏在性格,成天都是副高贵冷艳的模样,也就是我愿意贴着热脸去迎他!” 白锦玉笑着道:“还真是,你也真是奇怪,他根本都不怎么理你,你还成天百折不挠地招惹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言洛一边快走着一边道:“怎么想的?因为好玩啊,就因为他不理人,所以偶尔被他理一下还真的特别高兴!” 说话间,白锦玉和言洛便来到了案发现场。果然一上这条小路便远远地看见一堆人围在街道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正指手画脚地议论纷纷。 等到白锦玉再靠上前了些,那议论的声音便听得十分清晰了。 “你看这鸡,的确是和那些庖丁另外的四只一模一样啊!” “我呸,我站这位英俊倜傥的小郎君,这天底下的母鸡不都是长得差不多呀,那庖丁说是他的就是他的啊!” “就是就是,这母鸡肯定是这个妇人的,人家小伙子生得那么帅,还能有错?!” “嗳?就事论事,这和他长得帅有什么关系啊?” “我觉得有关系,长得帅的人干什么都是对的!我就愿意相信他,你能拿我怎么样?” …… 白锦玉和言洛拨开七嘴八舌的人群,好不容易地挤到了中间。果然见一身白袍的谢遥,正冷冷地护着一位抱着母鸡的妇人。相较对过几个骂骂咧咧的庖丁,他一言不发,俊朗的脸上几乎可以滴水成冰。 白锦玉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帮自己人,立刻叉腰指着谢遥对过的那个为首的庖丁道:“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大男人怎么还当街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妇道人家呢?!” 那庖丁瞪着眼睛奇怪道:“来者何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们欺负人!” 白锦玉理所当然地狡辩道:“这还用说,就看你们一二三四人这么多,以多对少,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你……”那庖丁无语,气得左右看一看,大手一挥气势汹汹道:“废话少说,快把我们的鸡还给我,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直接去告官府了啊!” 听此,那躲在谢遥身后的妇人激动了起来,抖抖索索道:“报官就报官,这鸡我已经养了它三个月,我怎么会不认得!到了官老爷那里它也是我的!” 白锦玉这才向这位妇人打量去,只见她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身上穿的是荆钗布裙,正紧紧地抱着一只棕黄色羽毛、头顶小红冠的母鸡。” 那庖丁凶神恶煞地提过一只母鸡出示给众人道:“你的?你再让各位大哥大姐好好看一看,你手里的那只鸡是不是和我这里的几只完全一样的!” 另一个庖丁也上来,对着白锦玉解释道:“夫人你是有所不知啊,我们今天按主人的吩咐送几只鸡给他的丈人家去,谁曾想走到这儿跑飞了一只鸡,瞬间就被这老妇人抓走了,她还死活说这鸡就是她的,真是不要脸啊!” 又一个庖丁道:“是啊!本来鸡被这妇人抓了就够莫名其妙了,这会儿还出来一个小白脸跟这瞎凑热闹,真是见了鬼了!” 看着对方义正严辞,那妇人惊慌地看着白锦玉道:“不是的不是的,这只鸡就是我的……他们含血喷人!” 白锦玉看了一眼谢遥,只见他玉面无色立于妇人身前,虽然不说话,却一副死也要维护下去的样子。 言洛看了一眼他,冲着那庖丁一伙道:“见官就见官,怕你不成?!” “好好好,如此甚好!”说着,那几个壮实的庖丁一伙就揪上前来,打算扭送谢遥和那妇人。 谁知,一名庖丁的手刚刚碰上谢遥的衣袖,当即就被他一甩手打飞了出去! 全场发出一阵整齐的惊呼,只因为谢遥那一拂一推的动作实在是太威猛而又太轻松了,漂亮凌厉得几乎可看成是一式表演,当场就赢了一片叹服。 见动了手,那几个庖丁当即怒火中烧,互相看了一眼,立刻也不管还抱着鸡了一起嘴里咿咿呀呀地就准备朝谢遥打过来! “停停停停!”白锦玉见势不妙,赶紧拦在了两方中间。 庖丁那边的人克制了下来。 “怎么?!”为首的那个庖丁非常不善地打量着白锦玉。 白锦玉问道:“你是说那鸡是你养的是吗?” 庖丁点头十分笃定:“不错!” “那就好,我看大家也不用报什么官府了,我来给你们断一断,这只鸡到底是谁家的!”白锦玉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云泥 2 此言一出,喧宾夺主,众人都一齐看向白锦玉。 正如刚才路人所说,这天底下的母鸡都长得差不多,如何能说分辨就分辨的。 言洛不确定地小声问白锦玉:“夫人,你真的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白锦玉一边应着,一边在袖口腰间一通摸,准备找出碎银子出来,结果通通找了一遍,什么也没有,遂看向言洛道:“你带钱了吗,借我一点!” 言洛直白地摇摇头:“我没带钱的。” 白锦玉微微皱脸、略略吃惊地指着他道:“不是你拉着谢遥去吃早茶吗?你请客连钱都不带的吗?” 言洛笑着道:“是啊,有谢遥在,我还要带什么钱嘛!岂非多此一举?就我挣的那点银子,他也舍不得我花呀!”说着,他向谢遥摊出了一只手:“对不对?” 谢遥嫌弃地睨了一眼,但睨归睨,他真的从腰间拈出一个钱袋子,按在了言洛的手上。 白锦玉叹为观止,原来他二人还有这样的默契,原来谢遥还有这么外冷内热的一面。 言洛将钱袋递给白锦玉,白锦玉扯开袋子一看,还不少,当即从里面挑了一颗最小的碎锭子伸给那个妇人:“大婶,我用这银子跟你买下这只鸡,给你证个清白如何?” 离得近了,白锦玉这才发现这名妇人的眼力似乎有些问题,虽然不是瞎子,但是瞳中生有白色的絮障,明显视物费力。 白锦玉于是把银子塞入她的手中,妇人摸索着银子的大小,连忙推辞道:“这个太多了,承受不起承受不起!” 白锦玉一边从她的怀中抱过那只母鸡,一边道:“没什么承受不起的,人生在世,清白名誉比什么都重要。” 妇人听了,也不再纠结,缩在谢遥的身后合手作揖地连连道:“谢谢夫人、谢谢公子,老奴我今日真是遇着好人了……” 白锦玉抱着一只鸡,亭亭玉立、画风标新立异,人群挤挤泱泱看稀奇似地把她围在了中心。 她打量了那四个庖丁手里的鸡一阵,开门见山地朝那为首的庖丁问到:“敢问阁下,你们养鸡喂不喂食呀?” 那庖丁翻了白锦玉一眼道:“夫人这问的什么话,谁家养鸡不喂食?” 白锦玉点点头道:“我猜也是要喂的!” 全场一片无语。 白锦玉又问道:“既是如此,那我请教一句,阁下平时都是拿什么饲料喂这些鸡的呢?” 那庖丁愣了一下,费解地答道:“我们都是专门买了谷子和糠来喂的,怎么了?” 白锦玉没答他的话,只是知会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又问那名花眼的妇人:“这位大婶,请问你平时又是怎么喂鸡的呢?” 那妇人低声地回答道:“老奴养鸡比不得有钱人家,哪里会买什么谷子和糠,都是将鸡随意在外放养,让它们自己去寻食的。” “我猜也是!”白锦玉微微一笑,信然地看向那几个庖丁。果然,那几个庖丁也有些料想到她想干嘛了,身形已经不自主地往后退去,呈了防御的态势。 白锦玉挑了挑眉毛,转身上下瞅了谢遥一遍,奇道:“你今天怎么没带剑?”遂又朝着人群道:“谁能帮个忙,找把刀来把这鸡杀了?只要我们破开这鸡嗉,看看这鸡肚子里究竟是草籽还是谷子糠,自然就知道这鸡是谁家的了!” “来来来,我来!” 人群中果然不乏助兴的人,一个彪膀大汉当即就跳来出来,白锦玉仔细打量了下他的装束,料他应该是途经此地的猎人。 “好,有劳阁下了!”白锦玉有礼地将母鸡递给了大汉,她拍了拍手上的毛垢,一抬头看见那几个庖丁已经面色刷白,俨然一副想逃跑的样子。 “哇,夫人真是厉害,我怎么没想到?!”言洛也看到了那几个庖丁的表情,当即对白锦玉表示出钦佩。 白锦玉道:“你是读圣贤书的人,哪懂喂鸡之道。” 大汉提过母鸡,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刀,他左右看了看,想寻个位置杀鸡。奈何这是当街,还真不是杀鸡的地方。 “给你个盆!” 人群中又跳出来一个热心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大铁盆,“哐当”一声扔给了大汉。大汉谢过,二话不说蹲下,麻利地把鸡脖子处的毛拔掉了一些。 紧接着他在露皮处横刀一割,对着铁盆给母鸡放了血,不一会儿这鸡就杀好了。 此时的现场,群情期待已到达顶峰,大汉在几十双眼睛的瞩目下将母鸡开膛破肚,从鸡肚子里掏出了鸡嗉。 众人屏声凝息,汇聚着眼睛看着大汉拿刀插进鸡嗉,用力一割。 不一会儿,“哈哈哈,”大汉爽朗地宣布:“这里全是菜籽和小石子,根本没有谷子和糠粒!”说着,他站起身来,将打开的鸡嗉向围观的众人展示。 人群争先恐后一睹为快,看完之后纷纷哗然,一起义愤填膺地开始指责起那几个庖丁来,现场一片惩恶锄奸的声浪。 “我们走!”几个庖丁被众人指责得难以立锥,当即就要落荒而逃。 言洛及时朗声道:“这就当什么事没有一走了之吗?我家夫人为了给你们断案还花了银子,这钱不能白花,你们刚刚不是说要去官府吗,眼下正好人证物证俱在,还是一起去官府吧!” 听言,那几个庖丁顿时就停住了欲跑的脚步,仓皇不知所措。 “我赔我赔!”那为首的庖丁承受不住,惊慌不安地硬着头皮走到白锦玉的跟前,从袖子里掏出一粒银子,老老实实道:“我等糊涂,为主家送鸡路经此地,不慎丢了只鸡一时找不着,正好看见这老妇抱鸡而过,脑子一热就想了这个馊主意。” 白锦玉负手而立,不接他银子。言洛当即领会道:“赔一只鸡就够了?阁下你这诬告他人栽赃嫁祸,是要吃官府的棍棒和牢饭的,怎么的至少也要赖一赔十吧!” 言洛一贯伶牙俐齿,那庖丁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人群闻此,齐声力撑言洛,一些激动的人甚至摩拳擦掌就欲上前将那四个庖丁扭送官府。 形势如此,四个庖丁吓得不轻,赶紧一起掏遍了浑身上下,将所有的银两铜钱凑给了白锦玉,这才落了个全身而退。 当真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云泥 3 白锦玉将钱银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那眼疾的妇人,一半要还给谢遥。 谢遥拒收,她就一齐给了妇人。 白锦玉见那妇人视物不佳,便让谢遥和言洛送她回去,谁料,谢遥一口就拒绝了。 “为什么?”言洛不解。 谢遥不答。 言洛不由地道:“谢遥,你真是个谜啊,不是你给人两肋插刀的吗?你刚才都快跟人动手了,这好事做到底送人家回去又怎么不愿意了?” “不愿意。”谢遥冰冰地重复了一遍,头也不回地抬脚走人。 白锦玉也被他弄得莫名,她心里也是那句话:明明都为人两肋插刀了,这送人回家有什么问题? 但是谢遥既然跑都跑了,也没法子了,白锦玉遂嘱托了言洛送那妇人回去,自己紧步向谢遥追去。 没追出多远,白锦玉就看见谢遥在路上停着等她。她走了上前,刚想问话,谢遥冷不丁道:“娘娘,今日之事还请不要告知殿下!” 白锦玉有些愣住,也有些意外,她本身并没有考虑过把这件事情告诉凤辰啊,现在谢遥特地来关照她这一句,她倒反而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了。 “为什么?”白锦玉问。 谢遥停了片刻,道:“多管闲事,有损殿下名誉。” “哦——”白锦玉似懂非懂地应着,虽然不是很明白哪里会有损凤辰的名誉,但是听起来似乎也有点道理。 当下二人再无他话,一起回晋王府。 快到了府门前,白锦玉远远看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正提手欲拍晋王府的朱漆大门。她一眼就认出此人身上所穿是苏策府上的家丁衣服,心中当即拎了一下,出声道:“何事来此?” 那家丁听声,回过头来,一见白锦玉眼睛顿时一亮,忙不迭地就朝着她和谢遥跑了过来。 “什么事?”白锦玉语气镇定,心中忐忑。 那家丁立即在怀里摸了摸,掏出来一封黄色的信封,双手递给白锦玉道:“回娘娘,明日是大公子的生辰,夫人置酒想请娘娘过府一叙! 这人口中的苏大公子是苏策娶白锦玉娘之前,和他的亡妻所生的孩子,苏达律。 苏达律比白锦玉大五岁,早就在朝为官了,只是多年不照面,白锦玉不知道他现在已官拜几品了。只是料想朝中有人好办事,有个尚书爹爹在,他应该这几年也是平步青云了。 看着毕恭毕敬两手呈着信封的苏府家奴,白锦玉瑟瑟发抖。他看了谢遥一眼,觉得连谢遥那双冷眸里都透露出了一丝忧戚她的光。 “好……”白锦玉木木地接过信,看了看信封,信封上书有“丽华”、“亲启”四个字,字体娟秀,是出于她娘亲之手。 “那小人就回去回禀老爷夫人,王妃娘娘明日会回府了!”家丁一脸完成任务的释然。 白锦玉不知所云道:“好……” 自从拿了这封信,白锦玉就开始心神不宁,无心再做任何一件其他事。 母亲喊她归宁,绝非什么一时兴起。如果仅仅因苏达律过个小生辰就想要大徵朝堂堂一品王爷的正妃到场参加,那这苏达律绝对是太膨胀了! 所以一定有什么事。 她的这个母亲,就和苏丽华一样,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心思手腕都不输男人。母亲、妹妹,这两个词眼的亲密温存,早就在七年前被她们撕得粉碎了。 她忐忑,以母亲的眼力和心机,明日她只要一入苏府,应该用不了几句交谈,很快就会被识破真身。 白锦玉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枚举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可能是自己在苏策面前漏了馅,苏策已经看出了她不是真正的苏丽华了。毕竟在探花宴上,她和凤辰眉目传情的和睦,似乎不太符合苏丽华和凤辰一向的风评。 胡思乱想中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夜已深更,白锦玉因为这第二日的归宁弄得辗转反侧,左右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推开窗户透气。 当夜的月色皎皎,白锦玉兀自看了一阵,脑中还是混沌,她垂头叹了口气,目光一瞥,便看见月下清辉中,有个姣好修长的身影在定定望着自己。 “殿下!”白锦玉惊呼一声,连忙从窗户离开,开了门迎了出去。 白锦玉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凤辰,问到:“殿下何时回来的?” 凤辰微微一笑,笑容疲惫而端雅:“就是方才。”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替白锦玉拢了拢披着的衣襟。 “殿下这几日实在是操劳,应该早一点回去休息。” 凤辰道:“我听谢遥说苏府邀你明日过府,放心不下,故来看看,果然就看见你心事重重地在这里出神。” 白锦玉叹了一口气,如实道:“是啊,要回苏府,我好害怕啊!” 凤辰也点了点头,道:“我也是。” 陷于沉思的白锦玉一怔,回过头来看着凤辰,不明白地问到:“殿下也是?” 凤辰垂了垂眼目,有些自嘲地道:“我现在对‘归宁’这两个字真是害怕。” 白锦玉哑然,知道他所指,半天都说不上话来。七年前,她和苏丽华就是借回苏府归宁之机调换身份的,现在想想,的确是一件很不仁义的事。 “你已经答应了?”凤辰问。 白锦玉点点头道:“我当时脑子也是抽抽,居然就答应了,唉,后悔死了,应该一口拒绝才是!” “正是。”凤辰道。 凤辰的这句“正是”莫名有些孩子气,白锦玉本来挺焦虑的心情忽而因此有了一点轻松。 “以后遇到归宁的事宜,切不可自作主张。” 白锦玉看着凤辰眼中不同寻常的认真,幽幽地就问出了口:“为什么啊?” 凤辰没有立刻回答她,伸过手将她拉进怀里,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头,才道:“因为古语有云:‘女子出嫁曰归,应移天事夫’。” 白锦玉眩惑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像小鹿似地望着凤辰:“不懂,什么意思呀?” 凤辰莞尔,耐心细致地道:“意思是,出嫁后的女子她的‘天’就从父亲变成了夫君,所以,归宁与否应当首先要考虑夫君的想法。” 白锦玉品了半天,才听出凤辰话里的味来,不禁红着脸笑道:“殿下,你真是……”她头一回找不到词形容一个人。 二人相视一笑,凤辰道:“你早些休息,明日我陪你去苏府。” 白锦玉睁大了眼睛,不由地一喜:“真的吗?” 如果有凤辰在,那她真的是安心多了。可是她想了想凤辰最近的忙碌,不禁又迟疑道:“可是殿下近日不是公务缠身吗,真的能陪我去苏府?” “真的。”凤辰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云泥 4 晋王府的车子穿过了半个长安城,载着凤辰和白锦玉驶往尚书府。 相较凤辰的平静无波,白锦玉稍显惴惴不安。 车子转过一个弯后,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白锦玉最后不放心地和凤辰道:“殿下切记今日克制一点,不要多看我,也不许关怀我,你只要表现得和以往陪苏丽华归宁的样子就可以了。” 凤辰端眸看着白锦玉主动覆上自己的手,静定道:“没有以往。” “没有以往?”白锦玉不解其意,思忖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而又不可置信:“不会吧?殿下从来没有陪苏丽华归宁过?” “从未。” 白锦玉又默又怔,嗫嚅道:“那今日真是麻烦殿下了……” “没有麻烦,是我自己要来,”凤辰不知道她的脑瓜子里又想了什么,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子道:“我好不容易追回来的妃子,要是不小心露了馅可就不好玩了!” 不多时,车马就停了,苏策领着尚书府一干人等早已等候在大门前,看到晋王车子驾到,立刻领着家眷簌簌地迎了上来。 在欢迎的人声中,谢遥和张猛放好了步梯,白锦玉提振了一口勇气,掀开帘子迎向来苏家人。 “恭迎王妃娘娘!” 苏策浑厚有力的声音打头,一众男男女女纷纷弯身随之拜谒。白锦玉在车上站着扫视一遍,只见苏策、母亲文若兰、苏达律及其夫人和侧室、以及他的儿女都纷纷在此。 白锦玉端起姿态,规行矩步地从步梯上走下,伸手将苏策和母亲扶起了身,忍住浑身发毛的感觉,亲切地叫了一声:“母亲!父亲!” 苏丽华是典型的德言容功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都像用尺子量出来的,白锦玉不敢半分掉以轻心,小心翼翼着自己的仪态举止,尽量显得大方端庄。 几句客套寒暄后,苏策欲领白锦玉进门。 “等等!”白锦玉道。 苏策奇疑道:“怎么了?” 白锦玉看了看车厢道:“殿下也来了。” 苏策闻言吃了一大惊,一瞬地始料不及后,他当即就地跪下正身作揖,对着车子肃然高呼道:“微臣苏策,拜迎晋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府中人等皆是出乎意料,不论男女老幼霎时全都扑扑跪倒,跟着苏策齐声拜谒千岁。 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的一片,白锦玉被吓到了!因为凤辰总与她春风化雨,她差不多都快忘了他的尊贵隆重了,此刻经眼前一幕提醒,她才幡然感知。 “岳丈大人不必多礼!”凤辰躬身而出,俊雅地步下层阶,抬手将苏策扶起,接着也虚扶了文若兰,并示意其余人等一并起身。 凤辰的意外驾临让苏策受宠若惊,他攥着凤辰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眼中满是对这个高婿的高山仰止。苏府众人俱是喜出望外,特别是今日的寿星苏达律,那更是一个欣喜若狂,神采飞扬。 当即苏策引路,苏府上下簇着凤辰、白锦玉入了苏门。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拱门,又迂回了几道连廊,苏策和苏达律相陪凤辰去了前厅,文若兰则拉着白锦玉去了她的内室,说是要说些闺房私话。 一入内室,文若兰便屏退了众人,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切后,文若兰步入了正题。 “你比从前可真是大有长进了,我原本没有想到你会将晋王殿下邀来,你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 这话说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白锦玉听得如坠云雾,她三思之后,模棱两可地答道:“什么都瞒不过母亲大人。” 文若兰满意地点了点头,那笑容中的慧黠与她常年保持的病容有些不大相称。 “杨大人乃是前朝皇室遗脉,血统不凡,他的女儿足可与晋王相配,此事你一定须鼎力相助,尽力促成,知道了吗?” 这么一说,白锦玉恍然想起在离境观苏策特地来找她的那回事,当时确实说过他们给凤辰物色了一个乖巧的女儿家,让她力促此事。 “哦!”结合文若兰的前言后语,白锦玉一下就知道了今日来的目的,忙确认道:“今日是打算让我见见这杨女的?” “是。” “那现在殿下来了,岂不一起见了?” “所以我才说你长进。” 白锦玉松掉一口气,她忐忑了一晚,还猜测自己是不是身份暴露了,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原来他们只不过想做媒而已。 不过,她得先去给凤辰打个招呼才行,以凤辰对自己的情深一片,如果突然让他知道要给他相亲,估计他当场会走人。 “丽华!” 寻思中,白锦玉被文若兰喊回神。 “母亲何事?” 文若兰秀丽的眉眼忽然凝注着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委屈你了。” 一瞬间,白锦玉的眼眶涌上了一阵水雾,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一生工于城府,追名逐利,甚至不择手段地也害过自己。但毕竟自己是她生的,这割不断的血缘亲情总是有一点萦心之处。 “嫁与皇室,第一要务就是繁衍子嗣,正室对此应了然于胸,要有容人之量。孕育之事既然你自己不行,就要懂得借人之力……而今为你物色的这个杨姑娘十分老实乖巧,你要记得他日她生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过继给你!” 前半句听着还算正常,听到后半句,白锦玉不禁冷汗直淋。文若兰就是文若兰,这杨大人的女儿与凤辰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她都已经步步为营计算到抢孩子了。 见白锦玉不回话,文若兰以为她想不通此间关节,遂道:“奈儿是晋王殿下的长子,虽然如今已经在你手中,但这并不保险。保不齐这杨大人的女儿入门后得宠,届时来个挟子上位!所以,她的第一个孩子你要捏在手中。她不得宠最好,奈儿安稳继承王位;她若得宠,就立她过继给你的长子,你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白锦玉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好生佩服又好生反胃。 “你在听吗?”文若兰厉着眼眸打量白锦玉。 白锦玉心里一百个鄙视嫌弃看不上,但面上仍然点头道:“母亲为女儿着想甚多,女儿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云泥 5 文若兰闻言,舒心地笑开,她重又抓住白锦玉的手,神情神秘而语重心长地道:“既然你生孩子不行,其他方面就要多努力才是,男人的心也并不是只有生孩子才能系住的。” “是……是吗?” 文若兰点点头,起身走到一个柜橱前,打开柜橱从里面取出了两本书,递给白锦玉道:“这两本书你好好研习,所有精要都在里面。” 白锦玉接过书,只见一本书是《女训》、另一本书是《女诫》,这两本鼎鼎大名的书她虽没看过,但对它们要求女子顺从约束,以夫为纲的要义还是耳闻过的。说白了文若兰就是想叫深明大义叫她忍。 “多谢母亲,那临别之时我再带走。”白锦玉逢场作戏,心想回头就把这书扔了。 文若兰今日一门心思给凤辰举人,对白锦玉并未多做留意,加上白锦玉刻意多听少说,片刻的闺房私话竟没被察觉出一点猫腻。 将近午时,家丁前来邀请入席,白锦玉这才得以再见到凤辰。 家宴在尚书府的花厅举行,凤辰和白锦玉因身份贵重,列席上首。苏策、苏达律等苏府人色反倒在厅下一人一案分两边坐着。 “殿下,我跟你说个事啊!” 将将落座,府中家丁正忙着分付酒水菜肴,场面的注意力有些分散,白锦玉赶紧趁机给凤辰打招呼。 “何事?” 白锦玉看了看座下,打趣道:“好事,我说了殿下可千万别激动。” “好。” 白锦玉不动声色地将头微微侧向了他一点,道:“我知道今日他们邀我来是做什么了,原是他们物色了光禄寺卿杨大人的女儿,要我引荐给陛下纳为侧妃呢!” 凤辰一听,瞳孔骤缩地朝苏策看去。 “不过那杨大人还不知道殿下来了,故而尚未到场,我只是提前和殿下说一下,以免殿下……” 凤辰截断了她的话:“以免什么?” 白锦玉道:“以免殿下拍案走人啊!” 凤辰道:“那你希望我如何做?” “殿下就看一看呗,据说那个杨寺丞的女儿甚是乖巧可爱,宜家宜室通情达理,关键血统高贵和殿下甚为般配!” 凤辰脸色有些发白,无形中与白锦玉分开一点距离,好好地端详了她一下,道:“你是当真的吗?” 白锦玉心中笃定凤辰绝对不会看上别人,故而有些凑热闹地点点头道:“对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喜欢看美女,我陪殿下一起掌掌眼!不管后续如何,先看一看,给大家一个面子!” 凤辰凝眸望着白锦玉,脸上掠过难以明状的神色,片刻后,他放缓声调道:“好。” 二人说了没多久,就看见苏达律从外间激动欢欣地领着一男一女往花厅跑来。 男子是个中年人,留着八字胡须,样貌端正严谨。 女子十五六岁,朱唇粉面、楚腰卫鬓,一身绿裙,玲珑娇小。 入厅以后,男人连忙向厅上的凤辰、白锦玉磕首:“微臣杨末协同小女拜见晋王殿下、王妃娘娘,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岁!微臣赴宴来迟,还望殿下、王妃恕罪。” 凤辰莞尔,端庄地和颜悦色道:“杨大人平身,今日家宴不必如此严重,速与令爱入席吧!” 听言,那杨姑娘抬起头来循声看向凤辰,这一看,顿时她就愣住了,一双剪水明眸对着凤辰再也挪不开。 正如白锦玉所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有苏策、文若兰的连番铺垫,她对这个杨寺丞之女也生出了不少好奇之心,眼下这真人到了眼前,她也是聚精会神端详起来。 这个杨姑娘还真是不俗,样貌天真可人之外,气质尤其干净纯粹,即使未施半点粉黛,也自有一股醒目的出类拔萃,不愧为前朝皇室的遗脉。 “殿下……”白锦玉转过头来,正想与凤辰品评一番,却看见凤辰一瞬不瞬地盯着厅下的那位娇人,看得出神,俨然已经入迷。 那厅下的杨姑娘何曾见过凤辰这样出尘的绝色,本就入了迷,再被凤辰这样凝注地看着,顿时脸色潮红、动弹不得。 花厅上下看着凤辰和杨姑娘四目相对,已然看上了眼,纷纷相互交换神色,暗暗激动,欣喜不已。 这一幕,白锦玉突然怒火万丈,没来由地,胸中泛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委屈和酸楚,像是被人夺去了什么,很愤懑、很恼怒、很难过、又很无力,一瞬间就经历了太多。 在杨大人的推搡下,杨姑娘才回了神,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匆忙整理神色随同她父亲入了座。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花厅都其乐融融,苏达律俨然是个男媒婆,一直把话题往那杨姑娘身上引。 仅一会儿的功夫,白锦玉就知道了这杨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道了她针绣女工得心应手,敦诗悦礼,玉洁冰清。 最关键的,还知道了这杨姑娘的几个姐姐都特别能生孩子,基本嫁给夫家后都是三年抱俩的节奏。 白锦玉越听火气越大。 在这洋溢着浓烈撺掇的气氛中,白锦玉发现凤辰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那位杨姑娘,就像曾经他看着她的那种眼神。 白锦玉心里的难过满布全身,她目光来回地看着凤辰和那杨姑娘,只觉得自己胸口有一团气,在不断地上升、上升,就快要把她的胸口顶得炸开了!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看了,遂随转移注意力,拿起桌上的酒壶一杯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听闻杨姑娘精通音律,尤擅横笛,所奏之曲荡涤婉转,有如仙音,不知今日可否为晋王殿下和我等献技一二呢?”苏达律非常刻意地提议。 当场众人皆成人之美地跟着附议鼓励。 在这样的氛围中,杨姑娘也有意在凤辰的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半推半就中起身同意。 见此,苏达律赶紧命人在府中取了一只八孔横笛,显然已有所准备得不能再明显了。 当即,杨姑娘就在众人瞩目中落落大方地扶笛吹奏了一首《蒹葭》。 不得不说这杨姑娘的技艺当真经得起夸赞,她吹奏的笛音宽厚而圆润,婉转而动听,叠音、打音、颤音都运用得极好,一曲过后的确使人久久沉浸在旋律中,流连忘返。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伴着着动人的笛音,凤辰不禁吟道。 这首大胆求爱的诗一出来,白锦玉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凤辰,终于酒劲上头,再也受不了了,攥了拳头一咬牙,起身就欲离席! “杨姑娘音律出众,才华横溢。恰好我们丽华也对琴筝颇有造诣。今日难得阖家团聚、盛客盈门,不如丽华也为我们助兴一段,以聊慰我与你父亲的思女之情。” 偏偏这时文若兰说了话。 文若兰是个很知分寸的人,显然她已感到今日之场合这杨氏被抬得太高,故而跳出来意欲让“苏丽华”扳回一成。 然而这个好心,白锦玉听了只有心惊肉跳。 音律是她的死穴,她虽然聪明,但这辈子偏是什么乐器都不会,向来只能做个欣赏者。 这……她木住,脸上飞过各种各样的表情,真的觉得这一刻是万念俱灰。 凤辰和一个女人看上了眼,这边还要她演奏古琴……白锦玉真的想撂挑子不干了,立刻上骡马市买一匹马骑回铎月去! “不烦丽华,甚巧,丽华这段时日于府中积极传授本王琴艺,不如就让本王这学生替师傅为各位演绎一段,如何?” 凤辰清越的声音响起,众人喜出望外,万万没想到堂堂晋王殿下有此雅兴,纷纷意会他是有意给杨姑娘传情,于是个个热烈捧场,都言甚好甚好。 苏策道:“敢问殿下意欲演奏何曲?” 凤辰道:“《凤求凰》。”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云泥 6 看见凤辰出声挡下奏琴一事,白锦玉突然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她这烧的哪里是怒火?根本就是妒火、醋火! 她不仅冷静,而且清醒了过来。 忽然就明白了,凤辰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刻意为之! 她怎么就忘了凤辰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她又是如何?怎么可能平白出现一个女子就看直了眼?! 白锦玉当即寻思凤辰为什么会如此做派,遂将自己之前对他说的话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忽而就茅塞顿开了。 一定是她要凤辰看看那杨姑娘被他误会成引见了! 白锦玉心中大冤,她不是这个意思。 提前告知凤辰有杨姑娘要来,并且安抚他见一见这杨姑娘,实是想平稳度过这一顿饭,以防他猝不及防反应过激而已。谁曾想凤辰却误会了,误会成了她有意要给她纳妃! 所以他生气了,故而将计就计,来反虐她一下。 这时,苏府的家丁已为凤辰仔细撤了些案上的杯碟,为他取来并布置了一张古琴。白锦玉紧张地看着凤辰,焦心他要弹那首《凤求凰》。 《凤求凰》是什么曲子?在座除了那几个小孩子,恐怕无人不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聊我衷肠。 何时见许,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使我沦亡。 想想这首赫赫有名的求偶诗,白锦玉手都开始有点发抖了,她扯了扯衣襟领口,想好好透一口气。 纵然她已经想通了凤辰何故如此,但心中的醋意和慌张却仍是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澎湃了。 这一刻,她似乎终于尝到这“情”字的厉害之处了! “你不许弹!”白锦玉在案下捉住凤辰的手,紧紧地按着,眼神中盈着紧张害怕。 这《凤求凰》是什么虎狼之曲,这一曲要是弹出去,这个玩笑就开过头了! 凤辰侧首看着她,而她倒霉催的竟然此刻读不出他眼神中的态度意味! “丽华?你怎么了!”厅下的苏达律看出端倪,有些担心地望着白锦玉,生怕她下一步要坏了好事。 凤辰的手轻轻动了动,白锦玉心中一紧,觉得仿佛什么要稍纵即逝似的,又加力按住了他,冲口而出而出道:“你要是敢弹,我就死给你看!” 声音低低的,但是足以让凤辰听见。 凤辰眸光一震,显然没想到白锦玉会突然拿命相逼,其实不光凤辰没想到,白锦玉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冒出这一句。果然人一旦急了就会口不择言,而且择的都是这种泼赖话。 凤辰眉色放舒,眼神端量着白锦玉。 白锦玉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微微扬起下巴道:“嗯!” 又确认了一遍。 凤辰眼角眉梢都浅浅露出了情韵的微笑,他双目凝着白锦玉昂然的俏脸,已经从她的言辞和态度中,猎取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好。”凤辰道 白锦玉眼尾扫了扫厅下还在翘首以盼的众人,特别是那已经芳心暗送的杨姑娘,低低道:“怎么办?殿下你都已经说了要奏《凤求凰》了啊!” 一品王爷当言出必行,岂能就此反悔。 “无事。”凤辰道。 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无事?”白锦玉还惑着,凤辰已春风和畅地面朝厅下众人道:“诸位见笑了,王妃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句话有些莫名,有些突兀,在场包括白锦玉都不知他所言何意,纷纷疑惑着看着凤辰。 凤辰睦眼望着白锦玉,柔声细语地笑言道:“只要你不说,其实不会有人知道你在王府的闺名叫‘凰凰’啊!” 白锦玉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千玺。 凤辰怎么随口就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名?! 座下略过一层低低的杂声,白锦玉都能想象到有几颗心脏在这瞬间破碎崩裂。 凰凰? 白锦玉几乎又呛又笑,眼睛看着凤辰,真是佩服他这临机应变的本事!不过,她转念一品,这绝对不是随机的偶然。 凤、求、凰。 凤自然就是指他自己,那凰……白锦玉思忖,凤辰为人处事极有分寸,断不会行过火之事。 所以这个《凤求凰》很有可能他一上来就想好了这个说辞,只待演奏之后再与人说明,只是自己忽然“以死相逼”,他才将这个用意提前告示了众人。 想明白此处,白锦玉心中不禁又气又甜,她瞪着凤辰,仅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自己的情绪竟然完全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跌宕起伏了几回。 心绪颠沛间,凤辰已拂指拨上了琴弦,当即那松沉旷远的古韵琴音,如流水潺潺从他的指间淌出,吟猱余韵、时如人语。 凤辰对她言而有信,没有演奏《凤求凰》,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曲雅俗共赏的《高山流水》。 檀木色的古琴搁置在黑色的案上,凤辰银衣广袖,端坐于前,拢慢捻抹颐雅翩翩,当真仙姿玉貌叫人忘却酒盏深浅。 一曲演毕,余音绕梁,众人回味良久,抚掌赞叹。 苏策不禁道:“晋王殿下琴艺精湛,巍巍如山又洋洋若流,当真叫微臣五体仰慕。” 凤辰道:“岳丈大人谦虚了,本王的琴艺为王妃所授,如此算来这还有你的功劳,是你将王妃在闺阁之中教得甚好。” 苏策听言受用不已,当即面露喜色,侃侃而谈苏丽华从前学琴的经历,白锦玉心虚地听着,时不时应付两句,总算躲过一劫。 酒宴在不少人的遗憾中收场,尤其苏达律被气得不轻。 白锦玉从众人的谈话中得知,苏达律如此上心,是因为目前他正供职于光禄寺,这光禄寺卿正是他的上官,他卖力促成凤辰和杨姑娘的婚事,也有自己的私心,只是没想到张罗半天,最后竟是白忙一场。 总算熬到了回府,与“父母兄长”一番作别后,凤辰让白锦玉先行上车,他自己则留下与苏策说了些话,过了片刻才上了车。 白锦玉见凤辰进来,连忙将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凤辰见她如此惯熟,与从前已大不一样,莞尔于她身边落坐。 “殿下和他说了什么?”白锦玉好奇地问。 凤辰道:“嘱他日后莫再寻你归宁。”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云泥 7 “不会吧?”白锦玉几乎受惊了,磕磕绊绊道:“殿下,这……都可以不让吗?他什么反应?” 凤辰道:“他以后不会了。” “他同意了?”白锦玉很意外也很欣喜,连忙道:“殿下,你是威胁恐吓还是逼他了?” 话刚说完,她自己都摇摇头,凤辰不是那种仗势欺人、逼人就范的霸道之人。 “女子出嫁之后随意归宁于《周礼》不符,我大徵高宗朝也曾颁布法令‘新妇三年内春秋归宁两度,三年外者一岁一归’。你已嫁入晋王府七年,自是应遵循一年一归了。” 白锦玉闻言,微微张着口,看着凤辰语噎了半天。她想,可能苏策在听到凤辰这段话的时候也跟她是一个表情。 凤辰就是凤辰,连说这件事情也是有理有据,道理充分,连《周礼》、高宗法令都搬了出来,这真是任谁在面前都无力反驳了。 “谢谢殿下!” 凤辰看着白锦玉,握住她的手:“别谢了,就当作刚才气坏你的补偿吧!” 听到这个,白锦玉背脊一挺,浑然想起自己方才在宴会上中了凤辰的计,白吃的飞醋,不由地脸上熏红。 她突然决心也要小小惩罚一下凤辰。 于是她两肘架在膝上,扶腮叹了一口气,怅惘道:“殿下,你说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什么过去?” “就是你亲我之前。” 凤辰果然怔住,白锦玉心里噗嗤,脸上却继续道:“就刚刚宴会上殿下佯装喜欢那杨姑娘的时候,我觉得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痛苦,看着他移情别恋这么痛苦……” “我昨日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三妻四妾,但经过今日,我明白了,我所能接受的三妻四妾,仅仅是能接受我自己是那个最后妾;我试想着若是在我之后殿下再弄个别的女子,要与我谈什么三妻四妾的共存,那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所以殿下,我觉得还是喜欢跟你做朋友,我们不如趁现在什么都没有开始,继续做朋友如何?” 凤辰双眼汇聚地看着白锦玉,长长的睫毛凝着,目光在白锦玉的脸上细细地梭巡:“做朋友?” 白锦玉点点头,又道:“我那一瞬想到了苏丽华,我觉得她如果看到我和殿下好了,一定会非常非常的痛苦,这太残忍了……我应该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的!” 白锦玉说着说着,心里越来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渐渐地脸上的佯装之色越来越少,越说越真诚。而凤辰呢,听着她的话脸色是越来越白了。 白锦玉说完,凤辰半天都没有给出一点点的回应,她不禁回转身去好好地观察他道:“殿下?” “你后悔了?”凤辰道。 白锦玉点点头。 “回到过去?” 白锦玉点点头。 “是……”白锦玉刚张口,凤辰一双大手就捧住了她的脸,当即倾俯下来,以吻封唇,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这个吻温柔而又刚强,一如凤辰其人。 二人此刻正在行路的马车上,和外界仅隔着几片木头和一块布帘,白锦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只是一小会儿,凤辰松开了她。 “你休想,”凤辰嗓音低哑,对她道:“从圣训阁开始,我们的关系就回不到过去了。” 从圣训阁开始……白锦玉当即就想到了那圣训阁内、楼梯之下,当时情景。 “那时……”刚一开口,白锦玉又被凤辰拉近,嘴巴旋即再一次被他堵上,他已存心不让她再多说一个字。 凤辰原本只是想堵住她说的话,但是他高估了自己,这两片柔软的唇一旦沾上便似无法自拔,他胳膊将白锦玉搂着,当即将二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白锦玉后颈被牢牢锁在男人宽大修长的手掌中,被亲得晕头转向。 半天,凤辰终于放过了她。 天,白锦玉发现在她面前,凤辰好像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 不,准确的说是一旦亲上了她,就会变得有一些不一样。 “本王不许你后悔,”凤辰道。 白锦玉默住,这似乎是凤辰第一次对着她自称“本王”,这两个字立刻就使得他将要说的话多了一股郑重和权威。她对上凤辰近在咫尺、乌黑无际又深邃无边的双眼,看见那里面只有自己的倒影。 “你要是敢后悔……”凤辰顿了一顿,道:“我就死给你看!” 白锦玉生生地被怔住了! 万万没想到刚刚宴会上自己说的泼赖话,此刻居然从文雅俊逸的凤辰口中说了出来。 也正因这句话是从凤辰的口中说出来的,所以竟然全无了那泼赖的气质,俨然就是一句极其认真的话。 不,或者是威胁。 “殿下……”白锦玉莫名地又感动又想笑,伸手抚上了凤辰的脸颊,点评道:“我怎么感觉你又在引诱我!” 凤辰舒眉淡笑,覆住她的手,轻声地道:“我知道你的心结在于苏丽华,这使你不敢对我迈前,对不对?” 白锦玉手中一顿,似被人一剑刺中了要害。 凤辰的声音低得就像在催眠,他道:“如果苏丽华不是你的妹妹,或者我和苏丽华不为夫妻,你对我会怎么样?” 白锦玉睁着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凤辰,眼前的凤辰明明斯文尔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就是给她一种来势汹汹的感觉。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故而她在凤辰幽深的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 她有点后悔刚刚起心要小惩一下凤辰的想法了,因为这个话题越来越不像调侃和玩笑,不仅没有可能走向小惩凤辰,反而让他掌握了主动权,让她与自己内心深处的问题来了个面对面。 “可苏丽华的确是我亲妹,我白锦玉的确是她的姐姐。” “那你就不做白锦玉。” “嗯?” “你就做‘凰凰’。”凤辰的声音就像是蛊惑。 白锦玉心突然跳得越来越快,她拉回一点理智,道:“可你们真是夫妻,就现在这样,我都有一种夺人夫君的罪恶感。” 凤辰眸光一颤,舒出一口气,伸过手一把将白锦玉拢入了怀里,长叹道:“你终于说出来了!” 白锦玉脸颊贴着凤辰宽阔的胸膛,有点想哭,是的,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内心最大的障碍,她终于说出来了。 凤辰轻轻地将白锦玉推至眼前,他低下头,看着她那双已经氤氲着水雾的眼睛,道:“谁与我结拜天地,我就是谁的夫君。凰凰,我和苏丽华从来没有夫妻之实。”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云泥 8 白锦玉太震撼了! 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凤辰,目光像织布的梭子一样,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一寸寸一分分地梭巡着。 她陷进了轰然的震荡中,在这一瞬间,她心潮起伏,血液里澎拜着波涛汹涌的撼动、意外、惊异、疼惜……甚至喜悦和感动。 原来苏丽华没有生子的原因在此。 他们没有夫妻之实,这意味着自钰贺之后,凤辰至少有三年的时间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所以,即使苏丽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他也没有染指,他只认她! 太不容易了!也太险了!她这是回来了,如果她一直没回来呢?那凤辰怎么办? 白锦玉鼻子忽然地发酸,眼眶顿时就红了起来。她嗫嚅着嘴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表达出自己这一刻的心绪。 “殿下!” 白锦玉低呼一声,扑身上前拥住凤辰的颈脖,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将脑袋贴在他的颈窝里道:“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收回!” 凤辰轻轻抚着她的背,和雅而欣慰地搂着自己的小妻子。 “都收回吗?” “嗯嗯!” “不后悔了?” “嗯!” “也不要回到亲你之前了?” “……”白锦玉的脸上一烧,极其娇羞地将脸埋在了凤辰的肩头。 “还做朋友吗?”凤辰执着地,将她之前的问题一个一个地回问。 “不了。” 沉默一瞬,凤辰道:“那做什么?” 白锦玉:“……”直觉这一刻的凤辰真是坏透了。 凤辰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眼前,低头看着她染红的双颊,鼓惑道:“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白锦玉屏住,何曾被人、还是正主这样拦下问住。 凤辰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这架势大有不管叫等多久,他也会等下去的样子。 凤辰清澈而专注的凝注下,白锦玉缓缓地抬起头来:“殿下,”她的目光细细地描着凤辰的眉目,喃喃地道:“我完了。” 凤辰一瞬地怔住,即刻明白了这“我完了”的含义,不禁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 温存间,车马抵达了晋王府。 “请问殿下,殿下是先回府还是先入宫?”张猛在车子外朗声地宣问。 凤辰牵着白锦玉从车上下来,对张猛道:“王妃回府,你们随我入宫,今日还有些事情急需要办。” 张猛:“是,殿下!” 凤辰与白锦玉分别,忽而往前后看一看,留心道:“谢遥人呢?” 张猛道:“刚刚在尚书府门口他喊身体不适,我们几个就劝他先回去了,这会儿恐怕已在府内休息呢!” 凤辰点了点头,对张猛道:“让他休息吧,你们随我入宫就可以了。” 凤辰走后,白锦玉打算先去谢遥的别院,去看看他的身体如何,然而却发现了一个很大事情! 谢遥不见了。 而且这一不见,不是一会会儿的不见,从尚书府的生辰宴之后,两天的时间过去了,谢遥仍是没有回来。 这让整个晋王府上下,特别是凤辰坐立难安。 这两日白锦玉一早去为凤辰梳发,发现凤辰都一丝不苟地保留着前一日的发髻,前一日的衣服也穿穿戴整齐地在他的身上……很明显,谢遥不回来,凤辰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日凤辰离府入朝后,白锦玉坐在花园里的六角亭里,仔仔细细地将谢遥的事回想了个清楚。最后,她决然地直觉,谢遥的失踪一定和前两日在街上救下的那个妇人有关! 那场路见不平,现在想来真的是蹊跷得很。 谢遥这个人一向的冷,想想那天当街护着一个妇人,侠义归狭义,但这的确已经不像是谢遥能做出的事情来了,连他自己事后都觉得是一种“多管闲事”。 而且最关键的事,那一日的末了,谢遥特别跑过来关照她,不要把事情告诉晋王殿下。 一定有蹊跷! 想到此处,白锦玉赶紧出门就赶到了翰林院,于门外请人通报言洛出来。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言洛手持着一卷泛黄的典籍从翰林院里走了出来。 “娘娘,找微臣何事?“ “谢遥不见两天了!王府已经派了近百人在长安的大街小巷寻找,但是没有任何的线索。” 言洛这两日忙着修编史籍还没有空找谢遥,眼下这一听,吓了一跳,当即就把手中的典籍塞给了翰林院的守位,他自己则脚不点地领着白锦玉走了。 “还好我记得那个妇人所在的地方!” 当即白锦玉、言洛穿行过在繁华的长安城,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那妇人所住的地方。 咚咚咚!言洛有礼地喊了一阵门,半天无人应答。 正无奈着,从他们身边路过一个庄家汉,那人见他二人寻人不遇,好心道:“别拍了,赵大婶家里出大事了,她这会儿不在家里!” 二人始知原来那妇人姓赵。 言洛赶紧跑向那个庄稼汉,问起赵大婶的家中出了什么大事。 “唉——”那庄稼汉猛叹了一口气,气愤道:“真是惨!赵大婶相公的坟不知道被个天杀的给刨了?!真是可怜啊!” “坟给刨了?!”言洛震惊出声,回过头来和白锦玉相视一眼。 真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白锦玉走上前来,拱手向那路人请教道:“我们是赵大婶的远房亲戚,麻烦阁下可否告知一下这赵大婶相公的坟地在哪儿?赵大姐现在伤心欲绝,我们赶紧赶去劝慰她一下,并把她带回来。 那路人转身朝一个方向远远指去道:“不远的,这条街往后再三排就是荒地了。那里面有一片坟茔,我刚过来,真是惨哦……你们速去,真的要把她带回来好好休息。这种事情对女人来说打击真的太大了。” 言洛和白锦玉二人当即谢过,按照这路人指引的方向寻去。果不其然往后走了三条街,便觉得树林的气息越来越浓郁,一片水村乡郭的景象露了出来。 他们又问了几个路人,终于找到了那路人口中的荒凉地。果然还没有靠近那个事发的坟墓,便远远地看见好多人围在一处,就听到了有妇人痛哭流涕、捶手顿足的声音。 白锦玉和言洛当即不动声色地,渐渐朝那人堆处走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云泥 9 离得近了,那妇人的凄厉哭声,和围在她身旁的众人议论就都听得完全清晰了。 “不知哪个缺德鬼啊,居然连人家坟墓都起开了!” “赵大婶的命真的好苦,年纪轻轻地就死了相公,现在居然……” “她老公死了多久了,会不会是生前的仇家来寻仇了呢?” “不会不会,赵大婶是我的邻居,她相公是十二年前离世的,要是有仇家这仇也不会放到十二年后的今天才报啊!” 听着这些议论,白锦玉和言洛挤挤凑上前。白锦玉把眼睛朝地上一看,顿时触目惊心。 只见这地上的一座坟茔被踏平铲空了,焦黄的封土地上被挖出来一个凌乱的大坑,一副褐色的棺材就在这个大坑里,就像一个黑洞洞的巨口! 一块高过三尺、上书“亡夫姚雨相之墓”的墓碑被人锤了,上头破损的扔在一边。 白锦玉伸头看了看,正猜想着这可能是一个衣冠冢,忽然就听到了有人道:“挖人坟墓就算了,就连尸骨都偷走了,真的下手太狠了!” 这时候的赵大婶已经几乎哭到了虚脱,她不成人形地瘫在地上,身旁就是她相公被掀翻的棺材盖。她泪水纵横满脸,两眼空洞失魂落魄地盯着地下那口黑幽幽的空棺。 言洛一看,甩袍走到那妇人面前,不平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的匪徒啊?天子脚下就敢放肆地掘人坟墓?!走,大婶,我带你去报官。” “不不不!” 没想到这赵大婶一听到言洛说要报官,当即就战栗了起来,惊恐万状地看着言洛和白锦玉,神经叨叨地重复道:“不不不,不能见官的,算了,这可能就是他的命,不要去了!” 言洛看不明白,蹲下来对赵大婶说:“大婶你别怕,这世道哪能这么黑呢,任这帮歹人胡作非为,大婶如此受欺负要懂得反击才是。” 赵大婶惊悚地缩起肩膀,抬起头来,当即认出来言洛:“原来是公子你呀!” “是我!” 赵大婶摇摇头道:“承蒙你们援手,不能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帮我。这件事情连个人影都没抓到,只怕自己报官要先挨个几杖头,算了算了……” 说着她站起了身,看了看左右边的人色,从怀里掏出一点钱,向着众人到:“哪位壮士可以行行好,帮帮忙,为我亡夫将这个棺材和泥土回填好!” 当即就有几个仗义的大汉提着铲子从人堆里走了出来。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棺材板重新被盖上了,黄土也回填了,垒成了一座小坟包。 一个大汉把地上的墓碑扶起,不幸中的万幸,这墓碑只是被右上角被人锤坏了一块,碑上的“亡夫姚雨相之墓”七个大字倒还是完好无损的。 等一切恢复,赵大婶起身走了过来,摸索到了墓前,对着墓碑连连磕了九个响头。 她眼中悲痛,神情甚哀,让人看了不禁恻隐。 众人逐渐散去,白锦玉和言洛主动提出要送眼疾的赵大婶回家。由于上一回在街市上帮她,这赵大婶对他二人也很信任,便同意了由他们送了一起回去。 当下白锦玉和言洛又回到了这妇人的住所。 赵大婶从怀中掏出钥匙、开了门,邀请白锦玉和言洛进了门。 白锦玉踏进屋子来,不禁感慨起这屋子的整洁有序,窗明几净、被褥叠方整齐,很有规矩,一点都不像是眼疾之人所打理出来的房子。 言洛和赵大婶好言说着话,白锦玉就在屋子里打量起来,不一会儿她就看见了一方灵位,上面书写着“亡夫姚雨相之灵位”,白锦玉低声叹口气,问道:“赵大婶,你和你夫君的关系一定非常非常的好吧?” 赵大婶抬起头来,眼神停滞了一下,道:“夫人何出此言啊!” 白锦玉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相公灵位的案台上收拾得特别整齐。”突然她回过身道:“大婶,你是不是在宫里呆过?” 此言一出,那个赵大婶浑身一怔,神形戒备,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白锦玉道:“我是看你这床帐上的勾绳做得很别致,这种花绳好像只有宫中的宫女们才会编。而且你家中如此干净整洁,必须是习惯使然,所以我大胆猜测一下而已。” 在这个情况下,赵大婶道:“我……的确是做过宫女的,先皇有一年大赦宫女,将超过二十龄的女子出宫许配成家,我就是那个时候……”她目光温柔地看了一下端放着的灵位,说不下去了。 白锦玉点点头,先皇释归宫女之举也是当年一桩嘉话。 “大婶,你认识谢遥吗?”白锦玉突兀地问。 “谢遥是谁?” 白锦玉道:“就是那天当街把你护在身后的那个年轻男子。“ 赵大婶摇摇头:“那个公子,那日也是我第一次见他……夫人问这个作什么?” “没事没事。” 之后,白锦玉和言洛陪这赵大婶坐一会儿,方才告辞离去。 “好像也没找到什么跟谢遥又关系的东西。”言洛道。 白锦玉不置可否。 向晚的时候,凤辰从宫中回来了。一回府,他就急问府中有没有谢遥的消息,在得知仍然没有消息之后,他加紧又安排了二十个人分布长安去找他。 “殿下,谢遥都失踪了两天半了,我们要不要报官啊?“ “不用。”凤辰几乎不假思索。 凤辰的这个反应,结合凤辰这两日不同寻常的紧张,白锦玉料定事情一定很不简单,于是道:“殿下,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凤辰转过头来。 白锦玉遂将自己和谢遥、言洛当街为赵大婶解围、今日这赵大婶丈夫的坟茔又被毁的事情告诉了凤辰。 一通故事讲完,凤辰默了一默,敏锐地问:“这个赵大婶的夫君姓什名谁?!” 白锦玉道:“嗯……叫姚雨相,对,是这个名字! “姚雨相。”凤辰斟酌着这个名字,当即眉头一跳,拉住白锦玉道:“这姚雨相的坟茔墓碑在哪里?” 白锦玉点点头道:“就在西边的城郊。” 凤辰道:“快,你带我去看一看!”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云泥 10 凤辰当即换了一身黑色的便装,平素的凤辰衣着颜色多为清亮,或银或白或紫或黄,无论哪种颜色都能穿出一段风采。但是黑色,白锦玉还是第一回看他穿,不由的眼前一亮。 黑衣裹身的凤辰文雅之气一扫而空,全然是另一副干练凌厉的模样。长腿笔直,腰身紧致,眸如漆点,鬓若刀裁,一身纯黑的底色尤显得他身姿挺拔,俊美绝伦。 白锦玉的视线往下,瞧见凤辰手里竟然取了一把剑! 这让她十分震惊,从而认识到这件事情——这件目前对她而言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事,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因为从认识凤辰到现在,恍恍多年,虽然已见过他多次与人近搏,但是却没有哪一回是他事前就带上剑的。 “殿下要多带点人手吗?” 凤辰摇了摇头:“若不是须你带路,我连你都不想带。” 白锦玉了然,凤辰这么说,看来此行必定凶险。她缓步走上前,目光坚定地对着他道:“我一定会小心的,不会坏事!” 凤辰微微一笑,为二人这不消言语的默契。接着,他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宽慰的笑:“我会护着你的。” 白锦玉注视着他,笃信地点点头。 当即二人避开府中眼目,从后门出府,直奔那姚雨相的墓地。 等走到西郊时,天色已经全黑。野树杂生的荒岭,人迹罕至,阴哑的风没有遮挡地横扫过一座一座的孤坟,吹着地上的沙尘打着旋儿。空中偶尔有几只夜鸟飞过,也不发出声鸣,只阴恻恻地一飞而过,在暗夜中晃过一个如同鬼魅的黑影。 白锦玉抓着凤辰的手,就着月光,一块墓碑一块墓碑的走过去。凭着骄人的胆量和记忆力,不多时就找到了那重新填回的姚雨相的坟茔。 “殿下你看,就是这里,其实这里面现在已经是一口空棺了。我们白日来的时候看见了空棺的惨样,后来是这姚雨相的妻子请人把坟头填回的。” 清澈的月光在树梢的错落间倾泻而下,照着那头上缺了一角的墓碑像镀了层微光。 良久,凤辰都没有出声,白锦玉回转头来,看见他目光一动都不动的凝视着那墓碑上的几个字,整张脸如同一尊浇铸的雕像,看不出半点端倪。 白锦玉晃了晃被凤辰握紧的手,问:“殿下,你认识这个人,对吗?” 凤辰回过神来,没有立即说话,似乎在尽力地平息自己。白锦玉不由地与他贴近了一些,遂发现了他那双如坠星光的眼眸中,已蕴了一层浅水。 白锦玉吃惊,将视线从凤辰的脸上移到那块墓碑上。 毋庸置疑,凤辰肯定认识这个“姚雨相”。 白锦玉不禁心下思忖:这个姚雨相究竟是何许人也,和凤辰又是什么渊源?竟会如此牵动他心。 白锦玉正疑惑着,忽然间腰上一紧,当即脚下悬空,竟是凤辰一把握住了她的腰,飞身一跃,落上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白锦玉竖耳一听,果然从远处传来人声,在树上极目远眺,只间十几个人撑着火把向着他们的脚下走了过来。 这十几个人举着差不多七八个火把,一路动静不小,谈吐间一个脏词接着一个脏词,匪气之中又有些官腔,听了就令人十分厌恶。 然而厌恶之中也有惊喜,只见那胖瘦高矮的人群中,有一道宽肩薄背、清冷锐利的身影相当脱颖而出,不是别人,正是谢遥! 白锦玉心下一激动,忘记了自己还在树上,一脚抬起欲走!幸得凤辰站在她身边,及时出手扶了她站稳,这才避免了她一时激动直接摔了下去。 白锦玉看着凤辰示意他赶紧看谢遥,凤辰眼神瞟了瞟,竖起一指做了个禁言的手势,让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轻易发出声音。 这十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七八个火把也渐渐地靠了过来,他们的脚下立刻火亮了一片。白锦玉庆幸凤辰找的这棵大树够茂够高,不然以现在这火把的数量和亮度,她和凤辰早就暴露了! 脚下的人群中有一个高大威猛的头头,他腰挎一柄长刀,一身衣服有点像官服。他一挥手,那熙攘的众人便全部禁了声。 头头在墓碑前看了很久,从他的身体语言就能看出,他奇异于有人将挖开的坟土填了回去,不满于这块墓碑重新给拾起立好了。 “他妈的!”头头口中恼怒一声,抬起套着靴子的脚,猛地一下又将那墓碑踢倒在地! 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噤若寒蝉的看着他踹脚,看着他泄愤。 白锦玉对这些人的行为暂时还不知所以,她奇疑的是:谢遥居然只是那么站着,没有给这些嚣张的人一点点颜色厉害看着。 “谢大人,你看我这脚踢得漂亮吗?”那头头夸张地摊着手,回头声音怪腔怪调。 谢遥没有回话,傲然挺立,一贯的岁慕天寒。 “哟,不说话?”那头头冷笑一声,当即斜了斜嘴角从旁边一人的手中拔过一个八棱的铁锤,抡起来就朝那姚雨相的墓碑死命砸去。 “哐、哐、哐”三下,就像砸在人的心头上,那姚雨相本就惨损的墓碑当即被锤得四分五裂。 白锦玉紧紧地抓着凤辰的手,胸腔中不可自控地升起一团义愤。 太令人切齿了!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毁礼损德的事发生?! 所谓盖棺定论,这个姚雨相不管生前做了什么,人都已经过世了十二年了,难道还不能入土为安,得到一个生而为人者最后的、也是起码的一点尊严?! “怎么样?谢大人,这会儿有没有一点感想啊?” 谢遥微微偏过一点头,目光毫无色变地看向那个头头,反问:“你想要什么感想?” “哈,哈!”头头阴阳怪气地笑,两手连连地拍得噼里啪啦地响:“好好好,不愧是晋王身边赫赫有名的冰刀雪剑!好,既然你一点感想也没有,那就不要怪我们了?” 说着,那头头就朝一个矮矮的胖子招了招手。 那胖子当即意会,将手中火把交予旁人,走到那已经碎成稀巴烂的墓碑前,解开裤子,撒起尿来! 第一百四十章 云泥 11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浇射在姚雨相的墓碑上。 白锦玉顿时觉得胸口的气都抬不上来了。 实在太过分了!掘了人家的坟、盗了家的尸骨,现在连墓碑都要羞辱……真是禽兽不如,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畜牲…… 就看这一伙人这卑劣龌蹉的行径,绝不是什么善类,这个姚雨相既然能被他们恨成这样,料想也一定不是个太差的人。 谢遥当真是端得住,竟然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应。 那头头不禁啧啧称叹,晃到他的面前,嘲弄道:“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不孝子,看着别人这么侮辱你的老子,你都可以无动于衷成这样,真是佩服佩服啊!” 头头这话内涵丰富,白锦玉猛吃了一惊! 这姚雨相…… 怎么可能!她旋即摇摇头,看向凤辰,只见凤辰神情严肃,目光紧紧地锁在谢遥身上。 “好,很好!”那头头残酷无情地笑着,朝多了几个人一挥手。 当即,好几个男人就走了出来,一顿拉裤子,对着那姚雨相的墓碑一起解起手来。 “砰、砰”两声巨响,两个男人裤子还没拉好就被从墓碑旁踢飞了! 定睛一看,是谢遥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踢飞了一个! 那两个人在空中划出两条弧线,随即闷声着地,捂着被踢痛摔痛的屁股叽里哇啦地惨叫着:“老大,那归命一刀不是封了他的穴道了吗?怎么他还能打人?!” 那头头道:“那只是封了他运力的脉络,招式使不出来了而已,但如果他力气大,胡乱打你,那也是管不了他的!” “不过,”那头头晃着腿走到谢遥的面前,二话不说狠狠地就朝谢遥的肚子捅了一拳,道:“谢大人最好识相一点,就你现在这点力气你还逞什么能耐?!” 谢遥冷眸看着这个头头。 头头眯起眼睛一笑,道:“舍不得你老子啦?舍不得你就该求我啊,你只要承认这姓姚的是你爹,我马上叫他们停止。如果你不承认,我叫他们在上面拉屎又关你什么事呢!” 谢遥的眼里飞出刀来,唾道:“畜牲!” 对,畜牲!这头头说的什么混账话!白锦玉几欲冲下去,被凤辰一把抱住。她抬起头来,对上凤辰克制冷静的目光,自己也似乎稍微自制了一些,但她仍旧因浑身的义愤而呼吸急促。 咚! 谢遥对着那头头的脸狠狠地揍了一拳,那头头的脸被甩飞过半边,当即鼻血四溅。 那头头惊愕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坚持把嘴里的最后几声笑完,随即纵身跃起,从上而下一个惯劲钝击在谢遥的肩头。 这一击他使出了十分的力气,谢遥当即就被他这贯穿的掌力打得直接跪在地上,噗出一大口鲜血! 树底下,那头头身边的一众看得目瞪口呆,树上面,白锦玉也看得目瞪口呆。她感到身边微微翕动,转过头,看见凤辰已经用一块黑巾将面目蒙好了。 他伸手将白锦玉扶离,示意她自己靠着树干站稳。随即拔开长剑,在那个头头就要对谢遥的腹部狠踢一脚的时候纵身一跃,先飞起一脚将那头头踹开了,堪堪地横剑挡在了谢遥的跟前!! 谢遥猛一抬头,几乎当即就认出了凤辰的身影! “来者何人?!”那头头一个鲤鱼打挺迅疾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边的一众人等随即就训练有素地向他拥去,在他的左右排成了一堵人墙。 凤辰一言不发,直将剑尖笔直地对着那名头头,举止间张扬的锐气凌厉慑人。 萧戚的黑幕中,一面是十几个人,一面是只有两人,人数纵然悬殊,但是两面却浑然给人一种旗鼓相当、不相上下的感觉。 “晋王的人是吗?”那头头轻蔑地打量了一眼凤辰,唇边挑起一抹阴寒的笑意,道:“你们晋王堂堂方正不阿的仁义君子,居然欺君枉上,偷偷养着被先皇御旨处死的余孽,真是胆大包天啊!” “住口!”谢遥拧着眉头,冲口而出。 头头唇角的那抹戏谑的邪笑逐渐地消失,神情忽然变得肃然道:“住口?不日你这个让皇室蒙羞的小杂种身份大白天下,那晋王就自身都难保了,到时侯举国上下,悠悠众口他能都堵得上吗?!而且……” “你是兵部的人?”那头头还未说完,凤辰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那头头一怔。 凤辰目光将对过的十几人依次从左到右地扫了一遍,干脆道:“一起上吧!” 下一瞬,他完全不顾对方是否同意迎战,黑色的身影一闪,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了。紧接着,那头头的身边一人就感到眼前模糊了一下,当即就被快如闪电的长剑贯穿了腹部! 凤辰什么都不说直接开打,白锦玉的心脏都仿佛停了! 很快,那头头和他的随从反应了过来,立刻散开,开始从各个方向攻击凤辰。 凤辰便以谢遥为中心,绕着他打圈,极速地和一众人交起手来!谢遥也从旁力所能及地周旋着。 乌黑的夜幕中镗镗的金属交接声密如雨点,不断地有人被踹出圈外、被刺倒地,在这紧张的缠斗中,白锦玉知道凤辰尚且游刃有余,那些被踹出打倒的人也绝对不是凤辰。 因为若是凤辰被击倒,这交战就结束了,而现在这铿锵的金属交往声一直在继续,那就说明凤辰还够打。转眼间,七八个人都被凤辰刺中要害,当即倒地不起。 白锦玉在树上观战,发现即使是在这个境地,凤辰的出手也仍是极有分寸,他刺中的要害只会让对方赶紧捂住止血失去战斗力而已,并不会真正的伤及性命。 不过片刻功夫,凤辰便将这十几个人打下了四分之三。 正当白锦玉觉得一切就快结束的时候,蓦地,从黑暗中冲出一个快如闪电的黑影,从一个蹊跷的角度趁其不备一下子出手攫住了谢遥! 谢遥受伤不轻,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一把冰凉的长刀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 “归命一刀!!”人群中好几个人欣喜若狂地喊了出来。 缠斗瞬间戛然而止。 白锦玉没听过什么“归命一刀”,但是凭着刚才那快如闪电的速度,这轻松拿下的身手,她推断,此人武功不低。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云泥 12 归命一刀挟持着谢遥在前,那头头带着人在后,凤辰此刻腹背受敌。 死寂一般的夜幕中,形势对峙了良久。 “阁下丢去手中的武器,我们免得一场厮杀!”归命一刀将长刀压下几分对凤辰道。 白锦玉万分小心地躲匿在树上,死死屏住声息。武功高手的五感一般都敏锐于常人,她必须连呼吸都放到最无声,才能保证在这时候不被人发现。 归命一刀这么要求,凤辰依言真的收了剑,不过他收好剑却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因为他这一笑,明明人数取胜的对方,气势上却陡然好像落下了几成。 “你笑什么?” “我笑你挟持他。” 归命一刀沉默,没有明白凤辰话中的意思。 凤辰不介意地为他解惑道:“你挟持任何人都可以,但挟持他,你就威胁错人了。” “什么意思?” “拿命威胁,首先须得此人惜命怕死才奏效,但如果……” 凤辰的这句话一半看起来像是在陈述事实,一半却又看起来是在教导谢遥。果然,他还没把话数完,嘴角还挂着血迹的谢遥当即意会,脖子一伸就顺着架在颈间的长刀抹去! 归命一刀大骇,瞬间反应过来,在电光石火间抽离长刀,反手一掌将谢遥打了出去! 谢遥的身子如薄刃一样飞前,凤辰赶紧拦臂上前,将他兜在了臂弯里。 不得不说,凤辰和谢遥都胆色过人! 刀架在谢遥的脖子上,凤辰教谢遥置之死地而后生,而谢遥居然毫不犹豫地即刻执行。这两个人,内心都是果决。 也不过就是凤辰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谢遥就从那归命一刀的手上,挪到了凤辰的手中。 归命一刀这会儿算是有点悟过来了,把长刀对着凤辰竖了起来:“阁下好计策!不过,你只有一个人,想从我们手里救走此人,恐怕只能是痴人说梦!” 说着他眸光对着凤辰身后一瞥,当即凤辰的身后就有一人抽出长刀就向他砍去! 凤辰此刻手里正扶着谢遥,注意力又在那归命一刀的说话上,完全没有提防到后面。 千钧一发间,一枚黑色的暗箭破空而过,在黑夜中寒光一闪,瞬间猛地扎中了那头头举刀的手臂。 那暗箭的来处,是白锦玉。 那暗箭是乌穆曾给她的袖箭。 头头中箭吃痛,长刀“铛”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何人在此?!” 归命一刀当即把手中长刀掷向白锦玉的方向,下一瞬,白锦玉便感到一阵凌厉的刀风划来,她敏捷地侧身让过,却脚下一挪,旋即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心从树上坠了下去!! 凤辰一见,旋即放开谢遥飞身跃起,夺命一刀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二人在这一刹那间极速拆了十几招。 等到凤辰踹开对方,再转身去揽白锦玉时,白锦玉已经一只脚落地,但听“咔”一声,她的右脚狠狠地在地上折了一下。 白锦玉闷哼了一声,双手扶牢凤辰,凤辰将她往上托了一托,让她的右脚不再着力。 等白锦玉站好,凤辰才转过头来,语音清冽地回答归命一刀刚才的话:“不,你错了,现在我救不救他都可以。” “哦?” 众人滞着,再不敢上前。 凤辰一语点破归命一刀:“因为我看你不敢杀他!” 归命一刀一怔,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如此洞察。 不错,刚才在谢遥有意自刎的瞬间,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抽开了长刀,这的确暴露了自己内心其实不敢杀他。 “你是谁?!” 那归命一刀上下打量起凤辰,眼前人的气度和镇静不同寻常。白锦玉心里一揪,谢遥也捂着重伤的胸口看了凤辰一眼。 凤辰略过这个问题,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又回转过脸向着对面道:“身居庙堂为天下社稷的兵部,是什么时候和江湖中人勾结在一起了?” 空气一凝。 归命一刀不言,那头头挺身昂然地出声道:“阁下还有闲心操这个心,你可知你家主子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只怕不久后,你们整个晋王府都要株连遭殃了!” “是吗?”凤辰显得很无辜。 头头被噎住,呛了一口气,指着谢遥道:“就凭他是安平公主与那下贱侍卫的私生子!” 一言,石破惊天! 白锦玉心头一振,吃了大大的一惊。 天下人皆知,安平公主是大徵朝的长公主,她早于十几年前就离世了……怎么眼前的事情怎么还扯上了这位公主?还说什么和侍卫有私生子? 凤辰看着眼前的众人,语调中含着嘲讽地笑道:“看来阁下在兵部很受裴尚书器重,他竟然连此事都言之与你。” 那头头道:“堂堂一国长公主,嫁作人妇不守妇道,与侍卫有染还生下一子,简直令国家蒙羞。” 凤辰目光凝了一凝,冷声道:“这与你何干??” 头头被呛住,默不能言。 “与他无关,那总与我有关吧!” 黑暗中蓦地响起一个洪量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四十来岁,身材魁梧的男子从黑夜中走到了火把亮处。 这个人走到凤辰的面前,故意地、极为阴沉地对着凤辰施了一个大礼:“微臣裴决,见过晋王殿下,殿下千岁!” 当即,那归命一刀和那头头都脸色一变,跟着裴决身后一起作揖口呼。 凤辰无声地立着,身形松弛地看着他们做作的一切。 “裴尚书,陈年旧事,人该杀的都已杀了,安平公主也带着那个年仅八岁孩子自戕了,你如今还欲何为?”待他们礼仪完成,凤辰才道。他并没有因他们的相认,而取下遮脸的蒙巾。 裴决道:“安平公主嫁与我兄长,结果却与他人私通有染,还生下一个孽种……这件丑事我裴家上下始终视为耻辱,就算先帝将那奸夫夷了三族,公主自刎,也不足以弥补对我裴家门楣的侮辱。“ 裴决的目光狠狠地剜了谢遥一眼:“更何况现在臣还知道,原来这个孽种一直还活在人世!” 裴决的眼神如同剔骨尖刀,直直地戳着谢遥,凤辰却道:“你口中的孽种莫非是指谢遥?” ------题外话------ 今天二更稍后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云泥 13 白锦玉浑身猛地一震,不由地就向谢遥看去。只见他站在一边,一束火把的微光照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正是。”裴决道。 空气有一瞬的停滞,凤辰平声静气道:“荒谬至极。” 裴决道:“殿下,此事并不荒谬,微臣已经将那棺中尸骨起出,那尸骨从腰脊处一折为二,当是匹配那个奸夫所受就的腰斩之刑!” 白锦玉听到那尸骸的状况,不由心中“咯噔”了一下,后颈有些发凉。 说到这里裴决他自己停了一下,又指着那块碎裂的墓碑道:“殿下你可知这墓碑坟冢是为谁而立的?” 凤辰道:“不知,此碑上字迹已被在座这位砸得面目全非。” 裴决一笑:“殿下如果一定要说不知微臣也没有办法,不过若是殿下看过,以殿下的眼力,不会没看出这墓碑名字上动的小聪明吧!” “哦?”凤辰道:“我没看见。” 裴决看着凤辰执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半点办法,自顾地忿忿道:“这碑上所书埋葬之人名叫‘姚雨相’,那‘雨相’二字,不正是那奸夫的单名‘霜’字吗?!‘姚雨相’即是‘姚霜’!” 裴决的声音夹杂着海啸般的暴怒,骨子里透露出对这个名字的憎恨,这种憎恨已经显得十分的不寻常。 听到这里,白锦玉心中已有几分了然,这裴决能够兴“尸”问罪,足见他对此事有一定的笃定。她看了凤辰,有些话凤辰或许不适合也不会说,但是她可以。 “人死了有块坟冢有什么好奇怪的?听裴大人这话中之音,莫非,这姚霜是不该有坟墓的?如此说来,难道当年那姚霜就刑之时,裴大人使过什么毁尸灭迹的手段吗?真是不禁叫人浮想联翩啊!” 她看了一眼那块狼藉的墓碑,又道:“就算你说‘姚雨相’就是‘姚霜’,好,姑且成立吧,那这和谢遥有什么关系?就能证明谢遥是姚霜的后人了?这个道理说不通啊!” 裴决眉棱猛地一跳,鼻息渐粗,道:“他的年纪与那该死的孩童年龄相仿,如果他不是姚霜的后人,为何要多年来要暗中照应那守坟的妇人赵氏?!” 白锦玉一瞬地被塞住,继而不以为意到:“那又如何?谢遥钱多,救济几个穷苦人不可以吗?” “裴尚书,”凤辰的声音静静地响起:“是不是这两日你无论怎么折磨谢遥,他都不承认自己是姚霜的后人?” 裴决无声默认。 凤辰继续道:“所以你们才带着他到这里,企图以这卑劣的行径刺激他承认,对吗?” 裴决继续无声默认。 凤辰让白锦玉稳身立好,身形笃信地缓缓走近裴决,语气含冰道:“裴尚书,有时候想证明一件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就好似现在,我只要不拿下这蒙巾,你就永远不能说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晋王!” 凤辰这番话说得强势,一派蛮不讲理的堂堂正正,温雅的语调中令人不寒而栗。 裴决双眼一悚,下意识举手做了个欲摘下凤辰脸上蒙巾的动作,但是看到凤辰毫不退缩地巍然姿态,他的手几乎刚刚抬起就犹豫地停下了。 凤辰扫了一眼浑身紧绷的裴决,又道:“裴尚书口口声声说谢遥是安平公主和姚霜的私生子,那么请问,那个和公主长埋地下十二载的孩童又是谁呢?难道裴尚书今日掘了这世间蝼蚁的坟冢,下一步,就要轮到长公主了吗?!” 裴决面色发白,身子不由后退了一步,半天才恍神道:“臣不敢!” 正在此时,由远及近传来人声,不一会儿三个官差模样的人就押着一个妇人踉踉跄跄地过来。 白锦玉定睛一看,这妇人正是那位自称是“姚雨相”之妻的赵大婶! 赵大婶先到了白锦玉跟前,那三个官差随后才到。所以她实际不能算是被押来的,应当是那几个官差跟他说了坟茔这边有事,她立即就飞奔至此了。 赵大婶对坟冢的位置非常熟悉,即使她眼睛不好,也在第一时间就扑到了那原先墓碑伫立的地方。 “碑呢?他的碑呢?!”赵大婶一摸之下,墓碑处空空如也,不禁仓皇地匍匐在地上一阵胡乱摸索。 “你们把他的碑弄到哪儿去了?”赵大婶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无人回应。 她只得在地上一阵乱爬乱找,她的眼力在黑夜中几乎等同于盲人,爬着爬着,就触及到了裴决的衣摆和靴子。赵大婶正欲缩回手,裴决的声音响起了。 “金锁,你好大的胆子啊?!” 赵大婶听到这个声音,浑然一僵,急忙地抬起头,那双飘着白絮的眼睛惊恐万状地仰视着裴决。 裴决俯下身来,下一刻,赵大婶重重地跌坐在自己的脚上! 裴决看了一眼凤辰,对赵大婶道:“说!这姚雨相是不是就是姚霜?!” 赵大婶一怔,抖抖索索道::“不是不是……” 裴决冷笑一声:“还亡夫?你们这些女人一个个钟情于他,鬼迷心窍!!居然冒死帮他收尸!” “哝!他在那儿!”突然,裴决狰狞起了双眼,一把拎起赵大婶颈后的衣襟,粗暴地将她拖到那尿液浸泡的碎碑前,猛地一摔。 赵大婶被狠狠地摔在墓碑上,她欲用手撑起身体,一手就拍进了那尿液聚成的小水塘里,溅了一脸一身的尿渍。 “啊——” 赵大婶举着沾满腥臊的双手,发出一声极为悲凄的长嚎,她用浑浊的眼睛颤抖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转身扑在那碎裂的墓碑上,哀哀道:“我只是想他有人祭奠……” 蒙蒙的月色下可以看见赵大婶满面的泪水,她一一摸索过地上那一块块碎石,心痛得口不成言,不能说也不敢说,喉咙里只能发出一种类似动物的呜咽声。 至此,谢遥再也支持不住了,轰然一声载倒。 凤辰旋身一把将他托住,抬头目光凛然地看着裴决,渐渐露出杀意:“十二年了,你对长公主的恨意还这么深吗?你有没有想过,当年如果你成全她,而不是用那样的方式纠缠她,或许她也不必死!” 听了这一句,裴决几乎陷入了狂乱,他怔惘了一阵,忽然暴躁地否认道:“她是被姚霜害死的,不是我!”说完,他伸手欲夺凤辰手中的谢遥。 凤辰横剑一挡,道:“裴尚书,你要查谢遥的底细可明日奏请御史台彻查,我一定会将谢遥交出来的!但是今日,我绝不会让你带走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云泥 14 那归命一刀步上前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重新提了刀,他向着凤辰走来,而裴决居然没有阻止。 凤辰将谢遥轻轻地放在地上,提剑起身,自然地将白锦玉掩在身后,轻轻拉下了脸上的蒙巾。 这一刻,他选择露出自己的面目。 白锦玉当即就明白了他此举的目的。 打,不是不能打,但是眼下谢遥昏迷、她自己也是个拖累,再加上敌众我寡,这时候想打个全身而退是不容易的。所以,凤辰选择亮出身份,以这个身份来护住她和谢遥。 凤辰这得天独厚的面容在火把映照中一亮相,对面一排人都为之一怔。 他们当中有人是第一次看见三秦第一绝色,自然先为这秀色吃惊,而裴决一怔,则是意外凤辰拉下蒙巾的举动,这个举动让他之后不敢再轻举妄动。当然,这也正是凤辰的目的。 凤辰目光直视着裴决道:“裴决,你如今已是一部尚书,做事情应三思而后行。本王既答应你会将谢遥交给御史台,就不会食言。你今日去吧,明日谢遥在晋王府恭候你和御史大人。” 裴决犹豫不决,他目光紧紧地回视着凤辰,似乎还在掂量就此回去的风险。 之前白锦玉就知道而今这大徵朝的重臣个个权势滔天,已经不怎么把皇室放在在眼里,但因为她所参与的几个场合,君臣都还保持着表面的客套礼法,所以对此感觉还不是很明显。 直到此刻,这荒野之地,四下无人,不必再做那君君臣臣的假样子,白锦玉才对这些权臣的嚣张有了最直观的体会。 眼下凤辰这边能打的只有凤辰一个人,而裴决那边,先后加起来恐已有二十人。而且那个归命一刀还是个江湖高手,如果真的动起手来,是绝对不会顾什么王爷的面子的。 所以,绝对不能打起来。 但是有办法能让裴决就此离开吗? 白锦玉想帮凤辰,心中焦虑得有如火烧,刹那间脑子里就已经翻过了无数的念头,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还真的想到了一个! “殿下,我想说几句话。”白锦玉小声地在凤辰肩头说。 凤辰偏过半张脸,与她对视了一眼,信任地点了点头,让开了一点身子。 白锦玉对着凤辰宽慰一笑,转而面向裴决道:“裴大人,那‘姚雨相’的尸骨尚且在你手中是吗?” 裴决目光端详了端详白锦玉,道:“不错。” 白锦玉昂然道:“那就好,不知裴尚书可知,世上有一种方法可以验证活人与死者的亲缘关系。” 裴决道:“什么方法?” 白锦玉道:“滴骨认亲。” 裴决重复道:“滴骨认亲?” 白锦玉信诺地点点头:“就是取后人的鲜血滴在先人的尸骨上,如果二人有亲缘关系,血液就会渗入骨中,如果二人没有亲缘关系,血液就凝于骨面。此法在一百多年前的《洗冤集录》里就有记载,百年来常为仵作效法,当是验证人与人之间,不,是活人与死人之间是否有血脉关联的最有力之法了。” 白锦玉说到这里,听到一声低声抽气,是那赵大婶朝谢遥看去! 白锦玉也仅仅是被打断了一瞬,她即刻又恢复从容道:“晋王殿下一诺千金,从不背信于人。他既然说会将谢遥交予御史台,就一定会交。这坟中尸骨既然在裴尚书的手中,你应当有恃无恐,只要奏请圣上,责成御史台连同大理寺一起勘验这滴骨之法,届时,谢遥到底是不是这‘姚雨相’的后人便可大白天下了!” 白锦玉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当场众人都静住了。 凤辰目光轻柔地看了一眼白锦玉,继而向对过道:“裴尚书以为如何?” 看得出来裴决已没有那么挣扎,他睁目望向白锦玉道:“‘滴骨认亲’当真有此法?” 白锦玉重重地一点头:“绝不相欺,裴尚书回去后可以打听或者翻阅典籍,当知我所言不虚!” 裴决沉吟了片刻,收兵道:“既是如此,便依殿下所言,微臣今日且去!”他眼睛瞥到那零落一旁的赵大婶,眼眸骤缩对着手下吩咐道:“将她带走!” 话音落下,那队人中就走出了两个人,将赵大婶从泥泞中架了起来,把她拖到了裴决的身后。而那赵大婶面如死灰,根本无所谓自己怎么被折腾,只是一双眼睛一挪不挪地紧紧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谢遥。 “那晋王殿下,微臣就先告辞了!”尽管仍是意难平,但是裴决还是作出了这个决定。 “等等!” 白锦玉刚松下一口气,听见凤辰的声音响起。 “让他给谢遥解穴。”凤辰看着归命一刀。 白锦玉差点都忘了,谢遥还被封着穴道。 这封穴解穴的手法都是江湖各门派的秘技,如此让归命一刀离去,还真没人能解这学穴道了。白锦玉不禁心叹凤辰周密细致,临危不乱。 裴决和归命一刀互看了一眼,最终裴决一个眼神,归命一刀走到了谢遥的身边,翻过他的后背在几处穴位上点了一点。当即白锦玉就感觉谢遥的身子似乎柔软了一些。 归命一刀回到裴决的身后,裴决胸口长长起伏了一下,瞪了地上的谢遥一眼,最终振了下衣袖,心有不甘地迈着沉重的步子转身而去。 紧随其后,那归命一刀,那头头为首的十几个人,那架着赵大婶的几个当差,全都纷纷撤去。 白锦玉和凤辰无声地看着,直到这些人和火把都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白锦玉的心还因刚才那番紧张在噗咚地乱跳着,忽然她感到肩头被轻轻揽住,随之倒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凰凰,有你真好。”凤辰在她头顶低声地道。 白锦玉不得不承认,凰凰这个名字只要从凤辰口中唤出来,她的心就漏了一拍,即使是当下。 她稍稍镇定,抬起头宽慰地和凤辰对视了一线,随即二人都将目光移向了尚躺在地上的谢遥。 凤辰扶着白锦玉走到谢遥的身边,他半蹲下,将谢遥抬起坐身,一只手掐上谢遥的人中。 白锦玉目光关切地看着谢遥的反应,就着月光,她看见谢遥的嘴角还挂着血迹,头无力地耷着。 从七年前第一次见谢遥开始,谢遥永远都是一副实力超群的样子,无论何时都显得十分坚韧,她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而且……白锦玉不禁抬头了一眼同样揪着眉头的凤辰。如果裴决的判断都是真的,那谢遥就是凤辰付出十几年心血呵护在身边的人。 白锦玉心中只有一个祈愿:谢遥千万不能出事。 忽然,凤辰手中的谢遥嘴唇翕动了一下。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云泥 15 “谢遥!” 白锦玉和凤辰几乎同时呼唤谢遥的名字。 谢遥模模糊糊地微睁了一下眼睛,朦朦胧胧地看了凤辰一眼,鼻子中轻轻地“嗯”了一声,虚弱地应了凤辰。 “别怕!”凤辰欣喜地搂着谢遥,就像抱着一个孩子。 “我得背他走。”凤辰低声说了一句。 他的眼神迟疑、为难,白锦玉当即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急忙道:“我没事,我的脚也就刚落下那一会儿有点疼,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见凤辰拢着眉头不信,白锦玉直起身子,干脆轻轻跺了两下,道:“不信你看,是不是?” 白锦玉忍着剧痛,面上却映出轻松的笑意。 凤辰没有说话,一只手在剑柄上微微用力按了一按,过了片刻才道:“这把剑你拿好柱着。”说着,他把剑举到白锦玉的眼前。 白锦玉接过剑,刚把剑撑在地上,就听见凤辰道了句:“委屈你了。” 白锦玉蓦地抬头,立刻阻止他:“殿下不用道歉,谢遥伤势如此之重,此处又没有第二人可以相帮,当然是背他啊!我这点小伤根本不碍事。” 凤辰没有再说什么,白锦说的是实情,三人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完好,他只能选择一个人背负,另一个人只能自己跟着行走。 当下凤辰就把谢遥扶起背在了身上,白锦玉以剑做杖,三人亦步亦趋地往晋王府走去。 这一路白锦玉为免凤辰担心,极力地控制着走路的姿态,尽量地看起来已然脚伤大好的样子,一路装得十分辛苦。 等快到了晋王府,已近中夜,张猛正带着一众府卫在门口急得打转。他们远远地看见凤辰背着个人往回走来,立刻拔腿就奔了过来。 “谢遥怎么了?”张猛一边问,一边在几个府卫的帮助下把谢遥从凤辰的背上挪下来,背在了自己身上,也不等回答就连奔带跑地往王府里奔去,一边跑一边吩咐人去找大夫。 白锦玉正看着,突然脚下一空,被凤辰抄着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快放我下来,”白锦玉看了看不远处的王府众人,拒绝道:“等下给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凤辰道:“本王抱自己的王妃,谁会啰嗦?” 白锦玉可不想在人前被抱着招摇过市,连忙道:“殿下累了吧,背着谢遥那么久,赶快把我放下来休息休息哈!” 白锦玉扑腾着,凤辰却忽然语调压低道:“你要是这么动我就真累了。” 白锦玉停住,凤辰看着她,一边走一边道:“我这一路都想抱你,我虽然背着谢遥,但我的心思全在你的身上。” “殿下,你怎么突然地说这些啊……”白锦玉的脸上一阵的发烫,完全想不到凤辰在这个时候表白心声。 凤辰看着她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没过多久,白锦玉就被凤辰横抱进了府,白锦玉即使拿出了最厚的脸皮,也没有勇气去看一眼那些侍卫和府丁的眼神。 然而这还不是令她感到最无措的,因为最无措的是:凤辰把他抱进了他的宵园,而不是苏丽华的院落。 并且不光是进了宵园,进了他的卧房,还一进门就将她放到了他的床上,下一瞬就脱了她的鞋袜! “殿下……”白锦玉刚想说什么,一眼就瞟到了自己已经肿得比馒头还高的脚面了,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一会儿门声响起,凤辰起身去开门,之后从面外端了一个铜盆走了回来。 白锦玉伸头看了一看,那铜盆里有半盆水,一块方巾,她当即明白了用途,双手举过地要接:“给我好了我自己来,谢谢殿下!” 凤辰对她言行完全不理,兀自又蹲下身来,握住她的脚放进了水里。 “这真的是要折煞我了!”白锦玉惨然,看着天姿国色的凤辰大有无福消受的感觉,连忙自己乖巧地用方巾把两只脚洗好。 片刻后,她把脚拎起,用布擦了擦干净。刚就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凤辰把铜盆挪到了一边,也坐上了床边。 凤辰的床和苏丽华的一点都不一样,这床没有半点女儿气质,古朴雄健毫无雕花刻卉,宝蓝色的床铺被罩,纯色的,没有一点花里胡哨的刺绣。整个床都充满了男性的气息。 加上凤辰的靠近,她脑子里突然没来由地响起凤辰说过的一句话:“你怎么知道是雷池,而不是温柔乡呢?” 正想着,脚上一温。 “殿下,你要干嘛?”白锦玉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白皙的玉足已被凤辰握在了手里,白锦玉心一阵乱跳,又想到了句不知何时被人灌进脑子里的一句话,“女儿家的脚只能给夫君看的”。 这么一想,她的脸上简直就烧得滚烫起来,连忙地缩脚。 “我给你消消肿。” 白锦玉这才注意到凤辰的手里捏了一个小小的瓶子。 “你的骨头没断,但是扭伤了,这个跌打药很好,抹个几天你就能恢复了。”凤辰打开瓶塞,在掌心倒出了几点红色的油,大手就在白锦玉的脚踝处画圈力道适中的抹了起来。 白锦玉彻底地石化了,只觉得在凤辰手里的那条腿已经僵得像条假腿了。 看来是无法阻止凤辰了,她必须说点什么才能阻止脑子里的一片混乱。于是她脚上任由凤辰搓揉着,问了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殿下,谢遥的确是长公主和那叫姚霜的侍卫的孩子吧?” “嗯!”刚刚就此在裴决面前反复周旋的凤辰,这一刻在白锦玉面前回答得十分干脆。 白锦玉不禁喃喃自语道:“这就难怪了,我从来就没见过像谢遥气质这么独特的人呢!我从前就好奇,一个侍卫却浑身总昂昂透着一股贵气,现在知道了,原来她的娘亲是我朝赫赫有名的美人安平公主!” 想到此处,白锦玉不禁感慨到:“他的双亲一个是高在云端的公主,一个是身份低微的侍卫,云泥之别,真的是好想知道他们是怎么相识相爱,又是怎么冲破这世俗偏见的!” “并没有冲破世俗的偏见。”凤辰的声音低沉。 白锦玉沉默,是的,公主自刎,姚霜被腰斩,十二年后还有人余怒未消……怎么算冲破世俗的偏见? “殿下,谢遥的名字是谁取的呢?” 凤辰道:“安平公主。” 白锦玉点点头:“谢遥、谢姚,这个名字太美了,虽然没有冠爱郎的姓氏,但里面却寄托了安平公主的不悔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云泥 16 抹好了跌打药,凤辰拉过一旁的被子将白锦玉的脚盖上。 当光光的双足被完全属于凤辰的用品挟裹,白锦玉突然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的心乱。 她踟蹰道:“谢谢殿下,你早点休息吧,我还是回……” “你想听安平公主和姚霜的事吗?”白锦玉的话还没说完,凤辰忽然道。 白锦玉立刻不想回去了,乖乖地把挪了半只的脚放回了被子里,眼睛定定地看着凤辰道:“想听,殿下愿意讲吗?” 凤辰若有所思了一阵,悠悠道:“这是一个很难讲的故事,它既离经叛道、于礼不容,也真挚感人、可歌可泣,我或许讲不出它本来的样子。” 凤辰的面容拢着一丝哀情,白锦玉想想安平公主与姚霜最终的结局,不管这故事的开端过程有多少的美好,总之都逃不出是一出悲剧。 “安平公主一定是位个性张扬、潇洒如风的女子吧?”白锦玉猜测道。 凤辰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她是先皇三十几个子女中最温顺最乖巧的那一个。安平年长我九岁,我小的时候和她在宫中生活过六七年,她是我毕生所见最温柔的女子。” 凤辰长睫轻垂,陷入回忆。 白锦玉问:“安平公主是赐婚给了裴决的哥哥吗?那个裴决对公主又是怎么回事?我看那他似乎十分难以释怀。” 凤辰点了点头,感慨道:“岂止是难以释怀那么简单。二十二年前,裴决的兄长裴炎戍边有功,先皇为表嘉奖,将长公主安平公主赐婚与他,以期加强与裴氏一族的紧密结合。” 白锦玉嘟了嘟嘴道:“你们家的皇帝还真的挺喜欢给人赐婚的!” 凤辰知她所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面颊道:“赐婚也不一定是坏事,若不是赐婚我如何能与你在茫茫人海重逢?” 白锦玉嘟囔道:“赐婚赐的是苏丽华,你只不过是运气好了点,阴差阳错遇到了我。” 凤辰的眼神越来越柔和:“这或许就是天意。” 在他这样的注视下,白锦玉的调皮也渐渐地消融,她接着问下去:“安平公主赐婚给裴炎,后来呢?” 凤辰默了一默,道:“岂料,成亲当日公主刚被接进裴府,裴炎就被人刺杀了。” 白锦玉一听,眼睛睁得大大的,万没想到这个后续这么急转直下。 “兵场之人,树敌众多,刺客后来被捉住,仅是一个征夫家十三岁的少年。他父亲被裴炎所下的征兵令强征戍边,死于沙场,母亲妹妹皆被人掳去不知去向。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年将所有的恨意都记在了裴炎的头上,在他成亲当日扮作了演艺的伶人混入了裴府……。” 白锦玉不禁惋惜:“那公主太惨了吧,这新妇还没当成就要守寡了?这民间俗称这样的媳妇叫上门寡,常叫人避讳,我想公主也一定会受到一点非议吧!” 凤辰点了点头:“其实那时先皇是可以召回公主的,但是当年那会儿大徵正与南倡国开战,裴家几个男丁都在战场上,为了安抚裴家,故而公主就继续留在了裴府。” “哦!那姚霜呢?他是公主的侍卫还是裴家的侍卫?” “他是裴府的侍卫,公主迎亲那日,他也随同裴炎一起迎的亲。” 白锦玉不禁啧啧叹奇:“天哪,这真是缘分啊……” 凤辰继续道:“公主在裴府待了半年,裴氏一族便不负君恩凯旋而归,这次回来的人中,就有裴决。” 白锦玉当即腰板一直,脱口而出道:“他是不是打公主的主意了?” 凤辰回视了白锦玉一眼,即是默认,后又有些为他开脱道:“我那时年幼尚不懂人事,如今以成年男子的眼光来看,像安平公主那样美丽动人、温柔可爱的少女又有几个少年郎会不为之动心呢?” 白锦玉道:“那后来呢,裴决怎么了?” 凤辰道:“裴决认为先皇将公主赐婚裴家,为的是与裴氏结姻。裴炎已殁,裴家的男丁又不是只有裴炎一人,遂他觉得下面由他接替迎娶公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他一面伺机向先皇提出此议,一面在府中开始对安平公主展开了强力的攻势。” “啊?”白锦玉不禁搓了搓鸡皮疙瘩竖起的双臂,估摸道:“我看那裴决的性子有些冲动啊,他若对公主开展攻势,那一定是叫人难以接受的攻势吧!” 凤辰停了一下,半天说了一个“嗯”字。 白锦玉不禁双目炯炯地编纂道:“我知道了,这个裴决一定使了很多骚招吧,说不定还对公主用强了……在这时,肯定是姚霜屡屡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守护公主,对不对?” 凤辰看了看不经意间凑到鼻前的白锦玉,承认道:“具体公主没有对人说过,料想也差不多吧!” “后来呢?” “这姚霜生得一表人才,而且的确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安平公主得其爱护,很快便情窦初开,渐生爱慕。但是我朝主仆间有严格的等级管制,像他区区一介侍卫想要与公主结姻长厢厮守,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白锦玉道:“那也不是没有办法啊,只要让你们的父皇给那姚霜封个一官半爵的不就好了,反正整个天下都是你们凤室的,你们想给谁加官晋爵还不是就几张纸头的事情。” 白锦玉胡说八道一阵,没想到凤辰却真的点了点头道:“安平公主也是这么想的,她已经着手准备进宫面圣为姚霜求取官职了,奈何……” “奈何什么?!”白锦玉凑得更近了。 凤辰道:“奈何公主发现自己有了生孕……” 白锦玉捂住了嘴巴。 “于是公主就将为姚霜求取功名,改成了请回皇室。先皇允了,在宫外建了一所公主府供安平居住,安平就是在那里生下了谢遥。” 白锦玉问:“公主恢复自由身,还和姚霜有了孩子,感觉事情的走向还可以啊,怎么后来又会走到那么惨烈的结局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泥 17 “是姚霜变卦了。”凤辰道。 白锦玉竖起一根指头,忿忿不平道:“这个姚霜居然敢变心,堂堂一国公主都给他生了孩子了他居然变心了?!” 凤辰按下她的手指,和声道:“姚霜不是变心,只是变卦。” “变心和变卦不是一回事吗?” “不是,”凤辰默了默,道:“在那段感情中,安平公主一直是主动的一方,姚霜相对而言一直理智克制。公主秘密产下谢遥的那段时间,恰逢多国向我朝请求联姻,因为安平公主的美名声震天下,所以有很多的王公太子都是向她求亲的。” 白锦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道:“所以姚霜自卑了?” 凤辰道:“现在已无人知道他当初如何想的了。总之他带走了尚在襁褓的谢遥,并坚决与公主断绝了往来。” 白锦玉听了,怅惘叹道:“这男人好狠的心哪!” “嗯,”凤辰低低应了一声,又道:“他独自抚养了谢遥八年,那时候谢遥名字尚叫姚忆,回忆的忆。” 白锦玉木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去评价这姚霜的所作所为。 有情还是无情? 半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我好像有点理解姚霜了。我若是姚霜,情愿一辈子没有遇见过安平公主。” 凤辰道:“为何?” 白锦玉道:“如果没有遇见公主这么耀眼的人,就娶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生一堆的娃娃,安享这世间的夫妻恩爱之情、儿女绕膝之乐,难道不比和那公主相爱更加地快乐吗?!况且,他还是被动地爱上公主的,对他而言虽是艳福不浅,但同时也是平白无故的劫难啊。” 白锦玉的这番话,让凤辰的目光变得悚然。 见凤辰半天没有应声,白锦玉抬眸,就撞上他一动不动的视线。白锦玉当即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 “殿下……我没有代入自己的意思。”白锦玉赶紧握住凤辰的手,有些担忧道。 凤辰反手将白锦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中,莞尔道:“现在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我与你之间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没有关系,我说过‘就算得不到你的心,我也不介意之得到你的人。” 凤辰加道:”不过,我不是安平,相信我,我一定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出事的。” 白锦玉更意识到了凤辰现在说的是什么,不禁低下头去,脸上烫得一阵烧红。白锦玉轻咳了一声,抬起头道:“我知道,不过殿下跑题了吧,还是言归正传,后续发生了什么事情?” 凤辰道:“安平公主也没有再许配她人,不知道她是怎么一次次应付先皇的,但总之她都没有再嫁,一直生活在公主府。后来……” 凤辰顿了一顿,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八年后,裴决的妻子生第三子,请来了一个年迈的产婆。这个产婆正是八年前为公主接生的那个人。或许是为了吹捧自己的经历,那产婆就在裴决面前抖出了八年前为安平公主接生的事情!” 白锦玉不禁觉得这个故事快要高潮迭起了,揣测道:“以那裴决的个性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吧?” “嗯,那裴决立刻就捉住了姚霜和他的孩子,并且将这通奸一事举报给了先帝!先帝震怒,立刻招来了安平公主和他们对质!” 白锦玉道:“他们承认啦?” 凤辰默认,继而道:“先皇本欲通过联姻拉拢裴家上下,没想到不仅没达到既定的预期,反而还出了这样的丑闻。先帝怒火中烧,废绌了安平公主,并且下令腰斩姚霜,并夷了他三族,前后处死了近百人!” 这个惩处当真心狠手辣,想象一下都是血雨腥风,白锦玉听得心惊肉跳,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半晌后,她急问道:“那谢遥是怎么活下来的?殿下又是在什么时候救下他的呢?” 凤辰目光渐渐低垂下去,神情十分的黯然。 “为了让谢遥活下去,安平公主自刎了。” 白锦玉心口疼痛,凤辰道:“公主找了一具因病而亡的孩童尸身,接着自己自刎,造成了她与孩子一同赴死的假象,骗过了先帝。我那几年正担任外使,意欲出访列国,想方设法救出谢遥后,便将他带在身边一同出了大徵……” 白锦玉终于解惑地点了点头,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完整的了解。她伸出另一只手也覆上了凤辰的,仰着脑袋兀自在盘算着什么。 凤辰有些奇异地看着她,问道:“你在想什么?” 白锦玉道:“十七岁!殿下救走谢遥的那一会儿才十七岁,”她眼睛亮亮地将视线回落在凤辰的脸上,感叹道:“殿下小小年纪,就有这番手笔和胆识,真是令人震撼!” 凤辰淡淡一笑,摩挲着她的手道:“不是什么手笔和胆识,而是欺君之罪。如今裴决不知从何处得知实情,就要秉承圣上了,”他握紧白锦玉的双手,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白锦玉的眼睛道:“如果圣上降罪,就如同裴决所说,整个晋王府的人都得遭殃,你作为我的妻子第一个要受株连,怕不怕?” 白锦玉笃定道:“殿下不会有事的。” 凤辰莞尔,点了点头道:“这个要从长计议,但我想圣上总归是不会让我出事的。” 白锦玉道:“殿下,我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我方才在裴决的面前就已然为殿下想好了脱身之策了。” 凤辰凝思了一阵,道:“莫非你指的是那‘滴骨认亲’之法?” 白锦玉点点头:“对,殿下放心,日后不管这谢遥的血能不能渗进姚霜的尸骨,我们都能全身而退!” 凤辰眼中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白锦玉压低声音秘密道:“只因这看似厉害的‘滴骨认亲’之法实际是不灵的!” “哦?” “正是。只要这尸骨腐烂干净,骨头表面干燥,任是谁的血液都能够渗入,若是这骨头上有未腐烂的筋肉,就算是亲生儿子,这血也只能凝于表面。所以不管他们怎么勘验谢遥,我们都能推翻稳操胜券。” 凤辰听了,大为震惊,看着白锦玉一时怔住了。 白锦玉看着他笑道:“这是闻宴从前做的研究,他告诉我的这个道理。” 凤辰听了,颔首道:“闻宴真乃世间难得的奇才,博闻广识,不拘一格,非寻常才俊可及,不过……”凤辰停下。 白锦玉迷惑道:“不过什么?” 他突然凑近,声音低沉而磁性道:“不过在我的床上,我不想听到你提别的男人的名字,尤其是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反杀 1 凤辰的压近,让白锦玉心颤了一下。她缩了一缩,下意识地道:“殿下,男人的名字我们刚刚不也提了谢遥、裴决吗……” “他不一样。”凤辰道。 凤辰已经酸成这样了,白锦玉再傻也品出味来了,她仰着头宽解凤辰道:“殿下,闻宴只是我的师兄,因为我是他教大的,所以他对我自是与其他人有点不一样,但是,他对我绝不作男女之想的,你误会他了。” 白锦玉一本正经地说着,凤辰荒谬地听着,看着她浑然不知闻宴心思的样子,不禁为曾经的自己感同身受而有些同情闻宴了。 不过,他绝不打算点醒她。 “还帮他说话?” 凤辰眉毛微挑,漂亮的薄唇抿成一条含嗔的弧线,在静静的烛光中美得惊心动魄。 白锦玉生生地咽了咽喉咙,投降道:“殿下人美声甜,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刻,她突然有点理解那些史书上记载的为了美人胡作非为的昏君了。 凤辰满意地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继而看了看床铺枕头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白锦玉也随之看下床铺枕头,局促道:“我……我还是回自己的房吧?” 凤辰没有就她的话回答,反而问:“你明早还给我束发吗?” 白锦玉点点头:“给呀!” 凤辰道:“那你的脚肿成这样走来多不方便?恐怕等还没等你走过来,我就已经被大理寺带走了。” 凤辰言谈轻松,白锦玉听到“被大理寺”几个字带走,面色不禁一怔,哑然了半天。 “殿下,你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 “我明天一定会早点来的……” 凤辰一瞬不瞬地看着白锦玉,半晌后,轻声道:“我明日便要离府了,尚不知几日能归,你今晚让我抱一抱,好吗?” 凤辰渐渐明白,对待白锦玉这样情窦难开的石头,绕弯子不如直抒胸臆。 果然凤辰说了真心话,白锦玉心跳如飞的同时情不自禁就心软了。 凤辰静静等着她的回应,这一瞬,白锦玉想起了铎月的草原上那些极负耐心的狼群。良久的对视中,白锦玉败下阵来:“那殿下转过身去,我宽衣了。” 其实不过就是脱掉外衫而已,但不知怎么,她觉得要在凤辰这如星似月的目光注目中自解罗衫,她恐怕连解个扣子都解不开。 “好,”凤辰勾了勾她的下巴,道:“你先睡,我去沐个浴。” 沐浴?白锦玉生生木了一下,凤辰本来不觉得话中有异,看了她的反应,好笑道:“你——想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这么晚,殿下还沐浴啊……”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她的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各种揣测。 凤辰了然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解释道:“我只是恐未来几日沐浴不便而已。” 白锦玉当即明白凤辰看穿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心羞之余,又为他话中所预料的遭遇揪心,一时竟思绪复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催促道:“那殿下快去吧!” 凤辰走后,白锦玉脱衣躺好,一个人盯着帐顶又将谢遥的身世想了很久,直到渐渐昏昏沉沉有些困倦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似乎闻见了一股子皂角香,继而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翌日,尽管知道凤辰此去无大风险,但白锦玉仍是忍不住的愁容满面,她手中理着凤辰的发丝,心事重重,从披散他的头发到挽发成髻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凤辰在镜中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等她为他插好玉簪,遂站起,转过身与她面对着面。 “凰凰,怎么了?”凤辰抚上她的肩膀。 白锦玉微微仰着头,眼中盛满了不舍和担忧,但是却摇了摇头。 凤辰低下头,道:“而我有一件事,还放心不下。 “什么事?殿下告诉我,我一定帮殿下办好!” “嗯,”凤辰的目光如柔水一般在白锦玉的脸上淌过,他隐隐透着担忧道:“凰凰,你不会走了吧?” 白锦玉有些意外。 凤辰将她轻轻拉入怀里,附在她耳边说:“好好留在晋王府,我想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你。” 白锦玉的心被软软地剜了一下,钻心地疼。她突然就意识到了许多东西,包括凤辰的深情,以及凤辰曾受的伤害。 这一瞬,她只想让他心安。 她随即踮起脚尖,双臂绕上凤辰的脖子,凑上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道:“殿下放心。” 凤辰木住了,睁着眼睛来回地将白锦玉看了又看,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白锦玉懵住,她嘴唇刚启,凤辰的唇就压了下来,还了一个深入的长吻。 许久,凤辰才与她分离,目光晶莹地凝注着不过两寸距离的娇媚:“凰凰,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亲我。” 白锦玉这才知道他所指,立刻从脸烧到了脖子根,好想赶紧消失,可惜又避无可避,遂揪起凤辰胸口的衣服把脸埋了进去。 不到午时,一道谕旨便到了晋王府,凤辰和谢遥便被大理寺带离了王府。 两天后,几乎朝野上下都知道了裴决检举晋王殿下暗藏安平公主遗孤的事情,并且还传来了刑部打算用“滴骨认亲”的方法勘验谢遥是否为姚霜的后人的消息。 白锦玉忍耐着按兵不动,因为凤辰临行前叮嘱过她,“滴骨认亲”不灵的真相需要瞒一段时间,待案件带来的效应发酵一段时间再予以揭露最好。 凤辰说,只有影响越恶劣波及越广,最后拨乱反正的效果才最佳,才能借此一举铲除裴决的势力。 于是日子对于白锦玉来说变得越来越难熬。 事情的确如凤辰所料地在发酵,晋王犯欺君罔上的罪名被传得板上钉钉,只待一场“滴骨认亲”一锤定音。 白锦玉开始觉得每一天都很漫长,她一早醒来就张罗着送奈儿去学课,往往等他上了好久的课,还是没到晌午。下午的时间似乎就更漫长了,她常常发了半天呆而时间才过了一个时辰。 这种日子只可用度日如年来形容。 这一日,她继续奏请皇帝要见一见凤辰,然而一如之前被驳回的几次,她的请求再次被驳回。 她一边养脚伤,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待凤辰的消息,然而,她没得到凤辰的消息,却得到了闻宴的消息。 闻宴来长安了! ------题外话------ 感觉追看的人不多,今天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更一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反杀 2 这个消息最初是给王府送菜的小贩带进来的,一个大字都不识的老汉,居然蹦了好几个文绉绉的词来形容闻宴如何文武兼济丰神俊朗,所以白锦玉就算不出门,也已洞悉了这京城中街头巷尾的轰动盛况。 白锦玉连日寻着那老汉聊几句,渐渐也知悉了闻宴这次所来的目的,简而言之就是,打假。 首当其冲打的就是那家文墨行的翘楚,文渊斋。 文渊斋制假贩假,这一点白锦玉早已深有体会,从沉香名谒到云绢绫绡,可谓仿得呕心沥血。加上文渊斋盛大名号和阶层影响力,闻宴拿它祭天真是一点也不冤。 虽然文渊斋造假是因为坊间有此类需求,不过,白锦玉始终觉得那文渊斋的老板并不是只图钱在做这件事业,从他的精工制造和对翠渚掌故的熟稔程度上来看,他应该更多的是出于仰慕和崇拜。 从老汉绘声绘色的讲述中白锦玉得知,这次闻宴带了不少翠渚的人来,不仅没收焚毁了文渊斋内还未售出的仿冒品,还坐镇在文渊斋回收已经卖出的仿冒品。 但凡买过假货的人,只要退回来,老板不仅金银如数奉还,还会得到闻宴的两个字墨宝。老汉絮絮叨叨说不出都是什么字,白锦玉料想也是闻宴曾训勉她的那些“敦行”、“思真”、“养正”之类的。 据老汉介绍,这一招真的炸出来好多买过假货的人,光长安里的都在文渊斋门口排起了长队,现在这个消息已经扩散出去,举国买过假货的人都开始往文渊斋回流了。 白锦玉有些叹为观止,为那文渊斋的老板心痛之余又感到一丝欣慰。因仰慕一山而制假贩假,结果正主找上门来坐镇身边,这怎么也算是种虐恋情深,守得云开,修成正果了。 三天过去了,白锦玉的脚仍是肿着,不仅未好,还越发的蓝紫发硬起来,热敷冷捂都试了也没有起色,她估计着还得有个十几天才能缓过来。 入夜时分,白锦玉独坐小窗,寻思着大理寺究竟何时才能“滴骨认亲”,忽然门“咚咚”地被敲了两下。 “谁?”她瘸着腿扶到门边。 门外传来张猛的声音:“娘娘,是属下!” 傍晚的时候她嘱咐张猛去刺探些消息,现在听见张猛的声音,白锦玉心头一喜,急忙开门。 她一面艰难地跨出门外,一面问:“有殿下的消息吗?” 张猛站在门外,欢欣道:“有,属下已探知了殿下和谢遥的情况。” “你从何处得的消息?殿下他们可安好?” “属下方才在大理寺外徘徊,见到了玉玄真人。他告知属下,谢遥身体已无恙,殿下也安好,现如今由他陪着,教娘娘大可放心了。” 白锦玉惊奇道:“玉玄子吗?他一个礼部尚书跑到大理寺大牢里去干嘛?” 张猛露出也不太懂的表情,嚅嚅道:“属下也不是十分清楚,只听他说要和殿下做什么大……什么礼的……” 白锦玉道:“大衍历对吗?” 张猛猛地点头:“对,正是大衍历。” 白锦玉当场无语,这个玉玄子真的是很会来事,现在凤辰顶着滔天罪行在大理寺蹲大牢,他居然还纠缠他去做什么演算日食的大衍历。玉玄子真的该庆幸,今天跟他见面的是张猛,而不是她。 “娘娘……”张猛的声音突然没来由地变得有一丝怪异。 白锦玉不禁回了神思,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猛支支吾吾道:“玉玄真人跟我说,殿下让转告娘娘一封口信。” “口信?”白锦玉心口一沉,胸中当即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张猛欲言又止,讷讷地点了点头。 看着张猛为难的神情,白锦玉攥起拳头,深呼吸一口,提了勇气道:“好,你且说来。” 张猛的虎背突然挺了一挺,浑身陡然变得紧绷僵硬,他紧紧吞了下喉咙,粗旷的额头上青筋毕露,竟然隐隐地冒出了汗来。 “你……没事吧?”白锦玉不禁被他这样子感染得越发紧张,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承受他将要说的话了。 “我说了啊……”张猛生硬地咳了一咳,眼睛拼命地眨了几下,干干地背道:“卿卿俪鉴,睽违庭闺,瞬已三日,一切起居别无事,惟孺慕之情,与日俱积。驰情遥念,但作梦耳,卿岂同否?” 白锦玉目瞪口呆! 这……凤辰居然是这样的口信?! 她看着眼前脸已经涨得快成猪肝色的张猛,再想象这情意绵绵的口信还是由胖成球的玉玄子口述给张猛这个彪莽大汉的,顿时觉得头顶都要冒青烟了。 凤辰是在故意整玉玄子吧! 张猛别着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白锦玉尴尬了半晌,才算是醒过来,干干地笑着:“殿下真是调皮啊!” 张猛的脸都快抽筋了:“娘娘,玉玄真人明日要属下回复,所以……娘娘是回‘同’,还是‘不同’?” 听到张猛还很认真地问这个,白锦玉的脸都快焦了,寻思这可怎么回答。 半天,她道:“让他猜!” “嗯!”张猛也是很解气的样子,随即道:“娘娘属下无事告退了!”张猛得了答案赶紧拱手作别,俨然是逃之夭夭。 白锦玉连不迭地点头允可,赶紧退回房把门关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过了一会儿,她总算笑过了,站起身来欲往床边挪。 “咚咚!”门又被敲了两下。 “还有事吗?”白锦玉单脚跳着回到门边,一开,瞬时惊得花容失色。 只见站在门前的人身量八尺,剑眉星目,一身玄黑的云绢绫绡,雍容逼人,不是料想中的张猛! “我的天!”白锦玉惊呼一声,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将来人拉了进来,“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下一刻,她就跳到窗边,关了刚刚开的一扇窗。 一切忙定后,她才转过身来,看见来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脚。 “哦,那个前阵子出去玩,从树上摔下来的……”白锦玉习惯性地赶紧解释。 空气一阵的沉默。 白锦玉提了桌上的水壶道:“闻宴,你喝水吗?” “不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反杀 3 闻宴的出现令人颇惊,不过眼下因凤辰和谢遥的事情,晋王府都换成了大理寺的侍卫防守,以闻宴的身手,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相较白锦玉的慌乱,这黑色修长的身影镇定自若,不仅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已经开始漫漫打量起苏丽华这间富丽堂皇到夸张的屋子来了。 四周无声中,闻宴侧脸英挺瘦削,裹身的云绢绫绡在烛光的氤氲中泛着透明的微光,绽放着一种深沉自华的静谧和洗练。 苏丽华的这间屋子金碧辉煌,从梁柱的金漆描绘,到垂缦的云锦流光,紫檀的家当用物形制更是无不工巧。 尤其是那张镂雕金漆花鸟纹的拔步床,复杂和奢华的程度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繁琐。三层装饰的楣板,每一层楣板都经过了精雕细刻,层层叠叠雕刻着花好月圆、鸳鸯戏水的合欢样式。 闻宴良久地看着这张床,缓缓才将视线移向别处。 白锦玉看着闻宴用目光丈量着一切,后心一阵发凉,走到他身后弱弱地解释道:“你千万别误会,这个屋子我来之前就是这样的,是我那妹妹比较钟情这种风格,其实我每天对着这些花里胡哨的也是有点头昏脑胀的。” “我有说什么吗?”闻宴转过半边身来,语调不改倨傲。 尽管闻宴说了不喝水,白锦玉还是拿了个杯子给闻宴倒了一杯。闻宴眼尾睨了眼杯子,白锦玉连忙道:“没有茶叶,我平时都不喝茶叶!” 二人脸上划过心照不宣的明白,闻宴走过来,掀了衣摆在桌边坐下。 白锦玉将茶杯向他推了一推,闻宴竟安然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来轻轻啜了一口,两个人就像相安无事。 “水不错,清冽甘甜。”闻宴放下杯子回味道。 白锦玉道:“是还不错,不过和咱们翠渚的山泉比还是相形见拙的。” 闻宴的眼皮子抬起看了她一眼,白锦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到翠渚还说了“咱们翠渚”,连忙捂了捂嘴,吃声道:“抱歉抱歉,一时口误……” 闻宴的脸上划过一瞬的黯然,没有追究她的措词。他一手在桌上捏着杯子,瞄了眼她受力不均的双脚,道:“坐!” 白锦玉犹豫了一下,乖巧地坐下,二人的身份就像掉了个个儿,仿佛闻宴是主人,而她才是一个不速之客。 闻宴道:”上次在畅风楼是我欠考虑了,那时候人多广众,我说了很多不相宜的话。” 白锦玉哑然地看着闻宴,略惊地木了半天,道:“闻宴,你是……” 她想说“道歉”,但是一想这两个字可不敢在闻宴面前提,即使他的行为已经是这个样子,也绝对是不可的。 她识相地收口,报之以一脸的堆笑。 闻宴看着她,眸光从原本的淡淡逐渐沉下,眼睛扫了眼桌子,语气不容迕逆地道:“把手放上来。” “哦。”白锦玉看着他变换的脸色,不知所以但立刻遵从地将右手放在了桌子上。 闻宴看着白锦玉一如从前的听话,面上露出不易察觉的慰色。他拂袖抬手,拈起两指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脉搏上。 少顷,他回手,目光惊骇:“你筋脉受过重伤,武功真的尽失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锦玉回袖,把手藏于桌子下面,视线闪躲着道:“这个……唉,是我自己误吃了东西弄的,谁叫我总是嘴巴馋呢,报应报应。”白锦玉轻描淡写。 闻宴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严肃,他仔细地将她打量了一阵,巍然正色道:“白锦玉,现在只你我二人,我以翠渚山长的身份问你,你当年为何要盗取闻氏家印?你如实作答,不得含混!” 白锦玉一愣,下一刻就屁股离了凳子“扑通”一下跪在了闻宴的面前。 闻宴当即吓得两腿岔开往后让了半步,喝声道:“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你要以山长的身份问话吗?”白锦玉仰着脑袋道:“我见山长都是这样的啊!” 闻宴无语得就差扶额了,真是好多年没遇到这么棘手的对手了,他凝起神色道:“你给我起来!!” “可你是山长啊?!” “起来,山长现在让你起来!” “哦……”白锦玉这才依言扶着桌边起来,耐何她一只脚不济,身子不自主地一崴,闻宴刚想扶上,白锦玉赶紧竖手阻拦:“没事没事,我可以!” 闻宴屏息回手,看着白锦玉重新落回凳子,面色有些不好。 “说!” 白锦玉一怔,眼睫低垂下去,似乎在酝酿什么托词。 闻宴知道她又想顾左右而言他,遂晓以利害道:“家印为我庐州闻氏的重器,此事对翠渚而言绝非小事,你从前生为翠渚门生,盗取家印视为对师门的不敬,但我猜测你事出有因,作为山长给你机会解释消除误会,机不可失,望你珍重!” 白锦玉嘴唇嗫嚅。 闻宴道:“你是真的蔑视师门,还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可信之人?” 白锦玉连忙地摇头:“不不不,岂敢哪!我没有蔑视师门的意思,也更不是觉得你不可信。” “那你为何还犹犹豫豫?” “我在想这事能不能说……” “能说!”闻宴毅然决然地替她抉择道。 白锦玉赶紧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朝门窗看了一看小声道:“闻宴你可小点声!” “那你说!”闻宴放低了声音,但是语气中的求知欲丝毫不减。 白锦玉沉默。 闻宴道:“你打算瞒一辈子吗?” 白锦玉抬头。 闻宴又道:“我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七年,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一手带出来的人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厌厌,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希望你能对我说出来。” 一声“厌厌”的确是最好的攻势,白锦玉抿紧了嘴唇,眼神迅速就凝滞了。 “你知道吗,你害得我好苦!”闻宴道,他眸色凄黯,这句话说得尤其伤感,这句“好苦”似乎历经无穷无尽的艰难。 闻宴加道:“你就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白锦玉的眼中闪了一下微小的晶莹,望着闻宴点了点头。 “好,我说,但是……你要保密啊……” 第一百五十章 反杀 4 闻宴昂了昂头,忍住眼角的感慨,目光注视着白锦玉,等待她揭开这七年的谜题。 “是为了大徵。”白锦玉道。 闻宴一刻的面无表情。 白锦玉奉承地笑了笑,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在胡编乱造?” 闻宴诚恳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一定不是胡编乱造。” 白锦玉信然地点点头,娓娓道来:“我嫁给凤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闻宴,补注道:“就是我当年代替苏丽华嫁给凤辰的时候,当今的圣上刚登基不久。由于先皇未立太子,多年东宫悬空,所以先皇突然驾崩之后,几个适龄的王爷都觊觎皇位,个个营朋结党,跃跃欲试。” 闻宴应道:“此事后来世人皆知,最终是几位内阁大臣拿出了一份先皇遗诏,确定了皇帝的长子——凤华为继任的新君。” “是,”白锦玉道:“可是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室和朝中对这份遗诏褒贬不一,很多人都传言这遗诏是内阁大臣自行拟定的,诏书上面根本就没有盖上先皇的御印。” 话说到这里,闻宴已猜到了一线,推理道:“看来事实也是这诏书上的确没有御印了。” “嗯,”白锦玉微微仰着头,道:“当时有几股势力都纠结起来意欲扳倒凤华,其中最有力的一支是宁王的势力。” 闻宴眉间轻蹙道:“你不该去管这些,大徵朝自建国以来百余年,国家休养生息,各行欣欣向荣,百姓早已可以自给自足安居乐业,他们凤室谁来做皇帝对百姓而言根本没有多大的影响。你一时是不是忘了我们翠渚的立身家训了?” 白锦玉低沉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忘!只是如果仅是他们凤室几个王爷自己内部打打架那也无所谓了,偏偏……”白锦玉至今思来害咬牙切齿。 “偏偏什么?” 白锦玉忿忿道:“我于偶然中获悉了那个宁王勾结厉国的消息。宁王许诺厉国只要帮他把凤华赶下台,辅佐他登上皇帝宝座,就割让北境十四个州给他们。” 闻宴吸了一口长气,定定地看着白锦玉,在这一刻已然猜到了后续。但是,他没有出声,仍旧认真地倾听着。 白锦玉道:“正如你所说,大徵朝就像是自行运转的机械,谁当皇帝对百姓的生活都已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我想的是,何必要为了一个宁王让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要成为他国的国民呢?” 闻宴终于了然地长抒了一口气,顺着她说下去:“所以你想到了大徵朝建国初始也是风雨飘摇,是一枚庐州闻氏的家印平定了天下悠悠众口,所以你就不惜犯下滔天大罪,从翠渚偷盗了家印,而后盖在了那份传位于凤华的遗诏上?” “是!”白锦玉承认道:“庐州闻氏的家印能够使一国在纷扰中安立,又何况当时只是一个皇帝呢?” 闻宴点点头。 白锦玉忽而垂头丧气道:“我只是没想到,这家印后来竟被我弄丢了,真是蹊跷至极……还好,事情多年后总算峰回路转,上次凤辰去翠渚还上家印,我也算是了却了我平生一件大憾事!闻宴,还上家印,我不是指望你原谅我,只希望你少一些背负……” 整个事情至此已经完全讲完了,困惑了闻宴七年的谜题直到这一刻水落石出。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想法。 “闻宴?” 等得太久,白锦玉不禁轻轻地摇了他。 闻宴回过神来,高傲的眉间拢着一丝哀怨:“难怪你不悔……只是这样的理由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而要独自去承担这一切呢?” 白锦玉怔惘地道:“偷盗家印是大罪,那掺和皇室的事情在翠渚也是大罪啊!我既然已罪无可恕,又何必再拖累别人呢!” 别人……闻宴端起那杯未喝净的水,一饮而尽。 闻宴在白锦玉的目光中站起身来,层层叠叠的云绢绫绡随着他的起身纷扬落下。 他缓缓地走到房中专供写作书画的那方案几旁,将那附近区域里的书籍、笔墨纸砚都打量了一遍。忽而道:“你现在可还看书?” 白锦玉也站起身来,一瘸一瘸地走到那文房的区域里,道:“千玺有没有告诉你?最近几年我其实都生活在铎月。那个地方你可以想象一下,蓝天草原,壮马肥羊,你要说玩的地方那可就多了,可是你要说看书……那里第一就没有汉字的书,第二,我每天都光顾着玩耍了,哪里想得到去看书啊!” 闻宴听了,没有说话,但是白锦玉就是感觉他似乎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随意的搭上了一本书,他低头看了一看,轻轻笑了一笑:“你居然会看这两本书?” 白锦玉伸长脖子看了一看,他手下的两本书,一本是《女训》、一本是《女诫》,是前几日她和凤辰一起回尚书府归宁时,母亲文若兰让她带回来的书。 这两本书自从带回来她就一直放在这书案上,压根一页都没翻过。 “哈,这个啊。”白锦玉惨笑着伸手欲夺,翠渚出身的人看这种刻板约束的书实在是丢脸。 闻宴端起一本《女诫》,随意翻了两页,瞬间,白锦玉就看见闻宴面色紧绷,眸光变成了两道厉芒。 “你看这种书?!”闻宴大惊大怒,简直睚眦欲裂! “昂,怎么了?”白锦玉不明白他何以色变,接过书一看,当即吓得差点把书给扔了! 只见这封面一本正经写着《女诫》的书皮下,一页页画的全是交交叠叠的男男女女,其状千姿百态、无奇不有! 白锦玉惊呆了,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文若兰那日语重心长对她说的“要在其他方面多努力,男人的心也并不是只有生孩子才能系住的”,还有嘱咐她“这两本书要好好研习,所有精要都在里面”这两句话真正的内涵了。 “凤辰就让你看这些书?!”闻宴诘问到。 “不不不,不是他不是他!”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反杀 5 闻宴的眼里盛满荒谬和荒唐,目光重又扫过两本书放着的地方,惊心道:“真没想到晋王府如此放浪形骸,这种宣淫的书籍居然在案头公然置放。” 白锦玉整个头皮发麻,胡乱地先将两本书塞进一打书里去,匆忙辩解道:“不不不,这个误会了,我发誓我真没看过一页这个书!我真的不知道原来这个书里面……”白锦玉觉得面燥皮热,用手在颈脖间扇了扇风。 她沉着气,稳着声音道:“我是真不知道这本书是这样的,你应该了解我的,如果我知道这书里的内容,怎么可能把这两本书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这里呢?” 闻宴的脸依然板着,他漠然良久,道:“既然你不知,那必是凤辰刻意放在这里引诱你的。” 白锦玉更当即摇头道:“不不不,我刚才就说了,这两本书不是殿下给我的,真的不是……好吧,我直说了,其实,它们是我母亲给我的!” “你母亲?”闻宴语调中透着不信。 白锦玉遂重重地点头道:“前几日我以苏丽华的身份归宁,我母亲将我邀入闺房特地给了我这两本书。我当时看了书名就觉得毫无兴趣,故而看都没看就扔在了一边。后来临走之际,母亲又将这两本书塞在了回礼里。我回来后虽是看见了,但实在是没有兴趣翻看,就胡乱地放在这个地方了。” 闻宴看了白锦玉一眼,神色不改寒霜,语调颇有深意道:“所以这不是凤辰给你的书?” “不是。” “你编得累吗?” 白锦玉满头淋汗,再次重申:“我说的是事实,殿下他是不会给我看这些东西的!我跟他清清白白的,他怎么可能冒犯地给我塞这些东西?” 闻宴眉头未松,眼神先凝了一凝,提炼地问:“清清白白?” 白锦玉笃定地点点头,但不知怎么地,这个点头让她在某种程度上觉得伤害到了凤辰。 “晋王殿下是正人君子,一直克己慎行,对我以礼相待,从来没有过越轨的行为。” 听了白锦玉的话,闻宴稍稍有些意外,但是随即他冷冷地道:“他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你是喝了他多少迷汤,在这里为他开脱!” 白锦玉结舌,她发现闻宴对凤辰是有了根深蒂固的偏见。现在在他的眼中凤辰俨然就是一个大色魔,她为凤辰说的那些话即使是真的,闻宴也不会信,只会以为是她被凤辰洗脑了以后说出的袒护。 正在此时,她听见闻宴道:“这里你不能再待了!” 白锦玉:“啊?” 闻宴道:“你真是深陷狼窟而不自知,这样下去你迟早丢了清白,我现在带你离开!”说着就大步向前向她走来。 “什么?”白锦玉大惊失色。 她看见闻宴非常不满意地叹了口气,她刚想拔腿就跑,脚下却碍事地跑不起来,下一瞬,闻宴已经抬手在她的身上快速地点了几下。 白锦玉当即就不能动弹了。 “闻宴,真的不是你所想……”白锦玉还在孱弱地解释。 闻宴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白锦玉还想解释,闻宴也对她的冥顽不灵失去耐心,下一刻,他横掌一劈,白锦玉眼前一黑。 白锦玉醒来的时候,已是出了晋王府,她在一张床上睁开眼,首先映入眼睛的是王楚然那张清丽动人的脸庞。 见她醒来,王楚然连忙朝着身后喊道:“夫君、千玺、闻玲,她、她醒了!” 白锦玉的头还在嗡嗡昏着,下一瞬几个身影就扑到了床前。王楚然将她扶起半坐,她迷迷蒙蒙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个地方陈设尚可,简约清雅,但是很陌生,以前是绝对没来过的。 “锦玉!”对着她喜极而泣的是闻玲。她坐上床边,两手抓住白锦玉的肩膀,目光热切地上下将她打量。 白锦玉这才想起,她虽然那日躲在圣训阁后见过闻玲一次了,但是闻玲还没有,眼下这才是她们自七年分别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闻玲摩挲着白锦玉的脸庞,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了又看,道:“真的是你啊,这些年你可真叫人担心死了!” “师姐,我们又见面啦!”接着凑上来的是千玺,他眉目欢快地笑着,一派清朗。 对于他的这个称呼,白锦玉可不敢贸然就接受,不由地“呵呵”看了看他身后的闻宴。 闻宴依然的不苟言笑,但是并没有对千玺给的这个称呼加以阻拦训斥。 仅是这样,白锦玉的心里就窜上了一阵久违的感动。 “这是哪儿啊?”白锦玉张了张室内左右,懵着问身边的几个人。 千玺道:“这是文渊斋啊!” “文渊斋?”白锦玉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她又仔细端详了下室内的家具陈设,颜色风格果然是和之前文渊斋里一楼二楼的布置如出一辙。 千玺道:“对,我们在这里收验仿冒翠渚的东西,所以这些天一直都在这里。” 白锦玉和眼前几人欢喜地相看着一会儿,忽而觉得这样的氛围有些不可思议,不禁思想着这样的转变肯定是来自于闻宴,必定跟她如实相告了为何偷取家印的事情有关。 “白锦玉!”闻宴的声音突然中响起。 白锦玉、王楚然、闻玲、千玺都被他这不同寻常严谨的声音吸引了,顿时一齐向他看去。 闻宴没有立即说话,眸色郑重地看着白锦玉,沉吟了一下,道:“从现在开始你好好读书,准备考试吧!” 白锦玉、王楚然、闻玲、千玺都蓦地懵住了。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后,闻宴目光直视着白锦玉,诚恳而果决道:“好好准备,翠渚八月招生考试的时候,你来参加!” 白锦玉当即视线一跳,愣愣地对着闻宴,仔细地品味着他话中的含义。 闻宴作为翠渚山长,亲口跟她说让她好好读书准备,参加今年八月翠渚的招生考试…… 这什么意思? 白锦玉心中震荡,不只是她一个人,王楚然、闻玲、千玺都被闻宴说的这句话给惊得一动不动了。 白锦玉为了证明某个念头不是她的揣测,回视着闻宴,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说,叫我参加今年八月的招生考试,让我……重归翠渚吗?” 闻宴眸光坚定,道:“是!”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反杀 6 闻宴的提议让白锦玉整整震撼了一天一夜。 重回翠渚,这个命题让她热血沸腾。 同她一起热血沸腾的还有翠渚的一众故人,千玺扬言要买下这文渊斋给她做备考的宅子,被闻玲啐了一口,说她还呆在长安干嘛,应该直接去庐州找个地方闭关苦读。 王楚然也很高兴,做了一天好吃的给白锦玉,并且允诺等她到了翠渚会把拿手的菜肴一样样做给她吃。 但是热血沸腾的同时,白锦玉清晰地发现,自己的内心在撕扯。 这一整天,她几乎一边在想回翠渚的事情,一边在想晋王府的人发现她失踪了会怎么样,奈儿会不会找她,凤辰还说希望回来的时候能再见到她。 在这样的撕扯中,从大理寺传来了消息,谢遥与姚霜的尸骨进行了“滴骨认亲”,谢遥的血完全地渗透进了姚霜的尸骨之中,晋王殿下欺君罔上的罪名得以做实。 按照既定的计划,下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该是她这个晋王妃告冤大理寺,揭穿“滴骨认亲”并非可取了。 由于事关重要,傍晚的时候,白锦玉找到闻宴,将谢遥身世的前因后果和后续计划与他和盘托出,指出了自己必须挺身而出去为凤辰证辨。 闻宴听后,云淡风轻地否决了白锦玉去大理寺的要求。 正当白锦玉要为此崩溃的时候,闻宴说了两个字。 “我去。” 第二日,晋王匿犯案势同风火,由大理寺呈送至御史台审察。 严谨、肃穆、压抑的御史台府乌鸦鸦一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主簿以上官员被悉数召集在此,所有人都沉默着,眼神飘忽,每个人对堂上要审的案子都惴惴不安。 像这样三司会审的场面在大徵朝至少已有五年未见了,这个阵容足已证明今日要审的案件是有多举足轻重。 御史台主官御史大夫端坐上堂,大理寺丞和新任刑部尚书陪座两旁。 满堂衣冠楚楚,一个颀长的身影卓卓而立,在乌泱泱的一片中犹如鹤立鸡群、珠立瓦中。在他的身侧,笔直跪着一个年轻人,一身囚衣,仍旧清新俊逸。 一个多时辰的复审,刑部及大理寺结合案件口供、勘验证据做了细致阐述。御史大夫手捧卷宗,虽然显得十分镇定,但是头上的青筋冷汗已然不断的爆出。 此案表面上是一件旧案的余波——一个王爷是否瞒天过海包庇了死犯的遗孤。然而明眼人都看出,这背后却是一场皇室和权臣的较量。 若案件成立,则当今圣上丢掉一只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若案件不成立,则权臣派折损一员三品大将。 这两股势力的较量,将御史台架在了火上,御史大夫用帕子一直擦着额头的汗水,很快一条帕子就打湿了。 御史台独立于六部之外,负责监察大理寺及刑部审理的案件。 御史大夫不敢得罪圣上,然而手中卷宗上却证据确凿。此案中的尸骨经民妇赵金锁供认,确为十二年前腰斩的姚霜。这堂下:所跪之人为晋王随侍,被指控为姚霜的遗子,经仵作“滴骨认亲”的勘验,其血液能够纳于姚霜的骨骸,也证明了和姚霜的亲缘关系。 御史大夫在摊开的卷宗后,偷偷看了一眼堂中的凤辰,眼神甚为忧虑复杂。 终于,他别无他法合上了案卷,磕磕绊绊宣判:“经御史台对……对本案的复核,此案人证物证俱实,本官……” “且慢!!” 一个年轻而又坚决的声音忽然掷地而起,打断了御史大夫战战兢兢却又极力平稳的宣判。 在一片始料未及中,凤辰背手伫立,轻轻扬了扬嘴角。 当即满堂的目光都向那声音的来处看去! 只见穆黑的大理寺堂,那敞开的光明大门处,昂昂然跨进来一个斯文挺举的身影,他手举一块明黄的金牌,步伐稳健地穿过不下百人的人群,径直地向堂上走来。 这个斯文挺举的年轻人,是言洛! 御史大夫为首,新任的刑部尚书、大理寺丞,一见他手中所持的令牌,当即就从座位上移将下来,托起衣袍下摆,率领一众的三司官员正身跪地,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雷贯耳的万岁声后,言洛朗声宣道:“见此令如见圣上,奉圣上口谕,姚霜遗子一案,取证之法有待商榷,疑不足为信,现带人取法,三司再以鉴验!” 闻此圣谕,大理寺上下一片哗然,特别是那原告裴决,本已满面红光的他顿时浑身一震,脸上发僵。 那御史大夫跪地愣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高呼“微臣领旨”,不敢怠慢地起身复回到堂上,用力一拍惊堂木,高声道:“传证人!” 堂上侍役将号令一声声传将下去,凤辰垂首,安抚地与谢遥了对视一眼,遂转身抬眸往那光明的大门处静静看去。 他一双温睦的秀目在看见那来人的身影时,瞬间就瞪住了!!! 不是预料之中的那个俏丽,而是一身高倨的玄黑。凤辰眉心一蹙,当即明白了为何这两日玉玄子没有来狱中找他。 凤辰目光觑着这身傲然英拔的黑衣,看着他从大门进入堂内,一路走来直到立于自己的身侧。 “在下庐州翠渚闻宴,拜见御史大人!” 凤辰嘴角牵起意味深长的一线,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一听来者何人,满堂皆惊,不少人便情不自禁引颈相看。 一番例行的询问后,御史大夫驶入正题:“此前仵作已用‘滴骨认亲’之法,验得疑犯谢遥为刑犯姚霜之子,不知闻山长可有不同提议?” 闻宴环视一周,平声道:“有。” 裴决眼神一跳。 御史大夫道:“请闻山长言明!” 闻宴侧身,在这空档中与凤辰匆匆交汇一眼。这一眼,让他的心头隐隐划过一丝不快,因为他本以为会看到凤辰的金刚怒目,没想到凤辰修养极高,这匆匆的一瞥,竟端的还是一抹春风、如泓秋水。 “请教御史大人,仵作是如何行‘滴骨认亲’之法的?”闻宴道。 不等御史大夫发令,一旁的刑部尚书立刻传令仵作上堂。 不过片刻,一个精瘦的仵作被传上堂来,他施了大礼后,毕恭毕敬道:“小人是依据《洗冤集录》之法,取先人骸骨一段拭净、后人刺血一杯,灌于骨上,见其渗入殆尽,故判断堂下疑犯为此遗骸后人。” 听完,御史大夫向闻宴道:“闻山长知悉否?” 闻宴拱手道:“知悉,在下意欲取此骸骨一观,还望大人恩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反杀 7 堂府内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御史大夫认真地同大理寺丞、新任刑部尚书交头研究后,这才大手一挥道:“准!传犯人姚霜之遗骸呈堂。” 一声令下,小吏飞奔而去。言洛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谢遥,看见他的颈间轻轻咽了一下。 不过片刻时间,小吏押着一名年轻的仵作走上堂来。那仵作佝偻着腰背两手托着一件横竖尺余、盖着白布的陶盘。 刑部尚书道:“将骸骨呈予闻山长。” 年轻的仵作顿首,拘谨地托着盘子送到闻宴的面前。 堂中众人屏声凝息,闻宴默视一会儿,正身向着眼前覆盖的白布缓缓鞠了一躬。待起身,他揭手,掀开了这方白布。 一根一尺半长的胫骨静静地躺在陶盘之上。 这根胫骨修长而优美,足可窥见其主人的一段身姿风采。然而灰黄的枯泽,却又告示着这位风姿绰约的男子已作古多年。 于无声处,凤辰轻轻地阖了阖眼幕,言洛抽了口气,而谢遥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闻宴目光从胫骨的左端细细扫到末端,一边看着一边道:“此骨乃胫骨,为小腿内侧的主骨,骨质均匀大小适中,选它滴骨认亲合适不过。” 那年老的仵作道:“正是,这块骨头疏密恰到好处,我们仵作之行几百年来均取此骨做‘滴骨认亲”的首选。” 闻宴点点头,堂中人等一概屏声凝息,目光汇聚着这方陶盘。 闻宴眼皮抬也不抬地问:“这有血色沁入的一端就是淋了堂下之人的血液之处吗?” 仵作虽然是经手之人,但是闻宴问话的语气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伸着脖子,又确认了一眼,才道:“正是。” 闻宴道:“阁下以为血色沁入骨骸则视二人有亲缘关系吗?” 仵作被问得有一瞬迟疑,但是旋即道:“正是,此乃前朝提点刑狱公事王真的专著《洗冤集录》所记载之法,数百年来为后世效用,发无不中。” “发无不中?”闻宴鼻中轻嗤,似是自言自语道:“效用的人多便是对的吗?” 那一老一小的仵作皆被问得奇疑,尤其那老仵作,脸上似乎还因此有了一点点的愠色。 “取剑来!”闻宴横出一手,宽幅的衣袖徜徉展落。 御史大夫向着堂中一名带刀的小吏使了个眼色,那小吏便应色上前,将所佩的长剑递到了闻宴的掌中。 凤辰不紧不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像等着看他接下来的表演。 “镗”一声,长剑被闻宴拔出,他随即转刃在手心轻轻一抹,随即手握成拳悬于那跟灰黄的胫骨之上。 顿时一条细细的血流从他的手心流下,沥沥涓于骨骸之上。 站立的众人齐齐发出一阵低呼,之前公事公办的眼神纷纷在瞬间变为猎奇。 闻宴略略在姚霜的胫骨上方小小移动,以使血液在胫骨上洒得均匀些。他全程面不改色,就像那淋的根本就不是他的血。 不消片刻,那血液便由股转滴,渐渐没有了。闻宴从容的从怀中摸出一方黑色的方帕,拈一角掀开,覆上手中的伤口,徐徐地、不紧不慢地一圈一圈绕了起来。 凤辰看着他,眼角舒了一舒,对他的有备而来心知肚明。 闻宴掖好手中的帕子,对那一老一少的仵作道:“二位且看看如何?” 听他这么说,那老仵作两步凑上前来,一看之下,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那本就端着陶盘的年轻仵作也先于他看到了,愣了半天,这会儿才醒过来,无措地看了老仵作一眼,惨然地叫了一声:“怎么回事?怎么他的血也全都沁进去了?” 全场如风袭一般掠过一阵吃惊声,那御史大人听了瞬即就在位子上站起身来,急急地向着那托盘的仵作招手:“快快快,拿给本官看看!” 年轻的仵作疾如风地端着陶盘,顾不上什么规矩地直接把陶盘呈在了御史台的横案上。 大理寺丞和刑部尚书也立起了身,一起凑近了御史大夫来看陶盘。 刑部尚书道“闻山长的血竟然也全渗进了姚霜的遗骨中!“ 大理寺丞天真地奇异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闻山长和这刑犯也有什么渊源?“ “绝无!”闻宴道,他惜字如金,不用自曝祖上三代,仅仅“绝无”两个字便就让人信服他绝对和姚霜没有半分的关系。 御史大夫不解道门:“那,这要如何解释啊?” 凤辰和闻宴几乎同时一笑,只听闻宴道:“解释便是这‘滴骨认亲’之法不可取,不可断人是否有血缘关系!” 闻宴说得气势磅礴,语调之中充满了权威性。 满堂人色面面相觑,这一下,原本已板上钉钉的案子突然又变得扑朔迷离了。 在众人的中间,那裴决的脸色黑得就像锅底,怒目燃火地死死盯着闻宴。 “这,这怎么回事呀!”御史大夫指着他案前的这根颈骨,急不可耐地问。 闻宴道:“事情很简单,人死以后长埋地下,肌肉腐烂而存白骨。由于骨头长时间的腐化,会逐渐变得非常疏松,上面便会有许多的小孔隙。这时如果滴上鲜血,不管是什么人的血,甚至不是人的血,十有八九会被吸收。至于吸收多少,这和骨头的腐化程度有关。但总而言之,要想验证后人与先人的亲缘关系,‘滴骨认亲’之法是绝不可取的。” 那刑部尚书道:“可……此法是目前记载的,唯一可以确认死者与后生亲缘关系的方法啦! 闻宴转过头来看着他:“所以这几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做了冤鬼!刑部大人,实不相瞒,若是你有心要让后人的刺血不沁入先人的骨骸,也是可以办到的。” “怎么办到?” 闻宴一笑而过道:“很简单,只要取一块腐化未尽的骸骨就可以。只要骨上有肌肉粘连,哪怕亲生儿子的血都一样渗不进。” 刑部尚书弱弱地道:“如此说来,堂下这谢遥可以洗脱嫌疑了?” 满堂闻言,一瞬静鹊无声。 “非也!” 一个舒越的声音响起,众官循声看去,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久立于堂,却始终未发一言的凤辰。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反杀 8 众人心奇,万没想到跳出来说谢遥不能洗脱嫌疑的人会是凤辰。 闻宴一旁看着他,忍不住放缓了呼吸。正看着,凤辰忽然转过了半边身子,对上了他的视线。 凤辰典则俊雅地颔首,刻意道:“庐州闻氏素有家训不与皇室瓜葛,不知闻山长今日何故,竟然亲自前来助本王洗脱嫌疑?” 凤辰话中有话,闻宴出现在这里,足见白锦玉已经和他照面。至于为什么是他出现在这里而不是白锦玉,虽然凤辰还不明白,但是直觉和经验都预告了事情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走向。 闻宴道:“我并非助你,更不是要与皇室瓜葛。我来此只为指出‘滴血认亲’之法不可取,希望此法从此废除,不再涂害世人。” 凤辰微微一笑,这个答案配得上江流三杰之首。 凤辰继而转过身,向着那堂上的三司主官道温声道:“不知三位大人可曾听明白,闻山长此举只能证明‘滴骨认亲’之法不可取,最多只能使谢遥从之前的‘确为姚霜之子’,转变为‘可能是姚霜之子’,如此而已,并不能为他洗脱嫌疑。” 凤辰立于堂下,说话语调也很文雅,没有以气势压人,却昂然有一股子通体的威仪。能叫人在他开口的第一个字,就毕恭毕敬地去听。 闻宴这会儿也看着凤辰,如果谢遥是受冤,他还真是第一次见人主动出来说自己没撇清的。 “晋王殿下,可有何指教?”那中间的御史台大夫虽然是三司之中官衔级别最高的,但并不是个很硬派的人。 凤辰正好有话跟他说,这会儿他自己跳出来就更好了,于是道:“既然前面大理寺供述那赵姓妇人曾抚育姚霜之子八年,何不将她提上来再问问情况呢?”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那御史大夫欣然允诺,立刻叫手下去牢狱中将赵大婶带上来。 不过片刻,人就被押了上来。 “晋王殿下,微臣愚钝,下面该问她些什么?”御史大夫哈腰问凤辰。 凤辰想了想,道:“你就问问她姚霜之子身上可有什么记号吧?”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面上也是对御史大夫说的,但是话说到一半,他就将目光移到了那赵大婶的脸上,不着痕迹地在后半句加了重音。 赵大婶一开始被这个重音懵住,继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那堂上的御史大夫几乎不假思索到:“民妇赵氏,本官问你,你既然抚养姚霜之子八年,你可知他的身上有什么胎记或者伤痕之类的记号吗?” 赵大婶把头深深埋了下去,寻思了良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对着堂上的三司主官迫不及待地道:“有,真有!草民记得……那个孩子胸口正中应该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色胎记!” 她说完这话,在场的目光都向谢遥投去,那裴决的眉毛更是跳了一跳。 大理寺丞不等御史大夫的发言,立即就对跪了半天的谢遥道:“堂下之人,这个妇人说姚霜之子的心口上有个拇指大小的青色胎记,你有吗?” 众人都等着谢遥的回答。 少顷,谢遥道:“没有。” 谢遥一以贯之的惜字如金,比闻宴说得话还要少。 正在众人想着这“没有”到底有几分真假的时候,谢遥已经直接上手解开了身上这件青灰色的囚服。 褶皱的囚服沿着他瘦削的锁骨褪到一半,他浑身白皙,硬板一样的身躯上覆着薄薄的肌肉,既好看又结实。 三司主官六只眼睛一起往谢遥的胸膛看去,只见那里除了白皙就是薄肌,不仅没有啥胎记,甚至还有一些诱人。 “没有那妇人口中所说的胎记,那说明什么?”大理寺丞、御史大夫、刑部尚书三人彼此看了又看。 凤辰斩钉截铁道:“这说明谢遥根本就不是姚霜的遗子!” 堂中一片默然,这一刻,凤辰的锋芒已经毕显无疑。 谢遥敛衽,凤辰旁若无人地一手将他从地上托起,三司一百多名官员在此,竟无人敢有异议。 良久的缄默,这时的裴决再也按耐不住了,他冲出人群指着那跪立地上的赵大婶说:“你这个刁妇,之前几场审理你怎么从来未提那孩子有什么胎记?!偏偏到了这三司会审的时候你想起来了?也真是太凑巧了吧!” 凤辰、谢遥、言洛一齐看向赵大婶。 赵大婶虽然看不见,但是辨着声音,将一张坚毅的脸迎向了裴决,决然道:“草民千真万确就是今天才想起来的!” “啊——”裴决怒吼一声,几欲上前掐住赵大婶的脖子,幸而被御史台的几名主簿拦住。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狂叫道:“你撒谎,你撒谎,你这个刁妇!你就是想包庇那个孽种,你以为我不知道?!” 赵大婶在地上跪得笔直,此刻显出一种朴素的坚韧来,她心如死灰地洪声道:“包庇?说实话当听说这个孩子可能是姚大哥的遗子时,我真高兴,并有一丝希冀他能活下去。但是我思来想去,他不是。我帮着姚大哥抚养的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已经不可能再在这个世界上活过来了! “你撒谎!你们是串通好的!”尽管被人拉着,裴决仍拼命地朝赵大婶蹬着腿,堂堂三品大臣,全然不顾仪态。 赵大婶凉飕飕地笑了笑,她也有点像受了刺激似地居然站了起来,她用手摸索着,渐渐挨上了一根房梁柱子,靠着向这裴决的方向说:“十二年前你害死了姚大哥,害死了他的爱人、他的孩子,现在居然还要兴风作浪,你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跟姚大哥比?” 她的眼眶里流出滚滚的泪水,她决绝地笑着:“我告诉你,那个孩子就是胸口有胎记,既然他没有他就不是!既然裴尚书一定要我说谎,那草民只好以死明志了!” 她此话一出,凤辰、谢遥、闻宴、言洛、三司主官……全都一颤,众人飞身跃起,奈何赵大婶毅然决然,他们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她已抱着柱子,一头撞在了一人合抱粗的梁柱上了。 五零四散的血在她的额头上淋下,她靠着梁柱缓缓滑下,模糊的眼睛看着谢遥奔过来的方向,一屁股落在了地上,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反杀 9 这一切就发生在转眼之间,毅然、狠绝,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御史台府前一瞬惊雷爆起,后一瞬万籁俱寂,这碰柱的巨响,恐是这个女子平凡的一生奏出的最强音。 凤辰震愕中暗暗拉住欲夺身上前的谢遥,谢遥眼角注视了下凤辰,乖乖地又落回了脚跟。 赵大婶斜倚着粱柱,离去的神色安详,那平静阖上的眼帘,也连同合上了与她相关的所有故事。 两个仵作当即上前查探,一个按了按她的脉搏,一个探了探她的鼻息。回过头来,朝着堂上无奈地摇摇头。 御史大夫领会,摆了摆手,嘱咐了人将赵大娘的尸体抬了下去。 凤辰和谢遥目送着她而去,心中千丝万缕难以名状。 曾经也温软娇滴的身躯,早已糙炼佝偻,于垂暮之年,为自己那早已远逝的少年郎,再做一件傻事。 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她与姚霜是如何相识的、她如何看待心上人与别人相爱、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帮助他照料他和别人的孩子。 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敛葬了姚霜的尸骸,为何在他的墓碑上刻上“亡夫”二子,却又坚持让别人称自己为“赵大婶”。 一切的故事都将随着她的离逝被尘封,她的爱慕在公主与侍卫禁忌之恋的强光下被削弱得不值一提,但这不值一提,她却为此付出了整个后半生。 “裴决,你造谣惑众,污蔑皇室宗亲匿藏刑犯,此其罪一也!” 沉静的府堂中,言洛的声音忽然高昂的响起,如雷霆万钧,穿云裂石。 裴决惊悚地回头,瞠目圆瞪,听得两腮的筋肉绷得死死的。 言洛长身挺立、势不可挡,目光烁烁地矍然道:“歪曲事实,强迫人证编纂伪证,致人证抱节自尽,此其罪二也!” 这顶帽子扣上,裴决身子晃簸了一下,指着言洛道:“小子,你想要在此弹劾老夫吗?!一个区区六品翰林修纂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数典我?!” “你错了。”凤辰的声音依然沉静,平和得就像在教小孩子启蒙的功课:“言大人已经不是翰林修纂了,现在的他,已迁任右补阙,隶属中书省,掌讽谏之事,是可以弹劾任何朝中大臣的。” 裴决的眼睛几乎睁到了眉骨,他迷惑道:“怎么可能?翰林修纂是六品,而右补阙尚不过从七品,世上能有傻人做这样的事情?” 言洛瞟了他一眼,道:“官阶之事从未是在下追求的焦点,从六品降到从七品又如何,为国除奸胜过一切!” 裴决听言,怒愕道:“好好,好一个不在乎官阶!你是何时开始迁的右补阙,我怎么不知道?” “今日。”凤辰道。 满堂一片宁寂,都将目光投注在静影沉璧的凤辰身上。裴决随即代众人问出了一句话:“今日?殿下今日不是还在牢狱之中吗,如何能得知他迁任了右补阙?“ 凤辰没有和他针尖对麦芒,极为平和又极为气人地道:“本王猜的。” 裴决被噎住,就像被玩弄了,顿了半天,继而转过头有些恐惧地看着言洛。 中书省右补阙虽然官职只有从七品,但却是个能够直接面圣进谏的言官之职。朝中所有的文臣武将皆可成为他勘察的对象,发现问题他可以直接弹劾。 室内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此起彼伏,言洛看了谢遥一眼,不理会周边的干扰,从身后的腰带间抽出一卷文册,高高举到面前,道:“裴决,京师步兵营额设甲兵共两万名,经本官查证实际人数空额过半,你虚报兵额、冒领军饷,如此窃国行径此其罪三也!” 随着言洛义正严辞地揭露,裴决脸色刷白,浑身开始抖得犹如筛糠。 言洛将手中的文册换了一手拿,从袖子间抽出几张卷纸,展在手中亮示道:“不仅如此,你还借执掌武职官员的选补、升调、叙功之机,大肆出卖官衔,致使鄞州兵地出现十岁孩童主官位之事,你如此以权谋私、胡作非为,此其罪四也!” 全场的三司官员听了一惊非小,乱七八糟地面面相觑。 裴决腿软了一下,勉强站住,下一瞬就激怒地朝言洛打来,几个御史台侍卫眼疾手快扑上前将他拦住! 在这凌乱的视线交错中,言洛将手中的文册与卷纸理好,把他之前提来的金色御牌压在上面,双手举过头顶,稳步向堂上的三司主官呈上:“下官缉察裴决的证据在此,此等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奉圣上口谕,望三司予以彻查!” 这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御史大夫、大理寺丞、刑部尚书当即吓得从堂上起身,从位置上跑将下来,利落地跪在言洛的面前。 “臣等谨尊圣谕,力查兵部尚书裴决,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御史大夫双手托过头顶,口中朗声表态。 府堂中所立之人随即纷纷跪倒,紧随其后山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片匍匐中,闻宴置身事外地立着,眸色深深地偏过,默然丈量着凤辰。 谦谦君子,春日熏风? 一场原本针对他匿藏刑犯的三司会审,他不仅成功将自己和谢遥洗得一干二净,还鬼使神差地弹劾起了兵部尚书,完成了反杀!!! 闻宴叹为观止,这个看似温良无害、状若璧人的男人是个天生的权谋家,其才思之敏捷、城府之深沉直叫人望其项背! 就像不久前荆州孟氏、鲁州宋氏围攻庐州翠渚时一样。他和白锦玉拼着真才实学与对方一一过招应战,弄得疲惫不堪。而此人出马,凭空计出纵横一策,他们只是依计行事,便不日瓦解了孟宋连盟,使得翠渚迅速大获全胜。 那时的心惊和叹服,此时此刻时又重现了。 这样的人,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会对白锦玉做过了什么呢? 闻宴不禁想起晋王府中的“《女训》”、“《女诫》”,嘴唇紧紧抿了一下。 这时,言洛已将裴决的相关证据连同圣上的御牌交给了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率领众臣再次谢恩,下一刻,他正身站起,手指戳向已七魂离窍的裴决道:“拿下此人,扒去官服,押往大理寺大牢!” “万岁!”裴决自知大势已去,在劫难逃,身子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 那几个按着他的侍卫麻利地上下齐手,三下两下就扒掉了裴决的官服。 第一百五十六章 偷香 1 当凤辰和闻宴在御史台为谢遥洗脱罪名的时候,白锦玉正在文渊斋的小楼里尝着王楚然给她做的桂花赤豆元宵。 “我也吃过不少赤豆元宵,你做的这个跟别的就是不一样,你怎么做的?!”白锦玉看着快见底的红豆汤底,赞不绝口。 王楚然道:“你想学?” 白锦玉迟疑道:“不是想学,就是想知道原因而已。我这个人让我吃饭可以,做饭就还是免了吧!” 王楚然笑得低下头去:“你不用学,我……我会就行了。你喜欢吃,我喜欢做,正、正好!” 白锦玉没有品出她话中的含义,还以为她是说眼前的日子,没多想的顺着她的话道:“好啊,那我可得好好趁机一饱口福了!对了,你这元宵到底怎么做的?” 王楚然道:“也……没什么,就是在红豆汤中,加、加了调好的藕……藕粉。” 白锦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难怪,我觉得这个底汤清香扑鼻,还多了些粘稠。这是你们梁溪的做法,还是你自己的发明呀?” 白锦玉托腮等着她回答,王楚然却红着脸忽然不说话了。白锦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了,遂想她问倒:“怎么了?” 王楚然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一颤,声音低低道:“你总是与我交谈,我……说话不利,你、你不嫌吗?” 这没来由地一句话把白锦玉问得都有点晕了,寻思了一阵,才道:“不会啊,虽然你说话是有点不利,但是仗不住你声音好听啊!” 说着,白锦玉又喝了口元宵汤,待美美地咽下后才道:“而且,我觉得你这样说话很可爱,就像牙牙学语的小孩一样。还有更重要的,你长得这么好看,怕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凭你这张脸啊,跟你说话都得收费……” 王楚然被白锦玉逗得扑哧一笑,几句话之间,她就对白锦玉为何能在翠渚那么受欢迎有所了解了。 “妹妹,”王楚然这么喊了白锦玉一声。 对于王楚然这么称呼她,白锦玉微微一怔,但一寻思又好像没啥问题,遂笑着应道:“怎么了?” 王楚然有一点的犹豫,但鼓了下劲,她努力道:“上次,你离……离开庐州的那一晚,夫君其实……有去追你!” 白锦玉听了,些些的吃惊,心忖不可思议,明明那时候二人不欢而散…… 但是,她细细一想,这回见面闻宴倒是对她挺客气的,想来这中间应该是发生了一些转变。 “你,你不要再误会他,他……其实很挂念你。”王楚然双眼湛如琉璃,紧紧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看她如此正式,当即放下了勺子和汤碗,诚心地和她解释道:“不会的,闻宴的个性便是如此,我早就习惯了,要是怨恨他十几年前就怨恨了!这都是小意思。” 王楚然听了嫣然一笑,安心道:“那就好。” 白锦玉其乐融融地回视着她,重新拿起勺子将这碗赤豆元宵吃了个底朝天。 正在此时,一个五六的小女娃仰天哭着跑了进来,一看见王楚然就扑上了她的膝头。白锦玉一看,这个女娃叫桃子,闻玲的女儿。 王楚然还未问话,从门口疾风般地追进来两个小男孩,一人手中提着一把木刀,对着桃子奔来。这两个小男孩,一个是王楚然和闻宴的孩子润儿,一个则是桃子的孪生弟弟李子。 见两个小男孩杀到,桃子就“哇”地一声仰天大哭起来。白锦玉听着三个小孩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述,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事情很简单,是两个小男孩要装成大将军大杀四方,让桃子做敌军。桃子斯斯文文一个女孩不同意做这个敌军,于是便哭着来到了她们这里。 眼见桃子告了状,那李子也不甘示弱,二人针锋相对,白锦玉的房里一时间好不热闹! 这一瞬间,白锦玉好想奈儿。 “这样好了,你们别吵了,我给你看个别人都没有的本事吧!”白锦玉从前在铎月没少带别人的娃玩,遇到这样的情况,经验告诉她与其相劝,不如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白锦玉从自己的耳垂上取下一个红玛瑙瓜果式样的耳坠,又对王楚然道:“夫人你也取下一只耳坠与我可好?” 王楚然不明所以却仍是从耳际取下了一个耳坠,她伸手,白锦玉欲拿,她却停住,道:“别、别叫我夫人,叫……姐姐,我叫你妹妹。” 白锦玉一面接过耳环,一面道:“姐姐妹妹?” 王楚然神色郑重地点点头,白锦玉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一时也说不上是哪里奇怪,但想来这也无所谓,遂就木木地应承了一句:“好,谢谢姐姐啊!” 王楚然的耳坠是个碧玉的水滴,他们二人的耳坠一红一绿。 白锦玉对着三个孩子道:“我有一双透视眼哦!你们一手拿一个耳坠,等下我背过身去,你们在我背后随便摇晃一只手,我能猜出你们晃的是哪个珠子!” “真的吗?”三个孩子当即被吸引,忘记了之前的“大杀四方”。 “桃子你先来好吗?” 桃子点头,取过红耳坠放在左手、绿耳坠放在右手。待她握成拳头后,白锦玉转过身去,对桃子道:“桃子你现在随便将一只手举高旋转十五下!” 三个孩子都觉得新奇,当即捂着嘴商量了一阵,让桃子背着白锦玉摇晃了左手十五下。 完成后,三个孩子同声叫白锦玉转过来。白锦玉应允转身,桃子紧紧握着拳头把东西藏在手心,把拳头伸到白锦玉面前道:“婶娘猜我转了那个颜色的耳坠?” 婶娘?白锦玉差点一摔! “红色!”看了看她的粉拳,白锦玉不假思索道。 正是红色,三个孩子和王楚然都有点吃惊,忙不迭地让润儿和李子如法炮制都试了一回,居然全都猜中了。 王楚然惊叹不已,问道:“妹妹,这……这怎么回事?难道你真有……透视眼?” 白锦玉大笑,摆摆手,也不卖关子了,给他们解释道:“秘诀不在耳坠上,而在你们的手上!你看,他们两只手一白一红不一样吧?原因是你们哪只手举高旋转十五下,血液就会退回到手臂上,那只手就会白一点……简单吗?” 三大一小当场恍然大悟,拿起耳坠准备再试。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白锦玉从兴致勃勃中往门口看了一眼,当即站了起,道:“闻宴!” 下一刻她就单腿跳着,跳到了他的跟前:“你回来了!可曾见到殿下?他会有事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偷香 2 白锦玉的眼底闪着光,这样的神色,只有从前翠渚月考放榜的时候才会在她脸上出现。 只因翠渚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门生当月的考核成绩直接关系到下个月的伙食。甲等以上者每日有额外加餐,其余人等是没有的,故而白锦玉十分在乎。 所以,现在的白锦玉是十分在乎凤辰的安危的。 闻宴静声凝视着白锦玉,桃子、李子见了闻宴,乖乖地蹑到他跟前,喊了一声“山长”。 闻宴将视线从白锦玉身上移下来,对着他们点了下头,两个孩子作礼后“刺溜”一下就跑了出去。 润儿则拉住王楚然的手,同她一起在一旁看着闻宴和白锦玉。 “他没事了。”闻宴道。 闻宴言简意赅,听到这句,白锦玉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本想再多问一点,但也醒悟地注意到闻宴的神态,遂赶紧住了口。 她微微低头,目光便触及了他手上覆着的黑巾,急忙问:“你的手……”话音刚出,她几乎就料想到了什么,揣测道:“你割了自己的血去验骨了啊?” 闻宴把手垂下,王楚然闻言立即关切地走上前来,拉起闻宴的手,解开了黑巾查看。 一道两寸长的血口赫然呈现,王楚然心疼地低呼了一声,白锦玉也惊得厉害:“闻宴……” 她咬了咬唇,闻宴是不怎么喜欢凤辰的,所以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她真是有点不知所措了,连忙道:“我去给你找些药来敷!” “我去吧!”王楚然道,眼眶有一点点的泛红,说着,便匆匆领着润儿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闻宴和白锦玉,白锦玉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埋着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白锦玉回神,先帮着闻宴将伤口重又包扎起来,道:“谢谢你!” 闻宴看着她嘴上咬出的唇印,道:“你谢什么?” “哦……我当然要谢啦,如果今日是我去,这伤口不就划在了我的身上嘛!” 闻宴眸光一凛:“你真伟大,还准备划自己一刀!” 白锦玉被噎了一下,嘀咕道:“你不也自己划了么……” 这嘀咕被闻宴听了进去,他端眉看了她一眼,白锦玉赶紧堆笑道歉。 “今日的三司会审他和他的侍卫最终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还趁机弹劾了兵部尚书。”闻宴说着凤辰的情况,一面说着,一面眼光攫着白锦玉脸上细微的神色。 “真的啊?”白锦玉听了有点震惊:“救下谢遥就不错了,居然还能反杀那个裴决,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了……” 闻宴语重心长道:“此人心机颇重,行事周密,你得做好准备。” 闻言,白锦玉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来:“准备?做什么准备?” 闻宴道:“他如今已经脱险,很快应该就会被御史台释归,等他回来一定会来找你的,你想想要如何应对。” 白锦玉心中一跳,在感到闻宴口吻中的忧虑前,先有了一些高兴和激动。 她的神色逃不过闻宴的眼睛,闻宴摇了摇头,兀自往前,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的妹子如今在何处?何时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闻宴这一问,直击白锦玉心房。她抓了抓脸颊,走到闻宴的身边,也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 闻宴道:“我料想你就不知道,但凡你知道也不会这么大胆了。” 白锦玉:“大胆?” 闻宴垂眸,顿了一顿,他道:“有些话我想不用我说你也自会明白,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白锦玉木木地看着闻宴。 闻宴看着她的反应,有点着急上火,提点道:“他是你妹婿,你以后真的就打算和自己的妹妹共侍一夫吗?” 真的是直击内心,还是第一回有人这么直接地向她抛出这个问题。略略地思忖后,白锦玉也诚恳道:“我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想等遇见苏丽华的时候和她好好地商议一下。” 闻宴简直震悚了,噔地就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还想过这个问题?” 白锦玉也随着站了起来。 闻宴薄怒道:“你要是给别人做小,我一点意见也没有!但是,你想想,现在这个人是你的妹婿,你妹妹的夫君!如此不仁不义……” 说了这四个字,闻宴及时打住,不过即使他不说,白锦玉也知道他后续省掉的那些话大概是些什么。 “你是被他感动了而已吧?”闻宴有些突兀地道。 白锦玉回过头来,有些讶异地看着闻宴。 “如果仅仅是感动,就更需要三思而后行,免得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追悔莫及。”闻宴略一沉吟,道:“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你自己要想想清楚,我希望你能够修正到正轨上来。” 闻宴的这番话,一向伶牙俐齿的白锦玉竟然觉得不知道如何去接了。 闻宴面色不是太好地睇了白锦玉一眼,道:“另外,八月的大考我望你能够好好准备,全力以赴。”说着他站起身离去,欲跨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手里拿了药回来的王楚然。 王楚然看着闻宴和白锦玉仍然是不欢而散的样子,有些错愕,她刚想说点什么,闻宴一把拉住了她:“走吧!” 闻宴走后,他的几句话就像生了根一样,一直在她的心头打着转,他那点到及止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循环往复,就像是对她灵魂的拷打。 不仁不义。 这个词一听之下触目惊心,但是细细一品,白锦玉觉得是有点这个味道,不得不佩服闻宴用词的犀利和准确。 然而在忧虑这些问题的时候,白锦玉发现了一件更令她吃惊的事情,那就是相较闻宴后面说的那些话,她居然更留心的是他一开始说的那一句话。 那句“他如今已经脱险,很快应该就会被御史台释归,等他回来一定会来找你的。” 她不禁在想,凤辰究竟什么时候会来?是明日还是后日?白锦玉非常诚恳地感受到自己对重逢的期待。 她的内心真是从未有过的纠结、矛盾、清醒。 一方面,闻宴的话值得她好好深思,她考虑着自己有多“不仁不义”,她也承认“感动”的确是她对凤辰产生情愫很重要的原因。 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法控制地期待着凤辰来找她。 第一百五十八章 偷香 3 当日晚饭后,千玺闹着要打叶子牌,白锦玉作陪最后赢了几十两银子。 亥时将到的时候,闻玲把孩子都哄睡了,过来搅了局,扶白锦玉回她的房间休息。 “我怀疑千玺就是想给我银子呢,他那牌打得可真是臭,有辱他扬州神童的名声。”白锦玉打趣,对赢钱一事意犹未尽。 闻玲推了门将她扶进去:“他的手松,一年在翠渚要输掉几百两,不过也因此交了不少人缘。对了,你的脚伤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么多天了也不见好!” 白锦玉搪塞道:“哪有不见好啊,我觉得它每天都在长进啊,我今天都上下楼了好几回了!对了,你们打算在这儿住多久?这毕竟不是客栈,虽然那个老板还挺美滋滋的。” 闻玲道:“这都要看闻宴的安排。” 白锦玉坐着,看着闻玲给她铺床,一如从前细致体贴,不禁有点觉得恍如隔世,无意中已放缓了声调道:“闻玲,你怎么会嫁给二脉的陈师兄啊?我记得当年你不是囔着让师傅和你说门外姓的夫家,去看看外面的尘世嘛!” 闻玲把床铺好了,转过身来瞪了她一眼:“还不都是你害的! 白锦玉:“我?这也赖我?” 闻玲道:“那当然,那时候你生死未卜,我要是就这么嫁出了翠渚,今生谁还知道能不能与你相见啊!所以我就决定在五脉里找个人嫁了,这样就可以等着你回来了!” “闻玲……”闻玲说得轻描淡写,白锦玉听了心里面狠狠地抽了一下,当即站起来怔惘了。 “很感动对不对?”闻玲伸过手将她扶上床,又取了热毛巾给她擦了脸,之后又取来一个足桶。 待白锦玉乖乖地把脚泡进水里后,闻玲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道:“那你就好好准备今年考试,争取回翠渚,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天天见面!” 白锦玉感动得眼睛涌上了一层水雾,她盯着水中的双脚,有些气馁道:“翠渚的招生考试千里挑一,哪那么容易啊!而我都已经六七年没有温习功课了,怎么可能考得进呢?” 白锦玉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闻玲眼睛一瞪,神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口气中俨然教诲道:“你一定要努力啊!不然你就太辜负闻宴了……” 白锦玉:“……” 闻玲款款在她的床边坐下,慨然道:“其实我之前也是一直埋怨他冷漠无情,直到最近才明白了他的苦心……”闻玲转过身,捉住白锦玉的手道:“闻宴为了今天付出了太多太多,我如今才知道他殚精竭虑地要当上山长是为了什么!” 白锦玉大概预料到了什么,但还是嗫嚅道:“为了什么?” 闻玲将目光柔和地落在白锦玉的脸上道:“他就是为了要将你重新收回山门啊!” 白锦玉大大地怔住,闻玲的这句话不长,但一个字一个字却好像敲在了她的心上。 “锦玉,”闻玲捉住白锦玉的手越发地紧了:“你年纪不小了,该找个人成亲了!” 白锦玉被她这个突兀的转折愣住,还没有开口说话,闻玲已道:“你也不要在外姓找,跟我一样,就嫁到翠渚来好吗?” 这猝不及防地一问,白锦玉一点准备都没有,她继续愣了半天,才反应道:“这个……好是好,不过我年纪这么大了,又没嫁妆,如今还有和晋王殿下的这档子事情,我担心我声名太狼藉了……” 闻玲听了,拍了拍她的手背笑了,突然身子前倾地对她道:“你觉得闻宴怎么样?” “啊?”白锦玉疑惑地看着闻玲,以为自己听错了。 闻玲不厌其烦地耐心诱导道:“相信我,闻宴绝对不会嫌你年纪大、也不会跟你要什么彩礼的!至于声名,只要你嫁给闻宴,堂堂的翠渚夫人这就是好名声了!” 白锦玉听了,絮乱半晌,抬手摸了摸闻玲的额头,问到:“闻玲,你有没有生病啊,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先不说麻不麻烦闻宴了,闻宴他是有妻室的人啊!你这么说话,置楚然于何地啊?!” 然而此言一出,闻玲看着白锦玉愣了半天。 被她看得懵了,白锦玉不禁犹疑地问道:“怎、怎么啦?” 闻玲困惑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晋王不也是有妻室的吗?所以,我以为你不在乎男子三妻四妾的。”她眼睛又眨了眨,好奇地问道:“那你之前打算置你妹子于何地的呀?” 白锦玉这回彻底的懵住了!是啊,为什么问到闻宴她就知道要避讳人家妻室,为什么轮到凤辰她就可以不管不顾苏丽华的感觉了呢?! 发呆中,闻玲帮白锦玉擦干了脚,又帮她把脱了的衣服挂好,回身道:“这事情不急,以后慢慢想,今日且休息吧!”说着,她帮白锦玉掖好被子,放下帐子。 闻玲在落帐前对她嘱咐道:“灯你就自己灭吧,我先走了!” 白锦玉点点头,随即听到了闻玲阖门而去的声音。 白锦玉一下瘫进枕头,脑子里轰隆隆地开始打仗,闻宴和闻玲的话就像余音绕梁一样在她耳际挥之不去。 忽而,帐子被夜风吹鼓了一阵,白锦玉起身掀帐一瞧,还有一扇窗户未关,便起身趿了鞋,颠簸着下来关窗户。 “砰”地一小声,她双手把窗户阖上,忽而腰间一紧,她的后背就被带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下一刻,颈间就被人耷拉上了。 “唉,”来人轻叹了一声,颓然地在她耳际伤怀道:“看来我的王妃就要被人鼓动跑了!” “殿下!”几乎不用回头看,白锦玉就知道了身后之人是凤辰,当即一喜欲转过身,谁知却被他的铁臂牢牢扣着回转不来。 “殿下,你抱得太紧了,我都转不过来了!” “嗯,”凤辰的声音透着一点疲惫,手臂将她圈得更紧了。 “这样不成吧,我想看看殿下。” “我不在了几日,不知道我的王妃已经听了人家多少教诲了,我担心她转过身,就要看见她与我形同陌路的样子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偷香 4 白锦玉听出凤辰这话中暗含的情绪,迷瞪了片刻,料知方才和闻玲的对话十有八九已被他听去了。 “殿下来了许久了?”她侧过些脸揣测道。 “嗯。”凤辰淡淡地应着,将搁在她肩头的脸颊又埋了埋。 白锦玉莫名有些心虚,低低道:“殿下都听到了?” 凤辰将锁在她腰肢的手又缩紧了一些,咬字道:“闻宴真是处心积虑,居然请了说客来,这个说客好生厉害,直接替他做起媒来了。” 白锦玉怔了一会儿,继而极低极浅地笑了一下,解释道:“你误会闻宴了,那些都是闻玲的胡思乱想,她脑子一向都是天马行空的,也只敢跟我胡说八道而已,闻宴听了要骂死她的!” 凤辰没应话。 白锦玉轻轻拉了下他的手,凤辰依然箍得牢紧,白锦玉道:“殿下……就打算一直这样么?” 凤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刻意以退为进地道:“你听了那么多说客的话,一定起了变化。” 这句话中满满隐含的担忧和不自信果然叫白锦玉心生恻隐,她压上他的双手安抚道:“不会。” 听到这两个字,凤辰的手臂终于松开了一些,白锦玉遂得以转过了身来。 屋内微弱的烛光半数已被他的身影遮去,白锦玉在他投下的阴影里其实并不能将他看得很分明。她抬眸仰首,便看见他若明若暗的轮廓渐渐向她靠近了下来。 一照面凤辰便示意亲近,白锦玉骤不及防,羞涩地向后缩了一缩。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在昏聩的阴影里,凤辰停在了离她一寸的地方,声音带着丝丝怨怼。 白锦玉不敢再动,见此,凤辰的嘴角满意地牵起,他的脸却停在了与她极近的原处,欲前不前。 面对凤辰这再明显不过的诱使,白锦玉吞了吞口水,与他静峙了一会儿,只觉得这诱惑不仅没有消弭,反而变得更浓稠了。 或许是经不住美色诱惑,或许是为了表态自己没有说谎,她败下阵来,主动凑近过去,贴上了自己的两片柔软。 凤辰的手臂当即再次将她收紧,唇上从轻柔一点点的火热,在这样的攻势下,白锦玉的呼吸不一会儿就杂乱无章了。她环上他的背,借着一点力量站稳。 一阵唇齿相依,就在二人即将分离时,白锦玉唇上忽然一痛,是凤辰在她的嘴上轻轻噬了一下。 这一下虽然不至破皮,但还是让白锦玉当即低呼出了声,疼得眼里飙出泪水。 “言而无信。”凤辰道,高挺的鼻尖几乎与她的触碰着。 白锦玉委屈而莫名地看着凤辰,眼睛睁得越发大了。 凤辰提点道:“临别前,明明信誓旦旦答应会留在王府等我。” 白锦玉恍然大悟,确实过意不去了,只听凤辰继续道:“我九死一生回到王府,本想叫惦记之人安心,哪知府中人去楼空,哪有什么惦记之人……” 白锦玉捂上他的嘴巴,阻止他继续再说下去:“不是这样的!” 凤辰停住,看着她等着解释。 “我是被闻宴打晕了带出来的……”白锦玉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如实道。 白锦玉当即感到凤辰身子一绷,提了一口怒气。白锦玉赶紧抓住他双臂稳住:“这里面有点误会,他也是为我好!” “为你好?”凤辰质疑。 白锦玉点点头:“他是看到了我母亲给我的两本书才这么做的。” 凤辰道:“书?什么书?” 白锦玉两颊顿时烧红,踮脚凑在凤辰耳边说了几个字,随即赶紧落回,脸上都快发烫了,继续道:“闻宴以为这是你的设计使坏,为了救我才将我带出来的!” 凤辰听了,凝语了片刻,正当白锦玉思忖他是不是要发火的时候,凤辰道:“以后不许让他进你的房。” 说实话,凤辰的关注点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正当她想问点什么时,门突然被扣了两下,下一刻就被推了开了! 电光火石间,白锦玉也不知道那里跑出来的一股力气,一把就将凤辰从窗边边推上了床! 其速度之快、力量之猛、反应之快简直是她有武功的那会儿也望尘莫及,什么腿疾完全就像不存在了。 “锦玉怎么了,你没事吧?” 是闻玲的声音,大概被凤辰撞上床的那声巨响惊吓了,她赶紧奔了过来,于是就看见了笑兮兮坐在床边,将帐子接缝处死死坐在屁股下面的白锦玉。 “刚才什么声音?”闻玲道 白锦玉脑子飞速地转动,极为临时道:“哦!我刚才想下床一个不稳从床上摔下来了!” 闻玲走上前来:“这么不小心啊,你没事吧?”说着,她就已走到了床沿,仔细地打量起白锦玉,似乎想看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事没事……你怎么折返了?”想到凤辰和闻玲也就一帐之隔,白锦玉的心就快跳出了嗓子眼。 闻玲道:“哦,我忘了将足桶提走了,担心你半夜时候下床会踩翻了,料想应该你还没有睡着,所以来拿走。” 闻玲弯身欲提水桶,白锦玉余光一瞥,该死!凤辰居然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还脱了鞋子,果然是个好洁癖!天,这鞋子就落在床前,离那水桶不远。 “闻玲!”白锦玉大喝一声。 闻玲刚欲低下的头,被她喝得抬起。 白锦玉道:“我……我眼睛里好想眯了只虫子,你帮我看一看!” “虫子?”闻玲狐疑,但仍是上前来察看她的眼睛。白锦玉不动声色的就势用那条好腿,两下把风辰的两只靴子勾进了床肚里。 闻玲没找到虫子,胡乱地在白锦玉的眼皮下吹了一吹,问到:“还有吗?” “没了没了,”白锦玉干干地回应:“闻玲,你对我真好。” 闻玲听了,端起眼睛来将她上下看了看,道:“我对你好你才知道啊……对了,你坐着这是干什么啊,赶快上床去睡觉,天已经不早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作势要来撩白锦玉的帐子,白锦玉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章 偷香 5 “闻玲闻玲!”白锦玉急忙又喊,她真是八辈子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怎么了?” 白锦玉绞尽脑汁地道:“我口好渴啊,你扶我去桌子那里喝点水吧!” “好。”闻玲没有多想,过来搀扶白锦玉,白锦玉赶紧搂着她背向帐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屋子中央的桌子。这脚一着地,她才发现刚才情急之下八成有点用力过猛了,这好了一半的脚好像又被摧残了一次。 白锦玉在闻玲的搀扶下来到桌子边,这俨然偷情被抓的场面,她的确是需要喝点水压压惊了!于是坐下赶紧倒了一杯水来喝。 “锦玉,你没事吧?”闻玲也跟着她坐下来,手撑着下巴起疑地打量着白锦玉。 看着闻玲不走还反而坐了下来,白锦玉脑门一阵的疼,她努力作出轻松的样子,无辜道:“没什么事啊,这大半夜的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有些睡不着罢了?” “哦,”闻玲若有所思道,忽而提议道:“既然如此,那我来陪你睡吧,我可以陪你聊聊天!以前我们不就是这样吗,聊着聊着就有睡意了。” “不用不用千万不必!”白锦玉吓得差点跳起来,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拒绝了。 直到闻玲奇怪地看着她,白锦玉才感到这样的拒绝太生硬了,忙临时啰里八嗦解释道:“现在和以前怎么一样呢?你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呢,岂敢让你留在我身边。现在早晚还是很凉的,两个孩子要是半夜蹬个被子着了凉,那可就麻烦了!你还是去好好陪孩子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这几句话说的,白锦玉只觉得比以前看的任何一部话本都刺激。 闻玲的眼光中露出温柔的光来,对着白锦玉称赞道:“锦玉,我发现你现在真的变得好多啊,以前你睡不着从来不管别人的死活,都要一直拉着人聊天呢!” 白锦玉哈哈地干笑:“此一时彼一时,人活着总归要一点点懂事起来的。” 闻玲点点头,白锦玉又催了一阵,闻玲才站起身来提了桶出去。 白锦玉将她送到门前,待她走后,认真地把门好好地栓上了。 她背靠上门扉,直到这一刻,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在门前兀自抚定了一阵心绪,白锦玉才慢慢地走回到床边。 “殿下!”白锦玉小声的唤着,轻轻撩开了帐子。 她刚要再喊凤辰,声音即被她吞在了肚子里,因为眼前的凤辰已然伏在她的枕头上沉沉睡去了。 白锦玉登时呆了,哭笑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殿下!你可不能睡在这里啊!”白锦玉轻轻地摇了摇凤辰,反复几次,毫无效果。 白锦玉轻轻地在床边落坐,有些手足无措。 将半边的帐子挂上帐勾,就着床头前的灯盏,她这才清晰的将凤辰看个清楚。 看来在她拼命转移闻玲注意力的时候,凤辰倒是不慌不忙,不仅脱了外衫,还居然一件件地叠齐放在了床尾。白锦玉看着他垒好的那几件华贵的衣服,当真是从内心佩服他临危不乱、一丝不苟。 将目光再转移到凤辰的脸上,白锦玉这才发现他气色极为不好,只不过五天的时间,他人却已经瘦了一圈,虽然眉目俊美,但是已难掩倦容。 大理寺的牢狱就算再怎么给晋王面子,牢狱毕竟还是牢狱,看着凤辰的状态,便可料想他这五日一定过得十分不易。 能将谢遥的这件事情力挽狂澜,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胜算极微。 可是,他却成功了。 不仅让自己和谢遥平安无事,还顺带摘了一个三品尚书。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还要运筹帷幄,这样的事情要花费的心力是可想而知的。 是的,这件事太难了。 忽然,白锦玉清醒地意识到,她好像从头到尾都被凤辰展示出的镇定自若蒙蔽了。 大理寺收押,三司会审……白锦玉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这桩事情是有多么的凶险。如果凤辰没有成功,如果谢遥被证实为是姚霜之子,凤辰欺君之罪做实……那后果将会是什么?! 思及此,她不禁一阵后怕。 一阵心慌意乱,白锦玉的心境已从刚看见凤辰熟睡的哭笑不得,变成了一种视若珍宝。 睡就睡吧,明天早上让他早点走行了,白锦玉想。 然而,事情没有想得那么简单。 第二日,他们不仅没有早起,还是在千玺的一阵拍门声中才醒来的。 事实是不知道千玺拍了多久的门,白锦玉才惺忪地撑开了眼睛,一睁开眼睛,她就撞上了凤辰那双已经清醒的俊目。 “你师弟在喊你。”凤辰轻声道。 白锦玉点点头,目光下滑,就看见了凤辰因支身而斜落的中衣领口,透过这个领口,凤辰一段白皙深陷的锁骨就明晃晃露在白锦玉的眼前。 白锦玉当即像被闪了眼似的将目光躲避开去,凤辰将她的神色及迅速染上双颊的绯红都看在了眼里,伸手将领口敛了敛。 这时,千玺又拍了两下门,在外间喊道:“师姐,还没有醒吗?” “醒了醒了,稍等啊!”白锦玉转头对着凤辰嘱咐道:“别出声!” 转身赶紧从床上起来,三下两下穿好了衣服,将帐子严严实实地密封好,才去开了门。 一开门,便见千玺抱着一大摞书站在门口。 “这么早啊,千玺!” “师姐,你可算是开门了!”千玺径直地走了进来,把书一口气放在了桌子上。 “这什么啊?”白锦玉看着一桌的书,随意拿了几本看了看。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些书,师姐一定要好好复习!时不我待,八月大考也就不足三个月了,虽然我知道闻宴届时一定会对你放水的,但是你也不能考得太差,马马虎虎总要像模像样的。” 白锦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千玺道:“还有些书也有着落了,我现在带银子去拿,下午给师姐拿来!”他一面说,一面不由分说地一阵风似的走了 白锦玉就像被丢在了风中,懵了好一阵。 第一百六十一章 偷香 6 白锦玉将房门阖上,插好门栓,按着门栓的手蓦地停住,她脑中一道闪电劈下,糟了,凤辰在屋子里! 他肯定听见了千玺说翠渚八月招生考试的事了…… 不对,白锦玉侧首细想,昨晚闻玲就与她谈到了让她参加考试的事情,按照时间推测,那时候凤辰已经在了……思及此,白锦玉当即头皮发麻,心跳乱了节奏。 在门前立了一阵,她好好地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走回床前,伸手掀起了床帐。 果然,帐中的凤辰和衣半坐,正凝着目光等着她。 凤辰平声问:“什么考试?” 白锦玉向后瞟了一眼千玺放在桌上的一堆书,踟蹰了片刻,在床边坐了下来,如实道:“是翠渚每年八月的招生考试,闻宴跟我说,让我今年去考……我想他的意思是同意我重归师门了。” 凤辰的秀目中闪过一瞬厉芒,继而深愕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曾经就说过,凤辰的眼睛是女娲的精工之作,但凡别人要十分力气表达出的情感,他微微一个眼神就够了。就像现在,他只要看着她,什么都不用说,那满心的震惊、不解、失望就都统统表露了出来。 见此,白锦玉冲口而出道:“我考不上的!” 下一瞬,她垂过头,低下声音嚅嚅道:“但是我不考不行,不知道殿下能不能理解……” 默然半晌,凤辰道:“好,你且说说怎么理解?” 这种时候都没有暴怒、没有怨怼、没有谴责,还能让她解释,也只有凤辰了。 “殿下……”白锦玉张口结舌。 凤辰垂了垂眼帘,向后靠去。 白锦玉咬着嘴唇,呼吸浅而急促,她低头组织着语言,考虑怎么讲才能最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所想。想了一通,她放弃,根本没有什么很好的讲法,她只能如实的叙述。 “殿下,我不想辜负你。”白锦玉道。 凤辰始料未及,双眸因为这句话而波光一动。 “但是,”白锦玉道:“我也不能辜负闻宴。” 凤辰微微一怔,似是自悔刚刚欣喜得太早。 白锦玉如实道:“闻玲说闻宴是为了收我回师门才争取当山长的……我想她说得不错,不然以闻宴的个性,山长这样杂务缠身的位子,他是决计不会去担当的!为了争取这个山长他娶了王楚然,多年被同门误解,还要管那么多自己不想管的事情……他付出这么多,我如果连考试都不考一下,就实在是太狼心狗肺了!” 凤辰听了,抿唇不语。 “但是,我想我是考不上的。”白锦玉道:“我已经荒废了六七年,如今要在两个月之内重新拾起那些书籍,恐怕只能是天方夜谭……所以殿下就不用担心。” “我担心!”凤辰果决道。 他神情一时激越,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锦玉,看了好一阵,渐渐那激越的神情才被压制了下去。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抚上她的肩头,颈间翻滚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讲,但是沉吟了半晌,还是放开了手。 下一刻,他掀开被子落地,从床肚里趿出靴子,从旁取过衣衫,迅速地穿整好,直接走到门口欲离去。 “殿下?”白锦玉被他的一言不发吓住了,喊住他。 凤辰定住。 “殿下生气了?”白锦玉走上前来,觉得自己简直是明知故问。 凤辰不置可否,背对着她静止了好久,白锦玉顿时觉得有座欲坠的玉山就悬在她的心头上。 “我保证考不上行吗?”白锦玉重复了一遍,几乎承诺道。 凤辰的身影微微动了一动,折返过来,白锦玉上前,却发现他不是回头来跟她说话的,而是径直推了窗户,手上一垫跃了出去! 白锦玉扑上窗户去看,这窗户外是条冷清的小巷,凤辰的身影已经走出了好远。 纵然已经气成了这样,凤辰依然在为她着想,没有堂而皇之地从房门出去,引人非议。 下午的时候,千玺又拿了好些书过来,白锦玉盛情难却的收下了,尽管知道这些书都是千玺花了不少银两找来的,尽管这些书大多是她曾经学过可以轻松复习的,但是她就是没心思再看一本了。 只要一看到这些书,凤辰那一言不发决然离去的样子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就觉得自己在干着一件错事。 一面是千玺、闻玲认真的监督、殷切的期望;一面是自己关上门来混水摸鱼、将书本束之高阁。白锦玉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两面派。 白锦玉渐渐发觉自己完了,是真的完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竟觉得凤辰还生不生气比翠渚的考试更重要了。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翠渚和凤辰,居然后者更让他有归属感、居然有一个人在她心中可以和养了她八年的翠渚相提并论了,这本身就太不可思议了! 她想,凤辰若是再来,她一定要哄好他,然而一天天的过去,凤辰再也没有来找过她。等到第十天的时候她已经不报希望了,她知道凤辰这次一定是气炸了,不会主动再来了。 所以她就乖乖地养着脚伤,寻思等脚完全好了自己去找凤辰。 夏日渐渐来临,天气越发温热了,人也越来越容易困乏。这一日午后,白锦玉昏昏沉沉中感到自己被推了一下,她猛地一捣头,从瞌睡中惊醒。 “闻宴?”白锦玉从文渊斋掌柜的柜台上撑起,因为今日要复习货行的账目统计,闻宴就地取材就带着她找了本文渊斋的账目操练起来。 “擦擦脸。”闻宴递给白锦玉一块方巾。白锦玉接过,发现这方巾冰冰凉凉,是浸过井水的,她谢过,在脸上抹了一圈,睡意顿时大去, 白锦玉道:“人不服老真的不行,我真是大不如前了,现在看这些账目一点都看不进去了!” 闻宴扫了一眼她摊在面前没动几页的账本,道:“赝品之事已近尾声,过两日我们回庐州去给你安置一处适合读书的所在,就会好一点了!” ------题外话------ 有剧情要调整,还有一章下午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偷香 7 “啊!!” 白锦玉还没怎么样,店堂里已响起一声惨叫。 她和闻宴循声看去,只见一排垒得高高的书画案下猛地抬起来个富态的身影。 看定此人,白锦玉拍了拍被吓到的心口道:“掌柜你叫什么啊?” 发出这声的,正是文渊斋的掌柜。 白锦玉问完,掌柜就连不迭地穿过重重陈列的笔墨纸砚,小跑着凑到了闻宴的身边,脸色刷白地问道:“闻山长要走了吗?!是不是小店哪里没安排好让闻山长不适意了?” 闻宴眸色凉凉地睨着掌柜,掌柜却毫不介意他的冷漠无情,手中还攥着一把刚刚整理的毛笔,揪着心口紧张兮兮地等待着闻宴的回复。 虽然这些天闻宴和翠渚的人住在文渊斋,但闻宴可对文渊斋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天南海北召回来的翠渚仿制品,每天都把闻宴气得够呛,他们之所以住在文渊斋,也正是因为每日不间断的有人送回赝品,闻宴得随时应付。 闻宴曾经承诺过,只要归还赝品者,不仅钱银如数退还,还会得到他的两个字墨宝。 过了前一阵子的高峰,这几日上门退货的人渐趋于无,闻宴也就做起了回程的打算。 此刻面对掌柜明显透着挽留的问话,闻宴语气冰冰道:“还不够吗?”。 掌柜摇摇头,随即觉得不对又点点头,想想点头也不对,胡乱地抓了一把头道:“闻山长,要不再等等几日,我曾经卖过一批货到四川,已经派人去通知了,那边过来很远的,估计要过几日才能到文渊斋,你们且再继续住一阵子,不然人家千里迢迢白跑一趟多不好啊!” 这个掌柜对闻宴的崇拜那是已经到了心醉魂迷顶礼膜拜奉若神明的地步。成天远远地尾随着闻宴瞻仰他,连他写错的字都一页一页的收藏,仔仔细细地用小册子装裱好。 白锦玉甚至还听说,自从闻宴来了文渊斋,这个掌柜就开始每晚写随笔,记录心路历程,常常写到深更半夜。 闻宴相貌出众,才名远播,白锦玉不是没见过他的拥趸,但是像掌柜这么狂热和死心塌地的还是唯一仅有。现在闻宴要走,他居然用这么生硬的理由挽留他,白锦玉也是惊呆了。 闻宴一脸冷气不答掌柜,白锦玉悬着笔滞愣,几滴墨汁就顺着笔尖滴在了账目上。 闻宴的视线下移。 “呀!”白锦玉醒过神来叫了一声,慌忙站起身来找了张废纸来擦。一边擦,一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还痴痴盯着闻宴的掌柜,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污损了账目,还好,还能看见字,我等下给你重新誊抄一页!” 那掌柜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能看见就行,要抄也是我伙计去抄,哪能够劳累闻山长的爱徒呢!” 白锦玉尴尬地笑着,心想连这个都能捧,同时对他口中称的“爱徒”也有点愧不敢当。。 闻宴完全当掌柜不存在,偏眸睇了眼白锦玉手上的账目,问:“哪里不会?” “哦,”白锦玉把心思拉回学习,坐下来往前翻了几页,指着几行条目道:“我发现这几笔账目后面的三个数字都前后颠倒了,以前你教过我这种情况如何修正金额的,好像是跟‘九’有点关系的是吧?” 那掌柜一听也奇了,这个账本是经过他检查的,他都没看出什么问题,而眼前这个女子,明明刚刚还看见她在打瞌睡,怎么一醒过来就能指出账目的纰漏呢?! 闻宴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纸面上划过,只停了一瞬便道:“这几笔的确是颠倒了,修正不难,须记得三位数前后颠倒的错账差数都是九十九的倍数,差数用九十九除得到的商即是三位数中前后两数之差。” 掌柜听得云里雾里,白锦玉已然领会地点点了头。 闻宴不厌其烦地举例道:“三个数头与尾两数之差是一,那么数字颠倒后的差数就是九十九;如果差是二,那么数字颠倒后的差数就是九十九的两倍;如果差是三,那么数字颠倒后的差数就是九十九的三倍;以此类推。” 白锦玉当即欣喜道:“对了对了就是这个法子!哝,像这一笔头尾之差是五,那么颠倒后的差数就是九十九的五倍,四百九十五,所以这笔错账只要再补上四百九十五文就是了!” 掌柜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那账目上是将六百六十一文钱,记做了一百六十六文,一加减,果然差额是四百九十五文。 二人思维敏捷的速度,掌柜惊得目瞪口呆!他睁着眼睛把视线从账本上移向闻宴,这一看,更呆了。 他他他……他竟然看见闻宴笑了!! 虽然淡淡的若有若无,就像无澜的湖面上划过的一丝涟漪,但的确是笑了。 掌柜一下子看直了眼,拼命用手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噗出声来! 白锦玉拿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蘸,伏上账本,一边写一边道:“掌柜我给你改了哦,对了,你每晚点数钱目的时候都没有觉得有钱多出来吗?” 听了这话,掌柜脸色突然转青,握紧拳头朝一个方向咬了咬后牙槽,视线穿过墙壁似乎锁定了某个对象,切齿道:“臭小子,胆大包天!” 继而,他赶紧把脸转了过来,好声好气地对白锦玉道:“姑娘火眼金睛,有劳姑娘帮着小店把这本账册好好看看,这小子肯定不会只弄这一笔差错的,拜托了拜托了!” 白锦玉是个不太经夸的人,堂堂文渊斋的老板摆出这副拱手膜拜的姿态,她当即有点小飘,微笑着道:“可以可以,这个小意思。” “好好!”掌柜满脸堆笑,眯着眼睛瞟向闻宴,看见他看着白锦玉眼露欣慰。 “这位官人要些什么?” 正在此时,店堂里响起一个伙计向来客问询的声音。由于午后无客,这伙计声音也洪亮,这一声招呼立刻吸引了白锦玉、闻宴、掌柜去看。 这一看,脸上的笑意还未收去,白锦玉就愣住了!! 只见来人眉目端雅,一拢冰蓝的襴袍,高挑俊秀,正站在文渊斋的入口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从他走进店内的距离来看,应当是他进入之后颇久,伙计才迎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偷香 8 凤辰何以会出现在此处? 白锦玉心下一喜嘴角微微上扬,当即将手中的羊毫搁上笔山,离开柜台忘乎所以地朝他小步踮去。 走到半道,她浑然感到背后一阵炙灼,这次才想起闻宴刚刚就在身旁,现在就在身后…… 于是她生生收住了雀跃的脚步,蓦然停在了凤辰和闻宴构成的一线中间。 白锦玉与凤辰不由自主地对视,她想起十日前他离去时的决绝,遂忍不住在他脸上搜寻是否还有那时的余怒。凤辰一双秀目也紧紧地锁着她,乌澄澄的眸子泽光熠熠。 不过这前不前后不后的站位,很快就十分尴尬了。白锦玉偃弱地向身后探了眼闻宴,他的脸上已是一种要把凤辰一口吞了的表情。 闻宴闭眼转身,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 “官人好相貌啊!”掌柜向凤辰迎上前去,惊叹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询问道:“官人要看些什么东西?” 凤辰收回注视,温声对掌柜道:“我不买东西。” 掌柜奇了一下,问:“那官人来此……” 凤辰将目光从白锦玉身上掠过,投向了闻宴。 白锦玉注意到他眼中的一团炽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淡淡微笑,脸上再不见真情实感。 “我是来拜访闻山长的!”凤辰道。 听言,正欲离去的闻宴脚步一顿,白锦玉也意外地跟着看向了闻宴。她不禁心中骤紧,忐忑凤辰是来找闻宴谈她的事情的。 “不见。”闻宴道。 凤辰正要说话,闻宴冷冷地提醒道:“请注意你我的身份,自行避讳。” 闻宴说的是那条存续了一百多年,庐州翠渚与大徵凤室先人所立的永不往来的盟誓。 凤辰听了,了然地轻轻弯了弯嘴角,低首从宽袖中取出一块长约三寸、色泽绛紫、正面刻着“方正捷悟,容止贤好”,反面雕有金镶玉竹的木牌。 “我是来退这块仿制的沉香名谒的,闻山长不是向外公示,只要退还翠渚的赝品便可由你赐予墨宝吗?”凤辰提高了声音道。 白锦玉看着一本正色的凤辰,真的有点佩服他的这个操作! 再看闻宴,只见他已经回正了身子,正眼神凌厉地端详着了凤辰。 “回来!”闻宴不怒而威地对白锦玉道,脚步转了方向,举步向店堂中央放置的一方书案走去。 白锦玉“哦”了一声,乖乖地跟着闻宴后头,闻宴对着她蹙了蹙眉,白锦玉即领会到他并非要她跟着去那书案,而是让她回掌柜的柜台。 白锦玉不敢忤逆,回到柜台里站着。 闻宴拂衣在书案前坐下,凤辰在掌柜的引路下也走上前来。转过屏风,白锦玉这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一身清绝,永远与他如影随形的谢遥! 这时候再看见谢遥,离他一身伤痕的被送往大理寺的那日,仿佛已经过了数年之久。白锦玉看他历经前番,身子已恢复康健,一如既往的挺拔在凤辰的身边,不禁心头一热,感慨万千。 白锦玉遂将视线移向已落坐在闻宴对过的凤辰,看着看着,心中好生奇怪。 他今日有些不寻常,竟然是微服来访,一身冰蓝虽然形美,但也只是稍微有钱人家的公子就能买到的衣服,这不是一个王爷该有的排场。 思索间,凤辰已将“沉香名谒”递上,掌柜早看出凤辰绝对不凡,小心伺候地哈着腰双手赶紧接过了木牌。 凤辰告知道:“一百两。” 闻宴当即横眉乜了掌柜一眼,掌柜一面讪讪地对着凤辰说“好”,让伙计取了银两来给凤辰,一面怂怂地给闻宴解释道:“啊是这样,早前给伙计们搞了一个比赛,谁卖的价钱越高当月工钱翻倍。” 闻言,凤辰微微一笑,这一笑闻宴立刻就明白了,凤辰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去买这种无聊的东西的,而现在他有,只能是最近刚买的。 很显然,最近市场上已没有翠渚的赝品回流,这个掌柜为了留下闻宴只好又偷偷地在市场上出了一些货。由于退回赝品有闻宴的墨宝作附加值,故而这些新货奇货可居大受追捧,被捧上了天价。 闻宴没好气地扫了眼就差束手就擒的掌柜,叱了一个字:“滚!” “嗳好好,滚,闻山长别动气!” 白锦玉瞧见掌柜居然面露喜色地退了下去,揣测他大概喜悦于这么多天了闻宴总算理了他一下。不禁慨叹世界上居然有这种情感,哪怕被喜欢的人骂一下也觉得开心…… “还请闻山长赐予墨宝。”凤辰看着闻宴,俨然是一位正儿八经来退赝品的客人。 闻宴好整以暇地端量起凤辰,继而嘴角讥诮地勾了一勾,点了头。 他拈过一张白宣,从笔架上取过一支纯狼提斗,提笔蘸墨,二话不说便行云流水地挥洒了两个字。 末了,他搁笔,将宣纸递给了立在一旁的伙计,伙计端着两个字,有些惊讶、有些尴尬。 白锦玉将伙计的神色看在眼里,心生好奇,遂伸长了脖子去看。 凤辰从伙计手中接过那两尺宽的宣纸,倒了个个儿,看见闻宴白纸黑字给他写了两个大字。 廉、耻! 白锦玉差点一口气呛出声来,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闻宴居然写的是“廉耻”送给凤辰,这不等于是在骂凤辰没有廉耻嘛! 白锦玉好生尴尬,但相较她的反应,凤辰倒显得淡定。他不紧不慢地阖上宣纸,还不忘向闻宴道了声:“多谢!” 闻宴根本不欲跟他说话,见银货两讫、字也写了,随即起身离座。 “闻山长!”凤辰坐着,忽然喊住了闻宴。 闻宴几乎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口吻尽量大气沉稳道:“还有何事?” 凤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我也给闻山长带了份礼物!” “不必!”闻宴鼻中轻轻嗤了一声,毫无兴致。 凤辰站起身来,眼中的神色竟然有些谦抑,道:“闻山长还是看一下吧!” 闻宴偏过半边身子,负手在后,对着凤辰俊美的脸,一字一字道:“不必,我什么都不缺。” 凤辰听言,并没有气馁,向身后的谢遥示意了一眼。 第一百六十四章 偷香 9 谢遥得了凤辰的眼色,迅疾转身出了门去,不过片刻功夫,便从外面领进来一个面色红润、满头银发的老者。 那老者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给闻宴施了一礼:“老夫见过闻山长!” 来者毕竟是个耄耋之年的老者,对他也谦谦有礼,闻宴不便再冷眼相对,口气也软了下来,回礼道:“长者免礼。” 凤辰侧身让老者落座,老者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凤辰一再相请,老者才忐忑地坐了下来。 “这位是前任太医署太医令黄老,前些年告老还乡后一心求道闭门谢客,这回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得他出山来此。”凤辰介绍道。 白锦玉歪着脑袋,和闻宴一样望着凤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凤辰道:“黄老医术高超,手到病除,尤其擅长铍针之术。我曾将令夫人的症状相告于他,黄老有意为夫人一诊,若是小疾,黄老则可以完全为夫人开治,永绝后患。” 闻宴愣住,白锦玉一听,有些始料不及的惊喜,当即顾不得其他就跑到了闻宴地身边,推了推他:“闻宴,这可是大好事啊!让楚然给这位老太医看看,如果真的有希望治好她的那个小毛病的话,她一定非常开心的。” 闻宴也明显的很意外,没想到凤辰会专程带了个老太医上门要为王楚然治病。如此诚心诚意、如此感恩戴德、甚至还有一点以德报怨。 三秦第一绝色,人间春风。闻宴怔惘着,算是领教到了这把温柔刀的厉害。 凤辰道:“闻山长,令夫人天姿国色、蕙质兰心,是不可多得的通情达理的女子。如此佳人却因小疾自惭形秽,我们外人看了都觉得心生怜惜;你日日与她相对,自是更知她温良贤淑之处,必然更为体恤她吧!” 凤辰的一席话当真入情入理,闻宴听着低低吸了一口气。 接着,老太医笑着拂须道:“闻山长大可放心,令夫人的情况应当不是什么大病,老夫已经料想到了几种可能的病因,皆是小用针刀就可以根除的小疾。正因为疾微而祸大,所以治疗才更为必要,莫因小小病灶,耽误一生。” 如果说凤辰的话只是入情入理,那老太医的这番话就是富有人生哲理了。闻宴是个明理之人,虽然骤不及防,但是道理仍是听得进去的。 虽然他不是很亲近王楚然,但是她的善解人意、温柔敦厚,他的确比别人更有体会,也深知她常常为自己的口疾自轻自贱。眼下有这个机会,对她而言当是不能错过的。 只是这个机会如果不是凤辰带来的,就更好了。 “闻宴,”白锦玉寻着闻宴的视线,诚恳地看着他,十分明白地相劝道:“你千万不要因为是他带来的大夫就拒绝,王楚然真的好好,她值得!” 这句话直接击中闻宴的症结,被白锦玉说开了,反而不能因此再纠结。虽然他不愿意接受凤辰的任何帮助,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确实要理智而行。 “好,”闻宴朝着老太医颔首:“让她……” 闻宴的话还没说完,响起一声瓷器相碰的声音,众人一齐转头看去,是王楚然不知道何时已来到了店堂里。 看着她放在柜台上的食盘及里面的汤盅、点心,白锦玉当即知道王楚然是给她送下午的茶点来的,之前十日,她几乎天天如此,一顿不少。 “我不要!”王楚然从倾身的柜台上直起身,非常明确地看着面前的众人道。 “楚然,你是不是没有听全哪?这位是前任太医院的太医令,医术超群,他说可以给你治好……”白锦玉走到她面前,软声道。 “我知道!”王楚然打算了白锦玉的叙述,这一声打断后,她意识到失礼和突兀,仓皇地低下头去,躲避起大家的目光。 凤辰默默看了看谢遥,当即谢遥就招呼了老太医和店中的伙计先退了出去,他走在最后,阖上了店铺的大门。 店堂里只剩下了四人,在周身的垒砚叠纸中,三人望着王楚然。 “怎么了?”闻宴走近王楚然,一手抚上她的肩膀:“这是好事啊,你不想和常人一样言谈流畅吗?” 王楚然抬起头来,一双闪闪动人的眼睛已经泛红,越发衬托得她雪肤莹肌,“我……不想。”王楚然摇头,盈盈的双目中甚而有些诚惶诚恐。 白锦玉和闻宴相视一眼,不得而知 闻宴低下头来,试探地问王楚然:“你是不是怕疼?” 王楚然不置可否。 白锦玉道:“眼下只是先给黄老太医诊一诊,还不一定治呢!如果可以治,还有麻沸散可以用,一点都不会让你疼的!” 见“疼”这个借口不管用,王楚然终于再次摇头。白锦玉心急了,抓住她的手臂摇道:“为什么不试试呀!只是给人家看一看,如果不能治也没有损失,如果能治,你以后就和我们一样了,也再不用担心把孩子教得不会说话了,你的人肯定会变得自信起来的!对了,还有,”她瞄了一眼闻宴,道:“也不会再有人嘲笑闻宴娶了个……呸呸呸!”白锦玉自唾道:“我没有恶意,就是那个意思,你肯定懂的!” 闻宴和白锦玉都有些着急地看着王楚然,唯有凤辰一直安静地详察着她。 少顷,凤辰道:“夫人恐是忌惮我吧?” 凤辰这句话说得十分突兀,本不该和他相干。但是王楚然听了这一句,眼波当即一震,白锦玉和闻宴立刻就知道他说对了! 怎么就忌惮凤辰了?白锦玉缓缓地转回头去,不知所以地看着王楚然,闻宴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她的身上。 王楚然抹了抹眼角就要掉下的泪水,毅然决然道:“我不想夫君……欠你的情,你帮他,肯定有所求!你……你肯定是要回锦玉,我、我不同意!” 白锦玉深深抽了一口气,她听见闻宴也一样。 王楚然昂然挺立道:“夫君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讥笑,但是,他不可以没有锦玉!” 她提了一口气,振作了一瞬,继续道:“夫君为了她,连我都娶!为了她,披、披荆斩棘也、也要当山长!为了她,被人误会是争穴白蚁……我夫君一片深情,还未成果。所以,你休想,休想以我,要挟夫君放弃锦玉!” 她音落,白锦玉震骇了!心颤魂飞!几乎站不住! 脑子空白了半晌,她将视线缓缓从闻宴的身子移向他的双眼,他一双星眸此刻复杂无比,但是却已足够让她知道,王楚然说的都是真的! 白锦玉心中波涛起伏,这时,凤辰的声音静静地响起了。他对着王楚然道:“夫人说得不错,我帮你的确是要跟闻山长有所求,但是,并不是要白锦玉!” 第一百六十五章 偷香 10 话音落下。 白锦玉抿了抿唇,有一瞬的怔神,这一霎那的感觉有点复杂。王楚然和闻宴相望一眼,齐齐将目光沉向凤辰。 凤辰迎着三人灼灼的目光,坦然道:“司天监预测今年岁中有冕,日前正责同礼部依据《占经》推演日蚀的具体日期时辰,以备天子素服停朝,祀礼祈天。然而,以人力度量天道运转犹如蚍蜉憾树,加之司天监多次推衍有误,圣上革职查办了一众吏员,致使现存的监丞知事过于年轻又缺乏经验……” 凤辰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实不相瞒,如今推衍日蚀之事遇到了一些瓶颈,日蚀就在七月,而今时限迫近,如不能测出准确的日期祀礼,一旦日蚀突现,恐引起天下纷乱。庐州闻氏业精多术,司天占星颇有建树,还望闻山长能够看在维护天下安定的份上相助一臂之力。” 凤辰说完,抬起双手向闻宴端身施了一礼。三人听完,一阵缄默,都在心里说了句原来如此。 这样全然公事公办的凤辰让白锦玉感到很陌生。 她就在他的眼前,然而他就像没看见一样。 她还发现,凤辰自从开口说话后就再没有与她对视过一眼。 是不凑巧吗?不,实际是她借着听他叙述的档子,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样都没有视线的对视,只能说明是凤辰在刻意回避! 他为什么要回避呢?难道还在生气? 可是明明甫一见面,他的目光还紧紧锁着她的! 这时,闻宴已无声立了片刻,对于凤辰所说,他了然道:“日蚀之象,昭示天子失德、奸党当道,皇帝如不能在当日素服躬罪,向上天检讨自己的过失,则视为亡国之象。难怪晋王殿下会屈尊登门造访,并用心良苦为我夫人寻医诊治了。” 凤辰听了,诚然道:“是,望闻山长能够为天下社稷守望相助。” 白锦玉哑然,凤辰当真能屈能伸,要知道他这么说话的对象可是他一向芥蒂的闻宴啊! 闻宴凝了一阵,透彻地道:“晋王殿下措辞优美了,只是这与我看来并非守望相助,而更像是一场交易。” 凤辰垂眸微微一笑,只道:“非也。” 堂内一阵死寂寞,凤辰的这个请求对庐州闻氏来说着实过份。 白锦玉刚这么想着,闻宴已道:“殿下,如今的天下是凤室的天下,社稷也是凤室的社稷,你们要安定江山应当凭靠自身的力量,庐州闻氏是没有道理为你们驱使的。” 闻宴的话差不多就是拒绝了,凤辰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起伏,像是来之前早已知道会听到这些话。 闻宴直视着凤辰,不在乎地道:“庐州闻氏开山四百七十二年,不知历经了多少王朝更迭,开国诏书都写过好几份,我们真不在乎谁家坐天下。尔等不管血戮杀伐还是楼高楼塌,闻氏从来都是袖手旁观,从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闻宴的话很锋利,凤辰挺身玉立,受着每一句话。 “更何况,”闻宴继续道:“闻氏与凤室一百多年前不欢而散,至今翠渚约束弟子的门规上还写着不入仕途、不得结交皇室中人的训诫……” 说到这里,凤辰、闻宴、王楚然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白锦玉一眼。白锦玉承着三方射来的目芒,脸上一阵滚烫。 闻宴回过眼神,接着道:“既然祖训门规若此,我作为翠渚的山长,如何能明知故犯,以身试法呢?” 闻宴一长气说完,总结下来就是两个字“不帮”。 不仅不帮,目空一切如他,还把这当朝第一大姓给瞧不起了一下。意思我庐州闻氏历经四百多年屹立不倒,你们凤室今天别看大权在握,对闻氏而言,也不过是几百年间的匆匆一段风光而已。 这话虽然说得嚣张,但事实也确实如此,庐州闻氏是绝对有资本说出这样的话的。只是从来没有哪一届山长像闻宴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而已。 面对这样的冷水泼下,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就站不住拂袖而去了,但是凤辰不知道是雅量好、还是经历的场面太多了,竟然还风仪不凡地立着,脸上一点怒意都没有,仍是极为优雅的神色,仿佛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真着急。 文渊斋内的气氛虽然不是剑拔弩张,但也有了一点短兵相接的味道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这个事情确实与翠渚的立身门规相违背了,白锦玉不好插嘴,有些为难地看着凤辰。 然而凤辰却不怎么在意地笑了,典雅道:“闻山长你误会我了,我今日登门到访没有任何交换条件的意思,最多只是相求而已。即使闻山长婉拒了,黄老仍是可以为令夫人诊治的!” 好一招以退为进! 凤辰又道:“铍针之术是黄老的在行绝技,独树一帜,目前世上无人可以取代,还是莫要错过为好。” “我不要。”王楚然出声。 她看着闻宴,依然拒绝,脸上露着坚毅的神色,似坚决不愿沦为闻宴受制于人的把柄。 闻宴看着王楚然,神情微微地动容。从第一次见到王楚然以来,她一直给他的印象是纤弱、顺从、没有主见;但是眼下,他发现她不是,她很聪明,看事看得很通透,而且深明大义很有主见。 面对闻宴的拒绝和王楚然的坚决,凤辰善解人意道:”我今日登门实在有些唐突,闻山长始料未及,不必仓促决定。这样吧,黄老先随我安置了,我们约定三日,三日之后闻山长再给我答复如何?” 没人知道这时候的闻宴想了什么,对于凤辰的这句问话,他竟然不置可否,而这不置可否则已意味着一种同意。 凤辰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下一刻,他识趣地施礼作别:“那我就先告辞了,希望三日后能够等到闻山长的佳音!” “不送。”闻宴道。 凤辰转身,目光与白锦玉交错而过,很短暂很短暂,几乎一瞥而过,根本不够白锦玉捕捉到他的任何。 他走到文渊斋的大门,拉开了门。 白锦玉望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不敢相信,凤辰来了,而他和她竟然一个字都没讲。 第一百六十六章 偷香 11 凤辰来文渊斋是找闻宴而不是找她的。 认识到这一点,白锦玉的心头不由自主地就泛上了一点莫名的委屈和失意。她微微垂了垂头,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了闻宴凝注着她的目光。 顿时,王楚然刚才和凤辰说的那些话就疾风般地灌入了脑海,她顿时看着闻宴愣了神。 闻宴对她居然是男女之情! 这个太颠覆了! 而且这个事情竟还是闻宴的妻子说出来的! 这就让白锦玉在颠覆之余又生出了一些无地自容。 “今日的温习就到此吧!”闻宴道。 白锦玉木木地道:“哦,好。” 言毕,闻宴转身离开了店堂,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王楚然戳破闻宴对她的心意的事,还是不径而走,最起劲的就属千玺和闻玲了。待用了晚饭后,二人就带了叶子牌来了白锦玉的房间,撺掇她要打几局牌。 然而打了没多久,白锦玉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等千玺再出牌的时候,白锦玉一下按住了桌上的牌,指出道:“千玺不是你、这回闻玲出牌!” “哦?是吗?”千玺看了看牌,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白锦玉不禁将二人打量了打量,狐疑道:“千玺,闻玲,是你们两个要打牌的,你们现在又是在干嘛?一直眉来眼去心不在焉的,都出错了好几次了!” 千玺、闻玲互视一眼,千玺索性阖了牌,站起半身向白锦玉问:“师姐,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喝那个肉片汤了吗?” 听言,白锦玉无语地拧起眉头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病啊?不就是你给我舀了两碗吗?我喝了啊,怎么了?” “哦,”千玺落回原坐,朝着闻玲耸了耸肩,闻玲抓着牌回了他一个一脸不解。 白锦玉将二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在他们的视线中挥了挥手,打断道:“嗳嗳!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哪?” 千玺道:“没什么没什么!” 闻玲则扔下了牌,重整了神色道:“算了算了,不打了,我直说了吧!” 千玺当即点点头。 白锦玉莫名地看着二人,只觉得她们奇怪的神态中又有一些诡异的庄重,遂也把手里的牌放了下来,洗耳恭听。 闻玲挺起腰肢,提了口气道:“听说闻宴喜欢你的事情你知道了?” 白锦玉猝不及防被问这个,脸上一怔,但看闻玲的目光俨然审视,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得讷讷地点了点头。 千玺当即来了兴致,身子越过了半张桌子,凑过来问她:“你高兴吗?” “啊?”白锦玉懵了。 千玺“啧”了一声,道:“他可是江流三杰之首、庐州翠渚山长,年轻貌美、学贯古今,而且还目中无人的闻宴啊!” 白锦玉惨笑一下,怎么目中无人也能算上。 闻玲则直接抄起双臂,审她道:“说吧,我这个哥和那个晋王凤辰比,你喜欢哪个?” 白锦玉:“啊?” 闻玲当即乜了她一眼,道:“我就知道你比不出来,你这个人石头做的!从你九岁到现在,十四年了,怎么就没感觉出闻宴的情意来呢?” 说到这个,千玺护短道:“这就算了吧,闻宴也有责任,我们不也没看出来吗?若不是前些时候他听说师姐走了拼了命去追她,我也看不出来啊!” 虽然事情是如此,但闻玲听了并不是太高兴,不理千玺了继续和白锦玉说:“之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你知道了说说你今后的打算吧!” 白锦玉这回是连“啊”都发不出来了。 闻玲看着白锦玉这幅没用的样子,直接一拍桌子,桌上的叶子牌全都随之震了一震:“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个人主动喜欢上别人是不可能的。但是你有个缺点,就是心软!我猜想那个晋王不知道是哪一点让你感动了,所以你才会对他有了点好感。” 白锦玉无言以对,闻玲虽然说得不好听,但是的确很了解她。 千玺听着似懂非懂,闻玲见白锦玉没有否认,知道便是一语中的,继续说道:“要感动是吗?好吧,我来给你举举,前面说到十四年,前七年闻宴是怎么对你的,那是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啊,放眼整个翠渚,不,放眼整个天下!他何曾对第二个人用过这番心血!” 白锦玉在袖中攥了攥手,闻玲说的话字字戳心。 千玺点着头,补充道:“这后面七年就更精彩了,为了夺山长和五脉那些人斗得昏天黑地,那些人比文比不过闻宴,最后在比武的时候那些人抱团阻他,虽然得了第一,但伤得整整躺了一个月!” 白锦玉震慑了,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怔愣地盯着千玺。 “好了好了!”闻玲甩甩手,抢词道:“我们不比惨了,现在就比比人吧!闻宴和凤辰都不是清纯公子了,这方面打个平手,不过他们的妻室……一个王楚然、一个可是苏丽华,将来若是相处起来,你觉得哪个更好呢!” “当然是师嫂!这还用说吗?师嫂这样帮着夫君的女子天下能有几个?”不等白锦玉说话,千玺已经抢答。 白锦玉一阵头晕,不禁用手扶了扶额头。 闻玲朝千玺满意地点了点头,挑着下巴对白锦玉道:“再说翠渚和晋王府,一个是世外桃源,一个是深宫侯门,虽说现在翠渚可能还有一些人对你有异议,不过这些等你和闻宴成了亲,有了身份,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但是这种深宫侯门嘛,向来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那大徵朝的皇帝年纪轻轻死于非命的都有好几个了,王爷?谁知他能荣耀几时,活命多久?” “闻玲!”白锦玉叱道。之前她说了一堆白锦玉都没有啥意见,只是听到这最后一句,她就没来由地心头一刺。 闻玲听出白锦玉的维护,甩开手臂没好气地自己嘟囔了一声,千玺赶紧上前劝她莫气,也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我听说这晋王为了请闻宴帮忙,生怕惹怒闻宴,来了都不敢提讨你回府,师姐,你看看清吧!” 闻玲顺了顺,最后通牒道:“好了,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表个态吧?” 白锦玉呼了一口气,觉得头更晕了,正欲说话,忽然兴冲冲一个黑色的身影推门而入,杀到桌前:“你们给她喝了什么?!” “闻宴你干嘛?”白锦玉看着绷着脸来人,连忙站起来护住千玺。但是一品闻宴的话,她当即正色地看向千玺和闻玲,道:“你们……在肉片汤里放了什么?” 闻玲和千玺四目相对,不敢发言。 闻宴道:”他们放了茶叶!“ “茶叶!!”白锦玉大叫出声:“完了完了……完了”她不禁用手敲头。 闻玲这才不屈道:“我们就想把她弄醉了,套套她的话,看她知道了你对她的情意后到底什么反应?” 白锦玉听了在屋内暴走了一圈,无力道:“你们赶快走吧,我醉起茶来自己干什么都不知道的!为了你们的安全你们赶快出去吧!”说着,连拉带扯把三个人往门外推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偷香 12 白锦玉一听说自己碰了茶叶,头一下炸毛,胡乱地送客,一心只想把身边的人都尽快赶光。 千玺被推着朝前走,扭着上半身拼命赖着:“等等等等,师姐我还有很重要的话没跟你说呢!” 白锦玉一顿,耐心有限道:“说!什么话?” 千玺扬声道:“就是那些复习的书,现在你看不进去就不用看了!那些认不出的定律就算了吧!” 白锦玉挑眉道:“干嘛,不看怎么能行?拿什么去考!” 在这几句小小的辨论中,闻玲已然领会千玺的意思,笑着替他说道:“想进翠渚,除了考试还可以结亲啊!” 她扬头瞧了瞧一旁的闻宴,直接道:“他日你要是嫁给了闻宴,自然八抬大轿把你抬进翠渚,还费那心看什么书考什么试啊!” 白锦当场就要石化,闻玲和千玺当着闻宴的面就这么大放厥词! 不明白他们是调侃还是巴结,反正她已是看都不敢看闻宴一眼。 “可那些书都是你花了重金才弄来的,不看就太辜负你,也太浪费啦!”白锦玉对着千玺提醒道。 “我有的是钱!”提到富有,千玺的神色就很张扬了,眼睛里的自信都生出光来。他道:“这些纸也不怎么贵,买就买了。这些书可以带回翠渚充实藏书阁,给门中弟子翻阅,固也谈不上浪费,” 千玺说话间,白锦玉的脑子又沉了一下,不过这一下和她首肯千玺的点头融为一体,因此,这上头的症状并没有在这三人面前暴露出来。 这时闻玲对白锦玉道:“锦玉嫂嫂,我觉得你不用太紧张,你以前喝了茶半个时辰就发作了,而今天我们牌都打了这么久了你不也好……” “我……”听到她这声嫂嫂,白锦玉当即就想给她把舌头剪了。 同时,这句闻玲没说完,就被闻宴的眼尾瞪了一眼,赶紧住了嘴。 “你感觉如何?”闻宴被白锦玉推到门边,闻宴拂袖压下她的推搡,抓住她了的胳膊再次确认道。 白锦玉遂停下,站着自己体会了一下,感觉除了头有一丢丢的晕外,并没其他症状。 白锦玉不禁自己都奇道:“嗳?还行,好奇怪啊!莫非我失了武功后体质也大变了?” 听到白锦玉失了武功,闻玲眉头微蹙,但白锦玉一句带过说得云淡风轻,她旋即又在下一瞬释怀,只问道:“你这么多年没有喝过茶?” 白锦玉摇头怂道:“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呢?” 千玺一旁以袖遮口噗嗤出声:“那是,师姐一旦醉了茶,尽把平时不好说的、不敢做的都说出来、做出来,遥想师姐当年烧掉的那所灵枢堂,到现在也还是一片废墟没有复建呢!” 白锦玉“哦”了一声想起这件事,撅起嘴来辩驳道:“谁叫子瑜师叔那么恶心,找了具尸体往人家血管里捅竹扦子!” 闻玲解释道:“师叔那是为了搞清人体的血管走势,你烧了灵枢堂,他这项著作到现在还搁置着呢!” 白锦玉瞥了瞥眼,嘟囔了一句:“反正就是恶心,我老早就想烧了灵枢堂!” “厌厌,你真的没事吗?” 白锦玉和闻玲、千玺拌着嘴,闻宴细细观摩白锦玉的脸色从旁问了一句。 闻玲和千玺顿时耳朵一竖,机敏地提炼到他口中的“厌厌”一词,二人交换了一下眼尾的余光,心领神会。 白锦玉倒没觉出异常,宽慰三人:“一点事也没有,好着呢!” 千玺凑上前一点,眯着眼睛贱兮兮地向她问道:“师姐,老实交代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做还没敢做的事?说出来我们可以早点防患未然。” 这一句,教闻宴也凝眸看着她。 白锦玉好好想了一想,诚然道:“没有。” 下一刻,她先揽了闻玲和千玺推出门外,扬声道:“虽然现在是没有,但是难保我等下会不会临时起兴要做点什么。你们要是不赶紧离我远点,出了人命拉倒!” 闻玲闻言,半是担心半是调笑地道:“要不我等下给你在门外面也上把锁吧!” 白锦玉瞪了她一眼,指着她道:“你还笑,都孩子娘的人了能不能沉稳点,我看茶叶就是你放的吧?!” 闻玲银铃似地咯咯笑着:“明天别叫我听到你的出丑!”说着,她推了同样调笑的千玺离去。 待二人走没了,白锦玉这才转过身来面向闻宴。 这是她知悉闻宴的心意后,第一次单独与他相处,于是不可避免地,二人有一些紧张无措。 半晌,白锦玉摸了摸鼻子,将视线从闻宴挺括紧致的黑衣上移向他的脸庞。闻宴正静静地看着他,眉目深邃面容英俊,矜傲的薄唇轻轻地合着。 须臾的静滞,白锦玉展颜冲他舒然一笑,这笑容浅浅暖暖,恰到好处,连同闻宴的眼角也随之漾出丝丝笑意。二人于这无声中对望了一小会儿,一切难说的尴尬的仿佛都在这一笑之中泯然了。 “说实话,我和千玺闻玲一样,也很想知道你会什么反应?”闻宴道,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已然是一种情话了。 听言,白锦玉垂手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反应就是这样啊,没有多一块肉、也没有少一块肉。” 闻宴皱了皱眼睛,将她观察了又观察,不确定道:“厌厌你真的没醉吗?我看你说话已有点奇怪。” “不是奇怪,是长进了。”白锦玉疏疏笑言:“我没醉,要不我现在再去查查掌柜的账本证明给你看看?” 闻宴轻轻摇了摇头:“以防万一,你快去休息吧!” “好,我正有此意。”白锦玉点了点头,其实她这会儿的眼皮都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沉重了,但为了不让闻宴看出端倪,强持地保持着正常的样子。 闻宴跨出门外,转过身来,白锦玉两手合着扇门,已经掩得仅剩一尺距离。在这一尺宽的场合里,闻宴道:“歇息吧!” 白锦玉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旋即临时道:“闻宴,王楚然特别好!那个太医你考虑考虑,我们一起想,一定可以想到一个两全的法子。既可以帮着测日蚀,又不与皇室瓜葛。”。 闻宴听言,凝眸点了下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偷香 13 白锦玉阖好房门,将插销栓上,这才朝屋内转过身来往床榻边走去。谁知,卸去强自镇定的伪装,她才刚行了两步,就脚下一虚差点摔倒,幸好她及时出手撑住了屏风才勉强站住。 白锦玉当下便知道自己醉了。 醒了一会儿神,她赶紧拖着已经迟滞的身子挨上了床榻。胡乱地除去了外衫裙裾,钻进了被子盖上肩头,企图以一场睡眠度过这场昏沉。 浓烈的困意果然席卷而来,白锦玉和被而眠,在入睡前心生一丝欣慰,欣慰自己这些年还是进步了点,这茶醉如今只肖睡睡觉就可以了。 这一眠就睡到了半夜,白锦玉被口中的干涩催醒,她躺着纠结了半天起还是不起,最终拗不过冒烟的嗓子,移了床头已烧了半截的灯烛,起身到桌前倒水喝。 几杯凉水下肚,口干得到缓解,同时困意也出去了大半。白锦玉在桌边坐了片刻,没来由地觉得屋子里有点闷人,遂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推开了两扇窗户。 清新的空气灌入口鼻,胸中一阵清凉舒爽。此时夜凉如水、月色正好,白锦玉没来由地突然觉得应该去外面走走,切身感受下这无边的月夜。 这么想着,她就有了动力,两手攀上窗棱,左脚一蹬,身子差不多抬起了一点。 就在她准备挪上半边屁股的时候,窗沿上轻轻被人拍了一声,随即迎面眼前一晃,一个颀长的身影利落地翻窗而入! 白锦玉差点和来人撞个满怀,幸好她反应灵活松手向后退了两步才得以幸免。 踉跄中她下意识地去够东西稳住立好,然而触手不及,眼看身子就要歪歪斜去,她的双臂忽然被及时攫住,稳了回来。 今夜月色明亮清澈,就着这如水的月光,她看清了来人,当即喜出望外道:“殿下?!” 屋外月色溶溶,然而来人的容色却比这月色更为皎洁。他应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低声唤了她一声“凰凰!” 来人正是凤辰! 他俊美无俦的绝美面容在夜色中被忽略,绝世出尘,可与清风明月一较高下的风姿气质更突现出来。 白锦玉看入了神,忽而一丝清风入枢,她轻轻打了个寒战。凤辰当即转身将窗户关好,再转过来抚上她仅着了一件单薄中衣的肩头,关切道:“这晚间尚凉,别站着,快回床上躺好。” 然而白锦玉身子却未动,她看了眼窗户,喃喃道:“我刚刚想出去。” 凤辰低下头,柔声问她:“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白锦玉仰起头,对上凤辰如星的双眸,道:“我就想离开文渊斋,”她顿了顿,目光像羊毫笔一样细细描过凤辰的轮廓,道:“去找你!” 凤辰猝不及防,胸口像忽然被击中,愣住了! 他抚在她肩头的手渐渐收紧,在昏暗的烛光中确认着白锦玉脉脉的目光,问道:“凰凰,你不怪我吗?我日间来的时候都未曾跟你说话?” 白锦玉眼帘微微垂了一下,低迷道:“千玺说殿下有求于闻宴,怕惹怒了他,所以来了也没有讨我回府……他说的对吗?” 凤辰看着娇憨自艾的女子,低了低眉心,一只手轻轻捧了她的脸颊,小心翼翼但不欺骗道:“是。我说是,你会怨我吗?” 白锦玉在他的手中淡淡一笑,双眸溢出的情韵可叫人痴醉。她伸手抱住凤辰的窄腰,小幅地摇了摇头:“殿下现在不就是来跟我道歉的吗?白日里我都听了,殿下要办的是正事,自然行事要周全谨慎一些。” 凤辰睁了睁秀目,又听到白锦玉类似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不过……尽管道理明白,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委屈,殿下十天都没理我,结果来了后又这样……” 听到这里,凤辰急忙托起她的小脸,心像被烫着似地问道:“十天!你在一天天地数着等我吗?” 白锦玉这会儿诚实地点点头,继而眼神暗淡了一下,自责道:“我又惹殿下生气了,所以殿下不想见到我。” 这几句话虽是误解,但却叫凤辰太欣喜了! 喜悦之余他更舍不得这眼前的人儿胡思乱想,忙给她解释道:“不,我没有生那么长时间的气,是圣上嘱我离京去办要事,故而我这些日子都不在长安。” 话音落下,白锦玉恍然明了,嫣然一笑,为他的这个解释感到欣愉,身子不自觉又向前倾了一些,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凤辰。 四目相对中,浓情化不开。凤辰以指腹轻轻抬起她玲珑的下巴,缓缓地压上了她的柔软。 十天,对他来说是煎熬,但是他没有想到深爱之人竟然也和他一样在感到煎熬。这一刹那,他久旱的心田终于体会到了两情相悦的甜蜜甘醇。 一阵缱绻的纠缠,他留恋地离开她,眸色温润地细细看着她的脸。 “殿下好甜啊!”白锦玉突然轻轻地感叹,目光徘徊着凤辰的薄唇。 凤辰微微一愣,白锦玉就移眸看进了他的眼底,解释道:“我从小到大吃过的所有东西中,殿下最甜!” 言毕,她媚眼如丝,慵懒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凑上了凤辰。在双唇即将触碰到的那一霎那,凤辰颈脖往后缩了一缩,终于发现了一些异样。 白锦玉亲了个空,睁开蒙蒙的眼睛迷惑地看着凤辰。 凤辰道:“你醉了?” 白锦玉摇摇头。 尽管刚刚才品尝过,但是凤辰还是用高挺的鼻子在她的唇边闻了一闻,没有酒味。 他有些困惑地端详怀里的温软,轻轻将双臂松开了一点……果然,白锦玉的身子就微微地有些摇晃了。 “殿下……”由于亲了个空,白锦玉神色微显焦虑。 眼前的佳人醉眼朦胧、樱唇如染。氤氲中,凤辰感到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驱使他去满足她。故而下一瞬,他毫不耽搁地将她纳入怀中,攫住了她的气息。 白锦玉被紧紧地压迫着,呼吸逐渐紊乱,脑袋更是一片空白,顿时溃不成军。 许久之后,感到怀中女子如愿以偿,凤辰才稍稍地松开了她。 他慢慢地欣赏着她娇艳欲滴的面庞,帮她将垂落的一绺乱发整理至耳后,眼梢的笑意不禁加深,轻轻地道:“有趣。” 第一百六十九章 偷香 14 白锦玉的眸子凝着凤辰,渐渐露出妒怼的神情,凤辰以指背轻轻刮了下她的脸颊,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白锦玉撇了撇嘴,对着凤辰品头论足道:“那老头的手艺确实还不错,就是有点古板,缺乏新意,所以他才会被从宫里赶出来吧!” 凤辰听到末了,才知她在说他的发冠,果然醉了的人说话都是没头没脑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不过她这句话中的醋意他还是很受用的,若不是醉了,这样的话她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凤辰看着白锦玉身上不胜凉夜的单薄,拉起她的手回床榻,一边走一边笑言:“他不是因为手艺不好被赶出宫的,只是年龄大了而已。” 白锦玉爬上榻半坐,凤辰将被子拉过给她盖好,忽然手被白锦玉一把按住。 “殿下你是不是更喜欢他给你束发?” 凤辰抬眸,迎上的是白锦玉含着妒恼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正准备宽慰,忽而心念一动,改口道:“是,我更喜欢他!” 白锦玉眼睛一震,极受伤害的愣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凤辰,眸里都蕴了水汽,半晌没有说话。 凤辰于心不忍,正欲告诉她实情,忽然眼前的人起身跪立,娇憨地扑上前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不许喜欢他!”白锦玉低首凝注着双臂中的凤辰,既像是祈求又像是命令。 凤辰微微仰头看着抱住自己的白锦玉,她如此心焦的反应是他始料未及的,心中顿时化开了一片。 他伸手环住她,湛湛的乌眸深深望进她的眼里,幽幽倾吐道:“只是一个梳头的老奴你就吃醋成这样,若你换成我该怎么办?” 白锦玉晶亮的眼睛越发睁得大了,凤辰的话似乎颇令她费解。 凤辰低低叹了一声,覆上她搂着的手,道:“你可知我在你窗下立了多久?” 闻言,白锦玉矮下半身来,目光与他平视,紧切地问:“多久?” 凤辰抿着唇,没有回答,只用一双含情凝睇的眼眸回视着她。 白锦玉当即就明白了,凤辰一定是等了很久,不然怎么能她刚一推窗他就第一时间出现了。 白锦玉心中忽然涌来一阵热潮,嚅嚅道:“殿下何苦如此啊?真叫人心疼!” 怀中的女子前半句叫人灰心丧气,后半句又叫人喜出望外。凤辰轻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她的鼻子,直言道:“我担心闻宴啊!” “闻宴,闻宴怎么了?”白锦玉迷惑了。 凤辰目光熠熠地与她对视,缓缓道:“你今日知道闻宴对你的心意了?” 白锦玉点点头。 “今日听了他夫人所言,连我也极为震动,你……”凤辰双腮紧紧收缩了一下,声音变得小心翼翼:“你怎么想?” 白锦玉木住,似乎今天一个个地都在问她知道闻宴情意之后的反应,她不禁向凤辰倾了倾,认真问道:“我应该怎么想?” 凤辰被问住,怔愣了一瞬,他低了低眼眸复又抬起,望着她道:“闻宴如此钟情于你,为收你回山门筹谋多年,他的付出连我也自愧弗如。” 白锦玉听着,眼睛清莹明澈,盈着满满的困惑和疑问,最终道:“所以……我应该喜欢闻宴了是吗?” 凤辰一震,眼眸中欲言又止。 白锦玉松开环着凤辰的手臂,睁着眼睛问:“那殿下刚才为什么还亲我?” 凤辰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的全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那你呢?” 白锦玉未料到话头突然会转向自己,缩了一缩,脸上顿时一片绯红,她这才感到似乎又落入了凤辰的一个圈套。一个似乎是要她表明心迹的圈套。 果然,下一刻,凤辰问。 “凰凰,你喜欢我吗?” 这已经不知道是凤辰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她静静地看着凤辰,心道为什么他总喜欢问这个,莫非自己的表现还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吗? 然而,她这沉思的功夫看在凤辰的眼里已然是一种迟疑,他不禁渐渐地有了些悚然和担心,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还不如一直不知道这个答案。 这缄默似乎太长了,凤辰的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局促,他若有所悟地笑了一笑,对她道:“你也真是……说个谎,骗骗我都不会吗?” 虽然还被凤辰搂着,但是他眼中的落寞和自嘲还是深深剜痛了白锦玉。 她也是高估了自己,以为能小小地拿一下凤辰,没想到他仅仅心痛了一瞬,她就舍不得了。 下一刻,她重新环上他的脖子,轻声正色道:“殿下,不用说谎。” 凤辰的视线投注过来。 白锦玉面色酡红,微微羞赧却无比正色道:“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沉放了下。 “此话当真?”凤辰将怀中收紧,嗓音低沉得如同催眠。 白锦玉禁不住轻轻一颤,只觉得在这澄黄的烛光里,凤辰的头发,每一根发亮,他的玉容,俊艳得已不似真人。 她点点头,下一刻,凤辰亲住了她,彼此缠绵细碎地交换着气息,深陷在柔情千缕里。 情意绵绵中,一丝凉意侵入,凤辰突然向后抽离了开去,震愕地看着自己被拉开了一段的衣带。 “怎么了?”白锦玉道。 凤辰盯着眼前桃红的小脸,颈间紧紧地翻滚了一下。 白锦玉清秀的脸庞布满红霞,蒙蒙泛着水雾的眸子,此刻已染上了一层心醉的柔情。无比的清纯,又无比的娇媚。 凤辰沉定道:“凰凰,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白锦玉视线将二人看了一遍,非常清楚地道:“知道啊!” “殿下不愿意吗?”她补道,神情隐隐显得受伤:“殿下如果不愿意的话,那……” 声音没有发完,凤辰已翻身压下。 旖旎中,他柔声道:“不要叫我殿下。” 白锦玉睁着小鹿似的眸子迷惘道:“不叫你殿下,那叫什么?” 凤辰指腹轻轻扶起她的下巴,教道:“叫夫君。” 白锦玉粉唇轻启,乖巧地学道:“夫君……” 窗外月明星湛,已是春暮时分,虽已过了百芳竞相开放的盛季,然一花既开,总是未晚。 这一刻,早就该在七年前到来。 第一百七十章 出山 1 七月晴光潋滟,暑气未消,蓝天如湛,正是湖塘里菱花著子之时。 湖面如镜,翠色欲滴的菱叶密密匝匝铺满了半个湖塘,一眼望去,绿波浩淼无穷无尽。 湖面上传来欢快悠扬的渔歌,伴着几个少女叽叽喳喳嬉笑打闹的声音。一艘小舟停在绿盈盈的菱叶间,在它的不远处,漂着几只木盆,每只木盆上都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木桶里的少女一面嬉笑,一面俯身去撩拨水里的菱叶,她们将浮在水面的叶子翻开,就看见了几颗肥大的菱角,少女轻轻一掐,一串鲜嫩的菱角就采了下来。 “白锦玉,接着!”一个少女仰直身子,笑着将这串菱角抛向小舟里一个青色的身影。 白锦玉正支着脑袋听渔歌,听到这声叫唤,下意识转身,抬手,那在空中划过一线的菱角,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她看了看接过的东西,朗声向那扔菱角的少女道:“谢谢王姐姐,王姐姐人美,摘的菱角都特别大!” “哟!我的就不特别了吗?”旁边一个少女立即酸道,将小木盆划到白锦玉的小舟旁,拍着她的舟沿嗔道:“把我的菱角还给我,一个都不想给你了!” 白锦玉笑着道:“李妹妹,你当真要拿走吗?拿走了,那等下闻宴可就吃不着你摘的菱角了哦!” “你……气人!”这个李妹妹顿时脸涨得通红,其余几个少女听见了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那王姐姐将木盆划到小舟旁,将一个装了满满菱角的挎篮递给白锦玉,对着那李妹妹道:“好了好了,都几年不见了,一见面还是拌嘴!若不是这次蓉夫人回来参加婚宴,你们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上呢!” 白锦玉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声对那李妹妹道:“就是就是,我难得来庐江一趟,是客人,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那李妹妹正欲回嘴,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喧天,李妹妹转而道:“好像是婚宴开席了,我们得去了!锦玉,来,拉我一把!”她转眼就忘了恩怨,崴崴地在木盆里站起身来,把手伸给白锦玉。 “好,小心!”白锦玉站起来扶过她,李妹妹脚步轻轻在小舟上一点,就跃上来岸边,冲着水里的几个少女道:“你们也快上来吧,据说这柯家今日娶的新娘子特别好看,我们等下一起溜到洞房里去看看!” 水中的几个少女纷纷将小木盆划了过来,一个个扶着白锦玉站上小舟,跳上岸去。 “锦玉,你也跟我们去吧!”一个年龄稍长的少女对白锦玉道。 白锦玉赶紧摆了摆手:“不去不去了,我实在受不了那个锣鼓,我就呆了一会儿,脑壳就一直疼。” 李妹妹道:“可是席上有很多好吃的,你舍得吗?” 白锦玉抿嘴笑了笑,眯起眼睛道:“这个嘛……不可惜!我饿了就在这里剥菱角吃,鲜嫩的菱米赛过一切美味佳肴。” 李妹妹稀奇地笑着,给白锦玉竖了个大拇指:“好吧,看来这几年真是长进了些!那新娘子你也不看了吗?” 白锦玉歪着脑袋更笑了,半捂着嘴巴道:“实不相瞒,我早前已经偷偷溜去看过啦!” 几个少女当即吃惊得面面相觑,有人问道:“你都看过啦,不愧是白锦玉,你什么时候看的,那新娘子又生得如何?” 白锦玉道你:“新郎新娘拜了天地后我就跟进去了,那个新娘子远远看了一眼貌似还行,也没看清,我被那震天的锣鼓声吓退了,后来就喊你们来采菱啦!” 少女们点点头,又问了她几句,确定她真的不愿意去后,也不再强求,说了几句“一定要把菱角带给闻宴”后就结伴走了。 白锦玉看着一船的菱角,心中满满的欢喜。 自从三年前随师娘蓉夫人回庐江采过一次菱后,她便心念了三年。一群人坐着小小的木盆里,荡漾在接天的湖面上,唱着渔歌翻起水中的浮叶采菱,不用为繁重的功课劳神费力,热热闹闹的,这便是她向往的愉悦惬意。 独自坐在舟中剥吃了一阵,白锦玉起身,拾起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篙,抵着岸边轻轻一撑,将小舟划进了水中。 她划着长篙,小舟带着涟漪拨开一片的绿蒲,悠悠然往湖中行去。湖面微风拂过,她立在船心,一袭青色的云绢绫绡层层叠叠,如蝉翼一般轻轻飘动。 好吃的是吗? 她嘴角轻扬,今日婚宴上的那些菜肴也会给临湖小筑送一份,想到以闻宴的胃口也吃不了多少,还不都是她的,她的嘴角就更不自主地上扬了。 划着小舟前行,出了菱塘,转过就是一片高过人头的蒲苇荡,白色的蒲苇迎风摇曳,就像鸟的翅膀一扇扇地张着。 心中正自舒阔,忽然,一阵涉水的声音突兀地传入了耳际。 白锦玉耳力极佳,很快辨出声音的位置,出于好奇,她将竹篙轻转,调拨了一个方向,朝那声音的来处驶去。 转过一丛蒲苇,她抬眼,便赫然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立在水中,湖面已没过半身,而这个人还在一步一步往湖水深处走去! 这……是有人在寻死?! 意识到这一点,白锦玉连忙朝那人大声喝到:“停停停!!不许再往前了!” 那水中一心求死的人没曾想到会迎面冒出一个人来,听到她阻止的声音也就顿时站住了。 白锦玉赶紧划竿将小舟移了过去,待离得近了,她渐渐将眼前的人儿看清,不禁心中一阵震惊狐疑。 水中是一个模样秀丽的女子,只是这红色的霞帔、这明艳的妆容……白锦玉暗暗心忖:柯家在庐江大户,今天为了给柯家的大公子成亲,这方圆二十里都没有一家敢办婚事抢风头的。那么眼前出现的这个新娘子,不用想,十有八九就是那柯家的新娘子了。 眼见白锦玉的小舟越来越近,那女子露出惊慌的神色,急忙调转了一个方向,朝一旁飞奔而去! “喂,小心,别乱跑呀!”白锦玉刚提醒,那女子便脚下一滑整个人载进了水里! “唉!”白锦玉皱眉,当即放下竹篙,纵身跳进了水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出山 2 白锦玉划着双臂奋力游向那个红色的身影,一阵水花四溅,白锦玉终于碰到了那个女子。 白锦玉想抓住她,然而女子却不领情,只要白锦玉的手一触碰,她就用力推开去,水性好到如白锦玉也因此被呛了好几口水。 “别再动了!”鼻子里喷出一口水,白锦玉几乎暴躁了!最后探手再拉了一把,仍是被拒绝了。 女子一心求死,倒激起了白锦玉的斗志,她索性看准女子的后颈用力抬掌一劈,女子当即低咽了一声,昏了过去。 白锦玉安稳捞住女子,把她往身上掂了掂,幸好有水的浮力,女子倒也没显得多重。 一手箍着女子,一手往前拨水,尽管有些缓慢,但总算之后碰着了小舟。白锦玉用力一托,几乎用甩的把女子的上身甩上了舟里。 待到将她整个身体推进舟里,白锦玉已经精疲力尽。她伏在船沿喘了几口气,恢复了一点力气,才撑着爬进了小舟里。 身上已经漉漉完全湿透,幸好这夏日天气尚炎热,白锦玉并不感到寒凉。她举目四下看了看,此处只离临江小筑最近了,于是拾起舟里的长篙,撑着小舟往它驶去。 蓉夫人姓柯,庐江人士,平素的功夫她极少回门,此次是她胞弟的儿子柯子进成亲,她才赶回了娘家。 极为难得的是,闻宴竟然跟着蓉夫人一起回了庐江。他的到来让柯家受宠若惊、喜出望外,事先在婚礼的各个环节都安排了闻宴的位置。 然而闻宴一到庐江,便向柯家是询问起有无安静之所,柯老爷虽有些意外,但也立刻就给他安排了这处离柯家主宅不远的临江小筑。 虽然闻宴漠不关心,但柯家仍然对这位年纪轻轻便名冠天下的才俊小心地伺候着,还当即派了几个很会做事的家丁听他差遣。 半盏茶的功夫后,层台累榭、诗情画意的临江小筑就出现在了眼前,白锦玉将小舟划靠到岸便,冲着岸上大声喊:“来人哪,快来个力气大点的!” 小筑里闻声跑出来几个家丁,一见是白锦玉,赶紧张罗起来。有的帮她拉船靠岸,有的帮他把船里的新娘背上岸,有的帮她提舟里的菱角篮子。 “帮我背她去客厢,再找两身干净的衣裳来,一件找个女仆给她换了,一件留给我!”白锦玉从小舟里上岸,跟着家丁进了临江小筑。 她小步地跑着,路过一间偏厢,本想不管不问,可是在经过的一刹那,耐不住感到里面射出两道寒光,不得以甩手示意家丁们先去,自己又退着步子折了回来。 白锦玉在门口犹豫了一瞬,曾经闻宴让她不要多管闲事的敦敦教诲此起彼伏在她耳边闪现。她看看自己俨然落汤鸡的样子,只怕这次要被数落得更加厉害了。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白锦玉就做了决定。她抬脚入门,在入门的一刹那,她刻意在门槛处带了下脚尖—— “扑咚!”一声轰然巨响,白锦玉如愿以偿在屋内摔了个大马趴。 然而,这颇具规模的“扑咚”过后,屋内旋即就恢复了安静,就像根本没发生任何声响一样。 白锦玉演得好生寂寞,匍匐在地上抬头看去,只见端坐于案上的那个白色身影,依然静声静气地在纸上悬笔书写,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就像早已看穿了她的把戏。 白锦玉抿了抿嘴,心道又到了二人比拼演技的时候了。 “闻宴,我摔倒了!”她捋了捋湿发,不甘心地惨声道。 闻宴写完了最后几个字,没好气地抬起眼皮看了白锦玉一眼,刚想不在意的眼眸微微一怔,顿了笔。 只见白锦玉浑身湿透的趴在地上,身下干燥的地面已被她的身子印了一大片的水渍。 闻宴搁笔,从案桌前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白锦玉的身边,白锦玉就赖在地上看着他走近。 “快起来!”闻宴道。 白锦玉不动,揉着腰作出痛苦的样子。 闻宴脸色不佳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训你,快起来!” “哦,好!”白锦玉心中当即释然,慢吞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衣服本就湿了,再这么一摔沾上了泥土,顿时就更没法看了。 迎着闻宴审视的目光,白锦玉赶紧把湿漉漉的衣服拧了拧,陪笑着道:“没事没事,我刚才救了个落水的人,已经让家丁帮我去找干净衣服了。” 闻宴厉色道:“又逞能?在西赵还没逞够?” 白锦玉掸着手肘上的灰尘,停下道:“闻宴你怎么不问问情况就这么下定论呢?”她笑着道:“我这不是逞能,我这是见义勇为!” 闻宴偏过矜傲的眸子看了她一眼。 白锦玉神神叨叨地低声道:“我告诉你啊,我刚才救了一个投水寻死的女子!我怀疑啊,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就是今天柯家的新娘子!怎么样,是不是……” 说了一半她就止了声,因为她看见闻宴不仅没有什么看戏的心情,两道俊眉反而更加竖了起来。 果然,下一刻,闻宴冰冰道:“多管闲事。” 白锦玉好生无趣,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定是要说遇到这种寻死的只管随他们去就好了,他们自己不惜自身,我们何以费心费力。” “正是。” “哎呀,我这不是古道热肠嘛,看到漂亮姑娘情急之下就给忘了!我保证,”白锦玉竖起两根手指:“我以后再遇到一定三思而后行,不不不,一定置之不理掉头就走!” 闻宴没再说什么,一向高风霁月的脸上脸不是太好。 “跟我来!”他扫了一眼白锦玉,令道。 白锦玉应承着,跟他出了偏厢,穿过几个精致的门庭,来到了一间静雅的房间。白锦玉打量着这个进深宽阔、布置典雅的房子,感慨道:“闻宴,这个柯老爷真是把你奉为上宾了,连自己的主卧都让出给你了!” 闻宴对此没有表态,转而吩咐道:“等我。“ 白锦玉看了眼他,点点头。 不过片刻,闻宴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托了几件洁白胜雪的衣服,待走近了,他将衣服递给白锦玉。 白锦玉睁大了眼睛,双手捧过,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奇叹道:“哇,这是白绡啊,闻宴你干嘛?” 闻宴道:“去换了!“ 白锦玉纵然赞叹心痒,但仍是把衣服推还给他:”这恐怕不行吧,我是青衣门生是没有资格穿白绡的,这样被人看去,可使不得。“ 闻宴道:“翠渚门生穿人家家仆的衣服就使得了?” ------题外话------ 裸更作者伤不起, 就睡了一晚没码,感觉节奏就被打乱了, 反正每天两章我还是会更的 希望尽快恢复节奏吧,大家包涵几天!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出山 3 “呀,白姑娘在这儿呢,老奴拿了衣服鞋子给姑娘来!”正在这时,一个老妈子蹑步走来,手里夹着干爽的衣裳鞋子,本欲跨进门来,忌惮地看了闻宴一眼,就停在了门口。 白锦玉随即将白绡推还给闻宴,走到门口从老妈子手中接过衣裳谢过,折返了回来,施施然道:“既然都不使得,那两者相较我选以上犯下,不选以下犯上。” 闻宴手里托着白绡,并不因她这种懂事特别愉悦。 白锦玉道:“闻宴,白绡在我的心里是万万不可亵渎的,我要穿也得凭自己的资历穿。入翠渚十年的弟子就可以升白绡,我已有八年,再等个两年就可以换白绡了,到时候自可光明正大的穿服白绡。” 闻宴脸上的愠色稍稍缓除,眼角微微含笑,平声道:“快去里面换了吧!” 白锦玉点了点头,当即进了里间,脱了湿掉的衣服换了,再出来之时已是一身黄色的荆钗布裙,俨然一个娇俏的农家少女。 白锦玉道:“这衣服稍微大了点,估计是刚才那老妈子的衣服。你看我丑吗?” 闻宴无话可说。 白锦玉瞥了他一眼,将衣袖凑上他的鼻子道:“这衣服可能是丑了点,可是你闻,香不香?” 闻宴向后退开半步,白锦玉料他也没有闻,嘀咕道:“你要善于发现别人的优点才是,不要一天到晚看谁都毛病一堆,特别是对我,你要多……嗳,闻宴,你别走呀!” 话还没说完,白锦玉就小跑着追了上去:“你去哪儿?” 闻宴道:“著书。” 白锦玉惨色道:“还著书啊?在翠渚著,到这儿还著,那还不如别来了呢!” 闻宴提了一口气,赫然回首看着白锦玉,胸中平息了一阵,道:“不是你想来庐江采菱吗?” 初闻此言,白锦玉有点木住,停了片刻她恍然大悟,喜滋滋地道:“之前蓉夫人一直犹犹豫豫要不要来庐江参加婚宴,是你说也想来庐江看看,她才下定了决心来的……莫非,”她咬着唇把头探到闻宴的眼前道:“你是为了成全我来庐江采菱呀!” 闻宴凝眉。 “闻宴,”白锦玉小声道:“你是不是早就原谅我打你的名号去西赵的事啦?” 闻宴睨了她一眼,分明道:“没那么容易!” 白锦玉道:“都过去两三个月多了,圣训阁我跪也跪了,圣人书我抄也抄了,我给你端茶倒水伺候了这么久了,你说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闻宴冷冷回瞪白锦玉。 白锦玉道:“啊?给句话啊,我们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总冷颜相对也不是个事,说个时间让我有个盼头啊!” 闻宴看了她片刻,说了三个字。 “到死吧!” 说完,举步往前走去。 “啊?!”白锦玉凌乱了一会儿,一把上前拽住了他,“好吧好吧,不原谅拉倒了,你别走呀,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我救回来的新娘子!” 闻宴道:“你好无聊。” 白锦玉被噎住,反驳道:“哪里无聊啦,这柯家的新娘子成亲当天投河自尽,多劲爆啊!难道你就不好奇其中故事原委,当事人的心中想法?” 闻宴没有回答,凝眸将视线从白锦玉的脸上一路往下,落在了她拉住他胳膊的手上。 “哦……失礼失礼,”白锦玉被他目光炙烫,旋即干笑着松开手,再次邀请道:“怎么样,去看看呗?” 闻宴正欲再次拒绝,这时候一声号啕破空而来,隔着好几处院落传来一阵人仰马翻的声响。 “快!去看看!”白锦玉当即不再管闻宴同不同意,拉上他就往声音的来处跑去。 二人赶到一处小院,猛地在院子门口刹住了脚。 只见那被救回来的新娘子此刻正趴在院里的地上,几个家丁粗暴地按住她,更有一个老妈子如泰山压顶一样跪坐在她的身上! 那新娘子手脚胡乱的抓跩扑腾,口里寻死寻活地呼叫,头上的金钗步摇纷乱撒了一地,发髻更是凌乱不堪。 白锦玉先是惊呆了,但眼前的画面实在太过刺激,她刚想出口阻拦,不禁“扑哧”一声先笑了出来。 “还笑!”闻宴低声呵斥。 白锦玉正了正声色,赶紧扑上前阻拦:“停停停快住手,你们这样可不行,这位可是你们柯家的新娘子!” 听了这一句,不管是那按得起劲的家丁老妈子,还是那个寻死觅活的新娘子都一愣,齐齐停了下来。 “啊?” “这是我们公子的新娘?” “不会吧?!” 几个家丁退避三舍窃窃私语。 “你快下来!”白锦玉拉了拉那还坐在新娘身上发呆的老妈子,给她往一旁使了个眼色。 那老妈子听说自己身下的是今日的新娘子,早已吓得六魂无主,利索地从新娘子的背上滑了下来,连忙缩到了一旁。 新娘两眼滞愣地看着白锦玉,任由她俯身将她扶起,半晌才道:“你是救我的那个人?你怎知我的身份?” 白锦玉道:“看你刚才身上的喜服,我猜的!” 新娘子默然不语,似乎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刚才身上还穿了那么一套惹人注目、极易识别的衣裳。 白锦玉接着问她:“夫人姓赵?” 新娘子一怔,连退好几步,眼露惊恐道:“什么夫人,谁是夫人!你不要叫我夫人,我不要嫁、不要嫁给柯子进!” 白锦玉与闻宴对视一眼,回过头来看着这新娘子,好声道:“那赵姑娘,你……我问问,今早在柯府迎亲入门、结拜天地的那个新娘是你吗?” 新娘听言,沉默了,继而长吸了一口气,承认道:“不错,是我。” 白锦玉不禁歪起头想不通了:“这就奇怪了,那时候我也在场,并未见姑娘有任何的不情愿啊!怎么不过几个时辰,姑娘就变得如此抗拒这门婚事,甚至到了要一死了之的地步呢?” 那新娘双肩垂落,脸上渐渐露出怨愤,白锦玉从她的神色观察,这的确是一个很刚烈的女子。 默了半晌,仿佛挣扎过一番,那新娘子才幽幽吐露道:“他们骗我!我拜堂成亲之时尚不知被骗而已。” 白锦玉疑道:“骗你?怎么说?”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出山 4 “绝无可能!这位小娘子,我们柯家在庐江那是什么门脸,我们子进公子一表人材又何至于沦落至骗婚地步!” 那新娘子还没解释,家丁中就有一个长者先暴起了,愤愤不平地出来替柯家仗义执言。 那新娘子静了一气,着眼看了下四周,满面心灰意冷,她沉沉道:“即使你这么说,事实也是如此。我家住金陵,世代从医,我于半年前在家中救获一只受伤的鸽子,我将它好生医治,它转好后就飞走了。不想过了几日,它又飞了回来,脚上缠了它主人致谢的信笺。” “这鸽子的主人莫非就是柯子进?”白锦玉当即便揣测道。 新娘子点点头。 白锦玉觉得稀罕,忍不住地对着闻宴道:“闻宴,你说如此方式相识,是不是一段妙缘啊?” 闻宴瞥了瞥,抿唇不语,然而神情姿态全然都在演绎“与我何干”。 白锦玉讨了个没趣,转了身对着新娘道:“你接着说。” 那新娘道:“此后这鸽子就时常带着信笺栖落我家,我与柯公子便从此以文会友、书信来往渐渐互生了好感,之后不到三月,柯家的人就上门提亲了……之后父母纳吉、请期一切妥当。” 白锦玉听了这段,不禁感慨道:“这么看来,柯家老爷夫人也算是开明了!不重门第,儿子想娶谁就给谁上门提亲。” 白锦玉的话中有女子攀了高门的意思,那新娘当即不屈道:“柯家虽然是一方显赫,但是我娘家的医馆在金陵也赫赫有名了近百年了。柯家聘礼虽丰,但我带的嫁妆也不薄,在庐江买下一条街也是绰绰有余的!” 白锦玉咂舌,想起闻宴从前说的“女子嫁人须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嫁得越好,所须嫁妆越多”,不禁看了他一眼,深以为然。 不过这新娘子似乎跑题了,白锦玉遂将她的话头引回道:“那你说柯家骗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与柯氏多年交往,深察柯氏的仁义诚信,绝不信他们会骗你什么!” 那新娘子淡淡笑弄了一声,继续道:“这半年来我与柯公子书信不断,因此我对他的笔迹相当熟悉。可是……我今日嫁入柯府,在洞房之中无意看到一些柯公子的手书,却发现笔迹与我这半年来所通的信函大相径庭,书写者根本判若两人!” 听到此处,白锦玉也是一惊,众奴仆之前个个还面露义愤,听到了这里也有些吃不准了,互相换了换眼色,也渐渐趋于保留意见了。 “所以,他们不是欺骗我了吗!”那新娘几乎咬着牙说,脸上一阵颓然一阵坚决:“如今我人已到了柯府,又与那李代桃僵的男子拜了堂……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但是,他们休想我就此认命,那些设计我的人也休想得逞!我可以一死了之,为了我的清白,也为了我那尚不知是谁、又身在何处的郎君!” 说到后来,新娘子已声泪俱下,满腔的痛彻心扉和无能为力都随着她的眼泪滴落下来。 白锦玉也默然了,这样的事无论临到谁的头上都挺难的。 忽然,那新娘一把冲上来,抓住了白锦玉,摇着问她:“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救了我,我就还要面对这一切!你救了我,你能帮我解决问题吗?你对他人的痛苦都不知道就胡乱救人!你知道别人活着以后会有多难多痛苦吗!” 白锦玉懵了,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救了人不仅对方不领情,还全然一副怪罪。白锦玉开口就想怼两句,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子的确是发自肺腑的痛苦,这要怼的话就生生堵在了口中。 “柯家没有骗你。” 焦灼之中,闻宴的声音冰冰地响起,没有起伏,所以显得特别的正确冷静。 白锦玉回首,新娘朝闻宴看去,柯府的家丁老妈子也一齐向他看去。 闻宴淡漠地瞄了一眼新娘,道:“你跟我来。” 他也不等人反应,转身而去。 新娘子秀致的脸上泪痕还未干,眼睛怔愣地盯着闻宴身影消失的地方。 “快跟上,”白锦玉推了新娘子一把,信笃道:“既然他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新娘迟疑了一下,在白锦玉的拉扯下就跟了上去,那些身后的家丁见白锦玉二人去了,便纷纷地跟在后面,似一心要为主家守个水落石出。 闻宴一路直驱他方才写字的偏厢。 众人赶到的时候,他正在一排书架上漫找着什么,身量修长、一袭白衣,立在古色古香的黄花梨木书架前,华茂春松犹如一副画卷。 不多时,闻宴便在书架的第二层找到了一本线装的书册,随手翻拨了几页,拿着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且看看这个。”闻宴伸手将书册递给了新娘子。 新娘子不明所以,但依言接过书册。白锦玉凑上前去,只见上面写着《文史诗鉴》。 新娘子只将封面眈了一眼,脸上便出现了点惊诧。 她迫不及待地将文册翻开第一页,当即身子一僵,再多翻几页,便连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后面她翻得越来越快,白锦玉站在她的身边,听到她的呼吸都开始越来越短促。 “这……怎么回事?”新娘子抬头看向闻宴,声音都颤栗了。 闻宴道:“这是本诗文摘抄,落款写得很明确,摘写之人正是柯子进。” 白锦玉好奇的从新娘子的手中取过文册,也挑着几页看了看,渐渐称奇。 “这摘抄集好奇怪,居然有两种字体,凡是每一张正面是一种字体,这反面就换了一种。这么看起来的话,还以为是两个人所书的一本书呢!” 白锦玉阖上扉页又前后地看了一看,确认道:“但是这书册上分明只写了柯子进一个人的名字,真是好奇怪!” “并不奇怪,”闻宴道:“只是说明了这个柯子进会写两种字体罢了!” 白锦玉点点头,一边寻思一边道:“我曾听闻这柯氏的祖上是前朝的一个将军。这个将军曾经勤学苦练了多种字迹,与皇帝往来书信时会用指定的一种字迹来书写,以此来防止有人假冒他的信函。莫非……这柯子进是效仿先人,学了两种字迹书写。” 闻宴不置可否,对那新娘道:“你且看看书册上所写的两种字迹,是不是一种雷同于与你通信往来的,另一种就是你在洞房中看到的。” 白锦玉把书册重新还给了新娘子:“你快再看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出山 5 新娘子木然接过书册,看得出来虽然她还未再次确认,但是心中已然相信了。 她低下头去,一页页地翻过,越看神情越是复杂,最后颓然一下竟然跌坐在了地上。 她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为何我就没有想到呢!眼下如何是好……”她抬起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想到那湿尽的喜服,接着又抬手摸了摸自己散落得不成样子的发髻,当即六神无主地哭了! 在场的柯府家丁虽然没有一个出声,但是脸上的神情已经差不多想鼓掌喝彩了。 “回去,大错筑成前及时止损。”闻宴对新娘子道。 新娘子顿时止住了哭泣,无措地看着闻宴,支吾道:“回去?我出来已经一段时候了,只怕是已被人发现了,而且我的喜服已经全湿了,我如何向人解释?” 白锦玉色惨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新娘,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同情她了,以这付尊容回到柯府,真是要汗颜了。 “眼下不是顾脸面的时候,你和柯公子的姻缘现在全在你一念之间了。头发我来帮你重新地梳一梳吧,金钗那些……”白锦玉走到她身边。 “在这里在这里!”白锦玉刚提到,之前坐在新娘子身上的那个老妈子便走了上来,摊开来一个布帕,里面尽是刚才这新娘在和他们几个挣扎时掉下来的头饰步摇。 那新娘揪着心口,满脸通红,敲着脑袋悔不当初道:“我怎么那么糊涂,这下可真是要难堪死了!” 闻宴道:“你之所以如此,全因对柯公子不够了解,纵然你们半年来书信交心,但仍是不足,不相熟悉而成夫妻者误会难免。” 白锦玉看了闻宴一眼,他这句话说得老气横秋俨然他自己是个过来人似的。 “送客。” 新娘子还蒙着,闻宴已下了逐客令。虽然仅仅是两个字,但口吻不容拒绝。 几个家丁一面应诺下闻宴,一面也是觉得大为棘手,纷纷把目光投向白锦玉来。 白锦玉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但是却知道此刻应该立即在闻宴面前消失。于是拉着那新娘和家丁先出了这临江小筑。 几个家丁去张罗起船只,白锦玉趁着空档给这个新娘重新梳整了头发,这个女子本就生得水灵,稍稍整理便能看了,只是一头庄重华贵的头饰和身上的粗布衣衫实在是有些不大相配。 “你也实在是冲动!” “事不在你你不懂,要我嫁李代桃僵之人,就如同让我看着苍蝇往肚里吞,我誓死也不从!” 不多久,家丁便过来通知已备好了船,白锦玉将新娘子送到湖边,那新娘子对她道:“我刚才对你出言不逊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救了我是对的,若不是你救下我,我也只能做一个郁郁而终的水鬼了,如何能知道这事情的后续真相!” 白锦玉笑了一笑:“嗯,你能这么想也不枉费我付了力气。对了,闻宴……就是刚才那个男子说的话是极对的,你应该回去,这几个家丁都是柯府的老人,如果柯府的人尚未察觉你离开,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混进去的,如果柯府这会儿已经知道了你失踪……” “我知道,我就会将今日之事如实相告,我刚才已然想通,能与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最为之重,该认错的认错、该欠揍的就挨揍。切不能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叫我柯郎伤心……至于脸面这些我不会再乎的。” 这女子转瞬就将柯子进唤做柯郎,转变之快令白锦玉惊讶,不过这个新娘子愿意承担的气度却也令她满意。 送走了新娘子,白锦玉回到临江小筑,进门再去寻闻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偏厢,询问了一个家丁,被告知这会儿闻宴已经在厨房隔壁用午膳了。 听到这里,她的肚子也咕咕地作响了起来,既然有吃的那就直奔而去了。 寻至厨房,果然看见闻宴正襟危坐在隔壁一间屋里端着碗筷,他眼前的桌子上铺了十几个菜。 白锦玉上得前来,好好将菜肴端详了一遍,红烧肉、狮子头、烧鹅……每个菜都色泽晶莹,香味扑鼻,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如果说前一刻还有点犹豫,但当目光看到那桌边多放的一双筷子时,白锦玉当即大喜,便什么也不顾及了,提起筷子就坐了下来。 闻宴看着就跟没看见一样,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吃着。 不过这种吃法终究是太诡异了,白锦玉开始没话找话:“这个烧鹅有点老了,你觉得了没有?会不会是送来得太早,这边重新热了的原因?” 闻宴不答。 白锦玉默了一默,好尴尬,只得再寻别的话题:“你觉得在这里吵不吵,如果没什么事,我们明天就回翠渚吧?” 闻宴几乎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嗯,好的。”白锦玉又自讨了个没趣,索性自问自答起来,从前闻宴不理她,她就会这样自己玩。 “不知道那新娘等下到了柯府会怎么样?对了,你刚才说她之所以这样全因对柯公子不够了解,不相熟悉的人而成夫妻便是如此。闻宴,我觉得你这话说的不妥,这青梅竹马在世间终究是少数,就像你,你能保证自己将来娶的妻子就是与你相知的吗?” 原本闻宴正在舀汤,听到这一句,提着汤勺的手蓦地一顿。这一顿被白锦玉看在眼里,不禁有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闻宴收回舀勺的手,看着她一字一顿道:“食不言。” 白锦玉不仅没被止住,反而开心道:“闻宴,你终于肯说话了!太好了!” 闻宴无声地瞥了一眼,当即收了神色,脸色铁青地继续夹饭,满脸写着再听到一句不着调的,他便要撂筷子走人。 “没想到这个赵姑娘来头也不小,带来的嫁妆居然够买庐江的一条街……真的好厉害!” 白锦玉顿了一顿,有些伤感到:“闻宴,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这女子要想自己嫁得好,就得准备丰厚的嫁妆,不然就跟我一样,可能要老死师门了!” 白锦玉心痛至极地低低叹了一声:“你把我从西赵押回来得太匆忙了,我在那司空府还押了一千两黄金做公主选婿的押金呢,如果再等两天,也就可以收回来了。”白锦玉念到此,不禁低头惋惜地“啧”了下嘴。 “有了这一千两黄金,我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闻宴听了,悚然抬眼看了白锦玉一眼,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作声。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山 6 柯家新娘子的乌龙外逃后来真的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第二天一早,便有几个姐姐妹妹跑来,将这件事当作谈资讲给白锦玉听。 原来那新娘子回到柯府时,新郎官柯子进已经发现她不见了,通报了陆家老爷夫人后,柯家立即派了不少人手四处去找,由于没有下落,柯子进当场就心急得晕了过去。 大夫来给这柯子进诊治,情况极吓人,说新郎官急火攻心累及腑脏,又无意求生,恐回天乏术,眼看一场喜事就要变丧事。 正在那时,新娘子赶了回来,扑在柯子进床前哭喊“柯郎”,痛声认错,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也真是奇了,这新娘子声泪俱下地倾诉了一气,不多时,那昏迷不醒的柯子进竟又苏醒了过来。和新娘子相认了片刻,便像服了神丹妙药一般恢复成了常人,后来不仅出来迎宾敬酒,晚上还入了洞房。 白锦玉坐在水上搭建的廊棚里,翠绿的湖面被太阳照得发亮,几个少女坐在木盆里一边采菱角,一边给她绘声绘色地讲着柯家的闹剧。 她坐在廊棚的边缘,两只脚悬近水面,悠闲地看着、听着,竹子搭建的廊棚后面是高高的蒲苇丛,深深浅浅,散发着温和的气息。 讲完了柯家的事情,一个少女将小木盆划到了白锦玉的脚边,将一篮子菱角递给她后,向她伸出手。骄阳的强光下,少女的手臂白得发亮,就像一截粉嫩的藕段。 白锦玉抓住少女的手,将她拉上廊棚来,见她额角挂着不少热汗,连忙从旁递了块帕子给她擦汗,慰劳道:“大热天的姐姐辛苦了,我回头一定把你这番辛苦都转告闻宴,叫他好好记得感动!” 那少女擦了擦额角,叹息道:“唉,你们怎么那么快就要回翠渚呢,这次只见了宴哥哥一面呢!” 湖中几个少女听了,也纷纷转过头,将木盆划了过来,一个个地都打听起闻宴的事来,有的问他喜不喜欢庐江,有的问他是不是吃住不习惯,有的问他接下来有无要去的地方。 最终一个少女问道:“锦玉,闻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几个当中可有他喜欢的那一种?” 白锦玉手肘支在膝盖上,想也不想道:“肯定都喜欢啊,温柔泼辣都各有千秋,每一种都有可爱之处啊!” 一个少女在水中打了她的腿一记:“那是你吧,白锦玉你幸亏是个女人,你要是个男子一定是个处处留情的花花公子,见一个爱一个的纨绔子弟。” 白锦玉当即冤死道:“我这真心欣赏你们的人被你们批评,闻宴那种视人犹芥的你们反而个个喜欢得不得了,真是没天理!” 一个少女反问道:“你就不喜欢闻宴吗?” 白锦玉赶紧摇摇头。 从旁就有人怪道:“为什么呢?闻公子风度翩翩,又是文武兼达的当世才度,如何不入你眼?” 白锦玉好好地想了一想,嘻嘻笑道:“我这个人很奇怪的,只要别人都喜欢的东西,我就不喜欢了。” 一个少女道:“你也真是奇怪!唉,我们喜欢他有什么用,料想明年闻公子为父守孝的三年期限就到了,估计就会娶新娘子了吧!好生羡慕那个女子啊!” “嗯嗯,”忙就有人从旁认同,继而又喟叹道:“宴哥哥高风霁月的人儿,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呢……” 这个问题,白锦玉觉得有点兴趣,她将脑海中所有遇见过的适龄女子都过滤了一遍,摇摇头道:“以我经验来判断,你们之中还真没有一个人适合嫁给闻宴的。” “哦?”众少女一起道。 白锦玉:“要想做闻宴的老婆我感觉至少要具备两点要求。” 众女子:“什么要求?” 白锦玉信然道:“第一得坚强,第二得脸皮厚!” 一少女不懂就问:“这如何解释啊?“ 白锦玉道:“闻宴这种处处出类拔萃的人,平日绝不会轻易夸奖一个人,不仅如此,说不定还常常说你这里做得不好、那里做得不够;一冷战起来说不定一个月都不跟你说话。你们说说,面对这样的夫君如果没有一颗坚强的心脏能不能行?” 听言几个少女相望了一眼,道:“可我们就是因为他冷冷的,才喜欢他的呀!” 白锦玉无话可说,接着又说下去:“这第二点脸皮厚也不难理解,闻宴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吧,就是忽冷忽热,常常莫名其妙可能就会受到他的冷遇。” “这个脸皮厚啊,就得表现在要习惯性认错。不管自己做得对不对,只要闻宴觉得你不对,妻子就得主动认错检讨、承担责任。然后,还要放下身段主动跟他说话,也许你说十句都不会回你一句,这时候你就要没脸没皮的去逗他,逗到他理你为止!” 几个少女听得懵住,万没想到嫁给闻宴会是这番样子,当即个个都觉得自己的性格还没有被磨练出来,有人望而却步,有人摩拳擦掌。 正在这时,远处的岸上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女子声音,白锦玉站起身来,朝那声音的来处看去。 待细细分辨了一会儿,白锦玉听出这是闻玲的声音,她口中所唤的,正是白锦玉的名字。 “闻玲?!”白锦玉当即又惊又喜,趿上靴子当即朝她飞奔过去。 此次蓉夫人来庐江,闻玲自告奋勇地留在翠渚守门,所以她这会儿出现在庐江,确实叫白锦玉感到非常意外。 二人一碰见,白锦玉忙问道:“你怎么来庐江了?” 闻玲挑了挑眉毛:“想到你们在庐江玩耍,心里就痒痒的,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哦,”虽然闻玲的话入情合理,但是没来由的,看着她的神色,白锦玉就觉得她来到庐江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但是,女儿的心事本就是世上最难猜的东西,闻玲不想说,白锦玉也懒得去猜,便不追究了,全然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搂着闻玲往廊棚走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出山 7 闻玲和这些少女也是旧相识,虽然也好几年不见了,但大家都是同龄人,没说几句话就熟络了起来。 由于闻玲是闻宴的妹子,所以顿时得到了众星捧月的对待,有人给她剥菱角吃,有人邀请她下水玩一玩,尽享无限热忱亲切。 白锦玉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悠然看着她们玩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闻玲似乎一改常态,有些心事重重,而且她周旋在那些姐妹当中时,总是时不时以余光向她这边瞟来。 瞟得次数多了,白锦玉就开始胡思乱想了,一想就觉得更不正常了。 她和蓉夫人、闻宴明日就会按照既定的日期回翠渚了,闻玲又有什么必要在这临了了的时候赶来庐江呢? 想到此,白锦玉便起了身道:“闻玲,你怎么来庐江了?” 一模一样的问题,白锦玉刚才已经问过了,闻玲也已经答过了。此番再问显然是因为白锦玉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端倪。 果然,闻玲闻言身子微微一怔,看了左右道,嘟囔道:“就是心痒你们在庐江啊,趁你们还停留一天的功夫,过来凑凑热闹!” 闻玲说这些话的时候,连脸都没有往身后的白锦玉看一眼。她这幅样子白锦玉不是没见过,见过,都是在闻玲做了亏心事的时候。 “白姑娘是吗?” 白锦玉正想进一步找闻玲问清楚,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白锦玉掉头呢,只见廊棚的下,站了一个衣冠端正、高大结实的中年汉子。 白锦玉正疑惑这眼前的人是谁,闻玲已从廊棚里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那个汉子的面前,把他往后拦去,低声呵斥道:“不是让你走了吗?你居然尾随我?!” 那男子恭谨地弯身施礼,道:“小人受命于大人,自当要为完成大人的嘱咐尽心尽力。” 闻玲道:“你休想,快走快走!” “闻玲,你这是做什么?”白锦玉慢慢地走近他们,狐疑地打量着二人,对古怪的闻玲道:“这个人是谁,你干嘛一直要撵人家走?我瞧他似乎是来找我的。” “不!” “正是!” 闻玲和那汉子的答案正好相反。 白锦玉更觉得诡异了,把目光从闻玲身上落向那个汉子,道:“你找我?阁下是谁,所为何事?” 那汉子目光炯炯地看着白锦玉的脸,俯首诚然道:“白姑娘,鄙人姓王单名一个源字,乃工部侍郎大人府上的侍卫。” 工部侍郎?! 白锦玉心神一震,工部侍郎不就是她母亲改嫁、曾做过她几个月的养父,她妹子苏丽华的父亲,苏策! 苏策的侍卫冒然出现在这里,白锦玉是万万没想到的。 八年前,当她还是个孩子时,曾将自己要寻上翠渚的事情告诉过苏丽华,其余没再和第二个人说过。 现在,既然是苏丽华府上的人来找她,她推测一定是苏丽华告诉了苏府她的行踪。 白锦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那侍卫倒是从容道:“白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锦玉向后看了看那几个少女,深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点了点头。闻玲仍是想说话,被白锦玉一个眼神叱住了。 那侍卫领着白锦玉离开廊棚附近去找偏僻的地方,闻玲也在后面跟着,不一会儿三人一起走入了一片过人高的芦苇丛。 站定,白锦玉向那侍卫询问道:”阁下千里迢迢而来所为何事?” 那侍卫当即在怀里摸索一阵,不一会儿摸出了一个黄色的信封,毕恭毕敬地呈给了白锦玉。 闻玲看到这一幕,不禁吸了口冷气,道:“不是把你的信收走了吗?你怎么还有一封?” 那侍卫不言,但却给人一种早就安排好了的感觉。 白锦玉将信封看了一眼,上面并无落款,打开信封,从里面拈出一张信笺来。 她翻开了这对折过两次的信笺,只见一段秀丽温婉的文字跃然纸上。 “阿姊亲启:经年未见,阿姊尚安否?愚妹思念甚切,唯盼中秋嫁娶之际阿姊可赴长安,若与阿姊一会,则此生无憾矣。” 了了几十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了白锦玉的心上。她忽然意识到,和妹妹苏丽华已经分离了八年了。 八年的春秋寒暑草木枯荣,恍惚人世。 八年前,她和苏丽华都尚未启蒙开智,苏丽华的字体白锦玉是一无所知。但是从手中这封信的字迹和口吻来看,当出自于她的孪生妹子、现在的工部侍郎之女,苏丽华的手笔。 白锦玉看着闻玲道:“就这事?” 闻玲点头。 白锦玉道:“这至于吗?我孪生妹子要成亲了,喊我去长安与她相见一面而已。” 她又把信从上到下再看了一遍,道:“只是邀我参加婚礼罢了!” 听到白锦玉如此轻松的口吻,那侍卫当即欣喜,而闻玲的反应却就正好相反了,她看了看白锦玉手上的信,道:“这信我娘看了,她不同意你去!” 白锦玉听了这一句,并没有觉得十分意外,因为潜意识中她就觉得蓉夫人不会同意她去长安。 闻玲道:“这人是昨日到访翠渚的,我见此事要紧,怕你们在庐江耽搁时日,故而就直接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白锦玉道:“他已经见过师娘了?” 闻玲点点头:“见过了,我娘见了这封信,就对他说不会许你去的,让他速速离开……没曾想这个人居然没走,还偷偷在我身后跟着我找到了你!” 白锦玉想先把事情搞清楚,遂向闻玲问:“师娘可有说什么理由?” 闻玲点头道:“我娘说,侍郎千金这桩婚事是与皇室联姻,出嫁后就是皇亲国戚了,而我翠渚有百年门规,门生弟子不可与皇室中人有半星的来往,否则就要面临被逐出师门的惩罚。既然你现在是翠渚的门生,就当受此门规约束。” 白锦玉了然,低声道:“师娘这么说也确实有道理。” 她默了一阵,将信笺收入信封中,抬起头来对侍卫道:“你且回去复命,我定会在八月十五中秋前赶赴长安与你家小姐一会的。” 闻玲一脸不可置信。 那侍卫听了,当即眉头舒展了开来,补了一句:“是,苏小姐对姑娘已思念成疾,还望姑娘尽早成行!” 话音落下,白锦玉点了点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出山 8 白锦玉回到了翠渚两天,闭口不谈去长安参加苏丽华婚礼的事情。闻玲每天暗中观察她,发现她虽然嘴上没有提,但是行动上却紧锣密鼓地在准备了。 白锦玉下棋、斗蛐蛐、玩叶子牌在五脉赢过不少人,她连续两日在各个山头奔波,把所有的欠债都要了回来。 她把钱要回来,就开始张罗礼物。翠渚里人才辈出,很有些是各行各业的翘楚,她花了五十两银子定制了一款金蝴蝶桃花荔枝纹耳环。 一方金片衬底,以一枚窄窄的金丝镶边,用联珠纹组成的细线双钩出的蝴蝶、桃花、桃实、桃叶,又填饰缠枝卷草,不过一寸长的小件,却尽显锦绣葱茏,即使宫中皇后也未必有这样精贵的饰品。 此外,她还开始准备行李,这两日中正好有一日恰逢翠渚的休沐,她下山买了好几套价格不菲的衣裙,俨然是要去出席郑重场面的行头。 闻玲默默看着白锦玉这些不同寻常的举动,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终于按耐不住了,在一日晚课散学时,追上了她。 “你真的要去长安见你妹子吗?”闻玲问。 白锦玉理所当然道:“真的要去。” 她的口气极其自然随意,一点也不像是发了重大决心的样子,闻玲不由道:“这可不是去二脉的农地里逛一圈,是要触犯门规、弄不好要被逐出师门的。我娘都明确跟那信使拒绝了,她不会同意你去的,你难道还要去忤逆我娘?” 白锦玉道:“我明日就会找师娘谈这件事的,相信明日听了我的,师娘一定会放我下山的。你就放心吧!” 闻玲看着胸有成竹的白锦玉,讶奇道:“你成天都哪儿来的自信?此事非同小可,我娘十有八九是不会同意的,你还是别去碰钉子了!” 白锦玉道:“师娘通情达理,我给她讲讲道理,不会碰钉子的。我有把握,她最后是不会阻拦我去的!” 闻玲虽知此事不易,但更知白锦玉的能耐,话她还是信了。只是信了反而更生了另外的担忧:“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是有一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你这回要是走了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事!” 白锦玉笑道:“能有什么事?你看我去西赵女扮男装的都能全身而退,这次又不出国境、又无需侨装,去看看就回来了能出什么事?” 白锦玉眯着眼睛,半真半假地道:“据说京城长安是八街九陌、软红十丈的繁华地,我还没去过呢,正好借此机会一饱眼福。” 闻玲看着没心没肺全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的白锦玉,翻了个白眼。 白锦玉笑着将手中的书册塞进闻玲的手中,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帮我拿好,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 “阿黄不见了,我得去找找它。不跟你说了,你早点你回去!”话音落下,白锦玉已经跑出去了数丈,闻玲又喊了些什么,她也抛之脑后了。 翠渚的夏夜安和静谧,迤逦的远山如墨袖长舞,在夜色中曲线毕至,墨蓝的天幕星铺天宇,月光似水清辉流泻。 白锦玉伴着一路蛙鸣,穿过绿竹深深,径直走进了闻宴的萃景轩。 她几乎刚一踏入,一团活泼的身影就从门前的灯亮下朝她奔了过来,旋即嘴里发着“汪、汪”的声音在她的裙边绕着圈打转。 “阿黄,”白锦玉蹲下身来,宠溺地将这团黄色的毛绒绒揉了揉,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说,是不是又贪嘴跑到这里来要东西吃了!” 她将这只叫“阿黄”的狗抱上膝头,话面虽然责备,但是口吻却是极尽的宠溺。 “哇,瞧你的嘴巴上,还有肉渣,看来你今天的伙食真不错啊!”白锦玉将狗的脸又捋了捋,忽而感到天井里的光线暗了一暗,侧身去看,原是那灯光倾泻而出的门口走来了一个人。 “闻宴!”白锦玉对着来人笑了笑,道:“我就知道我这狗儿子在你这里!” 闻宴不疾不徐地从走到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在海棠树下把只狗抱在怀里摸了又摸。 白锦玉站起身来,把阿黄抱在怀里,俨然像抱着一个小孩,那黄狗也确实乖巧,不声不响,一脸痴恋地看着白锦玉。 “闻宴,你肯在门口给阿黄放吃的,是不是说明你已经不生我的气啦?”白锦玉试探着问闻宴。 闻宴看着她,眼角缓缓露出笑意。 白锦玉狠狠拍了下脑袋,闻宴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只听她道:“我实在是愚钝,今天才突然明白这一阵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生气了?” 闻宴道:“哦,那是为什么?”俨然一副要洗耳恭听的样子。 白锦玉轻轻侧过了一点,小声道:“我不应该答应那么多门生在圣训阁罚跪的邀请。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拿出来研究研究学问。我说的对不对?” 闻宴轻幅地点了点头,一抹浅笑犹如云开月绽。 白锦玉不禁靠近了他一点点:“闻宴,以后要是遇到我不对的时候,你就直接跟我说好不好?你冷冰冰的样子我好害怕!” 听到最后两个字,闻宴眼波一动,柔了声音问道:“真的让你害怕吗?” 白锦玉诚实道:“是啊,所以,以后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对,你就直接告诉我好吗?” “好,”闻宴默了一默,道:“你要去长安参加妹子的婚典?” 白锦玉正捋着阿黄皮毛的手一顿,将它放在了地上,掸手拍了拍道:“是啊!对了,说到这里我差点忘了还有事要求你!” 说着,她立即拉了闻宴的胳膊往屋里跑。 闻宴被她拉拽着,一下子被她拖到了写字的书案桌前,又被她按着坐了下来。 “何事?”闻宴道。 白锦玉殷勤地将桌上的茶杯拿过,滴几滴茶水在砚台上,加紧磨了一会儿墨汁;接着又从笔架上取了一只提斗大豪递给了闻宴。 “闻宴,你的字如今在外面行情可好了,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写几个字作为送给苏丽华的礼物,好吗?“ 闻宴一听,当即将笔重重地掼下,眉心锁道:“荒谬!” 第一百七十八章 出山 9 白锦玉怔吓,腰脊一挺,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么多年来,闻宴名义上是她的师兄,但实质上是她的严师。她白锦玉在翠渚怎么横行胡闹,但是一碰到闻宴总是会陪十二分的小心。 “厌厌,你妹子是皇亲国戚,你这样是要被清出门籍的!”闻宴站起来,沉声晓以利害她。 白锦玉眼睛与他对视,眼神空洞。闻宴补充道:“清出门籍是何意,你可知否?!” 白锦玉想了想,讷讷地点头。 闻宴道:“那你还去?” “嗯!”白锦玉声音不大,却很干脆。 闻宴静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就像不认识她了一样。 白锦玉轻轻咽了咽喉咙,道:“闻宴,你应当懂我,我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明日我就打算和师娘正式提去长安的事了,你也来吧,我会给你们解释!” “决定了就不会改变?”闻宴有些不可置信,随即道:“这是什么混话!” 白锦玉低了低头,轻轻咳了两声。 忽然脚边一软,是阿黄误以为她轻咳的两声是在唤它,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它先是黏糊地在二人的脚边蹭来又蹭去,见没人理它,之后索性躺在了闻宴的脚边,把头枕在了闻宴的脚背上。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奇异的画面,阿黄的出现,当即使白锦玉和闻宴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散而空,二人一起看着闻宴脚背上的那只小嗲精,愣了半晌,最后都有些憋笑。 “闻宴,”白锦玉声音放柔道:“我保证,不会被清出师门的。” 闻宴侧过脸,看着她。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顾阿黄吧,”白锦玉一双杏眼凝注着闻宴,抿了抿唇,讨好地笑了一下道:“要不,我让它叫你爹?” 前面的话没什么,听到这最后半句,闻宴的脸顿时就黑了! 他瞪着白锦玉,傻了半天,暴叱道:“白锦玉!人和狗怎可父子相称?!” 白锦玉一听,满头冷汗,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闻宴是什么人?轻世傲物、目空一切、睥睨物表……让只狗称他为爹,白锦玉眼冒金星。 不管阿黄多可爱,这个玩笑别人开得,闻宴是万万开不得的! “啊呵呵,呵呵……”白锦玉当即没法面对,弯身抄起稀里糊涂的阿黄,连连倒退着出去:“我错了我错了当我没说,走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她就退到了门边,转身拔腿就跑。 第二日,白锦玉正式找了蓉夫人。 宽阔的正厅里,一位容貌端庄,气韵雍容的中年女子,身着一身白色云绡端坐于堂上的太师椅上。 闻宴、闻玲在两边站着,一些骨干门生弟子在厅下分站了两排,包括年仅九岁的小孩,千玺。 “师娘,弟子要告假去长安探望一下即将出阁的妹子,望师娘恩准!” 自白锦玉跪着抛出这句后,厅里就鸦雀无声了。 蓉夫人胸口起伏,按耐了半晌,积威道:“为何?” 白锦玉慷慨直承道:“只因手足情深,血浓于水。” 这八个字一出,大厅的人都动了一动。 白锦玉腰杆挺直的跪着,双手拱前,头微微低下,不卑不亢地对蓉夫人道:“请师娘听弟子解释?” 蓉夫人深深抽了一口气,道:“你说!” 白锦玉先拜谢了几句,而后娓娓道:“弟子与妹苏丽华小时感情笃深,弟子记得那时候她每顿饭都要和弟子一起吃,如果有一天弟子不在,她情愿饿着肚子,也绝不会一个人吃饭。” “我们分别的时候年纪太小,未认识离愁别苦,而且这八年来山长水远,我们没有丝毫的往来……但这些都并不是表明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断绝了,事实正好相反,这种相安无事和互不干扰,保存了我们的关系一直存在。” “师娘,弟子的妹妹八年来一直知道我在哪里,但是她从未曾提出过要见弟子、从未提出过要弟子帮什么忙。如今她要出阁了……只是希望在成亲之际能再见一眼姐姐,我们觉得她提的这个要求入情合理,弟子答应她的要求也是自然而然。所以我决定要去看她,不要做什么决心,也不需要鼓足勇气,一切都是血溶于水自然而发。” 蓉夫人、闻宴、闻玲听了白锦玉的这几段话,脸上的寒冰都有稍稍的溶解。一胞所生的孪生女本应是这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亲人。然而世事无常,本应最贴己的人一别就是八年……这本身就很令人唏嘘恻隐了。 白锦玉又道:“师娘前几日刚参加了侄子柯子进的婚礼,师娘当最明白这手足之间相逢一会的温暖。今日弟子要去长安见我的妹子,所以,我觉得师娘是不该、也不会阻拦我的!” 白锦玉拿出蓉夫人自己的经历做例子,十分地高明,蓉夫人听了这一段话,闭了闭眼眸。 片刻,蓉夫人才语重心长道:“孩子,我并不是要阻止你去探望你的妹子,我是在阻止你被请出师门啊,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啊!” 蓉夫人这话发自肺腑,她说完后与闻宴、闻玲相视一眼,无声间彼此交汇了这一种情愫。 白锦玉跪着,了然地点了点头,但抬起头时,却道:“正因为弟子不想被清出师门,所以弟子才更应该早些出发去长安才是!” 她此言一出,满堂一惊,纷纷面露疑惑。 白锦玉侃侃而谈道:“弟子的妹子只要一天没有嫁给晋王殿下,她就还不是晋王妃,就还不是皇亲国戚,我去探望她就不算是触犯门规!妹子的婚期在八月十六,所以,弟子应该即刻起身,在这一天到来前完成与她相见,而后回来翠渚。” 她这一说,众人茅塞顿开,蓉夫人、闻宴、闻玲脸上的神色都开始变得柔软,甚至有了一丝欣慰。 这时,白锦玉低下了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紫黑的沉香木,双手缓举,郑重托前道:“弟子请将自己的沉香名谒留在翠渚,以此为证,弟子一定会在规定的时限内回到翠渚重新拿回它的!” 虽然从这段话中来看,白锦玉此行毫无风险,但是当她把沉香名谒拿出来的时候,整个厅堂里空气顿时一凝,众人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和震悚了! 她将名谒在手中托了好久,闻宴才醒过神来,缓步走上前去,伸出手,将她的沉香木收了回来。 他低头注目了白锦玉的沉香名谒良久,轻轻地纳入了怀中,眉头疼痛地蹙了一下。 “早去早回。”一段良久的沉默后,蓉夫人终于允可。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出山 10 然而能不能去长安并不是只要蓉夫人同意就行了。 翠渚中一般弟子告假,只需各脉家主同意即可,但是白锦玉自冒充闻宴参加西赵选婿这件事后,就成了山长重点“关爱”的对象,只要她想离开翠渚,必须要通报山长,得到山长的同意才可。 所以蓉夫人自己同意了白锦玉之后,旋即就带着她来到了山长的议事堂。 蓉夫人让白锦玉先在门外侯着,自己和闻宴先进了议事堂。 “白师姐,师娘和闻宴怎么进去这么久了还不出来?”一个个头只到白锦玉胸口,眉目俊秀稚气未脱,穿着小号青绡的小男孩,背着手在议事堂门前踱来踱去。 “千玺,”白锦玉走上前拉住他,带着他走到门前的石凳上坐下,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山长不允可喽!这次可不是去庐江那么容易。” 千玺皱眉“啧”了一下,把手指托在鼻子下,神色是超越出这张稚脸的老沉:“山长要多少银子才能同意?” “啊?”白锦玉愣住,体味他的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道:“怎么,你还想收买山长啊?” 千玺灵气的双眼会聚地看向议事堂紧阖的大门,道:“我爹说这世上的难事十之八九都可以用银子解决,那不能的一二,则需要花更多的银子。” 白锦玉哑然失笑,这个入门不过一年的小师弟,年纪不大却常有叫人耳目一新的惊人之语。 她伸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修正道:“千玺,你爹爹说的话也太绝对了。你得记着,以后说话要留着三分,这世上的事总有例外的可能,就像……”白锦玉也随他看向了议事堂:“就像山长永远不可能被银子收买一样。” 千玺沉沉吸了一口气,似是而非地点点了头,忽而道:“白师姐这趟若能成功去长安,能带上我就好了。” 白锦玉:“哦?你也想去长安看看吗?” 千玺:“是啊,我们扬州是三千烟花地,我爹说这天底下能比我们扬州更繁华的地方就只有长安了,所以,我一直就特别想去看一看,看看它到底好在哪儿。” 白锦玉了然地点点头:“嗯,老天先保佑师姐能去吧!” 千玺道:“这倒也是!” 正在此时,议事堂的门“吱”地一声打开了,白锦玉和千玺应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门里走出来一个青衣男子,端端正正地向白锦玉施了一礼,传话道:“白姑娘,山长让你入内。” 听言,千玺抓紧她袖子紧张地晃了晃。白锦玉按耐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顺着抹下了他的手,低声道:“相信你师姐,一定能把山长说服!” 千玺怔然,随后一笑,笃信地点了点头:“好,白师姐,战无不胜!” 白锦玉离了千玺,跟着男子走进了议事堂。一入堂内,气氛凝滞的不像话,紧紧是隔了一扇门而已,但白锦玉却感到堂里堂外是分明的两个世界。 厅堂最上方坐着一身黑衣老气横秋的山长闻正严,堂侧坐着几个掌事的夫子。闻正严与夫子们脸色都很阴沉,蓉夫人一脸恭顺地站在山长的斜边上,闻宴则玉面无色颇不满意地倨立在一旁。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平素明艳大方的蓉夫人为了自己在人前变得这样委屈,白锦玉的心口一阵绞痛,歉疚感蔓延了全身,待步近了山长,立刻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 “跪也没用,我和你师娘说了,不能同意你去长安。”闻正严的声音就像被火炙烤过一样,柴柴的。 听着这话,白锦玉不禁看向了身旁的蓉夫人。蓉夫人白皙的面容上一双秀目无奈地看了白锦玉一眼,透着淡淡无能为力的歉意。 闻正严的话一落,在座的几个夫子也跟着附和起来,一个接一个都是数落白锦玉的不守规矩,从西赵选婿说到她的衣食住行,白锦玉真没想到原来自己有那么多缺点。 总算是说完了,白锦玉无意地瞥了眼闻宴,只见他脸色铁青,双眼没有目的的平视着前方。 面对这顿指责,白锦玉好生无语,只得撇嘴自嘲了一下。 “你笑什么?!”闻正严厉声道,“不知悔改!在西赵打着翠渚的名号招摇过市,老夫看你回来两个多月了,丝毫未有反省!现在居然还要去长安交往皇亲国戚,好、好……你若誓要挑衅翠渚的门规,老夫可以成全你!” 白锦玉张口想说“没有”,但是嘴唇挪了挪,终觉得在有偏见先入为主的人面前,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是苍白无力,还不如不说。 只是,看闻正严的态度,这长安怕是去不成了…… 不成! 白锦玉迅速的冷静下来,不再听闻正严和夫子们的教训,片刻后,又一轮的训话停了下来,趁这个空档,白锦玉抬头昂然地对闻正严道:“山长,弟子听闻山长年轻时曾在东海一带游侠,是吗?” 