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仙君》 第一章 岭南柳氏 诗云: 大通河西玉岭南,柳氏修玄两千年。 贯烧真焱灼金精,七符宝篆养玉莲。 自言本是大教子,也曾捉妖镇洲关。 只因襄助同门死,一桩命案荡湖澜。 世有仙道流传,阐述长生之妙。 盖因此辈修法之类,多以师徒相继,偶有发枝散叶,门徒鼎盛者,遂成一脉,曰宗派,曰仙门。然此间千万年相续,亦有修士,偶得秘法,传与后辈,以血脉为根,引而成诸修士宗族,依托仙门而立。 大通河西,玉岭山南,便有一族,曰柳氏,依五雷仙宗,昔年有祖,得数部秘法,传续一族。 至于今日,岭南柳氏,已有族人三百余数,冠以火法闻声,兼以七符称雄,愈发兴盛。 此日,柳氏族地,宗祠正堂。 老族长柳玄松端坐在正位,眼眉低垂,仔细端详着那立于堂下,姿态恭敬的少年。 少顷,柳玄松方开口道:“元正。” 少年柳元正闻声,不疾不徐前迈一步,抱拳拱手,也不抬头,只是静静的盯着身前地面上的青砖。 “晚辈在。” 柳玄松哑然一笑道:“不必拘谨,且坐。” 柳元正微微抬头,应着老族长的虚指,坐在侧旁木椅上。说是坐,却也不过沾了座椅的边沿。 老族长瞧的真切,也不去说他,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道:“今日堂内,没有族长,只有亲人,元正你虽出身旁支,论辈分,老夫是你大伯。 这些年大伯忙着族内诸事,少了关切你,近几日忽地想起来,你也快十六岁了,根骨已定,是该踏入修行的年纪,这才唤你前来,问问你如今的体悟,若有甚么事,尽说与大伯听。” 听老族长说罢,柳元正不曾迟疑,展颜一笑,脸上尽展憨直,“多谢族内,前几日送来了《金焱经》第一卷与《七宝符篆》上部,侄儿翻阅经书,已经偶有气感。” 一番话说得老族长眉开眼笑,只是不住的点头,“好孩子!好孩子啊!如今已有了气感,这修行的第一步桎梏,便算是破了,日后入炼炁境便已无虞。 大伯已经老了,这辈子没啥机缘,眼瞅着也就筑基境到头了,老祖闭关眼瞅着快百年,这结丹……难呐!往后就看你们这些小辈了!你看,这人老了,总是多感慨。” 柳元正听罢,也只是笑着道:“伯父何苦忧愁,堂哥天资非凡,修道之途,定然日夜精进,您呐,且等着堂哥接手,往后有您大把的清闲日子呢!” 听着柳元正的话,老族长笑容愈盛,哈哈大笑数声后,却忽地低沉下去,“你这孩子,倒是会讨伯父欢心,要说你堂哥,天赋是有的,可是心性不定,老夫哪里来的清闲? 愁啊!还是愁!老夫身为此代族长,不能不愁,族内三百多人之生息,柳氏两千余年之传续,具在老夫肩头,说到这个,还是要感谢元正你的双亲。 十四年前,玉岭山间有古修洞府现世,上宗修士前去探寻,却遭了魔修暗算,一番血斗,眼看性命要坏,当时你双亲采药路过,说来都是同门,便断然出手,斩灭诸魔! 唉!可怜我那弟弟和弟妹,因此受了重伤,回到族内没有几日,便彻底不治,只留下你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不过也是因此,这些年柳氏得了上宗许多好处。 你看!伯父这才想起来,当年,那上宗修士留下了五雷圣令给你,说待你年满十六,便收你入上宗做内门弟子,想来也就是这几日了,好福缘呐!等日后你修炼有成,可要多帮你堂哥。” 闻言,柳元正低了低头,似是因为双亲之故而伤感,数息之后,方才开口道:“这事儿后来侄儿也曾有听闻,只是那五雷圣令却未见过,只当大家是以讹传讹,便也未敢多问。” 老族长点了点头。“确有此事,只是赠下圣令时,你不过两岁,还小,因此那五雷圣令,便一直是伯父替你保存着。” 说这话时,老族长的两眼死死地盯着堂下柳元正的一举一动。 谁知柳元正只是笑的愈发憨直,“如此说,倒是侄儿迟愚了些,该早些年问清楚的,不过……伯父,侄儿心中有些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族长眼帘微微垂下,掩住双目中的精光,“但讲无妨。” “老实说,侄儿的修行天赋,在族中也只是中上,比不得堂哥,也比不得上宗弟子,若这圣令,只是招去上宗外门,还则罢了,可是圣令却是招入上宗内门! 入了上宗内门,便可接触上品道法,一旦修炼有成,更有进身之阶,可以接触五雷仙宗镇教道法!这等大好机缘,怎能用在侄儿这个中人之姿身上呢? 是故方才,侄儿心中思来想去,便想着,能不能将这圣令的资格送与堂兄,以堂兄之才,想来可以攀登仙霄,兴盛咱们整个岭南柳家。” 听闻此言,老族长做惊慌失措状,急急起身,走下堂来。 看着老族长走来,柳元正便也随之起身。 老族长伸出双手,紧紧的攥住了柳元正的手腕。 “这……这……好侄儿,你可当真是这般想的?” “族长!为族内三百多人之生息,为柳氏两千余年之传续!元正口中,怎肯有虚言!” 老族长闻言,自是深情点头,“是了,你是个好孩子,怎会分不清轻重,只是如此,倒是柳氏亏欠你家许多,也罢,日后你的修行资源,比照宗族世子!” 说罢,老族长松开手,缓缓走到正位上,正待坐下,便听着柳元正稍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只是……族长,这五雷圣令总归是上宗颁下,自有威严体度,如今咱们柳家私下变更,可会触怒上宗?” 闻言,老族长坦然坐下,只是摆手道:“无妨,这些年不少依附上宗的修士家族都是这般做的,有族人立下功勋,得赐圣令,往往都安排给族内天骄,几乎成为定例,断无到了咱们家,反受上宗苛责。” 柳元正闻言,作如释重负状,似是松了一口气,有忽的抬头,眉头一挑,说道:“既然如此,倒是侄儿多虑,只是伯父容禀,侄儿还有一不情之请,亦与圣令有关。” 闻言,老族长眉头微蹙,也只是随口应道:“且说来。” “伯父明鉴,这圣令终归是因侄儿双亲昔年用一双性命换来的,送给族内,侄儿心中断无怨言,但终归辜负了双亲的付出,甚是不孝,此刻已然心神惶惶,想我道宗玄门,自古断无不孝的修士。 然而,侄儿听闻人说,这上宗圣令,若是可以招入内门做弟子,还可安排一族人为亲随,照料修行之外诸多杂事,到了上宗,一应品阶,与外门弟子一般无二。 是故侄儿思忖着,可否将这亲随之位许给我?一来,全了侄儿孝道;二来,我与堂兄到了上宗,也好互相扶持;三来,昔年终归是侄儿双亲对上宗修士有恩,若日后得些好处,说得浅白些,终归还是要落到咱们柳家不是?” 说罢,柳元正坦然抬头,与老族长直视。 一时间,老族长只是抿嘴沉默。 无声息之中,两人的目光长久的对视。 半晌,老族长忽地一笑。 “此事,合情合理,你的亲随身份,老夫应下,只是有关圣令之事,不好再有波折。” 说话之间,老族长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散,最后彻底冷峻下来,属于筑基修士的气机笼罩在整个正堂,老族长冰冷的眼眸只是这样盯着柳元正。 自始至终,柳元正像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一样,站在那里拱手道:“多谢族长体谅,既如此,圣令之事,不再有变。” 老族长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句“嗯”。 “如此,晚辈告退。” “去吧。” …… 不多时,柳元正回到了住处。 独屋小院,柳元正将房门紧闭,谨慎的环视了四周,四面墙上,不太显眼的地方,各贴着一道朱砂书就的黄符,抬头再看时,房梁上也贴着这么一张。 柳氏善符法,这五张符篆并不在柳氏符法之内,却可阻隔修士神识探寻,最为精巧之处在于,这符篆祭出,并非令修士神识无法强硬探寻,而是如障眼法一般,附着种种虚幻臆造场景,若有神识扫过,不仔细探寻,只当眼见为真。 自然,修士神识有强有弱,如这五张不知名符篆,至少在炼气期修士面前天衣无缝,若是并不刻意关注,便是筑基修士也能瞒过,只是到了结丹境,修士神识强大,这符篆自然显得千疮百孔,不值一提。 如此精巧之符,也无人知晓柳元正得之于何处。 眼见得自己诸般布置如常,柳元正这才放下心来,不住地在屋中踱步,一点点回想着正堂中,自己与老族长的一举一动,思忖着言语之中,可能存在的疏漏。 片刻后,柳元正站定,脸色只是阴翳。 “老东西!怕是当年,便想着夺我五雷圣令!”恨恨地暗骂了一声,柳元正脸色方才恢复如常,他轻轻捏了捏喉咙,仿佛在按动脖颈上的穴位,下一刻,一枚指尖大小的玉符被他吐出。 说来也奇,吐出了玉符之后,柳元正周身气息大改!这哪里是刚刚接触气感,柳元正已然入了炼气境界,呼吸之间,体透灵光,泥丸宫隐隐鼓胀,显然精神饱满! “好在,以退为进,总归还是进了五雷仙宗,做一内门弟子亲随,许多事也更方便些,还有柳正邱来吸引旁人目光。只是这样一来,许多事却需重新计较……” 轻声呢喃着,柳元正缓缓闭上双眸,神识动荡,柳元正心神沉入泥丸宫,内视灵台。 之间方寸灵台之上,有宝光绽放,一部玉页金书悬浮,上书古篆字——玄霄秘策。 第二章 左道旁门 柳元正幼失双亲,又生在修真世家,本不该是这般阴翳性格。 仙道之修,多心性凉薄之辈。 遑论这等宗族。 自幼年时,柳元正便尝到了此间的冷暖,又是心性未定的时候,若无变故,成长到今日的柳元正,合该是个自闭、内向,对人怯懦的孩子。 可惜世间事,少有十成定论。 终是双亲福泽犹在,待柳元正稍稍长成,开始思虑事端,又在宗族学堂的教育下,逐渐有了修行认识的时候,少年却无意间自识海灵台,意外察觉到了这部神秘玉书《玄霄秘策》。 玉书高悬灵台之上,通体绽放鎏金玄光。那时的柳元正不过十一二岁,神魂尚且孱弱,往往看向金书,只读上一二字,便耗去心神,疲惫不堪。 但也正是如此,断断续续几年光景,柳元正不仅记下了《玄霄秘策》引言与第一卷,更锻炼出了远超常人的强韧魂魄。 再说那部玉书。 近万字前言,乃作者所书,自称五雷散人,当时修行界的左道宗师,一手五行雷法纵横天下,交友五湖四海之间,端的威风,便是玄宗巨擘也需以礼相待。 被尊为左道宗师,这位昔年散修出身的五雷散人便要承担起匡扶旁门气运的责任。晚年时,五雷散人也曾广收门徒,传法于散修之间,只是结果不美,左道旁门,终归底蕴不如玄门正宗,运功行法多有偏颇,难窥真道。 数千年时间,众弟子无一人能成,心灰意懒之时,也让五雷散人意识到,若无创举,自己飞升之后,旁门将再无宗师,只会慢慢凋零。是故,五雷散人将弟子寄养在玄宗友人门下,独自闭关漫漫岁月,汇总经年所学,终于在飞升之前,创下这半阙雷法仙书,存于洞府之内,留待有缘之人。 昔日柳元正读罢书中前言,便在宗族内旁敲侧击,想要探寻这位五雷散人,而出乎意料的事,这位五雷散人却也不难探听。 这位左道宗师三万七千年前,自玉岭山飞升,而立下五雷圣宗的,便是昔年被五雷散人寄养在玄青仙宗的小弟子元道真人。 真人感念师尊传法之恩,又在玄青仙宗得传雷道正法,补全了底蕴上的疏漏,遂立五雷仙宗,如今亦是正道诸宗之一,山门便在玉岭山以北九千里。 直至如今,这位开宗大真人尚且坐镇尘世,乃正道辈分绝高的几人之一。 自然,在玉岭山的地界,也很容易探听昔年那位五雷散人之名。 当时得知此间种种,便是柳元正也只能感慨因果间的玄妙,想来这三万七千年间,元道真人也一直在寻找五雷散人晚年闭关的洞府,只是玉岭山广袤,遂古以来,隐居闭关者如天河沙之数难记,终是不得其法,探寻未果。 而昔年玉岭山中的命案,一是柳元正双亲,一是上宗修士,一是魔道修士,却也不知是谁寻到了五雷散人的闭关洞府,得到了这半阙仙书,但一番生死厮杀,依结果而言,想来是柳元正双亲暗中得到了玉书,作为最后的遗泽,在柳元正尚且年幼的时候,温养在了识海灵台。 而正如前言之中所述,柳元正所得,只是半阙仙书。 修为再高,五雷散人终归是左道宗师,非为玄宗巨擘,旁门的影响对他而言已经根深蒂固,难以创出真正窥见妙道的功法;但是晚年飞升之前,五雷散人已经找到了一条借假修真之路,尽数记在玉书之中。不知如此,这部玉书更是左道杂学的集大成者。 可不论如何补充,终归是缺了根本修法,半阙玉书难全,散人终是抱憾飞升。 或许也正是因此,才能让柳元正能另有收获。 玉书第一卷曰《玲珑心窍篇》,此一卷不讲雷道,不讲修法,只讲尘世人心善恶!讲何为笑面虎,何为绵里针,何为仙人跳,何为绝户计;又讲此间种种该如何应对,何为示敌以弱,何为以退为进,何为反戈一击……如此一卷,又辅以数之不尽的左道法门,端的是生冷不忌,有如天葵笔、尸油灯、阴阳针之类,也有如柳元正贴在屋中的古怪符篆,藏在喉中的玉符。 繁繁一卷,只教人如何明哲保身,如何在这险恶世间存活下来。 这也是修行界大多散修的生身立命之本,更甚于自身修法! 也正是因着这《玲珑心窍篇》,让本该怯懦的柳元正养成了如今的性格,更掌握了诸般杂学。 缓缓地将心神从泥丸宫内退出,柳元正张开双眸,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玉符,犹在暗暗自忖。 “今日算是诸事已定,内门也好,外门也罢,终归是入了五雷仙宗,老东西压着五雷圣令拿捏我,但他却也怕我闹将起来。只是这一身法力却不好留,早先唯恐事有差池,总想着有修为在身好些,仓促修炼了《金焱经》,但如今却不相同,留着这身法力在身,便是破绽!” 一念至此,柳元正手指捏起玉符,持在口鼻之前,顷刻间,柳元正胸胀如鼓,剧烈呼吸之间,喉音喑哑若风箱嘶吼一般。 伴随着柳元正这般举措,只见体内点点清灵法力被缓缓逼出,又被牵引入了玉符之中。 数息之后,再看柳元正这里,脸色稍稍苍白,但通身再无丝毫炼炁境修士的气息。 “如此一来,也该取走先前攒下的修行资源。” 念罢,柳元正缓步走到门口处,脚步一顿,伸手揉了揉脸,再看时,少年脸上尽是憨直神色,推门而出,步伐也见温吞,与之前大有不同。 此番正是: 渺渺青天九层高,蠢夫愚子不相饶。 万丈红尘漫漫路,亘古玄宗传妙道。 却说旁门修行事,一步一劫死难逃。 半阙仙书今何在?只言宗师临玄霄。 …… 宗祠正堂,柳元邱急慌忙推门而入,还未行至柳玄松身前,便大呼小叫起来。 “父亲,父亲!怎能应了元正那憨货的亲随之位!孩儿已经应了老三!这般更易,好没面子!” 听闻此言,柳玄松只是冷冷的瞪了柳元邱一眼。 瞧见老父目光,柳元邱浑身打了个激灵,便也讷讷不言,低眉顺眼的站在柳玄松身前。 看到了柳元邱的姿态,老族长这才收回目光,“宗祠之地,怎能大呼小叫!这般心性,为父如何放心你去上宗修行!” 柳元邱只是撇撇嘴,依旧低着头,闷声道:“孩儿知错。” “再说亲随一事,你应了老三?这也是你能随随便便决定的事情么!不分轻重!旁人不知,你还不知这圣令上的干系?元正这孩子,聪明的很! 老夫只是提及此事,他便主动开口,要将这圣令送与你!真以为他这么大方?因为他清楚,这圣令掌握在老夫手中,若他不应,此时便该不治病亡了! 可他以退为进,抢在老夫之前说出此事,便是咱们父子欠了他情分,嘿!真以为是你一人的事情?咱们柳家三百多人都在看着哩!元正搬出孝道来,老夫还能说什么! 老夫知你要说什么,亲随一事莫要再提,就是元正的了!真有本事,你就在上宗好好修行,晋真传!晋长老!到时候别说老三,咱们柳家舍了此地,齐去上宗做世家!” 听闻此言,柳元邱登时眉飞色舞,“合该如此!父亲且在族内安稳些日子,等孩儿做了上宗长老,就接您去!” 眼见得此,柳玄松只是淡淡笑道:“我儿有此心志便好,去了上宗,不比族内,少些玩闹,心思多多放在修行上,不可以如往日般待元正,他终归是你的助力,要示以亲厚。 元正这孩子,几乎算是在老夫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为父瞧的真切,是个憨厚的孩子,近日看来,也算聪慧,沉稳又知进退,往后遇事,好生与他商量,总不会吃亏。” 柳元邱也是点点头,“往日里我也不曾同旁人般欺辱于他,只是老十一端的沉闷,与他说话好生没趣,也就渐渐疏远了些。” “沉闷些好,这是稳重,日后到了上宗,你也要学他这样。” “哦。” “咱们柳家啊,就看你和元正的了,上宗的那位老祖,是个性子冷淡的,不喜俗事,否则祖父结丹之事,不会这么艰难,往后你的眼光,也该放得长远些,不要只看身边的两三人,眼中要有整个柳家。” “是。” “元正这会儿去族内取修行资源了,这是个上进的孩子,你也去,将你这些年族内攒下的例份给元正,《金焱经》和《七宝符篆》全本也给他,你用不到这些了,要让这孩子知道你的恩惠。记得,要当众给,也让柳家看一看少家主的姿态,咱们主家一脉,要以亲厚待人,往后,总有你掌家的一日。” “知道了,孩儿这边去。” “去吧,这几日闲暇,多与你十一弟聊聊,上宗使者到来就在这几日了,你们太生分了不好。” “嗯。” 注视着柳元邱离去的身影,老者缓缓叹息。 “柳家啊……柳家。” 第三章 玉都院 说是几日光景,实则第二日,五雷仙宗使者便赶到了柳氏族地。 上宗仙师亲临,自有老族长前去寒暄,当日,柳氏族地内大排宴宴,好不热闹,只是能见上宗仙师者,不过寥寥几人,便是柳元正与柳元邱两兄弟,也未能与使者逢面。 傍晚,柳元正一脸憨相,站在路边,半是应付着身旁堂兄的絮语,半是眺望着老族长院落中亮起的灯火。 “也不知圣令一事,他们两人可曾攀扯清楚?” 终是到了临门关头,柳元正一颗玲珑心窍,此时也不禁患得患失起来。 听着风中传来的断续笑语,柳元正也随之失神。 “想来,两人这般欢笑畅谈,不似出了差池的模样……” 如此宽慰着自己,这一夜,柳元正终归还是在魂不守舍中度过去了。 转来第三日,直至日上三竿的时候,柳元正方才被人呼唤,去面见仙师。 祖宗正堂,等柳元正步履匆忙赶到的时候,柳元邱已经不知到了多久,正在老族长柳玄松的帮衬下,对着一中年扮巧卖乖。 这中年仙师身披天青道袍,一打眼望去时,也只觉平平无奇,端的是寻常,再多看几眼时,便顿觉这道人精神饱满,清瘦的身躯一时间也魁梧起来,尤其是一双眼眸,只是看见余光,竟让柳元正意识有着几分刺痛感。 再听其声,与柳玄松父子闲谈,多说短句,其音平而脆,说话间或快或慢,却都字字送到人耳中,若惊蛰春雷,起于微末,却教人听得真切! 柳元正尚无有修为在身,自难径直暗寻这中年仙师的修为境界,也只是依照《玲珑心窍篇》中的杂学技巧去观人,这几眼看下来,倒也教他看出了些许细微末节。 双目含神,声如春雷,显然这位仙师已经将雷法修到了根髓处,修为要高出老族长不知多少去,依着柳元正暗自思忖,至少是结丹境往上的修士当面。 再说仙师中年人外表,修士的外表,最不可尽信,修到高深处,驻颜也是寻常事。 只是瞧这人双眸,目光清澈,不见风霜,一身天青道袍穿的工整,不似老族长般,暮气森森。 如此看,也是位年轻的主,不见得超出外表太多岁月。 “玄门正宗出身,短短岁月,修为便至结丹境以上,此辈心性,或风流,或桀骜,或洒脱,或温润如玉。观此人,目光清澈,不见蔑视,非桀骜;眼珠也不活络四望,心不猥琐,再加上平平相貌,不沾风流的边儿。 先前听到老族长奉承,更只是浅淡一笑,却又不接话头,可见偏了些温润;再看眉心,双眉舒展,不见皱痕,也靠着些洒脱,至少是个有肚量的。再依着自己的眼缘,总觉得有几分不经世事的意思。 如此仙师,倒也好打交道,只是其人若君子,不好诱之以利,若有机会,却可欺之以方。” 心中正思忖着,柳元正便见中年仙师目光转到了自己这里,老族长柳玄松也是朝自己挥了挥手道:“元正,快来拜见上宗兴景仙师!” 闻言,柳元正咧嘴一笑,淳朴中带出几分欣喜来,几步迈到堂兄身旁,却又稍稍落了半个身位,先是雀跃的抬头望了一眼兴景仙师,又匆匆低下头去。 双手抬至胸前,合于一处,外捏阴阳印,内掐子午诀,微微俯身,声音温吞如常。 “弟子柳元正,见过兴景前辈!” 听闻此言,那兴景仙师便哑然失笑,摇头道:“你便是柳元正罢,只是还未入吾宗门,便攀起关系来?” 兴景仙师这一笑,柳元正便也不再持礼,站直了身子,面露些羞意,伸手挠了挠头道:“弟子……晚辈怎敢如此大胆,只是晚辈生在柳家,自幼便被教导,世受上宗恩泽,早就心羡上宗妙道真法,如今有了拜入上宗机会,便也不知怎的,心中急切了起来。” 听到这番话,兴景仙师终是朗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不住颔首道:“好!柳家很好!族风淳朴,后辈多有向道之心,此去宗门不过半日光景了,柳元正,你既心中急切,我便许你先自称弟子。” 柳元正闻言,面露大喜,又恭恭敬敬的朝着兴景仙师这里一拜,口称弟子,仿佛得了多大好处。 再看一旁,老族长得了上宗仙师的夸,此刻也是眉开眼笑,看着柳元正愈发顺眼起来。 眼看着老父与堂弟都是这般欣喜姿态,虽有些莫名其妙,柳元邱也咧着嘴,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 只是这父子二人却未察觉,柳元正不过是寥寥数语,反而在兴景仙师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远超先前柳元邱寒暄数语。 如此,又是几句闲聊,老族长柳玄松便迎着兴景仙师往族地外走去,柳元正兄弟二人低眉顺眼的跟在后头。 一步步朝着族地外的方向迈出,柳元正的心绪也一点点复杂起来。 有兴奋,有忐忑,有茫然,甚至于,有着恐惧。 但不论如何,柳元正还是离开了这个寄居了十六年的地方,往后冷也好,热也罢,凄风苦雨,仙缘杀劫,都要他自己一点点去品尝了。 待得柳元正敛起心绪,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脚踏飞舟,立在云上,一旁传来柳元邱大呼小叫的声音,身侧则是兴景道人静立。 似是察觉到了兴景仙师注视过来的目光,柳元正稍稍低了低头,等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然眼圈泛红,打着泪花儿。 捏起袖口,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少年这才讷讷的朝着兴景仙师拱手道:“子弟这般姿态,一时失了心神,倒让前辈费心了。” 说罢,柳元正这才抬起头来,目光浅浅的望了望兴景道人,瞧见了仙人平常神色。 “无妨,这些年我见此景多矣,刚入门的小弟子大都如此,我已经习惯了,你也要慢慢习惯才好。” 听到兴景道人宽慰,柳元正便也作如释重负状,神态上好了许多,又偷偷瞥了兴景道人一眼后,有心想要继续作态,从兴景道人这里套些话的柳元正,却理智的沉默了下去。 有些时候,不说话比说话要好,话出口便有疏漏,太急切了反而容易让兴景道人反感,觉得自己心思复杂,少年城府。 尤其是如兴景道人这类人,一般少有出口伤人,恶语相向,但是此类人却心中更有逐渐,一旦认定了某些人的性格之后,罕有梗概,愈发固执,只会渐渐疏远。 果然,瞧见了柳元正不再说话,兴景道人也只当是少年初离家,对五雷仙宗过于陌生,以至于不安。 再想到这少年的身份,幼年成孤,父母双亲为襄助自己的同门而死,一时间心中更是善念萌发。 罕有的,兴景道人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 “莫去想这些了,到了宗门,好生修行方是对得起你们柳家,对得起你的父母双亲。” 一听说道父母双亲,柳元正还是沉默着,只是那眼圈儿有泛起红来。 兴景道人瞧得真切,反而又亲厚的拍了拍少年肩膀,“提起你的伤心事,是我的错,这样,你是内门亲随,比照外门弟子,我便指点指点你外门修行之事罢,说起来,五年前,某也曾在外门当值,给外门弟子讲道。” 听闻此言,柳元正眼神一亮,作欣喜状,又慌忙恭敬的行了一礼,“弟子恭闻前辈垂训。” “垂训说不上,其实也多是些老生常谈的事情,你自己亲历些时日也能明白,如今说与你听,便是见你向道,又懂礼,甚和我脾性,与你说说,也好让你少走些弯路。 吾宗开派祖师乃元道老祖,他老人家昔年拜在左道宗师门下启蒙,又在玄青仙宗得传真法,故而开吾宗之后,老祖示训,待诸弟子要多亲厚,少些苛责与盘剥。 是故,宗门之内,少有内门外门的称呼,你拜入宗门后,便要住在玉都院修行,于门内行走,自称玉都院弟子就好,少说些内门外门的话,免得引长辈不喜。 内门弟子都住在金章院修行,见了唤一声道兄便好,看着年纪大些的便唤一声前辈也好,玉都院弟子不入宗门道籍,你们未有道号,也不好排辈,称呼师兄师叔的,便坏了规矩,容易引得司律院执事不喜。 再说你们玉都院,除去传功殿不说,另有拳、丹、器、辰、符、阵六殿,各有执事坐镇传法,所授内容嘛,顾名思义,玉都院中,诸执事最重弟子们拳与符的功业,这都是往后有大用的。 至于丹、器、辰、阵四殿的功业,初时流于表面也无妨,无需太过耗费心神,待时间一长,你自己便会清楚喜欢哪一道,玉都院一年一考教,初入弟子一年之后,便会作出抉择,往往在四殿中择其一二精研。 而拳、符两殿,是诸弟子无论如何都要精研的,拳法乃护身之本,更是修行之本,都言长生在一动一静之间,静功便是打坐吐息,动功便是拳法,与其他各殿不同,坐镇拳殿的往往是掌院长老。 若果今年未有更易,玉都院掌院长老还是紫泓师叔祖,这位道法高深,你要好生与他学;至于符殿为何重要,盖因我五雷仙宗弟子,冠以雷符闻名!五年前,我便是玉都院的符殿执事。 如今授业的,是我的本脉师弟,道号兴阳,符法很是不错,尤善一手太极阴阳雷符,言称此门符有七百二十种细微变化,阐尽阴阳雷霆玄妙,你可以多与他学一些。” 到底是来了谈兴,一番话也让柳元正无限感慨,收获颇多。 诚然,如兴景道人所言,这多是老生常谈的话,但是提前得知,却能让柳元正少走许多弯路,不论是言语上不给宗门修士留下恶感,还是六殿修业的轻重,都十分重要。 正静听着兴景道人诉说,忽然,道人止了话头,等柳元正诧异的抬起头来时,飞舟旁云雾消散,远远地,一座巍峨仙山耸立。 “这便是岳霆山,吾宗山门所在!” 闻言,柳元正默然无声,只是看着浩渺云海之间的仙山盛景。 此情有《如梦令》为证: 顿起长风望银涛,不过是冷暖自晓。 云海渡飞舟,路转峰回今朝。 雷霄!雷霄!此后玉都修道! 第四章 拳法即修法(上) 飞舟之上,眼见得岳霆仙山便在眼前,不仅柳元正屏气凝神,便是连一直大呼小叫的柳元邱也沉默下来,肃然起敬。 兴景道人这里也不再言说什么,只是朝着飞舟轻轻打出道法印,未等柳元正看得真切时,小小飞舟便落到了山门前。 两兄弟当先,跳下了飞舟,站在青石山路上,怔怔的望着不远处青石山路的尽头。 六根玉柱拔地而起,上雕金龙刻彩凤,描绘云纹接紫霞,细微处,众生百相,花鸟鱼虫,尽在其中。 再抬头看,玉柱托起阁顶,绘雷海而书古篆,镇六柱而分三门。 正中突出一块匾,上书古篆大字——五雷仙宗! 正中央的两根玉柱上,亦书就对联,上曰:元功衍道,金光承玉都。下对:大德定安,紫炁兴玄宗。 这一十八字,是山门对联,亦是五雷仙宗字辈。 偌大山门,竟是白玉一体铸成,怔怔的看着,两兄弟齐齐失神。 直至身后兴景道人收起飞舟,走到两人前,这才遮住了兄弟俩的目光。 “今日走正门,便算是你们二人入了吾五雷仙宗山门。”说罢,道人有指了指左右两门,“日后,尔等需右门进,左门出,过门后,自有白鹤童子为尔等引路,对了,柳元邱,记得安顿后,持五雷圣令去一趟道籍殿,柳元正,你将书引交给掌院长老便是。” 柳元正与柳元邱闻言,纷纷点头应诺。 “走罢,日后除非晋升吾宗亲传,否则这会是你们二人唯一一次走正门的机会。” 说罢,兴景道人侧开身子,朝着正门抬手虚引,便率先向右门走去。 待兴景道人已经过了门,柳元邱与柳元正两人方才抬脚迈步,郑重的向前走去。 说来也奇,这些时日,一想到日后修行,想到拜入五雷仙宗,柳元正便止不住的心潮澎湃,幻想着未来的种种,如走马观花一般齐齐涌在心海,往往一念未灭,百念丛生。 苦、辣、酸、甜皆有,端是复杂。 这一路走来,哪怕柳元正数度收敛心神,但却收效甚微。 谁知此刻,伴随着柳元正一步步迈向五雷仙宗的正门,他竟如失神了一般,往昔的种种画面在心海之中烟消云散,未来的幻象也在此刻偃旗息鼓。 就这般空明的,柳元正走过了正门,这一瞬间,柳元正只觉有股凉意从头顶传至脚底。 这一个激灵,柳元正方才回过神来,再往身旁看去时,堂兄柳元邱亦是这般,而兴景道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少年恍惚,仿佛这一路走来的历程,从未出现过一般。 正此时,半悬空处传来声声鹤鸣之音,一双白鹤俯冲而来,眼看落地时,有朦朦灵光包裹,等两兄弟再看,那灵光消散,两个总角稚童站在不远处,相继开口。 “哪位是柳元邱道兄,请随我来。” “哪位是柳元正道兄,请随我来。” 有白鹤童子引路,两人这才有些麻木的跟上,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正走了几步,柳元正这才一顿,折身朝着柳元邱这里憨厚一笑,“堂兄,你今日且好生歇息,明日弟弟去寻你。” 柳元邱欢快一笑,也未回头,背着身摆了摆手,“好说好说!老十一快去吧,莫要怠慢白鹤童子,你我明日见。” …… 两兄弟拜别,只是谁也不知,此刻的玉都峰、玉都院内,一位老者身披紫金道袍,头戴混元冠,脚踏山河履,一手捏着封书信,一手背在身后,却正摇摇望向山门处的方向。 山峰高耸,又有云遮雾绕,可这位老道,却似是能透过这些,真切地瞧见山门处的风景一般。 良久,看着柳元正告别堂兄,一言不发的随着白鹤童子慢慢走来,缓步登上玉都峰的山路,老道这才收回遥望的目光,似是点头,又似是低头,将目光落到手中的书信上。 又是良久时间,老道这才将手中书信收起,推开房门,朝着玉都院的门口走去。 …… 远远地,柳元正也瞥见了玉都院的院门,门旁两侧,一书:进青山白云道院。一书:出绿水野鹤人家。道院朱墙绿瓦,大半隐在秀丽山林之间。 忽的,看着紧闭的院门动了动,似是有人开口,柳元正便垂下目光来,只盯着身前的山路。 如此又走了数十步,白鹤童子引着柳元正站定,便当先一礼道:“禀紫泓老爷,柳元正道兄已经带到。” 低着头,柳元正只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 “知道了,且去罢。” 等身侧传来破风之声的时候,柳元正这才稍稍抬起头来,一边与老道正视,一边从缝在袖口里的储物袋中拿出了书引,双手捧着,奉过眉心,方才躬身道:“弟子柳元正,拜见长老,有入门书引在此。” 待紫泓老道伸手接过了书引,少年才直身而立,双手合于身前,捏子午阴阳诀,扣在小腹处。 捏着柳元正的书引,老道并未去看,反而打量着柳元正不住地看。 “你口称长老,这是知晓老夫身份?” “蒙兴景前辈厚爱,来时的飞舟上,曾指点过弟子数言,因而得知您是玉都院掌院长老。” 闻言,老道这才点点头,将柳元正的书引收起,“那兴景是个性子温润的后辈,你能得他指点,像是个相类的孩子,至少老夫见你,是个尊礼的,不错。” 听到紫泓老道的话,柳元正憨直的脸上只是露出些浅笑,脑海中回忆着先前兴景道人的举手投足与面部表情,只是欠了欠上身,却并未回话。 “随老道来罢。” 又点了点头,紫泓老道率先折过身,引着柳元正往前走去。 哪怕是跟在老道的身后,柳元正也是那番恭谨的姿态,走入玉都院后,也并未东张西望,哪怕听到脚步声,知是远处有人走过,也未去看,只是用余光,将走过的路默默记下。 如此数度辗转,这一老一少才穿过三重宫殿,走到一四方小院儿里。 院落冷清,柳元正打眼看去,皆是卧房紧紧相依,却似是无人居住,院中有方小池塘,一旁简简单单的立着块怪石,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你便在拳殿住下,”老道开口,有伸手指了指一间卧房,“就是这间了,玉都院弟子入门所需,门规、玉都道袍、宗门山路图鉴之类,已经有人放在桌上了,你且安顿,半个时辰后去前殿寻老夫。” 闻言,柳元正只是低头应是,等听不到老道脚步声后,方才缓缓直起身来,脚步温吞的走入老道所指的房间。 卧房中,柳元正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推开门便见一张方桌,一条长凳,桌上放着几部薄书,最上面一本写着《五雷玉律》;叠放整齐的一套浅青色道袍,上锈云纹,背有八卦,腰环星月;一支青玉簪;一双云纹履;一枚木牌,正面古篆字书玉都院,背面书柳元正。 方桌不远处,便是一张木板床,床前的空地上,放着张太极蒲团。 将屋中种种看在眼中,柳元正这才舒了口气,关上房门,缓步走到长凳上座下,随手拿起《五雷玉律》翻开,双眸却微微合上,却是在暗暗自忖。 “与这紫泓长老说两句话,却比和兴景道人待上半天还要累,这才是饱经风霜之辈,不显山不露水,站在那里,就是一座山,一堵墙,任你把眼看出花来,也难瞧见他的虚实,若多看几眼,反倒要让他瞧出自个儿的本性来。 好在,兴景道人端是个好用的话头儿,短短年纪有这般修为,还曾是玉都院的执事,先前我就推断,这是个在宗门内受用的,果然如此,竟也能引着紫泓长老多言语了几句。 能喜欢兴景道人性子的,又赞我尊礼,依着长老年岁,这是个老学究式的,人要古板些,看来在玉都院的日子里,要多学兴景道人的性子,在长老面前,少说话,有问必答,尤其是不能犯错,不然天知道哪件错事,便能恶了他……” 这般想着,柳元正双目彻底闭上,心神探入泥丸宫内,不断翻阅着《玲珑心窍篇》,为此后谋定。 第五章 拳法即修法(下) 半个时辰之后,柳元正身穿浅青色玉都道袍,头发以青玉簪挽成道髻,腰挂玉都院木牌,脚踏云纹履,缓步走入前殿。 朱门半开未开,窗扇紧闭,幽暗而空旷的大殿中央,只有紫泓老道盘膝而坐的身影。 晦暗的光线之中,柳元正匆匆扫过四周,一眼间,也只记下了北墙上高悬的“道”字图,以及条几上香烟袅袅的黄铜花鸟炉。 就这样不疾不徐的走入拳殿之中,紫泓老道观瞧着少年的仪态,暗自点了点头,伸手指着身前不远处的太极蒲团道:“坐。” “是。” 闻言,柳元正站定,微微躬身,而后撩起袍带,自蒲团上盘膝而坐,手捏子午阴阳诀,扣在气海丹田处,而后头微低,双眼只是凝视着身前地板上的花纹。 “柳元正。” “弟子在。” “老夫未记错,你是岭南柳氏子罢?” “回长老,是。” “玉都院少有修行宗族弟子,教你之前,老夫需先问几句,你在柳家,可学了桩功?” “弟子曾在族内学堂,得授桩功,只是因着弟子年幼,只教了混元桩。” “那打坐可学?” “早年间学过,能做到双盘,会五心向天式,也会抱元守一式,只是族中长辈唯恐幼年长久打坐,四肢生长受损,故只是授了法,未曾精研。” “能入定否?” “弟子曾试过入定,抱元守一式入定最快,坐的也稳,只是五心向天式时,入定慢些,也偶有杂念生成,坐得不稳,最久不过一个时辰多些。” “道经符法之类,老夫也不问了,你们柳家火法宝符都还尚可观瞧,老夫最后一问,可曾修过拳法?” “并未修过,回禀长老,柳家并无拳法传承,弟子幼时,族内倒也传授了一套太极拳练法,只二十四式,权当为了健体强身,并未有甚奥妙。” 两人一问一答,如此数言,柳元正始终安坐,低眉顺眼,倒是紫泓老道这里,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柳氏家学传承,恕老夫直言,还是浅白了些,杂而不精,更未入修法深邃,难怪自紫琪师弟后,柳氏后人,未有叩元婴玄关之辈。” 说这话时,紫泓老道眼眉低垂,凝视着少年的身影。 再看柳元正,听了这话,却只是一声不吭。 于柳元正而言,这话倒是不好接,说不是,便是否认了紫泓老道的看法,弟子不顺,违背了师道;若是称是,便是否定了柳氏家学,否定了紫琪老祖的传承,后辈不顺,违背了孝道。 是与否,话一出口,便是疏漏,是故少年也只是沉默以对。 眼见柳元正这般反应,紫泓老道终是再度点了点头,苍老的脸上,竟连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许多。 “不过你很不错。” 紫泓老道终还是赞了一声,少年更是不答了,似有些羞涩,头颅也低垂的更深了些,但在老道能看见的角度,柳元正的嘴角倒见微微扬起,幅度不大。 “近日里玉都院只有你一个新拜门的弟子,其余各殿且不用去,留在老夫这里,先随我学三月拳罢!三月之后,老夫与你考教,过了,便是六殿任去,若未过,学拳就再加三个月。” 紫泓老道的声音很轻,中气却很足,声音之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柳元正这里,自是应声遵从。 “今日天色尚早,既如此,老夫便为你讲拳法第一课。” 老者话音刚落,身前蒲团上,柳元正便是精神一震,不复先前姿态,挺胸抬头,面无表情,一双清澈的眼眸却盯紧了老者的动作,似要将紫泓老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住一般。 这是柳元正早在柳氏学堂之中就学会的手段,师传众弟子,纵然皆是千篇一律,但很多时候,弟子听讲的面貌姿态,也会无形之中影响为师者讲授的状态。 众弟子仪态慵懒,师者自然是泛泛而言,但若是弟子精神饱满,态度恭谨而有向道之心,为师者也会因之振奋欢欣,往往会在不经意间,讲出些不准备讲的关隘诀窍。 早年间,柳元正便是靠着这等手段,从柳氏学堂中比同辈兄弟姊妹学到了更多。 到了紫泓老道这里,柳元正更是如法炮制,盖因此等手段,与修为与阅历完全无关,甚至如紫泓老道这位玉都院长老,传授过的弟子越多,便只会更喜欢柳元正这类学生。 这一刻,他们的关系不是长老与外门,只是老师与学生这么简单。 “柳元正,如你所知,何为拳法?” “依弟子所知,拳法为动功,修道长生,师法自然,故在一动一静中取,如青松翠柏,山岩万仞,便如盘膝而坐,抱元守一,如猛虎啸谷,飞龙在天,便如辗转腾挪,气血奔涌,此二者,具是长生法门。” “你这说法,不算错,可还有甚么想法?” 闻言,柳元正适时露出苦恼神色,望向紫泓老道这里。 “弟子愚钝,只知这些,还请长老教我。” 紫泓老道轻轻颔首道:“拳法,世说纷纭,便是玄门诸宗,也是说法不一;有的宗门,如术法之宗,说拳法只是道功的入门砖,炼炁期以此入修法之后,便再也无用; 有的宗门,如道门诸禅宗,说拳法为外功,吐纳为内功,内外相济方得大智慧;再如左道炼体诸脉,则认为以拳为武,以武入道,可化肉身为渡世历劫之舟。 当然,更多的宗门,说法还是和你所言一般,讲动功静功之说。但是在吾宗,在老夫眼中,这些说法,不能算错,但却都失之偏颇,未阐尽拳法之奥妙。 元正,你要记住,在这些说法之外,吾宗有言,拳法即修法!” 初闻此言,柳元正只觉离经叛道,诧异这五雷仙宗传承,竟比旁门还要左道! 只是少年脸色不变,静听紫泓老道继续说下去。 而紫泓老道似是能够察觉到柳元正心中诧异一般,话语也随之一转。 “老夫少年时,初听此言,也是大感诧异,但是直至今日,历经光阴岁月,老夫遂将此言视之为至理,至今精研拳道,此中道理,今日说与你听,也需你往后余生细细去体悟。 孩子,你要仔细记住老夫今日的话,拳法是功法的不传之秘!世上任何一部功法,只要你想办法,总能寻到经文,但与之相符的拳法,却从未见于文字,只靠师徒亲手相授! 这便是传承之秘!失了拳法,道功便失了灵动,漫漫光阴苦练静功,修的不是长生仙道,最后只能成为山间顽石,崖畔奇木;撑不起攀天之梯,也做不得道殿栋梁!此之谓枯坐不长生! 要知晓,拳法中不止有动功,气血奔涌,神智癫狂,那是兽类,不是修士,吾辈修拳法,要动中有静,气血奔涌而道心清明,此其一,此谓之拳法洗心,习练到根髓处,则道心不染尘埃阴霾。 修士练本部拳法,则可将气与血练到一处,奔涌的不止是血液,更有通体的灵气,练到高深处,意与神合,便是精气神成了一家,此谓之拳法混元,习练到根髓处,则道途通衢,再无桎梏! 如你等少年,习练各部拳法,则可以血代气,尝试模拟各类功法在体内的运转,世无完人,世无绝愚,道法是一辈子的事情,是愚是智,很多时候在与选择,此之谓拳法择道,使人寻见前路,扫尽迷惑。 当然,除去这些,拳法亦是护道术!所谓拳法,空手是拳,虚握则可持器,刀枪剑戟也好,奇门兵刃也罢,武道上许多理念是相同的,一法通则百法通,今日炼得是拳法,来日炼就法器,便可脱胎换骨。 更何况,莫要眼中只看见修士追风赶月、移山填海,修道不只有这些缥缈的事情,更有腥风血雨,有除魔卫道,更有生死杀劫,劫难临头,灵符有耗尽的时候,宝器也有损毁的时候,到了山穷水尽时,拳法便是你最后的护道之术。 自然,也正是因此,本部道功的拳法传承,往往慎之又慎,多传了一人,世上便多了一人知晓你护道拳法之中的关隘诀窍,师徒相善而终还罢,若是师徒反目……古往今来,已有许多不忍言之事发生过。 所以仙宗传承,经文道言之中,各个境界之间,事无巨细,做长辈的都会倾囊相授,这是唯恐弟子门人产生见知障,本来天分足够,但眼界狭隘,这类人反而难以走得长久。 唯独拳法,仙宗只从浅显处交起,过得了考教,便再教的深一些,直至最后,师徒相宜,天赋也足够,为师者方才会关上门,将这一部拳法之中最后的关隘诀窍秘传弟子。 当然,天分不足者,到了一定的程度,莫说为师者不再教授,便是强行学去了,也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反而离道愈远,因此坏了一身修行的,也不是没有,这里面的差距,往往是真传、内门诸弟子拉开差距的时候。” 繁繁诸言,只听得柳元正大汗淋漓,细细念着诸般,少年的心中最后只剩了一句不住地回荡。 “拳法即修法!” 这正是: 白云飞聚岳霆山,镇坐玉都紫泓仙。 花迎白鹤歌妙曲,拂柳青鸾遮宝殿。 一十六年腾紫雾,九千里来炼雷元。 只道拳法即修法,动里取静悟天关。 第六章 雷宗六经 眼见得柳元正入了神,紫泓老道便顿住了话头,待少年回了神,老道方再侃侃而谈,从细节处引申延宕,讲拳法之理,自忖触摸到了此间玄关的柳元正,一时间也是听得如痴如醉。 良久之后,紫泓老道讲罢,言道: “关于拳法拳理,老夫只讲到这里,往后大约也不会再讲,这是师傅领进门告诉你的浅显道理,是要你日后自己一点点去践行,在漫漫修道的光阴之中,去体悟出更多属于你自己的道理来。 再说回你的课业,三月练拳,也是为自己选择功法的过程,吾宗号曰:五雷!仔细数来,却有六部雷道真经传世,一曰《太阳元霆渡厄雷经》,乃昔年青玄仙宗所传,修行此经,可炼太阳雷元。 一曰《太阴垂幽历劫雷经》,同为昔年青玄仙宗所传,修行此经,可炼太阴雷元;一曰《九云雷罡宝塔经》,一曰《金章雷元大篆经》,此二经乃昔年老祖创立宗门时,天人来贺,上界仙人所赠,修行此经,一可炼云罡雷元,一可炼金章雷篆。 一曰《天都玉雷神道经》,同为昔年立派时,天人来贺,上界雷部神尊所赠,修行此经,可炼玉都神雷;一曰《冰魄凝煞极雷经》,乃昔年,老祖元道真人外出游历,自古仙洞府得之,修行此经,可炼冰魄雷元。 此六经玄妙,直指仙道,为证道飞升真经!又有太阳、太阴二经,可兼修合练,凝太极混沌道雷!为直指仙君境真法。阴阳合到一处,正全了吾宗五雷之名。 此等皆为吾宗根本传承雷经,非真传道子,不可得授,阴阳二经,更是只传掌教一脉;而后,真人老祖将此六经拆分一十二部经,传于金章院弟子修行,立宗三万七千年,历代前辈参悟六经更有所得,创下法门神通无数。 此间创法,高低玄妙各异,至宗门五十年前汇总时,金章院有道经四十三部,玉都院有功法八十七部,皆同源而出,归于六经,所以选择修法时,莫要怕选的功法差,只要修出真意,过了考教,便可晋金章院、晋真传,转修高明功法,得传六经。 历代真传也好,金章院弟子也罢,多是从玉都院开始的修行第一步,所以玉都院弟子,关键在于选对功法,选对修行的道路,这便是你三月练拳的重点,不可懈怠,需慎之又慎!” 听闻此言,柳元正不假思索,自是稍稍探身,恭敬应是。 正心中漫漫思忖着的时候,又听着紫泓老道说:“玉都院弟子是半日处理宗门安排的杂役,半日在院中修行,你与旁人还有不同,乃金章院弟子亲随,宗内不会安排事情与你,但那位金章院弟子的杂事琐事,便由你一力承担。每日未时一刻,来此殿与我学拳。” “谨遵长老所言。” “天色不早了,去吧。” “是。” 柳元正起身,立在蒲团后,又朝着紫泓老道这里躬身一礼,方才走出拳殿。 原地里,紫泓老道凝视着柳元正缓缓踱步而去的身影,目光稍显了些柔和。 “倒是个端正的根苗,身上更是罕见氏族子弟的臭毛病……” …… 一路走回拳殿后院,直至脱下道袍,躺在木床上,柳元正这里却始终眉头紧锁,双目失据,仿佛被甚么事情困扰住了一般。 “五雷,五雷,我总以为,这是五雷散人的五行雷道,今日得了紫泓长老教导,方才知是如此五雷,行差就错,我原以为有这半阙《玄霄秘策》在,凭借着散人创下的雷法,再加上仙宗的道经,便是合二为一的通衢前路……” 暗暗自忖着,少年不禁苦恼起来。 想那五雷散人,便是以五行雷法成就的左道宗师,乃此间大家,晚年飞升前创立《玄霄秘策》的时候,也是以自身的五行雷道为根基蓝本,描绘出一条更为广阔的成仙之路。 柳元正少年时,寻人探听到了五雷散人与元道真人的跟脚,想着这位驻世大真人,既是五雷散人昔年的小弟子,又立下的是五雷仙宗,便顺理成章的想着,这一宗弟子,走的也该是五行雷道,谁知…… “顺理成章,顺理成章,凡事便是怕一个这般念想,我终归还是年少,哪怕学了《玲珑心窍篇》,难免会犯和常人一样的错误,果然如紫泓长老所言,道理只是道理,践行之后,体悟出来的,方才是自己的,此一番教训要牢牢记下,日后莫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般想着,柳元正神念沉入泥丸宫内,探向灵台高悬的仙书。 此刻,柳元正所看得,非是仙书引言与第一卷,而是第二卷《五灵凝气篇》。柳元正不知是这仙书有灵,还是存在着高深的禁法,总之柳元正年幼时,探看仙书,只能见到引言与第一卷,直至前段时日,柳元正尝试修行《金焱经》,自体内生出了气感,再看仙书时,才见到了第二卷文字,即便如今散功,这第二卷文字却不见消散,只是任由少年探寻,却也找不到更后面的文字。 这一卷《五灵凝气篇》,便正式阐述了五雷散人的雷法修行之道,讲述了修行的第一个境界——炼气期。 雷法霸道,自有玄宗始,便为诸法之冠,万道总纲,世人又称昆仑法,以指雷道高邈,甚至很久远的古时,各宗雷法被视之为掌教秘传,从未轻许旁人。 因着霸道,自然也难修行,旁人修行一个不慎走火入魔,伤势也有轻重,但雷法修士若是体内雷元动荡,便是折损神魂,焚焦道躯。 不止是修行难,入门也比旁人难上许多,雷霆霹雳,如何能是肉体凡胎可以掌控的,纵有法门在,往往也难走出第一步。 以五行雷法而言,往往在炼气期时,则一道而修行,譬如水行、木行,入门会容易许多,水木灵气也更能滋养肉身,如此以单一一行灵气突破筑基境之后,在依着五行相生的法门,在筑基境时炼全五行,彻底跨入五行雷法的门径。 便是如五雷散人,昔年也是这般走过的修行路,宗师早年间,以木行雷法炼气,筑基境方成五行雷法。 世上五行雷法大都如此修得,只是到了宗师晚年,却认为这样的修法,根基并不稳固,修到根髓处,五行并非是平衡的,做不到真正的道果圆融。 那个时候,五雷散人便认为是炼气期境界的谬误,不该单修一行,而应当在炼气期就做到五行齐全,如此根基稳固不说,五行相生,法力更胜同境界许多。 繁繁一卷《五灵凝气篇》浩瀚文字,便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五雷散人创出的炼气期修法,只是一来雷法难修,二来宗师主张借假求真,是故这一卷已与寻常五行雷法大有不同,有阴狠如夺人道基之法门,有邪异如血炼噬灵蛊虫之术,这一篇中五雷散人写下一十七种齐全五行之法,或正或邪,也道也魔,字里行间,端是不负左道宗师之名。 