闻正严微微诧异她突然说话,戒备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道:“不错,你如何眼下要提及此事?” “无他,”白锦玉抿了一口气,也不去看蓉夫人和闻宴了的眼光了,无拘无束道:“弟子只是想到山长做过的一件世人交口称赞的善事罢了。” 闻正严沉眸道:“什么事?” 白锦玉朗朗道:“据说山长年轻时游历东海郡,曾遇上过一对卖子葬父的夫妻。这贫贱的夫妻为了给过世的长辈料理后事,当街贩卖自己的一双儿女。当时分别有两家谈妥了价钱,一买男一买女,临别的时候两个孩子紧紧地拉着彼此,死活不肯分开,嚎啕淋涕,甚为凄凉……恰好山长路过,获悉详情后,山长当场出了巨资将那两个孩童都买了下来。之后不仅给了那夫妻二人打点先人的银两,还将那两个孩子还给了他夫妻二人,成全了他们一家永不分离。“ 这桩善举不是什么秘密,是山长诸多美谈中不起眼的一条,在翠渚几乎人人皆知。 “白锦玉,你到底想说什么?”一旁有个掌事的夫子跳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章 出山 11 白锦玉樱红的嘴唇里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一下,随即郑重道:“无他,弟子只是觉得山长似乎不如年轻时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了而已。” 此言一出,白锦玉感到四周一片寒光。 在众人的无言中,白锦玉侃侃而谈道:“从前,当一对陌生的稚子兄弟面临生离死别,山长能够一掷重金保全他们的团圆,而如今,面对你自己熟悉的门生弟子,你却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自己的手足多年天各一方,并且阻挠她们相见一面。” 闻正严那本就不甚可亲的脸庞以可见的速度聚拢起冰霜,白锦玉静气的、坚定不移地补注道:“即使是在她承诺无论如何不会触犯门规的情况下。” “啪!” 茶几被猛地一拍,闻正严站了起来,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金刚怒目似地瞪视着白锦玉。 白锦玉屏着脸,心中却解气。 闻正严老狒一样的身板,撑着椅子的扶手勉强站定,一指指着白锦玉不停地上下发抖,道:“到底是从狗洞里爬进来的肖小,不可教也!如此搬口弄舌,当初就不该收你进山门!” 白锦玉霍然抬头,身子摇晃了一下。 听到这一句,连正私下交头接耳的夫子们都静住了。 空气中一阵死寂。 “山长。”忽然,一个结了冰的声音从旁响起。 众人也小吃了一惊,没曾想一直没有说话的闻宴开了腔。 他的声音矜傲、冰冷。虽然年龄和山长差了一大截,虽然喊的也是一声“山长”,但是在他的口中这两个字全无尊崇之感,仿佛“山长”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名字而已。 十几双眼睛都投向了闻宴,闻宴巍然峙立,面无喜怒地道:“山长不放她去长安,的确可以免除一切隐患。但是!” 闻宴停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望着闻正严道:“你可曾想过,在她和我们的轮番保证下,你今日还不允她的消息传将出去,日后会给翠渚带来怎样的后果吗?” 闻正严愣住,夫子们也愣住。 闻宴道:“首先,世人会说翠渚泯灭人性,连手足之情都不体恤,谁一旦进了翠渚就等于与家人割席。再者,世人会传翠渚师长独裁专制,门生遇事只能服从师长的意见。” 这几句话一说,闻正严的脸就气得像锅底一样黑了。 他怔愣了半晌,才抬起手来在闻宴和白锦玉之间来回地指着,气结道:“好、好、好!不愧是闻宴教出来的好人才,二位真是喙长三尺、巧舌如簧。“ 底下的夫子结舌看着山长,一动不动。 “山长,实在抱歉,是我……”自己脉上连续两个后生硬怼山长,蓉夫人这会儿的脸比石灰都白了,吞吞吐吐地想跟山长道歉。 她还没说完,闻正严凌厉地竖起了一手让她打住,众人也随之都安静下来。 “白锦玉去长安不是不可以,只是她需得满足两个条件。”山长道。 白锦玉眼睛亮了一亮,总算山长的口风出现了一些松动。 蓉夫人则拧起了眉头,预料事情没那么简单,小心戒备地道:”山长要哪两个条件?” 闻正严没有立刻回答,拂了下威武的黑衣下摆,重新坐上了议事堂的正座后,这才道:“把她的沉香名谒交给我!” 白锦玉心道:原来只是这个! 她小松了一口气,看向之前取走她沉香木的闻宴。 闻宴站着,就像一团乌云就要漫过原野。他几乎斜睨着山长,目光锋利而严峻。 “闻宴!” “闻宴!” 蓉夫人和白锦玉几乎同时敦促他。 十几双眼睛灼灼地逼视着他。 这样的情境下,闻宴立刻冷静地抑制了自己,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方沉香名谒,低头又看了一次。 少顷,闻宴向闻正严走过去,十来步的距离却走出了登天的感觉。 他走到闻正严的面前,脸已经肃然到泼水成冰,他抬手将沉香名谒递给闻正严,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即使是敬辞。 闻正严抓住这方沉香名谒,准备收起,一收才发现这名谒的另一端闻宴还紧紧地捏着,他再拉了拉,果然闻宴的手指一动也不动。 静,静得像一切凝固起来。闻正严比闻宴矮两个头,看起来就像完全缩在了闻宴的阴影里。 白锦玉不禁疑了,莫非将沉香名谒交给山长是什么非常不妥的事? 不至于啊!只要她按期回来,山长是不会不还她名谒的…… 正想着间,闻宴松开了手,闻正严拈过了沉香名谒,也好好的上下左右看了看,没看出端倪后,疑惑不解地看了看闻宴。 “第二个条件是什么?”闻宴问。 闻正严将手中的沉香木收好,沉色扫了一眼尚跪于地上的白锦玉,道:“以她的过往行径,此番需要实行‘先罪’之法。” “先罪?!” 白锦玉一听之下差点惊呼出声。 一般性的惩罚,都是在人们实际犯了错事之后,根据产生的恶劣影响进行相应的惩罚,一般就是打手心、罚抄写、杖责、罚跪等等。 而这个“先罪”,顾名思义就是提前认定一个人有罪,在他实际犯下错误之前就先把惩罚领受了。很有可能这个人把惩罚都受了,而之后他可能并没有犯什么! “先罪”这样的处罚一般都适用在比较恶劣的弟子身上,或者极易触犯门规法例的事情上面,意在起到最严厉的警诫作用。 而白锦玉这个人,有西赵选婿这档子事,她是恶劣弟子的身份已经跑不了了。 再看她要去长安相会苏丽华这件事情,苏丽华是晋王殿下的未婚妻,未来是皇亲国戚,这样的人翠渚门生应当是敬而远之的,虽然白锦玉说会在八曰十六日前见完苏丽华,但是如果交往中不注意分寸,则极有可能在她婚后还会继续来往的。 结合这两方面,山长让白锦玉实行“先罪”,的确是无可厚非。 蓉夫人舌敝唇焦地咽了咽喉咙,揪心地问向山长:“山长,那你要让这孩子‘先罪’何种惩罚呢?是罚抄写,还是罚跪圣训阁?” 闻正严站了起来,道:“都不是,是罚站!” 罚站?! 白锦玉吓得差点站起来! 别看“罚站”这字面看起来比“罚跪”的责罚轻多了,然而在翠渚,实际却根本相反!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出山 12 如果只是罚跪,白锦玉一点儿也不怕。她早是圣训阁的常客,一张跪垫,人在上面落膝,跪个半天一点儿也不算事。如果再有几个同窗一起跪着聊聊天,也不失为一种学习之余的放松。 但是罚站……翠渚的罚站当属十分别具风格了。 说是罚站,其实有点类似于站桩,只是落脚的木柱没有梅花桩那么高罢了。 这个木柱高不过半尺,柱面小得放不下两只脚。罚站的时候,人先站上柱子,之后会由人在木柱的四周铺上密密一层红色的朱砂粉。人在上面站满惩罚的时间,期间不止脚不可以落地,甚至连大动作都不能有。 因为木柱不高,连衣袍摇摆生出来的风都能够沾起一阵朱砂粉,而一旦鞋子、裙脚沾上朱砂,则惩罚就失败了。 所以,这个罚站是相当消耗体力的,整个过程中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保证最后结束的时候完全沾不到一点朱砂。 眼下白锦玉听到山长居然要罚她这个,当即色惨,眉头皱在了一处,整个脸都要僵硬了。她当即觉得还不如给她杖责个三十下来得痛快! 许久,都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最后还是蓉夫人出声打破了沉默,她看着不容忤逆的山长,恳切道:“山长,锦玉近来确实是有些顽劣,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是她之前多年一直都非常规矩听话,望山长能看在她从前的份子上换一个简单的责罚方式!” 山长名闻正严,当真人如其名,向来正己守道做事情说一不二,对弟子朝督暮责,言出必法。 听了蓉夫人的话,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叱责道:“正是你这样的纵容护短,所以她先前才做得出冒充闻宴去参加西赵选婿的荒唐事。那件事到现在你们还没有真正的反省,这会儿我怎么放心让她去长安? 蓉夫人无言以对。 “罚站多久?”闻宴面无表情,转过脸来看着闻正严。他知道闻正严已经下定决心让白锦玉罚站,这个事情已然不可改变,所以眼前最重要的搞清楚罚站的时间。 白锦玉也点点头,非常赞同闻宴关心这个问题。 闻正严沉沉吸了一口气,道:“等下就到午时了,此次罚站到明日午时为止!” 白锦玉耳边像满天的霹雳滚过,惊得目瞪口呆,在心里狂呼乱叫! 闻宴握紧了拳头,虽然面上的表情看不出,但是额角的青筋已经一根根地爆起。他努力地平息了下怒气,平声地对闻正严道:“十二个时辰……山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吗?” 这也是白锦玉想问的,十二个时辰她怎么吃饭、喝水、如厕……她抬起头撅撅不服,但一看闻正严一脸的阴沉,遂又憋屈地低下了头。 这时,蓉夫人道:“这都怪我,我也有责任,是我平时教导门生不力,所以她才会这般恣意妄为……” 白锦玉看了一眼急于让山长收回成命的蓉夫人,心头一阵难过 然而就算如此,闻正严依然僵着脸,根本无动于衷:“你不必说了!此乃以门规行事,我想不必让夫人背诵翠渚第八十三条门规吧!” 门规第八十三条:前科累累者疑行破矩,可行先罪之法,甚者,站十二时。 十二时。 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设立此规者,明摆着是阻挠人行事! 蓉夫人尴尬地立着,这时几个夫子中走出来一个瘦窄窄的老者,对蓉夫人好言地规劝道:“白姑娘是要打算去长安,见的又是即将成为皇亲国戚的人,如是别的地方、别的人物,山长也断然不会这么严格了!” “是啊是啊,”一个稍微富态一点的夫子也走了过来,对蓉夫人道:“罚站对一个人的心理约束能力要求极高,如果白姑娘能够在这一天撑住,则可去往长安。届时这种毅力对她管束自己的行径也会大有裨益。” 这番话字面不错,可是问题是,根本无人能撑住一天。 如此这般,蓉夫人也无话可说了,忧心地看了白锦玉一眼,口中道:“你且想想吧,如若还是执意要去长安,便领此罚。”她的眼神用意复杂,流露出希望白锦玉三思而后行,打消去长安的念头 白锦玉心下也十分的沉重,但是八年未见的亲人,只想见一面的小小请求…… 念及此,白锦玉挺直了腰板,有些慷慨地道:“弟子愿领此罚。我身为人姐,这八年来没有尽相依相守之责,也没有为吾妹做过什么。如今她出阁在即,仅这一点小小的要求……” 她深吸一口气,向着闻正严,将双手举过头顶,犹如慷慨就义的样子道:“总之,弟子想好了,愿领此罚!” 此话一出,白锦玉便被领到了圣训阁。闻宴和蓉夫人也一路陪着,在入阁前,蓉夫人勉强地给她打气了几句,而闻宴则始终什么也没有说。 圣训阁是翠渚的戒堂,分上下两层,是门中弟子犯错后领罚反省的场所。 虽然白锦玉是圣训阁的常客,但是她比较熟悉的也不过是专供弟子们罚跪的一楼正厅而已。 这第二层……白锦玉还是第一次来。 “明师兄、文师兄,”白锦玉一边新奇地打量着眼前,一边与领着他上来的两个执罚的门生道:“我曾听人说咱们闻氏的家印就放在这层楼,到底是也不是?” 她的口气轻松明快,被她问话的两个门生听得几乎有些怔愣,其中一人道:“你是来此受罚的,怎生还有心情来理这些?” 白锦玉干干地一笑道:“罚反正是跑不了了,忧心忡忡也不能使责罚减轻一点,所以还不如自己消解消解,哝,若不是今日的惩罚,我哪有机会上圣训阁的二楼呢?这么一想,倒就变了一番心情了。” 两个师兄相看一眼,一人道:“你呀你,你这算是苦中作乐吗?你若是真要去长安,还是认真一点应付吧!” “哦。”白锦玉点点头,随着两个师兄穿过了一排排又高又大的书架,白锦玉虽然第一次来,但是早听闻这圣训阁的第二层主要用来存放庐州闻氏先人的著作的,如今一看,看来的确是事实。 不多时,白锦玉被领到了正厅的中央开阔处。 这个正厅光线充裕,总体而言风格简单雅致,中间定着一长长的红木桌案,案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天工开物》图,再往上是一块匾额,写着“物尽其妙”四个大字。 两个师兄齐齐对着墙上的巨图拜了一礼,便过来给她布置罚站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山 13 白锦玉被罚站圣训阁的消息不胫而走,从午后开始,五脉中便不断有人来圣训阁门前关心打探。 “这个时辰她还是挺好的,一切正常。” “不愧是白锦玉,据说上一个被罚站的人只站了一个时辰就掉下来了。” “那是,白师姐是谁?她一定能站到明日午时,要不我们开个局吧,来赌赌她能不能熬下来?” “不开不开,这种局……你想想谁会买她熬不住?” “那倒也是,白师姐人缘好没人舍得买她输,那些跟她不对付的又都是些老学究,估计也不会来撺掇这种局!” …… 这一整个下午,五脉的弟子都不怎么学习了,“白锦玉有没有从柱子上掉下来”成了时刻牵动人心的话题。 如此牵动人心,一来是因为被罚的人是圣训阁的罚跪榜首白锦玉,众人纷纷觉得经历过这次责罚后,她这第一人的位置就坐得更名副其实了。 二来是这“罚站”本身引来的效果,毕竟这种奇巧的责罚向来只是一种传说,入门十年内的弟子都只有听闻过,还真的从没见人领受过,如今见有人领教了,自然十分猎奇。 一下午,圣训阁门口的人就没断过,一开始还只是几个躲躲藏藏来刺探的人,后来经过几个胆大的大摇大摆带头,来探查情况的人越来越多,简直可以用络绎不绝来形容。 更夸张的是,到了傍晚放课的时候,居然还来了一波人,站在圣训阁楼下整齐地朝楼上喊着号子,齐声给白锦玉加油打气。 这热闹非凡传到闻正严的耳中,当即气得他七窍生烟,带着几个厉害的夫子和门生火速杀到了圣训阁,发了好大一通火,驱赶乌乌嘈嘈的众人,亲自上了圣训阁压阵,并派了十几个人看守在附近。 即便如此,也还是防不住有些功夫好的人,一直到过了夜晚戌时,圣训阁附近才真正的消停了下来。 然而,正当圣训阁的一众守备觉得可以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一个人影却堂而皇之沿着阁前的台阶一径走到了门前。 几个守备的门生已累得不行,眼见这么晚了还有人来造次,当即火冒三丈,提着剑就冲到了门口。但是,待他们一个个看清来人之后,下一刻就垂了剑,乖乖地把剑收回了鞘中。 “宴师兄……” 来人白衣胜雪玉面无色,收剑的门生拱手对着来人施礼,不敢多问,但也不敢放行,一边打着招呼,一面自发地靠近了站成了一排,挡在了圣训阁的入口。 闻宴乜着他们的举动,就此停步,向灯火通明的圣训阁瞄了一眼,问道:“山长在此吗?” 简单的五个字,但却有一种威势,不像一个弟子该有的语调。 几个门生战战兢兢,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道:“在此,宴师兄有何事指教?” 闻宴道:“请为我通传。” 也是五个字,不容拒绝。 几个门生相看一眼,迟疑了一瞬,当即一个跑进了圣训阁去报信,一个对闻宴道:“宴师兄请稍等。” 不一会儿,圣训阁内传出沉重的脚步声,门一打开,闻正严一身威赫的黑衣,从里面跨了出来。 “闻宴,你也是来查探情况的吗?告诉你,她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听言,闻宴双目闭了一闭,遂抬起下巴,道:“山长,请随我来。” 闻正严眸光一怔,没有料到闻宴此举,但是没有容他多想,闻宴已经兀自转身离去了。 闻正严寻思片刻,抬脚跟上,几个门生也尾随了上来。 闻宴停住步伐,以傲岸的身影背对着众人,道:“不必他们跟着。” 闻正严眸光一缩,不知道闻宴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但是随即对着左右道:“你们都留下!” 他说完,闻宴便又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就着月色离开了圣训阁。今夜是一弯下弦月,月牙细细的,就像女子的眉毛,很美致,却不太光亮。 闻宴领着闻正严往前走,穿过了两个水榭,又经过了一小片金镶玉竹林,来到了一处后花园。 闻正严正奇异着,闻宴在一处假山后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道:“山长,你请就在此处留步。” 闻正严停下,左右看了看,不明所以,正欲开口相问,闻宴已丢下他独自走了出去。 闻正严只得把要问的话吞入口中,在假山后息下心来,默默向闻宴看去。 只见闻宴的身影已静立在一片荷塘边,此时月到波心,凉风习习,树影婆娑下,当真好一段人景相宜。 闻正严正感叹着,忽然从花园的西北处蹑进来一个身影,停了一瞬,就径直朝着闻宴奔了过来。 “宴师弟!”来人欣喜若狂。 闻正严一听这声音,当即双眼一震。 闻宴转过身来,恭敬而疏离地道了一声:“光师兄!” 这叫“光师兄”的男子未等闻宴话音落下,即情不自禁的双手一把抓住了闻宴,胸中气息凌乱起伏道:“告诉我,你今夜邀我来此的目的!你是不是已经想通了?” 闻宴只道:“师兄的诗写得很好!” 男子听言,愣了一愣,退了三步,继而自己转起了圈来:“天啊天啊,我听到了什么我听到了什么!”他一把扑住闻宴,狂喜道:“宴师弟,你终于肯接纳我的心意了吗,我已爱你如痴,那三百多首只是一小部分,要你喜欢我可以明日都拿给你!“ 闻宴不语,男子自己抒发道:“宴师弟,我爱了你三年,你都没理过我,你知道我今日收到你的邀约多么激动吗?我太高兴了,宴师弟,男子之爱为世俗不容,我真没想到……” “混账东西!” 话还没说完,假山后面冲出一个黑色的身影,二话不说一个巴掌就向那男子扇了下去! 男子被打蒙了,捂着嘴巴,半天才把眼前的人看清,当即傻了眼,嗫嚅道:“爹……你,你这么会在这里?” “你还说!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你知不知道,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啊!”闻正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气得浑身发抖。 男子暴躁道:“我不要成亲!不要娶什么王楚然,我,我喜欢的是宴师弟!” “你……”闻正严抬手欲打,忽然手停在了半空,他转过脸来,深深的看着闻宴。 圣训阁二楼的门打开了。 白锦玉站在木柱上,脚下铺着满满一圈的朱砂。五个时辰的站立,滴水未进、粒米未入,她摇摇欲坠,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听到身后的门响,她眉头皱了一皱,心想又不知是哪个想来看她倒没倒下的。然而—— “厌厌!“ 听声,白锦玉一怔,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 下一刻,她的腰背就被一个扑上来的身影扶住了,她侧过头来,惊愕地看着来人:“闻宴……” 闻宴紧紧地看了看她苍白而又大汗淋漓的脸,把她挟了下来:“不用站了!” 白锦玉在朱砂外落定,当即就虚脱地瘫软了下去,闻宴一把将她兜住,跟着她落下身子。 “闻宴,你衣服脏了。”闭目前,她恍惚地看着被朱砂染红的雪白衣角,无力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山 14 拂晓动身,缘着水墨濡染的山径临溪而下,一路竹浪如涛、山凝浓碧,无限空蒙幽翠。 白锦玉身着一袭秀致的男装,肩挎行囊,手提一剑,在蓉夫人、闻玲的送行下出了山门。 看着步履欢快、兴致高昂的白锦玉,闻玲生怕她忘记地提醒道:“你可千万记住了,八月二十日前要赶回来,你可是答应了闻宴和山长的!” 闻玲的忧虑颇令白锦玉费解,她停下步子,回身等着她跟上前来,道:“放心放心,我什么都忘也不会把这个给忘了!离八月二十日尚有一个月的时间,师娘让我乘舟去长安,来去二十日,算一算,我在长安能呆个十日呢,够我看望妹子了!” 闻玲脚步立住,双手叉腰道:“你就不能提前回来吗,一定要满打满算赖到最后一日?” 白锦玉微微一怔,笑道:“哎哟我的大小姐,我这不是估计嘛,所以说的是最迟的情况。好了好了,我办好了事会提早回来的!” 闻玲:“你发誓!” 白锦玉:“这也要发誓啊?师娘你看!”白锦玉佯作不平地看向蓉夫人。 蓉夫人对闻玲道:“时间管够,我想锦玉会按期回来的!” 闻玲:“娘,她这人成天一张嘴骗人,这次为了能让她出山,娘信誓旦旦做保,闻宴都被山长逼着去编注李现的诗集了,她可得上点心。” 白锦玉听了,抱着剑歪头端详起闻玲:“闻玲,我看还不仅为这些吧?你是不是担心我见了自己的亲妹子就不要你这个师妹了啊?”她斜着身子靠着她,眼睛亮亮地笑着。 闻玲白了她一眼:“快,你发个誓,别顾左右而言他!” “好了好了,”白锦玉认输地笑了笑,两指并拢道:“那我发誓,发誓一定如期归来,如果做不到,罚我——”她四下看了一看,随意瞄到了自己所带的佩剑,于是把剑拎到眼前道:“就罚我武功尽失!怎么样?” 闻玲咬着唇,道:“这个够狠,可以!”这才放过她。 白锦玉总算把人哄好了,旋即恢复了笑颜,与闻玲、蓉夫人并肩继续往山下走。 “师娘,千玺怎么没影了?之前他还跟我说想一起去长安看看呢!”白锦玉一边走一边问。 蓉夫人道:“我们动身太早了,我估计他还在睡觉故而没去喊他,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白锦玉了然地点头。 三人走了半个时辰,到达了一处江边码头,蓉夫人领着白锦玉,找到一艘货船。 几个伙计正从岸上把一箱箱的货物往船上搬,他们一见蓉夫人,先停下了手中打了招呼,派了一人向船上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斯文清瘦的中年男人从船船舱里了钻出来,越过跳板,登上了岸朝她们三人走来。 “见过夫人。”这个男人拱手作礼。 蓉夫人欠身还礼,遂将白锦玉引见于他:“顾老板,这就是我们家的弟子白锦玉,她这趟要去长安会个亲戚,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请顾老板路上多为照应,万分感激!” 顾老板连忙道:“蓉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白锦玉乖巧地上前向顾老板作揖,蓉夫人给她嘱咐道:“顾老板八月初十前会从长安启程返回庐州,你多为留心一些,届时最好能和顾老板一起回来,听到了吗?” 白锦玉信诺地点点头。 这时,蓉夫人从袖中抽出两卷画轴一样的东西,一卷递了给她,一卷递给了顾老板。白锦玉和顾老板分别接过,正不解着,蓉夫人提示道:“你之前是不是让宴儿给你写几个字?” 白锦玉眼睛一亮,当即打开卷轴,只见三尺长的纸卷上闻宴写了四个字。 “永以为好”。 白锦玉阅览过不少闻宴的书法,深知眼下这手中的绝对是上上品。虽然只有四个字,但是这四个字掺杂多种书体,隶意颇浓,兼有篆和楷,乍一看工整秀劲,第二眼却又有拙朴扩悍之感。 更可贵的是,这幅作品上闻宴不仅签了自己的落款,还用了他“风壑山人”的印。要知道有没有这个印,行情可是大为不同的。 一旁的顾老板已经赞叹出声,白锦玉偏头看去,只见闻宴也给他写了四个字——“日进斗金”。 见此,白锦玉噗嗤一声笑出来,万没想到傲世轻物的闻宴能写出这么接地气的词来。 这个顾老板经营的是庐州的特产——竹簧雕刻,因此一直以来和盛产竹子的翠渚有一些往来。他的生意需要时常往长安贸易,又是相熟的人,故而这次蓉夫人就让白锦玉搭乘他的船只去往长安。 顾老板意外得到闻宴的墨宝,惊喜得眼睛都直了,拿着字的手都在抖。 少顷,他镇定下来,将闻宴的字珍重卷好,当即拱手对蓉夫人道:“请夫人放心,也请夫人转告闻公子,在下一定好生照应这位小公子,务必会将他安全送达长安。” 蓉夫人抱手还礼:“劳烦顾老板了!” 得了闻宴为苏丽华写的书法,白锦玉也同样惊喜;再看他为顾老板准备的字,心头更是感动。 她一面收起书轴一面道:“师娘你一定要帮我谢谢闻宴,回头我一定从长安给他带一份大礼回来,让他等着!” 蓉夫人阖了阖眼幕,笑道:“不用带什么礼,你只要按时从长安回来比什么都让他开心。” “开心吗?”闻玲不禁道:“我怎么觉得西赵一趟他好像生了锦玉很长时间的气呢!” 白锦玉认同地点点头。 蓉夫人喟然一笑,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就早些回来,不要让闻宴再去长安抓你啦!” 三人立在江边又说了一段功夫的话,等顾老板的伙计把货物全装上了船,白锦玉便和蓉夫人、闻玲道了别,登上跳板上了船。 江清如镜,两岸的青山银崖冠翠,船只在三人的挥手惜别中缓缓起航。往前行了几里,水路渐渐开阔,亮耀的阳光凭空而下,照得江面波光粼粼,稠绿如绘的青山相对而立,湛新艳丽,无与伦比。 第一百八十四章 逢晤 1 “白公子,外面日头大进舱里来坐坐吧,给你泡了点茶水消消暑!” 正神驰山色的白锦玉闻言回身,见顾老板热情地在船舱中向她招手,于是客气地应了,迈进舱去。 布局简朴的船舱里,中央放着一张两尺见方的小矮桌,一个白皙面善的少妇和顾老板在舱板上席地而坐。 白锦玉点头向二人致意,从肩头取下行李与佩剑一起放在了旁边,盘膝就地落座。 白锦玉漫漫打量间,那少妇已用一组典雅讲究的紫砂茶具,经过一套洗茶、冲泡慢条斯理的流程沏出了几杯茶。 顾老板端起其中一杯递送给白锦玉:“小公子,明前龙井,请品品我家夫人的好手艺!” 他夫人听言,当即脸上一红,羞涩地垂下头去。 顾氏夫妇的感情笃深,在举手投足间便窥得一二。 徜徉于秀丽的青山绿水间,夫贤妻顺,琴瑟和鸣,白锦玉嗅得一丝人间烟火的美好。 莞尔之后,白锦玉端起身抬手辞谢:“多谢顾老板和夫人,方才未予先告知实在失礼,在下乃是醉茶体质,不宜饮茶,还请分与在下一杯清水才好!” 顾老板听言好生奇道:“哦?醉茶?醉酒倒是常见,但醉茶在下还真的从未听人说过。那这醉茶是怎么个醉法?” 他一面说着,他的夫人已自发取了一个新的杯子给白锦玉换了一杯清水。 白锦玉接过顾老板递过的水,抿了一口,解释道:“少见吧?其实这个茶醉也没什么,和酒醉类似,症状也是差不多的:头晕目眩,浑身乏力,行为不受控制,严重者也会胃烧呕吐、心绪紊乱。总之,就和醉酒之人别无二致,状甚不雅!” 说到这里,白锦玉想起自己为数不多几次茶醉做过的荒唐事,无奈失笑。 “那很可惜啊,茶中滋味百千,茶道更是清心静神、陶冶情操之法。公子不能饮茶也是错过了这一项雅事啊!” 白锦玉道:“非也,虽然不能将这茶水饮入腹中,不过还是可以领略这以茶为媒的茶道仪式,也并不影响同他人分享有关于茶的掌故啊!” “哦?茶的掌故?”顾夫人兴致大增,道:“那这龙井茶公子可有什么掌故?” 白锦玉偏头凝思了片刻,边想边道:“二位可曾听说过这龙井茶和天上神官地仙的故事?” 顾氏夫妇相视一眼,摇摇头。 白锦玉慨然,娓娓而谈道:“那我给二位讲讲。” 顾氏夫妇求之不得地点点头。 白锦玉道:“传说一日地仙的茶杯翻落了人间,于是一个筋斗云循着位置下到凡间,在一座茅草房旁发现一口石臼。只见这石臼里长满了灵气的仙草,正引得一蜘蛛精在偷吸仙茗。” “地仙便知这口石臼即是那天上的茶杯,于是同主人买下,之后就去找一条绳子打算捆住石臼拎走。此事被蜘蛛精知了,气煞了它,就一施法力将石臼打入了地底。待地仙带绳回转来,石臼已不见了,只好空手回了天庭。” “后来,这被打入地下的‘茶杯’成了一口井,生有仙草,常引得龙来吸仙茗,这就有了龙井之名。” 白锦玉绘声绘色地讲,顾老板同夫人一边听着,一边看着眼前之人,容颜俊丽,举止疏朗,眉语目笑,不禁为她身上贵出世家、落落大方的气韵折倒。听完后了然道:“原来如此!” 白锦玉“噗嗤”一笑,摆摆手道:“全是后人的杜撰,聊当故事消遣罢了!” 顾老板正欲夸赞白锦玉博闻广识,忽然,听得一声伙计的高声呵斥。 这声音是从甲板下的货舱传来的,顾老板连忙告礼,起身来前往探查。白锦玉也好奇,随之起身一同前去。 二人刚行到货舱门口,一个矮小的身影就从货舱里逃奔了出来,径直抱住白锦玉躲在了她的身后! “千玺?!!” 白锦玉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这时,货舱里的伙计怒气冲冲骂骂咧咧地扑将了出来,白锦玉急忙伸出手阻拦道:“自己人自己人自己人……慢着慢着慢着!” 顾老板也协助按住自己的伙计,愣眼看着,奇怪问道:“自己人?这个小孩儿是……” 白锦玉面色发窘,讪讪道:“哦,这是我的小师弟,千玺……害!” 她也是被吓得不清,乍一下冒了满额头汗,再看千玺,稚嫩俊俏的脸蛋上眉目飞扬,不仅没有一点儿局促,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儿神气。 白锦玉扶住他的双肩,弯下身来问他:“千玺,你怎么会在此处……师娘早前还跟我说你在屋中熟睡,不便叫醒你来送我下山呢!” 千玺哈哈一笑,道:“光送师姐怎么够?我亲自陪同师姐一起上京,才能更显体贴入微!” 白锦玉听了脸都要绿了,道:“这下子师娘要急死了!” 千玺不以为意道:“无事,我已留书师娘,讲明了道理。一来如实坦诚了自己对长安的仰慕之情,二来,我告知师娘由我羁绊师姐身边,则更可保障师姐如期归还。我想师娘应该会信任释怀的。” 白锦玉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还信任释怀?难道不是任性妄为吗?!” 千玺笑着吃痛,已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顾老板从旁打量着千玺身上的青色云绢绫绡,十分好奇道:“这位小公子如此小小年纪,难道也是翠渚的外姓门生吗?” 白锦玉侧首,看了看千玺,笑道:“对,这也算是一种人不可貌相吧!千玺是去年刚刚考入翠渚的弟子,你别看他只有九岁,却是扬州来的鼎鼎大名的神童少年,学识机敏常常叫一般成年都自愧不如。” 顾老板当即又好好地端详了一番千玺,叹为观止地感慨道:“翠渚的龙门如此难跃,这小小少年竟然能够一举高步云衢,实在令人艳羡!想我家中亦有两子,一个比他年长,一个与他同龄,尚连文章都做得词不达意。唉呀,可见天赋之悬殊,方才是人与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啊!” 顾老板夸得真诚,白锦玉当即也觉得面上有光是那么回事,转过脸瞧了瞧千玺。千玺显然和她是一个路子的,最受用别人夸赞,当即冲她挑了挑眉,一如既往的得意洋洋。 第一百八十五章 逢晤 2 顾老板领着白锦玉和千玺上了甲板,取了白锦玉的行李和佩剑后,引着他们去了一间小厢。 这小厢本来是顾老板为白锦玉留的,现在千玺来了,船上也没有多余的厢房可分给他,只能让他和白锦玉一起凑合了。好在千玺虽然是个男的,但还只是个孩子,两个人一起挤挤倒也没有什么忌讳。 一阵客套关照,顾老板告辞,白锦玉关上门回身,千玺已经爬上了床榻。 他左一只脚、右一只脚地蹬掉鞋子,打着哈欠道:“累死我了师姐,为了赶这个船我昨天连夜跑下山,到现在都没好好阖眼呢,困死我了——。” “你快脱掉衣服再睡!”白锦玉冲上前来,两下扒掉他脏污的衣服,道:“你怎么能逃出来的,翠渚的山门没人值守吗?” 千玺道:“我在他们换班的时候溜出来的,其实他们也发现了,不过我是小孩子身形小,学了两声野猫叫居然就糊弄过他们了!” 白锦玉嫌弃地把千玺的衣服扔在一边,从这件衣服上来看,他这一夜应该颇为狼狈:“你的行李呢?你别不是什么都没带就下山了吧?” 千玺躺着道:“没行李,哝,我带了这个,有钱哪里买不到东西,带什么行李!”说着,他探手入怀从衣襟里掏出一叠的纸头。 白锦玉走上前,接过手一看,顿时呆住,只见这叠纸不是别的,全是一千两白银一张的银票!白锦玉数里一下,居然有二十张之多。 白锦玉瞠目看着千玺,极为震撼,这个九岁的孩子竟然随身带了两万两银子! 白锦玉道:“千玺你这也太夸张了吧!你到底带了多少钱来翠渚求学啊?” 千玺眼睛已经眯上,口中模糊地道:“我爹说‘有钱使得鬼推磨’,身上多带点银子总归有备无患,况且现在都用银票了,不用真的携带那么重的银子了。 白锦玉上去来回推了他一下,道:“我大概猜到你是怎么样登上这只船的了!” 千玺模模糊糊上笑了,不等她说完即道:“对,师姐你猜得不错,我花钱了!我昨日贿赂了那看码头的老骨头,嘿嘿!” 白锦玉无语,刚想跟他再说点东西,却发现他已然熟睡。白锦玉看着他满脸的稚气,哑然失笑。 白锦玉是个很能接受现状,并且能够调整好自己的人。所以很快,她就接受了千玺已经跟着自己的事实,决心要带着这个小师弟要好好感受一下这京师之地的繁华了! 这接下来的旅程,由于千玺的陪伴,就变得有趣多了,他们斗斗诗、下下棋、再经常听听顾老板讲讲长安的人文风物。很快,货船一路行过江南、经通济渠;再走广通渠,经过十天的时间,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抵达了长安。 白锦玉和顾老板相约了返程的一些事宜,便带着千玺与顾老板分了手。鉴于千玺私逃出来什么用物都没有,她在找到了一家客栈作为落脚点后,便领着他去往长安城著名的西市去买一些衣服及用度。 以雄伟的城楼为中央,长安城的屋宇星罗棋布,绿瓦飞檐,高楼林立。宽阔的大街上槐树夹道、绿荫如盖,人流熙熙攘攘,马车、牛车举目皆是,时而还会有高鼻深目的外族人牵着骆驼当街而过……千玺总算是见识到长安与扬州迥然不同的繁华景象,一路赞叹不已,兴致勃勃。 一辆金碧朱漆的马车从皇宫驶离,在行到人群来往如织的朱雀街的时,不能不放缓了速度。 “晋王殿下,今日太后何意?竟提议要拥兵自重的郑王入京出席你的大婚!此举岂非等于引狼入室?”车内,一个年过半百的长须老者忿忿不平道。 他说话的对象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一身九章团纹的锦衣,颐雅端方,容姿极其高雅,正是他口中所言的晋王殿下,凤辰。 面对老者的义愤填膺,凤辰眸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宽抚道:“曹大人不必多做他想,此事我自会有妥善的应对。” 在这让人如沐春风的态度中,这个曹大人停了一瞬,仍然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按耐道:“皇上已御宇一年,朝政居然还把持在太后的外戚手中,现在还要招亲王入京,真实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眼见规劝无效,凤辰便不再相劝,他深知有些事情本就是事实,并不是宽慰几句就能使态势乐观的。 如今的这个太后,姓冯,是先皇御封的皇后,先皇驾崩,新皇登基以后便尊奉她为太后。然而这个冯太后却并不是当今皇上凤华和他的生母。 相反的,这个冯太后对于凤华和凤辰来说还是敌非友。 正是因为她的挑唆,八年前,先帝废除了凤华做了十年的太子,改立了她的儿子燕王为太子。 谁知,这个燕王竟是个短命鬼,当了五年的太子后竟然染病而亡了。冯太后没有第二个子嗣,于是亲生儿子当皇帝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 但她不甘于现状,于是便打算在先帝的众多子嗣中扶植人选。在她决定之前,她一面给先帝吹耳旁风,让他考验到底哪个儿子最孝顺、最有才干,导致多年东宫空悬;另一方面她利用先帝晚年的昏聩大力提拔自家亲眷,迅速壮大了外戚势力,以致先帝驾崩后,朝廷大权全部落入冯氏之手。 纵然最终政治斗争的结果还是凤华这个废太子当了皇帝,但实际朝堂之上仍是冯氏权臣说一不二,它们朋党众多、盘根错节,已到了十分威胁皇权的地步。 现在曹大人说的这个事,众人心知肚明,就是冯太后想利用凤辰大婚之机召唤郑王回京,企图颠覆凤华。 “此事容我深思,大徵朝不会变天的。”凤辰宽慰道。 他平息了思虑,将身子转过一边去,这时一阵清风袭来,掀起了半扇车帘。他看见当街有一个卖艺之人正在表演着叠凳子的杂技,此时凳子已经罗汉似的叠了十几条了,那卖艺之人已爬得有两层楼之高! 底下围观的人群纷纷抚掌赞叹,在这圈灰不溜秋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抱剑立着,微微侧着脑袋,眼角含笑地也看着热闹。 凤辰不经意地偏过头,随及心头大震,回头迅速撩开车帘子去看,然而那人群里却不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停车!”凤辰冲着车外令道。 车马应声停下,未等谢遥放下步阶,凤辰已抢出车子,飞奔至那人头攒动的杂耍中。他拨开纷纷的人群找了个彻底,无论左右都没有再见到那个身影,不禁驻足,一阵恍惚失神。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逢晤 3 白锦玉带着千玺先在长安最出名的富喜楼吃了一顿饕餮大餐,午时以后等到东西两市开了,便领着他去买了几身换洗的衣物,二人当街看了一段功夫的杂耍,听人说到西市上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叫“波斯邸”,今日正有波斯商人在办“赏猫大会”,有很多名贵的波斯猫在展出,当即就决定去看看。 二人沿路打听那波斯邸的所在,不废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只因波斯人在长安那是“富豪”的代名词,东西市上一般的铺面也就是几米宽,但是波斯人财大气粗,租的铺面往往一间就将近十米,所以找到一点不难。 顺着拥挤的人流,他二人便寻到了那举办“赏猫大会”的商户。他们到达的时候,正是观赏的高峰,一个高鼻深目、个字极高的波斯人在门口卖券,五十文一张,凭券入内观看。 白锦玉正对着蜿蜒如长龙的队伍望洋兴叹时,一个身披彩衣、容颜美艳的波斯女子走了过来。 “白公子是吗?”波斯女子操着不很标准的汉话,眼睛蓝湛湛的。 白锦玉迷惑道:“是……” 波斯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指,冲着她嫣然一笑:“请白公子随我来!” “好。” 说毕,那波斯女子便在前面引路,友好地将白锦玉带离了人群,领着她插队走进了店铺。 白锦玉顿时觉得身后飙过来无数的眼刀子。 正自困惑着,没走得太久,她就看见了正在店中落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等着她,借口”人有三急“跑开了的千玺。 白锦玉当即了然道:”你花钱了?” 千玺得意地点了点头,五指向白锦玉张了开晃了一晃。 白锦玉知道这断不可能是五十文的意思,也没追究,反正是她无法企及的数字,忍不住笑着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道:“公子小小年纪便能视金钱如粪土,真乃气节之士!而且我越来越觉得你爹说的话有点道理,有钱能使鬼推磨。” 千玺扬了扬下巴道:“当然!不仅使鬼,你看,放之这些波斯人也一样受用!” 白锦玉道:“对对对!”现在她觉得有千玺这样的金主跟着自己来长安,简直就是老天爷对她的馈赠。 二人当即由波斯女子领着,走进了一间装饰得充满异域风情的室内。 屋内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放着几十个精美的铁笼子,大部分的笼子是两尺见方,每只笼子里都关着一只猫。 也有几个笼子特别大,高过人头,宽过一米,里面布置了些攀爬的树桩架子,关了也不只一只猫。 虽然说这店铺外面排了老长的队伍,但这里面赏猫的地方人数控制得还算合理,基本每个笼子前不会形成人员扎堆的情况,能够好好的鉴赏。 猫在大徵不算什么稀奇的动物,但是这波斯猫却是。平素看见的猫都是家中防鼠的好手,而这种波斯猫却是玩物。 这些猫都长着一张讨人喜爱的脸蛋,眼睛像五彩的琉璃,或蓝或棕,浑身的毛像丝缎一般柔软,蓬松而长,华丽亮泽,极为高贵气派。 不同于印象中猫捉老鼠时的迅捷,这里供人观赏的猫都是懒洋洋的,走起路来慢而优雅,一副十分矜贵的样子。 白锦玉打量完一圈,一回头发现千玺不见了,连忙四下去寻,终在一处铁笼前看到了一动不动看得入了迷的千玺。 白锦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眼前这只是一只纯白的波斯猫,长长的皮毛就像披了件华丽的大氅,鼻子很短,眼睛又大又圆。白锦玉定睛一看,奇道:“这只猫居然是异瞳,竟然一只眼睛是蓝色的、一只眼睛是黄色的!真是奇异!” 千玺听了默然点头,眼睛都看直了。 这时,那先前引他们进来的那个波斯女子走了过来,笑颜道:“二位好眼力,这是本店的猫王,品相之佳即使在我们波斯也不可多得!” 白锦玉:“哦……” 千玺:“这只猫你们多少钱肯卖?” 白锦玉睁大了眼睛看向千玺,同时睁大眼睛的还有这位美艳的波斯女子。她怔了一怔,笑道:“抱歉,本店的猫只只是提供观赏,并不出售。” “一千两银子卖不卖?”千玺直接一扳斧子砸下。 他的童音脆亮,室内不少的客人都听见了,纷纷将头转过来,吃惊地看着千玺这个孩子。 白锦玉赶紧捂住他的嘴,赔礼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小孩子口没遮拦。” 千玺拿掉白锦玉的手,稍微压低了点声音,但却很坚决道:“一千两银子你们卖不卖?” 白锦玉扶了扶额头,管不了管不了。 波斯女子微微笑了一笑,向白锦玉歉然道:“二位公子,这只猫也是我家主人最爱的一只,纵使你们真有一千两银子恐怕他也是不肯割让的。” 千玺嗤之以鼻,当即道:“我不信,这世上任何东西都一定有一个可以收买的价格。既然你一千两银子不肯出让,那么……” 白锦玉赶紧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向人道:“童言无忌,不要在意!”说着使用内力,连拖带拽地将千玺挟持出了店铺。 “小祖宗,你爹就算是扬州首富,赚一千两也得好长时间的,你可不能这样的挥霍无度!” 大街上的风一吹,千玺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他闷了一阵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白锦玉看他垂头丧气颇有些失望,上前安慰道:“你想这主人既然如此喜欢那只猫,就让它呆在主人身边呗,何苦使他们分离?” 千玺点点头。 白锦玉道:“好了,别想了,我带你去芙蓉园玩!” 千玺抬起头,恢复了点样子,对着白锦玉笑了笑。 白锦玉当下以为没事了,带着千玺兜了几处地方,谁知,到了晚上,千玺便发了高烧一病不起了。白锦玉只好搁置下第二天去苏府的计划,先请了大夫为千玺诊治,经过一整天的煎汤服药,他的烧是退了,可是人完全就跟丢了魂似的,没精打采瘫软在床上。 “千玺,你是不是还想着那只猫?”白锦玉无法了,伏在他的耳边问。 千玺的双眼果然亮了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白锦玉暗忖:真是为了那只猫,难不成那是只猫精吗?!她看着眼前一脸惨白憔悴不成人形的千玺,提了一口气,道:“好,你乖乖地,师姐给你把猫带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逢晤 4 弦月如钩,一星伴月。 夜幕降临后,长安城已实行宵禁,城里九十九个坊里都关上了大门,彼此不通往来。 这种封锁对一般人来说的确可以起到限制的效果,但是白锦玉艺高人胆大,行动来去则完全不会因此受限。 她安顿好千玺后,换上黑色的夜行衣,用蒙巾把头脸包得只剩露了一双眼睛,弃了佩剑改背了把短刀,出了客栈。 她所在的永宁坊靠近东市,而那波斯商户却在西市,中间隔着朱雀街,还隔着八九个坊里。白锦玉一路躲过巡夜的守卫,费了些脚程,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到了西市的大门脚下。 西市之内有商铺万余家,经营者有长安本地人、天南海北来长安挣钱的人、还有各个国家来长安做生意的人……可谓鱼龙混杂。故而为了治安考虑,西市的门是筑得极高的,足有三丈。 门楼上有披甲的守卫把手,白锦玉一动不动地贴墙,黑色的夜行衣完美地隐没在如水涤过的黑夜里。 守卫时不时在门楼里来回走动,一边巡视一边交谈,他们的声音顺风飘进白锦玉的耳中,都是些老婆孩子喝酒赌钱的事,并不十分森严。毕竟守坊里的门不是守长安城的门,别看守卫和守兵就差一个字,但是素养是绝对不可相提并论的。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上来几个守卫和他们换岗,两拨人照面一顿客客套套,白锦玉趁机脚下一点,就翻进了西市里! 她的身法极其轻盈,就像一阵风掠过,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你们看见什么了没,我好像看见了个黑影进来了。”一个守卫目光盯着前方的漆黑一片道。 有人回头去查看,道:“哪里有黑影?” “不是很确定。” “没有没有,要么就是鬼,如果是人哪能一点声音也没有!” “嗯……或许,也有可能是飞了只夜鸟吧!” 白锦玉听了他们的议论,放下心来,等守卫们转移了注意力,就提起步子径直奔往了那家举办“赏猫大会”的铺子。 此时,西市内大多商户都已关灯休憩,然而波斯邸那片区域却有不少人家灯火通明,传出阵阵丝竹歌舞声音。 尤其“赏猫大会”这家,不知是不是这几日钱赚得多了,喧笑欢乐尤为之胜。 但是对于白锦玉来说主人越是忙着尽兴,越是好事。她当即沿着这家的院墙寻了一处冷清点的墙根,足下一垫,倏地掠上了一棵槐树。 白锦玉扶枝在树上落定,眼睛向院子里打量了一阵。果然,人都去前面那几间亮灯的屋子里了,而她她眼前的这个位置,好半天一个人影都没有。 白锦玉心道满意,正欲抬脚,忽然感觉四周的空气中有些不对劲,不由地停下了动作。 她抬头,顺着直觉向一个方向看去。 就看见,数十米外,另一棵槐树上,也同样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个身影已几乎隐蔽在黑色的夜幕中,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是,她却有很确定的预感,那个人也看见了她,此刻,也正像她打量着他一样在打量着她…… 继续行动,还就此收手? 白锦玉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想,那树上的人八成现在也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白锦玉凝思片刻,心道:既然大家都是来干坏事的,那就彼此彼此别谁揭发谁了。不如依计形式,大家各干各的。 这么想过后,她便不再犹豫,双足在树干上一点,一个燕子翻,从墙外的树上落进了墙内。 她落下没多久,便见那如漆的夜幕中,一道黑影也闪了进来。 墙内的屋子里点了几盏灯烛火,比刚才在树上光亮多了,白锦玉这才稍微看清些了那来人。 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是一个男子,身形颀长,年轻挺拔,微微的光亮泼在他身上,半身像被洒了金粉。 二人对看了一阵子,在无声中似乎确认了这种默契。下一刻,他们几乎同时转过身,去各忙各的。 然而事情似乎没有白锦玉想的那么简单,因为她发现他和男子走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等二人同时穿过一个葫芦造型的院门后,她确认,他们目的地是同样的! 二人在漆黑紧阖的房门前互相打量了一阵子。 一阵缄默,男子大概也知道了白锦玉不会妨碍她做事,遂从容自若地走到了大门前,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弯刀。 白锦玉观察着这个男子,他的脚步没有刻意放轻的样子,但是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羽毛落在地上一样。由此,她推断,这个男子的武功应该非常不低。 黑夜中寒光一闪,是男子把刀从鞘中拔了出来。下一步,他就将刀刃插进了门缝中…… 见此,白锦玉心里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走到了一扇窗户边。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大多数人想进一间屋子首先想到的就是撬门呢?难道撬窗子不比撬房门轻松很多吗? 正常情况下,房门一般除了有插销,还会有铜锁把手。用刀剑开门,最多只能够破坏木头插销,是很难破坏铜锁的。 虽说有的人可以用一根铁丝开启铜锁,但这种开锁的成功率是很低的,一来不是人人都能掌握,二来锁的种类机巧太多了,而铁丝开锁只针对某些类型的锁而已。 相比房门,窗户就不一样了。 窗户一般就只有插销,木质的而已,根本不会有人拿着金属的东西给窗户上锁的。 而且破坏窗户也比较安全,即使半道有人回来检查了,只要看门还完好无损一般人也就不会起疑心了,基本不会想到去检查那一扇扇的窗户是否还有猫腻。 白锦玉无语地在蒙巾下讥笑了一下,右手朝身后抓住背在身上的短刀,抽了出来。 她将刀刃插进窗户缝里,先试着把木栓上下抬了抬,没动。 看来这窗户的构造并不是随意在里面栓插一下的。 确认了这一点,她便改变了方式,改用刀刃在缝里被栓挡的地方来回的切磨。 这把刀是白锦玉下午刚买的,新开的刃,正是最锋利的时候,不一会儿门栓就被切了过半。 那男子听到白锦玉这边有喇喇的动静,便转头来看,一看之下他便明白了,索性给自己停了工,抄手立在了她的身边,等她把窗子弄开。 ------题外话------ 今天还有一章,还没写好,应该下午发,大家下班放学前看一下就好,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手速超慢! 不是不努力,也不是卡文,就是超级慢,真是玄学~我也对自己无语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逢晤 5 男子这么堂而皇之的沾光,白锦玉的确心里不爽,不过眼下这个场合也不适合跟人吵一架,于是只能哑巴吃黄莲让他占了这个便宜。 她手下一面不停地磨着刀子,一面想:此情此景若是有人从旁经过,只怕还以为这里的两个人是同伙! 不一会儿,窗后轻轻“咔”了一声,白锦玉知道大功告成,随手利落将短刀插回身后,两手一伸,推开窗户。 一阵猫骚味也随之扑了出来,向里面看去,亮着微微烛光的屋里,有不少猫都已被她的响动吸引,此刻见窗户开了,都齐齐地朝她盯来。 白锦玉的手在窗棱上轻轻一垫,就翻进了室内。 她前脚落定,身后就一阵衣袂掀风,那男子也跟着跳了进来,不用白锦玉操心,他落地之后当即就回身把窗户合拢了严实。 白锦玉举步往前,还没跨出一步,手臂猛地就被人一抓,硬生生给拉退了一步。 白锦玉正欲上火,男子眼神低了低示意她朝脚下看去。 她把手臂从男子的手中抽开,垂头一看,只见看似无物的脚下空间,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晶光。 白锦玉和男子会了一眼,在当下这个时刻,他们的命运俨然已被拴在了一起。如果她触动了什么机关,他也一样跟着遭殃,反之亦是。 她蹲下身来好生观察,这一看,头皮一阵发麻。原来,在这看起来一片坦途的脚下居然密布了一张几乎透明的线网。 与其说是线,倒不如说时丝,蜘蛛丝一样,细而透明,却看起来十分锋利。白锦玉顺着纵横的丝线往上看去,只见每一根丝都延伸向不同的方向,没有什么规律。 她正思忖如果牵引了这细丝会产生什么的后果,便看见有眼前人影走过,那个男子居然已经走进了密网之中。 他把袍裾卷起,扎成结塞在腰里,一双长腿线条妙曼,正从容有余地挑着丝线之间的空间前行着。 白锦玉不知道他想干嘛,也没有兴趣知道。她已经听见远处的的歌舞丝弦声音停了,或许很快便会有人经过这个院子。对她来说赶紧把那只白色的猫王找到、抱走才是正事。 她旋即也学了那个男子,把衣角卷了起来,好好地塞在了腰间,往另外一面方向走去。 白锦玉一会儿抬脚跨、一会儿伏身钻,躲避着布置在整个屋子里的机关,毫无耽搁地径直往那猫王所在的笼子走去。 好不容易来到记忆重的位置,然而等着她的,却是一只长着三角脸的棕灰色星罗猫!白锦玉心下狐疑,只得在屋里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地搜寻起来。 原本她以为是猫王的笼子换了个位置,可是等她不死心地把满场的猫都看了个遍,站在唯一一个空笼子面前时,她才认清现实,那异瞳的白猫根本就不在这这里。 更意外的是,此刻,站在这个空笼子面前怔惘的人不只她一个人,还有那个男子! 她抬眸看着这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薄肩细腰的男子,男子也正看着她,二人在无声中都有些不露痕迹的惊讶。 这时,不少的猫见人在屋里走来走去,还以为是喂食的人,纷纷都骚动起来,嘴里“喵喵”的或短或长,或高或低。 此地不宜久留! 这些猫叫迟早是要把人引来的! 二人几乎同时转身,意欲退出屋外。 然而,刚走了两三步,屋外就由远及近地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在他们的怔愣间,那说话声和脚步声就到了门前。 这屋里亮着灯烛,她早该料到这里有人还会来! 群猫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外面的人显然已觉得有点不正常,咕噜了几句她听不懂的波斯语,很快跑到门边,叮叮当当掏出钥匙开锁了! 白锦玉脚下离窗户尚远,四下一看避无可避,干脆脚下一点,倏地旋身飞上了屋梁!她手脚各搭在不同的梁木上,就像一个“大”字紧紧地吸在了屋顶上。 黑衣男子在底下看了她一眼,旋即一抬袖,从袖中射出一根长线,长线的前端有一个铁箭头,像长了眼睛似地在一根屋梁上绕了三圈。 男子用力一拉,试了试,当即借力也蹿上了屋粱。 他几乎刚跃上,屋子的门就推开了,电光火石,差一瞬都不行!白锦玉看得好险,不禁手心出了汗,反观男子,却好像优哉游哉,还朝她眯了眯眼睛。 两个头上缠着包巾的波斯男跨进门来。 白锦玉当即眸光汇聚成一点,只见一个波斯男的肩上正扛着那只令千玺神魂颠倒的白色猫王! 入得门来,一个波斯男在墙上的一块雕花上旋转了一下,当即,满屋子的蜘蛛丝“嗖嗖”几声就收得干干净净。 两个波斯男显然对这些猫叫感到疑惑,非常警惕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案下幔后都仔细地看了一看,当然一无所获。 白锦玉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下面,忽然感到头顶有目光地注视,她抬头看去,原来是那粱上的黑衣男子正一边收着手里的绳子,一边目光奇怪地看着她。 白锦玉看着他过于放松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以目光警告他当心一点,示意他千万不要连累了自己! 两个波斯男检查了一圈,碰头后互相摇了摇头,说了几句波斯语,便放松了下来。抱猫的波斯男走到那个空笼子前,把猫王从肩头抱下,嘴里宠溺地哼哼着什么,把它放进了笼子里。 另一个波斯男则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将笼子门锁了起来。 二人在笼子前逗弄地和猫说了两句,正欲离开,忽然,那猫王“喵”的朝屋顶上叫了一声! 这声音慵慵懒懒,却犹如一声号角,当即不少猫便跟着它一起抬起了头,接着陆陆续续地叫唤起来! 死了!白锦玉心中哀嚎。 果然,两个波斯男抬起了头,一看之下,大吃一惊,一人当即拔腿快冲到门口按上了机关。 “走!”一声喝令。 风驰电掣间,白锦玉眼前猛然飞来一物,她应声去看,是那黑衣男子飞手朝猫王飙出了一线,当即笼子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白锦玉奔过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逢晤 6 那立在原地的波斯男当即高高跃起,将那勾着猫笼的细绳从中段拉下。 他这一拉,眼看就要到白锦玉跟前的笼子突然就掉了下去!说时快那时迟,白锦玉当即倒挂金钩弯起脚腕勾住屋梁,整个身子悬空荡下成倒立状,一个潇洒利落的猴子捞月,生生在波斯男眼前将他就要够住的猫笼子抢了过去! 身段飘逸灵巧,又极其迅捷不备,白锦玉的身法霎时惊到了波斯男!在他怔神的一刹那,白锦玉已施展轻功,沿着屋梁到了那被破坏掉的窗户上面。 显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黑衣男子之所以将猫笼子甩给白锦玉,正是看中了她略胜一筹的轻功。 刚刚那个去找机关按钮的波斯男,已经在机关开启的第一时间触发了机关,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围到这里,所以把猫笼子扔给白锦玉自然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白锦玉纵深一跃,脚尖落地,拉开窗户就拎着猫笼子就跳了出去! 两个波斯男万没想到那里还有一扇窗户可以逃跑,顿时有些目瞪口呆,二人醒过神来不约而同的朝白锦玉追去。 黑衣男子见两个波斯男冲着白锦玉而去,趁乱跳下了地面,反正机关已经触发,他也不再有什么忌讳,直接踩着那些银丝径直地往门口跑去。 然而出到门外,他就定住了,只见这屋子外已经肃然占了一排的猛汉,一个个肌肉发达高大威猛看起来就惹不起。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波斯男子,比较突兀地站在这些猛汉的后面,满脸焦急,想是这店铺的主人 被列阵困住了的不仅是黑衣男子,还有那刚刚挥洒自如跳出窗外的白锦玉!很显然她出来的时候还是晚了一点点,还没走出这个院子就被主人和这些猛汉堵住了。 白锦玉和黑衣男子远远隔着,但是一阵短暂的静默后,二人应对眼前的形势采取了同样的方法。 打! 不由分说,二人各自抽出佩刀,抡起身边的人就是一顿横劈竖砍拳打脚踢。 白锦玉管不得这笼子里的猫王会不会晕吐了,直接仗着轻功忽上忽下,和几个大汉撕打了起来。她的轻功卓绝,但凡她掠过一处都像蜻蜓点水似的一晃而过,那些猛汉根本抓不住。 另一面,那黑衣男子也打得如火如荼,他的武功也不弱,每一次出手,那些猛汉都需要全力以赴才能格挡住,每一个扫堂腿,都能够踹倒一片人。 然而,即便如此,也还是仗不住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差不多打了一盏茶的功夫,白锦玉和那个黑衣男子都没有脱身,反而被驱赶在了一起,驱赶到了那所屋子的门前。 “二位何方神圣?为何来此偷盗?”那中年波斯男子操着官话道。 白锦玉低低笑了一声,心道:你管得着吗! 正想着,身后的男子身形一动,已提步退进了这个放猫的的屋子。 白锦玉跟上他,一起也进了屋来,那些要他们交出猫笼的猛汉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没有对峙太久,对方猛汉中一人将手中兵器一扔,朝着白锦玉扎过来!白锦玉伸出短刀一格,砸来的兵器瞬间落地,但是她的手臂当即就被振得又痛又麻。 因为猫在白锦玉的手上,所以她自然首当其冲被攻击!不过轰轰隆隆打完一会儿,二人面临的对手数量就基本上打平了。 渐渐地,猛汉已达到三十多人,人数多是一方面,关键的是这些人武功还都不低的。白锦玉也就怔愣了一下,肩头就受了也不知道谁推出的一掌,踉跄在地。 黑衣男子一见白锦玉受袭,飞快地从百忙中抽出空来,一脚横扫踢飞一个正欲重击她的猛汉。 白锦玉瞠目结舌,没想到这黑衣男子对她这么好!什么情况? 男子的脚力极大,这被踢出去的猛汉足有二百斤,而他仅仅一脚,就把他踢得横了过来,像麻袋一样扔在了正欲上前的人身上,委实阻退了对方几步进攻。 不过这样打下去可不行!白锦玉心中道。 她刚准备想办法,只听耳边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振得她耳朵一阵嗡嗡。 所有人几乎都在这突兀的一瞬间停止了手中。 白锦玉循声看去,只见黑衣男子正举着自己的那把弯刀朝着一个猫笼砍下! 那猫笼当即遭到破坏,断了数根的细栏。那男子把破铁栏一拉,顿时笼子撕开一个大口,一只金色的猫从笼子里蹿了出来,落到地上四处地跑了!!! 这是……致乱? 对方的波斯人齐声发出惊呼,乱七八糟地说着波斯语,阵营中至少有七八个人转而去捉猫了! “铛、铛、铛……”巨响声一连不断,又好几个猫笼被弄破了,白锦玉艳羡地看着黑衣男子手中的弯刀,领略着“削铁如泥”四个字是怎么回事。 黑衣男子手下丝毫不停,每破坏一个笼子就像捏面团一样将断破口弄大,把里面的猫放了出来。他手速很快,眨眼间就放出了五六只猫。 猫本来就是晚上比较兴奋的动物,此刻这个黑衣男子放它们重获自由,当即每一只猫都卯足劲地冲出牢笼,个个都像离弦的箭一样没有目的的到处乱蹿。 这下可真的乱套了!那个衣着华贵的波斯男人当即呼天抢地哇哇乱叫,一顿手脚并用的表达后,那些和白锦玉二人大打出手的猛汉们不再盯着他们了,个个开始俯首在屋里屋外捉起猫来。 见此效果极佳,那黑衣男子忙把身旁的几个猫笼子全砍完了,又转到了另外一处,见着笼子就是一顿砍劈,一只又一只的放猫。 顿时这屋子里就乱糟糟地没法看了,十几只猫上蹿下跳,几十个大汉像到处捉捕,伴奏着好几个人的哀嚎,场面一片狼籍。 趁着这档口,白锦玉和黑衣男子互视一眼,三部并两步冲出了房间,奔到了院墙下就欲翻走。 “啊——”这时,一声哀嚎追到了墙根下。 “对了,差点忘了!”白锦玉在墙头回身。 黑衣男子也停下回头觑着她。 只见白锦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揉成了一团,扔给了那哀嚎着要扑来的波斯男人。 这才提起笼子跳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章 逢晤 7 白锦玉和那黑衣男子一路狂奔,一直奔了好几百米,暗中翻过西市的大门、又穿过好几个坊弄,白锦玉才发觉异常。 这男子为什么一直跟着她?长安城这么大,绝无可能他们这么凑巧是住在一个坊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这个人还觊觎着她手上的这只猫! 她当即停下脚步,与那黑衣男子分开了好几步的距离。 男子见她停下便也停下,正欲开口说话,白锦玉已抢先道:“阁下不用再惦记这只猫了!这只猫是我的!” 男子听言,轻轻地笑了一声。 白锦玉当即正色道:“虽然我们是一起合作才把猫弄出来的,但是我付钱了,而你没有!你看到我刚才扔给那波斯人的纸团子了吗,那是一千两银子票,所以我们俩一个付了钱,一个没付钱,这猫自然要归我。” 男子低首抄起双手,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笑得双肩都在微微地颤动。 白锦玉凝眉,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道:“你笑什么啊?” “哈哈哈,”那男子终于笑出声来,开怀道:“闻兄你可真是好有钱啊,一千两银子就买一只猫,真是出手阔绰!对了,还不仅于此,闻兄你还特别的正人君子,这明明都到手了可以拿了就跑的东西,你还回头付钱,你说我是说你为人正派好呢?还是说你多此一举呢?” 白锦玉脑袋一瞬的空白,幸好这男子这段话说得够长,她从语音、语调、称呼、内容上推理,立刻就猜出了对方。 “乌穆?!”白锦玉欣喜意外道,忙摘下来自己的蒙巾,露出了脸蛋。 她笑着小跑上前,伸着脖子看着对方。 对方见她一张脸突然地袭近,身子晃了晃,直向后退了半步。 “是。”他拉下了蒙巾。 目若朗星、唇红齿白,一张脸似乎随时都带着笑容,却又总透着一股子落拓不羁,不是乌穆是谁?! “哈,”白锦玉失笑,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乌穆道:“这也真是我想说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如此相遇,当真是始料未及,心中的喜出望外当真是汹涌澎湃,想起三个月前在西赵的点点滴滴,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白锦玉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邀请道:“走,你跟我去我那儿聊聊。” 乌穆欣然应允:“好!” 二人当下就小心翼翼地避过各个坊门,顺利的进入了白锦玉下榻所在的永宁坊。 等到了客栈,白锦玉生怕客栈的老板盘问,就没走正门,仗着轻功就飞上了二楼。 乌穆赞叹了声她的轻功了得,飞了绳子也上了二楼。 白锦玉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千玺还在床上睡觉,她将猫笼放下,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仍是沁凉的,她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千玺跟着她出来了,她对他就有一份责任。 触碰之下,千玺微微地醒了义正,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白师姐。” “哦?原来你姓白?”乌穆将蒙巾扔在桌子,坐下提起水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千玺又睡了过去。白锦玉这才走到了桌前,同乌穆一起坐下。 “嗳,是姓白,我这事吧……一言难尽!”她一边说一边捋下包着头发的黑布巾,顿时一头乌黑丰盈的长发垂肩落下。 乌穆哽住一口正在喝的水。 白锦玉道:“你怎么了?” 乌穆道:“没什么没什么。”他拈起杯子喝完剩下的水,眼睛还是看着白锦玉。忽然,他放下杯子,手肘撑在桌子上,凑近了点道:“你可真好看!” 白锦玉一愣,觉得这话有点突兀,但是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更何况女子被人夸好看无论何时都会心花怒放的。她见乌穆地口吻有点神神秘秘地,遂也学着他做出神神秘秘地样子道:“这个我知道!” 乌穆哈哈一笑,继而道:“你这过去的事情一言难尽吧,就算了!那么你的名字叫什么,总可以告诉我吧!” 白锦玉思忖了一下,向前向后觉得把真实姓名告诉乌穆应该没有什么利害的事。故而点头道:“我姓白,叫白锦玉,我的师门是庐州翠渚,这床上躺着的是我的小师弟,千玺。” “白锦玉……”乌穆在口中反复的咀了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道:“好名字,唉呀,我总算是知道你的名字,难得难得。” 白锦玉以为他在说自己之前的不真诚,脸上微微尴尬了一下,道:“嗳,你别问哈!“ 乌穆看着她窘迫的五官神情,愉悦地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那就不问!?对了,你怎么会去波斯邸那家偷这只白猫啊?” 白锦玉摆摆手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你不是也去了嘛!” 乌穆道:“我是为了教训一下那些猖狂的波斯人而已。” 白锦玉奇道:“哦?你和他们结过梁子了?” 乌穆撇了撇嘴,食指在鼻端揉了一揉道:“前两日,我和阿姐来到长安,正好碰上了这帮波斯人也一同进城。我阿姐牵马走在前头,那波斯人的马车跟在后面。本来也相安无事,谁知,那波斯人的一匹马,见了我阿姐的马后立刻就狂性大发,意欲不轨,直接冲撞了上来。” “我阿姐养的马,那可就是她的亲闺女,哪能随便就给人家配呢?当即就教训了那波斯马一顿!那些波斯人中有几个能听懂我阿姐说话的,当即就和我姐吵了起来。一开始对方说的还是人话,越到后来就越不像话了,污言秽语简直……还污蔑我姐的马,说它故意勾引他们的波斯马……我阿姐和我当时就与他们在城门口打了一架!” “今天下午我路过西市波斯邸,发现有人在办‘赏猫大会’,于是就上前去看了看。这才发见原来这办‘赏猫大会’的商户,就是那些对我们出言不逊的波斯人。所以我才今晚去了他们的住所,想把他们的猫王给偷走,给他们点教训!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逢晤 8 白锦玉笑道:“那现在这个教训可就有点大了啊,猫王被我们抢走了,你最后那一波差不多放走了得有十几只猫吧!哈哈,我看明天开始这波斯邸就没有猫展了!” “说实话,本来我只想把猫王拿走,根本没想到放别的猫,”乌穆笑着总结道:“现在这副局面我觉得更痛快了,我一上来怎么没想到呢!”他说到此处不禁抚掌,回味一阵后继而道:“对了,你来长安是做什么?又为何要去偷这只猫王啊?” 白锦玉搪塞道:“我此次来长安是探望亲戚,至于为何要偷这猫……她回头看了下千玺:“则是为了我的这个小师弟。” 乌穆:”哦?你师弟怎么了?” 白锦玉咬了咬唇,不确定道:“我昨日领他去西市游玩,看见了波斯邸的这场‘赏猫大会’,于是就带他进去见识见识。谁知,千玺垂帘上了这只猫王,迟迟不肯离去,一度还执意要跟那波斯人买下它,后来被我给阻挠了。接着回来后他身体就不舒服了,夜里还发了高烧……” “我找了大夫来瞧,大夫说他这病症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来可能是因为心疾,二来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我结合事由,猜想他的病因多半是系着那猫王,于是就跟他确认是不是还想着那只波斯猫,他答我道‘是’,所以……我这才想把猫王偷回来带给他,指望他能够精神大振,恢复身体。” “哦,”乌穆点点头,也顺着白锦玉的目光朝千玺看去,安慰道:“你别急,现在他已经睡了,等到明天他一睁开眼睛瞧见这猫王,一定猫到病除!” 白锦玉很受用地点点头,希冀地看着千玺:“希望能够借你的吉言吧!” 说话间,乌穆已然起身走到了那个猫笼子面前,半蹲着姿势好奇地观摩起了那波斯猫。 “你们呢?你和你阿姐来长安又是做什么的?”白锦玉问。 乌穆从猫笼子前面站起身来,复又回到桌前来,对白锦玉道:“一言难尽,简单的说来,就是我姐准备了一份礼物要送给钰贺公主,要在她大婚之前送给她。我也搞不清楚,好像是她俩小时候有过的什么承诺!” 白锦玉了然地点点头,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乌穆身子顿了一顿,目光似不经意地多看了她两眼,这才起身,开朗笑道:”我和阿姐就住在四海客栈,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我们。当然,我也会来看看关心关心你的。你留在长安几日?” 白锦玉道:”现在大概就剩八天了!“ 乌穆又淡看了白锦玉一眼,点点头。 第二日,清晨,卯时。 西市东西、南北两条路交汇处,是整个西市场位置最好的地方,纵横上下,又吸引眼目,这块地方在每日开市以后人流最密集。凤辰立在一间客栈的二楼,静静看着那块空无一人的地方。 忽而,他身后的门拉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走上前来,躬身禀告道:“殿下,入朝的车马已备好。” 凤辰“嗯”了一声,优雅地转过身来,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俊眸微露着失意。 他从二楼下来,走出客栈,果然门口已经准备了一辆朴实无华的车马。 等候在车前的张猛一见凤辰出来,立即伸手为他撩开了车上的门帘。凤辰微微抬了一手,示意他不急,便举步向他刚才在楼上凝视的那处街口走去。 她在这里出现过。 凤辰修长的身影伫立在纵贯东西南北的焦点上,一身九章图纹的紫色王公朝服在瑰色的晨曦中烘托出他矜贵姣好的身姿。 她在这里出现过。 他现在无比确认这一点。 最初的最初,他认为自己是恍惚错觉了,但是之后仔细思索了思索。不,在那个当下,他正和曹大人说着朝局,正是神识十分清醒的时候,他断然不会在那种状态下产生什么幻觉的。 所以他惊鸿一瞥看见的那个抱剑而立、侧首微笑的人,就是她!就是三个月前在西赵选婿中一开始对他百般刁难,之后渐渐化敌为友,最终杳然踪迹的“闻宴”。 她在长安! 想到此处,即使看着眼前空寂的街道,凤辰的心口都忍不住涌上一阵澎湃。一种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会如此汹涌的澎湃! 他只能归咎于三个月前她消失得太突然、太急转直下,心中一直谜团未解,所以才会在乍见之下如此欣喜。 不,简直是欣狂,欣狂到他在这正对街口的客栈住了两天一夜,期间除了进宫上朝,几乎都在那客房的廊檐下打量着这处地方。 然而,他看了十几遍那个杂耍人的叠凳子,但是那个俊秀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千玺又发了低烧,即使把猫王抱在他的手里,仍然是无精打采,浑身不舒服,更谈不上有所起色了。 一早白锦玉给他喂了点清粥,结果全部都吐了,再喝水,连水也吐了。这时白锦玉才认识到,千玺的病情可能不是挂念猫王的心病,而是大夫说的第二种可能——水土不服。 送走了第三拨大夫,白锦玉无奈,去四海酒楼请了乌穆过来,把千玺托付给了他,自己则去了那顾老板夫妇的竹簧铺面。 只因那几个大夫都言,只要找到一些庐州的泥土冲水让千玺服下,即可以治疗好这个水土不服。 只是如今身在长安,要到哪儿去找庐州的泥土呢? 苦思冥想了半天,白锦玉想到了那送她来长安的顾老板,寻思他那些从庐州打包来的货物或箱底,总归会沾有一些庐州的尘土吧! 顾老板知晓白锦玉的来意后,非常地重视,当即带着她往库房去寻找。 可谁知,顾老板雇用的这些伙计真的没有一个偷懒的,居然早就把那些木箱、打包的货物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了。 白锦玉大失所望,空手而归。 白锦玉又困惑又焦虑,千玺从扬州来翠渚都没出现过水土不服,怎么到了长安就反应这么大呢? 昨天他还尚能服下汤药,今天他却连水都喝不了几口了,连大夫都束手无策……这可如何是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白锦玉只得扣上了工部侍郎苏策苏府的大门,希望在母亲、妹妹这里寻到一些帮助。 第一百九十二章 逢晤 9 “那姑娘真的和我们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吗?” “一模一样,个头胖瘦分毫不差,连说话声音都别无二致,这世上怎么能有如此相似的人呢,我刚才给她上茶,真正叫我吃了一大惊!” “她是个什么脾气个性,是我们小姐那样的吗?” “这个……没看出来,不过我看她似乎有些心事,勉强客套的样子!” “我听说这姑娘八年前曾经在府里闹得天翻地覆,最后还自个儿离家出走……那时候咱们老爷还不是个京官,嘘!” 伴着一道吱呀声,苏府正厅的门缓缓推开。合闭的室内立即洒入了明亮的光线,每一个角落都亮了。 一位身影绰约的夫人在一名妇人奴婢的搀扶下若柳扶风一般款款走了进来。 她如云的发髻上插着金簪步摇,衣裙上系着名贵的环佩,每行一步都金珠摇曳、琳琅声脆。 等她离得近了,不那么背光了,白锦玉就看清了她那白皙明艳的面容。 这是她的娘亲,文若兰,这座侍郎府的女主人。 真是数年如一日,时光没有在文若兰的脸上留下一点的痕迹,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美,那么年轻,跟她们分开的时候不差累黍。 白锦玉有点恍惚,八年了,她已从一个孩童长成和她一般高了,而她,却一点变化都没有,她不得不承认,娘亲这样的女人的确是个尤物,侍郎夫人和裁缝铺老板娘相比,她显然更适合前者。 白锦玉在打量文若兰的时候,文若兰也在打量着她。两个多年不见的亲生母女,第一次见面,没有欣喜若狂、没有抱头痛哭,静得有些可怕。 “母亲。”白锦玉开口,不知怎么的,对着眼前的这个妇人她再也喊不出“娘亲”这样亲昵的词汇了。 文若兰妩媚的眼眸颤了一颤,道:“你来了啊……” 她的口吻百转千回,仿佛咽下了千言万语,最终选了这平淡的一句,平淡得让人错觉她们只是分开了几十天而已。 “嗯。”白锦玉轻轻地应道,补上了一个晚辈礼。她今日特地着了女装,一身淡黄的孺裙,微微地描了些淡妆,一副乖巧的女儿模样。 院墙外微醺的风吹进室来,似乎也吹不开这前尘的郁结。或者说,整个侍郎府从一进来到现在,都给着白锦玉一种过于严肃的感觉,一点不像是十几天后就要办喜事的样子。 妇人扶着文若兰在室内的主位上曼曼坐下,伸手也嘱咐白锦玉坐下。 白锦玉应声落座,再次细细打量起自己的母亲。刚才她只注意看了文若兰的容颜,这会儿则是看她的精神和身体了。 “母亲身体似乎微恙?不知是何因由?”白锦玉端详了一阵,关心地问到。 文若兰微微点了点头,接过妇人为她沏的一杯茶,神情温柔道:“自你走后,我便如此了,你这孩子,娘亲当年只是说几句气话,你这么就当真了呢,还一走了之!” 白锦玉听得心中一揪,顿觉无比亏欠,又无地自容。这样的情愫自从她离开苏府的那天起,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此前她从未因离家出走而觉得歉疚自悔过,但是眼下对着文若兰,她竟然生出了一丝这样的意思。白锦玉不得不承认,时隔多年,她的感情似乎仍然会为自己的母亲所牵引。 她无解,可能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吧! 文若兰关心道:“你是何时到的长安,是如何来的?” 白锦玉道:“走水路来的,前日到的。” 文若兰显得惊异:“你前日就到了,为何今日才来?” 文若兰的语气中隐隐含者些责备,白锦玉一听之下略略觉得有点突兀,但是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刁难,加上正好借此可以寻求帮助,于是她如实道:“母亲,女儿此次来长安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女儿还带了一个九岁的小师弟……” 文若兰平静地听着,等她继续地说下去。 白锦玉道:“实不相瞒,女儿今日到访苏府是有事相求。” 文若兰道:“何事?” 白锦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前日女儿与师弟到达长安,在长安用了两餐。女儿尚好,但是师弟千玺却患上了水土不服之症……而且症状看起来颇似严重了,找了好几个大夫,大夫说需服用家乡之泥土方可解除这症状。” 文若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问道:“你那师弟如今在何处?” 白锦玉如实道:“女儿将他暂时安置在客栈里,现在他滴水未尽,煞是可怜,还在等我找庐州的泥土呢!” 文若兰素手拈着帕子托在腮下,露出了忧心之色,几乎立即正声道:“这样不可,我赶紧派几个家丁随同你去,将你那小师弟接到府上来。我认识几个医官回头就请他们过府为他再诊治一番!“ 白锦玉听言,猛地抬头,有些意外这么顺利,她当即应允感谢:“谢谢母亲大人,我等下就把带千玺过来!” 文若兰安抚道:“你放宽心,”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才道:“你……也来府上住一段时日吧!” 她的声音忽然地弱下去,眼神直直而热烈地望着白锦玉,有些近似于恳求。 白锦玉尽管觉得一别八年,这样近距离的的亲昵相处未必是好事。但是仗不住看见文若兰这样的眼神,不禁心中微动,那拒绝推辞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想想这样对千玺也只有好处,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默了一阵,白锦玉四下看去,她从进门到现在已经好长的时间了,却一直还没有看到苏丽华,她不知道什么原因,于是向文若兰问到:“母亲,丽华在哪儿,怎生还没有出来与我相见呢?” 文若兰定了一定,和身边的妇人相看了一眼,转而对白锦玉道:“丽华这几日去了城外上香,不在府中。不过这一两日便要回来了,你且在府里住下等她,她若是回来就见着你,一定十分欢喜!” 白锦玉听言这不巧,心中微微失望。但是考虑相见也就是这一两日的时间,倒不用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千玺的身体恢复过来,遂也没有什么异议了。 当下,文若兰就派了苏府的马车和家丁陪同白锦玉去客栈接千玺。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逢晤 10 白锦玉回到客栈,发现客房里除了乌穆外,他的阿姐庆娜公主竟然也在了! 彼时乌穆和庆娜正拿着那只白猫哄千玺,忽然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一齐向门外看来。 “嗳?你回来啦!”乌穆一见她,旋即弯着眼睛站起身来。 庆娜抱着猫,抬起眼皮子看着突然站起的乌穆,好整以暇地瞄着他的这股机灵劲。 “久违了,见过庆娜公主!”白锦玉上前施礼,看着眼前的乌穆和庆娜,想起她刚刚从客栈大门口走到此屋,一路也没看见半个侍卫。显然,他们二人是自己微服来的。白锦玉心忖:这铎月的王亲国戚真是随性多了,这一个王子一个公主的,来去可真是不摆排场。 白锦玉给庆娜施过礼,庆娜半天都没有反应,神情全无,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白锦玉。 直勾勾看着的不只是庆娜,站在一旁的乌穆也同样如此。 “你们这是怎么了?”白锦玉自查了一遍浑身上下,并无觉得不妥。 庆娜回过神,低笑道:“白姑娘,看你这么穿女装还真的是有点认不出来呢?!之前乌穆说我不信,今天见了……没想到西赵的那个”闻宴”,居然还真是一位漂亮的女娃。” 说着,她看向乌穆,发现乌穆还在发呆,忙用手肘顶了他一下,轻叱道:“是没见过美女的吗,瞧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说着,她用手假意地在他嘴边捞了一把,就好似真得捞了一把口水哈喇子。 乌穆抬手将她的手打下。 白锦玉正准备说话,这时千玺虚弱的声音响起了:“是白师姐回来了吗?” 闻言,白锦玉忙跑到他的床边,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心下一沉,千玺的额头又有了一些微热。 “白师姐,谢谢你……”千玺虚弱地道:“你对我真好,我想要什么你就立刻给我弄来了!师姐……”他欲言又止。 白锦玉:“嗯?” 千玺声音无力,却努力道:“我从前也养过一只异瞳的白猫,后来走丢了,所以……” 白锦玉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见着这猫就走不动了。好了,跟师姐说这些客气话干什么?你病了,就好好吃饭、好好修养!” 这时,庆哪重重叹了口气,白锦玉转过头来。 庆娜道:“这一天了千玺什么也没吃,倒是如厕了好多回,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出问题了……” “什么都没吃?”白锦玉惊异,看向千玺,只见他苍白的脸上,满满的歉意和无措。 白锦玉知道这下非同小可了,赶紧拿过衣服给千玺披上,安抚道:“别怕,师姐这就代你去找靠谱的大夫。” “你这是要带他去哪儿?”乌穆问, 白锦玉停下手中,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如实道:“工部侍郎府,我此次探望的亲戚正是大徵朝的工部侍郎夫人。刚才我过府找她帮忙,她邀请我带着千玺去她府上诊治。她安排的车马和家丁都在楼下等着了。” 当即,白锦玉就把猫交给了乌穆寄养,为千玺穿戴好了衣服、拿了行李,喊了苏府的家丁上来,将千玺连同她自己一起接进了苏府。 侍郎夫人的面子果然够大,千玺入了苏府不久,便请来了城中除了御医外最好的大夫。这个大夫白锦玉之前也登门造访过,可是被其医馆的伙计以候诊人数已满为由拒之门外了。 之前登门造访而不得,眼下当官的一叫就上门,白锦玉笑叹这京城真是一个世态炎凉的好地方。 然而即使是排名第一的大夫,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招儿,他开了几幅药剂先止住了千玺的腹泻,最后仍是和文若兰说最好找一些家乡的泥土冲服。 “泥土?这真的是匪夷所思,泥土也能做药剂吗?”文若兰亲自送大夫出府,一边走一边问。 大夫道:“虽说这是个偏方,谁也说不清其中道理,但的确是治疗此症最好的药剂。如若实在找不到泥土,在下便规劝速速将这小孩儿送回去吧,孩子毕竟太小,不吃东西熬不了几天的……” 白锦玉跟在后面,把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地忧心忡忡。 “老爷!” “见过侍郎大人!” 突然,前面人停步,白锦玉也跟着脚下一顿。 一抬头,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四十来岁,白面清癯的中年人,一身官服,相貌儒雅,正是她曾经的义父,这座府邸的主人,苏策。 “丽华!你回来了了!”苏策欣喜地朝白锦玉冲过来,虽然文若兰和那大夫走在前面,也是先向他施礼的,但是苏策的目光几乎一进来就落在了白锦玉的身上。 文若兰轻咳了一声,抬手吩咐了一个家丁先将大夫送出去了府。这才回过身来给苏策介绍白锦玉。 说实话,八年前白锦玉没有少给这位苏大人添堵,这个苏大人也没少给白锦玉颜色瞧,不然她也不至于鱼死网破小小年纪就离家出走了。 这一照面,虽然时过境迁,但是多多少少两人情感上都有些尴尬,苏策愣了一怔,随即换上职业的笑容,和白锦玉寒暄了几句,周到地安排了一些用度,便以还有要务要忙避开了。 傍晚的时候白锦玉尝试着喂千玺喝了点清粥,好好地吃了一碗,白锦玉正高兴,谁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全吐了个精光,这次是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 白锦玉束手无策,她让家丁看好千玺,预备找文若兰说说尽早回庐州的打算。 依着家丁所指的路线,白锦玉找到了文若兰的屋子,正欲抬手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文若兰的声音:“老爷,这小孩子水土不服成这样,我担心锦玉很快就要提出回庐州了!” 白锦玉站在门口,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 苏策道:“大夫说最好的方子是找泥土?” 文若兰道:“是,我听说这孩子是扬州的,庐州和扬州的泥土最好都试一试才成。” 苏策“啧”了一声,沉默了半晌,幽幽道:“要说这两个地方的土,倒不是没有……不过……罢了罢了!” 文若兰连忙问:“老爷?此话怎讲?莫非京城中真能找到这两地的泥土?” 苏策顿了顿,道:“你知道宫中那挂着开国二十四功勋画像的席天阁吗?” 文若兰道:“嗯,席天阁谁人不知?!高祖为怀念当初一同打天下的众位功臣,命画匠在席天阁内描绘了二十四位功臣的图像,皆真人大小,御笔题字,高祖时常前往怀旧。” 苏策道:“席天阁中有一座千里江山的沙盘,三丈见方,垒土成我大徵朝沃野千里的实景。难能可贵的事,这个沙盘上各个州郡的地貌全部用的是真实的各地的泥土山石,别说是庐州、扬州了,就算是交趾、岭南的泥土都有……不过这沙盘在大内宫中,又在席天阁……有也等于没有。“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逢晤 11 戌时,夜幕上一轮皎月东升,大兴宫的七十多座宫殿、九百多间房屋都溶浸在这如水的月光中。 观文殿里最后几个奏事的臣子退去,凤辰也躬身告退。 “你别走!” 殿上那个赭黄的身影顿时卸了前一刻的威严,惶惶伸出的手臂、紧绷的面容,无不透露着这个新君的彷惶忧惧。 声音落下,凤华沉默,这间御书房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就像没有人一样。 这一个月以来,皇帝励精图治,常朝、日朝、廷议早晚不辍,文臣武将的奏折一一当面批阅,全部妥善处理。大徵朝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皇帝像他这样努力于民生社稷。 凤辰知道,凤华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证明他这个曾被废黜的太子确实是可以堪当重任的明君,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讨好朝中众臣。 大徵朝一百多年走到如今,总体而言是个清明的世界,朝中有权臣但没有奸臣,勤勤恳恳的皇帝容易受到众臣的认同。 凤华为何要证明能力,又为何要讨好众臣? 皆因冯太后那边一个月前就透露了风声,有意要召执守边关的郑王回京。美其名曰回京述职,随便参加凤辰的大婚典礼。其实太后的用意已昭然若揭,就是要连同外戚势力扶持郑王取代凤华! 郑王凤砺,先帝贵妃所出,身份仅次于嫡出的凤华和凤辰。 他十三岁由先帝亲手送入军中,十多年来一直坐镇边关,双手不知砍下过多少强悍敌人的头颅,不知沾过多少滚烫浓稠的鲜血,战功赫赫,虽然不常在京师,但是在朝中威名一直稳如泰山。 虽然凤砺在朝中没有根植党羽,但是凭着自身的口碑,加上太后及其外戚的支持,只要他还朝,不愁不能瞬时筑起与凤华一较高下的势力。 观文殿里外都静谧在美好的夜色中,似乎不曾经历过人世变幻,未来也不会发生任何动荡。 “臣弟在。”凤辰声音清润,平静而镇定,给人以坚定的力量。 凤华平息了胸口的起伏,落回御座,呼吸凌乱道:“你不能走,你留在宫中!你要一直在朕的身边……” 凤辰从手中所执的玉笏中抬眸,沉静地看着凤华,道:“臣弟留宿宫中于礼不合。” 凤华道:“这时候还讲什么礼?!那女人心太狠了,这半个月她长秋宫中暴死了四人,她已经栽赃嫁祸于朕。朕不知道,下一步她会做什么?你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宫中,朕怕出了事……你进不来!” 凤辰听此,沉默地垂下了眼帘。 凤华从御座上起身,走到凤辰的面前,与他靠得极近极近。 “太后和冯巩今天一个在朝下,一个在朝上都在催促朕发谕旨叫郑王回京,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凤华的声音极低,低到只有凤辰能听见。 凤辰眼梢的余光瞥了瞥这空旷的殿室,深知不知哪个角落正有一双耳朵在听着他们的言谈。 凤辰与凤华对视,墨染一般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定声道:“同意她。” 凤华眼眶一裂,向后退了半步,震悚地看着凤辰道:“你说什么?同意她……同意宣旨召郑王入京?召他来颠覆朕吗?” 凤华真的要疯了,难道连自己的胞弟都不帮他! 凤辰沉稳地立着,等凤华气定,才接着道:“臣弟还有下半句。” 差点气坏的凤华顿时停住,神色严肃地看着凤辰,他深知凤辰这后面要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关键。 凤辰并不卖官子,眼色沉沉地直言道:“陛下不仅要召郑王回京,还要召宁王、淮王、楚王、代王、秦王……既然召了,就一起召吧,陛下不要厚此薄彼。” 凤华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凤辰!他眼瞳渐渐皱缩,随后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 是夜,更深露重。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大兴宫的琼楼玉宇、桂殿兰宫中灵利地蹿跃飞掠。 “快,人往连理宫去了!” “速速加派人手,封锁宫门,务必抓住刺客!” 刺客?白锦玉头皮一阵发麻,太看得起她了。她不过是爬上了席天阁,搞了点灰尘泥土而已。 她摸了摸怀中弄到手的泥土,心中一阵后怕。 都怪平时翠渚的同门太谬赞她了,一天到晚地吹捧她的轻功登峰造极,常常玩笑说即使江湖大侠、大内高手也望尘莫及。 这种话挺多了,人也就失去了自知之明。这不,傍晚的时候她一听说宫中的席天阁里有各地的泥土,想也不想就换了夜行衣直奔皇宫而来。 现在想来真是不知者无畏! 她不仅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还低估了这大兴宫的复杂格局。她光找这个席天阁就找了两个时辰,等到进去,也是花了半天功夫才找到那个‘千里江山’的沙盘。 幸好她地理在闻宴那儿学的不错,在毫无文字标识的沙盘上轻易就找到了庐州和扬州的位置。 好不容易刨了些土,又从席天阁全身而退地出来了,以为大功告成,没曾想走着走着居然迷路了!!! 夜路走多了会撞到鬼,这宫道走多了,自然也会撞到禁卫! 就在刚才,她糊里糊涂走进了一条死路,正打算翻过那堵她也不知道会通到哪里的宫墙时,倒霉地被几个禁卫兵撞见了! 这下真是眉毛上放爆竹——祸在眼前了,要是被禁卫抓住了——夜闯皇宫,杀头伺候。 这些禁卫很快盯上了她,而且经过几番追逐,她发现这些大内的禁卫根本不是花架子,他们身手不俗,好几次她都差点被抓住了。 若不是这些禁卫顾忌有刺客侵入的事被主子知道,故意低调捉拿,她恐怕早就被当成刺客杀死了。 真正太险!白锦玉在这围追堵截下高度紧张,连蒙巾都汗湿得几乎全贴在了脸上。 她使出吃奶的劲、几乎用尽毕生所学才将追兵甩开了一点,但也不是太远,仅够她稍事停歇,喘两口气而已。 她冷静了一瞬,决定此时不能再在外面乱窜了,还是找个屋子进去隐蔽一下才好。 于是她开始往大兴宫的西北方向奔去,因为她听说书人说过,宫里的西北方向是后宫所在,而且住的都是不受宠的妃子。 既然是女人嘛,那就好对付了,以她的身手控制一个女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么想着,她就奔到了西北面,左右看看每个院落一样,没啥挑的,就随手进了一个院子,选了一个房间试试。 这房间的正门有两个太监在把手,这宫里的人,她躲还来不及犯不着去冒犯,于是转过来一面来去揭墙上的窗户,她一面窗一面窗的试过去…… 惊喜,真有一扇窗户没栓死! 白锦玉当即小心地把窗户打开,轻轻地爬了进去,又回过身来将窗户阖好,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 屋里只点着留夜的两盏宫灯,光线昏暗,但是这昏暗也并不妨碍她将这里面富丽堂皇的陈设尽收眼底。 怎么和说书人说得不太一样?原来这皇宫的西北面也有可能住的是大户。 她进来的地方是这房子的内厢,所以正对着她的就是一架面图金漆刻绘繁复的雕花架子床。床上的帐幔已经整齐放下,可见里面睡着人。 她心忖得离人远一些,遂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沿着阴影往内厢外挪。 砰! 脚不知道碰了个什么东西,这微微的动静把白锦玉吓了一跳,她忙朝床抬头,果见那帐子微动! 电光石火间,白锦玉纵身扑进床里,一把捂住了床里人的嘴巴! 岂料这床上之人反应比她还迅速,她什么也没瞧清楚,对方就一个翻身压下准狠地擒住了她的手腕,按住胳膊,把她锁在了双臂之间。 白锦玉死死咬牙才将一声惊呼憋在喉咙里,她挣扎着,朝上面的人瞪去。 一看,愣住了,这个人竟然是凤辰!!!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逢晤 12 白锦玉的目光与凤辰交接,立即眼睛睁了一下,停止了挣扎,定睛地看着他。 凤辰察觉到身下突然的静止,这会儿也好好地去看她。四目相对中,他很快就认出了这双清澈的眼睛,顿时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时的他伏在她的身上,一手钳着她的双腕按在她的胸前,一手握拳横臂在她的颈间,二人脸对着脸,相距不到咫尺。 凤辰的眸子从一开始的严肃转变成克制的欣喜,一双美眸盈光溢彩,流转地注视着所压之人。 花团锦簇的芙蓉帐中,凤辰伸出长手,慢慢拉下了白锦玉脸上的黑色蒙巾。 就像剥掉鸡蛋壳一样,随着蒙巾的拉下,一张熟悉的、动人的脸蛋缓缓出现在了凤辰的面前。 额角贴着几束汗湿的碎发,原本粉嫩白皙的脸蛋,因为长时间的逃命,泛起了一阵潮红,看起来妩媚可爱。 凤辰完完全全地怔住,好半天都一动不动! 白锦玉原以为凤辰认出她后会放开她一些,谁料,他却反而将她攥得更紧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奔袭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了问话。 “晋王殿下在此歇息得怎么样?” “晋王殿下早已就寝,无任何异常。” “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出没?” “没有看见。” “奇怪,明明看见往这个方向来了!” “那再问你们点事……” 门外的禁卫军盘问起了门口值夜的太监,白锦玉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目光从凤辰俊极的脸上移下去,发现他竟然是和衣而卧,外衫朝服都没有脱去,心中觉得很是奇怪。 难道他是准备随时起身的吗? 目光再往下移,就看见凤辰按着她双腕的那只手—— 凤辰从她身上起来,往后面坐了坐,但是目光仍旧盯着白锦玉。 白锦玉也从仰卧调整成坐起,有些些尴尬地陪坐在床上,静静听着门外太监和禁卫军的对话。 这时,对话已接近尾声。 那禁卫头领和太监道:“看见可疑的人要及时报告!” 两个太监诺诺答应,禁卫军也没再说什么,踏着硬靴渐渐离开了这座院落。 帐中静了一气,确认这些禁卫兵真的走远了后,白锦玉后背才靠上床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捋掉头上的黑布巾,把脸上的汗水都擦了一遍,这才发现身旁的凤辰一直在凝注地看着她。 对着眼前的这个人,白锦玉的神色忽而变得不太自然。 三个月前她冒充“闻宴”去西赵选婿的事还没有给人家解释清楚,这会儿又以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出现了人家的床榻上。 她对着凤辰惨惨一笑,厚着脸皮客客气气道:“把你吓坏了吧?” 凤辰没有答话,目光流转于她披肩的长发和俏丽的脸庞间。 他此时的目光和曾经她所遇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都不同,白锦玉只觉得这样的目光令她耳朵都发热了。 “你可知,这宫中半月以来已有四人莫名暴毙?”凤辰忽然道。 白锦玉摇摇头,顿了一下,随即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忙正身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发誓那四个暴毙的人都和我无关!今晚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来这大兴宫!”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低首,凝眸嘀咕道:“真的不是我……你要信我!” 凤辰自然信诺地点点头,继而问道:“你今晚为何要夜闯皇宫?” 白锦玉愣了一愣,这个问题她得好好想一想。 首先她绝对不能承认是来偷席天阁沙盘的泥土的。 那个席天阁依是专供皇帝瞻仰先贤、忆苦思甜的地方。别说他一个平头百姓了,就是三品以上的文官武将也休想进入看一眼。 更何况,她不仅仅是看看画像那么简单,还从人工巨幅制作的《千里江山图》上刮下来了一些细土泥沙,这个操作罪名可大可小,弄不好要拜个诅咒江山失壤的罪名。 可是如果这个理由都不能说,那怎么解释她穿成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 凤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变幻过几种神色,不禁提醒道:“不可临时胡编!” “怎么可能!”白锦玉讪讪地回答。 “愿闻其详。”凤辰的声音温和,却又隐隐地夹杂着威严,让人避无可避。 白锦玉叹了一口气,道:“这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凤辰端目看着她,嘴角微微地笑着。 “我是来偷吃东西的!!”白锦玉佯装花了好大的决心冲口而出。 “吃东西?”凤辰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确认。 白锦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我是第一次来长安,听说这天下最好的厨子、最好吃的东西都在皇宫御膳房。这些话听多了,自然就会对这皇宫中的御膳房心生向往了。” 凤辰不信道:“你是说……你为了一饱口福犯这么大的险?” 白锦玉点点头:“你们皇亲贵胄每天都享用着这些食物,当然不以为然。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平时没什么好吃的,对这种美食珍馐的无限向往你们是不会懂的!” 她煞有介事道:“想吃到御膳房的东西,应该是每一个第一次来长安的人都有的奢想吧!” 凤辰道:“那你还有什么别的奢想吗?” 白锦玉假装冥想了好一阵,最后郑重地摇了摇头,道:“在我心中,能吃上御膳房的饭菜是唯一的奢想!” 说完,她哑然一笑,睁着很显无辜的大眼睛问道:“我这样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凤辰温雅地淡淡一笑,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你现在还想尝一尝御膳房的手艺吗? 白锦玉木住,她是有点想,但是现在她更应该做的是把泥土带回苏府,赶紧让千玺服下这个偏方才对吧…… 可是,她刚刚说了一堆要吃御膳房东西来搪塞凤辰,没道理这时候说”不“啊! 于是,白锦玉点了点头。 凤辰见之下得床来。 他走到房门前,隔着木门与那门外的太监道:“吩咐下去,即刻传膳!” ------题外话------ 还有一章没码完,更是一定会更的,但是今天过节和闺蜜有聚会, 更新时间随缘了,抱歉抱歉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逢晤 13 传膳?深更半夜丑时,这时间不上不下,还有两个时辰天都亮了。 门口的两个太监相觑一眼,其中一人壮胆微微提高了些声音向房内确认道:“殿下是要用膳吗?” 从屋内传出凤辰的声音:“是,劳烦二位公公速去御膳房安排,有什么就送什么,多多益善。” 两个太监从未被人用“劳烦”二字尊嘱过,当下心头一暖,忙向里间应承道:“晋王殿下不客气,奴才这就去安排,绝不耽搁,还请晋王殿下稍侯!” 白锦玉在屋内听见一个太监奔驰而去,她刚欲从床榻下来,就听见门外响起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少年声音。 “怎么回事?”那声音尚处于少年的变声期,介于童音和成年男子的声音之间,青涩而冷冽,用词简练,绝不废话。 白锦玉一听便知是谢遥。 “回谢公子话,刚才是禁卫首领带着部下来盘问,他们好像发现了乱入宫中的可疑人迹,检阅这里无恙后已经离去了。这声音可能打扰了晋王殿下,殿下已经醒了,刚刚嘱咐了奴才们为他传膳。” 屋外一阵沉默,好奇怪,虽然是沉默,但是白锦玉却就是能从这沉默中读出谢遥的疑惑、惊讶、好奇和不解,甚至都能想象到他那白俊的脸上大概能出现的表情。 下一刻,门扉被轻轻扣响了两下,谢遥的声音浮起:“殿下,属下可否进去?” 凤辰向坐在床榻的白锦玉看了一眼,略微思忖了一下,走上前去开房门,白锦玉赶紧缩回床上,将床帐合拢了严实。 门吱呀打开,谢遥步入室内,他回身关好门扉,正欲和凤辰说话,凤辰一指抵唇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谢遥当即意会地默声,随着凤辰的引导来到内厢的雕花床前。 谢遥正不明所以,凤辰伸出一手将床帐撩开了半面,只见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长发披肩正屈膝坐在床榻上,床帐被打开后,她看见来人,没有一丝的惊慌,反而立即堆起笑容朝他们小小地挥了挥手。 谢遥瞪大了眼睛,心中的吃惊全都溢于言表。 他将惊疑的视线从白锦玉的身上转向凤辰,只见凤辰眉梢嘴角都挂着笑意,就像藏了什么宝贝在和人炫耀分享。 谢遥迷惑了,以他十三岁的智力和感知力完全弄不明白凤辰何以是这种神态。 “你……”谢遥语塞,指着白锦玉,委实有点瞠目结舌地样子,吞吞吐吐道:“你真是个女的啊……殿下,这……这是真的?” 白锦玉这才惊觉地抚上了自己的头发,突然忆起在西赵的时候,直到最后一次与他二人见面自己都还维持着一个男子的身份。 她在心里拍了一下大腿,刚刚定是被一顿穷凶极恶的追赶弄得六神无主了,怎么就在凤辰的面前扯下了头巾,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在凤辰面前揭了自己的女儿身份。 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凤辰会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了。 不对,白锦玉将目光好究地看向谢遥,他刚才说的是“你真是个女的啊”!什么叫“真是”? 也就是说之前肯定有人和他说过“她是女子”这一件事! 而又有谁会对谢遥说这些呢? 白锦玉抬起眼皮子,看了看凤辰,对,也只有他了。她不禁心中一阵后知后觉的惊慌:凤辰到底是何时发现自己的女儿身份的?! 这时,谢遥已再次将目光落在了白锦玉的身上,他打量了一遍她由上而下的黑色夜行衣,悠悠向她证实道:“禁卫军找的刺客就是你?” 白锦玉眉毛跳了一下,张口挪了挪,纠正道:“谁说的?我可不是刺客!” 谢遥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他不懂怎么有人的脸皮可以这么厚,明明身上的衣服都已说明了一切,还居然矢口否认。 “他的确不是刺客,”凤辰在床沿上坐下,微微失笑地看着白锦玉道:“她的目标不是取人,而是取物。” 白锦玉眨着眼睛点点头。 谢遥道:“什么物?” 正在此时,房子的门扉又被扣响了,传来了一个太监的声音:“晋王殿下,菜肴都已经送来了,现在就让奴才进去为你布置好吗?” 凤辰给了谢遥一个眼神,谢遥意会,走出内厢,展手开了房门。 当即一个公公就领着几个小太监从外面鱼贯而入进来,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食盘,食盘上放着或高或低大小不一样的食盅菜碟。 他们井然有序地将这些食物堆放在屋内的一个桌子上,不一会儿这桌子上就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的菜。 待菜上齐了,那为首的太监含身施礼,恭维了几句话,就带着一众的手下阖门而去了。 谢遥又走上前去,不用人吩咐的就把门上的插销栓了个死。 饭菜香喷喷的味道,已经从正堂传到了内厢,钻进了白锦玉的鼻子。 既然不能立刻离开这皇宫去治疗照顾千玺,那就好好尝一尝御膳房的伙食,毕竟这样的地方吧,难得来一趟,应该且吃且珍惜。 这么想着,她就从床榻上趿鞋下来,径直的走到了那外室的那张方桌前。 白锦玉目瞪口呆,真的有点被凤辰吩咐下去的那句“多多益善”吓到了。 她略略的数了一数,足有大小盘碟二十八个菜! 二十八个或许一听之下并不是很多,可是,要知道眼下是半夜丑时啊!能在一会儿功夫后就准备了这么多菜……白锦玉不禁感慨:有权有势真好! 她看着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顿时可爱地搓了搓手,乖巧道:“谢谢晋王殿下!” “坐吧!”凤辰莞尔。 谢遥看着一桌的菜,又看了满脸欢喜的白锦玉,忽然就明白了凤辰所说的“她的目标不是取人,而是取物”的意思了。 这时,凤辰打开了一个汤盅的盖子,对白锦玉道:“先喝碗汤,这个是旋粉玉索棋子群仙羹……” 说着,他提起勺子欲给她盛舀,谢遥见此眼睛一怔,赶紧抢过勺子给白锦玉盛了一碗汤。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逢晤 14 门外的太监见谢遥进了房,遂对房里传出说话声毫不有他疑。 “谢谢!”白锦玉眼眸晶亮,微笑着从谢遥手中捧过汤羹。 谢遥只瞥了她一眼,态度不冷不热。 白锦玉用小勺子在汤碗里拨了拨,只见一方小碗里居然汇有鱼肚、海参、干贝、火腿…… “旋粉……什么来着?”她嘀咕问。 凤辰道:“旋粉玉索棋子群仙羹。” 白锦玉笑叹:“哗,这个汤的名字好长啊!不愧是皇宫里的汤膳,连名字都这么别具一格。” 说完,她吃了一勺,等抿完满嘴的料,她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接着就看她将勺子搁在了一边,两手捧起整个碗,咕噜咕噜两口就将一碗汤喝了个底朝天。 “哇,好酸爽,真的好好喝!”白锦玉放下碗,用手边备着的一方帕子胡乱地抹了下嘴。 见惯了举止文雅娴静的宫廷淑女,看见吃相如此豪爽的白锦玉,凤辰和谢遥一时都有点呆住。 她一身黑衣,长发垂腰,一张脸蛋因灌了碗热汤白里发着红,樱唇更是红艳欲滴,这毫不矫揉造作大快朵颐的样子,在昏黄的烛光晕染中显得率真潇洒、赏心悦目。 “你们不吃吗?”白锦玉抬起头,看着眼前两个有些迟滞的人。 凤辰扫了一眼面前,道:“不必,我不饿。” 白锦玉这才留心到原来桌子上只有一副筷子,可能门外的太监只考虑到凤辰一人用膳,所以也只准备了一副筷子。 白锦玉毫不犹豫地把筷子递向凤辰,道:“殿下用吧,我用手就可以。” 谢遥的脸色振了一下,凤辰则抬手谦让推辞:“不必,我不饿,你不必客气。” 白锦玉退回去,稍稍斟酌了一会儿,知道这顿饭是凤辰特地为给她传的,多多谦辞也没有意义,遂也不多做客气,竖起筷子将满桌的菜先扫视一遍。 桌上有二十八个菜,有鱼,鲜鱼烩、紫苏鱼;有肉,烧羊肉、三色腰子;有鸡,脯小鸡、笋焙老鸡;有蟹,橙酿蟹、酒泼蟹;有点心,枣泥酥、百果凉糕…… 白锦玉看得眼冒精光,简直不知道先从哪一个下手。 凤辰道:“尝尝这个去骨鹅掌吧,这都是取自体大掌肥的鹅做的,经过煨煮之后已然膨胀,吃起来已不是只有一层皮了。” 白锦玉欣然接受他的这个建议,夹过一根鹅掌咬了一口,咀嚼抿下口,拍手评论道:“殿下介绍的果然好吃,这个鹅掌吃在嘴里韧中带脆,咀嚼之际自己都能听到嘎嘣嘎嘣地声响,淋着的汤汁也熬到劲了,闻起来香气四溢,吃在口里肉香触鼻,好吃好吃!” 白锦玉对食物的点评功力,向来在翠渚享有盛名,她本人在翠渚各家厨子里也是极受欢迎。因为她雅俗共赏的修辞,常常把菜肴夸得令人馋涎欲滴,大大增加了人的食欲,使每一道菜都得到应有的尊重。 当然,翠渚的门生们也最爱和她一同就餐,仿佛再难吃的饭菜只要和她一起吃,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眼下,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加上脸上毫无保留的满足神色,不禁叫凤辰和谢遥听了都口中生津,两个本无食欲的人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 “对了,还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忽而,白锦玉头上响起声音,她木了一下,从碗里抬起头来,对上了凤辰明亮的双眼。 凤辰挂着微笑,在白锦玉的沉默中,这微笑渐渐隐去,他意识到,对面的这个女子似乎不想告知。 他道:“在西赵国,姑娘在生死之际舍命护我,可惜你当日不辞而别,以致我至今未能对你好好言谢。今日如此有缘能再次重遇,这一次,希望姑娘能如实相告,我愿与姑娘……” 凤辰蓦地停顿了一下,白锦玉差点以为他下半句就要说出“永结连理”来。 还好,凤辰补道:“愿与姑娘结交为友!” 凤辰的态度不可谓不真诚了,然而这番话在白锦玉这里却没有收到立竿见影好的效果。 她低头陷入思量,继而用筷子头顶了顶脸腮,最后磨磨蹭蹭道:“唉,殿下言重了。我觉得,有句话说得很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乃籍籍无名的一个江湖小骗子,和晋王殿下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开玩笑,翠渚的门规白纸黑字写着不能结交皇室中人,之前她就用过了“闻宴”的名字,算是暴露了一点来处,如今若是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岂不是真要以自己的身份结交皇室中人了。 不可不可,这样是要被踢出师门的! 凤辰始料未及,一时顿住,谢遥已经出言道:“你过分!” 瞄了瞄二人的神色,白锦玉挺了挺身子,自觉的将筷子放了下来。 凤辰看着她的动作,略微酝酿了一下,道:“姑娘是否出身微寒或不堪?” 啊?白锦玉不解他怎么这么想。 凤辰道:“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是欣赏你的为人和义气,绝不会在乎你的出生和门第。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悉,就太遗憾了!” “什么恩不恩的,”白锦玉听言慨然一笑,一手挥过满桌的珍馐,道:“今天这些就算你还了,以后我们就两清了,你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凤辰默然,虽然心中有些不悦,但是他已从白锦玉的言辞中读出了她的决心,她是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份的。而他,也不是一个很纠缠的人,遂此情此景只有默然。 “我得走了!”白锦玉起身,她已经耽搁了很长的时间,再拖延下去,她对千玺的那份责任心就要凌迟她了。 她突兀地要走,凤辰也随之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只动了几盘的菜肴:“你怎么不多吃点?” 白锦玉摇摇头,笑叹道:“这么多菜,撑死我也吃不下啊,所以,那些我就没有动,你们还可以再热给别人吃,别浪费了,都是好东西!” 凤辰了然地点头,心道她还有这份很用心。 谢遥则一旁冷冷道:“没别人。” 谢遥冷不丁的这一句,白锦玉还真蒙住了。凤辰随即为他补注道:“谢遥的意思是这些菜撤下去就会扔了,不是你所想的还能热给别人吃。” ------题外话------ 今天还有一章,估计十点。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逢晤 15 白锦玉色难道:“你们这么浪费啊……” 她看着满桌的饭菜“啧”了一声,从内心讲是舍不得这些美味被弃之泔桶的,但是,她心底总归牵挂着千玺,虽然面上尚可作出从容言笑,但是终是心如悬旌,不能安稳。 “算了吧,”白锦玉道:“再多吃一点,也吃不了多少。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凤辰神色微动,但知强留不住,只问道:“你在长安何处落脚,我叫人送些薄礼予你。” 白锦玉叹着摇了摇头推让了:“殿下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已经两清了,我是曾经护过你,可是我也刁难过你不少,现在两清了,我还占了便宜呢!” 她笑语嫣然地说着,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满不在乎。凤辰看着,忽而心生一丝羡慕。 白锦玉已经走到了来时的那扇窗户,她放轻了手脚,将窗子打开一半。 中夜的风吹送进来,在模模糊糊的暗与光中,白锦玉的长发被一丝丝吹动,在静夜中轻轻地漫舞飞扬 此情此景,凤辰不禁悠悠吐道:“不知以后还能否与你相见?“ 白锦玉听言,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有缘自会再见……我走啦!”说完,不等他们回应,就轻轻跃出了窗外。 谢遥下意识地就扑上窗户去看,只见一个黑影在地上滚了一线,倚到了院墙边,脚下轻轻一垫,便像只猫似地蹿上了院墙。 谢遥:“我去追!” 凤辰:“不必了。” 谢遥:“……” 凤辰:“你追不上她。” 半个时辰后,白锦玉终于躲掉了大兴宫里的重重守卫,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苏府。 她翻墙入府,原本以为黑洞洞的一片,没想道每个房间里都有烛光闪烁,她不禁心忖:难道侍郎府从上到下是有点灯入睡的规矩? 她犹记得八年前苏策在庐州做府尹的时候,苏家还没有这个毛病,况且这白蜡也不便宜啊,如何能消得起这夜夜如此费用? 带着这些无解的疑问,白锦玉回到了安置千玺的房间。门虚掩着,白锦玉推门而入,迎面走上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仆,她睡眼惺忪,似乎刚刚被她这推门的声音惊醒。 女仆乍见白锦玉,狠狠地惊了一下,脸上满满映出笑容,等白锦玉问了她几句千玺的情况,这女仆的笑容就消失了,一板一眼地回答起她的问题。 “小公子晚上喝了点米汤,没有吃菜,也有几次他说想吐,但最终忍住了没吐出来。” “哦?” “小公子说他师姐不知道去哪儿了,她没有回来前他还不能死。” 白锦玉哭笑不得道:“他居然这么说?” 说着,她便举步走到了千玺的床边。只见千玺已经安静地睡着了,她伸手摸摸了摸他额头,也不那么热了。 直到此时,白锦玉心才算落了来。 之前她在宫中周旋时,一直想象的是千玺在侍郎府上吐下泻要死要活,现在见他这么安定,心里很庆幸没耽误什么事,一切都尚且来得及。 她当即不再耽搁,走到桌旁拿了一个干净的杯子,从怀中掏出那小包的粉末,倒了一些在杯中。 这包粉末已经不是单纯的扬州或是庐州的泥土了。 席天阁内匆忙,两处的粉末白锦玉都混在了一起,所以现在这杯水中既有扬州与庐州的泥土兼得,白锦玉希望这样冲出来的水能够有加倍的功效。 想到此,她提了水壶,按照之前大夫介绍过的方法将泥土泡了开来。 “你是……”白锦玉端着水杯走到床前,看着那陪护她的女仆。 女仆欠身道:“姑娘可以叫我黄姑,府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好,黄姑,这个你先拿着。”她把水杯交给黄姑,自己上前伏身轻轻摇了摇千玺,轻轻地唤着:“千玺、千玺!” 经她摇唤,千玺在迷蒙中微微醒来,半眯着眼睛看了看推他的人,昏糊中微微欣喜道:“白师姐,你回来啦?” 白锦玉点了点头。 千玺道:“师姐是去帮我找泥土的吗?” “聪明,”白锦玉一面说一面将千玺从床上抄起,自己坐在他的身后,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身上,道:“而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找到啦!” 千玺病中的眼眸顿时清亮了一下,豁然松了一口气道:“太好了,这下不用死了!” 白锦玉当即弹了下他的脑门:“臭小子,什么死不死的!” 这一弹,千玺的头就势一垂,白锦玉吓了一跳,想起他是个病人,忙不迭地嘴里给他道歉,伸手去跟黄姑取过了水杯。 “来,千玺,”白锦玉把混着泥土的水杯递到千玺的眼前,劝道:“呃,你别看这黑咕隆咚的,但几乎每个大夫都说这是你的对症之药。看着是有点……估计也不会太好喝,这样吧,你闭上眼睛……” “白师姐!” 白锦玉还没有说完,千玺虚弱着声音打断了她,道:“我会喝的,你不用说了!” 白锦玉咳了一声,她真是小看千玺了,不过这个臭小子是在嫌她聒噪吗?! 千玺扶着白锦玉的手将杯子推上嘴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一大口就灌了下去。 说实话,刚才白锦玉看着那一杯俨然脏兮兮的水都有一些犯恶心,没曾想千玺喝起来居然是这么的痛快。不禁对他竖起了称赞道:“我们千玺真厉害,居然面不改色,一气喝完。” 千玺偏了点过来,眼神无语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命要紧’!” 千玺撇了撇嘴,道:“师姐这么晚才回来,这些土一定不容易找到,我不能辜负师姐,我死也要一气喝完的!” 见识惯了千玺的刀子嘴,他突然这样真情实感地说话,白锦玉还真有点不太适应,竟然一时都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白锦玉将他平放在床上,为他掖好了被子,轻声安抚道:“快睡吧,明天起来身体就好啦!” 千玺不说话,静静地认真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怎么了?” 千玺道:“白师姐,我好像知道你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人了!” 白锦玉:“什嘛?” 千玺笑道:“他肯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白锦玉:“……”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逢晤 16 白锦玉守着千玺沉沉睡去,一身倦乏也席卷而来,她想着回房休息,一转过头来却见那个叫黄姑的女仆神色莫名的紧张,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样子是欲言又止。 “你有事?”白锦玉问。 “有,”黄姑慌张地低下头去又道:“不不,没有……” 白锦玉耽了她一眼,继续往外走,心中虽狐疑但也不愿再多心。 她的性格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她才来了苏府半天,苏府就算有什么事也轮不到她掺和。 然而往前没走出三步,身后却“扑咚”一声膝盖着地的声音。 白锦玉转回身,只见黄姑直条条地跪在地上,眼睛就要沁出血来似地紧紧望着她。 白锦玉吓得退后两步,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黄姑低埋着头一言不发,双肩却开始一下一下地耸动。 白锦玉一头雾水,虽然不知道她何以如此,但直觉必有不简单的事情。她索性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别哭别哭,我最受不了有人在我跟前哭了!到底什么事情你先说出来,如果我能帮你一定会帮忙的。” 白锦玉说得诚恳,黄姑慢慢抬起头,白锦玉这才发现,她的脸上泪水纵横,就像绝堤的山洪,肆流了一片。 无形中,白锦玉突然压力倍增,对黄姑还没说的事情产生了忐忑。她屏住呼吸扶着黄姑的肩膀,声音放到了极轻极轻,问:“什么事?” 黄姑抽泣不止,双手回抓住白锦玉的两臂,瑟瑟发抖道:“救救小姐……奴婢知道姑娘一心扑在小公子身上,这时候说这些不合时宜……但小公子这会儿不是好一些了嘛……老爷夫人他们忍得住,奴婢忍不住了!” 黄姑字句说得凌乱,白锦玉初听泛泛,稍稍思量便惊厥了起来,之前的一点困意顿时棒打了似的消散一空! “你说苏丽华吗?!”白锦玉神色俱厉地问。 “是!是小姐!”黄姑连连点头,不等白锦玉询问就自己道:“我家小姐已经失踪一个月了!老爷夫人一直派人四处寻找小姐,但是,到这时也没有一点下落……” 白锦玉太震惊了! 脑袋结结实实地懵了好一阵,下一瞬她决然地站起身,对黄姑道:“老爷夫人在哪儿?带我去!” 黄姑当即停住了了哭泣,站起身来就往外面领路,她的背影决绝,想然早已将什么僭越、规矩、分寸都抛诸了脑后。 白锦玉神色凝肃地跟在黄姑的身后,一边走一边脑子里过滤过无数的问题,是的,现在想想有些事情太不正常了,一定要问个清楚才行。 侍郎府不是很大,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几个连廊,便来到了后院的主厢房。主厢里的烛光点得比别处还要亮一些,门扉上映出一站一坐两个身影,坐着的云鬓高垒是个女子,站着的长衫清瘦是个男子。 黄姑上前拍了两下门,门里传出苏策受了一惊的声音:“是谁?” “是我,老爷。”黄姑垂首立在门前恭顺回话,虽然里面的人看不见她,可她依然守着主仆之礼。 里面传来不满的声音:“你不照料那孩子,来这里何事?” 黄姑默了一下:“我……” “苏大人,是我!”黄姑支吾,白锦玉索性提高了声音道:“我有关于丽华的事要问!” 门扉上的人影相互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那坐着的身影起了身从里面往门口走来。下一刻,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开门的人是文若兰。 满屋的光都掩在她的身后,使白锦玉看不清她的面目,不过她的头发依然整齐高垒,白锦玉心中掠过一丝难以明状的滋味。 她这个母亲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了,自己的女儿都失踪了一个月,她依然还每天妆容精致、珠鬟钗鬓。 文若兰滞了一瞬,随即道:“进来吧!” 白锦玉跟着文若兰走进了屋内,房门在身后被轻轻地阖上。 这件主厢分内外两室,外间是一个小的会客厅,里面是卧室。白锦玉进去的时候,苏策就做在会客厅的主座上。一看见白锦玉,他立即站来起来,上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吃惊道:“你怎么这幅打扮?你去哪儿了?” 白锦玉这才惊觉自己还穿着一身夜行衣在身! 这如何解释? 她踌躇了一下,决定直接跳过不理会这个问题,反而单刀直入地向苏策问道:“苏丽华已经失踪一个月了,这是不是真的?” 苏策和文若兰惊慌了一下,二人相视了一样,文若兰走上前来道:“锦玉,这件事我正想告诉你……” 不必文若兰再往下说,白锦玉已经知道了事实。她手一挥,示意她不必多说,继而又问道:“十来天前我在庐州收到的那封信,那封被称为苏丽华手笔的请柬,必定不是出自她手了吧!” 文若兰却道:“不,那封信的确是出自苏丽华之手。” 白锦玉有些迷惑了:“可是,按时间来算,那时候她应该早就失踪了,如何还能写这样的信给我?” 文若兰默了一默,道:“那是丽华早对这一切有所预料!” 白锦玉:“预料?预料什么?” 文若兰的眼眶中终于映上了一层水雾,见她如此,苏策走上前来轻轻地抚住了她的肩膀,文若兰就势靠近了素策的胸怀里。 白锦玉见了这一幕,不禁有点胸闷,她道:“有话就快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苏策一边抚着泣不成声的文若兰一边道:“丽华早就料到有一天她会失踪,这个……我们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白锦玉道:“请大人言明。” 苏策扶文若兰坐下,转过身来道:“上个月初一,丽华去郊外的观音寺上香,之后便一去不归。我们当天就派了一百多个人去找她,找了三天什么也没有找到。” “后来黄姑在整理她房间的时候找到了两封信函,这两封信是压在她的枕头下面的,一封是给我们的,上面交待了你的去向,嘱咐我们去找你;另一封,就是我派去庐州的人转交给你的!” 第二百章 逢晤 17 白锦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策和文若兰,但见苏策忧心忡忡,文若兰梨花带雨,神色真挚不似演戏。她沉默了片刻,尖锐地问到:“奇怪,丽华为何会预料自己要失踪呢?” 这一问抛出,白锦玉感到空气滞了一下,文若兰停顿了一瞬哭泣,苏策则是忽然一怔。 白锦玉双臂抄起,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人听:“既然是能预料的事情,说明她的失踪是人谋;丽华留书要我来长安,则说明她觉得只有我能够救她!既然如此,我必须要知道事情的全貌。比如她有什么仇家,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惦记上了。” 文若兰和苏策互看了一眼,白锦玉又道:“苏丽华与晋王殿下本月大婚在即,她眼下已经是半个皇亲国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这种事的人,要么权势滔天、要么就是与侍郎府有血海深仇。” 她转过身来,直视苏策的眼底道:“大人,我想这样的人应该不多吧?” 苏策定定的看着白锦玉,眼中闪着的是种要将她扒开看清的光。 白锦玉目光如炬地回视着他,口中道:“这样的人是哪些,我想苏大人胸中应该是有一些人选的!” 白锦玉说的不轻不重,但是已经把话点得很透,叫人听了不能回避。 苏策沉吟了片刻,道:“你说的不错,我心中的确怀疑二人。” 白锦玉点了点头:“哪两个人,苏丽华是怎么和他们结的梁子?” 苏策下意识地睨了她一眼,似是很介意她这种很江湖的表达方法,这时,文若兰上前道:“还不都是这赐婚闹的!” “休得胡言!”苏策立刻提醒妻子。 文若兰吸了一口气道:“你有所不知,你的妹子苏丽华是京城中享负盛名的才女,模样出众、知书达理,精通六艺,是无数年轻王孙公子追慕的佳人。尤其是今年,上门提亲的官家都快把门槛踏破了,我们区区四品人家一个都不敢得罪,一直以来谁家的聘礼都不敢收。” “后来,一道圣旨将丽华许配给了晋王殿下,我们也松了口气,想这下子总算尘埃落定,谁也不能和堂堂晋王殿下比吧,谁知……” 白锦玉:“谁知什么?” 文若兰:“谁知,有些追慕丽华的公子并不善罢甘休,惹出了祸事……唉,都是血气方刚害的!” 白锦玉不解:“还请母亲言明!” 苏策见文若兰说得不明白,便道:“我来说吧,我怀疑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京兆府牧,因为他的二公子,得知丽华被赐婚后,居然策划行刺凤辰殿下,被捉住后判了个斩首,府牧也被革职流放;另一个则是我的上头工部尚书宋全,他的大公子宋茗,接受不了丽华嫁作他人,自尽了!” 居然弄出来了两条人命! 白锦玉着实吃了一惊,她沉吟道:“所以,你觉得丽华就是被这两人中的一个掳走了,是吗?” 苏策眉头下沉,点了头道:“应该就在这二人之中,其余的人,就正如你所说,丽华已经是半个皇亲国戚了,没有那个胆色也没有那个必要去做这种事情。只有这种……这种血海深仇的放不过她!” 白锦玉点点头,认同苏策的想法。 “但是,”苏策双肩垂落,丧气而无力:“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有证据!我们已经找了一个月了,什么都没有查到……” 白锦玉道:“既然查不到,你们可有报官?” 苏策惊恐万状道:“这个如何能报官啊,丽华可是皇帝谕旨赐婚的对象,如果让天下人知道她被人掳走一个月,于女子这名节将大损,她与晋王的婚事势必就将作废!” 白锦玉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怔悚地看向文若兰,痛心地问:“你也赞同他这样的想法,也没有想过去报官?” 文若兰踉跄着上前一把抓住白锦玉,道:“人家那是丧子之仇啊,丽华落到那两个人手里,她必定已经凶多吉少!丽华一定也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说出了你的下落,她一定是希望……” 白锦玉感到口中干涩,问到:“希望什么?” 文若兰道:“她一定是希望你能够代替她嫁给晋王殿下。” 此话犹如惊雷平地起,白锦玉一把推开了文若兰,震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文若兰被推出去好远,幸好苏策及时出手兜住了她,这才免得她直接摔在了地上! “锦玉……”文若兰哀伤地恳求:“晋王殿下仪表不凡、为人正直,绝对不会委屈你的!” “住口!”白锦玉怒不可遏得要爆炸了,她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女,真的恨不得给他们一人刺一剑! “锦玉……” “住口!” 白锦玉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怒火直接窜上了天门心。 她咬着牙槽看着状似柔弱的文若兰,对她愤怒至极、失望至极。 苏策能有这样的想法她可以理解,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肉,但是她文若兰,怎么也能这么想呢?! 白锦玉的心像被人拿在手里撕扯,她字字滴血地逼视着文若兰,沉声道:“自己的女儿下落不明的时候,你不是想着竭尽全力去营救她,而是想着要保住你皇亲国戚的身份吗?” 文若兰摇头否认:“谁说我没有营救她,我们已经找了一个月啊!况且,找你来长安也是丽华的意思啊,她是孝顺的孩子,这是她为我们想的后路!” 白锦玉匪夷所思,简直听不下去了,她驳斥道:“什么叫找?找就是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有吗?你们甚至还不如刚刚带我来此的那个女仆!” 文若兰和苏策无言以对,但脸上都泛起了愠色。 白锦玉背过身去,不再看这二人,兀自做了几十个深呼吸,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后,她身心的激荡才稍微平息一些。她努力地转过身来,对着文若兰和苏策冷冷道:“你们误会丽华的意思了,她一定还活着。她留书要我来,证明她有办法撑到我来到长安。她叫我来是让我救她,不是冒充她!!” 第二百〇一章 移花接木 1 “还活着吗?”苏策和文若兰几乎同时出声,还是高兴的。 白锦玉信然道:“丽华自幼聪慧过人,想法主意就连我也不及。既然她连自己被掳走都能预见到,又怎么可能不打算好如何应对?” 她停了停,言正道:“还有你们所说的李代桃僵之法,切切趁早了断此念。你们也说了,苏丽华是长安城中精通六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你们再看看我,我可是六艺都不会、没规没矩的江湖女子!如果让我嫁进晋王府迟早有一天会穿帮被拆穿,到时候整个侍郎府就跟着一起治个欺君之罪吧!” 苏策和文若兰相视一眼,二人眼中划过复杂的神色。 苏策立即担忧道:“救丽华……你不会是要报官吧?此举万万不可!这样大张旗鼓就算救回丽华,估计晋王殿下也会拒婚的!” 白锦玉一听这话更是来气了,直怼道:“你凭何在此揣测晋王殿下做何感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 “锦玉!”文若兰制止,走上前来道:“你怎么同长辈讲话?就算你不认他为继父,他也是天下百姓的长官,你这样的言辞简直有辱你师门教养!” 白锦玉竟无言以对 文若兰又道:“事关苏丽华的名节,如此揣测乃是人之常情,你不这样想,不代表天下人不这样想,不代表圣上晋王不这样想……” 白锦玉快言截断道:“晋王绝不会如此作想,丽华的遭遇全因他而起,以他的心性是断然不会对丽华心生嫌恶的!” 苏策气道:“你怎知晋王殿下心性如何?” “我……”白锦玉噎住,改口道:“天下人都言晋王殿下宅心仁厚,是达理通透之人,我想他应是如此作想。” 苏策摇了摇头,神色中尽是觉得她天真,继而道:“你是否有考虑过丽华的想法,她是否愿意承担报官的后果。她如果愿意报官为何又会叫我们去找你呢?!” 纵然白锦玉觉得苏策和文若兰是在强词夺理,但是也承认他们说的也很符合现实常情。 她忍着脾气兀自平息了一阵,最终告白道:“行,不报官。此事不是非报官才行,我这么说为的只是试探你们!” 苏策和文若兰具是一惊:“试探什么?” 白锦玉直言道:“我只是想验证一下,当初离开苏府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现在我已有了答案!” 听到这一句,文若兰脸上难看不已,她声弱道:“锦玉,我们也是很关心丽华的……不然,我们也不会用心血将她培育成如此优秀的人。” 白锦玉道:“我没有说你们不关心她,你们只是会权衡利弊,当发现有更大的利益在面前时,所谓的母女之情、父女之爱也会为荣华富贵让路罢了!” “而且,”白锦玉道:“我现在着实怀疑你们如此栽培她,让她成为秀外慧中京城中出类拔萃的才女,到底有没有别的企图了。或许你们一开始就指望着靠她的联姻攀附高官权贵呢!” “放肆!”苏策一个箭步冲上,抬手就要扇白锦玉,幸而文若兰及时出手格挡,这才没有落下。 白锦玉睇了他二人一眼,纵是怨恨,最后仍是道:“救丽华的事情我自有打算!” 文若兰虽然知道白锦玉已不想和他二人多说什么,但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道:“你预备怎么做?” 白锦玉本不欲解释,但是看着文若兰脸上还挂着的泪珠,沉思了一会儿,幽幽道:“现在丽华在歹人的手中,歹人一定志得意满。如果这时让他知道苏府中还有一个苏丽华,那歹人应该会有所反应吧? 苏策和文若兰听了,神情都为之一振。 第二日,千玺的身体就大好了,早起再服了一次泥土冲泡的水后,竟然喝了一大碗的白粥。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的离奇,几撮泥土也能有如此大的功效,谁也说不清道不明里面的原理,真是不可思议。 千玺这边安生了,白锦玉便将全部的心思用来营救苏丽华这件事上。 常言道孪生子之间有特殊的心灵感应,可能基于这样的感应,她无比地确认苏丽华一定活着尚在人世。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认为是不是过于自信了,但转念一想,苏丽华活与不活对她要采取的行动并没有什么影响。 对方既然是丧子的血海深仇,不管苏丽华是死是活,只要那个歹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苏丽华”在招摇过市,他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势必会采取行动。 只要他行动,一切就有了头绪。 所以,在短时间内让那个歹人知道还有一个“苏丽华”的消息就是关键了。 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契机才能实现这一点呢? 白锦玉带着这样的疑问在长安的大街上无目的的游走,她相信这座繁华荟萃的京城,一定在某个角落藏着这样的机会。 今日她刻意好好装饰了自己一番,脸敷了粉,晶莹白皙,身上穿着绣工精致的绿色孺裙,典雅美丽,她刻意注意举止,一颦一笑无不可度量。 这样的她不是白锦玉、而是苏丽华。 她花了半日的时间逛了大半个长安城,在下午的时候跑进了西市。 路过波斯邸的时候,她看见果然没有再办猫展,便心忖那些被乌谬放走的猫,估计那些波斯人没怎么找回来。 走得累了,她寻思卖竹簧的顾老板的店铺离脚下不远,于是便提步走了过去。 顾老板乍见白锦玉,被她的女装吓了一跳,直呼先前眼拙,忙喊了夫人来看。二人将她引为稀客,忙里忙外地亲自端茶倒水。 闻宴那“日进斗金”的手书已被他装裱得挂在了墙上,一瞥之下相当的不凡。 一阵客套寒暄后,白锦玉向顾老板问到:“你可知这长安城里有什么家喻户晓的东西吗?” 顾老板道:“有啊桥头的财神庙,可灵了,每天早晨开市前去拜一拜,保准这一整天都生意兴隆。” 白锦玉寻思了一下,这个素材做不来名堂,摇了摇头:“又道,还有什么家喻户晓的?” 顾老板想了想,突然道:“转角有一家卖豆腐的,老板的女儿特别漂亮,每天陪着老板卖豆腐,人称豆腐西施。” ------题外话------ 人家休假都爆更,我这一休假还拖更,老公孩子家务和娃的功课全都来打断我,天啊! 第二百〇二章 移花接木 2 豆腐西施?这种庸俗美艳的名头确实吸引眼球,不过白锦玉细细一琢磨,还是做不来文章,遂又暗自放弃了。 顾夫人看出白锦玉有心事,好心地问到:“白姑娘,你究竟想问什么样家喻户晓的东西?” 白锦玉咂了咂嘴,自己想要的目标还真有点难以描述,她试图地描述道:“就是……有没有什么东西长安人都知道它,如果我一旦拿了它或者毁了它立刻就能轰动整个长安……”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顾夫人的眼神已经呆住,仿佛看见了她要作奸犯科的企图。 白锦玉遂落回座位,摆了摆手算了。 正在此时,从门外传来了“走、走、走”的吆赶声。白锦玉和顾夫人都伸头看去,原是这店里的伙计赶了一头羊从街上走了回来。 顾夫人连忙站了起来,喊了那伙计把羊赶到她身边,她仔细端详了这头羊向伙计问到:“这羊看起来膘不少,买了多少银子?” 伙计回禀道:“今日便宜,这羊羔子三十斤,只花了十银子!” 顾夫人点头称许,回转头来对白锦玉道:“白姑娘等下在此留饭吧,我家厨子做羊肉十足一绝,保管你一尝难忘!” 白锦玉推辞道:“不必不必,我还有事。十两银子也不少了,长安不愧天子脚下,物价真不低,这样的羊要是在庐州顶多也就七八两吧,真是生生贵了二三两银子!” 那伙计是个长安本地人,听了白锦玉这么说就打趣道:“十两不算贵,那卖羊的羊倌还有种羊卖十两一斤呢!那老头脑子是有坑,这都两个多月了也没卖出去一头,等着给那些羊养老送终吧!” 白锦玉不禁好奇道:“什么羊啊,居然卖十两一斤这么贵?” 顾老板一旁道:“这事我知道,是羊市上一个老羊倌,儿子有次去境外做生意,半路出了意外,等他赶去寻到他儿子时,儿子已经一命呜呼了。当时他儿子身边一无所有,只有身边的十几只怪头羊。于是老头将这些怪头羊带回了来,在市场上叫卖十两纹银一斤,唉,可被戳脊梁骨了!但那个老头认准了这个价,死活都不降价。” 白锦玉忽然眼睛一亮,问道:“这个老头卖怪羊的事情,在长安有多少人知道呀?” “那估计路人皆知吧,”伙计寻思道:“那羊倌是个老摊子,市口好,那羊长得又奇怪,但凡去买菜的人家都见过,一传十十传百,长安人人都知道了,都拿他当笑话呢!” 白锦玉当即站起身来,对那伙计道:“那羊倌现在还在吗,我想去看看!” 伙计道:“应该在的!” 当即那伙计就应了顾老板的嘱托,带着白锦玉来到了羊市上。 他们在一个很显眼的摊位前停了下来,伙计冲着十几只羊的羊圈里一指,道:“姑娘看到没,那怪头同羊就是最里面的那一只!你看奇怪不奇怪?” 白锦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羊圈西北隅的确缩着一只与众不同的羊。 这只羊通体雪白,晶莹发亮,四肢健壮有力,光从身子来看当属一等一的优良品种。 但是这只羊正如之前听到的名字所说,头部长得异常奇怪,不负“怪头羊”的称号。 只见它脸型如狗,硕大的鹰钩鼻子高高隆隆起,最夸张的就是它的两只耳朵了,宽大得犹如两只巨大的芭蕉扇,一直下垂到羊腿处,的确怪哉。 白锦玉仔细地端详着这只羊,总觉得并不十分陌生,似乎在哪里见过的。 那老羊倌做完一笔生意,回头看见白锦玉一瞬不瞬地盯着圈里的“怪头羊”在看,慢慢地挪近了她的身边,观察了她一会儿,道:“姑娘是来买羊的吗?” 白锦玉道:“先看一看,还没有决定买不买!” 老羊倌并不催促她:“好,姑娘看中了哪一只羊就告知老夫。” 白锦玉点头谢过,那老羊倌却没有走开,仍然站在白锦玉的身边陪着她看着羊圈。 不多久,白锦玉指着那只怪头羊道:“我听人说你卖那只怪头羊卖十两一斤?” 老羊倌道:“不错,十两一斤,这羊今日称过,三十五斤,共三百五十两纹银!”老羊倌说着这个天价,面不改色,他的声音洪亮,立刻吸引了不少附近摊点和路过人的注意。 “哟,稀奇!”隔壁一个卖狗肉的屠户走了过来,搭着老羊倌的肩膀奚落道:“难不成今天有稀客要买这怪头羊了!” “真的假的啊,这么畸形的羊谁敢吃,这吃的东西都以形补形的,吃这个下去,只怕来日连人的身体也要变成畸形的鬼样子了!” “对对对,而且三百五十两银子,简直是抢钱,当谁是冤大头啊!” 渐渐的,羊圈附近围拢的人多了起来。除了看这头怪头羊,更是看一副大可能要买的白锦玉。 “这不是什么畸形的羊!”众人七嘴八舌中,白锦玉道。 那身边的老羊倌当场一怔,连忙问白锦玉:“姑娘莫非认得此羊的品种?” 白锦玉看着老羊倌道:“我只是在一本叫《游西笔谈》的书上看到过,实物这还是第一次见。书上曾记载,五百多前的大月氏国盛产一种肉质肥美的羊羔,名叫挂耳羊,洁白如雪、顶上无角、其耳长过于膝,低头垂地。” 那老羊倌震愕,激动道:“这这……这不就是说的我这种羊,五百年前大月氏国……我儿啊……” 白锦玉知道老者心中此时一定波澜起伏,遂疏疏泛着微笑为他娓娓道来道:“大月氏国在五百多年前已开始与中原贸易,只可惜它突遭突厥灭国,若非如此,这种羊肯定早已经引入中原,今时之人见到这种羊也不会如此惊异了!” 老者的胸口急剧地起伏,仿佛遇到知音又像遇见恩人,皱纹纵横的眼角逐渐就泛起了泪花。 白锦玉道:“你这十两银子一斤卖得太便宜啦!” 她身后立即传来一阵整齐的惊呼,她听见好几个人都说她“脑子坏了”。 白锦玉对众人笑笑道:“《游西笔谈》上曾记载,一只挂耳羊可抵换三座高楼、百亩良田,如今这老伯只卖三百五十两一只,难道不是太便宜了吗?” 第二百〇三章 移花接木 3 白锦玉对老羊倌道:“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买你这只挂耳羊!” 人群里一阵齐呼,其中不乏喝倒采的声音。 老羊倌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夫其实也并不知这羊种的价值,只是怜爱子为其丧命才将价格定得如许。” 白锦玉道:“千里马需伯乐,这挂耳羊也要得。如今我既然认出了它、知道了它的价值,断没有贱买的道理。” 说完,她怀中掏出一叠出门前千玺给她的银票,从里面抽了一张面值五百两的递给了老羊倌。 老羊倌颤巍巍地接过白锦玉手中的银票,眼泪汪洋而出,仿佛接过的不止是一张数额特别巨大的银票,而是世人对他那逝去的爱子的认同。 “回头你替我将这只羊送到吉祥街工部侍郎府吧!”白锦玉道。 老羊倌立即应允,询问道:“敢问姑娘是侍郎府上的……” 白锦玉故意笑而不答,留人无限遐想,她转身对着众人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明日午时我会在侍郎府门前设分羹台,但凡想尝一尝这挂耳羊滋味的,都可以去府门前领一碗羊肉汤品品。” 众人听言一片叫好。 白锦玉在叫好声中嘱咐完了老羊倌一些琐碎,领着那竹簧店的伙计就步出了羊市。 之后,一个消息开始在东西二市疯传,随着东西二市往来如织的人流,这个消息迅速蔓延了整个长安城。 这个消息就是:那羊市上卖了两个月也没卖出去,开价十两一斤的怪头羊原来是稀世名品。 更稀奇的是,这羊原本只要三百五十两,但是工部侍郎的女儿、那个要嫁给晋王殿下的苏丽华,居然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了它,并且她明日还会在侍郎府设分羹台,分发这怪头羊的羊肉汤。 这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仅仅半天一夜的时间,城中百姓几乎无人不知。 第二日还远远未到午时,工部侍郎的府门前就已人声鼎沸、排起了长龙队伍。这些人来自长安的各界各方,什么人都有,个个挟碗带瓢,全是赶来要分一碗这羊肉汤的。 正式分羹后,白锦玉间或出来露露脸,有时和路人客套客套,有时关心一下汤的冷热…… 自始自终,她都没有说过自己谁,但人们都已经自以为是的根据她的年龄、穿着、外貌、手笔将她推理成了苏丽华,效果简直比她自己开口说谎还要好。 五百两银子买一只羊,实在是太有气魄,也太愚蠢了!这样的“苏丽华”惹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侍郎府前这样热火朝天的场面,才算达到了白锦玉的目的。她寻思这样轰动的效果,那些挟持了苏丽华的歹徒势必得该到消息了。 她现在要做的,只剩等待。 这一等,就是两日。 这两日白锦玉给对方留了不少下手的机会,但是对方都没有行动。 不着痕迹的机会已用得差不多,这日文若兰想了半天,才想起苏策一个同僚的夫人一个多月前生了孩子,至今还没有去探望过,于是备了马车,没带一个婢女,就跟白锦玉出了门。 一上了马车,白锦玉便觉得处处不对劲,她按兵不动,让车子按部就班地驶离了侍郎府。 差不多行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她看见文若兰无意朝窗外一看,突然用力捂住了自己嘴巴! 白锦玉心中一跳,轻轻地靠过来,小声地问:“怎么了?” 文若兰伏在她的耳边道:“不是去那同僚府的路!” 白锦玉并不意外,轻轻掀了窗帘一角去看,只见车外阡陌人稀,树木葱荣,车子已经驶离了街道,身处在了郊外! 白锦玉回头,目光穿过车厢看着驾车的两个马夫,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示意文若兰不要惊慌,嘱她在车内坐好,自己则从袖中摸出一颗碎银子,不用声色的扔出了窗外。 这是她们事前和府上人约定好的,一旦发现可疑的不测会沿途留下银子做记号,后面营救她们的人只要探察哪些地方有人捡到过银子,就能找到她们。 现在文若兰看着白锦玉的举动,了然了白锦玉从一上来就知道了马夫的不对劲。她沉静下来,不再惊慌失措,安静地坐着,给白锦玉以完全的信赖。 车子又继续往前飞驰了一阵,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子已越来越颠簸,白锦玉见火候差不多了,撩起车帘,佯作惊慌地对车夫道:“这是去哪里的路?!你们两个……” 两个虎背熊腰戴着斗笠的马夫转过头来,果然不是苏府的家丁!! 白锦玉一怔,装出惊恐的神色,吃惊害怕道:“你你你……你们是何人,停下、快停下!” 这二人面露凶煞的表情,互相会过眼色,一人继续负责驾车,一人则“铛”地一声从车板下抽出了一把长刀、抢进了车厢。 “你要干什么?!”锦玉一步护在文若兰身前,“哆嗦”道。 那马夫眼光像刀子一样在白锦玉的脸上刮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果然生得是一模一样,险些被你们骗了!”说着就上来擒拿白锦玉。 白锦玉在狭小的车厢小小的逃窜,成功地一把被马夫抓在了手里。 “你干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白锦玉象征性地“扑腾”。 “救命啊!救命!”文若兰开始尖叫,并试图往外爬去。 那个马夫狠狠皱眉勾脚拦住了文若兰,一手抓着白锦玉,另一手用刀柄在文若兰颈后狠砸了一下。 “娘!”白锦玉大喊。 文若兰当即两眼一黑,瘫软了下去。 “叫你喊!”马夫唾了文若兰一声,两手过来揪住白锦玉,恐吓道:“你老实一点,不然莫怪老子手下无情!什么也不许喊,什么也不许问,要去哪儿要见谁你很快就清楚了!” 白锦玉抿住嘴,这个大汉肌肉凸起,一抓一拿都孔武有力,加上刚才那敲晕文若兰的一腿一劈,看得出来武功不低。 白锦玉紧闭着嘴巴连连地点头,作出害怕到死的样子:“我不动我不动,你能不能把刀拿开?” 车夫瞪了她一眼,收回大刀。白锦玉当即扑住窗户佯装哭泣,又向窗外扔出一颗碎银子。 车子往前再跑了一盏茶的功夫,在一处密林中停了下来。 白锦玉听到前面驾车的一人跳下了车子,她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身旁的大汉便钳着她的双臂将她从车上拖了下来。 “你们想干什么?!” 第二百〇四章 移花接木 4 “闭上她的嘴!”赶车的那人回头道。 白锦玉身边的大汉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团,用力地塞进白锦玉的口中。 一团阴涩的臭气顿时充盈了白锦玉满嘴,这个臭布团来源不知道是什么龌龊东西,也不知道塞没塞过别人的嘴巴。这么个腌臜东西堵到舌根,白锦玉不仅半个音都发不出,就连每口呼吸都感觉恶心死了。 她还没缓过劲来,那大汉就要押着她往前走去。白锦玉看着侍郎府的马车和车上的文若兰,逼真地“挣扎”了一阵,终是被连吓带骂地拖拽走了。 被二人挟迫着越过一个小坡,白锦玉看见一辆简陋的马车停在林间,两个车夫将她推搡上车,随即驱使马车继续赶下面的路。 来人比白锦玉想得要缜密多了。 侍郎府的车目标太明显,这两个人特意在半途换了车子避人耳目,可见在对方来说捉住“苏丽华”是一件要做得不留痕迹的事情。 只是,他们为何对侍郎夫人文若兰却毫无兴趣呢? 白锦玉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这个背后的主谋一定是个做官的! 他认识苏策和文若兰,或者说文若兰和苏策认识他!他此行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苏丽华,至于文若兰,他可能想着日后还要和她照面,所以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面目。 所以,这个人就很接近苏策怀疑的那两个人选了。 只是,他到底是那个儿子行刺凤辰不遂被砍了头的京兆府牧,还是那个儿子为情自尽的工部尚书呢? 既然此人还想着回避文若兰,日后好相见……那说明他这次对付苏丽华一定会痛下杀手,绝对不会留着苏丽华的命回去告诉父母他是谁! 想到此,白锦玉心中一凛,事关生死,接下来必定异为凶险。 持刀的大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白锦玉,这会儿她是连一个碎银子都扔不出去了。扔不出东西做记号,那苏策的人手能不能找到她就不能确定了。 这种不确定,在无形之中渐渐凝成一股压力包裹了白锦玉的全身。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大汉毫不怜香惜玉地把白锦玉从车上拽了下来,白锦玉踉跄了一下才站好,那大汉又把她的双手别到身后,准备用一根指头粗的绳子将她的两个手腕捆起来。 白锦玉没有太挣扎,在那人给她捆手的时候,她抬头好好地看了看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处山岭,置身在四面群山之中,放眼望去一片青翠碧绿,崖石回环掩蔽,深不可睹。 她眼前是一个农家的院落,一丛栅栏圈起三亩地,几间精心修葺的木屋,幽静地对着翠屏岩嶂,抛却眼下的事,这里堪称一个神仙居所。 赏景的心情只维持了一瞬,下一瞬白锦玉便被一个推搡差点摔倒,被推进了农院。 那大汉粗鲁地三步给她一推,推得她没几步就要摔倒,白锦玉想跟他说“我自己会走”,奈何嘴巴里被塞了东西,只能无济于事。 她最终被赶到一间偏僻的矮屋子前,那赶马的人上前开了门,下一刻白锦玉背上就被硬推了一把,整个人“扑咚”一声连摔带滚的进了里面。 白锦玉整个人掼倒在地,两排肋骨撞上一排坚硬的东西,一阵生疼。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屋门在背后被关上,又“咔嚓”一声被上了锁。 屋子里采光很差,隐晦一片,有一股浓浓的木料味道。白锦玉吃痛着翻身坐好,待眼睛稍微适应了一点光线才逐渐看清,原来这是一间柴房,刚才硌着她肋骨的、现在靠在她背后的,就是一排排垒得整齐的木柴。 白锦玉缓过一阵,这才发现周遭好安静,就连那两个押送他来的人也仿佛是遁迹了,外面既没有他们的说话声、也没有他们的脚步声。 这所院子太幽僻了,她有点担心那些会营救她的人能不能找到这里。 她静静地坐着,脑中却煮沸了一样地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屋外有了一些想动,接着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外面的光线猛地射进屋来。一个四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疯魔似冲了进来,他径直地走向白锦玉,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富态的中年妇女。 男人弯下身来,用吃人的表情盯着白锦玉的脸一看再看,最后幽恨道:“真的是一模一样……那丫头果然没有说谎,好他个苏策啊,差点被他给骗了!” 那妇人也跟上前来,眼睛剜了一遍白锦玉,“啪”的一声,充满恨意地打了白锦玉一个嘴巴,骂道:“狐狸精!害得我大好男儿轻贱自己!我要你拿命赔偿!”说着她就扑向白锦玉,双手掐住了白锦玉的脖子,死死地收紧。 大好男儿轻贱自己?! 终于水落石出,原来掳了苏丽华的是儿子为情自尽的工部尚书。 那么,眼前这个人,必然就是工部尚书宋全了。 “你既然和那么多公子哥都对上眼了,为何还要来招惹我的孩儿!你害死了他、害死了他!我要你偿命!” 宋夫人手劲极大,白锦玉嘴巴已经被堵死,眼下又被掐住脖子,当即就喘不过气来,憋得满脸通红。 就在她快断气之际,宋全一把扯住了夫人,叹愤道:“夫人等等,这两个人哪个是苏丽华我们还没弄清楚……” 宋夫人早怒红了眼:“管她哪个是真的,既然苏策要弄出两个苏丽华,好,就成全他,我要这两个苏丽华都为我儿陪葬!” 男人迟疑道:“可是……正是那位姑娘告知我们真正的苏丽华尚在府中,我们才能捉住这个苏丽华的啊?” 白锦玉一听,心下一喜,苏丽华果然还活着! 从他们的言谈中,她听出了这一个月苏丽华的保命之法。原来苏丽华告诉他们自己是假的,苏府里尚有另一个“苏丽华”。 真是妙计!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留书让白锦玉从庐州到长安来的原因了! 宋夫人幽幽道:“好,那就把她领过来,让她们当面对质!” 白锦玉一听,浑身为之振奋,苏丽华也在这农院里?!她的心扑腾地跳动着。 宋全道:“好!”他转身向门外命去。 然而,还未等他出声,外面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农院外。 宋全和夫人大惊失色,一齐看向了白锦玉! 是救兵来了!白锦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下一刻,她听见了一个声音高喊。 “白锦玉,你在哪儿?!” 她大怔,来的人竟然是乌穆! 第二百〇五章 移花接木 5 “砰”的一声巨响,白锦玉猜想那是农院的栅栏被踢飞了。 “来者何人?!” 从脚步声判断,从农院里奔出了至少十人,挡到了乌穆面前。 “你爷爷!”乌穆道。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布阵,他身后顷刻也奔上来十数人。 “你……”宋全的人仅说了一个字,乌穆那边已不由分说直接开打。 院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稀里哗啦的声音,犹如飞瀑击潭,应接不暇,畅快淋漓,轩豁透爽。 白锦玉心服,这种出场的确很乌穆。 在外间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白锦玉没有发现,宋全轻轻地关拢上了柴房的门。 打了一气后,白锦玉听见乌穆那方的人冲进了农院的主屋,主屋里随即一阵乒乒乓乓恶斗。 片刻后,有人从主屋旋风似的出来了,双方在院子里有一刻安静的对峙。 正不知胜负几许,下一刻,她听到乌穆道:“真费事!来,你们一起上,有什么看家本事都使出来,看谁有能耐从爷爷背上把人抢下来!” 乌穆已经找到苏丽华了?!听他的言下之意,苏丽华被他背在了背上!! 白锦玉心一激动,觉得时机已到,遂默默将脚蜷起到手边,用背在身后的手往右鞋的鞋筒里探去,临出门前,她在那里藏了一把匕首。 她一边盯着宋全二人,一边费力地向前伸手,身体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费了好大劲好不容易摸到了匕首,小心翼翼地抽出,岂料! “咣当”一声,匕首竟在最后关头落在了地上。 这声脆响立刻引起了宋全的注意,在白锦玉抬手欲捡的一刹那,他一跃上前踢飞了匕首! 白锦玉心猛地一沉,她忙地起身奋力朝门前冲去,口中“呜呜呜”地发着声音。 宋全和夫人立即上前将她阻拦!宋全一掌捂上了白锦玉的口鼻,捂得她的声音就像蚊子一样小。宋夫人则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腿上,使得她根本动弹不得。 这时,外间已打起了第二轮,这第二轮似乎更加精彩了。除了一声声把人踹上门的的轰隆声,这一回合更添加了兵刃嘈嘈相击的金属撞击声。 这些声音鼎沸,直把白锦玉那可怜的呼喊声给淹没了。 又打了一会儿,白锦玉听见一阵马儿长嘶,一匹马撒蹄远去;不一会儿,院子里不再有打打杀杀的声音了,声音转到了农院外,跟着,传来好几匹马被催促的声音,再下一刻,这些马都开始一个个离开。 乌穆已经带走了苏丽华!现在他的部下也都快走了! 白锦玉这下惊了,奋力一搏,拼了吃奶劲把身上的两个人都顶开了,一个箭步就冲向了柴房的大门! 哃! 白锦玉颈后一痛,直觉得眼前忽黑,一片金星直冒,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白锦玉眼前红红一片。不仅红,而且黑。 她昏昏沉沉的脑袋半晌才清晰过来,对,她最后是被打晕的。那么,她现在又在哪里呢? 光线这么暗,应该是已经晚上了,只是这红红的世界又是怎么回事? 白锦玉着实晕了半天,直到眼睛看见一丝一丝横竖交织的纹理,才认识到是有一块红布挡在自己的面前。 不,不是有红布挡在自己的面前,应该是这块红布正盖在自己的头上! 什么红布能盖在头上呢? 白锦玉目光下移,借着外间昏黄的烛光,她把视线从眼前的红布挪到自己的身上—— 果然,她看见自己穿着一身红衣,上面金线绣着合欢花纹。 这是一身嫁衣。 所以,这头上所覆的红布,自然就是——红盖头了! 白锦玉大骇,浑身瘆出一身的冷汗!她下意识地要抬手拽掉头上的红布,一动之下,动弹不得,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被绳子缚在身后。 天,白锦玉脑袋一团乱麻。 她现在在哪里? 宋全他们为什么要给她穿上新嫁娘的衣服? 这衣服是谁帮她换的? 现在他们又打算做什么? 白锦玉眼不能视,口不能言,眼下唯一靠的就是听觉和嗅觉了。她强制自己忍住恐惧,努力地静下心来感受一切,以便做个仔细的分析。 她听见远处有人踱来踱去的脚步声,这声音有很空旷的回响,说明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很大。 她用鼻子嗅了嗅,这会儿有人在焚香,空气中有着浓郁的檀香味道,这味道很浓很浓,说明了这处地方空气流通并不十分流畅,再细细地品,除此之外,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子厚重的土腥味。 她低下头,目光朝地上看去,只见地面铺的是一块块一尺见方,方方正正的黑砖…… 结合这一切,有个大胆的猜测在白锦玉的脑海中浮现了! 她猜测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地下的墓室! 全身的汗毛不寒而栗,这宋全夫妻二人因丧子之痛表现出来的疯魔模样白锦玉已经见识过了,难不成现在他们要做的是让“苏丽华”给他的儿子陪葬?! 白锦玉倒吸一口凉气! 正想着,她听见远处走过来一个脚步声,那脚步走到白锦玉的面前便停下了。 红盖头之下,只有一方小小的视野,在这小视野中,白锦玉看见那人脚上蹬地是一双黑色的云龙花纹的长靴,她之前注意过,这是宋全的鞋子! “茗儿既然是为你而死,你断不能再活在世上,我成全我儿,今日就将你送到他的身边去!” 白锦玉没有猜错,的确是宋全,他说着这句话,双臂就朝白锦玉抄来! 这一刻,白锦玉不再坐以待毙,她屈腿用力一蹬,当即把宋全猝不及防地蹬出了三米远! 她猛的低头后用力一甩,覆在头上的红盖头当即往后掀去,落在了地上。 白锦玉抬起头来,这才真正看清眼前的所在,当即吓得心魂俱飞! 只见在她的前方就横放着一个黑色的棺椁,棺椁上金漆描绘着纷复的图案。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个非常宏伟的墓室,往前看有长长的甬道,左右还有耳室…… 白锦玉吃惊地望着周遭,根据从前所学,她十分确定、眼前这是一座在建的帝王陵寝!! 为什么说它在建呢,因为它目前只有了建筑格局,还没有什么装饰,墙壁上没有浮雕也没有壁画。 她快速的扫视一圈,这墓室里共有五个人,除了她自己,就是宋全、宋全夫人,还有那两个挟持了她马车的两个大汉。 白锦玉脚步轻移,宋全一步一步走上前道:”别害怕,这是我奉旨为当今皇帝建造的陵寝,我现在把它给你和茗儿享用!” 疯子、疯子!白锦玉在心头呐喊。 “开棺!”宋全突然色厉地对着那两个大汉命道。 那两个大汉应声上前,来到黑棺前,两人一阵合力,用劲推开了棺盖! 顿时一股腐臭之气就弥漫了出来。 第二百〇六章 移花接木 6 宋茗少说也过世一个月了,这腐臭之气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什么! 白锦玉当即胃中翻滚,喉中涌上异物,奈何口中被塞得严严实实,这内外的夹击,使她浑身都痉挛了一下。 就这分神的须臾,白锦玉就被宋全和他的夫人双双一推,直冲冲撞上了那黑口大棺。白锦玉一个惯性,当即大半个身子俯冲进棺材中,直面迎上了那棺中的的男尸。 只见那男尸虽然整冠束带、锦衣绣袍,但是面上已泛滥着灰色的尸斑,肌理也已开始流水腐烂……白锦玉这一摔,就悬在那男尸头上一尺不到,幸而她悚见之下身体及时刹住,不然真的要和这眼前的烂脸撞个亲密无间了。 扑鼻的腥臭直冲脑门,白锦玉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这瞬间至怖的刺激让她脑袋眩晕了一阵,同时当即也让她怒火中烧! 她白锦玉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恶心过! 胸中的恼火瞬间盖过了恐惧,她灵机一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将嘴巴直接磕上棺材的一角,借着那尖角将口中的布团一顶,顿时顶掉了那堵了她大半天的布团! 嘴巴总算松了束缚,白锦玉狂吸一口气,奈何由于离尸体太近,吸进的都是尸腐之气,直把她呛得咳了半天。 “把她给我抬进去!”宋夫人的声音几乎尖啸。 “什嘛?!你想活埋!”白锦玉大惊,一愣神,那两个大汉已经杀到了她身前,眼看强劲有力的大手就要抓住了她。 白锦玉手被倒缚,脚却没有,当即脚下一晃,像条鱼似的旋身滑过,躲到了棺材的另一端。 白锦玉当即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老婆娘太毒了吧!好歹你也杀了我再装棺啊!” 宋夫人看着白锦玉跑掉,简直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冲两个大汉喊:“抓住她!抓住她!这个贱蹄子多年招蜂引蝶用情不专,玩弄茗儿的感情,可怜我儿还为她这样的人殉情,我要她得到报应、得到报应!” 那两个大汉应是忠仆,一听宋夫人的话,当即不遗余力地左右夹击在墓室内追捕着白锦玉。 “贱蹄子?”白锦玉一边施展轻功左逃右闪,一边嘴上不饶道:“本来死者面前是不应该这么说话的,但是我这会儿可是忍不住了。你说我是贱蹄子,那我倒要问问你了,为了贱蹄子寻死了的你儿子又是什么呢?!” “放肆!”发出震天一吼的是宋全,他一张老脸气得发抖,更亲自上阵叉起双手捉起白锦玉:“你这个狐狸精害死了我儿子,现在居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我儿好惨,居然真心错付你这样的女子!” 当即三个男子一起围剿起白锦玉,三个男人来势汹汹,白锦玉则上蹿下跳,像只机灵的松鼠、又像滑手的泥鳅,这三人好一阵围追堵截,竟没能成功抓住她一点衣角。 宋全停下吃惊道:“你会功夫?!你怎么会功夫!” 白锦玉当即道:“会功夫怎么了,我琴棋书画都会,会功夫有又什么了不起!怎么样,意外吗?” 那宋全当即咬牙道:“好好好,好他个苏策,我真是始料未及!” 白锦玉一遍跑一遍道:“亏你们是宋公子的父母,对他一点也不知心!他这么喜欢我,你们却对我一口一个贱蹄子、狐狸精的,你们觉得他听了会高兴吗?!” “住口!”宋夫人拍着大腿捶足顿脚,撕心裂肺道:“你住口,你也配提我儿的名字!” 宋夫人的声音凄楚绝望,白锦玉听了不禁也心生一点恻然,知道自己如果再说下去,的确是过于无情了。不管苏丽华愿不愿意,宋茗都是为她而死,别人的丧子之痛,实不应该伤口撒盐。 再加上渐渐的,这四人追逐的大戏中,她感到自己体力也越来越不支了。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如果再拖延下去,她被捉住封进棺材只是时间问题! 她得要逃开这个墓室! 白锦玉明确了这个目的,当即脑筋动的重点就放在了怎么样摆脱眼前的这四个人! 这四个人将她盯得这么紧,自己双手又不得自由,想要摆脱他们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非…… 白锦玉眼睛一亮! 下一瞬,她便一个助跑一脚点上了墓壁,一跃而起蹿上了壁上的油灯,猛吹一大口气,灭了一盏灯! 顿时墓室之中顿时暗了一片。 墓室中一共有四盏油灯,还剩三盏。 “快!抓住她,她想要灭灯!”一个大汉看出了白锦玉的企图,大喊一声! 可惜,在他喊叫的功夫,白锦玉又蹿上了一面墙,又吹灭的一盏油灯。 两个大汉当即意识到严重,立刻一人扑到一盏灯下守着,白锦玉见状,目光在室内一扫,一脚踢飞了那供奉在黑棺前的香炉,那香炉直接命中一盏油灯,立即油泼灯灭! 白锦玉一看奏效,对着石棺说了声:“得罪了!”当即毫不犹豫,悬起一脚把整个供案都踢了出去。那盏简易的供案在空中接连翻了及翻,“哐”地一声砸在最后一盏油灯上! 随着这声巨响,整个墓室顷刻间陷入一片黑暗。 在灯光泯灭钱的最后一刻,白锦玉看清了那墓室通往外间甬道的一扇窄门,在光线消失的一刹那,她一个翻滚,滚入了甬道。在宋全四人惊慌的瞬间,她已经起身拔腿跑了出去! 白锦玉在一片漆黑中拼命地往前跑,将四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她相信她所在的地方是甬道,按照她从前胡乱看的那些书上记载,甬道连接墓室和墓道,甬道的尽头应当就是墓道,而墓道就是筑墓人取土、上下的走道,这个墓还未建成,墓道一定还留着通往外面的出口!‘ 白锦玉抱着放手一搏的心态,一径狂奔。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唯有脚下的道路无尽的延伸,唯有她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突然,“砰隆”一声,她头和身体同时被硬物猛撞了一下,整个人都被撞得退后了三步。她心中一悚,顾不得疼痛,侧身用背后的手上前摸了摸,一摸之下,心中一凛,一面硬邦邦的石墙堵在了她的面前! 她顺着石墙整个摸了一遍,竟是整个路的尽头都堵死了! 白锦玉的心跳暂停了一瞬,惊觉自己可能进的并不是甬道! ------题外话------ 码着码着这章居然不够凤辰出场,我去,只能明天了 第二百〇七章 移花接木 7 白锦玉顿时后心生凉。 古往今来,不管哪个朝代的帝王,一旦登基就先忙着给自己修陵,之所这么紧锣密鼓的安排,是因为帝陵的修葺工程巨大、耗时耗力。 这帝王安息的居所往往要建得和生前的宫殿一样恢宏,以满足帝王们对权力的眷恋,让他们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享受生前的尊荣。 所以,这个陵寝也一定是十分巨大的。 当然是很大,要不然怎么连宋全夫妇和那两个大汉的声音都一点也听不见了呢! 白锦玉心中十分清楚,既然她没有走上甬道,那基本上就完了,偌大的一个地宫她连北都找不着了,也更别提能找到出口了。 灰心之下白锦玉也清楚不能坐以待毙,她决定还是要不停地走起来,边走边找,希冀着能走个狗屎运碰到一个出口。 白锦玉壮着胆子给自己打气,她沿着着墙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踽踽前行。 然而时间过得越久,白锦玉感到越走越深,越走越冷,外面明明还和夏季一样的炎热,但是在这个地方,时间一长,竟冷得叫人瑟瑟发抖。 终究说来,这里是一座坟墓,是专为死人建造的场所,更何况这里面还真的有一具死人。这个人是为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死的,如果他有灵魂飘荡在这里会不会把她认成苏丽华? 白锦玉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开始莫名其妙跑出越来越多类似这样的念头。在这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她不禁越来越感到恐惧。从前那些师兄姐弟给他讲过的鬼故事,以前都是哈哈大笑,但是在这个闭塞的环境里,却变得真实而可怖起来。 脚下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白锦玉浑身发着冷汗,她有一丝丝后悔将那墓室的灯烛弄灭了。现在她这样的处境,真的不比在那宋家四人的墓室好太多。 终于,她再一次碰了壁,是真的碰到了墙壁,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十几次碰到死路了,她心里的勇气被一次次的碰壁削弱,到了这一刻真的已经完全的瓦解了。 她贴着墙壁颓然地蹲下,双臂瑟瑟发抖。 有没有人会想到宋全将她带到了地宫来?这么大的地宫,她不知道自己身在哪个角落里,如果找不到出口,她就要被困死在这里了。这座帝王陵寝等不等得来帝王另当别论,倒要先成为她的埋身之地了! 不知不觉中,白锦玉腮上一滴水珠滑过,这一哆嗦,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哭了! 她白锦玉居然害怕哭了,这回真的是怂了!如果被翠渚的师兄姐弟们知道,该笑掉大牙了。 不过她为什么不能哭,她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面对着这么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也许就要死了,她为什么不能哭?! 想到此,白锦玉的哭劲就全上来了,当即屈膝坐在地上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起来。 她痛哭了一阵,忽而觉得自己的哭声在这黑洞洞的一片里听起来好像女鬼,瘆人瘆得慌,遂吓得赶紧止住了声音,只低低的埋头饮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呼唤声:“丽华、丽华……” 白锦玉迷迷糊糊地被叫醒,这才发现自己哭着哭着居然睡着了。她昏昏沉沉地抬头,只见眼前已有了火光,一个人正俯身探望着她。 一定是幻觉,她第一个意识便是这个。 “丽华、丽华你还好吗?” 当身子被摇了两下,白锦玉才真正清醒过来,这不是幻觉!是真的人在面前! 白锦玉用力地甩了甩脑袋,睁大眼睛认着眼前的来人,这人虽然背着光,可是定睛一看就认出来了,居然是苏策! 白锦玉怔怔愣愣,口中木木应着:“还、还好,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苏策说着,将白锦玉拉了起来,这才看到她的双手还被囚于身后,他绕到她的身后,连忙对带来的人道:“快拿把兵器过来,替她把绳子解开!” 白锦玉循声看去,这才发现苏策的身后居然带来五六个人,其中有两人手中举着火把,这空间的亮光皆是来自这两个火把。 能再见到光源真是太好了! 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应声走上前来,从腰间拔出长剑,对准白锦玉的缚手处,一剑挥下。当即,捆了白锦玉大半天的麻绳应声落地,白锦玉瞬间解放了双手。 “谢谢!”白锦玉既是对苏策说,也是对那个侍卫说。她摸着自己的手腕,发现两手都已经有些水肿了,一摸之下,都是麻绳深深的压痕。 “你还能走吗?”苏策道。 “能走!”白锦玉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渍,不想叫更多人看出自己哭过。 苏策道:“那我们先离开这里!” 白锦玉点点头,跟着他离开。 一行人穿过了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墓道,差不多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苏策带着她走进了一个亮着昏黄的墓室。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口黑色大棺椁,上面以金漆描绘这图案!白锦玉心中一骇,这不就是那宋全之子宋茗的棺椁嘛! 这……苏策居然带着她又回到了之前的主墓室。 晃过眼,她就看见了立在这棺椁前的一道干净修长的身影。 银色袍服,带着皎洁的贵气,风姿卓绝,恍若琼林玉树。生生将本是昏暗而阴森的墓室,撑出了些许华堂宫室的气质。 和他一同背立的,还有一个少年的身影,虽然身板尚显单薄,但是身形已露着成人也不及的傲然坚毅。 凤辰! 谢遥!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锦玉大吃一惊,向前的脚步当即就停顿了…… 苏策见她停下,骗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白锦玉避无可避,只得继续跟着苏策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地,直到停在了凤辰的身后。 “回禀王爷,小女找到了!”苏策在凤辰身后躬身秉礼道。 凤辰微微侧过一点脸庞,道:“好!” 白锦玉心口一拎! 还好,凤辰只是微微转了一线,眼睛根本没有往后看,说了一个“好”字后就又回正看向了前方。 这一须臾,白锦玉暗自舒了一口气。 第二百〇八章 移花接木 8 白锦玉感到几道灼人的目光射着在自己身上,恨不得像锥子一样刺穿她。她顺着直觉望去,是那宋全、宋夫人和两个大汉站在棺材的另一面,正恶狠狠地怒视着她。 这一瞬间,白锦玉想,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一定要被凌迟死了! 墓室之中,以宋茗的棺椁为界,分为东西两方。凤辰和宋全之前不知道说了什么,白锦玉和苏策进来的时候,两方正陷入了沉默。 沉默继续了片刻,凤辰恩威并著道:“宋氏一族世受皇恩,新皇登基后更是对你圣眷不辍,擢你至工部尚书、对你委以重任。你不思感恩图报,今时今日还带着令郎的棺椁及闲杂人等来此,真是要令圣上心寒啊!” 宋全的注意力当即全被凤辰吸引了过去,在凤辰暄煦地指责中,他愧疚地低下头去,但是,也仅是低了一小会儿。 他抬起手来,颤抖地抚摸着已经重新合好的黑棺,含着泪道:“下官不才,不成大器,生有一颗系子之心,只愿先为人父,再为人臣。我儿伶俐多才、德高性迈本是大好的男儿,可为国之栋梁。奈何!” 宋全笔直地戕指着白锦玉道:“奈何却因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竟然自寻短见,辜负父母养育之恩、葬送自己大好前程……” “宋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苏策忍不住爆起,“你在侮辱小女的名声!小女自幼勤学女德,克己复礼,洁身自好,言行举止无不得体,向来为闺中典范,坊间更流传着多首她褒扬贞洁烈妇的佳作,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水性杨花之人?” 宋全冷冷地“哼”了一声,毫不留情面道:“品行端正?她的品行端正惹得城中男儿争风吃醋,神魂颠倒,如此‘洁身自好’真比那狐媚之辈的手段更高一筹!晋王殿下,你还记得行刺你不成的那个府牧之子吗?那也是一个被苏丽华迷了心窍、玩弄于掌心的可怜人啊!不仅危害了晋王殿下,还白白葬送了一颗好头颅!” “你!”苏策气急败坏道:“你儿子自寻短见是他自己不堪一击,只不过是儿女情长小事,他为一女子就寻死觅活,还谈什么国之栋梁,生出这样的男儿还不如不生!” 话音落下,宋全气得浑身发抖,他反驳道:“苏丽华暗中与我儿私定终身,转头却与其他男子书信暧昧,互赠定情信物!一朝赐婚晋王殿下,她又绝情地与我儿断绝了来往……这一切,我儿字字泣血都写在了绝笔当中,你不信的话,我拿给你看!” 白锦玉听了差点吐血,如果这宋全说的都是事实,那苏丽华这些年过得可真够精彩,也可真够忙的! 现在,她有些担心凤辰了。 这宋全好歹也是个正三品的官,实在没必要去给一个小女子泼脏水。既然他敢当着凤辰的面这么说,必然不止是捕风捉影。而苏丽华……可是他凤辰的未过门的妃子啊! 不等凤辰反应,苏策在一旁脸已经黑得堪比锅底,就差要扑上去和宋全干架了,他怒斥道:“污蔑、诽谤、全是一派胡言!小女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好好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接着,苏策连忙转过头来对着凤辰几乎央求道:“殿下,切莫相信谗言!小女从未与人私定终身、更不会和人互赠定情信物。宋公子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误会小女了,请殿下一定要明察,不要轻信啊!” 看着苏策在对凤辰吹风,宋全立刻不甘示弱地向凤辰喊话道:“晋王殿下,这苏侍郎家的女儿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下官刚才所述句句属实,殿下也应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态度对她避而远之,应趁早启禀圣上取消了这门婚事,以免有人以后红杏出墙,殿下落人笑柄啊!” “你放屁!”苏策直接爆粗了,这在一向表现斯文的他身上,简直堪称奇景。不论他到底是护女心切,还是为了保住他那就快到手的皇亲国戚的身份,这回他真是急上了。 不过,这一瞬间,白锦玉也只想用“你放屁”三个词去回敬宋全。 这时,苏策稍稍冷静了一点,他压下来怒气,规劝道:“宋大人,你今日之举,已罪大恶极,外面已经大批官兵在等你了!你就别在此多费口舌了,还不如乖乖去自首谢罪,或许圣上会开恩饶了你的性命!” 宋全听言,看了自己的夫人一眼哈哈一笑,忽然贴上了一面墙壁,用手抵在了一处小小的凸起上。 见到他这不寻常的举动,在场人都是一惊,目光警惕地汇聚在那个小凸起上。 果然,下一刻,宋全对着凤辰威胁道:“殿下,下官原本想要苏丽华给我儿子陪葬,把这所好墓穴给他。眼下既然做不到……好,我儿走上这条路全因赐婚而起,下官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下官想让殿下向这杨花女子拒婚!当着苏丽华的面拒婚!否则——下官就要让所有人都埋在这大墓中!” 宋全几乎疯魔,说这话时眼睛里充满了猩红的血丝,就像要滴出血来一样。 空气沉凝了好一阵。 白锦玉紧紧地看着凤辰的背影,之前听了苏丽华那么多“风采”、眼下又被宋全以毁墓相威胁,她不知道凤辰会如何应对了。 “绝无可能。”半晌,凤辰道,明明白白、铿锵有力。 “圣上赐婚,是恩泽,身为臣子当感恩戴德,不应作无谓的猜想和无端的怀疑,更不可拒婚。我相信圣上的眼光和裁断,相信他比你我更清楚苏府千金的品性为人,也相信宋大人你不会做毁墓如此灭绝人性的事情。” 宋全愣愣地看着凤辰,呓呓道:“殿下!你怎么就不信她……” “宋大人不必多言,”凤辰剪断了他的话,道:“我的妃子品性如何,不必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我与她既然奉旨成亲,以后漫漫岁月来日方长,自会了解她的品性。” 宋全道:“你就不担心她日后本性难移,给殿下……”一句绿帽子呼之欲出。 凤辰道:“不会,圣人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我相信在我的身边,我的王妃……”他嘴角浮着温美的笑意,不经意地转过头来。 却蓦地怔住!!! 他的身后立着一位佳人。 鹅蛋脸,雾鬓云鬟,肌肤白皙,一身鲜红的嫁衣,明艳动人。 她的唇边绽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一双清亮美丽的杏眸正率直地看着他,在黄玉般朦胧的光线中,与梦似幻。 他好喜欢! 第二百〇九章 移花接木 9 一时间,凤辰只觉得一股热血在胸中翻腾澎湃,他定定地静住,眼光情不自禁地锁在这眼前女子的脸上。 凤辰刚才的一番话说得太好了,白锦玉对着他启唇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眼底浮动着易感的赞许。 凤辰有一瞬的虚飘,眼前的这张脸,是张融汇着一切美好的脸,是张不可思议的脸…… “丽华,”苏策微微向凤辰示了示,提醒白锦玉道:“见了殿下怎么不行礼?” 白锦玉乖巧地“哦”,弯膝欠了一身,婉声道:“小女子……苏丽华,见过晋王殿下!” “平身!”凤辰伸出长臂,微微迫切,虚扶起眼前人。此生为止,此刻最欣愉;此情此景,他方觉得自己命好,老天待他优渥。 他想他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一瞬间的感觉,是这样的惊喜、幸福和震撼,心口就像蹦了只鸟儿在雀跃! 和他一样震撼的,还有他身侧的那个少年,一贯冰凉的眸子,此时也灼灼了。 “晋王殿下?”苏策唤。 凤辰凝望着白锦玉,此刻心绪飞腾,在眉间眼底,一发不可止。 “我要。”凤辰轻轻地蠕动嘴唇。 苏策皱起脸,不解凤辰怎么突然冒出这两个字。 凤辰道:“这位王妃,我想要!” 苏策松了口气地展笑,谢天谢地道:“太好了,晋王殿下慧眼明察,小女绝对清清白白!” “哈哈哈哈……”墓室里响起一阵狂浪的笑声,众人看去,是宋全在仰天长笑,几欲断气。他的精神十分的癫狂,就连他身边的夫人这时也有些害怕了,一动不动地紧张着他。 “你们真的要在这里送死吗?!”宋全声音柴唳,一手死死抠着墙上,颤声道:“晋王殿下,只要我一按这个机括,即刻就会有泥沙将这里掩埋,哈哈哈,这本是设计给百年后来打扰帝陵的土夫子的,没想到居然给我自己先享用了!” 凤辰默然地看了他一阵,平声道:“宋大人,如何不节哀?痛失爱子,其情可悯,但男人存于天地间,还有诸多事情奋斗,切不可一蹶不振,行差踏错,冲动做出令日后追悔莫及的事情!” 宋全笑得更响了,他目光涣散地看了一阵儿子的棺椁,抬起头来似哭似笑地道:“殿下,吾儿是我的独子,他天资聪颖、宅心仁厚,是我一生的寄托。可怜他年纪轻轻,为情所困,为了一个女子撒手人寰……” 他失神地游离了一瞬,肃穆道:“殿下说的不错,我不会做灭绝人性的事。好,我改主意了,只要留下苏丽华,你们可以都退出去!我今日所犯之罪已必死无疑,不如跟她同归于尽,就要她在这里永远陪我的茗儿!” “老爷!不可……”宋夫人听到宋全要同归于尽,吓得涕泪俱下。 白锦玉听对方冲着要自己的命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恐难如你所愿。”凤辰的声音浮起。面对宋全忽然提出的要求,凤辰不绕弯子,一字一字道。 六个字,简洁而坚决。 宋全两眼一竖,道:“殿下,你要做护花使者吗?哈哈哈哈,好好好……是你们自己不走,现在就休怪我痛下杀手了!殿下啊殿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凤辰看着宋全,摇了摇头,清清楚楚道:“我不会走。”他脉脉地转过头来,眼光和白锦玉碰到了一起。 宋全颓然失笑道:“看,殿下似乎也着了她的道了,呵,好一个闺中典范!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只听“镗”的一声,谢遥抽出了雪亮的屠割剑,挡在了凤辰的身前! 凤辰也将目光回正,立刻换了一副严峻的神色,向宋全道:“我不走,并且我们也不会死!” 宋全听言,眼光一悚,他知道以凤辰的为人,绝不会说这种没有把握的话。但是,明明机关就在自己的手中,他只要轻轻动动指头,立刻就能毁了这个墓室。他不懂,晋王何以还能这么自信满满? 宋全的滞愣中,凤辰轻轻侧身,谢遥当即默契地将耳朵靠了过来,凤辰对着谢遥耳语了几句。 语毕。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谢遥就朝黑棺冲了过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而起,抬脚一蹬,一下蹬开了黑棺的棺盖! 白锦玉看得目瞪口呆,宋全身边的两个大汉也目瞪口呆。他们二人之前曾合力推开过这个棺盖,他俩一起用劲才勉强刚够把这沉重的棺盖移动。而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只用了一脚便就蹬开了! 不带喘息,墓室中人影一晃而过,下一刻墓室中的光线就稍稍暗了一线,接着一声轻盈的落地声,白锦玉便看见谢遥已经手持着一个油灯盆,站在了洞开的棺椁前。 “殿下你们要干什么?”宋全的声音急促发抖。 凤辰下巴微微向谢遥抬了一抬,谢遥领会,当即就将手中的油灯盆向棺中倾倒了下去! 火油像细细的娟流落将下来,谢遥顶着一张寒霜般的脸,将火油在棺椁内淋了一遍。 宋全一见之下当即色变,一脸的惊恐。 凤辰缓步走到一个侍卫身前,取过了他手中的火把。继而,他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地向棺椁走去,不疾不徐地道:“不知道这个筹码能不能够让你改变主意?“ 凤辰举着火把站在棺椁的前面,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他俊美的脸庞,丰神俊朗、光彩熠熠。 宋全深深地呆住了,凤辰的意图已经不能再明显:如果他敢动一下那个墙上的机关,他就将烧了宋茗的遗骸! 宋全结结实实地怔惘了一阵子,那原本捂着墙上的手指渐渐松了力道,慢慢地垂落了下去…… 谢遥一个眼神,即刻两个侍卫闪身,一下就落到了宋全的身边,当即一左一右将他牢牢地挟持住了!。 “老爷!” “老爷!” 宋全的两个大汉见此,顿时急了,飞身上前欲抢自己的主子。然而他们刚行了两步,谢遥就纵身杀到了他们的面前! 谢遥傲然挺立,手中的屠割剑晶莹雪亮,势不可挡。 “唉!”宋全长长一叹,“噗咚”一声颓然跪了下来。在这场对弈中,他几乎是顷刻间就输得一败涂地。 ------题外话------ 还有一章没码好,下午一点发吧 第二百一十章 移花接木 10 夜凉如水,空旷的皇陵之外早已兵马列侯、灯火如龙。白锦玉从地下的墓道口一钻出来,便被这满目的铁甲布阵给震慑到了。 “快起来!” 前方传来一声怒斥,白锦玉逐声看去,只见是个士兵呵斥着先被押送出来的宋全夫妇,他们瘫软在地,显然这地上的阵势,他们也始料未及。 忽然,她感到目光的注视,顺着感觉转过头,便看见不远处正注目着她的凤辰。 火把照人的光辉洒落肩上,他的微笑淡雅怡人。 白锦玉还未对他有所回应,便听见宋全的那个方向突然爆出一阵骚乱。她和凤辰都应声看去,便见那宋全不知何时,已从一个侍卫手中抢了一柄长剑架在了脖子上!!!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 “老爷,不可啊!” 挟持过白锦玉的那个两个大汉当即在重重包围中吓得跪地,根本无视周遭的兵甲,就像不知道自己也已身陷重围。 长剑在手,旦宋全却没有立刻自刎,他把剑架在脖子上,一双眼睛越过人群,紧紧地望向了凤辰。 片刻,凤辰无声地走进了包围着宋全的圈子,站定后他目光打量了一下宋全,平声道:“你还要谈条件吗?” 他的声音依然清润,宋全却似乎被他一击即中,惭愧地低下头去。 宋全看了看脚边哀求他不要轻生的妻子,抬起头来,道:“殿下,罪臣别无所求,临死之际,只有一事相求,但求殿下能够将吾儿的棺椁移出,寻一块薄土将他安葬!” 白锦玉心中凄然,这个宋全真是爱子如命!这样疼爱儿子的父亲,宋茗如果真是个宅心仁厚的年轻人,如此父慈子孝真也是个安睦之家。 凤辰默了一默,没有承诺他。 宋全眼里的光在沉默中暗淡下去。 这时,苏策走上前去,声音哀恳道:“宋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放下手中兵刃!!” 宋全蔑了苏策一眼,讥笑道:“苏大人,别再惺惺作态了,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漂亮,宋某真是瞎了眼了,日日与你共事却看不清你的为人用心!” 苏策当即无辜道:“宋大人对下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何出此言?!不过,你还是先放下长剑再说吧!” 宋家的那两个大汉听到这话,当即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求求老爷了,先放下剑吧!” 宋全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他二人道:“你们看看这四周,我一时糊涂,今日所犯之罪恐怕要累及你们,我对不住二位……”他抬起头来,乞求地望着凤辰道:“殿下,能否保我宗族性命?” 凤辰道:“这正是我为何阻你在地宫行事的目的。” 凤辰说得冷静,近乎云淡风轻,但是宋全听了,双目一震,整个人茅塞顿开顿开。 他怔愣了半晌,突然毫不犹豫地横剑一抹,顿时血溅如注!! 太突然了! “老爷!!!”宋家的三人当场疯了似得惊呼出声! “哐啷”一声,沾血的长剑掉在了地上,宋全直条条地向着凤辰跪了下去:“谢殿下!罪臣糊涂,竟差点在地宫行了大逆之事!” 凤辰轻轻叹了一息,道:“我尽力。” 这三字当是说埋葬宋茗之事,宋全听了,面上露出了笑容,向着凤辰两手伏地重重地磕了下去。 再也没有起来…… 下一瞬,又是一阵哗然,众人急忙掉头去看,是宋夫人拿起了地上的那柄剑,跟着一刀抹了脖子! 众人还未惊定,那两个大汉同时对自己面门猛拍一掌,迅疾地也跟了宋夫人的后尘! 顷刻间,四个人立刻毙亡! 场面一瞬陷入死寂。 本是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忠仆赤诚…… “唉!”良久,苏策长叹了一声打破了这份沉默,感慨道:“殿下仁厚,阻了他的大祸,还给他留了自裁的机会!” 苏策的话仍然有几分奉承,不过他这么一说,白锦玉才领会。 这宋全私占皇陵,挟持王亲犯的可不是一般的死罪,如果他刚刚在墓中再按下机括号,那肯定就是灭九族伺候了。 而所谓九族,就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即自己的高祖到孙子四族、母亲的高祖父母到父亲三族,妻子的父母两族。包括了血缘关系和姻亲关系,除了自己家族的成员以外,姑姑的子女、外甥、外孙、外祖父、外祖母、娘舅、岳父、岳母等,几乎是所有沾上一点亲属关系的人都算在内。 一人犯事,九族陪葬,这是一种极其残酷的株连之法。闻宴曾给她讲过,本朝开国之初,曾有一前朝文臣写了几首模棱两可宣扬复国的诗作,被凤室高祖罚株九族,最后一共杀了三千三百人!! 这种刑罚一旦实施,累及实在触目惊心。 所以,刚才凤辰以火焚宋茗的遗骸威胁宋全,看似霸道,其实是在阻止他进一步犯下大错。而眼下,他完全可以捉住宋全扭送朝廷,至少审理判个腰斩,而他,却让他在自己跟前自裁了。 白锦玉明白这是为何。 宋全,也算是名有功之臣,政绩颇丰,十年前组织修建了飞沙堰,终结了千年以来的洪河水患,使平原水旱变成沃野千里;五年前开凿了阳城护城河,扼守中水,使中原腹地固若金汤。 这样的人,是应该有个体面的死法。 “回府吧!”寻思间,苏策对白锦玉道。 “嗯。” 远处已经有几个士兵在收拾宋全四人的尸身,白锦玉最后看了一眼,转身欲走,目光却切上了不远处凤辰的视线。 二人相望中,凤辰走上前来,从旁立即有个士兵为他掌了灯笼跟上。 凤辰道:“我送送你们!”状似落落大方。 白锦玉刚想说“好啊”,苏策已先受宠若惊,连声躬身谦辞道:“岂敢岂敢,岂敢劳驾晋王殿下!还是微臣和小女恭送殿下吧!” 凤辰默了一默,低声问:“大人,今日初几了?” 苏策被这突兀的问话弄得一怔,木木回道:“回殿下话,今日初七。” “嗯。”凤辰确认了一声,将温柔的目光移向了白锦玉。 苏策当即就明白了凤辰的意思! 没几天自己就要做他的岳丈了,这准女婿送送他又什么关系?苏策不禁心花怒放,苏丽华的容貌果然吃香,晋王殿下第一次见就这么属意,就算有那西赵的公主嫁过来,他这岳丈的位子大体也可以坐得很舒坦了。 白锦玉听了日期,则想到就说道:“这么快!离十六没几天了!” 她说者无心,却突然看到苏策十分窘迫地朝着她瞪大了眼睛,一副欲说还休地着急神色。 白锦玉当即明白,自己现在是苏丽华!哪能这种置身事外的口气说自己成亲的日子?! “哦哦,”她略略发窘,抿了嘴陪笑。 凤辰微微垂眸,道:“那就走吧!” 当下,凤辰送了二人到了道旁,等候于马车的苏府家丁非常机灵,远远看见主家来了便跳下来放好了步阶。 等到一行人走到眼前,家丁非常熟练地服侍苏策先上了车。等那家丁回身正打算再扶白锦玉的时候,凤辰却超前他一步朝白锦玉伸出来一臂。 白锦玉好奇地看着他,只见他和颜悦色,修指并拢空空托着,等着她来借一把力。 她粲然一笑,觉得甚是有趣,原来凤辰会对妃子这么好!这有点突破她对权贵的刻板印象了,亏得自己之前还怕他是个薄情郎负心汉,跑去西赵坏他好事。现在看来完全不用担心他会对苏丽华不好了! “谢谢殿下!” 凤辰微微一笑。 白锦玉在凤辰的臂上撑了一力,上了马车。待欲入车,她回转头来,告辞道:“殿下也早回吧,再会!” 第二百一十一章 移花接木 11 披星戴月,侍郎府的马车沿着官道往长安城内驱使,车外是一片属于三更的宁静。这于多数的长安人来说是一个好梦的夜晚,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这漆黑的一片里也揉杂了有些人家的悲剧。 宋全夫妻二人掳走了苏丽华一个多月,作为苏丽华的亲人,应该要怨恨他们。可是当看到他们这样的结局,却叫人怎么也没有一丝快意。 白锦玉与苏策对坐于车厢之中,没有了需要避讳的人,他们的身份又恢复到了真实。 “苏大人,丽华回府了吗?她怎么样?”白锦玉迫切地问,于她而言一切事情都可以慢谈,苏丽华的情况才是她最关心的。 苏策道:“回了,把她送回来的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呃……是的,我的朋友。” “他还以为救的是你,你没有跟他说过有孪生妹的事情吗?” “我和他不常见,还没来得及说……对了,所以你们是从我这位朋友口中得知我的下落的吗?” 苏策点头默认。 白锦玉看着苏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大人,我有一事不明?” 苏策目光警惕地盯着她:“何事?” “大人之前不是说被掳之事关系到丽华的名声,切不可报官吗?”白锦玉尖锐地问:“那为何你今日不仅报官,还惊动了晋王殿下,还带了这么多的士兵前来?” 黑暗中,苏策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道:“因为你几日前开了分羹台,这几日又时常在长安城中现身,人人都以为看到的你是苏丽华……你今日不见,人们也只以为苏丽华是今日被人抓了。所以,应该要报官,早点找到你才能保全苏丽华的名声。” 原来如此!白锦玉解惑了,她轻轻一笑,不得不承认,和苏策比,自己阅历尚浅,都还没有想到此间的关系。 “晋王殿下又是怎么会来的?” 苏策道:“我不是报官,而是直接将事情上奏了皇帝陛下!当时正好晋王也在场,皇帝陛下正踌躇要派谁去处理此事,晋王殿下就自己领了。” 苏策赞叹了一声,道:“我们赶到你朋友告知的农屋,发现你们已人去楼空,一筹莫展之际,晋王殿下估测你们可能是在那陵宫。没想到,你们真的在里面!殿下真是料事如神啊!” 凤辰能猜到他们的所在,白锦玉一点都不惊讶。 “那苏丽华怎么样?”白锦玉第二次问。 苏策默了一阵,低声道:“丽华中毒了……” “中毒了?”白锦玉惊得站起来,“咚”一声,奈何车厢低矮,白锦玉头在车顶上狠狠地撞了一下,吃痛地又落座回了位置。 苏策补充道:“毒在人回来前已经解了!但是人仍是昏迷的,我出府时她尚没有醒!” 昏迷着,这就难怪白日在农院的时候乌穆会将苏丽华背在身上了。 之后一段,二人无话,不多久车马便到了城门口。长安的城门夜间一向不开启,苏策取了御赐的令牌,守城的官兵开了城门让他们进城。 看到那块令牌,白锦玉才有一种清晰的认识:今日之事真的是事关重大。 车马又行了片刻,终于到了侍郎府。苏策和白锦玉一前一后下了车子,第一件事情都是去瞧苏丽华。 白锦玉带着激越的心情跟在苏策身后,越靠近苏丽华的卧房,越心似擂鼓。 八年了,当初分别的时候,她和苏丽华还都是小女孩,二人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甚至自己的去处也只告诉了苏丽华一人。 当年的她,因缘际会入了翠渚,由于翠渚清高的门规,她不再方便与官宦之家的苏丽华联络,加上之后苏策一路平步青云做了京官,苏丽华也随之迁离了庐州,二人这才许多年没有联络。 苏丽华从小就比她乖巧,白锦玉一直以为她会过得很好很太平…… 寻思间,她与苏策已来到了苏丽华的闺房门口。房中还亮着灯烛,为他们掌灯的家丁上前扣了门,不一会儿,门轻轻地从里面打开。 “老爷、姑娘!”开门的人是黄姑,她恭敬地欠身行礼,将苏策和白锦玉让进了屋内。 屋内点着几盏灯烛,静静的烛光弥漫一片。转过一展秀致的画屏,远远便瞧见床榻上和被躺着一个人影。白锦玉一步一步小心地移近,尽管知道此人不可能会被惊醒,但仍是不由自主地放轻着脚步。 离得近了,她终于看清了床榻上的那个少女。 光洁的鹅蛋脸,秀眉挺鼻,如鸦羽般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服帖在脸上……除却了她有些苍白的双唇,她们真的好像,恍惚间,白锦玉有一种在看着自己的感觉。 “丽华……”看着憔悴的苏丽华,白锦玉眼角湿润,不由地嗫嚅出声。她俯下身子,在被子里牵出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小姐醒来过吗?”苏策问黄姑。 黄姑脸色蜡黄,沮丧地摇了摇头。 苏策遂问:“大夫如何说?” 黄姑回禀道:“大夫说尚不清楚小姐究竟中过什么毒,不过好在小姐曾及时服了解药,性命应是无虞,先静养着等小姐醒来。大夫说明日还会再来继续诊治!” 说着,她上前来,抬起苏丽华的一只手臂,捋了一段袖口给苏策和白锦玉看,只见苏丽华雪白的皓腕上,经脉呈现着诡异的紫色。 白锦玉一阵心痛,问道:“怎么会不知道中了什么毒?” 黄姑掖了掖眼角,忍泣道:“大夫说是因为服过解药的缘故,中毒的症状已经变化,所以难以确认。” 白锦玉握着苏丽华的手腕,更不明白了:“既然已经服过解药,那为何还会昏迷不醒,这经脉还这样的古怪?” 黄姑道:“大夫推论可能这解药也是一种毒。” 白锦玉震悚,心疼又担忧地朝苏丽华看去。中毒,又服了解药……苏丽华经历了什么? 这时,苏策问到:“大夫可有说小姐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黄姑摇摇头。 苏策听了,满面愁容,陷入了沉默。 ------题外话------ 还有一章,估计10点发 第二百一十二章 移花接木 12 苏丽华的情况比白锦玉预料的严重多了,两日都过去了,她却仍是未醒。 白锦玉不禁怀疑那个大夫的水平,要求苏策多找几个大夫来给苏丽华看看,然而苏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理由是:绝对不可以让苏丽华中毒不醒的消息传出去,他只信得过那个大夫! 然而日子很快就到了初九,按照和师门的约定,明日,也就是初十,白锦玉就该搭乘竹簧店顾老板的船回庐州了。 白锦玉心急如焚,可又无可奈何。 她得等苏丽华醒来,至少要跟她交待一下自己和凤辰的那些交往。 除了这个,她心头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要跟乌穆解释一下自己孪生妹妹的事情。 她知道,乌穆救了苏丽华之后,肯定一头雾水。所以从皇陵回来的第二天,她便去了四海客栈找乌穆,准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讲一讲。 谁知,她连续去了两天,乌穆都不在,问了留在客栈内的铎月随从,岂料个个口风都很紧,什么也没问出来。 白锦玉的困惑又添了一桩。 不过好在千玺的身体在用了偏方后完全地好了,吃饭喝水一切正常,再没有过上吐下泻的症状。 小孩子闷在苏府呆不住,白锦玉便时不时地带千玺去长安街头逛逛、去四海客栈逗玩一下波斯猫。话说回来,乌穆也是非常有心了,虽然他自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还是专门留了人好好地照看了猫。 “千玺,明日就是初十了,可是你苏姐姐却还没有醒,我还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呢!”白锦玉带着千玺去了街上玩了半天,回苏府的时候一边走一边聊,有些犯愁。 千玺闻言小吃了一惊:“今日已经是初九了?白师姐,你是要在二十日前赶回翠渚的吧?那明天不就是我们跟顾老板约定回程日子了?!” 白锦玉睁着大大的眼睛,对千玺点点头。 千玺从白锦玉的眼神中看出了古怪,他对她这种神情太熟悉了,遂停下了脚步,正经八百地问道:“白师姐,你有什么主意就直说吧?我考虑考虑!” 白锦玉当即笑嘻嘻地眯起了眼睛,捏了捏千玺白嫩嫩的脸庞,宠溺地夸赞道:“千玺你真懂事!” 千玺无言以对。 白锦玉直言不讳道:“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就不跟顾老板他们一起回去了!” “什么?”千玺惊得跳起,转到白锦玉的面前来,很认真地提醒道:“那不行吧,白师姐,不如期回翠渚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我知道知道,我比你紧张,我还跟闻玲发了毒誓呢,不回去要武功尽失的!” “啊?”千玺惊呆:“这么绝啊!” 白锦玉弯身看着千玺,信诺地道:“我只是说不跟顾老板一起回庐州,我又没说不回庐州!我保证,我们一定能如期回到翠渚!” 千玺好奇道:“怎么回?” 白锦玉左右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牵马的路人道:“我们可以骑马回去!” 千玺脸都皱了。 白锦玉井井有条地分析道:“你看啊,坐船呢咱们需要十天才能到庐州,如果换成骑马就快多了!我找人打听过了,骑马从长安到庐州,快则四天、慢则五天。你看,这样我们是不是就省出来好几天留在长安啦?” 千玺瞠目结舌,瞧毛病似地盯着白锦玉看了半天,就差伸手上她额头来探探她是不是发烧了:“白师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不会骑马啊!” “我知道!”白锦玉毫不介意他这个缺点,搂过他小小的肩膀,一边走一边道:“你不会不要紧,我会啊!到时候咱们买匹结实点的马,我带着你,我们共乘一骑就行了!好了别废话,你同不同意?” 千玺泄气道:“马很颠啊,我觉得还是坐船舒服一点。” 白锦玉语重心长道:“我当然知道坐船舒服一些,但是你想想啊,我来长安是干什么的?不就是要跟你苏姐姐见一面,叙叙旧的?但是你看,苏姐姐到现在也没有苏醒,于她而言,我们还没有见面呢!我和她都八年没见了,而且你也看到了,为了这趟来长安我多不容易啊,如果就这么走了那我不等同白来了一趟嘛!倘若我明天就走,苏姐姐要是醒来了知道了,得有多遗憾啊!” 白锦玉长篇累牍说得入情入理,千玺听了,有点触动,但仍是犹豫不决。 白锦玉遂嘟囔道:“千玺,我可是为了你能冒着生命危险溜进皇宫给你找药引的人啊!” 千玺再次无言以对,他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最终道:“好吧,白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孩子,只能听大人的!” “哎呦呦,”白锦玉眉开眼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开心赞许道:“说得不错,我就喜欢你这弱小无助,小孩子就应该听大人的!” 说完了,两个人都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白锦玉和千玺边聊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侍郎府门前,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一个相熟的身影从对面方向正往侍郎府赶,白锦玉忙出声喊道:“乌穆!” 乌穆听见白锦玉的声音,立即朝他们看了过来,眼睛一亮,跨着步子就奔到了他们眼前。 白锦玉笑言道:“你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我找了你好几天不见,你倒是来找我了!” 乌穆苦笑了一下,随即问:“你现在有空吗?” 白锦玉道:“怎么了,有事?” 乌穆点点头:“还不小!” 白锦玉意会,侧过头嘱咐千玺:“你先回府,我和这位帮你养猫的哥哥有些事情要办!” 千玺道:“好,去吧!”随即看着乌穆对白锦玉道:“像这样及时雨的朋友你应该多交几个!” 乌穆道:“及时雨?” 白锦玉笑道:“哈哈,好生收着,这是扬州神童给你起的名字,他可是很少给人起这么好听的名字的!” 乌穆听言哑然失笑,抄起手臂来问千玺:“哦?是吗,像这样要夸我的话你应该讲明白一点!” 第二百一十三章 移花接木 13 千玺很欣赏地看着乌穆道:“我看出来了,你给那猫王吃的是刀鱼干。一寸刀鱼一两金,你是我之外第二个这么莫名其妙舍得花钱的人!” 乌穆哭笑不得道:“你这是说我花钱如流水吗?” 白锦玉则未语先笑:“千玺啊,像你一样舍得花钱也算不得是个优点吧?” 她心里想说的是,乌穆人家是个王子,背后有一个国家的财力支持,所以他出手阔绰是正常的,做为小老百姓这么花的,千玺你还是唯一。 千玺仰着头看白锦玉,很懂地道:“朋友者,愿出力者多,愿出钱者少。你只不过是给了他一只猫而已,他就能为这只猫一掷千金,说明他很重视你的嘱托,如果你托付他更重要的事情,他一定不负所托!他前几日救你危难是出力,这又肯出钱,这样出力又出钱的朋友当然要多交几个。” 乌穆听了,高看千玺一眼:“上道上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远见卓识,我看好你。你等着,我忙好手上的事情来找你,我请你吃饭!” “好!”千玺笑得很泰然。 白锦玉是没眼看这两个人互相吹捧了,直接转回正题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散财童子停止在一个平民百姓面前露富了好吗?千玺你先进去吧!” 千玺欣然应允,和乌穆惺惺相惜地看了一眼,走进了苏府。 白锦玉这才问乌穆:“你找我何事?” “来,”乌穆将白锦玉引到一旁的巷子里道:“是钰贺遇上了点事情!” “钰贺公主?”白锦玉极意外,忙问:“钰贺公主已经到长安了吗?也对,也该到了,明日就初十了,苏丽华、钰贺和凤辰的大婚也就剩了七天的时间了。” 乌穆摆摆手:“还没进长安呢,现在正在离长安三十里地的地方耍公主脾气呢!” 白锦玉奇道:“发脾气?还有这种事,她怎么了?” “事情是这样的。西赵的送亲队伍此行是由水路来长安的,本来好好的,谁知两天前,就在离长安三十里地的地方,他们沉了一艘船!倒霉的是,那艘船上正好装的全是她的嫁妆,也就是说她的嫁妆全都沉到水里去了!“ 白锦玉不敢相信道:“天!你们从何得知的?” 乌穆道:“我阿姐和钰贺这趟来长安碰头,是她们在西赵的时候就商量好的。前两天,我阿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城外迎她,却发现所有的西赵官兵在漫山遍野的找钰贺。一问才知,原来是钰贺看见嫁妆都沉到在水里,气跑了!” “我阿姐也派了人到处寻找,连我都被拉去了,找了两天,现在总算找到了钰贺,但是她死活也不肯回来了,说没嫁妆的新妇太丢脸了,何况她还是个公主!” 白锦玉了然地点点头,道:“这事很简单啊,在哪儿丢的就在哪儿找啊,派几个水性好的下水去看看情况,把那嫁妆捞上来不就得了!” 乌穆听了,连连摆手:“试过了,不行!大徵朝负责迎接公主的礼部尚书昨天就到了。他派了好几个水性好的下去过了,结果根本弄不上来!” 白锦玉奇道:“哦?怎么说?” 乌穆道:“因为钰贺的嫁妆放在了四个大铁箱子里,每个铁箱子都是两米见方,里面还都装的是金银重器,所以这些箱子每个都重逾千金!而且那将水极深,人在下面也憋不了多久,根本没法弄得上来!” “那你来找我……不会是觉得我能弄上来吧?”白锦玉有点冒汗了。 乌穆道:“这不是觉得你聪明嘛,所以想请你同去看看,你的脑子一向比别人机灵,说不定有法子!” 白锦玉心道果然如此,虽然对这事没底,但她打算先去看一看,遂警觉地道:”你刚才说大徵朝的礼部尚书也在现场?“ 乌穆道:“正是,一直都在的。皇帝是让他来迎接公主的,公主一天未进城,他职责就未尽,所以一直都在的。 白锦玉点点头,那既然有徵朝的官员在,她就不能这副样子去了。 “那你等等我!“白锦玉旋即转身跑入了侍郎府。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白锦玉换了一身蓝色的男装,俨然一个清清爽爽的少年公子,向乌穆奔过来。 白锦玉一边走一边和乌穆道:“我们怎么去?侍郎府里有马……” “不必!”用乌穆截断道:“你看!”说着,他就从袖中掏出一根指头粗的竹哨,轻轻一吹,立刻发出了一阵尖锐悦耳的声音。 不一会儿,人潮纷纷的街道上凭空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白锦玉听声,不只有一匹马奔袭而来。 刚这么作想,只见一黑一白两匹马就一前一后地踏着烟尘朝他们奔了过来。 这黑色的马白锦玉认得,因为它的完美,所以她印象尤为深刻。这黑马是乌穆的专属坐骑烈风! 至于这白马,白锦玉道:“这白马是你阿姐的马吗?就是为了它,你们跟波斯人打了一架的那匹马吗?” 说话间,两匹马已经奔到了眼前,乌穆上前捋了捋烈风的长鬃,看向那白马道:“它可不是我阿姐的马,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谁的马?刚才我走到路口,突然想起等下叫你去城外也得准备一匹马,遂让烈风自己去找匹合适的马!” “烈风还有这勾搭的本事?”白锦玉叹服,也上前摸了一把烈风,赞道:“烈风眼光不错,居然找了匹这么漂亮的小母马跟你私奔!” 乌穆听了一边上马一边道:“烈风是什么马?哪个小母马能不一见倾心!这是时间仓促,如果时间够的话,怎么也得给搞个母马队才是!” 白锦玉无语地看了乌穆一眼,道:“你真是无时不刻都能逍遥自在,快走吧!”说着白锦玉就翻身上了马。 牵缰之际,她听见乌穆的口中“啧”了一下,于是问道:“怎么了?” 乌穆端详着她坐在马上的姿势道:“你这上马的动作有点问题,以后有机会我给你调教一下!” ------题外话------ 还有一章,唉,一到周末就事多,我还是喜欢工作日,可能下午晚点发 第二百一十四章 移花接木 14 沉船地和钰贺,白锦玉决定先去看前者。 乌穆带着她赶到江边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中天,宽阔的江面被蒸得升腾起了水汽,阳光照耀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江岸上簇拥着一堆堆心火如焚的官员,一艘官船浮在江心,船舷上坐了一圈浑身湿透的汉子,还有几个士兵拉着绳子,切盼地望着水下。 突然,士兵疯狂地收拢绳子,一把又一把,顷刻间收回来十数丈的绳子。不一会儿,水面里蹿出几个人头,船上的人赶紧丢开绳子把他们拖拽上船。 被拉上来的人浑身无力,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四仰八叉地蔫倒在甲板上。有一个人在脸上随意地抹了一把,竟抹到了一手的鲜血,立即坐起来仰头捂住了鼻子,从旁的人见状,赶紧从船舱里拿里干净的布帕给他堵住。 白锦玉和乌穆远远地看着,都摇了摇头。 白锦玉悠悠道:“潜下去的人鼻孔都流血了,看来这处的水的确是很深。” 乌穆道:“是啊,这两日已经找了好几波人下去试了,都是徒劳。依我看,就别找了,还是劝劝钰贺看开点吧!嫁妆嘛,叫人回去禀报下她父王,她父王再给她送一份来得了!” 白锦玉道:“嗯,赞同!不过事不在己,我们才会有这种通透的想法,可能钰贺身在其中和我们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乌穆半天没有接话,白锦玉转过头来看他,只见他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又好整以暇的微妙表情。便推了他一下道:“你在想什么?” 乌穆放开下巴,切着一指饶有兴致地道:“你说,钰贺会不会是在借题发挥?” 白锦玉皱着眼睛看他,不知道他这个不羁的脑瓜里又有什么新意:“什么东西?” 乌穆转头看向那艘还在努力的官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她会不会本来就不想嫁给凤辰,正好碰上嫁妆丢了,于是就拿这个事,借口自己丢人,然后……逃婚!” 白锦玉瞅着眼睛听他说完,连说了两声“佩服佩服”,心道果然是颗不羁的脑瓜,转而朝那岸边踌躇的官员扬了扬头:“走吧,我们过去找找他们!”说着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乌穆跳着在后面追:“嗳、嗳!你是不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转眼间二人就到了江边士兵围防的区域,白锦玉走在前面,一个把守的士兵看见了她,正欲驱赶,又一眼瞟到了后面跟上的乌穆,忙抱拳施礼,乌穆懒洋洋答过,便见士兵的身后张着双手跑过来一个身着红色官袍的胖男子。 “这个就是徵朝礼部的一个侍郎,礼部尚书派他在此督办此事!”胖胖的男子还没有走到跟前,乌穆不动声色地在她的耳边附语道。 岳侍郎看见乌穆就像看见了大救星,张着的双手就像是要上来抱住他一样,等近了一些忙的两手交握地欣喜道:“乌穆王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位……”岳侍郎嘴角努力笑着,眼睛祈盼地看向白锦玉。 乌穆自如地介绍道:“对,这就是我搬来的救兵,闻公子!嗯,智囊!” 白锦玉一听,都笑不出来了,无语凝噎。 那岳侍郎听了,当即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抓住了白锦玉的一只手:“闻公子一表人才年少有为,乌穆王子很推崇阁下,阁下可得为本官想想办法,这沉船之物不打捞上来,那钰贺公主就不肯进长安啊,这这这……这要是耽误了晋王殿下的好事,皇上震怒,本官可就要提前高老还乡了!” “你有话说话,手放开!”乌穆用力扯开岳侍郎攥着白锦玉的手,偷偷瞄了一眼白锦玉,见她没有什么生气,这才道:“我也就稍微夸了你一下!” 白锦玉哭笑不得,既来之则安之地道:“先去看看吧!” 一行人簇拥着白锦玉来到了沉船处正对着的江边,白锦玉蹲下看了一阵水纹,拈了一小撮河岸的沙土在指尖搓了搓,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今日一定要把东西捞出来,明日这水流就要变得湍急,作业难度就会更大了!” 岳侍郎睁了下眼睛,忙问道:“闻公子是不是有法子了?” 白锦玉木木地看着他有些滑稽的胖脸道:“还没有!“ 岳侍郎的笑容可见地在脸上消失,既而变得愁云惨雾,变得越来越委屈,一个大男人眼见着都要有哭出来的表情了:“完了完了,拖了这两日,礼部还能以公主的行程慢了几天托词,要是再这么下去,纸就包不住火了,皇上很快就会知道了!” 白锦玉见不得人哭,特别是男人哭,忙制止道:“好了好了,我有法子!” 话音落下,岳侍郎已准备的哭腔立刻住了声,乌穆也跟着一震,正身地转过来看着她,他们身后的官兵都不由自主地往前朝白锦玉迈了一步。 白锦玉对着众人轻轻地点了下头,转过头来指着江心道:“你们找四艘比那条船大两倍的船来,记得,其中两条一定要将装满泥土、吃水到最高,两外两条要空着来。” “哦?”岳侍郎不明所以,但立刻就朝身边的人吩咐了下去。 白锦玉合意地微笑,又道:“你们再将刚才放人下去的绳子拧成两股,这铁箱子总有搬运的铁环把手吧!等那装了土的两艘大船来,你们派几个水性好的人下去,把这两根绳子一端系在把手上,另一端就系在船上。一切就绪后,就把船里的泥土清空到那两艘空船上去,如此,借助水的浮力,这箱子就可打捞上来了!” 白锦玉对着江面平实地说完,半晌都没有人回应,她转过头来,身后一片目瞪口呆! 夜幕低垂。 一处山洞,洞外把守着两种不同衣着的士兵,他们一些是徵朝的,一些是西赵的。 洞内然着一堆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映得洞壁昏黄。 一位粉衣少女侧躺在地上,她脸蛋儿娇媚水润,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渍,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似是蕴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人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 忽然,肩膀被轻轻地推了推,她转过身,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只见篝火柔和的光霰中,一个身着蓝衣容姿明丽的男子半蹲着,正眼角含笑地俯身看着她…… 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以为在做梦。 但是,那人却用她最最念想的声音喊了她一声:“钰贺!” 第二百一十五章 移花接木 15 钰贺木木地坐起身,迷滞的眼神紧紧盯着白锦玉,她连呼吸都很小心,仿佛稍大一点的动静白锦玉就会消失。 “闻公子?”钰贺嚅嚅道。 听到这个称呼,白锦玉并不惊讶,她了然一笑,保持着上扬的嘴角,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钰贺震眩了,秀美动人的双眸目不转睛,并渐渐涌上一层水雾。下一瞬,她蓦地埋下首去,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头,双肩颤动起来。 二人重逢,钰贺一见到她不是高兴,也不是怨责,居然是哭了。白锦玉始料未及,忙劝道:“你别哭别哭……” 她这么一说,钰贺哭得更凶了,她着急道:“好好好,那我走开!” 钰贺从双臂里抬起半张脸来,娇丽的面颊上挂着两条泪痕,眼神制止道:“你不许走!” 白锦玉应声回来,笑着对她道:“你的嫁妆已经找回来了,这下你又可以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钰贺怔愣了一瞬。 白锦玉朝后看了一看,笑道:“不相信?那你问问他们!” 钰贺顺着她将目光朝后看去,这才发现这个洞穴里不是只有她和白锦玉两人,在白锦玉的身后还有乌穆、岳侍郎、西赵送嫁的官员和侍女,她下意识地用手背抹掉了泪痕,撑着地面起身,一个侍女机灵地小步上前,搀扶她站了起来。 一个西赵官员按耐不住兴奋地迎上前来,热切道:“启禀公主,千真万确!八个铁箱子无一遗漏,全都已经从水里打捞了上来!” 钰贺的脸上难以置信大于高兴,这时,乌穆踢着脚走上前道:“这个就要多多谢谢这位‘公子’啦,没有她出主意,这些千斤重的箱子可没这么容易给弄上来!” 钰贺直到这时才算是完完全全地恢复了神识,她扫视了一圈眼前如许的人,收紧了神色,对白锦玉客气道:“多谢公子!” 白锦玉舒舒一笑,这时,岳侍郎凑上前来向钰贺提告道:“请公主移驾官舫休整,今日天色已晚京师城门已闭,等明日城门一开,下官就恭迎公主入城。” 听言,钰贺愣了一下,踌躇着不答,她看了一眼立在乌穆身旁的白锦玉,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一位西赵的文官也上来相劝:“公主一言一行皆代表西赵国体,如今嫁妆既已找到,望公主……” “好了好了!”钰贺不耐地挥手斩断对方的话,场面一顿,她稍觉不妥,端起仪态却又有些急切地对白锦玉道:“公子为本宫立下如此功劳,应该为你嘉赏,不知道公子现居何处?可否相告,本宫好吩咐人择日造访!” 白锦玉摇了摇头,爽朗地拱手谦辞:“公主过奖了,在下只是动了点脑子,区区小用不足挂齿!真正费力将铁箱打捞上来的,是岳大人和他的部下,公主如果要嘉奖,就请嘉奖于他们吧!” 钰贺噎了一下,脸色不是太好。 这时,洞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洞口把守的士兵未加阻拦,不一会儿,只见一身红衣的庆娜公主踏了进来,她风尘仆仆,身后跟着一个铎月模样的随从。 庆娜看到洞内一下立了这么多人,稍稍吃了一惊,面对大家对她不明所以的神色,她立即对着岳侍郎道:“岳大人,我是来给钰贺公主送一件贺礼的!” 岳侍郎允可,庆娜就朝身后的随从示意了一眼,随从即双手托着个两尺的木盒走了上来。 庆娜单手将木盒打开,只见盒子里盛着一件洁白如雪、华丽蓬松的毛氅,一色的白,却有锦缎般的光滑亮泽。 庆娜介绍道:“这是狐腋裘,小时候我说过,如果你嫁到我们铎月来,我就要送一件狐腋裘给你做聘礼。这件衣裳我准备了十年才得以成品,天下间绝没有第二件!现在你要成亲了,虽然很遗憾你不是嫁给我们铎月的男儿,但是我还是决定将这件狐腋裘送给你!” 狐腋裘?白锦玉听了不禁好奇地靠了过来:“据说狐狸腋下的毛皮是毛皮中的极品,所谓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白狐已经实属难得,这件衣服还是白狐之腋制成,哇,说是天下间绝无仅有当之无愧!” 白锦玉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不禁齐齐都向那件狐腋裘汇去,眼中满是惊叹艳羡。 钰贺走近那个随从,抬手轻轻抚摸过那柔软的毛皮,震惊不已,感慨道:“姐姐你和我约定要来长安见面……就是为了将它送给我吗?” 庆娜承认:“既然是为你准备的,当然要拿给你,让你知道我对你的祝福!” 钰贺震动,本能地上前抱住庆娜,连声地说着谢谢。 众人一时间都为钰贺和庆娜的姐妹情深感动,片刻后,岳侍郎上前小声提醒道:“深更露重,公主应多保重贵体,请公主移驾官舫,好好休息。” 钰贺听言,不置可否地默了良久,她依依不舍,终是将目光转向了白锦玉,喃喃道:“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到你?” 白锦玉受其感染,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去,她沉吟片刻,道:“公主嫁给了晋王殿下,此生我们就一定会有再见的机会!” 她和苏丽华是亲姐妹,苏丽华嫁给了凤辰,钰贺也嫁给了凤辰,这样一来,她和钰贺也有了一层姻亲关系,山不相逢水逢,她和她说不定哪天就相见了。 “是吗?”钰贺怔惘地问。 白锦玉嘴角弯弯,信诺地点点头。 “好吧,”她轻轻喟叹了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公子千万保重,期望下一次见面,公子能有机会为我解答一些疑惑!” 说毕,她转过脸去,对岳侍郎和西赵的官员道:“走吧!本宫这就回官舫。” 旁边人或许不知道钰贺所指,但是白锦玉却很清楚,钰贺所指的,一定就是要她解释一下自己男扮女装化名“闻宴”参加西赵选婿的事。 “钰贺公主!”白锦玉喊住钰贺。 钰贺回身。 白锦玉提声向她道:“你的疑惑我知道,到了你大婚那一天,你就会明白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移花接木 16 钰贺离开后,岳侍郎转身对乌穆和庆娜道:“王子和公主也请随本官一同去往江岸,本官已为二位准备好了行帐。” 乌穆当即就谢绝了:“岳大人刚刚看到了,我和庆娜公主此行纯属私事,不上升两国交往,之前未叨扰大徵朝廷,现在也不必劳烦!” 他瞟了一眼白锦玉,婉言谢绝道:“大人早些回吧,我在这里陪陪这位公子,再过一会儿天也就亮了,我们自行安排!” 岳侍郎又盛情相邀了几句,都被乌穆婉拒了,遂也不再坚持,留嘱了几句有事开口便领着部下走了。 夜风绵绵,江水潺潺,群山静谧地隐没在黑夜中。白锦玉和乌穆站在山上,望着星星的火把往山脚下移去。 “好了,现在终于有空了,你可以把那个跟你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的事跟我说一说了吧?”乌穆懒散地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手肘枕着头,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瞄了瞄在洞中已然安睡的庆娜。 乌穆立即道:“你放心,我没和任何一个人说过,包括我阿姐。准确说,我还没来得及说,我那日把人救出来送给侍郎府,我阿姐就已经来找钰贺了!” 白锦玉一颗心落定,夸张地给他鞠了一躬:“多谢乌穆王子!实不相瞒,那日你救走的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是我的孪生妹子!” 乌穆确认地点了点头,他之前可能已经有所预料,故而并没有显得十分惊讶。 “她就是苏丽华?被你们皇帝赐婚给凤辰的那个?” “不错。” 乌穆抄起手臂,像是自言自语地分析道:“如此说来,你之前去西赵……是为了替妹子出头?因为你觉得凤辰丢下你妹子参加选婿是不义之举?” 白锦玉不避讳,直接承认地点头。 乌穆恍然大悟道:“这就难怪了,你一上来就好像处处有意针对他似的,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看来你当时是确实有意地在找他的麻烦、拖他的后腿!” “正是如此,分毫不差。”白锦玉笑着照单全收。 “那你为何偏偏冒充闻宴?而不是什么其他人?”乌穆突然击中要害。 白锦玉猝不及防,有点愣住。 空气因此变得凝滞。乌穆笑着解围道:“是不是因为他名气大、出身名门,比较容易获得西赵王室的青睐?” 白锦玉哪能听不出乌穆的好心,对他的这种善解人意竖了竖大拇指。 乌穆从靠着的树上走下来:“不过那个闻宴的脸可真是臭,架子端的也不是一般的高,真是叫人印象深刻啊!” 白锦玉笑而不语,她早就听陪同闻宴出席西赵宫宴的门生讲过了闻宴的表现,如今再听乌穆提及,不禁脑补了他当日目中无人的样子。 “对了,”白锦玉补注道:“我和苏丽华是孪生姐妹的事还须乌穆王子帮我保密哦,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为何?” “因为苏丽华现在对外宣称是工部侍郎苏大人的女儿,也正因此,她才得以赐婚于晋王殿下。如果她此时冒出一个孪生姐姐,而这个姐姐流落在外又和苏大人无关,他们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说到此,白锦玉郑重加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一定要答应我!” 乌穆了然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绝对不会跟第二个人提及这个真相,你就放心吧!” 二人交了这个心,突然觉得关系一下拉近了很多,白锦玉不禁感慨道:“其实为了安全,我不该跟你坦白这些,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说了!” 乌穆挑眉靠近白锦玉,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低下身子问:“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白锦玉看着他,无语地支棱着。 乌穆鼓励道:“喜欢我你就大胆说出来,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呢,是很招人喜欢的!我认识的姑娘十有八九都喜欢我,所以你不要讶异,也不要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 白锦玉真是啼笑皆非,若是换一个人说这种话,她一定会上去给这人两下扇醒,但是这话是乌穆说的,便叫人觉得很恰如其分,真实可信。 乌穆这个人生得俊俏,个性爽朗洒脱、又很会察言观色给人面子,的确可算是人见人爱。他这样的人……白锦玉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打了个响指道:“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说了!” 乌穆皱眉嘟嘴:“是为什么,竟然不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白锦玉道:“是因为你和我很像!” 乌穆拒绝道:“我跟你像什么?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天壤之别!” 白锦玉分析道:“就是性格、脾气很像,就连人见人爱这一点都很像呢!” “没看出来!”乌穆无趣地耸了耸肩,举手伸了个懒腰,往洞内走去:“不说了困死了,先睡了!” 白锦玉看着他的背影,不禁莞尔。 第二日,城门一开白锦玉就赶进了长安。她匆匆与乌穆庆娜作别,急忙赶到了顾老板的竹簧店,告知了不搭他的船回庐州的决定。 顾老板不无担心地询问,又拿出了蓉夫人再三嘱托的话来像劝说,白锦玉费了好久的唇舌才才让顾老板相信了她一定会如期返回庐州。 辞别了顾老板,白锦玉就回到了苏策的侍郎府,一进门便得了一个好消息,苏丽华醒了! 她旋风般连奔带跑地穿过连廊和院子,迫不及待地扑进了苏丽华的闺房。 转过那幅烟雨朦胧的山水屏风,首先映入眼帘地便是披衣靠坐在床榻上的苏丽华,她听到脚步声轻抬眼眸朝白锦玉望了过来,瞬间就怔住了。 她的身边,站立着黄姑,正打算服侍她躺下。 闺房内窗明几净,斜斜的光影穿过精雕细琢的窗棂映照进屋内。屋内极寂静,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白锦玉一步步地走向床榻,苏丽华轻轻向黄姑抬了抬眼皮,黄姑领会地退下,替她们阖上了门扉。 白锦玉终于站在了苏丽华的面前,二人一坐一立,相顾良久,像照镜子似地看着对方。 这相同的面孔令她们好生恍惚,明明是许久未见的两个人,却熟悉得如同从未分开。 ------题外话------ 今天下午突然得到外公去世的噩耗,唉,本以为更新不了 不知道未来几天能不能码字,尽量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移花接木 17 突然,苏丽华猛咳了起来,她背朝床里捂紧帕子,细削的肩头一阵阵地耸动,披着的衣服都因此滑落了。 白锦玉连忙上前轻轻抚拍她的后背。 半晌,总算咳过,苏丽华松开手中的帕子,赫然看见靠一抹鲜红的血渍! 苏丽华看见的同时,白锦玉也看见了,她不禁伸手抓住苏丽华捧着帕子的手,急切又担忧道:“怎么咳血了,大夫来过了吗?之前他说你中了毒,现在可曾知道是什么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姐姐,”苏丽白苍白孱弱,不管白锦玉这一连串的问题,一把反握住白锦玉的手,坚定而恳求道:“你一定要帮我!” 姐姐,你一定要帮我! 时隔八年,这是苏丽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白锦玉不假思索就应允道:“好,我帮你!” 苏丽华望进白锦玉的眼底:“姐姐不问何事?” 白锦玉看着苏丽华憔悴的病容,信诺道:“不问何事!” 苏丽华的眼中微微震荡,她的眸光汇聚,渐渐有一种柔弱的凌厉。 白锦玉的心头没来由地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苏丽华的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细长的十指包裹住了白锦玉的左手,她垂头看了看攥成一团的手心,抬起头来道:“姐姐替我嫁给晋王殿下吧!” 白锦玉双目一睁,猛地从她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苏丽华望着空空的双手,忧戚道:“大夫说我中的不是毒,而是蛊。”她无力地褪下半截袖子,手臂伸给白锦玉看。 苏丽华的整只手臂经络毕现,衬着诡异的紫色,细细麻麻就像在肌肤上贴了一张渔网。 白锦玉震愕,苏丽华急忙拉回袖子,两只手紧紧地拢了拢领口,惧怕道:“不止是你看到的,我的身上、腿上……还有很多!” 白锦玉觉得呼吸都被烧痛,一下握住苏丽华的双肩,追问道:“这到底是什么蛊?怎么会这样恐怖!那姓宋的这么狠,居然对你用这么毒辣的手段!” 苏丽华按着白锦玉的手道:“这并不是宋大人的主意,你错怪他了!是宋公子的书童干的……宋大人和伯母第一时间发现他对我下蛊后,就逼他给我服了解药,只可惜这蛊不是毒,种的是虫子,所以……我的体内是虫子,一时半会儿还根除不了。” “虫子?你说你的身体里现在……?”白锦玉说不下去,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丽华点了点头,眼中哀伤:“大夫说他已经找到了根治的法子,只是这个根治的过程急不得,可能要两个月才能彻底根除。” 白锦玉长长吸了一口气,吃惊道:“要两个月?” ”是的!“苏丽华垂眸暗淡,无可奈何。 “今日皇后已经下了懿旨,明日就会有命妇来府中教授我宗室礼仪,我这幅鬼样子要是被她们看见了,她们一定会向皇后据实禀告,到时候他们刨根问底,我被掳的事情就瞒不住来!退一万步,就算瞒住了,以我的这个身子势必也撑不起成亲的典礼!” 白锦玉揪心地听着,毒蛊虽然中在苏丽华的身上,但是此刻她感同身受,浑身也像被针扎着一样疼痛。 苏丽华又咳了起来,胸口像风箱一样发出呼呼的声音。刚刚跳离开她床边的白锦玉不由地又靠了过去,伸手为她抚背。 苏丽华再次捉住白锦玉的手:“姐姐,你刚刚不是说‘不问何事’都会帮我的吗?你就帮我撑两个月,两个月后我一定跟你换回来!” 白锦玉缓缓地坐在她床榻上,为难地道:“丽华,我这次来长安非常不容易。我师娘和师兄都为此得罪了山长。我出山之时,他们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我答应了他们本月二十日一定会回去的……” 苏丽华受伤地看着白锦玉,问:“原来姐姐答应要帮我,全然是假的?” “不是假的,但是我有点后悔!” 苏丽华眉心紧蹙,眼中满含着失望。 这神情莫名令白锦玉惭愧,心乱片刻,她低沉着声音道:“我不能帮你是因为还有其他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与晋王殿下相识!” 空气突然安静了。 一滴冷汗从白锦玉的额头上渗出,西赵选婿的事情是她原本就打算对苏丽华和盘托出的,但是绝没有想过是在眼前这个场合!这时候讲这些事实,看起来更像是拒绝苏丽华的借口。 “什么意思?你怎么会认识晋王殿下?”苏丽华肃然道。 白锦玉横下心来,遂将自己去西赵选婿、为千玺寻药引去皇宫等等,所有与凤辰的相识相交,事无巨细地都如数给苏丽华讲了一遍。 待她长篇说完,苏丽华良久都没有作声,任由空气在二人之间沉默地流淌着。 起先,白锦玉以为苏丽华生气了,毕竟看起来她是挺想嫁给凤辰的,白锦玉这么欺负过她的夫君,她是有可能会不开心的。 但是白锦玉再仔仔细细一看,苏丽华不是生气,她是在沉思。 她的神情完全是在仔细琢磨刚才白锦玉跟她述说过的每一个字,是在回忆斟酌着什么。 果然,片刻之后,苏丽华抬起头来,十分冷静地对白锦玉道:“所以说,晋王殿下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你姓什名谁,也不知道你的来处,也不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对不对?” 白锦玉听了这句话,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摁进了水里。她想说“这些都不是重点”,但是她没有说,因为显然,这在苏丽华看来就是重点。 白锦玉没有回答,准确的说是不敢回答,因为苏丽华说的好像是事实! 但是,她的沉默已然是一种默认,苏丽华看着她的反应,白皙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她温柔地道:“这样就无所谓了,姐姐不用担心,你代替我去嫁给晋王,就说你是苏丽华!” 白锦玉惊得一屁股跳开了她的床榻,声色俱厉道:“这是成亲,不是别的!这是要拜堂、要洞房花烛的啊!” 苏丽华不以为然地道:“姐姐,晋王殿下这回是同时娶两位妃子。之前皇上已经下过旨,钰贺公主为正妃、我为侧妃,按照规矩,洞房花烛也应该是先由着这位公主的。至于之后……姐姐连翠渚都入得,一定会有法子拖延的,对吗?” 苏丽华是认真的! 白锦玉赫然地认识到这一点。 她不得不严正以待,纵然这是他们久别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理应温存亲热。 第二百一十八章 移花接木 18 “丽华,你很清楚我进的是哪座山门。” “是。” “我师门有一条立身的门规,‘不得结交皇室,不可入仕为官,违者清出门籍’。” “嗯,我知道。” 白锦玉有点生气了:“你知道?你知道还要我去做代你成亲这样的事?我若是二十日不能回到翠渚,可能要被罚出师门的!” 苏丽华深深地看着白锦玉,很无奈、很无助:“那么,请姐姐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境地,应该怎么做?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十六日履行典礼、又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住我和侍郎府的周全?” 白锦玉:“……” 苏丽华:“我但凡有其他的法子,也不会求你了!你以为我想逼你吗?!” 说到这一句,苏丽华哽咽,坚毅的脸上滚下一颗豆大的泪珠,重重地落在了锦被上。 白锦玉被问住,脑中一片凌乱。 为什么她和苏丽华的见面会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庆娜和钰贺可以深情缱绻,她和苏丽华这对拥有血缘关系的嫡亲姐妹却是这副彼此强人所难? 白锦玉沉沉地闭了闭眼睛,暗暗地调息,以图使自己平静下来。 “姐姐!”苏丽华唤她。 白锦玉摇摇头,有点不想看见她。 苏丽华无力地靠在靠垫上,虚弱地一笑:“你应该为千玺多想一想。” 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划过,白锦玉的脑子被振荡得轰轰隆隆。她惊觉起来,站起来转身就要去找千玺! “姐姐留步,”苏丽华轻轻地道,细弱的声音中胜券在握:“娘亲已经让人带着千玺出去玩了,白龙观风光秀丽,山上的猴子都通了灵性,能与人交流,千玺听了兴致很高,娘亲就派人带着他去看看了!” 白锦玉回转头来,不可理喻地看着苏丽华,道:“千玺只是个孩子,你们这样做,可就有点太过分了!” 苏丽华和善地笑着,宽慰道:“姐姐,真的只是带他去玩玩而已,等黄昏时分,城门合闭之前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白锦玉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一片。她差点忘了,千玺还在自己的身边! 这一次,他们是带着他去了白龙观,那下一次呢……真是好一招打草惊蛇。 白锦玉坐回床榻,没好气地坐着,第一次有了一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这种感觉比面对山长还可怕。 更可笑的是,这个对象还和自己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这让她恍惚有一种诡异的错觉,就像自己在逼迫自己! 白锦玉认了。 她长吸一口气,狠了心道:“好,我答应你!” 苏丽华没有说话,白锦玉却分明感到她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黄姑!”苏丽华勉励地撑坐起来,看着她费力难支的样子,白锦玉心头触动,可是却再没多余的善情去扶她坐起了。 即便苏丽华的声音只是提高了一点点,黄姑也听见了,毫不耽搁地就推门走了进来。 苏丽华微弱地喘着道:“快去叫老爷和夫人过来!” 接下来的五天,皇后特派的几名宗室命妇来到了侍郎府,白锦玉代替苏丽华接受了非常严格的礼仪训导。 白锦玉白天自己跟着学,晚上再给苏丽华倾囊教演一遍,二人看起来真情默契,若不知事情前后的人,绝感不到二人之间有隔阂。 那一对金蝴蝶桃花荔枝纹的耳环,和闻宴写的“永以为好”,白锦玉始终都没有拿出来过。 在白锦玉接受调教的时候,长安城中也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百姓们口口相传,借着这次晋王殿下的大婚,皇帝谨尊太后懿旨,召了分封在各地的亲王回京参礼。 徵朝建国之前,中土大地经历了一段长达一百五十六年的大分裂时期,曾经有十数个割据的政权并存。凤室高祖东征西讨二十载,终于统一南北建立了徵朝。 开国之初,针对国土幅员辽阔,各国又为征服所得人心不齐的问题,为了压制潜藏的反抗势力,拱卫凤室江山,高祖采取了分封制。 即将自己的儿孙分封到各地做藩王,这些皇子皇孙一旦成年就要离开京城、到自己的封地去,从此不得诏令不可回京。 所以,像此番数十位亲王集中回京的景象,自开国以来就没有过,绝对堪称是百年一遇的盛况。 长安城中的诸王行馆一天一天地塞满,礼部负责接待的鸿胪寺官员也一天天地越来越忙。 很快,这日子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工部侍郎府已经装饰一新,连廊屋下的灯笼都换成了大红灯笼,所有的房梁门楣也都为红色的绸缎所覆盖。 府中众人关上门吃了一顿貌合神离的团圆饭,又各怀心事地赏了一会儿月亮,便草草散了。 这日子,一点也不像明日府中千金要出阁的前夜。虽然白锦玉也不知道这婚前的一夜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只是料想应该不是如此。 “白师姐,我们已经绝对不可能如期回到翠渚了。”千玺站在屋檐下的桂花树旁,悠悠地望着夜空中的一轮皓月。 “不,你可以,”白锦玉轻轻抚了抚他整齐的发髻,道:“我正想告诉你呢,他们已经答应我了,明天过后就会派人送你回翠渚的!” 千玺略是惊奇,仰头看着白锦玉:“只是送我吗?白师姐你呢?” 沉吟片刻,白锦玉笑着轻松道:“我要代妹嫁夫,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去去就来,还要麻烦小师弟先帮我顶一下喽!” 少顷,千玺缓缓道:“他们一定是拿我威胁师姐了!”说完,他狠狠一拳砸在了桂花树上,忿忿道:“我真恨我自己!我为何要跟着来长安,平平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白锦玉赶紧扳过他的肩膀,温声道:“千玺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没有觉得麻烦,这一路有你相随相伴师姐很开心,如果没有你,我还觉得有点无聊呢!” “我不信!” “是真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花过这么多的钱,若不是你,我哪能那么奢侈!” 千玺知道白锦玉在宽解他,他的钱多数都是自己在花,白锦玉根本就没用过多少。 他很想配合她微笑,然而一笑之下却比哭还难看。他埋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突兀地问道:“那个晋王殿下人怎么样?” 第二百一十九章 移花接木 19 “他,是个好人,”白锦玉简言之,既而奇道:“你怎么关心这个?” 千玺小小的脸上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忧色:“白师姐你冒充王妃是死罪,我在想,如果外一你身份被揭穿,这个晋王殿下会不会对师姐网开一面!” 白锦玉心中一热,没想到九岁的千玺居然想到了这一层,可见他是多么地担心她! 她拍了拍他稚嫩的肩头,调剂道:“千玺,你也太小看师姐了,你有见过我骗人漏过馅吗?” 千玺展颜一笑:“那倒是没有,不过,我有点担心师姐会被晋王美色所惑、无法自拔!” “你想什么哪!”白锦玉戳了一下千玺的脑袋:“他‘三秦第一绝色’是生得好看,不过我也不差啊!再说,要论美男子咱们翠渚还少吗?他晋王再绝色也不过就是一种,哪有咱们翠渚花样繁多、争奇斗艳来得好瞧啊!” 千玺听了,深以为然,十分欣喜:“那是自然!咱们翠渚的师兄们个个出类拔萃,更何况还有闻宴这样的天花板呢!” 白锦玉也引以为傲地点点头,千玺充满好奇道:“师姐,拿闻宴和晋王相比,你觉得谁更好?” 白锦玉没想道千玺把这两个人拉出来比较,偏头想了一想,点评道:“这两个人一个傲骨绝俗,一个号称人间春风,各有千秋吧!可能世俗女子会觉得晋王殿下略胜一筹,因为毕竟人家是个王爷,身份荣耀一些。“ 千玺道:“那师姐你呢,你也觉得晋王殿下略胜一筹吗?” 白锦玉指着他道:“千玺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可是庐州翠渚的人,秉承师门是不屑这种皇室身份的!闻宴是我们的同门师兄,怎么样我也得撑自己人吧!当然是闻宴略胜一筹喽!” 千玺听了点头如捣蒜:“师姐言之有理!” 白锦玉笑着,忽然,一团黑影飞过又圆又大的月亮,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千玺身侧的桂花树上。 “嗯?” 白锦玉走近去看,只见无声无息落在桂花枝上的,是一只白颈黑羽的猎鹰! 千玺道:“哗,我没看错吧?这是……鹰啊……不过,我听说鹰这种飞禽平素都生存在无人的野外,怎么这长安城里会有鹰呢?” 白锦玉没响,越看这只鹰越觉得有点眼熟,须臾后,她惊喜道:“哦!原来是小黑啊!” 千玺转过脸来:“小黑?” “嘘——”白锦玉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它是乌穆的宠物,它的名字叫小黑!” 千玺震惊,仰慕地回转头去,这“雄鹰落桂枝”,他不禁赞叹道:“原来还可以养鹰啊,回过头我也要去弄一只来!” 白锦玉笑道:“算了吧,这可不是那么好养的东西,而且山长也不会同意的!” 小黑出现在这里,一定是乌穆的刻意为之!原来乌穆还在长安,还没有回铎月。 这么说来,她已经和他五天没有联络了。随着婚期的临近,侍郎府外围的戒备一天比一天森严,她已经五天没有出过门了。 白锦玉轻轻地靠近小黑,果然看见小黑的腿上系着一个寸长的小竹棍。 桂花树幽香阵阵,并不是很高,白锦玉四下张望了一下,向小黑靠了过去,嘴中嘀咕道:“小黑小黑,我是你主子的朋友,所以我们也是朋友,我问你拿这个东西,你别乱动哈!” 千玺惊奇地看着白锦玉,看着她跟小黑说着话,一副小黑能听懂人话的样子。而那只叫小黑的黑鹰居然真的一动不动,由她解下了腿上的小竹棍。 千玺要养一只鹰的兴趣更浓了! 小黑带来的小竹棍是空心的,一打开,里面塞着一个小纸卷。 白锦玉看了一眼雄赳赳立在桂花树上的小黑,不禁为它扼腕道:“小黑兄,难为你好好的一只鹰居然被人用来当信鸽,真的是委屈了!” 回神来,她将小纸卷打开,是一卷空白的纸条。 千玺奇道:“一个字也没有?及时雨是什么意思?” 白锦玉慨然一笑道:“他这是让我们写呢!” 千玺当即领会:“哦,他是想问我们这里出了什么事!如果需要求救就写在上面通知他,对不对?” 白锦玉赞赏地点了点头,拿着这小纸条就往屋里走去。 走到了桌案前,白锦玉提笔濡墨,千玺迫不及待地催白锦玉:“师姐快写你被逼着明天要跟晋王殿下成亲了,叫他赶紧趁着天黑来救我们!” 白锦玉耷着眼皮看千玺。 千玺木了一下,改道:“那要不你就让他单独来救我,只要我不在师姐的身边,师姐就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了,师姐你就找机会逃离就行了。” 白锦玉笑而不语,兀自在纸条上写了几笔。 须臾写成,白锦玉将竹笔放下,展着纸条吹干墨迹。千玺垫脚凑过头来看,见上面只写了一个“好”字。 千玺当即闹了起来:“你怎么能写好呢?!我们这样能叫好吗?明明一点都不好!你被逼着代替苏丽华嫁晋王,回头还免不了被山长责罚……” 千玺还说着话,白锦玉已经把小纸条卷了起来,放进了小竹棍里。 千玺着急地劝阻:“师姐,你再三思三思,重写吧,这、这可能是你摆脱此事的最后机会了!” 白锦玉“啪”一声盖紧了小竹棍,潇洒地一笑:“千玺,我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了!我既然答应了苏丽华,就不会出尔反尔。” 千玺:“师姐……” 白锦玉:“一来我不确定乌穆认识多少汉字,写多了也是白写,这一个字好认,想必他肯定认识;二来苏丽华这件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我是唯一能帮她的人;三来,现在侍郎府周围的守卫已经严厉了,如果这时候惊动乌穆前来,那是叫他以身犯险,作为朋友是不能这样做的。何况刀剑无眼,万一他出了事情……” 白锦玉没有继续对千玺说下去,乌穆的身份尊贵,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能影响大徵和铎月两国关系的大事。 千玺激动的神情在白锦玉的劝说下渐渐平静,她说的这些他没有想到,一时无言以对。 白锦玉走出到庭院中,小黑果然还在桂花树上等她。她小心翼翼地将小竹棍重新系在了小黑的腿上,后退了两步,对它道:“走吧!” 话音落下,小黑顿时就倨傲地展开了黑色的长翅,忽敛地一扇,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扑进了长空。 第二百二十章 成婚 1 八月十六日,宜嫁娶。 东风吹酿,满城碧树红妆。 今日晋王成亲,数十位王爷回京参礼,连皇帝、太后都亲临晋王府。 京师百姓都起了个早,纷纷赶到御马街,只为寻一个凑热闹的好位置,长安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隆重的喜事了。 “好好维系!”这是文若兰和白锦玉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她就被塞进了晋王府奉迎新娘的八人抬超大花轿里。 四个月多前,她只是庐州翠渚里的一个门生,每天上课玩乐、下课接着玩乐,时不时跪个圣训阁和各脉弟子联络一下感情,最后总能在月考中考个前十气得山长翘胡子。 三个月多前,苏丽华和凤辰被指婚才不久,凤辰就去参加了西赵的公主选婿。她为妹不平,化名闻宴不远千里也杀到了选婿现场,准备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妹夫。结果一番考察,觉得这个妹夫还可以,于是及时收手,无功而返。 而现在,她居然坐在了妹妹成亲的花轿里,即将要被奉迎的队伍送往妹夫——那个先被她迫害、后来又化敌为友的晋王殿下的府上! 这四个月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可真是一点都不比她听过的那些话本传奇逊色了! 白锦玉的头上覆着红盖头,毫无视线可言,这会儿落单了,就打算把盖头揭了,这才刚上手正好一个命妇掀帘,眼疾手快地就按住了她的手:“娘娘不可以!” 白锦玉愣了一下,刚刚在侍郎府个个还喊她小姐,这刚出了侍郎府的门槛就成了娘娘了? 她消化了一下这个称呼,支支吾吾道:“什么都看不见有点难受……” 命妇笑着道:“我成亲那日也觉得难受,不过规矩如此娘娘忍一忍,到了洞房就好啦!” 说着,这个命妇就朝她的手里塞了一个金苹果和一柄玉如意。 嗯? 白锦玉盯着手里的玉如意有些奇异。昨天核对流程的时候只说乘轿时会给她一个金苹果拿着,没有说到有玉如意啊! 她正困惑,轿子外也有人问了:“娘娘也有玉如意吗?不是一向只有正妃才有的嘛?” 一个声音笑着答道:“这是晋王殿下特地跟皇后请的,哈哈难为晋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白锦玉在盖头下看着这柄玉如意,轻轻扬起了嘴角,这个妹夫挺靠谱! 初领这份任务的她,心情的确忐忑过,但是她这个人向来极易认命,自我调节力又特别强。经过前面几天的沉淀,到了这一刻,她对这皇室婚礼的好奇已经大大的超过了不安了。 不一会儿,侍郎府门口点了炮竹,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载着白锦玉的轿子被抬了起来。 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白锦玉虽然看不见,但从耳边听到的熙攘欢呼中就可以想象到,这一路的夹道欢迎是怎么样的场面。 八人抬的轿子很稳,从侍郎府出来到晋王府中,约莫花了半个时辰。 热热闹闹的接亲队伍刚走进一个巷子,就被人劝离了,对方为首一人道:“快快快,不在这个侧门,带娘娘走正门进!” 抬轿子的头头道:“真的假的?让侧妃走正门进?” 对方道:“正是正是!这是王爷特意嘱咐的!” “好嘞!”当即,花轿就调转了方向朝着一处十分宽裕的大街走去! 不多时,花轿停了下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比侍郎府出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命妇说着吉词,轿子微微倾倒,有人替她撩起了轿帘。 白锦玉走出了轿子,被人搀着站定,在盖头下的视野里,她看见一个男子的下半段装束。 白袜黑鞋,一角红色的绛纱袍袍裾,上面绣着精致华丽的金丝云纹,佩戴玉绶。 这是一身新婚的衣服,所以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凤辰! 白锦玉没想这么快就对上凤辰,心口漏跳一拍,耳边的锣鼓鞭炮顿时好像听不见了,陡然有了几分紧张。 不知是谁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金苹果和玉如意,下一刻便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喊道:“富贵平安,诸事如意,宜家宜室!” 声毕,那白袜黑鞋一步一步地走上前,白锦玉的视线里看见了越来越多的绛纱袍,她的呼吸随之越来越紧。 “晋王殿下,”就在此时,一个恭敬却不男不女的声音响起,凤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声音道:“娘娘由正门入室,按礼应以红绸牵之,红绸尚在钰贺公主处,奴才这就去取!” “王公公,不必了!”凤辰道。 原来那出声的是个宫里的太监。 的确,他要去取钰贺的红绸白锦玉也觉得不妥。 他觉得是“取”,或许钰贺会觉得是“夺”,这么做难免不显得霸道! 白锦玉正想着这些,忽然左手上一紧,就被人捉在了手里! 全场发出一阵低呼,连那吹唢呐的人都绊了一个音。 白锦玉缓缓移目,红盖头下,她看见自己的手正被一只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握着。这只手往上,是绣着金丝云纹的红色绛纱袖口…… 白锦玉僵住了,木木地由他拉着跨过一个炭火盆,又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了晋王府。 人群到此一片喝彩,在这喝彩声中,白锦玉听见凤辰对了说了一句“别怕!” 别怕? 白锦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头雾水。这时凤辰松开了她,换上来几个命妇搀扶她。 “送入洞房——” 一个声音拔高响起,随着这个声音白锦玉被搀离了凤辰。 接着,一顿晕头转向的三绕两绕,她终于进了一间房屋。 白锦玉料想这屋子很大,因为她由人领着走了好一阵才从门口走到了床榻。 “好了,娘娘坐着等王爷过来就好了!” “好了?”白锦玉有点意外,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红盖头:“这么简单?连拜天地什么的都没有?” “拜天地?”一个命妇顿了顿,道:“娘娘说的结发之礼吧?哦,那是正妃和王爷行的,侧妃是不用的。” 白锦玉没响动,命妇抬头瞧她,只见白锦玉在睁着大眼,惊呆地打量着屋子。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成婚 2 除却今日的披红挂彩,这间宽阔的屋子格局简单、布置极简,整体舒适自然又不失典雅大气。屋中留白之处错落有致地悬挂了不少字画,粗粗一扫,既有隶楷行草,又有山水竹石。 白锦玉好奇地从红幔围绕的床榻起身,一直默不作声在旁打点的黄姑立即上前将她的手搀扶:“娘娘要去哪儿?” “我就在屋里看看。” 说话间,她已走近了一幅构图舒朗的《绿竹图》。 只见画中的绿竹主杆柔韧,有濯濯如柳的韵致,竹叶成簇怒张,笔墨多以侧峰皴擦而成,墨色由笔锋至笔肚变淡,画出的竹叶极富层次空间感。 她赞叹这刀笔功力,再细看落款,眼睛一睁,作者居然是五百年前北唐怪杰蔡徐坤。 她移目一旁的一幅三尺丹青,洋洋洒洒一百六十余字,泼墨写意,竟是前朝书圣王俊凯所就的一整篇《海棠赋》。 王俊凯是闻宴最为推崇的书法名手,他所练的正是王体,可惜此人的真迹都因后人历经战乱遗失,存世极少。 她掉转头来,当朝书画名家张艺兴四幅一组的《空山烟雨图》就在她的身后! 这满屋看似随意实则件件都弥足珍贵的珍品,实在令白锦玉叹为观止。她轻移着脚步一幅幅地慢慢品味,不由自主地就沉浸在了这些名家名作中,忘却了时间的流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注意到了府中的奏乐停了,遂好奇地问向屋内的几个命妇:“怎么这会儿没有奏乐了?你们不是说今日一整日都会有的吗?” 命妇们相视一眼,同样不解。一个婢女也奇疑,朝外面看了看道:“娘娘请稍候,奴婢帮娘娘去打听一下!” 婢女说着就往外走去,她举步刚走至门口还没来得及抬手,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松涛般的脚步声! 这声音频率急促,严整有律,白锦玉一听之下当即敏锐地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个婢女拉在了身后。 婢女和屋子里的命妇都被她这迅如闪电的动作吓住,但没用多久她们也反应了过来。因为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开始分散,悉悉索索地包围了这间屋子。 “别怕!”白锦玉对手中的婢女道,说完,她才意识到这也是凤辰和她说的两个字。 隐隐约约地,她有些意识到凤辰为何要跟她说这些了。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白锦玉蹿回了床榻,旋身坐好。 几乎是屁股刚落下,房门便“哐啷”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队全副铠甲的士兵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在屋内分作两排,手持着寒光闪闪的兵刃列阵以待。 紧接着,一个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扶着一把长刀跨进了屋内。 屋内的婢女和命妇吓得缩成一团,怯怯地偷偷瞄着闯入的这些人。 白锦玉也应激站了起来,向来人问道:“来者何人!” 那个大汉扫视了一圈屋内的妇女,毫不放在眼里,大手朝着白锦玉一挥,施令道:“把她带到前面去!” 当即两个士兵就领命,朝着白锦玉扑了上来。白锦玉不做任何的反抗,佯作害怕地挣扎了两下,没多久就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挟持住了。 下一刻,那个大汉就转身,带头出了屋子。 很明显,这帮人来此的目的就是抓她! 白锦玉被两个士兵挟持着,连拖带拽的出了苏丽华的洞房。 白锦玉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狼狈,为了表演得真实一点,她这被拖拽的一路可不是很安分。 但是当她到了晋王府的前厅,她才发现,她的这点狼狈和这里相比一点也算不上什么。 因为这里上到皇帝、皇后,坐上的几十位亲王,还有厅中站立的一对新人,下到府中侍卫,府丁婢女都已经被重重的士兵包围了!! 所有受制的人,愤怒的目光都聚焦在在厅上的一角。那里,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很年轻,浓眉深目,银盔铁甲,高大威猛,手持一柄长剑。 女的年过半百,衣着华贵,保养得宜,虽然已不再年轻,但是腰肢依然手可盈握,肌肤依然吹弹可破。 白锦玉还没看得更清楚,她背后就被人猝不及防地大力一推,随即她整个人就像被丢出的人形沙包,踉跄着径直砸向了凤辰,头直接撞在凤辰的胸口上! 白锦玉的珠钗狠狠硌了凤辰一下,他闷哼一声,白锦玉也吃痛地“嗷”了一下。 凤辰扶着她的双肩,白锦玉捂着脑门抬起头来,瞬间,两人的视线就在咫尺的距离里撞在了一起。 凤辰在看见她的一刹那,目光熠熠,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处境里溢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欢喜。 而他的身侧,那个新娘的呼吸都冻结了! 白锦玉仅仅愣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凤辰。 她这一推,使得身旁钰贺的呼吸在冻结的同时又乱了一下。 “禁卫军在何处?!”大厅上,皇帝凤华震怒咆哮。 然而,这一问落下,半晌都无只字的回应。满座的亲王见此,纷纷坐立不安。 那个银盔铁甲的男子鼻中冷哼一声,义正言辞地对着皇帝道:“皇兄,你几次三番暗杀太后身边的亲信,又将太后在宫中软禁监视,逼得太后不得已在晋王的婚典上向诸王求救。如此离德悖孝之举,早失人心,看来就连你的禁卫军也早就看不下去,现在对你已经坐视不理了!” 他说完,大厅之上浮起一阵议论纷纷,各位亲王交头接耳。 皇帝听言,用手指着那说话的男子咆哮道:“郑王,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皇帝“啪”地狠狠拍了下桌子,朝着郑王扔出了一个杯子骂道:“你这是政变!造反!” 这时,凤辰不紧不慢道:“禁卫军无动于衷,只是因为他们早为冯太后的内侄所掌领。今天之场合,既然太后郑王要政变,他们当然是要配合了!” 郑王道:“晋王殿下巧舌如簧,你这么一说真是白的都成黑的了。只可惜,是公道自在人心,孰黑孰白在座的心中都清楚,不会信你花言巧语!” “郑王说得太对了!” 一个声音抚掌为郑王凤砺叫好,众人循声看去,目瞪口呆,发言者不是别人,竟是凤辰今日迎娶的侧妃,苏丽华。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成婚 3 郑王的瞳孔骤缩,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红艳似火的女子。他双肩一动冷笑一声,一字一字道:“晋王侧妃?” 白锦玉跟着凉薄地笑了一声:“当不起!” 郑王一顿,挑了挑眉毛道:“今天是你和晋王成亲的大好日子,你不高兴吗?” 白锦玉在众目睽睽中冷冷地瞥了凤辰和钰贺一眼,奚落道:“拜他们两个所赐,我这辈子都高兴不起来了!” 郑王看着白锦玉,已料到她所指,但是还是故意地奇道:“哦?晋王妃何出此言呢?” “住口!”白锦玉决然地阻止:“没有拜过天地的两个人,就不算是夫妻,我拒绝你这么称呼我!” 这时,郑王身侧的冯太后温婉道:“丽华,本宫知道你的委屈。你的婚事当时也是本宫力主的。可是谁知,晋王他后来会不顾婚约在身,去参加西赵的公主招婿……唉,明明是你指婚在前,最后却落了个侧妃,换了谁都会意难平!” 听到冯太后跳出来挑事,白锦玉正求之不得,当即连连点头并且抿着嘴做出一副憋屈可怜的表情。 “原来你就是苏丽华……我明白了……”钰贺怔惘地嚅嚅,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去。 白锦玉张了张口,想说傻丫头,我是故意这么说以图麻痹郑王的! 但是眼下这情形,白锦玉当然不能说。 钰贺抬起头来:“我把正妃的头衔让给你,你不要再难过了好吗?”声音纯粹而善良。 白锦玉心中哀嚎,嘴上却不饶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谁造就这一切我比谁都清楚,我是不会把帐算在你头上的!” “那你想把帐算在谁的头上?”皇帝威严的声音从身后震怒地传来。 白锦玉转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凤华,气了好一阵,才咬牙切齿道:“小女子不敢说陛下的不是,”她略顿,猛地抬手直指着凤辰道:“是他!当然是算在他的头上!” 全场一阵死寂。 “可是,”这时,诸王的座落间浮起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本王刚才明明看见凤辰殿下特地嘱咐让你的花轿从正门进入,并且他还亲自牵着你的手,迎了你进门!” 这句话落地,白锦玉心中才真正有点畏惧,因为这句话表面看纯粹属于描述事实,然而言下之意却叫人看不出他究竟向着哪边。 从凤辰这方面去理解,可以理解为他在提醒苏丽华不要忘了凤辰对她好的地方,又是从正门进、又是亲迎入门的,奉劝她顾及点情份。 从郑王那方面去理解,又可理解为他在提醒郑王,凤辰和苏丽华的关系好着呢,眼下他们的对峙有可能只是做给你郑王看的。 好厉害的人哪! 白锦玉不禁心生好奇,往那说话的人看去。只见说话者是个看起来比凤辰稍微年长一些的男子,一身金色的圆领襴袍,雍容华贵,相貌也是相当不凡,龙眉凤目,魁伟高大,还透着一股难得的正气。 他提到的这个两件事,换做别人可能就真的要无言以对了,但是白锦玉绝对不会。 她不屑一顾地道:“让我从正门进,牵我进门,不过是因为他自觉理亏,这么做是想让他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而已。” 纵然早已看出白锦玉是在刻意的,但是听了白锦玉这一句,凤辰白皙的颈间还是翻滚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这话也令满座皆惊,那上首坐着的皇帝更是气得大喘气,一旁的皇后见了,生怕他气出病来,给他抚摩着胸口。 皇帝口中悔恨直呼:“晋王啊,朕对不起你,竟然给你指了这么个东西,好好好!” 场面一时难堪至极。 凤辰暗暗吸了口气,显得无可奈何道:“好,诸位兄弟,事已至此,今日便叫你们看看皇上为何要诛杀太后亲信、为何要软禁太后。” 闻言,冯太后神色大震。她目光紧紧地与凤辰的冷眸相对,二人在这一瞬间仿佛过招了千百回。 太后:我杀了自己的亲信,栽赃给你们。 凤辰:我知道,我们认了。 太后:你们居然肯认? 凤辰:我们认了,就不会白认。 太后的脸色在这种无声的较量中变得仓皇,她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凤辰的眼光。 “把他给我拎出来。”凤辰一指落向冯太后身后的一个太监。 全场安静得落针可闻,谁都知道,眼下郑王战功赫赫的虎狼之师已将晋王府围成了铁桶,他们个个都是瓮中之鳖,哪里还会有人听命于晋王? 正这么想着,人群中忽然飞出一道锐利的身影,仿佛就在人前晃了一眼,那名太监的后襟就被钓起,整个人被拎到了大厅的中央! 当真是拎!尽管他们最后落定看清,那道锐利的身影不过是个身高刚及成人的少年! “元英!”太后看见自己最亲近的太监被掳走,忍不住又急又气,冲着凤辰道:“晋王,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本宫的人都敢动,你究竟还将不将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面对冯太后的咆哮,凤辰面不改色地对谢遥命道:“扒了他的裤子!”丝毫不拖泥带水。 谢遥更加不拖泥带水,凤辰几乎话音刚落,他就刷一下将他裤子撕到了底! 是的,没有解开裤带什么的步骤,直接一拽撕到了底! 白锦玉和钰贺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扭过了头去,在同一瞬间,她们也听到一阵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呼声。 这惊呼声太有内涵了,导致了白锦玉不用去看那个太监,都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窃窃私语声四起。 “怎么是个假太监?” “这成何体统!” 甚至有的王爷直接拍起了桌子:“此等祸乱宫闱之徒留着干什么,该当戮之!” …… 冯太后在这种言论的包围中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她颤声低向众人摇手:“不……不不,这不是真的,是他们栽赃陷害本宫!是他们栽赃陷害本宫!” 凤辰玉面无色,严厉道:“有没有栽赃陷害,问一问此人便知!”说着,他转过脸去,平声地问那个叫元英的太监:“本王给你一次机会,你如实交代,你和太后是怎么回事!” 那元英默了一阵,低首道:“奴才确实和太后有私情!” 冯太后听了,直退了三步,眼睛愣愣地看向凤辰,两人又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 太后:你栽赃陷害我!“ 凤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以为只有你会栽赃嫁祸?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成婚 4 “元英——”冯太后嘶声喊叫,拼了命地朝那正在提裤子的‘太监’冲上去,谢遥一个闪身,冷冰冰地挡在了二人的中间。 冯太后顿住,遂停下隔着谢遥骂元英:“本宫这些年待你不薄啊!你为何要陷害本宫?你究竟受何人指使、你潜伏本宫身边就是为了今天吗?” 元英在冯太后的指责声中跪下,以膝代步地走到冯太后的裙脚边,攥住她的裙子道:“太后,咱们瞒不住了,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不要再……” 冯太后吓得脸色都白了,连退了好几步。 最后,她“啪”一个巴掌掀翻了元英,而元英,匍匐在地上一副弱不禁风的小样子。 “太后不必再演了!”凤辰道:“元英从前是你向先帝讨要的人,多年以来同你出入随行,是你最宠幸的内侍,这在朝廷宫闱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太后现在说这些,是想栽赃嫁祸于何人呢?” 皇帝也大怒:“太后如此行为不轨,朕岂能坐视不管!朕想给你留情面,所以杀了几个包庇你们的奴才以示警醒,谁知你毫无悔意,今日还拿此事大做文章!” 冯太后被噎住,到了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已经被算计得死死的!她震悚地望着在地上哭泣的元英,恨绝地望了眼凤辰。 白锦玉看着眼前的场面也是有点错愕,她扫视了一眼全场,没有一个外臣,看来,凤辰和凤华早就策划好了要在这个场合揭露这件皇室‘丑闻’。 “呵,”冯太后凉飕飕地一笑,指着凤华道:“我行为不轨,你就做得好吗,你在祭祖的途中转道去宠妃的娘家,就不算不轨吗?” “竟有此事?!” 冯太后此言一出,全场的皇子皇孙,甚至一些一直置身事外看戏的王爷都坐不住了。 凤华立即反驳:“朕那是在回程才去的!贵妃的娘家正好在路经的途中,贵妃嫁入宫中一年都没有回过家……” 冯太后怒火冲天地截断道:“她要省亲可以另选他日,皇帝带着文武百官是去太庙朝见列祖列宗的,还是‘觐见’一个岳丈的?” “一年没有回皇兄就心疼了?”一旁的郑王立即巧妙地愤慨:“在座的亲王哪一个不是从十六岁开始就离开了长安,哪一个不是多年故土难回?怎么未曾见皇兄对自家兄弟有这般体贴?” 白锦玉侧目看着郑王,没想到他还挺会借题发挥,就这样一句,就笼络了人心,很多亲王都开始感同身受,点头称是。 见情势扭转,冯太后豁了出去,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凤华,阴森森地看着上方道:“有些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想扳倒我?你也太天真了!” 她幽幽地冷笑道:“一个曾经被先帝废黜的太子,先帝如何会在最后又委以江山……你敢将先帝的传位诏书公之于众吗?!” 太后此言一出,全场万籁俱寂。 连凤华和凤辰都始料未及的一怔。 半晌。 座中那位金衣的王爷站起身来,向着皇上和太后都施了一礼,好言地规劝:“恕儿臣冒昧,太后此言唐突,事关江山社稷,皇上和先帝的名誉,请太后收回!” 白锦玉心中一笑,这是个什么人?说的又是什么话? 表面冠冕堂皇,实则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收回?说出的话怎么收回?如果他真是想息事宁人,就乖乖不要说话就好了,他这一站出来,简直非逼着冯太后把话继续说下去! “宁王,本宫还不老,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话的!”冯太后气色凛然道。 宁王?!白锦玉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一眼,毕竟宁王凤麟也算是大徵朝颇具声望的一位贤王了,封分在江淮一带,治理有方,风评大好。 场面开始有些骚动起来,先帝当年废黜太子凤华,改立冯太后的皇子是曾经震动朝野的大事。只可惜,新太子无福消受,年纪轻轻便驾鹤西去,此后先帝到临终也再未立太子。直到他突然驾崩,中书舍人秦坚才拿出了遗诏给几位内阁大臣,宣布了废太子凤华继位。 此事一直在朝野就颇受人惦记,这会儿冯太后说出这些话来,立刻就挑动了不少人的神经,有些年岁大点的王爷就直接向太后问道:“儿臣愚惑,还请太后言明。” 气氛愈来愈不对劲,白锦玉忍不住侧首看了一眼凤辰,不料余光却瞟到了郑王正在观察她,于是她极为配合的,对凤辰表演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 太后笑道:“言明?拜人所赐,本宫也未有幸见过那遗诏,如何言明?” 厅中顿时议论一片。 “什么,太后居然没见过遗诏?” “不知道啊,一直以为传位之事太后是把关的!” …… 议论声中,冯太后继续道:“本宫只知道,当年几位见过遗诏的宰相贬的贬、杀的杀、辞官的辞官,如今在朝的已经所剩无几了!” 冯太后话音落下,白锦玉听到凤辰胸中轻轻叹了一息。 针对太后的指摘,凤华怒斥道:“此言差矣!他们被贬官流放皆事出有因,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宣诏的大臣,朕就要对他们有罪不问吗?” 到此,太后和皇帝已经完全不顾体面地吵起架来了! 众人震爆。 这时,宁王小心翼翼道:“太后,陛下都请保重贵体,儿臣们不忍看到太后和陛下言词激烈。陛下,事实如何……臣弟斗胆,请陛下将先帝遗诏请出,便可大白天下!” “大胆!”凤华咆哮如雷。 宁王立刻走出位置,跪于地上。 宁王这一跪,虽说封住了一直就没有停歇过的议论纷纷,但是这沉默之下却是更多的人对凤华产生了怀疑。 凤华对宁王斥道:“你竟敢叫朕取出先帝遗诏?!干什么?你也同这不守妇道的妇人一样在质疑朕!对不对?!” 冯太后大怒:“凤华!你污蔑本宫!” 宁王则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连不迭地求饶:“臣弟愚钝、臣弟不敢、请皇帝陛下恕罪!” 一锅乱炖中,白锦玉心中雪亮,这个宁王恐怕才是个高手。 他一身贵衣、素有贤名的王爷,匍匐在地上磕头不止,这画面看着真叫人义愤同情,使人不自觉中就对皇帝凤华产生了怨意。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成婚 5 “宁王兄哪里说得不对?!” 发出这一问的,是已经半天都没有说话的郑王,凤砺。 他走上前去,直接将跪伏在地上的宁王从拉了起来。宁王“吃惊”地看着郑王,死活不起。 郑王道:“皇兄莫怕!”说着,他大手举过头顶,五指突然一握成拳,顿时,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本来就已包围了大厅的将士又缩紧了一圈,那原本明晃晃就押在皇帝身后的枪刀,几乎就要戳上了皇帝的后脊梁骨。 白锦玉看着包围圈,忽然想起闻宴给她讲一些道理。 闻宴曾总结,在政治较量中,暴力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手段。当时她还不太信,眼下这一幕可真是叫她不得不信了。 之前太后、皇帝那么多言语争锋,在郑王这大刀阔斧的武力面前显得好生无聊。 “凤砺!”凤华怒指郑王:“朕让你回京参礼,你竟然带了这么多的军队!” 郑王道:“哈哈哈,这都怪你守城的官兵太无能,我让士兵扮作平民入城,他们竟然毫无察觉!皇兄,原来你连区区长安城都管不好!” “你……”凤华气结:“你这是在造反!” 郑王一面缓缓地拉起了宁王,一边狂傲道:“造反?宁王说得不错,皇兄应该将先帝的诏书拿出来给自家兄弟看看,如果皇兄是真正的天子,那么本王才算是造反!如果皇兄继位根本不是先帝的本意,那本王所为就是揭穿阴谋篡位的正义之举!” 这话撂下,郑王和皇帝等于直接撕破了脸,二人怒目而视,对峙良久。 这时,一个年纪很轻的王爷怯弱道:“皇兄,你逼皇帝陛下就逼皇帝陛下好了,为什么要让人用刀剑指着我们呀!” 郑王不以为意道:“皇弟弟得罪了,未免你们出去给这皇帝报信,皇兄只好连你们都押着了!” 这话让一些打算袖手旁观的王爷开始抱怨,他们中有人道:只想好好吃顿喜酒,怎么会落个被挟持。 面对这些人,郑王眉毛一挑道:“各位兄弟还是好好坐着吧,实不相瞒各位留在诸王府的王妃、世子现在也应当被包围了!” 众王爷大惊失色,心知肚明郑王此次是有备而来。他挟持了众家子嗣女眷为质,是为了逼迫他们站在他这边! “凤砺,”许久不言的凤辰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依然清澈镇定:“你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郑王默了一默,爽快道:“叫凤华拿出传位诏书,否则他就自己写退位诏书!” 一言石破惊天,全场一片哗然! “退位给谁?”凤辰道。 郑王毫无惧色:“你说呢?” 凤辰欲张口,白锦玉已抢白道:“郑王殿下,如果你做了皇帝可否替小女子解除了和他的婚事?” 白锦玉说的声音不小,她话说完,全场一片抽气声。 “你……”钰贺不解地看着白锦玉,她不仅不明白白锦玉,她对从刚才到现在发生的好多事情都一头雾水。 凤辰抚上钰贺的肩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郑王眸光一亮,远远地端详了白锦玉一阵,道:“你这么恨他?” 白锦玉凉凉一笑:“当然!我好好一个侍郎之女,平素为人谨慎,行正做端,不敢有半点差池……却因为这个人成为天下笑柄,我如何不恨他,他这是别落在我手上,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落在你手上会如何?”郑王阴阴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心中一喜,鱼儿已经上钩。 郑王道:“好,现在本王就把他交给你!” “当真?”白锦玉和郑王确认。 郑王眯起眼睛笑:“对,你可以对他做任何想做的事!” 白锦玉当即大喜大笑:“多谢殿下,好!”她转过头来,与凤辰相对,她看着凤辰,凤辰眉眼清亮。 白锦玉有一瞬的迟疑。 “别怕。”凤辰道,嘴唇以旁人不可见的幅度轻动,除了近在身边的白锦玉和钰贺,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发觉。 钰贺不明白地一愣,还没有来得及想通,白锦玉已抬手拔下了发簪,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凤辰的心口!!! 钰贺吓得魂飞魄散,还不及发出一声惊呼,白锦玉就拔出了发簪! 钰贺忍不住地颤抖,凤辰捂着心口脚下一虚,后背就抵在了她的身上。 红艳的鲜血在凤辰白皙如玉的指缝间流下来,和他的绛纱袍融成了一色。 满座的王爷站了起来!惊悚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一片的震惊中,凤辰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白锦玉,这一刻的他俊美得惊人。 “别怕。”白锦玉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也是这两个字。 下一瞬,她胸口一痛,整个人被踢翻在地!她忍住骂娘坐起来,见踢她的人正是想也不用想的谢遥! 白锦玉见谢遥来了,当下放心许多,于是撒开手地作势要往凤辰扑:“叫你欺负叫你欺负我!!” 白锦玉泼妇一样地演着,俨然一个被薄幸郎折磨得失去理智的女人。不出所料,她的张牙舞爪也果然一一都被谢遥死死地拦住了。 白锦玉一边作妖,一边对着凤砺喊:“郑王殿下你不是说把他交给我让我做任何事都可以的嘛,这个臭小子干嘛还拦着我!” 郑王也愣了:“交给你,但是你不能杀他啊!” “郑王殿下,晋王他昏过去了!”钰贺惊呼。她扶着凤辰力不能支,谢遥见状立刻上前替她一把兜住。 “叫大夫啊!”谢遥嘶喊。 皇帝也慌了,哀求道:“郑王,你快让朕宣御医给晋王瞧瞧!” 然而,郑王一言不发,冯太后冷眼旁观,全场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良久,他冷冷道:“谁都不能从这里出去!” 他扫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皇帝凤华的身上:“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是拿出传位诏书,还是写退位诏书!一天以后,别怪我……”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未言尽的比任何话都叫人恐惧。 说完,他将目光沉下,看着钰贺和白锦玉,指使道:“你们两个,去照顾晋王!”他看大戏地用手指着白锦玉道:“记住,你不能弄死他,不弄死他就行!” “不,”谢遥当即就朝郑王跪了下来哀求:“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滚开!”郑王踢开了谢遥,对人立即命道:“把他们三个带走!” 立即,五个大汉就上来押住了白锦玉和钰贺,另有四个人上来抬住凤辰的四肢将他们送入了凤辰和钰贺的洞房。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成婚 6 一列士兵先开道,包围了院子、把守了洞房的大门。 双眸紧闭、胸前血迹斑斑的凤辰被人往喜床上一丢,白锦玉和钰贺也被押了进来,门“哐啷”一声将三人关在了房里。 钰贺急得发抖,坐在床边束手无策,焦虑地问白锦玉:“殿下会死吗?现在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 冰冷的声音让钰贺抬起头:“你……”刚说一个字。 “无事。”从床上浮起一个特别低的声音。 钰贺掉头去看,不知何时凤辰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眼里挂着的眼泪还在往下掉,但脑子已渐渐明白到凤辰是假装晕倒。 她再看向白锦玉,只见白锦玉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朝门外使着眼色。 门口还有人在偷听偷看! 钰贺当即会意,顿了一顿,改口道:“你好狠,连夫君都下得去手!” 白锦玉道:“夫君?你不提这个还好,我苏丽华是造了什么孽要贪上这种朝秦暮楚的男人做夫君!” 说到这句,钰贺正好扶了凤辰坐起,两个人听到白锦玉这么言辞犀利,齐齐一怔。 白锦玉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扎都扎了,让他听天由命吧!只是要连累郑王殿下了,他要是就这么完蛋了,这笔帐天下人都要算在郑王的头上,以晋王的口碑……只怕要成为郑王一生的污点了。” 钰贺只感觉喉中干涩,一时想不来词来接,白锦玉赶紧给她瞟了眼床头的灯台,钰贺立即领会,拿起灯台“砰咚”一声砸在白锦玉的脚下,灯台应声而碎,她胡乱道:“放肆!你竟然这样和本宫说话!” 白锦玉道:“你还扔东西?耍什么公主脾气?!” 当下二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掰扯起来。 吵过十几句,门口才传来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好了好了,我累了不跟你胡搅蛮缠。”白锦玉搪塞一句,当即上前坐上了床,压低着声音向凤辰问道:“殿下你感觉怎么样?”。 凤辰微微垂了垂眼帘代替点头:“还好。” “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白锦玉这么说着就开始上手扒他的衣服。 钰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三两下就解了凤辰的绛纱袍,又干脆利索地拉下他的中衣,直到凤辰白晃晃的肩头露出她才醒过神来,赶紧别了脸去。 凤辰羊脂般白皙滑腻的胸膛已经濡染了鲜血,白锦玉低头靠近,两指抵上他的心口,在血迹中仔细寻到她用发簪扎刺出的那个小孔。 看了一阵,白锦玉松了一口气:“伤口已经愈合了,殿下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没有担心。”头顶传来一个酥润的声音,平静而安定。 白锦玉闻声抬头,对上一双宽容温和的眼睛。空气突然的安静,她瞟过视线,看见钰贺还在一旁微微别着头。 白锦玉浑身一僵!她现在是一副什么虎狼之势?! 美男毫无还手之力被她扒了衣服,她不仅上了手,一颗头颅差不多就快贴上了他白花花的胸膛……更尴尬的是,这不是只有他二人的场合,旁边还有一个被逼无奈的看客。 白锦玉当即跳开了床,脸上火烫似地烧着连退了好几步,磕磕绊绊道:“冒犯冒犯……我一时心急,就是想看看伤口!” 凤辰轻轻靠在钰贺身上,镇定地拢好被她扯开的衣襟:“我知道。”他瞟了眼门外,低声命令道:“你过来。” 白锦玉知道凤辰是担心隔着远说话声音会变大,恐被外面的守卫听去,遂尴尬地又走回了去。 她刚抵上凤辰的床,凤辰就伸手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将她带着坐了下来。 白锦玉看着凤辰拉住自己的手,看着它逐渐变得越来越僵硬。 “你们两个刚刚要吓死我了,你们事先约好了能不能也告诉我一下?”钰贺看着二人,些微地埋冤道。 凤辰道:“我们没有约好。” 白锦玉借势从凤辰的手里抽出手,握住钰贺的臂膀道:“对,我们也是临时起意,来不及告诉你……不过你这样真实的反应帮了大忙,让我这一招更可信了!” 钰贺震惊地来回看着凤辰和白锦玉,幽幽地道:“你们两个……没有事先约过?你就敢扎他心口,然后,你就敢让她扎……”这一瞬间,钰贺感到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大大的落后了。 白锦玉道:“我从前在书上读过,人的心脏被针刺中不会失血过多,不会令人死亡,故而才敢放手一搏,幸好殿下聪明、也信得过我,我们才能演下去!”白锦玉笑了笑,手从钰贺的臂膀滑下,攥了她的手道:“情况紧急,一切都是临时起意,绝对不是有计划不告诉你!” 钰贺原本好好听着,忽然手被她握住,不由地一怔。 凤辰补注道:“确实如此。” 钰贺被二人注视着,低下头去,闷闷地嗫嚅道:“你们都好聪明,我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看着钰贺这么沮丧,白锦玉不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晋王府要那么多聪明的人干嘛,你负责貌美如花就可以了!” 钰贺被她一哄,抬起头来,一双秀目还盈着水光,噗嗤一笑。 安抚好了钰贺,白锦玉赶紧调转头来和凤辰言归正传:“殿下,我等下会找机会出去,你告诉我,等下去找谁来救你们!” 凤辰正色,就像早已知道白锦玉的打算:“禁卫军和城中的军队肯定已被冯氏控制,指望不上了。但据我所知,此次赴京的亲王出于自保及以防万一,几乎都从自己的封地带了些兵力来,就驻扎在长安城外。虽然他们每人带的兵力有限,但是合诸家之众,也不容小觑。” 白锦玉当即明白:“好,我就去通知各王的兵队!” 凤辰道:“但是……如果我猜得不错,此刻长安城门已经被冯氏和郑王所控制,要想出城恐怕不易。” 白锦玉道:“我会乔装一下的,这个殿下放心,我的乔装向来都没有露过馅!”她洋洋得意地笑着,但笑了一会儿就笑不动了。因为这话似乎让凤辰和钰贺想到了什么,导致两个人在这当下浮起了一种相同的表情。 白锦玉当即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我刚才故意说了那几句话让他们带给郑王,我猜等一会儿一定会有大夫过来给殿下诊治的,我会利用这个机会见机行事!” 凤辰认同,沉吟片刻道:“你遇到了诸王的兵力,切记一定要把诸王的现状说得危急一些,让他们一面来勤王,一面赶紧回属地调兵遣将将主力部队输送到长安来!” 白锦玉道:“好,我一定照办。” 凤辰道:“唯有此,可能才拖得住二十日!”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成婚 7 “二十日?”白锦玉沉思了一阵,揣测地问:“殿下……是在等什么人吗?” 凤辰正欲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白锦玉当即跳开床榻两丈远,凤辰也立即躺了回去。 白锦玉快速地将屋内扫视一圈,在桌子上看见一个装了花生、红枣、莲子、桂圆的拼盘,灵机一动抓了几颗莲子握在手心。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门口一个声音道:“蒋大夫请进,抓紧一些,郑王还等着你回禀呢!” “好、好!” 不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带着一个学徒模样的年轻人跨进了门里。 这个老者和年轻人都背着一个大夫常见的挎包,衣服后心上都绣着一个“郑”字,结合这些士兵对他恭敬有加,白锦玉猜测这个大夫应当是郑王兵营中的军医。 再根据这两个人进来以后,那些士兵习惯性地没有跟进来,还阖上了门。白锦玉推测这个蒋大夫应该是郑王御用的大夫,在军营中拥有一定的自主权。 蒋大夫在凤辰的床边落坐,从挎包里取出一个腕枕搁在他的手下,将他的袖子捋了半截,为他切起脉来。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白锦玉和钰贺都一瞬不移地盯着大夫,果然,切了一会儿脉,这个大夫的神情就惊异起来。 很明显,这个大夫出了猫腻。 “喂!”刻不容缓,白锦玉悄悄凑近了这二人,突然从后面轻轻拍了下那个学徒的肩膀。那学徒转过身来,白锦玉迅雷不及掩耳地捏着他的下巴,手心往上一拍,将一颗莲子喂进了他的喉咙。 蒋大夫听声回身,见势不妙,正欲大喊,白锦玉一蹿上前,如法炮制直接将一颗莲子直接拍进了他张大的嘴里。 当下这一老一少就捂着喉咙干咳起来,那年轻人更把手指伸进嘴里又抠又挖,但搞了半天也没吐出来东西。 蒋大夫脸色发绿地指着白锦玉道:“娘娘这是作甚?” 白锦玉一指抵唇:“嘘——你们小点声!中毒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一老一少顿时大怔,吓得乖乖同时闭了嘴巴。 这时凤辰也不装了,缓缓从床上坐起。 大夫看着眼前的三人,当下就猜到了大概什么情况,捂着脖子胆战心惊地压着声音道:“娘娘给我们吃了什么?” 白锦玉抄起手臂扬扬道:“三日断肠丹,你听过吗?” 蒋大夫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白锦玉道:“不知道没关系,我给你讲。这个毒就如其名,吃了以后如果三日之内没有解药,就会肠穿肚烂而亡!” 蒋大夫听了又惊又怒,那个小学徒直接哭了出来,拉着蒋大夫道:“师傅师傅,这可如何是好?” 白锦玉道:“别哭别哭,解药我有,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也不想害你们。不过今日你们郑王犯上作乱,我现在需要你们帮忙,所以才出此下策,你们只要乖乖听我的话,照我的话办事,我一定会给你们解药的!” “你……你卑鄙!”大夫听了面色刷白。 “蒋大夫是吗?”凤辰沁润的声音浮起,那蒋大夫应声转过脸去,只见凤辰正眉目温雅地看着他。 在周身的红幔垂帐中,凤辰面如冠玉,俊美绝伦,蒋大夫和小徒弟刚才一阵慌乱没有留心,这才好好打量起这从榻刚坐起的人,一看就看呆了。 凤辰道:“郑王此次谋反准备仓促,又以武力挟持不得人心,结局必然失败。我家王妃虽然此举唐突,但也算是逼着先生弃暗投明。他日吾皇得胜肃清叛党,先生救驾有功不仅可以免罪,还可以论功行赏,望先生思量!” 凤辰声音温和,彬彬有礼又娓娓道来,蒋大夫脸上的怒气当即消解了大半,并且真如他所言思量了起来。 白锦玉心中不禁对凤辰暗赞了一声,他这几句话的效果一点也不亚于那颗“毒药”。 半晌,蒋大夫道:“晋王殿下想叫老朽做什么?” 白锦玉和凤辰相视一喜,在他鼓励的目光中对蒋大夫道:“对蒋大夫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只需你去向郑王回禀之时说晋王伤势惨重,仍然昏迷不醒。你给晋王用药包扎了伤口,等到了晚上戌时还需再来换一次药。” 蒋大夫道:“这个的确不难。” 白锦玉接着道:“等到戌时来时,你不光要带着这个小徒,还要记得带一身和这个小徒一模一样的衣服来。” 那小徒当即感到不安:“为何?娘娘莫不是要换了衣服,假装是我混出去?” 白锦玉肯定地点了下头:“聪明,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小徒色惨,拉着蒋大夫的衣角缩了缩。 凤辰抚上他的肩膀,温声道:“你做的是正义的事情,不用害怕。” 白锦玉也对他安慰道:“你放心,我在子时之前一定会回来换你的!” 小徒听了,脸垮得更凶了:“换我,什么意思?娘娘的意思是说……在娘娘回来之前我要呆在这里?” 白锦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啊,这里是三个人,我走了,当然要有一个人在这里冒充我喽!再说你师傅就带了一个人来,总不能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吧!” 当下白锦玉就和这师徒二人说好了计策,这师徒二人不能耽搁太久,确认了事宜后便告辞离去了。 二人走后,钰贺担心道:“这两个人晚上会来吗?” 白锦玉望着他们消失的门扉,摇了摇头如实道:“不知道。” 钰贺眼睛一睁,不明白白锦玉还何以这么淡定:“如果他们将密谋告诉了郑王怎么办?” 白锦玉不语,凤辰宽慰地一笑,道:“就赌一把吧,赌赌一个医者对自己的身体性命到底有多在乎!” 白锦玉一笑,也跟着道:“正是,如果他晚上没来算输的话,也有输少和输多之分呢!” “输少和输多?”钰贺觉得脑袋不够用了,跟着两个头脑比自己好太多的人在一起,她感觉真的有点费劲。 白锦玉看着钰贺艳若桃花的脸蛋上写满困惑,样子无比娇憨,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为她解释道:“输少就是说他人没来,但是也没有把我们出卖给郑王,那就没什么啊;输大就是说他人没来,还把我们出卖给郑王了。” 钰贺捂着脸,还来不及害羞就着急道:“那……郑王不就知道你是假装不喜欢晋王殿下了吗?” 白锦玉一顿,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因为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其实你喜欢晋王殿下”。 白锦玉发呆,钰贺还等着白锦玉说话,一时空白。凤辰解围道:“知道了就知道了,我的人谅他一个也不敢动!” 他的人? 白锦玉心虚。 凤辰看着白锦玉若有所思了半天,道:“你过来。” 白锦玉回神:“啊?” 凤辰垂了垂眼眸:“你晚上要出去,我给你讲讲府里的布局。”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成婚 8 “这里是寄园,开门对过是凉亭,往北是冶园,冶园再往西是一排客房,客房往南一排依次是膳房、茶房、水井和马房……走那里守卫可能比较薄弱。”白锦玉坐在床边对着凤辰一一复述。 凤辰背靠着钰贺认真聆听,听到最后不禁嘴角微微含笑:“一个不错,真的好生聪明!” 钰贺吸了口气:“丽华,你听了一遍……就记得这么清楚啊?” 见钰贺一脸吃惊地凝视着她,白锦玉不知怎么就有点想自贬,遂道:“唉,你不知道,我记得快忘得也快!” 钰贺担心道:“忘得快?那你这记下的会不会很快就忘了?我见那边书案上有笔纸,你要不要写下来?” “呃……”白锦玉道:“不用不用,这么几个时辰我还是记得住的。这一写下来,就得提心掉胆地收着,万一落了被人拣去那又要惹出风波了。 钰贺一想,的确如此:“好。” 凤辰看着白锦玉一本正经地哄着钰贺,笑而不语,低头从腰间的里衬里摸出一方小印递到白锦玉的眼前:“这是我的印玺,你拿着。” 白锦玉一惊,盯着他手中这方寸长的印章不敢接:“王爷的印啊,我曾从书上读过,这王印是象征亲王本人的印信,是亲王血缘正统的凭证,于一王来说是和身家性命同等重要的东西,如同国玺之于皇帝。” 凤辰道:“你似乎读了不少的闲书。” 白锦玉摸了摸鼻子,怎么说呢,翠渚不教孺道经典,教的东西在别的学府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比如这针扎心脏、这雕印刻章,她不能暴露,只得样样说自己是读书读到的。 “见此印就如我亲临,正因为此,我才要你拿着它。你若没有我的印信,是无人会听命于你的。” “是吗……”这么说了,白锦玉只得双手小心地接过印玺。这方宝玺为九龙纽方形玺,色如鸡蛋黄,光泽温润可爱,底面刻有“晋王宝印”四个字。 “这是田黄石?” “对。” “我是第一次见田黄石呢,常言到‘黄金易得,田黄难求’,殿下这方印恐怕得价值连城了。” 钰贺道:“你喜欢田黄石?我嫁妆中就有两件,可以送给你!” 白锦玉受宠若惊,忙不迭点头,随即道:“那我可更得办好眼前的事,不然你的嫁妆被歹人掳掠去,什么田黄石也没影了!” 凤辰眉眼淡淡一笑,嘱咐道:“你出了王府一直往西走,约莫三里后会遇见一幢留仙楼,张猛在那里,此人你见过,你且去与他汇合。我先前令他一旦城门封锁,即设法通知诸王兵队。但是如今情势有变,我欲扩大一下事态,你向他转达各位王亲被禁锢的消息,让他通知各府从属地调派主力军来京支援。” 白锦玉道:“好,我都记下了,殿下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凤辰望着白锦玉,眼神渐渐沉重。 白锦玉:“殿下还有事?” 凤辰一张俊脸笼着歉意:“情势所迫竟要你去做如此艰险的任务,我真非君子!” 白锦玉愣了一愣,垂目莞尔:“殿下你这说的哪里话,你肯信我,我也愿意,这叫一拍而合。殿下不要多想!” 凤辰并不宽心,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你要记得千万小心,若是被人拿了,不要惊慌,将我的印玺拿出来就好,任谁见了此印都不会加害于你!” 白锦玉低头看着手中的印玺,道:“原来这个小东西不仅是印信,还是我保命的护身符哪!” 当天晚上,郑王命人给白锦玉三人送来一些饭菜,送饭的仍是士兵,而且只将食盘放送至门口不与他们接触。白锦玉不禁庆幸一开始没指望利用送饭的婢女调换身份逃出去。 戌时的时候,他们赌赢了,蒋大夫带着小徒如期而至。白锦玉换了他们带来的衣服,又一顿恩威并施,才逼得小徒弟不情不愿地换穿上了她的嫁衣。 正如她所料,这个蒋大夫在军中颇受人尊敬,白锦玉跟在她的后面一路没有遇到什么盘问阻碍。她与大夫分手后,小心翼翼地在夜色的隐蔽中施展轻功,也费了番周折,不过最终总算逃出了重重守卫的晋王府。 她直奔留仙楼,当楼中小二领着她找到张猛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客房里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闻公子?”张猛看着白锦玉突然出现在这里,很是有些意外。 张猛也是护送凤辰去参加西赵选婿的侍卫之一,与白锦玉有过几面之缘,眼下见她穿着药徒衣裳,依然将她当做是个男子。 白锦玉懒得解释那么多,直接拿出凤辰的印玺道:“是殿下让我来!” 张猛接过田黄印信,当即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字不成句道:“殿、殿下把把……把这王印给给给……你啦?” 白锦玉把印玺从张猛地手里拿回,宝贝地放进怀中:“不是给我!回头当然要还给殿下的,虽然我一见这印就很喜欢!” 张猛仍然无法从震惊中抽离出来。 白锦玉道:“我来时看见路上有不少守兵巡视,我问你,白日城门是否封锁了?” 张猛这才回神:“封了!今日午时城门就关了,换了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 白锦玉道:“那你通知城外的诸王兵力了吗?” 张猛呆如木鸡。 白锦玉抱着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震惊道:“还没有?” 张猛默然不语。 白锦玉道:“怎么回事?” 张猛道:“今日城门闭时毫无预兆,而且说关就关,我等没有任何间隙开溜出去。之后各处城门都加防了数百的兵力,把城门守得犹如铜墙铁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们行动两次,结果都失败了还险些被捉住,我担心再行动会打草惊蛇……故而消息到现在还没有传出去……” 白锦玉这才清楚事情的严重,凤辰还说让各地调派主力军来京,然而眼前却是连联合各家城外兵力的消息都还没有传达出去。 她负手在屋子里一阵乱踱,忽然瞥见桌子上摊着一方羊皮地图,她细细一看,道:“这是各王兵力在城外的驻扎图?” 张猛上来:“是!” 白锦玉略一思忖,将羊皮卷一把收了:“借我一用,我去试试!” “闻公子……”张猛踌躇着是不是这样叫,毕竟西赵的最后跑出来一个真闻宴打过假,他略一停顿,想到晋王连印玺都给此人了他还管什么,遂连忙喊到:“闻公子,你不能单独去……” 可他还没说完,白锦玉已经拉开窗户跃了出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成婚 9 长安城中各坊坊门紧闭,见多识广历经风云的京师百姓似乎已经嗅到了变天前的气息,此刻千家万户纷纷关门闭户、夜不点灯,城中一片乌漆麻黑,安静得连一丝鼾声都没有。 但是越近城门情况越是相反,不仅灯火通明,夜空如昼,而且还人影憧憧。 长安城有四面城墙,每面墙有三个城门,白锦玉没有去南垣,因为那是入城的主道,必定守卫森严。北垣靠近皇宫,必然也是重兵把守,在剩下的东西两个选择中,白锦玉挑了眼前这处离羊皮卷上驻扎点较近的东门。 在暗中观察了良久,她看清守门的其实有两拨人,一拨是她曾在入城时见过的守门羽林军,另一拨人则银衣铠甲,和包围了晋王府的那些人衣着相同。 看来凤辰说得不错,由冯太后内侄担任统领大将军的羽林军已经和郑王抱团,他们联合驻守在此,显然就是要为这场宫廷政变保驾护航,意欲兵不血刃逼迫凤华让位于郑王。 白锦玉注视良久,寻了一个无人把守的暗角,一顿横跃竖穿,躲过了几波来往的巡视,才终于贴到了墙根下面。 她从背后抽出两把在路过王府膳房时顺手牵羊的剔骨刀,猛地扎进墙壁。刚欲攀爬,突然才注意到这墙根处好像有股什么说不上来的味儿? 白锦玉狐疑地朝四下望望,没看见什么东西,遂伸手朝墙上一摸,顿时抹了一手的油腻。 她将指尖放到鼻下一闻,吓得腿一软,居然是火油! 她试探地沿着城墙摸了几丈远,手指所及之处都是抹过油的砖墙。试想一下,如果有人爬到一半被发现,上面的人朝这面墙稍稍扔下一个火星,整面墙壁瞬间起火,那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难怪张猛会喊她不要单独行动。 白锦玉不是无脑的莽夫,且不论上了城墙会遇到什么阻挡,就谈这面墙,这抹了油的墙壁本来就不容易爬上去,要是半途被发现还得葬身火海,这样胜算极小的事情她白锦玉是绝对不会做的! 于是她立刻拔下了刚扎进墙里的两把剔骨刀,怂怂地退回了阴暗的角落里。 那该怎么办呢? 白锦玉缩在角落里苦思冥想,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不问世事的皎洁。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月色甚至比昨天和千玺一起赏的时候还要好。 突然,白锦玉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四海客栈。 白锦玉抄着手望着二楼东首还微亮的灯光,寻思她怎么把乌穆给忘了?! 只是此刻已到亥时,又是非常时刻,四海客栈已大门紧闭,就连大堂的灯都全灭了。她左右看看,俯身从地上拾起一个小石子,抛向了乌穆的窗户。 小石子“咚”一声砸在乌穆的窗户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几乎没有耽搁,一扇窗户如愿打开,白锦玉一激动,脚下一踮就蹿了上去。没曾想,屁股刚沾上窗棱就迎面撞上了立于窗前的乌穆,她吓了一跳,半个身子就向外翻了出去。 “哎哟宝贝儿!” 电光火石间乌穆一手揽过她的后背、一手抄住她的膝弯眼疾手快地将她从窗子上抢抱了下来! 白锦玉心惊肉跳,半天才喘出来一口气:“你干嘛站窗户这么近?” 乌穆抱着她好笑道:“你不说你自己着急,我这才刚开窗户你就往上跳!” 白锦玉心想,好像这事还真怪自己心急了,脸上微微露出歉意,忽然这才发现乌穆还抱着自己,顿时“呀”了一声,一把推开他跳了下来! “喂!”乌穆被她推离了一步,笑着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情郎啊?” “救命情郎?”白锦玉脸都皱了:“听过救命恩公,这救命情郎……是你发明的新词?” 乌穆理打量着她的穿着,理所当然道:“对,非亲非故的当然就叫恩公,像我这样年轻英俊的自然要称情郎喽!说实话,是不是六日不见,你对我相思成疾,所以特地乔装了跑出来与我相见?” 白锦玉翻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乌穆道:“哈,你不想我怎么会来找我?你怎么不去找别人?” 白锦玉再次翻了一眼:“我找你是有正经事。” “唉,正经事就不要找我了!”乌穆当即无趣地转过身去,伸了个懒腰,忽然眼睛一瞥,瞥见了自己手上的污渍,随即放下来搓了搓,又闻了闻:“你从哪儿来的,你衣服上沾的是什么东西?“ 白锦玉正色道:“是火油!一点就着的那种油!” 乌穆抬起头来点了点:“火油我知道。” 白锦玉道:“晋王府今天出了大事!” 乌穆不以为意道:“我知道,现在这个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了,长安城里恐怕无人不知了吧!” 白锦玉这才想起,中午的时候城门都已经封锁了,这么重大的动作乌穆怎么可能没去调查原因。 白锦玉道:“皇上和所有参加晋王婚典的亲王都被围困在了晋王府里。” 乌穆没有什么触动,甚至还坐下来倒了一杯水:“我知道,我还听长安的百姓说他们可能要换皇帝了,让最近没事不要出门呢!呵,我很佩服长安城里的这些百姓,真的是见过世面,完全一个处乱不惊,镇定自若。” 乌穆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调侃,白锦玉转到他的面前,撑着桌子认真道:“乌穆,我要救皇帝!” 乌穆拈着杯子停在唇边。 白锦玉道:“我需要你帮我!” 乌穆放下杯子:“为什么要救皇帝?” 白锦玉思忖了一下:“因为晋王凤辰是我妹夫,皇帝是凤辰的嫡兄!” 乌穆放下杯子,揣手倾身上前:“我听说这次逼宫的是一个叫郑王的,其实你可以劝凤辰帮助郑王夺权,这样郑王当了皇帝,凤辰还是晋王殿下,又没什么影响!” 白锦玉道:“乌穆!我是认真的!” 乌穆道:“好好好,帮帮帮,你说怎么帮?” 白锦玉道:“我要用一下小黑。”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成婚 10 “小黑?”乌穆以拳抵腮歪着脑袋,看着白锦玉:“让我猜猜你想干什么?” 他想了一瞬:“哦!你想和城外通消息!” 白锦玉打了个响指:“聪明!”她当即在桌子边坐下,从怀里掏出那张羊皮卷在乌穆眼前摊开。 “这个是长安城,”她指着中间的一个四方形,又指着四方形的外围一圈,道:“这些星罗棋布围绕着的点代表……” 她想了想,亲王入京带着军队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告诉乌穆多少有损大徵体面,遂道:“反正就是可以救皇帝的人,我想要小黑帮我给这些人传递些消息。” 乌穆两指抵着羊皮卷转过来瞧了瞧:“你想让小黑传什么消息?” 白锦玉道:“我想让小黑叫他们汇合,明日来解长安之围!” 乌穆噗嗤一笑,伸手探了探白锦玉的脑门:“你没事吧,这么看得起小黑?它是只鸟,它不是人啊!” 他用手指在羊皮卷上画着圈道:“这么多据点,还汇合、还明天?小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不过你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方向,或许下面我可以试着教小黑开口说人话,哈哈!” 乌穆的调侃给白锦玉泼了一盆冷水,不过想一想,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如此复杂的讯息,一只鸟怎么可能说得清楚呢! 今日长安午时闭门,亲王们也个个未归,现在据守在城外的这些亲王军队一定也是极其敏感,他们很有可能对城内的情况正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揣测。 “如今能从长安出去的,恐怕只有天上飞的、地上打洞的了!”望着眼前的羊皮卷,白锦玉自言自语道。 她沉默了一阵,指着羊皮卷上一个标注着“宁王”的点向乌穆问:“那如果就去这一个点,小黑能做到吗?” 乌穆双手拿过羊皮卷,好好地端详了一下,道:“这个点周围没有其他的据点,算是好找,小黑应该可以。” 白锦玉松了一口气:“好,那就去这一个!” 说着,她从腰间摸出了凤辰的那枚印玺,左右在乌穆的房里扫视了一圈。 乌穆被这块印玺吸引:“田黄石,这是枚王印?“ 白锦玉:“呃啊,是……” 乌穆从她的手中接过这枚印章,对着底面看了看:“凤辰的章?” 白锦玉:“嗯啊。” 乌穆大大吃了一惊:“真的是啊,我瞎猜的!” 白锦玉一懵,她随即想到这印上刻的是篆体,恐怕大徵的人书读得少一点都未必认得出来上面的四个字,乌穆一个铎月人如何能一眼就认出来? 所以,他刚刚说“凤辰的章”的确是猜的。 白锦玉只得干干道:“你猜得好准,再次夸下你聪明!” 乌穆好整以暇地看着白锦玉道:“凤辰怎么会将自己的王印交给你?难道说……你今日是在晋王府的?” 白锦玉的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她知道以乌穆的脑袋如果再往下面想一层,很快便会得出自己代替苏丽华嫁给凤辰的事实了。 她赶紧打断道:“别管这些了,你这里有印泥吗?” 乌穆摇摇头:“没有,这里是客栈,我又不像你们汉人成天舞文弄墨的……喂!你干什么?!” 乌穆说到一半突然跳了起来,因为她看见白锦玉从背后抽出一把剔骨刀,毫不犹豫还淡定自若地在自己的手臂上抹了一刀。 白锦玉一指抵唇“嘘”了一声,道:“你小点声,我就弄一个小口,死不了!” 说完,她拈起凤辰的印玺在自己冒着鲜血的伤口上沾了沾,待印面都染了血,她从乌穆的手中拽回了羊皮卷,平铺在桌上,将印章在上面按了上去。 “好啦!我简直太聪明了!”白锦玉看着血红的“晋王宝印”四个字,沾沾自喜。 乌穆皱着眉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条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谢谢!”白锦玉一面捂着伤口,一面呼气将羊皮卷上的血印吹干。 乌穆没说话,屁股倚在桌子上端详着白锦玉。 不一会儿,羊皮卷上的血渍干了,手臂的血也止住了,白锦玉将帕子放下,跟没事人一样将羊皮卷卷成了一个小圆棍的样子。她正愁怎么包扎,乌穆已经抬手朝她递了一段细绳。 “谢谢!你太周到了!”白锦玉冲乌穆一笑,感谢他的得心应手。 看她把东西扎好,乌穆道:“来,跟我走,带你去找小黑!” 白锦玉欣喜:“好好!” 当即乌穆带着白锦玉开了房间门,下了寂静漆黑的楼道,推开了一扇门,来到了四海客栈的后院。 四海客栈是个档次颇高的客栈,一日住下来花销不菲,不过客栈的各项布置设计也算对得起这个价格,就像现在乌穆带着她来的这个后院,俨然就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后花园。 此时正值中秋时节,满院金桂飘香,石榴硕果累累,配上明月清风,是当之无愧的良辰美景。 乌穆两指扣入唇中,轻轻发出一声哨音,不一会儿,就从一个疏影横枝的大槐树上飞下来一个黑影,径直地落在了乌穆的肩膀上,气宇轩昂地立着。 赞叹之余白锦玉不禁问:“之前你说小黑在黑暗中目力不佳,是不是骗人?” 乌穆掩饰不住得意的神情:“那当然,它如果目力不佳,昨天怎么可能去苏府!西赵的时候我是担心洞中有危险,舍不得小黑进去送死罢了!后来确实也证明,那里面诡异得很吧,连我们人都差点折在里面!” 白锦玉想起西赵的那个山洞,点了点头。这时乌穆已经让小黑站在了自己手上,他将手伸到白锦玉面前,侧了侧头,示意她把东西栓在小黑的身上。 白锦玉上下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将羊皮卷系在了它的脖子上。 白锦玉弄好,乌穆又替她检查了一下绳结。之后,他对着小黑叽哩呱啦说了一堆白锦玉听不懂的话,继而他又转过身,对着天空给小黑比划了开来。 少顷之后,乌穆一抖手臂,小黑扑腾开了又宽又长的翅膀,飞入了天际。 白锦玉看着小黑消失的身影,衷心道:“谢谢啊,乌穆!” 乌穆奇道:“你这么帮凤辰,他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白锦玉愣了一下,打诨地道:“绝世美男外加荣华富贵,你信不信?” 这回,轮到乌穆给她翻了个白眼。 第二百三十章 成婚 11 玩笑过后白锦玉又恢复了正经的神色,她以手抱拳和乌穆告辞:“我得走了,大恩不言谢,往后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乌穆王子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乌穆一脸莫名:“不不不,你等等,为什么是你来报答我?算下来我这应该帮的是凤辰的忙吧?要言谢要报恩不是应该他来吗?” 白锦玉偏着头思忖:“哗,你说得好有道理啊!这么一说倒真显得我越俎代庖了。要不我帮你转达一下,让他和皇帝都记着你的恩情,回头给你设宴三天赏赐金银美女无数可好?” 乌穆道:“金银美女呢可以,设宴三天就免了吧,那种繁文缛节的场合我躲还来不及呢!” 白锦玉笑道:“好了好了,我真的得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最近长安可能会有些不太平,你和庆娜公主既然是微服而来,就不要出来显山露水了。” 说着她就要走。 乌穆一把拉住她的衣服,几乎撒娇道:“等等等等,我们可是有六天都没见面了,你这就要走啊?你不等小黑回来吗?” 白锦玉哭笑不得,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男人撒娇。眼前这个男子唇红齿白、一脸笑相,撒起娇来驾轻就熟自然大方,与八尺身长竟毫无违和。 只可惜眼下白锦玉还惦记着要把蒋大夫的小徒弟换回来,无暇细品他,只得道:“不等了,小黑成就成,它若失败了,我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呀!” 乌穆败兴地点点头:“你也说得好有道理啊!” 白锦玉疏疏一笑:“好了,我走了!” 乌穆挑了挑眉:“嗯!” 白锦玉随即转身。 “你妹子今日醒了吗?”乌穆在身后突兀地问。 “醒了啊!”锦玉转回身子,有点奇怪他突然问这个。 话一出口,白锦玉蓦地一怔,后知后觉地咬住了唇。 口误!大大的口误! 今天是苏丽华的大婚之日,可以说“嫁了”、“哭了”、“要死要活了”……就是怎么也不该用到“醒了”啊! 乌穆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我听说今日凤辰是在正门迎取的侧妃?” 白锦玉:“昂……” 乌穆弯弯笑着的眼睛明亮得光可鉴人:“你之前不是担心妹子委屈不受待见吗,现在心中可有好受一些?” 白锦玉嘴角挤出一点弧度:“那是自然!” 他侧首看着白锦玉,慢条斯里地说:“你说,凤辰要是看到妃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会什么反应?” “啊……” 乌穆抿了抿嘴,俊朗的面容上忽然敛去了笑意,轻轻地问道:“嫁给凤辰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呀?” 白锦玉像被人戳了一下后背,当即人挺得笔直。 乌穆果然猜到了! 其实已经不用她回答,她当下的这个反应就已然给了乌穆答案。 乌穆木着盯了白锦玉一阵,低下头来问:“是真嫁吗?” 虽然知道这后院应该是四下无人,白锦玉还是警惕地朝左右看了一看,压低声音道:“当然是假的啊!这个……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妹子自你救回来后,身体就还没有恢复好,大婚在即我就临时帮她先顶一顶?” “顶一顶?” 白锦玉点点头。 乌穆听不出口吻地赞了一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我铎月王朝,那是死罪!这大徵……也应该差不多吧!” 白锦玉的脸上划过一瞬间的阴晴变幻,正不知说什么好,乌穆郑重地在她肩头拍了两下:“你小心点啊!” 一切不言而喻和担忧似乎都尽含在这五个字里。 白锦玉点点头:“我妹子说最多两个月她的身体就能好了,到时我们再换回来,这个……你可千万要帮我保密啊!” “当然!你可以完全信任我,”乌穆看着她,忽然双手叉腰:“两个月?我竟然有点羡慕凤辰了!” 白锦玉知道要是这么和乌穆聊下去,可以一直聊到天亮,于是赶紧地告了辞,越墙而过。 离开了四海客栈,她又直奔了留仙楼,还未到留仙楼,便在路上遇到了早已等着她的张猛。 “明日你们要守候在东门,一旦有人在城外攻门,你们就要想法子在里面打开城门!”白锦玉和张猛找了一隅暗角长话短说。 张猛听言,一个彪莽大汗立刻兴奋得像个孩子:“闻公子你出过城了?” “并没有。” 张猛皱着眉头很是不解:“那你如何得知明日城外会有人来攻城?” 白锦玉不想私自将乌穆的行踪暴露,遂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明日应当八九不离十会有人来攻城门!” “哦。”张猛虽然不明但也应允了。这头脑简单的人也有头脑简单人的好处,别人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白锦玉嘱咐道:“明日诸王的将士一进城来,你就去与他们汇合,一定要告诉他们各家王爷的处境非常危险,郑王率军不可计数,让他们赶紧派人回去调派军中主力来长安相援!” 张猛木纳地困惑:“殿下之前没有吩咐我这么做啊!” 白锦玉听了,赶紧从怀中取出凤辰的印玺:“忘了给你看了,哝,这就是殿下的意思!” 张猛看见晋王宝印立即“扑通”一声跪下,突兀得白锦玉目瞪口呆。 “你跪下干什么?” “见印如见殿下,自然当跪!” 白锦玉窘得额头冒汗,看来凤辰所说见印如见他真不是他单方面的意思。她连忙将张猛从地上拉起来,又叮嘱了几句,这时大街上传来了“笃、笃、笃”更夫打更的声音。 白锦玉下意识地文:“什么时辰了?” 张猛道:“应是子时了!” “子时了?!”白锦玉大怔,天,她这东奔西跑的竟然已经耗时这么久了,她和那蒋大夫还约好子时要一起去把小徒弟换回来的! 好在该说的和张猛都说了,她赶紧和张猛作别,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晋王府。 她沿着原路返回,一路提心吊胆总算与蒋大夫碰了头,途中好几回险些被发现,总算有惊无险,不再赘述。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成婚 12 蒋大夫等到白锦玉的时候,简直比等到老婆生出孩子还高兴,絮絮叨叨谢天谢地了半天。 “娘娘说好子时前到,老朽一等再等还以为娘娘不来了……” “别哭别哭,”蒋大夫一脸要泪崩的样子,白锦玉赶紧做了个手势让他屏住。她伸手拿过他手里为徒弟准备的药包,催着他走:“您老怎么也是军医,是见过血雨腥风大场面的人,怎么还哭鼻子?” 蒋大夫道:“那怎么能一样?边关再血雨腥风老朽又不冲锋陷阵,但眼下稍有不慎,老朽则要自己掉脑袋啊!给晋王换药的时间每趟都是向郑王汇报过的,如果到了时辰不去,郑王一定会起疑!可是老朽一人独自前去,如何又能把小徒带出来?娘娘你又如何能回去?真是急煞了人……” 说着说着,他又要掉眼泪。 白锦玉虚起眼睛,难怪这蒋大夫那么容易就为他们所用了,原来他竟是这么个惜命胆小而且思维缜密之人。 “好了好了,总共不过耽误了一刻钟而已,那赶紧走吧!” “这一刻钟恐怕就已经要引人怀疑……” “好了你别乌鸦嘴了,快点走就是了!”白锦玉平素最烦这种话多懦弱的人,恨不得给他屁股踹一脚。 当即蒋大夫在前、白锦玉在后二人匆匆往钰贺的寄园赶去。 “留步!” 果然是乌鸦嘴! 小心翼翼混过寄园大门的把守,二人正稍稍放松,冷不丁地身后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喝令。 白锦玉心中一拎,蒋大夫同时痉住。由于心中有鬼,二人在这喝令之下都没有即时的转过身来,那身后的人不禁起疑,握紧手里的兵刃向他们走了过去。 “何人在此?” 无路可逃,蒋大夫巍巍地转过身,看了一眼来人:“是吴校尉啊,是老朽,来为晋王殿下换药的。” 白锦玉也跟着他转过脸,脚下不动声色的稍移,低头继续缩在他的身后。 那校尉走上前来:“蒋大夫不是说子时来的,如何延误了这许久?” 听到这话,白锦玉不由地心中越来越紧,不消说,这个校尉摸得这么清楚定是刻意在此截候他们的。 蒋大夫虽然紧张,但攸关性命,这时候也硬着头皮拿出了镇定,向着来人诺诺解释道:“方才老朽稍微小憩了一下,睡过了一些时辰,故而耽搁了一会儿。” 说着说着,那校尉已经走到了蒋大夫的面前,他先打量了一眼蒋大夫,没有任何的异常,既而转着步子走到了白锦玉的身边,目光冷锐地将她上下端详。 白锦玉不得不回避他的目光,但是她很清楚,已然瞒不了太久。 “蒋大夫,你的爱徒如何浑身汗湿,你是让他去干了什么重活啊?”校尉嘴上问着,手已握上了剑柄,悄悄将剑拉出了半尺。 白锦玉余光一瞟,剑刃的寒光在月色中一现,说时快那时迟,白锦玉瞬时出掌重重在校尉的手背上一拍,直将拉出的长剑硬生生拍回了剑鞘。 那校尉顿时一惊,张手朝白锦玉抓来,白锦玉脚下一滑,轻盈地晃过,双腿在空中一个翻花转到了他的身后,精准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来人啊——”校尉大喊。 “闭嘴!”白锦玉大震,没想到这个校尉被扣住喉咙还大声呼叫,当即抬脚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剔骨刀,用刀柄在这个校尉的后颈上狠狠地一砸。 “来……”校尉最后一句没发出来,人已经失力瘫倒了下去。 这时,四周已经响起了悉悉索索向他二人奔过来的脚步声,。 “怎么办、怎么办……”蒋大夫彻底地绷不住了,慌张地左右看看,真的哭了。 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白锦玉一把抓住蒋大夫,厉色道:“记住,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不知道!听到没有!” 蒋大夫被吓傻了,完全已不知道回话,白锦玉看着他一副虚里虚糟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把心一横,直接拿刀柄把他也拍晕了! 下一瞬,有一路士兵已经跑进了白锦玉的视线。 “快!人在那儿!” 白锦玉心道糟糕,四下一看,唯有那凉亭假山处最暗,当即脚下撒开,三步并做两步蹿到了假山的后面。几乎是同时,一队火把就奔到了蒋大夫和校尉的身边! 士兵们呼喝着越聚越多。 白锦玉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人群处。 忽而,一只手绕过来,将她的口鼻捂住,顺势往后带去。 白锦玉心魂俱飞,正欲反击,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她耳后低低响起:“是我!” 白锦玉不再乱动,睁着大大的杏眸向身后看去,只见脸边靠着的,是凤辰那张俊极好极的面容。 她全身心地安静下来,凤辰也缓缓松开了她。 白锦玉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怎么办?” 凤辰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抚道:“别怕。”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 白锦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知从何处奔过来一个身影,穿着和白锦玉此时一样的衣服,径直跑向了昏迷不醒的蒋大夫。 蒋大夫的学徒! 白锦玉刚认出那个人,那边小徒弟就被拿住了,一个士兵揪住小徒弟将他提得双脚离地,恶狠狠地问:“你刚才不是已经跟着蒋大夫一起进来了吗?现在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小徒弟吓个半死,晃里晃荡地在士兵手中双手挥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去上了个茅房,回来师傅就不见了,料想师傅不等我先来了此处,这才赶了过来!” 白锦玉默默回头看了凤辰一眼,不用想,小徒弟的回话肯定是他教的。 这时,那些官兵醒悟了过来,为首一人急忙吆喝道:“快,速去查看晋王殿下!! 一队士兵得令,当即就朝着钰贺的洞房奔袭而去。 “走。”凤辰握住她的手,将她往后带去。 白锦玉道:“他们去屋里了!怎么办?” 凤辰轻轻抿唇,把她握得更紧了:“无事,跟我来!”说着拉着她的手,将她往身后的黑暗处带去。 凤辰没有半点慌张的神色让她安定,她由他牵着,尽量地放轻脚步,离开了假山。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成婚 13 白锦玉跟着凤辰,一路遮遮掩掩,从容不迫。不过多时,就进了一座修竹猗猗,茂林深篁的院落,白锦玉低声道:“殿下,这是冶园?” 凤辰莞尔:“正是,你的记性真好!”刚说完,他忽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手就往身边的一棵翠竹摸索去,一下摸空,白锦玉眼疾手快地将他撑住,凤辰的重量瞬间就全部压在了她身上。 月光皎皎,凤辰的额头上密着绵绵一层晶莹的汗珠。 “殿下!”白锦玉这才想起凤辰还受着伤,今日她扎的那一下毕竟是扎在了心上,虽然伤不致死,但也极伤人身,凤辰这一顿奔波显然已经过劳。 想到此处,她内疚地抚上他的心口,万分自责道:“殿下对不起,我下手太狠了,我怎么就扎穿了呢!” 凤辰覆住她的手按在心口上,勾起一笑:“不扎得狠点如何取信于人?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白锦玉睁着圆圆的眼睛,尽量的当好一个拐杖,挺直腰杆好让高过一头的凤辰站得舒服点。 “就这里吧!”凤辰忽然道。 白锦玉:“什么?” 凤辰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抖落,披展开来居然是她先前的喜服。 白锦玉:“这是?” 凤辰道:“把衣服换了。” 白锦玉:“啊?”甚觉突兀。 见她发愣,凤辰直接上手拉了她的领口:“快!” 白锦玉捂紧衣服紧急喊停:“殿下,我自己来自己来!” 对!她都忘了自己还穿着那小徒弟的衣服,既然小徒弟已经在寄园现身,她现在就不能再冒充他了! 她解开外衫的衣襟,褪到肩头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犹豫,她这个样子会不会太豪放了?她转过头,凤辰已经知礼地背过身,她遂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地将小徒弟的衣服脱下,换上了喜服。 “殿下,我好了!” 凤辰转过头来,八月十六,夜色清盈,浮云似絮,轻匀如绢。一抔团圆月,拂过山墙,在珊珊的竹叶间筛下点点如梦的清辉,他和她,红裳相对。 “来!”凤辰伸手拉了她跪下。 白锦玉猝不及防双膝点地,她一头雾水,现在这危急关头,这是干嘛?!! “殿下,这是……” 凤辰仰头望了眼天色,转过脸来对她道:“你说没有拜过天地的两个人就不算夫妻是吗?那么现在,我就跟你拜天地!” 白锦玉一愣,手还被他牵着。 她呆若木鸡,“没有拜过天地的两个人就不算夫妻”,这话是她白天在众目睽睽下说的,没想到凤辰还记着。 现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晋王府被重兵围困,皇帝、皇后还有数十位王爷被软禁于此……但是这一刻,白锦玉忽然觉得,凤辰并不害怕。 “来!快点,再晚就过了日子了!” 好像在他那里也没有什么事比这件更重要。 凤辰握了握她的手,转过身对着天上的皓月就磕了下去。 鬼使神差地,大概是来不及思考,白锦玉也随之磕了下去。 郑郑重重,两个人磕完三个头,白锦玉的心头一阵恍惚。这时,凤辰拉住了她的手,一双占尽人间秀色的美目深深地看着她,真挚道:“今日我与你结为至亲,从此恩爱不疑,不离不弃。” 这一下,白锦玉怕了,她木木地愣着,大气都不敢出。 凤辰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从她汗结的头发、到额头、眉毛、眼睛、鼻梁,直到嘴唇,白锦玉向后缩了缩,殊不知她的忐忑在凤辰的眼里尽数化成了一抹娇羞。 “好了,我们往前走!”凤辰及时收手,托着她站起。 白锦玉出着神,飘飘摇摇问道:“去哪儿?” 凤辰俯下拾起她换掉的那身衣服,直起身来问她:“你想吃东西吗?” 白锦玉眼睛睁得圆鼓鼓的,此刻严重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在逃路! 不过,凤辰这一问,她不禁把手抚上了肚子,摸一摸,瘪瘪的,还真的是有点饿了。她如实地点头道:“想吃!有得吃吗?” 凤辰眼里含着柔光,道:“当然有!”说完,拉着她就走。 一路轻车熟路,凤辰带她走的这条路避过了所有的眼目。这让白锦玉明白,凤辰是不想走,如果他想走,离开晋王府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今天若不是她扎伤了他,根本就轮不到她出去卖力。 很快,二人就靠近了膳房,膳房里还开着工,热气腾腾白色的蒸气从房里扑出来,整个院子里香气四溢。 白锦玉和凤辰伏在一处转角,看见几个士兵从膳房里走出来,他们手里一个个都捧着个大食盘,每个食盘上都放着二三十个碗,不知道是为哪里拿去的夜宵。 白锦玉刚刚回府的时候其实也经过了膳房,不过当时这里还没有开锅,便没有留心此处。然而眼下这里满院飘香,她不由被勾引得味觉大动,都猜出了锅里一定烧了红枣鸡汤。 想到这里,她的肚皮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这声音顿时就被近在咫尺的凤辰听去了。白锦玉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地转过脸来,只见凤辰朝着她宽容地微微一笑。 这一笑,白锦玉有点看呆了,这样的笑容,她曾经只在爹爹的脸上见过。 “这边!” 怔愣中,凤辰拉着她到了一扇推开的窗户前,她正喜出望外,忽然感觉脚下悬空,人已经被凤辰抄起抱上了窗棱。 白锦玉当即吓了一跳,一是惊他会抱她上窗,毕竟她可是一个能飞檐走壁,蹿房跃梁不在话下的人,二是担心凤辰受了心伤能不能用这个力气,她对自己这将近一百斤的份量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赶紧从窗棱上跳下来,伸直双手也差不多是抱了凤辰进来,虽然凤辰的身姿轻盈根本不需要她多此一举。 二人甫一落定,悄悄地躲在了一个灶台的后面。彼时膳房里只有一老厨在用个大盆收拾案板上做饭用的盆盆罐罐,这会儿盆里已经差不多装满了,白锦玉缩在灶台后面,估计他等一会儿就会出去。 忽然,鼻尖闻到一股奇香的肉味,白锦玉转过头来,只见凤辰白皙如玉的手指拈着一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递到了她的嘴边。 白锦玉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肉,但面对着这红扑扑、亮晶晶,一股糖香的红烧肉,从哪儿找来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重要了。 凤辰用红烧肉沾着她的唇逗弄了一下,白锦玉二话不说,张嘴就把它吃了下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成婚 14 肉入了口,才知道闻起来的那点香根本不算什么。肥瘦相间的肉质,馥郁芬芳的滋味像烟花一样在她的味蕾上爆炸。白锦玉一面嚼着,一面落落大方地朝凤辰竖了竖大拇指。 凤辰从宽袖中摸出一方雪白丝帕,将自己修长如管的手指一根根地擦拭干净。他嘴角抿着微微的笑意,眼神锁在白锦玉的脸上,没有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细节,而白锦玉则盯着他的手指……怎么有人的手生得这么好看。 骨节分明,纤长雪白,像是羊脂白玉做的,它可以捧圣书、执毫笔、抚雅琴,就是不该给她拈一块红烧肉! 由手及人,白锦玉掩嘴差点笑出声来。他们两个,一个大徵朝货真价实的一品王爷,一个享誉京城的侍郎千金——虽然是冒牌货,居然深更半夜偷偷潜进了一处伙房,缩在灶台后面等着偷东西吃……真是不可思议而且有伤大雅。 她白锦玉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在翠渚没少干这样的事情,但是行为世范、明珠皎皎的晋王殿下居然也干这样的事,真是有点匪夷所思得可以载入史册了。 她兀自笑着,凤辰忽然抬手,白锦玉以为他又要像刚才那样把自己从头摸一遍,忙地向后让去,不料,后脑勺却落入一张大手,下一刻,她唇上一点,凤辰用丝帕给她擦了擦红烧肉的酱渍。 她松了口气旋即回身立好,笑着望着凤辰,这才注意他是换了一身绛纱服的。 刚才在黑暗中笼统一看没看出分别,这会儿得空细看,便看出了衣服面料上的金丝纹路和白天穿的已不一样。白锦玉心道:也是,凤辰是个多大的洁癖啊,哪能接受得了自己的衣服上留一摊血渍。 同时她也啧啧称叹,这皇室就是有钱,连这么昂贵的婚服都准备了好几套! 白锦玉正胡乱的品头论足着,那边的老厨已经收拾好了桌案上的器皿,抱着大盆走了出了膳房。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他洗锅抹碗的声音。 这时,凤辰从暗角走了出来,他在一排排灶头间查找,看见了个生着火的灶头,立即蹲下拉开火膛,果决地将手里那套小学徒的衣服扔了进去。 白锦玉叹服地走到凤辰的身边,弯身看着火膛里迅速蹿高的火苗,赞道:“殿下,没想到高风亮节如你,也会干这种毁尸灭迹的事情啊?” 凤辰侧过脸看她,白锦玉顿觉语失,赶紧应变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凤辰脸色转圜,却突然伸出手将她头上的发巾蓦地拽了下来。 当即一头乌黑的长发自白锦玉的头顶垂落,纷纷扬扬倾覆下来。由于她正好在凤辰的上方,这一袭青丝披下,宛如两幕帘帐将凤辰也裹在了里面。 白锦玉顿时呆得有如泥塑木雕。 在自己的发丝筑成的狭小空间里,凤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明明没有表情,可是却让白锦玉觉得似乎有很多很多的意义,虽然她还不明白这些意义是什么。 木怔间,凤辰举手,将她一侧的发丝别到耳后,道:“甑糕吃吗?” 白锦玉一脸懵,“甑糕吃吗”好突兀、好违和,她觉得和眼前的这个画面有点不符,但是又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 “吃啊!”她答道。 凤辰将摘下的发巾轻盈地往火膛里一抛,立起身来,带着她往回走了一个灶台。 这个灶台上面有个小蒸笼,用竹篾和纱布做罩着,可以看见里面盛着四块枣色的发糕。 凤辰托起蒸笼打开,递给白锦玉:“晋王府的甑糕比宫里的御厨做得都好,你尝尝!” 白锦玉接过小蒸笼,凤辰已经又瞟见了别的东西,取了拿过来给她看:“这个是片皮鸭,是用今年生的鸭子做的,滋味甚过寻常的烤鸭。” 白锦玉再接过。 凤辰扫视了一圈,自言自语道:“看来今日的菜肴已经充了郑王的军粮了。” 他的话中有微微的惋惜,白锦玉道:“没事没事,反正也是夜宵我也吃不了太多。等我们退了郑王军,解了长安之围,殿下让你府上的厨子给我好好做一顿饭就好了!” “丽华,”凤辰听了,顿了一下,温声道:“不是我府上的厨子,是我们府上的。” 丽华?我们府? 白锦玉心头一跳,她是白锦玉又不是真的苏丽华,跟他算什么一家子。她尴尬地一笑掩过,转身将手上的蒸笼和盘子都放在一边的一个小矮桌子上。 “那个鸡汤在哪儿?”白锦玉扔下凤辰,在一排排的灶台里行走,一个一个锅盖掀过。 凤辰靠上前:“鸡汤?” 白锦玉回身点点头,兜着嘴巴低声道:“殿下没有闻出来吗?” 凤辰认真地嗅了嗅鼻子,浅笑:“还真是。” 白锦玉笑过,继续一个个的锅盖掀过去,终于在一个锅里找到了剩了一小汪的鸡汤,如获至宝道:“看看看,原来在这里!” 说着她左右张望。 凤辰:“给!” 白锦玉低头,凤辰已经提前知道了她的所想,一手拿了只干净的瓷碗,一手拿了柄汤勺。 白锦玉讪讪地上下看着凤辰,好了,凤辰彻底被她拉下神坛了,他这双矜贵的手……白锦玉心头顿生起强烈的暴殄天物之感。 她一把抢过凤辰的手中,连声罪过道:“君子远庖厨、君子远庖厨……” 凤辰任她拿走东西。 白锦玉把汤舀好,找了两双筷子,朝二人刚刚进来的角落里扬扬了头:“走吧!” 凤辰却拉着她在矮桌前坐下:“无事,就在这里吃。” 白锦玉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这里?!” 凤辰垂目点了下头,说着自己就先坐了下来! 白锦玉不敢相信,今天这间膳房是走什么大运了?晋王殿下不光亲临其境,还要在这里坐下来用膳……晋王殿下这是要勇夺皇室成员在膳房用餐的第一人吗? 不过她转念一想,也对,躲在角落吃确实有点不雅,更何况还得端好几个盘子,还不如坐下速战速决,然后一走了之。 这么一想,她觉得好有道理,坐得也安心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成婚 15 白锦玉分给凤辰一双筷子,慷慨地将这一碗鸡汤推到他面前。 唉,谁叫这锅里就剩了这最后一碗,虽然她很觊觎,但是眼下她不是白锦玉,而是知书达理的苏丽华,是受过命妇调教了几天的名门闺秀,断是不能不顾“相公”,就把这一碗鸡汤干掉的。 凤辰扶着碗沿将鸡汤推回给白锦玉:“你喝吧,我不饿。” 白锦玉眉心一挑,心中大为欢喜,嘴上却歉辞道:“这如何使得?命妇说晋王府中事事要以王爷为先,不得造次……” 凤辰不紧不慢地抢白道:“我有外伤,鸡汤恐引发伤口炎症,你不必谦让了。” 哦,白锦玉退回。 虽然是事实,但是她仍然很佩服,凤辰的礼让之词如此天衣无缝平实真挚,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白锦玉欣然接受,揣着筷子等着。 凤辰道:“怎么还不吃?” 白锦玉道:“因为命妇说在晋王府用膳,殿下说完开膳,并且要在殿下举筷后,臣妾们方能开始。” 凤辰的颈间翻滚了一下,默了一默,提起筷子夹了一块鸭肉道:“那开膳吧!” 白锦玉弯起眼睛点头,心里面却忍不住想,装名门闺秀可真不容易,想想翠渚的那些师娘、师姐,嫁了人何曾这样以夫为天过? 她心里一面庆幸着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苏丽华,一面按耐住心中想风卷残云的强烈渴望,矜持地喝完了鸡汤。 “殿下和那小徒弟是怎么出来的?”白锦玉问。 凤辰平淡地道:“打晕了几个士兵。” 白锦玉点点头,心道这么巧,她也打晕了人。 “殿下你怎么不问问我找张猛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凤辰道:“必然是很好。” 白锦玉感到受宠若惊,笑着道:“殿下原来这么相信我。” 凤辰莞尔:“我从没看错过人。” 白锦玉点了点头,想欲说说只通知了宁王的事,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必然又暴露了乌穆的行踪,未必是乌穆所愿。反正眼下凤辰没有多问,她也不必说了。 白锦玉淑女地小口小口吃着点心和菜肴,纵是这样,白锦玉也发觉她吃得仍是比凤辰要多得多。不知道为什么,凤辰不吃东西,就盯着她瞧…… 是不是因为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太奇葩了? 如果是苏丽华,头发散成这样她会不会有这样的食欲? 白锦玉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白锦玉”了?她突然想到,她和凤辰经历的事情该怎样事无巨细的让苏丽华知道,好让她如同亲身经历一样? 拿纸笔都记录下来不知道可不可行…… 白锦玉正寻思,忽然听见膳房的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神色一紧,当即站起来拉着凤辰的袖子要跑。 凤辰反手握住她的手臂,泰然处之地将重又拉回座位,安抚道:“无事。” “无事?”白锦玉怔愣着眼睛:“可是有人来了!” 凤辰却淡定地问:“你吃饱了吗?” 白锦玉懵了,他镇静得不同寻常。 凤辰的城府有多深,她已经不止一次的领教过了,这……难道都是他已经料到的? 正不明所以着,外面的人就动静斐然地跨进了房,白锦玉抬起头,来人是两个银衣铠甲的郑王士兵。 白锦玉一惊,但是,那进来的两个人吃惊的程度比她还要更甚! 很明显,此二人只是例行公事地搜查这处膳房,没有指望会在这个地方搜寻到什么结果。 然而,事实却让他们大大出乎意料! 在这里,他们居然看到了身着大红喜服的一男和一女正围在一张很矮的桌子边吃东西! 男子,容姿俊艳,天下少有。 女子,披头散发,亦天下少有。 再观这二人身上的喜服…… 八目相对了一阵,两个士兵“镗”一声几乎同时拔出了佩剑。 其中一个人道:“快去禀告郑王殿下,晋王在此!” “好!” 当即另一个士兵就转身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晋王在膳房、晋王在膳房!” 白锦玉望了若无其事的凤辰一眼,忽而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中一点也不害怕了! 郑王来得很快,不足半柱香的时间。 他如临大敌,浩浩荡荡带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精锐杀来,包抄了膳房的院子,将那洗碗的老厨当做罪大恶极的嫌犯五花大绑,一脚跨进屋来,却看见凤辰和白锦玉手无寸铁地坐在那里。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终是郑王先开了口,他选择的说话对象是白锦玉:“晋王侧妃,你们如何在此,请给本王一个解释!” 白锦玉旋即装若惊醒,扑通跪下:“臣妾任性,郑王殿下恕罪!” 凤辰看着白锦玉跪地的膝盖,袖中的手指渐渐握起。 郑王瞅着她的一头散发,沉着脸色道:“你如何任性,且如实招来!” 白锦玉诺诺应允,结结实实回头白了凤辰一眼,道:“我腹中饥饿,让晋王带我来找些吃食。晋王开始不同意,我便与他打了一架,瞧,”她捋了一束散发:“连头发都打散了!” 郑王听着这短短几句却情节震撼的话,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白锦玉道:“当时我气极,也打红了眼,挟持了钰贺公主。他拿我无法,只得向兵卫请求,然而郑王的兵卫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并不允可,我又拿钰贺公主逼得紧,情急下晋王就打伤了他们领了我到此!” 郑王狐疑地目光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有些不信。可是眼前这女子一头散发也不是常人之举,况且日间她确实对凤辰恨之入骨……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破绽,遂眯起眼睛刻意道:“既然晋王殿下是被逼的,倒也被逼得和自愿的一样,小心翼翼得竟然没有让一个人发现!” 听言,白锦玉有点慌了,这个郑王比想象得难糊弄多了,他们的确难以自圆其说。 “此言差矣。” 凤辰坐着,一径泰然。 “本王到此刻仍是大徵朝一品王公,受一女子要挟委实不堪,自然是要避人耳目。” 他顿了一顿:“再者,也并非无人发现。若无人发现,郑王殿下又如何会在此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成婚 16 闻言,白锦玉心中暗赞了一声,凤辰这两段话可谓力挽狂澜,扶危厦于将倾,生生将一个要说破的谎给圆了起来。 郑王听了,默不作声,满屋围堵的士兵更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但仅是须臾,郑王眸中略有一丝意味,薄唇微微扬起:“凤辰,你可知方才有人袭击了要为你换药的大夫?” 白锦玉心下一颤,面上不动声色。 凤辰道:“是吗?完全不知道,大夫现在怎样了?” 郑王的瞳孔慢慢地缩起:“你居然关心的是大夫?有刺客进了晋王府,你都不过问一下吗?”他停了停,意有所指地道:“还是说,你很清楚袭击他们的人是谁?” 白锦玉听着郑王的话,浑身越来越紧绷。 很明显,她和凤辰那套解释他们为何不在寂园的房里、却是在这里的说辞尽管逻辑完整,但是凤砺,并不相信! 凤辰冷淡地道:“现在晋王府的守卫都是你的部下,出了这样的事是你要解决的问题,轮得到我过问吗?” 郑王闻言,嘴角的笑意慢慢地僵住,眉心也渐渐挤成了一个川字:“实话跟你说,我不觉得是有刺客闯入。” 凤辰道:“哦?” 郑王一步一步地靠近凤辰,脸色越来越冰冷:“我怀疑是这府里有人想出去!” 他向凤辰逼近的时候,路经了白锦玉的身侧,仅仅是这一两步的距离,就使她感觉到了一种无比强烈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完全不同于从前山长责罚她时的那种,而是一种因为太多的杀戮而形成的气势。 她仅仅是侧锋感受了一下,便已经浑身不自在,不知道正对他的凤辰感到的又是一种怎样排山倒海的窒息感。 “你这样想很正常。”面对郑王逐渐释放出的威压,凤辰道。 郑王嘴角一抽,慢声道:“我已经查点了府里的人数,一个也不少!凤辰,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凤辰声线平和道:“意味着什么?” 郑王没想到凤辰依然四平八稳,沉着的脸色忽而扭曲出笑容:“这意味着,这个想出去的人还在府中。” 白锦玉呼吸一屏,这个郑王猜到了府中之人要出去,这个已经很接近事实了,只不过事实并不是想出去的人没出去,而是已经回来了。想到这里,白锦玉不禁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庆幸自己出门出的早。 郑王没有察觉到白锦玉的异样,他此刻的目光全部紧紧锁在凤辰的脸上,他想看看凤辰听到这句话后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他想那应该是惊愕、慌张、闪躲……但是,并没有,他等到的竟然是凤辰淡淡的一笑。 “那真是可喜可贺。” 郑王如受一箭,步伐停滞,立在了凤辰和白锦玉的中间,重复了一遍:“可喜可贺?” 凤辰仍然端正地坐着,修长的白颈微仰,道:“想出去的人没能出去,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难道你希望有人从这府里出去?” 空气在凤辰和风细雨的回答后,骤然冻结。 郑王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半晌。他忽而抚掌:“不愧是心思敏捷、辩口利辞的晋王殿下。只是未免也太巧了吧?被袭击的人是要为你换药的大夫和其弟子,而恰好也是你,打晕了守卫,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你如何解释这样的巧合?” 凤辰抚了抚心口,微微咳了两声才道:“你已经说这是巧合了,我没有办法解释。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想出去。” 郑王眸光微凝,重新审视凤辰:“你不想出去?” 凤辰点点头:“正是。既然要出去,必然就是要去搬救兵。” 凤辰嘴角轻轻一扯:“可是守卫京师的羽林军不是已经与你已沆瀣一气了吗?我出去了又如何?难道指望羽林军来协助我救驾吗?你不正是有恃无恐,知道我们孤立无援,所以才围而不剿吗?” 凤辰声线优雅,语气平缓,高贵如神衹。 白锦玉不禁叹服,凤辰是没有破绽的! 就像郑王,他不相信他、他知道他在掩饰,他知道他在胡编乱造、但是就是没有办法戳穿他。 因为凤辰能够自圆其说,他说出的道理和他的所作所为可以契合,他所做的解释是一个闭环。 郑王被呛得无话可以说,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他薄唇淡扬,脚步往后退了几步…… 一种不好的预感掠过白锦玉的心头,果然,下一瞬她的下巴突然被攥住,整个人被人掐着下巴从跪着直接提得站了起来! “你放开她!” 凤辰蓦地站起,一声暴怒! 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之间,虽然她本能地想躲开,但是这个郑王的身手明显高过她太多,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他攫住! 郑王虎口死死地桎梏着白锦玉,眼眶邪冷地在凤辰和白锦玉之间来回切换,脸上渐渐迸发出玩味的神情,他轻佻地对凤辰笑道:“晋王殿下,你好紧张啊!” 白锦玉的脚尖几乎离地,被他掐得几乎喘不气来。 “你放开她!”凤辰神色俱厉地再说了一遍。 郑王笑得更开了,他嘴巴咧开道:“放开她?!不不不,这个女人白天竟敢刺伤你,心狠手辣,我帮你杀了她可好?!” 凤辰不再说话,直接迈步上前。 围在他四周的士兵顿时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屋子里响起一片“喀喀”的声音。 然而,这一片威胁,凤辰视若无睹,在一片寒光中,他继续不改步调地往前走着。 他每进一步,那四周举剑提刀的士兵便随他移动一步。 见此,郑王喜出望外,他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怎么不装了?终于装不下去了吗?” 他盯了凤辰片刻,道:“论耍嘴皮子,我怎么也说不过你。我还是比较习惯动用武力!你看,这果然是比绕弯子立竿见影多了!” 说着,他的手从白锦玉的下巴滑下,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白锦玉顿时被勒得闷哼了一声。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成婚 17 “住手……”凤辰的声音微微不稳,他咽了咽喉咙,道:“丈夫之间的事情,关女子何事?你不要为难她!” 郑王很容易就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担心,笑道:“晋王可真是怜香惜玉啊!我没听错吧,你这是让我别为难一个要杀死你的女人?” 凤辰道:“她没有要杀我!” 郑王眉头一挑,有点意料之中,也有一点意外。 白锦玉也是懵了,凤辰这是干嘛?难道还要把真相对这个郑王和盘托出? 正这么想着,凤辰已道:“好吧,我如实相告。白日的确是我和丽华窜通好的苦肉计,我们为的就是要让你放松警惕,今晚也的确是我要出去!” 白锦玉目瞪口呆,凤辰居然说了!虽然这最后一句有些出入,但是前面的内容可都是真的! 郑王立即沉声问道:“你要出去做什么?!你不是说羽林军与我沆瀣一气,出去也搬不到救兵吗?” 凤辰凝了一下,似乎经过一番挣扎后,才道:“我并非是要找援军。” 郑王听了,脸上的线条当即一紧:“那你想做什么!” 凤辰默了一默,道:“我想去找中书舍人,秦坚,我要杀了他!” 这个话让郑王微微一愣,他盯着凤辰,目光灼然。 不等郑王开口问他为什么,凤辰自己已回到:“中书舍人掌拟诏之事,你不是让皇帝写退位诏书吗?只要中书舍人一死,便无人拟诏。若不是中书舍人拟的退位诏书,文武百官是会起疑的。” 白锦玉被郑王死死地抓在手里,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听到凤辰所说。一听之下,她便知道,凤辰一定心中已有计策了。 郑王扫了一眼白锦玉,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晋王你还是个痴情种!为了一个女人……不过你倒提醒了我,拟诏还需得中书舍人!” 说着,他向身后吆喝道:“来人!” “末将在!”当即,就有两个将领跨步上前,郑王下令:“速去将中书舍人秦坚带来!” “是!”两个将士果断领命而去。 这时,凤辰道:“我该说的都说的了,你现在可以放了她吧!” 郑王看着紧张的凤辰,眼中掠过邪魔的妖光:“所以说,打晕大夫的人……” 凤辰回道:“是我,因为他们看出了我们的计策,想要告发。” 郑王又道:“你们又为何在此?” 凤辰回道:“因为打伤了大夫动静太大,惊动了士兵,我们四处逃窜,最终避无可避,只好利用你们认为我们不合,佯说是丽华要吃夜宵……故而在这里……” 郑王万万没有想到凤辰会乖到这个地步,几乎问什么答什么,任他搓圆捏扁。他不禁把目光移向自己手中捏着的这个女人,轻轻一笑。 都说色令智昏,看来真是如此。 而白锦玉,这时候也确实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知道凤辰一定是在进行着什么,但是却无从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说真的,她还是平生第一次感到这么困惑,真是从来没觉得有一个人是这么难猜。 “凤辰,你知道我为何行这大逆之事吗?”郑王忽而话锋一转。 凤辰反应了一会儿,道:“皇权至高无上,一旦登位,坐拥万里河山,天下人诚服,的确令人垂涎。” “不!”郑王截断凤辰的话:“我不是为甚么至高无上、坐拥江山……我是,恨!” 凤辰道:“恨?” 郑王嘴角咧起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对,是恨!”说着,他攫着白锦玉拉到了自己的眼前,近得鼻尖对鼻尖! 人影一闪,几乎电光火石间,凤辰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郑王手臂! 凤辰暗中使劲,将郑王掐住白锦玉的手往下拽;郑王也在发力,手指像铁钳一样牢牢扣在白锦玉的脖子上。 “你看看你的女人,皮白粉嫩,侍郎千金,”郑王嘴角抽了两下:“你见过我的女人吗?” 凤辰不语,只顾着手上和他较劲。 郑王道:“那苦寒之地,像样的官宦人家的女子都不愿意去,即使是父皇,在考虑指婚拉拢诸臣的时候,都不会考虑我!” 凤辰惊道:“你就恨这个?” 郑王道:“不,还有很多!” 凤辰已经很不耐烦。 郑王道:“我十三岁就被送到边关……同是皇子,为何你们能在长安坐享繁华承欢膝下,而我却要在那个鬼地方摸爬滚打,天天弄得浑身伤痛?” 凤辰反驳道:“这话你对别人说还可以,就是不该对我说。被迫离开长安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也是十五岁就被父皇委任了外使!父皇的子嗣那么多,对每一个人都寄予了不同的希望,大徵的江山需要我们各司其职去守护,父皇让你领兵,不是让你有一天带着他们来长安谋反的!” “你别再说了!”郑王对着凤辰猛地击出一掌。 凤辰本就有伤在身,这一掌郑王几乎用了全力,一下将他打出了三丈远。 白锦玉惊呼:“殿下!” 她扒拉着郑王的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整个手臂都绵软无力。 凤辰喘过一阵气,向他们走了回来。 郑王看了,不禁趣味大增:“真是太有意思了,”他盯着白锦玉白皙如瓷的面孔,道:“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晋王殿下这么上心?” 他不禁用手指抚上了白锦玉的面颊,对她道:“你真是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你白天不是说想和他解除婚约吗?等明天过后,那就解除吧,我会在后宫给你留一个位置!” 白锦玉想骂人!要不是现在手上没劲,喉咙又被拿着,她真想先往他脸上唾一口! “你放了她,我帮你劝凤华退位!” 犹如平地起惊雷,白锦玉和郑王听了,都猝不及防震惊地看向凤辰。 白锦玉感到颈间一松。 凤辰走上前:“你把她还给我,我去帮你说服凤华。有了退位诏书,再有晋王的支持,你的大事才能成!” 郑王目光炯炯地盯着凤辰,没有答他的话。 但是,凤辰手一伸,轻松就将白锦玉卷进了怀里。 “殿下?”白锦玉仰头,突然就懂了凤辰的谋划。 他先说什么中书舍人秦坚,这会儿又说什么要去劝凤华……目的只有一个,是为了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等待诸王的兵队。 白锦玉忽然茅塞顿开,却突然感到浑身飘忽,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往下坠去。 “丽华!”凤辰一把兜住了她:“你怎么了?” 白锦玉昏昏沉沉地扶住他的双臂,腿脚发软:“不是,我怎么、怎么感觉好困?” “好困?”凤辰道。 这时,郑王的声音响起了:“你喝了鸡汤?” 白锦玉眼皮耷拉着转过头,朦朦胧胧中看见郑王站在那张矮桌前。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争宠 1 好安静。 白锦玉微微动了动睫毛,慵懒地睁开惺忪的眼睛,朦朦胧胧入目一片旖旎的红。 脑袋有片刻的迟钝,她定了定神,眼前的红色是帐顶的罗纱。 她稍稍侧首,红锦的枕头上绣着金丝的凤鸾成双,床榻的四周都是祥瑞暗纹的红缎幔帐。 此时应是黄昏,瑰色的光线透过精致雕镂的窗棂照进屋内,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漂亮影子,宽阔的房间里错落悬挂着尺幅不一的字画,整个屋子宁静、绯丽。 这里是她的洞房,不,是苏丽华的。 白锦玉的脑袋又懵了片刻,有点恍惚,明明记得自己是在晋王府的膳房,她和凤辰被郑王和他的士兵包围着。 她被郑王掐了半天,然后凤辰说要帮郑王去劝说皇帝退位…… 劝皇帝退位!! 白锦玉惊得要捂嘴,却发现做不到,她的手,被什么压着了。 她歪了一下头,是钰贺…… 只见她伏在床榻的边沿,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就坐在地上睡着了。 钰贺枕着自己的手臂,只有巴掌大的粉脸轻轻地搁在手腕上,翠羽一般的睫毛在面颊上弯弯地阖着,随着她浅浅的呼吸如蝶翼似的轻轻颤动。 白锦玉心生怜爱,不忍心钰贺坐在地上着凉,也怕这一国公主席地而眠的样子会被人看去,她微微动了动手背。 钰贺懵懵地抬起头,迷蒙着朝白锦玉睁开眼,当即眸中一亮,惊喜道:“你醒啦?” 她一激动,手中把白锦玉攥得更紧了。 “是啊,”白锦玉任她攥着,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坐起:“我这是睡了多久?我什么时候回到这儿的?” 钰贺迅速地站起身,扶着白锦玉的双肩助她坐起:“昨天夜里送回来的,你已经睡了快一天了。” 白锦玉看着钰贺扶在自己肩头的手,停了一下,赶紧按住她:“别别别,我自己可以的,你要折煞我吗?” 钰贺愣了一下,缩回被白锦玉按在下面的手,声音低低道:“怎么……折煞你了?” 白锦玉自己撑着屁股挪了挪,倚靠在床头上,笑道:“你可是西赵的公主,怎么好做这种服侍别人的事情?” 钰贺扑闪着长长的睫毛:“你不是别人!” 白锦玉挑了下眉毛。 钰贺噎了一下,含糊其辞道:“我们……是一家人了。”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白锦玉笑着拉起她的手,认真教育道:“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公主!你要先是自己,然后才是别的角色。” “先是自己,才是别的角色?”钰贺重复道。 白锦玉点点头:“当然,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不然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钰贺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听你的,你不喜欢,我就不做。” 白锦玉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事,急忙问:“对了,晋王殿下呢?!他真的去劝皇上退位了吗?” 钰贺盯着被白锦玉握紧的手,脸上越来越红,脑中暂停了一刻,继而才道:“没有没有,你放心吧,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被郑王包围了!” 白锦玉问:“没被郑王包围了?” 钰贺道:“是的。那个凤砺已经撤离晋王府了!今日卯时,天还未亮,就有大军攻入了城内,直奔晋王府邸,恶战了半日,就将郑王的兵队赶到了城南,如今我们这北面的半城已经安全无忧。” 白锦玉听了,十分惊喜:“不到卯时便来了?那大军为首的是宁王的人吗?” 钰贺惊异道:“你怎知是宁王的人?” 白锦玉一怔,有点不便解释,索性吊儿郎当道:“猜的,我聪明吧!” 钰贺捂嘴一笑,正好借机将手从白锦玉手里滑出,道:“那大军有好几万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听说好象是很多位王爷的私兵,正如你所说,打头阵的就是宁王手下的一员将士。” 白锦玉心下安慰,释然地靠回床头。她把宝押在宁王的身上,这个宝没押错。 昨晚面对人出不了城的情况,她找到乌穆借小黑。在那羊皮卷上一众的驻点里,她选了宁王的驻点去投消息,赌的,正是宁王麾下人才精良。 因为那个宁王,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 那个羊皮卷上只有兵力驻点和一枚凤辰的章印,但是他的人很快领悟了消息,立刻就在短时间内集结了其他诸王的军队,冲入了长安……那羊皮卷上没有其他多余的话,或许他们看到羊皮卷的第一眼,还会以为是晋王为难了宁王和众王爷。 想想也是挺可怕的。 不过无所谓了,白锦玉料想他们一进城就会遇到张猛,两方面一对上话自然就知道了城中的真实情况。 白锦玉啧啧叹道:“卯时未到就发动了进攻……”真的好快啊,大大地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本以为至少要到天亮的,她还让张猛白日再去城门潜伏,糟了! 想到此,她不禁问:“他们花了多长时间进攻城门,是不是……很惨烈?” 钰贺摇摇头:“也没有,据说出现了一批不知道哪里来的奇侠义士,武功高强,在城内第一时间和他们里应外合,只斩杀了几十个守门的士兵便打开了城门!” 白锦玉奇道:“奇侠义士?” 钰贺道:“他们是这么说的,说这路人帮他们把城门打开后就消失了,并没有汇入他们的队伍来和郑王作战。” 白锦玉低头沉思,已经大概猜到了那些奇侠义士是谁,除了乌穆,她真的想不到第二个人。 “及时雨”,她会心一笑,千玺给他取名的这个绰号当真是名副其实! 白锦玉道:“所以晋王殿下并没有劝皇上退位对吗?” 钰贺道:“不……他去了!” 白锦玉双目圆瞪,差点不会说话了:“去了?!” 钰贺点点头,一点不作假:“皇上气坏了,他和一个叫、叫什么……秦坚的,被皇上狠狠训了,隔着几个院子都能听见……不过,后来大军来救驾,皇上就知晓了,这一切都是凤辰为了拖延时间等待大军来援的刻意为之。” 情节如此跌宕起伏,白锦玉不由地抚了抚心口,问道:“那殿下现在人呢?”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争宠 2 钰贺道:“晋王府解围之后,羽林军就换了统领。之后皇上、皇后移驾回宫,他就一同去了。现在长安如此危急,他们应该还有要事需部署吧!” 白锦玉点点头,钰贺讲的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也不甚详解。不过经过她的叙述,白锦玉已经得知了事情的概貌,到目前为止,虽然还没有完全镇压了这次政变,但是局势已经比昨天大有好转。 白锦玉朝窗外眺了眺,欣慰道:“府里好安静啊,那些王爷也已经走了吗?” 钰贺随着她看了看窗外,道:“嗯,除了个别还没有醒的,大部分亲王都已经由专门的侍卫护送回诸王府了。” “没醒?”白锦玉联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睡了一天,道:“是和我一样吗?” 钰贺点了下头。 白锦玉扶了下头道:“怎么回事,我昨天也是,居然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下犯困……对了!”她突然想起道:“是那鸡汤!我最后有意识的时候,听见郑王……呸,是那个叛贼说什么鸡汤!” “对,”钰贺道:“昨日郑王……呸,是那个叛贼把王爷们监视在客房和前厅。到了晚间的时候,有几个王爷开始煽动众人声讨那个叛贼,他们说了很久,确实有一些原本中立的王爷被说动了。那叛贼怕如此下去会形成气候,于是就派人煮了一些夜宵送给各家王爷,那些夜宵里好像放了催眠的药物。” “啊?”得知自己喝的是催眠汤,白锦玉有些哭笑不得。对郑王来说,昨天的那几十个王爷其实很不好处理,他们是人质,但却是一批打不得杀不得骂不得的人质,毕竟如果郑王他真能当上皇帝,还需要这些皇兄皇弟的认可。 这些皇兄皇弟,很多都是咸鱼,只要不割损他们的俸禄和土地,谁当大徵的皇帝他们根本无所谓,但如果伤了他们,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一天都没有进食了,我让人给你拿一些吃的来吧!”钰贺关心道。 白锦玉自己感觉了一下,还真的有些饿了,眼下心头也稍稍宽解,便道:“好,吩咐我的那个仆人黄姑吧,让她去给我拿点吃的。” 钰贺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她越过屏风,拉开房门,对着外面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又回到了白锦玉的床边。 “公主,我醒来的时候看你在我身边,你是不是照顾了我很久?”在等候黄姑的间隙,白锦玉问钰贺。 钰贺嗯了一声。 白锦玉心中感动,微笑道:“谢谢你。” 钰贺的神情有些斟酌,迟疑了片刻,她支吾道:“那个,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叫我公主?” 白锦玉笑道:“不叫你公主……那直接叫你钰贺吗?呵,这样不太好吧,你毕竟就是公主啊,而且你还是正房,我只是个侧室,怎么样也得表示表示对你的尊重吧?” 白锦玉笑得没心没肺,可没过多久,她的笑容就僵在脸上,因为钰贺的小脸越来越紧绷,她这才知道钰贺并不是开玩笑。 白锦玉摸了摸鼻子,试探地问:“你是说真的?不让叫公主吗?” 钰贺凝着脸不说话。 这幕让白锦玉想起了闻玲,闻玲就这样常常因为她无法理解的点生气。不过,她对这种状况比较有经验,顺着她就完事了。更何况钰贺只是让她不要用一个显得生分的称呼,和闻玲那些稀奇古怪的要求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她戳了戳钰贺的脸颊,道:“好吧,别板着脸了,我就叫你钰贺,好吗?” 钰贺捂着脸颊,当即脸色就转好了,微微绽出一笑,眼神清澈而动人。 正在此时,房门被扣响了两声,钰贺提声道:“进来!” 她语气突变威严,与她前一刻画风迥然不同,白锦玉心道神奇。 下一刻,四个年轻的侍女手捧着食盘鱼贯而入。钰贺起身,指挥着她们将东西一一地放置于桌上。 接着,又有四个侍女走了进来,她们轻移莲步,走到白锦玉的床前,整整齐齐站成一排,一个个手里都端着东西,齐齐对着白锦玉欠身请安:“娘娘千福!” 白锦玉懵了,没来由一阵紧张,赶紧掀了被子,双脚落地在床边坐好,问:“黄姑呢?这些是……” 钰贺道:“那个黄姑又老又丑,怎么好来服侍你?不过她是你陪嫁过来的人,把她赶走你肯定不高兴,所以我让她去歇着了!” “啊?”白锦玉一脸发蒙。 然而钰贺并没觉得不妥,她向那四个侍女稍稍扬了扬下巴,为首的两个侍女就走上前来。 一个侍女手里端着个银盆,银盆里蓄着水,一块金色的锦帕漂在上面。另一个侍女素手将锦帕捞起、拧开、摊开,微笑着靠近白锦玉,俯身为她擦拭起脸蛋。 白锦玉目瞪口呆外加受宠若惊,连声说着“使不得使不得”抢过锦帕自己胡乱擦了起来。 那侍女笑着抢过锦帕,道:“娘娘不用见外,就让我们服侍你吧!” 白锦玉何曾受过这种排场,微微窘迫道:“我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能叫人帮我洗脸呢?” 那侍女扑哧一笑:“奴婢就是干这些活儿的,如果娘娘不让奴婢做,那奴婢可就要丢了饭碗了!” 说着,她看了钰贺一眼,钰贺抱着手,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话说到这份上,白锦玉不好再拒绝,遂像个废人一样,由着这侍女给她擦了脸又净了手。 脸和手洗完,两个侍女高兴地退下,虽然不知所以,但白锦玉切实觉得她们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接着,另外两个侍女走上前来,她们一个托着盏盛着净水的玉壶,一个托着个银制的空盂。这两样东西白锦玉在西赵参加宴会的时候见过,是用来漱口的,遂很熟练的在侍女的帮助下净了口。 个人清洁做完,又被服侍着穿好衣服,白锦玉和钰贺来到桌边。 看着桌上的几个菜,白锦玉深吸了一口气:“钰贺,你真是深得我心啊,这个八宝鸭、鱼头汤太适合我这种睡了一天的人吃了!” 钰贺听了这表扬,心花怒放,脸上忍住笑意,对侍女们手一挥:“你们都下去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争宠 3 当屋子里只剩下钰贺和白锦玉两个人的时候,钰贺就又恢复了她软糯的一面。她陪同白锦玉坐着,也不动筷,只关切地招呼白锦玉吃这吃那。 不一会儿,门口有人来报:“启禀王妃娘娘,豫王殿下醒了,都尉大人已指派侍卫送他回诸王府,请示娘娘允可。” 上一刻还对着白锦玉柔笑的钰贺,瞬间脸上正色,略微停顿后,她端着声音向门外道:“好,本宫就来!” 她掉转过头,眼神又柔软下来:“你先吃着,我去送送人就来!” “去吧!”白锦玉笑着,甚觉她在两幅面孔间无缝切换的样子十分可爱。 钰贺站起来捋平了裙摆,不忘道:“我很快的!” 说着便朝门口碎步跑去,在临到门前的时候又收了步子,挺了挺腰杆,仪态端庄地打开了门。 白锦玉看了,不由一笑。 晋王府中没有长者,现在凤辰不在,钰贺便是府上的主人,尽管这个身份她也是昨天天刚刚新晋的,但是现在府中无人,大事还是得由她出个面。 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但是王庭公主毕竟不同于寻常闺秀,很显然,她深知自己在什么人面前该拿出什么样姿态,故而才会有人前人后两张不同的面孔。 钰贺说很快,便是很快。 白锦玉只扒了小半碗饭,钰贺就回来了。 她阖上门口,一路小跑,又重新坐在白锦玉的身边,用手扇了扇风,道:“三十四个王爷总算都送走了,从前我听说大徵朝的皇帝、王爷都体力非常,特别能生孩子。我父王有十八个孩子,我就已经觉得多了,如今看了这个三十四个王爷才知道不算什么!” 白锦玉看她额头冒汗,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急回来,给她倒了一杯水:“这一日真是辛苦你了,本来是应该我们一起出面去处理的!” 钰贺睁着眼,像是要纠正什么,立即道:“像这种小事,有我在,你就不用费心了!” 白锦玉巴不得地笑了,怎么看钰贺都是越看越喜欢。 “对了,还没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钰贺突然想到地说。 白锦玉一面夹菜一面道:“什么好消息?” 钰贺道:“之前那叛贼的军队包围了诸王府,将诸王家眷尽数押为人质。后来,你知道是谁去解的诸王府的围吗?” 白锦玉菜夹到一半,筷子停在半空中:“谁?” 钰贺目中放光道:“令尊!工部侍郎苏大人!” 白锦玉顿了一下,将夹的菜放到碗中,微微奇怪道:“他不是一个文官吗?如何能解兵围?” 钰贺侧着脑袋,神色飞扬:“他不愧是丽华你的父亲,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以寸不烂之舌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白锦玉愕然,惊道:“这么厉害?” “对,”钰贺一边说一边演着:“据说苏大人只身一人,走进王府大街劝说包围的叛党,对他们道‘你们想建功立业,为何要放着现成的皇上不帮,却要效力于一个有可能失败的篡位之人呢?’” 钰贺的眼中泛着佩服的光:“仅仅这一句话,就瓦解了那些将士的反叛之心,真是太厉害了!” 白锦玉不信道:“当真?” 钰贺非常肯定地道:“当真!” 白锦玉微微皱着眉头,难以置信。 以她对苏策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会亲自上阵冒险行事的人,他今日之举,若不是这八年间受了什么刺激转了性子,就一定是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 白锦玉扒着饭存疑,钰贺一旁憧憬:“令尊大人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等评定了这次风波后,一定会加官晋爵!丽华你给城外通风报信,皇上说不定也会封你做个一品诰命夫人的!” “别别别!”白锦玉吓都吓死了,连忙打断钰贺:“用不着用不着,高处不胜寒……我说钰贺你好奇怪啊,我家权势要是越来越大,我要被封了一品夫人,你怎么能这么高兴呢?” 钰贺迷惑不解地盯着白锦玉:“我不能高兴吗?” 白锦玉道:“当然啦!正常的,你应该感受到威胁,要疯狂地打压我、极力避免我有一天爬到你头上去才对!” 钰贺迷怔地重复:“爬到我头上去?” 白锦玉这才想起这是中原的俗话,身为西赵人的钰贺可能不理解,遂解释道:“就是说有一天地位超过你的意思。” 钰贺听了,绽开一笑:“没关系啊,你地位高不是很好吗?你那么聪明,凡府中各事由你拿头做主一定不会出任何差错!” 她托着香腮,思虑着自言自语:“不知道大徵朝的这个妃位能不能改,如果可以,我这个正妃的位置直接让给你好了!” 白锦玉一时无语,决定以不接话结束这个话题,还是好好吃饭吧! 她埋头吃了一阵,有个炒菜特别辣,直将她辣出来一身的汗。她掀了掀领口,本想凉快一些,谁知,却被自己身上的馊汗味稍稍熏了一下。 昨天晚上她几处奔波,原本就弄得热汗淋漓,后来被郑王一吓,又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又冒了一身辣汗……掐指一算,少说她身上应该出过三遍汗了。 白锦玉朝锁骨处摸了一下,触手尽是滑腻。 钰贺将白锦玉的举动尽收眼底,她放下喝水的杯子,向着门外高喊了一声:“来人!” 白锦玉抬头,两个侍女已走了进来欠身作礼:“公主,何事请吩咐!” 前面没有听到这两个侍女对钰贺的称呼,这会儿她们着她喊公主,白锦玉才了然,眼前的二人,包括之前给她洗脸漱口的侍女,应该都是钰贺从西赵带来的亲信。 钰贺对她们道:“你们赶快去准备热水,侧妃娘娘等下要沐浴更衣,嗯,就用我的那个浴盆!” 两个侍女本神色如常,听到最后一句,神情微微奇异,偷偷相视了一眼后,一个侍女壮着胆子求证:“公主是说要为侧妃娘娘准备沐浴……用公主的浴盆?” 钰贺被这么一追问,神情也掠过一丝的不自在,磕磕绊绊道:“对,对呀!怎、怎么了?” 那侍女嚅嚅道:“公主……不是一向不喜欢有人碰你的东西……那个合适吗?” 白锦玉听了,连忙跳出来道:“即使如此,那便不要……” “侧妃娘娘怎么能一样?!”白锦玉还没说完,钰贺已经急着抢白,脸上微微泛红道:“臭丫头,让你去就去,话怎么这么多!” 那两个侍女听了,很有内涵地互看了一眼,齐齐声道:“是,奴婢们这就去准备!” 第二百四十章 争宠 4 按道理准备洗澡水应该不需要很久,但是白锦玉硬是从夕阳西下,等到了夜幕降临。 等终于被通知可以沐浴,被人带到那个洗澡的房间时,她真的被吓到了。 “哗,”她拍着浴盆的边缘,啧啧称奇道:“这哪里是浴盆,叫它浴池也不为过了吧!” 白锦玉看着眼前的这个所谓的“浴盆”,横竖都够一个八尺的男儿在里面躺平了。 这个浴盆不光大,而且非常奢华,上等的香柏木,香味沁人心脾,安神补心,光看用料上密密匝匝的年轮至少也是数百年的树龄。 再看木壁上精工雕刻的鸳鸯戏水、合欢花、并蒂莲,白锦玉若有所悟,这是一件供双人同浴的浴盆,应当是西赵国君为女儿准备的一件增添闺中情趣的陪嫁品。 白锦玉早前就听说钰贺公主此次的送亲队伍有四条巨船,先前她还在想何以要四条巨船,如今看到这个浴盆便豁然开朗了。连这么大的家伙都带来了,是该有四条巨船! 这时,浴盆的水已经放满,上面温馨地撒了些许的月季花瓣,花香和木香在热水的蒸腾下氤氲地散发出来,满屋芳香四溢。 白锦玉估摸着放满这一盆水少说也要烧十锅水,这也就难怪她等了这么长时间了。 白锦玉傻了一会儿,讪讪笑道:“钰贺啊,如今我们还在存亡之际,如此奢靡的排场……还是等我们完全安定了以后再铺陈吧!” 钰贺的美貌滞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盯着已经布置好的浴场,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没想那么多……只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你用。我大意了,眼下那么多将士为守护长安拿命在与叛军对峙,我竟然让你这么铺张享受,这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这时,屋内的一个小侍女道:“糟了……刚才就有一个士兵过来问奴婢为何要烧这么多水来着的!” 钰贺心头狂跳,紧声道:“你说什么了?” 那侍女抿了抿嘴,低头道:“奴婢、奴婢……说要给娘娘沐浴用的……” 钰贺当即就扶了下额头,长吁了一声。她眼里抱歉地看着白锦玉,俨然一个犯了大错仓皇失措的孩子。屋里的两个侍女也有些奇异地偷偷瞧着她,从未见过公主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钰贺的样子倒让白锦玉不好意思了,她清了清嗓子道:“我也就是随意说了一句话,未必别人这么想,你不用这么紧张,这个……”她打量了一下这个浴盆,眼睛一亮,提议道:“要不我们一起洗吧!” 钰贺双眼圆睁,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白锦玉没有看钰贺,用手拨了拨水里的花瓣,自顾自地道:“这么多水我一个人洗浪费了,两个人洗不就很正常了吗?!” 钰贺道:“两个人洗……正常?” 白锦玉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钰贺介意的重点在“两个人”上,她当即才醒悟道自己说话的对象是一个公主,忙补救道:“哦哦!不好意思,冒犯冒犯,只是我时不时也和家里的……”她差点脱口而出师妹闻玲,幸好及时刹住,改口道:“也和家里的表妹啊一起洗澡,所以一时口快,你不要在意!” 钰贺道:“你和表妹……时不时一起洗澡?” 白锦玉不以为意道:“是啊,都是女儿家怕什么,一起洗澡还可以互相搓个背,不是挺好的……吗?” 她看着钰贺惊呆的表情,一个“吗”字说得毫无底气。她抓了抓头,也是,她怎么跟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讲这些? 叫一个公主怎么去理解和别人“坦诚相见”这种事? 白锦玉遂有些窘迫道:“钰贺,那个……你就当我没说,千万别介意!好了好了,你们赶紧出去吧,我要洗了,再聊下去水都要凉了!” 白锦玉只想赶快结束这个场面,然而,钰贺听了,却定着迟迟未动,脸蛋微微泛红,眸中暗含几分羞意。 “怎么了?”白锦玉走到钰贺面前,探着头看她。 钰贺别过脸,声音却决定道:“那就一起洗吧,都是女儿家的……怕什么!” 这下,轮到白锦玉惊呆了! 丝屏后,热腾腾地蒸发着水汽。 娇柔的月季花瓣漂浮在水面上,白色的水汽缓缓升腾,钰贺越发雪肤花容,她长长密密的睫毛微润,纤细的肩头堆着浸湿的云鬓。 白锦玉抿嘴偷看着钰贺,突然被发现了,她连忙收回了视线。 “你看什么!”钰贺两手交叉捂着肩头将整个身体埋进水里,嗔怪道。 白锦玉被抓了个现行,也不好说没有,遂如实道:“你真好看,玲珑有致,肌肤吹弹可破,我真是忍不住替晋王殿下开心!” 因为从前和闻玲洗澡,她们彼此就蛮喜欢听对方这样互相吹捧的,所以白锦玉自然而然觉得钰贺也是如此。 哪知钰贺不喜反惊:“你什么意思呀?” 白锦玉道:“意思就是他一定会喜欢你……” 她还没说完,钰贺就立刻反驳道:“谁要他喜欢!” 这个口吻、这个语气,白锦玉有点懵了!她无辜地奇怪道:“你不是嫁给晋王殿下了吗?他喜欢你不是很好吗?” 白锦玉说得理所当然,钰贺听了脸却涨得鼓鼓的,又红又生气。她侧首故意瞄了一眼白锦玉,孩子气地怼道:“那我也忍不住替晋王殿下开心了,我看你也是纤秾有度,雪白粉嫩!” 白锦玉一听,当即木成一根铁棍,下意识地把身子也往水下埋了一埋。 钰贺感觉到白锦玉的退缩,略感得胜地扬了扬头。 白锦玉认输道:“好了好了,那我们以后不说他,好了吧?” “嗯!”钰贺的脸上这才恢复了柔色。 * 凤辰自那日陪同御驾回宫后,便一直在凤华左右为时局部署,五六日未能抽身回府。 白锦玉和钰贺自从坦诚相见了之后,二人迅速亲密无间起来,感情越来越好。后来钰贺有回夜里做了噩梦,便找白锦玉说以后要一起睡,白锦玉觉得两人连澡都一起洗过了,睡觉更没什么了,想也不想同意了。之后两个人便天天同榻而卧,晋王正侧两室关系如此之好,真是震惊了府中不少人。 凤辰本也不知道自己的两位妃子已经相处融洽到这个地步,直到有一天,谢遥半夜替他回来跟白锦玉取印玺,却被告知要在钰贺公主的房外等候。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争宠 5 夜阑人静,皇宫中的临时军机处,灯如明玉。 一滴浓墨滴落雪白的宣纸,执笔之人容姿卓俊,手臂悬停于半空。 “你说什么?”凤辰缓缓搁笔,似不经意地拈起身前被濡染的纸张,轻轻置于一旁。 “回殿下,印玺由钰贺公主送出,她言侧妃娘娘已入睡,不便惊扰!” 答话的是个清俊的少年,薄薄的背脊笔直挺立,纵然模样青嫩,但也一看便知是个雷厉风行的角色,正是谢遥。 凤辰抬起头来,这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丽华和钰贺同屋就寝?” 这话若是个成年男子听了,就能品出一些味来了,但眼前的尚是个少年,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如实道:“是。” 回答一以贯之的简短而笃定。 凤辰面上不动声色,口中嘱咐道:“张猛跟你一起来了吧,传他来见我!” “是!”谢遥作礼,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张猛踏着粗重的脚步声,掀起门帘,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 “你这几日守卫王府辛苦了,两位王妃娘娘相处如何?”等扣礼的张猛平身,凤辰直接开门见山问。 张猛洪声回禀道:“殿下严重了,属下不辛苦,守卫王府乃是微臣职责所在。对了,属下真是万万没想到,原来闻公子就是侧妃娘娘!” 话说毕,他久久不见凤辰接话,遂当即接着汇报两位娘娘的事情。 “二位娘娘相处得可好啦!”一提这个,张猛咧嘴笑得憨憨:“不不不,好都不足以形容两位娘娘的关系,简直就是太好、极好、特别特别好!殿下,请放心,两位娘娘很投缘,以后咱们晋王府一定不会有鄂王府那些争风吃醋的破事!” 凤辰听了,脸上微微色变。他顿了一顿,问:“据说她们同屋就寝?” 张猛没心没肺道:“何止啊,她们出则同行、入则同寝,还……”没说完,他即时打住。 凤辰沉声道:“还有什么?” 张猛粗糙的手掌捂住了嘴巴:“没什么,没什么,属下言失,胡乱说话!” 凤辰微微凝色,异常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些些的不耐,但他仍是心平气和,甚至发出的声音还有一些笑意:“你这说半句留半句的,着实吊人胃口。你且说来听听,恕你无罪。” 由于凤辰的语气非常轻松,张猛也松弛下来,他稍微踌躇了一下,靠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告诉凤辰:“两位娘娘还一起沐浴过……” “什么!”凤辰面上无法再镇定了,一手按紧了桌面。 张猛当即跪下,两指竖过头顶:“殿下息怒,属下发誓,对二位娘娘绝无冒犯,这些都是听府里伺候二位娘娘的人说的!” 凤辰玉面僵冷,张猛吓得急忙又补充道:“府上的人也是见二位娘娘如胶似漆,很为晋王殿下高兴,才将这当美谈传出,并无亵渎之意!” “如胶似漆?” 张猛这个大老粗还真的会用词,一言之下,让他有种受了毁天灭地之感。 “你起来吧!”凤辰愠色道。 凤辰的声音……张猛哪里敢起,死死地跪着。 晋王殿下号称人间春风,对无错之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可他现在的表情有很明显的不悦,所以张猛笃定自己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错。 凤辰在椅背上以手扶额半天,才发现张猛还跪在地上,方知自己走了许久的神,忙收回意识道:“怎么还在?” 张猛犹犹豫豫地起身,战战兢兢地看着凤辰。 凤辰这才想到自己刚才似乎情绪外露了一些,故而惹得张猛心里不放心,遂恢复了一贯的容色,慢声道:“快去休息吧,你辛苦了!” 这一前一后,态度有别,让那张猛这个直肠子有点懵圈,但他也问不出什么,只知道晋王的脸色变好了,要赶紧听话,遂忙地双手作揖,告辞了出去。 见张猛出去,凤辰微微上扬的嘴角又徐徐回落。 钰贺对苏丽华的感情,别人可能不明了,但是他却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三个多月前那场轰轰烈烈的西赵国婿,若苏丽华真是个男子,钰贺选的驸马就一定是他! 这不,才六天而已,钰贺就已经下手了,同寝同浴…… 而她,居然轻易地就将他的印信给了钰贺…… 凤辰沉沉地闭了闭眼帘。 * 诸王的援军由近及远地赶来长安,但是郑王毕竟掌握边关军权,也从各地调动了兵马前来支援。长安城依然南北对峙,势如水火。 对于晋王府里的人而言,除了不能往外跑,饮食需些紧缩外,其余并无太大的影响。 今日钰贺的一个侍女病了,钰贺抽出午后的空档去瞧她,白锦玉便落了单。 自从代替苏丽华入府以来,她心中始终有些挥之不去的不安和担忧,说不上来,也疏解不了,有钰贺在的时候还能忽视一下,所以她也乐意钰贺陪在身边与她形影不离。 现在独自一人了,这股子不安和担忧就又席卷了出来,她索性踱到花园来,漫无目的地走走。 走了没多久,忽而,天空中传来一声惊空遏云的尖唳。白锦玉应声抬头,只见秋高气爽的蔚蓝天幕上,滑翔着一只展翅的褐色雄鹰。 白锦玉眼睛一亮,是小黑! 果然,仰首看了一阵,那只雄鹰都在晋王府上方凌空盘旋,越飞越低,似乎是想要降落下来。 白锦玉正笑看着,忽然听得府内一阵骚动,有铁靴奔聚、有抽刀拔剑,甚至有人道:“这是只鹰啊!奇了奇了,快把它射下来!” 白锦玉一听,心头一跳,忙不迭地朝着声音的来处跑去。 声音发出的地方是一处靠近院门的花墙,她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守府的士兵聚集在一起,有好几个人已经取了弓箭,正准备对着小黑拉弓放箭! 白锦玉紧急出声制止:“这是做什么?!” 众士兵应声转头,见是白锦玉,立刻收了手中齐齐正身拜礼:“参见侧妃娘娘!” 白锦玉看着他们手上的弓箭,心有余悸。她看了眼天上的小黑,视线移将下来,厉声道:“如今是什么关头?还需各位好好执守,要想狩猎,等长安安稳了有的是机会。现在你们手中的一弓一箭都是用来保卫长安、保护皇上,杀敌致果的,如何能浪费去射一只畜牲?!” “是!”几个士兵齐齐垂下头颅。为首一人站出来道:“娘娘训得是,属下鲁莽,请娘娘责罚!” 白锦玉哪里想惩罚他们,挥挥手道:“念尔等初犯,罚自不必,下不为例便是!” 众兵听了,如蒙大赦,齐齐跪地谢恩,白锦玉好言又说了几句,便让他们走了。 这么一磨蹭,再看天空,小黑已经得空飞得无影无踪。 白锦玉落下心来,准备离开,一转身。 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抄着双手臂,闲散地靠在一棵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满面春风地笑着。 “你让他们射好了,要是能射中,我这鹰就算是白养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争宠 6 一见乌穆,白锦玉吃惊地跑上前去,她戒备地看了看左右,道:“你怎么进来的啊?现在晋王府把守这么严,你也太神了吧!” 乌穆挑了挑眉,指了一下刚才白锦玉给士兵训话的地方,眉眼弯弯道:“是不容易!所以我只好让小黑吸引下他们的注意力,这才有机会进来!” 白锦玉抚掌称赞:“乌穆王子好生聪明,真庆幸你不是我们的对手!对了,报信还有……我听说六日前有一路奇侠义士斩杀了城门叛军帮助打开了城门,那些人应该是你吧!” 乌穆放下手臂,笑得轻松自在。 花墙之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冷不防就会有个人路过撞见,白锦玉四下看了看,领着他寻了一处隐蔽的角落继续说话。 “你这么想法设法进来,是不是有事找我?” “没有啊!”乌穆惬意道。 白锦玉呆了一呆,看着眼前水当当的男子,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乌穆俯下点身,好奇地看着她道:“怎么,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我就像是那么功利的人?” 白锦玉轻咳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眼下这么危急,你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所以我以为你有事找我!” 乌穆扬唇微微笑着:“你要说没事吧,其实也有一点。” “哦?什么事?” 乌穆十分不在意地道:“我昨天去看了千玺……” 白锦玉浑身一紧,双手抓上乌穆的窄袖:“千玺怎么了?!” “哇哇哇,”乌穆吃痛道:“你一个女人抓人怎么这么痛!好啦……你安心他很好,侍郎府还有余粮,他们倒还能撑一段日子,就是有些担心你!我答应他来看看你,回头告诉他你的近况!” 白锦玉眼含歉意地松开乌穆,她之前不安,其中很有一个原因是担心千玺的安危,他年纪尚小,又留在苏府那些虎狼的身边,她十分忐忑。 现在听乌穆说了千玺的情况,白锦玉心头顿感暖暖融融:“乌穆谢谢你,原来你是受千玺所托来的。麻烦你了,请你转告他,我很好,等长安解了围我就回去找他!” 乌木听了,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可不是因为他所托才来看你,我本来就想来看看你的!毕竟自从我阿姐走了,我生来还是第一次身边这么久没有一个女孩子呢!” 白锦玉道:“你阿姐走了,她去哪儿了?” 乌穆道:“回铎月了啊!” 白锦玉疑惑道:“长安城现在都封禁了,你阿姐怎么出去的?” 乌穆微微一笑道:“哦,她走得早,她给钰贺送完狐腋裘之后就回铎月了。” 白锦玉听了,好好地上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那就是我成亲前,啊不,钰贺成亲前你阿姐就走了……你留在这里干嘛?” 乌穆笑道:“等你啊!”他说得轻描淡写,十分自然又天经地义。 白锦玉色惨迷惑道:“等我什么?” 乌穆道:“等你说喜欢我啊!” 白锦玉眼前一黑,头皮有点发麻,她抓了抓脑门,不知道为何乌穆就这么认定自己喜欢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乌穆才不管她,自顾自地道:“你想,我要是一走了之,这从此天高地阔的,你要是幡然醒悟过来喜欢我,没法跟我表白怎么办?” 白锦玉啼笑皆非,若换成别人她早就两拳挥上去了,但是眼前这个人,还真是下不去手,她遂道:“没事,你其实可以走,我要是幡然醒悟过来,我会去找你的!” 乌穆笑着的眼眸闻声一震。 白锦玉本是话赶着话应付出来这一句,但是乌穆的神色却叫她反思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你真的会去找我吗?” 白锦玉滞愣着,没想到玩世不恭的乌穆突然这么认真地问这个问题。她噎了一下,觉得总不能上一句说会去找,这一句就出尔反尔吧,于是点点头道:“嗯,当然会!” 乌穆听了,绽开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继而道:“好,等你来了铎月,我带你看马、看牛、看羊、看草原!” 乌穆极为难得地一本正经抒情,白锦玉一听之下也居然有些触动,脑海中还补了一片风吹草地见牛羊的画面。 “那等长安解围后,你有什么打算?”白锦玉问。 “看戏。” 白锦玉眯着眼睛,不解道:“看戏?” 乌穆道:“看你的戏啊,你不是说两个月以后要和妹子换回身份吗?我就看看你们怎么换回来。” “啊?” 乌穆弯下身,两手撑在膝盖上,视线与白锦玉的平齐,晓以利害道:“如果换不回来,我可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白锦玉:“……” 乌穆笑着直起身来,张了张周围,道:“好了,你送我走吧!” 白锦玉愣了一愣。 乌穆道:“我进来靠小黑,但是这家伙现在肯定飞走了!”他从窄袖里摸出一根指头粗细的哨子,道:“如果我吹这个,估计小黑没来,你们这儿的守卫就先来把我押下了。所以,靠你了,这应该难不倒你吧?” 白锦玉再次哭笑不得,不过乌穆这样的个性,倒真是挺容易让人任劳任怨的。她随即走出角落,向他挥了挥手,示意跟上。 只见她行若无事地走到一处后门,走着走着,忽然晕倒,吓得一旁的八个门卫一起围过来查看,乌穆一见,心中叹服,当即趁机翻墙而出。 他说得没错,这难不倒她。 接下来这一下午平平安安,黄昏的时候,白锦玉刚洗了澡,衣服还没穿整好,便听见府内传来了一阵好大的动静。她手上加紧系衣服,钰贺已敲门抢了进来。 “丽华,糟了!”钰贺一进来就道大事不好。 白锦玉系好孺裙上最后一个蝴蝶结,道:“什么事?” 钰贺急得手足无措道:“皇后娘娘派人来接你入宫……说是训话!” 白锦玉瞪大了眼睛,吓了一跳:“训话?为何要训话?!我怎么了?” 钰贺蹙眉一阵,不忿道:“宫里来的人说……你在成亲那日刺伤晋王,有失妇德,所以要训话。” “不会吧?!”白锦玉有点难以置信:“这……那天皇后她不是在场吗?事到如今,我为何要这么做皇后应该清楚了啊……而且,这都过去多少天啦,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我有失妇德要给我训话呢?” 白锦玉的话钰贺全都认同,接着也嘟起嘴来道:“就是,现在长安局势这样,她还有空给宗室女眷训话,真是想不通!” “嘘——”白锦玉赶紧示意她小点声:“宫里的人在哪儿?” 钰贺道:“就在前厅。” 白锦玉心中忐忑犹如擂鼓,兀自振作了下精神,长叹一声:“唉,既然是皇后懿旨还能怎么办,只能去啊!”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争宠 7 一辆清亮的马车,几个太监和护卫,低调地将白锦玉从晋王府护送至大兴宫。 到达宫门时,夜幕已经降临。时局紧张,宫门前灯火如昼,明亮的光线透过车厢,将白锦玉莫名其妙又惴惴不安的脸蛋照得半明半暗。 为首的太监和门卫对过信符,沉重的宫门开了一扇小口,马车缓缓地驶进了皇宫。 高墙之内静雀无声,灯火通明,连宫门下的走道里都一排排点了灯烛。 这通天彻地的光明没有渲染出安全感,反而彰显了这座宫城主人的紧张和防备。 车子一径往前,行了有数里,白锦玉正襟危坐在车内,只感到车外的光线渐渐暗淡。 又不知穿过了几重宫门,车子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娘娘,请落车!”一个太监为她卷起车门的帘子,另一个太监即刻递上一只手臂,等着伺候她。 白锦玉看着着面前的手臂,有一点不自在。纵然她已经做了五六天的“晋王妃”了,但是对这种事事有人服侍的生活还是有点不适应。 就好比眼前这辆专为女眷打造小车,就比她的膝盖高一点点,她一跳就可下来,这都要扶,很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废物。 不过,跳车这样的举动,的确有损一个王妃的庄重形象,出于表演的需要,白锦玉伸出手,在那太监的臂上借了一点力,款款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天阶夜色凉如水,一弯弦月勾在精致的角楼上。 这不是白锦玉第一次造访皇宫,不过上回帮千玺找药引的时候行色匆匆,又都是在屋顶上走的,和眼下看整个皇宫,是不一样的感觉。 一座座重檐的宫殿,就像一个个精雕细琢的檀香摆件,静静地坐落在安静的夜色中,她的脚下是温润白玉铺就的地面,笔直地通往看不见尽头的四面八方。 皇宫是这样的大,她心道,上回真是走运,如果再重来一次,她未必能安全地逃离出去。 “娘娘,这位是李尚宫,接下来就由她来伺候娘娘了!”扶她下车的太监俯首,恭敬地对白锦玉交待。 白锦玉闻言,微微奇异,这太监的声音似乎没有刚刚在晋王府那么骄横了。 她顺着他的示意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衣着繁复的女官领着六位年轻的宫女正迈着紧凑的小碎步向她走过来。 白锦玉心里一揪,这些应该就是皇后的人了吧! 能让皇后连夜派人把她从晋王府押送进宫,想必她扎凤辰的那一针在皇室算是个极严重的罪过了。 “奴婢参见晋王侧妃娘娘!” 李尚宫走到白锦玉的面前,率领身后宫女给白锦玉行了大礼。 白锦玉有点意外,皇家就是皇家,主仆尊卑等级严明,这些宫婢完全不因为她是个“待训”的罪妃而少了礼节。 “别……”白锦玉刚要说别客气,一想自己如今的身份,又改口道:“李尚宫平身!” 对方极有素养地谢恩起身,端着和美的笑容迎上前来:“娘娘辛苦了,请让奴婢为娘娘引路!” 白锦玉怔了一下,有点看不懂了,怎么她们对待要被“训话”的人是这么友善的吗? 对了,闻宴曾说,朝廷中人常不以真面目示人,多的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笑面虎……这个李尚宫说不定就是这种类型。 想起方才在晋王府中那宣旨太监的严肃形色,白锦玉不敢掉以轻心,暗自加紧谨慎一些,颔首同意了李尚宫的请求。 接下来,白锦玉就越来越看不懂了。原本以为她会被带到一个阴森恐怖的训诫室,好一点,也是个类似翠渚圣训堂那样严肃的地方。 谁知,李尚宫带着她进了一间屋子,里面珠帘垂地,云屏玉炉,焚香袅袅,沁人心脾。 暖黄色的灯烛下,那宽过三丈的精美珠帘里,云蒸雾绕,如纱如烟,整个屋子恰到好处地渲染出一种温馨舒适的氛围。 李尚宫拉着白锦玉的手穿过宽敞的两进房屋,她拂手轻轻撩起珠帘,白锦玉不禁被她的一举一动吸引,这皇宫中果然不乏美女,一位尚宫都美得犹如画中仙女,叫人挪不开眼睛。 “荷儿、珠儿,伺候娘娘沐浴更衣!” 白锦玉正沉浸在李尚宫宛如仕女图的举手投足中,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浑身一激灵。 沐浴更衣? 她疑惑地将视线从李尚宫的身上挪开,转过头,这才看见眼前那个紫檀木的浴桶,之前在珠帘后看见的云雾缭绕,正是这桶中香汤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蒸汽。 白锦玉懵了一瞬,一个宫女已经上来抽了她的衣带。 “我天!”白锦玉急忙伸手去按,稍晚一步扑了一空,再去拽那衣带,肩头又凉,猝不及防另一个宫女已经替她褪了外衫。 几乎眨眼的功夫,白锦玉上身就双肩裸露,只剩抹胸轻掩了。 这还没完,两个宫女继续又拉开白锦玉交叉在肩头的手,非常熟稔地为她继续宽衣解带。 太夸张了吧!这边还站着六七个人哪!这是要当众洗澡吗? 白锦玉又惊又羞又怕,一边左右按住她们上下的手,一边混乱地阻止道:“两位姐姐两位姐姐!停、停……停一下,我在府里已经沐过浴了,停、停,不……不用再洗了吧!” 两个宫女上下齐手,完全对她的劝阻置若罔闻,白锦玉好累。 这时,已经走到外间去忙的李尚宫又走了回来,她看了看情况,示意两个宫女退开一边。 两个宫女松手,白锦玉稍微喘息,但是这时候的她已经被扒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片和她们斗智斗勇抢夺来的布料紧紧攥在手中护在胸前。 “你们都背过身去!”李尚宫看着白锦玉红得像火烧过的脸蛋,及时向这处的六个宫女吩咐道。 “是!” 宫女们应声纷纷转过身子,这时,李尚宫婉婉地向白锦玉道:“娘娘请放松,沐浴是必经的步骤,如果娘娘不好意思,就让奴婢一人伺候娘娘可好?” 李尚宫生得慈眉善目,嘴角扬起的时候更是让人觉得亲和。 白锦玉头变得好大,好想拒绝,但是听李尚宫的口吻,俨然让她一个人伺候已经是底线,遂默了挣扎良久,勉强地同意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争宠 8 白锦玉坐在浴桶中,瓷白的额头上盈了细细密密一层汗珠,她自己也说不清是被这温热的香汤蒸的,还是被这眼下的窘迫给憋出来的。 她的手臂此刻被两个宫女捋直,她们用柔软的刷子在给她的皮肤做细腻的清洁;她的头僵直的往后仰着,有个宫女在用香香的皂角轻柔地搓洗着她的长发。 白锦玉脸涨得通红,虽然她并不是第一次在女子面前一丝不挂,但是眼下不同以往,之前不管是闻玲还是钰贺,至少在自己赤条条的时候,和对方也是一样赤条条的。 但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精光,而其他人都是衣冠整齐……更不堪的是,她面对的还不是一个人,是七个人! 这些人不光把她看光了,还对她动手动脚,虽然人家是为她清洁……但是,她想说,她真的无福消受这样的“伺候”,若不是有这香汤上漂浮的花瓣作为她最后一层遮羞布,她真的会考虑咬舌自尽。 众人围绕中,白锦玉尴尬道:“没想到见皇后……还需要先如此沐浴一番。” 几个早已习惯谨言慎行的宫女听了,手下不停,笑而不语。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白锦玉终于咬牙挨过了这场大刑。李尚宫体贴地让六个宫女退下,牵着她跨出浴盆。 白锦玉真觉得自己是拿出了平生最厚的脸皮在承受着这一切! 但这也是有极限的,终于,当李尚宫拿着一快巨大的锦帕将她包裹,为她擦拭身体时,她无法再忍了,坚决地一把抢过说道:“谢谢李尚宫,让我自己来吧,我真的不习惯别人触碰我!” 李尚宫听了,非常识趣地松开了她,继而转身退出了珠帘。 白锦玉迅速地擦干了身体,正眼睛私下寻找她脱下的衣服,李尚宫就托着一叠干净的衣裳回来了。 白锦玉被伺候着穿上一件一件衣服,随着衣服着身,她越来越震惊,越来越不可思议。 这俏丽与诱惑并存的粉色、这若隐若现薄如蝉翼的面料、这肆无忌惮低洼袒胸的设计……白锦玉站在一面等身的镜子前,目瞪口呆,打死她也不信这是要穿去见皇后的衣服!! 纵是心中已很笃定,但她仍是开口向李尚宫求证了一下:“李尚宫,我穿成这样去见皇后……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李尚宫眉目温柔地一笑,终于真话道:“王妃娘娘不是去见皇后娘娘呀!” 白锦玉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不认命地问道:“那见谁?” 李尚宫低首掩嘴一笑,道:“娘娘还没有猜到吗?” 白锦玉不见黄河不落泪:“猜不到……” 李尚宫笑得越来越好看了,心道到底是年纪轻轻未经人事的小女孩,遂不再卖关子,如实相告道:“当然是晋王殿下啊!” 白锦玉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李尚宫和一个宫女牵拉着坐到了一个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前。 李尚宫为白锦玉梳理着头发,一个宫女在一方玉盒里拈出一点香膏,均匀地涂抹在她的颈窝处。 白锦玉呆若木鸡。 “大刑”沐浴后的白锦玉肌肤嫩滑,涂了香膏后更是芬芳可人,但是她的脑中却一片空白,等她醒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寝殿里了。至于怎么进来的,她几乎都想不起来了。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到,自己似乎也不怎么聪明。 她身下的床榻宽逾八尺,上好的金丝楠木,四周悬着鲛绡宝绫的罗帐,帐上绣着银线的合欢花样。榻上设着罗锦的香枕,轻软的衾被,都是莲芝的图案。 白锦玉的心悬得好厉害,她抬起头来,宫女们已经撤离了寝殿,李尚宫在给一盏宫灯剪去烛芯,将笼纱的灯罩置好后,她也准备离开。 “李尚宫……”白锦玉喊住她,僵了一下,迟疑地问道:“晋王殿下……他大概什么时候会来?” 李尚宫摇了摇头:“殿下连日来衣不解带地在军机处忙碌,并非在寝殿休息,故而奴婢不得而知。不过……殿下今日知道娘娘要入宫,想是应该会来的!” 凤辰知道她来? 白锦玉低了低头,来不及想缘由,腹中思忖道:这么说来凤辰应该还不一定回来此处,就算来也估计会很晚,她只要在他来之前睡着就解决问题了! 这么想着她就赶紧给李尚宫挥手:“好,我知道了,那你先退下吧!” “是。”李尚宫应声领旨,端端正正地施了礼,退出门外。 白锦玉心刚稍定,忽然,听得未走远的李尚宫在门外道:“参见晋王殿下!” 白锦玉屏住呼吸,吓了一跳。 果然,凤辰的声音响起:“李尚宫平身,不必多礼。” 接着又传来了李尚宫欣悦的声音:“殿下来得好巧,刚刚娘娘还在询问殿下何时来到,殿下和娘娘真是心有灵犀啊!” 白锦玉心里叫苦不迭,忽而,木门吱呀一声,便有人踏了进来。 一切来得太快,白锦玉几乎气若游丝。 寝殿的门重新阖上,没有第二个人跟进来。沉稳的脚步落在蓝田玉铺就的地面上,一声一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触动着她的心弦。 白锦玉捂住怦怦乱跳的心口,睁着眼睛盯向不远处的一展屏风。良夜静谧、空气出奇的安静。 朦胧的灯光如暖玉一般照得满是朦胧迷蒙,一个颀长俊削的身影渐渐投映在云屏上,片刻之后,便绕过了过来。 三秦男儿多磊落,第一绝色在宫城。 白锦玉的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一句话,在这样的环境下,凤辰的俊美,的确令人震撼。 他立在屏风边,眼睛第一时间落在了她的身上。 白锦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轻衣薄衫,若隐若现,引人遐思……她猝然一惊,几乎滚进床里,卷起被子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 她紧紧地拢着被子的合缝,两只乌溜溜的眸子仓皇地盯着凤辰。 见状,凤辰突地一笑,慢慢走近她,最后状似无事地坐在了床边。 “你别过来!”白锦玉满脸通红道。 凤辰目光柔和道:“怎么了?” 白锦玉顿了一顿,与他四目相对,鼓起勇气道:“她们给我的衣服……太不雅观了,没法见人!” 凤辰听了,略略点了点头,眼眸中带着笑意,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原来为这个,好,那你等一下。”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争宠 9 凤辰站起身走开,白锦玉攥紧被子,伸着脖子看他。 不一会儿,凤辰手里托着什么回到了她身边。 “你换上这个吧!”凤辰在床边坐下,将手里的东西送到白锦玉的眼前。 白锦玉的视线刚刚就一直盯在他的手里,这会儿他把东西递到眼前,她总算看清了什么。 是一套雪白的锦缎中衣。 白锦玉眨着杏子一样的眼睛道:“这是……” “是我的衣服。”凤辰和睦地弯起嘴角。 白锦玉欣喜地一笑,伸出手臂毫不犹豫地将衣服拖进了被子。 凤辰笑眼看着她。 良久,见凤辰没有避嫌的意思,白锦玉支支吾吾道:“殿下……” 凤辰注目着她:“嗯?” 白锦玉一指朝外捅了捅。 凤辰幡然领悟,含笑看了看她,君子道:“好,我回避。” 白锦玉点点头,凤辰起身,背过走进另一进厢房,从博古架上取了一件玉璧拿在手中端详。 白锦玉机灵地赶紧放下半面罗帐,一面飞快地脱衣换上,一面探头提防地看着凤辰,直到她完全穿整好,凤辰都真的没有调转一下头。白锦玉这会儿倒觉得自己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衣服、裤子都整齐了,白锦玉也不必再缩手缩脚,她推开被衾,从床上挪下来,趿着鞋子走到凤辰的身后。 “殿下,我好了!” 凤辰转过身来,眸光骤然一颤,只见眼前这个女子被一身纯白映得脸如桃李,头发没有束起,显得温婉慵懒。那不合身的一套中衣不甚盈肩,在她身上松松垮垮、晃晃荡荡。 凤辰的喉结缓缓地蠕动了一下,明明是不恰当的衣服,却没来由地让他怦然心动。 “丽华!”凤辰情难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 出于直觉,白锦玉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些情愫,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凤辰瞬间清醒。 她还小,方才那身稍微暧昧了点的衣服就让她缩成了那样,如果操之过急,恐怕只会吓着她。 他遂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向她示意了一眼床榻道:“不早了,去睡吧!” 白锦玉立即有些紧张地道:“殿下睡哪儿?” 这话一出口,白锦玉有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苏丽华和凤辰新婚燕尔,问这个问题怎么听着都有点像邀宠! 果然,凤辰低声笑了一下,反问道:“你想我睡哪儿?” 白锦玉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在婚前,那些命妇没有少给她讲解房中之术,那些知识,简直颠覆了她十几年来对男女的认识,她即使到现在也不能消化。 不过不管其他,有一点她总归是清楚的,那就是一对成了夫妻的男女,如果在一个屋子里,是被天经地义地认为要睡在一张床上的。 不仅别人会这么认为,夫妻双方也会这么认为。 虽然她从前也在酒楼茶肆里听过一些赌钱、犯错的男子会被老婆惩罚睡地板,但是很明显,凤辰不是那一类人,他没有赌钱也没有犯错,她也更无可能叫一个王爷睡地板。 你想我睡哪儿?凤辰居然直白地问了这么危险的问题…… 白锦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俗话说危机危机,危险与机遇总是共存的,她应该要好好把握这样的时机。 她好好地想了一想,停了一刻后,她像是做了重大的决定,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抬头挺胸道:“殿下可以跟我睡一个床,但是你不能碰我!” 凤辰始料未及,微微一怔。 转瞬,他脸上重又化开了柔色,淡淡地问到:“哦?为何?” 为何? 白锦玉心中哀号,因为我不是苏丽华!因为你是我妹夫啊! 但这些,白锦玉是没法跟眼前人一五一十坦白的。 她感到嗓子好紧,即使是从前被闻宴抽背那极其晦涩难懂的《大衍论》时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她抿了抿唇,掰着指头强言道:“原因有二!” “哦?”凤辰缓步走向床榻,白锦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是哪两件?”凤辰在床榻落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你说来听听。” 鉴于担心等下说出的话要激怒凤辰,白锦玉先乖巧地在他的身边坐下了。 “这第一……”白锦玉刚说了三个字,突然凤辰一臂向她脖间拢来,她一紧张,直接吓得闭了嘴! 凤辰莞尔,修长的手指探到她的脖子后面,轻轻将她关在衣襟的长发撩了出来。 千丝万缕的发丝被理拨出来,凤辰就收回了手。白锦玉松了一口气,刚才手忙脚乱穿衣服,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头头发还锁在衣服里。 寝殿内烛光温暖,凤辰的面容被映染得清浅柔和。 白锦玉鼓足勇气,强自镇定地对他道:“原因又二。这第一,殿下,既然我已经嫁给你了,就有一生一世的时间,不必急于一时,虽然我们从前相识,已经比天下很多新婚初见的新人幸运,但是,我觉得不够,我还想再多了解殿下一些,也希望殿下……能够多花一点日子了解我……” 正专心说话的白锦玉手背忽而一温,她仓皇缩手,却被凤辰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你怕我?”凤辰看着她的眼睛。 白锦玉心中慌张,有这么明显吗? 她心虚了一下,索性将错就错地点了点头。 她拿出在闻宴面前犯错认错的乖巧样子,低声低气外加全没底气地道:“就是因为和殿下彼此不了解,所以才有些害怕……” 凤辰听了,微微点了点头,柔声细语道:“既然你在乎这个,就便依你。”他轻轻扶了扶白锦玉僵硬的肩头你放松一些,别紧张。”他顿了一顿,道:“其实,我近日太累了,并无此想法。” 白锦玉怔愣地看着凤辰的眼睛,有些意外。 忽而,凤辰凑近她,补注道:“我也不想使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好的印象?”白锦玉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歪着脑袋道:“不会呀!我对殿下的印象现在已经很好了!虽然在西赵初初见面的时候我对殿下是有怨气,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是那样的了。” 白锦玉认真地和凤辰解释,俏丽的脸上半分人事都不懂。 凤辰默了一默,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接话道:“哦,那就好。” 说着,他开始宽衣解带:“你既已宽心,那我可以一边躺着一边听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 争宠 10 凤辰单手解开袍带,宽阔的襴衫随之敞怀。他修长白皙的双手利落地在肩头拂开,晕色典雅的绞缬锦绢褪下,露出了里面素净无纹的中衣。 颜若舜华,腰肢劲瘦,透过雪白的衣襟领口,隐隐能看见平直窝深的锁骨。 白锦玉呼吸一梗,怎么会有人脱个衣服脱得这么好看?! 凤辰感觉到白锦玉一瞬不瞬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来。 白锦玉觉得眼前一闪,脑中突然想起命妇在成亲前对她的教诲,赶紧麻利地趿下床来,取过凤辰手里的衣服平铺在一旁的衣屏上。 她这一径动作有些突兀、有些生涩、又有些后知后觉,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十分尴尬,遂一面铺着凤辰的衣服一面说话。 “殿下,宫里的人明明是说皇后要召我入宫训话,为何……最后会变成来见殿下了呢?” “应该是和你要说的第二个不能碰你的原因有关系吧!”凤辰说着话,已蹬了鞋子,上了床榻。 白锦玉在衣屏上抹平最后一下,惊异地转过身来:“殿下知道我要说的第二个原因?” 凤辰道:“你过来。” 白锦玉迟疑了一瞬,想了想凤辰刚刚的承诺,放心大胆但又有些颤抖地走了过去。 凤辰朝床里扬了扬下巴:“上来说话。” 白锦玉指尖在手心里抓了一抓……最后赌了一把凤辰的为人,咬牙把心一横,连滚带爬地蹿进了床里。 凤辰看着她,忍俊不禁。 待她躺好后,他长手一伸,另一边的罗帐也垂放了下来,顿时,这张刚刚白锦玉还觉得大得过分的床帏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私密狭小的空间。 白锦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身子无意识地就往床里又挪了几寸。 凤辰在枕头上躺好,从容地将被衾拉过压在手臂下,他转过头,撞上了白锦玉睁得又圆又大的眼睛。 “殿下……” 凤辰道:“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可不叫我殿下。” 白锦玉一顿,都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转而问到:“不叫你殿下,那叫你什么?” 凤辰道:“叫我的名字。” 白锦玉不敢相信道:“凤辰?这……这不太好吧!” 凤辰道:“或者叫夫君。” 白锦玉一怔,在被窝里抓了抓衣角,低了低声音道:“那我还是叫你凤辰吧!” 烛光被罗帐遮掩了大半,却更显得凤辰的眼波流光婉转。 “现在能直呼我名字的人,也只有你了。” 白锦玉羽毛一般轻轻颤了一颤,心口一阵怦怦乱跳,并且如潮水一般迅速涌上了一阵心酸。 她不禁想,以前能直呼凤辰的那些人会是谁,先帝?先皇后?凤华? 先帝和先皇后都已经不在了,而凤华,身份在那儿,现在可能称呼他晋王殿下更多了一些吧…… 想到此,白锦玉几乎与他共情,心中化开一片。 她微微弯起嘴角,看着凤辰的眼睛道:“嗯,好……凤辰!” 凤辰听了,笑了一笑,温婉道:“现在你说说那个不能碰你的第二个原因吧!” 白锦玉拉回神思,点了点头,道:“第二个原因就是,晋王府要尊卑有序,既然钰贺公主是正室,我是侧室,就万没有抢在她前面和你……” 白锦玉卡住,说不出口。 二人默了一阵,凤辰道:“所以,我必须先和她圆房,才能碰你是吗?” 白锦玉心头雀跃,欣然点头道:“正是如此。” 白锦玉的笑容还扬着,却瞥见凤辰的脸色已经变得不是太好了。 一段长长的无声的对视,白锦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尝试分析道:“就算在平常百姓家,正房也是比妾室身份尊贵的。如果妾侍抢了正室风头,那教正室如何自处?而且妾侍也会被人说是狐狸精,不会落下好名声的!” 听到最后,凤辰的脸色才稍微软了一点,他没有接白锦玉的话,却问她:“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是皇后召你入宫,来了后却只有见我吗?” 白锦玉点点头,这的确是她的谜团。 凤辰道:“因为是我托皇后将你召来的。” 白锦玉屏住了呼吸,虽然刚刚李尚宫给她沐浴的时候,她的心里就隐隐约约了有了这样的揣测,但是当亲耳听到证实,还是有点不小的震撼。 毕竟那是一国之母的皇后啊! 白锦玉不懂了,迷惑道:“这是为什么呀?我还真的以为是因为刺伤了你……”说到这里白锦玉突然想起“呀”了一声,连忙朝凤辰的心口位置看去:“你的伤势如何了,我竟然都忘了关心你的伤势了?” 都是因为凤辰表现得太正常了,从见面到现在他就完全不像一个有伤在身的人,白锦玉不由地心中暗暗佩服。 凤辰将衣襟口扯松了一些,露出半片胸膛给白锦玉,道:“无事了,你看连那个针孔都不见了。 白锦玉撑起一点身子,从他的领口看去,只见她白皙硬朗的胸膛处的确什么也没有了,遂放心的落回了自己的枕头。 白锦玉放心下来,凤辰漂亮的眉头却微微的蹙起,他不知道她白锦玉从习武见过了男子赤膊上身的样子,遂有些不解她为何此刻竟无半点应有的羞涩。 凤辰没有纠结于此,她不是说要多话些时日去了解她吗,日后随着慢慢地了解,他应该能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还以为真的是刺伤了你,皇后都等不及长安平息后就来找我问罪呢!”白锦玉继续迷惑道:“既然,不是皇后的意思,那你为何一定要托皇后召我进宫呢?应该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如此紧急的吧?” “有!” 凤辰回答得坚决而笃定。 白锦玉睁着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凤辰:“有?” 她好好地想了一想,不得要领,想不到这五六日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遂小心翼翼向凤辰求解道:“那是什么啊?” 凤辰直接告诉了她:“因为你和钰贺过于亲密!” 白锦玉皱了皱眉头:“啊?就为这个?” 看着白锦玉不以为然,凤辰更加觉得自己今日召她入宫是无比正确了。他颜色十分郑重地道:“你可知道,成了亲的女子是不可以睡在一起的!” 白锦玉懵了一下:“你这都知道啊?”随即她一想,她和钰贺并没有刻意隐瞒这件事,而且府中近日有不少人来宫中述职,凤辰知道似乎也不奇怪。 她于是接着问:“为什么不可以睡在一起。” 凤辰非常正色地看着她,道:“因为会令人觉得有‘磨镜’之嫌。” 白锦玉抓了抓头:“‘磨镜’之嫌,‘磨镜’是什么啊?” 凤辰一愣,他居然没有想到她不懂这个意思。 默过片刻,凤辰凑近她的耳多,低语了几句。 白锦玉听着,浅浅捂住嘴巴,待凤辰退回去,她已是满脸的惊愕,连耳尖都赤红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争宠 11 凤辰用晓以利害的眼神看着白锦玉,白锦玉久久不能从震撼中醒过神来。 半晌后,她醒过来急忙解释:“我和钰贺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发生这种事情,天……凤辰,是不是已经有人这么跟你说了?” 凤辰:“……” 白锦玉这一段话中一声“凤辰”唤得极其亲切自然,太久没被人如此叫过名字的凤辰,不禁蓦地晃神。 回神时,白锦玉已经以袖掩面道:“真的有人这么说了?他们……他们思路也太清奇了吧……我和钰贺,我们真的没有!!!” 白锦玉巴巴地看着凤辰,一副小孩子受了天大冤枉的样子。凤辰看准时机,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和钰贺公主没有这样的事,但是人言可畏,你们挡不住悠悠众口,也无办法控制他人怎么想,更可况……” 凤辰故意地停顿。 白锦玉颤声道:“更何况什么?” 凤辰严肃认真地道:“更何况钰贺是有身份的人,她贵为西赵的公主初入大徵,正是被备受瞩目的时候,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放大,稍有不慎就会被人误读。要知道,她的德行不仅仅代表着她自己,更代表着她身后的西赵王庭。” 白锦玉听着凤辰有理有据的叙述,越来越觉得事态严重,最终茅塞顿开地点点头:“难怪你会费此波折也要将我召入宫中,原来事情会有这样的影响。” 想到会连累钰贺的名声,白锦玉心里顿觉犯了大错,再联想凤辰不找钰贺偏偏找她聊这个,可见凤辰也认为错在她的身上。 “有一件事情,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凤辰道。 听着凤辰不同寻常的口吻,白锦玉小心翼翼地问:“什么事?” 凤辰仿佛有些犹豫道:“几个月前的西赵大选,钰贺公主心仪谁人,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可把白锦玉问糊涂了,如果换一个人来问,她自然觉得正常,但问话的人是那场大选的优胜者,而且钰贺公主都已经被他娶进门了他还问这个,白锦玉就不懂了。 “钰贺喜欢的人是你呀,天下人都知道!”白锦玉道。 凤辰不语,这不语透露了什么。 白锦玉捂着嘴,哑然吃惊:“不是你?!还有这种事……难道是乌穆道?天,我今天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凤辰喟然一叹:“不是乌穆。” “不是乌穆!那是谁?”白锦玉一个个地猜想过去:“金奉烈?司马玄?李垣……” “你别猜了,她心仪的人是闻宴。”凤辰直截了当道。 闻宴?! 那不就是她! 白锦玉蓦然懵住,措不及防陷入了错愕。 凤辰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正是。她心仪的人,是‘闻宴’。” 他竟然说得这么认真! 白锦玉在错愕中陷得更深了,语不成句道:“这、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喜欢……闻宴?” 凤辰道:“没什么不可能,我也喜欢‘闻宴’。” 白锦玉脸孔都僵住了,眼睛中露出恐惧的光,这种光很敏锐地被凤辰捕捉到,他遂继续道:“乌穆、司马玄、楚离国君都喜欢闻宴。” 白锦玉松了一口气,强颜欢笑道:“哦哦,我一向人缘很好。” 凤辰默不作声地垂了垂了眼眸:“钰贺对你的感情不同寻常,就在危险的边缘,可以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引火烧身。” 凤辰的神色越发严峻,白锦玉心中骇然,生怕他迁怒钰贺,连忙撑坐起身子,急不可待地向他主动自悔:“这事情怪我!” 凤辰看着她。 “我有很大的责任,是我女扮男装在前,才令她错爱。至于同床之事,钰贺她是异国人,我是大徵人,本应比她更懂风物俗例;我年纪也稍长于她,平素又自诩是脑子好使的聪明人,竟然没有想到这许多的关系……” 白锦玉乌发垂身,长睫低垂,唇红齿白,认错的样子温顺可人,与从前所见的飞扬神姿迥然有别。这样的白锦玉,凤辰从未见过,不禁为之心驰神荡,胸中化开一片,也随着她坐起身来。 白锦玉十指纠缠了一阵,她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望进凤辰的眼底,道:“过去的就过去了,错全在我,殿下不要再找钰贺聊这件事了。我今日来这里见殿下,也千万不要告诉她。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跟她同床就寝了!” 凤辰听言,不急于回答,若有所思似掂量她的话:“不找她聊这个事情?” 白锦玉连忙点头如捣蒜。 凤辰故意道:“不告诉她,她怎么知道错了呢?往后她晚上再去找你,怎么办?” 白锦玉非常坚决地打包票:“殿下放心,以后她不管怎么找我,我都会找理由拒绝,拒绝个三次五次,她就自然明白我的态度了!” 凤辰继续地若有所思,白锦玉又急急补充道:“对了还有,往后我一定注意分寸,会避免和她有过于亲昵的举止,殿下,你看这样行吗?”其 实她也早觉得和钰贺太过亲密不好,毕竟以后和钰贺相处的人是苏丽华,苏丽华未必愿意这样。 凤辰扶住她的肩头,淡淡一笑道:“你也不用过于刻意,稍稍注意一些就可以了,你……”他停了一下,低着头看她:“似乎很紧张钰贺?” 白锦玉背脊略略一直,手指又绞在了一起,幽幽地道:“我之前不知道钰贺喜欢的是‘闻宴’,现在得知后,甚觉亏欠于她,也……” 白锦玉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地注视着凤辰,轻声道:“也甚觉得亏欠于殿下。我欺骗了钰贺,而殿下……我想,西赵昭告天下选婿的结果前,一点不容易。殿下明明知道钰贺喜欢闻宴,还依然接受这结局……就冲这一点,我就亏欠殿下。” 越说,白锦玉的脸上越自责,两只无措的手也纠缠得越厉害。 凤辰大手包住她攥成一团的双手,宽慰道:“你不必这样想,赢得选婿本就是我的目的,得到这个结果,本就是我所愿。” 在凤辰的手中,白锦玉顿时混身僵硬,她低头盯着他的手,这……她忽然想起,她最该避免过于亲昵的人应该是他吧! 她惊得缩回手,由于缩得突兀,她抬起来看凤辰,正好撞上了凤辰正含笑注目她的眼睛。 凤辰继续道:“若论亏欠,我也亏欠你。” 白锦玉听了,不太明白。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争宠 12 凤辰微一点头,神色竟然有些紧张。 “在西赵的那个山洞里,你曾说过,平素最看不起三妻四妾的男子,心中真正仰慕的是一心一意、用情专一的男子。” 凤辰停顿了一下,越说越缓慢:“而我已经有了两位妃子了……” 感觉道凤辰隐隐透露出来的歉意,白锦玉脱口而出道:“没关系没关系!” 凤辰眉心一蹙,道:“哦?为何?” 白锦玉张了张口,没有出声,为何?因为反正你只是个妹夫,当然和她本人没关系啊! 她心中一惨,菜发觉说话没过脑,这些大实话这些话怎么可能当做理由解释给凤辰听! 好在,她脑子一向转得很快,急忙随机应变道:“因为殿下娶的另一个人是钰贺啊,我也对她颇有好感,娶都娶了,我已经任命了……嗯,再说殿下毕竟是王爷,一夫一妻?怎么可能!” 凤辰道:“你真的这么想吗?” 白锦玉点点头,但又思忖了一下,问道:“殿下,你们凤室的王爷是不是都要娶很多的妃子?你,以后还会再娶吧?” 如果是这样,那苏丽华还真是有些凄惨。 凤辰看着白锦玉的目光未曾转移,坚定道:“我不会。” 白锦玉一怔,有些意外,但莫名地,她相信凤辰说的这句话是认真的,心头不由自主地为苏丽华生出一丝欣慰,脸上也微微地绽开了笑容。 凤辰看着她,一切地信诺都在他的眼里。 终是不习惯在这样私密的环境里与人对视,白锦玉瞄了一眼枕头,建议道:“殿下,我们还是躺着说话吧!” 凤辰道:“好。” 从刚才谈及钰贺开始,她又开始对他一口一个殿下,他竟然越来越不喜欢在她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 二人重新合被躺下,又那么一阵,有些空白的尴尬。白锦玉不是没有和人睡过,闻玲、钰贺都过不止一次;也不是没有和男的睡过,在来长安的船上她就是和千玺睡在一起的。 但是,仍是有些不同,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成年的男子躺在同一张床上,莫名的,她就是觉得和闻玲、钰贺、千玺都不一样。想来想去,她把原因归结于婚前的那些命妇给她荼毒了太多的房中术。 她眼睛看着帐顶,脑子里一片乌七八糟,闭了闭眼睛将它们一扫而孔,换个姿势侧过身来,发现凤辰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在想什么?” 白锦玉支支吾吾不便启口,故作从容地将身上的被子往颈间拉了拉,道:“哦……我在想那天我昏迷前听说殿下要劝说皇上退位,可真是下了一跳!” 凤辰微微一笑。 反正也睡不者,白锦玉把手压在脸蛋下,索性和他说话道:“殿下,你好有手段啊,居然想到用这种借口来和郑王拖延时间。你去跟皇上说让他退位的时候,他一定勃然大怒吧?” 凤辰轻轻点了点头。 白锦玉道:“殿下就不害怕吗?外一当时有忠心护主的人冲上来对殿下动粗、或者皇帝要处置你,怎么办?” 凤辰道:“确实有人动粗了。” 白锦玉听了,瞳孔微微地睁大地上下看了看凤辰:“动了你哪里,你伤着里吗?” 凤辰合了下眼眸,道:“不是对我动粗,而是对那个拟写退位诏书的中书舍人。” 白锦玉回忆道:“哦,我有点印象,是叫秦坚的一个人是吗?” 凤辰道:“正是。他坚持为郑王写诏书,被皇上的贴身太监刺了一剑,我们的援军来后,他和冯太后就一切避入郑王的麾下了。” 白锦玉嗤之以鼻地摇头:“看来还是有人倒向郑王的。” 凤辰不言,未予评论。 白锦玉饶有兴趣地分析道:“殿下此举争取了时间,总算等到了门外诸王兵力的相援,这样一来,就让郑王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生生将一场速决战拖成了持久战。对于这千里奔袭来的军队来说,持久战是最要不得!” 听白锦玉分析得言之有理、头头是道,凤辰的眼中透露出越来越多的认可,他知道白锦玉喜欢有人夸赞,故不吝赞美道:“你说得极对,能领悟到这些,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很有见地了!郑王本想通过温和的宫廷政变存取皇权,但援军一到,他就不得不得接受持久战,如今他光解决那些兵将的口粮就够他费神的了。我收到消息,他的人已经开始在长安周边的州县强取豪夺充实军粮,已经闹得百姓怨声载道了。” 白锦玉忽然叹为观止:“殿下真是好谋划啊,这个郑王本身风评极佳,如此一来他就被逼着强取豪夺,犯了扰民之罪。啧啧啧,一个想当皇帝的人失去了口碑、失去了民心,这事就算失败了一半啦!唉,那冯太后和他的外戚权臣们如果聪明,就该在此刻弃暗投明了!” 全都被白锦玉言中,凤辰点了点头,他补充道:“长安被困,两军势均力敌,对峙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这口粮便是大事。我们现在占据的这半城已着手户部为百姓开仓放粮。现在我担心的是南半城的百姓,这两天天气转凉的了,不知道他们能否吃饱每一段饭……” 红色的锦绣帷帐中,凤辰轻轻叹息,脸上绽出忧国忧民、悲天悯人的神色。 白锦玉刚想安慰他两句,忽而罗帐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强自镇定道:“晋王殿下,前方有急情要报!” 是谢遥!凤辰当即翻身坐起,拂开帐子对外间道:“进来,速报!” 他话音刚落下,门就应声打了开,谢遥就踏进了门内。凤辰落地,似旋风一卷,取了衣屏上的衣服,非常迅速地穿在了身上。 “禀陛下!郑王援军的兵马已到城内!”隔着屏风,谢遥简短道。 凤辰系衿的手微微一滞,抬头向屏风处确认道:“他从边防调兵怎么会这么快!” 谢遥道:“并非从边防而来,是遂郑王一起来的,只是隐藏在了代王、冀王的地盘上。” 凤辰道:“代王?冀王?不愧和他是一母所生的烂兄烂弟!他们来了多少人?” 谢遥道:“预计有五万人。” 凤辰微微一震,随后手下加紧地穿好了衣服。 凤辰道:“我们这里宁王、楚王的援军何时能到?” 谢遥道:“此前淮南大雨,如今看来还需三天!” 白锦玉听见凤辰轻轻倒抽了一口气,他迈步欲走,突然又转过身来对白锦玉道:“别怕,在这里等我!” 白锦玉望着他信然:“我不怕,殿下小心。” 凤辰朝她点了点头,抽身而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逆转 1 凤辰一去就是两天,这两天,长安的形势急转直下! 郑王增加的这五万铁骑,全是边关上骁勇善战、战械精良的兵甲,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势如猛虎地打破了之前长安城南北不相上下的局面。 白锦玉在宫中虽不能详细得知战况如何,但是却肉眼亲见守宫的禁卫越来越少。不消说,定是前方伤亡惨重,兵力吃紧,这些人都被抽调去了补充前方。 白日里,轰鸣的厮杀声已经离大兴宫越来越近,宫中人人自危,连御膳房都把晚饭做糊了。 生死存亡之际,皇上出宫御驾亲征,带走了宫中最后一支精锐的兵力。 现在,整个大兴宫只剩下外围还有把守,内里的值卫其实已然空虚,一宫的嫔妃和女贵都齐聚在皇后的寝殿,守卫着她们的,只有太监。 确实有覆灭的景象。 夜半戌时,雾锁长安。所谓早雾晴,晚雾阴,多日晴空万丈后,若夜中起雾,则第二天必定是阴霾密布。 如此预兆对应战局,宫中风声鹤唳,宫女太监纷纷私下传闻,大徵朝要变天了。 每每听人有这种论调,白锦玉就胸中起火,恨不得上前给他们一人一拳。 但无奈,不管是皇上还是凤辰,确实都生死未卜。毫不夸张的说,现在随时都可能传来他们不幸的消息。 事态就是这么危急。 皇后身着辉煌彩绣的锦衣,坐在凤鸾之上,沉默憔悴。她的脚下,匍匐着几十位懒理妆容的嫔妃,全都梨花带雨、哭哭啼啼。 一个皇帝居然拥有这么多女人,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白锦玉仍忍不住啧叹了一下。 众妃嫔从下午一直哭到半夜,劝也劝了,骂也骂了,皇后心累,斜倚在凤座上揉着眉心。 “如果郑王杀进宫来,我们下场如何?那些穷凶极恶的士兵会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我从前读史,但凡这种时候,女子哪有什么好下场,不是被人占为己有、就是要充作军妓。” “充作军妓?” “那、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听了一下午,已经对这些哀嚎麻木的白锦玉忽然看见一女从一片伏低中站起,不假思索就埋头朝前方的一根梁柱上奋然撞去! 电光火石间,白锦玉一把攉住她的臂弯,箭步将人拉了回来。 就差那么一点点,这女子就要头破血流,白锦玉好生咽下一口气,心有余悸。 这说死就死,还真是果决! “兰嫔!你在作什么!还嫌现在不够乱吗?!”皇后用力一击凤座的扶手,气得站起,指着白锦玉手中的女子勃然大怒。 这时,一个凉凉的声音从旁响起:“兰嫔,这里是皇后娘娘的未央宫,你怎么能弄脏皇后娘娘的地方?” 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挑拨离间,无语无语!白锦玉不禁向说话之人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脸如满月,身材丰腴,凹凸有致的妃子。 “吴贵妃,你闭嘴!”皇后脸上一阵不悦,但显然,她已不是第一次与这个吴贵妃交锋,已经懒得去跟她争辩,遂直接下旨让她住口。 吴贵妃欲驳,被身边两个妃子拉住。 白锦玉将兰嫔扶稳,却不敢松开手。 这个兰嫔情绪极其不稳,人虽是救下了,但是却无法止住她悲观的臆想:“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被充作军妓!宫里已经没有守卫了,明天天一亮,郑王的大军一定会杀进宫来,那些粗人一定会把我们抢走,与其到时被玷污,我不如现在带着清白之身死去!” 说着,她拼命地在白锦玉的手中挣扎:“你放开我,放开!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救我是害我!让我去死,求求你我不想活了!” “你……”皇后气结,从凤座上跨下来,冲到兰嫔的面前就“啪”地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兰嫔也吓得停止了四肢挥舞,红肿的双眼木木地睁着。 皇后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凡事度己以绳的一国之母竟然像泼妇一样动了手,这不仅震惊了一屋子的妃嫔,也震惊了她自己。 半天,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地上一片的环肥燕瘦,冷静道:“你们不必死,假使郑王真的破了大兴宫,估计也舍不得你们一个个花容月貌,断不会将你们充入军中!” 这句话点到为止,内涵不言而喻,令人目瞪口呆。 通过这两天的接触,白锦玉觉得皇后总体来说是个仁厚淑静之人,是个不争不抢、宽容大度、凤仪得体的皇后。 现在,为了要劝住这些女人,她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可见是真的穷途末路,没招了。 皇后长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寝殿的大门,她双手拉开高过两丈的殿门,外面是漆黑一片的世界,她站在无边的黑暗前,脆弱而渺小。 此情此景,白锦玉心中黯然,这满满一屋子的人,皇后却俨然身在孤岛,冷冷清清,无依无靠。 身为一个正妻,平时要喜闻乐见自己的丈夫不断宠纳新欢,要接受无数的女人来剥夺他的爱;临到大厦将倾时,却要她来守护她们、安抚她们! 最是无情帝王家,三妻四妾的男人真的该死! 不忍心再看皇后一人独撑大局,白锦玉仗义执言道:“各位娘娘请振作,皇上和诸位王爷都还在前方战斗,如果为他们好,就不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死,并不费多少时间,娘娘们若想殉节,等宫门真正破了也不迟。现在,” 她停了一停,昂首道:“还是想想怎样才能帮助到你们的男人吧!” 话音落下,背身静立的皇后蓦然转过身来。 “丽华,你说什么?” 白锦玉没有动摇,沉静道:“对,让我们想想,怎样才能帮助到我们的男人吧!” 白锦玉自己都没察觉,她这次说的是“我们的男人”。 一句话,激越人心。 皇后几乎一径扑住了她,紧紧地攫住了她的手。 “丽华,我早听闻你才思敏捷、冰雪聪明,我方才便见你一直沉思不语,你……”她的眼中满含期待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皇后的手苍白而冰冷,她瑟瑟发抖,连带着白锦玉的手也跟着她一起微微颤动。 第二百五十章 逆转 2 “是。”白锦玉的脸被殿内的宫灯照亮了,她知道,这个字一旦说出口,便没有了回头路。 皇后震了下眼眶,眉梢跃上期盼,迫不及待道:“是何办法?” 白锦玉颈间缓缓咽了一咽,从皇后的手中脱离。她环视了一圈殿中的女子,道:“皇后娘娘可否让诸位娘娘先起身,我下面要说的话不适合对着这副样子的人说。” 皇后顺着白锦玉的目光看去,这满地的妃嫔或跪或坐,尽显颓废。 “诸位妹妹,应当听见晋王妃所言了吧,速速平身吧!” 闻言,几十个女子面面相觑,起先一个人带了头,其余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最后一个轮到吴贵妃,她有些不情愿,但也最终在身旁妃子的劝说搀扶下,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莺莺燕燕都站好,马马虎虎也站成了有五六排。白锦玉微身向皇后歉了一眼,转身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她看着眼前的横钗乱鬓,尽量通俗地道:“正如娘娘们刚才所担忧的,皇上这一次遇到了难关。我们日间隔着三尺厚的高墙,都能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了!援军未到,敌我力量悬殊,这的确就是事实。”她默了一默,肯定道:“是的,败局也许就在明天!” 虽然每个妃嫔都早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当白锦玉这么肯定地说出真实,每个一人心里还是蓦地拎了一下。 白锦玉舒了舒嘴角,道:“但我说的是,‘也许’!因为皇上拥有的,不止是此刻在他身边的将士,还有我们!” “我们?” “我们能干什么?“ “难道也要我们去穿上盔甲去凑数吗? …… 一阵嘀咕的议论。 待议论稍稍平息后,白锦玉道:“当然不是要娘娘们去上阵杀敌!” “那叫我们做什么?” 白锦玉道:“我们的援军还有一天就能抵达长安,据说有七万人之众。也就是说,我军只要能再拖延一天,皇上就能够反败为胜!敌军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全力以赴围攻皇上的军队,以图在明天一决胜负。” 皇后立即道:“丽华,你是不是有法子能拖延时间?” 白锦玉与皇后相视一眼,道:“对行动中的军队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粮草。打仗靠人,任他士兵再多、武器再强,没有粮草,人是坚持不了几天的。所以,如果对方的粮仓出事,对方一定会抽调兵力回来抢救,那样,皇上和晋王就能得到一线喘息!” 白锦玉话音落下,众妃并不看好。 “我们怎么知道粮仓在哪儿?” “这个臣妾知道,我爹爹曾为长安县令,我知道城南原本就有一所现成的粮库,若是他们屯粮就一定会存在那个地方!” “知道地方也没用啊,粮仓要怎么样才能出事呢?” 众妃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总结起来就剩一个问题:她们一帮弱质女流怎么样才能让人家的粮仓出事? 然而这个问题,白锦玉已经想好。 她坚定地道:“我们去烧了他们的粮仓!” 众人一片寂静。 半晌,皇后道:“烧?可是他们的粮仓我们怎么能接近?” 那吴贵妃也非常难得和皇后有了相同的意见:“且不说现在皇上被围困,就算不围困,那对方森严把守的地方也不是我们想进就能进的啊!” “不,我们能进!”白锦玉斩钉截铁地纠正道。 吴贵妃一愣,皇后、嫔妃们也瞬间屏气凝声,她们知道,白锦玉接下来要说的话将非常的关键。 皇后小心翼翼地上前探问:“怎样才能进!” 白锦玉目光灼灼地看进皇后的眼底,一字一顿道:“挖一条地道钻过去!” 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提高,但是听在众妃嫔的耳里,世上恐怕再没有任何声音比它更巨大了! 白锦玉镇静地道:“现在,请皇后和各宫娘娘将宫中所有人都召集于英华殿外,我要找出几个熟悉长安地形的人,还要挑选一些身强力壮的人,就从宫里开始,挖一条地道直达城南的粮库!” 前后不过两三句话,却一如惊涛骇浪,又似雷霆万钧,惊天动地、震耳欲聋,震撼一片。 片刻的忡愣后,吴贵妃道:“现在就挖?” 白锦玉道:“对!现在就挖!” 吴贵妃紧张地咽了一下,道:“来得及吗?” 白锦玉道:“不知道。” “不知道?”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白锦玉沉沉地点了下头:“的确不知道。但是,这是我目前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我们要么坐以待毙,除非别无选择!来不来得及,我们要试一试才知道!” 当即群妃中浮起一阵窃窃私语,很显然,这些千金出身的女贵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做过这种赌博,更没有干过这么傻到不记后果的事情,纷纷犹豫不决、畏首畏尾。 “还不快回各宫召集各色人等汇合于英华殿外?!” 一片低声嘀咕中,皇后庄严的声音拔地而起。 皇后向来温和,最多对吴贵妃有时候会板起脸来讲话,但是今日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搬出了六宫之主的架子。一众嫔妃、包括殿内的太监宫女,何曾见过皇后今日这样的面孔,纷纷一时又被震吓住了,一动不动。 皇后深提一口气,更加加重了语调:“这是懿旨!” 她话音落下,一个太监醒过神来,急忙快步奔到众嫔妃的面前,高声道:“宣皇后懿旨,各宫嫔妃回宫召集所有人等于英华殿外候旨!” 这么一道旨,白锦玉的提议立刻变成了硬性的命令。几十位嫔妃当即纷纷跪地,山呼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众妃迅疾散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数千的宫人就齐聚在了英华殿外广阔恢弘的御台上。 夜雾越发浓重,大兴宫中的灯火仿若天上的星辰,汇聚成一片星河。 白锦玉先让熟悉长安地形的人毛遂自荐,找到了三个在城南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接着,她又挑着灯将所有男子过目,选出了五十多个身材健硕的太监。 一切就绪,她就带着众人和工具来到宫中的最南隅,刻不容缓地挖开了第一铲土。 第二百五十一章 逆转 3 时辰已到破晓,然而天色未见曙光。墨色的浓云布阵似地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落下来,天地间一片晦暗压抑。 大兴宫内紧锣密鼓一夜,从地里挖出的泥土已经堆成了几座小山。 三个本地的宫人在地下估算着地上的位置,五十个太监在地道内分布成一队,一边挖掘一边源源不断地将新挖出的泥土接龙送出地面。 前面的人累倒了,后面的人迅速补位,随着地道越来越深,五十个人已经远远不够,又有过百的太监被投入进去,最后,连强壮一些的宫女都加入了这个队伍。 众嫔妃们被勒令等在各宫,皇后则守在地面的洞口。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她一直双手合十,默默向苍天祈祷,期盼着能够早一点挖通地道。 白锦玉在仅有的禁卫中挑选了十二个武艺稍好的,以一通是非利害鼓舞好士气后,就带着他们将宫中的火油装了二十四个木桶。 御膳房烧了一顿鸡鸭鱼的好饭,十二个禁军大快朵颐后,背上长刀,带着二十四桶火油在地道口严阵以待,就等着地道一旦贯通,便第一时间进入。 灰蒙蒙的天,阴恻恻的风,忽然,一声爆炸的声音震破了这片晦暗! “什么时辰了?!” 白锦玉惊愕地仰头向着看不见的远处望去,这昏天黑地让人模糊了时间。 一个太监道:“卯时过半。” 才卯时过半! 白锦玉心中一寒,这么早,郑王取胜之心昭然若揭! 皇后混身发颤地抱住白锦玉,面色刷白道:“丽华,怎么办怎们办,他们已经开战了……我们能成吗?” 白锦玉沉下同样发怵的心,在皇后的手背上拍了一拍,稳声道:“能成。”她必须让皇后保持积极和信心,她的信心能够支撑这里很多的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皇后的眼睛涌上热泪,一瞬不瞬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道:“娘娘,这里风大,你要不回宫休息一下!这里有我你不用担心。” 皇后巍巍地摇头,云鬓上的步摇随之瑟瑟地颤动:“不,我哪儿也不去!我的命是和皇上栓在一起的。此役若败,皇上就不再是大徵朝的皇上,其他人都可以苟活,唯独我……” 白锦玉同情地看着皇后,这两日以来,她深深觉得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这个荣华富贵、身份地位都睥睨天下的女子,一点也不幸福。 要和一个拥有数十位妃子的男人命运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点也不值得。 然而,她还是鼓励道:“娘娘,你觉得殿下是个好皇帝吗?” 皇后怔了一下,想了一想,道:“他当然是!” 白锦玉为她振作地微微扬了扬嘴角:“既然他是个好皇帝,老天就一定会庇佑他,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对!”皇后紧紧抓住白锦玉的手:“老天爷一定会帮助明君的!那个郑王将好好的长安搞得生灵涂炭,老天没道理会帮这样的人的!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皇后的眼里重新焕发出光彩,她沉吟了一阵,转过头来,把白锦玉抓得更紧了,几乎央求道:“不要让我离开这里,我哪儿也不想去!” 白锦玉反握住她激动的手,好言道:“好好,你就在这儿,皇上是明君,您便是明君的皇后,一定也会受到老天的庇护!你在这里一定可以为我们带来福祉!” 皇后听了,自己也出神地信诺,喃喃自语道:“对,我是明君的皇后,我在这里一定会为大家带来福祉的。” 白锦玉给一旁的宫女递了一个眼色,那宫女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来,从白锦玉的手中接过了皇后,扶着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白锦玉则转身跨到地道口,向地下洞口的一个太监轻声地询问:“还要多久才能挖通?” 那太监将问话传将下去,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监回上话来:“大约还要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 白锦玉心中一沉,五个时辰后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她低头心慌了一阵,再抬起头来时,她对那地下的宫人道:“你传话下去,若是能在午时结束前打通地道,每个人赏赐白银千两!” 那太监惊得张了口,不敢相信地木了。 白锦玉坚毅地补注道:“你告诉他们,此话是晋王妃说的,事成之后他们来晋王府兑现!” 那太监一阵晕眩,继而兴奋得满脸通红,掉头就向地道里喊话道:“晋王妃娘娘发话,若是能在午时结束前竣工,晋王府赐每人白银千两!!” 这句话激荡地在地道里往前传去,像火种一样点燃了地下。 冷色的云层挡住了九天之外绚丽的骄阳,天色看起来没有变化,但滴漏中的量水却在一点一滴的落下,时间在无情地流逝。 宫中已经完全失去了宫外的消息,但随着时间的推延,高墙之外的隐隐厮杀之声已经渐渐变得杀声震天,那时不时轰鸣的爆炸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在她们的面前。 白锦玉的思绪被四处流窜的风吹得凌乱,她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心慌意乱,用尽所有的定力压制住自己想跑来跑去的念头,站定在一处。 等,时间过得这样的快,又过得这样的慢。 如火如荼的挖掘现场,安静得可怕,仿佛所有人都命悬一线,勘勘一场无声的折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洞口爬出来一个人,虚脱而雀跃地提声道:“挖、挖通了!!” 就像巨石投水,激起了冲天的水花!刚刚地面上丧气一片的皇后、宫女、太监、禁卫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欢呼! 白锦玉看了看滴漏,才刚到午时! 整整快了两个时辰! 一个接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从地道里爬上来。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奔到皇后的面前,又笑又哭道:“启禀皇后娘娘,我们打通了!出口就在城南的粮库!地道估摸有三十里,打通了!” 白锦玉在一片的激烈欢呼中发着愣,这完全超出了她的估算,三十里,太不可思议了!人的潜能真的有这么巨大吗?! 下一刻,她回过头,十二个禁卫已经自发地提起了木桶,整装待发。 她欣然地一笑,毅然昂声道:“各位勇士,轮到你们了,出发!” 第二百五十二章 逆转 4 “我等定不辱使命!”禁卫们气壮山河,视死如归。 白锦玉保持微笑原地伫了一会儿,慨声道:“好。” 从她的身后走出一个禁卫,双手托剑,在她面前半跪。白锦玉凝注的目光在这柄白色的长剑上抚过,赞道:“好剑!” 她一手取过剑,转身向皇后告辞:“娘娘在此等候,丽华先去了!” 说完,她向十二个禁卫挥了下手:“跟着我!”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去。 错愕中的皇后猛地惊厥,冲出来一把攫住正欲转身的白锦玉,大惊失色道:“你要进去?!” 白锦玉看着皇后紧紧抓住自己臂腕的手,故意显得轻松些道:“是啊,娘娘放心,没事的。” 刚才一阵自顾的焦虑,皇后到这时才发现白锦玉的装束已与之前大大的不同。她的头发改成了仅在头顶扎了一个马尾,上面没有佩戴任何一件珠钗首饰。她的衣服也换成了一件禁卫装…… 皇后幡然大吃一惊,用力将白锦玉一拽,直将她拉回了好几步。 “不!你绝对不可以去!” 白锦玉道:“娘娘,这件事由我筹谋,我最知道如何部署,这十二位勇士也需要一个主心骨。你放心,我略通武艺,不会有事的!” 皇后睁着眼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你绝对不可以冒险!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和晋王交待!!!” 听言,白锦玉默了一下,覆住皇后的手背,柔声道:“如果我不去,晋王可能会死。” 简短的一句话,看似答非所问,但却叫皇后无以辩驳。 不远处,又响起声声擂鼓,众人齐齐往高墙外看去。 白锦玉道:“娘娘,耽误不起啊!” 皇后将目光收回,缓缓地松开了白锦玉的手。 白锦玉垂剑,对她绽出一抹微笑,不必再说什么,毅然转身而去。 “丽华!”皇后在身后喊住她。 白锦玉定住,没有回头,在场数百道目光全都汇集在她的身上。 “小心,”皇后叮嘱:“还有,活着回来!” 白锦玉点了点头,朗声道:“一定!”说着就领头钻入了地道。 地道高约半人,白锦玉在前,十二个禁卫在后,弯着身在里面疾步穿行。 道内并不很黑暗,挖掘的宫人们在里面间隔百米放置了火把,此刻火焰仍熊熊地燃烧着,为他们照亮着前路。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遇到了还未来得及退出去的挖掘地道的太监,他们疲惫不堪,好些都瘫在地上累得话都说不错来,见到白锦玉一行人走来,只尽力地侧过身体,让出通道。 两队人无声地点头致意,交错而过 地道无尽地往前延伸,人除了往前走,还是往前走。在这个过程中,翠渚那不与皇室瓜葛的门规数百次地在她脑海里划过。这一路,她确认了无数遍:身为一个翠渚的弟子,她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情! 她现在不仅是与皇室瓜葛,甚至正在为了拯救一部分皇室中人在豁命……她也问自己,为什么就参与其中了呢?! 有些事情就是形势所逼,你若不站出来,就得看着身边的人罹难。见死不救,她做不到!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白锦玉他们终于来到这条地道的末端,城南的粮仓! 那三个识路的宫人当真厉害至极,这个洞口就开在粮仓的晒场边缘。 丛丛杂草掩盖着地道的出口,透过这个刻意做小的洞口,能清晰看见晒场上一座座堆积得高出两人头的粮垛。这些屯粮正是郑王这两日从长安周边强取豪夺来的,白锦玉微微探头扫视了一圈,还真的不少,不禁心中把人臭骂了一顿。 洞中闷热,又行了三十里,这时每一个人都已汗流浃背,眼下略略靠近了出口,外面的风刮了一些进来,众人才稍稍得到一丝缓解。 白锦玉嘱咐禁卫们停下不动,原地稍事休整,自己则在十二人惊异的目光中蹑手蹑脚地爬出了洞口。 这一粮仓已听不见什么两军交战的声音,白锦玉明白,这说明战场已全在城北。 他们刚刚在地道中又花掉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她不知道城北的战局是不是又恶化了一些。 总之,得抓紧了! 白锦玉仗着自己灵活的身形,在各个粮垛间左躲右闪,不费多少功夫便将这粮仓的地形和守备情况摸排了清楚。 她万分小心地退回洞中,将自己的所见对众禁卫道:“这个粮仓不大,横竖五六十丈。布局也比较明了,五六十垛屯粮就在上面露天放着,另有一些储存在东边的两个库房里。等下大家出了地道,见粮就撒火油,不要犹豫马上拿火折子点燃,应该不难。” 听她这么一说,众禁卫纷纷露出信心的目光, “但是,”白锦玉继续道:“这里的守卫比较森严,我方才粗粗一看,来回巡守的士兵不下百人。这些巡守应该是轮值,所以应该有超过双倍的人数在此地驻守。我担心,对方人多于我们数倍,我们一旦行动就被会发现抓住了,没有充裕的时间将每一座粮垛都点燃,所以……” 她眼色更郑重了几分,道:“等一下我先出去,会故意引开他们,你们一看见这些守卫离开就马上出洞,出去以后立即四散,直取粮垛!” 当即,白锦玉就将十二个人分成了四个组,约定了他们出去后各自负责的方向。 这十二个禁卫虽然都是男人,并且个个年龄都大于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女子,但是在这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完全的听命于她,不仅因为她是地位尊崇的晋王妃,更是因为她言行中感染人心的缜密和自信,这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安全感。 风渐渐大了起来,洞口的茅草都被吹弯了腰。 白锦玉道:“撤退的时候要千万小心一些,不要被人发现这个地道洞口!” “是!” “娘娘放心!” 众禁卫纷纷应允,白锦玉点了点头,最后查验道:“大家都带了火折子了吧?” 众人点头。 白锦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了一握手中的长剑,再次跨出了洞口。 这一次,她选择暴露自己。 ------题外话------ 最近工作被领导安排了个很重要的活儿,下个月不知道能不能双更了……忧伤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逆转 5 白锦玉一径藏匿,身法急快,避开了来往巡逻的守卫,不过片刻就转到了离地道口最远的一处角落。她寻了一个高过四尺的竹筐,伏身窝在后面,定了一阵,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后,她探出手,将竹筐上盖着的遮布悄悄地掀起了一角。 满满一筐的花生。 白锦玉嘴角一扬,将身侧的长剑往花生里斜斜一插,转眼就把这随身的凶器藏了个无影无踪。 接着,她抓了一把花生,开始一边剥一边吃了起来。 人饿极了真是吃什么东西都觉得美味!今天她还没有吃过东西,此刻尽然觉得这生花生也是香得要命,一把吃完了,忍不住又转了一把。当然,她没有忘记故意把花生壳扔了好大一圈地方,也没有忘记在竹筐后面露出一点自己的身子。 不出所料,没吃完第二把花生,她的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呵斥:“不许动!何人在此!” 白锦玉刚想说话,就感到一柄冰冷坚硬的长矛抵上了自己的后脊。 她心中一沉,知道稍有不慎,下一刻这柄长矛就会把她叉成一条烤鱼。 脑中蹿过无数的念头,她最后觉得继续吃花生,不紧吃剥的速度没有什么丝毫改变,甚至还大声的砸吧起了嘴。 果然,拿长矛在给她身后抵了一阵,狐疑地垂了下去。下一刻,她的肩头被人一拽,硬是被扳了转身。 原来是一个小兵!她口斜眼歪,一边满脸傻笑地对着扳她的人,一边将颗花生送到嘴里,“咔嚓”一声咬了花生壳,不紧不慢地用手拨出花生米,傻呼呼地道:“好吃好吃,花生真好吃……” 小兵不敢放松道:“你是谁?” 白锦玉的嘴角漏下花生的残渣,她口齿不清地道:“我、我叫傻姑!” 小兵眼睛一睁,没想到遇到一个傻子,上下地打量着白锦玉:“傻姑?”说着用长枪架上她的脖子,恶狠狠地凶道:“快说真话!你是怎么进来的!” 白锦玉佯作一愣,下一刻放声地哇哇嚎啕起来:“哇!杀人啦!杀人啦!有人要杀人啦!” 那小兵当即脸色死僵,心道莫非真遇见了一个傻子?! 白锦玉的这几声刻意的嚷嚷,立刻引起了晒场上许多守卫的注意,原本分布着的守卫立刻就向她这里涌了过来。 顷刻间,白锦玉面前亮了一片寒光闪闪的银刃。 “怎么回事?!”一个长官模、方面大耳的男子叱声跨出人列。 发现白锦玉的那个小兵缩着脖子回到:“这里发现了一个偷偷闯入的女人……不过看起来脑子有点问题……” 原本装作专心在吃花生的白锦玉听到这话,一把撒掉花生,叉腰指着那小兵道:“你说谁脑子不好,你竟敢说姑奶奶脑子不好,我打你我打你我打你……” 白锦玉装傻充愣,好似完全不知眼前形势,挥着粉拳就朝那小兵身上打,那小兵被弄得不知所措,只好绕着那长官一圈一圈跑。 “哈哈哈哈哈哈!” “别跑啊,这小娘子是赖上你了!” “就是就是,看她长得还不错,你不要给我啊!” 众兵看着眼前的闹剧,纷纷捧腹大笑,原先竖着的那些刀枪剑戟全都收了起来。 “胡闹!”那个长官腰悬长剑,手扶剑柄,发出一声震天响。 当即一追一赶的两个人被吓得定在了原地。 那长官扭过脸,好好地端详了白锦玉一阵,慢步踱到她的面前:“你怎么进来的?!” 白锦玉痴傻地畏畏看了长官一眼,弱弱地朝不远处的围墙指了一指:“爬……爬进来的。” 长官瞄了一眼她指的围墙,眯着了眯眼睛:“开什么玩笑,这围墙外我挖了一丈宽的陷阱,你怎么可能进得来?” 白锦玉晃着傻子一样的脑袋道:“我告诉你,我其实不是人,我是猫,什么地方都能爬进去!” 说着笑呵呵若无其事地有在竹筐上抓了一把花生,当即就不知道被什么人拿铁棍敲了一记手,白锦玉吃痛大叫,当即坐在地上大吵大叫起来。 那长官见白锦玉答得驴唇不对马嘴,脸上铁青,转而没好气地问那个小兵:“你怎么发现她的?发现她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那小兵紧张得不得了,毕恭毕敬道:“属下刚才巡视,发觉这里有人声响动就过来查看,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偷吃花生。” “谁偷吃了!”白锦玉听言,气鼓鼓地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要上来抓这个小兵:“你们说谁偷吃!” 那小兵怕了她的纠缠,声音飘忽道:“你好,你在偷吃啊!” 白锦玉佯作气得炸裂道:“我没有偷吃,你才是偷吃,我吃的明明是我自家的东西!” “什么叫‘自家的东西’?”那长官揪出白锦玉的话,冷声道。 白锦玉道:“我肚子饿在家要吃东西,我爹爹说家里没有,吃的东西都被你们抢到长安来啦,哈哈,果然是在这里,还这么多!我吃的是我家的东西,你们谁说我是偷吃?谁说我就打谁哦!”说完,她还竖来竖自己的手臂。 长官眸光慢慢收缩,这眼前的傻女看起是真的有一点不正常,可是她说的话又有着很强的逻辑关系,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长官狐疑着一步步压上前来,这时,一个爆裂的惨呼在远处炸了:“天啊!粮垛着火啦!” 这声音在阴霾的空气里撕开一条口子,众人瞬间一齐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晒场的西面,四座粮垛蹿起了冲天的火焰! 白锦玉心下暗暗地叫了一声好! 众兵一阵惨叫,不等长官发令,一大半的人就自发奔离了白锦玉的周围,相互吩咐着,去各处取来水桶水舀,组织起了救火。 长官吃惊地看着西面熊熊燃烧的四座粮垛,不、现在已经是五座了,不对、怎么六座了! 他的脸瞬间又惊又惧又怒,猛地回过身来,一把捏住白锦玉的手臂:“快说,是不是你搞的鬼!!” 白锦玉手臂被捏得生疼,忽然朝他的身后一指,大声道:“呀!快看,那边也着火啦!” 第二百五十四章 逆转 6 一语犹如石破惊天。 长官惊惶地及众人应声看去,只见南边的几座粮垛也蹿起了三丈高的火焰! 众人惊呆了,还未喘定,他们的身侧又燃起了熏天的火势。 瞬间这晒场上四面八方的粮草全都被点着了,随着风势,一条条火舌肆无忌惮地向阴郁的天空上舔舐去。 那长官完全的震惊了,抓着白锦玉的手都在发抖了,他愣怔半晌,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子,确认不是在做梦,低吟了一声:“我的老天啊——” 迅即他醒过神来,对身边一人吩咐道:“快去禀报王爷!” 说完,他回过身来,一脚一个将身边两个还在发呆的人踹得老远,咆哮如雷道:“还不快给老子去救火!!” 大火冲天,狂风大作,火借风势,烈焰越少越大,肆无忌惮的扫荡着,万斤的粮草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晒场上瞬时升腾起遮天蔽日的黑烟。 他身边的下兵一哄而散,混乱地奔向各个方向,他“哐”一声拔出长剑,对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怒吼:“是谁?是谁要害老子!老子一定要把你找出来碎尸万段!” 随即,他身形一定,转过头来怒瞪着通红的眼睛盯着白锦玉,恶狠狠地道:“好你个装疯卖傻,看我怎么弄死你!”说着,他就举起右手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朝白锦玉砍下!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白锦玉将手伸进花生筐中,一把抽出了埋藏在里面的长剑,剑锋出鞘,同时挑起了一阵花生雨,全都扑打在了这个长官的脸上。 白锦玉迅速将长剑在他的手臂上狠狠一拉,顿时拉出一片血溅,那长官“啊——”的一声吃痛,松开了手。 但是他只退了一步,就又重新扑上前来,白锦玉应急将身前的花生筐奋力一踢,顿时花生如雨下,挡住了他的视线。白锦玉脚下卖力,瞬即闪了出了十来丈远,走到一个屋檐下,一个垫脚跃上了屋脊! 这时的粮库已经一片火海,轰烈的火光、浓密的乌烟已经让人看不见身边三尺,白锦玉居高临下,看见那个长官在下面像困兽一样的左劈右砍,发泄了一阵,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嘴里不知喊着什么疯狂地往东边跑去! 对了!为什么东边的那一排库房没有点燃? 白锦玉迈腿欲去看看,突然觉得莫名觉得危险,又收回了步子。 她看了看犹如炼狱的晒场,觉得如此差不多了,就算那库房中有粮,估计也不够他郑王的几万人吃两天了。 所以她作罢地回头,在屋檐上一阵跑跃,趋近那个地道洞口的时候,她才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此时,整个粮库上下已经一片混乱,哭声、喊声、救火声嘈杂一片,人们的恐惧被放大成一片,这片粮烧了,郑王已必败无疑。 只是这会儿要接近洞口却是已不容易,只因好巧不巧,那洞口的一墙之隔有一个水井,这会儿正火海流横,难以计数的兵士在那水井提水救火,来来回回,奔流不断。 白锦玉只得先找处角落躲避,那洞口不远处便有一处废弃的马棚,白锦玉当即跳了进去。 这一进去才发现,里面有人,她当即把剑欲挥,对方低声喊到:“娘娘,是我们!” 正是和她同来的禁卫哦,白锦玉闻声收剑,和他们一同蹲下身来,数了一数,竟然有六个人。 看来他们和她一样,都是想回地道而不得,只能找个地方先隐蔽一下。 白锦玉对他们褒扬的笑了一笑,火烧粮仓,他们做到了!如此一招,对郑王绝对是个重挫。白锦玉可以想像此刻得到这个消息的郑王,一定面如死灰。 在两军对垒的朱雀大道,凤华和凤辰都正身披战甲冲锋陷阵。 忽然,他们远远看到敌方后路的增援似乎减弱了。 凤辰骑在马上挥枪将一个郑王的士兵挑下了战马,那人被重重掼在地上,刚欲起身,喉头已被凤辰的红缨枪头抵上! “说,你们后方为何有大军退去!” 那士兵抬头,只见马上之人俊美无敌,长缨在手,银衣铠甲,宛如神兵天降,竟鬼使神差地如实回答了他:“据、据说……是、是粮仓着火了!” 凤辰一惊。 凤华也纵马劈杀到眼前:“城南的粮仓被人纵火了?” 那地上士兵一见皇帝更是发虚,连连道:“是是,郑王正、正在抽调人手去救火了!” 凤华勒马,对凤辰欣喜道:“会不会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凤辰默而不语。 白锦玉和六个禁卫默不作声地在马棚里藏匿,等待机会回到洞口。这时,一片哭天抢地中有只言片语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听说抓住了三个纵火犯!” “真的吗!在哪里抓的?” “在东边的库房那里!” “库房那里啊!那可不得了啊,幸好抓住了!不然……” 两个人声渐渐淹没在一片混乱声中。 白锦玉当即了然,为什么东边没有烧起来,看来是失败了!她的心头突然变得异常沉重,被抓住了,看来这两人凶多吉少了。 “王武,你干什么?!” 白锦玉正沉思,冷不丁身边两个人齐齐按住了一个面色刷白的男子。 白锦玉转过,对那叫王武的男子到:“你要干什么?” 王武如魂魄离体道:“我要去看看,我要去救他!” 白锦玉皱眉。 一个禁卫为白锦玉解释道:“王武的哥哥就在去东边的三个人当中。” 白锦玉心如同被人抓了一下,她怔过须臾,对王武安慰道:“你现在不能去,现在你如果去就是暴露行踪,被抓住了一定会被处死!” 那王武呆滞了一下,问:“会被处死吗?” 白锦玉本来是想叫他别送死,没曾想自己说了抓住一定被处死,这话等于是在说那被抓住的三个人会被处死。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白锦玉并不是个天真的人。 她点了点头。 那王武立即一脸激动,爬起来就欲跑,没走两步硬生生又被几个禁卫给按了回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逆转 7 王武仰面朝天,手脚并用地奋力扑腾,拼命要挣脱两个禁卫的钳制。两个禁卫顾及同僚情谊不敢十分用力,而王武却是殊死抵抗,四肢就像八抓鱼挥舞,两个人都弄不住他。 白锦玉看得火冒三丈,跃上前一膝跪压在王武的胸膛,“镗”一声拔出长剑横在他的项颈上,低斥道:“安静!!你想闹出动静把人引来吗?你哥哥的命是命,这些兄弟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几个禁卫同时被她这凌厉的出手震住,眼神都有些呆呆地盯着她这飒爽彪悍的姿势。 王武被她两句话问住,双手两脚顿时停止了挣扎,他与白锦玉逼视的眼睛对视了片刻,脑勺绝望地重重落回地面。 两行清泪顺着王武的眼角流下,他眼神惨淡地喃喃自语道:“哥……哥!你们不去救他可以,但他是对我好的哥,我不能知道他有危险都不去救他!” 众人听言,心中都不轻松,但是白锦玉是个理智的人,向来都特别擅于接受事实,也不会对既成的局面做不切实际的幻想。 今日所谋本来就万分凶险,那三个去东边库房的人失手了就是失手了,被抓住了就要有死的准备。虽然死人是令人心痛的,但是长安这几日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已经必然要死去的,她也无能为力,她要做的是确保活着的人都能继续活下去。 “你不能去。”白锦玉冷声道:“我不会让别人去帮你,你去只会是送死!” 王武的眼色已经悚然,不敢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女子能说出这样冷绝的话。他抬了抬头,脖子在白锦玉的剑刃上擦出一线血痕,问道:“娘娘,你也是有兄弟的人,如果苏大人出了事,你也袖手旁观吗?” 白锦玉默然,王武指的“她的兄弟”是苏策和前妻所生的那个儿子,苏丽华名义上的哥哥。 “你杀了我吧!我只要活着就要去救他!”王武道。 白锦玉最恨的就是这种人不识时务的愚勇,手中往下压了几分,瞪着眼睛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王武“哼”了一声,突然发力,一把将白锦玉从身上推了下去,白锦玉翻身滚落,撞在了一个草筐上。 “什么声音?!” 马棚里的声响终于惊动了来往走动的人群。几个在井边打水的差役放下手中的缆绳、木桶,白锦玉他们走过来。 七个人伏身不动,指望着这几个人不以为意。 “好像刚才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没有耳鸣吧?” “不会,我耳朵一向就比平常人好,我刚才真的听见有人说话,好像还有打斗的声音,就在这一片!” “不会是纵火的歹徒吧……” 那几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白锦玉呼吸紧绷到窒息,这些人如果再往前走个几十步,这里的七个人恐怕一个都逃不掉了。 她咬了咬牙,横下心对身侧的王武道:“你要送死?” 王武怔愣地看着白锦玉,不敢应答。 白锦玉沉吟了一下,果决道:“那你跟我来!” 一名禁卫即刻道:“娘娘!你要去哪儿?” 白锦玉把剑在地上点了一下,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沉静地嘱咐道:“记得带好其他兄弟们,别让我操心。” 禁卫承诺地点头,白锦玉顿了顿,补充道:“若我没有回来,你让晋王殿下,”她道:“去侍郎府找我!” 禁卫略略不明,但是通过这一夜半天的接触,眼前女子行事干练的作风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遂只觉得她可能有其他脱身之计,遂肯定地应允道:“娘娘放心,属下一定把话带到。” 白锦玉点了下头,转身一拍王武的肩头,往二人身后递了个眼神,随即带他猫腰离开了马棚。 白锦玉的速度极快,王武的脚力也不逊色,几个呼吸二人就蹿出了马棚百尺远。这时几个差役已经快走到了马棚边上,眼看下一步就要看见了那几个禁卫。 白锦玉赶紧拉起王武站立,故意大喊了一声:“快跑,有人来了!” 走到马棚便的几人顿时被她的声音吸引,立刻朝他们看去,发现了他们逃窜的身影。 “看,真有歹徒!快追、别让他们跑了!”差役们一边指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大喊,一边跑离了马棚。 粮仓的上空乌烟滚滚,最先起火的几个粮垛等不及人来扑救就已经烧光殆尽。风起飞扬,将火蛇的信子撩向园中的房屋,连带十几间房屋都烧了起来。 城南粮仓已然一个火红的熔炉,狰狞的火焰映红了乌蒙的天空。 白锦玉和王武二人彼此掩护,在混乱吵杂中闪躲着前进,不一会儿就到了仅仅与晒场一园之隔的库房。 库房附近的火势似乎是重点扑灭的对象,白锦玉到时,这里已是一片焦涂,并没有实际燃烧的火焰了。 白锦玉和王武会过一个眼神,同时蹿上了房顶。 就在这时,一个威风凛凛、虎背熊腰的大将,带着一支百人的队伍怒气冲冲地挺进了院子。 那人风尘仆仆,一来就对着事先已在库房天井里的人暴声质问:“为什么会失火!” 一个不太耳生的声音回禀道:“回、回禀将军,是有人刻意带着火油纵火!” 白锦玉和王武趴在屋顶上往下看,说话之人正是之前拿住白锦玉的长官。 那将军震怒道:“你怎么管的?人带着火油进来你都没发现!” 那长官弯背低头道:“下官失职,幸好这里的火药炮弹都安然无恙!” 白锦玉心口一提,火药炮弹?原来东边这些库房里一筐筐装的不是粮草,而是弹药。 莫名地,白锦玉心跳加速,额头上瞬间冒出一片汗星,又惧又喜。 “这还叫安然无恙?!”那将军指着一墙之外的连天火焰,气得声音都劈叉了:“风势这么大,指不定下一刻就连这里都烧了!” 那长官忙不迭地连胜答应:“是是是,下官愚钝,那现在……” 他狠狠白了那长官一眼,对身后的将士命令道:“快!转移火药!把它们迅速搬离这里!把库房的前后门通通打开,速速将这里面的东西撤离到后门,联络车马,之后转移到西市的仓库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逆转 8 将军话音落下,长官不敢怠慢,赶紧命人拆去库房的前后门,将库房贯通,s调了一拨人,十万火急地跟着那些将士一筐筐、一箱箱的火药搬了出去。 白锦玉居高临下,看见他们将东西堆置在了粮仓外百米的露天里。 手下人在库房忙开,那将军还怒气难消地瞪着长官训话:“废物!纵火之人抓到没有?” 长官急忙道:“抓到了抓到了!” 将军道:“现在何处?!” 长官道:“就在那里!” 白锦玉和王武在屋顶上同时神色一紧,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下官不仅捉到了他们,还截获了他们携带的火油。将军放心,下官让他们尝了自食恶果的滋味,用火油淋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统统烧死了!” “你把他们弄死了?蠢货!”将军暴躁,当即从腰间抽出一根鞭子“啪”地一声在长官的身上抽了一鞭子,怒不可遏道:“你他妈把他们烧死了还怎么知道是谁指使?!” 白锦玉和王武像受了一记雷霆,目光震悚地紧紧盯着那天井南隅三段黑漆漆的木炭似的东西。 刚刚他们也瞟到了,还以为只是被烧损的一些木梁断桩,如何能想到……如何能想到竟是被分派到库房来的三个自己人!! 被活活烧死了? 她只料到这三个人必死无疑,但是绝没有想到死法这么残忍! 触目惊心之下,白锦玉心里生起一阵恶寒,不久前还活生生在她面前的三个人,现在已经成了三根乌黑的木炭……耳边已经一片混沌,白锦玉呼吸越来越短促,眼泪簌簌坠落。 她不敢去看王武,直过了半晌,才敢将头缓缓扭向了旁边。 王武的眼睛充血通红,愤怒地抠着身前的瓦砾,指尖都抠得渗出了血渍。 他的眼神不对劲!这双猩红的眼睛里燃烧地分明是复仇的火焰。 这时候如果冲动,真的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了! 白锦玉浑然清醒,一把握住王武颤抖的手臂,沉眉向他摇了摇头。王武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得像块铁,在白锦玉的手下抗争着。白锦玉死死的按住他,即使劝他克制,也是一种安抚。 许久许久,王武渐渐松弛下来,他低喘着气,终于冷静。 白锦玉松开手,这时那将军和长官已经说好了话,正背身要走出天井。白锦玉见王武心绪也镇定下来,遂轻轻道:“走吧!” 王武虽有不甘,但眼前形式力量悬殊,便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点了点头。 白锦玉转头匍匐着退回身去,没挪动两尺,身后传来“啪搭”一声落地的脆响。 这一声简直穿云裂石,白锦玉色惨地回头,看见王武也脸色刷白地僵住了,在他手部不远的地方,一块该有瓦砾的地方空了!!! “谁在那里!” 几乎话音刚落,那将军已经纵身飞上了屋顶,一把抓住了王武。 “快走!!!”王武挣着脸向白锦玉咆哮。 白锦玉自然比他更明白,当即跃开腿就跑。 “混账东西!”那个将军一脚把王武踢下屋顶,旋身就来追白锦玉,白锦玉疾步点着屋脊奔走,顷刻就走到来末端,正欲飞身到另一个房上,肩头已经被人扣住。 她即刻反身拔剑,向着来人刺去,谁知对方身上的甲胄坚硬无比,一剑戳上毫无反应,还差点把剑折断了。 摔下地的王武起身要来帮白锦玉,奈何已奔出了十几名士兵将他团团围住,他在下面和这些人一通厮杀,已是自顾不暇。 白锦玉一剑虽未刺中将军,但是却未自己争取到一瞬逃离的时间,她当即脚下一撑,跳到了另一间房上。 白锦玉不敢耽搁,拔腿就跑,刚有一隙生机,眼前突然飞上了四个身着战甲的壮汉。 她在高低不平地的屋顶上左右晃闪,忽然措不及防背上猛遭一击,骇然踉跄,连人带剑滚下了屋顶! “噗”一声,白锦玉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手中剑震出了三丈远。她顾不得疼痛,欲爬起来跑,奈何下一瞬一只铁靴就凶恶地踩上了她的肩膀。 乌沉沉的天空下,长安城内两军交战。血红的腥味弥散,刀光剑影在风中激烈的交锋,尸体堆积如山,浓重的气息让人窒息。 凤辰正挥枪左右斩杀,右眼皮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他手上一着力,长缨直接刺穿了一个他原本只想挑下马的士兵! 他一隙回首,往南边火光与乌烟交织的地方看去。 没来由的突然心慌,凤辰无限憎恶起眼前这些潮水似的敌军。下一瞬,他一改之前温和的打法,毅然果决地见敌就杀、逢人便砍,一心只想往那南面挺进、看个究竟…… 库房天井里,几个人瞬间一拥而上,一下死死按住了白锦玉的四肢和身体。 没过一会王武那边的打斗也结束了,几乎和她一样,他也面朝下的被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原来还有余党!”那将军摩挲着手中的鞭子,在白锦玉和王武之间来回踱步:“居然还有一个女人!” 那长官立即指着白锦玉道:“就是这个女子,之前装疯卖傻引开了巡逻的注意,歹人就进来烧了粮!” 将军斜睨了长官一眼,唾道:“废物!”继而在手中拍着鞭子对白锦玉和王武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从实招来,谁主使你们来烧的粮仓、怎么来的,就饶你们一命!” 告诉他怎么来的? 白锦玉和王武狼狈地不约而同相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无比笃定,这是最万万不能说的! 那个地道是连接着皇宫的,如果一旦泄露,后果不敢设想。 白锦玉颓然地闭上眼睛,虽然她不想,但也只能无奈接受事实,看来今日真的是要死在此处了。 “你们以为烧了粮仓,我们就输了?”那将军嘲笑道:“你们太天真了了!凤辰那老儿僵持不了几个时辰了,郑王殿下很快就会占有整个长安,这里的粮草没有了又有什么关系?等我们攻下长安,依然可以吃国库的粮食!”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逆转 9 这几句话的确冰冷刺骨,然而白锦玉的嘴角却微微扬了一扬。那将军捕捉到这一瞬,心中一毛,俯身盯着她道:“你笑什么?” 白锦玉略略惊异:“不好意思,竟然被将军看见了。” 将军被她这口气惹火,威吓道:“我在问你笑什么!本将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白锦玉反正不指望能活下去了,索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哦,我只是觉得将军似乎太看得起那些普普通通的士兵了。” 将军沉下眉,眯着眼前看她。不怕死的人他见得多了,但临到死了说话还要绕弯子还是头一回见。 “你,什么意思?” 白锦玉脸擦在地上,双手被人扣在身后,还有一个人跪在她的腿上压着她不许动。然而她的神情却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一点怡然自得。 “将军大人,你不要听这个女子的言语!她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那个长官倒是好心提醒。 “蠢货还不闭嘴!”将军瞪了他一个白眼,继而转过头来瞅着白锦玉说:“你说!” 白锦玉道:“将军英明神武、见多识广,所以才会有刚才那一番说法,才会认为粮仓烧毁了也没什么。但是,将军能保证每一个在战场上拼杀的士兵都有如此的觉悟吗?” 将军被问住,身形一滞。 白锦玉慢条斯理道:“沙场之上,士气是样很重要的东西。有的话,匹夫也能夺帅;没有的话,千军也能一败涂地。这粮仓一烧,我想大部分士兵心中都是咯噔一下,想到的更多是接下来的日子是否要饿着肚子打仗了,会不会仗还没打完就先饿死了。哪里会和将军一样清醒得认识到夺下长安后不愁衣食呢?” “你……”将军喉中一噎,一爪掐住了白锦玉的脖子:“小小女子嘴巴竟然如此毒辣!” 白锦玉不惧反笑:“将军,这就毒辣啦?毒辣的我还没说呢!” 那将军手指微微一僵,脸色比天上的云层还阴:“更毒辣的?你说来听听!” 白锦玉咳了两声,闭塞道:“你把我掐这么紧……我怎么说?” “你放开她!”一边的王武在三个兵甲的按捺下挣扎,他心中悔恨,这地步都怪他非要来救哥哥的,晋王妃是制止过他的,可是他却没有听! 那将军捏着白锦玉的脖子瞟了一眼王武,继续勒住白锦玉道:“说,什么更毒辣的?” 白锦玉不疾不徐地道:“你了解晋王殿下吗?” 那将军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突然聊到这个,不明所以中嗤笑了一下:“知道啊,他不是号称三秦第一绝色、人间春风嘛,艳名如此遐迩,这世上有几人会不知呢?” 白锦玉咀嚼道:“嗯,那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绰号?” 将军道:“还有个绰号?什么绰号。” 白锦玉道:“晋王殿下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是可能你不知道,他是个毒美人!” 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冥冥中有一个直觉,要拖延时间,遂开始胡说八道瞎编乱造。 果然,那将军疑惑道:“毒美人?什么毒美人。” 白锦玉道:“将军没听过?就是说他手段高明,不不,在将军面前应该说他是手段狠毒才对。将军你不是说,这里的粮草没了没关系,等攻下长安可以吃国库的粮食吗?” 将军道:“对!” 白锦玉道:“你觉得你能想到的事情,晋王他们会想不到吗?” 那将军微微色变,忙问道:“所以呢?” 白锦玉道:“实不相瞒,我们早已经约定好了,如若失败,一定会在你们攻克之前把国库的粮食全部烧光!” 话音落下,将军吓得松手,直接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闻宴曾跟她说过“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看着眼前这将军失态,白锦玉算是对这句话有了切身的体会。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凄惨的号叫声,那长官立即对身旁一人道:“快去看看何事?!” 那人奔出,不过片刻就转了回来,禀报道:“回禀大人,火势蔓延上了房屋,有七个人在救火中被坍塌的房子埋在了里面!” 这回复,再加上外间传来的呼天抢地声,将军及众人听了惧是惊慌。那将军半晌醒过神来,狠狠地一脚踩在王武的头上:“快说,你们到底怎么进来的!” “爬墙进来的!” 一旁的长官当即矢口否认:“不可能!这里四周都挖了壕沟,壕沟了都埋了暗器,你们怎么可能得来!” 王武大概受了白锦玉的感染,嗤笑道:“我们长了翅膀飞进来的!” 白锦玉幸会地和他一笑,仿佛在说“孺子可教”。 忽然,那将军沉默了下去,这沉默有点久,白锦玉上浮的唇线在他的沉默中渐渐垂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如这天头的黑云压城一样压了下来。 果然,将军道:“两个人的嘴看来是撬不开了!既然如此,那本将留你们也无用了!” 白锦玉和王武都凝了神色。 那长官和身旁一人低语了几句,那人突然跑到了一边,不一会儿手里提了个木桶回来,而白锦玉和王武看到他手里的木桶,几乎同时震裂了眼眶。 那木桶,正是他们带来的火油! “将军这里正好还有一桶火油,将军现在能理解属下为什么要烧死这样匪徒了吧!这些人冥顽不灵就是可恨,嘴巴根本撬不开,留着也没用,还不如烧死他们解解恨!”那长官小人道。 将军负手扫视了一眼白锦玉和王武,冷冷“嗯”了一声。 得到允可,长官当即一挥手,那提桶之人就将木桶端起,对着王武的脚沿着往上淋了下去!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不得好死!”王武惊惶地拼命扭动挣扎,三个原本按住他的士兵更加死命地束住他。 白锦玉也骇然,撅着身子大声对将军道:“这怎么就上手了呢?你怎么知道我们嘴巴撬不开,你都没撬呢!你要不要再试试!” 将军冷哼一声:“不必了!” 长官根本不理白锦玉的诉求,只顾着对那个提桶洒油的人指点道:“你省着点,就一桶了,是要浇两个人的!” 这时,那火油已经浇到了王武的头上,他听了长官这一句,睁大了眼睛,下一瞬,他猝然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头朝那木桶一顶! 瞬间,那木桶受力一歪,黑漆漆的火油顿时呼呼啦啦全部倾倒在了他的头上、身上。 木桶“哐啷”一声着地。 白锦玉紧抿着嘴唇,被这一幕完完全全地震惊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逆转 10 浓黑的火油顺着土黄的地面流淌,顺着高低淌下来,沾濡了白锦玉一大片的裙裾。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对他!”白锦玉猛地挣扎起来,左推右搡按着她的几个人,拼尽全力够向王武。 然而徒劳无功,她挣得颈脖上青筋毕现,却怎么也摆脱不掉钳制自己的几双手。 最后她没招了,索性使出吃奶的劲往一个士兵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下去!齿间传来“喀嚓”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士兵“啊——”一声惨叫,甩开了手。 得到这一瞬的解缚,白锦玉趁机手上一撑,脚下用力蹬掉两个人,迅疾爬起来抽出一个倒地士兵的佩剑,直接冲向了王武! 雪亮的剑尖笔直地往王武杀去,眼看就要刺到王武的脖子,白锦玉却肩上一痛,堪堪被人拖了回来! “混帐!”将军一声震怒,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白锦玉一阵钻心的疼痛,好不容易夺来的长剑“铛”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掉下去的还有白锦玉的心。 将军按定白锦玉,阴测测地道:“你不是说,让我再试试能不能撬开你的嘴吗?” 白锦玉担忧地盯着王武,抿紧着嘴唇。 将军冷冷地对人指使道:“去,点了他!” 白锦玉心中一凛,脸色骤白:“不、不可以!” 白锦玉的阻止比蝼蚁还不被人理会,一旁的长官欣然领命,从旁边士兵的手中接过一个火把,向王武逼近。 “你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说吗啊!”将军双手不放松地押着白锦玉,在她脸边道。 王武比白锦玉还坚决道:“不!你不能说!是我、是我一意孤行、咎由自取……他们要烧便烧,反正这帮叛党也不过只比我多活几个时辰,皇上、晋王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白锦玉沉默,虽然认同、佩服王武的大义凛然,甚至可以接受他被杀死,但却不能接受他在她面前被活活地折磨烧死。 “你们就不能一刀杀了他吗?”白锦玉挣扎着,声音已经夹了哭腔。 “不能!你们犯下这滔天罪行,还指望有什么好的死法吗?既然,你们什么都不肯交代,”将军给那长官递了个眼神,令道:“那还等什么,烧了!” “是!”长官毫不怠慢,即刻就将火把点上了王武的头颅! 押着王武的士兵瞬间撒手。 王武就像一团浸了油的灯芯,顷刻就被点燃了! 虽然是从头脑部着火,但火势却没有一个渐渐的递进,他整个人在一刹那就燃烧了起来! 王武口中哀嚎着,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然而怎么翻滚都没有阻止他身上的火焰。 空气中传来人肉被炙焚的枯焦味道。 白锦玉眼前一片白光,差一点昏厥。 太残忍了! 她强持着立住,扭过头来瞥向一脸阴鸷的将军,冷冷幽幽地道:“到底是谁犯下着滔天的罪行?你们犯上作乱在前,倒行逆施在后,老天爷除非瞎了眼,否则怎么会让你们这样的人来执掌天下!” 她冷冷一笑:“将军要不要和我打个赌,我赌你们的谋反一定会被镇压。将军你等着吧,等你被执刑的那一天,晋王殿下一定也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烧死你!” 末了,她嘴角一笑:“老天一定会给你们报应的,你信不信?” 白锦玉的语气森然,眉眼间有不容侵犯的庄严,将军看了听了居然被震慑住了一刻。 “死到临头了,还要下这种无聊的赌注。你一个小姑娘,真的这么不怕死吗?”将军知道该立刻处死眼前之人 白锦玉看着渐渐不再动弹的王武,心中一片冰冷。想叫她白锦玉说怂话,简直痴人说梦! “人固有一死,怎么样死得有价值可是个技术活。”她语气气死人的轻松:“将军你看,此役若是皇上赢,那我便是除党有功、为国捐躯,皇上一定会追封我名誉、福泽我的家人;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是假设此役郑王赢了,作为忠心为主舍身忘死之辈,我等也没什么可被讨伐的,也会得到妥善的安葬。倒是你……” 白锦玉目光冷峻地上打量着将军:“你又能得到什么呢?你看看这烈烈四起的火光,你救援不力,怎么想将军的下场都应该要比我惨吧!” 将军被她说得心里发毛,金刚怒目地瞪视了她良久,突然,大手一甩将白锦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气得没头苍蝇似地暴走一阵,陡然想起,抽出自己的鞭子,“啪”地一声,在白锦玉的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 鞭子落在白锦玉的右臂,衣服当即应声而裂。 这将军的鞭子为特殊材质而制,绳子上面遍布倒刺,这一鞭子下来,白锦玉雪白的皮肤上顿时皮开肉绽,拉出一道指粗的血沟,流血不止。 白锦玉痛得咬牙,还来不及摸一摸,将军已经咆哮着抢过了一个士兵的大刀,怒不可遏地向着白锦玉杀来! 这一刻,白锦玉真的有了死神逼近的感觉,虽然她心中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双脚仍然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挪动,畏惧地连连朝身后让去! 将军的刀带着风破空袭来,白锦玉紧紧闭上了眼。 “嘭”! 预料中的刀锋没有刺上自己的胸口,却听得一声巨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下一刻,四周响起慌乱鼎沸的人声。 “谁?!谁射的箭?” 长官的声音瑟瑟发抖,他的声音才刚落下,又传来几声“嘭”“嘭”和人们惊号的声音。 白锦玉睁开眼,长官和士兵们已纷纷拔出了长剑大刀,围成一团对着空气张皇地左右防御。 她低下头来,吓了一跳,那高大魁梧欲取她性命的将军已经直挺挺地死在了她的脚边,一支长箭正正中中刺穿了他的心脏! 忽然,天空中簌簌聚拢起一片黑障,迅速地移动,片刻就遮挡住了他们头上的本就阴沉天空。 “这是什么啊?” “难道老天爷真的来报应我们了?” 有些士兵的声音已经战栗不堪。 白锦玉仰头看去,只见那密布的黑障不是别的,竟然是成千上万只的飞鸟寒鸦,密密麻麻,蔚为壮观又阴森恐怖! 长官和士兵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都吓得有些腿软。 踢哒、踢哒、踢哒…… 噪杂的混乱中响起一阵铿锵的马蹄声,白锦玉应声看去,只见乌青色的天空下,熊熊地火焰中,一匹黝黑闪亮的骏马伴着跌宕的风向她奔驰来。 一身黑衣的乌穆骑在马背上,在马儿快飞到她面前的时候,他侧腰低身,长长向她伸出一手,就像一只飞起来的鸟。 “抓住我!!”乌穆道。 第二百五十九章 逆转 11 大风起、剧焰腾,马蹄卷起满地的灰烬,绝处逢生不过如此。 白锦玉高伸出一臂,乌穆一下紧紧抓住了她。他坚实的手臂顺势一拎,轻松将白锦玉甩上了身后的马背。 “见到我高兴吗?”乌穆抽着马屁股,不忘笑言。 白锦玉大惊未定,仍然应酬道:“比任何一次见你都高兴!” 乌穆嘴角一笑,正色道:“抱紧我!”说着,一夹马肚子,叱着胯下的烈风撒蹄冲出! “快——给我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长官在他们身后歇斯底里地跳脚狂叫。 然而这处的士兵都已被天空出现的异象,和这犹如天降的一人一马震慑了,浑浑噩噩回过神来时,乌穆已经驱驰着烈风奔出了前后贯通的粮仓。 烈风破门而出,这时大部分的守卫和士兵已反应过来,如潮水一般一齐向二人追去。 但是,烈风猛健的脚力非一般良驹可比,追逐的步兵自不必说,那些及时跨马追奔的人根本力攀不上,最终也被甩得越来越远。 长安南城的街道上,烈风一马当先,身后是数以千计的追兵。 “把你的弓给我?”在呼呼的风声中,白锦玉抓住乌穆的长弓。 乌穆松开弓,回头一瞥,正好看见她手臂上渗血的伤口:“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说着,她从乌穆身后的箭壶中抽了一支箭羽。 乌穆道:“你要干什么?” 白锦玉没有回答,目光坚毅地耽视了一眼他们刚刚经过的空地,在那块空地上高高的堆积着什么,犹如一座小山。 对,堆积的正是从库房抢救出来,还没来得及运走的火药炮弹! 三具焦炭一样的骸骨、王武死前挣扎的惨状重现在白锦玉的眼前……一股猛烈的仇恨冲上了她的脑门,她咬咬了牙,“呲拉”一声撕下身上那大半块被火油污染的裙裾,几乎怀着复仇的冷静将它揉成一团,用力地插在了箭头上。 接着,她掏出事前携带的火折子,轻轻一折,“呼”的一声点燃了那布团! 顿时,赤红的火焰燃起,一如她胸口的怒焰! 白锦玉柳眉倒竖,看着身后如影随形的追兵,他们,已经到达了那堆积之处。 她紧抿嘴角,弯弓搭箭,手臂的伤口因用力而汩汩流下深红的鲜血。 疯狂燃烧的火箭,瞄准着那足够毁灭一切的堆积。 “不好!她要射火药啦!快逃——” 追兵中有人看出了她的意图,发出尖锐的喊叫!顿时那蜂拥而来的人潮人仰马翻,开始仓皇如鸟兽散。 然而,为时已晚。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呼啸离弦,破空的芒焰,去势惊人,穿透了空气带出一阵飓风,“嘭”的一声不偏不倚射中了那一堆火爆弹药! “轰——” 惊天动地的爆响,身后的追兵瞬间化为乌有! “我去!”乌穆惊呼一声,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 人群的惨呼顿时响起,湮没天地的尘土翻飞中,无数的爆炸击鼓传花一样炸开,黑马强劲的马蹄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流星一样,风驰电掣! 惊天彻地的爆炸声震响了整个长安,正胶着对战的两军,突见城南炸起一声惊雷,冲天的火焰直蹿上了云端。 爆炸远不止这一声,连绵的爆破声炸开锅似的此起彼伏。借着肆掠的风势,不消片刻,那浓黄蔽日的硝烟就弥漫到了北城。 郑王的军队突然颓势,退潮一般往后方撤去,他们的后方,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哀号直击天宇。 凤辰望着那城南连接天地的黑烟,神经更紧绷了。他毅然策马奔进溃散的人群,霍然擒住一人厉问:“发生何事,你们为何撤战?” 那人被缨枪寒光四射的刀锋逼挟,双腿发软,失魂落魄地牙齿打颤道:“城、城南的火药库被人一锅端了,仗没法打了……没法打了,逃命、逃命去了!” 凤辰愕然,胸中笼上一片巨大的疑云,他手下一动,是那士兵趁他失神推开了长枪,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殿下,我去追!”谢遥骑马追了上来。 “不必!” 凤辰从沉思中缓缓抬头,决然道:“精锐军留下保护陛下,甲子营跟我走!” 现在,他要去一觑心中的疑惑。 白锦玉一箭射出,直接将追在他们身后的追兵炸了个殆尽。轰天的爆炸、烈风一路狂奔,很快他们就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烈风渐渐奔出了主城,远远的身后还回荡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和哀嚎声,不再有人追击的乌穆和白锦玉却稍微松驰了一些。 “你怎么会来救我?”白锦玉捂着右手臂上的鞭伤,殷红的鲜血汩汩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间滴落下来。 乌穆背对白锦玉,笑言道:“我看到南边起火,直觉就是你干的,二话不说就过来了。” 白锦玉忍着痛,避免自己的口吻影响驾马的乌穆,刻意打趣道:“好吧,你的直觉很准,毕竟像我这样英明神武的人是不多的。” 乌穆道扑哧一笑:“你居然还能说笑话,真的是佩服!” 白锦玉看着乌穆似乎直奔某处目的,不禁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乌穆道:“我带你回铎月吧!” 白锦玉无语,也道:“你居然还能说笑,真的是佩服!” 乌穆道:“我可没说笑,照你们汉人的惯例,英雄救美,美人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吗?我带你回铎月又没错喽!” 白锦玉道:“你能正经点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回你救我,大不了下回我救你,咱俩之间谈什么以身相许!” 乌穆不服道:“凭什么我们不能谈以身相许……” 话没说完,从一个小道了驰出了一队人马,白锦玉浑然一惊,不禁抓紧了乌穆的腰肢。 乌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没事,自己人。” 白锦玉这才松了一口气,朝来人看去,只见的确有些眼熟,似乎在庆娜给钰贺送狐腋裘的那晚见过。 来人驱马勒缰,与乌穆会于一处,禀报道:“城中爆炸,南城门守军溃散,我等趁机已经将城门攻克,王子可由此出城!” 乌穆赞誉道:“干得漂亮,回去重赏!”说着,对众人挥鞭发令:“走,出城!” 话音落下,一队人马就径直往南门驰骋。 轰隆的马蹄声震天,不过片刻功夫,南城门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白锦玉在乌穆的肩头看去,城楼下有几十个和乌穆一样打扮的大汉守着,那三个并列的城门,中间一个已经煌煌的洞开着。 “驾!”乌穆奋力扬鞭,挥斥着战马越过城门。 白锦玉心绪高涨,紧紧抓着乌穆。 马蹄声烈,烈风如振翅昂扬,就要通过城门。忽然,一个绳圈抛来,白锦玉身上一紧,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瞬间就被提离了马背,吊上了高高城墙!! “嘭”的一声,后背狠狠地砸在了城墙上,白锦玉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时,脚下已经离地数十丈! 她被抓住了! 这时,发现人没了的乌穆已经调缰回头,驾着烈风回到了城墙内侧。 “放她下来!”乌穆仰头怒吼。 “放她?”白锦玉的头顶上响起一个粗重的声音,她转头去看,是一个一身黑甲、满脸络腮的守城都尉。 “你们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都尉道。 白锦玉一震,果然下一刻,城门轰然一声紧闭,城内突然从四方涌出了不下百人的兵甲,将乌穆及他的部下通通围堵了起来。 “下马投降,否则……”都尉对乌穆道。 都尉一个手势,一人从围剿的人群中走出。乌穆侧首去看,只见他手举火把走到了城墙下。 白锦玉和乌穆同时顿悟,这城墙上是浇过火油的! 白锦玉暗唾:她今天真是和火油有不解之缘。 她看着脚下,乌穆的兵力其实并不比这些剩余的守卫少几个,如果不管她,拼一拼是可以逃出去的!所以,她当即蹬着脚朝乌穆喊:“你走,别管我!” 乌穆紧紧勒着缰绳,凝眉看着墙上之人。 白锦玉道:“我活不了了!你走吧!别做无谓的牺牲了,快带着你的人杀出去!” 乌穆仿佛没听见,还是翻身下马。 忽然,一柄寒光破风而来,“哐”一声砸在城墙上,决绝地割断了吊住白锦玉的绳子。 白锦玉猝然失重,整个人就垂直往下坠去。 一骑飞尘呼啸而来,像飞弦的箭矢穿过人墙直奔靶心,一径奔驰到城墙下,在白锦玉就要跌落下的一刹那,一把接住了她! 白锦玉魂飞魄散,以为必死无疑地落入一双臂弯。 她回头,惊愕道:“殿下?!” 第二百六十章 逆转 12 “真的是你!”凤辰清澈的目光紧紧攫着白锦玉,眼中盛载着千言万语。 这时,马蹄声响,远远又奔来一骑,快到城墙下时,一个料峭的身影脚下一点马背,顿时跃起数丈,一个空翻接住了那把砍断吊绳的银刃。 来人是谢遥。 他手腕轻轻一抖,宝光四射的屠割随即干脆利落地收入鞘中。 白锦玉的脑子断片了一阵,这期间凤辰已经把她放在马背调成了坐姿。他将她箍在双臂之间,驱使着马儿慢慢踱到了包围的中心。 一阵奔袭的马蹄声纷至沓来,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百个威武精壮的黑甲骑兵迅速包抄了围着乌穆一行的叛军。 螳螂捕蝉麻雀在后。 “来者何人!”那都尉在城墙上看着眼前的惊变,冲凤辰喊。 都尉问得焦急,然而城楼下却没有人答他。 白锦玉坐在凤辰身前,他胸膛的温热似乎可以穿透冰凉的盔甲传递到她的脊背,令她既心安,又局促。 突然,她想起自己这又是油又是泥的浑身,而凤辰又是个洁癖,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往前直了直,与他尽力分开。 谁知,下一瞬她就被凤辰按了回来,复又紧紧靠在了他的身上。 “乌穆王子,”凤辰沉眸静静地从上到下连人带马的打量着乌穆:“你怎么会在长安?” 乌穆看着被他锁在怀里的白锦玉,嘴角一如既往地不羁笑着,一双如星似月的眼睛却寒意森森:“贵国风光秀丽,特来观光一番,路经长安。” “喂!下面来的到底是谁?”都尉在城楼上没人问津地大声质问。 城楼下的凤辰正在跟乌穆道谢:“长安今日景象,令友邦见笑了。多谢乌穆王子出手救了我的爱妃,等此乱平息,本王一定会重重酬谢王子与贵国。” 凤辰的话中有意无意地宣誓着对白锦玉的占有,乌穆听了,好整以暇地肘抵在马头上,一手托着下巴,刻意斟酌出声道:“爱妃?” 凤辰眉头压下,心中不喜乌穆这口气中透露出的丝丝质疑。 而白锦玉呢,她以为乌穆一不留神要抖出什么,当即柳眉一瞪,连带着整个人都浑身一绷。这一绷,臂伤就不小心撞在了凤辰的铁甲上,她“啊”一声吃痛地弓起了身。 凤辰急忙低头去看,就看见了白锦玉还在不停往外流血的伤口。 “你小心点!”乌穆在马上支起身子,紧张地冲着凤辰喊。 凤辰全然未顾乌穆的不逊,长手一把握住白锦玉的伤处,微微用力地按压在上面,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安抚道:“我帮你按着,血很快就能止住。” 臂上白皙如玉的手渐渐被鲜血濡染,白锦玉看着凤辰拿自己的手当绷带,心中不合时宜地产生一股暴殄天物的感觉,不禁收紧了双腮,嚅嚅提醒道:“殿下,你的手……” 她左右低头,想撕一块自己的衣角包扎。然而一看,她这下半身已经黑漆漆、油光光又黄土和泥了。目光再瞟向凤辰,他一身精铁铠甲,当是更不能拿来包扎止血了。 懵头中…… “很疼吧?”凤辰道。 白锦玉微微向后侧了侧头,还真别说,这会儿好像真是比刚才疼多了。 从被鞭子甩上、到刚才张弓射箭她几乎都没有感觉到这个伤口,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到了凤辰手下,这个手臂居然剧痛了起来,痛得她几乎都要掉眼泪了。 瞄着,她突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伤口……怎么办?苏丽华是没有这个伤口的!!之后要跟苏丽华换回来,这么大一个伤疤怎么办!能说没就没吗?! “喂!”这时,城楼上的都尉暴躁了,仿佛不能接受这么多人集体当自己不存在,在城墙上气得满脸黑红,:“我不管你们下面是谁,有老子在这里守门,你们休想从这里跑出去一个!” 他停了一下,假模假样诓道:“郑王殿下今日便要拿下长安了,我劝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吧!不然,” 他这一声“不然”,城下的众人都仰头向那他看去。 只见那都尉一转身,从身旁一士兵手中举过一个燃烧的火把,威胁似地朝下面人扬了扬,道:“你们好好看着,这城墙连带城门都是淋过火油的,只要你们一冲门,我即刻就引燃它们!本都尉誓与此城门共存亡!” 都尉话音落下,白锦玉就听见不远处的谢遥冷冷“哼”了一声。 迅如闪电,他毫无预兆地挥缰策马,疾风一阵地朝着城下那之前欲引燃城墙的士兵奔去。他身子一歪,夺走了士兵手上的火把,二话不说就抛向了城墙! 瞬间,以火把的落点为中心,火焰旋风一样在城墙上扩散开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宽逾百丈的城墙便一片通红,疯狂的火舌在风中燃得呼呼作响。 城下城下皆目瞪口呆了。 “你……”城楼上困于熏炙的都尉不可思议地喃喃自云:“疯了疯了疯了……” 凤辰向谢遥递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乌穆在下面调侃地朗声道:“都尉大人,你以为这个能烧多久?哗,我看那边一块都熄火了……哎哟哟,你们这火油涂得不够多啊!你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乌穆的风凉话引得一阵低低的嗤笑。 这时从凤辰带来的甲子营中提马步出一个首领,对着城楼上高声道:“狗贼,城南的粮仓和军火库都被烧毁了,凤砺那叛贼迟早覆灭,你速速下来投降,尚可留一条小命!” 那都尉听了,哈哈一阵狂笑:“粮仓和军火库毁了又如何,我等同郑王殿下杀来长安,不论成败就没有想过回去!” 凤辰和一众将士微微蹙眉,此人有些不同寻常。 那都尉道:“郑王在边关出身入死,一身才干,凭什么要为那个庸君所驱使!不瞒众位,在此守卫的我等原为山寇草莽,郑王于我等有如山的再造之恩。我等陪他杀进长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都尉在城楼上壮怀激烈,一个甲子兵默默驱马挪到了凤辰的身策,低声禀报道:“殿下,叛军已缓过了劲,城南恢复了布防,我们不能原路返回了!估计不用多久,便会有大军追来此处。” 白锦玉在凤辰怀中,将话也听了个清楚,不由地心中一提。 凤辰点点了头,示意那人退下。他握了握怀中之人,转而看向了那城楼上还在感慰士为知己者死的都尉,道:“你真不降吗?” 都尉回过神来,愣了一瞬,坚决地臆想道:“不降!我们有七万大军,今日一定能取下长安,我为何要降?!” 凤辰的目光瞥回之前围剿乌穆的那些城门守兵,问:“你们也是吗?” 这些人的确和都尉类似,个个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凤辰的右手缓缓从白锦玉的手臂上滑下,他理了一理马缰,声音无波无澜道:“出城。” 白锦玉微微奇异地侧首,凤辰感到她的疑惑,贴在她耳后为她解释道:“我们出城后再绕回城北去。” 白锦玉略略点了点头,不过心中有疑。 “这大门还烧着呢!” 乌穆已经替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凤辰定定看着乌穆,继而目光很有深意的瞟了一眼那些散兵游勇。 乌穆张了张嘴,顿时了悟。 白锦玉还一头雾水,乌穆已兴奋地一挥手,吆喝着召唤了部下:“哈哈来,把这些不要命的朝前赶!” 当即乌穆的人马说干就干乒里乓啷地和之前围剿他的守兵打了起来。 甲子营紧跟其上,骁勇的骑兵刚从杀阵上撤下来,眼里的血都还没有褪尽,百来个城墙的守兵即使从前是山寇草莽,也完全不是对手。 那都尉在城墙上急得叽里哇啦,不一会儿就听不见了声响了,根本没有人在意他是什么时候、又是被什么人射死了! 乌穆和凤辰,两处合力,默契地将那些守兵朝烈焰冉冉的城门逼迫。 不出凤辰所料,面对身后雪亮的刀锋,那些守兵果然只得选择唯一的道路——在凶猛的火势中披荆斩棘,冒着被烧死的危险去打开巨大的城门。 不消片刻,在哀嚎与惨叫声中,巨焰装裹的城门被十几个浑身燃着的守兵打开了! 其门一开,谢遥便带领一队人马率先奔出,首先斩断了护城河上吊桥的缆绳。 轰—— 万吨重的吊桥轰然倒下,架在护城河之上形成一条坦途。 不知谁高喝了一声,顿时,一百多匹骏马铁蹄铮铮,滚滚轰鸣如闷雷巨响,奔出了南门!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逆转 13 长安城纵横阔逾百里,从南门出来绕回北门,夜幕已经降临。 北门城外满布着熙熙攘攘的帐篷,全是从长安城里疏散出来的百姓,在平叛兵力如此吃紧的情势下,朝廷仍然派了一批将士保护他们。 相较南城百姓被困于城,只能胆战心惊的缩在家里,朝廷这边的安置水准远远高出了叛军许多。 不管皇帝凤华,还是郑王凤砺,其实他们都不想得罪长安的百姓。民心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对帝王来说却尤其重要。一场宫变演变成了械战,这是凤砺当初也没想到事情。 宿营的百姓初闻马蹄声至,还以为是遇上了叛军的奇袭,正经的紧张了一阵,但当听闻来者是晋王殿下时,纷纷转忧为喜,欢呼着从帐篷里走出来拥戴,簇拥的人群一度令晋王的战马寸步难行。白锦玉与他同乘一骑,跟着也体验了一把万民景仰的滋味。 好不容易走完最后的三里,挨到北城门打开,一百多人才纵马驰骋,鱼贯而入。 通常的战役一般都发生在城外,然而这一回不同,这次是一场城中战。 这样的战争对城郭的破坏是剧大的,将宫变升级为城中战,是凤辰高明的一笔。 长安是百万长安百姓的家园,郑王在此造业,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失了民心。 进城以后,白锦玉发现这边的长安城已然是一片军营。 城中肃然而紧张,为了最大程度保护长安的物貌,除了征用了几处衙门官邸,将士们几乎都是在坊里的街道上安营扎寨。 今日南城的粮仓和军火被捣毁后,郑王随即退兵,到晚都没再重整旗鼓。由此可见,白锦玉的一番举措确实让郑王伤了元气。 但是郑王兵力犹在,朝廷这边也不敢贸然刺激,以免对方殊死搏斗,遂这一会儿南北两域暂时又处于了平衡状态。 凤辰原本想亲自送乌穆去礼部遣专人将他先安顿好,谁知入城后不久,便先遇上了特地在大营前等候他的皇帝。 凤辰先行下马,转身之后,向白锦玉伸来双臂。 白锦玉愣了一下,有些犹豫,但众目睽睽之下,可不能就这么驳了晋王殿下的面子,她思量再三,还是由着他用这亲密的姿势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与此同时,乌穆及一众人马全部纷纷落马,对徵朝皇帝行拜见之礼。 “晋王妃受了重伤?”凤华让众人平身后,关切地注意到了白锦玉身上的伤势。 凤华说话很和蔼,白锦玉却不禁浑身有些拘谨。眼前的人可是当今的皇帝,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再加上大婚之日自己曾言语不逊地触怒过他……她慌张道:“没、没事,不是重伤,就是受了点小伤。” 说完,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凤辰,似在询问自己说得是否得体。 凤辰微微一笑,揽住了她那只完好的臂膀轻轻拍了一拍。 凤华露出宽心的神色,开怀道:“丽华啊,你真是了不起!下午城南爆炸的时候朕正在猜想究竟是哪里的天兵天将助朕一臂之力,皇后就派人从宫中给朕传了话……原来竟是你连夜组织宫人从皇宫挖了一条地道去了城南!!” 由于一路匆忙,白锦玉还未来得及告知凤辰和乌穆她之所以出现在城南的原因,眼下听皇帝说出原委,凤辰和乌穆惧是十分吃惊。 凤辰低头看了一眼白锦玉,心中划过千万缕难以明说的情愫。 凤华满满感慰地端详了下白锦玉,赞叹道:“真是奇女子啊,朕要向你道歉!” 道歉?白锦玉一惊,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凤辰身上,不明不白。 凤华道:“你与晋王成亲那日,朕不知你们有所筹谋,曾出言指责于你,现在,朕正式收回那日的话,并且加封……” “陛下!”听着话音,白锦玉预料凤华下面就要给她封诏,赶紧吓得出口阻止。 她代替苏丽华原本是计划太太平平熬两个月,后来因为形势所逼才作出了惊天动地之举。这些行为或许已经超出了作为“苏丽华”的范畴,她臂上的这道伤都尚不知道如何处理,如果再封她一个什么夫人,那对苏丽华的影响就更大了。虽然说被封品级正常来说是件好事,但是她不知道苏丽华会怎么看待这件事,觉得最好还是和她商量商量才决定接受或不接受。 猛然叫停了皇帝,众人都有些惊异地看着白锦玉,毕竟打断皇帝说话也算是胆大包天了。 白锦玉有一瞬的唐突,她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努力地拼凑道:“丽华既然嫁给了晋王殿下……便是凤室的一员,守护祖宗基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并不是为了得到嘉奖。” 凤华赞赏地看着白锦玉,没有接话,似乎等着她再说点什么。 这样一来,原本以为这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白锦玉,只得继续往下编排道:“况且……晋王殿下也奔赴了战场,丽华与他新婚燕尔,自是万分不希望他出事,便想着他能与陛下早日解围,能够平安归来与我团圆……” 白锦玉无意中瞥到乌穆歪着脑袋、就像听了什么笑话似地拳头抵着嘴巴瞧她,顿时感到脑袋一阵发麻,真的有点说不下去了,遂草草结束道:“总之,丽华觉得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况且现在反贼还未剿灭,不如待剿灭反贼后,陛下再论功行赏不迟。” 感到自己的手臂上渐渐在收紧,白锦玉侧首向凤辰看去,一不小心,就撞进他一双低垂温柔的瞳孔里。 凤华感慨道:“晋王迎娶丽华,真乃凤室之幸!未曾想朕当日一道婚旨,今日竟能救社稷于危难!快!不要在此耽搁了,晋王速带丽华入帐,责成太医为她医治。” 凤辰应声扶着白锦玉谢恩:“是,谢陛下!” 二人施礼后,凤华将目光转向乌穆,疑惑道:“这位豪杰是……” 白锦玉欲说话,凤辰轻轻在她肩头握了一握,自己言道:“这位是铎月国十六王子,乌穆王子。他的姐姐与钰贺公主是旧时好友,此番他姐弟二人以私人身份为她送亲,不想逢此变乱,滞留在了长安。” 白锦玉和乌穆听着凤辰娓娓道来,不禁同时露出惊异表情。凤辰今日刚和乌穆碰面,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现在所言居然和事实相差无几,当即觉得他真乃神人。 二人惊异之时,皇帝已经唤来了礼部的官员,特别吩咐了要在长安好好安置保护乌穆一行。 乌穆不能再在长安自由地走动,心中自然觉得束缚,但是出于逢场作戏,他还是无限礼貌地先谢了大徵皇帝的厚待。 乌穆依依不舍地被礼部官员领走了,凤辰也辞别皇帝,将白锦玉带进了他的营帐。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逆转 14 凤辰掀起营帐的帘子,白锦玉却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地站在门口:“我是不是应该回晋王府啊?军营和这里都是机密要地,我在这里不合适吧?” 凤辰默了一下,道:“最好的太医现在都在军营里。” 听了这句,白锦玉立即瞟了眼右臂上的腥污的伤处,可惜道:“我不会留疤吧?” 凤辰的目光也落在了白锦玉的右臂,没有回答。 不过想到最好的太医都在军营这句话,白锦玉便不再啰嗦,走进了营帐。一个士兵跟着他们送进来一盆热水,和凤辰行了礼后默默走了出去。 当下正是战时状态,这营帐也是临时之所,但入目所见,书案、床榻、兵械架、衣屏虽然简单但仍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白锦玉不禁大惊:这么姑且的地方,凤辰居然也弄得这么井井有条! 白锦玉的视线打量了左右,没有找到适合她这满身油污能落座的地方,回过身来再找,便见凤辰已经脱了盔甲,一身黑色的宽肩窄腰,容姿俊美,令白锦玉顿觉相形见拙,无地自容。 目光对峙片刻,凤辰向她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岂知她刚退了一步,凤辰就加了两步,看上去就像一下扑了过来,紧紧地扣住了她那只伤臂的手腕。 “别动,”凤辰道:“让我看看。” 白锦玉不敢动,凤辰已经将破损的袖子扒得更破了一些,他看了半晌,俊眉渐渐压低。 片刻后,他抬起眸来,什么话也没说,那一刹那,白锦玉陡然觉得自己好似做错了什么事。 凤辰领着白锦玉在他的书案前坐下,端了热水过来,拧了里面的巾帕朝白锦玉弯下身。 白锦玉知道他要干什么,连忙站起来阻止:“殿下殿下!我自己来!” 她去抢凤辰手里的巾帕,然而连抓了几下都没拽出来,反而凤辰看着她的眼底有了些些的血丝。 这血丝让白锦玉有些心绪不宁,凤辰铁定不会撒手,于是没办法,她松了手。 凤辰抚着肩头让她坐下,白锦玉仰头看天,可惜只有帐篷顶没有天,于是又低头看地,看到的却是自己一身不堪入目还破破烂烂的衣服。 白锦玉等着凤辰给她清洁伤口,没曾想脸颊上却先是一热,她转过头来,只见凤辰用湿润的帕子给她脸上一点一点的擦拭着。 白锦玉有点后知后觉地问:“我的脸上是不是很脏?” 凤辰一脸不假地道:“没有。” 白锦玉安下心,目光一低,却看见凤辰手里的白帕上黑乎乎的,不禁尴尬道:“这还不脏啊……” 凤辰嘴角微微弯了一弯,将污染的巾帕放在一边,从怀里摸出另外一块帕子,浸在水里。 白锦玉懊恼道:“完了,刚才见皇帝、还有那么多人,你看看我这身行头,再加上我这脸蛋……你晋王殿下的脸恐怕被我丢得差不多……” 凤辰跟没听见似地,拧了手里的帕子目光投向她的手臂,半跪下来。 白锦玉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托住,赶紧道:“殿下你这姿势不行!” 凤辰微微仰头。 白锦玉与他对峙一阵,感觉仍要败北,脑袋一转说道:“等下太医来看见这成何体统?人家不敢说你晋王殿下的不是,就会怪罪在我的头上,我要落个没上没下、不知礼数的罪名了。” 凤辰听了这话,神色微微动容,琥珀样的秀目阖了一阖,站起了身。 凤辰的手拈着帕子,将她伤痕一周的血痂和灰渍清理了干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给她揩拭起伤口。 白锦玉忍着痛,看着凤辰一点点地清理,忽然,他手中停下,抬起头,轻声道:“痛就哼出来,哭也没关系。” 白锦玉有点莫名,哼?哭? 她怎么说在翠渚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要是哼一下哭一下,她恐怕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遂摇了摇头:“不疼啊!” 这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符合苏丽华的气质,遂赶紧接道:“殿下的手这么轻,一点都不疼!” 凤辰眼帘抖了两下,道:“那就好。”又低下头去给她继续清理。 随着凤辰把伤口一点点清理出来,白锦玉这才看清臂上这道鞭伤的全貌。三寸长,拇指宽,深浅不一,就像被小动物啃噬出来的样子。 这样一道伤,如果凤辰不知道倒也不算是个事,但凤辰知道了,这就不太好办了,这该怎么跟苏丽华交代呢? 她这么想着,嘴巴里就不由自主地漏了出来:“这可怎么办呢?这会留疤吧?” 凤辰落下手,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何这么在意留疤?” 白锦玉噎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已露了马脚,好在这个马脚不是太大,还能圆得回来,于是急忙撇了撇嘴道:“哦,嗯……因为丑啊,殿下你不觉得这个疤痕很丑吗?” 凤辰俯身站在她的面前,看了她半晌,才道:“原来你是为这个。” 白锦玉睁着无辜的杏眼点点头。 凤辰眼中荡过一抹涟漪,肯定地道:“不会。” 白锦玉左右看看伤痕,嘀咕道:“不会?怎么可能?” 凤辰把她的手臂托在手中,专注地看了半晌,一本正经道:“你看过飞天的壁画吗?” 白锦玉摇摇头。 凤辰道:“飞天是西域壁画上的窈窕仙女。在她们的手臂上常常绘有臂环,以此显得手臂更纤长美丽。你看,你这条伤疤很平直,虽然深深浅浅,但是纹路却很有规律,像极了一道臂环。” 白锦玉道:“真的吗?” 凤辰点点头,一张脸写着正直诚实:“真的,等我们回府后,我给你看一卷临摹的飞天画卷。” 白锦玉信了,但仍是叹息了一声:“可我还是希望没有疤痕。” 凤辰想了想,刚欲说话,营外遍响起了通报的声音:“启禀晋王殿下,王太医和李太医到了。” 凤辰立好身子,白锦玉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凤辰低下头,白锦玉斩钉截铁道:“我得换身衣服,我不想再这样见人了。” 凤辰顿了顿,道:“这里只有我的衣服。” 白锦玉道:“那也行,总好过这样见人,我可不想成个笑话。” 凤辰抬手在她头上抚了一抚,对外面提高声音道:“请二位太医先稍待片刻!” 第二百六十三章 逆转 15 白锦玉在衣屏后换了衣服走出来,便见凤辰背身而立,绝不令人有瓜田李下之嫌,心道凤辰果然是个让人放心的君子。 听到白锦玉的脚步声,凤辰转过身,看着穿上自己衣服的白锦玉,颈间的喉结暗暗地滚动了一下。 “殿下,你这个衣服料子可真好。”白锦玉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既挺括又柔然的手感,既厚实又透气的质地,光洁如雪的锦缎上以细如游丝的银线绣着针脚细密、绣工精细的祥云图案。她赞叹地问:“这是天锦吗?” 凤辰点了点头。 白锦玉惊道:“真的是天锦啊!哗,我从前只在书上见过记载,说这锦缎细腻绝伦,轻软无捻,五层加叠在一起才有一般绸缎的一层厚度,如此轻薄偏偏又坚韧滑细,原来真是这样!” 凤辰见她毫不掩饰地喜欢,问道:“你喜欢?” 白锦玉承认地点点头,有些艳羡地喃喃自语道:“这要是能送给我该多好。” 这次她没有按期归还翠渚,闻宴免不了生气,要是把这身衣服送给他,估计可以让他消一些气吧! “丽华,”凤辰忽然喊了白锦玉一声,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突然这么喊对方的名字,没来由地让人觉得特别郑重。 白锦玉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凤辰道:“我们是夫妻,我的,本来就是你的。” 白锦玉心中敬谢不敏,身子直接崴了一下。 凤辰抢上前来,将她扶稳,白锦玉化解尴尬地道:“让太医进来吧,让人家等得那么久不好。” 凤辰认同,牵着白锦玉坐上了床榻,才转身传唤两个太医进帐。 两个太医甫一进门,先向凤辰和白锦玉行了大礼,接着赞誉了一通白锦玉的神通广大。 白锦玉素来很喜欢听人夸奖自己,所以不管这两个太医的溢美之词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奉承,她听了都觉得非常受用,全程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凤辰从旁看着她乐不可支的样子,不禁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一通寒暄后,两个太医言归正传,提着药箱走上前来。 “娘娘的伤势是在……”王太医上下打量了白锦玉一阵,为难地道。 “是这里。”白锦玉抓了下右臂靠上的位置。 话音刚落,她突然感到有些尴尬,这个位置可是有点……她不禁低下头去咬了咬唇,难道要脱掉半边衣服给他们看吗?这可就有点不自在了。 她揪着领口抬头看向身旁的凤辰,弱弱道:“殿下……你们有没有女太医?” 凤辰已然解读出她纠结的地方,神色平静地在她身后坐下,一手绕过她的前面,“呲啦”一声在她右袖的伤势处撕出了一道大口子! “我……”一句“我去”好不容易咽在口里。 白锦玉大惊,这可是天锦啊! 据记载,织就这种绸缎所用的丝来自于一种专门饲养的瘦蚕。这种蚕吃的是最上等的桑叶,但是养蚕人故意让它们吃不饱,故而吐出来的丝比一般蚕要细得多。 因为让蚕保持饥饿的尺度不太好把握,所以这种蚕死亡率极高,这也就造成了天锦有“十两黄金一寸锦”的名号。 然而这样的上上品,凤辰居然毫不怜惜地说撕就撕了! 暴殄天物啊,白锦玉痛惜。 不过也得益于此,太医们才能比较尊重和体面地将她的伤势好好检查了几遍。 检查完后,王太医和李太医退回三步之外,会诊一番后,王太医从药箱里取出药瓶和绷带,走上前来:“回禀殿下,娘娘伤势没有伤及筋骨,且已经止血凝痂了,之后只要好生用药,防止感染,便不会有大碍。” “可会留疤?”先于白锦玉之前,凤辰已替她开了口。 白锦玉侧首看了看凤辰,抿上了刚张开的嘴。 两位太医一愣,还是李太医道:“正常情况是会留的。” 白锦玉神色一暗,凤辰也已跟着道:“可有不留疤的医治之法?” “这……”李太医为难地和王太医面面相觑。须臾之后,李太医回身去了药箱,从里面取出一红一白两个长颈药瓶,拿来与凤辰道:“这两瓶药或许可以一试。这瓶红色的擦在伤口较深处,这瓶白色的擦在伤口浅处……但微臣也不能够保证就能完全起到消除疤痕的效果,而且此药性烈,擦上去后会有非常的灼痛之感,痛楚巨大,娘娘可愿意一试?” “要要要!”白锦玉连不迭的点头如捣蒜。 凤辰微微惊异,但仅是一瞬,最后也向两个太医示意了许可。李太医得到允可后,就欲上前给白锦玉动手包扎。 感到怀中的人不安地挪了一挪,凤辰长臂一伸,阻止了李太医靠近,直接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瓶和绷带,道:“让我来。” 李太医一愣,没有强求,松开了手中之物。 凤辰对他吩咐道:“你来说,本王来做。” 李太医当即领会,连连点头道:“好好,有劳殿下了,殿下对娘娘真是关心备至。” 凤辰先用红瓶里的药水在她较深的伤口上轻抹,这药水一上皮肤,白锦玉直接疼得跳起来,两条腿一阵热锅上蚂蚁似的蹦跶。 凤辰拉着她坐下,将袖子上的**拉扯开了一些,轻轻朝上面吹了几口清气,询问道:“现在怎么样?” 白锦玉眼里早已痛得蕴起了泪花。 她细品之下……还真别说,凤辰这招蛮灵,疼痛的伤口在他吐气如兰之下,竟似乎真的减轻了不少痛感。虽然痛还是痛的,但尚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绝对不至于会满头是汗地跳起来了。 上好了红色瓶子,就轮到了白色瓶子。这白瓶里的药水依然十分刺激,比之红瓶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李太医一直在旁边叮咛着凤辰:“小心点、小心点,切不可碰到伤口深的地方。” 凤辰万分小心,几乎一点都没有越界,两种药水完美地擦在了该擦的地方。晾了一晾,凤辰才用绷带为白锦玉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等大工告成,凤辰额上也几乎冒出了一头大汗。 “娘娘的伤势一日需换两次药,过个几天,等血痂落了,微臣再来为娘娘看看伤痕留存的情况。” “太医放心,以后这个活就交给本宫了,本宫一定好好帮丽华上药!”李太医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发现不知何时钰贺已经站在了营帐的入口。 第二百六十四章 逆转 16 【为了感谢潇湘的首页大封推荐,被六月虐成狗的我今天加更一章】 钰贺的陡然出现令人意外,她的话音未定,一个士兵已急匆匆跟着她身后进了来:“殿下,属下拦不住娘娘!” 凤辰看了下钰贺,面色似压下了什么,对士兵道:“无事,你退下吧!” 士兵默然退下,凤辰目光又耽向钰贺:“你怎么来了?” 两个太医在一旁站着,几乎同时将视线从钰贺转到靠在凤辰身前的白锦玉,又从白锦玉转到了来势汹汹的钰贺。 常年效劳宫中,深谙争宠桥段的二人相视一眼,心中有了些预判。卡了一瞬,还是由王太医带了头,向钰贺公主作了一个长揖:“见过王妃娘娘。” 钰贺敷衍地一抬手:“平身!”几乎小跑着朝白锦玉奔了过去。 “我一听说你受伤就赶紧赶过来了,快给我瞧瞧,伤到哪儿了?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你的叫声了,他们怎么你了吗?”说到最后一句,钰贺怨汰地瞪了凤辰一眼。 白锦玉看钰贺比她自己还紧张,摆手笑了笑,宽慰道:“没事没事,一道小伤而已,你看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刚才是因为用了个很厉害的药水,有点刺激,不过太医说用了可以不留疤,是我自己要求用的。” 这时钰贺已经看见了她臂上的绷带,忧色道:“留疤怎么了?何苦受这种罪?是不是……”她凝眉沉色,眼光乜向凤辰,二人视线在接触的一瞬间,空气里仿佛腾起了一阵刀光剑影。 白锦玉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赶紧打住:“不不不,不是殿下介意留疤,是我自己,刚才殿下还夸我这疤很好看呢!” 钰贺眼睛皱了皱,带着质疑扫视了下凤辰:“好看?” 白锦玉点点头。 钰贺眼色复杂地顿了顿,口中仍然夹带着威胁道:“你的伤是为了谁弄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有人敢嫌弃……” “住口。”凤辰吸了口气,无法再忍受钰贺的抹黑。 白锦玉也拉了下钰贺的衣袖,眼神瞟了下一旁的两个太医,钰贺领会,这才罢休地闭了嘴巴。 两位太医在旁边立着,其实早已经是一副看不懂的表情了,眼前的画面好像和过往的经验有一些些出入……二人正欲告辞,突然营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报——” 接着,张猛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营帐,气不带喘地就扑跪在凤辰脚下,欣喜若狂道:“殿下!宁王、楚王的七万大军提前到了!!!” 凤辰一下站起:“现在何处?!” 张猛道:“就在北城门外!他们不仅人来了,还带来了充足的粮草和火药!现在,皇上和宁王、楚王已经去迎接他们入城了!” 在场人闻言,精神都为之一振,两个太医连忙躬身向凤辰道贺。 凤辰也难掩兴奋地说了声“太好了”,大喜地上前将张猛扶起:“快,随我速去相迎!” 张猛激动得点头,陪同凤辰一起出帐。 走了两步,凤辰忽然停住,转身看了一眼白锦玉和钰贺,最终目光留在了钰贺的身上,有些无可奈何道:“那就拜托你了!” 拜托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大事当前,钰贺也拎得清楚,信然地点了点头,承诺道:“殿下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丽华!” 凤辰莞尔,微微颔首算是谢过,转身和张猛出了营帐。 宁王和楚王这七万大军的将领多为从前边关退下来的守将,他们带出的士兵,作风果敢、纪律严明,这次淮南大雨,本预计还需要三日才能抵达长安,但这些将领救主心切,直拿出了急行军的架势,竟然提前了半日赶到了! 半夜里,魏王、陈王、蜀王的军队也零零散散地抵达了长安,一夜之间,朝廷这边竟然多了十万的大军。 白锦玉对郑王的打击,为朝廷争取到了宝贵的等援时间。 第二日。 前一天的阴霾终于在天亮时迎来大雨,郑王麾下剩余的六万多人为求出路,主动出击与朝廷军决一死战。 倾盆的大雨本就不利于开战,加上多地支援的兵力长途奔袭也有些疲惫,这一场鏖战厮杀了四个时辰,只歼灭了郑王三万余人,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朝廷决定暂且收兵,放了郑王的三万余部退回城南。 自从宁王凤麟的五万兵力调入长安后,凤辰肩上的担子就落下了大半,傍晚时分,他陪同皇上慰劳完各个军营后,便请辞告退,回了自己的营帐。 然而未待他掀帘入帐,便远远听得营帐里穿来一阵乱了套的呼叫声,这呼叫声凄厉,连哗啦啦的雨声都遮盖不住。 凤辰忙掀开帘子。 “快快快快!”白锦玉敞着半个肩头,声音就像被人淋了一盆开水似的抖索:“这药水流进去了、流进去了!布呢?哝哝哝,在那里……” “哦哦哦,好的好的你别下来了,我去拿我去拿……你忍一忍啊!”钰贺手忙脚乱地从一个架子上拽下一块帕子,慌张地按在白锦玉的伤口上,由于用力过猛,白锦玉当即口里咬牙“滋——”了一声,疼得差点昏死过去。 “丽华!”凤辰一步上前握住白锦玉的双臂,刻不容缓地将她从钰贺的“魔爪”下抱开。 钰贺焦急地指着白锦玉的伤势喊:“你别动,先让我帮她把那个药擦干净,那白瓶的药水不能流到伤口深的地方的!” 凤辰拧眉看向钰贺:“你说什么?” 他迅速将白锦玉的胳膊扳过来一看,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他赶紧用白布按上她的伤处,入手轻柔的按压着,先吸干了上面刚刚涂抹的药水。 这两种药水一混合,白锦玉牙齿疼得发抖,几欲昏厥。 “水。”凤辰道。 “哦好!”钰贺紧张地应声,从旁边的桌上端来一盆热水。 凤辰将巾帕在水中浸湿,对白锦玉道:“你忍着点,先帮你把药水洗掉。” 白锦玉痛不成声,点了点头。 须臾,之前被涂抹的药水完全被清理了干净,白锦玉也总算缓过了劲来。她见钰贺不知所措地立在一边,弯起笑容对她轻松道:“没事,是我自己没有配合好!” 钰贺走上前来,搓着双手道:“对不起,我等下再来一次,一定会小心一点。” 白锦玉点点头。 头上却响起一个声音:“我让人送公主回府休息吧,丽华交给我就可以了。” 钰贺被噎了一下,神色具是一怔,懵了一会儿不服气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你怎么方便啊?” 经她这么一说,白锦玉陡然惊觉自己现在是半身裸着靠在凤辰的怀里,立刻心头一跳,直身坐起,将衣服拢上肩头。 “她是我的妃子,何来男女授受不亲?!” 钰贺无言以对,踌躇了一下,争辩道:“我这次是失误,我上午那一回就做得很好,不信你问丽华!” 说完,她粉雕玉琢的脸蛋上一双乌黑的眼眸无限期许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想起上午的刺激,嗯,虽然没有这回那么糟糕,但是也是够她受了……但眼前美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能做到这个程度已是不易。于是她慷慨地笑了一笑赞誉道:“嗯嗯,都说了这次是我没配合好,不是钰贺的问题!” 默然片刻,凤辰道:“那就让丽华自己选吧,选我,还是选你。” 白锦玉一怔,笑容凝固了。 钰贺昂着头道:“好!” 白锦玉懵了一下,现在什么情况,明明她是个伤员,为啥会突然毫无防备被架在了火上烤? 这么个难题,选谁都得罪另一个人呀!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公主,说到底都是关心她的人,这……得罪谁也不行啊! 空气一阵凝滞,白锦玉咬了半天拇指,试探着支吾道:“要不……让太医来?” “不行!” “太医们都在忙。” 钰贺和凤辰几乎同时表达了不同意。 白锦玉长呼一口气,心中叫苦不迭,凤辰和钰贺……这两个人看来不决出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过留疤之事关系重大,相比较二人的“手艺”,白锦玉万分歉意地压低了声线:“钰贺,嗯……你忙了一天了,要不就让殿下来吧……” 钰贺的脸以可见的速度刷白,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目光震惊而受伤地在凤辰和白锦玉脸上来回扫视了好久。 眼眶中渐渐有了晶莹打转,钰贺委屈地咬了咬唇,突然一转身,不由分说地跑了出去! 白锦玉:“钰贺!” “谢遥,送钰贺公主回府。”身后,凤辰对帐外道。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逆转 17 夜雨淅淅,敲打在营帐的顶篷上,催人入睡,又搅人安眠。身畔的女子已经入梦,凤辰睡不着,静听雨声潇潇。 长安城不应该有这样的血腥,他期望这场雨下得再大一些,大到能一夜之间将街坊巷陌里所有的血污都涤荡一净。 他翻了个身,在昏黄的烛光中对上了白锦玉侧睡的脸庞,不足一寸的距离,让他的心陡然翻跳了一下,神思一下子从安国宁政跳脱到了情丝万缕。 临睡前,她的紧张溢于言表,变着花样迟迟不肯上榻,他只得借口出去一会儿,果然再回来时,她已经一副全然熟睡的样子,或许一开始是装睡,但装着装着后来也就真的进入了梦乡。 他自宫中长大,没少见后宫女子自荐枕席,而她,明明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却从未表露过半点邀宠的意思,对于圆房,更是浑然不提。 想到此,眼前丰腴的唇瓣,微微翘起的唇珠似乎致命的诱人了,凤辰忍不住动情,微微抬起下巴贴了上去。 比想象的还要鲜美,只是没有回应,总归索然无味。他松开她,继而目光细细地描绘着她的眉眼。 她,是他的,想到这个他就止不住欢喜。虽然她似乎还没有交出自己的意识,虽然他完全可以以夫妻之名要了她,但是他不打算这么做。 于她,他想更贪婪一点,他要她的心。 所以他愿意等,一个月、两个月……半年都没有关系,反正她已经被他娶回来了,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培养感情。 “爹……爹……” 注视中,白锦玉忽然喃喃呓语,跟着眉头也渐渐蹙起。 “不要!” 凤辰正欲起身,忽然臂上一紧,白锦玉在被子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神情越发焦灼。 “丽华,丽华!”凤辰一手包住她的脸蛋,轻轻地摇了摇。 连唤数声,白锦玉终于睁开眼睛。她眼神涣散了片刻,才看清了凤辰。 “殿下,”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仰面平躺去,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清汗,混混沌沌道:“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做起了噩梦。”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粮仓,看见王武像个火球一样在地上翻滚,可是他的脸一转,却是她的爹爹! “无论何时,都要努力做个快乐的人。” 这是小时侯爹爹对她和丽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随着爹爹的离世,白锦玉便将这话当成了他的遗愿。 所以,她从不去想儿时的那些哀事,若不是这个梦,她都快忘了爹爹也是葬身火海的。 庐州的裁缝铺,布料林林总总,光天化日,付之一炬! 白锦玉沉沉地闭了闭眼睛,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做过噩梦了。今夜能做这样的一个梦,她深知,定是与这几日的经历有关。 长安的风浪果然不是她这种平头百姓能招架的。 “你是不是想爹爹了?”出神中凤辰替她掖了掖被子。 白锦玉一惊,忙问:“我说梦话了?” 凤辰恢复躺下:“嗯。” 白锦玉一下从被里伸出手,抓紧了他的胳膊:“我说什么了?!” 凤辰目光温静,声线安抚道:“你喊了‘爹爹’。” 白锦玉道:“还有别的吗?” 凤辰如实道:“你说‘不要’。” 白锦玉:“还有吗?” 凤辰道:“没有了。” “真的?” “真的。” 白锦玉松了一口气,才想起为自己突兀的紧张解释:“哦,我只是担心自己说了粗话……” 朦胧的烛光中凤辰清澈端雅的双眸下移,白锦玉随着他的目光挪下,便看见了自己紧紧箍着他,不,抱着他的样子。 白锦玉手心一阵发烫,可若猝然缩手只怕太露马脚,遂先慢慢释了力道,手没有拿走,关切地问:“我吵醒殿下了?” “没有,我还没睡。”凤辰看出她的紧张,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抓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问:“你梦见了什么?” 说到这,白锦玉缓缓转过半边身,入神地看了会儿帐篷顶,悠悠道:“我想回去了。” 长安的风雨太扰人了,和翠渚的大不一样。 记得那时她刚入翠渚不久,翠渚下了好大一场雨。天井里积水成潭,她带着闻玲和几个年纪相仿的五脉子弟卸了门板当船,锯了金镶玉竹做杆,脱了鞋袜在水潭里冲浪。那竹竿一顶,门板一推数丈,积水受门板挤压,陡然高涨,像白浪一样扑上“船舷”……翠渚从来没有人这样疯玩过,她不出所料被山长抓去数落了一顿。 说来那也是她第一次跪圣训阁,虽然由此发现了圣训阁之美好,但毕竟还没有经验,一天下来跪得路都走不了了,最后还是闻宴把她背回来的。现在想想,那时候闻宴还没有同意教她东西,那一回八成是被蓉夫人逼着去的。 “你想回哪儿去?” 凤辰的询问打断了白锦玉的思绪,她拉回神思,机敏地一笑:“当然是晋王府啊!” 凤辰微微莞尔,知道她在说谎,但是却不禁为她言谈中对自己的顾及而欣悦。 “殿下……”白锦玉突然有点支支吾吾。 凤辰道:“我说过,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白锦玉点了点头,忽然郑重:“凤辰,那个……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哦?”凤辰将身子向她偏了偏,饶有兴趣道:“什么问题?” 白锦玉鼓了一会儿勇气,才吞吞吐吐道:“嗯……那个,我想问一下,你……有多少钱?” 凤辰始料未及地睁了睁眼睛,愣怔了一下,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个大徵朝的一品王爷问过这种问题。 白锦玉明如秋水的双眼浸染了烛光,像水晶似的透亮,十分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默了片刻,凤辰道:“很多。” 白锦玉在凤辰的眼皮子底下轻轻抒了一口气,连忙又追问道:“很多是多少?” 问到这个地步,凤辰就奇怪了,不禁支肘撑起了头:“你,为何问这个?” 白锦玉眼光有些躲闪,撇过脸去咬了咬唇,半晌才道:“实不相瞒,我……给你花了点钱……嗯,准确说,是很多钱!”说到最后,她豁出去似的对上了凤辰的眼睛。 凤辰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好。” 白锦玉等待下文,然而并没有后续,凤辰只是看着她。 “就‘好’?”白锦玉懵了。 凤辰道:“对。” 白锦玉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连忙道:“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吗?我擅作主张允诺了那些挖地道的宫人,只要他们提前挖通地道晋王府每个人赏赐他们白银千两,然后我算了一下,差不多……要有两百个人……” 白锦玉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其实她事后也早后悔了,自己当时真是急昏头了,居然开了这么大的口。 赏银千两,真是可怕! 凤辰也微微有些惊异。 白锦玉咬了咬唇,看着凤辰半天没说话,不禁摇了摇他,自悔道:“殿下……我错了,其实想想当时五百两可能也够了。但是,说都说了,我一个晋王妃说出去的话,总不能言而无信吧,那样会有点砸晋王府的牌子……” 凤辰还真是没见过她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脸都皱成了一团,既觉得有趣又不忍她再伤神,遂道:“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念府里都是黄金,一时还真的没有二十万两白银,在想可能要去跟陛下借一点。” 这下轮到白锦玉惊异了:“殿下不是生气?” 凤辰笑道:“这银子花得值!” 白锦玉立刻转忧为喜,突然就有了底气地眉飞色舞道:“对哦!二十万两银子换朝廷太平的确是太划算了!殿下你这招真不错,就去跟皇上借,看他好不好意思只借不赏,只要他赏,那晋王府一两银子都不用出了!哗,殿下你怎么这么聪明?!” 凤辰:“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锦玉:“别,我觉得这样很好!” …… ------题外话------ 我写得好不好,大家快评论留言夸我! 第二百六十六章 逆转 18 夜半雨歇,第二日碧空如洗,晴光万丈。 一早传来好消息,城南一万多兵甲昨夜趁雨落荒而逃。 “这些士兵还不算傻,饿都要饿死了还替别人打什么江山!”白锦玉说完,咬了一大口包子,身侧手捧一卷的凤辰抬起头,眼角微微弯了弯。 书桌上,整齐摆着的书籍笔架全都可怜地被推到一边,几个盛着馒头烧饼和豆浆的盘子大碗霸道地在上面鸠占鹊巢。 咽了包子,白锦玉又喝了几口豆浆,漫不经心地问:“这几天都不开战了吗?” 凤辰目不释卷道:“昨日一战,凤砺麾下陨兵三万,但宁王楚王所折戟的将士也并不比他少多少。千里跋涉未得喘息就上阵苦战,人也需要休息。如今城南无粮又现大规模逃兵,我们已无须再开战,以逸待劳即可。” 他回答了得详实,然而半天后都没听到白锦玉说话,遂放下书籍,发现白锦玉正咬了半口包子怔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凤辰道。 白锦玉讶叹道:“哗,殿下,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好冷漠啊!” 凤辰淡淡道:“是吗?” 他已经跟她说过好几遍可以称呼她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这么乐于叫他尊称。 白锦玉点点头:“你刚才一点都不像你了,有一种……”她一指戳头想了一想,灵光一闪道:“对了,有一种位高权重者视人命为草芥的样子。” 凤辰没有回答,看了她一会儿,继而道:“这你都看出来了,为何有些事情就是看不出来呢?” 白锦玉奇道:“是么?什么事,你说出来听听!” 凤辰停了一瞬,回身端坐转移话题道:“你吃好了吗?” 白锦玉用一旁的帕子揩了揩手:“吃好了吃好了,这个‘以逸待劳’后的伙房就是不一样,今天都得空做好几个花样了!” 凤辰又道:“好吃吗?” 白锦玉被问得懵了:“好吃不好吃的……殿下你不是也吃了吗?” 她见凤辰目光没有停止追问,莫名觉得有点古怪,懵懵懂懂回答道:“很好吃啊,只要殿下没觉得我吃太多就行……” “那就好,”凤辰道,他在白锦玉疑问的注视中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红一白两个药瓶站在了床榻边:“过来吧!” 白锦玉不禁浑身哆嗦一下,一点不夸张,她现在一看到这两个瓶子身体都有反应。 白锦玉木木地站起,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一动也动不了。 凤辰看出她的畏惧,将两个药瓶放在一边,道:“既然这么害怕,就不要用了。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不在乎你的臂上留疤。” 一提留疤,白锦玉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边,否认道:“谁说我怕了,我吃饱喝足的时候什么都不怕!” 凤辰看着她,忍不住嗤地一笑。 白锦玉以为他不信,昂首道:“我是说真的,来!”她低头摸上腰带,蓦地手停住—— 她真的保持这个宽衣解带的动作保持了好久,她在干嘛,要对着自己的妹夫敞襟露怀吗? 白锦玉头皮整个发麻,比较尴尬地抬起头来。 二人对视一阵,白锦玉进退两难,凤辰道:“不能再撕衣服了,这里没有准备很多。” 白锦玉点点头,入情入理,她除了点头还能怎么样?! 为什么她是在军营?清一色的全是男子,连个妇女丫鬟也没有……但凡再有个女的,她也不会面对这种尴尬! “丽华。”头上有温润的声音响起。 白锦玉抬起头:“啊?” 凤辰看着白锦玉,眼睛温柔得像春日化开的暖阳:“你胡思乱想,作茧自缚,瞻前顾后,”说着,他修长的手指攀上她的腰带,在白锦玉倒抽一口凉气中一面拎着绢缎的带子往外抽,一面道:“不如抛却杂念,发乎自然。” 白锦玉目瞪口呆,这回不只是腿了,浑身都跟灌了铅一样伫着不能动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右半边衣服已经褪下了肩头,白皙的肌肤晃得她自己眼晕。 “坐下。”凤辰轻轻一拉,她就跟个木偶一样坐了下来。 其实上次钰贺在时她也对着凤辰半敞过肩头,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就是迥然不同的气氛。 忽然臂上一痛,白锦玉不禁“哎哟”出声,她从忡忡中回神,发现凤辰已经神情专注地给他擦起了药。 她这一声呼,凤辰询问道:“痛吗?” 白锦玉眼睛里都噙了泪:“这什么鬼药水,为什么越擦越疼呢!你给我吹吹吧!” 凤辰捏住白锦玉的那只手紧了一下。 这一下,白锦玉也发觉了不妥,赶忙道:“哎呀我糊涂了,居然使唤起晋王殿下起来了,没事没事我自己也能吹!”说着就呼着气对着自己的伤处一顿猛吹。 凤辰也不阻止她,行若无事地继续给她上药。 “殿下!”营帐外突然响起谢遥的声音,他通报道:“工部侍郎苏大人已经到了,正在帐外等候。” 苏策?! 白锦玉吃了一惊,他来这里干什么?! “你昨夜不是说想爹爹吗?侍郎大人这几日就在营中,我便差了人请他过来与你一叙。” 凤辰与白锦玉说完这些,对着帐外道:“请侍郎大人稍候。” 白锦玉心中一阵惨呼,她昨晚梦里梦的、心里想念的哪是这个“爹”啊!但是凤辰一番好心,她总不能不领情,遂也只得佯作欢欣感动道:“真的啊,太谢谢殿下了……” 凤辰手上带快,加紧为白锦玉上完了药,待白锦玉穿带整齐后,便请了苏策进来。为了让她父女二人好好一聚,凤辰还很贴心地回避了出去。 白锦玉暗地叫苦不迭,想必苏策也是如此,二人大眼望小眼,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找到话头开场。 “千玺还好吗?”终是心有牵挂的白锦玉开了头。 苏策道:“这几日家丁来报,府中一切安好。” 白锦玉点点头:“等太平一些,你们会送他会庐州吧?” 苏策道:“这个自然。” 之后二人又是无话。 “你这次出了好大的风头。”突然苏策道,听不出是赞誉还是讽刺。 白锦玉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苏策又道:“听闻你受伤了?” 白锦玉看了下手臂,敏锐地探知到他说此话的用意,解释道:“你放心,太医给我开了两瓶很霸道的药水,不会留疤的。”说着她抚上了受伤之处,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就是这药水擦的时候要了老命了!” 苏策的眉头皱了一皱,提醒道:“请‘娘娘’注意言辞!” 第二百六十七章 逆转 19 白锦玉哑然,看见苏策的目光又落向了凤辰的书案,好好一张书案,上面残羹冷炙铺得非常随性。 白锦玉赶紧一步上前用身子挡住了书案。 苏策怒其不争地一哼,喊了声:“娘娘!” 他双目横瞪,眼中的警告意味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看来得适时让你娘来,教教你如何做一个得体的王妃了!“ 白锦玉吓了一跳,她本没觉得自己言行有什么的问题,但是苏策这会儿说要出动文若兰来校正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太不符合他们对“女儿”的要求了。 “还……还是不要惊动母亲了吧……” 苏策一脸愠怒,正欲张口,忽然听见帐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立刻闭上了嘴巴,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脸孔。 不一会儿凤辰掀帘走了进来。 “丽华!”凤辰一进来先唤了白锦玉的名字,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语声语调白锦玉一听就知道有事情! 身为人精的苏策自然也听出了这个意思,识趣地躬身告辞:“微臣先请告退!” 凤辰有礼地允了他,唤了张猛送他出去。 “殿下何事?” “钰贺被凤砺掳走了!” 白锦玉整个人一震,想说不可能吧,但是一看凤辰肃穆的神色,便知他不可能是开玩笑。 白锦玉道:“什么时候的事?” 凤辰道:“昨夜。” 白锦玉不可思议道:“他们居然入侵了晋王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凤辰慨叹道:“如今之际,各府的把手的确都很薄弱。” 白锦玉忍不住揪心后悔:“哎!都怪我,如果我昨天选了她给我上药,她就不会回府了!” 凤辰也默默点了点头。 白锦玉急道:“这个凤砺死到临头了还想干嘛?!他要扳回一成也该去绑架皇后啊!绑架钰贺有什么用?他不会天真地以为皇帝会为了一个西赵公主妥协臣服吧!” 理智虽然这么清晰,但她的情感仍然控制不住地使她发问。 “凤辰,”她一把抓住凤辰的袖子焦灼道:“陛下知道这件事情了吧?他怎么说?” 凤辰默了一默,道:“陛下同意去救钰贺。” “太好了!”白锦玉一颗心先落到了肚子里,继续追问道:“那你们下面打算如何行动?现在凤砺拿了钰贺,一定会派人来谈条件的吧?” 凤辰双腮收紧了一下,回看向白锦玉:“凤砺的使者已经到了。” “到了?”白锦玉眼底闪闪亮亮:“他们开的什么条件?” 凤辰反手握住了白锦玉,温热的力度从他的掌心传来。 “凤砺让陛下把你交出来。” 凤辰尽量说得温和平淡,仿佛以免白锦玉受惊。 白锦玉果然蒙了一下,之后她兀自思考了一阵,最终口中念念有词道:“也可以理解,凤砺大势已去,失败只是时间问题。此败皆由粮仓火药被毁而起,所以他对我这个始作俑者必定是恨之入骨。所以就算一败涂地,也要将我收拾一下!” 凤辰看了白锦玉一眼,有时候真的不喜欢她这样的通透,让他编个借口的余地都没有。 “我陪你去。”凤辰道。 “好,”白锦玉道,她知道此情此景作为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她应该说“不必了,不能让殿下陪我冒险之类的话”。但是前一刻,凤辰教导过她,“抛却杂念,发乎自然”,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有凤辰的陪同,就再好不过。 白锦玉看着凤辰,飒爽地笑了一下,故意轻松道:“殿下,这样也好,不用操劳别人,就我们自己就能把钰贺救回来!凤砺这个账给咱们算得不错,一个侧妃换一个正妃,不亏!” 凤辰与她四目相对,于无声中她的开明爽朗再一次震撼了他,他将包在掌心的小手更用力的握了一握,认真地看着她道:“别怕,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我也正好在找一个机会,凤砺既然自己送上门,我就不放过他了。” 白锦玉眨了下眼睛,之前一刻自己预备送死的悲壮一下烟消云散,凤辰话中所透露出的讯息好像在说如今该害怕的人不是她,而应该是凤砺。 凤辰转而抚上白锦玉的肩头,二人就像出征上阵前的袍泽,从彼此的眼神中汲取了信任和勇气。 凤辰道:“凤砺的来使此刻就在帐外,我让他们进来。” 白锦玉点点头。 凤辰道:“你,上.床。” 白锦玉懵怔。 凤辰又说了一遍。 白锦玉不明所以,不过凤辰在旁她可以不带脑子,于是二话不说轱辘爬上床榻,拉了被子躺下。 不一会儿,从营帐外走进来两个儒装的男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颇有官相。 凤辰对着二人道:“尔等可回去复命了,一个时辰后本王将亲自将王妃送到他手上。” 一人应允作揖,那身材高大者却出言不逊道:“晋王殿下,恕微臣直言,郑王殿下只是让交出晋王侧妃,并未说可由其他人陪同。” 凤辰胸口起伏了一下,下一刻,他直驱兵器架,抓了一根鞭子转身就甩在了那人的身上,斥责道:“那凤砺他可曾说不能由本王陪同?!” 结结实实的一鞭!那高大之人顿时被打得一膝跪地,肩胛至胸前衣衫尽裂,血流如注!在场之人全都瞠目结舌,这明月皎皎,人间春风似乎也有灼着人的时候…… 凤辰道:“你们也看到了,我的王妃深受重伤,无法独自成行,自然要送她一程!你们只管如实去报,让凤砺他放心,本王绝不带闲杂人等。” “是是是……”那高大之人吓得在地上连连顿首,捂着伤口跪着退了出去。 待人全出去了,白锦玉才从震惊中醒来,当即对凤辰道:“殿下打得好!那人是谁?如此猖狂?” 凤辰道:“中书舍人,秦坚。” 这名字好熟,白锦玉想了一想,疑惑道:“秦坚?难道就是我们成亲之夜殿下佯劝皇帝退位时,被凤砺抓来写退位诏书,后来变节追随凤砺的那个中书舍人秦坚?” 凤辰将鞭子放回兵器架,回到白锦玉的床榻边掀袍坐下,不吝夸奖道:“你的记性真是特别好。” 第二百六十八章 逆转 20 郑王的使者走后,凤辰让白锦玉卧床等他。这两日她都没出过营帐,外界对她的伤情并不知悉,现在既然已对外宣称她重伤难行,以防耳目,此刻开始她便要逼真入戏了。 半个时辰后,凤辰换了一身衣裳回来,典雅闪耀的紫色王服,金冠束发,整个人容姿高贵,郑重得仿佛要去朝天大典。 白锦玉屏息注目,这高挑秀雅的身材,温良精致又不失阳刚的五官,被称三秦第一绝色真是一点也不浪得虚名! 那俊逸的身姿向她走来,白锦玉正赞叹着这人越是近看越好看,忽然屁股就离了床…… 她猛地醒怔时,凤辰已经一手抄过她的膝弯,一手托在她后背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我我我我……我很重的,快放我下来!”白锦玉快结巴了。 凤辰神色宁静道:“别动。” 白锦玉遂不动了,她以前抱过千玺,知道这怀里之人越扑腾,抱的人就越吃力。 凤辰坚实的双臂抱着白锦玉平稳地向营帐外走去,快一百斤的重量他的呼吸一点也不喘,深藏不露的体力和文质彬彬的外形反差剧烈。 帐外已停着一乘双人抬的步辇,两根粗实的长杆,中间置着一张用以坐人的椅子,两个强壮的士兵站在一前一后。 凤辰俯身将白锦玉轻放在椅子上,两个士兵协同他稳着步辇,而白锦玉呢,俨然一个重伤未愈七经八脉全断的废人赢弱地朝椅子上躺去。 两个士兵向凤辰施礼,回过身来白锦玉才从他们的头盔下将人认清,这前面一个士兵好认,就是凤辰的侍卫张猛。她将目光移向另外一个人,一看之下,眼眶猛地震了一下。 这是个中年人,并不眼生。 魁梧的身材,双鬓斑白,面相十分坚毅,正是三个多月前西赵选婿之际,将她和凤辰从重重包围中救出来的那帮绿林的首领,程易! 白锦玉的心脏一下跳得砰砰。 一瞬的对视中,程易察觉白锦玉认出了自己,略略低了头,默默用头盔遮住了些脸往她的身后走去。 白锦玉讶然中神情镇静地收回目光,缓缓朝后面的椅背上躺去。 居然是程易!那个凤辰表面去参加西赵国婿大选,实则去寻找的流落他国的男人。 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他?! 顿时,三个多月前在西赵鱼尾山那个九死一生的农家小院里发生的一幕幕,像流水一般滑过眼前。记得那时,身后的这个中年男子跪在地上自称“罪臣”,是凤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好,我带你回去”。 看来,他之后是真的被凤辰带回大徵了…… 凤辰如此大费周章寻找的一个人,他如今出现在这里,白锦玉直觉,这绝对不是一个随意的安排! 张猛和程易抬起步辇,在一众将士的注目中横穿了大半个军营,于一辆金碧朱漆的马车前停了下来。白锦玉认得,这是晋王府的车子。 凤辰又抱了白锦玉一次,将她抱上了马车,这一次她很乖,没有半点挣扎。 凤辰在白锦玉身侧坐好后,马车缓缓催动,透过飘忽的车窗帘,白锦玉看见张猛和程易扛着空辇跟在马车之后。 马车上下颠簸着驶出军营,走上了宽逾的长安街头。空气中还有丝丝的血腥味,平日里繁华喧闹的京师此刻竟然空空荡荡,目之所及不是因战争设置的防守,就是还未及打扫完毕的战场,寥落至极。 车马跨过玄武街就正式进入了城南,这边一片比刚才的经过更加安静,空旷的空气里只有马蹄和车轱辘行过的声响,就像空无一人。然而并不是空无一人,凤辰将车帘撩起过一次,沿街赫然有全副武装森严监视的兵甲。 一炷香的时间后,一个操着边关口音的男声叫停了马车,令他们就地下车。 白锦玉和凤辰听见马夫和来人争辩道:“这才到你们营房门口啊,我们家娘娘腿脚不便,需再往里面走一段。” 那男声恶狠狠道:“不得讨价,这是命令!” 先前还想忍耐的车夫也火了:“什么狗屁命令,他一个……” “罢了!” 凤辰的声音及时而起,他扭过头,目光看着神情已隐隐有些紧张的白锦玉,没有说话,一手扶上了她的背。 白锦玉知道他这是要抱她,知意地配合,双臂主动圈上他了的脖子。 二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凤辰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乱了一息,继而,他双手一紧将白锦玉往上颠了一颠,站起了身。 车外的人见车身震动,连忙将车子的门帘撩起,凤辰微微躬身,抱着白锦玉从车里走出,步下了阶梯。 一阵齐声的抽叹。 这是现场送给凤辰皓月流光般的容姿的。 与此同时,白锦玉也抽了一口气。 原来马车的四周已经被数千的兵甲包围,难以计数的兵刃正齐刷刷地向他们闪着寒光,那一个个身披战甲犹如铜浇铁铸的边关叛将,眼睛里正冒着野兽一样凶狠的猩光。 杀气、煞气,俱是腾腾。 凤辰向前迈了一步,顿时,周遭响起一片兵刃挺进的“喀喀”声。 白锦玉只目光扫视一周,胸口便似有巨石压上般惶惶。 着手处是凤辰的衣领,白锦玉不动声色地在他颈后攥了攥,凤辰察觉,也不动声色地将脸朝她微微倾了一倾。 白锦玉双臂锁紧了一圈,佯装无力地将头靠在凤辰的颈窝上,附着他的耳畔不露神色地道:“穷寇殊死一搏,殿下撤退还来得及!” 凤辰轻轻回正了脸颊,一会儿,他垂下视线,看进她的眼底,道:“兵来我挡,水来我掩。” 白锦玉:“……”无声地抿上了双唇。 凤辰又道:“此事非我不可。” 他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落下,白锦玉胸中一热,只觉得这简短的六个字,锋利过眼前一片杀气腾腾的刀光剑影。 她的嘴角不由地弯起,心头的压抑突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志同道合者同生共死的痛快淋漓! “殿下,请将娘娘落辇。”张猛和程易把步辇移到了凤辰的跟前。 凤辰向二人颔首,手上轻柔地将白锦玉放进了步辇中。这时有些刺耳的声音传入了耳朵。 “哟,居然真的把自己老婆送了过来!” “你不知道吧,这是小老婆,区区侍郎之女算什么?哪有一国公主的大老婆金贵!” “啧啧啧,凉薄凉薄!” 凤辰将白锦玉躺好,就像没听见这些刻意刺激的言辞,抬起身来,看向刚才那个拦住马车的男人,道:“请将军引路!” 凤辰抬举他为将军,依白锦玉看其人最多不过是个看门的喽啰。喽啰打量了下凤辰,之后将目光转移到已将步辇抬上肩膀的张猛和程易。 “他俩不能进去!”喽啰指着张猛和程易道。 ------题外话------ 今天就一章,大家别等,不出意外六月都是一章,一般上午8点肯定发。 加更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伪纯是个上班族+小学生妈,希望大家谅解,谢谢大家支持! 最近有很多新朋友,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一妃》是2020年新人王大赛的参赛作品,所以希望喜欢这个故事、喜欢凤辰和白锦玉或者乌穆、闻宴、千玺、钰贺、苏丽华……的朋友能够一直支持正版,这样这个作品的数据就能打一些!《一妃》也能取得一个好成绩。 还有,希望你们看到精彩处能够动动小手给我评论一两句,评论数对比赛作者也很重要,当然有感而发时候写就好了,也不必特别刻意。 其实就算不是比赛,我也喜欢有人给我评论,不然写书真的太孤独了,孤独到经常自我怀疑能不能有毅力写完结,所以每条评论都够我开心很久,都是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 最后,仍然表达下对你们的感谢,由衷地爱你们,感谢你们的阅读和支持! 么么哒一千次~ 第二百六十九章 逆转 21 【从今天开始继续做防盗,更新时间恢复成早上八点】 此刻正近午时,骄阳当空,正顶在人们的脑门上晒,铠甲下很多人都热得汗流浃背。喽啰的话音落下,晋王府这边无一人应话,生生叫空气在这沉默中冰冷。 凤辰端雅的双目投向喽啰,他只静看了对方一会儿,那喽啰的气焰就虚懈下来,自己不由地解释道:“郑王有令……只能放晋王和侧妃进入。” “我们娘娘自己没法走路,你们眼睛看不见吗!”张猛没好气的出声。 那喽啰对着张猛竖了竖眼:“看出来了!你家娘娘是要人抬,不过也不一定非要你们二人抬呀!”他手当即一挥,从身后招上来两个高大的士兵,作势就要去和张猛程易抢步辇。 很显然,凤辰让白锦玉装病、要人抬,目的正是要带程易入场。如果人被换掉…… 这下连凤辰也有些始料未及了,正要出言阻止,忽然听“噗——”的一声,白锦玉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正正好好淋在了一个来抢步辇的士兵头上! 众人大吃一惊,包括凤辰。 白锦玉看着眼前的士兵一脸血沫的呆样,舔了舔自己咬破的内唇,暗自镇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揪着心口向凤辰摇摇伸出一手。 凤辰当即意会,连忙关切状上前拉住她的手,焦灼唤了声:“丽华!” 白锦玉紧紧回握着凤辰,有意让人听见地道:“就让他们的人抬好了,我筋脉俱损,根本受不了颠簸,他们抬几步,说不定我就死了,也正好省得触我们自己人霉头了。” 她“虚弱”的眼神瞄了瞄那喽啰,微微笑道:“我死了也免了去面对那郑王了,说不定还能拉几个人垫背,挺好……” 到此刻,凤辰已经完全知道白锦玉的把戏了,他睁着眼眸对上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又唤了声“丽华”。 这一声在别人听来,很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 白锦玉的话那喽啰听傻了,忡愣间被从旁一个身着都尉铠甲的男人一把抓到了身后。 “罢了,给他们搜身,他们身上的兵器都扣下,连根铁丝都不许带进去!”那都尉叱令。 喽啰听言,麻溜地向后点了几个人吆喝,生怕自己再显得不得力:“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去给他们搜身!” 四个士兵迅即出列,不约而同经过凤辰时都一愣,选择绕过,径直向张猛和程易奔去。四人上下齐手,将张猛和程易从头到脚,从衣服到鞋垫都摸查了一遍。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疾驰,从晋王府的马车后面追上来三人三马。三人驱到都尉和喽啰面前,齐齐下马,其中一人奔上前来报到:“禀告都尉大人,后方五里未现可疑兵力。” 原来,这三人是去核查凤辰有没有在身后带着埋伏的。 这时候,那搜身的四人已经完成了对张猛和程易的搜查,纷纷上来报没有找到一件随身携带的兵器。 都尉点点头,忽而将手中的长剑朝身侧一举,交给身边人,空着双手向凤辰走来。 白锦玉看着他一副要对凤辰上手的猥琐样,真的很想来一脚将他踹飞。 都督在凤辰面前一站,就在他伸手快摸到他的紫色王服时,头上一个声音淡淡道:“恐怕凤砺本人都不敢给本王搜身吧!” 一言之下,那都尉的手蓦然停住,在凤辰的衣襟前踟蹰不前。 凤辰道:“本王身上寸铁也无,你若不放心搜一下也可以!” 那都尉面色很不自然地抽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伸出的手指一根一根蜷缩了回去。 默了片刻,都尉道:“好了,放他们进去!” 数千的兵甲举着兵刃“押送”他们前行,进了营房的区域后,包围他们的人黑压压一片已不下万人。 郑王的统战处是占用了一户富商的宅邸,宅邸前后过百丈,房屋宽阔,大厅更为之甚。凤辰和白锦玉进入之时,郑王凤砺已在正座上严正以待地等着他们。除了凤砺,大厅内外站了不下百位身着七品以上武官铠甲的将领。 凤辰在一片挤挤挨挨的目光中立如玉树,张猛和程易将白锦玉停在他身边,二人抽去了步辇的木杆,立于一旁。 上回见郑王是在十一二天前,那时候的他雄心勃勃、大势在望,如今不过十几日的光景,他转眼已是一副垂死挣扎、孤注一掷的困兽状了。 郑王离拿下长安、把凤华踢下龙椅就差一步了,可惜,半路杀出来了个白锦玉,烧了粮仓和火药炮弹,叫他的美梦凄惨沦为泡影。 白锦玉承认这一切都拜她所赐,换成她是凤砺,她也想将白锦玉千刀万剐。所以,她全盘接受凤砺及在场叛党一见到她就恨不得杀了她的表情。 大厅内外讨伐之声不断,时不时有兵器“咔咔”作响。 “凤辰,你可真是深知我意,你能来这里正是我求之不得之事,可惜我派去的人太蠢了,竟看不出这一点,活该挨了你一鞭子!”凤砺看着凤辰阴阳怪气道。 “求之不得?”凤辰道:“此话怎讲?” 凤砺倒也不拐弯子:“事到如今正如众人所见,我的确是就要败了。但是,我知道,只要有你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凤辰文雅地笑叹了一声,有礼道:“你把我看得太神通了,如实相告,你高估了。我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带我的妻子钰贺回家!” 白锦玉连不迭的点头认同。 凤砺听了嘴角勾了一勾,扬手道:“行啊,定让晋王如愿。来人,先把晋王侧妃拿下!” 白锦玉回神一惊,当即就看见好几个人朝她扑了过来,她想也不想当即制止道:“慢!” 那几个还真的停下了。 她不再刻意表演羸弱,昂了昂头,决绝道:“拿我可以,先把钰贺交还回来,否则,你信不信我自裁给你看!” 凤辰侧眸看了她一眼。 凤砺则好像已经忘了这一茬,沉思一会儿后,他朝厅下之人扬了扬头。 当即,落鸦似的大厅分出一条小径,往前看去,小径的尽头,钰贺一身蓝衣就站在那里,整个人怔怔地,正在用手背抹着眼角的泪水。 白锦玉眼睛一亮:“钰贺!” 钰贺也奔了出来:“丽华!” 二人眼神兴奋地交织,然而下一瞬,钰贺却毫无预兆地被凤砺一把推到了凤辰的身上。凤辰扶稳她,钰贺被这个踉跄惹毛,猛地怒视回头斥道:“反贼,死期将至,竟然还敢对本宫无礼,如此嚣张! 凤砺被她这声“反贼”戳中逆鳞,阴沉着脸道:“公主,本王不想得罪西赵王庭,对你已经很克制了,不要不识抬举。”说完,他忿忿将目光转向锦玉。 凤辰有所察觉,接口道:“你既然要找的人是我,拿她又有何用?” 凤砺笑而不答,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向下面递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刻又欲上前抓白锦玉。 “凤砺,”凤辰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一张冠玉的脸孔直面向凤砺,问到:“你喜欢长安吗?” 第二百七十章 逆转 22 凤辰突兀地问起一个与眼前毫无关联的问题,所有人都觉得讶异,注意力一下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他不疾不徐地往白锦玉靠近了两步,他的脸上并没有使出什么厉害颜色,但是那几个预备要拿住白锦玉的人全都打住了动作。 凤砺也奇怪,荡了荡手先让人退一边,眯着眼睛看向凤辰,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他到底想说什么。 不等他回答,凤辰已替他道:“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吧!生于斯,长于斯,繁华锦绣,朱门玉户,你在边关苦僻多年,想必应该对长安十分感念吧!” 一言之下,凤砺的眼眸竟然闪躲了,他垂首片刻,既而绷着脸对凤辰道:“你说得不错,你若去朔州呆个十年八载说不定比我还想杀回长安!” “杀?”凤辰嘴角轻微一牵:“这是你对喜爱之物的态度?喜欢它,却又舍得毁了它?!” “住口!”凤砺戟指着凤辰道:“你不全是拜你所赐?若你不拖延,我只须发动宫廷政变,不费一刀一箭就能将凤华取而代之,何须在长安动此干戈?!” 凤辰摇了摇头,静静道:“可你应当知道,有我在,你就没那么容易。” 一句话,凤砺被呛得不轻,好一会儿后,他突然笑起来:“凤辰,来说句实话听听,你当真就没想过代替那个庸君吗?” 凤辰道:“没有。” 凤砺从正座上走下来,好奇而探究地看着凤辰,就像看着一个怪胎:“他不就是在你伤寒时照顾过你一个月嘛,快十年前的事了?如此便能让你一辈子效力,早知这么划算我也去照顾你了。” 白锦玉听着,眼睛直直地看向凤辰,没想道凤辰支持凤华除了因为一母同胞这个原因外,还出于有这样一桩恩情,不禁感慨凤辰真是个长情之人。 凤辰没有接凤砺的话。 凤砺自言自语道:“那个人只是会投胎,若不仗着是个嫡长子,他哪一点配当皇帝?” 凤辰抿唇不言,不是无言以对,而是懒得对牛弹琴。 凤砺见凤辰不说话,以为他被噎住,更来劲了,冷笑道:“我告诉你,今次我若败了,以后还会有别的人起来,反正我们先帝的儿子多,你要帮他挡,挡得住吗?” 这下凤辰回视了凤砺,他沉静道:“挡一个是一个。还有,你错了,我护着陛下不只是为了帮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凤砺新奇:“哦?” 凤辰道:“陛下在位,我尚能存息,如若换了是你们,我恐怕早已经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这一问,凤砺的脸当即就僵硬了。 白锦玉点点头,的确,像凤辰这等出类拔萃的人物,百年中不知能否出得一个,放在哪儿都能把同类碾压得骨渣都不剩,确实是个天生招人妒恨的主。 这样的他,确实也只有凤华能够与他相安无事了。既是一母所生,也是有恩于他,他只要摆出一个知恩图报、忠臣良相的样子,便可消除皇帝的戒心。 白锦玉正沉思着,忽然感到迎面袭来一阵掌风,她本能地仰头让过,“啪”的一声,一个有力的大手在她眼前截住了那个要朝她抓来的手掌。 “你做什么!”钰贺也一步上前,护犊子似的护着白锦玉,一双秀目圆瞪着凤砺。 顿时,厅内响起一片提刀拎枪的动静,难以计数的枪头银刃全都朝他们三人竖了起来。 然而此情此景,白锦玉却未被这阵仗吓着半分,相反的,钰贺护着,凤辰拦着,在这龙潭虎穴之中,她的心头竟泛起一阵融融暖意,觉得安全无比。 僵持了片刻,凤砺朝白锦玉身后给了一个眼色,顿即,十几个高大强壮的就朝白锦玉扑来。 白锦玉当即不装病了,一拍椅子扶手闪开,让对方扑了个空。 一帮壮汉转身再追,凤辰当即松开凤砺转而去帮她,谁知腕上一痛,是凤砺不罢休地反抓住了他! 凤辰毫不犹豫朝凤砺出掌,凤砺凌厉地以手格开。凤辰又一个飞踢企图迅速摆脱凤砺,但凤砺十三岁开始就是武将,武功底子极其扎实,十几招过后凤辰竟还无法将他摆脱。当下二人只得拆起拳脚,一白一紫两个身影在重重兵刃的挟持中,上下翻飞。 白锦玉这边也是水深火热,纵是轻功再好,耐不住空间小,还是十几个人对付她一个,所以不过片刻功夫她便被人拿住了,转瞬,一把冰凉的长刀就贴上了她的颈脖。 凤辰的拳脚戛然而止,下一刻,他松开扣住凤砺衣襟的双手,道:“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凤砺笑了笑,就像什么奸计终于得逞,赞道:“晋王殿下真是心中雪亮啊!” 钰贺大概也不喜欢他这嘴脸,一旁道:“少说废话,你要怎样快说!” 凤砺胜券在握地看了凤辰一眼,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帮我,帮我带着剩余的兵甲安全地撤出长安。” 说完,他特意看了一眼白锦玉。 然而这话音落下半天,凤辰都没有说话,在全场的等待中,他的这种沉默像一只无情的手,把在场之人的心都揉捏了去。 须臾,凤辰的语气忽然冷冽道:“恐怕,快来不及了。” 初听之下,凤砺只觉得凤辰的回答不符合他心中所想,但是当意识到凤辰所说的内容时,他整个人浑身一震,神情惊愕道:“你说什么?!” 凤辰看着他的目光稳得就像凝固了,非常笃定道:“我说——恐怕,快来不及了!” 凤砺当即警觉而慌张地朝四下看去,并未发生什么异相,他松了一口气,笑道:“凤辰,你还是喜欢危言耸……” 话音未落,从门口匆匆奔进来一个身影,他拨开重重的人墙,一口气跑到了凤砺的跟前。 白锦玉把人看清,奔上来的这个人,正是一个时辰前挨了凤辰一鞭子的传话使,中书舍人秦坚。 秦坚一上来就很戒备地看着凤辰,一副对凤砺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凤砺意会,当即从大厅中央走回去正座,和凤辰白锦玉拉开了一些距离。 “殿下,”秦坚手掩嘴,套在凤砺的耳边道:“城南刚刚出现了数千那老儿的兵甲,后面可能还有更多,都正在往这里逼近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逆转 23 凤砺霍然一寒,眼里盛满震惊,花了几个呼吸才将这消息消化。明明不久之前刚有人报他,言之凿凿凤辰的车马五里之后都没有没有兵力跟着。 凤砺的腿开始发软,他才刚开口和凤辰谈帮他出城,谁料想,居然……这么快! “殿下,微臣在房后安排了一辆马车,可送殿下离开!” 凤砺看着秦坚,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秦坚又道:“现在城南的门还是我们把守着,殿下速速动身,必定可以出城无虞。” 凤砺心头一时翻江倒海,这一走,他等于要放弃一切,从此以后像丧家犬一样前途未卜。 可是不走……他的目光停在秦坚包扎着的伤口处,赌了,这一刻他相信这个人。 他决了心,站起身来,脸上展开一幅正常不过的微笑,对着满厅的人道:“先别动,本王眼下有一点小事需要处理!稍待片刻!” 说完,他也不等众人的反应,急忙从座位上起身,由秦坚领着从大厅的后门匆匆退下了。 主角一走,大厅里寂静得了好久,那些士兵该挟持着白锦玉的还是挟持着,该拿刀枪逼着他们几个人的还是逼着。渐渐地,他们之中有些开始奇疑,凤辰刚才和凤砺一番打斗,他的武功之高人人都看在眼里。奇怪的是如今凤砺已经不在,他居然没有急于趁机会把白锦玉抢回来。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凤辰终于有所动作了,这一次,他走向了刚刚凤砺所坐的正座,朝前一站,转过身来面对众人。 大厅之上,入目之人,修长隽秀,仙姿逸貌。 他道:“诸位,反贼凤砺已被捉拿!” 短短八个字,诺大的华厅一片死寂。 片刻后,这死寂就像被刺激了一样,不明就里的嘈乱声四面八方翻动起来。 “郑王殿下怎么可能被捉拿?!” “对,他在哪儿被捉拿?” “如果被抓,这晋王又没离开过,他怎么知道?” …… 质疑声浪中,凤辰目光耽向那几个挟持着白锦玉的壮汉,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们撞上凤辰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缓缓垂下了手臂。 议论声逐渐小了下去,凤辰将厅下的一干将领细细扫了一圈,诚然道:“诸位,这十几日来死的人已经太多,本王不希望再看见有人送命了。如实相告诸位,方才进来那个人,中书舍人,秦坚,他是皇上的人!” 这个劲爆消息,满场人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冷到脚心。 凤辰继续道:“刚才他跟你们郑王说,皇上的兵甲已经开进了城南,转眼便要杀到此地……所以,郑王走了,已经跟着秦坚从后院乘车离开,如若没错的话……他现在应该要到安仁坊了!” 安仁坊? 白锦玉心头一跳,安仁坊就是他们刚才的来处,是朝廷的营房所在! 凤辰这么说,也就是说凤砺已经被捉到皇帝跟前了! 苦肉计,擒贼先擒王,以最小的代价兵不血刃…… 这一刻,白锦玉望着宛如璧人的凤辰,来之前,他说不会让她出事,果然,没有出事。 身无寸铁,却逆转局面力克一万多兵甲,真的太惊人了! 群龙无首的将领中有人慌了,茫然地问道:“那我们怎么?我手下的兄弟们要怎么办?” “我等是为了郑王能当皇帝才来长安的,如今郑王都被抓走了……我们算是怎么回事?!” “郑王殿下覆灭了,我等也是死罪难逃,我看不如将眼前几人杀了,痛快痛快!” “好!” …… 人心惶惶,在几个无脑大汉的煽动下,大厅当即一片吵杂,各人都发表了自己的建议,最终大多都同意杀人泄愤。 “稍安勿躁。”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浑厚的声音压过一片众人。 一个魁梧的身影从白锦玉身边走过,他手中拿着一根步辇的木杆,在因他而忽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走到了凤辰的身边。 是程易! 凤辰的唇边漾开一抹微笑,在他温和的目光中,程易在众人面前除下了自己的头盔。 大厅中安静得落针可闻,人们的目光汇聚在程易的身上。好些人觉得他似曾相识,可是斑白的鬓发、沟壑的皱纹,一时又令人踌蹰。 “程将军?”有一人试探地喊了一声。 程易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客气道了一句:“不敢当!” 这就算是承认了,当即大厅跟炸开烟火似的一片喧闹,又像一潭死水突然通了泉眼,活了起来。 “天,真的是程将军啊……” “我十五岁那年入伍从军,便是投在程将军帐下的!” “哇,好生羡慕。” “我平生谁都不服,就服程易将军!” “程将军……我们想你想得好苦,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 有的人甚至喜极而泣。 程易目光扫过众人,这里面十之七八都曾是他的部下,想曾经,他也是一个驻守边关、驱除鞑虏的将军啊!往事如烟,时光摧枯拉朽,再站在这些旧部面前,他已经两鬓斑白。 他双手示意众人安静,提振了一口气,正色道:“众将听令,皇上要杀的只有郑王一人,你们如今仍是天子的将士,不必为性命作忧虑。” 众人一听,浑然一怔,片刻之后,几乎异口同声道:“是!” 郑王坐上秦坚为他准备的马车,一路往“南门”驶去。 一刻的时间后,车外的马夫“吁——”一声叫停了马匹,车子似乎到达了目的地。 “殿下,微臣先下去看看!”秦坚恭谨地向郑王请示。 “快去,让他们打开城门!”凤砺催促道,语气有点不耐。 秦坚沉着地应允,弯腰从车门里出来,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车内的凤砺正想着出了长安后该往哪里去,忽然听见“嘭”的一声响,车门被人用力地从外面一关! 他陡然惊觉到什么,脸色煞白地朝车门口扑去!然而还没碰到门边,车门上已响起了一串钥匙扣上铜锁的清脆声音。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秦坚、秦坚!”就算见过再多屠戮杀伐的郑王凤砺,这一会儿也发抖了。 外间没有人回应,车子却又继续前行起来。 “放我出去!”凤砺心惶欲死,用健壮的双腿用力去踹车子门,可是“铛、铛”,这车门发出的声音有些诡异! 他使全力往上猛砸了两拳,车门应声而裂,一块木板掉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黑色的精铁! 他大惊失色,转身用渗血的双手去扒车窗,这车窗竟也是精铁封死的! 凤砺就像在数九寒天掉进了千尺冰窟,冷得浑身打颤。这不是车、这根本就是个铁笼!他被骗了,秦坚根本是假意变节,他和凤辰用一鞭子苦肉计让他相信了秦坚…… ------题外话------ 《逆转》结束了,撒花~ 第二百七十二章 凤室 1 九月伊始,秋色怡人,微风和煦,卷来清甜的桂花香气。 粉墙黛瓦、形如满月的拱门边,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上火红一片,一个个饱满如灯笼的石榴果子把树枝压得低垂,将古雅宁静的月洞门装饰得热热闹闹。 拱门之内,白锦玉坐在树荫下的石桌边,正用一根中空的芦杆吸着白瓷盅里的清炖鸭汤。 钰贺在一旁笑着,真是太喜欢看她这个懒洋洋的机灵劲了。 七天前,白锦玉为了给叛党表演吐血,把自己嘴巴里面咬破了一个大口。由于咬得太狠,回来后嘴巴直接肿成了硬核桃,太医看过嘱咐,除了喝水千万不能喝汤吃流质,以免伤口感染。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问题,被自诩“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她的”白锦玉用一根芦杆就解决了。 “又堵上了……”一块鸭肉丁跑进了芦杆里,白锦玉嘀咕了一声,她放下芦杆,双手捧起碗盅来。 “小心唇伤!”一只白皙纤长的葱管玉手忽然而至,硬生生地挡在她的嘴巴和碗盅之间。 白锦玉无所谓道:“没事,我都长好了,不用这么小心啦!” 钰贺不由分说地将汤盅从她的手里端下来:“你说了不算,太医说没事的时候你才能没事。” “啊?”白锦玉委屈巴巴道:“太医都被陛下派去医治伤员了,估计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有空来看我……” 钰贺不为所动,重新拿了一根芦杆塞进她的手中:“晋王殿下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正好与本宫不谋而合。” 钰贺刻意拿“殿下”和“本宫”的身份压制,白锦玉这个小老百姓只能心叹人微言轻,说话没人听。 对于她这个小伤,凤辰和钰贺都有些过分紧张,尤其那日回程的车上两个人一个连番问询、一个狂抹眼泪,十足让她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坐享齐人之福。 不不不,白锦玉打住自己的想法,坐享齐人之福是指男子一夫多妻,好像此处用得不是很恰当。 不过凤砺的事情过后,凤辰和钰贺之间的确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总体来说是融洽了许多,虽然凤辰忙于平乱的善后事宜难得回府,但就回来的那一两次,他们俩的照面都十分和谐,尤其是在督促她好好养伤的时候。 长安城里或许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味,但是晋王府内已然恢复了太平安逸。 白锦玉和钰贺在绿荫下漫无边际的聊天,不知怎么的话题就引到了凤辰身上。白锦玉为了拉拢凤辰和钰贺,刻意在她面前掰扯了一番凤辰在西赵选婿和扳倒凤砺中的智勇,果然话到尽处,钰贺再提凤辰,眼睛里流转的已全是认可的光芒。 “你说的这些都不错,不过,我觉得他最大的功劳是——娶了你!”钰贺托着腮,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道:“哦?怎么说?” 钰贺道:“你知道吗?我多幸亏自己嫁了凤辰,因为在这里,我又能与你重逢了!” 白锦玉点点:“那是。” 钰贺神情微微徜徉道:“能天天看见你,能和你一起吃饭、说话,做一些普普通通的事情,我不知道多开心!” 白锦玉是个聪明人,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钰贺不用说出来,她已然明白钰贺对她的感情是有些特别的。但归根结底,这都是她女扮男装去参加人家的择婿大典闹的,遂有些惭愧道:“钰贺,选婿的事……是我不够坦诚,以致令你真心错付。” 钰贺直起腰,耸了耸肩膀:“错付就错付了,喜欢谁是改变不了的。以后我会将男女之情慢慢变成姐妹之情……反正对你好就是了!” 钰贺这两句话说出来,白锦玉竟然鼻子有点发酸,她伸出手握住钰贺的小手,发自内心道:“钰贺你真好!” 看着白锦玉眼眶里打转的晶莹,钰贺赶紧故作洒脱道:“我、你、凤辰,我们三个人就好好过,下辈子嘛就不带他了,只许我们两个了!” 白锦玉刚准备掉下来的眼泪,因为这句话退了回去,一为这话中凤辰的处境不堪而好笑,二为自己内心深处那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她不是苏丽华,没法陪她过一辈子,长安这个地方好是好,但是和翠渚的好相比还是差远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开始想念翠渚,原本就耽误了归期,又遇上长安发生这么大的事,师娘和闻宴一定担心死了。 “我是正妃沾了大便宜,那咱们家的第一个孩子让给你来生,好世袭凤辰的王位。” 钰贺自顾自地说着,正捏着芦杆啜汤的白锦玉喉咙一堵,没收住气,呛得咳出了声。 “不行不行,你是正妃,晋王府第一个孩子必须你来生!” “母以子贵,丽华你有了世子,世子继承王位,你一辈子的身份就都有了。我嘛反正天生已经是西赵的公主了,我的孩子背后有整个西赵国,也不在乎这世子之位!” 白锦玉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感动之余又有些尴尬,半天后才汗涔涔地冠冕堂皇道:“这个还是顺其自然吧,不管谁的孩子做世子都行,第一个孩子还不一定就是男骇呢……” 钰贺觉得白锦玉说得十分有道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之后足有半晌她都低头沉思,再抬起头来时,她脸上挂着罕见的羞红,压着声音既好奇又疑惑地向白锦玉问:“丽华,你说,我们都是父母做那种事……才生出来的吗?” 白锦玉猛地一噎,万没料到她突然间问出这种问题,足足愣了半晌,她才臊着脸模棱两可胡乱道:“这个应该、是这样的吧!” 哪知她回答后,钰贺没完,更凑近了她一些满脸飞红道:“你说,以后……我们是不是都要跟凤辰……” “钰贺!”白锦玉直接打断了钰贺,心跳得像擂鼓。 顶着钰贺迷惑的目光,白锦玉招架不住地临时编排道:“呃……我听老人说,光天化日的不能聊这些东西,嗯,好像老天爷不太喜欢……” “哦!”钰贺很相信地点点头,退回身去,轻轻地拍了拍嘴巴,小声道:“那我们就不要说了!” 白锦玉赶紧拼命点头,这时,一个婢女走近二人,通传道:“二位娘娘,侍郎夫人到了。” 母亲今日又来了! 白锦玉浑身一绷,声音略略发紧道:“好,先带夫人去我屋子,我随后就来。” ------题外话------ 推荐好书,一船梦的《公主她在现代星光璀璨》 甜宠,古穿今,公主重生征服娱乐圈 夏挽沅,文能招聚天下贤士,武能挂帅出征开拓疆土,是夏朝历史上最为传奇的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一睁眼,发现自己身处千年以后。 老公儿子都有了,还有不争气的弟弟妹妹。 只不过老公把她当空气,儿子与她无交集。 这回自己倒是依然被称为“公主”,但都是别人讽刺她在娱乐圈仗着资本行事,娇气嚣张,给她的黑称罢了。 对此夏挽沅表示,总有你们真心实意叫公主的一天。 两年后 众人:谁说夏挽沅是草包的??如果双影后在手,个个作品大卖,时尚界的宠儿,甚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国家队的传统文化脸面,这样的人都是草包,那他们是什么?草履虫吗?脸好疼,公主您看我跪的标准吗? 君时陵:谁敢造谣我们离婚,让他天凉王破!老婆我们再生一个好不好? 貌美如花腹黑多才多艺长公主兼职影后与心思深沉冷峻追妻火葬场总裁 第二百七十三章 凤室 2 这是文若兰连续第七天拜访晋王府了,白锦玉回府的第一天,文若兰就闻讯而至,见了面第一事就是要看她受伤的手臂。抹了几把眼泪后,文若兰向凤辰请求每日来看看白锦玉,那几日凤辰诸事缠身正苦于分身乏术无法给白锦玉换药,遂求之不得地应允了她。 “我明日开始就不来了。”给白锦玉上好药后,文若兰为她把衣服披上。 白锦玉大喜,但脸上却一点不表地四平八稳道:“母亲有事就不用来了,府上人多,我会找个细心点的人帮我擦药,母亲不用挂念!” 文若兰道:“我不是有事不能来,是不必来了。” 白锦玉系衣服的手停下,抬头奇道:“不必来?” 不对啊,她的这个臂伤虽说已经结痂,但离恢复完好似乎还有一段时日。 文若兰道:“是,不仅我不必来了,你这两瓶遭罪的药水也可以不必擦了。” 白锦玉更是一头雾水了,睁着迷茫地眼睛看着文若兰:“不擦怎么行,不擦这个伤疤就会留下的!到时候丽华怎么跟凤辰解释得清楚?” “丽华已经有条和你一模一样的伤疤了。”文若兰口吻不轻不重道。 白锦玉一震,重复她的话问道:“什么叫做‘丽华已经有条和我一模一样的伤疤了‘?” 文若兰转过头,平视着她道:“就是她已经根据你的伤痕,在手臂上伪造了条同样的伤痕。” 白锦玉大惊:“这个也伪造?为何要伪造!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太医说这两个药水用了后可以不留疤的!” 文若兰轻轻展开一笑,一贯现实道:“孩子,别天真了,不管你用什么药水,破了的地方是无法和好好的时候长成一样的!” “可是钰贺怎么知道我的疤痕……”说到一半她停住,目光悚然的看向文若兰,难道这才是她日日来照顾她的原因?! 文若兰猜到了白锦玉所想,并不掩饰道:“我将你伤疤的样子描绘了下来,照着它在丽华的手臂上刺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白锦玉问:“我这个伤疤是拜一条倒刺的皮鞭所伤,你……怎么给丽华弄的?” 文若兰道:“以小针挑、刺。” 白锦玉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不可思议道:“用小针挑、刺?” 她隔着衣服摸上自己的伤处,那绷带之下的伤口她很熟悉,如果以一根针来仿造的话,怎么说也至少得扎一两百次! 白锦玉感到胃部极度不适,喃喃道:“那她岂不是要痛死!” 文若兰的眼眸向白锦玉瞥了一眼:“前两日我让你留下来永远做苏丽华你不肯,你现在同情她又有何用?你若答应下来她也不必受这个罪了!” 白锦玉默然不言,浑身冰冷。不错,两日之前文若兰曾经和她提过,让白锦玉直接代替苏丽华,不要再换回来了。 现在,她很庆幸当时拒绝了文若兰。 白锦玉不敢想象,如果她真的同意以苏丽华的名义将戏做下去,当这个世上只能有一个苏丽华存在时,苏丽华将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对了,”文若兰一遍擦着手一遍轻易地转换了话题:“你的那个小师弟,你最好去看一看他,我昨日和他说等这几日长安的戒严解除了便派两个人送他回庐州,他却跟我说他不想回去了,要在长安等你一起回去。” “为什么?”白锦玉问。 文若兰道:“我也问了他是为什么,他说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去。” 很显然,这是千玺敷衍的借口。 白锦玉遂应允道:“好,我找个机会去跟他谈谈!“ 白锦玉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从晋王府溜了出来,直奔工部侍郎府邸。当他找到千玺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临水小榭里发呆,惆怅得像个中年人。 白锦玉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也未曾发觉,于是上前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拍,并唤道:“千玺!” 听到白锦玉的声音,千玺猛地回头,一双眼睛在月色中炯炯透亮。 千玺难以相信地愣了好一会儿,等确定眼前之人是白锦玉时,忽然一把扑进了她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白锦玉从来没见过千玺这副样子,不禁关心地问:“千玺,是不是最近长安打仗吓到你了?” “不是,我才不怕呢!” “那是不是侍郎府的人欺负你了?” “不是,他们谁敢!” 白锦玉似是自言自语道:“也对,如果待你不好,你也不会想留在长安不走了。” 千玺从白锦玉的怀里脱开站好,仰头看着她问道:“师姐已经知道了?是不是苏夫人告诉你的?” 白锦玉如实点点头,俯下半身与他平视,刻意轻松道:“你不想走的结论我已经知道了,但是你为什么不想走的原因我还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千玺抿了抿嘴唇,却道:“因为……你送给我的那只白色的波斯猫,丢了!” “哦——”白锦玉有所了悟晃着一根指头道:“我知道了,你想在长安找猫?” 她两指捏着下巴思考道:“可是千玺我不是打击你,这胜算恐怕无异于大海捞针,且不说它自己愿不愿意回来,就以它那副长相,旦凡被人看见它都跑不了。” “我并非是想找回猫。”千玺摇头否认,又加了句:“只是听了师姐惊心动魄的事情好生后怕!“ 白锦玉有些懵:“千玺,师姐让你担心了!不过我有点糊涂,我们不是在聊猫吗,怎么说到我了?” 千玺清秀的眉头沉下,煞有介事道:“白师姐你姓白,那只猫是只白猫,现在这白猫丢了,我总有一个不祥的预感,我总觉得白师姐你也快丢了!” 白锦玉一听,当即就笑了:“冤死了,敢情就因为我和它都姓白,所以它丢了我就也要丢了?” 千玺道:“……” 白锦玉俯摸了摸他的头,道:“可能是你太记挂我啦,所以才会这样患得患失。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之前那么惊险的事了。你呢,也别胡思乱想了,记住,白猫是白猫,我是我,它吃老鼠我可不吃!” 千玺听了最后,绷不住扑哧一笑。 “好啦,”白锦玉委以重任地哄道:“听师姐的话,你先回去吧,我估计现在山长已经气疯了,师娘和闻宴已经急疯了,你回去先帮我挡一下,替我解释解释美言几句,先哄他们消消气,这样等我回去的时候我能好过一些。” 千玺有点犹豫,看起来不是很想答应。 白锦玉又道:“这对师姐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事情,你要办好哦!” 这一下,千玺才点了头。 “真希望这苏小姐的蛊毒明天就能好。” “对了,她到底恢复得如何?” 白锦玉此次来侍郎府,除了看千玺,顺道也是为了向他打探苏丽华的实情。 千玺道:“时而反复,起色略慢,我在府中也不大见到。师姐,你要去看她吗?她可能已经睡了。” “起色略慢”,千玺所说和文若兰一致,看来她想换回身份还需一些时日。 至于见苏丽华,白锦玉摇了摇头。 要见她,白锦玉的心情可能还真的有点复杂。 ------题外话------ 给朋友们推荐羽且的《重生福晋求和离》,里面有不一样的四阿哥。不虐女主。剧情不套路。 第二百七十四章 凤室 3 又过了十天,长安的局面就基本稳定了下来。如此快的速度既在人们的意料之外,又在人们的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这座当今世上土地最辽阔、人口最众多、经济最繁华、文教最昌盛的城市,在几乎半城遭到战火荼靡后,仅仅用了十七天就恢复了基本的秩序。 意料之中的是此次战役事发宫廷,肇事者及其党羽不想引发大规模交火,朝廷那边也有意控制战事外延,毕竟,一个破烂的京师谁得到了都没意思。所以在这种两方都有意控制范围的情况下,长安周边的州县几乎都完好无损。例如咸阳、渭南等富庶之地,皆成了此次安置流离百姓的去向。 九月十六日,黄历言“除旧迎新,诸事皆宜”。经历动荡而屹立未倒的大徵朝皇帝凤华,决定在这一日正式还宫。 虽然早已拿下了叛党头目,但之前的十七天这个皇帝并未即刻还宫。相反地,他率领着几十位亲王和文武百官坐镇安仁坊,衣不解带地指挥着长安的战后安置事宜。 种种事情表明,凤华算得上是个仁君。 九月十五晚,白锦玉和钰贺接到了第二日要陪同凤辰送皇帝还宫的谕旨,故而第二天一大早,白锦玉就被黄姑拉起来吃了早饭,之后又被她催促地去洗了澡。 现在,换了一身温润的粉色盛装,又擦了香粉,站在镜子前的白锦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香香软软的。 她满意地对着镜子左右比照着,忽然隐隐听见远处传来钰贺对婢女斥责的声音。钰贺这个公主,虽然脾气性格绝不娇柔温顺,但也从未听她对下人有过这样激烈的训斥。 白锦玉感到好奇地拉开门,走去钰贺的寄园。 寄园的院门上挤挤挨挨地挂了好多年纪轻轻的婢女,她们缩在门外,一个不敢进去。白锦玉绕过她们,一进院子,便看见一身紫衣的钰贺正满脸怒红地斥责一个婢女, “她能穿!本宫不想再听你说话了,你给本宫把衣服送过去!”钰贺看起来已经气炸了。 谁知,那婢女“扑通”一声,直条条朝钰贺跪下:“公主娘娘,奴婢真的不敢!本朝服饰有严格的等级分别,如若违背,查出来官府是要问罪的!” 听她二人口中所言似乎围绕着什么衣服,白锦玉这才将视线落向这婢女手中的几件衣服上。 那是几件紫色的衣服,和钰贺现在身上一样的紫色,唔,好像凤辰有件王服也是这个紫色。 婢女一个劲的哭,钰贺气得说不出话来。僵持中,白锦玉走上前去,询问道:“钰贺,发生何事了?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呢?” 钰贺一听白锦玉声音,转过头来,告状似地道:“我让她给你送套衣服过去,她死活不肯去。真是岂有此理,等一会儿见到凤辰,我一定会告诉凤辰她府上还有这样不听话的人!” 白锦玉嘴角微微一抿,钰贺这孩子脾气大有要去凤辰面前大告一状的架势。 钰贺说的话,那婢女不敢插话、不敢解释、更不敢反驳,只能一个劲地啪嗒啪嗒掉眼泪,用一副委屈兮兮有苦难言的表情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道:“你说吧,怎么回事?” 钰贺还在气头上,瞪着眼睛就看婢女要怎么说。 那小婢女得到白锦玉允可后,当即止住哭泣,肩膀一抽一抽道:“回侧妃娘娘话,刚才公主娘娘叫奴婢拿这身衣服给娘娘去穿……但是按照我朝规矩,紫色和红色是诸王正妃才能穿着的衣袍颜色,娘娘你……” 婢女卡住,怯怯地看了白锦玉一眼,一句“娘娘你不配”不言而喻地卡在了喉咙里。 白锦玉了然地点点,道:“你继续说。” 婢女道:“奴婢方才将此话同公主娘娘说了,可是公主娘娘还是坚持要奴婢把衣服给娘娘送过去。” 钰贺不服出声道:“本宫怎么了,还使唤不动你了吗?你听清楚,咱们府上不分正妃侧妃!” “钰贺!”白锦玉看了钰贺一眼,对着她轻轻摇了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她提醒得对,既然我朝对王公贵胄的穿饰有要求,我们依言而行就是了。” “可……”钰贺还想说话。 白锦玉打断了她:“这衣服是穿在身上要于人前招摇过市的,如果我真的穿了不合时宜的衣裳,很快就会被心知肚明的人认出来……僭越可是大罪,一旦被人举发,真的有可能会让我身陷囹圄。” 钰贺的气势逐渐弱了下去,最后苦着脸也有些委屈道:“这里的规矩真多,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我穿了紫色,你也得穿紫色才行。” “不用不用不用,”白锦玉连连摆手道:“我挺喜欢现在身上的这个粉色,那个紫色,我看也不是很适合我!” 钰贺默然片刻,对那跪着的婢女道:“好了好了,你起来吧,先退下!” 那婢女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向她二人欠身告辞。 钰贺道:“你不介意衣服的颜色吗?” 白锦玉摇摇头:“不介意啊!我一点也不介意。” 白锦玉心道:我只是个苏丽华暂时的替代品,这里的一切东西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喜欢也喜欢不了几天,不喜欢也讨厌不了两天,这些东西只要将来的正主苏丽华喜欢就好了。 “丽华!” 见白锦玉发呆,钰贺轻轻摇了摇白锦玉的手臂。 白锦玉回过神来,接着刚才的话道:“而且我还挺喜欢这个粉色的,我难得买这种颜色的衣裳,还挺好看的!” 钰贺道:“丽华,你还自己买过衣裳啊?” 白锦玉:“……”好像漏了马脚,苏侍郎家的女眷要穿什么衣服应该是裁缝上门来量裁才对。 钰贺又道:“我以为你们大徵的闺秀都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对,大徵的闺秀的确是这样的,但她白锦玉不是大家闺秀。。 她清清咳了咳,讪讪胡诌道:“偶尔偶尔,已经好多年没买过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凤室 4 晋王府的马车载着府里的双姝到了诸王府的所在地,诸王大街。 