神念自《玄霄秘策》之中缓缓流淌而过,柳元正的心思愈发复杂。 “有半阙仙书在手,偏生缺了根本修法,而今又入得五雷仙宗,有六经传承,只是我亦不知,如此按部就班走下去,可能晋真传道子,真正得授道经……” 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一时间,柳元正也是进退失据,踌躇不定起来。 终是这一日经历太多,耗费了许多心神,这般想着,困意已经涌了上来。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迷迷糊糊之中,柳元正这般宽慰着自己,便遁入了梦乡。 …… 翌日,清晨。 沿着山路图鉴中的记载,柳元正缓步走入金章峰,带着憨厚的笑容,寻了一位看着面善的金章院弟子问路之后,便转折走入了一片竹林,淡薄的雾气之中,一间竹楼静静地立在那里。 这便是堂兄柳元邱的修行之地了。 到底是内门弟子,一应规制高出玉都院许多,如此独居之地,幽静不说,日常修行也少有人打扰。 等柳元邱睡眼朦胧的推开房门的时候,便见了柳元正拿着扫帚,清扫起竹楼前昨日夜风吹落的竹叶。 听到了开门声,柳元正转头,咧嘴一笑。 “堂兄。” 柳元邱眨了眨眼睛,等看清了是柳元正后,便见他面露喜意,欢快得很,又看见了柳元正的动作,忽的紧皱起眉头来,疾步走到柳元正近前,便要去夺他手中的扫帚。 “放下!快放下!你我同族兄弟,岂有此理,我是你大哥,又不是你主子,这般好不自在,我不要你伺候,快放下!放下我再与你说话!” 听到了柳元邱带着怒意的大呼小叫,倒是柳元正这里稍稍一怔,旋即便松开了手中的扫帚。 柳元邱脸上顿时又露出了欢喜笑意。 “这才像话,来,十一,咱们进屋说话。” 说罢,柳元邱这里便已经转身向屋内走去。 原地里,柳元正忽的一笑,罕有的真心实意的笑容。 “好。” 第七章 八十七部拳 屋内,柳元正在竹椅上正襟危坐,一旁柳元邱却懒散的半躺着,饶有兴趣的盯着柳元正身上的玉都道袍看,半晌撇撇嘴。 “老十一,端看你,这玉都院想来是清苦,便是穿的都比哥哥我差上许多。” 知道这堂兄长了张得罪人的嘴,柳元正也不恼,只是应着笑道:“自然不比兄长,金章道袍在身,吃住优渥。” 听了柳元正的应承,柳元邱更是开心,“昨日去道籍殿,倒是领了三件道袍,可惜宗门里有制度,倒是不好给你穿。” “无妨,兄长自穿便是,怎能坏了宗门规矩,弟弟也在玉都院好生修行,早日寻机晋升金章院来陪兄长,只是怕那时,以兄长天资,早已得了真传道子。” 闻言柳元邱笑的更为得意,“老十一,往日你是个木讷的,来宗门后,昨日我还担心你,如今看,倒是开窍了,是该多学一学我,如此才好交朋友。” 柳元正自是点头,一番应承,又见柳元邱拿起腰上的青玉牌来显摆。 “昨日去道籍殿入了宗门道籍,如今入籍弟子,都排在了元字辈,只是我还未拜师,未有师尊赐下道号,故而玉牌上只刻了一个元字,”一边指了指玉牌上的字,柳元邱一边拍着柳元正的肩膀,“老十一,你可得快些修行,早日入了金章院才好,要是晚一些,把你排进了功字辈,再见面你岂不是要喊我声师叔?” 仿佛觉得有趣,柳元邱又欢笑了几声。 “我在道籍殿,寻执事问了问咱家老祖的踪迹,才知他老人家如今在两界山坐镇,忙着降妖呢,短日里倒是不好去拜访问安,不过我已想好,今年先把《九云积雷经》学全,这是《宝塔经》云罡一脉的上等道功,咱家老祖便是修的《宝塔经》,日后请教关隘,岂不是简单许多?” 就这般陪着柳正邱闲扯了许久,柳元正方才道出去意,柳元邱这里倒也并未出言挽留,只是送着柳元正走出门去。 “老十一,日后也不许如尽早一般,哥哥独身一人,哪里有甚么杂役事要你去做,好生在玉都院修行,若是闲了,记得多来找我便是,等哥哥在金章院混熟了,便带你一同去耍。” 柳元正笑了笑,只是应下,便挥挥手离去了。 …… 半日倏忽而过。 午后,未时一刻,柳元正再度迈步走进拳殿。 紫泓道人依旧盘膝坐在蒲团上打坐,仿佛从昨日至今未曾挪动过一般。 听到了脚步声,紫泓老道睁开眼,看到了在尽出静立的少年。 “没睡觉?” “弟子未有午睡的习惯。” “这样不好,开始习拳之后,精气神很重要,往后午时要睡一个时辰,晚上子时必须入睡,要学会睡子午觉,这样精神会更饱满些,哪怕三个月之后,直至你习练功法,迈入炼气期之前,都要养成这样的习惯。” 听闻此言,柳元正旋即称是。 都说真传一句话,功夫往往不在表面上,而在这些细微末节处,越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往往更为重要。 此时,又听着紫泓道人说道:“从今日起,也不用先去斋堂用饭,练拳的这段时间,老夫会知会在斋堂做杂役的弟子,将三餐送到你的卧房,清晨只吃些生黄精,此为神仙余粮,补充体内元气。 正午和傍晚两餐,分量会大一些,多是炼气期妖兽的肉,以灵米为主食,用仙家之法,淬炼出肉中的妖气,多食此物,可壮气血,如此练拳才会更有进益。 你才十六岁,远远未到气血鼎盛的年纪,凡夫俗子中,往往二十余岁为气血巅峰,此时修行最佳,让你练拳,辅以仙家肉食,便是加速这个过程,否则小小年纪冒然修行,一个不慎就是气血两亏,毁了身子。” 闻言,柳元正又是称是。 “拳法未学过,马步总会扎罢?先给老夫扎上一个时辰的马步,老夫再教你第一部拳。” 柳元正听了,心中只是叫苦,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走至大殿中央,扎起马步来。 原地里,紫泓老道缓缓起身,从身后的条几上拿起一根细短棍,一段握在手心里。 就这般,老道握着短棍负手而立,步履缓慢地绕着大殿中央的柳元正转着圈子。 “玉都院有八十七部道功,便有八十七部拳,今日教你的这部是玉阳拳,道功是《神玉阳雷功》,源自《天都玉雷神道经》一脉,老夫修的便是这部道经,你道此功何来? 昔年祖师爷从六经中拆出一十二部经入金章院,为吾宗美谈,后面有段时间,宗内修士便效仿祖师,以拆经为戏,半是玩闹,半是彰显自身道法深厚,老夫便是个中好手! 那会儿老夫刚晋升真传道子,已经开始修炼《天都玉雷神道经》,只觉得拆经有趣,那几十年间几乎玩疯了,不敢和祖师比,却也从道经中拆出了三部经,又从这三部经中拆出了六部功法。 至于今日,三部经中有两部已经在了金章院,六部功法中也有四部在这玉都院中,《神玉阳雷功》便是其一,是故自老夫做玉都院掌院之后,教授弟子拳法,皆从这四部开始。” 听着紫泓老道侃侃而谈,一时间柳元正也不禁出神,想着老道当年创出经法时的风光。 嗖——!啪——! 眼见得柳元正身躯微微晃动,紫泓老道抽出手中的木棍,便结结实实的抽在了柳元正的腿上。 火辣辣的痛感,让柳元正屏气凝神,不敢再做他想。 “仔细些,你已经开始修行了!怎能如此懈怠不经!马步走形,损的是你自己的膝盖!” 听闻此言,少年心身凛然,不敢再有失神。 谁知老道这里,再度背起手来,絮絮说道。 “教拳之前,老夫先于你说一说这《神玉阳雷功》……” 如此半日,等柳元正先扎完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又在紫泓老道的教导下开拳,学会了玉阳拳的架子,在木棍的不断抽打下更正着手脚上的谬误,在老道的不断催促下,一遍又一遍的不断习练。 等少年回到卧房,如饿狼般,将桌上的仙家肉食猛吞虎咽,然后躺在木床上的时候,已经累得不做他想,便是连转个身子都要嫌累。 “这长老什么都好,就是爱在我扎马步的时候不停话说,抽人的时候手劲还挺大……” …… 夜已深,明月高悬。 五雷仙宗后山,承道峰,传闻中开派祖师元道大真人的闭关清修之地。 峰顶有仙铜宝殿,门上有匾,以古篆书“承道”二字。 门侧两旁写着对联,一曰:脱俗归真,须向吾门求觉路。一曰:超凡入圣,更宜此地问玄津。 此时间,夜月幽深,四下里一派寂静,山风环绕的道殿,亦是门户紧闭。 道殿中,老真人却静静的点起四面香烛。 登时间,香烛照耀,偌大的道殿中明光大放,老真人又虚望四方,手中捏起法印,朝着各处打出,顷刻间道殿中的禁制大放神华,隐隐有雷声隐逸,却环绕住殿内四方,丝毫光亮与声音都不曾外泄。 做完这些,老真人方才走到北墙前,对着一卷泛黄模糊的画卷拜了三拜,点上清香,如此,方又后退数步,面北而立。 大殿中央,老真人的身前,端放着一座五色玉石祭坛。 北为墨玉,为水道。 东为青玉,为木道。 南为赤玉,为火道。 西为白玉,为金道。 中为黄玉,为土道。 五色玉石拼在一起,又是浑然天成一般,不见瑕疵缝隙,仿佛生来这般,浑圆一体。 仔细看去,玉石表面勾勒着细密的道纹,便是用凡胎肉眼去看,都隐见神异,时而有灵光闪逝。 又仔细端详了祭坛许久,老真人方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苍老的面容上仿佛满是疲惫。 他退了两步,便在原地盘膝坐下,手捏五行诀,缓缓闭上了双眸。 一息,两息,三息…… 门窗紧闭的道殿之中,不知何时,忽的有微风顿起,环绕着老真人,环绕着中央的五色玉石祭坛,轻轻地从四方香烛上空划过,带动着焰光跳跃。 渐渐地,又有细微的声音响起。 起初令人听不真切,渐渐地,这声音恢宏起来,于无声处响起,响彻偌大道宫,恍若有亿万人齐声诵念一般。 “微微玄景门,焕朗彻空同,至道由静默,当见三素宫,大道於此成,骖景策云笼,左右侍经真,玉女及玉童,身济不死津,解罗顺灵风,七祖反胎生,世为神仙宗。” “微微玄景门,焕朗彻空同,至道由静默,当见三素宫,大道於此成,骖景策云笼,左右侍经真,玉女及玉童,身济不死津,解罗顺灵风,七祖反胎生,世为神仙宗。” …… 仙声振振,神音煌煌。 伴随着恢宏道音响彻道宫,老真人身前的祭坛上,也开始绽放出鎏金光焰来。 初时,那光焰微弱,伴随着道音回荡,那光焰愈演愈烈,最后彻底绽放开来,仿佛内中有风雷涌动,有大千生灭,一时间,偌大道殿,万千香烛,齐齐失色,暗暗无光。 原地里,老真人已经站起身来,凝视着祭坛上绽放开来的光焰,目中似有泪光。 良久,老真人微微躬身,声音黯哑而颤抖。 “师姐!” 而光焰中,亦有清丽的声音传来。 “不要喊我师姐!算来你都快四万岁了,我今年才十七岁哩!” 第八章 天女临凡 凝视着玉坛上明黄的焰光,听着耳边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老真人的眼眶愈发湿润。 “是啊,快四万年了。” 老真人在感慨,一时间,那灼灼绽放的焰光,似乎都晦暗了些,焰光中似乎有一双目光望来,注视着老真人不再挺拔的身形,还有他那苍老的面容。 “小师弟,没想到再见面,你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这些年……终是苦了你。” 闻言老真人只是浅淡一笑,沧老的面容泛着红润,不见风霜。 “为吾之法脉计,便是驻世十万年,亦不觉苦,只是不知师尊他老人家,在仙乡如何了,这些年我上了不少道香表,却不见师尊降下法旨来。” 焰光的跳动也愈发柔和了起来。 “他老人家不欲理会你,不是在与你怄气,只是还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他如何不知你的苦楚,四万年光阴将五雷仙宗传承到今日的地步,你已经做到了昔年他未竟的道业。 小师弟,你也要知晓,他终归是以五行雷法证道的,今日人间的五雷……他还需要时间去说服自己,这些年的香表,他都仔细看过,恐怕你还不知,如今他已是玄青仙域的客卿长老。” 听闻此言,老真人大为震动! 他昔年拜在五雷散人门下不假,但玄青仙宗终归于他有传道传法之恩,若无玄青仙宗的扶持,昔年的元道修士,也未有证就真人的机缘。 更何况,元道真人立下五雷仙宗之后,更是玄青仙宗的老掌教亲自上了香表,求得玄青域仙人传下太阴、太阳两部雷法,为元道真人立宗根本。 都说玄宗一脉流,可此等恩情如山岳,老真人如何不想着报答。 立宗四万年,五雷仙宗弟子,往往也多与玄青仙宗较好,在外行走,两宗总是视作一门看。 如今听闻师尊做了玄青仙域的客卿长老,一时间,老真人只觉得胸中五味翻腾。 “师尊错爱啊!师尊错爱于我!” 轻声呢喃中,老真人的声音已然带出了哭腔。 “小师弟,且安些心,他老人家如此做,半是为了你,半也是无可奈何。” 闻言,老真人先是一怔,颤抖的嘴唇紧紧的抿起,陡然直立起身来,霎时间,如山岳震颤,如江海咆哮。 凛凛杀气席卷道殿,含泪的双眸之中尽是血丝。 “仙乡之中,有人为难师尊?” 焰光跳动,无声息中,却将老真人迸发的恢弘气势消弭。 “并非如此,他老人家交友三山五岳之间,哪里来的仇敌,只是时运如此罢,此事倒也需说与你听,仙乡的这股风,也快要落到人间了,你自幼活络,是个能拿主意的,要早做计较。” “还请师姐指教。” “仙乡诸圣破灭极乐佛国时,你还在玄青宗修行,当是知晓此事的罢?佛主与诸圣论道,最后坐化须弥山,半数佛陀随佛主寂灭,半数遁逃。诸圣降下法旨,引群仙追杀。 如此数万年,就在不久之前,最后仅剩的三位佛陀投诚,认了古仙庭的旧账,自言佛道乃玄门逃禅,窃道称佛,而后自破了金身,诸圣允其三人转劫。 这番公案算是定了下来,诸圣化佛道为大觉仙道,又炼化了极乐佛国,化为仙乡大觉仙域,圣人有言,道门禅宗证此道飞升者为觉仙,修得大觉金仙时,与诸圣相同。 事情自然已经是定下了许久,只是如今仙乡中,许多人目光都还瞧着大觉仙域,禅宗自己多半也有些着急,觉仙是有了,至今却还未出一位大觉金仙呢!” 听罢师姐这番言说,老真人面露沉吟神色。 仙乡诸事,自然是听听便了,他还未证道飞升,操不得这等闲心。 老真人此刻思虑的,却是人间的事情。 诚如焰光中女修先前所言,仙乡的这股风,总是要落到人间的。 慢慢沉吟着,焰光中的女修也不去打扰,却只见老真人的目光愈发明亮起来。 “看来,玄门禅宗是要推动诸宗西行,彻底破灭佛国在人间界的传承了,禅佛两道,到底是同源而出,禅宗要再现昔年佛国盛景,在仙乡站稳跟脚,便唯有夺了佛国散落在人间的气运,以此掀起大势,推出一位大觉金仙来!仙乡诸域等不得太久,想来也就是近些年了。” “你是五雷宗祖师,这是该你去劳心的事情了。” “只是佛禅之事,如何又与师尊攀扯上了干系?” “佛陀化作大觉金仙,因着此事,有三位仙人证仙君位,成了圣人老爷,两位是经世古仙,一位是人间界飞升的天骄;这还尚是佛国,若是将妖神化作妖仙呢? 之前仙乡里不少人都看得眼热,许多未参与佛国一事的古仙已经坐不住了,诸圣也乐得如此,只是妖神界终归要远超佛国,不必之前,如此一来,便要统御更多的力量,左道诸仙便也再难游离在外,自得逍遥了。 他老人家飞升之前,更是一代左道宗师,五行雷道便是在诸仙中也堪称绝顶杀伐手段,自然引人注目,好在与旁人不同,你也算玄青仙宗半个弟子,更是立下五雷宗,为玄门诸宗之一。 如此,玄门诸仙倒也不好太过逼迫他老人家,如此,也容了他又逍遥许多年,只是看着一位又一位左道仙人不得不低头,住进各仙域,他便也半推半就,做了玄青仙域的客卿长老。” 听闻此言,老真人面色上倒是好了许多。 时运如此,这是诸圣都认可的事情,断然已经没有了旁的路可以走。 在仙为君,在天为圣。 好在做了一域的客卿长老,倒也不算亏待师尊。 一念至此,老真人心下安定,方才继续开口道:“如此说来,师姐此番临凡,又是为了甚么事?” 焰光之中,那女修的声音倒是变得闷了些,“我此番临凡,却也是无可奈何,昔年我随父亲飞升时,便连人间界的修行路都未走完,得了仙光洗礼,却也只是天人而已,再无前路可走。 十七年前,仙乡里诸古仙奔走串联,得了圣人法旨,引着群仙,先与妖神界战了一番,算是试探,玄青域也被牵扯在了其中,我终归修为低上许多,这一战被妖神毁了肉身,还是玄青域仙人救下了我的魂魄。 如此虽是死劫临身,于我而言倒也不算坏,算是挣脱了天人之身,玄青域女仙为我施展造化,重塑了肉身,如此十七年,方蕴养到精气神融为一体,混元若先天而生成。 这之后,父亲他老人家也觉得,我还是重走修行路成仙的好,这才有了此番临凡,他是个木讷古板的人,也算是借我之口,将一些话说与你听,免得四万年了,你觉得他还在怨你。” 老真人连连口称不敢,又抬头道:“既如此,师姐此番重修,可有甚计较?是修师尊的五行雷道?他老人家的路终归是难了些,一路走来许多机缘很难去复现,或是修太阴、太阳雷经? 合练两经更是一条仙君之路,当然,仙君缥缈,证道飞升还是不难的,不然以师弟的愚钝天资,没有此二经也难成真人。又或者师姐有其他想法?师弟还算是有几分薄面,觍颜去其他玄宗,也定要为师姐求得真经来。” 这番话老真人自是说的情真意切,焰光中的女修自然也是信的。 “你这般问我,我才发觉,心中竟毫无准备,说不出有甚么想法来,且容我些时日好了,再想想罢。”说到这,那女修又是一顿,似乎在迟疑着什么,片刻后方又开口,“父亲飞升时,自人间带走的天元灯,前些时日亮了。” 最后这番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是老真人却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也是曾随五雷散人修行过许多岁月的,更是见证了散人晚年时的诸般思虑。 便是那天元灯,他昔年去玄青仙宗之前,也是在五雷散人这里见过的。 “如此说,师尊的真传要现世了!” 老真人一时间笑的竟像个顽童一般,他虽是雷修,终归未走师尊昔年的路,以阴阳雷法至今,这也是仙凡相隔的师徒二人这些年关系尴尬的缘故。 五雷散人想要传下自身道统的执念太强了。 他元道真人没有做到,但是此刻听闻天元灯亮起,还是由衷的为师尊感到欣喜。 “大约是现世了罢,玉岭山,五雷宗,咱们这一脉的气运也就在这万里之内了,父亲的真传,说不得多半要落到你这岳霆山里。不过……气运,终归是虚无缥缈的事情。 你先顾好西行灭佛一事罢,若是真的起了大势,也是你证道飞升的时机了,去了仙乡,你也是玄门一宗的掌教,反而要比父亲的面子大了。 便与你说这些了,我转劫重修,不欲牵连太多前身的因果,你不必刻意寻我了,倒是传法旨给道籍殿,与我一个方便好了,待我想好了这一世如何走,再来寻你。” 这正是: 劈柴担水百粒粟,晨钟暮鼓日无闲。 披星戴月终须老,一抔黄土埋山间。 会当玄青赠缘法,降龙伏虎渡千年。 从来天女思尘世,哪有凡夫不羡仙? 话音落,那灼灼焰光登时化作一道流光飞逝,再看去是,大殿的中央已然空无一物,便是连那五色玉坛也消失不见。 原地里,唯有老真人静立,似哭似笑,半是感怀,半是欣喜。 第九章 拳道洗心 嗖——!啪——! 拳殿之中,紫泓老道擎起手中木棍,又狠狠落下,抽在了少年颤抖的胳膊上。 练拳已有半月时间了,紫泓老道的态度愈发恶劣,便是柳元正这里,一天挨得十下打,总有九下不晓得老道这里为何动怒。 只是老道除去教授拳法时,便少有言语,他老人家不说,柳元正这里也不敢去问,唯恐一张口,泄了胸中一口气,怕是还未说话,便要再挨上一下。 要说进境,柳元正自忖并不愚钝,半月时间里,也先后学了《神玉阳雷功》中玉阳拳、《奉神七雷咒》中七雷拳、《赤雷炼玉功》中炼玉雷吼、《南斗降雷诀》中邀星拳,如此四部拳法。 此四部道功,四部拳经,皆是紫泓老道昔年拆经所创,便是前几日讲经时,老道也曾直言,玉都院中弟子习拳,如柳元正进境者少有,还浅浅的赞了声好根苗。 这该是心中满意了,少年却更为苦闷,不知老道的态度为何更愈恶劣了些,若是哪里关隘处做得不对,也该出声指点才是。 如此半月的生活,幽居拳殿不出且先不说,如此遭遇,便是柳元正早早学了《玲珑心窍篇》,也觉得苦闷烦躁。 正这般想着,一拳拳挥出,练着邀星拳的拳架子,老道这里不由分说,却又是一棍抽下。 如此一棍,正敲在了柳元正先前臂膀上的伤痕处,万分抽痛,仿佛这一下被打在了心头,柳元正脚步一个趔趄,到底是无法维持拳架,左脚拌右脚,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咧了咧嘴角,少年也未伸手去揉伤口,只是艰难的站起身来,便要接着先前的步骤继续练下去。 站在原地,看着柳元正起身的动作,紫泓老道抿着嘴,终归还是开口喝道:“如此练拳不成,莫说三月,便是给你一辈子,也练不出真意来! 你身上有拳,心里却没有拳法的影子,从练拳第一天起,你的心里就装着事情,老夫本不该来问你,可你心念杂了,一拳挥出,如何一往无前!” 这话说到后面,老道已然动用了自身修为,一缕法力含在口中,神念与声音合到一处,落到柳元正耳中,字字句句,几如洪钟大吕,敲在了少年心头。 数息之间,柳元正心神剧烈的动荡,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仿佛站在三伏天烈日下许久一般。 但少年不觉疲惫,反有一番酣畅淋漓的感觉。 心中纷繁杂念似乎也因着这一声呵斥,荡然无存。 柳元正心神空明之间,只听老者继续言道:“开拳!” 仿佛本能一般,柳元正出拳,练起了邀星拳的拳架子,只是这时少年心中思忖的,则是这部拳法的关隘,体悟的是体内气血的运转,思虑的是《南斗降雷诀》的理念与真意。 不知何时,紫泓老道已经离开,空旷的大殿中,只有少年不知疲倦,演练四部拳法的身影。 …… 傍晚,柳元正踏着星辉月华,走回卧房中。 练拳半月,今日耗费的体力最大,但说来也奇,少年只觉得累,却不觉得疲倦。 坐在长凳上,柳元正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半是感慨,半是反思。 “拳法即修法,果然一点点践行,方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自打学了《玲珑心窍篇》之后,我自忖对人也能很好的遮掩心思了,但长老看我练拳,却能看到我的心意。 这是拳法里的玄妙,是我所做不到的,当然,也说明世无万全法门,原来也有左道杂学照顾不到的地方,往后我该警醒,好在练拳是私密事,不至于人人得见,也不至于人人有长老的水准。 今日这一番,便是长老第一课中所讲拳法洗心了罢,长老以道音呵斥,只是引子,继而开拳,方破去了我心中的执与障,之前只是学拳,如今日这般,才算是练拳罢! 果是我的错,从听闻了宗门所传六经之后,便自得苦恼,不知是该按着宗门的传承去修行,还是该依着《玄霄秘策》中记载的路去走,只觉左右为难,便是练拳时不去想,心里有事也是真的。 可细细想想,这本就是如今的我无法抉择的,此二者皆是仙家妙法,如何是我这凡俗少年能知晓轻重的?便是如此思虑百年,怕也难想明白其中之万一。 这便是现实,不以人心力而有所变化,我该早想清楚这一点的,二者皆万里崎岖长生路,我不敢只看到远处的凶险,便站在起点处踌躇不前。 好在今日,因着练拳的缘故,倒是让我想明白了这一层的道理,迈出了第一步,不走上修行路,如何能知晓路旁的风景呢?站在起点处所见的,总是不真。 踏进了玄门,才能更好的去理解道,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才是我作出决定的时候,倒是如何选择,或许不需我去思虑,便已经借着功法的道理,将一切摆在了面前。 长生路是需要人一步步走出来的,今日踏出了第一步,往后是精进勇猛,是急流勇退,便该如拳法辗转腾挪一般,这同样也是练拳教给我的道理,果然,拳法即修法!” 想到这里,柳元正也扫空了桌上的餐盘,将狼藉收拾干净,少年走向木床的方向。 但是与之前不同,柳元正并未因为身体的疲惫,便倒头就睡。 第一次,柳元正走到了木床前的蒲团上,盘膝而坐,双手合抱成圆,贴在气海丹田处,以抱元守一式入定。 这番不是吐纳修行,柳元正只是单纯的静坐,以入定的姿态去回忆这半月之中,紫泓老道所讲的拳法,所讲的昔年自己拆经创下四部道功时所想的理念。 之前修行,柳元正依旧是将两者剥离来开去看得,眼中拳法是拳法,道功是道功。 但自从今日体悟到了体内气血的奔涌,这是道功中的动功,本就是功法的一部分,气血的流动,代表着修持道功时元炁的流动。 直至如此,柳元正方才将二者统合,练拳时尚未来得及思索,此番便是将拳法中气血的流动,与道功中的理念,相互印证着去看。 如此,直至月上高天,临近子时,柳元正方才缓缓起身,吐出一口浊气。 短短一个多时辰的思索,便让少年大有收获。 带着心满意足,柳元正这才躺在木床上睡去。 …… 翌日,简单的用过黄精之后,因着柳元邱的缘故,柳元正这里也无需因为杂役而劳心,往日是半天的清闲,如今柳元正也用了起来,在院落中散漫的走了几圈,吞吐过清晨的空气之后,便走回卧房中,继续盘膝打坐起来。 到底是源自仙家道经中拆分出的道功,或许修来浅淡,但是立意却奇高,这其中不止是紫泓长老一人的思索,更包含着《天都玉雷神道经》中的部分玄妙大道。 也正是因着同出一源,故而金章院四十三部经也好,玉都院八十七部功也罢,都可以视之为六脉,以六经为首,一脉功法之间转修,都算轻易,修出的真意,也是仙经妙道的一部分。 如此,玉都院弟子、金章院弟子、真传道子,方为五雷仙宗传承有序。 自然,也正因为如此,道功中的拳法好学,其中的道理却深厚的很,绝非一两日便可想明白的。 昨日只是一个多时辰,柳元正便觉大有收获,但更多的却是其中的困惑,求道便是这样,发觉知道的多了,便也发觉未知的更多。 此为求道之乐。 也因为有了许多的收获,柳元正这里更是兴致勃勃,借着上午清闲的时光,继续接着昨夜的思虑,在心中印证着拳法与道功之间的妙道。 光阴短促,转眼便是未时一刻,等柳元正踏入拳殿中的时候,紫泓老道的目光却是一凝,端详着一路走来,柳元正的身形动作,未等少年站定,老道这里便已经笑了起来。 这还是柳元正第一次见老道露出笑容来,老实说,有些难看,满脸的皱着都堆到了一处去,却偏生又让柳元正看出了几分孩童姿态。 “不错!很不错!老夫也未曾想到,一夜之间,你便能想明白这样的道理,拳法不仅练到了身上,心中也有了拳法的影子,很好,日后你练拳,老夫便无须盯着了。 日后练拳,也可少半个时辰,练罢了拳,可来偏殿寻老夫,问一问道功和拳法上的困惑之处,老夫每日答你三问,去扎马步罢,今日教你《丹雷玉元功》中的丹元拳法。 这部道功,依旧出自《天都玉雷神道经》中拆出,创下这部道功的,是一位大字辈的老前辈,如今已经仙逝,是当年的传奇,他老人家昔年在玉都院修行时,创下的这部道功。 晋升到了金章院后,又创下了《丹元玉神雷相经》,又因此晋升真传道子,得授《天都玉雷神道经》,这便是他老人家与众不同的地方! 虽说一部功一部经都是观摩这一脉其余功法之后创出来的,但旁人都是身为真传,得授道经之后,再反向拆经,唯独他老人家,未见仙经,已得真意! 此后,玉都神雷一脉,多有弟子延续这位老前辈的路,盖因这一功一经,堪称一脉相承,说是转修,实则却是不变根本,乃是吾之一脉最为轻便的路。 今日教你这部道功,若你日后想要走玉都神雷这条路,也可多琢磨琢磨这部道功,到底是前辈传承,今日练完拳,记得去后殿上柱香,老前辈道号大相子……” 第十章 春花秋月也言道 转眼间,已经是两月光景匆匆而过。 柳元正这里,已经幽居拳殿两月时间,除了偶尔往金章峰去,和堂兄柳元邱闲聊打发些时间外,少年便在拳殿潜修下来,只觉偌大拳殿,小小院落,已经自成天地,将柳元正与旁人彻底隔绝开来。 除去每日依着宗门杂役,将饭菜送到柳元正卧房的玉都院弟子外,怕是旁人都不知,玉都院弟子中多了这么一人。 两月间,拳殿也曾有开讲拳法的时候,往往那时,紫泓老道便安排着柳元正自己在后院修行,少年问时,老道只说进境不同,不好一起听讲。 如此,从乍暖还寒到了春暖花开的光景,柳元正这里也林林总总学罢了二十六部拳法。 这般进境,柳元正不止是将拳法印在了心中,更是练到了身上,又有如黄精,如仙家饭食的进补,少年的身形也陡然间茁壮成长起来。 十六岁的少年,往日里总是显得清瘦了些,个头较之同龄人也是寻常,算不得高,如今练拳两月,气血便先雄壮了起来,臂膀、腰肢、双腿都粗壮了些,个头也猛然间拔高许多。 更因着练拳洗心的缘故,柳元正这里,精神愈发饱满,双目清澈如珠,含而不放,愈发有道人超然的气度,只是此间的好处还在内里,平日中翻阅《玄霄秘策》也好,打坐参道也罢,都觉得思虑迅捷许多,往日里许多雾里看花的感受,如今也顿觉清澈起来。 便是每日半个时辰的问道,老道也品评赞叹,说少年初时几日,问的问题还是浅显,许多看法只流于表面,如今思索愈发深邃了起来,已经近了诸道功中的真意。 当然,有变化的也不知少年一人。 两月间的偶然相见,柳元正自然也能看出堂兄柳元邱的变化来。 几度闲谈,柳元正也知,这位堂兄终于还是入了云罡雷元一脉,拜得上一辈的宗明子道人为师,正在学《九云积雷经》。 到底是氏族子弟,族中有老祖,在宗门中也算是高辈的修士道长,更是同属云罡雷元一脉,总是显得亲厚许多,听堂兄的言语,他如今倒颇有几分如鱼得水的意思。 哦,得师尊宗明子道人赐字,如今依着宗门规矩,倒该称呼为元成道兄。 功卒业就谓之成,成者,终也、犹善也、盛也。 元成便是堂兄的道号,是宗明子道人对柳元邱的鼓励、期许、祝福。 若说心中不羡慕,这是假的,柳元正也渴望着这样的生活,得赐道号,修行经文,距离触摸真经只差一步之遥,何况,因着五雷圣令的缘故,真切计较起来,这本就该是柳元正原本的生活。 “旁的不言,我倒是该好生努力,早日奔着金章院来了,听堂兄所说,元字辈已经排了许多年了,天底下的字号就这么些,若是晚一些,被排到功字辈去,难不成真要喊堂兄一声师叔?这可不成!” 如此想着,柳元正心中倒也更热切了许多。 …… 这一日,拳殿中。 日近黄昏,柳元正练罢了第三十部拳,对应着冰魄雷元一脉的《春雷幽泉功》。 认认真真的将最后一趟拳架子练完,柳元正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缓步走入偏殿中。 入得殿内,紫泓老道已经盘膝打坐许久时间了。 看着柳元正走到面前,也如他一般盘膝坐在蒲团上,不等少年如往常一般开口,倒是老道先出了声,“元正,你练拳已有两月半,拳法上的学习很是可喜,如今进境也是按部就班。 说来,玉都院的拳法你学了也有小半了,炼了三十部拳法,就是体悟了三十部道功的气血运转,而这些道功涵盖六脉,勉强而言,你也算是将六脉的功法多少体悟全面了,对于选择修行前路的事情,没有什么想法了?” 听闻老道此问,柳元正这里倒是微微一怔。 他这些时日沉浸在学拳参道的乐趣之中,倒还真未想过这个问题。 一时间,少年只是沉默不语,显然在苦苦思虑着。 看见柳元正不说话,紫泓老道也只是淡淡一笑,“这话老夫问得是早了些,只是到了你这样的进境,是该为自己思虑这个问题了,选择功法不是小事,事关长生大道。 当然,如今迟疑些也算正常,往日里,拳法都学全了还没做出选择的弟子也大有人在,甚至做出了选择,结果到头来,修炼一番发现不适合自己的也有许多。 玉都院中有许多散功法门,手段都比较温和,不至于伤到根基,散功个两三次也不算多,只是修炼了功法,终归还是会在根基上留下痕迹,这些是无法抹去的。 修为浅显时不觉得什么,但到了更高的境界,便愈发感觉到根基的重要性,或许就在某个境界的巅峰,昔日留在根基上的痕迹,就会化作无形的桎梏,断绝了前路。 当然,很多人只顾眼前,想不到那么久远,甚至有些人知晓这其中的道理,却自欺欺人,总觉得路一步步走,到了那时,总有解决的办法。 这等想法甚是侥幸,漫漫长生路,一步一玄关,那等无形桎梏,又岂是这么好踏破的?所以能够在作出选择的时候,一击中的才是最好的,今日答不上来无妨,却需好生计较。” 闻言,柳元正应是,这才按下此番心绪,将心中思虑的问题说出。 “长老,弟子近日学了春雷拳之后,回顾这段时间的学业,有一点却大感困惑,如冰魄雷元一脉的道功,多以春雷、春风、水元、幽泉、寒泉为意象,甚至几部道功之间,多有意象重叠之处。 而如太阳雷元一脉,多以烈焰,或者与之相近的意象,太阴雷元一脉有的时候也用幽泉意象,有的时候却用地煞意象,愈是修行,弟子愈是困惑,不知这些意象该如何去理解?” 说罢,紫泓老道这里沉吟了数息,才点点头道:“你这问题思虑的已是深邃,这么与你说罢,大道是无形的,是缥缈的,道在玄中,难以言说,若说宣之于口,道便不再是道。 不过是古之仙圣发现了此间玄妙,强名之曰道,此之谓大道无形;但同样,也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如此,道在天地万物之中,花鸟鱼虫、万物生灵,都是道的一部分。 直面大道,那是万分艰难的事情,是天上的仙圣们该去考虑的事情,于你于我而言,吾辈修士,说是修道,实则不过都是近道之人,境界的差距不过是与道的距离而已。 既然直面大道过于艰难,那么吾等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参悟花鸟鱼虫,去参悟万物生灵,去经历春花秋月,去度过烈日寒风,这便是吾辈求道都要经历的过程。 经文亦是如此,宗门所传六经皆直至仙道,于你等而言,太过高深,此时便是将六经的原本摆在你的面前,你也参悟明白哪怕一个字眼,此或可类比直面大道。 所以拆经的过程,实则类似道生万物的过程,太阴太阳之道,小辈们看不明白,日月总是知道,天罡地煞总是可以理解的,这便是你们求道上的退而求其次。 将这些同样是真意,但更容易理解的意象融入拆分出的经文中,一点点引人入胜,最后触摸到仙经的真意,如此方为老祖立下玉都、金章二院的本意。” 此言繁繁诸言,紫泓老道终归还是将本来十分高深的道理,尽力浅显的说与柳元正听了。 说罢,柳元正也陷入了漫漫的思虑之中。 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忽的又抬头,追问了一句,“敢问长老,既然道在万物之中,那么这春花秋月也好,烈火寒泉也罢,也都是道功之中真意的一部分?” 紫泓老道点点头,不假思索道:“自然,春花秋月、烈火寒泉都是道,都是道功中真意的一部分,但是,却不是仙经中阐述的真意。” …… 等柳元正走回卧房时候,再也难掩饰心中的狂喜。 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少年此刻却没有用餐的心思,在卧房中不住的踱步起来,一圈又一圈的绕着桌子转。 “春花秋月也是道,今日所得甚多矣!是不是仙经中的真意不重要,《春雷幽泉功》是冰魄雷元一脉,若是换个思路去想,算不算水行雷道一脉?烈火幽泉在此六经之中,但更在五行之中!” 一时间,少年心中几有雷霆狂涌,一念起时,万念复生。 先前压在柳元正心头的巨石,如今也悄然间松动了许多。 他不知这么想对不对,但至少紫泓老道的回答告诉他,这么想该是对的。 悄然之间,他似乎已经找到了一条道路,一条聚合五行,补全《玄霄秘策》的道路,当然,这条路该如何走,柳元正还不知道,但是此刻,他已然看到了方向! 此间有《虞美人》为证: 袖里宽大乾坤小,素手振雷霄!玉都风月亦如昨,此间拳法、八十七妙道! 岳霆一脉天上留,万古人间宗。两界山前望海潮,自是少年、心事难知晓。 第十一章 十四年故事 唰——! 唰——! 道殿之中,只闻柳元正拳舞生风,举目望去,尽是少年辗转腾挪。 罕有的,紫泓老道这里并不曾在偏殿打坐,而是静静的站在大殿的角落里,也不动弹,也不言语,只是这般静看着。 三月的传授与学习,三月的朝夕相处,紫泓老道看向柳元正这里的目光愈发柔和。 他对柳元正这个玉都院弟子越发满意了,懂礼,性子温润如玉,数月的点点滴滴看下来,更是悟性上佳,是个修道的好根苗;暗地里,老道已经不止一次动了心思,想要将这等少年收至门下。 不是长老与弟子这样简单的授业关系,而是真正的让柳元正归入玉都神雷一脉。 只是缘法二字,向来是最难说得清楚的,老道这里也不好太过计较,只是后来教拳的时候,多上了许多心思,静待少年如何抉择。 日渐昏沉。 大殿中的四方墙壁上的鹤嘴铜灯亮起香烛的焰光来。 少年站定,缓缓收了拳势,这才像刚刚发现老道的身影一般,恭敬的走向老道这里。 迎着柳元正稍稍探寻的目光,老道这里面色温和的点点头。 “这三月练拳,你学的很不错,拜入玉都院那日,老夫说,要有考教,但是我知你根底,拳法已学的深厚,如今五十三部拳法业已被你掌握,那考教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情,不提也罢。 如今,依着老夫那日所说,你也该走出拳殿,真正在玉都院修行了,拳法还剩三十四部,不用先急着学拳了,之后多去其余五殿走一走,学一学,看一看。 要知道,玉都院初入门弟子,有一年之期的考教,要在丹、辰、器、阵之中,选出日后精研的课业,这是宗门的规制,如今还有九月光阴,修行不是朝夕事,之后可以将心力多放在这上面些。” 说着,老道翻手拿出一枚浅青色玉牌来,递到柳元正手里,继续说道:“你在拳殿的卧房,我已经让人收拾干净了,真正的玉都院弟子,也没有住在六殿的规矩。 男弟子住在玉都北斗阁,女弟子住在玉都南斗阁,这是开启卧房禁制的玉牌,北斗阁地字丙辰号房,就是你日后居住之所,晚上去了北斗阁,好生安顿便是。 至于平日里六殿的课业,每月一公示,都贴在玉都院迎门墙的后面,记得自己去看,要分辨清楚,上面写的是通讲还是精研,你未过一年之期的考教,只能上通讲课。” 说罢,柳元正仔细的端详起浅青色玉牌,玉牌正面书就“玉都北斗”,背面书就“地字丙辰”。 八个古篆大字周围,更有着玄奇的纹路密布,似乎是雕刻在玉牌表面,又似乎是生长在玉石之中,长久凝视,似乎可以看到灵光一闪而逝。 这隐约入了器的范畴,柳元正掌握诸多左道杂学,器道也好,符道也罢,大都在其中,能够看出些道纹的跟脚来,自知这精美玉牌无甚大用,只是对应着某种禁制,手持玉牌,便可出入无碍。 如此多看了两眼,柳元正方才将手中玉牌收到袖里的储物袋中。 这样,柳元正才再度抬起头来,抿了抿嘴,却似乎有些词穷,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说不是生死别离,往后柳元正还是在玉都院生活,但终归不再如往日一般,与紫泓老道朝夕相处。 这是柳元正遇到的第一位亲厚的长辈。 他自幼不算是凄苦,但终是孤独的,双亲早早逝去,柳元正是在宗族长辈的照看下长起来的,尤其因着五雷圣令一事,柳玄松待他不说刻薄,但也多少冷漠了些。 他生而为人一十六年,终归少有亲份的感觉,便是教授他人生道理的,也只是灵台上高悬的一部书罢了。 这些道理化作文字,写在书上,终归过于冰冷了些,远不如一个亲厚长辈谆谆教育来的温暖。 他被人教,这是生平第一次,他被人传授拳法道理,也是人生第一次。 这真切是位待他亲厚的长辈。 如此想着,柳元正更觉胸中千万言,却难张口吐出一字来。 紫泓老道似是看出了柳元正的心思,只是笑笑,“元正,你可知,为何你来玉都院的第一日,老夫便要留你在拳殿三月时间?” 说来这也是柳元正疑惑的地方,往日里不好发问,此时只是轻轻摇头,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老道。 “此时还要从老夫受到的一封书信说起,十四年前,老夫有一位同门后辈,说来是徒孙辈的子弟,奉了宗门之命,往玉岭山去做些事,却一时不察,被魔道恶徒算计。 老夫这般说,你该知道这是哪件事情了,这孩子道号化荣,是个性情中人,那日狼狈的回到宗门之后,奔到老夫面前便是嚎啕大哭,只说因着自己愚钝,害死了两位同门。 他又去掌教那里,为你求得了五雷圣令,这些年虽未去看顾过你,却也求了宗门多与你们柳氏一些好处,始终将此间事记在心中,数年之前,他便奉宗门之命,去坐镇两界山了。 你还未至宗门时,他便先去信了金章院掌院长老紫康师兄处,这才知了五雷圣令上的变故,又转折传信到了老夫这里,言语中对你们柳氏多有些埋怨,但只求老夫好好看顾一些。 换做旁人,或许便是多与你一些好处了,只是你双亲昔年救下化荣这孩子,我这一脉多多少少都要承一些情分,要知我那师弟故去,他如今所传,留世的只有这么一个徒孙。 这是传续香火的大恩,是故老夫这里,便也多留意了许多,更是寻人去问了你这些年的生活,皆是些只言片语,但老夫也知,这等日子,算不得差,却也算不得好。 不管背后的干系是什么,你终归还是将手中的五雷圣令拱手相让了,若说没有情绪,那是假的,人心肉长,如何不生七情,那日里我见你性子温润,欣赏之余,却也担忧。 老夫唯恐,你只是将心中的不忿,心中的怨怼尽数压下了,这代表着你心性坚韧,却也昭示这你道心上的隐患,长此以往要有心魔滋生,以德报怨,那不是君子,那是圣人。 因着此番想法,老夫这才强留你三月时间,让你住在拳殿中练拳,如此一来,可以用气血的涌动,洗去道心上的尘埃,拳法终是杀伐术,也可让你发散一些多余的,你不曾留意的戾气。 这便是老夫与你的照顾。” 第十二章 袋小乾坤大(已签约) 玉都北斗阁,地字丙辰号房。 柳元正半躺在竹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兽皮袋子。 这里最后离别的时候,紫泓长老交到少年手里的,言说是化荣道人听闻了柳元正的修行进境之后,自两界山送来的,不是甚精妙的东西,只是有些修行资源,寻常地方难寻,而两界山斩妖却容易一些,算是化荣子道人送给少年的“见面礼”。 便是这浅紫色的兽皮袋子本身,也是以蕴含着饕餮血脉的妖兽皮囊制成,取了那妖物身上最为柔软的部分,再将其一身饕餮血脉炼化入其中,如此兽皮上有神纹天成,只是稍加炼制,便是一只上好的乾坤袋。 此物有类储物袋,却比寻常灵蚕丝制成的储物袋精妙许多,不仅不易损毁,内中当真称得上芥子纳须弥,且一旦柳元正跨入修行境界,更可将乾坤袋视之为法器温养,以自身道境添置篆刻道纹于其上,或可继续拓宽空间,或可添加其他妙用。 只是摩挲着手中的乾坤袋,柳元正这里已经十分欣喜。 咬破之间,逼出一滴精血,少年指尖缓缓抚摸过乾坤袋上的神纹。 终归还未炼出元气来,好在柳元正如今气血雄壮,倒可先用此等手法,先行粗糙血炼,将乾坤袋如此祭炼一番。 十余息之后,柳元正收回指尖,伤口处已经不再见血,一抹殷红的灵光自乾坤袋上一闪而逝,少年顿觉自身神魂与这乾坤袋建立起了联系。 神识试探着,自泥丸宫内探出,缠绕着乾坤袋微微动荡,柳元正手中的乾坤袋扎禁的袋口便顿时一松。 顷刻间,有璀璨的宝光从乾坤袋中肆虐而出,柳元正看去时,只觉得双眸刺痛,赶忙闭上了眼睛,数息之后才眼泪模糊的重新睁开。 即便如此,少年也不敢再用眼睛去看,只是神识探入乾坤袋中,以此为视。 待神识扫过乾坤袋内,饶是以柳元正的心性,也几乎有种想要跳起来大呼小叫的冲动,不复镇定。 这便是长老口中的“不甚精妙”?这便是化荣子道人所说的“一些修行资源”? 难怪只是打开乾坤袋,便有这般夺目宝光绽放,只见乾坤袋中的一角里,堆放着林林总总七十三枚元珠,珠成各色,通体浑圆,又皆晶莹透亮,灵韵饱满。 神识微微靠近时,似乎还能听到阵阵妖兽吼叫之音。 眼见得此,柳元正已经了然,这七十三枚并非寻常玉珠,而是被洗炼去了妖气的妖丹! 此物于妖族而言,有类修士金丹,却又有不同。 修士金丹,还需结丹境时凝练。 而妖族妖修,往往在开启修炼的第一步,吞吐月华日精的时候,便先行在体内凝练了这么一枚妖丹,化作了自身的“丹田”,此后不论修行到何等境界,便是飞升妖神,体内仍旧是这么一枚妖丹,锁住了十之有九的妖元。 被人夺去了妖丹,便意味着命不久矣,偏生此物,对于修士而言,只需稍加炮制,便是入药、炼器的好物件,甚至许多贵重的灵符,也会将妖丹研磨成粉末,化入灵墨中,使符篆更为神异。 柳元正一息记得,柳氏宗族的祠堂里,就供奉着一枚妖丹元珠,乃是一位已经坐化的先祖,昔年奉五雷仙宗圣令,镇守两界山时,斩杀结丹妖修所得。 如今回忆起来,那枚妖丹元珠,虽然晶莹,灵韵却不如这七十三枚,想来是年月久远的缘故,而大小上,宗族祠堂里那枚还要大一些,却也大的有限。 那一枚妖丹元珠需人双手合握,但柳元正的这七十三枚妖丹元珠,也有人拳头大小。 “如此看,想来大都是筑基境妖修的妖丹元珠。” 咧咧嘴,少年再看向侧旁,又是一堆兽骨堆积,仓促看去,这些兽骨并非完整骨架,多为腿骨、臂骨、肋骨、脊柱骨之类,要说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这些兽骨上,多多少少有着些天生神纹存在。 神纹不算太多,甚至很多神纹本身是断裂的,只是证明着这妖兽返祖的进境,多少蕴含着妖神的血脉。 再侧旁,则是一张张兽皮被堆成了小山,这番倒是不见什么宝光,也未有什么天生神纹了,但是须知,妖修多重肉身,这妖兽皮囊本就可以视之为宝物。 只是一眼,少年就判断出了这些兽皮的用处,可以用来炼制阵旗,在其上刻画阵纹,阵成时,也要比同类阵法多出些威力来。 另一角上,又有不同了,白玉制成的瓶瓶罐罐堆在了一起,化荣子道长也算是贴心,在玉瓶上都贴着符纸,写下名称与用处,匆匆看去,半是些类似养元丹、凝气丹之类的修行丹药,半是些壮骨丹、生肌散、通气丹之类的疗伤丹药,而后又专门放了个木牌子在这些丹药旁,上书“善用”,唯恐柳元正这里对丹药产生依赖,反而落了下乘。 重点还不在这些丹药,而在一尊人头大小的玉缸上,看着盖顶上贴纸写着的“龙血墨”三字,柳元正只是嘬着牙花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缸身上亦有字迹,写着“偶斩蛟兽,炼其精血而制”,想来化荣子道人也猜到了龙血墨三字的重量,只得多花些笔墨来解释,若是真龙血制成,只怕卖了柳家也得不到一滴,但若是蛟兽精血,这龙血墨虽然依旧非凡,却还在柳元正的接受范围之内。 蛟兽为兽,不为龙;继续返祖,则为蛟龙;再返祖,精炼一身血脉,才有越过龙门,化而为龙种的可能,而再进一步,方是诸龙,彻底褪去蛟的根基,此之谓真龙。 玉缸的两旁,各放着一支木匣,一个贴纸写着“狼毫符笔”,一个贴纸写着“鼠须符笔”。 经历过先前的阵仗,在看着两个木匣的时候,柳元正这里已经浑身麻木,不觉得有甚么了。 “幼时在族内,听些凡俗故事,说白面落魄书生,因长得俊美,被那富家小姐看上,做了面首,想来该是如我此刻这般心情了,我看之前,紫泓老道多有暗示我入他这一脉的意思。 也不知是这一脉底蕴本就这样深厚,还是坐镇两界山之修多是如此,这一支乾坤袋,当真骇人!不过长老说的倒也不差,还真就是些修行资源,拳、符、丹、辰、器、阵,几乎涵盖了玉都院六殿所用。” 心中细细思量着,柳元正这里小心的将乾坤袋合上,贴身放在心口处的位置,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动作忽的一顿。 “妖丹元珠……妖丹元珠……” 一念起,少年忽的闭目,神识往《玄霄秘策》探去。 第十三章 五灵元珠 诗云: 甲中生乙青龙盘,丙上焚丁炼阳炎。 庚里含煞神兵铸,辛金一道凝白练。 端看戊己杏黄色,壬癸浩渺真水玄。 五雷祭起灵元咒,万古不夜长霄天! 神识聚在泥丸宫中,柳元正万般念头齐齐涌入灵台上的《玄霄秘策》之中。 他仔细翻阅着《五灵凝气篇》一卷,此时间如走马观花一般略过了此卷中五雷散人所书繁繁数万言,而是将注意力凝聚在了后面附着的图录上。 繁繁数万言,记载的更多是五雷散人昔年创立此卷时的心路历程,以理念为重,而真正的关隘,真正的修法,则尽在那一张张图录上。 老宗师昔年在此卷中留下了不少的图录,代表着数种不同的修法,但此间殊途同归,直至炼气期贯通五行雷道。 只是不同的手段,却也代表着修士所走的道路,细微中的差距,也决定了日后的方向。 