所谓诸王府,就是分封于各地的王爷奉召入京时在长安的临时居所。这种府邸修有几十座,设置在一条街上,故而这条街被称之为王府大街。 今日的还宫仪式将于午时在大兴宫门举行,在此之前各位亲王先于诸王大街汇集,这十几日皇帝带头不回家,包括凤辰在内的一众亲王也跟着有府不敢回。 昨日太监来晋王府宣旨要她们出席还宫仪式时,说得并不详细,故而白锦玉二人在与凤辰碰头的时间和地点上有点找不到北,也正因为此,她们决定了早一点到诸王大街来,仔细寻找。 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此时诸王大街上停的马车还基本都是空的,那些王爷或王妃还未从府里出来。 “二位娘娘请在车上稍后片刻,小的先去打听一下晋王殿下在何处。”晋王府的车夫恭敬有礼地在车厢外道。 白锦玉道:“好的,先生去吧,我们在此等你。” 车夫的脚步远去,白锦玉和钰贺在车子上等待,二人正聊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躁动。 这动静不小,白锦玉和钰贺停下说话,一齐侧耳倾听,便听见好几个女子正驱赶一个女子的声音。 只听那为首的声音道:“人不可貌相,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心肠原来这么歹毒!” 这时有人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之前的声音道:“她呀,因为嫉妒我家娘娘受宠,居然在给娘娘的蜜饯里放了几颗老鼠屎!” 内容劲爆,话音落下空气中当即浮起一阵惊讶和议论,白锦玉不禁抬手掀起车帘,朝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在一座临时的王府门前,两个气势汹汹的恶奴正凶巴巴地挡在一个身着华丽红衣的女子面前,在她们的对过,一个凌乱如风中秋叶的女子睁着惊恐的双眼,连不迭地否认道:“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做的、你们不能污蔑我!” 这时,从那王府门里走出来一个男子,一身红色的礼服,气宇轩昂,和那华丽红衣的女子站在一处,宛如一对璧人。 那凌乱的女子当即仿佛遇上了什么青天大老爷,扑跪在他的脚下道:“魏王殿下,你要相信臣妾,臣妾绝对没有做如此卑鄙龌龊之事!如果我说谎……” 她还没说完,魏王已经一把拂开了她,不耐烦道:“李氏,你可真会挑时候,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出这种事,平白叫他们看我魏王府的笑话,你走,一个出身赌坊的女人,心术就是不正!” 那李氏连连摇头道:“殿下殿下,我冤枉,我真的没有在送给吴妃妹妹的蜜饯放老鼠屎!” 此时,正值很多府邸里的王爷王妃出来登车,听见这处喧闹,都纷纷靠近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魏王一看,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着眼睛对李氏道:“这么说本王冤枉你了?!” 那地上的李氏咬着唇,竟不敢回答,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白锦玉道:“我下去看一看。” 钰贺道:“我也要去!” 白锦玉点了点头,拉着钰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这时候,魏王的府门前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那魏王看这个丑出得这么大,大声道:“好,李氏,本王问你,这蜜饯是不是你做的?” 那李氏战战兢兢道:“是的,吴妃妹妹自从怀了生孕后胃口一直不香,我便用蜂蜜腌制了一些蜜饯……” “好,你承认就好!”那魏王完全不等她说完,已经先入为主地道:“今日王妃的奶娘去跟你拿蜜饯,可是你亲手给的她?” 李氏道:“是……” 魏王道:“这蜜饯可有其他第三个人经手?” 李氏停顿了一下,弱弱道:“应无。但是臣妾发誓,绝对没有做坏事!” 这时那正妃吴氏捂住心口道:“你不承认?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老鼠屎都是臣妾的奶娘放的?” 那李氏张了张口,可是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还有那几个恶奴,怯懦地一个字也没敢发出来。 一声大嚎,从吴氏身后呼天抢地跑出来一个老妇,拍着大腿道:“侧妃娘娘你这是要冤枉死老奴啊,老奴一辈子伺候我家小姐,就因为你这几句话,老奴二十年的功劳苦劳都没有啦!” 说着说着,她索性坐在地上,捶胸顿地。 那吴氏当即一脸痛惜地弯身将老妇搀起,口中哄道:“奶娘奶娘,我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这么多年你对我怎么样,我难道还会怀疑你吗?” 魏王的府门前这会儿好不热闹,白锦玉道:“这魏王和王妃在想什么名堂,竟然挑这么个日子闹事!” “魏王是刻意为之。”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锦玉和钰贺同时转头,不知何时凤辰已经来到了她二人身边。 她们与凤辰已有十几日未见,一见之下,白锦玉和钰贺眼中俱是一亮,继而异口同声道:“刻意为之?” 凤辰道:“魏王的侧妃李氏,娘家是开赌坊的。先帝年轻时微服私访民间,受人追杀,钱物财产被洗劫一空,是李氏的父亲收留先帝并给了他回京的盘缠。先帝为了报答她父亲的恩情,就让自己的一个皇子和那赌坊老板家的女儿定了娃娃亲。” 白锦玉问:“这个皇子便是魏王?” 凤辰点点头。 “这桩婚事魏王一直视为耻辱,常言自己不幸,先帝诸多皇子,却是他去娶赌坊之女……可是婚事是先帝订的,要推翻并不易,所以今天这个场合正合适,宗室俱在、只要证据确凿证明李氏无德,与她和离便可水到渠成。” 白锦玉瞠目结舌了。 这凤辰远远眺望了一眼李氏,道:“这个李氏人品学识其实都不逊色于名门闺秀,匹配魏王绰绰有余。” 钰贺叹了一口气:“我看这个李氏性格有些懦弱啊,简直要被欺负死了……看来不管是在哪里,妻妾之间为了抢夫君都是一样残酷!” 白锦玉意味深长地看了钰贺一眼,钰贺从小长于西赵深宫,应当没少见过这些勾心斗角,所以才有感而发。而她自己,则在这一刻忽然感到了翠渚之中多数男子都只有一妻,真乃仁义美好。 正在此时,众人听到那魏王突然爆喝一声:“三教九流出身,丢本王脸就算了,心肠还如此歹毒,吴妃还怀着身孕,你这是要谋害皇孙吗,本王、本王要立刻休了你!” 李氏听言,吓得顿时坐在了地上。 钰贺看向凤辰,喃喃道:“果真如殿下所料就是为了休她,唉……这女子好惨!” “岂有此理!”白锦玉再也看不下去了,跨出一步就要上前。 “丽华,你要做什么?”钰贺一把拉住她,低声道。 白锦玉道:“我要去帮那李氏!” 钰贺一怔,转过头看凤辰,白锦玉瞧她看凤辰,便也跟着她看向凤辰,仿佛她能不能去得由凤辰说了算。 凤辰看着二人一会儿,略略端朗一笑,对白锦玉道:“去吧!” 当即,白锦玉迈步走进了人堆,拨开众人挤到了第一排,提声道:“且慢!!” ------题外话------ 哈哈大家记得吗,这个魏王侧妃李氏就是开篇给皇后献礼《月下赏荷图》,白锦玉七年后说她毫无长进仍被人欺负的李妃 第二百七十六章 凤室 5 魏王及其正侧二妃,凑热闹看戏的别府王爷王妃婢女大妈都吃了一惊。“且慢”这两个字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它现在所要求的对象是一个王爷。 在众人都觉得白锦玉如此大胆、如此放肆、如此不要命的时候,她自己还浑然不觉,迈着轻盈的步子就站在了那李氏的身边。 魏王端着眼睛打量白锦玉,觉得她并不眼生,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这也难怪,白锦玉在大婚之日和众位王爷的那次照面,时间太短,而且她当时穿着大红喜服、画着浓艳妆容,和现在这个众人眼前的清纯佳人的确有些些出入,叫人难以一时联想在一起。 “你是谁?”吴氏迟疑而警惕,从白锦玉衣着上端详,她肯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是某位王爷的侧妃。只不过看惯了家里那位低眉顺目的侧妃,再看白锦玉这样的侧妃,没来由地就觉得她嚣张猖狂。 面对魏王正妃的询问,白锦玉道:“别管我是谁,我希望诸位并非因为知道我是谁才相信我所说之言。” “你想说什么?”魏王一时还未想出究竟在哪里见过她,只觉得眼前此人自信得很,背景一定不俗,故而对白锦玉的出言不逊也不敢冒然斥责。 其实不只是魏王,这时在场的王爷大大小小也有十几个,均开始对白锦玉一番打量。有的和魏王一样,死活想不出来,皱着个眉头搜肠刮肚;有的一下就想起来了,知晓她的厉害,故而挑眉抿唇坐等大戏开场。 白锦玉对魏王道:“魏王殿下,我有一法子可知道您的侧妃是不是在蜜饯里放老鼠屎的人,殿下愿不愿意一试?” 魏王实际怔愣了一瞬,但他瞄了一眼围拢的众人,也泰然道:“如若真能知悉,本王自然愿意一试!” 白锦玉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那么殿下,我可否向这位奶娘问几句话?” 女人天生的直觉让吴氏族感到非常不妙,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魏王,然而魏王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了,微微有些迟滞,但是还是道:“可以。” 白锦玉满意地弯了弯嘴角,双手负于身后,转而看向吴氏身侧的奶娘。 凤辰远远看着她这副标志性的姿势,知道她下面的举动必然胜券在握,也跟着微微笑了一下。 白锦玉道:“这位老人家,你可否说一说今日去向李氏娘娘索取蜜饯的契机,以及你拿取蜜饯的整个过程?” 吴氏的奶娘神情略微有些慌乱,她偷偷瞥了一眼吴氏,见吴氏对她点了点头,才放心相告道:“我家娘娘自从怀孕以来一直就食欲不振,连着今天早上已有三餐未进了。娘娘是老奴一手拉扯大的,见她如此老奴心中焦灼。于是想起侧妃娘娘曾说过,她为我家娘娘腌制了一些生津开胃的蜜饯,于是老奴就和我家娘娘商议去向她讨一些。我家娘娘同意了,之后我便去侧妃娘娘的院子问她提要蜜饯的事情……” “好了,”白锦玉稍微抬了下手,示意她停下,留意地问道:“所以你们今日去向李氏索要蜜饯完全是临时起意的,对吗?” 吴氏的奶娘想了一想,道:“是。” 白锦玉道:“好,你可以继续了,说说你是怎么拿到蜜饯的。” 吴氏的奶娘道:“老奴向侧妃娘娘说明来意,娘娘很爽快,当即便在一个柜子里拿了一罐蜂蜜腌制的蜜饯给里老奴。” 白锦玉道:“后来呢?” 吴氏的奶娘有点木木地看着白锦玉,声音拖拉道:“后来……老奴就拿着蜜饯罐子回到了我家娘娘这里,老奴想倒几颗蜜饯给娘娘尝尝,然后就看见了……” “老鼠屎?”白锦玉抢了她的话。 吴氏的奶娘连不迭地点点头,神情十分诚恳。这时,那吴氏补充道:“幸亏是奶娘提出来要将蜜饯倒出来吃,若当时我只用筷子将蜜饯一颗一颗夹出来,是万万也瞧不见这里面的恶心东西的!” 吴氏刻意提示的这一点,白锦玉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着她自己想说的道理:“老人家,你看我这么理解对不对。今日你们是临时起意要和侧妃娘娘去讨蜜饯,所以,李侧妃娘娘李氏是完全不知道你们会来找她、跟她要蜜饯的,对吗?” 吴氏的奶娘:“……”有些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白锦玉和颜悦色道:“你可只回答‘是’或者‘不是’。” 奶娘略略思忖后,道:“是。” “好!”白锦玉直了直腰杆又道:“你刚才说你从侧妃娘娘的手里接过一罐蜜饯后,就直接回去找你家娘娘了,对吗?” 吴氏的奶娘两眼盯着白锦玉,没来由地手心直冒汗,想回避问题,但是她刚刚的确是这么描述的,于是只得承认道:“是。” 白锦玉成竹在胸,进一步道:“所以除了你和侧妃娘娘,这罐蜜饯再未经第三人之手,对吗?” 吴氏的奶娘道:“是这样的。” 白锦玉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这个蜜饯罐里的老鼠屎,绝无可能是侧妃娘娘能预知你们要来而临时放进去的,对吗?” 吴氏的奶妈头顶冷汗直冒。 白锦玉继续道:“那么这个罐子里会有老鼠屎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第一就是你拿到蜜饯罐子后,自己将老鼠屎放了进去以图栽赃嫁祸给李氏,第二就是李氏图谋良久,在腌制蜜饯之时早就将老鼠屎放在了蜂蜜里面,对吗?” 白锦玉条理清楚地分析着,吴氏的奶娘听着听着,紧紧地咽了一咽口水,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浅短了。 白锦玉笑着睇了睇她,忽然道:“那个装蜜饯的罐子现在何处?我想要亲眼看一看。” 魏王不说话、吴氏不说话,但是众人逼视的目光俨然一是一道无声的指令。 “在……在的,”尽管白锦玉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但是吴氏的奶娘却已然面临崩溃的边缘。 情势所逼,她走进府中,不一会儿就抱着个小酒罐似的黑坛子走了出来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凤室 6 那罐子里有一个木制的勺子,这奶娘连罐带勺送到白锦玉的面前,为了使自己的所言更信服,她特地在罐子里勺了一勺蜂蜜亮给白锦玉看:“哝,就是这些东西!” 白锦玉往前凑近了一些,看清楚之后,她抬起手往那勺子探去。 吴氏的奶娘:“你……” 白锦玉:“端好,别晃!” 奶娘遂不再晃,下一刻,她便看见白锦玉拈起两根手指,将两颗老鼠屎从蜂蜜里取了出来,放上了她自己的掌心。 毫不夸张,好多人当场都被恶心到了,有些喉咙浅的直接背过脸去干呕了起来,呕了半天又实在好奇白锦玉想干什么,又捂着嘴巴把脸回正了过来。 这时白锦玉已经托着手心里的两粒老鼠屎对众人道:“要想弄清楚这老鼠屎是不是侧妃娘娘放的,其实很简单,只要将这老鼠屎切成两段就可以了。”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白锦玉轻轻用指甲在手心一割,她先看了一看,既而笑着对围观的一众道:“如果老鼠屎早就在罐中,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它里外应该都是湿的。但是你们看,我手里的这两颗老鼠屎仅仅只有外面一层是湿的,里面还是干燥的……所以,这些老鼠屎究竟是侧妃李氏娘娘放的,还有人放在里面意欲嫁祸他人的,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了吧!” 白锦玉话音未落,那奶娘“扑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围观的王爷王妃婢女大妈都愣了一瞬,下一刻,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抚掌赞叹的声音。 “谢谢你!”那李氏又惊又喜,又有点不知所措。她一把上前紧紧握住了白锦玉的双手,哭着千恩万谢道:“谢谢你谢谢你,我真的没做过这么泯灭良心的事情,但是没人信我,若不是你,我恐怕死了也洗脱不了这个栽赃陷害了!” 白锦玉有些局促地将手从李氏的手心中拖出来,讪讪道:“手里还有……呢,脏!” 那李氏吸着鼻子摇头,再次死死地回抓住了白锦玉的手,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汗巾替她擦着手心,一面擦一面哭。 这时,人群中开始有人对魏王道:“十三啊,你对这一切当真不知情吗?正妃侧妃都是你的女人,你怎么能厚此薄彼若此呢?纵是你嫌弃李氏的娘家要休了她,也不能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啊!” 这番言论,附和者众,当即类似的言论就此起彼伏,如江水一般泛滥开来。 魏王和吴氏脸上已经面如死灰,那魏王被四下的言论刺激了一阵,索性恼羞成怒地对着那第一个戏谑他的王爷叱道:“这样‘好’的亲家没摊到你的头上,你当然说得轻松!想想本王从前勤勉努力、行正言善,哪样是你们及得上的?却因运道不济,与赌坊之主的女儿结为姻亲,从此受人讥笑、丢尽了颜面!” 魏王说着这话的时候,白锦玉看到李氏正给她擦拭的手猛地僵住了。她的指甲在手心紧紧掐了半天,掐得指甲盖都白了这才抬头看向了魏王,她看向魏王的眼底,一片心寒。 或许她早已经知道自己的丈夫嫌弃她的出身,也忍了很久他的怠慢和鄙视,但是,她始终没有想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出对她及她的出身的厌恶,她也没想到为了摆脱她、休了她,那个被她称作丈夫的人会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用这样恶俗的招数陷害她。 白锦玉惋惜,在皇室这个看重出身门第的地方,一个女子不论本性善恶、为人如何,就因为没有一个很好的出身便要受此奚落,真是令人唏嘘。 她忽然想到苏丽华,幸而她现在摇身一变已经成了工部侍郎大人的千金,要不然,风华霁月的晋王殿下被人知道娶的实际是个裁缝之女,那可真是一个污点。 污点?! 白锦玉猛地一震,自己都被自己这个市侩的念头吓了一跳。 李氏的眼眶里重新又有眼泪在打转,白锦玉皱了皱脸,她这个人最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哭,尤其还是这种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样子。 于是,她拍了拍李氏的手,看似安慰李氏其实故意是让魏王听见地道:“唉,真是奇了怪了,王妃的家里出了开赌场的人那是丢脸,开赌场的人家出了王妃有什么好丢脸的?!不仅不丢脸,简直可算是大大的光荣呢!” 魏王听到这话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吴氏自然也听到了,此番言论再加上白锦玉之前的所说所为,她此时的脸已经黑得堪比锅底了,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地冲口而出道:“你到底是何人,怎敢如此和魏王殿下说话!” 吴氏这么一嗓子喊,白锦玉像被突然刺了一剑,戳中要害,蓦然间魂不守舍的心虚。 “她是我们的人,有什么不敢说的!”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沉着而肯定道。 声音发自人群的后方,众人纷纷回首,只见一男一女两个紫色的身影站在那里,男的容姿惊鸿,高雅出尘,女的玉面粉腮,便嬛绰约,皆是非凡! 见到凤辰的一刹那,魏王如梦初醒。 眼前的这个女子正是一个月前拿发簪往凤辰心窝上扎的那个新娘子,也正是那个这段时日被传得神乎其技,烧了城南万石粮食火药弹炮的晋王侧妃,苏丽华。 人群中也浮起一片议论纷纷,云云种种,男子大致是说“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本王早就认出来了”;女子大致是说“哇,久仰晋王殿下大名原来真这样好看”、“这女子我听说很厉害,我们离她远点儿”,最后竟然也统一成了一个论调“这女子怕是除了晋王凤辰,估计谁也收不了。” 人群分开两边,钰贺先跑上来,拉着白锦玉的臂弯眼睛里闪闪亮亮道:“我都看到了!丽华,你好厉害,原来真的什么事都难不倒你!” 白锦玉还没从那阵心虚里出来,左右看看,低低道:“我是看不得老实人被欺负,我若不站出来,她可就真的要蒙冤了!” 钰贺一脸崇拜道:“嗯,丽华就是仗义,路见不平一定会拔刀相助!” 白锦玉原本是想叫她别夸了,谁知她仍是夸。 这时,凤辰远远对她们笑了一笑,声音温润地对二女道:“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 “好。”白锦玉和钰贺异口同声,丢下众人,转身跟着凤辰离去。 他们的身后,一众人目瞪口呆。 “还是凤辰厉害啊!” “他怎么做到的呀?” “看看人家这正侧两室,多么融洽,你们就知道在家跟我闹!” …… 第二百七十八章 凤室 7 丽日晴空,秋高气爽,恢弘巍峨的大兴宫在一碧如洗的蔚蓝下傲然伫立。 大徵朝的皇帝乘坐着十六人抬的轻步龙辇,在王公贵胄文武百官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经过大行宫的第一道城门,应天门。 白锦玉陪同凤辰和钰贺走在第一阵列,遥遥地,便看见皇后领着三宫六院的妃嫔们盛装朝服,隆重地奉迎在太极殿前。 “臣妾恭迎陛下回宫!”皇后欠身对凤华行礼,在她之后,汉白玉垒砌的御阶上响起了一片娇翠欲滴的请安声。 凤华走上前,亲自将皇后扶起来:“六宫无虞,皇后辛劳了,近来可还安康?” 皇后抬起头来,眼梢唇边都漾着温婉的笑意:“臣妾很好,陛下看起来却瘦了。” 这一瞬,白锦玉想起那个绝望的黑夜,未央宫中哭倒一片,皇后瘦弱的身影在乌漆的夜幕下茕茕孑立,孤立无援。 此时的她和那时的她,判若两人。 白锦玉粲然看着团圆的帝后二人,胸中荡过一丝感慨,只是没有片刻,她上扬的嘴角就渐渐地凝在了脸上。 因为她看见,凤华的目光遥遥地落在了稍后一列的吴贵妃身上,他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和方才对着皇后时的彬彬有礼完全不同。 白锦玉突然觉得窘迫,回眸望向皇后,只见她嘴角浅浅地弯着,恰到好处地视而不见。 白锦玉倏然觉得,这一刻的皇后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这里所有的人都对她俯首称臣,可是每个人心里都知道皇帝爱的女人不是她……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一个女人看起来像一个笑话了。 白锦玉心头涌上一种难以明状的抑郁。 在太极殿前,凤华焚香祭酒,在一声声山呼万岁间完成了还宫的典礼。 接下来,众宾客按男女分列,由内侍和宫女引入不同的宫苑稍事歇息,等待进入英华殿入席。 “丽华你去哪儿?”看着白锦玉往外走,钰贺喊住她。 白锦玉走回两步,伸着脖子凑在她的耳边道:“等下要开饭了,我得找个有水的地方去洗个手,要不然我可吃不下饭,我这手刚才可是碰过……” “嗯嗯嗯!”钰贺连番点头,避免她把“老鼠屎”三个字再说出口,仿佛这三个字自带着恶臭。 钰贺也跟着她压低声音:“这个皇宫可真大,找个宫女带你去吧!” 白锦玉摇摇手:“用不着,我知道哪里有水,不要劳烦别人了。” 钰贺有些疑惑她怎么知道这大兴宫中哪里有水,但是白锦玉在她的心中早已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遂也没有多问,而是关照道:“那你速去速回!” 白锦玉答应着“好”,便奔了出去。 白锦玉之所以知道哪里有水,是因为皇宫是严格按照风水建造的房子,五行八卦相生相克无一不精确,而白锦玉名义上的师傅,也就是闻宴的爹在翠渚是专研土木建造的佼佼者。 虽然她因为是个女儿身没有继承师傅的衣钵,但是平素耳濡目染,加上书房里关于风水八卦的典籍琳琅满目,她平素无聊曾经翻阅过几本,所以没用太久的时候,她就找到了一口水井。 这个水井,只是宫中为失火走水时准备的取水口,故而是个冷僻的地。今日宫中开宴,太监宫女忙得步履匆匆,宫中侍卫又因为平乱少了一半,又多值守在重要的地方。故而白锦玉一路走到这处,竟也没有遇到一个人上来询问阻拦。 井口上栓着缆绳和木桶,白锦玉自己动手取下木桶和缆绳往井里放去。 忽然,她的右肩被人轻轻一拍,她小吃一惊,扭头去看,什么人都没有。忽而,又换了另一边,她的左肩又被人一拍,她在转头,还是空空如也。 心头正有点发怵,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懒洋洋道:“据说这大兴宫一共有七十二口水井,可是上到皇帝嫔妃,下到宫女太监都不喝宫里的水,宫中每日都要从宫外取水饮用,你知道这是为何什么吗?” 白锦玉看着笑盈盈朝自己走来的乌穆,警惕的心才放下,并问到:“哦?还有人做这种蠢事,放着七十二口水井不用?” 乌穆笑得更诡异了,一脚踩在井坎上,倾下身子神叨叨地道:“因为这每口井里都死过人!”说道最后三个字,他突然加重了语气,白锦玉手一抖,拎到一半的木桶“哐啷”一声又掉回了井里。 “哈哈哈哈”乌穆笑得差点背过气,捂着肚子对白锦玉道:“原来你胆子这么小!” 白锦玉无语,搓了搓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道:“你故事编得这么瘆人,是个人也要被你吓死了!” 乌穆站直了身子道:“我可没有编故事啊,我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真的?”白锦玉揉了揉脸:“怎么可能七十二口井都死过人?” 乌穆笑道:“这还是少算了的!你们大徵的后宫佳丽三千,这么多女人,可男人只有一个。妃嫔之间为了恩宠、权势、利益免不了不择手段、勾心斗角。那些气不过的、失败的女子想不开,就‘扑通’一死了之喽!这泡过尸体的水谁还敢喝?” 白锦玉追问道:“你都是哪里听来的这些危言耸听的东西?” 乌穆笑道:“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徵朝凤室的男子可是出了名的负心薄幸,我觉得你不适合凤辰,你还是适合跟着我!“ 白锦玉道:“你们两个谁都不适合!我们庐州的男子最好,我以后要回庐州找一个如意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只有我一个妻子,他的孩子都是我生的!” 乌穆怔愣了一下,脸色微变,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可真不害臊!欸?你怎么还洗啊?”乌穆看着打好一桶水正在搓洗双手的白锦玉,故意道:“都跟你说了这水是泡过……” 说了一半,他乖巧地抿上嘴,白锦玉已经把木桶拎了起来。 白锦玉这才撒了桶,洗好手后,她一边重新把缆绳绕好,一边道:“没想到你也被邀请来参加还宫仪式,这十几天的,我还以为你已经回铎月去了呢!” 他乌穆有点无语道:“过去的十几天就别提了,因为我的身份,这些大徵的官员料定我的出现必定有所企图,把我看得死死的,连去茅房都有人跟着。” 第二百七十九章 凤室 8 【为什么我下了大封推还双更? 因为我昨天重新看了潇湘书院的參赛规则,月更不得少于10万字……拼了】 白锦玉点点头。 “不过这会儿他们都去伺候徴朝皇帝了,我才得空一点。” “咦?”乌穆看着她,突然托着下巴道:“你是不是想我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最近实在是被看得太紧了都没去找你!” 白锦玉听了,当即拒绝:“不用了不用了,你一国王子偷偷潜入晋王府私会晋王妃,这要是被传了出去,那可就精彩了!” 乌穆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嘴角渐渐隐去了笑容,有些难得地一本正经道:“不过我今日来真的是要找你。” 白锦玉感到他的郑重,也不笑了,问到:“是有什么事吗?” 乌穆道:“我要回铎月了。” 白锦玉“哦”了一声,有点意外,问道:“何时动身?” 乌穆道:“就这一两日吧!” 白锦玉道:“这么仓促啊?” 乌穆道:“我身份一暴露,这便没什么能玩的了……不管到哪儿都有人跟着,我自己难受,而且我从那些官员的眼睛里也能看出来,他们也巴不得我早日启程回国呢!还有,现在更重要的是,我父汗派了人来接我,他们已经到长安了!” 白锦玉听了,心里突然有些寥落,叹了一句:“真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啊……” 乌穆也点了点头,道:“我原本是想等你和妹子换回来后,送你回去的,但是眼下已是不可能了!” 乌穆的这个打算白锦玉之前还真没听他说过,一听之下觉得有点可惜道:“如果真是要跟我一起回去,那真是不错,我们庐州很好玩,我可以为你一尽地主之谊,感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乌穆如星似月的眼睛淡淡笑了一下,转而有些认真道:“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白锦玉道:“什么礼物?” 乌穆从窄袖中抽出一根黑色的小管子,递举在白锦玉眼前。” 白锦玉接过这根管子,问道:“这是你召唤小黑的哨子吗?对了,我正想问你呢,火烧南城那日天空中忽然出现大片遮天蔽日的飞鸟异相,是不是你用这哨子引来的?” 乌穆道:“差不多。” 白锦玉道:“那这个礼物好,很有纪念意义。” 谁知,乌穆却道:“这并非是礼物,这只是一个信物,我给你的礼物是别的。” “别的?”白锦玉捏着黑管,等待乌穆的回答。 “我把烈风留给你!” 白锦玉听了,猛地大骇,半天陷入不敢相信道:“烈风?你说的是你的宝驹烈风吗?黑色的那匹马?” 乌穆道:“正是。” 白锦玉听了愣了一会儿,连忙推绝:“这、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千万不要送我,送我我也不会要的。” 乌穆看了白锦玉一会儿,道:“我之前和你说过,要带你去铎月玩儿……现在我不得不先回了,但是烈风留给你,它既可代替我送你回庐州,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声线有些发紧道:“如果哪天你想来铎月看看,你只要跟烈风说‘回铎月’,它就会带你找到我的!” 乌穆说到此处,白锦玉陡然有了种和他依依作别的感觉。 从西赵选婿一同迟到,到今日此刻话别,二人相识相遇的画面此刻就像流水潺潺般在眼前浮现。 “好,”白锦玉道:“可是烈风……这也太贵重了……”铎月国盛产骏马,但是白锦玉敢说,烈风这样的宝驹即使是在铎月也是凤毛麟角。 乌穆没有在意她的推辞,语重心长地就像对一个孩子道:“还记得我之前落脚的四海客栈吗?” 白锦玉点头道:“记得!” 乌穆道:“那客栈老板的娘子是我们铎月人,我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没法带着烈风,所以我就先嘱托她照顾着烈风。等你和苏丽华调换回来,”他朝她手中的哨子扬了扬头示意道:“你就将这个哨子交给她,她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白锦玉将这个哨子捏在手里,似有千斤之重,只觉得乌穆对她这个朋友真的是好,特别好。 乌穆的视线紧紧地盯在她的手中,直到看到她决心般地将哨子收入怀中后,他才暗自地抒了一口气。 这时,远处传了一些响动,那响动越来越趋近,乌穆忽然一手握住了白锦玉的一个肩头,匆匆而真挚道:“告辞了,愿你早日和妹子换回来,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在铎月看见你!” 乌穆笑眼弯弯看着白锦玉,眼眸深处灿若星辰。 “你走错方向了,英华殿在那边才对!”白锦玉一把拖住转身的乌穆。 乌穆摆摆手笑道:“我不去了,要见的人我已经见了,要说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了。不说了有人来了,被人撞见算怎么回事?走了走了!”说完他脚下加快两步,俊致的身影溜也似地跑了。 几乎是乌穆离开的同时,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跑进了这个院子,他闷头一阵跑,路也不看,“砰”地一声和白锦玉撞个满怀。 白锦玉的肚子被撞得生疼,那莽撞的来者直接一屁股就回弹出去,坐在了地上。 白锦玉这才看清,撞上她的这个人是一个小男孩。年纪还没有千玺大,估计七八岁,一身红底金线的小号朝服,脸蛋肉嘟嘟的,整个人在鲜红衣袍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白皙粉嫩。 只是这个粉嫩的小人儿眼睛高肿,这会儿跌在地上索性不起了,一个劲地抹着眼泪,抽抽泣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白锦玉揉着肚子蹲下来瞧他,问到:“小孩,你怎么了?” 孩子突然一怔,哭声嘎然而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着白锦玉,道:“小孩?” 听出孩子语气中对这个称谓的保留意见。白锦玉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道:“我叫苏丽华,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懵懂地和白锦玉对视了一阵,才自我介绍道:“我叫凤越。” 果然是姓凤,正当白锦玉思忖眼前的孩子可能是谁家走丢的时,院子里奔进来一个三十来岁慌里慌张的侍女。 她一见到凤越差不多就喜极而泣道:“哎哟秦王殿下,原来你在这里!” 第二百八十章 凤室 9 凤越见那侍女过来,飞快地爬起来气撅撅地又要跑。一个小孩子在宫里乱跑明显是不妥,白锦玉一伸手,在他经过身边的时候把人给揽了下来。 “放开我,让我走!你们都休想再骗我!”凤越在白锦玉的臂弯里拼命地挣扎,白锦玉站着弄不住他,只得蹲下身来将他扣住,好在不一会儿,那中年侍女就赶到了眼前,一边对白锦玉千恩万谢,一边抱过了凤越。 凤越的神情和身体全力都在演绎着拒绝,手脚并用地将自己与那侍女撑开距离,嘴巴里还念念有词到:“走开走开,你这个骗子,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还抓着我干吗?!” 孩子的整个脸都挣红了,搭配着肿肿的眼泡,这让白锦玉警惕起来,莫非眼前这个侍女真是个拐骗孩童的恶人? “好了好了。”白锦玉上前又将孩子与侍女分开,凤越离了那侍女的手,倏地转过身来一把抱住白锦玉的脖子,在她肩头呜呜咽咽起来。 白锦玉拍着孩子的小背,抬眸去看那侍女,侍女正抬手抹着眼泪。白锦玉突然想起来,这是在皇宫,眼前的侍女怎么可能是拐骗孩童的恶人。 凤越的哭喊吵闹终于惊动了周边,几个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一个老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踏了进来。 “哎呦,是小殿下啊!”三个太监靠上前来,见了白锦玉,那老太监怔了一下就将她认了出来:“晋王侧妃娘娘也在啊,给殿下、娘娘请安!“ 白锦玉略略点头,敷衍应付,觉得自己这个称呼有点长。 老太监扭头去瞧凤越,看了一阵凤越哭泣委屈的模样,他斥责地对侍女道:“这是怎么了?你这个差是怎么当的,等下就要开宴了,怎么能让小殿下哭成这个样子?!今日陛下还宫,如此庄严隆重,哭哭闹闹的小心触怒了龙颜,没你好果子吃!” 那侍女当即吓得两膝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 那太监不甚满意地瞄了下她,置之不理,转而弯腰对白锦玉怀中的男孩轻声柔语地哄道:“小殿下,和老奴回去吧,受了什么委屈小殿下统统告诉老奴,老奴一定做主为殿下出口恶气!” 虽然怀中之人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但是眼前这个老太监对他的态度整个毕恭毕敬,口中也尊称他为“小殿下”,白锦玉揣测,凤越应该是个小皇子,也就是凤华的儿子。 “我不要跟你们走,我哪儿也不去!”凤越抽泣着转过脸来,试图说出他的委屈:“她骗我,骗我今日会得到夜明珠,可是、可是……她才说她没有……” 孩子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白锦玉包括三个太监都听得一头雾水,只得让那侍女来好好解释。 那侍女也是快哭出来的表情,一脸懊悔道:“殿下年纪尚幼,奴婢昨日听说今日要出席皇上的还宫大典,担心殿下失了礼数,于是就向殿下叮嘱了一些规矩。可是,或许是奴婢说得太谨慎了,殿下一听之后便说不要参加了!“ “这奴婢哪敢承受啊,忽而想到殿下最近听师傅讲了本《齐物志》,对其中提到的东海夜明珠念念不忘,于是……于是奴婢就哄他,说只要他好好参加今日的典礼,回头皇帝陛下会赏他一颗夜明珠。故而,刚刚典礼一结束,殿下便要去找皇帝陛下讨要夜明珠,奴婢纸包不住火了就将诓骗他的实情告诉了殿下……” 侍女的话音还未落,老太监甩手“啪”的一声就给她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训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编纂起陛下来了!对主子不诚乃当差的第一大忌,小殿下年纪尚幼,容易受人影响,你们身边伺候的人尤其要言行正气,别把你们从前外面学的品性带给小殿下!” “是是是,公公教训得是,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侍女把头埋在地上不敢抬起,声音瑟瑟发抖。 这时,凤越哭得更大声了,指着侍女道:“你承认了?你、你果然就是在骗我!”说完,他粉拳砸在白锦玉的肩头上,试图挣脱道:“你放开我,你们大人都一样,欺负小孩,你们根本没有东海夜明珠,我要走我要走!” “这……”老太监上前来安抚凤越:“殿下,老奴在宫中侍奉多年,也从未有见识过夜明珠这样的宝物。《齐物志》那本书老奴也读过,上面所述多为上古时期的神兵利器,许多东西描绘得神乎其神,确实令人想一窥究竟。但是殿下,那上面的东西当不了真的,很多都是臆想捏造出来的……” “你说世上没有夜明珠?”凤越一脸的忡怔,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话到如此,白锦玉基本知道事情的起因了。她看着怀中萧索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得极好看,遗传了凤室典型的白皙皮肤和漂亮的眼睛。只是现在这张圆圆的脸蛋上,根根睫毛都被泪水濡湿了,眸子里尽是失落和哀怨。 白锦玉还从没看过一个小孩子会露出这样一副神情,天知道当这个侍女告诉他要得到夜明珠的时候他有多开心! 再回想刚刚回宫仪式的枯燥冗长,又天知道他一个小孩子是怀着多大的忍耐坚持了下来。 而现在他却要接受这一切都是个谎言…… 白锦玉觉得如果换成七八岁的自己,她也要哭的! 沉吟片刻,她赤诚相待地对凤越道:“小殿下,世上有没有夜明珠我是不太清楚,但是讲到有没东西能在夜里发出光亮来,我倒是知道的。” 果然,凤越的双眼霍地一亮。 白锦玉继续道:“这世上就算有夜明珠,估计也是稀世珍宝未必能为殿下所拥有。但是,我说的这样东西却是唾手可得!” 凤越当即又惊又喜:“真的吗,什么东西?” 白锦玉安抚地笑了一笑,道:“殿下不要着急。” 她转过头来,对着也很讶异的侍女和太监道:“请为我取一块鸽子蛋大小的冰糖和一个带盖的杯子来可好?” 第二百八十一章 凤室 10 “娘娘客气了,哪里会不好!”老太监回话后,速速和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吩咐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御膳房给晋王侧妃娘娘去取冰糖和杯子来!” 两个小太监当即应允,不一会儿,便拿着白锦玉要的东西转了回来。 凤越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哭也不闹了,全身贯注地盯着白锦玉。 白锦玉谢过两位小太监,将冰糖放进杯子里,对凤越道:“小殿下你现在把眼睛蒙在杯口上看一看。” 凤越不明所以地依言,将半张脸盖在杯口,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看什么呢?” 白锦玉粲然一笑道:“是不是黑乎乎的?” 凤越点着小脑袋道:“是的!” 白锦玉将杯子拿过,盖上了盖子,神神秘秘地道:“那殿下看好了,我要给你变戏法啦!” “嗯!”凤越两手攥拳,紧张又期待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当即两手举起杯子,像赌坊里摇骰子一样疯狂地摇起了杯子,冰糖在她快频次的振晃下,与瓷质的杯壁发出密集如雨的脆玉相击声。 白锦玉心中默默计数,差不多摇了有三百下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她打开盖子先自己将眼睛套在杯口看了一下,嘴角随即微微勾起一笑,手中递给凤越道:“小殿下现在再看一看吧! 凤越懵懵地接过,懵懵地像方才一样将小半张脸紧紧地贴在了杯口上,一只眼睛罩在了里面。 “哇——”凤越的小嘴里发出一声叫绝的赞叹,脸紧紧地贴在杯口,恨不得整个人能钻进去似的。 半天,他抬起头来,兴奋道:“好漂亮的宝石啊,真的发光啦!” 听到凤越这么说,老太监和侍女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老太监从凤越的手中接过杯子,套着杯口往里一看,只见里面那块冰糖现在真的散发着如月亮一般的荧光了! “娘娘真是神了!这是点石成金吗?!”老太监尽不禁惊叹。 其他人一听,纷纷大感好奇,都凑着脑袋想一睹为快,杯子当即被传阅起来,太监和侍女看过之后皆啧啧不可思议。 白锦玉最后将杯子取过塞入凤越手中,欣然地摸了摸凤越的脸蛋道:“等一会儿它的光亮也会暗淡下去的,不过只要殿下想让它发光,就让人像我刚才那样去摇晃它,大概摇个三百下,它就又会亮了!喜不喜欢?” “喜欢、太喜欢了!” 凤越对白锦玉的敬服崇拜已经不言而喻,他看着白锦玉,眼眸里简直快迸出光来。 白锦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一旁的老太监笑眼道:“娘娘好像很喜欢小孩子啊!” 白锦玉随口而出道:“小孩子多可爱呀,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小殿下这么好看的孩子谁家不想有?” “娘娘一定会有的,晋王殿下丰神俊朗世间难得,生出来的孩子必定一等一的漂亮。”老太监立即应承道。 白锦玉摸着凤越的手一崴,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尴尬至极。她呵呵笑了两声,站起身来:“估计那边要开宴了,我先告辞了!” 太监道:“好……” 还没等他说完,白锦玉就跑了。 回到刚才女眷们休息的院子,果然人已经所剩无几,钰贺焦急地在一片开得荼靡如雪的木槿花下等着她,一见她跑来连忙招手,拉着她进了英华殿。 英华殿建在高十米的汉白玉台阶上,面阔十一间,进深百余丈,金砖铺地,九龙盘柱。大殿内的七层台阶上放置着代表至高无上的金漆云龙宝座,座后摆设着雍容华贵的七扇九龙大屏风。晴日的光霰从窗门射入,闪闪烁烁,照耀得每一处金雕玉琢的地方富丽堂皇。 白锦玉自打从娘胎出来,所有去过的地方中此间最为奢华,满目的雕梁画栋、金银用器,华裳锦服过眼,她被一片珠光宝气冲击得头晕目眩,坐在其中,没来由地有点心虚,俨然不敢以平等的身份加入这个行列。 此次平乱,晋王凤辰、宁王凤麟、楚王凤烨功劳列首,他们三人及其女眷所落座位最近御座。在他们之下,是按照此次军功排列的将士功臣,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宁王、楚王的部下。 内侍宣布宴席开始后,宫女太监们就一轮一轮的上菜,从盛上来的丰盛的菜品来看,长安真的已经是缓过劲来了。 战即大殇,这样的宴席没有丝竹歌舞。白锦玉一边品着美味佳肴,一边打量着殿中上下,她不禁感慨,偌大一个宫殿,几百个人在里面,气氛居然如此肃穆。 她不禁想念起翠渚的公开课,两三百五脉的弟子聚在一处,就算是再严厉的夫子在场,大家仍然是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就算面对再枯燥的典籍,也总有几个活宝能把死板教条的东西说成别开生面的笑话。 正回忆着,忽而,本就无甚声音的大殿陡然更安静了一些,埋首的白锦玉跟着抬起头,只见是凤华持着杯盏从御座上走了下来。 万众瞩目中,凤华向凤辰的位置走去,凤辰见状,立即站起身子恭迎。 待凤华走到凤辰的身前,他身后的贴身太监王公公走了上前,提起手中的酒壶给皇帝和凤辰都斟满了酒杯。 接着,凤华又伸手向钰贺和白锦玉这边示了意,王公公赶紧踮着脚步朝二人走了来。 白锦玉跟着钰贺起身,端起酒杯,也让王公公斟了个满。 这时,凤华道:“郑王之乱发生在晋王的新婚之日,朕有愧于尔三人,自请罚酒一杯!” 凤辰道:“陛下不必!” 话音未落,凤华已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接着,他给王公公一个眼神,王公公上前又为他斟满了一杯,这一次,他举着杯子对着凤辰、白锦玉、钰贺都敬了一下,道:“这杯酒,朕祝晋王与二位王妃白首齐眉,早生贵子,早日为我凤室开枝散叶。” 白锦玉看向钰贺,只觉得她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眼神闪躲地再不敢看一眼凤辰,白锦玉觉得有趣,抬起头来一个不小心撞进了凤辰看着她的眼睛。 白锦玉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想到生孩子好像也有苏丽华的份!恰好这时凤华叫他们举杯饮尽,她借着低头饮酒,将目光转移了开去。 三人谢过凤华,凤华示意他们落座。接着他拈着酒杯,向前走了几步,站到宁王凤麟的面前。 第二百八十二章 凤室 11 凤麟早已站立着等候,王公公上前为二人斟满酒水。第一杯,凤华肯定了凤麟平乱有功,宣布为他加俸一千两百石、赏仆役两百四十人。凤麟口呼万岁,躬身拜谢。二人对饮过一杯,凤华重又斟了一杯酒。 这一次,凤华道:“宁王啊,朕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说出来你是否愿意?” 怔忡的神色在凤麟斯文贤淑的脸上一晃而过,他不置可否,显得洗耳恭听道:“臣弟惶恐,不知陛下所指何事?若力所能及,必不负陛下嘱托。” 白锦玉早知这个凤麟是只老狐狸,他这个回答冠冕堂皇,听起很乖顺,实则潜台词是说:我先看看什么事情,掂量掂量,合算就做,不合算免谈。 “宁王谦虚了,此事必定为你力所能及。”凤华口气诚恳道:“今次乱役,京师禁卫损失惨重,如今大势刚定,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宁王啊,不如你麾下赶来的那些府兵就不要回去了,让他们留在长安补充京师的防卫吧,朕给他们七品以上的将士每人擢升一级!” 大殿中似乎更静了,一排的亲王都听得脑门冒汗。 凤华这话说的不应该叫诚恳,而应该叫厚脸黑心。 凤华叫宁王的兵力留在长安充实禁卫,这只是字面的意思,这面子底下实际的企图是要削了宁王的兵权! 宁王始料不及地愣住。 凤华笑得和蔼,意有所指道:“宁王府上应该用不着那么多的马匹和士兵吧?” 宁王听言当即意会,立刻就放下杯盏,绕出案桌,郑重在凤华面前跪了下去,拱手过额道:“陛下,臣弟有失,但臣弟屯养这许多的兵士是有原因的。只因淮河年年水患,洪峰来时大水激流而下,势不可挡,无论抢险救援还是灾后重建皆需要大量人力。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臣弟若是在等水难来临后再去抓壮丁,恐误了救援时间,故而平素才多养了一些人手。” “呵,一些?”离凤麟不远处一人嗤笑了一声。 白锦玉扭头去看,只见说话的人她有点儿印象,正是那日将凤砺送到砧板上去的中书舍人,秦坚。 对上次秦坚的手笔还记忆尤新,所以白锦玉现在听到他这一声嗤笑,顿时眉头一挑,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发声。 也正如白锦玉所料,凤华没有阻拦一个如此桀骜嘲讽亲王的下官,反而立着,要等着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果然,秦坚道:“大徵开国前,中土大地分裂了一百五十余年,曾有数十个国家比肩而存,是凤室高祖励精图治、开疆拓土,完成了彪炳史册的统一大业。开国初期为了稳住人心有异的局面,高祖将自己的十七个皇子分封天下各地,给予他们屯兵的权力,为的是让他们在各地巩固王权以此拱卫凤室,。” “但是,”秦坚道:“斗转星移,一百多年之后,各州府的民心早已臣服大徵,故而在明宗朝皇帝就曾颁布御旨,各地的兵防渐由各地府衙的长官统辖,亲王的府兵从此以后不得超过两千人,违者以谋乱之罪论处。” 他这句话说完,英华殿里空气一冰,从四面八方窜出一股杀气,在这特别的安静里,白锦玉听见有好几副筷子掉在了地上,“哐啷”的声音每一下都很有内涵。 稍微停顿后,秦坚道:“微臣斗胆直言,此番宁王府前来的五万铁骑应当还不是全部吧?如此算来,宁王殿下的府兵恐已超过两千无数了……” 宁王匍匐在凤华的脚下,以头点地,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凤华弯身,正欲将他扶起,一个冷冽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五万?哪里有这么多,宁王的府兵千里送死,现在还剩三万吗?” 英华殿顿时剑拔弩张。 “凤烨!”凤华凝缩着瞳孔盯着说话的那个人,他将手中的杯盏递给一旁的王公公,无心再饮。 楚王凤烨长得有些英武,在位置上竖曲起一腿斜斜地坐着,风凉地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本王现在才明白皇帝陛下这一石二鸟、坐收渔翁之利的好策略啊!” 大殿之上当即响起一片沸沸扬扬的议论,很多的亲王都在询问“楚王所言何意”。 显然,这声音也入了凤烨的耳朵,他像看了什么笑话似地一笑,悠悠地站了起来,指着身边,整整指了一圈的亲王道:“你们这些蠢货,到如今还未醒悟吗?” “你说谁是蠢货?!” “凤烨,请注意你的言辞!” “你有胆再说一遍!” “你以为我们怕你啊!” …… 好几个王爷都被凤烨触怒了,凤烨见他们声讨起自己,放声大笑,既而道:“我真是没见过你们这么蠢的,哈哈,包括本王自己!” 说着,他转过身来,目光化为锋利的刀剑刺向凤华,道:“长安大乱,你不出调各州府兵防,连太子都缩在洛阳未抵长安,却叫诸位亲王府兵前来勤王,目的难道不是要各位亲王暴露府兵的真实规模吗?在我们帮你杀敌平乱之后,你现在又找一个人出来说什么‘亲王府兵不得超过两千人,违者以谋乱之罪论处’……怎么?你现在是要找我们秋后算账了吗?” 此话一出,英华殿上一片人人自危的惊骇,凤华与凤烨对峙地立着,两人的目光在电光火石间已势同水火。 凤烨继续道:“皇帝陛下,你算的真是一笔好帐啊!如此一来你不费一兵一卒,叫亲王们的府兵与凤砺的戍边将士拼个两败俱伤,而你,现在要坐收这鹬蚌相争的残局了?” 面对凤烨的咄咄逼人,凤华很沉得住气,他敛了愠怒的神色,淡淡地道:“楚王殿下,你是不是喝多了,这就醉上了吗?” 凤烨笑道:“我没有醉,我有哪句话说错了误会了,还请皇帝陛下指正!” “你……”凤华被他气得噎住,之所以会被噎住,正是因为凤烨说的都是属实,可谓说是一针见血,每一个重点都被他抓住了。 “凤烨,我来给你讲讲为何调动诸王府兵可否?” 白锦玉看见对过的凤辰从座中站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 凤室 12 凤辰的话音响起,焦灼的大殿犹如注入一股清凉,耸峙的气氛顿时冷却下了三分。而那匍匐地上的凤麟、不驯站着的凤烨同时浑身一绷,如临大敌。 凤华释然一笑,他心悦地注目了凤辰一眼,转身回到了大殿之上的御座坐下。 凤烨对上凤辰湛若朗月的双眸,讽刺道:“你说!我倒要听听如此用心险恶的事实面前,舌灿莲花的晋王殿下要怎么样美化?” 凤辰微微一笑,就像凤烨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调皮任性的孩子,对于孩子伸出的小爪子,他仅仅是一笑了之。 凤辰不疾不徐地从桌案走出来,站在大殿的中央,他的目光静静扫过全场,每个人都觉得他的目光曾经短暂地在自己的身上伫留过。 “各位兄弟不要因人挑唆而如此紧张,陛下是知道大家没有异心的!” 一句温润的话,就先将在场几十位王爷从对立面拉到了他的阵营里。接着凤辰道:“主张调动诸王兵力,是我的意思。” 众人睁大眼睛,静声凝息。 凤辰继续道:“之所如此,是因为这一次是各位殿下亲身受制于人,我相信你们各自的府兵由你们亲自操练,平时一定对他们恩宠有加、爱抚倍至,所以这些将士必定对你们忠勇百倍,在勤王于难时不是州府的那些兵力可以比拟的。所以,为了各位殿下的安危,我才向陛下提议首先调用各位的府兵之力。” 这番话一说出来,不只是那些亲王,座下多数人心头都为之宽解。白锦玉看着凤辰,觉得论伶牙俐齿,她在凤辰面前真的可自愿甘拜下风。 凤辰继续道:“再者,各州府的兵防主要是为守土安民所用,此次凤砺谋反乃是我凤室的私事。长安已乱,其他州府便不能再乱了,如果调用各地官兵,恐让奸人乘虚而入,扰动国体。” 凤辰伸出手,一面将跪在地上的凤麟托起,一面道:“至于秦大人所言,明宗帝曾颁布御旨令各地亲王屯兵不得超于两千人,想必诸位都很清楚,这是确有其事,并非秦大人刻意杜撰为难。目前各府府兵的人数确实违旨这也是确有其事,但是诸位不必惊慌,陛下知道大家绝无可能是屯兵谋反,毕竟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如果要谋反诸位兄弟早就可以动手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含笑,颇有深意地望进了凤麟的眼底。 “多谢晋王为我等说话。”凤麟回握住凤辰的手,言辞恳切地道。 凤麟的背后响起一片“是啊是啊”。 凤辰耽了一眼被他紧握的双手,继续如春风化雨道:“陛下是仁君,这次诸位兄弟保长安有功,府兵之事只要及时纠正,向陛下表明决心,陛下是不会追究的。其实刚才陛下已经说了,不仅不追究,还要给将士们论功行赏!” 英华殿中数百人,很有一部分是这次平乱有功的将士,他们听到凤辰这么一说当即十分振奋欣喜。 这时,那立于一旁的凤烨冷声道:“本王愚钝,还请晋王殿下言明,我等要如何纠正府兵之事?” 凤辰道:“酌减人数,将人数减至两千人以下。” 凤烨鼻中冷哼一声:“两千人?若我等只有两千兵力,在分封之地还会有人听命于我等吗?试问晋王殿下,如果真的遇到危机,两千人能够保住本王及家人的安危吗?” 凤辰道:“不能。” 凤烨眼中一惊,凤辰居然肯定了他的话!他趁胜追击道:“既然不能,那你还说什么‘酌减人数,将人数减至两千人以下’?岂非自相矛盾,可笑!” 凤辰道:“不是我说的。” 凤烨道:“什么?” 凤辰抬眸平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亲王的府兵不得超过两千人’不是我说的,是明宗帝,也就是你我的祖父,他的意思。” 凤烨堪堪被将了一军,硬着脖子梗了半天,他瞪着凤辰眉目如画的面孔良久,才拼凑了一些气势道:“叫我们屯兵不能超过两千,又承认两千不足以让我们自保,凤辰,你来啊,你来给我们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啊!” 众人交投接耳,纷纷都言这是一个棘手的难题。凤烨见此,也觉得自己扳回了一成,望着凤辰的眼睛里也有了些得意的嚣张。 须臾,凤辰道:“诸王回京吧!” 短短五个字,全场万籁俱寂。 凤麟和凤烨愣得半天一动不动,之后他们匆忙地互视了一眼,又转过脸看着凤辰,不可思议。 凤烨道:“你说什么?” 凤辰面不改色,沉静地看着他们,一字不改地重复道:“诸王回京吧!” 这一次,英华殿满座哗然,也终于揭开了它真正的面目。 “这……皇上这是要削藩啊!” “可不是嘛,让诸王迁回长安,从此只享封地俸禄,不再涉足封地了。” “确实该削了,听说有的亲王兼并土地,都快成诸侯国了!” “现在各州府衙管得挺好,没有亲王百姓们肯定喜闻乐见,毕竟少了一头管!” …… 面对凤麟、凤烨怔恐的表情,凤辰道:“长安是你们长大的地方,皇上知道你们时常思念,也不忍心兄弟们天各一方的分着,说两千的兵力不能自保,可是先祖的御旨难道就能违背吗?” 他又道:“长安遭此重创,各位殿下回来正好也可助长安修葺之事,兄弟同心复建一个崭新的长安也好不叫祖宗心寒。” 凤麟脸色刷白,默然不语。 凤烨怔愣了足足有半晌,半晌之后他突然哈哈哈大笑,抬手扫过一排的亲王道;“好,你问问他们,谁愿意回长安?” 是啊,天高皇帝远,一方称霸,唯我独尊,谁愿意回长安? 凤烨的声音几乎是咆哮,大风一样的刮过英华殿,吹得人们纷纷别过头去。 “镗”一阵整齐的长剑出鞘声,守卫在英华殿内外的禁卫纷纷拔剑,就待一声令下,鱼贯而入。 这时,有些识时的女眷已知道要发生惊天的剧变了,不禁低头偷偷地哭泣起来。 殿上气氛僵持,一触即发。 “我想回长安!” 一个脆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人们纷纷侧首朝声音来处看去,一看之下都没找到人影,直到低坐的人群中站起一个小孩,大家才瞠目结舌恍然大悟。 白锦玉看到这个小孩,不禁讶异地张了张嘴,因为这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与她在井口相遇的凤越。 凤越大人般朝殿上的凤华和凤辰施了一礼,脆生生道:“皇帝哥哥、晋王哥哥,我想回长安。” 第二百八十四章 凤室 13 这道童音消融了一些水火之势,已经拔剑的禁卫也不知在何时纷纷收了鞘。 凤越对着凤华和凤辰唤的是“哥哥”,白锦玉有点意外,她之前以为凤越是凤华的皇子。现在听到这么年幼的孩子和凤辰居然以兄弟相称,不是不可以,只是她有点想笑。 凤越出声,宝座之上的帝后都静怔了一瞬,之后二人双双将目光投向凤辰,凤华道:“这是……” 凤辰回礼道:“陛下,这是秦王殿下。” 秦王殿下,白锦玉突然想到方才在水井旁,似乎那中年侍女是有这么唤过凤越一声。 凤华了然道:“原来是凤越!你大婚之日他也来了?” 凤辰颔首道:“是,也来了。” 凤华喟叹一声道:“那几日真的发生太多事了,朕都没有注意,快快快,带他上来让朕好好瞧瞧!” 秦王凤越虽然在诸王中年纪最小,但是从他父王手中世袭来的关中平原在大徵朝的地位却是举足轻重。关中地区不仅占地面积大,而且经济富沃,更重要的一点是它离长安还特别近!只要关中和长安联成一片,几乎没有一个王爷能够格和他们单挑。 御座一旁的王公公当即笑着从七层的台阶上下来,走近凤越的餐案,牵起他的小手,将他领到了大殿的正前方。 凤华在龙椅上前倾着身子打量凤越,皇后从旁道:“这孩子模样生得真俊,和凤羽殿下长得真像!”说到这个故人的名字,皇后眼中掠过一抹哀色,不过在看见凤越的一瞬又转成了欣慰欢喜。 凤华点点头,赞同皇后所言。他眨了眨双眼从追思中醒过神,换上和睦的笑容对凤越道:“秦王,你刚才站在那里说的是什么?” 凤越一身小号的红色朝服,亭亭立着,直白道:“回皇帝哥哥话,臣弟刚才说‘我想回长安’。” 听他如此清晰的说出这五个字,凤华和凤辰都绽出会心一笑。万事开头难,更何况是削藩这样的事?凤越虽然是个垂髫小儿,但是身份却很隆重,分封之地也至关重要,以他的影响力站出来支持削藩,可以说开了个绝好的头! “回长安?”站在凤越身后的楚王凤烨一直冷眼旁观,这会儿听凤越回这话,立刻冷飕飕地揭道:“你一个小屁孩从前都没来过长安,你回什么长安?!” “凤烨,”凤辰不怒而威:“你这样称呼凤羽的嫡子,他陵下有知会不高兴的。凤越虽然生于雍州,但他既然是我宗室血脉,长安便是他的根源所在,他说回长安究竟哪里不妥?” 凤烨领教了他这番话,已自知言语有失,虽然反驳不了却也不愿意认错,拗着头也不说话。 皇后好奇,遂温柔地问凤越:“秦王殿下为何想回长安啊?” 凤越的眼睛亮晶晶的,天真且毫不掩饰道:“因为我喜欢长安。” 凤烨控制不住地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令凤华眉头一皱,他立刻斥问道:“凤烨,你笑什么?!” 凤烨倒也不遮掩,直接道:“回陛下,臣弟觉得特别匪夷所思。秦王殿下首次来长安,又逢上长安城里天天打仗、半城疮痍,臣弟真的不知道他喜欢长安什么?” 凤辰的目光爱抚般掠过凤越,他宁静地道:“孩子的世界和我们有所不同,大人觉得无趣的事物,或许在他们眼中是另一幅有趣的样子。长安有凤越的根,他能喜欢长安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如果他连今日这样的长安都喜欢,日后等长安完全恢复了,他一定会更加喜欢的!” “行行行行,”凤烨头昏脑胀地对着凤辰连连摆手:“你别说了行吗?知道你晋王殿下巧舌如簧,你连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还有什么是你说不通的?!” 凤辰垂眸抿唇,虽然他面无愠色,甚至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但是白锦玉就是感觉得到他生气了。 “我喜欢长安是喜欢长安的人!”听出凤烨话中的讽刺,小凤越给出自己的解释,他之所以喜欢长安,是因为喜欢长安的人。 这声童音响亮脆嫩,殿上人人听得很清楚。 “哦?”凤华听了饶有兴致地问到:“喜欢长安的人,你喜欢长安的谁啊?” 没来由地白锦玉心里一跳,按理说凤越在长安也有一个月了,见过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但是她白锦玉素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再加上她刚给凤越表演过冰糖变明珠的把戏,故而没来由地,她直觉凤越所说的喜欢的人就是她自己。 白锦玉隐隐有些担忧,如果凤越指出自己,那就有点不太妙了。 凤辰走一步想三步,现在看来,他恐怕从大婚之日诸王被困开始心中就盘算了削藩的计划,所以说他是本次削藩事宜的主导者,当之无愧。 如果凤越现在指认自己和他认识,那么这里的人很有可能会怀疑她白锦玉和凤辰事先哄骗了不懂事的凤越,凤越这才同意带头要回长安的…… 这么想着,白锦玉抬起头,这一抬这才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 因为她发现凤越的眼睛压根儿就没有往她这里看。他那双圆溜溜乌黑的大眼睛正一动不动看着的人,是凤辰! 不知道怎么的,白锦玉心头竟然生出了些酸溜溜的味道。论比讨人喜欢,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输给别人。 白锦玉纤长的食指沿着玉瓷杯口漫不经心的画着圈,眼前的凤辰样貌英俊,伟岸挺拔,形象之犹美的确雅俗共赏引人入胜老少咸宜;刚刚凤烨数度刁难他,他侃侃而谈从容不迫拨乱反正反败为胜,的确很有些风采出尘,不,是大出风头……好吧,小孩子很肤浅,可能就是看这些吧! 凤辰感觉到她的注视,眼波忽而转向她,二人目光一接上,白锦玉感觉眼前像被闪了一下,腰背一挺,坐得笔直,同时心道自己在干嘛,怎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果然,如白锦玉预料,座中有好事者言:“凤辰,凤越为何一直看着你啊?” 这简单的一句话,好似故意不说破,撩拨着众人去猜测凤辰是不是给凤越灌过什么迷汤,所以凤越才和他里应外合,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朝廷削藩。 大殿上又陷入一种寂静。 “为何看着晋王殿下,难道这还用想吗?”没有人说话,白锦玉笑着打破沉默。 第二百八十五章 凤室 14 “丽华……”一旁的钰贺担心地朝白锦玉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大殿上几百双眼睛也顿时一齐向白锦玉扫来,都侧着耳朵等着听她的解释。 白锦玉也不负众望,理所当然地向人道:“当然是因为‘三秦第一绝色’的晋王殿下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啊!试问下晋王殿下这样的相貌,谁在相见之初不是看了又看啊?大人有定力尚且还如此,更何况是秦王殿下这样年龄的孩子呢?” 白锦玉就地取材,四两拨千斤,轻松化繁为简,将一个暗藏刀锋的问题就这么给糊弄了过去。 这时皇后应承着她的话,道:“看来丽华第一次看见晋王殿下时,一定觉得惊为天人了吧!” 白锦玉一噎,想起她和凤辰在西赵的第一次见面,她放蛇将凤辰逼出马车,自己被谢遥押着跪在地上……画面是皇后万万也想不到的狼狈。 不过她承认,即使是在那样的一个状况里,白锦玉第一次见到凤辰的时候也曾被他的形貌给冲击得脑袋一片空白。 皇后的问话,白锦玉回道:“回皇后娘娘,当时臣妾就觉得殿下好看,真是名不虚传!能够得夫君若此,真是艳福不浅。” 殿上传来一声轻咳,那轻咳声音不远,白锦玉本能地扭头去看,只见轻咳之人是苏丽华的“父亲”苏策,她这才发觉自己用词不妥,为时已晚地解释道:“臣妾愚钝,词不达意,总之就是很高兴的意思!” 殿上传来嗤嗤的笑声,白锦玉回头去看苏策,他的脸似乎都绿了。她意识到自己恐怕是画蛇添足弄巧成拙了,但是一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又要怎么补救。遂双颊有些发烫地看了看凤辰,还好,凤辰眼底闪着笑意,好像并未在意她说自己艳福不浅。 笑过之后,凤华忽而言归正传,他向立于阶下的凤越问道:“你的绶印可有带在身上?” 凤越从腰间摸出一块玉印,道:“带了。” 凤华笑着给王公公递了个眼神,王公公从屏风后取来一个织锦铺就的木托,端到了凤烨的面前。 凤华道:“皇帝哥哥现在给你赐一个新的绶印,你把旧印还给皇帝哥哥吧!” 凤烨毕竟是个孩童,不知此举轻重几何,点了点头,爽快地将自己的旧印放在了锦托上,王公公的指点下,在锦托上取了一个新的秦王印。 凤烨退回了自己的桌案,凤华朗声向众位亲王问到:“除了秦王,应该还有人愿意回京吧?” 殿上隐隐有些骚动,不再如凤辰刚提出削藩的时候那样一潭死水。 座中有几个王爷很打眼,他们堆在一处商议了一阵,最终派出了一人站出了列。此人行了礼,凯声向凤华道:“我与南王、渭王、湩王的封地不大,向来都是以秦王的关中之地马首是瞻,既然秦王已决定迁府长安,那么我等也一同随之吧!” 凤麟和凤烨的脸瞬间就刷白了。 一下又得了四个王爷支持,凤华大喜过望,当即每人赐御酒一杯与他们共饮,达成承诺,当众换了绶印。 长安锦绣,物华天宝,一些分封在苦寒之地的王爷紧接着就站了出来。之前他们不想出头是怕得罪宁王和楚王,故而没有发声,现在局面一打开,他们自然不愿意放过这大好的逃离苦地的机会,纷纷站出来要求挂印回京。 一个一个的王爷上来“杯酒释兵权”,很快同意迁府回京的王爷就过半了,再过了片刻,还没有表态的就只剩宁王凤麟和楚王凤烨了。 “宁王、楚王,你二人做何打算?”凤华问。 一直垂立一旁的宁王凤麟蓦地再次跪下,好半天都一言不发。 凤华知道他这套的意思,于是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朕赐你无罪。” 宁王千恩万谢,这才直起身子,双腿仍然跪地道:“陛下,削藩一事,希望陛下能够三思而后行!” “哦?”凤华道:“如何要三思而后行?” 凤麟道:“各王府兵长年各归其主,今次抵师勤王的兵力不过是靠近长安一带的部分,尚不足总数的十分之一。如今若贸然要所有亲王丢开府兵,这数十万的人马群龙无首,恐会生出哗乱。” 凤麟这话一出,白锦玉都觉得很有道理,不同意削藩,还说得完全是为国家着想。 “宁王想得周到,不过你说的这个问题,朕已经找到人解决了!”不料凤华却朗声笑道。 “找到人解决了,是、是谁?” “朕知道,你们各府府兵的统领多为曾经戍边的将领。所以,朕找的这个人,”凤华侧首身侧的王公公道:“宣程易!” 王公公应允,当即一甩拂尘,在高殿之上朗声宣道:“宣原天下兵马大将军——程易觐见!” 凤麟大吃一惊,猛地掉头向英华殿那宽过十一间的殿门看去。 只见不消片刻,那通透的光明处,逆光走进来一个高大巍峨的人影,一身精甲、手扶长刀,龙行虎步地朝着殿上走来。 此人阔额方脸,面经风霜,双鬓斑白,待看清这个人,英华殿内那几百个将士再不能平静了,纷纷如煮开的水一样,热烈滚烫起来。 “这是程易程将军?是那个程将军吗?” “是的是的!” “程易是谁?” “曾经的天下兵马大将军,我朝赫赫有名战无不胜无往不克的神将!” “我入军两年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这号人物?” “你没听说很正常,程将军十年前因亲弟被俘后投降,羞愧离国,隐姓埋名了,一直无人得知他的下落……” “程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是谁把他请回来的呀?” “不知道啊,不过能请到程将军重新出山真是太令人震撼了!” “戍边的将士、各王府的府兵、甚至各州府的将领好多都是程将军一手提拔出来的人,他一回来,整合天下兵马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 程易在满殿的注目和议论中走到了皇帝宝座正对的殿中央。他将佩刀取下放置在一边,跪地朗声拜礼道:“罪臣程易参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到了这一刻,白锦玉终于大彻大悟。 凤辰为何一定要找回这个男人? 因为这个男人要收服谋逆的戍边叛将,因为这个男人要整合削藩后的天下兵马…… ------题外话------ 很多读者开始读《一妃》之初就问我,凤辰为什么一定要去西赵选婿,终于写到了为大家揭晓悬念的这一天!撒花~~ 第二百八十六章 凤室 15 程易出现之后,宁王再没有拖延的借口,留恋不舍勉为其难地取了绶印同意迁回长安;骄矜的楚王独木难支,最后也骂骂咧咧随了大流。 王府大街上的诸王府是现成的,凤华下诏诸王务必在两个月之内完成迁府一事;之后,他封赏了此次在平乱中有功的文臣武将,程易重新被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将军,秦坚擢升为中书令,就连苏丽华的“父亲”苏策,也因为解救诸王府有功被提拔为暂理工部尚书…… 本来白锦玉担心皇帝会在殿上册封她个诰命夫人,幸而虚惊一场,好在没有。在营帐的那几天,她时常和凤辰嘀咕千万不要皇帝封赏,看来这些话凤辰带到位了。 英华殿最终在“其乐融融”中落下帷幕,散席之后皇帝留凤辰商议要事,皇后便邀请钰贺和白锦玉去她的未央宫中小坐。 皇后隆重感谢了白锦玉挖地道救长安一事,又慰问了钰贺有无受惊害怕,之后又聊了些乱七八糟的,实在没东西聊了,眼看凤辰那边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结束,皇后便问她们要不要小憩一会儿,钰贺谦辞说不必,白锦玉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真的就在未央宫里睡了一个时辰。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听说钰贺正和人下棋,她无心搅局,便独自去未央宫的花园里散散心。 未央宫十分安静,入目之处皆异常华美,但高高的宫墙隔绝了一切,将天空框成了一个又一个四方形,这又让人感到一些揶揄。 掐指算算她离开庐州已快两月,虽然时间比西赵那趟没长太久,但因经历太多,颇令她觉得长安是个是非之地。 几天前,千玺已经由苏策派人送往庐州,恰逢今日乌穆又来与她辞行,眼看一个又一个相熟的人都离开了长安,白锦玉忽然更想念翠渚的山山水水,甚至都有些归心似箭了。 花园的石子小径通向一座偏殿,殿门开着,也无人把守,白锦玉漫无目的地跨了进去。 在里面转了没几步,便看见了一人正在窗边的绣案上正专心致志的刺绣。落日的余晖从雕镂精美的窗棂斜斜射入,瑰色的光线越过她秀丽的身姿,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好长。 她不禁被眼前吸引,又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近了才发现,女子竟是换了一身常服的皇后。 听见脚步声,皇后抬起头来:“是丽华啊!你醒了?” 白锦玉从悦目的画面中醒神,走上前向皇后请了安,好奇问到:“皇后娘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门口连一个人都没有?” 皇后笑了笑道:“是本宫不许她们来的,每日这个时辰本宫都会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 白锦玉感到失礼道:“那……臣妾打扰皇后娘娘了,臣妾这就告退!”说着连忙要转身。 皇后提声劝阻道:“不必不必!来,正好本宫绣好了东西无人欣赏,你来瞧瞧!” 白锦玉欣然点头,几步走到皇后的身边,歪头端详起她在绣案上的作品。 黄花梨木的绣架上,平展着一张轻薄而透明的丝帕,丝帕的正中以金线绣了一轮蔓草纹的圆月,月中盛发着象征着富贵的牡丹,整个图案疏密相称,针脚整齐,绣工精致。 “娘娘好手艺啊,这幅《花好月圆》图严谨细腻、浑厚圆润,虚实得体,真是巧夺天工!” 皇后微微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道:“丽华真给面子,太会夸人了,不过本宫有数,本宫这个和尚工局尚仪的相比简直是不堪入目。” 白锦玉奇道:“为何要和她们相比?自己想绣什么就绣什么,自己开心就行!今日皇帝陛下还宫,这个《花好月圆》正是应景,娘娘是要将它送给陛下的吗?” 皇后抬起头来,有一些忡怔,既而局促道:“不,不是送给陛下的,本宫自己绣着玩儿的。” 不知道怎么的,白锦玉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有些微微的尴尬。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宫女踏了进来。 宫女见白锦玉也在,讶异地施了礼,连忙要退出去。 皇后对她道:“丽华不是外人,不用避讳,你来何事?” 白锦玉听皇后这么拿她当自己人,心头一暖,有些受宠若惊。 那宫女道:“娘娘,奴婢早点伺候你沐浴更衣吧,今晚皇帝陛下一定会临幸未央宫,我们宜早些准备!” 白锦玉看见皇后怔了一瞬,几乎没有思量地就对那宫女道:“不必了,你通传王公公,本宫今日身体不适,为陛下做别的安排吧!” 那宫女吃惊地看着皇后,足足愣了半晌,反问道:“娘娘你哪里身体不适了?” 这个宫女可能与皇后不是一日两日的情谊了,她直接这么问话,皇后竟然一点也不愠怒,反而解释道:“本宫也是午后才刚刚觉得不舒服的,你别管了,就这么去通传吧!” 宫女的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娘娘,你这次可是保宫有功的,皇帝陛下他应该回宫第一晚就给娘娘的,你为什么要把陛下往外推,白白便宜了那个吴贵妃?!” 宫女大概是真急了,都顾不上白锦玉还在场就这么快人快语地说了出来。她说完之后,皇后和白锦玉都有些站不住地尴尬,凝了一阵,皇后决绝道:“本宫意已决,你去通传就是,若是再没上没下多嘴,罚你半个月俸禄!” “娘娘!”宫女怨了一声,看着皇后竟跺了下脚,见拗不过,扭头就生气地跑了。 她走了之后半天,白锦玉和皇后都不知道怎么样打破这个僵硬的气氛。 “其实吧……”白锦玉干干地道:“她也是好心为娘娘着想。” 皇后默了一默,道:“我知道。但是,”她停了一下,叹息道:“她今日没有看见陛下看吴贵妃的眼神。” 提到这个,白锦玉也是印象深刻,当时自己在心里也曾为皇后小小唏嘘了一瞬。 “顺从本心的话,陛下最思念最想亲近的人,是吴贵妃。”皇后心知肚明地道。 白锦玉从来没有涉足过这种男女关系,特别还是这种一个男人好多女人的分配问题,经验乏乏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应酬道:“皇后娘娘的心真好,如此善解人意体恤皇帝陛下!” 话音落下,皇后蓦地笑了一下,笑得白锦玉莫名其妙。 正不解着,皇后已道:“我不是体恤他,我是体恤我自己。” 白锦玉不明白地看着皇后。 皇后温柔地看着白锦玉,低低道:“你有一天也会明白的。” 白锦玉皱了皱眼睛,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她一直自诩是个挺聪明的人,但是不知何故,今天皇后的话她好像真的听不懂。 皇后看出了她的迷惑,微微笑了一笑,道:“如果你的丈夫来见你只是为了例行公事,你看着他在你眼前走神,看着他心有旁骛地挂念别的女人,甚至……在那个时候……会把你的名字叫成别人,”皇后紧紧地咽了咽喉咙,道:“那时候你才知道,不要勉强他其实是为了自己好。少见一次,也免得自己受伤一次。“ “啊?“白锦玉张着嘴,万没想到皇后跟她说这些,也万没想到皇后拒绝那个宫女的原因是因为经历了这些。 第二百八十七章 凤室 16 “我也舍不得……”皇后自言自语,不再自称“本宫”,她说了这一句后,轻轻摇了摇头。 白锦玉从前只在书中见过一些描述宫怨的诗词歌赋,那还多是怀才不遇的男子假借宫词的借喻之作,完全不能体会那种伤心寥落,现在眼前对着皇后,她才对这种深宫寂寞有了真切的体会。 当真是令人郁闷。 白锦玉道:“原来娘娘是伤心了。” 这是白锦玉的理解,然而,皇后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伤心。”说着她侧过脸去,迎着窗棂上的光线向着空洞的天际看去,喃喃道:“我好像是嫌弃他了。” 皇后的声音不大,白锦玉耳边却像被炸了一响!皇后居然说嫌弃皇帝,白锦玉下意识地就向四下看去,确定左右四周都没有人后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娘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皇后一笑,想了一想,道:“可能是想给你提个醒,避免你重蹈覆辙吧!” 白锦玉更听不懂了,她感到脑门有点发紧。 “你喜欢晋王吗?”皇后突然地问。 这话真是问到了死穴上,白锦玉被皇后的这个转折吓了一跳,半天怔愣。 她发现她今天的智力是出了些问题,不仅话听不懂,好像连一个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了。她作为“苏丽华”当然应该回答“喜欢”,但是一想到自己是假的,凤辰实际上是她妹妹的丈夫,这“喜欢”二字就像堵在了口中一样,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皇后见了她这个样子,不仅不意外,反而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本宫就知道丽华你是与众不同的女子,你不喜欢晋王真是太好了!” 不喜欢晋王真是太好了? 白锦玉挠了挠脸颊,不禁问道:“皇后娘娘喜欢皇帝陛下吗?”这话问出口,白锦玉才觉得天真唐突,这算是个什么鬼问题,明显看起来皇后有很多的伤心失望,不喜欢的话哪会有这么多情愫!再说堂堂一个皇后,难道真的会承认自己不喜欢皇帝吗? “从前也是喜欢的。” 然而皇后再一次大大地出乎了白锦玉的预料,她回答了,回答的还是“从前是喜欢的”……这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就是说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好奇怪,好想知道原因,白锦玉忍不住好奇,壮着胆问:“为什么是‘从前’?” 皇后淡淡一笑,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悠悠地道:“从前陛下只有我一个妻子。” 白锦玉似乎懂了一些。 皇后继续道:“后来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我开始接受他每年都会有几个新增的妃子,看着那些漂亮可爱的女子为了争得他的宠爱使出浑身解数,而他确实也为她们动心了……我就有点恶心了。” 白锦玉瞠目结舌,不禁又向四下看去,再次确定一番左右四周都没人。 “恶心?”白锦玉小心蹲下身来,与坐着的皇后平视,好奇地道:“为什么会是恶心呢?”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因为不公平。你只有他一个男人,你的经验只限于他。但是他却拥有过几十个不同的女子,环肥燕瘦,不一而足。即使他不说,你也知道他会拿你和别的女子比较。” 白锦玉顿悟地点点头,承认道:“这个好像……是有点恶心。” 皇后道:“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晋王将来也是一样的。”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外,幽幽叹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此语出自《诗经》,意思是说陷入爱情的男人,可以逃脱出来,而女人一旦陷入爱情,却是终生无法自拔。 白锦玉懵懵道:“娘娘是说……晋王也会有很多妃子吗?” 皇后肯定道:“是。” 白锦玉感到头皮有点发麻,嚅嚅道:“那会有多少呢?” 皇后想了一想,道:“你看今日来的那些女眷便知,排得上名份的鄂王有十几个,宁王有七个,南王有八个,渭王也有七个……那排不上名份地还没有到场。” “啊?”白锦玉脸都皱成了一团:“这么多啊?” 不过“多”字一出口,白锦玉觉得好像伤了皇后一记,因为宫中危急的那一夜她曾经在未央宫中见过凤华的嫔妃,那可远远不止七八个、十几个。 白锦玉当即堆笑,宽解她道:“皇室注重子嗣,这么做可能也是为了血脉传承,既然嫁与了皇室,那也只能接受,好在这里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用劳于生计,也算是另一种补偿了。” 白锦玉说这个本是为了让皇后轻松一些,没曾想她这句话一说完,皇后的神情却更加地暗淡了。 “娘娘你怎么了?”白锦玉抚上她的手。 皇后抿了抿嘴角,眼角居然涌上了一些晶莹:“我曾经是可以选的……这终究是我的选择,我怨不了别人。” 白锦玉:“……” 皇后问:“丽华,你向往的日子是怎样的?” 皇后似乎还陷在往日的回忆中,不过她一问这个,白锦玉的脑中立即就闪过了翠渚,遂不假思索地就道:“向往的日子吗?那自然是苍崖翠谷,闲云一片,田庐山涧,漫看修竹。” 白锦玉说着,不禁心往神驰,嘴角也跟着上扬起一个弯弯的弧度。她轻轻地喟叹,好像听了皇后娘娘的一番心声后,她好像更加想回到翠渚了。 “晋王殿下!” 白锦玉正神游翠渚,突然听见皇后向着门外唤了一声,她跟着也站起身来,朝外看去。 只见不知何时凤辰已由一个小宫女领着站在了门口,落日金红的余晖洒落他的肩头,为他俊雅的轮廓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金光。 皇后从绣案前走出,上前与凤辰寒暄,白锦玉担心自己刚才那番“向往的日子”被凤辰听了去,跟在皇后的身后有些像是躲匿。 凤辰与皇后礼貌地客套完,将目光落在白锦玉的身上,白锦玉顶着他温雅的注视,心虚一片,两只手在身后暗暗地绞成了麻绳。 凤辰莞尔,朝她伸出一手,声音沉稳而亲切道:“走吧,回府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凤室 17 白锦玉拽着凤辰宽荡的袖子出了偏殿。 走了一阵,凤辰道:“手给你牵。” 白锦玉听了反而连他的袖子都松开了,眼睛瞟了瞟宫道中每隔一段就有的禁卫,讪讪道:“不用了不用了,人家都看着呢!” 凤辰垂下手,二人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未央宫的门口,谢遥扶着白柄金身的屠割宝剑正等候在那里。 “公主已上车。”谢遥面无表情,言简意赅,如果不是早知他讲话就是这副腔调,定要以为钰贺是被他暗算绑架了。 凤辰点了点头,领着白锦玉和谢遥往外走。三人行至太极殿门口的巨幅广场时,突然不知道从哪个门里疯跑出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张着双手,一边跑一边笑,嘴巴里还叽里哇啦。 白锦玉吓得一把扒上凤辰的手臂,把凤辰挡在身前。 谢遥斜目睇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冷冷在说:“这么胆小可不像你!” 白锦玉懒得跟他计较,她现在可没心情给人讲当年从苏府跑出来那会儿,曾经被一个又脏又臭的疯子追了三天三夜的心酸史。 凤辰一臂将白锦玉拦在身后,侧首静气道:“是冯太后。” 白锦玉从凤辰的肩头抬起头,惊异的朝那个张着双臂,像只蝙蝠一样东窜西撞的疯女人看去。 细细一认,真的是像大婚那日在人前与她见过的冯太后。只不过当时的那个太后高高在上,光彩照人,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披头跣足,疯疯癫癫。 冯太后在广场上一阵瞎奔乱跑,突然,她眼睛眈到了凤辰,整个人猛然一震,转瞬舞着十指,嘴里喊着“凤辰你拿命来”就朝凤辰径直杀了过来! 白锦玉下意识抓住凤辰后退,还没退两步,眼前倏地跃上一个人影,“咚”地一声,横剑拦在了他们二人身前。 白锦玉不知道谢遥握剑的这一拳碰在了冯太后的胸口还是肩胛,反正这么大一声“咚”,她都为冯太后肉疼。 这时,从一个门洞里奔出了十几个太监和宫女,远远地看见了冯太后在和谢遥纠缠,忙地一挥胳膊加紧道:“太后在那儿!快快快,快把她抓回长门宫去!” 白锦玉和凤辰离冯太后不足三丈远,将她嘴里的叫嚣听得一清二楚,只见她颠来倒去无非就三句话。 “凤辰你拿命来,你坏我大计,本宫想让谁当皇帝,谁也阻拦不了!” “本宫斗了一辈子,赢了一辈子,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先帝最喜欢我,你们这样对我,我要让先帝把你们统统杀掉!” 白锦玉觉得危险,又将凤辰往后拉了几步,小声在他肩头问:“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凤辰微微侧过半边俊致的脸:“郑王失败,陛下念她是先帝遗孀,将她接回关在了长门宫。” 白锦玉道:“她这样留条命就该谢天谢地了,怎么还不甘疯魔成这样?” 凤辰道:“她一生心高气傲,难以承此打击。” 这时,一帮太监宫女已经拿住了冯太后,那为首的太监上前来向凤辰赔礼,凤辰摆了摆手,宽仁地说“无事”,让他们带着太后走了。 天色将黑的烂漫云霞下,冯太后被人连拖带拉的身影像镌刻在了时空里。过去的片刻里,白锦玉见到了大徵朝两个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很遗憾,她们都貌似不幸福。 这一切都归因于什么呢? 思忖间,三人到了宫门处,白锦玉爬上晋王府的车子,钰贺早已经坐在了里面。很自然地,白锦玉选择坐在了钰贺对面的下首,凤辰随她之后入内,难以察觉地顿了一下,最后坐在了钰贺的身边。 落座后,凤辰曾特意抬眸看了白锦玉一眼,然而白锦玉拄着脑袋想东西,好像并未在意。 车子行了很久,白锦玉都一言不发,钰贺伸手摇了摇她:“丽华,你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从上车到现在都不说话,是在气我没有等你吗?” 白锦玉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哪会那么小肚鸡肠,我在想点别的事情。” 凤辰清透的双目向她投来。 钰贺道:“什么别的事?” 白锦玉低叹一声,沉吟了许久,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向凤辰问道:“殿下,皇帝陛下到底有多少个妃子?不不,不只是妃子,他到底有过多少个女人?” 钰贺怎么也想不到白锦玉问出来的是这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她也不妨知道一下,遂跟着白锦玉双双把目光扭向了凤辰。 凤辰的神情很平静,他默了一默道:“不得妄论天子。” 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白锦玉有些失望地侧过头去,随着车子的颠簸,她的神情也看起来有些模糊。 “册封过的嫔妃大概有六七十人,没有册封的就难以估计了。” 在白锦玉已不准备得到答案的时候,凤辰忽而道。 白锦玉追问:“难以估计是多少?一二十个吗?” 凤辰默然不语。 白锦玉加上一点:“三四十个?” 凤辰继续默然不语。 白锦玉还要猜,钰贺抢道:“听说大兴宫里佳丽三千,按道理这些女子都是皇帝的。“ 听了这个数字,白锦玉晃了一会儿神,最后喃喃道:“这么多啊,那他真的好脏啊……” 白锦玉的声音不大,但是已足够凤辰和钰贺听见了,二人几乎同时一定。 然而白锦玉未察觉二人,还在自我思忖,嘴里嘀嘀咕咕道:“我一直觉得皇后是大徵朝最风光的女人,现在看来她该是最窝囊的……” 白锦玉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人用手堵上了,只见钰贺跟八爪鱼似地挂在她的身上,一个劲的对她朝着凤辰使眼色。 白锦玉这才发觉自己想到什么居然全部给说了出来,连忙自己捂上嘴,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钰贺退回位置去,因为白锦玉刚才的话题,三人好一阵无言。 就在白锦玉准备阖目养神时,凤辰忽然道:“我不会的。” 白锦玉和钰贺都忡怔地看着凤辰,凤辰伸出手,一手握住一人,道:“我此生绝不会再娶第三个人。” ------题外话------ 这里有个小伏笔, 第一章凤辰在金水河畔接白锦玉,要伸手牵她 白锦玉说的也是“不用了不用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离枝 1 说实话,这一瞬白锦玉觉得很震撼。 听皇后在未央宫里列举了那些妻妾成群的王爷,白锦玉心知凤辰因为这一句话估计日后要成为凤室中一朵遗世独立的奇葩了。 白锦玉看了钰贺一眼,几乎和她一样,她也被震撼了。生长于宫闱中的钰贺和白锦玉还不同,在她的脑袋里,早视三妻四妾为帝王家男子的常态,故而现在听凤辰居然开此承诺,心中不禁也觉得荡气回肠。 面对凤辰这麽郑重伟大诚恳的表态,白锦玉再不能不给个反应了,于是,虽然手指在他温热的手心下有些僵硬,但她仍是显得欣慰地道:“不管殿下以后如何,我相信殿下这一刻是真心的。” 对不确定的事,白锦玉向来不会说得太满,但是这句话一说出口,总好像透了些质疑的味道,于是她补充道:“但是,我希望殿下能尽力给小女子一个世俗的圆满。” 说完,她看了一眼钰贺,她和凤辰坐在一处,一个公主、一个王爷,样貌登对,真个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三人凝凝不语,一团和气。 这时,车外响起了几声吆喝声,白锦玉从凤辰掌心抽手,揭开车窗去看,只见是宵禁的时辰已到,各个坊里的大门准备关闭了。 白锦玉悠悠道:“钰贺,你们毕都晚上没宵禁,灯火如昼,你来了长安后可习惯啊?” 钰贺伸了脖子朝外面眺了一眼,笑道:“我深居王宫,毕都的夜市我也是去不了的。” 白锦玉了然地回头:“说得也是。对了,我听说扬州也是没有宵禁的,每到晚上也是精彩纷呈、人潮涌动……真的想去玩一次。”这些都是千玺告诉她的,究竟真实如何,有待她亲自去考证。 凤辰道:“会有机会去的,只是扬州终究太远了,不能常至。” 白锦玉立即道:“对,所以,要是长安能够取缔宵禁,开放夜市,那就好了!那样我就舍不得……” 白锦玉即时打住,险些酿成大祸,硬生生将“走了”两个字吞进了肚子里。 但是,凤辰和钰贺已经十分起疑地看向了她,白锦玉硬着头皮拼凑道:“那样我就夜夜舍不得回府,要流连街市了。” 很快,车子就到了晋王府,三人下车后先在府中一起用了晚膳,酒足饭饱后,白锦玉伸了个懒腰,对凤辰和白锦玉道:“我先回屋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她这一句随意,却叫凤辰和钰贺都顿住了。 钰贺脸上尴尬绯红,凤辰则道:“今日陛下与我议事,嘱托我代秦王殿下主理秦王府迁府入京一事,”他顿了顿道:“明日即行。” 白锦玉点点头道:“秦王年纪太小,肯定主持不了一大家子迁府的事情,不过此事由殿下接手,一定马到成功。” 凤辰皱了皱眉心,幽怨地看着白锦玉,恨她不解重点。 钰贺则道:“丽华,我想跟你睡……” 白锦玉一抬眸,看见凤辰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她想起之前凤辰和她说过的“磨镜”之事,不由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不可……” 钰贺问:“为何不可?” 凤辰道:“因为你要为本王侍寝!”凤辰的声音里明显裹挟着怒气。 钰贺被吓了一跳,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这怎么可以!不、不……” 钰贺跳起来的时候,膳厅里还有几个婢女和侍卫,这一嗓子喊直接让下人们都知道了凤辰的处境。 堂堂一个品貌端正的王爷,娶了两个老婆,结果没有一个人侍寝,这传出去实在有点丢脸。 气氛有些些的尴尬,几个婢女、侍卫也不知道何去何从,白锦玉这个人最擅长做和事佬,于是道:“那殿下今天跟我睡吧!” 反正她和凤辰有言在先,彼此要增进了解,而且他必须在和钰贺“圆房”之后才能打苏丽华的主意。她和凤辰前面已经睡了几次,他都很君子,白锦玉对这一点倒是很放心的。 凤辰起身道:“我先去沐浴更衣。” 白锦玉哑然看着他,怀疑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一旁的钰贺早已色惨,撅着嘴想阻止,可是又觉得说的话没有站得住脚的地方,故而只能楚楚可怜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怜香惜玉,于是套在她耳边,把和凤辰的承诺跟她说了一遍,钰贺这才转嗔为喜。 白锦玉哄好二人,踏进自己的院子,想到凤辰爱干净,他眼下去沐浴更衣了,自己好像也得洗一下。于是她回到屋里,打算先找套中衣,再叫黄姑打水。 衣橱里的衣服并不多,白锦玉找好了衣服站了起来,正准备转身,忽然觉察屋内有点儿不对劲。 悄无声息中,她翕了翕鼻子,鼻尖便隐隐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个香味她一点也不陌生。 是万年沉香木的味道。 翠渚的人来了?! 白锦玉徐徐地转过身子,心口怦怦直跳,循着香味,她往卧床处的帘帐一步一步走去。 随着白锦玉的脚步临近,那帘幔果然轻轻动了一下,再往前走两步,一个黄色的身影大方地从帘幔后面走了出来。 “师娘?!”白锦玉惊呼一声,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明丽的面容,匀称的身姿,千真万确是蓉夫人! 就白锦玉的呼唤,蓉夫人没答应,一张脸上风云变幻,既有见到白锦玉安然无虞后的宽心,也有得知她留在晋王府冒充苏丽华的愠怒。 “不是说二十日就会回翠渚吗?怎么在晋王府里替人当起王妃来了?” “师娘,你是不是见到千玺了?” 蓉夫人瞪了她一眼,道:“在来时的路上碰见了他,现在已经派了我们自己人先送他回翠渚了。” 白锦玉“哦”了一声,踌蹰半天,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问:“师娘,闻宴来了吗?” 蓉夫人看着白锦玉,原想再端一会儿架子,但一见白锦玉俨然知错乖巧的样子,又心软地点了点头,道:“他来了。” 白锦玉心口“噗咚”直跳,还没缓过劲来,蓉夫人又道:“不仅闻宴来了,山长和几个掌事的夫子都来了。” 这下,白锦玉的心直接要跳停了! 第二百九十章 离枝 2 “山长”这两个字仿佛自带魔咒,白锦玉一听就感到窒息。 蓉夫人的脸色在提到山长之后变得凝重,一言不发怨怼地盯着她,仿佛要责怪的话实在太多了,不知道要从哪一句开始。 “师娘,我害怕。”半晌,蓉夫人提了一口气终于要开口时,白锦玉却先可怜兮兮冒了这么一句。 蓉夫人脸上的肉紧了一紧,要说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里,一指头将她的脑袋戳得晃了晃,长长地叹了一声:“你呀,就是心软!” 白锦玉抿唇,巴巴地看着蓉夫人,重重地点头:“师娘,千玺来龙去脉都跟你们说了吧?” 蓉夫人的双肩垂了一下,仰头压抑地吸了一口气。 白锦玉道:“师娘,你们什么时候到的长安?” 蓉夫人不愿搭理道:“今早刚到。” 白锦玉听了,拉起蓉夫人的手:“师娘好关心我,一到长安就来找我了。” 蓉夫人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这不废话,不是为了你,我们来长安做什么?” “你未如期回渚,我们又听说长安出了事,当即就出来找你了。谁知长安周边戒严禁止通行,我们只得在洛水耽搁了二十天,这不沿途一解禁,我们就启程了。也巧,在商山我们遇见了千玺,经他得知了你的所有事情……你呀,就是心软,还帮苏丽华这种忙!” 白锦玉脸上堆起笑,伸臂抱住蓉夫人:“心软还不是像师娘嘛!” 蓉夫人在白锦玉的怀中僵了一僵,又无可奈何地软了下来。 “师娘,你什么时候进府的?” “两个时辰前。” 白锦玉猛地松开蓉夫人,心疼道:“这么久了?那师娘肚子肯定饿了,你等着,我去找点吃的来!”说着,她就要往外跑。 “不用了,”蓉夫人一把拉住她,顿了顿,道:“我有信要带给你,说完我就走了。” 白锦玉退回来,感觉有点不妙:“师娘……什么事?” 蓉夫人的眼中流露出怜悯的神色,黯然而无奈道:“山长明日要见你一面。” 犹如五雷轰顶,白锦玉的腿软了一下,幸得蓉夫人撑了一把才站稳。 “师娘,我害怕……”白锦玉抓着蓉夫人,担心地嚅嚅道:“山长不会将我扫地出门吧?” 蓉夫人嗔道:“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当时非闹着要出来!” 白锦玉凄惨地摇着蓉夫人的手哀求:“师娘救我——” 蓉夫人看着她的样子,又可怜又可气又可笑,吸了一口气道:“有闻宴在,应该还不至于把你扫地出门。” 白锦玉当即就站稳了,来了精神:“对呀,还有闻宴呢!上次山长罚我站柱,他就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我少站了五个时辰山长竟然都没有发话……哈,闻宴在,他肯定不会让山长做得太绝的!” “你也别高兴太早,”蓉夫人道:“闻宴听说了你的事,比山长还生气呢!” “啊?”白锦玉收色:“不会吧?” 蓉夫人道:“你明日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们落脚在长乐坊的潇湘客栈,你明日巳时过来,我们在那里等你。” 白锦玉呆滞。 蓉夫人加紧道:“听到了没有?这时候一定得乖一点了!” 白锦玉连忙点头:“好!” 话音落下,房门突然“吱”一声被推开,白锦玉陡然一惊,猛地将蓉夫人一推,推进了帘幔的后面! “丽华?”凤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白锦玉暗自调匀了呼吸,转过头来,只见凤辰已盯着摇晃不已的帘幔在看。 白锦玉镇定地用手继续抖了抖帘幔,仰着头道:“我看见了一只壁虎,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凤辰走上前来,向上方看了一看,道:“这个天还有壁虎吗?” 凤辰和蓉夫人仅仅一帐之隔,这场面真是过于刺激。 “我也觉得很奇怪呢!”白锦玉煞有介事道:“但确实是真的,估计是只身体特别强壮的壁虎吧……算了,不管它了,壁虎反正也是益虫,不会影响我们的!”她自若地松开帘幔,将凤辰引离。 凤辰问:“影响我们?” 白锦玉木木地抬起头:“对呀,它应该不会趁我们睡着的时候爬到我们的脸上吧!” 凤辰了然地一笑:“原来是这样。” “嗯。”刚“嗯”完的白锦玉突然一顿,朝帘幔那里匆匆瞟了一眼,完了,她话里似乎透露了要跟凤辰睡,而且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白锦玉感觉脑袋有点发紧。 “你还没有沐浴吗?”凤辰的视线落在白锦玉手中的衣服。 白锦玉脸都煞白了,该死的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越不能说什么他偏说什么! “呃,”白锦玉喉咙发涩,紧张地道:“我不想洗了。” 洗得白白净净的凤辰怔了一瞬,看着她奇奇怪怪紧绷的样子,居然体谅地道:“好,那就睡吧!”说着,他双手抓着衣襟就往两肩扒去。 “不能脱!”白锦衣倏地一步上前替他拢紧襟领,直推得凤辰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二人离得特别近,凤辰仔细地端详着白锦玉。 白锦玉一阵慌乱,一来她不敢想象蓉夫人此刻的内心活动。 二来,蓉夫人还在房间里,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要助她离开,凤辰要是睡下,以他的五感,蓉夫人稍有动静他就一定会察觉。 鉴于以上两个原因,白锦玉于是软糯道:“殿下,我现在还不想睡,我想和你出去赏赏月亮。” 凤辰很有点意外:“现在?” 白锦玉点头:“嗯!有诗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还没有体会过这种花前月下的意境,殿下满足我一次,陪我去好吗?” 凤辰眯起眼睛,确认了一遍她的诚恳,点了点头:“好。” 然而,出了房门,天际一团漆黑,无星、无月、无风。 白锦玉猝不及防地尴尬着,深深领会到什么叫“天公不作美”。她讪讪地看向凤辰,不知所措,蓉夫人压根还没从屋里走出来,难道他们就要折返了吗…… “丽华,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正一头乱麻,凤辰提议道。 第二百九十一章 离枝 3 凤辰带着白锦玉来到了冶园,白锦玉谢天谢天,总算让蓉夫人有了逃出府的余地。 虽然早就知道府中有冶园这个地方,但白锦玉还是第一次踏入其中,因为这里是凤辰的书房,一向被看得严谨,而她也没有什么非闯进来不可的必要理由。 虽说是第一次进入,但是她对冶园却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想了想,觉得原因有二。 第一是因为这冶园外茂竹成林,有几分像着翠渚,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这室内的风格布置居然和她住的那间卧室十分相似。 “是否觉得这里眼熟?”她正疑惑着,凤辰已经替她问出了口。此时的他正手执一根红烛,就着一盏半人高的宫灯往里面点灯。 白锦玉打量着屋子道:“正是,这里的布置和我的卧室好像是同一个路数的。” 凤辰缓缓道:“你屋里的家什是我从前一直用的。” 白锦玉了然的点着头:“哦,明白,定是钰贺入府要换新家具,那套东西置换到了我那间房里。” 凤辰抬眸看她。 白锦玉赶紧道:“殿下误会了,我不是嫌弃的意思,说真的清清雅雅的我还挺喜欢的!” “来。”凤辰已经点好了灯,他直起身子将蜡烛放置一旁,向白锦玉招了招手。 白锦玉走近,在凤辰的示意下弯了半身腰。 “这是跑马灯?”白锦玉欣然地抬起头问凤辰。 “是。” 白锦玉心中悦然,再次看去,只见眼前这个宫灯由竹条与绢纱制成,共有八个面,在暖黄的灯光映照中,八个面居然不停地轮流转动着。 八个面上都绘着精美的图案,题材是八仙过海,一个面一个神仙,胖墩墩的汉钟离躺在芭蕉扇上、颇足的铁拐李坐在葫芦上、张果老倒骑着毛驴、何仙姑踩着莲花……灯转着,就好像八个神仙正在你追我赶,各显神通过海而去。 “哗,”白锦玉大开眼界地赞叹:“我从前只在书上见过这种灯,还以为是前人的臆造,没想到世间真有如此精巧神奇之物。” 凤辰道:“灯内点上蜡烛后,烛火产生的热力形成了旋转的气流,气流驱使里面的轮轴转动,灯面就转了起来。此物的确费工,但也并不是特别稀有。” 白锦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个转过去的神仙,欢喜道:“殿下不觉得稀有那送给我可好?” 半天,对过都没有声响。 白锦玉抬起头,只见凤辰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跑马灯不断旋转变幻的光彩映在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尤有一种深刻的异美。 凤辰柔声道:“丽华,它本来就是你的。你以后要记得,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我的器物、财富、和身份。” 白锦玉木木地点点头:“殿下,我刚刚说顺嘴了,我这个人啊对喜欢的东西总是开口想要!” 凤辰微微颔首,暖玉般的烛光照着他的长睫、高鼻,在脸上投下薄纱似的阴影。 隔着不停旋转的宫灯,凤辰忽而道:“你是害怕圆房吗?” 白锦玉一怔,迷惘地抬眸看着凤辰,一瞬后才了悟原来凤辰将她今晚的不洗澡、要出来赏月都当成了是逃避圆房。 这真是无言以对了。 说害怕圆房吗?明明不是为了这个事。 说不害怕圆房吗?好像这样容易让人误会。 于是她决定低下头去,继续看灯。 凤辰也继续看灯,须臾,他道:“只要你不想,我绝对不会强迫你。” 第二日,白锦玉和钰贺送别凤辰去雍州,之后她便找了个空溜出来,往长乐坊去找潇湘客栈。 彼时天高云淡,风和日丽,明媚的阳光照得潇湘客栈的店招闪闪亮亮。白锦玉跨进某间,门一关,大片的美好秋色便被隔绝在外。 “言而无信、屡犯门规、冥顽不灵、无可救药……” 白锦玉乖乖地跪着,静静地听着山长和四位掌事夫子的数落,一个一个四字成语从他们口中蹦出,击在她的耳尖上,犹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无奈这次真的事实当前,无可辩驳,纵有一副伶牙俐齿,白锦玉一个字也都不敢出。 白锦玉正庆幸着没听到“逐出师门”四个字,闻正严已经气得胡子发抖道:“你说吧,现在该拿你怎么办?翠渚所有的责罚你都受过了,还是毫无长进,还能拿你怎么样呢?” 白锦玉听着这话音不妙,大有要放弃她的意思……闻宴这会儿不知哪儿去了,蓉夫人在一旁好像也帮不了她,看来只能自救了,于是,一个时辰都没有说过话的白锦玉开腔了:“山长,我觉得你可以新增一些责罚!” 闻正严回头,看妖怪似地看着白锦玉:“你说什么?” 白锦玉哽了一下,壮着胆子声音弱弱地道:“山长,你不是说翠渚所有的责罚我都受过了也毫无长进嘛,那……这些罚则没用,你要不再订一些新的罚则?” “新的罚则?什么新的罚则?”闻正严气得肝疼,在四个夫子的宽抚下才坐在了椅子上。 白锦玉说:“我觉得我们翠渚缺少点责打,要不山长加几条责打的,比如家法伺候三十棍、戒尺打手心五十下之类的。” “白锦玉!你你你你……你究竟是妄自尊大,还是病入膏肓?你是要气死老夫吗?!” 白锦玉一本正经的建议,听在闻正严耳里俨然是桀骜的挑衅,气得他差点要撅过去,幸得几个夫子上前好言安慰,他才顺了一口气。 “你可知翠渚为何不设责打?”闻正严自问自答道:“因为翠渚尊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责人身体便是损人父母,故而杜绝为之!” “是啊是啊!”四个夫子劝慰闻正严休息,既而转过身来接力一起数落白锦玉。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总体而言围绕着白锦玉“事到如今,毫无悔意”展开长篇累牍。 白锦玉看自己仅说了两句话就把闻正严气歪了,便知眼下自己说什么都是错,故而什么也不说了,服帖地跪着。 四个夫子喋喋不休,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仿佛拿出了毕生所学声讨白锦玉,正当她听得头昏脑胀,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差劲的时候,责骂声突然戛然而止了。 白锦玉不适应地懵懵抬头,只见蓉夫人、山长、四个夫子目光齐齐凝定。 她顺着他们的视线回头,便看见了一个颀长傲岸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第二百九十二章 离枝 4 “闻宴!”白锦玉压低的声音里掩不住隐隐的激动,见闻宴如同见到了靠山,莫名觉得心安。 闻宴薄唇微抿,周身围绕着高俊的气息,他迈步上前,经过白锦玉身边时垂睫看了她一眼,而后回正,向闻正严和四个掌事夫子躬身行了个礼。 一身湖蓝色的织锦长袍,这是白锦玉第一次看闻宴穿云绢绫绡以外的衣服。没有层层叠叠仙姿飘逸,这衣服坠感极好,合身的勾勒出闻宴精硕薄韧的身姿,着实让白锦玉眼前一亮,耳目一新。 白锦玉这才注意到,室中之人都没有穿翠渚的云绢绫绡,显然这次下山,他们刻意隐匿了身份。 闻正严自打闻宴一出现,气焰,姑且称气焰吧,便短了三分,几个掌事夫子的嘴巴更是再没有开过腔。白锦玉不得不服,放眼整个翠渚五脉三百多个弟子,能够有这种气场的惟有闻宴一人而已。 闻正严磨牙道:“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了,闻宴,你教出来的人好大的能耐,都能匡扶凤室社稷了!真是逆徒,快快快快,你领她走,在老夫面前看着就心烦!” 闻宴缓缓道:“是。” 闻正严又对着白锦玉下令道:“限你三日之内与晋王府断得一干二净,否则……”闻正严瞪视着白锦玉,没有言尽,拂袖背身。他没有说的话,白锦玉自然知道是什么。 可是三天? “山……”白锦玉屁股从脚后跟上立起,闻宴一个眼锋扫来,她立即闭了嘴,将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蓉夫人上前道:“山长,四位夫子,蓉儿这就领他们退下了,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严加管教的。” 闻正严挥着宽袖摆了摆手,俨然烦恼至极。 蓉夫人几步走到白锦玉的身边,将她从地上搀起。白锦玉乖巧地和山长、夫子们打了招呼,跟着闻宴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三人走到闻宴的房门口,蓉夫人抚了白锦玉鬓发,示意她要好好听闻宴的教导后,转身离去。 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闻宴给白锦玉训话的时候是绝对不允许有其他人在场的。 之所以有这个规矩,是因为从前白锦玉犯错挨训时,翠渚里总有人给她护短帮腔,本来教育她就够肝疼的了,再冒出一堆铮铮有词帮腔的,简直就要怒火攻心。所以闻宴才下了命令,在他教育白锦玉的时候,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在现场围观。 门一关上,屋子里就剩下了白锦玉和闻宴。一时无话,闻宴目光徐徐地打量着白锦玉,白锦玉也陪笑地看着他,掰指算来他们也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面了。 半晌,白锦玉道:“闻宴,你今天真好看!” 闻宴深邃的黑眸不为所动地看着她,淡淡道:“就这样?” 三个字,昭然说明她这顾左右而言他插科打诨逃避问题的伎俩行不通。 于是她只能认真地就事论事,为难解释道:“闻宴,不是我故意触犯门规,而是此次遇到的几件事情我都为形势所逼。” 闻宴看着她,目光稍稍柔和。 白锦玉道:“代替我妹子的事情,情非得已,谁叫全天下就我一个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呢?我身为她唯一的希望,我怎么能让她希望落空呢!” 闻宴没有说话,等着白锦玉继续说下去。 白锦玉又道:“至于帮助长安城解围的事情……唉,当时我正在宫中,身边几十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我心中又确实有一计策,难道真的能放着不说,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吗?” 她低下头去,一下又一下地扯着自己的裙子,自吟道:“我根本不是为了要做匡扶凤室这么伟大的事情,只是在那个当下,我只能选择那么做罢了。” 闻宴听她讲完,抬起眼帘盯了她一会儿,知道她说的都是属实。 见闻宴神色松容许多,白锦玉鼓足勇气向他诚然道:“山长说让三天之内和晋王府断得一干二净……真的不行! “为何不行?” 白锦玉解释道:“丽华这次中的是虫蛊,本来精通此道者就乏乏,偏生她养父怕我和她的事情泄漏,还不让她多瞧几个大夫。所以,她的疗效一直都反反复复没有彻底好转,所以根本不可能在三天内跟我调换回来。” “凤辰对你好吗?” 很突兀的,闻宴忽然问了一个与白锦玉所答毫无关系的问题。 白锦玉被他这个转折弄得懵了半天,既而才答道:“他对我挺好的。” 这么说凤辰她一点不心虚,从认识到现在,凤辰确实在为人处事处进退得体,温文尔雅,常叫身侧之人感觉如沐春风。 “他……”闻宴的声线只他自己可觉地发紧道:“他可曾对你行为不轨?” 闻宴问出这个问题,白锦玉更懵了,面皮忍不住渐渐发硬,心知蓉夫人一定已经告诉了闻宴她和凤辰瑶同睡一床的事情。 她抬起头,急忙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殿下对我一直规规矩矩,没有过半分越矩。” 闻宴看起来似乎不能相信,虽然她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白锦玉于是为他宽心道:“殿下对我说,只要我不想,他就绝对不会强迫我。” 闻宴直接倒吸了一口气:“他真的这么说?” 白锦玉看着闻宴色变,有些木怔地点点头,继而很疑惑地小声问:“这话有问题吗?” “没有。” 白锦玉盯着闻宴看了一小会儿,实在无法从他显出的神色中看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闻宴又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白锦玉道:“人还是不错的。怎么,你想认识他啊?” 闻宴蹙眉摇了摇头,沉下声音道:“记住,以后离他远一点。” 白锦玉道:“嗯!当然了,我想通了,既然我们翠渚有门规禁止与皇室来往,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就该离着他们八丈远,最好眼不见为净!他们出事的时候让我揣一肚子点子袖手旁观,我可做不到!” 闻宴道:“所以你应该回翠渚。”说着他转身往屋内的书案上走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 离枝 5 白锦玉跟在闻宴的身后着急地问:“那个‘三天’怎么办呢?” 闻宴掀袍于书案后坐下,冷冷淡淡道:“不用理他。” 白锦玉肉紧了一下,跟上前,伏在他的桌上确认道:“不用理他?不用理山长吗?” 闻宴兀自拿起一册书翻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翻过一页。 白锦玉忍不住将闻宴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吃惊道:“哗,闻宴,当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吗?我们不过才两个月不见,你已经狂傲到连山长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闻宴仍然看书。 白锦玉顿觉高山仰止,眼睛一眨不眨地注目着闻宴的侧脸,只觉得这张脸真是又英俊又可靠。 “可是,山长刚才发了话,若是我三日不能与晋王府断个一干二净,他说不定真会把我清出门籍的!”白锦玉装腔作势地可怜巴巴道。 闻宴从笔架上端起一支狼毫:“我会找他谈谈的,”他抬起头,看了白锦玉一眼,道:“你放心。” 闻言,白锦玉啧啧称奇:“闻宴,佩服佩服,你这个口气,俨然你才是山长才对!”说完她终于噗嗤一笑,心花怒放,拿起砚台上的墨条殷勤地为闻宴卖力地磨起墨来。 闻宴铺了一张笺,提笔濡墨,白锦玉歪着脑袋看他写的字,喃喃就念出了声:“黄连、石斛、蚤休、百花蛇……” 白锦玉震撼了,这才将目光朝闻宴书桌上或摊开或合上的书册看去。《千金方》、《断创考》、《五脏图论》、《三焦客难》、《天傀论》……她还看见桌上有两页纸,纸上的字迹有一点点眼熟。 白锦玉嗫嚅道:“闻宴,你什么时候看起医理了?” “昨日开始。” 白锦玉咽了咽喉咙,盯着那两页字迹有点眼熟的纸。这龙飞凤舞的特别字迹有点像给苏丽华瞧病的那个大夫写的,她大婚前曾在侍郎府见过,当时觉得这个大夫的字真是奇怪,故而记忆尤深。 鉴于此,白锦玉揣测道:“闻宴,你刚才去哪儿了?不会是……去找苏丽华的大夫了吧?” 须臾的安静,闻宴道:“多一个人帮他诊治,他很乐意。” 白锦玉先吃了一惊,继而不看好道:“闻宴,我可不是泼冷水啊,你昨天才开始看书,今天要就打算开方子了……这样做会不会出事啊?” 闻宴直揭道:“她本就难医,出事也不过是维持现状。” 白锦玉立刻纠正:“那可不行!若是苏丽华出了事,就没人跟我换回来,我恐怕就得在晋王府做一辈子的苏丽华了!” 闻宴执笔的手顿了一下,他回过头来,对着站在他身侧的白锦玉状若不经意地问:“你不留恋晋王府里的玉食珍馐?” 白锦玉道:“当然不留恋了,晋王府里的饭菜哪有翠渚的合我胃口?再说,还有两年我就可以穿白绡了,怎么也得熬出来!” 听了白锦玉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闻宴的嘴角微微扬了扬。 从闻宴的房里出来,白锦玉来到潇湘客栈的大堂,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将里面的金豆子尽数倒给了客栈的掌柜。 “楼上的几位客人,务必每天好酒好菜的伺候着,特别那个最老的和那个最小的,每天的床单、被褥、枕头都得换,专人打扫房间,菜式也要每顿都翻新!” 掌柜看得目瞪口呆,开客栈开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人拿这么多金子来付房钱的。 其实不光客栈掌柜目瞪口呆,白锦玉也是。 昨晚上凤辰说了句“他的器物、财富、身份都是她的”,今早他临行雍州前便带她实践了一把,叫人给她搬了一小箱的金豆子,并告诉她:“喜欢的东西买下来,比问别人要更容易。” 就这样,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了,正如闻宴所说“不用理他”,三天过后的闻正严并没有拿她怎么样,更没有传出要扫她出门的消息。但防止她再生为门规不容的事端,翠渚的人都在潇湘客栈等她一起返回庐州。 这件对她而言如悬剑于顶的难题,闻宴似乎解决得很轻松。 她问闻宴:“你究竟是怎样让山长放弃那个三天的限定的?” 闻宴道:“我只是问他,是否要做翠渚五十年来开除门生的山长第一人?” 五十年前翠渚曾有一人犯通奸之罪被清出门籍,不仅那个人的底细被扒了干净,连那个山长也被人扒了个底朝天,被人当了五十年谈资。 显然,闻正严是不想获此殊荣的。 同时,闻宴真厉害。 接下来,七日、十日、半个月……时间就这样在指缝中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闻宴真不愧是神人,在第七天的时候他真的研究出了一个方子,借那大夫的手,苏丽华服了这个方子,七八日后,她身体上中蛊的纹路竟然渐渐消退了下去,人也越来越精神了。 凤辰还在雍州处理着亲王迁府入京的事情,这边翠渚的人在等她一起回庐州。这一段白锦玉开始偷偷往侍郎府去得多了,她开始将自己“扮演”苏丽华期间所经历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讲述给苏丽华听,只为她完全康复后,二人掉换过来没有什么马脚可露,她则可安心回到翠渚的山上,继续去做一只不好好用功,却每每考试成绩还可以的闲云野鹤。 这一日,骤雨忽至,秋日的雨滴打在屋檐上,已经有了几分凉意。 吃完早膳,没事干哪也去不了的白锦玉正打算上床再睡一觉,忽然听到黄姑来报,说皇后娘娘来了! 白锦玉大吃一惊,皇后亲自造访晋王府这已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在这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 白锦玉连忙穿上已经脱掉的鞋,撑着雨伞跑出去接驾。 连天的雨幕将天地间塞得满满当当,皇后披着斗篷和一名内侍等候在花厅。她一见到白锦玉,立刻上前紧紧抓住了她:“丽华,你这里可有说话隐蔽的地方?” 白锦玉一听之下便觉得有大事,急忙撇了内侍带着皇后去到了苏丽华的卧室。 “娘娘冒雨前来,一定是有什么事需要臣妾效劳吧?”白锦玉请皇后在一张圆桌前坐了下了,并为她倒了一杯水。 然而皇后惴惴不安,接过白锦玉倒的水就放在了一边,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白锦玉,但只是抓着,她很踌蹰,欲言又止。 白锦玉于是试探道:“皇后娘娘有事可以招臣妾入宫,何苦在这个雨天亲自来一趟呢?” 果然,皇后接话道:“宫中你不能去,宫中恐有耳目,稍不留神就被人听了去!今日大雨,本宫是乘着去宫外拉水的车子来的!” 白锦玉警觉道:“娘娘且说,到底是何事?” 皇后双手捏成一团,半晌后她像下了个很大的决心,道:“这事本来是要寻晋王殿下商议的,可惜他人在雍州,丽华你足智多谋,所以本宫想……寻你也是一样的。” 白锦玉不禁紧张起来,腰身笔直地挺了挺。 “近日宫中有人疯传陛下的传位诏书是假的,上面根本没有先帝的御印。”皇后道。 白锦玉蓦地一笑:“荒唐,真是太假了,这么大的事也能有谣言?” 她笑着,本以为皇后也会跟着她一起笑。谁知,皇后不是。 白锦玉渐渐收拢嘴巴,不自主地就压低了声音,问:“难道真的没有先帝的御印?” 第二百九十四章 离枝 6 皇后的双肩缩了一下,抓着白锦玉的手可感知地变得僵硬。 白锦玉心中腾出一个惊天的疑问,难道凤华继位是假传的诏书?这个疑问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以至于白锦玉只敢在心里发问,嘴巴一声都不敢发出来。 然而她内心的震颤还是从眼睛里跑了出来,皇后当即猜到了她的所想,连忙道:“不是,绝不是你所想的那个样子!” 白锦玉道:“那是……” 皇后下意识的往门窗瞥了一眼,她这个举动让白锦玉觉得她将要说的话相当机密、相当不可告人。 房外雨声潺潺,风雨飘摇,白锦玉宽慰道:“娘娘放心,我确定这里没有第三人。” 白锦玉心道如此雨声大作,就算有人站在门外,能听见她们这压低的说话声才怪! 皇后点了点头,抓起方才自己放下的瓷杯,抿了一口水,茫茫然似是考虑如何说起。 白锦玉耐心地等待,片刻后,皇后道:“的确是没有先帝的御印,但是,有别的。” 白锦玉怔了怔:“别的?什么叫别的?” 皇后低下头去,有些难为情地道:“你应该知道凤华……是先帝废黜过的太子。”她迅速地抬起头,眼睛里绽着不屈的光:“他是被冯太后害的,是先帝一时听人蛊惑……” 白锦玉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陛下是个仁君。” 皇后这才安心道:“总之,先帝一直到驾崩前夕,都未立太子。后来等先帝有心立了,身体已非常虚弱,常常昏迷数日才醒来一回。先帝最后一次醒来是个午夜,身旁只有中书侍郎蔡徐坤、刑部侍郎韩炎在侧,先帝即令蔡侍郎拟定传位诏书,可惜落款之时如何也找不到御印了……” 白锦玉奇道:“竟还有这种事?” 皇后凄惨地点点头:“传位诏书须盖有传国玉玺和先帝的御印,方能成效。传国玉玺由掌宫太监保管,故而当时就拿出来了,只是御印一般由皇帝自己保管,先帝只告诉过冯太后在何处,可惜先帝令人去取时,御印已不知所踪。” 白锦玉听着,只觉得皇后所言之事一片阴森黑暗,其背后的人心叵测真是令人胆寒。 她揣测道:“看来是有心之人以防先帝在她无法掌控的时辰醒来立诏,刻意将御印藏了起来。” 皇后点了点头:“没有御印,即使是有中书省的官员拟诏,诏书也无法成效。先帝直到那时方看清冯氏一党遮天弄权的面目,气得当场吐血三升……后来,还是由韩大人临时提议,让先帝以手印代替御印,这才有了这宝贵的传位诏书。” 白锦玉听到此刻也大体明白了,出于谨慎,她还是向皇后总结确认道:“所以,传位诏书是真的,只是上面盖的不是御印、而是先帝的手印。” 皇后道:“正是。” 白锦玉感慨:“幸好是刑部侍郎在场,换了其他人还真未必能想到这个主意。他执掌刑部,故而知道人的手纹差别千秋,是绝无可能与他人相同的,用来当作御印的确合适不过。” 皇后道:“陛下登基,的确要多谢韩大人的主意,先帝驾崩之后,门下省的几位长官也是核实了先帝的指印,才最终宣告天下先帝传国于陛下的。” 皇后讲述完毕,白锦玉已觉得背脊发凉,这皇室中的明争暗斗当真波诡云谲。 白锦玉问:“只是……陛下如今已登基一年有余,为何这遗诏之事又重新被翻出来了呢?” “是冯太后,”皇后长眉紧紧地皱起,喟叹道:“她疯了……” 听皇后说到这个,白锦玉了然,不禁想起那个在太极宫前胡言乱语、蓬头赤足的疯魔身影。 皇后道:“之前,除了三高官官外并无太多人知晓遗诏细节。可冯太后疯了以后,开始胡言乱语,将先帝遗诏没有御印的事情在宫中逢人便说。” 皇后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她颤声道:“要知道现在宫中的禁卫,有一部分人是刚刚从宁王、楚王的麾下提拔上来的……” 听到这里白锦玉也心惊肉跳了。 皇后揪着心口道:“宁王、楚王都非池中之物,这次削藩他们是因为兵力受挫无力抗旨,才勉强顺应。但他们心有不甘,日后一定会伺机报复陛下,现在他们尚在封地主持入京事宜,本宫不敢想像,等过一段日子他们回京得知这传位诏书的事情,会如何大作文章!” 白锦玉沉默不语,皇后担心得有道理,换做她是凤麟、凤烨也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将诸王的府兵归位己用,今天之前,她以为皇帝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看来还有一条,那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丽华——”思忖间,皇后再次握住白锦玉的手,白锦玉的心突地一跳,只听皇后道:“现在趁他们还没有入京,我们一定要早想办法应对了!” “我们?”白锦玉将手从皇后掌心抽出,眼下的她没几天就要跑路了,可不想再管这些了。 皇后肯定道:“是我们!陛下,本宫,还有你、钰贺公主!实不相瞒,今日本宫来此,也是陛下授意的!” 皇后这么说本是想让白锦玉引起重视,然而刚被闻正严教训了没几天的白锦玉听到扯上了皇帝,当即更避讳地推辞道:“这个,我不行,此事还是等晋王殿下回来从长计议吧!” 皇后摇了摇头,焦急道:“晋王何时回来?” 她仰头掰起指头算了算:“殿下临走前说十月十五会回来,可能还有十天左右吧!” 皇后瞧着白锦玉,眼底全是忧虑:“丽华,万一宁王、楚王在晋王之前就入京了怎么办?他们若先发制人,我们恐怕连自保的机会都没有了!” 白锦玉仍旧是想着推辞,含混道:“不会吧,宁王、楚王的封地可比雍州远多了,应该没可能会在殿下之前先到长安吧!” 皇后的脸上怔愣了一瞬,皱着眉头认真地看了白锦玉片刻,晓以利害道:“丽华,此事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要知道你和钰贺,同别人是不一样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离枝 7 白锦玉被皇后盯得心里发慌,目光朝一边闪去。显而易见,皇后特别想把自己的紧张感染给白锦玉。 皇后道:“任何人都可以置身事外,唯独你不可以。”口吻语重心长。 白锦玉心里却道:我可以。 皇后道:“须知晋王殿下和陛下是嫡亲的兄弟,他们永远是栓在一起的。晋王殿下于朝廷内外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与他的兄长是皇帝陛下有一半关系。如果,陛下被人扳倒,晋王府的结局也一定是堪忧的。” 恍惚一寒,白锦玉忆起凤辰那日在郑王那里说的话——“陛下在位,我尚能存息,如若换了是你们,我恐怕早已经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屋外的风刮得更肆虐了,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晦暗得如同日暮途穷。 白锦玉道:“我想想。” 这一想,白锦玉就想了两天。这两天她主要在想两个问题,第一,她到底要不要帮皇后?第二,如果要帮怎么帮? 第一个问题是决定要不要参与,第二个问题是思索解决方法。 结果经过两天的深思熟虑,她最终决定在第一个问题就止步。 皇室的事情,她不能再掺和了。 翠渚的立身门规绝对不是能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摆设,之前闻正严骂她屡教不改她都不服气,但如果这次她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闻正严可就真的没有骂错了。 但是,皇后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任何人都可以置身事外,唯独苏丽华不可以”。 所以,她决定把皇后带来的这一席话、这一件棘手事告诉给苏丽华,这解决的办法,应该是由真正的苏丽华来想! 心里拿定主意后,白锦玉吃好午饭后就借口午休,实则遮了块白色的面纱,翻了墙,偷偷出府往苏家的侍郎府赶去。 最近一段,白锦玉不管是去潇湘客栈、还是去苏侍郎府,除了晚上都会选择午后时辰出门,只因这个时候的长安人多数在家里午休,街上人少,她的走动不太容易被人关注。 然而今天,街上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街上人不仅多,而且几乎都往同一个方向赶去。白锦玉本来是要去找苏丽华的,然而不知不觉受好奇心驱使,走着走着就顺着人潮改变了目的地。 “这是去哪儿?”白锦玉随便捉了个人攀谈。 “去西门啊!” “哦,去西门干什么?” “哟,你还不知道啊,西门那里有一只活麒麟!” 白锦玉瞠目道:“活麒麟?!” “对!”她前面的一个大婶回头道:“据说有个外地的猎户捉到了一头活麒麟,意欲送至长安敬献给皇上,礼部和户部都已派了官员去迎接,哪知道……” 这时她后面蹿上来一个小伙子抢话到:“哪知道那个麒麟就是不肯入城门呢,徘徊在西门口,怎么哄都不行!” 活麒麟就已经够招引人的了,如今又说这活麒麟徘徊在城门口不肯入城就更蹊跷了,白锦玉好奇心大大被勾起,想着找苏丽华的事明天去办也可以,遂自动自愿地往西门走去。 到了西门,城门口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成外三成,严重影响了西城门口的出入。 白锦玉费了半天的劲才挤进人群,又挣扎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挤进了第一圈,总算是看见了那头人人口中的“活麒麟”。 只见这个“活麒麟”状似一头小牛,头顶有两个犄角,身上遍布鳞片,的确是有和年画上常常出现的麒麟神兽有几分相似。 白锦玉挤进前面的时候,这个“活麒麟”还在发脾气,只见它站在城门口就是踟蹰不前,捉到他的猎户和几个礼部、户部的官员都已然是一副汗涔涔焦头烂额之状。 也许是黔驴技穷了,驱使不了“麒麟”、也解释不了原因,那便借点玄乎的。 所以此刻人群的中央,还有一个细须的道士正在舞剑做法。 这个道士左手摇铃铛,右手持剑,剑尖戳着两张黄符,正念念有词的围绕着“活麒麟”打转。 不一会儿,他手中的剑上炸了一响,那道士将炸剩的黄符拿到眼前一看,当即宣唱道:“贵人至,麒麟入。” 六个字通俗易懂,当场浮起了议论纷纷。 “贵人?这麒麟神兽难不成是在等什么人吗?” “这长安城里的贵人会不会是指皇帝陛下?难道这个麒麟是要皇帝陛下亲自来接它吗?” 这句话被那个道士听了进去,他捋了捋嘴角地胡须,直白否认掉:“非也非也!” 一旁礼部和户部的官员则几乎央求道:“道长,还请言明这贵人是谁?麒麟现世乃是瑞兆,不可出什么差池!” 那道士撇了撇嘴,清高地来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官员们看得出来很想打人,但是却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巴。 这时,人群更议论开来,其中有人道:“最近皇上正在削藩,各处的王爷们正举家迁至长安,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这种瑞兽,莫不是这贵人是指某个王爷?” 这人几句揣测,顿时获得一片认同,白锦玉远远眺着这个人,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像个托儿,是故意在人群里煽动起这种舆论。 这时,又有人道:“《礼记》有云:‘麟、凤、龟、龙’谓之四灵,这麒麟的地位可是比龙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啊!” “大胆!”礼部的官员立即跳了出来,指着那说话的人斥道:“天子脚下竟敢口出狂言!” 说话的人吐着舌头,缩进了人堆里。 人是不见了,但是他说的话却像火苗一样在人群里蔓延开来,不一会儿,看客们有了一个统一的说法,这说法便是:这个“活麒麟”是要等一个贵人来入主长安。 形成了这么个论调,几个礼部和户部的官员始料未及,吓都吓死了,仓皇地盯着那个道士询问:“怎么办怎么办?道长拜托拜托,想个法子让这头神兽进城吧……” 此情此景,白锦玉心里雪亮,皇后说得不错,有人果然已经赶在凤辰回来前行动了,这不,眼前已经开始铺垫起声势了。 这种玄之又玄的神话,虚无飘渺,但是却最能愚民,短时间内便能迅速积累起一拨深信不疑的民众为之效力。 鉴于此,白锦玉掖了掖面纱忍不住高声道:“这头神兽我看还是请这位猎户领回家吧,长安人没那么好糊弄!” ------题外话------ 白锦玉爱不自知,理智知道不能再帮凤室,但是一想到会伤及凤辰,就本能的站出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离枝 8 白锦玉娉娉婷婷一女子,声音悦耳动听,但是却出言不逊。 看客们顿时停了议论,猎户和道士感到被冒犯,礼部和户部的官员一脸怔惑,总之各色人都齐刷刷向她看来。 其实话一出口,白锦玉自己先“啧”了一声,明明前一刻她还想着绝不能再掺和皇室的事情了,怎么下一刻就又情不自禁地跳了出来呢? 她诚实有点后悔,然而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然收不回头。 时值风秋,女子出门都喜以一方面纱遮面,在遮挡风尘的同时也是一种别致的装饰。在白纱掩饰之下,白锦玉安慰自己,今日穿着普通,这里也无半个熟人,她可以假装自己不是白锦玉。 “麒麟现身乃是祥瑞之兆,这位姑娘怎么说?要把这祥瑞之兆赶走?”那个猎户斜瞪着白锦玉,反问中透着一股子咄咄逼人。 白锦玉双手负于身后,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疾不徐地问向众人:“各位大人和乡亲,小女子有一个疑问,请问你们当中之前有人见过麒麟吗?” 话音落下,在场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之后纷纷摇头。 白锦玉早已料到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大家从前都没见过麒麟,那你们如何肯定眼前这个东西就是麒麟呢?”她停了停,一双眼睛瞟向那猎户道:“大家现在称它是活麒麟,应该都是听了他一家之言吧!” “可是这神兽真的很像画上的麒麟啊!”人群中有人这么嘀咕。 白锦玉道:“很像吗?未必吧。虽然说这个东西的个头和麟甲与书画中的麒麟有几分相似,但据我所知,麒麟是狮头、鹿角,而这个东西明显还是牛头、牛角,说它是麒麟,有点牵强吧!” 白锦玉如此分析,背后的看客开始众说纷纭。 那猎户听了白锦玉的话,脸色极不好看,不服地争辩道:“画作描绘神兽往往表现夸张,并不能作为参照。但即便如此,它也与画卷有七八分像了吧!此神兽罕见于我故乡蓬莱山间,自古便被称作麒麟,在下有幸捕得一头,只想送给皇帝陛下,呈此祥瑞。” 白锦玉看起来被将了一军,她点了点头:“好吧,我刚才只不过是顺带提一嘴而已。言归正传,各位确定之前都没有见过麒麟是吧?” 在场者除了那猎户和道士木然,其他皆纷纷言是。 白锦玉颇为满意道:“既然没有人见过,那也就是说无人能够辨认这‘活麒麟’是真还是假喽!” 听她言谈自信,几个官员中走出一人,谦虚地向白锦玉施了一礼道:“姑娘方才说让猎户将这东西领回去,究竟出于何意,还请姑娘赐教。” “大人折煞民女了,岂敢言‘赐教’二字。” 白锦玉转过头来盯着那头“活麒麟”看了一会儿,继而侃侃而谈道:“小女子只是觉得,这‘麒麟’若是真的,也是被强行捕捉而来,并非自己出现在长安的,便算不上是什么祥瑞之兆;如若这‘麒麟’是假的,我们却拿它当真的供奉,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愚蠢?!横竖考虑,小女子才都觉得还是让这猎户将此神兽领走才是。” 白锦玉这么一解释,看客们当即茅塞顿开,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起来。 那官员赞道:“姑娘确实言之有理。” 那猎户急了,当即提声道:“这神兽能现身于世就已然是祥瑞之兆,只要是在我大徵境内,无论何地都应当视它为瑞兆!” 猎户这么一说,人群中又有人开始动摇,觉得猎户说的也有道里。 白锦玉小小地被将了一下,不过她没有慌张,扬起头问向那位细须的道士:“道长也觉得这‘活麒麟’的现身,是因为有一个贤能的王爷要入主长安吗?” 那道长像被戳了死穴,浑然一惊!万万没想道眼前的这个女子这么厉害,直接向他抛出了这个问题。 如果回答是,就暴露了这整个“活麒麟”的事是他们自导自演的阴谋。 如果回答否,则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又与谋划的初衷背道而驰。 西城门前,陡然地安静,都在等着这个道士回答。 道士像是被人逼到死角,一张面孔白里透青,青里夹黑,抽搐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这、这如何能说是贫道‘要说’云云,这……明明是刚刚他们对着‘活麒麟’说的!” 白锦玉一步不让道:“可最先不是道长说‘贵人至,麒麟入’吗?” 道士:“……” 白锦玉笑着给他递上台阶:“既然道长并无此意,就太好了,不然我真担心道长要惹上杀身之祸了!” 道士立即看了猎户一眼,转过头来的时候,已显得有些仓惶,支支吾吾地问到:“什、什么杀身之祸?“ 白锦玉轻轻一歪头,一指摇摇指向那头“活麒麟”,缓缓道:“道长,你可知麒麟也是有雌雄之分的?” 道长听了这一句,当即眼睛一睁,似乎已经揣测到白锦玉将要说什么了。 正想着,白锦玉已道:“雄性称麒,雌性为麟,大家看看,眼下这一头神兽——可是头雌的……如果这东西真的有什么含义的话,那依此看来,不应该说入主京师的是个王爷啊,而应该说是个高门贵妇吧!” 白锦玉看着那个猎户脑门冷汗直淋,故意吃了一惊:“呀!女子窃权乱政、可是牝鸡司晨的祸事……这、这哪里是什么神兽,简直就是灾星啊!” 白锦玉三言两语,当即引得众人一片喧哗,当即就让原本仰慕“活麒麟”的人群,变成了声讨的人群。 此刻的猎户和道士,脸已几乎垮得挂不住肉了! “来人!”礼部为首的官员幡然醒悟,一挥手叫上几个士兵,厉声敕令道:“即刻将这头怪物,连同这个猎户轰走,不得延误!城门守兵须严加把手,绝不可让他们踏入长安城半步,违者,军法伺侯!” 官员转过头来,叱了一眼那个道士:“还不快滚!” 这嗓子喊完,他这才转过身来欲向白锦玉道谢,然而,他左右张望,早已寻不见白锦玉的身影。 第二百九十七章 离枝 9 此时的白锦玉已经趁人不注意,退出了人群,闪进了街边一隅。 她远远盯着那个细须道士,施展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路尾随他回到了庙观。 直觉告诉她,这个细须道士绝不会很单纯。 果然,这个道士一回庙观便直奔山后,一看便是冲着什么而去的。 然而这个庙观依山而建,山上花木遮掩,道路曲折,没过了多久白锦玉竟然把人给跟丢了。 此时秋风习习,山上的枫叶已逐渐转红,漫山看起来大红大绿,一幅好景致。白锦玉转了一圈没再找人那个细须的道士,于是讪讪准备打道回府,她转过几个小院,忽而,在一个转角的花园处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白锦玉隐匿好身影,听见有个声音慢条斯理道:“殿下,看来要在长安做点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啊!” 这个声音,白锦玉确定她绝对听过,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太突然,没法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正苦思冥想,又响起来一个温良的声音:“没想到今日竟会折了,真是浪费了王太子千里迢迢送来的神兽。” 白锦玉小心地放低了呼吸,这个声音她一下就认出来了,这个说话的人是宁王,凤麟。 凤麟?! 白锦玉有些意外,按照她的理解,现在的凤麟应该在江淮一带自己的封地上主持迁府一事才对。 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京城? 她忽然想到那个“活麒麟”,这才想着凤麟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麟”字! 白锦玉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细须道士所想要舆论烘托出的贤人,就是凤麟。 “神兽?”那个很熟悉,但是又不知道是谁的声音道:“殿下信这个?” “……” “哈哈,殿下,实不相瞒,那只是一头畸形的小牛而已。” 凤麟愕然,道:“王太子说那只是一头牛?” 听到凤麟再次称呼那个人为王太子,白锦玉的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记了起来,这个声音是金奉烈的! 就是三个月前,曾与她和凤辰一起在西赵参加驸马大选的厉国王太子,金奉烈。 “长安的人才如果不容小觑,连‘麒麟’之说能被人摆平,看来殿下想要取代凤华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金奉烈道。 “不,不需要太久,”凤麟对着金奉烈斩钉截铁道:“这回有传位诏书一事,一定能很快将他扳倒!” 白锦玉的胸口颤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凤麟居然已知道了遗诏无御印的事,并且已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外人! 金奉烈缓缓地质疑道:“没有御印又怎么样,不是还有你们先皇的手印在上面吗?” 凤麟无所谓地笑道:“手印?现在先皇已经长眠昶陵,谁还能去核实?难道还要打开昶陵吗?就算打开,只怕先帝的指纹也腐烂了吧,如何还能核实?” 金奉烈听了当即大笑:“宁王殿下深思熟虑,如此看来只要殿下联合诸王迫使当今皇帝拿出传位诏书来,那你就很容易借口讨伐,夺取大权了!” 凤麟诚恳郑重道:“这次本王中了别人的计策,导致府兵伤亡惨重,只能受人摆布……所以这也是我请王太子前来长安相助我一臂之力的原因。!” 金奉烈点了点头道:“借兵于宁王殿下实属小事一桩,不过,殿下不要忘了,事成之后我们的约定,要割北境的十四个州给我作为报酬!” 白锦玉的心脏都骤停了!她就知道金奉烈不是什么好鸟! 北境十四个州,那可是大徵朝北边的一道抵御戎狄的天然屏障,如果失去,从此北方游牧民族向向南扩张,那简直就是一马平川! 白锦玉震悚着,听着凤麟回答金奉烈:“王太子放心,一旦事成,本王一定会履行承诺!” 白锦玉的一颗心狂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这个宁王为了一圆自己的皇帝梦,简直是在卖国求荣! 白锦玉恨得牙痒痒,这时听见一个脚步声渐渐地往这个方向走来。白锦玉仗着灵活的身法退了开去,之后她左躲右闪,不一会儿就出了这庙宇。 这日听到的事情真的是太震撼了,原来宁王压根没有离开长安,他还里通外国,和金奉烈暗通款曲,意欲分割大徵的国土。 白锦玉回到晋王府后,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也不等午后了,直接一早就去找了苏丽华。 未免太突兀,白锦玉依然循着前几次,先给苏丽华讲述了一些她和凤辰的交往细节、说过的话,她今日讲的是西赵选婿在鱼尾山中逃生的情节,讲了凤辰误食水果眼盲、乌穆、钰贺等掉入黑洞、白锦玉领着凤辰去找农院借宿…… “姐姐!”突然苏丽华打断了白锦玉。 白锦玉抬头,苏丽华经闻宴的方子调养多日,身子已经大好,基本与常人无异了。此刻的她披着一件衣服站在窗前,远远眺望着院子里盛开的各种菊花。 “你觉得晋王殿下人怎么样?”苏丽华目不回视地问白锦玉。 白锦玉一怔,有点迷惑。 这个问题不陌生,闻宴也曾问过她一次。她不禁想,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为什么这两个人都要问她这个问题。 “他人还不错。”白锦玉这么答闻宴的,现下也这么答。 “仅仅不错吗?”苏丽华转过头来看向白锦玉的眼底,一双明丽的眸子里写满质疑。 白锦玉点点头:“不然呢?”她被苏丽华问迷了:“怎么了?” 苏丽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意味深长却又似不经意地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姐姐对和晋王殿下的事情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不是记和他的事情记得清楚,我是记忆力超群,记谁的事都特别清楚!” 苏丽华垂了垂眼眸,继而道:“好了,你也不用给我讲了。” 白锦玉奇道:“不讲了?那以后殿下要是和你聊起这些事,你怎么跟他回应?” 苏丽华从窗边走到桌子前面坐下,直截了当道:“你们的经历太长太啰嗦了,就算你和我这么讲,总归不是亲身经历过,将来若真的提起一定还会有纰漏。所以,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万全的方法。” 白锦玉道:“什么万全的方法?” 苏丽华抬眸,淡定地看着白锦玉,一字一字地道:“等我们换回之后,我会找个机会借故溺水,将之前‘苏丽华’和晋王殿下的过往都‘失忆’了!” ------题外话------ 下个月比赛就开始了 最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让《一妃》参加比赛的事情,虽然我觉得文的质量足可以匹配任何金奖、银奖。 但是得奖不是光看文的质量的…… 参加一下比赛,可以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个还不错的故事,如果得奖,说不定后期有可能卖个ip、影视话啥的(只是可能)。 可是参加的话……费巨资不谈了,关键今天看了一下对手,他们的收费章节都有600、700个了~ 而秉持不水文的我,《一妃》可能还有30万字就要完结了,全文估计都没有450个章节,再加上我是个老实人,前面有24万字免费章节(比一般作者多10万),所以《一妃》的所有收费章节可能就在350个的样子~~~ 比赛是拼订阅票,读者订阅100章可以给作者投2票 让《一妃》的350个收费章节去pk人家600、700的章节……很有可能巨资打水漂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有人能给意见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离枝 10 听见苏丽华说出的方法,白锦玉打了个寒噤,有那么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姐姐?” 苏丽华一声低唤叫回了白锦玉的魂,她僵了一瞬,很快地笑起来:“嗯,‘失忆’,我怎么没想到?嗯,这还真是一个以逸待劳的好法子。” 苏丽华微微一笑,道:“不过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事,我也都一字不落记下了,兴许以后还会有用的。” 白锦玉客气地笑了笑,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姐姐。” “嗯?“ 苏丽华的视线徐徐打量了白锦玉一遍,试探地问:“如果,以后晋王殿下再遇到危险,你还会管吗?” 白锦玉奇怪地看着她,用手背探了探她靠上前来的额头,嗤道:“你这问的什么问题?” 苏丽华一瞬不瞬地看着白锦玉,目光没动,似执意等她的回答。 白锦户觉察到她的认真,想了一想,打了个太极道:“晋王殿下不是有你在嘛!” “如果有人要殿下的性命呢?”苏丽华无视她的太极,追问道。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白锦玉想到自己今日前来的缘由,立刻警觉地靠上前问她:“你是不是也知道宁王的事了?” 苏丽华不动声色,瞳孔微缩,沉声道:“姐姐先说说宁王的事情,看和我所知是否一致。” 白锦玉点点头,她所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把几件棘手的事带给苏丽华。眼下苏丽华既然问了,她也不藏着掖着,当即就把皇后所说的诏书之事,以及昨天在庙观中听见的对话,事无巨细地全都告诉了苏丽华, 等她说完,苏丽华静了半晌,半晌之后她才徐徐道:“谢谢姐姐告知。” 事情交待给了正主,白锦玉到此时方才感觉心头轻松,她卸下担子地问苏丽华:“皇后娘娘所言极是,陛下的龙椅能不能坐稳,任何人都可以置身事外,唯独晋王府的人不可以。如果陛下被废黜,晋王殿下也会在劫难逃。眼下凤麟就在京城,随时可以兴风作浪,你们还是要早做应对才是。” 白锦玉一席话说完,苏丽华陷入了沉思,她面无表情,神色绷着,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屋里的空气因为苏丽华的凝思而沉结,通过苏丽华的表情就能看出来,此刻她的脑中一定是翻江倒海,巨浪滔天。 白锦玉很抱歉把这样的难题带给苏丽华,但是这些时日以来的经历她已经明白,皇权能够带来荣华富贵,也能够招来致命的祸端。 她刚才告诉苏丽华的一切,这些本来就是身为晋王妃的她要面对的现实,像这样的危机,这次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慢慢想吧,好在离诸王入京还有些时日,你可以慢慢地想一个解决办法,”白锦玉站起身来,客气地准备告辞:“我相信花点时间,你肯定能找到一个妥善的方法。” 苏丽华缓缓地随着白锦玉站了起来,她盯着白锦玉,不紧不慢地道:“我已经想到解决的法子了。” 居然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白锦玉突然有点儿心畏,从她告知苏丽华事情到现在,仅仅是须臾的时间,一母所生的姊妹,聪慧会相差如此之大么? 白锦玉遂好奇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苏丽华不回答,目光盯着白锦玉,盯得白锦玉越来越发怵。在她就要再次开口问询时,苏丽华微微笑起:“法子就在姐姐你身上!” 白锦玉懵了,皱起脸:“在我身上……这话怎么说?” 苏丽华抿了抿嘴唇,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完全不符年龄的城府神色。 “姐姐可知我大徵朝的开国诏书上有一枚闻氏家印……” “不行!”苏丽华只说了半句,白锦玉立刻就知晓了她的意思,当机立断就打断了她的话。 苏丽华没有非得说下去,目光有些寒凛地打量着白锦玉。 白锦玉道:“闻氏的翠渚有立身于世的门规,门生不可以与皇室有来往瓜葛。你嫁给了晋王,日后我跟你都不会有什么来往,所以你想要闻氏拿出家印盖在传位诏书上,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苏丽华听了点点头,对白锦玉柔声道:“姐姐你理解错了!宁王要把北境十四城割让给他国,这已是危难国家的事情,不是单纯凤室一族的问题了。平息此事,为的是救国家,并不是为了救凤室,不能称之为与皇室来往瓜葛。” 白锦玉听着苏丽华的一套说辞,不禁后颈一阵发凉。这是她第一次领教苏丽华的口才,这一领教便觉得对方的本事是出入有无间、气势又磅礴。 平息此事,为的是救国家,并不是为了救凤室。 简直偷换概念,可是又言之有理!白锦玉都想为她拍手叫绝。 但是,她仍摇摇头道:“山长为一门领袖,向来以身作则极重门规戒律,还未发生的莫须有之事,就想叫他拿出家印,是绝无可能的!” 苏丽华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所以,取闻氏家印之事不能惊动闻氏山长,姐姐须暗中图之……” 白锦玉猝然震悚了,一股冷意瞬间蹿上了她的背脊。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丽华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偷啊?”白锦玉道。 苏丽华阖了阖眼帘,毫不拐弯抹角地向她确认。 白锦玉吓得后退了一步,果断拒绝:“这绝对不行!家印乃是翠渚之宝,不管是为了什么天大的理由都是不能亵渎盗取的!” “姐姐,”苏丽华走上前,轻轻地抚上她的肩头,告诫道:“我知道此事为难,但是你也承认我所想的这个法子的确可称作无懈可击吧?” 白锦玉不理会道:“反正我不会去盗的!” 苏丽华被呛了一下,噎了半晌,最后她凝声道:“姐姐就不怕我不和你换回身份吗?” 话音落下,白锦玉不可思议地转过身来,像是第一次看见苏丽华那样看着苏丽华。 苏丽华迎着她的目光,坦然又无惧地,一字一字道:“我要做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殿下的妃子,如果凤辰他不是了,那我做这个晋王妃又有什么意思?” 第二百九十九章 离枝 11 白锦玉修眉紧蹙,张口结舌。 苏丽华真的没把她当外人,连这样的念头都告诉她了,只是这样的坦荡,着实令人心寒害怕! “丽华,你好可怕。”白锦玉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声音里已经带了愤怒:“婚姻之事岂能这样对待?晋王殿下人很好,你这样功利地看待他,令人心寒。” 苏丽华听了,嘴角勾了一勾:”我令人心寒?那姐姐明明可以出手相救,却选择袖手旁观,就不令人心寒了吗?” “你……”白锦玉被噎住。 “这件事件于国于私姐姐都应该施以援手,”苏丽华抖擞道:“干脆一些,我明白说了,姐姐若是不从,我是决计不会和你换回身份的!姐姐不用想着回庐州翠渚了,姑且就顶着晋王妃的头衔过一辈子吧!” 白锦玉气得牙痒,反口就道:“你能撂挑子不当晋王妃,难道我就不能吗?你要是跑了,我也可以跑啊,就让这晋王侧妃下落不明得了!” 苏丽华笑得很美:“你怎么会下落不明呢,我一定会想办法透露晋王殿下你在庐州翠渚的,你猜,他会不会去庐州找你?” 白锦玉感到窒息,整张脸绷得一片惨白,浑身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后的僵硬。她怒视向苏丽华,不敢相信今日来告诉她这件事情,她居然会是这样的应对,也没想道她居然这么能言善辩! 气归气,尽管白锦玉很愤怒,可她的心里也有一个很小的声音说着认同。 苏丽华所说的这个方法的确是最可行,最霸道的。传位诏书上虽然没有御印,但只要有闻氏家印,一定能够封住悠悠众口。 毕竟,当年一方闻氏家印可令一个新政权在风雨飘摇中坚如磐石,又何况今时之事只为保住一个新皇呢?! 良久后,白锦玉动摇,她甚至开始问:“翠渚的山长、掌事夫子、我师娘和师兄都在长安,我日后与他们同进同出,一言一行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恐怕即使我找到了家印,也没法送到长安了!” 苏丽华听白锦玉问出这个问题来,心中便已知晓她已软下了三分,于是道:“这个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她又已经想好办法了?!白锦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震恐地看着苏丽华,道:“你说。” 苏丽华道:“明日我们就换回来吧!” 白锦玉听了睚眦欲裂,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紧张,半天后才支吾道:“你说什么?明天……就换回来?我们之前不是打算十月十六日换回的吗?” “是!”苏丽华点头,而后果断地道:“姐姐,其实想想翠渚的山长、掌事夫子、你的师娘师兄都不在翠渚,你是不是更容易拿到闻氏家印?” 白锦玉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太可怕了,苏丽华步步为营,于她而言,是完全的压制! 苏丽华道:“明日是十月初八,我们换回,到十月十六日尚有八日。” 白锦玉似乎有点明白了,她顿悟,继而冷笑道:“好计策,八九天的时间正好够我在长安与翠渚间奔波一个来回!” 白锦玉的不悦就写在脸上,她其实很少会有这么表露负面情绪的样子出现,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 苏丽华道:“对,姐姐……” 白锦玉“啧”了一声,婉拒道:“你别再叫我姐姐了!” 苏丽华不着痕迹地怔了一下,继而重新换上了微笑,将计划和盘托出:“等你从翠渚回来,我就带着家印去找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给那传位诏书盖上!” 白锦玉听了,找到一个漏洞:“你要怎么和陛下皇后解释,这闻氏家印的来处?” 苏丽华道:“不必担心,我这几日会抽空去宫里一趟,我会秘密请皇帝陛下把开国诏书拿出来与我瞧一眼,到时候我就说记下了闻氏家印的样子,回头仿造了一枚。” 到了此刻,白锦玉叹为观止,苏丽华的思谋缜密,堪称滴水不漏,而她想到的这一切仅仅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利用二人真假换回日期之间的七八天时间,去翠渚盗出家印……真的好绝! 苏丽华道:“此事我会知会娘亲和爹爹,让他们一起帮我隐瞒。我会为你准备一匹马匹供你驱策,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去通知你的师傅和山长,最近七八天都不要来找你、你也不能去客栈找他们!” 白锦玉木然地应允,走到了这一步,她不知道除了点头还能干什么?有苏丽华这样的军师在身边,她几乎可以不用脑子,完全就按照她的指示去这行了。 “你不用帮我准备马匹了。”白锦玉道。 苏丽华疑惑地看着她。 白锦玉道:“乌穆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匹快马,我想用那匹马赶路一定会快很多。” 白锦玉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苏家的侍郎府,这样复杂的心情绝对是她今日来时死也想不到的。 她依言,去了潇湘客栈,告知了闻宴她和苏丽华决定于十月十六日换回来的决定,接着她又编排近日晋王府中受皇帝所托加强了防守,出门不易,在十六日前暂时不能来潇湘客栈与他会面了。 闻宴听白锦玉说了换回的日子,一贯淡漠的脸上终于对她绽出了难得的笑容;至于白锦玉七八天不能来与她见面的消息,闻宴并未起疑。 出了潇湘客栈,白锦玉往晋王府走,心事重重,略显颓唐。 她之前一直想早点结束这冒充苏丽华的日子,没曾想这日子猝不及防就到了眼前。 一想到明天就要不做晋王妃了,白锦玉的心头没有预想地感到欢喜,相反的,还有点闷闷的。 凤辰还要有七八日才能从雍州回来,已经没有办法和他道别了…… 白锦玉低着头双手倒剪身后,漫不经心地往晋王府走,一路上差点撞了好几个人,她头也没抬,就让了过去。 忽然,她又差点撞了一个人,口中谦然打了个招呼,闪了一边继续往前走。那快被她撞上的身影没动,转过头来。 “丽华!丽华……” 被一个女子叫了数声后,白锦玉负在身后的手被攫住,她醒回了神,只见抓着自己手腕的人,是钰贺。 “钰贺,是你啊……”白锦玉的声音低低的,挤出来的笑容有股说不出来的勉强。 钰贺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她问:“你在想什么想得如此认真,走路都不看人,你差点都撞上殿下了!” 殿下?! 白锦玉猛地抬头,反握住钰贺:“你说什么?殿下回来了吗?” 钰贺噗嗤一笑,下巴朝白锦玉来时的方向扬了扬,道:“哝,你自己看!” 白锦玉转过脸去。 长安锦绣繁华,清风微拂,秋色盎然一片,而她身后不远处果然有一个人,眉目独冠春华。 ------题外话------ 这两章信息量有点大, 辛苦大家费脑子啦~ 第三百章 离枝 12 白锦玉大出意外,粲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她快走两步,站到了凤辰的面前。 “殿下!” 白锦玉眼睛亮得惊人,映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在发光:“你回来了?不是说十五日回来的吗?” 她的声音像裹了蜜,脸上的笑容因为夹杂了一丝庆幸,格外生动迷人。 “事办得差不多了,就提前回来了。”凤辰弯起唇线,少女欣喜的反应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的心头因此涌上一股幸福的暖流,这股暖流像潮水似的化开一片,让他的身心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钰贺也跟上前来:“丽华你去哪儿了?殿下回来好久了也看不见你,我们这才出来找你!” “哦……”白锦玉临时地欲盖弥彰道:“我听说彩衣坊今日出了些新款的衣裳,所以,赶早去看了一下。” 她抬起头,致歉地对凤辰道:“我不知道殿下今天就回来,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不会乱跑,在府里恭候着了。” 凤辰眸光柔和地看着白锦玉,温和道:“无事。” 白锦玉和凤辰都是很善于微笑的人,不过一个活泼灵动,一个温和得体,眼下二人四目相对,这活泼灵动对上温和得体,直教周边的一切人、景、物都仿佛顿时消逝一空。 “咳、咳!”钰贺掩着嘴轻咳了两声,眼尾瞟了瞟左右,娇嗔道:“人都看着呢,你们俩……还是回家吧!” 白锦玉眨了眨眼睛,醒过神,这才发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但凡路过他们,不,主要是路过凤辰,都会投来目光相看一眼。 “哟,这家的相公真俊!” “是啊,从前怎么没见过,按理说长安城里有这等美男我不可能不知道!” “可能人家是个深居简出的美男。” “不行,一个时辰内我要得到他的所有情报!” “可惜了,已经成亲了,还有两个老婆!” “两个怎么了,我不介意做他第三个老婆。” …… 钻进耳朵里的话越来越离谱,三人相视一笑,赶紧撤离了现场。 好在三人碰面的地方已经离晋王府不远,没过多久,三人都回到里府里。 “丽华,彩衣坊的衣裳好看吗?”转过照壁,钰贺一派天真信以为真地问白锦玉。 白锦玉语焉不详道:“一般般吧,没有你平时穿的好看!” 凤辰跟在二女的后面,嘴角微微弯起。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三人身后响起,三人同时回头,只见是张猛神色肃穆地走了上来。 “殿下,王公公传旨,皇上要殿下即刻入宫,有要事商议!” 凤辰迟疑了一下,神色中透露出一些意外,继而点点头道:“好,你让王公公稍候!” 张猛退下,白锦玉走到凤辰的身边道:“殿下回来的消息告诉陛下了?” 凤辰道:“并未,不过我回城时也未刻意遮掩,陛下知道也很正常。” 钰贺也看出一些端倪,猜测道:“殿下一回来,皇上就招你入宫,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紧张?” 白锦玉大概知道是什么事,皇帝这会儿最焦虑的事八成和冯太后疯了,乱说传位诏书无御印的事情有关系。 凤辰道:“我先入宫一趟。” 钰贺点点头:“好。” 凤辰偏过头,看见白锦玉发着愣。从刚才的街上到现在,他这个侧妃一直看起来心不在焉,他本想问问她是何缘故,但眼下皇帝的传诏先到了,只得先放一放这个疑惑,先去进宫面圣。 “殿下回来吃晚饭吗?” 凤辰已经转身走出了七八步,白锦玉突然这么一问。 他脚步停下,有些迟怔地转过身来,他微微端详了遍白锦玉,才徐徐道:“应该会。” 白锦玉点点头:“好。那殿下走吧!” 凤辰走后,白锦玉和钰贺简单地用了午膳,之后她回到苏丽华的屋子,关起门来,为明日的离开收拾行李。 这一收拾才知道,自己在晋王府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整理的。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是为了苏丽华的新婚添置的,不是苏策文若兰为苏丽华采办的嫁妆,就是晋王府为苏丽华置办的衣服用器,谈不上一件是她的私人物品。 认真检查了一圈,也只有两样东西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一样是对金蝴蝶桃花荔枝纹耳环,对,就是当初她花了五十两银子定制的,准备送给苏丽华做新婚之礼的那对耳环。 还有一样,就是闻宴写的那卷“永以为好”的三尺卷轴。 这两样东西,都是白锦玉预备送给苏丽华的礼物,只是后来遇见苏丽华后,两个人之间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关系并不如想象之中的那么融洽。故而导致她现在两样东西没一件想送给她了。 白锦玉将“永以为好”的卷轴打开看了看,又合上,觉得有点棘手。 首先这么意有所指的东西送其他人不合适,而且上面还有闻宴的落款,外一被人看见了,又要好一通地解释。她也想过点堆火把它烧掉,可是看看毕竟寓意这么温暖美好的四个字,又是闻宴亲手所书的上乘之作,不禁又觉得有点可惜。 挣扎了一下,她决定这四个字姑且还是送给苏丽华!不管怎么说姐妹一场,这个祝福她还是給得起的,再者以苏丽华的城府,也会保密这上面闻宴的落款不为其他人所知。 这么想着,她就将卷轴塞进已然放了一堆卷轴的书画缸里,既是隐藏,也算是一种赠予,不指望地让它等待某一天被苏丽华发现。 至于那对寓意美好的金蝴蝶桃花荔枝纹耳环,白锦玉决定送给钰贺。 主意一定,她便揣着一对耳环来到了钰贺的寄园。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慵懒,花草繁盛。白锦玉如入无人之境地走到钰贺的门前,正欲敲门,忽然听见里面有个声音在说着话。 “公主,你该争的时候就得争,你也得争取晋王殿下的宠爱呀!” “争什么啊?”里面传来钰贺不耐烦的声音:“我和丽华都说好了,我们晋王府第一个孩子要让她生的!” ------题外话------ 今天就一章,因为本月10万字任务已完成,所以余下几天每天都一章 我终于不用天天熬夜到凌晨三点,(5555手速就是这么慢,我可能不适干这行!有时候1000字3小时,精品就是这样打造的,我老公说我不是写小说,是在冲击诺贝尔文学奖……) 嫌字少的亲们可以攒几天看~ 第三百零一章 离枝 13 对过的那个声音噎了一下,微微埋冤道:“公主,你是正妃,如果侧妃娘娘先怀了子嗣,那天下人就都知道她比你得殿下的欢心啦,你的脸要往哪儿搁啊……” “往脖子上搁啊,”钰贺的声音里含着笑:“别人怎么想本宫不放在眼里,我只在乎她不要因为我是公主是正妃,就感觉处处被压一头。” 屋内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白锦玉心头一阵触动,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她轻轻走回到院门,俨然刚刚才到的样子,隔着老远提声唤道:“钰贺,你在吗?” 屋子的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西赵的婢女神情窘迫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见白锦玉,远远欠了一礼,还没直起腰,后面就跟着蹦出一个俏丽的身影,连不迭地招呼道:“我在我在,你来找我吗,快进来!” 婢女低着脸退下去,白锦玉被钰贺抓着胳膊扯进了屋里。 “丽华……你找我何事啊?”钰贺双肘支在桌子上,眼睛扑闪扑闪盯着白锦玉手里捏的一方锦盒。 桌上鎏金的镂花香炉里焚着莲香,徐烟袅袅,香气宁谧。 因为知道自己此举的涵义,白锦玉没来由地喉咙有些发紧,她清咳了一声,大大咧咧地道:“钰贺,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好像一直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我这里有一副耳环。”她指尖打开锦盒,掉了个面,轻轻推給钰贺。 “我想送给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喜欢!”白锦玉还没说完,钰贺已经将锦盒捧在了手心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粘在那副耳饰上,如获至宝的欣喜着。 白锦玉搓着双手,点点头:“喜欢就好!” 钰贺从锦盒里抬起头,一派懵懂地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你要送我礼物。” 无意地一问,戳中白锦玉的心事,她怔了一下,随即道:“没有,就刚巧看见了,就拿过来了。” “我去试试!”钰贺说着转身跑到梳妆台前,卸下了自己的原本的耳坠,换上了那副工艺复杂的金蝴蝶桃花荔枝纹耳环。 “怎么样?好看吗?” “呃……好看。”白锦玉昧着良心说这句话。 要不是钰贺戴上这副耳环,她还不知道自己准备的这个礼物有多不合适。金蝴蝶桃花荔枝纹耳环太重工了,太雍容奢华了,佩戴在清纯的少女脸上,竟衍生出了一抹极富冲击力的庸俗感。 然而钰贺似乎喜不自胜,在镜子前面左右地照了又照,最后极其珍惜地将她从耳垂上取了下来,收藏回了锦盒中。 白锦玉讪讪道:“是不是不太合适?” 钰贺摇摇头,感慰地把锦盒按在心口:“我太喜欢了,我要在最隆重的场合才佩戴它。” 白锦玉连连附议:“是是是,平时可别戴,得穿那种最豪华的衣服时才行。” 钰贺看着她,欣然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我好像也没送过你东西呢,你们徵朝人不是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吗?你等着!”转身往里间跑去。 “不用!”白锦玉喊都喊不住。 不过一会儿,钰贺两手捧着一叠毛绒绒的东西从里间走了出来。 “狐腋裘啊?”白锦玉小声咽了咽口水。 钰贺拿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是乌穆的姐姐庆娜公主千里迢迢从铎月国給她送来的那件狐腋裘。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白锦玉清清楚楚记得庆娜公主曾说这件衣裳她准备了十年才得以成品,天下间绝没有第二件。 “对,狐腋裘轻盈保暖,御寒可抵十件棉衣,后面天气就要转凉了,可以用上啦,”钰贺昂着头把狐腋裘塞进白锦玉的怀里:“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价值连城、弥足珍贵,丽华你一定要收下!” 白锦玉这就尴尬了:“可是,这是庆娜公主送给你的东西,你转送他人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心意,这……太不合适吧!” 钰贺道:“不,这件狐腋裘虽然不凡,但于我而言,把它送给你才更足以证明我对它的珍视,如果庆娜懂我,她一定会明白的。如果你懂我,就千万不要拒绝!” 白锦玉心里涌上一阵不明的情愫,有些事情是该提醒下钰贺了。于是,她摸了摸洁白柔软的狐腋裘,拉着钰贺坐下,认真而郑重地对她道:“钰贺,以后你要对自己好一点,不要事事以我为先。” 钰贺道:“可是我以你为先是我情不自禁的啊,这怎么能控制呢?” 白锦玉道:“你就稍微控制一下。” 钰贺道:“为何要控制?你不喜欢我为你着想吗?” 白锦玉道:“不是,而是,你是正妃,你要活出点正妃的样子出来。” 钰贺道:“正妃的样子?” 白锦玉道:“对,比如恃强凌弱、飞扬跋扈、独揽专宠之类的。” 钰贺:“……” 白锦玉看着钰贺的纯真无邪的眼睛,突然感到语言的无能无力,她意识到与其在这里说服钰贺,还不如明日去关照苏丽华,遂不再教她摆摆手:“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 白锦玉没有想到自己拿副五十两银子的耳环去送人,居然换回了一件无价之宝狐腋裘,好在这东西只是从晋王府的左手换到右手,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收下后就放进了苏丽华的衣橱里。 凤辰没有回府用晚膳,白锦玉硬拉着钰贺还有一帮府丁婢女下棋打牌到亥时,他仍是没有回来,人人都累得呵欠连连,白锦玉不能再作,只好散了局,辞了众人回屋。 沐浴,更衣、上.床。 白锦玉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时辰,辗转反侧了不下百回,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莫名的烦躁。 又折腾了半个时辰,入睡好像更难了,她干脆一脚蹬了被子,下床到桌边倒水喝。 连灌了三杯凉水,心头的焦火都没有浇灭,正当她仰头喝第四杯的时候,门“吱”的一声推开了。 她拿下杯子,只见凤辰披着月色迈了进来。 银色的清辉洒在他的肩头,颀长的身影带着秋露的清寒,她的心忽然地就平静了。 “你还没睡?”凤辰走近她。 白锦玉手指间捏着个杯子,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凤辰。 良久,被盯得没底了,凤辰整了下衣襟,轻轻抚上她肩头,低声问:“怎么了?” 白锦玉缩了缩胳膊,醒了神。 凤辰依然握着她,手心的温热透过矜薄的中衣灼隐隐传递来。 白锦玉整理了下思绪,对凤辰道:“我睡不着。”越过凤辰的肩头,门外的天际上晓月朗朗:“我刚想准备出去走走,今日实在太干燥了,惹得我好烦闷。” “好,今夜有月亮。”凤辰莞尔,他这么一说,白锦玉想起上回自己偏要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去赏月,当即也意会地跟着笑了起来。 白锦玉跨出门外,只见一轮凸月高高地挂在中天,墨蓝的夜幕上几点寒星点缀,夜色柔情似水。 忽然,肩上一压,是凤辰給她取来件厚厚的棉氅,他把棉氅在她肩上搭好,转到她的面前来,悉心地給她在脖子前系好了绳结 凤辰道:“想去哪儿赏月,去屋顶,还是树上?” 白锦玉一听,一言难尽地对上了他的视线:“殿下就这么想我,我是猴子吗?” 凤辰笑而不语,白锦玉看着他,不禁感叹这人真是生得好,只要轻轻的一笑,便似满目含情。 白锦玉拢了拢棉氅,纠正道:“我以后会少用武功,不会再干那上房揭瓦、到处乱跑的事情了。” 凤辰听了饶有兴趣道:“哦?为何?” 白锦玉抿了抿唇,抬着下巴道:“我以后要注意言行举止,我打算要做一个端庄大方的晋王侧妃了。” 第三百零二章 离枝 14 凤辰嘴角似有若无地浅浅弯了弯,继而道:“不用,你做自己就好。” 白锦玉震动地抬了抬眼眸,凝神注视着凤辰:“真的吗?” 凤辰看着她,正要回应,白锦玉道:“殿下真的希望我做自己吗?” 凤辰看着她小心翼翼确认的样子,顿觉可爱,忍不住捏了下她白嫩的脸颊:“是。” 白锦玉笑了,像放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久病难医的人终于寻到一剂良方,心头豁然开朗,好受了太多太多。 “来!”凤辰揽住她的肩:“不去屋顶树上,府里有处地方赏月极佳。” 凤辰带着她来到后花园的一处池塘。 这个时分的秋夜已无蝉鸣,四周极静,后花园地势开阔,池面无风,塘里的晚莲业已开过,还留着盆大的莲叶漂在水面上。 白锦玉和凤辰在一处石桌前落坐,天上的月亮明明湛湛,倒映在波心上晃晃荡荡。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啊?”白锦玉在棉氅中伸着脖子,仰头看着天空。 凤辰道:“过几天又要十五了,会更好看。时间过得真快,我们成亲就要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长安变故,我们聚少离多,眼下事情平息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好好弥补你们的。” 白锦玉将视线从天空移下,看向凤辰,好奇道:“殿下打算怎么弥补?” 凤辰一笑,正欲开口,白锦玉又伸出一手阻拦道:“算了,还是别说了。”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有些不敢听这些话。 问是她问的,阻止人家说下去也是她阻止的,白锦玉被自己突兀的、前后矛盾的行为弄得也有点窘迫,她应急地补注道:“还是留着点惊喜吧!” “丽华,你有心事吗?”借着月光,凤辰看着白锦玉的脸。 白锦玉腰背一直,稍纵即逝的慌乱全都落在了凤辰的眼里。面对明察秋毫的凤辰,她不好说没事,于是非常临时地编纂道:“近日,我听说娘亲身体不适,但是命妇曾告诫过,嫁入王府的女子是不能随意归宁的……殿下,我明天可以回去看一下吗?” 白锦玉半真半假地恳求,眼神因此露着轻怯,看起来楚楚可怜。 凤辰目光细细描过她的眉眼,道:“好。”声音温润低沉。 白锦玉舒了一口气:“殿下,你真好!” 凤辰眉眼温柔,很受用她的这句称赞。 “殿下,有些事情我对不住你,一直想跟你道歉来着。” “哪些事?” “很多。在西赵的时候我放蛇咬你、择婿比试的时候又同他人欺负你、还让你吃了毒果害你眼盲……”白锦玉幽幽地说着,想到苏丽华说往后要将这些过往都“失忆”,不禁就又多说了一些。 往后,无人与凤辰再提及这些了,于她,又何尝不是呢? 等她都说完,鼻梁上突然一触,是凤辰毫无预警地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有人醋劲太大,要阻止夫君另娶她人。” 白锦玉摸着鼻子,一时无言以对,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愣了半天,她低下了头作自悔状:“那时候的我好肤浅啊,谁知道钰贺是这么可爱的女子呢,我现在喜欢她来不及呢!” 凤辰蹙眉:“你……” 白锦玉知道他想歪,连忙道:“不是那种喜欢,就是姐妹之情,姐妹之情!” 凤辰放过的点点头,白锦玉看着他,既然聊到了这个,遂顺着话往下说道:“殿下,以后你能对钰贺特别特别好吗?” 凤辰道:“特别特别好?” 白锦玉点点头。 凤辰道:“怎么样才算特别特别好?” 白锦玉棉氅里探出手来,支在自己的下巴下,露出一截藕断般白洁的手臂。 “你们皇室不是都以子嗣来衡量女子的恩宠吗?殿下你能跟她生好多好多孩子吗?” “好多好多孩子?”凤辰微微色变 白锦玉点点头,忽而又想到这样似乎对苏丽华也有点太狠了,又连忙地摇摇头:“也……就和丽华一样多吧!” 话一出口,白锦玉愣住,她一时疏忽居然冒出了苏丽华的名字,俨然是以在说别人的口吻在提“丽华”两个字,不禁心虚地卡住。 然而凤辰并没觉得这是口误,她的神态在凤辰看来也全是另一番风情,他看着白锦玉,饶有兴致地问她:“那你准备生几个?” 白锦玉大窘,忽然觉得这身上的棉氅好热。 抓了抓头,她转移话题道:“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些事情拖了几个时辰,”凤辰放过她,简短回答着她的问题,轻飘飘地仿佛事情不值一提。 能困住他大半天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过这轮不到她、也不必她操心了,苏丽华说得明白,她是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的侧妃,所以,以后不管凤辰遇到怎样的事情与难关,她必定都会鼎力协助他的。 以她的城府必定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点毋庸置疑,也令人安心。 “殿下,为国事操劳,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身在皇家,有些事情避无可避。若是人的出生可以选择,”凤辰说到这里,顿了顿,极浅极低地叹道:“就好了。” 白锦玉品出凤辰这话里的味道,吃惊道:“殿下难道不喜欢自己的身份?” 凤辰低眉笑而不答。 然而不答已然是默认。白锦玉张着口,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殿下,你可真是清流!这世上的人想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想疯了,殿下居然不看重……你太令我刮目相看了!殿下,那你有看重的东西吗?” 凤辰在她惊奇的目光中沉吟了片刻,最后一字一字道:“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 明月皎皎,流云舒卷。白锦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额头平整光洁,美目内勾外翘,优越的鼻唇弧线,简直力压无边月色,美不胜收。 凤辰的话虽然很有些不知好歹,但是经过这两个月的风波,白锦玉也算是领教了皇室中复杂的一面。她突然也有点理解了凤辰,就像她一样,晋王侧妃虽然坐拥荣华,但还是不若在翠渚里做自己,如果让她选,她必定选后者。 凤辰在半明半暗中凸显出的美貌,掐断了前后的话题,白锦玉忍不住暗自心道:长得好,脾气好,不知道她白锦玉能不能也找到一个这么好的人。 “殿下,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长得最漂亮的人。” 凤辰听了,微微眯了眼睛,奇异地看着白锦玉道:“你今日为何一直夸我?” 白锦玉怔愣:“有吗?” 凤辰点头 …… 白锦玉和凤辰在庭中又赏了一会儿月,毕竟天色不早,又一起回到了苏丽华的房里。 凤辰已上了床,白锦玉在床前迟疑了一下,最终也爬了上来。 “丽华,我想喝水。” 正欲吹灭灯烛的白锦玉转过头来,凤辰身着一件里衣,坐得离她极近。 他本就五官俊美长得白皙好看,此刻在这雪白里衣的衬托下,整个人都似个羊脂般的玉人。 “好。”白锦玉下床,去桌子上倒了一杯水端来。 凤辰一饮而尽,将杯子递給白锦玉:“再来一杯。” 白锦玉没多想,依言又去倒了一杯。 凤辰缓缓地饮,眸光一瞬不瞬地停在白锦玉的脸上,饮尽后,他再次将杯子递給白锦玉:“我……还要一杯。” 这次白锦玉终于有点奇了,道:“殿下这么渴啊?” 这一回她直接跑去桌子边,将水壶提了过来,又倒了一杯給凤辰。 凤辰喝过第三杯,这才作罢,又让白锦玉熄灯,落帐。 一片漆黑中,白锦玉道:“殿下,你是不是故意使唤我?” 凤辰道:“嗯。” 白锦玉道:“你居然‘嗯’?” 凤辰道:“因为我发现你今晚很特别。” 白锦玉攥了攥手心,支吾道:“是吗,哪里特别?” 凤辰突然地凑近道:“我发现你今晚,言听计从。” 白锦玉呆若木鸡。 凤辰道:“你之前不睡是在等我吗?” 白锦玉语结:“不……才不是。” 凤辰轻轻低语道:“那你这么晚了,为什么不锁门?” 白锦玉:“我……”还真的是说不清楚。 “丽华……” “嗯?” “你已经准备好了对吗?” “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給我?” 白锦玉脸上一阵发烫,此刻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凤辰说的是什么了。明天她就要卸任了,可不想在这时候出点问题。 她身子不由地往边上挪了一挪,凤辰察觉到她的动静,蓦地一把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别怕!我说过,你不想,我绝对不会强迫你。” 白锦玉的一条手臂感觉都是僵的了。 正当搜肠刮肚该怎么回话时,凤辰追问道:“什么时候?” 白锦玉的心真的快跳出喉咙了,真是平生第一次面对这种要命的问题,心中万幸明天就要跑路了。 一阵静默,凤辰像是一定要得个回应。 白锦玉含糊不清道:“嗯……过个两三日吧!” 第三百零三章 离枝 15 身上压着重任,白锦玉整夜未眠。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凤辰起身,准备入宫赴朝。 凤辰离床的手脚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昏黄的烛光将他理冠穿衣的影子放大地映在帷帐之上。一想到等凤辰出了这个门,他们便永诀了,白锦玉无法再安躺,拂开床帐,坐了起来。 她的腿伸下来时,凤辰修长的手臂正穿过宽阔的衣袖,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脸来,一张精致的面容蒙着淡淡的烛光,增添了几分朦胧的韵致。 “吵醒你了?” 白锦玉摇摇头:“没有没有,我自己醒的。” 那些命妇婚前曾教导过她,婚后侍寝应当服侍王爷晨起穿服。凤辰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她也没好意思主动做过,眼下这一刻,白锦玉突然心觉歉疚,于是自发地走到凤辰的面前,一声不吭,伸手将他刚穿过手臂的衣袍提上肩头,又转身,从衣屏上取了凤辰玉质的蹀躞腰带,摸索到他的腰际,试图为他穿戴。 然而谁知,这条腰带看起来和命妇教习时用的那条差不多,实则带扣却要比命妇的那条精致复杂太多,白锦玉弄了半天也没扣上,委实尴尬得快哭了。 “我自己来吧!”凤辰适时的出声,声音里微微含着笑意。 白锦玉松开手,脸上无光道:“不好意思啊,难得想表现一下,居然不会弄……” “无事,我教你,”凤辰微敛唇边的笑意,两手抚上玉带的左右两个带扣:“你看,这是扣环、这是舌轴,将舌轴从这处塞进去,再合上这个尾扣,”配合轻轻“嗒”的一声,凤辰道:“如此便可了。” 白锦玉小声赞叹:“哗,没想到这么小的东西,用法如此别致。” 凤辰道:“你会了吗?” 白锦玉点点头:“会了会了。” 凤辰道:“那明天再让你试试。” 白锦玉蓦地一怔,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双眼一瞬不瞬地直直盯着凤辰。 一泓秋水,脉脉含情,有她不自知的留恋。 白锦玉手还抚着凤辰的前襟,凤辰一只手轻轻扶上她的腰际,熠熠的烛光中,他的喉结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丽华,你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一个男人。”他和她靠得极近,二人几乎额头相抵。 凤辰琉璃似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影子,白锦玉看入了神,忘了在意他渐渐靠近的亲密。 “殿下,车马已备好。” 门外响起了谢遥清越的声音。 凤辰抬起头,蹙眉朝外面看了一眼,半晌才回应道:“好!” 他转过脸,捉住白锦玉的手,轻声道:“我先去早朝了,回来找你!” 说毕,他抽身而去,一动,定住。 是白锦玉反握住了他的手。 凤辰回过身子,眸里染着疑惑。 白锦玉胸中的抱歉与愧疚在这一瞬间突然达到了顶峰,排山倒海的情愫堵在她的胸腔,几乎马上就要将她淹没。 她努力了一把,撑起一抹如常的微笑,轻轻地、郑重地道:“殿下,再见!” 凤辰唇上漾起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你可以再睡会儿,再见!” 白锦玉放开手,凤辰转身,拉开了门,在那里她瞧见了谢遥一角料峭的身影,接着他上前替凤辰阖了门,二人的脚步随之在寂静的黎明中渐行渐远。 晋王府安排归宁,很有繁文缛节,衣着穿戴,备车备马,礼品礼数,每一样都大有讲究,就连出门的时辰都必须是巳时。 离巳时还有一段距离,余下的时间白锦玉决定再陪陪钰贺。 “唉,好难!”钰贺托着腮,白如葱管的指尖捏着一颗白子,拢着长眉盯着身前一方棋盘,棋盘之上已经落了黑白不下百子。 白锦玉三指摩挲着一枚黑子,神思全不在棋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低头思索的钰贺。 “放这里吧……”想了好半天,钰贺犹豫落下一子,抬起头对着白锦玉抱歉道:“丽华,我是不是太慢了点儿?” 白锦玉挑眉看了一眼棋盘,云淡风轻道:“没事,到这个份上是要谨慎考虑的。” 钰贺当即十分认同地点头:“正是!太难了!” 她了不起地扫视了整盘棋,不可思议道:“我今日已经非常厉害了,居然能跟你对弈了这么多棋子,就算输了也堪称虽败犹荣了!” 白锦玉一笑,这才低头认真去看棋盘上的形势,只瞄了两眼,便看出了几处破绽。 现在轮到她落子了,白锦玉抬眸看了看钰贺,只见她手握成拳紧紧地攥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紧张地盯着棋盘,雪白的额头上都渗了一层细汗。 白锦玉会心地弯了弯唇角,将黑子从容落了下去。 钰贺沉思地看着棋局,全神贯注,白锦玉等得焦心,恨不得出言提醒她时,钰贺轻轻一拍桌子,惊呼道:“我要赢了!!!” 白锦玉佯作不知道:“是吗?” “是呢,”钰贺喜不自胜,执起一枚白子重重地按在了棋盘上,迫不及待拍起了手:“你看看,你是不是输了!你的黑子都被我困住啦!” 白锦玉认真地看棋盘,摆出琢磨的样子,之后装模作样地大吃一惊道:“呀,还真是输了!钰贺啊钰贺你太厉害了,这阵子棋艺进步神速啊!” “我和你对弈这么多回,今日总算赢了一次了!”钰贺高兴坏了,立刻把她所有的婢女都拉到了棋桌前来看,大声地宣扬道:“本宫赢了丽华,你们快看看,这局落了这么多子,赢得很是不易呢!” 婢女们一个个阿谀奉承:“公主实在太厉害了,奴婢们和侧妃娘娘下棋从来没有出过超过三十个子。” “公主,这个棋盘一定不能收拾,奴婢就这么保持原状永远替公主收着,这可是公主的荣耀!” “对对对,这么多子,这得多耗脑子啊,最重要的是结果公主还胜了……以后我们可不敢和公主对弈了!” …… “丽华,”钰贺跑回来,对白锦玉道:“她们说要把这棋盘保留着,你不介意吧?” “公主神乎其技,足可彪炳千秋,不介意不介意。” 钰贺听了白锦玉这夸张的同意,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美滋滋地盯着棋盘一顿欣赏。 “娘娘!”正欢乐着,黄姑从门外走了上来,白锦玉一看见她,猛地顿住,瞬间从前一刻的欢乐中抽离了出来。 “巳时到了啊?” “回禀娘娘,正是,车马已在门口等候,奴婢已准备好了一切,娘娘可即刻动身。” 该来的总会来的,白锦玉沉吟过片刻,道:“好,那现在就走吧!” “丽华,”钰贺拖着白锦玉的手:“我也想去!” 白锦玉还没张口,黄姑已道:“公主娘娘,娘娘是去归宁不是去玩儿,按规矩……” “你什么人?要你多嘴!”钰贺不客气地瞪了黄姑一眼。 白锦玉赶紧拉了拉她:“算了算了,她也是按规矩提醒,也没说错什么。” 钰贺仍冲了黄姑一句:“滚!” 白锦玉扶额,钰贺对她和对别人从来都是两幅面孔。 “钰贺,你以后不要这样对她。” “为何?” 白锦玉语结,心道:你这样会惹到苏丽华! 但是这话却没法说出口。 钰贺看着白锦玉的脸色有些为难,当即道:“好好好,我知道她是你陪嫁来的忠仆,我说她你会不开心。我也是看你不怎么喜欢她才这么凶的……好了,那我以后对她客气点就是了!” 她不喜欢黄姑……有这么明显吗? 白锦玉看着钰贺乖巧的样子,称赞道:“这才乖!” 门外的黄姑不停地向白锦玉回首,白锦玉了然,一切应该各归各位了。 她是白锦玉,不是苏丽华,冒充别人的日子太不光明正大,太昧良心了! 她忘不了两个月前,她去庐江参加柯子进的婚礼,那个新娘子因误会别人冒充新郎而寻死时说的话——“要我同李代桃僵之人成亲,就如同让我看着苍蝇往肚里吞,我誓死也不从!” 铮铮话语,犹在耳畔,白锦玉每每思及都要浑身一抖。 对,她要结束这种欺骗! 想到此,她横了心,转身对钰贺道:“钰贺,我走啦!” 钰贺点头,将她送至门口,笑着道:“丽华,等你回来我们还能再下一局棋吗?” 白锦玉一怔,一瞬的心虚,但很快便被掩饰。 “好。” 出了寄园,白锦玉和黄姑不再拖延,径直一起往门外走。晋王府的一草一木从眼前作别,白锦玉的心头翻涌上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她强力克制住这种情愫,摸了摸袖中乌穆留下的那个哨子,逼迫自己去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先去侍郎府和苏丽华换好身份,接着就去四海客栈取烈风,回翠渚,到圣训阁找家印,可是家印在圣训阁的何处还是个问题…… 白锦玉一边思索一边跨出了晋王府的大门,突然,她愣愣地站住了! “殿下?” 白锦玉看着眼前,不能置信:“你怎么回来了?” 湛蓝透明的天空下,阳光晶莹如金,晋王府门前停着一辆锦绣朱漆的马车。一袭银衣,如兰芝玉树,雪裹琼苞,潇潇然立于车前,任身后车水马龙,人影绰绰,他自缥缈出尘,遗世独立。 白锦玉呆着,双脚情不自禁地靠近。 “你第一次归宁,我当然要陪你一同回去。”凤辰莞尔地看着她走上前来,笑容极致美好。 ------题外话------ 明天就是七月啦,愿七月对你我都温柔一点~ 七月希望小仙女们继续支持伪纯,月票、评价票、评论,拜托啦! 么么哒一千次! 第三百零四章 离枝 16 白锦玉怅惘地震惊,久久不能言语,怔忡了一会儿才如梦方醒:“殿下要陪我归宁?” 凤辰弯起眼角,柔声道:“新妇首次归宁岂能独自一人回去?” 白锦玉不敢看他的眼睛,一想到等下要在他的眼皮子下和苏丽华换人,顿时觉得这有点过于刺激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殿下还特别赶回来。” “我提前和陛下说了此事,蒙陛下体恤,今日常朝提前散了。” “啊?”白锦玉小小地吃惊,低声地感慨:“没想到我这微不足道的事还能影响到朝廷堂啊……” 凤辰笑了笑:“你是晋王的妃子,如何微不足道?” 白锦玉缩了一下,不敢接话,将目光转向别处,只见张猛、谢遥、还有一干护卫正从前面一辆车上搬下一垒垒锦盒,陆陆续续地装上了他们眼前的车子。 “殿下,这是……” “皇后娘娘听闻你要归宁,懿赐了许多金银绸缎,又闻你母亲身体欠安,又赐了不少稀世名贵的药材……丽华,皇后娘娘看起来很喜欢你。” 白锦玉哑笑,她并不否认皇后娘娘的确有可能是真心喜欢她,但是联想到前几日她冒雨来嘱托的事情,她又不能单纯地觉得如此丰厚的恩赐没有目的。 “殿下,一切就绪。”准备停当,谢遥上来禀告,一张俊脸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白锦玉道:“谢遥,你今天能笑一下吗?” 谢遥听言,向她投来一束冰冷刺骨的目光。 白锦玉道:“哦,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记得你在西赵买那两件玉器的时候笑得挺好看的,之后就没见你笑过……” 白锦玉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彻底闭上了嘴巴,因为谢遥目光已经越来越凌厉,显然十分不喜提到他被骗买两件玉器的事情。 “好了好了,”白锦玉罢休道:“我只是觉得殿下身边应该有个笑脸人,你这张脸……” “殿下不是有你吗?”冷不丁谢遥出声,这话吐出后,他偷偷看了一眼凤辰,随即转身跑了。 白锦玉语噎:“你……什么态度!” “好了,”凤辰默然笑着,向她伸出一手:“别闹了,我们上车吧!” 白锦玉没在意地握住他的手,盯着谢遥在马前的背影嘀咕道:“殿下我觉得你对他很不一样。当然,他对你也很不一样。”白锦玉突然惊呼一声,对上凤辰的眼睛道:“殿下,这孩子不会对你……” 凤辰沉眸。 白锦玉弱弱地笑了笑,想捂嘴,这才惊觉自己牢牢抓着凤辰的手,顿时连忙松开了。 凤辰看着她松开的手,轻声道:“还不好意思?” 白锦玉:“……”闷头先钻进了车厢。 这辆车子是晋王府专为女眷出行所造的车子,车厢比凤辰那辆略小,之前白锦玉乘过它出过几次街,并不觉得拥挤。眼下她目光一扫,可全然已是另一副景象,只见里面高高低低堆了许多的箱子锦盒,黄姑他们之前准备的,再加上谢遥张猛刚刚搬来的,里面满满当当俨然一个小仓库。 白锦玉在凳子上坐下,随手开了手边一个锦盒,里面就躺着三柄玉如意。白锦玉眼前像被闪了一下,赶紧阖上,继而环视一周道:“殿下,这些不会都是要给侍郎府的礼物吧!” 凤辰在她身边落座:“是。” “这也太多了吧!”白锦玉打量了一周,忽而有点明白母亲文若兰为何那么功利了,这荣华富贵的确诱人。 马车逐渐启动,青石板路参差,车厢晃晃悠悠,忽然,一个高高垒着的盒子滑了一下,碰了白锦玉的头,她连忙出手稳住,盒子和里面的东西无事,不过她头上的发簪却因此被撞歪了半边。 白锦玉“啧”了一声,对凤辰道:“殿下你站起来一下。” 凤辰不解,但依言行事,白锦玉笑着掀起他落座的凳子,手探进去,从里面摸出一面小镜子。 面对凤辰奇异的目光,她呵呵地笑着:”怎么样,我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内匣,可以放点私人物品。” “殿下坐吧!”她把镜子给凤辰:“殿下帮我拿着照一下,我把这根发簪重新插一插。” 凤辰接过镜子,却将镜子放回了内匣。 他重新坐下,抬头抚上她的云鬓,一边将簪子取下又插好,一边道:“如此小事,叫我即可。” 他退开身,端详着白锦玉,看着她一张脸紧绷得不行。 凤辰莞尔,正欲说话,突然车子猛地晃了一下,刹地停住了! 凤辰扶住被晃歪的白锦玉,二人相视一眼,一同向车帘看去。 只听车帘外有些热闹的街道上,有一粗旷的声音长“吁”了一声,接着,几声马鼻子喷气,几个车轱辘嘎吱,似乎是有几车几马停在了他们对面。 人来人往的街道突然安静了下来,白锦玉和凤辰坐在车里,即使隔着车帘和车厢也感受到一股类似两军对垒的剑拔弩张之势。 “好狗不挡道!快闪一边去!”刚刚那粗旷的声音颐指气使地响起。 白锦玉咬了下唇,震惊地将视线从车帘看向凤辰,她的震惊还没表达完毕,车帘外已传来张猛怒不可遏火冒三丈的声音:“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哪里的车,活得不耐烦了吗?!” 一时两路人在长安的街道上互相骂狗。 对方粗旷的声音冷哼了一声,佞笑道:“哪里的车?我不识字,不认识!我只知道我们车里坐着是宁王殿下,任何人想挡宁王殿下的路,都要先问过我的刀同不同意。” 他说完,只听“镗”的一声长刀出鞘的声音。 听到宁王的名字,白锦玉心里咯噔了一下,宁王居然在长安露面了!她心中一紧,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揭发诏书的事情已经排上了日程? “原来是宁王殿下!”白锦玉狐疑的时候,张猛拖着嘲讽的调子道:“常闻宁王麾下都是贤士,没想到居然还有目不识丁的粗人。你不识字,那我便告诉你,这辆车是晋王府的,你看该谁让谁?!” 那粗旷的声音不理会道:“我们宁王殿下是奉皇上圣旨迁府入京,现在殿下携眷千里迢迢走到了长安,在路上被人挡住了,不知这些人是想阻止皇上削藩呢,还是阻止宁王殿下入京呢?” 扣好大一个帽子! 别人不知道,她白锦玉还不知道吗?这个宁王凤麟压根就没有离开过长安,不仅没有离开过长安,还和金奉烈私下密谋了割城篡位之事。白锦玉嗤之以鼻:这卖国求荣的人真会演戏,居然在这里装什么千里迢迢入京。 “让开!” 冰冰冷冷两个字,是谢遥。 那粗旷地声音赖皮道:“就不让!凭什么?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 他声音未毕,只听“砰”一声巨响,是一个肉包被甩砸在地上的声音。 白锦玉震惊,人狠话不多,果然是谢遥。 “住手”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赫然响起,几声车板震动的声音后,街上传来呼声。 第三百零五章 离枝 17 “宁王殿下!” “参见宁王殿下!” 凤辰听此,也欲起身,白锦玉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凤辰遂定下,同白锦玉一起继续听着车外。 “把他抓起来!”之前那粗旷的声音狗仗人势,指挥道。 宁王发话,谢遥也没怎么挣扎,当即外面一阵窸窣的声音,谢遥被牢牢地捉住了。 “晋王殿下,”张猛的声音有些软了:“您拿的这位是晋王殿下的随侍,忘殿下三思。” “晋王在吗?”凤麟的声音不紧不慢,还算清朗。 他对着晋王府的车子道:“之前不是晋王主张诸王迁回长安的吗?说好的会对各家以礼相待,便是如此吗?” 凤辰再欲起身,白锦玉按了按他,轻声道:“就为了争个路,殿下理他太跌份了,我来去会会他!” 说着她不等凤辰同意,“腾”地站了起来,一掀车帘,跳下了车子。 白锦玉知道宁王上下如此嚣张、不把晋王府放在眼里的底气在哪儿。 这一出来,白锦玉才看见这街上已经围了不少的人,谢遥已被两个大汉押住,晋王府的车子和宁王府的一行车队头碰头,就堵在路中间。 其实这路并不是特别窄,两路车子如果一开始就错开走也不至于对上。不过此处正逢拐弯,两方事先也都没预料到遇见对方,都在行车时走了路的中央,这才来了个头碰头。 眼下这四周围满了人,无形缩小了空间,两府车马硬对着头,必须有一方主动让开才行了。 一身黑金色长袍的凤麟立在车上,看见白锦玉出来,他眼中稍有惊异:“晋王侧妃?” 白锦玉疏疏一笑:“见过宁王殿下,殿下一月不见,别来无恙!” 凤麟笑笑,从车上下来,他早闻这个晋王侧妃的厉害,故而不敢轻举妄动,颇为戒备地看着白锦玉。 他走下来的时候,白锦玉已经走近了谢遥,她伸手,很自然地想要拉过谢遥。然而,那押住谢遥的两个大汉很警惕,见她手伸来,连忙将谢遥往后拉了两步。 白锦玉笑道:“宁王殿下,童言无忌,你不会真的要跟小孩子一番见识吧!” 凤麟文静的脸抽了抽,道:“这孩子少点规矩,本王好心想帮晋王小小管教一下。“ 白锦玉点点头道:”凤辰对这孩子确实纵容,不过我就不会了!如果宁王殿下信得过我,”她伸手拎住谢遥的耳朵,谢遥当即一副吃痛状,白锦玉一边心道谢遥还挺机灵,一边对宁王道:“如果宁王殿下信得过我,就让我来代劳,我一定不会心慈手软,好好教育这个小兔崽子,也免得殿下费劲,落个不容人错、睚眦必报的恶名了。” 凤麟冷眼立着,白锦玉的话虽然明上让他选,但这众目睽睽,对象又是个孩子,其实他并无选择,只得道:“如此甚好,晋王府既然有人管,那便放他交给晋王侧妃,弟妹,你可要好好教教这孩子!” “那是自然!”当即白锦玉就将谢遥领了回来。 等谢遥回到张猛的身边,白锦玉这才回身对凤麟道:“不过宁王殿下,您刚才也说了这里是长安,像你那个不逊的奴仆也得严加管教才是。如此飞扬跋扈目不识丁的奴才,实在与殿下以往的雅誉有所不符啊!” 凤麟笑笑:“谁家府上没几个粗人?这个车夫是我封地的汶岭人,那乡间素来民风彪悍,性格生来如此,不若长安人斯文有礼!不过,诸王都立根封地经年,眷属、仆从多为当地人色,既然陛下要诸王迁入长安,自然是要有接受这些人的准备的!” 白锦玉道:“宁王殿下,长安毕竟是长安,‘入乡随俗’四个字在这里也是受用的。如果殿下放任手下这样不羁,恐怕,”她笑得意味深长:“像今天这样的事,别人会以为宁王殿下迁府入京心有不快,才致这么大怨气!” 宁王神色一凛,又随即展颜:“晋王侧妃莫要误导他人,本王迁入京师从此可日日与兄弟相聚,怎么会有怨气?” 白锦玉道:“嗯!宁王殿下果然如传闻所说心系宗亲,顾全大局。我大徵朝广袤无际,很多藩王都分封还在寒苦之地,像事岭南啊、川西啊、北境十四州啊……”她停了停,宁王听到“北境十四州”果然色变。 白锦玉继续道:“此次迁府入京,对他们而言是一大解赦,都是一脉相承的兄弟,他们终于能够不受边陲之苦,殿下一定也为他们感到欣慰吧,又怎么可能生怨怼之情呢!” 宁王的脸上已经非常的不自在了,他眯着眼睛端量着白锦玉,似乎想通过她的神色判断出她说的话到底是无意提及还是刻意敲打。 这时,白锦玉又道:“既然宁王殿下没有不快,就万不要让奴仆们露着这样令人误会的爪牙,不然迟早有一天他们惹出的事端,得要宁王殿下来承担后果。识时务者为俊杰,凤辰殿下是皇帝的胞弟,他有皇帝做靠山,自然地位不与其他王爷一样,殿下的人如果非要挑衅这个,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殿下是不是什么原因,才如此有恃无恐?” 白锦玉借题发挥,一气说完,当真一口气都没喘 凤麟浑身一震,心中陡然一惊:难道凤辰已经知晓了什么?此念一瞬而过,他立刻厉色反驳道:“大胆,本王何曾有恃无恐?你在大庭广众中如此含沙射影,到底是何居心!”说着,他激动得一步上前就要拿白锦玉。 “丽华!”背后传来一声轻唤,正退步的白锦玉掉头,只见凤辰从车上走了下来。 三秦第一绝色亮相,当街围观者顿时一阵鼎沸,就连宁王车队里的府眷都忍不住掀帘来看。 凤麟道:“你在啊……” “皇兄辛劳了,家眷可都安好?”凤辰彬彬有礼地问候。 凤麟撇了一眼凤辰,巨涩道:“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出来与我当面说清楚,你让侧妃出来,自己却躲在车上,这算怎么回事?!” “是我让他别出来的。”白锦玉立刻辩护。 凤麟道:“你让他别出来?” 白锦玉:“对啊,夫君明珠皎皎的谦谦君子怎么能干与人争路这种事?” 凤辰抿笑不语,不过白锦玉这话虽是护着凤辰,可是也贬低了凤麟。 凤麟被呛住,不可思议地向凤辰求证:“你堂堂皇嗣八尺男儿,她让你别出来你就不出来?” 这直抵男人颜面的一问出来,所有目光都汇聚向了凤辰。 静默片刻,凤辰道:“嗯,我惧内。” 他坦荡地说出这三个字,满街的人包括白锦玉、凤麟都哆嗦了一下,张猛则憋不出“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他这一笑像有魔力,立刻半条街的人都听出了凤辰的敷衍,跟着窃窃地笑了起来。 白锦玉则懵了,她不让他出来就是为了别让他跌份,结果他跑出来不谈了,还说个“我惧内”,她真是白忙了。 凤麟白着脸乜了凤辰一眼,随即大手一拂道:“闲话莫说,你看这眼前怎么解决!”这时的凤麟已无端雅之状,满脸都写着矜傲。 凤辰看了看两边的车子,温文客气道:“皇兄和家眷千里而来,是客人,自然晋王府让路。” 白锦玉流汗,凤辰居然让凤麟欺负,她真是白忙了。 凤辰让张猛和谢遥把车马挪移到道旁,凤麟这才作罢,趾高气扬地上了车,那被谢遥打了的车夫也爬上了车,施施然策马从晋王府的车马前徐徐而过。 “殿下,他真的不是好人,以后绝对要兴风作浪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 ------题外话------ 很遗憾,我有断更的打算了 潇湘有毒,新人王比赛入围作品居然没有《一妃》 入围的全是垃圾文,粉丝就3个、9个、20个的文入围了,断更七八天的文入围了 古言赛区全是连推荐都没上过几个扑街文 而我这个上过微博、微信、抖音、2次大封推的作品却没入围 real神经 不知道他们以什么标准选作品 大家都知道我写这本书就是为了参赛 所以才这么认真投入,天天熬夜到两三点 如今不入围了,感觉没必要再过这样的生活 气死我了 抱住我男主哭 本来都决心七月双更了,双更意味着我决心每天熬到夜里3点,md现在心灰意冷了 第三百零六章 离枝 18 宁王走后,看热闹的人云散,晋王府的车马轧着青石板,从一条宽阔的大路拐入了一条小道,渐渐驶向工部侍郎府。 白锦玉坐在车厢里,不用撩开门窗,仅凭车外光线映于窗上的明暗,便就能大概猜出车子行驶到了什么位置。 侍郎府邸白锦玉最近跑得很勤快,为了把苏丽华教得和自己一摸一样,她几乎三天两头的就往侍郎府跑,眼前他们走着的这条小道,哪块墙头上长了狗尾巴草她都一清二楚。 宁王在长安出现,给白锦玉敲了一记警钟。 时间是非常紧迫的。 他先于诸王抵达长安安顿,以他的声望,必然成为随后而至的诸王榜样,在这样的情况下,诸王一定与他来往亲密,他正好可以趁机笼络人心。 几乎不用怀疑,一旦时机成熟,宁王随时会就传位诏书的事情掀起风云巨浪。 对,是随时。 白锦玉心头一紧,以皇后那日的描述,传位诏书上没有御印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如果宁王就此发难要凤华将传位诏书公之于众……仅凭那个如今已无从考证的先帝指纹,是无法成为凤华正统承位的有力依据的。 如果这个动摇,以宁王的决心,是一定要借题将凤华是从皇位上赶下来的。 宁王趾高气昂、势在必得的神情再一次在白锦玉的眼前晃过。 以宁王的声誉和影响,再加上金奉烈随时为他效劳的武力储备,宁王登基取代凤华,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而这样,北境十四个州,就将作为交易的筹码落入厉国的囊中。 白锦玉心中忧戚,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这种朝堂大事扯上关系,但现在事实却是,她,白锦玉的确可以阻止事态发展! 只要她赶在宁王发难前将闻氏的家印带回长安盖在传位诏书上…… 如此,宁王才翻不了天…… 一个家丁在朱门黛瓦前探头,远远看见那豪华的马车,赶紧一溜烟儿地跑进了门里去通报。 不一会儿,盛装隆重的苏策领着独子苏达律及府中一干人等从门里出来恭候在路阶前,笑眼盈盈地向渐行渐近的一行人马注目,静静地等待他们靠近。 “见过苏大人!”马车停下,张猛先上前拜礼。 苏策端着垂荡的宽袖连忙将她扶起,心情大好道:“张护卫免礼免礼,晋王殿下可来了?” 张猛低声道:“来了。” 苏策连忙领着一众人等于府门前跪下:“微臣苏策,拜迎晋王殿下,晋王侧妃娘娘!” 车中的白锦玉听到车外跪倒一片的声音,突然有点紧张和不适,她这辈子长到这么大,从来只有她跪别人,还真的从未有人跪过她,更何况现在跪的还是年长于她的人。 “走吧。”凤辰看着有点不想动身的白锦玉轻轻道,先于她躬身出了车子。 白锦玉紧随其后,一出了车厢,便看见以苏策为首的十来个人匍匐跪拜在地上。 “岳丈大人快快请起!”凤辰上前,先将苏策搀扶了起来。 苏策客气地推辞了几句,起身,满心欢喜地看着凤辰看,眼中千言万语满满倒映着对这个贵婿的喜欢。 侍郎府的人跟随苏策施礼,礼毕之后几乎都迫不及待地抬起头来,猎奇地盯着凤辰一顿瞧。 “女儿见过爹爹。”白锦玉对着苏策轻唤,浑身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苏策百感交集的应允,眼角甚至泛起了晶莹,俨然是一个对女儿情深似海的老父亲。 这时,苏策的独子、苏丽华的“哥哥”苏达律领着妻室走上前来,他毕恭毕敬地对凤辰行礼之后,白锦玉诧异地看见凤辰对着他也合手弯了一身。 接着,谢遥走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一叠整齐的纸张,递给了凤辰。 这些纸张经过白锦玉的时候,她留心看了一眼,赫然发现这些纸张一页页的居然全是纹银千两的银票。 这么一叠,少说也有五六千两!只见凤辰将银票悉数递给了苏达律,并语中含着歉意道:“成亲之后,事有耽搁,一直未能完成礼数,还请见谅!” 看着玉容仙姿的凤辰对自己这样亲切客气地说话,苏达律受宠若惊,整个人都懵了,额头发着虚汗道:“殿下言重了!殿下言重了!” 苏达律又看了眼手中的一叠银票,感慰道:“吾妹真乃荣幸之至,殿下这番心恤她,我和爹爹也可完全放心了!” 凤辰听言,转过脸来,眉眼温存地对着白锦玉会心一笑。 白锦玉见此,突然觉得眼前大有一种自己被苏家卖给凤辰,银货两讫的感觉。 一通寒暄后,苏策率众拥着凤辰入府,白锦玉跟在他们身后,终于可以向一旁的黄姑问道:“为何殿下要给苏达律那么多银票啊!” 黄姑压低声音道:“这是成婿之礼的一部分,新娘新郎回门时,新朗要给新娘的兄弟一份吉礼。” 白锦玉道:“这个吉礼真的好贵啊!” 黄姑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将“这个吉礼的多少全在于夫婿自己”这句话说出口。 白锦玉和凤辰到达侍郎府的时候,正是午时,由于提前通知了此次归宁事宜,侍郎府里早已经准备妥善。 在苏策的安排下,凤辰和白锦玉先于花厅午膳,之后再去探望“身体不适”的文若兰。 白锦玉和凤辰于花厅上坐,侍郎府准备的丰盛菜肴一样一样的端呈上来,白锦玉心有旁骛,第一次面对丰盛菜肴,全无食欲。 “稍微吃一点,等这里结束就能去见你娘亲了。”凤辰悬起筷子为白锦玉夹了一块鸭肉,他以为白锦玉心中惦念文若兰的病情,故而柔声细语地安抚。 白锦玉顿了一下,点了点头,竖起筷子咬起凤辰给她夹的鸭肉。 正在此时,大厅的门口突然进来几个厨子模样的人,苏策一见他们,当即从桌子案上起身,向凤辰和白锦玉道:“晋王殿下,侧妃娘娘,今日苏府特地为殿下和娘娘准备了‘解鱼宴’,还请殿下和娘娘享用!” “解鱼宴?”白锦玉从未听说这个词儿,向那几个进来的厨子看去,这才发现几个厨子抬进来两条通体泛着银光的大鱼。 这两条鱼每条少说也有五十斤重,白锦玉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鱼,不禁瞠目结舌吟出了声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啊!” 凤辰在她耳边道:“这是东海的蓝鳍,海中之物,庞然着甚多。” 白锦玉了然地点点头,忍不住地问到:“殿下吃过吗,好吃吗?” 凤辰看着她虚心认真的表情,微微一笑,详解道:“蓝鳍于深海潜伏,故而体脂绵密,肉质鲜嫩为鱼中极品,入口即化、无筋无渣、伴有奶香之味,丰腴沃美,食之满口鲜香,你等下尝尝就知道了。” 白锦玉奇异地盯着凤辰,第一次发现他这么会夸食物,经他一番描述,她今日一直乏乏的胃口,突然有了一点起色。 “那我等下要多吃两块。” “好。” 白锦玉仰首朝厅中看去,只见一个大厨正操着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刀切下了鱼头。接着他换了一把薄刃,从鱼身的脊背开刀,将鱼身分成了两大片。两边的帮厨一起用力,将鱼身掰开,露出了此鱼腹部鲜红的鱼肉。 紧接着,两个家丁托着几个瓷碗上前,那大厨就用手中的薄刃刮下了一片浅粉色的鱼肉,放进了瓷碗中。 如此刮了几片,家丁转身送到白锦玉和凤辰的面前,为他们一人上了一碗鱼肉。 苏策道:“此为蓝鳍大腹之肉,是整条鱼中最肥美的部位,肉质厚实、油脂饱满,请殿下和娘娘先行品鉴!” 白锦玉盯着碗里埋着的两三片浅粉色的鱼肉片,吃惊侧首看向凤辰:“生吃啊?” 凤辰莞尔:“不是。”说着他抬起下巴示意她去看眼前刚刚上来的一壶热热的鸡汤。 接着他抬起修长的手臂,示范着将自己案上同样的银壶提起,接着,他抬腕,浓醇的鸡汤飞流直下注入碗内,瞬间将鱼片就烫熟了。 凤辰道:“会了吗?” 白锦玉目瞪口呆,简直终生难忘:“居然还有这样的吃法?你们这些高门贵户真是花样百出啊!” 说着她提起眼前的鸡汤壶,效仿凤辰如法炮制了一遍,果然很快就将鱼片烫熟了。 凤辰道:“此为‘汆汤’之法,最合食用海鱼时采用。” 白锦玉点点头,凤辰适时的点到为止,不禁让她食指大动,她夹了一片鱼片入口,果然不用咀嚼那肉质就已然在舌尖酥化,而且真的如他所说,细腻嫩滑的同时,满口都是奶香。 苏策询问鱼味如何,凤辰和白锦玉皆赞不绝口。不一会儿,两个家丁又给白锦玉和凤辰各呈上了一个小盅碗。 白锦玉一看,只见碗里是个桂圆大小乌湛湛的东西,像一颗黑珍珠,浸着透明汩汩的油脂,香气四溢。 白锦玉小声问凤辰:“这又是什么啊?” 凤辰道:“这时蓝鳍鱼的眼睛,”他看了一看道:“应该是烤制的。” 白锦玉问:“这么奇怪的东西,好吃吗?” 凤辰忽然意味深长地淡淡笑道:“好吃,你快尝尝。” 白锦玉对凤辰深信不疑,依言用勺子兜起鱼眼睛送进了口中。果然,凤辰没有骗她,鱼眼睛烤得有点微脆,很有韧劲,由酱汁裹稠,细品之下,竟然比猪脚冻还要甚出一筹。 白锦玉没两口就吃完了,赞叹道:“果然美味,就是太少了。”说着她眼巴巴地盯着凤辰碗里的那颗晶莹乌亮的鱼眼睛。 凤辰嘴角勾了勾,执起勺子,在她微微期待的目光中将鱼眼睛吃了下去,吃、了、下、去。 白锦玉没来由地委屈,她眼神表达得不够明显吗?凤辰居然不理她,还在她面前吃掉了东西。 她有些难以接受地看着凤辰,凤辰用一旁的巾帕印了印嘴角,转过头来:“蓝鳍鱼只生一目,故而须雌雄两两相并方能游行,有比目之称。” 白锦玉:“……” 凤辰道:“蓝鳍遨游深海,雌雄二鱼各用一目才能生存,故而永不分离,此品须夫妻同食,寓意和睦恩爱。” 白锦玉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殿下不分我。” 白锦玉略有遗憾地端详着空碗,既然这个菜品有如此美满的寓意,由她来吃总归有些浪费的感觉。 不知不觉午膳接近尾声,白锦玉正埋头喝一碗甲鱼汤,苏策的声音响起:“殿下,稍后微臣陪同殿下移步茶室,丽华去内室探望拙荆,她母女二人也已多时不见,让她们说一些体己的私话吧!” 凤辰道:“很好,就依岳丈所言。” 白锦玉木怔,放下了汤碗,缓缓抬起头来。 明明在意料之中,却如此猝不及防。 不一会儿,苏策和苏达律率先起身,白锦玉跟着凤辰也站了起来,他们从上首走下来,走到苏策与苏达律的身边,一起步出了花厅。 茫茫然行了一段,一行人步至一处分岔口,苏策和蔼地看着白锦玉,嘱咐道:“我同殿下去茶室,你和黄姑去内室看看你娘吧!” 白锦玉侧首,这才发现黄姑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白锦玉木了极短的一下:“好。” 她抬起头来,看着凤辰:“殿下……” 凤辰看着她,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一如他们第一回在西赵街头相见的那一次。 “去吧,不着急,我可以等。” “……” 白锦玉有点恍惚,她此生不是第一次经历分别,可是这一次,却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这种莫名的感觉现在盘旋在胸口,让她很有些迟怔。 “娘娘!”身后的黄姑轻轻唤了她一声。 白锦玉醒了神,这一声唤也引起了苏策的注意,他眼神紧紧地攫着白锦玉,声音听起来相当慈爱:“丽华,快去吧!你娘亲她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好好地陪她聊一聊。” 苏策俨然已是催促,白锦玉哪能不知,应道:“好。” 她再一次将目光移向凤辰,凤辰在她定定的目光注视中渐渐疑惑,正欲开口,白锦玉急急匆忙而决心道:“殿下,我去了!你……” 凤辰等着她说话。 “你不要来打扰我。” “好,知道了。” * 一个时辰后,苏策领着一府上下在侍郎府门口辞别归宁的女儿女婿。 凤辰与苏策话毕,转身向身侧伸出一手:“我们回府吧!” 一只纤纤玉手搭上他的手心,凤辰握住,拖着她往前。忽然,他顿了顿,回首确认了一眼。 ------题外话------ 别看今天是一章,这一章抵两章 因为我要把单元数和章节数凑个偶数 不然工作姐姐又要说单元数偶数,章节数奇数要逼死强迫症了 第三百零七章 尽失 1 翠渚诸山山势平缓,山道是一长列绵延的石级,从山底到山门,共长五里,沿途竹林茂海,层岩迭翠,循溪随峪,流水淙淙。 白锦玉从侍郎府出来后,没有半点耽搁,带着乌穆給的信物往四海客栈取了宝马烈风,就直奔庐州而来。 烈风真乃神驹,从长安到庐州,千里之距,好马也得四天,它却总共只用三天半的时间,并且腿不软,气不虚,稍事休息吃点水草后,便又精神抖擞,全然不显疲态,叫人一百个放心。 天黑以后,白锦玉换了一身夜行衣,将头发脸孔都包了个严实,任是再熟悉的人对面相逢也绝无可能认出。翠渚不比其他地方,这里识得她的人太多了。她今夜要干的事,大逆不道,若果稍有不慎被人认出,那她的那块沉香名谒恐怕这辈子都别想揣回兜里了。 翠渚的每个角落白锦玉都如数家珍,就算闭着眼睛也能从山脚走回自己屋里,更何况现在天上月大如盘,并不需要闭眼睛。 她摸到山脚下,将马缰在树上一绕,也不管烈风听不听得懂,好言叮嘱了它乖乖等着,之后她便缘山而上,直取此行的目的地,圣训阁。 翠渚有三宝,学问、沉香木、家印。这三者之中,闻氏家印用得最少,在翠渚已束之高阁百余年,早已被认作只是一个精神符号。但是,毋庸置疑,它是翠渚三宝之中身份最尊贵的一宝。 白锦玉沿着山道往上,望着夜色中竞秀的山峦出了一会儿神:两个月前她离开翠渚之时,绝没有想到再回来居然是要来偷盗家印的。如此荒谬大胆的事情,即使此刻的她也觉得不太真实,但是,现实却是如此,她的确是要去把家印盗出来。 这八年间,苏丽华变得很多,白锦玉已经不觉得她和那个幼时每顿饭都要等她一起吃的小姑娘是同一个人了。她是那么陌生、冷静、城府,让白锦玉不想再亲近她,但尽管如此,苏丽华说的一些话,她还是认同的。 此举是救国,并不是救凤室。 中原沃野万里,上面生存的百姓不能没有北境十四州,相较之后的生灵涂炭,如果盗印能解决这件事,还是很合算的。 毕竟闻氏家印她用完就物归原位,尚属可控之事,但如果凤华真的被凤麟拉下皇位,中原失去北境十四州,那可就真的是后果无法度量的惨事了。 道理是这样,但是白锦玉深知,如果光明正大讲给闻氏听,跟他们借家印用去盖在大徵朝皇帝的传位诏书上……就以白锦玉对闻正严那个老古板的了解,想也不用想,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正是这些原因,促成了白锦玉选择了盗印这条路。 翠渚的山门有人把守,翠渚的围墙也十分高耸,但是这对轻功极佳的白锦玉来说都不是问题。 她足下用力,既轻也巧,不费什么功夫,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落在围墙之内了。 此时正是戌时将尽,翠渚已下了夜课,渚中人等大多已各回各家沐浴洗漱,准备亥时就寝。渚内几乎坦途,路上偶尔会遇见几个过份用功忘了时辰的人物,她也只要稍加隐蔽,便就行了。 白锦玉往圣训阁逼近,正赶路间,忽然听得不远处的院落里传出人声争吵,她留心听了一下,只觉得那其中之一的声音十分耳熟,清脆稚嫩,傲睨狂悖,不是千玺是谁? 此处离圣训阁倒不偏离,白锦玉心中隐忧千玺吃亏,靠了上去,趴在墙头。 那争吵的声音可以听得非常清楚了,那争吵的两个人也看得非常清楚了。 和千玺吵架的人是个成年男子,白锦玉看着有点眼熟,但是从前没有交往,名字叫不出。白锦玉认真去听二人的对战时,男子声音语调正讥讽地道:“小小年纪,心肠这么黑,真不愧是白锦玉的师弟!” 白锦玉眉头一跳,千玺已道:“穷驴你敢再说一遍?!” 那被称“穷驴”的男子火大,马上顶针道:“你说谁是穷驴?” 千玺冷哼一声:“谁跟我借银子不还,迟了还啰里八嗦的,谁就是穷驴!” 那男子被呛,一瞬气结。 千玺继续道:“你说我像白师姐没问题,但说我们心黑我就不同意了!我说三分利息是银子借你之时有言在先的,如若逾期不还每日还要多加利息也是跟你言明的,白纸黑字你还想抵赖?” 那男子微微色变,又怒又赧地道:“我借钱是急用,我家中贫寒,大哥要成亲,他相中的姑娘开的聘礼惊人,故而才向你借银两,还不上也是因为实在……” “我不听这些!”千玺打住了他的话头,没耐心地道:“我不做慈善,跟我借钱的人谁没有原因?谁不是逼不得已?如果我个个都体恤心软,那我干脆别叫千玺,干脆改名叫散财童子得了!” “你们有钱人不知道贫苦人的痛楚,一文钱也能逼死英雄汉,如果没有彩礼,我大哥便娶不得心爱的女子,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千玺站在庭阶上,居高临下,屋里的光线斜斜地射出,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无形中助长了他的气势。 千玺抄起手臂,俨然一副大人的姿态道:“白师姐曾跟我说‘做事须得量力而行,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情不去做没什么丢脸的!为了面子逞能只会后患无穷’。你这个大哥就属于不自量力,天下的女子那么多,他非要摘自己够不着的,完全是自找苦吃!” 白锦玉听了千玺的话,心中“哇”了一声,听千玺的口气,再联想到他的钱袋子,她不禁觉得这小子长大了一定会是个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场浪子,甚至已经脑补了他为博佳人一笑一掷千金,之后转身离去了无音讯的画面。 “哼,话别说那么满!”那男子道:“你年纪太小还不懂,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什么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笑话!”千玺放下手臂,负手身后,白锦玉不禁觉得他这姿势有点莫名眼熟。 ------题外话------ 前两夜没怎么睡,困困困得头疼 夜里轧了闹钟三点起来写,写到五点还是困,又滚床上睡了 下午还有一章,现在不知道啥时候码好,今天公司还有两个会 大家下午6点左右来看看 感谢阅读! 第三百零八章 尽失 2 千玺道:“我没看见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只看见你大哥一厢情愿不自量力。虽然我年纪小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的东西,但是我认为,你大哥喜欢的这个女子对你大哥不怎么样。如果她真心喜欢你大哥,如何能开出那许多的聘礼为难他!” 男子一愣,脸色僵了几分:“你小孩子不懂,男女婚嫁聘礼是由女子的父母开价,并非女子个人的意愿,不能佐证女子对我大哥没用真心。我真是……居然和一个孩童理论这些!” 千玺听了,轻蔑一笑:“是吗?那你没听过那卓文君夜奔蔺相如,后又当垆卖酒么?如果这女子喜欢你大哥,便是私奔也要跟随的。你也没听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吗?如果这女子喜欢你大哥,便是倒贴也要同他在一起的。说到底,还是那女子真心不够,你大哥一厢情愿!” 千玺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白锦玉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心道以后放假再不能带他下山了,听的话本段子看来都入了他的心,现在怼起人来完全不像个孩子,若是真有人计较起他怎么知道这些风流韵事的,那他们几个纨绔子弟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的事情便包不住了。 那男子听了千玺的驳斥,蓦然被触怒,拳头握起整个人显得异常紧绷,他沉声道:“你……你真的不肯缓一缓吗?” 白锦玉心里一紧,看这男子的架势,大有下一刻就要对千玺抡拳的架势。 千玺受闻宴贺她的熏陶,再加上自己的天分,要是光舌战,这个男子万万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要轮起动粗,那千玺这副小身板可就吃亏吃定了。 白锦玉着急地朝屋里看,闻玲和其他的师兄弟这会儿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千玺和这个男子的声音也不算小,却一个人都没有出来看,难不成……白锦玉心中一寒,怀疑这男子是请了其他帮手,将闻玲他们都支开了。 这男子是有备而来。 白锦玉焦虑,外一等下他真的动手,她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千玺被揍吗?她当然于心不忍,可是如果出手,她就会暴露,暴露了还怎么偷家印?! 白锦玉攥了攥手里握着的短剑,心中暗自祈祷千玺小祖宗就此收口少说两句。 谁知,天不从人愿,千玺仍倨傲的声音再次响起:“缓一缓?按照我们定的规矩,缓一天可是一天的利息,到了五十天后我可就有权派人上你家门上去讨债了!对了,你家就是在宣城对吧,离这里不远……” 千玺戛然止住,因为那男子忽然杀到了他的眼前。 “你敢!你敢去我家的门上!” 千玺后退了两步:“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别忘了,所有这些我们都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是按了手印的!” “你……”男子张起双臂,脸上的表情已然狰狞:“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这般为所欲为?有钱就可以欺负人?” “你想干什么?”千玺后退,却并不示弱:“这和有没有钱没关系,欺负你?为什么我不去欺负别人,就单单欺负你,还不是你同我借了银子的缘故!既然借了就得按约定的规矩办事,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那男子痛苦而不解道:“不是大风刮来的,可也来得忒容易了!我实在不明白,你小小年纪,也都那么有钱了,为何还这么心黑挖空心思赚钱!” 千玺道:“为什么要赚钱?因为我也缺钱。” 男子抬起的手一震,悬在空中。 千玺道:“我缺钱,还缺得厉害呢!” “你缺得厉害?”男子感觉被愚弄,仿佛听了个大笑话。 千玺却一脸认真:“对,既然你问了,我就不妨告诉你,我赚钱是为了我白师姐!” 此话一出,白锦玉猝不及防地大震,瞬间定住! 为了她? 懵愣中,千玺已道:“我要给我白师姐准备嫁妆!” 这句话如轰然巨响,掷地有声,白锦玉彻底陷入了震撼! “给她准备嫁妆?”那男子显然也始料未及。 千玺道:“对,我白师姐自从进了翠渚便与自家亲人断了干联,她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常常念叨自己没有嫁妆,将来没人娶她要老死翠渚。” 白锦玉流汗,那都是她和闻宴闻玲卖惨时候胡说八道的,没曾想千玺都当了真。 这时,男子道:“可我们听说她在西赵可是赢了一千金的!” 千玺嗤之以鼻:“你们尽是一知半解、以讹传讹。白师姐得过一千金是不错,不过后来闻宴突然去抓她,那一千金她根本就没有拿回来!所以,我得帮她准备,我要让白师姐不仅有嫁妆,还得让她的嫁妆比别人的都丰厚,将来她想嫁给谁就能嫁给谁,不会因为寒酸随意将就他人!” 男子木了一下,奇讽道:“真是令人感动!不过以前也没看你这么张罗,怎么,去了一趟长安,看见了她妹子嫁了郎君,是你受刺激了,还是她受刺激了?!” “你……”这一回,千玺倒被呛住了。 那男子自觉占了些上风,乘胜追击道:“哼,丢了一千金?报应!听说她的妹子嫁的是当朝晋王殿下,那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你师姐也想?也配?!” 白锦玉浑身一缩,如被人剜了一刀,千玺的脸这时也很白了。 那男子仍未住口:“你师姐那个人平日嚣张很了,举止言谈没有半分女子样子,又仗着闻宴庇护恃宠而骄,横行霸道,她这样的女子就算倒贴我一千金我也不要!” 白锦玉暗地骂娘,一口闷气堵在心口,若不是现在不能现身,她绝对要下去给那男子来两拳! “你眼瞎了吗?我师姐在翠渚人缘这么好你没看见?她终日身边胜友如云,就算去跪圣训阁也有人排队陪她,愿意为她肝胆相照的人更是一抓一大把,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这穷驴还做我师姐倒贴你的春秋大梦?” 千玺也是气了,说到最后又开始叫这男子“穷驴”,男子被这两个字刺激,一把上前抓住千玺的衣襟:“你喊谁‘穷驴’?像她这种身份不明不白从狗洞里钻进来的人,什么胜友如云,真要谈婚论嫁你看有几人敢要她?” “你胡说!” 砰的一声,男子突然被推离,一个踉跄没站稳,屁股着地! 第三百零九章 尽失 3 男子说的话每一个字都透露出恶意,刺激了千玺,千玺才大打出手。 白锦玉心叫不好,同时也为千玺发这么大的火感到不值。 她从前钻狗洞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听起来那么不堪。因为千玺是去年才新进来的门生,可能只是道听途说过这回事,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所知不深,仅从字面解读意思,故而才觉得有些丢脸。 其实这件事,不仅不丢脸,甚至还可以说是个经典。 八年前,文若兰丧夫后改嫁给尚是庐州府尹的苏策。白锦玉因为不肯改姓在苏府人见人嫌,最后她选择了离家出走。 在外面漂泊了一段时日后,她没遇到什么好心人,于是就想着要找个可靠的地方落脚,于是她便想起了父亲常常称赞的翠渚。 所谓不知者无畏,八岁的白锦玉根本不懂庐州闻氏在大徵朝是个什么样高山仰止的存在,也不知道进入翠渚成为门生需要过五关斩六将,通过层层选拔,百里挑一。她就在山门前徘徊了三天三夜,逢到翠渚进来出去的人就跪下来央求,没过多久就引起了闻正严的注意。 闻正严派了几拨人哄她、赶她,都没有奏效,最后只得自己亲自到山门前解决这个问题。 闻正严最后开了金口:“你若能不借他人之力进得翠渚的围墙大门,庐州闻氏便网开一面收你为徒。” 这是闻正严的原话,现在想来他一个中年人,而且还是个山长,对一个孩童开这样一本正经的条件真是有些冷酷无情。不过,如果不这样,他也就不是闻正严了。 白锦玉在山门前苦思冥想了两天,除了饿了去找点吃食,她所有的时间都在想法子进翠渚。 可惜,翠渚院墙高耸,戒备森严,她一个幼小孩童,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进翠渚,直到有一天…… 从翠渚里跑出一条大黄狗,她灵机一动,用捡来的半个包子哄了大黄狗,又陪它玩了半天取得了它的欢心信任。直到黄昏之后,她尾随着大黄狗来到了一处狗洞……她从狗洞里轻而易举地爬进了翠渚。 白锦玉永远记得闻正严那时看见她的神情,那既惊又不敢相信的样子,整个脸都要扭曲了。 不过堂堂山长说出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闻正严言出必行,从此白锦玉就在翠洲安了身,成了庐州闻氏的人。 只爬了个狗洞,便成了仰之弥高的庐州闻氏的门生,白锦玉当仁不让要属庐州闻氏这百年来进得最容易的一个门生了! 所以这件事情不仅不丢脸,你说它艳羡一大片人都一点不夸张。归根到底,这还是得多感谢闻宴,后来白锦玉才知道那条大黄狗是闻宴养的。虽然闻宴至今都不承认那天的大黄狗是他放出去的,但是依然不影响白锦玉把这个恩情记挂在他的名下。 综上所述,故而白锦玉现在看到千玺因为听了别人说她是“从狗洞里钻进来”便大发雷霆,心中急道不值。 然而已经迟了,这会儿千玺已经把人推到了地上,并且怒不可遏的吼道:“穷驴你现在就给我还钱!一百两银子本金,加三十两利息少一文钱都不行!” 那男子彻底被刺激,真如他之前所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因为没钱被人追债本就不光彩,更可怕的是,现在口口声声要他还钱的债主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男子快速从地上爬起,恼羞成怒,嘴里叽里哇啦的忿忿屈叫着就张牙舞抓地朝千玺扑去! 白锦玉心口猛地一提,身子先于头脑思考,拎起短刀就欲提身翻墙! 正在此时,一团黑影带着穿透寂静的嚎吠声,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像离弦的箭一样直冲男子而去,一把咬住了他的小腿! 阿黄? 白锦玉不太确定,定睛一看,果然是阿黄!只是两个月没见它身量长了不少,她差点都没认出来! 在她确认之时,千玺早已兴奋地拍手叫好:“好好!阿黄好样的,咬住他咬住他,这人说你娘亲坏话,你千万别松口,使劲咬!” 白锦玉刚刚提起的身子,又退了回去,唇角一勾,原来有备而来的人不止是这位男子。 那男子毫无防备会冲出来一只狗,惊慌失措了一阵,稍微镇定了之后他赶忙腿蹬掌拍上下其手,一阵乱地把阿黄甩了出去! 阿黄被甩倒后,毫不犹豫地立即就站起,冲着那男子一阵狂吠,很快就再次发起了攻击,扑咬伤了他,俨然是一个骁勇善战,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 但是阿黄毕竟是条小狗,也只能拖那男子一时半会儿。白锦玉终不能放心,正踌躇着如何是好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白锦玉伏在墙上静候,不一会儿,便看见几个身着白绡的身影提着灯笼从院门处踏了进来。 “谁这个时辰了还不回去就寝,在这里干什么!”白绡中为首的一中年人道。 白锦玉一眼便认得,这个中年人正是圣训阁首座,闻世。 今晚千玺与那男子碰头的地方虽然离门生的住所极远,但是离圣训阁倒是十分接近。 白锦玉下意识地就向圣训阁看去,她初踏入此块区域时,圣训阁尚有灯火照明,如今它已然漆黑一片。 以经验推测,今日定是又有不羁学子犯错领了长跪,所以圣训阁一直营业到方才。白锦玉判断闻世是刚结束了圣训阁一天的工作,领着门生离开,走到了这里听见人的争吵声、又听见了激烈的犬吠,当即如猫发现了老鼠,赶紧跑了过来。 他们进来的时候,阿黄正被那男子第二次甩落在了地上。阿黄一阵躁郁的狂叫,千玺已被那男子拎起,双脚悬空。 “住手!”闻世指着二人道:“你快把他放下来!深更半夜你们不各回各屋在这里斗殴?” 他一挥手,身后的两个白绡立即跑上前把千玺和那男子分了开来。 这时候白锦玉的一颗心才真的放回了肚子里,闻世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千玺真的是算安全了。 她跳下了墙头。 既然圣训阁的人都在这里,那么现在,黑灯瞎火的圣训阁里应该是畅通无阻、可来去自由的了。 ------题外话------ 没参加比赛,的确很影响创作 徒劳的感觉充斥每一天 故事会认真讲完 只是不会再因为写作这件事将生活中其他事情都停摆(前面6个月每天因为写作什么事都停摆了,而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不值得) 因为从今以后真的是纯粹为爱发电了,出于兴趣爱好写作了 所以跟大家说一下,可能就每天不定时更新,喜欢本文的朋友晚上来看看就好了,或者攒个两三天看看都成 感谢你们的阅读! 第三百一十章 尽失 4 白锦玉对圣训阁、准确说是对圣训阁的第一层了如指掌,摸进去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如果可以,她甚至能展示出七八种不同的偷潜入内的办法。 白锦玉从一处不起眼的侧窗进入,仅凭一点点从窗缝里漏进的月光,便轻车熟路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圣训阁里很黑,白锦玉身着黑衣,与黑暗完美的融合。她的脚法很轻,即使这会儿有人在圣训阁,也绝对不会觉察出她的动静。 一步一步踏上了圣训阁的二层的走廊,摸到窗边后白锦玉点了火折,烛光闪烁间去详看如何再从窗户突破。 她试着在几扇窗户上推了推,如同寻常大部分窗户一样,窗户是从里面关锁上的。白锦玉对敲开这种窗户算有经验,她抽出短刀,用其薄薄的刀刃插进窗户缝里,企图像刚才一样,先挑挑轴栓,如果挑不动,就直接用刀吧轴栓切断。 然而,当刀刃插进窗缝,碰上轴栓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相接声时,白锦玉就了然了,这次想从窗户进是没戏了。 这窗户的轴栓是由精铁制成,而且锁法繁复。 挑不开,也切不断。 白锦玉明知如此,还是抱有侥幸地用薄刃磨了两下,然而事实只是再次证明她的预判没有错而已。 她起身,伸手摸了摸窗棱,这才发现不仅是轴栓,这二层走廊里所有的窗户,看起来像是木质,实则从上到下、从前到后全部都是用精铁制成的! 不愧是藏着翠渚家印的地方。 白锦玉呼了一口气,放弃从窗户进入,她举着火折子转战到正厅的门前。这门依然是由精铁铸就,门上赫然栓着一把铜锁,白锦玉摘了脸上的面巾,用嘴巴咬着火折子,伸手从腰后拿出了事先准备的开锁工具。 火烛的映照中,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沿着白锦玉的太阳穴一直淌进了脖子里。 她今日带的工具齐全,光撬锁的铁丝粗细就带了六种,但是,圣训阁的门锁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制,她试遍了所有的器材和方法,竟然无法将门锁撬开。 既在意料之中,又再意料之外。 她意料到作为存放闻氏先人著作及家印的圣训阁二层必然不容易进入,所以她才准备了不少的工具。然而她却没想到,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办法撬开哪怕一扇门或窗。 她推了推门,门非常的坚硬牢固,绝无可能破坏掉。当然,就算能破坏她也不可能去把门卸掉,毕竟她的计划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家印盗走,到长安用过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还回来,如此这般,最为理想,就像她从未做过这大逆之事一样。 四周的黑暗本形成一种闭塞的压迫,白锦玉单手叉腰站着,一团漆黑,全凭她一根火烛照亮。 前面放弃了从窗户进入,现在得放弃从门进入了。 幸好,她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重新戴好了脸上的蒙巾,白锦玉退回了一层的戒堂,摸索到她进来的那扇偏窗,吹灭了火折,她又出了圣训阁。 凤辰说的不错,再过了几日这月色是更加的好了。如盘的月亮高高挂在中天,将端严的圣训阁笼上了一层银白的光。 白锦玉走出檐下,提振了一口气,足下一点,一阵风似地纵身蹿上了一层的房檐。她足尖站定,在檐瓦上蹲立了一阵,确定四下没有出现任何人发现后,她抬头看一看。 她屏息凝神,望着圣训阁高高的屋顶长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她身影一闪,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致,瞬间攀上了屋顶。 她落定了身子后,用短刀连撬带磨,揭开十几片瓦片,給圣训阁开了一个天窗。刚才那牢不可破的正厅此刻就在白锦玉的脚边露了一个入口。 白锦玉非常不疾不徐,从“天窗”一跃而下,轻巧地落了下去。 正厅黑暗,她毫不迟疑地重新点了火折子,落在她眼前的首先是一排排又高又大的书架,一、二、三……总共八排。 烛光闪烁间,视野很受限,好在白锦玉去长安前因为闻正严对她要是实行“先罪”之法,她有幸光顾这圣训阁的第二层,所以对里面的格局布置还算有一点印象。 这个厅其实很空旷,除了这八排书架就是几张桌子椅子了。既然没有柜子那些可以藏匿东西的家什,白锦玉笃定那闻氏家印必然就在眼前的书架上。 她当机立断,就从眼前的书架开始一路路地翻找起。 这些书架很大,每一排都足有一丈高,上面整齐的垒着庐州闻氏一代代现任的心血巨作。白锦玉不厌其烦,将每层书架上放着的东西都好好地扫视了一遍,结果没有看见任何像是家印的东西。 如此无果,很令白锦玉意外。她又在整个大厅里转了一圈,上下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越转越心悬了起来。 找不到家印。 白锦玉不感到太阳穴上有根筋在不停地“突突”跳,如果找不到闻氏家印,那她来这一趟也是白来。翠渚之中肯定有人知道家印在哪儿,但是这个事不能随意去闻人,问了就很可疑。 白锦玉踱到了正厅的中央,在微微的烛光中,她苦思冥想静若深潭。 忽然,她把目光瞄向了眼前——一幅巨大的《天工开物》图上面悬挂着的那块匾额,那块写着“物尽其妙”四个字的匾额。 白锦玉仰首端详着,想起曾经在酒楼茶肆听过的那些话本子,那话本子上说,有些皇帝会将遗言圣旨放在匾额之后…… 白锦玉越想越觉得有戏,而且看着匾额委实不小,足有空间在后面放些东西的。 想到此,白锦玉当即毫不犹豫,一脚踏上匾额下的那条红木桌案,两手举够,双脚一跃,扒上了“物尽其妙”! 她两脚抵墙稳住身体,一手拿着火折扒在匾额上,另只手就伸向前屈摸索。 谁知,什么都没有摸着! 白锦玉不信,将火折举前,一看,发现匾额后面还真是空无一物。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尽失 5 白锦玉懵怔了一瞬,一丝希望被浇灭。如果这个地方都没有,那闻氏家印到底还能放在哪儿呢? 正想着,突然眼前一黑,鼻尖掠过一丝淡淡的焦味,是火折子燃尽了。陡然失去光源,正凝思的白锦玉小小一惊,差点从墙上掉下来,幸得她手脚敏捷,及时调力,这才稳住。 圣训阁重新归于浓黑,片刻之后,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厅内的桌椅、书架都借着映入的一点月光显露出轮廓。白锦玉看清楚后,这才跳落下来。 既然匾额之后没有家印,那家印一定还是在这厅里的某处。还得再仔细排查一遍,但眼下她的火折子灭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照明。 白锦玉原本寻思这厅中当有现成的灯烛,谁知四下摸索一番,竟然没有寻获。她没有停怔,当即决定往楼下的戒堂取盏灯烛过来。 这回,她不必再从自己于屋顶开的“天窗”进出了,她走到了窗户边。 正如之前所料,这些窗户果然是从里面栓上的,而且这些轴栓用法精巧,必须人在室内才能解开。 白锦玉伸手,尝试了几次解开窗户的轴栓,都没有成功。经过几番无果,白锦玉此刻已有些心浮气躁。 这窗户打不开已经不是能不能去一楼拿根蜡烛的事情了,如果打不开,她就要被困死在这正厅之中了。 只因她揭那几片屋瓦的时候,考虑要降落在一空处,故而“天窗”开在了正厅的中央上方。 这个地方进来是容易,无遮无挡的,可是如果出去,那可是半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了!没有携带勾绳器具,她白锦玉也不是窜天猴,要一蹦两三丈钻出“天窗”,那万万是做不到的。 做这盗印的诡事本就诚惶诚恐,这会儿连连受阻,白锦玉一急,出了满身的汗,手下更是不济,怎么也打不开窗户,气得她在轴栓上用力地拍了一下。 砰的一声响,在黑暗中脆亮而惊心动魄,白锦玉瞬间清醒。 这样的心态不行! 她索性停下来,强自做了十几个深呼吸,又暗自调节了一阵,渐渐稳住了心绪。 稍微平静了一下后,她弯下身来,就着那可怜兮兮的一点月光将窗户的轴栓再次研究了起来。 又尝试了一会儿,只听见“啪嗒”一声轻响,手中的轴栓应声而落,一扇窗户打开了,白锦玉心头一落,当即觉得豁然开朗、空气一新。 翻出窗户,就是二层的走廊,白锦玉顺着走廊走到楼梯,下了一楼,在戒堂最近处找到一个灯盏,去了灯罩将灯座取了,又顺利地找到了一个火石,折返回楼梯。 刚上到一半,突然间圣训阁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她附身探头,只见外面隐隐绰绰有人语焉不详地提着灯笼过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来圣训阁? 白锦玉又惊又疑,先不管原因,赶紧脚下放轻上到了二层。 不一会儿,传来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几个脚步前前后后跨入了戒堂,楼下也跟着亮了起来。 “嘴巴还这么硬,小小年纪就会放高利贷,我们庐州翠渚还从未出过你这样财迷心窍的门生!” 一听之下,白锦玉心中雪亮,是千玺和那个被他催债的男子被送来了圣训阁!听这呵斥,他们争吵的原因闻世也知道了。 闻世这个人,作为圣训阁常客的白锦玉是了解的,古板作风与山长闻正严一脉相承,又极好面子摆威风,最喜欢人夸他是下一任山长的不二人选。 千玺与男子半夜斗殴,她早该料到他今晚躲不过圣训阁。 不过,现在白锦玉很奇怪,千玺向来伶牙俐齿,但是此刻面对闻世的指责,他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回嘴,也算是破了天荒了。 难道,因为是給她筹嫁妆,行了不正之法,无言以对…… 白锦玉一阵揪心的难过疼惜,暗自发誓,等办完事回来一定要好好解开他的这个心结,告诉他,她并不恨嫁,就算一辈子在翠渚做老姑娘,也不忍心叫他做这些事为她攒钱。 这时,楼下传来了两声“呜呜”,白锦玉身子一提,这是阿黄的声音!她翻了个白眼,这个闻世当真不愧被称作闻正严第二,古板得居然连只狗都不放过,可怜啊可怜,阿黄年仅一岁居然就要来跪圣训阁。 对了,狗怎么跪?! 白锦玉思绪跑偏,这时闻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回是对那个借款的男子的。 “他虽然不对,但他年幼无知尚有可谅之处。而你呢,既然你们前有协定,你也落款签名就应该遵从,临了反悔岂是君子所为?!” 闻世絮絮叨叨将二人都数落了一通,最后严声道:“你二人既然有精力吵架,那就都别睡了,今晚在此好好反省己过,明日一早我再来听你二人的悔悟!” “是,谨遵首座。”千玺和男子弱弱地应道。 片刻之后,白锦玉听见有几人出了圣训阁,一声阖门的声音之后,圣训阁归于平静。 白锦玉心也落了下来,幸好她拿的是楼梯边的一盏灯烛,没有被闻世等人发现。 戒堂的平静仅仅维持了须臾,等到闻世的脚步声离远了以后,千玺的声音怨气十足地响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为何要告诉首座我替我师姐筹备嫁妆的事情?” 那男子的声音也浮了起来:“什么什么意思?你不是在场吗?首座他问我的啊,我如实相告而已。” “如实相告?”千玺冷冷嗤笑一声:“你这会儿倒是诚实了,轮到你还钱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老实了?哼,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怕,别以为揭了我的老底就能欠债不还,你借的银子白纸黑字永远在的,我该怎么办还会怎么办?” “你!你还想去我家门上讨债!” “当然!你……你想干嘛,这里可是圣训阁,你想在这儿动粗啊?你敢动粗我就敢大喊,你别忘了,首座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海棠轩……对了,阿黄!” 当即一声萌凶的犬吠响起,这声音过于敷衍,白锦玉一想现在阿黄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楼下那男子果然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千玺和他又继续打起嘴仗。白锦玉听了一些,无甚新意,遂回到那扇被她开了轴栓的窗户边,轻手轻脚地挪了进去。 第三百一十二章 尽失 6 此刻的圣训阁已不再只有白锦玉一人了,她与千玺二人只隔着一层楼板,这个楼板虽然厚实,但终究是木头材质,传音极佳,若有不慎的声响发出,立即就能被楼下的人听见,因此,白锦玉更加放轻了手脚。 白锦玉点了灯烛,从最简单的开始,先将匾额之下的桌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个遍。 没有家印。 她又转到几处放置花台的案几下,明知不可能,但还是抱有侥幸地将上下都摸了一遍,连花盆都端起来看看是不是空心的。 没有家印。 白锦玉看着八排宏伟的书架,心中畏难,为什么家印听不懂人话能叫一声就自己跑出来? 这八排书架,刚才匆匆扫一遍就把她累了个够呛,眼下要再认真检索一遍……这绝对是个巨大的工程。 但,一想到凤麟那嚣张丑恶的嘴脸,她顿时又来了劲,决心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啃下这块大骨头! 国不能乱,北境十四州绝对不能落入金奉烈那卑鄙小人的手中! 既然她有一次力挽狂澜的机会,她就要把握住,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 白锦玉心中大义凛然,当即横下心,什么也不想了,从右边第一排书架第一层开始逐一地翻查过去。 一本本或厚或薄的书册从白锦玉的指尖和眼前过去,一个个或大或小装有东西的盒子被白锦玉打开又合上,腕粗的白烛越烧越短,白锦玉的心越来越没有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锦玉从最后一个书架前站了起来。她环视一周,看着被自己仔细检索过的整个圣训阁二层,浑身被汗水浸透。 还是没有家印! 此时,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分,过不了半个时辰,就该鸡鸣唱晓天色渐亮了! 如果今夜找不到家印,那她就得再等一天,等到晚上再来这里查找,可是……她和苏丽华约好的日子、她和山长谎言的“与苏丽华换回身份”的日子是说死的。 她已经耽误了大半夜,再耽误一天……就算烈风再神速她也绝无可能在四日后赶到长安了。 更何况……白锦玉咬着唇把这个正厅又纵览了一遍,就算等一天等到晚上再来又怎样呢?这里的上上下下每个角落她都已经不放过的翻遍了,再来一趟,也不过是同样的结果而已。 或许,闻世家印根本就不在圣训阁呢! 这个念头一出,白锦玉心口漏跳一拍,冷汗直流。 如果家印不在圣训阁,那这个范围可就更大了!翠渚有五脉、有十六个山头,这么大的区域,找一个枚小小的家印那还不跟大海捞针一样?! 白锦玉的心嘭嘭一阵乱跳,脑中一片混乱。 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她的脸,将她的踌蹰不安摇晃得更加明显。 思忖一阵,白锦玉稍微定了些心神,事已至此,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 第一条,不找了,什么都不管了,赶紧回到山下找烈风赶回长安,在约定的日子到潇湘客栈与闻宴他们汇合,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条,继续找,无论如何赶紧找出家印,带着家印赶回长安。 白锦玉纷乱。 如果选择第一条,她不会耽误回到长安,但是之后,宁王凤麟会联同楚王就先帝传位诏书没有御印一事向凤华发难;接着,金奉烈的军队会伪装成宁王的府兵,逼宫长安,之后凤华下台,连带晋王凤辰落难;再到最后诸王拥立宁王登基,金奉烈要求凤麟出让北境十四州,凤麟肯或不肯…… 这场腥风血雨,恐怕不会比刚刚过去的郑王谋逆弱势。 可如果选择第二条……时间如此紧迫,她该去哪儿找家印呢?!! 白锦玉颓然地盘坐在地上,绞尽脑汁地思索解困之法,忽然,楼下传来了一声千玺的埋怨:“你一边去,罚个跪还能睡着!” 听了这声,白锦玉心中一个激灵,顿时计上心头。 下一刻,她站起身,从书架上随意找了个盒子抱在了怀中,接着,她吹灭了灯烛,松开了五指。 铁制的灯盏垂直向地下坠去,砸在了地板上,“哐当“一声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刚刚好的声响。 “什么声音?”正忙于和男子理论的千玺耳朵一动:“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大体漆黑的戒堂只有千玺二人的周边有几盏灯烛亮着。 “听到了,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男子道:“可是圣训阁上面应该没人的啊!” 千玺皱了皱眉,站起身来。 男子道:“喂,你不跪了啊!” 千玺嫌烦地振袖:“我去看看!” 男子退缩道:“看什么,说不定是老鼠……” 他一句没说完,头上的楼板又响起了一蹿脚步声。 千玺大紧:“这如何是老鼠?快!阿黄!”说着他拔下一个烛台就连奔带跑地往楼梯而去。 他三步并两和阿黄跑上了二楼,果然在走廊上和一个蒙着脸面的黑衣人迎面相撞。 二人一狗皆是一顿。 “你拿了什么东西?!”千玺掌着灯柱,目光锐利地看着对面黑衣人手中抱着的盒子。 这时,男子也紧跟其后上来了,一看黑衣人阵仗,当即就道:“还能是什么东西,他、他偷了家印!” 千玺大惊,愣了一瞬,立即大声道:“你被我们碰上了!跑不了,快把东西放下!” 男子也道:“对,你放下!不然我要叫人了,圣训阁首座就在这附近住着呢!” 对过的黑衣人,鼻中轻轻一嗤,听不出男女,一把推开走廊的窗户,不由分说就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了?!”男子目瞪口呆,这圣训阁的二层可不比普通,一层足有三丈高。 千玺当即就扑上了窗前,漆黑一片中早已经看不见那黑衣人的身影。 “嗯!我们快去通知首座!!” 一刻钟后。 白锦玉蹲在圣训阁的屋顶,看着里面二层灯火敞亮,闻世带十几个弟子、还有千玺和那被他讨债的男子站在那块“物尽其妙”的匾额下。 白锦玉狐疑,家印难道还是在匾后?不可能啊! 正疑惑着,只见闻世令两个门生将挂在墙上的那幅《天工开物图》卷了起来,接着,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暗格!!! 白锦玉看着闻世小心翼翼地从暗格中把一个锦盒捧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打开后,他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一炷香后。 闻世带着一众门生走出了圣训阁,此时天已微亮,薄薄的晨曦中千玺和那男子追在他的身后,阿黄则追在千玺的身后。 闻世忿忿道:“孺子不可教也!我管不了你们了,竟然撒这种谎愚弄本座!” 千玺道:“首座你听我们说,我们真的看见一个黑衣人!” 那男子也道:“是的首座,我也看见啦!” 闻世唾道:“家印好好的在那里你们看到了吧?我看你们是气不过本座罚你们,故意半夜叫我不得安生!” 千玺道:“绝不是!首座,你还是小心点,既然家印他没偷走,他就一定会再回来的!” 闻世扬起手:“你个……” 突然,他的手停在了半空,脸色煞白惨叫:“糟了!!!” 他转身狂奔回圣训阁,一个黑影刚刚从二楼跳下落地。 “快,抓住他!绝不能让他跑掉!”闻世爆叫! 闻世的弟子得令,瞬间拔剑起阵,将那个黑衣人团团围住。闻世一声令下,十几个弟子仗剑一起朝那黑衣人扑去,一阵寒光闪烁,那个黑衣人左忽右闪居然一一避过了他们的扑杀,再几个呼吸,竟然出了他们的阵法! 这时千玺也奔了过来,圣训阁门生的剑阵在翠渚堪称之最,黑衣人完美从阵法中解脱的画面被他尽收眼底,千玺不禁吟了一声:“好厉害……” “快追啊!”闻世简直撕心裂肺。 他带头飞跑上前,他有个年轻的门生脚力极猛,一会儿之后竟眼看要追上了那个黑衣人。 突然,那门生踉跄倒地,重重摔在了地上! 众人大怔,一看,竟然是阿黄狠狠咬住了那个门生! 愣过后,众人留下二人探看伤者,闻世和其余人醒过神来,继续向黑衣人追奔过去。 谁知,阿黄放开了门生,一步蹿到人前乱咬乱叫、狂吠不止,俨然一条凶神恶煞的烈犬。 “千玺!你快把你的狗叫走!!” 千玺怔惶地看着阿黄,远眺那逐渐消失的黑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静,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题外话------ 白锦玉盗印写完了,刺激吗? 第三百一十三章 尽失 7 四日后,暮色将合,红霞满天。 白锦玉风驰千里,终于在城门将闭前赶回了长安。 她头戴斗笠一身男子装扮,跳下烈风,将左肩上的包袱往上提了提,一不小心牵动了手臂的伤势,小小地吃痛了一声。 圣训阁的剑阵真不是徒有虚名,若不是闻宴无事时常教她各种破阵之法解闷,她纵有非凡的轻功,那一晚她也绝无可能仅仅中了一剑,就轻易地从翠渚逃脱了出来。 想她这只左臂真是多灾多难,之前在粮仓被人用鞭子抽的伤刚养好没多久,现在又受了一剑……好在已经过去了几日,伤口早已不再流血,牵拉之时稍微注意些也不太碍事。 白锦玉右手抓着马缰把烈风往长安城里牵,她走了两三步,顿住,回头又拉了拉缰绳,烈风岿然不动。 “是不是太累了?”白锦玉上前顺着烈风黑亮整齐的长鬃捋了一把,好声道:“我也是,再坚持一会儿,等进了城就能吃个饱、睡个饱啦!” 烈风似是听懂了,蹄子动了动,白锦玉再牵起缰绳,谁知,烈风不进反退,往后慢退去。接着,它幅度不大地甩着长颈,试图将白锦玉朝另一个方向牵引。 白锦玉朝它拉扯的方向看去,是北方。 白锦玉一瞬间了然,烈风不想进长安城,它想回铎月了。 “你想回铎月是吗?”白锦玉摸着它微微汗湿的身体,柔声地问。 听到“回铎月”三个字,烈风陡然一昂首,兴奋得鼻子里喷出两口热气,喷在白锦玉脸上,直把她给逗笑了。 “你真的听得懂‘回铎月’三个字?”不等白锦玉说完,“回铎月”三个字像是又刺激了烈风一回,它四条腿急不可耐地在地上踏步,脖子仰天抖擞了又抖擞。 “我天,你一匹铎月的马怎么能听懂中原话呢?是乌穆教你的吗?”白锦玉笑着奇叹,马儿一听到乌穆的名字,白锦玉感到它更兴奋了。 “好了好了,”笑过之后,白锦玉摸着烈风俊美的马脸道:“你真的不打算进长安了吗?你已经等不及要回去了是吗?我这一路让你辛苦了,本想进城后好好慰劳你一番呢!” 烈风无言,白锦玉看了它一会儿,笑着将马辔和缰绳从它的头上解摘了下来:“既然你那么想回去,那就回去吧!我明天也要离开长安了,你主子的盛情邀约我还没有计划,不敢劳烦你再多忍受思乡之苦了。” 白锦玉绕着烈风将他好好地看了一遍,感慨道:“烈风,你是一匹好马,能和你结识、得你相助,我感激万千!如今无以为报,便还你最渴望的自由,你去吧,找乌穆,回铎月去吧!” 说着,她亲热地在烈风健硕的屁股上拍了一记,把它往北向推了一步。 烈风往前迈了三五步,停下,回过头来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身挎包袱,怀中抱着马辔头,含笑的目光中既有对这几日始终相伴的不舍,也有为烈风归乡的欣慰。 徐徐的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飞鸟三三两两从天空划过,陆陆续续归林。 “走吧,烈风!”白锦玉拿出马鞭,在黑马的屁股上抽了一鞭,似是给它下了决心:“回铎月!” 鞭声落下,烈风长嘶一声,当即不再犹豫,撒开四蹄,一径北去。白锦玉看着它矫健的身影在视野里欢脱地跑跳而去,心中百感交集。 这时,身后传来了预示关闭城门的暮鼓声,白锦玉一醒神,她可是和闻正严约好了,今日和苏丽华“换回身份”去潇湘客栈和他们汇合的! 眼下已拖到了黄昏,再拖到明天,闻正严那个老古板很有可能直接就宣布不认她这个门生了。 想到此,白锦玉赶紧转身,朝城门飞奔过去。 赶上最后一刻,白锦玉在城门守卫的骂骂咧咧中进了城。入城之后她没有半点耽搁,径直地就赶赴了工部侍郎府。 侍郎府上的人已等得焦急,白锦玉一跨进大门,便看见苏策、文若兰、还有黄姑就等在了门边上,可见他们这一天是过得多么忧心忡忡、坐立难安。 “东西有了吗?”苏策和文若兰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白锦玉点点头,拍了拍包袱:“有了。” 他们心照不宣,即使是在侍郎府,除了苏策、文若兰、黄姑,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口中所指的“东西”是什么。 听白锦玉说“有了”,文若兰长抒一口气,急欲从白锦玉地肩头把包袱取下,手伸了出去,白锦玉往后缩了一下。 毕竟这可是闻世的家印啊! “孩子,时间紧迫啊,”文若兰道:“你今晚不是还要回去和师门聚首吗!别耽搁了,速让黄姑把东西带给丽华,她也好早些还回来!” 听了这话,白锦玉觉得没错,虽然心有忐忑,但是仍知道该怎么做就得怎么做。她取下了肩头的包袱,递给了黄姑,郑重道:“千万小心,我的命可都在你手里啦!” 黄姑抱紧了包袱,沉声道:“小姐放心,奴婢晚上一定会把东西还回来!” “好,我信你!”白锦玉信诺道,既是对黄姑的叮嘱也是对自己的安抚。 这时,苏策上前对黄姑道:“我派最得力的人送你回去,速速吧,娘娘还等着呢!” 白锦玉和苏策相视一眼,心下了然他口中的“娘娘”并不是指苏丽华,而是皇后。 黄姑诺诺领命,苏策指了两个年轻强壮的府丁将黄姑送出门,白锦玉目送着车马在渐渐昏暗的暮色中远去,心中五味杂陈,到了这一刻,她真的是行了背叛师门的大逆了! “锦玉,”文若兰领着白锦玉走进侍郎府,回首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瞧她身上的衣服也已污浊,便嘱咐道:“我安排人给你沐浴,你也换身衣服吧!” 白锦玉这会儿哪有心情洗澡,推辞道:“不必了。” 文若兰顿了一下,道:“你今晚不是要回师门那里吗?你打算就这样风尘满面,衣衫邋遢的去见他们吗?” 这话点醒了白锦玉,她兀自低头看了看身上,点点头:“嗯,还是洗洗吧,那麻烦母亲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尽失 8 未央宫偏殿,太监宫女全都被支开,灯火摇曳中,一双白皙的玉手谨慎地在一卷赭黄的绸帛上按了一枚方约寸余、圆底方顶、碧绿如漆的玉印,在那玉印所落的位置不远,赫然印有一枚红色的指纹。 这双玉手施力,稍稍压了片刻,随即一下果断地将玉印提离了绸帛。 “这……连印上的缺角都一模一样,怎么能做到如此之像呢?!”皇后娘娘捧起这卷绸帛,比照着案前另一面装帧精美却十分古旧的绸帛。 身披一件披风的苏丽华道:“这个仿印的大师是个世外高人,技艺卓绝,只要给他图样,他就能造出完全一样的印章来。” 皇后赞叹道:“当真是高人啊,简直以假乱真,太不可思议了!陛下之前一直担心会有出入,现在看了这个效果总算放下心来了。” “娘娘和陛下大可放心。”苏丽华从容地将方印收入了一个云纹的锦盒,接着又将锦盒放进了一个八角红漆的食盒中。 “皇后娘娘?”苏丽华盖好食盒,忽然抬起头来,撞见了皇后痴痴盯着食盒的样子。 皇后感到被注视,匆忙收回眼神,想想又追问道:“如此好的东西,当真要销毁吗?” 苏丽华道:“是的,那高人因为陛下是位仁君,才勉为其难造了这个物件,但是他有言在先,用完之后一定要还与他面前亲自销毁。” 皇后听了,可惜地叹了一声。 苏丽华抬眸瞄了皇后一眼,洞悉她心中所想,慢条斯理道:“娘娘不必可惜。此物虽然稀罕,但实则无甚用场,毕竟是赝品,留着就是留着把柄。此物之用途可一不可再,所印之物也并不能昭之于众,他日陛下使用这遗诏时也须得注意扩散的范围。如若被庐州闻氏知晓,那便无从解释,后果也不堪设想。所以,这印,要毁便毁了吧!” 皇后听言,默了一默后,道:“你所言极是,留着的确是弊大于利。” 苏丽华提起食盒,目光沉静地对皇后道:“陛下和娘娘切记,千万不可让晋王殿下知悉此事。以后如若瞒不住,也决计不可使他知晓是我找来的仿印。” 皇后放下平展的绸帛,应允道:“好,丽华你放心,此事我和陛下已经达成共识,绝对不会让晋王殿下知道的。此刻,陛下正在观文殿拖着晋王殿下,他也绝对不会知道你今日入过宫的。” 苏丽华“嗯”了一声,抬手拉起身后披风的帽子,微微欠身道:“那么娘娘,臣妾不宜久留,就先告退了。” “好,”皇后上前握住苏丽华的手,动情地道:“丽华这次又多亏你了,你几次三番力挽狂澜,我和陛下一定会牢记于心的!” 苏丽华光滑的下颚线不自然地收紧了一下,她随后抚上皇后的手道:“娘娘言重了,晋王殿下与陛下是嫡亲的手足,同气连枝,荣辱与共,我帮陛下和娘娘,也就是帮晋王。” 皇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感慨道:“晋王殿下有你真好!你对他一片真情,处处为他着想,默默付出甚至舍生忘死,真是太难得了!” 苏丽华的脸遮在宽大的披风帽里,晦暗不明,片刻后,她道:“娘娘,臣妾耽搁不得,先告退了。” “好。”皇后松开手,苏丽华再三欠身,转身而去。 明月高悬,照得潇湘客栈在初起的夜幕中莹莹发亮。 某屋中,坐着翠渚众人,气氛僵硬冰冷,堪比数九寒天。 半晌令人窒息的死静后,一袭黑衣的闻正严硬声道:“散了,不必再等!此等劣徒平日贪图享乐偷闲躲静随心所欲,怎会舍得放弃晋王府的荣华富贵?!老夫也是愚钝了,她一拖再拖如此明显,我却到此刻才如梦方醒!” 蓉夫人听言,一脸赧色,忙偷瞄了静坐桌前的闻宴一眼,解释道:“山长息怒,都是蓉儿管教无方。不过锦玉这个孩子虽然时有散漫,但是她向来尊师重道,大是大非问题上是绝对分辨得清的。” “你管教无方?”闻正严强调似的反问,虽是反问蓉夫人,目光却压着怒意直视闻宴。 闻宴一身湖蓝色的衣袍,周身笼着寒意,目不斜视,只字不语,如坐无人之境。 闻正严无形中碰了个冷钉子,可又拿他没办法,继续气道:“还说什么尊师重道?如果她真的把老夫放在眼里,如何能让我们几个长者等了她整整一天?!” 蓉夫人道:“或许她遇上了什么阻碍耽搁了,山长,我们再等等,我相信锦玉言而有信……” 闻正严一挥手,打断蓉夫人的说话:“蓉儿,你也醒醒吧!贪图富贵也是人之常情,晋王是何等位高权重,此人也堪称一代人物,如此诱惑不是常人能抗拒的!” 蓉夫人语塞,这时,一个夫子上前道:“是啊,更何况我听说那晋王殿下对她的这位侧妃很是喜欢,还说……”夫子急忙打住。 闻正严道:“还说什么?” 那夫子支吾不言,捂着嘴道:“没什么没什么,这几日我在楼下大堂闲坐,道听途说而已。” 他越这么遮掩,闻正严越是恼火地想知道,“啪”的在桌子上猛击了一下,叱道:“让你说就说,何来吞吞吐吐!到底道听途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师门难堪的事?” 蓉夫人也一吓,连忙从中缓和道:“夫子你就说吧,别让山长生气了,既然是道听途说,我们就当闲话一听,不要当真就好!” 那夫子紧紧咽了咽喉咙,不敢再拖延,却涨红了脸道:“说……说她擅房专宠,夜夜……” 一道冷冽刺骨的目光无声地投来,那夫子顿时竟比闻正严拍桌的时候还要紧张,直接闭上了嘴巴。 闻正严也始料未及是这种传闻,一时也愣住。 见此,从旁另一个夫子似乎很胆大,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说呢,难怪她七八天都没有来呢,不会是……” 蓦地,闻宴倏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欲离去。 “闻宴……”蓉夫人声音微弱地在他身后。 闻宴原地站了半晌。 “她若不回,我名字从此倒写。” 说完,他大步离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尽失 9 白锦玉仔浴盆里不知躺了多久,被一阵激烈的拍门声吵醒,这才惊觉自己泡着澡竟然睡着了。沐浴的水已然冷却,她的身子斜斜地沉在盆里,鼻子就贴着水面一寸,若不是有人及时拍门,下面她也该被水灌进鼻子呛醒了。 白锦玉坐起,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酸痛,晃了会儿神才清明了一些,也逐渐听清了拍门之人是文若兰。 “稍等一下,我就来了啊!”白锦玉打了个哆嗦,从冰凉的浴盆里起身,三下五除二地用干布擦了身体,换上了文若兰为她准备的衣物。 穿着停当,白锦玉拉开一扇门,文若兰忧惊地迈进屋来,紧紧地盯着她的脸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睡着了?” 白锦玉的面庞微微透着疲惫,她头发还没擦干,水沿着乌黑的发丝滴落下来,落在干净的前襟上,洇潮了一小片。 白锦玉双手按压了一下眼睛:“是啊,太累了……洗澡水泡得太舒服,一不留神就睡过去了。” “真是辛苦你了!”文若兰叹了一口气,拉着白锦玉到梳妆台前坐下,取了一旁的干布站在她身后,帮着她把头发擦干。 半人高的铜镜前,昏昏黄黄的烛光将二人的身上晕出一层柔和清浅的光。 文若兰指尖轻柔地将白锦玉身前的发丝挑到耳后,用木梳替她将过腰的长发梳顺,细心地取过几样发饰为她绾起头发来。 待发式梳就,文若兰矮下身来,下巴几乎靠着白锦玉的太阳穴,从铜镜中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白锦玉开始并不习惯的文若兰这样的注视,但时间长了便也适应了。年幼时的记忆已模糊,她回忆中极少和母亲有这样温情的时刻,一时竟有些贪恋起这个感觉。 “我们锦玉也是个清纯漂亮的妙人呀!如果你当年不离开,和丽华一样在我的身边长大,如今一定也觅得了个高官显贵做郎君了!”文若兰看着镜子中的白锦玉,微微惋惜的感慨。 白锦玉立即漫不经心道:“为何是高官显贵,不是某位王爷呢?” 文若兰一滞,被问住,也自觉言语中透了偏颇。 白锦玉睁着纯真的眼睛看文若兰,她想了一想,道:“嫁皇室?要成为丽华这样的闺秀实在太难了!容貌出众、举止得体,明明饱读诗书,六艺俱善,有满腹的才华,却要谦虚谨慎,伏低顺从,不显山露水。以你的性子,是不可能做到的。” 听了这话,白锦玉第一念生了丝不服之气,不过后来细细思量,又觉得文若兰说得不错,便也消了这一丝气。 这时,府中的几个奴婢往屋中端来一些饭菜,文若兰放下手里的梳子,热情地招呼道:“来,你肚子一定饿了吧,給你准备了一些饭菜,赶快来吃!”说着,她扶住白锦玉的肩膀让她起身。 白锦玉“呲”了一声,眉尖挤在了一起。好巧不巧,文若兰触碰的位置就是她受了剑伤的地方。 文若兰赶紧缩手:“怎么了?” 白锦玉捂着手臂,摇摇头道:“没事,在翠渚不小心受了一剑!” 文若兰吃惊道:“你被发现了?” 白锦玉轻轻喟叹了一下:“是啊!” 文若兰担心道:“那……会有事吗?” 白锦玉笃定:“没事,我的身份没暴露,他们不知道盗印的人是谁。等我回去,找个机会把家印放归原位就无事了。” “那就好,”文若兰缓了一口气,这才抓着白锦玉的肩膀道:“快让我看看伤势!” 她捋起白锦玉的袖子,果然在她手臂接近臂弯的地方看见了一条暗红的、两寸长的痂线。在这条剑伤上不远,还有一条淡红色的形如臂环的鞭伤。 文若兰抽了抽眉心,将她的衣袖放下来:“你又吃苦了,不过幸好,你这次受伤已经和丽华换回来了,不然还要苦了她再挨一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文若兰这句话说出来,白锦玉感觉心口被轻轻刺了一下,不是那么用力,但是有点疼。 文若兰全然无觉,带着白锦玉到饭桌前坐下,难得地給她舀了一碗排骨汤,递到她的眼前:“快喝补一补吧,这七八天来回长安和庐州,定虚耗了不少体力。” 白锦玉端过汤,手指一碰烫烫的碗壁,却冷不丁“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文若兰赶紧拿了帕子給她擤面,关心道:“唉,定是洗澡受凉了,快喝点热汤暖暖!” 白锦玉不以为意地让她坐下:“没事没事,我没那么娇气,打个喷嚏而已。” 文若兰道:“唉,你这孩子就是嘴硬,既叫人疼又叫人恨。你说说,我那时让你就冒充下去留在晋王身边,你也是,死活不肯!” 白锦玉喝汤的动作停住。 文若兰道:“我和你爹……我和苏大人都看得出来,晋王殿下对你印象不错,对于我们来说,你和苏丽华谁当这个晋王侧妃都是一样的。你留在他身边也省得丽华瞒天过海地小心翼翼了。幸好,丽华这孩子聪明,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晋王殿下未曾察觉出换了人。” 文若兰说前半句的时候,白锦玉原想说“我留下,那苏丽华怎么办?”可是听到后半句,白锦玉想也没想地就脱口而出道:“晋王既然看不出来,那当然让丽华回归原位好啊!你刚刚不是说吗,苏丽华那样的闺秀哪是人人都能当的?满腹诗书、六艺精通、举止得体、低调顺从,我怎么能行?指不定哪天在哪个场合就给露馅了……再说,我还要回翠渚呢!” 文若兰突然被她怼上,懵了一阵,继而她眯起眼睛,好好地看了看白锦玉已不自知气红的脸蛋,转而道:“好了不说了,锦玉,我问你,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去盗闻氏的家印啊?” 对于文若兰问的这个问题,白锦玉露出了莫名其妙兼匪夷所思的表情,她压低声音道:“为什么你不是知道吗?因为皇帝陛下的得位诏书上没有御印啊,这事现在在宫里传得厉害,如果有王爷要发难,陛下就不可收拾了。只要诏书上有了闻氏家印,那份量就不一样了。” 文若兰听了,神情却更迷惑,良久才道:“哦。” 第三百一十六章 尽失 10 文若兰低下头,忽然自说自话:“也是,你这个性子一点也不像千金小姐,时间长了是肯定会露馅的。” 白锦玉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线,从刚才到现在,她的心口一直感觉闷闷的。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口发闷了。 因为文若兰偏心苏丽华。 她的偏心并不是此刻才有的,也许在八年前,苏丽华改为苏姓,乖乖地叫苏策为“爹爹”的那一瞬起,她的心就已经偏了。 白锦玉一言不发地扒了一气饭,慢慢地,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是啊,文若兰不偏心乖巧听话,为她增光,一直陪在身边的苏丽华,难道还要偏心她这个一意孤行、离家出走、让她闹心的人吗? “锦玉,你看这个喜欢吗?” 白锦玉正满脑子乱想,忽然文若兰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锦囊,抽开系绳,从里面取出一块鸡蛋大小、红如鲜血、色泽晶莹的石头托在掌心给她看。 “鸡血石?”白锦玉咬着筷子道。 “有见识!”文若兰再次问道:“你喜欢吗?” 白锦玉对文若兰的心境此时和在梳妆台前已经大不一样,她警惕地道:“这……什么意思?” 文若兰垂了垂眼角,嘴角牵起一抹招牌式的温柔,脉脉道:“你就要回翠渚了,这一去,依闻氏的门规,我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估计很快便要谈婚论嫁,我预计,你也不会请我做主……” 白锦玉听着,放下了筷子。 文若兰微微笑了一笑,继续道:“但是女儿家出嫁总要准备些嫁妆的,金银之物实在累赘,你也不能携带,这块鸡血石给你,可抵千两白银。他日你变卖它就能准备出丰厚的嫁妆,也可寻个好人家。到时,记得收敛收敛你这性子,和人家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来长安了。” 眼角已经湿润的白锦玉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心口一堵,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像掉进了一个千尺寒潭,全身寒透。 她转而一笑,荒唐地看着文若兰,咬了咬嘴唇,半天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要再来长安了。”这一句话,将她对母亲刚刚升腾起的一点好感全部抹杀,让她怀疑今日文若兰所表现出的一切温存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默了片刻后,白锦玉抬掌将文若兰的手推了回去,她平淡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来长安了,这辈子也不会来打扰你和丽华,更不会让晋王殿下知道有我的存在!” 她将目光落向那块鸡血石,冷着声音道:“这是苏府的东西,我既然八年前离开了苏府,现在就绝不会再拿这里的东西。我情愿一辈子不嫁,也不会拿苏府的东西做嫁妆!” 文若兰脸上有挂不住的苍白:“你……你这孩子就是太倔,一点都没变!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说话直来直去一点不留情份。” 情份? 白锦玉心中冷笑,无话可说,也再兴不起半点食欲,她放下筷子转头看了看天色,急不可耐道:“怎么还没还回来?” 文若兰失望地看着白锦玉,好好收回了鸡血石。二人好一阵无话,一点也不像即将分离的骨肉母女。 不一会儿,走廊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白锦玉抢着跑去打开了门,只见是黄姑抱着那个先前白锦玉给她的包袱回来了! 白锦玉赶紧把她让进门,从她手中接过包袱打开,在几件衣服的包裹中取出一个云纹的锦盒。 她紧张地打开锦盒,只见一方碧绿的玉印完好无损在里面躺着,将玉印拿出,反过来,印底刻着“应天顺民”四个字。 白锦玉目光仔仔细细端详过玉印的每一个细节,终于一颗心落了下来。 夜渐渐地沉了。 潇湘客栈的一个伙计打着呵欠搬起靠在角落的一块门板,准备关门。 “不准关。”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已经困顿到不行的伙计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噤,转头朝身后看去。 只见空旷的大堂里,只有一个蓝衣公子面目冷峻地独坐在正中的一张桌子后。从他高踞的身姿,卓越的气质便可猜出,这绝对是个不凡的世家公子。 此人正是闻宴。 他只说了三个字,可这三个字透着强烈的警告意味,伙计果然不敢再动,木了一下,等着闻宴再说些什么,然而等了半天,他都没再说一个字,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大门。 伙计看见闻宴的身前无茶无点没有点任何的东西,哈着腰朝他走去。 “客官,要不要给你上些茶水?”闻宴生得俊朗,但他的这种俊朗天生透着拒人千里的气息,伙计想上前招呼,也不敢靠得太近。 “不必。” 闻宴的这“不必”二字,听在伙计的耳朵里全然是“别惹我”三个字。 “客官,天色……” “滚。” 伙计怔愣,万万没想到这么文雅正气的名家公子居然能说出“滚”这个字。 “谢谢,他不需要,你先去休息吧。”一个女子的声音饱含歉意地响起,是蓉夫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伙计干干地应酬了两句,赶紧溜之大吉。 蓉夫人走近闻宴的身边,伸出一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肩头,与他一同望着门外空无一人的街道。 “你别着急,她会回来的。” “我没急。” 蓉夫人不言,静了一静,道:“这次回去,我便让你们成亲。” 闻宴微微一怔,抬起头来,徐徐地望向蓉夫人。 蓉夫人望着闻宴英俊不凡的眉目,莞尔道:“知子莫若母,娘和你一样,也很喜欢她。” 她轻轻拍了拍闻宴道:“你光培养她是不够的,这女人啊只有成了亲,有了孩子,才是真的属于你。” 闻宴的气息依然沉静,他将目光从闻夫人的脸上移向门外,状似无波无澜道:“嗯。”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响起一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客栈门前微弱的灯光中,一个轻盈的身影挎着一个包袱,风一般由远及近地向潇湘客栈的大门跑来。 浑身的血一瞬间沸腾了! 不等那身影跑近,闻宴已起身奔出了客栈的大门! “厌厌!” “闻宴?” 闻宴一把上前握住了来人的双肩,在他眼前的女子不是白锦玉是谁? “我来迟了。”白锦玉一双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闻宴,像一只自知犯错摇尾乞怜的小兽。 闻宴喜道:“无事,回来就好!” 白锦玉好奇地看着闻宴,他嘴角微扬,眉眼沉静而深邃,蕴着罕见的温柔。 这样的神情,她只在凤辰那里见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尽失 11 回来的一路上,白锦玉心里盘旋过许多的想法,约好的日子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过去,她这时候才赶到,已然做好了被闻宴教训一顿的准备。 现在,闻宴不仅没有怪她,还这么宽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觉得闻言如墨的眼眸里满载有盛喜。 这样的闻宴十分新鲜,白锦玉故而稀奇地好好看了看他。 沿途的几盏灯笼散着阑珊的光霰,给少女露着小心的脸蛋染上了殷红,闻宴的心都软成了一池春水。前一刻仿若一潭死水的凉夜,因为一个人的出现,陡然变成了良辰美景。 “阿嚏!”鼻子一痒,白锦玉突然低头打了个喷嚏。 “你病了?”闻宴握着她双肩的手加了一些力,扶直了她的身子,低头看。 白锦玉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胡乱地揉了揉鼻子不以为然道:“哪有病那么严重,就一个喷嚏而已,我好着呢!”说着却又打了个喷嚏。 闻宴微微皱眉:“外面凉,快进去吧!”说着,他欲从白锦玉肩上替她拿下包袱。 白锦玉陡然一惊,身子本能地让了开去,这小小的一进一退,二人顿时都静止了。 很快,白锦玉应变地笑开:“闻宴,你今天好奇怪啊!” 闻宴放下手:“快进去吧,你师娘还在等你。” 白锦玉一惊:“师娘也在等我啊!”说着,再不用人催,小跑向客栈。 果然,蓉夫人纤细的身影就站在门口。 “师娘,我回来晚了,让你操心了!”白锦玉知道蓉夫人永远向着她,口气里半是道歉、半是撒娇。 “回来就好。”蓉夫人温婉地握住白锦玉送上来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她身后的闻宴。 白锦玉突然鼻子又一痒,把手抽开,赶紧捂着帕子打了个喷嚏。 蓉夫人见状,关切道:“呀,怎么受凉了?快点去跟山长打个招呼,就赶紧到床上暖暖吧!” 白锦玉:“……” 闻宴:“不必了。” 白锦玉正忐忑要去见闻正严,闻宴就否决了,只听他道:“我去同山长说一声即可,厌厌不用去了,娘带她回屋吧!” 白锦玉求之不得,蓉夫人却犹豫道:“这样不妥吧,山长等了她一天,刚才都气坏了。” “啊?”白锦玉色惨,小声嘟囔道:“师娘,我都生病了……” 闻宴垂眸瞄着她,前一刻还说自己没生病的人,这一会儿又主动说自己病了。 白锦玉平素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闻正严有点发怵,现在听到这个老古板因为她生气了,头皮一阵发麻,求救地看向闻宴。 闻宴护道:“我去就可了,不过就是让他知道一下结果,我难道会骗他?” “闻宴……”白锦玉佩服地看着闻宴,放眼整个翠渚五脉十六个山头,能把闻正严都不放在眼里的后生可能就只有他了。不用去面对闻正严那张锅底脸太省心了,此刻她只想说一句,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好,那我带她去房里了。”蓉夫人也不想白锦玉被闻正严数落,一开始还迟疑,现在听闻宴这么说也坚决了,捉住白锦玉的手就带她回了事先为她订的房间。 一进屋,白锦玉先将包袱好生地放置进了柜子里,接着,她浑身像卸了所有劲道,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拖着两条残腿爬上了床。 蓉夫人听见她连连的喷嚏声心疼不已,拿了条被子把她裹住:“这是何时受的风寒?小心掖好马虎不得。” “可能就刚刚感的风寒吧!”白锦玉吸着鼻子将蓉夫人推离:“师娘你离我远一点,别把你也感染了。” 蓉夫人给她封好被子道:“你这孩子说得哪里话?你这一圈时间这么长好不容易回到师娘的手心里,师娘还没好好看看你呢!” 白锦玉道:“师娘,你不嫌弃我呀?” 蓉夫人手指点了下她脑袋:“说什么傻话?这阵子你可把师娘担心死了。” 白锦玉听言,鼻子一阵发酸,坐起身来把头窝进蓉夫人的怀中,闷了半天才道:“师娘,你比我亲娘对我还好呢……你知道嘛,我亲娘对我好的时候,总是参杂了别的目的。” 蓉夫人在她头上一笑,轻颤的胸口带动了白锦玉的脸,她拍了拍白锦玉包着被子的后背道:“其实,师娘对你好也是有目的的。” 白锦玉一顿,懵懂地起身,不信地看着蓉夫人:“是么?师娘也有目的?” 蓉夫人坦然地点点头,温柔注视着白锦玉,轻轻抬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不甚流畅道:“孩子,你愿意永远留在翠渚,永远……不离开闻宴吗?” 一角湖蓝色的袍裾正欲跨入门,听到这一问,停在了门口。 白锦玉有些怔愣地望着蓉夫人,意外她突然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蓉夫人道:“宴儿生性高冷,身边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愿意不厌其烦地哄他逗他;他所学曲高和寡,一般人很难与人交心,但你不同,你是他栽培出来的,可以和他说上话,所以师娘希望你永远陪着他。” 白锦玉陷入沉思,蓉夫人等了一阵,见她不能决,催问道:“你不愿意?” 白锦玉面色苦恼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一直和他搭上话,我还经常惹他生气呢!” “师娘,你觉得,我去西赵的事情闻宴有没有完全原谅我呀?还有,我这次逾期未归还假装苏丽华嫁人,他也不找我算账了吗” 蓉夫人愣了一愣,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道:“这是当然!锦玉,你太低估自己了,你没看见他刚才看你回来多高兴,他生没生你气,你看不出来吗?” 白锦玉解开心结豁然一笑,想想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准备出嫁妆嫁人了,现在既然蓉夫人愿意慷慨收留她一辈子,倒也是个归宿。 “师娘,只要闻宴他愿意看见我,不嫌我烦,师娘你刚才提的那个要求不是问题,我可以。” 蓉夫人一听,既喜又叹:“他怎么会不愿意看见你,他怎么会嫌你烦?”不禁又点了下她的脑门。 第三百一十八章 尽失 12 白锦玉捂着印堂笑,这时,没有关严的门房“笃笃”被敲了两声。 蓉夫人看也没看就道:“是闻宴来了。”连忙起身,去为来人开门。 “你都听到了?” “嗯。” 蓉夫人一笑,拍了拍他的胸口,跨出了门去。 白锦玉听到人声,却听不清说了什么,拥着被子歪头看,不一会儿,便看见闻宴单手端着一方托盘走了进来。 白锦玉惊讶地看着闻宴,笑着道:“闻宴,你这是给我拿了好吃的吗?” 闻宴看了她一眼,将托盘置于一旁的桌上,端了托盘里的一个小碗在白锦玉的床沿落坐。 白锦玉伸头去看,只见闻宴端着的是一碗清汤水,不禁有点失望道:“不会是药吧?” 闻宴搅了搅勺子,抬起眼帘:“你已经闻不见了吗?” 白锦玉凑近了碗,鼻子用力地闻了一闻,摇了摇头:“完了,鼻子都不通了。” 她毫无预警地凑过来时,一颗脑袋几乎贴在了闻宴的手上,她一呼吸,闻宴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会儿去哪儿找药?这是姜茶,来不及煮了,叫店伙计切了几片姜临时冲的。”闻宴一边说一边舀了一勺姜茶,递到了白锦玉的唇边。 白锦玉怔住了,一双眸子睁圆了看着闻宴,像是发现了令她十分震惊的事情。 闻宴:“怎么了?” 白锦玉嘴巴张了白天,最后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勺子道:“闻宴,你是在伺候我吗?” 闻宴定住,原本很自然的双手,突然有些僵硬。 白锦玉笑着捂住了嘴巴:“我天,我居然能有今天!” 闻宴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气:“你喝不喝?” “喝喝喝,”白锦玉见他似又要端起神色,连不迭应声,从裹着的被子里探出手来,接过汤碗和勺子道:“我还是自己来吧,看惯了你不近人情的样子,现在还真的有点不太适应呢!” 闻宴没有坚持,把碗递给了她,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喝着姜茶。 忽然,白锦玉抬起头来道:“闻宴,你今天真的跟以前不一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闻宴眼也没眨,平淡道:“哪里不一样?” 白锦玉双唇抿着勺子,左右好好端详了又端详眼前的这个世家公子,总结道:“你都没有骂我!” 闻宴无语,凝眸看了她一阵:“我何时骂过你?” 白锦玉一愣,细细思索,也是,虽然闻宴常常在她犯错的时候找她面谈,但往往都是气氛慑人,好像还真的没怎么骂过她。 白锦玉道:“那我这次的事,你……就不说两句吗?” 闻宴道:“你想我说什么?” 白锦玉张口,突然语结,总不能说想听他教训自己吧!于是连忙改口道:“没什么没什么,就这样挺好的!嗯……事情都过去了,反正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闻宴看着白锦玉,轻轻地笑开。 在这难得柔和的气氛中,白锦玉不禁敞开心扉感慨道:“闻宴,你知道吗?我今日一天都惴惴不安的,直到刚才看见你,心才终于定下来。” 说完,白锦玉觉得这话有点过于煽情了,忙想找些别话掩饰。 “我也是。” 正低头搜肠刮肚想找话圆场的白锦玉,抬起来,对上了他黑如漆染的眼眸。 二人相视一笑,似乎省略了千言万语。 白锦玉囫囵睡了一觉,生怕醒在闻正严的后面,顾不得浑身发软,天一亮就乖巧地爬了起来。她先是在闻正严门口候着给他看到本人,接着态度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之后又忙前忙后地伺候了他和四个夫子用早膳,这才感到闻正严有了放她一马的可能。 秋风频起,长安风大,许多女子出行都带着垂纱的斗笠或者面纱,白锦玉脸上遮着白纱,倒也没人觉得突兀。 她自知自己还没有过观察期,所以特别乖巧,听到闻正严说要立即动身回庐州,马上背着包袱跑去潇湘客栈的马厩,将翠渚的马一一地牵出来。 牵到第三匹的时候,闻宴也出来了,陪着她把几匹马都牵到了潇湘客栈的门口。其余人还在客栈里收拾着东西,白锦玉和闻宴便在门前守着马等候。 今日白锦玉其实并不舒服,头昏脑胀,浑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今日若不是闻正严说好地要启程回庐州的日子,她真想躺在床上睡到个昏天黑地。 “这位姑娘要还乡吗?”正靠在墙上昏昏欲睡的白锦玉被一个背着书架、手提篮筐的小贩跑过来搭讪。 白锦玉点点头:“是啊!” 小贩堆着笑脸,从提的篮筐里拿出几本书在手里扬了扬道:“那姑娘要不要带一些长安的特产回去?” 白锦玉耷着眼皮看着小贩手里的那几本书册,无神地笑道:“你这是什么特产啊?” 小贩眼睛放光道:“你还不知道吧!我这里可是最新的风靡全长安的言情话本《绝色王爷俏王妃》、《成婚后我燃翻了天》、《婚后被王爷惯坏了》,别的地方都卖断货了,我这些不瞒你说,全是盗印版,所以还有一些,但是你不要怕,我给你保证,完全和正版一模一样,情节没有删减,全部都是完本,!” “哦,”白锦玉应酬道:“长安人就是由文采,连特产都是书册,这些书名还真起得挺……不错。” 那小贩道:“书名只是其次,内容更精彩!这三本小说从不同的视角讲述了晋王殿下和他的侧妃平定叛乱、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文笔优美,情节跌宕起伏,关键结局圆满,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佳作!你看看!” 白锦玉突然就不困了,震惊地从小贩手里夺过一本《婚后被王爷惯坏了》翻看了起来,看了几页,不禁道:“哇,擅房专宠、夜夜笙歌,你们长安人文笔真的好大胆!” 小贩挑眉喜滋滋道:“怎么样,喜欢吗?算你便宜点,十文钱一本!” 白锦玉又看了另一本《成婚后我燃翻了天》,里面半真半假添油加醋,十分夸张地讲述了她挖地道烧粮仓的事情。 白锦玉看着看着,忽然失笑,陡然对之前自己经历的事情产生了一种荒谬感,突然就觉得那些事真的如这话本一样是一个故事、是别人的事情了。 “怎么样,来一套吧,这样,算你三本二十五文。” “行。”白锦玉刚准备掏银子,忽然发现闻宴正不远地看着她,愣了一下,忙将话本还给了小贩:“算了算了不买了。” 小贩急道:“哎呀,这么好的话本,带回去给你亲友看看啊!” 说起翠渚的一帮人,白锦玉心里忽而抖了一下,赶紧推开小贩跑到了闻宴的身边。小贩跟着她后面追,追了两步便看见闻宴,立刻一木,思想斗争了片刻,罢休而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尽失 13 出了长安三百里,山峦叠嶂,巍峰攒奇,闻正严一马当先,四位夫子、蓉夫人、闻宴紧随其后,白锦玉骑着一匹红棕马跟在最后。 前后七八天,这条路白锦玉今日是第三遍走了。骑马不同于乘车行舟,连日的不停颠簸,此时再上路,她直感到骨头都要颠碎了。 除却这个,她的身体也越来越不舒服,头跟敲钉子似的疼,身体也越来越虚浮,几次闻宴停马询问,她都逞强掩饰了过去。 她也知道自己在死撑,但是她这肩膀上的东西实在太过要紧,她不能停下来,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人发现。 尽管如此,未时一过,白锦玉渐渐眼前一阵恍惚,手里握的马缰都感觉不到了,一阵天旋地转后,她仰面朝后仰去! “厌厌!”一个有力地手臂抄住她的臂下,在她滑落的前一瞬及时把她挟进了坚实的怀中。 白锦玉晕晕乎乎,摸了一下系在身前的包袱,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一张长椅上。 “厌厌,你醒了?” “嗯,闻宴。” 蓉夫人闻声走过来,看白锦玉支着膀子想起身,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眼前是一个露天的茶棚,简单几根木头支就,搭在山道的路边。这一路上他们没少经过这样的茶棚,一般都是附近山民的营生,提供点简单的茶水面食,赚一点赶路人的银两。 这处茶棚位处地势平缓的山腰,视野极佳,深秋之际,漫山的植被因长性不同或红或绿或橘,呈现出缤纷壮阔的色彩。 茶棚里没有别的客人,闻正严和四个夫子在桌前一边品着粗茶一边纵览山色,白锦玉恍惚了一下,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胸前一摸,当即一惊。 “怎么了?”闻宴关切地问。 白锦玉懵怔着四下转头,等瞄到包袱好好地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时,才轻抒了一口气,回视闻宴道:“没什么,我方才是不是晕过去了?” 闻宴忧心地点头,蓉夫人拧了一方凉帕轻柔地敷上她的额头:“你这孩子,身子都烧成这样了也不和师娘说!你刚才险些就摔下马了,那一边可是千尺深渊呀,真是想想令人害怕!” 白锦玉听了也一忪,目光极其万幸地转向闻宴,在晕倒前的那一刹,她确定是被他抓了回来:“谢谢你呀,闻宴。” 闻宴眼角微微弯起,目光清浅。 这时,清静的山道上突然扬起一阵铁马风铃的鸣响,一行骏马踏着强劲的四蹄在茶棚前呼啸而过。 “闻世!!!” 茶棚里的闻正严目光锐利地攫过一晃而过的人马,霍地站起身来一声大吼。 听到这个名字,白锦玉猛地一震,心跳险些没续上! 回转神来,闻正严和四位夫子已然都奔出了茶棚。闻世居然出现在千里外的此地,翠渚中必然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大事! 闻世身后带着六名身着白绡的门生,听到闻正严的声音,立刻勒马停缰调转回头。看到闻正严立在道边,几乎扑着跳下马来,一膝盖跪在了他面前。 “山长!” 闻正严料到出了大事,一把揪住他,横眉厉声道:“渚里出了何事?!” 闻世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苍白惭愧,他双眼睁红,痛声嘶哑道:“弟子无能,没有看好圣训阁……” “什么意思?” 闻世扫了一眼茶棚外看热闹的摊主,闻正严当即一挥手,两个白绡门生便霸道上前,赶着摊主回避到千米之外。 翠渚中人这般恃强凌弱从未有过,不禁叫闻宴和蓉夫人都惊了讶,一起站起来朝闻正严和闻世看去,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身旁的白锦玉已经面无血色。 “家印被盗了?!”闻正严突然爆起一声惊。 白锦玉的心跟着猛地一跳。 众人皆大大的震悚!四个夫子立即围住闻世,万分不信地纠察道:“你说什么?你说……家印被盗了?!” 闻世当即以头点地,在砾石嶙峋的地上把头点得瓮声作响。 闻正严大惊失色,被打击得连退三步,幸得四个夫子站在身后出手将他扶住。 “什么时候的事?!”闻正严的声音都颤抖了。 “五天前……”闻世直起身回话。他痛哭流涕,额上又磕破了鲜血肆流,整个人面目一片狼藉:“山长,弟子有罪,弟子对不起闻氏……” 突然,他刹住,目光陡然瞥见了在凉棚里捂心而坐的白锦玉。 他震慑,眼眸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他霍然站起,像头发疯的巨兽冲进茶棚,一把擒住白锦玉的手腕,直将她从长椅上拽得站起!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在山长的身边!!”闻世气势汹汹地瞪视着白锦玉,眼睛里像插出刀来,将她捅了个窟窿。 白锦玉的心一沉,难道闻世已经知道盗印的人是她了? “放手!”闻宴沉色警告,一把抓住闻世的手腕,暗暗发力,企图闻世吃痛将手从白锦玉手腕上松开。 但这时候的闻世已然发了狂,任是手腕被闻宴捏得快断了都绝不放手,他眼睛猩红地死死盯住白锦玉,手中收劲,叱声问道:“你把家印偷到哪里去了!” 白锦玉愕然抬头,他真的知道了?! 白锦玉摇着头,不敢相信。 明明那一晚她全副黑衣,没露面、没出声、也没有使出翠渚的一招半式,或者说那晚她摆脱圣训阁的人色根本没有费多少功夫,他怎么会认出她的呢? 白锦玉被闻世拽着,不敢说话,强自镇定地与闻世对视。 白锦玉的性格就是典型的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只要没到被扒皮揭穿的那一刻,她都不会自己先摊牌。 蓉夫人惊惧地站着,闻宴手中不放,目光攫着闻世,一字一字道:“你说什么?” 这时闻正严和夫子们见状也急奔了过来,看见闻世鹰狠地捉着白锦玉一副拿住凶手的样子,也震在了当场。 闻世看了看闻正严,又环视了众人,在目光的注视中笃定地道:“盗印的人就是她!” 一言落地,众人都倒吸一口气,目光全都灼灼地朝白锦玉射来。 震惊、诧异、疑惑、愤怒……顿时塞满了这座简陋的茶棚。 “她一直在长安,怎么去两千里外的庐州盗印?”一阵死寂后,闻言逼问闻世。 第三百二十章 尽失 14 “别忘了,昨晚之前她有八天没有出现过。”闻正严的声音冷静响起,一针见血。 蓉夫人立即摇头不认:“不可能,绝不可能!庐州与长安相距两千里,她一个女娃怎么可能在七八天的时间里奔袭一个来回?!你含血喷人。”她指着闻世。 “放、开、她。”闻宴长手上移,抓住闻世的手指生生齐齐掰开,音色又加重了几分反问道:“她盗家印有何用?” “有何用这便要问她本人!”闻世道:“那个盗贼轻功卓绝,对翠渚地形了如指掌,能轻易破了圣训阁的剑阵,还有……” 白锦玉一颤,闻世上述所言还不能指证她就是盗贼。轻功好的人天下并不是她一个,只要有心花点时间谁都可以对翠渚地形熟悉,至于破剑阵,虽然有点难度,但世上奇才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所以,白锦玉预感闻世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最能证明她就是盗印之人的理由。 果然,闻世道:“那时我率圣训阁弟子急追盗贼,是她的狗!”闻世深深拧眉,松开白锦玉的手腕,改为戟指道:“是她养的那只‘好狗’突然跑出来,发狂地阻挡,咬伤了数位弟子!” “你们说,如果盗贼不是白锦玉,她的狗怎么会狂性大发掩护那个盗贼。养狗都是为了看家护主,何曾有谁见过一只狗反咬家里人,护着一个盗贼的?” 阿黄? 白锦玉一瞬间震撼、一瞬间也醒悟了! 那怪她当时那么容易就甩掉了追捕她的人,纵然她的轻功在翠渚鲜有人及,但是圣训阁的门生也不是吃素的,原来,是阿黄帮她拖延了时间! 她嘴唇翕动,差点脱口而出问阿黄现在被怎么处置了,它咬了人,会不会被打死…… “你说!”闻世寒意森森地冲白锦玉诘问:“那盗印之人是不是你?!” 白锦玉知道该敢做敢当,既然是自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就该担起相应的责任。 但是,这个事太大了,大到她不敢去承认,一旦承认,即意味着她要被逐出翠渚、意味着连累他们这一脉颜面无存。 “就算这样仍是无凭无据,不能证明她就是盗印之人。”闻宴眉目肃然,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白锦玉的身前。 闻世和他对视了一阵,终在他寒凛的气势下败下阵来。突然,他想到什么,转身扑到闻正严身前道:“山长,她敢有恃无恐留在你们身边,说不定东西还在她的身上,山长赶快给她搜身!” 白锦玉大警,不由地慌张扫了眼放置一旁的包袱。她这匆忙的一瞥正好被闻正严抓住,闻正严当即对蓉夫人令道:“蓉儿,你去搜一遍她的包袱!” “师娘……”白锦玉心跳得极快,浑身腾起一股狂烈的不安,额头和背脊同时冷汗直流。 蓉夫人道:“师娘相信你是清白的,他们要看就给他们看看!”蓉夫人昂然怒视,没好气地对着闻世道:“终是女儿家的包袱,请容我背着人搜查!” 一干翠渚的男子都避开目光。 白锦玉心明这实乃多此一举。她的包袱里面没有什么不可示人的女子之物,只不过几件凑数的衣裳,还有,闻氏家印。 蓉夫人从容地走向包袱,白锦玉几乎站不住了,她手攥成拳,关节泛白,目送着蓉夫人将包袱从椅子上提起放置在桌上,双手解开了系好的布结。 白锦玉的心跳就快停了,但是她没有阻止,既然到了这一步,她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去承担即将发生的一切。 只是,等一下该如何解释自己偷盗闻氏家印的企图呢? 皇帝的传位诏书上没有御印,这是天大的机密,她能不能泄漏给翠渚? 是如实相告已经将闻氏家印盖在了诏书上,还是假装这个印根本还没有拿出去用过呢? 白锦玉本就疼痛的脑袋此时翻江倒海,一片混乱。 忽然,蓉夫人转过身来,面容坦荡地笑对众人,朗声道:“没有!”她将包裹摊给众人看,里面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个锦盒。 只是那个锦盒不是先前的云纹锦盒了,而成了一个红色的锦盒,锦盒也已被蓉夫人打开,里面收着一块雕刻精致的镂空玉佩。 一刹那天崩地裂,白锦玉魂飞魄散地大骇,一步上前!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她花容失色,重重地喘着粗气,直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冷却迅速地凝结成冰。 她在蓉夫人逐渐奇异的目光中将包袱里的衣服一件件翻起,甚至每一件拎来抖……没有,是真的没有家印! 白锦玉惨白着脸后退,这一刻,她怕了,她真的怕了! 这时,闻世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了:“对了,那一夜我还一剑刺中了那个盗贼地左臂,还请蓉夫人上前代为查验,看看她的左臂是否完好无损!” 白锦玉身体晃了晃,脑中一片空白,木愣愣地看着桌上摊得一目了然的衣服,还有那个锦盒…… 不会的! 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今早离开潇湘客栈的时候还特意的检查过,当时她还特地打开了那个锦盒仔细地确认过…… 白锦玉的反应过于奇怪,众人都感到了不同寻常,全部一动不动噤声盯着她。 “怎么会没有呢?”白锦玉吟出了声。 闻宴当即震了震眼眶,不能置信地看向了她! 蓉夫人离她最近,白锦玉这一声轻吟第一个蹿进了她的耳朵,她神色一抽,身子一软,扶桌才站住。 “果然是她吧!”闻世大叫一声,声音里仿佛大仇得报、沉冤得雪。 “厌厌,不会吧?”闻宴上前搂住她的双臂,眼光灼灼地与她对视:“真的是你拿走了家印?” 白锦玉方才是不敢说话,这一刻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她在闻宴的手中发抖,连指尖都在颤栗。 如此突然,怎么接受? 偷家印和把家印丢了,这可是性质完全不一样的祸事啊! 白锦玉试图集中所有的力气去回忆,回忆着她从潇湘客栈出来后这一路上她所可能遗失家印的任何一个环节。 “混帐东西!胆大包天!”