又如夺人道基之法,依着五行之属,寻如此五位炼气期巅峰修士,以残忍手段,直接害其性命,在生死变化之间,先以秘法夺去其丹田道基,再将一身气血锁在道基中,将修士残魂也拘禁在道基中,如此再以自身精血血炼,将外人的精气神炼化合一,化作自身本源的一部分,如此夺五人道基,端看行径,便是魔道之属。 又如祭炼蛊虫之法,以自身五脏之血,于体内温养五虫,至其灵光饱满后,再分别以五行雷属之精喂养,改变其根本,待蛊虫养成,辅之以诸般秘法,先令蛊虫吞食五脏,再震散蛊虫主魂,以血肉化生之法,炼五虫为五脏,只是书中有言,此法伴随剧痛不说,法门并非完全,少有差池,便是命染黄泉,若只看行径,却有类玄门御兽诸宗的风格,只是另辟蹊径。 如此数道玄妙手段,以柳元正来看,或可分成三类,不过魔道、左道、正道。 当然,这些迥异手段背后的理念道理却是相同的,有类寻常修士炼制本命法器,只不过老宗师这里,将这“本命法器”化一为五,依着五行雷道,成为自身根基的一部分,如此,自然在炼气期便可五行齐全,且不易受到本身天资的限制,而伴随着修士的境界不断攀升,便如本命法器被不断温养一般,如此五行雷道的根基也会愈发与自身本源合到一处去,等到了证道飞升时,便彻底混元为一,此之谓借假求真。 炼气期时的手段为假,证道飞升时的五行雷道为真。 而早在第一次看到《五灵凝气篇》一卷的时候,柳元正便已经将魔道诸法在心中剔除了出去。 他非天生地养的孤灵,自出生那一刻便有跟脚在,生于柳氏,拜在五雷仙宗修行,许多事情断然做不得,甚至万万不要心存侥幸。 元道大真人便坐镇在岳霆山中,立宗三万年,门内高手巨擘不知凡几,五雷仙宗也不止是玉都金章二院,谁知何时何地,柳元正便会与这样的人物道左相逢。 许多事一旦做了,便注定会留下痕迹,或许是气血上的异样,或许是业力凝聚在灵台,或许是煞气随身,少年察觉不到,不代表这样的存在察觉不到。 彼时,五雷仙宗不会容他,正道玄门也不会容他,甚至为了存续,岭南柳氏也会倾尽全力,直至柳元正魂飞魄散! 入了一门里,就要守着一门的规矩。 他还未自大到可以用一人之力对抗一个万古仙宗! 所以从一开始,能让柳元正选择的,便是那些正道以及左道的手段。 甚至诸多左道法门之中,柳元正也需挑选那些手段温和的,看起来像是正道法门的手段。 早先的时候,柳元正只是想到了这一步,并未继续深究下去。 终归老宗师只是指明了一个方向,说是法门,缺了修法,也尽都模糊不全,一介少年终归心力有限,那段时日里,柳元正只好先顾着学拳,甚至唯恐分心,柳元正都不曾仔细阅读图录上记载的诸般法门之细节。 到底是因缘际会,柳元正这里得了化荣子道人的馈赠,少年恍惚之间,想到的却非是玉都院的日常修行所用,而是《五灵凝气篇》中记载的一部图录。 五灵元珠。 这便是此间左道法门所记载的手段,此间法门需依着五行,斩杀雷属妖兽,夺其妖丹的同时,更需妖丹中内蕴灵韵,依旧有着妖兽的残魂存在,以此五枚妖丹元珠,辅以秘法灵元咒,用五脏之血祭炼,再分别以五行之一入修行道途,修炼至炼气期巅峰后,旋即散功,以左道秘法将修为渡入五灵元珠之中,如此五次,方算功成。 少年诸般念头仔细观瞧着这一部图录,其上刻画着五色元珠,恍若实物一般,其上符篆道纹,纤毫毕现。 如此良久,柳元正的神识方才缓缓沉下,退出《玄霄秘策》。 等柳元正再睁开双眸的时候,神色虽然疲惫,双目却有精光绽放。 他再度拿起手中的乾坤袋,以神识细细观瞧分辨着那七十三枚妖丹元珠,最后从中挑选出了两枚,其一通体天青色,以神识探时,有类似龙吟之声微微可闻,只是听起来,未有龙吟般震撼,又夹杂了些妖兽吼叫的声音,这让柳元正想到了蛟兽,这枚妖丹元珠曾经的主人,便是与蛟兽相类,出身跟脚或许寻常,但血脉中却蕴含着一缕十分淡薄的青龙血脉,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也让这妖兽走上了木行雷道的方向。 其一又通体明黄色,以神识探时,只听妖兽吼声震荡着少年的神念,如山岳崩溃,如雷霆绽放,只是柳元正不曾完整的学习辨识妖族的本领,无法依着声音仔细辨别这妖兽的种族、跟脚,甚至无从猜测这妖兽是否蕴含着妖神血脉,最后仅可判断这枚妖丹元珠的品质,乃是土行雷道。 “都说雷道难修,玄门如是,妖族亦如是,七十三枚妖丹元珠,却也只让我寻到了如此两枚适用的,余者五行所属倒是许多,却都非掌握风雷的妖族。 即便是这样,已经是大有收获了,不好再贪心许多,只是这两枚妖丹元珠,于五行之中却不挨着,祭炼五灵元珠也好,五次散功也罢,都需按五行相生去修炼。 看引言时,曾闻老宗师言说,五行雷道,入门当以水行、木行雷道轻易些,写下这些话的时候,老宗师已是晚年,临近飞升,以老宗师彼时的修为境界,依旧如此认为的话,我也许重视在意这一点。 如今看来,倒是该着先从木行雷道入手了,元珠如此,功法亦如此;此番终是因缘际会,倒也不是就认准了五灵元珠的法门,只是没有别的机缘之前,先依着此法去摸索罢!” 一念至此,少年收起乾坤袋,自躺椅上站起身来,原地里缓缓踱步着,却在思量自身所学拳法中,与木行雷道有关的道功。 第十四章 仙家美景 玉都北斗阁的住房,远比柳元正预料之中还要宽阔上许多,绝非此前拳殿后院那般逼仄窄小,比不得堂兄所居的竹楼,但宽敞的卧房中,四下墙壁上隐隐有着云纹显现,简朴的装饰下,倒见几分仙家闲趣。 也好在这居所宽敞,省去了柳元正另寻他处,此时间,少年已经在房间空阔之处演练起拳脚来。 如此半个时辰,柳元正这里方才收了身形,静静的站在原地。 “太阳雷元一脉有包含木行的道功一部,太阴雷元一脉也是一部,云罡雷元一脉倒是一部也无,金章雷篆一脉最多,有六部,玉都神雷一脉一部,冰魄雷元一脉三部……” 尚未开始六殿修业,柳元正甚至不曾去传功殿听讲过,道功所著文字,少年这里一概不知,但是他三月学拳,乃是掌院长老亲授,学得了道功之中的拳法,虽然不知文字,却已经掌握了动功,掌握了道功的一部分,气血的运转就已经代表了功法中元气在体内的运转。 甚至紫泓老道教拳之前,也习惯将道功的理念说与柳元正去听,更是在教授拳法的时候,着重意象。 所以说是学拳,实则也是在学习道功,柳元正掌握了五十三部拳法,便等同于已经懂了五十三部道功的元气运转,所缺的只是与之匹配的文字,以及静功吐纳的关隘诀窍。 如今有了思路,少年回忆起这五十三部道功,一点点从中筛选着与木行雷道意象有关的拳法,这代表着拳法直指的道功本身也包含着部分的木行雷道。 虽说五行之道常见,但也并非每一脉道功之中都有着与之有关的意象,如云罡雷元一脉,取意象多为罡煞之属,其中以雷罡为正,余者为辅,却少见其余意象,想来与着仙经真意离题万里。 其余诸经,以仙经真意为本,道功中意象也多有侧重,但却依旧存在那么一两部包含木行雷道的道功,当然,金章雷篆与冰魄雷元一脉多一些,盖因前者诸修雷篆,篆字纷繁,此脉道功自然也是包罗万象,而后者重水行雷道,甚至仙经真意的冰魄之道,本就接近水行,可以视之为变种,而五行生克之中,水生木,勉强来说,离着此脉仙经真意尚不算远。 “如此看来,短日里便是要先精研这十二部拳法,其中意象都与木行雷道有关,只是可惜云罡雷元一脉仙经真意过于玄奇,想来道功也不沾五行了。 传功殿开讲还在半月之后,今日看课业安排时,并未见张贴那日传功殿开讲道功名目,也不知何时讲到这一十二部道功,想来得了功法的经文之后,与拳法相互印证,可以得出更多体悟来。 这一步急不来,事关修行功法,事关自身五行根基,断不可仓促而行,需谋而后定!再有这五灵元珠之法门,需要的也不止是五行雷道功法,还有关于元珠的祭炼之法。 不说这妖丹元珠难得,但是祭炼此物,便需以五脏之血为墨,每一颗元珠上就要篆刻三百余枚大小不一的道纹,如此全数道纹互相勾连,方可施展秘法灵元咒。 此间少有差池,毁了妖丹元珠还罢,左右只是身外之物,总有办法寻得,但祭炼这么一枚元珠,便不知要耗费多少的五脏之血,若是多来几遍,不等元珠祭炼完成,我便要先落个气血亏空。 为了这一步能够走得顺遂,我倒也要好生精研丹殿与器殿的课业,此间虽然方向不同,细微处许多手法确实相同的,现在两点中将本领练得纯熟了,日后祭炼元珠也轻易一些。 正巧下午便有丹殿执事的通讲,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倒要好好去听讲一番。” 一念至此,柳元正这里也不再原地沉吟,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掌心中玉牌一翻,少年便推门而出。 …… 柳元正这里刚刚推门而出,便顿觉先前还冷清的北斗阁走廊中喧闹起来。 三月的冷清生活,忽听闻喧嚣人声,一时间倒让少年恍惚起来,正此时,便听到侧旁近处传来声音道:“咦?隔壁空了许久,如今有同门道友住进来了么?” 柳元正循声望去,便见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隔壁门口,似乎是准备出门。 迎着柳元正看来的目光,这陌生少年爽朗一笑,手捏子午阴阳诀,朝着柳元正拱拱手道:“道友看着面生,想来是刚入玉都院?” 几乎是下意识的,这少年说话的时候,柳元正便从头到脚一眼扫过这少年,观其眉眼,端详着说话时此人的细小动作,已经看出这少年心性跳脱一些,性格多少偏些外相。 “此类人不喜古板的道学君子,兴景道人那一套没用,我也不好与他一般外向,这人多半是个爱出风头的,把握不好分寸反而容易恶了他……”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准备仓促,也只想到了这些,旋即朝着陌生少年憨直一笑,同样手捏子午阴阳诀一拱手,声音温吞却带着些热情的说道:“见过这位道友,我今日方才搬来北斗阁住,未曾想有缘与道友做了邻居,我叫柳元正,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陌生少年脸上笑意不减,闻言应声答道:“原来是柳道友,我叫朱子同,已在玉都院修行一年半。” 柳元正这里便也连连应声道:“见过朱道友。” “我看柳道友忙着出门,不知有何事?” “是等会儿有堂丹殿通讲,便想着早出门一会儿,以免延误,冲撞了执事宣讲妙道。” “哈!柳道友,你此刻出门,却已不算早了,听着走廊里的动静,怕是不少人已经动身,准备往丹殿去了,你再晚些动身,便要站在丹殿墙根旁听讲了,说来我也是去丹殿,你我同行?” “好说,好说,你我同行,朱道友,小弟初入玉都院修行,不知为何这丹殿通讲如此吸引人?还是说六殿通讲,诸位同门都是这般?” “嘿!柳道友,你有所不知,吾等同门之中,或许半数是去听兴怀执事讲道的,半数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道友你入门也算是巧,今日却可见到仙家美景了!” 三言两语之间,两人寒暄开来,更是并肩而行,走出北斗阁,朝着丹殿的方位走去。 听到朱子同这般说法,柳元正便诧异追问道:“哦?不知是何仙家美景?” 闻言,朱子同这里却是低头窃笑,又压低了声音凑到柳元正耳边窃窃私语道:“天女!” 第十五章 瑶台丹宴 “天女?” 闻言,柳元正这里也是浅声惊呼,声音几乎是咆哮在喉咙之中,面露诧异不说,险些脚下一个踉跄。 慌忙站定之后,少年依旧难掩面上异色,只是小心的将手指竖起,暗戳戳的朝天一指。 “这般天女?” 仙家因掌握法力神通而得逍遥,但也正因为知晓天地的广阔与仙道的浩渺,许多事情上则更为谨慎,未免因尊者讳,许多事不敢逾越,唯恐徒增口业,削去自身福缘仙运,乃至引来灾劫。 便如修士道号为例,宗门内元字辈的道人,有些道号便不能取,如元辰,或者同音诸字,取了都大为不妙,盖因仙乡之中,有元辰神君,乃神道巨擘,星辰之主。取了这般道号,便与亵渎神君无异,当然,神君高卧九天,轻易不在意这等小事,但若有朝一日此道人犯下祸事,又或者寿终入得阴冥之地,又或者证道飞升仙乡,终须与神君印证一番,了却此间因果。 彼时身遭灾劫不说,也平白让宗门跌了面皮,让旁人以为此宗无有底蕴,师长教育不利,徒添闲人笑柄。 正因为此,宗门长辈赐下道号时,便要慎之又慎,要避上界仙神的名讳,避宗门先贤的名讳,避玄门大德前辈的名讳。 天女也是如此,此类天女也好,天姬也罢,又称神女,神姬,皆仙乡之中,有天材地宝、大道玄韵之类,精英相交,天人化生,向来为仙人之侍,由或是仙人昔年飞升时所携亲友,经仙光洗礼,化而为天人。 此间因着仙人缘故,总是贵不可言。 红尘之间,便是有女子生得美艳,便是如何赞叹都是任意,却万万不可比较天女,否则又是一桩渎仙之案。 一时间,柳元正这里看向朱子同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 似是察觉到了柳元正的心思变化,又似乎是早就料想到了少年会有这番反应,朱子同原地里只是低头窃笑,数息之后方才低声说道:“昔日我刚在玉都院修行时,听闻此事的反应与道友一般,说来也算是近年来玉都院中的风趣事,总要戏你一番,院中长老执事皆都知闻,也当笑趣去看,否则你刚入门时,掌院长老便要叮嘱你才是。 莫要诧异,那位确实是天女,这里便与你分说清楚好了,仔细说起来大概是三四百年前的事情,彼时兴怀执事还是咱们五雷仙宗的那一代真传道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正恰逢仙乡玄青仙域群仙汇聚,开瑶台丹宴。 这瑶台丹宴也是件妙事,群仙毕至,此间交流,贵不可言,但仙人昔年也是修士,也是从玄门诸宗修行过的,聚在一起,总是要施展神通妙法,引来人间界的宗门后辈考教一番,也显得传承有序,后辈有人。 道友你也该知晓,咱们宗门向来与玄青仙宗走的亲近,历年来凡有此类事情,玄青仙宗也都会拉着咱们宗门一起,也就是在那次瑶台丹宴中,兴怀执事先阐雷法,又述丹道,引群仙赞叹,一时间风头无二。 玄青仙域诸仙也觉得得了面子,大为欣喜,据说赐下不少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更有数部丹道秘术,最后更有一位仙人,赐玄青天女为侍,以显荣耀。这也不算新鲜事儿了,历次瑶台丹宴多有天女赐下。 只不过计较来说,还是玄青仙宗弟子得赐的多一些,咱们宗门得赐的少一些,且都在那些位昔年的真传道子手中,你我玉都院弟子,又如何能轻易得见,也唯有兴怀执事这里可以得见。 他老人家据说在修一部纯阳类的秘法,在太阳雷元的基础上延伸,要炼就纯阳神雷,故而未曾与这天女云雨,行双修之法,只是做寻常侍女对待,且天人也知妙法,有时在丹殿通讲时,这位也会讲一些。” 如此一番言语,柳元正这里才作恍然大悟状,神情也松快起来,不复先前的紧张诧异,反而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只是少年此刻却同样在心中思忖。 “日后面对朱子同,还要谨言慎行,这位行事爽朗,却也是个大嘴巴的,心中藏不住事,编排起旁人来更见喜意,日后与他相处,多些问话,少些言语……” 一念至此,柳元正这里,脸上更露出几分向往神色,转头看向朱子同这里,浅声问道:“听闻道友这般说,想来这瑶台丹宴,也是开的频繁?” 朱子同闻言摇头,“瑶台丹宴终归乃是仙人雅事,怎会随人间界的循例?向来未有制度可言。有时或许数年间便要开一次,有时可能几十年近百年见不到一次,如此也不好说频繁与否,据说上一次瑶台丹宴召开,还在三十十余年前,而且瑶台丹宴若是召开,提前数年,便会有玄青仙域仙人降法旨在玄青仙宗,而后便是玄青仙宗掌教传讯与咱们宗门,到时自会知晓。” 柳元正这里闻言了然,点点头,似乎已经失神,在遐想着瑶台丹宴的盛景。朱子同这里观瞧的仔细,笑了笑,却也不警醒柳元正,只是随他一路,往丹殿走去。 “此人知晓不少宗门的故事,观其言行,不像是凡俗尘世的少年,此等人得闻仙道,便是在玉都院中修行了一年半,也还是会谨慎一些,而且我本就出自岭南柳氏,是依托仙宗而立的宗族,尚还不知这些事,如此类推,或许是宗门世族子弟,或许是有长辈在宗门修行,否则断然养不成这样的性子,也不会知晓如此多,这般看,心计不算深,些许细节,还需交往之后方能看出来。” 这般想着,不多时,两人几经转折,便已到了丹殿前。 宝殿巍峨森然,此时间赤铜所铸的门户依旧紧闭着,果如朱子同所言,殿前已经有不少玉都院弟子站在那里,远远地看去,一水儿的浅青色玉都道袍,仔细观瞧时,男弟子的脸上都面带雀跃,倒是许多女弟子神色镇定许多。 不敢多看,柳元正这里半低着眼帘,与朱子同走入人群之中。 此时倒也看出这朱子同的人缘来,丹殿前不好喧哗,但依旧又不少人拱拱手,与朱子同互相见礼,朱子同也虚引着柳元正这里为众人介绍,这会儿朱子同说话也更风趣起来,介绍了好些个邻居,邻居的邻居给柳元正认识,说到几位女修的时候,也戏称是住在后院儿的,几位少女脸色也不红,只是朝着朱子同这里虚啐一口。 这番看,柳元正悄然端详着众人的细微神情,便也发觉玉都院众弟子之间,关系还是多为亲厚,柳元正一面温吞的朝众人见礼,一面也仔细将众人姓名记下。 等介绍到一位面容沉静的女修时,未等朱子同这里开口,那女修反而先行言道:“柳道友,我倒是早就知你,先前你在拳殿后院住了三月,每日饭菜还是我送去的,今日斋堂主事告诉我说免了这番杂役,我便知要见你了。” 听闻此言,不少人面露诧异神色,看向柳元正这里,少年也装作震惊,猛地抬头,看着女修,却是在仔细端详此人。 端看起来,这女修算不得美,或许是修道的缘故,倒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气质,反而平添几分别样风姿,脸上也没有稚气,不像是朱子同等人,似乎年纪要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等少年再低头时,也见这宽大的玉都道袍被姣好的身段撑起了轮廓来。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这里念头闪动,此女说不得面善,却也不似浑有心计之人。 细细思索着,柳元正脸上便露出感激之色,双手捏起子午阴阳诀,仔细的朝着女修这里一拱手道:“先前三月,倒是多谢道友这里劳神,每日奔波,多谢!” 少年说得郑重,这女修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笑容也是恬淡。 “如此倒是我失言,说的多了些,柳道友无需说谢,只是我今日换了杂役,往后怕是难有这三月般清闲,又见了你,难免抱怨两句,柳道友无需挂在心上。” 柳元正憨直一笑,“该谢还是要谢的,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糜安筠。” “见过糜道友。” 说罢之后,两人便陷入沉默,柳元正抿了抿嘴也不再言语,只是想着此女点破自己之前三月练拳的事情,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只是不等柳元正这里想明白,便见朱子同扯了扯自己的袖袍,诧异的说道:“我之前还以为道友出身俗世,如今听糜姐姐这番言语,才知是我相差了。” 柳元正眼帘开合,余光瞥见周围众人都望向这边,糜安筠也是如此,目光中带着些探寻,柳元正便又是憨直一笑。 “也不是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小弟出身自岭南柳氏,勉强算是修行宗族罢!机缘巧合,蒙上宗之恩,得以让我拜入宗门,只是我自幼生长的不算好,长老见了之后,便留我在拳殿住了三月,传授拳法以壮气血。” 第十六章 如芒在背 最后这番话,柳元正这里说的含混,脸上的笑意也含蓄了很多。 听闻此言,人群之中不少人便随之移开了目光,不再注视着柳元正这里,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柳氏子的身份尚还算不得甚么,尤其是对于已经拜入玄门仙宗的他们而言,真正让他们在意的,是紫泓老道教拳三月这件事情,却也已经被柳元正这里分说清楚。 出身岭南柳氏是实话,幼年时生长的不好也是实话,甚至因为拜入宗门之前少年刚刚散过功的缘故,柳元正初入玉都院时,一身气血是要比寻常同龄人衰弱一些。 甚至因为练拳三月,加上仙家饭菜的临时进补,柳元正如今一身气血雄壮的同时,却也难以将通身气血掌控到细微处,落到这些已经在玉都院修行许久光阴的弟子们眼中,自然也是有迹可循。 此间说法,既掩去了背后的真相,却也说的合乎情理,便是随后有人口口相传,不管是落到紫泓老道还是诸位执事的耳中,也只会觉得如此,老道多半还要觉得柳元正这里知晓轻重,不爱卖弄。 这一番言辞,柳元正不敢说天衣无缝,却也自忖能够做到进退有据。 至于还有一些人变得更为热切的目光,柳元正这里也只是继续憨直的笑着,想来不少是出自尘世的修道者,听闻了柳元正修行氏族弟子的跟脚,或者羡慕,或者心生攀附,又或者单纯只是想交好柳元正这个人,几乎下意识中的想法,此时间全都暴露在了目光中。 此刻不是大展热情的事情,可以预料的是,柳元正还要在玉都院修行很长一段时间,与他们打交道的日子还在后面,他不怕旁人对他有念想,好的坏的念想都可以让他轻易迈出交流的第一步,反而是那些无欲无求的,倒让人难以下手。 至于此时,急切不得,许多事情一急,便容易坏。 抿了抿嘴不再说话,悄然看去时,朱子同的脸上仍旧带着些许的诧异,倒是与旁人不同,柳元正也愈发笃定了先前对于此人跟脚出身的猜测。 而真正让柳元正慎重的,还是糜安筠那说不出情绪的恬淡笑容。 听着耳边继续传来朱子同与旁人私语闲谈的声音,柳元正只是默然的站在人群中,低着头,盯着身前的地面,双目失距,似是在走神。 先前你一言我一语,电光石火之间,难免教人思路不畅,此刻装作走神的样子,少年再细细思量开来,正如剥茧抽丝一般,顿时察觉到许多被忽略掉的细节。 “想来,这糜安筠先前点破我练拳一事,该是成心的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凡事要讲究一个因果,拜入宗门之前,我并未与这人见过面,这些年也从不曾听说族人交善或者交恶过糜姓之人。 那就不是关乎前尘往事的因果了,多半还是应在拜入玉都院之后,这么说,她在意的也不是我柳氏子的出身,而是住在拳殿三月罢!那么……点破此事,她又能有甚么好处?纯粹因为长老教拳而嫉妒? 不太像,这短短十余息的时间里,便有不少人找上她闲谈,是个人缘不错的,不该是这样善妒的性子,这番想来苦恼,不知她重视的是我还是紫泓长老?初次逢面,终归能够得到的细节还是太少。 不过还有一点端倪,此女笑的太假了,浑不似二十几岁的女修,若说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大伯的脸上,又或者是出现在紫泓长老的脸上,便觉得经年老怪合该如此,这女人笑的不像是狐狸精,倒像是老狐狸! 我便是幼时就读了《心窍玲珑篇》,自忖也做不到这般地步,平日里多少还要刻意用情绪去遮掩,温润也好,憨直也罢,以此掩去本性,此人才经历几度春秋,便能笑的如此滴水不漏!” 越是这样想,柳元正心中越是发寒。 正此时,丹殿紧闭的赤铜门户也轰然之间洞开,吱呀声音将柳元正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不待少年有所反应,朱子同这里扯了扯柳元正的袖袍,便随着先前几位闲谈的友人疾步冲向殿中,柳元正这里不也挣脱,只是随着朱子同的力道,也疾步走去。 入得宝殿,四方香烛照耀下,但见百余蒲团方正的摆在殿中,井然有序,而每张蒲团的前面,也都放着一张秀珍木案,其上林林总总摆着几株草药,或干枯破败,或葱翠欲滴。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这才发现,朱子同已经引着自己各自坐在了蒲团上,位置不算太靠前,却也能将宝殿正中的高台看得真切,柳元正这里抬头,正见高台木案之后,一少年道人,懒散的半倚在木案上,身穿紫青色八卦道袍,披头散发。 这真是看起来像少年了,要知兴怀执事可是三四百年前赴过瑶台丹宴的人物。 鬓角上夹杂的些许白发,也为兴怀道人平添几分岁月沧桑之感。 当然,真正吸引众人目光的,还不是这位丹殿执事,而是跪在他侧旁,低眉顺眼,正为兴怀道人斟茶的青玄天女。 这位乌云鬓发盘在头上,作出嫁妇人模样,偏生杏脸桃腮,一张樱桃红唇,便是抿着嘴也仿佛在露笑,浑似少女,同样紫青色八卦道袍披在身上,却在腰口处紧紧扎起,显出娇柔腰柳来,端是通身媚骨! 这正是: 九天仙女下瑶池,月里嫦娥离蟾宫。 梨花带雨粉杏腮,海棠醉日春山红。 乌云鬓、樱桃唇,娇柔腰柳凤目彤。 身披八卦紫青衣,只道天姬在阁中。 旁人还在痴痴看着时,柳元正这里却似是打了个激灵一般,猛地挪开了眼睛,急急地下头来,只是看着身前的案桌。 天女虽好,此刻柳元正心中却唯有一个念头,恐被这般娇媚勾去了魂魄,在这样的事情上,他不敢考验自己,只是低着头不再去多看一眼。 而此刻,脚程慢些的玉都院弟子们,也都急急地走入大殿中,只是百余个蒲团座位都被尽数占满,许多人低声的埋怨了几句,便朝着墙边走去,显然天女的魅力还是极大,让这些人便是站墙根都不愿走出大殿。 眼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兴怀道人平淡的声音也缓缓从高台上传出。 “今日通讲,乃浅显辨识同种药材的药性,以玉露丹的主药之一北斗玄兰为例……” 兴怀道人说话不疾不徐,也不寒暄,直入正题,说起前面几句话的时候,柳元正心中仍旧因为得见天女而心神躁动,但数息之后,便在兴怀道人的声音之中平静下来。 显然兴怀道人多见此等场面,早已有了计较,以道音唤醒诸弟子的心神。 再数言之后,兴怀道人讲到了第一个关隘之处,柳元正也彻底将心神沉浸了下来,自细细听讲,暗暗思索,可是没过多久,柳元正又走起神来。 此番倒不是因为天女的缘故,而是少年察觉到有人目光的探寻。 这等事说来玄奇了些,但柳元正终归也是与旁人不同的,自幼时得了《玄霄秘策》至今,单单是阅览仙书,便已经为少年煅就了远超常人的坚韧魂魄,对于这等意念目光的交汇,也更为敏感。 正是需要彻底沉浸心神的时候,偏生赶上了这么一遭,柳元正顿觉如芒在背,从头到脚无一处痛快舒畅,伴随着时间一点点逝去,这目光始终紧紧盯着柳元正这里,只如奇痒难忍。 柳元正到底无有修为在身,神识手段之粗浅,几乎没有,此刻也只能大略感应到这视线源自右后方,却难说具体位置。 那人便在右后方的人群中站这么? 不去听兴怀执事讲道,偏生只是盯着我? 强忍着回转过头去的欲望,少年更是强迫着让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平缓起来,仿佛已经沉浸了心神,对于旁的事情毫无察觉。 如此数个时辰,这本来满怀期待的丹殿听讲,柳元正也只听了个七七八八,自始至终,那人从未移开过目光。 “今日便到这里罢!下一次通讲,为你们详解玉露丹的炼法。” 高台上传来兴怀道人依旧平淡的声音,说罢,道人不待众人反应,便松松垮垮的站起身来,天女紧随身侧,两人便这般走入后殿,只留给众人遥望的背影。 原地里,柳元正抿着嘴,却只是暗暗地咬牙切齿。 他没有回头,那人的目光还落在他的身上。 悄悄地咬了咬舌尖,少年定神,拾起桌上几株干枯程度不同的北斗玄兰,似乎是在回忆印证兴怀道人这半日的讲道,实则少年的注意力,已经全在这道目光中了。 而此刻,大殿中的人群也陆陆续续的离去了。 一息,两息,三息…… 终于,在某一刻,柳元正不再察觉到身后的目光。 少年猛地直起身来,腰背不动,头却陡然扭转向右后方看去。 鹰视狼顾! 憧憧人影之中,柳元正注视到了一个尚算熟识的人离去的背影。 糜安筠! 只是一眼,少年便若无其事的扭回头来,如往常一般,温吞的站起身来,不等抬脚,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扯了扯朱子同的袖袍,露出了憨直的笑容。 “朱道友,小弟想寻你问一下糜师姐的事儿,你也知晓,之前我怎么说都是受了糜师姐的恩惠,咱们都是玉都院同门,糜师姐大气,她不在意,我却不能不表谢意,只是……我终归今日才和各位同门认识,也不知糜师姐喜欢什么,朱道友交游广阔,我便只好求到道友这里,烦请道友指点一二,不胜感激,不胜感激!” 第十七章 夏至 诗云: 超凡何劳肮脏骨,起圣无需不老方。 寻得鹊桥闻真意,踏出昆仑临仙乡。 青龙引火巡绛宫,白虎兴波入洞房。 此间著得八千字,甲木生雷演玉章。 转眼,间时间匆匆流逝,又是三月时间过去。 自那日之后,柳元正便很少见到糜安筠的身影,偶然道左相逢,也只见她匆匆而过的身影,终究是拜入玉都院修行许久的弟子,课业上的进境已经与柳元正大为不同,已经极少去听各殿通讲。 但是凡有两人同殿听讲的时候,少年这里也便能察觉到糜安筠实现的注视,即便已经不似丹殿第一次时那般的丧心病狂,但仍让少年如芒在背。 这一位此女不只因为何故,依旧在关注他。 而昔日柳元正和朱子同的对话,也让柳元正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推断。 三月相处,柳元正也已经和朱子同熟络起来,经过几次旁敲侧击,在朱子同也没有多少遮掩的情况下,柳元正也早已探知了此人的跟脚。 朱家确实是五雷仙宗中的修行世家,传承已有许多岁月,这一代的家主更是昔年道子,如今在掌教一脉岳霆峰做长老,朱子同便是这位长老的五世侄孙。 如此出身,端的算是显赫,玉都院中几乎也算是人尽皆知,再加上朱子同爽朗的性格,自是在玉都院中很吃得开,远近高低都要卖他个面子。 可这般交友广阔的人,在柳元正问到糜安筠此女的时候,反而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紧要来。 左右闲扯了数句,也不过是知糜安筠乃尘世出身,早在朱子同进入玉都院之前,便已入门许久,向来是冷清的性子,也不见她有甚么私交甚密的好友,倒是听闻糜安筠昔年选择了玉都神雷一脉的道功,修得不差。 浅浅几句,端是让柳元正听出了诡谲来,不是柳元正看不起尘世出身的修士,自古以来不知多少天骄妖孽出身尘世,但那也是修行有成之后的事情了,如这等不久前刚在红尘中打过滚的人,七情六欲缠身才是常态。 尘世留在他们身上的痕迹还未褪去,往昔的经历好也罢,坏也罢,注定仍旧在影响着他们的心性,况且来说,修行的过程是要修士心静如水,心性平和,而不是让人变成木头,变成石头。 无欲无求? 柳元正第一个不信! 便是柳元正这样氏族出身的子弟,朱子同这等仙宗世族子弟,自幼经受教导,依旧有着欲念存心。 二十几岁就能超凡入圣了?若果真是此等天骄,那么糜安筠此刻也该是道子了,至少会在金章院,而不是鱼龙混杂的玉都院。 可即便是看出了这些端倪来,柳元正也不得不说,摆出个如此冷清的性子来,倒当真算是滴水不漏,柳元正三个月的冷眼旁观,也无法教柳元正这里寻出糜安筠更多的破绽来。 初时柳元正还心怀试探之意,但随后便意识到糜安筠也是个心窍玲珑之辈,贸然的试探只会打草惊蛇,至少在明白糜安筠盯上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之前,柳元正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既然怀有目的的是别人,那么就注定糜安筠这里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思来想去,无非一句老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一番念头定了心神之后,柳元正反而不再受到那目光的轻易影响,十之有九的心思都尽数放在了玉都院的课业之中,如此三月苦学,自是让柳元正大有收获。 是日,夏至。 玉都北斗阁,地字丙辰号房中,柳元正端坐在蒲团上,盘坐入定。 半年前拳殿修行时的意外发现,也让柳元正养成了喜欢入定悟道的习惯,仔细观瞧时,柳元正也与三月之前有所变化,甚是显著,一身气血更为澎湃不说,通身气机也不想刚走出拳殿时那么失控,已然被掌控到了细致入微之处。 甚至因为着气血的不断补充,柳元正的身形愈发高挑,骨架长开之后,肩膀也更为宽阔。 若不是脸上仍旧存着稚气,柳元正的年纪再夸张个几岁都有人会信。 此时间正是炎炎夏日,柳元正闷坐卧房中,却仍旧镇定,胸口处挂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骨符,此刻正散发着丝丝凉意,笼罩着少年全身。 这正是柳元正听讲过符殿与器殿的数次通讲之后,私底下的练手之作,为此,柳元正刻意从乾坤袋中选出了一支妖兽的手骨拆分开来,不止做了这么一枚玉符,手腕脚腕,后心后腰,都有被磨成薄片的骨符被柳元正暗暗藏在道袍中。 毕竟有了化荣道人的诸多赠礼之后,柳元正那一脑袋的左道杂学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尤其是在认识了糜安筠这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女修之后,柳元正恨不得出门时再挂个骨符顶在脑门上。 良久之后,柳元正这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方才张开双眼,从先前的沉思中清醒过来,抿了抿嘴,柳元正便旋即起身,坐到桌前,随手翻出张白纸来,一边奋笔疾书,一边伸手翻着本书,仿佛在相互映照着什么。 少顷,柳元正这里停下笔来,一面端详着写满文字的白纸,一面端详着自己先前传功殿听讲时抄录的《青雷神阳功》。 这是玉都神雷一脉的道功,以青雷为意象,青者,青龙也,雷者,玉都神雷也! 自古以来,仙家多以龙喻指神灵,此部道功,便是自青龙入手,以龙之缥缈隐逸阐述雷霆之相,再引入玉都神庭之相,最后归于玉都神雷之道。 昔年创下此经的宗门前辈,重点在于阐述玉都神雷,而此刻柳元正的眼中,却只有那青龙意象。 如此双目不断的左右翻看,相互印照,最后柳元正的目光,方才彻底落在自己所写的那一张白纸上。 “难怪《玄霄秘策》之中有所记载,自古以来修五行雷道者,炼气期多以木行雷道入门,若无玉书襄助,我修五行雷道,多半也要先修木行! 甲木者,青龙也,雷也!以世间万物带入五行之中,雷霆本就是甲木之道的变种,此间已经不仅仅是相近,而是相通!修雷法,当以甲木雷道入门最为轻易,且直至本源! 我早先还曾感叹,云罡雷元一脉仙经玄奇,恐怕不沾五行,如今看却是我想差了,玉都院这繁繁道功,不止我发现的那一十二部功法,甚至许多道功的经文之中,都偶然可见甲木雷道的影子。” 一念至此,柳元正仔细端详着桌上写满文字的白纸,心情亦是欢欣。 “说来我这也非是自创功法,反而像是对玉都院诸般道功的梳理和筛选,但不论怎么去说,这一番倒是真的将甲木雷道功法的架子搭起来了,这便已经是长足的进境,之后要做的便是细细的打磨细节,取菁华,舍糟粕……” 这般想着,柳元正这里又缓缓皱起眉头,陷入了新一番的沉思当中。 “可不论我将这道功打磨的多么圆满,这终归只是甲木雷道,而非是完整的木行雷道,甲木、乙木,正如这光阴,有了烈日,还需有寒冬,才算是完整的一岁……” 想到最后,柳元正几乎已经轻声呢喃起来,下一刻,他忽的一怔,整个身子都随之打了一个激灵。 柳元正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伸出手来的时候,甚至都还带着些颤抖,却准确的从桌上翻出两本书来,正是太阳雷元与太阴雷元两脉,包含着木行雷道的两部道功经文抄本。 “阴阳在道中,阴阳也在混沌中,那么……阴阳在五行中吗?” 第十八章 阴阳在道 偶然之间的发现让柳元正欣喜若狂,他轻声的呢喃着,那断断续续不成字句的声音又仿佛是少年沉沉压在喉咙中的失声嘶吼!阵阵的酥麻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最后直冲天顶。 这一瞬间,柳元正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颤抖的双手分别紧紧地攥着两部道书。 仿佛是狂喜。 这便是闻道者的喜悦吗? 他从来不知世间真正的五行雷法应该是怎样的,《玄霄秘策》之中并未记载昔年五雷散人所修的功法,柳元正拜入五雷仙宗,也并未见过旁类传承。 此间修法,在柳元正的认知中是一片空白的。 所以,他只能走上一条更为艰难的道路,一条参悟出他怎样认为什么是五行雷法的道路! 但当柳元正费尽心思,通过传功殿的听讲,一部又一部的将道功抄录,左拼右凑的将自己能够接触到的甲木雷法经文拼接到了一处,他因之而欣喜,似乎自己已经更为接近目标。 可事情真的会是这样么? 哪怕少年不断的宽慰自己,这不过是寻摸到了前路的方向,这只是自创道功的根基,自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甚至是第二第三步,剩下的只需要时间去一点点印证。 可事情真的会变得如此轻易么? 自己果然是万古无一的天骄妖孽?便是连根本的修法都可以无中生有? 天底下的长生修行真的会变得如此儿戏?只凭着拼拼凑凑就能创出所谓道功来? 即便柳元正侥天之大幸,真的就这么创出了一部道功来,那么五部道功呢? 便是五部道功都能创出来,自己如此修炼,到了最后一步,真的能够做到五行相谐么? 这些声音早就存在于柳元正的心中了,甚至已经存在了很久,只是柳元正始终无法去正视这些,他不想乃至于不愿认为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只是无劳无功,他不愿认为这是一条死路。 直到,一切真的就像水到渠成一样,柳元正因着自己梳理道功经文的过程,顺理成章的因为甲木乙木之道,想到了阴阳合练。 “阴阳在道中,阴阳在混沌中,阴阳在五行中么?” 阴阳应该也是在五行中的。 “木行以甲乙为阴阳,火行以丙丁为阴阳,土行以戊己为阴阳,金行以庚辛为阴阳,水行以壬癸为阴阳!” 漫漫的思忖着,少年的目光愈发明亮起来! 玉都院有八十七部功,金章院有四十三部经,但是这些经文道功,却源于六部仙经,在玉都院时,柳元正或可用此取巧之法,拼凑五行雷道,但等到晋升如金章院的时候呢?甚至有朝一日晋升亲传道子的时候呢? 这些道功的轨迹终归是朝着六经靠拢的,便也意味着若是按柳元正早先的思路,他迟早会在某一个境界遇到无有经文可以捉摸的地步。 但若以阴阳雷法与五行雷法相互印证,便彻底不同。 于内,阴阳雷法乃宗门一脉传承,直指根本仙经,道途通衢。 于外,以阴阳为总纲,统御五行,也可免去自身五行不谐的担忧。 从无到有的开天辟地艰难,但依靠着参天大树的小修小剪总是来得轻易许多。 紧紧攥着掌心的道书,柳元正双目似闭未闭,掩去目中精光。 “以往心里总是想的太大了些,便是历代宗门先贤,都要在六经的基础上各自发挥,不说创经,而言拆经,心比天高,总免不了命比纸薄,我该务实一些的,便以这道功为蓝本,勾勒出我的前路来!” 一念至此,少年又闭目良久,平复了先前雷云激荡的心情,方才再度伏在桌案上,取出一张白纸,一手翻阅着道书,一手再度不停的书写起来。 …… 如此,便是数月时间匆匆而过。 山间的盛夏总是过去的很快,逝去的悄无痕迹。 当一夜瓢泼大雨之后,忽然之间,秋意渐渐浓郁起来。 这一日,柳元正依旧是在传功殿中听讲,高台上紫泓老道端坐,细语慢声的讲着太阳雷元一脉的道功。 殿中人群里,柳元正一边仔细听着,一边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将紫泓老道所讲关隘着重记下。 眼见得天色稍稍黯淡,紫泓老道的通讲也到了尾声,伴随着一声“今日便讲至此”,殿中众弟子匆匆起身,朝着高台上躬身行礼,便要转身而出。 柳元正这里心神依旧沉浸在下午通讲的内容之中,便是头也不抬,如众人一般动作,而正待少年转身的时候,便忽听得高台上又传来紫泓老道的声音。 “元正。” 柳元正身形一顿,抬头看去时,见紫泓老道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口,正朝着自己挥手。 殿中诸弟子也是诧异,纷纷朝着柳元正这里看来,少年却不假思索迈步而走,身形如往常无异,无视众人探寻的目光,步履温吞的随着紫泓老道走入偏殿中。 殿内,依旧是两张蒲团,一老一少对坐盘膝。 “不算拳殿修行,你入玉都院也有六月时间,如今各殿课业如何?拳殿不用说,老夫知你八十七部拳都已掌握了。” “回长老,弟子自忖,当是符殿进境快一些,许是柳氏家传缘故,多少有些符法基础,已学全了《炼雷九鼎神篆符》全套,《小云禁雷光符篆》全套,目前在学《金章小字雷篆书》。 至于其余诸殿,丹殿器殿课业去学的多些,也算是大有收获,至于辰、阵二殿,实在是因为心力有限,往日里去得少一些,想着等三月后过了考教,便要舍了这两殿的课业。” 闻言,紫泓老道点点头。 “人力终有穷尽时,左右不过是护道之术,择其一二精研便是,一切看你考教,老夫不做主张,只是你如今听讲课业也半年了,老夫见你来这传功殿最勤快,可是有心中选择的道功了?” “还未,只是想着多听听长老讲道,也好做决断。” 听闻柳元正还未做出决定,紫泓老道这里只是颔首,也不点评,更未催促。 如此,又闲散的问了数句,紫泓老道便示意让柳元正离去。 等少年走出偏殿时,偌大的传功殿内已经十分冷清,没有了诸弟子的身影,柳元正也不再多留,迈着温吞的脚步,便朝门外走去,只是刚刚跨过门槛,柳元正这里便脚步一顿。 道殿外的树林旁,一个清冷的身影就站在那里,面朝传功殿,似是等待着柳元正一般。 少年面露疑惑神色,但旋即便是露出憨直笑容。 “见过糜师姐。” 第十九章 狐狸尾巴 柳元正一时间笑的甚至有些热切,他步伐依旧温吞,却又比寻常时快些,未等走到糜安筠近前,便已经抬起手来,掐着子午阴阳诀,朝着女修这里拱了拱手。 或许是袖袍宽大的缘故,少年这一抬手,便顺势将双手全数缩进了袖袍中,悄然捏住了缝在袖口的两枚骨符。 伴随着少年双手垂下,小臂处亦有两根银针垂下,恰被柳元正捏在手心里,针尖齐齐抵住指尖,只准备刺破手指,以气血催动骨符。 林中女修闻言,笑的也是十分恬淡,她抬起手来回了一力,宽大的袖袍挥的幅度极大,教人一眼就能看见那羊脂白玉般的莲藕手臂,这人似是身上只披了件宽大道袍一般,也不知为何,柳元正这里只是看了一眼,心思就不由自主的被引向这般,只恨这玉都道袍厚实,手臂之后的点点遐想都被遮掩了去。 柳元正笑不露齿,此时也不好动作太大,只是拿牙齿狠狠的咬了口舌尖。 “柳道友说话太过客气,你我都是玉都院弟子,只以道友相称便好,谈不上师姐之说。” 少年闻言连连点头,也顺势将头半低,双目余光却恰好能够看到糜安筠的脸。 “道友说的是,是我表错了意,但不论如何去说,道友总归是我修行路上的前辈。”说罢,少年又偏转过头来,四下打量了一番,将四周细节尽收眼底,却像是寻找着什么人一般,很是困惑的开口,“道友在此地,可是等甚么人?” “此行专为等柳道友,你我边走边说?” “哦?不知道友有何处用得到我?但说无妨,你我边走边说。” 一边说着,柳元正这里已经收起了右手掌心的银针,手一勾便扎回了小臂上的绑衣里,再抬手时便空无一物,只是朝着糜安筠这里虚虚一引。 糜安筠先行,柳元正紧随其后,几步路便是两人并行。 这会儿正是用饭的时间,偌大的玉都院里,旁处倒是少有人影出现。 糜安筠这里也不说话,柳元正看了看路,是去南北斗阁的方向,心神便先定了一半,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只觉一缕缕幽香从侧旁糜安筠的身上传来。 一如先前糜安筠不经意般露出的玉臂一样的引人遐想。 柳元正似乎受到了影响,温吞的脚步不如先前般平稳,走路显得僵硬起来,又几步路走下来,竟与糜安筠步调一致。 少年的呼吸也变得不大自然,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意,半低着头,却似乎不由自主的偷瞄着身旁糜安筠那宽大道袍下撑起的姣好曲线,又像是怕被发现一样,偷瞄两眼便低下头去,又走几步便再偷瞄几眼。 如此,约莫走了好一会儿,柳元正方才听到糜安筠的声音。 “柳道友,我这人说话直接,便也不与你兜圈子,我观你与掌院长老的关系很是亲厚,远比先前你说的更为亲厚,你是氏族弟子出身,背后是何等干系,我也不去追问你。 只是因着此番,却是我有事要求你,你或许不知,我修得道功便是玉都神雷一脉的《神玉阳雷功》,这是紫泓长老一脉的修法,我想求长老指点,甚至晋升入金章院后拜入长老这一脉。 可不知为何,我求过紫泓长老几次,他却也不应我,只叫我平日里多多参悟,自己悟出困惑来再去问他,如今他老人家与你亲厚,我便想着让你替我说几句好话。 也不要你白白帮这个忙,我自与你好处,只要以你的资质能晋升金章院……听闻金章院藏经阁中有古玄宗双修秘法,你若依我此事,日后只要你晋升金章院,我这一身元阴法力,便是你的。 我是个性子冷清的,这辈子没想着找甚么道侣,你放心便是,我定不会因此胡乱纠缠于你。” 一番话说罢,糜安筠这里依旧面色不变,神情恬淡,转过头,见柳元正半是慌乱半是恼怒的看来,糜安筠便折过身来似要贴近柳元正这里,仿佛要证明着心意一般,一边又伸手握向柳元正的手腕。 也几乎同时,柳元正仿佛彻底琢磨明白糜安筠这里说的什么意思,不等她握住自己的手腕,柳元正便急急往后跳了一大步,避开了糜安筠的“冲撞”,旋即厉声道。 “糜道友,你怎能如此辱我!且不说我与紫泓长老并非亲厚,氏族子弟如何风光,也难攀附一仙宗长老,若真如此,只怕我入门便在金章院修行了! 便是我能做到此事,你我总归有同门情谊,美言几句算得了什么,值得你用这等话来羞辱我!我柳氏乃玄宗正道门风,岂能做那等挟恩图报之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矣!糜道友,我敬你先前三月奔波之恩,今日只当甚么话都未听到,日后也不希望再听到此等言语,还望道友自重,告辞!” 柳元正这里越说越是愤怒,整个人脸都涨的通红,说话声音也愈发高亢,引来了远处几个玉都院弟子疑惑的张望。 疾风骤雨般的一段话撂下,柳元正这里便不待糜安筠反应,拂袖愤然离去。 原地里,糜安筠脸色不变,依旧恬淡的站在原地,注视着柳元正愤愤离去的背影。 …… 一路疾行,柳元正紧紧的憋着一口气,一直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关上门的那一刻,眼瞧见了卧房的禁制重新启动,少年猛地剧烈呼吸起来,藏在袖口的左手直接用力,银针扎破指尖,鲜血旋即涂抹在了骨符上。 右手扣在腰间玉带纽扣上,柳元正用力一甩,旋即将整个玉都道袍甩到桌上。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时间,尚且留在柳元正胸口和脚腕的三枚骨符齐齐共鸣,有暖流涌动,流遍柳元正通身。 再一翻手,柳元正取出一枚空白玉符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喷吐到玉符上,霎时间,白玉符篆就变得粉红。 而柳元正面色方才重归白净,不见红意。 直至此时,柳元正方才走到桌前,一手翻开玉都道袍,一手捏着柄玉刀,小心的将缝在后心口处的内囊割开。 