闻正严怒不可遏,一掌带着风声向白锦玉拍来。 闻宴一把将白锦玉拉到身后,抬臂一挡,一声闷响,拂开了闻正严的一掌重击。 “你……”闻正严对着闻宴又惊又怒,手中再次运力欲打,忽然,闻宴身后的白锦玉箭一样冲出了茶棚,她出到茶棚外不由分说跨上了一匹骏马,上去就勒缰掉转马头,猛地狠狠一抽马鞭,往长安的方向奔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尽失 15 白锦玉知道自己这一抢马奔出,就已等同承认了所有事实,可是现在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们从长安出发不过三个半时辰,沿途只在两处镇子歇过脚,她也只在那两个地方曾将包袱放下来过。她现在脑中什么也不想,一门心思只想回到那两个小镇去。 家印丢了! 白锦玉的头钻心疼,每一下颠簸都颠得她头昏眼花,都让她的脑袋像被撕裂,但她仍然疯了似的扬鞭策马,耳边风声呼啸,身下的骏马被她抽得风驰电掣。 奔了好一阵,突然一声惊嘶,马蹄被一地凹牵绊,急行中的马匹来不及收腿瞬间朝前跪去! 白锦玉一声惊叫,身子猛然前冲,她伸手去捞缰绳,陡然之下没捞着,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往地上重重地摔落下去,滚了几圈,跌下了山道! “厌厌!” “锦玉!” 闻宴和蓉夫人已追到跟前,二人看着白锦玉被抛出马背摔下了山道,像个陀螺似的滚落下了山坡! 闻宴大惊失色,来不及思想当即翻身下马,朝山坡下飞奔去 蓉夫人在身后叫:“宴儿,小心啊!” 这时闻正严和众人也策马赶了过来,闻正严见状急地咆哮如雷:“闻宴!一定要把她给我捉回来!” 闻宴没应上面的人,一径追着白锦玉往下,足跑了百米,听“砰”的一声,看见白锦玉拦腰撞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摔伤了哪儿?”闻宴上前一把将白锦玉捞起,将她翻过身,才发现她已哭得眼泪纵横,头上也磕出了血,加上脸上沾的泥灰,样子狼狈得不得了。 “闻宴……我这次真的闯了大祸了……”白锦玉攥着闻宴的衣襟哭得喘不过气来。 闻宴两手抱着她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白锦玉神情恍惚,懵怔坐起:“不行……我不能停下来,我要去找那家印……应该就在我们停留的两个镇子上丢的……” 闻宴按住她:“你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你别动了,我去!” 白锦玉摇头,摇得泪珠纷纷:“不行,我要去!”她紧紧地攥住闻宴道:“我要把家印找回来!闻宴求求你……求求你陪我去找好吗,我不想离开翠渚……我一定要把家印找回来!” 她泪光盈盈地凄楚哀求,闻宴从来没有见过白锦玉这幅样子,目光痛惜地在她哭花的脸上来回地巡梭:“好,我陪你去找!” 白锦玉顿时像有了点信心,苦涩中漾出一丝笑容,扶着闻宴站起,站起来的一瞬间,她猛然头重脚轻,双腿无力,一阵晕眩令她站不稳脚跟,颓然瘫软了下去! 白锦玉脑中嗡嗡作响,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看到的是一个灰色的帐顶,天已经黑了,屋子力点了几盏灯,蓉夫人就坐在床边,忧心失神地望着一处没有东西的地方。 “师娘……” 蓉夫人调转头来,与躺着的白锦玉沉默着对望了良久良久,两个人突然都有一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白锦玉猛地坐了起来:“家印!我要去找家印!” 蓉夫人拦住她:“闻言和山长他们已经回去找了,等消息吧!” 白锦玉静住。 蓉夫人看着她,凝视中复杂的目光逐渐变得冷静,终于严肃地问到:“你为何要盗家印?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吗?” 白锦玉胸口起伏了一下,沉默。 蓉夫人着急地摇了摇她:“我问你话呢!” 白锦玉被她摇得晃荡,脑子又开始一片混乱,蓉夫人看着她的样子,第一次感觉好像不认识这个眼前的少女了。 白锦玉在蓉夫人焦急的目光中,欲言又止,踌蹰了半天,她缓缓道:“师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蓉夫人眼里的光渐渐暗淡,她不解,但在她开口前,白锦玉抢话道:“我好好想一想……等山长回来,我会一起给你们一个交待。” 蓉夫人怔怔地看着她,足有半晌,这半晌白锦玉都没有改口。蓉夫人既生气又无奈地站起声,没有说一个字,转身开门离去。 四个时辰后,一夜就快过去,天已经蒙蒙微亮。 一间屋子里,闻正严、闻世、四个夫子全都怒气冲冲地站着,白锦玉垂首跪在闻正严的对面。闻宴和蓉夫人也站在旁边。 闻正严道:“路过的地方都查看了,潇湘客栈也去了,现在找不到家印,你必须说出来偷家印干了什么?!我们才能有下一步线索!” 室中鸦雀无声。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白锦玉的身上,但却没有立刻回答。 许久,“弟子记不得了。” 这低低而短促的声音出来,所有人耳中如同轰了一声巨响,全都震惊了! 闻宴深深定住,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白锦玉。 闻正严直惘怔了好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闻正严一步一步,像阴郁的山一样向白锦玉逼来。 因为他的迫近,白锦玉浑身不自主地紧绷,在极度的压迫中,她沉了沉气息,抬眸,坚持道:“弟子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闻正严腔中登时蹿起一把怒火,一扬手快如闪电地在白锦玉的脸上扇了响亮的一把掌。 闻宴和蓉夫人都抢出一步,但迟了,白锦玉已被打得掀在了地上。 看到闻正严扇人,所有人都震愕了! 闻正严作为百年世家庐州闻氏的家主,身份威望在整个大徵朝都极高,他的修为涵养也一直闻名遐迩,备受尊崇。他这样粗鲁地动手打人,不光闻宴这样的后生没见过,就他同辈的四位夫子也是破天荒第一回见识。 闻正严怒道:“你不是记不得了,你是存心不说!” 白锦玉从地上直起身子,嘴角已经渗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时,一个夫子醒过神来道:“你不说就以为我们猜不到了吗?你这次去长安所接触的人不过就是那些,你还能为了别人偷家印吗?一般的人谁能用得上庐州闻氏的家印?说吧,是不是那个晋王凤辰指使你偷了家印,他要家印何用你快如实招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尽失 16 白锦玉看了看那位夫子扭曲的脸,咬了咬牙,鼻塞声重地道:“确实不记得了。” 刚刚过去的四个时辰中,她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也已经做出了决定。盗家印,她承认,但是盗印的缘由绝不可泄露出去! 纵然偷盗闻氏家印是背叛师门的大逆之举,但是先帝的传位诏书没有御印之事绝不可为天下人知道。 她也知道,即使她不说,闻氏也会猜到她是为了凤氏的人偷了家印,但是只要她不承认,他们的猜测便也只能停留在猜测,终是无法讨上门去兴师问罪。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她什么都不说比什么都说出来要引起的波澜更小。 不管怎么说能避免政局的动荡、能将宁王里通外国的诡计扼杀,能拯救北境十四州上生活的万民,她便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你!”闻正严气的浑身发抖,脸色刷白,抬起脚来就欲朝白锦玉踹。 说时迟那时快,蓉夫人一个箭步飞出,扑在了白锦玉的身上挡住!闻正严见人影飞过,这才及时收住了脚。 “锦玉……”蓉夫人紧紧抓住白锦玉的双肩,用颤抖的声音激烈地道:“你说呀,你为什么不说呀!你刚才不是跟我说会给我们一个交待的吗?” 看着眼泪滴落下来的蓉夫人,白锦玉确实是自责极了,她闭了闭眼睛,心中再次陷入挣扎。 如果说出来会怎么样? 皇后确确实实已经将家印还给了她,这事情已经结束了。但如果她现在把把事情如实告诉闻正严,闻正严一定会找皇上,到时候传位诏书的秘密就将被揭开! 一旦揭开,宁王必定会利用这个机会继续他的计划。 说到底,家印是个死物,闻氏丢了可以再造一枚,但如果生灵涂炭……刚刚过去的长安之乱,已经让她看了太多的死亡,如果她一个人的“背叛师门”可以让很多人免于伤亡,她还是觉得很合算的。 只要她不说,闻氏的猜测便永远只是猜测,传位诏书的秘密闻氏就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也终不能理直气壮地去找皇帝…… “师娘,我的交待就是‘不记得了’。”白锦玉仰着脸,眼睛亮得惊人,此刻的她整个面孔都发着光,居然绽放着一种别样的美丽。 蓉夫人震惊到了极点,忽然,她恍如大梦初醒,白锦玉这么说这么做,是意味着她已经做出了什么可怕的选择! “不、不要这样……”蓉夫人的声音哑哑的,如果说她之前对她有生气、有责备,此刻她已全部抛诸脑后了,她仿佛看见了白锦玉站在了悬崖边,她现在只想将她往回拉! 她越想越害怕,激灵地打了寒战,转而苦苦相劝道:“锦玉,我们朝夕相处了八年,师娘早已视你如自己的女儿,就和闻玲一模一样。还有闻宴,他悉心栽培了你八年,我们都早已成为了你的至亲,你听我们一句劝好吗?你只要把盗印的原因说出来,师娘一定求山长既往不咎。” 白锦玉抿着唇,滚烫的泪水冲破了所有的防线,从眼中滚落了下来,她终于多透露了一些:“师娘,我不说,是不希望你们找错人!” 蓉夫人听出她漏了话风,立刻紧紧扳正了她身子,乘胜追击地问道:“找错谁?你说出来,你说出来我们就信,我们不去找他就是了!” 白锦玉心里难受极了,更多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但是,她道:“师娘……我不会说的,你不要再问我了!” “冥顽不灵!”闻正严一拍桌子,斥责道:“不说,就代表着你根本就不知错!你到底被什么人灌迷汤灌到了这个地步!是那个晋王吗?!” 白锦玉道:“山长,我记不得了,你如果非要我说,我便瞎说了。” “你……”闻正严气得站不住,抄起桌上的杯子就朝白锦玉扔去,杯子“砰”一声砸在白锦玉的肩头,一杯茶水茶叶全都浇在她的身上。 “好、好、好!”闻正严发抖地撑不住坐下,抬起头来看向闻宴:“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人!” 闻宴在一旁听着,心早已冰冷冰冷,正如闻正严所说,白锦玉是她一手教出来的人,连蓉夫人都已经看出来了白锦玉的抉择,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闻正严的讽刺提醒了蓉夫人,她急切地对闻宴道:“闻宴,你劝劝锦玉吧!你的话她从来都听的,你快来跟娘一起劝劝她!” 闻宴定定地看着白锦玉,轻轻地摇了摇头,蓦然转身。 见他欲走,蓉夫人倏地冲上去用自己的背抵在了房门上,整个身子都贴在了门板上,挡住了他的去路,阻止他走。 “闻宴……只有你能劝她了!你试一试啊!”蓉夫人几乎哀求。 闻宴停住,宁息了很久,并不回头,问道:“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这一问,暗含了太多的心照不宣,白锦玉思潮澎湃。 “你装什么不记得!”一旁忍了许久的闻世怒不可遏道:“你太胆大了,就这么玩弄我们吗!你自己干了这么大逆不道事情,一句不记得了就能推得一干二净吗?!” 几个夫子也开始劝白锦玉,有威逼的、有恐吓的、有好言的、有讲理的……众说纷纭。 在一片声音中,闻宴闭了闭眼睛。 他转过身来,对着闻正严俯首作了一揖,道:“山长,既然她现在说想不起来,就让她多想几日吧!或许,过个几日她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闻正严一愣,蓉夫人是让闻宴去劝白锦玉,没曾想他竟然掉转枪头劝起了自己! 闻正严似乎更气了,但是面对眼前的死局,他确实是无计可施。而无论如何,白锦玉的嘴还是要想办法撬开的! 瞪了白锦玉半晌,也思想挣扎了半晌,闻正严道:“好,也好……就如你所言,让她多想一阵子。白锦玉,回去以后,你直接去后山的思过崖,给你七天的时间,届时若你还是想不起来,休怪老夫无情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尽失 17 翠渚的思过崖石阁断水断粮禁止人探望,还好,也不知曾经哪位犯错先贤有远见,在崖后栽了几棵橘子树。此时正值果实累累的时节,树上结了吃不完的橘子,白锦玉饿了就去摘两个,虽然这橘子品种不怎么样,但好歹可以入口裹腹。 白锦玉每日在崖上的小屋里思过,“思”累了就去旁边的山涧里抓条鱼烤烤,改善改善伙食,擅于苦中作乐的白锦玉觉得,这样的日子她可以过一年。 七日的时间匆匆而过,第八日,白锦玉一早就梳洗一新整装待发,辰时一到,思过崖清净的山道上便传来人的脚步声,紧跟这脚步的还有一两声犬吠。 “阿黄?!”等在屋子门口的白锦玉闻声精神一振,飞跑着朝山道下奔去。果然跑了没有百米,便看见阿黄吐着舌头正欢跳的蹦跶上来。 “阿黄阿黄!”白锦玉叫着奔了上去,阿黄听见白锦玉的声音,像受了刺激似的兴奋得狗眼冒光,顿时一人一狗向对方跑去,激动地扑抱在一起。 “好儿子,快让娘看看!”白锦玉低头查验着阿黄的浑身上下,果然看见她棕黄黝亮的皮毛上有几处剑伤,当即心痛不已,哄小孩似地把阿黄搂在怀里道:“小宝贝太棒了,关键时候这么护着娘,真是没白疼你!可把娘担心死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被炖成狗肉锅了呢!” 虽然白锦玉那夜的暴露多半原因是因为阿黄,但是她此刻对阿黄全无一点责怨。 人狗重逢黏糊时,两个白色的身影走了上来。白锦玉抱着阿黄站起来,对着来人轻轻唤了声:“师娘、闻玲。” 她朝二人的身后看去,没再看见别人。 闻玲看见白锦玉欣然道:“锦玉!” 蓉夫人则面容十分憔悴,眉梢眼角都向下垂着,看着白锦玉还笑容可掬地抱着狗,低低叹了一口气:“还笑得出来!” 白锦玉渐渐敛了笑意,脸在阿黄柔软的皮毛上蹭了蹭,道:“我实在是没想到他们放过了阿黄,我还以为……” 闻玲道:“这得多亏了千玺,是他拿命护着阿黄,不然阿黄早就被剥皮了!” 白锦玉惊愕,心有余悸:“千玺……原来是千玺啊……” 蓉夫人没心情和她周旋这只狗,开门见山地对白锦玉道:“山长他们稍后就会上来,是我征求了他们允许,先来找你谈一谈。” 白锦玉无意识地摸着阿黄,道:“哦。” 蓉夫人眉尖不满地微微蹙了一下,开始问话:“你这七天把该想的都想起来了吗?” 白锦玉听了,沉默地低下头去,回避蓉夫人的目光。 蓉夫人见状,呼吸凝了一下,上前急切道:“你不会还是什么都记不得吧?!” 闻玲也道:“锦玉,你别自欺欺人了,你从来背书记事都特别在行,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如何会不记得呢?” 蓉夫人和闻玲的话白锦玉都听到了,但她仍旧没接话,似是思索什么,抚摸阿黄的手一下一下地越来越慢。 她的不言,已然是一种回答,七天过去了,她还是什么都不肯透露。 蓉夫人仰天长叹,再低下头来时眼中已有恨意,须臾,她郑重道:“师娘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白锦玉一滞,抬起头看着蓉夫人,蓉夫人睨了她一眼,没好声道:“你放心,我不是问你家印的事情。” 白锦玉稍微松弛了一些,磨蹭了一下,道:“师娘你说。” 蓉夫人沉了口气,面容显得平静道:“那个晋王凤辰碰过你吗?” 这一问,白锦玉愣住,半天才怔怔道:“什么意思啊,师娘?” 蓉夫人瞥了眼她道:“你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锦玉觉得有些尴尬,也有点莫名其妙:“晋王殿下……他是我妹婿呀,我和他怎么可能……呢!师娘你怎么会往那种地方想?” 白锦玉觉得匪夷所思,蓉夫人却再次求证:“你们真的没有过?” 白锦玉看着蓉夫人,不敢敷衍,可毕竟是这种问题,又有脸上发烫道:“嗯,没有过……” 蓉夫人又道:“那你喜欢他吗?” “啊?”白锦玉觉得这都什么跟什么,讷讷地道:“师娘,我今日等下不是应该要见山长吗?这种时候你怎么问我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啊?” 蓉夫人扬了扬脖子道:“我不觉得这是不着边际的问题,你,不要试图顾左右而言谈,如实回答!” “哦,”白锦玉冤枉,她哪里有顾左右而言他?她看着蓉夫人的认真神色,只好道:“殿下这个人挺不错的……” 蓉夫人聚拢起一丝惊恐,听着白锦玉道:“他是个好人,不过,还是那句话,他是我的妹婿呀,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闻玲听了,转身高兴地对蓉夫人道:“娘,我说什么来着的,锦玉是有分寸的人!” 白锦玉看看闻玲,又看看蓉夫人,吃惊道:“师娘,你们不要以为是晋王殿下让我盗取家印呀,这件事情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蓉夫人道:“你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锦玉道:“真的和他没有关系,你们不要错怪好人了!” “好人?”蓉夫人凝眉:“既然不是他,是另有其人,那你就说出来啊!” 白锦玉:“……” 蓉夫人的眼中闪过因失望而产生的怒意,闻玲一看,连忙上来摇着白锦玉的臂弯劝道:“锦玉,你不要固执了,家印丢失是事关庐州闻氏颜面的大事,我们得立刻找回家印才是!” 白锦玉道:“我知道,所以……” “所以你还是什么都不说?!”一个沉怒的声音从山道下传上来,像是从地狱里蹿出来的巨响。 接着,悉悉索索一阵脚步声传来,白锦玉转头看去,只见闻正严身穿绛黑的云绢绫绡,手持收云剑,气势汹汹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一样,一步一步踏着石阶走了上来。 在他的身后是数十位五脉的长者,他们个个手持长剑、脸色阴沉,全都是一副恨不得将白锦玉抽筋扒皮的架势。 看到这么多人来势汹汹地向她讨伐,这一刻,白锦玉才感知到自己盗取家印的后果是多么的严重,不禁心生怯意,向后退了两步。 第三百二十四章 尽失 18 不一会儿,白锦玉看清,这几乎是翠渚所有的家主和长辈。 这些平素德高望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此刻目露凶光,簌簌仗剑上前,将白锦玉围了一个铁桶。 白锦玉心跳陡然加快,忐忑不安。她看了闻玲一眼,多年结伴的默契,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彼此意会。闻玲领了这个眼神,会意地上前来,从白锦玉的怀中抱走了阿黄。 闻正严压着步子,走进铁桶的中心,他双手负在身后,左右打量着思过崖,逼人的气势如泰山压顶一样令白锦玉感到呼吸艰难。 “是谁給了她火?!”闻正严站在一堆乌黑的灰烬面前,瞪着蓉夫人。 蓉夫人:“……” 白锦玉赶紧道:“没有人給过我火折,是我自己生的火,我自己找了些干树枝,钻木取的火……” 白锦玉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闻正严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踢了踢地上的鱼刺、橘子皮,怒道:“白锦玉,让你到思过崖来是教你静思己过,你居然在这里吃吃喝喝,这就是你的态度?!你是在故意挑衅吗!”闻正严怒不可遏,“哗啦”一声从锃黑的剑鞘中抽出了收云剑。 他这一拔剑,周遭顿时响起了一阵刺寒的金属轻擦声,在场的各脉家主、长者全都把剑抽了出来,顿时几十柄剑尖寒光四射地齐齐指着白锦玉! “弟子不敢!”这种压迫下,白锦玉膝头一软,当即就跪了。 闻正严忍了忍,压迫道:“你在这儿也想七天了,都想出了些什么东西,说吧!” 白锦玉呼吸微滞,面对闻正严,她振作了一气,小心谨慎道:“回禀山长,家印是在弟子手上丢的,弟子发誓一定会把它找回来!弟子这些天一人独处,想了很多,对家印的去向有了一些思路,所以……” 听到家印的去向,所有人都一提心口,闻正严道:“所以怎样?!” 白锦玉道:“所以弟子恳求山长允许弟子下山去查,请山长和各位长辈相信弟子,弟子一定能够把家印带回来!” 她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闻正严的脸色立即黝黑如铁,他握了握手中的收云剑,冷笑了一声:“你也太自信了!” 白锦玉抬起头来,不明白地看着闻正严。 闻正严道:“你这个女子就是盲目自信,你自以为盗了印神不知鬼不觉,结果将家印丢了;现在你又自以为能够将家印找回来,你哪里来的自信!还口口声声让我们相信你?你身上还有哪一点值得人相信你!” 白锦玉:“……” 闻正严说完,她的身边响起成片的声讨。 “对,她从来自由散漫,随性所欲,平日故意说谎犯错,不是为了逃课就是为来去圣训阁!” “圣训阁一个好端端庄严肃穆的地方,被她搞成了聚会交友的场所,简直乌烟瘴气!” “别忘了!她还偷逃出渚冒充闻宴跑到西赵去参加什么择婿大选,哎哟哟,真是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对,这回去长安见妹子,说好的日子逾期多时也不归,哪有一丝诚信可言!” “我早就知道她会有一天犯下大错,果不其然,居然偷盗了家印,真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这纷纷的指责声中,白锦玉蓦然发现,原来自己的信誉在翠渚是这么不堪的地步。 她不服,但是,他们每句说的又都是事实。 所以她现在要闻正严相信她,的确是有点难。 白锦玉握了握拳头,酝酿许久,向闻正严求道:“山长,请相信弟子,給弟子一次机会!弟子发誓,一个月的时间,一定会把家印带回来!” “一个月?!”闻正严俯身逼视着她,揭穿似的道:“这完全就是你的脱身之计吧!” “山长英明,她现在就是想跑路!” “山长,千万不可放走这个偷印的盗贼!” “真是太狡猾了,一个月的功夫,她可以躲起来跑到我们完全找不到的地方了。” 白锦玉听着身边响起的这些声音,心里烦躁又发慌,连连解释道:“请各位家主、长辈相信我一回,我绝对不会逃跑,如果我要逃跑,我为何还要回来在这里思过这么多天呢!” 有人啐道:“谁知道你打了什么算盘,或许你当时没想清楚,现在想明白了就急欲开溜了!” 白锦玉被冤枉,当即大声否认:“你……我没有,我自知罪大恶极,真心在此思过,我现在想得很明白了,请你们相信我,我可以把家印找回来!只要家印回来,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赎罪,哪怕让我一辈子都呆在思过崖都可以!” “你真心思过?”闻正严透着浓烈怒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如果你真心思过,你就说出你盗取家印的缘由,受何人唆使,做何用途?!” 白锦玉被闻正严逼得与他对视,她噎住,绕了一圈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她为何要偷家印”这个问题上。 而这个问题的原因,她在七天前就已经决定了,她不会说的。 她的沉默彻底激怒了闻正严,也彻底揪痛了蓉夫人的心。蓉夫人一步上前蹲下,捶着她的肩头道:“傻孩子赶紧说呀,如果你不说,师娘就要失去你啦!” 白锦玉一怔,虽然她也想过这个后果,但是现在蓉夫人提到,她还是有些恍惚地问到:“师娘……你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闻正严俨然一只黑色的、可怖的老枭,恶狠狠地对着白锦玉这只小白兔道:“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第一,说出你盗取家印的企图和指使你盗印的人;第二……” 他顿了顿,在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第二,如果你还是坚持什么都记不得了,那么,让我便要清理门户了!”闻正非常冷静地决心道:“来人,取香鼎!” 闻言,四周响起一阵低声抽气声,蓉夫人更是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白锦玉发懵,但是看着众位长者的表情,也猜到香鼎是个不寻常的物件,遂也掉头去看。 只见人群后面,并排走来两个年轻的白绡。他们合力抬着一个一尺多高的、像大香炉一样的铜鼎。这个铜鼎外面雕花精美,里面正熊熊地燃着火焰,那火舌正蹿出铁鼎,向空中舔舐着。 这一霎那,白锦玉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果然,下一刻,闻正严从袖中摸出了一块沉香名谒! 第三百二十五章 尽失 19 香鼎被平稳地放在地上,闻正严走上前去,山间的风将他黑色的袍裾层层吹起,从白锦玉的这个位置看,火舌摇曳,闻正严的脸,看不清切。 一个强烈的直觉告诉白锦玉,他手上拿的,是她的沉香名谒。而这火光燎燎的铜鼎被搬到此地来,说明来闻正严已生了要将它销毁之意。 “白锦玉,我以山长的身份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意交待盗取家印的缘由和主使人吗?”闻正严的声音很硬。 见这阵仗,蓉夫人大骇,一步冲上前,从闻正严手中抢走了沉香木!噗咚一声跪在闻正严的脚边,在她身后,闻玲也跟着跪下。 “你……”闻正严没想到一直对他尊重有礼的蓉夫人会突然来夺沉香木,当场震愕。 蓉夫人一瞬不瞬惊恐地望着闻正严,声音发颤道:“山长,求你不要把锦玉逐出师门!让我劝劝她,让我劝劝她!给我一些时间,她一定会说的!” 逐出师门四个字如一道惊雷劈下,白锦玉惶然一怔,全身挺直。 “你看她会说吗?”闻正严目光慑向白锦玉。 蓉夫人没有把握,转过头来,期期艾艾地望着白锦玉。 蓉夫人的卑微之态刺痛了白锦玉,她以膝代步地跪走到闻正严的面前,终于退了一步道:“山长,弟子盗走家印的确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弟子现在不能说,等过一阵子,事情平息了,弟子保证一定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和盘托出!” “事情平息,什么事情?!过一阵子?”闻正严冷冷地看着她:“过一阵子是多久?” 白锦玉一怔,她退的这一步,在闻正严的眼中实在时微不足道,但既然已经说出口,她开始心中认真盘算:怎么也得等凤麟知道传位诏书上有闻氏家印吧……可是这没发生的事情,她又怎么知道具体的日子呢? “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可能她思考得太久,闻正严压着怒气讽刺地追问。 白锦玉心乱如麻,思忖后笃定道:“一年……一年应该可以!” “什么?!一年?” “真是无可救药,完全没有悔过之心,此种孽徒还是早些扫地出门!” “山长,千万莫中了她的拖延之计!” 围着的诸位家主都忍不住忿恨出声,白锦玉的这个回答不仅没能平息众怒,相反的,简直是火上浇油。 一张张的面孔越来越激愤,嘈嘈的声讨最后都统一成要将白锦玉逐出翠渚的口号。 闻玲惊惧地环视着四周,突然站起,毫不犹豫地抱着阿黄转身飞奔下山。 她奔到一座楼阁的时候,闻宴正立在楼栏处,静静远眺着对过的思过崖,他一身白衣胜雪,面容凝肃。 对过的山上长满了郁郁葱葱成林成海的金镶玉竹,遮蔽了思过崖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闻玲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她抱着阿黄跑了一路,直到见到闻宴才想起把狗放了。 听到有人奔至,闻宴侧首。 “闻宴,锦玉她还是什么都不说,现在山长要烧了她的名谒赶她出渚呢!快,你同我去思过崖!”闻玲拽住闻宴就走,然而,没拽动,闻宴纹丝不动。 闻玲回过头来,发现闻宴好像对事态一点也不惊讶。 “走啊,你怎么不走?你到山长面前为她说几句话呀!”闻玲试图再拽他一次。 然而,闻宴沉沉地摇了摇头,眉宇间透着坚定。 闻玲被这沉默吓住了,她怔了怔,两手一把抓住闻宴:“你也怎么了!为什么摇头?你生她的气了对不对?” 闻宴看着闻玲,与她的激动相比,他俊朗的面容此时过于冷静。 闻玲越看越害怕,孤注一掷道:“对,她这次是闯了大祸,我也生气!但是咱们先把怒气放一放好不好,我们得去救她,不然她真的就要被清出门籍了。” 闻宴沉了沉气息,抽开双臂。 闻宴的反应居然冷漠如斯,闻玲始料未及,一种绝望感瞬间袭来,她不禁落下泪来:“闻宴,你真的不去思过崖?” 沉默了半晌,闻宴道:“我去了也是一样。”声音冰冰的。 闻玲怅怅地如遭一击。 思过崖上,闻正严正怒斥着蓉夫人:“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此等劣徒不赶紧逐出门去,难道还要留着她做出更多丧文辱节、伤风败俗的事情出来吗?!你还要护她,她今日能成这样的败类,还不都是你们对弟子管教无方、多年纵容出来的!” 闻正严显然气过了头,一把从蓉夫人手中夺过了沉香木,甩开她,蓉夫人本就跪着,这一甩直接头朝下摔在了地上。 “师娘!”白锦玉上前扶起蓉夫人,此时的蓉夫人有点被撞晕了,头上也被粗糙石砾擦出了几丝血星。 四周的人都忿忿,为蓉夫人不值。 蓉夫人平日最爱漂亮,极注意妆容发式。见她如此,白锦玉心中顿痛,再加上自己为国大义才有这说不得的委屈,顿时胸中汹涌出一股怒气来。 她猛地回头,对闻正严道:“对弟子管教无方?我脉门中弟子哪个不比其他四脉杰出?山长你说我是败类,我认,但是那是因为我自己本身不是块材料,就教不好,拜入哪家都是一样,和师娘闻宴的管教没有半点关系!!” 闻正严大怔,没想道白锦玉突然在这种情况下反唇开驳。 他气得怒火中烧,狠狠一脚对着白锦玉心口踹了下去,当即白锦玉被踹离三丈,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锦玉!”蓉夫人一个激灵坐起,心慌地爬向白锦玉。 白锦玉竖起一手阻止她,从地上缓缓起身,鼻中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 白锦玉周都看了一眼,道:“我笑你们一帮大男人居然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拔剑相向!笑你们平素比不过我们这一脉就借机打压!我笑我自己咎由自取!” 蓉夫人惊呆了,看着白锦玉:“你疯了吗?你认个错啊!” 到了这一步,白锦玉已不抱任何幻想,她索性吐露心声道:“盗印这件事,虽然错,但实不相瞒,我不后悔,如果再选一次,我仍然会这么做!” 此言一出,众人皆震惊,议论纷纷中“冥顽不灵”、“无可救药”频出。 蓉夫人看着白锦玉,眼前这个少女刚刚病愈,此刻又受了重伤,面容已十分憔悴,但是她的憔悴中却又透露着某种坚定。 “好、好、好!”闻正严胸膛起伏良久。 第三百二十六章 尽失 20 白锦玉刚才受的那一脚着实不轻,她一边捂着胸口,一边道:“山长,家印是我弄丢的,我发誓我一定会把它找回来的!” “不必了!”闻正严道。 白锦玉一怔。 闻正严道:“这天下只有闻氏承认的家印才是家印,如果闻氏不承认,那也只是一块没用的石头而已!” 说完,他逼近白锦玉道:“所以,家印丢在哪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你拿家印去做了什么?!” 白锦玉咽了咽口里的血腥:“……” 蓉夫人也求她道:“锦玉,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守着?我们当中就没有一个人能与你分担吗?如果我不行,你去告诉闻宴……” 白锦玉摇摇头,告诉谁还不是害了谁。 她的沉默彻底惹怒了闻正严,他将收云剑归鞘,凛然地沉了一口气,正色沉声道:“我闻氏立名于世数百年,除籍门生不过六人而已。白锦玉,你而今背弃师门,铸成大错,并且知错不悔,闻氏不能再容你!按门规,只有山长可以主张门生的出入,好,我今日不怕做这个主……五脉家主作证,我闻正严正式宣告将白锦玉从闻氏门生中除籍!即刻离渚,不得延误!” 说完,他手一扬,手里的沉香名谒径直向正在熊熊燃烧的香鼎掷去! 绛紫色的沉香木在空中划出一个不长的弧度,干脆而准确地落入了香鼎之中,瞬间没入了烈火之中。 蓉夫人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白锦玉浑身毛孔翕张!!! 铜鼎之中传来微弱的噼里啪啦木材燃烧的声响,不过须臾,一阵浓烈的奇香自鼎中散发出来,这个香味馥郁芬芳、醇绵优雅,几个呼吸间就弥漫在了每个人的鼻端。 原来万年的沉香木,这么香……白锦玉一颗心下沉下沉,像坠进了无尽的深渊。 闻正严的一句“即刻离渚,不得延误”,白锦玉直接被四个门生看押着从思过崖赶下了山。 一步一步拾阶而下,这条下山的道路她曾经走过无数回,想起每一次的欢欣雀跃,和现在简直恍如隔世。 景随心变,曾经悦耳的淙淙溪水声,这一会儿听起来竟然像极了一个伤心人在呜呜咽咽。那沙沙作响的竹叶声,竟也像饱含了无尽的离愁别绪。 白锦玉抬头漫望着翠渚温柔起伏的山势,又回头看了看押送她的四个门生,心中思潮翻涌。 她这是被逐出师门了? 好不真实。 她好像昨天还是那个在山门前哀求着每一个人请求收留的小姑娘!怎么转眼间她就被逐出了师门! 八年的时间仿佛化成了烟、化成了雾,消失在了这山谷间。 白锦玉咳了两声,被踹痛的胸口又疼了。 “白师妹你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一个门生上前来查看。 旁边一个人立刻“嘘”了一声,善意地提醒道:“不能再喊她师妹啦!” “哦,这不是一时还改不了口。” 白锦玉向关心他的那人摇了摇头,凄然而决然地别过头去,继续往下走。 走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锦玉!” “锦玉” 是蓉夫人和闻玲的声音。 白锦玉转身停步,看见蓉夫人和闻玲各背着一个包袱朝她奔了下来。 人到了眼前,蓉夫人和闻玲各自将肩头的包袱都取了下来,递给了白锦玉:“这里有一些你的衣物,里面还有一些银子……” 白锦玉接过东西,三人相对,一时肝肠寸断,说不出话来。 半晌,白锦玉移过眼睛,看了看她们身后,问到:“闻宴……他没来?” 蓉夫人神情惨淡地低下头去,闻玲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我知道,他生气了。他不来见我是对的,他悉心栽培我多年,而我……却成了他的败笔……” 闻玲听了,哭出了声音:“锦玉,不止是闻宴,我们谁也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这次为什么如此糊涂!你如此守口如瓶,到底是要护着谁?”说着,她发恨地上前锤了白锦玉一下。 这一下落在白锦玉的肩头,却牵动了她胸口的伤势,她不禁身子一缩,朝后退去,抵在了山壁上。 “你轻点!她受伤了!”蓉夫人轻斥闻玲,赶紧扶住白锦玉。 闻玲大惊,这才注意白锦玉胸口的衣襟上还残留着鞋印,她当即怒奋道:“是闻正严那个老头吗?!” 四个押送的门生当即震眉,随即又默契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蓉夫人抚着白锦玉的后背帮她顺气,关切道:“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白锦玉挤出一丝宽解的笑容道:“没事!” 一旁的闻玲大声地哭了起来,不停用袖子抹着眼泪道:“这下怎么好,你受了伤,还被赶下了山,接下来怎么办?” “师姐别担心!”一个脆亮的童音从山下传了上来。 众人一齐朝山下看去,只见是千玺小小的身影朝他们走了过来。 白锦玉站直身子道:“千玺,你怎么在这里?” 千玺笑得有点苦涩道:“我在山门等了白师姐很久了,见你们一直不来,这才上来瞧瞧。” 白锦玉道:“你在等我?” 千玺抿着嘴看着白锦玉,吸了吸鼻子,从怀中摸出一个黄色的信封,递给白锦玉道:“师姐……我的银子在长安花了不少,回来也没赚着什么,所以,目前只能买一个很小的房子給你。” 闻言,白锦玉、蓉夫人、闻玲、包括那四个押送白锦玉下山的门生都惊住了。 “什……什么?”白锦玉愣住:“你给我……买房子?” 千玺点了点头,将信封塞进白锦玉的手中道:“四日前,我听闻宴说你一定会被逐出师门,就赶紧在庐州城里给你买了个房子。这里面是地址和钥匙,师姐下山后可直接过去,里面已布置妥当了。” 千玺的一段话,白锦玉有两个震惊,第一震惊闻宴说她一定会被逐出师门,第二震惊千玺给她买了房子。 千玺的脸绝不像是玩笑,白锦玉当即打开信封,果然里面有一把钥匙,还有一张纸片。 蓉夫人吃惊地上前摸着千玺的头道:“孩子……你没法下山的呀,怎么买的房子?” 千玺道:“我没有下山,我只是找了渚中日日来送菜的那个商户,我给了他银两,拜托让他帮我去找的!” 众人恍然大悟,蓉夫人赶紧对白锦玉道:“也好,你先在那里养伤,等到了休沐的日子我们去看你。记住,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山长现在是在气头上,等他气头过来,一定还会让你回翠渚的!” 会吗? 白锦玉心中否认,但嘴上仍旧不忍拂意地“嗯”了一声。 第三百二十七章 尽失 21 白锦玉在城中找到千玺为她买的房子时,严重地对千玺所理解的“银子不多了”产生了质疑。 千玺那一副捉襟见肘的模样,白锦玉还以为他买的是个不知道什么旮旯里的破落屋子。结果等她按着地址找过去,看见一所深宅大院上明晃晃的“白府”二字时,她整个人都懵住了。 她手里的那把钥匙也根本没用上,因为“白府”的门根本就没上锁,她象征性地拍了两下,里面居然走出来一个管家,核实了她的身份后,管家又叫来了两个来个中年的妇女给她认识,并介绍说她们是这府上的仆人。 白锦玉只能干笑应酬,笑过之后,给他们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麻烦请去把那块‘白府’的招牌摘下来”。 管家带她参观了这个“房子”,这个房子共有三个独立的院落,有东西两个暖阁,两个暖阁之间有一个花园,花园中央有一个池子,里面养了不少锦鲤,池子上面还修了一个八角亭子,最夸张的是在花园步入她房间所在东暖阁的路上,还有一个戏台…… 纵览整个宅邸,它除了位置在庐州城里稍微偏一点,精致讲究得无可挑剔,别说给她一个人住,就给千玺长大后成亲用都够了。 参观一圈后,管家将白锦玉带到花厅,将房契拿出来交给她。白锦玉看着房契忍不住地问:“管家,你可知道这房子买下来要花多少银子?” 管家摇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了,不过想想总归不会低于八百两的。” 白锦玉目瞪口呆,八百两,要知道,庐州府尹干一年俸禄也不过四百两。 这就是千玺所有说的“银子不多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在长安的那一会儿,千玺随身携带数千的银票,为了买只猫王眼睛眨也不眨开价就是一千两……是了,八百两对他来说是不多了。 白锦玉咬牙看着这设计装饰都颇为用心的房子,不禁心悸。如果闻正严知道她被逐出师门以后住这么好的房子,还弄三个人服侍自己,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鉴于此,白锦玉特别嘱咐府中三人要言行低调,千万不要对人说起自己的来历和身份。 家印刚丢的那一两天,她脑子既惊又混沌,好多事情都没有想明白。在思过崖上呆了七天,她把事情的细枝末节都想了一遍,已经理出了一些思路。 不排除有手段高明的盗贼偷了她的东西,但是白锦玉觉得这是很小的一个可能性。 家印在包袱中是被人换了,而不是偷了,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这是有人避免她太早发现家印丢了的刻意为之。 闻正严说的没错,她这次去长安不过就是接触了那些人,而家印这种东西,也不是谁都能用得上的。 所以,白锦玉计划先安静地养两三日伤,待身体恢复些后便去长安。 然而,庐州百姓的日子实在是太平淡了,这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一日,整个庐州都知道了百年世家的闻氏除籍了一个女弟子,又过了一夜,这女弟子的名字、这女弟子的落脚点全都被人扒了个一清二楚。 白锦玉从前一到休沐之日,没少去酒楼茶肆、秦楼楚馆,三教九流粗粗浅浅也认识了一些。 白锦玉嘴巴甜,平素又没少撺掇闻氏弟子花钱买乐,故而在那些销金窟人缘颇好。这些人一听白锦玉落难了,相当具有古道热肠,纷纷带着慰问礼找上门来探望她。 一时之间,她这府上来访者络绎不惧,这些访者非常体贴,自带酒菜厨子开席,众人调琴鼓瑟、论文联句,通宵达旦、热闹非凡。 如此两日,这一夜,白锦玉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专程去找了管家,吩咐道:“明日起在门口写一个闭门谢客的告示,莫再让人进来了。” 管家道:“好,不过我看白姑娘的朋友都很真诚,这样似乎有些辜负人家的心意。” 白锦玉看着管家道:“我担心太高调了,惹怒师门,我下面连庐州都呆不下去了。” 管家奇道:“姑娘别担心,这儿是庐州,不是翠渚了。你师门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能把你从庐州赶出去?” 白锦玉笑了一笑,没有回话。 管家知趣道:“好,那我明日在外面贴个告示,帮姑娘把人劝走!” 白锦玉微微颔首道:“有劳了。” 管家退下后,白锦玉提着柄灯笼往自己的屋子走。白锦玉是个客气人,纵然心中再愁苦,逢人都是笑脸相迎。 这一日她装得辛苦,如今送走了客人,她才得以还原真实的心境。 她仰头看天,天上繁星数点,不由想起从前何闻玲爬到屋顶上数星星的日子,如今天还是那片天,星星也还是那些星星,但是她已经永远回不到翠渚了。 她叹着气往回走,走进了院子,正欲推门而入,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她只是感受了一丝,便浑身一凛,背脊生凉。 她提着灯笼转身,循着直觉去看,果然见一个黑影站在院子里,静如深潭,与黑夜融为一体,却又似乎比黑夜更黑。当灯笼照向黑夜时,黑夜也就变明亮了,可是这个人,你拿灯笼靠近他,他仍然是黑色的。 “山长……”白锦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 闻正严背手而立,“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但白锦玉想来他是恼怒的。 白锦玉踟蹰着步履上前,脑中汹涌着各种胡思乱想。也不知道闻正严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府中的热闹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看见了。 风寂无声,闻正严一身黑衣裹挟着低沉的气压。 “别人说我还不信,若不是亲眼所见,老夫还真不知你是这般嚣张!” 听话音,白锦玉就知道了,府中的热闹闻正严已经全看到了。 “方才之状弟子也觉得不妥,故而已经让管家明日谢绝会客……”明明说的是事实,可是在闻正严面前,白锦玉自己都觉得自己所说是临时搪塞的谎言。 闻正严道:“你不必自称弟子,老夫当不起。” 第三百二十八章 尽失 22 白锦玉噎住,闻正严道:“白锦玉你可真是好手段。我们在山上拼命封锁逐出弟子的消息,你倒好,在城中这般高调行事,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被翠渚赶出来了!被逐出师门就如此荣耀?或者,这便是你的蓄意挑衅?” 白锦玉一怔,忙道:“弟子……晚辈不敢,这般景象晚辈也始料未及,只是这些人热心找上门来时,实在叫人盛情难却。” 闻正严一哼:“好一个盛情难却,倒是会让人看翠渚的笑话!” 白锦玉道:“我真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闻正严已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老夫没兴趣听你的解释,今日来只为问你一句话,你以后打算在庐州落脚吗?” 白锦玉又一怔,不寒而栗,感到有某种预料之中的事情正在发生。难道闻正严真的要赶她出庐州城? 想到此,她放了手里的灯笼,直条条朝地下一跪,陈情道:“求山长不要赶晚辈出庐州!我……自小生在庐州,爹爹早亡,母亲与妹子又已改作他姓,多年未曾来往。实不相瞒,此次入京与她们相处,并不欢愉,我想以后也不会与她们有什么来往的……去别处,没有相识的人,更无任何人可以投靠。” 闻正严没有说话,白锦玉便趁机继续多说几句:“晚辈知道这处地方实在不像是带罪之人该待的地方,弟子明天就从这里离开,决计不会再有半点享乐……” 闻正严突然道:“你留在庐州是因为这里有人相识的人,也有人可以投靠?” 白锦玉不敢点头,因为不言而喻,她在庐州所认识的人、能投靠的人都是翠渚的人。事实纵然如此,但是此情此景,她不敢在闻正严的面前承认。 “老夫已经知道了答案,”白锦玉还没给出答复,闻正严已道:“好,此话不谈。老夫今日来找你,是有另一件事要办。” 白锦玉仰起头,闻正严说这句话时的郑重令她觉得恐惧,只觉得黑暗中有一直无形的手紧紧地勒住了自己。 “什、什么事?”她迎着怯弱道。 闻正严居高临下,目光森然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既已被除籍,闻氏便要取回属于闻氏的东西!” “闻氏的东西?”闻正严说的话突兀至极,白锦玉不明白地蹙眉:“晚辈被逐出那日,并未去回去收拾东西,后来我师娘和闻玲给我送来一些行李下山,不过也全是一些衣物……哦,对了,我师娘在行李中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我现在还没有用,我这就去拿!”说着她就欲起身去拿。 “站住!”闻正严制止。 白锦玉心中一沉,这情势她已经看出,闻正严所要取回的东西绝不是什么二十两银子。 她呼吸短浅地看着闻正严,闻正严也看着她。二人对视了一阵,闻正严从宽袖子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递给白锦玉。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陶瓷瓶,葫芦的形状,翠渚的药房里多的是,专门用来装药丸药剂的,谁头疼脑热的时候都拿过。 但是,眼前的这个瓶子,这个闻正严深夜特地下山拿给她的这个瓶子,绝不是治头疼脑热的东西 白锦玉的目光从药瓶上抬起,胆战心惊地看着闻正严,不敢伸手去接。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闻正严道:“这是‘龙去骨’。” 白锦玉重复一遍:“龙去骨……是什么?” 闻正严的声线很平静:“你喝下它,翠渚的轻功便收回了。” 白锦玉震悚了,脑中一片空白,她睁大着眼睛,看着闻正严隐那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的面孔。 闻正严这是要废她的武功啊!白锦玉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冷得每根指尖都在颤抖。 闻正严道:“你的轻功的确卓绝,在翠渚能与你一较高下者不会有三人。你能够盗印,也全仗的是这一身轻功,你能够逃出翠渚,也仗的是这一身轻功……可是,闻氏教你这门功夫,不是让你来反噬闻氏的!” 一阵风拂来,院中树叶沙沙作响,白锦玉心如擂鼓,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闻正严道:“老夫知道,将你逐出师门并不能阻止你进入翠渚,你的轻功可让你来去自如。所以,你留着这身功夫在身上,就是翠渚的大患,但凡你哪日兴致一起要跑上翠渚,就以你的这番身手,就以你对翠渚的了解,门中弟子都是防不胜防。” 白锦玉嗫嚅地道:“不、不,我不会的……我发誓,我一定不会上翠渚去滋事的!” 闻正严道:“与其信誓旦旦,不如用行动做出承诺。现在如果你真心悔过,就应该喝了这个‘龙去骨’!” 白锦玉看着眼前的这个小药瓶,感到一阵从地里发出的寒意沿着她的膝盖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闻正严催促道:“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白锦玉惊恐地喃喃道:“我这个功夫是我师娘手把手教的……我舍不得,而且她如果知道,一定会伤心死的!” 闻正严的眼睛像伸出手来一样紧紧地掐着她的喉咙:“既然你说日后不会上翠渚滋事,那本身就用不到这个功夫了,有没有这个功夫又怎么样呢?如果你留着,倒说明你另有企图,难道你教我翠渚上下终日人心惶惶地防着你吗?” 白锦玉吞了吞口水,眼中慢慢泛出了泪水。 闻正严将药瓶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最后通牒道:“白锦玉,老夫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这,是命令!” 白锦玉:“……” 闻正严眉眼都透着失望:“你口口声声叫我们相信你,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怎生这个反应!一句话,你废去武功,我们便信你绝不会再骚扰翠渚!” “好了,我知道了!” 闻正严恩威并用,白锦玉心下一横,向前伸出了手。 她毫不犹豫,一把拔了药瓶上红色的盖子,一饮而尽,仿佛一犹豫这勇气便稍纵即逝。 浓郁的药香在口中散开,凉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穿肠入肚…… 白锦玉不知道闻正严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他走后没多久,她就颓然跌在了地上,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一样,逐渐消失。 第三百二十九章 尽失 23 辰时未过,太极殿上的常朝已经退了,议政的亲王和文武百官有序地从面阔十二间的大殿里走出,沿着三层的汉白玉阶络绎而下。 衣冠齐楚的百官队列前,一身紫衣的凤辰身形潇洒却神情黯然,独自往宫门走去。忽而,一个亲王追上来与他并肩,他敛了忧色。 这个亲王刚奉诏回京,对京城及朝中许多事宜不明,比着手势对凤辰问这问那。他一看就很烦人的噼里啪啦滔滔不绝地说,凤辰侧首倾听,始终面露温和之色。等对方表述完,他宽慰地朝人一莞尔,本就面如冠玉、俊美无匹的脸上顿时又添三分和煦的恬淡,即使最卓绝的丹青妙手都描画不出这样的人间绝色。 凤辰极有耐心地为其讲解回答,仅只言片语,那亲王便露出了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的神情。 “你们听说了吗,庐州翠渚近日逐出了一个门生。” “是吗?有这等事?多久前的事?” “大概就四五日前吧!” “这可难得了,庐州闻氏入门甚为严苛,门生素养极高,从未听闻有什么朽莠之辈呀!” “我还听说,此次被逐出翠渚的是个女门生。” “女门生?” “那你可知这被除籍的女子是因为何事被逐啊?” “嗯,有传言道,这女门生不守本份,骚扰‘江流三杰’的闻宴。” 两个文臣在凤辰的身后施施然地聊着天,凤辰本不在意,待忽然听到“翠渚”、“闻宴”的字眼,直觉地留了神,凝息去听。 这时,那问话的人又道:“女子骚扰男子,还是有人间冰山之称的闻宴,这么胆大包天可真是有辱闻氏清誉了!这回这女子也要闻名遐迩了吧?” “可不是吗!听说那女子名字叫‘白锦玉’。” * “白师姐不见了!” 千玺收到的这个消息把许多人都吓坏了。一细究,居然这都是三天前发生的事情了。 白锦玉出走的第一天,管家并未引起重视,因为那几天庐州城里正办着菊花展,前一日席上有几位客人赞不绝口,白锦玉也表示出很有兴趣的样子,故而管家以为她是去花展转转了。 到了第二天,管家开始有点着急,但也没往她一走了之这方面想,找了几个人在庐州找了一圈。 直到第三天,管家才醒悟过来,连忙找到雇佣他的那位商户往翠渚带话,告知白锦玉不见了。 “我特地嘱咐要在府里安排了几个人,明上是伺候她,其实就是防着她想不开!没想到……” “白府”中,千玺抱着白锦玉的被子滚在床上,哭得脸通红,屋子里塞满了人。 “你闭嘴!她不会做傻事的!”闻玲喝声打断千玺的话,却流露不安地打量这个屋子,不甘心地道:“她之前不是说要去找家印吗,她一定是去找家印了!我们再翻翻,她或许在什么地方留下了手书。” 一旁垂立的管家、仆人垂手道:“找了找了,整个府邸我们都掀了个底朝天了,白姑娘什么都没有留下!” 站在闻玲身旁的蓉夫人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晃,重重地跌坐在一张凳子上,喃喃道:“逐出师门,一定对她打击很大……还有两日便是休沐的日子,她知道我们一定会来找她,她若是去找家印,也一定会跟我交待一声的。” 闻玲摇着头道:“娘,你不要说了!”陷入巨大的恐惧。 那管家道:“白姑娘前几日看起来心情并不如何抑郁,还和客人有说有笑的。” 闻玲道:“她生的就是一张笑脸,你们哪能看出她抑郁不抑郁!” 一个青衣门生道:“也不一定是寻短见啊?说不定……” 立刻有人道:“说不定什么?” 那青衣门生也说不上来,想了一想道:“会不会是偷了家印的人听说她被赶出了翠渚,索性就将她……”门生说不下去,一脸的惶恐。 几个人都倒吸凉气,有人听了连连摇头:“师妹虽然武功不高,但是她五感灵敏、轻功过人,就算打不赢人家,逃跑一定跑得掉!” 众人听言,一时又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更是没了头绪,各人心里都像翻江倒海,焦灼不已。 闻玲抹了一阵眼泪,抬头看见闻宴从侧厅的帷幔处走了出来。他目光清冽而缓慢地在屋子里巡梭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她身上。 闻宴道:“你说过,下山那日给她送了行李?” 闻玲陡然被提醒了什么,忙四下张望去:“对!好像没有看见那两个包袱!”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是走了,不是去寻短见了?”蓉夫人像将溺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抓住闻玲问。她的激动将她隐藏的胡思乱想都泄露了。 千玺也不哭了,一把掀开抱着的被子,对着闻宴问道:“那师姐会去哪儿?!她为什么不告而别?” 闻宴神情复杂,清晰的眉骨中蕴了隐隐沉痛:“不告而别,就是不想让我们去找她。” 微顿,他抬起如墨染般的眸子,对上闻玲的双眼,道:“既然如此,就等她自己回来吧!” 长安的城隍庙,地处闹市,门楼木质的枋梁斗拱构造美观华丽,雕梁画栋。供奉城隍老爷的大殿更是斗拱出檐,顶覆琉璃瓦,门窗各种雕工精细的图案花纹。 文若兰两手相抱,跪于殿上,轻轻阖着双睫,口中默念祷词。此时立冬刚过,她穿着锦缎蓝底银丝的薄袄,颈垂珠链,手绕碧翠,两支镶玉的红宝石簪插入髻中,妥妥一名京师贵妇。 “母亲。” 突然,文若兰的耳边响起了这声低唤,她不禁打了个寒噤,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身边不知何时跪下了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女,那少女跪好后,慢慢将斗笠除了,置于一旁。 文若兰的目光只在那少女的脸上瞥过一瞬,就像被灼了一记,赶紧收了回去,目不斜视地仰视向殿上城隍老爷的雕像。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以后都不来长安的吗?!”文若兰压低着声音道,今日是城隍圣诞,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女眷都来此上香,如果被熟人撞见,那可如何是好。 第三百三十章 尽失 24 白锦玉的声音冰冰响起:“我为何而来,母亲不知吗?” 文若兰听这话音不对,眉头一紧道:“什么意思?我知道什么?” 在文若兰的视线外,白锦玉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简单地说了几句话,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闻氏的家印是你让人盗走的吧?”白锦玉不想再跟她装蒜,直接开门见山。 文若兰一怔,品了半天,突然惊愕道:“什么?你说家印被人盗了,这、这什么时候的事?” 浑身的疼痛和无法抗拒的麻痹感侵入身体,白锦玉忍住随时要眼前一黑的念头,轻轻笑道:“母亲这么吃惊的吗?作为始作俑者这样演……累吗?” 文若兰陡然一怔,惊骇地矢口否认道:“什么始作俑者?!” 白锦玉道:“……” 文若兰眉头一跳,急道:“你怀疑是我?” 白锦玉道:“是!” 文若兰急促道:“无稽之谈!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我警告你莫纠缠我,你赶快离开长安!” 文若兰的口气仿佛白锦玉是避之不及的瘟疫,此话一出,二人都默了一默。 白锦玉脸色极差,胸膛短促地起伏,仿佛随时要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要见苏丽华!”她振作精神冷静道。 “你要见她做什么?”文若兰反应剧烈。 白锦玉道:“既然母亲一口咬定与家印失窃无关,那我便只能怀疑她了,我要当面问她一些事情!” “你要问什么?!”文若兰隐着恼意道:“你不要到处乱咬乱!你是不是忘了,那日她已经差人将家印交还与你了,你是亲手亲眼核查过的,当时你我二人都在场。” 白锦玉眼角透着虚弱地微微一笑:“我现在怀疑,那是你们欲擒故纵的把戏。” 闻言,文若兰十分气极败坏,脸色骤变地低喝一声道:“你……你这是诬陷!是臆想!你……不要胡搅蛮缠了!” 白锦玉正欲驳斥,忽然变白锦玉身边的蒲团上跪下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妇,文若兰和白锦玉不约而同禁声不言。 那少妇默默祷告一阵,磕过几个头,从蒲团上起身,却没如预期地走开,反倒俯身端详起了白锦玉。 白锦玉半边脸被她看得火辣辣,躲闪不得却又不敢迎视。 “晋王侧妃,你也来贺城隍圣诞啊?”一个甜丝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锦玉后脊一僵,文若兰则惊出了魂! 白锦玉仰起头,看见说话者是一位陌生的娇美少妇,十六七岁,海棠脸、柳叶眉、樱桃小口、齿如编贝,正睁着惊喜地眼睛盯着她瞧。 很显然眼前的女子将她认作了苏丽华。 白锦玉自然而然地弯起唇线,张了张嘴却无从开口,这个一脸友善的女子她确实不认识,所以无从招呼她的名字、尊称。 “韩王妃娘娘吉祥!王妃娘娘只身一人来拜城隍吗?” 适时,文若兰站起向着来人欠了欠身,诚惶诚恐地打探眼前的女子有无同行之人。 “苏夫人快些免礼!我家府丁和侍女都在外面等着我,我没让她们跟着。” 原来,眼前这个女子也是位王妃,难怪文若兰的声音里会如此不由自主地紧张发抖。 白锦玉抿了抿嘴角,正欲回礼,韩王妃忽然目露惊异地对她道:“呀,晋王侧妃,你的脸色怎么如此之差?”她目光下移,又奇怪地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白锦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一袭简单的素衣,没有穿红着绿、珠围翠绕。 听到韩王妃这么一说,文若兰这才好好将白锦玉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只见白锦玉面如纸白,唇无血色,眼皮无神的睁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身体不适来拜拜城隍神,我也是听人说穿得朴素会显得虔诚一些,这才如此。”白锦玉微笑着平静叙述,应对自如,滴水不漏。 她试图站起来,手在蒲团上撑了一力,身子一晃,文若兰赶紧一把扶住她,将她支撑了起来。 “哦!原来如此!”韩王妃信以为真地点点头,继而关切地对白锦玉道:“近日天气是越发冷了,时节交替的确容易引起身体不适。既是如此,你要多加休息,好好保养!我的府上有一些上好的人参,是我和王爷从韩地带来的,明日我去晋王府看你給你捎过去!” 这个韩王妃快人快语一派天真,白锦玉没想到皇室之中还有如此欢脱可爱的女子,面对她的一片好心关怀,白锦玉没有多想地点点头:“我无甚大碍,只是没什么精神。谢谢你,我和母亲已经拜好了,这就准备回去了呢!” 白锦玉应对得很稳,但是一旁的文若兰仍然止不住的汗涔涔。听到白锦玉说要离开,她心里巴不得地同意,但嘴上仍体面地和韩王妃寒暄了两句:“王妃娘娘等下拜完城隍要往哪儿去啊?” 提到这个,韩王妃颇有兴致地回道:“去少华山!我听人说这几日少华山的红叶全都红了,正是最适宜观赏的时候,哎呀……可惜晋王侧妃生病了,不然这么凑巧遇见一起去多好!” 白锦玉阖了阖眼睑,颔首道:“无事,枫叶的观赏期很长,等我养好身子去还能看到。” 韩王妃笑着点头:“那我今日就先去一饱眼福,明日去你府上探望你之时先给你讲讲……对了,我可以摘几枝少华山的红叶给你呀,这样你便可先睹为快了!” 白锦玉道:“好。” 一旁的文若兰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整个后背都渗出了一层的冷汗,她既心悸于韩王妃与白锦玉的不期而遇,又忐忑地防备看着四周,生怕再看见什么熟人。 等白锦玉和韩王妃客套得差不多了,立即扶着白锦玉连忙道:“韩王妃娘娘,娘娘身体不适,我们就先告辞了!” 韩王妃连忙知趣地请白锦玉母女自便,文若兰如释重负,从地上拾起白锦玉的斗笠,从容地为她戴上,礼数周全地作别了韩王妃,搀着脚步虚浮的白锦玉出了城隍殿,出了城隍庙,一齐上了侍郎府的车子。 ------题外话------ 大家不要怕,我不会铺开写,明天回忆就全结束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尽失 25 “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文若兰坐在车里,端详着对过脸色泛白的白锦玉。 白锦玉原本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听到这一句,睁开眼睛,凉凉地笑了一丝,仿佛在说: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文若兰一见,急道:“你把东西丢了,为何非怀疑是我们所为!” 白锦玉瞥了一眼文若兰,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一副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样子。 她一言不发,一方面是她不愿意做口舌之争,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没有体力来应付文若兰的一问一答。 十几日前,她服下了化功的“龙去骨”,这药剂果然同它的名字一样可怖,服后真的就如同被抽筋扒骨了一样,全身的筋脉都收到了重创。 一开始是从头到脚的麻痹、之后是凌迟般的剧痛,之后又归于麻痹。 这种重创几乎在喝下去的第一时间就让她知道到了厉害,以至于使她当场就做了决定,离开庐州。 只有离开庐州,才能对人隐瞒自己被闻正严废掉武功的事实。 家印失窃,她已经是翠渚的罪人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师娘闻宴与山长因她反目。 文若兰得不到回答,又急又气,脱口而出道:“你想怎样闹?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去晋王府?” 白锦玉颤了颤眼睫,重又睁开眼睛,她本来想说“不是”,但是在攫取到文若兰眼中的恫惧时,她改变了主意。 “是,所以母亲大人还是让苏丽华速来见我,否则,我就要去晋王府告发我曾经李代桃僵之事了。”她语调低柔,话语却如刀子一样锋利。 “你……”文若兰气结,忽而车外的马夫吆喝了一声,到了侍郎府。 文若兰伸手拿起白锦玉的斗笠给她扣上,重整了神色道:“好,依你!” 下车、入府,迎门的几个府丁见夫人一人出门却领了个女子回来,这女子还遮遮掩掩,纷纷偷偷打量。 “看什么看?!”文若兰没好气地冲人,几个府丁赶紧收回好奇的眼神。 “老爷回来了吗?”文若兰继而问。 府丁道:“老爷刚刚下朝,已进了书房。” 文若兰点头知悉,亲自将白锦玉送到一处偏阁安置,她谨慎地关好门窗,转身就奔去了苏策的书房。 这处偏阁白锦玉不陌生,千玺在苏府的时候住的就是这间。文若兰离去时并未说明什么,但料想她也是去找苏策商议苏丽华过府的事情了,这事一时半刻办不成,白锦玉又觉得浑身无力手脚冰冷,索性上了床休息。 这一休息,再起来的时候竟已是黄昏时分,白锦玉稍稍在枕上转头,便看见苏丽华坐在她的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夕阳的光线透过关闭的纸窗已经全无力道,屋子里晦暗不明,苏丽华也晦暗不明。她看着白锦玉从昏睡到苏醒,眼中居然没有一丝的波动。 二人无声地对望了一阵,苏丽华道:“你赶快离开长安吧!” 白锦玉眼角轻轻一笑,淡淡道:“你这么害怕我去晋王府?” 苏丽华无言地转过头去,看着微微透着点亮光的窗棱,一脸平静道:“韩王妃死了。” 白锦玉悚然而惊,眼眶大睁。 “谁死了?”白锦玉从床上坐起来,声音发冷地问。 苏丽华转过头来,从容不迫地对上白锦玉的目光道:“韩王妃,就是你今天在城隍庙见到的那个女子。” 白锦玉怔怔道:“怎么会……” “她在少华山上摘红叶,不小心坠落山谷,当场无救。”苏丽华徐徐地叙述,她的脸逆着光,像陷在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白锦玉心口发冷,浑身发寒,不敢相信那个双颊焕发青春气息的少妇,那个说明日给她送人参的可爱女子,那个要给她折少华山红叶的韩王妃……死了! 白锦玉如鲠在喉,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她用力咬了下唇,一把将苏丽华抓近:“是你们干的吗?” 这一转二人瞬间离得好近好近,白锦玉一下看见了苏丽华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东西。 “你快走吧,不然,你也一样。”苏丽华答非所问。 白锦玉松开她,她知道苏丽华是个理性之人,但是这一刻她发现,苏丽华不仅理性,而且冷漠、冷酷。 白锦玉哧地一笑:“你看看我的样子,你觉得我会怕死吗?不用你们动手,我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 听到这一句,苏丽华眉心蹙起。 白锦玉沉声道:“闻氏的家印是你派人偷的,还是文若兰?”这里提及文若兰,白锦玉没有尊称她为“母亲”。 苏丽华面不改色地看着白锦玉,缓缓道:“你放弃这个问题吧,你看看自己,知道了怎么样?就凭你现在,你能拿得回家印吗?” 苏丽华这句话说完,时间都静止了。 白锦玉发火道:“能不能拿回不用你管,你只要……” 一句话没说完,白锦玉看到苏丽华快速的出手,顿时她就感到身上的几个大穴便被封理! “你……你会武功?”白锦玉震惊地望着苏丽华,动弹不得。 苏丽华不回答,兀自从腰间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拿掉塞子朝白锦玉伸来。 “你干什么?” 苏丽华不言。 白锦玉紧闭双唇,苏丽华不紧不慢地用手掐住她的双颊,手上用力,逼迫她张开了口,接着,她镇定地将瓶中的液体缓缓地倒进了白锦玉的口中。 这是什么? 苦涩的药汁顺着舌尖罐入喉咙,巨大的恐惧就快淹没白锦玉,她挣扎着想抗拒,奈何苏丽华似乎也拼上了劲,双颊的吃痛,和嗓子里的难受一起作用,白锦玉终于坚持不住,轱辘轱辘咽下了所有的药水。 待最后一滴药汁倒完,苏丽华放开了她,也她解了她身上的穴道。 白锦玉连咳数声,颓然仰倒在枕头上,看着这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就好像被自己杀死了一样,心痛得犹如万箭穿过。 “干得漂亮……”白锦玉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已泪流满面,不知道是不是泪水太多了,她的视线逐渐模糊。 第三百三十二章 尽失 26 得得的马蹄声和持续的颠簸弄醒了白锦玉。 她撑开乏力的眼帘,首先入目的是袖子里冒出的一片雪白柔软的皮毛,她抬手摸了摸,光洁如缎,毛绒丰厚,是狐腋裘!! 白锦玉一下惊醒了,随之身体和整个视野的晃动也被强烈感知到,她骇然一看。 她是在一匹灰色的马上!! 她抬起身好好注视四周,此刻已是另一个黄昏,这灰马慢悠悠地载着她已经走到了山里,周围崇山峻岭,草木萧萧。 而这条路,她走了不下三回了,是去庐州的路。 白锦玉一刹那陷入彷徨失措,木木地看着不停倒退地山峦树木,仔细认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丽华没杀死她,但是将她赶出了长安城! 身下的马还是往前走,随着它的走动,白锦玉也不由自主跟着上下起伏。 不,她不能回庐州! 白锦玉突然想起这一点,一把勒住马缰,将马儿停下! 然而停下之后,她更彷徨了,四顾茫茫,她该去哪儿? 她的至亲将她赶出了长安城,而庐州,她是决计不能回去的! 一瞬间,白锦玉猛然觉得天下之大,自己竟不知道何去何从。 在白锦玉脑中一片混沌的时候,灰马开始又自己往前走,白锦玉心里一片空白,也任它漫无目地往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马儿驶进了一处平地,秋天的山野草籽枯黄,地上像铺了一层金子一样,一望无垠。 一尘不变的视野持续得太久,忽然,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这一片金黄之中,白锦玉眼前一亮,自然而然去看,看着看着,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是烈风?! 怎么可能?!烈风在大半个月前就被她放走了呀! 可是,那高大矫健的外形,太像烈风了…… 尽管一百个不确定,但白锦玉还是朝着那个黑点大声地喊了一声:“烈风!” 扬扬的秋风将白锦玉的声音向旷野送去,送到那黑马耳朵里,它陡然扬起了头,向四下看去,像是寻找声音的来处。 是烈风!是烈风!烈风居然还徘徊在长安附近! 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冲破胸腔,白锦玉当即停下身下的马,将双手拢在嘴边奋力地大喊:“烈风!烈风!” 烈风寻到了她的呼声,木了一瞬,待看清那伫立马上的白锦玉后,兴奋地一长嘶,当即撒开四蹄向她狂奔而来! 在看到烈风像她奔来的那一刻,白锦玉深深地感到被命运击中了。 野芳侵道,灰马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成为一个点,融于一片秋意之中。 白锦玉咬了咬唇,将身下的马辔执过,调转了一个方向。 在这个方向,是另一面的野芳侵道,但往前去,这片生机并不会蔓延太远。 五百里后,是连绵不尽的黄尘古道。 一千里后,是人迹罕至的野岭荒山。 再过两千里,或许已经芳菲落尽,风雪弥天。 一路也许有奸邪匪盗,一路也许有豺狼虎豹 ……… 能活吗? 能活到铎月吗? 白锦玉问。 郊野无声,像是对她的回答。 她弯身抹了把烈风光滑如缎的马鬃,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这口气吐出来的时候,她的脸上浮出了些许振作。 她挺直腰杆,望了望漫天血色的红霞,牢牢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眼前的路,是她唯一的路。 座下的这匹马,是她唯一的信赖。 “烈风,回铎月!”她决定一赌。 烈风听到她的发号,立即引颈抖擞了一下,雄健的长蹄在地上前后磨踏了起来。它已经等得太久,已经非常迫不及待了。 白锦玉欣慰地一笑,烈风原来是真的懂人话,你说它好好一匹铎月的马,是怎么听懂汉话的?! 唉,她不知道,如果有命到了铎月,要问问乌穆。 “驾!” 落日的余晖下,一切苍苍茫茫,白锦玉的声音和马鞭一起落下。 立时,黑马就像一支离弦的箭破空而出,头也不回地朝着北方的终点奔袭而去。 长风乍起,像漩涡一样朝白锦玉携卷而来,耳边呼啸起烈烈风声,衣衫尽数被向后掠去。 她要以这份勇气,作别所有喧嚣与温情。 她要以这份决然,作别所有孤独与凉薄。 气宇轩昂的烈风归心似箭,每一步都仿若飞翔奔腾。它的欢呼雀跃,它的酣畅淋漓瞬间感染了白锦玉,令她也逐渐情绪高涨。 或许可以活下去吧! 或许有一天还可以回来吧! 日暮将尽的原野上,黑夜将掩,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六年后。 银州,响马镇。 作为大徵与铎月的交通要塞,响马镇一别北境十四州的大多边陲小镇的人烟稀少败井颓垣。这里人口茂密,商旅云集,市场热闹,还有整齐的街道,两国民众早已混居于此。 “谢遥,你说今天会下雪吗,这里的人都说马上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可是现在才九月呀!” “谢遥,要不我们来打赌吧?我让你,你赌他们说的会下,我赌不会下。” “如果你赢了,我就送你一幅立身图,用我这今科状元郎的丹青将你的傲然风姿刻画于纸上,遗芳百世,流传千古。” “如果我赢了,你……就把屠割剑借我看看呗?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不借不借,那就罚你对我笑一下可以吧?” 一道寒冽的目光射来,那说话的男子闭了嘴,不过仅仅静了片刻,他又笑了起来:“谢遥,殿下和人在楼上议事,也没一定要我们站在楼下等啊!你看前面的街市多热闹,你闻闻,好像还有卖吃的,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说话的男子极年轻,穿着一身浅色的袍子,唇红齿白,模样俊俏,桃花眸子含着春意,笑嘻嘻地等着谢遥给他回应。 “你好烦。” 谢遥纹丝不动乜了对方一眼,赐了他三个字。 “哈,”男子不怒反笑,眼中突然流光溢彩道:“谢遥,你终于肯理我啦?这次好像比昨天快了一些。” 谢遥无语,暗自吸了一口气。 那男子继续含笑道:“你说我烦我一点都不相信!我言洛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说过讨厌,谁见了我不说一声喜欢呢!我以前籍籍无名尚且如此,更何况我现在还中了状元呢!” 谢遥:“……” 言洛依然心情大好,只是谢遥老不理他,他觉得是不是该聊点实质的东西,于是道:“对了谢遥,玉玄子道长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为何他给殿下捎了个‘宜北行’的纸条,殿下就又来北巡来呢?明明上半年刚来过。” ------题外话------ 今天回忆没全写完,大概还剩1章,反正明天你们肯定能看到7年后的殿下了! 这7年的回忆差不多有35万字,其实我很佩服我的读者, 因为没有一场吻戏也看了这么久。 不如你们今天就留言讲讲,到底是什么支撑你看完这35万没吻戏的回忆的吧! 嘿嘿~等你们夸! 第三百三十三章 尽失 27 谢遥转过脸,警觉的目光像刀一样在言洛身上滚了一遍,把言洛看了个后背生风,赶紧蹦哒两下解释道:“不问了不问了,我发誓我没有打探晋王殿下的意思。我跟你老实交代了吧,我就是在翰林院抄书抄得太无聊了,所以皇上一发问谁愿意陪晋王殿下北巡,我就第一个报名了!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是没受任何人指使,也没有任何企图地跟着你们的。” 谢遥目光稍微缓和了一些,放过似的回正过脸去,一张俊脸重又面无表情地对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今日是响水镇半月一次的集会,由于有传言预测这次集会后将迎来今年的雪季,故而今日之会,大徵和铎月的商贾都抓紧这最后一波生意,能来的都来了,各种贩卖吃穿用度的摊点摆了有五六里长,吸引了周边十几个镇子的百姓前来采买,场面甚是热闹。 谢遥无意聊天,言洛无聊地仰头看了看穷阴不退的天空,昏黄的云层压得很低,无风,空气中蕴着阴湿冰冷,寒凉透过衣衫钻进皮肤,冷得他直缩。他不明白,为何谢遥的身姿还能保持这么舒展,鹄峙挺拔得简直要高耸入云。 二人身后的楼上,一间雅室里点着暖炉,屏风的后面几个衣着草莽但明显也经过好好修饰的汉子坐成一排,他们脸上憨笑,傻傻地看着对面檀椅上一位正展卷阅读的俊雅男子。 这个男子静眉颔首,看着手中的一展长绢,目光像流水一样晶莹平和,乌黑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整齐髻起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精致儒雅。 “晋王殿下,这是上月刚刚下发的马匹检验通文,您看俺们送到军中的战马,每一匹都通过了,一点都不比铎月人养的马差!” 凤辰身旁站着几个官员,一听这些汉子对着晋王不自称“草民”,一口一个“俺们”的,连忙一顿横眉竖眼,明指暗示。 “无事。”凤辰微笑着抬起头,让几个官员宽心,一边爱惜地将长绢卷起,一边对那几个汉子道:“可喜可贺!本王早已料知如此,你们春上敢在驿馆门口拦住本王毛遂自荐,那时本王便已对你们很有信心。” 一个络腮胡的汉子用袖口抹了抹眼泪,抬起来又笑道:“俺们今年赚了钱,老婆孩子都能吃好穿好了,俺娘的病也有钱治了!这都要谢谢晋王殿下肯给俺们这个机会!”说着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这一跪,身边的几个汉子纷纷也跟着跪下,又哭又笑,不是说这下可以娶个老婆了,就是说终于有钱买房了,你争我抢,深怕不能打动凤辰。 凤辰站起欲亲自扶他们起身,一下吓坏了身旁陪同的几个银州官员,他们一步抢先,连忙将地上几个养马场的场主一一扶了起来。 一个场主朴实地道:“俺们这次听闻殿下又来响水镇,可高兴坏了,就想请殿下吃一顿好饭谢谢。可、可殿下居然就只肯让在这茶楼里请您喝杯茶,这……这真是太敷衍了!俺们们真的太过意不去了!” 凤辰道:“朝廷为国养仕,你们为国养马,而且养出的马这么健硕善跑,为国家省了一大笔向他国购马的银子,其功甚大,要谢也该是本王代表朝廷感谢你们!” 凤辰这么和风絮语,几个大汉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互相笑着看了看,指望着谁能接句体面话。 “哗!下雪了!” 正在此时,楼外的街市上传来一阵惊呼。 雅室中的人纷纷被这惊呼声吸引了过去。 凤辰道:“今日真的下雪了?” 一个汉子跑去打开走廊的门,看了一眼,将门彻底地开到边,转过头来兴奋地对凤辰道:“真下了,殿下出来看看吧,这可是今年的初雪啊!” 汉子高兴的语调使人欢愉,仿佛不看就错过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凤辰欣然莞尔,跨出雅室走到了廊上。 鹅羽般的雪花像春天的柳絮,轻轻扬扬的落下,飘飘悠悠,又像清纯柔美的蝴蝶,轻轻盈盈,既恬静,又害羞。 “殿下知道吗,在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在初雪这一天说的谎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一个官员扶着栏杆,欣悦地看着天空道。 “对!”一个年轻的汉子哈哈道:“还不止这个呢,传说在初雪这天陪你度过的人就是你的命定之人。哈哈哈,可是俺这几年初雪都是跟一帮大老爷们过的,难怪还没娶到老婆,今年估计还是没戏了!” 凤辰被这个年轻的汉子逗笑,笑过一阵后,他目光渐渐注视向这漫不经心落下的玉妃,感慨道:“难怪这几天总听人提起初雪,原来是因为它有这些涵义。” 这时,集会里的人也热烈了起来,许多原本在店铺里的人也从屋里跑了出来看雪,街道里一下子多了许多人。 忽然,一个红衣的女子从一家铺子里雀跃了出来,在一片阴郁的色彩中,这抹红色极为亮眼,凤辰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女子背对着茶楼,高挑轻盈,高兴地捧起双手接住天下落下的片片雪花。 这背影真像他的王妃苏丽华。 不过苏丽华此刻还在长安,而且这个女子一身标准的铎月打扮,绝无可能是她。 一个神采奕奕的女子在脑中一划而过,凤辰只觉得晕眩,摇摇头,胸中久隐的悲怆一时翻涌了出来,他支住扶栏,垂首让自己镇定一些。 “殿下怎么了?”一个官员关心道。 “无事。”凤辰轻轻拂了拂,抬头重新看去。 远远的,那店铺里又奔出一个蓝衣的女子,她跳过去轻轻在那红衣女子的肩头拍打了一下! 女子应声转过面来,光洁的鹅蛋脸,妙倩的杏子眼,满脸盈着笑意,见到来人朱唇欣然开启,笑得更灿烂了。 竟然和苏丽华一模一样! 凤辰脑中一轰,如被雷霆击中,即使隔那么远也一下震到了他的心里!! 是她! 那蓝衣女子对红衣女子说着话,红衣女子弯着眉眼用心听,一边听一边抬手为蓝衣女子摘去鬓边的一朵雪花。 是她,真的是她! 那叫人舒畅的笑容,毫无做作的眉眼,亲和近人的姿态……顷刻间,凤辰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向头冲去,浑身动弹不得! 待那蓝衣女子讲完话,那个“苏丽华”手指朝后指了指,转过身,拉着蓝衣女子一齐朝前奔去。 意识突然从混沌中清醒,凤辰当即就从栏杆翻了下去! 正在赏雪的众人身边一空,待看到晋王殿下已跳下楼,刹时目瞪口呆。 “谢遥,你冷不冷……”言洛锲而不舍的搭讪才刚说几个字,猝不及防身后落下一个人,吓得他赶紧抓住谢遥。 待看清那一落下就朝前狂奔去的身影,他和谢遥同时大惊出声:“殿下!!!”谢遥已追出。 初雪方至,道路微湿,沿河的街市上漫是赶集的路人,凤辰朝人群疾奔,宽大的衣袍被风鼓得铺陈四展。 他拼尽全力地向前追着,眼中只有那一抹红色的身影,再看不见任何、也再听不见任何! 然而到了人群中,雪开始纷纷扬扬的大了,人们开始左推右搡地往回赶,拥挤的人潮形成了阻滞,凤辰艰难地拨走在人群中,渐渐寸步难行。 而此时,那个红色的身影已经越走越远,上了百米外的一座拱桥。 凤辰眼看不行,心急地朝四下一看,当即一念突起,抽出人群,毫不犹豫地脱去外袍“咚”一声跳入了河里!!! 白锦玉奔到桥上,一眼就看到了正叉腰等得快蔫菜的乌穆。 “来了来了!” 乌穆一看来人,吐了一口气:“你们女人买东西真的太慢了!” 白锦玉道:“安雅这回要买的口脂是要和你成亲用的,当然要多看一会儿啦!” 乌穆看了看那低下头去的蓝衣女子,笑起道:“好啦,那走吧,阿姐在前面等我们回国呢,再等下去她这只母老虎要发作了!” 三人笑着欲行,忽然听见桥下一声大呼:“有人落水啦!!!” 桥岸河边一阵骚乱,白锦玉欲回头挤过人头看,被乌穆一把揪了回来:“你干嘛,想去救人啊?” 白锦玉道:“……” 乌穆半看不起半劝慰道:“得了得了,你看看你的胳膊力气,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我落水的时候了!” 这时,河里又穿来几声人落水的噗通声,每一声落水,都引起路人一声齐齐的惊呼。 乌穆道:“你看,有人去救了,不用你费心啦!我们快走吧!” 白锦玉犹豫了一下,也不坚持了,抬脚笑道:“好!” ------题外话------ 下午被领导抓去开会,开两个半小时,还要写会议纪要,还要写调研报告…… 我好惨啊啊啊啊啊啊 众所周知我是现码的作者,还有一章,要很晚发了,多晚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会等圆房的第二天,嘿嘿 第三百三十四章 如磐 1 白锦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这个梦里她重新经历了很多过去经历过的事,遇见了很多的故人,去了很多熟悉的地方,这个梦太长,内容太繁复,以致她醒来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此时天已微亮,屋子里的灯烛还燃着,在床帐顶上映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光圈,白锦玉微微动了动身子,碰到了什么。 她慵懒地睁开眼帘,入目白花花一片,顿时吓得她魂飞魄散! 她仰起头去看,光洁完美的下巴,厚薄适中的双唇,高挺的鼻梁,无可挑剔的脸型,一双宛如蝶翼的眼睫轻轻地阖着…… 是凤辰。 二人靠得极近,白锦玉的脸几乎就埋在他的心口,她屏住紧张的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息会喷在他的皮肤上将他弄醒,轻轻地朝后面的枕上挪开了一点点。 盯着眼前俊美绝伦的睡颜,白锦玉把手背送到嘴边,想咬一口,然而还没张口,鼻子之间已先萦满了某种熟悉的香气,这种香气混合了雪松木和檀香,是独属于凤辰的味道。 白锦玉心道不会吧……凑着鼻子从手背一径往手臂上闻去,脸登时烧得滚烫,她的整个身子竟然全沾染了凤辰的味道! 放下手臂,白锦玉有些懵怔,接着便感到了一些身上的疼痛,她不禁伸手揉了揉肚子。 头顶上似有所觉,白锦玉抬头,蓦地一抖索,凤辰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浅浅含笑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昨晚的画面猛地闪入脑海,她揉肚子的手立即停下了。 醉茶和一般的醉酒有一个非常大的不同。 醉酒,醉酒的人酒醒之后往往完全不记得自己醉时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但是醉茶,醉茶的人醒来之后会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而且越是荒唐的细节就会记得越清楚。 所以她从前就认为,这一定是上天对她的惩罚。现在,她更确定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满脑子脸红心跳的画面和让人心跳失速的话语……白锦玉的脸顿时更红了,连带着白皙的脖子都染红了一大片。 “殿下,你现在最好别看我。”她可怜地说。 凤辰唇角抿起愉悦的一笑,刚欲说话。 白锦玉又道:“你最好也别说话。” 她有一阵的眩乱,眼周泛红,将视线从凤辰的脸上挪下去,胆战心惊地将二人的情况看了个究竟。 凤辰的身上挂着松松垮垮的里衣,敞开的雪白衣襟里,平直深凹的锁骨,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倏地,她揪起身前的被子——为什么!为什么她衣衫尽褪,而凤辰却最多只能算是个衣衫不整! 什么情况?! 白锦玉努力的回忆,试图想起是什么造成了这个现状,然而越想就越面红耳赤,越想就越无地自容,深深地陷入了醉时所作所为带来的毁天灭地中。 “殿下,”白锦玉眼周更红了,委委屈屈道:“我昨晚喝了茶,而我,是醉茶的……你知道醉茶吗?” 白锦玉生怕凤辰不信地看着他,仔细而有点乖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和人家喝醉酒差不多……会胡言乱语、胡作非为,嗯,作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凤辰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脸红欲滴的白锦玉,墨黑的眼眸里波光流转,柔情荡漾。 白锦玉的眼里终于滑出泪来,她吸了吸鼻子,道:“殿下,我承认我胡闹了,但是……我醉的时候殿下是清醒的啊,殿下为什么不阻止我呢?” 凤辰道:“我为什么要阻止?” 白锦玉噎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凤辰:“因为……殿下至少要弄清楚我为什么原因会那样。” 凤辰笑道:“只要你愿意,管它什么原因!” 白锦玉:“……” 她心里好乱,明明是她对人家霸王硬上弓,为什么她却有一种被狠狠欺负了感觉?!这么想着,一双盈盈的眼睛里就逐渐水雾迷蒙起来。 凤辰心下不忍,一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下颚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道:“我为什么要阻止?凰凰,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凤辰的声线低沉而有磁性,极具有安抚的作用,白锦玉缓了点哭泣,仰起头道:“可是……” 凤辰低头道:“没什么可是的,这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事。” 白锦玉道:“迟早都要发生?” 凤辰宠溺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对,迟早的事,因为我是肯定要要你的!” 凤辰的嗓音低低的,白锦玉听得一下耳尖就红了起来。她咽了咽唾沫,眼里盈着水光,露着不小的担心道:“可是我昨晚那样,殿下,一定会觉得我放浪形骸吧?”不知不觉,白锦玉的话里带了些微哭腔的音调。 “不会,”凤辰眼中的爱意已经浓得完全化不开,他极致温柔地替白锦玉抹掉眼角一颗欲滴的泪珠,柔声道:“别人不知,难道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冰清玉洁吗?” 凤辰的这句话意有所指,白锦玉一听,脸蹭地一下就火红了。 白锦玉:“凤辰……” 凤辰的喉结缓缓地滚动了一下,将怀里的温软松离了一些,认真而郑重地对她道:“记住,以后别在床上哭,更不许一边哭一边喊我的名字。” 白锦玉莫名被教育,不明白地道:“为什么?” 凤辰屏息了一瞬,盯着眼前的女子,红润的面颊,水盈盈的杏眸,睫毛根根湿润,就像刚刚在浓浓的酒里浸过一样,甜蜜而醉人。他的目光可见地灼热,声音几乎喑哑道:“因为我会忍不住。” 白锦玉一开始不明,等领会到他说的意思时,顿时脸上像加了一把火,烧得又烫又红,突然就觉得二人肌肤触及的地方一片滚烫,烫得她不敢动弹。 这被子里的温度真是热得没法呆了,白锦玉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凤辰坐起了身,一些清凉的空气钻入被子,降了些温度。 “天就快亮了,我得先走了。” “嗯。”白锦玉突然感觉他们有点像做贼。 “今晚还要我来吗?”凤辰问。 白锦玉揪着被子呛得咳了好几声,这个问题……才转白了些的脸孔顿时又红了一大片。 凤辰笑笑,并不要她回答,起身拾起昨夜被凌乱扔在地上的一件又一件衣服。 ------题外话------ 上章虐死, 这章甜死, 我真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哈哈,我写得很好吧!(挑眉) 第三百三十五章 如磐 2 凤辰走后,白锦玉也准备起身,一掀开被子,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该哭的时候! 眼前的这张床单,血迹与不知名的液迹纵横,白锦玉就看了一眼,心脏都要骤停了! 这要怎么办? 她这间屋子闻玲可是当自己的屋子窜的,就连千玺一日正常也要来个一两回。而且,他们昨晚已经知道她喝了茶汤,今日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来打听她昨夜出了什么丑…… 白锦玉按着被子越想越可怖,顾不得小腹处的微微痛楚,赶紧将身体收拾了干净。接着穿衣、下床,大刀阔斧地把床单从床上扒下来,蹑手蹑脚地溜进了文渊斋的后院,找了个木盆,到水井边消灭罪证。 还好,此时鸡鸣刚过,天光尚早,文渊斋里的人大多未起,后院里只有几个仆人,不过他们忙着准备早膳,简单地招呼后,各自去忙也并不留心白锦玉。 几桶井水入盆,盆里浮起一片红色,白锦玉手里搓着濡湿的布料,脑中不禁又闪过几幕粉融香汗、鬓垂钗落的画面,当即脸臊得通红。 她昨日刚刚得知闻宴对自己的心意,结果当晚就和凤辰…… 凤辰也好不到哪儿去,白日里姿态极低地请闻宴出马相助司天监预测日冕之期,结果当晚就和她…… 白锦玉仰天长叹,怎么看她和凤辰都是一对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真小人假君子。 倒掉头遍水,白锦玉提起水桶往井里扔,忽然听见身后传了一路骂骂咧咧还伴有儿童哭泣的声音。她转头去看,只见闻玲一脸怒气地拖着她的儿子李子进了后院。 闻玲的手上也抱了个木盆。 “锦玉?这么早?”乍一见白锦玉,闻玲很意外,朝她的脚边看了看。 白锦玉木了一下,硬笑道:“你……你不也这么早!对了,你这是干嘛,一大早把孩子弄得哭哭啼啼的。” 一提这个,闻玲顿时来气了,揪着李子的耳朵道:“这小兔崽子又尿床了!气死我了简直,在这里总共住了没多久,这都第四回了!” 李子在闻玲的手下“嗷嗷”大叫,白锦玉生怕这声音招来人,一步上前把孩子从闻玲的虎爪中救下来,让开她三丈远,小声责怪道:“哪有人叫自己的孩子小兔崽子的?!” 闻玲招着手道:“你别护着他,来,让他今日洗床褥,好好反省反省!” 白锦玉噗嗤哑笑,小声道:“闻玲你要让这么小的孩子洗床褥啊?!我真没想到,你做了人家娘以后居然变得这么狠心了!” 闻玲横了白锦玉一眼,突然爆起大声道:“这是前日他尿床的时候跟我定下的君子协定!现在他既然犯了,就该履行承诺,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 闻玲这一亮嗓门,可把白锦玉和李子都吓坏了。李子扒拉着白锦玉的腿,她护着李子道:“姑奶奶,你小点儿声!你这小孩儿性子还真是一点没改,你跟个五岁的孩子较什么劲啊!” 闻玲见白锦玉不把李子送给她治,迈上前来要拎李子走,白锦玉拉着孩子躲。 闻玲道:“你别护他,你小心你的脚!” 白锦玉道:“我的脚已经好了。” 闻玲翻了个白眼:“你没养过孩子你不知道,这小孩儿犯错得让他长点记性,这样他以后才能好!” 白锦玉怔了一下,回了神,继而一面拉着哭唧唧的李子躲,一面压低声音道:“小孩儿不尿床难道还大人尿床啊?没有尿过床的童年是不完整的!他尿床难道你就没有责任了吗?若你睡前给他吃得干点儿,他怎么会尿床?再说了,你跟个五岁的孩子定君子协定,本来就是你荒谬!” “我说不过你!”闻玲气急败坏地追着白锦玉,追着追着一不留神“哐当”一声踢翻了白锦玉的木盆,还没洗净的床单也随之摊在地上。 “锦玉,你在洗什么啊?”闻玲盯着踢翻的东西道。 白锦玉僵硬道:“啊,好巧,也是床单……” 闻玲弯腰欲将床单拾起,手刚碰到,白锦玉一个箭步上前抢过,笑道:“我自己来吧!” 闻玲疑惑地盯着她手里的床单道:“怎么这么多血?” 白锦玉脸上一苦,她也想知道怎么有这么多血! 只得硬硬梆梆道:“唉,这不是每旬都有……一不小心没注意!” 闻玲听了,奇道:“不对呀,你记得你这个月是和我同期的啊,怎么会这么快又有呢?” 白锦玉心中一紧,是啊,她好像把这个给忘了! 看着闻玲求知的眼神,白锦玉脑子一片空白,须臾后,她支吾装傻道:“我也好纳闷呢……你说会不会是醉茶的缘故啊?” 闻玲:“啊?” 白锦玉干脆一条道走到黑,一脸认真道:“对啊,你看我昨晚上什么混事都没干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锦玉心虚不已,直到看到闻玲点点头:“的确,好像是没听见你有动静。” 白锦玉松了口气,不知道该感恩文渊斋的房子隔音做得好,还是该感恩凤辰昨晚一直堵着她的嘴……想到此处,她不禁面上一阵臊红。 “难道师叔也尿床了?”李子停住哭泣,看着白锦玉盆里揉成一团的床单,奇怪地看着她的表情。 白锦玉心里流汗,摸了摸李子的脑瓜苦笑,闻玲则奇道:“没想到啊,如今你醉茶……是这样了啊!” 白锦玉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只得当真地点了点头:“嗯,可能我没了武功后,体质也随着发生了什么改变吧!” 这话说完,闻玲的脸上的神色顿时让她后悔这么说了,果然,下一刻,闻玲握住了她的手问道:“锦玉,你的功夫到底是怎么失的?” 怎么失的? 白锦玉静静地看着闻玲,从前她是不能说,如今闻正严都已经过世了,则是不必说了。 半晌,白锦玉道:“我吃错了东西,你信吗?” 闻玲当即窒息地吸了口长气,嗔怒地大声道:“白锦玉!你当我傻子啊,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这么厉害啊!!!!” “哗,好好好,”白锦玉一把拉住她求道:“姑奶奶你小声点,我在洗这个东西,你把人全招来就不好了!” ------题外话------ 亲们,非常抱歉,从今天开始我要断更了,原因如下: 1、工作变动 为了写一妃,特地找了个不太忙的工作 结果总被领导给予厚望 工作任务一天天的增加,而且全都是要我写文章、写报告、写会议纪要、写通讯……写写写写…… 最近老板找我谈话,说党看我文笔可以,准备让我换个地方去写文章、写报告、写会议纪要、写通讯…… 这周末就领了一个调研报告、一个通讯稿的任务。 而这个调研报告,要入个层面很高的规划…… 我怎么办?我是选择为人民服务,还是为人民服务,还是为人民服务呢? 其实没得选 2、手速一直没提高 写文以来最大的困难是每天都要花5个小时写4000字 其实我也想过敷衍地写,但是每次写起来就想把这章写好,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本来想至少坚持完这个月的全勤的,但是看看周一要交给党的两篇文章还没写,我不得不决定从今天起断更了,以后就不定期的更新了。 3、新人王大赛没参加 我写《一妃》就是冲着大赛去的,为了它半年没管过家里那个四年级的小学生,也没陪老公,还胖了10斤!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人间不值得,确实没了保持每日双更的动力。 最后, 实在对不起大家的支持,欣慰的是给大家写完了圆房! 以后我有时间还会更新的,大家不用天天等了,希望大家遇到更好的书! 第三百三十六章 如磐 3 【更新一章,证明我真的会更新】 得亏白锦玉早早打扫了战场,千玺果然一早起来饭都没吃,就来刺探白锦玉昨晚有无新闻。在闻玲的掩护下,千玺当真以为白锦玉一夜太平无事,对她的“改好”连呼了三声“没劲”,扬长而去。 文渊斋的伙计见了惯了千玺乐亦无忧的样子,看他一早如此败兴,纷纷来关心问询。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文渊斋都被普及了什么是醉茶,而白锦玉醉茶时干过的火烧灵枢堂、水浇闻宴床的壮举,更是让众人一见到她,都主动后退三步。 辰时过半,白锦玉去往文渊斋的书房,按照五天前闻宴給她排的课时,今日上午是闻宴亲自給她授课复习的时间。 楼梯上,白锦玉犹疑地错过两个刻意离她八丈远的伙计,走到了书房门口。刚欲推门而入,房里传出两个人对话的声音,静静一听,是王楚然和闻宴。 “夫君,我们何……时回翠渚?”王楚然和闻宴说话的时候特别仔细小心,宁愿少说慢说,也尽量避免出现重复的字语。 “不急。”对于她的询问,闻宴回道,声音很温和。 一阵不响,之后王楚然道:“我想回去,立刻。” 她的语速慢,但是所言的内容斩钉截铁,从她刻不容缓的语调中甚至还能很明显的读出一丝焦虑。 她焦虑的原因,站在门外的白锦玉,和此时站在她对过的闻宴心里都一清二楚。 昨日凤辰来请闻宴帮忙占测日冕之期时,顺道给王楚然带来一个精通针砭、可治哑疾的老太医。虽然凤辰说占测与治病这两件事一码归一码,不做交换,但明白人都知道,闻宴若真领了凤辰这么大一个人情,是势必要为他所用的。 也正因清楚这层利害,所以昨天王楚然当场就拒绝了凤辰的美意。 以白锦玉对王楚然的了解,她很确定,王楚然是宁愿当一辈子哑巴,也绝不愿意自己成为闻宴受制于人的把柄。现在她这么迫切地提出要回去,正是想进一步解除这种可能性。 屋子里静了一阵,闻宴道:“再过几日有一批流到川地的赝品要回缴,等收了这批就回庐州。” 王楚然静默不言,闻宴的声音又响起:“赝品一日横行于市,翠渚的清誉便一日折损,其恶甚大,不可纵容,一定要尽数销毁。” 闻宴的语气中透着坚定,王楚然不再坚持,过了一会儿,声音有些闷闷地应道:“好,我知道了。”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之后屋里传来脚步声,白锦玉赶忙退到楼梯处,待书房的门打开,王楚然从里面走出来,她才状若刚刚赶到地走上来。 “妹妹!” 白锦玉刚欲跟王楚然打招呼,王楚然已经先于她开了口,这一声“妹妹”,让白锦玉忡怔了一下。 这段时间以来,王楚然都这么叫她,她也不以为意,只道是大家感情好到了这个份上。但是经过昨天,如今再品王楚然这一声“妹妹”,当真是深意无穷。 白锦玉极快地掩饰过卡愣,自然而然地迎上去:“楚然,你在这里呀,用过早膳了吗?” 王楚然点点头,欣然道:“夫君已经在里面等你了,你快进去吧!” “好,闻山长可真早。”白锦玉堆笑答话。不知何故,她现在看到王楚然本能就感到有些歉意,总觉得自己剥夺了她些什么。 跨进明亮精致的书房,闻宴已经于上首的书案端坐,一袭华贵劲削的黑衣,一以贯之的傲然俊挺。 在他下方的右侧置有另一张书案,上面已经整齐地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以及今日要教习的书册。 “闻宴,我来了!”白锦玉刻意轻松地道,云淡风轻就像什么事也没法发生过。 “昨夜睡得可好?”闻宴看着她落座,语气似乎也很正常。 就这么一句平常的话,身下的微微不适像是被提醒,白锦玉忍不住在凳子上挪了挪。 一边摊开案上的书本,她一边从容道:“挺好的,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幺蛾子也没有,刚刚千玺还说对我现在的表现失望死了呢!” 白锦玉笑,过多的解释反倒让闻宴向她凝起目光,白锦玉被他看得心慌慌,不禁思忖自己漏了什么马脚。 不过她还没思好,闻宴已道:“无事甚好,那我们就此开始!” 这一堂课,闻宴着重给白锦玉复习了《稻工》、《水利》、《彰施》这三门科目,这些内容白锦玉以前都习得扎实,短短一个半时辰,所学内容基本都已恢复记忆。 转眼到了午时,闻宴合上书册,白锦玉一见,立即也跟着他合了书册,按照以前的惯例,下面到了课程最终的问答环节。在这个环节,闻宴可以考白锦玉今日所学,白锦玉也可就不明的地方请闻宴释疑。 闻宴道:“霄汉之间云霞异色,阎浮之内花叶殊形,花霞之象,以五彩彰施于五色。好,我问你,如何于万物之中取丹红之色?” 这一题问的是怎样在自然界中提取红色的染料,这一问相当宽容,正是刚刚讲完的《彰施》中第一篇所讲的内容。 白锦玉记忆犹新,当即对答如流道:“取红花饼一味,用乌梅水煎出,再以碱水澄数次,澄的次数越多,色泽越是鲜艳。” 闻宴颔首,又问:“若是没有碱水,当如何?” 白锦玉道:“可用稻稿灰代碱,功用大致相同。” 闻宴微微点头,白锦玉自发地乘胜追击道:“丹红之色最忌沉香与麝香,若红色衣物与这两种香料放在一起,一个月之内颜色便会转褪。” 闻宴双唇微张正欲言词,白锦玉已有所料地道:“如何还原对吗?遇到红色转褪之时,只须把所染的丝帛浸湿,滴上数十滴碱水或者稻灰水,红色即可恢复原质。” 闻宴看着白锦玉,就像一个制陶的工匠望着自己精心烧出的成品,眼中的赞许足可用“称心如意”四个字来形容,他曾经投注心血培养的人,还是这么令人满意,没有辜负他的付出! 闻宴道:“很好。” 这两个字虽然简短,但若是叫翠渚现在的这干门生听见,估计一个个都得惊讶死、眼红死。他们平时做得再好,最多也只能得到山长的“嗯”、“可”、“过”这样的评语,“很好”这两个字,即使是梦里都没有出现过。 “可有不懂之处?”闻宴将合好的书本摞于一处,例行地问。 “闻宴,我还真有一个问题,”白锦玉慧捷地勾起嘴角,像是蓄谋已久,忍不住地手指轻敲桌面。 “好,说来。”一页书纸折在了册中,闻宴伸手去拨平。 白锦玉道:“嗯……你说,这次考试它会不会考一些天文历法的内容呀?” 闻宴从书册上抬眸,瞄了白锦玉一眼。 第三百三十七章 如磐 4 二人目光一交汇,已心照不宣。 闻宴没有当场摔脸,給白锦玉壮了胆,她一只手撑住下巴,脸上作愁苦状:“要是考的话那我就惨了,这天文历法的好多内容我都没懂呢!” 闻宴眸子凉凉地看着她,不吭声。 白锦玉自说自话道:“譬如古人讲月食形成的原因,他们一说是地影掩盖了月亮,一说是地影遮掩了恒星;还有,他们讲到天体附丽于天,天运左行,但又讲日、月、五星周旋右回,其行速快慢是因与天的远近所致,又不附丽于天了。凡此种种不是自相矛盾吗?” 此时的闻宴已经完全洞悉了白锦玉的小心思,他冷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是不是还有他们一会儿说日冕的出现是因为帝王失德,一会儿又说是因为臣掩君象,原因不明,尚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吗?” 闻宴主动谈及日冕,还这么直白地挑出白锦玉的真正疑问,白锦玉始料未及,木了一瞬,但很快皮厚地抚掌道:“哗,不愧是江流三杰,如此明察秋毫、洞若观火、高瞻远瞩还善解人意呢!” 闻宴有条不紊地收拾笔墨,平平道:“天文之法,奥妙精深。天空区化、星官命名、占测、历法无不受儒、佛、道三家的渗透,时而出现相悖的情况并不鲜见,后学者研习之时自当要独立思考、清醒分辨。” 白锦玉忙道:“那日食到底是什么?是否真的是上天对人间失徳失政的感应?” 闻宴手下停顿,目光睿利地看向白锦玉。白锦玉自知漏了急切,在他的目光下缓缓地移回前倾的身子,静候解答。 二人无言对视半晌,之后,闻宴道:“日食并不少见,同天地山川、风雹雨电一样是世间的常态。” 白锦玉怔道:“世间的常态?” 闻宴道:“嗯,日食之象从上古时期便已存在,如今有册记载的日食共有七百八十三次,天体运行不依人意而自有其规律,从前有,以后仍会不绝不断。” 白锦玉点头:“七百八十三次?如此说来的确可称是常态,那,为何世人还如此紧张这日冕之期呢?” 闻宴道:“日月星象、敬授民时。日更为中天之精,主世间生养恩德,人君之象。故而应‘天人感应’之说,日食被认为是上天对帝王失徳、奸臣当道、政局败坏的警示。” 白锦玉沉吟:“天象观察关乎政治,难怪历代的朝廷都官办司天一事!日食又预示失徳失政,可怕,我若是皇帝陛下也要如临大敌了。” 她稍稍顿了一顿,神色一变,转而乖巧地谄媚道:“那这预测日冕之期……” “你别想了!占日之术繁复严苛,”白锦玉还没说完,闻宴已开口,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左侧的一排书架,道:“文渊斋的《乙巳占》上就有编制历法、占测日月交食的方法,只不过寻常之人没有一年三载,根本无法参透此中要解。” 闻宴的小动作让白锦玉心头一跳,不禁看向对过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文渊斋藏有一些孤本宝册,莫非《乙巳占》就在这眼前的书架之上? “今年的招考不考天文历法,你放心吧!”闻宴起身结课。 白锦玉急忙将眼光从书架上收回,应承地庆幸:“是吗,不考那太好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了!” 说完这个后,她面露酝酿之色,磨磨蹭蹭似乎欲言又止。 闻宴睨了她一眼,在她刚欲启唇时,决然道:“散课!” “哦。” 这闻宴的逐客令下得硬实,白锦玉当即识趣,转身出了书房。 之后吃饭、午休,白锦玉犹如百爪挠心,几次三番去看那书房的动静,直到下午过了丑时,确定那书房及周边再无人进出,她蹑手蹑脚地重新上了二楼。 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白锦玉迅速闪入,轻轻掩好门后,她目光扫视一周。 寂静的书房浸润在午后明媚的阳光里,整洁静谧,书香弥漫。再次确认无人后,白锦玉径直走向了那排书架。 “乙巳占乙巳占乙巳占……”白锦玉嘴里默念,先将书架上自己身量高度的三四层书籍都过目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 她无比确定闻宴在说《乙巳占》的时候,眼神就是往这书架瞟了一眼。于是,她不死心地踮起脚来,将更高处的书目一一仔仔细细排查。 “不会在这下面吧?”上面都没找到,白锦玉心里打鼓,她弯身屈膝,又在下面几层书籍里清点。随着视线越往下,她的身子也越落越低,最后直到最下一层,她整个人都跪趴在了地上。 占测日冕,找到《乙巳占》一定事半功倍!虽然闻宴说寻常之人没有一年三载根本无法参透此中要解,但他说的是寻常人,白锦玉觉得自己应该不在此列。 她寻思就算她最后不济也没看懂,那不是还有凤辰嘛,他一定能看懂! 白锦玉身子跪趴在地上,指尖一一从书册上拨过,眼看没剩几本书了,她急得焦头烂额。 忽然,一本半寸厚的蓝色书籍跳入眼帘,封面上“乙巳占”三个大字明晃晃亮得白锦玉炫目。 隔着一展镂空的屏风,女子的姿态已浑然落入了一双如墨的眼睛。 白锦玉将《乙巳占》从书籍中抽出,心花怒放又如释重负,手指轻轻摩挲过封面上的大字。 一双黑色的锦履来到白锦玉的身后,看着全神贯注浑然不知的身影,轻轻迈了一脚踩上了她落地的裙边。 白锦玉将手中的书册仔细瞻仰又确认无误后,准备起身,一抬身,瞬间石化! 她惘怔半天,鼓足勇气向身后转头……果然,入目一段熠熠的黑色云绢绫绡,她再抬头,“啪嗒”一声,《乙巳占》掉在了地上。 “闻宴……是你啊?”白锦玉心颤肝抖,对着长身鹤立凛然俯视她的来人挤出生硬的笑脸。 闻宴到底是怎么来的?是原本就在这屋子里,还是刚刚才进来的? “你在干什么?”闻宴将足履移开,明知故问。 “我……”白锦玉的视线顺着闻宴的目光回落地上,她伸出手,把《乙巳占》拾起来,道:“我来找本书看看。” 第三百三十八章 如磐 5 随口说的这个理由,触发白锦玉找到了些灵感。她站起身子,理直气壮道:“掌柜他并没有禁止我进出这个书房,也没有说过这里的书不能取阅吧?我看考试的书看得乏了,就来找本别的书看看。” 白锦玉仰视着闻宴,把《乙巳占》牢牢藏在身后,相较被抓了现行,她现在更紧张的是闻宴会把书抢过去。 白锦玉的神情姿态闻宴尽收眼底,他幽幽道:“找本书看看?” 白锦玉硬着头皮点点头:“嗯!” 闻宴道:“你看了吗?” 白锦玉一愣:“……还没有。” 闻宴道:“那你看看。” 白锦玉懵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闻宴视线一低,看着她反剪身后的手。白锦玉脑袋打结,这么说话的闻宴太古怪了,她直觉有点不对劲,犹疑地将《乙巳占》拿回身前,翻看了起来。 这一看,呆了,半寸厚的书册里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全是白纸! “这……”白锦玉瞠目结舌,继而恍然大悟:“闻宴!你故意设计陷阱!”她气急败坏,一把将书拍在闻宴身上。 闻宴按住胸口的书,拿在手里缓缓看了一下,轻轻地叹道:“你现在已经连我的字都认不出了吗?” 白锦玉从恼羞成怒中抬头,伸脖子去看,这才发现这本《乙巳占》封面上的三个字,的确是闻宴的笔迹。 闻宴的眸底隐含着某种道不明的东西,白锦玉忘了嗔恼,抱歉道:“对不起,我刚才太紧张了,并没有留心……” 闻宴放下书册,朝她越进一步,慢慢道:“你就这么想帮他?” 白锦玉后退一步,他?闻宴这一问直指人心,提到凤辰,她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躲避。 看着瞬间就神思外飞的女子,闻宴的俊容笼上了愠色。 “看着我。”他又向前一步,轻轻地令道。 白锦玉再次后退,然而只退了半步,后背一声闷响已抵上了书架!她顿时困在了闻宴和书架形成的壁垒之间。 闻宴几乎欺上身来,白锦玉贴着坚实的书架,必须连呼吸都要放得极浅极慢,这样二人才不会有任何身体的触碰。 好长一阵静默。 白锦玉手扒拉着身后的书架,想逃走,可是又不敢。 “你身上什么味道?”闻宴贴着她的头发闻了闻,微微皱眉。 白锦玉拳头一握,站得笔直,什么味道?还能是什么味道,一定是凤辰的味道! 但她此刻哪敢交待,只能一动不动装蒜道:“有味道吗?” 闻宴不响,白锦玉不敢抬头,平视着闻宴的衣领。 又一阵静默后,闻宴低沉的声音在额头响起:“告诉我,你的武功是谁废的?”语气中满满的心疼和仇愫。 前一刻还在慌乱的白锦玉忽然被问及这个,有点意外,下意识就抬起眼睛看他,这一抬,猝不及防就撞进了闻宴泛着柔情的眼泓之中。 他的眼神情思脉脉,温热而情挚。白锦玉脑袋一片空白,反复地和自己确认,这是闻宴吗? “是谁?”闻宴道。 白锦玉从不敢忤逆闻宴提出的问题,特别是当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时。当下这个状况,白锦玉根本不能思考问题,依着习性就回答道:“算了,那个人已经过世了。” “是闻正严。”没有问她确认,闻宴笃定得没有一丝的疑问。 闻宴就是闻宴,仅仅依据一点点口风,就猜出了废她武功的人是前任山长闻正严。 到了这一步,白锦玉也不想否认了,轻轻点了点头。 安静的空气中,传来咯咯骨节捏响的声音,闻宴薄唇微抿,眸色沉沉。 “都过去了,”白锦玉看着闻宴紧绷的身体,宽慰道:“我现在很好,我还挺喜欢现在的自己的。” “你喜欢现在的自己?”闻宴道。 白锦玉用力的点头:“对啊,不会武功弱弱的,遇事不用冲锋陷阵,天经地义缩在人后,多好!” “为何不告而别?被废了武功还离开我?”闻宴不理会她的宽慰,望进她的眼底,仿佛什么都不能阻止他问这个问题。 二人距离极近,闻宴这一问,隐忍多年的情感立刻毫无阻挡地随着他凉凉的呼吸传达给了白锦玉。 “我不想让你们难过,也不想你们因为我与老山长反目。”白锦玉道。 听她这么解释,闻宴闭了闭眼帘,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向身前的女子问:“我是谁?” 白锦玉木住,一双水灵的眼睛来回地看着闻宴俊朗的眉目:“你?是闻宴啊……” 闻宴摇了摇头。 白锦玉:“……” 闻宴的手指忽然抚上白锦玉的脸颊,白锦玉呼吸一乱,惊缩了一下。 闻宴手下轻柔,平和地道:“你不知道,七年前,我娘和我已约定好,从长安回到翠渚后就为你我准备婚事。在那时候我早已视你为妻子,所以我是谁?” 白锦玉彻底震愕了,一双杏眼睁到最大,磕磕绊绊道:“什、什么?你,我……婚事?” 闻宴点头。 白锦玉捂着嘴巴,掩住溢出声的惊讶。他,江流三杰之首,闻宴,七年前居然准备娶她,她,一个没有任何嫁妆的丫头片子……而且蓉夫人还是同意的! 白锦玉的脑子轰地一片混乱,不敢去想闻宴都经历了什么! 依王楚然昨日所言,闻宴七年前甚至更早的时间就已经喜欢她了,当时蓉夫人已经同意了二人的婚事,也就是说,闻宴是在自己最高兴的时候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背叛师门、偷了家印、又经历她逐出门籍、下落不明…… 白锦玉的心狠狠地拧在一起,第一次获知全貌的她自责得无以复加,双睫一颤当即就滚下泪来:“对不起,我对此一无所知,我真的不知道……是那样的。我……” “如果你知道了,会怎么样?” 闻宴捧着她的脸,以指腹拭去她双颊的泪滴。 白锦玉一瞬清醒,脖子往后一让,滑出他的手心。 闻宴轻颦眉端,两指扶起她白皙的下颌,让她与他对视。他的目光静水一样从她的脸上缓缓淌过,最后停在她点绛般樱粉的双唇上。 “他亲过你吗?”闻宴问。 白锦玉吃了一惊,心脏猛跳,不用她说话,失匀的呼吸已然交出了答案。 闻宴深吸了口气,调回目光,凝着她的眼睛:“你,亲过他吗?” 他审视着她,眼睛深邃无底,白锦玉的呼吸都停滞了,在他的手中无所遁形! 亲吻本就是男女双方都要参与的事,但是闻宴一句“他亲你”还是“你亲他”,即刻就刺探出了白锦玉在与凤辰这段关系中的态度。 她亲过凤辰、主动地亲过! 这一刻,面对这个为她披荆斩棘、对她恩重如山的男人,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像海浪一样拍上她的心头,她既羞愧又无奈。 闻宴的脸都发白了,心如刀绞,但是并不急躁地,他低下头,压了下来。 “闻宴,”在他就要贴上她的时候,白锦玉抵住他的胸膛,语无伦次道:“楚然,你想想楚然……” “你怎么不想想你妹子?”闻宴回敬道。 白锦玉:“……” 闻宴道:“我这样对你,至少楚然是乐见的,你妹子呢?” 闻宴真是字字珠玑,白锦玉无力反驳,一颗心狂跳,她的确不知道苏丽华如果知道了她和凤辰的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闻宴拿下她抵在心口的柔荑,再次倾身,忽然,门“吱”一声被推开。 “哎哟!”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白锦玉和闻宴同时一惊。 来人是文渊斋的掌柜,撞上这个场面,一看当事者又是他爱戴的闻宴,他赶紧一边口念“打扰了”一边识趣地退出带门。 掌柜一来,闻宴手中稍滞,白锦玉得隙,一把推开闻宴抢出门去,竟然比掌柜还快地跑出了书房,堪堪落荒而逃。 第三百三十九章 如磐 6 “白姑娘,你要出门啊?”文渊斋的一个伙计在大门外刚刚送走客人,一回身,看见白锦玉直奔而来,客套地上前招呼。 这句问话响起,加上自己眼看就要跨出文渊斋大门的步子,白锦玉猛地冷静下来。 她这是干嘛? 要出走文渊斋? 往哪儿去? 晋王府? 几个问题如苍雷附耳,震得白锦玉定在原地。 很清楚地,她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回答“是”! 但是,定了一定,她身子踟蹰、最终巍巍缩回了脚。 凤辰请闻宴考虑三天再决定是否帮助司天监占测日冕之期,今天才是第一天。如果她现在离开这里,毋庸置疑,闻宴一定会生气,这一生气,那么占测之事就铁定不用想了。 不仅这事黄了,以白锦玉对闻宴的了解,翻脸后的闻宴是绝对不会接受凤辰为王楚然医治哑疾的。 两边损失都太大,白锦玉不敢冒如此的大不韪。 闻宴可以宣布不帮朝廷的忙、也可以拒绝黄大夫为王楚然医治,但是,绝对不能是因为她作出那样的决定! “白姑娘?”伙计见白锦玉发呆,又喊了一声。 白锦玉道:“哦没有没有,我看你方才送的人有点眼熟还以为是熟人。” 伙计道:“是吗?那是龙凤金行的千金和姑爷,我替姑娘去喊住他们?” 白锦玉本就胡乱一说,一听伙计要去追人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你说是龙凤金行的千金那我就认错人了!”她赶忙转过身来,看着店内转移话题道:“你们今天生意不错啊,客人不少。” 伙计道:“那是,数月前预售的一批红檀狼毫到了,今日是取货之期,付过银两的客人都来了,所以人多了一些。” 白锦玉道:“是吗?看来这红檀狼毫很紧俏啊!” 伙计道:“那是自然,白姑娘要看看吗,我们掌柜多存了一些货,如果姑娘喜欢也是有的。” 白锦玉道:“也好,去看看。”总算过度了话题,白锦玉由伙计领着到一个桌面前,伙计刚欲打开一个抽屉,门口又走进来一批客人,伙计冲来人点头哈腰,看起来是相熟客人。 白锦玉道:“你先去忙吧,等你不忙了我再看。” 伙计道:“也好,白姑娘自己先看看,我去招呼招呼回头就过来。” 白锦玉点头允可,伙计彬彬有礼离开。白锦玉如释重负,轻抒一口气,无所目的地左右打量。 文渊斋为人不齿地卖了不少翠渚的高仿品,那完全是因为老板的个人喜好和行情所需,其实文渊斋里更多的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大门口就是店堂的书画区,白锦玉本是漫漫一看,却不知不觉被其中几幅才气超绝、气韵生动的画卷所吸引,不禁伫足品味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看得专心的白锦玉感觉裙子被什么拉扯,低头一看,李子不知道何时跑到了她的身边。 “师叔,给你桃吃!”李子垫着脚把一个白里透红的鲜桃举给白锦玉。 白锦玉蹲下身与李子平视:“给我?你吃过了吗?” 李子摇摇头。 白锦玉道:“你自己先吃吧!” 李子依然摇头,小脸显得神神秘秘:“师叔,告诉你个秘密!” 白锦玉眉头一挑,很配合地压低声音凑近他:“好,什么秘密?你说,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李子很信任地“嗯”了一声,捂着小嘴贴着白锦玉的耳朵道:“其实早上尿床的不是我,是桃子!” “是桃子?”白锦玉吃惊不小。 李子小脑袋重重地点了两下,悄悄道:“我跟她换了裤子!” 白锦玉将李子好好上下打量一遍,揉了揉他的脑瓜子赞道:“哗,仗义啊!看你娘今早那架势,得亏你帮桃子顶锅了,不然她一个女娃娃怎么受得了!” 李子乐呵呵地咧嘴笑,再次将桃子捧给白锦玉:“这个桃子是桃子送我的,师叔今天救我,这个桃子给师叔吃!” 李子一脸认真,两只眼睛露着生怕被拒绝的光,白锦玉扑哧一笑,捏了捏李子的脸不忍拂意道:“好,那我们一起吃!” “师叔先吃!”李子笑着把桃子推到白锦玉的嘴边,白锦玉很赏脸地咬了一大口,李子在桃子的另一面也咬了一大口。 一大一小笑成一团,白锦玉将李子一把抱起,李子正要再将桃子递给白锦玉咬,突然看着白锦玉的身后停住了笑声。 “师叔,他是谁?” 李子一指,白锦玉掉头去看,顿时心头一跳,手一抖差点没把李子从怀里掉下来。 “娘亲……” 只见文渊斋的大门口,奈儿一身银衣一动不动地看着白锦玉宠溺地抱着李子,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写着满满的震惊和受伤,而在他的身后,负手立着一个清俊巍然的身影,是谢遥! 白锦玉这一刹那的紧张远远超过了方才闻宴在书房抓住她的时候! 她当即烫手似的放下李子,两步跨到二人面前。 “谢遥啊……” 谢遥面无表情垂了垂眼幕。 想是谢遥早对她呆在文渊斋有所不满,白锦玉平白无故又理所当然地碰了个冷钉子,她讪讪一笑,揣着颤抖的小心脏矮身抱住奈儿:“奈儿来啦……” 离得近了,她这才发现奈儿的眼睛里已经蕴满水汽,晶莹的泪珠一副随时就会掉下来的样子。见白锦玉靠近来,奈儿的鼻子眼睛更红了,用一种哀莫大于心死地语调道:“娘亲,你不回家是不是因为你有别的小宝宝了?” 白锦玉一吓,不敢耽搁地慌乱解释:“不是不是,他、他叫李子是我师姐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只有奈儿,你,一个孩子。” 白锦玉郑重又语无伦次,奈儿眼泪汪汪,在濒临破堤的时候睁了睁眼睛,两只温软的手臂一下环上白锦玉的脖子,小头埋进她的颈窝喃喃道:“娘亲,奈儿没有难过,奈儿一直也很想有个兄弟。” 小脑袋一搁上,奈儿已经哭成了泪人,偏还抽抽泣泣说着体面话。这肩上软糯的一团,白锦玉心疼死了,情不自禁地亲了他的头发又亲他的脸蛋,哄着道:“娘亲最喜欢的是奈儿,娘亲错了不该这么久不见奈儿。不过李子真的不是娘亲的宝宝,他有自己的娘,他还有一个妹妹呢,等下娘亲就带你去看看如何?” 第三百四十章 如磐 7 白锦玉指天发誓,奈儿松开一点点,用小手按下白锦玉冲天并起的两根指头。吸着小鼻子,奶奶的声音道:“奈儿信娘亲!父王说,娘亲的朋友远道而来长安,娘亲这阵子都要在这里陪他们,所以才没有回去。” 白锦玉默然,仿佛看见凤辰一遍遍和奈儿解释自己不回晋王府的画面,当即心中软成了一池春水。 白锦玉又亲了亲奈儿被泪水弄花的脸蛋,面前却冷不丁地直横过来一个锦缎的布包。 白锦玉抬头看看谢遥,谢遥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这是小世子的功课,今日要做完。” “哦,好。”白锦玉乖巧地接过布包,这个谢遥真是七年如一日,从来不因为白锦玉身份的改变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但凡她稍微有些委屈凤辰,他的脸子就直接甩给她看。 尴尬间,怀里的奈儿脱离了开去,他手背抹掉泪水,笑着迎上看得一头雾水的李子。白锦玉这才发现,文渊斋里的伙计也注意到了谢遥和奈儿的到来,但是慑于谢遥过份冷峭的气势,竟然一个都没有上来招应。 “你是李子吗?我叫凤奈,是你师叔的儿子,我们……一起玩吧!” 白锦玉看着重整精神与自己所妒之人主动示好的奈儿,恍然一笑,这掩饰心绪的样子还真的挺像凤辰。 李子看着比女娃儿还漂亮三分的奈儿一脸和气地过来跟自己做朋友,很乐意地点点头,还不信地问他:“你真的是我师叔的孩儿吗?原来我师叔也有孩儿!” 凤奈来找白锦玉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文渊斋,白锦玉生怕惹人眼嫌,哄着奈儿和李子在自己的屋里玩儿。 即便如此,千玺和闻玲知晓后仍然虎视眈眈地几次三番过来监视,与此同时,当李子知道奈儿的“一起玩”是比拼背书时,当场后悔不迭,但是出于不甘落后的小心态,硬着头皮跟着奈儿背完了荀子两百九十一个字的《劝学》首篇。 稍晚的时候,白锦玉留奈儿吃了晚饭,眼见时候不早了才依依不舍地拉着奈儿的小手出了房门。 一大一小走到文渊斋的一进门的店堂,顿时一怔。只见店堂里千玺和闻玲把在门口,在他们中间,谢遥笔直冷冽地站着,三人的目光在无声的空气中厮杀,直怵得文渊斋的几个伙计在角落里缩做一团。 正在这时,楼梯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这声音白锦玉心叫不好,抬头去看,好巧不巧,果然是文渊斋的掌柜陪着闻宴从二楼上走将下来。 闻宴现在楼梯上目光一扫,将在场众人尽收眼底,白锦玉不由地攥了攥奈儿的小手。 一片窒息的宁静中,奈儿稚嫩的声音响起:“娘亲,你跟奈儿一起回去吗?” 一声脆生生的“娘亲”在鸦雀无声的空气中洋洋盈耳,当场好几个人心头都为之一抖。 “呃,”奈儿翘首以待,白锦玉干干笑着,低头生硬地对奈儿安抚道:“那个……娘亲的朋友今晚还有很多话跟娘亲说呢,那个……”白锦玉说不下去了,她自认奈儿的“娘亲”,翠渚这边有几道目光已经向她杀来。 她看了看僵着脸的闻玲和千玺,又望了望看不出情绪的闻宴,向他们陪笑,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嘛!” 纵然如此,谢遥那边,一听她不回府,射来的目光也几乎可以化成冰锥直接扎穿她了。白锦玉心头呜呼哀哉,感到自己两边都得罪了个干净。 “好吧,”奈儿有点失望,不过还是懂事道:“那奈儿和父王就在府里等娘亲回来喽!” 白锦玉摸着他的脑袋点点头,忽然,身后窜出三个小影,分别是李子、桃子和润儿。 李子对白锦玉道:“师叔,我要把我的新朋友介绍给桃子和润儿!” 白锦玉点头道:“好,不过奈儿快回家了!” 李子道:“没关系!”招手喊上桃子、润儿。桃子跑上前来,看见白锦玉爽利地喊了一声:“舅娘!” 白锦玉蓦地一抖,当即就感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向自己刺来。是了,她差点忘了,桃子和李子不一样,李子喊她“师叔”,桃子是喊她“舅娘”的! 这时,王楚然跟着润儿也走了过来,一见白锦玉便自然地喊了一声:“妹妹!” 白锦玉浑身一电,瞟了下谢遥,欲哭无泪,这下真是一百张嘴的说不清了。 “谢遥……”白锦玉嘴唇微张。 谢遥一把牵过奈儿,冷声道:“不必解释!” 白锦玉一步迈前道:“我得解释……” 这时,从后院走进来一个伙计,正是白日在门口碰见白锦玉的伙计,他乍一进来没感到异样的气氛,也没看到闻宴和掌柜,一见白锦玉就突然想起地道:“白姑娘,我还没给你看红檀狼毫呢!”说着就朝一边的货架上去取。 “什么白姑娘?!”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认真给白锦玉取笔的伙计。 众人皆一愣,只见文渊斋的掌柜从楼梯上跑了下来,揪着那伙计的耳朵就道:“要叫闻夫人!” 白锦玉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这个掌柜真是够狗腿的,她连忙制止道:“掌柜,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我怎么成了……” “哎呀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没等白锦玉说完,掌柜一拂手已经抢白道:“我下午都撞见了,你和闻山长在书房……”掌柜故意不说完贼笑。 千玺和闻玲听了当即瞪大眼睛互视一眼,兴致大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追问道:“看见什么了?!” 掌柜道:“还能是什么?” 这个掌柜仰慕闻宴不是一天两天了,对闻宴的一举一动都上心得很,白锦玉在文渊斋的这些天,他早将闻宴对白锦玉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出于生意人的敏锐,眼前这个形势,他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当即就站出来主动发挥起来。 白锦玉脑袋一团乱麻,这一来,她除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遥外,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楚然了! “不是这样的……”白锦玉看着脸上划过惊诧的王楚然,不知作何解释。 “告辞!”迷蒙间,谢遥一把抱起奈儿,转身大迈步而去。 “谢遥!”白锦玉顾不得王楚然了,几步追着谢遥出了文渊斋。 清白的月光下,谢遥抱着奈儿定住。 白锦玉踌蹰了一阵,在他身后声音弱弱地差不多央求道:“这里的事……你、你别和殿下说啊,这些事情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谢遥斩断白锦玉的话,把奈儿往上掂了掂,根本不给白锦玉机会,不由分说地快步走向一旁停候的马车。 第三百四十一章 如磐 8 月正当空,皎皎清晖之下,长安城的万千灯火一盏一盏熄灭。白锦玉临窗而坐,一颗心像在火里水里来回蹦哒,没个着落。 奈儿和谢遥离去之后,她的脑子就一刻没停止过胡思乱想。 谢遥回去之后会不会跟凤辰说些有的没的? 以谢遥话少的个性,应该不会嚼舌根吧?可是,以他对凤辰的忠心,他应该会把所见所闻转述给凤辰吧? 白锦玉和自己拉锯,从以手托腮,变成以肘枕头,她想见到凤辰,只有见到他才能跟他解释清楚。这么一来,她不禁有点后悔早晨他问她“今晚还要我来吗?”的时候没有当即给个肯定的回复。 夜已三更,无垠的月华将眼前的一片屋顶照得银银白白,微微的凉风入扉,吹得白锦玉心里飕凉飕凉。 谢遥八成是说了什么,要不然以凤辰体贴入微的性格,怎么可能昨天刚圆房今天就不来了。 又坐了一会儿,眼看时辰已经太晚,白锦玉叹了口气,落寞起身,拖着腿到床塌去铺被子,心里一阵从没有过的冤屈。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这冤屈感她当年弄丢家印的时候都没这么强过。 慢慢吞吞把被子放成一条,白锦玉没劲地伸手去捞帐勾,她脑里就跟沸水在煮一样,就算现在躺下也不可能睡着。 忽然,身后传来一下衣袂翻动人脚落地的声音,白锦玉一个激灵急忙转身,果然,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了窗边。这身影熟悉,正是她等了一晚的人! 白锦玉欣喜若狂,不敢相信地木了一下,小快步迎上前去。 “殿下?”走了几步,白锦玉觉得凤辰有点不对劲,只有她靠近他,凤辰几乎一步未动。 从白锦玉的这个角度看,凤辰整个人笼在清清浅浅的月光中,看不清面目,但是光从剪影就能看出来,他有气。 再走近些,她看得更清楚了,凤辰的脸色冷得像块白玉。 白锦玉站到凤辰面前,眼睛想在他脸上巡梭一个落脚点,然而凤辰眉目低垂,刻意地回避她的注视。 凤辰从来没这样过,不用说了,悬心了一晚的问题有了答案,谢遥一定是什么都跟凤辰说了! 这一刻,白锦玉真想把谢遥揪过来打一顿,好好逼问逼问他,究竟怎么跟凤辰说的! 静默一阵,白锦玉嘴唇微张刚欲说话,凤辰却动了,探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寸方的盒子,白锦玉住了口,先从凤辰递来的手中接过了盒子。 “吃了。”凤辰简短道,神情淡漠至极。 “哦。”白锦玉飞快地打开小盒子,只见盒里躺着一颗桂圆大小的药丸。她两指拈起药丸,看了一下估摸一口吞不下,张嘴先咬了半粒。 药一入口,白锦玉眉头苦得皱起,心叫失策,她没想到这药丸如此滑腻,入舌便化,黏黏腻腻弄了一嘴苦味。 “喝水。”凤辰道。 “嗯嗯嗯!”凤辰提醒,白锦玉这才想起得喝水,手忙脚乱扑到桌边提水壶,连灌了三杯水才消解了一些。对付剩下的半颗药丸,她有了经验,直接不过舌用一杯水冲下了肚子,之后又喝了两杯水才算了事。 “好了,哗,这药可真苦!”白锦玉狠狠咽了咽喉咙,回过头来看走过来的凤辰。 凤辰“嗯”了一声,再向她递来一个小锦袋。 白锦玉接过,不明所以地抽开锦袋的系绳,从里面拈出两片膏药似的东西。正反看了看后,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绵绵的药香味道。白锦玉正疑惑着,凤辰已道:“入睡时敷于小腹。” 白锦玉抬起头,凤辰避闪不及,二人视线终于对上。 凤辰的眸中缀着星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总之两个人顿时都定了一阵。 “干嘛用的?”白锦玉回神问。 凤辰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低声道:“对身子好。” 身子?小腹? 白锦玉当即意会凤辰所指,脸噌的一下就红了,手指紧紧地陷进了锦袋里。 “我走了。”凤辰转身。 “等等!”白锦玉脸上正烧,忽见眼前人要撤,立刻醒过神拉住他,抓住了他的手。 凤辰随之回首,看着一脸紧张的白锦玉,眸色微动。接着,他目光从她的脸上下移,最终落在她紧攥着他的手上。 在白锦玉的眼中,凤辰的不痛快太明显了,所以她绝对不能看着他一走了之,必须跟他主动解释清楚。 “殿下,你先坐。”半拉半推,白锦玉将凤辰按在了桌边的凳子上,心里振作了一下,她俯身,小心地试探道:“谢遥是不是跟殿下说了什么?” 凤辰没有回答,他抬眸仰视白锦玉,反倒给了一个让她先老实交代的眼神。 “那个……”然而临到准备解释了,白锦玉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罗列好语言,不由心头一乱语无伦次道:“谢遥是不是回去胡说八道了,他是不是说了我和闻宴在书房的事?” 凤辰可见地抽了一口气。 “这误会就大了,”白锦玉道:“那个掌柜就是故意在谢遥面前无中生有的,我下午去书房找一本书,的确撞见了闻宴……说到这个就来气,他上午上课的时候故意说有一本《乙巳占》上有占测日冕之法。然后我下午伺机去寻这本书,他就是守株待兔在那儿等着我,其实那本书根本就是空的!” 凤辰目不转睛看着她。 白锦玉低了低头:“好,我承认,抓到我后他和我说了一些我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凤辰继续看着她,目光深究。 “他说,七年前师娘曾打算让他和我成亲……”白锦玉招了。 听到这里,凤辰眉心一蹙眸光震烁,白锦玉一见当即肠子悔青:“那个……殿下你别误会,我一直都当他……啊!” 凤辰一伸手,毫无预兆地搂住了她的细腰,将人揽进了怀里。白锦玉猝不及防坐在他的腿上,惊呼了一声。 这不得了的姿势,白锦玉本能想站离,然而动了两下,目光眈到凤辰,想想还是别动了,免得凤辰以为自己抗拒他,遂乖乖的安静下来。 “殿下……”凤辰美目流眄,白锦玉看着这双眼睛,自然而然地倾吐道:“我真没想到,到了文渊斋以后会遇到闻宴对我挑明心意,他这一挑明,大家才懂了他从前所作所为的目的,所以都帮他。今天谢遥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就故意说了很多令人误会的话。楚然喊我‘妹妹’,闻玲的女儿叫我‘舅娘’,然后那个掌柜……”白锦玉顿了一顿:“估计谢遥也跟你说了。我,我从没遇到当时那个情况,人也傻了,没有及时……” “亲我。”白锦玉正在滔滔不绝叙述,蓦然间,凤辰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如磐 9 白锦玉陡然停住要说的话,室内因此变得极安静,凤辰蹦出口的两个字在这安静的空气中仿佛不断循回往复,她的脸忽然红了。 朦胧的烛光下,男子的面容越显俊朗,眉是山峰聚,眼是水波横,薄唇轻抿,与她四目相对,目光锐利又落落大方。 凤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些苍白的解释不能说明什么,他不想听,只想她用行动证明一切! 白锦玉很快就掩饰不住了羞怯之色,但偏偏她现在的这个位置略高他一点,脸上的任何表情藏都没处藏,凤辰一览无余地紧盯着她,几乎在欣赏她的这种局促。 这注视太久,并且绝不罢休,白锦玉最终认输地一笑,他已经是她最亲密的人了,她不能允许他对她有任何的误会! 这么想着,她轻捧住凤辰的脸,婉柔而带些讨好地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了一吻。 这一吻像羽毛一样落下,触及便离开,但即便这样,她的一颗心也怦怦跳得快蹦出了心口! 凤辰的神情终于恢复了点平常的模样,白锦玉正稍稍宽心,凤辰唤她:“凰凰。” “嗯?” 修长的眼尾微扬,凤辰的五官像浸染了无边的月色,迷惑人心。他好心地提示道:“我们,可是有夫妻之实的。” 白锦玉腰肢忽地一软。 她怎能不懂凤辰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亲额头不能过关,他在要求她做出更有力的明示。 “殿下……”白锦玉耳根火烫,声音近乎楚楚可怜,然而,对过之人毫不退让,还渐渐露出一副你不答应就是有鬼的样子。 这时候的白锦玉大有一种遇到克星的感觉,甚至有一瞬怀疑凤辰是在借题发挥、趁火打劫! 但眼下就算他是借题发挥,也应确实有几分怨气不假。 白锦玉还是听话地重新亲了亲他的额头,接着往下,经过他的眉心、眼睛、鼻子、脸颊,蜻蜓点水一般,每一下都轻柔得像蝴蝶掠过。 最后,到了他的唇,白锦玉本想一啄就罢,谁知轻触之下对方早已唇关微启,在她离开的一刹那伸手揽住了她的颈项,将她重新拉了回来! 他有多想宣示对她的主权,她有多想消除他的疑虑,都尽在此刻的缠绵缱绻中交流。 白锦玉被亲得晕头转向,整条脊柱都是麻的,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难分难舍地分开一点点距离。 “过关了吗?”白锦玉嘤咛地问。凤辰的眼尾嫣红,眸中流露的温存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她的心田。 “晋王妃真是心软呢!”凤辰抱着她,语气里满满的有恃无恐。 白锦玉无端缩了一下,凤辰手中感觉到,就更把人往怀里搂,同时声音低沉地犹如催眠道:“爱妃能不能以后只对我一个人心软?” 白锦玉面上一热,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凤辰的嘴:“殿下你可别说话了!”她的心猛烈地剧跳,今天真是怪了,只觉得凤辰随便说什么都能令她面红耳赤。 凤辰拿下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不依不饶追问:“能不能?” 这俨然已是持宠而骄了!但却有股甜蜜一下子奔涌进她的心里,蜜糖一般在心尖上化开一片。 白锦玉低声轻嗔:“殿下现在私心好重!” 凤辰:“嗯。” 他诚实而认真,眼里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白锦玉红着耳根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那殿下现在可开心了些?” “你觉得我刚才很不开心吗?” 白锦玉重重地点头:“殿下刚刚的脸又酸又臭,‘不开心’三个字就差写脸上了。那么现在,好点了吗?” 凤辰听了她的戏谑,嘴角轻扬,故意抬起下巴凑到她的耳边道:“但凡想到闻宴肯定没见过你这样,本王就好多了。” “你可真别说话了!”白锦玉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二人的脑袋几乎挨在一处,凤辰莞尔,圈着她的手开始像哄小孩儿似的一下一下拍着,认真道:“刚才给你的东西怎么都不问下就往肚里吃?” 白锦玉木然道:“殿下給的还要问啊?” 凤辰不说话,眯着眼睛看她。 “殿下绝对不会害我,带来的肯定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外一我真的气昏头,给你带的是毒药呢?” 白锦玉一滞,想了一想,随即故意轻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吃都吃了,只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说完,她还没来得及弯起嘴角笑,整个人已被大力一握,再次被人深深吻住。她的脑袋又陷入片刻的停止,承接着这种令她愉悦的甜蜜,而她的回应无疑加剧了这甜蜜的糖分。 “我……透不过气来了。”不知过了多久,白锦玉轻轻推离凤辰,面颊因憋气而更显得嫣红如醉。 凤辰心疼不已地教导:“你要换气啊!” 白锦玉深深顺了几口气,懵懵道:“换气?”她木了一下,为难道:“还要换气吗?这么难……我还不会……还是殿下先别亲这么久吧?”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示弱道:“我受不了的。” 凤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受得了!” 凤辰说得太果决,脸上颜色又微变,白锦玉一怔,以为自己又不知哪儿惹怒了人,认输地哄道:“好了好了殿下厉害!我以后会好好学换气的,不过现在是真的不会,殿下这么亲会弄死我的,我从来就没有……” “凰凰,”凤辰再次深吸一口长气,抬起头来看着她,严重地警告道:“我今晚是来送药的,如果你再这么说下去,我就不是了!” 白锦玉停住说话,迷怔地看着凤辰。 凤辰无奈地叹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扯开话题道:“今天身子感觉怎么样?” 白锦玉如实道:“还行,就是坐着的时候有点疼。” 凤辰目光一颤,将怀中的女子搂了搂,心疼地安慰道:“嗯,你别担心,过个五六日就便好了。刚才给你吃的药是补身子的,给你的膏药也有养宫之用,都可帮助你恢复,那膏药一定要敷。” “嗯好,”白锦玉乖乖地点头,笑眯眯地道:“殿下气成那样也舍不得我,这么晚才来,殿下定是挣扎了很久吧?” 凤辰的眼光更温存了,像漫堤的春水涌上来,就要将她淹没。 “不过,”白锦玉继而慢腾腾地埋怨道:“殿下与其现在给这给那,何不当时怜香惜玉一点?明明我都求饶了……” 本已扯开话题的凤辰再次深吸一口气,纠正并严正以告道:“凰凰,你那不叫求饶!” “哦?”白锦玉静住,默默相视间,她逐渐若有所悟,脸上红了又红。 凤辰不点破的一笑,默了一默,他的神色竟然有些紧张。 “凰凰,回府吧,我们是夫妻,不必翻墙越窗才能一聚。” 白锦玉呆了呆,继而笑道:“也是,堂堂一品王爷三秦绝色若被人知道天天这样私会女子,不定要传成什么样话本!” “不光如此,奈儿也很想你。” 凤辰点到即止,但一提及奈儿,白锦玉眼前便立即浮现出一个小人儿依依不舍又懂事无奈的样子,心头顿时一痛,软成一片。 “不过,闻宴那边还有两天……”白锦玉眉心微蹙,忍不住犹豫忌惮。 凤辰宽慰道:“无事,其实你即使在这里,他也未必会答应帮朝廷占测日冕之期。更何况,他若答应之后你就走,倒显得你过河拆桥、不知恩义了。” 白锦玉看着凤辰,真的佩服他的口才,仿佛他想说什么,都能找到理由言之成理。 不过白锦玉还是想了一想,对凤辰吐露道:“殿下,我心中已有一个办法能够让闻宴既不违反门规又能帮助朝廷,所以,我想先跟闻宴谈一谈。” 闻此,凤辰嘴唇微张,停了一停,终是没有多问,转而信诺地弯了弯眼睛,道:“好。” ------题外话------ 甜吗? 第三百四十三章 如磐 10 白锦玉敏锐捕捉到这个“好”字之下的退步,她挑眉向凤辰:“有点勉强。” 凤辰竟不否认。 白锦玉再补道:“还有点不满。” 凤辰唇角溢出微妙的浅笑。曾几何时,有意或是无意,怀中的这个女子对他的用情毫无回应,而现在,她竟会洞悉他潜在的情绪,光这一点进步,就可喜可贺。 “殿下口是心非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不如,说出来听听?”白锦玉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 凤辰手中一握,将细软的腰肢拉得更牢靠了一些:“当真不知道吗?” 白锦玉:“知道什么?” 凤辰微仰头,目光流转过她一脸的无辜,批评道:“你伤了人还不自知。” “伤人?”白锦玉侧低耳朵,因迷惑而显得冤枉:“我伤了殿下吗?” “是!” “……哪里?” 凤辰道:“我邀你回府,你竟拒绝。” 白锦玉定住,有点冤,她“拒绝回府”是因为还有正事要找闻宴谈! 不过,若单从结果上看,他还真的没说错。 白锦玉无可争辩,停了停,伸出双臂环上凤辰的脖子,道:“殿下好善变!” 很久很久以前,遇上棘手事,如果对方是蓉夫人和闻玲,她便是撒娇解决一切,在这方面她简直无师自通,只是这招很久没有适合的人用了。 “是吗?”凤辰配合地扶住娇躯,熟稔得仿佛生来就会。 白锦玉道:“殿下昨日不想触怒闻宴,来时是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今日却陡变,还撺掇起我离开文渊斋!怎么?不顾忌闻宴不帮忙了?” 凤辰慢条斯理道:“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情况已然不同。” 白锦玉道:“哦?哪里不同了?” 凤辰下颚的线条渐渐收紧,不答反问道:“他今天怎么你了?” 凤辰话题转得猝不及防,白锦玉呼吸一滞,没出声,身子却震了震,在他腿上如坐针毡。 凤辰看出端倪,忍住心头的起伏,探问到:“他,对你动手了?” 这句话一语双关,虽是提问,但口吻里已经笃定得不能再笃定。 白锦玉连忙道:“殿下放心,没亲着!” “什么?”凤辰眼中一凛,当场气结,“你还让我放心?” 白锦玉赶紧抹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别气别气!” 凤辰抓住白锦玉的手,轻叹着坦白道:“我真的一刻都不想让你待在他身边了!” 豆青色的烛台,火光将凤辰的愠色映出别样的神魄,白锦玉道:“我知道。” 凤辰:“我错了。” 白锦玉:“殿下怎么这么说?” 凤辰道:“我不该顾忌他。” 白锦玉面露不解。 凤辰眸中现出坚毅:“日冕之事,闻宴他帮忙与否,可以是因为门规、可以是因为天下,也可以是因为他的夫人,但是,绝对不可以是因为你。” 白锦玉一怔。 “如果你就是他决定的条件,”凤辰看着白锦玉,一笑,眉间豁然,“那就由他拒绝吧!” 他释然得云淡风轻,白锦玉却大为震动,深知他这句话背后的份量。 “应该不是我。”白锦玉思虑道,“其实我也有些困惑,身为与皇室割席百余年的翠渚山长,闻宴居然没有当场回绝你,这已经太不可思议了!” 凤辰道:“你觉得是什么缘故?” 白锦玉想了想,不是特别确定地道:“我觉得是给楚然治口疾的大夫让闻宴犹豫了。” 凤辰认同地轻点了下头。 “若真是如此,楚然一片深情倒也值了,”白锦玉颦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讶异出声:“闻宴对王楚然……” 凤辰恼道:“他想鱼和熊掌兼得?” 白锦玉扶额,两指一并保证道:“不会,我不会让他成功的!” 凤辰心头微温,眉色稍显放过,默了一阵,他道:“或许,闻宴该认识一下自己夫人的价值了。” 白锦玉凝然,纤细的手指渐渐攥紧,心中回荡着凤辰的话:闻宴该认识一下自己夫人的价值了! “总之你小心些……好吧,不回府,那不知还能与佳人一会否?”凤辰拉下她的手,认真道。 “约会吗?”白锦玉启笑。 凤辰道:“对,后日戌时,小廊山公主坟。” 白锦玉一怔:“公主坟?” 凤辰眼尾微微漾起红晕,缓了缓,他隐隐哽咽道:“陛下让姚霜和公主合葬了!” 白锦玉睁大眼睛,当即又惊又喜:“真的吗?太好了!不过……怎么是晚上?” 凤辰道:“此事不宜对外宣张,故而只能秘密行事。” “哦哦哦,”白锦玉连连点头,道:“谢遥一定很高兴吧?” 凤辰摇了摇头:“他还不知道。刚得的陛下口谕,我回府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先听他诉了你一通!” 白锦玉轻咳,这个谢遥,真不知道要说他什么了。 这时,宁静的长巷中传来一下一下清脆的打更声,还伴着一个更夫的报更声。 “三更了。”凤辰望着白锦玉,二人离得极近。 白锦玉想起凤辰之前要走,便赶紧从他身上跳下来:“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凤辰脸上一闪而过什么,他垂了垂眸,理着袍子起身。 正在此时,外面的报更声突然变成一声惨叫,接着传出几声暴烈的犬吠,一息过后,那犬吠声越聚越多,那更夫呜哩哇啦地叫喊起来。 白锦玉和凤辰扑到窗前,正好看见四只大狗在半明半暗的黑夜中围追着一个魁梧的更夫。更夫想是被突然窜出的野狗吓得断了片,一边跑一边连哭带喊挥舞着吃饭的家伙胡乱驱赶。 半夜里街巷无人,那四只野狗互相协助,渐成气势,狂吠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对那更夫围追堵截,连扑带咬。 那更夫将铜锣棍棒乱扫了一气,口中连呼带喝逃也逃不快,不知他是不是受了伤,声音越呼越凄厉,在半夜里听起来凉渗渗的,令人心里发毛。 只可惜,深更半夜人们都睡了,打更的被狗追不是什么稀奇事,没睡的听到这个声音也多半不会出来看一看。 “以前也没这么多野狗啊!”白锦玉嘀咕,话音未落,只觉身边一动,她想都没想几乎意识一动就出手将人按住了! 凤辰转过头:“我去帮他。” 白锦玉眼神一缩,手中却不松,默了一会儿,正巧这时更夫的声音逐渐小了,她看了看,借着朝下面一指闪躲目光道:“不用,你看那人都脱险了!” 再看去,果然那四只大狗跟在更夫后面追了一小段后也不追了,并且还折返了回来,继续蹲在了文渊斋的下面。 那更夫的惨叫仿佛久久不能在静夜中散去。白锦玉皱眉望着那几只死守不动的狗,等了半晌,扭过头来对凤辰道:“这些野狗好像很凶狠,不太好对付!” 凤辰道:“无事,那更夫能摆脱,我应当也行。” 闻言,白锦玉抓着他的手紧了紧:“那……那谁能保证啊?外一它们不放过你怎么办?” 凤辰:“……” 白锦玉将目光从凤辰的脸上移下,瞄向屋内,支吾道:“我……缺个陪床的,殿下要不要试试?” 一盏茶后,街巷的尽头,一个人影学了几声犬叫,又矮身招了招手,文渊斋下坐着的几只“恶犬”立即默不支声地踮着小脚步朝他跑了过去。 墙角下被吓瘫在地的更夫当即一个激灵爬起欲逃,被招狗之人拦了下来:“没事没事,别怕,这些狗乖得很!” 那更夫拒绝:“乖个屁!我已拿了银子了,还不走干嘛?!”说完,他攥紧了手心之物,拾起地上的铜锣棍棒拔腿就跑! “哈哈哈哈!”那留他的人大笑,正是言洛。 他一面笑,一面招着四只狗过来,在离他两丈处,负手立着一个长影,冷漠地看着他。 “来来来!”言洛将手里的绳圈一个个给四只狗套上,一边套一边夸:“干得不错,回头给你们一人发一块大蹄膀!” 那四只狗真也奇怪,刚才凶神恶煞,这会儿全吐着舌头,个个一副乖巧伶俐的巴结状。 立着的身影窒息地喘了口气。 言洛听见,手中停下,道:“谢遥,你别站着嘛,过来帮忙牵两只?” 谢遥岿然不动:“你半夜不睡,就为了干这个?” “什么叫就为了干这个?”言洛很不同意他这么想,自顾自地继续给四只狗套项圈,弄好后他站起来,一手抓四根绳子很是得意道:“谢遥,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这是在帮殿下,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和我二婶娘借来的狗!怎么,不信啊?不信你就瞧,明天殿下一定会重重地赏我的!” 谢遥胸前一起伏,翻了个白眼:“无聊!” 说完,他振袖而去,留下言洛拉着四只狗在他后面追跑。 第三百四十四章 如磐 11 晨曦微亮,凤辰整衣起床。 白锦玉最初从旁坐赏,后来不知何时上了手,帮他打理起他那看似简约实则永远繁复的衣服。 等拢好凤辰外袍的衣襟,白锦玉这才发觉空气似乎有些太安静了,她不由抬头,便瞧见凤辰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白锦玉一笑,踮脚飞快地在他右颊上吧唧了一口。 凤辰被吧唧得微怔。 白锦玉赞道:“这个送给殿下昨晚的君子之风!” 凤辰无语,扣了下她的脑门:“真是的,不碰你还高兴成这样,我得的到底是个什么异类!” 白锦玉捂着脑门故意道:“你才知道哪?前晚要不是异类醉了,你以为你能得手啊?” 凤辰知道她胡说八道,挑了她一眼,抬手从衣屏上取下他的蹀躞腰带。 白锦玉自如地接过腰带,笑嘻嘻道:“我家殿下怎么连瞪人都那么好看?老天真是岂有此理!” 她展开腰带环上凤辰的腰腹,拈住一端的舌轴旋了半圈,从另一端的一方机巧处穿过,掀开精致繁复的尾扣,最后微微用力,将舌轴与尾扣严丝合缝地锁在了一起。 “殿下这腰身,绝了,几层衣服加一圈玉带居然还这么削薄!”白锦玉伸出两手握了下凤辰的腰,拿出来比划着,赞不绝口。 “你……”凤辰的脸上凝着不明的震动,对白锦玉的赞美好像全无入耳。 白锦玉见了,低声问到:“怎么了?” 凤辰颤了颤眼睫,将她从额头打量到下巴,又从下巴打量到额头,如此反复了几遍。 “你学什么都这么快?记得这么牢吗?”凤辰右手扶上腰间:“这个腰带的穿扣之法如此蹊跷,七年前我曾教过你……但也只教过你一回。你,一直都记着吗?” 白锦玉迟疑,说实话,不是凤辰提醒她根本没注意到这处细节。 她一指挠了挠太阳穴,试着回想道:“我也不清楚,刚才就这么下意识地就扣好了……脑子里就像天然知道要怎么去扣它似的。” 凤辰微滞,伸出双手握上她的肩头,不确定地、小心地、声音却满含欣喜地问:“凰凰,你是不是早在七年前就把我放在心上了?” 白锦玉睁着大眼。 凤辰道:“否则你怎会对我的事物如此留神,时隔七年,还记忆犹新?“ 白锦玉低下头去,认真思索:“是吗……” 凤辰闻言,哭笑不得,压着她的后脑勺将人揽入怀:“傻瓜,你这时候应该说‘是’,而不是‘是吗’!” 七年前就喜欢他……白锦玉下巴伏在凤辰的肩头,胸口因为这句话猛烈地跳动,脑海深处朦朦胧胧有种模糊的醒悟。 凤辰亲了下她细软的发丝,叹道:“你真是太傻了,白白浪费了我们七年时间!” 白锦玉匍匐在他肩头,心跳得更虚了,这瞬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对了,忘记和你说,”凤辰微微离开她的耳际,想起什么道:“司天监的几个官员今晚要同陛下和我在宫中商议要事,估计会持续很久,我今晚就无法来这里了。” 白锦玉下意识地将他拥了拥,嘴上却裹蜜道:“好,殿下别太劳累,我会想你的。” 凤辰一怔,与她分开一些:“真的吗?” 白锦玉坚定地点头:“真的!” 凤辰道:“那你别在这儿了,跟我走吧!” 白锦玉神色又犯难。 凤辰看着她:“凰凰,听话。” 白锦玉咬了咬唇:“我不,我还要帮你游说闻宴呢!” 凤辰笑着阖了阖眼,温文尔雅道:“闻山长不是可以强求的人,你不必过于勉强,况且预测日冕之事也尚未到无他不可的地步。” 白锦玉一喜:“不是无他不可,莫非还有其他人选可以代劳?” “不是,”凤辰顿了顿,道:“其实,眼下测算日冕之期朝廷缺的不是能力,而是缺的精力。” 白锦玉不明白道:“精力?” “对,”凤辰点头道:“此次测算日冕和重修历法两件事情同步进行,我虽已参与王玄子道长一起研测,但奈何礼部的人手之前被剪除得所剩无几,所以事情进展一直很慢。也正因为此,我才想请精于此道的庐州翠渚帮忙分担测算日冕之事,好留人手去专心研修历法。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没有闻氏参与这件事情就做不成,他们不肯相助,我们便每日少睡几个时辰,之后也定能如期完成皇命。” “少睡几个时辰……”白锦玉咀嚼着这几个字,事情哪会像凤辰说的那么轻松?她似乎思索了一阵,抬头问:“听下来殿下你是更侧重去修历法么?” 凤辰承认道:“对。” 白锦玉困惑:“殿下,我不是很明白,日冕之期近在眼前又关乎皇权威信,似乎比历法更重要一些吧?怎么你反而分这个活儿给他人去做?外一出了差池,误算时辰,百姓岂不以为朝廷没有能人,凤室并非受命于天、无法得悉天意?” “你说得不错,”凤辰先肯定,继而又摇了摇头:“但重修历法远比测算日冕之期更重要。” 白锦玉大惑不解,求知道:“愿闻其详。” 凤辰问:“你可还记得今年谷雨之时有下雨吗?” “谷雨……”白锦玉凝神细细思量,道:“谷雨那时我们差不多是在离境观吧,我想想……谷雨前后那两日我在守王玄子炼丹,没有下雨,倒是刚进离境观那几日下雨了。” 凤辰点了点头:“不错,本该‘雨生百谷’的日子未见雨水。” 白锦玉凝思。 凤辰又道:“还有更早之前,本应是严寒至极的二月也未见结冰。” 说到这里白锦玉已经了然,她一针见血道:“这说明现行的时历已经不准了!” 凤辰点头,继而道:“一月有三十日,一月中通常会有两个节气,但实际两个节气加起来要超过三十天,多于一月,故而,每月节气总要比上月推迟一两天,推迟到某月少一个节气就将这个月置为闰月。正如你所说,现行的时历已经不准了,谷雨不雨,应寒不寒。” 白锦玉骇然:“节气错乱,如果下民无知,死守出错的历法就无法掌握正确的农时,届时田间播种、收获都将随之罹祸。” “对,”凤辰面露忧色道:“更严重的是,以现在的历法推算,来年就会出现年中再闰的情况。” “再闰?”白锦玉诧异道:“一年之内闰月两次?” 凤辰默了默,声音低低地道:“要知道,春秋以后就再未出现过一年中有十四个月的情况了?” 白锦玉愕然:“春秋之后?那不就近一千年了?一千年都没发生过的事情要是明年遇上……天哪,彼时朝野上下的舆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会什么样子了!” 凤辰深以为然:“不用等到明年,现在民间略悉此道者就已经议论纷纷了,这个误漏若遭有心之人利用,届时轻者民生不安纷乱四起,重者凤室根基都可能为之动摇。” 白锦玉听完好一阵屏息,不禁认同道:“此事波及深广,的确非同小可,难怪殿下如此慎重。” 闻言,凤辰却舒颜安慰道:“也并非没有解决之法,只要颁布新历改过来就好了,你对朝廷要有信心。跟我回去,好吗?” 白锦玉抿了抿唇,静静握上他的手,黝黑的眸子深深地望进他的眼里,吐露道:“殿下,我不允许你每日少睡几个时辰,我就是要帮你,非帮不可!” 凤辰心弦一动,蓦然失语。 白锦玉晃了晃两人的手,笃定道:“相信我,我一定能帮成!而且我会顺道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干净。” “所有的事?”凤辰听得不知所云,正欲开口相问,忽听楼外巷道里浮起一阵人声,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鼎沸,迅速热闹非凡。 第三百四十五章 如磐 12 “怎么回事?”白锦玉嘀咕着移步窗前,推开窗户朝楼下看,只见楼下歪歪扭扭排了条人队,追踪源头是文渊斋的正门熙熙攘攘丛了太多人,队伍尾巴甩进了这条巷子里。 这些人不是肩担就是背挑、皆是满面风尘,一看便是外乡人。他们相互叽里呱啦议论了一阵后,开始拍打文渊斋的门板,不消片刻,文渊斋里上下如他们所愿都被弄醒了。 白锦玉和凤辰相视一眼,本来天色尚早,凤辰可以走得神不知鬼不觉。眼下好了,这么多双眼睛,他如果从这儿跳下去……堂堂一品王爷,大概会从此英名尽毁。 白锦玉浮想联翩,不禁噗嗤出声,一旁的凤辰半料到她想了乱七八糟的,制止地看她一眼。 白锦玉识趣地捂了捂嘴,凤辰要赶着去上朝,这会儿走不掉,铁定会耽误了时辰。凤辰为人守文持正近乎循规蹈矩上朝从无缺席迟到,一旦破例必定会被好事者挖地三尺弄个水落石出。 二人静观片刻,渐渐听出楼下人操的是巴蜀口音,白锦玉对凤辰道:“这些人是川蜀之地来回交翠渚赝品的,他们手里的也是文渊斋贩售流落江湖的最后一批赝品,闻宴已经等了他们很久了。不过看他们穿着打扮,来的好像大部分是替主人跑腿的仆从。也是,这跋山涉水的送个假货,有钱人身娇肉贵怎么会亲自跑一趟?” 说到此,白锦玉话音一转:“殿下,你带钱了吗?” 凤辰闻言低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子,递给白锦玉。 白锦玉欣然接过,打开系绳朝袋里看了看,三指并拢捻出一方金锭子,奇怪道:“咦?这回怎么不是金豆子了?” 凤辰唇角轻轻一抿:“这回没带。” 白锦玉道:“我还以为晋王府里只有金豆子呢!原来还有别的。”一面说,她一面将钱袋里的金子往手心里倒,全然当是自己的东西。 倒尽后,她拎着钱袋送到凤辰眼前,笑容清甜道:“这个要还你,我知道的!” “咦,”她一顿,自己都道:“哈,我果真是对你的事情记得特别清楚啊!” 凤辰会心一笑,没接钱袋,反替她将金锭子一个个地装了回去,温语道:“你就不必还我了。” “哦?为何?”白锦玉奇怪问:“你以前不都是要把钱袋子收回去的嘛!” 凤辰抬起眼帘:“想知道?” 白锦玉当即点头,凤辰的这个小怪癖她还真的存疑很久了。 凤辰不紧不慢道:“等你回府给你讲。” 白锦玉哑然,脸颊迅速飞红,回神忙攥紧了钱袋转移话题:“殿下你在这里稍等,我下去帮你把他们都赶走!” 说完人就转身欲跑,凤辰一伸手,拽住了她。 白锦玉停住。 凤辰道:“你还没穿整好。” 这时,白锦玉才赫然察觉自己还是一身里衣,赶紧笑着跑回床前。 夏日衣服轻薄,片刻她就穿戴一新。 白锦玉下到店堂时,文渊斋已经开了门,排在前部的外乡人一哄而进,店堂里满满当当的人头,掌柜和伙计们都在,正高声维持着秩序。 “白姑娘,吵着你了吧?”一个伙计见了白锦玉忙打招呼。 白锦玉笑着摆摆手:“没有的事,早醒了,你们忙你们忙!”她若无其事地贴着人壁游弋出大门,脚下一拐迈进了巷子里。 由于前面人进了文渊斋,巷子里留的队伍已经短了一大截,但仍然还有一条十几个人的小队。 白锦玉稍微看了一阵,将这些人分成三类,分别是初来乍到兴奋的、啥也不懂麻木的、累得够呛怨气冲天的。 她走到人后,摇手把人往巷外赶:“掌柜发话了,要笔直对着大门排队,这个巷子要给邻里走路,塞了路他就把街坊都得罪了!” 在她的招呼下大多数人都配合的往巷外挪,但也有四五个累得够呛怨气冲天的人懒洋洋地死活不肯动。 这些人中有个家仆打扮的人手臂受了伤,绷带吊着个膀子闷闷不乐。白锦玉见了眉毛一扬,刻意走上前,赞道:“阁下精神可嘉,受伤了还不远千里来送东西,想必是为了一见那英俊潇洒年轻有为又丰神俊朗的闻山长吧?” “吊膀子”抬起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睛早已积满怨忿,见有人询问当即像找到了发泄口,冲口而出道:“我出门前是好好的!是倒了血霉,在翻秦岭的时候一不留神才摔成这幅样子,多亏祖上显灵没死成,还能捡回这条贱命!” 他身旁一人接口道:“什么祖上显灵?不是哥几个捞住你,你现在铁定掉悬崖摔稀巴烂了!” 白锦玉作骇然状叹道:“真是万幸万幸!” 吊膀子怨怼道:“这文渊斋真是吃饱了撑的,我家主人又并非不知买的是假货,他们知假贩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自欢喜多好!偏他文渊斋抽了风,差人来非要主家赶趟京城把东西送回来!不来他们就天天在门口守着,念经似的磨嘴皮子。我主家被烦得没办法,这才驱使我走一趟,瞧,这风餐露宿翻山越岭的可真是害惨我了!” 此话一出,尚留在巷子里的几个人纷纷应和,大有同病相怜之感。白锦玉点点头,随意安慰了几句随即又开始把他们往巷外赶:“挪挪地方吧,这条巷子不能堵的。闻山长可在里面,他作风严谨素来喜欢乖一点的人,如果你们这样……”白锦玉用手来回指了指眼前。 人中一个人精模样的瘦汉当即嗤之以鼻:“全拜闻山长所赐让我们吃这么个苦头,他贵人高高在上,我们岂能入他老人家的眼。着什么急,咱几个就这里靠一靠,挡不了道!那边那么多人得忙好一阵子,先让他们去吧,不急!”俨然仍是不想走的样子。 没想到闻宴的魅力竟不足以吸引这帮人离开!白锦玉瞟了眼自己的房间,他们不走不急,她可要急了。 白锦玉摸了摸鼻子,只得换了套说辞:“欸,你们不知道,这一片的街坊脾气不大好,以前就有人在这里排队被他们骂过,你们是外地人如果吵架了要吃亏的!” 当即就有个汉子撩起袖管亮出大块膀上肌肉道:“怕什么,吵不过就打,谁怕谁啊!” 白锦玉无语,秀才遇上兵,这也不起效。 她略一思忖,只得再换路数,于是为难道:“惹不起啊,京城可不是你们老家,你们瞧瞧这些房子,这片是什么地方?这里住的人非富即贵而且家家都朝中有人,那官大的呀你们想都不想不到,你想打架,人家使两个差役来直接把你押公堂去了!” 众人提了神。 “是吗?” “那官比我们县太爷都大吗?” “当然!”白锦玉扬了扬下巴,心喜道原来这些人还是比较怕官。 众人上下看看白锦玉,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阵,道:“你是何人?如何得知?” “文渊斋的人!”白锦玉脸不红心不跳地亮牌道:“我都在这里干了三年了,如何不知?” 众人一听,陷入沉默,想想刚才说的那些诋毁文渊斋的话,很是微妙地又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阵。 片刻后,众人不发一言默契地掂起各自的行李朝另一面的大门撤去,看都不敢看巷子里一眼,竟前后井然有序地排起队来。 清了场,白锦玉走到自己的窗户正下方,一抬头,便见凤辰风仪俊美地立在那里。她拍手一摊,笑吟吟地做了个抱接的姿势,凤辰喟然一笑,腕上一垫翻身而下,翩然落在她的身旁。 凤辰道:“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白锦玉道:“好。” 凤辰却未走,停了一下,道:“明日小廊山你去吗?” 白锦玉这才想到自己好像还没和他确认这一桩,她想了一想,像是盘算了一阵,最后道:“我有数。”未置可否。 凤辰点了点头,二人又捏了下手,这才分开。 第三百四十六章 如磐 13 让凤辰如此见不得人,白锦玉感到自己很罪大恶极,只觉得往后再也不想看见这个景象了。 思及此,她转过身,抬步朝文渊斋大门走去。 这时,闻宴已在文渊斋中现身,文渊斋里里外外全乱了套,人们为了早点一睹这江流三杰之首的风采,都不排队了,你推我挤地纷纷往前涌,现场吵声骂声赞叹声混作一气,好不热闹。 当然,凡事总有人别具一格,不是旁人,正是那几个刚刚赖在巷中不走的仁兄。他们似乎对闻宴不怎么感兴趣,远远地排在队伍末端,以凉凉的眼神看猴似的看着众人,相较之下竟显得有几分超然物外,清新脱俗。 白锦玉嘴角一挑,慢慢走至他们身后,几人竟未察觉,白锦玉索性歪着脑袋与他们一起围观前方。 在前方,大汗淋漓的掌柜已站上了凳子,正高出一头地对着几欲失控的场面高喊:“不要吵不要挤!好了好了,大家稍安勿躁排队,我们马上就会安排兑验!你们不远千里而来心情迫切可以理解,不过总不能这样乱糟糟的,一个一个来肯定更快,大家别担心,每个人都有近距离接触闻山长的机会………” 一个翠渚的门生猛地瞪了他一眼,掌柜立马打住,讪讪地弯身陪了笑脸,随后改道:“谁要是再随意往前挤,我就要请他先到楼上去喝杯茶了,等大家都好了再请他下来!” 掌柜两句软硬兼施的话抛出,文渊斋的伙计立刻虎视眈眈站了一排,人群变得稍稍冷静,毕竟谁也不想真的被拖到最后一个款待。众人识趣地开始听话,在几个文渊斋伙计的协调下慢慢又恢复排成了长龙。 不一会儿,掌柜和伙计开始在店堂里核货,买家循序渐进一个一个往里走,先校验交付好器物银两,之后再去一旁的厢房排队向闻宴请字。 人群仍然忽吵忽静,然而不管如何变化,白锦玉身前的这一二三四个人一直与长队时刻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不争不抢不吵,始终一副作壁上观的超俗姿态。 若抛开他们那略带讥诮的眼神和口中不时发出的啧啧声,这四个人也算是乖巧,乖巧到文渊斋的人都没来管制他们什么。 “唉,”沉默了许久,白锦玉适时出声,她刻意地一长叹,以不阴不阳地语调开腔道:“这庐州闻氏真是惹不起啊!” 背后猝然有人说话,四位“看客”冷不丁转头,待看见人是白锦玉时,脸上俱露出克制的惊异。 这几个人互相使了会儿眼色,在缄默中达成一致,一个字没吭扭回头去俨然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白锦玉心里觉得好笑,但是脸上却加以无可奈何的颜色故作感叹道:“从前我只听说过店大欺客,何曾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客大欺店的!” 四个人对她仍不搭理。 白锦玉不受影响地往下发挥道:“我们掌柜好可怜,一把年纪了明明有苦难言还得强颜欢笑,卖出去的东西还要赎回来,既贴银子还求人,就连你们的路费也要全包,唉,天下居然有如此委屈之事?” 这几句话含义颇丰,白锦玉前面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原本笔直向前的目光也忍不住偷偷往她瞟了瞟。 白锦玉看在眼里,继续道:“唏嘘啊,文渊斋响当当一块招牌这次真是声名扫地了,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地被人嘲笑!” “哼,的确是可笑!”之前那人精模样的男人终于按耐不住。 白锦玉作被言中状,沉默了一阵,而后认了似地点了点头。 “不是我说,你们也太瓜了,”见白锦玉深陷低落,人精的脸上露出了点同情:“庐州闻氏这等高门大户最重清誉,几乎眼里容不得沙子,你们贩他们的崴货怎么不小心些,被他们抓住了怎么会放过你们?!” “嗯,谁说不是呢?”白锦玉眼神空洞地望着文渊斋的牌匾,看起来几乎要落泪。 那吊膀子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文渊斋抽风,而是这庐州闻氏仗势欺人!” 白锦玉眼睛一亮地认同:“对,好汉你这句话说得对极了,就是他们仗势欺人!我家掌柜在他们面前销毁了货品甚至还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再犯,可他们仍不放过,硬要我们把从前卖出去的东西一一追讨回来!不然,他们就威胁要让文渊斋以后都没法在世上立足。” “真是欺人太甚!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人一个!”刚才在巷中给她秀肌肉的大块头把拳头捏得咔咔响。 白锦玉抬眼上下将他瞧了瞧,关心道:“多谢壮士感念我,不过不要因为我们的事让你这么生气了。” “和你们无关,老子生气是为自己!” “哦?”白锦玉神色非常关心。 大块头的拳头紧了又紧:“老子也有气!去年我陪我家老爷游历长安来到文渊斋,见好多人抢着买这沉香木,老爷经了解后也生了些兴趣,只是因为它价格昂贵而犹豫不决,是我从旁多了句嘴,老爷才决心花重金买了这块东西。他本来对这沉香木并不上心,但是回去之后却越看越喜欢,正是爱到心头好的时候偏生要退还了!老爷心恼,将气全撒在我头上,说若不是我那时说话,他如今也不会有这牵肠挂肚、得而复失的遗憾了!” 白锦玉深表同情:“原来如此,壮士真是无缘无故做了冤大头了!” “我跟你差不多,”前面一人转过头来插话道:“只是我比你还惨,受了冤屈不谈来的路上还丢了盘缠,就靠着一吊钱撑到了这里。” 白锦玉天真烂漫道:“不怕,文渊斋会报销你们路费。” 那人冷哼一声:“姑娘,那是要还给主家的,我哪敢动分文?唉,真不晓得我会不会饿死在回头的路上。” 白锦玉屏息,深为之心酸。 几个人像打开了话匣,你一言我一语,这些明显不是他们第一次提及的苦水,因为多了白锦玉这个听众,被描述得特别曲折。 等这些人都说过一轮,空气安静,沉默中一股辛酸怨愤久久萦回不散。 “我们给庐州闻氏点颜色看看如何?”白锦玉提议道。 犹如平地起惊雷,四位苦主几乎同时后退了一步。 白锦玉道:“我说真的。” 四个人更吓傻了,目光呆滞半晌。 第三百四十七章 如磐 14 之后还是那人精道:“啥子安?翠渚的威名还不够响吗,哪样厉害的人才能进翠渚你晓不得?给他们颜色瞧瞧?鬼扯火!” 那吊膀子也压低声音说:“没的错,啷个敢给他们颜色看看,这不明摆着以卵击石?小心给人家颜色不成,反被人家弄个红扯扯的!女娃儿真是想入非非!” 白锦玉停了停,道:“实不相瞒,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我们掌柜的意思。” 众人一愣。 白锦玉遮遮掩掩地从袖子里取出凤辰给她的钱袋,给他们往里看了看,赶紧又收了起来。 见到袋子里明晃晃的金锭子,众人都暗吸了一口气。 白锦玉道:“闻氏在文渊斋白吃白喝这么久,我们掌柜早就不想忍了,所以日前他给了我这些钱财让我谋划个法子治治他们,如今我的计策已经想好了,只是需要一些人帮忙,不知……”白锦玉很有深意地看看一圈人。 四个人耳朵在听,但是眼睛却仍直勾勾盯着白锦玉揣进钱袋的袖口。 “哪,”白锦玉怂恿道:“你们来一趟长安不容易,鸳鸯楼的菜总要吃吧?庆云社的戏总要听一回吧?还有平康坊的姑娘难道就不想认识一下吗?” 几个汉子抬起头来怒,眼睛开始发光。 白锦玉推波助澜娓娓道:“我的计策简单得很,不过需你们举手之劳,你们帮帮我们那个一样可怜的掌柜,这袋金子就给你们四个人平分,刚才我说的鸳鸯楼庆云社平康坊的你们就都可以去了!何乐而不为呢?” 这几个人原本对白锦玉所说的掌柜如何委屈之言半信半疑,但到看见白锦玉掏出钱袋来,便就深信不疑了,毕竟没有人会拿真金白银出来请人虚晃一枪。 但是,给庐州闻氏点颜色看看…… 金子是好,但这个想法太大胆,他们犹疑不决。 白锦玉知道他们需要一点刺激,于是果断对那丢了钱的那人道:“他们不差钱,但你没钱已经活不下去了。这样,你一个人帮我也行,事成后我这里金子就都归你,”她从袖中摸出一碇小金子,快速地塞进那人的手中:“这是先给你的定金,你收着。” 丢钱的人傻了,愣愣地把金子送到嘴巴咬了咬,在确定手里的真是金子后,他彻底地动摇了,大有壮士断腕般地决定道:“要得,不然也是要饿死,你说吧,要哪样帮你?” 眼看金子要被一人独吞,剩余的四个人立刻站不住了。 “扎起,算老子一个!” “还有我还有我!” “我也窝火很久了。” “既然大家一起干,啷个能少得了我?不过,”最后说话的是那个人精,他不无担忧道:“我家主子是要我带闻山长的墨宝回去的,我们若惹毛了闻氏,闻山长怕是不会赐我们墨宝了吧,那样我们咋子回去交差啊?” 白锦玉拍了拍心口道:“这个你们放心,墨宝包在我身上!” 人精纠结了一下,终于道:“既然如此,稳妥,听你的!” 四个人都表了态,白锦玉非常满意,爽快地给他们一人付了一块定金,之后才详细地跟他们说了如此如此那般那般。 交待完毕,确认他们完全领会后,白锦玉不动声色地与他们分了手,迈着轻松的步子佯若无事地迈进了文渊斋。 在后院,她看见一个麻脸的女仆刚晾好衣物,她快走两步迎上前道:“大姐,烦请你去找一下山长夫人,闻山长在店堂找她有事。” 女仆没多想地答应,白锦玉弯着眼睛又向她问到:“大姐可知早饭做好了吗?我这会儿太饿了。”说着还抚了抚肚皮。 女仆立即关切道:“就快好了,我们内当家正在催呢,白姑娘再稍微忍耐一会儿!” “好,多谢大姐!”白锦玉笑容没有一丝裂缝,折身往厨房走去。 王楚然得知闻宴找她,丝毫不疑,当即就下楼去寻闻宴。她生得好看本就易在人群中出挑,再加上白锦玉把她描述得很细致,所以王楚然一出现在店堂,几乎立刻就被那四个仁兄认了出来。 丢钱的人和其余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点头,他突然指着王楚然喊了一声:“这位夫人也可以帮大家校验货品!” 这声音乍出来,很多排队早已等得蔫菜的人精神一抖擞,急忙东张西望地寻找说话者,这时,那四人一窝蜂地带头跑向了王楚然。 这一带动,不少人不由分说跟着他们一起移动,瞬间就将王楚然围成了个铁桶。 “夫人赶紧替我瞧瞧这块紫砚,我身子不巴适,这么热起的天已经等得快晕了!”一个老者手里捧着个东西递给王楚然。 “正是,我这件‘云绢绫绡’也是在此处买的,快验吧!” 大块头也上前凑道:“这是我家老爷买的沉香名谒,这个应该只有你们文渊斋有吧?” …… 对王楚然来说,一时间诉求纷至沓来,被围在中心的她完全茫然,不知所措地摆手道:“我……我不是……我不是……” 此时店堂里人声鼎沸,这处并不太大的动静起先只是引起了店中一个小伙计的注意。 小伙计挤进人圈为王楚然解围:“诸位还请退回原位好好排队,误会了,这位夫人不是我们文渊斋的。” “那她是啷个?”吊膀子突然纠问道。 小伙计有礼地介绍道:“这位是闻山长的夫人。” 闻山长的夫人?不少人眼睛一亮,同时许多本没有靠近的人也被这话吸引过来,一时间几十双眼睛朝王楚然扫来,像尺子似的将她好一顿打量。 “哄三岁娃子哪?”人精耸肩道:“你说她是啷个都可以,但说是闻山长的夫人也太离谱喽!” 王楚然定住,抬头看向人精。 文渊斋的小伙计顶口道:“是就是,我骗你作甚?!到底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是啊是啊!”围观的人群纷纷附和。 “呵,”人精嗤笑,挑眉端详了王楚然上下,有条有理道:“啷个不晓得翠渚的人都穿云绢绫绡,应试考入不足十年者穿青绡,十年以上及闻氏宗亲穿白绡,这位女子如果是闻山长的夫人,怎么不穿服白色的云绢绫绡?” 第三百四十八章 如磐 15 话音落下,众人后知后觉地顿悟,王楚然则像被射中一箭,呆立在原地! “对哦……”那丢钱的人带头和左右人色附议:“有道理有道理!” 大块头更是一锤定音道:“嗯,山长夫人在翠渚是啥子地位,不可能不穿云绢绫绡!” 这一起调,围观者开始议论纷纷,吊膀子则故意地玩笑起文渊斋的伙计:“你胆大包天哦,闻山长就在这个屋里头,你都敢信口雌黄给他乱配个夫人哦!” 伙计脸急道:“你胡说什么?这位就是如假包换的山长夫人,不信……”伙计指了不远处另一个胖伙计道:“不信你们多问几个人!” 当即,真有求知若渴者拍了拍那胖伙计问道:“喂后生,瞧瞧这女子是闻山长的夫人吗?” 那胖伙计忽然被牵涉进来很有些莫名,但听到这么一句问,再一打量眼前情形,立即沉色对那问话者质问道:“你是何人?!” 问话者是这群人中为数不多的主家,被人这样无礼的一顶顿时来了脾气:“嗨,我在问你话不答,怎么你倒反问起我话了?!” 这口气十分挑衅,胖伙计色恼,张口就要和他理论,这时,那丢钱的人夹进来“好心”地和事劝道:“莫生气莫生气,她是不是山长夫人我们可以问她本人噻,她又不是个哑巴!” 哑巴二字出来,两个伙计都悚然了! 这个词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王楚然…… 胖伙计鼓足勇气看了王楚然一眼,果然,王楚然浑身紧绷,脸上血色全褪。 只怕再下去会难以收场,胖伙计赶紧劝王楚然道:“夫人请先回吧!” 王楚然还没有从冲击中醒过来,然而很多人已经在等她自我介绍。在这样无声的期待中,她整个人都恍惚了,一双美目极其受惊地睁着,脸上只有恐惧与无地自容。 场面静止了一阵,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偷偷对身边人道:“欸我真的听人说过闻山长的夫人好像有口疾。”说话者,正是白锦玉的密谋者之一——吊膀子。 “不会吧?!!”耳尖的人都听到了,异口同声发出震惊。 这声整齐划一的惊叹在热火朝天的店堂里异军突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吸引过来,连忙于校验的那些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好奇地询问那边发生了什么。 人们窃窃私语、口口相传,转眼间,山长夫人有口疾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是哪种口疾?是哑巴还是结巴你晓得不?”有好学不倦者左右问人。 “我也不晓得呀!” “别问我,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 没人能回答,众人的目光又都向王楚然聚来。 “你看,她好像真的不会说话……可能是个哑巴。” “唉,自古天妒红颜,人生得这般好看却不能说话!” “你们傻了吗,她刚出来时的时候不是明明说过几个字?” “哦哦哦对头,差点忘了,是说过,那么她可能是个结巴……” 吊膀子他们听到这里,开始煽风点火:“不会吧,仰之弥高的江流三杰之首竟然娶了个结巴做山长夫人,真是想不到!” 人精补充道:“你还是同情同情自己吧,人家可是粱溪王氏,若没有她闻山长今天还指不定是不是山长呢!” 大块头道:“哦?这里面有啥子事?” 人精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莫跟其他人说啊!” 同伙的几个人纷纷点头,同时,很多人自发竖起了耳朵。 “我听说庐州翠渚这一任山长竞争极其激烈,到了最后一道关时老山长说要庐州闻氏和梁溪王氏结姻,啷个肯娶这女子,便可掌山。”人精道 吊膀子道:“不会吧,你是要告诉我这江流三杰之首居然为了山长之位……舍身了?” 人精给了他一个眼神道:“你晓得的!” 人群炸开了锅,文渊斋一下子重新人声鼎沸,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们或摇头或叹息,表情不是不可思议就是大失所望。 “外面何事?”闻宴悬笔,从侧厢朝店堂里眺了一眼。 正跟人说着话的千玺回身,一脸懵茫,对他摇摇头。 闻玲则停下手里的活,对一个青衣门生扬了扬头:“你去看看?” 门生领命出去,转了一圈回到侧厢,表情变得古古怪怪。 “打听到了吗?”闻玲瞅着着他问。 “没……不,打听到了……是……”门生吞吞吐吐,像欲言又止,又像难以启齿。 千玺不耐烦道:“到底有事没事?你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我们夫人,她被好多人围住了……” 听言,闻宴站了起来。 店堂里,听着起于周身的议论纷纷,王楚然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一个妇人看到她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对众人高声制止道:“行了行了,你们这些男人咋个说话的?别管她有没有什么口疾,和闻山长是不是夫妻,你们总不能当着人家面就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女娃家的脸皮都很薄的!” 王楚然透过一丝气来,心存感激地对妇人致谢:“多、多谢大姐帮我说、说话……”话说了一半,她和那妇人都呆住了。 大块头当即哇哇叫道:“原来真是结巴啊!” 丢钱的人赶紧应承道:“闻山长不是向来名声清高吗,莫非真为了山长之位……不至于吧?” 吊膀子托着腮帮沉思道“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贪图美色。” 人精笑道:“那更是荒唐喽!” 这几个人一唱一和,人群随之跟着发散。 “她不会真的是闻山的夫人吧?” “她可是结巴啊……” “难怪从来没听说过翠渚内当家的消息,还以为是低调,原来是有不可告人之处。” “夫人有毛病,纵然长得再好也总是没法带到人前的!” “这是啷个配上的啊?” “就是啊,总归是点拿不出手提不上嘴的感觉!” …… 王楚然犹如陷入暴风般的困境,手无寸铁,体无完肤,苍白、凄楚而且易碎。 第三百四十九章 如磐 16 “你个砍脑壳的还说!”护着王楚然的妇人叉腰一声怒吼,满腔义愤。 那大块头不惧地迎上道:“臭婆娘管这管那烦死,老子忍你一路了,你再大声点看老子捶不捶死你!” “捶啊,你不捶就不是个男滴!”说毕,那妇人就朝大块头甩了一巴掌。 大块头脸上立刻印上了五指山,他大怒,举起拳头就欲朝妇人挥去。 然而,他的手突然在空中顿住了。 有人截住了他! 大块头挣了挣,没有挣脱,而这时人群突然安静了。 这安静很诡异,好像谁都大气不敢出一声,大块头看着眼前众人,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朝他迸发着一种“你死定了”的讯息。 有种不妙的预感爬上大块头的心脏,他颤颤巍巍地扭过脖子,果然,在他的身后,壁立着一身端肃的黑色云绢绫绡,抓着他手腕的那个人,是闻宴! “闻山长……”大块头的手臂壮如牛腿,但在闻宴的手中竟跟捏了段枯枝似的,在他认清来人之后,更是软成了一根猪大肠,痿痿地缩了下去。 空气骤冷,全场一片死静。 在场之人从前只是听闻这翠渚的年轻家主如何如何厉害,刚才远远一瞥还不觉得,这会儿他本尊近了,才切身领教到那所有传言都不是夸张,他光是站着不说话,整个文渊斋就已像从暑热之季直接坠进了数九隆冬。 闻宴目光徐徐扫视一周,最终落在已经极度不安的王楚然身上,而闻宴的陡然出现,使王楚然整个人都紧张得近乎虚弱了。 “你们谁有疑问,现在直接问我。” 闻宴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但话音落下,文渊斋里就如同降了一场凌霜。 众人不约而同散后一步,吊膀子、人精、大块头和那丢钱者顿时凸显在原地。 到了这一刻,四人突然感觉帮白锦玉的这个忙似乎决定得有点草率了。 冻僵的气氛中,掌柜手忙脚乱地从外围挤了进来:“闻山长闻山长发生了何事?我才走开一会儿怎么就劳你大驾出来了呢?”他随即瞪眼朝几个伙计一凶:“你们怎么搞的?!” 伙计们委委屈屈地指了指突兀立在人中的四位仁兄。 掌柜转身一看四个肇事者,严色道:“几位客官不知有何指教?” 吊膀子、人精、大块头和丢钱者俱是浑身一紧,这下真是无言以对又避无可避。 “到时候别怕,他还能杀了你们不成?”白锦玉的“鼓励”适时回荡在他们耳边,同时浮现眼前的还有那袋灿灿发光的金子。 丢钱的那人首先振作,他昂首提气道:“有人说这位夫人是闻山长的妻子,是他,”他指了指人精道:“他说这位夫人没有穿服云绢绫绡才不会是山长夫人。” 人精一听愣住,但很快就从对方眼中读出只有他们才懂的讯息,当即神色一变,对着闻宴委委屈屈装傻充愣道:“我……我哪块说得不对吗?” 那吊膀子也懂了地插话说:“也不能怪他啊,是不晓得啷个说这夫人有口疾才……” 王楚然重重地晃了晃,被刺激得几乎站立不住。 场面再度结冰,人群中的四位仁兄像靶子似的被四面八方的目光直射着。 “不…不…我不是…”王楚然口中恐怯地低喃,脸上呈现的是一种被千军万马践踏过的混乱。 闻宴眉尖微蹙。 这一蹙眉,王楚然浑地就像掉进了寒彻入骨的冰窟窿——他果然不肯承认! 可是这有什么意外呢? 从他说不喜欢她穿云绢绡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知道了。 王楚然摇摇摆摆地颤栗,玉步不由自主朝后挪去,恨自己不能在这一刻当场灰飞烟灭。 “楚然。”闻宴道。 王楚然抬头。 闻宴道:“你先离开这里吧!” 泪水瞬间冲进了眼眶,王楚然的心紧紧痉在了一起,就连呼吸都是疼的。 “嗯。”她低低地应允,一如既往的温顺。 王楚然转身,默然的人群自发地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通道,她低着头,在无数目光的夹道中走了出去。 “谁告诉你们翠渚的人就一定穿云绢绫绡?”王楚然走后,闻宴对那四位肇事者冷声道。 四个人默然,这个问题,他们不会答更不敢答。 闻宴又问:“你们也是退赝品的?” 四个人互看一眼,同时点头。 闻宴沉了一口气,身边的掌柜立刻领会到了什么,立刻抢到前面道:“你们的东西拿出来,快快快!”他一挥手,催促着几个伙计上前接过他们的东西,废话都没有的匆匆地结了账。 “走走走!”银货两讫,掌柜送瘟神似的甩手赶客。 被伙计推着往外走的人精回头争辩道:“可是,闻山长还没有给我们墨宝,不是说只要来退回赝品就可以得到……” “就你还想要闻山长的墨宝?!”掌柜当仁不让地啐道,果决地朝伙计一摔手,生气道:“赶走!” 步出文渊斋店堂的王楚然几欲虚脱,她脚步虚浮地迈上楼阶梯,一径走到自己房里,等阖上了那扇门,她再也无力支撑,后背靠在门扉上控制不住地低声啜泣起来。 “楚然?” 不知哭了多久,房里忽然响起人声。 王楚然一怔,来不及收拾脸上凌乱的泪痕,抬头便见白锦玉居然坐在屋子里,大概被她哭得吓到了,神情困惑地站了起来。 “我……”王楚然快速用衣袖抹了颊上的泪痕,拙劣地掩饰道:“我肚子突然好疼。” “哦,”白锦玉走近她,顺着她的话道:“这么疼啊,竟叫你哭成这样?” “没、没事,老毛病了,”王楚然不想就此展开,赶紧转移话题道:“你,你找我有事?” 白锦玉犹豫了一下,作罢道:“是有一点事,不过既然你身子不舒服,我改天再找你吧!” 王楚然拉住她:“我没事,你……你有事直说。” 白锦玉似是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很是难决地酝酿了一下,对王楚然道:“楚然,实不相瞒,这几日我一直好烦恼、好纠结。” 王楚然立即关心道:“哦?你烦恼……所谓何事?” 白锦玉轻咬了一下指背,愁肠百结道:“我烦恼的是,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决定和闻宴在一起。” “要!”王楚然不假思索地毅然决然道,尽管在说这个字的时候她感到心里狠狠钝痛了一下,但几乎是本能的,她一听白锦玉说这个,就立刻要替闻宴促成这件事情。 白锦玉眼帘垂下,视线落在王楚然紧抓住她的手上。 “楚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王楚然道:“你尽管说。” “你真的希望我嫁给闻宴吗?” 王楚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她笃定道:“当然,我当然希望!” 白锦玉点点头。 “可是,”她忽而忧虑道:“如果这样,我就会和你共享一个丈夫,真的不要紧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利剑直插进了王楚然的心里,她的心不可自欺地刺痛了一下,但是,她还是勉力撑出了一丝微笑,对白锦玉斩钉截铁道:“不会,我、我只有高兴。” 白锦玉默了一默,眼前的女子无力、柔弱、憔悴,但是面容却依然美丽清纯,望着王楚然,白锦玉心中顿时浮起“楚楚可怜”四个字。 然而,她并没有对这位楚楚可怜的女子表以关怀,相反的,她森薄道:“楚然,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翠渚一门历来崇尚洁身自好,数百年间也从无两女共事一夫之事,闻宴作为山长如果有了两位夫人,开此先河,真的不要紧吗?” 王楚然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白锦玉,好半天,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寒噤醒悟到白锦玉话中隐晦的意思。 第三百五十章 如磐 17 白锦玉缓缓道:“我昨夜未眠想通了一些事,我不能这样一直糊里糊涂下去,女子终究还是寻一处栖身之所比较好。但是楚然,晋王殿下是我的妹婿,我若留在长安和他在一起,怕是不太合适。翠渚才是真正养我长大的地方,我对那里的风物有特殊的感情,与那里的人也有千丝万缕不能割舍的情谊,思来想去,翠渚是最合适我的去处。只是闻宴,而今他的身份已非比寻常,朝野间像荆州孟氏、鲁山宋氏之流巴不得他出点笑话,所以损害他清誉的事情我们又怎么能做?” 王楚然定定地望着白锦玉,心慌到没边,这一通话下来,白锦玉的用意已经显山露水了。 她先说闻宴身边不可同时存在两个女人,再说“损害他的清誉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做”……她,说的是“我们”! 王楚然听得心惊肉跳,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慑得她浑身无法动弹。 白锦玉很有耐心地等着她接话,然而半晌以后又半晌王楚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白锦玉的手指在身后一下一下敲着手背,看来王楚然未必会如她所期望的那样表态。 是既不敢,也不舍。 但是戏本已经开唱,就万不会有中止的可能。白锦玉于是不再兜弯子,直接对这俨然已不堪一击女子开门见山道:“楚然,你可以离开闻宴吗?” 王楚然惊诧得眼睛瞪得滚圆。 “你……你说什么?”她不是没听清白锦玉说的话,而是不敢相信白锦玉竟这么直白地说了。 白锦玉很镇定,她看着王楚然,眸中凝出一道暗色,问:“你做不到,是吗?” 王楚然真哑了,不知所措又无言以对。 白锦玉苦笑了一下,以退为进道地总结:“所以闻宴我也不能选。” 王楚然愣了一下,惊觉白锦玉话中大有放弃闻宴的意思,几乎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道:“不,你不能离开闻宴!” 白锦玉阖了下眼眸很满意,她步履沉稳地朝她迈前一步,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户逼近一只已经逃脱不了的猎物:“这么说你答应了?!” “答应……”王楚然声如蚊蝇地呓语着这两个字,木木地呆着。白锦玉的眸子发着热光,可她浑身的血液却都冷却了。 相对王楚然的焦迫,白锦玉显得十分闲适。因为她很笃定,只要她开口让王楚然离开闻宴,王楚然就算千万个不舍也难以拒绝。 王楚然也深深感知到了白锦玉的这种笃定。 今天的白锦玉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剧变。昨天的她们明明还是那么亲切,可今天她就变成了这样,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这样近乎无礼的、欺负人的、但又很正确的话! 是谢遥和奈儿的出现刺激了白锦玉么?王楚然想,她随即摇摇头,不管是什么原因,想来这一夜白锦玉已思考得十分透彻。现在她的眼神、她说的话,全是一副事在必行又势在必得的样子,这种冷静而理智的行事作风……太熟悉了! 是和闻宴如出一辙的。 对了,她差点忘记了,白锦玉调教自闻宴之手,可说是闻宴按照自己的所愿悉心栽培出的妻子人选。 所以,这世上没有比白锦玉更匹配闻宴的女子了。 想到“匹配”二字,店堂里那些风言讥语一刹那排山倒海似地灌进她脑子,狂浪一样再次将她席卷。 “仰之弥高的江流三杰之首竟然娶了个结巴做山长夫人!” “闻山长不是向来名声清高吗,莫非真为了山长之位……不至于吧?” “她不会真的是闻山长的夫人吧?” “这位女子如果是闻山长的夫人,怎么不穿服白色的云绢绫绡?” “这是啷个配上的啊?” …… 是的,闻宴怎么可以有她这样不堪的人做妻子! “楚然,你先离开这里吧!”王楚然的耳边又回荡起闻宴的声音。 他也说,你先离开这里吧…… 离开。 这是巧合吗?王楚然抬头,像第一次看白锦玉似的端详着她。 这个女子不仅才学出众聪慧过人,而且美人该有的她都有。既有女子的俏丽动人,也有不输男子的才思敏捷,的确胜于她很多。而最重要的一点,她是闻宴真正的心之所系! 光这一点就无人可及。 为了她,他甚至不惜背逆心性竞夺山长之位,以孤傲的气性操持起一门琐碎!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他等了她两千多个日夜,如今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他离宿愿达成仅仅只剩一步之遥了…… 而她,就是他们团圆的绊脚石! 想到这里,王楚然垂下了双手,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你说的对,夫君……” 说到这个称呼,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滑下,美人哀伤的神色足以绞碎人心。 这只说到一半的话,让白锦玉意识到王楚然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下决心离开闻宴。 她还需再添一剂猛药。 “楚然,”白锦玉幽幽地状似坦白道:“你一定错愕我今日为何如此吧?我对你说了吧,是闻宴昨日在书房的一番表明心迹震动了我。他对我的用情、他为我做的一切我之前真的一无所知,是他的袒露让我很感动,所以才会让他亲我,对……就是后来被掌柜撞见的。” 王楚然这一瞬的表情太复杂了,揉合了震惊、难过、心酸、痛苦和讶异。 白锦玉点点头,她的这记鬼话加上昨晚掌柜的欲说还休,她相信王楚然此刻一定对她和闻宴有点什么深信不疑了。 “闻宴他还说……”白锦玉准备再添油加醋说点,不信王楚然还没有反应。 “别说了!”王楚然猛地捂死耳朵,浑身发抖地把头深埋进双臂,心被一片巨大的哀伤覆盖:闻宴居然可以如此主动,果然,当他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时是不一样的! “好,”王楚然崩溃地决然道:“我走,我退出!我离开……我离开……” 她惭愧极了、自卑极了、内疚极了,她不仅自惭形秽,还要命地嫉妒了!她不能再知道得更多,她要走她得走,立刻马上,一刻都不能再多停留! 白锦玉松了一口气,总算大功告成。她嘴角挂上微笑握住王楚然冰冷的手,没心没肺地宽慰道:“谢谢你楚然,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侍奉闻宴,也一定会将润儿视如己出的。” “润儿!”王楚然双手揪着胸口心碎地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光是用眼睛看,白锦玉都能感受到王楚然深切的哀戚了,这让她很有些自责,但是仅仅一瞬后,她已以视若无睹的口气道:“楚然,我还有一事相求。” 王楚然抬起婆娑的泪眼,麻木地看着白锦玉,一副任她宰割的样子。 白锦玉道:“我对闻宴和润儿平日的习惯喜恶都不甚了解,你走之前可否将你所知的都书写与我?既然我答应你要好好照顾他们,就一定得做到和你一样。” 闻言,王楚然心口像被什么堵了一大团,好疼痛好窒息,但是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第三百五十一章 如磐 18 白锦玉和王楚然谈完,没有停歇就出了文渊斋,她之前和那四个“同伙”约好要在昌乐坊的聚合楼碰头,付清他们剩余的金子。 还没走到聚合楼,远远便看见聚合楼前闹哄哄围满了人,稍稍驻足即可听到一串串拳打脚踢和叽里哇啦的惨叫声,显然有什么人正在被围殴。 白锦玉扒开人肩一看,愣住了,的确是有人被围殴,而且被围殴的人一二三四不多不少,正是要与她会面的那四个巴蜀人! 看起来这四个人已经被揍得有一段时间了,这会儿个个在地上都很服帖,就连身强体壮的大块头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一个劲在地上翻滚鬼叫。他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吊膀子那其余三人的小身板了。 不过说也奇怪,这四人虽然声音叫得惨烈显得痛楚极大的样子,但从外观来看他们浑身上下却并没有什么伤势,衣服不破裤子不烂,甚至嘴角连一星挂彩都没有。 白锦玉稍一观察就发现了原因所在,原来这四个人是被人把胳膊大腿都拆脱臼了,这样高超的整人手法……似乎有点儿熟悉…… 白锦玉不禁将目光朝施暴者投去,一看之下当即打了个寒战,踮起的脚后跟随即放了下来,身子尽量往人群里缩去。 居然是翠渚的人!准确的说,是圣训阁的人! 而且,还有闻世! 因为他们特意换掉了翠渚的云绢绫绡,所以白锦玉才没有一上来就认出他们的身份。 圣训阁首座亲自带人当街持强凌弱,这太不可思议了!同时,白锦玉也一阵后怕,很庆幸刚才自己探头时这些人一个都没注意到她。 不得不承认,自从当年在圣训阁偷走了闻氏家印,她一见到闻世便就忍不住心虚发慌,七年前如是,上回在庐州畅风楼如是,眼下也如是。 人群中,闻世铁青着脸站着,几个八成是他圣训阁的门生正在用很精湛的手法脚法修理着大块头、人精、吊膀子和那丢钱的人。 闻世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白锦玉沉思。 他们如此严谨地换了衣服来教训人,看来这四个巴蜀人是被他们专门盯上的! 白锦玉心疑:难道说他们四人在文渊斋故意揭王楚然短的时候闻世已经在现场了? “快说,是谁指使你们这样诋毁我家夫人?” “那人现在何处?不说就打死你!” 正这么琢磨着,两个翠渚门生一人一脚踩上了人精的肩膀,凶神恶煞一点也无翠渚之风。不过这两句问话倒证实了白锦玉的猜测,他们的确是为了王楚然抱不平来的。 白锦玉心里差不多有数了,看来吊膀子四人为难王楚然的时候,闻世他们正巧来到文渊斋,在亲眼目睹他们的所言所行后看出了端倪,于是未及与闻宴照面就赶来截住了这四个人。 人精面朝下被压在地上,喘一口气都满面灰尘,无辜似道:“你们在说啥子?啥子指使?你们是哪块人?哦——我晓得了,你们是……” “翠渚”二字就要从嘴巴里蹦出,人精突觉肩胛上被加了一力,顿时疼得哇哇大叫,断了话头。 “师兄师兄使不得,这样下去要出事的!”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白锦玉抬头一看,劝阻之人竟是之前在庐州帮过她忙的解端云。 人精背上的脚好不容易挪开,他得以喘息,当然也领悟到了不能在这众目睽睽中提翠渚二字,遂也识相地闭上嘴巴,只自怜自艾地哼哼。 而翠渚诸君教训了一气后,暴力暂告一段落,暂时的平息中,久立未动的闻世岿然跨前一步,他气势森布,好似泰山平移般迫人,蜷缩地上的四人见了不约而同都是一抖。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逃过一劫。”闻世道,他声调不高却威慑力极强。 好熟悉的风味啊……白锦玉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当年在圣训阁罚跪的日子。 地上的四人瘫软成四团,惧怕地望着闻世,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这时,一位年纪二十六七、面容端朗的覆冠男子缓缓从闻世身后走了出来。他不疾不徐地行至吊膀子身侧,矮身伸手探了探他那只受伤的手臂,之后扶住他的肩头和臂膀,腕上一使力,刹那就将吊膀子脱臼的骨头接上了。 吊膀子吃痛“嗷”了一声,猝不及防既惊又惧还不解,还没来得及做个反应,腿也被他接好了! 接下来,是大块头、人精和丢钱的人,在这男子不紧不慢安之若素的动作下,三人的四肢很快都恢复了原位。 四个巴蜀人都傻了,这算怎么一回事?!这么古怪的吗?同一伙人有人负责打,还有人负责医吗? 同样懵了的还有围观的看客。 要知道,这四个人是眼前这帮年轻俊秀辛辛苦苦打倒的,眼下这男子却当着他们的面替人把骨头接好,如此针锋相对的举动……奇怪的是他们竟一点炸毛的意思都没有,仿佛见怪不怪,又似习以为常,尽现一派安详和谐。 “老爷,求求你莫要再莫名其妙地打我们了,我们真的没得什么主使,真的就是一时嘴贱惹事生非!我发誓,我往后都不会再胡说八道了行吗?” “我也不会说了!”其余三人纷纷跟着表态。 然而这些话显然不合闻世的胃口,他朝身旁看了一眼,当即四五个年轻门生又一拥而上,一顿操作,大块头四个人的骨头关节又被卸了一回,再次呜哩哇啦躺在在地上哭爹喊娘。 刚医好的人又被弄散了架,对此,先前那个男子也没有一点炸毛的意思,他袖手立于一旁,同样也是仿佛见怪不怪,又似习以为常,尽现一派安详和谐。 四个巴蜀人呻吟痛呼不止,但是对白锦玉指使他们的事情却丝毫没有透露,白锦玉忍不住摸摸袖子里的钱袋子,深深体会到了钱财的用处。 但凡事都会有个极限,吊膀子他们现在不说不代表之后随着痛楚的加剧还能不说,更何况他们这是落在闻世的手上…… 想到此处,白锦玉抬头睃巡了下沿街两边的店铺,略略思索,转身退出了人群。 一盏茶后,围殴施暴的翠渚诸君仍是无甚收获,但是四个巴蜀人已明显越来越吃不消,尤其那个吊膀子已大有准备投降的架势。 正在此时,从聚合楼里奔下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他径直挤进人群中央,一边堆笑杵在四个巴蜀人中,一边张手拦了翠渚诸君,呼道:“各位英雄停停手!” “快闪开,小心误伤你!”解端云好心提醒。 这一说话,“忙活”着的人也都停了手,一齐看向这个男人,齐声问道:“你谁啊?” 男人哈着腰自我介绍道:“敝人是聚合楼的老板,诸位英雄要找的人已经来了,正邀你们上楼相见呢!” “我们要找的人?”闻世凌厉地转过脸。 老板点头道:“正是,你们不是找这四个人的主使嘛,人家正主已经来了,特邀各位英雄上楼一叙呢!” “呵,”闻世冷笑:“他竟敢自己送上门!好,你带路,我倒要去会会是谁这般吃了熊心豹子胆!” 店老板毕恭毕敬引着闻世一行上到聚合楼二层,笑容可掬地停在一间宽阔考究的雅室前:“英雄里面请!” 闻世冷着脸举步跨进了房间,一入室内,顿时目光一凛。 只见富丽堂皇的雅室中陈列着一面十分宽阔的檀木圆桌,上面玉食珍馐玲珑盘碟满满当当铺了一桌。 第三百五十二章 如磐 19 闻世心生厌恶两袖一甩转身欲走,不料后面的门生已经跟了进来,一眈眼前景象,齐齐发出惊叹。 “好香啊好香!” “哗,这谁啊?这么大手笔!” “长安不愧是天朝京师,来了好长见识!” “这是给我们准备的?” 有人围上桌子一样样过目道:“海参、鱼翅、太史蛇羹……天哪,这一桌得多少银子啊?” 解端云听了也凑上前,确认一遍菜目后他喃喃道:“此人还挺有诚意,不对,他会不会没结账……” “不会不会不会,”店老板赶忙打消他顾虑:“这些都是结好账的,各位英雄大可放心享用!” 门生都欲慨叹周到,一瞥闻世正瞠眼瞪着他们,立即又都住了嘴。 大家都缄默了,一个声音却徐徐浮起:“一共十四个位子,不多不少。” 说话者,正是那覆冠接骨的男子。 听他这么一说,闻世着眼环视了下自己带的人,突然有种被算计的不快,没好气的对店老板责问道:“那人在何处?!” 店老板娓娓道:“那位客官还有点小事缠身,说稍后就来,天也晌午了,她嘱咐敝人先伺候英雄们简单用些饭菜!” 当即就有人啧啧道:“这还叫简单啊?” “对啊,那不简单该是什么样子?” “故弄玄虚!”闻世不想停留,睨了眼议论的门生转身就走,不料身边一个人影却与他反道而行,一径从容地坐上了桌子。闻世回首,这人不是别人,还是那接骨的男子。 “你……”闻世气得语噎。 男子平声道:“我就坐坐。” 气氛突然尴尬,解端云怔了一下赶紧出来圆场道:“首座,我们不是要会会那个猖獗之人吗,岂能一走了之?等就等吧,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就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绝不碰这桌上的东西就是了!” 闻世眉头一拧,矢口否认:“谁怕他了?!” 说完他大步铿锵地走向圆桌的上首,在他之后门生们都跟落翅的小鸟一样依次落了坐。 店老板招来几个伙计伺候闻世等人,自己则有礼地退出了雅室,之后他马不停蹄就下楼来到一间偏阁,白锦玉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白锦玉问:“他们没动筷子吧?” 店老板道:“夫人料得真准,满桌子的菜他们真的没碰,在下怎么劝也不管用。” 白锦玉点点头:“菜放久了会冷的,再给他们上八个热菜吧!记得要弄些味道特别香的菜品。” 店老板呆住。 “对了,”白锦玉补充道:“还是不要给他们上茶水!” 之后的雅室,一盘盘鲜香热辣的菜肴加码上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色散发着或花椒或孜然或爆葱的香味,馥郁芬芳,直叫人垂涎欲滴。 如此攻势下,不动如山的翠渚诸君渐渐煎熬不住,虽然不可能吃上一口,但是眼神已经管不住地往桌上瞟了。 此时已是晌午用饭的时辰,加上之前“施暴”体力消耗不少,到了这会儿众人都已饥肠辘辘。满桌的好菜不能吃,众人只能一遍遍吞口水,个个熬得唇焦舌敝。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偏阁中,白锦玉对店老板道:“现在可以给他们上些茶水了。” 店老板一挥手,当即吩咐了几个伙计往二楼的雅室送茶水。 “英雄们用些茶水吧!”店伙计们热心地为空对佳肴的翠渚诸君每人奉上一杯茶。 一个门生急不可耐地端起了杯子,就快送到嘴边时突然停住,用眼神犹豫地征询着闻世。 闻世皱眉,却没有阻止,那门生知道获得了允可当即一饮而尽。 闻世虽有不快,但并未加以斥责,毕竟空着人五脏庙已经不让吃了,总不能连口茶水也不让人喝吧! 翠渚诸君见此,纷纷如蒙大赦端起茶杯来效仿饮尽,一杯喝光后贴心的伙计赶紧又为他们续了第二杯,有的人就这样接连喝了三杯。 “大英雄也喝一口吧,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清爽甘醇、沁人心脾,饮之齿间流芳,回味无穷。”店伙计壮着胆好心劝说闻世。 闻世目光如炬地扫视了一遍众人,暗地咽了下喉咙,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仔细察味了一下后,才多饮了一些。 “这人好大的架子啊!”闻世丢下空杯,一拍桌子站起:“既然如此也不必等了,我等自有办法弄清他的来路!” 倏地,十三个门生也一齐站了起来,一排身高英伟的男子齐立,桌子周围像陡然筑起了一圈高墙。 店伙计紧张地安抚道:“就快了就快了……还望各位英雄息怒……” “快了?”有人道:“刚刚你就说快了,这都快了多少遍了?” 店伙计为难道:“这次真的快了!” “哈,你还说……”此人话未说完,突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众人色变,纷纷握剑,解端云更是拔出长剑指向店伙计道:“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店伙计当即吓得两腿跪地,手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小的不知道呀……” 他语无伦次地否认,还没说出点东西,解端云已经跌坐在了椅子上,紧接着,翠渚的门生一个一个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你不知道?!”闻世怒不可遏地一把擒住店伙计,捉小鸡似地勒住他衣襟,厉声质问:“你们老板呢?!叫他出来见我!” “我不知道不知道……”闻世狰狞的模样一下把店伙计吓傻了,仿佛只会说“不知道”三个字了。 “卑鄙!”闻世把店伙计甩出,赶紧调气抑制体内的药性,谁知刚一吸气,头就已一阵天旋地转,他力不可支一下颓然跌进了凳子上! 一刻后,偏阁内。 白锦玉问店老板:“都放倒了?” 店老板十分认真地点头:“都放倒了,伙计们一个个都确认过了。” 白锦玉很满意,从钱袋里拈出一块金锭子道:“多谢!” 店老板乐不可支地双手接过金锭子,嘴里说着不客气应该的。 白锦玉又道:“现在带我去见那四个伤者吧!” 店老板停下对金子的注视,道:“好好,他们就在玄字三号房,在下已经派大夫来给他们医治了,现在就可带你去看看!” 转眼白锦玉就跟着店老板来到了玄字三号房,一看见她出现,奄奄一息的四个人顿时就还了魂,劲头十足地围着她嚷嚷要钱。 白锦玉本就对他们被打心怀愧疚,遂毫不耽搁地将钱袋里的金子尽数倒出,給他们平均各分了一份。 吊膀子四人得了金子都非常愉快,纷纷表态刚刚遭遇的一顿打实在不算什么。白锦玉与她们客气了一阵,就督促他们速速离开聚合楼。 正说着话,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原来是你。” 白锦玉神经一紧,脑袋片刻空白。 再瞧吊膀子四人,他们目光直直地盯着白锦玉身后的门口处,脸上露着整齐划一的吃惊。 白锦玉很快平静下来,她转过身子。 门前立着的一个长影,正是那位之前给这四人接骨的男子。 下一瞬,白锦玉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道:“是我,没想到竟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一边说她一边对吊膀子大块头挤了下眼睛,四人当即意会,毫不耽搁地脚底抹油夺门而逃。 对于四人的逃窜,男子并未阻止,待人走清后,他淡定地对白锦玉点评道:“你果然是个匪夷所思之人。” 白锦玉无可争辩地一笑,直白道:“陈师兄太客气了,你想怎么骂我就怎么骂我吧,倒也不必给闻玲面子!” 男子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你知道我是谁?” 白锦玉道:“在翠渚追求佛法一心要落发出家的人可没有第二个,像您这样别致的人物,我当年也是怀着崇敬的心情远瞻了好几回呢!陈雪飞,陈师兄!” 第三百五十三章 如磐 20 她言毕,对方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接话,眼神有些沉凝。 白锦玉突然意识到什么,致歉道:“失礼,我一个被逐之人怎么还有资格称您为师兄,实在是大言不惭……” “我并无此意,”陈雪飞打断了她的话,语调平和地解释道:“是你方才所言使我想起一些往事,一不小心走了神而已。” 白锦玉回想自己刚说的话,不过就是提到了他尚佛的过往而已,所以她立即明了对方感怀的是什么,不禁也有些共情道:“我时常也有同感,对照今时今日想起从前种种总有恍如隔世之感。” 眼前这个陈师兄当年在翠渚也算是个传奇,闻氏二脉以擅长医术著称,但此道易学难精,二脉几个嫡亲儿孙都无甚天分入不了家主的眼,反而只对陈雪飞这个长外孙青眼有加,于是从小留在身边养大,打算让他继承衣钵。 谁知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好苗子不想着继承家传,却一心沉迷诵经念佛,从十三岁开始就闹着剃度出家,百折不挠好多年,直到白锦玉被清出师门时他这事业都没有结束。 所以当白锦玉第一次知道闻玲的相公、桃子和李子的爹爹是这位陈师兄时简直太震惊了!真是太想知道这位仁兄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陈雪飞立了一会儿,重新回视白锦玉,言简意赅道:“随我去见首座。” “好,”白锦玉答应得爽快,然而身子却纹丝不动,正欲转身的陈雪飞疑惑地回头看着她,她很诚实道:“不过我有些担心首座,心高气傲如他现在被弄得动弹不得,若是再见到肇事之人是我,我怕他会气急攻心啊!” 陈雪飞道:“你所用只是少量的麻沸散,可见并无实在伤人之意。我料你所为必有用意,只要如实向首座解释清楚,一定能征得他的谅解。” 白锦玉忍不住感喟:“无色无味的麻沸散都能被陈师兄觉察,师兄不愧是二脉嫡传,我真是大意了!” 陈雪飞面无异色,语重心长道:“人生于世,应端心正意,不为众恶,你行此番败坏贤明、轻慢师长之举,若不及早更正悔过,只恐到时想回头也累劫难出了!” 陈雪飞从小慧根深融,十几岁起就在翠渚周边三百里的庙宇圈里小有名气,往来都是些年长他数倍的主持方丈。所以虽然现在他已身归俗世,但是说起话来仍是很有大德高僧的韵味,立意甚高、发人深省。 白锦玉思忖片刻,道:“跟首座认错是一定要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雪飞语调不改道:“那何时才是时候?” 白锦玉顿了顿,道:“明日。” 陈雪飞微怔,白锦玉道:“陈师兄可否听我说明事由原委。” 陈雪飞道:“你请讲。” 随后白锦玉对他一番和盘托出,听完后,陈雪飞没有否定批判,反而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白锦玉犹豫而恳切道:“我知道师兄是为许久未归的妻儿而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师兄今日见着闻玲时先暂时不要把我的计策相告于她……因为只有不知实情的人,才能在闻宴面前表现得越真实。” 陈雪飞静了一小会儿,摇了摇头,道:“我若见到闻玲,怎能忍心见她心急如焚而不如实相告呢?” 白锦玉小小地震撼了一下,陈雪飞这句平常简单的话,一览无余地展露了他对闻玲的关爱和为人的坦然磊落,这样的陈雪飞,很有些不同于她从前对他的模糊印象。 白锦玉:“那……” 陈雪飞道:“我今日就先不与她母子三人相见了。” 白锦玉豁然开朗,忙以手抱拳对陈雪飞万谢道:“多谢师兄,白锦玉感激不尽!”垂手后,她不禁深深道:“闻玲得夫如你,我真是替她高兴!” 陈雪飞微微颔首,露出些许笑意。 白锦玉看着陈雪飞,欲言又止。 陈雪飞道:“你有什么要说吗?” 白锦玉犹豫了一下,索性道:“算我冒昧,斗胆向陈师兄请教一下,从前崇尚佛法的你后来怎么入世成家了?” 陈雪飞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白锦玉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好好地想了一想,缓缓道:“可能是因为如来弥勒,难值难见,诸佛经道,难得难闻吧!” 白锦玉诧异:“哦?” 陈雪飞点了点头:“佛经云世间有漫天诸佛,于是我寻遍诸佛道场,问众僧可有谁曾见过,他们都说没有,即使坚固深信者,也从未有幸相逢。” 白锦玉推理道:“所以你对所有佛说就产生了怀疑?” 陈雪飞摇首:“不是,并不是怀疑诸佛的存在,而是觉得若付诸一生于飘忽不见的事物,实在是太浪费光阴了。” 白锦玉愕然,不敢相信道:“所以,师兄你改弦异道是因为……不想浪费时间?” 陈雪飞凝思了一下,纠正道:“是不想一无所获。” 白锦玉哑然。 陈雪飞淡淡道:“证佛太难,还是俗世的安定容易获得一些。” 白锦玉喃喃道:“俗世的安定容易获得吗?” 她并不这样认为,过去的七年,她漂泊异乡心无定所,从来没有觉得俗世的安定是容易获得的! 陈雪飞看出白锦玉的不信,解释道:“古语有云‘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认定一人相守便可获得的安定还不叫容易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锦玉睁着惊诧的眼睛看着陈雪飞。 陈雪飞笑了一笑,云淡风轻。 白锦玉回神,道:“头一回听到这么独树一帜的言论,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陈雪飞不介意地笑了笑,转回正题道:“你应当知道麻沸散是不可能让首座他们到明日还不恢复体力的,而且我看以你下的剂量,恐怕最多再有一个时辰他们便可恢复自如了。” 白锦玉听了,无所畏惧地笑了一笑道:“这个实不相瞒,我之前是打算让店家帮忙每过一段时辰就去给他们加一点‘茶水’的。不过现在嘛,有陈师兄在,陈师兄又如此精通医术,我想……我就不用去麻烦外人了吧?” 陈雪飞猝不及防地眸光一震,认真看向白锦玉,足足忡了半晌,才压制住想拒绝的表情。 最终,他无可奈何道:“闻玲所言不虚,拖人下水这种事你做起来的确是得心应手。” 第三百五十四章 如磐 21 白锦玉刻意在街头消磨了半天,直到黄昏时分才往文渊斋走。 其实闻宴闻玲从来也没有限制过她的自由,就像好比现在,她可以四处任意走动,就算大摇大摆回晋王府都无人管。 但是,她不能就这么回去。 她答应过凤辰要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便要说到做到。 回到文渊斋,诺大的店面只留了两个伙计看门。不出她所料,王楚然走了! 而且众人也发现了王楚然的出走,翠渚和文渊斋的人都急疯了,几乎全部出动了去找人。 两个伙计话不多,简单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白锦玉听一切都如预期发生着,心里踏实不少。 “闻山长呢?” “你师妹不知在哪儿找到一封闻夫人的留书,闻山长看了后就转身出门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白锦玉心知肚明,伙计所说的留书应该就是她诱逼王楚然写的闻宴和润儿的起居习性,她甚至很确定,闻玲一定是在她的房间找到了这封留书。 “我也去找!”白锦玉做做样子。 两个伙计忙拦住她,用心地劝她不要着急,出去的人手已经很多了,宽慰她安心地等出去的人回来。 白锦玉坚持了几句,便“被说服”了坐在店堂里等。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孩提的啼哭,白锦玉闻声掉头,只见是润儿抹着眼泪从后堂跑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追着一个文渊斋的大婶。 “我要娘亲,我要找我娘亲……”润儿直奔大门,白锦玉及时起身在前面一把截住了他。 “放开我!我都听到了,她们说我娘亲走了,不要爹爹和润儿了,娘亲娘亲!我要娘亲……”润儿在白锦玉的怀中扑闹挣扎,白锦玉几次差点让他挣脱了。 这时桃子和李子也闻声奔了过来,两个孩子看着润儿歇斯底里的哭喊也呆住了,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陪他掉眼泪。 看着孩子们,白锦玉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了。 “润儿,”白锦玉温声道:“相信师叔,你娘亲会回来的!” “你骗人!”润儿这会儿已根本听不进,不减力气地拼命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润儿!”拉扯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润儿顿时停下挣扎,扭过头,对着身后唤了一声:“爹爹!” “闻宴……”白锦玉一动不动,闻宴的周身笼罩着凝重的气息,整个屋子都因他盈满了锋利的压迫感。 手中忽然感到一空,是润儿飞离了她的怀抱,径直扑住了闻宴的袍子。 “娘亲呢?爹爹找到娘亲了吗?”他仰着哭红的小脸问。 闻宴轻轻抚摸了一下润儿的头发,没有应声。 这时,由远及近陆续响起了脚步声,闻宴旋即转身,是兵分几路寻人的队伍都回来了,闻玲、千玺、翠渚的门生、还有文渊斋的掌柜和伙计…… 众人一碰头,都不约而同地在彼此交接的目光中希冀,然而最终又都失意地垂落了下去。 “锦玉,你到那儿去了?”闻玲一见白锦玉立即迎了上来,声音微微有些责怨道:“楚然不见了!” 白锦玉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说楚然走了,是不是真的?” 空气忽然结冰一样的冷,众人齐齐都看向白锦玉,没有一个人出声回答她。 半晌,还是闻玲道:“楚然……她今日被几个腌臜嘲讽了……” 她走回闻宴面前伸出一手,闻宴停了许久,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闻玲取过书信双手递给白锦玉,红着眼眶道:“这是楚然留给你的。” 白锦玉接过信展开,薄韧的纸上王楚然娟秀的字体清晰写着“锦玉亲启”。 一通读完,白锦玉低叹一声,暗叹王楚然真是太老实了。 让她走就走,让写就写,还写得这么事无巨细!更关键是这样一封把相公儿子拱手相让的文章她居然写得一点受迫于人的痕迹都没有。 握着王楚然的留书,白锦玉定了定,抬头望向闻宴,冷静而刻意道:“闻宴,这封手书很像绝笔,楚然不会想不开吧?” 闻宴雷殛电闪似的慑住了,冰冷的空气也瞬间僵化。 千玺一旁愕然:“白师姐……”真的太敢说了,他虽然也这么想,但现在这个关头他可不敢当着闻宴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闻玲回过神,一把拉住白锦玉低斥道:“你在胡说什么?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火上浇油!” “我是实话实说。”白锦玉无辜地道,目光却一眨不眨地攫着闻宴,他眉眼恍惚,俊朗的脸上已血色全褪。 闻宴抬起眼眸,蕴意复杂地凝视白锦玉,白锦玉一怔,闻宴的眼神竟是那样深情、凄楚、那样痛苦、无助。 闻宴的内心正在撕扯、正在抉择! 白锦玉的手渐握成拳,身子也跟着紧绷起来。因为这一局对她来说何尝不是赌博呢?她几乎一上来就押注了闻宴会选择王楚然,但是……如果闻宴不这么选呢?! 白锦玉后知后觉得惊出一身冷汗,就这样和闻宴一直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白锦玉胡思乱想的神经快崩断的时候,闻宴阖了下眼帘,转身而去! “闻宴!” “山长!” 宽大的黑色袍子已与黑夜融为一体,无数人在其身后再次追随而去……白锦玉浑身一松,额汗涔涔地喘过了一口气。 亥时,夜色如垂。 白锦玉独坐卧房,重新再看王楚然的手书: “妾身贪纵爱慕,数载不察己过,以致累损君子。今幡然醒悟,追悔莫及,以此书托君与汝……” 接着,她细细描述了闻宴的喜好厌恶,洋洋洒洒足有千字……白锦玉越看越感到胸中憋塞,她将信置于一旁,走到窗口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忽然,天色变了一下,白锦玉抬头,如墨的夜空突然闪现一道嶙峋的闪电,像被一双鬼手撕开了一道口子,稍纵即逝。紧接着天边炸裂一声雷霆巨响,没过一会儿竟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遮天蔽夜地下着,打在连檐的乌瓦上哗啦啦地作响,然而在这熙熙攘攘中,不远处又传来润儿找娘的哭啼声…… 白锦玉突然感到自己像那个被困在混沌中要开天辟地的盘古,非要经过一番殊死的努力才能挣开禁锢;她又感到自己像一个母亲腹中的胎儿,只有经过最惨烈的阵痛,才能获得新生。 从前,是翠渚割弃她,这一回,是她要割弃翠渚了…… 白锦玉举目望天,这一夜真的是太长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如磐 22 整个晚上,闻宴都没有回来,王楚然的下落也仍然不为人知。 夏季的长安,天气变化无常,前一夜电闪雷鸣风雨瓢泼,第二日又天空湛蓝晴光丽朗。但就算烈阳光芒万丈,也仍照不散文渊斋里笼罩的低迷。 白锦玉只想让闻宴醒悟自己对王楚然的情意,这过去的数个时辰已足以他认清这一点,所以,她无意再折磨人,一早就守在文渊斋门口等闻宴回来,打算将一切对他坦承。 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仍不见闻宴人影,白锦玉索性上街去寻他。无奈长安城一百二十个坊里屋宇连云、人流如梭,实在太大太繁杂,她兜了一圈没找着,到了正午骄阳似火,她被烤得汗流浃背,只得先回文渊斋。 她到时,文渊斋里已聚满了从各处回来寻人不果的众人,由于闻宴不在场,座中的言论逐渐放飞起来。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我看这事悬了。” “老天都不肯帮忙,昨夜那么大的雨就算有点痕迹也给冲没了。” “唉说实话,我也越来越不报好的打算了。” “闻夫人可真是应了那句‘红颜薄命’!相貌出众、性子又柔善,却偏偏生有不足,无缘无故要受人诛心诋毁,以致想不开……” “真是可惜了!” “是啊,太可惜了!” …… 千玺沉着脸听了一阵,在旁边已经忍耐了半天,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啪”一声拍桌子:“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买人削了你们的嘴!” 众人色怔当即住口,一片安静中,人们这才注意到柜台里还断断续续发着饮泣之声。 原来,是文渊斋的掌柜躲在里面哭,哼哼唧唧的也不知他哭了多久。 见众人都聚焦自己,掌柜强打精神忍住眼泪,但肩膀仍然一耸一耸道:“我太心疼闻山长了!昨晚那么大的雨,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躲雨,若感了风寒要如何是好?真叫人担心,他怎么还不回来!” 一旁的伙计皱着脸,小心支支吾吾提醒:“掌柜啊,咱们内当家昨晚好像也没回来……” 掌柜当即换了副面孔陌视道:“她没回来有什么稀奇?还不就是又上了赌桌了!你一天天的能看见她几回?!” 伙计连连点头道:“是是,谁教咱们内当家手气好,赢面大总是稳赚不赔呢……”伙计说着无意间对上千玺怒视的眼睛,急忙掐断了话。 千玺扫了一圈乱七八糟的人,气得胸口不停起伏,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在这里找不着师嫂,大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经离开长安了,依我看,她极有可能已经回她娘家梁溪了!” 闻玲一旁听了,脸上顿时柳暗花明,情不自禁笃定道:“对,她不回翠渚的话能去的地方就是梁溪了!她一定是回梁溪了!” 千玺也很振奋,当即信心十足地和闻玲道:“这样,你们留在这儿等闻宴回来,我这就先带几个人往梁溪去!” “好!” “等等!”眼看千玺和闻玲一拍即合立马就要动身,白锦玉终于忍不住发声阻止:“你别去。” 千玺站着,望了会儿白锦玉后,他挺起胸膛很认真道:“白师姐这事你可别想跟我抢,如今我怎么说也是个男子汉了,断不会让女人劳累自己袖手旁观的!” 白锦玉的脸抽了一下,抬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千玺和闻玲对视一眼,惑道:“那白师姐是何意?” “她是何意?” 白锦玉启唇还未说话,身后倒先响起了个硬劲的声音:“她是想告诉你指使四个贱民把人羞辱逼走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 白锦玉脊柱倏地挺直,暗暗咝了一声。 略顿,她转过身来,果然见闻世率领一众年轻门生已经立在了大门口! “夫君?”闻玲的目光落在忽然而至的十几人中,跃着上前热烈拉住了陈雪飞,又惊又喜道:“你怎么来长安了?” 一向孩子性的闻玲见到陈雪飞就像换了个人,目光神情陡然就多了几分婉约娇赧,即使在这个场合下,也很明显。 陈雪飞轻轻拍了拍闻玲的手背,示意她慢说这些,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白锦玉,对她略含致歉道:“在下已经尽力了。” 白锦玉微点了点头。 “夫君,你……是在和锦玉说话吗?”闻玲诧异地来回看着白锦玉和陈雪飞,有些迷惑道:“你们……怎么会认识?” “哼,”陈雪飞没说话,闻世已经讥讽开来:“你的好夫婿不仅认识这个妖女,还给她做了帮凶,不厌其烦地施药将我与众人拖延了一天一夜呢!” 闻玲目眦欲裂地看向陈雪飞,眼里充满了震惊、疑问和不可相信。 与她一样惊呆的,当场最起码还有二十个人。 陈雪飞掀眸有些无语地看了闻世一眼,继而对闻玲承认道:“是。” “……”闻玲表情都吓怔住了! 千玺则不敢相信地上前打量起陈雪飞,难以置信道:“活菩萨,你……你真的……”他语噎得不知该从何问起,最后还是转过来向白锦玉小心翼翼问到:“白师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首座说……是你指使人羞辱的师嫂?” 白锦玉感到闻世的出现略有突兀,但也清楚这是她迟早要面对的状况,她并不想逃避,她从一开始就准备了要承担全部责任。 念及此,白锦玉对千玺点了点下巴,道:“不错,是我。” 文渊斋里划过一声整齐的抽气,下一刻,空气更加陷入死寂。 闻世高高在上地瞥着白锦玉,忽然对着她意有所指地讽刺道:“你倒是承认得快,这回不为了什么人死扛了吗?” 白锦玉当即听出话音,心头即刻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不舒服,对闻世的发怵之心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忽然间就生气了。 她歪着脑袋看向闻世,故意道:“当然了,我这个妖女向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 “你还敢……”她话中有话直指盗印旧事,并且还一副得逞嚣张的样子。气得闻世直吹胡子,一把就要上前来擒白锦玉,幸而被解端云和几个门生死死地拦住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交锋中,闻玲忽然一迈上前,紧紧抓住了白锦玉的双臂。 白锦玉将目光移回,随即变得柔软,对闻玲轻声安抚道:“别急,等闻宴回来,我就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 闻世冷笑一声,揭露似的道:“你以为闻宴是你的护身符?他护着你就没人敢对你兴师问罪了吗?” 白锦玉嘴角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态度很好地解释道:“回禀首座,其实是因为我怕麻烦,不想一件事说个好几遍,所以想等人齐了集中说一回而已” 众目睽睽中,闻世被软钉子碰了一下,脸上很挂不住,当即反唇相讥道:“真是巧舌如簧!呵,你不说,难道不是因为那目的太见不得人,根本说不出口吗?” 白锦玉怔了一下,七年前她偷了闻世负责镇守的家印,这事便成了他一生的污点,而她也自然就成了他最记恨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年闻世苍老了很多,发须俱已飘白,远超同龄者衰老的速度,这可能就与家印丢失有极大的关联,所以本来白锦玉对他也是心怀歉意的,但是如果这事扯到凤辰……那就另当别论了! 忍了一忍,白锦玉将双手背于身后,好整以暇地抬头看着闻世,声音正色而面无表情道:“关你什么事?” 第三百五十六章 如磐 23 闻世结结实实愣了一下,继而暴跳如雷,指着白锦玉破口大声道:“梁溪王氏与庐州闻氏结姻是关系闻王两族名誉声望的重事,岂可容你任性妄为随意儿戏?王楚然既已入嫁闻氏便是我翠渚的一员,你羞辱她就是羞辱我翠渚上下,你说!如何与我无关?!” 闻世作为圣训阁首座,数落指责擅于从道德高点出发,唇枪舌剑字字落地有声,文渊斋上下全都被他气势慑住,噤若寒蝉。 白锦玉却奇道:“羞辱?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说真话也叫羞辱了!那四个蜀人说话是不好听,但你们扪心自问,他们说王楚然的那些话你们在心里就没有说过吗?你们就从来没有为闻宴可惜过吗?” 众人纷纷回避目光。 闻世气得声音都劈叉了:“真是孽障!做出这等恶事竟然还理直气壮毫无半点愧疚!” 白锦玉道:“我为何要愧疚?论一件事情好坏要看它的起因和结果,我此举是为了让闻宴认清夫人的真情,明白夫人的心结,又不是真的逼走楚然,日后他们夫唱妇随感情弥坚之时说不定谢我还来不及,那我今日所为又怎么能叫恶事?” 闻世被呛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上话来。 “锦玉,你刚才说没有逼走楚然?”闻玲一步上前抓住白锦玉的手,眼睛里闪烁殷切的光:“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里?” 白锦玉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却遗憾道:“我原本是想让闻宴第一个知道的,可是……”白锦玉瞄了眼闻世。 闻世突然冷笑一声:“何必说得如此好听?你会为他人做嫁衣?” 白锦玉看着闻世。 闻世目露精光道:“别人看不出来我可是看得清楚,闻宴当年殊死一搏当山长,不就是想有朝一日让你重归山门吗?呵,谁知他真心错付,人家有了身份显赫的晋王殿下哪里还看得上庐州闻氏!你如今设计这一出,不过是想摆脱闻宴,好问心无愧地和你的妹婿风流快活罢了!” 这回是轮到白锦玉被呛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上话来了。 很多人是第一次听说闻宴当年勇夺山长的真正目的,一时都极度震惊。 “白师姐,”千玺懵懵怔怔向她靠近,一脸无法相信的神情向她求证道:“你……以后,真的要跟着那个晋王吗?” 白锦玉被问住,无数的目光也因此问在一刹那向她射来。 半晌后,白锦玉道:“是。” 千玺皱了皱眉头:“可……他是皇室中人,我们是不能和他们有交往的!” 这时,陈雪飞道:“千玺,白锦玉早已不是翠渚的人,不用受翠渚的门规约束。” 千玺恍得几乎站立不稳,同时要晕倒的,还有闻玲。 “真是寡廉鲜耻!”闻世的声音忍不住上扬,得胜似的故意道:“众所周知,晋王凤辰是你的妹婿吧?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倒好,连亲妹的夫君都要觊觎,人品如何真是不言而喻!只能说老山长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将这种可能败坏门风之人逐出了山门!” 众人瞠目结舌,震悸地听着。 白锦玉闭了闭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暗自运了好几口气,才道:“对!” “锦玉?” “师姐?” 闻玲和千玺都慌了,看不透地望着白锦玉。 闻世乘胜追击道:“你从实招来,你七年前干的那件事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位晋王殿下?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与你有关的人当中还有谁会用得上它?!” 文渊斋的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是翠渚的门生都听懂了,闻世所说的“那件事”,就是指白锦玉偷盗闻氏家印。故而个个都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攫紧了白锦玉。 而白锦玉抿了抿嘴唇,竟没有回答。 若是七年前,她一定会义正言辞地回答他“不是”,她盗家印是为了不让北境十四州落入贼人之手;但是七年后的今天,她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为了什么盗取家印了,要说真的和凤辰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自己都不敢这么肯定…… 忡怔中,闻玲急得摇晃她:“你说话啊?你跟他说不是啊!” 闻世鼻子冷哼一声:“闻玲,你别煞费苦心了,你想救她上正路,可是她已经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了,根本不觉得自己不可以和晋王在一起!” 听到闻世这番言辞,白锦玉顿时浑身的逆鳞都被触发了,她长吸一口气,声音敞亮地反问道:“为什么我和晋王殿下不能在一起?晋王殿下舞勺之年就入朝务政,为国为民事必躬亲,毫不懈怠也从无私欲,如今他所要的,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子,试问,有什么不可以?” 众人一片鸦雀无声,不过大多是被她的歪理所惊吓到了。 闻玲木化似的瞪着眼睛,狠狠地咽了咽喉咙。 白锦玉轻蔑地看了一眼闻世,冷静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不妨说得再清楚一些!” 她顿了顿,直视闻世道:“你说得不错,我这次就是要一意孤行,就算为世俗所不容,我也一定要让殿下如愿!” 全场都震悚了…… 很多年轻人还是第一次被离经叛道的厥词震得目瞪口呆! 更重要的是,白锦玉说这话的对象是闻世,那个作风强硬,铁血辣手的闻世…… 几个翠渚新人看向白锦玉的眼神从震惊渐渐转为敬佩,圣训阁头榜头名……果然名不虚传! 闻玲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幸亏陈雪飞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扶住。 她靠着陈雪飞,难以接受地看着白锦玉:“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都比不上一个晋王吗?” 陈雪飞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道:“玲儿,夫妻之情岂是其他可比?” 闻玲默然,但看得出依然心结难舒。 白锦玉目光谢过陈雪飞,继而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你说的这种俗世的安定,我很羡慕。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闪现的只有晋王殿下一人,我就算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了自己。” 陈雪飞微微一笑,道:“能直面本心,说真语、实语,就应该无所畏惧。” 闻玲不解地看着陈雪飞,困惑道:“你跟她说过什么?” 陈雪飞安抚她:“稍后再说。” 白锦玉再次谢过陈雪飞,下一步,她越过众人径直走到柜台前,向已然呆若木鸡的掌柜一抱手:“尊夫人昨夜未归并非流连赌坊,而是授我所托将山长夫人留截在宣平坊的云来客栈。好了,你们已经知道了,就请代我转告闻山长吧!” 掌柜完全没有想到白锦玉会对他说这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左右伙计。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忽然,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众人闻声都转头向门槛看去。 一个黑色傲岸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了那里。 第三百五十七章 良宵 1 站在门前的翠渚小辈齐齐受惊色变,倏地一下退散两边。只见背向的光线中,闻宴高致俊岩的轮廓巍然峙立。 他手里抓着马鞭,从来没有这样陌生地看着白锦玉,目光逐渐积沉。 文渊斋里人不少,但从白锦玉和闻世舌战开始,众人就大气不敢出,到了这一刻,则是连“大气不敢出”都不够了,众人脸上纷纷露出了想拔腿就跑的神色。 “把你刚刚说的蠢话全都收回去!”极静的空气中,闻宴声音冷冽。 他转身,临走前又加了一句:“你在这等着!” 说完,黑色的云绢绫绡又跨出了门去。 白锦玉回过一口气,才发现交握身后的双手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闻宴威压极强地惊鸿一现后,文渊斋里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静默,然后突然之间,大家一哄而散! 闻宴策马奔到云来客栈,风一样踏进踏进店堂,开口就问:“楚然在哪里?” 几个正在大堂里热火朝天打牌的人猝然被打断,一齐抬头,卡愣了半天。 面对懵怔的数人,闻宴的声音稍微克制了一些,朝牌桌上一位拿着一手叶子牌、有些微胖的中年女子又问了一遍:“楚然在哪里?” “啊,哦!”中年女子正是文渊斋掌柜的夫人,她大呼一声像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把将叶子牌翻面朝下,和同桌赌友歉声道:“你们稍等我片刻!”这才跑到闻宴面前道:“闻……” 掌柜夫人留神左右,斟酌一下改口压低了声音道:“你可来了!人好好在呢,放心放心!”她晃了晃手里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钥匙,领着闻宴朝客房走去。 二人很快来到一间上房前,掌柜夫人开了锁,发现门却从里面栓了。 “楚然!” “夫人……” 闻宴几乎和掌柜夫人同时开口,掌柜夫人收声盯着闻宴,一时犹豫不决该谁先说。 过了一会儿,闻宴道:“你去忙吧!” “哦好……”掌柜夫人心里迫不及待,可又觉得就这么不管了又不合适,走走停停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赌瘾占了上风,刺溜地赶回牌桌去了。 “来来来,我们继续!老实说你们刚刚是不是偷看过我的牌了?”掌柜夫人连连招呼众人上桌,她这把牌抓得不行,正好趁机要求重新洗牌。 “夫人,不用照应那边吗?”一个赌友瞟了一眼她刚刚过来的方向。 掌柜夫人一边拈牌一边宽心道:“不用不用,这人要是想走我怎么可能拦得住?这娘子根本舍不得他夫君……你别操心了好好打牌吧,你银子可不多了,还有空操这闲心!” 上房处,闻宴和王楚然隔着一扇门,陷入好一阵静对。 王楚然的心猛烈地跳着! 昨日下午,心如死灰的她在城门口被文渊斋的内当家拦下,而后从她口中知悉了白锦玉的全盘计划。从那时候开始,她的心就跳得没有踏实过。 她太震撼了! 一是因为白锦玉这剑走偏风胆大心细的手笔。她如此理性地全盘布局,不仅能在极短时间内就买通帮手实施她的谋划,还亲自挂阵上演了绝情绝义的戏份,让自己和闻宴一步不差地落入了她的计划。 如此镇静,如此逼真,如此冰冷,又如此完美。 二是因为她不确定闻宴是否真地会来找她。他会来,这是白锦玉一厢情愿的判断,她自己是没有信心的,所以她不清楚白锦玉的信心是从哪儿来的。 闻宴有多想让白锦玉回到身边,她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她比谁都清楚白锦玉在闻宴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离白锦玉重回翠渚一步之遥的关头放弃她呢?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地期待,这种奢望她自己都觉得是一种痴心妄想!但是她管不住,内心就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偷偷地说:万一呢,说不定呢,连白锦玉都觉得他会来啊…… 现在,这一刻终于验证了! 闻宴真的来了!!! 于是,她再次震撼了…… 震撼于白锦玉虽然七年不在闻宴身边,却竟然还是这么了解闻宴,她对闻宴的把握,甚至超过了她这个枕边人! 也震撼于闻宴真的放弃了白锦玉,选择了自己!!! 她真是太高兴了!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就算洞房花烛夜她还不知道闻宴那些故事的时候,都无法与此时此刻的愉悦相提并论。 她恨不得立刻打开房门,马上就看到那张她惦念了一天一夜的面容,那个她如痴如醉爱着的、也是唯一爱着的男人。 但是,她还不能。 “楚然,”闻宴的声音低缓地响起:“你开开门。” 王楚然没有出声。 闻宴等了一会儿,又道:“我知道你就在门后,我有话要跟你说。听话!把门开一下。” 闻宴话音里竟然夹杂了十分明显的哄劝意味,王楚然在门后惊愕得秀目圆睁,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幻听了…… 心里涌上一阵苦尽甘来的喜悦,王楚然控制不住地伸出手臂,却在双手触及门扉的一瞬又停住了。 闻宴垂眸,目光准确地落在王楚然双手驻留的地方,他等了等,门依然没有打开。 “你要是不开,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闻宴道。 王楚然抚了抚就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她现在不能发出一个字的声音,哪怕是一个字恐怕都会泄漏她的欣喜…… 她还不能这么早就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情,因为,她十分清楚自己眼下应该做什么!尽管,白锦玉的计划里没有这一步,也许,白锦玉也根本用不着她做这一步。 但是,白锦玉帮了她,把闻宴给了她,还试图让闻宴珍视她……这个天大的恩情,她如何能受之不报?! 白锦玉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成全了她,难道她就不知道白锦玉想要什么吗? 她又怎么可能不成全她呢?!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点点自己的小心思。她也想确认,闻宴选择她,不是因为他们既成事实的婚姻关系,不是因为闻、王两家的名誉,不是因为她是润儿的娘亲,而是因为……因为他的心里也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哪怕是一点很小很小的喜欢。 思及此,王楚然按着胸口定了定激动的心绪,调息均匀后,她对着门外道:“不……你走吧!” 闻宴眉框一震,出乎意料。以他对王楚然的了解,他是很笃定王楚然会很欢喜他来找她的…… 正莫名着,王楚然缓缓吐字道:“你我……夫妻缘分已尽。” 闻宴当即道:“你如何能说出这种话?” 王楚然没有回应。 闻宴有些着急道:“你把门打开说话!!” 王楚然顿了一下,拒绝了:“不!” 闻宴忍不住大力推了下门,提声道:“你不开我就撞门了!” 王楚然道:“你敢!” 闻宴一怔,还真就罢手了。 二人又是一阵无声的对峙。 许久后,王楚然道:“就算我、我今日走不成,他日……他日我还是会寻机会……走的!” 闻宴惊了一下,完全没料到王楚然的去意这么决绝,愣了半天,他才道:“文渊斋内当家没有跟你说吗?这一切都是白锦玉的谋划,都是假的!羞辱你的人是她买通的,羞辱你的话也是她一字一句教的,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逼你离开,让我看清自己对你的心意……” 说到这一句,闻宴愣住了,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已等同表白了,不禁窜起一阵突兀的紧张。 同时紧张的,还有王楚然,闻宴突然的禁声让她的心陡然一落千丈! 还好没多久,闻宴的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他的声音特别特别的坚定:“我已经看清了我的心意,所以,你绝对不能离开我!” 王楚然看向门扉,两颗晶莹的泪珠瞬间从眼眶里滚落,她咬唇,将唇咬得清白,依然抑制不住地颤抖。 门里良久良久都没有回应,闻宴百思不得其解王楚然到底在想什么,他再次想把门撞开得了,可是刚抬脚,又想起自己的妻子是那么娇柔的一个人,这样会不会吓到她…… “楚然,”闻宴只能好好说话:“你书信里不是说我吃甜瓜不喜吐籽,总是连瓜籽一起吞了,所以给我切的瓜一定要提前把瓜籽剔除吗?你还说我近年鼻子越发敏感,盖的被褥最长三天就要日晒一次……你连我的这些小事都不放心,要向人交待得如此清楚,我不信,你真的就舍得一走了之!” 闻宴就这么说了很多,一字一句都像敲打在王楚然的心上。她的小心思已经如愿以偿,不仅是如愿以偿,简直是太多太多了。她在门内默默听着,早已泪流满面,溃不成军。 “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掌柜夫人又回来了,她极度惊讶道:“怎么……这?我们牌都打完了这门还没开啊?!” 闻宴默然。 王楚然擦了擦了眼泪,就好像掌柜夫人也看见了她一样。 “闻山长……”一段短暂的空白,门外忽然传来掌柜夫人担心不已的声音:“你的脸色好差啊,你没事吧,要不要……哎呀!”掌柜夫人突然一声尖叫,同时伴有一个花台落地的声音。 门“哐”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王楚然一脸惊慌地出来:“夫君……”她看着好好站着的闻宴,顿时发觉中计! “楚然!”闻宴展颜刚欲上前,门“砰”一声再次关紧!速度快到闻宴的身手都措手不及。 王楚然后背一下顶在门缝上,长喘一口气,好险! “楚然,”闻宴隔着门扉不解道:“你明明关心我!为何又违背心意不肯与我相见?” 他终于问到这一句了……王楚然心里的凌迟几乎到达了极限,等的就是他这一句! 她定了定心神,声音尽量放得冷漠道:“我不配!虽然……那些人都是锦玉安排的,但,但是他们并没说错,我有口疾、有……有缺陷,根本不能……不能与你相配!” 一阵出奇的安静。 尽管王楚然为了让一切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一直熬到现在才说,但睿智如闻宴几乎瞬间就什么都领悟了! 原来,这才是白锦玉真正的目的! 治王楚然的口疾,帮晋王测日冕之期。 ------题外话------ 最近收到各网的评论、月票、推荐票,不定时更新作者在此感谢大家不离不弃! 下周一开始,本打工人又要开始给党写份很重要的材料了,更新频率可能不会有这周这么多了,和大家说一下! 谢谢大家,《一妃》我现在纯当爱好在写,以我的更新方式这本书的成绩不会太好了,但我不准备太监或胡乱完结,还是会按一直的设想和写作水平把故事全部呈现出来,所以毛估后面应该还有2、30万字,所以请大家有点心理准备哈,毕竟时间轴刚回来,还有很多东西都没写。 这样可能很折磨现追的读者,但从长远来看,以后完本看的读者会觉得这本书整体是情节丝丝入扣,水平在线的。 我下本书会吸取这本书的教训,写得差不多了再发,留精力和时间好好运营,所以火的可能很大,到时也肯定会带动这本书,到了那时候,读者们看到《一妃》,也会感到《一妃》也是本好书。 更何况我深爱着凤辰和白锦玉,还有这书里的很多角色像谢遥、言洛、乌穆、千玺、闻宴、苏丽华……所以这都是我不管更新频率怎样,都会保持高水准输出的原因。 今天主要就是感谢大家和让大家放心书不会太监,写这本书对别人来说可能已经没有意义,但对我来说它仍有,就算没有读者,我也会写出心里的那个故事,更何况我还有你们! 谢谢! 第三百五十八章 良宵 2 闻宴让白锦玉在文渊斋等着,她便等着。 众人见闻山长方才那一露面心情不是太佳,故而都很不看好后面将要发生的态势,于是纷纷有意与白锦玉保持距离,只要她在的地方保准身边没人,所以这就导致了文渊斋的伙计没有一个敢进店堂。 为了不影响人家做生意,同时也为了少几个看客,白锦玉自觉地将等待的地点换到了书房。 文渊斋的书房今日依然明亮整洁,因为闻宴近日常在此给白锦玉温习功课,所以掌柜特地派人将这里打扫得纤尘不染,还专门剪摘了带枝的蔷薇摆放在他书案上。 白色的细腰瓷瓶里,几朵粉白的花朵静穆绽放,瓷瓶的边上一本一本整齐放置着闻宴讲习的书册。许是之前清风拂过,几页已翻开,可见书册的字里行间里闻宴着墨了不少的批注。 看着眼前,白锦玉一阵怅惘,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难以明状的负疚。 她沉沉地闭了闭眼睛,轻轻将翻开的书册合上,取了一旁的镇纸压上。 她回到自己平常坐的位置,一门心思等闻宴回来,谁知,这一等竟等了两个时辰,眼见日头越来越低,白锦玉心里有点着急了。 今日谢遥的双亲要在小廊山合葬,凤辰会在那里等她。 窗外夕阳渐斜,白锦玉坐不住了,开始站起来在书房里无意义地打转,转到第十圈的时候,迎面撞上了跑来的千玺。 “师姐,你真的还在啊!”千玺诧异地盯着白锦玉:“我听他们说你在书房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在!” 白锦玉理所当然道:“一直在啊,你这什么表情?闻宴让我等他,你不是也听到的嘛!” 千玺听到她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也是服了:“你没看见闻宴那临走的表情?还有,你想想你这两天干的什么事!” 白锦玉问:“所以呢?” 千玺大奇道:“你不跑还等什么啊?!你不是想跟着那个晋王吗?那还不赶紧趁着闻宴不在去啊?” 千玺一脸催促,白锦玉却凝视着他,不动了:“千玺,你不恼我了?” 千玺突然哑住,脸上变幻了一阵,最后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算了,总归也是个好去处。” 白锦玉嘴角抿起孺子可教的笑意,道:“对嘛,其实殿下……” “停!”千玺无情打断她要说的话,神情怨怼地斩钉截铁道:“我不想知道那个晋王有什么好!” 白锦玉也就识趣不说了。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抢走了白师姐!”千玺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不甘道。 他居然用了个“抢”字,白锦玉挠了挠眉心。 二人间空白了一阵,千玺抬起眼帘望着白锦玉,眸色渐渐暗淡:“师姐,你曾经说过,晋王再绝色也不过就是一种,比不上咱们翠渚花样繁多、争奇斗艳来得好瞧。可结果……你最终还是选了那一种绝色。” 白锦玉先一愣,之后想起七年前她好像是有这么和他说过,顿觉有点打脸,只得没话找话地道:“神童就是神童,记性真好!” 千玺怒其不争地长长叹了一口气,白锦玉想安慰两句,千玺摆了摆手,转而对她催促道:“什么都别说了,你赶紧离开吧!直接走,以闻宴傲世天下的脾性绝对不会上晋王府讨人的。你何必等他回来跟你算账?!” 白锦玉一点不愁地道:“不会不会,心意领了,不过你不用瞎担心了,闻宴不会吃了我的。” “瞎担心?”千玺五官都要裂了:“师姐你的心是不是也太大了,你不会还没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问题吧?” 白锦玉拍了拍千玺肩膀,不急不躁道:“我知道我这两天干的事是不怎么地道,但是你想想,等一会儿回来的闻宴是什么心情?” 千玺眼神空洞地看着白锦玉,一无所知。 白锦玉醒道:“哦你还小,不知道很正常。我跟你说啊那会是一种对所爱失而复得的心情!你想啊,他总归是喜大于怒,怎么会找我算账呢?” 千玺抚了抚心口:“师姐你会不会太乐观了?” 白锦玉抿了抿嘴,如实道:“可能有点。不过,”她顿了顿道:“其实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请闻宴帮忙?” “啊?!”千玺真要炸裂了,不可思议地瞪着白锦玉,上下打量了她好几遍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 “你还要请闻宴帮忙?你……”千玺夸张地拱手弯腰给她作了个长揖,认真道:“你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白锦玉正欲说话,门外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二人对视一眼,立刻都认出了来人。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闻宴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前。 三人视线一交接,不约而同都定了一定。闻宴的目光徐徐向前,落在白锦玉和千玺的身上,最终落在白锦玉的身上。 短暂的凝滞,白锦玉刚刚上扬起的嘴角在闻宴略显不佳的气势中垂落了下来。 闻宴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层层叠叠的云绢绫绡随着他的脚步缓缓飘荡。他笔直走到白锦玉的面前,白锦玉看见他肩上的衣服微微发皱,显然是昨夜淋了雨后没脱直接又被今日的烈阳烤干的。 “对不起……”白锦玉这么想着口里就这么说了,声音出来自己都一惊。 闻宴和千玺眉头都是一蹙。白锦玉赶紧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想这么草率的,我知道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够的,闻宴,”白锦玉小心地看了一眼闻宴面无表情的俊颜,试探道:“我这次让你很生气了吧?” 千玺两眼一翻,差点昏过去,小声道:“这还用问啊师姐?” 白锦玉点了点头,像是代替他回答。她仰起脸向闻宴坦然承认道:“我知道我这次的确很没良心,但是闻宴,说真的我不后悔,因为这天下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会做这个事了,能够让你知道楚然的重要,我就觉得值得。” 提到楚然,闻宴的脸色没有变化,反而眼底的愠色几乎要溢出了眼眶。 白锦玉立即问道:“楚然呢?” 闻宴道:“没有回来。” 白锦玉和千玺都吃了一惊,白锦玉还理着思路,闻宴已没好气道:“你们可真会互相帮忙!” 仅仅这一句,白锦玉就恍然大悟了,当即张着口傻愣了,半天才磕磕跘跘道:“这……她不用啊……闻宴你信我,我绝对没有让楚然为我这么做,因为用不着,我自己就可以说服你……” 闻宴眉头一压,白锦玉连忙赔笑,又低声自己气馁道:“唉,怎么会这样?” “你没有利用她?”闻宴身姿挺拔,脸色极端不好:“从你打算这么做开始你就已经在利用她了!” 白锦玉抬头张口,但想想似乎又确实是如此,喃喃自语道:“是,你说得没错。” 良久,闻宴郑重地问:“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白锦玉喉咙紧了一下。 千玺在一旁已经道:“师姐,翠渚的门规是不能与皇室有半点来往的,你这样一来,我们以后就要断绝来往了。” 千玺几句大实话,天地俱寂。 白锦玉默默地低下头,无力道:“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看看首座……就知道有些伤痕是没那么容易消逝的。” 闻宴没理会她说的这些感怀,却道:“你就这么想帮他?” 白锦玉一怔,继而不避讳地对上他的视线,答得坚定:“是。” 闻宴傲然的身躯可见地震动了一下,一张脸浮浮沉沉。屏息了一阵,他对千玺掀了下眼帘:“你先出去。” 千玺看了看二人,难得地向闻宴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你应该很清楚,翠渚与朝廷已划清界限百余年,”千玺退出后,闻宴凛然严肃地看着白锦玉,正色道:“就算楚然一辈子不回来,我最多终生不再另娶,我身上担着一山之长的重责,绝无可能为了一己私欲背叛门规。” 白锦玉听了眼睛一亮,神情忽然飞扬,迫不及待问道:“如果不违反门规呢?” 闻宴始料未及她的反问,偏过眸来,沉声问:“不违反门规?” 白锦玉从闻宴的语气中听出他的松动,激动得连连点点头。 闻宴深深看着她,摇了摇头,决然道:“你的目的我很清楚,但门规就是门规,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要帮了朝廷,就为门规所不容,一律清出门籍!” 白锦玉听到“清出门籍”四个字不免心惊肉跳,她抚定神,竖起两根指头信誓旦旦道:“我发誓,我真有一个法子既能帮朝廷测算日冕,又不会让你违反门规!” 闻宴静静看着白锦玉,几个呼吸后,他道:“你说。” 白锦玉当即笑逐颜开,克制住就要溢于言表的欢喜,调息了几口气,非常认真地对闻宴道:“要预测日冕之期不一定是为了帮朝廷啊!” 闻宴:“哦?那是为了什么?” 白锦玉一鼓作气道:“还可以是为了比试啊!” 闻宴一瞬不瞬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目光炯炯地仔细道:“翠渚司天有术天下闻名,素来与朝廷的司天监不分伯仲,后起之秀如鲁山宋氏、荆州孟氏近年亦名声雀起。于是有冕之年,便有好事者向司天监和众家同时发出邀函,比试测冕!” 白锦玉意味深长地看着闻宴:“到时候,闻山长只要应战即可,我想,那鲁山宋氏、荆州孟氏也定会应战的,到时候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翠渚是以战代帮!” 闻宴直直地着白锦玉,眸色黑得过份,心里震撼到无以复加!!! 半柱香后,书房的门从里打开了,所有在门口远远偷看的人都一阵乱七八糟地隐蔽。 白锦玉从书房跨了出来,直奔下楼,天色已经晚了。 “白师姐!” 千玺追住了白锦玉。 白锦玉回头。 只见文渊斋朦胧如诗的灯光下,一个俊秀少年一袭青色的云绢绫绡,在她身后风尘仆仆欲行又止。 千玺提声向她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喜欢那个人?” 白锦玉一怔,一阵轻风吹过,她的发丝随风而起。 她想起凤辰问她是不是七年前就把他放在了心上……思及此,白锦玉对千玺道: “我也不知道,所以要去看看!” 千玺站在光晕里,久久不言,过了一会儿才回神。 “白师姐,”他唤了她一声,继而哽咽道:“再会!” 白锦玉浅浅一笑,有泪水涌上眼眶,她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道:“再会!” 第三百五十九章 良宵 3 挥别文渊斋,白锦玉虽然有一些感伤,但心头更多的是一种天光乍亮般的清朗。 她投进长安夜色中,行了一阵,这才发现今天似乎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天上月明星亮,皎皎流金,地上华灯如昼,灿若银河。街市里人头攒动,女子结伴同游,夫妇相携而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白锦玉寻思五月二十六是个什么日子,思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名堂,心道不管是个什么日子,但照这路上行人的面孔一定是个好日子,再联想到今晚姚霜与安平公主要永宿一处,白锦玉更觉心中存暖。 小廊山就在长安城内,路途并不远,白锦玉直奔而去,想着或许能赶上见证那对苦侣永不分离的一刻。 快接近小廊山的地方,游人远不如东西二市多了,刚才人多不觉得,这会儿人少了,白锦玉逐渐感到周身有些不对劲起来。 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紧紧地粘着她! 白锦玉有意放缓脚步,压低眼角暗暗去看,没有看见人影,但是她确确实实感到四周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凝重,甚至隐隐有一种锋利的压迫感。 她第一直觉身后的人不是冲她来的!因为若冲她来,刚才经过几个人少的地方时这个人就会现身了。既然他没有,就说明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跟着白锦玉去她要去的地方! 而她要去的地方是什么呢?是姚霜与安平公主合冢的地点! 莫非……到此刻还有人不放过这对命运多舛的苦命鸳鸯? 想到这一点白锦玉顿时后心生凉,当机立断脚下转了方向,改道偏离了小廊山。 她故意往热闹人多的地方走,打算摆脱掉这个人后再上小廊山。然而她快那个人就快,她慢那个人就慢,好几次她借着人流和沿街商贩以为甩开了那个人,可是走不了几步,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就又重回来了…… 身后之人的紧追不舍和誓不罢休让白锦玉感到十分难缠,她认识到以她现在的身手短时间之内是没法甩掉这个人了。于是,她索性放慢了脚步在夜市里悠游,想着能为凤辰和谢遥那边多争取些时间办事也是好的。 白锦玉悠哉悠哉地流连在各个摊位和商户,东逛逛西看看,大概知道了今天是传说中一个女神仙的下凡日,这个女神仙因为神通灵验,很受长安人喜爱,故而每年的五月二十六晚上,长安人都会像过元宵节一样为她明灯庆贺。 白锦玉瞎晃悠了好一阵,渐渐感到跟踪之人的躁郁,正心底嘲笑他,忽然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看见了一个相熟的面孔,竟是晋王府的护卫统领张猛! 只见他带着两个人正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寻找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结合这个地方离小廊山不远,白锦玉立即揣测他们很有可能是来找自己的!八成是凤辰见她久久不来,以为她寻不着,派遣了人在附近迎她。 眼看张猛再过几十步就要跟她迎面相逢来,白锦玉情急之下不能多想,当即一转身拐进了另一条街。 胡乱地走了一段路,白锦玉确定身后的人还跟着,一颗悬着的心也落定了下来,看来那个人并没有看到张猛,或者根本就不认识张猛。 白锦玉为了避免再遇上张猛,只得继续镇定地往前走,只是可惜,这条路越走灯越暗,越走人越少,等到她时间磨蹭得差不多实在得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一个背着长刀的黑影已经明目张胆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在耍我?”那个黑影阴测测地出声,街上仅有的两个路人被这阵势吓得魂飞魄散,见了鬼似地跑了个干净。 白锦玉没有应声,因为她入神地看着眼前这个剪影,觉得十分眼熟,尤其他背在身上的那把长刀,似乎也是在某个晚上见过的。 半晌,白锦玉半猜半问道:“阁下是归命一刀?” 那个身影冷哼一声,算是承认。 白锦玉心下万幸,对方既然是归命一刀,那毋庸置疑他今晚就是冲着谢遥双亲的墓冢去的。同时,她心中也有点自悔,料到定是自己这两日在街头抛头露面多了,这才让归命一刀瞄上了自己。 姚霜和安平公主此次移冢由凤辰一手负责秘密进行,外人无从得知,这个归命一刀也算是有脑筋,不知道在何时何处撞见了白锦玉,便一直尾随到此。 白锦玉不禁心凉凉,到底是武功尽失的人了,若是换做以前,她肯定不会到这么晚了才发觉自己被人盯梢了。 目光转回眼前,白锦玉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归命一刀的主子裴决都已经倒台了,他为什么还要破坏姚霜和安平公主的合墓呢? “别兜圈子了,”正思索着,归命一刀已经开门见山道:“快说,姚霜在哪儿?” 白锦玉讶异,姚霜明明已经是个过世许久的人了,可是在归命一刀的口中,他俨然还跟个活人似的。 “姚霜?”白锦玉故作莫名道:“姚霜是谁啊?” 归命一刀冷凝了一口气,步子压进道:“娘娘连我都记得,不会刚好提到姚霜记性就变差了吧?” 白锦玉随着他的逼近,一步一步往后退:“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姚雨相吧!他在哪儿?嗯……他应该在地府吧?怎么,你想去找他啊?” “娘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归命一刀一步上前,白锦玉赶紧往后退了一大步,喝道:“你想干什么?!” 归命一刀的目光凌厉地从黑暗中穿来,他一字一字道:“带我去找姚霜,不然,我想听娘娘解释一下,为何在文渊斋里有人称你为‘白师姐’?” 白锦玉浑然一惊,但也仅仅是一瞬,她就满不在乎道:“你看错了吧?文渊斋是什么地方?我可从来没去过!是吃斋的饭馆吗?还是什么修行的道场?” 归命一刀双眼一愣,真是没见过这样睁眼说瞎话的人!但是一想,又确实,她不承认,文渊斋九成九也不会承认,两边都不认这事就等同于没有。 归命一刀气得光火:“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他克制了一下,转而阴沉道:“我看晋王和娘娘十分伉俪情深,若我拿了娘娘,不知晋王会不会告诉我姚霜的下落?” 白锦玉打了个寒噤还来不及反应,归命一刀狂呼一声,已抽了背刀朝她扑来! “卑鄙!”白锦玉嘴上不饶,但归命一刀刀势之凌厉强劲,她根本避无可避! 突然,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猛地将她往后一拉,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紧接着,一道银光在夜色中倏忽而过,“镗”一声挡住那把狠戾的长刀! 白锦玉惊慌一抬头,对上一张精致端雅的脸,顿时心中巨大的喜悦冲散了所有惊慌:“殿下!” 再看前方,谢遥那横剑迎刀的身躯,在夜色中薄韧得不似真人。 ------题外话------ 周三了,我拖不过去了,真的要认真写党的文章了,周末再更了! 现在时间快凌晨一点了,我为更新一妃尽力了,想多更,条件不允许啊 不管怎么说,把殿下安排出来了!大家可以放心了,下面就讲白锦玉和凤辰了,啊,我也终于可以写甜了,憋死我了!算了一下我差不多有3万5千字没殿下了…… 不过还是要先给党交完7000字高大上红正刚的文章,饭碗还是要端好的,毕竟写文得的那点微薄收入没法养活我,而且现在趋势越来越少……不把党服务好我等着喝西北风了。 好了,最后希望大家能够继续多多评论留言,我们可以多互动一些! 第三百六十章 良宵 4 凤辰和谢遥今日均是一身白衣。 月辉之下,凤辰广袖流仙,衣袂翩跹,谢遥则白袍箭衣,与白柄金身的屠割合而为一,锋芒俊逸。 “原来是你!”剑与刀互相压制着,近距离的对峙中,归命一刀一下认出了谢遥。 “是!”谢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腕上一震猛地将对方挡开。 归命一刀虎口被震得痛麻,登时有些吃惊地盯着谢遥,但很快,他又恢复了狰狞面目,仰头连说了三声“好”,接着眼睛直勾勾抠着谢遥道:“连亲爹都不敢承认的怂胞没想到还有两下子!” 谢遥的眼睛快溢出血来,把剑握得更紧了,未握剑的那只手捏得咯咯作响。 归命一刀满意地看着被激怒的谢遥,将长刀一挥:“也好,斩草就得除根!你自己送上门,我正求之不得。解决掉你这个小杂种,把你和你爹一道挫骨扬灰,更加痛快!” 话音未落,他已跃至谢遥身前,电光火石间就劈下了七刀! 谢遥身法也快如紫电,“刷刷”连出数剑,剑剑精准迅疾,居然一一接住了归命一刀的全部攻势! 归命一刀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怒不可遏,不敢再有半点轻视,当即使出十成功力,拔刀再向谢遥扑来。一刀一剑顿时在空中互撞,发出暴雨般的急响。 高手对决,出招都是极快,旁人绝看不清他们是怎么出招的,只能看见刀和剑形成的两团光幕忽上忽下,听见密如骤雨的金属相击之声忽大忽小,感觉到剑气刀风在空气中搅动的阵阵气流忽强忽弱。 白锦玉紧紧捏住凤辰的衣摆,凤辰见之拂了宽大的衣袖,将她整个人拢在身后。 凤辰偏过头,轻声道:“别怕。” 身处刀剑厮杀的场景,本令人心惊胆战,但凤辰温柔的声音,却有种安抚人心的镇定力量,任谁都不能不信任他。 白锦玉道:“没怕。” 两个人视线相接,微微一笑,凤辰顺势握住了白锦玉的手,温润的触感传来,一下就平息了她的紧张。 二人拉着手看谢遥和归命一刀过招,看了一阵,白锦玉问:“殿下不出手吗?对付这种人难道还要恪守一打一的君子风度么?” 凤辰瞧了瞧打得难分难解的二人,默然道:“谢遥可以应付,就让他自己出口气吧!” 闻言,姚霜之墓被归命一刀和裴决带的人凌辱的场面又浮现眼前……的确,如果那样的仇都不报,真是枉为人子!白锦玉了然地点了点头。 刀光剑影还在继续鏖战,谢遥和归命一刀俱是杀气腾腾,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已拆了百招,当真势均力敌。 白锦玉不禁赞叹道:“没想到谢遥的功夫竟然有这么好!这个归命一刀少说也比他多练了二十年,这么一看他居然没有半点优势。上回谢遥被他封住穴道,一定是中了他们什么卑鄙手段。” 凤辰道:“谢遥本就是练武的奇才,加之从小刻苦,一心专用,他的一年可抵得上别人三年。” 白锦玉不得不服地点点头,忽而又转过头来,看着凤辰巧笑道:“恐怕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的师傅教得好!” 凤辰对着她含蓄地笑了一下。 这样直接笑纳别人的赞誉,他生平还是第一次。如此的原因有二,第一,白锦玉只要觉得他好,不管是什么,都很令他开心;第二,他觉得对着白锦玉不用逢场作戏,可以真实地做自己。 归命一刀和谢遥打得依然难分上下,白锦玉越过凤辰的肩膀盯着归命一刀好好看了一会儿,道:“武功深厚,力道狠辣,几乎招招冲着取人性命而去,这个归命一刀和姚霜必有血海深仇!” 凤辰顺着白锦玉的目光看去,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白锦玉惊讶:“真有啊?” 凤辰道:“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白锦玉奇怪:“哦?还有这样的事?” 她正欲追问,突然“哐”一声巨响,一柄长刀在夜幕中被击飞,归命一刀胸前“噔噔噔”连中三脚,被踹飞了出去! 凌空一个翻身,归命一刀勉强脚掌沾地,但落地后口中随即喷出一大口浓血,连退数步才站稳。在他站稳的同时,“哐当”一声,他的长刀颓然落在他的脚边。 归命一刀飞速俯身提刀,然而剑光一闪,刀未碰到,屠割的剑尖已经笔直顶上了他的颈项! 一线红色的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归命一刀骇得面无人色,直痉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的脖子并未被割破,这些血是来自他身上其他的几处窟窿。 谢遥这一剑之快,白锦玉觉得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避开,归命一刀大概也是这么觉得,所以他愣住了。 因为这么快的剑,谢遥要杀他他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结果了他的命。但就是这么容易的事,谢遥却停手了。 剑尖贴着脖子停住,对剑客的剑法要求要比直接刺穿一个人更高。 “你输了。”谢遥的声音冷得不能再冷。 归命一刀还维持着取刀的姿势,听到“你输了”这三个字浑身一僵。他抬头,只见清辉之下,谢遥白衣胜雪,全身如新,而他自己破衣血染,狼狈不堪,的确是输了。 谢遥脚下一送,归命一刀还没拾起的刀瞬间被踢飞,“镗”一声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失去武器的归命一刀像突然受到了重击,一个踉跄,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偏隅的巷中,晶莹的月光倾洒一地,谢遥手下一转“噌”一声归剑入鞘,像是宣告了一切的结束,转身走向凤辰。 “你为什么不杀我?”归命一刀抚着胸口爬起来。 谢遥停都没停一下,就像没听见,就像那个人在放屁。 白锦玉正想着这果然很谢遥,却忽见归命一刀脸色陡变,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数十刀寒光已倏倏飞来! “小心!”白锦玉第一反应就是拉凤辰躲避,才刚这么想,就觉胸侧一紧,她整个身子就像疾风一样向后掠去,又不知怎的一转,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凤辰和谢遥,三人已经滑上了一所屋顶。凤辰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谢遥的肩头。 看着脚下确确实实踩着的屋瓦,白锦玉彻底地震惊了!!! 论轻功,她不逞多让也曾是个高手,飞檐走壁来去如风也不在话下,但是,那仅限于她孑然一身,绝不可能带着别人还能做到。 但凤辰,他不仅带了人,还带着两个,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掠上了房顶! 她有九十来斤重,谢遥少说也有一百二十斤。一个人携着两百多斤重物居然还能轻如飞絮,甚至身姿还如流云一般从容有余。 此人得有多么大的力气?!他的轻功又得有多么精绝?! 白锦玉早知晓凤辰武功不俗,但绝没有想到居然是到了如此深不可测的地步,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令她叹为观止! 同样惊呆了的,还有归命一刀。他脸上的震撼已足以说明很多。 第一,他没想到会有人能躲开他的飞刀;第二,他之前绝对忘记了,凤辰是个武功高手! 他这“第一”的自信哪儿来的白锦玉不知道,但这“第二”的失忆白锦玉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凤辰这副姿仪优美温良颐雅的皮相实在不像一个高手,甚至,都不像一个习武之人,她七年前在西赵也被蒙蔽得不轻 “归命一刀,”白锦玉惊魂甫定后咀嚼这个名字,似有所悟道:“原来真正指的是这种不入流的暗器啊!” 归命一刀面孔泛上一阵青气,当即一横手,手上就又多出了五柄寒意森然的飞刀。 谢遥见状立即抬臂挡在凤辰身前。 凤辰沉眸看了看归命一刀,伸手按下了谢遥的手臂,对着下方道:“任鹏,收了你的刀,我带你去姚霜墓前。” 第三百六十一章 良宵 5 【今天感谢一下红袖的读者,谢谢你们的支持,发射爱心→】 白锦玉一眨不眨地看着凤辰。 他的这句话十分不凡,他对着归命一刀称了一个名字,还主动提出来带他去姚霜的墓冢。 白锦玉转头再看归命一刀,只见他如遭雷击地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措手不及,倒不如说是惊慌失措。 窒静中,凤辰看了谢遥一眼,三人当即轻烟似的下了屋顶。凤辰抱着白锦玉,他先落地后她的脚才着地,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先后相差不过一瞬,却足见他的细心。 刚刚下来的那一阵风间隙,白锦玉突然联想起了传奇话本里的嫦娥奔月,凤辰仙气飘飘自然是那嫦娥,她呢就是嫦娥怀里搂的玉兔。 一想又不对,嫦娥吞丹奔月的时候,身边好像还没有玉兔,她应该是到了广寒宫之后才认识玉兔精的。 白锦玉咬了下唇,暗自对自己骂道:“白锦玉啊白锦玉,你好生无聊,居然在一个这么严肃的场合想这些,没看人家归命一刀已经连退了三步了吗?” 归命一刀的确连退了三步。要知道,从他一出现到战败他都没有表现过一丝退却,然而现在,凤辰什么都没有做,他反而却好像怕了。 “洞庭湖畔萝筵红,任君尽日剑飞花。”凤辰口中缓缓地吟诵,慢慢向前压上了三步。 “二十三年前,萝筵山庄的任庄主丢了个剑法一流、惯使暗器的独子。他踏遍千山万水苦寻多年,至今也未果,有传言说,他这二十三年来都没有露过笑脸……可怜,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儿子早已弃剑不用改修刀法,并且改名易姓了。” 凤辰娓娓道来,就像在讲一个有些伤感的故事。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凤辰绝不会无缘无故讲这个故事,显然,他故事中的这个弃剑用刀的儿子,就是眼前这个受了伤的人。 “哼!”归命一刀敏感地突然镇定,他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就是那个人?那么很抱歉,你认错人了!” 凤辰目光直视着他,非常确定地道:“我从来不会认错人。” 这句话凤辰虽然是对着归命一刀说的,但是一旁的白锦玉听了心也跟着猛地跳了一下。 归命一刀拒不承认:“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例外呢!” 他的否认一点没膈应到凤辰,凤辰反而轻松些了道:“是吗,既然你不是任鹏,那就不能带你去见姚霜了。” “你……” 凤辰截断了他的话:“我只会带任鹏去见姚霜,你若是想去,你就得承认。” 归命一刀不服地瞪着凤辰。 凤辰垂下眼帘,看了一眼他手中随时待发的五柄飞刀,补注道:“你也不可能打得赢我。” 归命一刀就像被凭空浇了一盆凉水,眸色顿熄,手也蜷缩起来。 凤辰语速依然平缓道:“而且只要我愿意,自有法子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他的坟茔。” 凤辰的声音和风絮语,完全不像威胁,然而语意中的不可抗拒,却令人不敢再有半点肖想。 任鹏站在凤辰的面前,已经完全是原形毕露无所遁形的模样。杵了一阵,他垂手放下了刀,承认道:“我就是任鹏。” 凤辰点点头。 任鹏问:“殿下你怎么可能认得我?除了上回……我们之前根本没有见过!”不知不觉中,任鹏对凤辰用了尊称。 凤辰坦然道:“我见过你的画像。” 任鹏摇着头不相信:“我的画像?什么画像?难道那个老糊涂还满大街贴了我的画像?” 凤辰道:“不是。是姚霜给我画了一幅你的肖像,他说你将来一定会来找他。” 姚霜还会书画?白锦玉惊讶于姚霜竟还是个文武全才,更觉得此人是个很神秘的男子了。 任鹏则大悚,几乎比刚刚听到凤辰叫出他名字时还震惊,继而,他的脸上瞬间冲上了怒光。 “你跟上!”凤辰道。 任鹏的怒火还没有发作,凤辰已经转身,完全不给他半点发作机会。 如此君子谦谦,又如此欺负人。这样的凤辰别有一番独特的韵致,白锦玉不禁看出了神,直到凤辰伸手来拉她,她才一个激灵清醒。 “怎么了?”凤辰低声问。 白锦玉笑着摇了摇头,实则心中有些甜人的话,可惜眼下不是说的时候。 任鹏拾了刀,四人当即走出了长巷,擦着人流如织的灯市,上了一条山道,逐渐远离了人烟。 又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任鹏不耐烦道:“你们这走的是什么路?” 谢遥沉眉斜了他一眼,不想废话提剑就要上来,凤辰微微向他摇了摇头,他才忍了。 “当然是特地带你走的小路,”白锦玉叹了口气,失望地对任鹏道:“阁下看看你现在的尊容,走大路就算不吓着路人也要被巡防抓走了!” 任鹏低头看看身上的伤痕和血渍,说不出话来了。 又走了一阵,空气中逐渐弥漫起淡淡的檀香,这香味随着他们越往前走越浓,没过多久,一排檐角悬灯的楼宇在月色的掩映中凸显了出来。 白锦玉定睛看了看,这些楼宇归属于一座道观,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这座道观的后山。 一个佝偻的老道士提着盏灯已等候在侧门,见了凤辰和谢遥,略略致意,转身毕恭毕敬地开门引路,似乎一切早都已有安排。 这处道观虽然建在山上,但似乎离山下的市井并不远,此时夜色还不深,远远还可见山下灯光映染,可闻街市人语喧声。 老道士在前,四人在后,一阵穿山走径,一行人最终在一棵合人抱粗的银杏树前停下了。空气中隐隐有泥土翻新的味道,树下果然有一处新冢。 新冢平平无奇,很朴实,没有什么皇家的贵气,只是比一般的稍微大一些。 “姚平?!”任鹏看着银杏树下立着的青石墓碑,质疑出了声。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仰天大笑地讥讽道:“奸夫yin妇而已,居然还这么矫情,以为……” 他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就被人从后猛地一踹,直接跪在了姚霜与安平公主的墓前。 白锦玉闭着眼睛都知道,踹他的人是谢遥。 任鹏爬起来破口大骂:“小杂种你偷袭我!我有说错吗……” 任鹏在叽里呱啦咆哮,白锦玉看着未走离的老道士,担心他说出些不该说的,于是轻轻摇了摇凤辰的手,向那老道士瞟了一眼。 凤辰垂了垂眼帘示意她无妨,白锦玉顿了一下,再看向那老道士,忽然似有所悟,不禁对这整件事兴趣越来越浓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良宵 6 【今天感谢一下qq阅读和起点的读者,谢谢你们持之以恒支持我这个不定时更新作者,么么哒】 明月皎皎,星河浩瀚,参天的银杏荫下,一冢五人,微风徐荡。 任鹏柱着刀撑在地上,不知是谢遥那一脚踢得牵动了他伤势,还是他见了姚霜之墓心绪奔涌,没骂两句又呕了一口鲜血。 他的刀纵然刚在巷子中被挫败,但此刻月光一照,依然寒光四射,就跟他的人一样,虽然受了伤,却还是怒气冲天。 “任少庄主,你最好调息片刻。”凤辰道。 任鹏擦了下嘴角的残血,扭头向凤辰看来,冷笑一声:“这个称呼在下受不起!我根本不是任鹏,我只不过是想骗你们带我来找姚霜的墓而已,呵,没想到你们这么好骗!” 凤辰摇了摇头。 任鹏直起了身子:“殿下就凭一张画就认定我是任鹏?我和画里的那人就那么像吗?” 白锦玉一看任鹏的神情,就知道他肯定已经和姚霜在世时大不一样了。果然,他这一问后,凤辰平实道:“并不是很像。” 任鹏笑了起来。 白锦玉当即护道:“认错人了也无妨啊,反正你也是要找姚霜麻烦的人,像你这样的人抓一个少一个,也很好啊!” 任鹏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这时,凤辰向任鹏道:“你从前很清秀,如今的确不同了,但是姚霜所作侧重气质神韵,这是一个人很难改变的东西。” “气质神韵?”任鹏不信地一笑,正想反唇相讥两句,凤辰又道:“当你和谢遥交战时,我见你虽然用的是刀,但是一招一式中都暗藏剑式,可见你从前是个御剑之人,就更加确定了。” 此言一出,任鹏愣了,像被人剥得精光似的茫然站着。 下一刻,他轻笑一声:“原来如此。殿下,既然姚霜给你看过我的肖像,那想必他也一定和你说过我和他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吧!” 凤辰点了下头:“你可是想说二十三年前,他杀了你母亲一事?” 任鹏脸色陡变立刻抢声道:“对!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将他抽筋扒皮碎尸万段,方能泄心头之恨!” 白锦玉听了这两句对话,很是一惊,但瞧一眼凤辰,就忍不住要站在他这边替他说话,心中叹着美色误人,嘴巴却冲任鹏道:“可惜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姚霜已经死了。” 任鹏的眼睛在黑夜里瞪得血红:“他是死了,但是仇,还在。”他转身,死死盯着那个写着“姚平之墓”的坟冢,恨恨地道:“他的尸骨还在!” 白锦玉道:“姚霜的儿子你又打不过,你还想怎么样?你信不信,你要是敢动一下,你今晚就可以亲自见到姚霜了!” “死又何惧!”任鹏决然道:“他活着时我未能找到他亲手了断他,他死了我也绝不能让他死得这么安生,他这样的畜生根本就不配入土为安!” 谢遥的剑已经出鞘。 “你这是执念……”白锦玉还未说完,突然看见任鹏凌空一跃,落在了墓碑旁。 谢遥当即上前一步紧张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任鹏诡异地一笑,从衣怀里掏出一对木棍似的东西,白锦玉沉眉一看,顿时一惊,竟然是两根火药! “你是疯了吗?”白锦玉斥道:“你一个大活人要和一个死人同归于尽?” 任鹏的眼睛像火一样燃烧:“我对姚霜说过,他躲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掘地三尺把他挖出来!我娘对他那么好,他闭关练阶我娘亲自为他护阵,结果他走火入魔却杀了她!我永远不会放过他,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不会放过他!” 他一口气吼完,四周一下静了下来,空气里仿佛回荡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痛苦和忿恨。白锦玉也讶然,因为谢遥的关系她虽然没见过姚霜,但对他印象很不错,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他这样的过往。 白锦玉不禁看了一眼那个一直站在阴影里的老道士,他身形僵立,似乎也被击中了,之前提的灯笼已被他好好地放置在了一边。 正看着,老道士身形一动,忽然不知何故冲了出来,白锦玉转头,但见任鹏手里多出了个火折子,他用牙齿一下咬掉火折盖子,轻轻一吹,火折子就亮了起来。 “你……”白锦玉语结,着急道:“你都说他当时是走火入魔了……那他杀了你娘当是失控、是意外!” 任鹏脸色铁青不由分说道:“不管是什么,杀我娘的人总归就是他。二十三年了,我费尽心力总算找到了他,他以为死了就可以一笔勾销吗?他做梦!”说着,任鹏举着火就要点火药的信子。 “住手。”凤辰的声音不怒而威。 任鹏应声停了一下,抓着火药对凤辰道:“殿下,我应该要谢谢你带我到这儿来,你既然带我来了就该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这是我和姚霜的恩怨,我劝你,离我远一点。” 凤辰声音淡淡道:“我能带你来这里,就笃定你不会这样行事。你看看,那边那位是谁?” 他朝那个老道士抬了抬下巴。 一个黑影从阴暗处呼地飞出,伸腿就往任鹏手里的火药踢!任鹏旋身躲过,大怒,对着来人就欲出掌,却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僵住了。 老道士落身站定,一把摘掉了头上的道冠,佝偻的身躯也直立了起来,浑然一变变成了一个稍微有些鬓发斑白,样貌清癯的老者。 “你来做什么!”任鹏愤怒地几乎跳起来。 “别干傻事!”老者声音坚定,却隐隐透着恳求。 “傻事?”任鹏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还有脸说人傻?二十三年前别人杀了你老婆,你不仅不追究还包庇他逃走!怎么?二十三年后,你还要连那凶手肮脏的尸骨都要宝贝吗?” 老者闻言被呛得大喘了几口气,任鹏又冷笑讥讽道:“也对,功成名就死老婆本就是人生一大乐事,你任大庄主风流倜傥,有数之不尽的女人等着伺候你!你是应该好好感谢那个凶手!” 事实果然如白锦玉所料,这个老者就是任鹏的亲爹,萝筵山庄的任庄主。 “孩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任庄主向前一步欲解释。 任鹏摇着头后退,越发靠近了垒砌的坟冢:“你住口,休想让我功亏一篑!我知道你喜欢姚霜,他是你最得意的弟子,比我这个儿子还要亲,即使他犯下死罪你也要保住他!我这个儿子算什么,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只有娘……只有她爱护我鼓励我珍惜我……” 任鹏的眼里流出泪来:“可是,可是姚霜却杀了她!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如果不是为了给娘报仇,我早就死了,在我娘死的那一刻我就死了!” 说到最后,任鹏仰天长呼,悲痛欲绝。任庄主听了,身心仿佛都受到巨创,摇摇欲坠。 “姚霜……你果然被你说中了。”任庄主凄然悲呼。 任鹏神色凝住,仿佛失去了呼吸。 任庄主颓然跪倒在姚霜的墓前,一边抚着姚霜的墓碑,一边老泪纵横道:“你说得不错,他一天找不到你,他就……” 任鹏皱起眼睛,吃吃地看着他爹。 白锦玉也不是明白,困惑地看着凤辰,凤辰抓过她的手,紧紧握着,神情微微黯然。 “你要杀就杀我吧!”任庄主突然站了起来,阔步迎上了任鹏。 任鹏瞪着他,目光又惑又痛又恨又苦。 “因为当年真正走火入魔杀了你娘的人,是我!”任庄主冲口而出道:“为了我的名誉,姚霜替我扛下了这一切!他也知道你一旦知道真相必定痛不欲生,所以他离开了萝筵山庄让你永远找不到他。他说,你只要想找他报仇,就一定会活下去!” 第三百六十三章 良宵 7 这一通自白无异于石破惊天,任鹏惊住了,白锦玉惊住了,而事先已经知道的人再听一次,也仍为之震动。 白锦玉忽然明白了为何凤辰握着的手会收紧,喜怒不形于色的君子,只有这一点点泄露了心潮起伏。 白锦玉转过来看向凤辰,凤辰感知到她的注视,转过视线,与她交汇了难言的一眼。 任鹏脸上大大地怔愣着,就像被人一鞭子抽懵了,嘴巴紧紧闭着,冷汗涔涔而流。 任庄主从地上拾起他的刀,双手颤抖地奉到他的面前,悔不当初道:“是我犯下的罪,我对不起你娘!该和你娘一起去死的人是我,你该寻仇的人是我,我当初就不该答应姚霜的这个办法……” “你胡说!”任鹏打断他的话,一把抽过长刀后退,护着手里的火药狂吼道:“你这个老糊涂为了给他开脱真是无所不用了!居然连杀人都替他顶,你无非是想阻止我毁他的坟冢尸骨,我告诉你,你休想!” 任庄主急得双手举天悲鸣道:“不,不是我替他顶,是姚霜替我顶了杀人啊!此事千真万确,我绝对没有骗你,”说着他两手在襟前一扒,露出了精干的胸膛,道:“你看看这个!” 任庄主的心口上赫然有一个黑手印,这个手印纤细,一看便知是女人打的。 白锦玉正奇怪,什么女人会给个老头心头盖个章,却见任鹏的颜色已全变了。 任庄主对任鹏道:“你应该认得出吧!这是你外祖母自创的焦蒿掌,世上只有你娘和你的两个舅舅会使。此掌威力极大,受了此掌的人一辈子都会留下伤痕。但此掌也是拒敌自伤、玉石俱焚的招术,若不是逼不得己你娘绝不会对我使出这一掌啊!” 任鹏盯着那个黑掌印,面色已经惨变。 任庄主又道:“当年我闭关修炼我派上乘功法,你娘和姚霜为我护持。谁知,我一不小心走火入魔,完全失去神识。意识不清之下竟将你娘和姚霜当仇敌一样痛打。姚霜被我打晕在先,你娘苦苦支持,可惜最后还是不敌,被我勒住了命们!你娘为了挣开我,情急之下使出了这招焦蒿掌……但,她终究是下不去手,仅仅只有五成掌力落在我身上,而她自己承受了大部分威力,以致经脉尽断……” 任庄主痛苦地回忆着诉说着,几乎声泪俱下,任鹏听了,呆立着,仿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愕与难受中。 突然,他嘴角剧烈地一抽,咯咯地狂笑起来,越笑越厉害,连站都站不住了。他笑了好久,连刀也拿不稳了,连火药都丢了,一直到最后他的声音还再笑,但是眼睛里已无半点笑意。 “你骗我!你骗我!”他陡然敛笑暴怒,呵斥地朝任庄主吼道:“你就这么想死?你这么想死,那你就赶紧去死吧!”说毕,他大刀一斩挥下! 刀风凌厉,一个人影飞掠,只听“啪”的一声,刀竟横空被人用两只手夹住了! 任鹏慑得一怔,就看清夹住他刀的人是凤辰。 他这一怔,凤辰趁机双手一搓,三尺长刀当即废铁一样的飞了出去,“夺”一声横腰插在了三丈外一棵树上。 白锦玉吓得腿发软。 凤辰去得实在太快了!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身旁白影一闪,几乎刚感到凤辰松了她的手,眼睛就看见凤辰用手截住了任鹏的刀。 所有人都为之骇然,任鹏的刀是那么快,但是凤辰的身法竟比他的刀还快,太惊人了,但更惊人的还是他竟然徒手就夹住了任鹏的刀! 白锦玉猛地惊醒过来,目光立即朝凤辰的双手寻看去!看过后,她松了一口气,凤辰的双手完好无损,谢天谢地,但就算这样,她还是忍不住地一阵心慌后怕。 任鹏盯着远远插在树上的刀,无法相信又不可思议,而后整个人开始显得十分失魂落魄起来。 凤辰望着他,道:“你已经错怪了姚霜二十三年,你难道还要辜负他吗?” 看似简单的一句问话,竟然使任鹏全身发起抖来。 凤辰走到另外一边,抬手托起任庄主,对他二人道:“姚霜当年为庄主顶罪就是不想看见你们父子兵戎相见。如果你们今日在他坟前仍要上演弑父一幕,如何对得起他曾经背负的一切?” “姚霜……”任鹏看着“姚平之墓”,念着他的名字苦笑。 这世上最怄人的事,恐怕莫过于你一直嫉恨的人其实真的是个对你很好的人。如果说还有比这更怄人的,那就是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凤辰停了停,又对任鹏道:“你娘亲即使在生命最后一刻,宁愿多伤自己几分也不忍心对任庄主痛下杀手,足见她对任庄主情深缱绻。她很清楚任庄主是失去神识误杀她,或许她从来也没有怪过他。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你杀了任庄主,你娘亲会喜欢你这样为她报仇吗?” 凤辰语调温和,但说出的话却好比尖刀扎在人心上。 任鹏身高八尺,生得虎背熊腰,也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这一刻竟想个走失的孩子一样,颓然无措。他双手捂着脸孔,嘴里喃喃念叨着:“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任庄主起身靠近他:“鹏儿……” “别过来!”任鹏警觉而又害怕地后退:“你别过来……我求你别过来!” 任庄主依言定住,不敢上前刺激,只悲恸地望着任鹏。 任鹏忡怔地走到那插着长刀的大树旁,拔下了刀。 接着,他徐徐看了一眼姚霜和安平公主的合葬冢,继而仰首看了看枝叶如盖的银杏树,银杏树之上,明月如钩,繁星点点。 任鹏缓缓地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热泪从他的眼角滑下,流经太阳穴,落进了他的鬓发里。忽然,他长吼一声,提了刀拔步逃也似地狂奔而去,一转瞬,嘶吼的声音还能残残听见一点,但人已经消失在了山林的黑暗中。 “鹏儿!”紧跟他身后,任庄主疾步追去,没多久也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中。 明月当空,幽蓝幽蓝的天幕上繁星璀璨,清风徐来,老银杏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树下有一对爱侣的合葬冢,一切如此安谧平静。 凤辰、白锦玉、谢遥好一阵都没有说话,空气中似有什么消散不去。同时,这里静了,山脚下市井里的热闹人声就隐约可闻了。 凤辰问:“想去玩吗?” 的确有点分心的白锦玉回过神来,点点头。 凤辰温尔一笑:“那就走吧!” 谢遥听了,转身合剑向凤辰施礼:“殿下,我想再待一会儿。” 凤辰理解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之后在车马停歇的地方汇合。” 谢遥俯首应允。 凤辰转过头来,对白锦玉道:“我们这就走吧!” 白锦玉看着他要去的方向道:“走正门啊?” 凤辰莞尔道:“该走的人都走了,不必再绕小路,前面热闹点。” 白锦玉当然欣然同意,二人又向姚霜和安平公主拜了三礼,这才携手而去。走了没有几十米,白锦玉突然拍了下脑袋,连奔带跑地又折了回来,一回来就往姚霜和安平公主的坟头上扒。 只见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也不知是什么就朝坟尖上一撒,末了还用手在脚下扒拉了些泥土往上面拍了拍。 “你干什么?!”谢遥气得都忘记了用敬称。 凤辰缓步走回来几步,并没有十分靠前,更没有阻止的意思。 看到谢邀快瞪出眶的眼珠子,白锦玉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赶紧道:“哦!这些是芝麻籽!我们庐州那里有个风俗,在双亲的坟冢上种上芝麻可以保佑他们的子孙运道昌隆,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嘛!对你很好的!” 谢遥真的无语了,一张俊脸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凤辰忍俊不禁,白锦玉跑着朝他走来,像完成了个很大的任务道:“这下可以走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良宵 8 白锦玉和凤辰走了不多时,便从后山转到了道观的前身,道观的正殿里还亮着灯,一个方丈带着十来个道士衣冠整齐地在里面候着,显然,方才他们是刻意对后山的人和事不闻不见。 白锦玉料想这些道士必然深得皇室信任,公主移冢一事纵然再秘密,但也总需人力去运作,这些道士当是具体操办此次合冢事宜的人。 凤辰与这些道士简短致谢后,婉拒了他们相送的请求。众道士将二人送到门口,凤辰从方丈手中接过递上的灯笼,便和白锦玉告辞而去。 众道士目送二人,只见如水的月光中,凤辰和白锦玉清影双双,并肩而行,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沿着曲折的石阶层层而下,沿途虫鸣声声,林木蓊郁,月光隔着树洒下,天地间就像水洗过一样清莹剔透。 凤辰白衣飘飘,俊儒而不失华贵,今日所遇之事,一点也没有妨碍他的风仪优雅,一如今晚的夜色,不管人间发生了什么,它依然是个良辰美景。 蜿蜒的山径上传来二人的对话。 “殿下,你之前离开长安的那十天,就是去找这个陆庄主的吧?” “不错,所以有十天没有来找你。” 白锦玉微赧地笑了一下:“当时我还以为殿下生我的气呢,原来,殿下是认出了那个归命一刀是任鹏!” 凤辰提着灯,与她徐徐走着:“安平公主在世时告知了我姚霜的事,并给了我他所作的任鹏画像,嘱咐我若有朝一日有画上之人的下落,便去通知萝筵山庄的任庄主。” 提到姚霜,白锦玉胸中不免泛起一阵惋惜,忍不住沉吟道:“姚霜可真是个难得的良人,不怪安平公主为他宁死不悔,他们彼此相爱却不能在生时长相厮守,真是一桩好可惜的事情……不过好在从今往后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不会再有人拆散他们了。” 凤辰默然,微微颔了颔首。 忽然,白锦玉靠近他,认真而又刻意轻松地道:“殿下好厉害,仅凭一张画像就认出了任鹏。上次在兮凤山的未名湖,殿下也是一眼就认出了王玄子道长,他自己都说他已经胖得不可能有人认出他了……”她的嗓子忽然有些发紧,轻轻咽了一下才问道:“那么殿下,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呢?” 凤辰停下,白锦玉在他面前站着,歪着脑袋,脸上虽然挂着笑,却已经难掩地露出紧张,抿着唇专致等他回答。 “金水河。” 凤辰没让她多候,直言道。 白锦玉皱眉,想金水河是什么地方,寻思了一会儿,她眼睛忽而一亮,讶道:“是大兴宫里的金水河吗?” 凤辰点了点头。 白锦玉大震,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吃吃道:“是皇后寿宴那天?那……那不就是我回大徵后……第一次见你的地方?” 凤辰又点了点头。 白锦玉摇摇头,想想也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呢?殿下那时就认出我了?我……我记得殿下当时连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不仅没说,还不高兴地转身走了呢!” 凤辰看着白锦玉,目光温情,缓缓道:“我那时为何要走,你现在应该明白。” 白锦玉垂下头,复又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是呀,她现在怎么能不明白呢。细细一想,嘴角便忍不住上扬起:“哦!原来殿下不是不高兴,而是很高兴,又怕别人看出来,所以故意那样?” 凤辰轻轻一笑,道:“说是很高兴,倒也不完全。” “哦?”白锦玉道:“那还有什么?” 凤辰认真地想了一想,道:“还有不知所措。” 白锦玉心中一恸,忍不住就有眼泪冲进了眼眶,心里顿时涌上一阵又幸福又难过的情愫。幸福的是,自己竟能让凤辰这样的人说出不知所措,足见她在他的心中有多么重要的位置;难过的是,自己之前竟对他的深情一无所知甚至毫无回应,干干让他等了七年。 “殿下究竟是怎么看出我的?我不信,我就装得那么不像苏丽华吗?”白锦玉百思不得其解,追问道。 凤辰尔雅一笑,道:“不,你装得很像。” 白锦玉更困惑了:“那是怎么……” 凤辰道:“你虽然装得很像,但我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摸出来的。” “摸出来的?”白锦玉彻底傻住,这个答案绝对是她想破脑袋都不可能想到的。 凤辰看着目瞪口呆的白锦玉,轻轻拉过她的一只手:“你和苏丽华纵然再像,但是有一点却是完全不一样。你的手很暖,而她的,却很凉。” 白锦玉的心倏然静止,震撼得当场失语! 但是凤辰说的话,她一下子就信了,他所说的这处她与苏丽华的不同,的确是有可能存在的。 她八岁入翠渚,从小跟着门中弟子一起学习。翠渚的基本功里有一套十分简单的《太络经》,没什么御敌招式,却很强身健体,是门中无论文武弟子每日必演的一套练习,白锦玉在铎月的这几年,身体不大好,无事也会时常操习 所以,她一般女子的畏寒之症她的确是没有的。 凤辰真让人心服口服。 解惑后的白锦玉觉得手心有点出汗,接着脸上又开始发热,比脸还热的就是她的心。傻了一阵,她突然醒过神,抽了抽手道:“哎呀殿下,我的手刚刚……还没洗。”白锦玉汗颜,她这双手刚刚抓土给谢遥种芝麻,还没有顾得上洗,而凤辰可是个洁癖啊! 凤辰道:“无事。”反而手中更握紧了一些。 白锦玉掏自肺腑地一甜笑,露出八颗编贝似的美齿,凤辰望着她的笑颜,想起从前,恍然生出欣慰之感,也跟着舒雅地弯起了嘴角。 “殿下,我们去河边洗洗手吧!”白锦玉四下看了一看,朝右前方指了一指。纵然凤辰不觉有异,但是她既知道凤辰爱干净,就不能不管不顾。 凤辰同意,二人就往白锦玉指的方向走去。 很快,就到了山脚下,只见街市中花团锦簇,灯火辉煌,人流络绎不绝,顿时缤纷热闹的气氛就扑面而来。 几个小童穿梭在人群中追逐打闹,险些迎面和白锦玉撞个正着,她侧身让过,笑着感慨道:“好热闹啊,今日究竟是哪个女神仙过节呀?” —————————————— 【今天看完这章去重看第一章的举个手,哈哈】 第三百六十五章 良宵 9 凤辰看了一眼热闹非凡的长街,对白锦玉道:“是一位十足美满的女神仙。” 白锦玉道:“哦?” 凤辰和白锦玉一边走一边道:“女神仙不仅容姿绝美,还有济世的神通,她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们生有九个儿女,个个都十分贤能了得。” 白锦玉兴趣盎然道:“还有这样全福的神仙?” 凤辰道:“嗯,她就是太元玉女,盘古大帝的妻子,王母娘娘的母亲。太元娘娘于太初混沌时作盘古斧助夫君开天辟地,后造不周山支仰天地,又开天庭别府瑶池赠与女儿王母。