掀开内囊,那骨符上隐隐有着殷红灵光流转,而一枚蛊虫,则静静的趴在骨符中央,仿若死物,却又栩栩如生。 仔细瞧着那枚蛊虫,良久之后,柳元正冷冷一笑。 “任你千年的狐狸,也给爹爹露出尾巴来!” 此番恰有诗云: 白云兜里尽粉红,玉影流光夜洒笼。 花开不见半丝蕊,月圆嫦娥两袖空。 但闻林中婵娟立,不见少年满张弓。 休教银针藏笑里,一缕狐尾映满瞳。 第二十章 入道 卧房中。 那玉都道袍已经被柳元正收起,木桌上,唯有那枚骨符摆放在正中央。 少年的表情凝重,手里捧着四枚青玉,皆成残月状,其上细细雕琢着花鸟鱼虫,又有细密的道纹暗暗藏在这些花饰之中,灵光通透。 柳元正依次将这四枚青玉放在骨符旁,拼成圆形,这一拼凑,说来也奇,其上的花纹,隐约间似乎勾连到了一起,浑然天成。 少年不动声色,手捏印诀,口中含混,念念有词,又如同握手印玺一般,悬在青玉上空,如此连续四次印下。 天青宝光登时间绽放开来,却不肆虐,而是隐隐盘踞在木桌中央,如同形成了透明罩子,将骨符与其上的蛊虫罩在中央。 自始至终,那蛊虫便似死物一般,只是趴在骨符上,一动也不动。 如此,柳元正方才悄然松了一口气,一手杵在桌沿上,仔细观瞧着蛊虫。 世有万物生灵,花鸟鱼虫千奇百怪,可惜纵有《心窍玲珑篇》中诸般左道杂学在手,这世上终还是柳元正不曾得闻的手段更多一些。 端详良久,少年也未曾认出这蛊虫的跟脚来,倒是其上的许多特征,看得柳元正眼熟,仿若是许多左道蛊虫拼凑到了一处,杂合而来一般。 思忖着那几类左道蛊虫的用法,少年沉思了片刻,便又翻出乾坤袋来,再翻手时,十余枚骨针被柳元正放到了桌上。 骨针粗长,说是针,更像是细棒,针身上,亦刻画着细密的纹路,又被柳元正沁上了朱砂,看起来十分显眼,仔细看时,这些骨针上,道纹各不相同。 这是左道有名的手法,尤其是善养蛊虫之修,多以此类骨针,探知杂合培养的蛊虫品质。 这骨针也有说法,本来无名,后来用的多了,又在古时盘王散人手中闻名,故后世称之为盘王针。 也就是柳元正得了化荣子道人的馈赠,平日里也闲不住,林林总总将自身掌握的许多左道杂学都用了出来,倒正在今日,避开了糜安筠的暗中算计。 捏起一根盘王针,柳元正将骨针轻轻触碰到蛊虫身上,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却见到一股莹莹绿光从针尖处亮起,沿着骨针上的纹路如此亮起一小段。 良久,看着那莹莹绿光稳定下来,柳元正旋即收针。 接下来,少年如法炮制,十余枚盘王针皆是如此,探在蛊虫身上,有的毫无反应,有的绿光大盛。 如此十余枚盘王针用过之后,少年将之收进乾坤袋中,这才带着几分了然,重新端详着蛊虫。 “果是数种左道蛊虫杂合而成,说来也奇,世上道法总是有数的,便是未记在《心窍玲珑篇》中,至少也该有迹可循,可我观这杂合手段端是精巧,此虫竟有几分浑然天成的意思。 怪哉!倒是将几种左道蛊虫的特性都糅合到了一处,甚至比我所知的数种杂合手法更为高明,能作出此等事的,要么是可以比肩五雷散人的左道宗师,要么……干脆就非是左道中人! 但不论怎么去看,这都不是五雷仙宗弟子该有的手段!糜安筠此人尘世出身,哪来的此等手段,要以此虫食我心血,探我气息,她手中还该有秘法在,可以勾连此虫,顷刻害我性命! 也不对,若我修了道功,心力要比如今磅礴许多,单以此虫,难丧我命,该是损我心神,又有摄魂之效,可镇我灵台神智,彼时我便是行尸走肉,若是见了她,便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般想着,少年的目光也幽冷起来。 “到底是甚么因果,要她这般坏我道业!这还是其次,紫泓长老他们知不知道此女的心性?这些事情,宗门长辈们可曾知晓一二? 恐怕还是不知的,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拿这蛊虫去给长老看?不说糜安筠未在这蛊虫上留下自身气息,便是这骨符,我就不好给长老解释。” 沉思片刻,柳元正终还是拿出乾坤袋,取出一方空白玉匣,小心的将这枚骨符,连带着四枚青玉,一同放进玉匣中,合上玉匣之后,又小心的用符纸封口。 端坐在竹椅上,少年又取出一方无暇白玉来,一手捉着刻刀。 “显得手段还是弱了些,该思量一些防身的手段了。”这般想着,少年环视卧房中的禁制,“这等禁制,防得住君子,防得住小人么?” 一念至此,柳元正手中用力,刻刀便戳在手中白玉上。 …… 那日之后,糜安筠这人,便像是从柳元正的世界中彻底消失了一般。 便是寻常时日在玉都院中行走,柳元正也未再与糜安筠道左相逢过,私下里柳元正找朱子同旁敲侧击,方知糜安筠扬言近日里有所体悟,已经闭关,准备参悟道功真意,想要借此晋升金章院。 这话听到柳元正耳中,却是半真半假。 晋升金章院? 或许糜安筠真有这样的心思,但多半还是以此作借口,躲开旁人耳目。 柳元正猜不出糜安筠的下一步手段来,一时间倒是此女在暗他在明,这是无形之中的压力,也让柳元正这里更为迫切的想要开启修行之路。 唯有法力在身,许多手段方能施为。 “参悟道功是一方面,那五灵元珠也到了该祭炼的时候。” 沉沉念着,在这愈发冷肃的天气中,柳元正的内心却愈是热切起来。 转天,金章院,竹林小楼。 看着柳元正憨直热切的目光,柳元邱却面露难色。 “小弟,不是堂兄推诿,这事儿多少有些坏宗门规矩,你上进是好事,可我却也不能拿金章院的经文给你看啊!” 一边说着,柳元邱也很是不自在的扭动着身躯。 他向来是豪爽的,自幼在宗族时便是这般,尤其与柳元正这里还有亲份,这番拒绝的话说的倒是支支吾吾,很不痛快。 闻言,柳元正这里只是诚恳。 “大兄,小弟也不是要给你出难题,实在是我近日在玉都院听讲,自觉大有收获,想着若是能走太阳雷元一脉,也是好的,但又怕以我愚见,想的差了。 此事我已踌躇数日了,全然压在心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若是行差就错,这修行之路,在根基上就算是毁了,日后恐怕也难有成就。” 说道这里,柳元正似是动了情,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带着些哭腔,“大兄,你是知道我的,小弟生来就是这么个性子,便是在玉都院中,也不甚讨喜。 与我同门的,交往都冷淡许多,便是长老执事们也随意待我,我有心求他们,却是无路可走,思来想去,这九千里岳霆山中,唯能仰仗大兄一人啊!” 听闻此言,柳元邱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认真的点了点头,情深意切的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 “小十一,你这话说的不差,你自幼是个可怜的,老三他们也总爱戏弄你,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都是一家的亲戚,也不好去说什么。 如今不同了,宗门之内,唯你我兄弟二人,我素知你在玉都院过的不如意,”说着,柳元邱一咬牙,“也罢,做兄长的,总要帮你一帮才是! 我去藏经阁拿经文,此事与我而言不难,只是小十一,你须得应我,拿太阳雷元一脉的经文相互印证无妨,切不可好高骛远,直接去修炼,否则我该说不清了。” 闻言,柳元正自是感激涕零,“多谢大兄,弟弟晓得轻重。” 柳元邱似是不放心,又叮嘱道,“经文不可带出金章院,你只能在我竹楼里翻看。” “自然,这是自然。” 又想了想,柳元邱又狠狠地咬了咬牙,“也罢,莫说为兄不照顾你,这经文……你可偷偷抄录,但是不能当着我的面,此事我是不知的!你也不许露出马脚来!” “一定,一定!” “唉!今日方知,你我兄弟不易。” 这般感慨着,柳元邱方才起身,走出竹楼。 …… 初冬,玉都北斗阁。 一夜的大雪。 清晨,卧房的窗户半开着,窗外一派银装素裹,少年端坐在竹椅上,脸色疲惫,双目遍布血丝,精深却尚算饱满。 认认真真的写下最后一行字,少年放下毛笔,缓缓合上道书。 深青色的封面上,被少年以古篆写就数个大字——甲木太阳功。 轻轻地揉着太阳穴,柳元正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来。 连日的心神耗费,终归让柳元正书就此功,林林总总八千字,是这近一年来传功殿听道所学,是金章院太阳雷元诸经之印证。 纵然疲惫,也难掩少年面容上的喜意。 “以甲木雷法入道,以阴阳总御五行,吾道成矣!” 仔细伸手摩挲着书封上的篆字,良久之后,柳元正方才将之收入乾坤袋中。 一时间,柳元正身上的气度都大有不同,这番创法的过程,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次莫大的洗礼,让柳元正的精气神都更为圆融,更为精炼。 他开始真正的像一个修道者。 “就快了,就快到年终考教了,听朱子同说,不少人要去观礼,不知糜安筠会不会去?但不管怎么说,合该是我扬名立万的时候了!” 第二十一章 扬名玉都峰(一) 初六日,卦书有云:斡旋造化,利道大吉。 早先又是一场大雪,如今整个玉都峰上尽是一派苍茫,本该是冷清的时日,坐落在玉都院中央的传功殿前,却人影憧憧,颇有几分喧闹意思。 今日玉都院六殿停讲,乃是柳元正的考教之日。 这也算是玉都院的习俗,如今不少弟子都来观礼,人群之中,朱子同神情更是雀跃,一边探看着玉都北斗阁的方向,一边又看向殿门大开的传功殿。 他自是见多识广的,世家子弟出身,识得许多宗门长辈,如今不少同门悄声问起,他也有问必答。 “除去咱们玉都院的长老与诸位执事不谈,那位站在紫泓长老身旁的,是金章峰掌院紫康长老,两位长老身后,由左及右,分别是岳霆峰太阴太阳一脉兴鸿道长、宝塔峰云罡雷元一脉兴景道长、星月蜂金章雷篆一脉兴明道长、天都峰玉都神雷一脉兴逸道长、寒蝉峰冰魄雷元一脉兴薇道姑。” “右首端坐的这位是金章院藏经阁兴韵执事,负责记录此次考教大小事。” “左首端坐的这位是道籍殿炁灵子执事,负责监督考教过程。” 朱子同这里正纷纷介绍着,却听一旁忽有人低声说着,“来了,来了!” 等众人寻声看去时,正是柳元正身披玉都道袍,踏雪而来。 少年步履温吞,等走到近前,便憨直一笑,左右拱手见礼,双目四下扫看时,见了数位平日里相熟的同门道友,柳元正这里也温和的出声招呼,四下里看了又看,却未见糜安筠的身影。 人群前,众人同样含笑回礼,便听得朱子同说道:“柳道友无需多礼,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切莫怠慢了宗门众多长辈,且先入殿罢,我等稍后再叙。” “正是,正是。” “合该如此!” “……” 听闻众人之言,柳元正这里依旧走的不疾不徐。 “如此,怠慢诸友,我先入殿见过众位宗门前辈。” 说罢,少年便不再停留,径直走入传功殿中。 入得殿来,柳元正行至大殿中央,方才手捏子午阴阳诀,四下里拱手行礼,众长老执事也面容肃穆,待少年行礼后方才拱手回礼。 高台正中央,紫泓老道也伸出手来,虚虚引着,为柳元正将众人身份介绍一番,如此说罢,紫泓老道这里方才继续开口道。 “今日乃你入门课业考教,先考拳、符二殿课业,再考所选精研课业,最后是传功殿通讲课业,你这里还有甚么要说的未?” “回长老,弟子已准备好,并无他事。” 紫泓老道点点头,“如此,第一考,为拳殿课业,有金章院藏经阁执事记录,道籍殿执事监督,玉都院拳殿通讲八十七部拳法,先演玉阳拳。” 话音落时,迎着众人目光,柳元正神色镇定,立在大殿中央,不假思索,便扎下马步,挥手开拳。 …… “再演七雷拳。” …… “再演邀星拳。” …… 如此足足一个多时辰,少年这里方才将八十七部拳的拳架子演练完毕。 饶是以如今柳元正已算充沛的气血体力,此刻也气喘吁吁,但见少年抬头,高台上紫泓老道已经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旁见礼的众多宗门修士也多是如此反应。 “第一考,判你上上等。允你休息一刻,再进行符殿第二考。” 闻言,柳元正便赶忙原地盘膝,静坐调息。 高台上,紫泓老道挥了挥手,便见偏殿中几个玉都院弟子抬着一套桌椅走出来,放在大殿中央,又将笔墨纸砚规整的摆放在桌上,方才无声退下。 一刻之后,柳元正起身,端坐在竹椅上,不等少年抬头,便听符殿执事兴阳道人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第二考,为符殿课业,玉都院符殿通讲三部符篆法门,先书《炼雷九鼎神篆符》。” 闻言,少年便从桌上取出一沓已经裁好的符纸,共八十一章,这才着起笔来,将朱砂墨沾得饱满,方落笔,依着《炼雷九鼎神篆符》全套八十一张符篆一一写下。 …… “再书《小云禁雷光符篆》。” …… “再书《金章小字雷篆书》。” …… 等三部符篆法门全部写罢,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 少年稳稳地放下笔,高台上兴阳道人一招手,桌上最后一张符篆也飞向高台,落到兴阳执事面前。 玉都院修行一年之久,柳元正也算是摸清了六殿长老的性子,兴阳道人性格古板,不苟言笑,此刻看了柳元正写下的符篆,也只是微微点头,不见动容。 “第二考,判你上等。” 说罢,兴阳道人便抿着嘴,不再说话。 到底是柳氏家传在身,平日里,柳元正倒也没在符殿课业上耗费太多心神,如今能得上等评价,也算心满意足。 高台上,又是紫泓老道开口说道。 “玉都院弟子柳元正听问,丹、辰、器、阵四殿,汝择何法精研?” 柳元正闻言起身,拱手回道:“回禀长老,弟子选丹、器二殿课业精研。” “可思量清楚?” “已思量清楚。” “一旦定下,断无悔改!” “断不悔改!” “好。” 点点头,紫泓老道不再说话,高台上,丹殿执事兴怀道人倒是爽朗一笑。 “先坐下罢。” 待柳元正重新落座,兴怀道人方才继续说道:“那么第三考,便为丹殿课业,玉都院丹殿……” …… 如此又两个时辰,待柳元正这里默写罢了丹、器二殿的通讲课业精要,二殿执事也随即评判,柳元正依次得了上等与上上等。 这些时日,因着五灵元珠的缘故,柳元正在两殿的课业上十分用心,仅次于参悟道功经文。 得此评价,倒也不枉柳元正之前耗费的许多心神。 至少以玉都院的制度,只要能得到中上等之上的评价,便可在此殿课业上精研修习,若是不达中上等评价,则算是考教未通过。 高台上,紫泓老道的面容愈发和蔼。 “如此,便是你最后一考,为传功殿课业,这里还需再问你,玉都院六脉八十七部道功,你可想好了要修行哪一脉哪一部道功?” 话音落时,柳元正再度起身,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温润笑意,拱手答道:“回禀长老,弟子之前听传功殿通讲,于太阳雷元一脉偶有所得,道心愚钝,但也书就八千言,恳请长老斧正。” 一时间,偌大道殿,只余少年清朗声音不断回荡。 第二十二章 扬名玉都峰(二) 传功殿中,少年朗声清澈,掷地有声。 一时间,高台上众长老执事都是面面相觑,始终在闭目养神的辰、阵二殿执事诧异的睁开眼眸,仿佛第一次见到柳元正一般,便是心性古板,向来不苟言笑的兴阳道人脸上都有了表情。 柳元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说了甚么无足轻重的事情一般,也不言语,任由众人各般目光打量。 紫泓老道也不复镇定,他凝眸看着少年。 “柳元正,玉都院考教乃吾宗制度,此是威严场所,不是能开玩笑的地方!” 老道声音罕有的严肃,苍老的声音中似乎夹杂着风雨呼啸、雷霆激荡。 紫泓老道以道音呼喝,柳元正这里犹自镇定。 早在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柳元正便预想到了这么一天。 事关自身修法,柳元正从未想过隐瞒宗门,他亦知晓,此事也断然隐瞒不住,他不可能在玉都院修行一辈子的,一旦有朝一日晋升金章院,总要去道籍殿落下名目,彼时,宗门也要探查柳元正的跟脚。 今日不说,来日被道籍殿执事发觉了,即便少年能够分说清楚,也容易引起众长老芥蒂,稍有不慎,这辈子多半走到金章院就算是到头了。 一门里,能耐高低都尚在其次,关键在于跟脚是否清白,一个跟脚清白的弟子,才能够得到宗门的信任,才能够在机缘临身的时候,赐下天材地宝,传授仙道真经! 若是一个疑似心术不正的弟子,便是盖代天骄,宗门也只是冷淡待之。 立宗三万七千年,五雷仙宗甚么样的天骄不曾见过?自然,也不缺那么一两个。 他已经走上了一条远比旁人艰难的修行路,更不能被这些事情桎梏住脚步! 更相反,将一切坦然的展露出来,有选择的坦露出来,柳元正能够得到的,是天骄之名! 未来能够走到哪一步不提,至少今日,玉都院中有一个少年,做到了昔年大相子前辈先贤同样的事情! 电光石火之间,繁繁思绪从柳元正心头一闪而过。 柳元正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念蓬勃,便又是一拱手道:“回禀长老,弟子诚恳,断无在殿中开玩笑的意思,听传功殿通讲有所得是真,草草书就八千言亦是真,恳请诸位长老斧正更是真!” 柳元正这里声音依旧清朗,却暗暗的用上了力量,旁人听时,只觉这声音高亢,却不刺耳,但是落到紫康、紫泓两位长老的耳中,却隐隐从少年声音中,听出了浅淡雷音。 很是微弱的雷音,仿若春时雷动,远远地响在天边,又似和海涛声混合在了一处,颇有几分滚滚而来,滔滔不绝之意。 殿中旁人,不论修为高低,终是昔年一路随波逐流走到今日,众人之中,唯有两位长老,昔年曾是亲传道子,都曾拆经为戏,是故唯有二人,听出了这几乎微不可查的的浅淡雷音。 柳元正这里自是没有修为在身的,但又能够在声音之中带出雷音来…… 一念至此,柳元正的话,两位长老已经信了大半。 按下心头的诧异,紫泓老道的声音也变得和善许多。 “既如此,我且问你,你所通悟,乃哪一脉之道功?” “回长老,乃是太阳雷元一脉道功。” 话音落时,高台上众人目光错落,最后却都汇聚到前来观礼的兴鸿道人身上。 雷宗六经,以道法论,乃是六脉,但太阴太阳又同为掌教一脉,以传承看,是五峰五脉。 历来玉都院弟子考教,都有五脉修士前来观礼,只是兴鸿道人也未想到,最后竟还有此等事情发生。 瞧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兴鸿道人也无奈一笑,“诸位该知,吾所修乃是太阴雷元一脉,如今尚未到阴阳合练的地步,术业有专攻,紫泓师叔祖,还是请太阳雷元一脉亲传道子前来罢! 说起来,晚辈依稀记得,昔年大相子前辈做下创举之后,宗门亦曾有过这一方面的制度,只是历来罕见,具体细节,晚辈也记不太清楚了,烦请道籍殿执事指点。” 经过兴鸿道人此言,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各自点头,似乎都记忆起,宗门有关这等场面制度的模糊记忆。 倒是道籍殿的炁灵子执事闻言,旋即起身,朝着紫泓老道这里拱手道:“紫泓师伯,烦请以玉都峰掌元长老道印,召我道籍殿轮值长老、司律殿轮值长老、藏经殿轮值长老,以及太阳雷元一脉此代亲传道子首席,齐至此殿!” 此时,众人也来不及理会柳元正了,高台上,紫泓老道慎重地点点头。 “合该如此。” 话音落时,紫泓老道翻手,从宽大的道袍袖口中拿出一枚拳头大小的玉印来,只见紫泓老道掌心处催动法力,柳元正只听得闷雷声阵阵呼啸,便见一道道流光自玉印中飞出,飞出大殿,不见踪迹。 柳元正这里随着流光飞逝,也不自主的转过身子来,便见大殿外,一众玉都院弟子已然神情呆滞,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朱子同更是张着嘴,半晌不见合上。 此时间,又听炁灵子执事继续开口道:“烦请紫泓师伯,迎吾宗《五雷群贤图》!” 紫泓老道又是点点头,“诸位稍待。” 说罢,紫泓老道径直走下高台,朝着传功殿后殿走去。 眼看着紫泓老道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中,少年也是沉默下来,心神之中颇有震动。 他有想过,今日也许要闯荡出一番大场面来,却从未知,此事宗门亦有制度来,更要引一众仙宗长老亲至,还要请出从未听过名目的《五雷群贤图》来。 缓缓平复着稍稍激荡开来的心跳,此刻柳元正甚至还有心思遐想。 “便是两界山开启大战,想来也就是这样的阵仗了,任何一位长老,都是一宗中流砥柱啊……” 任由柳元正这里神游天外,偌大的传功殿中一派寂静,似乎在炁灵子执事说出《五雷群贤图》来的时候,在场的众人便是这般,沉默着,一股无言地哀伤与崇敬之意浮现在每个人的身上。 少顷,有脚步声从后殿传来,紫泓老道双手捧着长长的画卷,走入道殿中,老道亦是沉默着,走到传功殿北墙,先是恭敬的将画卷放在条几上,躬身面北,拜了三拜,这才打出法印,将先前悬挂在北墙的道字图摘下,一挥袖,复将画卷挂起。 很是古老的一张画,昔年光洁的白纸已经在岁月的冲刷中变得泛黄,柳元正抬头看去,依稀可以看出岳霆山的风景,只是那或者立在山间,或者驾鹤,或者腾云的憧憧人影,却皆都透着盎然古意。 少年的目光最后落在画卷的一角,那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人影旁,有古篆大字书就——大相子。 直至此刻,柳元正似乎隐约明白了《五雷群贤图》的真正意思。 北墙处,紫泓老道又是一挥手,原地里一张太极蒲团落在画前,做完这些,老道悄声退到一旁。 这时,早随着画卷展开,殿中众人也都缓步走来,唯有原地里柳元正,未曾听人招呼,只得怔怔的立在那里。 炁灵子道人缓步走到侧旁,手捏小宗师印,立在胸前,缓声说道:“司律院长老未至,暂由贫道唱名!金章峰掌院紫康何在?” “弟子在。” “进香!” “喏!” 话音落时,紫康老道自条几上点起三炷香,捧在眉心处,立在太极蒲团前,便是推金山倒玉柱,朝着《五雷群贤图》恭敬跪下,如是三跪九叩,紫康老道方才起身,将三炷香插在条几中央的炉中,便默声走到一旁。 “玉都峰掌院紫泓何在?” …… “玉都峰执事兴阳何在?” …… “寒蝉峰修士兴薇何在?” …… 如此一番,诸修依言跪拜画卷,依次进香。 期间,各殿长老驾云而至,缓步走入传功殿中,未等开口,眼瞧见了这番景象,便齐齐整肃妆容,恭敬的向北墙走去,跪拜、进香,与众人一般无二。 足足一刻光景,众人方才重新走回高台与两侧,唯有一少年,身披玄袍,腰悬玉佩,撩袍端带,走向柳元正这里。 还未走到近前,这少年人嘴角便噙起笑意来,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柳元正不敢多打量,只是一眼扫过,便垂首恭敬而立。 “依着此人外貌与道袍颜色,想来便是那位太阳雷元一脉首席亲传道子,金章院弟子字辈排到了元字辈,亲传弟子便要高一辈,那么此人便该是宗字辈了,如此想来,虽是少年外表,少说修道也有半百岁月了。 这人也是个爱笑的,笑起来嘴角一咧,五官都跟着在动,颇不沉稳,看起来不似个君子般的人物,也谈不上木讷了,但能令人如沐春风,也该是个心性端正的,但多少沾些风流?” 正这般想着,柳元正便听这道子开口。 “你便是柳元正罢?我在岳霆峰修行,道号宗安。” “见过宗安前辈。” 第二十三章 扬名玉都峰(三) 柳元正这里姿态恭敬,宗安道子却依旧脸上带笑,只是点点头。 “好说,好说,听闻你创下一部道功,还是我太阳雷元一脉?不知可否让我拜读一番?” 终是素未谋面,况且在这样的场面下,宗安道子也未多寒暄,便直入正题。 闻言,柳元正旋即从怀中取出一部道书,双手捧着,递到宗安道子面前。 “烦请前辈斧正。” 接过柳元正手中的道书,还未翻开,宗安道子脸上依旧带笑,“谈不上斧正,待我读完,你我相互讨教,相互讨教。” 说罢,宗安道子便也不待少年反应,径自翻开道书,脸上笑意也随即隐去,面容整肃,心无旁骛。 一时间,传功殿中又陷入了寂静,只余宗安道子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高台上,一众长老也不出声,只是目光时而望向宗安道子,时而落到柳元正身上,少年依旧站得笔直,半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早先高亢说话时姿态的些许张扬,仿佛化作了石雕一般。 一息,两息,三息…… 良久,宗安道子缓缓合上道书,目光落到书封的篆字上,饶有兴趣的凝视了许久,这才将道书放到桌上,背着手,看向柳元正。 “为何叫《甲木太阳功》?这名字起的古拙了些,既有甲木,为何不能叫青龙?既是太阳,何不号纯元、烈阳之流?为何不多些字眼来修饰?往日里我偶与旁人笑谈,说这功法,往往是名字越长,越让人觉得高明。” 听闻此言,柳元正这里一怔,没有想到宗安道子不问经文内容,反而先问起了名字来。 稍稍呆滞了两息,柳元正方才温和一笑,答道:“起名时,弟子也未曾想过这么多,前辈问起,弟子也只觉得,这道法如何,总归是修给自己看的,不是修给别人听得,道功中既有甲木、太阳意境,便取了这么个名字,便是叫《阳木功》也是无妨,内总总归是那八千言不会变的。” 闻言,宗安道子倒是没甚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是高台上不少长老都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饱历风霜之辈,不论心性如何,如今也都偏些古拙意境,听闻少年之言,自然是对了胃口。 宗安道子沉思了片刻,也是点点头道,“此间你我意见倒是相左,但就不依次论下去了,仔细说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既是说到了意境,你便仔细分说一下罢,缘何以甲木辅之太阳之道?” 这一问,方才是入了正题,柳元正浅浅指了指桌上的道书,声音缓慢,却有力的说道:“依弟子浅见,先以甲木之道来言,流于表面,乃阴阳五行之一。 但此间亦是表象,真意还要稍稍深刻一些,吾尝听闻,古人云,万物生灵,甲木化雷。从万物生灵映照阴阳五行的层面去看,雷霆乃是甲木变种。 是故,弟子便想着,在炼气期时,先以甲木雷法入道,借此意象,以期能够体悟出雷法的本真来,哪怕只是得些轮廓,只得些雷法本真的模样,都是莫大的收获。 玉都院八十七部功也好,金章院四十三部经也好,还是吾宗六部仙经,皆是雷法,往日里想到这番,弟子便思忖着,此间的关隘,不在其余,只在雷之一字而已。 …… 再说太阳意境,五行之中,木行以甲乙分属阴阳,甲木为阳,乙木为阴,甲木与太阳,看似是两种意境,实则为一,甲木既是太阳,太阳既是甲木。 …… 这些便是弟子写下这八千言时的全部思路,具为愚见,不知此中谬误,恳请前辈指点。” 一番话直说得柳元正这里口干舌燥,但是掩去《玄霄秘策》,掩去五灵元珠诸般,这也确实是先前柳元正创立道功时的全部思绪了,甚至因为有着金章院部分经书的印证,让柳元正大有所得,此时也只能说是“思忖”、“猜度”,以此掩饰,倒也算不着痕迹。 语罢,宗安道子沉默良久。 他的脸上不曾浮现出笑意来,似是在沉思柳元正说过的话,又似是因之而失神。 片刻之后,宗安道子方才开口说道:“以道功而言,已经很全面了,你没有囫囵吞枣,这书中字字句句尽是你已熟稔的想法,若是再要深刻一些,便不再是道功,而是经的范畴了,太深邃了反而不美,依我看,如此恰到好处,后面的路,等你修为到了,自然要自己去走,我留下的,终归是我的东西,彼时便不是你的经文了。” 说道这里,宗安道子顿了顿,又开口追问道:“我观此部道功,似有未竟之意,可是如此?” 听闻此言,柳元正脸上稍稍露出几分迟疑神色,旋即认真的点头道:“前辈慧眼,弟子心中确实有所想法,还只是一个粗浅的方向,如今书就这部道功,便已耗尽心力。” 宗安道子笑了起来,还是那样的如沐春风,他摆了摆手,“可否与我说一说?” “《甲木》一功,在弟子看来,终归还是独木难支,或许说是痴心妄想好了,弟子想着,若能全了阴阳五行,想来是条圆融的道路。” “哦?如何全了阴阳五行?可有想法,不妨说说看?” “弟子只想到了两条路,其一便是甲木之后,兼修乙木之法,全了木行阴阳,再依着五行相生之路,如此兼修下去,只是……一来,甲木乙木如何阴阳合修,弟子还没想明白。 而待木行齐全之后,若是先修丙火之法,便弱了太阴之道,若是先修丁火之法,便弱了太阳之道,总是不圆满,稍有不慎,便要伤了体内阴阳平衡,邪病缠身,气血不调。 而第二条路,思绪倒是多一些,先依着太阳五行之道,以甲木、丙火、戊土、庚金、壬水,如此一路修下来,全了阳五行,且五行相生,至壬水时,阳极生阴,以壬水生乙木。 如此,复走太阴五行之道,以乙木、丁火、己土、辛金、癸水,如此一路修下来,至癸水时,阴极生阳,以癸水生甲木,如此,阴阳五行齐全。” 这番说罢,宗安道子尚在沉思之中,高台上不少长老已经按耐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数息之后,柳元正便听着司律院轮值长老开口道:“依老夫看,第一条路太过繁杂,个中难度,不亚于掌教一脉阴阳合练,倒是你说的第二条路,我看有点儿意思,不止是五行相生,也暗合了阴阳生化之序!” 老道刚刚说罢,便听金章院紫康长老接着说道:“不止如此,若柳元正这孩子果真能够做到这一步,于掌教一脉,更是创举!日后弟子若能沿着这条路走,或许可以提前跳过阴阳合练的道途天堑!” “是这个道理!” 一众长老纷纷说着,宗安道子这里也不再沉思,看向柳元正这里:“我的看法和各位长老相同,还是第二条路靠谱一些,第一条路……便是以我想来,也是举步维艰,这条路……太难了! 你想全了阴阳五行的心思是好的,可这等同于你要在炼气期兼修十部道功!还是十部从未出现过的道功,吾宗六脉世传,少有善五行雷法的长辈可以指点你,这条路真要走下来,也不容易!” 宗安道子说的浅淡,但柳元正已经听出了言外之意,这是在暗暗的劝少年急流勇退,见好就收,担忧唯恐打击到柳元正,是故话说的含混了一些。 闻言,柳元正只是温润一笑,“前辈,弟子还是想要试一试的,毕竟,这路的十分之一,弟子已经走出来了,心中有这番念头,总要试过才甘心。” “也是这么个道理,你若真能走成了,往后岳霆峰一脉,不知多少弟子要感念你,不错!道功不错!你也很不错!” 说罢,宗安道子伸手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便走上了高台。 他与几位长老凑到了一起,附耳私语了一番。 片刻之后,便见司律院轮值长老起身。 “玉都院弟子柳元正何在?” 柳元正手捏子午阴阳诀,应声道:“弟子在。” “汝为大才,创《甲木太阳功》一书,壮我仙宗气运,广我仙宗道法!是为大功德!吾宗自有森严法度,有功必奖!赐碧蓝幽纱八卦如意道袍,赐灵玉千方,赐自选上品法器一件。 因你尚未修行,暂且记下部分功德,待你晋升金章院再行赐下。又因创功之举,殊为难得,着道籍殿先行入籍,你仍在玉都院修行,但只需修行至筑基期,便无需考核,直接晋升金章院! 又因你之阴阳五行试想,司律院特开殊例,赐你金章院藏经阁玉佩,可通行借阅金章院四十三部经用以印证;赐你藏经殿天青玉佩,可通行藏经殿一层,翻阅经卷以博学识!” “多谢长老!” “无需谢,你若无才,便无此番,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挣得的,老夫等着你的阴阳五行之道,彼时,那才是真正的无上功德!” 说罢,长老又偏头看向侧方。 “金章院藏经阁执事何在?” “弟子在。” “着你备制通行玉佩,三日内差人交付!” “喏!” “藏经殿长老何在?” “师弟在。” “着你备制天青玉佩,三日内差人交付!” “喏!” …… 如此依言嘱咐罢了,一众长老也都走下高台,站在大殿两旁,司律院长老目光和善的看着柳元正,伸出手来,虚虚的朝着北墙一引。 “孩子,过来,拜见吾宗历代先贤。” 经了这么一遭,大殿之中的气氛愈发肃穆,柳元正也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向北墙。 燃起三炷香,摆在《五雷群贤图》前,三跪九叩,插香。 行云流水般的做完这些,少年正将目光落到北墙上高高悬挂的画卷时,却听司律院长老继续说道:“柳元正,转过身来。” 少年依言,站在原地转过身来,便又听老道说:“坐下!” 来不及做他想,柳元正依言盘膝,坐在太极蒲团上。 另一旁,紫泓老道看向大殿外,朝着面容彻底呆滞,一个个浑似木雕的玉都院弟子们摆了摆手。 “众弟子入殿。” 一时间,嘈杂交错的脚步声传来。 众弟子分列两旁,就这么和柳元正大眼对着小眼。 这样的阵仗,柳元正终于有些不安,他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但见以司律院长老为首,众位长老执事引着众玉都院弟子,撩袍端带,站定在柳元正面前。 “在道皆为友,此刻,无有宗门上下尊卑,老夫称你一声道友!柳道友,你今日创下道功,来日,会有宗门后辈,沿着你今天走过的道路,踏上仙途,万古春秋之后,功莫大焉!你已是吾宗的贤人!诸位!随老夫一起,代此后宗门后辈,谢过柳道友!” “代此后宗门后辈,谢过柳道友!” “代此后宗门后辈,谢过柳道友!” “代此后宗门后辈,谢过柳道友!” 众人手捏道印,齐齐躬身而拜! 少年看到了紫泓老道双眸中的泪光,少年看到了宗安道子脸上春风般的笑意,少年看到了许多玉都院弟子眼神中的羡慕与敬佩。 这一刻,柳元正呆呆的坐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第二十四章 火鸦神壶 直至柳元正缓步走出传功殿的时候,少年的脸上仍旧带着几分愣怔。 见他失神,殿中的一众长老执事也只是含笑,却不去出声点醒,这本就是五雷仙宗的古礼。 一门的传承,很多时候不止有那一卷卷高高摞起的经文,不止有传世的六部仙经,不止有师徒弟子万古相续,甚至……不止有五雷仙宗这是个字,不止有世代交替的十八个字辈。 传承,有的时候,更是一种广博、复杂而且庞大的精神。 这种精神,由元道真人而始,历经三万七千年,汇尽了漫漫岁月中,或者依旧存在,或者已经逝去的所有人。能成为一宗门人,不止是修了同样的法,传承了同样的字辈,穿着同样的衣服,更在于,他们可以与这种精神共鸣,直到某一天,他们也会成为这种精神的一部分。 而一个偌大宗门能否传承有序,不止要看弟子们做出了甚么,也要看到宗门回馈了甚么。 这便是古礼的背后,五雷仙宗的苦心考量,更是这磅礴精神的一部分。 这样浩大的场面,对于一位尚未吐纳练气的玉都院弟子而言,注定是要震撼心神的,但等他从这种震撼中独自走出,他便会比许多人能够理解这种精神,会由内而外的与这个古老的宗门融为一体。 事实上,在诸位长老的眼中,柳元正所作所为,已经远超许多人。 况且,此情此景震撼的,不止是柳元正一人,还有在场的诸位玉都院弟子,相信只要在紫泓老道和众位执事的有意引导下,会将这种震撼,化作振奋人心的力量。 许多时候,人的天份不止是需要自身的发掘,更需要师长良性的引导。 于是,皆都心怀着这样震撼,众位玉都院弟子都沉默无言的走出了传功殿。 一路上都是漫长的沉默。 只是偶然间,仍会有人怀着或崇敬,或惊诧的目光看向柳元正这里。 少年缓缓地收拾着心神,也不与人说话,只是温吞着走在人群最前面,直至柳元正走到自己卧房门口,正准备扬起手中的玉符,打开禁制的时候,方才听着一旁门口朱子同的声音。 这会儿,朱子同的声音也不似先前般清朗,变得有些干哑,声音又不由自主的带出了些许细微颤音。 “柳道友,今日这等场面……罢了,我心绪尚未平复,也是难以言语,你真真地是个做大事的人,眼看年关就到眼前了,彼时玉都院也不免冷清,我这里算是觍颜,不知可否有幸,请柳道友往家中做客?” 如今的玉都院,只要非是绝愚之辈,是个人都能看出柳元正的腾飞之相了,更何况是朱子同这般活络的心思,故而早早的对柳元正提出邀请。 闻言,柳元正也是稍稍一怔,旋即露出憨直的笑容来,“朱道友说话太客气了,该是我的荣幸,若是有机会,到时候免不得登门叨扰一番。” 见柳元正应下了,朱子同笑的也欢快了许多,“好说,好说。” 如此,浅浅地又寒暄了几句,两人便各自回了卧房。 直至夜深人静时,柳元正躺在床上,罕有的失眠,仍旧沉浸在白日里种种的经历之中,他想过要借此扬名立万的,如今何止是得偿所愿,宗门回馈的礼遇,更是让少年如在云端一般。 那一声声的柳道友,那一个个位高权重者的躬身,那言语中情真意切的感激。 若说心中没有感动,那是假的。 不论这十多年来的经历多么的玄奇,归根结底,柳元正只是一个幼时孤苦的少年,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凭的也多是自身的本事,他从未想过,出了成果之后,会有人夸奖他,也从未想过,扬名之后,会有人告诉他,后面的路,宗门会帮着他去走。 这一刻,柳元正体会到了一个和《心窍玲珑篇》中所书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人和事,都是这样。 窗外冬日的寒风依旧凛冽,他却只觉心窝里暖融融的。 如此,又散漫的想了许多,少年方才觉得疲惫之意涌了上来,沉沉地睡去。 …… 翌日。 少年还端坐在书桌前,誊抄《甲木太阳功》的时候,便有同门奉了杂役命令,捧着一支储物袋,将昨日殿中赐下的诸多宝物送到了柳元正的手中。 同门见面,免不得又是一番寒暄。较之往昔,如今玉都院弟子见了柳元正,也热切了太多太多,好在柳元正也不是木讷的性子,好话不要钱一般的说了出来,生生把日常寒暄变成了互相吹捧。 直至送走了这位热情过头的同门,柳元正方才关上房门,打开储物袋仔细的探看起来。 那千方灵玉自是不用说,远比平日里玉都院赐下的例份好上不知多少。 至于金章院藏经阁与藏经殿的通行玉佩,说是三日,如今也早早地送到了柳元正手中。 再有道籍殿入籍,便需要柳元正亲自去跑一趟,还有那上品法器,也许柳元正自去宝器殿筛选。 这般漫不经心的看罢,最后柳元正才将目光落到那件碧蓝幽纱八卦如意道袍上。 道袍以灵蚕丝线法炼之后织就,通体碧蓝色,外面罩着一层幽纱,仔细看时,背上以暗纹描绘先天八卦,袖口袍边,尽绣着如意云纹。 好看还在其次,只是这般端看,便觉灵光流转,显然法炼之后的领蚕丝线早已超脱凡俗,这碧蓝道袍说是衣裳,却也有着种种禁制暗存,或避尘、或避水、或避火,端有妙用,更是枪扎不透,刀划不破。 若是非要计较,说这碧蓝道袍乃是一件护身法器都不过分。 随着道袍送到柳元正手中的还有一部薄册,其上详细的写明了道袍上存在的禁制,待柳元正炼出法力之后,便可着手,将其一一炼化。 就这么站在原地,细细地端详了碧蓝道袍良久,柳元正方才将身上玉都道袍褪下,换上这件蓝袍。 衣食住行,宗门自有制度,这道袍亦是如此,如玉都院弟子所穿道袍,其色浅青;如金章院弟子所穿道袍,其色天青;如宗门执事所穿道袍,其色淡紫;如宗门长老所穿道袍,其色正紫。 又如宗门亲传道子,则穿玄袍。 而柳元正这身碧蓝道袍,亦有说法。 “穿上这身衣服,我便是宗门的贤人!” 整了整衣冠,柳元正方才重新坐回桌前,将《甲木太阳功》誊抄完毕,这才收起抄本,推门走出。 …… 半日的光景,柳元正先是去了道籍殿,为自己落籍。 拿到那枚元字玉牌的时候,某种程度上来说,柳元正便已经不再是玉都院弟子,只是因宗门制度的缘故,在未晋升筑基境界之前,柳元正需在玉都院修行而已。 他的半只脚,也算是踏进了金章院的门里。 而后,少年便又去了藏经殿,将《甲木太阳功》的抄本奉上,由当值执事收录进藏经殿中。 昨日里的考教,虽然众人已经认可了这部道功,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部道功就能直接放在玉都院,供弟子修习。 选定宗门的传承功法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这其中不仅需要观察柳元正的修行过程,以确定道功并无隐患,还需预备柳元正之后是否会有新的想法,补充或者删减道功中的经文内容。 甚至如果柳元正的设想能够达成,以阴阳统御五行,十部道功圆融完整,那么甚至会将其擢升至经的范畴,合为一部,传入金章院。 但不论如何说,要这部功法在宗门内面世,都注定是很久远之后的事情了。 直至最后,柳元正方才到了宝器殿。 招待少年的,是宝器殿的当值执事,一位玄字辈的老道。 校验了柳元正的身份玉牌之后,老道便笑呵呵的引着柳元正走入了宝器殿第一层。 “宝器殿统共五层,第一层存放着宗门闲置的法器,第二层则是法宝,第三层乃是灵宝,第四层是道器,第五层是先天灵宝,吾宗也只余一十七件尚未赐下。 这些法器法宝,半数是吾宗精通炼器一道修士闲来炼制,半数是平日里外出历练,或探寻宝地,或降妖除魔得来,除去了些凶兵,余下都在这里了。 小友得赐上品法器,这一排,这一排,还有这一排都是,分门别类,分别是护身法器、攻伐法器、寻常法器,小友自选罢,做了决定再与我说好了。” 老道说罢,引着柳元正走到最里面的三排架子前,便站在一旁抿着嘴不再说话,显然是任由柳元正自己挑选的意思。 大殿之中,宝光氤氲,几乎让柳元正看花了眼。 眯了眯双眸,柳元正的目光便直接略过了前两排架子,看向最后一排。 若论功用,当然是护身、功法之器更为重要,但也正因为重要,往往这些法器还是自己亲手炼制的好,也更能如臂指使,毕竟都是些事关性命的东西。 早在来之前,柳元正心中便已有了定计。 这番漫看着,最后,柳元正的目光,便被一尊赤色玉壶吸引。 一旁的木架上,也有着细小的篆字,标着法器的名称——火鸦神壶。 第二十五章 左道毛神 端看来,这火鸦神壶不算太大,放在架子上,不过寻常人小臂一般高,大小恰可双手合握,通体以赤玉雕琢而成,一面刻山川日月,有火鸦飞在半空;一面刻凤篆小字,书《引凰古经》全文。 底座雕成莲花包裹,壶塞刻作镂空亭阁。 偏生赤玉通透晶莹,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柳元正却是看到壶中火焰跳动,升腾不息。 越看越是心喜。 修道便是贵在一个缘字,仙缘、眼缘,都是缘。 只是浅浅的这么端详了几眼,柳元正心中便已经认定了大半,但还是偏过身子来,朝着老道这里憨直的一笑。 “我观这火鸦神壶端的是精美,只是不知跟脚深浅,唯恐认差了,还请执事指点一二。” 能做宝器殿执事,这老道也是浸**道一生的人物,说不得还是此道大家,此刻听了少年的话,只是眉头一挑。 “哦?火鸦神壶!小友端是会选,这一排架子上的法器,只以精妙而言,能比得过此壶都不算多,与你分说一二倒也无妨,这件法器乃是老道师叔昔年所炼。 这玉也非寻常赤玉,乃师叔早年间自南疆霞山寻得,南疆有八百群山镇压世上最大的地肺火脉,这霞山便是其一,此玉本就历经地火之气蕴养不知多少年月,本就灵韵饱满。 寻得了此玉的时候,师叔他老人家变动了炼一法宝的心思,后来坐镇两界山时,曾斩一火鸦妖兽,得了妖丹元珠,以及此妖心脉精血,如此方才开始炼器。 你仔细看这玉壶,最下面莲花包裹的地方是不见火光的,这是师叔将火鸦的妖丹元珠与赤玉炼到了一处,不分彼此,以此为法宝诸般禁制的枢纽。 而后,师叔又以此妖心脉精血,混以诸般天材地宝,炼成血墨,将之法炼,在玉壶中烙印下《月华引凰禁》,这部禁法本是法宝级别的禁法,共九九八十一道禁制。 其中又有六九禁制为辅,三九禁制为根本,师叔的本意是在壶身赤玉中烙印下六九禁制,再将三九禁制打入妖丹元珠中,谁知等师叔准备炼制妖丹元珠时,方才发觉那火鸦还有残魂存于妖丹。 终归是那火鸦自身修炼而成的妖丹,隐匿功夫十分了得,早先师叔也是不察,若是寻常时候发现了倒也无妨,可炼器紧要时候,轻易分神不得。 无奈之下,师叔只好舍了那三九月华引凰禁制,遂将《玉神炼阳禁》的三九道根本禁制炼入妖丹元珠之中,这两部禁制倒也不算冲突,若是能成,仍可成就法宝。 只是那火鸦残魂凶戾,导致这《玉神炼阳禁》无法与妖丹元珠彻底圆融混一,有数道禁制无法动用,这宝物便也跌落了品阶,只得上品法器。 如此品质,对师叔而言只是差强人意,故而早些年师叔做宝器殿轮值长老时,便将这件法器放在了宝器殿,虽说是上品法器,小友若是温养得法,也未必没有晋升法宝的机会。” 最后一句话,柳元正只当是没听见过,能把出现疏漏的根本禁制重新炼至圆融混一的状态,只怕柳元正那个时候,修为境界也和老道口中的师叔相差仿佛了。 但是听了老道分说跟脚之后,少年在仔细看壶中跳跃的火焰时,但见焰光跳动,却能看出几分火鸦腾飞的模样来。 抿了抿嘴,柳元正追问道:“敢问执事,这壶中火鸦之魂,也还算灵动?” “嘿!都是残魂了,哪里来的灵动,这些年火鸦神壶一直摆在这里,也无人温养,多半还是如故,凶戾多些罢!炼丹怕是难,炼器也要分用法。 不过若是对敌,倒是算件极好的攻伐法器,据说这火鸦跟脚也不差,有那么几分凤凰血脉,这壶中火颇为神异,全力催动,更可祭出一道火焰神鸦之身,如火鸦复生,杀伐端是厉害!” “这般说,这火鸦残魂,如今算是神壶的器灵了?” “硬要计较,也可以这么算,总之有着残魂在,此壶断无再演化器灵的可能了,但较之真正的器灵,还差些意思,不够灵动嘛!” 柳元正又沉沉的思忖了片刻,方才点点头道:“既如此,多谢前辈指点,弟子就选这尊火鸦神壶了。” “好,那么这火鸦神壶便是你的了,你随我来,入册登记。” …… 傍晚,玉都北斗阁。 卧房中,柳元正一手捉着刻刀,一手摁着桌上的一方白玉。 那火鸦神壶就被柳元正摆在一旁,此刻少年聚目凝神,也不去多看那上品法器。 随着最后一刀落下,柳元正放下手中刻刀,轻轻吹落玉屑,便见那方白玉已经被柳元正修成了脸盆大小的圆形祭坛,最上面十分平整,其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篆道纹,一眼看去,直教人眼花缭乱。 柳元正又翻出乾坤袋,取出鼠须符笔,以朱砂灵墨,仔细的将这些符篆道纹勾勒,从头至尾,一气呵成,笔锋不断。 做完这些,柳元正才靠在背椅上,目光沉沉的望着火鸦神壶。 昔年那位宝器殿轮值长老炼器时唯一的败笔,便在于这火鸦残魂上,其实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除去以大法力大岁月一点点温养之外,还可以用香火之力弥补火鸦之魂的残缺。 但这就涉及到神道的范畴了。 玄门诸宗,规矩森严,尤以神道最甚! 但这世间,也不知是唯有玄门掌握着神道之法,单说起来,佛门、妖族、左道,都善此道。 妖族便不谈,此族鱼龙混杂,甚等样千奇百怪的道法神通都有。 至于佛门香火之道,佛门本就是古玄门逃禅,这几乎已经是修行界的一桩公案,两宗道法也算是同源而出。 而左道香火之术,不夸张的说,左道香火之盛,还在古玄门之前,甚至左道因之而崛起,左道群神也曾立下神庭,鼎盛时号称是小仙乡。 只是岁月更迭,一切终归烟消云散。 但即便是左道式微衰弱之后,左道神庭遗泽尚存,仍有神道规则散逸在天地之间,左道散修敕封毛神也是寻常轻易的事情。 此间手段,《心窍玲珑篇》中亦有记载,甚是详细,显然昔年五雷散人也是位不安分的主。 这般沉沉的思忖了片刻,柳元正方才缓缓收敛起散发开来的思绪,手捧着白玉祭坛,走到南墙正中,将玉坛放在墙根处,复又捧起火鸦神壶,将之放在玉坛正中央。 这一番做完,少年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袖珍铜炉,摆放在玉坛正前方。 如此,柳元正手捏三炷香,立在坛前站定。 “吾为世外法教传人,今启世外神庭南方丹天,依教规律令,敕封南方丹天境逢难化生灵焱丹老玄君。” 开口说话时,柳元正的声调都变得和往常大有不同,声音含混且古怪,如泣如诉,更似吟唱。 昔年左道神庭划分二十四天,丹天便是南方六天之一。 鼎盛时,左道神庭亦是正神无数,这“逢难化生灵焱丹老玄君”便为丹天正神之一,亦称丹老、丹君。 自然,随着左道神庭烟消云散,左道诸神也早已消失在天地之间。 部分算是彻底寂灭,部分伴随着古玄门神庭的兴起,遂改换门庭,不少如今仍在玄门神庭之中,受香火供奉。 但因为昔年左道神庭的神道规则仍在,便给了后世左道散修钻空子的可能。 重新敕封左道诸神,那些改换门庭的不敢敕封,唯恐冲撞神君本尊,但那些已经彻底烟消云散的左道古神,重新敕封起来便很是轻易。 当然,因为左道神庭已经不复存在,如此敕封,神灵不归业位,不算正神,只是虚封,尽归毛神之属,这样的好处便是,同样的神位,王二封得,李四也封得。 如这丹老的神位,历来不知被左道散人封了千千万个,柳元正也只是紧随左道门人的传统,效仿前辈而已。 如此,少年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口中的敕封之语,乃至于到了后面,一边诵念,一边踏罡步斗,腰晃身子抖,状若癫狂一般。 直至某一刻,柳元正重复说完敕封之语,但见一缕清风拂过身周,三炷香就这么悄悄地燃起。 柳元正复立在祭坛前,捧着三炷香,朝着火鸦神壶拜了一拜。 “见过南方丹天境逢难化生灵焱丹老玄君。” 语罢,柳元正将三炷香插进祭坛前的袖珍香炉之中,只见香烟袅袅升起,却不往高处升腾,最后丝丝缕缕,尽数飘荡着,没入火鸦神壶之中。 法器上阵阵灵光闪烁,柳元正仔细观瞧时,却见升腾的焰光中,仍是那火鸦残魂凶戾的身形。 少年也不气馁,转身走到木桌旁,翻找出一本道书来,便盘膝坐在祭坛前,一字一句的轻声诵念着。 仔细听时,却是曾经柳元正在丹殿听讲之时所做的笔记。 第二十六章 洞里藏千日 诗云: 寂寂玉都宫, 寥寥百花红。 洞中白头老, 静坐说贤宗。 光阴流转,眨眼间,两度春秋一闪而逝。 柳元正仍旧在玉都院修行,当年传功殿考教时的大场面,如今也已经成了玉都院,乃至整个五雷仙宗的美谈。 毕竟,不算那些经年隐修的宗门老前辈们,如今整个五雷仙宗,可以身穿碧蓝道袍的,也只柳元正独一份,这些年中,因着要继续参悟经文的缘故,不论是玉都院还是金章院,众位长老执事都已经与柳元正相熟。 昔年《心窍玲珑篇》中记载的繁繁诸言,也不再只是录于书中的冰冷文字,已然被少年掌握,且融会贯通,如今更是用得活灵活现,端是位看人下菜碟的主。 如今便是许多金章院弟子,见了柳元正,也大都亲切的称呼一声小师弟。 他毕竟是半只脚已经踏入金章院了,从道籍殿入籍那一刻起,柳元正欠缺的便只是修为,但心中那漫漫蓝图已经铺展开来,柳元正也没有寻常少年般的急切心性,只是一点点的参悟着诸般经文。 甚至如堂兄的师尊宗明子道人,现如今也算是和柳元正相熟,攀着柳元邱的关系,柳元正也曾登门拜访,求教云罡雷元一脉诸般道经。 那宗明子道人也是位亲厚的,甚喜柳元邱这个弟子,称赞他有赤子之心的模样,这方面柳元正不置可否,但或许是爱屋及乌,面对柳元正,道人也表现的和善,向来是有问必答。 还有如兴景道人,这两年中,柳元正也曾寻机登门拜访,终归早先有着善缘在,说来柳元正还是他亲自带入宗门的,如今见柳元正心性憨厚,气质温润,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有了深交。 再入朱子同所在的朱家,则稍显复杂许多,说来朱子同善意的邀请并非自己心血来潮,如这等仙宗世族,向来喜欢与崭露头角的天才弟子交善。 再加之柳元正也是岭南柳氏修行宗族出身,硬要找,双方之间还是有许多共同话题在的。 一面是刻意结交,一面是八风玲珑,甚至中间有段时间,朱家还曾邀请柳元正来为宗族的幼辈们讲五行阴阳之道,又一次为借口,送出不少天材地宝塞进了柳元正的乾坤袋。 说来交往很是顺利,但少年心知,烈火烹油只是表面,但见本质仍是各取所需,日后恐怕也难与朱家之人交心为友。 在有如许多玉都院弟子,说来近一年里,已经不再如同柳元正刚考教完时那般疯狂了。 昔日柳元正刚崭露头角时,不知多少玉都院弟子,几乎发了疯似的攀附而来,宗门历代如柳元正这般自创道功者,都曾有过非凡的成就,这是已经写进宗门典籍之中的故事,自然,在他们看来,柳元正将会是下一个风流人物。 只是面对许多人的狂热,柳元正却只是露出憨直的笑容,用着同样热情的语言,将他们的攀附暗中推诿掉。 朋友并不是越多越好,若天底下认识的人都交成了朋友,那么所有人也都不再是柳元正的朋友,朋友的数量恰到好处就可以了,不多不少,如此方显柳元正友谊的珍贵。 至于这些玉都院的同门,保持好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已经足够。 昔日传功殿中考教时,柳元正可以张扬,甚至必须张扬,因为这是天才本性。 但崭露头角之后,却需要低调,倘若仍是沉浸在广交朋友之中,落到玉都院诸位长老执事眼中,就成了浮躁、骄纵。 不论本性如何,柳元正可是要立志在旁人眼中成为君子的,断然不好因为些许小事就坏了风评。 …… 玉都北斗阁。 卧房中,柳元正静坐在蒲团上,以五心向天式吐纳修行。 少年幼时善喜抱元守一式静坐,包括后来在拳殿短住的三月里,也多是以抱元守一式静坐参道,但自从开始修炼《甲木太阳功》之后,柳元正便刻意用五心向天式去修炼。 此式尤善五行之道修炼只是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柳元正不想在自己的修行路上留下短板,是故要在境界微末时弥补。 良久,柳元正张口吐出一缕浊气来,缓缓张开双眸,只见柳元正的瞳孔此时都泛着莹莹翠绿神光,初时光芒大放,许久之后,方才伴随着柳元正收功,神芒渐渐消隐,恢复双眸本色。 尤坐在原地定了定神,柳元正方才起身,走到桌前,拿出部道书来,浅淡的落笔,写下数言。 自从半年前开始修炼《甲木太阳功》开始,柳元正就同步进行着这样的记录,将每日修行时的感受写下,这部道书未来是会收录进藏经殿中的,作为《甲木太阳功》作者的修行手札传承下去,也是未来宗门评判这部道功是否开放给弟子修行时的重要参考。 早在两年前得到藏经殿天青玉佩,准许在藏经殿一层行走之后,柳元正方才知晓,立宗三万七千年,五雷仙宗拥有的道功已经经文,远不止少年在玉都院和金章院看到的这么些。 历代总有天骄脱颖而出,创下道功与经文,但这些修行功法,要么对天资要求极高,入门过于艰难,要么随着道法演化,已经落伍,过于孱弱。 总归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许多功法因之而受限,最后只有百余部传于玉都、金章二院,更多的功法只能放在藏经殿中,任由尘土满身。 也正因此,写这部道书时,柳元正更是斟酌字句,慎之又慎。 片刻之后,柳元正方才停下笔,将手札放到一旁。 “依着现如今的修行进境,恐怕再过几天,最多半月时间,便可修行至炼气期九层了,这样的修行进境,放在之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说来也是因为道功本就是我自己创出,与旁人不同,还未修行时,我便已经得了道功的真意,旁人炼气期的修为瓶颈于我而言自然是不存在的。 若是日后此部道功开放,后辈弟子,恐怕也难以复制我的修行路程了。炼气九层就在眼前,练气十层大圆满也就不远了,是该想着炼木灵元珠了。” 静坐在竹椅上,柳元正这里沉沉地思忖着。 早先因着化荣子道人的馈赠,柳元正的手中便已经掌握有木行、土行雷道妖丹元珠,这两年之中,柳元正亦是表现出对于炼器之道的极大热情。 手中尚还有七十一枚妖丹元珠,而朱家也是为了投其所好,如此半是交易半是赠送,柳元正便也算是轻易地换得了三枚火行、金行、水行雷道妖丹元珠。 朱家族人也多有在两界山坐镇的,行斩妖卫道之事,自然掌握着不少妖丹元珠。 这三枚皆是朱家斩妖所得,均为筑基境妖修的内丹,且品相极佳,灵韵饱满。 那火行雷道妖丹元珠乃是取自一头雷鹰,此妖本是火鹰血脉,不知祖上掺杂了甚么妖神血脉,露出几分返祖之相,走上了雷道。 那金行雷道妖丹元珠乃是取自一头斑斓虎妖,此妖亦是混血,现如今这在妖族已经寻常事,毕竟茹毛饮血之辈,不知人族仙家道德之玄妙。 唯有那水行雷道妖丹元珠,乃是取自一只雷泽龟妖,血脉纯正。 这般思量了片刻,柳元正方才将目光放在了桌上堆叠的几部道书上。 “此事倒也急不来,虽然如今五行雷属妖丹都有了,却雷属之妖本就是稀罕物,我没有试错的机会,这几日便先拿几枚寻常妖丹元珠来练手。 真正祭炼木灵元珠,等真正修到了炼气期九层也不迟,如今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在于《庚金太阳功》的完善,这事儿拖不得了,甲木之道就要修成了。 一旦甲木之道修行,运转五行相生,整个阳五行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谁也无法料想到时候修为猛涨会是多么的迅猛,若是道功跟不上,五行不谐,便要亏损身躯。” 这并非是柳元正杞人忧天。 五行之道修行向来如此,一身法力与五脏气机紧紧相连,一旦五行不谐,落到身体上就是五脏紊乱,应到全身各处,便是气血亏空,极易引病邪入体。 这般想着,柳元正伸手将那一摞道书摊放在桌面上。 《甲木太阳功》、《乙木太阴功》、《丙火太阳功》、《丁火太阴功》、《戊土太阳功》、《己土太阴功》,如此六部道书分别以阴阳对照而放,唯独那部《庚金太阳功》单独放在一旁。 早在柳元正着手撰写第二部道功时,便没有先行参悟阳五行诸部道书,而是先行参悟乙木太阴雷法,盖因甲木太阳雷法已经完备,此间同属木行,阴阳对照。 说是参悟,实则是两部道功相互印证,本为一体。 许多瓶颈与困境,早已经在参悟《甲木太阳功》时被抹去了。 之后的时间里,柳元正便依着甲木、乙木、丙火、丁火、戊土、己土的顺序参悟着道功。 如今翻过头来再去看,丙火丁火两部道书柳元正参悟的最为顺利,盖因柳元正手中还有着柳氏《金焱经》在手,到底是能让一族安身立命的功法,于火行之道也算玄妙。 况且柳元正曾经修炼过《金焱经》,虽说已经散功,但是终归是在根基上留下了功法的痕迹,如今再想消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便唯有在丙火、丁火两部道功上面下功夫,将这些功法的痕迹也利用起来。 倒是戊土、己土两部道功的参悟上,柳元正罕见的遇到了瓶颈。 而也正是在这时,柳元正终于决心开始修炼《甲木太阳功》,说来也是意外之喜,静坐参悟终归只是枯想,真正身体力行开始修炼之后,柳元正对于阴阳五行的理解反而更为深刻起来。 借着这股机缘,少年方才顺利的突破了参悟道法上的瓶颈,如今已经将道功推演到了庚金的部分,且即将完成。 眼见得窗外黄昏黯淡,柳元正这里便收起了诸般心思,将桌上的道书尽数收进乾坤袋中,这才准备出门,往斋堂去用晚饭。 谁知柳元正这里出了门刚走没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了朱子同十分激动的声音。 “柳兄!柳兄!大事情!有大事情!” 第二十七章 仙乡法旨 听闻朱子同呼喊之声,柳元正这里脚步一顿。 旁的不说,若论消息灵动,玉都院众弟子之中也要属朱子同为最。 听着呼喊,柳元正也被勾起好奇心来,修行之路,风云汹涌只是偶然,平平淡淡方为本真,平日里柳元正也是苦心修道,少有旁心闲意,如今便是听朱子同说段俏皮话逗逗闷子也是好的。 “哦?朱兄,有甚等大事?值得你这般失态?” 未等柳元正这里落下话音,朱子同便急匆匆走到近前,虚扯着柳元正的臂膀,就将柳元正引到了僻静处,低声道:“柳兄,你也知,我家老祖乃是岳霆峰轮值长老,此事便是他与我分说地。 大约就是几日前,玄青仙宗忽然接到上界玄青仙域仙人降下的法旨,说是准备要再开瑶台丹宴了!玄青仙宗与吾宗向来同气连枝,昨日里,有玄青仙宗长老前来传信,当时我家老祖亦在场。 今日里,此事基本上就在宗门里传开了,老祖也回到家中,专门寻我,耳提面命,令我这几年尽快修行,至少也要在瑶台丹宴开启之前,晋升如金章院!我刚回来,这便想着与你说一声。” 闻言,柳元正也是大为振奋,却少了些震动。 毕竟对于柳元正而言,如今修行渐入化境,阴阳五行相生已经走上了正途,莫说半只脚,半个身子都挤进金章院去了,对于他而言,晋升金章院几乎已经快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但即便如此,柳元正也忍不住追问道:“可曾说丹宴召开之期?” 这也是常例了,仙乡降下法旨言说此事,历年来多是提前通知,往往至少要早上两三年,柳元正提前追问,也是唯恐自己的修行进境拖沓片刻,因之与瑶台丹宴的召开失之交臂。 若要参与瑶台丹宴,至少也要是金章院弟子,玉都院是万万没有份儿的。 “并未说,多半也是参照往昔常例罢!但我猜测,这次或许会多拖延个一两年!” “哦?朱兄何出此言?” “盖因此次,瑶台丹宴不在玄青仙宗召开!而在咱们五雷仙宗召开!甚至这一次,参与瑶台丹宴的不止是玄青、五雷两宗,听家中老祖的意思,怕是还有几个宗门要参加,其中还有玄门禅宗,只是我不好打听,不晓得是哪家。” 闻言,柳元正微微低了低头,低垂地眼帘遮住了不断转动的瞳孔。 旋即,少年温润一笑。 “多拖延一两年也是好的,你我也要多做些准备,不盼着崭露头角,至少也要能一观仙乡盛景才好。” “正是此理,便是老祖也训诫我,这些日子不要懒惫,该多用些苦功了,柳兄你也是,早做准备才好。” 柳元正脸上笑意愈发温和,“朱兄说的是,你我共勉,共勉!” 等朱子同着急忙慌的离去之后,柳元正站在原地里,脸上方才稍稍露出沉思神色来。 “拖延一两年?恐怕未必!瑶台丹宴召开是何等大事?越是这等大事,往往越要依循旧历,轻易少有变动,如今变化这般大,事出反常变为妖! 背后有甚么干系还不是我能知道的,恐怕朱家老祖也未必知晓,但依着如今所知摸索着猜测,地点变了,参与宗门多了,这该不是寻常的瑶台丹宴。 毕竟召集丹宴的是玄青域仙人,若无变故,断然没有开在五雷仙宗的道理,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怕这瑶台丹宴也是群仙临时起意召开的! 如此看,莫说拖延一两年了,恐怕还要缩短准备的时间!甭管好坏,谁遇到个事儿还不着急呢?若是猜测为真的话,我也要加紧准备了……” 鬼知道错过这一次瑶台丹宴,下一次召开是什么时候。 丹殿听讲都有三年了,天天看着兴怀执事的天女在高台上转悠,若说没有羡慕,那都是假的。 …… 转眼间,半月光景过去。 事关瑶台丹宴,消息也彻底在整个宗门中传开了。 便是玉都院弟子也都人尽皆知,当然,这背后不止是有朱子同这样的活络之辈传递消息,更有紫泓长老和诸位执事推波助澜。 这是仙宗盛事,也适合用此来激励弟子们努力修行。 自然,因为此事,整个玉都院的风气都变得浮躁了许多,便是平日里丹殿开讲,去的人也比往日里多了许多。 毕竟说到底,不是谁都能参与到瑶台丹宴中的,但是玄青仙域的天女,却可以在丹殿看到活的。 倒是柳元正这里,自从知晓瑶台丹宴一事后,便更是深居浅出,除去必要的课业之外,全部心思都用在了一身修为上。 也正因为此,在数日之前,柳元正所修《甲木太阳功》便顺利突破至炼气期九层境界。 卧房中。 柳元正端坐在竹椅上,一手捧着一枚赤色妖丹元珠,一手捉起狼毫符笔,纤细的笔尖划落妖丹元珠的表面,一点点勾勒着细密的符篆纹路。 少年身前的木桌上,已经零零散散放着数枚妖丹元珠,上面皆都以血墨勾勒着大半的灵元咒,但却因为柳元正掌握并不纯熟,往往勾勒到半途时便功亏一篑。 而因着灵元咒的失败,这些妖丹元珠其中的灵韵也都尽数溃散,又因血墨中附着着柳元正的法力,偶有炼制失败时,引符篆中法力动荡,导致妖丹元珠上都密布着裂纹,显然已经彻底废掉,无法补救。 事实上,这些时日被柳元正耗费的妖丹元珠不止是这些,还有不少都被柳元正收进了乾坤袋中。 哪怕知道这是为了练手而必要的损耗,仍让柳元正有些肉疼,索性眼不见心为净。 这一次,终归是顺利了许多,一枚枚细密地灵元咒符篆勾勒在妖丹元珠上,眼看就要成功,柳元正强忍着疲惫,便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了许多。 一枚,两枚,三枚…… 直到最后灵元咒符篆完整而顺利的勾勒下,柳元正瞬间长长地吐了口气,一边将符笔与元珠放下,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今日试了五次,终于有一次将灵元咒完整勾勒成了!” 凝视着那赤红色的妖丹元珠,元珠表面的墨迹缓缓隐去,柳元正渡入血墨之中的法力顺着符篆的勾勒连到一处,元珠中灵韵愈发饱满,更有升腾之相。 将法力渡入双眸,翠绿神光一闪而逝,已然瞧见元珠中央,有灵光汇聚,凝而不散。 这不是妖兽残魂,而是纯粹的灵韵在灵元咒的变化下,衍生的质变。 瞧见此景,柳元正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此,五灵元珠之法果是成了,不过,我还需多演练一二,将灵元咒练到纯熟才好,以免疏漏。” 一念至此,柳元正将桌上元珠尽数收起,又缓步走到南墙处,从乾坤袋中取出数株灵药,摆放在玉坛上、火鸦神壶侧旁。 而后,柳元正又捏起三炷香点燃,站定之后,口中念念有词道: “渺渺神庭宫,无上丹天境。 恭请化生丹老! 恭请灵焱玄君! 恭请逢难化生灵焱丹老玄君!” 话音落时,柳元正将香插入铜炉中,香烟袅袅,渡入玉壶之中。 火光腾跃,隐约之间,一道模糊的人影从焰光中显化,亦朝着柳元正这里遥遥一拜。 见了此景,柳元正点点头。 “烦请丹老,炼一壶养神丹。” 说罢,便见焰光中,那模糊人影一招手,玉坛上诸般灵药便化作流光,引入火鸦神壶之中。 第二十八章 冬至夜(上) 香烟袅袅,柳元正仍旧站定在原地,端看玉壶中那丹老玄君施为。 但见那模糊人影挥手一招,诸般灵药便化作流光飞入火鸦神壶之中,顷刻间,壶中焰光暴涨,将灵药吞没,又见那壶中人影忽地双手立在胸前,不断变化。 这丹老玄君终归敕封时间短暂了些,神形都尚未凝固,此刻只能见到模糊光影,双手不断变化,似是在变幻法印,却难让人瞧的真切,只是一片朦胧的影子。 而伴随着丹老捏起炼丹手印,一道道神光也从壶底激荡开来,没入赤色火焰中,没入逐渐淬炼成粉末与药液的灵药之中。 只是伴随着壶中焰光愈发汹涌,也让那丹老的身影愈发模糊起来,最后偌大神壶,透过通透赤玉,之间火焰汹涌,再也无法观瞧到丹老玄君的朦胧身影。 好在,只是短短半刻光景,神壶之中火焰渐熄,归于平静,壶中那丹老又是一挥手,便见一十九枚澄黄丹药自火鸦神壶之中飞出,被柳元正顺手接下。 仔细观瞧着掌心中养神丹的品质,柳元正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手捏起一枚养神丹服下,眼见三炷香还没烧到一半,柳元正索性直接盘膝坐下,取出一部丹殿听讲笔记,继续对着壶中丹老诵念。 …… 转眼,冬至这天。 金章院,竹楼。 近日里未见雨雪,但是金章峰上,寒风已经凛冽起来。 纵是修士餐风饮露,超凡脱俗,面对这等恶劣的天气,柳元正仍旧有些难耐。 这会儿,兄弟二人正坐在屋中暖炉旁,一边煮着热茶,一边絮絮地闲谈着。 柳元邱饮了口热茶,心满意足的摇了摇头. “元正,尝一尝,这是今年玉岭山的新茶,我爹刚托人送来,托咱们兄弟俩的福,家里这几年也少了许多与旁人的争竞,端是阔气了些,便在玉岭南山开了块灵田来种月芽茶。 前几日才炮制好,大半都托人送到了我这里,这里边还有你的一份儿,走的时候一并拿了。”说到这里,柳元邱忽的一拍脑袋,然后扔给柳元正一支储物袋。 “说来我险些忘了,家里还送来了今年的灵药,是给你的,炼丹我是一概不懂的,你自看合不合用罢!” 闻言,柳元正只是收下了储物袋,并未推辞,并且憨直一笑,“玉都院丹殿教授的都是些寻常丹药,这些药草,总是合用的。” “不止如此,你修的道功古之未有,许多丹药还是提前备好才行,前几次见你,脸色煞白,端是吓了我一条,唯恐你是修行不甚,害了甚么邪病。” “小弟自是省的,先前修行急躁了些,引动了体内五炁,多少有些气血亏空而已,如今已然弥补。” 柳元邱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朝着柳元正这里侧了侧身子,哪怕此刻屋中只有两人在,却也不经意的压低了声音。 “说起来,你最近修行进境如何了?” “《甲木太阳功》就快修到炼气期十层大圆满境界了。” “那阴阳五行道功搞好了没?” “差不许多了,已经推演到水行雷法了,一旦《壬水太阳功》推演完成,《癸水太阴功》便是相互印照的事情。” 闻言,柳元邱方才认真的点点头,又似是不放心的嘱咐道:“能快的话,还是快些,我瞧着,瑶台丹宴怕是不远了,前几日掌教一脉抽调五峰修士,齐去岳霆峰祭炼法坛,我师父也去帮忙了,天晓得甚么时候法坛就能祭炼完成,到时候,丹宴开启就也快了。” “修行的事情,也不是想快就能快的,看罢,若果是错过了瑶台丹宴,也是我福薄,没办法的事情。” 听闻此言,柳元邱先是摇了摇头,又颇为羡慕的看了眼柳元正身上的碧蓝道袍,“老十一,哥哥我算是瞧出来了,你是个做大事的,不,你已经作出大事来了,这几年家里能在岭南起势,里面有你一大半的功劳,我如今也就修为境界比你强了,落到瑶台丹宴也只是寻常,这是盛事,该搏的名声,总不好舍了……” 说这话时,柳元邱声音很轻,半似说给柳元正听,又半似说给他自己听。 便是柳元正也稍稍诧异的看了眼怔怔出神的柳元邱,三年的金章院修行,着实给柳元邱带来不小的变化,尤其是近些日子,较之往昔变化更甚。 至少三年前,柳元邱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沉默着,正思忖该如何去接堂兄的话,未等柳元正想明白,便见柳元邱已经回过神来,又是那般慵懒不羁的姿态,挤眉弄眼,又朝柳元正这里说着。 “说起这瑶台丹宴,我爹来信时还曾叮嘱过,到了那时,各宗都会有来人,其余诸宗弟子,交往一二自是随意,只是这白阳禅宗的弟子……能不交往还是不交往的好!” 不等柳元邱多说,柳元正便已经明白了老族长的意思,更是连连点头应是。 说来都是玄门诸宗,到底禅宗各派还是跟脚差了太多,不少禅宗立派时间比五雷仙宗都要晚上许多,更有古玄门逃禅的公案在,甚至许多禅宗多多少少,仍旧和西方佛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尤其对于宗门中不少老前辈而言,已经将昔年对佛门的恨意,强加到了禅宗各派身上,只是禅宗玄门一家的口号喊得响亮,明面上也不好说些什么。 门人弟子若是与禅宗修士相交甚厚,难免宗门前辈心中不快。 甚至无需老族长叮嘱,之前与朱子同闲谈到禅宗时,柳元正便已经决定到时候要躲着禅宗弟子走了。 君子不交恶类。 这是柳元正断然不能犯的错误。 …… 深夜,玉都院,卧房。 柳元正一边品着岭南新茶,一边悠闲地在道书上落笔。 正如白日里少年与柳元邱所说的那样,如今《壬水太阳功》的推演已经完成了大半。 这一路走来,推演道功之路亦让柳元正唏嘘不已。 唯有身体力行,方知五行雷道的玄妙。 他本以为,落到最后的水行雷法会更为艰难,又如土行雷法推演时一般,会无形之中遇到瓶颈。 谁知等柳元正五行推演晚前面四行时,这水行雷法的推演竟是最为顺利的,这会儿柳元正思绪之迅捷,更甚推演火行雷法之时。 五行相生不止是修为上,更在于道法上,有着前面的累积,柳元正也终于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做顺理成章。 寒夜里,四下一派幽寂,也让柳元正能够全身心的沉浸在道功的参悟之中。 正待继续落时,忽地,柳元正抬起的手臂一顿,紧接着,似有寒风卷过周身,少年通体汗毛炸立! 无端地不安涌上了柳元正的心头。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凄厉的惨叫声音从玉都南斗院中传出。 柳元正登时起身,带倒了竹椅,翻手间便将桌上事物尽数收入乾坤袋中,流行大步走到南墙,将铜炉玉坛一齐收起,一手托着火鸦神壶,一手垂下,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倒扣着一只储物袋。 少年刚匆匆做完这些,门外,便有金光顿起! 第二十九章 冬至夜(中) 禅修?佛修? 但见门缝里照进来夺目金光,柳元正旋即凝神,正对着房门,又缓步往后撤去。 因着推演道功的缘故,玉都院八十七部道功,金章院四十三篇经文,柳元正已然尽知,只是瞧见了这金光,顷刻之间少年便思索出了那么仅有的几部功法,修炼之后法力呈现明黄色,却未有如这金光般刺目。 况且玉都金章二院皆是雷道传承,此刻门外之间金光涌动,却不闻雷霆声音。 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容不得柳元正去多想,他此刻全神贯注的盯着房门,甚至连勾勒在四壁上的禁制纹路都不曾去看。 早在刚搬入北斗阁的时候,柳元正便知道,这卧房禁制,防得住君子,却防不住小人,便是柳元正,少说也有十多种办法,可以悄然将卧房禁制破去。 如今柳元正一身修为臻至炼气期圆满,全力催动法力,也不是不能以蛮力破门。 下一刻,忽听得耳边有梵音大放,轰鸣声中,房门便彻底破碎开来。 金光灼目,让柳元正不由得稍稍眯眼,刚瞧见了那笼罩在金光中的一道纤细人影,不等看清,柳元正便从掌心祭出一道法力,直接将火鸦神壶祭起。 一道赤红火焰旋即从火鸦神壶之中喷吐而出,灼灼热浪袭向门口,便是那金光中的人也只得顿住了脚步。 片刻的迟滞,柳元正翻手捏起一张符篆,拍在胸口。 正是《小云禁雷光符篆》。 符篆印在柳元正胸口,又被少年法力催动,顷刻之间,雷光大放,以这符篆为源,一道道雷弧环绕着柳元正周身旋转。 此时少年仍旧不知要面对的是什么,自然不敢自持修为,贸然逞勇。 这《小云禁雷光符篆》护身是真,但是催动起来,阵仗也大,此刻轰鸣雷声已经从柳元正的卧房中传了出去,柳元正也想以此,引来旁人的注意。 不说紫泓长老顷刻赶到,惊醒北斗阁诸同门弟子也是好的。 而那道灼灼热浪,来的凶猛,去得也快。 柳元正终归不敢全力催动火鸦神壶,到底是上品法器,威力虽大,但以柳元正的修为,全力催动,只怕顷刻间就要抽空一身法力。 半空中,那道火焰似乎和金光对拼了一记,柳元正感受的不是很真切,却见随着火光的消散,那氤氲佛光也缓缓黯淡下去。 直至此刻,柳元正终归还是看清了破门而入之人。 糜安筠。 柳元正的目光渐渐地冷了下来。 火鸦神壶仍旧悬在身前,壶口对着糜安筠,壶身滴溜溜地打着转,烈火引而不发。 少年抿着嘴,也不言语,再看糜安筠这里,此女脸上早已经没有了往昔的恬淡,淡淡的佛光萦绕着此女周身,那张脸上分明毫无表情,柳元正却似是看出了喜怒哀乐,恍若七情上面,变幻不定。 两人无声对视,糜安筠更多的却是凝视着柳元正身上的碧蓝道袍。 “早知你有这般能耐,往拳殿送饭时,我就该给你用药的。” 糜安筠换了气质,此时一开口,似乎连声音都变得风情万种起来。 柳元正也不应话,只是暗暗地咬着舌尖,唯恐被这等魅惑道音摄去了心神。 电光石火之间,少年心中也是万般念头涌动,思虑着应敌之法。 瞧见了糜安筠一身通明佛法,柳元正便知自己在法力上差了一线,恐怕术法神通上更为欠缺,玉都院教的手段,柳元正知晓,糜安筠自然也是知晓。 一息,两息…… 沉默中,时间缓缓逝去,远远地,似乎又有轰鸣声音传来。 卧房之中,气氛愈发凝重,雷霆霹雳俨然只在千钧一发之间。 终归柳元正分去了心神去警惕,还是让糜安筠先有了动作。 此女忽地一步迈出,柳元正耳边又有梵音顿起,伴随着动作,糜安筠身上顷刻间七情消散,一时间宝相庄严起来。 斜地里,糜安筠一掌拍出,通明佛法混着汹涌掌风,朝着柳元正这里席卷而来。 少年身形一震,垂下的袖口中,掌心捏着的储物袋都已经打开,却又忽然被少年翻手捏住。 掌风涌过。 柳元正似是遭了算计,本来冷峻的面容忽然变得呆滞起来。 火鸦神壶被断去了神识联系,直直的坠落在了地上,柳元正更是抬起手来,将胸口的《小云禁雷光符篆》揭下。 雷光消散。 做完这些,柳元正便神情呆滞的站在那里,仿佛痴傻了一般。 看柳元正这般反应,糜安筠顿住了脚步,也不再走来,反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将你所创那道功奉上来!” 糜安筠的声音变得更为魅惑起来,柳元正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却有些断续,更是含混不清。 “所创道功……已经……被藏经殿……收录……手中无有抄本……” 闻言,糜安筠的脸上似是有些不快。 “修行手札呢?” “在……” “在哪?” “在……储物袋……” “储物袋中还有什么?” “修行……资源……” “将储物袋奉上来!” “是……” 说着,柳元正便迈着僵直的步伐,一步一顿,身形还有些摇晃,朝着糜安筠的方向走去。 伴随着摇晃,柳元正本就披散的头发更为散乱,几乎将低垂的眼帘遮掩。 一步,两步…… 柳元正脚步忽的一顿。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猛地往身后跳去,自始至终低垂着的手笔忽然扬起。 八十一道《炼雷九鼎神篆符》自袖袍中飞出,闪电般划着弧光,袭向糜安筠照面。 顷刻间的变化,让糜安筠怒极。 “好胆!” 眼见那一身佛光又要涌起,刚刚落地的柳元正忽然翻手,托起一支玉匣,另一只手上涌动着雷道法力,双手猛然间合到一处。 轰隆声中,玉匣、骨符连带着那枚被糜安筠所祭炼的蛊虫,齐齐在汹涌雷霆中化作齑粉。 瞬间的道法反噬,让糜安筠这里都有了一瞬的迟滞。 只是一瞬,《炼雷九鼎神篆符》却已杀至! 轰——! 不敢留力,八十一道雷符炸响在一处。 柳元正站在原地,捧起火鸦神壶,又退了几步,运转着体内不多的法力,仍旧凝重的望向先前糜安筠所立之地。 数息之后,雷光消散。 原地里,只有一盏被雷霆轰击至残缺的古铜佛灯立在那里,原本洁白的墙壁也被雷光烧灼地焦黑,正中央更是炸开一道大洞。 墙洞的另一旁,朱子同衣衫不整,拄着根降魔杵,双手仍旧肆虐着雷霆,不断地洗炼冲刷着降魔杵。 两人就这般呆滞的对视着。 良久,朱子同方才恍惚的呢喃道。 “这大晚上的……活见鬼了!” 第三十章 冬至夜(下) 连番的阵仗,让柳元正和朱子同都未曾晃过神来。 不需多说,看着朱子同此刻的模样,柳元正便也知晓,先前两人的遭遇多半相同。 两人相视讪讪一笑。 而后,柳元正的目光便落到那盏半残的古铜佛灯上。 整个佛灯大半已经被雷霆劈碎,便是勉强仍存的那半边,也尽是焦黑痕迹与斑驳裂纹,但仔细看时,仍能看出佛灯底座上调绘的莲花,与灯身上以细密纹路阴刻成的佛陀之相。 旁的细节,倒是看不出来了,尽数被毁在了雷符的爆发之中,柳元正也未有朱子同那般大胆,仍是小心,不敢伸手去触碰。 倒是墙洞那边的朱子同,挥了挥手中的降魔杵。 “嘿!多半是类似李代桃僵的法子,以同种法器寄托神魂与法力,幻化成人身,这番看,你我兄弟都遭了此劫,只是还未近身,那人不知我身上有老祖赐下的护身宝物,一道雷霆下去,就剩这降魔杵了,里面的禁制都一同化作飞灰了,这该是快上好仙铜炼成的,如今也是废掉了。” 说罢,朱子同颇有些嫌弃的将手中降魔杵扔到一旁。 柳元正闻言也只是点点头,朱子同所言,倒是和柳元正猜测大差不差,想了想,柳元正方才开口问道:“我这里,那人变幻成了糜安筠糜道友的模样。” 听完此言,朱子同面露诧异神色,紧接着冷冷地一笑,“巧了,我这里,那人也是幻化成糜安筠道友。” 一时间,柳元正的目光也稍稍幽邃了些。 到底是有人幻化成了糜安筠,还是干脆便是糜安筠以秘法幻化万千? 此时谁又能说得准呢。 正在两人沉默思忖的时候,忽听得天边响起阵阵雷霆声音,两人又是对视,面容凝重起来,不由分说,柳元正又捧起火鸦神壶,朱子同也捏起一枚墨玉灵符。 两人不由分说,齐齐走出卧房。 地字号卧房都在三楼,此刻站在栏杆旁,两人便已经瞧见了天上的盛景。 夜幕幽深,似有厚重的黑云汇聚,紫泓老道蹈空步虚,立在半悬空处,恐怖的气机传递到北斗阁处时,几乎已经微不可查。 但是天穹上的景象却十分宏大。 紫泓老道的身后,有着一道虚幻的神像显化,神像恢宏,足有百丈大小,竟与紫泓老道的动作一般无二。 老道与神像一同变幻着手中的法印,半是夜色昏沉,半是变幻万千,一时间让人瞧不真切,只觉眼花缭乱。 但伴随着紫泓长老一道道法印祭出,层云之中,一道道煞白雷霆绽放,映出了层云深处,一道更为庞大的黑影,遮蔽了大半个天穹,端看是,仿佛是妖修现了原形,妖气滔天。 心中煞是震惊,柳元正又远远地探看着,此时幽深的夜幕已经被一道又一道璀璨的灵光划破,各峰上空,都有长老悬在半空,或捏法印,或祭出法宝,或挥洒灵符,将整个山峰笼罩。 此刻玉都峰上也是如此,兴怀、兴阳两人执事便悬在北斗、南斗阁上空,一人祭起雷火丹炉,一人身周悬着黑白二色玉符,其余几位执事倒是不见身影。 正这般想着,就见阵殿兴禾执事急匆匆的走上了北斗阁三楼,一抬头,便见柳元正与朱子同站在栏杆旁。 未等两人反应,一眨眼的功夫,兴禾执事化作一道雷弧,等再看时,执事已经站在了两人身前。 还未说话,兴禾执事便见了两人破败的房门,还有那半盏佛灯和降魔杵。 不等两人开口,兴禾道人神色肃穆,直接伸手搭在了柳元正和朱子同的肩膀上,一道灵光扫过两人眉心,确定了是本人之后,兴禾道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你们二人警醒,没被害去了性命。” 话音刚落,朱子同便急急追问道:“前辈,今夜到底是甚么变故,怎的有这番阵仗?” 这一问,兴禾道人脸色也难看起来,但还是回道:“此时还不好说,得等紫泓长老擒下了那妖修才能知道,但有四位玉都院弟子已经因之殒命,一位南斗阁的弟子,三位北斗阁弟子,都是天赋不浅的,快要修出道功真意晋升金章院的孩子,却神形俱灭,难救回来了。” 道人声音沉重,便是柳元正心中都生出了些许后怕之意。 卧房中闪电般数息之间你来我往的交手,若是算差了一招,恐怕柳元正也有殒命之危。 此时便听朱子同又问道:“不知那南斗阁殒命的是哪位弟子?我最先便是听到南斗阁传出声惨叫来,这才惊醒。” 闻言,柳元正也带着探寻的目光看着兴禾道人。 道人先是欲言又止,迟疑着方又开口:“此事总是瞒不住的,说了倒也无妨,最先殒命的确实是南斗阁的弟子,那孩子叫糜安筠,或许你们还是认识的。” 这话说罢,柳元正与朱子同都沉默了下来,没有开口,只是面面相觑。 迟疑了一下,还是朱子同开口,将先前卧房中的变化仔细地说了,说话时,柳元正也斟酌字句,在一旁补充着。 等朱子同说完,狠了狠心,柳元正还是开口,将早先察觉到的糜安筠的不妥说了出来。 只是言语上,八分真,两分假,柳元正也不说是早就发觉,只是说经历了今晚这一遭变故之后,细细回忆之前与糜安筠的相处,顿时察觉到些许细节上的不妥。 这番因果颠倒,也不会教兴禾道人认为柳元正心思阴沉,只会觉得柳元正心细。 听罢,兴禾道人点了点头。 “看来是类似李代桃僵之术不假了,兴怀师兄破了那四道得手的幻身,显化的也都是些佛器,按照元正的说法,你从一开始见到的,恐怕就已经不是真的糜安筠了。 而是这妖修幻化而成,佛法善变幻,以蛊惑人心,这妖修能跟紫泓长老斗个不分上下,平日里若是隐匿身形,除非我等心神警惕,否则也难看破幻身! 我还以为今夜的变故是临时发难,听元正你这么一说,恐怕这妖修已经匿在玉都院有些时日了,早不动手玩不动手,偏生这会儿发难,杀得还都是好根苗……” 说着,兴禾道人止住了话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又转过头看着柳元正和朱子同,“这两件佛器我收走了,留在你们手中总是不好。” 闻言,两人自然应是。 看着兴禾道人收走佛器,又急匆匆的离去。 原地里,朱子同忽然凑到柳元正近旁,忽地压低声音。 “这大晚上的,尽瞧见些新鲜事儿,妖兽修佛法,嘿!畜生也会念经了?便是修了佛法,此妖怎么过的两界山?死了四位弟子……柳兄,且看罢,此事还未完,要知,变幻之法,不止是西方佛门,禅宗玩的也纯熟……” 猛然遭逢变故,朱子同此刻心性也难定,说话声音都变得冷厉了许多。 听闻此言,柳元正倒是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妖修选了个好时间,不早不晚,偏生赶在了瑶台丹宴开启之前。 而且哪怕已经尘埃落定,都让人觉得疑窦丛生。 西方佛门有人和妖族勾搭到一起去了?谁帮它过的两界山?那是纯正的佛法不假,禅宗历经古玄门时的变故,是否还有佛经暗存怕也难说。 柳元正和朱子同都能想到的事情,宗门的长老们想不明白么? 更巧的是,这番瑶台丹宴盛会,参与的各宗之中,便有白阳禅宗。 只是这样的想着,柳元正便觉其中愈发波诡云谲。 正思忖着,忽的,一缕轻风卷过北斗阁走廊。 柳元正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下雪了。” 第三十一章 余波 雪花纷纷扬扬洒下,落在柳元正掌心,化成冰凉雪水。 少年缩起手,正准备继续探看着天穹上紫泓长老与那妖修的斗法,便见岳霆峰上,一道流光划破夜幕,直直朝着云中庞大的黑影袭去。 再眨眼时,那流光自层云深处轰然炸裂开来。 灼灼明光大放,一时间,似是将深夜翻转成白昼。 也正是借着这道雷光的照耀,让柳元正看清了云中妖修的本相。 一只狐狸。 九尾玄狐。 这妖修显出原形来,端是遮天蔽日,硕大无比,但是小半个淡粉色的身躯,便已然超乎了柳元正的想象,更不要说那妖狐身后,黑白相间,半隐在云雾之中的九条狐尾。 这妖狐正与紫泓长老斗法,瞧见了天边流光袭来时,已然躲闪不及。 雷霆炸响之时,妖狐口中吐出明黄色元珠,似是妖丹,顷刻之间,却又佛光大放,照耀着半片天穹,一时将天边层云染成了霞光,梵音顿起,层云之中,万千佛陀虚影显化,环在妖狐身后,诵念着无上佛经,将雷光镇压。 电光石火之间的变化,似乎是让紫泓老道这里失了计较。 未等紫泓老道再出手,那漫天云霞、万千佛陀,忽地迸发出夺目神光来,仿佛日月颠倒,让人无法直视,便是紫泓老道也只得避开目光,等那神光缓缓消散时,天穹之上,再无了那妖狐的身影。 妖狐走脱了。 北斗阁中,看见了这番变化,柳元正反而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短短数息时间,柳元正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紫泓老道是有道真修,法力神通广博,当真拿不下这狐妖么?或许未必,与其说是在与妖狐斗法,不若说是刻意缠斗。 便是那到源自主峰的流光来的也是蹊跷,被妖狐轻易镇压不说,更打乱了紫泓老道节奏,看起来,更像是故意让妖狐脱身一般。 偌大仙宗,当真制不住一只妖狐? 这又不是妖神亲临,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是捉不住,恐怕是不能捉!这里面的干系太大了,重点不在妖修,而在于那一身佛法!若果真擒下了妖狐,拷问出的话便一定是真的么? 若是承认与西方佛门勾结那还罢了,反正佛玄两道也不差多一件恩怨事了,可若是招供,与玄门禅宗勾结呢?到时候,反而是吾宗骑虎难下了。 到底是玄门禅宗,明面上说也是玄门里的一支,这事儿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便是古玄门公案的翻版,后面若是引出万般变故来,源头也不能在吾宗! 这般说,五雷仙宗反而与玄门禅宗的地位有些相若了,一个和西方佛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是昔年左道宗师弟子开宗立派,跟脚总不如许多仙宗纯正…… 若我是这狐妖,便真的与佛门背地里有甚么下三滥的勾当,被捉住了也要刻意说是勾结的玄门禅宗!怎么脱身是后话,先让他们内里乱起来才好。 这么看,宗门中聪明人还是多,恐怕紫泓老道和主峰出手之人都是这般想法,各峰长老也不曾出手相助,瑶台丹宴在即,这妖狐便是烫手山芋! 被灭点威风还是小事,顶多脸上无光而已,若是因此与玄门禅宗交恶……嘿!参与瑶台丹宴的便有白阳禅宗,恐怕等会儿,便要有人将此事定论!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但这妖修勾结的,一定,必须,也只能是西方佛门!走脱了?捉不住才好!这番局面,怎么说都在吾宗门人一张嘴上,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正想着,便见紫泓长老蹈空步虚,降落了身形,仍旧须发怒张,不等与几位执事说话,便面容肃穆的朝着主峰的方向拱手拜道:“紫泓见过掌教师伯。” 经着紫泓长老开口这么一提醒,柳元正和朱子同也纷纷转过身去看,不知何时,有一鹤发童颜的老道,身披阴阳道袍,自主峰飞来,悬在玉都院上空。 正是五雷仙宗此代掌教,真人安文子。 一众悬在半空中的长老执事更是口呼掌教,便是站在栏杆旁的柳元正与朱子同也是恭敬一拜,与掌教真人见礼。 半悬空处,掌教真人阴沉着一张脸,显然震怒,只是点点头算作回应,继而开口问道:“此番变故,尔玉都院长老、执事,失察!大罪过!” 掌教声音有些喑哑,一字一句落到众人耳中,却似有无边雷霆炸响。 原地里,紫泓长老更是低下头来,“吾等知罪!” “妖修藏于玉都院而不知,此其罪一!害吾宗弟子而未及救,此其罪二!既如此,两罪并罚,它不是要害吾宗六位弟子么,便罚尔等,即刻赴两界山,灭妖族六部!何时做完此事,何时归宗。” 紫泓长老与玉都院众执事只得低头应是。 此时,又听掌教真人继续说道。 “即日起,自紫泓归宗,由金章峰掌院紫康,代掌玉都院。” 远处,金章峰上空,紫康道人亦是拱手行礼,口中称是。 “司律院轮值长老何在?” “拜见掌教师伯,弟子在。” “妖修过了两界山,坐镇两界山的弟子都是干什么吃的!荒唐!简直荒唐!传贫道法旨,两界山坐镇弟子,齐加罚十年,不得离山!” “是。” “即日起彻查山门,给贫道查清楚,这妖修怎么入的玉都院!” “是。” “岳霆峰轮值长老何在?” 远远地,岳霆峰上空,亦有道人现身。 “拜见掌教师尊,弟子在。” “妖族与西方逃禅勾结,此事非同小可,传讯玄门诸宗,严加警惕!” “是。” 如此一番嘱咐,待掌教真人交代完了,众长老纷纷应是之后,掌教真人这才摆了摆手,“旁人都散了吧,各峰各殿长老继续看护各处,那妖狐中了贫道一记太阳神雷,此刻亦不好受,老夫这边去追。” 话音落时,原地里一道雷光绽放,顿时神华大放,等众人再看时,掌教真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第三十二章 木灵元珠(上) 良久,岳霆仙山群峰之中,众人哑然无声,倒是悬在北斗阁上空的兴怀道人,瞧见了站在栏杆旁的柳元正与朱子同,也不言语,只是一挥手,袖中飞出点点灵光。 仔细瞧见时,却是一块块方正的玉砖,顷刻间补上了卧房中被炸开的墙洞,紧随着一沓符篆也飞入两间卧房中,悬在半空,忽地燃起,化作点点灵光,在四壁上重新勾勒着禁制。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两人的卧房便恢复如初,便是那面被雷霆炸地焦黑的墙壁,也因着卧房禁制的重新勾勒,只见晶莹雪白。 甚至道人袖袍中还有两扇木门飞出,重新按在房门处,倒是引着柳元正与朱子同齐齐诧异的看着道人宽大的袖袍,暗暗猜度兴怀道人的袖袍中还放着甚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只是这一抬头,瞧见了兴怀道人凝重而且冰冷的脸色,柳元正与朱子同也不敢在外面多待,只是无声的朝着道人见礼,便齐齐走回卧房之中。 弟子殒命,长老被罚。 此刻玉都院中无一人心情是好的。 这番光景下,两人还是老实些的好,继续站在外面,未免太过扎眼了些。 不轻不重的关上了房门,已经是深夜了,经了这一遭,柳元正却毫无睡意,仍旧捧着那火鸦神壶,只是怔怔的站在卧房中央,兀自出神。 兴奋、悸动、释然、后怕。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先前柳元正来不及去想,此刻反而齐齐地涌上了心头。 暗地里的波诡云谲也好,妖修佛门禅宗也罢,皆都被柳元正抛却一旁,这些想想就罢了,有宗门掌教真人与众位长老们去操心,还轮不到柳元正劳神。 此时间,柳元正在回忆,回忆先前电光石火之间与妖修幻身的生死交锋。 当时卧房中的情景,点滴细节都在柳元正心中复现,又被少年重新推演,变幻着其中的些许细节,考量着变幻之后的结果,以印证自己做法中的疏漏。 “真正的斗法,生死只在闪念之间,更多的是雷霆出手之前,势的累积,细微的表情、暗中的动作,甚至言语的交锋,情绪的引动,都很重要。 胜负与生死,在于道法之中,但不止在于道法之中!先前斗法时,我若有些许的迟疑,恐怕彼此之间的形势就要反转,总得而言,对处还是多的,只是些许细节如今回想,还能做到更好。” 这一番印证,顿教柳元正觉得大有收获,不亚于一次听讲,获知的不是道法的知识,而是斗法的变幻,是生死之间的变通。 良久,将此间种种尽数印证完毕,柳元正便如释重负一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不止如此,压在心头的那口气也顿时消散一空,心头再无阴霾。 说来也奇,伴随着柳元正心境的变化,少年的身躯忽然微微一震。 仿佛否极泰来一般。 顷刻之间,柳元正体内甲木雷道法力如江海咆哮,推动着少年的修为不断攀升,一息之间,直入炼气期十层大圆满! 古语有云: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死之间亦有大造化! 这是关乎道心的洗礼,经逢此事,历劫渡厄,渡过了大恐怖,自然有大造化,无形中省去了柳元正许多苦修的功夫。 便是柳元正也心生澎湃喜意,急急数步,走到了一旁的蒲团上,盘膝而坐。 先是神识自泥丸宫内蔓延而出,内视丹田,以及周天经脉,那团团翠绿法力奔涌在四肢百骸中,灵光饱满,晶莹纯润。 这正是: 五元道功玄莫量,引风化气握苍茫。 须臾洞彻大千世,斡旋造化避幽邙。 救世岂辞劳顿苦,渡厄不怕路边狼。 擎起仙天白玉柱,横架沧海紫金梁。 “是时候了!” 一念至此,柳元正先是自乾坤袋中取出了数枚玉瓶,即便瓶口以符篆紧封,却仍能嗅到一缕淡淡的丹药清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不止是这些瓶瓶罐罐,还有许多张符篆,也都被柳元正归置,然后放在身前的地面上。 