她的九个孩子后来都成了帝君圣母,最著名的便是东王公、西王母和东华帝君。” 白锦玉听了叹为观止,不禁抚掌道:“这位女神仙辈分竟然这么高!嗯,果真是好福气,这天地间自身能有所作为者已十分难得,儿女还能如此杰出的当是更加一万个难得了!” 凤辰道:“太元娘娘福泽深厚,长安百姓尤其敬爱,每年五月二十六都要为她供奉,只为祈祷能获益一些她的福惠。一年前长安取缔宵禁后,如今连夜晚也隆重了。” 白锦玉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今日往来者以女子居多!也是,女子若是能有太元娘娘这样的福气,真是连做梦都要笑醒了。” 凤辰听言,突然足下一顿,白锦玉也跟着他停下,正不明所以,凤辰道:“九个太多了,你吃不消。” 白锦玉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瞬间一怔。 白锦玉这一怔,就怔了半晌。 “凰凰?”凤辰看着呆了的白锦玉,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白锦玉应声抬头,神情竟然变得仓皇无比,她盯着凤辰恍惚了一阵,才极不流利道:“殿下,我……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大事……” 凤辰见她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关心问到:“何事?” 白锦玉左右看了看,道:“这里不行。”她眺了一下远处,拉着凤辰就往一处游人不多的河岸走去。 河岸长柳垂枝,晚风之中,碎金般映着月光的河面上浮着不少上游放下的河灯,一盏盏、一簇簇,宛如星斗。 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在岸边用自携的笔墨在河灯上题字,男子提笔落字,女子笑语盈盈,催促着夫君快些把河灯放进水里。 白锦玉和凤辰往前走了一段,离那对夫妇远了一些才停下脚步。 天已经完全黑了,轻盈的风将河水吹皱出细细的波澜,月光浮洒在河面上,有一些玲珑可爱的西瓜灯、荷花灯从他们眼前缓缓漂过,每一盏上都隐约可见人们祈福的字迹。 视野所及也可算是一片无边佳景,奈何白锦玉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她出神望着河面,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始终就像塞了个鸡蛋,不知如何说起,也不知该以何种方式述说这件事情。 半晌,白锦玉终于察觉这寂静过于漫长,转过身来对着身旁一直默然相陪的凤辰,有点慌神道:“殿下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 凤辰道:“你既然已经准备告诉我,就一定会说。” 他顿了顿,道:“只是,这事看起来很难开口。” 白锦玉被言中心事,心绪不宁地低下头去,她手指渐渐攥起,似是正经历着一番艰难卓绝的深思。 良久后,她下定决心地一抬头,似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对凤辰道:“殿下,这个事情我的确应该早些告诉你,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一直……唉,好在现在说仍然为时未晚,还来得及。” 凤辰没有说话。 白锦玉又暗自决心了一阵,这一回,她尽管用了更大的勇气,但刚准备开口,竟发现自己连牙齿都在打颤了。 “殿下,”白锦玉用力咬了咬唇,狠下心,一字一字道:“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凤辰眸光一慑,面色顿时凝住。 同时,白锦玉心里的纠痛和脑中的眩乱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但是她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大概能猜测到这句话对凤辰的冲击。 所以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清醒下来,好把事情继续往下讲清楚。 “你说什么?”凤辰道,面色不是太好。 白锦玉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重又睁开眼睛时,她对凤辰道:“殿下,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离开的这七年都在哪儿……” “在铎月。”凤辰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凤辰接得太快,白锦玉完全地愣住:“殿下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铎月?” 凤辰如实道:“我亲眼所见。” 白锦玉哑住,深深震惊于凤辰所说的话,他竟然是……亲眼所见……凤辰怎么会看见她在铎月?他又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一时间,她本就乱哄哄的脑子里又陡然生出了好多的疑团。 凤辰静静地看着白锦玉,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从白锦玉的神情中看出,她要说的“大事”绝非是她在铎月。 有一种极其不佳的预感渐渐拢上他的心头。 果然,白锦玉甩了甩脑袋,将肚里的疑团都先放在了一边,下一刻,她重新又卷土重来,甚至是一种壮士断腕的决心对他道:“既然殿下知道了,那我就直说了!” 没来由的,凤辰当即有了一种不想听的感觉,但是他忍住了这个念头,仍然道:“好。” 声音听起来极其平静。 白锦玉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口气,娓娓道来:“因为种种原因,我这七年的确一直在铎月,之所以能活得好好的是因为一直仰赖乌穆王子的庇佑……他对我很好,其中有一阵子,他差点就娶我了……” 凤辰面上一闪而过什么,须臾之后,他才“嗯”了一声。 白锦玉决定直入正题:“殿下想知道他最终没有娶我的原因吗?” 听了她这句问,凤辰道:“一定是有人从中阻挠吧!” 白锦玉点了点头,心道凤辰不愧是深谙各种关系的宫闱之人。接着,她继续道:“对,我想告诉殿下的,就是这个当时阻挠我们的原因。” 凤辰凝眸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里,道:“因为……因为我之前身体大损,又为了去铎月……千里奔袭,长途颠簸,所以……所以我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说到此处,她眼眶已忍不住泛红。 “这不仅是乌穆不能娶我的原因,恐怕也是我在铎月七年都无人敢娶的原因。” 凤辰听闻,整个人都定住了,目光震惊地冻结在白锦玉的脸上! 白锦玉简直无地自容,即使当年在铎月受一些不怀好意者奚落时,她都没有此刻这样觉得羞愧过。 她不是羞愧自己不能生子的事实,而是羞愧于竟然到这个时候才将这个隐疾告知凤辰。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心对你隐瞒,只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你有什么纠缠……后来,后来到了文渊斋,每天被很多人和事围绕,我们每回相聚也很短暂,就更加没想到这个了……” 白锦玉顷刻间觉得辞不达意,在这种时候,在凤辰和她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她才说这个,确实有点太过分了! 凤辰端澈的双眼看着白锦玉,似乎没有听清白锦玉在说什么。 他的一言不发,让白锦玉愈加紧张。他的这种反应,她理解,也并不陌生,当年乌穆也几乎就是如此。 想当初为了和她在一起,乌穆甚至叛逆出走,气得他父汗要以将她逐出铎月为要挟,他才勉强回头。 想想那时的风波,也是惊涛骇浪,如今思来真是恍如隔世。 忽然之间,白锦玉清醒了。对,从乌穆那会儿她就应该得到教训,对于皇室和王族来说,女子能不能为宗室繁衍子嗣实在是太重要了,不,就算对于普通百姓人家来说,也很重要! 有些事情,它就是很重要。 想到此,白锦玉突然释然,她随即面向凤辰道:“殿下,如此重要的事情我居然现在才说,实在是太过不仁不义。但是,请你相信,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是要存心坑你的!虽然……” 她再一次咽了咽喉咙,道:“虽然我们有过那什么,但是你大可放一万个心,我绝对不会赖上你的,也不会缠着你!然后,你不要有负担,可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分开后,我可能也就难过一会会儿,绝对不会伤心一辈子。” 凤辰面上已全无表情,脸色隐隐发白。 第三百六十六章 良宵 10 【今天更完停几天,手头又有大工作了,希望大家多多给我评论,谢谢你们的支持】 白锦玉的心乱极了,虽然想说的该说的都说了,可她就是觉得自己还没有把想表达的意思说清楚,可是她想说清楚什么,她好像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白锦玉觉得凤辰已经动怒,只是他极沉得住气,没有真的发作。 “不能在一起?”凤辰直到脸上的凝肃渐渐褪去后,才开口说话。 凤辰的声音很平和,白锦玉却完全不敢接这个话。脑中思量了又思量,她才道:“殿下还记得皇帝陛下、吴贵妃还有苏策要给你张罗纳妃的事吗?我想,如果我的身子有这个问题……以后就肯定会有新的妃子进府。我这个人气量很小,到时候一定不开心……与其不开心,还不如趁现在开心的时候分开,以后想起殿下,都是好的事情。” 凤辰道:“那就不纳妃。” 白锦玉摇摇头,将目光挪开看着一处空无处,喃喃道:“殿下这么好,文韬武略样样出色,应该要多一些孩子传承下去才是。如果因为我导致殿下子嗣单薄,我只会很自责……与其这样,还不如趁早分开,他日殿下后继有人,我也会很欣慰的。” 白锦玉字面说得潇洒,但是说到最后一句,心中猛烈涌上一阵刺痛与不舍,差一点就哽咽出声,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哭的。 眼泪会让人心软。 白锦玉不敢去看凤辰,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凤辰又问了一句:“你已经决定了?” 白锦玉没有立即回答,从她打算将这个事告诉凤辰开始,凤辰总共就没开口说过几句话。所以,他问的每一句话,必然都是他最想确认的。 事关利害,她必须理智思考,必须慎重回答。 “是,”白锦玉迎上凤辰的目光,肯定道:“虽然,这是我刚刚才做的决定,但是我很清楚,这么做是对的。” 凤辰点点头,忽而面色一转,道:“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这话头委实转得有点突兀,白锦玉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打赌?” 凤辰道:“如果你赌赢了,此事就依你,如果你输了,就得听我的。” 白锦玉这下确认了她并没有听错,凤辰真的是在说打赌。 这个时候居然要打赌,还是这么一本正经的!白锦玉简直呆若木鸡。 她几乎下意识就问:“赌什么?” 凤辰转身面向河面,抬手指着浮于眼前的那些河灯道:“就赌这些灯里有没有一盏是为你写的。” 白锦玉彻底懵了,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凤辰的思路。 她顺着凤辰的视线往水中那些朦胧飘忽的灯影看去。 为她写的? 白锦玉心口一提,第一怀疑凤辰早在这些河灯里准备了她的灯,但这个想法随即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怎么可能?! 她和凤辰是临时决定从道观的正门下山的,而且他们眼下所停留的这个岸边也是她随意选的。 再说这些灯,都是祈福之人在河流上游放下的,上面的字迹自当是人家自己的名字,祈的也是人家自己的福报,而且流水的速度也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所以怎么可能那么巧,他们现在眼前的这些灯里就会有她白锦玉的呢! 想了这么多,明摆着的事情,白锦玉道:“殿下……这就不用赌了吧!”明示必然没有。 凤辰没有理会她的建议,追问道:“赌,还是不赌?” 白锦玉看着凤辰,继而又看看河面上的小灯,说实话,这会儿光是好奇心就已经容不得她不答应了。 “好。”白锦玉道。 “愿赌就要服输。”凤辰强调。 白锦玉道:“一定。” 她望着凤辰,突然,竟然好希望自己能输。 出神间,凤辰抬手一掠,就从身旁的一株垂杨柳上折下了一根长长的柳枝,他将柳枝的一端结成一个盘大的环,送来递给白锦玉:“就用这个。” 凤辰朝水面微微抬了抬他弧线精致的下颚,示意她去取河灯。 白锦玉木木地接过柳枝,心中仿佛有一百个疑窦,又仿佛一片空白,只能依他所言。 这边临水很浅并不危险,白锦玉走到贴近水面的地方捋了裙角蹲下,将长长的柳枝往前一伸,很轻松就够到了一盏小小的荷花灯。 在捧上这荷花灯的时候,白锦玉一阵心跳加速,竟然真的有些异想天开希望在这盏灯上能够看见自己的名字。 粉红可爱的荷灯里,有一根微小昏黄的小蜡烛在轻轻颤着。白锦玉小心就着这微光将荷花的每一片叶子都拨开看了一遍……结果终是如她所料,并没有什么意外和奇迹出现。 “王泰、王李氏,如我愿兮,与子偕臧。” 这荷灯上只有一个叫王泰的人与他妻子书写的落款和祈愿。 尽管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但白锦玉还是陷入了很深的失望,她仍然蹲着,甚至连站起的劲头都没有。 “殿下,看来我赢了。”她托着灯,仰首对凤辰露出一点苦笑。 凤辰靠近过来,也同她一样蹲下。 “殿下你看。”白锦玉将灯盏换到凤辰手上,在递给她的一瞬间,她的手指无意触碰到了凤辰手心,就在那一刹那,她突然好想哭,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哭的。 她将目光瞟向河面,若是往常,她一定会说再捞两个灯来看看,但是现在这个事情,她绝对不能这样随心所欲。她已不是年少无知的少女,应当明白,有些事情真的很重要。 “没有吧?”白锦玉看着端详荷灯的凤辰,故作镇定道。 凤辰双眸转向她,浅浅烛光的映染中,他俊雅的脸庞上目光闪动。 他道:“有。” 白锦玉杏眼大睁,连忙提起身子凑近去看,她手指轻轻拨过荷灯的花瓣,一边检查一边道:“没有……” 正说着,她惊住了,只见凤辰修长的手指已经在一片粉色的荷瓣上写了一撇,这一撇,是鲜红的血!!! 白锦玉的呼吸都要停了,压抑了许久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重重地滴在了凤辰的手背上。 一个“白”字已经写成。 凤辰的双眸向白锦玉投来,对上他温雅的目光,白锦玉的心跳得生痛:“殿下……你,你怎么可以咬破手指?” 凤辰微微莞尔,低首用拇指掐了掐食指的伤口处,准备写第二个字。 见此,白锦玉一把握住他的食指紧紧按在心口,母老虎般道:“不许写了!” 凤辰任她握着他的手,道:“为何?” 白锦玉睁着还濡湿的眼睛道:“锦……锦字笔画太多了,这得要多少血!” 凤辰将手指从她的手中抽出来,又将指尖掐出一抹朱红,毅然在荷花灯上写起了“锦”字,他一面写一面有些冰冷道:“原来是因为笔画太多。” 白锦玉手中还留有握住凤辰时沾到的余温,余温还未消散,一个血描的“锦”字就已完成。 凤辰拢袖正准备写第三个字,白锦玉再也抑制不住,夺过他的手指低头吮住了他的伤口,眼泪簌簌掉落。 指尖柔软细腻的触感传来,凤辰竟有些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他怔过一阵,醒色道:“你总让我把它写完吧!” 白锦玉没松口,摇摇头。 凤辰温声道:“我不写完,你怎么服输?” 说着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拨开她娇软的双唇,再回到荷灯上补上了一个“玉”字。 之后,他又写了“凤辰”。 “你看,”凤辰托着重新写就的荷灯给白锦玉瞧:“这是不是为你写的灯?” 白锦玉抬手抹了抹眼泪,捧过荷灯,可爱的灯瓣上已鲜明映着“白锦玉、凤辰,如我愿兮,与子偕臧。” 看着凤辰以热血补上的五个字,白锦玉完完全全地被折服被震撼了被感动了,她目光盈盈地看向凤辰,心潮澎湃却又一片词穷。 凤辰扶着她起身,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生孩子吗?”凤辰贴着她耳际发问。 白锦玉在他怀里一怔,抬起头道:“当然不是!” 凤辰道:“那为何不能生孩子就不能在一起?” 白锦玉懵住,凤辰的这种问法是种刻意以偏概全曲解原意的话术,如果被问话之人事前没有准备,就往往会被问得无言以对,而白锦玉今晚就是没有任何准备。 “殿下——”她尾音拖得很长,真是什么都不会说了。 重新听到这软糯的一声“殿下”,凤辰的心才算回到肚子里,他手上将人箍得更紧了些,语重心长道:“你输了,所以你必须要听话了!记住,方才你说的这些话以后绝不可以再说。不管往后发生什么,不管你能不能生孩子,哪怕你还有其他的问题,我都要你!不要觉得为我好就擅作主张,没有你,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好。如果你要分开,你一定会后悔,因为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凤辰掷地有声说得极其果决,白锦玉深深地为之一震,他的声音明明还是那么温润,但是他所说的话却有一种绝不容人商榷的坚定。 君当如磐石。 白锦玉觉得自己好像感受到了这句古人言。 原来这么美好…… 她从凤辰的怀里直起,晶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凤辰,心境一下有了大转,泪痕未干的脸上渐渐重又浮现出一线娇态。 “殿下,你要是这么跟我说话,我可就当真了啊……” 凤辰轻叹一声,捏了下她的鼻尖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我骂你,才能知道我对你的意思。” 第三百六十七章 良宵 11 白锦玉乖乖地收了调侃,低头抚着怀里的荷灯说出心里话:“我不想坑殿下,因为这样对殿下不公平。嗯,我如今好像忽然懂了,曾经之所以那么多人出来阻挠乌穆,大概也是出于为他不平吧……” “我与乌穆是不一样的。”凤辰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白锦玉闻言抬头。 凤辰道:“别忘了,我有奈儿。此外,我与他最不同的一点,是谁做我的妻子无人能够干涉!” 白锦玉眼尾微微颤抖,觉得有什么在她心上撞出了细细的涟漪,再看凤辰,只见觉得他一张清风朗月的脸在月光中更显得出尘俊逸。 “我只问你一句,”凤辰看着她,柔声道:“如果你身子好好的,你愿意为我生儿育女吗?” 白锦玉绝没想到凤辰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面上忽就一红,红了以后又开始发烫,目光羞赧得简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但是最终,她还是将目光回视向了凤辰,因为凤辰还在等她回答。 她点点头,信诺道:“我当然愿意。” 凤辰嘴角上扬,目光像流水一样柔静,抚着她的后背道:“这便足矣。其实儿女并不在于多少,有一个成器的就够了。我们好生将奈儿抚育成人,将来由他开枝散叶,也是很好的。” 白锦玉的鼻子忍不住发酸,她说不出话来,眼里细碎的光和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样熠熠闪动。 凤辰抬手,以指腹替她抹去眼角一颗欲滴的泪珠。白锦玉与他四目相对,由衷笑得欢喜。 “殿下,我们这算不算鸠占鹊巢?”白锦玉低头看着怀里还抱的荷花灯,嚅嚅道:“明明是人家许愿的荷灯,却被我们沾了光。你说太元娘娘要是看见了,是保佑我们还是保佑他们?” 凤辰莞尔道:“太元娘娘会两个都保佑。” 白锦玉道:“殿下这么确定啊?” 凤辰从她的手中接过荷灯,一面俯身重新放进河里,一面道:“有一个说法,说第一次向太元娘娘祈愿的人会尤其灵验。你可以许一个愿,向太元娘娘解释一下,请她大人大量将这两对人儿都保佑了。” “真的吗?”白锦玉跳着落到凤辰的身边。 凤辰点点头。 白锦玉说着“太好了”,当即就跪在地上合掌闭眼,嘴里默默地嘀咕起来。 不一会儿,她许好了愿,又留恋地摸了摸凤辰写的那几个字,才将荷灯轻轻往前推了一推,凤辰见了,从旁协助送上一阵掌风,荷花灯便摇曳着漂进了流水之中。 白锦玉笑着想谢凤辰,一回首目光就正好落在了凤辰受伤的手指上,她顿时一个激灵,轻轻捏住凤辰的手指,痛惜地一阵端详。 “殿下疼不疼?”白锦玉心疼地问,忍不住放在唇上亲了亲。 柔软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凤辰心神一荡,不禁想起她刚刚吮血的檀舌,手指一蜷反而抓住了她! 忽然被抓紧的白锦玉抬头看凤辰,只见凤辰的喉结缓缓动了一下,他镇定了一瞬,漆黑的双眸又恢复了清明,将她拉得一同站起。 “你方才许了什么愿?好像并非我所说。”凤辰非常临时的找了个话题。 “对呀,我许了个别的!”白锦玉欣然道:“我和太元娘娘说,‘希望有一天这世上的人都和我一样喜欢殿下!’” 凤辰蓦然定住。 这个反应,白锦玉不由也跟着他停住:“怎么了?” 凤辰眉心微蹙,重复道:“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喜欢我?” 白锦玉重重点了下头,寻思这句话没毛病呀! 然而凤辰的眉头却蹙得更凶了。 白锦玉嗅到一丝不妙,但奈何一头雾水,于是试探地问道:“这……有什么不合适吗?” 凤辰乌黑的眸子看着她,惊心地几乎质问:“你对我是怎样的喜欢?” 白锦玉盯着凤辰看了半晌,半晌之后总算反应过来他不悦的点:所有人和她一样喜欢,所以凤辰怀疑的是她对他的喜欢是很平常的那种。 想到此处,白锦玉不禁觉得一向颐雅端正的凤辰竟然如此可爱,可爱得就像个不经逗的小孩子。她忽然觉得这很意思,忍不住就想再逗一逗他。 “殿下以前不是说得不得到心无所谓,得到人就可以了吗?怎么如今好像变了!” 果然,凤辰听了脸色冰冷,下颌线收得越来越紧。 除了冰冷,还有失望。 “殿下生气了?”白锦玉明知故问道。 晚风中隐隐有幽然的花香,轻柔的月光下,凤辰如雪的白衣像缎子一样发着光,但是他的脸却像块寒玉,看着白锦玉,简直不想再理她。 白锦玉走近他面前,伸着脑袋道:“那,我说句话让殿下高兴高兴,如何?” 凤辰冷着脸道:“世上恐怕还没有这种话。” 白锦玉忍住笑意,她眼幕微垂,双颊竟晕上绯红,微微停顿后,她对凤辰道:“殿下,我们回府吧!” 凤辰顿住,转过脸。 晓风堤岸,垂柳如丝,站在他面前的白锦玉面露娇羞,简直比春花还甜美,她刚刚说的话也简直比世上任何一种音乐都美妙。 他不由地道:“你再说一遍。” 眼前的女子凝眸看着他,没有一丝抗拒,很乖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回府吧!” 巨大的喜悦瞬间漫上了心头,前一刻的失望和力不从心刹那一扫而空,凤辰展颜道:“这果然是句好话。” “你都处理好了?”凤辰问,才两天而已,他原本是做好了不能操之过急的准备的。 白锦玉点点头:“嗯,都好了。” 凤辰紧张地上下一顿看她:“他们可曾为难你?” “好不容易!”白锦玉撅着嘴道:“吵了两架才出来的!” 凤辰心疼地看着白锦玉,关心问到:“闻山长他……” “最后一场就是跟他吵的!”凤辰还没说完,白锦玉已道。 闻言,凤辰心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阵舒畅,他为人一向君子,几乎从未对他人幸灾乐祸,但是眼下听到这个,他还真有点高兴。 “我回不了翠渚了,”白锦玉声音低低地,状似可怜:“所以,只能回晋王府了。” 她又仰天佯作无奈地一长叹,道:“其实吧,得不得到心也没什么所谓的,反正我人只能容晋王府收留了,难道这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凤辰一步上前,情不自禁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白锦玉居高临下,装不下去了,伸手搂着凤辰的脖子甜甜笑着:“知道呀,意味着从今往后我的身心都属于殿下啦!” 佳人娇憨若此,凤辰简直哭笑不得,再次叹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三百六十八章 良宵12 一股欢喜自白锦玉心尖荡开,她双手捧起凤辰的脸庞,眼里像盛了一潭温柔的水:“殿下你真好!旁人若是长了你这样这张脸,这辈子就绝对当不了一个良人,若再加上你这样的身份,恐怕连做个好人都难了。” “哈,”凤辰笑得极好看:“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夸人的!” 白锦玉噗嗤笑道:“以后殿下第一次的时候多着呢!” 凤辰道:“哦?” 他只是说了很平常的一个“哦”字,发了很平常的一问,其他什么也没说,可是只有听的人才知道,这一个字意味深长无尽内涵。 白锦玉的脸噌一下涨红了,她羞赧地捏起凤辰两边脸腮,娇斥道:“殿下你在想什么哪!” 二人笑作一团,冷不丁听见“哎哟”一声。 二人噤声,只见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撞见了他们在这处抱着,双双惊呼一声,背过身去。 白锦玉反应了一下,轻轻推了推还不松手的凤辰,从他怀里蹭了下来。 她擦了擦冒汗的额头,两个少女见没了声音,不约而同好奇地偷偷转过脸来朝他们瞄。 白锦玉面上一阵火烧,比干了坏事被人抓住还汗颜,正不知如何是好,她手心里忽然多了一只大手。 白锦玉仰过脸。 凤辰轻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回去了!” 白锦玉幡然一醒,对啊,这还跟傻子一样站着干嘛,难道还要跟人家道歉说有伤风化吗?!赶紧拽了凤辰溜之大吉。 天上星月如画,人间流灯璀璨。 凤辰和白锦玉穿过络绎的人流,在夜市的末端,晋王府的人马早已停歇在那里等候他们。 白锦玉和凤辰到的时候,谢遥、张猛都已经在了,言洛正坐在车缘上晃荡腿,一见白锦玉顿时眼睛一亮,跳下车来,意外之情就像白锦玉在此时此刻看见他一样。 “娘娘回来了!” “这下太好了!” 言洛一脸灿烂,张猛也一团喜庆的跟了他跑来。 白锦玉:“昂……”难为情之中又有点感动。 言洛神情一紧,忽而两手夸张地朝凤辰一揖,神情无比严正地道:“殿下,下官进言,速速请娘娘上车快马加鞭回府,以免事态生变。” 他不怕死的话音未落,身后一白影已向他射来一道寒光,他似有所觉忍不住动了动肩膀,收敛了许多笑脸。 对于言洛这样刻意的做作,凤辰低眉一笑,不与计较还很配合道:“准。” 言洛和张猛一对眼神,二人忙不迭地跑到车子旁去摆步梯拉车帘。 凤辰迈上车,回转身来牵白锦玉。 一阵馋人的米香飘过,刚举步的白锦玉肚子咕噜响了一下。她寻味转头,只见百米开外一个卖米糕的小贩推着一架冒着蒸气的木车从他们眼前经过。 凤辰温声吩咐道:“谢遥,去买几个米糕!” 谢遥领命转身。 白锦玉眼里放光地看凤辰,感谢他这么接地气的同时提议道:“殿下和大家今晚一定也没吃什么吧,不如我们多买一些大家一起吃啊!” 她这么一提议,几个护卫脸上都露出了赞同。 凤辰道:“好,你是不是想挑些口味?那你和谢遥一起去吧!” 白锦玉睁大眼睛道:“殿下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凤辰捏了下她的脸道:“我知道岂非正常。快去吧!” 白锦玉欣悦地答应了一声,转而去追谢遥,才发现言洛早已经跟着谢遥一起去拦下了那个小贩。 谢遥负责捧油纸,白锦玉和言洛一起往他怀里装米糕。选了五六个口味后,白锦玉正准备说“收兵”,言洛却捏着块花绿的米糕笑嘻嘻地问谢遥:“谢遥,我能不能买块香菜的?” 谢遥的神情很明显地一凛,并且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言洛知趣地将米糕放了回去。 小贩赶紧对言洛道:“公子带上啊,这是我独门钻研的招牌口味,和别人家的香菜米糕都不一样,卖得可好啦!你看别的口味都有剩余,就这个是最后一块啦!” 白锦玉盯着谢遥无色的侧脸:“你瞪他干嘛,他喜欢你就让他拿嘛又不是让你吃!” 言洛拍拍手上的粉屑,自动自发道:“还是不了不了,确实味挺大……”而后口是心非地转了身。 谢遥从腰里摸了块碎银子付给小贩。 小贩道:“多了,这小的可找不开,公子有铜钱吗?” 谢遥道:“不必了。” 捧着一包米糕就走了。 小贩:“这……” 白锦玉:“他意思不必找了。唉,别介意,我家这孩子脑子小时候磕过,说话不利索!” 谢遥和言洛身形同时顿住,白锦玉忙不和小贩说了赶紧追上他们。 三人往回走,空气十分安静。 “拿去。”谢遥突然道。 言洛和白锦玉应声看向他,只见他白玉般的手上嫌弃死地拎着块香菜米糕。 “谢遥!”言洛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夺过米糕拔腿就跑:“谢啦,我滚得离你远点去吃!” 声音还在风里,人已经跑远了。 白锦玉看着他一溜烟的人影,徐徐道:“我看言洛也蛮适合去练些轻功的……” “你还是选殿下了?”谢遥毫无衔接地发问,声音像是说话,又像是冷哼。 这样一个问题,尤其问话的人还是对她从前过往知根知底的谢遥……… “殿下名气在那儿,这么俊杰的人物百年也不知能不能出一个,谁得到都一辈子没有白活。他既然喜欢我,我没理由不染指他一下呀?” 天太黑了,白锦玉不太看得清谢遥的表情,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表情。 言洛看着谢遥玉面无色地回来,看着他冷着脸把白锦玉扶上车,等放下车帘,他转过身来,嘴角竟然浮现了一丝会心的微笑。 言洛:“………” 谢遥:“………” 言洛:“………” 谢遥挪过目光,到一边去将手里的米糕一一发予众人。 夜色中,晋王府的人幸福地啃着米糕,打道回府。 白锦玉站在久别的晋王府门前,心中荡生层云,她知道,她这一次回晋王府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殿下,”白锦玉道:“我有一个请求?” 凤辰道:“好。” 白锦玉不由地笑道:“我还没说求什么,殿下就说好?” 凤辰道:“不管求什么,都好。” 二人会心一笑,白锦玉言归正传:“我这回不想住苏丽华的屋子了。” 凤辰理解地点了点头:“你从今后就住我的宵园。” 白锦玉脸上一红,了然凤辰的用意。默了一瞬后,她故意双手抱了一拳,轻松道:“那我就多谢殿下承让了!”说着,跳着脚跨进了晋王府的大门。 夜色渐深。 梳洗完毕后的白锦玉换了一身洁白干净的里衣,半坐在被窝里的她很像一颗剥了壳的新鲜鸡蛋。 不多时,门被推开,继而又被合上。地板上响起平稳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玉树似的凤辰转过了屏风,他也已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像隔了一百年那么久,凤辰在床沿坐下,白锦玉看着他,凤辰也看着她。 “是谁说醉茶了本王才得了手?那你清醒的时候,本王还能得到吗?”凤辰的声音很沉静,也很蛊惑。 白锦玉眼波凝注着凤辰,露出一抹难测的微笑,道:“你试试。” 凤辰微微一笑,缓缓欺身压近。 看着他越来越近的俊容,白锦玉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跳个不停,却没有避开。 没有避开,这就是答案! 凤辰凑上,却没有亲她,而是用今日刚生出的胡茬在她柔嫩的面颊上扎了一下。 白锦玉受痛微微一缩,脸更红了。 凤辰悬停在离她不足一寸的地方,二人之间呼吸可闻,细密的温热气息从面颊蔓延全身,空气都变得黏人。 睫毛几乎擦着她脸上的肌肤,凤辰目光带着温柔的侵略,“善意”地提醒她:“这次若是从了,可是没有借口了。” 白锦玉的脸酡红成一片,她低低应了一声,摸上凤辰的脸,承认道:“只能是喜欢你了。” 如同饮下一口甘醇的美酒,畅快淋漓直达心底。摆在凤辰眼前的这杯酒实在是太香太美太诱人,他必须要真的品尝一口了! 没有一丝受阻,迎接凤辰的是全盘的接受。 为体谅白锦玉不会换气,落吻间凤辰每隔一小会儿便稍稍分离一些,只为给她留点呼吸的间隙。 谁知这样的好心却让白锦玉觉得他若即若离,逮不到个实在,在他再一次要分开时,她直接伸手圈紧了他的脖子,回吻住了他! 仅存的一丝克制当即四散,凤辰收紧双臂,狠狠抱紧了怀里这个又香又甜又迷人的女子,加深了这个吻。 一夜良辰美景,一枕罗帐旖旎。 第三百六十九章 良宵 13 夜深,人终静。 檀香桌上,金炉里的熏香袅袅绕着细烟,素来雅正的锦帐里漫是女儿家的柔美温香,低低的,传来人声私语。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样给翠渚安排个测算日冕的比试了。” 白锦玉把自己如何从文渊斋出来的过程给凤辰讲了一遍,最后陷入思量:“这事情难就难在,这个比试绝对不能是朝廷出面举办的,因为翠渚明面上绝对不会参合朝廷主张的任何事,但是……除却朝廷,又有谁会闲着去做测算日冕这样的事呢?” “凰凰,下面的事就交给我,”凤辰亲了亲她仍然汗湿的额鬓,道:“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白锦玉讶异:“殿下有办法了?” 凤辰点点头。 白锦玉不敢相信:“我都想两天了,才约莫有了个也不知道可不可行的法子,殿下才听到就想到了办法,这……也太厉害了吧!” 凤辰道:“能想到以比试让闻山长参与占测,你这才是真正过人的。” 白锦玉弯着眼睛看凤辰,觉得他们这样互捧颇有意思,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道:“殿下今日说亲眼看见我在铎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殿下曾经去过铎月吗?” “没有,我没有去过铎月。”凤辰的眸色淡了一淡,像是回忆起了些难过的事。 “一年多以前,我巡边经过银州的响马镇。那一天正逢上当地初雪,”凤辰轻轻一叹:“那场初雪真是令人毕生难忘!” 白锦玉目不转睛地看着注视她的凤辰,怔了半晌,才了然地吃吃道:“原来……是那天!殿下是在响马镇见到我了。” “那会儿乌穆和安雅,哦安雅就是乌穆的妻子,他们快成亲了,我们为了采买些东西特地去了趟与铎月交壤的响马镇。”说到这,白锦玉低下头咬起了嘴唇,声音嗫嚅道:“殿下见到我一定气死了吧!” 凤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宽解道:“没有生气,不过,的确是差点死了。只可惜那时候若是死了某人也不知,恐也是白死。” “怎么回事?殿下发生什么了?”白锦玉一把紧握住他的手。 “无事,”凤辰看着紧张的白锦玉,有些后悔多说了两句,对视一阵后,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释然道:“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凤辰的神情却让白锦玉心里一阵揪痛。 是什么让凤辰说得这么严重却又不愿提起? 她低眉兀自在脑海里搜索着回忆,喃喃道:“我记得那一天响马镇上人特别多,天气也十分不好,尤其地冷……我们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眼见天色不好于是分头去采买。后来的确下雪了,我和安雅就赶紧从店铺里出来去找乌穆和庆娜汇合,我们总共也没在响马镇停留多久……殿下是在哪儿看见我的呢?” 凤辰没有回话。 白锦玉继续自己回忆:“我记得那日临走之时似乎有人落水了。” 凤辰的目光轻颤了一下,这一幕被白锦玉捉住,她心惊肉跳地支起身子,赫然道:“难道……” 她嗓子发紧:“难道当时落水的人是殿下?!” 白锦玉目光不容回避,凤辰略一沉吟,还是“嗯”了一声。 闻言,白锦玉脸上骤然失色,隔着被子抓紧凤辰道:“殿下为何那么做?!那么冷的天河水一定冰冷刺骨!你受伤了吗,不,你说差点死了,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 凤辰按住激动的白锦玉,拍了拍她,试图安抚道:“不过是我看见你了,想追上你。” 白锦玉急道:“那你喊我啊!” 凤辰摇摇头:“太远了,人也太多了。” 凤辰没再说,白锦玉自己低声分析道:“只剩河上没有人,所以你想游过去会快一点。就算游不过去,我假使听闻有人落水,应该也会看一眼的。” 白锦玉的眼眶蓄满了自责的泪水,追悔莫及道:“可是,我竟然没有看一眼!”鼻子一酸,眼泪豆似地滚落下来。 凤辰一恸,伸手替她抹去泪水,轻声哄道:“你又哭了,我可不想见我的王妃总是泪眼汪汪的。” 白锦玉把脸埋进枕头,抽泣得更凶了,还哽咽道:“怎么能不哭?如果到这个份上都不掉眼泪,那我的心岂不真是块石头做的了!” 这样的白锦玉凤辰还真是从所未见,既觉得心疼又觉得欣慰,顿时觉得当真如她所说,以后还有很多的第一次在等着他发现。 “殿下还没说后来怎么了?”白锦玉从洇着泪痕的枕上抬起头,继续追问。 凤辰尽量平缓道:“我后来病了一场,休养一段时日后就回长安了。”生怕再惹她伤心。 凤辰说得特别简单,因为简单,白锦玉反而觉得这里面必定很不简单,否则凤辰何至于说出差点死了这种话。 白锦玉默着不说话,凤辰也觉得自己太敷衍了,只好再补充道:“我曾经以为你或许都不在人世了,能在那儿看到你活得好好的,还那么开心,我其实也放心了。至于……”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至于你为何不回来向我求助,我想,这便是你的选择。” 尽管现在凤辰已经抱得美人,但是说到这最后一句,语意中仍似有无边无际的伤怀泄漏出来,白锦玉被感染着,心里比万根针戳着还疼。 “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和苏丽华交换身份的事情?”白锦玉鼓起勇气,弱弱地问了这个她其实心中早有答案的问题。 凤辰道:“嗯。” 白锦玉奇道:“殿下是怎么知道的?”不是自夸,她和苏丽华都是聪明的人,她们两个人联手做事怎么还会被识穿! 凤辰淡淡一笑:“你觉得自己天衣无缝吗?” 白锦玉不敢回答。 凤辰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水过留痕,雁过留影,你在长安数十日怎么会没有蛛丝马迹留下?” 白锦玉道:“比如?” 凤辰莞尔一笑,细数道:“潇湘客栈,那里见过你的人就已经不少了。还有一家庐州人开的竹簧店,他经常包一艘船来往庐州长安。礼部还有一位岳侍郎,他说曾经有位聪明绝顶的闻公子相助他打捞过钰贺的嫁礼。再到后来,我看见陛下传位诏书上的闻氏家印……” 白锦玉脸越听越烫,眼看凤辰能说出一堆证据来,她扑上前捂上来他的嘴,认输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的确留了不少蛛丝马迹……” 凤辰拉下她的手,脸上露出无尽的温柔:“很多人都是我要感谢的,是他们让我拼凑出了来龙去脉。不过,我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乌穆王子。” 提到乌穆,白锦玉也久久不能言语,她点了点头感慨万千道:“他对我很好,没有他我活不了的。” 凤辰道:“我知道他必定对你很好,所以我至今都感到后怕” 白锦玉:“……” 凤辰:“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让为夫安心一些?” 白锦玉点头:“好,殿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凤辰唇边挑起一笑。 白锦玉睁着鹿似的眼睛困惑,遂就看见凤辰的目光逐渐低垂,她脸上一臊,赶紧拿手去挡,却已来不及,凤辰的五指已经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殿下,太多了吧,”白锦玉怕道:“我听人家说这个很伤身的……” 凤辰意味深长持宠而骄势在必得地斯文有礼道:“王妃对本王心疼不已,料想,必定不致使我求之不得吧?” 白锦玉如肉在俎,还能有什么意见,又羞又气又想笑,实在不明白怎么好好聊着天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架势! 但凤辰说的没错,她的确不舍他求之不得,更何况她还对一众闻氏夸下过海口,不管凤辰要什么,都一定要让他如愿! 白锦玉面若芙蓉,宠溺的眼神已经藏不住了答案,不用等她说一个“好”字,凤辰已经心领神会的一吻落下。 ------题外话------ 下面过几天更呀,甜的大家先多看几遍吧! 第三百七十章 心术 1 夏日的天亮得极早,天光微明不过卯时。 这一夜睡得浑身酸软无力,本想躺个半日的白锦玉,被凤辰一句话吓得赶紧从床上滚了起来。 因为他说“奈儿一旦得悉你回府,定然欣喜若狂会于早课前来看你。” 酸软无力算什么,被奈儿看见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那可是关系她长者形象的大事。 果断起床。 然而起来之后,他们首先迎来的人不是奈儿,而是那个给凤辰梳头的老仆,吴公公。 老仆在门外毕恭毕敬地给凤辰请安,白锦玉在门里眉眼弯弯,支颐在桌案上对凤辰道:“你要他还是要我?” 凤辰看着她,无语勾唇。 白锦玉道:“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老仆我就很有胜负欲,不是他的话,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爱做手工。” 凤辰垂眸从案面上取过一柄木梳,递给白锦玉。 白锦玉笑着伸手去接,拿到了梳子,凤辰却没有松手。 “都要。”凤辰道。 白锦玉一怔,松开手,旋身在他身侧坐下,抱起手嘟囔道:“殿下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啊,你上次就让他走的!看来,果然这鱼儿上钩后就不会再给鱼儿喂饵了!” 凤辰看她只有半个屁股落座,先伸手将她抱至了膝上。 白锦玉落在凤辰怀里,忽然亲密的距离让她心跳骤乱,假装生气的表情全跑没了。 “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容易脸红。”凤辰的指腹滑过她嫣红的脸颊,留下一片酥麻。 白锦玉这下连脖子都红了,手背探了探两边脸庞,嘀咕道:“我也不知道啊,对别人我可不这样的。” 凤辰听了,很受用的莞尔。 白锦玉眼睛一转,贴上凤辰的耳朵调皮道:“我知道了,因为我现在一看见殿下想的就全是殿下没穿衣服的样子。” 凤辰转过头来,看着戏弄得逞、洋洋得意的白锦玉。 “我也是。” 须臾,凤辰道,四两拨千斤,温和又得体。 白锦玉呛得差点从他身上跌下去,幸亏凤辰搂得紧实。 白锦玉叹服道:“好了好了甘拜下风,嘴皮子上我恐怕永远没可能占殿下便宜。” 闻言,凤辰微微一笑,俯下身来,在她嘴巴上轻啄了一下。 白锦玉被亲,半天才会过意来,笑道:“我说的嘴皮子不是指这个……再说这也不是让我占便宜啊,这明明是殿下占便宜吧!要让我占便宜最起码得这样……” 她捧着凤辰的脸干干突然定住,深思自己这副江湖恶女欺负良家妇男的举动是在干嘛。 画面一度静止,欲亲不亲之间,还是凤辰收紧臂弯,白锦玉一受力自然就覆了上来了,好似她自己为之。 凤辰的气息似涓涓细流温柔地在口鼻间萦绕,好好闻,很快她也有了。 本是浅尝辄止的一吻,直到感觉凤辰按在自己腰上的力道逐渐加重,白锦玉才警觉,这大清早的,门口还有人等着……遂拼了最后一丝冷静让二人分开。 “殿下!”白锦玉红霞遮面,却看见凤辰好整以暇看着她笑,笑什么,自然笑她的不能自拔。 白锦玉突然好想揪扯他那张神仙似的脸,还没有实施,凤辰看了一眼门口方向,稍稍放开了她。 “吴公公为人自强,为我整冠束发是他在府中的立身之本,如果停止恐引发他老人家诸多不安。”凤辰道。 白锦玉是个明事理的人,凤辰这么一说她也就懂了,也忘了要揪他的事:“殿下真是宅心仁厚。不过殿下既然平素有人打理,那当时怎么还提什么叫我给你日日整冠束发呢?” 凤辰道:“整冠束发能日日相见,正是我受他启发而得。再者,吴公公终究年事已高,身体也时常抱恙,我也确实该物色一个人选早做准备了。” 白锦玉点点头:“那倒是,这老仆看起来年纪是不小了,估计再服侍殿下两三年也就干不动了,那我就让让他吧,反正我们还有岁岁年年,数之不尽的日子呢!” “岁岁年年,数之不尽。”凤辰轻吟着重复了一遍,目光柔情地对白锦玉道:“这八个字,极好。” 白锦玉知道他喜欢的意思,又忍不住逗他:“殿下这么高兴啊,那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叫‘如何迅速讨厌一个人’?便是靠近他亲近他了解他。你怕不怕?” 凤辰将梳子给到白锦玉的手中,端色轻斥道:“又在胡言乱语。” 白锦玉嘻嘻地笑。 凤辰又道:“你的允诺之前执行得马虎,从今而后也得一日不差的严谨。” 白锦玉困惑着刚欲相问,凤辰已补注道:“好教你对我有些责任。” 原来如此,白锦玉歪头端详着凤辰,缓缓叹道:“那怎么弄呢,不能让他停止,我又不能马虎,可问题是殿下你毕竟没有两个头呀?” 凤辰被逗笑,手上将她搂近了些:“你看这样如何?你先梳,再由吴公公来结发戴冠。” 白锦玉没有回话,只是一眨不眨看着他。 凤辰道:“不同意?” 白锦玉摇摇头,慨然道:“殿下的心真好,长的嘛更好!这么好的人居然是我的……我好高兴!” 凤辰的心一颤,寰宇清风的眼角竟泛了红。 之后白锦玉将凤辰发丝打理好,开了门让老仆进来继续,自己落得当个甩手掌柜。 她心中挂念奈儿,出了宵园脚步就往冶园走去,走到了半道就看见一个小人兔子似地朝她扑了过来。 “是娘亲!娘亲真的回来了!呵哈呵哈,奈儿太高兴了,奈儿好想娘亲呀——” 奈儿手脚并用挂在白锦玉身上,奶声奶气喊她,甜得像个糖捏的粉团子。 “哎呦喂,”白锦玉将他从腰间抱上手臂,掂了掂份量:“奈儿又胖了不少嘛,娘亲当然得回来啦,再晚点娘亲恐怕就抱不动奈儿了!” 这话不假,奈儿目前的重量的确已经达到了她能承受的上限。 不一会儿,奈儿身后跟着的黄姑和两个婢女也到了眼前。 “世子殿下,时候不早学课已快迟了,还是速速先去书房吧!”黄姑语重心长对奈儿道,说完后,她抬头仓促地看了一眼白锦玉。 奈儿有些为难,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愿意,但他天生如凤辰一样知守分寸,寻思一阵后,他转过小脑袋,有些小心地望着白锦玉问:“等奈儿结课后,娘亲还在的吧?” 粉嫩的小脸上,圆圆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担忧和期待,看得白锦玉心都软成了一汪水。她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脸蛋肯定道:“当然在的,而且娘亲今天哪儿也不去了,就专等奈儿下课!” 奈儿顿时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小嘴:“太好了,娘亲再和奈儿去荷池那里扔石子玩好吗?” 白锦玉没想到奈儿心心念念这个,信诺道:“好,一言为定,娘亲就在荷池那里等奈儿!课业要紧,你先去好好跟夫子学本领吧,不然你父王可是要怪罪我们两个的哦!” 奈儿一听,立即从白锦玉怀里挣了下来,伸出一个小指勾,用奶奶的声音对白锦玉信誓旦旦道:“奈儿和娘亲拉钩,奈儿一定会好好学课保护娘亲,绝不让娘亲被父王训斥!” “呃……好。”白锦玉讪讪地伸出小指和奈儿拉钩,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离间人家父子的恶人。 奈儿说到做到,挺着小身板雷厉风行地走了,他身后三人也跟着他离去。 “黄姑,”白锦玉喊住了黄姑:“请留步。” 黄姑应声停步,她顿了一顿,示意两个婢女先陪同奈儿离开,才转过了身来。 白锦玉这次回来,唯一觉得难以面对的人,就是黄姑,当然,如果苏丽华在的话,苏丽华也要算一个。 只因,她的确是鸠占鹊巢。 黄姑是她喊住的,但是要面对还真是不那么容易。白锦玉感到不能抑制地紧张,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她不可能永远回避,迟早要摊牌的事情不如早点摊牌。 黄姑低着头,白锦玉看不出她的表情。 二人静对了一阵,白锦玉清了清喉咙,一鼓作气道:“我知道,我留在殿下身边对苏丽华来说很不厚道,但是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我向来也不太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但我的确该知道苏丽华的反应,只可惜她不在……但在得到答案之前我绝对不会半途而废。人生在世不能等别人来安排,我虽然心中有愧但我不会更改,更不会为了成全世俗的名声去牺牲殿下的幸福。” 白锦玉噼里啪啦也不知道自己说的算什么,只见黄姑听了静默不言。 白锦玉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下去,心里突然没了主意,她看了黄姑半天,道:“我会和苏丽华道歉,她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 “奴婢什么也没有说。”黄姑抬起头,目光里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她微微欠身,对白锦玉恭敬施了一礼,道:“娘娘没有吩咐的话,老奴退下了。”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不等白锦玉知会,她已经退下了。 白锦玉哑然立于原地,是哦,人家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她自己却心虚地做了一通死不悔改的宣誓,当真是滑稽。 第三百七十一章 心术 2 白锦玉十几岁的时候在翠渚左右逢源、一呼百应,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如今思来依然很有留恋之处,然而快活归快活,却不能称之为幸福,因为她的师傅、师娘、同门终究不是她的家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在那些日子里从未想过要给谁幸福,对于师门来说,她不给他们添麻烦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晋王府则不同了,这里除了有这世上最醇的酒,最好的厨子,最可靠的侍从之外,还有她的家人。 凤辰和奈儿,甚至谢遥,是她的家人,她觉得自己对他们的幸福有一份责任。 更何况这种给予在晋王府是相互的,不知是否因为年龄和阅历的改变,她如今觉得这种夫妻恩爱母慈子孝蜜里调油的日子绝不是那种左右逢源、一呼百应可以相比的。 所以,她越来越喜欢晋王府了,甚至怀疑从前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傻,居然对这种白天看萌娃,夜晚拥美男的好日子那么迟疑。 这日黄昏斜阳若影,五彩的晚霞渲染了天空,重檐琉瓦的王府鞣浸在琥珀色的光霰中,无限安宁美好。 穿堂的微风轻轻吹动佛堂里悬挂的经幡,钰贺的灵位前,白锦玉点了三根细香,她的身旁乖巧立着奈儿,见到她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也跟着跪下拜了起来。 “娘亲,公主娘亲真的是位公主吗?”奈儿跟着白锦玉从蒲团上爬起来。 白锦玉略感意外,奈儿对钰贺居然问出这么浅显的问题。可一思忖,又觉得可以理解。 钰贺三年前病故时,奈儿不过是个一岁的孩提,他对钰贺应该是无甚记忆的。从奈儿的素养可看出,他后来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估计也从没有哪个人给一个孩子一本正经讲这些伤心事。所以他的确有可能对这些事情是很模糊的。 将线香插进香炉,白锦玉静静端详眼前的木牌,脑海里一幕幕浮起钰贺的音容,她缓缓道:“是公主……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公主。” 奈儿吞吞道:“那,公主娘亲喜欢我吗?” 白锦玉一怔,眼眶瞬间涌上一阵泪雾,一个孩子对他的生母亲居然问出这样一个天真的问题…… 但是,他的确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人生交错得实在过于短暂。 半晌,她矮下身来与奈儿齐高,温柔凝注着奈儿的小脸,诚挚、坚定而认真地道:“她很喜欢奈儿,奈儿是她最喜欢的孩子。” 奈儿甜甜地笑起,接着又问:“那,公主娘亲是什么样子,她也很粘人吗?” “呃……”小儿无心,白锦玉却一时不能从惆怅中抽离,懵了一下才转圜回来道:“也粘人?奈儿是遇到过粘人的公主了吗?” 奈儿点头如捣蒜:“洪元公主啊,每次我同父王进宫,她都要跟在我身边,跟得可紧了!” 白锦玉一笑:“哦!原来是她,这个我听说了,是因为从前她和你们一起玩耍时摔倒,他人都不管不顾,只有奈儿护着她,所以我想她自然是出于感激和信任才会愿意亲近奈儿呀!” 奈儿明显没把重点放在这隆宠上,只追问:“公主娘亲也粘人吗?” 白锦玉回忆了片刻,脸上淡淡浮现一缕微笑,有些慨然道:“是的,她还挺粘我的。” 跟着,她轻轻叹了一息,忽然想:如果七年前她没去过西赵,没有来过长安,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不过,那样的话她好像就又不会认识凤辰了。 “娘亲,孩儿有疑。”奈儿的声音的确像是遇到了大难题。 白锦玉回神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哦?什么问题竟难倒了我们聪明的奈儿?” 奈儿清澈见底的眼珠在她和钰贺的牌位间来回看了两个回合,两只小手交互捏着,支吾道:“奈儿想知道,孩儿究竟是娘亲生的孩子,还是公主娘亲生的孩子呢?” 白锦玉的手顿住。 奈儿也跟着神色一紧,敏感到自己好像问了个难题,但显然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纵是小心翼翼,但是他还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盼着白锦玉的回答。 白锦玉抬头深深看了看钰贺的牌位,转过头来,她双手捧起奈儿的脸蛋轻松道:“奈儿当然是娘亲生的啦!” 话未说完,小人儿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紧紧拥着她的脖子喃喃道:“我就知道奈儿一定是娘亲的孩子,凤鸣他们说我没有亲娘都是假话!” 白锦玉胸中像是塞了团棉花,鼻头发酸,她紧紧搂住怀里的一团,安抚道:“他们竟然这么说!好,如果他们胆敢有下次,娘亲一定要好好给他们点教训看看!” 一只小手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声音还切切叮嘱道:“娘亲不可,君子应当以德报怨!” 白锦玉语噎,这境界……也就凤辰的孩子能在小小年纪说出这番话了,她不禁开始担心这样的孩子将来会不会吃亏,于是很语重心长道:“奈儿,你可知孔夫子是非常不支持“以德报怨”这种话的。” 奈儿一脸蒙圈。 白锦玉道:“是真的!孔夫子的原话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就是好的德行才能用德去报答,像凤鸣那种恶行要以公正无私的态度去对待,简单点说,就是要他们吃点苦头、受点惩戒。” 奈儿蹙眉:“是真的吗?孔夫子的话?” “对啊!奈儿可以去翻书啊!”白锦玉理直气壮,不过怪怪的,怎么就有种误人子弟的感觉。 奈儿露着一排白白的小齿笑,笑定后,他摸了摸肚子道:“娘亲,我饿了。” 白锦玉遂带着奈儿离开了佛堂,她先带奈儿吃了些瓜果,想等凤辰从宫里回府来一道用晚膳,岂知等到天黑凤辰和谢遥都没回来。她便让黄姑带奈儿先吃了晚饭,又继续等,直到奈儿都上床睡了,凤辰还没有回府。 白锦玉放心不下,找到在府中值守的张猛请他去宫中打探些情况,张猛领命刚准备动身,迎面王府的大门就开了,人还没进来,就先听到言洛的声音:“哎呦这帮读书人真是有辱斯文!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嘛,这样也太岂有此理了!” 白锦玉提步上前,第一眼就看见凤辰跨了进来。 “殿下怎么……”话还没说完,她就瞥见凤辰的衣袍上居然溅了不少的墨星,顿时忘了要说的话,讶异道:“谁弄的!谁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把殿下的衣服弄成这样!” 她拈着墨渍处一脸揪心,想到凤辰是个极爱干净之人,这些一定令他难受极了。 “无事,”凤辰握住白锦玉的手,安抚道:“我换了这身就好了,你先嘱咐人为谢遥和言洛备些吃的,他们都还没吃东西。” “好。” “等下来找你。” 凤辰微微致意,抽身而去,白锦玉这才将视线投向言洛和谢遥,一看之下,目光顿时就全被言洛包得像个粽子的右手吸引住了,不禁道:“言大人,你这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言洛甩了甩手,不巧甩的是粽子手又“哎哟”吃痛了一阵,谢遥见了眉头一拧,言洛委屈道:“我都受伤了你还瞪我!” 白锦玉无语道:“你还怕他瞪吗?” 言洛道:“娘娘,我都这么惨了……给下官留点薄面吧!” 白锦玉放过道:“好了好了,既然如此惨了就赶紧先去前厅吃点东西弥补弥补吧!” 张猛也跟着招呼,众人一起往前厅走去。 “言大人,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手又是怎么弄伤的?”张猛关心好奇道。 言洛道:“唉,起因是今日陛下给那鲁山宋氏赐了方‘地平天成’的御匾。” 白锦玉神弦一紧:“哦?” 张猛浑然不解道:“这怎么了?咱们陛下不是成天赐这个赐那个吗?” 言洛大声道:“这回完全不一样,这可是‘地平天成’哪!” 张猛卡了一下,哈哈道:“‘地平天成’是什么意思啊?” 白锦玉道:“地平天成语出汉代张衡《七辩》一文,意为知天、地之理,”她顿了顿,点明道:“我们皇帝陛下这就等于封了鲁山宋氏天文地理天下第一了。” “正是正是正是!”言洛连不迭地应和:“娘娘真是博闻广识,就是这个意思。可能这次占测日冕的官员中多数是出自鲁山宋氏的门生,陛下为了以资鼓励才赐了他们这四个字。” 白锦玉摇着头不屑笑言:“这个鲁山宋氏也配称天下第一,要不要脸?” 言洛道:“对,所以国子监的学生为这个就打起来了!” 白锦玉吃惊道:“至于吗,这与国子监的学生有何关联?” 言洛道:“娘娘你有所不知,这国子监里的学生都出身名门高府,除了没有庐州翠渚的门生,鲁山宋氏、荆州孟氏、滁州徐氏、金陵陈氏等等不下十数家,谁服过谁?现在鲁山宋氏要做天下第一谁同意啊!这不,一言不和就开始动手了!” 一行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前厅,张猛早已吩咐了仆从安排妥当,众人各就各位落座。 “哗,驴肉、海参、鹿茸、黄鳝……”言洛扫了一遍眼前的菜式,吓道:“谢遥你只说王府里近日的菜多吃不完,可没说这菜是这么补啊,我们血气方刚这么吃不会有事吗?” 白锦玉闻言也去看菜,顿时汗颜道:“张猛,你怎么、怎么又搞这些?和刚刚给奈儿吃的完全不一样……” 张猛抓头,憨憨道:“殿下夜夜操劳……” 谢遥咳了一声,张猛打住,白锦玉的脸简直烫得想钻地洞了。 张猛后知后觉,赶紧转换话题对言洛问:“那言大人到底如何伤着的?” 言洛领会地继续接口道:“哦哦,也是运气,我当时正好在国子监里办事,于是就碰上了这壮观的场面。那些学生真的跟疯了一样,见什么拿什么砸,我这不是为了舍身抢救一个先皇的梅瓶才受的伤………谢遥,你若是和殿下早点来,我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狼狈了。” 面对言洛这没事找事的怪罪,谢遥只瞥了一眼。 “那些学子是不是说这‘天下第一’就算要给最多也只能给庐州翠渚?”白锦玉道。 言洛一拍手,又“哎呦”了一声道:“娘娘真是杜门不出,洞悉一切!他们吵到最后,就说鲁山宋氏绝不配这‘地平天成’,但是谁家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就能当天下第一,于是纷纷都说庐州翠渚才是天下第一!” “地平天成。”白锦玉叹着一笑,那日凤辰说让闻氏接受比试的难题就交给他了,看来,今日之事便是他下的第一步棋。 虽然她还不明白这棋的下一步走势将如何。 “殿下!” “殿下!” “殿下!” 厅中人同时起身,白锦玉应声抬头,只见凤辰踏着月色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袭素衣,清朗温良,无害得仿佛一点城府都没有。 白锦玉也随之起身,氤氲的灯光中,凤辰目光与她交接,他启唇朝她微微一笑,一身明亮温暖。 第三百七十二章 心术 3 高敞的前厅里,各人都已落座。 白锦玉想给凤辰夹个菜,悬着筷箸在面前几道菜上徘徊了一圈,又缩了回去。 凤辰看在眼里,投来问询的目光。 白锦玉小声道:“殿下,这些菜会说话。” 凤辰道:“哦?它们说什么了?” “嗯,”白锦玉点点头,指着左边一盘黄鳝道:“这个在说来来来壮阳补气,”又指了右边一盘驴肉道:“这道在说我我我我强肾补亏!” 她左右看了看心照不宣又佯作无事的在座之人,耳廓逐渐通红。 凤辰将她强作玩笑的羞态尽收眼底,指了指红烧海参,道:“就这个。” 白锦玉含笑对上凤辰的眼睛,应言夹了一块海参给他。 “没想到殿下现在也如常用晚膳了,足见娘娘对殿下的影响真是巨大啊!”言洛左手捏着筷子不吃饭,却若有所思地感慨。 白锦玉道:“言大人牵强了,殿下以前不用晚膳是发了大愿,现在愿望达成了就不用守戒了。对了,”她转过脸来问凤辰:“殿下还从来没提及过是发了什么大愿。” 空气忽然一静。 半晌,言洛打破寂静道:“哎呀殿下,你看谢遥好欺负人哪,他知道下官手不自如就故意吃这么香气我!殿下可要为下官做主啊,下官的手可是为了公差才受伤的。” 一直正襟无碍的谢遥无端被点名,身形一定,过了好几个呼吸他才抬眸,向说话者扫去凉凉一记眼刀。 白锦玉噗嗤一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言洛:“那你想怎么样,要不要让谢遥喂你?” 谢遥的眼刀调转了个方向。 凤辰见之抿唇浅笑,难得逗趣地对言洛道:“言卿家不必动气,本王可以送你几个婢女伺候你进膳。” “好极好极!”言洛开怀道:“不过微臣斗胆要转送一个佳人给谢遥,他今日吃得这么补我担心……” “啪”一声筷子被拍上桌的声音。 谢遥长身站起,一张脸可教六月飞雪。 他步出案几走至大厅中央,仍不失礼只是声音有些粗地拱手向凤辰道:“微臣不适,请求先行告退!” 凤辰颔首允了:“好好休息,明日休沐不必起早。” 白锦玉瞪着他离去的背影,道:“他是不是生我们气了?” 言洛立即道:“娘娘绝非如此,他就是生微臣的气呢,真是,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经逗!”说着也站起身来拱手:“微臣也请求告退,去给他陪个不是!” 凤辰道:“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莫使令尊担忧。” 言洛躬身:“是,微臣讲两句话就回。”边说他人边后退,待到门口时迅速一晃而去。 一顿饭吃完撤完,终于只剩下凤辰和白锦玉。 “殿下明天休沐吗?”白锦玉歪头道。 凤辰微笑道:“是,明天可以陪陪你。” 白锦玉眉开眼笑道:“那我们去找点好吃的、好玩的!” 凤辰面露赞成并提议道:“不如去迎宾酒楼。” 白锦玉木住,从凤辰的脸上确定自己没听错:“殿下说的可是文渊斋斜对面的那家……迎宾酒楼?” 凤辰莞尔点头。 白锦玉意味深长道:“看来今日这‘地平天成’的确是殿下的手笔!不过,”她不确定道:“这么快吗,明天这把火就能烧到庐州闻氏?” 凤辰眼尾弯了弯,淡声道:“希望如此吧!” 白锦玉点点头,寻思了一阵,突然想起地道:“对了殿下,臣妾也有一事请求?” 凤辰不紧不慢道:“这一定是个不得了的请求。” 白锦玉道:“也……也并不是啊。” 凤辰勾唇:“你都自称臣妾了,你没有发觉吗?” 白锦玉一愣,凤辰点破她自己都没有觉察的表现,不禁将那个请求又在心里掂量了掂量。 见她出神,凤辰轻轻握了下她手背:“不必多虑,你直言吧,只要我能做到定会如你所愿。” 白锦玉抬起眼睛肯定道:“殿下能做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和殿下分开睡两天。” 凤辰下意识地皱眉,白锦玉连忙解释道:“殿下瞧瞧张猛每天都张罗的什么,可见他们背后都知道我们………我一想到那些厨子婢女准备饭菜的时候想什么,我就,”她捂脸道:“我就觉得好丢脸,所以,我才想和殿下分两天房,让他们知道我才不是那种想吸干殿下的女妖精!” “丢脸?”凤辰和她确认,在皇室这叫恩宠,是一个女人的立身资本,别府哪家不是打破头。 白锦玉脑中一斟酌,自知言失,忙道:“丢脸不对,不过,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见不了人,好像人人都知道………” “好了,就依你。”未等她说完,凤辰站起身来:“今日我睡书房。” 白锦玉仰头看他:“殿下你生气了吗?” 凤辰道:“没有。” 白锦玉也站起来,伸出两个指头承诺道:“就两日!” 凤辰疏疏一笑:“好了,我知道了。” 午夜,熄了灯。 白锦玉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凤辰最后那几个表情不对劲,越想越觉得他好像是生气了。 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正对面楼里凤辰的书房还亮着灯。 夏夜本就闷热,白锦玉心里又左右互搏,于是更加难以入眠。终于,她蹬了被子起身,趿上鞋打开了门。 抬头看了看已过中天的月亮,白锦玉不放心地往书房走去。 谁知刚走到书房门口,里面的灯烛倏地一下全灭了,四周一下陷入漆黑。 白锦玉轻轻扣了两下门,无人回应,不过门并没有关严,她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她走进去,屋里比外面还要黑,她的眼睛没能适应突然变化的光线,什么都看不清楚,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白锦玉的脚步放到最轻也能听见,她摸索着往里移步,试着轻声探问:“殿下,你睡了吗?” 无人回应,白锦玉往书房的床榻靠近,忽然手一划碰着个木架似的东西,顿时就歪倒了。 白锦玉一慌,伸手捞了个空,但下一刻却没有听到东西“哐当”落地的声音,她后退一步,肩头就抵上了一个胸膛,她急忙跳开:“殿下是你吗?” 身子随即被拉了回来并覆上了一个力量,以对身体的熟悉,她没有半分惊慌挣扎。 “不是要分开住吗,那你这会儿来做什么?”凤辰温热的气息轻轻拍在她的耳际。 白锦玉浑身一麻,脱口道:“呃……这么晚了,我看这里灯还亮着过来看看。” “你是来看灯的,嗯?”最后一个“嗯”字微微上扬,没来由叫人心跳加快。 白锦玉整理一下心绪,试探道:“殿下是生气了,对吗?” 凤辰的手从肩头滑下扣住她的腰,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染上了肌肤。 白锦玉觉得腿有点发软。 凤辰音色低沉道:“你我之间,原来几道菜品就可离间了。” 白锦玉愣了愣,这无论如何也太牵强关联了吧!可是,凤辰的言辞和状态又的确是受了重创的样子。 “冤枉,”她在凤辰怀里转过身来,本想说话结果自己的唇先差点擦到了凤辰的脸颊,一时忘了说话。 黑暗让人的触觉听觉感觉都变得更加敏锐,这时白锦玉也逐渐适应了光线,凤辰翠山一样的轮廓在黑暗中凸现出来,优雅的额头,高低起伏的鼻唇线,一直延伸到瘦削的下颚。 极近的距离,凤辰低头在她的头发上闻了一下,这一呼一吸间空气莫名变得炙热。 白锦玉轻轻道:“真是冤枉,几个菜怎么会离间我们。” 凤辰道:“若因我铸了大错,非分房不可倒罢了,谁知不过他人的几个揣测就可使我得之不易的局面瓦解,实难想象往后还会如何。” 凤辰语意未尽,白锦玉心里已理亏得虐成了一团。 “那……殿下也可以不答应我的。” “这是你想的,我说过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如你所愿。” 白锦玉更难过了。 “对不起,”思忖后,她抬头,心怀歉疚地嚅嚅道:“我又惹殿下伤心了,我现在还能不能请你原谅我?”她顿了顿,认真看着他补注道:“我……我是第一次做人家娘子,好多……” 不知何故,这“第一次”三个字动人心弦,还没说完,凤辰已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二人呼吸交缠片刻,白锦玉便被亲得酥酥软软,唇齿相依间凤辰微微向前,白锦玉顺力往后退了四五步,腿就抵上了什么,他再一倾覆,扑通她屁股就着了床!!! 白锦玉瞬时恍然大悟到什么,什么亮灯不灭,什么楚楚可怜,都是人家知道她心软故意施的苦肉计,而她,不知不觉就被他引入了瓮中! 但虽自知中计,她却恼不起来,心里反像吃了蜜糖似的,半推半就地就被推倒了下来。这天下,能设计了白锦玉还能让她不恼怒不反击的,估计只有凤辰了。 她忽然明白:这或许就是世人口中的“夫妻情趣”吧! 间隙,她呼吸不稳,双拳抵在凤辰的胸口道:“殿下要节制啊,古人云五欲之中,淫为第一,可致人神魂颠倒,身心慌迷,深着自没。” “爱妃说得对,只是太迟了,”凤辰欺身道:“本王已经神魂颠倒,身心慌迷,深着自没了……”不等她回话就又覆上了她的唇。 白锦玉哭笑不得,知道今晚大势已定,也就由他去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心术 4 翌日一早,晴光极好。 白锦玉以手托腮,伏在书案上观赏吴公公给凤辰梳头。男子的发式、特别是凤辰这样身份之人的发式其实怎么变化都差不多,但是吴公公却稳中求变总能有一些出彩的设计,不是发顶多撑起一些,就是发际多梳一绺鱼骨,确实颇注匠心。 “娘娘您看如何?”梳整完毕,吴公公不问凤辰却向着白锦玉躬身询问。连日来他已感觉出白锦玉无意再跟他抢饭碗,于是也试着与她相处,这问话中便半是炫技半是套近乎。 白锦玉岂能不知他的用意,正了正身子,很给面子道:“非常好!” 未免显得敷衍,她端色好好将凤辰细品,感慨道:“自愧不如甘拜下风,经公公妙手梳成,殿下这下越发显得俊眉修目、令人见之忘俗了。公公,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一下,你下次能不能少发挥一点点,殿下是终日要抛头露面的人,你天天把他打扮得这么好看,他外一要是被别人看上惦记上,那我可怎么办?” 凤辰脸上白了白,吴公公则低头强忍欢喜,半晌道:“不会不会,就算有人惦记殿下,奴才瞧殿下的心里也容不下第二人。” “是吗?”白锦玉问,却挑眉看向凤辰。 夫妻之事旁人不好插话,吴公公捂嘴笑而不语,乖乖收拾自己的一套吃饭家伙,躬身告退:“奴才先请退下。” 凤辰起身相送,吴公公退到门边,在离去前又对凤辰深鞠了一躬,补道:“奴才恭祝殿下生辰吉乐。” 凤辰温文尔雅地向他回道:“多谢公公。” 吴公公这才和门而去。 白锦玉惊喜道:“今日是殿下的生辰?” 凤辰道:“是。” 白锦玉道:“五月二十九,原来殿下的生辰是五月二十九!啊,罪过罪过我竟然不知,还是别人提醒才知道。不过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我立刻就去给殿下张罗!” 凤辰拉住就要往外跑的白锦玉,道:“不用,我向来不过生辰。” 白锦玉转身,愕然道:“是从来不操办生辰,还是不过生辰?” 凤辰道:“既不过,也不操办。” 白锦玉有些意外:“不可能吧,你这么大个王爷生辰不做寿?我们平常百姓家过个生辰还会请三五好友乐一乐呢!” 凤辰嘴角弯了弯道:“真的,你瞧府里上下可有动静?” 白锦玉竖起耳朵,又想了想道:“也是,昨日的确没有人向我提及今日是殿下的生辰,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动静。难不成殿下真的是从来不过生辰?” 凤辰拉过她的手道:“准确说我是自十六岁那年开始不过的,至今已有十数载了。” 白锦玉求知的眼睛亮亮地看进凤辰的心里,他自然而然就往下说道:“我未和你说过,我幼时曾有一个乳娘,她为人勤劳、温柔、温暖,是个很好的女子。即使冰冷的宫墙隔绝了她与骨肉,也从未见她消沉,她待我视如己出,将一腔爱子之心倾注在我的身上………也用宫里的月银养活了一家人。” 白锦玉咽了咽喉忐忑道:“那她不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在宫里憧憬着一家人衣食无忧,其实自己的孩子早因为没有奶喝饿死了吧?” 凤辰微笑摇头:“那倒没有,我曾经随她回去省亲过一回,他们一家生活得太平。” 白锦玉也松了一口气道:“那真是太好了。” 凤辰也点点头,继续道:“她在宫中陪我度完了整个童年,可随着年月增长我大了,她也十分想念自己的相公和孩儿,母后便为她向先帝请愿离宫还家,先帝准了,她得了圣谕就出宫了。” 凤辰停了停,感喟道:“我还记得她出宫那日,真是欢喜,我从未见她那么欢喜过。” 凤辰的口吻百味聚杂,白锦玉握了握他的手,宽解道:“这是好事啊,她可以和自己的相公孩子团圆,再也不用忍受夫妻分别、骨肉分离之苦了。至于殿下,殿下大了又这么懂事,她肯定是一百个放心啊!” 凤辰垂目微微一笑,道:“我也为她高兴,只是此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很有些伤怀。” 白锦玉默然,要么朝夕相处,要么一别经年,这换谁谁受得了? 静默中,凤辰道:“等到十五岁那年先帝终于准我离宫开府,我想着总算有自由去探望她了,谁知,还未动身就先领了圣旨要离开长安出使列国。第二年,我就得到了她病故离世的消息……她走的那日,就是今天这个日子。” 白锦玉捂着张开的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谁曾想那日皇宫一别,竟成永诀。”凤辰微微仰头,叹息道:“我身份隆重,不可能年年去亲自祭奠她,故而从那以后就我不再庆贺生辰,以此寄托对她的一点点哀思。” 白锦玉眼中蕴了水雾,她吸了吸鼻子,振作道:“殿下情深义重,不过如果我是殿下我就不会这样做。” 凤辰看着她,道:“为何?” 白锦玉道:“你的乳娘虽然她离开了你,但我想她也一定十分疼爱你,如果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忌日让你从此的生辰都不能庆贺,她一定会很自责很懊悔。” 凤辰的眸中闪过一丝失措。 白锦玉上前抱住他的腰,仰着头对他道:“所以,未免你乳娘自责懊悔,我们祭奠她一会会儿就可以了,生辰嘛还是要开开心心过的,对吗?” 凤辰动容地低头看了一阵怀里的白锦玉,低声道:“我们?” “嗯。”白锦玉信诺地点点头,道:“今日先不去迎宾酒楼了,今日你生辰,你最大,不不不,这里你一直最大。你说你有什么想要做的、想玩的、想吃的尽管说出来,我都陪你!” 凤辰道:“不去迎宾酒楼了?我估摸今日闻氏可能会有风波。” 白锦玉摆摆手道:“不着急,这风波不是还没来嘛,外一今日无事,岂不是白费了殿下的生辰。我们先派两人去迎宾酒楼守着,等有消息了再赶过去也行。殿下还是想想有什么愿望可趁今日休沐去做的!” 凤辰动容地将白锦玉搂了搂紧,道:“我已经没有再想要的东西了。荣华富贵我有,如意美眷我亦有。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白锦玉脸红了红,道:“不可能,这世上哪有人什么愿望都没有,就算坐拥天下的皇帝陛下也肯定还有想要的东西呢,殿下再好好想想!” 凤辰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那我便祈愿天下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大徴社稷江山永固。” 白锦玉脑袋一昏:“殿下果然格局甚大!不过,我们不拔这么高好吗?这种大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实现的。殿下就想想关于自己的!” 凤辰摸了摸她的头,思忖了一下,道:“那还真有一个。” 白锦玉离开他一点,追问道:“什么什么?” 凤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我想和一起你过冬,我还没有和你一起过过冬天。” 白锦玉愣了愣,随即道:“现在正值仲夏,这还是有点远,也不是今天就能办的啊!” 凤辰也愣了愣,随即不动声色地转换道:“那,我想去游湖。” 白锦玉当即欣然:“这个可以,游湖好极,我们带上奈儿弄条小船泛舟湖上,既可以亲近自然又不会被人打扰!好,我的驾舟技艺当年在翠渚也是首屈一指的!”她跃跃欲试,可一抬胳膊,才想起如今的自己可能划不动了桨篙了,蓦然懵住。 凤辰抚了抚她的肩膀道:“无事,我来。” 二人相视间,从院中忽然出来急匆匆的脚步,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张猛的扣门声。 凤辰开门,只见是张猛、言洛、谢遥三人,门一开谢遥就拱手作礼道:“殿下,文渊斋出事了!” 白锦玉一步跨出:“出什么事了?” 言洛连忙道:“昨夜鲁山宋氏的‘地平天成’御匾被盗了,他们报了官府搜查了几家可疑之处,结果……” 白锦玉已有所料,但还是问到:“结果什么?” 言洛如实道:“结果在文渊斋找到了,而且御匾已经有所砸损。现在,官府已经捉拿了一个闻氏之人!” 白锦玉深吸了口气,这才有点明白凤辰昨日所说的“希望如此”是什么意思。 不是希望那把国子监学闹的火太迟烧到庐州闻氏,而是希望不要烧得太早、太猛。 凤辰替白锦玉问:“他们拿了何人?” 言洛回禀道:“翠渚圣训阁首座,闻世。” 白锦玉大惊:“闻世?!” 言洛转而对白锦玉道:“回娘娘,宋氏和官府是在闻首座的房中搜查出的御匾,人赃俱获,确凿无疑。” “你等等,”白锦玉扶头,理清道:“你是说闻世把从鲁山宋氏处偷了‘地平天成’的御匾带到文渊斋打砸?不至于吧,且不说他会不会做这种事,他哪儿不能砸匾,还非得带回文渊斋砸?若说他偷这匾是为了敲诈勒索鲁山宋氏倒也说得通,你说他偷回去只为了打砸……他有病啊!” 言洛道:“娘娘说得有理,据说那闻首座也是不认的,但话虽如此,人赃俱获他总是脱不了干系,毕竟这是官府目前唯一的线索,为何这东西不出现在别处,偏偏就在他房里被发现,所以还是先将他捉拿了回去!” 白锦玉一阵沉默忖度。 凤辰从旁温声道:“你放心不下,我们就先去官府看看。” 白锦玉定了定,回道:“不,他都已被抓了,不急一时。今日殿下生辰,我们还是先去游湖!” 第三百七十四章 心术 5 湖光山色,碧波莲影,浮香绕曲岸。轻舟之上,凤辰手秉长篙,潇潇而立,一撑篙、一拨水,举手投足漫是风雅。 面对这样一幅人与山水交相辉映的绝美画面,是个人都不能免俗观望。寻常人泛舟可获得清静自在,但显然美男子达不到这个效果。湖上岸边很快就聚集了无数伫足百姓,男女老少一应俱全,其中少妇少女自然占过半数。 船上的小舱里,白锦玉给认真抠挖莲蓬的奈儿扇扇子,忽听撸声欸乃,透过窗棱,有些大胆的女子已经摇着几艘小船朝他们靠近过来,意图不可谓不明显。 这些都是他们游湖之初始料未及的,但眼下他们已经选了一艘小舟,上船前还屏退了侍从,现在真是连个驱赶的帮手都没有了。 凤辰撑着船,越来越不自在。 “招蜂引蝶,”白锦玉佯意数落,放下扇子朝奈儿拍了拍手道:“奈儿,娘亲抱抱!” 奈儿二话不说丢下莲蓬张手挂上了白锦玉的颈脖。 白锦玉抱起孩子,从船舱里躬身而出,站在舟心向凤辰挥了挥手,刻意高声道:“夫君,烈阳下不宜久曝,快进来歇歇吧!” 此情此景,白锦玉仿佛听见一地心碎的声音,岸上一阵唏嘘,那几艘急欲驶近的小舟也突然不划了。 凤辰脸上怔了怔,不疾不徐将竹篙收放妥当,自船头下来抱过白锦玉怀里的奈儿,随她一同进了船舱。 白锦玉埋首噗嗤一笑,凤辰让奈儿坐在他的腿上,奈儿从竹匾里抓了几颗新剥的莲子送到凤辰嘴边:“父王,吃莲子。” “好。”凤辰却放下奈儿,领着他起身去船弦洗了洗手,再回来抱他坐下,剥了莲子皮、又去了莲心,喂了孩子一颗。 白锦玉托着下巴,忽而想起凤辰在西赵的荒山里死活不肯喝生水的一幕,凤辰一点都没变。 “夫君,我也要。”白锦玉拖着怪怪的调子。 奈儿一呆,抬头看了看凤辰,凤辰瞥了白锦玉一眼,淡声道:“有本事你往后都这么叫。” 白锦玉歪着头细瞧他:“怪了,唤你夫君都没有笑一个。” 凤辰闻言抬首对上她的视线,微微奉上一笑。 “笑得好勉强。”白锦玉提过手边的一壶酒,取了两个杯子一边斟酒一边道:“不就是没有答应陪你过冬吗,好好好,陪你过!以后每个冬天都陪你过,好了吗?”她将斟好的一杯酒推给凤辰。 凤辰没动,道:“你是认真的吗?” 白锦玉点点头:“认真啊!” 凤辰看了她一眼,取过酒杯碰了碰唇。 白锦玉看在眼里,知道再玩儿下去就要玩脱了,于是从袖子内匣里摸出一个小东西,在手心攥了攥。 “殿下不信?那我送给你一件信物,以证我一言九鼎,信守承诺。” 凤辰和奈儿都抬头看她。 白锦玉摊开手心,是一块系着绿穗的青白玉,铜板大小,其形也极为普通,圆圆的毫无雕刻工艺,形似一枚平安扣。 凤辰盯着玉坠,寻思道:“这是上次在未名湖你差点遗落的那个?” 白锦玉点点头:“殿下还记得啊,记性真好!那次还真得多亏殿下帮我拾回。” 凤辰从她手中拈起玉坠,一双瑞凤眼仔细将玉坠端看,不知何故,竟觉得有源源不断的情愫从指间传来。 “我曾有几回看见你把玩它,好像很宝贝。” 白锦玉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直白道:“我可先声明啊,这可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纯粹的边角料,绝不是什么宝贝。” 说着,她稍稍凑前打量起凤辰的眼睛,故意道:“如此,殿下是不是很失望啊?” 凤辰缓缓一抬眼帘,白锦玉当即收口,继而乖乖交待。 “它是我从前佩剑上的玉坠。” 凤辰指间一顿。 白锦玉陷入回忆道:“翠渚的规矩,习武五年者便可佩剑。分剑那日,与我同届的门生都异常兴奋,而我因为习的是轻功所以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挑剑的时候我也是最后一个才到的,就剩了那一把剑了,看都没看就拿了。” 凤辰道:“这很像你。” 白锦玉承认道:“说实话我对我的剑是不够上心,别人都是苦思冥想给佩剑起个好名字,而我呢多半的时候都是将它束之高阁,难得下山才拿它装装样子,直到被逐出师门也没给它起个名字。” 凤辰凝注着白锦玉,当听到“逐出师门”四个字,呼吸微微一滞。 白锦玉在回忆中轻轻摇了摇头:“人啊就是这样,平时不在乎,但是真的到了最后又有点舍不得了。我当年离开庐州时什么东西都没拿,却鬼使神差取了这个玉坠子。”她苦笑:“殿下,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凤辰低首看了看手心,顿了顿,目光闪动道:“或许,是因为它能证明你……有过武功。” 凤辰抬头,白锦玉一顿,将凤辰的话细细品了品,缓缓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这块小小的玉坠是她年少时意气风发、技高于人的见证,也寄托了她对那段恣意岁月的深深怀念。 “父王?娘亲?”气氛莫名有些沉重,奈儿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看凤辰又看看白锦玉,见他们都盯着凤辰手中的白玉,也伸手去抓,眼看就要碰到,凤辰将手抬了抬叫他扑了个空。 “父王,奈儿也要看。”奈儿奶声奶气道。 凤辰柔声道:“这个小孩儿不能玩。” 奈儿从凤辰的神色中察觉到什么,乖巧地放下手,点了点头:“哦。” 凤辰摸了摸奈儿的头,称赞道:“乖,父王回府给你更好的。” 奈儿受宠若惊,虽然对玉饰什么都不明白但还是当即点头道:“儿臣谢父王!” 白锦玉哑然失笑,伸手捏了下奈儿的小脸道:“哎呀奈儿你发财了!” “好,我信你。”凤辰冷不丁道。 白锦玉一时反应不及,脑袋好像断了片,目光支愣地看着凤辰。 凤辰道:“以后每个冬天都陪我过,我信了。” 白锦玉的手还捏着奈儿的脸,凤辰的神情和郑重让她没来由的心湖一荡。 她回神,身子伏前悄声道:“这份寿礼好吧?” 凤辰高挺的鼻子靠近她,威胁道:“如果你食言,我就毁了它。” 白锦玉目光凝注着凤辰,嫣然道:“我怎么会食言?纵然眼下正值酷暑,但时节如流,冬天是一定会来的。” 她轻轻一叹,目光忽而悠远道:“我很怕冷,但偏偏铎月的冬天特别长,一年一半以上都是冬季。不仅如此,还特别严寒,就现在我都能记起那呵气成冰、风吹得骨头疼的滋味。” 她哆嗦了一下,仿佛已身临其境。接着她转而一笑道:“所以想想往后冰天雪地、寒风刺骨时,我坐拥三秦绝色、独揽人间春风,真是美得不知人间几何了,谁要是食言那她必定是个呆子!” 闻她一席言,凤辰默然,很久才缓缓绽出一抹笑意,这一次,白锦玉知道他是真的舒心了。 凤辰珍重地将玉坠纳入怀中,道:“那我收下你这定情信物了。” 白锦玉讶然笑道:“这怎么就成了定情信物了?”过了一瞬,她又拍手承认道:“好主意,我就钦定它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 她道:“我与你相识以来都是你给我银两与方便,我还未曾送过你什么东西。我听人家说男女情投意合是要有个定情信物的,可是我又不太擅长那些女儿家的女红,就算会做我也不屑做那些人人都送的,所以,就以这个玉坠聊表一点心意也好!” “一点心意么?一点心意就如此厚重,”凤辰君子如兰地道:“那后续真可令人遐想期待了。” 白锦玉木了木,半晌才品过他言外之意。她瞟了瞟了已渐渐犯困的奈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压低声音道:“殿下,我能给你的可都给你了,再没有更多东西啦!” 此言内涵颇丰,凤辰神情不料地僵了僵,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奈儿,再抬起头时以一种绝对正经的语气对白锦玉道:“有些事物是可以一给再给的。” 白锦玉绝没有想到凤辰会回这话,听得当即脸上发臊。也不知是第几次了,当她想开凤辰玩笑逞点口舌便宜时,最终总是遭到这种反嗜。 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低首中,凤辰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 白锦玉抬头,只见凤辰正目光闪动地看着她。 “凰凰,”他的语气这回是真的一本正经了:“我好高兴。” 白锦玉回握住他的手,与他相视而笑。 凤辰道:“抚今追昔,想到与你相识之初真是已恍如隔世了。” 白锦玉道:“嗯,当年那场西赵选婿真是热闹非凡。” 凤辰叹了叹:“不过七年,就已有些物是人非了,钰贺走了,司马玄和李垣如今都已是一国之君了。金奉烈差点让大徴天翻地覆,当年叛乱的郑王被杖毙,宁王和楚王沦为阶下囚,冯太后被幽禁过了三年也殁了。” “七年的确足够发生好多事。”白锦玉喃喃道,这些事中除了钰贺的事她大多在铎月早有耳闻,每一桩可以说都是大事,只是由凤辰文雅的语调中说来别有一番时过境迁的平静。 凤辰将白锦玉的手握得又紧了些,微笑道:“虽然时间有些长,但好在你还是回来了,并且,能够委身于我。” 白锦玉一震,她没想到凤辰作为大徵一国王胄,不世之俊杰,竟如此自贬,将她的依附称之为“委身”,遂当即摇首道:“委身?这个用得词不好。”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状若蒙冤道:“显得我多勉强屈就似的。殿下这是要抹黑我,还是要抹黑自己呀?” 凤辰听言蔚然一笑。 水面偶有活泼的鱼儿拨出涟漪,船上的竹帘滤去了似火的骄阳,对面坐着如玉的璧人,他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温静,白锦玉竟感觉不到一丝暑意了。 “等游完湖,殿下还想去哪里转转?” “回府吧,今日好好休息,养点精神以应付后面的事。” 白锦玉默然,她以为凤辰说的是解决闻世被逮捕的事情。 但是凤辰却没有提这个,而是道:“陛下去年曾允诺诸国,今年接受他们遣使来大徵游学,这些遣使不日就要到达长安了,我近日和国子监多有联络也是为了此事忙碌。” 白锦玉听了心疼不平道:“此事又要要殿下张罗?大徵朝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日冕与历法之事还未解决,还要殿下主导这个事?“ 一连三问,白锦玉满肚子不舒服。 凤辰拍拍她的手安抚:“你放心。主持此事的并非是我,而是太子殿下。只因我从前与诸国都打过交道,所以太子殿下请我协助一些细末事宜而已,不是担如何要责。” 白锦玉听了这才宽了心。 第三百七十五章 心术 6 回到晋王府,府里上下一起欢欢喜喜吃了寿面,席间张猛提议下午请套戏班子来唱两台热闹一下,被凤辰婉拒了。他未死心,等凤辰午憩之后,突然拉了府里的护卫要给凤辰和白锦玉比试射箭和武艺,凤辰对此颇有兴致,便让他们演练了。 经过几轮角逐,毫无悬念,不情不愿却又从始至终不说离场的谢遥在各种项目中连续拔得头筹,惹得府中护卫是膜拜的膜拜、羡慕的羡慕、嫉妒的嫉妒。 热热闹闹吃完晚饭,眼看这一天要接近尾声,白锦玉不无可惜道:“不知言洛今日在忙何事?游湖回来就没再见他人影,少了他还真有点不习惯呢,对不对,谢遥?” 谢遥没有回答她,或者说连头都没有转过来瞧她一眼。 但白锦玉并不生气,反而笑得灿烂。她知道她这辈子都别指望谢遥对她有什么好脸色了,但是她却无比坚信,她已是谢遥要忠诚保护的人之一,只要她有危险,任何时候谢遥都会为她豁出性命。 “这不来了吗?”凤辰道。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提言洛,这廊外就响起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既斯文又潇洒,为言洛所独有。不等走近,凤辰和谢遥已经默契地起身迎了出去,白锦玉不明所以,但也跟了出去。 言洛一见凤辰,不忘躬身行礼,凤辰准他免礼后,他气喘吁吁道:“殿下恕罪,今日陛下去看望了几宫娘娘,微臣不敢叨扰只得在殿外苦等,故而一直到酉时过半才得见龙颜。” 凤辰感喟道:“我已料到,你辛苦了,”接着他问:“交待的事情办得如何?” 言洛这会儿也喘得好点了,拍着胸脯道:“殿下交待的事情言洛岂有办不好的。微臣见到陛下后就说明了来意,陛下很快就洞悉了,当下就传了口谕将闻首座从大理寺狱转入了天牢,杨大人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 短短几句话,听得白锦玉愕然,但是她没有出声。 凤辰微微颔首:“此事你办得很好,还没用膳吧?张猛给你在膳房留了菜肴,谢遥,你带着言洛去吧!” 谢遥依言拱手,言洛也谢过,二人并肩转身,几乎是一转头,言洛就换了副热情洋溢的面孔热乎地问谢遥:“今日殿下寿辰一定做了很多美味佳肴吧?每样都给我留了吗?我来得不算太迟吧,它们应该不会冷掉了吧!” 面对言洛连珠炮地发问,谢遥只是短短回了一个字:“嗯。” 待人走远,已经脸色发白的白锦玉终于问道:“殿下,言洛他说……闻首座被打入天牢了?” 凤辰道:“是,正是我让他去向陛下请旨的。” 白锦玉揉了揉鼻子,脑中掀起一阵风暴,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还是不安地向凤辰道:“原来殿下今日还忧心这件事。” 凤辰温声道:“你不也忧心着吗?只不过为了我的生辰你才只字都未提,还一天都在笑。” 白锦玉被揭穿,有些不知所措,努了努嘴嗫嚅道:“殿下不还是看出来了吗?” 凤辰道:“你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只是我不相信师门出了这样的事,你真的会没心没肺地不放在心上。”他拉起她的手,温柔道:“我知道,你只是不想打扰我的生辰而已。” 明明自己是奉献的那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凤辰这几句话却说得她热泪盈眶。是因为他说到“师门”,还是因为他体恤到了自己的用心? 白锦玉不好意思地长吸一口气,接着小心道:“那我现在可以问殿下一些问题吗?” 凤辰微笑欣赏着白锦玉明明揣着一肚子疑问,却有商有量的乖巧模样,突然有些体会到了闻宴的动心之处。 白锦玉道:“我知道殿下这么做一定有殿下的考虑……但实不相瞒,我初听闻首座进了大理寺狱而不是官府的牢狱就已经很震惊了,不知殿下为何还特地去找陛下将他转入天牢呢?天牢不是更严怖吗?” 凤辰沉吟半响,忽而道:“你和我说话需要这么小心吗?” 白锦玉意识道:“是不是太生分了?” 凤辰诚然道:“有一点。” “那这样呢?”白锦玉当即双臂勾上凤辰的脖子,软软的身子全粘在他身上,变脸似地换了声调娇嗔道:“夫君快说嘛,天牢岂不是更难捞人了?” 凤辰猝不及防扶住她仿佛随时欲断的腰肢,脸上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过了一会儿才平稳道:“天牢听起来似乎恐怖,但关押在天牢的人只能御审,三司都动不了。” “哦!”白锦玉若有所悟。 “除此之外,它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好处。” 白锦玉挂在凤辰身上,睁着大大的眸子问:“什么好处?” 凤辰道:“天牢之所以称为天牢,是因为里面关押的都是天子下令羁押的人,故而,天牢里面绝对不会存在屈打成招。” 白锦玉一动不动,心里的震动从一双水杏似的眼睛里显现出来。 凤辰真的是太知解她了! 得知闻世被捕,她心中隐隐最担心的就是屈打成招这种情况。她在翠渚长大,从小耳闻中的朝廷那就是一个黑暗昏聩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正面人物。纵然她知道闻世是个硬骨头,但也没把握他是否真能经得住那些传闻中令人丧胆的拷打、熬审。 白锦玉目光逐渐含情,声音软糯道:“殿下,其实我今日的欢愉也并非是掩饰。” 凤辰道:“哦?” 白锦玉点点头:“因为我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救不出闻首座。只要他没有做过这件事,我就一定能找到法子证明他无罪,我对自己有信心,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个比我还聪明的殿下呢!我们两个加在一起,这天下还会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凤辰面带微笑一直听着,接着她道:“我们必定要解决这个事情!若是不给闻首座洗冤,翠渚和朝廷的芥蒂便会加深,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相助测冕之事了。但祸兮福之所倚,反之,如果我们帮了他们这个忙,兴许闻山长会承个情呢!”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就不再是只为了自己夫人而相助测冕了。” 白锦玉恍悟,从凤辰的身上滑下来,深思道:“翠渚纵然不愿跟皇室有什么瓜葛,但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免了。因为有人犯了事!王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闻世又如何能疏于法外呢?” 凤辰认同地点头。 白锦玉眼睛一亮道:“如此说来,朝廷岂不是还得感谢那个砸损御匾的肇事之人?” “差不多,”凤辰莞尔,继而道:“我们这就先去观赏一下那位肇事之人的手笔吧!” 第三百七十六章 心术 7 凤辰带着白锦玉来到了大理寺,在一间专门存放证物的房子里见到了被损坏的御匾。 六尺长的黑檀木,四个苍劲有力的金漆大字,无论是黑色还是金色都在明亮的灯烛下焕发着不可一世的光泽。只可惜,当中一个拳头大的凹陷窟窿和它周围四分五裂犹如枯枝的裂纹,击碎了这份象征权威的大气磅礴。 白锦玉敢肯定,鲁山宋氏刚发现这块被损坏的御匾时一定气炸了。 尽管鲁山宋氏的门生很努力、很勤奋,但他们的名号从来就和天下第一无缘,即使称第二还要忍受和荆州孟氏并驾齐驱的委屈。这回好不容易得天子垂青,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盖章封了个魁首,以为可以小小扬眉吐气一回,谁知却难以服众,国子监里各家学闹了一场不算,不服的人直接上门砸了匾,实可谓遭受了一场蹬鼻子上脸的奇耻大辱。 房里静如佛堂,凤辰和白锦玉察看物证,大理寺丞杨大人与几个属下浑身紧绷地杵立着陪同。 众人的眼睛忍不住在白锦玉的身上打转,他们都是头一回见一个王爷办这种正事会把自家王妃带在身边的。 凤辰修长的手指抚过御匾上的凹陷,缓声道:“这块匾不是被砸坏的,它应是被人一掌拍坏的。” 白锦玉也凝注着,补充道:“而且这一掌拍在匾上时应该很轻,并不足以损坏如此上等的黑檀木,他是按在上面后再施以内力压下去、震碎的。” “对,”大理寺丞跑过来道:“王爷娘娘高见,下官和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并推测此人这么做是为了在作案时避免发出很大的动静。” 白锦玉转过头:“此人?” 凤辰意会,代她问道:“杨大人言下之意是否认为翠渚的闻首座并非元凶?” 白锦玉服气地看着凤辰,明明是他自己不认为闻世是元凶,他却问人家是否不认为闻世是元凶,他自己一点没显山露水,却钓出了对方倾向自己判断的言辞。 这个大理寺丞当即不敢隐瞒道:“回禀殿下,此匾终究木质,受如此重创、凹陷和龟裂处如此严重,但下官却没有在发现此匾的现场、也就是在押犯人闻世的卧室内发现一丝木屑……” 大理寺丞说到此处,犹豫了一下,迟疑道:“但,这只能说明闻世的卧室并不是第一作案现场,并不能据此就证明闻世不是元凶,他也可能在别处作案再将匾带回文渊斋藏匿。下官只能说,此事确有蹊跷。具体事实如何,还需要下官与下属们进一步调查。” 凤辰道:“大人费心了,此事虽已由陛下亲理,但是取证复核还得有劳大人接下来和刑部通力合作。” 大理寺丞连忙顿首道:“下官岂敢妄言费心,这些都是为臣之责。但是目前最棘手的是那闻世从入狱后就如同换了一个人,缄口不言,既不为自己申辩也不提供丝毫调查线索,实在是叫下官着急上火。若他上了御审仍是这副态度,这案件后续发展下官真不知会何去何从了。” 闻言,凤辰与白锦玉交视了一眼,对大理寺丞道:“哦?这的确不同寻常。” 他没发表更多意见,略略颔首做了离开的示意。 大理寺丞连忙领会,带着一众属下开路恭送。 辞别大理寺,回府的马车上,白锦玉与凤辰分析起刚才所见。 白锦玉道:“那块御匾比我想象中要大多了。” 凤辰道:“嗯,而且这御匾的黑檀木非等闲材料,奇重无比,这六尺之木绝不下于两百斤。” 白锦玉不禁低头寻思道:“所以这肇事之人莫非有好几个?如此长又如此重的一件东西,要从宋氏的府邸弄到文渊斋,绝非一人之力可为。” 凤辰沉吟半晌,道:“与这个问题相比,我更想知道这肇事之人行事为何这般多此一举?” 白锦玉看着凤辰,不明白他的所指。 凤辰为她细数道:“你看,若是为了羞辱宋氏,损毁御匾就已然达到目的,何需将残匾搬运至文渊斋?若是为了挑起闻宋两家的战火,将御匾盗去文渊斋即可,又何须多此一举将御匾损毁?” 白锦玉经凤辰一点,也顿觉此处的确不合常理:“对呀,我们正是觉得闻世不至于傻到搬了御匾在自己屋里打砸才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二人都陷入沉思,这件事情的确有很多令人想不通的地方。 凤辰摇首道:“现在全无头绪。东西既然是在闻首座的卧室发现,想必他应该会有一些线索,得要让他开口说出来才是,否则恐要延误了最佳的追踪时机。” 白锦玉叹了一口长气道:“这个闻大首座真不知道犯了什么驴脾气,这种时候居然缄口不言。殿下,御审大概会安排在什么时候?” 凤辰道:“大理寺和刑部搜集证据还需一点时日,御审应该在三日之后五日之内。” 白锦玉略一沉吟,决意道:“我得见他一面!这个世上如果连我都不能让他开口讲话,那才算他真的缄口不言。不过,他眼下身在天牢……殿下,你有法子安排我和他见上一面吗?殿下,你一定有法子的吧?” 说着她已经拉住凤辰的手臂摇了起来,一双亮亮的眼晴巴巴地望着凤辰:“我想去试试,就算什么也问不出,至少……我能知道他为何什么都不说。” 凤辰见之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道:“人家王妃摆出这番姿态定是为了邀宠和赏赐,我家王妃却是为了去天牢,你说有不有趣?” 白锦玉听了,笑着索性把脑袋歪上他的肩头更加持宠而骄道:“谁说恩宠和赏赐我就不要了啊?我也要的,只不过再此之外我还要去天牢,这说明我比她们要得更多才对!再说,别人家的王妃就算想去天牢,她们和夫君提了会有用吗?她们的夫君十有八九也是办不到的!哪像我家的殿下这样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智慧超群……” “好了好了,”凤辰开怀地搂住她:“这马屁再拍就要拍穿了!” 白锦玉兔子似地回抱住他,仰脸道:“那殿下是答应了?” 凤辰看着她一笑,一如既往道:“好!” 第三百七十七章 心术 8 接下来的一天,凤辰在宫中耽了整日,白锦玉在府里陪奈儿学课练字,消暑纳凉,斗虫子打弹珠。 奈儿已开始练习隶书,临的是高宗朝宰相王嘉尔的名篇《十思疏》,此文不仅义理高远,篇幅对孩童来说也颇为冗长。白锦玉看着奈儿吃力地悬臂举毫,心中油然而生不舍,再想到这小小的人儿还肩负着为宗室开枝散叶的重任,更觉得他非常之不容易。 晚上凤辰回府,白锦玉与他吃饭下棋、巫山云雨,一切如常,并未询问探视天牢的相关情况,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闻世被捕这事一样。 因为白锦玉知道,探视天牢不是去西市逛逛,得要寻到合适的时机才能安排,她相信凤辰不会耽搁且不遗余力地帮她,等到妥当可行的时候,也必然会第一时间就告诉她,如果他没有主动提及,自然就是还没有安排好。 如此,她还有什么问的必要? 凤辰也没有让她等太久,第三日常朝回府,凤辰就告诉她可以去天牢了。 天牢,京师最神秘的地方之一,几乎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却又没几个人知道它具体在什么地方。准确的说,是没人关心它在什么地方,因为它的作用与寻常百姓实在是太无关。 但是与百姓相反,它却是历代天子最挂心的地方,因为这里面关押的都是对他们很危险的人,危险到他们虽然很挂心这个地方,却还是把它建得离自己远远的。 马车奔向城郊,一个时辰后驶进了一个极其安静的宽道。 白锦玉没想到热闹繁华的长安里还会有如此安静的地方,但是这种安静绝不会让人感觉舒服,森森的威严中透着慑人的神秘,就连耀眼的阳光到了这里好像都不敢放肆了,敛色似的黯淡了下去。 拉车的马儿也自发慢了下来,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驱使着它们。 白锦玉掀起车帘,眼前是一堵五丈高的长壁巍然无限延伸。她仰头,这暗灰色的壁垒仿佛高耸入云,将蔚蓝的天空一分为二,一半是人间,另一半仿佛坟墓。 她放下车帘,一块双层的菱纹锦布,隔绝了车外的肃杀之气。 白锦玉道:“我还以为我们要偷偷摸摸来。” 凤辰从怀中取出一块纯金的御牌递给白锦玉看:“这种地方能光明正大来还是得光明正大地来。” 白锦玉叹道:“我曾听说天牢的围墙有三尺厚,火药也攻不破,今日一见果然是铜墙铁壁。” 凤辰道:“就算不是铜墙铁壁,也很少有人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 “能进去的人想必多数已确凿无疑身犯重罪,自然不太容易出来,”白锦玉停了下,忽而问:“那么这里可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凤辰道:“谁都不敢在这里不讲道理。”他停了一下,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曾经是,如今仍是。” 白锦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这样闻首座还是能够出来的。” 凤辰笑着看她,他就是很喜欢她这种自信。 马车向前又行了二三里,终于停了下来。凤辰先行举步下车,白锦玉看着他的身姿,奇叹世上怎么会有人连下个车都那么好看。 凤辰伸过手,白锦玉握住他的手也跟着下了步梯,迈步中却见凤辰的神色变得有丝不自然,颐雅的眉眼中竟隐约透着担忧,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白锦玉正揣度他为何这样,凤辰以眼尾向右前方指了一眼。 白锦玉顺着他的示意看去,顿时脊背一直。 只见巨大、漆黑、高耸,毫无生气的的两扇狱门前立着八个面无表情全副铠甲的士兵,他们手中的长矛笔直冲天,雪亮的尖刃被猛烈的太阳照得寒光闪闪,仿佛时刻做好了茹血拼杀的准备。 但,这不是让白锦玉震住的原因,真正让她紧张的是这狱门前立着的四个人影,一黑三白,分别是闻宴、千玺、陈雪飞还有一位……居然是闻正严的遗孀穆夫人! 穆夫人怎会在长安? 须臾间,隔着不足百米的两方都已看清楚了对面,无声中一切仿若静止,他们讶然地彼此望着,这种对望除了显示出双方都不愿在此刻相遇外,别无其它含义。 “发生了何事?”穆夫人的双眼虽已失明,但她对环境的变化感受却超于常人。 闻宴没有回应,千玺乍喜飞扬的神色瞬间凝注,急忙掩饰道:“没、没什么,我们看见角楼上这会儿站出来几个官兵而已!” 一阵静默,穆夫人转向陈雪飞,道:“不对,我听见前面停下来一辆车。雪飞,你从来不说假话,你告诉我前面来的是什么人?” 陈雪飞当然不会说谎,他可是个差一点就出家当了和尚的人。他迟疑了一下,果然还是如实道:“回禀夫人,车马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当朝赫赫有名的晋王殿下……” “晋王?!”陈雪飞还没有说完,穆夫人已经惊起道:“那白锦玉可在?” “另一个人就是她。” 穆夫人听了简直激动得想冲上去:“你是说白锦玉就在我面前?” 陈雪飞默了一默,低声道:“是!” “好……”穆夫人回首“扫视”了一下闻宴和千玺,手握成拳,神情渐渐露出一种悲愤。她凌然抬起右手臂,让陈雪飞扶住,一步一步压着步子朝白锦玉走来。 白锦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简直都不能跳动了,穆夫人的每一步仿佛都俨然踩在她的心上。 她转头看了凤辰,凤辰目光平和温煦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仿佛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她很快就镇定了许多。 深吸一口气,她脱开凤辰的手向前迎了上去,恭敬乖巧地道:“穆夫人安好!” 穆夫人脚下一顿,足足定了两个呼吸才从鼻子里发出声音:“你如今是称心如意了吧?” 白锦玉不知如何作答,甚至,她都不知道穆夫人怎么忽然来这一句。 穆夫人道:“你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取悦这个男人吗?” 白锦玉:“我……” 穆夫人绕过她,突然朝凤辰的方向弯身欲跪:“前面可是晋王殿下?” 凤辰连忙拾步上前,拦住她道:“老人家免礼。” 穆夫人随即就站直,这一站完全显示了她刚才的施礼不过是做做样子。 接着,她冷哼一声道:“久闻晋王殿下盛名,想必殿下一定是风采照人、世间少有。可惜,老身的一双眼睛已经瞎了,不然绝不会错失良机亲睹殿下这可乱人心性、唆人行悖之丰姿。” 凤辰笑了笑,就像完全没有听到她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半点都不生气,还口吻关切道:“夫人定是近日刚驾临长安吧?舟车劳顿,夫人应该好生休养,怎会在此处?” 这转折听得穆夫人一怔,竟一时接不出话来。 这时,闻宴走上前道:“时隔一百多年,闻氏有后人又进了这处地方,自然要来瞻仰一下。” 他的眼睛瞟过一眼白锦玉,搀扶住穆夫人轻轻道:“我们回吧!” 穆夫人摇头,就像很怕没机会再说似地道:“你干的事毁了正严!老身的眼睛也是不甘哭瞎的!我们闻氏造了什么孽?我们究竟哪点对不住你,你就这样报复我们!你……” “穆夫人!”闻宴及时出声,制止了穆夫人在这个耳目众多的场合说出更多内情。 白锦玉似被大锤抡过一遍站着。 闻宴深看了她一眼,回首再次对穆夫人道:“夫人保重身体不宜动怒,我们回吧!” 千玺也上前道:“对对对,她不值得穆夫人您生气!” 穆夫人胸口起伏,大口喘气,在闻宴和陈雪飞的搀扶下转身,没走几步,她又停住了脚步,再次忿然:“老身还有一句话要说,老身平身最不齿的就是忘恩负义之人!”说完,她继续往前走去。 “且慢。”凤辰的声音响起。 白锦玉偏头望凤辰,不明白好不容易可以送神结束这尴尬的会面,他想干嘛? 凤辰凝了她一眼,提声对穆夫人道:“她绝不忘恩负义!” 穆夫人背朝凤辰,冷冷一笑:“哦?” 凤辰正色道:“不然夫人觉得我们今日为何而来?” 这话一出,穆夫人定住,甚至转过身来:“此话怎讲?” 凤辰没有直接答话,却道:“夫人、闻山长可知闻首座如今对审查只字不言、极不配合,本王虽不知他为何如此,但却可以笃定他若这样下去只有凶多吉少。” 空气静了一静。 之后,闻宴瞥了凤辰一眼,声音没有起伏道:“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与闻宴不同,穆夫人平息了两口气,再开口声音已软了下来:“殿下方才所言何意?” 凤辰淡淡笑了一笑,并不想回答,拉住白锦玉转身迈上了天牢大门的石阶。 第三百七十八章 心术 9 凤辰素来礼数恭周,像这样不告而别煞是难得,而这都是为了她,白锦玉本来不太好过的心情不禁大为转圜。 人就是很奇怪,前一刻还为他人的指责如坠冰窟,此刻却又可因一个人的袒护而心生温暖,仿佛一切的是非对错都因这偏护可忽略不计,随时都能理直气壮地活在这世上。 虽然是请了御牌,但凤辰和白锦玉此行依然低调从简,只带了府中一个马夫,只用了辆外观极其普通的马车。但是守门的士兵已然从他们的对话中得悉晋王殿下驾临,速速去禀报了主司,故而当凤辰和白锦玉走上台阶时,迎面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就正好启开了半扇。 一个高颧深颊的官员带着几名手下大步从黑洞洞的门里跨了出来,边走边揖道:“卑职参见晋王殿下!卑职有罪有失远迎!” 凤辰道:“本王临时起意而来,不知者无罪。” 几人拜谒凤辰后,眼睛同向凤辰执手的白锦玉眈来,主司迟疑道:“这位……” 凤辰莞尔介绍:“我家王妃。” 主司目光一敛忍住心头一百个不解,立即向白锦玉施礼:“微职失礼,参见娘娘。” 白锦玉不很熟稔地微点头。 这时,身后响起一辆马车缓步停下的声音。白锦玉回首,只见陈雪飞正仔细扶着心绪难平的穆夫人上车,千玺和闻宴从旁立着无声地相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向白锦玉看来,二人的目光之中均是错综复杂。 仅仅是极短的视线相接,他们也转身登上了车子。 白锦玉目送载着翠渚四人的车子远去,此时凤辰已经将御牌示与了天牢主司,那主司不敢怠慢,立即当先领路而行。 一条通道延伸向前,几十步后便转了弯,这方向一转,光线忽地就完全被黑暗淹没了,日光就像突然被人偷走了一般。白锦玉缩了下肩膀,感到周遭骤地变冷,仿若一脚踏进了凉风萧瑟的秋天。 犹如铁灌的岩墙上每隔十来丈点着火油灯,一盏盏火油灯下挺立着一个个威严肃然的士兵。他们紧握兵刃夹立在并不宽裕的通道中,一动不动,即使主司和凤辰到来也没有分毫反应,就像一尊尊守陵的石俑,看了令人不寒而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描述的败味,是终年不见日照所产生的一种潮湿、酸腐之气,味道虽然不很浓烈,却如附骨之蛆一样无处不在,让人浑身不得舒服。 此处是个绝望的地方,没有白天黑夜的分际,也没有一丝生机,关在这里的人多半已心如死灰,所以连想象中的哀嚎都没有,偌大的牢里静得就好像没有人,白锦玉走过一间间关押着犯人的牢房,竟然走出了空谷足音的效果。 不知向前走了多久,在一个廊道的分叉口,凤辰的步履渐渐变缓。 这时,主司伸手道:“殿下请往这边走。” 凤辰把目光从相反的方向转回:“好,有劳。” 白锦玉疑惑地向凤辰方才注视的地方看去,只见那通道两边不再是一间间隔开的牢房,两面都是坚实的壁垒,守卫之人似乎更为彪悍,通天彻地的森严,幽幽深深的不知通向何处。 继续往前走了一小段,主司道:“殿下,前面就是关押人犯闻世的监牢了,”他顿了一顿,加了一句:“卑职惶恐,此犯恐要得罪殿下。” 白锦玉和凤辰异口同声道:“大人何出此言?” 主司看着默契的晋王夫妇,停下脚步,站在离闻世监牢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沉色道:“此犯入狱之后突然性情大变堂上堂下皆闭口不言,既不认罪,也不申辩,不知作何打算。” 凤辰缓缓向那牢笼投去一眼:“这个听闻了。” “不仅如此,此人犯业已绝食两日。”主司补注。 白锦玉眉心跳了跳,凤辰看向她,白锦玉随后淡淡一笑:“没事,就算他嘴巴上了锁,我也能叫他说话。” 凤辰当然信她,转而对主司道:“大人多劳。” 主司嘴里道过“不敢当”,带着一行人来到闻世的牢门前。 闻世正背向他们面墙而立,在他头上五尺高处有扇巴掌大小的窗口,一束势微的日光笔直照射进昏暗,闻世就仰面沐浴在那束光线里。 他的身上穿着粗砺的囚服,几缕撕破的雪白料子从衣端末处垂落下来。云绢绫绡素来为闻氏珍视,很多人像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样爱惜着这些衣服,终生穿服不做二选,显然,闻世为不脱下这身衣服一定吃了些苦头。 主司想开口叫喊闻世,凤辰一抬手,阻止了。 白锦玉打出娘胎是第一次来天牢,畏悸之中不免又有些好奇,刚才一路穿行,此刻才正式观察起这牢里的陈设。 其实这里简陋得根本谈不上陈设,牢笼倒是不小,可统共只有两样东西。地上一团乱七八糟铺着的蓬草算是床铺,还有一条跛了腿的凳子,歪歪斜斜的估计扔大街上也没人要。 这两样东西,真的是叫人“坐卧不安”。 听见有人来了,闻世身子动了动转过身来,他锐利的目光一下就捉住了白锦玉,眼睛顿时瞪大了两倍,脱口就道:“你来这里是安的什么心?!” 白锦玉和凤辰互视了一眼,果然,闻世见了她就屏不住了。 闻世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多日的禁言失守了,面上一阵风云变幻。之后,他抬起头,俨然看着一对狗男女的眼神看着白锦玉和凤辰。 白锦玉走前一步迎向闻世,神色微妙道:“我听说闻大首座你犯了奸辱妇女之罪,实在忍不住义愤所以来看看你。” 此言一出,在场者都是一怔,主司等人正想着晋王妃为何要无中生有这么说,闻世已经一步冲了过来,双手轰隆一声深深扣住牢笼吼道:“你说什么!” 白锦玉不慌不忙地后退一步,脸上凌厉道:“你自己干了什么龌龊事不清楚吗?你一夜污辱了两名万全当铺的女子,人家都向官府告你了,你还装什么不知道!” “胡说!一派胡言!”闻世又一声怒吼重重拍了下铁栏,直把一根铁栏震得嗡嗡作响,眼睛里几乎蹦出血来,咆哮如雷道:“谁又要害我!先前嫁祸我盗毁那御匾不够,现在又造出这腌臢事毁我清誉吗!” 白锦玉当即灵机道:“哦?盗毁御匾是人嫁祸于你的么?” 闻世吸了一口气,不答。 白锦玉侃侃而谈道:“我知道你这些天绝食和不说话的用意,因为你笃定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冤枉的,但是朝廷却无力搜集证据还你清白,最后你只能因为朝廷的无能负罪而死。你这是在用自己的命藐视皇威,嘲笑朝廷。” 白锦玉因为曾经是圣训阁常客,与闻世照面机会颇多,所以对他的个性有一定了解,但其余人并不了解,故而她这一席话抖出来,包括凤辰在内都吃了一惊。 而闻世依然不说话,不过却冷冷笑了一下。 白锦玉也冷冷笑了一下,她故作思忖道:“不过,人家两位女子不顾清白也要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这也是挺可信的吧!女儿家家的犯不着拿自己清誉去污蔑你吧,我看闻大首座就不要再装无辜了!” “你放屁!”闻世不禁爆粗呵斥:“我闻世百年名门子弟、堂堂翠渚圣训阁首座,为人岂容你这样污蔑诋毁?!” 白锦玉一副抽身事外的样子道:“贱妾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为人?” 闻世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喃喃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白锦玉挑了挑眉道:“我是不是在说假话,你问问晋王殿下或者这位大人好了,现在外面都已经知道你干的那些破事了!闻大首座,呃不呸呸呸,你根本不配再享有这个称呼了,我应该叫你强盗、淫贼!” “你放狗屁!”闻世轰隆一声撞向牢笼,快如闪电地伸手狂抓向白锦玉,凤辰迅即一把将白锦玉拉后,要知道闻世这一出手,白锦玉若被他抓住绝对骨头要断的。 白锦玉状若不解道:“你自己不是已经承认盗损御匾之事了吗?你都能有贼心有胆子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宋府将御匾盗走,奸辱个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当然也是做得到的喽!” 闻世已然恨不得生吞了白锦玉,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我何时承认盗损御匾了?” 白锦玉奇道:“你这些天不申辩不就是默认了吗?你说这盗损御匾好歹还能勉强算个藐视宋氏义愤狂悖之举,可你这奸辱妇女可真是品德败坏了啊!” 闻世气得要破口大骂,可惜他还没反击,白锦玉已道:“你最好一直都保持沉默,我想长安的混蛋们都要高兴死了。因为这儿有个大傻瓜,什么罪都默认,所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坏事都可以扣在他头上,反正他一心求死,绝不会出言否认,真是个千载难逢的背锅大笨蛋!而我呢,当然是无比乐意看着你自掘坟墓的,啊,我真的好奇,被自己痛恶的人看着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闻世抿着唇,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胸口急促地大起大伏。 白锦玉慢慢环视了他的牢房一圈,悠悠长叹了一声道:“庐州闻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混账东西!”闻氏头上青筋暴露,目光简直要杀了白锦玉:“你是什么东西,居然也敢妄论我庐州闻氏!” 一旁主司见闻世出言不逊,就要开口训斥,被凤辰一个眼风制止了下来。 这时,白锦玉已理所当然道:“不是吗?一百多年前闻氏先人也曾被困天牢,情形可比你现在是严峻多了,但先人最终安然无恙地走出天牢,不仅如此还额外获得了一大笔金银财宝。如今你呢,虽然很荣幸和先人一样身陷囹圄,可惜你不仅没本事弄到金银财宝,还要带着一身辱及翠渚门楣的臭名死在这里!你不承认这是你不及先祖的地方吗?” 闻世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白锦玉看了他一眼,声音忽然变得认真道:“再说,你以为盗损御匾是一件你死了就够了的小事吗?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连坐’二字吗?就算你觉得嘲弄朝廷死得其所,但你凭什么让翠渚的无辜人等为你的自私送命?!我想,他们临死之际应该无法感受到你的痛快而只有冤屈和恐惧吧!” 这下闻世彻底地被击垮了,额头上大汗淋漓,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泄了气的鱼泡子。 空气里静了半晌,白锦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吧,我也实话跟你说了吧!什么万全当铺两位女子被奸辱都是我瞎编的!” 闻世抬头,悚然并且不可置信地瞪向白锦玉。 白锦玉生怕他看不清楚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刚刚站到这块地方后我现编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外间有你淫人妇女的传言了。至于我为何要编派这些,我想闻首座慧眼如炬一定非常明白了,出言得罪之处我向你道歉。” 她毕恭毕敬欠了一身,而后道:“之后首座是否要继续保持缄口不言你自己定夺吧,我相信,你不想说是没有人会勉强得了你的!” 说完,她走回了凤辰的身边,凤辰会心地与她一笑,不说什么也无需再说什么,牵起她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好,”闻世的声音粗着响起:“那我就说!” 凤辰和白锦玉都回过身来,那主司和属下面面相觑,脸上俱是一副开了眼界的样子。 但是,他们却听见闻世道:“我承认一直不言语的确有几分你刚才所说的意思,我的确是想看看朝廷这些所谓的官府衙门到底有没有本事能都查出事情的真相!” 凤辰微微一笑,出言道:“那阁下还有其余几分是什么目的?” 闻世突然沉默半晌,之后才黯然道:“不是还有什么其余目的,而是,我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可说的!” 这个答案有点小意外。 凤辰默了默,声音平缓地追问道:“阁下确认没有一丝觉得可疑或是印象深刻之处吗?你再想想,或许能想到一些遗漏的蛛丝马迹。” 闻世长叹一口气,苦笑道:“我那日黄昏后和闻山长犯了些口角……”说到此处他突然顿了一顿,看了白锦玉一眼。 白锦玉如芒在背,即刻就明白这“口角”十成十是与她有关了。 她左右瞟了两眼,闻世收回眼色,继续道:“我一时心中不快就去了外面找地方喝酒,一直喝到半夜,喝到烂醉如泥,连走路都要撞人了才回到住处。之后几乎是倒床就睡,再来就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宋氏带着官府打上门来时我还没有醒来。之后,他们便在我屋子里找到了那块匾……所以,我除了肯定自己没干过盗匾毁匾之外什么也不知道,没什么可说的!” 白锦玉以眼神看凤辰,询问他这话的真假。照闻世的这个意思敢情他也不是不配合,而是完全一头雾水无话可说啊! 凤辰微微垂了垂眼幕,继而向前往闻世迈近了一步,温声道:“清者自清,阁下请务必保留信心。本王代表朝廷向你保证,一定尽快还你清白,解除阁下和翠渚的危机!” 凤辰的口吻一如三月春风,简直可以融解三冬寒冰,闻世顿时怔住,简直比凤辰忽然捅了他一刀还措手不及。 第三百七十九章 心术 10 渐渐,闻世眼珠子发直了。因为火光斜斜照映中、光影明暗烘托下,凤辰的容姿不可思议地越显妙绝,如明珠生晕,不彰自华。 想他闻世活了四十多年,也算见识过不少南国佳丽北方佳人,但谁曾想眼前的一位男子竟以一身俊雅超越了他毕生所见的任何一个美女! 震撼。 而这样的人此刻正用诚挚的眼睛看着你,用柔美的语调跟你说着话,偏生他还是你该讨厌的人……真是要命。 白锦玉瞧了凤辰一眼,苦笑,知道他的风仪又不分场合地令人分心了。 闻世也有同感,所以他倏地背过身,极僵硬地掩饰道:“我不是贪生怕死!” 稍事调整,他道:“凤室太祖起微之时为争得各方之力,曾与我先祖修公许下豪言,要建与天下贤仕共治之国,造万世敬仰之开明盛世。修公深为打动,不惜摒弃悬殊的身份与他结为兄弟,十载鼎力相助,甚至负上家族名望为其亲作开国诏书……也因修公的引领,天下才仕尽归凤室,这才有了百家北渡为开创徴朝殚精力竭、舍生忘死的局面。” “可谁知,凤室一旦江山坐稳便背信弃义,将从前承诺尽数抛弃,任人唯亲,有功之臣尽遭猜疑诽谤,杀的杀贬的贬,究其所为不过唯恐大权旁落而已!修公看透凤室虚伪嘴脸悲愤辞官,但有人还想利用他的声望继续招摇撞骗!他们挽留修公不成,就用欲加之罪将他囚禁天牢!” 闻世说到此处越发激愤,如果他此时面朝着凤辰,恐怕吐沫星子都要喷人身上了。 一旁的主司等人听得目瞪口呆,纵然天下皆知庐州闻氏自命不凡从不待见皇庭,但他们绝没想到是不凡到这个地步,数落起来都是从太祖开始的! 闻世此时也自知过激,于是克制地停了停,平静了几息才接着道:“虽然最后修公得归桑梓,但此事令他一生不能释怀,始终认为是自己害了那些有志之士。如果不是他当初轻信于人,开什么先河,那些贤良就不会落得那番下场。所以,他最终忿然立下重规,后人门生不得入仕途,不得与皇室来往!” 这段百年前的旧事是翠渚门生尽知的典故,虽然已过去了一百三十余年,但今日由闻修的后人对着凤室的后人讲出来,仍是余恨绵绵。 闻世说完后,凤辰缓缓道:“所以阁下宁愿含冤受死是为了告慰先祖,是为了向世人证明,凤家的这个朝廷果然越来越无能了。” 闻世听言畅快承认:“正是如此!” “狂妄大胆!阶下之囚竟嚣张如斯!”一旁的主司忍不住冲出来大声呵斥。 闻世仰首大笑,笑过一阵戛然而止:“我哪里大胆?我不是已经要放弃这么做了吗?她说得不错,我若执意含冤受死恐怕就要累及翠渚上下无辜,我岂能明知故犯害他人因我送命?” 他兀自摇摇头,十足惋惜道:“看来我实在是要错失这么个好机会了!” 主司听到他这腔调忍无可忍,抄起属下的家伙就要冲上来,凤辰伸臂一拦,并示意他带人退下。 主司只得口里吼着“识相点”,脚下迈着步子愤愤离开。 “阁下能顾全大局实在太好了。”凤辰对闻世道。 微顿,他又道:“阁下为人正直所以才会有如此正直的想法。但须知一样米养百种人,稠人广众形形色色,固然会有人像阁下一样明辨是非,为蒙冤之人主张正义,但是恐怕更多的是置身事外,和我爱妃演示的这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人吧!” 闻世不吭,过了一会儿,他再抬起头时已双眼睨着白锦玉:“爱妃?” 他不可思议道:“你何德何能竟能使人家如此器重你?” “闻首座!”凤辰当即沉声厉色。 白锦玉拉住他,息事宁人道:“他想怎么说就让他说吧,我欠他的!” 凤辰蹙眉凝着她,白锦玉对他展出一笑,既是对他也是对闻世道:“我这个人缺点的确很多,为何能得晋王殿下器重我自己也不知道,思来想去,我觉得可能还是因为命好吧!” 若说翠渚的人都是能言善辩的高手,凤辰觉得白锦玉必定是这些高手中的佼佼者。闻世的这个问法十足是个挑衅,就连他的情绪也受到波动,本是不可调和,而她三言两语竟将他和闻世两边都安抚了,并且自己还显得不卑不亢。 这样的人还需问为什么会受他器重吗? 凤辰的怒意顷刻烟消云散,他对着白锦玉,长睫微垂释然一笑。 闻世看着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样,一个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如果此刻不是在监牢,他必定要毫不犹豫关门赶客! “御审的日子大约在后日,”凤辰声音重新恢复了平和:“两日之内各府定会将事情查明清楚!” 闻世不看好道:“我在明,彼在暗,此事恐怕不易。” “阁下不必先行悲观,勘察之事尚在进行,一切尚未可知,阁下目前还请以养好精神为重。” 闻世愣了一下,忽然一甩袖:“殿下倒也不必如此故作雅量!无论如何,我绝不会领你们的情的!” 白锦玉不禁眉头一皱,忍不住出言道:“人家好好安慰你呢,你怎地这般说话!真不觉得有损庐州闻氏的世家风范呢?” 闻世瞥了白锦玉一眼,仰头道:“这盗窃也好、损毁也罢本就不是我所为,查明真相还我清白本不是官府份内之事吗,难道他们做了该做的还要百姓千恩万谢吗?” 翠渚的人个个果然都是辩才。 闻世言之成理,但谁也不弱,她正欲开口顶话,闻世突然目光刺向她,意味深长切齿道:“某人更休想借着这回相助就让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白锦玉说不出话来了。 闻世鼻子哼了一声转过脸,重新将视线落向凤辰,对白锦玉明讽道:“忍不住要护着他了?现在还不承认你当年的壮举就是为了他吗?” 闻世的话点到为止,但即便他没往下说,白锦玉和凤辰也知道他提的是她偷取闻氏家印的事。 凤辰缓缓凝注向白锦玉,目光煦若春华。 而白锦玉却低头陷入了思索,因为她正在认真想一个问题。 七年前她真的是为了凤辰去偷的家印吗? 不是为了救国吗? 不是为了北境十四州吗? ………… 她想得极认真,但是却越想越糊涂,等她再回神时,凤辰已经在问她:“你可还有话和闻首座说吗?” 白锦玉摇摇头。 凤辰道:“那我们回吧!” 白锦玉点点头,向闻世揖别,随着凤辰转身而去。 二人走了一段,便看见了等候的主司和属下。 主司一见凤辰,连忙迎上来战战兢兢道:“卑职该死,那犯人口没遮拦竟敢口出狂言冲撞………” 凤辰淡淡一笑:“罢了,换了谁在里面都说不出好话来。此事不必再提,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主司如蒙大赦,对着凤辰和白锦玉揖手谢个不停。 一行人在昏晦的通道原路返回,很快就又到了那个两面铁壁严防死守的分叉口。 凤辰又一次缓步停足。 这一次他对着深不见底的巷道,注目了很久,按常理主司这时候应该上前询问晋王殿下是有何吩咐了,但是主司却没有上前。这让白锦玉莫名之余也感到他们有一丝默契。 里面是什么? 她正疑惑,凤辰已似斟酌了一番,向主司开口道:“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他们? 白锦玉思忖。 而主司听到凤辰这个要求,就跟会要了他命似的脸色发白,长揖不起道:“殿下有吩咐,卑职本不该推辞,不过此二人是皇帝陛下下了圣谕不得任何人探视的,违者一律先斩后奏……卑职恳求殿下体谅,卑职一家老小可都指着卑职这一点薄俸度日呢!” 凤辰沉默半晌,没有继续为难,只问:“那他们如今怎样?” 主司连忙抬起回话:“饮食尚算正常,身体无恙,精神么………唉,曾经位极王侯,行差踏错到这个地步,还谈什么精神呢?” 说到这里,主司急忙禁声打躬道:“卑职多嘴了。” 只言片语中,白锦玉差不多已经知道那边是谁了。她看向凤辰,却见他面色仍是有些踌躇,她忍不住替他问到:“我们不是带着御牌来的么,这样也不行?” 主司连忙作礼道:“回娘娘,皇帝陛下有严令,除非圣驾亲临,否则绝不可使一人踏入。” 白锦玉道:“不可使一人?那些守卫士兵不是人么?” “凰凰,算了,他依命行事职责所在,不要为难他了。”凤辰道。 白锦玉:“哦。”乖乖罢休。 二人出了天牢,在主司的恭送中上车回府。 待马车启动,白锦玉终于开口问道:“殿下,你想去见的他们,是不是宁王和楚王?” 凤辰一指压在她的柔唇上,谆谆教诲道:“没有宁王楚王,只有陛下朱笔御批的钦犯凤麟、凤烨。” 白锦玉受教点头,并趁机在他指尖上亲了一下。 “殿下为何想见他们?是有话要对他们说吗?” 凤辰寻思一瞬,摇了摇头:“临时起意而已。不说这个了,你呀方才真是出其不意,竟说闻首座奸辱妇女?” 白锦玉抿嘴笑道:“我这不是出其不意而是出奇制胜。对他这样的硬骨头只能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 凤辰挑眉,了然道:“看来这并非二位初次交手。” 白锦玉笑而不语,过了一阵脸上又露出气馁之色:“可惜,就算让他开口了也无用,他根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没线索找到真正损毁御匾的元凶,帮他洗脱嫌疑。” 凤辰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背,宽慰地笑了笑:“别灰心,不能找到元凶,并不意味着不能还他清白。” 白锦玉定住,明如秋水的眼睛看着凤辰:“什么意思?” 凤辰轻轻点了点她的翘鼻子,道:“就是字面的意思。你不觉得这是两回事吗?” 第三百八十章 心术 11 闻世盯着头顶巴掌大的窗户,看它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反复了两次,他的心绪逐渐在这磨人等待中变得焦灼。 两日前白锦玉和晋王神色笃定,所以他对自己能够脱罪充满信心。 可连等两日,没有任何音讯,加上今日本是御审的日子不知何故又推迟了,他的心不由地忐忑起来。 看来事情并不容易办。 对此,他不禁在心里破口大骂,大骂这白凤二人没本事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什么尽快帮他和翠渚解除嫌疑,说得真情实感,简直玩弄他的感情! 想到白锦玉和晋王,他就恨得牙痒。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他就是确定那个晋王就是让白锦玉七年前到圣训阁偷盗家印的始作俑者。 要他指望仇人已然够窝囊了,偏生这俩人还办事不力要他提心掉胆,这更让他觉得白凤二人面目可憎。 时间在天牢这个地方流淌得很缓慢,对心急如焚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只有加倍。 他心急如焚,只因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死了。 他虽痛恶白锦玉为人,但对她的脑袋还是认可的,他不得不承认白锦玉有些话说得很对。 他盗损御匾的罪名不除,不仅会让自己含冤而死,更会让翠渚无辜惹上未为可知的麻烦。 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清不清白、能不能活下去的事了,而是关系翠渚上下荣辱性命的大事了。 还有那个晋王,说他即使死了也伤害不到凤室的颜面,也就差说他死了也是白死了。 真是又气人又好有道理! 既然死会死得这么得不偿失,所以他当然一点也不想死了。 天牢这个地方除了让他知道原来世上还是有很多人敢挑衅皇帝外,一无是处。 比如他左边那间原本空着的牢房,昨日上午一下就关进来三个人,一高一矮一瘦。 这三个人同时被羁押进来,应该是因为犯了同一桩事,现在又被关在同一处地方,按理来说应该是相互认识的。可他们从被关进来开始,彼此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过闻世已经习惯了,到了这里的人不管你之前是有多风光无限高人一等,到这里的基本都已是案情清楚的待死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这沉默的三人无疑加剧了天牢里的垂死气息,这让闻世的心情更加沉郁了。 “吃饭!”一声粗鲁的叫唤打断了闻世的乱绪。 一老一少两个狱卒面无表情地把饭菜从牢门下的开口塞给了他,一盘菜一个馒头一只杯子一壶酒。 那日晋王走后他就多了一壶酒,算是一个优待。 “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总比死了强。”那个老狱卒看着他,说了两句意思重复的话,好像是针对他之前的绝食行为。 他们可能受人吩咐定要看到他开动才能走开,闻世麻木地把酒菜拖到跟前,麻木地坐在蓬草上取了酒壶酒杯,麻木地倒了一杯酒。 果然,看到他喝了点酒,老少两个狱卒就继续往前发饭去了。 “哎哟!” 没过一会儿,突然那老狱卒发出一声惊呼,声音就在他隔壁那三人之处。 闻世侧首去看,见老狱卒弯身从泥地上拾起两个馒头,起身后对那年轻的狱卒严厉地训斥道:“瞧你这笨手笨脚的,这点事儿都干不好还能干什么?!” 那年轻人盯着老吏手中脏污的馒头发窘,这间牢笼是最后一间,牢饭发到此处正好也没了,所以没有多余的馒头可以替换。 老狱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先将一个馒头和菜推进了牢房,与那三个人道:“一人先吃,等下给你们补两个馒头来!” 说完,骂骂咧咧地领着那年轻狱卒走了,料想是去取新馒头了。 闻世隔着铁栏看着他们,那一高一矮一瘦三人看着塞进来的食物,半天谁也没动,似乎在无声地谦让。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瘦子似乎真饿了,看了那一高一矮的两人各一眼,算是打了个招呼,走到饭菜处盘腿坐下,一口馒头一口菜地先吃了起来。 空气里静如死灰,闻世苦闷地夹了两口菜,这顿又难吃出了新高度,他不免又在心里把白锦玉拎出来啐了一遍。 就在此时,他身后“噗通”一声响,盘翻碗碎,一个人呜呜咽咽挣扎起来。 闻世猛一回首,只见那瘦子已翻滚倒地,正两手捂着自己的咽喉腿脚乱蹬,而那吃了就剩半个的馒头就滚落在他的一旁。 和他同牢的一高一矮顿时弹跳出三丈远,各自占据监牢一角悚然不知发生什么地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瘦子。 瘦子的喉咙里发着“呃呃”的声音,爬向离他最近那高个子,像是求援。但那个高个子显然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刷白地口里说着:“走开走开走开……”脚步虚浮地往一边挪。 瘦子眼见求高个子没用,改向那个矮子抓去,矮子更不济,见状直接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瞬间尿湿了裤子。 瘦子艰难地往前爬了两尺,就再也不动了,他的嘴里终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出来。 这么安静的地方,任何异动都会无限放大,这极突然、极迅速、又极恐怖的一幕在这个阴森密闭的环境里发生更是难以想象的令人毛骨悚然。以至于瘦子不动后,闻世、高个子、矮子都痉住了,呆了好久。 有什么东西在这个黑暗里无形压迫着。 “他他他他……他死了吗?”溺了尿的矮子指着地上的人呓语发问。 没人回答。 一阵死静后,突然那矮子爬了起来,戟指着也同样吓傻的高个子低哑质问道:“你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都死人了……死人了这叫没事?!” 他的声音像是把高个子的游魂叫回来一缕,高个子懵懵问道:“他…他死了吗?” 他仓皇地左右打量四周,恐惧从他的眼睛里一览无余地泄露出来。 “死了!”矮子怕得泣不成声,怨怼道:“都是你出的主意,从头到尾我们都听你的,是你说什么闭紧嘴巴就一定没事!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高矮两个人都已吓破了胆,闻世这置身事外的人先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眼前,对二人道:“不管你们因为何事,都先放一放,喊牢头过来看看,也许人还有救!” 但高个子和矮子就像完全没听见他的声音,只是彼此紧紧盯着对方。 闻世无奈,只好向牢笼外高声呼道:“快来人啊,这里有人出事了!” 通道里顿时震起如雷贯耳的铁靴声,整齐的步伐如巨浪踏来时,那个矮子听见彻底的崩溃了,他突然发疯似的扑向铁拦朝外拼命哭嚎:“冤枉啊冤枉啊,大人大人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个高个子一把扯过他,压低着声音急速道:“你要招什么?!我们之前已经推的一干二净,你现在都承认的话会让我们罪加一等的!” 高个子和矮子看起来都是身负武功之人,但明显高个子武功高出一筹,矮子被他一下用手肘卡住脖子动弹不得。 “住手!”已听出些端倪的闻世忍不住冲着高个子怒斥:“你自己沉沦无药可救,还想阻碍他人悬崖勒马悔过自新!看我不……” 他举掌欲拍,忽然想起这不是在他说了算的圣训阁。 “你醒醒!”高个子狠狠摇了摇矮子:“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你怕什么?你要招什么?” 矮子怔怔地看着高个子,目光里闪闪烁烁。 闻世看不过眼,喝道:“你还逼他?他想招什么是他的自由!” 他只恨这铁笼挡着,不然他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悔改的东西,让他知道圣训阁大首座的厉害。 “御匾又不是我们砸的,损坏皇上钦赐之物的又不是我们,我们究竟怕什么?” 于是他听到了矮子说了这句话。 闻世狠狠地定住了!! 那矮子继续抽泣道:“我们只是把坏匾嫁祸于人了,我们纵然有罪,但这招出来总罪不致死吧?” 闻世的额头滚滚落下一滴热汗,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一高一矮二人。 那高个子闭了闭眼睛,向矮子威胁道:“我们三人负责看守御匾,御匾有损又没有抓住凶手,我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好啊!!!”高个子话音未落,闻世已怒不可遏、大声喝断,他这犹如洪雷的一声巨吼直把高矮二人都吓得怔住了。 “原来嫁祸与我之人就是你们!”闻世眼里几欲射出火来,沉声一字一字道。 高个子和矮子双双看着闻世。 这时,天牢主司、狱卒和士兵已经赶了过来,一个狱卒见高矮二人纠缠在一起立即大喝一声,震得那高个子赶紧松了手。 “开门!”主司冷令道 一个狱卒立刻拎着成串的钥匙上前打开了关押三人的牢房,主司一个眼神,十个士兵当即鱼贯而入,将高个子、矮子都控制住了。 主司目光扫了一眼二人和闻世,面色铁青道:“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高个子心虚掩饰。 “你当本官是聋子吗?!”主司一声暴怒。 矮子当即颓然跪了下来,下一瞬,他连滚带爬到主司跟前抓住他的衣角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全招了,小的愿意什么都招了。” 高个子万分紧张地凝着矮子,而闻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主司低头瞟了一眼脚下,对矮子道:“你如实招来,本官看在你自首的份上会为你向上求取轻判。” 那矮子连不迭地谢恩,更加毫不犹豫地倒篓子似陈情道:“大人已知小的三人是给宋府看家护院的府丁,不日前皇上赐了宋府一块‘地平天成’的皇匾,我三人就负责看护皇匾。谁料五月二十八日那夜,我三人突然被人用焚香迷倒,再醒来时候就发现皇匾就被人损坏了。” “我三人当即四下搜寻下手的贼人,但终无所获,又心惧这是皇帝御赐的皇匾,主家视若珍宝,我三人根本承担不了这护宝不利的后果,于是……”矮子咽了咽口水。 高个子听矮子全盘托出,身体不支地瘫软在地。 闻世气得几乎发抖道:“于是,你们便把那匾连夜搬运至了文渊斋,嫁祸于我?!” 矮子无颜以对地低下头去,主司一步一步走到高个子面前,诘问道:“你们为何要把御匾送到文渊斋,而不是别处呢?” 高个子至此已知没有退路,只得老老实实招供道:“因为京城里人人都说宋氏名不副实,真正能称‘地平天成’者唯有庐州翠渚而已。既然众人都如此认为,我等想那翠渚闻氏也定然心有不平怀恨在心,此事十之八九也是他们做的,就算不是他们所为,说是他们做的自然要比说别家做的讲得通些。” “你放屁!”闻世忍不住又爆粗:“怀恨在心?他凤室区区贱字我们庐州闻氏岂会放在心上?!” “咳咳!”主司忍不住咳了两声。闻世知意,勉强忍住了后面要说的话。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所以,你二人是承认将损毁的御匾嫁祸给暂住在文渊斋的闻氏一族了?” 众狱卒兵甲应声分开一条道,只见大理寺丞穿戴一身精光四射的官服,在吏人的开路下走了上来。 “下官参见杨大人!”主司率人上拜。 大理寺丞一挥手,回身向自己的来处深深一躬身,宣声道:“恭迎太子殿下!” 闻世一惊:太子殿下?! 果然,随着大理寺丞话音落下,昏暗的通道里一瞬间亮起了无数火把,顿时亮如白昼。太子凤煜、晋王凤辰、白锦玉还有刑部官员犹如神兵天降一般,从通道里走到了人前。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大理寺丞带头跪地参拜,所有人等在其身后纷纷跪倒一片,跟着山呼:“参见太子殿下!” 待山呼落定,太子凤煜抬了抬双手:“众家平身。” “谢殿下!”众人再次齐呼。 “带上人犯!”大理寺丞毫不耽搁地一挥手,士兵立刻将高矮二人押到了凤煜、凤辰和白锦玉面前。 高个子和矮子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抖成了筛子。 刑部尚书瞪着二人,严声道:“你二人从实招来,是不是你们将已然损毁的御匾搬至了文渊斋,企图嫁祸他人?” 地上二人抖抖索索,无所遁形地各自承认道。 “是,是草民一时糊涂,才犯下重错。” “是草民干的,不不不……砸损御匾不是草民干的,我等只是把匾嫁祸给了文渊斋。” “对对对,损匾之人确实另有其人啊!” “请殿下、大人明察秋毫,毁匾的真不是草民啊——” …… 一片哀嚎中,白锦玉的目光穿过众人与闻世相接,二人无言地对视了一阵,白锦玉欣慰浅浅笑了一下。 这时,凤辰拱手对凤煜道:“事实已水落石出,请太子殿下定夺。” 凤煜微微点头,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昂然道:“人证物证俱在,庐州闻氏闻首座的确是蒙冤受难,本王代皇帝陛下口谕当场将其无罪开释!宋氏门下三人转大理寺严加审问!”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再次跪地一拜再拜。兵甲们当即把高矮二人从监牢里押了出去。 闻世惘然:谁说御审推迟了?御审并没有推迟,而是从那高高在上的皇殿迁移到了这晦暗的天牢里! 豁然脱罪的闻世不禁心潮澎湃,这一刻,他看着人群中相视而笑的白锦玉和晋王,竟也觉得有一丝般配。 “将此犯赶紧带下诊治。” 忽然,凤辰示意天牢主司遣人将地上的瘦子转移。 闻世不明所以。 白锦玉笑盈盈地站出来解释道:“这人没死,他只是吃了一点让嗓子疼的迷药罢了!” 闻世脑袋一个闪光,白锦玉看了凤辰一眼,已然道:“闻首座,你看我们这招引蛇出洞使得可好?” 原来一切都是白锦玉和凤辰的设计。也对,如果不是刻意设计安排,主司、大理寺丞、刑部大人、还有太子、晋王又怎么会恰好同时出现?! 闻世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下一刻他突地身子一抖,如受重创似的扶着牢笼摇摇欲坠。 凤辰一个箭步冲入将他扶住,关切道:“闻首座?” “殿下!” “皇叔!” 众人见凤辰奔入监牢齐齐失声惊呼,太子凤煜更是大惊失色。 除却几个狱卒兵甲,没有人再和凤辰一样冲进去。 众官们在门前止步,凤煜看着自己差点也迈入天牢的右足,脸上也颇为忌惮。 见状,白锦玉瞬间就明白了,皇室和为官之人是视踏入牢笼为极其不祥。 但是为时已晚,凤辰此刻已经走进了牢笼之中。 “皇婶?!” 凤煜再次发起惊呼,因为白锦玉也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首座,你怎么了?”白锦玉问。 闻世长喘着气,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的那壶酒道:“酒里……有毒!” 白锦玉、凤辰同时一惊,双双朝地上看去。 白锦玉嗫嚅道:“不可能,不可能!” 她心惊肉跳,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闻世一把推开凤辰,对白锦玉道:“我就说…没那么容易,你还不明白吗?他们要我死,要我死在牢里!” 白锦玉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转折,更不知如果闻世死在这里翠渚和皇庭将会产生怎样的仇恨。 “他们是谁?”白锦玉心慌地追问,闻世一笑,看向凤辰,接着又看向监牢外的凤煜。 白锦玉脸上血色全退,连连摇头:“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这对他们百害无一利,我不信!” “凤室素来反复无常,这有什么好奇怪?”闻世继续笑,他笑得白锦玉心里发瘆。 下一瞬,她一步冲过去从地上拾起那酒壶,举过眼前对闻世道:“你相信我,如果是他们凤室下的毒,他们一定会拿出解药来救我!如果没有,我跟你一起死了,也足已证明跟他们无关了。” 这回换闻世心惊肉跳了,可是他还没震惊完,白锦玉手中的酒壶就已经被人夺去了,夺走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凤辰! “殿下!” “皇叔!” 凤辰握着酒壶,看着讶然的白锦玉,道:“凤家的清白自当由凤家的后人自己正名,岂有缩在女人后面的道理?” 说着他就引颈提起了酒壶,白锦玉抓住凤辰的前襟,瞬间觉得自己的心都不再跳动了! “哐当”一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闻世一个迅猛如电的扬手,凤辰手中的酒壶瞬间飞了出去,撞碎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闻世突然放声笑了起来,他的身子也站直了。 白锦玉的脑袋完全不能及时从竦然中抽回,茫然地看向闻世。只听闻世道:“酒里有毒是真,但是在下中毒,是假!” 白锦玉和凤辰循着他的话一齐向酒壶撞碎处看去,果然那酒水沾染的蓬草在滋滋的燃着细泡。 闻世对白锦玉伸出五指,转着小指上的一环戒指道:“这还要多谢你!自从你上次给我下毒后,我就带上了这个银戒已备随时查验酒菜中是否有毒。也许是命不该绝,我被打入牢狱时身上之物尽被除去,唯有这个银戒脱不下来,他们也就随它去了。没曾想,还真让它派上了用场!” 白锦玉心有余悸,但总算听明白了闻世的话,他的话虽然一百个欠揍,但是无论如何算是个好消息! 凤辰道:“那阁下方才意欲何为?” 闻世轻松道:“我就是想查证一下,是不是凤室下的毒。” “闻、首、座!”白锦玉要冲上前打人,如果不是凤辰拉着她,她肯定要得手的。 看到白锦玉这么生气,闻世笑得更开怀了。 说实话,他很震惊,同时更加确定了白锦玉七年前盗取家印就是为了晋王。 因为就在刚刚,她一瞬间就决定了为晋王去死,就一瞬间而已。 当然,晋王是值得她这么付出的,因为晋王也同样是一瞬间就决定了为她而死。 闻宴的确是没有机会。 闻世笑着自顾自地跨出了监牢,他迎上太子凤煜,停下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笑容中不免扬扬得意,口吻中不免作死道:“你们凤室的人那么机灵,不会想不到吧?!不过就是有人想让我死在天牢里罢了,我早知想让我死的人不会是太子殿下、也不会是晋王殿下,我只是想证明一下而已!” 说完,他飘飘然兀自往天牢的出口方向走去,而他说的这句话,就差指着凤煜的鼻子说他们自己人里面有内鬼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心术 12 晴光闪耀的盛夏时节,长安街头繁花如锦,深红浅碧,绿映朱垂。 风光里,文渊斋大门紧闭,门前水泄不通,聚集的人群几乎将它所在的整条街都塞满了。 乌泱泱的人海中,一个四十左右,颌飘青须的男人带着一帮灰衫弟子巍如泰山地站在首列,纵然此刻人头攒动,但他的四周却始终空着一小块地方,没人敢靠前一步。 “他谁啊?”有不明情况者左右打听。 “他你都不知道?宋瀛海!” “宋、宋瀛海?是我知道的那个宋瀛海吗?”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宋瀛海,江流三杰鲁山宋氏家主宋瀛海。” “哗,最近的事让远在鲁山的宋氏家主都杀到长安来了?” “嗯!而且这位家主来势汹汹,半个时辰前他已经给闻山长下战书了,这回不一较长短怕是绝不罢休了!” “下什么战书?” “听说是要和翠渚比试哪家先准确算出日冕之期。” “那庐州闻氏什么反应?” “还没反应,这不文渊斋收到战书后立即就把门关了。人还没出来,不知道会怎么回应,依庐州闻氏的气性不回应都大有可能!” …… 诸如此类的剧情介绍在文渊斋门口被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传播,同时伴有激情燃烧的莘莘学子声情并茂地为庐州翠渚打气造势。热血鼓舞的言论即时发挥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以致文渊斋门口的热闹越来越大了,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与门外的喧嚣鼎沸相比,文渊斋里气氛凝肃如冰。穆夫人双眉紧簇地端坐在堂中一张檀椅上,翠渚一干人立在她左右和对面。 穆夫人道:“我主张不应。鲁山宋氏联合荆州孟氏围攻翠渚一役,他们已是确凿无疑的手下败将,还有何资格再向我们挑战?!庐州闻氏若搭理他,岂不是给他抬身份!” 穆夫人话音掷地有声,她自认说完这番话后应该会得到无数响应,然而店堂里却一片安静,一个附和的声音都没有。 闻玲、千玺本就胳膊肘子往外拐,不吭声实属正常,奇怪的是,圣训阁大首座这次竟然也没有出声。 眼盲的人感觉更加灵敏,穆夫人当即意识到了什么,赫然道:“难不成你们打算应战?” 良久无人敢驳。 穆夫人心稍安适,将身子往椅背上靠去。 “正是!” 穆夫人还没靠稳,一个低沉却不失杀伐果断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比她方才还要不容否决。 穆夫人摆出姿态先声夺人,自以为必定无人异议,这会儿突然跳出一个,再待她品出这声音是闻宴后,大为吃惊。 “你说什么?”穆夫人道。 闻宴缓缓走过她的身旁,从容不迫的一字字道:“庐州闻氏接受鲁山宋氏的挑战。” 穆夫人震得枯目圆瞪,一下站了起来:“你要接受挑战?你明知他宋氏此次测冕是为何人效力,你还应战?你就这么想和皇室来点沾亲带故吗?闻宴,你很少让老朽错愕,我希望你这次也不会。闻氏和凤室宿怨由来已久,绝无可能冰释前嫌,你不要因为某人而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文渊斋里几乎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穆夫人的话毫不留情,几乎已捅破了窗户纸! 沉默半晌,闻宴道:“我知道。” 穆夫人问:“那你还要应战?” “是。”闻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穆夫人立刻气得身子都有些摇曳了:“你知道了还要应战,为什么?!” 文渊斋里一时噤若寒蝉,要知道此时此刻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一个是前任山长遗孀,一个是现任山长,均是翠渚身份最高的人物,都是素来说一不二的主子,这二者针尖对麦芒,实可谓是一个大场面! 闻宴朝前一直走到闭合的大门,他回过头来,目光如水一样清凉:“再等等,你们就知道了。” 闻玲瞧了瞧身旁的陈雪飞,千玺和解端云互视一眼,掌柜和他的伙计也面面相觑,闻世看着闻宴,不知道他说的“等等”是什么意思。 闻宴和穆夫人对峙,谁也不敢贸然发声,宽阔的店堂里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与一门之隔外喧声蔽天一浪高过一浪的鼎沸截然对比。 正在翠渚诸君乱七八糟交汇解读彼此的眼神时,忽然,热闹了半天的门外突然安静了下来。 翠渚人等顿时被这变化吸引,不约而同将目光朝门口投去,仿佛能透过门板看见发生了什么。 “他们庐州闻氏绝对不会出来应战的!”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一个脆生生的男童声音,天真烂漫又斩钉截铁。 这个声音,说话者不会超过十岁。 他声音落后,人群静了一瞬,之后有一两个大人逗起了这个男孩子: “你这么确定?”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出来啊?” “是什么一个原因啊?” 男孩没被问倒,反而轻松道:“不是一个原因,是两个原因,这么简单你们看不出来吗?” 有人问到:“哦?还两个原因呢?你说出来听听,我们看看有没有那么简单!” 男孩好像答应了,接着就听到他对众人道:“第一,他们不敢,因为天子让宋氏算日冕,闻氏如果也要算,不就得罪天子了嘛,他们不敢的!” 人群中长长发出一声“哦——” 伴随着这声整齐划一的“哦”,门内翠渚诸君同时脸色一暗。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粗沉的声音问那个男孩:“那另一个他们不会应战的理由是什么?” 千玺已经听出来了,这个问话的人正是宋瀛海,他上次在庐州与宋氏交手过,对他的声音很有印象。 宋瀛海问话后,小男孩顿了一顿,才用脆亮的声音答道:“因为他们不划算!” 人群顷刻议论开来,宋瀛海过了一阵也疑惑地追问道:“怎么个不划算法?” 小男孩道:“当然不划算啊,你们想,人人都说他们是天下第一,只要他们不应战就已然稳坐天下第一!如果迎战了、不小心战败了,岂不反而当不了天下第一了?” “哦——”人群再一次整齐划一,接着开始议论纷纷。 过了好一会儿,宋瀛海慨然道:“有道理,原来如此。小小年纪,居然能看出这些来。” 在他之后,有窃窃私语之声浮起。 “看来有时孩子看得比我们大人明白。” “如此说的话,这庐州翠渚可真是准备以逸待劳了。” “一向高山仰止的庐州闻氏不会真被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言中吧……” 大街上的人听着这孩童的解释时,文渊斋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穆夫人的脸上非常复杂的变幻了几个神色,最后她重又坐了下来。 静思了一阵,她扬首道:“现在庐州闻氏是你做主。我来长安是找楚然这孩子的,我来的目的是带她回去,其他我不想管也管不着,楚然呢?她在哪里?” 店堂里一阵眼光交错、挤眉弄眼,这两日穆夫人虽然知道一些事情,但却还不知道王楚然为了逼闻宴帮助白锦玉,还未回来。 “那个……”众人眼神一顿交流后,决定还是由千玺回答这个问题。千玺于是硬着头皮道:“师嫂在给夫人您做吃的呢,好像……在做桂花鸭!” 穆夫人道:“这孩子怎么一直在忙?闻宴,她不是你的奴婢,她是你的娘子啊!” 闻宴看了千玺一眼。 穆夫人又道:“你们快把她叫来,什么桂花鸭、什么都不许做了,我现在就要她过来!” 穆夫人的这个请求可把在众都吓了一跳,众人一顿乱看,迅速蹑手蹑脚挤凑到一起出谋划策。 闻宴看着眼前,摇了摇头,正欲和盘托出,穆夫人已催促道:“人怎么还不来?” “这不来了!”闻宴还没张口,千玺两手一个猛推当即把闻玲一把推到了穆夫人的怀里。 闻玲猝不及防差点叫出声,却落点完美,穆夫人正好握住了她的手。 “楚然,你这孩子怎么跟他们在外面那么久?也不知道早点回去陪我!” 闻玲急得对千玺瞪眼,并且求救的看着陈雪飞,陈雪飞欲过去,被千玺、解端云死死拉住。 穆夫人还在对闻玲道:“楚然,你跟我回去,这里随他们去了,老身也不管了!” 闻玲的手被穆夫人抓着,急得头冒汗。 说了那么多话,手中之人一点回应都没有,穆夫人终于起疑道:“楚然,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愿意?” 真是无声的乱象,和外间的乱象加在一起真可称作外焦内困,闻宴沉沉闭了闭眼幕。 “啊?你怎么不说话?”穆夫人越来越觉察不对劲了。 闻玲心跳得飞快,正感到天塌下来时,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了:“夫人,我,我听你的。” 所有人一起循声看去,只见从后堂里走进来一个娉婷的女子,她在门口立了立,像阵风似的轻柔走了进来。 她走到闻玲的身边,对她微微一笑,把自己的手换在了穆夫人的手心里。 之后,她在长长的睫毛下向闻宴羞涩的看了一眼。 而闻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掠过了难得的、朦胧的微笑。 在外面,小男孩的两个解释后议论声就没停下过。 就在这声音此起彼伏越演越烈时,“吱”的一声,文渊斋的门从里面打了开来,一个玄黑峻峭的身影从里面跨了出来。 人们顿时停下议论,同时注视向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年轻英俊的神情、高彻远人的气度。那些第一次亲眼看见江流三杰之首的人,顿时在心中发出了久仰大名和当之无愧的喟叹。 宋瀛海与闻宴对视片刻,声音不太情愿道:“闻山长别来无恙?” 闻宴置若罔闻,偏过头将手中一本薄册伸手递向近身的千玺,千玺连忙上前接过,打开看了看,便面露喜色,迈着轻快的步子将册子送到宋瀛海手上。 千玺拿出彬彬有礼道:“宋先生,我们山长已经同意迎战,待我们测出日冕之期定会如实相告,您请回吧!” 堵了半天街道的人群总算等到了一个结果,顿时起哄、喝彩、欢呼,不一而足。 宋瀛海脸上一阵青白,千玺的这几句话与其说是知会,倒不如说是赶客,加上闻宴根本目中无人的样子,他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直言道:“闻山长,上次在庐州你以纵横之术胜之不武,希望这次贵派能以真才实学相和,我宋氏定会全力以赴,向天下人证明鲁山宋氏‘地平天成’乃是实至名归!” 空气中仿佛回荡着宋瀛海波澜起伏的情绪,他的话也确实令人感到荡气回肠。他看着闻宴,仿佛期待又仿佛怨恨地等待对方有一丝的回应。 闻宴真的回应了他,只听他声音没有起伏地说了四个字。 “拭目以待。” 这应该还算有点表达期待的四个字,不知道为什么一从闻宴口中说出来竟然变得饱含羞辱的内涵。 宋瀛海一怔,眼睛忽然一下睁大,他身边的弟子也多有变色。 “宋先生,”陈雪飞从文渊斋走了出来,他目光看了看四众,恭敬地劝慰道:“我庐州闻氏寄居文渊斋已多有叨扰,店家还要做生意,还请宋先生施以方便。” “你怎么说话的?!” “你什么意思?” 陈雪飞虽然和颜悦色,但是话中的逐客之意已然不能再明显。宋瀛海身后几个小辈拿闻宴的倨傲没办法,这会儿听见一个面善的也这么绵里藏针的不客气,忍不住上前要来理论。 宋瀛海伸手拦住两人,接着他忡怔了一瞬,想说点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气得一拂长袖,忿然离去。在他身后,七八个灰袍弟子尾随而去。 “大家也散了吧、散了吧!”千玺对围着看戏的众人吆喝。已然看完热闹的人群本来也就准备散了,再经他一吆喝,很快就散得一干二净了。 千玺回过头来,便看见闻宴正弯身看着那个说话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也看着闻宴,站得木条条地很紧张。 “你你……你想干嘛?”小男孩怯怯地问。 闻宴看了他一阵,最后交待道:“去跟教你话的那个人说,把诫书抄三十遍,三日后送来。” 小男孩紧张地盯着闻宴,看他没有别的举动后,一点头,转身飞也似地跑走了。 小男孩儿即跑进了街对角的迎宾酒楼,刺溜地上了二楼,在一张临窗而坐的桌子前找到了两个公子。 “什么?诫书三十遍?!”一个俊俏的公子吓得站起,瞪着眼睛从窗户往文渊斋看,这一看就对上了闻宴的目光,二人隔空相视了一阵子,闻宴转身走进了文渊斋。 这个俊俏的公子就是白锦玉,而这桌上的另一个公子,是谢遥。 今日白锦玉得知文渊斋被宋瀛海找上门后,预感闻宴一定会做个决定,于是一定要过来看看。 凤辰担心她被翠渚的人认出来有麻烦,不建议她来看这个热闹,奈何经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后同意她改扮男装,由谢遥陪同才能出来看看。 “好,你真棒,方才我说你一定可以让文渊斋开门的吧!干得漂亮,快去后厨告诉你爹吧!”白锦玉揉了下这个迎宾酒楼大厨的儿子的脸。 一转头,她火急火燎。 “快快快,我们赶紧回去!”白锦玉站起身就催促谢遥。 谢遥无语地随她起身,在桌上留下一块银子。 白锦玉道:“那诫书单篇就有七百三十二字,三天要抄三十遍……要命我得抓紧了!” 二人匆匆下楼,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也是一张临窗的桌子,有一个客人缓缓站了起来。 这位客人两眼放光地攫着白锦玉,身子紧绷到微微颤抖,像是恨不得要扑上去、却又像难以置信地踟蹰,他内心不可遏制的激动已经喷薄欲出。 一幕幕回忆飞快地掠过脑际,一个亲切的称呼从他的嘴里溢出:“闻兄……” 大街上,白锦玉只顾赶路,一心想着完蛋了要抄三十遍诫书,突然发现谢遥停步不走了。 “怎么了?” 谢遥回首道:“好像有人喊你。” “是吗?”白锦玉转身顺着他的目光瞥去。 只见一个身影从迎宾酒楼上跑下,好像满怀着怎样也抑制不住的兴奋,挤过喧闹的人群一径朝她奔来。 等这个人奔至眼前,白锦玉的眼睛亮了,忍不住又惊又讶又喜出声:“司马玄?!” 来人欢欣雀跃简直要喜极而泣道:“真的是你啊闻兄!” 没错,这眼眶湿润百感交集望着白锦玉的人,正是七年前曾和白锦玉一同参加西赵选婿的南平太子,司马玄。 司马玄仔细将白锦玉上下打量,口中震撼道:“老天,我不是在做梦吧!!闻兄,是闻兄啊!多年不见,闻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啊,似乎还越长越滋润俊俏了?闻兄呀闻兄,你当年怎么匆匆不告而别,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想得我好苦……” 他太激动了,以致说的内容很凌乱,最后根本说不下去。 白锦玉也很意外很高兴,抚掌道:“真是太巧了,你怎么在此地啊司马太子,哦不对,”她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向对方拱手道:“应该是司马国君才是!” “欸?闻兄快快不必行此大礼。”司马玄急忙伸手欲扶白锦玉,冷不丁,一柄长剑倏地无情横挡,阻止了他靠近。 国君之乘,竟有人敢兵戎伺候。 司马玄压低眉目怒向持剑的年轻人,一瞬展露王者之威。 岂料,这年轻人竟毫无怯色,依旧岿然不动。忽然,他觉得这副面无表情的俊脸看起来似乎也有点眼熟。 ------题外话------ 最近好忙,写了好多公文,尤其是今天 本来要回来写这章, 谁知今天给党写的一篇文章写得很好 领导们要求把区长照片加进去 又搞公文写到十点多 唉,我怎么写什么都这么优秀 …… 弄好党的事,还是想把这章写出来, 因为这个剧情在心里脑里都太久了, 真的怕馊掉 于是就写到了现在。 现在是凌晨3点零3分啦, 很开心,又码了一章 下面我又要忙了 明后天虽然是周末,但依然为党打工 还有几个材料没做 月底前我一个人还要办一本杂志 这杂志目前还没启动 希望我能尽快有时间来写小说吧 第三百八十二章 心术 13 司马玄还在思索,身后已奔来四个身形矫健的汉子,应是他身边乔化微服的侍卫。 这四人一见谢遥的架势,霎时就在司马玄身边一字排开,纷纷将手按上了随身兵刃,若非顾及眼下所处的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恐就拔刀出剑了。 两方皆按兵不动蓄势待发。 “谢遥,”白锦玉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可。” 谢遥无动于衷,就像完全没听见,仍然横剑将司马玄和白锦玉隔开,坚毅的身姿表明了绝不会先行让步。 “无妨。”司马玄眼角示意了左右。 四个侍卫微微犹豫,互视一眼后依言松开了兵器,并且默契地向后退了一步。 见对方都收手,谢遥这才神情勉强地收回了屠割,手虽是放下了,不过如刀的目光仍然一瞬不瞬地睨着司马玄。 “谢……遥?”司马玄注目着谢遥,口中斟酌着他的名字,不久之后恍然所悟道:“莫非他……就是当年大徵晋王身边那个武功高强的少年?” “正是,”看来谢遥真的令人印象深刻,现在的他身姿气质都与七年前大大不同了,但见过之人依然能在第一时间就回忆起来,可见他的确是非凡。 白锦玉用手兜着嘴向司马玄道:“也是你在鱼尾山背过的那位殊死血战的少年哦~司马国君真是好眼光、好记性!” 司马玄听言,连忙道:“闻兄万不可生分,千万请依然如故叫我司马玄好了!” 白锦玉瞧了瞧他的四个侍卫,为难道:“这……时过境迁,这恐怕太过失礼有所不妥吧?” 司马玄脸上一板:“有何不妥?你要是如此就是看不起我、不再把我当兄弟了?!枉我引你为知己,七年来对你朝思暮想日思夜盼,日日祷告上苍能与你重逢相见……” 白锦玉赶紧抬手让他打住。 司马玄这通感人肺腑的话说出,他身后的侍卫都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想是这样死乞白赖的国君也是他们从前不曾见过的。 “好吧,还是司马玄,好了吧?”白锦玉道。 司马玄当即脸上雨过天晴,这才转过头来将已经面冷的谢遥上看下看一顿端详。 “我说他怎么如此眼熟呢,”话说一半,司马玄忽然停住,看向白锦玉:“闻兄,他在你的身边……如此说来你也和晋王殿下照过面了?” 白锦玉:“……” 司马玄这一问,不知怎的竟让白锦玉生出了好些忸怩,她清了清喉咙,才点了下头。 司马玄追问道:“你和他们见面多久了?” 白锦玉:“……”不知道司马玄为什么关心这个,她忍不住纳闷地看了谢遥一眼。 当然,她是不可能从谢遥一盆清水似的脸上得到答案的。 司马玄突然提这个问题是挺奇怪的,但是,不回答这个问题好像更奇怪,于是,白锦玉在心里掰了掰日子道:“约摸四个月了。” 这个日子说出来,白锦玉心脏都抖了一下:原来她和凤辰重逢不过才四个月,才四个月他们的关系已然神速到了如此亲密的地步……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是她的原因吗?还是他的原因?白锦玉感到满脑门划过“水性杨花、放浪形骸……”之词。 收到回答的司马玄若有所思,停了片刻后,他笑着道:“闻兄……”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纠正道:“不对,瞧我,闻兄应该不姓闻吧,当年在西赵最后……哦不提了!”他对白锦玉一拱手道:“还未请教闻兄你尊姓大名?” 司马玄这两句话十足说的是病句,白锦玉听了不禁发笑,不过一想自己该怎么跟司马玄介绍自己,她刚刚抬起的唇线又落了下来。 “免贵姓苏,苏丽华。” 一番短暂的思想斗争后,白锦玉如是答。 司马玄是个外人,没必要知道她是庐州翠渚的白锦玉,更没必要知道她李代桃僵嫁给凤辰的故事。 不过,再次“承认”自己是苏丽华,这令她心中仿佛被针戳了一下。 “哦,原来该是称苏兄!”司马玄直把“苏丽华”听成“苏立华”,完全没觉得这是一个女子的名字,还道:“真是三生有幸啊,我今日总算得知救命恩人的真名实姓了!” 白锦玉原本还担心司马玄会听出“苏丽华”是个女儿名,眼下发现他并未察觉,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马夫已驾着一辆两马并驱的马车驶到了他们身旁。 司马玄伸出一手相请道:“苏兄,你我多年未见人海相逢,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大喜事!今日无论如何请赏光去往我在长安的暂住之地,我们可以像当年在西赵一样把酒言欢,也请苏兄一定为我详谈你这此去经年的际遇!” 司马玄言辞恳切,白锦玉犯难:“啊?这……”她求救看向谢遥。 谢遥瞥过一双冷目,不发话,但意思全然是: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绝吗? 白锦玉干笑,她难道不想拒绝吗?虽然今日偶逢司马玄她也很高兴,可她还有三十遍的诫书等着要抄呢!!! “苏兄?”见白锦玉游移不决,司马玄关切道:“苏兄可是担忧凤辰啊?” 白锦玉抬眸,刚刚司马玄还挺有礼貌地敬称凤辰为晋王殿下,这下不知何故竟然改为直呼其名了。 “啊是,”白锦玉临时编纂道:“真是不凑巧,我今日已和晋王殿下有约在先了,眼下正要……” “无妨无妨,”司马玄热情洋溢道:“苏兄且随我去,让谢公子去通传凤辰请他一道来。我与他也是多年未见了,今日恰好借机一叙,岂不快哉?” 说毕,他根本不等白锦玉回答,直接一把拉过她就大力往车上推。他的四个侍卫这次眼疾手快,当先一步跨到了前面用身体挡住了欲前的谢遥。 谢遥凛眉,手里紧紧握着屠割,想拔剑可又忌惮四下车水马龙的街市,终是眼睁睁看着盛情难却的白锦玉被司马玄推上了车。 司马玄目光越过站成一堵墙的侍卫们,遥遥对谢遥道:“你放一百个心,苏兄在我这里保管一根汗毛都少不了,你该相信就算世上所有人要害他我也不会害他!” 这个谢遥当然相信。 七年前西赵选婿开始之前司马玄就是白锦玉的跟班,经过鱼尾山一事后更是成了她最大的拥趸。白锦玉当年突然失踪司马玄简直椎心泣血,所以他司马玄对白锦玉绝不会有恶意。 “谢公子!”待车马启动,一个侍卫对谢遥抱拳道:“劳烦通传你家殿下,请他往长安西角百花别院一叙,国君就那里恭候他!” 寻常人来长安,若无亲友投靠一般就在客栈打尖投宿;而身份尊贵或者是十分有钱的人,则会在长安西隅租下一处气派院子小住。 百花别院就是这种院子。 院里花木繁茂,水绕轩榭,花厅之中白锦玉和司马玄并席而坐。司马玄久旱逢甘霖似的殷勤招待着白锦玉,数名仆从忙得进进出出。 “司马兄你此番是为何事亲临长安啊?” “哦是这样,大徴国子监此月接收异国学子游学,南平也有数名高才受邀。本王来相送一程,一来可以体现爱才之心,二来也可借机与贵国加以交流。顺道游览一下长安风光,顺便……也看看有无侥幸能寻得苏兄你的下落。” 白锦玉当年在西赵热闹一场后就被闻宴捉回了翠渚,七年来人事纷杂,她想起司马玄的次数绝对不超过三次,就算想起时也多数是不过心的一晃而过,不曾想司马玄却对她如此挂心,一相比较,感动之余又觉得有些歉疚。 白锦玉端起一杯酒,眼眶有些泛红道:“别来沧海事,怪我还山迟。这杯酒苏某敬你,苏某何德何能竟劳司马国君多年一直惦念,此等情谊高如山、深如海,苏某没齿难忘!” 白锦玉突然这么认真,司马玄始料未及,猝不及防急忙端起酒杯道:“苏兄严重了,我这条命是苏兄救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当年苏兄你孤身一人下山来营救我和钰贺公主的潇洒英姿。若不是苏兄,司马玄的命早就交代在西赵了,南平国君哪还有我的份。苏兄于我有再造之恩,如何能忘又怎么敢忘呢?” 说到尽处,司马玄哽咽了。白锦玉也想起了钰贺,不禁悲从中来,便示意他不必多说,与他碰了下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白锦玉问:“那你是怎么会在迎宾酒楼呢?” 司马玄道:“我们从南平启程一路顺风顺水,于是提前到达了长安。离大徴皇帝设宴尚有两日,于是我就趁此闲暇在长安游览,今日便正巧听闻大徴鼎鼎有名的江流三杰之一宋瀛海围住了文渊斋,要向江流三杰之首、庐州翠渚的闻宴山长挑战……我一听这“闻宴”,岂不就是苏兄当年在西赵参选驸马时的化名吗?当下就忍不住去一看究竟了。没曾想,”司马玄回想方才,依然忍不住十分激动道:“没曾想,竟然真的在那里见到了苏兄!” 白锦玉长抒一口气,了然道:“原来如此。” 司马玄道:“这也算是有志者事竟成,皇天不负苦心人吧!” 白锦玉颔首微笑,心中也充满了感动欣慰。 “苏兄真乃长情之人啊,”忽然,司马玄发起了感慨:“真不知如今世上像苏兄这样的人还能有几人呢?” 白锦玉一头雾水,不知司马玄怎就突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干巴巴笑着问司马玄:“我怎么了,司马兄何出此言啊?” 司马玄打量了白锦玉道:“不是吗?看苏兄这身七年前的衣服至今都还穿服,并且焕然如新,如果是他人恐早就弃之如敝屣了?” 白锦玉一怔,听他如是说,这才低首朝自己的身上的衣服看去。 不就普普通一个白色长衫? 看着看着,她呓语道:“你是说,这身衣服……是当年我去西赵时候穿的衣服?” 司马玄疑惑道:“难道不是吗?”他好好地又看了下白锦玉,似是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呢,不过真的很像我们当年进鱼尾山时苏兄穿的那身啊!” 白锦玉将衣袖举到眼前,不禁认真回忆起来。 一看之下,确认,这的确和她在西赵穿过的一身衣服十分相似。 白锦玉太阳穴发紧,这身衣服明明是今早她才和黄姑去苏丽华的那几个大衣橱里翻出的。 苏丽华的裁衣多数都很名贵,这身衣服因为布料普通所以黄姑才舍得拿给她穿。 这是怎么回事? 白锦玉正陷入沉思,花厅里娉娉袅袅分两行走进来十几个女子,皆是如花似玉不超过二八妙龄的少女。 这些美丽的少女立定,纷纷含羞带怯地垂首向白锦玉和司马玄欠了一身,莺声娇软拜呼。 白锦玉一笑,叹道:“哗,司马玄你艳福不浅啊,出门一趟居然还带着这么多貌美如花的美女!” 她伸出一指点着司马玄道:“不过你这也是不是太多了?可切切要记得戒淫保身啊!” 她抿嘴一笑,提起酒壶自斟了一杯,却听司马玄道:“苏兄误会了,这些女子都是给苏兄你准备的!” “噗—”白锦玉刚入口的一杯酒当即喷了出来。 她用袖子沾了沾唇上的酒滴,惊愕道:“给我准备的?!” 司马玄非常有诚意并且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苏兄可还记得,当年你让我在鱼尾山帮背谢遥,说下了山后要找一百个美女奖励我?” 白锦玉一愣,略略思忖,哭笑不得道:“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 司马玄抬手:“苏兄不必解释,我知道,在那种情势下苏兄完全是为了鼓舞我。但是,和苏兄的约定我一直都放在心上,故而这次来长安,我特地命人挑选了一些我南平佳丽随行,就是为了能在你我万一重逢之际可以送给你!” 白锦玉无语凝噎。 司马玄扫过一众美女,无限叹息道:“不过这里只有十八个,远还没有一百之数,只能委屈苏兄了,后面一定给你补齐。” 白锦玉苦笑:“不委屈不委屈,这怎么好意思呢……” 司马玄道:“苏兄别客气,这些真的都是为你准备的,不然你试试,随便挑一个,一验便知这堂下美女每一个都尚是完璧之身!” 第三百八十三章 心术 14 白锦玉愣了一瞬,嗤笑出声:“相信相信!我当然相信司马兄的诚意!” 一百个美女这种幼稚荒唐的昏话,司马玄居然要付诸实现,而她一个女人,要那么多女人干嘛?又怎么试身? 白锦玉笑得肚子痛,笑定后才正经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苏某实在是无福消受这样的大礼。” 司马玄道:“苏兄这是不肯接受我的美意?哦明白了,苏兄阅人无数何等眼界,这些姿色平平女子哪能入得了苏兄的眼,实在是我考虑不周,莫急莫急,待我回到南平叫各地再为你进贡一些佳人。” 白锦玉连忙剪断他的话:“别别,我绝无此意!天下皆知南平出美女,这些姑娘又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当然每一个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我的眼界再高也哪敢高得这么离谱?” 司马玄有点着急道:“那苏兄何出此言呢?” 白锦玉十分诚恳地编起道:“不是别人的缘故,全是苏某自己的原因。苏某乃是一介平民,如何能有那家底养得起这许多仙女似的人物呀!你瞧瞧这些美人,哪个不是如花似玉?以她们的资质轻松就能匹配个高门贵户,跟着我实在是太委屈人家了。” 白锦玉说着这话,堂下不少女子眼睛都睁了睁,开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司马玄则大手一挥道:“这个不烦,我把她们送给苏兄,当然会附赠她们一辈子享用不尽的金银珠宝,苏兄不必为此伤神!” 听到国君做出这样的承诺,伶俐点儿的美人已领头欠身拜谢:“谢君上隆恩!” 白锦玉脸上僵了僵,眼看这个理由行不通,只得又道:“司马兄我跟你说啊,孔子当年在鲁国任职司空,帮鲁定公把国家治理得很强盛,引起了齐国的不安,于是齐国就给鲁定公送了八十个美女,果然从此鲁定公不思朝政、日渐颓废,最终以致孔子失望出走,国力渐微。今日司马兄还要送我超过八十个美女,岂不等同于那败人德行的齐王了?苏某我是要做立身修德的正人君子的,你可不要妨碍我啊!” 司马玄道:“苏兄一语令人醍醐灌顶,苏兄真乃有追求的大德君子,我绝不能做有碍苏兄的事情!” 白锦玉还没点好头,司马玄又道:“好,我不再给你找了,不过这堂下十八个佳丽苏兄无论如何要收下,兄弟我一片心意,苏兄千万莫再推辞了,再推辞就有些伤感情了!” 见司马玄不似玩笑,白锦玉敛了笑,沉吟片刻后渐渐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钱和德行吧只是一方面,我之所以不能接受其实……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司马玄凝神道:“什么原因?” 白锦玉佯叹一口气道:“实不相瞒,苏某这些年已经成家有了家室,家中那位……实在是个醋坛子,别说十八个,就是一个也是容不下的。” “反了她了!”司马玄一拍桌子,桌上的酒壶、盘子都跟着跳一跳,堂下十几个少女更是顿时吓得一齐跪在了地上。 司马玄大怒道:“君子三妻四妾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更何况苏兄这样俊杰的人才!一个妇道人家竟敢如此霸道,竟想专美独享!苏兄,这样的女人还不早早休书一封留着作甚?” 白锦玉道:“这可不行。” 司马玄道:“不行?!” 白锦玉重重点头。 司马玄皱眉:“为何?” 白锦玉道:“只因我实在是喜欢我那内子要紧,为了不让他生气,就这么过吧!” 司马玄啧啧称奇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得苏兄如此抬爱?” 白锦玉一字一字道:“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司马玄指着下面道:“容貌比她们都漂亮吗?” 白锦玉嘴角微微一笑,谦声道:“略胜一筹吧!” 司马玄愣了一愣,笑叹道:“那真是难怪了!哎呀没想到啊,苏兄你还是痴情人!不过料想这个女子的手段也不简单啊!” “过奖过奖,”白锦玉手拈酒杯,不忘指了下跪倒一片的佳人道:“司马国君快让她们起身吧!” 司马玄依言让众女子平身,随即大手一挥指过前面的几个佳丽道:“你们六个都上来,好好伺候伺候苏相公!” 转而对白锦玉道:“苏兄放心这里没有你家那位醋坛子,你就趁机好生享受美人福吧!” “遵旨!”当即六个如花似玉的似玉的少女就一阵香风翩跹到了白锦玉的身边。 白锦玉知道再作推辞就过了,于是就半推半就乐享其成地笑纳了六个美人的善待。 左边三个美人,一个捶背、一个捶腿,一个劝酒。 右边三个美人,一个扇风、一个揉肩,一个喂菜。 司马玄还非常体贴的给她们让开半个位置,看着他们竟十分羡慕道:“说真的,本王都有些羡慕她们了哈哈哈哈……当年见识到苏兄倚马斜桥、笑取千金的风采时,本王就想若今生是个女子一定要对苏兄以身相许!” 司马玄放声大笑,堂上堂下的莺莺燕燕都跟着一起笑了起来。突然,也不知是谁带了头,笑声戛然而止。 白锦玉从倚靠的美人身上直起,只见花厅门口,一个仆从带着凤辰和谢遥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 很显然,那个仆从是见了厅上的靡靡之态,一时忘记了传报。 “殿下!”白锦玉目光与凤辰相接,从美人堆里坐直了身子 醒过神来的仆从立即引着凤辰和谢遥向里面走了进来。 像春日里吹的第一阵春风,还伴有冬尽处的一刹冰寒,凤辰和谢遥,两条银色的身影,在几十双目光的注视中一前一后朝白锦玉和司马玄走来,在场之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白锦玉撑着桌案起身欲前,未曾想身边一个人影比她还快,一溜烟地就从席上蹿到了凤辰的面前。 “来得挺快啊!”司马玄道。 凤辰双手相揖,不卑不亢施礼道:“见过南平国君。” 司马玄双眼睁大,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口气提到胸口生生自己又按耐了下去,他双手叉腰以王者风范左右看了一圈,令道:“所有人退下!” 当即一个内侍就招呼着十八个美女和侍从们赶紧撤离了花厅,并且带上了大门。 待闲杂人等都退了干净,司马玄的王气也退了干净。他很不客气地戳着凤辰的鼻子道:“晋王殿下,你好,你很好!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约定吗?还有你,谢少侠,你当初也在场的,你还记得吗?” 司马玄的这副算账架势白锦玉看不明白,她看向凤辰,凤辰没有看她,但是谢遥却向她投来一眼,不过这一眼她也读不出什么含义。 凤辰和谢遥都没有答他的话,气得司马玄简直要跳脚,他绕着二人转了一圈,见对方还是毫无反应,于是索性提醒凤辰道:“七年前我们在西赵分别之际,我怎么拜托你晋王殿下的?我说,你在大徵消息一定比我灵通,如若有一日你有了闻兄的下落,请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到南平国与我,我是不是这么说的?是不是?!” 司马玄嘴里爆蚕豆似的控诉,凤辰只回了一个字:“是。” 司马玄立即像揪住了什么大把柄,道:“你承认了你自己承认了啊!但是事实是什么呢,事实是你和闻兄、啊不是苏兄,你和苏兄在四个月前就重逢了,你有没有给我往南平传过消息?你有没有?!” 凤辰道:“没有。” 司马玄气结:“你、你还说没有?!你怎么能这么坦荡地说出‘没有’二字呢?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堂堂一个王爷我们既然有约在先,你为何不依约行事?” 司马玄感觉都快气哭了,凤辰看着他,声音温和却掷地有声道:“我们没有约定。” 司马玄震愕了:“什么?” 凤辰心平气和地重复道:“我们没有约定。” 司马玄怔住。 凤辰道:“你当初的确是嘱托我那些话,不过,”他顿了顿,道:“我没有答应你。” 司马玄再怔住,脸色都发白了。 不过顷刻,他的底气就没那么足了。白锦玉心中忍俊不禁,看来,凤辰说的是事实。 白锦玉觉得司马玄真的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于是在他哭出来前,连忙赶到二人的面前,和事佬道:“好了好了,司马兄不要放在心上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不是见上面了吗?” 第三百八十四章 心术 15 这一劝,司马玄的委屈更甚:“苏兄听了也忿然吧?若非你我缘分深厚还能重逢一诉衷肠,苏兄怕是就要以为我此生此世已将苏兄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凤辰和谢遥都无声向他看了一眼。 白锦玉不承认道:“怎么会?我与司马兄过命的情谊岂会因不相见而有所短减。这不今日一见依然如故吗?” 司马玄觑了眼凤辰,咬牙道:“苏兄,千万以后对这位晋王殿下要敬而远之,当年他表面默认我的嘱托,实则不然,此种城府委实令人不敢深思。我怀疑他对苏兄一定想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这个词妙绝,白锦玉差点笑出来。 她瞄了眼凤辰,心里认同口中却端朗道:“也不尽然。晋王殿下是大徴国之栋梁,数月以来我亲见他为国操劳事务缠身,与国家大事相较不才苏某又何足萦心,他这才疏忽了。” 司马玄眉头一皱,忽道:“苏兄?” 白锦玉停下:“嗯?” 司马玄道:“我怎么觉得你在帮向着他?难道苏兄此刻不该和我一起谴责他吗?” 白锦玉一哑,生掰硬扯:“我这不是在谴责了吗?你听不出来我在讽刺他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司马玄一回味,脸上茅塞顿开:“苏兄高明!”继而委屈撇嘴扑向白锦玉:“苏兄啊,你可得……” 话未说完,他眼前人儿被人一拉,他扑了个空。 空气瞬间凝滞。 司马玄双手悬在半空,目光停在凤辰拉着白锦玉胳膊的手上。 室中酒香浮涎,壁上书画栩栩如生,堂中四人一动不动。 半晌,谢遥道:“国君请注意身份。” 司马玄一愣,指着凤辰不服道:“我注意身份?那他这算什么?” 凤辰只得松开白锦玉,并对她低声说了句“失礼了”,转过身来对司马玄道:“苏兄……近日身体微恙,我见他强打精神应酬国君十分不忍,故担忧国君之忧思使苏兄触动伤怀,引发她病症转深。” 白锦玉心里目瞪口呆,她以为只有自己能够面不改色的一本正经说谎,没想到颐雅端方如凤辰竟也深谙此道。 由于凤辰说得情真意切,司马玄一听深信不疑,当即神色紧张向白锦玉:“苏兄原来今日身体不适!那怎么不说呢,苏兄又何必强打精神?” 白锦玉陪笑:“偶感风寒小事一桩,你我数载未见怎能在此关头称恙败了兴致?” 司马玄听了,感动涕零,说了诸多“苏兄体贴”、“苏兄辛苦”的话。 “我们走吧!”冷不丁的,凤辰对白锦玉道:“大夫已等候多时。” 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若换作旁人必然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比如司马玄。 但是凤辰和白锦玉已然有了灵犀相通的默契,当即她就点头并向司马玄道:“是的,在下要告辞了,其实今日我和晋王殿下相约就是要带我去瞧一位大夫的。”说着,她神色略显出憔悴。 司马玄怔了一怔,与他说话的虽是白锦玉,但是他却看向了凤辰,他已然感到白锦玉的去留其实是凤辰说了算。 司马玄迟迟道:“殿下这么快就走啊?”不知不觉他对凤辰又改称了殿下。 凤辰微微含笑,恭然道:“已经不早了。” 司马玄道:“这不刚来吗?不饮一杯再走?或者,殿下差人请那大夫来此处为苏兄诊治……可行?”他看向白锦玉,他留的岂是凤辰? 凤辰不响,须臾,拱手道:“我与国君的交情只能待这么久了。” 白锦玉和司马玄同时一顿。 这话如果不是以凤辰的声音说出来,任何一人都要觉得是一句极大的侮辱,但是经他得体和煦的口吻说出,明白的人会当即明白,不明白的人则会立即思考:咦?他为什么这么说? 白锦玉属于前者,于是赶紧对属于后者的司马玄道:“司马兄身份已今非昔比,晋王殿下身份亦特殊,二位如此私下相会于礼不符恐惹无端猜忌,望国君体解。” 一语惊醒梦中人,司马玄就算再被喜悦冲昏头,到这时也醒了,赶紧推着二人道:“是了是了,本王一时高兴疏忽大意了这方面,二位既有要事就速速前去吧!” “已经来不及了。”凤辰道。 白锦玉和司马玄再顿。 凤辰道:“京师之地人多眼杂,我来此处可能已经为人知晓。” 司马玄慌了:“那……那要紧吗?” 白锦玉也慌了:“若真如此,南平国君入了长安不先拜谒皇帝,倒先与晋王私下相会,此番要是传出去、传到秦尚书的耳中,那殿下岂非要落个里通外国之嫌了?” 凤辰道:“为免如此,我须向司马国君讨些不情之请。” 司马玄立即道:“晋王殿下要些什么,直说无妨。” 凤辰回首看了眼闭合的门扉:“就要那刚才出去的十八位美人。” 司马玄犹豫了犹豫,色难道:“美人?可……那是我为苏兄……” 白锦玉当即“懂事”道:“司马兄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眼下救急为重。十八个美人交给晋王殿下,他今日来此便有了说法。” 司马玄好像脑袋转不过来:“什么说法?” 白锦玉轻叹一口气,耐心解释道:“司马国君此番入京为大徵皇帝陛下准备了十八个美人,不知当不当宜,于是只好询问曾在西赵一同参与选婿、有些交情的晋王殿下。” 说得这么明白,司马玄这才懂为何凤辰愿意来百花小院却又匆匆要走,难怪他说“我与国君的交情只能待这么久”。 司马玄垂肩:“也好,反正苏兄心里只有家中娘子不在意这些美人,如果她们能帮助晋王解除不必要的嫌疑……便就依晋王殿下所言吧!” 凤辰嘴角微扬,不知是满意司马玄的配合,还是在满意别的:“那就有劳国君筹备了,本王先去宫中禀报陛下,估摸不过多时宫里就会派人来接这些美人。” 司马玄忍不住黯然,无可奈何下不舍地对白锦玉叮嘱道:“苏兄瞧好大夫后赶紧再来百花小院,我在此为你准备一间厢房,苏兄就在这里小住几日,我们兄弟好好相处一段时日。等我忙好公务,如果苏兄还意犹未尽便跟我一道回南平,让我好好一尽地主之谊!” 司马玄说得激动,凤辰听到最后已蹙起了眉尖。 “苏兄已经随我了。”凤辰道。 白锦玉听得一愕。 司马玄愣了下神,吞吞道:“什么是随你了?” 凤辰白锦玉互视一眼。 司马玄敏觉他们这一眼不寻常,眯着眼睛好好打量了二人一番,再联想苏兄十八个美女都不要,忽然一个激灵抓住凤辰道:“你、你可不能仗着美色让苏兄误入歧途啊!” 白锦玉和凤辰、谢遥一同出了百花小院,二人上得马车,白锦玉便瞧见了凤辰脱在车里的朝服。她伸手摸了摸这叠得整齐的紫袍,叹道:“殿下来得可真急啊!” 凤辰目光柔静地看着她,眸子没有一丝躲闪。 白锦玉凝着他的脸,笑得调皮又妩媚:“殿下在西赵为什么不答应司马玄的嘱托?莫非,殿下当时就喜欢我了?这么说,殿下在那时候就知道我不是男子了?” 凤辰长眸微垂,对她笑了笑。 夜过子时,灯烛犹明。 白锦玉在一地的纸堆中长长伸了个懒腰。 闻宴让她抄的诫书,全名是《诫侄闻敦书》,这个闻敦曾是一百多年前翠渚出的一个祸胎,当时的山长闻有春为了教化这个侄子,煞费苦心写了这份诫书。由于文采斐然、面面俱到,这篇文章遂成为了世代门生必学必背的精品。 不知是不是曾经在翠渚抄得遍数太多,时隔七年白锦玉依然能将全篇七百多字默得行云流水。 她想,闻宴所以让她抄,也是笃定她能默得出。 搁下笔,白锦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散落在地的纸片一张一张收起。 “才八遍,速度怎么退步了这么多!”白锦玉将一打纸码好,扶腰站起,开门走出了小屋。 庭中花静风柔,日间的热天炎火被夜风洗涤一空。白锦玉揉着泛酸的肩颈举目望天,天空墨蓝,繁星点点如缀,夜幕之上飘飘然似有一处仙阁,琼灯飘渺,与银汉交融。 那里是长安的最高建筑,栖鹿台。 栖鹿台每夜都会明灯,但是今夜的烛火明显更强更甚。看来,今日闻宴应了宋瀛海的挑战,鲁山宋氏已如临大敌。 他们这是铆足了劲要在庐州闻氏前面算出日冕之期。 所以,在此无风无云的夜晚,宋氏的司星官一定会在栖鹿台上好好抓紧这最佳的占星时机。 而闻宴,可能已经睡了,如果没睡,他最多也就在文渊斋的屋顶。 因为她记得闻宴说过,星汉之遥不啻万里,人站得再高,于天地都不足为计,所以在哪里观测都一样,登高望远,形式大于实用,大可不必。 总之,她是相信闻宴一定会赢的。 将目光从天际收回,白锦玉拖着微倦的步子走进卧房,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却见床上空空。 凤辰竟还没有回房! 她打开侧窗,果然看见凤辰的书房还映着亮光。 白锦玉转身折出。 来到书房前,进门,转过一扇巨幅古雅的屏风,灯烛暖玉似的氤氲中,一张花楠木的长几上铺满了锦帛卷轴,一袭玉色的身影平肩正背坐于案前,正专心研着卷册。 青丝如墨,身若兰芝,这一瞬,白锦玉觉得门外的风月花夜、星河飘渺都不算什么了。 凤辰好像未觉有人进入,白锦玉轻轻靠近,待到案前,抬袖遮了案上的灯台。 书案上光线一暗,凤辰抬头见人。 白锦玉趁机抽走他手里的卷册,提议道:“夜都深了,殿下明日再读可好?” 凤辰莞尔:“快好了。” 白锦玉索性将书放远,弯身对凤辰正色道:“快了也不行!殿下已经这么熬了好几晚了,一定累了!” 凤辰道:“尚好,新历近日遇到了一处难点,需设法尽快解决。” 白锦玉凑近他,目光如笔细细描过他俊雅的面容道:“可我怎么看殿下已经累了?” 话音未落,凤辰已伸手握住她的纤腰,将她卷进了怀里。 “本王有没有累,爱妃不如亲自感受一下。”凤辰臂弯搂着她的后背,防止她从腿上滑下去,一手从她的肩头捋下。 白锦玉心脏蓦地狂跳,脸上当即飞上两朵彤云,一直染到了颈间。 凤辰低眸看着怀里,女子的眼底倒映着摇曳的灯烛,如同水波粼粼,脂粉褪尽的粉唇泛着自然的殷红,就像新鲜的樱桃诱人垂涎欲滴,视线再往下走,那更是一番浑然天成的媚色。 如此不安分的注视下,白锦玉在他腿上扭了扭,求饶道:“不要了,我知道殿下不累了,唔……”后面的字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吞了。 接下来白锦玉觉得自己也快被吞没了。 好一阵撩人的气息交缠,凤辰突然松开了她,正意乱情迷的白锦玉被打断,睁着一双水濛濛的杏眸望着他。 “说,”凤辰一指勾起她的下巴,问:“要不要?” 白锦玉不可置信地盯着凤辰,为人雅正的凤辰居然要她承认这么羞耻的事,他他他他他怎么这样?! 她怎么可能承认?承认了以后怎么做人?! 所以,纵然手臂已软到无力,但她还是骨气地将二人撑离了一段距离。 凤辰睨着她抵在胸口的手。 该死!她怎么又觉得好像此举伤害了凤辰?!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有点热。”琢磨半天,白锦玉觉得这个理由尚可。 “哪里热?”凤辰手中收紧,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 白锦玉细细吸了一口气,还没吭声,便感到凤辰的鼻尖已顺着她领口的肌肤下去了。 “是这里吗?”隔着轻薄的面料凤辰在她的心口亲了一下。 白锦玉吸一口长气,不争气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凤辰察觉,唇角微微弯起,抬头顶着一张颜若舜华俊美逼人的脸孔看着她,不放过她面上的一丝一毫表情:“要不要?” 白锦玉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了,这种美男计谁能顶得住啊! 但,凤辰的这种势在必得成功激发了她的求胜欲,于是,拼了最后一丝理智,她用手指沾了沾案桌上的砚台,在凤辰的脸上点了一记,很争了口气地道:“我偏不!” 这三个字说出口,白锦玉真觉得自己太能耐了!可是……怎么眼角被点了星墨迹的凤辰竟看起来更魅惑诱人了! 鉴于之前的日子失守了太多回,今天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会保持理智! 正决心着,唇上忽而一凉,接着一缕幽香入鼻,是茶!刚反应过来,一丝清凉已经入喉,略品,还是浓茶! 白锦玉目瞪口呆心惊胆颤荡魂摄魄,凤辰居然端了盏茶往她嘴里灌! 茶! 白锦玉的杏眼几乎睁到了最大。要知道,喝了茶后的她可就是另一个人了! 白锦玉的心里已经狂风卷地,而凤辰,居然迎着她的视线,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她嘴里喂茶…… 白锦玉太震惊了,震惊到忘记了挣扎。 喉中咕噜咕噜咽着浓茶,内心已一片汪洋:天,她白锦玉居然有被人喂茶还毫不反抗的一天! 少顷之后。 凤辰抚着手下颤抖的身子,再问了那个问题。 这一次,怀中美人脸色酡红,挂在他颈上的香臂渐渐收拢。 …… “殿下,停!” “嗯?” “就在这里?” “嗯!” “会有人……” “不会。” 第三百八十五章 心术 16 闻宴答应宋瀛海比试测算日冕的次日,那位能为王楚然医治口疾的前太医就被悄悄送进了文渊斋。据传来的消息,黄太医已为王楚然施了针砭,只等七日后拆线,她就可以顽疴永除了。 司马玄人在长安,自己不便现身到晋王府走动,就差手下人来,一天四趟,粘着门卫往里给“苏兄”递函,请苏兄过百花小院再叙。这些人被张猛无情赶走两回后还不死心,想了很多花样意图突破,后来见实在无方直接把信函扔进了院墙。 时近黄昏,府里照壁旁有一处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奈儿提着一只小木桶立在假山上,白锦玉用瓢从他的桶里舀出白色的汁水,俯身细细地往石阶上淋。 一大一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几个人影从王府门口往照璧转来。 “父王回来了!”奈儿踮着小脚喊。 白锦玉直起身子,意外凤辰今日下朝回府的时间有点早。说早也不准确,其实正常下朝就应该是这个时辰,不过凤辰往往会因各种要务在宫中多滞留一会儿,故而从来没有按时按点的回府过。 他今日回来,身边还跟了位红衣锦服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华贵起先没说话,等谢遥他们都退下,他和凤辰转过照壁,才开始出声,声音还十分不平:“秦尚书这老贼真是岂有此理,整个朝堂俨然他就是王法,好像理都在他那边,旁人说的都不算,偏偏他说什么都有些人跟着附议!” 对少年的抱怨,凤辰置之一笑,云淡风轻道:“都下了朝堂了,就不要记着那朝堂上的不快事了!” 少年没被劝好,嘀咕道:“皇兄真是好脾气,今日之事皇兄过得去我可过不去……妃嫂嫂!” 二人迎面撞见白锦玉,少年眼睛立即亮了亮,喜出望外地施礼:“凤越见过妃嫂嫂!” 凤越? 白锦玉努力将眼前这个风姿秀雅的少年和当年那个哭鼻子要夜明珠、第一个答应撤藩回京的小皇子关联起来。 一边想着,她一边还礼:“见过秦王殿下!” 凤越见了白锦玉喜悦溢于言表:“许久未见妃嫂嫂了,嫂嫂似乎愈发超仪了!凤越今日不请就登门叨扰,还请嫂嫂见谅。” 白锦玉客气道:“秦王殿下能来是晋王府之荣幸,兄弟之间平日就应该常来常往,何来叨扰之说?” 凤越讶然向凤辰:“外间都传妃嫂嫂不喜走动、待人接物拒之千里,原来全不是!” 白锦玉心里一拎,当即意会凤越口中所言的“妃嫂嫂”当是苏丽华,不禁后悔自己太过热情,蛮好应该照着苏丽华的冰冷作风演一演的。 白锦玉正发怵下面该怎么表现,凤辰已对她莞尔一笑,对凤越缓缓道:“眼见为实,外间传闻多不可信。” “父王!”腿旁的小人丢下小桶飞似地朝凤辰扑去。 凤辰笑着将奈儿抱起,让他叫人,奈儿靠在凤辰身上甜甜喊了凤越一声“小皇叔”。 凤越乐滋滋应了,视线瞧着奈儿臂上捋了一半的袖子发问:“好侄儿你在忙什么呢?” “皇叔快来瞧!”奈儿从凤辰怀里滑下,拖了凤越的手将他引至假山旁兴致勃勃道:“娘亲与我在给石头生宝宝呢!” 凤越奇道:“生宝宝?” 白锦玉喟然一笑,奈儿拿起小木桶给凤越看:“这里是米汤。娘亲说往石缝里浇米汤,晚上睡一觉,明天这些石阶上就能生出一片绿绿的小青苔了!” 凤越道:“如此神奇?”童心似被钓起。 白锦玉笑道:“是的。雕虫小技让秦王殿下见笑了。” 凤越连连摇头:“这绝非雕虫小技,妃嫂嫂过谦了。古语云:‘居山水者为上’,吾辈在府中堆砌山石、广植花木正是为了营造山水田园的意境。‘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若石生苔痕,这意境就逼真了一大步,实在是妙不可言的点睛之笔!” 白锦玉谦虚道:“秦王殿下谬赞了!” 凤越仍意犹未尽称赞:“妙极妙极,如此就可炮制陶渊明‘苔痕上阶绿’的雅境了?回头我也回府里试试!” 白锦玉笑着点点头。 凤越来回看了看白锦玉和奈儿,继而感慨万千道:“难怪皇兄下了朝堂就想不起朝堂上的不快了!府里这样暖融,人就算有百样不开心的事也想不起来了!” 凤辰走上来,微微含笑道:“我看,是时候启奏陛下为你主张一门婚事了!” 凤越青涩的眉眼毫不掩饰希冀,畅意道:“如此我倒是有些向往了。说来皇兄与妃嫂嫂就是陛下牵的红绳吧,好生令人羡慕!只盼陛下的眼光水准未改,也为我择一知情识趣的良人。对了,妃嫂嫂娘家可还有姐妹啊?” 原本听人聊天的白锦玉蓦地一怔。 凤越的这句问话,按理说她应该回答“没有”,工部尚书苏策可没有第二个女儿。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没法从嘴里吐出这“没有”二字。 白锦玉脑子转得很快,只听她对凤越道:“就算有也长殿下太多了,也没那个福气能与与秦王殿下相配啊!” 话说出来,她顿时就发觉这句话也是有漏洞的。她的姐妹不一定会和她同岁呀,她说这话其实是先默认了有个姐妹与她同岁。 好在,凤越并没有发觉这句话的漏洞。 凤辰留凤越一道吃晚饭,凤越满口答应,吃了饭后也不着急离去,白锦玉这才觉得他是刻意在晋王府磨蹭,如果他们留他今晚不走,他可能正好求之不得。 再想想凤越刚进王府时说的那些话,白锦玉顿时生起了好奇心。 于是她招待凤越在凉亭里喝茶。 凉亭建在府中的荷塘中央,与岸边以九曲桥相连,屏退了下人后,便是一处独立说话、绝不担心人偷听的好地方。 白锦玉给凤辰和凤越沏茶,凤越赞叹了晋王府的饭菜,又赞叹这里的风景雅致,简直令他流连忘返。白锦玉陪笑,状似不经意道:“那秦王殿下今日在朝堂上生的气应该消了吧?” 凤辰一顿,刚想开口提醒凤越,凤越已道:“这倒还没有,妃嫂嫂一提此事我这心口就又堵上了!这秦坚老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我皇兄这样的人品他竟然也敢下刀子!” 凤辰低低叹了一口气。 白锦玉已经丢了手里的瓶瓶罐罐,炸道:“下刀子?怎么回事?” 凤辰朝凤越使了个眼色,凤越刚张开了一线的嘴又合上了。 见此,白锦玉一伸手挡在凤辰眼前,对凤越道:“别看他,秦尚书他做什么妖了?还请秦王殿下如实相告!” 凤越看着白锦玉,简直傻了。晋王殿下在大徵朝是什么强大存在,从来只有他护着人,何曾想人家在府里还有人这么宠护着?! 而且这个护着他的人还是个娇态动人的美女、护的方式还如此霸道不由分说…… 凤越心中陡生一种前所未有的艳羡:虽然此女子蹬鼻子上脸是有点逾矩,但是、但是…… 他胸中一阵澎湃,当即就决定一五一十把事情向这位妃嫂嫂和盘托出。 原来事因还是司马玄从西赵带来的那十八名美女。 纵然凤辰为免有人闲话他拜会司马玄一事,想了假借司马玄相询十八名美女适不适合送给皇帝陛下的理由,并且昨日从百花小院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去宫里面了圣。但是今日朝堂之上,尚书令秦坚还是以私会他国国君拿凤辰说了事。 说事的理由甚至都和他们昨天想的一模一样:南平国君入了长安不先拜会皇帝陛下,却先与晋王殿下相会,于礼不合。 重点是于礼不合之外他们还加了四个字,“动机不纯”! “这老贼下黑手我早有预感,他几桩事情对殿下怀恨在心呢!”凤越道。 白锦玉道:“那什么事?” “凤越别说了!”凤辰这次直接出声阻止了凤越,又转而对白锦玉正色道:“朝堂上后宫不得干政,我们府里自然也是。” 白锦玉扁嘴,比他更加正色:“别人的事臣妾才懒得知晓呢!如果是殿下别的事臣妾也不会多过问,可是、可是你眼下是有人要害你呀!臣妾怎么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呢?除非……你根本没有把臣妾当自己人!”有凤越在场,她得一口一个“臣妾”。 凤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锦玉别过头:“那殿下就是以为臣妾是只可共富贵而不可共患难之人!” 凤辰把她拉回转身:“那更不是。” 白锦玉嘟囔:“那便是殿下不想让臣妾与你共患难罢了。”说完把头又别了回去,劝不好了。 这一幕,凤越以手撑腮目光一转不转地全看了,简直呆了。 “你说吧。” 僵持了一小会儿,凤辰对凤越道,声音里含着三分无奈三分败北四分宠溺。 凤越继续呆着,直到白锦玉转过来对上他的视线,才蓦地回过神来,接着往下说到:“首先便是皇兄彻查科考舞弊和姚霜之事折了他在礼部、刑部、兵部的三员大将!秦坚作为统领六部的尚书令,一下失去半壁江山,如何能不对皇兄怀恨在心?” 经凤越这一提,白锦玉才赫然惊觉这几个月凤辰已经拔除了几部大佬,辣手!如此可怕的凤辰秦坚不树他为敌已根本不可能! 白锦玉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凤辰。 “你方才说秦坚有好几桩事对殿下怀恨在心?还有什么?” “还有不就是因为皇兄拒了他几次往府里塞人的美意嘛!” 白锦玉:“啊?” 凤越诧异道:“妃嫂嫂不知道吗?” 白锦玉看凤辰,不知道该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苏丽华知不知道。 凤辰替她回答道:“你妃嫂嫂不知情。” 凤越一拍大腿来了劲:“妃嫂嫂我可跟你说啊,这两年好多人都打算盘想让皇兄纳小呢,其中就以吴贵妃和这位秦尚书最甚!起先他们各自为战,后来竟然沆瀣一气,给皇兄推荐了好多名门闺秀,嫂嫂别惊,皇兄一概都拒绝了。嗯,我怀疑,外间风传妃嫂嫂与皇兄关系不睦的谣言也是他们故意放的风。” 拒婚? 白锦玉堪堪木住半晌,又骇又心疼。 凤越简简单单几句话,天知道凤辰得顶住多大的压力。特别是在钰贺走后、苏丽华又没有所出的那些日子。 “你都拒绝了?” 白锦玉没想哭,但问着话眼睛眨都没眨两颗泪珠就滚了下来。 凤辰眉目温雅地伸手抹去她颊上的泪痕,轻声道:“本王惧内。” 白锦玉“噗嗤”一声又转笑。 梨花带雨破涕为笑,一双璧人在眼前上演郎情妾意,由于画面过于美好一旁的凤越看得痴醉,直到白锦玉对他道:“臣妾上次见秦尚书还是在离境观,此人确实比当年平郑王之乱时威风多了!” 凤越鼻子一哼:“岂止是威风?简直是一手遮天了才对!把持朝政已是他常态,现在各府各部中哪里没有他的眼线?就连我等王公也不能幸免,我府上前两天还出了一个可疑之人呢!可是又能怎么样?证据不足不能将人拿办,本王又不能杀人,除了把人逐出府也没其他别的办法了!” 白锦玉听得心惊,转头抓住凤辰的手问:“我们晋王府也有眼线吗?” 凤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没有。” 凤辰说没有,应该就是没有。 白锦玉抒了一口气,只听凤越接着道:“老贼倒是想有,奈何晋王府就似铁板一块,削尖了脑袋也钻不进。他眼看安插眼线行不通,现在又开始使别的招了,竟然开始给皇兄泼脏水了!妃嫂嫂你知道吗,他说是百姓瞧见皇兄去南平国君住处的,试问谁家百姓如此无聊,我看分明是他的眼线盯梢才是!还说皇兄私下联络南平国君动机不纯,送十八个美女是有意让陛下沉迷美色消磨锐气!他可真会挑拨离间!我寻思他这么能编怎么不去写传奇话本呢?” 凤越说得义愤填膺,白锦玉听得心中一阵自责难过。 凤辰之所以去百花小院说到底还是因她而起,如果她没有跟司马玄回去,凤辰便不会去百花小院,自然也不会有后续这个所谓落人口舌的“把柄”了。 凤辰看凤越俨然比他自己还生气,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你也别气了。当今圣上英明,相信不管秦尚书如何栽赃,陛下都不会信的。” 凤越仍气道:“本王今日来晋王府,就是要看看这老贼明日敢不敢去朝上说皇兄与我结党营私!”他抿了口茶,稍微熄了点火气:“我还担心今日皇兄会气结于心,没曾想皇兄竟反过来劝解我了。不过一人画虎、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皇兄可别太大意。” 凤辰点点头,随即有些忧思道:“如今最可怖的还是他遍植的党羽和眼线,连宫里、天牢都有他的人了!” 白锦玉一住,顿时想起天牢里预备给闻世喝的那壶毒酒,这才想起此事后来的确就不了了之了,好像没有人查。 亦或者是查不出、甚至压根就不敢查。 白锦玉深深地看着凤辰,悠悠道:“那这么看的话,皇帝陛下信殿下也没用,文武百官与天下百姓不信就够秦坚使坏了。假使所有人都声称怀疑殿下,那皇帝陛下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臣妾想……这或许便是他的战术吧!” 凤辰和凤越听言身子俱是一僵。 当局者迷,白锦玉意识到的这一层,他们都还没有意识到。 凤越被吓到,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既然妃嫂嫂说到这个,我再说个我听到的。我听闻民间已有人说,说晋王殿下人品、样貌、才学、实绩样样皆强于当今圣上,怎么会安心居于人下?” 白锦玉一拍桌子:“好恶毒的传言!‘强’如何了?‘强’就一定要反吗?” 此话掷地有声,凤辰不禁欣慰动容,握了握白锦玉的手道:“谢爱妃信任。” 这一刻,凤越觉得自己连后槽牙都发甜了。 一阵沉默,突然白锦玉回抓住凤辰道:“殿下,我想到个法子能让秦坚没法子再污蔑你!就是……这法子有点……疯狂……” “什么法子什么法子?”凤越比凤辰还急。这位妃嫂嫂于他而言简直堪称一座宝藏,从第一次见面她给他拿冰糖做夜明珠、再到皇后寿辰引来花孔雀、再到眼下,这位妃嫂嫂但凡出现就会给他带来新奇,他实在是急不可耐想知道她的任何一个想法! 白锦玉酝酿了一下,道:“殿下,我们把晋王府敞开吧?你看我们王府前面通好几条大街,后面离大兴宫也不远,咱们打开前门后面、撤去门前所有侍卫,以后百姓想进来参观下王府、当官的上朝来不及了想借个道都能方便多了!” 听到此言,凤越一杯茶差点给端翻了,这个法子何止是疯狂,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了! 一个王府彻底对外开放,以后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这绝对不可行!但是,凤越发现,凤辰居然没有当即否决,甚至还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真的在斟酌这个提议。 不会吧? 凤越正想问凤辰,凤辰已道:“好,真是妙策!” “好?”凤越这会儿真的感到疯狂而毛骨悚然了,结结巴巴道:“皇兄,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要……把晋王府前后门都打开任人通行?要把晋王府变、变成个景点吗?” 凤辰慨然一笑:“变成景点有何不可?既然秦尚书如此想知道我府中有什么密谋、和什么人来往,那便敞开让他看!不仅他能看,天下人谁想看都可以来看。” 凤越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 白锦玉也对他笑道:“殿下接受全民监督,他秦坚就别想栽赃殿下任何了!” 凤越觉得自己脑袋一片乱麻一片凌乱,眼前二人的英明决策显然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上限。 凤辰看孩子快被吓坏了,温声耐心道:“其实此举并非你妃嫂嫂首创,而是效仿的前朝平乱名将,范子仪。” 凤越瞪大了眼睛道:“范子仪如此做过?” 凤辰垂了垂眼眸,娓娓道来:“范子仪为前朝平八国之乱后,声望一时达到顶峰,就连皇帝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当时也是有人谗言,讲他功高震主、随时可令江山易主。他为免皇帝忧虑猜忌,就将自己府上前后之门都打开任人进出,以示胸怀敞亮绝无二心,后来果然一生都得到皇帝信任,君臣无隙。” 白锦玉连连点头,并且眼睛发光地凝注着凤辰:“臣妾正是想到了范子仪才给殿下出的这个主意,没想到殿下如此就接纳了这个疯狂的主意,可见我家殿下是不输范子仪的正人君子呀!” 说到最后还奖励小孩似的给凤辰竖了两个大拇指。 凤辰被逗得粲然一笑。 从他这个笑意里,凤越读出了感激。 原来,秦坚的举动皇兄晋王也很困恼,也在寻求解决之道。只是他将这些困恼藏得极深,旁人绝对难以察觉。也只有眼下有了解决的法子,才能看到他这如释重负的一笑。 凤越饮了口茶,也好,如此日后他来晋王府可方便多了。 月明风柔,荷蕊猗猗。凤越又小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走出晋王府大门的时候,他已下定决心,一定要赶紧娶个王妃过门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心术 17 西沉的日头在晋王府重椽的角檐上洒下余晖,清风徐来,园中花香四溢,和着渐渐声弱的蝉鸣,令人心骨皆清。 与此雅静不同,晋王府的前门后门,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幼像拍上墙的泥巴扒在门框上,探头探脑地挤着往王府里面瞄。 人群叽叽喳喳,后面的人把前面的人往里推,前面的人一个劲的往后躲,等后面的人被推到前面,又学样地开始往后躲。 众人你推我搡,忽然,一只红色的竹球从人群脚下滚了出去,骨碌碌地,笔直滚进了晋王府。 人声顿时安静。 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那一圆红色上,看着它仍然不停地往前翻滚,一直滚到了庭院的中央才停了下来。 众人压着呼吸,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将一个梳着冲天辫、光屁股穿肚兜的小男孩挤到了前排,而此时此刻,这个小孩正直勾勾地看着那个球。 人群像被集体施了定身术,动也不动。 不久,一只白白嫩嫩沾了些尘土的短腿爬上了朱红的门槛,众人齐齐一声低呼,同时后退一步。 骑在大门槛上的光腚小孩慢慢扭动身躯,卖力地将另一条腿也爬了进去。小心落地后,他迈着两只胖脚丫毫不犹豫地颠颠跑向了那个红球。 在场人的心全揪在了一起,这可是一座货真价实的王府啊,而且是大徴朝最崇高的王府……一个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屁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跑了进去,那还不死定了? 刚这么想,一道凌隽的身影从一旁垂花门里走了出来,众人顿时心中一凛,为这个小屁孩捏了一把汗。 有人靠近,小孩果然停足,待他抬头看见人,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来的这个人是个年轻的男子,长得比他家隔壁的小丫还好看。这个人其实没有恫吓他,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冷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是你的吗?”谢遥弯下身子拾起地上的球。 下一刻,“哇——”一声,男孩突然爆哭。 谢遥玉面无色,嘴角抽了两下。 男孩越哭越大声,这时从垂花门里又跑出来一个绿衣的年轻男子,陡见庭中场面,男子步履先是一顿,接着噗嗤笑了出来,几步上前从谢遥手里拿过红球,蹲下身递给那个小男孩。 “是你的吗?”言洛笑眼问。 明明是问的同样的话,小男孩却不哭了,伸出双手抱住了球。 小男孩眼泪鼻涕糊一脸地怔怔看着言洛,言洛伸手弹了弹他的冲天辫,刚欲说话,门口“扑咚”一声跪下一个妇人。 妇人满面惶恐地朝门里磕头如捣蒜,口中连声求饶:“小儿年幼无知,冒犯了王府,求二位老爷大恩大德放过我的孩儿,饶他一命!二位老爷若要责罚,就责罚民妇,民妇管教无方愿代儿受过!” 言洛起身,迷惑地看向谢遥,问:“我们很老吗?” 谢遥清冷的眸子扫了妇人一眼,言洛赶忙道:“你行行好还是别看人家了,你能不能看人的时候带点感情?这么冷若冰霜,小心吓着人家在门前自刎。” 谢遥无语。 言洛哄了小男孩几句,牵起他的小手走到门前,将孩子还予妇人:“大姐快快起身!晋王殿下已决定敞开前后府门给人方便,这条主道从昨日起便可由人通行来往了,没有什么忌讳,大姐不必如此惊慌!” 妇人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同身后众人一齐将信将疑地看着言洛,言洛见她仍很紧张,和颜悦色道:“这两日在门口来来去去不少人,但只有你家孩儿走了进来,他做了大人都不敢做的事,胆色可嘉,大了一定不同凡响。” 妇人不敢相信,孩子闯了晋王府没有被斥责,反而还获得了这样真情实感的表彰,错愕地狠狠咽了咽喉咙,迟迟才道:“谢……谢谢老爷!” 人群里有人壮起胆子问:“晋王府以后真的可以任人出入了?” 言洛对问话者彬彬还礼道:“是啊,各位瞧这前后门都已无侍卫把守了。以后大家只要不打扰内院,在这府里借个道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有人又问道:“晋王殿下为何要如此行事?” 言洛笑了笑,道:“殿下想给大家行个方便罢了。” “哦!”人群发出似懂非懂的了然。 言洛目光越过人群,看到张猛带着手下驱着马车到了王府前,于是合起双臂向门前一众拱手道:“今晚殿下与王妃要往宫中赴宴,车马已至门前,还劳各位父老乡亲大哥大姐稍许移步,挪出一些地方,以便殿下与王妃登车!” 闻言,合围的众人当即分列两边远远地退开到了王府外围。 他们退开的距离拿捏得极有分寸,是个既怕被晋王夫妇撞见,又生怕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的距离。 月上柳梢之时,白锦玉和凤辰双双盛装从府里走了出来,白锦玉看见备好的车马,跳着一步当先上了步阶,钻进了车厢。 立在车前的谢遥见之皱眉,凤辰拍了拍他肩头,示意他宽心。 凤辰登上车于白锦玉身旁落座,车马启动后,一直唇角上扬的白锦玉终于让凤辰忍不住询问:“这么高兴?” 白锦玉理所当然道:“是啊,能去宫里吃东西当然高兴了!御膳房做的菜肴我真的从来没在别的地方吃到过。” 凤辰哑然失笑,忽然想起她当年为了吃御膳房的东西连宫墙都翻了。 停了一停,凤辰有心提醒她:“今晚这场宴席朝中重臣将悉数出席,‘岳父大人’也会在场的。” 白锦玉丝毫没被吓住,还似早有所料地点点头,非常淡定跟凤辰分析道:“不怕!今晚是帝后宴请各国来游学的王公及学子,主宾是他们,再加上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届时人数一定很多,谁会注意我呢?我只管泯灭在人群好好品尝美食就行了!” 凤辰被她说笑,张口欲言其他,略加思忖,还是决定暂且不表。 一炷香后,晋王府的车马到了大兴宫附近,白锦玉理了理身上的华服,忽然,正匀速缓步的马儿猛的一刹,她被惯力一摇,幸得凤辰及时伸手搂住才没有撞上车板。 人还没反应过来,车外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已开始叫嚣:“晋王殿下呢?晋王殿下你来啦,本王等你很久了,你快出来说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是司马玄! 白锦玉一路光想着玉食珍馐了,这才想起司马玄今晚也在受邀之列! 司马玄如果看见她…… 白锦玉竖起眼睛看凤辰,怎么……凤辰看起来还蛮镇定的? 司马玄口若悬河地声讨,接着传来言洛劝他注意礼貌用辞,在没起到什么效果后,继而传来了两路人拳脚切磋的声音。 外面已难收场,凤辰将挂在他身上的白锦玉扶正坐好,起身,而出。 “凤辰你出来啊,你……”司马玄看见凤辰,声音打住。 此处离大兴宫已不远,这番动静已然有了些远观的看客,但既然被拦下了,凤辰只得出面和司马玄照面。 “见过司马国君。”凤辰不废礼数地拜礼。 司马玄大手一挥:“你别来这套!我就问你,你为什么阻止苏兄与我见面?苏兄与我分隔数载还没好好聊到几句,他还没有告诉我他这些年经历的喜怒哀乐,你为什么把他扣在府里不让他出来?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等司马勋一通质问完,凤辰不紧不慢还了一礼:“国君想问苏兄什么?” 司马玄眼睛一瞪:“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凤辰道:“本王的意思是可以代为她回答。” 司马玄被气得呛住,匪夷所思道:“你代他回答?你代替得了吗?我凭什么要你代替他回答?你怎么那么自信呢?你能知道苏兄的一切吗?” 凤辰道:“她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司马玄一震,正想对他破口大骂,忽然觉得凤辰这句话有点不简单。他将这话好好品了品,陡然心中一凛,眉头拧成了麻花:“你上次说……苏兄随你了?你、你不会真的把苏兄那个了吧?” 凤辰默然。 司马玄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打人,被谢遥张猛再次拦住。前进不得的司马玄撕心裂肺道:“你禽兽不如!没想到你长得像个人,其实内里这么肮脏下流!你简直人面兽心啊害人害己!苏兄都是有家室的男人了你还……” “司马兄!”从车上传来制止的声音。 被众人架住的司马玄停下扑腾,转头看向声音来处。 金碧朱漆的车前,两盏灯笼朦胧散着光晕,一个身影掀帘从车里弯身走了出来,云鬓红唇,秀致的身子裹在一身粉紫的罗裙里。 白锦玉看着眼前抱做的一团,暗吸一口气,从步阶走下,路过言洛的时候,听到言洛乖巧地唤了一声:“王妃娘娘!” 她严重怀疑言洛是故意的。 司马玄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直到白锦玉走到他面前,走到凤辰的身侧与他成双而立,才恍惚地松开了手中一个护卫的衣领。 心中好好做了一番鼓舞,白锦玉欠身向司马玄福了福:“臣妾见过司马国君!” 莺莺软软一声,对司马玄来说犹如苍雷贯耳。 他心惊肉跳地看着白锦玉:“苏……兄?王……妃?”他看过白锦玉,又看凤辰,目光不停地在二人之间来回切换。 “你们……”司马玄刚刚还沉浸在凤辰玷污苏兄的义愤填膺中,猝不及防看见眼前才子佳人,一时无法理清思绪。 待稍稍缓过神来,他恍然大悟又恍然大怒:“好你个凤辰!好个光明磊落晋王殿下!没想到啊,难怪你不肯为我通报消息,原来你早就知道人家是女子,早就打起了人家的主意!” 凤辰竟不还口,司马玄更咬牙切齿道:“你算什么正人君子?!你居然对我封锁如此重要的消息,可见你一开始就居心叵测。你无话可说了吧?先下手为强、再以美色勾引,你真是比蛇蝎还毒啊!” 司马玄越说越恨,说出的话渐有失去理智的趋势,谢遥的脸色也越发难看,白锦玉忍不住出声道:“司马国君请息怒,这事我也有责任……” 司马玄截口道:“你不必为他说好话!你能有什么责任?晋王殿下的谋略我们早都领教过了,他若想要得到一个人,谁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呢?” 白锦玉头皮一阵发麻,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凤辰打量了一眼远处越来越多的看客,对司马玄温声有礼道:“国君今日而来,事为两国交好,还请将私人不快暂置一旁,凤辰愿另择一日当面谢罪!眼下还请国君及时入宫赴宴。” 白锦玉也跟着点头道:“你知道吗?殿下几日前去了你那儿一次,在朝堂上被人恶意揣测到现在。你再这么闹,他更说不清了!我求你了,你先进宫吃饭吧!我的事以后找机会跟你解释行不行?” 这是白锦玉第一次以女子的口吻跟司马玄说话,同样是让他做事,却已与男子之时大有不同,软软中透着教训,教训中又有点求饶…… 司马玄不禁有点发呆:原来变成女人后的苏兄如此妙不可言! “行吧,那就先吃饭!”司马玄嘴上同着意,眼睛却狠狠剜了凤辰一刀,甩袖转身离去,真是太可恨、太嫉妒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心术 18 夜色已然降临,大兴宫内悬灯结彩,千千万万盏琉璃宫灯点亮,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将金水河映得汇如星海,巍峨华美的宫殿更被映衬得金碧辉煌,宛如神殿。 浩浩荡荡的人影走在金水桥上,明黄的宫灯照亮了行人身上色彩各异的华服,也照出了一幅大国胸襟开阔、睦邻友好的壮美画卷。 今次举办的这场游学是大徵朝有史以来规模最为宏大的一次,三十多国近一千名才俊不远万里而来,更有十几国的王公亲自前来共襄盛举,这场盛事毫无疑问将会在大徵朝对外交流史上留下华彩的一笔。 今年日中有冕,门下省曾担心外来学子惊慌传讹,建议取消这次游学,但举办游学是皇帝早年承诺诸国时定下的,朝廷考虑再三,最终为了维护大国形象如期承办。 宫里极少在晚上举宴,这次据说是为了满足多国王公想瞧瞧大徵烟花的意愿,帝后才决定将宴会设在晚上。 开宴的地点就在英华殿外雕栏玉砌的月台上,穿过几重宫门,白锦玉和凤辰走到了男女宾客分道的路口。 “一上来别吃太饱,后面的菜更好。”分别之际,凤辰对白锦玉耳语道。 白锦玉像是收到了绝密内幕,用心点了点头,之后也对凤辰叮嘱道:“殿下可别再吃腰果喽!” 凤辰会意一笑:“好。”与她作别。 白锦玉随着人流在宫女的引路下步上月台,如她所料,今晚的主角是各国来的贵宾,为了显示重视,许多辈分颇高不常亮相的皇亲都出席了,再加上朝中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家的女眷,白锦玉的位置果然被排到了第三排,虽然还是上首,但总算还是个可以安心吃饭的好地方。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宾客陆陆续续都已就座,对过远远坐着的司马玄、苏策看见她,她也只要报之微微颔首。这一刻她很庆幸自己是个女子身份、很喜欢凤室这个男女分座的规矩。 目光再往后扫,她看见了多时不见的王玄子,不知他是不是压力太大,好像又胖了一些。 不久,掌宫太监一声高亮的报声,帝后携手款款走上了宴席的最高处。他们一同微笑,善意俯视众人,相得益彰得俨然是彼此的唯一。皇后体面地笑着,尽管皇帝陛下在落座后就将目光瞥向了座下的一块女宾区。 白锦玉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第二排中段,凤华看的是两位俏丽的年轻佳人。这两位佳人她还有点眼熟,竟是司马玄当时要送给她的十八个美人中的两个。 白锦玉心生感慨之时,觉察到也有几道目光同她看着同一个地方,这几道目光就可谓十分灼烈了。 她左右寻了寻,发现射来目光的是凤华的几位妃子,其中就有那位得宠多年的吴贵妃。 还有一道目光……白锦玉愕然,竟然是于对过落座的秦坚。 白锦玉正不解堂堂秦尚书何以介意几个刚入宫的小女子,便见他视线微转,同吴贵妃交流了一眼。 这一眼,当然不会意味着秦坚和吴贵妃有什么奸情,如果他俩有事,此刻就该欢喜凤华陛下移情别恋了。 但这一眼,足以让白锦玉想通了很多关节。因为她想起了凤越说到吴贵妃和秦坚曾各自都想往凤辰身边献美,在各自都没有成功后就展开了合力运作。 所以,秦坚和吴贵妃早已互为倚仗,秦坚靠的是自己在朝廷的权势,而吴贵妃靠的则是凤华的恩宠。 但吴贵妃毕竟年龄渐长,如今有十八个年轻貌美的南平美人入宫,她的恩宠必然面临风雨飘摇…… 想到此间,白锦玉深深地长叹一口气,这就难怪了!难怪一向与凤辰井水不犯河水的秦尚书,会因为十八个美女的事情跳出来针对凤辰。因为他不敢直接劝说凤华,所以只能声讨凤辰引荐美女,借此希望皇帝能够主动远离诱惑。 白锦玉对眼前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凤华是完全无视了这位秦尚书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白锦玉不再研究,伸长筷子夹了一块羊肉,正想往嘴里送,眼角忽然瞥到一个小身影偷偷摸摸在妇人们脚后朝她爬来。 是个衣饰不菲的小女娃,约莫五六岁,长相一般。 女娃手脚并用爬到白锦玉身边,看见白锦玉已经发现了她,局促地笑了笑,露出牙齿上两个大门洞。 白锦玉完全不认识这个冲着她来的女娃,但或许苏丽华认识。想不来太多,她先将女娃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问她:“你娘亲呢?” 女娃指了一指前面皇帝妃子座中的一女子,白锦玉一怔,同样不认识,但可以确认这女娃是皇帝凤华的孩子。 那妃子对白锦玉点头报以一笑,含有让她照顾下女娃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女娃来找她,她娘亲是知情的。 白锦玉正不知如何应对,女娃已对她道:“凤奈没有来吗?” 白锦玉眯眼端详女娃,试探道:“洪元公主……” 果然,那女娃应声道:“嗯?” 原来,眼前这位样子憨憨的女娃就是奈儿口中曾说的那个但凡他进宫,就要跟着他的洪元公主! 白锦玉不无遗憾地摇头道:“奈儿没来。” 她今天是很想带奈儿来的,但不知何故奈儿就是不肯来。 洪元很可见的露出失望的表情,她木了小半天,白锦玉看了她小半天,寻思这感情有点特别啊,心道凤奈莫不会这么小就开始有桃花运了吧? “请皇婶婶把这个带给凤奈好吗?”洪元递上一个小件给白锦玉。 白锦玉拿在手里一看,是个形态可掬雕工精致的铜老虎。奈儿是属虎的,这个洪元公主一定不知道在哪儿看见了这个铜老虎,就一直宝贝着打算送给奈儿。 “真好看的小老虎,”白锦玉很认真地称赞:“奈儿一定喜欢,我先代奈儿谢谢洪元公主赏赐了!” 洪元捂着嘴笑,放下手后又小心问她:“凤奈什么时候才会来宫里呢?” 白锦玉确定无疑了,这是相思病,这是她所见过的年纪最小的相思病患者。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时候很想看凤辰一眼,眼波递过去,凤辰竟然也在看她,二人视线一相接,她居然不好意思的闪躲了一下。 这一瞥过,正好看见司马玄心有不甘怨念极深地瞪着凤辰。 “皇婶婶,凤奈什么时候才会进宫呢?” 衣袖被拽了两下,白锦玉回过神,她想了一想,似乎有点明白奈儿为什么就是不肯进宫了。 如果这样的话……她就不能乱为奈儿做主了。 “嗯……奈儿功课繁忙,我先回去问问他夫子,好吗?”白锦玉道。 洪元毕竟年岁小,也没听出什么不妥,略有失望但同时有些希冀地点了点头:“那好吧,皇婶婶问好了明日可以让皇叔告诉我吗?” 白锦玉看了看凤辰,吞吞吐吐道:“啊……应该……可以吧……” 洪元这才似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专心地开始在白锦玉身边吃饭。由于只有一双筷子,白锦玉只得先将筷子给洪元用,自己对着案上美味佳肴望洋兴叹,盼着忙碌的宫女能快些转到她身边来。 这一等就是两支歌舞的功夫,待终于再有食物入口,掌宫太监又宣布要放烟花了。 皇宫每年正月十五会放一次烟花,今晚的这场烟花是特地为了远道而来的贵宾破例加放的。 通过名人才子流传开的诗篇描绘可知,每次皇宫放的烟花都甚伟甚丽。 但翠渚四脉专攻火石,在精研实用的造具之余也会顺带做些烟花,逢年过节也会在山头上放个把时辰,所以,烟花对白锦玉来说不算稀奇,她对这场烟花的期待远不如在座之众。 不过眼下宾客听闻要放烟花,都热烈沸腾地站了起来,加上身旁的洪元公主不停地拍手蹦跳,白锦玉竟也被带动得有些激动了。 在众人的期待中,几条银蛇扭动清脆的哨音直冲上天际,在最高点瞬间爆发出巨大夺目的光彩,像牡丹一样绽放了整个天空! 众人“哇——”地齐声赞叹。 接着,无数的哨音响彻云霄,金色的、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花朵竞相绽放,天空中形态各异的烟花越来越多,五彩缤纷如同水晶般绚丽斑斓,绽放如星散,丝绒般的夜幕顿时成了一个姹紫嫣红的大花园。 确实蔚为壮观! 白锦玉也被眼前之美深深地震撼了!这绝对不是翠渚四脉所能企及的景象。 接连不断的烟花随着清脆的声响跃入高空,漫天轰鸣中繁花似瀑布一样在天幕上汹涌喷薄,人们引颈而望,无不入迷赞叹。 忽然,一道耀眼的光亮伴着声长啸在这璀璨的花团锦簇中笔直蹿入了中天,却只火花似的爆了一下。 白锦玉的笑容刹时凝滞在了脸上,瞳孔震颤。 耳际的喧嚣仿佛瞬间静止,她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依然如火如荼的夜幕。 再没有同样的火光出现。 她极慢地低下头,心神俱恍。 那是信号焰…… 是乌穆的信号焰! ------题外话------ 春节假期最后一天加更一章,祝明天大家开工大吉! 第三百八十八章 心术 19 是错觉吗?白锦玉扪心自问。 可平白无故,怎么可能出现这个错觉! 但那若真的是信号焰…… 白锦玉摇摇头,乌穆早就在两个多月前回铎月了,他怎么可能还在长安?更怎么可能在这大兴宫里? 所以……那会不会只是一枚失败的烟花,看起来雷同信号焰而已? 但,那若真的是信号焰……就说明乌穆此刻遇到了危险,这个信号焰,就是他发给她的求救信! 毫无疑问,是通知她的! 一万朵疑云压上心头,实在太费解了,靠想是想不明白的,她唯有眼见为实。 绚烂的烟花还在天空热烈绽放,人人举目沉醉,白锦玉看了看四周,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宴席。拢着曳地的长裙她步下月台,估摸朝着那出现信号焰的位置追去。 宫中廊腰缦回,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幸得漫天的烟花照亮了路径,也减弱了宫中守卫的注意,白锦玉一路警惕,总算无人察觉。 行到离那信号焰一半的地方,她放缓了脚步,凭经验,如果对方真是乌穆,差不多就该在这半道上碰面了,绝不至于还在发射信号焰的原地等她。 此时所处之地是一块花影婆娑,木叶参差的小花园,白锦玉一面提防自己被宫人发现,一面借着烟火的明明灭灭四下探看。 天际的烟花轰鸣如雷,白锦玉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悬着的心略微放下,那或许真是一枚蔫火的烟花。 她提步准备返回英华殿,忽然,一阵疾风掠过耳际她腕上一紧,整个人被拉了蹲了下来。 电光火石中白锦玉只眈了一眼,就这一眼,一个侧影,她就认出了来人。 真的是乌穆!!! 白锦玉刚欲出声,乌穆一指抵唇示意她噤声,她立即闭嘴。只片刻后,一队巡逻的禁卫就擦着她身侧的灌木走了过去! 白锦玉大气也不敢出,若不是乌穆及时出现,她此刻必然已被禁卫发现了。 待禁卫走远转出,乌穆快步拉着她闪到一棵墙垣边的大树后。 “乌穆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白锦玉眼睛睁得浑圆惊诧到无以复加。 乌穆不忘戒备地打量了四下,简短道:“一言难尽。” “你一直没有离开长安。”白锦玉肯定道,双目凝着乌穆嘴角的一绺血渍。 她记得之前乌穆一直陷在莫名人士的追杀中,他正是因为觉得凭他身边的力量已不能抵挡,所以才有了回国的打算。 难道……他并没有摆脱那些人? 乌穆有所觉地抬手擦了嘴角,这时天空中迸裂开一朵巨大的银花,闪耀的光线照亮了乌穆的脸,白锦玉心里忽地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神态疲惫的乌穆,眼前之人与她所识的那个永远俊爽含笑的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此情此景,地上是茫茫无边的黑暗、天际是流光溢彩的璀璨,莫名的,她觉得眼前的乌穆好似一尾鱼,一尾在月光下独自飘荡在海上的鱼。 “没空说了,我现在要利用你一下。”乌穆直言不讳,语气中透着紧迫。 白锦玉一怔,并未再多思索即道:“好,怎么利用法?” 乌穆定住:“你不问问?” 白锦玉道:“你曾经说如果我需要你帮忙尽管开口就可以,放在我这里当然也是!行了说吧,要怎么做?” “谢谢。”乌穆目光闪动,百感交集最后化为两个字。他唇角微扬,只可惜当下他哪怕漾着笑意,也让人觉得勉强。 他指向刚才禁卫走过的那条道说:“你走那条路,而后尽力让人注意到你。” 白锦玉转过头跟他确认:“就这样?” 乌穆:“对。” 那条道一路都挂着宫灯,还不时有守卫和宫女经过,想要被人注意也太容易了。 白锦玉不知道乌穆所图,但乌穆的神色已经告诉了她,他要她做的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白锦玉道:“好,是现在吗?” 乌穆欲语迟迟。 白锦玉已经明白,起身欲动,乌穆见之却几乎下意识地将她重新拽回了来。 英华殿外的烟花已近尾声,天空的花火开始渐次陨灭。乌穆的视线在白锦玉脸上停顿了片刻,抓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记住,”他目中幽深复杂,郑重道:“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你都要接受。” “接受?”白锦玉不太明白地望着乌穆。 乌穆却没有回答,松开了手,匆匆告辞:“我走了!” 话音落下白锦玉还未反应,他人已投进了烟花落尽的黑夜里。 四下又归于了宁静,白锦玉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乌穆这须臾的来去简直就像一场幻觉。 可腕上残留的力道又清清楚楚地在告诉她,这不是幻觉,乌穆刚刚真的就在这里,还跟她说了话…… 想到乌穆的话和他的神色,白锦玉感到刻不容缓,于是当即从树荫下走了出来。 如水的月色下,她径直走上卵石铺就的小径,她轻移莲步刻意地流连徘徊,远远望之,就像一位不喜人群来此处暂避喧嚣的贵妇。 有风吹来,白锦玉这才注意今夜凉风习习是个舒爽的良夜,她举头望天,不远处流明飘渺的栖鹿台和灯火辉煌的英华殿相交辉映,无限美轮美奂。 尽量慢地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向她方向跑来。白锦玉意识到什么停下了步子,睁着眼睛盯着花园的拱门,很快,一个黑影撞了进来! 狭路相逢的逼迫感刹那间扑面而来。 来人不是乌穆,而是一个长发散乱,高颧面凹的高大壮汉。白锦玉目光下移,看见壮汉粗如木桩的手上握着一把寒刀。 白锦玉不傻,这样装束的人,一般都是江湖上收人金帛为钱卖命的刺客。 她大感不妙,不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忽然眼前黑影一扑,下一瞬她颈间就抵上了一抹冰凉,嘴巴也被一掌死死捂住了! 白锦玉脑子停摆了一下,只听那刺客低声呵斥道:“别叫!” 白锦玉没有叫。 刺客一股大力将她挟持到一旁阴暗的角落,压着声音凶恶道:“我要出宫!你领路带我出宫,等我出去了自会放了你。” 白锦玉从刺客的威逼里听出一丝慌张,她侧眼瞄了眼挟持她的人,这个人大汗淋漓,从神态即可感知他的神经已是紧绷到了极致。 白锦玉瞧了瞧刺客过来的方向,没有追兵。 她心中不禁疑窦丛生,按道理来说一个刺客出现在皇宫这种地方,必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但是看这个刺客刚才的样子,倒像是慌不择路才来到这里。而他身后没有追兵,则说明他并没有被宫中的禁卫发现追踪,既然没有被发现,他为何会紧张成这副样子? “你听到没有?!”见白锦玉久久不回应,刺客将冰冷的刀子又往她嗓子上压了压。 白锦玉在他掌中乖顺地点了点头,同时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聆听附近是否有人经过。 她的脑中盘旋着乌穆的嘱托。 “尽力让人注意到你。” 白锦玉几乎肯定,这个刺客是乌穆刻意引到这里的,他要她做的事,就是要她让宫里的人发现这个刺客。 在铎月的数年间,乌穆的处事很多时候当下都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一次显然也是。 “那现在往哪走?”刺客鼻息沉重,急促地催问她。 白锦玉素手一指,指了刚才禁卫出来的方向。 刺客盯着她,像是观察又像是确认,须臾,桎梏着她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二人走了一小会,白锦玉故意磨蹭,但总体还算配合,渐渐地,刺客不知不觉中捂着她嘴巴的手略有松动,这时她也听到不远处有了脚步声。 说时迟那时快,白锦玉猛地双手拉下刺客的大掌高声大喊:“救命啊快来人啊!有刺客!快来……” 嘴巴很快再次被刺客捂上,白锦玉剧烈地挣扎,仍然拼命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闭嘴!再叫我就杀了你!”刺客恐吓她。 白锦玉根本不理会地继续发出声响,双手甚至拽着刺客,刺客反被她吓得惊慌失措! “你要死是吗?放开我!”刺客想逃。 白锦玉依然尽力闹着动静,她刚刚的叫喊声已然惊动了人,这个刺客已经在劫难逃,而她是他手中唯一的人质,她才不相信刺客会舍得杀了她。 果然,不远处的脚步声骤然奔起,灯火跟着纷至沓来,不过片刻功夫,十来个禁卫就赶了过来,一见形势,倏地迅速将他二人包围了起来。 “晋王妃娘娘!”为首的一个年轻禁卫一眼认出了白锦玉,或者是苏丽华,大惊,立即对身旁低说了几句,之后就拔剑冲上前来向刺客喝斥道:“大胆刺客,你可知你冒犯的是谁?你已被我等包围插翅难飞,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晋王妃?原来你还是晋王妃!”刺客看向白锦玉,眼中顿时跳动起了亮光,更一把掐紧了白锦玉的脖子,持着长刀隔开众人:“让开,我没想在此造次,只想出宫!你们让我出去我必不伤她毫发,不然就别怪我马上掐死她!” 年轻禁卫这才惊觉自己似乎不该提醒刺客手中人质的份量,但是,为时已晚。 僵持了好一阵,刺客已急不可耐,刚才明显已有人去喊人手,如此下去他便更难应付了,于是他箍着白锦玉开始试探地移走。 包围刺客的禁卫虽然严正以待,但果然还是投鼠忌器,毕竟这刺客手中的是晋王妃。虽然世道有传这晋王妃和晋王感情冷漠不是很受晋王待见,但是毕竟她还是晋王唯一的王妃,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身份显赫的晋王殿下可就要做鳏夫了。 刺客挟着白锦玉和众禁卫一进一退地相峙挪动,就在刺客兴奋此举可行,正要加快步伐的时候,天光一片火亮,大批的禁卫军已经赶到!他们一拥而上,包围的人数迅速多了数倍,其中更有十来个弓箭手。 “大将军!” 年轻的禁卫一声高呼,一个全副武装威猛无比的禁卫军首领从众甲中步上前来,包围刺客的禁卫们仿佛瞬间有了主心骨,纷纷看向他。 “放下人质,饶你不死!”禁卫大将军声如洪钟,气势盖人。 刺客对视大将军,在白锦玉耳边嗤笑:“你骗三岁小孩儿吗?我若放下她我还能有命吗?” 大将军脸色一沉,严峻道:“你想怎样?” 刺客道:“放我出宫!我要安全地离开这里。” 大将军目光如炬地盯着刺客,又看了看白锦玉,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快!悄无声息让我出去对谁都好,不然我就动手了,她死了我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不过这晋王妃要是没了,你们一个个的护驾不利全都得陪葬!” 众禁卫握着兵刃的手似乎都动了动。 刺客的恐吓似乎对禁卫大将军也起了点作用,只见大将军瞳孔收缩久久不言,似乎深深陷入了考量。 片刻后,他一抬手,对包围的禁卫们做了个手势。当即,刺客和白锦玉身后的禁卫就撤开了,让出了一个出口。 贴着后背,白锦玉感到刺客的胸膛一阵激烈地起伏,他平息了一下,用铁一样的手臂禁锢着她,朝后面退去。 一边刺客手持长刀押白锦玉一步步后退,一边近百的禁卫和弓箭手呈半包围状一步步前进。如此走了几十步,刺客发现这些禁卫真的不敢怎么相逼,于是加快了后腿的步子企图甩开众人。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白锦玉忽然感到后退的路渐呈阶梯往上,在有限的角度内她瞥了瞥左右和脚下,蓦地一震,暗暗心惊:这处怎么如此光明彻亮? 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拢上心头,白锦玉不顾喉咙还被紧紧掐着,急声对刺客制止道:“你不能再往后走了!!!” “为什么?”刺客也被她口吻吓住。 白锦玉心脏猛跳得剧烈,她暗暗深吸一口气,鼓足所有的勇气伸长脖子仰后看去…… 只见,绛蓝如墨的天幕上,巍峨雄伟的栖鹿台灯火明莹轻幔飞舞,犹如琼宫瑶台。 女子踏入栖鹿台,立斩不赦! 白锦玉心魂俱飞,已然踩上台阶的双脚忍不住一虚。 第三百八十九章 心术 20 明月高楼,当是美不胜收,但,它是栖鹿台……白锦玉目晕头眩,感到自己真顶不住了。 浑浑中,她任由刺客挟持着一步步往后登去,直至一片嘈杂至近,她恍惚低首,就看到了凤辰。 不只凤辰,皇帝、太子、谢遥、言洛、秦坚、苏策、王玄子、司马玄……不少英华殿上的人都闻讯而至,但一片云云锦绣中她就一眼只看到了凤辰,同她一样满目惊骇的凤辰。 栖鹿台上的守卫也簌簌奔下,他们与禁卫军一起,前后夹击将刺客和她围成了个铁桶。 白锦玉与凤辰遥遥相对,熙熙攘攘的寒刀利刃犹如关山阻隔,将他们分隔在了迢迢的两边。 闯入栖鹿台的女子惟剩死路一条。 她没想到帮乌穆的这个忙会失控到这个地步……但为乌穆而死,她也并无后悔可言,她只是,只是忽然好舍不得。 禁卫大将军一见皇帝,速速奔至跪下:“陛下,末将该死令宫中闯入刺客,臣等护驾不利,让刺客挟持晋王妃娘娘至此,眼下末将已不知该如何进退……请陛下圣裁!” 圣裁? 这除了灭刺客可还得杀凤辰的老婆啊! 凤华沉默。 “这是皇上?”刺客问白锦玉,白锦玉背朝着他看不见他的脸。 白锦玉叹了口气:“你逃不了了,省点力气吧说不定我们都能少中几个窟窿。” “闭嘴!” “你不知道这栖鹿台对女子有禁令吗?入者杀无赦,而且是斩立决。其实你不用杀我我今日也要死了。” “你胡说!” “我没胡说,是你中计了!”白锦玉对刺客道:“下面这个大将军可是个狠人,在别处你拿我当挡箭牌他奈何不了你,所以他就把你往这里赶,因为就算是我,到了这栖鹿台也可死了。” 刺客震惊,目视周围一圈,果见包围的大军仍然步步压进,甚至不少弓箭手已默默将弓弦拉满。 “哈哈哈,”短暂的沉默,刺客突然大笑,笑得癫狂而悲怆,继而怀狷道:“原来我今日要死了,原来我是这么个死法!这场面……也算死得轰轰烈烈,”他目光刮过白锦玉:“况且还搭上一个王妃,倒也不吃亏!” “狂徒你快放下……” “住口!” 出声的是司马玄,制止的是凤辰,制止他露出不该暴露的信息。 司马玄震惊看着凤辰,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干什么啊,那上面的是……” 凤辰道:“栖鹿台建成之初即有明令禁止女子登台,违者,杀无赦!”他的声音理智得就像用水洗过,不杂一丝感情。 “杀无赦?”司马玄心惊于这三个字,猛地朝登台的长阶看去。 不止司马玄,在场者几乎同时一阵倒抽凉气,不明情况者自然震惊于这条禁令,既知情况者则是震惊于晋王殿下居然会自己这么说。 “晋王殿下深明大义!” 朗声者是尚书令秦坚,他稽首赞过凤辰,即回身对禁卫大将军道:“大将军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吗?这有法可依之事你还要等陛下‘圣裁’?” 大将军听出他话中深意,拱手拜道:“末将不敢!”果断站起,毅然走到禁卫中拔剑挥斩:“众将听令……” “将军且慢。”凤辰喊住大将军。 闻声的谢遥、言洛面上皆豁然一松,司马玄则直接说出了口:“哎哟吓死我了!” 凤辰瞧了他一眼,走出两步,一掀衣袍向凤华跪下:“臣弟有一请。” 凤辰这一跪,栖鹿台下刷地一下安静了。 白锦玉看着,眼眶簌地就红了。 “晋王起来说话。”凤华伸手去扶凤辰,抬了两下,凤辰纹丝未动。 司马玄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心正稍宽,只见凤辰抬首,面沉似水地向凤华道:“臣不是为王妃求命,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凤华略一沉吟,道:“你说。” 凤辰道:“禁卫神勇出兵神速,眼下重兵包围此刺客已是瓮中之鳖,必死无疑。臣只是想在大将军发令之前借一须臾,向我王妃话别。” “话别?!”人群犹如冷水浇铁,瞬间炸开了锅。 谢遥、言洛、司马玄都僵住了。 之后,空气突然又归于如死一样寂静。 “请父皇恩准晋王!”是太子凤煜一步跨出,陪跪在了凤辰身边。 “下臣斗胆,请陛下怜悯小女!”苏策也出来跪下。 储君、皇弟、臣子,凤华垂了垂眸,再扶凤辰:“朕当然准!” 灯月明明,芳树静美,合围的禁卫分开一人宽的口子,众人屏住呼吸,目送着凤辰一步一步走上白如盐雪的台阶。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隐退了,白锦玉看着凤辰形单影只地走上来,一袭与她同色的紫衣,停在了离她还有五六级台阶的地方。 凤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灯火下他俊美的面孔色白如纸。 眼前的形势已然一清二楚,栖鹿台如此严峻的禁令之下,不管她是晋王妃还是皇贵妃,都没有任何生还余地了。 她想起几个月前凤辰还曾勒令提醒她绝对不可再靠近栖鹿台,可惜她辜负了他的提醒。 她辜负他的,又岂止只有这个提醒呢? 白锦玉将眼泪忍下,凤辰正看着她,她不想自己显得很害怕,不想凤辰太难过。 四目相对中,凤辰道:“你我成亲七载,我对你委实少恩。” 他喉咙哽咽,停了一停,才继续道:“唯有近来数月才予你稍有体贴,我以为,你我夫妻之情亦可就此日渐深融,谁知竟快得这样转瞬即逝……” 凤辰的伤心神色几乎绞碎了白锦玉的心,她不忍道:“殿下别说了,都是我的错,从前是我不知珍惜,今日其实……错也在我……” 凤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道:“栖鹿台是上天授意而建的迎仙台,是神仙怜悯苍生疾苦为点化众生而设的所在,关系江山黎民的安宁福祉,神圣不可冒犯。澜上仙人在它建成之初为它卜事,言女子接近不祥,必有祸至,所以才有了这一禁令。” 白锦玉吸了吸了鼻子,已然领会他言下之意,于是强作坚强道:“臣妾今日违背,死是应该的,只求不牵连殿下就无憾了。至于恩爱,可能臣妾命中福薄,殿下不要太难过了。” 凤辰默了默,眼中聚满晶莹:“爱妃深明大义,感我肺腑。你今日虽非主动亵渎神台,但法不可因一人而废,为夫不能徇私保你。你且记住,你是为国而死,本王永生永世以你为荣,会一直怀念你直至岁尽。” 凤辰的声音很坚忍,听得人于心不忍,白锦玉一点头,泪珠雨落纷纷。 一滴泪珠划过凤辰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挟持白锦玉的刺客,道:“我爱妃因你而成百罪之身,殒身后也不能葬入宗室,本王应恨你,但是本王现在求你……本王是以一位人夫的身份恳求你,请阁下为我割一缕妻子的发丝,我今生已不能与妻子同葬,只想得她寸缕,百年之后能有她一缕香魂伴我长眠,则于愿足矣,望阁下成全!”。 刺客气息沉重,他看着凤辰,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刀。 凤辰的话击碎了白锦玉伪装的所有坚强,可说她此时此刻才知生离死别是什么滋味。 这一刻,她后悔了,她想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不想帮乌穆了,哪怕乌穆救过她的命,哪怕乌穆帮了她很多次,哪怕他对她好得不要命……她也不帮了。 因为她内心已十分地确定,她更不愿意和凤辰分开。 “殿下,”白锦玉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抽泣对凤辰道:“不要告诉奈儿今天的事,他还小,就跟他说娘亲去远游了,要过好一阵子才回来……他还小,你他日给他再找一个娘亲,他应该很快就会忘记我了。” “忘记你……”凤辰苦笑。 这一笑,白锦玉心如刀割,到了这一刻,她意识到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夫君,”她轻轻唤道。 凤辰望着她。 白锦玉道:“我们这辈子浪费了太多时间,但是已经这样了,也只好这样了……但如果有来生,我保证,我一定早一点认清自己的心,绝对……不离开你。” 听言,凤辰怅然地缓缓闭了闭眼目,这一幕,白锦玉觉得自己真是太罪孽深重了,让凤辰如此,她真的比万箭穿心还难过。 这样的折磨不可再继续了,白锦玉决然地侧过脸去,对凤辰道:“殿下走吧,快走吧,请离开这里,我不想你看我被扎成窟窿的样子,求你……” 话未说完,她左肩上猛被一推,她被惯力推得踉跄下好几级台阶,就被推进了凤辰怀里! 下一瞬,一枚飞箭擦着她的耳际“嘭”的一声射中了她的身后!凤辰稳稳搂着她退远,十数名禁卫一涌而上,或枪或剑刺穿了刺客。 台阶下,谢遥手里握着一弯长弓,弦上箭已逝;台阶上,刺客跪倒在地,身上、口中汩汩鲜血而出。 白锦玉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刺客竟在最后一刻放了自己! 难道是她和凤辰说的某句话触动了他?刺客也有心软的时候吗? 扑咚一声,刺客彻底倒地,众禁卫一齐收刃,刺客的尸体在台阶上滚了几级,才最终停下。 这一切发生极快,白锦玉还没消化,森寒的兵刃已一齐向她调转来。 白锦玉一个激灵,一把推开了凤辰:“殿下该走了!” 要来的终究会来。 她不再看凤辰,真的,她怕看了就没有这份赴死的勇气了。 “请王爷回避!”大将军踏前走过凤辰,径直走到了白锦玉的面前,恭然道:“娘娘莫怕,末将亲自动手绝不让娘娘有一丝一毫的苦痛。” 白锦玉的手已忍不住的颤抖,她撑出最后一点样子,点了点头。 大将军举刀,这时,一个苍健的声音破空大喝一声:“女子近栖鹿台不祥,难道杀忠就祥了吗?!” 大将军的刀应声停住,他朝台下看去,说话者是个身着三品官服、一身正气的老者。 所有人都盯向这个老者,只有白锦玉本能地去看凤辰,她看见他松了一口气,嘴角不着痕迹的抬了抬。 这,也就够白锦玉察觉出他的心术了。 第三百九十章 心术 21 “爹……”言洛愕然地看向铿锵发声的老者,他那从来不爱多管闲事的父亲,三省六部中门下省的执掌侍中,言归。 言归瞪了言洛一眼,低斥:“平日浪荡,遇事一无用处!” 言洛极难得的默认,言归从他身边步出走至凤华面前,双手拱合道:“臣学贤四十余载,深觉治国之道在固民心,而‘忠’为百世垂范之大德,如日月之光,即使目不识丁者也知其光辉要义。今晋王妃娘娘为歹人所迫误入仙台,实非本愿,但即便如此,禁令当前,晋王与娘娘都未有一言求恕,慷慨赴义,这难道不就是‘忠’吗?” “君之恩,在明,臣之贵,在忠。纵观史册,杀忠最易致民愤,最有损君王威德,最易引发妖言流闻使民心存变,为国家埋下隐患,即所谓‘杀忠不祥’。前朝六州之乱,正是因文崇帝错杀忠臣引发祸端,前车之鉴、殷鉴不远,望陛下三思!” 凤华看着眼前忠言直谏的臣子,又看了看威严的栖鹿台,若有所思,面色极难。 “杀不得杀不得!”王玄子举着拂尘挤出人群,挣着脖子道:“吾道若成杀忠凶器,我澜上师兄要成毁道的千古罪人了!” 秦坚立即道:“王玄真人此话怎讲?当初岂非澜上仙人言女子接近必有祸至,故而才有此禁令?” “话不能这么说,”王玄子不承认道:“我师兄是说女子接近必有祸至,可后半句‘杀无赦’又不是他说的!” 秦坚道:“朝廷立此重规也是为了防止有女子进入,澜上仙人当初也并无异议。” 王玄子道:“什么叫并无异议?我师兄那是不想管,也管不着吧!他卜天问事通传君王已是泄露天机的折寿之举,如何再能教人应对?如何应对那该是你们这些文臣武将的职责,关他什么事?” “你!”秦坚指着王玄子,气结:“王玄真人莫要忘了,你如今的身份也在这‘文臣武将’之列,为陛下分忧也是你的职责所在。” 王玄子翻了翻眼白,拂尘状似无意地在秦坚脸上一甩而过,转了胖胖的身子向凤华,尽责尽职道:“启奏陛下,许多事情发生前都有兆可循,而征兆的用途是给世人留以应对的时间,应当予以善待。就像‘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起风前的月晕、下雨前的潮迹,这些都只是变化来临前的表象,而非引发风雨的本因。若不想起风就射下月亮,不想雨落就掩埋基石,就能阻止风起雨至吗?今日女子登上栖鹿台也是一样,是征兆而并非原罪,望陛下莫教晋王妃娘娘枉送一条性命!” 白锦玉从前一直不明白王玄子一个不正经的道士何以能得凤辰敬重,直到此时听他一番思路清晰的言论,才恍然对他刮目相看,因事关她的生死,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隔着几个禁卫,白锦玉视线看向凤辰,凤辰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下,仿佛台下之人的发声他一个字都不能错过,极少见的没有感受到和接应她的目光。 白锦玉心中了然:还不是因为这些人的所言都与她性命攸关。 明白了这一点,她颤了颤眼睫,鼻头发酸,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情愫,只觉得时到眼前,还有一个人能够为自己这样,即刻就算死了也值了。 当这个盲目的念头蹦出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栖鹿台灯火煌煌,画面一度似静止。此时此刻,更多被安抚在英华殿的出席宾客远远眺望栖鹿台上发生的状况,议论纷纷。 “秦王殿下,那栖鹿台上的似乎是晋王殿下和娘娘啊,殿下这是要救娘娘吗?卑职知道这栖鹿台有严令……” “走开,离本王远点!” 一个官员见凤越忧心忡忡地望着栖鹿台,凑上前来问,凤越没好气地截断他的话。 而栖鹿台这边,白锦玉是生是死就等凤华一句话了,然而这一句话等得着实太久,久到白锦玉觉得如果她不当场自刎都有点苟且偷生的意思了。 于是差不多是为情势所逼,她向前走了两步,直接抵上了对着她的一杆缨枪,大义凛然道:“令陛下为难臣妾已罪该万死,有言道‘宁可错杀,不可漏过’,臣妾并不怕死,陛下不必悯惜。臣妾只望一死能够赎清所有罪孽,陛下能够网开一面不要累及臣妾无辜的老父老母……臣妾令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已为不孝,若再连累他们二老跟着获罪,真是轮回百世也难赎其罪了!” 白锦玉说这些话时和说这些话后都没有看凤辰,但是她想凤辰应该更宽心了。 “忠”、“孝”乃古往今来天下推崇的两大至德,凤辰将她推到一个“忠”的位置,那她就青出于蓝再做一个“孝”字,忠孝都有了,一来加一份活命的胜算,二来也回应凤辰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用心。 不知是她的这些话真的打动了苏策,还是苏策也理解了她和凤辰的谋略,苏策在高台下哭得老泪纵横,不少人受其感染跟着默默拭泪,甚至连她面前的那个禁卫也不知不觉已将枪头往后挪了几分。 只可惜,皇帝凤华依然缄默。 也许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白锦玉深吸一口气,往前逼近枪头一步,或许是她的神情阵势都足够勇毅,那禁卫竟向后退了一阶。 但是,凤华竟还是没有出声! 一滴冷汗顺着白锦玉的太阳穴流下,她悬了心。 凤华是真的要让她死吗? 怎么办?她属实没有把握要是再往前一步,这个禁卫是否还会再退了。 就在这进退维谷间,王玄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陛下,当年从渭水里出了一块石刻,书有上天授意人间修一座迎仙台的铭文,这才有了栖鹿台。今晋王妃冒犯仙台,臣知陛下为难,既然如此,微臣请奏还是让上天决定娘娘的去留吧!” 凤华当即道:“真人有法子知晓天意吗?” “有!”王玄子不说一句废话,当即颠着笨重的身子跑上三百六十级台阶的栖鹿台,又旋身飞驰而下,气喘吁吁回到凤华身前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两样东西。 “这是占天卜事的龟甲,请陛下用笔墨在上面画上纹路,待以火烤炙,龟甲自会龟裂,如若龟裂的纹路与陛下契合,则娘娘生,若不合,则娘娘殁。” 王玄子说完,在场之众闻知是这么个法子,顿时一片哗然。要龟甲裂痕与人所绘的重合,这种事发生的概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几等于无,所有人都摇了摇。 然而凤华决定一试。 于是呈甲、描墨、取火、烤炙。 万籁俱寂中,烈火炎炎,龟甲‘噼’地一声裂开。 王玄子探首相望,随后一甩拂尘,高声疾呼道:“天意宽仁,陛下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龟甲之裂纹与陛下所绘竟完全重合!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完全重合?!快取来与朕看看!”凤华急不可待道。 王玄子忙不迭地将龟甲献上,凤华两手捧着还滚烫的龟甲,看了又看,示与左右:“你们看,真的是一样!真的是完全重合了啊!” 略微整顿思绪,凤华急忙道:“禁卫不得无礼,朕意已决,晋王妃免罪!” 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白锦玉等到这一句感到浑身的力气顷刻化去,强作镇定的心口顿时跳如擂鼓。 凤华手抚龟甲,仰首望天道:“朕相信天道正行,人间若有此等杀忠弑孝的事发生,才会降天灾人祸予以惩戒。言爱卿和真人所言都甚合朕意,此番若注定有祸事要发生,晋王妃也不是祸因,也必是朕往日的过失,朕绝不退缩,誓与天下百姓共担之。今日若处死晋王妃,以后为忠尽孝的贤人谁还敢来朕的身边?朕是天子,朕相信只要朕虚心纳谏、勤政爱民,诸位爱卿忠君爱国,我大徵江山社稷自然会得天佑,化险为夷。” 凤华在宣布决定的同时,借机阐述了自己要做明君的发心。在当下这个人多眼杂、远宾众多的场合,他这样做无疑是高明的,不管祸事的预言他日有无其事,大徵的皇帝已然树起了受命于天、为人正直、胸怀宽广的人君形象,这赞誉将随着这场宴席的散去,流传万里。 不过刚才真的吓坏白锦玉了,她心有余悸看向凤辰,二人隔着如潮水退去的禁卫军,相顾无言,眸中流露的都是劫后余生的隐幸。 待高高的台阶上只剩下他们,凤辰走近了她,声音暗暗压作平静,提醒惊魂甫定的她:“快谢陛下隆恩。” 白锦玉一醒,遂与凤辰一起调转向凤华,双双跪拜、顿首谢恩,在场的大徵文臣武将纷纷一齐跪下,山呼万岁。 凤华让众人平身,说了几句场面话,正欲嘱咐王公公宣众人回去英华殿,忽然从高高的栖鹿台上传来几声凉飕飕的笑声,笑过后,那声音轩朗道:“这种事情还要占卜问天,真是可笑至极!” 正和凤辰相偕起身的白锦玉浑然一怔,这个声音……她握着凤辰的手蓦地一紧。 凤辰道:“怎么了?” 白锦玉慌乱地看着他:“是乌穆!” 凤辰也一怔,他和乌穆多年未见,对乌穆的声音远不如白锦玉熟悉,听白锦玉这么说,他当即同众人一样望高处寻去。 “在那里!在那里!” 栖鹿台下有人又指又喊。 白锦玉和凤辰循着这些人所指看去。 只见夜幕无边,栖鹿台的东南角上,月色与灯火勾画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像一梭笔直的标枪茕茕淬着银光。 真是乌穆! 白锦玉大惊失色。 “此是何人?!”凤华皱眉问左右。 左右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武将走了出来,他运着内力宏声向乌穆喊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栖鹿台造次?!快快下来,否则万箭齐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随着他话尽,弓箭手们已刷刷一条线布成备战阵势,拉开弓弦瞄准了栖鹿台。 “我吗?”乌穆的视线静静俯视过栖鹿台下,最后向那问话的武将直言不讳道:“记住,我乃铎月国啻天可汗第十四子,乌穆!” 台下当即就沸腾了,沸沸扬扬的人声中充斥着惊讶、震荡、疑惑、不解和揣测。 纷乱最后,还是言归站了出来。 “乌穆王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面对言归明显息事宁人的公关,乌穆邪肆一笑:“也不必借一步了,就这么说吧!我觉得可笑,是因为你们居然要问过上天才能决定要不要杀一个女人,而不知道,有些事情杀不杀这个女人都是一定会发生的!” “这……”白锦玉头炸了,这是什么情况?乌穆说的是什么?她怎么听不懂!他是要干嘛? 铎月实行幼子守灶制,即最小的儿子继承家业,所以作为大汗最小儿子的乌穆,从一出世就系万千宠爱于一身,给他养成了个我行我素的个性,在铎月大汗的十四个王子中,是出了名的不羁。啻天大汗也常拿他没办法,唯一欣慰的,是好在乌穆总还是个正派的人。 “别出声。”头顶上传来凤辰的声音,白锦玉看凤辰,凤辰目视高台,除了她没有人能发觉他在说话。 凤辰提醒道:“苏丽华不认识乌穆。” 他说的意思是,苏丽华前作为名门闺秀,后作为晋王王妃是没有机会认识乌穆的。如果白锦玉此刻贸然出声,就会很不合理,而这个不合理旁人或许想不通,但是苏策,就未必了。 “我好不容易才让你活下来……”顿了顿,凤辰补道:“你不能负我。” 白锦玉凝住,像被什么一击即中,怔怔地看着凤辰的侧脸。 凤辰突然这么郑重,她感到了凤辰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她还没有察觉出来。 轻轻点了点头,白锦玉抬头望向栖鹿台。 之前因为她被刺客挟持,栖鹿台上的守卫已尽数而下,现在,诺大的栖鹿台上只有乌穆一人。 一弯新月飘出浮云,长风吹过高台,吹开了乌穆蓝色的袍裾,也吹动了他乌黑的长发。在他身后,一展展轻盈的白纱似巨蝶不住曼妙飞舞,碰撞出一股奇绝的妖冶飒爽,也激荡出一种危险的萧索。 “乌穆王子此话似乎意有所指,还请明示。”言归不卑不亢道。 乌穆目光徐徐扫过一众,虽然隔着尚远,但白锦玉毅然就看到了他眼底倔强的光。 他的这个目光,他站的这个位置!白锦玉心里一惊,后背陡然生出一片凉意,她忽然明白凤辰察觉出了什么! 领悟到这一点,被刺客挟持也没有如何的她后背尽湿。 她再次想起乌穆交待的话,他说“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你都要接受”。 接受? 接受他在她面前自尽?! 他是否太高估她了…… 白锦玉这才发觉今晚的风有些冷,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悬在栖鹿台上摇摇欲坠的身影,颤抖着欲开口阻止。 “凰凰!”凤辰猛地握紧她一只手。 白锦玉的心也仿佛被他握紧了。 这时,乌穆已对着台下的凤华喊话:“陛下,四个月前,我怀抱睦邻之心来参加贵国栖鹿台的落成典礼。从此便惨遭追杀,这追杀从未停止,一直到今时今日。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大徴?也不知道是何人非要置我于死地?我累了,既然这里有人这么想我死,那我今日便把这条命给他!不过,我不会如他所愿死得悄无声息,我偏要天下人都知道,我乌穆死在大徵、是因何而死!所以,我方才才会觉得可笑,因为你们杀这女子也好,不杀这女子也好,有些事情他都要发生,我今日都会死在此地!” 话音落下,众人闻声色变,可惜已来不及…… 随着乌穆纵身一跃,栖鹿台上空空如也。 白锦玉心跳瞬间骤停,像是坠进了无底的深渊! “为什么呀?怎么会这样?!” 一个身影嚎啕着扑向了栖鹿台东南墙角下,竟是司马玄。 …… 出了这样的事,宴散。 回府的马车上,白锦玉浑身颤抖,整个人扑在凤辰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凤辰珍重地将她搂住亲了亲。 第三百九十一章 心术 22 车马催得比以往都急,很快到了晋王府。 凤辰先行下车,回身牵人。 白锦玉六神无主地站在车沿,四肢冰冷,茫然望着四下。 天上,一片浓稠似墨,长河般静谧而沉思,栖鹿台和昨夜一样璀璨夺目,宏美壮丽。 地上,远见高宅人家,本该入寝的窗台灯烛映亮,一些猎奇的面孔披衣而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显然,仰仗今夜这场烟火吸引的关注,与栖鹿台拔地倚天的高势,京师百姓已将栖鹿台的变故一览无余。 毋庸置疑,这个变故会长上翅膀连夜飞遍长安街头巷尾,明晨一早,妇孺皆知。 要整个长安尽知,不,是要天下人尽知,这正是乌穆的目的吧…… 是怎样的走投无路,他才会走到如此决绝的一步? 白锦玉往步阶迈下一脚,模糊鞋底一滑,一阵头眩,两条腿都稳不住身子下坠。凤辰伸手去托,人仍然摔倒。 凤辰扶着她起身,却被她一把抓住:“我是不是在做梦?这是梦吧?这个梦太可怕了,你快狠打我两拳,我想醒来。” 凤辰眉峰紧皱,没有做声,白锦玉在他手中抖得像筛子,一低头扑簌簌滚下一串泪珠,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我怎么接受这个事?我没法接受那个人乌穆……” 凤辰盯着她发白的手指,收了收双腮,看向她的眼睛:“我过去的时候看得很清楚,坠台之人的确是乌穆王子。” 白锦玉紧紧盯着凤辰,哽咽了喉咙,一松手跌坐在步阶上。 谢遥见状急忙过来帮扶,凤辰向他摇了摇头。 白锦玉背过身子伏倒步阶,肩膀抽动着低泣,已不能顾及身份和场地。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害他!到底是谁……”白锦玉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捶着木阶,她的声音悲戚、愤懑、痛楚。 凤辰默然垂了垂眼眸,将她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跨进府邸,转过门庭,穿过连廊,一直抱进他们的卧房,把她放到床上。 给她脱了鞋,除了衣服,扶她躺下,凤辰拉过一条薄衾。 白锦玉捉住凤辰的手,混沌道:“他没有告诉我他会这么做……” 凤辰眉目一动,白锦玉及时收口,她没有再往下说,但慧如凤辰已见微知著:今晚她私下见过乌穆,她为刺客劫持、甚至登上栖鹿台,都是因为他们的会面而起。 凤辰将薄衾拉上她的肩头:“你好好休息。” 白锦玉心房颤了一下,她很感激,也很难过,此时她心中乱如沸腾,已没有能耐好好分拨这一切了。 凤辰道:“他要你帮忙,你是万不会推辞的。” 凤辰的声音没有起伏,就事论事。 白锦玉没有否认,在被洞悉后,她再不能掩藏地痛声道:“但他没有告知我他的谋划,他如果跟我说,我还可以劝劝他!现在他死了,我才知道,这算什么?!我是为了找他来的长安,他现在却死了……他遇上危险为什么不联络我?他信不过我吗?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解决事情,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商量……死是唯一的出路了吗?” 说到最后她双手掩面,呜咽不成语调。 凤辰震得愣了愣。 自重逢以来,有意无意,他从未没过问她在铎月的人和事,他自己都很难解释是不是因为不想触及她和乌穆的经历。 自响马镇惊鸿一瞥,他就已经知晓乌穆必定对她极好,七年里,她的身心都得到了完全的修复,否则,她脸上不会绽出那么快活的笑意,她眼里不会还有闪耀的光彩,甚至,就连她的性子也没有大改。 尽管她和乌穆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但眼下她对于乌穆死讯的反应,如此哀痛、如此锥心、如此失态……这些已让他感受到那绝对也是一种极为上乘的感情,刻入骨髓,深不可测。 有如此磅礴的感情在前,他竟还能得偿所愿,谁能说没有一点侥幸? 凤辰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拉开她的手,给她抹去脸上纷乱的泪迹,轻言轻语道:“乌穆王子想必是遇到了绝境,他自知避无可避,才精心选择今日我朝大宴远宾的时机自戕于栖鹿台。他这么做,可见他很担心自己死得不为人知,也由此可知,这四个月来一直追杀他的人已经快得手了。” 白锦玉止住哭泣,拈着薄衾的手指紧紧握成拳:“一定是的!他既知无法逃脱一死,便不再求生,却终不甘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所以才孤注一掷在人前自决,造出声势,偏不教他们如愿!乌穆……这的确是乌穆的行事作风。” 凤辰道:“这仅是他其中一个目的。” 白锦玉定住,从目睹乌穆出事到现在她只知哀痛,脑子都停摆了,眼下凤辰这么一说她才凝思。 不等她费脑,凤辰已告知:“今日见证者宫内有各国远宾,宫外有一城百姓,为数众多,他的死讯用不了多时就会传到他的父汗那里!” 白锦玉当即从悲忿的波澜中超脱,后知后觉地紧张道:“不好!乌穆是守灶之子,最为啻天可汗疼爱,大汗一向对他寄予厚望,如果他知道乌穆被逼死在长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凤辰默认她的推测,继而郑重地握住了她的手:“所以我得立刻返回宫中了,此事善后不容有半点差池,若有不慎,恐酿大祸。” 白锦玉心惊地凝着凤辰。 凤辰手中握紧,低下头望进她的双眼:“凰凰,我要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处理乌穆王子的事。” 白锦玉的眼里还蓄着准备随时滚落的眼泪,但凤辰的忧色让她瞬间就清醒了。 今夜一波三折,先是她被刺客劫持、后是她登上栖鹿台差点被就地正法,再到亲眼目睹乌穆跳下栖鹿台。凤辰担心她情绪难疏作出傻事,知道她此刻需要他的陪伴。但是,他的皇帝、整个大徵朝廷此刻也遇到了大麻烦,也很需要他。 大义当前,白锦玉点了点头。 凤辰温柔地抚着她的手,道:“我再去仔细查验乌穆王子的遗骸,他生前未必不知道是何人加害于他,他的身上或许会留有线索。” 白锦玉震了震眼眶,当即允诺道:“殿下没有后顾之忧!我会好好的,这条命我会当事的!” 凤辰脸上这才稍宽,不过一瞬后,他又悉心道:“现在王府对外不设防,自然会有风言风语传到你耳中。若会有人说是因你登了栖鹿台才引发灾祸,你不要听也不要信,更不要轻举妄动。这阵子你就呆在内院,任何地方都不要去,等我的消息。” 凤辰真是心细如发。 他甚至已经想到了可能会产生的谣言! 他心系国家安危,却仍坚持先将她送回府里,为的就是带她离开危险之地,以免皇帝临时对她再起杀心。尽管谁都知道皇帝是不会出尔反尔的,尽管如果皇帝真的要出尔反尔,任何人也是没有办法抗旨的。 但凤辰仍做了令他最感安心的做法。 白锦玉点点头,凤辰安置她躺下,又叮咛她几句,起身离去。 他步履匆匆地跨出王府大门,谢遥早已牵着两匹高头骏马等候在外,凤辰二话不说执过他递上的马鞭。 “娘娘……没事吧?”谢遥道。 凤辰回首望了望王府门扉,神情半是笃定半是揣测:“一个心存疑虑的人,应当是不会出事的。” 谢遥点点头,二人随后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往大兴宫风驰电掣而去。 白锦玉在晋王府等凤辰给她带消息,但当第二日上午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凤辰已经带领一支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出了长安城。 短短一夜功夫,宫中竟完成了对乌穆的招魂、装殓、祭奠、出灵等一切丧仪,紧锣密鼓而隆重周密。 是日一早,皇帝连下四道谕旨。 第一道谕旨,处死当晚执守皇宫包括禁卫大将军在内的二十名禁卫。 第二道谕旨,为抚各国受惊贵宾,宫中设宴三日以作安抚。 第三道谕旨,长安十二座城门戒严三日,除却凤辰与一众文臣武将组成的送灵队伍,只进不出。 第四道谕旨,从铎月通往长安的沿途郡县,遇有铎月军旅一律开门放行,不得抵抗。 ------题外话------ 这个月我太惨了,本以为年后一定没事了,却先后被安排要完成《公共机构租赁用房节能改造探索》、《机关后勤品牌如何建设》课题,还要做几个微信推送,我死了,叫一个门外汉做这两个课题简直要命,完全无从下手。 大家忘了我吧,下个月再来看文吧!我对不起大家! 昨天找我东家诉苦了,让她们救我出火坑,我不想帮党了,但是他们说没办法,党欣赏我的才华他们也在想办法,让我再熬一段时日…… 说实话,我一面相信他们的话,一面又觉得他们在敷衍我。 唉,我真是日日盼解脱啊! 第三百九十二章 迷津 1 文渊斋的豪华二层阁楼,厅堂敞亮,墙上那幅仿画的《翠秀图》已经被一幅雄浑苍莽的《溪山行旅》真迹替代。 堂中一张三尺阔九尺长的松木桌,桌上散落摊着杂乱的书册,还有一个铁条箍的圆球。一尺半宽的球仪,千玺正比着量尺往上刻星宿。 一袭黑色的长衫从桌边站了起来,身旁埋首的青衣白服们一起抬头,目光追随着这个年轻挺拔的身影。 闻宴走至窗边,凭栏而望。 长安花木茂盛、高楼林立,繁华、喧闹、充满活力,因了昨夜的风波,城中喧嚣似乎更盛。他将视线稍稍投远,落在庄穆伫立在碧蓝天空下的栖鹿台。 当的一声,千玺扔了手里的刻刀,将坐的椅子蹬开半步,躁郁道:“我静不下来,没法做这劳什子!” 闻玲立即站了起来,到他身边关切问道:“是太热了吗?今日暑气的确更烈了些,怪使人心烦意乱的。” 千玺瞥了一眼闻宴,没有接话。 闻玲俯身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要不你先休息一下,雪飞给我们配了解暑的方子,熬好了在凉,一会儿端上来大家都喝一点儿。” 几个门生有礼地道谢,但千玺的脸色依然不见转好,颇为不满地往闻宴的身上瞪。 闻玲见了小声轻叹,劝慰道:“这浑天仪是难为大家了,以前只在书上见过,如今却要造一个出来,实在不易。不过它事关重要,有了它推演日冕能事半功倍,准头也要大很多,还是一定要做出来的。” 闻玲语气苦口婆心,千玺总算给了个面子道:“我自知道。” 之后半晌没动作,终于似是憋不住了,他冲口而出道:“昨晚的事你已经听到了吧?她差点死于非命你就没有一点波动吗?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呢?”说话的对象是闻宴。 “千玺!”闻玲拉着他皱了下脸。 千玺挣出臂膀让她别管,再回头闻宴已经转过了身子。 闻玲、千玺顿时噤声,三人对视半晌,只听闻宴很平静地问千玺:“你想做什么?” 千玺看了闻玲一眼,提起胸膛道:“我知道,但凡姓凤的事情我们都应该少掺和。但是,我听说晋王府如今敞开府门任人进出,很多百姓都去自由借道了。这么一来,那它和寻常街道也不是很有分别嘛!我们走过路过看看应该可以吧?” 闻宴抬了抬线条利落的下巴,不动声色。 千玺却不自主地弱了气焰,补口道:“哦当然,不劳你山长老人家大驾。你就让我去……要么闻玲也可以!” 闻玲咬了咬牙,心里却也生出点希冀。 闻宴一双眼睛看过千玺,又看向闻玲:“你也这么觉得?” 闻玲听不出他这句话里的倾向,支支吾吾,千玺一旁以眼神怂恿,她索性撂开胆子按自己的心意道:“是啊!是挺不让人放心的。她过去几年全赖铎月乌穆王子庇护,现在人死了,她恐怕很难平静。还有乌穆王子这么个死法,摆明了闹事,现在都说大徵恐怕难免要与铎月一战。” 千玺道:“什么‘恐怕’,铎月是‘必定’会与大徵一战。要不然为何长安要戒严三日,那晋王又为何火急火燎带着乌穆王子的棺椁离开长安?还不是因为这棺椁已是烫手山芋,它在哪儿铎月的军队就会照着哪儿打!” 座中翠渚门生闻之都略略点头,其中解端云也分析道:“三天后消息再从长安出去,到了铎月再一来一回,足够送灵的队伍走到一个远离长安的地方了。” 有人附和道:“朝廷所虑甚密。虽然大徵国力略胜一筹,但是铎月人毕竟是马背上长大的,骁勇善战又训练有素,在西北一方所向披靡。” “大徵与铎月彼此忌惮,所以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从未交过手,若是打起仗来结果还真的不可预知。” “所以这棺椁实为引火之源,是一定要早早送出长安的。只是有些苦了那所到之地的百姓了,堪堪无妄之灾。” 听到“无妄之灾”四个字,闻玲螓首低垂,忧心忡忡道:“眼下京城谣言四起,说是因她触犯了女子不可接近栖鹿台的禁忌,上苍才降下此祸端。唉,也不知道那晋王府是哪根筋搭错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让路于人,听说今日就有很多百姓都聚集在晋王府内,指她妖女误国呢!” 千玺当即撸起袖子道:“哪个混账东西敢说她妖女?看我不宰了他!她死了朋友就够倒霉了,还要担这肮脏罪名!” 从一开始到现在,众人口中都是“她”来“她”去的,不曾指名道姓,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个“她”是指白锦玉。 解端云拉住千玺,大家一齐望向闻宴。闻玲踌躇了一会儿,试着道:“虽然翠渚家训三令五申,但人心终归是肉长的,人情也不是说断就断的。你也是牵挂她的,对吗?” 闻宴看着闻玲,沉默片刻,接着薄唇动了动:“杞人忧天。” 闻玲和千玺噎住。 闻宴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需要别人帮助,至少,不需要翠渚的帮助。” 闻玲、千玺震惊了,不仅震惊于闻宴所说的内容,也震惊于他的态度,更震惊于他的话术。 千玺心道:明明是他不肯去帮助师姐,却被他说成是师姐不需要他们的帮助,倒好像他善解人意顺了她心意的样子。 千玺忿然道:“你就不担心她做傻事?” 闻宴微顿,目光锐利地回扫在他的脸上,道:“她要做傻事,你们有谁拦得住?” 闻玲、千玺顿时被问住。 是啊,她七年前那回犯傻,他们哪个没有苦苦相劝?她仍是一意孤行,死活不说为谁盗去家印,直至最后被逐出师门。 闻宴走回长桌,仔细端详了浑天仪的半成品,道:“到目前为止做得不错,继续吧!” 千玺一怔,这于闻宴是极为难得的鼓励。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扣了两下,文渊斋掌柜的声音响起,小心问询可否打扰。 闻宴微微示意,解端云赶紧走到门前,双手拉开房门。 掌柜手里托着一沓不薄的纸卷跨了进来。在礼貌不失亲热地招呼后,他双手将纸卷奉到闻宴眼前,毕恭毕敬道:“闻山长,有个官府模样的人送来这个,言明要转呈闻山长。” 千玺一个激灵上前接过纸卷,托在手臂上就翻看起来,边看边惊啧道:“是诫书!是师姐的抄的三十遍诫书!” 闻玲与众人也奇着围上来,在一通确认后闻玲松了一口气,对闻宴叹服道:“还是你了解她,她没忘了这一茬还能有心思抄这东西,可见一切都尚在她可承受之内。” 闻宴将纸卷从闻玲手中取过,三十遍诫书,从一到三十依次整齐装订。 闻宴一页不差地徐徐翻过,到了最后几遍,逐见绢白的纸面上笔墨渐浓,落字如刻时出遒劲,用笔之间已情如潮涌。 他不禁眉心一蹙。 ------题外话------ 最近白忙, 做了一堆研究,给党写了5000字大作,没用上。 前两天《一妃》又被人吐槽说我圆不起来了,当然,是外站的读者。 无语,凤辰和白锦玉已经在我脑里大结局了好几百回了, 我怎么可能圆不起来?简直侮辱我智商。 但是现在确实有点觉得一点点写出来挺费事的 不过,别担心,我终究是会善始善终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迷津 2 数日后,暮色初拢之时,铎月两万大军抵达直北县。 漫漫黄尘古道,一座古迈的城楼护着一方城垣。城楼顶上烟雾升腾,聚如黄云,若不是浓浓香气熏人,是人都要以为全城失了大火。 守灶之子死在大徴,且这种死法,讣告传到铎月,一石激起千层浪。啻天可汗本就染疾卧床,闻此噩耗雪上加霜,他十三个儿子,乌穆的十三个兄长,个个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即挥师南下踏平长安。 考虑这样做后果会很严重,经商定,最终由性格相对稳重冷静的老大布迦、老五迈巴,老十三保时任三大叶护,擎率王旗来大徴讨说法。 铎月三子都正值壮年,均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两万精锐之师,退可守、进可攻,来势汹汹。 通过直北去铎月,有些绕路,无论官民向来都不作首选,但长安出发的这支队伍此有意避开人口密集的城市,故而舍近求远走到了这里。 棺椁走得慢,消息早在沿途县镇飞驰,各县官员都不敢含糊,这直北县令也如此,在预测两部力量即将在他治下碰头后,十分紧张。 得知铎月两万缟服提前兵临城下,已将直北城防半围,县令赶紧到城北大门应对。 以布迦为首的铎月将领们看着直北县洞开的城门、城楼上下全副武装的守军、还有驱马过来的县令,想的却是不知此地又要玩出什么花样。 短短几天,他们已经历了太多。 先是在蔚阳县,路逢大雨,饥寒碌碌,草原民族从来没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之说,一切都靠烧杀抢掠,但烧杀抢掠的前提是,他们得先进一个城。 可离蔚阳县还差五十里,忽然大雨倾盆,真是无法。 就当他们在茫茫黑夜焦困之际,蔚阳县令率一千多民众给他们送来温暖,挨着营帐给他们送肉送汤,饱含深情地看着他们喝下一口口热汤后,还问他们缺不缺盘缠,如果缺的话他和贫寒的蔚阳百姓怎么样也要从牙缝里给友邦凑一点出来。 堂堂铎月王子们当然不可能缺钱,肉汤送上门了也省了去抢。这个蔚阳县令肉眼可见的管制有方,军民一心,不好对付,机敏的铎月精锐考虑与徵朝的送灵队相遇尚早,尚不知晋王所带文武的真正实力,此时两万军甲不宜做无谓牺牲,要杀人泄愤等接到乌穆的遗骸也不迟。 赶路要紧,于是两万精锐第二天离开了蔚阳。 接着到了晋州,城门大开,城中人畜集体蒸发。虽然早闻晋州人口稀少,但也绝不至到空无一人的地步,不仅空无一人,简直连一个活物都没有,空空荡荡,实在瘆得慌。 后来探得消息,原是当地县令三日前就带着城中百姓和家畜躲到了城外一座山上,此山山峻路滑,道阻且长,高度更是“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算了,不做无谓消耗,赶路要紧,早一日对接乌穆自坠的原委是重中之重,于是两万精锐就地搜干粮、挖蔬果,简餐一顿后憋着闷气离开了晋州,直奔渭原县。 渭原县倒是有人了,而且看起来守军不多,渭原县令也一副肥头猪脑的样子。正当三大护叶王决定出口鸟气,横扫一片扬扬军威的时候,渭原县里跳出来个主薄,带着五百匹可爱的小母马跑了出来,当即二万骑兵的胯下坐骑就疯了,根本无心作战一心只想与母马耳鬓厮磨。 两万精锐连拖带拉好不容易催着群马离开了渭原县。 所以直到此时,虽然铎月大军一路走来没遇到一次抵抗,但也没有一次和大徴兵戎相见。虽然没有兵戎相见,但本就心情哀愤的铎月人连吃了几回闷,肚里的火气已聚得时刻都要爆炸。他们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在直北撒口气。 但是现在…… 铎月大军勒马停缰,远远看着直北上空烟雾升腾,团团不息,城门如一张怪物大口,源源朝他们吐着浓烟。 滚滚浓烟中,直北县令坐在一匹马上,由一个佝偻老头牵着出来。 布迦、迈巴、保时三个高大威猛的王子坐于马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只带了寥寥数人就送上门来的县令。 县令是个虚汗直冒的状态,发须飞乱,脸色蜡黄,皮下浮肿,双眼布满血丝,又愁容不解,整个人蔫蔫的像是强打的精神出来公务,竟看起来比他们还要痛苦丧气。 他由人牵着马,表示他本人不善骑术,之所以还骑,定是知道铎月人是乘骑而来不愿在高度上低人一等。 县令对着铎月三个王子说了不短的场面话,大意说朝廷的送灵队还有二十里就到直北了,但天色渐黑,道路崎岖,队伍今夜应该不会进城了,几位王子也别往前走了,明日直北就是两方相会的地方。 说到后来,县令逐渐声弱:“诸位王子远道而来,本令本理应妥当安置各位入城休憩,可……可眼下……”他停下,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身后烟雾缭绕的城楼,看得铎月人不明不白。 大王子布迦提马上前向他靠近,声音虽不火爆,但也绝无善意道:“徵朝号称礼仪之邦,这拒客之道真是出乎本王意料,怎么?怕这两万部众吃空了你直北县吗?” 布迦是啻天可汗最年长的儿子,历经无数场面,早已历练得成熟、老练,颇有一种巍如泰山的气势。 “少玩花样!”忽然,两万精锐的队伍里冲出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策马上前在县令面前停下,用马鞭指着他劈头盖脸道:“你里面搞什么鬼?不老实交代小心爷爷把你这儿跟晋州一样烧了!” “老十!”布迦看这人奔出,气不打一出来,“你还敢说?不让你来你偷偷跟来就算了,竟擅作主张回头纵火焚城,无法无天了?” 男子欲顶嘴。 “贺玥,别冲动!”一女子驱马跟了上来,暮光拂照她笼着哀伤的脸,正是乌穆的阿姐庆娜公主。 贺玥一勾唇,扬起贵气的面孔,目光横扫过对面的徵朝官兵,切齿痛恨道:“可惜一把火没把晋州的人也一起烧了!这些汉人一个比一个奸诈狡猾,妄图略施小技逃过死劫。世上哪有这么便宜事?乌穆的仇,本王报定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迷津 3 他的声音落下,身后便隐隐传来低泣,庆娜听见,掉转马头向那声音靠去:“安雅,你不能再哭了,我们不是说要接那傻小子回家吗?再哭下去眼睛哭坏了,怎么看清回家的路呢?” 庆娜轻抚女子的肩头,说到最后,劝人莫哭的庆娜自己眼里眼泪飞转。 安雅擦了眼泪,默默抬首,望向直北城楼。身为铎月第一美人的她,此刻面容憔悴,双颊微陷。 余光瞥了眼贺玥,对县令道:“你也看到了,我兄弟脾气不好,你若故布疑阵只会更加激怒他!这城中乌烟瘴气到底卖的什么关子,你趁早从实说清楚,莫生什么误会!” 布迦在草原上征讨二十年,收割生命无数,威势早已融入他每一句言辞。他现在虽说得客气“莫生什么误会”,但听的人却不得不遐想,若生了什么误会,后果一定非常严重。 一直没有说话另两位王子也毫不留情。 迈巴:“阁下看起来可比前面几位县令蠢多了!须知你们大徵欠的是我们一条人命,我铎月王庭是绝无可能草草了事!” 保时:“此事不明,此仇不报,我铎月国往后如何在世上立足?!” 县令长叹一口气,愁云惨雾道:“并非本令不知礼数,本令也绝不敢有任何谋算,实不相瞒,实在是……唉,实在是小县近日不甚太平,本令是为诸位着想,不想你们军心大乱,不想几位贵人在城内出现任何差池,你们谁出了事本官都是担待不起的啊?!” 贺玥冷哼一声:“拒兵入城就拒兵入城,说这么好听为我们着想?你也不看看,就凭你你拒得了吗?” 县令忙否认道:“本令绝无拒兵入城的意思。”他垂头:“唉好吧,或许告诉也好,毕竟此事也与诸位有些关联……” 众人沉色,等着他说下去。 县令道:“本县之所以不太平,是因为……是因为近日里面正在闹鬼!那鬼魂着实厉害,会附人身体夺人意志,被他附身之人就会一心求死……城中已有多名男女遭殃,现已搅得人心惶惶。诸位看到的烟雾,不是什么疑阵,是城内各家各户在给这鬼魂烧钱祷告,恳求它不要附身在他们自己家人身上……” “那和我们又有何关联?!”贺玥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娓娓道来。 县令语顿,面露恐惧地看了看众人,紧声道:“有关联有关联,因为那鬼魂……那鬼魂似乎就是贵国殒身不久的……乌穆王子!” 空气骤然一静。 “胡说!你如何知道那鬼魂是乌穆?!”十三王子保时斥道。 县令正要继续往下讲,城门里面一骑狂奔而出,人还没到眼前,颤栗的怆呼已到耳边:“大人大人,又来了……又来了!” 这声音虽然是喊出来的,却像被人掐住喉咙似的发不出声,若不是吓破了胆,绝不可能如此这般。 “又一个遭上了?!”县令当即大悚,怔了一瞬后他谨慎地问来人:“这回在何处?” 来人是个领兵的统领,回道:“在皮市街北头的迎客楼,人、人已经上了屋顶了!” 县令像被大锤猛地抡了一下,瘦条条的身子在马上崴了一崴,幸得牵马的老头及时扶住,才没有掉下。 那统领又道:“属下已派人把守了迎客楼,但围观百姓太多……” 县令打了个激灵,不等他说完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那你还跑来干什么?差个人报信不会吗?谁准你擅离职守了?啊?滚回去、快滚回去!”说着,他攥起手里马鞭,狠狠在统领的马上抽一鞭子。 马儿吃痛撒蹄就跑,但只跑出了数十步,又被统领强迫掉缰回转了过来。 县令见了又要发怒,统领忙地急口道:“这回要寻死的是夫人啊!!!” 县令浑身抖了一下:“你说什么?” 统领道:“千真万确,正是大人的夫人!大人……之前那法师说这是冤死鬼在找替身,我们若想结束这场灾祸,只能助他寻一个苦主投生。大人你吩咐过,若再有人被它附体,就由它去了,可眼下它找的苦主是夫人……属下们还照此行事吗?” 县令汗涔涔回过头来,双眼空洞一片,两撇胡子黏黏地被汗液粘在他脸上,一高一低,煞是狼狈。 “报——” 县令还未定神,直北城门又飞出一骑。 马驰到眼前,一人连滚带爬下来扑将着奔呼道:“启禀大人!晋王殿下、秦尚书已从南门入城!” 县令先是露出了一副你莫是在骗我的神色,继而认识到这人万无可能胆大到这个地步,随即骇然道:“晋王他们提前到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道:“是!因秦王殿下身体不适,晋王殿下和几位大人先于灵队带他入城寻医了。事发突然来不及通知大人,是县尉大人前往相迎的。” 县令仰天长“唉”了一声,俨然大祸临头。他看了看摆不平的铎月人,又看了眼满城不散的烟雾,心乱奔溃一齐全写在了脸上。 须臾,他强自镇定下来,问来人:“那,二位殿下和大人们现在何处? “秦王殿下已安置在先前备好的驿馆中,县尉大人已带着城里几位名医前往为其诊治。晋王殿下和几位朝中大人……”来人突然语顿。 县官当即就这一顿中明白了什么,脸上一抽,大气不出地等着他说完。 果然,那来人颤声地回禀道:“他们听闻了迎宾楼的事,甚为重视,现在已经往那儿去了!” 县官一听如遭五雷轰顶,两眼一闭身子就瘫软下去,布迦王子离他最近,伸手将这可怜兮兮的中年人拽住。 县官悬摆了一下,重又睁开了眼睛,脸上残存的一点血色这会儿已经褪得一干二净,整个惨惨白白。 他虚弱地看着布迦,道:“本令这官是做到头了,但本官所言没有半分虚假,诸位不信进去一看便知……” 布迦面无表情,长年养成的戒心让他始终警惕。 这时安雅提马上前,清水的眸子闪着光:“兄长!他说乌穆的冤魂在里面?那我要进城!若乌穆的灵魂还能附身于人,那他会不会还能跟我们说话?” 布迦:“安雅……” “我要见见他,求你!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一定要见一见!” 安雅从小就喜欢乌穆,从小追着不解风情的乌穆后面跑,跑了许多年终于修成正果,可才如愿了不到一年,乌穆就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叫人唏嘘红颜薄命,痴心难付。 “好,”布迦凝思一阵,答应了庆娜,接着转身对几个兄弟道:“老五,你我各带五百人进去看看。老十、十三,你们带着其余人留在城外围守接应,城内若有埋伏,我会第一时间给你们发信号焰,你们见了就立刻攻城!” “我不留在城外!”贺玥斩钉截铁地不同意,“我要进去!我一刻都等不及要会会那些大徵栋梁了!” 保时看着任性的贺玥,微微皱眉:“十哥,现在里面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我们四个若一起进入很有可能全军覆没。不如兵分两路,让大哥五哥进去探探虚实,有我们在外面围守城池,量他徵朝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贺玥偏过头来,像是听了个什么大笑话:“保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使唤我了?” 保时愣着眨了眨眼睛。 贺玥在马上直了直身子,目不旁视地看着前方,任是一副我意已决,旁人莫费口舌的样子。 眼看两位铎月王子要吵起来,一旁的县令急得焦心似火,几次表示等不了了他要先跑。 布迦怒视了一眼贺玥,道:“你若进去,那就让安雅在此值守!” 贺玥挣扎了两下,但瞥到可怜巴巴的安雅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强强忍住,竟没有坚持,转而拔出长刀直指县令:“狗官,别耍花招!我铎月勇士随时等着屠你全城!” 很快,一千名精兵点数完毕,刚要出发时,庆娜领着一批人马走上前来。 “我也去!” 布迦刚想说不必,庆娜抬手阻止了他。她神情凝重地看了眼身后一众,道:“今日怎可少了乌穆他自己的部众?我替他点了五百人,同你们一起进城!”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迷津 4 直北县的城门在身后沉沉合上,铎月两万精锐之师即刻被一分为二。无形的压抑即刻笼罩,再看前方,十几排遍插刺刀的栏栅严正以待,似无声在请君下马。几位铎月贵胄心中顿感不适,一瞬觉得可能已中计上当。 然而很快他们就确定了没有。 因为直北县令完全没有殊死一战的意思,此刻的他慌乱地整理衣冠,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集中到了一个点上,他看起来已根本不知该从何下手。 匆忙整好衣冠后,县令口中说着“失陪失礼”,就跳下马径直朝城内奔去。 刺刀栅栏分开一隙,一路官兵尾随他而去。 刺刀栅栏重新合上,烟雾弥漫中,县令的身影若隐若现。 铎月众人看着毅然远去的县令,恍然发觉他们这一干全副武装的不善之客竟被堂而皇之地留在了大街上。 这县令似乎也太放心了。 对此,他们不予置评,经过前面几个县令,现在他们内心已经有了很强的建设。这些汉官和他们在西北之地打过交道的对手,似乎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当然,这县令也的确是可以放心,因为他们确实无意在这个当口大开杀戒,前方即将照面的人和事都比大开杀戒紧要多了。 直北县令先走了,留下那个报信的统领,行武出身的统领不会绕弯子,不卑不亢地请他们下马步行。 略微思量,布迦面沉似水地翻身下马。众人似得到无声的指令,跟着簌簌落地。 这时锋利的栅栏分出一条两人宽的小路,统领在前,铎月人在后,大家一起往城里行去。 落了黑的直北城简直一副人间乱象。 浑浊呛人的空气中,黄纸灰烬漫天飞舞,经诵咒念漫布于耳。 店铺酒肆家家大门紧闭,门板上尽是复杂的辟鬼阵法,店招的杆子上多挂的是赤面钟馗。 百姓户户门墙张贴辟邪符箓,道旁男女老少俱是战战兢兢,不是在家门前焚香烧纸,就是准备在家门前焚香烧纸。 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无人注意。 一千多人铿锵的步履打断了专心烧纸的百姓,他们本是祭鬼,猛一见铎月铁甲大摇大摆横行于市,俱是大叫一声,拉起老婆孩子闭门锁户,如同见了真鬼。 直北城不大,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迎客楼所在的皮市街。 不用走到楼前,远远就可见迎客楼三丈高的黑瓦楼顶上,一灰衣妇人如秋日枯叶一般萧瑟垂立,仿佛吹一口气,她就能掉下来。 众人登时都想到那县官的话:城中闹鬼,人一旦被冤鬼附体就会一心求死! 那楼顶之上并非只有妇人一人,离她几丈外,几个衙役已经爬了上去,正伏身伺机而动。可惜妇人站的地方极窄,他们还没有足够把握发动营救。 迎宾楼前不算宽敞,布迦按住统领观察四方,将大部分兵力悄然布置在迎兵楼的几条出道,自己则带着小部分人和庆娜、安雅、迈巴走近了迎宾楼。 天已经完全的黑了。 迎宾楼里外灯火通明,百姓已被官兵驱赶无几,但楼前仍旧吵杂一片。道士开坛做法挥舞长剑,和尚齐席地而坐口诵《往生咒》,中间还夹杂着县令和儿女撕心裂肺的哭天抢地之声。 佛、道、人同场竞技,足见确实束手无策。 直北县令对着楼顶又哭又喊,苦苦哀求几乎精疲力尽,然而楼顶上的妇人始终面无表情状若行尸走肉,对他的呼喊没有半点反应。 县令急得捶胸跺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的儿女们见之连忙奔跑上前,却被一双手先于他们将人搀扶了起来。 “晋王殿下……”县令看清扶起他的人,先是诚惶诚恐,待看到凤辰抚慰的眉目时,竟忍不住抱住他大哭起来:“下官无能,使治下乱成若此,有损国之颜面,于家于国都无能为力,实属大大的草包!下官惭愧之至,求晋王殿下惩治下官之罪吧!” 县令还要往下嚎啕,忽感到数道寒光向他射来,他婆娑着泪眼寻看去,便见凤辰身侧秦坚、苏策和谢遥正三脸寒色地凛视他。县令猝然一醒,松开凤辰,连忙欲跪。 凤辰弯身将人扶起,将他送予儿女手中,也没说责怪的话。待县令稍稍缓过气来,他道:“陈大人,可否让这些道僧先行撤下?” 县令倏又紧张,心道这荒唐场面果 然使晋王殿下不悦。 凤辰看出他所想,补注道:“我见你夫人似乎有话要讲。” 县令立即抬头朝迎客楼顶看去,果见他那精神恍惚的夫人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停下停下!别念了别念了……”县令十万火急冲进乱场,强行让道士与和尚停止,他的部下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将所有道士与和尚一一按住。 迎客楼下终于安静,唯有火把灯烛噼里啪啦发出一点声响。 县令走到原先道士做法的地方,两手拢嘴朝迎客楼上高声大喊:“珍珍,你在说什么?你说大声一点!为夫听不见!” “珍珍”二字一出口,所有人都抖了一抖,甚至有人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但是这短暂的笑点很快就被无形的恐怖气息所压制。 只见县令夫人应声停下了自言自语,她低头望向同她喊话的县令,木怔怔的眼睛里透出满满费解。 “你跟我说话?”她向前一迈步。 “别动!”县令急喊,众人一片齐齐惊呼。 县令夫人及时收回脚步,没从屋顶掉下。屋顶的几个衙役见时机不错刚想行动,却被她察觉:“你们谁敢往前?” 她向侧边又挪了几步站上了屋脊最尖端,危如悬卵之势顿时让几个衙役不敢轻举妄动,口中连连承诺不会靠前。 县令夫人道:“给你爷爷滚下去!” 衙役们悚然面面相觑一眼,愣了一愣,之后先依言后退了几步。 县令夫人又怒:“你们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是让你们滚!” 衙役们不敢刺激她乖乖下了屋顶,偷偷将身子隐藏在屋檐之下。 见屋顶上没了人,县令夫人将身子转了过来。她茕茕立着,目光冷冷清清地扫过迎客楼下的影影绰绰,当扫到凤辰一行,她双眼霍然一睁! 第三百九十六章 迷津 5 浩瀚星空,星光闪动,有些场景似曾相识。 县令夫人和凤辰,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 忽然,县令夫人伸出一指,直指凤辰:“四个月前,我怀抱睦邻之心来参加贵国栖鹿台的落成典礼。从此便惨遭追杀,这追杀从未停止,一直到今时今日。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大徴?也不知道是何人非要置我于死地?我累了,既然这里有人这么想我死,那我今日便把这条命给他!!” 这番话说出来可让迎宾楼下都惊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策牙已齿打颤,“她……她怎么说的是乌穆王子自坠当夜的话?莫不是真的有鬼魂附体?” 凤辰没有答 “荒谬!”秦坚则不屑地斜了他一眼,大袖一挥迈步出列,戟指迎客楼上喝道:“上面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即刻下来饶你不死,若再负隅固执老夫就要送你一程了!” 县令当即吓得扑了过来:“大人息怒啊大人息怒!拙荆现在是被冤魂附体,所行所言都不由己身,大人明鉴,是冤鬼绑架了她,求大人千万不要迁怒她!千万饶恕过她……”说完他又想过来求凤辰。 “什么冤魂附体?!”县令还没开成口,秦坚已横眉立目:“老夫活了这把年纪了,还从来未见过什么魂鬼……” “呵,”高楼顶上蓦然发出一声嗤笑,县令夫人又开了口,“你问我是谁?”她睥睨地看着秦坚。 凤辰按住欲言的秦坚,随众人一道屏息静观。 “好,你们记住,我乃铎月国啻天可汗第十四子,乌穆!”那妇人昂昂然道。 话音落下,人群震愕,许多人背后生凉忍不住毛骨悚然地往四下看去。 “乌穆!”一个女子从人群中冲出,一众铎月男女追在她身后显现人前。 陡见铎月铁甲,凤辰周身刷刷响起一片“镗”声,士兵衙役瞬间抽刀出鞘一字排开,第一时间将数位朝廷重臣围防起来。 与之相应,一众铎月将士也抽刀出鞘,拉开阵势。 徵朝、铎月,两方人马就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场合碰面了、对峙了。 然而铎月那边的首领,布迦和迈巴,却似乎根本没有看见这一切。 “阿弟!”布迦目光紧紧锁着楼顶上的妇人,身体就像被冻住了陷于深深的震撼,迈巴也一样。 凤辰微微给了谢遥一个眼神,谢遥一挥手,所有士兵衙役即刻收刀退后。 兵卒全数退了三步,只剩谢遥一人仍站在凤辰身边。虽然他只有一人,虽然他腰上的剑没有出鞘,甚至他的手都没有按住剑柄,但绝没有一个人敢小觑他全身上下密不透风的杀气。 布迦好不容易回过神,目含悲怒地看向凤辰,浑身像席卷着暴风骤雨感觉下一刻就要爆发。 凤辰合臂双手交叠,郑重向他施了一礼:“布迦王子,我朝待客不周有失礼数,甚感抱憾,凤辰代我朝陛下在此诚愫表过,望诸位节哀。” 布迦一怔。 他此生从未见过眼前之人,而此人居然第一时间就将他认了出来,无需他人引荐提醒,俨然熟识一般。 再观他说的话,表面看是为他眼下的场合失礼道歉,但一琢磨,似乎又在指别的事情。 还有,只不过一个施礼的举止,此人居然行得无限芳流竟体,纵然他心里揣着各种乱火要发,但也要先被此人的丰姿玉质转移了注意力。 他甚至有了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如果自己现在狂吼乱叫,只会被他的高雅衬托得像一只疯狗。 布迦将思绪拉回来,把凤辰上下看了一遍,意味深长道:“晋王殿下也太轻描淡写了,本王可不是这么想的!我视阿弟的命就如同是我自己的命……” “乌穆,我是安雅!”他的问话被安雅的凄楚打断:“你看看我……你怎么在这儿?你站那么高做什么?你下来好不好?!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 她忽然停下像是想到什么,蓦然地惊慌起来。