做完这些,柳元正方才取出了那枚木行雷属的妖丹元珠,放在身前正中。 这妖丹元珠刚一取出,便有盈盈流光悄然绽放,哪怕柳元正未曾运转道功,这元珠便已经与柳元正一身气机共鸣起来,恍若一体而成,被炼制成了如臂指使的宝物一般。 早在数日之前,柳元正便已经将灵元咒炼入妖丹元珠之中,用得也不是血墨、灵墨,而是柳元正以左道秘法,隔空取出的自身肝中血。 这是祭炼五灵元珠的关隘。 也正是因为短时间内气血迅速流逝,让柳元正体内五炁不谐,脸色苍白,让堂兄柳元邱瞧出了病态来。 好在,如今气血上已经弥补,玄门、左道手段巧用到一处,便让柳元正再无后顾之忧。 只要今日的事情顺利完成,这便不再是妖丹,而是独属柳元正的木灵元珠。 数息之间,繁繁心念在柳元正心头生灭。 想罢一番,收拾好心念,柳元正最后才从乾坤袋中取出了数十枚大小粗细不一的金针银针。 仔细看时,这些针身上都阴刻着细密的道纹,各不相同,却似是同出一源。 伸手捏起一枚金针时,柳元正的动作一顿,旋即不再有丝毫迟疑,另一只手捏起身旁一张符篆,双手合在一处,便见那金针自符胆正中央扎过,旋即,柳元正抬起手来,手笔一震,那金针大半便没入百会穴中。 柳元正松开手,双眉只是微微一挑。 银针扎在身体要穴上,柳元正也不觉甚么痛痒,伸手再小心摸去时,亦不见血迹,转了转头,一切动作仍是轻便如常,只是暗暗觉得头顶处传来丝缕的清凉。 缓缓地体会了数息,柳元正便也松开了紧握在掌心的一枚玉瓶,重新将之放在一旁。 保命用的丹药此刻倒是用不上了。 紧接着,柳元正一枚枚金针银针捏起,一张张符篆被洞穿,周身各处穴位也都这番扎下。 端看是,这番景象,很不“玄门”,却很“左道”。 直至最后一枚银针带着符篆扎下,柳元正忽然感应到体内那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意暴涨,勾连在一处,沿着周身经脉运转,倏忽之间,锁住了柳元正全身气血,哪怕柳元正举手投足,短时间内体内气血也无丝毫动荡波澜。 这等有类散功的秘法非同小可,往往伴随着法力的流逝,一身气血也会散逸大半,以柳元正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为,气血可能存在的亏损更是可怕。 偏生依着《玄霄秘策》,柳元正这里散功绝非一两次,长此以往,哪怕有玄门手段可以弥补,仍旧容易造成根基上的损伤,一个不慎,便是道伤、暗伤,悄然伴随柳元正一生,然后在某个境界巅峰时忽然爆发,让少年彼时百病缠身,桎梏不前。 正因为此,才有了这左道秘法,纵然法力流逝,确也可以紧紧锁住通身气血,不教散逸分毫。 如此,柳元正这才伸出双手,捧起了那妖丹元珠,以抱元守一式入定,本该双手虚抱,此刻却捧着那妖丹元珠,正好贴在柳元正气海丹田处。 缓缓地闭上了双眸,柳元正心神入定,悄然之间运转起一篇左道秘法来。 伴随着秘法的运转,经脉中似乎有微微不适感传来,但是伴随着贯穿周天经脉的那股凉意,却让这种不适感降到了最低,只觉些许酥麻之意,等数息适应之后,便觉得寻常了。 一息,两息,三息…… 伴随着左道秘法的施展,柳元正的修为境界一点点自炼气期大圆满跌落下去,一身法力也从磅礴汹涌开始变得孱弱起来。 而柳元正捧在气海丹田处的妖丹元珠,此刻却迸发出莹莹光芒来。 不是元珠本身饱满的灵光,而是一道翠绿色的光芒。 那是柳元正以《甲木太阳功》修出的纯正法力。 起初只有十分微萌的点滴光芒,没入妖丹元珠之中,先是环在妖丹元珠表面处,左突右撞,似是有灵,要挣脱开来,回到柳元正体内。 但此时,本来隐没的灵元咒忽地自妖丹元珠表面显化,柳元正的肝中血与那一缕法力气机勾连在了一处。 本来狂暴的翠绿色法力一时间变得温顺起来,不再肆虐,而是转头冲向了妖丹元珠的正中央,与妖丹元珠的灵光汇聚到一处,便似同出一源般,顷刻间混元融一。 等再有甲木雷道法力被渡入妖丹元珠中时,便不复最初的景象,径直被最初那一道法力引动,在元珠正中央熔炼混一。 于是,伴随着柳元正自身修为境界的一点点跌落,妖丹元珠之中那缕法力亦无声息的壮大着。 一刻,两刻,三刻…… 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 柳元正身上,彻底失去了法力的存在。 再看那妖丹元珠,此刻通体化作了翠绿之色,磅礴的法力温顺的萦绕在元珠之中,勾勒在表面的灵元咒亦是明光大放。 手捧着元珠,柳元正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在元珠的正中央,似乎有着某种无法言喻、无法理解的变化在进行着。 稍有些疲惫的张开双眸,这般观瞧了片刻,柳元正忽的动荡神识。 身旁一道符篆化作灵光飞起,忽地贴在柳元正的眉心处。 “灵台护神,心意为刀,斩!” 第三十三章 木灵元珠(下) 灵台护神,心意为刀。 伴随着柳元正的心神动荡,那紧贴在眉心的符篆忽地有明光大放,却又不曾照耀开来,只是化作一层神光,笼罩着明黄色的符篆,好似甚无上宝物一般。 闪念之间,这符篆又生了变化,那本来晶莹的流光似乎是在流逝,又似乎是被牵引入泥丸宫之内,一息之间,本来贴在眉心的符篆,竟然有了几分虚化,恍若幻影泡沫,便要这般顷刻间消散。 直至那符篆彻底消失在少年眉心处。 泥丸宫内,灵台之上,虚幻的符篆高悬,与柳元正的神识,以及那层璀璨的明光熔炼到一处去。 那符篆似乎是在燃烧,却又未烧全,端看时,竟似是化作了一口刀的状。 也正在此时,柳元正动荡心神,有煌煌道音响彻在泥丸宫内。 “灵台护身,心意为刀,斩!” 斩字刚出,那高悬的刀形符篆裹挟着虚幻的火焰,顷刻间化作流光,直至刺下! 只是这终归是虚幻之相,未伤及柳元正肉身分毫。 自泥丸宫而出,心意之刀沿周天经脉,自鹊桥而下,经十二重楼,过中轮,闪电一般,朝着柳元正气海丹田的一角斩去! 本该是虚无梦幻的一刀,偏生在此刻,像是真切的斩到了实处。 恍惚之中,柳元正的耳边传来一道轻微的碎裂声音。 伴随着刀形符篆与气海丹田的碰撞,一时间火光大盛,将那虚幻的符篆彻底燃烧成虚无。 少年脸色旋即变得煞白,端坐在原地的身躯都僵直起来。 不敢怠慢,神识自眉心而出,数道神识打向柳元正身旁,三支玉瓶腾空而起,先是一枚杏眼大小的赤色丹药,裹着浓郁的香气,自玉瓶中飞出,刚凑到柳元正的嘴边,便化作一抹灵光,被柳元正吞下。 伴随着柳元正稍稍粗重的呼吸声音,如此几个呼吸之后,气海丹田处传来的刺痛感方才缓缓消失。 余下两个玉瓶中,又各有养元丹、养神丹飞出,被柳元正张口各吞下三粒,方才见柳元正呼吸轻柔起来,原本煞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气海丹田的一角破碎,纵然是重伤,却终归不及整个丹田被毁。 不然,左道宗师也没必要在《玄霄秘策》之中留下这么一个要命的步骤,好在柳元正顷刻间服下了补救丹药,又兼以吞服了进补的仙家丹药,虽气血动荡,根基上却已无有了后患。 气海丹田再重要,仍还是肉身穴位之一,古时左道旁门便有弥补穴窍之伤的丹药,只要不是毁地厉害,总能补救回来。 若是费些心力去寻找,玄门诸宗,多半也有此类丹药。 又深深浅浅的呼吸了几下,柳元正方才平复了此刻心神的动荡。 再运转起左道秘法,柳元正小心的牵引着被刀形符篆斩落的丹田一角。 脱离了气海本源,那丹田一角环绕在丹田周围,伴随着剧烈的动荡,亦在一点点销蚀着,不敢怠慢,数道神识运转着左道秘法,打入这气海碎片之中。 身外,便瞧见一道半虚半实的流光自柳元正小腹处飞出,不待反应,便有妖丹元珠守株待兔,顷刻间元珠上灵元咒闪烁着翠绿灵韵,将这流光“吞”入元珠之中。 唰——!唰——!唰——! 那是柳元正体内气血涌动的声音。 也是妖丹元珠中法力呼啸的声音。 渐渐地,柳元正松开了捧着妖丹元珠的双手,却不见元珠跌落,反而不再紧贴着柳元正的气海丹田,这元珠只是滴溜溜地打着转,悬在少年身前一掌处。 但看那元珠中央,甲木雷道法力本源、元珠灵光、丹田碎片,伴随着元珠的旋转,三者愈发熔炼到一处,演化着莫名。 有细密的雷霆从元珠中央绽放开来,搅动着法力愈发沸腾,仿佛在重演混沌。 许是有着柳元正丹田碎片的缘故,如今看去时,这元珠不在只是拳头大小,抬眼望去,似乎在凝视着一方须弥世界。 元珠的中央,便是这方须弥世界的中央! 良久,良久……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柳元正已经无法认出,那元珠中央,何为自己的法力本源,何为元珠灵光,何为丹田碎片了。 它们彻底相合,仿佛先天化生,本就如此。 一时间,妖丹元珠与柳元正通身气机愈发弥合到了一处,分不出何为本源,何为外物。 身前,元珠的旋转也渐渐缓慢下来,又过了片刻,之间那元珠中,法力也平和下来,雷霆亦是消弭。 一道介乎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灵神凝聚在元珠中央。 仔细瞧着身形,似乎与柳元正一般无二,身披翠绿道袍,其上以龍篆描绘雷纹,认真看去,却是《甲木太阳功》全文,等看到这身影的面容时,方才更觉奇特。 龙首人身。 木行,东方,属青龙。 这龙首人身的灵神,此刻亦如柳元正一般,盘膝而坐,抱元守一而入定,旋即竟缓缓运转起《甲木太阳功》来。 伴随着灵神运转功法,柳元正旋即张开双臂,仿佛虚抱悬浮着的木灵元珠。 渐渐地,柳元正的身上,开始浮现出了法力修为的气息。 炼气期一层、二层、三层…… 一身法力失而复得,旋即重新朝着炼气期大圆满攀升而去。 只十息光景,便见柳元正修为重回巅峰,翠绿色的法力在柳元正的周天经脉之中澎湃汹涌,伴随着功法的运转,柳元正一身气血更是恢复了活力,直接以蛮力,将先前扎下的金针银针逼迫出了穴位之中。 金银针带着一张张符篆四散飞出,再去看时,原本精美的符篆,却尽是灰败,不少已经变得乌漆墨黑,显然无法再用。 电光石火之间,不再迟疑,柳元正张口,那木灵元珠旋即化作一道流光,飞入柳元正口中,等再以神识内视的时候,却见这元珠静静的悬浮在丹田之中,那龙首人身的灵神仍旧盘坐在元珠中央。 又看着重新盘踞在丹田中的法力,柳元正忽地神念一动,旋即澎湃的法力尽数没入木灵元珠之中,柳元正修为分明还在,可任谁此刻观瞧,柳元正身上又变得毫无修为境界气息。 仿佛是寻见了甚么新奇的玩具一样,伴随着柳元正神念的不断变化,少年身上的修为境界气息,时而变成炼气期三层、五层、七层,直至最后,柳元正身上的修为气息稳定在炼气期大圆满。 如此,少年方才起身,将身旁的瓶瓶罐罐也好,用废的金银针和符篆也罢,尽数收入乾坤袋中。 偏头看向窗外,远远地东天,已有些许白芒泛起。 “夜尽天明。” 第三十四章 壶中丹老成 夜尽天明。 对于柳元正而言,这是漫长的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或好或坏。 但是对于整个五雷仙宗而言,昨夜的事情尚未等到余音。 天刚微萌亮起的时候,掌教真人便脚踏流光归来,真人风尘仆仆,脸色愈发阴沉,似乎预示着此行,掌教真人毫无收获。 无人敢在此时开口追问,众人只是目送掌教真人落入岳霆峰中。 再过了会儿,等玉都院中行人多起来的时候,众弟子也互相探问着昨日的变故。 正如兴禾道人所言,这里面的事情断然隐瞒不住,一时间,或咒骂妖修,或苛责西方佛门,更有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也开始说着些对玄门禅宗捕风捉影的猜测。 柳元正与朱子同更是昨夜妖修杀人案的当事人,那妖修欲杀六人,唯柳元正与朱子同得以存身而活,从北斗阁到斋堂,两人身边几乎围满了玉都院弟子。 有开口追问的,有只是带着好奇神色在一旁探听的。 柳元正自知,有同门弟子陨落,此刻难免诸位弟子不安,唯恐此事翻覆,以致自身杀劫临身。 有性命之忧,心生恐惧,又瞧见了历劫不死之人,这是众人下意识的接近,哪怕先前不曾接近,哪怕对昨夜的事情没那么感兴趣,此刻也会语调急促的与柳元正两人分说些什么。 哪怕柳元正和朱子同这里说的也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但众人听了,多少心中的忐忑也能平复许多。 世人总是这般,因着大约与己无关的事情七情上面,但又往往会因为些轻描淡写的话,就瞬间宽慰心神。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他们只求心安。 仿佛多问几句,昨夜自己似乎便也出了好大的力气,不管是同门身死,还是妖修逃脱,便自己再无丝毫干系。 一时间,不论柳元正二人走到哪里去,身旁都跟着许多人,端是声势浩大。 不愿在这个当口上引人注目,且一院长老与执事具都受罚,今日本就该是动身的时候,背井离乡,难免有人心生怨气,再瞧见了玉都院众弟子的表现,反而触怒自己,引火烧身,反而不美。 念及此番,柳元正便借口自身不适,折身回北斗阁修养去了。 反倒是朱子同那里,一开始本还有些性质雀跃,不轻不重的说着昨夜的事情,等瞧见了柳元正的离去,朱子同也像是恍然明悟了些甚么,之后闭口不提昨夜之事,只是浅淡的宽慰着众人,不一会儿,也径直离去了。 …… 随着紫泓长老一众人东行两界山,金章峰紫康长老等人代掌玉都院,有了长老与执事的引导,众玉都院弟子的心境也不再如此浮躁。 等又过了数日之后,整个玉都院中已然无人再提及此事,朱子同与柳元正这里,也深居浅出,少有在众弟子面前现身。 伴随着五雷仙宗诸多长老一齐祭炼法坛,便是白日里,也能见岳霆峰上宝光阵阵。 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随之转移,继而大谈特谈瑶台丹宴诸事。 从明面上来看,那妖修杀人一案,似乎便这么虎头蛇尾的终了。 唯有柳元正这里,反而想得明白些,正如雷霆在远天照耀,要听到轰隆雷声,还要再等上片刻。 此案余音未响。 甚至于,柳元正更有一种预感,这不过是那满天雷霆之中的一道,只是轰隆雷声中的一段音节。 …… 北斗阁,卧房中。 雪又下了几场,天气愈发寒冷了。 到了柳元正这番修为境界,已经可以耐受这般严寒。 可或许是心性如此,柳元正向来讨厌这般天气,只是躲在卧房中,烧起暖炉,煮着热茶,如此潜修,观雪景,别有妙趣。 又抿了一口玉碗中的热茶,柳元正也如那日堂兄一般,陶醉的摇了摇头,方才端坐在竹椅上,偏转过头来。 南墙处,玉坛被重新摆放好,此刻那火鸦神壶之中,焰光不住地跳动,有丹老玄君的模糊身影显化,不断的打出法印,焰火之中,两枚杏眼大小的赤色丹药不断的旋转着。 仔细观瞧时,这两枚丹药还不算浑圆,表面上坑坑洼洼,甚至仍旧掺杂着一些灵药原本的颜色,尚未熔炼为一。 这正是那日祭炼木灵元珠的时候,柳元正心意化刀斩向丹田之后,吞下的补救丹药。 伴随着木灵元珠沉入丹田温养,期间柳元正又依着《玄霄秘策》中记载的左道丹方,炼制了些丹药吞服,如今那气海丹田中的伤势已经完好。 只是连柳元正也未曾料想到,自己会这么急切的开始炼制第二、第三枚补救丹药。 终归是他小觑了此间道功五行相生之后,自身修为的攀升。 此刻去看柳元正时,身上法力气息都变得灼热了些,那一夜之后,柳元正便开始着手修炼《丙火太阳功》,甲木生丙火,有着丹田中的木灵元珠在,柳元正修炼这部道功,进境之迅猛,比先前料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还不到半月时间,柳元正这里,就已经将《丙火太阳功》修炼到了炼气期四层的境界。 甚至因为木灵元珠之中,那龙首人身的灵神始终盘膝运转《甲木太阳功》,些许散逸出元珠的甲木雷道法力,亦是助长着体内的丙火雷道法力。 此刻柳元正只是端坐在竹椅上,仍旧有丝丝缕缕的修为攀升,惹得柳元正在新一份的丹药炼好、符篆备好之前,都不敢用太多时间去修炼了。 此时观瞧着火鸦神壶之中丹药炼制的进境,柳元正也很是满意。 “如今是第八日了,约莫再有两三日,这丹药便要成了,这便是左道一些秘法的好处了,若是要人去炼这龙虎还精丹,仍需开炉七七四十九日,方可炼成。 但敕封玄君之后,要知古时世外神庭,丹天玄君本就以炼丹之道著称,我敕封之后,时常与他诵念丹道之学,数年来亦时常让他炼制丹药,这便暗合了神道之运。 这是左道宗师曾经记载下来的经验,敕封神灵之后,如何妙用也是一门学问,如我这壶中丹老,便是大有进境,初时还是模糊不堪的虚影,如今都能看清手上动作了。 而且以神壶丹老炼丹,寻常丹道法门在他手中便有神异,更何况隐隐暗合了壶中日月之说,灵丹饱满不说,炼丹时日也大有缩短,省却了许多事情。” 这般看了会儿神壶中的变化,等看到玉坛前的香隐约也烧尽了,柳元正便起身走了过去,又捏起三炷香燃起,插进铜炉中。 坛前香烟袅袅,壶中丹气氤氲。 柳元正脸上也是不由得浮现出笑意来。 …… 与此同时,西方,荒山野岭之中。 天边一道流光划过。 九尾妖狐落到山头,身后六条尾巴上,仍是焦黑,时而有着雷霆闪烁。 那妖狐趴在地上,大口的咳血。 少顷,方才张开口,竟口吐人声。 “老祖,孩儿幸不辱命!” …… 《卜算子》云: 赤玉成神壶,灵禁养圣明。自是左道丹天法,炼就玄君影。 风起玉都院,妖狐逃性命。可恨此间生死事,无端动雷霆。 第三十五章 暗涌 那狐妖口中声音嘶哑,尤自带着几分颤抖。 说话间,荒山嶙峋的怪石之间,走出了一身形岣嵝的老者。 老者步履蹒跚,身上披着件宽大的褐色僧袍,套在老者干瘪而枯瘦的身上,远远地瞧去,仿佛旗杆一般,伴随着摇晃的身形,也引得僧袍左右摇晃着。 他实在是太过于苍老了,清瘦的脸上尽是皱褶,夹杂着风霜,顶上枯败的白发也十分的稀疏,也不打理,只是散逸的披散在肩后。 唯有一双眼睛,如玉珠一般明润,这不该是一个沧桑老者的眼睛,反而像个孩童的双目一样灵动。 老者缓步走到妖狐身前,起先也不说话,一双眼眸只是盯着妖狐身后那六条焦黑的狐尾,准确的说,是盯着狐尾上时而闪烁的雷光。 抿着干瘪的嘴唇,老者又偏转过头,看着妖狐来时的方向,这般远远地眺望了一会儿,老者方才抬起手来,遥遥的朝着妖狐的狐尾虚虚一握。 妖狐如释重负,便连口中的气息喘的也匀了,开口说话时,也不见了颤抖,只是唯有那六条狐尾仍旧焦黑。 “多谢老祖出手。” 妖狐说话时,它口中的老祖只是盯着枯瘦如鸡爪一般的手掌,更准确的说,是在盯着掌心一点点微弱下去的雷霆。 “五雷宗的太阳雷元,你和安文老道交手了?” 听到老祖问话,那妖狐便絮絮地说了,从冬至夜发难开始,说到自己在玉都院中杀人、与紫泓老道斗法、被掌教安文子偷袭、借佛法脱身、一路追逃,如此一番,将这一行细节都说罢,便低低地伏在那里,不再动弹。 听闻妖狐言语,老祖也只是点点头。 “还算不差,老祖我年轻时,也曾与安文子在两界山厮杀过的,那老道手段如今也越发高明了,虽说他乐意见得如此,但你能从他手中逃得性命,我的后辈里,你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话音落时,倒是那妖狐显得诧异。 “他乐意见得如此?老祖此话从何说起?” “到底是一宗掌教,他若真的全力出手,你自以为能逃得性命?如今的我,都不敢说这话。” “孩儿还以为是佛门功法……” 未及妖狐继续说下去,老祖便已经摇头打断道。 “佛法若果真高明,胜过玄门道法许多,那么如今气运鼎盛的便不该是玄门诸宗,而是西方佛门了。到底只是逃禅,当年古玄门中卷走的经文,一代又一代的小修大改,佛门的路到底是走偏了。老祖知晓,你是个喜好新奇物件的,这佛门功法,修了倒也无妨,只是你终要记得,自己是妖神一族!不可因之失了轻重。” “孩儿晓得。” “再说说你怎么逃脱安文老道追杀的?” “孩儿记得那几人的嘱托,刻意在安文老道面前,施展禅宗遁法脱身的。” 老祖闻言又点点头。 “虽然我与他们几人在此事上意见相左,但不论怎么说,安文子也好,五雷仙宗也罢,此番算是入局了。” “莫非孩儿做得不好?早知如此,动身之前,孩儿便该再问一问老祖的。” “不是不好,只是老夫与他们想法上不同而已,若依我的心性,不该这么小家子气,定要在玉都峰上就显露出禅宗术法的痕迹,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只是最后,也算是被他们给劝回来了,说起来他们才是玩弄人心的行家,先在玉都峰显露佛法,又在脱身时用禅宗遁法,如此虚虚实实,反而更真实一些。 明明白白展露给别人看时,他们反而要疑心,反而要不信,这般遮遮掩掩地,却偏生让人先信了三分,往往能杀人的,不是证据确凿,而是流言蜚语。” “老祖说起这番,其实孩儿还是有几分不解,栽赃到禅宗身上,又有什么用处?” “丫头啊,老祖问你,一个是昔年鼎盛佛门,极乐世界,无上佛国;一个是认了昔年逃禅公案,被说是幡然悔悟,却始终难洗身上污痕,无端引得旁人白眼;若是你的话,你会如何选?” “自是前者,到底快活些!” “如今便是这个道理了,禅宗中,想念着昔年佛门盛景的,仍大有人在,平日里在禅宗还好,出门行走时,总是遭人冷言冷语,心中本就生怨,如今正须用这种手段,激他们一番,让这些人彻底跳出来!这几人里不论是哪一方,都想要看到这样的场面。” “老祖,哪一方?孩儿原以为,佛门中人皆都是一个念想呢!” 老祖闻言,忽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着挤在一起,愈发可怖。 “佛门……丫头,先前你要做事,这几人你见便也就见了,如今事情了结,日后尽量还是躲着些的好,这会儿且与你分说清楚,好教你知晓这里面的轻重。 这几人没那么简单的,有人是真正的佛门弟子,仍在做着振兴佛门诸宗的美梦,靠几人之力自然难成,便想着重新将一些禅宗门人逼反,彼时天下之大,除去佛门,这些人还能去哪儿呢? 还有人其实便是这些心生怨怼的禅宗门人之一,他们心怀大志,想要效仿前辈,重现古玄门逃禅一案,不论是重归佛门还是另立一道,总归要声势浩大,夺去玄门些许气运才好。 还有人则是佛门中的聪明人,他们自知,玄门灭佛已然不远,便想着另寻出路,于是在我妖神一族中传播佛法,立下法统,只是要做这瞒天过海之事,自然需要先将水搅浑,让玄门先乱一阵才好。 最后一批人,则是禅宗中的聪明人,他们也自知,叛逃之事,再一不可再二,若再有波折,恐怕玄门诸宗便要不留情面,如此,便要以计先除掉自己人里不安分的,甚至灭佛之时,他们也要出大力气,如此方可消弭与玄门诸宗间的隔阂。 不然你真以为他们都是佛门中人?想想咱们怎么过的两界山,想想你手里的禅宗遁法从哪里来的,要想让别人相信,手里得有真功夫才行,佛门?禅宗?谁知道呢……” 老祖一番话说罢,直说的妖狐目瞪口呆。 “这……玄门诸宗岂会相信?” “你依言做了,信不信便由不得玄门了,事情经过就在那里,越是聪明的人想得就越多,越是要做些甚么决定的人,就只会想得更多,这人呐,天底下的许多事情便怕轮番的想,想得多了,许多事情哪怕不信,心中实则已经信了大半了。” 闻言,妖狐只是感慨。 “人心当真可怕……” “是啊,要不然,不论玄门还是佛门,鼎盛的始终是人族呢!只是要我说,这几人怕是都难成仙佛了,欲壑难填,总要反噬自身的。” 这般轻声感慨着,老祖弯下腰,将病恹恹的妖狐抱在怀中。 “走啦!西方风大,不是久留之地。” 话音落时,一股妖风席卷,原地里不见了一人一狐的踪影。 这正是: 玄宗气运透云霄, 断送逃禅根与苗。 九尾玄狐歌夜月, 佛门一似水中漂。 第三十六章 激流 西方诸事暂且按下不表。 转眼便是数日之后。 柳元正这里,两粒龙虎还精丹已然炼成,灵丹混元饱满,灵光通透,端看是,这赤红宝丹晶莹如玉,品质较之先前炼制的那枚还要高上一些。 小心的将龙虎还精丹封存进玉瓶当中,柳元正犹自咋舌。 “也不知古时丹天的玄君本尊是何等风采,我只敕封这火鸦残魂不过两载左右,还只我一人燃香供奉,炼丹便有这般神异,若是更进一步凝练出神形来,怕也难以想象。 这般想倒端是可惜了,玄门诸宗神道规则森严,我暗中祭炼了这丹老毛神,怕是已无形中触碰了许多规则,反而不好再大张旗鼓,为着丹老玄君收敛香火之力。 这神形凝练,便如寻常人修行一般,越是到了后面,些许进境都变得艰难起来,只凭我一人之力,要将毛神供养到神形凝练的地步,还不知要废多少年月功夫……” 人心多得陇望蜀之意,如柳元正也不免如此,瞧见了丹成饱满,便开始想着那壶中丹老更进一步时的妙景,只是左右思索,却不得轻便法门。 左道诸般秘法之中倒也有进境身形之法,但多受限于环境,要求苛刻,纵然柳元正这里得知,也不好施展。 倒是通过左道宗师在《心窍玲珑篇》中的点滴絮语,加上柳元正平日里的观察,倒也发现,不止是香火之气,便是寻常炼丹之时,丹成亦会有一缕丹气浮现,滋养玄君神形。 如此,柳元正也只得让丹老闲暇时多炼些丹药,算是不成法门的笨办法。 这番想着,柳元正又在铜炉中点起香来,再放了些补充气血的灵药在玉坛上,让丹老再炼一炉养心丹。 要开始祭炼火灵元珠了,此珠与木灵元珠又有不同,火行应在体内五炁之中,当以心中血为墨,勾勒灵元咒诸般符篆,不比肝中血那般,只需及时养护便可。 稍有不慎伤及心脉,便要牵连通身。 柳元正向来是个思虑仔细的,此刻也只是捧着妖丹元珠端详,只等那一炉养心丹炼好,再以秘法取心中血,祭炼火灵元珠。 …… 此间漫漫修行之事不复赘言。 又一日。 天清气朗,层云之中,一道雷光闪过,旋即在岳霆山上空化作一道流光,观瞧见了流光中展露出的熟悉气息,山中各位长老也不再言语,径直看着那流光落入岳霆峰中。 流光落地,化作紫泓老道的身影,此刻老道面容沉郁,正站在主峰大殿之前,也不待整顿衣袍,便朝着殿门恭敬一拜。 “弟子紫泓,求见掌教师伯。” 话音落时,那古铜殿门便在“吱呀”声中悄然洞开,同时亦传出了安文子真人的声音。 “进来。” 紫泓老道应言,缓步走入殿中。 老道这里一抬眼,便见安文子真人端坐在阴阳法座,手捏宗师印,正缓缓睁开眼睛,与紫泓老道对视。 “除灭妖族六部之事,已经做完了?” “做完了。” “你该知我心思,说是罚尔等去两界山除妖,实则是想要你们避开一段时日,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老夫也不想这浪头第一个打在吾宗山门上。” 紫泓老道脸上苦意更浓了些。 “掌教师伯,弟子亦知您老苦心,只是有些事已被摆在了明面上,我只得匆匆归宗,当面禀告。” 听出了紫泓老道声音之中的凝重,安文子真人也凝神看去。 “哦?又生了什么波澜?” “师伯还是亲自看罢。” 说话间,紫泓老道一甩袖袍,便有一具妖猿的尸体横在大殿之中。 纵然已经殒命,那妖猿尸体仍旧栩栩如生,尤自带着几分生前的狰狞。 只是那妖猿眉心处被一道雷霆洞穿,彻底丧了性命,还是紫泓老道在这妖猿身上贴了数张符篆,锁住了妖猿通身妖元与气血,便连那妖丹元珠都未取出。 正因此,那妖猿尸体上仍旧带着些许道法的波动,安文子真人瞧见了几分熟悉,又觉得似是而非,心中顿无怠慢,旋即站起身来,走到那妖猿旁边,伸手揭下了符篆。 等安文子真人探看了一阵,紫泓老道便在一旁开口道。 “弟子等人依掌教法旨,除灭妖族六部,这铜山妖猿一族便在其中,弟子日前与其斗法,竟见他使出佛门神通来,惊诧之下,未免留手一二,反而见他多施展了些神通,顿觉这妖猿所修并非佛门神通,而是禅宗道法!” 安文子真人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凝重,哪怕听着紫泓老道分说,仍然一心二用,化出大半心神,细细探寻着铜山妖猿体内的道法波动。 片刻后,安文子真人收回神识,负手而立。 “不是白阳禅宗的道法,只是似是而非罢了。” “似是而非?难怪施展起来仍有佛光氤氲,世间还有此类功法?” 安文子老道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冷意,“那自然是有的,现在不存于世,不代表古时没有,白阳禅宗幡然悔悟之前,不是还有西方白阳净土宗么! 昔年白阳净土宗自行破山伐庙,在当时诸位玄门巨擘的见证下,毁去了佛宗传承,后面的白阳禅宗,以及白阳禅宗道法,都是改旗易帜之后才有的。 玄门诸禅宗之中,这白阳禅宗也算是最为安分的,如今看,仍是人心叵测,有人将白阳净土宗的传承,从故纸堆中翻出来了!要现给白阳禅宗看!” 说到最后,安文子老道带了些许怒音,恍若暗雷震荡。 紫泓老道也先是不言语,沉思着如今的这番局面,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问道。 “敢问掌教,吾宗又该如何应对?” 闻言,安文子真人嘴角反而勾起笑意来,他看着紫泓老道说,“你亲去,传讯各宗,任谁问你,都不要说这铜山妖猿之事,只提因瑶台丹宴之事。 就说吾宗仔细思虑之后,到底是第一次做主瑶台丹宴,唯恐出了疏漏,故而准备将瑶台丹宴原定时日再往后延期半年,以为万全之法,也让诸宗多些准备。 见了玄青仙宗掌教,也是这般说法,只是请玄青仙宗掌教上香表,与玄青域仙家请托此事,见了你,玄青仙宗的掌教师兄便会明白老夫的意思,他自会答应。 再见了白阳禅宗的掌教,仍是不需多说,那位也是灵醒之人,两界山发生的事情瞒不住他,见了你,他便会知老夫意思,此事他自会出手,亲自收尾。” 第三十七章 春雨闲谈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对于柳元正而言,平淡的修行中,时间一点点逝去,悄然无声又令人猝不及防。 频繁的冬雪之后,眨眼便过了年关,于是,又在几场迷蒙春雨之后,玉都院中也渐渐泛起了浅淡绿色。 春季的细雨往往都是这样轻柔且绵延的,正如近日,正如今日,正如此刻。 这场雨已经下了两天了,又恰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卧房中,柳元正与朱子同慵懒的坐在暖路旁,透过远处半开的窗户,一边饮茶,一边赏雨。 自从冬至那夜的妖修一案之后,柳元正和朱子同的关系也无声息中拉近了许多,这段时日,不止是朱子同与柳元正交谈时表情更为亲切,便是柳元正闲暇时,也常邀朱子同来他这里饮茶。 颇有些陶醉的抿了一口杯中热茶,朱子同翻手取出了一张兽皮卷,递到了柳元正的手里。 “柳兄,这是紫灵天沉香的方子,此物寻来颇是不易,过年之后,我辗转数人,方才从一散修手里得到的,那人常与我家做些闲散生意,以此为生计,这香方我是不懂的,但想来应该不会有假。 不过并非我这里多言,柳兄弟制香时还是谨慎些的好,一来我玄门神道规矩森严,不好轻易冲撞了;二来这是禅宗香方,近日里的许多风言风语,想来柳兄也该听到了些,谨慎些的好。” 闻言,柳元正自是温润一笑,露出仔细倾听的表情,又收敛了笑意,很是认真的点点头。 “朱兄说的是,我自然知晓其中干系的,说来朱兄也是知道的,我手中有件上品法器,名唤火鸦神壶,这神壶端是玄妙,美中不足便在那火鸦残魂上。 残魂凶戾,我这里法器便难如臂指使,便想着以宝香滋养,从中调和一二,此事院中长老与诸位执事也都尽知,我早先就求到了紫泓长老这里。 他老人家是修玉都神雷一脉,手中自然是有香方的,只是皆都与玄门雷道诸神有关,我便不好再强求,这才麻烦了朱兄一趟,多谢!多谢!” 闻言,朱子同面露释然,顿时摆了摆手。 “哪里需谢,权当是为了偿还半月前柳兄为我炼丹的情谊,此事院里既然知晓了,柳兄自然大可施为,不过若是旁人问起,最好还是给此香换个名目的好,禅宗嘛……” 闻言,柳元正也点了点头,不再纠缠于香方上,翻手收进乾坤袋里,继而追问道。 “朱兄是消息灵通的,我也奇前些时日白阳禅宗的变故,风言风语听得多了,难知本真,只晓得禅宗因些变故,为此死了许多弟子?” 朱子同轻轻颔首,还未及开口,脸上便露出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明面上说,是有人勾结外贼散修,图谋禅宗道法,结果事发,被白阳禅宗掌教与一众长老抓了一个现行,当场直接大打出手,结果因此死了不少弟子,甚至因为斗法时有所不慎,连带着烧了一座藏经阁,许多原本典籍也都尽数付之一炬了。” 闻言,柳元正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地盘算起来。 勾结外贼散修? 天底下还有这等猖狂的散修? 哪怕禅宗不得玄门人心,终是玄门诸宗之一,又岂是寻常散修能欺的? 恐怕左道宗师重新临凡,也做不得这等惊天大事。 这么想,勾结的外贼自然另有其人,说起来,可能还都不是人。 再联想起冬至一案至今的波诡云谲,所谓的大打出手,死伤弟子,还有藏经阁焚毁。 字里行间说是意外,柳元正读来,却只有四个字——毁尸灭迹。 这般想着,柳元正也只是不冷不淡的附了一句,“可惜了。” 也不知少年可惜的是什么,那些焚毁的经文,还是死伤的弟子? 稍稍听出了些言外之意,朱子同这里笑的更是幸灾乐祸。 “据说,那座藏经阁中,还有白阳禅宗近些年来林林总总创出的经文与道功,要在瑶台丹宴时奉与仙家,请仙人斧正,这番波折,许多事便要重新准备,故而求到各宗这里,希望能延期半年召开丹宴盛会。” 闻言,柳元正倒是诧异。 “哦?这般说,吾宗与玄青仙宗可应下了?” “事已至此,自然是应下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闪念之间,柳元正忽的露出恍然神色。 “这般说,瑶台丹宴约莫也就在一年之后了!” 朱子同先是面露诧异,他终归也是灵醒之人,旋即恍然大悟,点点头道:“确实,若如此,大概就在一年之后,或许不足一年之期了。” 不论是真相还是借口,一年之期,足够白阳禅宗将那些经文与道功重新补全,邀请尚且存世的作者重新编撰,再历经层层验证,务求恢复本经完整,甚至为了求取万全,还要将昔年的作者手札补齐。 柳元正本就是五雷仙宗的贤人,对此最有发言权,齐禅宗之力,一年之期恰好不多不少。 准备的时间短了,恐怕白阳禅宗准备不全,到了丹宴盛会上,平白跌了面皮,反而不美。 准备的时间久了,天知晓白阳禅宗之中还有没有勾结外贼的余孽存在,再让他们有时间横生波折也不好。 再闹下去,反而教玄门诸宗一齐丢脸。 “说起瑶台丹宴,柳兄可准备好,何时跨入筑基境界,晋升金章院了么?” 听闻此言,柳元正倒是笑的有些无奈。 “近日里,从紫泓长老,到玉都院诸位同门,见面总免不了问我一番,不过仔细说,大概是快了,早先创下道功的时候,我也未料想,此番兼修,进境会是如此迅猛。 五行相生之说,如今身体力行,方有深切感触,依着我重新的推演,齐全阳五行大概就在这月了,而彼时阳极生阴,只要道功未出疏漏,或许我会在一两日之内,全阴阳五行!” 此刻说话时,柳元正可以动荡着体内法力波动,让朱子同都轻而易举的感受到了《壬水太阳功》炼气期三层的修为。 朱子同这里暗自咋舌,未料想不多时间,柳元正已经着手修道了阳五行雷法最后的水行。 又想着柳元正最后说的话,更是急急追问道:“柳兄如今进境已然迅猛,何以到了阴五行只需一两日便可修全?” 听到了朱子同声音之中的诧异,柳元正更是含笑道:“起先我也不是这么想的,但后来观藏经殿中诸位岳霆峰前辈的修行手札,方才通悟,阴阳合抱,本混元为一体。 正如五行相生,阴阳诞生的瞬间,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相互生化,而后归于阴阳平衡。等我修至阳极生阴,顷刻之间跨入的并非只是乙木雷道,而是阴五行雷道,或许在瞬息之间,或许多上一两日有可能。” 柳元正话中说的倒也切实,更不怕朱子同说与旁人听,甚至少年早已经将这番话写入了修行手札之中,就等着录入藏经殿了。 只是旁人更不知晓,此刻温养在柳元正丹田之中的,不止是有木、火、土、金四灵元珠,更有火鸦神壶,灵光饱满,悬在丹田之中。 没办法,五行相生,导致柳元正的道功,一部修的还较前一部快,等到了庚金雷道时,险些快得柳元正来不及准备祭炼金灵元珠与诸般左道丹药、符篆。 更何况取体内五脏之血,柳元正也需要调养身体气血的时间。 如此,不得已,柳元正只得提前开始祭炼火鸦神壶,频繁的消耗着体内法力,冲刷着火鸦神壶之中的八十一道灵禁。 否则,若是有完全准备,柳元正如今已然晋升入金章院修行了。 可即便如此,朱子同听了,也露出几分羡慕神色,坐在那里朝柳元正拱了拱手道:“柳兄果然大才,天资非凡,依我如今的进境,一切顺利的话,怕是还需两三月,才有可能尝试着晋升金章院。” 闻言,柳元正只是笑的和煦,“朱道友无需担忧,依你进境,此番断然不成问题的,我是借了创法的轻便,想来你我入金章院,也只是前后脚的事情。” “便承柳兄吉言。” 一番说罢,柳元正抿了口热茶,方才继续问道:“有一事我还需请朱兄指点,不知这丹宴盛会上,如我等弟子,该是个什么章程?此事我也鲜少听人说,便是兴怀执事也三缄其口。” “什么章程……此事我倒是听过一些,据说,久远之前,开瑶台丹宴时,还多人间诸宗弟子斗法,只是话说回来,这些微末术法,便是让内门弟子玩出花来,落到仙家眼中,仍是破绽百出。 一个不愿给人看猴戏,一个瞧见此景也觉得无趣,如此一来二去,丹宴盛会,便禁了斗法之事,而且这终归是仙家丹宴,也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大场面还是仙家多一些。 咱们若能去赴会,当个看客的时候多些罢了,有时仙家兴之所至,还会奏仙乐,吟诵仙音,乃至宣讲妙法,这都是吾等机缘所在,历年来,也多有弟子因此当场悟出些精巧术法,仙家一喜,自然又是轮番好处赐下。 再说,吾等虽然不能肉身亲赴仙乡,但饮下琼浆,食用灵果,也会有灵光滋润魂魄,等日后修行时,便要轻便许多,这也算是一桩好处,历年来大多弟子,还都是奔着这个去的。 最后能成为群仙瞩目的弟子,也是罕见,如兴怀执事,便是当年自创了一种炼丹手法,丹宴时有丹道仙家听了,便让他当中宣讲自身雷法与丹道,而后才有诸般好处赐下。 柳兄,此事无需多想,也不是咱们提早准备了便能成的事情,总是上界仙家做主的丹宴盛事,咱们到时候便是听吩咐的,仙人当面,自是让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说到这里,柳元正与朱子同也齐齐笑了起来。 “是这般道理,如此是我多想。” 第三十八章 灵神演道纲(二合一) 瑶台丹宴诸事也好,禅宗波诡云谲也罢。 终归只是分去了柳元正很少的一部分心神。 他向来是心中灵醒的,知晓这些终会化作过眼云烟,唯有修为,唯有长生,方为此生本真。 那日煮茶观雨之后,又过了三日,柳元正便在禀告紫泓长老之后,又通过朱子同之口,宣布了自己闭关冲击筑基境界的消息。 最后一次凝练五灵元珠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局面。 柳元正心中也渐渐升了些许迫切,想要见证自己道功全部兼修之后的成果。 就这般,怀着些许期待,柳元正彻底幽居在北斗阁中,潜修不出。 …… 诚然,柳元正闭关的消息,多少分去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昔年传功殿中浩大场面的余韵仍存,不少人也期待着,这位与许多先贤大能并肩的五雷仙宗贤人能够做到哪一步。 毕竟,柳元正的成功,将代表着日后五雷仙宗的后辈们多出了一条修行道途来,不是存于蓝图上的虚无缥缈,而是真切有人走出来的道途。 正是为此,除去玉都、金章二院,藏经殿中众位长老执事也似乎遥遥注视着玉都北斗阁中的小小卧房。 天门峰,这是历代亲传道子的居所。 北山的半山腰处,依着巍峨山势,建着一座半镶嵌在山石中的古铜道殿,殿前上书邀月楼。 这是宗安道子的道场。 他以太阳雷元入道,成就亲传道子之后,方着手阴阳合练之法,故为道场取名邀月,以期阴阳相合,成就混沌雷道。 殿中,宗安道子仍旧带着那熟悉且和煦的笑容,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倾听身旁女随侍的话。 半晌,宗安道子点点头,不及开口吩咐些什么,便一伸手,将随侍揽进怀中。 端看这随侍,容貌艳丽,紫青色的宽大道袍仍旧衬出女人姣好的身段。 见了宗安道子的动作,随侍也不反抗,反而顺从的借着宗安道子的臂力,整个人儿蜷缩在道子怀中,两人间的配合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次,那随侍刚刚低下头,便见宗安道子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摩挲着随侍高挺的琼鼻。 此时,宗安道子方才开口,声音温和的嘱咐着。 “看来我又要多一位师侄了,这是好事,早先我便曾见证他在玉都院的考教,这就是缘分了,那日,勉强来说,也算是我与他论过道的,等他入了金章院,我也该与他多走动些。” 道子怀中的随侍闻言只是点点头,又似想到了什么,转而追问道:“既然公子这般看重他,况且他修阴阳五行之道,合该入掌教一脉,公子何不将他收为弟子?” 闻言,宗安道子倒是迟疑了一会儿,方才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一来,我素是怕这等麻烦,大约心性还是不到家,没有收徒的心思;二来,他那阴阳五行我很是看好,说不得我阴阳合练成混沌的机缘,还要应在他身上,此刻收为弟子,来日反而要说不清因果了。 一个不慎,也难免坏了我和他的缘分,生了嫌隙不好,以他的出身和成就,寻常人也做不得他的师尊,我便当个关系亲厚的大师伯好了!况且丹宴在即,我的心思还在此处,总要再让仙人赐下天女来与你作伴才好。” 闻言,那随侍无声一笑,“公子这话不真,与我作伴是假,恐怕公子贪心是真。” 听了这话,宗安道子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间,偌大道殿之中,回荡着宗安道子清朗的笑声。 …… 幽寂的静室中。 有道姑斜斜的倚靠在云床上,手中捧着一卷《太阴垂幽历劫雷经》,却怔怔的出神。 良久,道姑回过神来,抬头望着静室穹顶上斑斓的道纹。 “阴阳五行,到底是阴阳?还是五行?” …… 玉都院,北斗阁,卧房中。 闭关已有十余日。 柳元正的身前不远处,摆放着那盏袖珍铜炉,炉中有着淡紫色的袅袅香烟飘起,正是柳元正从朱子同手中所得紫灵天沉香,这是禅宗的宝香,以其中香火之气而言,更胜早先柳元正所用的寻常香烛。 铜炉上方,火鸦神壶正静静的悬浮着,玉壶之中升腾的火光中,显化出丹老仍旧模糊的神形,但较之昔日,如今已然能够看出几分慈眉善目来。 再仔细观瞧时,火鸦神壶中,那八十一道灵禁中的一道,如今已然见灵光饱满,与盘膝而坐的柳元正气机勾连起来,却又并未完全通透,灵光在某些禁制纹路上断裂开来。 到底是上品法器,昔年炼器之人更是奔着炼制法宝去的,对于如今的柳元正而言,以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为境界,哪怕只是炼化其中的一道灵禁,都十分吃力。 先前温养在丹田之中,只是为了将压制自身的修为进境,如今决定闭关潜修,柳元正这才中断了对于灵禁的炼化。 好在有神壶丹老,柳元正索性将火鸦神壶放在身旁,为自己的闭关护道。 再去看柳元正时。 显然柳元正修炼到了正关键的时刻。 此刻的少年盘膝坐在蒲团上,双手张开,恍若虚抱着身前的墨色元珠。 水灵元珠。 伴随着柳元正的呼吸,那不住旋转的水灵元珠,也一点点的与柳元正气机勾连在一起,与此同时,柳元正的身上,有着《壬水太阳功》的修为气息不断攀升。 只数息时间,柳元正的修为气息便旋即攀升至炼气期大圆满。 不做迟疑,柳元正旋即张口,将水灵元珠吞下。 做完这些,少年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上的修为气息又渐渐地隐去。 如此调整着呼吸,柳元正亦动荡着神识,垂下泥丸宫,内视丹田。 阳五行聚齐,此刻柳元正的丹田之中,五灵元珠聚成圆环,不断的盘旋在丹田中央。 木灵元珠中,甲木雷道法力充盈,其色绿,有灵神,龙首人身,以应青龙。 火灵元珠中,丙火雷道法力充盈,其色红,有灵神,鸾首人身,以应朱雀。 土灵元珠中,戊火雷道法力充盈,其色黄,有灵神,狮首人身,以应麒麟。 金灵元珠中,庚金雷道法力充盈,其色白,有灵神,虎首人身,以应白虎。 水灵元珠中,壬水雷道法力充盈,其色黑,有灵神,龟首人身,以应玄武。 仔细的以神识凝视着五灵元珠,柳元正心中一阵火热。 只待完成最后一步,柳元正便算是彻底的踏上了《玄霄秘策》的修行之路! 缓缓平复着先前祭炼水灵元珠时体内动荡的气血,柳元正又接连吞下数枚丹药,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为平和的状态。 与此同时,阴五行的五部道功中诸般经文,亦齐齐涌上心头。 如此良久时间,柳元正端坐在那里,呼吸声轻柔地几乎微不可查。 先是木灵元珠动荡。 少年的周天经脉之中,《甲木太阳功》运转开来。 然后是火灵元珠……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 法力汇成洪流,在少年的经脉之中不断的咆哮着! 便是柳元正的肉身之中,都因之隐约传出闷雷声音。 五行相生,让柳元正体内的元气愈演愈烈,这几乎已经超越了炼气期修士肉身的极限,却依旧在疯狂的提升着。 直至《壬水太阳功》运转开来,让柳元正的法力攀升至巅峰! 饶是柳元正都将眉头微微皱起,不止是体内周天经脉有着轻微撕裂的痛楚,更因为磅礴的阳五行法力,让柳元正的身体开始有些阴阳失衡。 不再迟疑,当体内法力沿着《壬水太阳功》运转周天之后,柳元正旋即改换道功,运转着《乙木太阴功》。 轰——! 仿佛无边的雷霆炸响在柳元正的耳边。 阳极生阴。 正如柳元正所想,阴阳两面,在阳极生阴的瞬间,柳元正体内诞生的,不止是乙木雷道法力,而是阴五行雷道法力! 丹田中,五灵元珠迅猛的旋转着,以少年神识,都只能看到无尽的虚影。 此刻,五灵元珠之中,齐齐发生着变化。 事实上,早在闭关之前,柳元正也有过犹疑。 毕竟他并非是完全按照五雷散人昔年的想法按部就班修行的,五雷散人以五行雷道睥睨天地,他的眼中,只有纯粹的五行;但是柳元正拜入五雷仙宗,得闻宗门六脉仙经,少年的眼中,雷道不止有五行,还有阴阳。 少年曾经想过,是否要如阳五行修炼一般,再重新祭炼五枚元珠,合上阴五行之数。 毕竟做过一次之后,柳元正这里也算是驾轻就熟,寻常筑基境妖修内丹也不算是难寻。 只是这个想法在柳元正心中复现没有多久,便被少年否决。 阴阳合该为一体,若是刻意剥离开来,孤阴不长,孤阳不生,柳元正的道途,便要以阴阳为主,反而轻了五行雷霆之道,反而不美。 伴随着体内五灵元珠的变化,柳元正先前运转《乙木太阴功》已经变成了一个引子,阴五行的道功此刻齐齐在少年体内,更准确的说,是在五灵元珠之中,全部运转开来! 木灵元珠之中,须弥世界似乎在这一瞬被撕裂开来! 半数的法力顿时沸腾起来,半数的法力却旋即沉寂下去,恍若失去了灵韵,好似树上落叶,在一点点“死”去,在腐烂,在别样的生机中产生着变化。 元珠中央,龙首人身的灵神侧旁,灵神的影,灵神散逸开来的灵光,也都在聚合着,仿佛要伴随着那沉寂下来的半数法力,归于一处。 渐渐地,一道朦胧的神形在灵神的侧旁凝实。 仍是龙首人身,观瞧身躯,却是女相,身上也披着一般无二的道袍,其上纹路,却是以《乙木太阴功》经文书就。 乙木灵神诞生的瞬间,那半数法力旋即被她所掌控,《乙木太阴功》亦是随之自行运转起来。 柳元正的木行雷道成了! 阴阳在道,亦在木行中! 整个珠中天地似乎都变得宽阔起来,灵动起来,元珠中央被两道灵神占据着,天地亦因之而阴阳分割。 下一刻,两道灵神却不由分说,变动着身形。 甲木灵神一跃而起,跃入属于乙木法力的半边世界。 乙木灵神也是一跃而起,跃入属于甲木法力的半边世界。 这一瞬,整个天地像是活了过来,阴阳变化,生生不息,甲木乙木以两位灵神为首,相互追逐起来。 远远望去,似是太极道图一般! 同样的事情,也在其余四灵元珠之中演化着。 火灵元珠中,鸾首人身的丁火灵神诞生。 土灵元珠中,狮首人身的己土灵神诞生。 金灵元珠中,虎首人身的辛金灵神诞生。 水灵元珠中,龟首人身的癸水灵神诞生。 皆是女相,皆是分割了阴阳,皆是化作了太极道图。 凝望着丹田之中发生的一切,柳元正的心神仿佛也被五灵元珠凝聚成的法力漩涡彻底吸引了进去。 此间变化,近乎大道碰撞出的斑斓霞光,那么的顺理成章,那么的美不胜收,让人因之而失神。 柳元正也确实因着这番变化而彻底失神了。 一十九年来的记忆在这一刻如泡影般烟消云散。 三年苦修勤恳记下的诸般经文典籍也被忘得一干二净。 他忘记了时间,忘了记玉都院,忘记了自己正在闭关。 甚至少年忘记了自己。 无我,无他,无世界。 此刻柳元正的眼中,唯有五灵元珠,唯有五行运转,唯有阴阳生化。 唯有恢弘! 唯有玄妙! 唯有绝美! 他整个人,在这一刻遁入了某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境遇中。 浑厚的法力在他的体内被运转到了巅峰,而后朝着某种更为高深的境界冲击而去。 卧房外,伴随着柳元正此刻的变化,滚滚元气被道韵牵引而来,原本晴朗的天穹,此刻有着浓云汇聚,低低地垂在北斗阁上空。 拳殿之中,正在通讲拳法的紫泓老道忽的话语一顿,在许多新入门弟子懵懂的目光中,老道笑容和煦的望向北斗阁的方向。 金章峰上,紫康长老亦是双目眺望,脸上含笑。 藏经殿中,众道人抚须,赞叹,颔首。 …… 是日,柳元正入筑基境,得寿数两百春秋,晋金章院弟子。 第三十九章 玉书新篇 晋升筑基境界时的变化,并非顷刻间诞生。 产生质变的,不止是柳元正体内磅礴的法力,伴随着滚滚天地元气灌入少年体内的,还有一种无形无质的力量,恍若造化,伴随着柳元正悠长的吐纳,汇入少年肉身之中。 最先改变的,是柳元正的周天经脉。 点点灵光从浩瀚元气中剥离开来,仿佛乳燕归巢一般,没入柳元正的周天经脉中。 先前因着冲击阴五行而有着些许撕裂的经脉,此刻因着无形无质的造化灵光,竟在顷刻之间愈合。 不止如此,那灵光中有造化道韵溃散开来,在不断的拓宽着柳元正的经脉。 从小溪变成江河。 更有些许造化道韵,透过柳元正的周天经脉,散逸到四肢百骸中,一时间,筋骨有雷鸣,气血含爆音。 电光石火之间的变化,便让柳元正的肉身,真正的超脱了寻常人肉身的极限,骨骼坚韧,筋肉晶莹,狂涌的气血攀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变得充盈却又内敛。 然而,更多的造化灵光却仍旧混合在柳元正愈来愈磅礴的法力之中,伴随着周天经脉的运转,最后冲入少年的气海丹田中! 数之不尽的造化灵光旋即迸溅开来,充斥在少年的丹田之中。 无边雷音似乎从极其渺远的地方响彻。 仿佛是开天辟地,仿佛有地火水风炼化成须弥一界。 一切又仿佛是梦幻泡影,丹田仍是丹田,只是相较先前,此刻柳元正的丹田宽阔,似是无垠天地一样。 此刻,被疯狂提升的,不止是少年的修为,还有这具肉身可能的上限,代表着少年日后有着继续修行下去的无限可能。 丹田中的动荡缓缓平静下来。 原地里,却仍有小半的造化灵光在盘旋着。 似乎有所迟疑,又似乎有所困惑。 最后,这些造化灵光,还是化作了五道洪流,汇入五灵元珠之中。 灵光造化少年的肉身,却并不造化宝器。 只是昔日祭炼五灵元珠时,这五枚元珠中,却各自炼化了少年丹田的一角碎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五灵元珠亦是柳元正丹田的一部分。 这一切变化,在数息之间诞生,而柳元正的神念,仍兀自沉浸在阴阳五行大道的变化之中,尚未察觉。 …… 汇聚在北斗阁上空的浓云,足足垂悬了九日的时间,仍未散去。 磅礴的元气更是滚滚而来,到了最后,不止是宗门的诸位长老执事,便是玉都院中弟子,都已然有所察觉。 好在,等到第九日时,那浓云已经变得淡薄,便是弥漫在北斗阁中的灵气都稀疏了许多。 一切都仿佛失去了后劲。 似乎也预示着,柳元正的这一步已经完整的迈出。 卧房中。 柳元正的神魂从那绮丽的梦境中坠落,少年悠悠转醒,张开眼的瞬间,柳元正的眼波之中似有明暗流转,又在顷刻之间消散不见。 柳元正抿着嘴,仍盘膝坐在那里,只是轻轻的抬手,又握了握拳,感应着晋升筑基境界后,身躯带来的变化,复又运转着法力,全方面的体悟着这一全新的境界。 不多时,少年的嘴角勾起欣喜的笑容。 足足一十九年,柳元正终于跨入了这个境界,与炼气期不同,筑基修士,意味着彻底踏上了长生道途,不能说超凡,却已然脱俗。 他终于是位修士了。 再抬起手来,少年掌心有五行雷道法力汇聚,斑斓雷光刚要肆虐开来,又被柳元正握住掌心,消弭于无形之中。 紧接着,柳元正试探着,全力运转自身的阴阳五行道功,磅礴的法力呼啸开来,却不似炼气期时那般,法力狂涨,甚至让少年措手不及。 如此印证了良久,柳元正方才收功,缓缓起身。 “五灵元珠,十方灵神,以《玄霄秘策》所著法门晋升筑基境,阴阳五行合练,让我这一身法力之浑厚,该要远超同阶许多人,只是五灵元珠乃我炼气境之根基,如今到了筑基境界,修为提升便也缓慢了下来。 反而是有十方灵神在,无时无刻不在运转十部道功,我一身法力的恢复速度,也要较许多人快上很多。更重要的是先前突破境界时的无端感悟,似乎便是宗门前辈手札中所记载的顿悟,许多感触一时间还无法整理成文字,但对我道功后续的完善,有着很大的帮助!” 一念至此,柳元正的神识一动,身旁不远处的火鸦神壶顿时化作一道流光,被少年摄取在掌上,托举着神壶,柳元正的掌心中,此刻法力涌动,灌入神壶之中。 如此再度尝试着炼制灵禁,柳元正仔细感受着炼化速度与先前的不同,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又一翻手,将神壶收入丹田之中温养。 “灵禁的炼化较之先前自然是快了许多许多,只是八十一道灵禁以我如今修为炼化,仍需长足时日,好在如今已经筑基了,许多事也没有那么着急,漫漫炼化就是了,接下来,该是入金章院了,宗门的灵禁法门、更高深的雷道符篆、诸多灵丹、法器,我都要好生学一学。”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柳元正已经缓步走到了书桌前,端坐在了竹椅上。 少年念头一顿,忽的察觉到了灵台中的变化,旋即赶忙闭上双眸,神念沉入泥丸宫中,更为磅礴的神识朝着灵台上灵光氤氲的《玄霄秘策》涌去。 伴随着柳元正这里修为的提升,这半阙仙书也随之产生了变化。 有更多的内容,得以被柳元正的神识翻阅。 神识没入《玄霄秘策》之中,数息之后,柳元正面露喜意! 新多出的内容,不止一卷,而是有两卷之多! 紧随着《五灵凝气篇》后面的,是《琳琅简露篇》,这一卷中,繁繁诸言,却是记载了昔年五雷散人所掌握的诸般五行法器的祭炼之法,还有诸般独属五雷修士的左道法术、秘法,最后更让柳元正激动的,则是数种记载了数种五行雷道神通的修行秘法! 古语有云: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 前者所指,是功法,其中高深者有如仙经,其中浅显者有如道功。 后者所指,是道术,其中高深者有如神通,其中浅显者有如法术。 寻常修士,想要掌握法术,视其难易程度,学来便有妙用;而比寻常法术威力更加非凡的神通则不然,不止需要以秘法修行方可施展,且修士能够掌握的神通往往也因为境界,有数量限制。 如筑基境修士,此境界只可掌握一类神通,便是极限,若想要掌握更多,便需等晋升结丹境后,再行修炼神通秘法。 这还只是数量的限制,如这等神通秘法,更是珍贵非凡,寻常难以得传。 一念之间,柳元正便想到许多,此刻再看着数种神通秘法时,顿觉眼热。 缓缓地收敛着心神,此刻还不是做决定的时候,柳元正也不去细看秘法内容,旋即推动着神识,往后面看去。 《雷元养道篇》 左道宗师所书,筑基境修行法门! 第四十章 宗萱道子 五雷仙宗后山,承道峰。 宝殿之中,老真人在正中央盘膝而坐,他的身前,有十位老道恭敬的站在那里,面容肃穆,拱手听询。 为首之人,正是五雷仙宗此代掌教,安文子真人。 就在刚刚,安文子真人已经将近日里发生的种种禀告了老真人。 等安文子掌教闭口不言了,元道老真人仍是沉默着,四下里跳动的香烛焰光照在了他苍老的脸上,光与影在老真人的身上交织,半是宝相庄严,半是沧桑疲惫。 元道老真人似是在沉思。 良久之后,他只是轻轻地颔首,睁开了眼帘,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眸望向安文子掌教这里。 “此间诸事,你处理的很是不错。这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动荡玄门根基的隐患。内里的勾心斗角,都不能漏到面子上来,哪怕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一旦露了相,就是毁派灭门的大事! 此事不能因我五雷仙宗而起,但是你要做好准备,变故发生的瞬间,吾宗也要乘势而起,躲是躲不开的,既如此,索性便做弄潮儿好了!老夫立宗三万七千年,吾宗的雷法名声,可不是躲出来的! 当年老夫在玄青仙宗几位师兄的帮衬下,开宗立派,那时还有许多人轻蔑视之,又恰逢妖族发难,老夫便与人言说,你们不愿守的两界山地界,我五雷宗来守!如此,至于今日,吾宗方为玄门雷道魁首。” 元道老真人似是在夸赞,但言语之中,多少有些不满。 先前安文子掌教的诸般安排纵然称得上是滴水不漏,却也将推动波澜的主动权拱手让出大半。 世无万全法门,推进之间都有破绽,显然元道老真人觉得安文子掌教所作所为有些保守,让旁人得了先机,失之主动,与老真人心中的真实想法相左。 宝殿中,听闻此言,安文子掌教脸上神色未有变化,只是姿态上愈发恭顺,朝着老真人拱手一拜。 “弟子听训,定会好生反省,以应对之后的事情。” 元道老真人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这番话说与你,也只是想给你提个醒,你便是不做准备,旁人也总要推着你往前走,此间,不会有人坐视吾宗抽身事外的。”说罢,元道老真人不等安文子掌教再说些什么,便很是疲惫的朝他摆了摆手,“你是吾宗掌教,许多事总归要你去做主,去忙吧,若有犹疑时,可再来见老夫。” 闻言,安文子掌教欲言又止,最后又是微微躬身,应是之后,便退出了宝殿。 等安文子掌教离去,老真人的身前,余下的九位老道方才朝着元道老真人恭敬一拜。 “拜见老祖!” 老真人点点头,一甩手,宽大的袖袍中,便有九枚玉简飞出,落到各位老道面前。 众人伸手接下了玉简,便听着老真人的声音继续响起。 “玉简中所记载着的,是一部名唤《九元伏虎锁灵咒》的秘法,此秘法玄奇,更需九位同境界修士一同施展,方可奏效,今日将此秘法传与尔等,有三月参悟之期,三月之后,再来老夫这里。” 众人闻言,各捧着手中玉简,只得点头应是,又不明其中根由,一时间面面相觑起来。 …… 金章峰。 柳元正身穿碧蓝道袍,正沿着山路,缓步朝着峰顶的金章院走去。 他已拜别了玉都院诸位长老执事,又与如朱子同一般的好友告别,一番寒暄之后,终于踏上了前往金章院的道路。 三年之中,这条路柳元正已经走过了许多次,但此刻,柳元正的心境却大有不同。 走罢这一番,自己便是金章院弟子了。 腰间,那元字玉牌已经被少年挂起。 似是对柳元正此行已早有预料,等少年刚走入金章院门口的时候,不远处,便见紫康长老面带笑意,仿佛已经等待了许久。 柳元正脚步一顿,旋即折身,迈着仍旧温吞的步伐,却稍显急促的走到了紫康长老面前。 认识紫康长老也有两年了,柳元正早已揣摩透了这位长老的性子,方正而不迂腐,后来自朱子同这里又探听了些,方才晓得这位年轻时也多有不羁,后来有了双修道侣之后,反而变得愈发像位温润君子。 如今柳元正已经过了需要对人刻意逢迎的地步,他只需要将自己表露出的性格从始至终的贯穿下去,便自会有人对他表露善意,也自会有人悄然无声的避开交集。 比如,此刻很是欣慰的紫康长老。 “很好,你能晋升筑基境界,吾宗便多了一条道途!这是你先前创功时压下的奖赏,此刻也该一并给你了,几千方灵玉,还有些灵铜、玄铁、灵墨、竹符、灵药,品质要比寻常金章院弟子用的好上些,还有可以在藏经殿二层通行的明黄玉佩,以及三身金章道袍,不过想来你是用不上的。” 一边说着,紫康长老将一支储物袋递到柳元正的手中。 而后,紫康长老伸手朝着竹林的方向遥遥一指,继而说道:“你的居所被安排在竹林南边,老夫记得,竹林北边的小楼是你堂兄的居所罢!如此做个邻居也是好的,那竹林也是金章院少有的僻静之地。” 正说着,紫康长老有翻手取出一张引信来,“当务之急还是这个,你虽入了金章院,却还未拜师,依你所修道功,合该入岳霆峰掌教一脉。 以你今日的成就,寻常修士怕也难做你的师尊,虽然他们修为境界要高于你,却也难教些什么,所以……掌教一脉如今有亲传道子一十九位。 做你师尊的,便是其中之一位,宗萱道子,住在天门峰绮云洞,你该先拿好引信去拜访,之后的诸般课业,自然由宗萱道子安排,你听吩咐便是。” 闻言,柳元正只是怔怔的接过了引信,脸上有着预料之外的错愕,亦有着情理之中的坦然。 他早就想到了会是如此,但是在柳元正的预想中,更多的可能,是自己被宗安道子收为徒弟,毕竟两人之前也算是有机缘在的。 只是未曾想到,仍是拜师道子,却是一个柳元正并未听闻过的名字。 宗萱。 萱草者,忘忧草也。 端是好生古怪的道号。 还有,这位即将,或者说已经做了自己师尊的宗萱道子所在道场,名为天门峰绮云洞。 绮云之意,为美丽之云朵。 任是谁听到这两个字,都会这般去想。 只是柳元正这里,乍一听闻时,想到的却是古时左道世外神庭,南方六天之中,有霞天,正中坐落绮云宫,有泰康景明无定神母元妃,善阴阳而称无定,为南方六天之主! 直至柳元正踏上天门峰的山路时,他仍自在出神,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些,进而又期待着,自己这位师尊会是个什么形象…… 第四十一章 赐号元易 自玉都、金章二峰之后,天门峰是柳元正踏上过的岳霆山第三座高峰。 此间自是一峰景致更胜一峰,尤以天门峰为最,五雷宗历代亲传道子都居于此峰,能晋升亲传道子的,不止是得授仙经,更已将修为提升到足够的高度。 道子们日夜潜修,各自高邈的道韵也笼罩在他们的道场中,浸润着山石草木。 说句玩笑话,便是天门峰上的一草一木,多半也较寻常草木离道更近一些。 如此,诸般各不相同的道韵存于一峰之中,如群芳斗艳,却又各自相谐,如此更促成了天门峰上独一无二的奇景,花鸟鱼虫具在此间,更是引人流连忘返。 一路上的美景看得柳元正心生羡慕,亦如旁人一般,住在玉都院时,向往着金章院的生活,如今住在了金章院,便又向往着天门峰的绝美盛景。 少年兀自遐想了一阵,方才收敛起心神来,暗道自己已经拜师亲传道子,想来勉强算起,那绮云洞中也该有自己一间静室,大抵世上师徒父子,多少都是亲近些的,就是不知自己这位还不曾见面的师尊好不好相处。 该是个温润君子?又或者风流不羁一些?最好别是个古板的学究,这类人大约对弟子也难有好脸色…… 一时间,柳元正的念头再度回转,又开始思虑着即将见到的这位师尊了。 如此在天门峰走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柳元正方才走到天门峰山阴面的半山腰处,不远处,有瀑布化作白练,湍流而下,瀑布旁,有山岩崎岖,突出一块平整宽阔的地面来。 再顺着山岩一侧偏头看去,平整的山壁上,两扇铜门紧闭,其上篆刻着古朴的道纹,煞是好看,柳元正如今眼力也不算浅,瞧出了道纹中潜藏的禁制,满蕴着灵光,又教人顿觉气机一紧,仿佛被甚么洪水猛兽盯上了似的。 这便是宗萱道子的道场绮云洞了。 柳元正在不远处的山路上顿住了脚步,目光从铜门上移开,看着四下的风景。 湍急瀑布,乃为水之刚猛;崎岖山岩,则为土之沉静。 然则水本至柔,土本至坚。 许是先前悟道时所见阴阳五行的缘故,此刻眼中风景落到柳元正的眼中,却是阴阳合抱,又阴阳混合,聚成一幅自然太极之图。 最后,少年目光落到了铜门两侧,古篆大字书就楹联,一书“精诚所至”,一书“金石为开”。 正这般看着,紧闭的铜门忽地大开,自洞中走出一位女童来,端看外相,似是柳元正刚入门时引路的白鹤童子一般,头发在顶上盘成两个丸子,说不出的可爱来。 但见那白鹤女童走到山岩上,与柳元正这里对视,方才拱手躬身,而后问道:“来者可是柳元正师兄?吾是洞主人座下灵鹤。” 柳元正这里温润一笑,拱手回礼,而后点点头应道:“柳元正便是在下。” 闻言,那白鹤女童登时笑了起来,连带着头顶的两个丸子也摇摇晃晃地。 “既是柳师兄,便随我进来罢!主人在道场等你许久了。” 说话时,那白鹤女童已经转身朝着绮云洞中走去,柳元正来不及再客气,只得迈步跟上,随在女童身后,走进了绮云洞。 铜门紧闭,少年入了洞府却不觉昏暗。 偌大的正厅中,一抬眼便瞧见了石顶上镶嵌的宝珠,明光绽放,洒在洞中,却不刺目,只觉这光芒柔和。 北墙上悬着一张道字图,看那纸张仍旧白皙,想来年月不长,似是宗萱道子所书。 来不及多看,那白鹤女童已经走上了右侧的屏风后,柳元正也只得紧步跟随。 屏风后是一段狭长的走廊,蜿蜒曲折,深入山体之中。 一路上,柳元正见了不少紧闭的门户,门扉或者为古铜,或者是灵玉制成,各有灵光氤氲。 少年好奇的端详着,不等他开口问,那白鹤女童倒是一路走一路指着各道门分说着。 “这是主人的炼器室。” “这是主人的炼丹房。” “这是主人的杂物房。” “这里开门后是条山道,通着前山一处悬崖绝地,那边还有一道门,主人在那里开辟了一方灵田。” “这几间闲置着,主人还未想到用处。” “这一间是主人平日里修炼的静室,静室下面就是天门峰的灵脉。” “……” 白鹤女童一路走一路说着,柳元正也将各石室的用处仔细记下。 等白鹤女童引着柳元正走到一处玉门前站定的时候,柳元正已经不晓得,如今自己是在山中具体何处了。 那女童更是先偏着头,对柳元正悄声说了句:“这是主人的书房。” 说罢,女童旋即高声禀告道:“回禀主人,柳师兄已经带到。”说罢,女童便悄悄地后撤了两步,又再高声喊道:“主人,我出去玩啦!” 说话时,女童又推了推柳元正,等少年回身看时,却只见白鹤女童一蹦一跳离去的身影。 一时间少年想要发笑,嘴角刚要勾起,柳元正抿了抿嘴,又收敛了笑意,脸上只剩憨直神色。 试探着伸手推了推玉门,还没怎么用力,便见紧闭的玉门被少年推开了一条缝。 闪念之间,柳元正也不再多想,径直推门而入。 书房中颇有些空旷,三面墙上都立着书架,其上经卷堆砌;另一面墙上开着扇窗户,此刻半开着,露出了外面的山间明媚景色来。 窗户前摆着张宽大的书桌,横放在书房中央,此刻宗萱道子便端坐在书桌前,身穿玄袍,披散着头发,正翻看着道书,只留给柳元正一个背影。 不敢四下里多看,柳元正低眉顺眼,迈着温吞的脚步,缓步走到书桌另一边站定,将书引放在桌角,又后退了两步,这才一边拱手,一边半抬着头。 “弟子……” 只开口说了两个字,柳元正这里就哑了音。 他怔怔的看着坐在书桌后的身影。 女人坐在木椅上,双手捧着道书,似乎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其中,她半低着头,却仍露出了那令人惊艳的容颜。 柳眉,凤眼,琼鼻,雪腮,杏嘴。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的一张脸,端看时,只觉如冰山万仞一样的冷清,仿若是盛开在那山顶的兰花,令人生不出丝毫亲近的想法来,只觉高邈若云霄间的霞光。 可再仔细看时,女人目光的流转,轻轻抿起的嘴唇,苦苦思索时微皱的眉头,却又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恍若是媚骨天生,噬人心魄,要教人一眼生出千万种欲念来。 她的眉眼鼻唇是绝美的,捧着道书的纤长玉指是绝美的,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是绝美的。 不好说她的年岁,时光仿佛从未在她的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像是十八岁,又像是二十多,更像是尘世万古岁月方能造化出的瑰丽一般。 甚至她依靠在椅背上,姣好的身段都在宽大的玄袍上撑起曼妙而夸张的轮廓。 凝视着宗萱道子,柳元正想到了兴怀道人身侧的天女。 不,或许某些美上,两者是相同的,但是眼前的人却有着血肉,有着独属于人的气息。 一时间,柳元正的呼吸都变得稍稍短促。 不敢在心中继续想下去,柳元正急忙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正此时,却听得宗萱道子的声音传来。 “弟子什么?怎的不说话了?” 听着宗萱道子的声音,柳元正想到了先前站在绮云洞外听到的潺潺流水声音。 清脆而温润。 “弟子柳元正,得紫康长老吩咐,前来拜见师尊。” 宗萱道子放下了手中的道书,看着面前站定着,显得有些拘谨的少年。 “嗯,你怎的一直低着头?” 闻言,柳元正眼帘低垂,目光却在不住的流转,电光石火之间万般念头涌现,思虑着要怎样回应宗萱道子。 旋即,少年开口,温润的声音中却带着几分憨直。 “回禀师尊,弟子未曾见过如您这般绝美惊艳的人,不敢继续看下去,唯恐会出丑。” 说话间,柳元正的心绪也在不断的翻涌。 “如此言说,像是个憨直的少年,不会让宗萱道子觉得眼前是个好色之徒,以她的容貌,想来此类事遇到的太多了,我若刻意编造理由反而落了下乘,如此直言不讳,她反而只觉得我是在说她的漂亮。” 话音落时,少年果然听到宗萱道子浅淡的笑了几声,便又听宗萱道子说道: “我素听闻你在玉都院中的名声,说是个温润君子,如今看,倒也是个不大老实的,哪有弟子这般说老师的?不过若是说皮囊都是外相,反而是我虚伪了。 抬头吧,丑也好,美也好,容貌生来便是给人看的,看一看也无妨,你能想到唯恐出丑,那么便不会失礼,太拘谨了就要生分,你我师徒这般也不好。” 闻听此言,少年先是应是,方才抬起头来。 果然如宗萱道子所言,眼中所见惊艳容貌,虽让少年仍有些恍惚失神,但心中有了先前的念想,再看时却不会有什么过于失礼的想法了。 “你先前所创的道功,这几日我也都细细看过了,阴阳五行……端是极好的想法,若能继续走下去,咱们这一脉,便要多出一种阴阳并行的道途来,如今的阴阳合练秘法终是归于艰难,桎梏了太多人的前路;你既然拜我为师,我便也要给你赐下道号。” 说着,宗萱道子从一旁道书中抽出一张纸来,反手放在柳元正这边的桌沿上。 少年凝神看去。 纸上以雷篆书就大字——易。 日月为易,象阴阳也。 这是宗萱道子对柳元正道途的诠释与期许。 此后,少年便是五雷仙宗弟子元易。 第四十二章 课业高如山 “弟子多谢师尊赐字。” 柳元正,或者说元易,很是认真的朝着宗萱道子一拜。 有没有道号,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代表着少年的传承是否有序,得赐道号,也意味着柳元正彻底跻身五雷仙宗门墙之中,与这个传世三万七千年的古老宗门荣辱与共。 有道是:名不正而言不顺。 是故,这一拜,柳元正情真意切。 宗萱道子自是知晓这其中的缘故,便也端坐在那里,坦然受了这一礼。 等少年再抬头的时候,却又见宗萱道子莞尔一笑,“其实今日见了你之后,我观你一身法力澎湃浑厚,本想着赐你道号元岚的,可是一来与太华仙域一位古仙重了名讳,二来这名字清秀了些,倒是不好衬你。” 听闻此言,柳元正也是淡淡一笑。 岚者,山间雾气,岚又与澜相近,后者为海上水汽,寓意大海无量。 一边笑着,柳元正也偏转过目光,借着端详那“易”字,看了眼宗萱道子桌上道书的书封。 《太阳元霆渡厄雷经》 这一眼瞧得真切,柳元正心思也不住的翻转,暗道自己这位师尊,洞府居于天门峰山阴,想来昔年入道时,修得该是《太阴垂幽历劫雷经》,如今翻看太阳雷经,应该是在着手阴阳合练的关键步骤。 正这般想着,便听宗萱道子开口问道: “你自创道功,走得是前无古人的一条路,道法经文方面,宗门中也会与你方便,我便不去嘱咐你,往后翻阅经文,若有困惑之处,仅可来寻为师,我能答得,自会说与你听,若是其余几脉的高深经文,我也自会寻师兄师弟来为你解惑。 只是元易,你如今晋升筑基境,也该知晓,修行道途漫漫,不止有提升境界这样简单,为师与你一般,皆是通符、丹、器三门,到了你这般境界,许多手段也该用起来,往浅显说,这是斗法的能耐,是护道术,往大里说,这是渡劫法。 我且问你,吾宗符道,你如今掌握多少?” 听着宗萱师尊最后的问话,少年这里竟有些恍惚起来,仿佛回到了刚入玉都院的那一日,坐在紫泓老道面前,两人的一问一答。 不假思索,柳元正旋即回话。 “入门玉都院第一年时,学了《炼雷九鼎神篆符》、《小云禁雷光符篆》与《金章小字雷篆书》,之后精研课业有两年,学了《云龙积雷三十六篆》、《小周天金章雷篆书》、《大周天金章雷篆书》与《玉阳雷钟护神符》。” 宗萱道子点点头,纤长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巴,也不做评价,只是继续问道。 “丹道呢?” 少年又絮絮的说了三年中丹道所学,左右不过是类似养元丹养神丹一类的丹方,说时少年心中也有些底气不足,毕竟有着火鸦神壶在,柳元正少有自己炼丹的时候,仔细说来,自己这些年丹道进境倒是不快。 只是宗萱道子这里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仍是追问。 “器道呢?” 少年便将三年所学十余种禁制法门说了出来。 说罢,宗萱道子这里不再追问,只是手指一点点轻敲着光洁的下巴,似是陷入沉思之中,柳元正便端正的站在那里,只是看着师尊那姣好的面容,目不斜视。 约莫十余息之后,宗萱道子这里方才凝神与少年直视。 “余下法术神通之类,我便也不问你了,这些玉都院都是不教的,只是你所掌握的符、丹、器三道,依我看根基还是薄弱了些。 先说符道,吾宗雷符在整个玄门中也是有名的,说是六脉五雷,雷霆之道多少总是相通的,吾宗善符道之处,便在于六脉许多符篆皆可施展,哪怕对手早做准备,也会措手不及。 你在玉都院所学,都是些浅显符法,六脉也只是多少了解些,却未学到根髓,短时间内也不能作强求,但六脉的根本符法,统共十七种,你定是要会的。 丹道也是如此,养元丹养神丹之流,只是微末,在我眼中甚至不入灵丹之流,寻常丹方你自去金章院藏经阁去找来学,吾宗秘传三十余种丹方,你也需掌握。 至于器道,这是年月功夫,但吾阴阳雷元一脉所传承诸般灵禁法门也要先传授给你。这般算来,林林总总,也是不小的课业,便先定九月之期,看这九月中你能学会多少,再调整后面的课业安排。” 听闻宗萱师尊之言,柳元正只觉头晕脑胀。 他非是厌学之人,甚至因为入了玉都院之后的种种,更让少年体会到了修道之乐。 但课业的繁重总是做不得假,宗萱道子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张白纸来,写着目录,几句话的功夫,笔走游龙,已经写了满满一张大纸,这其中几个字便是一部书,繁繁道书在少年眼中几乎化作了一座高山,似如洪水猛兽一般,要将少年孱弱的身躯永世镇压。 定了定神,柳元正才想到了自家师尊口中最后一句话。 少年眉头微挑。 “弟子斗胆,敢问师尊,缘何定下九月之期?” “这其一,便是修行也要张弛有度,让你漫漫地先学九月,总要也给你留下独自体悟的时间,将为师教给你的东西,彻底变成你所掌握的。 这其二,则是九月之后,为师要闭关一段时间,尝试演练阴阳合练秘法,以期突破元婴境界,跻身化神道君之境,顺遂与否是说不准的。 这才紧着时间,多教你些东西。不过也无需担忧,为师并非闭死关,你若仍有困惑,或是有甚急事要寻我,自可到静室前询问,我若有暇,自会回应你。” 柳元正闻言,方才点点头,也应承道:“弟子明白。” “今日要紧的事情便是你我师徒见这一面,若无事,便且去罢,记得往道籍殿一趟,录下自己的道号,自明日开始,辰时一刻到绮云洞来听讲,往后每日如此。” 话音落时,柳元正像是反应慢了半拍一样。 “啊?” 瞧见少年反应,宗萱道子凤眸偏动,颇带着些笑意,白了少年一眼。 “啊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赖在为师这里?” 未及宗萱道子继续说下去,少年便是躬身一拜。 “弟子告退。” 转身离去时,但见少年的步伐都有些慌乱。 还没走出书房,柳元正的身后便传来了宗萱道子清脆温润的笑声。 …… 等柳元正沿着山路,不疾不徐的往下走时,少年心中已经安定了许多。 “我这师尊倒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活泼,也端是有些爱美,刚见面时那番话,言外之意还是我夸她漂亮那句受用了,这亲传道子也是女人。 是女人便没有不爱美的,便没有不喜欢夸奖的,我最后离开时卖个乖,抖个小机灵,也见效果了,师徒之间无需算计,但能尽快增进关系,免去生疏,总是件好事。 不过说来,我这师尊之美,当是世间少有,只是坐在那里,就像是施展了什么魅惑法门一般。哎呀!不好再想!总是自家师尊,再想便是失礼,罪过,罪过……” 少年心思翻转着,脚下步伐却仍旧稳当,缓步下山而去。 绮云洞书房中,宗萱道子静静的站在半掩的窗户前,凝视着柳元正下山的背影。 “是阴阳?还是五行?” 第四十三章 玉脂雷符(二合一) 时间缓缓流逝着,柳元正稍起波澜的修行生活再度归于平静,数月光景如是度过,先前初时的师徒二人,如今也在频繁的教授课业之中熟悉起来。 绮云洞中,因着柳元正的出现,也有了别样的变化。 比如说宗萱道子不声不响的在自己卧房和静室门上多添了一层禁制。 比如说宗萱道子的书房中多了一排书架,多了许多经卷堆叠。 又比如说,宗萱道子的书房中还多了张木桌,多了件木椅,紧挨着道子原本的书桌拜访。 …… 这一日,书房外大雨磅礴。 柳元正端坐在书桌前,一手捧着部道书,一手捉着鼠须符笔,宽大的桌面上摆放着林林总总数十张符篆,只见此刻少年笔走游龙,依着道书中所述符法,写着一张张的符篆。 少年身侧,宗萱道子坐在那里,身上玄袍外披了层纱衣,仍翻阅着《太阳元霆渡厄雷经》,似是陷入苦思之中。 忽地,宗萱道子也未抬头,只是开口说道。 “元易,这几日见你一身法力气息颇为动荡,今日愈是厉害,可是那套灵符炼制到紧要关头了?” 闻言,一旁的柳元正也是不抬头,两人都是一心二用,一问一答。 “师尊可莫要再提那灵符了,弟子这几日已经心生悔意,我只是想着炼一套灵符来练手,一来精进器道修行,二来也想尝试着将符法与灵禁统合到一处。 只是弟子多少有些贪心,想着既然要炼器,便精益求精一些,若是寻常灵玉直接雕琢成灵符,我是不甘心的,遂以火鸦神壶之中的法焰淬炼灵玉,想要以玉脂炼器。 这般一来,不仅是过于耗费灵玉,还太过耗费时间、功夫,算到今日,我都已炼了半月时日,几百方灵玉填进神壶中,如今也没炼出多少玉脂来。 早知如此,我就该直接用灵玉雕琢的,如今倒是骑虎难下了,这几日也有些心急,催动神壶时法力消耗太甚,昨日炼器时更是耗尽一身法力,可惜进境不快。” 听到少年颇为苦恼的话语,宗萱道子只是清脆一笑,她旋即说道。 “你这般想法是没错的,炼器一道,总是精益求精的好,你如今也算超凡脱俗了,筑基境修士得寿两百载,不过是十几日的功夫,急切甚么? 到了这般境界,修行也好,炼法、炼器也好,都是漫长地年月功夫,这会是你修行前路上的常态,你总要习惯的,说来,那灵符的符法与灵禁可选好了?” “得师尊授道,弟子便想着选择《阴阳元幽本经雷符》,咱们这一脉阴阳合练大都在化神道君境界,如今却苦了弟子,能有我合用的阴阳之道符法只剩那么几种选择。 灵禁方面,弟子想到的是《玉华雷霄叠云禁》,这套玉符底子打得这般厚实,总不好在禁法上弱了,这门禁法也是传承有序,后面温养起来,还有更高的余地去提升。” 谁知听闻柳元正此言,宗萱道子却轻轻摇头。 “禁法选的不差,《玉华雷霄叠云禁》本就是可以祭炼成上品法器,且追本溯源,为《玉雷神华庆云元霆道禁》,也算是吾之一脉根本禁制法门之一。 只是你所选符法,依为师看,仍有待商榷,《阴阳元幽本经雷符》确实高明,但这套符篆,却是以七十二种阴阳符篆统合而成,太过耗费! 你要淬炼出多少玉脂来,才能炼全七十二枚灵符?且《玉华雷霄叠云禁》也只有七十二道禁制,到时一枚灵符中藏一道禁制?也不是不行,但灵符之间的气机牵引就未免孱弱。 七十二道灵符齐发,看起来是声势浩大,可容易被人逐个击破,法器本身没有问题,但彼此之间气机牵引孱弱,本就是你这套灵符最大的破绽!” 听闻此言,少年已经停下了笔。 桌上数十张符篆已经被少年写罢,宗萱道子也适时放下了手中仙经,只是一挥手,那一张张符篆便飞到了道子面前。 柳元正将符笔搁在桌上,这才侧着身子,目光落在宗萱道子的身上。 如今少年愈发像个温润君子了。 他看向女人的目光很是清澈。 哪怕宗萱道子只是目光的流转都带着万种风情,时常让少年想到些很是失礼的事情,但正如宗萱道子所言,心中有了警醒,便不会失态。 且这些年,柳元正将《心窍玲珑篇》施展的纯熟,他已经能很好的掩饰心中的想法,与心绪的变化。 大约世间的女子,也很难对这样清澈而欣赏的眼神无动于衷,这仿佛是一个温润君子纯粹的爱美之心,不掺杂丝毫的杂念,数月的相处下来,即便是宗萱道子,也很是受用。 似乎察觉到了柳元正的目光,宗萱道子也调整了坐姿,稍有些慵懒的依靠在椅背上,舒展着身形,又伸出纤长的玉手,捉起朱笔,在少年书写的符篆上偶尔作出标记。 紧接着,柳元正再度开口。 “既如此,还请师尊指点。” “你与旁人仍是不同的,筑基境掌控阴阳五行,咱们这一脉你还是第一人,所以符法也好,禁制也罢,你便不能以别人同样的目光去看待。 对于旁人而言,筑基境包含阴阳的符法只有那么几类,但是元易,你何不选择《少阳霆云九龍篆》与《少阴玄冥九凤篆》呢? 在旁人看来,这是两套符法,但对于你而言,这仍是一套符法!且这两部符法本就脱胎自《阴阳元幽本经雷符》,如此便留下了余地,更只需祭炼一十八枚灵符。” 柳元正听了道子此言,顿时恍然大悟。 宗萱道子寥寥数语,不止是为少年指点了这一次炼器,更像是拨开云雾,让柳元正看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电光石火之间,少年像是勘破了迷局,瞬息想到了之前所学道法的许多巧用。 一念至此,柳元正旋即大喜,起身朝着宗萱道子恭敬一拜。 “谢师尊指点。” 原地里,宗萱道子只是点点头,反而一挥手,将面前的符篆又都推回了少年桌上。 “这套符法你还未掌握精通,些许谬误之处我已经标记出来了。” 少年闻言,也便落了座,拿起桌上的道书,翻到了空白处,依着宗萱道子的标记,提笔一一记下。 柳元正一边落笔不停,一边开口道。 “师尊,若是如此算,我那些玉脂约莫合用了,如此倒要请假几日,用以炼制灵符。” “也好,以你如今修为,便许你九日之期,记得炼好后拿来给为师看看。” “是。” 等柳元正应诺时,少年已经再度落笔,合上了手中道书。 “既如此,今日课业也告一段落了,你自去罢。” 话音落时,宗萱道子却没有等到少年的回应,等道子偏头看来时,却见少年一边看着窗外磅礴的大雨,一边看着自己。 道子莞尔一笑。 “便是天上落刀子,我这里也不留你,少与我来卖乖,为师可不吃这套,都是筑基修士了,怎地还如凡俗少年一般。” 说到最后,宗萱道子又转过头去了,不再看他。 柳元正脸上讪讪一笑,这才伴着师尊浅淡的笑声告退。 …… 转眼,九日之后。 金章院,竹林南楼,静室中。 柳元正盘膝端坐在太极蒲团上,身前火鸦神壶悬浮,壶中焰光里有丹老显化,此刻正掐起法印,一道道赤色法焰从神壶中喷涌而出,旋即在不远处膨胀开来,聚成一团火球。 烈烈焰火之中,一十八道雷符高悬。 端看时,这雷符约莫掌心大小,通体细长,以玉脂祭炼而成。 只是为了淬炼出这些玉脂,前前后后柳元正已经耗费了数百方灵玉。 灵玉本就已是仙家之物,这玉脂更是灵玉淬炼而成的菁华,一方灵玉在法焰中淬炼许久,也只得数滴玉脂。 若依着少年最初的计较,祭炼七十二枚玉脂灵符,恐怕要掏空自身多半家底。 如今十八枚玉脂雷符悬在神壶法焰之中,玉脂仍未彻底凝练,但已经可以看出其上阴刻的符篆痕迹,雷符边沿上,更是隐见云纹勾勒,如此九枚以阴阳各分黑白二色。 这法器尚未彻底凝练,其上却已然灵光通透,气机牵引,互成一体。 原地里,伴随着法力的剧烈消耗,柳元正额头上也隐约见汗,只是此刻正到了炼器的紧要关头,少年也不敢分身,强忍着疲惫倦意,暗中轻轻咬着舌尖分身,双手合于胸前,不断的朝着焰火中打出一道道法印,烙印在各枚雷符之中。 片刻之后,柳元正法力气息已经见衰,但十八枚玉脂雷符却愈发灵光饱满,内中禁制也被勾勒完整,气机牵引之间,隐有雷音传出。 旋即,柳元正猛地催动法力,灌注进火鸦神壶之中,那丹老更是双手一扬。 轰——! 神壶法焰登时暴涨开来。 滚滚热浪吹动着柳元正的道袍猎猎作响。 等狂风席卷而过,再看去时,那灼灼法焰却尽数隐没在火鸦神壶之中。 柳元正一抬手,悬在高空的十八枚玉脂雷符首尾相连,化作一道长长的流光,飞向柳元正这里,雷符灵光饱满,偶见雷霆闪烁,径自环绕着少年身周旋转着,与柳元正的气机勾连在一起。 到底是自身所炼法器,勾勒禁制时,柳元正已经将自身法力裹在其中,法器炼制完成时,便已经相当于提前祭炼完成,此刻倒让少年感受到了几分如臂指使的意思。 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柳元正这才张口吞下流光,将玉脂雷符温养在丹田之中。 …… 做完这些,柳元正方才稍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翻手取出几枚养神丹,吞糖豆儿一般的服下,这才缓缓起身,捧着火鸦神壶放到南墙边的玉坛上,点起紫灵天沉香。 又想了想,少年再翻手取出了些药材,分门别类的放到了玉坛上,这才拱手拜了拜。 “渺渺神庭宫,无上丹天境。 恭请化生丹老! 恭请灵焱玄君! 恭请逢难化生灵焱丹老玄君! 烦请丹老,炼一壶合香玉露丹。” 话音落时,看着壶中焰光跳动,柳元正也是站在那里怔怔的出神。 “虽说有宝香在,可丹老凝聚神形仍显遥遥无期,好在还有丹气能多弥补些,我若是丹老,怕是也该为此心急,这番想,我便是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我可是要做温润君子的人,这丹药还是得多炼!” 这般想罢,柳元正便也不再去看,折身走到书桌前,翻出一部道书,闲散的看着。 或许是之前炼器损耗过甚,此刻柳元正仍觉得心力有所不济,看书也难入神,索性又将道书放在一旁,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竹林中的风景。 “上个月在金章院中见到了朱子同,如今倒是该称呼他元信师弟了,许久不见元信师弟,我这里消息都不甚灵通,如今见了他方才知晓许多事情。 不久之前,白阳禅宗又生了变故,因此又有不少修士丧命,临近瑶台丹宴,便是些许小事也变成天大的事情,元信师弟对于后面的事情也是知之甚少。 我无从猜度,但总觉得从玉都院妖狐一案之后,这一桩桩一件件,背后仿佛被一根无形丝线串联在了一起,暗流汹涌,却又引而不发。 如今课业颇为繁重,我也不该在这上面费神,便是天塌下来,也是各宗巨擘先顶上,彼时真有什么余波,听宗门长老吩咐便是了,筑基境便是年月功夫,短时间内,我也只是这般修为了。” 一念至此,柳元正的心头浮现出了《雷元养道篇》中的繁繁诸言。 顿时又教柳元正忍不住的头疼起来。 若说这玉脂雷符,柳元正炼起来还算是轻易的话,《雷元养道篇》中所记的种种筑基境界修炼法门,就让柳元正颇有些无从下手。 这一卷中,诸般法门都颇为奇诡。 事实上,柳元正以五灵元珠作为炼气期修行法门,到了筑基境,能选择的法门已经很是有限。 可即便是这几类能做选择的修行法门,要求限制也都颇多,已然不是寻常妖丹元珠能够解决的。 这番散漫的想着,少年看着天际昏沉的晚霞,长长地吐了口浊气。 “走一步看一步罢,修行……总是漫漫年月里的功夫。” 第四十四章 诘问(上) 初春时节。 薄薄的春雨轻柔地洒在天地之间,又仿佛是人间升腾起迷蒙轻雾。 就像是讨厌着冬日的严寒一般,柳元正也很喜欢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节。初春预示着万物萌发,生机遍地。 此时,柳元正便迎着春雨,散漫地走在金章院中,随着瑶台丹宴确定时间,如今玄青仙宗与太华仙宗弟子已经提早到达,平日里偏冷清的金章峰如今也变得热闹起来。 不少弟子游走访客,更有两宗修士在金章院宝器阁与灵丹阁之间的空地上自发摆起摊位,行互通有无之事。 一来各宗法脉传承皆有不同,很多符篆、法器、灵丹,都是很好的交易物品。 二来各宗地理迥异,许多天材地宝都需要独特的地势去孕育,同样是上好的交易之物。 历年来瑶台丹宴能成盛世,不止是在于丹宴本身,玄青、五雷二宗弟子能够较好,也不是没有道理,昔日两宗许多好友,都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熟识起来的。 此刻柳元正就站在一位太华仙宗弟子的摊位不远处,并未上前攀谈,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那摊位上一块巴掌大小的水纹元晶。 这算是太华仙宗的“特产”之一。 太华仙宗居于中土西北方向的月华山,此山东去三千里,有一活水湖泊,名曰月眼湖。 因湖底有暗河,贯连着中土大通河,故而月眼湖的中央,始终存在着一处漩涡,远远看去,如人眼中瞳孔一般,月眼湖也因此而得名。 这漩涡湍急,蕴含着巨力,古玄门时,有太华仙宗修士曾经尝试过,将玄铁法器扔进漩涡之中,最后却被水中巨力搅成一团废铁,那古修悻悻,便也不收起废掉的法器,径直离去。 等又过了许多年,有后人闲来无事,探看月眼湖时,竟发现那团玄铁在月眼漩涡的经年洗练之下,凝聚成了一团元晶,晶莹通透不说,元晶中更浮现出自然而成的水纹,已是上好的炼器宝物。 如此一来,太华仙宗便将月眼湖保护起来,每年遣修士前往,扔入漩涡中不少宝材,玄铁也好,灵玉也罢,待十余年之后,再如数取出,皆成了水纹元晶。 现如今,太华仙宗弟子也多以水纹元晶炼制法器,算是此宗修士的一大标志。 这几日里,柳元正也四处走着,正准备淘换上一块水纹元晶,找来找去,却只觉眼前这块最有眼缘。 那元晶不过拳头大小,边角处也是晶莹剔透,依然看不出本身的材质来,元晶正中央却裹着一团白絮一样的东西,正是元晶中的水纹,再仔细看时,那白絮又好似一朵莲花盛开一般。 “若是能得到此物,拿来炼入八宝玄雷池正好合用。” 这“八宝玄雷池”正是《雷元养道篇》中所记载的筑基法门里的一种,顾名思义,铸就一方雷池只是第一步,雷池中还需有八宝以应八卦,还需这八宝成莲花状。 如此,以雷池合练八宝莲花,最后炼成一朵道莲,莲心温养五灵元珠,方为八宝玄雷池大成,亦是柳元正的结丹机缘。 如今看来一切仍遥遥无期,但能找到合用之物,已经算是很大的进展了。 正这般想着,不知何时,元信师弟,那朱子同已经笑眯眯的凑到了柳元正身旁。 “元易师兄,这几日倒是见你得闲,今儿还是来闲逛?” 柳元正浅浅一笑,朝着朱子同这里一拱手,“闲逛,左右也是无事,师尊闭关已有月余了,之前一整年始终紧绷着精神,也该是张弛有度些,倒是元信师弟,今日可有收获?” 闻言朱子同笑意更盛,翻开手时,掌心握着一枚灵珠。 “刚才拿一套符篆,和玄青仙宗一位师兄换了这么一枚玉灵珠,前年玄青仙宗又开了一处玉矿,玉矿中采出了些玉灵珠,天然而成,端是难得,到如今这玉灵珠也已难见,算我侥幸了。” “恭喜,恭喜!” 便是连柳元正都多看了那玉灵珠几眼。 朱子同修玉都神雷一脉,此物对他而言倒是合用。 两人站在原地,又闲散的聊了几句,正此时,忽有几位太华仙宗弟子缓步朝着柳元正这里走来。 行走之间,隐约能看出,这五人中以当中的那位弟子为首。 还未走至,柳元正便察觉到了这人的修为气息,同是筑基境,只是细微处显得晦涩,说不准是筑基境几层修为。 这人脸上带着颇为和煦的笑容,又微微仰着下巴,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将此人从头到脚看过,心中已然有了些计较。 “这笑容显得有些假,倒是头微微扬起,见了几分倨傲,想来城府不深,只是性格别扭,行走间身形舒展,不见拘谨,出身也不会太差。 又或者出身微末,一朝超凡脱俗,心性也随之而膨胀;步伐虽然端正,眼神却太过活络了些,半数落在我身上,半数悄悄窥着一旁的女修士们。” 一念至此,柳元正下意识的想要皱起眉头,却又很好的掩饰住了神态变化,顺势将眉毛挑起,做探寻状。 只是数步,这人已经走进,一边拱手行礼,一边开口问道。 “身穿碧蓝幽纱八卦如意道袍,可是元易师兄当面?” 柳元正脸上表情愈发困惑,却仍是拱手回礼。 “贫道正是元易,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 两宗相交,早先若无亲份在,统一境界都以师兄互称。 听到柳元正这般问话,那人轻轻地抿了抿嘴,似是对柳元正的反应不大满意。 倒是少年身旁的朱子同,不待那人开口,便笑呵呵的问道:“我来介绍,我来介绍,这位是太华仙宗正山师兄,我们昨日刚见过面的,正山师兄,不知寻元易师兄有甚么要紧事?” 有朱子同开口,那正山师兄再度和煦一笑,朝着朱子同点点头,“元信师兄,今日贫道特意来寻元易师兄,并无甚要紧事情,只是有一桩事想请教元易师兄。” 闻言,柳元正不动声色,脸上也露出温润笑意。 “哦?不敢说请教,不知何事,正山师兄但问无妨。” “贫道要问的,正是一年多之前冬至夜里的那场变故。” 话音刚落,再看柳元正时,少年已经微微皱起了眉头。 第四十五章 诘问(下) 昔日冬至夜的风波,如今已经过去许久,久远到五雷仙宗许多弟子刻意的不再去提。 此刻随着太华仙宗正山道人开口,四下里窃窃声顿时消散一空,三宗弟子都望向这边。 柳元正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因之而凝固,又缓缓消散。 再看时,那正山道人脸上仍带着笑容,目光不闪不避,与柳元正对视。 这番是来者不善。 道人颇是精明,那笑容越假,越是显得此人油滑。 可世上之人各般心性,油滑与油腻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落到柳元正眼中,此人便端是油腻,只一番话,就让柳元正生出恶感。 