接着人们就听到她嚅嚅自语道:“这么说……你真的已经……已经……” 闻者无不哀戚,方才明了,原来这个女子心中一直还存着乌穆未亡的希冀。 庆娜很快奔到了安雅的身边,将摇摇欲坠的人扶住,她也举目望向黑夜中的县令夫人,心跳沸腾,颤抖的身子也并不比安雅坚强多少。 “妖妇兴风作浪!”秦坚冷哼一声:“来人啊,去把她从上面拿下来!” “不,”安雅惊惶挣开庆娜,跑去阻在几个欲起的士兵前:“你们不能去、你们不能逼她!你们这样她会自尽的!” 秦坚冷漠道:“笑话!她本来就在寻死,又怕什么自尽?” 安雅捧着心口道:“我怕!是我怕,是我怕行了吗?!” 秦坚这才眯着眼睛将她一番打量:“尔是何人?” “我,是乌穆的焉姝!我自己的丈夫难道还不认得吗?我说这妇人身上是我的丈夫的冤魂,她便是!” 秦坚无语,甚烦的余光中又瞥见那县令以膝代步朝他求来:“尚书大人手下留情,那是下官的内子啊!下官半生穷困潦倒,全赖内子不离不弃相濡以沫,下官不惑之年才得了一星半点功名,内子又陪我背井离乡流离至此,她还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她现在冤魂……不,她现在神智不清才作出这样的傻事,求大人网开一面饶她一命!” 其实县令夫妇情深意笃十分感人,但是秦坚却更恼了。他抬脚刚想给县令一脚,却见晋王已上前去扶县令,温声安抚道:“不会有人去逼她,你先起来。” 秦坚只得打住。 “你的脚。”谢遥垂目睨了一眼。 秦坚的眼睛鼓了鼓,但还是收了脚。 县令见凤辰如见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他衣袖这回死都不肯再站起来了。 苏策和几个臣子见状,连忙过去一起扶人,跟着哄劝道:“快起来快起来,殿下说不拿她就不会有人去拿,你还信不过殿下吗?” “苏策你们……”秦坚听了简直气急败坏:“你们看不出来这分明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吗?!” 这话被布迦听见,他当即就质问:“方才不是你们说这妇人所言是乌穆生前说的话吗?” 秦坚:“这有何难?乌穆王子自坠之时耳闻目睹者数以千计,他所说的话根本不是秘密,有心之人若加以利用就可故弄玄虚,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安雅当即道:“那她为何要故弄玄虚?” 秦坚道:“这便要捉她下来问清楚!” “你……”安雅被噎得无话可说。 布迦则刷一下拔出长刀,怒对秦坚:“本王看谁敢放肆!” 他话音落下,铎月兵甲瞬时压上一片。 见此,秦坚目中露出对蠢货的鄙睨,转身向凤辰很一鞠礼,坚决地请示:“晋王殿下!微臣主张一定要上去把此人捉下来,而且连同这县令也要一并抓起严加拷问,一定能将事实查个水落石出!” 第三百九十七章 迷津 6 这边士兵也毫不示弱。 “不!我不许你们伤害她!”安雅一步上前张开纤瘦的胳膊,螳臂挡车般挡在迎客楼门前。 秦坚看了顿时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厉光集聚。 “蓝旗部何在?!”安雅也一声高喊。 当即铎月的队伍中又飞出数十条黑影,撒开一片落在她和布迦的身边,显示出决一死斗的气势。 安雅见此,心中大定,她正面转向秦坚,沉声道:“谁敢轻举妄动?就来试试!” 两军又呈对峙之态。 “真是愚昧至极!”秦坚完全被激怒,刚要发号施令,想到身边还有个晋王殿下,转而来请命:“殿下……”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声尖唳的哨音响起。 这声音来得蹊跷,迎兵楼下一切都被这声音打断了。 全场皆警觉定住,铎月一众脸上更是异色,纷纷抬头向无际的天空张寻去。 不一会儿,呼呼几下扑闪之声忽至,黝黑的夜幕中从天而降一只雄昂的巨鹰! 这巨鹰俯冲而下,像是得了什么指令精准地俯冲向秦坚,落下的一瞬间就是一阵凶狠的狂抓猛啄! 秦坚当即血流如注哇哇大叫,他身边的士兵衙役一拥而上护住他驱赶黑鹰。谁知那黑鹰勇猛异常竟毫不躲避,甚至越战越勇,利爪尖喙连着这些士兵衙役一起狠啄。 安雅定住了、在场所有人都定住了,就连凤辰都认了出来,这只白颈黑身的猎鹰,是乌穆的小黑! 一道寒光倏然飞至,战斗正酣的小黑险些被刺中,顿时飞撤。那寒光在空中飞了一圈,最后回到谢遥手中! 小黑! 安雅扭转身来,目光炙热而又难以置信地遥看向高楼顶端。 县令夫人的手还停留在唇边,她将手放下,哨音戛然而止。 一道黑影划过天际,在空气中振动出气流,最后稳稳停落在了县令夫人的脚边。 现在,它全然不见了方才的凶狠,就像归巢的鸟儿一样安静地陪在县令县令夫人的身边,一如从前它乖顺地陪在乌穆的身边。 有不少铎月将士也认出了这只鹰。 “这是乌穆王子的小黑?” “是,我认得,是一直总在乌穆王子身边盘旋的那只黑鹰!除了他的鹰估计世上再没有第二只这样的鹰了。” “那鹰是认得主的,它只听乌穆王子的号令。” …… 月光如披,清晰勾勒出一人一鹰的剪影。所有人看着那县令夫人低头对小黑说了几句,小黑似得了明白,扇了两下翅膀,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弧线,很快消失在了黑夜里。 “阿姐、王兄,你们看是小黑!”安雅一把抓住庆娜的双臂,不知是喜是悲地激动:“那是小黑,乌穆的小黑呀!所以他真的是乌穆!” “是、是、是……”庆娜、布迦、迈巴都有一些激动。 “安雅!” 县令夫人居然唤了安雅一声。 安雅怔愣着回转过身,县令夫人的眼睛不知何时已变得十分清明。她将视线从安雅的脸上流过,又转向了她身旁的庆娜。 “阿姐?” 她视线再转,认出了更多的人:“大哥?十三哥?你们怎么都到大徵来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秦坚。 秦坚在朝中跌爬滚打一辈子,早就深谙人的各种阴谋诡计心机城府,他之所以不相信冤魂附体,就是觉得有人能说出乌穆临死之言虽然匪夷所思,但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只要有心之人将原话背熟就可以做到眼前这个景象。 但是现在,这县令夫人居然能将这些素未谋面的铎月亲戚一个一个认了出来,这就……超出他的想象了! 秦坚捂住汩汩流血的额头,不禁咽了咽喉咙。 怔忡间,有人再次冲了出去,这一次不是安雅,而是庆娜。她直冲上迎宾楼的二楼,又从二楼的窗户里钻了出来,她手脚并用扒着屋檐往下爬,原本檐下藏匿的几个衙役见了,一起来帮助她,最终让她爬上了屋顶。 迈巴王子一看,着急地就要跟着庆娜追进迎客楼,却被身侧的布迦伸手拉住。 迈巴:“阿姐她想干什么?那上面太危险了!” 布迦的神色也很担忧,不过他顿了顿,对迈巴道:“乌穆和你阿姐亲,让她去看看。” 屋檐下的衙役也要跟着庆娜爬上屋顶,被庆娜婉拒了。 她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一阵仲夏的风吹来,这样的风应该是惬意凉爽的,但在这儿,她却感到无比寒冷,就连发丝都像在颤抖。 县令夫人已经朝她转过身来,正远远地看着她,目光中似有不同寻常的深切。 她们互看着对方,站了片刻,庆娜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一步,一步过后,马上停下。 县令夫人果然低头盯向她的双足,怔怔看着,却并没有像刚才对那些衙役一样对她厉声阻止。 庆娜继续向她迈进,这一次她多走了几步,那县令夫人仍是一个劲盯着她的双足,依然没有出声阻止。 须臾的停顿、不停的试探,庆娜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渐渐离县令夫人越来越近,近到最后只剩了一臂的距离。 庆娜站在县令夫人面前,浑身因紧绷而不由自主地颤动。她感到随时都要晕倒,可是,一想到眼前的躯壳里是她一手带大的弟弟,她就握了握拳头勉励自己撑住。 庆娜看着眼前,突然不知道第一句该跟她说什么。 县令夫人的视线从庆娜的脚上缓缓移上,停留在庆娜抖个不停的拳头上,她缓缓抬起头。 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却似有澎湃的波澜涌动。县令夫人的眼圈渐渐通红,倏然落下泪来。 “阿姐。”她鼻翕微动,脸上竟流露出十分无助的神情: 这一刻,乌穆的身影和眼前的妇人重叠,庆娜的心都碎了。 她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她最心爱的弟弟,可悲的是,她的弟弟已经亡了,现在他只是在别人的躯壳里。 这世上不会有比这更痛苦残忍的事要面对了! 庆娜憋住即将崩溃的情绪,努力板起面孔提了一口气,对“他”低斥道:“浑小子又讨打!大男人寻死觅活的丢不丢人?!” 第三百九十八章 迷津 7 对过的县令夫人猝然一震,整个身子为之一晃,像被一箭刺中。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庆娜,像孩子一样扑扑落下泪水,却极力地克制住了没有发出哭声。 “乌穆……”庆娜温柔的目光将她一寸寸打量,怜悯而疼惜。 县令夫人别过头,垂目看迎宾楼下的一片,知错而又弱弱地问庆娜:“阿姐,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庆娜的心像猛地扎上一刀,她紧紧地捏了捏手心,道:“嗯!不过还好,不是大事……你,你告诉阿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这来做什么?” 乌穆愣了一愣,脸上逐渐委屈:“有好多人要杀我,海大、海二都死了,我身边的人他们都死了,我也受了重伤……我好累啊,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可我不想就这么被杀死……阿姐,你不要骂我,我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 庆娜心痛得几乎支撑不住,眼泪滚滚而出,胸口更像被压了一块巨石,说不出话来。 县令夫人的眼睛流连在她的脸上:“阿姐,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果就那么死了,跟死了个蚂蚁有什么区别?那样,我已经死了,而你们都还不知道,也许永远都还在等我的消息。所以,我要死得轰轰烈烈,就算不能活着回到铎月,至少……我死后的尸身能回去吧!” 庆娜双肩控制不住地瑟瑟抽动,县令夫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滚烫的烙铁,一字一字都烫在她滴血的心上。 虽然眼前是个陌生的妇人,但是她的每一表情她都能幻想出乌穆的样子。 庆娜重重地闭了闭眼目,强迫自己稍微收拾了一点情绪绪。 “那你告诉阿姐,到底是什么人追杀你?你有一点线索吗?你说出来,不管他在徵朝如何位高权重、如何只手整天,阿姐和王兄们都不会放过他!”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对过的县令夫人蜷了蜷双唇,就像一个被人欺负的孩子终于等到为他出头的大人,终于放下桀骜,整个状态都垮塌了下来。 “阿姐,我没有用……” 庆娜摇摇头,以眼神让他不要这么说。 县令夫人继续道:“我查了,查看很久,但是也没查到他们究竟是谁……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大徵的人。” 庆娜双眼豁然圆睁,其实不仅是庆娜,整个迎客楼下听见这句话的人都惊住了,一片死静。 不确定是不是大徵的人追杀他…… 这个信息可谓石破惊天,完全出乎了庆娜的意料,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迎客楼下,秦坚、苏策、凤辰、谢遥站在一处。秦坚捂着简单处理过的脑门,表情难以描述,他愣愣看着楼顶的两个女人,心里想着口中就喃喃问了出来:“殿下,你见过鬼吗?” “见过。”凤辰道。 秦坚和苏策齐齐转过头来。 秦坚声音发紧道:“何时见过?” 凤辰道:“现在。” 秦坚和苏策忍不住互视一眼。 凤辰将视线从迎客楼上收回,转向二人,道:“现在局面不是好多了吗?” 秦坚和苏策不明就里,停了一瞬,又同时醍醐灌顶领会了凤辰话中的意思。 是啊,眼下这个也不知道是“乌穆冤魂”说不确定是不是大徵的人追杀他,是大大了削弱了徵朝人谋害乌穆王子的嫌疑啊! 二人当即目中一跳。 迎客楼上,县令夫人和庆娜陷于沉默。 恍惚过后,那县令夫人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十分坚定地道:“但是我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一路人!” 庆娜再次惊异:“不是一路人?”她停了一停追问:“什么意思?你能不能再说得明白一点!” 县令夫人忽然扶住额头,像是有点头痛:“对,我确定,是有好几路人在追杀我!” 庆娜狠狠地震住,跟着重复了一遍:“有好几路人?” 她心头振荡,紧接着就问:“你是如何判断他们不是一路人的?” 县令夫人突然被问住,凝滞地自己开始思索,口中低低循环往复地自言自语:“我如何判断他们不是一如路的?我如何判断的,我是看到……我想想……”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一只手扶上额头,又一只手扶上额头,最后两只手一起抓抱着头,表情痛苦得好像头脑在撕裂一样! 庆娜突然想起徵朝送来的讣告上说乌穆是头部触地而亡,当即心中一凛,伸手一把抓住了摇摇摆摆的县令夫人:“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我们不要想了,没事的……” 县令夫人在庆娜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他徐徐地抬起头,眼中再次出现无助的神情,而对于庆娜抓紧着她没有一丝的抵触。 “阿姐……” “阿姐在。” 县令夫人的双唇隐隐地颤抖:“我快撑不住了,你们来得太及时了,你们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庆娜觉得有一双手快把她的心绞碎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县令夫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但是对方期待的眼神太剜痛她了,她情不自禁地抚摸上她的脸庞,勉强挤出笑意点点头:“是的,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高不高兴?” 县令夫人笑了一下,笑中带泪:“当然了!阿姐,那你别哭了,还哭什么?”她抬起手为庆娜擦拭掉颊上的泪水。 二人看着彼此,忽然,县令夫人的手停在了庆娜的腮边,并且脸色骤变! 庆娜也跟着她一道定住,紧张道:“怎么了?” 只见县令夫人双目直直地盯着她,久久不出声,眼神越来越惊恐,看得庆娜的全身汗毛都站了起来。 “乌穆?” “阿姐,”县令夫人的声音慌张而害怕:“你……你怎么、怎么会比我高了?” 庆娜瞬间凉透。 县令夫人将衣袖举到自己眼前,惊悚,又低头端详起身上的衣物:“这怎么回事?我怎么穿着女人衣服?我……”他突然打住。 庆娜的心都停了。 “我想起来,我跳了栖鹿台了啊!那我,我现在是哪里?现在是谁?” 县令夫人后退了好几步,她缓缓梭视了一遍天上地下,眼中渐渐恐惧到无以复加,似乎在这一切中得到了答案。 “乌穆!” 县令夫人的身子剧烈地晃了一晃,当即倒了下去! 庆娜急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第三百九十九章 迷津 8 长夜将尽,天边泛起鱼肚白。 直北县衙的内室里,被乌穆魂魄附身的县令夫人平躺在卧床上。一灯如豆,神情萧索的安雅痴痴守在床边,沉默安静得如同一个影子。 县令夫人昏倒时幸得庆娜抱住,庆娜急中生智扑倒,二人一齐滚落楼顶。 迎宾楼高不过三丈,当时周边又布满士兵衙役,所以在她们掉落的时候都被人结实接住了。 庆娜由于护着人,手肘当场骨折,又因情绪起伏过度,没有多久就昏了过去。而县令夫人则从楼顶摔下来后就一直没有醒过。 她二人昏倒后,铎月就乌穆自坠的事情开始向徵朝要说法。 但是县令夫人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以秦坚和苏策为首的徵朝代表当即顺水推舟甩锅,死活不承认乌穆之死和徵朝有什么关系。 两方狠狠吵了一架,徵朝这边以秦坚尚书最顽强、铎月那边以迈巴王子最强硬,双方就追杀乌穆的人到底是不是徵朝人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辩论。 秦朝曾经做过中书舍人,专事起草各种文书诏令,后来因为从龙有功平步青云直至做到六部尚书之首,无论见识口才都是一流水平。那苏策也非泛泛之辈,三十多年前的科考进士科三甲,四书五经名人名言好词好句张口即来,发挥起来随心所欲。再加上一些文武随臣的辅助,来自西北草原的迈巴王子如何是他们的对手?没过多长时间就被怼得哑口无言。 迈巴一向脾气好讲道理,但是被逼到这个份上也决定以武力解决问题。 眼看双方的冲突要升级,一直从旁静观的凤辰出来说了几句话,明里暗里讲乌穆的棺椁还在他们手中,如果铎月无理取闹,大徵就会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后再将棺椁移交。 铎月方面一下变得十分被动,布迦王子权衡利弊最终决定暂时罢休,并驻进县令为他们安排的一处宽敞考究的旧宅,等天亮后再说。 但是最后走的时候,安雅却坚持要跟着已经昏迷的县令夫人回县衙。布迦他们知道安雅在想什么,就没有勉强她。 那县令自是不敢得罪任何人,见安雅要跟着便随她跟着,后来他只是没想到安雅会一步不离地一直守在自己夫人的身边,碍于身份和避嫌,导致他和儿女都不能随时进去探望。 当熹微的晨光照进内室,县令夫人终于动了动,但她双目紧闭仍然不能清醒。 县令领了好几拨人来瞧,每当人来时安雅就自动地退于一旁,绝不打扰,等人走了她又再回到床边,依然如故的守着。 这会儿门被敲了两下“嘎吱”一声打开,安雅回头,看见县令陪着他女儿端着一只瓷碗走了进来。 她站起身,让开位置。 县令目光怜悯地看着安雅,嘴巴张了张想安慰几句,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轻叹了一声索性也不说了。 他上前把夫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他女儿也过来坐在床边,把碗端到面前轻轻朝里吹气。 “喝了这个药她就会醒来吗?”安雅问。 县令女儿没想到安雅突然会问话,有点意外,她看了看药和母亲,回答:“我也不知道,希望可以有一些效果吧……” 安雅点了点头:“这药怎么熬得这么快?那大夫不是刚走不久吗?” 县令女儿道:“哦,这不是药,大夫开的药还在熬呢!这碗是黑糯米汤,特别给娘熬。” “黑糯米汤?”安雅不解道:“为什么要给她喝黑糯米汤?” 县令替女儿答道:“哦,这是本地的一个土方。据说黑糯米是鬼魂邪祟最害怕之物,若有人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往往就给食用一些黑糯米,这样可以驱除掉……” 匡当一声! 县令的话还没有说完,安雅一挥手已将碗打翻在地!县令和女儿都反应不及,愣在当场。 “不许驱除他!”安雅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量,一把推开县令,那县令本就痩薄,一下被她从床上推到了地上。 “乌穆!”昏迷的县令夫人眼看要倒向床柱,安雅疾步上前兜住,之后慌乱小心地将人一阵仔细查看。 屋外布迦留给安雅的几个士兵听到声响当即就要冲进了屋子,但几乎同时就被县衙衙役阻在了门口。 县令懵怔地坐在地上,县令的女儿受惊地立着。安雅的眼中划过一丝抱歉,但是很快她的声音就绝不让步道:“我不许你们给他喝黑糯米汤!谁敢说他是邪祟?谁也别想把他驱赶走!” 县令从地上爬起来:“尊夫人,你这是何意啊?” 安雅闪避过他的目光,发心道:“只要有我在我就要保护好他!现在……至少我还知道他在哪里,若你们赶走他,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他呢?何况,”她扭过头看着怀中的人:“我还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呢……我要等他醒来……” 她的声音隐隐含泪。 县令静止地看了安雅一阵,着急无奈道:“可这是冤魂在找替死鬼啊!拙荆身体本就赢弱如何能受得了你夫婿的鬼魂附身啊?她若是送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你夫婿也不可能活过来啊!” “你住口!”安雅凛色制止,玄黑的缟服映衬得她脸色一片苍白,静止来须臾,她一字一字道:“那至少他可以早日托生了!” 县令和女儿都被她这近乎狠毒的凄绝惊住了。 几声嗽声打破了沉默。不知是不是被折腾了一下还是被他们的争执吵到,安雅手中的县令夫人竟然迷迷糊糊地苏醒了过来。 “乌穆?”安雅当即忘记一切地转身关切道:“乌穆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安雅灼热的目光中,县令夫人的神色逐渐清醒,她对着这个近在咫尺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慢慢凝起了眉,陌生而奇怪地道:“你……是谁?” 安雅身子一僵。 见安雅不答话,县令夫人目光往别处寻找,先瞥到她女儿:“静儿,你站着做什么呀?” 县令女儿稍微愣了一会儿,当即喜形于色地扑过来:“娘亲,你没事了?你认得我了吗?!你看我是谁?” 县令夫人十分困惑地道:“你是静儿啊,孩子你怎么问这种傻话?!” “珍珍?你回来了珍珍!”县令也欣喜若狂地凑了过来:“你可吓坏为夫喽!” 县令夫人伸出双手握住县令,有些困惑地道:“夫君,我怎么在床上……这位姑娘又是谁啊?” 安雅眼中浮浮沉沉,扶着县令夫人的手缩了回去。 第四百章 迷津 9 安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县衙的,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天已大亮,她已经走进了县令为他们安排的住所。 宅子里气氛一片低沉,乌穆生时豪爽仗义,乐天聪敏,贵为守灶之子却以赤子之心待人,不端身份架子。所以,纵然他只掌一部兵力,也没什么军功,但是却很得人心,不管是在铎月王庭还是军中,都是大家的心头宠。 草原民族在早期大多靠天吃饭,所以在骨子里比其他民族更敬天畏神、相信鬼神之说。 经过昨夜,大家更为他的离世感到怨忿哀伤。 安雅挥手让身边的士兵退下,根据得到的提示往别院走去,庆娜在别院休养,布迦和迈巴也在那里等她回来。 “怎么样!乌穆又说了什么?”安雅刚走到正厅门口,布迦、迈巴就急切地迎了过来。 安雅微垂着眸子,置若罔闻,再问,无神地摇了摇头。 迈巴道:“那妇人还没有醒来?” 闻言安雅的神色变得更加不好,下巴上默默落下几滴泪珠。 布迦等得不耐烦:“说话!” “王兄,你别吼她!”内卧传来响动,庆娜不知何时从床上爬起,拖着虚软的步子走了出来。 安雅看见庆娜,情不自禁地朝她奔了过去。庆娜温声询问发生了什么,她终于绷不住大声哭出:“那夫人醒了,可已经不是他了!那夫人认得识他的丈夫女儿,就是不认识我,我问她昨晚的事,她也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阿姐怎么办?乌穆走了……我们这会儿该到哪儿去找他呢!” 安雅伤痛欲绝,最后抽泣都盖住了说话的声音。 庆娜听到这个讯息也心神一恸,但她见安雅已经如此了,年长一些的她只能强撑出一点坚强,口中说一些无用的安抚,将安雅揽在怀里拍了拍。 “他一定是不想看见我!”安雅把脸闷在庆娜的肩头:“我知道,他并没有真正的接受我。” 庆娜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乌穆肯定是觉得那夫人已不可能成为他的替主,所以走了。” 安雅呜咽着一个劲摇头:“阿姐你不懂,都是我的错!都怪我阻在他和锦玉之间,他心里一定始终都没有释怀,他其实是恨我、怨我的!白锦玉说去长安找他,之后也没了消息,昨日他说身边的人都死了……我为什么偏要嫁给他呢?如果他娶了锦玉,他就不会怨我了!” 迈巴道:“这时候怎么想这个?谁都知道乌穆曾经是心属白锦玉,但是他娶你的时候是真的已经喜欢你了。乌穆的个性你还不知道吗?谁能逼他做不愿意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听安雅和迈巴说到这里,布迦仰天叹了一口长气,追悔莫及道:“我如果知道他的天年这么短,当初就算和父汗翻脸我也要助他遂愿,让他娶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可我……竟然也做了阻止他的其中一人!” 布迦的话虽是自悔,但是无形中也间接承认了乌穆对白锦玉的情谊。 迈巴生气道:“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全往自己身上揽罪?你们忘了吗?锦玉固敏是有顽疾,乌穆的焉姝将来是要做我铎月的大阏氏的,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怎么可以胜任?” 布迦痛惜道:“现在不也是一样吗?他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啊!” 迈巴说不出话来,安雅被连连戳中伤心处早已哭成了泪人。 她与乌穆成亲没多久,乌穆就陪同几个兄长巡视各地,他们半年里在一块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足一个月。半年后,王庭就接到了徵朝栖鹿台落成典礼的邀请函,乌穆受命赴行,谁知竟成永诀。 庆娜道:“你们都不要自责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乌穆和白锦玉了,他们两个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布迦和安雅都不这么认为。 庆娜道:“你们只认为白锦玉的顽症不能做乌穆的焉姝,但你们有所不知,白锦玉向来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视两女共事一夫为天下最不平的事,她既然最看不惯这个,就绝无可能嫁给一个有妻室的男人。” “所以,”庆娜道:“他们两个这辈子注定只能是朋友、知己。你们就谁也不要责怪自己了……” 画面一度安静,谁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聊到这个话题。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布迦突然道:“虽然这个可能也许很荒谬。” 庆娜以眼神让他说下去。 布迦沉思道:“我在想,会不会乌穆并没有死?” 庆娜的眼睛一瞬明亮,脸上绽出一抹容光。 而其余两人则都被他这个假设惊住了。 半晌,迈巴道:“王兄,这……乌穆的讣告是徵朝的特使专程送到王庭的,而且他们还让两位王爷亲自护送棺椁返回铎月,这……这不大可能有假吧?” 布迦也觉得迈巴分析得很有道理,怅然道:“是啊,或许是因为我太希望这些都是假的了吧!” 庆娜道:“王兄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布迦道:“我是觉得昨晚的事情太利于徵朝了。一开始我认为是那些汉人在设局演戏,但是那妇人后来认出你我,和你说的话时候言谈又那么像乌穆!如果那个妇人是人教的,那么这个人必定既要知道乌穆坠台发生了什么,又要知道乌穆和我们的说话方式,还有小黑!他还要能驱使小黑……所以我才有了这个想法,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庆娜安慰道:“王兄,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呢?就算什么都可以,小黑也是不可以的啊!王兄,这是乌穆的魂灵附在那个县令妻子的身上了呀!” 布迦的目光浅浅暗淡下去,过了一阵,怅惋道:“你说得对。”他看着庆娜,虽然认可她的话,但眼神中却有一丝责怪她的清醒。 安雅脸上的光也息了,她又担忧道:“可是现在怎么办呢?乌穆的魂灵已经不知所踪了,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再找到他呢?” 迈巴沉吟道:“要么等,要么招!” “不错。”布迦点点头:“那汉官不是说乌穆的魂灵在找托死的替身吗?现在他从那妇人的身上走了,我相信他一定还在这城里,还会再找下一个目标,我们可以等下一个目标出现。不过,那样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还是主动一点吧!我们这次不是带了祭司来吗?速速命人召他们进城来,为乌穆招魂!” 迈巴用力点头:“我们铎月人信的是袄教,魂魄当然也只认我们自己的祭司。我见昨晚那些光头和法术丝毫不奏效,估计正是这个原因!” 庆娜和安雅都认同他们二人的说法。 布迦派的人很快就出城去将十个祭司请进了城。祭司们穿上隆重的袍服,拿出各种魂旗招幡响锣铃铛,还有叫不出名字来的乐器组成了一支声势浩大的招魂队。 他们边奏边唱边跳在直北大街小巷为乌穆招魂。他们手中摇的、嘴里吹的、手上拍的合奏出一支充满异域风情又很神神叨叨的古怪调子。 响声震天,并且连绵不绝,若不注意,绝不会察觉到其中不时穿插的几声哨音。 一间普通至极的房间里,一只普通至极的大鸟笼。每当那招魂的噪音中出现一次哨音,这笼中的黑鹰就会像得到召唤一样扑腾一下翅膀,跃跃欲飞。 招魂的噪音渐渐远去,一双手轻轻抚了抚鸟笼。 这双手的主人现在很确定,那招魂的队伍里,有人在试探这只黑鹰。 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了白锦玉的面孔。 ------题外话------ 四百章啦,100万字啦 真想回去告诉那个刚开文、忐忑写不到100万的自己:“不用担心啊!” 从《留人》到《迷津》,不只是文字的积累,也是时间的积累, 其中热闹过、寂寞过、笑过、哭过, 我自己也因为写这本书的关系,从一个小物业公司被调到了高大上的浦东区政府, 真的觉得比剧情都精彩 但是最大的收获就是我的读者, 感谢即使我断更也一直支持了《一妃》的每一个铁粉, 感谢每一个读过一妃的人! 虽然粉丝群散了,但是我一直记得你们给我的美好和温暖。 嗯,不太会说话,还是祝你们阅读愉快,越来越美吧! 第四百〇一章 迷津 10 午后,从长安而来的棺椁到达了直北城。 当证实徵朝的送灵队前后只有一千人,真心没有对抗的意思,一直按耐心绪驻备城外的贺玥、保时也飞速进了城。 直北内外,两万铎月之师尽着缟素。 尽管时间和心理都已经准备得足够多,但当漆黑的寿棺正式来到眼前,亲者才发现这现实的残酷远不是想象所能及! 它明晃晃的像狼牙棒,毫不留情地绞碎了所有的过往与美好,留下来的,是生者不能逾越、不能挽回、不能承受、却又不能不面对的嶙峋与悲凉。 庆娜和安雅哭晕醒来数次,而铎月的男人们还要面临一个很大的难题。 那就是要不要核验乌穆的遗体。 六月高温酷暑,路上又过了十来天,谁都能想象出棺椁里的遗体会是一个什么状态。 尽管这遗体的身份确凿无疑,但是这棺椁里躺的毕竟不是寻常人,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验明正身是程式上必不可少的一环。 铎月不可能随随便便接受一个尸体就承认是他们的大汗之子,还有,他们也需确认这死者致命的伤势、遗体有没有受到侮辱等等。 然而这绝对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并非因为害怕看见变质的尸体多么腐烂恶心,而是害怕看见那个活蹦乱跳,俊爽不羁的妙人变成一具变质的尸体。 最后,是布迦和仵官上前开棺验明了遗骸。 尸体早已经不堪入目,但凭着胸口残存的纹身,他还是把乌穆辨认了出来。在确认的那一刻,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想象都戛然而止。 开棺的一瞬间,很多人闻见味儿就当场吐了,其中,驰骋沙场杀敌无数的布迦吐得最厉害,吐到最后褐色的胆汁都吐了出来,一个不惑之年的汉子吐得泪水肆流。 核实无误后,棺椁被移送至一个宽阔的校场,按照铎月的风俗,祭司们在棺椁前布设祭坛,宰杀牛羊,作法祭奠。 这祭祀有一整套完备的流程,其过程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就是统计死者生前的杀敌数量,以确定将来他墓葬的规模。如果杀敌越多规模越宏大,如果杀敌越少则规模越微小。 结果蓝旗部报来的结果是: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布迦无论如何也不信。 守灶之子顾名思义就是不需要怎么东征西讨,主要以守住既得的家业为己任。但铎月国这十来年一直开疆拓土,守灶之子也没闲着,布迦印象中乌穆也参加过有七八场战役,而且只要他到场的战役就一定取得胜利,因此他还被啻天可汗笑称为福将。 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有?! 布迦立即找来蓝旗部的首领亲自问话,一场场战役核对,最终却查明结果属实。 一条人命都没有!所有王子们都震惊了,这说明乌穆曾取得的那一场场胜利,都是他用比杀伐更难的方式赢来的。 铎月骑兵骁勇善战武力超群,他却舍易求难,足见他平时玩世不恭的表面下,有的是一片仁心。 当证实这个结果后,众人扶棺痛泣。 铎月人亡后会在墓前立石表示生前所杀敌人的数量,现在确定了乌穆一个敌人都没杀过,这直接就意味着他将来的陵墓会非常非常的寒酸。 谁也不能接受自己这么疼爱、这么聪慧、这么仁慈,一个明明可以带领铎月走向辉煌的弟弟以后就要长眠于一个平平无奇的墓地里,千百年后说不定有人看见他墓前空无一物,还要耻笑他是个无能之辈。 更不能接受的是,他们这个连一个敌人都没有杀过的弟弟,却被人追杀,最后无路可走只能自尽而亡! 想到这里,布迦的心都滴血,满腔的怒火完全被点燃了!他大喝一声,抄起宝刀就怒不可遏向一直静静陪同祭祀的徵朝人扑了过去,疯了一样地挥舞乱砍! 迈巴、贺玥、保时还有和他们一样满腔悲愤的铎月将士当即就像开闸放的水,扑上去和他们打做一团。 刀光剑影,在太阳光下,闪得人眼睛发酸。 铎月兵的数量城里城外加起来有两万人,而凤辰他们,只有一千人。 一千人对送灵队来说非常隆重,但若用来抵御战斗……特别是这一千人里面还有一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那就无异于以卵击石了。 以两万人对一千人,若是往常布迦也不会这么欺负人,但是此时的他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凤辰和谢遥立即甩开架势将秦坚、苏策这样的文臣护在里面,和几个武将卫兵一人负责一片,左右开弓抵挡起铎月人的进攻。 直北县的士兵衙役也闻声赶来参战,然而敌我力量太过悬殊,杀心也不在一个水平,再加上皇帝陛下“不得抵抗”的金口玉言,很快,徵朝这边就落了下风。 在目不暇接的应付中,谢遥手臂被砍伤,连谢遥都受伤了,凤辰心中一暗,知道撑不了多久。电光石火中他手中执剑,以剑尖在地上一垫,依靠剑身的弹性,一个漂亮的凌空翻身,瞬间就到了布迦的跟前! 众人只觉眼前什么翻飞了一下,等回过头,赫然发现凤辰的剑,已经抵上了布迦的脖子! 场面瞬间静止,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轻功骇呆了。 “布迦王子,”凤辰的声音不轻不重,“徵朝与铎月旧的误会还未解除,难道就要增加新的仇恨了吗?” 布迦还痛怒未消:“乌穆是为徵朝的邀请而去的,又身亡在徵朝,你们徵朝无论如何都推卸不了责任!” 凤辰道:“在徵朝身亡就必定是徵朝的责任吗?” 布迦冷笑。 凤辰道:“至少我如果要杀一个人,就绝不会让别人猜出来是我杀的。” 布迦道:“那晋王殿下就能断言不是你徵朝的人谋害的?” 凤辰道:“不能。” 布迦道:“不仅不能,你们还是最大的嫌疑。” 凤辰道:“铎月与大徵素无过节,为何我们会是最大的嫌疑?贵国这些年来与粟特、阿史那、柔然交战连连,他们莫一不是损失惨重,难道他们不该比我朝嫌疑更大吗?” 布迦顿住,凤辰说的这个借刀杀人倒是比徵朝追杀乌穆更合理一些。 “晋王殿下看这里!”布迦瞪红的眼睛才似乎变得稍微缓和了一些,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不远处跳了出来。 凤辰应身去看,赫然看见染疾未愈的凤越已经落在了一个年轻的铎月人手里,他的手正捏着凤越的脖子,凤越脸色涨红,在他手中求救地看着凤辰。 凤辰斥道:“住手!”凤越明明是在驿馆养病,这个人居然把他抓了过来做人质! 那年轻人正是贺玥,他完全无视凤辰,对布迦喊:“王兄,我们不必以多欺少,就让他们一命还一命,既然乌穆没了,那就让他们赔我们一个王爷吧!”说着他手中暗暗用劲。 凤辰眉色一拧,众人但听衣袂带风“嗖”地一声,下一瞬,凤辰又到了贺玥的面前! 贺玥勾唇一笑,欲往后退,不想身后猛被踹了一脚,他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手中一松,凤越当即就被凤辰抓了过去! 踢他的人是谢遥,贺玥勃然大怒,当即撒开拳脚对谢遥发起猛烈攻击。 铎月的士兵再次动了起来,凤辰护着凤越一阵左挡右踢的招架,谢遥和士兵也是上下起手的阻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 “别打了!”忽然一个铎月的士兵跑过来大声喊。 没起到阻止效果,这个士兵不要命的连冲带撞蹿进厮杀的核心地带,不要命地拉住布迦正要挥砍的双手,卯足了劲喊:“大王子快别打了!锦玉固敏回来了!” 布迦蓦地停下:“什么固敏?”战斗随他戛然而止。 士兵面含激动地大声地重复了一遍:“锦玉固敏啊,就是白锦玉,她回来了!她说、她说她知道是谁追杀的乌穆王子!” 闻言,凤辰和谢遥倏地转身,脸上神情,震惊无比! 同他们一道定住的,还有苏策。 “是谁,她说是谁?!”布迦一把抓住来人的衣襟。 士兵回禀:“还不知道!锦玉固敏不知是从哪里找到我们的,状态不是太好,还没说清楚就昏倒了!” 第四百〇二章 迷津 11 战斗中断,一众铎月将兵马不停蹄赶回下榻。 旧宅后院,两名铎月军医在一张床榻前愁得抓耳挠腮眉头打结。 “她到底怎么样?!”庆娜揪心地看着白锦玉额头上的大块红紫,刚才她和安雅都已经看过,不仅在额头,她的颈后、腹部、手臂、腿上,全是大块大块的淤红青紫。 一个军医带头跪下:“属下们无能,固敏的伤势实在从所未见,像是外伤又像是内伤,属下们实在不敢轻易乱下定论。还是……还是请直北城里的大夫看看吧!” “混帐!”贺玥上来就给了二人一人一脚,“要你们何用?!” 二人被踹倒,急忙又爬回来:“还有还有还有,锦玉固敏之前身体大损,体质已经不同常人,我等怕以常人之术施救会反而加重了她的伤势,耽误她。” 贺玥道:“亏你们说得出这种丧气话!你们不是铎月一等一的军医吗?居然束手无策到要去请汉人的大夫?!现在是什么形势?去找汉人?他们正愁没法子祸害我们,我们还送机会给人家?你们知道若是他们借机安插几个奸细混进这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你们承担得了吗?” 贺玥一连串的暴躁发问,吓的两名军医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旁布迦、迈巴、保时,神情均是冰冷严肃。他们没有贺玥那么情绪外露,但是都认同他的这番话。 贺玥道:“庸医,不如杀了省得浪费军粮!” 保时觉得贺玥过了,上前来劝慰:“十哥,别动怒,锦玉固敏的体质和一般人有些不一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转过身,他对匍匐地上的两位军医道:“你们不要因畏难就推卸责任!既然你们都说锦玉固敏体质不同常人,那么即便找来汉人大夫恐怕他们也是没什么办法。二位是我铎月最好的医生,现在的情形之下,我们不宜去找汉人大夫,还是得仰仗二位辛苦。你们先用一些温补的药稳住锦玉固敏,我们多给你们一些时间,不要着急,你们好好地想办法。” 两位军医刚才被贺玥那么一下,现在听保时这么说,如同捡回一条命,连连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恩谢一边承诺会竭尽全力为白锦玉医治。 保时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对安雅道:“早这样应该把你们族里的那位女神医带上,整个铎月估计就只有她能够看明白锦玉固敏的这副奇筋异脉了。”、 安雅垂目看着床榻之人,纠正道:“保时,她不是什么奇筋异脉,她的肌骨筋脉是受了很大的伤才会如此的。我听乌穆说,她从前还会武功,身手很好的。”提到乌穆,安雅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白锦玉始终在床上不省人事,而所有的铎月贵胄将士都在等着她苏醒,等着她醒来说出追杀乌穆的凶手。 从白天到黄昏,从黄昏到落日,从落日到夜幕降临,两个军医用了很多方法,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煎了几副药给她喂,基本都没有喂进去。 两个军医摇头叹气,认为人一时半会儿是没法醒来。 夜深后,两个军医退下,安雅端了水来给白锦玉擦洗身子,看见她满身伤痕累累又哭了一通,在庆娜的安慰下才勉强回去休息,留了一个女婢照看白锦玉。 三更过后,这个女婢犯了困,现在,白锦玉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了。 什么药水汤汁,只要她不想醒来,就算大罗神仙来都没有用。 她环视四周,屋外有两个士兵把守,屋内一个铎月女婢伏在桌上睡得很沉,这个女婢陪着军队从铎月而来,显然已经很疲惫,她头前点了一根灯烛,灯芯许久未剪,亮光暗淡得已几等于无。 她仍然一动未动,她想起三年前的暮秋,铎月王庭进行入冬前的最后一次围猎,她和大家一起出发,却在半途为了追一只野羊迷了路,偌大的山川草原一望过去四面八方都差不多,最糟糕的是她还遇上了狼群! 那次她差点把命给交代了,事后乌穆给她分析,这些狼极有耐心,在她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至少已经尾随她半天了。它们甚至采取了一些行动,故意引导她在山原里越走越深,等她远离了所有可能有人施救的地方才现的身。 最后幸好乌穆带人找到了她,奋勇杀了头狼,她才躲过了葬身狼腹,那回的惊险遇难每每想到都会心有余悸。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狼是一种那么有耐心的动物,为了攉取目标可以布局,能够等待。 现在,她也需要等待。 夜更深了,头顶上传来一下极其细微的声响,就想一片羽毛落在瓦上,如果不是白锦玉这样有心刻意留意,绝不会察觉出来。 凭着自己的经验,她判断落在屋顶的这个人轻功极高,因为他只有在落下来的那一刹,不可避免地发出了点儿动静,之后就完全没了踪迹。这样的轻功,和她从前有的一拼。 白锦玉暗中移动手臂,不懂声色地从发髻上取下了一根早已准备好的发簪,重新把手放在了身侧。 没过多久,屋上投进一块光亮,一个利落的黑影顺着那光亮悄然落下,轻轻点地后他即刻伏地蹲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确定了没有惊醒睡着的女婢,也没有惊动门外的士兵后,这个身影迅捷地蹿进暗处。 白锦玉一动不动地躺着,看见黑影一动一停地朝她过来,很快就摸到了她的床榻边。 仅停了一瞬,随即竖刀扎下!白锦玉感到有利刃破风,当即大被一掀甩在来人的脸上,轱辘下了床。 黑影拨开被子,顾不得惊讶就饿虎扑食般向白锦玉扑来,白锦木玉快如闪电两手一掰,木质的发簪当即“咔”一声折断,藏在里面的粉末当即泼上了那人的脸身。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黑影“啊”一声低呼,急忙抱住蒙着面的脸,手中匕首匡当一声落地! 入睡的女婢一下被惊醒,门口的士兵也几乎同时破门而入。 黑影一见,顾不得皮肉被“滋滋”烧着,拾起匕首转身就逃! 第四百〇三章 迷津 12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眼看那黑影要跃上房梁遁走,白锦玉抢上去拉他,那人奋力将双腿一蜷,人倏地一下从来时掀的瓦当处蹿了出去。 白锦玉暗恨身手不济,若放在以前这个人哪能从她眼皮子底下跑掉! “我们去追!”两个士兵奔出房门去追。 这番声响不小,迈巴第一个被惊动,提刀带人跑了进来,他手下一见情形转身就跟着那两个士兵追了出去。 迈巴上前扶起白锦玉:“固敏你醒了!发生了什么事?” 白锦玉眼中跳着闪耀的光,十万火急道:“有刺客,快,多叫些人来,抓住那个人就知道是谁追杀乌穆了!” 迈巴很震愕:“当真?” 白锦玉咽了快跳进喉咙的心,笃定道:“是的,绝不能让他逃了!” “锦玉固敏,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白锦玉不在乎地摇头:“没事,我一点事儿都没有,这都是装的,为的就是钓他这条大鱼!” 迈巴:“哦,原来如此。” 二人说话间,一个士兵奔进来报:“王子,那个刺客好像跑了!” “跑了?”白锦玉大惊,但是迅速冷静下来:“也不要紧,他逃不了的……迈巴王子你快带我去找布迦大哥,我告诉他下面怎么做,这个人就算插翅也难飞!” “好,王兄刚从祭坛回来人还在前厅,我这就带你去找他!”迈巴即刻收刀转身,带着白锦玉就走。 迈巴在前,白锦玉在后,二人快速地穿堂过院,白锦玉是装晕被抬进的宅子,她没想到安置她的后院居然这么偏,没想到这个宅子居然这么大。 走了一阵,路越走越偏,几乎到了一个乌漆麻黑四下无人的地方,白锦玉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再一想,下午她在门前被人抬进后院时曾路过前厅,感觉并没有这么长的距离啊…… 她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停下脚步。 “锦玉固敏,快走啊!”见她停下,迈巴回头催促。 白锦玉瑟缩地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升起恶寒,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走到哪儿?” 迈巴道:“当然去找王兄啊!” 白锦玉又退了两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她目光锐利地直视迈巴:“说,刚才那个刺客是不是你派来的人?难怪你会第一个冲进来!是你……就是你在大徵派人追杀乌穆,对不对?!” 迈巴瞳孔一缩,才反应过来:“你还不知道是谁追杀乌穆?!” 白锦玉勾起敏慧的唇角:“我这不是在等你自投罗网吗?呵,只有真凶才会害怕我知道他是谁、怕我醒来后会指出他,而绝不会让我有机会醒来吧!” 迈巴没有回话,他的面孔在白锦玉说话的过程中已经逐渐板冷。 白锦玉忌惮地看了一眼迈巴手里的刀,当即拔腿就跑,她张口疾呼打算叫人,可是还没发出声音,后背猛地一记钝痛,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白锦玉当即噗出一口鲜血,又闻身后声动,她本能反应地赶紧翻身,刚一侧过,一柄长刀就堪堪刺入了她刚才摔躺的地方! 这是要至她于死地啊! 白锦玉大惊失色,手脚并用在地上往后撤,奈何速度太慢,迈巴已举刀一跃而至! 可恨现在她没有半点武功,只能到处乱爬,还不容易摸到一个瓦缸,还费了全力才把它掷去出去,迈巴只微微一侧便轻松避过。 但是这一停顿已经够白锦玉爬了起来。 “救命!”白锦玉终于抽上一口气,她在黑暗中慌不择路跑,然而没走出两步,肩头上一痛,人就被掀翻了过来! 一张狰狞的面孔挟刀横来,眼看刀锋就要抹上她的脖子,忽然,喇地一声,迈巴的后背被拉了一刀,空中落下两个黑衣蒙面人! 白锦玉趁机向后让开数尺,万险中避过一死。 迈巴万没想到这个当口有人出来救白锦玉,怔了一瞬,也就一瞬后,他再次直奔白锦玉杀去,像是无论如何也要先杀掉她。两个黑衣人随即身形晃动,前后夹击挡住他的去处。 迈巴陷于缠斗,白锦玉得空大声疾呼,很快引来了人,保时最先带着一列部下奔来! “保时……”白锦玉刚说话,迈巴的声音已经盖过了她:“保时,快杀了这两个刺客!他们想要刺杀锦玉固敏!” 虽然是千钧一发的境地,但白锦玉还是被迈巴的这个恶人先告状贼喊捉贼给惊呆了! 可看场面,救她的人是蒙面黑衣,还一起联合攻击迈巴……保时丝毫没有多想就厉令部下一哄而上围剿两个蒙面人。 两个蒙面人武功不差,被十几个人一齐攻击也不落下风。 白锦玉急得大喊:“保时搞错了!不是他们,你们应该拿下的人是……” 话未说完,她直觉身后一阵冷风,掉头一看,只见迈巴奋力跃起,正向她挥刀砍来,她根本闪避不及!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出现,一下将她扑倒,险险躲过砍刀,二人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白锦玉撞上宽广坚实的胸膛,被转得头晕目眩,还没看清状况,鼻尖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 白锦玉心中猛地一跳,立即抬头,就对上了凤辰的一双秀目! 虽然蒙着面,但这样美的瑞凤眼世间仅有一双。 她猛地愣了一下,然而根本没时间多想,身手敏捷的迈巴顷刻已朝卧倒的二人杀来。 “铛”一声兵刃相击的刺耳声!一道拔挺的身影骤落,坚毅地挡在了她和凤辰的前面! 这个人虽然也蒙着脸,虽然此刻手上使的也不是绝世宝剑,但白锦玉还是凭着眼熟一眼就认出了谢遥。 迈巴几次三番杀不了白锦玉,此时已勃然大怒,他朝众兵大吼一声:“这边又来了两个刺客,快过来杀!” 这些向来听命如傀儡的士兵也不看一看凤辰和谢遥是来救白锦玉的,或者说凤辰抱着白锦玉样子的确看起来太像要挟持她,这些士兵顿时将“救出”锦玉固敏视为一致目标,英勇地朝凤辰谢遥扑来。 第四百〇四章 迷津 13 整个宅子都被这处打斗惊动了,各将纷纷都带着人手赶了过来! 场面越发的混乱不堪,简直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凤辰、谢遥还有两个蒙面人当即形成同盟,共同对抗越来越多的对手。 厮斗越演越烈,打不打得赢且不说,这么打下去身份暴露是必定无疑。 凤辰和谢遥打了个眼色,谢遥当即一步跨前伸出一臂朝凤辰纵身跃来。 凤辰一手护着白锦玉,另一手一把握住谢遥,大臂一甩,抓着谢遥的手就把他整个人像抡大锤一样抡了起来!谢遥飞出长剑同时双脚飞扫,剑和飞脚快得连影子都看不到,登时把围在他们周身的人全都该刺的刺,该踹的踹,挡离了出去!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何曾见过这样默契、唯美、又厉害的招式?! 这一瞬的怔愣凤辰和谢遥身边空出一片,二人当即足下一点,从众人头上翻出了围墙! 另外两个蒙面人也激灵无比,跟着趁此良机翻墙而过。 突出的重围的五个人拼命狂奔,按道理这时两路人分开逃跑最有利于分散追击,但是这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故竟一直紧跟着凤辰和谢遥跑。 他们脚程不差,一路竟不掉队,很快就一起摆脱了追兵。再过了一阵,凤辰谢遥才看出,这两个黑衣人之所以还跟着他们,原来是还觊觎着他们手中的白锦玉。 两个黑衣人大概刚才只顾自己御敌,没注意凤辰和谢遥是怎么制敌的,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武功多高的人物,竟胆大包天地双双朝凤辰背上的白锦玉擒来,当即被谢遥一个鹞子飞身拦住去路。 刚刚还一起同仇敌忾的盟友现场就“自相残杀”起来。 方才以少敌众谢遥不能致胜,但现在只对付两个人,他实在绰绰有余。所以只拆了不到二十招,两个黑衣人就被谢遥完全压制,谢遥再抖一个剑花,瞬间就挑下了二人脸上的蒙巾! 可是同时,谢遥自己脸上的面巾也不慎飘落了下来。 “谢……谢大人?”两个黑衣人傻眼,顿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得过了。 他们目光发直,再向谢遥身后的一男一女看去…… 朝中谁人不知谢遥只可为晋王殿下所用,能够让他这般搏杀的人,所以不言而喻。 谢遥的背影往后欲转不转,自己竟然在人前暴露了,仿佛不知该怎么面对凤辰。 事已至此,凤辰松开白锦玉走到谢遥的身边,拉下了脸上的蒙巾。 “晋王殿下!”两个黑衣人当即放剑跪下。 “你们是苏尚书的人?”凤辰一眼认出了地上的人。 凤辰认出这两个人的时候,白锦玉也认了出来,但是她能认出这两个人是因为这两个人七年前就在苏府了,她那时在苏府住过一段时日,认识不足为奇。但是凤辰,连这样的角色都能认出来,就非常厉害了。 听到凤辰认出自己,地上二人吓得不知所措。 “卑职不知冲撞的是晋王殿下和谢大人,罪该万死!” 谢遥顿时手指一蜷,紧张地看向凤辰。 黑衣人的话提醒了他们,深更半夜,堂堂晋王殿下怎么会微服蒙面出现在铎月人的驻地?还一顿厮杀抢了个女子出来。这女子偏偏和他的王妃还生得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本王察觉你们易服从驿馆出来,心生疑窦,故而一路尾随。”他声音不怒而威,故意说原委::“何曾想到你们是去找铎月人挑衅!幸亏本王跟着你们了,否则就方才的情形,你二人身份必遭暴露,大徵铎月又要多添一桩事端!” 二人被训斥震慑,真以为自己是在出门一刻就被晋王跟踪,更不敢狡辩抵赖,双双趴在地上伏罪。 半柱香后,一所废弃的破庙里,谢遥擦亮随身的火折子,点着了供桌上残留的半根蜡烛。 庙中当中有一个弥勒佛的大泥像,蛛网遍地,摆设破陋,。 昏暗的烛光中,凤辰长身玉立,两个黑衣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白锦玉则站着暗影里瑟瑟发抖。 “苏大人遣派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凤辰问。 地上二人埋着头,惴惴道:“苏大人未对属下言明,只是说让找到……找到……”他们眼睛瞟向白锦玉,谁也不敢再往下说,把头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磕得咚咚响。 这哪是他们敢说的东西呢? 眼前的这个铎月固敏,和苏尚书的“独女”、也就是晋王殿下的王妃,长得一模一样……这要如何解释? 如果他们说不知情,那他们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如果说知情……这里面可是藏着一个滔天的欺君之罪啊! 凤辰看着脚下的匍匐,半晌后,冷声道:“你二人去,让苏策来见我,本王在这里等他!” 地上的两个人身子同时一僵,迟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遥压声道:“没听见吗?” 他的声音冷得就像裹了一层冰凌,听得地上二人直打个一哆嗦。他们也知道此事绝没那么好过去,得赶紧起身奔回去找他们的主子。 二人走后,破庙里安静了好一阵。 白锦玉、凤辰、谢遥,三人各立一端,构成一个三角。 “从栖鹿台上活下来,还不够吗?”谢遥以质问打破沉默。 单刀直入的一问,听得白锦玉一个缩瑟。 从栖鹿台上捡回一条命还不够吗?白锦玉也这么问过自己好几遍,从长安到直北,她无解。 谢遥见她不说话,怒气冲口而出:“你心里在意过殿下吗?” 这句白锦玉反应很快:“我在意!” 然而话音落下,她和谢遥都顿觉这“在意”两个字在这个场合说出来,简直没有一丝说服力。 果然,谢遥道:“那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他乜了白锦玉一眼,这一眼狠厉非常。 白锦玉一阵肉紧,还没思量好语言,谢遥已更直接地问她:“你到底是要做徵朝的晋王妃,还是要做铎月的固敏?” 白锦玉结实定住,庙中气氛瞬时紧绷至顶点。 谢遥从少年开始,就莫名其妙令她畏悸,此情此景更是感受加倍。能言善辩如她,面对谢遥一连四问,竟然口笨舌拙。 第四百〇五章 迷津 14 夜静得像一潭水。 白锦玉心慌似鼓又心乱如麻,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更不敢看凤辰和谢遥中任何一人。 “你是怎么想的?”凤辰的声音依然温润悦耳,还是给人宁静的感觉。 闻言,谢遥很默契地站去墙边,回避在烛光照不见的阴影里。 相对谢遥的一连几问,凤辰的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尖锐。可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的手心开始虚汗直冒,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一看对她问话的这个人。 “你不说点什么吗?”凤辰又问。 白锦玉咽了咽喉咙,声音细若蚊蝇地试探:“说什么?” 凤辰道:“说什么都可以。” 白锦玉压低眼角去看凤辰,凤辰正蹙眉打量着她额上淤青和衣衫狼狈。 “哦,这伤是假的,”白锦玉抬手挡住额头,不想又露出了腕上红紫,又赶紧去裹袖子,手忙脚乱解释:“都是用牛角板刮出来的痧,看起来吓人,过两天就褪了,他们那些铎月人不懂……” 话说一半,她直觉凤辰的脸黑了黑,不过她没有胆量去核实。 凤辰没接她这一茬,仍然正色等她回应。 白锦玉把手缩在袖子里,言归正传。 “殿下,我知道,能活着已经是莫大的庆幸,不应不再做任何冒险。但是,”她用力摇摇头:“乌穆他死得实在太惨了太可怜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他站在栖鹿台上的样子,胸口就有一股怒气顶在这里,顺不上来,咽不下去。我真的不甘就那么在长安呆着!” 凤辰道:“所以呢?” “乌穆他可以死!可以是战死,可以是病死,可以吃饭噎死、喝水呛死,他怎么死都可以,但就是不应该屈死、不应该被逼迫得自戕而死!”白锦玉泛红的眼中饱含幽愤,近乎咬牙说出这些话。 凤辰道:“你要为他报仇,要为他讨一个公道,对吗?” “是!”白锦玉道:“乌穆与我相遇之初就引我为知己,我流离失所全蒙他庇护,奄奄一息也是他为我保住一命。他与家人爱护照顾我多年,不仅让我衣食无忧还封我做了固敏,此种恩情山高海深重过万钧!他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恩人,他被人欺负这样莫名地死了,不为他报仇我还是人吗?” 凤辰道:“我理解你想为他查明真凶报仇血恨,但你不应该孤身一人来此,你可在长安等我回去一起从长计议。” 白锦玉摇了瑶头:“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帮他查明真凶。除了现在,没有时机再能捉住那个躲在背地里的始作俑者!不为他揪出此人、不替他查个水落石出,我一日都不得释怀,根本不可能在富贵太平里心安。” 凤辰道:“但是你的办法需要你恢复铎月固敏的身份。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谢遥问的话不错,你是要做徵朝的晋王妃,还是要做铎月国的锦玉固敏呢?” 这一字一字扣问在白锦玉的心上,她被狠狠问住,刚才谢遥发问她就已经招架不住,现在正主再问,她直觉自己要丢盔弃甲缴械投降了。 “姻缘是美好的东西,我希望我们有。”凤辰平静地道。 白锦玉身子一滞,明白凤辰话中的意思,立即想打消他的顾虑:“殿下,等这件事情过去我就会回去!” 凤辰眸子看着她,郑重道:“你回到铎月的王孙身边,就可能无法再回到我身边。大徵铎月山水迢迢、人事阻隔,回去容易,再出来就难了,锦玉固敏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你确定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白锦玉像被一盆冷水浇下,滚烫的头脑有了些清醒。 凤辰说的话,她这十几日来也直扪心自问,只是她抱着侥幸不敢去想这个后果,现在凤辰给她说出来,她才恍然明白这个问题是绕不开的。 “殿下,你有所不知。”她脑中翻江倒海,定了一会儿,一五一十吐露:“我刚到长安的时候,追杀乌穆的人曾以我为质引乌穆现身。乌穆明知是个陷阱也来了,这样肯为我不顾安危的朋友,我不能让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凤辰静静地看着她,双眉逐渐收紧。 白锦玉低头沉浸在情绪里,没有察觉,继续道:“也正是因为被那些人俘虏过,所以我才知道一些他们的讯息,也由此想到把这幕后主使挖出来的办法!殿下……若我确实束手无策那我无可奈何,可如果我有办法却坐视不管,我做不到!如果做了,我此生恐怕也都将在自我悔恨中度过。” 凤辰玉面无色,眼睛看着白锦玉,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已隐约带着一股愠怒:“所以,你的知己之义压倒了夫妻之情。” 寥寥数字,一语破的,白锦玉打了个寒战。 她一派懵然。 凤辰道:“我说的,不对吗?” 白锦玉不假思索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殿下你不能这么说,这根本不是两个对立的事情。” 凤辰双眼凝注着她,道:“真的不是吗?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你选择做铎月的固敏,就必定要舍弃你我的关系!” 白锦玉堪堪愣住。 凤辰更加直白:“这个选择的本质就是这样。” 他动情地回握住她:“谢遥与我在苏策的人面前暴露,我必须与他有个照面的过场。但他还没有来,你还可以重新选择。只要你选择留在我身边,我现在让谢遥带你走,乌穆的事你放心,交给我。” 白锦玉仰着脸,目光颤抖,心跳的声音自己都听得见,说不为所动是假的。 她并非不相信凤辰,只是她太清楚这幕后黑手有多么复杂,如果她现在停止,一切前功尽弃,而且永远都没有机会再指证他们。 凤辰看着松开他的白锦玉,有些不能相信, “先有生死,而后才有情爱。”白锦玉望着凤辰,泫然欲泣:“如果没有乌穆,现在根本就没有白锦玉!殿下,我与你下之间拥有的东西,我和任何人都没有;但我和乌穆之间,也有一些情谊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凤辰盯着白锦玉,清透的双目中云霭浮动。 白锦玉忍着泪决心道:“汝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无有对错。殿下,算我对不起你,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为乌穆报仇!” 凤辰的脸上有风起云涌,渐渐的又一切波澜散去。 “你不会后悔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心平气和。 第四百〇六章 迷津 15 白锦玉心中猛地一戳,血液仿佛翻腾倒流。 “会,我会后悔。”良久,她道。 “但是不为乌穆挖出真凶我也会后悔!殿下,我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现在只差我回去去揭穿他!”她一字一字道:“行则将至,做则必成,只剩一步了……我不可能停下来!” 凤辰无暇的脸上浮现一抹失望:“所以,你觉得是可以割舍的,对吗? 白锦玉知道凤辰指的是什么,内疚之情忽地一涌而上喉咙口,她许久说不出话来。 “殿下,我们的缘分可能……就是这样,它是一件千折百回的事……如果非二中择一,殿下原谅我……我是要一定为乌穆报仇的!如果真的从此不能回到长安……那我在心里……” 她说不下去,看着烛台上蜡烛,看着蜡泪一颗一颗滴下来,渐渐凝固。 凤辰眼里的光一寸一寸暗淡。 “千折百回,“他斟酌了这四个字,苦笑了一下:“不必了,我不想要千折百回,既然如此,你以后不必再念我了。” 白锦玉惊慌:“殿下……”直觉凤辰就要说出决绝的话出来。 凤辰道:“以往种种,就请你忘了吧!” 白锦玉睁着大大的眼睛,从认识到现在,这是凤辰第一次对她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白锦玉:“殿……” 凤辰不等她再有说话的机会,道:“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白锦玉心口一震,愕然凝住,她张口欲辩,可很快发现她的坚持、她的任性、她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立场让他收回这些话。 她垂目向下看着地面,看了良久。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也好,”她一笑,认命道:“我不思君,君不思我,两忘心安。” “你说什么?”谢遥从暗处冲了出来: 凤辰也回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白锦玉,在确定她毅然决然没有半分玩笑后,胸口剧烈起伏。 须臾。 凤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目,道:“从今而后,我不想再跟你说一个字!” 白锦玉浑身一冷,如同浸入千尺寒潭。她抬头,凤辰已经转过身去,拒绝再与她有一丝交流,而谢遥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慌张赶来的苏策就是看见这样的三个人。 苏策大汗淋漓地看了一遍白锦玉、谢遥、凤辰,扑咚一声跪在他女婿脚下:“殿下、殿下!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凤辰脸色冰冷,身上寒气逼人,对他毫无反应。 晋王殿下从来如沐春风,这幅模样从所未有。苏策只道一切已经拆穿,吓得什么也不敢瞒,趴在地上全供了:“殿下……臣罪犯了欺君之罪,臣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臣真不是有心隐瞒。臣现在说、臣现在说……臣隐瞒了苏丽华的身世,其实臣妻是臣的续弦,丽华是臣妻与前亡夫所生,并非臣之独女,她、她有一个和她同胞所生的姐姐……就是殿下眼前的这位、这位白姑娘!” “丽华随母嫁与微臣,这位白姑娘则为庐州翠渚领养,臣也是今日才得知她如今已经是铎月国的固敏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到“固敏”二字,凤辰眸中一寒,苏策顿时吓得一头点地。自己招供得更厉害:“臣确有私心,今日在校场听闻‘白锦玉’三个字,心中忐忑会是苏丽华的胞姐,所以派了两个随侍前去探看,这两个随侍知臣家事,也曾见过白锦玉,啊不是锦玉固敏,臣想让他们确认铎月人口中的‘锦玉固敏’是否正是苏丽华的胞姐,如果真是,还想请她尽量避免被……” 他打住,差点说出避免被晋王殿下看见,急忙改口道:“还想请她尽量避免出现在我大徵人面前,谁知,谁知随侍竟撞上有人要刺杀锦玉固敏!” 他看了看凤辰,发觉凤辰面依然冷若冰霜,顿时判断凤辰觉得他还不够坦白,于是他进一步道:“丽华八岁起就待在臣的身边,微臣待她视如己出,吃穿用度与犬子无异。臣见她聪明好学,只要她喜欢的,都不惜重金请师傅教她,而她也是温柔孝顺,臣与她父女情深,早已忘记了她不是微臣血脉之事,故而……故而当陛下赐婚之时臣只有欢欣,半丝也没有想到她不是臣的女儿!现在臣知错了,求殿下看在小女苏丽华多年服侍殿下的份上,不要……不要……” 苏策大哭,不要告诉皇帝陛下这样的话,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唯有大哭。 苏策滔滔不绝时,白锦玉频频去看凤辰,凤辰始终面不朝她,双唇紧闭,一语不发。白锦玉心头阵阵抽搐,无法言语的绞痛。 苏策见到这个地步晋王都不为所动,料事情比他想的还严重,寻思晋王殿下这样的明白人,容不得自己文过饰非,于是赶紧磕头碰脑进一步自我瓦解道:“臣坦言,臣刚才所言不实,臣在得悉小女将与殿下结姻之时,荣幸之余的确忐忑过,但是臣担心一旦说出实情陛下就会收回圣眷,臣又念庐州翠渚与皇庭隔阂甚深,遂抱着侥幸之心以为一切都会不为人知。” 苏策狠狠地扣了两个头:“殿下,臣知不当,如若将此事告知圣上,臣与丽华必死无疑!臣斗胆,恳求殿下念臣为官尚算清正,能为国为民效点薄力的份上,放臣与丽华一马吧!” “苏大人过谦了。”凤辰终于有了反应,声音不乏讽刺道:“苏大人的根基是靠自己站稳的,不是吗?” 凤辰向来给人温润如玉的印象,这样刻薄的话不像是他能说的,他说了,可见他的心情是坏到了极点,苏策身上汗流浃背,心里一片飕凉。 白锦玉看着他们打哑谜,心中一瞬而过什么,可是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苏策更加战战兢兢地,凤辰瞄了他一眼道:“苏大人无需多虑,此事也关系本王名誉,本王自有分寸。待乌穆王子的事毕后择日与你再议。你起来吧!” 苏策怔怔地看着凤辰,眼中盛满了讶异、庆幸、疑惑、忐忑……千言万语仿佛都无以表达他此刻的心境。 凤辰的话说得冷硬,苏策不敢不站起来,以袖抹泪,这才看向白锦玉。这一眼,更是蕴含万千,但是他皆按下不表,还打了一揖:“锦玉固敏,你似乎受伤颇重,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白锦玉立即道:“不用。” 她忍不又看了眼凤辰,凤辰自从说了那句‘我不想再跟你说一个字’后,真的一眼都没有看过她。 “那本官差人送你回去吧!” 白锦玉从恍惚中回神:“啊?” “那本官差人送你回去吧!” 白锦玉正欲回话,庙外响起了一串急匆匆的脚步,跟着就听见了庆娜的声音,似在分派人手。 白锦玉当即道:“不用了!好像……有人来找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鼓点在催促,一声声敲打在她涨满悲哀的心口。 顿了顿,她向是对什么人道:“那我先告辞了,免得他们过来!” 第四百〇七章 迷津 16 白锦玉迈出破庙主动迎上庆娜,在蓝旗部的的护卫下,回到了旧宅。令她没想到的是,迈巴居然一脸如常地和所有人在一起等她回来 “布迦大哥,快抓住他!”白锦玉直奔上前抓住迈巴:“就是他派人在长安追杀乌穆!” 她死死地抓住他,像钳子一样死死地抠着,绝不会让他逃脱。因为只有她清楚,为了抓住这个始作俑者,她付出了多么昂贵的代价! 布迦、贺玥、保时、安雅等闻声色变,一下冲了上来。 布迦大愕:“你说什么?!迈巴要杀乌穆?” 迈巴瞪大眼睛一脸吃了袜子的表情:“锦玉固敏你……这种话你怎么可以乱说?我为什么要杀乌穆,你是否身体不适?”意思暗指她头脑混乱。 他刚说完,庆娜不由分说上前按住了他。迈巴出乎意料地看着庆娜:“你干什么?你也相信她说的鬼话?” 庆娜道:“先相信着吧,如果冤枉了你,等下再给你赔不是!” “我身子好得很!”白锦玉两只手都紧紧锁着迈巴:“你装什么装?装死了都不像。你说,是你自己跟大哥交待,还是让我来插穿你!” 迈巴的样子困惑而无辜,甚至还露出了冤枉委屈的神情:“锦玉固敏,你可你不能含血喷人!刚才有刺客来袭击你,我还拼命救你,你现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白锦玉恨得直牙痒:“少惺惺作态!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由我来告诉大家了!” 众人齐齐噤声,因眼前突然的剧变而慌乱。 “其实我去长安以后曾经见过乌穆。”白锦玉面色凝重地道。 众人神色为之一紧,安雅直接往前走了几步。 白锦玉道:“乌穆应邀去长安参加栖鹿台的落差典礼,所以一开始我也是按照他的行程轨迹寻找,也一直以为他的失踪和徵朝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怀疑很快就被我否定了。” 贺玥目光炯炯地问:“为什么?” 白锦玉狠刺了迈巴一眼,道:“因为有人操之过急,自己露出了马脚。” 布迦道:“是怎么回事?” 白锦玉道:“我到长安的时候,乌穆已经与追杀他的人周旋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他没让他们得手。但是这些人发现了我以后,竟然采取行动把我抓起来为质,在一个酒馆里设下了埋伏诱捕乌穆。” 安雅当即大骇:“天,乌穆没事吧!”她直接跳过了询问乌穆有没有出现、有没有中计,已然自动判断了乌穆一定会出面去救白锦玉。 白锦玉停了停,道:“这一招的确立竿见影,不过乌穆机智地火烧了酒馆,我和他二人都逃了出来。” 听到这里,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浮了浮嘴角,非常乐见这样的结果,也仿佛乌穆没有让他们失望。 “不过当时我心中就起疑,”白锦玉道:“什么人认识我,还那么清楚抓住我就能引乌穆现身?所以我当时就怀疑对他痛下杀手的人,是我们铎月自己人!” 这个论断一出来,听众们都拿起惊悚的眼神往迈巴身上打量去。 然而迈巴却并不如何畏惧,还道:“怎么会这样?” 白锦玉真没想到他能装,冷哼一声:“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祸害,竟然是你?!”年轻气盛的贺玥直接上来给了迈巴一拳。 迈巴被打得弯身捂肚,似乎气得要发疯:“贺玥反了你了!” 安雅揪住他凄厉地诘问:“你为什么要杀乌穆?他是你的兄弟啊!” 保时等一干人等则完全说不出话来。 布迦沉吟片刻,对白锦玉道:“锦玉固敏,此事甚大,你得有真凭实据。你为何指认追杀乌穆的人就是迈巴?” 这时白锦玉已用不着再抓着迈巴,因为贺玥已经完全把迈巴两手反锁在身后,得以脱手的她转身向布迦道:“我肯定就是他!” “在长安不久后,我与乌穆就失去了联系。”她一句带过自己在长安的行踪,却心虚地卡顿了一下,然而众人只是以为她在长安也万分凶险,并无人对她为什么会和乌穆失去联系提出追问。 “我甚至还以为他已经安然回到王庭,”白锦玉声音逐渐沉落:“我也以为事情过去了,可是一天,我却突然得到他跳了栖鹿台的噩耗,我才知道那些人一直没有收手。我很震惊、很愤怒,于是决心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挖出这只幕后黑手!” 白锦玉越说越激动,稍微平复了一下,她继续道:“既已确定这幕后黑手是铎月人,再思考能够在他国动用那么多人手的人物那范围就小多了!直接点说,此人就在王庭之中!” “后来,我听说你们收到讣告赶来徵朝了,我断想,这个人十有八九也会来,因为他会比任何人都想确认乌穆是不是真的死了。” “但这仅是我的推断,我还必须去证实!我预测你们会和徵朝的送灵队在直北相遇,于是提前赶到这里。正巧,直北县令正为你们大军来袭会在此地交战发愁。我找到他,说有一策可保他一方平安,他同意了。后来的事,你们都看到了,城里开始闹鬼,流传有‘冤魂附体’。县令安排了几个人演戏,你们昨天看到的他夫人的那一场戏,是最精彩的一场!” 众人全部狠狠地呆住了。 然而白锦玉下面的话更让他们震撼。 “我一番装神弄鬼不过都是造势,最终目的是为了让小黑在你们面前现身,因为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小黑只听命于乌穆。而我知道,只有小黑的出现,才会让这幕后之人对乌穆的死产生怀疑。” 贺玥道:“小黑是怎么回事?” 这话刚问出,他已经明了:“难道……小黑也会听命于你?!” 众人愕然。 白锦玉道:“不止是我。” 众人更愕。 白锦玉信然道:“我能使唤小黑是乌穆教的,那么大家有没想过,乌穆调教小黑也是别人教的。尽管这个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但是,的确有一个人是除了我和乌穆之外可以使唤小黑的。” 空气里一片令人悚窒的安静,众人都一致将目光投向布迦。 第四百〇八章 迷津 17 白锦玉道:“事实证明,这个人果然按耐不住了。小黑昨晚一出现,他今天就让那个人混在了招魂的祭司队里,满大街的试探召唤小黑。正是他这一自作聪明的举动,让我证实了之前的猜测,这个始作俑者来了,就在你们之中!” 全场一片倒抽气的声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布迦的身体僵着,忽然大手一挥喝令道:“来人!” 一个将领当即应声出列。 布迦宏声问将领:“察朵是不是跟着队伍来了?” 察朵是当年教乌穆训鹰的老训鹰人。 那将领咽了咽喉咙,声音发紧道:“是……我们临行那日一个伙房发了痢疾,察朵自告奋勇说让他顶……” “混账好大的胆子!”布迦一把抓住将领的衣领把他提到眼前:“治军如此随意,让人有可趁之机,你不想活了!快,你把察朵抓来,本王现在就要见他,让他当面对质!!!” 布迦愤怒得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年龄稍长,军功卓著,一向在兄弟姐妹中极有威严,是个如兄如父的存在。平时大家都不敢接近他,都尊称他为王兄,只有乌穆会笑眯眯地亲切喊他大哥,后来白锦玉来了,跟着乌穆一起叫他大哥。 将领去了不久便回,回来的时候奔得踉跄手上还多了一个死尸,他提着死尸一个扑咚跪在了布迦的身边:“王爷……王爷……察朵、察朵他已经死了!” 布迦一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死了?!他怎么会死的?!” 那将领也是彪壮结实的大汉,此刻在布迦的手中脆弱的就像一只风筝。 将领瞄了眼地上的尸体声音发抖道:“属下刚刚去营帐找他,叫人迟迟不应,于是进去……掀开被子就、就发现他已经死了!” 布迦气得一把把他掼在地上,抬起一脚把他踢得老远,撞在一条桌腿才停下。 一条很好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同时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相信了白锦玉的话。 布迦看着地上死了的察朵,生气、怔愣了好久。 察朵是他麾下的人,他怎么解释这个事情?!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白锦玉。 白锦玉道:“大哥,我知道你不是那个追杀乌穆的人。察朵是你的人,却不一定为你所用。” 布迦布满血丝的眼中一松,随即用力“啪”地一声击在身旁的花案上,当即高过人腰的花案应声粉碎,上面的花盆“哐当”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布迦再抬起头来,眼中杀意毕现,落向迈巴:“真的是你吗?” 迈巴的手还被贺玥钳制着,他身子怔了一下,信誓旦旦道:“不是我!王兄,你要相信我!” 布迦的目光森寒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狠戾道:“是你们当中的谁?如果被查出来,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还是相信凶手就在其中的,所有人都被他这寒冷刺骨的眼神吓住,无人敢应。 最后,庆娜上前扶住了悲愤欲绝的布迦。 白锦玉看着地上察朵的尸体,怒火从她的眼睛里喷射出来,直射向迈巴:“你好狠啊,帮你的人你也下得了手!但是,你休想这样就糊弄过去。水过路面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迈巴冷冷道:“你够了吗?察朵的死也要赖上我?他为什么就不能是你杀的?!” 这个迈巴比她想象得厉害多了。 白锦玉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直接转过身对布迦道:“大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今日找到你们,而后昏迷不醒,都是装的。故意话说半句,说知道谁是幕后真凶,也是假的。” 众人闻言都一愣,眼中各种复杂的意思,有的惊讶、有的紧张、有的不解、还有的甚至害怕。 白锦玉道:“我其实在做一场赌博。我赌的就是那个真凶一定会信了我已知道他是谁,赌他一定不会让我有机会醒来指认他!” 贺玥听到这里已经了然:“真的有人来杀你了!杀你的人是迈巴派的?”他手中暗暗捏紧,迈巴皱着脸吃痛,话都说不出来。 白锦玉点头:“他必须来杀我!” “昨晚你们走后不久,就有一个身手敏捷的人从屋顶蹿入房中,他提刀想要将我杀死,幸亏我事先早有准备他没能得手。不过可惜,让这人逃了。后来迈巴王子第一个冲了进来,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好人,让他带我去找布迦大哥。谁知,他却将我越引越深,直到在一个无人的地方,想要杀我灭口!” “你胡说!”迈巴一声大喝,像蒙了大冤喊:“王兄我没有!!昨夜有人刺杀锦玉固敏不假,但是与我半丝半毫关联都没有!我冲进去是救她的!” 他转过头痛斥白锦玉:“你为什么含血喷人?我救你,你却这样陷害我,你到底是什么用心?!” 白锦玉凉凉道:“你的记性是不是太差了?半个时辰前还要杀我,这会儿就不记得了?我含血喷人?试问,不是你引的路吗,你若不是欲谋不轨,为什么要把我引到那犄角旮旯里?” 迈巴道:“你……” 白锦玉抢白道:“你是不是想抵赖说是我引的路?那我就又要问你了,我一个昏迷了半天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人,你为什么会跟着我走呢?这,说不通吧!” 白锦玉咄咄逼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夹杂着要将对方一击致命的气势,仿佛她刚刚在破庙中失去的一切全都要把账算在眼前这个人头上,都要他拿命来还! 迈巴啧啧道:“好个伶牙俐齿!你以为没人看见你就可以胡乱栽赃嫁祸?你有什么证据?” 白锦玉停住,迈巴这是在提醒她。被袭击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并没有第三个人证。 她这一停顿,迈巴趁机道:“我看倒是你更可疑!四个刺客闯入这里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挟持走了你,你为什么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这是不是足以证明你根本跟那些刺客是一伙的!” 第四百〇九章 迷津 18 “怎么?你还希望我不好有损的回来?”白锦玉一笑,她知道一定会有人问这个问题,所以在回来路上已经准备了答案。 “不错,这四个人是我雇佣的高手!为的,就是要他们在你加害我的时候把我救出来!我既然预料有人要杀我,自然要做万全的准备。” 迈巴道:“你承认和那些刺客是一路的了!你既然能够雇得了刺客,那察朵就更有可能是你杀的了!” 白锦玉真心没想到迈巴思维这么敏捷。 “现在轮到我说了吧!”迈巴道:“锦玉固敏,你很聪明,你费尽心机设计这些无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乌穆的死因和徵朝瞥开关系。说到底,你终究是一个徵朝人,想帮徵朝避免一场战祸。” 他此话一说,白锦玉一面倒的胜利形势当即有点削弱,众人看着他二人争锋相对言之凿凿,当下都不知道谁更可信。 白锦玉奚落道:“你才是真的聪明!这么短的时间能编出这样自圆其说的一套。我猜你下面会说,我为了不让铎月会与徵朝开战,就故意证明追杀乌穆之人是铎月人,对吗?” 迈巴道:“难道不是吗?你先指派刺客进来演戏,现在又回来编排这套说辞混淆视听,难道不就是为了嫁祸给铎月吗?锦玉固敏,我知道你聪明绝顶,但是你也别人当傻子。” “谁在混淆视听?!”白锦玉一听就怒了,指着他道:“我就算把所有人当傻子,也不敢再把你当傻子!” 她气冲冲走到布迦面前,立即道:“布迦大哥,今夜那刺客与我交锋时中了我泼出去的毒粉,这个毒粉能够让中毒之人肌肤腐灼,用不了多久毒素就会流转全身,使其全身筋挛。现在此人中毒已超过半个时辰,中毒之症一定已经显现。” 她抬手从发髻里摸出一个藏匿的小珠子,递给布迦:“这是那个毒的解药,只要大哥清点迈巴的黑旗部,查一查有没人正有中毒筋挛之状,或者,”她瞄了眼地上的尸体:“或者看一看有没有少了一个人。如有中毒之人就这解药一试,如果它能奏效,就知道我有没有冤枉他了!” 白锦玉说完这话看迈巴,料想他此刻应该露出慌张的神色,但是很意外的,迈巴反而相当坦荡,还马上同意道:“好,极好!请王兄立即检验我黑旗部四千兵力,为我一证明清白!” 见此,一个念头在白锦玉心中一闪而过。 那个刺客会不会真的不是迈巴的人? 因为如果真的是迈巴的人,现在该是他看见黄河落泪的时候了,怎么可能还如此理直气壮地否认? 他现在这么笃定,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真的不是追杀乌穆的幕后主使。 很快,事实证明了她的猜测。 布迦和贺玥一个负责城内、一个负责城外,清点了迈巴手下的将士,果然结果一个人不少,也没人有中毒之状。 这一个验证的落空,使得在场的多数人都开始倾向迈巴的论断。 众将议论纷纷,有人说白锦玉是为了帮乌穆查出真凶魔怔了,有人说白锦玉就是为嫁祸铎月,要替徵朝洗脱嫌疑。 迈巴更是表现出了一副浩然正气样子,呵斥贺玥松开他。 白锦玉的头脑飞快地转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会不是迈巴的人呢? 如果杀她的刺客不是他派来的,那又会是谁呢? 还有,如果追杀乌穆的人根本不是迈巴,那他为什么要把她引到黑暗处准备灭口? 白锦玉的脑子紧紧揪着,仿佛要努力抓住什么稍纵即逝的东西。 她不可以失败! 为了抓住这个始作俑者,她付出了和凤辰决裂的代价,绝不可以什么结果都没有!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她的目光从一众铎月贵胄的脸上缓缓滑过……突然,一个画面闪电一样在她脑海中划过! 刚才缠斗时凤辰将她扑倒在地的一瞬,也就是迈巴向她举刀的那一瞬……那一瞬迈巴杀她杀得也太堂而皇之了,保时和十几个人来“救”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阻止,甚至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这不合常理,太不合常理了! 她脑中思虑翻飞的时候,布迦向她走过来:“锦玉,我不会相信你是为了徵朝嫁祸迈巴,你是不是太累了,如果……”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白锦玉突然道:“布迦大哥,我想请再点一下保时王子的人手!” 布迦一定,喧闹的人群一瞬间静止。 迈巴的声音暴躁响起:“你有完没完?刚才说我是追杀乌穆的凶手,现在又想来诬陷保时!” 白锦玉置若罔闻,提声次道:“我想再清点一下保时王子的人手!” 她目光紧紧锁着保时,他的脸色已经完全一片惨白。 迈巴怒气冲冲挡在保时的面前:“如果清点下来再没有少一个人呢?你打算如何谢罪?!” 迈巴这句话震慑的作用要大于真正询问的意思,这声势旁人听了定要忌惮三分,但是白锦玉听了反而心中一定,更加确认了保时就是真正谋害乌穆的人。 而与此同时,迈巴的所作所为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他想帮保时隐瞒。 “也对,”白锦玉毫不慌张道:“天都快亮了,再折腾大家一遍实在是劳师动众。我还有一个办法!” 迈巴道:“你还有办法?”他眼中惊异,看着白锦玉俨然看着一个怎么捏也捏不死的苍蝇。 庆娜厉色瞥了他一眼,信然对白锦玉道:“什么办法你尽管说,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庆娜也坚定地挡在白锦玉的前面。 从一开始到现在,庆娜都坚定不移地相信她,仿佛无问东西都会站在她这边,陪着她一意孤行。 她信任白锦玉,如同信任乌穆。 “阿姐,谢谢。”白锦玉心中温暖,抚着庆娜的肩头让她退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她一步一步地压近保时。 白锦玉停在他一步之遥,审视着道:“像你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一定不会等着坐以待毙吧?我想,在刚才他们去清点黑旗部的时候,你就应该有所行动了吧?” 第四百一十章 迷津 19 保时的身子动了动,但很快镇定下来:“你说话要负责任,你想清点就去清点,不要在这里胡乱指摘。” 白锦玉一笑:“你这么有信心的样子,我看也没有清点的必要了。就算清点了,估计也就是两个结果。要么你替上了一个人,人数一个不少,要么就是少了一个人,下落不明。” 保时道:“好狡慧的女人,两面的话都让你说尽了。” 迈巴则在布迦耳旁吹风:“王兄,你看清楚些,她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脏水泼在铎月身上!居心叵测!” “我看未必!”贺玥的脸不知何时已一片阴沉,他目光冷冷地攫着保时道:“我突然想起,两个月前向父汗禀告乌穆在徵朝安然无事、言他还要再游山玩水一阵的那个人,最早是你军中的部下吧!” 众人齐齐一静,经贺玥一提醒,知情的人眼睛登时一亮。 贺玥道:“锦玉固敏既然这么坚决指认你,那一定有她这么坚决的道理。就算她有心避免我们与徵朝开战,我相信她也绝对不会拿乌穆的事情来做假文章!” 这时,良久未言的安雅附声道:“我也相信!” 蓝旗部的几名将士也站来出来:“我等也相信!” 这一刻,庆娜、安雅、贺玥、还有乌穆的蓝旗部,这些乌穆最信任的人都坚定的站在了白锦玉这一边。 白锦玉心中甚慰。 她沉了沉气,从发髻中摸出一根细细的铁管,转身走出了屋子。今天,为了避免被诊治的医生发现什么,她把所有的东西只好都藏在了发髻里。 在场众人都一起跟着她走到了天井。 一阵清脆的哨音响起,滑过人们的耳膜,穿透了即将微蒙的天际。 众人瞬间就明白了! 白锦玉刚刚拿出的铁管是一支训鹰的铁哨,现在她正在用乌穆的方式在召唤小黑。 所有人屏声静气,仰头张望天空。他们想要知道什么会来,又仿佛已经知道什么会来。 天空旷朗无垠,黎明已将过去。 悠扬的哨音婉转,熹微光亮的黑夜上,一只矫健的苍鹰闻声赶来,它振翅九霄,翱翔盘旋,不过片刻就落在白锦玉面前的一张石桌上。 “小黑?真的是小黑!” 很多人都惊呼,不少人都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庆娜、安雅目光迟迟地看着英姿勃勃的小黑,自然而然想起了它的主人,眼中再也控制不出地泪如雨下。 白锦玉将铁哨子插进腰间,走到小黑的面前,人们看见她似乎将什么放在小黑的喙边碰了碰,之后转过身来。 “保时王子,”白锦玉目光穿过黑夜,直视保时:“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给那个刺客下的毒粉里掺了一些特别气味的东西,这个气味小黑认得。那个刺客现在不管是死也好、活也好,小黑都会找到他。活着,小黑会找到他的人,死了,小黑也会找他的尸体。哪怕你把他剁成了肉酱,只要你没有把他烧成灰烬,小黑都会把他找出来!”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了铁哨子,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死死盯着保时,将铁哨子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哨音再次响起,悠扬的声调在安静的空气里回旋,这一刻竟然生出了逼迫惧慑的效果,让每一个听见的人都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寒意。 小黑像士兵一样昂然站在石桌上,在哨音响起后不久,像得到了指令,用力扑了两下翅膀,头也不回地展翅向高中冲去。 白锦玉的哨声依然在继续,人群中“扑通”一声。 她停下哨子,只见保时已经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他满头大汗,虚脱地神情恍惚,口中呓语道:“是我……不错……是我……” “唉!”传来迈巴一阵痛惜地叹气,他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向地上的保时,一顿为时已晚地摇晃:“你傻啊,为什么要承认!你中了她的圈套啊!” 白锦玉看向迈巴的来处,布迦巍然立着,显然刚才一直是他按捺住了迈巴。 保时目光涣散地看着摇晃他的迈巴,嚅嚅:“什么中了圈套?” 迈巴看了白锦玉一眼,狠狠在地上砸了一拳:“什么小黑认得那毒药的气味?如若真的如此,她刚才何必多此一举让大哥去清点我的黑旗部?!而且,何曾有人听说过这世上有鹰能够认识气味的事啊!” 保时完完全全地呆住,这时才赫然反应过来。他恍恍地在地上放空了半晌,突然猛地爬起疯了似地朝白锦玉扑抓来,口中大声地嘶吼:“我要杀了你!” 贺玥一臂将白锦玉护在身后,几个将士上前一把架住了保时,保时拼尽力气地挣扎,双手在空中像鹰爪一样拼命地向白锦玉挥舞,声嘶力竭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啪!安雅冲上去狠狠地甩了保时一个耳光,这一耳光仿佛用出了她浑身的气力,直打得保时仰面后退了两步。 “你为什么要杀他?!”安雅泪痕满面,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质问。 保时当场就被打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肚子上又被贺玥猛踹了一脚:“我早看你不是东西了,没想到你真不是个东西!” 保时被踹翻在地,迈巴刚想上前拉他,庆娜已经上来死死掐住了保时的脖子上:“我要你偿命,我要你偿命!” 庆娜恨极地紧咬牙关,浑身上下因用力而颤抖,保时在她的手中张着口窒息得满脸紫红。 眼看保时要断气,迈巴上前使劲才将庆娜从保时的身上脱开。 保时捂着喉咙干咳了十几声,两边脸上都是深深的手指印,瘫在地上狼狈不堪。 “你为什么要杀乌穆!”布迦声色俱厉。 保时狂咳一阵,指着面前的一众道:“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么多人护着他!凭什么他什么都不做还可以受到你们这么多人的爱护!” “他只不过是嘴巴甜一点,就把你们每一个人、甚至父汗都哄得那么开心,而我无论怎么努力、怎么表现都及不上他!” 他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凭什么他比我晚生一天,就能做守灶之子,坐享其成?他不用到处辛劳奔波,就能得到所有人的一切!” 布迦痛心斥道:“所以你就杀了他,自己做守灶之子?!” 保时定住。 啪! 这次是布迦用力地打了他一巴掌,打得他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 “让我告诉你为什么!” 布迦的声音悲愤激烈:“因为乌穆他宽以待人、谦虚正直、有不凡的容人之量!他可以让铎月十五个部都喜欢他,他将来做可汗能够让铎月人的心真正地团结在一起!换了你能做到吗?换了谁能做到?!” 他仰天颓然长叹:“你搞错了……不是他有多幸运能成为守灶之子,而是我们铎月有多幸运才能有他这样的守灶之子!而你……你因为你那狭隘的嫉妒毁了上天对铎月的恩赐!” 悲恨交加的布迦又转过头来看迈巴:“你说!你们是不是同谋?!” 迈巴摇摇头,无力道:“我不是。我只是最近发现了保时的所为,我想阻止他,我甚至也派了人去长安阻滞他的行动!我以为一切都来得及,但是我没有想到乌穆……他竟然会、竟然会……” 他突然跪下,看着保时哀求布迦:“大哥,乌穆已经没了,我们兄弟不能再少一个了!” “你糊涂!”布迦用力把他摔在地上,瞥到保时,又上前用力瞪了他一脚。 布迦痛彻心扉道:“我们为什么沿用守灶之制传国,而不是像汉人那样能者居之?就因为这个方法最可避免兄弟之间为了汗位自相残杀,我没想到,即使这样,还是有手足相残的事情发生!” 保时狼狈地趴在地上听着这一切,浑身瘫得像块泥,动弹不得。 ------题外话------ 当时不知道怎么给乌穆的几个兄弟起名字 于是我草率的用了豪车的价格排名: 布加迪威龙(最贵)——大哥 迈巴赫(次贵)——五哥 保时捷(略贵)——十三哥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哈哈 第四百一十一章 迷津 20 【感谢最近给我写段评、书评的朋友们,每一条都看了,有你们真好,谢谢】 刺眼的阳光从疏漏的枝叶间射下,蝉鸣聒噪,闷热蒸腾,一丝风也没有。 白锦玉独坐在天井里,终于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的所失了。 布迦说要把害死乌穆的人碎尸万段,就是真的要碎尸万段。哪怕那个人是啻天可汗的儿子,他的亲兄弟。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需要她亲自在啻天可汗面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说清楚。 等这两天乌穆的祭祀一结束,他们就起拔回铎月。 凤辰说的没错,回到固敏的身份简单,想再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白锦玉目光呆呆地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石桌,心里像沸水一般翻腾,脑中一遍遍地重现凤辰的失望神色、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头痛欲裂,心口像被人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的,生疼生疼。她从未有过的难过至极,难过到她连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傻了一样。 有人走来坐到她的对面,她依然呆滞地看着桌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二人没有任何交流。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酷夏的烈阳晒得白锦玉汗如雨瀑,她醒过了点神,抬起眼眸,才发现陪自己枯坐半晌的人是安雅。 白锦玉道:“好热啊,这真不像冤情昭雪的日子。” 安雅脸上泪水纵横,眼睛已经红肿得像两个核桃,抹着袖子仍在抽泣。可见她方才坐在这里一直在哭,然而白锦玉竟一点也没有听见。 “你可真是爱哭啊,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你还记得你从前答应过我们什么,你说以后绝对不会再哭给我们看。” 白锦玉自己说完这一句,和安雅同时停住,想到这话中的“我们”也有乌穆,顿时本想安慰她的一句话,反而更戳痛了两人的伤心处。 安雅的眼泪又夺眶而出,美人垂珠泪,凄婉得动人心弦。 白锦玉忍不住有些羡慕她,因为至少她现在还能哭得出来,她失去了乌穆还可以有怨恨发泄的对象,而她失去凤辰呢? 是她自己斩断的一切。 “我好难过啊,”安雅的声音低低地,像是对白锦玉,又是在对自己说:“其实当小黑出现的时候,以为他没有死的人不只是保时……还有我。” 白锦玉哀怜地看着安雅,起身走到安雅旁边抚上她的肩头。她可以想象从绝望中燃起希望,希望又破碎后是什么样的心境。 白锦玉道:“对不起。” 安雅抱住白锦玉:“我等了乌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他肯娶我,现在……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为什么会这样?我阿娘跟我说,痴心换真情,守得云开会见月明,可是,上苍竟只给了我这么一点点恩典……” 安雅在叩问苍天,但白锦玉听到这些话整个人都快站立不住了,安雅的一字一字都仿佛在替凤辰质问她! 安雅哭得逐渐放开:“没有结果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相遇?如果注定要失去,为什么又要让我曾经拥有过?!锦玉,你知道吗?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在灼热的空气里,白锦玉浑身冰冷。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奔近,贺玥奔了过来,白锦玉恍惚的神色一下转为清明。 贺玥上来没注意安雅在,刚准备要和白锦玉说话时,看到安雅在旁哭得稀里哗啦,他赶紧收口。安雅抹了抹眼泪看出不便,起身回避。 白锦玉拉住她,对贺玥道:“安雅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贺玥便压低声音道:“保时已经逃了!” 安雅顿时大惊欲呼,白锦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向贺玥点点头:“行,做得很好!” 安雅十分惊恐地瞪着眼睛看二人。 白锦玉仍然捂着她,温声道:“你不要出声,我告诉你原委。” 安雅在她手中点点头。 白锦玉放开了她,安雅果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非常紧张并且非常不解地看着白锦玉和贺玥。 布迦他们去了给乌穆祭祀的校场,宅子里剩下的人也不敢来打扰白锦玉。但白锦玉还是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了没有第四个人在场后,她悄声对安雅道:“不要慌张,保时是我刻意让贺玥疏漏放出去的!” 安雅秀眉蹙紧,一时难以相信:“为什么?” 白锦玉凑近她,几乎贴着她的耳边道:“因为还有别的幕后黑手!只有放出保时这只饵,才能将那条大鱼钓出来!” 安雅生生惊住愣住:“你说还有?”她牢牢握住白锦玉的手,追紧问:“是谁?在哪儿” 白锦玉拍了拍她的手背:“就在直北,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安雅笃定而用力地点点头。 白锦玉欣慰,对她尽力弯了弯唇角:“那你听话,现在回去自己的房间,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白锦玉让安雅回到房间,她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傍晚的时候,守卫们通报发现保时逃跑了。消息一下炸了锅,布迦知悉后当场大发雷霆,把负责看守保时的贺玥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立即分派了大量人手去调查,还派人联络了直北县令,请他们一同协助搜捕保时。 整整一夜,直北县里外鸡飞狗跳。 虽然铎月这边没有对外公开明说,但是直北城里上到朝廷官员、下到黎民百姓,都已经从铎月对徵朝的态度转变和声势浩大的全城搜捕中了然,谋害他们乌穆王子的罪魁祸首是他们铎月自己人。 第二日。 远避人嚣的直北城外,青山峰峦叠嶂,连绵蜿蜒的山脉和山巅缭绕的云雾交结,一所废弃的农舍坐落在山间密林深处。 农舍显然已荒废很久,院子的围墙斑驳脱落、屋檐已经残断腐朽。农舍的四周野花荼靡、野草疯长,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漫漫一片已将从前可能存在的人径完全淹没。 大徵朝工部尚书苏策带着两个随侍,踏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拨开葱茏的草木,来到了这所农舍门前。他的随侍上前替他推开破旧不堪的门扉,之后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院子里也是杂草丛生,地面上散落着几个破篓水缸,依稀可见一些从前主人生活的痕迹。 两个随侍穿过荒凉的院子,走到东面一间厢房门前停下,其中一人抬手在门扉上扣了三下,略微停顿,又连续扣了七下。 几乎叩门声刚落下,门就霍地一下打开了。 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保时慌慌张张探出半个身子,十分警惕地朝苏策和随侍的身后瞟了一遍。 “你们忘记关门了!”保时目光眺向他们进来的院门,就像出了十分严重的大事。 苏策道:“王子放心,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必要这么紧张!” 保时定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他朝外面左右眈了眈,确定除了苏策三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快速地把他们让进屋子、严实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灰尘满地、蛛网遍结,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竹床。打出娘胎起就养尊处优的铎月国十三王子,就在这样简陋不堪的地方待了一夜。 苏策接过从随侍怀中取出的一个纸包,一边打开一边递给保时:“王子委屈了,今日还未吃过东西吧,老夫给你带了两个馒头,王子先凑合吃吧!” 保时看都没看他递过来的东西,急不可耐地说:“我不饿!你什么时候安排我离开?!” 苏策缩回手,心中似盘算了一下,有些为难道:“还请王子再多忍耐两日。你们乌穆王子的祭祀明日才能结束,出于礼节,我们大徵要等到这个祭祀完结之后才能班师回朝。到时候,老夫自会安排王子随我们一同离开。” 保时惊道:“还要这么久?!你不知道他们正在全城搜捕我吗?” 苏策道:“知道。但是王子在这里应该是十分安全的。” 保时摇着头不安地在屋子里大步踱了几个来回:“不行的!他们搜完了城里没有,就一定会到城外附近来搜的!” 苏策道:“这里离直北城有二十里,他们一天时间不可能搜到这里的。” 保时掐断了他的话:“怎么不可能?!你知道我们铎月铁军是多么雷厉风行吗?一天别说二十里,就是三十里也够他们翻个底朝天了。你快!想办法帮我转移,我必须要避到更远的地方去!” 苏策叹了一口气道:“好,我会按你的要求做的。你先把这两个馒头吃了吧!” 保时从他的手里抓过一馒头,刚送到嘴边,瞥见苏策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他把手放下:“我暂时不饿,没胃口吃。” 苏策劝道:“还是吃一点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次虽然功亏一篑,但是大丈夫卷土重来未为可期呀!” 保时没有被他这番勉励的话触动,反而神色阴郁地问他:“他呢?什么时候来见我?” 苏策顿了一下,道:“他暂时还不方便来见王子,让我带话请王子放心。” 保时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忽然,他把馒头拿到苏策的面前,严声问:“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苏策道:“馒头。” 保时的目光在他与馒头之间来回地打量:“你为什么一直催促我吃馒头?” 苏策侧目看了看他:“王子,你太多心了。” 保时一下将雪白的馒头扔在地上,大声道:“我不吃!你去告诉他,他别想害我,如果他不能保证我的安全,我就把他的计谋全都抖落出来!让你们的晋王殿下知道,大徵的朝廷里有人和我里应外合、一起追杀乌穆!” 苏策停了一下,不动声色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把你救出来的原因。” 保时忍不住自得地笑了笑:“我知道,只要我不说出他,他就一定会来救我。” 苏策微笑:“王子说的不错。”忽然,他面色一沉,给两个随侍打了个眼色。当即一个随侍上前将保时一把按倒在地,另一个随侍从苏策手中拿过剩下的一个馒头就往保时的嘴里塞! 保时顿时就明白了,在两个大汉的手中疯狂的扭曲挣扎。 苏策道:“王子,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可靠的!” 保时手脚并用地推搡,歇斯底里地怒吼“秦坚你这个狗娘养的……你居然想杀我……你、你!我要揭发你、我要揭发你!” 苏策的眉毛一挑,立即加紧地对保时道:“你要揭发什么?!秦大人岂是你能随意构陷的!” 保时边抗拒边咆哮:“我揭发他要废储,想另立个小皇子做太子!” 苏策眼眶震了震,道:“谁也不会相信两件事,也不会相信这两件事有关联!” 保持挣扎道:“哼!有何不信?!他帮我杀乌穆,助我当上守灶之子,无非是怕他一朝失败给自己留条后路!” 苏策点了点头道:“很好,可惜你就要死了!” 保时此时已经完全被那两个随侍按住,渐渐力有不逮:“我还保存着来往的信函,如果我死了,我的部下就会把信涵呈递给他的皇帝!” 苏策道:“此话当真?!” “当然!”保时大笑。 可笑到一半,他忽然停住。因为原本按着他的两个随侍突然一齐松开了手,并且站了起来。 这时,农舍的四周窸窸窣窣响起了一片的脚步声。保时惊愕地从地上爬起来,只听“轰”的一声响,屋子的门被瞬间踢开,两队压着利刃的兵甲来势汹汹鱼贯而入! 右边是铎月的士兵,左边是徵朝的士兵,他们迅速包围,顷刻间十几柄刀枪就压在保时的脖子上! 保时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这么多的人是什么时候靠近农舍的。 但显而易见,刚才他和苏策的对话这些人全都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咚”一声钝响,一个人被横踢进了屋子,重重地砸在保时的面前! 保时怔恐地去看,这人正是秦坚。 谢遥随即跨了进来,在他之后,凤辰、凤越、布迦、贺玥同时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秦坚嘴角流着血,趴在地上手指颤颤地指着离他咫尺的保时,眼中冒着恨不得灭了他的光:“蠢材!” 保时这才惊惶地去看苏策,只见他已经走到了凤辰面前,双手向凤辰揖过:“启禀殿下,下官已经查明奸臣秦坚里通外国,在我朝谋害铎月王子,人证在此,物证……” 布迦接口道:“物证交由本王,他日收集完整会转呈晋王殿下!” 凤辰颔首淡淡道:“有劳了。” 布迦看着眼前的两个罪魁祸首,定住许久,不禁伤喟:“原来有两拨人在迫害他,难怪他无法逃脱!” 无声中,凤辰走至秦坚的身边:“秦大人,陛下对你圣眷有加,深信不疑,六部事宜皆交与你委以重任,而你自己也耕耘数载,位极人臣,安安稳稳做个太平宰相便好,实在没有必要插手外邦加害忠良,可怜连累无辜父母妻儿。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秦坚从地上缓缓起半身,神情倨傲:“人为自己打算没什么错的,不过选择而已!既然是选择就总有选对选错的时候。七年前我选对了,而今不过是选错了。既然如此,无话可说,我自己承担。我的家人在我成就时享尽人间富贵,当然在我一派涂地的时候也要随我一起覆灭。” 听他理所应当的言辞,凤越不禁感慨:“人心真是可怕!” 贺玥唾了一声道:“原来是两个同样图谋储位臭气相投的混账!” 凤辰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秦坚缓缓把头抬起来,目光恻恻扫过徵朝一众,冷地一笑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今日秦某覆亡,下一个轮到哪个谁也说不准!” 他这作死的话立刻害得自己被人一拥而上五花大绑塞上了嘴巴! “既然主谋中有徵朝人,铎月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布迦转过头来对凤辰道:“但是,殿下今日有气量让我等来亲见指证的过程,我敬你是个坦荡的君子。好!看在你这份磊落上,我们给大徵两个月的时间准备,两个月以后,我们沙场再会!” 然而,凤辰却静谧而平和地看着布迦,道:“我看不必了。” 布迦奇道:“为什么?” 农舍的外面,停着一辆马车,白锦玉独自坐在车里。 因有大徵的文臣武将在场,她不能顶着一张晋王妃的脸出现在人前。但是她仍然来了,她一定要亲自见证一下迫死乌穆的两个凶手被一网打尽。 听到两军一齐攻入农舍,听到里面渐渐趋于平静,她知道,一切已经尘埃落地。从一开她就知道在长安追杀乌穆的人里既有铎月的人,还有徵朝的人。 如此复杂的人员组成,只有白锦玉自己知道,把他们一个一个拔出来实为甚难。这也是为什么在那一夜破庙里,面对凤辰和谢遥的时候,她不能停下,只能选择继续一查到底。 白锦玉轻轻拨开窗帘,举目而望。 辽阔的天空一片蔚蓝,山间的空气是如此的新鲜而芬芳,十数日的郁结在心中终于渐渐纾缓,她总算感到了一丝欣慰。 忽然,一道修长的身影凌空一掠而过。 “乌穆!!!” 白锦玉几乎跌爬到车门一把掀掉车帘! 那身影应声回头。 轻风吹起满山木叶,红花绿叶间,一袭落拓的青色衣衫,俊洒的男子循声来看,见之,微顿,冲她粲然一笑。 明朗的面孔,活色生香。 “等会儿,先办事!”他朝门墙里一歪头,说完提脚朝门里奔了进去。 ------题外话------ 这章很长,今天没有二更了哦~明天见! 第四百一十二章 追夫 1 直北城里的铎月人过年了。 虽然当下正值烈日炎炎的酷暑,虽然铎月国从来也没有夏季过年的风俗,虽然校场上现在明确属于海二的祭祀还在进行……但是谁也不能阻止这一小拨铎月人热情高涨地开始大肆庆祝了! 每一个人都在这热死人不偿命的天气里尽情流淌喜悦的汗水,只有白锦玉一个人如坠冰窟。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四个时辰。 乌穆陪他的几个哥哥喝了三巡酒,总算分出身来看白锦玉。 “怎么样?”乌穆轻声问守在她门口的安雅和庆娜。 喝了半天酒,布迦和贺玥都喝到桌底下去了,他的脸上居然一点醺醉之态都没有。 安雅摇摇头,其实这个摇头是为了表达一个不好的意思,但是看着活生生的乌穆在眼前,安雅眼角眉梢压不住地泛出欢欣笑意。 乌穆自己上去叩了叩门:“白锦玉,是我,乌穆。” 等了等,门里没任何反应。 他挑眉看了安雅和庆娜,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意思是: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乌穆又敲了门几下,提声道:“你再不出来就没菜了!” 庆娜当即就捶了他一拳,向他龇牙威吓。 乌穆吃痛地揉了揉膀子,又正经地对门里道:“好了,我知道你生气。可你自己锁在里面只会越想越气。你把门打开,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跟你说一遍,之后要打要骂,我任你处置。” 然而,半天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乌穆一指挠了挠额头,清了下嗓子道:“我早知晓了,你和凤辰已经表明了身份。你二人情投意合,不过这回为了帮我查真凶,你和他闹掰了。” 屋里屋外都是一阵静寂。 乌穆继续道:“所以刚才大哥去拜谢凤辰,我特地也跟去了,还找了机会跟他私下帮你说好话。但是,他看起来好像不太想见到我,倒是那个年纪轻轻的小王爷人还蛮客气的。” 听到这里,不管里面的白锦玉是何反应,安雅和庆娜同时脸上都抽了一抽。 乌穆又敲了敲门:“你开开门,我们帮你一起想想办法,商量一下怎么挽回一下凤辰已经死去的心……” “当”一声,一个茶杯砸在了门上,门抖了两抖,门外三人刷刷定住。 接着里面就传来了恨海难填般的怒吼:“我倒了八辈子霉了认识你这个朋友!” 三个人:“……” 门豁然一下打开,乌穆紧张地一直身子。 白锦玉上来就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在活蹦乱跳?” “锦玉……”安雅有点忌讳地喊她,声调似乎哀求她别这么说。 乌穆刚想说话,白锦玉冰着脸忽然问:“你下面有没有人会易容?” 乌穆一愣:“你要干吗?” 白锦玉道:“我这张脸不方便,我要易容混进驿馆去找凤辰。你那儿有没有人懂易容?” 乌穆如实道:“没有。” 白锦玉气得瞪大眼睛:“没有你问什么问?!” 乌穆无辜道:“我就问问。易容这种事情只在你们徵朝的话本里听过,想想这世上也不会有法子能把人易装成另一个人。” 白锦玉道:“你废话真的很多!” 她作势就要关门,却被乌穆伸手抵住。 庆娜上来握住她的右手出头:“别说了,我揍他一顿让你消消气。” 安雅上来握住她的左手恳求:“你不要生气了,我帮他跟你道歉好不好?他也是十死一生好不容易才回来的,你不要怨恨他好不好?”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泪水开始打旋。 庆娜胖揍乌穆她这些年已经看麻木了,但是她拿安雅的这个眼泪攻势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这也要哭?”白锦玉问乌穆。 乌穆搂了搂安雅的肩头,对安雅做了个不能再哭的眼神。 面对两个女人求和,白锦玉一下不好发作。她顺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你们不用帮他道歉,我没有怨恨他,我只是现在非常不想看见他而已。” “哦,”安雅连忙转而关心她:“锦玉你一向不扛饿,这么久不吃东西了你肚子一定饿坏了吧?” 白锦玉横挑乌穆一眼:“我饱着呢!” 庆娜眼色机灵,连忙推着乌穆转身:“好好好,你不想看见他我让他立刻从这儿消失!” 乌穆一边被推着走一边道:“我有话跟你说,不听你要后悔的。” 白锦玉一手挥断他讲话:“我现在就已经后悔得不能再后悔了!一看到你这个骗子更加后悔!赶快走赶快走,我眼不见为净!” 又气了一夜,琢磨了一夜,太阳落下又升起,一直到日上三竿。 白锦玉始终没想到一个能合理接近凤辰的机会,最后,她考虑只能快马加鞭赶在凤辰他们之前回到长安,她就赖在晋王府里,他总不至于把她赶出去吧! 心思这么一定,她感到肚子真的有点饿了。昨天开始安雅、庆娜、布迦走马灯一样来劝她,这会儿轮到贺玥了。 她开门把贺玥放进来,从他手中把饭菜端到桌上,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之后几天的行动部署。贺玥乐哈哈地看着她,沾沾自喜于那么多人来敲白锦玉的门都没成功,而自己轻而易举就让她吃饭了。 吃了两口,白锦玉突然停下筷子:“烈风在哪儿?” 贺玥想了想道:“在马厩吧!” 白锦玉点点头,继续吃饭:“你帮我吩咐人给它多喂点草,我等下要用。” 贺玥有点奇怪道:“乌穆回来了烈风估计旁人不能用了,你要用马吗我给你找!” 白锦玉想了想,点头:“也行,欸?你不是有匹汗血宝马吗……唉算了!”她想到这匹马是贺玥打死也不外借的坐骑,还是别想了,只要求道:“反正找匹好马就行了!” 贺玥道:“别算啊,你要红玉我就把红玉借给你!”红玉就是他那匹汗血宝马的名字。 白锦玉转过头,很有些意外道:“真的假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贺玥笑了一下道:“看在你让乌穆活过来的份上,我又怎能吝惜一匹马呢?” “打住,”白锦玉立即强调道:“首先声明,不是我让他活过来,是他本来就活着,跟我无关!” 说到这里她把筷子在碗里狠狠地戳了两下,然后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打量贺玥:“你怎么回事?平时被他欺负出感情了?这次我发现原来你心里这么在乎他啊!” 贺玥笑叹了一口气,不提也罢,转而道:“对了,你要马是去做什么?” 第四百一十三章 追夫 2 白锦玉刚想说“回长安”,一想贺玥并不知她和凤辰的事,她等下走的时候还得悄悄的,于是及时住口。 贺玥还在等她回答,她只好临时编纂道:“没什么,去街上逛逛,给那些徵朝官员展示一下我们的良驹……” 贺玥狐疑地看着她。 白锦玉继续编:“你不懂,他们回去秉承给皇帝,皇帝就会以为铎月人人都有好马,从而在他心目中对铎月树立起实力雄厚神圣不可冒犯的形象。” “会吗?”贺玥皱眉,很快松开道:“不过不用了,他们已经全都走了!” 白锦玉惊得一屁股站起来:“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贺玥被她反应吓到,也跟着站起来:“昨日宵禁前走的。” 白锦玉赶紧问:“他们晋王殿下也走了?” 贺玥道:“当然走了,他们走之前派了直北县令来给我们打招呼,说急着把那奸臣押到他们皇帝面前,先告辞了,让那县令继续招待我们。其实王兄也打算明日就离开直北。” 白锦玉心中一阵惘然,不禁想起乌穆昨天最后和她说的话——不听他说话,她要后悔的! 一想到凤辰已经走了快七八个时辰了,白锦玉当即放下筷子,就要贺玥带她去取红玉。 贺玥被她的紧张兮兮弄得一头雾水,但也不敢怠慢,赶紧带她去马厩。 二人刚走到宅门,一眼便看见乌穆和安雅在大门前百无聊赖地站着,一看见白锦玉和贺玥走来,两人双双提了神。 白锦玉脸色一黑,安雅已奔到她跟前,上来就问:“锦玉,你要去哪儿?” 白锦玉敷衍道:“没什么,出去转转。” 心里想着千万不要被安雅缠上,她还想偷偷地跑掉,等下甩掉贺玥就不容易了,如果再加上乌穆和安雅,那就麻烦大了。 乌穆也走了过来,微微一笑。他这个人有个习惯,说话的时候总是要先笑笑。这一征服了铎月十五个部族的脸孔,此刻白锦玉真的很想给他一拳。 “好容易等到你露面,先别出去转了,”乌穆道:“我特地在迎宾楼摆了一桌酒菜,要真心诚意地向你赔不是!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赏光!” 白锦玉差不多白了他一眼:“不去!” 且不说她现在是十万火急,就他把这谢罪宴安排在那晚上演大戏的迎宾楼,她就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她偏过他欲继续往前,安雅一把拉住了她:“锦玉你别走,乌穆是真心想跟你赔不是。他昨晚上一夜都没有合眼,特地为你张罗这个,你一定要去,你不是……” 她还要往下说,白锦玉想到他们已经夫妻团圆,她和凤辰还“两忘心安”着,当即捂着心口道:“别!我现在想到迎宾楼都感到心塞。而且我方才已经吃过东西了,一点都不饿,不信你可以问贺玥!” 乌穆看了贺玥一眼,贺玥当即会意参合道:“好像……没怎么吃啊!乌穆这次确实对不住你,是该跟你好好地道歉,但他也有不得已为之的道理,既然他盛意拳拳,你们还是好好谈一谈吧,把误会心结解除。反正那些长安来的人都已经走了,你也不用去展示咱们的良驹了。” 听到最后,乌穆、安雅向她投来奇异的目光,白锦玉忍不住咳了一声。 再下来,安雅已经摇晃起她的胳膊:“锦玉,你给他一次机会吧!你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你为了帮他查出歹人费尽心力,他都悯记于心,他是发自内心想得到你的谅解。不管怎么说,乌穆回来了,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你这么不开心,难道希望乌穆是真的不在人世吗?“ 白锦玉对上貌若天仙的安雅,她楚楚动人的脸上隐隐浮现一种很难过失望的神色,一双率真善良的眼睛里更是涌现了一些晶莹。 总体来说安雅算是一个很执着的女子。 所以白锦玉知道如果这时候不坚决一点,一时半会儿的可能就没法摆脱她了。 “安雅,”白锦玉道:“我原谅他,但是我眼下有些要事一定要去办,我不能再跟你在这儿耽搁了!” 贺玥十分不解地看着白锦玉,她这个样子绝不像是要拿红玉去向什么人展示。 见白锦玉态度坚决,安雅想再说话,可不知何故欲言又止,回头求助地去看乌穆。 乌穆倒不见十分着急,只道:“你不去要后悔的。” 不知为什么,这句“你不去要后悔的”让白锦玉心生忌惮,于是她暂且先放弃了去取红玉一事,有些说不上滋味地跟着乌穆与安雅去往迎宾阁。 直北所在的地方几乎日日都是天朗气清的好天,揭开迷津的小城一切已恢复如常,商铺酒馆、生意买卖都已开张,直北的百姓们也自如地走上街头过起了从前正常的日子。 店小二笑脸盈盈地引着白锦玉、乌穆、安雅走上二楼,沿着回廊走向最里面一间雅室。 白锦玉的心跳没来由地突然有些加快。 “客官们里面请!”店小二上前替他们推开雅室的门。 雅室里面已经摆好了一桌饮食,雅室里面已经等有两个人,一个是庆娜,有些无措的坐在酒桌边,另一个人伫立窗边,听到门声,他转过身,白锦玉的眼里顿时绽出闪耀的光亮。 心里像炸开了一朵烟花,她太惊太喜,当即欢天喜地的小奔到他身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乌穆让店小二退下,在店小二关好门后,他招呼窗前的二人道:“晋王殿下、白锦玉,二位请入座。” 面对白锦玉的热情,凤辰一脸无色,看起来像是很不情愿出现在这个地方。听到乌穆请他入座,也是纹丝不动。 场面一度有点儿尴尬,安雅先拉了白锦玉坐下,凤辰这才挑了个离她很远的位置,掀了衣摆坐下。 原来,他就是等着她入座以后,选一个离她远远的座位。 然而刻意的疏离丝毫不能浇灭白锦玉的热情,即使隔着大半个桌子,即使凤辰连一眼都没给过她,她还是很开心地对凤辰道:“殿下原来还没有离开直北啊!” 凤辰冷淡依旧,对她的套近乎没有一丝反应,俊致的脸上甚至还露着点不悦。 白锦玉不解地瞄乌穆。 乌穆一笑,走到桌前拿起酒壶倒酒:“这都怪我,我先自罚三杯!”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追夫 3 三杯过后,乌穆把空杯亮向白锦玉和凤辰,然而对过两个人,似乎都不想接话。 白锦玉不可能因为三杯酒就跟他算了,而凤辰,则是面如寒玉、双唇紧闭,不与他们中任何一人交流,就好似他们这里一二三四个人,个个都欠了他一笔钱。 白锦玉偏过头,继续眯起眼睛问凤辰:“怎么没看见谢遥呢?” 凤辰抿唇不语,置若罔闻。 她不依不饶继续问:“那殿下怎么没走呢?我听说大徵的官员都走了呢?” “怎么,你很想他走掉吗?”乌穆话音刚落,左脚就被狠狠踩了一下,安雅赶紧拉了他坐下。 白锦玉笑眼盈盈巴巴地等凤辰回答,可凤辰始终目不斜视,状如老僧入定。 庆娜解围道:“锦玉,要不……还是让乌穆告诉你吧?” 白锦玉见凤辰毫无回答她的可能,而她确实想知道他还在此处的原因,于是只好横着眼睛来瞧乌穆。 “说吧!” 乌穆当即啧道:“你怎么还有两张面孔?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安雅给白锦玉夹了两筷子菜让她消气,又忐忑地到凤辰身边给他斟了一杯酒。 凤辰一派雍容典雅八风不动,安雅紧张得手发抖,倒完酒后立即跟兔子似的逃回乌穆身侧。 乌穆哑然一笑,又看了遍眼前,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弯弯绕绕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他这句话内涵丰富,言下之意表示白锦玉喜欢凤辰、凤辰已知晓白锦玉不是苏丽华等等事宜都不再是秘密。 确实,以乌穆的洞察力,他在长安数月知道什么都不足为奇。 乌穆对白锦玉道:“我知道你此次决意为我查凶惹恼了这位晋王殿下,我与你深交多年,岂能不知你所想?” 听到“深交”二字,凤辰长眉一压。 乌穆未察道:“晋王殿下之所以能留下来还得多亏那位秦王小殿下。” 白锦玉意外:“秦王?” 乌穆点点头:“正是!你的殿下本来是要跟他们一起走了,不过呢,秦王小殿下半途说忘了点东西,于是一定要他的好哥哥晋王殿下陪他回来取。注意啊,一定是晋王殿下陪同,别人他一概不要,一概不需要。他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无理要求呢?” 乌穆刻意地停顿,然后嘴角就差咧到耳边去了,道:“因为是我让他这么做的!而且我还特意请他千万一定别让谢遥跟着!怎么样,我是不是想你所想,急你所急?是不是非常周到?” 白锦玉听得全脸发黑,偷偷去看凤辰,凤辰的脸色也差不多。 乌穆赞道:“这位秦王殿下别看年纪轻轻,做事是真上道!全盘照做后,如约把晋王殿下请到了这里,并且自己立刻带着人离开了直北。” 白锦玉摇着头叹息:“凤越真是年少无知啊,我十六七岁时候也不这样啊,对不对,殿下?” 凤辰鼻息略沉,却置之不顾。 白锦玉得了个没趣,回头问乌穆:“秦王怎么会帮你做这件事?” 乌穆道:“因为我跟他说你们吵架了。” 白锦玉脸上一冰。乌穆立即补注:“当然,这里‘你’是苏丽华。我找到他告诉他,晋王殿下此行偷偷把王妃也带着了,只可惜不知什么缘故,他们两个现在吵架了,晋王殿下一怒之下不想带她回去了,要把她一个人留在直北。” 白锦玉听得差点吐出老血:“秦王殿下会相信你这鬼话?” 乌穆点点头:“相信啊!他还跟我说晋王殿下带着王妃很有必要,因为他的妃嫂嫂冰雪聪明足智多谋,这回能查出追杀我的凶手她妃嫂嫂背后一定功不可没。” 白锦玉长吸一口气:“你能不胡说八道吗?” 乌穆摊开两手道:“我没有胡说八道啊,秦王殿下就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曾想到会如此顺利,我还很奇怪呢?!” 白锦玉满头冒汗地去看凤辰,凤辰岿然不动。 “秦王殿下会相信我混在一千个人里面到此地??” 乌穆道:“他相信啊,因为我就是混在那一千个人里面来到这儿的!” 白锦玉讶然:“你是说……你是跟着殿下从长安出来的?”她不敢相信地看向凤辰。 如果乌穆混在送灵的队伍里,凤辰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很有可能,正是因为凤辰的庇护,他才能在队伍里跟着出来。 她蓦然想起那晚在破庙,凤辰曾经跟她说过,乌穆的事,交给他。 乌穆点点头,他停了一下,目光渐渐变得沉凝:“其实我一开始想得很简单。” 白锦玉屏息凝神。 乌穆道:“我在长安一直像被天罗地网追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遭遇不幸,一开始我想查查到底谁害我,几次无果后我便打算先回去铎月再说,没想到,却发现连回去的路都被堵死了,直到……” 白锦玉接上他的话:“直到大徵要迎接各国学子游学,于是你就想到了司马玄!” 乌穆道:“你已经知道了?” 白锦玉白了他一眼:“我本来并没有想到跟他有什么关系,可是你出事以后,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恸哭,显示出乎意外的样子。后来我想,没有人带着你,你是不可能进入皇宫的,你没有找我,那还有谁呢?” 乌穆很赞赏地点点头。 白锦玉继续道:“其实这样的游学,他作为一个国君完全没有必要亲自送学子来长安,而且他登基多年也确实从来没有来过长安,为什么他偏偏这次会来呢?再结合他那十八个要送给我的美人……我猜,一定他得到了很确定的消息,在长安可以见到闻宴!不然,他绝对不会笃定地带着如此多的美人准备送我。” 乌穆不禁听得鼓掌,斟了一杯酒向她举起:“你真是聪明,来,为你的聪明干一杯!” 白锦玉:“拿走!” 安雅当即咬唇嘟嘴,被乌穆按住。 见白锦玉不领情,乌穆又把酒杯端向凤辰,笑着道:“晋王殿下,你家王妃好厉害啊!” 这句话完全表达了他对白锦玉归属权的认可,然而可能时机的关系,凤辰却没显出开心,只是出于礼数,轻轻端起杯子,向他道:“现在不是了。” 场面霎时凝住,在座四个,个个都明白他说的“现在不是了”是什么意思。 “殿下……”白锦玉僵硬地转过头朝凤辰,眼中委屈兮兮。 其实单看凤辰这句话很有小孩儿脾气,但是奈何他说得极郑重认真,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庆娜尴尬地赔笑,对锦玉催促道:“锦玉,你接着说啊!” 白锦玉心头塞塞的,见庆娜在努力缓和气氛,于是配合道:“然后,我就去找到司马玄核实,被我一番盘问,他就全盘都告诉我了,我也是在他那里找到了小黑和烈风。” 说到这里,她瞪了乌穆一眼:“他还告诉我了一件事,原来破坏鲁山宋氏‘地平天才’匾牌的人就是你!” 这时,连凤辰都看了乌穆一眼。 乌穆在二人的目光逼视下无所遁形,招了:“不错,我答应司马玄要让他见到闻宴兄的啊!人家一国之君,千里迢迢来了,我总不能食言吧?你天天在晋王府里待着,人家怎么看见你?难道真要到宫里吃饭才照面?那他还怎么给你十八个美女?所以我得让你出来啊!再说,我这么做也是顺水推舟为你考虑,你看,晋王殿下从天牢里救出了闻氏的人,他们以后自然就会对晋王心存好感……” 白锦玉一拍桌子站起来:“岂有此理!” 乌穆赶紧示意她坐下:“夫君面前你怎么能如此无礼?” 第四百一十五章 追夫 4 这句话很管用,白锦玉站着攥了攥拳头,最终极大忍耐地又坐了下来。 乌穆也跟着坐下,瞥见身旁安雅忧心忡忡,便问她:“怎么了?” 安雅抬起如水的眼眸,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找司马国君时……是不是已想好了要去栖鹿台?” 乌穆知道她在想什么,抚慰地笑了笑,这一笑与他的以往都不同,竟然有一些凄然。 “是的,”他的声音含着愤慨:“我身边最后就只剩下了海大和海二。我们曾经突围出长安,可是在出城以后却面临更大规模的围追堵截。于是权衡之下,我们又回到长安。后来……海大也遭遇毒手,我与海二也岌岌可危。栖鹿台……是我和海二最后想的一条路。” 凤辰的目光缓缓凝视向乌穆。 “如果不这么做,我们两个迟早都会死,”乌穆像是陷入什么痛苦的回忆:“海大的死让海二耿耿于怀,誓死要为海大报仇。在我们的这个计策中,他决定替我造成死亡的假相,我可以借由徵朝送灵的队伍回到铎月。他对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我一定要活下去,活着为他和海大报仇。” 他的声音渐低渐沉:“后来,我们就利用司马玄进了皇宫,那晚挟持你的刺客是我们迷晕了放在贺礼箱子里运进去的,为的是用他吸引禁卫去栖鹿台。再后来,我们就跳了栖鹿台,当时我在半空挂住,真正跳下去的是海二!” “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有如此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乌穆死在了大徵,让父汗和王兄来兴师问罪!只有如此,我才能跟着送灵的队伍安全离开长安,直到和铎月军队相会。也只有如此,才能让那两路追杀的人产生矛盾,毕竟,徵朝这边的人只是想杀我,并不想引发两国交战,他们因此有了矛盾,我才有机会利用矛盾把他们查出来!事实后来,你也是这么做的。” 说到这里,乌穆意难平,安娜忍不住垂下了眼泪,庆娜轻轻叹道:“现在保时和他们那边的凶手都被揪了出来,海二总算没有白死,他灵下有知应该可以安息了。” 白锦玉和凤辰听着乌穆所经历的艰苦,良久无言。 乌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提了一气,豁然开朗道:“是啊,海二还有那些失去的兄弟都可以告慰了!以后,我一定要让他们看到,我值得他们付出了生命!” 庆娜目光温柔地端详着乌穆,肯定道:“你一定会的。” 乌穆和庆娜一笑,既然转过来看向白锦玉,这会儿白锦玉看他的眼神已然缓和了许多。 他道:“栖露台之后,那些追杀我的人真的以为我死了,我跟着送灵队出长安三天,就离开他们独自前行了。我应该是和你前后一天来到了直北,我料到这里将会是徵朝和铎月相会之地,于是就思考在此地设局找出那些害我之人,就在这时,我发现你已经开始行动了。” 白锦玉默默听着,就像在听别人的事。 乌穆道:“我发现你的设局天衣无缝,几乎都不用我操心,我只要暗中协助你就可以了。你闹鬼,我就真的出现了几次,全城百姓信以为真;在你被刺客袭击那一晚,我找到蓝旗部去寻你!” 听到这里白锦玉眼睛一竖,知道了破庙那夜乌穆就在附近!所以他才会那么清楚她和凤辰决裂的事情,而且他很有可能当时已经联系上了他的蓝旗部,所以蓝旗部才会带着庆娜那么及时的出现在破庙外。 白锦玉思考这些的时候,乌穆话锋已转,他站起身来向白锦玉和凤辰正式抱了一拳,道:“总而言之,我乌穆此次能幸存活着,要多谢你们二人!你们一个极力在人前保护我假死的秘密,一个不顾一切为我查明凶手,我乌穆能够认识二位这样肝胆相照深情厚意的朋友,真正是三生有幸!” 乌穆一片赤诚饱含深情地看向白锦玉:“虽然为了查明幕后主使,我没有及早现身告知与你,但是以我们患难与共的交情,我想你必然不会在意。乌穆在此真心诚意向你赔罪,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乌穆目光诚挚地望着白锦玉,流露出真心期望她可以释怀的神情。 然而等了半天,白锦玉都没动,良久,她站起来:“麻烦你不要把每件事都说得那么称心如意好吗?” 听到此言,乌穆蓦然一笑,知道她心里的气已消了大半。忽然,他决心似的道:“你回长安吧,铎月那边我会帮你解释的!” 白锦玉怔了一下,转过身来,双目盯着乌穆,有点心颤。 乌穆一笑,道:“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就跟父汗说此次锦玉固敏回国遇到了她的亲人,她的亲人眼下病入膏肓,需要她留在他身边一直的精心照顾。” 白锦玉心里刚刚冉生起的一股暖流顿时因为这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说谁病入膏肓?!” 乌穆笑而不语,转而向凤辰郑重施了一礼:“殿下在完全不知因情之下选择我为我隐瞒众人,乌穆感激不尽!他日若有可以效劳殿下的地方,殿下尽管开口,乌穆一定有求必应为你赴汤蹈火。” 极为难得的,乌穆尊称了凤辰“殿下”。 凤辰站起,彬彬合手向乌穆回了一礼。 白锦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怨怼道:“殿下千万不要给他面子!” 凤辰一定,一双眸子就转来落在她搭在他臂弯的手上,脸色微冷,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 白锦玉感到他目光所及一片火烫,烫得人最好知道识相缩回手,但是,她只是手指蜷了一蜷,仍旧该抓的抓着,毫不放松。她从进了这雅室,不管是旁人说话还是自己说话,目光都是向凤辰微侧的,早就想这么抓住他了。 凤辰的视线逐渐转移到她的脸上,静静地,他看了她一阵,道:“放开!” 乌穆、庆娜、安雅同时心里一吊。 从凤辰的态度、语气来看,这拒绝和好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他们同情地看着白锦玉,被这么在人前冷落,他们都替她感到脸上无光。 然而,白锦玉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被拒绝后该有的失落尴尬,相反的,她睁大了眼睛,脸上竟流露出抑制不住的雀跃。 乌穆、庆娜、安雅正看不明白,只听白锦玉十分窃喜地傻笑道:“殿下,你跟我说话啦?!” 凤辰脸上一瞬青白红黑轮番变色。 他静定不语,按着白锦玉的袖子将她的手从他手臂上捋下。 “先告辞了。”凤辰温文有礼地向备预不虞的其余三人辞别,然后转身向门,推了一扇走了出去。 看着颀长矜雅的长衫飘走,白锦玉晃着手指指乌穆:“被你害死了,这要怎么哄好啊?!” 说完,提脚去追凤辰。 “锦玉!”她刚出了雅室的门,忽然被安雅喊住。 她应声转头,安雅已跟着她跑到了门外,一脸说不上来的表情。白锦玉询问:“怎么了?” 安雅咬了咬唇,决心似地道:“我有一件事情还要告诉你。” 白锦玉道:“什么事?” 安雅刚准备说,乌穆上来走到了她身边,安雅忽然地就不说了:“算了,你以后会知道的。” 白锦玉:“什么啊,你说啊!”听完她还要去追人呢! 安雅看了看乌穆,道:“锦玉,我这辈子就做了这一件对不住你的事情,希望你原谅我。” 白锦玉无语:“你说是嫁给他吗?你爱嫁嫁吧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要是觉得对不住我我就原谅你,我没空了先走一步了!” 说着人就溜到了楼梯口。 “别急!” 乌穆隔着距离对她道:“他肯定等你!要是他真的不想理你,他怎么会到迎宾楼里来?还等了你这么久?” “是吗?”白锦玉一定,继而冲他道:“行,如果我没成,看我不到铎月去把你大卸八块!” 乌穆扬首叉腰道:“好啊,我等着!” 第四百一十六章 追夫 5 白锦玉从迎宾楼里跑出来,旦见门口一条街市,两边南北货什摊子纷呈,许久没做生意的小贩们卖力叫卖,街上来来往往着不少人。 心急一小会儿,不算太费功夫,白锦玉就在百米开外的货摊前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想着乌穆说的话,立即脚步轻盈地奔上那身影,盈着浅笑道:“夫君在等我吗?” 凤辰白皙如玉的手一抖,险些掉了拿在手里的东西。 这是一个卖木雕玩意的摊子,摊桌货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木雕货品,奇珍异兽、花鸟鱼虫、才子佳人琳琅满目。卖货摊主是个有些书卷气的年轻木匠,很有新意,做了许多三寸高低的人偶,摆成一排,相当玲珑。凤辰手上正拿着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偶。 凤辰没有搭话,白锦玉伸长脖子去看他手里拿的玩意儿。这是一个男像人偶,不知是哪个戏曲话本里的人物,鼻子、眼睛、嘴巴都刻画得标致,衣饰也很有些倜傥儒雅,虽然东西方寸,但是刻工精细,全手全脚,十足精致。 “真好看,夫君你喜欢这个啊?那我们买下来吧!”说着她就从腰里摸出一个钱袋子。 木匠见生意就要做成,跟着说体面话:“这位相公好品味,选的可是我这里最好的东西,这位娘子也体贴郎君,不用郎君说出口,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要什么!” 一番话说得白锦玉心花怒放,说得凤辰面色发僵。 白锦玉一边解钱袋的绳子一边在货摊上下梭视:“看你这么会说话,那我可要多买一些才是。既然我夫君选了一个才子,那我就再选一个女子,美女配才子,郎才女貌成双成对的才好嘛!” 凤辰闻言无情放下人偶,几乎与此同时木匠的声音奇崛响起:“那可不成!这个雕像不能配女子!” 白锦玉把视线从凤辰身上移出,没好气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配女子?” 木匠道:“因为我刻的这个人物是林逋。” 白锦玉当即脸色一沉,感到晦气,咬了下嘴唇倔强道:“凭什么林逋就不能配女子,我偏要拿个美人给他配,他又能怎么样!” 年轻的木匠当即一把将雕件抢到怀里,匪夷所思地看着白锦玉道:“那怎么行?你们妇道人家头发多读书少!你是不是不知道林逋是谁?” 白锦玉一伸手去跟他抢:“我管他是谁?!我就是要给他配个娘子!” 木匠忍无可忍道:“笑话!林逋一世隐居西湖植梅养花、终身未娶,世人称慕其‘梅妻鹤子’,他怎么能有妻子?!”说着,他从桌上面取了两样东西亮给白锦玉看:“如果你给林逋配个女子,那我这仙鹤、梅花要卖给谁去?” 白锦玉狠狠瞪了一眼这个振振有词迂腐不堪的木匠,语气恼道:“你说它是林逋便是林逋吗?我怎么看着更像为妇画眉的张敞呢!你喜欢林逋你可以另外再雕个林逋啊!” 说着拿起一个美女人偶,不由分说道:“你把它拿过来给我,还有这个美人,一起结账!” 木匠不知是不是读过几年书,还就这个和白锦玉杠上了:“不卖,我卖东西给人,不期望别人有多么当个宝贝,但至少也希望认可一下我制作它的初心。你不知晓林逋,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却还是一意孤行,可见你根本不尊重我的用心!我这东西就算烂在手里也不会卖给你这样的人!” “你……”白锦玉一手指着木匠,气不打一处来,最后抓着凤辰道:“我们不买了!真是没见过这样不会做生意的!我们走,去别家看看,又不是只有他一家卖这个。” 然而却推不动,一小会儿,她识相地收回手,嘴里哼哼唧唧:“夫君……” “我就买这个,梅和鹤都给我,一共多少钱?”凤辰温声对木匠说,就像刚才白锦玉和木匠的争吵他一点也没有听到。 木匠子护着手里的东西避开白锦玉三尺,像是私下交易似的把手里的木雕刻件递给凤辰:“五十钱。” 凤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从里面找了一粒碎银子给他:“不必找了!” 木匠如遇知己般笑得温暖,一回头瞥见白锦玉脸色不佳。 木匠冷哼一声:“别夫君夫君的喊得亲热,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郎君根本就不喜欢你。我真是为这位郎君感到心体不快,他这样标致知礼的人,怎么就配了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 凤辰眼皮一掀,木匠当即感到一束烈焰朝自己灼来,吓得他赶紧攥紧银子收了口。然而白锦玉并未看到这幕,听到木匠说她是蛮不讲理的泼妇,当即火大道:“你说谁是泼妇?你再说一遍!” 木匠嚅嚅含糊道:“谁觉得自己是就是。” 白锦玉感觉半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冲去:“你这是公然挑拨他人夫妻和睦,小心我去官府告你……”话刚起了个头,却见身旁人影一动,凤辰已经走了。 白锦玉赶紧丢下与木匠的理论,提着步子跟着了上去:“夫君你等等我嘛!” 凤辰在前面走,白锦玉在后面追,白锦玉一路“夫君你等等我嘛”、“奴家真的走不动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这一跑一追,一直到他们半路遇见来接迎凤辰的县令才停下。准确的说是撞见县令的那一刻,白锦玉就闪躲了起来,毕竟县令因为搞“冤魂附体”和她打过交道,见了不太好,故而之后她只能远远地尾随凤辰,一直看他在县令的陪同下进了驿馆。 凤辰和县令一边说话一边跨进了驿馆的大门,刚一进门,一个陪同的衙役就压低声音向县令禀报:“大人,属下发现刚才一路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大人与殿下身后!” 县令立即神色一紧:“人在何处?” 衙役道:“还在后面,大人要不要属下……” “不必。”凤辰突然出声阻止了衙役的话,缓了缓,道:“不理她即可。” 县令和衙役都不知其意地看着凤辰。 凤辰道:“不要有任何动作,随她去吧!” 县官似有所悟地小心问道:“殿下是不是知道来者何人?” 凤辰被问住,没有说话,回过来脸上露出一个“你不该问这个问题”的神色。县令立刻意会地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下官一定遵照!” 第四百一十七章 追夫 6 衙役来报,驿馆斜对面的茶楼二楼有个女子一直监视驿馆。这消息没有变化的从下午一直报到晚上,县令问凤辰:“殿下,真的放任不管吗?” 凤辰道:“嗯。” 县令一开始是觉得有人要行刺晋王,但听了几回衙役的汇报,他渐渐觉得那是不知哪家春心荡漾的女子,也不知道在哪儿窥见了凤辰殿下艳压三秦的绝世风采,发了痴心盯梢。 这女子身边没有同伙,其实他们很好解决,但奈何晋王发了话不得采取任何行动,这县令也不能轻举妄动。 直北是个不太重要的边陲小县,从来也没有身份这么隆重的人物驾临,好不容易把神都送走,谁知道晋王居然会去而复返,还在这时候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偷窥狂。 县令大人如履薄冰再不敢离开驿馆半步,想着怎么样也要确保晋王殿下在直北万无一失。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到了亥时,衙役终于来报,茶楼打烊了那女子走了。县令听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兴高采烈地向晋王殿下汇报这个好消息。结果晋王殿下就“哦”了一声,语气不是太好,县令心中忐忑,觉得是自己治下不利。 第二日一早,县令和县丞一起等在驿馆的门口,把备好的马牵给晋王殿下。 一身便服的凤辰接过马缰,停了停,忍不住瞟了眼斜对过的茶楼二楼。 县令见之立即会意,就差拍着胸口保证道:“殿下放心,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估计是小地方没见过世面的女儿,被殿下的风采折服,做出了效仿那窥墙之女的举动。可能今日被家人管束了,也出不来了。” 凤辰没说什么,一一和直北官员作别,出了直北城。 刚出直北时,他把马策得极慢,并且每路过一处茶寮小驿都刻意停下,可是都没有什么人出现。这样过了大半天,他不禁对自己的这样的行为感到气恼。 他并不是一个闲人,朝中还有堆积如山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他也不是一个身份寻常的男人,居然到了眼下才明白,她昨日不过一时兴起,此刻定又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又把他舍弃了。 于是,他开始把马儿抽得飞快,一下午行过的路程超过了上午两倍。到了傍晚时分,他心情逐渐平静,终于感到一点疲累,于是走进一个小镇寻一家客栈打尖。 小镇横竖只有两条街,街上只有一家客栈,没有第二选择。 门口伙计帮凤辰把马儿牵去喂草,他自己独身一人走进客栈。 此时正是用晚饭的时候,不少过路人在这家店里用膳,天南地北讨生活的人随缘地坐着,聊得甚欢。堂中四五张桌子已坐得满满当当,只有东边一张桌子空着,凤辰要了一间房牌后,自然而然走过去落座。 店伙计上前热情询问:“客官你要吃点什么?” 凤辰道:“一碗面,多谢。”声音如出了家一般六根清净。 店伙计道:“客官,我们这儿有牛肉面、羊肉面、臊子面、油泼面、大排面,不知客官你要吃哪种面?” 凤辰道:“我要一碗素面。” 店伙计略呆了下,但很快又精神饱满道:“好,客官稍等,我这就让后厨给你做!” 凤辰略略颔首:“有劳了。” 店伙计小跑着去张罗,留凤辰一人独坐,他背对众人,颐雅端正地坐着,在一众粗言俚语、行酒猜拳中自成一隅。 不多时,有些喝高的人拿凤辰开起了玩笑。 “你看那位相公真是好身段,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小娘们!” “你怎么知道就便宜了小娘们而不是便宜了哪个老娘们呢?如今这世道,有钱女人多得是,也不算新鲜吧!” “那你还走南闯北地挣那么多钱做什么,你就不怕老婆在家早用你挣的银子养了好几个小白脸了!” “你说什么!”当即一声拍桌的声音:“你老婆才在家里养了几个小白脸呢!我娘子对我一心一意忠贞不二,我不许你这么诋毁她!” 接着后面就传来了扭打的声音。 凤辰是极有涵养的人,对此并不入心,他甚至觉得这样明晃晃的奚落调侃比之朝堂上那些明枪暗箭还悦耳多了。 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素面端了上来 凤辰举箸,却在筷子插进面条的一瞬,定住了。 他是从何时开始习惯吃晚饭了,今日居然还自己点了一份面条来吃?曾经他多年守戒的日子又是为了什么?最终又得来了什么? 后面的厮打越演越烈,那汉子一口一个“我娘子心里就只有我”、“我娘子每次跟我分开都抱着我哭一晚”、“她对我一心一意”…… 此情此景,凤辰心中对照酸楚,竟对这汉子生出了难以言明的羡慕,手中这筷子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了。 正怅惘着,脖子后面感到一阵阵凉风,接着耳边传来了一个亲昵的声音:“大热天的夫君怎么吃这么烫的面条呢?” 凤辰抬头侧首,只见白锦玉一身鹅黄衣裙,手摇一把折扇为他扇风,笑眼盈盈,亭亭而立,不真实的就像一场流绪微梦。 白锦玉喊店伙计给他上一碗凉茶,合上扇子不由分说坐了下来:“我给你吹吹凉吧!” 凤辰一动不动,看她撅着嘴朝他的面碗里吹气。面汤被她吹得微波漪漪,他的心也微波漪漪。 白锦玉吹了半天,也不见凤辰有点儿反应,慢慢地抬起身子,一双杏眼鹿儿似地看着凤辰,嘟囔埋冤:“夫君怎么这么晚才到,我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凤辰看着她,还没说话,堂中就有一个阴阳怪调地声音响了起来:“欸快看啊,有个女人贴上去了!” 另有一人道:“那郎君生得极好,他进来之时我看到一眼,那样貌真是……哈哈哈我要是个女人也得倒贴!” 这话一出来,顿时好多人就双眼放光地往白锦玉凤辰这边围来,猎奇地打算看一看凤辰的容色。 “掌柜!”白锦玉喊了一声。 掌柜应声跑了过来:“夫人有何吩咐?” 白锦玉摸出钱袋,从里面拿出一把金豆子举到掌柜眼前。 掌柜赶紧两手兜成个碗状,在下面接住一颗颗从她手缝里漏下的金豆子。 白锦玉似笑非笑,道:“我想要他们全部立刻从这里消失!” 第四百一十八章 追夫 7 凤辰盯着白锦玉和钱袋,眸色清冷,脸色肃然。 掌柜得了钱财立刻办事,招呼众人道:“各位客官都散了吧,这里要打扫了,没吃净的酒菜我让伙计给你们送到客房里去吃!” 他的话当即遭到反抗。 “你这见钱眼开的老东西,天还没黑透呢你打扫个毛啊打扫!” “你给老子闭嘴,小心老子们把你这破店给砸了!” 掌柜也不是吃素的,反唇相讥道:“你砸啊,你眼里还有没有官府?!这位相公和娘子眼下包场了,你要是也出得起这钱包场,我给你把他们两个轰出去!” 关键时候还是钱狠,那些人方才也瞧见了白锦玉给老板使的金子,自知没人愿意花那冤枉钱,气焰削了大半地退回酒桌,他们说不过掌柜,枪头一转,奚落起白锦玉。 “这位小娘子我看你这么殷勤,你夫君对你还是很冷淡啊!” “是啊,一口一个夫君的也不害臊,人家也不答应,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夫君啊,不会是你一厢情愿吧!” “哟,还真是,那相公完全不想理她,我看就算她们是夫妻,八成这姻缘也是这恶女强人所难。” “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这世上有些东西钱也不管用!” 面对如此奚落,白锦玉满不在乎,甚至她还希望对面的人能够攻击她攻击得更厉害点,这样凤辰听了才会对她心生不忍。是以,她手中轻摇纸扇,声音明亮道:“你们懂什么,这叫情趣!” 当即对过哗然一片,都言真是没见过这么不害臊的女子。 白锦玉等他们奚落够,委委屈屈嘟囔向凤辰:“夫君,你看他们说我们坏话!” 凤辰胸膛微伏,感觉很需要一些新鲜空气。 白锦玉拉了拉他的袖子:“夫君,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你原谅我好不好?” 凤辰看着她,白锦玉抿唇点点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哈哈我听到啦!!”一个突兀的声音爆开,原来是掌柜催赶那些客人回房,有个耳朵灵的把白锦玉对凤辰的道歉听了去,当即像是有了重大发现一下向所有人爆料道:“这个恶妇在给他相公道歉!他相公置之不理!大家猜猜她到底是干了什么错事让他相公这么生气呢?” 满场多事的神经瞬间都被挑动了。 “哼,我看八成是裤裆里的那点事!” “就是!我看他相公也是斯文人,无事不会如此绝情。定是这恶妇做了什么不守妇道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才不能原谅她!” “是啊,不管修养多好的男人,都受不了女人给他戴绿帽子。” …… 这些话光白锦玉听了都已满脸铁青,她已完全不敢去看凤辰的脸色了。她当即一下站起:“掌柜!” 掌柜应声屁颠颠地跑来,白锦玉将钱袋整个拎给他,斩钉截铁道:“都给你,我要他们全部从你店里滚出去!” 全场顿时一静,众客那边愤怒的气势在空气中无形积聚成排山倒海之势,瞬间就要向白锦玉爆开。 突然,她手中一空,凤辰先于掌柜夺走了钱袋。 白锦玉和掌柜都是始料未及。看着突然起身的凤辰,众客也随之突然安静,一为这相公总算有了反应,二位这男子的丰彻容姿。 凤辰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又看向白锦玉:“还有吗?” 凤辰又跟她说话了!白锦玉脸上当即按耐不住欢喜,连连点头,鬼使神差地从怀里又拿出一个钱袋子,乖乖地交到凤辰的手上。 楼梯上,大堂下,无数双眼睛在无声中惊愕地看着白锦玉,刚才那一袋金子就不少了,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还有一包,纷纷对她的家底展开想象。 “都在这里了。”白锦玉笑着道。 凤辰把手垂下,一双美目透出坚定的神色,口吻冰冷道:“别跟了,回去吧!” 白锦玉懵住,凤辰的意思非常的明白,这里离长安尚远,收了她的钱袋,身无分文的她是不可能回到长安的。但是这里离直北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她没有钱财也可以。 白锦玉小声挣扎:“我不要。” 凤辰面无表情,从桌子旁边绕开,往大堂尽头的客房走去。 “好了好了,回去吧!”掌柜吆喝起看戏的看客们:“人家说宁毁一座庙不毁一门亲,你看你们闹得,良心安不安?” 众人絮语着散开,各回各屋。 掌柜回头:“夫人……” 白锦玉已经到了凤辰房门前,她“咚咚”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又使劲推了推门,没推动。 “夫君——你开开门嘛!” 房里没人回应。 白锦玉唉声苦恼道:“我还没有订房呢!掌柜的说,今天已经没房了!” 听到这话的掌柜当场都快石化了,他身旁的伙计傻傻的,不假思索就要说话,当即就看见白锦玉远远给他竖指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伙计立即闭嘴。 白锦玉侧耳听门里,然而半晌都没有等来动静。她叹了口气,悻悻地回到大堂坐下,这才看见桌上凤辰点的面条一动未动。 一种恐慌的情绪在她心中滋生。 “夫人?”掌柜看着灰心失望的白锦玉,上来想要安慰两句,被白锦玉抬手挥断:“没事,我坐一会儿,别管我。”· 掌柜点了点头,招呼伙计和他一同默默退下。 一个时辰过去。 白锦玉撑着脑袋,眼睛一直未动地盯着凤辰紧闭的房门,看得柜台后的掌柜心生不安,把自己老婆拉了出来一道分析什么情况。 有客人在屋内憋不住闷了下来透气,在大堂里来回走了几圈,见白锦玉也没有出声制止,便走过来想再奚落她两句,但见她一副愁肠百结的可怜样子,这嘴刀子也下不去了,改为上前问她:“你怎么得罪你相公了?” 白锦玉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几个人问不出名堂也不问了,退到一边桌子坐下来看景。 掌柜推了一下老婆,掌柜夫人从柜台里出来,小心翼翼走到白锦玉身边,轻声轻语道:“夫人啊,我看你相公不会开门了。我们店里还有一间客房空着,你要不就住那间客房吧……你不用再付钱,你刚才给我们当家的那些金子够付房钱了。” 白锦玉一动不动,掌柜夫人又道:“没事的,我们这里有伙计连宿守夜,你相公要是离开,我们第一时间替你拦住他、通知你。” 还是女人懂女人。白锦玉总算有了反应,她叹一口气,把脑袋从手背上抬起,转过身对掌柜夫人道:“好吧,房间在哪儿,带我去吧!” 白锦玉和掌柜夫人正要往里去,客栈大门慌慌张张奔进来一男一女,女子长的很标致,手里横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进来就焦急失措地大喊:“店家可还有房?我们要一间房!” 男的跟在身后拿着行李,二人一起跪在了地上,女子声嘶力竭地苦苦哀求:“我的孩子病了!要赶快找大夫、要找大夫!” 掌柜和掌柜夫人闻声赶紧跑过去,白锦玉和在场的众客也围了上去。只见那女子怀里的孩子满脸通红,闭着眼睛意识迷迷糊糊,嘴里断断续续不知道在呓语什么。 掌柜夫人上前一探孩子的额头,当即“哟”了一声道:“这么烫啊,这孩子得了什么病,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这一男一女都摇头,女的哭得泣不成声:“我们是扶平国的人,今年庄稼遭了蝗灾收成无望,日子过不下去了只好来投奔大徵的远亲,谁知走到这里孩子突然发病,就成了这样!” 当下就有人议论开了:“我听说了,扶平东部的蝗灾挺严重的,现在往那儿去的买卖都不做了!” “哟,俗话说蝗虫过境寸草不生,老百姓遇上这种也算是天灾了,惨惨惨!” “扶平离这儿可不近,孩子跟着大人颠簸能不生病嘛!” …… “把那间房给他们吧!”一片人语中,白锦玉对掌柜夫妇道。 第四百一十九章 追夫 8 “这……”掌柜和夫人听言还有些犹豫,白锦玉道:“孩子生病了耽误不得,就给他们,我没事!” 那女子听白锦玉把房间让给他们,转身对她连声道谢,掌柜当即就派店伙计去请大夫,之后他夫人引路,把孩子抱进了原先准备给白锦玉的房间。 白锦玉又回到桌子旁坐下,恢复继续看凤辰房门,其他客人也在别的桌子坐下闲言碎语。 纵然现在白锦玉身上财物被凤辰搜刮殆尽,但掌柜仍把白锦玉奉为上宾,亲自给她端来一壶茶。茶刚上好,掌柜夫人就碎步朝他走来,一来就把他拉了转身,低声道:“当家的,这一男一女不是夫妻,是叔嫂!这样共处一室会不会不好?” 掌柜道:“是吗?你如何得知?” 掌柜夫人道:“那孩子刚才醒了一瞬,看见那个汉子管她叫叔父。而且啊,我跟你说……这孩子好像不是病了!” 掌柜奇道:“不是病了那是什么?” 掌柜夫人把手捂在嘴边道:“好像是被鬼吓着了!” 白锦玉当即耳朵就竖了起来,忍不住道:“被鬼吓着?” 掌柜夫人这才注意到白锦玉也在听,索性了拉着掌柜一起在白锦玉这张桌子坐下,心有余悸道:“刚才我和伙计进去给他们安顿,那孩子一直在说有恶鬼、有恶鬼,恶鬼一直缠着他不放!喊得煞有介事,就像他从前见过鬼似的!” 掌柜制止道:“你别瞎说!” 掌柜夫人揪着心口道:“更可怕的是那孩子还说,他要打死恶鬼,要恶鬼还他爹爹!” 闻言,白锦玉一愣。 掌柜夫人紧张地上下看了看客栈道:“我胆小,当家的,你把他们赶出去吧!外一真有恶鬼缠着他们,我们也跟着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掌柜也被她的紧张传染,当即抖抖索索,想要按着她夫人的话去做,可是又觉得开不了口。 这时店伙计领着一个跨着医药箱的老大夫回来了,掌柜短暂地想了一想还是道:“算了,孩子可怜,先让大夫看看是什么情况吧!” 掌柜夫人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刚想起身,看见白锦玉已经上前拦住了老大夫。 “大夫,等你进去看过孩子后,就跟那里面的一男一女说孩子没救了,大限就在今晚。”白锦玉对那老大夫道。 老大夫目瞪口呆:“这位小娘子,老夫怎么能这么说?” 白锦玉道:“你且这么说,说了后你自然就会明白。” 老大夫不为难地看着掌柜夫妇,掌柜虽然不明就里,但选择对那老大夫道:“你……先这么说吧!” 老大夫在掌柜的陪同下一起进了那孩子的房间。过了一会儿,那房里传来了女子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接着就听到有人把头磕在地上磕得咚咚地响。紧接着那门就打开了,老大夫跟逃似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那女子从里面追出来,见留不住那大夫,猛地发疯了一样地回头去,撕扯起房里的那个男子,一边厮打一遍怨恨道:“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小宝!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小宝的,可是……可是他还是要被你害死了!” 那男子当即上去捂住女子的口,作势就要关上门,奈何那女子发了疯地拼命挣扎,他怎么弄也弄不住她。 大堂里的人齐齐惊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那女子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下跪在了掌柜的面前,紧紧攥着他的衣袍道:“店家店家救我!那个人杀了我的丈夫,现在还害了我的孩子!” 男子当即奔来出来,一边拉女子一边解释:“她这会儿惊吓过度语无伦次,你们不要相信她胡言乱语!” 但是这男子的神色显然不对劲,大堂中站着的很多汉子当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女子从他手中拽出,又把他结实地按在了一张椅子上。 得以解脱的女子对众人喊道:“赶快把他绑起来交给官府,他杀人……他杀了我的夫君!” 众人纷纷色变,显然要消化一下这个事情。白锦玉上前扶起女子:“这里这么多人,别怕了,你且把事情说清楚!” 女子一边哭一边道,原来这个男子是他的小叔子,早就觊觎她的美色,这次家乡闹了蝗灾,这小叔子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来大徵投靠亲戚。却不曾想这小叔子半途起了歹心,杀了她的丈夫,不巧他杀人的时候被孩子撞见了,当时小叔子连孩子也要杀,女子为了保住孩子答应从了他,并哄骗孩子是见了鬼,是鬼杀的他爹爹。 谁知事后,这小叔子始终害怕孩子不信是鬼害死他爹爹,为了让孩子相信世上有鬼,故意在孩子面前扮了几次鬼,却不曾想竟引发孩子受惊一病不起。 众人听得唏嘘牙痒,女子失了夫君失了清白又要失去孩子,如今听到众人叹惋更加悲痛欲绝,趁人不备突然头也不回地朝梁柱上撞去!众人见之全都一齐上前去拉她! 老大夫终于忍不住道:“夫人,你切莫轻生,你孩儿病况尚不至死,老夫为他开几服药调理调理应该能救得回来!” 瘫在地上的女子懵懂转过头,眼泪纵横又惊又喜,抓住老大夫确认:“老先生说的当真?” 掌柜夫人伸手将女子扶起来:“是真的!他刚才在房里说的都是假话,是那位夫人教他这么说的!”说着,掌柜夫人指了一指白锦玉。 这一指,白锦玉当即感到一阵劲风袭来,一把匕首已直刺她心口! 众人刚才千钧一发去拉要撞柱的女子,就松开了男子,那男子从众人话中得知是白锦玉的主意,当即杀心大起拔刀刺来! 白锦玉心下一慌避尤不及,雪亮的刀尖已经戳至!她下意识举臂去挡,以为必死,却听“匡”地一声响!一个茶壶横飞而来砸在刀上,将匕首撞得笔直抛飞,“夺”地一下扎进了房柱!其力量之大,刀锋扎进去后刀柄仍嗡嗡剧烈震颤了半天。 众人齐齐定住,那丢了匕首的男人只愣了一瞬,又誓不罢休地起身去抓白锦玉,白锦玉连连后退,只觉眼前一阵衣袂翩飞,行凶男子已被人一脚蹬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重重一声砸在了张八仙桌上,他一抬身,匕首已经刺在了他的胸口! 这一切都太快了,人们只觉得有个身影仿佛流云一般飞过,等醒过神时,就看见一个湛若仙君的男子已经把人打得口吐鲜血,动弹不得。 笔挺的身姿配上高雅的外表,糅合出一种俊逸的气质。 时间仿佛静止。 之后人们一哄而上,把定住的男子按倒在地,掌柜后知后觉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几根麻绳,帮着忙把这歹人绑了个结实。 “多谢夫君出手相救!”白锦玉一喜,跳上去就欲伸手拉人,凤辰似有所觉,往前迈了一步。 凤辰转身欲走,白锦玉倏地抢一步拦在他的面前。 凤辰抬眸对上她的眼睛,白锦玉一阵局促,抿了抿唇,勇敢地一下握住他的双手,摇着道:“夫君,你看我还是到处惹事生非,我真的不能伶俜独行,你可千万不能不管我!” 凤辰吸一口气,看着她,道:“你还要人管吗?” 白锦玉点头如捣蒜:“要管的要管的!” 这时,那掌柜夫人走了上来,算是帮腔道:“这位相公,你娘子真是火眼金睛,居然能看出这对男女非同寻常!” 很多人都围拢过来,一改之前的看法,对白锦玉称赞起来,并且很多人都开始劝起了凤辰。 “你娘子虽然是嚣张跋扈了些,但看在她把自己房间让出来给人救急,说明心眼还是好的。“ “幸亏你出来救她,不然她现在也没命了,你既然心里有她,就两个人和好吧!” 白锦玉连连点头,用力肯定大家的说法。 “你娘子是不是给你戴了绿帽子?如果不是,就一切好说,男人嘛要心胸宽广一点!” 白锦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你杀了他父母亲友?” 白锦玉立即道:“奴家可是手无缚鸡之力!” 掌柜劝凤辰道:“那相公还有什么不能和解的呢?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么聪慧漂亮的娘子,还是要多多疼爱,哪天真跑了相公要后悔莫及!” 这时,有人问道:“对了小娘子,你是什么时候看出那一男一女有问题的啊?” 白锦玉这会儿心情大好,抓着凤辰的手,有问必答:“因为那女子衣着文雅,男子却很粗俗,如果他是这个女子的丈夫,她断不会不为自己丈夫照顾衣饰。还有,孩子病了居然让女人抱着,男人缩在后面,这就很不正常。” 众人听了纷纷恍然大悟,不禁对白锦玉竖起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 “夫人真是厉害!” “小娘子真是才貌双全!” 白锦玉被夸得心里美滋滋,得意道:“这世上所有的怪力乱神背后都一定有合理的解释,所有的装神弄鬼都有人在背后操纵,低级,除了我!” 话音落下,她顿觉手中一僵,下一刻,凤辰的手就从她手里抽了出去,但见凤辰对她失望地摇了摇头,丢下众人抽身而去。 白锦玉想咬舌自尽,她为什么要说最后三个字废话?!! 第四百二十章 追夫 9 【今天还没和好,殿下没那么好哄,要看和好的亲们,建议屯明天一起看】 雕檐描金,画栋飞银。碧阑接轩窗,翠帘悬户牖。 庆阳城里的喜晔楼,极尽奢华。凤辰专挑这处地方落脚,无疑是要身无分文的白锦玉知难而退。 喜晔楼里客人不多,但在座个个都是衣着光鲜。桌与桌之间相距甚宽,毕竟人少地放大算是这种奢侈场所的服务之一。 凤辰走进楼里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山峦叠翠,斜阳脉脉,不一会儿白锦玉就迈了进来。 她先打眼把喜晔楼满场看了一遍,之后才寻了个离凤辰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 她坐下不多时,小二就拿着菜单上来让她点菜。她甫一打开锦缎封面的菜单,果然里面的酒水菜肴都是天价。 白锦玉瞠目结舌,然后点了三个菜。一个是庆阳的当地名菜羊羔肉,是以哺乳期的羊羔烹饪而成,鲜嫩美味,不膻不腥。一个是荞剁面,是以酸汤搭配当地盛产的荞麦做成的面条,风味独特,美味绝伦。还有一个猪血烩豆腐,大块的猪精肉和雪白的豆腐一起熬炖,色泽鲜亮,味道香浓。 等菜全都上桌,远远一观,她比凤辰还多一个菜。 店小二帮白锦玉的茶碗里续了水,躬着身道::“姑娘,你的菜都上齐了,请慢用!还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开口吩咐!” 白锦玉谢了店小二,继而道:“麻烦借用贵店一副笔墨纸砚。” 店小二略微怔愣,菜上桌了要副筷子倒是挺常见的,要笔墨纸砚的还真是头一回遇见。但是在喜晔楼,客人的要求就是圣旨,店小二要做的就是满足客人日益增长的各种需求。 “哎好叻,姑娘请稍等!” 不多时,一支上等的湖州羊豪,一方研磨得宜的徽州香墨,两尺纸质绵软的半生半熟扎花宣就呈上了她的饭桌。 白锦玉看了看凤辰,只见他端端正正坐着,认认真真用膳,余光半个也没朝她看过。 她略略失望,毕竟这时候堂中已有很多人对她投来了稀奇的目光。 吃了几口菜肴,白锦玉停下筷子,捋袖提笔蘸墨,素手执笔,姿态娴雅,在白纸上描描画画,过一会儿,又搁了笔墨从容再起筷。 她这不寻常的举止,很快引起宾客主意,不多时,她的身边就陆陆续续围满了看客。店小二见众人聚在一起,也好奇凑上前去瞧,这一看不得了,连忙跑去把当家老板请了过来,把老板推到了最前面。 只见,吃了几口的盘子边,方方正正铺着两尺素宣,素宣之上是一幅画,画的是两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在地上逗蛐蛐的场面。 两个小孩一坐一跪,坐的那个小孩很有耐心,俨然胜券在握,跪的那个小孩脸露焦急,仿佛下一刻就要输了。 老板在众人的啧叹声中抬首,一眼就看见他两个总角之龄的儿子正在一张空桌子下如此这般地逗着蛐蛐,白锦玉这张纸上所画简直就是眼前场景的跃然再现。 正在此时,他那跪着的儿子“哎呀”一声惊呼,果然输了!人群当即一片喝彩! “好画!好画!真妙趣横生也!” “工笔画技细腻清雅,个性神态刻画入微,不可多得!” “如此佳作应当好生装裱起来,日后等孩童们大了可顾此回想,也别有一番趣致!” “如此短的功夫就能一蹴而就,实在难得难得,恐怕长康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白锦玉心笑,她可是闻宴嫡传! 闻宴高超的画艺在翠渚技冠群雄,享誉大江南北。她经他手把手调教,学了七成总是有的,就算现在让她当场泼墨山水都算不得难事,画这两个小娃嬉戏图实在是小菜一碟。 她起身谦然向众人施礼:“诸位过奖了!实在是见两小童天真烂漫一时技痒,让诸位见笑了!” 客中有一人道:“不知姑娘师出何处?此画可有意出让?” 白锦玉还没回答,喜晔楼老板已将画作夺在手中:“这幅上面画的是我的孩儿们,要出让也是出让给我怎么轮得到别人?!” 白锦玉佯作讶然,眼神中露出很不舍的神情,手指向着那画还有些欲前不前:“这个……二位,这幅画我也喜欢得紧,没有想过……” 老板抬手截断她的话:“这样,姑娘你直接开个价吧!随便开,这幅画作在下势在必得!” 白锦玉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想了想,看向凤辰。 凤辰感到目光,向她看来。 白锦玉道:“老板爱子之心,令人感动,我岂能利用你的爱子之心谋取财物?” 老板:“可这……” 白锦玉道:“我知道你过意不去,这样吧,你就给我免了今晚在你这儿的房钱和饭钱,如何?!” 老板一听简直不敢相信,众人听了个个心生羡慕。老板感激道:“这如何使得啊……这饭钱、房钱实在是太少了……太不成敬意了!” 白锦玉笑着说“没什么”,对老板一指凤辰,道:“我也有一个请求。” 老板说:“姑娘请说!” 白锦玉直言不讳道:“我想要那位公子隔壁的房间!” 众人一怔,包括凤辰。 下一刻,老板与众客的目光就刷刷扫向了凤辰,一瞬了悟。 “懂了懂了!”老板一边把画纸递给身边的店伙计让他收好,一边给白锦玉打包票:“姑娘放心吧,一定包你满意!” 他刚说完,另一个机灵的店伙计已经拿着房牌钥匙跑了过来。掌柜连忙从他手中拿过钥匙递到白锦玉手心:“姑娘,这就是他隔壁房间的钥匙。” 白锦玉心满意足地接过房牌,但听那老板道:“女追男隔层纱,姑娘样貌出众、又有才学,相信不过多时一定可以抱得……”他一想好像用“抱得美人归”有些不太恰当,故而改口道:“一定可以得偿所愿的!” 虽然明明知道人家说的句客套话,但奈何说到了白锦玉的心坎上,她忍不住开心道:“嗯!借你吉言,我也觉得我会得偿所愿的!” 说着,她忍不住去瞧凤辰,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凤辰站了起来,径直走出了喜晔楼! 白锦玉赶忙拨开身边众人去追:“夫君别走!夫君等等我嘛!” “夫君?” “那英俊的公子是他夫君?” “既是夫妻那他们为何分桌?” “是啊,为何还要两间房?” 在白锦玉身后,人们百思不解。 第四百二十一章 追夫 10 白锦玉追着凤辰奔出喜晔楼,本也追不上他,却不料凤辰自己在前面撞了一个卖香囊的老婆婆,虽然没把人撞倒,却把人家一竹匾的香囊全都撞得撒在了地上。凤辰连道失礼,匆忙帮老婆婆收拾一地的香囊。 白锦玉气喘吁吁奔到他们面前,二话不说立即跟着他一起拾香囊。 二人默不作声,紧紧挨着,一个一个地把香囊放进老婆婆地竹匾里。 把最后一个香囊捡好,白锦玉和凤辰一起站起身,凤辰再次对老婆婆表达了歉意。 老婆婆听了,虽然没有破口大骂,但是口吻也难免有些严厉道:“年轻人走路要看着点儿,今日你是撞了我的东西,要是你撞了我的人,我这把老骨头恐怕要断送在你手上了。” 凤辰连忙覆手拜礼:“实在愧疚,望前辈原谅。” 凤辰的丰仪对女人来说极有冲击力,出于对美的慕爱,但凡见到他的女人一般都会对他心生好感,但是现在看来,俊美郎君在对方是一个耄耋老妇时也是没有什么用的。 老婆婆仍是一脸愠色,白锦玉连忙解围道:“婆婆,我夫君他呀就是个书呆子,他看了一下午的书,头昏脑胀的,我让他出来散散心,可谁知他脑子里还在盘想那些东西,以致无心冲撞了你!婆婆没有大碍就好,不要往心里去了好吗?” 白锦玉温言细语地哄,老婆婆的脸色总算软和了一点。白锦玉看了一眼她的竹匾,见里面还有不少的香囊,估计这老婆婆今日生意不佳,于是从里面拿出一个彩绸做的老虎对凤辰道:“夫君你看,这个老虎做得如此栩栩如生,虽说庆阳这儿盛产香囊,但我们来这里逛了一天了还没看见做得这么好的香囊吧!我们把这个小老虎买回去给奈儿好不好?” 凤辰看着她,沉默了一阵,才道:“好。” 白锦玉把香囊拿在鼻前闻了闻,又低头继续去看竹匾:“这个锦鲤做得也好看,也买一个吧!” 她见凤辰没有抗拒,又挑了几个香囊,挑得老婆婆终于完全忘记了凤辰冲撞的事,笑得满脸堆花。 凤辰给白锦玉挑的香囊付了银子,他依然是一贯的作风,给得多多的,嘱咐人家不用找了。 行将要走时,老婆婆从一旁兜里又摸出一个香囊,递给白锦玉道道:“老婆子不沾别人的光,这个香囊给你们!” 天色已经渐渐变黑,光线已不甚明亮,白锦玉就着道旁点的灯笼看这个香囊,这时老婆婆已经道:“这是‘鱼钻莲花’包,寓意夫妻恩爱美满,就剩一个了,本来打算留给我儿子媳妇的,算了,今日看在你二人夫唱妇随的份子上送给你们夫妻二人吧!” 白锦玉惊喜:“真的吗?谢谢婆婆!”将香囊拿在手上欢喜不已。 老婆婆走后,天色愈发更晚,路上的行人也变得越来越少。 白锦玉捧着香囊追到凤辰的身边,把‘鱼钻莲花’的香囊拿在手里看,一边看一边不能理解地道:“夫君,你觉得‘鱼钻莲花’这个名字怎么样?虽然寓意好是好,可我总觉得……”她抿嘴一笑,还没笑出声,凤辰已经将香囊从她手中抽走,也停下了步子。 白锦玉懵懵地看着凤辰,凤辰也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情绪。她试图从他的眼中读出什么,然而一无所获。 当凤辰刻意不想让你读懂他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通过他的情绪、神情读懂他的所思所想。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凤辰道。 白锦玉杏眼圆瞪,半晌,笃定道:“我要一直跟着的!你看,就算没有银子我也能一直跟你跟到长安!我可以卖艺!” 凤辰沉了一息,道:“你确定要这样?” 这一问,白锦玉心里莫名有点慌乱,并不是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跟他回去,而是不确定凤辰想不想她跟着。” 白锦玉嗫嚅:“夫君……” 凤辰道:“住口!” 白锦玉:“……” 凤辰道:“夫君夫君的,叫得人坐立难安。” 白锦玉鼻子一酸,眼中就要滚出泪来。从前她在翠渚就算被长辈严重数落都不会心酸哭鼻子,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凤辰这句不轻不重甚至都不算责备的话,却觉得不堪重负。 凤辰一字一字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这一瞬间白锦玉无比慌张,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慢慢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凤辰道:“还有,你是认真的吗?你为什么看起来……都像在儿戏?” 白锦玉愣住,内心惊涛骇浪。她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两日她这么追着他,凤辰总是反应冷漠。不,不止是反应冷漠,应该说是反而让他离她越来越远。 白锦玉呆愣于这个认识时,凤辰以为她不愿回答,极其失望地摇了摇头,落寞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两句话像刀一样扎在白锦玉的心上,痛得无以复加,整个人都跌落到谷底:“殿下,你是不是……真的不能原谅我?”她只想确认这一点。 凤辰道:“如果是呢?” 他想知道,如果他放弃了她,她是不是也会放弃他?他想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不是自始自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吊着,如果他放手便一切为零! 白锦玉狠狠地怔了一下,直觉心里有盏灯忽然地灭了,仅存的一点希望轰然破碎。 凤辰逼进她一步,道:“你会怎么样?” 白锦玉后退一步。这句话、上一句,听在她的耳朵里全然都不是问话,他们本身就有很确定的意思,那就是:凤辰不能原谅她! 如果凤辰真的不能原谅她,她会怎么样?她蓦然发现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根深蒂固地认为凤辰对他的爱会持续很久很久,至少是此生此世。他等了她七年,这让她以为之后不管他们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改变! 然而,如果凤辰变了呢? 如果促使他变化的主因就是她自己,是她自己毅然伤害了他,毁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呢? 现在,答案清晰,凤辰不会原谅她! 她这个答案太可怕,可怕到她心悸,可怕到她束手无策,可怕到她不想面对! 凤辰还在等着白锦玉的回答,就看见白锦玉脸色蓦然凄清,她颓然地后退了两步,忽然失了常态,转身发足奔离! 第四百二十二章 追夫 11 夜已深沉,喜晔楼的门楼独自在夜色中花团锦簇灯火辉煌。入了内院,后面一楼客房里的灯火已熄了一半,静悄悄的,只有几个窗户透出亮光。 白锦玉一步一步朝楼阶上走去,走过装饰精美的廊道,在一间气阔的房门前停下。 这层楼只有两间房,老板给她的房是甲字二号,这间房的左边是甲字一号,就是凤辰的房间。 她的房里点着店家给她留的灯,但是隔壁一间,窗户已经漆黑一片。 白锦玉低眉掠过一阵灰心,突然一惊,转身飞跑下楼,一口气跑到了喜晔楼外的马厩。 一个小厮刚给马槽添好草料,正把七八个斗大的竹筐垒在一起往外面搬。 白锦玉奔进马厩迅速过目了一遍,慌张地拉住干活的小厮:“他的马呢?!” 小厮蒙圈道:“谁的马?” 白锦玉赶紧比划:“就是一匹枣红色的马,这么高,黑色的鬃,对了!马鞍子是棕色牛皮做的,辔头上有颗芒星的?” 小厮抱着比他高出半身的竹筐,气喘吁吁道:“哦我想起来了,走了!跟一个神仙似的相公走了!你干什么?别拉我!男女授受不亲这成何体统?我还得赶紧干完回家,我老娘还病在床上等我伺候呢!” 走了? 白锦玉忡怔地松开小厮,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窿,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楼,走回房。桌子上点着灯,她在灯畔坐下。 她无声地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一把精致的刻刀,一段三寸长的木段。木段有手腕粗,已经被粗糙地削了几圈,依稀能看出是要做个女像的人偶。 白锦玉就着烛光用刀子在木段上削刻,一切一挖,仔细而认真,一划一钻,麻木而僵硬。 忽然,她一把将刀和木段都重重砸在桌上,伏桌大哭! 凤辰走了。 这一瞬她只觉得天地俱灭。 她力不从心,她无计可施,她穷途末路,她追悔莫及……内心的痛楚像暴雨般的倾泻而出,房间里起起伏伏传出她哭泣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忽然浮出一声轻叹。 白锦玉当即一怔,抬起头,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殿下!” 凤辰一身白衣逶迤,清雅卓绝,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向后一瞥,自己失魂落魄进来,原来门也没有带上。 她紧张地站来,抬袖拭去腮边的泪水,破涕为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想再看见我,离开了这里呢……那你的马……你的马为什么不在马厩了?” 凤辰没有回答,双眸凝注着她,从她的脸到她的身子,继而落到她桌上的东西,白锦玉一紧张,赶紧拿起未完工的人偶藏在身后。 凤辰向她伸出手,白锦玉踌躇了踌躇,将人偶拿给凤辰。 凤辰接过人偶,摩挲其上,若有所思。 “你去哪儿了?”凤辰的声音平和,有一点儿关心,又有一点儿严肃。 白锦玉吸了吸鼻子道:“我想走的!可是把马骑到城门,宵禁的时辰已经到了,城门已经关上了,所以我就回头了。然后……我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现在。” 凤辰道:“你要走?你要往何处去?” 白锦玉规规矩矩站着,忿忿道:“我想回直北,我要去找乌穆!” 凤辰深深一震,不可思议地侧眸看她:“你是说真的?” 白锦玉点头道:“嗯是真的!我要找他……” 凤辰颓然放下人偶,白锦玉赶紧打住:“殿下?” “你不要叫我!”凤辰胸口突然强烈的闷痛,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兀自平复了一阵,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把它拿好,路上用吧,走得越远越好!”他声音并不火爆,却很坚决。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锦玉木木立着,刚刚燃起的一点喜悦瞬间被浇透了,她终于认清一个事实:凤辰再也不会给她机会了,他和她是真的已经结束了,他之所以还没有走,不过是他的宽仁涵养,是要给她留一点盘缠。 她看着桌上的钱袋,想哭,又感到一阵心烦意乱,甩手将它从桌上打落! “咝!”白锦玉吃痛,右脚被刀尖狠狠扎了一下!人真是一旦倒霉了诸事不顺,她甩落钱袋的同时,刻刀竟也一起打落,锋利的刀尖笔直地扎在她的右脚上! 她捂痛蹲下! “怎么了?!”她的手也不过刚碰到鞋子,凤辰已经倏然而至,一双大手紧张地抓住了她的右足。 凤辰的声音近在耳侧,和她一起蹲下。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凤辰,眼中立刻充满了泪水,一动不动。 凤辰抬起头,对上她带了些颤抖的眼睛。 “刀怎么会掉下来?”凤辰柔声地问,低头手上迅速地脱掉了她的鞋子,跟着是她的袜子 白锦玉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的凤辰,他温暖的双手托着她白玉似的右足,疼惜地检查着,两弯长睫在俊美的脸上投下阴影,刀凿斧削的轮廓在昏黄的烛光中更显妙绝,。 妙绝得她可能都快要触手不及了…… “还好,只有一点……”凤辰还没说完,白锦玉突然倾身一下扑住了他!!! 他身子定住。 白锦玉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的颈脖,这一抱是她最后的勇气,是她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 “我现在真的很心痛。”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哽咽,哭得滂沱:“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儿戏呢?我明明是很用心的在争取你回心转意啊……我真的很动脑筋解决问题了,我比从前任何一次解决问题都认真……我不知道这样会显得儿戏,我好想知道怎样才能显得不儿戏。闻宴什么都教我,可是他从来没教过我怎么读懂男的人心” 她的臂膀又缩紧了一缩,好像不这么抱着凤辰就会消失一样:“别人夫妻从来不吵架吗?他们为什么都能和好,为什么我们不能!我好想问问她们,她们这种时候都是怎么样挽回夫君的心的……可是这里是庆阳,这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问也没处问!我好无助好难过,我该怎么样做才能让你明白我有多认真地想要跟你和好呢?” 凤辰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他的这个王妃连哭诉都这么与众不同。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凤辰抚着她的后背道。 第四百二十三章 追夫 12 知道了? 白锦玉听出这句话里的深意,立即停住哭泣,再细细感觉,凤辰是抱着她而不是推开她! 她不敢相信,又在他的肩膀上伏了一阵,凤辰果真没有推开她的意思,她这才与他分开一些,侧过脸旁仔细瞧他。 “有的事情无需动脑筋解决,你只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就足够了。”凤辰的目光温柔而专注,像一潭美丽的湖水,正深情地凝注着她,完全不见了之前的冷淡。 白锦玉见之心喜,眼睛发亮,脸颊发光,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 当她看着凤辰的时候,凤辰也在看着她,此刻的白锦玉脸上又是泪又是汗,想到自己把一个神气活现、欢欢喜喜的女子折腾成这样,凤辰心头一片柔软,油然而生心疼怜惜。 凤辰将她额前一缕汗湿的发丝拨到耳后,轻轻道:“快别哭了,嗯?” 久违的温存来临,白锦玉眼眶一酸又落下一串泪珠。 她眼中晶莹闪动,手圈着凤辰的脖子,与他靠得极近:“殿下,我真的错了,我那夜不该对你说那么绝情的话……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心里一点儿都不想跟你分开,我……我,”她眸底清澈,脸上含着羞涩:“我是真的喜欢你……这几日跟在你后面,我总算明白了一句话,一句你从前说过的话。” 凤辰道:“哪句话?” 白锦玉道:“就是那句‘得不到你的心没关系,得到你的人也可以’。” 凤辰震动,同时心口一颤。 “殿下,你不要离开我。殿下现在于我……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白锦玉泪凝于睫,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勾得他心尖发软。 “你不回铎月了?” 白锦玉一怔,总算醒悟刚才凤辰为什么会丢下钱袋情绪急转直下,于是即刻道:“殿下刚才是不是以为我要回铎月找乌穆?” 凤辰没有说话,可神情已然是“我猜错了吗”的意思。 白锦玉摇摇头:“错了错了,我找我乌穆不是回铎月,我是找他算账!因为他骗我,他弄出这假死,眼睁睁看我为他和你决裂也不现身!他还骗我,他告诉我殿下你一定会原谅我、一定会等我……所以,当我发现你根本不可挽回时,我恼死他了,我就想要找他把他大卸八块,叫他赔我一个殿下!” 凤辰了然,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白锦玉点点头,接着轻轻摇了摇凤辰:“殿下与我和好吧,我之前是被杀友之仇蒙蔽了双眼,所以才会做了那些、说了那些!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以后肯定什么都依你,你要往东我绝对不往西,你说什么我都顺着你往下说。你君子雅量,就原谅我的错吧?” 凤辰眯着眼睛道:“你错在哪儿了?” 白锦玉知道他已经在气消,专拣他爱听地道:“我错了,君子之交应该淡如水,我不应该为友报仇!” 凤辰看穿道:“真的吗?” 白锦玉与他甜甜一笑,笑而不语,过了片刻,她很认真地道:“殿下,你其实想想,这次的事情它也有好的一面。” 凤辰道:“哦?” 白锦玉点点头:是啊!“殿下,经过此事,我欠乌穆的都还清了!以后……”她脉脉凝视着他:“以后我可以全心全意地追随殿下了。” 何物最销愁?最是人间解语花。凤辰手中轻轻收紧,把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揽进了怀里:“你在铎月生活里七年,那些人和事你放得下吗?” 白锦玉顺势软软倒在他怀里,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我人属于徵朝,心属于殿下,我是一定不会再离开这里的。” 凤辰低头看向怀里道:“此话当真?” 白锦玉迎上他的目光,很认真地点头。 凤辰一笑,故意道:“你曾经答应我,绝不会不告而别,可你一二再再而三的不告而别,我可还能信你吗?” 白锦玉当即嘟起嘴巴道:“那次回翠渚算我食言。可是去文渊斋我是被闻宴挟去的。这次去直北我是想告诉你,可是你并不在府里,我如何告之呀?这后面两回怎么能算呢?所以,我还是可以信的!” “伶牙俐齿!”凤辰宠溺地捏了下她的脸蛋,微喟道:“你可知道,我最介怀的是你说和乌穆之间有一些与别人不一样的情谊。它实在令我觉得无可取代,不能逾越,高不可攀,见之畏难。” 白锦玉一点头:“对,我和他之间,有一屁股债。” 凤辰一愣,刮了下她的鼻子:“粗俗。” 白锦玉再次抱紧他,把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殿下,你要想骂我,随便骂,但是千万不要抛弃我!” 凤辰抱着她,轻责:“该骂!但你原是这么害怕被抛弃的人吗?” 白锦玉微微起身看着凤辰的眼睛,用力地点点道:“害怕!人世艰难,奴家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若遭夫君抛弃,就完了!” 凤辰道:“哦?怎么完了?” 白锦玉煞有介事道:“那肯定是食不果腹、受尽屈辱、颠沛流离、说不定还要沦落风尘呢!” 凤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这一拍,白锦玉知道她和凤辰之间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 二人相视一笑,凤辰打横抱她抱到了床上。 “殿下,我还能叫你夫君吗?” “你说呢?” “夫君!” 凤辰莞尔,道:“乌穆有恩于你,他有冤屈难伸你为他查明真凶是人的朴素之情,圣人云: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我也明白山高水远,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不顾一切不远千里设法为他复仇……纵观此事我也有错,错在无法释怀因为为他报仇而被你舍弃感情,错在无法释怀这朴素之美要把你从我身边掠走!也错在……我现在所求越来越多,从前曾说只要得到你的人便可,而现在,我要心!” 白锦玉上前按住他的双肩,摇摇头:“没有掠走,我还在这儿呢!” 凤辰指腹轻轻滑过她的脸庞,欣然一笑。 白锦玉试探地凑近他:“夫君真的原谅我了吗?” 凤辰合了下眼眸肯定。 闻言,白锦玉直起身子小心翼翼一点一点靠近凤辰,直到没了距离,轻轻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像蜻蜓点水,像蝴蝶停落,白锦玉亲完以后就去瞧凤辰,凤辰没有拒绝,白锦玉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她不知道,这一幕落在后者眼里,无尽乖巧诱人, “爱妃就打算如此敷衍?” 白锦玉一怔,凤辰的眼神逐渐耐人寻味,一双瑞凤瞳睑动人情弦,她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腰间忽然传来温柔的触感,人就被他圈进了怀里,她不由自主心口撞上他,轻轻抬首,迎面而来深深一吻。 时间仿佛静止,凤辰裹挟着温柔的占有,几乎将她淹没其中。 许久,他放开了她,女儿身上淡淡的香味萦绕鼻间,唇边温香软糯芬芳萦回。咫尺的距离,他听见她渐渐加快的心跳,瞧见一抹红晕染上了她的耳垂。 白锦玉摸着滚烫的脸颊,感觉有火在身体里燃烧。 这才刚和好!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也该有个循序渐进吧! 白锦玉让自己冷静,掩饰地清醒,故意说事:“殿下为了让我查出幕后黑手,即便我选择和你绝情,还是替乌穆隐瞒了他未亡的消息。如果那夜在破庙殿下告知我乌穆还活着,我必定没有一查到底的决心,全盘计划都会泡汤,真凶永远藏匿人海。“她微顿,凝着凤辰道:”所以殿下那时虽然伤心怒极,但仍是选择相助乌穆,没有破坏我的行动……想一想,殿下真的好能忍啊!” “可见助人者天助,若非如此,也不能知道凶手中竟有徵朝奸佞。”凤辰沐着烛光的脸上露出淡淡欣慰,忽然,他俯首贴近她的耳朵,磁声道:“我忍性如何爱妃不是该最清楚吗?” 白锦玉心跳一抖,猝不及防这孟浪,不过既然如此……她恭敬不如从命,双手当即搂上凤辰娇声道:“臣妾不太记得了,夫君给臣妾温习一下可好?” …… …… …… “夫君,你方才是不是去找我了?” “你还分心?!” …… …… …… “夫君,你买的人偶到底是林逋,还是张敞” “是张敞。”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追夫 13 第二日一早,用过精美可口的早膳,凤辰和白锦玉有说有笑取马,成双成对出发,喜晔楼的掌柜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笑着对店小二道:“我说什么的?女追男隔层纱,我看啊这对儿啊连纱都没有!” 白锦玉和凤辰二人牵着马走在庆阳的街头,她又看上了一些新奇玩意,陆陆续续买了一些,多是给奈儿的礼物。 “对了夫君,你还没有跟我说这钱袋的事情呢?”白锦玉拿着重归手中的钱袋,端详了端详:“好奇怪,为什么你的钱财可以给别人,但是每次都一定要回钱袋呢?还有,为什么夫君府上要把那么多金子都做成金豆子呢?” “很好奇?”凤辰莞尔,白锦玉自从昨夜之后,似乎叫他“夫君”叫上了瘾,再也不叫殿下了,对他是左一个“夫君”,右一个“夫君”叫得无比亲热。 不过她叫“夫君”的时候非常自成一派,清朗亲昵,叫人骨头酥软却又甜而不腻,他真是百听不厌。 白锦玉用力点头:“当然,夫君可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回到晋王府就会告诉我这里面的典故的。我都回去那么久了,夫君也没告诉我!” 说到这儿,她又自己帮凤辰开罪道:“当然,我回去之后也再没有自己使钱的时候,所以也没问,这倒也不能算夫君失信。夫君,你现在可以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了吗” 凤辰浅笑:“其实这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我童年种下的一个执念吧?” 二人说着话就出了庆阳城。 庆阳城外,碧草连天,令人心旷神怡。 “这当中的缘由跟我的乳娘有些关系?”凤辰道。 “乳娘?就是你心里一直很怀念,很遗憾没能再她离开后见她的那个乳娘吗?”白锦玉问。 凤辰点点头,神情像是想到了故人,嘴角微微上扬,回忆到:“那是我四岁的时候,我乳娘曾经带我回去她家里省亲。” 白锦玉道:“你乳娘的家人也在长安?” 凤辰道:“那时候她的家人都在,虽然这样,但因为她效力宫中,又是乳娘,担心回去会眷恋生子,故而不能得见家人。那一年我母后生了场重病,乳娘衣不解带地精心照顾,母后才得以痊愈。为了感激她,母后特地恩准她可以回去和家人孩子团聚。” 白锦玉不懂就问:“夫君怎么就跟去了呢?你不是皇子吗?” 凤辰道:“我由乳娘一手带大,从我记事起她就给讲很多宫外的事情,使我对宫墙之外的世界无比好奇。她也总是承诺有机会要带我出去玩玩。那回我听说她要回去省亲,就不依不饶地央求她,她终究是太爱我,鼓起勇气就和母后说了!” 白锦玉拿手捂着嘴,惊道:“你乳娘好厉害啊,居然想要带皇子出宫啊!这恐怕不容易办到吧?” 凤辰点头:“的确是不容易。母后刚开始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是,我从小意志就很坚决,想要做的事情就必须一定达成,母后不肯,我就不用膳。” “不吃饭?!”白锦玉噗嗤笑出声,将凤辰上下一顿打量:“没想到啊,夫君你从小就很会这套啊!” 她不禁比照奈儿的样子去想凤辰小时候的样子,觉得他可能比奈儿还要可爱漂亮一些,想象那样小小的人儿为了达成目的不吃饭的情景,她就乐不可支。 凤辰会心一笑道:“但是这套很奏效,母后见我意志坚决,不忍我伤害身体,最后同意了。但是此事不合规矩,母后特地让掌事太监备了辆马车送乳娘出宫,我就藏在那马车里和乳娘一道出了宫。” 白锦玉迫不及待想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催促道:“后来呢,我记得你说过乳娘家里还有孩子,你和他们能玩在一起吗?这次出宫和钱袋又有什么关系呢?” 凤辰道:“乳娘的孩子是兄妹三人,他们都对我很好。”说到这里凤辰停顿了一下,嘴角噙着笑意,像是忆起了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白锦玉道:“看夫君现在的样子,小时候也必定是循规蹈矩惹人疼爱的小主,如果我遇上这样一个小弟弟也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的!” 凤辰无奈一笑,被白锦玉占了口头便宜。他继续道:“当时小,只觉得很喜欢他们,现在思来应当是很羡慕他们的那种日子吧!夫妻恩爱情深相濡以沫,孩童承欢膝下欢享天伦。” 白锦玉笑着听他说话,听到后面一句,脸上笑容散去,心中不由闪过一丝难过。这一瞬的变化被凤辰捕捉,他看着她道:“如果你胡思乱想我就不往下说了。” 白锦玉心中一暖,脸上又重现笑意:“嗯,我不想,夫君继续说吧!” 凤辰道:“乳娘因为多时没有省亲,那一日她的娘家人闻讯赶来,乳娘忙于应酬分身乏术,于是就嘱咐她的夫君照看我们。后来也不知是谁提议,他夫君就带我们去了街市。” 白锦玉听了都不禁为凤辰高兴:“去街市?!夫君平时身处深宫一定大开眼界了吧?嗯,那几顿饭不吃可真值了!” 凤辰道:“正如你所言,的确是大开眼界。不过也发生了让我印象很深的事情。” 白锦玉奇道:“那是什么事?” 凤辰道:“乳娘的夫君在半路把钱袋丢了。” 白锦玉道:“啊?这么倒霉?他们挣钱应该不容易吧,这丢了该多心疼啊!” 凤辰道:“是,她夫君急得满头大汗,领着我们几个孩童原路一处一处地去寻找。我永生难忘他那时焦急的模样,在那时我看来,那恐怕比父皇发现母后准我出宫还要严重。” 白锦玉关心道:“那后来他有没有找到钱袋呀?” 凤辰点点头:“找到了,是他不小心落在一个杂货摊上了,那货郎是个好心人知道他会回来找,帮他收好了。” 白锦玉也开心道:“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啊!” 凤辰道:“是,不过等钱袋找到,我才发现,原来她夫君那么着急并不是在意银子,而是在意那个钱袋。” 白锦玉道:“钱袋?为什么是钱袋?” 凤辰道:“他夫君找到钱袋后,煞有介事地跟我们几个男童道,他家乡有个风俗,男人的钱袋只能给自己的娘子保管,如果丢了钱袋,这辈子就没有娘子了!” 白锦玉听了傻住,之后哑然失笑:“所以夫君信了?一直信到现在?” 凤辰道:“不得不信,他没找到钱袋的时候实在是表现得太过心急如焚了,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白锦玉不禁掩嘴笑道:“原来这钱袋子背后竟然是夫君一颗害怕娶不到老婆的心啊!” 凤辰随她调侃,毕竟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白锦玉对着凤辰笑得嫣然,若有所悟:“难怪夫君的金子银子可以给别人,钱袋子怎么样也不会给别人呢!也难怪那日我气极要把钱袋给那客栈掌柜时,夫君一把夺过去了呢!” 凤辰也默认,接着催白锦玉上马,二人行了一阵,白锦玉又道:“那么金豆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咱们晋王府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呢?” “那些金豆子都是我幼时读书挣的。” 白锦玉不解:“挣的?你小时候读书也能挣钱吗?” 凤辰道:“能,皇家的孩子不比外面,就像奈儿一样小小年纪就要卯时起来学课,所学往往又是刻板晦涩的学问。在我们兄弟都年幼时,父皇为了激励我们读书,每日学成会让太傅对我们测试,头名者可得十颗金豆子,次名是五颗,其余人则没有,只能明日再加努力。” 白锦玉嘴巴张着,半天说不出话了,等回过神来已追悔莫及道:“原来那些金子这么珍贵啊,可我……我都拿它……天啊,为什么夫君不早告诉我呢!”想想自己曾经拿着这些金豆子在青楼里逢人就撒,在客栈里撵人,还拿着这些钱买了很多可有可无的东西,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凤辰道:“无事,我本来就想着要留给我的王妃用的。” “啊?”白锦玉笑道:“夫君小的时候就有此打算吗?” 凤辰道:“本也没有此打算,是我乳娘总是如此教导我。她读书少说不出长篇大论的大道理,于是就这样勉励我好好用功,其效也甚伟。” 白锦玉彻底折服了:“竟然是这样?!现在我似乎有点明白我夫君为什么会是一个情种了,看来是少不了你这位乳娘的熏陶啊!” “我们府上那么多金豆子,看来夫君小时候的书一定是极好!对了,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第一回见你的金豆子就是我们在西赵选婿的时候,哦!原来那时候夫君也希望能找到一个如意的妻子啊!” 她转过半身看凤辰,像是想起来什么,质问道:“不对啊,夫君那时候已经接了和苏丽华的婚旨了啊,怎么还存这种心思呢?” 凤辰云淡风轻道:“美满的姻缘谁人不向往?就算命数已定也难以不抱希望,我自己都不知为何当时会在临行前带上了一袋金豆子”他深深看了白锦玉一眼,道:“可能冥冥之中一切早已经注定吧!” 白锦玉心中一片柔软,却又忽然安静,须臾,她试探问道:“夫君,你可知道苏丽华去哪儿了吗?” 凤辰若有所思,摇了摇头:“不管她在哪儿,必定在做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他微顿:“我只肯定一件事。” 白锦玉道:“什么事?” 凤辰道:“她不会再回晋王府了。” 白锦玉惊得勒马停缰:“不会再回晋王府了?什么意思?” 凤辰也随之停了下来:“对。” 白锦玉心口一瞬间涌上千万种的情绪,又惊又吓又疑惑,同时不免还有一丝丝窃喜,堪称五味杂陈:“为什么?为什么夫君你会这样认为?” 凤辰微微一笑道:“我和她的关系别人不清楚,我们自己是很清楚的,这么多年我们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而且彼此也很少谈心。当然,这其中也多数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你,故而不可避免对她有意疏离。” 白锦玉听了,心中很难说是什么滋味。无论如何一个女子被夫君冷落都是一件叫人唏嘘不已的事情,更何况这样的人是她的亲妹妹,更何况她这样的境遇自己也多少有些责任。 但是,苏丽华并不柔弱可欺,她并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一想到她七年前让自己去盗取家印的种种冷酷无情,白锦玉就觉得很难像同情一个普通女子那样对她产生出真正的同情。 “从你回来至今已近五个月,”凤辰确定道:“我认为她事实上已经把我‘让’给你了。” 白锦玉杏眼圆瞪,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猜测,喃喃自语道:“难道她是想补偿我?” 凤辰听到这句话,眉尖一挑,有些迟疑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白锦玉抬起头:“知道什么?” 凤辰玉转过头,没有回答,却换了话题:“苏策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帮你去诱诈保时王子?” 白锦玉道:“哦,因为我知道追杀乌穆的人当中有徵朝人,所以我需要一个徵朝的人和我一起入局。其实,你们在入直北的第一天,我就通过县令找到了他。” 凤辰很惊讶:“哦?” 白锦玉点点头:“我要为乌穆查出凶手,苏策就是最好的人选!不过,他一见我活着的确十分震惊,他的确也十分不乐意见到我,说不定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呢!但是,他别无选择!” 凤辰已经有所洞悉道:“你定是以要在我面前揭露当年李代桃僵嫁入之事要挟他。” 白锦玉承认,叹喟:“这恐怕是他此生最大的把柄了吧!夫君人又在直北,我拿此要挟,他只能任我差遣!” 凤辰道:“所以,在保时王子刺杀你的那晚,苏策的那两个随侍就是他派去救你的。” 白锦玉道:“对,我知道当晚一定会有人对我下手,我想活下来,必须留有后手。” 凤辰道:“那外一他们救出你后,又将你灭口呢?” 白锦玉一顿:“我这个……我没想过,应该不会吧?” 凤辰胸膛一起伏,后怕。 “之后也是你教苏策假扮秦坚的人去救出保时王子,取得其信任后,再诱使他说出真凶?” 白锦玉扬扬道:“对啊,我是不是很聪明!” “确实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而且胆大心细!”凤辰诚服道:“能想到利用苏策,着实是一步好棋。” 白锦玉一向喜欢别人夸奖,被凤辰这样的人夸自更是飘飘然:“那当然!那时候不能仰仗晋王殿下,我只好找苏策了,别人我可不放心!” 凤辰默默看着白锦玉,欣慰于她铤而走险,最终万无一失。 ------题外话------ 今天两章合一,没有二更啦,明天见! 第四百二十五章 日冕 1 白锦玉和凤辰低调地回到了长安,一入了开远门,白锦玉便觉得长安的空气似乎与平时有了点不一样。 她不禁问凤辰:“殿下,你可觉得有些异样?” 凤辰点点头。 原来凤辰也有此感觉,那就不是她个人的问题了。她不禁左右看了看:“看这些行人商贩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就觉得哪里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少了很多年轻人。”凤辰道 白锦玉茅塞顿开:“对!正是如此。”她将前后左右又一顿看,果然只见来往者都是妇女老者,少了很多平日主力的年轻面孔,白锦玉道:“准确说是少了年轻的男子。这很不寻常啊,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凤辰道:“先回府,问一问便可知晓。” “嗯!”白锦玉点头,和凤辰加快了往回赶的脚步。 二人快走到晋王府,远远就看见谢遥和言洛在王府门前立着,此时日头甚高,阳光毒辣,纵然是开府迎宾的晋王府,也是门可罗雀。 “殿下!娘娘!”四处张望的言洛先看到了凤辰白锦玉,赶紧一拍谢遥,两个人奔着迎上了他们。 “殿下娘娘你们可回来了!”言洛的神情口气俨然是盼星星盼月亮望眼欲穿很久的样子。 而谢遥的神情……咦? 直北发生的事情,凤辰已经原谅她了,可并不代表着谢遥也会原谅她。她甚至觉得,要争取谢遥的谅解可能比争取凤辰的还要难。 不过谢遥不是她的心上人,他原不原谅她,她并不是特别在乎,好在他平日惜字如金,话又很少,所以纵然他对她有什么偏见,倒也不必担心他会在凤辰面前抹黑她。只不过同住在一个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略微有点别扭,不过白锦玉想,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她往后用行动表示,谢遥对她的误会自然会慢慢消弭。 不过,她料想此次回来定是跑不了要面对谢遥的怨恨鄙视,所以这一路上她也充分做好了要被他怨恨鄙视的准备。但是眼下,谢遥居然没有,甚至眼神中还露出了期待她很久的意思。 白锦玉简直以为自己眼睛看错了。 凤辰见言洛言辞不同寻常,直接问他:“发生何事?” 言洛张口,话都到了嘴边又突然打住,左右看了一下。虽然他们的左右并无一人,但他还是跟凤辰道:“殿下还是回府再说吧!” 说完,他看了白锦玉一眼,这一眼包罗万象,看得白锦玉心里发慌,直觉此时可能和她有关。 四人速速回府,一进内院谢遥就嘱咐张猛就关好门,言洛就匆匆跑进了冶园。 他和谢遥二人都露出难得一见的紧张,有些不好的预感爬上了白锦玉的心头。 言洛和谢遥虽说年纪很轻,但是遇事很压得住台面,尤其是谢遥,跟在凤辰身后十几年,什么大风大浪的场面没有见过,连他都这么紧张,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们怀着疑虑走进正堂,就看见言洛从里厢拉出了一个人,白锦玉一见之下,吓了一跳。 “千玺?!”白锦玉赶忙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短短二十日的时间,千玺居然消瘦了若干,两只露着聪明的眼睛都突了出来。而最令白锦玉大惊失色的是,他身上竟然没有穿青绡,穿的虽然也是青色的,但只是面料较好的锦袍! 白锦玉顿感出了大事,否则庐州闻氏的门生绝对不会脱去对他们而言有着太多意义的云绢绫绡。 千玺一见白锦玉,就扑了上来:“师姐!闻宴被抓了!” 白锦玉大惊,极度震撼:“被抓了?什么被抓了,被谁抓了?” 千玺眼眶发红道:“闻宴,七日前他被官府抓走了,官府冤枉他杀了宋瀛海!” 就像焦雷在耳边炸响,她惊道:“宋瀛海死了?!闻宴杀的他?怎么可能?” 白锦玉头脑一时混乱。 “娘娘,”言洛道:“事实正是如此。” “正是如此?”白锦玉道:“闻宴怎么可能杀人?官府凭什么说闻宴杀了宋瀛海?!要抓他总该有证据吧!” “是宋瀛海亲口所言。”谢遥道。 白锦玉噎住,就要喷薄的怒气一下像被个塞子塞住,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字道:“宋瀛海说的?他不是死了吗?” 千玺恨恨一叹气。 言洛道:“是他临死之前说的。” 白锦玉脑袋彻底炸了:“他亲口说的?”她看向言、谢二人。 谢遥略一点头。 言洛道:“七日前,宋山长去拜访闻山长,二人一番叙话,宋山长回去后就毒发了。宋氏紧急禀报圣上,圣上即刻派遣宫中御医为其诊治,但是为时已晚,回天无力,宋山长就此去了……他临死前痛斥闻山长,说是闻山长当日在给他的茶水里下了毒。” 白锦玉差点踉跄。 凤辰伸出一手握了握白锦玉的肩膀,问言洛:“死者可曾说闻山长究竟为何要毒杀他?” 言洛点头:“说了,他说因为他那日去找闻山长,被闻山长刺探得知鲁山宋氏已经测出日冕之期,次日便要呈报圣上。闻山长恼羞成怒,嫉恨他在庐州翠渚之前测出日期,故而痛下杀手!” 白锦玉心惊:“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闻宴虽然目空一切,但是为人光明磊落,对有真才实学的人从来都是敬重有加,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理由杀宋瀛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她拉住千玺,低沉问他:“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千玺斩钉截铁道:“闻宴当然不可能杀人!事实是闻宴先测出了日冕,那个宋瀛海他输不起!上次他们宋氏和荆州孟氏一起围攻翠渚就输掉了名声,他怕闻宴此次一旦公布日冕之期,鲁山宋氏从此更加名誉扫地一败涂地,于是先下手为强含血喷人,以一死污蔑闻宴,诋毁庐州翠渚!” 白锦玉听得一颤抖:“你是说,宋瀛海害怕闻宴取胜于他,故意自杀,在生前反说自己先测得了日期,闻宴怕输杀了他?!” 千玺握指成拳,额上青筋爆突:“正是如此!!” 凤辰扶着欲倒的白锦玉,问言洛:“闻山长人现在何处?” 白锦玉跟着道:“对,闻宴现在在哪里?” 她又转向千玺:“还有,你怎么会在晋王府?闻玲呢、楚然呢?陈雪飞、闻首座、还有穆夫人……他们人在哪里?” 第四百二十六章 日冕 2 言洛道:“闻山长眼下人在刑部大牢,长安的翠渚一众,现在也都羁押在那里。” 白锦玉腿一软,身子直坠,幸得凤辰撑在身后将她托住。 脑中乱哄哄过一片,白锦玉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宋瀛海不是指证闻宴毒杀他吗?关其他人什么事,怎么会抓走这么多人?难道是连坐?” 千玺用袖子拭了下鼻子,把脸偏过一旁。言洛叹了一声,替他道:“这大概只能归因于庐州翠渚实在……不同流俗吧!” 凤辰道:“发生了什么?” 凤辰问话,言洛当即不敢怠慢回禀:“宋瀛海一死,朝廷立刻将闻山长捉拿归案。如果是寻常人蒙此大冤一定竭力喊冤自证清白,但是闻山长……”言洛皱着脸道:“他却什么都不辩解,刑部给他的罪状,他全部一一画押。” 白锦玉目瞪口呆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以闻宴的个性,想让他喊一声屈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白锦玉直觉闻宴如此一定有所目的,她正这么想着,言洛已继续道:“闻山长他如此全盘认罪,案情特别简单明了,罪状很快就呈上了御案。宋瀛海和司天监是为朝廷测算日冕之期,如今他在成功之际被人杀害,我们陛下自然勃然大怒,当即就判了他个腰斩之刑!” “腰斩?!”白锦玉吓得魂飞魄散,脑中一片空白。 她还未喘息,言洛道:“谁料御旨一批,死罪已定,闻山长这时却说他已经掌握了日冕之期!” 白锦玉错愕当场,但很快她明白过来:“他是故意的……他死活不打算说出日冕之期了,他这么做,就是想要皇帝和朝廷自食其果追悔莫及!” 言洛认同地点了点头:“闻山长太出其不意了,这一记回马枪让朝廷无所适从。陛下派人去做他的工作,可无那些人如何恩威并施他都守口如瓶,始终对日冕之期不肯透露半个字。最令人着急的是,他还告诉众人日冕之期已近在眼前,简直要逼疯朝廷了! 白锦玉越听越惊,已经悚然。 “闻宴受刑了吗?” 言洛道:“我朝刑不上大夫,虽然闻山长不在朝为官,但他是功臣之后,当年先祖曾有遗训,闻氏子弟他日愿意效劳朝廷,直接赐官三品。所以刑部不敢对闻山长用刑,闻山长倒没有受皮肉之苦。” 听到这个,白锦玉在一个比一个刺激的消息中总算得了点能听的,她紧接着问:“这么说,起先也只是抓捕了闻宴一人,翠渚的其他人是后来抓进去的?” 言洛道:“是。” 白锦玉又不懂了:“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抓其他人?” 言洛深深叹了一口气:“宋瀛海死后,陛下曾询问宋氏其他可有人知道所测日期,结果一无所获。后来闻山长说自己测出日冕,陛下自然就洞悉了宋瀛海不可告人的企图,但是宋瀛海人是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也不能妄论他就一定没有测出日期。” “但两者相较,闻山长测出日冕之期更加确凿无疑的,他们无法从山长口中得知这日子,自然就想到了翠渚的其他人,他们同样以对待宋氏之理推之,料想这日期必定不是只有闻山长一人知道,于是就将所有在长安的庐州闻氏都抓了进去,一共二十七人,包括三个孩童。一来为了询问,二来也是给闻山长施加压力。” “润儿、桃子、李子也被抓走了?他们还是孩子啊!”白锦玉心生怒意。 千玺的拳头已攥得发响:“是的,他们太过分了!连小孩童都不放过!” 白锦玉额上冷汗直流,她扶了扶额头,额头冰冷。她缓缓抬头看言洛:“谁知,翠渚的人一个都没有泄露日冕之期,对吗?” 言洛沉默,算是默认。 白锦玉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该称赞一下翠渚人的上下一心和铮铮铁骨。但这样的局面,她一点都不意外,谁也不说出日冕之期,的确是庐州翠渚宁折不弯的表现,如果换成是她白锦玉被抓去,她十成十也是宁死不说。 “那……那朝廷准备如何处置这二十人?”白锦玉问。 言洛道:“暂时刑部那么还没有发落,但是据悉陛下对此十分震怒,娘娘想,陛下都这样了,这罪责一定不会太轻的!” 她心中惧骇,纷乱如麻中瞥见千玺,她一把拉住千玺,问他:“你是逃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了吗?对了,他说抓了二十人,自然是没有别人了。”白锦玉只觉得头脑混沌。 千玺吸了吸鼻子,摇头:“没有别人了!我是在文远斋掌柜的帮助下逃出来的,其实,我当时也已经被一个差役抓住了,不过幸亏我身上还带着三千两银票,我情急之下用这些银票贿赂那个差役,那差役见四下无人只有我与他,动了贪心,就将我放了。我逃出后无路可走,就想先找白师姐你来想法子。正好晋王府大门朝路开,我得以进来,之后碰上了府里的人,我说明一切他们就将我庇护在此了。” 白锦玉脖子发紧,千玺这番经历虽然只有三言两语,但其中凶险可谓一目了然。得亏他是个有钱的主,又喜欢随身携带大量钱财,这才有机会随机应变逃过一劫。 白锦玉看着千玺身上的衣衫,心中乱成一锅粥。 她只不过离开了长安二十日,就竟然发生了如此剧变。而且听了言洛刚刚的叙述,此事目前基本处于一个胶着状态。 朝廷已经判了闻宴死刑,闻宴也绝不可能说出日冕之期,这样,结局基本也就可以预知了。 “更糟糕的还有。”言洛的声音犹犹豫豫,仿佛不忍再打击白锦玉,但是却又不得不把事情讲出来。 白锦玉一哆嗦,现在所听到的事情于她而言已经够恐怖够糟糕了,她实在不能想象,还能有什么比她已经获悉的这些还要糟糕。 在她惶惑的等待中,言洛道:“陛下已经发了话,如果闻氏继续强硬对抗誓死不从,等日冕一过,便连翠渚五脉都要一起问罪!” 白锦玉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敢?!” 言洛、谢遥同时怔住,第一次听到看到有人说皇帝敢不敢的。 “闻山长的行刑之期是何时?”凤辰声音冷静。 方寸已乱白锦玉才想到这个才是重点,连忙紧张地看向言洛。 言洛蓄了点力,道:“就在后日。” 白锦玉心口一提,大惊失色:“这么快?” 言洛摇头道:“的确是很快,但偏偏还有人嫌慢。” 白锦玉紧声道:“谁?” 千玺拳头狠狠在桌面上砸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道:“就是那鲁山宋氏的烂兄烂弟,也曾是翠渚手下败将的荆州孟氏!这家看庐州闻氏和鲁山宋氏鹬蚌相争,便想得渔翁之利,孟其止从荆州赶来打着为宋氏报仇的旗号,收买宋氏人心,煽动早日给闻山长治罪!” 言洛接着道:“要知道宋、孟二氏历来以擅长科考著称,在朝为官的门生子弟众多,闻山长此次获刑甚速,他们的建言功不可没!” 白锦玉听得心惊肉跳,言洛道:“但他们没想到,此举适得其反,他们低估了庐州翠渚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影响,也低估了这些被宋、孟二氏堵死官途的读书人对他们的仇视。所以闻山长的刑令一出,长安中的学子纷纷为闻山长鸣冤,这两日都跑去刑部门前静坐示威,以图陛下收回成名、刑部撤回重审。” 原来长安街上年轻男子锐减的原因在此。 白锦玉头昏脑胀,几乎不知身之所在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日冕 3 得悉庐州翠渚面临的困局后,凤辰速速换了一身衣袍奔赴宫中,白锦玉则来到了刑部门口。 言洛所言是真,平素严肃冷硬乏人问津的刑部大门前坐了数近千计的人头,其中甚至可见国子监的学生。 他们没有大声疾呼,也没有肢体冲撞,只是一声不吭坐在毒辣的太阳心里,用沉默表达他们对闻宴的声援,及对量刑草率的不满。 这样多的人数、这样安静的场面,这种无声的对抗比任何喧哗吵闹都更加慑人。长安空气中的那点不一样,正是多了这一味对抗的情愫。 白锦玉看着眼前,心潮起伏。 庐州闻氏从来没有在长安授学传业解惑,没有一个门生走上仕途在长安有一席之地,所做的学问也几乎没有在长安施展让长安百姓获益。但是现在,居然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来为他请命,只能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庐州翠渚在民间立信甚高,是所有正义之士心中的一座丰碑,没人相信有人能在翠渚前面测出日冕之期,更不相信翠渚的山长会因为别人先测出日期而杀人灭口。 但是,这些人可能大部分都不知道,现在皇帝要杀闻宴并不是因为他杀了宋瀛海,而是因为,他不肯说出日冕之期。 刑部出动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以防哗变,白锦玉不得靠近,静立了一阵,打道回府。 她深知,这种静坐示威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对事情的结果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说到底,天下事务皆决于皇帝,就是皇帝凤华一个人说了算,所以她还是更加指望凤辰入宫能带回来一点转机。 但是此时皇令已下,处刑在即,要皇帝撤回成命绝非易事,难于登天。 白锦玉沉郁难解地回到晋王府,然而府中早有一个人在等她,这个人就是她的母亲,文若兰。 “晋王府在做什么名堂?门口竟然一个把守都没有,前后大门洞开,百姓任意通行?整个长安城绝无第二个王府如此了吧!”文若兰一身明绿的翠烟裙,头饰皓腕珠围翠绕,富贵逼人。这打扮若是一般妇人穿戴必定庸俗无比,但是文若兰乌发雪肤,身段婀娜,却显得很气质华贵,繁丽雍容。 面对她的质问,白锦玉抱之一笑:“母亲,这叫‘臣门如市,臣心如水’。” 若非套着苏丽华的身份,她连一句“母亲”都不想叫她。不知是不是因为翠渚的事情已经搅得她极度心烦意乱,今日见到文若兰,她只觉得厌烦,丝毫没有从前的局促紧张。 文若兰一怔,没接着往下说,但是微微的表情显然嗤之以鼻。 白锦玉暗暗思量文若兰所来的目的,晋王府可不是东西二市,更不是没事可以窜门的地方,王府就是王府,就算女儿嫁在此处,也应当谨遵无事不扰的规矩。 文若兰今天亲自登门,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母亲,请用茶。”白锦玉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应酬文若兰。 在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也是她认识的最无情的人。 文若兰定了定,没有碰茶,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议。” 白锦玉四平八稳道:“母亲大人有何吩咐,尽管吩咐儿臣。“ 文若兰却没这么爽利,盯着白锦玉看了一阵,忽然问:“晋王殿下回京与否?” 白锦玉心里一惊,暗道好险,他和凤辰也不过刚刚回到长安,若文若兰提早半日来,就会发现她也不在晋王府。 白锦玉话留三分道:“殿下今日已经回到长安,眼下在宫中向陛下述职,不在府中。”白锦玉不能说凤辰没回来,眼下凤辰在宫里,这必定会为人所知,为苏策所知。 文若兰点点头;“那我来的还算时候。我问你,殿下回来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白锦玉警惕道:“说什么?” 文若兰语速有点迟疑:“说……他在直北遇见了什么人?” 白锦玉已然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但仍佯作不知道:“什么人?殿下一回来就去了宫里,当时我正在午憩,还没有和殿下说上话。” 文若兰的脸上说不上是不是松了一口气,看了她一眼道:“也好,那我先跟你说了吧!” 白锦玉道:“究竟是什么事,竟令母亲如此郑重?” “你父亲在直北看见了白锦玉!” 白锦玉作大震状:“白锦玉?!” 这一瞬,白锦玉紧紧盯着文若兰的脸,她有些想知道,作为她的生身母亲,在知道她尚在人世的时候会是什么心境,在这刹那间,她十分明确地感受到,作为一个女儿,对于眼前这个娘亲,还抱有一丝亲情的希冀。 文若兰沉了沉气息,点了下头:“是她!万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而且,可怕的是,她竟然还当上了铎月国的固敏!” 文若兰的语气显然不悦,但是白锦玉仍抱有不切实际地问了句:“她活着,还当上了铎月固敏,母亲没有一点庆幸吗?” “你开什么玩笑?!”文若兰厉喝一声:“故意说反话是吗?当初她从府里逃走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掉,而今总算是证实了!你说什么风凉话?我还有更可怕的事情要告诉你!这次不仅是你父亲见到了你,晋王殿下也看见了她!你父亲已经向晋王坦白了你不是他亲生骨肉的事实!” 白锦玉抿上双唇,文若兰对她的态度她已经没有必要问得更清楚了。 “你怎么没有反应?”看白锦玉不讲话,文若兰惊讶地看着她:“晋王殿下看到了白锦玉啊!” 白锦玉平静地道:“有什么好意外的?人只要活着,就总有见面的时候。”她从心里感到一股不可遏制的厌恶,加了一句:“在这个世上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吧。” “这一点,你倒比我沉着。”文若兰缓缓低下头去,抬起来时她眼神已非常坚定,“那么我也放心了,我就把今日来的目的直接跟你说了吧,希望你对下面听到的一切都不要感到惊讶。” 白锦玉无色道:“你说。” 文若兰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束卷好的锦帛,伸手给白锦玉:“我与你父亲商议,决定要你向晋王殿下自请和离,这便是我们为你准备的放归书!” 第四百二十八章 日冕 4 白锦玉抬头,还没听明白文若兰的话,手心已经压上卷轴。 “放归书?”白锦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解开卷轴的系绳,从右往左展开,果见“放归书”三字赫然入目! 接着便是“凡为夫妻之缘,前世结缘,恩深似海,始配今生夫妇。然七年无出,无继宗室,今已不和,相看生怨,两心不同,难归一意。物色书之,还卿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白锦玉睁大了眼睛,只觉得手中之物滚烫无比。 文若兰道:“晋王殿下已经知道你并非老爷的亲生女儿,他身为天朝贵胄,尊荣显赫,势必不能容忍此等瞒天过海欺信于他的事情,他现在还没有动作,那是因为铎月王子的事情牵制了他的精力,等接下来,他一定会对你和你的父亲有所处置,甚至很有可能还会禀明圣上,到时后果……不堪设想。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在他处置之前让你自行请罪放归,以此最大限度消解晋王殿下的怒气,保全住你父亲,也保存住所有人的体面。” “我不同意!”白锦玉脱口而出,将这烫手山芋塞回文若兰手中。 文若兰揣着放归书,瞪起眼睛道:“我说得不够明白吗?晋王殿下已经知道你不是苏策的女儿,他如今不动声色,说不定正在暗中调查你的真正身世、收集证据,难道你还要等到他知道你只是个破裁缝的女儿才有所反应吗?” 白锦玉震颤地盯着文若兰:“破裁缝?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那是我的爹爹,你曾经的……” “闭嘴!”文若兰怒斥,仿佛她说了什么恶心不堪的话。二人静峙一刻,文若兰的声音又软下来:“我希望你掂得清事情,秦坚一倒,放眼朝廷,你父亲是朝中最有望继任尚书令的人选,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为他的绊脚石!” 白锦玉简直要窒息了,文若兰那张明艳的面孔在她面前简直比扭曲的蛇蝎还要丑陋。 白锦玉嗤笑一声,讽刺:“是你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为你做上尚书令夫人的绊脚石吧!” 文若兰的面孔白了一下,一甩袖子:“你不要不识时务。你回到苏府,从此贵为尚书令千金,你想再嫁我们便再为你物色名门子弟,你若不想嫁,苏府就养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一生无忧,有什么不好?若你不按此行事,等到东窗事发,晋王把我们端了,你和我们都必将冠上欺君之罪,沦落牢狱之徒!此中利害,一望可知。” “莫名其妙!”白锦玉转过头去,不再看文若兰,她要是把这放归书给凤辰,估计他才会把苏府给一锅端了! “你什么意思?”文若兰拉过白锦玉的身子,仔细地观察她的脸上表情。 白锦玉看着她,道:“一句话的意思,我不会离开晋王!” 文若兰大骇,呼道:“你存心毁了我们是吗?!” 白锦玉已经被翠渚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偏偏在这时候文若兰跟她扯这个事情。她简直火从心底起,但是她现在是“苏丽华”,她发作不得,按捺了一阵,她尽量平和道:“你为什么认定晋王殿下会拿你们开刀,或许他并无此意呢?不如先让我跟他坦诚布公主动承认错误,也许并不用走到这步。” 文若兰坚定地摇头:“你太异想天开了,此事非同小可!寻常百姓家缔结姻亲都要看个门当户对,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殿下?他岂能容你一个裁缝之女妄图攀附龙门?!” 白锦玉听到这句勃然色变,文若兰这番话不贬低了自己,更以她自己世故狭隘的心胸揣度凤辰,这两者都是她不能忍的! “你口口声声裁缝之女裁缝之女的,你别忘了,你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个打铁人家出生,你看不起谁呢?连你都能飞上枝头当尚书夫人,凭什么裁缝的女儿就不能做王妃?!” 文若兰愣住,瞠目结舌地看着白锦玉,半天,她咽下一口气,道:“好,你说先跟晋王殿下坦诚布公主动承认错误,我也同意,但承认错误就该拿出诚意,”她严肃着脸,将放归书按回白锦玉手上,道:“你拿着这个去跟他道歉!如果他原谅你,就算了,如果不原谅你,以晋王的为人,定会将你放归不再为难我们。” 白锦玉神色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文若兰:“此时此刻你居然还纠缠!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是爱那个男人爱昏了头,还是你贪慕荣华富贵贪慕得失去了人性?!” 文若兰一怔,眼睛珠子转动地看着白锦玉的脸:“丽华,你……你居然这么跟我说话,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简直要怀疑你是那个白锦玉了!” 白锦玉心里一惊,不过她今天所受的刺激已经太多了,她根本不在乎装苏丽华装得像不像了。她扬起头,冷冷道:“你从头到尾都在为自己和尚书大人着想,可曾有半点为女儿打算过?一个被夫君放归的女子,就算再嫁又能再嫁给什么好人家?纵是再嫁,我还能再遇到晋王殿下这样品貌出众的人吗?还能享有一品亲王府这样的富贵吗?母亲只考虑保全自己的日子,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文若兰震惊,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转过头来,她盯着白锦玉,继而冷笑了一声:“自私?你是在批评我吗?就你,还有资格指摘我自私。你可别忘了,七年前,你不也为了保全你的荣华富贵,逼迫白锦玉去偷取闻氏家印了!” 白锦玉定住,太阳穴处筋络不停地跳动。 文若兰昂了昂她那美丽的云鬓,目光像刀一样地看着白锦玉,蔑然道:“天下谁都可以苛责我自私,唯独你,苏丽华不行!当年若非我留个心眼将白锦玉的闻氏家印偷换扣下,请问,在宁王郑王毁了传国诏书之后,哪里还能再伪造一份盖了闻氏家印的诏书让你养尊处优到今日?!” 犹如一道惊雷劈下,白锦玉被狠狠击中死死定在了原地! 她胸中心脏狂跳不止,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这么说,闻氏家印真的是你拿走的?!”白锦玉全身僵硬冰冷,声音因剧烈的震忿而颤抖。 第四百二十九章 日冕 5 文若兰顿住,转过头,锐利地看着白锦玉:“你是谁?!” 白锦玉双目通红,痛苦而恨意的神色已经代替了所有回答。 “你是白锦玉?!”文若兰吓得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极度吃惊的表情,但仅一瞬,她就扑了上来:“你怎么在这里?!丽华呢?丽华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白锦玉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她伸手死死抓住文若兰的臂膀,指尖深深抠进了她的肌理,抓得文若兰脸上渐渐吃痛皱起。 “回答我!七年前,真的是你掉换了我的包裹,偷走了闻氏家印吗?!” 文若兰承接着白锦玉凌厉的目光,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已没有否认的余地。 眼睫微颤了一下,文若兰就又狠戾起来,气势甚至凛然:“不错,是我!是我!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白锦玉一字一字道,脸色雪白,眼神鸷厉:“你怎么说得出口?!你知道你把家印偷走我就要面临什么吗?”她恨极,双手用力一甩,把文若兰狠狠往地上一摔。 文若兰“轰”一声腰肢撞上身旁的檀木桌子,直将沉重的桌子推开一尺,重重掼倒在地,连头上的珠钗步都摇散落在地! 白锦玉木住,不是因为把文若兰摔得太惨,而是吃惊于自己的力道如此猛狠,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文若兰扶着身边得凳子崴崴站起,白锦玉一步一步压向她:“我早就怀疑是你们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们?你们把我害得好惨,我被废去武功、逐出师门、流亡他国、九死一生,全都败你们所赐!我为了你们将家印偷出来借用,而你们居然把家印偷走了?!” 她一手拎住文若兰的衣襟,恨意在她的身体里疯狂扩散,涨满了她整个人,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阴沟里的勾当?!” 文若兰被白锦玉这一摔,极感受辱,人反而变得强硬起来,她直视白锦玉,毫无畏惧道:“为什么?因为这是皇上和皇后的旨意?!” 白锦玉愣住。 文若兰道:“当初丽华对皇上皇后言说拿去盖印的是一枚赝品,皇上皇后看上了这个赝品,想要收藏在侧,作为臣子哪能不照办呢?!” 白锦玉被再度激怒:“他们以为是赝品,但你们很清楚它根本就不是赝品!而是货真价实的闻氏家印!你们为了取悦圣心把它偷换走,有没有想过弄丢家印的我会之后会怎样?!你们的心太可怕了、太恐怖了,你们怎么忍心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了身份地位荣华富贵,骨肉亲情对你们而言根本就一文不值吗!”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要过更好的日子、成为人上人有什么不对?”文若兰毫无愧疚,反而冷冷一笑:“我们没有良心,难道你就有吗?如果你有良心,翠渚养育你多年,你怎么又干出偷出家印这样不齿的行径?!” 文若兰嘲讽地蔑着白锦玉,美丽的脸上丝毫没有女人该有的善良温柔。 白锦玉腑脏六腑都要爆裂了,许多话都被她这句噎得卡在脖子里。她和文若兰怒目相视,都像对着自己最痛恨的仇家! “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晋王府?”文若兰目光阴鸷地打量白锦玉:“晋王殿下知道不知道你已非苏丽华?” 白锦玉闭口不言,今日她已经得了太多不好的消息,这个女人的出现,让她恶劣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 “你是回来报仇的吗?”文若兰声音阴冷,疯狂揣测:“你是不是……已经把丽华给杀了?难怪你不想给晋王殿下放归书,你巴不得晋王降罪苏府呢吧?” 白锦玉不想再理她,现在这个当口,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烦恼,文若兰这样无可救药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再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她觉得对跟她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生命! 她手朝门一指:“滚!” 文若兰一愣,脸色青白,对这个“滚”字极度震惊。 白锦玉刻薄露骨道:“滚回你的尚书府去,这里没有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这里的王妃和你毫无关系,你现在根本没有资格踏足这里!” “你、你……”文若兰闻言疯了一样地扑抓上来:“你这个孽障!你想怎么样?!你想报仇是吗?我告诉你,你休想你休想!你休想毁掉我苦心经营才有的今天?!” 文若兰上来撕扯白锦玉,白锦玉不胜其烦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扬手欲打,停了一瞬。 女儿打母亲……巴掌没有落下,白锦玉奋力一推,把文若兰“呠”一下砸在门上! 白锦玉握紧没有煽下去的手掌,浑身都在颤抖:“你再不滚,我就叫人把你撵出去!别怪我把你这堂堂尚书夫人扫地出门!” 文若兰捂着心口喘不上气,又惊又恐地看着白锦玉,知道白锦玉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不甘许久,转身很快地走了出去。 文若兰消失在视线,白锦玉泄了力一般坐下,她以手扶头撑在桌上,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 门外传来脚步,白锦玉怒道:“怎么还不滚?” 脚步立即停下,一个弱弱的、稚嫩的声音浮起:“娘亲……” 白锦玉急忙直身,只见奈儿诚惶诚恐地站在门口,小小的脸蛋上满满写着不知所措。不过一会儿,黄姑也跟着奔来上来。 白锦玉赶紧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柔声道:“是奈儿啊,对不起啊,娘亲还以为是个……讨厌的人!” 奈儿当即脸色转晴,两手一把搂住白锦玉,将小脑袋搁在白锦玉的颈窝里,糯糯甜甜道:“没关系!娘亲你终于回来了!奈儿好想娘亲啊,就算娘亲跟奈儿生气也没关系,奈儿只要能见到娘亲,就算娘亲生奈儿的气也高兴!” 软软绵绵的身子贴近在心口,白锦玉的眼泪落了下来。就在刚刚,她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痛斥为孽障、视同洪水猛兽,这一刻,却被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视若珍宝,牵肠挂肚。这此中的差别,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黄姑不解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赶紧在奈儿身后擦掉眼泪,站起来拉着他的小手走进屋子:“奈儿快过来,娘亲这次在外面给你带了很多好东西,娘亲拿给你看看! “嗯好!”奈儿拖着白锦玉的手,一蹦一跳地跑进屋,没走两步,他脚下踩上一个东西,立即蹲下小身子查看:“娘亲,这是什么啊?” 是放归书! 奈儿蹲在地上,拿手指着散开的锦帛卷轴,歪着脑袋仔细辨认上面的书写,感觉下一刻他就要读出声来。 黄姑还在身边! “哦,是个没用的东西!”白锦玉心口一提,快如闪电将卷轴从地上捡起,手忙脚乱将这放归书匆匆收卷好,死死地打上了结扣。 奈儿也没有多问,跟着白锦玉一同站起,由她牵着往里厢走去。 第四百三十章 日冕 6 白锦玉带回的玩意儿把奈儿逗得开心极了,晚饭之前玩了半天,晚饭后又玩了个把时辰,直到困意袭来,睡眼惺忪。 天色越来越黑,凤辰还没有回来。 白锦玉嘱咐完憔悴不堪的千玺去休息,回来抱奈儿:“奈儿,困的话就先睡吧,等父王回来娘亲会叫你的。” 奈儿用小肉手撑起两只眼皮:“奈儿还要等父王,娘亲看奈儿多精神啊……” 白锦玉把他的小手从眼皮上拿下,把他抱上床,一边给他解去外衣一边道:“奈儿听话,父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奈儿明日还要学课呢!如果不睡觉,明日课上犯困可是要挨夫子数落的哦!” 白锦玉嘴上温声细语地哄着,好像岁月静好,但其实她等凤辰的心比奈儿焦急一万倍。 “咦?”突然,奈儿好像真的不困了,眼睛睁得滴溜圆,兴奋地摸着身下的床铺:“娘亲,奈儿今日是可以睡在这里吗?”他两眼放着光嘴角上翘,像遇上了什么天大好事。 白锦玉道:“是啊,你不是要等父王吗?” 奈儿当即泥鳅一样从床上爬了起来,拍着手连续蹦跳了十几下,一边拍手一边欢呼:“噢噢噢,奈儿跟娘亲一起睡!和娘亲一起睡!” 一旁的黄姑赶紧上来扶着奈儿的小身板,尽量让他平静:“娘娘,这恐怕与礼不合吧!” 白锦玉道:“这有何与礼不合?” 黄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按规矩,娘娘只属于王爷一个人,是不能和其他任何人同床共枕的,小世子还是个男孩儿,就更加不可了。” 白锦玉大大讶异:“同床共枕?这……”白锦玉看着失望下去的小人儿,无语道:“这词儿也用得太夸张严重了吧,他只是个孩子啊?小孩儿跟大人睡不是很正常吗?”她心想:闻玲每天都跟桃子李子一起睡。 黄姑认真道:“孩子终有一日也会长成大人的,事关殿下娘娘的名誉,请娘娘注意分寸,这就是皇室的规矩。” “还分寸?名誉?”白锦玉乍舌:“这都谁想出来的说辞?” 黄姑道:“娘娘来的时候短,以后就知道了,皇室诸如此类的规矩还有很多。” 白锦玉倒好奇了:“比如呢?” 黄姑想了想,道:“比如娘娘们不能给自己的孩子哺乳,也是同样的道理,因为娘娘的身子也只能给殿下一个人享用。” 白锦玉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她是早闻皇室子嗣一贯受哺于乳娘,她也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妃子们奶水不足,或者希望婴孩能够有更充足的口粮的原因,绝没有想到是因为这种观念。 白锦玉不禁摇头又说了一遍:“这都谁想出来的说辞?想出这‘奇思妙想’的人思想真是龌龊之极!黄姑你别担心,没事,咱们晋王府里不搞这套,奈儿今夜就睡在这儿!” 黄姑:“这……殿下他会……” 白锦玉道:“殿下一定不会介意的,奈儿是他的亲生儿子呀,他怎么会介意?我们只要自己不说出去,外面谁会知道奈儿与我们同睡?除非……你不肯保密!” 黄姑语噎,说不过白锦玉,提醒了白锦玉奈儿晚上爱踢被子,要多劳点心,之后白锦玉吩咐她早点休息,她虽有忐忑,但也依言退下了。 黄姑一走,奈儿俨然觉得白锦玉打了胜仗,高兴地重新从被窝里爬起,在她和凤辰的床上蹦了好几圈,之后一把扑倒在白锦玉的怀里,软成一团奶声奶气道:“娘亲,奈儿一定是所有宗室里最幸福的孩儿。” 白锦玉抚着他的小背道:“哦?” 奈儿点点头:“因为奈儿还可以跟娘亲父王睡一张床啊!凤鸣凤啸他们肯定没有过!” 白锦玉一笑,揉了揉他的小脑瓜,凤鸣凤啸欺负过他一回,他就生了芥蒂,什么都要拿他们哥俩比一下。 “娘亲,”奈儿从白锦玉的怀里脱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十分认真地看着她道:“如果父王不喜欢奈儿睡在这里,奈儿会走的,我保证!” 白锦玉一笑,刮了下他的脸蛋:“不会的,你父王不会介意的。”她看着眼前笑得甜蜜的奈儿,忽然想到了润儿、桃子和李子,想到他们是和奈儿一般大小的孩童,此刻却在刑部大牢里受罪,不由地内心一阵绞痛,笑容渐渐敛去。 “娘亲你怎么了?”奈儿捧着白锦玉的脸颊问。 白锦玉摇了摇头。 这时一阵脚步穿窗入户,这声音她已耳熟能详,当即道:“你父王回来了!” 她放下奈儿,急忙奔出,一开门果然是凤辰。 二人入室,合上门,白锦玉拉着凤辰坐下,急切询问:“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闻宴那边可会有转机?” 凤辰回握住她的手,声音尽量安抚道:“此事恐怕有些难。我入宫之前,刚巧有人向陛下回禀过闻山长决然辞生的事,陛下又听闻京师学子集体在刑部门口为他请命,十分震怒,口谕不允许再有任何人为闻山长求情。所以,我一直等到晚上,等陛下气消了,才得以面见圣颜。” 白锦玉回握住凤辰的手,疼惜道:“殿下受累了。” 凤辰嘴角轻轻上扬,露出淡淡微笑:“谁叫这是我家王妃的事呢?一定须全力以赴啊!” 白锦玉心中一热,百感交集,情不自禁亲了亲他的脸颊。。 “但是,”凤辰低下头,目光认真地看着她,道:“我并没有带回什么好消息。我和陛下建议释放闻山长,陛下没有表态。我提议去见一下闻山长,陛下说已没有必要,同时,据说闻山长本人也拒绝再见说客。” 白锦玉焦急道:“那怎么办呢?陛下劝不了,闻宴也劝不到。” 凤辰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我会找机会的。” 白锦玉道:“还有机会吗?” 凤辰略一沉吟,道:“后日刑场。” 白锦玉愕然,但略微思忖,点了点头。 “谢谢殿下,”她伸手搂住凤辰的窄腰,在他怀里轻声感喟:“殿下为翠渚奔波到现在,我知道这一定非常不容易,一定……” 她还没说完,却听“扑哧”一声笑声。 她一愣,才想起奈儿还在屋子里,烫手一样松开亲昵的举止。 “奈儿?”凤辰已经看见了床上的奈儿,抬步朝他过去。 “奈儿怎么在这里?” “在等父王啊,”奈儿答得欢快,然后生怕凤辰责怪似地赶紧道:“娘亲说今日奈儿可以跟娘亲父王睡在一起!” 闻言,凤辰转过头,目光逼视白锦玉,居然……就好像她真干了偷人养汉的事。 白锦玉急忙坐了过来:“就一次就一次!” 第四百三十一章 日冕 7 云罗绸帐将镂空雕花的架子床围成一个小天地,白锦玉在床里,奈儿在中间,凤辰在外面。 从更衣到躺下,一切都很正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总感觉凤辰有点儿不悦。 这种不悦显然为奈儿所不察,他躺在白锦玉和凤辰中间,快乐得像只云雀。 他在枕上一会儿把身子转向白锦玉看看,一会儿转向凤辰瞧瞧,乐此不疲仿佛其乐无穷,但在如此十来次之后,渐渐感到还是白锦玉好像更可亲,便把小身子侧向她这边,再不看凤辰。 白锦玉今日的心情可说是非常沉重,但对着盼双亲盼了二十来天、天真烂漫心情极好的孩童,她不忍把自己的情绪传染给他,使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乐,故而始终保持脸上的温柔微笑,不显露一点点难受的痕迹。 “娘亲,你长得真好看!”奈儿脸对脸盯着白锦玉瞧了半天,忽然伸出了两只小手抱住了她的脸。 白锦玉脖子一梗。 下一瞬,她就自动自发把奈儿的小手拿了下来,帮他规矩地放进薄衾里,并且不知道为何地就说道:“娘亲哪有你父王好看啊?” 然而奈儿似乎根本对他的父王提不起半点兴趣,微微抿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看着白锦玉,痴痴道:“娘亲的嘴巴红红的,真漂亮呀,就像一颗红樱桃。” 甜甜的童音落下,白锦玉骤感空气那端冰了一冰。 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被夸成樱桃的嘴唇,舌头开始打结:“是吗……还好吧,奈儿的小嘴巴才更像红樱桃,而且还特别甜。” 白锦玉有意无意朝凤辰偷看一眼,但见他玉面微冷,压着眼角看着她和奈儿。 白锦玉想伸手摸摸凤辰让他别介怀,冷不防身前的糯米团子以为她要来抱自己,非常乐意地一头钻进白锦玉怀里,把脸蛋贴在她的心口,并且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还不知死活道:“娘亲身上的味道也好香呀!” 白锦玉木木定住,不敢动弹,抬眼再看凤辰,便看见他目光瞪直了在她心口的小脑瓜。 “娘亲!”奈儿绵绵喊着白锦玉。 白锦玉堆起笑脸低头:“嗯?” 奈儿睁着圆滚滚的眼睛,伸出一个小小的指头戳着自己嫩嫩的小腮帮,嗲声道:“娘亲可以给奈儿一个亲亲吗?” 现在,白锦玉感到奈儿要大祸临头了。 正这么想,小小的身子就被一双大手从她身上强行拖离,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奈儿过来,父王检查一下你的功课。” 白锦玉看呆了。 奈儿脸上的小表情也倏然定住,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非常听话地转过去对向凤辰,乖巧道:“孩儿谨尊父王教诲很用功学课,夫子最近教了《论语》,父王可任意抽查。” 凤辰默了一下,道:“那就《里仁篇》吧?” “殿下,”白锦玉撑起身子求情:“算了吧,《里仁篇》有点太难了吧?” 她话说一半,奈儿推了推她:“娘亲,没事,奈儿会!”说着,脆脆的声音已经响起:“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知乎?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奈儿躺着,小肚皮挺得高高的,滚瓜烂熟口若悬河地背诵起文章,像玩似的一点儿也不费劲。白锦玉松了口气,躺回枕上。 于是,孔圣人富含哲理的仁义道德在三更半夜充盈了被帐。 “……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奈儿只字不差地朗朗背完了二十六段语录,之后巴眨着眼睛等待夸奖。 “哗,奈儿好棒啊!”白锦玉非常配合地为他鼓了鼓掌:“奈儿一点都没有吹牛,是真的好好发奋用功了!殿下,你说是不是?” 她边夸边看凤辰,奈儿得了白锦玉的夸奖,也转过头去、饱含期待地看着凤辰。 “很好。”凤辰对奈儿笑了笑,脸上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总之不太像一个慈父面对出息的孩子该有的那种欣慰。 但是小孩儿可品不出那么多滋味,很以为凤辰对他十分满意,当即高兴得合不拢嘴,把小脑袋耷上了凤辰的枕头,乖乖地抵着他。 软软绵绵的小身子靠过来,凤辰心中再有什么也柔化一片,他伸手搂住奈儿,开始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小胳膊。 “父王觉得奈儿有长进吗?” “有,奈儿长进很大。” “嗯,夫子也这么说,说很快奈儿就能学更厉害的文章了。” “那父王就拭目以待了。” “好,父王……什么叫放归书?” 正悠悠听着父慈子孝的白锦玉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凤辰道:“放归书?” 奈儿点点头道:“父王见过吗?奈儿在娘亲那里看到的,不过娘亲收起来了。” 凤辰缓缓向白锦玉抬起眼眸,白锦玉忍不住一慌,脸上抽搐似地对他笑了一下。 “奈儿快睡吧,已经不早了。”凤辰没有就这个话题往下说,继续拍着奈儿的身子哄他入睡。 不知是凤辰拍得太舒服,还是奈儿本身就到了犯困的点,没一会儿他的眼皮就撑不住了,再等了一会儿,就传来了轻轻的微鼾。 孩子沉沉睡去,白锦玉静静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心头生出好多感慨,羡慕孩童可以这样无忧无虑。 “放归书是怎么回事?”阒静无声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问。 白锦玉醒过神,脑子飞转,最后决定木纳装死:“什么放归书?” 凤辰审视地看着他,薄唇抿紧,转身掀被子下床。 “我说我说我说,!”白锦玉当即下了床去抓凤辰。 她让凤辰稍等,跑到一旁书架,从一排高耸的书架后面摸出了那个被她藏匿的锦帛卷轴。 凤辰伸手,白锦玉起初不愿意,但见凤辰悬来的手俨然誓不罢休,只好把东西从身后拿出来,放进他手中。 凤辰展开卷轴,目览上面书写的内容,越往下看,长眉越蹙越紧。 “这是你的东西?”凤辰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第四百三十二章 日冕 8 “这不是我的东西!它是我……”她顿住,不想再说那个女人是她的母亲,但又不得不说:“是我母亲给我的,下午的时候她来过,这放归书是她强塞给我的……不过我是不同意的!当即就言辞坚决地拒绝了她!” 凤辰脸色如冰,就算听到最后一句也没有转圜。 白锦玉道:“殿下,他们现在非常惶恐你知道苏丽华并非苏府嫡女一事,这放归书便是他们的应对之策。他们是打算在你处置之前先让我识时务地自请放归,以此希望消解你的怒意,将后果降至最小。” 前因说完,白锦玉当即再次重申自己态度:“但是我绝对不会听他们的,我当场就拒绝了她这个荒谬要求,殿下放心!” 凤辰道:“那这个东西你为什么收着?” 白锦玉:“我没收……是……没来得及让她带走。” 凤辰感觉到她有些不对,俯身问:“怎么了?” 白锦玉抿了抿唇,心中盘旋良久,忽然抬起头,倾吐道:“殿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凤辰道:“何事?” 白锦玉的心砰砰地跳:“她,已经知道我不是苏丽华了!” 凤辰道:“哦。” 白锦玉盯着凤辰,她以为他听到这个会很惊讶,却没想到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给了个“哦”。 白锦玉道:“殿下怎么不问我是怎么暴露的?” 凤辰道:“你是怎么暴露的?” 白锦玉继续道:“因为争执中,她说了七年前我丢的闻氏家印就是她拿的!”说到这里白锦玉的情绪不免又有些波动,“我当时一听这个就控制不住质问她偷换家印的事情……露了馅,被她看出了我是白锦玉……我当时真的气疯了,天下居然有人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做恶事!” 家印丢失几乎摧毁了她的一切,直接导致了她后来一连串惨痛的经历,但文若兰到如今都还是一副天经地义的嘴脸,一想到这个,她浑身的血液都像在倒流。 肩头忽然一个着力,人被揽进一个宽阔的怀里。 “没什么,她知道了就知道了。”凤辰在她的头上柔声道。 很神奇,满腔的恨意一瞬间就团团化做了委屈,她把脸埋在凤辰的心口,不甘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怀疑是她们干的,但是没有证据,今日她自己亲口说了出来……原来真的是她们!我在她们心里到底算什么?她们的所作所为害得好惨,我好恨、好恨、好恨……殿下,为什么早有所料的事情还是会让人这么难过呢?” 白锦玉全身发颤,凤辰紧紧地搂住她,轻轻地安抚:“一切都过去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一起,你还有我、还有奈儿,晋王府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保护你。” 凤辰轻声地哄慰,像方才哄奈儿入睡一样一下一下低安抚她的后背,白锦玉终于在他的怀里平复下来,她从凤辰的身上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把他的衣服哭湿了一片。 “殿下……”白锦玉盯着湿漉漉的一块泪渍,小声:“这湿了。” 凤辰用衣袖给她拭去脸颊的泪痕:“嗯,可不能哭了。” 白锦玉点点头,眼看凤辰雪白的袖子要来擦她的鼻子,赶紧自己先抹了一把。 凤辰见之,拈起她的袖子放在鼻尖嗅了一嗅,道:“娘亲身上的味道好香啊!” 白锦玉呼吸一乱,脸上薄薄一层红晕,推了他一下:“我从前都不哭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总在你面前掉眼泪,都不像那个人见人爱的我了!” 凤辰道:“要什么人见人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声音柔和而低沉,堪称性感:“流眼泪怎么了?神仙都会流泪,人又为什么不可以流泪呢?你会流眼泪,说明了你长大了、开窍了、懂情了。” 凤辰的目光潋滟如秋波,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张开双臂,她就投入了他的怀抱。 凤辰轻吻着她脸上的泪痕:“你知道吗,你哭起来好美,每次你哭的时候我都是既舍不得,又想多看一会儿。” 凤辰的目光说不出的温柔,白锦玉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羞涩,迅速把脸埋进他的胸膛,绝不能再叫他多看一眼。 “此物绝不可留。”凤辰松开她,拿着手中那卷放归书道。 白锦玉点点头。 凤辰走到桌边,拿掉一盏纸灯的灯罩,就着火烛将锦帛点燃,锦缎的卷帛很快燃起长长火焰,白锦玉赶忙从书案上取过一个香炉在他下面等着。凤辰看锦帛烧得快尽了,才把它扔了进去,松了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什么心腹大患。 “殿下,宁王郑王曾经毁掉过传国诏书吗?陛下后来还伪造了一份?是真的吗?” 凤辰道:“是苏夫人说的吗?”他很体意的没称文若兰是她的母亲。 白锦玉点点头。 凤辰叹了一声,缓缓道:“当年平定郑王谋反之后,诸王回京,宁王与楚王都曾规矩了几年。但谁知,他们是利用那几年时间韬光养晦,在朝廷和宫内培植势力、安插眼线,表面看似安分守己,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蓄力,等待羽翼丰满时机成熟。” 白锦玉道:“那个宁王一看就不是善茬,当年让他迁府他就不情不愿的,你们若不是因大局着想,倒真不必引狼入室。” 凤辰点头认同:“他的确是一头狼,而且还有楚王的相助。所以从他们第一天入京起,我和陛下都不敢半分掉以轻心。但陛下恩威并施,也就换了他们三年半的本分,三年半后,他们还是行动了。” 凤辰说到这里就已经让人微微感到胆寒,凝滞了一下,白锦玉才问:“他们做了什么?” 凤辰拉住白锦玉的手回到床边,凤辰轻轻将奈儿抱进床里,换白锦玉躺在中间。 凤辰道:“在吾辈皇子中,一直有着陛下的传位诏书没有先帝御印的传言,但是随着陛下江山坐稳,此事慢慢也无人再提。但是,无人提及并不代表这传言一旦属实的威力。宁王他深刻明白这一点,他没有早些行动,只是因为他为人谨慎,做事必定要先确保万无一失。他想要以此颠覆陛下,首先要做的就是亲眼求证那诏书上是否缺失了先帝御印。但是那时,没有人知道陛下将传位诏书放在了何处。” 第四百三十三章 日冕 9 白锦玉道:“但宁王一定想到了办法,是吗?” 凤辰缓缓点了点头:“他的方法十分铤而走险,但从这件事情上便能看出,他的确深谋远虑,很善权谋。” 能让凤辰给出这样的评价,白锦玉直觉宁王这步棋一定走得不简单,不禁紧张地咽了咽喉咙,问道:“他是怎么做的?” 凤辰道:“常言道‘无风不起浪’,他要掀一场巨浪滔天,就势必要先刮一场大风,而他的那阵风,就是楚王。” 白锦玉感到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是在料想之中,宁王和楚王从来就是一个鼻孔出气,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授意楚王在扩府建宅时有意占用宗庙的土地,以此故意使陛下降罪楚王不敬宗室,楚王脾气暴烈,对陛下大肆抨击,借发泄不满之机揭发了陛下得位诏书上没有先帝御印一事。陛下果然中计,便准备择日在诸王面前公示传位诏书,如此这一来,就被宁王安置在宫中的眼线得知了诏书的存放之地。” 白锦玉嗔目结舌并且心服口服:“这借力打力的手段真是厉害,他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探知了诏书的所在!” 凤辰道:“不止如此,那眼线不仅得知了诏书的所在,甚至,还将它偷了出去!” 白锦玉惊得瞪大了眼睛:“偷了出去?这么大胆!他竟在宫中培植了这么厉害的角色!” 凤辰道:“他们也是一步一步来的。最初他们并没有将诏书偷出的打算,因为他们认定传言不会空穴来风,他们只需要确认一下诏书上是否真没有御印而已,只要确认了没有,就可直接向陛下挑明发难了。” 白锦玉已然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接着凤辰的话说了下去:“传国诏书上的确没有御印,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有的却是闻氏家印!“ “正是如此,”凤辰道:“当时宁王若在这一步停下也就没有后来的风波。但是,那枚闻氏家印非但没有使宁王死心,反而让他更加怀疑陛下得位不正。” 凤辰道:“闻氏家印的出现的确有欲盖弥彰之嫌,但是它确实又比先帝的御印更有威信。因为御印只代表了先帝本人,而闻氏家印却代表了天下民心。宁王并不清楚陛下是如何在传位诏书上盖上闻氏家印的,不知陛下和庐州闻氏的深浅,担心一旦揭发,闻氏会为跳出来陛下撑腰,他自己反而落个自取其辱的下场……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白锦玉联想起文若兰的话,往下揣测道:“所以,他就让人偷走了诏书并且撕毁了?” 凤辰默认。 白锦玉叹慨道:“宁王也算是城府极深了,他这一招的确狠毒,从前只是传闻诏书没有御印,现在他直接釜底抽薪将诏书毁了!陛下若是拿不出传位诏书,也会引起皇室中人对他的怀疑。” 凤辰道:“你说得不错,宁王就是这么打算的。” 白锦玉怔住,光是听凤辰这么一说都能想象说当年的形势是有多么波诡云谲。 “但是宁王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闻氏家印就在陛下的身边,没了传位诏书,陛下只要找来原先的文臣重写一份,再盖上闻氏家印就又有了。” 凤辰目光深深地凝着白锦玉:“陛下终究还是如期拿出了诏书,而我,也是在那一刻,第一次知道了传位诏书上居然盖有闻氏家印!” 白锦玉黯然,这时奈儿动了一下,扭了扭屁股,白锦玉转过身去伸手在他屁股上哄拍。 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微微有些颤抖。 贴着她的后背,凤辰在她耳后震颤道:“我早就发现苏丽华不是你了!但是我一直以为你的离开是和苏丽华商量好的。我虽然不清楚你为何会为苏丽华代嫁,但我认为你的离开是你主动的选择。你走,只说明你觉得完成了任务,说明你我之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尤其你最后一句叮嘱我的话,你说不要去打扰你……所以,虽然我非常思念你,想知道你的下落,更想再能见到你,但我一直克制自己、告诉自己,应该尊重你的选择,不应该去打扰你的生活!” “但,当我看到闻氏家印赫然在传位诏书上,皇后告知我陛下有一枚闻氏家印赝品、而奉献那枚赝品的人就是苏丽华时……我就全明白了! 他握着白锦玉的手越来越冰:“我早就听闻庐州翠渚曾逐出一名女门生,所以当时我就直觉那枚家印绝对不是赝品!再结合西赵种种,我确定,你就是那位被逐出师门的女子。” “凰凰,”他顿了顿,将脸深深贴紧她的颈脖,道:“你知道那一刻我多心疼吗?” 白锦玉久久定住,她在凤辰的怀抱里转过身,凤辰的眼中盈盈有泪光闪动。 他轻抚着她的脸,声音咽哑:“我太悔恨了,我悔恨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三年半都过去了,我已经错过了找到你的所有机会!我问苏丽华,她承认了一切,但是她也不知道你的下落和生死。我后来又去庐州打听,得来的消息使我更加绝望……” “殿下,”白锦玉投入凤辰的怀中,伸手抱住了他,阻止他再继续回忆下去:“都过去了,你不是说这些都不重要了吗?你看看现在,我完好无损地在你的怀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凤辰搂紧她,亲了亲她的额头。 “后来家印怎么会在殿下手中了呢?” 凤辰道:“宁王、楚王伏罪,皇兄弟们都知道陛下正统不可撼动后,陛下便不再看重那枚‘赝品’,我找了个时机向陛下自请去帮他销毁,就将这家印带回了晋王府。” 白锦玉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抬起水雾朦胧的杏眸,柔情地描绘着凤辰高低起伏的眉眼,轻轻道:“谢谢殿下,将家印还给翠渚是我这么多年来心里最想做的事情了,谢谢殿下帮我找回家印!” 凤辰修长的手指替她抹去盈在眼角的泪珠,道:“我知道你心里所想,自然要帮你完成。闻山长的事情也一样。” 白锦玉捉住他的手:“我不会置身事外只做让夫君为我操心的人。” 第四百三十四章 日冕 10 死,到底可不可怕? 世上有很多问题,一千个人就会有一千种不痛的答案。但是这个问题,白锦玉觉得未必会有那么多不同的答案。 她甚至可以笃定的说,大部分人的答案一定是“可怕”。 每个人从一出生就知道死是必然,一生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受死忙笼罩,但是即使一生再长,也没人可以轻松说自己已经准备好赴死了。 有个词叫做“苟且偷生”,这个词没有什么华丽的文采,也常常被用于蔑视的场合和不堪的人物身,但是这四个字却非常准确讲出了一个淳朴的道理。 活着真的太好了。 哪怕是为人不齿,哪怕是受尽嘲讽,哪怕吃糠咽菜,哪怕是像蝼蚁一样被人一个指头就捏死……也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活着实在有太多好处。 她不相信闻宴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以闻宴的性子,他宁愿用死去羞辱一个皇权,也决不会轻易求生,。 白锦玉和千玺在堂中相对而坐,明日就是处刑之期,凤辰一早便再次入朝,但是一个上午都过去了,仍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白锦玉道:“你就按着我说的做,可以吗?” 千玺道:“嗯,我知道!” “娘娘!” 二人正说着话,一声疾呼打破了寂静,谢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白锦玉和千玺倏然站起,奔出了堂屋。 “是不是殿下那边有什么消息了?”白锦玉第一句话就直接问。 “不是。”谢遥神色十万火急:“是闻氏来了二百多人,已到城外二十里处。” 白锦玉大震,千玺也惊惶:“二百多人?一定是五脉都出动了。” “一定要劝阻他们!”白锦玉当机立断:“刑部门口的示威已经激怒了圣上,如果庐州闻氏再进来引发风波,到时候龙颜大怒只会适得其反!” 她转头对千玺道:“刻不容缓,走,你和我一起去阻止他们!” 千玺道:“好!” 谢遥道:“翠渚人数众多,我与府中护卫与你同去。” 白锦玉当即道:“千万不用,你们这阵势一去弄不好他们生出误会,若矛盾激化恐要生出事端。现在是非常时机,绝不能再节外生枝生枝了!我和千玺去,他们看我势单力薄,应该还能勉强听我说几句。” 谢遥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白锦玉对他道:“请为我们备一辆马车,我和千玺即刻出发。” 千玺道:“不必了,两匹马就可以。” 白锦玉转过身:“千玺你会骑马了?” 千玺看着白锦玉,勉强一笑:“总不能永远让师姐和我共乘一骑吧?” 白锦玉目光闪动,千玺已经长大了,她却还拿他当那个孩子。 白锦玉和千玺当即跨马从安化门出了长安,一路疾驰,果然在距离长安还有十里的地方遇上了翠渚诸众。 当时他们正在一个山麓上,两百多个青青白白的身影席地正襟危坐,在碧绿的山坡上犹如珍珠翡翠洒一片,几脉家主正在给门生们做最后的训话,其形七色满面怒气、挥斥方遒。 “白锦玉?!”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这三字仿佛自带血雨腥风体质,所有门生倏地全都从地上站了起来。 家主和长辈们自然纷纷都是如临大敌的震惊,而那些年轻面孔则就是千姿百态了,虽然不乏和长辈一样受惊的,但更多的还是表现为猎奇、惊讶、新鲜,那些身着青衣的年轻门生尤其如此。 毕竟“白锦玉”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很多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真人就在眼前,自然是迫不及待好好看清。 白锦玉尚未奔上山麓,翠渚几个长者就冲了下来,其中以年纪最长的二脉家主为首,横剑挡住白锦玉的去路。 “你来此意欲何为?” 白锦玉停下步子,先抱了一手才道:“各位师叔长辈,请听晚辈一言,现在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谁是你师叔?!”数人异口同声打断她的话, 白锦玉噎了口气,恭谨改口:“请各位前辈听晚辈一言!希望诸位暂缓进入长安,解救闻宴的事情就让我来想办法,请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营救他!如果……诸位执意要进长安,晚辈也不敢阻止,唯请大家入城以后切莫有任何冲动的举措。” “住口!”四脉家主喝断她:“你这个师门叛徒有什么资格来指教我们做事?!” 千玺箭步上前挡在白锦玉身前:“师叔,她说得很对。现在皇上已经因为很多人在刑部门前为闻宴喊冤而动怒,如果我们再进去申诉,势必会引起皇上的反感,这样对山长、还有被关押的所有人都只有害处啊!” 白锦玉冷静道:“不管我是不是翠渚的人,有一个事实都不会改变,那就是闻宴对我有授业之恩、同窗之情,各位前辈应当相信,我想要救他的心情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弱!我恳请你们平静忍耐,不要有轻举妄动,让我设法把闻宴救回来!” 三脉家主怒瞪:“鲁山宋氏恶意栽赃,明天山长就要被冤屈处死了,你居然叫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庐州闻氏难道还怕他皇帝反感?笑话!当年若不是庐州闻氏撑腰,如今这龙椅还不知道谁在坐呢!你闪开一边去!” 白锦玉见劝之未果,急道:“当年的事情现在拿出来逞威有什么用?此一时彼一时,而今闻宴的生死就是捏在别人手上啊!” 当即人群就炸了。 “叛徒就是叛徒,竟说出此等不肖言辞!” “你们不知吗?她现在是晋王殿下的人了,自然是要帮着凤室说话!” “要处斩山长的就是他们姓凤的人,她这时候跑出来阻拦我等必定别有用心!” “她被翠渚扫地出门必定怀恨在心,巴不得看见我们一败涂地!我们万万不可听她的!” “对,万万不可!” “我们凭什么听她的!” …… 不善的声讨在耳际纷纷扬扬此起彼伏,千玺听不下去了,跳进人群和他们打起口水仗,奈何寡不敌众,辩护之词被淹没在沸沸扬扬的指责里。 翠渚众位长辈越责越失控,他们义愤填膺,挥手举剑,一副誓要杀进长安痛扫一片的架势。 见此乱状,白锦玉长吸一口,厉声道:“凭什么?凭我现在是皇亲国戚,如果你们胆敢进入长安城,我禀明陛下今天就先杀掉穆夫人给你看看!” 白锦玉容色狠戾,全场顿时一片安静。 “你敢!”五脉家主一把抽出长剑:“你若胆敢如此,我先杀了你这败类!” “你杀啊!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敢诛杀王妃?!”白锦玉毫不避让,眼神鸷厉的扫过几脉家主,道:“我不敢?你们个个都应当知道,我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让你们在这里,你们就只能在这里,谁要挑战,就放马过来!” 二脉家主气得翘胡子:“真是孽障、孽障!岂有此理!前山长为什么没有大义灭亲,留你这祸害到现在,” 白锦玉冷笑:“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就岂有此理了怎样?老东西!” 各家门生看得听得目瞪口呆,山麓上黑压压一片人头终于不再有异议。 第四百三十五章 日冕 11 南风着意吹拂,天际一片澄澈,长安城内市廛如栉,万人空巷。耀眼的阳光直射下来,毫不吝啬地沐浴一切,金色的光线将一切斗角飞檐、深红浅碧都照得晶莹闪亮,也将刑场上向天而开、寒气逼人的铡刀照得锋利雪亮。 即将行刑的刑场周围,三千学子尽服缟素。 一座高楼之上,凤华沉着脸,手指按着桌上一本奏折,龙颜冷肃,将一切尽收眼底,言洛斯斯文文站在他的身侧。 在人山人海的刑场最中央,一袭黑色的云绢绫绡端身而坐,巍如峻岩。在他不远,一个银色的身影兰芝玉立,皎如山月,正静静地凝视着他。 一深一浅、一坐一立,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风流,看得一旁彪悍体肥的红衣刽子手自动离他们八丈远。 刑台一侧设有监斩处,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大理寺丞横坐一排。 身为礼部尚书的王玄子,拉着年轻的刑部尚书哭得稀里哗啦:“为什么他这么倔?他这一死,把日冕的日子也带走了……我可怎么办啊!为了测这个大衍历和日冕,贫道一个出家人被弄到朝廷里来吃苦受累,每日晨昏颠倒累死累活也毫无收获,而他……测出来了还不说、死也不说,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唉,苍天不公啊!” 白锦玉改作男装湮没在人群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闻宴,一颗心紧紧揪在一起。 整个刑场一片哀穆,不少人低声啜泣,只有西北隅有一片灰灰蓝蓝怒气填胸,口口声声“杀人偿命”、“得见青天”。 泱泱一片中,凤辰抬首望了眼渐渐走向中天的日头,缓缓道:“闻山长心如止水,从容就戮,实乃一代名士风采。今日所有目睹者,既是不幸也是大幸。” 闻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凤辰目光又徐徐打量过四周的人群,道:”山长可知?这些来者中有很多人已为你在刑部门口请愿数日?他们连日曝晒,最终一无所获。” 闻宴也同他一起看着众人,目光带着悲悯。 凤辰又道:“山长可知?在长安生存颇为不易,很多人一日不做一日不得,一天都不能停下。但你看看,今日却有这许多人放下一切事务来送你一程,此种深情山长一定也很动容吧!” 闻宴道:“你想说什么?” 凤辰道:“我想说,山长不应该欠下这份情,应该珍惜最后的时间酬还知己,方能无所亏欠的离开人世。” 闻宴看凤辰一阵,微微冷笑:“你如果不说,我根本不觉得亏欠。” 凤辰道:“山长觉不觉得,这份深情它都存乎天地之间。” 闻宴仰身吸了一口气,直接道:“殿下有何提议?” 凤辰向身后看了一眼,谢遥就上了刑台,俊削的身上负着一把焦色古琴。 等他走到凤辰面前,他将古琴脱下呈给凤辰。 凤辰长身玉立,单手携琴,宛若仙君:“山长的时间已所剩无多,就请以一曲琴意酬还诸众吧!” 闻宴默然,片刻后,他抬手接过琴身,横于膝上。 天地间骤然安静。 闻宴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触琴弦,悦耳的琴声弹拨而出,时而像一阵清风拂过山林,时而像一弯流水潺潺激荡,随着飘风在空中流淌萦回。在闻宴高超的演绎下,一副山水由淡转浓,映画似的在听众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是翠渚的《竹海听溪》,白锦玉心中一热,眼眶涌上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清新流畅中,闻宴按下最后一声琴韵,意蕴悠然的结尾像一声深长的叹息,与整首曲调略微不符。 凤辰不禁吟道:“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闻宴默了一默,将古琴从膝上取下,置于一旁。 凤辰长长叹了一口气,慨叹:“手挥五弦,从容就戮。不由使我想起四百年前情义傲散的嵇康。据传他行刑之日,有三千名太学生为之请愿,他以一曲《广陵散》感喟生命最后时刻……四百年过去了,海内士人没有一个不为他的死痛惜,就连处死他的君王都颇有悔意。” 听到这句,高楼上的凤华眸光一缩。 凤辰看着闻宴,道:“嵇康还只是一个狂傲散人,闻山长却身怀经天纬地之才,今日蒙冤受难,只怕身后为你扼腕者要多于嵇康数倍。” “殿下请明鉴,”一个苍老的声音忿忿响起:“此人杀了我门宋山长,他自己亲自画押承认,他自作自受如何能说是‘蒙冤受难’呢?” 说话者是鲁山宋氏一名老者。 他话音落下,鲁山宋氏和荆州孟氏全都不平起来,尤属荆州孟氏山长孟其止最为言辞激烈。 等他们激愤过一阵,凤辰忽然明知故问地问闻宴:“闻山长为何要毒杀宋山长?” 闻宴白了他一眼。 “因为他们庐州闻氏在和鲁山宋氏比试测算日冕之期,”孟其止俨然两家之长的姿态,毅然站出来答话:“闻山长获悉宋山长测出日冕之期,他害怕宋山长领先于他故而卑鄙杀害了宋山长!”孟其止言之凿凿,就好像他自己亲历一般。 他的话本欲先声夺人,但谁知三千学子一听之下全都站不住了,个个朝他抨击。 “这人谁啊?这种智商的门第也能出‘江流三杰’?”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宋瀛海死了关他荆州孟氏什么事?” “这都不知道?他就是想等闻氏和宋氏两败俱伤,让荆州孟氏立威!” “我呸,他们也配!就算闻山长不在,庐州闻氏还是天下第一!” “我看这宋瀛海死的才够蹊跷。” “闻山长是当世名士,出了名的目下无尘人品高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毒杀人这样下三滥的事情。” “对了,我刚才听道那礼部道士哭诉,他说啊……测出日冕日期的人其实是闻山长!“ “我天,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这么说是宋瀛海自杀栽赃?!” …… 这些声音很快传入了鲁山宋氏和荆州孟氏的耳朵中,他们当即就跳起来和这些抨击者们言辞针锋相对。 “肃静!”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何人再喧哗,先抓起来扔进刑部大牢!” 现场当即一片安静。 这时,凤辰往前走了几步,面向宋氏,问:“请教阁下,你们山长临终之时都说了什么?“ “山长指明凶手是庐州翠渚闻山长!” “可还有别的?“ “……” 凤辰惋惜,带着浓浓的失望道:“日冕之期如此重要,宋山长为何不提一句呢?” 这句话意味深长,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品过味儿来了,人群当即骚然。 第四百三十六章 日冕 12 东边一个义愤的青年站起,指着宋氏的脸怼:“杀己之仇固然不共戴天,但岂能凌驾国事之上?!宋山长身为一代宗师,自当有深明大义的自觉,若说他临终只记得指认仇人,不记得交代如此重要的身后事,谁人能信?” 众人附议:“就是就是,是拿别人当傻子吗?” 西边又一个义愤的青年站起,直言不讳:“宋氏占天之事难道只系于宋山长一人吗?怎可因为宋山长离世,成果就长埋地下?你们宋氏中就没有其他一人参与,没有其他一人知道日冕的日期吗?” 众人附议:“不错不错,三岁小孩都觉得于理不合,其中必有诡秘!” 南边也有一个义愤青年站起来,继续开炮:“难道鲁山宋氏的能人全都入了仕途在各地做官,只留下了一些平平无奇之辈还没学到宋山长的司天本事?!” 众人附议:“这种事情恐怕不太可能吧!宋氏既然敢拍上门找庐州闻氏比试测冕,自是觉得人多势众实力非凡。” 北边也有一个义愤青年站了起来,犀利揭穿:“既然是为国效力,但凡他们有一人知道确切日期,就绝无可能不上报朝廷。如今既然无人知晓,那只能说明宋山长生前根本就还没有测出日冕之期!” 众人附议:“真是一针见血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中间的义愤青年自然不甘落后也站起,大胆想象:“宋山长若没有测出成果,却说自己测出日冕受嫉而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立!那就是真正测出日冕之期的人不是宋山长,而是闻山长!” 众人当即哗然,鼎沸如铁水。 宋氏门生全都被这一句句气得脸色发青,跳出一人发出爆喝:“谁言我们鲁山宋氏无人知晓日冕之期?!” 顿时全场都朝这声音看去,包括白锦玉、凤辰、闻宴。 只见发声者是一个腰大十围、眼如铜铃的中年男子,穿着灰色的袍子,应是宋氏之中一个辈分较高的人物。 他走出人群,怒气冲天,瞪向端坐刑台的闻宴:“闻山长好沉着!有人在此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居然面不改色!是故意要用这不做分辩的可怜样子惹得世人真以为你含冤在身吗?” 闻宴抬起眼皮,凉凉打量他一眼,道:“有什么想做的就请快吧!” 中年男子气结:“你……” 他放弃跟闻宴消耗,随即转向监斩的三名官员,朗声禀明:“三位大人,先师并非没有把日冕之期留下!” 他话音落下,全场都竖起了耳朵。。 “先师当日走得匆忙,门中大乱,根本未曾顾及询问日冕的结果。测冕一事,我门中参与者的确有二三十人,但是均在推进之中,然先师高慧,先于我等测出了日冕,想必他是出于考验门人的考虑,没有第一时间将结果告知于我等。后来他遭遇毒手,我等也甚为抱憾。但是昨夜,门人收拾书房,发现了先师之前交予弟子的一份手稿,发现上面赫然记载了日冕之期!我等既是庆幸又不敢轻率上报,连夜会同演算,今晨才刚刚证实,还未来得及向陛下禀告。眼下既然有人宣扬抹黑宋氏的言论,好,我等就此将日冕之期上呈大人!”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叠得方正的宣纸,双手递过头顶。 刑部尚书给了在场的堂役一个眼神,堂役当即下去将他手中之物取了上来。 刑部尚书打开纸笺,王玄子和大理寺丞都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去探看。还没看清,就听刑部尚书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来人啊!将台下所有鲁山宋氏立即全部抓捕!” 那中年男色大怔,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看见两队朝廷官兵势如猛虎地冲了出来,他本能欲逃,没走两步就为一武将擒住,下一瞬膝弯一痛,被踢跪在地! 现场宋氏纷纷变色,当即想要四散,奈何刑场周围人数众多,所有路径都被人堵死,不消片刻所有人等一概被擒,被押住跪下。 这从天而降、雷厉风行的官兵显然早已等候多时,现场三千学子顿时变身看客,一片嗡嗡糟乱。 那押跪在地的中年男子稳了稳心神,迷惑地望向刑部尚书:“大人……这?” 刑部尚书双目如电,手举他刚才交上的纸笺,纠察道:“庚子年七月十日未时,这可是你刚才呈上之物?” 中年男子道:“是……” 刑部尚书大手一拍,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原先就在的帖子,展示他:“本官这里早有一份东西,你看清楚,这上面写了什么!也是庚子年七月十日未时!” 现场划过一声整齐的倒抽气,转瞬又议论纷纷。 所有宋氏门生都已呆住面无人色,那中年男子更是脸色煞白,两边太阳穴滚滚流下汗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忽然,他猛地一转头,看向没有方向的身后。 刑部尚书藐视地瞄着他:“你看什么?” 那中年男子竟然顾不上尚书的问话,依然瞪着牛眼慌乱而警惕地在身后四周的人头攒动中扫射,就好像在寻找什么眼中钉肉中刺。 还真给他找到了。 一阵躁动,拥挤的人群自动往两边分出一条小道。只见一个禁卫武将搀扶着一个满身伤痕的少年一步一顿地走了过来。那少年面容皙白,眉目俊秀,嘴角还印着血渍,身上青色的云绢绫绡血污与尘污斑驳。 “千玺……”白锦玉低呼,就要冲过去,被身旁眼明手快的张猛拦住:“娘娘不可。” 千玺目光扫过一众,经过她的时候短暂停留,也轻微摇了摇头。 闻宴看到千玺大惊失色,当即不顾一切长身站起,迎上扶住千玺:“千玺……发生何事?你怎么会落得这样?!” 千玺从武将的身上脱出,靠向闻宴。他嘴角微扬,虽然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但是眼睛里面却迸发出悦意的光彩。 看过跪倒一片的宋氏门生,千玺轻蔑一笑,低低地、用只有闻宴能听见的声音道:“师姐说得不错,这帮孙子都是呆头鹅!” 闻宴眸底一怔,下意识要去白锦玉的位置,脸颊微微侧过忽觉得这样会暴露她,遂又回向千玺:“怎么回事?” 第四百三十七章 日冕 13 【本次发布‘房道’版,上午8点前更正,支持作者请至潇湘书院app】 东汉末年,汉桓帝年幼,外戚专权,宦官干政。桓帝死后,灵帝继位,权力落在十常侍手中。他们卖官害民、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终于在东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正月,爆发了席卷中原的黄巾起义。汉灵帝命地主豪强领兵镇压,各州募兵守备。 招兵告示张贴在涿县城门口。围观群众中,有一位红脸大汉,他叫关羽,是河东解县人,因在家乡杀了豪强,流落到涿县,以卖绿豆为生。人群中还有一人看了榜文,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脸大汉见了,向叹气的人说道:“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那个叹气的青年名叫刘备,本是汉室宗亲,幼年丧父,跟母亲流落涿县,靠编席贩屦糊口。黑脸大汉名叫张飞,在本地开肉铺,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常将卖不完的猪肉放在一口井里,盖上磨盘,谁能挪开此磨盘,可以任取井中肉。 有人到张飞的肉铺来买肉,伙计却拿不出肉,关羽走过来将磨盘挪开,尽取井中猪肉分于众人。张飞得知,想和关羽分个高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被一旁的刘备拉开。 在张飞家中,刘关张三人畅饮叙谈,他们志同道合,便在桃林中结拜为兄弟,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着兄弟三人来到铁匠铺各自打了兵器:刘备使双股剑,关羽使青龙偃月刀,张飞使丈八蛇矛。 黄巾起义被镇压,刘备立了不少战功,却只当了中山府安喜县县尉。 不久,十常侍命令各地太守派督邮下去查访,借机淘汰一批地方官吏。 本郡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对刘备傲慢无礼,还索取贿赂。张飞得知大怒,将督邮捆绑起来用柳条鞭打。刘备闻讯赶来,见督邮求饶,令张飞住手。关羽认为:“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地,不如弃官归乡别图大计。”于是兄弟三人弃官而去。 第二集:十常侍乱政 黄巾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地方割据势力迅速发展,外戚和宦官的斗争日趋尖锐。 汉灵帝病危,围绕皇位的争夺,以张让为首的十位中常侍和国舅大将军何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灵帝有两个儿子,何后生皇子辩,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毒死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灵帝死后,十常侍为了立刘协为帝,想先除掉何进。何进得知消息,便和袁绍、曹操等商议,要尽除阉党。何后原是靠宦官势力立为皇后的,因而受张让等人左右,从中阻止。曹操建议:应先正君位,后讨贼。何进便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继承帝位,何太后临朝辅政,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控制朝政。董太后受张让等怂恿,也去临朝听政,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封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并重用十常侍,打算和何皇后平分秋色。 何进借故将董太后遣回原籍河间,又派人毒死太后;并矫诏召外兵进京,想尽诛宦官。不料十常侍预谋在先,假传何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何进不听陈琳、曹操劝阻,单独进宫,在嘉德殿被张让杀死。袁绍、曹操带兵入宫,尽杀宦官,宫内火起,在混乱中,张让、段珪劫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出皇宫。 曹操派兵追袭张让、段珪,寻找少帝。十常侍都在混战中丧命。 少帝和陈留王藏于草丛之中,熬到天明才被司徒王允等文武大臣发现。刚要回朝,忽然远处奔来西凉刺史董卓,他早有野心,乘洛阳混乱之机带兵进京。 至此宦官势力彻底消灭,然而一场更大的战乱却由此开始。 第三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带二十万人马驻扎在京城附近,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每日进城,由铁甲军开路,横行街市,残害百姓。 为了扬威,他打算把少帝刘辩废掉,另立新君。 一日,董卓在温明园宴请百官,提出废立之事,遭到荆州刺史丁原反对。董卓想杀丁原,因见丁原身后有个威风凛凛的大将,不敢动手,这个大将是丁原的义子吕布。 为了除掉丁原,董卓的谋士李肃带着赤兔马和重金来到吕布营内,劝说吕布投靠董卓。有勇无谋、见利忘义的吕布当夜杀了义父丁原,做了董卓的义子。 董卓又议废立之事,袁绍不愿屈从,愤然离开。 董卓得到吕布,如虎添翼,更加横行无忌。越骑校尉伍孚身怀利刃,企图刺死董卓,结果行刺未成,反遭杀害。董卓强行废掉并毒死少帝刘辩,逼死何太后,勒死皇妃;随即立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即献帝),并自封相国。 第四集:孟德献刀 董卓进京后,废立皇帝,残害百姓,荒淫暴虐,激起群臣共愤。一日,司徒王允假借庆寿,约请几位旧臣到他府中叙谈。当他谈到:“社稷旦夕难保”时,情不自禁,掩面哭泣。骁骑校尉曹操自告奋勇,愿行刺董卓。他向王允借来七星宝刀,来到董卓相府,伺机行刺。董卓正在园中小阁休息,他问曹操:“何故来迟?”曹操说因马太瘦弱。董卓便命吕布为曹操挑选一匹好马,吕布出阁而去。 董卓因感困乏,倒身而卧,当他面朝里翻过身去时,曹操急忙拔出宝刀,刚要行刺,不料董卓从铜镜中看见曹操拔刀的身影,急忙回身问操,此时吕布已经牵马来到小阁,曹操急中生智,立即捧刀跪下说:“操近得七宝刀一口,献上恩相。”董卓接过宝刀,很是喜爱,便让操出阁去看马,曹操将马牵出相府,飞身上马,逃出洛阳。 董卓察觉事有蹊跷,知是曹操行刺,便命各地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曹操欲回乡,途经中牟县,被县令陈宫认出。陈宫得知曹操要号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董卓,被他的壮志打动,便弃了官职,追随曹操。一天,他们借宿在曹操故友吕伯奢家中,吕伯奢往邻村买酒款待二人。 第四百三十八章 日冕 14 【本次发布‘房道’版,上午8点前更正,支持作者请至潇湘书院app】 十八路讨董诸侯人心不齐,按兵不动,董卓乘机胁迫天子,迁都长安,在朝中更是专权跋扈,骄纵无比。一日在席间,又无故将司空张温斩首,满朝文武惊恐失色。 司徒王允想除掉董卓,但苦无良策。他为国事担忧,难以入睡,独自来到花园,发现歌姬貂蝉在花园中对月长叹。当他得知貂蝉是为民忧愁时,便和她定下“连环计”:先将貂蝉许嫁吕布,再献与董卓,离间他们父子,促使吕布杀死董卓。 吕布狩猎归来,在溪边和貂蝉相遇,他见貂蝉貌美,如醉如痴。王允便将吕布请到府中,答应将貂蝉送与吕布为妾。“早晚选一良辰,送到将军府上。” 乘吕布去郿坞押送车仗的机会,王允又将貂蝉献与董卓。 第七集:凤仪亭 董卓接走了貂蝉,令吕布又恨又急。他恋念貂蝉,乘董卓上朝之机,入相府与貂蝉私会,貂蝉乘机诉苦,激起吕布对董卓的不满。 董卓不见吕布,急忙回府,看到吕布在凤仪亭中正拥抱貂蝉,勃然大怒,抓过吕布画戟刺去,吕布忙逃出相府。王允顺势以言相激,使吕布决意杀死董卓。王允和百官在朝房设下伏兵,由李肃往郿坞骗董卓回京受禅,董卓信以为真,即刻乘车往长安入朝。到了“受禅台”下,忽然王允高声喝骂,两厢武士尽数涌出,要杀董卓。董卓急呼:“我儿奉先何在?”吕布厉声道:“圣旨在此,奉诏讨贼臣董卓,其余不问!”挺戟刺死董卓。 董卓死后,长安城中欢歌狂舞。就在王允与吕布等痛饮庆功之际,貂蝉已是一身行装打扮,她驾着轻车离开,从此随清风远去了。 第八集:三让徐州 东汉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曹操在兖州文有谋臣,武有猛将,威名日重。曹操命人前往琅琊郡接父曹嵩前往兖州,途经徐州时,太守陶谦为交好曹操,命部下张闿一路护送曹父。不料张闿图财害命,途中将曹嵩一家老小杀害,曹操怒气冲天,点起大军,要洗劫徐州,誓杀陶谦,为父报仇。 曾放走曹操的中牟县令陈宫为陶谦讲情,曹操不听,陈宫只好去找吕布,设法解救这场灾难。 张飞怒鞭督邮后,刘、关、张兄弟三人逃往代州,后经刘恢、公孙瓒推荐,刘备升为平原县令。刘备得知陶谦有难,从公孙瓒处借得两千人马与勇将赵云,会同本部三千人,随北海太守孔融一起去救徐州。陶谦为保徐州,见刘备乃汉室宗亲,才德兼备,欲将徐州让与刘备。刘备推辞不受。 刘备写信给曹操,劝他退兵,适逢吕布袭夺兖州,曹操顺势退兵。 陶谦请前来救援的孔融、田楷以及关羽、张飞、赵云等赴宴,再次请刘备管领徐州,刘备执意不肯,陶谦只得请刘备屯兵小沛。 不久,陶谦病重,请刘备至榻前,恳请他以国家为重,受取徐州牌印,并推荐孙乾、糜竺辅助。徐州百姓也向刘备哭求,关羽、张飞又再三相劝,陶谦死后,刘备答应权领徐州。 曹操兵败濮阳,险被吕布擒住,幸得典韦相救,他假作烧伤致死,令满营挂孝,诱吕布前来劫营。吕布中计大败,只好去徐州投刘备,暂居小沛。 董卓死后,李傕、郭汜纠集大军攻陷长安,杀死王允,专擅朝政。二人后又反目作乱,献帝被迫迁都洛阳。破吕布之后,曹操采纳荀彧建议,兵发洛阳,讨伐李傕、郭汜。 第九集:孙策立业 孙坚死后,其子孙策退居江东,招贤纳士,结交英雄豪杰,率领父亲旧部,投于袁术帐下。 孙策少年英俊,武艺高强,为袁术夺了不少城池,但总不得重用。孙策攻下庐江,得胜而归,袁术待他却甚是无礼。孙策经父亲旧部黄盖提醒,以玉玺为质向袁术借兵三千,回江东伺机东山再起。 孙策路遇结义兄弟周瑜,又得张昭、张纮辅佐,准备去攻打扬州刺史刘繇。 刘繇和孙策相拒在神亭岭,刘繇扎营于岭南,孙策扎营在岭北。孙策想探看刘繇虚实,只带十三骑上神亭岭,进汉光武庙,焚香祭拜。 刘繇部将太史慈骁勇善战,不听刘繇将令,竟自披挂上马出营,与孙策酣战。他俩从岭上打到岭下,从马上打到马下,最后弃枪厮打,打得难分难解,战袍被扯得粉碎,时至黄昏,风雨暴至,两下才各自收兵。 孙策与刘繇大战,刘繇兵败,太史慈独力难当,引十数骑投泾县去招人马。孙策出战,在阵前挟死刘繇一员大将于糜,喝死一将樊能,自此,人皆呼孙策为“小霸王”。 孙策因喜爱太史慈,和周瑜定计收服了太史慈。 孙策打败刘繇后,又战胜严白虎、王朗等,占据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威震江东。他一面写表申奏朝廷,结交曹操,一面使人致书袁术取回玉玺。 第十集:辕门射戟 曹操平定了李傕、郭汜之乱,被封为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掌握朝政大权。为了进一步控制朝廷,曹操又迁都许昌,自封大将军、武平侯,取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位。 吕布在兖州被曹操打败,往徐州投奔刘备,屯驻小沛。为消灭吕布、刘备,谋士荀彧为曹操献“二虎竞食”之计,让曹操写信请刘备诛杀吕布——事成再图刘备,事不成,吕布必杀刘备。 刘备知此为离间之计,未行。荀彧又献“驱虎吞狼”之计,一面先向袁术通风报信,一面假天子诏书,令刘备去讨袁术。刘备接诏后,和关羽出征,留张飞守徐州。 张飞在戒酒宴上,劝吕布岳父曹豹饮酒,曹豹不饮,被张飞鞭打。曹豹连夜差人送信与吕布,约布袭取徐州。张飞因醉后不能力战,只得抛下刘备家眷,出东门而去。 徐州为吕布所有,刘备无奈,只好向吕布求和,暂屯小沛。 袁术派大将纪灵率军攻打刘备,命人送二十万斛粟,约吕布夹攻。 第四百三十九章 日冕 15 马车一晃一晃,王楚然轻轻靠在车壁上,她很疲惫,连日来的忐忑焦虑无时不刻都在折磨她,这会儿他终于得到了闻宴平安的消息,他们也脱离出了那个牢笼……浑身的紧绷一下松懈下来,人好像就感到疲惫不堪。 润儿在她的怀中已经瞌睡,不停韵律的车子也使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但困意始终无法敌过她想要迫切见到闻宴的心情,只有见到真正安然无恙的闻宴,她的心才能够完全的放下来。 桃子、李子也分别在闻玲和穆夫人的手中睡着,几日的牢狱之灾让这三个孩子都受了些苦,小脸蛋都瘦了一圈。 穆夫人眼睛不佳,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闻玲则和她一样,虽然已明显身心交瘁,但还是强撑精神,想是要等到见到闻宴才能放心。 车子渐渐驶入闹市,忽然一下猛烈震动,刹住急停了下来,好像是和另一辆车碰擦了一下。 接着就听见了掌柜的吵骂声:“长眼睛了吗?路这么窄人这么多,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啊!” 那车上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当即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说谁去投胎啊?你嘴巴今天刚吃过屎吗?” 掌柜道:“你怎么说话的,你不赶着投胎你别什么车啊?哦!要不你家里死了人要赶着去奔丧?!” 那车上人当即跳了下来:“你放屁!我看你是欠揍,老子这就教教你该怎么做人!” …… 当即两辆车的车夫和车主展开混战,把一条街都弄得乌烟瘴气,一团混乱。 眼看这场口水兼肉搏战要愈演愈烈,任其发展还要消耗更多的时间,王楚然忍不住出声阻止:“掌柜,我们别理论了,要不就让他们的车子先走吧,我们还有别的事等着呢!“ 王楚然的提议立即得到一众被堵在街上的民众支持。 “是啊,你们两个不痛快去一边打去,凭什么把路堵死!” “求你们快让开吧,我家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太没有公德心了,别人还走不走?这条路是你们是给你们开的吗?” …… 纷纷谴责中,两家车主的气势都削弱下去,最后文渊斋的掌柜道:“行,既然我们夫人发话了,那我就给你们个面子,让你们先走!” 那边的人带着讽刺的语调阴阳怪气道:“早这样不就得了嘛!浪费爷的功夫。” “你……”掌柜要发作,但终究忍了下来。 接着,王楚然就感到车子晃了晃,掌柜和车夫都回到了驾驶的位置上。不一会儿,就听见车外的车马轱辘声,那辆与他们憋气的车子慢慢驶开了去。 堵塞的街道重新得以贯通,不一会儿她们的车子也继续行驶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的颠簸越来越剧烈,车外的声音也越来越安静。王楚然一下子从车壁上惊坐了起来,闻玲见之当即问她:“怎么了?” 王楚然给她做了个静音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车帘拨开了半扇。之间车外高大的树木一棵棵快速的向后倒退,远望一片低矮的房屋,哪里是文渊斋所在的繁华市集。 再向车外前后看去,只有这一辆车行驶在路上,根本不见了他们的其他车辆! 王楚然看见这一切的时候,闻玲也看得十分清楚。二人当即交换一眼,心中都是一拎! 目力不佳的穆夫人感觉更加敏锐。虽然闻玲和王楚然都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她已经通过空气中的变化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不禁倾身向前,压低声音询问道:“你们怎么了!” 闻玲先沉着了下来,她先握住穆夫人的手安抚她镇定,接着向车外喊话道:“掌柜?我有点口渴,你那里有没有水!” 外面传来掌柜的声音:“哎呀!来时匆忙水还真的没有,不过夫人稍微再忍耐一下,待会儿到了地方就有水了。” 闻玲道:“哦,好吧!” 听到掌柜的声音,王楚然和闻玲的心中稍安,毕竟以掌柜对闻宴的不二忠心他是绝对不可能对她们做出什么恶事的。 不过,王楚然还没放松的心脏突又一紧,掌柜刚才话中是说“待会儿到了地方就有水了”……为什么是到“地方”呢,如果是回文渊斋,他不应该说是店里、家里、文渊斋里吗? 而且她们现在确确凿凿要前往的方向不是通往文渊斋的……这绝对不正常! 王楚然一惊思忖:会不会是掌柜现在正是被人挟持着,他不得不这么说?如果如此,她们车里的人必须和掌柜联合起来才行。 她当即大声道:“停下!把车停下!” 然而车子并没有听她的,仍然以它自己的速度在向前奔驰。 闻玲也慌了,跟着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掌柜,你们要带我们带我们去哪儿?” 穆夫人也喝声道:“快停下,老生不走了!” 车中三个女人当即大乱,大声疾呼把怀里的三个孩子都弄醒了。闻玲把醒来的桃子倚在王楚然的身上,站起来就要走出车辆去抓赶车的马夫。 “停车,你们到底……”她还没有碰到车的门帘,门帘已经撩了起来,迎面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躬身钻了进来。 闻玲和王楚然都吃一惊,正要大呼出声,来人摘下了斗笠,她们异口同声道:“锦玉?!” “锦玉?是白锦玉?”穆夫人剧惊。 闻玲和王楚然听到她且惊且怒的声音,刚雀跃的嘴角又抿了下来。 来人正是白锦玉。 穆夫人当即无比警惕,如果她是只刺猬的话,必定能够看见她浑身的刺都立了起来。 “穆夫人。”白锦玉身若蚊蝇地叫了一声,被王楚然拉着坐在她的身边,也是整辆车里离穆夫人最远的位置。 穆夫人双眉紧蹙,虽然眼不能视,但是却能准确的辨出白锦玉所在的方位,对着她质问:“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何时在这辆车上的?” 白锦玉道:“就是刚才有辆车和你们相撞之时……我趁乱和你们的车夫调换了!” 穆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大怒:“这么说刚才的吵架是你搞的鬼?!白锦玉,你又在使什么花招?” 第四百四十章 日冕 16 闻玲、王楚然也愕然。王楚然问:“那车是怎么回事?” 白锦玉道:“那是辆和你们一模一样的车!” 闻玲茫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锦玉道:“我怕别人盯着你们的车,故意安排了一辆车和你们这辆混淆,什么抢道、吵架都是我刻意为之。刚刚吵架之后,那辆车就代替你们回文渊斋了,而我们要去别的地方!” 王楚然、闻玲、穆夫人异口同声讶异:“去别的地方?” 白锦玉点点头,王楚然拉着她的手道:“去哪儿呢,我们去比的地方,那闻宴呢?” 白锦玉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们就是去找闻宴!” 听到这个回答,王楚然绷直的身子松了下来。穆夫人的身子却紧绷了起来:“什么别的地方?你说清楚!到底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又大,三个孩子都被这个声音冲击得从睡梦中震醒,齐齐揉着眼睛看向大人。 李子盯着男装的白锦玉,好好一番辨认,眼睛突然放光,喊出了声:“师叔?!” 桃子听了很奇怪的看李子,之后调转过头又看白锦玉,没过一会儿也认了出来,喜出望外地欲张口。 “李子醒来了啊!”白锦玉生怕她喊出“舅妈”来,赶紧堵住她的话。 李子点了点头,这时穆夫人扼声道:“问你话,要带我们去哪儿!” 三个孩子当即被吓住,闭上嘴巴不敢再出声。 白锦玉吞吞吐吐:“呃……这个……其实我长安也不是很熟,掌柜,叫什么来着的?” 闻玲和王楚然默默交换了一眼,都为白锦玉捏了一把汗。 掌柜道:“宝仓渡,等下就要到了” 白锦玉汕汕点头:“嗯,宝仓渡。” 闻玲和王楚然当即很配合地佯作恍然大悟状:“哦!宝仓渡啊!”虽然她们两个也完全不知道宝仓渡是个什么东西。 “宝仓渡是什么地方?!”穆夫人严厉质问:“我们去哪里做什么?还有,我们其他人呢?” 白锦玉道:“宝仓渡,我要带你们去坐船。其他人已经分别走其他的路往哪儿去了,五辆车在一起走目标太大,所以安排分开走。” 闻玲刻意道:“哦,原来如此啊,我说难怪看不见别的车呢?只要大家最终能汇合就好了。” 穆夫人的眼睛是闭着的,但是闻玲却很明显地感到穆夫人对她狠狠瞪了一眼。 白锦玉道:“我们走的这条路是绕远了的,我估计闻宴和其他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宝仓渡了。” 王楚然点点头,继而追问:“那我们到那个码头是去做什么呀!” 白锦玉简短道:“用船把你们送出长安!” 闻玲、王楚然、穆夫人同时一怔,闻玲道:“这么着急吗?” 白锦玉认真地看着她,点点头:“必须得快!” 闻玲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她已经从白锦玉的眼神里读出了非如此不可的意思。 正说着话,车马倏然停了下来,掌柜掀起了门帘:“夫人们,宝仓渡到了,你们快下来吧!” 当即四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从马车上下来。 这车子停的地方是一个冷清的码头,岸边没有什么人,河面上只听着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 “这里!”一个人在一艘大船的船舷上朝他们喊,喊得声音不大,刚够他们听见而已。 白锦玉他们循声看去,喊话的人是张猛,她们刚迈步,谢遥俊削的身影已快步走到她们身边,他一手抱起一个孩子,话不多说领着她们就往前走。 在谢遥的带路下,他们走到岸边,走上一个跳板,穿过甲板进入了一艘大船的船仓。 在那里面,凤辰、闻宴、千玺、闻世等二十多名翠渚的人都已等候在此。 “夫君!” 王楚然一见闻宴,立即就朝他奔去,闻宴闻声当即放下众人握住她的手。 “夫君,太好了,你没事了!“ 闻宴看着王楚然,深喟道:“是啊没事了,让你操心了。” 白锦玉则奔到了千玺的面前,无比自责内疚道:“千玺对不起,都是我想出的鬼主意,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真没想到那宋孟猪狗会下手这么狠!” 千玺摇摇头,含笑道:“师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点都是皮肉伤不碍事,对,那些人就是猪狗,今天能够惩治他们我真的特别高兴!还是师姐厉害,能想出这么绝的计策!” 穆夫人冷哼了一声,千玺看了她一眼,停住赞美的嘴巴。 这时,一边的凤辰对谢遥道:“人齐了,让船家开船吧!” 他的指令极其简短,像凤辰这样一贯从容不迫的人,很少表现出这样的急迫。 谢遥得令立马出了船舱,连应个“是”都没有,像他这样一向尊崇凤辰的人,这样的情况也极为罕见。 所有人都从眼下的气氛中读出了紧张、急迫。 船仓堆满了一袋一袋的粮食。因为南边的扶文国遭蝗灾引发了饥荒,朝廷担心徵朝南方也会受到波及,故而将长安多余的陈粮调拨一部分运往南境,以备不时之需,防患于未然。 船舱里没有桌椅板凳,所有人都就着粮食袋子坐着。 不一会儿,船身就启动起来,经过大概一柱香的时间行驶,这艘运粮船终于在天色转黑之时、河关关闭之前,驶出了长安的城。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解除,所有人的庐州闻氏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之中暂时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等船只又行了半柱香的时间,众人都感到真正安全了,闻宴才问凤辰:“殿下为何如此着急安排我等离开长安?” 凤辰斟酌了一下,道:“因为山长非立即走不可!” 闻宴道:“怎么说?” 凤辰道:“实不相瞒。在山长与朝廷对峙的时候,圣上曾召见我,问我该放了阁下还是杀了阁下。放了阁下这样公然藐视朝廷的人,朝廷脸面无光咽不下这口气,可杀了阁下,就又不能得道日冕之期。” 停了停,凤辰道:“陛下问计于我,于是我就告他两条路都要走。既要放你,也要杀你!” 陈雪飞和闻世不可思议出声:“两条路都要走?” “对,”凤辰道:“我和陛下说先放了闻山长,以此让他说出日冕之期,等获得日冕之期后再将他抓住处死!” 第四百四十一章 日冕 17 话音落下,船仓里温度降到冰点,庐州闻氏二十多双目光无不震悚地射向凤辰。 “所以,”白锦玉打破沉默道:“必须我们在陛下实施后半部分计划前,将你们送出长安!等下我们就会在一处上岸,在那里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马匹,你们赶紧回到翠渚,回去就安全了。大徵太祖与闻氏先人有约,‘若有皇室中人叨扰翠渚,不论轻贵,贬为庶民’,所以皇帝和朝廷的人,都绝不敢冒大不韪去翠渚拿人的!” 听到她和凤辰的坦诚布公,所有人都惊得僵住了,顿时明白了当下的紧迫与危机,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每一个人。 说完了,她神情忐忑地去瞄闻宴,却发现闻宴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凤辰的腰间。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看见凤辰的腰间垂着一块圆玉,只比铜板大了一些,青白色的玉质,竟是她曾经交给他的那块,那块她从前佩剑上的玉坠! 说也奇怪,这边角料一旦系上凤辰的腰身就跟着出尘起来,她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白锦玉当即脸皮火烫,吃惊地看着凤辰。她清清楚楚记得,他中午在刑场的时候衣服上根本没有这个…… 半个时辰后,船停了下来,所有人从船舱里出来,他们上岸后运粮船就继续往南方开走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谢遥在前方领路,众人跟着他往前走。在四野茫茫的漆黑中,谢遥竟然像猎豹一样,不需要任何照明就能辨明路径。 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处山麓,往上行至最高处,再往下一看,豁然看见背着一面的山坡上火光点点,居然有很多的人和马! 这些人也和他们一样穿着青绡白绡,数量足有两百之众,正是之前被白锦玉阻止入城的闻氏中人。 听到看到白锦玉凤辰他们的到来,前一刻还很平静两三百人,下一刻就像潮水一般向他们奔来。 “山长!”“山长!”“穆夫人!”…… 所有人的声音都雀跃。 闻宴和闻玲他们往山坡奔下,很快就和诸众相遇在一起。 “山长……太好了!”二脉家主紧紧攥着闻宴的手,激动得哽咽:“你没事真得太好了……老夫还以为,还以为……” 闻宴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不必说了。”高冷的语调下含着些微抑制的情感。 其他家主和门生也围上前来,将闻宴和所有受过牢狱之灾的闻氏围在中间,各自都感慨庆幸不已。 白锦玉隔着距离看着眼前欢欣的众人,心头涌上复杂的感情,既有高兴、欣慰,也有落寞、难过。 忽然手心一暖,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白锦玉抬首转向身旁,看见凤辰对她微微一笑,忽然,她满心的失落就好像又被一股热流充满了。 一阵热烈之后,家主和长辈们的目光终于注意到了人群身后的白锦玉,感觉到目光射来,白锦玉倏地把手从凤辰手中抽出,浑身紧张得僵直。 凤辰看着白锦玉,眸光淡了一淡,淡很快,他就抬首向远处朝他们走来的张猛看去。 张猛过来拱手禀报:“殿下、娘娘,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 凤辰点了点头:“好。” 僵立的白锦玉也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忙跑至闻宴的身边:“闻宴……”刚开口,她不由自主紧张,这好像是她离开文渊斋之后第一次跟他说话。 闻宴和翠渚的家主长辈都朝她看来,她不由地紧了紧嗓子,改口道:“闻山长,我们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马匹。时间紧迫,你们即刻出发吧!” 白锦玉鼓起很大的勇气看着闻宴,等待他的回答,然而闻宴看了她很久都没有说话。 白锦玉莫名的越来越紧张,手心渐渐都攥出了一层汗。 半晌,闻宴道:“不急。” 白锦玉眼睛一怔,不明所以,下一刻她就听见闻宴道:“你跟我过来。” 白锦玉当即一阵头皮发紧,但近乎本能地不受控制道:“哦好。” 闻宴转过身:“诸位家主和长辈也请到一边来。”他看向楚然:“楚然,你扶着穆夫人也过来!” 王楚然的眼睛亮了一下,她预感闻宴要做十分重要的事情,而他,没有排除她。 白锦玉紧张得快要窒息,除了喊她,闻宴还叫上了翠渚的一众长者……她非常可怜地朝凤辰瞄去。 凤辰见之,默默移步跟在了他们后面。 闻宴带着白锦玉和长者来到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下。 “把你该说的话都对长辈们说了!”待众人站定后,闻宴对白锦玉道。 该说的话? 什么话? 白锦玉脑中一片空白。 对着闻宴一个人就够她紧张了,更何况现在还要面对十来个恨她入骨的家主和长辈,她很好奇闻宴凭什么觉得她还能思考。 “哦!”她忽然似想到什么,扑通就跪了下来,突兀得让几个家主同时后退了一步。 不远处的凤辰见了,眉头微微一蹙:这个女人似乎到现在还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错了!”白锦玉跪得笔直,对面前十来人十足忏悔:“晚辈昨日对各位长辈威胁恐吓出言不逊,实在是罪大恶极!” 闻宴的脸色变了变:“你威胁恐吓人?” 白锦玉不得不点了点头。 有一长者气愤道:“她威胁我们不得进城,如若不然就去煽动圣上杀掉穆夫人以儆效尤!” 穆夫人大悚:“什么?!” 闻宴震惊地问白锦玉:“此话当真?” 白锦玉又不得不点了点头,她不敢抬头,只觉得头顶似乎有烈焰在灼。 一阵沉默中,她弱弱地解释:“当时你即将要被执刑,长辈们都急不可耐要冲入长安去救你!我担心大家激愤之下会在长安闹出事,传到宫中后会加深圣上对你的反感……”她还没说话,臂弯忽然被人拉起,她抬头,是凤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站起来说话。”凤辰道,脸色不是太好: 白锦玉被他拉起半身,但奈何本心还是觉得应该跪着,于是欲起不起的双腿半屈半伸。 第四百四十二章 日冕 18 僵持,凤辰觑了闻宴一眼:“闻山长?” 闻宴屏息,道:“站好!” 白锦玉这才乖乖站好,继续刚才的忏悔:“我劝大家也不听,当时情急所以才说了那样失礼的话,其实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真的是情急!还望……还望各位前辈看在闻山长平安回来的份上,原谅我那些悖逆的话。” 几个长者面面相觑,半晌,最年长的二脉家主道:“娘娘言重了,我等岂敢不释怀?” 白锦玉刚觉得这句话好生讽刺,二脉家主忽然话风一转,语气软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你的确做到了承诺,营救出了山长和闻氏门人。这确实不容易,我等当谢的还是要谢!”说着,尽管不是什么好脸色,但还真的给白锦玉拱了拱手。 其余人等也跟着他拱手,尽管他们只是意思一下,但白锦玉还是受到了剧烈惊吓,赶紧一一回礼口中连称:“岂敢岂敢!” “好了,说些该说的吧?”闻宴再次问白锦玉。 白锦玉木怔住,该说的?什么该说的?难道刚才说的都不是该说的吗? 她不过是昨天才见到闻氏这些家长,也就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过程也不长,该道歉的也道歉了,哪里还有什么该说未说的? 细细思量确定后,她朝闻宴摇了摇头:“没有了。” 闻宴滞了一下,脸上一划而过无语的表情。 白锦玉不知其意的无辜,这时,凤辰的声音钻入了耳朵:“你解释一下当年借走闻氏家印的事吧!” 白锦玉大震,十来位长者的脸上也齐齐露出惊诧和探询之色。 关键,她明明是偷盗了闻氏家印,可是凤辰居然当着大家的面称之为“借”…… 她一头汗地看向闻宴,闻宴对上她的视线,道:“说吧!” 家主长辈们纷纷道。 “对,给你个机会你今天把当初偷窃家印的原委通通说清楚!” “你坦白出来,到底拿去干什么了?” “是不是当真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受了他什么蛊惑?” 所有人都一齐向凤辰看来,不仅看来,而且目光极其不善,仿佛都已认定白锦玉就是为了他才干出这出卖师门的事情,只差她亲口承认而已。 “这……”白锦玉看向凤辰,她偷盗闻氏家印是的原因牵涉当今圣上得位正统与否,这种事情哪能随便到处说? 犹记得当年闻正严赶她出翠渚的时候曾经问她,何时能说出偷盗家印的原因,她当时说可能要一年以后。但如今七年已经过去了,她掂量这事还是不能说。 “你看他做什么?”闻宴怒声道。 几名老者当即摇头,有人对着面如冠玉的凤辰道:“晋王殿下好手段啊,不论什么性子的人都能管教得服服帖帖。” 白锦玉脸色发苦,张了张嘴又闭上,真是百口莫辩。 “你说吧,”凤辰侧身向讶然的白锦玉,宽慰道:“无事。诸位前辈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士,必定不会外传,告知无妨。” 白锦玉嘴唇嚅了嚅,仍然十分犹豫。 凤辰道:“你想和他们冰释前嫌,就要开诚布公。你说出来,我也想听听。” 凤辰的声音温润柔软,循循善诱,还说自己也想听,委实春风化雨……所有人在这一刻似乎都有点明白了什么。 凤辰的话点醒了白锦玉,她忽然意识到要解除翠渚对她的怨恨,机会就在当下!错过了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点了点,遂将传位诏书上没有御印,她当年无意间撞见金奉烈和宁王密谋,欲以此事发动政变。宁王拿北境十四州作为许诺,要金奉烈里应外合助他成事,包括她自己被闻正严废去武功、流亡铎月等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白锦玉道:“我知道偷盗家印罪该万死,但是宁王的企图实在祸国殃民。当时我所处的那个阶段,又确实可以凭一己之力、最小的代价扼杀他们的阴谋!我……当时也狂妄,以为盗出家印及时归还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可谁知……谁知我的母亲竟将家印暗中扣下了……” 后面亲情沦丧的事情白锦玉说得极其简单含糊,所有人从她的语气言辞中都能听出来她不想提及。 闻宴已经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凤辰也是第一次听说到她盗取家印的完整事由和经过,也是第一次知道宁王在七年前就已经准备起事,并以国土为酬要外邦相助。 凤辰目中情思涌动,半晌,他面向翠渚的家主和长辈,道:“若单看她盗取家印的举动确实罪无可恕,但如果易地而处,与国乱失土、祸害百姓相比,换作是我,恐怕一定会和她做出相同的选择。” 所有长者默然,默然中用一种崭新的目光看着白锦玉。 闻宴先打破了沉默:“庐州闻氏以保境卫国、爱民恤物为家风,白锦玉盗取丢失家印确为悖逆之举,但终究以她一人之罪免除了一场血雨腥风,诸位今日得知一切前因后果,就此释怀吧!” 白锦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闻宴,他是在、是在为她……求情? 心中情涌,眼中模糊,白锦玉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夺眶滚下。 良久无人接话,王楚然摇了摇穆夫人的手臂:“我就说什么的,她一定是有苦衷的,你看……原来是这样,穆夫人你看在她的初衷是为了十四州的百姓免于战苦原谅她好不好?” 穆夫人仰首深吸了几口气,没有说话。二脉家主一旁叹了一声,痛心地对白锦玉道:“你当时为什么不早说呢?你以为我们这帮老头子比不上你大仁大义?” 白锦玉嗫嚅:“当时……不敢。”毕竟事情不止是十四州的问题,还牵涉到传国诏书。 三脉家主沉重地摇了摇头,喟叹道:“纵观此事,虽然罪无可恕,但也确有情有可原之处。” 四脉家主似是自言自语:“若真易地而处,老夫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选择。” 四位家主已算表态,然而穆夫人仍然未发话。 王楚然直接跪了下来:“夫人,锦玉她偷取家印是不对,可她被逐出师门、被废了武功、流离失所,已经为犯下的错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而且,她的心从来没有背叛过翠渚,闻宴和我们的命都她和晋王殿下救的,之前闻首座被冤入狱也是他们全力相助才得以清白,我的哑疾也是他们帮助才医好,更重要的是,家印她已经物归原主了!夫人……她这些应该可以弥补犯过的错了吧?如今她只不过是要大家的一句原谅而已,你看师叔们都已经能放过她了,如果先山长在,想必也会和他们一样的。求求你,也原谅她吧!以后她在长安,我们在庐州,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也不要有憎恨了,好吗?” 王楚然的哀求让白锦玉潸然泪下,她上前去拉王楚然:“楚然,你不要这样,都是我的错,犯下那样的错我百身莫赎,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我救你们从来也没想过要以此来换取你们的谅解,我也从来没想过能够得到大家的原谅,你别为我求了,你快起来吧!” 王楚然用力地摇着头,仍紧紧地抓着穆夫人的手:“穆夫人……楚然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情,就求你这一回,只要你原谅锦玉,以后我会加倍对你的好,我永远都不会离开翠渚!” 闻宴也走了过来,欲将她托起,被她摇首拒绝:“夫君你别拉我,你看,穆夫人已经快同意了!” 穆夫人身子一晃,长长叹了一声,仰天道:“罢了罢了,一切都过去了,烟消云散,还有……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她弯下身来,颤巍巍的手摸上王楚然的脸,慈声道:“好了别哭了,你一哭啊老身的心都碎了,老身老了,也不想带着怨恨走完这一生。行……听你的,老身不跟她计较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好了好了你快起来吧!” 第四百四十三章 日冕 19 云散天朗,一弯新月挂在黑蓝的天幕,徐风习习,将人的一切烦恼轻拂脑后。 宁静的山麓上,翠渚的人开始整装待发。 凤辰和张猛说了几句话,回头就看见白锦玉在一辆车前摸着一匹马。她弯身凑在马的耳边,嘴巴不停,嘀嘀咕咕。凤辰一直走到她身边,她竟也没有察觉。 驻足一阵,凤辰失笑道:“你在跟它说话?” 白锦玉这才注意凤辰到了身边,直起身来道:“对啊!我们王府的马从来没去过翠渚,我得关照它一些注意事项,免得它到了新地方闯出什么祸来!” 凤辰莞尔:“它能听懂吗?” 白锦玉笃定地点头:“当然啦,在铎月的时候人们告诉我,马儿的脑子可以抵得上一个六七岁小孩儿呢!殿下想想,相当于比咱们奈儿还大的孩子,它能听不懂吗?” 白锦玉煞有介事,凤辰笑而不语,之后道:“那你和它交代了什么?” 白锦玉摸着马儿的鬃毛道:“我跟它说西山脚下临水有块地方青草特别肥美,不过千万不能踏足入内,更不可一饱口福,因为那是三脉种的试验田,如果它把那里面的东西吃了,那三脉的人就会把它给吃了!” 凤辰微笑,白锦玉又道:“我还跟它说,若是在翠渚看见一只黄狗,就看看它的肚皮上有没有一簇白毛,如果有的话,它就是我的阿黄。我让它给阿黄带句话,告诉它我很想它……唉,真想把阿黄抱在手里啊!”说到最后她神情凝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凤辰渐渐定住,白锦玉出神了多久,他就定了多久。 “凰凰……” “嗯?”白锦玉刚转过脸,猝不及防就被凤辰圈进了怀里! 白锦玉浑身一僵,这? 她顿时感到四面八方有目光朝他们射来,脸上当即犹如火烧。 “殿下?”抬起双臂动了动,然而凤辰却将她搂得更紧。 白锦玉想挣扎,可是一想这么多人看着,如果凤辰被人看见被她挣开那可十足丢脸,思量下来还是不挣了,于是像根棍子似的在他怀里木木僵僵。 “殿下……你怎么了?”她感到凤辰的身体有些紧绷,小声的问。 凤辰无声,仍然抱了她一会儿,在这不长的停留中,她觉察到凤辰的情绪似乎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又过了片刻,凤辰与她分开,将她推到自己的眼前,他的眸中已柔情百斛。 “凰凰,”凤辰看进她的眼底:“如果,你也想走的话……”他顿了一顿,艰难地、似是下了决心地道:“也可以走的。” 白锦玉愣住,神情稍稍顿了顿。 “我可以吗?”白锦玉问。 凤辰愣了愣,但很快,他和颜悦色道:“他们已经原谅了你,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对你了,你们肯定可以重修于好,回到以前那些日子……” 他没有往下说,双目凝视着白锦玉,千言万语都涌在眼底。 白锦玉的心砰砰剧跳,片刻的凝滞,她启唇一笑,摇了摇凤辰的身子,嗔道:“殿下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现在除了晋王府还能去哪儿啊?” 凤辰:“……” 白锦玉道:“欲擒故纵是吗?我们之间就不用了吧!我可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始乱终弃的事情绝对不做的!” 凤辰有些呆住,白锦玉耸肩一笑,凤辰这才醒过神来,二人相视,笑得快乐。 这时,王楚然扶着穆夫人来上他们这辆马车,白锦玉赶紧跑过去替穆夫人把车帘掀起。 待穆夫人钻进的时候,白锦玉听到她说了一声“谢谢”,可白锦玉完全不敢答应。 她想:穆夫人可能不知道掀车帘的人是她,她若是答应了穆夫人反而下不来台。 王楚然把穆夫人送进车,闻玲也拉着三个孩子走了过来,她把三个孩子送进车里交给穆夫人,和王楚然一样并未进入,而是走到了白锦玉的面前。 白锦玉正准备开口感谢王楚然刚才为她求情,王楚然已经先于她出口,对着她和凤辰说了一声“谢谢晋王殿下和王妃!” 白锦玉意外道:“你还谢我?该我谢谢你才是吧!” 王楚然道:“我当然要谢谢你们,是你们救出了夫君和我们,如果没有你们……我和夫君现在恐怕已经天人永隔了。还有,你们找的大夫为我治好了说话的顽疾,我还一直没有机会感谢你们呢!” 说到这个白锦玉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她好奇地盯着王楚然道:“瞧我这忙的,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你的口疾已经完全好了!不不不,我没发现正说明你的口疾治得特别好啊!” 王楚然笑着点点头 白锦玉感叹道:“真的好神奇啊就这么治好了!你赶快再多说两句,让我好好听听!” 王楚然看着闻玲,显然从没遇过人对她提这种要求,迟疑道:“说什么呢?” 白锦玉道:“说什么都行!” 王楚然茫然地看着白锦玉,一瞬间脸上好像又出现了口疾未愈之前才有的窘迫。吞吞吐吐道:“我……不会啊,要不你说,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白锦玉当即就道:“好好好,要不你说个绕口令給我听听吧!” “啊?”王楚然的脸上更茫然了。 白锦玉自己低头想了想,道:“啊有了,你就说‘牛郎年年恋刘娘,刘娘年年念牛郎,郎恋娘来娘念郎。” 听到这个娘啊郎的,闻玲当即瞪了她一眼:“锦玉!” 王楚然脸上一赤,凤辰也轻轻“啧”了一声,俨然看见了白锦玉从前在翠渚是怎么个无法无天沾花惹草的调性。 白锦玉看着三人的反应,顿觉有些不妥,压着要笑的唇角对王楚然道:“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已经好了。” 王楚然顿时松了口气,如同逃过一劫。 这时,远处传来闻世的声音,招呼众人即刻出发。 四人一齐转身朝众人看去,只见所有的人马车辆都已经准备就绪,不少人已经骑在了马上。 白锦玉的嘴角渐渐落下,一时间陷入心潮澎湃。 她终于得到了师门的谅解,这样的事情她连做梦都没有做过,而今却成了事实! 然而这幸福欢乐的时刻,紧接着就要与他们诀别。 因为翠渚誓不与凤室结交的门规,此一别,她将与这些眼前人再没有后会之期。 第四百四十四章 日冕 20 白锦玉的目光漫漫从近处的闻玲、王楚然移向稍远处的解端云、陈雪飞、千玺,最后落在了闻宴的身上。 正在整理马鞍的闻宴感到她的目光,转过头。 默不作声片刻,他走了过来。千玺一见,也跟了过来。 “闻宴,”白锦玉看着面前的闻宴,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一瞬间竟然变得口拙,最后只道:“我好高兴……但是……我又好难过。”她的神情既笑且泪,充满离愁和感激。 闻宴默然,无话片刻,之后神情肃然道:“长安乃是非之地,繁华锦绣下,暗流涌动,人心叵测……”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皮看了凤辰一眼。 白锦玉脸上两颊发紧,但又无可辩解。 确实,他们此时此刻站在此地能有一线生机,全赖凤辰在凤华跟前两面三刀,这样的表现如果都不算人心叵测,什么才算人心叵测? 闻宴目光转过,神情复杂而郑重道:“翠渚不与皇室结交绝非意气用事,在权力面前很多事情都没有道理可言,就算以你的才智也未必能完全应付,”他顿了顿,不无深忧地道:“一切好自为之。” 白锦玉深深地呆住了,尽管这话说得不是特别好听,甚至听起来还有些刺耳,但是,确确实实,这是闻宴对她的关心! 木木中,楚然摇了摇她:“锦玉!” 闻玲戏谑道:“赶快给个反应啊!” 白锦玉连忙吸了吸鼻子,绽出笑脸道:“嗯!闻山长的教诲我记一定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怀!” 白锦玉拿出这种态度是为了让闻宴高兴一些,但是他并没有,依然神情严肃地看着她,良久,他声音极稳道:“实在不行,就回来。” 话音落下,空气冷凝。 只有千玺没心没肺欢欣鼓舞:“师姐你听到没有!他说你可以回来!天,你要是过不下去了,就和那什么断绝关系,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他那声调样子,俨然是热烈期盼她早点过不下去。 凤辰、白锦玉、闻玲、王楚然当即都竖起眼睛瞪他,凤辰的眼神更是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凶狠。 白锦玉赶紧拉了拉凤辰的袖子,说情道:“千玺这个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不太顾人感受,这恐怕也是有钱人的通病吧!” 夜气凉爽清新,所有车辆人马都已准备就绪。 闻玲留恋地松开白锦玉的手:“锦玉,我们走了,你好好保重……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有句话我要提醒你……既然做人家娘子了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任性妄为了。” 白锦玉静静听着她的话,眼睛就湿润了,她受教地点点了头:“嗯闻玲,我记下了。” 千玺低垂着眼角瞥了眼她身旁的凤辰,闷闷道:“没想到,师姐你最后真的就喜欢了他这一种。” 白锦玉无言以对,想起曾经和千玺说的话,她说翠渚的男子千姿百态,凤辰再好也只是一种,她绝对不会舍多求少的。 看着千玺俨然上当受骗的表情……她想告诉他,当时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并没有说谎,只不过时移事易,人是会被改变的。但是一想,这些话也太肉麻了,她想想还是算了。 “闻玲、千玺!”不知是哪个长者高声催促了一声。 闻玲迅速抹了抹眼泪,对白锦玉道:“要跟你说的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你这么聪明又这么了解我,一定知道我要跟你说些什么。你只要记得一句,那就是我们都要努力过得好好的,这样纵然我们不见面,我也知道你过得很好!” 白锦玉目中含泪点头:“我会的,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过得很好!” 闻玲朦胧着泪眼看了一眼凤辰,有些恨意道:“殿下盗走的才翠渚真正的一宝,你可要……请好生待她!”她屈了屈膝,之后两只袖子迅速一摆,拉住千玺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师姐!”千玺一面被闻玲生拉硬拽,一面还挣扎着掉头跟白锦玉喊话:“过不下去就回来!不行去扬州找千山万壑庄,就报我的名头……” 闻玲和千玺的身影让开,白锦玉再次看见了闻宴。 二人隔着距离互视,这一刻,她眼前忽然浮出很多从前的过往,画面交叠,声音交叠。有她小时候找他求教学问的画面,有他手持书笔给她督学授课的画面,有她醉了茶拿水把他的床铺从头淋到尾的画面,也有他和蓉夫人带着她去庐安采菱的画面…… 一帧帧,一幕幕,画面越来越多,白锦玉心中涌起一波浓浓的眷恋和惆怅。。 身边人影微动,她转过头,是凤辰抬手对着闻宴揖了一礼,闻宴站了片刻,面无表情,最终也举袖回了一礼。 这无声的一揖一揖,只有当事二人知道其分量的特殊,意义的深刻。 一辆双骑的马车在月光浸染的夜色中往长安驶回,驾车的人是谢遥和张猛。此时离天亮城门开启还尚早,他们没有催马儿,任他们自由地缓缓向前踱去。 白锦玉坐在车中,整个人发呆,凤辰料她与亲者分别一时难以平静,故而未加打扰,直到她这呆得有点长了,他心中不禁没了底,想她可能是后悔了,于是道:“你如果……” 他才说话,白锦玉突然大醒了过来,像高僧突然顿悟一样,睁着大大的杏眼对凤辰说:“殿下,这是不是代表他们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凤辰看着白锦玉,一时失语:“你刚刚就在想这个?” 白锦玉道:“对啊!殿下你说,他们是不是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凤辰松了一口气,道:“嗯,当然是。” 白锦玉大喜地扑住他,仰着脸看他:“殿下,你这是见过我的家长了?” 凤辰新奇她这个念头。 白锦玉笑得合不拢嘴:“真好啊,能够得到长辈的接纳原来这么开心!”她像孩桶一样天真感慨,忽然笑容又打住,神情变得焦虑起来:“哎呀,殿下和陛下说要抓住闻宴再杀了他的,现在自己放了人,陛下那边怎么交代啊?殿下会受到责罚吧?” 凤辰道:“如果责罚了怎么办?” 白锦玉道:“当然是和殿下有难同当啊!” 凤辰低眉一笑,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里:“不会,今日刑场陛下已经见识了闻山长的影响,他一点也不亚于四百年前的名士嵇康。司马昭当年杀了嵇康被世人诟病了四百年,陛下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白锦玉道:“这么说,陛下可能也不想杀闻宴了,殿下提前这么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凤辰道:“对,但陛下杀不杀闻山长终究只是猜测,我们赌不起,所以还是要尽早送他们走。明日,我自会去陛下面前自首请罪。你放心,以陛下的眼识,不会对我如何追究的。” 白锦玉从凤辰怀里起身,双目凝注地看了他好久,之后感喟道:“殿下今日一出马,从圣上手中救出闻氏、让闻宴说出日冕之期,又将宋孟二氏绳之于法,一下子就摆平了四方,这四方可没有一个是容易的啊……天哪,你手段真的好厉害啊!” 凤辰微微莞尔,笑容干净得好像毫无城府。 白锦玉伸出一指勾起他绝美的下巴,左看右看,之后无限品鉴道:“啧,这么厉害的人居然归我……真好!” 一辆马车在如水的夜色中缓缓前行。 “我今日听你叙述七年前的盗印之事,略感失望。” “为什么?” “因为你完全是出于为国为民,与我毫无关系。” “呃……有关系啊,保住皇帝的位子,不就是保住你王爷的位子吗?嗯!我就是想保住你的位子才那么干的!” “当真?” “当然千真万确!” 第四百四十五章 凤去台空 1 【本次发房道版,支持正版请至潇湘书院app】 东汉末年,汉桓帝年幼,外戚专权,宦官干政。桓帝死后,灵帝继位,权力落在十常侍手中。他们卖官害民、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终于在东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正月,爆发了席卷中原的黄巾起义。汉灵帝命地主豪强领兵镇压,各州募兵守备。 招兵告示张贴在涿县城门口。围观群众中,有一位红脸大汉,他叫关羽,是河东解县人,因在家乡杀了豪强,流落到涿县,以卖绿豆为生。人群中还有一人看了榜文,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脸大汉见了,向叹气的人说道:“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那个叹气的青年名叫刘备,本是汉室宗亲,幼年丧父,跟母亲流落涿县,靠编席贩屦糊口。黑脸大汉名叫张飞,在本地开肉铺,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常将卖不完的猪肉放在一口井里,盖上磨盘,谁能挪开此磨盘,可以任取井中肉。 有人到张飞的肉铺来买肉,伙计却拿不出肉,关羽走过来将磨盘挪开,尽取井中猪肉分于众人。张飞得知,想和关羽分个高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被一旁的刘备拉开。 在张飞家中,刘关张三人畅饮叙谈,他们志同道合,便在桃林中结拜为兄弟,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着兄弟三人来到铁匠铺各自打了兵器:刘备使双股剑,关羽使青龙偃月刀,张飞使丈八蛇矛。 黄巾起义被镇压,刘备立了不少战功,却只当了中山府安喜县县尉。 不久,十常侍命令各地太守派督邮下去查访,借机淘汰一批地方官吏。 本郡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对刘备傲慢无礼,还索取贿赂。张飞得知大怒,将督邮捆绑起来用柳条鞭打。刘备闻讯赶来,见督邮求饶,令张飞住手。关羽认为:“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地,不如弃官归乡别图大计。”于是兄弟三人弃官而去。 第二集:十常侍乱政 黄巾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地方割据势力迅速发展,外戚和宦官的斗争日趋尖锐。 汉灵帝病危,围绕皇位的争夺,以张让为首的十位中常侍和国舅大将军何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灵帝有两个儿子,何后生皇子辩,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毒死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灵帝死后,十常侍为了立刘协为帝,想先除掉何进。何进得知消息,便和袁绍、曹操等商议,要尽除阉党。何后原是靠宦官势力立为皇后的,因而受张让等人左右,从中阻止。曹操建议:应先正君位,后讨贼。何进便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继承帝位,何太后临朝辅政,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控制朝政。董太后受张让等怂恿,也去临朝听政,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封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并重用十常侍,打算和何皇后平分秋色。 何进借故将董太后遣回原籍河间,又派人毒死太后;并矫诏召外兵进京,想尽诛宦官。不料十常侍预谋在先,假传何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何进不听陈琳、曹操劝阻,单独进宫,在嘉德殿被张让杀死。袁绍、曹操带兵入宫,尽杀宦官,宫内火起,在混乱中,张让、段珪劫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出皇宫。 曹操派兵追袭张让、段珪,寻找少帝。十常侍都在混战中丧命。 少帝和陈留王藏于草丛之中,熬到天明才被司徒王允等文武大臣发现。刚要回朝,忽然远处奔来西凉刺史董卓,他早有野心,乘洛阳混乱之机带兵进京。 至此宦官势力彻底消灭,然而一场更大的战乱却由此开始。 第三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带二十万人马驻扎在京城附近,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每日进城,由铁甲军开路,横行街市,残害百姓。 为了扬威,他打算把少帝刘辩废掉,另立新君。 一日,董卓在温明园宴请百官,提出废立之事,遭到荆州刺史丁原反对。董卓想杀丁原,因见丁原身后有个威风凛凛的大将,不敢动手,这个大将是丁原的义子吕布。 为了除掉丁原,董卓的谋士李肃带着赤兔马和重金来到吕布营内,劝说吕布投靠董卓。有勇无谋、见利忘义的吕布当夜杀了义父丁原,做了董卓的义子。 董卓又议废立之事,袁绍不愿屈从,愤然离开。 董卓得到吕布,如虎添翼,更加横行无忌。越骑校尉伍孚身怀利刃,企图刺死董卓,结果行刺未成,反遭杀害。董卓强行废掉并毒死少帝刘辩,逼死何太后,勒死皇妃;随即立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即献帝),并自封相国。 第四集:孟德献刀 董卓进京后,废立皇帝,残害百姓,荒淫暴虐,激起群臣共愤。一日,司徒王允假借庆寿,约请几位旧臣到他府中叙谈。当他谈到:“社稷旦夕难保”时,情不自禁,掩面哭泣。骁骑校尉曹操自告奋勇,愿行刺董卓。他向王允借来七星宝刀,来到董卓相府,伺机行刺。董卓正在园中小阁休息,他问曹操:“何故来迟?”曹操说因马太瘦弱。董卓便命吕布为曹操挑选一匹好马,吕布出阁而去。 董卓因感困乏,倒身而卧,当他面朝里翻过身去时,曹操急忙拔出宝刀,刚要行刺,不料董卓从铜镜中看见曹操拔刀的身影,急忙回身问操,此时吕布已经牵马来到小阁,曹操急中生智,立即捧刀跪下说:“操近得七宝刀一口,献上恩相。”董卓接过宝刀,很是喜爱,便让操出阁去看马,曹操将马牵出相府,飞身上马,逃出洛阳。 董卓察觉事有蹊跷,知是曹操行刺,便命各地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曹操欲回乡,途经中牟县,被县令陈宫认出。陈宫得知曹操要号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董卓,被他的壮志打动,便弃了官职,追随曹操。一天,他们借宿在曹操故友吕伯奢家中,吕伯奢往邻村买酒款待二人。 曹操听到吕家厨房杀猪时的刀声和人语,疑心吕家要加害于他,误杀了吕伯奢全家。为了避免留下后患,在路上又杀死了买酒回来的吕伯奢。陈宫责怪曹操不该“明知而故杀”。曹操却冷笑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陈宫不愿跟随这样不仁不义的人,弃操而去。 曹操逃回陈留之后,尽散家财,招兵买马,准备联络袁绍等人共讨董卓。 第五集:三英战吕布 曹操行刺董卓未成,逃回陈留,尽散家财,召募乡勇。他联络袁绍,并向各州郡遍发讨董檄文,得到天下响应。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十八路诸侯为匡扶汉室,歃血为盟,公推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共同起兵讨伐董卓。袁绍命其弟南阳太守袁术总督粮草,令长沙太守孙坚为先锋进兵汜水关,大军克日起程,兵发洛阳。 十八路人马进兵洛阳,董卓派勇将华雄迎战。袁术怕孙坚夺了头功,便故意不发粮草,致使孙坚大败。华雄又连斩鲍忠、祖茂、俞涉、潘凤几员武将,各路诸侯震惊。关羽自告奋勇出战,因地位低下,遭到袁绍、袁术轻视。曹操赞赏关羽的勇气,命斟热酒一杯为关羽壮胆。关羽说:“酒且放下,我去去便来。”他出帐提刀,飞身上马而去。只听帐外鼓声大振,喊声大起,各路诸侯正惊疑不定,关羽已提着华雄的人头回帐,而那杯酒尚存余温。 华雄被斩,董卓便杀了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起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傕、郭汜把守汜水关;他自己则率领李儒、吕布等带十五万主力屯虎牢关。 袁绍派出八路诸侯前往虎牢关迎敌,曹操引军于两关之间接应。吕布出战英勇无敌,刺死方悦、穆顺,砍伤武安国,又战败公孙瓒。张飞按捺不住,挺矛出战,与吕布酣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了,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未能战败吕布。刘备举着双股剑,也来助战,兄弟三个围住吕布,四匹马就像走马灯一样厮杀在一起,吕布终于抵挡不住,败回虎牢关。 十八路诸侯,各怀心事,互相猜忌。吕布新败,兵无战心,董卓听从李儒的话引兵回洛阳,迁帝于长安。曹操见董卓西去长安,要袁绍乘势追袭。袁绍以诸侯疲困,不可轻动为由,拒不发兵。曹操拂袖而去。 东汉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曹操在兖州文有谋臣,武有猛将,威名日重。曹操命人前往琅琊郡接父曹嵩前往兖州,途经徐州时,太守陶谦为交好曹操,命部下张闿一路护送曹父。不料张闿图财害命,途中将曹嵩一家老小杀害,曹操怒气冲天,点起大军,要洗劫徐州,誓杀陶谦,为父报仇。 曾放走曹操的中牟县令陈宫为陶谦讲情,曹操不听,陈宫只好去找吕布,设法解救这场灾难。 张飞怒鞭督邮后,刘、关、张兄弟三人逃往代州,后经刘恢、公孙瓒推荐,刘备升为平原县令。刘备得知陶谦有难,从公孙瓒处借得两千人马与勇将赵云,会同本部三千人,随北海太守孔融一起去救徐州。陶谦为保徐州,见刘备乃汉室宗亲,才德兼备,欲将徐州让与刘备。刘备推辞不受。 刘备写信给曹操,劝他退兵,适逢吕布袭夺兖州,曹操顺势退兵。 陶谦请前来救援的孔融、田楷以及关羽、张飞、赵云等赴宴,再次请刘备管领徐州,刘备执意不肯,陶谦只得请刘备屯兵小沛。 不久,陶谦病重,请刘备至榻前,恳请他以国家为重,受取徐州牌印,并推荐孙乾、糜竺辅助。徐州百姓也向刘备哭求,关羽、张飞又再三相劝,陶谦死后,刘备答应权领徐州。 曹操兵败濮阳,险被吕布擒住,幸得典韦相救,他假作烧伤致死,令满营挂孝,诱吕布前来劫营。吕布中计大败,只好去徐州投刘备,暂居小沛。 董卓死后,李傕、郭汜纠集大军攻陷长安,杀死王允,专擅朝政。二人后又反目作乱,献帝被迫迁都洛阳。破吕布之后,曹操采纳荀彧建议,兵发洛阳,讨伐李傕、郭汜。 曹操平定了李傕、郭汜之乱,被封为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掌握朝政大权。为了进一步控制朝廷,曹操又迁都许昌,自封大将军、武平侯,取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位。 吕布在兖州被曹操打败,往徐州投奔刘备,屯驻小沛。为消灭吕布、刘备,谋士荀彧为曹操献“二虎竞食”之计,让曹操写信请刘备诛杀吕布——事成再图刘备,事不成,吕布必杀刘备。 刘备知此为离间之计,未行。荀彧又献“驱虎吞狼”之计,一面先向袁术通风报信,一面假天子诏书,令刘备去讨袁术。刘备接诏后,和关羽出征,留张飞守徐州。 张飞在戒酒宴上,劝吕布岳父曹豹饮酒,曹豹不饮,被张飞鞭打。曹豹连夜差人送信与吕布,约布袭取徐州。张飞因醉后不能力战,只得抛下刘备家眷,出东门而去。 徐州为吕布所有,刘备无奈,只好向吕布求和,暂屯小沛。 袁术派大将纪灵率军攻打刘备,命人送二十万斛粟,约吕布夹攻。刘备因兵微粮少,向吕布求援,吕布权衡利弊,怕袁术吞并刘备后于己不利,乃起兵救刘备。纪灵责备吕布失信,吕布为两家和解,想出一计,约请刘备、纪灵赴宴,命士兵将画戟插在一百五十步的辕门外,提出:“我若一箭射中画戟小枝,你两家就此罢兵;如射不中,你们各自回营,安排厮杀。谁不从我,我便集帐下兵马,与另一家并力杀之!”刘备很赞成,纪灵畏吕布之勇,只好答应。 吕布一箭正中画戟小枝,纪灵无奈,只好撤军。 袁术又派韩胤为媒,向吕布求婚,共击刘备。吕布听从陈宫之言,同意即日送女成亲。 第四百四十六章 凤去台空 2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作者请至潇湘书院】 东汉末年,汉桓帝年幼,外戚专权,宦官干政。桓帝死后,灵帝继位,权力落在十常侍手中。他们卖官害民、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终于在东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正月,爆发了席卷中原的黄巾起义。汉灵帝命地主豪强领兵镇压,各州募兵守备。 招兵告示张贴在涿县城门口。围观群众中,有一位红脸大汉,他叫关羽,是河东解县人,因在家乡杀了豪强,流落到涿县,以卖绿豆为生。人群中还有一人看了榜文,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脸大汉见了,向叹气的人说道:“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那个叹气的青年名叫刘备,本是汉室宗亲,幼年丧父,跟母亲流落涿县,靠编席贩屦糊口。黑脸大汉名叫张飞,在本地开肉铺,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常将卖不完的猪肉放在一口井里,盖上磨盘,谁能挪开此磨盘,可以任取井中肉。 有人到张飞的肉铺来买肉,伙计却拿不出肉,关羽走过来将磨盘挪开,尽取井中猪肉分于众人。张飞得知,想和关羽分个高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被一旁的刘备拉开。 在张飞家中,刘关张三人畅饮叙谈,他们志同道合,便在桃林中结拜为兄弟,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着兄弟三人来到铁匠铺各自打了兵器:刘备使双股剑,关羽使青龙偃月刀,张飞使丈八蛇矛。 黄巾起义被镇压,刘备立了不少战功,却只当了中山府安喜县县尉。 不久,十常侍命令各地太守派督邮下去查访,借机淘汰一批地方官吏。 本郡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对刘备傲慢无礼,还索取贿赂。张飞得知大怒,将督邮捆绑起来用柳条鞭打。刘备闻讯赶来,见督邮求饶,令张飞住手。关羽认为:“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地,不如弃官归乡别图大计。”于是兄弟三人弃官而去。 第二集:十常侍乱政 黄巾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地方割据势力迅速发展,外戚和宦官的斗争日趋尖锐。 汉灵帝病危,围绕皇位的争夺,以张让为首的十位中常侍和国舅大将军何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灵帝有两个儿子,何后生皇子辩,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毒死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灵帝死后,十常侍为了立刘协为帝,想先除掉何进。何进得知消息,便和袁绍、曹操等商议,要尽除阉党。何后原是靠宦官势力立为皇后的,因而受张让等人左右,从中阻止。曹操建议:应先正君位,后讨贼。何进便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继承帝位,何太后临朝辅政,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控制朝政。董太后受张让等怂恿,也去临朝听政,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封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并重用十常侍,打算和何皇后平分秋色。 何进借故将董太后遣回原籍河间,又派人毒死太后;并矫诏召外兵进京,想尽诛宦官。不料十常侍预谋在先,假传何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何进不听陈琳、曹操劝阻,单独进宫,在嘉德殿被张让杀死。袁绍、曹操带兵入宫,尽杀宦官,宫内火起,在混乱中,张让、段珪劫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出皇宫。 曹操派兵追袭张让、段珪,寻找少帝。十常侍都在混战中丧命。 少帝和陈留王藏于草丛之中,熬到天明才被司徒王允等文武大臣发现。刚要回朝,忽然远处奔来西凉刺史董卓,他早有野心,乘洛阳混乱之机带兵进京。 至此宦官势力彻底消灭,然而一场更大的战乱却由此开始。 第三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带二十万人马驻扎在京城附近,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每日进城,由铁甲军开路,横行街市,残害百姓。 为了扬威,他打算把少帝刘辩废掉,另立新君。 一日,董卓在温明园宴请百官,提出废立之事,遭到荆州刺史丁原反对。董卓想杀丁原,因见丁原身后有个威风凛凛的大将,不敢动手,这个大将是丁原的义子吕布。 为了除掉丁原,董卓的谋士李肃带着赤兔马和重金来到吕布营内,劝说吕布投靠董卓。有勇无谋、见利忘义的吕布当夜杀了义父丁原,做了董卓的义子。 董卓又议废立之事,袁绍不愿屈从,愤然离开。 董卓得到吕布,如虎添翼,更加横行无忌。越骑校尉伍孚身怀利刃,企图刺死董卓,结果行刺未成,反遭杀害。董卓强行废掉并毒死少帝刘辩,逼死何太后,勒死皇妃;随即立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即献帝),并自封相国。 第四集:孟德献刀 董卓进京后,废立皇帝,残害百姓,荒淫暴虐,激起群臣共愤。一日,司徒王允假借庆寿,约请几位旧臣到他府中叙谈。当他谈到:“社稷旦夕难保”时,情不自禁,掩面哭泣。骁骑校尉曹操自告奋勇,愿行刺董卓。他向王允借来七星宝刀,来到董卓相府,伺机行刺。董卓正在园中小阁休息,他问曹操:“何故来迟?”曹操说因马太瘦弱。董卓便命吕布为曹操挑选一匹好马,吕布出阁而去。 董卓因感困乏,倒身而卧,当他面朝里翻过身去时,曹操急忙拔出宝刀,刚要行刺,不料董卓从铜镜中看见曹操拔刀的身影,急忙回身问操,此时吕布已经牵马来到小阁,曹操急中生智,立即捧刀跪下说:“操近得七宝刀一口,献上恩相。”董卓接过宝刀,很是喜爱,便让操出阁去看马,曹操将马牵出相府,飞身上马,逃出洛阳。 董卓察觉事有蹊跷,知是曹操行刺,便命各地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曹操欲回乡,途经中牟县,被县令陈宫认出。陈宫得知曹操要号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董卓,被他的壮志打动,便弃了官职,追随曹操。一天,他们借宿在曹操故友吕伯奢家中,吕伯奢往邻村买酒款待二人。 曹操听到吕家厨房杀猪时的刀声和人语,疑心吕家要加害于他,误杀了吕伯奢全家。为了避免留下后患,在路上又杀死了买酒回来的吕伯奢。陈宫责怪曹操不该“明知而故杀”。曹操却冷笑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陈宫不愿跟随这样不仁不义的人,弃操而去。 曹操逃回陈留之后,尽散家财,招兵买马,准备联络袁绍等人共讨董卓。 第五集:三英战吕布 曹操行刺董卓未成,逃回陈留,尽散家财,召募乡勇。他联络袁绍,并向各州郡遍发讨董檄文,得到天下响应。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十八路诸侯为匡扶汉室,歃血为盟,公推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共同起兵讨伐董卓。袁绍命其弟南阳太守袁术总督粮草,令长沙太守孙坚为先锋进兵汜水关,大军克日起程,兵发洛阳。 十八路人马进兵洛阳,董卓派勇将华雄迎战。袁术怕孙坚夺了头功,便故意不发粮草,致使孙坚大败。华雄又连斩鲍忠、祖茂、俞涉、潘凤几员武将,各路诸侯震惊。关羽自告奋勇出战,因地位低下,遭到袁绍、袁术轻视。曹操赞赏关羽的勇气,命斟热酒一杯为关羽壮胆。关羽说:“酒且放下,我去去便来。”他出帐提刀,飞身上马而去。只听帐外鼓声大振,喊声大起,各路诸侯正惊疑不定,关羽已提着华雄的人头回帐,而那杯酒尚存余温。 华雄被斩,董卓便杀了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起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傕、郭汜把守汜水关;他自己则率领李儒、吕布等带十五万主力屯虎牢关。 袁绍派出八路诸侯前往虎牢关迎敌,曹操引军于两关之间接应。吕布出战英勇无敌,刺死方悦、穆顺,砍伤武安国,又战败公孙瓒。张飞按捺不住,挺矛出战,与吕布酣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了,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未能战败吕布。刘备举着双股剑,也来助战,兄弟三个围住吕布,四匹马就像走马灯一样厮杀在一起,吕布终于抵挡不住,败回虎牢关。 十八路诸侯,各怀心事,互相猜忌。吕布新败,兵无战心,董卓听从李儒的话引兵回洛阳,迁帝于长安。曹操见董卓西去长安,要袁绍乘势追袭。袁绍以诸侯疲困,不可轻动为由,拒不发兵。曹操拂袖而去。 董卓接走了貂蝉,令吕布又恨又急。他恋念貂蝉,乘董卓上朝之机,入相府与貂蝉私会,貂蝉乘机诉苦,激起吕布对董卓的不满。 董卓不见吕布,急忙回府,看到吕布在凤仪亭中正拥抱貂蝉,勃然大怒,抓过吕布画戟刺去,吕布忙逃出相府。王允顺势以言相激,使吕布决意杀死董卓。王允和百官在朝房设下伏兵,由李肃往郿坞骗董卓回京受禅,董卓信以为真,即刻乘车往长安入朝。到了“受禅台”下,忽然王允高声喝骂,两厢武士尽数涌出,要杀董卓。董卓急呼:“我儿奉先何在?”吕布厉声道:“圣旨在此,奉诏讨贼臣董卓,其余不问!”挺戟刺死董卓。 董卓死后,长安城中欢歌狂舞。就在王允与吕布等痛饮庆功之际,貂蝉已是一身行装打扮,她驾着轻车离开,从此随清风远去了。 第八集:三让徐州 东汉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曹操在兖州文有谋臣,武有猛将,威名日重。曹操命人前往琅琊郡接父曹嵩前往兖州,途经徐州时,太守陶谦为交好曹操,命部下张闿一路护送曹父。不料张闿图财害命,途中将曹嵩一家老小杀害,曹操怒气冲天,点起大军,要洗劫徐州,誓杀陶谦,为父报仇。 曾放走曹操的中牟县令陈宫为陶谦讲情,曹操不听,陈宫只好去找吕布,设法解救这场灾难。 张飞怒鞭督邮后,刘、关、张兄弟三人逃往代州,后经刘恢、公孙瓒推荐,刘备升为平原县令。刘备得知陶谦有难,从公孙瓒处借得两千人马与勇将赵云,会同本部三千人,随北海太守孔融一起去救徐州。陶谦为保徐州,见刘备乃汉室宗亲,才德兼备,欲将徐州让与刘备。刘备推辞不受。 刘备写信给曹操,劝他退兵,适逢吕布袭夺兖州,曹操顺势退兵。 陶谦请前来救援的孔融、田楷以及关羽、张飞、赵云等赴宴,再次请刘备管领徐州,刘备执意不肯,陶谦只得请刘备屯兵小沛。 不久,陶谦病重,请刘备至榻前,恳请他以国家为重,受取徐州牌印,并推荐孙乾、糜竺辅助。徐州百姓也向刘备哭求,关羽、张飞又再三相劝,陶谦死后,刘备答应权领徐州。 曹操兵败濮阳,险被吕布擒住,幸得典韦相救,他假作烧伤致死,令满营挂孝,诱吕布前来劫营。吕布中计大败,只好去徐州投刘备,暂居小沛。 董卓死后,李傕、郭汜纠集大军攻陷长安,杀死王允,专擅朝政。二人后又反目作乱,献帝被迫迁都洛阳。破吕布之后,曹操采纳荀彧建议,兵发洛阳,讨伐李傕、郭汜。 第九集:孙策立业 孙坚死后,其子孙策退居江东,招贤纳士,结交英雄豪杰,率领父亲旧部,投于袁术帐下。 孙策少年英俊,武艺高强,为袁术夺了不少城池,但总不得重用。孙策攻下庐江,得胜而归,袁术待他却甚是无礼。孙策经父亲旧部黄盖提醒,以玉玺为质向袁术借兵三千,回江东伺机东山再起。 孙策路遇结义兄弟周瑜,又得张昭、张纮辅佐,准备去攻打扬州刺史刘繇。 刘繇和孙策相拒在神亭岭,刘繇扎营于岭南,孙策扎营在岭北。孙策想探看刘繇虚实,只带十三骑上神亭岭,进汉光武庙,焚香祭拜。 刘繇部将太史慈骁勇善战,不听刘繇将令,竟自披挂上马出营,与孙策酣战。他俩从岭上打到岭下,从马上打到马下,最后弃枪厮打,打得难分难解,战袍被扯得粉碎,时至黄昏,风雨暴至,两下才各自收兵。 孙策与刘繇大战,刘繇兵败,太史慈独力难当,引十数骑投泾县去招人马。孙策出战,在阵前挟死刘繇一员大将于糜,喝死一将樊能,自此,人皆呼孙策为“小霸王”。 孙策因喜爱太史慈,和周瑜定计收服了太史慈。 孙策打败刘繇后,又战胜严白虎、王朗等,占据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威震江东。 第四百四十七章 凤去台空 3 【本次发布房道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周瑜回到巴丘,病情日益见重,他嘱托完妻子儿女之后,便让小乔代笔,虚弱地口述奏章与孙权。 江边,卫士们护着周瑜的床榻,沐浴在落日光辉的异常灿烂之中。这一代英才,面对一琴一筝,拉着爱妻小乔的手,冲着宽阔的江面,凝望着夕阳下血红般的江水,才最后道出他对孔明的真情实想,连叫数声“既生瑜,何生亮?”而亡。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春,东吴大都督周瑜病故巴丘。噩耗传来,江东上下一片震惊,吴主孙权悲恸中采纳了周瑜临终建议,任命一贯主张联刘抗曹的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并将周瑜灵柩移柴桑停灵七日,然后举行大典殡葬。 诸葛亮得知此讯,也怆然涕下,赵云不解,孔明道出对周瑜的高度评价,并从联吴抗曹大计出发,决意冒险过江祭奠公瑾。赵云愿为军师护卫。 柴桑周瑜灵堂,孙权告知鲁肃:曹操知周郎去世,听从程昱之计,正要亲率大军三十万南下报赤壁之仇。鲁肃说周瑜之死使东吴众将都转恨于刘备、诸葛亮,纷纷都欲征讨,若此时孙刘反目,曹操必会乘虚而至。孙权内心十分矛盾,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时侍卫禀报,诸葛亮率赵云及五百军士过江吊孝来了,二人大惊。 鲁肃请诸葛瑾星夜迎截孔明,务必劝其回去,以免大祸。孔明执意不听其兄劝阻,仍奔柴桑而来。 副都督程普、甘宁等东吴众将认为是孔明气死周郎,对其恨入骨髓,听得此讯,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见到孔明,一刀杀死,再奏孙权。 祭奠开始,灵堂内外一片哭声,隆重的葬仪极其悲壮。众将得知孔明要来的消息都在悄悄议论,程普、甘宁走上台阶两侧,脸呈严峻,孙权、鲁肃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办。人们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突然,身着白衣的诸葛亮跌跌撞撞地冲进大门,悲切地高声呼喊:公瑾,亮来祭你了! 程普一声吼,甘宁猛然抽出宝剑刺向孔明,众将也眼露杀机,赵云抢步上前夺下甘宁的剑,众将正欲再战,被鲁肃止住。诸葛亮奔至灵前,扑通跪倒,哭诉祭文,其声之哀,其情之真,深深打动了文武百官和小乔子女。小乔夫人按公瑾遗嘱将其佩剑赠与鲁肃,又转身望着孔明说:公瑾临终表奏鲁肃替代其职,意在孙刘交好以抗曹操。诸葛亮闻之激动不已,大声疾呼:公瑾——真知我诸葛亮者也! 诸葛亮在归去时路遇庞统,邀其过江共扶刘备以成大业。庞统从之。孔明手书一封,让其去荆州将信交与刘备,必当重用。庞统来见刘备,并不拿出书信,刘备也如孙权一样,见庞统貌陋,不甚看重,只委他去耒阳作一县令。庞统受了冷落,到任之后整日喝酒,拒不理事,耒阳百姓忙告到刘备处,刘备大怒,令张飞、孙乾同去查办。庞统有心显露才干,在张飞面前升堂审案,只见他目审状纸,耳听陈述,手批判决,不到半日将百日积案尽皆断完,无一差错。张飞惊其大才,告知刘备。刘备深责自己屈才之过,重用庞统,拜其为副军师、中郎将。 第四十七集:割须弃袍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东吴都督周瑜死后,曹操想借机集结三十万大军南征东吴,但他又惧西凉马腾乘虚来袭许都,便假意降诏,加封马腾为征南将军,讨伐孙权,诱马腾进京而除之。 马腾明知曹操有诈,但若不往,操便有了口实,可假借天子之命加害马家。马腾便带其子马休、马铁与从子马岱同往,见机行事。在许昌城外,马腾与侍郎黄奎定下除曹之计,然而由于黄奎口风不严,致使马腾招来杀身之祸,同来三子只有马岱一人逃脱。 马超知其父惨遭杀害,愤怒异常,尽起羌兵杀奔许昌,向曹操问罪。两军阵前,马超勇战三将,曹操大败,伏鞍落荒而逃。马超率兵紧紧追赶,连声高喊捉拿红袍长须的曹操。惊慌中曹操只好割须弃袍,用旗角裹脖,袍袖遮面,仓皇逃命。就在马超欲掷枪刺杀曹操之际,曹洪赶到迎战马超,救了曹操。 为避马超锐气,曹操高挂免战牌。 西凉太守韩遂亲率十万大军增援马超,曹操闻之仰面大笑。徐晃已知曹操之意,献计派精兵袭击河西,待事成之后两边夹击马超。 为防马超,曹操令军士筑沙城,谁知一夜大风,城池便无影踪。马超、韩遂见曹操几番惨败,现在又无屏障可依,准备全力以赴,明日一战,以求大获全胜。待马超催军喊声震天地杀来时,在空旷的地面上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座并不高大,然而却十分坚固的冰冻沙城。马超只好在城前与曹操摆开阵势厮杀。素有“虎痴”之称的许褚迎战马超,二人打得极为激烈。曹操渡渭河失利,幸得“虎痴”许褚保驾,逃往南岸扎营。曹操叹道:“马超不减吕布当年之勇,破超只可用计智取。” 此时传来徐晃已在河西下营扎寨的消息,马超震惊,曹操大喜。谋士贾诩又献计,巧使反间计使韩遂、马超相疑,马超果然中计,迁怒于韩遂,使韩遂倒戈,欲生擒马超,反被马超砍断手臂。马超也在曹操的重兵包围之中全线溃败,最后只与庞德、马岱突出重围,望陇西而逃。 曹操剿灭羌军,除了心头大患,更加洋洋自得。献帝排銮驾出郭相迎,并宣诏:“曹丞相功在国家,皇上特敕,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第三部三足鼎立第四十八集:张松献图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操大破西凉马超,汉中震动。张鲁惧怕曹操兵伐汉中,遂想起兵攻取西川作为立足之本,以抗曹操。西川益州牧刘璋软弱无能,别驾张松早已对其不满,久欲另投明主,遂趁此机会自告奋勇出使许都,明为刘璋游说曹操,使之兵伐张鲁,实则想趁此实现其夙愿。谁知曹操嫌他貌陋高傲,口出狂言,不予理睬。虽经主簿杨修的再三推荐,但最后张松终因言语冒犯了曹操,被其乱棍打出。 张松欲投曹操被冷落,无精打采地看着自己精心绘制准备献与曹操的西川地形图,踏上回西川之路。 张松出使许都之初,就一直被久欲取西川为立足之地的诸葛亮、庞统密切关注着。张松行至岔路口,想自己行前曾在刘璋面前夸下海口必能说动曹操,以绝张鲁犯川之患。如今空手而回,岂不被蜀中人耻笑?久闻荆州刘玄德颇有仁义之名,不如绕路看看他们那里如何? 消息传到荆州之后,孔明先派赵云率队前往大路迎候张松,进奉酒食;又派关云长率整齐壮观的仪仗队在城外十里长亭恭候;自己与刘备、庞统亲到仪仗队前方迎接张松。张松受到如此盛情款待,非常激动,可几次欲谈西川之事都被刘备用言语岔开,并只字不提西川。庞统在旁急得几次将话挑明,也都被刘备挡过。只有孔明在旁观察不语。 张松次日即将回川,可刘备仍只字未提西川,张松凝望窗外夜空,百思不得其解,遂决定明日分别时再观察刘备情真与否,再最后决定是否献图。 城外大道旁,秋风冽冽。刘备率队与张松道别,泪眼涟涟。张松深感其情真意切,又一次话引西川,刘备仍佯作不觉。最后张松再也沉不住了,主动拿出地图并言明献西川之事,刘备此时才拱手施礼,郑重接过地图。孔明、庞统会心而笑。 张松回成都后,劝刘璋请备入川,遭到黄权、王累等人的反对。刘璋最终采纳张松的建议,派法正为使请刘备入川,再派孟达率兵五千前往迎接。 建安十六年冬,刘备在孔明、庞统、法正的劝说下,留孔明、关、张、赵镇守荆州,自与庞统、黄忠、魏延、刘封、关平诸将率五万大军从荆州出发,开赴西川…… 第四十九集:刘备入川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冬,益州牧刘璋请刘备入川,助其抵御张鲁。主簿黄权、从事王累苦谏刘璋,不能让刘备入川,免生后患。刘璋不听劝阻,亲自赶到涪城迎接刘备。 刘备请诸葛亮与关羽、张飞、赵云镇守荆州,自与庞统率大军随刘璋入川。 庞统见刘璋力弱,日后必被张鲁吞并,遂和法正劝刘备在宴席间除掉刘璋,夺得西川,再图大业。刘备以为:初入蜀中,威信未立,怎能趁人之危,行此不义之举?未予采纳。 然而,庞统和法正却私下作主,令魏延登堂舞剑,乘势刺杀刘璋。刘璋及其手下诸将见魏延舞剑筵前,又见阶下武士手按刀把,虎视堂上,觉察有变,从事张任挥剑与魏对舞,一时双方刀剑相峙。刘备见状大惊,扶剑立于席前厉声制止。刘璋见刘备如此仁义,深为感动。 孙权得知刘备入川,想趁机夺取荆州,他用张昭之计,欲诓孙夫人带阿斗返吴,再以阿斗为人质,逼刘备交出荆州。他派周善扮作商客,率五百兵士暗往荆州,对孙夫人谎称吴国太病危,日夜思念夫人,并想见阿斗,特接夫人回吴省亲。孙夫人未辨真伪,匆匆携阿斗登船。 赵云闻报,追赶上船,问孙夫人为何不告知军师。孙夫人言焦心于母亲病危,故来不及禀报。云要孙夫人留下阿斗,孙夫人不允,云乃夺过阿斗,他欲上岸,苦无帮手,想动武又恐失礼,进退不得。孙夫人喝令侍婢夺过阿斗,赵云一手抱幼主,一手持剑,众人不敢上前。正在危急之中,忽见江边芦苇荡中闪出船只。云以为中了东吴之计,只见船头一员大将手持长矛高声呼喊:“军师有令,请嫂嫂留下侄儿!”“嫂嫂留下侄儿再走!”原来是张飞巡哨,得知消息率船队堵截大船。他杀死周善。孙夫人威胁张飞:“三叔若不放我走,我只有一死!”张飞和赵云无奈,只好放孙夫人归吴,抱着阿斗返回荆州,此时,诸葛亮已引大队船只在江边迎接。孙夫人返回东吴,方知是计,从此滞留东吴,与刘备再未见面,郁郁而终。 第五十集:凤雏落坡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刘备率大军入西川,驻守葭萌关。他一面安抚民心,一面致书刘璋,假称曹操进攻孙权,孙权求救,自己要带兵回荆州援助,要求刘璋借军粮十万斛、兵马三四万。刘璋在黄权等人劝阻下,回书表示只能借粮一万斛和两三千老弱病卒。刘备见信大怒,他取庞统之策,先夺涪城。涪城乃通往成都之咽喉,又是去荆州必经之路,现由刘璋部下杨怀、高沛二将把守。刘备先派人送书信,佯称要回荆州,路经其地,约二人出关相送,想乘机杀之,夺下涪城,再克雒城,后取成都。 张松献图回川后,忽闻刘备要回荆州,他信以为真,急致书刘备,要他速发兵入川取益州,自己愿为内应。不料此信被其兄张肃拾到,张肃怕受牵连,将信呈报刘璋。刘璋将张松全家斩首,并下令各处关隘增兵添将,严加防范,不许放荆州一人一骑入关,并派大将张任拒守雒城。 军师庞统设计将涪关守将杨怀、高沛杀死,夺了涪城,准备进取雒城。此时荆州传来诸葛亮书信,提醒刘备和庞统:“切宜谨慎,不可轻率进兵。”庞统取川心急,又疑诸葛亮忌他独成大功。刘备在庞统再三催促下,决定引军前进,他和庞统兵分两路,刘备走大路取雒城东门;庞统走小路取雒城西门。出发前,庞统坐骑忽失前蹄,刘备将自己的白马给庞统换乘。 庞统率兵行至山间小路,忽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心中生疑,勒住马道:“此处好生险恶。”他见石上大书“落凤坡”三字,不由心惊,急令退军。蜀将张任引军,早已埋伏在两边,他放过魏延,误以为庞统是刘备,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只向骑白马者射杀。可怜庞统死于乱箭之下,时仅卅六岁。 刘备进攻雒城时,失掉了军师庞统,被困涪关,进退两难。他急派关平赶回荆州报信,请军师诸葛亮带兵入川增援,。。 第四百四十八章 凤去台空 4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周瑜回到巴丘,病情日益见重,他嘱托完妻子儿女之后,便让小乔代笔,虚弱地口述奏章与孙权。 江边,卫士们护着周瑜的床榻,沐浴在落日光辉的异常灿烂之中。这一代英才,面对一琴一筝,拉着爱妻小乔的手,冲着宽阔的江面,凝望着夕阳下血红般的江水,才最后道出他对孔明的真情实想,连叫数声“既生瑜,何生亮?”而亡。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春,东吴大都督周瑜病故巴丘。噩耗传来,江东上下一片震惊,吴主孙权悲恸中采纳了周瑜临终建议,任命一贯主张联刘抗曹的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并将周瑜灵柩移柴桑停灵七日,然后举行大典殡葬。 诸葛亮得知此讯,也怆然涕下,赵云不解,孔明道出对周瑜的高度评价,并从联吴抗曹大计出发,决意冒险过江祭奠公瑾。赵云愿为军师护卫。 柴桑周瑜灵堂,孙权告知鲁肃:曹操知周郎去世,听从程昱之计,正要亲率大军三十万南下报赤壁之仇。鲁肃说周瑜之死使东吴众将都转恨于刘备、诸葛亮,纷纷都欲征讨,若此时孙刘反目,曹操必会乘虚而至。孙权内心十分矛盾,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时侍卫禀报,诸葛亮率赵云及五百军士过江吊孝来了,二人大惊。 鲁肃请诸葛瑾星夜迎截孔明,务必劝其回去,以免大祸。孔明执意不听其兄劝阻,仍奔柴桑而来。 副都督程普、甘宁等东吴众将认为是孔明气死周郎,对其恨入骨髓,听得此讯,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见到孔明,一刀杀死,再奏孙权。 祭奠开始,灵堂内外一片哭声,隆重的葬仪极其悲壮。众将得知孔明要来的消息都在悄悄议论,程普、甘宁走上台阶两侧,脸呈严峻,孙权、鲁肃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办。人们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突然,身着白衣的诸葛亮跌跌撞撞地冲进大门,悲切地高声呼喊:公瑾,亮来祭你了! 程普一声吼,甘宁猛然抽出宝剑刺向孔明,众将也眼露杀机,赵云抢步上前夺下甘宁的剑,众将正欲再战,被鲁肃止住。诸葛亮奔至灵前,扑通跪倒,哭诉祭文,其声之哀,其情之真,深深打动了文武百官和小乔子女。小乔夫人按公瑾遗嘱将其佩剑赠与鲁肃,又转身望着孔明说:公瑾临终表奏鲁肃替代其职,意在孙刘交好以抗曹操。诸葛亮闻之激动不已,大声疾呼:公瑾——真知我诸葛亮者也! 诸葛亮在归去时路遇庞统,邀其过江共扶刘备以成大业。庞统从之。孔明手书一封,让其去荆州将信交与刘备,必当重用。庞统来见刘备,并不拿出书信,刘备也如孙权一样,见庞统貌陋,不甚看重,只委他去耒阳作一县令。庞统受了冷落,到任之后整日喝酒,拒不理事,耒阳百姓忙告到刘备处,刘备大怒,令张飞、孙乾同去查办。庞统有心显露才干,在张飞面前升堂审案,只见他目审状纸,耳听陈述,手批判决,不到半日将百日积案尽皆断完,无一差错。张飞惊其大才,告知刘备。刘备深责自己屈才之过,重用庞统,拜其为副军师、中郎将。 第四十七集:割须弃袍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东吴都督周瑜死后,曹操想借机集结三十万大军南征东吴,但他又惧西凉马腾乘虚来袭许都,便假意降诏,加封马腾为征南将军,讨伐孙权,诱马腾进京而除之。 马腾明知曹操有诈,但若不往,操便有了口实,可假借天子之命加害马家。马腾便带其子马休、马铁与从子马岱同往,见机行事。在许昌城外,马腾与侍郎黄奎定下除曹之计,然而由于黄奎口风不严,致使马腾招来杀身之祸,同来三子只有马岱一人逃脱。 马超知其父惨遭杀害,愤怒异常,尽起羌兵杀奔许昌,向曹操问罪。两军阵前,马超勇战三将,曹操大败,伏鞍落荒而逃。马超率兵紧紧追赶,连声高喊捉拿红袍长须的曹操。惊慌中曹操只好割须弃袍,用旗角裹脖,袍袖遮面,仓皇逃命。就在马超欲掷枪刺杀曹操之际,曹洪赶到迎战马超,救了曹操。 为避马超锐气,曹操高挂免战牌。 西凉太守韩遂亲率十万大军增援马超,曹操闻之仰面大笑。徐晃已知曹操之意,献计派精兵袭击河西,待事成之后两边夹击马超。 为防马超,曹操令军士筑沙城,谁知一夜大风,城池便无影踪。马超、韩遂见曹操几番惨败,现在又无屏障可依,准备全力以赴,明日一战,以求大获全胜。待马超催军喊声震天地杀来时,在空旷的地面上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座并不高大,然而却十分坚固的冰冻沙城。马超只好在城前与曹操摆开阵势厮杀。素有“虎痴”之称的许褚迎战马超,二人打得极为激烈。曹操渡渭河失利,幸得“虎痴”许褚保驾,逃往南岸扎营。曹操叹道:“马超不减吕布当年之勇,破超只可用计智取。” 此时传来徐晃已在河西下营扎寨的消息,马超震惊,曹操大喜。谋士贾诩又献计,巧使反间计使韩遂、马超相疑,马超果然中计,迁怒于韩遂,使韩遂倒戈,欲生擒马超,反被马超砍断手臂。马超也在曹操的重兵包围之中全线溃败,最后只与庞德、马岱突出重围,望陇西而逃。 曹操剿灭羌军,除了心头大患,更加洋洋自得。献帝排銮驾出郭相迎,并宣诏:“曹丞相功在国家,皇上特敕,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第三部三足鼎立第四十八集:张松献图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操大破西凉马超,汉中震动。张鲁惧怕曹操兵伐汉中,遂想起兵攻取西川作为立足之本,以抗曹操。西川益州牧刘璋软弱无能,别驾张松早已对其不满,久欲另投明主,遂趁此机会自告奋勇出使许都,明为刘璋游说曹操,使之兵伐张鲁,实则想趁此实现其夙愿。谁知曹操嫌他貌陋高傲,口出狂言,不予理睬。虽经主簿杨修的再三推荐,但最后张松终因言语冒犯了曹操,被其乱棍打出。 张松欲投曹操被冷落,无精打采地看着自己精心绘制准备献与曹操的西川地形图,踏上回西川之路。 张松出使许都之初,就一直被久欲取西川为立足之地的诸葛亮、庞统密切关注着。张松行至岔路口,想自己行前曾在刘璋面前夸下海口必能说动曹操,以绝张鲁犯川之患。如今空手而回,岂不被蜀中人耻笑?久闻荆州刘玄德颇有仁义之名,不如绕路看看他们那里如何? 消息传到荆州之后,孔明先派赵云率队前往大路迎候张松,进奉酒食;又派关云长率整齐壮观的仪仗队在城外十里长亭恭候;自己与刘备、庞统亲到仪仗队前方迎接张松。张松受到如此盛情款待,非常激动,可几次欲谈西川之事都被刘备用言语岔开,并只字不提西川。庞统在旁急得几次将话挑明,也都被刘备挡过。只有孔明在旁观察不语。 张松次日即将回川,可刘备仍只字未提西川,张松凝望窗外夜空,百思不得其解,遂决定明日分别时再观察刘备情真与否,再最后决定是否献图。 城外大道旁,秋风冽冽。刘备率队与张松道别,泪眼涟涟。张松深感其情真意切,又一次话引西川,刘备仍佯作不觉。最后张松再也沉不住了,主动拿出地图并言明献西川之事,刘备此时才拱手施礼,郑重接过地图。孔明、庞统会心而笑。 张松回成都后,劝刘璋请备入川,遭到黄权、王累等人的反对。刘璋最终采纳张松的建议,派法正为使请刘备入川,再派孟达率兵五千前往迎接。 建安十六年冬,刘备在孔明、庞统、法正的劝说下,留孔明、关、张、赵镇守荆州,自与庞统、黄忠、魏延、刘封、关平诸将率五万大军从荆州出发,开赴西川…… 第四十九集:刘备入川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冬,益州牧刘璋请刘备入川,助其抵御张鲁。主簿黄权、从事王累苦谏刘璋,不能让刘备入川,免生后患。刘璋不听劝阻,亲自赶到涪城迎接刘备。 刘备请诸葛亮与关羽、张飞、赵云镇守荆州,自与庞统率大军随刘璋入川。 庞统见刘璋力弱,日后必被张鲁吞并,遂和法正劝刘备在宴席间除掉刘璋,夺得西川,再图大业。刘备以为:初入蜀中,威信未立,怎能趁人之危,行此不义之举?未予采纳。 然而,庞统和法正却私下作主,令魏延登堂舞剑,乘势刺杀刘璋。刘璋及其手下诸将见魏延舞剑筵前,又见阶下武士手按刀把,虎视堂上,觉察有变,从事张任挥剑与魏对舞,一时双方刀剑相峙。刘备见状大惊,扶剑立于席前厉声制止。刘璋见刘备如此仁义,深为感动。 孙权得知刘备入川,想趁机夺取荆州,他用张昭之计,欲诓孙夫人带阿斗返吴,再以阿斗为人质,逼刘备交出荆州。他派周善扮作商客,率五百兵士暗往荆州,对孙夫人谎称吴国太病危,日夜思念夫人,并想见阿斗,特接夫人回吴省亲。孙夫人未辨真伪,匆匆携阿斗登船。 赵云闻报,追赶上船,问孙夫人为何不告知军师。孙夫人言焦心于母亲病危,故来不及禀报。云要孙夫人留下阿斗,孙夫人不允,云乃夺过阿斗,他欲上岸,苦无帮手,想动武又恐失礼,进退不得。孙夫人喝令侍婢夺过阿斗,赵云一手抱幼主,一手持剑,众人不敢上前。正在危急之中,忽见江边芦苇荡中闪出船只。云以为中了东吴之计,只见船头一员大将手持长矛高声呼喊:“军师有令,请嫂嫂留下侄儿!”“嫂嫂留下侄儿再走!”原来是张飞巡哨,得知消息率船队堵截大船。他杀死周善。孙夫人威胁张飞:“三叔若不放我走,我只有一死!”张飞和赵云无奈,只好放孙夫人归吴,抱着阿斗返回荆州,此时,诸葛亮已引大队船只在江边迎接。孙夫人返回东吴,方知是计,从此滞留东吴,与刘备再未见面,郁郁而终。 第五十集:凤雏落坡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刘备率大军入西川,驻守葭萌关。他一面安抚民心,一面致书刘璋,假称曹操进攻孙权,孙权求救,自己要带兵回荆州援助,要求刘璋借军粮十万斛、兵马三四万。刘璋在黄权等人劝阻下,回书表示只能借粮一万斛和两三千老弱病卒。刘备见信大怒,他取庞统之策,先夺涪城。涪城乃通往成都之咽喉,又是去荆州必经之路,现由刘璋部下杨怀、高沛二将把守。刘备先派人送书信,佯称要回荆州,路经其地,约二人出关相送,想乘机杀之,夺下涪城,再克雒城,后取成都。 张松献图回川后,忽闻刘备要回荆州,他信以为真,急致书刘备,要他速发兵入川取益州,自己愿为内应。不料此信被其兄张肃拾到,张肃怕受牵连,将信呈报刘璋。刘璋将张松全家斩首,并下令各处关隘增兵添将,严加防范,不许放荆州一人一骑入关,并派大将张任拒守雒城。 军师庞统设计将涪关守将杨怀、高沛杀死,夺了涪城,准备进取雒城。此时荆州传来诸葛亮书信,提醒刘备和庞统:“切宜谨慎,不可轻率进兵。”庞统取川心急,又疑诸葛亮忌他独成大功。刘备在庞统再三催促下,决定引军前进,他和庞统兵分两路,刘备走大路取雒城东门;庞统走小路取雒城西门。出发前,庞统坐骑忽失前蹄,刘备将自己的白马给庞统换乘。 庞统率兵行至山间小路,忽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心中生疑,勒住马道:“此处好生险恶。”他见石上大书“落凤坡”三字,不由心惊,急令退军。蜀将张任引军,早已埋伏在两边,他放过魏延,误以为庞统是刘备,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只向骑白马者射杀。可怜庞统死于乱箭之下,时仅卅六岁一声令下时仅卅六岁一声令下。 第四百四十九章 凤去台空 5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柴桑周瑜灵堂,孙权告知鲁肃:曹操知周郎去世,听从程昱之计,正要亲率大军三十万南下报赤壁之仇。鲁肃说周瑜之死使东吴众将都转恨于刘备、诸葛亮,纷纷都欲征讨,若此时孙刘反目,曹操必会乘虚而至。孙权内心十分矛盾,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时侍卫禀报,诸葛亮率赵云及五百军士过江吊孝来了,二人大惊。鲁肃请诸葛瑾星夜迎截孔明,务必劝其回去,以免大祸。 鲁肃请诸葛瑾星夜迎截孔明,务必劝其回去,以免大祸。孔明执意不听其兄劝阻,仍奔柴桑而来。 副都督程普、甘宁等东吴众将认为是孔明气死周郎,对其恨入骨髓,听得此讯,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见到孔明,一刀杀死,再奏孙权。 江边,卫士们护着周瑜的床榻,沐浴在落日光辉的异常灿烂之中。这一代英才,面对一琴一筝,拉着爱妻小乔的手,冲着宽阔的江面,凝望着夕阳下血红般的江水,才最后道出他对孔明的真情实想,连叫数声“既生瑜,何生亮?”而亡。周瑜回到巴丘,病情日益见重,他嘱托完妻子儿女之后,便让小乔代笔,虚弱地口述奏章与孙权。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春,东吴大都督周瑜病故巴丘。噩耗传来,江东上下一片震惊,吴主孙权悲恸中采纳了周瑜临终建议,任命一贯主张联刘抗曹的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并将周瑜灵柩移柴桑停灵七日,然后举行大典殡葬。 诸葛亮得知此讯,也怆然涕下,赵云不解,孔明道出对周瑜的高度评价,并从联吴抗曹大计出发,决意冒险过江祭奠公瑾。赵云愿为军师护卫。 柴桑周瑜灵堂,孙权告知鲁肃:曹操知周郎去世,听从程昱之计,正要亲率大军三十万南下报赤壁之仇。鲁肃说周瑜之死使东吴众将都转恨于刘备、诸葛亮,纷纷都欲征讨,若此时孙刘反目,曹操必会乘虚而至。孙权内心十分矛盾,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时侍卫禀报,诸葛亮率赵云及五百军士过江吊孝来了,二人大惊。 鲁肃请诸葛瑾星夜迎截孔明,务必劝其回去,以免大祸。孔明执意不听其兄劝阻,仍奔柴桑而来。 副都督程普、甘宁等东吴众将认为是孔明气死周郎,对其恨入骨髓,听得此讯,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见到孔明,一刀杀死,再奏孙权。 祭奠开始,灵堂内外一片哭声,隆重的葬仪极其悲壮。众将得知孔明要来的消息都在悄悄议论,程普、甘宁走上台阶两侧,脸呈严峻,孙权、鲁肃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办。人们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突然,身着白衣的诸葛亮跌跌撞撞地冲进大门,悲切地高声呼喊:公瑾,亮来祭你了! 程普一声吼,甘宁猛然抽出宝剑刺向孔明,众将也眼露杀机,赵云抢步上前夺下甘宁的剑,众将正欲再战,被鲁肃止住。诸葛亮奔至灵前,扑通跪倒,哭诉祭文,其声之哀,其情之真,深深打动了文武百官和小乔子女。小乔夫人按公瑾遗嘱将其佩剑赠与鲁肃,又转身望着孔明说:公瑾临终表奏鲁肃替代其职,意在孙刘交好以抗曹操。诸葛亮闻之激动不已,大声疾呼:公瑾——真知我诸葛亮者也! 诸葛亮在归去时路遇庞统,邀其过江共扶刘备以成大业。庞统从之。孔明手书一封,让其去荆州将信交与刘备,必当重用。庞统来见刘备,并不拿出书信,刘备也如孙权一样,见庞统貌陋,不甚看重,只委他去耒阳作一县令。庞统受了冷落,到任之后整日喝酒,拒不理事,耒阳百姓忙告到刘备处,刘备大怒,令张飞、孙乾同去查办。庞统有心显露才干,在张飞面前升堂审案,只见他目审状纸,耳听陈述,手批判决,不到半日将百日积案尽皆断完,无一差错。张飞惊其大才,告知刘备。刘备深责自己屈才之过,重用庞统,拜其为副军师、中郎将。 第四十七集:割须弃袍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东吴都督周瑜死后,曹操想借机集结三十万大军南征东吴,但他又惧西凉马腾乘虚来袭许都,便假意降诏,加封马腾为征南将军,讨伐孙权,诱马腾进京而除之。 马腾明知曹操有诈,但若不往,操便有了口实,可假借天子之命加害马家。马腾便带其子马休、马铁与从子马岱同往,见机行事。在许昌城外,马腾与侍郎黄奎定下除曹之计,然而由于黄奎口风不严,致使马腾招来杀身之祸,同来三子只有马岱一人逃脱。 马超知其父惨遭杀害,愤怒异常,尽起羌兵杀奔许昌,向曹操问罪。两军阵前,马超勇战三将,曹操大败,伏鞍落荒而逃。马超率兵紧紧追赶,连声高喊捉拿红袍长须的曹操。惊慌中曹操只好割须弃袍,用旗角裹脖,袍袖遮面,仓皇逃命。就在马超欲掷枪刺杀曹操之际,曹洪赶到迎战马超,救了曹操。 为避马超锐气,曹操高挂免战牌。 西凉太守韩遂亲率十万大军增援马超,曹操闻之仰面大笑。徐晃已知曹操之意,献计派精兵袭击河西,待事成之后两边夹击马超。 为防马超,曹操令军士筑沙城,谁知一夜大风,城池便无影踪。马超、韩遂见曹操几番惨败,现在又无屏障可依,准备全力以赴,明日一战,以求大获全胜。待马超催军喊声震天地杀来时,在空旷的地面上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座并不高大,然而却十分坚固的冰冻沙城。马超只好在城前与曹操摆开阵势厮杀。素有“虎痴”之称的许褚迎战马超,二人打得极为激烈。曹操渡渭河失利,幸得“虎痴”许褚保驾,逃往南岸扎营。曹操叹道:“马超不减吕布当年之勇,破超只可用计智取。” 此时传来徐晃已在河西下营扎寨的消息,马超震惊,曹操大喜。谋士贾诩又献计,巧使反间计使韩遂、马超相疑,马超果然中计,迁怒于韩遂,使韩遂倒戈,欲生擒马超,反被马超砍断手臂。马超也在曹操的重兵包围之中全线溃败,最后只与庞德、马岱突出重围,望陇西而逃。 曹操剿灭羌军,除了心头大患,更加洋洋自得。献帝排銮驾出郭相迎,并宣诏:“曹丞相功在国家,皇上特敕,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第三部三足鼎立第四十八集:张松献图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操大破西凉马超,汉中震动。张鲁惧怕曹操兵伐汉中,遂想起兵攻取西川作为立足之本,以抗曹操。西川益州牧刘璋软弱无能,别驾张松早已对其不满,久欲另投明主,遂趁此机会自告奋勇出使许都,明为刘璋游说曹操,使之兵伐张鲁,实则想趁此实现其夙愿。谁知曹操嫌他貌陋高傲,口出狂言,不予理睬。虽经主簿杨修的再三推荐,但最后张松终因言语冒犯了曹操,被其乱棍打出。 张松欲投曹操被冷落,无精打采地看着自己精心绘制准备献与曹操的西川地形图,踏上回西川之路。 张松出使许都之初,就一直被久欲取西川为立足之地的诸葛亮、庞统密切关注着。张松行至岔路口,想自己行前曾在刘璋面前夸下海口必能说动曹操,以绝张鲁犯川之患。如今空手而回,岂不被蜀中人耻笑?久闻荆州刘玄德颇有仁义之名,不如绕路看看他们那里如何? 消息传到荆州之后,孔明先派赵云率队前往大路迎候张松,进奉酒食;又派关云长率整齐壮观的仪仗队在城外十里长亭恭候;自己与刘备、庞统亲到仪仗队前方迎接张松。张松受到如此盛情款待,非常激动,可几次欲谈西川之事都被刘备用言语岔开,并只字不提西川。庞统在旁急得几次将话挑明,也都被刘备挡过。只有孔明在旁观察不语。 张松次日即将回川,可刘备仍只字未提西川,张松凝望窗外夜空,百思不得其解,遂决定明日分别时再观察刘备情真与否,再最后决定是否献图。 城外大道旁,秋风冽冽。刘备率队与张松道别,泪眼涟涟。张松深感其情真意切,又一次话引西川,刘备仍佯作不觉。最后张松再也沉不住了,主动拿出地图并言明献西川之事,刘备此时才拱手施礼,郑重接过地图。孔明、庞统会心而笑。 张松回成都后,劝刘璋请备入川,遭到黄权、王累等人的反对。刘璋最终采纳张松的建议,派法正为使请刘备入川,再派孟达率兵五千前往迎接。 建安十六年冬,刘备在孔明、庞统、法正的劝说下,留孔明、关、张、赵镇守荆州,自与庞统、黄忠、魏延、刘封、关平诸将率五万大军从荆州出发,开赴西川…… 第四十九集:刘备入川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冬,益州牧刘璋请刘备入川,助其抵御张鲁。主簿黄权、从事王累苦谏刘璋,不能让刘备入川,免生后患。刘璋不听劝阻,亲自赶到涪城迎接刘备。 刘备请诸葛亮与关羽、张飞、赵云镇守荆州,自与庞统率大军随刘璋入川。 庞统见刘璋力弱,日后必被张鲁吞并,遂和法正劝刘备在宴席间除掉刘璋,夺得西川,再图大业。刘备以为:初入蜀中,威信未立,怎能趁人之危,行此不义之举?未予采纳。 然而,庞统和法正却私下作主,令魏延登堂舞剑,乘势刺杀刘璋。刘璋及其手下诸将见魏延舞剑筵前,又见阶下武士手按刀把,虎视堂上,觉察有变,从事张任挥剑与魏对舞,一时双方刀剑相峙。刘备见状大惊,扶剑立于席前厉声制止。刘璋见刘备如此仁义,深为感动。 孙权得知刘备入川,想趁机夺取荆州,他用张昭之计,欲诓孙夫人带阿斗返吴,再以阿斗为人质,逼刘备交出荆州。他派周善扮作商客,率五百兵士暗往荆州,对孙夫人谎称吴国太病危,日夜思念夫人,并想见阿斗,特接夫人回吴省亲。孙夫人未辨真伪,匆匆携阿斗登船。 赵云闻报,追赶上船,问孙夫人为何不告知军师。孙夫人言焦心于母亲病危,故来不及禀报。云要孙夫人留下阿斗,孙夫人不允,云乃夺过阿斗,他欲上岸,苦无帮手,想动武又恐失礼,进退不得。孙夫人喝令侍婢夺过阿斗,赵云一手抱幼主,一手持剑,众人不敢上前。正在危急之中,忽见江边芦苇荡中闪出船只。云以为中了东吴之计,只见船头一员大将手持长矛高声呼喊:“军师有令,请嫂嫂留下侄儿!”“嫂嫂留下侄儿再走!”原来是张飞巡哨,得知消息率船队堵截大船。他杀死周善。孙夫人威胁张飞:“三叔若不放我走,我只有一死!”张飞和赵云无奈,只好放孙夫人归吴,抱着阿斗返回荆州,此时,诸葛亮已引大队船只在江边迎接。孙夫人返回东吴,方知是计,从此滞留东吴,与刘备再未见面,郁郁而终。 第五十集:凤雏落坡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刘备率大军入西川,驻守葭萌关。他一面安抚民心,一面致书刘璋,假称曹操进攻孙权,孙权求救,自己要带兵回荆州援助,要求刘璋借军粮十万斛、兵马三四万。刘璋在黄权等人劝阻下,回书表示只能借粮一万斛和两三千老弱病卒。刘备见信大怒,他取庞统之策,先夺涪城。涪城乃通往成都之咽喉,又是去荆州必经之路,现由刘璋部下杨怀、高沛二将把守。刘备先派人送书信,佯称要回荆州,路经其地,约二人出关相送,想乘机杀之,夺下涪城,再克雒城,后取成都。 张松献图回川后,忽闻刘备要回荆州,他信以为真,急致书刘备,要他速发兵入川取益州,自己愿为内应。不料此信被其兄张肃拾到,张肃怕受牵连,将信呈报刘璋。刘璋将张松全家斩首,并下令各处关隘增兵添将,严加防范,不许放荆州一人一骑入关,并派大将张任拒守雒城。 军师庞统设计将涪关守将杨怀、高沛杀死,夺了涪城,准备进取雒城。此时荆州传来诸葛亮书信,提醒刘备和庞统:“切宜谨慎,不可轻率进兵。”庞统取川心急,又疑诸葛亮忌他独成大功。刘备在庞统再三催促下,决定引军前进,他和庞统兵分两路,刘备走大路取雒城东门;庞统走小路取雒城西门。出发前,庞统坐骑忽失前蹄,刘备将自己的白马给庞统换乘。 庞统率兵行至山间小路,忽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心中生疑,勒住马道:“此处好生险恶。”他见石上大书“落凤坡”三字,不由心惊,急令退军。蜀将张任引军,早已埋伏在两边,他放过魏延,误以为庞统是刘备,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只向骑白马者射杀。可怜庞统死于乱箭之下,时仅卅六岁。 刘备进攻雒城时,失掉了军师庞统,被困涪关,进退两难。他急派关平赶回荆州报信,请军师诸葛亮带兵入川增援,重新筹划取川大计。 诸葛亮将荆州托给关羽,临行再三叮嘱:“荆州关系重大,切不可疏忽大意。”并请关羽牢记八个字:“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关羽答应:“军师之言,关某谨记。” 诸葛亮留马良、糜芳、廖化、关平、周仓等辅佐关羽同守荆州,他和张飞、赵云分兵入蜀增援刘备。 第四百五十章 凤去台空 6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周瑜回到巴丘,病情日益见重,他嘱托完妻子儿女之后,便让小乔代笔,虚弱地口述奏章与孙权。 江边,卫士们护着周瑜的床榻,沐浴在落日光辉的异常灿烂之中。这一代英才,面对一琴一筝,拉着爱妻小乔的手,冲着宽阔的江面,凝望着夕阳下血红般的江水,才最后道出他对孔明的真情实想,连叫数声“既生瑜,何生亮?”而亡。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春,东吴大都督周瑜病故巴丘。噩耗传来,江东上下一片震惊,吴主孙权悲恸中采纳了周瑜临终建议,任命一贯主张联刘抗曹的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并将周瑜灵柩移柴桑停灵七日,然后举行大典殡葬。 诸葛亮得知此讯,也怆然涕下,赵云不解,孔明道出对周瑜的高度评价,并从联吴抗曹大计出发,决意冒险过江祭奠公瑾。赵云愿为军师护卫。 柴桑周瑜灵堂,孙权告知鲁肃:曹操知周郎去世,听从程昱之计,正要亲率大军三十万南下报赤壁之仇。鲁肃说周瑜之死使东吴众将都转恨于刘备、诸葛亮,纷纷都欲征讨,若此时孙刘反目,曹操必会乘虚而至。孙权内心十分矛盾,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时侍卫禀报,诸葛亮率赵云及五百军士过江吊孝来了,二人大惊。 鲁肃请诸葛瑾星夜迎截孔明,务必劝其回去,以免大祸。孔明执意不听其兄劝阻,仍奔柴桑而来。 副都督程普、甘宁等东吴众将认为是孔明气死周郎,对其恨入骨髓,听得此讯,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见到孔明,一刀杀死,再奏孙权。 祭奠开始,灵堂内外一片哭声,隆重的葬仪极其悲壮。众将得知孔明要来的消息都在悄悄议论,程普、甘宁走上台阶两侧,脸呈严峻,孙权、鲁肃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办。人们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突然,身着白衣的诸葛亮跌跌撞撞地冲进大门,悲切地高声呼喊:公瑾,亮来祭你了! 程普一声吼,甘宁猛然抽出宝剑刺向孔明,众将也眼露杀机,赵云抢步上前夺下甘宁的剑,众将正欲再战,被鲁肃止住。诸葛亮奔至灵前,扑通跪倒,哭诉祭文,其声之哀,其情之真,深深打动了文武百官和小乔子女。小乔夫人按公瑾遗嘱将其佩剑赠与鲁肃,又转身望着孔明说:公瑾临终表奏鲁肃替代其职,意在孙刘交好以抗曹操。诸葛亮闻之激动不已,大声疾呼:公瑾——真知我诸葛亮者也! 诸葛亮在归去时路遇庞统,邀其过江共扶刘备以成大业。庞统从之。孔明手书一封,让其去荆州将信交与刘备,必当重用。庞统来见刘备,并不拿出书信,刘备也如孙权一样,见庞统貌陋,不甚看重,只委他去耒阳作一县令。庞统受了冷落,到任之后整日喝酒,拒不理事,耒阳百姓忙告到刘备处,刘备大怒,令张飞、孙乾同去查办。庞统有心显露才干,在张飞面前升堂审案,只见他目审状纸,耳听陈述,手批判决,不到半日将百日积案尽皆断完,无一差错。张飞惊其大才,告知刘备。刘备深责自己屈才之过,重用庞统,拜其为副军师、中郎将。 第四十七集:割须弃袍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东吴都督周瑜死后,曹操想借机集结三十万大军南征东吴,但他又惧西凉马腾乘虚来袭许都,便假意降诏,加封马腾为征南将军,讨伐孙权,诱马腾进京而除之。 马腾明知曹操有诈,但若不往,操便有了口实,可假借天子之命加害马家。马腾便带其子马休、马铁与从子马岱同往,见机行事。在许昌城外,马腾与侍郎黄奎定下除曹之计,然而由于黄奎口风不严,致使马腾招来杀身之祸,同来三子只有马岱一人逃脱。 马超知其父惨遭杀害,愤怒异常,尽起羌兵杀奔许昌,向曹操问罪。两军阵前,马超勇战三将,曹操大败,伏鞍落荒而逃。马超率兵紧紧追赶,连声高喊捉拿红袍长须的曹操。惊慌中曹操只好割须弃袍,用旗角裹脖,袍袖遮面,仓皇逃命。就在马超欲掷枪刺杀曹操之际,曹洪赶到迎战马超,救了曹操。 为避马超锐气,曹操高挂免战牌。 西凉太守韩遂亲率十万大军增援马超,曹操闻之仰面大笑。徐晃已知曹操之意,献计派精兵袭击河西,待事成之后两边夹击马超。 为防马超,曹操令军士筑沙城,谁知一夜大风,城池便无影踪。马超、韩遂见曹操几番惨败,现在又无屏障可依,准备全力以赴,明日一战,以求大获全胜。待马超催军喊声震天地杀来时,在空旷的地面上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座并不高大,然而却十分坚固的冰冻沙城。马超只好在城前与曹操摆开阵势厮杀。素有“虎痴”之称的许褚迎战马超,二人打得极为激烈。曹操渡渭河失利,幸得“虎痴”许褚保驾,逃往南岸扎营。曹操叹道:“马超不减吕布当年之勇,破超只可用计智取。” 此时传来徐晃已在河西下营扎寨的消息,马超震惊,曹操大喜。谋士贾诩又献计,巧使反间计使韩遂、马超相疑,马超果然中计,迁怒于韩遂,使韩遂倒戈,欲生擒马超,反被马超砍断手臂。马超也在曹操的重兵包围之中全线溃败,最后只与庞德、马岱突出重围,望陇西而逃。 曹操剿灭羌军,除了心头大患,更加洋洋自得。献帝排銮驾出郭相迎,并宣诏:“曹丞相功在国家,皇上特敕,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第三部三足鼎立第四十八集:张松献图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操大破西凉马超,汉中震动。张鲁惧怕曹操兵伐汉中,遂想起兵攻取西川作为立足之本,以抗曹操。西川益州牧刘璋软弱无能,别驾张松早已对其不满,久欲另投明主,遂趁此机会自告奋勇出使许都,明为刘璋游说曹操,使之兵伐张鲁,实则想趁此实现其夙愿。谁知曹操嫌他貌陋高傲,口出狂言,不予理睬。虽经主簿杨修的再三推荐,但最后张松终因言语冒犯了曹操,被其乱棍打出。 张松欲投曹操被冷落,无精打采地看着自己精心绘制准备献与曹操的西川地形图,踏上回西川之路。 张松出使许都之初,就一直被久欲取西川为立足之地的诸葛亮、庞统密切关注着。张松行至岔路口,想自己行前曾在刘璋面前夸下海口必能说动曹操,以绝张鲁犯川之患。如今空手而回,岂不被蜀中人耻笑?久闻荆州刘玄德颇有仁义之名,不如绕路看看他们那里如何? 消息传到荆州之后,孔明先派赵云率队前往大路迎候张松,进奉酒食;又派关云长率整齐壮观的仪仗队在城外十里长亭恭候;自己与刘备、庞统亲到仪仗队前方迎接张松。张松受到如此盛情款待,非常激动,可几次欲谈西川之事都被刘备用言语岔开,并只字不提西川。庞统在旁急得几次将话挑明,也都被刘备挡过。只有孔明在旁观察不语。 张松次日即将回川,可刘备仍只字未提西川,张松凝望窗外夜空,百思不得其解,遂决定明日分别时再观察刘备情真与否,再最后决定是否献图。 城外大道旁,秋风冽冽。刘备率队与张松道别,泪眼涟涟。张松深感其情真意切,又一次话引西川,刘备仍佯作不觉。最后张松再也沉不住了,主动拿出地图并言明献西川之事,刘备此时才拱手施礼,郑重接过地图。孔明、庞统会心而笑。 张松回成都后,劝刘璋请备入川,遭到黄权、王累等人的反对。刘璋最终采纳张松的建议,派法正为使请刘备入川,再派孟达率兵五千前往迎接。 建安十六年冬,刘备在孔明、庞统、法正的劝说下,留孔明、关、张、赵镇守荆州,自与庞统、黄忠、魏延、刘封、关平诸将率五万大军从荆州出发,开赴西川…… 第四十九集:刘备入川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冬,益州牧刘璋请刘备入川,助其抵御张鲁。主簿黄权、从事王累苦谏刘璋,不能让刘备入川,免生后患。刘璋不听劝阻,亲自赶到涪城迎接刘备。 刘备请诸葛亮与关羽、张飞、赵云镇守荆州,自与庞统率大军随刘璋入川。 庞统见刘璋力弱,日后必被张鲁吞并,遂和法正劝刘备在宴席间除掉刘璋,夺得西川,再图大业。刘备以为:初入蜀中,威信未立,怎能趁人之危,行此不义之举?未予采纳。 然而,庞统和法正却私下作主,令魏延登堂舞剑,乘势刺杀刘璋。刘璋及其手下诸将见魏延舞剑筵前,又见阶下武士手按刀把,虎视堂上,觉察有变,从事张任挥剑与魏对舞,一时双方刀剑相峙。刘备见状大惊,扶剑立于席前厉声制止。刘璋见刘备如此仁义,深为感动。 孙权得知刘备入川,想趁机夺取荆州,他用张昭之计,欲诓孙夫人带阿斗返吴,再以阿斗为人质,逼刘备交出荆州。他派周善扮作商客,率五百兵士暗往荆州,对孙夫人谎称吴国太病危,日夜思念夫人,并想见阿斗,特接夫人回吴省亲。孙夫人未辨真伪,匆匆携阿斗登船。 赵云闻报,追赶上船,问孙夫人为何不告知军师。孙夫人言焦心于母亲病危,故来不及禀报。云要孙夫人留下阿斗,孙夫人不允,云乃夺过阿斗,他欲上岸,苦无帮手,想动武又恐失礼,进退不得。孙夫人喝令侍婢夺过阿斗,赵云一手抱幼主,一手持剑,众人不敢上前。正在危急之中,忽见江边芦苇荡中闪出船只。云以为中了东吴之计,只见船头一员大将手持长矛高声呼喊:“军师有令,请嫂嫂留下侄儿!”“嫂嫂留下侄儿再走!”原来是张飞巡哨,得知消息率船队堵截大船。他杀死周善。孙夫人威胁张飞:“三叔若不放我走,我只有一死!”张飞和赵云无奈,只好放孙夫人归吴,抱着阿斗返回荆州,此时,诸葛亮已引大队船只在江边迎接。孙夫人返回东吴,方知是计,从此滞留东吴,与刘备再未见面,郁郁而终。 第五十集:凤雏落坡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刘备率大军入西川,驻守葭萌关。他一面安抚民心,一面致书刘璋,假称曹操进攻孙权,孙权求救,自己要带兵回荆州援助,要求刘璋借军粮十万斛、兵马三四万。刘璋在黄权等人劝阻下,回书表示只能借粮一万斛和两三千老弱病卒。刘备见信大怒,他取庞统之策,先夺涪城。涪城乃通往成都之咽喉,又是去荆州必经之路,现由刘璋部下杨怀、高沛二将把守。刘备先派人送书信,佯称要回荆州,路经其地,约二人出关相送,想乘机杀之,夺下涪城,再克雒城,后取成都。 张松献图回川后,忽闻刘备要回荆州,他信以为真,急致书刘备,要他速发兵入川取益州,自己愿为内应。不料此信被其兄张肃拾到,张肃怕受牵连,将信呈报刘璋。刘璋将张松全家斩首,并下令各处关隘增兵添将,严加防范,不许放荆州一人一骑入关,并派大将张任拒守雒城。 军师庞统设计将涪关守将杨怀、高沛杀死,夺了涪城,准备进取雒城。此时荆州传来诸葛亮书信,提醒刘备和庞统:“切宜谨慎,不可轻率进兵。”庞统取川心急,又疑诸葛亮忌他独成大功。刘备在庞统再三催促下,决定引军前进,他和庞统兵分两路,刘备走大路取雒城东门;庞统走小路取雒城西门。出发前,庞统坐骑忽失前蹄,刘备将自己的白马给庞统换乘。 庞统率兵行至山间小路,忽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心中生疑,勒住马道:“此处好生险恶。”他见石上大书“落凤坡”三字,不由心惊,急令退军。蜀将张任引军,早已埋伏在两边,他放过魏延,误以为庞统是刘备,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只向骑白马者射杀。可怜庞统死于乱箭之下,时仅卅六岁。 刘备进攻雒城时,失掉了军师庞统,被困涪关,进退两难。他急派关平赶回荆州报信,请军师诸葛亮带兵入川增援,重新筹划取川大计。 诸葛亮将荆州托给关羽,临行再三叮嘱:“荆州关系重大,切不可疏忽大意。”并请关羽牢记八个字:“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关羽答应:“军师之言,关某谨记。” 诸葛亮留马良、糜芳、廖化、关平、周仓等辅佐关羽同守荆州,他和张飞、赵云分兵入蜀增援刘备。 诸葛亮将荆州托给关羽,临行再三叮嘱:“荆州关系重大,切不可疏忽大意。”并请关羽牢记八个字:“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关羽答应:“军师之言,关某谨记。” 诸葛亮留马良、糜芳、廖化、关平、周仓等辅佐关羽同守荆州,他和张飞、赵云分兵入蜀增援刘备。 庞统率兵行至山间小路,忽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心中生疑,勒住马道:“此处好生险恶。”他见石上大书“落凤坡”三字,不由心惊,急令退军。蜀将张任引军,早已埋伏在两边,他放过魏延,误以为庞统是刘备,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只向骑白马者射杀。可怜庞统死于乱箭之下,时仅卅六岁。 庞统率兵行至山间小路,忽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心中生疑,勒住马道:“此处好生险恶。”他见石上大书“落凤坡”三字,不由心惊,急令退军。蜀将张任引军,早已埋伏在两边,他放过魏延,误以为庞统是刘备,一声令下, 第四百五十一章 凤去台空 7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南郡之战中,诸葛亮趁周瑜与曹仁厮杀苦战之际,派大将赵云智取南郡,并利用夺得之兵符,又一举袭取了荆、襄二城。周瑜气急,箭疮迸裂,吐血坠马,他从昏迷中醒来,就立即要起兵与诸葛亮决一雌雄。鲁肃考虑到如孙刘两家相拼,曹操必会乘虚而入报赤壁之仇,便自荐去荆州以道理说服刘备、孔明,周瑜只好应允。 鲁肃来到荆州,受到刘备热诚的接待,他理直气壮地索讨荆州,孔明则请出公子刘琦,声明刘备只是替侄主持荆州。鲁肃只好作罢,待刘琦公子病逝后再作计较。 刘备、诸葛亮夺取荆、襄、南郡之后,广招贤士,商议久远之计,刘备听从伊籍、马良建议,表奏公子刘琦为荆州刺史,以安民心,然后实行南征长沙、桂阳、武陵、零陵四郡,积收钱粮,以为根本的战略。诸葛亮命关羽镇守荆州,亲率张飞、赵云首先攻取零陵。 零陵太守刘度父子听从大将邢道荣之言与诸葛亮摆开阵势。赵云只一枪便刺死邢道荣,刘度父子只好望风而降。 刘备又得一郡十分欢喜,又问众将:桂阳何人敢取?赵云、张飞都愿往,孔明派赵云去,张飞不服,嚷着要抓阄来定,到头来还是他输了。张飞悻悻之时,孔明又派他去取武陵,张飞大喜,并依军师言,都立军令状出征。 桂阳太守赵范献城与赵云,并与赵云结为兄弟,赵范见赵云正合寡嫂樊氏的再婚条件,便有心成全好事,谁料却被赵云认为是乱人伦、悖纲常的错事,怒而责之。 与此同时张飞也轻易夺回武陵。两处战报传入荆州,关羽即上书刘备,请命攻打长沙。孔明告知关羽,长沙有一员老将黄忠,有万夫不当之勇,且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嘱其不可大意。关羽傲而不悦,只带五百校刀手前往。 关羽在长沙城下一刀斩杨龄于马下,太守韩玄派黄忠出战,关羽与黄忠大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来日又战,关羽用拖刀计将黄忠置于死地,却没有杀他。黄忠感关羽不杀之义,施百步穿杨之绝技,只射中关羽的盔缨。太守韩玄怒责黄忠通敌,将其绑缚。正欲斩首,魏延救下黄忠,杀死韩玄,大开城门迎接关羽。 刘备、孔明入城,惟独不见黄忠,便亲去探望,见老将军仰卧于梅花丛中的石凳上,赤裸上身,白须白发散落凳下,汗巾蒙面,仰对苍天。黄忠经刘备、诸葛亮等人诚意请求,终于归顺,刘备自此又得一员大将。 第四十二集:美人计 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刘备、诸葛亮趁周瑜回柴桑养病,孙权兵败合肥之际,夺取了零陵、武陵、桂阳、长沙四郡。正在刘备欢庆胜利之时,襄阳派人来报:公子刘琦因病身亡。东吴鲁肃得知此信后,立即渡江而来再谈归还荆州之事。诸葛亮一反常态,说刘备乃孝景帝玄孙,理应安坐荆州,只是碍于友人之面,可写一纸文书暂借荆州,待图得立足之地再还东吴,鲁肃无奈而归。周瑜手指文书埋怨鲁肃又上孔明当了,鲁肃也甚为焦急,求计于周郎,周瑜突生一计,以孙权之妹许嫁刘备之名,诱刘备入赘,到那时将刘备囚入狱中,再叫人去讨荆州换回刘备。鲁肃闻言喜上眉梢。 东吴使者前往荆州提亲,刘备想拒绝了之,谁知孔明却一口应承下来,极力劝刘备应亲。并派赵云、孙乾同行,临行时附耳密授赵云三个锦囊妙计,在紧要当口,照计而行。 满面愁容的刘备怀着忐忑的心情上船,踏上东吴的地界,却不见有人迎接。赵云取出第一个锦囊观看,命兵士各自披红挂彩,锣鼓喧天奔走相告:“刘皇叔来招亲了!”赵云陪刘备拜见乔国老,并送重礼。乔国老将此事告知吴国太,吴国太怒责儿子孙权这么大的事都瞒着自己。孙权只好说出周瑜之计,吴国太大骂周郎无能,乔国老劝吴国太将错就错,真招刘备为婿,以免出丑。吴国太提出要在甘露寺面相刘备,如中意即招为婿,如不中意任凭孙权处置。 第四十三集:甘露寺 刘备面对铜镜里自己憔悴、苍老的面容,心里越发慌乱,赵云劝刘备振作起来,应以自己的非凡气度和龙凤之姿来讨得国太的欢心。 国太相亲之日,孙权派吕范、贾华将刀斧手安排在后殿两侧,只听自己摔杯为号便可行事。乔国老吩咐将甘露寺装点得灯火辉煌,振作起来的刘备在灯光的辉映下显得气宇轩昂,精神焕发。吴国太细细打量着刘备,面露喜色,准了这门亲事。孙权的一切安排在国太的盛怒之下只好作罢。 刘备到此时方放下心来,宴饮后,刘备和孙权两个君主来到甘露寺院内砍石盟志,以述心声。二人各有用心地在山坡上扬鞭大笑,飞马山谷。 吴国太在甘露寺决意招刘备为婿,准备择日为女儿完婚。周瑜大惊,但事已至此,只好慢慢图之。 刘备在郡府大厅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庆典,人们欢声笑语,一派喜庆之色。当备与新娘步入洞房之时,见两侧站立数十个佩剑的婢女,通向卧室的壁上也皆挂满刀枪剑戟,疑为东吴设伏,不觉失色。后知这是夫人常令侍婢击剑为乐之故,方心安不惧。 周瑜书呈孙权,可将刘备软困东吴,盛筑宫室以丧其志,多送美色珍玩,以娱其耳目,使其分开与关张之情,隔远与诸葛亮之契。孙权从之,令人广造宫室亭园。 第四十四集:回荆州 出身微末、奔波半生的刘备,置身温柔乡中,每日与孙夫人同出同进,游园散步,只赏珍玩美物,享尽新婚之乐,渐渐地沉浸于寝帏之内,乐不思归。 转眼已到新春,赵云见此甚为焦急,猛然想起军师的锦囊,便拆开第二个,观后便匆匆赶往郡府惊慌地告诉刘备:“曹操要雪赤壁之恨,已率五十万精兵杀奔荆州而来,甚是危急,军师请主公速归。”刘备将此事告知孙夫人,孙夫人瞒了孙权,骗了国太,与刘备一行匆匆离去。 孙权知此事后十分恼怒,派陈武、潘璋率铁骑五百捉拿刘备。又派蒋钦、周泰再拿自己的佩剑去追,如若不从,可取刘备和孙夫人首级。 刘备与赵云一行拥着鸾车赶路。眼看陈、潘追赶在后,周瑜派来的丁奉、徐盛又拦在面前,危急中,赵云又打开孔明的第三个锦囊交给刘备,刘备看完,急步到孙夫人面前含泪告知险境。孙夫人大怒,逼退丁奉、徐盛,又怒骂陈武、潘璋,引车前行。待蒋钦、周泰赶来时,刘备一行已过去两个时辰了。 刘备一行来到刘郎浦,刘备眼望孙夫人,回想柔情之日,万般感慨。这时东吴大军铺天盖地逼了过来,赵云突然发现江面有船,过去一看原来是纶巾长袍,朗声大笑的孔明。 诸葛亮迎接刘备、孙夫人的船驶向对岸,周瑜率水军追了过来,刘备等人靠岸上马,沿江向上游进发,周瑜、黄盖、韩当、丁奉等也上岸骑马追去,在前方不远处诸葛亮一挥手,队伍拐进山谷。周瑜等紧追不舍,突然一声炮响,关羽率军涌出,周瑜一愣,又一声炮响,左黄忠、右魏延从两侧夹击而来,周瑜拨马便逃,慌忙上船,急命开船。突然刘军齐声大呼:“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此反复,一阵比一阵高昂。 周瑜羞怒非常,忽抬头,遥见刘备、孙夫人、孔明等都悠然自如地停在江边山头之上,不由怒火冲天,大吼一声,昏倒在甲板上。 第四十五集:三气周瑜 建安十五年初,周瑜被诸葛亮伏兵击溃,怒心冲激,箭疮复发,只得退回柴桑,上书南徐,请兴兵血恨。孙权不胜忿怒,欲拜程普为都督,起兵攻打荆州。张昭、顾雍劝谏此非攻荆州之时,不如使人去许都表奏刘备为荆州牧,结好刘备以安曹操,然后再使心腹,用反间计令曹、刘相攻,再乘隙而图之。孙权从之,派华歆出使许都,并令张昭代他前往柴桑探望都督病情。 周瑜在病中抚琴,妻子小乔扶侍于旁,张昭将孙权的意图告知都督。 铜雀台建成,曹操与文武群臣于邺郡欢庆落成大典。曹氏、夏侯氏一族和异姓武将各展神奇箭术与武功,争夺曹操所赐红袍。最后徐晃和许褚为争红袍真打了起来。曹操传众将上台,每人各赐蜀锦一匹。 文武群臣欢宴,乐声阵阵,舞姿翩翩,一时盛况空前,曹操借众文士之赋,大展自己的豪迈胸襟。此时传来华歆前来上表之事。曹操闻言大惊失色,谋士程昱看破曹操心事,劝他表奏周瑜为南郡太守,程普为江夏太守。此两地均在刘备手中,两家一旦开战,曹操便可坐收渔利。 周瑜被加封之后觉得讨伐刘备师出有名,便与鲁肃商议,鲁肃说此为曹操之计,并又一次自荐再去索讨荆州。 刘备闻知,求教于孔明,孔明让刘备一见鲁肃提到荆州事便放声大哭,到时孔明自会出来。刘备照办,鲁肃又一次被刘备、孔明真情所感,不便讨要,再次空手而回。 周瑜见状,授计鲁肃再到荆州,假说帮助刘备取西川换回荆州,届时接应钱粮劳军;自己实则借机袭取荆州。孔明早已识破周瑜真意,仍让刘备答应下来。周瑜率军来到夏口,果见糜竺来接应,告知周瑜:刘备与孔明正在荆州城门外等候,准备与都督亲自把盏。周瑜甚为得意,以为这次终于瞒住了诸葛亮。可当他率军行至荆州城门外时却不见一个兵士。丁奉高声喊叫,只见赵云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城头,点破周瑜的真意。周瑜大怒,正欲下令攻城,突然探马来报:关羽、张飞、黄忠、魏延四路军马不计其数,喊声震天地杀来,皆言要活捉周瑜! 周瑜闻言怒气填胸,脸色剧变,在马上大叫一声,金疮迸裂,坠于马下。吴军只好护送昏睡中的周瑜缓缓而退。突然一曲《长河吟》传入周瑜耳中,他甚为诧异,举目望去,只见高岩上端坐孔明,身前摆着一架古琴。两位英才四目相对,在乐曲中进行了一次心灵的碰撞,他们心里全都明白,这是一对各事其主、势不两立的知音。 蔡中、蔡和将阚泽、甘宁相约投曹之机密书传曹操。曹操仍不全信此事是真,蒋干自荐愿往周瑜营寨探听虚实,以补上次空往东吴、寸功未立之过,曹操允之。 周瑜在东吴日夜运筹火攻曹操大计,突然想到:大江之上一船着火,余船便可四散而逃,火攻威势骤减。鲁肃以此求教于名士庞统,庞统愿亲往曹营献连环计,否则火攻则无用也。蒋干就在此时又来到东吴,周瑜喜出望外,大叫一声:“我之成功,就在此人身上!” 周瑜怒责蒋干盗书之罪,并借此把他送往西山庵中歇息,暗中安排他与名士庞统相见。蒋干见此行又难立功,如将庞统荐与曹操,辅佐丞相以建功业,也算自己的一大功劳。二人商议已定,却是各怀心事来到曹营。曹操见庞统来到果然大喜,亲与庞统视察军中各寨,庞统相机处事,巧献连环计之后,又以去东吴劝众将来降为由,骗得丞相榜文,只身回东吴。 就在庞统逍遥自得地走下江堤,正要上船之际,突然被人一把抓住,道出庞统真意。庞统顿时僵在那里。 被识破心机的庞统回头一看,原来是进曹营一言不发的故友徐庶,方才放下心来。徐庶向他求教脱身之计,庞统授之,二人告别。在烟波浩渺的江上,庞统驾一叶扁舟,在暮色中远去。 曹操按庞统的连环计将战船锁于一处,雄伟地并排于江面上,声势甚为壮观。曹操与群僚前来巡视,众僚齐声:“丞相南下,灭吴指日可待!”曹操喜不自禁,令天下第一乐师师勖重铸钟吕,恢复古乐,于当月十五日在楼船置酒设乐,以歌舞助军威。师勖领命,精工制作,稍有瑕疵,便一锤砸毁重铸。 第三十七集:横槊赋诗 十五日夜,风平浪静,皎如白日,曹操与众武将及百官幕僚在凝重浑厚的古乐声中,登上楼船,置酒作乐,舞姿豪放,鼓声隆隆,好不气派!身着红袍的曹操,踌躇满志,直抒豪情,横槊赋诗,对酒作歌。诗尽歌罢,曹操酒意焕发,洋洋自得,笑问师勖,希望能得到他的赞赏,哪知师勖天性质朴,在赞誉丞相美诗之余,又直言指出诗中不祥之言。由此触怒曹操,只见他大喝一声,手起一槊,刺入师勖胸口。可怜一代乐师,因其真诚却不谙时务,便静静地躺在他尽心尽力为之服务的主子刀下。众臣惊骇万状,曹操也大叫一声,一头栽向甲板,醒后便以酒醉误伤之说了之。师勖得到的只是厚葬和丞相身上的那件红袍。 新任水军都督毛玠、于禁请丞相阅兵。曹操看罢江面上五队连环大船排演各种阵法,兵士在连锁铁舟上,来往自如,渡江踏浪如履平地,甚为欣慰,想想伐吴指日可待,必会一举成功,面呈自得,狂傲不可一世。谋士程昱提醒丞相谨防火攻,曹操大笑,令取火具点燃。北风甚急,点燃的火苗竟向程昱自己胸前烧来。曹操说隆冬时节只有西风、北风,不会有东风、南风,所以不必忧虑,众将齐赞丞相英明。 东吴水师来战,曹操先用小船去战以试军情,又用连环大船出击,得胜而归。由此更增添了曹操此番必胜的信心和傲气。 周瑜与鲁肃来到观望台极目远眺,江风突起,旌旗猎猎,二人正在得意之时,突然狂风吹动大旗旗角,打在周瑜脸上,周瑜猛然回头,由呆而惊,惊急又呆,突然大叫一声倒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鲁肃等众将愕然。 第三十八集:诸葛祭风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冬十一月,孙刘联合共御曹兵,周瑜定下火攻之计,可时值隆冬季节,没有东南风,周瑜为此忧心如焚,口吐鲜血倒地。鲁肃夜访孔明,诸葛亮说公瑾的病,他能医治。 孔明来到周瑜大帐,只写了个十六字的秘方,周瑜便一跃而起。孔明让周瑜建一“七星坛”,他可借三天三夜东南大风与周郎。周瑜激动万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凤去台空 8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周瑜回到巴丘,病情日益见重,他嘱托完妻子儿女之后,便让小乔代笔,虚弱地口述奏章与孙权。 江边,卫士们护着周瑜的床榻,沐浴在落日光辉的异常灿烂之中。这一代英才,面对一琴一筝,拉着爱妻小乔的手,冲着宽阔的江面,凝望着夕阳下血红般的江水,才最后道出他对孔明的真情实想,连叫数声“既生瑜,何生亮?”而亡。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春,东吴大都督周瑜病故巴丘。噩耗传来,江东上下一片震惊,吴主孙权悲恸中采纳了周瑜临终建议,任命一贯主张联刘抗曹的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并将周瑜灵柩移柴桑停灵七日,然后举行大典殡葬。 诸葛亮得知此讯,也怆然涕下,赵云不解,孔明道出对周瑜的高度评价,并从联吴抗曹大计出发,决意冒险过江祭奠公瑾。赵云愿为军师护卫。 柴桑周瑜灵堂,孙权告知鲁肃:曹操知周郎去世,听从程昱之计,正要亲率大军三十万南下报赤壁之仇。鲁肃说周瑜之死使东吴众将都转恨于刘备、诸葛亮,纷纷都欲征讨,若此时孙刘反目,曹操必会乘虚而至。孙权内心十分矛盾,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时侍卫禀报,诸葛亮率赵云及五百军士过江吊孝来了,二人大惊。 鲁肃请诸葛瑾星夜迎截孔明,务必劝其回去,以免大祸。孔明执意不听其兄劝阻,仍奔柴桑而来。 副都督程普、甘宁等东吴众将认为是孔明气死周郎,对其恨入骨髓,听得此讯,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见到孔明,一刀杀死,再奏孙权。 祭奠开始,灵堂内外一片哭声,隆重的葬仪极其悲壮。众将得知孔明要来的消息都在悄悄议论,程普、甘宁走上台阶两侧,脸呈严峻,孙权、鲁肃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办。人们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突然,身着白衣的诸葛亮跌跌撞撞地冲进大门,悲切地高声呼喊:公瑾,亮来祭你了! 程普一声吼,甘宁猛然抽出宝剑刺向孔明,众将也眼露杀机,赵云抢步上前夺下甘宁的剑,众将正欲再战,被鲁肃止住。诸葛亮奔至灵前,扑通跪倒,哭诉祭文,其声之哀,其情之真,深深打动了文武百官和小乔子女。小乔夫人按公瑾遗嘱将其佩剑赠与鲁肃,又转身望着孔明说:公瑾临终表奏鲁肃替代其职,意在孙刘交好以抗曹操。诸葛亮闻之激动不已,大声疾呼:公瑾——真知我诸葛亮者也! 诸葛亮在归去时路遇庞统,邀其过江共扶刘备以成大业。庞统从之。孔明手书一封,让其去荆州将信交与刘备,必当重用。庞统来见刘备,并不拿出书信,刘备也如孙权一样,见庞统貌陋,不甚看重,只委他去耒阳作一县令。庞统受了冷落,到任之后整日喝酒,拒不理事,耒阳百姓忙告到刘备处,刘备大怒,令张飞、孙乾同去查办。庞统有心显露才干,在张飞面前升堂审案,只见他目审状纸,耳听陈述,手批判决,不到半日将百日积案尽皆断完,无一差错。张飞惊其大才,告知刘备。刘备深责自己屈才之过,重用庞统,拜其为副军师、中郎将。 第四十七集:割须弃袍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东吴都督周瑜死后,曹操想借机集结三十万大军南征东吴,但他又惧西凉马腾乘虚来袭许都,便假意降诏,加封马腾为征南将军,讨伐孙权,诱马腾进京而除之。 马腾明知曹操有诈,但若不往,操便有了口实,可假借天子之命加害马家。马腾便带其子马休、马铁与从子马岱同往,见机行事。在许昌城外,马腾与侍郎黄奎定下除曹之计,然而由于黄奎口风不严,致使马腾招来杀身之祸,同来三子只有马岱一人逃脱。 马超知其父惨遭杀害,愤怒异常,尽起羌兵杀奔许昌,向曹操问罪。两军阵前,马超勇战三将,曹操大败,伏鞍落荒而逃。马超率兵紧紧追赶,连声高喊捉拿红袍长须的曹操。惊慌中曹操只好割须弃袍,用旗角裹脖,袍袖遮面,仓皇逃命。就在马超欲掷枪刺杀曹操之际,曹洪赶到迎战马超,救了曹操。 为避马超锐气,曹操高挂免战牌。 西凉太守韩遂亲率十万大军增援马超,曹操闻之仰面大笑。徐晃已知曹操之意,献计派精兵袭击河西,待事成之后两边夹击马超。 为防马超,曹操令军士筑沙城,谁知一夜大风,城池便无影踪。马超、韩遂见曹操几番惨败,现在又无屏障可依,准备全力以赴,明日一战,以求大获全胜。待马超催军喊声震天地杀来时,在空旷的地面上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座并不高大,然而却十分坚固的冰冻沙城。马超只好在城前与曹操摆开阵势厮杀。素有“虎痴”之称的许褚迎战马超,二人打得极为激烈。曹操渡渭河失利,幸得“虎痴”许褚保驾,逃往南岸扎营。曹操叹道:“马超不减吕布当年之勇,破超只可用计智取。” 此时传来徐晃已在河西下营扎寨的消息,马超震惊,曹操大喜。谋士贾诩又献计,巧使反间计使韩遂、马超相疑,马超果然中计,迁怒于韩遂,使韩遂倒戈,欲生擒马超,反被马超砍断手臂。马超也在曹操的重兵包围之中全线溃败,最后只与庞德、马岱突出重围,望陇西而逃。 曹操剿灭羌军,除了心头大患,更加洋洋自得。献帝排銮驾出郭相迎,并宣诏:“曹丞相功在国家,皇上特敕,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第三部三足鼎立第四十八集:张松献图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操大破西凉马超,汉中震动。张鲁惧怕曹操兵伐汉中,遂想起兵攻取西川作为立足之本,以抗曹操。西川益州牧刘璋软弱无能,别驾张松早已对其不满,久欲另投明主,遂趁此机会自告奋勇出使许都,明为刘璋游说曹操,使之兵伐张鲁,实则想趁此实现其夙愿。谁知曹操嫌他貌陋高傲,口出狂言,不予理睬。虽经主簿杨修的再三推荐,但最后张松终因言语冒犯了曹操,被其乱棍打出。 张松欲投曹操被冷落,无精打采地看着自己精心绘制准备献与曹操的西川地形图,踏上回西川之路。 张松出使许都之初,就一直被久欲取西川为立足之地的诸葛亮、庞统密切关注着。张松行至岔路口,想自己行前曾在刘璋面前夸下海口必能说动曹操,以绝张鲁犯川之患。如今空手而回,岂不被蜀中人耻笑?久闻荆州刘玄德颇有仁义之名,不如绕路看看他们那里如何? 消息传到荆州之后,孔明先派赵云率队前往大路迎候张松,进奉酒食;又派关云长率整齐壮观的仪仗队在城外十里长亭恭候;自己与刘备、庞统亲到仪仗队前方迎接张松。张松受到如此盛情款待,非常激动,可几次欲谈西川之事都被刘备用言语岔开,并只字不提西川。庞统在旁急得几次将话挑明,也都被刘备挡过。只有孔明在旁观察不语。 张松次日即将回川,可刘备仍只字未提西川,张松凝望窗外夜空,百思不得其解,遂决定明日分别时再观察刘备情真与否,再最后决定是否献图。 城外大道旁,秋风冽冽。刘备率队与张松道别,泪眼涟涟。张松深感其情真意切,又一次话引西川,刘备仍佯作不觉。最后张松再也沉不住了,主动拿出地图并言明献西川之事,刘备此时才拱手施礼,郑重接过地图。孔明、庞统会心而笑。 张松回成都后,劝刘璋请备入川,遭到黄权、王累等人的反对。刘璋最终采纳张松的建议,派法正为使请刘备入川,再派孟达率兵五千前往迎接。 建安十六年冬,刘备在孔明、庞统、法正的劝说下,留孔明、关、张、赵镇守荆州,自与庞统、黄忠、魏延、刘封、关平诸将率五万大军从荆州出发,开赴西川…… 第四十九集:刘备入川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冬,益州牧刘璋请刘备入川,助其抵御张鲁。主簿黄权、从事王累苦谏刘璋,不能让刘备入川,免生后患。刘璋不听劝阻,亲自赶到涪城迎接刘备。 刘备请诸葛亮与关羽、张飞、赵云镇守荆州,自与庞统率大军随刘璋入川。 庞统见刘璋力弱,日后必被张鲁吞并,遂和法正劝刘备在宴席间除掉刘璋,夺得西川,再图大业。刘备以为:初入蜀中,威信未立,怎能趁人之危,行此不义之举?未予采纳。 然而,庞统和法正却私下作主,令魏延登堂舞剑,乘势刺杀刘璋。刘璋及其手下诸将见魏延舞剑筵前,又见阶下武士手按刀把,虎视堂上,觉察有变,从事张任挥剑与魏对舞,一时双方刀剑相峙。刘备见状大惊,扶剑立于席前厉声制止。刘璋见刘备如此仁义,深为感动。 孙权得知刘备入川,想趁机夺取荆州,他用张昭之计,欲诓孙夫人带阿斗返吴,再以阿斗为人质,逼刘备交出荆州。他派周善扮作商客,率五百兵士暗往荆州,对孙夫人谎称吴国太病危,日夜思念夫人,并想见阿斗,特接夫人回吴省亲。孙夫人未辨真伪,匆匆携阿斗登船。 赵云闻报,追赶上船,问孙夫人为何不告知军师。孙夫人言焦心于母亲病危,故来不及禀报。云要孙夫人留下阿斗,孙夫人不允,云乃夺过阿斗,他欲上岸,苦无帮手,想动武又恐失礼,进退不得。孙夫人喝令侍婢夺过阿斗,赵云一手抱幼主,一手持剑,众人不敢上前。正在危急之中,忽见江边芦苇荡中闪出船只。云以为中了东吴之计,只见船头一员大将手持长矛高声呼喊:“军师有令,请嫂嫂留下侄儿!”“嫂嫂留下侄儿再走!”原来是张飞巡哨,得知消息率船队堵截大船。他杀死周善。孙夫人威胁张飞:“三叔若不放我走,我只有一死!”张飞和赵云无奈,只好放孙夫人归吴,抱着阿斗返回荆州,此时,诸葛亮已引大队船只在江边迎接。孙夫人返回东吴,方知是计,从此滞留东吴,与刘备再未见面,郁郁而终。 第五十集:凤雏落坡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刘备率大军入西川,驻守葭萌关。他一面安抚民心,一面致书刘璋,假称曹操进攻孙权,孙权求救,自己要带兵回荆州援助,要求刘璋借军粮十万斛、兵马三四万。刘璋在黄权等人劝阻下,回书表示只能借粮一万斛和两三千老弱病卒。刘备见信大怒,他取庞统之策,先夺涪城。涪城乃通往成都之咽喉,又是去荆州必经之路,现由刘璋部下杨怀、高沛二将把守。刘备先派人送书信,佯称要回荆州,路经其地,约二人出关相送,想乘机杀之,夺下涪城,再克雒城,后取成都。 张松献图回川后,忽闻刘备要回荆州,他信以为真,急致书刘备,要他速发兵入川取益州,自己愿为内应。不料此信被其兄张肃拾到,张肃怕受牵连,将信呈报刘璋。刘璋将张松全家斩首,并下令各处关隘增兵添将,严加防范,不许放荆州一人一骑入关,并派大将张任拒守雒城。 军师庞统设计将涪关守将杨怀、高沛杀死,夺了涪城,准备进取雒城。此时荆州传来诸葛亮书信,提醒刘备和庞统:“切宜谨慎,不可轻率进兵。”庞统取川心急,又疑诸葛亮忌他独成大功。刘备在庞统再三催促下,决定引军前进,他和庞统兵分两路,刘备走大路取雒城东门;庞统走小路取雒城西门。出发前,庞统坐骑忽失前蹄,刘备将自己的白马给庞统换乘。 庞统率兵行至山间小路,忽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心中生疑,勒住马道:“此处好生险恶。”他见石上大书“落凤坡”三字,不由心惊,急令退军。蜀将张任引军,早已埋伏在两边,他放过魏延,误以为庞统是刘备,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只向骑白马者射杀。可怜庞统死于乱箭之下,时仅卅六岁。 刘备进攻雒城时,失掉了军师庞统,被困涪关,进退两难。他急派关平赶回荆州报信,请军师诸葛亮带兵入川增援,重新筹划取川大计。 诸葛亮将荆州托给关羽,临行再三叮嘱:“荆州关系重大,切不可疏忽大意。”并请关羽牢记八个字:“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关羽答应:“军师之言,关某谨记。” 诸葛亮留马良、糜芳、廖化、关平、周仓等辅佐关羽同守荆州,他和张飞、赵云分兵入蜀增援刘备。 庞统率兵行至山间小路,忽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心中生疑,勒住马道:“此处好生险恶。”他见石上大书“落凤坡”三字,不由心惊,急令退军。蜀将张任引军,早已埋伏在两边,他放过魏延,误以为庞统是刘备,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只向骑白马者射杀。可怜庞统死于乱箭之下,时仅卅六岁。 刘备进攻雒城时,失掉了军师庞统,被困涪关,进退两难。他急派关平赶回荆州报信,请军师诸葛亮带兵入川增援,重新筹划取川大计。 诸葛亮将荆州托给关羽,临行再三叮嘱:“荆州关系重大,切不可疏忽大意。”并请关羽牢记八个字:“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关羽答应:“军师之言,关某谨记。” 第四百五十三章 凤去台空 9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周瑜回到巴丘,病情日益见重,他嘱托完妻子儿女之后,便让小乔代笔,虚弱地口述奏章与孙权。 江边,卫士们护着周瑜的床榻,沐浴在落日光辉的异常灿烂之中。这一代英才,面对一琴一筝,拉着爱妻小乔的手,冲着宽阔的江面,凝望着夕阳下血红般的江水,才最后道出他对孔明的真情实想,连叫数声“既生瑜,何生亮?”而亡。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春,东吴大都督周瑜病故巴丘。噩耗传来,江东上下一片震惊,吴主孙权悲恸中采纳了周瑜临终建议,任命一贯主张联刘抗曹的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并将周瑜灵柩移柴桑停灵七日,然后举行大典殡葬。 诸葛亮得知此讯,也怆然涕下,赵云不解,孔明道出对周瑜的高度评价,并从联吴抗曹大计出发,决意冒险过江祭奠公瑾。赵云愿为军师护卫。 柴桑周瑜灵堂,孙权告知鲁肃:曹操知周郎去世,听从程昱之计,正要亲率大军三十万南下报赤壁之仇。鲁肃说周瑜之死使东吴众将都转恨于刘备、诸葛亮,纷纷都欲征讨,若此时孙刘反目,曹操必会乘虚而至。孙权内心十分矛盾,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时侍卫禀报,诸葛亮率赵云及五百军士过江吊孝来了,二人大惊。 鲁肃请诸葛瑾星夜迎截孔明,务必劝其回去,以免大祸。孔明执意不听其兄劝阻,仍奔柴桑而来。 副都督程普、甘宁等东吴众将认为是孔明气死周郎,对其恨入骨髓,听得此讯,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见到孔明,一刀杀死,再奏孙权。 祭奠开始,灵堂内外一片哭声,隆重的葬仪极其悲壮。众将得知孔明要来的消息都在悄悄议论,程普、甘宁走上台阶两侧,脸呈严峻,孙权、鲁肃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办。人们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突然,身着白衣的诸葛亮跌跌撞撞地冲进大门,悲切地高声呼喊:公瑾,亮来祭你了! 程普一声吼,甘宁猛然抽出宝剑刺向孔明,众将也眼露杀机,赵云抢步上前夺下甘宁的剑,众将正欲再战,被鲁肃止住。诸葛亮奔至灵前,扑通跪倒,哭诉祭文,其声之哀,其情之真,深深打动了文武百官和小乔子女。小乔夫人按公瑾遗嘱将其佩剑赠与鲁肃,又转身望着孔明说:公瑾临终表奏鲁肃替代其职,意在孙刘交好以抗曹操。诸葛亮闻之激动不已,大声疾呼:公瑾——真知我诸葛亮者也! 诸葛亮在归去时路遇庞统,邀其过江共扶刘备以成大业。庞统从之。孔明手书一封,让其去荆州将信交与刘备,必当重用。庞统来见刘备,并不拿出书信,刘备也如孙权一样,见庞统貌陋,不甚看重,只委他去耒阳作一县令。庞统受了冷落,到任之后整日喝酒,拒不理事,耒阳百姓忙告到刘备处,刘备大怒,令张飞、孙乾同去查办。庞统有心显露才干,在张飞面前升堂审案,只见他目审状纸,耳听陈述,手批判决,不到半日将百日积案尽皆断完,无一差错。张飞惊其大才,告知刘备。刘备深责自己屈才之过,重用庞统,拜其为副军师、中郎将。 第四十七集:割须弃袍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东吴都督周瑜死后,曹操想借机集结三十万大军南征东吴,但他又惧西凉马腾乘虚来袭许都,便假意降诏,加封马腾为征南将军,讨伐孙权,诱马腾进京而除之。 马腾明知曹操有诈,但若不往,操便有了口实,可假借天子之命加害马家。马腾便带其子马休、马铁与从子马岱同往,见机行事。在许昌城外,马腾与侍郎黄奎定下除曹之计,然而由于黄奎口风不严,致使马腾招来杀身之祸,同来三子只有马岱一人逃脱。 马超知其父惨遭杀害,愤怒异常,尽起羌兵杀奔许昌,向曹操问罪。两军阵前,马超勇战三将,曹操大败,伏鞍落荒而逃。马超率兵紧紧追赶,连声高喊捉拿红袍长须的曹操。惊慌中曹操只好割须弃袍,用旗角裹脖,袍袖遮面,仓皇逃命。就在马超欲掷枪刺杀曹操之际,曹洪赶到迎战马超,救了曹操。 为避马超锐气,曹操高挂免战牌。 西凉太守韩遂亲率十万大军增援马超,曹操闻之仰面大笑。徐晃已知曹操之意,献计派精兵袭击河西,待事成之后两边夹击马超。 为防马超,曹操令军士筑沙城,谁知一夜大风,城池便无影踪。马超、韩遂见曹操几番惨败,现在又无屏障可依,准备全力以赴,明日一战,以求大获全胜。待马超催军喊声震天地杀来时,在空旷的地面上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座并不高大,然而却十分坚固的冰冻沙城。马超只好在城前与曹操摆开阵势厮杀。素有“虎痴”之称的许褚迎战马超,二人打得极为激烈。曹操渡渭河失利,幸得“虎痴”许褚保驾,逃往南岸扎营。曹操叹道:“马超不减吕布当年之勇,破超只可用计智取。” 此时传来徐晃已在河西下营扎寨的消息,马超震惊,曹操大喜。谋士贾诩又献计,巧使反间计使韩遂、马超相疑,马超果然中计,迁怒于韩遂,使韩遂倒戈,欲生擒马超,反被马超砍断手臂。马超也在曹操的重兵包围之中全线溃败,最后只与庞德、马岱突出重围,望陇西而逃。 曹操剿灭羌军,除了心头大患,更加洋洋自得。献帝排銮驾出郭相迎,并宣诏:“曹丞相功在国家,皇上特敕,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第三部三足鼎立第四十八集:张松献图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操大破西凉马超,汉中震动。张鲁惧怕曹操兵伐汉中,遂想起兵攻取西川作为立足之本,以抗曹操。西川益州牧刘璋软弱无能,别驾张松早已对其不满,久欲另投明主,遂趁此机会自告奋勇出使许都,明为刘璋游说曹操,使之兵伐张鲁,实则想趁此实现其夙愿。谁知曹操嫌他貌陋高傲,口出狂言,不予理睬。虽经主簿杨修的再三推荐,但最后张松终因言语冒犯了曹操,被其乱棍打出。 张松欲投曹操被冷落,无精打采地看着自己精心绘制准备献与曹操的西川地形图,踏上回西川之路。 张松出使许都之初,就一直被久欲取西川为立足之地的诸葛亮、庞统密切关注着。张松行至岔路口,想自己行前曾在刘璋面前夸下海口必能说动曹操,以绝张鲁犯川之患。如今空手而回,岂不被蜀中人耻笑?久闻荆州刘玄德颇有仁义之名,不如绕路看看他们那里如何? 消息传到荆州之后,孔明先派赵云率队前往大路迎候张松,进奉酒食;又派关云长率整齐壮观的仪仗队在城外十里长亭恭候;自己与刘备、庞统亲到仪仗队前方迎接张松。张松受到如此盛情款待,非常激动,可几次欲谈西川之事都被刘备用言语岔开,并只字不提西川。庞统在旁急得几次将话挑明,也都被刘备挡过。只有孔明在旁观察不语。 张松次日即将回川,可刘备仍只字未提西川,张松凝望窗外夜空,百思不得其解,遂决定明日分别时再观察刘备情真与否,再最后决定是否献图。 城外大道旁,秋风冽冽。刘备率队与张松道别,泪眼涟涟。张松深感其情真意切,又一次话引西川,刘备仍佯作不觉。最后张松再也沉不住了,主动拿出地图并言明献西川之事,刘备此时才拱手施礼,郑重接过地图。孔明、庞统会心而笑。 张松回成都后,劝刘璋请备入川,遭到黄权、王累等人的反对。刘璋最终采纳张松的建议,派法正为使请刘备入川,再派孟达率兵五千前往迎接。 建安十六年冬,刘备在孔明、庞统、法正的劝说下,留孔明、关、张、赵镇守荆州,自与庞统、黄忠、魏延、刘封、关平诸将率五万大军从荆州出发,开赴西川…… 第四十九集:刘备入川 招兵告示张贴在涿县城门口。围观群众中,有一位红脸大汉,他叫关羽,是河东解县人,因在家乡杀了豪强,流落到涿县,以卖绿豆为生。人群中还有一人看了榜文,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脸大汉见了,向叹气的人说道:“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那个叹气的青年名叫刘备,本是汉室宗亲,幼年丧父,跟母亲流落涿县,靠编席贩屦糊口。黑脸大汉名叫张飞,在本地开肉铺,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常将卖不完的猪肉放在一口井里,盖上磨盘,谁能挪开此磨盘,可以任取井中肉。 有人到张飞的肉铺来买肉,伙计却拿不出肉,关羽走过来将磨盘挪开,尽取井中猪肉分于众人。张飞得知,想和关羽分个高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被一旁的刘备拉开。 在张飞家中,刘关张三人畅饮叙谈,他们志同道合,便在桃林中结拜为兄弟,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着兄弟三人来到铁匠铺各自打了兵器:刘备使双股剑,关羽使青龙偃月刀,张飞使丈八蛇矛。 黄巾起义被镇压,刘备立了不少战功,却只当了中山府安喜县县尉。 不久,十常侍命令各地太守派督邮下去查访,借机淘汰一批地方官吏。 本郡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对刘备傲慢无礼,还索取贿赂。张飞得知大怒,将督邮捆绑起来用柳条鞭打。刘备闻讯赶来,见督邮求饶,令张飞住手。关羽认为:“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地,不如弃官归乡别图大计。”于是兄弟三人弃官而去。 第二集:十常侍乱政 黄巾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地方割据势力迅速发展,外戚和宦官的斗争日趋尖锐。 汉灵帝病危,围绕皇位的争夺,以张让为首的十位中常侍和国舅大将军何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灵帝有两个儿子,何后生皇子辩,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毒死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灵帝死后,十常侍为了立刘协为帝,想先除掉何进。何进得知消息,便和袁绍、曹操等商议,要尽除阉党。何后原是靠宦官势力立为皇后的,因而受张让等人左右,从中阻止。曹操建议:应先正君位,后讨贼。何进便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继承帝位,何太后临朝辅政,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控制朝政。董太后受张让等怂恿,也去临朝听政,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封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并重用十常侍,打算和何皇后平分秋色。 何进借故将董太后遣回原籍河间,又派人毒死太后;并矫诏召外兵进京,想尽诛宦官。不料十常侍预谋在先,假传何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何进不听陈琳、曹操劝阻,单独进宫,在嘉德殿被张让杀死。袁绍、曹操带兵入宫,尽杀宦官,宫内火起,在混乱中,张让、段珪劫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出皇宫。 曹操派兵追袭张让、段珪,寻找少帝。十常侍都在混战中丧命。 少帝和陈留王藏于草丛之中,熬到天明才被司徒王允等文武大臣发现。刚要回朝,忽然远处奔来西凉刺史董卓,他早有野心,乘洛阳混乱之机带兵进京。 至此宦官势力彻底消灭,然而一场更大的战乱却由此开始。 第三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带二十万人马驻扎在京城附近,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每日进城,由铁甲军开路,横行街市,残害百姓。 为了扬威,他打算把少帝刘辩废掉,另立新君。 一日,董卓在温明园宴请百官,提出废立之事,遭到荆州刺史丁原反对。 第四百五十四章 凤去台空 10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东汉末年,汉桓帝年幼,外戚专权,宦官干政。桓帝死后,灵帝继位,权力落在十常侍手中。他们卖官害民、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终于在东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正月,爆发了席卷中原的黄巾起义。汉灵帝命地主豪强领兵镇压,各州募兵守备。 招兵告示张贴在涿县城门口。围观群众中,有一位红脸大汉,他叫关羽,是河东解县人,因在家乡杀了豪强,流落到涿县,以卖绿豆为生。人群中还有一人看了榜文,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脸大汉见了,向叹气的人说道:“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那个叹气的青年名叫刘备,本是汉室宗亲,幼年丧父,跟母亲流落涿县,靠编席贩屦糊口。黑脸大汉名叫张飞,在本地开肉铺,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常将卖不完的猪肉放在一口井里,盖上磨盘,谁能挪开此磨盘,可以任取井中肉。 有人到张飞的肉铺来买肉,伙计却拿不出肉,关羽走过来将磨盘挪开,尽取井中猪肉分于众人。张飞得知,想和关羽分个高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被一旁的刘备拉开。 在张飞家中,刘关张三人畅饮叙谈,他们志同道合,便在桃林中结拜为兄弟,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着兄弟三人来到铁匠铺各自打了兵器:刘备使双股剑,关羽使青龙偃月刀,张飞使丈八蛇矛。 黄巾起义被镇压,刘备立了不少战功,却只当了中山府安喜县县尉。 不久,十常侍命令各地太守派督邮下去查访,借机淘汰一批地方官吏。 本郡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对刘备傲慢无礼,还索取贿赂。张飞得知大怒,将督邮捆绑起来用柳条鞭打。刘备闻讯赶来,见督邮求饶,令张飞住手。关羽认为:“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地,不如弃官归乡别图大计。”于是兄弟三人弃官而去。 第二集:十常侍乱政 黄巾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地方割据势力迅速发展,外戚和宦官的斗争日趋尖锐。 汉灵帝病危,围绕皇位的争夺,以张让为首的十位中常侍和国舅大将军何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灵帝有两个儿子,何后生皇子辩,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毒死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灵帝死后,十常侍为了立刘协为帝,想先除掉何进。何进得知消息,便和袁绍、曹操等商议,要尽除阉党。何后原是靠宦官势力立为皇后的,因而受张让等人左右,从中阻止。曹操建议:应先正君位,后讨贼。何进便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继承帝位,何太后临朝辅政,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控制朝政。董太后受张让等怂恿,也去临朝听政,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封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并重用十常侍,打算和何皇后平分秋色。 何进借故将董太后遣回原籍河间,又派人毒死太后;并矫诏召外兵进京,想尽诛宦官。不料十常侍预谋在先,假传何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何进不听陈琳、曹操劝阻,单独进宫,在嘉德殿被张让杀死。袁绍、曹操带兵入宫,尽杀宦官,宫内火起,在混乱中,张让、段珪劫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出皇宫。 曹操派兵追袭张让、段珪,寻找少帝。十常侍都在混战中丧命。 少帝和陈留王藏于草丛之中,熬到天明才被司徒王允等文武大臣发现。刚要回朝,忽然远处奔来西凉刺史董卓,他早有野心,乘洛阳混乱之机带兵进京。 至此宦官势力彻底消灭,然而一场更大的战乱却由此开始。 第三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带二十万人马驻扎在京城附近,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每日进城,由铁甲军开路,横行街市,残害百姓。 为了扬威,他打算把少帝刘辩废掉,另立新君。 一日,董卓在温明园宴请百官,提出废立之事,遭到荆州刺史丁原反对。董卓想杀丁原,因见丁原身后有个威风凛凛的大将,不敢动手,这个大将是丁原的义子吕布。 为了除掉丁原,董卓的谋士李肃带着赤兔马和重金来到吕布营内,劝说吕布投靠董卓。有勇无谋、见利忘义的吕布当夜杀了义父丁原,做了董卓的义子。 董卓又议废立之事,袁绍不愿屈从,愤然离开。 董卓得到吕布,如虎添翼,更加横行无忌。越骑校尉伍孚身怀利刃,企图刺死董卓,结果行刺未成,反遭杀害。董卓强行废掉并毒死少帝刘辩,逼死何太后,勒死皇妃;随即立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即献帝),并自封相国。 第四集:孟德献刀 董卓进京后,废立皇帝,残害百姓,荒淫暴虐,激起群臣共愤。一日,司徒王允假借庆寿,约请几位旧臣到他府中叙谈。当他谈到:“社稷旦夕难保”时,情不自禁,掩面哭泣。骁骑校尉曹操自告奋勇,愿行刺董卓。他向王允借来七星宝刀,来到董卓相府,伺机行刺。董卓正在园中小阁休息,他问曹操:“何故来迟?”曹操说因马太瘦弱。董卓便命吕布为曹操挑选一匹好马,吕布出阁而去。 董卓因感困乏,倒身而卧,当他面朝里翻过身去时,曹操急忙拔出宝刀,刚要行刺,不料董卓从铜镜中看见曹操拔刀的身影,急忙回身问操,此时吕布已经牵马来到小阁,曹操急中生智,立即捧刀跪下说:“操近得七宝刀一口,献上恩相。”董卓接过宝刀,很是喜爱,便让操出阁去看马,曹操将马牵出相府,飞身上马,逃出洛阳。 董卓察觉事有蹊跷,知是曹操行刺,便命各地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曹操欲回乡,途经中牟县,被县令陈宫认出。陈宫得知曹操要号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董卓,被他的壮志打动,便弃了官职,追随曹操。一天,他们借宿在曹操故友吕伯奢家中,吕伯奢往邻村买酒款待二人。 曹操听到吕家厨房杀猪时的刀声和人语,疑心吕家要加害于他,误杀了吕伯奢全家。为了避免留下后患,在路上又杀死了买酒回来的吕伯奢。陈宫责怪曹操不该“明知而故杀”。曹操却冷笑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陈宫不愿跟随这样不仁不义的人,弃操而去。 曹操逃回陈留之后,尽散家财,招兵买马,准备联络袁绍等人共讨董卓。 第五集:三英战吕布 曹操行刺董卓未成,逃回陈留,尽散家财,召募乡勇。他联络袁绍,并向各州郡遍发讨董檄文,得到天下响应。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十八路诸侯为匡扶汉室,歃血为盟,公推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共同起兵讨伐董卓。袁绍命其弟南阳太守袁术总督粮草,令长沙太守孙坚为先锋进兵汜水关,大军克日起程,兵发洛阳。 十八路人马进兵洛阳,董卓派勇将华雄迎战。袁术怕孙坚夺了头功,便故意不发粮草,致使孙坚大败。华雄又连斩鲍忠、祖茂、俞涉、潘凤几员武将,各路诸侯震惊。关羽自告奋勇出战,因地位低下,遭到袁绍、袁术轻视。曹操赞赏关羽的勇气,命斟热酒一杯为关羽壮胆。关羽说:“酒且放下,我去去便来。”他出帐提刀,飞身上马而去。只听帐外鼓声大振,喊声大起,各路诸侯正惊疑不定,关羽已提着华雄的人头回帐,而那杯酒尚存余温。 华雄被斩,董卓便杀了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起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傕、郭汜把守汜水关;他自己则率领李儒、吕布等带十五万主力屯虎牢关。 袁绍派出八路诸侯前往虎牢关迎敌,曹操引军于两关之间接应。吕布出战英勇无敌,刺死方悦、穆顺,砍伤武安国,又战败公孙瓒。张飞按捺不住,挺矛出战,与吕布酣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了,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未能战败吕布。刘备举着双股剑,也来助战,兄弟三个围住吕布,四匹马就像走马灯一样厮杀在一起,吕布终于抵挡不住,败回虎牢关。 十八路诸侯,各怀心事,互相猜忌。吕布新败,兵无战心,董卓听从李儒的话引兵回洛阳,迁帝于长安。曹操见董卓西去长安,要袁绍乘势追袭。袁绍以诸侯疲困,不可轻动为由,拒不发兵。曹操拂袖而去。 东汉末年,汉桓帝年幼,外戚专权,宦官干政。桓帝死后,灵帝继位,权力落在十常侍手中。他们卖官害民、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终于在东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正月,爆发了席卷中原的黄巾起义。汉灵帝命地主豪强领兵镇压,各州募兵守备。 招兵告示张贴在涿县城门口。围观群众中,有一位红脸大汉,他叫关羽,是河东解县人,因在家乡杀了豪强,流落到涿县,以卖绿豆为生。人群中还有一人看了榜文,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脸大汉见了,向叹气的人说道:“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那个叹气的青年名叫刘备,本是汉室宗亲,幼年丧父,跟母亲流落涿县,靠编席贩屦糊口。黑脸大汉名叫张飞,在本地开肉铺,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常将卖不完的猪肉放在一口井里,盖上磨盘,谁能挪开此磨盘,可以任取井中肉。 有人到张飞的肉铺来买肉,伙计却拿不出肉,关羽走过来将磨盘挪开,尽取井中猪肉分于众人。张飞得知,想和关羽分个高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被一旁的刘备拉开。 在张飞家中,刘关张三人畅饮叙谈,他们志同道合,便在桃林中结拜为兄弟,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着兄弟三人来到铁匠铺各自打了兵器:刘备使双股剑,关羽使青龙偃月刀,张飞使丈八蛇矛。 黄巾起义被镇压,刘备立了不少战功,却只当了中山府安喜县县尉。 不久,十常侍命令各地太守派督邮下去查访,借机淘汰一批地方官吏。 本郡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对刘备傲慢无礼,还索取贿赂。张飞得知大怒,将督邮捆绑起来用柳条鞭打。刘备闻讯赶来,见督邮求饶,令张飞住手。关羽认为:“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地,不如弃官归乡别图大计。”于是兄弟三人弃官而去。 第二集:十常侍乱政 黄巾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地方割据势力迅速发展,外戚和宦官的斗争日趋尖锐。 汉灵帝病危,围绕皇位的争夺,以张让为首的十位中常侍和国舅大将军何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灵帝有两个儿子,何后生皇子辩,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毒死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灵帝死后,十常侍为了立刘协为帝,想先除掉何进。何进得知消息,便和袁绍、曹操等商议,要尽除阉党。何后原是靠宦官势力立为皇后的,因而受张让等人左右,从中阻止。曹操建议:应先正君位,后讨贼。何进便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继承帝位,何太后临朝辅政,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控制朝政。董太后受张让等怂恿,也去临朝听政,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封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并重用十常侍,打算和何皇后平分秋色。 何进借故将董太后遣回原籍河间,又派人毒死太后;并矫诏召外兵进京,想尽诛宦官。不料十常侍预谋在先,假传何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何进不听陈琳、曹操劝阻,单独进宫,在嘉德殿被张让杀死。 第四百五十五章 凤去台空 11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东汉末年,汉桓帝年幼,外戚专权,宦官干政。桓帝死后,灵帝继位,权力落在十常侍手中。他们卖官害民、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终于在东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正月,爆发了席卷中原的黄巾起义。汉灵帝命地主豪强领兵镇压,各州募兵守备。 招兵告示张贴在涿县城门口。围观群众中,有一位红脸大汉,他叫关羽,是河东解县人,因在家乡杀了豪强,流落到涿县,以卖绿豆为生。人群中还有一人看了榜文,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脸大汉见了,向叹气的人说道:“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那个叹气的青年名叫刘备,本是汉室宗亲,幼年丧父,跟母亲流落涿县,靠编席贩屦糊口。黑脸大汉名叫张飞,在本地开肉铺,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常将卖不完的猪肉放在一口井里,盖上磨盘,谁能挪开此磨盘,可以任取井中肉。 有人到张飞的肉铺来买肉,伙计却拿不出肉,关羽走过来将磨盘挪开,尽取井中猪肉分于众人。张飞得知,想和关羽分个高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被一旁的刘备拉开。 在张飞家中,刘关张三人畅饮叙谈,他们志同道合,便在桃林中结拜为兄弟,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着兄弟三人来到铁匠铺各自打了兵器:刘备使双股剑,关羽使青龙偃月刀,张飞使丈八蛇矛。 黄巾起义被镇压,刘备立了不少战功,却只当了中山府安喜县县尉。 不久,十常侍命令各地太守派督邮下去查访,借机淘汰一批地方官吏。 本郡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对刘备傲慢无礼,还索取贿赂。张飞得知大怒,将督邮捆绑起来用柳条鞭打。刘备闻讯赶来,见督邮求饶,令张飞住手。关羽认为:“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地,不如弃官归乡别图大计。”于是兄弟三人弃官而去。 第二集:十常侍乱政 黄巾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地方割据势力迅速发展,外戚和宦官的斗争日趋尖锐。 汉灵帝病危,围绕皇位的争夺,以张让为首的十位中常侍和国舅大将军何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灵帝有两个儿子,何后生皇子辩,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毒死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灵帝死后,十常侍为了立刘协为帝,想先除掉何进。何进得知消息,便和袁绍、曹操等商议,要尽除阉党。何后原是靠宦官势力立为皇后的,因而受张让等人左右,从中阻止。曹操建议:应先正君位,后讨贼。何进便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继承帝位,何太后临朝辅政,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控制朝政。董太后受张让等怂恿,也去临朝听政,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封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并重用十常侍,打算和何皇后平分秋色。 何进借故将董太后遣回原籍河间,又派人毒死太后;并矫诏召外兵进京,想尽诛宦官。不料十常侍预谋在先,假传何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何进不听陈琳、曹操劝阻,单独进宫,在嘉德殿被张让杀死。袁绍、曹操带兵入宫,尽杀宦官,宫内火起,在混乱中,张让、段珪劫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出皇宫。 曹操派兵追袭张让、段珪,寻找少帝。十常侍都在混战中丧命。 少帝和陈留王藏于草丛之中,熬到天明才被司徒王允等文武大臣发现。刚要回朝,忽然远处奔来西凉刺史董卓,他早有野心,乘洛阳混乱之机带兵进京。 至此宦官势力彻底消灭,然而一场更大的战乱却由此开始。 第三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带二十万人马驻扎在京城附近,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每日进城,由铁甲军开路,横行街市,残害百姓。 为了扬威,他打算把少帝刘辩废掉,另立新君。 一日,董卓在温明园宴请百官,提出废立之事,遭到荆州刺史丁原反对。董卓想杀丁原,因见丁原身后有个威风凛凛的大将,不敢动手,这个大将是丁原的义子吕布。 为了除掉丁原,董卓的谋士李肃带着赤兔马和重金来到吕布营内,劝说吕布投靠董卓。有勇无谋、见利忘义的吕布当夜杀了义父丁原,做了董卓的义子。 董卓又议废立之事,袁绍不愿屈从,愤然离开。 董卓得到吕布,如虎添翼,更加横行无忌。越骑校尉伍孚身怀利刃,企图刺死董卓,结果行刺未成,反遭杀害。董卓强行废掉并毒死少帝刘辩,逼死何太后,勒死皇妃;随即立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即献帝),并自封相国。 第四集:孟德献刀 董卓进京后,废立皇帝,残害百姓,荒淫暴虐,激起群臣共愤。一日,司徒王允假借庆寿,约请几位旧臣到他府中叙谈。当他谈到:“社稷旦夕难保”时,情不自禁,掩面哭泣。骁骑校尉曹操自告奋勇,愿行刺董卓。他向王允借来七星宝刀,来到董卓相府,伺机行刺。董卓正在园中小阁休息,他问曹操:“何故来迟?”曹操说因马太瘦弱。董卓便命吕布为曹操挑选一匹好马,吕布出阁而去。 董卓因感困乏,倒身而卧,当他面朝里翻过身去时,曹操急忙拔出宝刀,刚要行刺,不料董卓从铜镜中看见曹操拔刀的身影,急忙回身问操,此时吕布已经牵马来到小阁,曹操急中生智,立即捧刀跪下说:“操近得七宝刀一口,献上恩相。”董卓接过宝刀,很是喜爱,便让操出阁去看马,曹操将马牵出相府,飞身上马,逃出洛阳。 董卓察觉事有蹊跷,知是曹操行刺,便命各地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曹操欲回乡,途经中牟县,被县令陈宫认出。陈宫得知曹操要号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董卓,被他的壮志打动,便弃了官职,追随曹操。一天,他们借宿在曹操故友吕伯奢家中,吕伯奢往邻村买酒款待二人。 曹操听到吕家厨房杀猪时的刀声和人语,疑心吕家要加害于他,误杀了吕伯奢全家。为了避免留下后患,在路上又杀死了买酒回来的吕伯奢。陈宫责怪曹操不该“明知而故杀”。曹操却冷笑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陈宫不愿跟随这样不仁不义的人,弃操而去。 曹操逃回陈留之后,尽散家财,招兵买马,准备联络袁绍等人共讨董卓。 第五集:三英战吕布 曹操行刺董卓未成,逃回陈留,尽散家财,召募乡勇。他联络袁绍,并向各州郡遍发讨董檄文,得到天下响应。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十八路诸侯为匡扶汉室,歃血为盟,公推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共同起兵讨伐董卓。袁绍命其弟南阳太守袁术总督粮草,令长沙太守孙坚为先锋进兵汜水关,大军克日起程,兵发洛阳。 十八路人马进兵洛阳,董卓派勇将华雄迎战。袁术怕孙坚夺了头功,便故意不发粮草,致使孙坚大败。华雄又连斩鲍忠、祖茂、俞涉、潘凤几员武将,各路诸侯震惊。关羽自告奋勇出战,因地位低下,遭到袁绍、袁术轻视。曹操赞赏关羽的勇气,命斟热酒一杯为关羽壮胆。关羽说:“酒且放下,我去去便来。”他出帐提刀,飞身上马而去。只听帐外鼓声大振,喊声大起,各路诸侯正惊疑不定,关羽已提着华雄的人头回帐,而那杯酒尚存余温。 华雄被斩,董卓便杀了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起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傕、郭汜把守汜水关;他自己则率领李儒、吕布等带十五万主力屯虎牢关。 袁绍派出八路诸侯前往虎牢关迎敌,曹操引军于两关之间接应。吕布出战英勇无敌,刺死方悦、穆顺,砍伤武安国,又战败公孙瓒。张飞按捺不住,挺矛出战,与吕布酣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了,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未能战败吕布。刘备举着双股剑,也来助战,兄弟三个围住吕布,四匹马就像走马灯一样厮杀在一起,吕布终于抵挡不住,败回虎牢关。 十八路诸侯,各怀心事,互相猜忌。吕布新败,兵无战心,董卓听从李儒的话引兵回洛阳,迁帝于长安。曹操见董卓西去长安,要袁绍乘势追袭。袁绍以诸侯疲困,不可轻动为由,拒不发兵。曹操拂袖而去。 东汉末年,汉桓帝年幼,外戚专权,宦官干政。桓帝死后,灵帝继位,权力落在十常侍手中。他们卖官害民、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终于在东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正月,爆发了席卷中原的黄巾起义。汉灵帝命地主豪强领兵镇压,各州募兵守备。 招兵告示张贴在涿县城门口。围观群众中,有一位红脸大汉,他叫关羽,是河东解县人,因在家乡杀了豪强,流落到涿县,以卖绿豆为生。人群中还有一人看了榜文,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脸大汉见了,向叹气的人说道:“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那个叹气的青年名叫刘备,本是汉室宗亲,幼年丧父,跟母亲流落涿县,靠编席贩屦糊口。黑脸大汉名叫张飞,在本地开肉铺,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常将卖不完的猪肉放在一口井里,盖上磨盘,谁能挪开此磨盘,可以任取井中肉。 有人到张飞的肉铺来买肉,伙计却拿不出肉,关羽走过来将磨盘挪开,尽取井中猪肉分于众人。张飞得知,想和关羽分个高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被一旁的刘备拉开。 在张飞家中,刘关张三人畅饮叙谈,他们志同道合,便在桃林中结拜为兄弟,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着兄弟三人来到铁匠铺各自打了兵器:刘备使双股剑,关羽使青龙偃月刀,张飞使丈八蛇矛。 黄巾起义被镇压,刘备立了不少战功,却只当了中山府安喜县县尉。 不久,十常侍命令各地太守派督邮下去查访,借机淘汰一批地方官吏。 本郡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对刘备傲慢无礼,还索取贿赂。张飞得知大怒,将督邮捆绑起来用柳条鞭打。刘备闻讯赶来,见督邮求饶,令张飞住手。关羽认为:“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地,不如弃官归乡别图大计。”于是兄弟三人弃官而去。 第二集:十常侍乱政 黄巾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地方割据势力迅速发展,外戚和宦官的斗争日趋尖锐。 汉灵帝病危,围绕皇位的争夺,以张让为首的十位中常侍和国舅大将军何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灵帝有两个儿子,何后生皇子辩,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毒死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灵帝死后,十常侍为了立刘协为帝,想先除掉何进。何进得知消息,便和袁绍、曹操等商议,要尽除阉党。何后原是靠宦官势力立为皇后的,因而受张让等人左右,从中阻止。曹操建议:应先正君位,后讨贼。何进便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继承帝位,何太后临朝辅政,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控制朝政。董太后受张让等怂恿,也去临朝听政,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封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并重用十常侍,打算和何皇后平分秋色。 何进借故将董太后遣回原籍河间,又派人毒死太后;并矫诏召外兵进京,想尽诛宦官。不料十常侍预谋在先,假传何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何进不听陈琳、曹操劝阻,单独进宫,在嘉德殿被张让杀死。袁绍、曹操带兵入宫,尽杀宦官,宫内火起,在混乱中,张让、段珪劫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出皇宫。 曹操派兵追袭张让、段珪,寻找少帝。十常侍都在混战中丧命。 少帝和陈留王藏于草丛之中,熬到天明才被司徒王允等文武大臣发现。刚要回朝,忽然远处奔来西凉刺史董卓,他早有野心,乘洛阳混乱之机带兵进京。 至此宦官势力彻底消灭,然而一场更大的战乱却由此开始。 第三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带二十万人马驻扎在京城附近,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每日进城,由铁甲军开路,横行街市,残害百姓。 为了扬威,他打算把少帝刘辩废掉,另立新君。 一日,董卓在温明园宴请百官,提出废立之事,遭到荆州刺史丁原反对。董卓想杀丁原,因见丁原身后有个威风凛凛的大将,不敢动手,这个大将是丁原的义子吕布。 为了除掉丁原,董卓的谋士李肃带着赤兔马和重金来到吕布营内,劝说吕布投靠董卓。有勇无谋、见利忘义的吕布当夜杀了义父丁原,做了董卓的义子。 董卓又议废立之事,袁绍不愿屈从,愤然离开。 董卓得到吕布,如虎添翼,更加横行无忌。越骑校尉伍孚身怀利刃,企图刺死董卓,结果行刺未成,反遭杀害。董卓强行废掉并毒死少帝刘辩,逼死何太后,勒死皇妃;随即立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即献帝),并自封相国。 第四集:孟德献刀 董卓进京后,废立皇帝,残害百姓,荒淫暴虐,激起群臣共愤。一日,司徒王允假借庆寿,约请几位旧臣到他府中叙谈。当他谈到:“社稷旦夕难保”时,情不自禁,掩面哭泣。骁骑校尉曹操自告奋勇,愿行刺董卓。他向王允借来七星宝刀,来到董卓相府,伺机行刺。董卓正在园中小阁休息,他问曹操:“何故来迟?”曹操说因马太瘦弱。董卓便命吕布为曹操挑选一匹好马,吕布出阁而去。 董卓因感困乏,倒身而卧,当他面朝里翻过身去时,曹操急忙拔出宝刀,刚要行刺,不料董卓从铜镜中看见曹操拔刀的身影,急忙回身问操,此时吕布已经牵马来到小阁,曹操急中生智,立即捧刀跪下说:“操近得七宝刀一口,献上恩相。”董卓接过宝刀,很是喜爱,便让操出阁去看马,曹操将马牵出相府,飞身上马,逃出洛阳。 董卓察觉事有蹊跷,知是曹操行刺,便命各地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曹操欲回乡,途经中牟县,被县令陈宫认出。陈宫得知曹操要号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董卓,被他的壮志打动,便弃了官职,追随曹操。一天,他们借宿在曹操故友吕伯奢家中,吕伯奢往邻村买酒款待二人。 曹操听到吕家厨房杀猪时的刀声和人语,疑心吕家要加害于他,误杀了吕伯奢全家。为了避免留下后患,在路上又杀死了买酒回来的吕伯奢。陈宫责怪曹操不该“明知而故杀”。曹操却冷笑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陈宫不愿跟随这样不仁不义的人,弃操而去。 曹操逃回陈留之后,尽散家财,招兵买马,准备联络袁绍等人共讨董卓。 第五集:三英战吕布 曹操行刺董卓未成,逃回陈留,尽散家财,召募乡勇。他联络袁绍,并向各州郡遍发讨董檄文,得到天下响应。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十八路诸侯为匡扶汉室,歃血为盟,公推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共同起兵讨伐董卓。袁绍命其弟南阳太守袁术总督粮草,令长沙太守孙坚为先锋进兵汜水关,大军克日起程,兵发洛阳。 十八路人马进兵洛阳,董卓派勇将华雄迎战。袁术怕孙坚夺了头功,便故意不发粮草,致使孙坚大败。华雄又连斩鲍忠、祖茂、俞涉、潘凤几员武将,各路诸侯震惊。关羽自告奋勇出战,因地位低下,遭到袁绍、袁术轻视。曹操赞赏关羽的勇气,命斟热酒一杯为关羽壮胆。关羽说:“酒且放下,我去去便来。”他出帐提刀,飞身上马而去。只听帐外鼓声大振,喊声大起,各路诸侯正惊疑不定,关羽已提着华雄的人头回帐,而那杯酒尚存余温。 华雄被斩,董卓便杀了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起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傕、郭汜把守汜水关;他自己则率领李儒、吕布等带十五万主力屯虎牢关。他自己则率领李儒、吕布等带十五万主力屯虎牢关。 第四百五十六章 凤去台空 12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东汉末年,汉桓帝年幼,外戚专权,宦官干政。桓帝死后,灵帝继位,权力落在十常侍手中。他们卖官害民、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终于在东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正月,爆发了席卷中原的黄巾起义。汉灵帝命地主豪强领兵镇压,各州募兵守备。 招兵告示张贴在涿县城门口。围观群众中,有一位红脸大汉,他叫关羽,是河东解县人,因在家乡杀了豪强,流落到涿县,以卖绿豆为生。人群中还有一人看了榜文,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脸大汉见了,向叹气的人说道:“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那个叹气的青年名叫刘备,本是汉室宗亲,幼年丧父,跟母亲流落涿县,靠编席贩屦糊口。黑脸大汉名叫张飞,在本地开肉铺,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常将卖不完的猪肉放在一口井里,盖上磨盘,谁能挪开此磨盘,可以任取井中肉。 有人到张飞的肉铺来买肉,伙计却拿不出肉,关羽走过来将磨盘挪开,尽取井中猪肉分于众人。张飞得知,想和关羽分个高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被一旁的刘备拉开。 在张飞家中,刘关张三人畅饮叙谈,他们志同道合,便在桃林中结拜为兄弟,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着兄弟三人来到铁匠铺各自打了兵器:刘备使双股剑,关羽使青龙偃月刀,张飞使丈八蛇矛。 黄巾起义被镇压,刘备立了不少战功,却只当了中山府安喜县县尉。 不久,十常侍命令各地太守派督邮下去查访,借机淘汰一批地方官吏。 本郡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对刘备傲慢无礼,还索取贿赂。张飞得知大怒,将督邮捆绑起来用柳条鞭打。刘备闻讯赶来,见督邮求饶,令张飞住手。关羽认为:“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地,不如弃官归乡别图大计。”于是兄弟三人弃官而去。 第二集:十常侍乱政 黄巾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地方割据势力迅速发展,外戚和宦官的斗争日趋尖锐。 汉灵帝病危,围绕皇位的争夺,以张让为首的十位中常侍和国舅大将军何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灵帝有两个儿子,何后生皇子辩,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毒死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灵帝死后,十常侍为了立刘协为帝,想先除掉何进。何进得知消息,便和袁绍、曹操等商议,要尽除阉党。何后原是靠宦官势力立为皇后的,因而受张让等人左右,从中阻止。曹操建议:应先正君位,后讨贼。何进便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继承帝位,何太后临朝辅政,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控制朝政。董太后受张让等怂恿,也去临朝听政,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封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并重用十常侍,打算和何皇后平分秋色。 何进借故将董太后遣回原籍河间,又派人毒死太后;并矫诏召外兵进京,想尽诛宦官。不料十常侍预谋在先,假传何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何进不听陈琳、曹操劝阻,单独进宫,在嘉德殿被张让杀死。袁绍、曹操带兵入宫,尽杀宦官,宫内火起,在混乱中,张让、段珪劫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出皇宫。 曹操派兵追袭张让、段珪,寻找少帝。十常侍都在混战中丧命。 少帝和陈留王藏于草丛之中,熬到天明才被司徒王允等文武大臣发现。刚要回朝,忽然远处奔来西凉刺史董卓,他早有野心,乘洛阳混乱之机带兵进京。 至此宦官势力彻底消灭,然而一场更大的战乱却由此开始。 第三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带二十万人马驻扎在京城附近,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每日进城,由铁甲军开路,横行街市,残害百姓。 为了扬威,他打算把少帝刘辩废掉,另立新君。 一日,董卓在温明园宴请百官,提出废立之事,遭到荆州刺史丁原反对。董卓想杀丁原,因见丁原身后有个威风凛凛的大将,不敢动手,这个大将是丁原的义子吕布。 为了除掉丁原,董卓的谋士李肃带着赤兔马和重金来到吕布营内,劝说吕布投靠董卓。有勇无谋、见利忘义的吕布当夜杀了义父丁原,做了董卓的义子。 董卓又议废立之事,袁绍不愿屈从,愤然离开。 董卓得到吕布,如虎添翼,更加横行无忌。越骑校尉伍孚身怀利刃,企图刺死董卓,结果行刺未成,反遭杀害。董卓强行废掉并毒死少帝刘辩,逼死何太后,勒死皇妃;随即立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即献帝),并自封相国。 第四集:孟德献刀 董卓进京后,废立皇帝,残害百姓,荒淫暴虐,激起群臣共愤。一日,司徒王允假借庆寿,约请几位旧臣到他府中叙谈。当他谈到:“社稷旦夕难保”时,情不自禁,掩面哭泣。骁骑校尉曹操自告奋勇,愿行刺董卓。他向王允借来七星宝刀,来到董卓相府,伺机行刺。董卓正在园中小阁休息,他问曹操:“何故来迟?”曹操说因马太瘦弱。董卓便命吕布为曹操挑选一匹好马,吕布出阁而去。 董卓因感困乏,倒身而卧,当他面朝里翻过身去时,曹操急忙拔出宝刀,刚要行刺,不料董卓从铜镜中看见曹操拔刀的身影,急忙回身问操,此时吕布已经牵马来到小阁,曹操急中生智,立即捧刀跪下说:“操近得七宝刀一口,献上恩相。”董卓接过宝刀,很是喜爱,便让操出阁去看马,曹操将马牵出相府,飞身上马,逃出洛阳。 董卓察觉事有蹊跷,知是曹操行刺,便命各地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曹操欲回乡,途经中牟县,被县令陈宫认出。陈宫得知曹操要号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董卓,被他的壮志打动,便弃了官职,追随曹操。一天,他们借宿在曹操故友吕伯奢家中,吕伯奢往邻村买酒款待二人。 曹操听到吕家厨房杀猪时的刀声和人语,疑心吕家要加害于他,误杀了吕伯奢全家。为了避免留下后患,在路上又杀死了买酒回来的吕伯奢。陈宫责怪曹操不该“明知而故杀”。曹操却冷笑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陈宫不愿跟随这样不仁不义的人,弃操而去。 曹操逃回陈留之后,尽散家财,招兵买马,准备联络袁绍等人共讨董卓。 第五集:三英战吕布 曹操行刺董卓未成,逃回陈留,尽散家财,召募乡勇。他联络袁绍,并向各州郡遍发讨董檄文,得到天下响应。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十八路诸侯为匡扶汉室,歃血为盟,公推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共同起兵讨伐董卓。袁绍命其弟南阳太守袁术总督粮草,令长沙太守孙坚为先锋进兵汜水关,大军克日起程,兵发洛阳。 十八路人马进兵洛阳,董卓派勇将华雄迎战。袁术怕孙坚夺了头功,便故意不发粮草,致使孙坚大败。华雄又连斩鲍忠、祖茂、俞涉、潘凤几员武将,各路诸侯震惊。关羽自告奋勇出战,因地位低下,遭到袁绍、袁术轻视。曹操赞赏关羽的勇气,命斟热酒一杯为关羽壮胆。关羽说:“酒且放下,我去去便来。”他出帐提刀,飞身上马而去。只听帐外鼓声大振,喊声大起,各路诸侯正惊疑不定,关羽已提着华雄的人头回帐,而那杯酒尚存余温。 华雄被斩,董卓便杀了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起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傕、郭汜把守汜水关;他自己则率领李儒、吕布等带十五万主力屯虎牢关。 袁绍派出八路诸侯前往虎牢关迎敌,曹操引军于两关之间接应。吕布出战英勇无敌,刺死方悦、穆顺,砍伤武安国,又战败公孙瓒。张飞按捺不住,挺矛出战,与吕布酣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了,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未能战败吕布。刘备举着双股剑,也来助战,兄弟三个围住吕布,四匹马就像走马灯一样厮杀在一起,吕布终于抵挡不住,败回虎牢关。 十八路诸侯,各怀心事,互相猜忌。吕布新败,兵无战心,董卓听从李儒的话引兵回洛阳,迁帝于长安。曹操见董卓西去长安,要袁绍乘势追袭。袁绍以诸侯疲困,不可轻动为由,拒不发兵。曹操拂袖而去。 曹操行刺董卓未成,逃回陈留,尽散家财,召募乡勇。他联络袁绍,并向各州郡遍发讨董檄文,得到天下响应。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十八路诸侯为匡扶汉室,歃血为盟,公推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共同起兵讨伐董卓。袁绍命其弟南阳太守袁术总督粮草,令长沙太守孙坚为先锋进兵汜水关,大军克日起程,兵发洛阳。 十八路人马进兵洛阳,董卓派勇将华雄迎战。袁术怕孙坚夺了头功,便故意不发粮草,致使孙坚大败。华雄又连斩鲍忠、祖茂、俞涉、潘凤几员武将,各路诸侯震惊。关羽自告奋勇出战,因地位低下,遭到袁绍、袁术轻视。曹操赞赏关羽的勇气,命斟热酒一杯为关羽壮胆。关羽说:“酒且放下,我去去便来。”他出帐提刀,飞身上马而去。只听帐外鼓声大振,喊声大起,各路诸侯正惊疑不定,关羽已提着华雄的人头回帐,而那杯酒尚存余温。 华雄被斩,董卓便杀了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起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傕、郭汜把守汜水关;他自己则率领李儒、吕布等带十五万主力屯虎牢关。 袁绍派出八路诸侯前往虎牢关迎敌,曹操引军于两关之间接应。吕布出战英勇无敌,刺死方悦、穆顺,砍伤武安国,又战败公孙瓒。张飞按捺不住,挺矛出战,与吕布酣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了,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未能战败吕布。刘备举着双股剑,也来助战,兄弟三个围住吕布,四匹马就像走马灯一样厮杀在一起,吕布终于抵挡不住,败回虎牢关。 曹操行刺董卓未成,逃回陈留,尽散家财,召募乡勇。他联络袁绍,并向各州郡遍发讨董檄文,得到天下响应。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十八路诸侯为匡扶汉室,歃血为盟,公推祁乡侯、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共同起兵讨伐董卓。袁绍命其弟南阳太守袁术总督粮草,令长沙太守孙坚为先锋进兵汜水关,大军克日起程,兵发洛阳。 十八路人马进兵洛阳,董卓派勇将华雄迎战。袁术怕孙坚夺了头功,便故意不发粮草,致使孙坚大败。华雄又连斩鲍忠、祖茂、俞涉、潘凤几员武将,各路诸侯震惊。关羽自告奋勇出战,因地位低下,遭到袁绍、袁术轻视。曹操赞赏关羽的勇气,命斟热酒一杯为关羽壮胆。关羽说:“酒且放下,我去去便来。”他出帐提刀,飞身上马而去。只听帐外鼓声大振,喊声大起,各路诸侯正惊疑不定,关羽已提着华雄的人头回帐,而那杯酒尚存余温。 华雄被斩,董卓便杀了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起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傕、郭汜把守汜水关;他自己则率领李儒、吕布等带十五万主力屯虎牢关。 袁绍派出八路诸侯前往虎牢关迎敌,曹操引军于两关之间接应。吕布出战英勇无敌,刺死方悦、穆顺,砍伤武安国,又战败公孙瓒。张飞按捺不住,挺矛出战,与吕布酣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了,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未能战败吕布。刘备举着双股剑,也来助战,兄弟三个围住吕布,四匹马就像走马灯一样厮杀在一起,吕布终于抵挡不住,败回虎牢关。 袁绍派出八路诸侯前往虎牢关迎敌,曹操引军于两关之间接应。吕布出战英勇无敌,刺死方悦、穆顺,砍伤武安国,又战败公孙瓒。张飞按捺不住,挺矛出战,与吕布酣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了,把马一拍,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来夹攻吕布。三匹马丁字儿厮杀,未能战败吕布。刘备举着双股剑,也来助战,兄弟三个围住吕布,四匹马就像走马灯一样厮杀在一起,吕布终于抵挡不住,败回虎牢关。 三匹马丁字儿厮杀,未能战败吕布。刘备举着双股剑,也来助战,兄弟三个围住吕布,四匹马就像走马灯一样厮杀在一起,吕布终于抵挡不住,败回虎牢关。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不须嗟 1 凤煜惨遭不测让凤华一蹶不振,他年轻时生的几个孩子都过早夭折,如今剩下的十几个儿子年龄都未及弱冠,立谁为储,成为龙体每况愈下的凤华最头疼之事。 凤煜之不幸,却是其他皇子妃嫔的大幸。各宫娘娘都觉得这是为自己为麟儿搏击人生的绝佳机会,于是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各显神通,吹枕边风的吹枕边风,打亲情牌的打亲情牌,娘家有势力的就亮肌肉,啥都没有的就到处拉拢人心,可把凤华看烦透了,心寒透了,就算边境收复失地势如破竹的捷报频传,也没法让他的心情好一点。 深思熟虑后,自感时日不多的凤华决定立年纪稍长,已满十五岁的六皇子为新太子。 可惜,这个新太子运气不好,册立他为储君不久,就在打猎时候坠下马折了一条腿。 天朝大国,以器貌著称的凤室,哪有一国之君是瘸子的道理?凤华无奈又废了新太子。 之后欲立七皇子,七皇子身染天花。 欲立八皇子,八皇子失足落水。 等凤华要立吴贵妃的九皇子时,吴贵妃已经跪在地上苦苦哀辞了。 三月,碧绿的柳丝重新在金水河岸随风袅舞,娇艳的红紫再次缀满大兴宫的朱墙黄瓦,白锦玉在翠渚生下了一个女儿,凤华在太极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门下省执掌侍中言归从凤华的龙榻前站起,手执遗诏转过身来面朝众人,庄重唱道:“大行皇帝遗诏,皇子众臣跪听!” 满室黑衣素缟应声簌簌跪地。 言归徐徐展开遗诏,照着上面所书郑重宣召:“皇弟凤越,恺悌君子人品贵重,仁爱宽厚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伟继社稷,着即传位于秦王凤越,钦此!” 声音落下,太极殿万籁俱寂。 只有凤越直起了身,在一片黑压压的匍匐中好似鹤立鸡群。 他年轻的脸庞上没有半点悲伤,也没有半星欢喜,双手从言归的手上接过遗诏。 战事未平,凤华最终的这一决定,四海之内无人不称其英明。 相比他自己所生的皇子,秦王凤越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要更合适的人选。 秦王封地原在关中,乃是凤室龙兴之地,手下的部将祖上皆是开国功臣,平时虽不显著,但需要的时候拿出来,随便一个都很靠谱。 兄终弟及,人人称道这是一桩先帝为江山社稷抛却私心的美谈。 但白锦玉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几个月前在晋王府和凤越的那次谈话,凤越说要为她和凤辰保护好晋王府等他们回来,白锦玉曾问他:“如果我们回来,秦王殿下怎么办呢?” 当时凤越的回答是:“我自然会有地方呆的。” 那时,白锦玉还为他的少年天真感怀,如今再看这句话,当真震撼无比! 他自然会有地方呆的。 原来在那一刻他就已经树立了目标,她万万也不会想到他所说的地方,竟然是大兴宫! 凤越是什么时候在心底埋下要夺取皇位的种子?是在日冕祭台上凤辰被诬陷谋反的时候?还是凤辰被关入天牢削籍为民的时候? 白锦玉心里五味杂陈,凤越能够走到今天,背后一定经历了一番阴谋阳谋。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他做那个在晋王府里喝茶,无忧无虑,一心想着赶紧娶个王妃过府的秦王殿下。 但不管怎么说,凤越当皇帝对凤辰来说是必然的好事,为凤辰平反指日可待!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凤越才刚刚登极,他还不能立即推翻先帝的旨意,不过,她相信这一天一定会来的! 一年,最多再等一年。 平不平反的事白锦玉可以放一放,但是要找到凤辰,她已经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幽香的杏花热热闹闹开过后,她的小圆子就满月了。 孩子刚生出的时候皱皱的,一过了满月就一天比一天长开了,眉目之间一天比一天更多凤辰的影子。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望着孩子可爱熟睡的小脸,本是笑的,可因为孩子太像凤辰,看着看着又不禁伤心垂泪起来。 三百多个日夜的分离,心里对凤辰的思念日积月累,已经像山一样又重又沉。 她没有办法排解这种焦虑,只好天天锻炼身体,锻炼了一个半月,她的轻功恢复神速,基本可以达到了从前的九成。 除了这个方法排减焦虑,她只能去骚扰闻玲和王楚然。 “你不要再催闻玲了,她现在看到你都要躲起来了。”陈雪飞把又找上门来的白锦玉拦在了门口,好言好语道:“你这样她的压力很大。” 白锦玉今日怀里抱着小圆子,也不勉强非要进,只是很不解地瞟着陈雪飞道:“她的产日都过了五天了,为什么还不生?” 见她没有冲门的意思,陈雪飞坐到一张石桌前,一边分拣着草药一边道:“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就算同一个人每一胎的情况也会略有差异。预测的产期只是做个参考,提前或者推后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锦玉仿佛没听见,逗着小圆子嘀咕:“楚然也是,怎么也还不生?” 陈雪飞停下手里,一笑:“她腹中孩儿本来就比玲儿小几日,晚在她后面本就理所应当。” 白锦玉吁一口气,在他身旁的一张凳子坐下,小圆子在白锦玉的怀里痴痴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白锦玉惊喜道:“天哪,你看你看她笑起来也有两个梨涡,昨日还没有呢!这个梨涡和奈儿一样。” 陈雪飞伸过头来看。 白锦玉问他:“你见过奈儿吗?” 陈雪飞摇摇头。 白锦玉心里划过一丝落寞,心里的思念再次翻涌。 奈儿已经和她分开了十个多月了,真的好让她挂心。奈儿一定会想她的,一想到奈儿会想她想到哭,她的心就绞一样的疼。 “这女娃儿长得好像晋王,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不知何时闻玲从屋里走了出来,在白锦玉身后盯着小圆子瞧,“这么好看的女娃儿将来给我家做媳妇儿可好?” “甚好。”陈雪飞听了赞同,用手指点了点小圆子的脸蛋。 “小圆子是我们润儿的!”门口传来王楚然的声音,白锦玉抬头,只见闻宴扶着王楚然走了过来。 闻玲不服气道:“这事情可由不得你摆山长夫人架子!你看看你夫君成天一张拒人千里的脸孔,再看看我夫君慈眉善目,你看将来锦玉想和谁家做亲?” 王楚然道:“我夫君外冷内热才不拒人千里,锦玉她是知道的,对不对锦玉?” 两家人都来看白锦玉,只见她出着神,一见他们来看,立即脸上挂上了笑容。 这笑容勉强得让人心疼,闻宴不禁安慰道:“别担心,云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他在那里守个三四个月不是问题。时间一长,敌方军心疲惫,届时开门杀敌必定能够取胜。” 白锦玉听了并没有轻松一点,她眼里看着小圆子,口中不无忧虑道:“扶文国这次背后有厉国相助,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他们的盟军已经把云城困了一个多月了……这样虽然能够消耗敌军,但是对被困的城池也是一种考验呀,里面物资有限也不一定能撑得下去。” 闻宴默了默,道:“等楚然生下孩子,我和你一同去。” 白锦玉将目光从小圆子收回,缓缓看向闻宴,目中流动感激。 闻玲靠过来,一手撑着腰,一手轻轻拍了拍白锦玉的肩膀,低声地安慰道:“别急,再等我几日就好了。等我的孩子出世,开了乳,你就可以走了,孩子交给我们你可以一万个放心。” 白锦玉听了,从心事中抬头,笑了笑:“嗯。” 两日后,闻玲诞下一个女娃儿,又过了两日,王楚然诞下一个男娃儿,五天后,白锦玉给小圆子喂了奶,把她亲了又亲,托女仆将她送给了闻玲,留书一封下了山,往南境的云城去了。 王楚然刚刚生下孩子,需要闻宴留在她身边陪伴,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闻宴和她一起去南境,但是若要等到闻宴可以离开王楚然,白锦玉是等不了的。 她已经等得太多了,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一路向南近十天,越靠近云城,就越听说一个叫陈风的谋士的轶事。 三个多月前,大徵南境被扶文国和厉国的联合军队打得连失九城。 眼看南境失守在即,这时一直镇守西边的将领,从前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程益,主动请求与南境主将调换官职来南境作战。这个名叫陈风的谋士就差不多是和程益将军一起到达南境的。 白锦玉一路上从人们的口中得知,这个谋士生得是天人之姿,使的是天纵之才。程益那么大的将军对他居然是言听计从,他往哪儿指,程将军就往哪儿打,虽然有些盲目,但是这个谋士确实厉害,在他的建言献策下,程将军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收复了八座城池。 白锦玉从传言中推测,这个叫陈风的谋士应该就是凤辰。 想程益是什么个性? 七年前凤辰西赵选婿将他从西赵带回徵朝,他平息了郑王谋反、诸王撤藩的重任,凤华曾经有意让他在长安担任要职,他却以不善朝堂习惯军旅生活为由婉拒,请缨前往最艰苦的西部戍边,皇帝再三挽留都没有奏效。 像这样的人居然肯为一个谋士所用,况且陈风、凤辰,这名字一看就对上了。 白锦玉很快接近了云城,果然云城的情况并不像闻宴想得那么简单。 此时云城已被扶文国和厉国的盟军团团围困,虽然凭借地势两国盟军没有办法破门而入,但是孤城自守已经两个月,里面的官兵百姓恐怕已经维持不了多久。 扶文国和厉国的主将也似乎看出了这一点,索性把困死的路线贯穿到底,在云城周围安营扎寨,以逸待劳。 这一招果然有效。 白锦玉正在想如何进入云城,这时听闻了一个消息,云城里面的百姓真的撑不下去了,程益将军的那位谋士将要作为使者来与扶文国和厉国的主将议和。 与云城相隔二十里就是理县,就是那唯一还没有收复的城池,眼下还为敌军所有,这位徵朝的使者将要来理县与扶文国和谈。 理县为盟军占领了四个月,百姓异了主,生活比从前更苦了,但是理县已基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没有像云城一样闭锁,日常城门正常开闭,比云城要好进入多了。 既然这谋士要来,白锦玉索性进了理县等着。 他究竟是不是凤辰,她要确认一下。 来使见面的地点在理县的府衙。 天黑之后,白锦玉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悄然降落在府衙的屋顶上。 定了定身形,没有任何人发现,她轻轻揭开两片屋瓦。 屋内通明光亮,一个扶文国主将模样的人在上首坐着,监督着几个仆从在准备酒水宴席,那几个仆从看起来很有些鬼鬼祟祟。 看着看着白锦玉目光蓦地一震,只见几个不算陌生的身影走进了她的视线。 一个是苏策,一个是宁王,一个是金奉烈。 白锦玉的脑中顿时有点混乱,金奉烈居然不远千里亲自来到了扶文国和大徵的战场?他如果出现在这里,说明厉国对这次战役的重视程度绝不容小视。 苏策和宁王怎么会在敌营之中?难道他们都投敌了?‘ 宁王七年前就和金奉烈暗中勾连她是知道的,一直下落不明的苏策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和宁王在一起……很明显,是太子凤煜死在南境,苏策自知必受罪责,于是跑到了敌营投诚! 白锦玉眼睛里闪着光,按耐住好奇,侧耳去听他们说话。 但这些人像是策划着什么阴谋,说话声调压低诡秘听不很清楚,只看他们指着来宾席位上的一壶酒比划,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毒”、什么“一不做二不休”等字眼。 白锦玉心里悚然警觉,想听得清楚些,遂轻烟似地下了屋顶落到地面,刚准备靠近去听,就闻庭院的门径处传来人声脚步,两个仆从领着人穿过花园连廊朝这个屋子走来。 白锦玉心口一紧,赶紧跳入一旁茂密的梨花树中。 此时正是梨花开在全盛的时期,洁白的花蕾缀满枝头,挤挤挨挨地像簇簇雪球。 白锦玉隐匿在树后,皎洁如华的月光下,一路人被仆从领着,渐渐从朦胧的昏暗走到明亮的灯光下。 他们都穿着徵朝的服饰,所以都是徵朝人。在他们中间,有一个身影丰姿奇秀,神韵独超,即使一身白布简袍,也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和身后陪同的彪莽汉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锦玉差掉跳了起来,一生之中从没有像此刻热血沸腾!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没了节奏。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没了呼吸。 是凤辰! 是凤辰!! 不过,咦…… 他为何蓄了胡须?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须嗟 2 光线也照亮了凤辰身后二人的脸,白锦玉很吃了一惊,陪同凤辰前来的居然是萝筵山庄的任庄主和他的儿子任鹏! 白锦玉心中升腾起好大一朵疑团,任氏父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尤记得小廊山那一夜,任鹏获知误杀他娘亲的凶手并非姚霜而是任老庄主,不能接受崩溃得仓惶奔下山去,任老庄主也奔随而去,后续便再没了他父子的消息。 现在看见任庄主与任鹏能够一起走在凤辰身后,白锦玉思忖可能他们父子二人已经解除心中的芥蒂,只是他们怎么会来到凤辰的身边呢? 仆从领着凤辰三人一径往前,却没有带他们进入刚才她偷窥的那间屋子,而是入了后院的一幢小楼,引着他们上了二层。 白锦玉避开耳目,也轻轻转到后院。后院应该是从前官府大人的私所,这个官府大人想来是个颇有品味之人,将这处小院打造得十分精致,满园栽着梨枝花木,疏落有致,与前面公堂迥然不同,难怪扶文国的主帅会占用这处府衙作为大本营。 凤辰上了小楼好一会儿,金奉烈和那壮得像个大陀螺的扶文国主将,才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白锦玉细看,苏策和宁王凤麟并没有跟着,看来这两个人还缩在暗处不敢暴露。跟着金奉烈的,竟还是他在西赵选婿时带着的近臣李政敏。 白锦玉咬了咬牙,这个金奉烈来这么迟,明摆着是摆谱故意要给凤辰吃憋。再加上她之前看到他们事前捣鬼的画面,白锦玉九成九怀疑他们是要在宴席的时候给凤辰下毒,不禁心中捏了一把汗。 金奉烈和那大陀螺都上了楼,一批仆从陆续端着菜肴和酒水往小楼里送入。 她整了整自己腕上的袖箭,又摸了下缚在腰上的软剑,心里把金奉烈骂个狗血淋头。 她得阻止凤辰碰那壶酒,但是她眼下也不能立即现身坏了凤辰的正事,毕竟他今日到这儿应该是带着任务的。 思前想后白锦玉决定先看着再说。 她伏身将那灯火通明的小楼打量,楼上楼下都有卫兵把守,不太好接近。 她悄悄转到小楼的后身,这里倒没守卫,一棵梨树花繁叶茂正好在那间开着窗户的主厅旁边,白锦玉足下一点静悄悄上了树,轻得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身黑衣的白锦玉像膏药一样贴在繁花如雪的树枝上,她微微转头,正好可以将厅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白锦玉的心就像被火燃烧着,又紧张又兴奋,那个皎若兰芝的身影让她挪不开眼睛。 她掐了掐大腿,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一遍遍給自己确认不是在做梦,满屋子的人,可她眼里竟只有他。 “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与晋王殿下重逢。”屋内,金奉烈客气的声音含着某种讽刺。 果然,那扶文国的大陀螺主将立即就惊讶道:“王太子,难道传言属实,这位谋士就是前不久被徵朝指证谋反削去皇籍的……晋王?人人都言那晋王是三秦第一绝色,人间珠璧,怎么这般……” 他盯着凤辰唇上的胡子,大概很难接受珠璧长胡子。 “他当然是,”金奉烈的爪牙李政敏当即高声道:“晋王殿下曾与我们王太子多次照面,晋王殿下如此雅士,谁人见了不是过目难忘呀!” 面对李政敏刻意的一口一个“晋王殿下”,任庄主和任鹏的拳头都捏了捏,凤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了笑,平和道:“李大人你认错人了。” 李政敏脸色一怔,当即就要强辩,被金奉烈一个眼神扫射,立刻闭了嘴。 白锦玉抿唇发笑,胡子怎么了,胡子也好看! 凤辰这装蒜当真是四两拨千斤,他不承认谁也拿他没办法,如果应要和他较真,他一定好生应付,那么可能今日的主题給带偏了。 金奉烈可能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及时制止了李政敏。 这让那个大陀螺主将有点蒙圈,不过他过了一会儿即道:“先生的谋略城府实在如雷贯耳,三个月前先生刚到南境,不废一兵一卒就竟让我国损了一名得力军师,今日先生前来,真是让人如履薄冰啊!” 凤辰淡淡道:“将军此言差矣,那位军师并不为我们所杀,他出使我朝的营帐后是完好无损回去的,他是被你们在洛城的那位主帅处死的。” 大陀螺微眯着眼睛道:“可正是先生出的主意,赐他诸多财宝回来,他才会被主帅怀疑!” 凤辰无辜道:“那也不能怪我啊!我念在那位军师辛苦一趟实在不易,好意让我们元帅多給他一些犒劳,也想请他回国之后为两国和平多说些好话。可谁知,他那么耿直,将所有财物悉数上报,而后偏偏你们主帅不为感动,反而觉得他定是出卖了什么机密给我朝才得到如此丰厚的财物……” 凤辰叹一口气:“此事实在是误会一场,那位军师真的都没有出卖任何秘密,他是枉死的!” 大陀螺和金奉烈噎住,原本想揭穿他借刀杀人,可他有理有据一番说辞不仅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顺便还讽刺了扶文国自己人不相信自己人。 “你少得意!”大陀螺身边有属下冲凤辰怒道。 金奉烈以眼色拦住那人,干干地笑了笑,抬手端起身前的酒杯举向凤辰:“先生口若悬河,本太子佩服,情不自禁要敬先生一杯。” 凤辰微微莞尔,长指拈起桌上的酒杯,拱手相呈。 眼看凤辰要喝酒白锦玉心里一急,袖出暗器欲打,还没打出,忽听耳侧生风肩上狠狠一痛,整个人被一道猛力向后一拽! 她抬手格挡身子掉下大树,眼看就要坠地,她凌空一个鹞子翻身,伸手在树枝上带了一下,轻稳落地。 然而还未喘息,但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就向她刺来!这剑快得不可思议,白锦玉下意识身形展动一退丈余,险险逼过。 她这一避,来人顿了一下,像是始料未及居然有人能避开这一剑。但仅仅一顿,他就脚踏流星向白锦玉追过来。 这人出现得太快太突然,白锦玉刚才在树上完全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当她察觉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出招了……由此可见,这个人的武功之高超。 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已脚下轻点飞鸟一般掠上了一座小桥,又自小桥掠上了梨树。但来人身法快逾飞鸟,瞬即就已追到。 一阵劲风擦过后颈,剑已经碰上了她的衣领,白锦玉一个机灵游鱼般在树干下滑了半圈,纸鸢似地落到了地上 心里暗惊对方好俊的身手,但白锦玉心中也作出一些判断。 这个人绝对不是这里的卫兵!因为他也和她一样全程起落都在避免发出声响动静,似乎也不想引起这府里人的注意。 白锦玉回想刚才他把她拉下树稍的那幕,她当时正准备用暗器击落凤辰的酒杯……所以,这个人是以为她要袭击凤辰,是想要阻止她! 这么说的话,那他们应该是一伙的! 这么一想,白锦玉打算先把他引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把话说清楚,于是她展开身法,兔起鹘落般飞跃不停,自假山而小亭,自小亭而树梢,将他往僻静处引去。 人来得很快,剑光如匹练般向她冲来,白锦玉一抖手,抽出腰上软剑与他横挡。满园梨花如锦,二人身影连轴翻翩,只见他们的衣袂像两团伞面一样飞转,绝对看不见丝毫空隙。 轻功是白锦玉的强项,但打架并不是她擅长,当对方第二十剑向她刺来的时候她已经力有不逮,一道银光抹来,她应急后仰,一起身,如芒的剑尖已经直抵她的咽喉! 白锦玉后背吓出一片冷汗,顿时不敢再动,目光震悚地盯着戳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 这? 淬炼的逼人寒光,精美的镂雕扭丝螭纹,这剑……好生眼熟…… 居然是屠割! 白锦玉眼睛一亮,抬头向持剑的人看去,这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阔肩挺背,身姿薄韧,楼内的点点灯光和天上柔絮的月辉连成一片,透过树梢,照在一张白玉般冷峭的脸上。 风采依旧。 “谢遥?!” 白锦玉不敢相信地呓语。 对方也认出了她,冷过山巅冰雪的目光动了动,很震惊的上下打量起她,随即抵在她脖子上的剑收了力道。 他不是谢遥是谁?! 谢遥没有死? 他还活着! 白锦玉震惊中喜泪交加,正欲相问,谢遥伸出一指示意她噤声,侧首瞄了一眼凤辰尚在的小楼。 谢遥将屠割收入剑鞘,一个眼神会意,白锦玉按下震惊疑问先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二人悄然上了小楼的屋顶,谢遥轻轻揭开两片房瓦,白锦玉探头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只见凤辰已经口角含血倒在了椅榻上,任庄主和任鹏一脸焦急扶在他身边,金奉烈和那个大陀螺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好像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羔羊。 白锦玉的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谢遥及时伸手,她的两滴眼泪全都落在了他手里。白锦玉茫然地抬头看谢遥,只见谢遥不仅不着急,还一副嫌她坏事的表情瞪着她。 白锦玉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了什么,木木地看着谢遥,擦掉颊上的眼泪。谢遥这才收回了手,并且好像威胁地乜了她一眼。 谢遥还是那个谢遥。 这时,只听凤辰在下面捂着胸口道:“我不想死……好,只要主帅给我解药,我就回去说服程将军,让他撤出云城!” 李政敏道:“大帅千万不要相信他,此人诡计多端不能留他活着!” 凤辰喘着粗气,嗤笑李政敏:“说出这样的话你也算盟友?如果我是你们,我倒觉得我可千万不能死?” “哦?”那大陀螺好奇道:“此话怎讲?” 凤辰咳了一下要说话,那任庄主几乎跪着求他:“你别说了,我这就带先生回去诊治!” 凤辰摇了摇手,仍然对大陀螺道:“主帅可知陈某在云城、在南境得人心若何?现在云城虽然面临弹尽粮绝,但是仍是军民一心上下团结,少的就是决一死战的士气。如果我今日来死在你们这里,以陈某在云城和军中的那点薄名,我相信一定可以激发出程将军和城民为我报仇雪恨的决心,到时候,主帅你想速决这战役的打算恐怕就要落空了!” 大陀螺一听,果然面露犹疑。金奉烈连忙从旁道:“他在危言耸听,你不要听,区区一介平民哪里来得这么大的本事?!” 他刚一说完喉上就一紧,任鹏已经一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没有危言耸听!你如果不信,就试试看吧!” “你敢?!”金奉烈方才得意忘形完全忘记了要防备凤辰身边的人手,这会儿被人拿了顿时面如白灰,他一招手,七八个厉国的卫兵就抄起刀枪嘴里喊着“住手”“大胆”将任鹏围了起来。 脚步声急促响起,楼下的卫兵听到楼上的声响也全都跑了上来。 卫兵首领对任鹏道:“快些放手,如若不然你必死无疑!” 任鹏一点不吃这套,反而把金奉烈又掐了掐:“来啊,老子死了拉个王太子上路也值了!” 李政敏一旁连连呼告:“放下王太子,放下王太子,有话好好说……” “好了好了,”那个大陀螺朝两边摆摆手,此刻倒好像成了中间的调停人,他转过来对凤辰道:“你想要解药可以,但是一座云城可不够!” “你要什么?”凤辰的神情越来越涣散,呼吸也似乎越来越短促,任庄主急得脸色煞白,将他靠在肩膀上。 白锦玉捂着嘴巴,心惊胆颤,不知所措的看着谢遥。因为他的表现,她刚才还以为凤辰是假中毒,可是眼下怎么看起来像是真的中毒了,是以她不懂为什么谢遥还能如此不动如磐。 “我要云城、辉江、白都三座城池!”大陀螺面露贪婪的目光:“你们撤出这三城,我就给你解药!” 凤辰犹豫:“三座城池……这……”样子十分为难。 大陀螺喝道:“你就快没命了!” 凤辰虚弱地想了想,艰难道:“好,我答应你,说服程将军半个月之内退出三城……快给我解药!” 凤辰真的答应了,大陀螺倒有点愣住了。 凤辰补注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某必定说一是一绝不违背。如若做不到,将军就把云城困下去,陈某也迟早死路一条。” 大陀螺想了想,道:“好,这个对本帅有利无弊,本帅就相信你!来人,把解药给先生拿来!” 不一会儿一个仆从就拿了个小葫芦瓶子过来,任庄主踉跄着扑上来把瓶子拿走喂凤辰服下。这时凤辰已几乎快昏迷了。 “他怎么还这样?”任鹏仍然捏着金奉烈的脖子。 大陀螺说:“放心,那确实是解药,保证回去休息一日就好了!” 任鹏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了金奉烈,一旦得生的金奉烈赶紧退开任鹏两丈。 “谈好了吗?”任庄主冷声问大陀螺。 大陀螺看了下凤辰道:“先生已经允诺了便谈好了了。” 凤辰也微弱地点点头。 任庄主当即把凤辰搀起,冷硬道:“好了我们便告辞了!”说着看了任鹏一眼,一起往门外走去。 屋顶上的白锦玉和谢遥相视一眼,轻烟似的落地,往黑暗处撤退。 任庄主扶着凤辰将走到门口,金奉烈忽然对门边一个厉国的卫兵使了一个眼色,任庄主刚跨门槛,那个卫兵当即猛地一跃,全力一脚踹在任庄主的后背! 任庄主毫无防备惯性向前一冲,带着凤辰一下撞向栏杆,这时另个厉国卫兵猛蹬栏杆一脚,木质的栏杆咔嚓应声而断,任庄主下意识自己扒住栏杆,手里的凤辰却直接飞了出去! 大陀螺一声大呼:“干什么!!”这一声是对那些卫兵吼的。 白锦玉应声回头,就见凤辰从楼上坠下! 她大惊失色一掠而上,燕子似地在他落地的一刹那,兜住了他的腰肢! 凤辰落地,迷迷糊糊看着接住他的人。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须嗟 3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周瑜回到巴丘,病情日益见重,他嘱托完妻子儿女之后,便让小乔代笔,虚弱地口述奏章与孙权。 江边,卫士们护着周瑜的床榻,沐浴在落日光辉的异常灿烂之中。这一代英才,面对一琴一筝,拉着爱妻小乔的手,冲着宽阔的江面,凝望着夕阳下血红般的江水,才最后道出他对孔明的真情实想,连叫数声“既生瑜,何生亮?”而亡。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春,东吴大都督周瑜病故巴丘。噩耗传来,江东上下一片震惊,吴主孙权悲恸中采纳了周瑜临终建议,任命一贯主张联刘抗曹的鲁肃继任大都督之职,并将周瑜灵柩移柴桑停灵七日,然后举行大典殡葬。 诸葛亮得知此讯,也怆然涕下,赵云不解,孔明道出对周瑜的高度评价,并从联吴抗曹大计出发,决意冒险过江祭奠公瑾。赵云愿为军师护卫。 柴桑周瑜灵堂,孙权告知鲁肃:曹操知周郎去世,听从程昱之计,正要亲率大军三十万南下报赤壁之仇。鲁肃说周瑜之死使东吴众将都转恨于刘备、诸葛亮,纷纷都欲征讨,若此时孙刘反目,曹操必会乘虚而至。孙权内心十分矛盾,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时侍卫禀报,诸葛亮率赵云及五百军士过江吊孝来了,二人大惊。 鲁肃请诸葛瑾星夜迎截孔明,务必劝其回去,以免大祸。孔明执意不听其兄劝阻,仍奔柴桑而来。 副都督程普、甘宁等东吴众将认为是孔明气死周郎,对其恨入骨髓,听得此讯,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见到孔明,一刀杀死,再奏孙权。 祭奠开始,灵堂内外一片哭声,隆重的葬仪极其悲壮。众将得知孔明要来的消息都在悄悄议论,程普、甘宁走上台阶两侧,脸呈严峻,孙权、鲁肃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办。人们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突然,身着白衣的诸葛亮跌跌撞撞地冲进大门,悲切地高声呼喊:公瑾,亮来祭你了! 程普一声吼,甘宁猛然抽出宝剑刺向孔明,众将也眼露杀机,赵云抢步上前夺下甘宁的剑,众将正欲再战,被鲁肃止住。诸葛亮奔至灵前,扑通跪倒,哭诉祭文,其声之哀,其情之真,深深打动了文武百官和小乔子女。小乔夫人按公瑾遗嘱将其佩剑赠与鲁肃,又转身望着孔明说:公瑾临终表奏鲁肃替代其职,意在孙刘交好以抗曹操。诸葛亮闻之激动不已,大声疾呼:公瑾——真知我诸葛亮者也! 诸葛亮在归去时路遇庞统,邀其过江共扶刘备以成大业。庞统从之。孔明手书一封,让其去荆州将信交与刘备,必当重用。庞统来见刘备,并不拿出书信,刘备也如孙权一样,见庞统貌陋,不甚看重,只委他去耒阳作一县令。庞统受了冷落,到任之后整日喝酒,拒不理事,耒阳百姓忙告到刘备处,刘备大怒,令张飞、孙乾同去查办。庞统有心显露才干,在张飞面前升堂审案,只见他目审状纸,耳听陈述,手批判决,不到半日将百日积案尽皆断完,无一差错。张飞惊其大才,告知刘备。刘备深责自己屈才之过,重用庞统,拜其为副军师、中郎将。 第四十七集:割须弃袍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东吴都督周瑜死后,曹操想借机集结三十万大军南征东吴,但他又惧西凉马腾乘虚来袭许都,便假意降诏,加封马腾为征南将军,讨伐孙权,诱马腾进京而除之。 马腾明知曹操有诈,但若不往,操便有了口实,可假借天子之命加害马家。马腾便带其子马休、马铁与从子马岱同往,见机行事。在许昌城外,马腾与侍郎黄奎定下除曹之计,然而由于黄奎口风不严,致使马腾招来杀身之祸,同来三子只有马岱一人逃脱。 马超知其父惨遭杀害,愤怒异常,尽起羌兵杀奔许昌,向曹操问罪。两军阵前,马超勇战三将,曹操大败,伏鞍落荒而逃。马超率兵紧紧追赶,连声高喊捉拿红袍长须的曹操。惊慌中曹操只好割须弃袍,用旗角裹脖,袍袖遮面,仓皇逃命。就在马超欲掷枪刺杀曹操之际,曹洪赶到迎战马超,救了曹操。 为避马超锐气,曹操高挂免战牌。 西凉太守韩遂亲率十万大军增援马超,曹操闻之仰面大笑。徐晃已知曹操之意,献计派精兵袭击河西,待事成之后两边夹击马超。 为防马超,曹操令军士筑沙城,谁知一夜大风,城池便无影踪。马超、韩遂见曹操几番惨败,现在又无屏障可依,准备全力以赴,明日一战,以求大获全胜。待马超催军喊声震天地杀来时,在空旷的地面上却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座并不高大,然而却十分坚固的冰冻沙城。马超只好在城前与曹操摆开阵势厮杀。素有“虎痴”之称的许褚迎战马超,二人打得极为激烈。曹操渡渭河失利,幸得“虎痴”许褚保驾,逃往南岸扎营。曹操叹道:“马超不减吕布当年之勇,破超只可用计智取。” 此时传来徐晃已在河西下营扎寨的消息,马超震惊,曹操大喜。谋士贾诩又献计,巧使反间计使韩遂、马超相疑,马超果然中计,迁怒于韩遂,使韩遂倒戈,欲生擒马超,反被马超砍断手臂。马超也在曹操的重兵包围之中全线溃败,最后只与庞德、马岱突出重围,望陇西而逃。 曹操剿灭羌军,除了心头大患,更加洋洋自得。献帝排銮驾出郭相迎,并宣诏:“曹丞相功在国家,皇上特敕,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第三部三足鼎立第四十八集:张松献图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操大破西凉马超,汉中震动。张鲁惧怕曹操兵伐汉中,遂想起兵攻取西川作为立足之本,以抗曹操。西川益州牧刘璋软弱无能,别驾张松早已对其不满,久欲另投明主,遂趁此机会自告奋勇出使许都,明为刘璋游说曹操,使之兵伐张鲁,实则想趁此实现其夙愿。谁知曹操嫌他貌陋高傲,口出狂言,不予理睬。虽经主簿杨修的再三推荐,但最后张松终因言语冒犯了曹操,被其乱棍打出。 张松欲投曹操被冷落,无精打采地看着自己精心绘制准备献与曹操的西川地形图,踏上回西川之路。 张松出使许都之初,就一直被久欲取西川为立足之地的诸葛亮、庞统密切关注着。张松行至岔路口,想自己行前曾在刘璋面前夸下海口必能说动曹操,以绝张鲁犯川之患。如今空手而回,岂不被蜀中人耻笑?久闻荆州刘玄德颇有仁义之名,不如绕路看看他们那里如何? 消息传到荆州之后,孔明先派赵云率队前往大路迎候张松,进奉酒食;又派关云长率整齐壮观的仪仗队在城外十里长亭恭候;自己与刘备、庞统亲到仪仗队前方迎接张松。张松受到如此盛情款待,非常激动,可几次欲谈西川之事都被刘备用言语岔开,并只字不提西川。庞统在旁急得几次将话挑明,也都被刘备挡过。只有孔明在旁观察不语。 张松次日即将回川,可刘备仍只字未提西川,张松凝望窗外夜空,百思不得其解,遂决定明日分别时再观察刘备情真与否,再最后决定是否献图。 城外大道旁,秋风冽冽。刘备率队与张松道别,泪眼涟涟。张松深感其情真意切,又一次话引西川,刘备仍佯作不觉。最后张松再也沉不住了,主动拿出地图并言明献西川之事,刘备此时才拱手施礼,郑重接过地图。孔明、庞统会心而笑。 张松回成都后,劝刘璋请备入川,遭到黄权、王累等人的反对。刘璋最终采纳张松的建议,派法正为使请刘备入川,再派孟达率兵五千前往迎接。 建安十六年冬,刘备在孔明、庞统、法正的劝说下,留孔明、关、张、赵镇守荆州,自与庞统、黄忠、魏延、刘封、关平诸将率五万大军从荆州出发,开赴西川…… 第四十九集:刘备入川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冬,益州牧刘璋请刘备入川,助其抵御张鲁。主簿黄权、从事王累苦谏刘璋,不能让刘备入川,免生后患。刘璋不听劝阻,亲自赶到涪城迎接刘备。 刘备请诸葛亮与关羽、张飞、赵云镇守荆州,自与庞统率大军随刘璋入川。 庞统见刘璋力弱,日后必被张鲁吞并,遂和法正劝刘备在宴席间除掉刘璋,夺得西川,再图大业。刘备以为:初入蜀中,威信未立,怎能趁人之危,行此不义之举?未予采纳。 然而,庞统和法正却私下作主,令魏延登堂舞剑,乘势刺杀刘璋。刘璋及其手下诸将见魏延舞剑筵前,又见阶下武士手按刀把,虎视堂上,觉察有变,从事张任挥剑与魏对舞,一时双方刀剑相峙。刘备见状大惊,扶剑立于席前厉声制止。刘璋见刘备如此仁义,深为感动。 孙权得知刘备入川,想趁机夺取荆州,他用张昭之计,欲诓孙夫人带阿斗返吴,再以阿斗为人质,逼刘备交出荆州。他派周善扮作商客,率五百兵士暗往荆州,对孙夫人谎称吴国太病危,日夜思念夫人,并想见阿斗,特接夫人回吴省亲。孙夫人未辨真伪,匆匆携阿斗登船。 赵云闻报,追赶上船,问孙夫人为何不告知军师。孙夫人言焦心于母亲病危,故来不及禀报。云要孙夫人留下阿斗,孙夫人不允,云乃夺过阿斗,他欲上岸,苦无帮手,想动武又恐失礼,进退不得。孙夫人喝令侍婢夺过阿斗,赵云一手抱幼主,一手持剑,众人不敢上前。正在危急之中,忽见江边芦苇荡中闪出船只。云以为中了东吴之计,只见船头一员大将手持长矛高声呼喊:“军师有令,请嫂嫂留下侄儿!”“嫂嫂留下侄儿再走!”原来是张飞巡哨,得知消息率船队堵截大船。他杀死周善。孙夫人威胁张飞:“三叔若不放我走,我只有一死!”张飞和赵云无奈,只好放孙夫人归吴,抱着阿斗返回荆州,此时,诸葛亮已引大队船只在江边迎接。孙夫人返回东吴,方知是计,从此滞留东吴,与刘备再未见面,郁郁而终。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刘备率大军入西川,驻守葭萌关。他一面安抚民心,一面致书刘璋,假称曹操进攻孙权,孙权求救,自己要带兵回荆州援助,要求刘璋借军粮十万斛、兵马三四万。刘璋在黄权等人劝阻下,回书表示只能借粮一万斛和两三千老弱病卒。刘备见信大怒,他取庞统之策,先夺涪城。涪城乃通往成都之咽喉,又是去荆州必经之路,现由刘璋部下杨怀、高沛二将把守。刘备先派人送书信,佯称要回荆州,路经其地,约二人出关相送,想乘机杀之,夺下涪城,再克雒城,后取成都。 张松献图回川后,忽闻刘备要回荆州,他信以为真,急致书刘备,要他速发兵入川取益州,自己愿为内应。不料此信被其兄张肃拾到,张肃怕受牵连,将信呈报刘璋。刘璋将张松全家斩首,并下令各处关隘增兵添将,严加防范,不许放荆州一人一骑入关,并派大将张任拒守雒城。 军师庞统设计将涪关守将杨怀、高沛杀死,夺了涪城,准备进取雒城。此时荆州传来诸葛亮书信,提醒刘备和庞统:“切宜谨慎,不可轻率进兵。”庞统取川心急,又疑诸葛亮忌他独成大功。刘备在庞统再三催促下,决定引军前进,他和庞统兵分两路,刘备走大路取雒城东门;庞统走小路取雒城西门。出发前,庞统坐骑忽失前蹄,刘备将自己的白马给庞统换乘。 庞统率兵行至山间小路,忽见两山逼窄,树木丛杂,心中生疑,勒住马道:“此处好生险恶。”他见石上大书“落凤坡”三字,不由心惊,急令退军。蜀将张任引军,早已埋伏在两边,他放过魏延,误以为庞统是刘备,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只向骑白马者射杀。可怜庞统死于乱箭之下,时仅卅六岁。 刘备进攻雒城时,失掉了军师庞统,被困涪关,进退两难。他急派关平赶回荆州报信,请军师诸葛亮带兵入川增援,重新筹划取川大计。 诸葛亮将荆州托给关羽,临行再三叮嘱:“荆州关系重大,切不可疏忽大意。”并请关羽牢记八个字:“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关羽答应:“军师之言,关某谨记。” 第四百六十章 不须嗟 4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三国演义》反映了丰富的历史内容,人物名称、地理名称、主要事件与《三国志》基本相同。人物性格也是在《三国志》留下的固定形象基础上,才进行再发挥,进行夸张、美化、丑化等等,这也是历史演义小说的套路。《三国演义》一方面反映了较为真实的三国历史,照顾到读者希望了解真实历史的需要;另一方面,根据明朝社会的实际情况对三国人物进行了夸张、美化、丑化等等。 故事远起汉灵帝年间刘、关、张桃园结义,描述了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近百年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和众多的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作者通过真实动人的故事,揭示了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黑暗和腐朽,控诉了统治者的暴虐和丑恶。东汉末年,军阀混战,所谓“十八路“诸侯联军征讨董卓,打的是“扶持王室,拯救黎民“的旗号,干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勾当,都企图称王称霸。《三国演义》以没落的汉室宗亲刘备和以宗族起兵的曹操作为两条主线的展开了中前期的故事,而中后期以大汉丞相诸葛亮率领汉军北伐,与魏国重臣司马懿的斗智斗勇为主线,以三国归晋而告终。 长安处李傕、郭汜发生内讧,曹操入洛阳救驾,借机将献帝劫至许昌,开始“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权独揽。与此同时,江东孙策利用亡父孙坚留下的传国玉玺,向袁术借了兵马,逐渐平定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奠立了日后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吴国基业。袁术得了玉玺,即刻称帝。 吕布兵败投了刘备,却趁刘备征伐袁术之机夺了徐州。刘备暂居小沛。在刘备与袁术两家求助之际,吕布辕门射戟救了刘备。不久刘备又为吕布所迫,投了曹操。曹操先后三次征伐张绣而未果,张绣自行投降。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曹操讨伐吕布,苦战日久未果。而吕布却因内患陈登,且惑于妻妾之言,终为曹操所擒。白门楼上,刘备以丁原、董卓的缘由将吕布致死。曹操也怒斩高顺,泪别陈宫,义降张辽。吕布既定,曹操势力进一步扩大。 内阁密诏,千里独行 朝延上,曹操作威作福,许田打围之时对献帝无礼招致忠臣愤怒。皇帝密召国舅董承入宫,授以衣带诏,教图曹操。西凉马腾与刘备最终亦参与此谋。刘备参与后为避曹操嫌疑,在园中种菜却为曹操叫去赏梅。曹操煮酒论英雄令刘备吃惊,以畏雷之说巧妙掩饰。不久刘备即借剿灭袁术之机脱身,袁术与刘备交战,大败。于是袁术前往投降袁绍,于路中被劫,最终渴死。其部将割其首并玉玺一同交与曹操。 皇宫内,衣带诏事发,董承等皆遇害。曹操派兵征讨刘备,刘备大败而与张飞失散,投了袁绍。关羽被困下邳,曹操爱其才,遣张辽说降,为保刘备家眷,关羽与曹操约法三章而降。在曹操处,关羽受到厚待,得了吕布所骑赤兔马。 在刘备建议下,袁绍起兵与曹操交战于白马,关羽斩颜良、诛文丑,解了曹操白马之围。因得知刘备在袁绍处,关羽离开许都,前往河北。临行时挂印封金,令曹操既憾又赞。关羽一路,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几经周折,最终于张飞、刘备聚于古城。又因公孙瓒兵败自焚,赵云独自一人云游四海与刘备相遇,自此终身为刘备爱将,情义比桃园。 周瑜乘势到南郡,与曹仁交战,中曹操之计而重伤。诸葛亮坐收渔利,夺下南郡。不久又陆续攻占荆襄诸郡。刘备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周瑜又定下美人计,诱刘备过江,与孙权之妹孙尚香成亲,以此为饵扣押刘备。赵云受诸葛亮密技,一次次粉碎周瑜的计谋。次年刘备逃回荆州,周瑜追至,中诸葛亮之计,更为荆州士兵取笑,箭创复发。回柴桑后定下假途灭虢之计取荆州,再次为诸葛亮识破。回柴桑后性命垂危,高叹“既生瑜,何生亮“而亡。诸葛亮又去吊孝,打破两方之间的尴尬,并为刘备寻得副军师庞统。 西凉太守马腾为曹操诱入长安而遭害,其子马超联合韩遂率军反出西凉,大破钟繇,攻陷长安,又于潼关大败曹洪、徐晃。迫使曹操亲自领兵前来讨伐。马超与曹操在潼关、渭南之地展开六次大战。一战连败曹营诸多猛将,杀的曹操割须弃袍,绕树逃命,二战让曹操夺船避箭,几次都几乎丧命,但在丁斐、曹洪、许褚的拼死相救下死里逃生。之后曹操又听取了娄圭建议,泼水筑造冰城,渡过了渭水。马超与冰城前,与曹军第一猛将虎侯许褚。两人连斗二百三十回合,斗得许褚裸衣弃刀,曹操不得已,派夏侯渊、曹洪夹攻马超,许褚中箭负伤无力再战。最后贾诩为曹操定离间之计,离间西凉军内部,马超砍断韩遂之手,西凉军自相残杀,曹操乘机大举攻伐,得以大破马超。 魏将孟达欲同诸葛亮里应外合献城,此时司马懿复职,直抵新城。孟达事败,死于城下。与魏军交战,街亭成为关健。马谡自告奋勇立军令状,去守街亭,却因不能活用兵法,更兼盲目自大,痛失街亭。司马懿兵至西城,诸葛亮定空城计暂退魏军,随后大军撤回汉中,第一次伐魏宣告失败。为正军令,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不久老将赵云病故。 此后,直至汉建兴十一年(233年),诸葛亮又四次伐魏(并先后作有《出师表》和《后出师表》),然而国力衰微,君主无能,且后方用人不当,每一次都是以偌大的遗憾宣告失败。 汉建兴十二年(234年),诸葛亮六出祁山,初战即败。接着用奇计困司马懿于上方谷,欲火烧司马懿,不料天降大雨,其计不成。此后越发病重,祈福时被无心魏延扑灭七星主灯而失败,将后事嘱托完毕,病逝于五丈原。 诸葛亮死后,仍遗计用木雕吓退了司马懿,又使马岱斩了造反作乱的大将魏延。在此期间,东吴孙权也因老善终。 司马专政,九伐中原 魏曹睿后期,政治开始衰落。曹睿下令拆承露盘更是天人共怒。辽东公孙渊起兵造反,司马懿出兵剿灭。曹睿病危,将曹芳托付于司马懿而病逝。曹睿死后,司马懿诈病赚曹爽,夺了曹爽的兵权。魏嘉平三年(公元251年)司马懿病逝,其子司马师、司马昭独揽朝政,魏国名存实亡,大权尽归司马氏之手。后高贵乡公曹髦在位,司马师病故。曹髦因对司马昭由惧到恨,驱车率众臣与司马昭决斗,反被司马昭杀死。 汉将姜维继承诸葛亮遗志,出兵伐魏,与魏将邓艾对战。前后九次,交战中双方互有胜败,姜维亦曾经将司马昭困于铁笼山,因山泉突涌而未能困死。然而最终姜维没有取得任何显著成果。朝廷里,诸葛亮死后,汉帝刘禅更加接近宦官,不理朝政,国势日趋衰危。此间吴帝孙权病逝,其后的孙亮、孙休为孙峻、孙綝所控制,吴宫内多次发生干戈。孙休竟险些丧于孙~之手,幸得老将丁奉相救。丁奉死后,东吴更加衰败。 偷渡阴平,三分归一 汉将姜维第九次伐中原期间,司马昭派钟会、邓艾分兵入蜀。钟会终夺取汉中,在定军山遇诸葛亮显圣,嘱其不可妄杀生灵。邓艾与生命作赌,偷渡阴平小路,最后成功。在那里发现了诸葛亮生前题字,由衷地赞叹诸葛亮之才,感慨因不能相遇而遗憾。诸葛亮之子诸葛瞻与孙诸葛尚死守绵竹,最终殉国。刘禅第五子刘谌自刎于先帝庙。刘禅投降,于炎兴元年(公元263年)汉国灭亡。 姜维为了力挽狂澜,假意投降钟会,两人合谋除掉了邓艾。然而举事之时,由于机谋泄露,钟会死于殿上,姜维亦自尽身亡。一番巧计,成为虚话。 随后不久,司马昭病逝,司马炎废曹奂而自称为帝,国号大晋。晋泰始元年(265年)魏国灭亡。 司马炎派羊祜征吴,而羊祜与陆抗两军对峙,却成了知音。羊祜病危时向司马炎荐杜预,陆抗死后,杜预率兵伐吴,最终吴主孙皓投降,三分天下,合归一统。 《三国演义》反映了丰富的历史内容,人物名称、地理名称、主要事件与《三国志》基本相同。人物性格也是在《三国志》留下的固定形象基础上,才进行再发挥,进行夸张、美化、丑化等等,这也是历史演义小说的套路。《三国演义》一方面反映了较为真实的三国历史,照顾到读者希望了解真实历史的需要;另一方面,根据明朝社会的实际情况对三国人物进行了夸张、美化、丑化等等。 故事远起汉灵帝年间刘、关、张桃园结义,描述了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近百年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和众多的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作者通过真实动人的故事,揭示了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黑暗和腐朽,控诉了统治者的暴虐和丑恶。东汉末年,军阀混战,所谓“十八路“诸侯联军征讨董卓,打的是“扶持王室,拯救黎民“的旗号,干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勾当,都企图称王称霸。《三国演义》以没落的汉室宗亲刘备和以宗族起兵的曹操作为两条主线的展开了中前期的故事,而中后期以大汉丞相诸葛亮率领汉军北伐,与魏国重臣司马懿的斗智斗勇为主线,以三国归晋而告终。 长安处李傕、郭汜发生内讧,曹操入洛阳救驾,借机将献帝劫至许昌,开始“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权独揽。与此同时,江东孙策利用亡父孙坚留下的传国玉玺,向袁术借了兵马,逐渐平定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奠立了日后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吴国基业。袁术得了玉玺,即刻称帝。 吕布兵败投了刘备,却趁刘备征伐袁术之机夺了徐州。刘备暂居小沛。在刘备与袁术两家求助之际,吕布辕门射戟救了刘备。不久刘备又为吕布所迫,投了曹操。曹操先后三次征伐张绣而未果,张绣自行投降。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曹操讨伐吕布,苦战日久未果。而吕布却因内患陈登,且惑于妻妾之言,终为曹操所擒。白门楼上,刘备以丁原、董卓的缘由将吕布致死。曹操也怒斩高顺,泪别陈宫,义降张辽。吕布既定,曹操势力进一步扩大。 内阁密诏,千里独行 朝延上,曹操作威作福,许田打围之时对献帝无礼招致忠臣愤怒。皇帝密召国舅董承入宫,授以衣带诏,教图曹操。西凉马腾与刘备最终亦参与此谋。刘备参与后为避曹操嫌疑,在园中种菜却为曹操叫去赏梅。曹操煮酒论英雄令刘备吃惊,以畏雷之说巧妙掩饰。不久刘备即借剿灭袁术之机脱身,袁术与刘备交战,大败。于是袁术前往投降袁绍,于路中被劫,最终渴死。其部将割其首并玉玺一同交与曹操。 皇宫内,衣带诏事发,董承等皆遇害。曹操派兵征讨刘备,刘备大败而与张飞失散,投了袁绍。关羽被困下邳,曹操爱其才,遣张辽说降,为保刘备家眷,关羽与曹操约法三章而降。在曹操处,关羽受到厚待,得了吕布所骑赤兔马。 在刘备建议下,袁绍起兵与曹操交战于白马,关羽斩颜良、诛文丑,解了曹操白马之围。因得知刘备在袁绍处,关羽离开许都,前往河北。临行时挂印封金,令曹操既憾又赞。关羽一路,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几经周折,最终于张飞、刘备聚于古城。又因公孙瓒兵败自焚,赵云独自一人云游四海与刘备相遇,自此终身为刘备爱将,情义比桃园。 周瑜乘势到南郡,与曹仁交战,中曹操之计而重伤。诸葛亮坐收渔利,夺下南郡。不久又陆续攻占荆襄诸郡。刘备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周瑜又定下美人计,诱刘备过江,与孙权之妹孙尚香成亲,以此为饵扣押刘备。赵云受诸葛亮密技,一次次粉碎周瑜的计谋。次年刘备逃回荆州,周瑜追至,中诸葛亮之计,更为荆州士兵取笑,箭创复发。回柴桑后定下假途灭虢之计取荆州,再次为诸葛亮识破。回柴桑后性命垂危,高叹“既生瑜,何生亮“而亡。诸葛亮又去吊孝,打破两方之间的尴尬,并为刘备寻得副军师庞统。 西凉太守马腾为曹操诱入长安而遭害,其子马超联合韩遂率军反出西凉,大破钟繇,攻陷长安,又于潼关大败曹洪、徐晃。迫使曹操亲自领兵前来讨伐。马超与曹操在潼关、渭南之地展开六次大战。一战连败曹营诸多猛将,杀的曹操割须弃袍,绕树逃命,二战让曹操夺船避箭,几次都几乎丧命,但在丁斐、曹洪、许褚的拼死相救下死里逃生。之后曹操又听取了娄圭建议,泼水筑造冰城,渡过了渭水。马超与冰城前,与曹军第一猛将虎侯许褚。两人连斗二百三十回合,斗得许褚裸衣弃刀,曹操不得已,派夏侯渊、曹洪夹攻马超,许褚中箭负伤无力再战。最后贾诩为曹操定离间之计,离间西凉军内部,马超砍断韩遂之手,西凉军自相残杀,曹操乘机大举攻伐,得以大破马超。 魏将孟达欲同诸葛亮里应外合献城,此时司马懿复职,直抵新城。孟达事败,死于城下。与魏军交战,街亭成为关健。马谡自告奋勇立军令状,去守街亭,却因不能活用兵法,更兼盲目自大,痛失街亭。司马懿兵至西城,诸葛亮定空城计暂退魏军,随后大军撤回汉中,第一次伐魏宣告失败。为正军令,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不久老将赵云病故。 此后,直至汉建兴十一年(233年),诸葛亮又四次伐魏(并先后作有《出师表》和《后出师表》),然而国力衰微,君主无能,且后方用人不当,每一次都是以偌大的遗憾宣告失败。 汉建兴十二年(234年),诸葛亮六出祁山,初战即败。接着用奇计困司马懿于上方谷,欲火烧司马懿,不料天降大雨,其计不成。此后越发病重,祈福时被无心魏延扑灭七星主灯而失败,将后事嘱托完毕,病逝于五丈原。 诸葛亮死后,仍遗计用木雕吓退了司马懿,又使马岱斩了造反作乱的大将魏延。在此期间,东吴孙权也因老善终。 司马专政,九伐中原 魏曹睿后期,政治开始衰落。曹睿下令拆承露盘更是天人共怒。辽东公孙渊起兵造反,司马懿出兵剿灭。曹睿病危,将曹芳托付于司马懿而病逝。曹睿死后,司马懿诈病赚曹爽,夺了曹爽的兵权。魏嘉平三年(公元251年)司马懿病逝,其子司马师、司马昭独揽朝政,魏国名存实亡,大权尽归司马氏之手。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不须嗟 5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三国演义》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是中国第一部长篇章回体历史演义小说,全名为《三国志通俗演义》(又称《三国志演义》),作者是元末明初的著名小说家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成书后有嘉靖壬午本等多个版本传于世,到了明末清初,毛宗岗对《三国演义》整顿回目、修正文辞、改换诗文。 《三国演义》描写了从东汉末年到西晋初年之间近百年的历史风云,以描写战争为主,诉说了东汉末年的群雄割据混战和魏、蜀、吴三国之间的政治和军事斗争,最终司马炎一统三国,建立晋朝的故事。反映了三国时代各类社会斗争与矛盾的转化,并概括了这一时代的历史巨变,塑造了一群叱咤风云的三国英雄人物。 全书可大致分为黄巾起义、董卓之乱、群雄逐鹿、三国鼎立、三国归晋五大部分。在广阔的历史舞台上,上演了一幕幕气势磅礴的战争场面。作者罗贯中将兵法三十六计融于字里行间,既有情节,也有兵法韬略。 《三国演义》反映了丰富的历史内容,人物名称、地理名称、主要事件与《三国志》基本相同。人物性格也是在《三国志》留下的固定形象基础上,才进行再发挥,进行夸张、美化、丑化等等,这也是历史演义小说的套路。《三国演义》一方面反映了较为真实的三国历史,照顾到读者希望了解真实历史的需要;另一方面,根据明朝社会的实际情况对三国人物进行了夸张、美化、丑化等等。 故事远起汉灵帝年间刘、关、张桃园结义,描述了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近百年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和众多的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作者通过真实动人的故事,揭示了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黑暗和腐朽,控诉了统治者的暴虐和丑恶。东汉末年,军阀混战,所谓“十八路“诸侯联军征讨董卓,打的是“扶持王室,拯救黎民“的旗号,干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勾当,都企图称王称霸。《三国演义》以没落的汉室宗亲刘备和以宗族起兵的曹操作为两条主线的展开了中前期的故事,而中后期以大汉丞相诸葛亮率领汉军北伐,与魏国重臣司马懿的斗智斗勇为主线,以三国归晋而告终。 长安处李傕、郭汜发生内讧,曹操入洛阳救驾,借机将献帝劫至许昌,开始“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权独揽。与此同时,江东孙策利用亡父孙坚留下的传国玉玺,向袁术借了兵马,逐渐平定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奠立了日后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吴国基业。袁术得了玉玺,即刻称帝。 吕布兵败投了刘备,却趁刘备征伐袁术之机夺了徐州。刘备暂居小沛。在刘备与袁术两家求助之际,吕布辕门射戟救了刘备。不久刘备又为吕布所迫,投了曹操。曹操先后三次征伐张绣而未果,张绣自行投降。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曹操讨伐吕布,苦战日久未果。而吕布却因内患陈登,且惑于妻妾之言,终为曹操所擒。白门楼上,刘备以丁原、董卓的缘由将吕布致死。曹操也怒斩高顺,泪别陈宫,义降张辽。吕布既定,曹操势力进一步扩大。 内阁密诏,千里独行 朝延上,曹操作威作福,许田打围之时对献帝无礼招致忠臣愤怒。皇帝密召国舅董承入宫,授以衣带诏,教图曹操。西凉马腾与刘备最终亦参与此谋。刘备参与后为避曹操嫌疑,在园中种菜却为曹操叫去赏梅。曹操煮酒论英雄令刘备吃惊,以畏雷之说巧妙掩饰。不久刘备即借剿灭袁术之机脱身,袁术与刘备交战,大败。于是袁术前往投降袁绍,于路中被劫,最终渴死。其部将割其首并玉玺一同交与曹操。 皇宫内,衣带诏事发,董承等皆遇害。曹操派兵征讨刘备,刘备大败而与张飞失散,投了袁绍。关羽被困下邳,曹操爱其才,遣张辽说降,为保刘备家眷,关羽与曹操约法三章而降。在曹操处,关羽受到厚待,得了吕布所骑赤兔马。 在刘备建议下,袁绍起兵与曹操交战于白马,关羽斩颜良、诛文丑,解了曹操白马之围。因得知刘备在袁绍处,关羽离开许都,前往河北。临行时挂印封金,令曹操既憾又赞。关羽一路,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几经周折,最终于张飞、刘备聚于古城。又因公孙瓒兵败自焚,赵云独自一人云游四海与刘备相遇,自此终身为刘备爱将,情义比桃园。 建安十二年(207年),荆州处,因刘表次子娘舅蔡瑁与刘备争权,而两番设计陷害刘备。刘备跃马檀溪,大难不死,行至襄阳境内水镜庄上,得水镜先生司马徽点拔,闻卧龙、凤雏之说。次日路遇毛遂自荐的徐庶,即刘备军中的第一位军师。曹军进犯,徐庶大败曹军,展露的大才为刘备大开眼界。曹操以徐庶之母为要挟将徐庶逼进许都,徐庶临行时,向刘备推荐了诸葛亮,即卧龙先生,并许下了终生不为曹操献计之誓。 自建安十二年秋至建安十三年(208年)春,刘备来到襄阳隆中三顾茅庐,寻访诸葛亮。诸葛亮大为感动,在卧龙岗为刘备分析了天下形势,道破天时、地利、人和之玄机,最终出山辅佐刘备,成为一代贤相。 两次火攻荆州的博望坡和新野城,诸葛亮大破曹军。刘表病逝,蔡瑁暗里拥立幼子刘琮,并将荆襄九郡献了曹操。曹操83万大军下追赶刘备。刘备被迫携民渡江,饱经挫折屈辱。赵云为救幼主刘禅,屡次单骑闯入曹操军营,闯下一世英明。同时张飞大喝长坂桥,又使曹营许多将士从此闻风丧胆。在关羽、诸葛亮与刘表长子刘琦的接引下,刘备入了江夏。 两次火攻荆州的博望坡和新野城,诸葛亮大破曹军。刘表病逝,蔡瑁暗里拥立幼子刘琮,并将荆襄九郡献了曹操。曹操83万大军下追赶刘备。刘备被迫携民渡江,饱经挫折屈辱。赵云为救幼主刘禅,屡次单骑闯入曹操军营,闯下一世英明。同时张飞大喝长坂桥 ------题外话------ 最后了,更新慢一点吧~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不须嗟 6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东汉末年,宦官当权,民不聊生。灵帝中平元年,张角兄弟发动黄巾起义,官军闻风丧胆。为抵抗黄巾军,幽州太守刘焉出榜招兵。当时,刘备(孙彦军饰)、关羽(陆树铭饰)、张飞(李靖飞饰)都去看那招兵榜文。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的玄孙,虽然沦落下层,但不失龙子龙孙的风采。关羽只因杀死富豪,正流浪江湖。张飞以卖酒杀猪为业,并在本地有一所庄子。三人萍水相逢,但都有为国出力之心,所以一见如故,被张飞拉到自家庄后的桃园饮酒。最后三人对天盟誓,结拜为弟兄。刘关张与朱俊、孙坚进攻黄巾军,大胜。刘备被封为定州中山府安喜县尉。督邮来县巡视,刘备出城迎接,极为谦恭。而督邮却非常傲慢,开始时痛斥刘备诈称皇亲,虚报功绩;接着,见刘备无礼物奉送,就捏造“县尉害民”之罪。张飞知道实情后,大怒,骑马来到馆驿,当着众多百姓,扯下柳条,往督邮两腿上狠力鞭打。(cctv-8电视剧2010-05-01)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2集十常侍乱政 十常侍以张让为首,均为大内近臣。董太后与何皇后为了儿子夺取皇位尔虞我诈。何进其人胆识能力手腕相当有限,不成大事。袁绍、曹操(鲍国安饰)均在何进帐下,见识具在一干人等之上,果不愧为之后一方霸主。然而,袁绍算计甚多,终不及曹操如此正气之感。何进为除去十常侍召董卓入京。遭曹操反对。何进便讽他:“孟德乃宦官之后,故而怀有私情。”十常侍知道了何进的意图,便告知何后,假借求饶之故,将何进骗入宫中,杀之。又虏去皇帝刘辩、陈留王刘协。曹操率兵追缉。(cctv-8电视剧2010-05-01)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3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欲废旧立新,自己登基做皇帝。董卓在京城滥杀无辜,一片暴乱。袁绍曹操(鲍国安饰)丁原等人反对董卓此举,董卓举兵杀向丁原,不料丁原手下吕布勇武。手下谋士提议说服吕布来投,只需赤兔即可。吕布被策反,取丁原头颅投靠董卓,董卓依靠吕布再次召集众臣商议废除皇帝之事,再次遭到袁绍曹操的反对,董卓不顾反对,进军长安,垂帘听政。(cctv-8电视剧2010-05-01)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4集孟德献刀 中平六年,汉灵帝死,少帝继位,为外戚大将军何进所制。十常侍诱杀何进,袁绍等领兵诛杀宦官,西凉刺史董卓趁机进兵京师、驱逐袁绍、灭丁原收吕布、废少帝立献帝,专权朝野,并毒死刘辩。满朝文武哭哭啼啼,对董卓无可奈何。可曹操(鲍国安饰)却抚掌大笑,挺身而出,表示愿亲自前往谋刺董卓。计定之后,曹操佩着司徒王允借给的七星宝刀来到相府,进入董卓所住小阁,见吕布侍立于旁,不敢下手。董卓叫吕布去挑马赐与曹操,吕布去后,董卓因胖大不耐久坐,于是倒身转向内卧于床上。曹操见机会已到,急抽出宝刀,待要行刺,不料董卓从衣镜中看见曹操在背后拔刀,迅速转过身子问道:“孟德干什么?”吕布此时也牵马来到阁外。曹操灵机一动,忙持刀跪下说:“我有宝刀一口,献与恩相。”董卓拿过宝刀,递与吕布收了。曹操马上解下刀鞘交与吕布,道:“我去试试恩相赐的马。”急牵马出相府,望东南逃去。当董卓、吕布醒悟过来要捉曹操时,他已远走高飞。(cctv-8电视剧2010-05-02)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5集三英战吕布 曹操(鲍国安饰)只身前往陈留,拉起一支队伍,推袁绍为盟主,联合十七镇诸侯讨伐董卓。刘关张也参与了这次讨伐。曹操、袁术等八路诸侯与吕布对峙于汜水关,吕布部将华雄杀得联军损兵折将。这时,担任马弓手的关羽请求上阵,并将华雄斩杀。曹操大喜,犒赏刘关张。八路诸侯乘胜出击,刘关张三人合战吕布,群雄围攻,吕布大败,逃至虎牢关上。(cctv-8电视剧2010-05-02)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6集连环计 董卓见吕布战败,盟军势大,烧洛阳,逼献帝迁都长安。盟军入洛阳,各起异心。孙坚在宫井中得到传国玉玺,率军返回江东。曹操(鲍国安饰)与袁绍发生摩擦,去了扬州。盟军瓦解。接着军阀又开始火并。袁绍攻公孙瓒,被赵云所救。赵云(张山饰)本是袁绍部将,见袁绍无忠君救民之心,于是弃袁绍而投了公孙瓒,但不受重用。在江东,孙坚攻荆州,被刘表军士用乱箭射死。此时,司徒王允在长安设下连环计,让董卓和吕布为争夺歌妓貂婵而发生冲突,董卓被杀。董卓部将又反扑过来,杀了王允全家。在军阀混战中,青州黄巾又起,曹操前往收降了三十余万人,择精壮者编为青州军,其余军士放归务农,从此威名大振,朝廷封曹操为镇东将军,屯驻兖州。这时,曹操老父被黄巾降将所害,操为报父仇,尽起兵马亲讨降将新主徐州陶谦。刘备从公孙瓒处借赵云和兵马解救陶谦,曹操因吕布助张邈夺取兖州而退兵,徐州解围。陶谦三让徐州,刘备终受,暂管徐州军政事务。曹操与吕布混战,收复兖州。(cctv-8电视剧2010-05-02)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7集凤仪亭 王允为除掉董卓,利用美人计,使貂蝉离间吕布和董卓。吕布受到挑拨,欲杀董卓,但是因为势单力薄,并没有下手。貂蝉(陈红饰)为报养父王允之恩,继续利用美色向吕布诉苦,不料正被董卓撞见,董卓痛下杀手,两人矛盾更深。貂蝉一方面向吕布诉苦,另一方面又向董卓倾诉吕布种种不是。王允设计修筑“受禅台”,利用董卓登基之时,杀掉了董卓。(cctv-8电视剧2010-05-03)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8集三让徐州 陶谦手下因为图财害命而杀曹操之父,曹操(鲍国安饰)为报杀父之仇,领兵杀赴徐州陶谦。糜竺前往孔融处请求救兵,正在孔融处投靠的刘备(孙彦军饰)、关羽(陆树铭饰)、张飞(李靖飞饰)三人决定前往救助徐州。陶谦感激刘备的仁义,加之自己老迈多病,欲让出徐州,但刘备只因大义而来相助,并非想吞并徐州,因而一让再让,并提出先退曹操之兵。此时曹操收到消息,吕布攻陷山东,曹操依郭嘉之计退兵山东。陶谦再让徐州,刘备依然拒绝,暂居小沛。曹操大败吕布,吕布欲投刘备。陶谦病重,三让徐州与刘备,刘备最终领下徐州。(cctv-8电视剧2010-05-03)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9集孙策立业 孙坚死后,其子孙策(濮存昕饰)谋求大业,身居袁术帐下。孙策胜仗连连,居功至伟,但袁术生怕功高盖主,对孙策异常冷落。孙策与遗臣程普、黄盖商议后,决定用传国玉玺跟袁术换得兵马,进兵江东,力图大业。在进兵途中,孙策遇到了结拜兄弟周瑜(洪宇宙饰),两人决定合兵一处。孙策与周瑜商议先收揽江东才俊,然后攻陷刘繇。一翻大战之后,孙策人才尽览,立足江东,袁术悔之晚矣。(cctv-8电视剧2010-05-03) 东汉末年,宦官当权,民不聊生。灵帝中平元年,张角兄弟发动黄巾起义,官军闻风丧胆。为抵抗黄巾军,幽州太守刘焉出榜招兵。当时,刘备(孙彦军饰)、关羽(陆树铭饰)、张飞(李靖飞饰)都去看那招兵榜文。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的玄孙,虽然沦落下层,但不失龙子龙孙的风采。关羽只因杀死富豪,正流浪江湖。张飞以卖酒杀猪为业,并在本地有一所庄子。三人萍水相逢,但都有为国出力之心,所以一见如故,被张飞拉到自家庄后的桃园饮酒。最后三人对天盟誓,结拜为弟兄。刘关张与朱俊、孙坚进攻黄巾军,大胜。刘备被封为定州中山府安喜县尉。督邮来县巡视,刘备出城迎接,极为谦恭。而督邮却非常傲慢,开始时痛斥刘备诈称皇亲,虚报功绩;接着,见刘备无礼物奉送,就捏造“县尉害民”之罪。张飞知道实情后,大怒,骑马来到馆驿,当着众多百姓,扯下柳条,往督邮两腿上狠力鞭打。(cctv-8电视剧2010-05-01)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2集十常侍乱政 十常侍以张让为首,均为大内近臣。董太后与何皇后为了儿子夺取皇位尔虞我诈。何进其人胆识能力手腕相当有限,不成大事。袁绍、曹操(鲍国安饰)均在何进帐下,见识具在一干人等之上,果不愧为之后一方霸主。然而,袁绍算计甚多,终不及曹操如此正气之感。何进为除去十常侍召董卓入京。遭曹操反对。何进便讽他:“孟德乃宦官之后,故而怀有私情。”十常侍知道了何进的意图,便告知何后,假借求饶之故,将何进骗入宫中,杀之。又虏去皇帝刘辩、陈留王刘协。曹操率兵追缉。(cctv-8电视剧2010-05-01)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3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欲废旧立新,自己登基做皇帝。董卓在京城滥杀无辜,一片暴乱。袁绍曹操(鲍国安饰)丁原等人反对董卓此举,董卓举兵杀向丁原,不料丁原手下吕布勇武。手下谋士提议说服吕布来投,只需赤兔即可。吕布被策反,取丁原头颅投靠董卓,董卓依靠吕布再次召集众臣商议废除皇帝之事,再次遭到袁绍曹操的反对,董卓不顾反对,进军长安,垂帘听政。(cctv-8电视剧2010-05-01)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4集孟德献刀 中平六年,汉灵帝死,少帝继位,为外戚大将军何进所制。十常侍诱杀何进,袁绍等领兵诛杀宦官,西凉刺史董卓趁机进兵京师、驱逐袁绍、灭丁原收吕布、废少帝立献帝,专权朝野,并毒死刘辩。满朝文武哭哭啼啼,对董卓无可奈何。可曹操(鲍国安饰)却抚掌大笑,挺身而出,表示愿亲自前往谋刺董卓。计定之后,曹操佩着司徒王允借给的七星宝刀来到相府,进入董卓所住小阁,见吕布侍立于旁,不敢下手。董卓叫吕布去挑马赐与曹操,吕布去后,董卓因胖大不耐久坐,于是倒身转向内卧于床上。曹操见机会已到,急抽出宝刀,待要行刺,不料董卓从衣镜中看见曹操在背后拔刀,迅速转过身子问道:“孟德干什么?”吕布此时也牵马来到阁外。曹操灵机一动,忙持刀跪下说:“我有宝刀一口,献与恩相。”董卓拿过宝刀,递与吕布收了。曹操马上解下刀鞘交与吕布,道:“我去试试恩相赐的马。”急牵马出相府,望东南逃去。当董卓、吕布醒悟过来要捉曹操时,他已远走高飞。(cctv-8电视剧2010-05-02)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5集三英战吕布 曹操(鲍国安饰)只身前往陈留,拉起一支队伍,推袁绍为盟主,联合十七镇诸侯讨伐董卓。刘关张也参与了这次讨伐。曹操、袁术等八路诸侯与吕布对峙于汜水关,吕布部将华雄杀得联军损兵折将。这时,担任马弓手的关羽请求上阵,并将华雄斩杀。曹操大喜,犒赏刘关张。八路诸侯乘胜出击,刘关张三人合战吕布,群雄围攻,吕布大败,逃至虎牢关上。(cctv-8电视剧2010-05-02) 观看老版《三国演义》第一部群雄逐鹿第6集连环计 董卓见吕布战败,盟军势大,烧洛阳,逼献帝迁都长安。盟军入洛阳,各起异心。孙坚在宫井中得到传国玉玺,率军返回江东。曹操(鲍国安饰)与袁绍发生摩擦,去了扬州。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不须嗟 7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 有欲,以观其徼(jiào)。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译文〗 【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è)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 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hè),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 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fú)唯弗居,是以不去。〖译文〗 【第三章】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xiàn)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 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fú)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 治。〖译文〗 【第四章】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 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译文〗 【第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chú)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tuó yuè)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shuò)穷,不如守中。〖译文〗 【第六章】谷神不死,是谓玄牝(pìn),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译文〗 【第七章】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 身存。非以其无私邪(yé)?故能成其私。〖译文〗 【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wù),故几(jī)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 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译文〗 【第九章】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chuǎi)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 yí)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译文〗 【第十章】载(zài)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 知(zhì)乎?天门开阖(hé),能无雌乎?明白四达,能无为乎?生之、畜(xù)之,生而不有,为而不 恃,长(zhǎng)而不宰,是谓玄德。〖译文〗 【第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gǔ),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shān zhí)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凿户牖(yǒu)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译文〗 【第十二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tián)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 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译文〗 【第十三章】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 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 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译文〗 【第十四章】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jié),故混( hùn)而为一。其上不皦(jiǎo皎),其下不昧。绳绳(mǐn mǐn )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 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译文〗 【第十五章】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qiǎng)为之容。豫焉若冬涉川,犹 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 ?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译文〗 【第十六章】致虚极,守静笃(dǔ),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 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wàng),王(wàng)乃天,天 乃道,道乃久,没(mò)身不殆。〖译文〗 【第十七章】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 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译文〗 【第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译文〗 【第十九章】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 故令有所属,见(xiàn)素抱朴,少私寡欲。〖译文〗 【第二十章】绝学无忧。唯之与阿(ē),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 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傫傫(lěi)兮若无所归。众 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 dàn)兮其若海,飂(liù)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sì)母。〖译文〗 【第二十一章】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yǎo)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 状哉?以此。〖译文〗 【第二十二章】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 (xiàn)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 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译文〗 【第二十三章】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zhāo),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 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 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译文〗 【第二十四章】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xiàn)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 在道也,曰余食赘(zhuì)行。物或恶(wù)之,故有道者不处(chǔ)。〖译文〗 【第二十五章】有物混(hùn)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 其名,字之曰道,强(qiǎng)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 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译文〗 【第二十六章】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zī)重。虽有荣观(guàn),燕处超然, 奈何万乘(shèng)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译文〗 【第二十七章】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xiá zhé),善数(shǔ)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jiàn)而不可 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故善人者, 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译文〗 【第二十八章】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 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tè),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 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zhǎng)。故大制不割。〖译文〗 【第二十九章】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故物或 行或随,或歔(xū)或吹,或强或羸(léi),或挫或隳(huī)。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译文〗 【第三十章】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hào)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 年。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 谓不道,不道早已。〖译文〗 【第三十一章】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wù)之,故有道者不处(chǔ)。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 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yào)杀人。夫 乐(yào)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 sāng)礼处之。杀人之众,以哀悲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译文〗 【第三十二章】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 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译文〗 【第三十三章】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 死而不亡者寿。〖译文〗 【第三十四章】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 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译文〗 【第三十五章】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乐(yuè)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 视之不足见(jiàn),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译文〗 【第三十六章】将欲歙(xī)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 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译文〗 【第三十七章】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 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译文〗 【第三十八章】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 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rǎng)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 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bó)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 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bó);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译文〗 【第三十九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 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fèi,“发”通“废”),神无以灵将恐歇 ,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jué)。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 侯王自谓孤寡不穀(谷gǔ)。此非以贱为本邪(yé)?非乎?故致数(shuò)舆(yù)无舆。不欲琭( lù)琭如玉,珞(luò)珞如石。〖译文〗 【第四十章】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译文〗 【第四十一章】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 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lèi)。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 渝(yú)。大方无隅(yú),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译文〗 【第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wù), 唯孤寡不穀(谷gǔ),而王公以为称(chēng)。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jiào),我 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译文〗 【第四十三章】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 ,天下希及之。〖译文〗 【第四十四章】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 不殆,可以长久。〖译文〗 【第四十五章】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 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译文〗 【第四十六章】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 足之足,常足矣。〖译文〗 【第四十七章】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 ,不为而成。〖译文〗 【第四十八章】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 事,不足以取天下。〖译文〗 【第四十九章】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 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xīxī),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译文〗 【第五十章】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 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sì)虎,入军不被(p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 zhǎo),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译文〗 【第五十一章】道生之,德畜(xù)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 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 长(zhǎng)而不宰,是谓玄德。〖译文〗 【第五十二章】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mò)身不殆。 塞(sè)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jiàn)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 ,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为习常。〖译文〗 【第五十三章】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迤yí)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cháo)甚除, 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为盗夸。非道也哉!〖译文〗 【第五十四章】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 ;修之于乡,其德乃长(zhǎng);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 ,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译文〗 【第五十五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chài)虺(huǐ)蛇不螫(shì),猛兽不据,攫(jué)鸟不搏 。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shà),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 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译文〗 【第五十六章】知(zhì)者不言,言者不知(zhì)。塞(sè)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 ,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 ,故为天下贵。〖译文〗 【第五十七章】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 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jì)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 ,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译文〗 【第五十八章】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guì),直而不肆,光 而不耀。〖译文〗 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译文〗 【第五十八章】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guì),直而不肆,光 而不耀。〖译文〗 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译文〗 【第五十八章】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guì),直而不肆,光 而不耀。〖译文〗 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译文〗 【第五十八章】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guì),直而不肆,光 而不耀。〖译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不须嗟 8(大结局)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道德真经》即《道德经》,又称《老子》、《老子五千文》。共81章,5000余言,分上下篇。老子著。 老子姓李名耳,字聃,一字伯阳,或曰谥伯阳,春秋时期人,生卒年不详,籍贯也多有争议。老子为道家学派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与庄子并称“老庄”。在道教中被尊为道祖,称“太上老君”。在道教中,《庄子》又称《南华真经》,《列子》又称《冲虚真经》,与《道德真经》合称三真经,被道教奉为主要经典。 主要思想 以“道”解释宇宙万物的演变,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乃“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因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除了朴素的唯物主义观点,《老子》一书中还包括大量朴素辩证法观点,如以为一切事物均具有正反两面,“反者道之动”,并能由对立而转化,此外,书中也有大量的民本思想:“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其学说对中国哲学发展具有深刻影响。 对道教的影响 道教的教理教义,如上善若水、尊道贵德、道生德育、自然无为、清静寡欲、柔弱不争、长生久视等根本宗义,皆源出于《道德真经》。祖天师张道陵建立道教教团之时,即以《道德真经》为圣典,并作《老子想尔注》,阐说道教要旨和修行准则,初步建立起道教教义思想体系,以“正一”之名来表明所倡行的教化学说是太上真一不二的正教。而且,道教的经典和许多高道真人的著述也都根据《道德真经》这部圣典加以充分的发挥,或作必要的演绎。道教尊奉的《南华真经》和《冲虚真经》,承扬《道德真经》的思想,对道教修身体道、精神逍遥、坐忘养生、神仙变化等思想加以丰富和阐扬,使偏重理性的道家学说在后世高道的继承阐扬下,过渡到道教的教义学说,彼此打成一片。《太平经》以宗教教化而立论,对《道德真经》“道”生化天地万物的创世说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教义作了充分阐释。葛洪的《畅玄》所讲神仙之术,亦当属于太上道家之系统。《度人经》以“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为主旨,正体现了《道德真经》的根本宗义。总之,道教的教义思想无不根本于《道德真经》,因而道教尊《道德真经》为圣典。 成书时间 相传老子修道德,著书上下篇。春秋末期已有老子其人。据道教典籍记载,老子曾任周守藏史,后来迁为柱下史。周朝衰落之际,老子辞官离去,经函谷关时,县令尹喜恳请他著书传世,于是老子写下五千余言,即传诵千古的《道德经》。现存通行本《老子》,多数学者认为在孔子、墨翟之后,可能成书于战国中前期。王弼注本、傅奕本上篇言道,下篇言德。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老子》甲、乙本,则上篇为“德篇”,下篇为“道篇”。在上下篇中分章次第,以及《道德经》的题名都是后人所加。 版本流传 现存《老子》的版本,以帛书甲、乙本为最早。甲本文字,不避汉高祖刘邦讳,可证它是刘邦称帝以前抄写的。乙本避刘邦讳,但不避惠帝刘盈、文帝刘恒讳,可知它是刘邦称帝以后,刘盈、刘恒为帝以前抄写的。甲、乙本皆分二篇,乙本篇末标出《德》3041字,《道》2426字,合计5467字。甲本尾题残缺不明。两本都不分章次。 东汉时成书的《老子河上公章句》,分81章,上篇道经37章,下篇德经44章,河上本复于每章章次之首冠以“章题”二字。魏王弼《老子注》,只分81章,并无章题名称。唐初傅奕校定《道德经古本篇》,据宋代谢守灏《混元圣纪》记载:傅奕考核众本,勘数其字。项羽妾本,齐武平五年,彭城人开项羽妾冢得之;安丘望本,魏太和中,道士寇谦之得之;河上丈人本,齐处士仇岳得之。其中项羽妾本迄今仍有相当高的学术价值。另尚有题为西汉末严遵撰的《道德真经指归》,章句颇与诸本不同,今存残本,但有人认为是后人伪托。 现存《老子》的版本,除汉初帛书本外,还有许多版本流传。约略统计,石刻14种,其中以唐太宗时虞世南校写的石刻《老子》为最古。其次为唐中宗景龙二年(708)易州龙兴观道德经碑。唐写本《老子》残卷,散见于各地保存的敦煌经卷中,为数颇多。今见木刻诸本中,以宋刊《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为较古,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有影印本。明《正统道藏》搜集《道德经》文本及汉、魏、唐、宋、金、元、明众注本,总计有41种之多。 研究和考释概况 历代学者研讨和考释《老子》的著作不下千百家,但存者少,佚者多。其中主要有:战国末年,喜黄老、刑名之学的韩非子,最早著《解老》、《喻老》,西汉《老子邻氏经传》、《老子傅氏经说》、《老子徐氏经说》以及《刘向说老子》等,均已散失。东汉时,《老子河上公章句》宣扬练气可以久寿长存;《老子想尔注》强调学道练形,能致长生。魏晋时期,何晏作《老子道德经》,王弼撰《老子注》,阐发以虚为主、以无为本的玄学观念。南北朝时,佛学和道教并盛,佛门亦耽玄理,释氏注解《老子》的很多。 唐代,因皇帝与老子同姓李氏,故大力提倡道教,设置崇玄学,令生徒论习《道德经》,道俗学人,先后注《老子》的名家有孙思邈、傅奕、尹知章、成玄英、唐明皇、李荣、强思齐、杜光庭等。 宋代注解《老子》亦多名著,道士陈景元撰《道德真经藏室纂微》10卷,范应元撰《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2卷,有《续古逸丛书》影印宋刊本,明《道藏》未收,明以来亦少引用,该书搜罗古本旧注颇多,弥足珍贵。司马光著《道德真经论》,与先儒不同。王安石喜读《老子》,作《老子注》。王安石子王雱及其友吕惠卿、陆佃、刘仲平皆有《老子注》。彭耜撰《道德真经集注》18卷,所引注本,或存或亡。到了元代,吴澄作《老子注》,解释多合于《老子》本义。明代焦竑撰《老子翼》,采集韩非子以后解《老子》者64家,并附以焦氏《笔乘》,共成65家,各取精语,于诸家注中推为博赡而有理致,并附《考异》,识其异同。清代毕沅撰《老子道德经考异》,以唐傅奕授定本为底本,参校河上公、王弼、顾欢、陆德明、彭耜、《永乐大典》、焦竑《考异》等,间有不合于古者,则折衷众说,以定所是。但毕沅《考异》,详于宋元诸本,忽于唐本。近人罗振玉针对毕沅这个缺陷,撰《道德经考异》,根据景龙本、开元御注本、广明本、景福本等 4个唐石刻本以及六朝和唐写本残卷10种撰成。罗本再加上马王堆汉墓帛书本、焦竑和毕沅《考异》,则汉、唐、宋、元、明诸本《老子》文字的异同,都可以考定了。 《道德真经》上篇(河上公本) 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第三章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第四章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第七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第三章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第四章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第七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第三章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第四章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第七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苏丽华凤越番外 夜过亥时,大兴宫灯火幽微。 一个老宫女边给苏丽华铺床边唉声叹气。 梳整完毕的苏丽华听见走了过去:“姑姑怎么了,何时不顺心?” 宫女畏缩一惊,紧急闭口,后在苏丽华不可回避的目光中抹起了眼泪:“娘娘恕罪,老奴只是在叹自己命不好。” 苏丽华微微偏首,及腰的乌发披洒纤细的肩头:“姑姑怎地突然有此感慨?” 老宫女神色黯然许久,吐露道:“老奴刚才给娘娘准备就寝,触手罗衾冰凉,由而想到老奴服侍过的主子都不受先皇宠爱,如今带着这身霉运又来到娘娘身边,恐是连累了娘娘。” 苏丽华抚上她的肩头,宽释道:“姑姑你多想了……” 未等她说完,老宫女连连摇头:“并非老奴多想,老奴命数从不旺主,娘娘入宫至今未承圣露,都是受老奴牵连。眼下……眼下宫中陆陆续续又进来十几位新妃,往后、往后娘娘……” 老宫女说不下去这堪忧,苏丽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按在她肩头的手拍了两下:“皇上有今日之位,那些世家功不可没,按道理是要论功行赏的,但总有些人是有功大才疏不堪委以重任的,为平衡他们的利益,所以用联姻来巩固他们的关系。” 老宫女目光呆直地看着苏丽华:“娘娘,老奴不是说这个。” 苏丽华微微一笑,催促:“本宫懂,别为本宫费神了。天色不早,你且回去歇息吧!” 老宫女叹了口气,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还欲望再说话,一偏头,脸色一白扑通直接跪成了五体投地。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丽华转头,心口一跳,只见隔着隐约的屏风,外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赭黄色的身影。 苏丽华不敢怠慢赶紧迎了出去,一看內侍太监楚公公和跪在门口的宫女,便知道是凤越没让通传。不过这会也顾不上其他了,上前欠膝跪下:“陛下万岁,臣妾怠慢未及恭迎圣驾,罪该万死。” 凤越伸手将她轻托起:“爱妃不必拘束,朕是偶过春华宫,忽觉腹中饥饿,临时起意进你这儿找些填腹之食。” 苏丽华环顾一周,打量屋里有什么可吃的,就看见了老宫女两手攥握胸前,满面潮红,兴奋得一个劲地给她挤眉弄眼,又期待又生怕的样子。 苏丽华哪能不会意,继续看了一会儿屋子,对凤越道:“臣妾这里只有些瓜果,夜食伤胃,还是嘱咐御膳房给陛下做些热膳来用吧!” 留我? 凤越颇有深意地看了苏丽华一眼,从善如流:“也好,就让御膳房下两碗面来!”说着迈步走到案前坐下。 不等主子们开口,楚公公已领命去安排,老宫女也招呼一帮小宫女去张罗。 苏丽华陪凤越坐下,不一会儿宫人就敬上了茶水、坚果。东西匆匆端上来,人匆匆退下去,生怕打扰了什么似的。 苏丽华是第一次这么单独和凤越相处,对方是皇帝,也是她的丈夫,说不紧张是假的。于是觉得这样的场合不应该太冷场,便主动问凤越最近龙体是否劳累,凤越回答“尚好”,凤越便问她宫里可住得习惯,她也回答“尚好。 二人就这样一来一去说了半天客套话,苏丽华快没词了,凤越拿起一份折子递给她:“朕这里有份折子,你看看上面所奏如何?” 这折子凤越进来时候就捏在手里,坐下后就放在手边,苏丽华本没有在意。 苏丽华没说什么“臣妾惶恐,不敢干涉内.政”这种话,顺从地接过折子。 凤越能给她看的东西必定是无虞的。 这种信任她也不知是何时有的,除了姐姐,她很少如此相信一个人。 打开锦面的折子,里面是一份清单,看前言是厉国为赎回金奉烈支付了大量钱物,其中有一些礼物是专给后宫的,掌宫的太监将这些礼物如何分配拟了这份折子呈上御览。 凤越的妃子如今都是平级,所以太监就按这些妃子背后的家世功劳从多到少排列,轮到苏丽华,就是最后一名。 苏丽华抬头,与凤越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他今夜哪是偶然路过临时起意来找她,明明是刻意得不能再刻意了。 凤越好整以暇地看着苏丽华阅读完全篇,末了问她:“爱妃觉得这上面写得如何?” 苏丽华合上折子还给凤越,低低叹了一声,不无遗憾道:“字写得真好,若是臣妾能看懂就更好了。” 凤越听完抓住苏丽华的手哈哈大笑,忽然将她拉进,眉目低垂几乎贴着她,轻轻道:“你放心,朕不会委屈你的。” 苏丽华被他牢牢抓着,忽然心跳骤乱。 不一会儿,两碗热汤面做好了端了上来,苏丽华没动自己的,从容拿起凤越筷箸,夹了一筷子面条上来两手转动,把面条在筷子上卷成个线团后,递给凤越。 凤越微露惊奇,这是他独特地吃面习惯,苏丽华居然知道。 他接过筷箸嘴角微微上扬:“爱妃也花心思讨朕欢心?” 苏丽华看他吃下一口,自如地取过筷子夹第二卷:“上次在宫宴上看见陛下如此,甚觉有趣就记下了。” 凤越道:“朕素来只有第一口面是这般吃法,爱妃只见一次就放在心上,是因为朕是皇帝吗?” 苏丽华手中一顿,这话看似轻描淡写,其实相当犀利,换言之就是在问她:如果他不是皇帝,她会不会这么留心他,对他这么好。 苏丽华把卷好的筷子给凤越,凤越虽然比她年轻,但是身量高大,她得这么仰视他。 “可陛下本来就是皇帝啊!” 这句囫囵话如果换个皇帝听到,一定恼怒,但凤越从来不听人字面意思。 他把面条放进汤里,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丽华,看着她白皙的脸蛋以可见的速度逐渐绯红,细密的睫毛颤得越来越厉害。 二人四目相对,凤越像阴影一样覆盖下来:“你不图富贵、不图朕心,那你答应进宫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咫尺近的距离里,苏丽华反倒不怕了,仿佛他们只是天地间平常一对男女。 她的脑中闪过老宫女悲怆的神态。 要不要试试改变下姑姑的命运? 这男人应该也不会太难吧…… 这么想着她就鬼使神差地回答道:“我图什么陛下真的不知道吗?” 凤越俯身凑近:“不知道。” 苏丽华酝酿了一下,扬起下巴,一字一字道:“图白、吃、白、喝。” 这话倒不算全假,以她现在无处可去的身份,能找到皇宫这样的容身之所已经是上上之策。 凤越结实愣住,之后噗嗤大笑,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挟着她的细腰质问:“白吃白喝?原来朕身上还有这等不平事?!” 苏丽华扶住他结实的肩膀才稳住,只觉得被他用力箍着的地方发热发烫。 她也跟着笑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是唯一能让她发自内心轻松笑起来的人。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凤越一指关节拂过她的侧颊,留下一道酥麻:“你这邀宠的方式朕喜欢极了。不过,”他眸光聚来,认真地道:“朕不碰心里有别人的女人。” 苏丽华看进他眼里:“我心里有谁?” 凤越直言不讳地说出一个名字:“宋茗。” 苏丽华鼻息微乱,没有逃过凤越的眼睛。二人在凝结的空气中互相望着半天,苏丽华忽然脖子前倾亲了凤越一下。 凤越敛起眸色疑惑地凝着她,苏丽华眼睫颤了颤,脸上已胀满了羞色:“臣妾与宋公子没有这样过,陛下胜过他了。” 凤越拧眉:“你还是忘不了他?” 苏丽华三思点头:“臣妾不想骗陛下,宋公子在臣妾心里会永远有一个角落,不过,”她缩了缩手臂,声音越发小了:“亲完陛下之后,那地方小多了!” 凤越扭头,目光捉住苏丽华。当一个喜欢说话云遮雾绕的人,对着同样一个喜欢说话云遮雾绕的人,这话反而比窗户纸还薄了。 凤越一把将苏丽华打横抱起,边往内卧走边说:“亲一下就这样,干点别的那还得了?!” 苏丽华屁股着床板,抵住凤越:“慢!” 凤越眼睛已经布满欲望:“放肆!” 苏丽华再次抵住他胸前:“臣妾也不碰心里有别人的男人。” 凤越蹙起乌黑的剑眉,半天才道:“晋王妃?” 苏丽华咽了咽脖子:“嗯…我和晋王妃生得一模一样,陛下其实是喜欢晋王妃的吧?所以当知道世上有人和她生的一模一样就毫不犹豫就纳入宫中。” 凤越拿掉她的手:“爱妃还在乎这个?你不是只图白吃白喝吗?” 苏丽华百口莫辩,下一瞬就被亲得晕头转向了。 良久,她耳边听见一句低语:“朕没有,你就是你。” 第二日。 大兴宫某处墙角。 楚公公和春华宫那位老宫女避人耳目在一棵大树背后。 “收好喽,这是陛下赏你的。”楚公公递给老宫女一个小檀木盒子。 老宫女打开一瞧,是颗枇杷大的南海珍珠,吸了口大气:“楚公公,这太贵重了吧,老奴怎么敢收?!” 楚公公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你戏演的好,陛下很满意,这是你应得的。你若过意不去,以后好好照顾丽妃娘娘便是。” 老宫女双手收好盒子,点头如小鸡啄米,眼神无比坚定,:“请公公替陛下放心,老奴一定把娘娘照应得好好的,让她始终保持争宠的斗志,保证让她为陛下三年抱俩儿女双全!” ------题外话------ 诈尸番外,下次未知。 白锦玉投奔乌穆番外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新书通知《他是不是在撩我》 本章不用订阅,就是告知下开新书了——《他是不是在撩我》,现言。之前通知发公众章节不是所有平台都能看到,不得已为之。 【新书简介】 再次见面,他一眼认出她,表面按兵不动,暗中早直勾勾盯上。 章陌烟没想到自己3年前救的男人是一个大咖,痞帅甜a美强拽,国内攻关北宋青瓷顶尖技术的大佬。 记者和专家,其实一开始他们也是正经工作关系。 但算他命惨,赶上她失恋,心情不好多喝了点。这能怪她吗,谁叫他总是撩不自知,浑然天成。 大男人摆出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非说她对他早已图谋不轨,并且举出证据一二三。 一开始她是否认的,但是这证据多了吧,她自己都有点不确定了。 时间一长,架不住这人嘴碎, 她一把将他摁在墙上:“喜欢你了怎么了?你第一次被人喜欢吗?这么大反应?” 墙上男人笑得春风得意:“是啊,被自己心上人喜欢,真是第一次呢!” 嗯? 章陌烟松开抓住的衬衫,她好像忘了,最好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本书是非遗题材都市爽甜文,又名《天青色等烟雨》】 【注意事项】 本文言情成分99%,化学物理瓷艺水平极其低下,作者玻璃心,请务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1章 申海市复兴艺术中心,一场备受收藏界关注的高古瓷拍卖会正在进行。 正在现场扶着三脚架按下快门的章陌烟并不知道,2小时后,她就将写出记者生涯里第一条搞崩网络服务器的热搜。 咚! 大气的会场里又落下一锤。 “恭喜8023号!478万拍得南宋官窑撇口瓜棱瓶!” 拍卖师高亢的广播音振聋发聩,一掷千金的游戏令人血脉偾张。海内外专家学者和各路背景深厚的买家济济一堂,一时掌声如潮。 章陌烟“咝”了一声,低头在本子上记了点东西,第n次感慨有钱人真疯狂,贫富差距令人破防,她大半辈子才能挣到的钱原来只不过别人口袋里的碎银两。 忽然身旁的摄像同事,她的男闺蜜,金学洋拍了她两下,示意她来看摄像机屏幕。 镜头对着他们45度方向,屏幕里有一个西装革履两手抱胸的英俊男人。 金学洋啧叹:“难得啊,有机会对着男神的帅脸尽情拍!瞧瞧,盘正条顺,刘总这颜值,在我心里就是亚洲最帅面孔top1,至少三年内无人可以取代。只是可惜啊,卿本男神奈何英年早婚!” 金学洋虽然性别男,但是吧……章陌烟把他镜头推正:“小心你男神炒你鱿鱼。” 金学洋直起身子,捶了两下发酸的腰,很纳闷:“刘总一向只会在重大新闻现场压阵,他今天亲临这里,还摆平主办方让我们独家报道权……难道,今天那件秘色瓷真会刷新当前高古瓷的拍卖纪录?” 章陌烟看向手边一本宣传册,装帧精美的封面上印着一件造型优美的莲花笔洗,湖水一般的釉色,青碧柔和,如冰似玉。 她点点头:“有可能,毕竟秘色瓷是唐代青瓷的天花板,在1987年法门寺地宫发掘前,这种瓷器只停留在古人零星的诗词歌赋里,没人见过,没有文献可以确定它的存在,就连陶瓷界、考古界都一度认为所谓‘秘色瓷’根本就是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