少年的目光再偏转,不带着丝毫的情绪,只是平静的看着正山道人身旁的四人,三男一女,那三位男修,神态各异,但也大都和正山道人姿态仿佛,唯有站在正山道人身侧的素静女修,表情上有所担忧,似乎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足足沉默了数息的时间,柳元正方才开口道。 “说来倒也遗憾,那夜的变故引我四位同门道友殒命,向来是贫道不忍言之事,若无甚么紧要干系,今日只能让正山师兄失望了。” 说话时,柳元正不喜不悲,只是言语中的话落到此间众人耳中,引得五雷仙宗弟子都对正山道人怒目而视,便是许多玄青仙宗弟子的目光中也带着些愤慨。 经过少年不经意的“提醒”,让众人都想到了那夜因之殒命的四位玉都院弟子。 仔细说,这也是五雷仙宗的丑事,如今被正山道人这般提出,总是不大妥当。 被柳元正这般呛了一句,那正山道人也瞧见了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心气顿时一紧,却仍不依不饶,往前迈了一步,急急地朝着柳元正追问道。 “元易师兄,我只是想知道,那夜你亲眼得见,九尾妖狐所施展的,到底是逃禅孽法?还是禅宗道术?” “这位师兄,与那妖狐斗法的,是吾宗掌教与紫泓长老,你不该来问贫道,那日袭杀我的,只是妖狐一道幻身,连承载幻身的法器也在我雷符下毁了,只能隐约看出有几分佛器的模样痕迹,贫道虽是此事的亲历者,却学识有限,分辨不出到底是逃禅孽法,还是禅宗道术。” 等柳元正说罢,不待正山道人继续开口,一旁朱子同又旋即开口,打断了此人。 平日里向来和善的朱子同,此刻也声音冷厉了许多。 “正山师兄,还请自重,师兄你问来问去,教我听出许多言外之意,似乎今日是为兴师问罪而来,敢问元易师兄可曾得罪你?已说是不忍言之事,仍要这般苛求?既然话都说到这里,师兄不妨直言不讳,吾宗故事,又怎么跟师兄扯上了干系?” 朱子同不说话还好,此言一出,顿见这正山道人脸上露出了怒色。 “元信师兄,你怎能如此猜度我?此番非是问罪元易师兄,而是想要当着诸位同道师兄们的面,想要让元易师兄将那日的事情分说清楚,我早先便听见了许多风言风语,一会儿说西方逃禅如何,一会儿又说禅宗如何,白阳禅宗的师兄们这几日便也要到了,此刻问个明白,总好过寒了禅宗师兄们的心,过几日闹出笑话来!” 说话时,许多人已经变了脸色,等正山道人说罢,朱子同刚想说什么,却见柳元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旋即少年往前迈了一步。 “贫道差不多听明白了正山师兄的意思,师兄是说,吾宗刻意隐瞒了那夜变故的真相,引得玄门诸宗中都多是些风言风语,刻意抹黑禅宗?对也不对? 这般说,贫道倒也有许多困惑,师兄早先听了许多风言风语,吾玄门风气何以如此?敢问师兄哪里听到的?太华仙宗?还是在外行走的时候,此人是哪宗弟子? 说来痛心,吾宗许多弟子,师兄弟,交好的道友们,在此事之后,都沉浸在同门逝去的悲伤里,可是这些风言风语,这些捕风捉影的话!是想置吾宗于何地! 今日诸位师兄都在场,哪一位?哪一位也是如此想的,请站出来,贫道与你好生辩一辩!害群之马!这便是吾玄门之中的害群之马!心寒!令人心寒!” 初时,柳元正的声音还很平静,等追问正山道人到底从谁那里听闻风言风语的时候,少年的声音逐渐高亢起来。 长久以来养气功夫,这一番端是让柳元正说的正气凛然。 听着少年的话,正山道人这里彻底变了脸色,他方知一时心急,言语之间已然尽是错漏。 此时间,在场诸修也被柳元正的话语调动起情绪来,恰似烈火烹油,局面眼看就将要不可收拾,道人只得怔怔的愣在那里,仿佛已经失神。 这时,正山道人身旁的女修急忙伸出手来,扯着正山道人的胳膊,一边连拉带拽,一边朝着柳元正里满是歉意的欠了欠身子。 “元易师兄见谅,我这师弟是个不谙世事的,一时失礼,我替他道歉,等改日,宴请诸位师兄,再行赔罪。” 这般分说着,那女修扯着正山道人,就要往外走。 原地里,柳元正抿了抿嘴,忽的开口。 “这位师姐。” 五人又顿住了脚步,那女修与正山道人都回过头来。 “正山师兄这一番言语诘问于我,只是失礼么?意思是说,你们心中还是认可正山师兄的想法?觉得吾宗就是有所隐瞒?说来说去便是觉得吾宗有所暗指禅宗? 真相呢?真相就不重要了吗?那日之事仍未真相大白,吾宗四位门人尸骨未寒,为了不让禅宗道友寒心,吾宗便要直接说,是西方逃禅勾结妖族畜生? 这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的道理么?为了不让禅宗师兄寒心,就要让吾宗寒心?一切只想着过几日别闹笑话,那么今日这一番,又算不算是笑话呢? 况且此时贫道即便明言,说那妖狐用的就是逃禅孽法,如何去证实呢?这会是禅宗师兄们想要的清白吗?师兄今日想暖的,到底是禅宗师兄的心?还是师兄你自己的心?” 听闻这番话,那正山道人终是回过了神来,此刻竟有几分不敢看正气凛然的柳元正,只得低下头,又拱了拱手。 “元易师兄,今日是贫道错了,是我无意间被妖言蛊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敢求元易师兄谅解,只是此刻局面,你我不好再聊下去了,改日,贫道宴请赔罪,告辞!” 原地里,柳元正抿了抿嘴,也不继续得势不饶人,只是拱手回礼。 “慢走,不送。” 等这一行人狼狈离去,在场诸修也都相继散了。 一番闹剧,终是让人失了闲逛的心思。 原地里,柳元正与朱子同凑到了一处,窃窃私语着。 自始至终,少年脸上都未见怒意,倒是朱子同,仍旧有些忿忿不平。 “哼!这正山道人,端是个愣头性子,昨日有三宗弟子小聚,宴席上他便找上我来,旁敲侧击想问此事,被我寻借口避过了,谁知仍不死心,今日竟当众闹出这番局面来!” 柳元正闻言,倒是笑了笑。 “这一番场面上虽然难看,不过倒也大都在情理之中,能够料想到,那太华仙宗地处中土西北,平日里也是与禅宗走的近些,或许其中有一二交好道友也说不准,只是不明世事,闹些孩子气,又自诩是为了玄门大义,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站在道德高地上,再看旁人,便都觉得腌臜,倨傲便也是顺理成章的反应。” 说到这里,柳元正倒是收敛了笑容,很是严肃的拍了拍朱子同的肩膀。 “不过元信师弟,此事倒是给你我提了个醒。” “什么?” “这一年多的暗流汹涌,许多事你我都看在眼中,都是从冬至那夜的变故之后衍生出来的,今日经逢这么一遭,我才发觉,你我师兄弟二人,都是此事的亲历者,早先不觉得什么,如今再看,却早就已经在漩涡中央了,往后潮起潮落,要早做准备。” 说话时,清风徐来,抚动两人身上宽大道袍。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四十六章 静海禅师 那天发生在金章院里的闹剧很快就流传开来。 柳元正曾经所说的一字一句,也都被人毫无保留的传递着。 事后的发展,也正如少年心中预料的一般。 等柳元正再出现在人群之中的时候,便是平日里不大相熟的金章院同门,也变得颇为亲切,凑到近前来,口称师兄师弟,又大为赞叹的说着认可柳元正的话。 少年大多数时候,只是温润一笑,说自己只是做了件维护宗门颜面的小事,以及说了一些众所周知的浅白实话。 他越发像是个温润君子了。 而这样的姿态,也让柳元正被更多人所认可。 这是很不错的进步,要知在柳元正晋升入金章院之后,因为宗萱道子定下的繁重课业,平日里柳元正多往返在天门峰与金章峰之间,这一年的光景,与金章院诸多同门少有联系,如此便也说不得亲近了。 正巧借着此番,柳元正走到了众人眼中,一来二去,遂与许多同门熟识起来。 而且在朱子同的邀请下,柳元正也开始参与一些三宗弟子的私下小聚,让自己这位五雷仙宗贤人被更多人广泛的知晓。 甚至朱子同还向柳元正透露,言说那日的事情已经不仅仅局限在三宗寻常弟子的范畴之内,许多宗门长老也所有耳闻,甚至朱家老祖也曾在闲谈时夸赞过柳元正几句。 至于那太华仙宗正山师兄的赔罪宴,两人都未等到,只是有太华仙宗的长老引着正山道人往岳霆峰去了,拜访了岳霆峰轮值长老,言说此间的误会,算是认下了过错。 一宗长老总是不好亲自来寻柳元正的。 若是传出去,在旁人眼中,这到底是恳切的致歉,还是太华仙宗长老借着修为暗中的威胁? 解释不清楚的事情,做了反而不美。 有岳霆峰轮值长老出面,总归让两宗面子上都说得过去,此事算是揭过了。 只是从那之后,正山道人似是被宗门长辈斥责,深居简出。 柳元正后面也罕有见到这位愣头愣脑的师兄了。 这一日,竹林南楼。 柳元正端坐在桌前,手上捧着一块桃木,一手捉着刻刀,伴随着手起刀落,自是木屑纷飞。 时而,柳元正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偏头看着桌上摆放的水纹元晶,似是在仔细观察元晶之中水纹的痕迹,少顷之后,再偏转过头来,又在桃木上细细雕琢着。 不一会儿,柳元正抖了抖手上的木屑,那桃木正中央,被柳元正雕刻出一朵莲花的模样。 细细端详着莲花木雕,柳元正又偏转过头来,放下刻刀,顺手将水纹元晶捏在掌心,双手都放在眼前,似是在木雕与元晶之间相互印证着什么。 良久之后,少年翻手,木雕与元晶都消失在掌心。 他不大满意的摇了摇头。 “道莲的形状仍需重新设计,第五版的道莲仍是不大好,若果真依此雕琢,恐怕要有一成的水纹被毁掉,虽然仍旧合用,但总归失了自然之美。” 这元晶难得之处,不在于水纹本身,而在于这水纹乃是自然而成。 玄门师法自然,大道要从万物中参悟。 柳元正也不想破坏这份自然之美。 少年颇为苦恼的挠了挠头,面露愁色,遂翻出一张白纸来,提起笔,重新开始设计第六版道莲的草图。 正这般勾勒着一朵莲花的模样,柳元正忽听闻有喧闹声由远及近传来。 柳元正顿了笔锋,探头朝着窗外看去时,但见一群弟子,拥着一位身披明黄色禅衣的禅宗女修,正往柳元正所在的竹楼走来。 “哦?白阳禅宗弟子这便已经到了?” 一念至此,柳元正来不及多想,径直起身,将桌上纸张收拾干净,便走出了静室,打开门,静静的站在竹楼前,等待着一众人的到来。 看着人群之中的禅宗弟子,柳元正站在那里,此刻竟也分了心神,暗暗地自忖,“禅宗规制终归与玄门正统诸宗大有不同,吾等宗门皆穿道袍,只是在颜色、细节上区分。 这禅宗倒好,说是玄门一脉,却不佛不道,褪下了袈裟,却仍穿着禅衣,这是几个意思?代表着禅宗门人不会忘本?还是代表着禅宗法脉到底和玄门诸宗不同? 或许昔年时,这是玄门诸宗对禅宗的怀柔之策,不好逼迫过甚,但如今禅宗仍守着这般规矩,却多少有些蠢笨了,一宗传承从来不该在这些表面功夫上。 穿着禅衣,只会无声的提醒着所有玄门修士,彼此之间不是一路人。如此看,这些年禅宗处境尴尬,半是替古逃禅先人还债,半是食古不化,咎由自取!” 正这般想着,那禅宗女修已经因着众人走到了柳元正近前。 未及柳元正开口,那女修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来。 这笑容温柔,很有亲和力。 女修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似乎都和她整个人的道法气息融合在一起。 仿佛浑然天成,仿佛发自内心。 她只是站在那里,便像是一朵莲花绽放,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清静意境。 女修抬手,捏起莲花法印,俯身朝着柳元正一拜。 “想必是元易师兄当面了,师妹静海见过师兄。” 话音落时,柳元正反应也不慢,温润一笑,颇为和善的点了点头道:“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禅师法号端是好意境,贫道元易,见过静海禅师。” 这仍是禅宗的独特规制了,寻常道门弟子之间,都以师兄师姐互称,到了禅宗这里,却一律换成禅师了。 说罢,反而是静海禅师微微一怔,片刻的恍惚失神,禅师轻声呢喃,重复着柳元正说过的话。 “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未想元易师兄也通吾宗禅意。” “禅师谬赞,不过是借用先贤之语,通禅意的也是先贤而已,倒是不知禅师造访,可是有甚紧要事吩咐贫道?” “岂敢说是吩咐,只是来时听说了师兄之前的仗义执言,为吾宗洗刷了不必要的误会,是故特意前来致谢,吾宗地处偏僻,也无甚值得拿出来的谢礼,便想问问师兄这里有甚么能用到师妹的地方,不然此间恩情,要教师妹心中难以安定。” 说话间,静海禅师脸上的笑容愈盛,端像是莲花彻底盛开一般。 便是柳元正也稍稍愣神,暗道这几日为了水纹元晶太过劳神,如今看甚么都像是莲花。 一念至此,柳元正忽的目光一凝,落到了静海禅师的身上。 第四十七章 道莲佛莲 白阳禅宗的明黄色禅衣,端看时通身纯色。 这会儿柳元正凝神细细观瞧,方才见这禅衣上暗暗织出许多花纹来,若不去细看,反而教人容易忽略掉。 一身禅衣,其上以暗纹绣出诸般禅宗宝相,又以层叠云纹点缀,禅衣的正中央,正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这莲花与柳元正常见的道莲规制似乎大有不同,颇具奇妙,柳元正一眼望去,顿时便被这莲花吸引了目光,旋即,少年又觉得这样看去有些失礼,遂直接低下头,顺势偏转了目光,脸上露出沉思神色来。 仿佛是思忖着要如何回答静海禅师。 禅师仍旧含笑立在原地,也不追问,也不催促,只是等着柳元正的回应。 不多时,便见柳元正温润声音响起。 “禅师这么一问,说来倒是巧了,近日里贫道琢磨着炼一件趁手的法器,依着贫道的设想,这法器该呈道莲形状,只是数度易稿,仍不能满意,听说禅宗妙法中,多莲花法相,不知禅师可否为贫道释惑?指点一二?” 少年说得郑重,静海禅师这里也不多做考虑,旋即点点头。 “元易师兄当面,师妹哪里敢说指点,你我权当探讨,算是论道。” 说罢,静海禅师便转过头去,朝着身旁的禅宗弟子低声说了几句。 这静海禅师在白阳禅宗似是颇具威望,大有首席弟子的模样。 此刻听了静海禅师的吩咐,她身后的诸多弟子皆不言语,只是朝着柳元正这里捏着莲花法印施了一礼,便折身而去。 竹楼前,柳元正也是沉默着,嘴角含笑,朝着众人拱手回礼。 待众人走散了,柳元正这才测过身子,伸手往竹楼门口处虚虚一引。 “禅师请。” “师兄先请。” 柳元正便也不推辞,当先折身,引着静海禅师走进竹楼之中。 …… 静室内,柳元正将半掩的窗户大开。 寒暄着邀请静海禅师在一旁坐下,又在暖炉上煮了一壶新茶,这才端坐在竹椅上。 刚一坐下,柳元正便先与静海禅师闲散的寒暄了几句,问了问白阳禅宗的风景,何事抵达的岳霆山,又在何处落脚。 等新茶煮好,少年捧着玉碗,这才切入了正题。 “先前在门外时,贫道便看见了贵宗禅衣锦绣,瞧见了禅师衣服上绣的莲花,这才有了此番邀请,贫道见这莲花别致,与我所知的道莲形象颇有不同,倒是要请教禅师一二。” 听闻柳元正所说,静海禅师脸上的笑意都含蓄了些,她抿了抿嘴,低头看了眼禅衣,这才偏过头来与少年直视。 “我素来听闻师兄名声,一直以为师兄是位正人君子呢。” 听出了静海禅师言语之中的揶揄,柳元正却神色不变,话语更是坦然。 “贫道问的是莲花,眼中所见自然也是莲花,心中所想,更是只有莲花,禅师为何会有此言?” 闻言,静海禅师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偏过身子来,满是歉意的朝着柳元正一欠身。 “是师妹着相了,不该这般猜度师兄。” “不必这般说,我此言或许本就有失礼之嫌,禅师能知我本心便好,能将道理说透,大约天底下会少许多因果,禅师,你说对吗?” 静海禅师饮了口热茶。 “师兄果然是通吾宗禅意的。” 柳元正只是笑笑,没有接这句话,静海禅师也不再说下去,转而说起了莲花。 “依吾宗典籍记载,世上仙莲有五色,一为青、一为紫、一为金、一为白、一为黑,此五色为仙莲正色,余者大都为灵莲,稍有逊色。 仍说这仙莲,五色仙莲生在仙乡各处,自然也各有迥异,师兄所见道莲,大都以青莲、紫莲为原本,辅之以本宗道法,加以演化而成。 而吾宗诸多莲花法相,却是以白莲为本源,如吾宗根本道法之一,便是《白阳净世莲花宝禅经》,此经法相已经颇与白莲相近,名唤净世莲花相。” 闻言,柳元正不住地点头,作恍然大悟状,口中也是轻声重复着一些字眼。 “唔……仙莲,仙莲……禅师,贫道唐突,想看一看这净世莲花相?不知是否合贵宗制度?若是为难,贫道断然不会勉强。” “师兄无妨,这净世莲花相在中土之西倒也算常见,许多壁画上都多有此类描绘。” 说罢,静海禅师已经起身,缓步走到柳元正的书桌前,少年亦随在身侧,在桌上铺了张白纸。 “请。” 静海禅师不作推辞,旋即提笔,在纸上细细的描绘出一朵十二瓣莲花之相。 柳元正站在书桌一旁,只是仔细的看着静海禅师笔锋婉转,看着那净世莲花相从无到有,跃然于纸上。 待禅师搁笔,柳元正也颇为赞叹的点点头。 少年时至今日,自然是一本禅宗经书都未读过的,此刻见了这净世莲花相,只觉纸上莲花画的精巧,想要悟出些甚么禅宗道理来,却是难了。 没有拿出那水纹元晶,柳元正只是依着自己的记忆,一点点与纸上莲花印证着。 原地里,静海禅师嘴角含笑,偏头看着陷入沉思之中的柳元正,并未出声打扰。 片刻后,少年点点头。 短时间粗浅的印证了一番,这禅宗莲花倒是合用于雕琢元晶,之后还需柳元正雕出些木雕来,做最后的确认。 一念至此,柳元正又像是发觉了什么一般,在静海禅师的注视下,伸出手指悬在那莲花的上方,似是虚空勾勒着什么。 自始至终,柳元正的目光都在纸上,却忽的开口问道。 “禅师,你说这仙莲各有迥异,不知这白莲,算是道莲,还是佛莲呢?” 话音落时,静海禅师神情顿时变得呆滞,她的目光旋即落到了柳元正垂在莲花上方的指尖上。 柳元正的指尖并非在勾勒莲花,而是在莲花之上,勾勒着一个似是而非的人形轮廓。 人形,莲花。 这是西方逃禅惯用的佛陀之相。 静海禅师抿了抿嘴,一时失语,目光随着柳元正的指尖转动,似乎也有些失神。 “禅师?静海禅师?” 少年温润的声音,终于让静海禅师回过神来。 她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反而在这一刻变得苍白了许多。 这一刻,静海禅师像是想明白了许多问题,又似乎在一念之间,生出了无穷的疑惑来。 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走调。 “逃……逃禅所用皆是金莲!这金莲……与白莲相仿,实则仍是不同的,白莲……自是道莲!” 一番话教静海禅师说的磕磕巴巴。 说话间,禅师也一点点收敛起了心神,她似乎还要开口说些什么,柳元正却直接伸出手,当着静海禅师的面,将这莲花图收进了乾坤袋中。 “是道莲就好,贫道欲依此图炼制法器,没坏玄门规矩就好,吾心甚安。” 一边说着,柳元正一边转过身来面向静海禅师,仍是眉眼带笑。 自始至终,少年仿佛都没有看到禅师脸上越发慌乱的表情。 “否则,便是这法器炼成了,冲撞玄门规矩,贫道也只能忍痛将之毁去,如此波折徒劳,到最后只是一场空。” 第四十八章 丹宴将启 静海禅师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柳元正的竹楼。 她的脸色仍旧带着几分苍白。 似是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山风仍旧凛冽。 望着静海禅师仓促离去的身影,柳元正像是看到一朵莲花在寒风中凄苦、无力地摇曳着。 站在窗前,柳元正抿着嘴,又翻出禅师描绘的净世莲花法相图,沉默着观瞧了好长时间。 静海禅师自是极其灵醒的。 柳元正相信,她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柳元正也相信,她前来道谢的心意是真的,离去时的悲伤也是真的。 并非因为自己别样的“威胁”,而是透过柳元正的话,想明白了白阳禅宗真正的境遇。 她承认白莲是道莲。 可惜白阳禅宗之中,有人并不是这样想的。 而透过禅师描画的图卷,透过禅师最后苍白的反应,柳元正也确定了一些藏在心中的谜团。 那日破碎九尾玄狐幻身时,落在自己卧房中的半盏佛灯,其上勾勒的佛陀之相,所端坐的是白莲的一种。 这样的发现也让更多昔日的困惑变得明朗起来。 为何此次瑶台丹宴中会有白阳禅宗参加;为何一介妖修能过得两界山;为何失火的会是白阳禅宗;为何这一年以来白阳禅宗两度曾有弟子殒命。 看来是玄门诸宗的冷眼,让一些人开始怀恋古玄门时的鼎盛气象。 或许从禅宗建立起来的那一天,有一些人就只依靠着往昔的回忆存活着。 这些人或许只是欲念蠢蠢欲动,却震荡着许多人紧绷的神念。 直至静海禅师的身影消失在柳元正的视线之中,少年伸出手,将窗户掩起大半。 今日山间的寒风果然是凛冽的。 “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但愿我也能这般,渡尽劫波。” 一念至此,柳元正翻手收起了图录,坐在竹椅上,缓缓地闭上双眼。 少年的神识沉进泥丸宫之内,涌入《玄霄秘策》。 细细地翻看着《心窍玲珑篇》与《琳琅简露篇》,凝视着这些已经熟稔于心的文字,少年从中翻找着能克制一些佛门妙法与禅宗道术的左道秘法与法器。 术与器皆是为护身、护道,是渡劫法。 左道修士向来多劫难,自然不缺此类渡劫法门。 …… 数日过去。 依旧是柳元正的竹楼。 少年与朱子同坐在暖路旁饮茶。 朱子同放下玉碗,忽地一笑。 “师兄,今日又有白阳禅宗弟子,托人邀你我二人去赴宴。” 柳元正闻言,几乎不做思索,径直摇了摇头。 “回绝了罢,仍是和前几天一样的说法,便说我在炼器,需师弟你以玉都雷神一脉法门相助,此事自是由我们分说,炼器嘛,谁说的准时日呢?难保在丹宴之前,你我都忙于此事。” 听闻柳元正之言,朱子同这里亦是咧嘴一笑,点点头,“师弟便是这般回复他们的,连面也未与他们见过,说来也奇,这几日白阳禅宗邀请了三次,每次还都是不同的禅师出面,倒是白阳禅宗此代首座弟子静海禅师,自从那日见了师兄一面后,就少有走动。” 此亦是禅宗规制,所谓首座弟子,大约与亲传道子的地位相类,可以看做是白阳禅宗这一代弟子中的大师姐。 闻言,柳元正脸上未见表情变化,少年仍是品着茶,似乎陶醉于其中。 “能不见面,还是不见的好。要知道诸般波折都是从妖狐一案衍生出来的,你我是亲历者,禅宗聪明人也多,恐怕你我只要赴宴,只要坐在那里开口,不论说了些什么,都能被他们拿来做文章。” “不止是师兄你,想来吾宗许多师兄师姐也都瞧出了端倪,我寻人探听了这几日白阳禅宗的宴会,便是玄青仙宗的师兄们都少有出席的,反而是太华仙宗不少道友去做客了。” “宴无好宴。” “是啊,只是如此一来,你我推托不出,有些人要着急了。” 闻言,柳元正轻笑了几声。 “无妨,长老们都看在眼中呢,正是要长辈们劳神的事情,你我不犯错就好。” “合该如此。” “就要起风了。” “嗯,快起风了。” …… 光阴悄然流转。 数日时间倏忽而过。 柳元正收到了金章峰执事送来的玉简。 玉简中记载着一门《凝香引魂秘法》。 见得了玉简,也证明着瑶台丹宴就在眼前了。 丹宴开在仙乡玄青域,凡尘修士虽能有幸参与,却并非真身赴宴,而是有类下界焚烧香表上书仙界之法。 祭起庞大法坛,以玄门道香牵引着众修士的神魂念头升入仙乡之中,诸修以神念虚像参与丹宴。 虽说天人之门万古以来始终洞开着。 但不曾修行到境界,亲身入仙乡,得无量仙光照耀,只会有一种可能——化生天人。 此举无异于彻底断绝长生道途,往后只能以天人之姿,随侍在仙人身旁。 是故才有了这等巧妙法门,使道香牵引着一缕念头升入仙乡,如此得仙凡同宴,又不伤凡尘修士道业。 捧着玉简,柳元正自是认真仔细的将这《凝香引魂秘法》记下,以免赴宴时出了差池。 …… 这一日。 四宗弟子齐聚岳霆峰。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柳元正抿着嘴,表情肃穆,身披碧蓝道袍,和一众金章院弟子站在一起。 宗门祭炼了许久的法坛也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了真容。 通体白玉铸成的法坛,几乎和岳霆峰主殿前庭一样大,平整的玉坛表面上,以龍纹风篆勾勒着玄奇的纹路,端看时,十分朴拙,又显得恢宏,再观瞧久些,便觉得这些纹路神异,甚至要顺着修士的念头蔓延,只教人眼花缭乱,头昏脑涨。 柳元正也只是看了几眼,就顿觉不适,避开了目光。 玉坛上,依各宗道袍禅衣主色,铺满了蒲团。 玉坛正中央,立着一尊古铜大鼎,鼎中有法焰跳动,焚烧道香,早在众弟子抵达岳霆峰之前,整个法坛便已经被袅袅香烟笼罩。 少年偏过头去,望向不远处的岳霆峰主殿。 此刻宝殿门户洞开,安文子掌教与四宗许多长老都在其中,各依座次,端坐在法台上,似是闲聊着些什么,时而有朗朗笑声传出大殿。 不多一会儿,岳霆峰上有道钟声响起。 宝殿内亦传出安文子掌教的声音。 “众弟子,登法坛,依次而坐!” …… 后山,承道峰,道殿。 元道老真人端坐在道殿中央,另有九位苍老修士,依九宫位盘膝而坐,八人环绕元道老真人四方,另有一人,盘膝坐在元道老真人身后。 这九人气机似是勾连到了一处,施展着秘法,无形无相的气机恍若化作巍峨高山,将元道老真人的精、气、神都镇封在原地,镇封在这具苍老的躯壳中。 此时,岳霆峰上有道钟声传来。 元道老真人忽地睁开眼,遥望着岳霆峰的方向,又转过头,仰望着宝殿的穹顶。 良久。 老真人长声叹息。 “师尊……” 第四十九章 幽香引魂入天门 悠长的道钟声在岳霆峰上回荡。 安文子掌教苍老的声音让站在道殿前庭的诸修精神一震。 站在人群前段的宗安道子先行迈步,道子身后紧随着十余位身披玄袍的五雷宗道子,道子们身后则引着一众金章院弟子。 众人走上玉坛,依序而坐,占了玉坛上约莫四分之一的蒲团位置。 柳元正亦是安坐在人群之中,闻者缭绕香烟中弥漫开来的浓郁幽香,少年颇有些好奇地四下里观望着。 此等盛事,大抵会是往后修行道途中,长久难以忘却的景象。 东天的暖阳洒在岳霆峰上,透过弥漫的烟气,散成斑斓的霞光,照在众人身下的白玉上,一时间映出彩光。 这玉坛本是极其古拙的样式。 昔日里诸修曾远远眺望的夺目宝光如今本都消散一空,这意味着法坛祭炼大成,灵韵凝结到了极限,反而显得晦涩。 这会儿经着暖阳照耀,顿时绽放出彩光来。 只是坐在蒲团上,端看这这番盛景,诸修几乎有一种已经身临仙境的恍惚之感。 待五雷仙宗诸修落座,紧接着便是玄青仙宗道子因着人群走上玉坛,之后是太华仙宗,最后是白阳禅宗,在静海禅师的引领下,占据了最末尾的四分之一蒲团。 群修坐定,紧接着,道殿之中,传出紫康长老的声音。 “五雷宗弟子听令,随老夫诵《开经玄蕴咒》!” 紫康长老话音落时,又有两道苍老道人的声音传出。 “玄青宗弟子听令,随声诵经!” “太华宗弟子听令,随声诵经!” 说至此处,道殿中忽地寂静了下来。 法坛上三宗弟子皆神情肃穆,盘膝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凝神不动。 此刻间却都竖起耳朵来,似是听着之后的动静。 数息时间,道殿内都未有旁人的声音传来。 殿中不少白阳禅宗长老在这一刻都仿佛是变成了木雕泥塑,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未曾听闻三宗长老的声音。 环视着众位白阳禅宗长老许久时间,紫康长老方才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这才撩袍端带,径直起身,走到大殿门口,朗声诵念起《开经玄蕴咒》。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 紫康老道声音浑厚,诵念时已然运转了法力混入声音中,落到旁人耳边,如无边雷霆炸响。 随着声音传出,高台上,五雷、玄青、太华三宗弟子,也皆手捏子午阴阳诀,齐声诵念。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 “乍遐乍迩,或沉或浮。” “乍遐乍迩,或沉或浮。” “五方徘徊,一丈之馀。” “五方徘徊,一丈之馀。” …… “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 “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 一经诵罢,紫康长老旋即回身落座,又见玄青仙宗长老起身,缓步行至道殿门口,面对中弟子,手捏宗师印,朗声开口。 “玄元一气,无极之先。” 三宗弟子亦随声诵念。 “玄元一气,无极之先。” “太始太乙,含象九天。” “太始太乙,含象九天。” …… “谨遵普化,道德成全。” “谨遵普化,道德成全。” 世传《开经玄蕴咒》,为玄门诸宗普世经文,然各宗经意不同,悠悠万古岁月,也由之衍生出不同的版本来,皆以本经名讳称之。 此为玄青仙宗之《开经玄蕴咒》。 随着一经诵罢,便是玄青仙宗长老折身落座,而太华仙宗长老起身。 “一炁胎无极,先天先地根。” “一炁胎无极,先天先地根。” …… “虔心能感格,万古署长生。” “虔心能感格,万古署长生。” 如此,三宗玄蕴咒皆诵罢,便见紫康长老端坐在法台上,再度开口道: “而等诸修,皆听吾言,展五心向天式!” 话音落时,如柳元正一般,许多弟子姿态不变,但仍有一些弟子,微微调整了坐姿,以五心向天式端坐蒲团。 紫康老道的声音不停,继续说着。 “缓缓入定,除却杂念!灵台清明!” “心中默念《凝香引魂秘法》中经文。” “以鼻息引道香之炁入体!” “引幽香入天顶!” “牵出一缕神识念头,随在幽香之后!” “念头上升,观想自我身形,忘却念头本真,化出身形外相!” “不许迟疑,神识念头随幽香跃出百汇,跳出天顶!踏上天地蓝桥!” “踏天地蓝桥而走!” “念头继续观想,将那一缕幽香化作蓝桥尽头天门!” 紫康老道的声音恍若洪钟大吕,响在众人心头。 说话时,柳元正已经缓缓闭上了双眸。 少年依长老嘱咐,先是以五心向天式入定,待意识清明,杂念不生之后,又轻轻吸了一口气,以鼻息引入道香之炁入体。 这道香之炁似是极其清灵之炁,被少年以吐纳之法入体的瞬间,便自鹊桥升腾而起,路泥丸宫而不过,直奔少年天顶百会穴而去。 正此时,少年心中将《凝香引魂秘法》的经文口诀默念完毕,旋即牵引出一缕神识念头,紧随在幽香之后,浮向天顶。 似是因为秘法经文的缘故,又似乎这道香之炁本就玄妙。 柳元正的一缕神识念头随在幽香之后,竟也因之变得清灵起来,又端的凝实,仿佛凭空生出了根基来,不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伴随着念头的升腾,柳元正亦以这一缕念头观想着自己的身形外相,观想着一个身披碧蓝道袍的少年道人。 此间繁复变化,尽在电光石火之间诞生。 等柳元正这里好不容易完整观想出了自己的身形外相,等回过神来时,方才惊觉自身念头缥缈。 四下里“看”去时,竟已然立在天地蓝桥之上,远远的眺望去时,那缕自身念头紧紧跟随的道香之炁,已经在天地蓝桥的尽头化作一道恢宏天门。 瞧不清这天门的详细模样。 似乎因着念头幻化身形外相,少年的目力也大受限制;又似乎这天门本就虚幻而成,隐没在灵云神霞之中,不见端倪,难观跟脚。 到了此时,柳元正已经无法再听到紫康老道的声音了,甚至念头涌动时,也只感觉到了这缕念头与肉身之间渺远的气机牵引,极其微弱。 立在天地蓝桥上四下里张望了下,蓝桥之外,只见无边云海,在翻滚着,在沸腾着,凛冽的罡风席卷而过,教柳元正通身冰凉。 心中回想着紫康长老的嘱咐,柳元正站在原地握了握拳,感受着念头化身颇有些虚幻不实的朦胧触觉,这才缓缓朝着天门立下的方向走去。 这般一走,便不知多少时辰过去。 隐约可见天门已近,柳元正的身形却愈发难堪,云海之间罡风猛烈,少年只是一道念头化身,行至此处,几乎再难寸进。 正此时。 那天门忽地动荡开来。 有恢宏的道音从天门处传来,又似是响在柳元正的心头。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馀;天真皇人,按笔乃书;以演洞章,次书灵符;元始下降,真文诞敷;昭昭其有,冥冥其无;沉痾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 煌煌道音响彻云霄。 柳元正听得真切,这是先前众人端坐在玉坛上诵念的经文。 仿佛有暖阳照在了少年的念头化身上,驱散了罡风带来的彻骨寒意。 柳元正感觉到了这具虚幻的身影重新充斥着力量。 无边道音仍在回想着,少年已然大步疾驰而去。 近了。 天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忽地,少年身形一顿,驻足不前。 他整个人身形都在颤抖着,凝望着天门中的景象。 眼角有热泪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 柳元正的呼吸甚至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到了。 那是仙乡景象。 是仙光。 无量的光芒! 第五十章 丹宴(上) 说不清是感动还是触动,亦或者只是对于大道长生最为纯粹的向往。 等柳元正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天地蓝桥之上的一切都显得这样的不真实。 那热泪流淌下来,还未划过少年的脸颊,就化作丝丝缕缕的烟气消散。 而就在这一刻,柳元正忽然能够明白,之前在玉都院中,有弟子问询兴怀执事瑶台丹宴诸事的时候,道人为何会笑而不语。 不曾亲眼得见此景,便是兴怀执事诉说,也断然无人能够理解道人心中的感动。 甚至天门中那无量仙光,任何见到此景的人,都无法将之用言语完整的描述出来。 在仙家景象面前,尘世的任何语言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缓缓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柳元正将心中的悸动平复,这才继续迈步,一步一顿,朝着天门中走去。 他想要将此刻的心境彻底烙印在神识念头中。 哪怕就丹宴结束,就此折返回去,只是站在天门前,就让柳元正有了长足的感触。 这是一个刚刚踏足漫漫仙途人,亲眼得见了终点的绮丽风光。 这已经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任何的天材地宝,经文宝篆都无法与之比拟。 甚至于每一息,都有着近乎无穷的念头涌现在心中,洗练这少年的道心,使之愈发坚韧、通明、无垢。 …… 待少年缓步走进天门之后。 方才发现,天门之内,早已经有许多人影林立。 以安文子掌教为首,四宗长老、道子,都已经静立,各自含笑,凝视着弟子们的到来。 显然,柳元正的脚程并不算慢,抬眼望去,此地尚未有几位弟子等待。 少年懵然转身,朝着来路看去,却发现远远地之间云海浩瀚,不见了那天门耸立,更不见了天地蓝桥贯穿仙凡两界。 见了柳元正身上的碧蓝道袍,五雷仙宗诸修脸上的笑意更胜,宗安道子更是缓步朝着少年走近了些,朝着柳元正招招手。 “元易师侄,站到我近前来罢,且等一等诸位同门,还有各宗道友。” 听了宗安道子之语,柳元正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咧嘴一笑,“见过掌教,各位长老,各位师伯。” 说罢,柳元正走到宗安道子身侧,复又拱了拱手。 “宗安大师伯。” 如今辈分断然是差不了的,柳元正拜师宗萱道子,而宗萱道子又是此代亲传道子之中的小师妹,不论是从掌教一脉算,还是从六脉一起算,都是小师妹。 是故在场众道子,也全都成了柳元正的师伯。 到底是曾经有过半场论道之缘,这一年中也曾在天门峰上偶遇过几次,宗安道子与柳元正勉强也算是熟识的,又是柳元正的大师伯,此刻将少年引到身旁,遂开口问起近日里的修业,进境如何,可有甚困惑之处,如今宗萱师妹闭关,若有疑问,尽可来邀月楼拜访他这位大师伯…… 如此云云,柳元正这里也是恭敬的回应了,说话时不疾不徐,道子这里不多问,柳元正便不多答。 原地里,一众老道也都含笑看着两辈门人之间的交流,神色愈发和蔼。 而柳元正身为五雷仙宗贤人,身穿碧蓝道袍,自然与寻常弟子也是不同的。 两人闲散的聊了一会儿,便见一位玄青仙宗的长老先开口夸赞了几句,说宗安道子修为进境如何非凡,又说元易这位小道友如何知礼,最后转到五雷仙宗上面,感叹友宗后继有人。 听声音,正是先前引着众弟子诵念玄蕴咒的那位长老。 听闻此言,五雷仙宗诸位长老自是笑的十分矜持,安文子掌教也与玄青宗长老客套了几句。 只是有这位长老开了头,接下来便是各宗长老的赞叹。 太华仙宗几位长老还好,说来说去也是和玄青宗长老意思相仿,只是似乎因为先前金章院中闹剧的缘故,有意想要弥补甚么,某位太华仙宗长老更是狠狠地夸赞了柳元正一顿。 这时还好,等白阳禅宗几位老禅师开口的时候,柳元正便察觉到了几分不妥。 那几位老禅师少有提及宗安道子,反而变着花儿的称赞起柳元正来,到底是法相以斑斓绚丽著称的禅宗,便是夸人,一番话不假思索,都说的天花乱坠。 倒是有几位本想开口的老禅师,见到此景,只是抿了抿嘴,不再言语。 安文子掌教笑容也淡了些,却仍是以不轻不重的客套话回应着几位显得颇为热切的禅师。 原地里,柳元正似是被夸得羞涩,很是显出少年心性来,先是不大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后面有些拘谨难耐,便挪了挪脚步,整个人悄然藏到了宗安道子身后,站在了人群之中,一袭碧蓝在一众玄袍之中便也不显眼了。 瞧见了柳元正的动作,藏经殿长老笑眯眯的走到少年身旁,缓声与柳元正分说了几句,催促少年将近日的修行手札装点成册,早日走到藏经殿去收录。 说罢,便也不待柳元正回应,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这番分说着的时候,远远地,一道道修士的身影便忽地出现在层云之中。 柳元正观瞧的真切,等瞧见了朱子同元信师弟与堂哥元成师兄的身影之后,柳元正便恭敬的与宗安道子低声说了几句,便折身混入了金章院众弟子中,与朱子同和柳元邱他们站到了一起。 约莫数十息的时间过去,直至最后紫康道人的身影倏忽间出现在不远处,如此依约赴宴的众弟子便都到齐了。 看着四下里渺茫的无边云海,少年站在原地,心中却只是疑惑。 “怪哉!说是赴宴,这仙乡之宴,难不成便开在云上?” 正这般想着,便见站在人群之前的安文子掌教忽然伸出手来一指。 “诸修随贫道入玄青仙域沧云道殿!” 说来也奇,随着安文子掌教这么伸手一指,众人在看去时,不远处的云海之上,忽的有一恢弘道殿耸立起来,原本即将的云海上,也教人听见了声音。 那仿佛是仙乡自然而成的道音,又似乎是琴瑟交织而成的无上妙曲。 隔着人群眺望去,成群结队的天人,各自捧着玉盘,盘中托着珍馐美味、琼浆玉露,也不看安文子掌教一行人,径直往殿中走去。 玉门洞开,隐约间有郎朗笑声从道殿中传出。 忽的,一道缥缈的声音传来。 “咦?今日这番,来赴宴之客倒是奇多!进来罢!” 第五十一章 丹宴(中) 这世上的声音本都是迥异的,或者清脆,或者浑浊,或者苍老,或者稚嫩。 左道中便有这类闻声辨人之法,只听了一人声音,往往就能从这声音中,将此人心性剖析个大差不差,甚至可反用此法,使自己伪装身份时更加天衣无缝。 可道殿中传出来的飘渺声音却大为不同。 这仙人之音,落到众人耳中,等柳元正再去回想的时候,竟想不起仙人这句话说了几息,想不起仙人说话时的声调,甚至想不起仙人的音色。 这几乎给了柳元正一种恍惚感觉,仿佛从未有过人开口,那句话竟像是无端的从心中涌现出来的一般。 可细细回忆时,又有着一种了无痕迹的道韵在心头回荡,仿佛只要柳元正再多用些心力,便可从这缕仙音余韵中品悟出甚么道与法来一般。 由不得柳元正这里再多想些甚么。 安文子掌教已经引领着群修,神态恭敬,撩袍端带走向沧云道殿。 少年也走在人群中,想要端详沧云道殿,又觉得仙人在场,不好失了礼数,索性半低着头,目不斜视。 说来也只是几步路远,数息时间,众人便走到了道殿正门。 玉门开三扇,中间大两边儿小。 正中的玉门两旁贴着一幅对联,一曰“金阙化身,玄青九天扶日月”,一曰“玉虚师相,仁威万古镇乾坤”。 玉门上更是挑着块匾,上书“沧云道殿”四字。 未及多看,众人便低眉顺眼的从右侧门,缓步走入宝殿之中。 自始至终,无人胆敢抬头乱看。 瞧见了有客赴宴,殿中群仙欢声笑语都是一顿,群仙尽数望向来人。 四宗诸修在门口处站定了,安文子掌教手捏子午阴阳诀,抬在眉心前,顺势躬身一拜。 “弟子人间界五雷仙宗此代掌教安文,携五雷、玄青、太华、白阳四宗弟子,拜见丹宴群仙!” 安文子掌教话音落时,身后诸修皆躬身施礼,随声呼道:“弟子拜见丹宴群仙。” 如此山呼一番,众人都俯首不起,旋即听得那道缥缈的声音再度响起。 “善!善!瞧见玄门诸宗门徒广博,吾心甚喜,起身罢,宴席上无需多礼,安排他们落座。” 那缥缈道音中似乎真的带着几分欢喜意味。 闻言,众人方才直起身来,许多人却仍捏着子午阴阳诀,垂在小腹处。 柳元正这才望了望大殿中的丹宴盛景。 无法去说这沧云道殿到底有多大,仿佛芥子须弥蕴含在其中一半,入门而来,柳元正觉得自己进的不是道殿,而是一方洞天世界。 但见仙雾缭绕,隐去了道殿四壁,有仙鹤在云中腾飞,再转头看去,自己似乎立在山石之上,仿若是古山绝壁,宽阔平坦的崖壁上,有仙树随风摇曳。 群仙环绕在树下,各坐在桌案后面,穿着各色仙袍,姿态各异。 瞧不清他们的面容,似乎不曾有所遮掩,只是柳元正望去时,却记不下他们长什么模样,仿佛仙容都隐没在了云雾飘渺之中,唯一能让少年记住的,唯有群仙脑后高悬的镜轮。 这便是仙人。 三花聚顶,五炁朝元,一身道业凝结到一处,化作脑后镜轮,亦称作道轮。 有此镜轮在,仙人便与日月同寿,逢难化生。 人群之中,不少人如柳元正一般,望向这些仙人脑后的镜轮,只觉一眼望去,那镜轮纯粹,内中似乎只有无量仙光,可长久注视着,顿时又觉仙光中似乎有无上大道在孕养演化,动荡着众人心神,等众人再去看时,那镜轮遂又显得平常了。 正四下里观瞧着,忽地,有一群天女走到诸修近前,脸上带笑,也不言语,只是偏过身子来,虚虚朝着侧旁伸手,要将诸修引到一旁落座。 有天女走到了柳元正的身前,她似乎颇有些好奇的看了眼柳元正身上那与众不同的碧蓝道袍,柳元正对天女的反应视若无睹,只是无声地拱了拱手,算是谢过这位天女,便随着她走到一旁的空位上,盘膝坐下。 那天女便随即离去了,原地里只留下一阵香风。 柳元正侧头望去,这才看到朱子同就坐在自己身侧,两人对视,皆是咧嘴一笑,未及说些什么,便见那一队天女又走来了,不过却捧着玉盘,将珍馐美味、琼浆玉露都摆满了每个人的桌案。 少年好奇的望着,甚至探了探身子,抽动着鼻翼轻轻嗅了几下。 到底只是一道神念化身,依托道香之炁方能升入仙乡之中,这一路走来,身躯的触感都十分麻木,此刻那仙乡珍馐的美妙香气,也只有极其淡薄的丝缕被少年闻到。 柳元正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想来,这仙乡珍馐该是极其美味的,可惜坐在此间,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总是隔着一层,未能尽知。 甚至这珍馐食材也该非凡,如今摆在桌案上,仍旧闪烁着晶莹灵光,说不定便是龙肝凤胆,不知其中蕴含着多少磅礴的仙气,可惜被这化身服用了,最后也只得带着些余韵返回本身。 柳元正这里还在探看着的时候,一旁朱子同已经迫不及待的捉起了玉箸。 少年会心一笑,便也抬起手,准备为自己倒一杯仙酒尝尝味道。 正此时,不远处的宴席上,忽的有一位身披天青仙袍,其上描绘鼎纹的老仙偏过头来,好是端详了几眼安文子掌教。 “你名唤安文是罢?如今是五雷仙宗掌教?” “回仙人之问,弟子正是。” “唔……以前有个叫德浩的,也做过五雷仙宗掌教,他是你甚么人?” “那是弟子的师祖,早在数千年前,便已辞去掌教之位,如今在闭关,以期寻到飞升机缘。” 闻言,那老仙点了点头。 “嗯,几千年前,老夫来赴丹宴时,曾经见过他,是个不错的后生,希望有一日,能在仙乡再见到他。”说罢,那老仙抿了抿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偏头看了安文子掌教一眼,“你也不错,愿你也能早日飞升仙乡。” 说罢,老仙抿了一口桌上的琼浆玉露,不待安文子掌教开口,便又说了一句。 “嗯,你师尊也是。” 原地里,安文子掌教讪讪一笑,却仍是举杯,“弟子代师祖及师尊,谢过前辈,愿借前辈吉言。” 闻言,那老仙也端是随和,抬起手,和安文子掌教碰了一杯,两人随即一饮而尽。 另一处,太华仙宗那里也是这般,不少与太华域有所往来的仙人,也寻着太华仙宗长老闲散的谈着。 当然,最为热闹的是玄青仙宗这里,在座皆是玄青域仙人,对待自家后辈自然也热情些,柳元正甚至听到了几位长老直接开口称呼老祖的。 倒是唯有白阳禅宗的几位老禅师处冷清许多。 见殿中丹宴尽是欢声笑语,这几位白阳禅宗的老禅师也多少有些如坐针毡。 几人对视,旋即一位老禅师站起了身来。 “启禀众位仙家。” 老禅师初时开口,却似乎是没人注意到他,众人仍是闲谈如故,反而是座位相近的四宗弟子听到了老禅师的声音,都停了动作,齐齐望了过来。 老禅师脸上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了。 他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 “启禀众位仙家。” 这时,殿中鼎沸声音方才忽的一顿,顷刻间冷清下来,群仙都望向老禅师这里。 先前那位和安文子掌教碰杯的老仙开口了。 “哦?禅宗弟子?何事来唤我等?” “回禀前辈,吾宗整理故时经文,近年删改、重修三百余卷,特……” 谁知那老禅师还未说完,道殿外忽地有鹤唳声传来。 群仙中有人开口。 “哈!乾元域的松河古仙到了!” 第五十二章 丹宴(下) 听闻玄青域仙人之语,席间诸修都转过头,看向沧云道殿门口的方向。 乾元域松河古仙。 四宗长老中,许多人都面露诧异神色。 今日瑶台丹宴,竟有古仙亲至? 一时间,再无人关注先前开口的白阳禅宗老禅师了。 老禅师只得尴尬的僵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抿了抿嘴,最后只是欲言又止。 数息时间倏忽而过,那古仙还未入殿,旋即便有朗朗笑声远远地从门外传来。 古仙入殿了。 老仙人身披纯白道袍,其上以星光点缀着周天星辰之相,衣边用暗金丝线绣着云纹。 仍是看不清面容,众人抬眼望去,也只依稀能够记住一位慈眉善目老仙的形象。 古仙脑后亦有镜轮高悬,端看时与玄青域群仙一般无二,仔细观瞧,便觉古仙的镜轮中仙光似乎更为浑厚一些,再看时,又变得寻常了,仿佛先前的变化只是众人的幻觉一般。 咚——咚——咚——! 伴随着古仙迈步而入,他手上拄着的翠绿拐杖也一下一下轻轻地点在地面上。 这一下,柳元正的目光也被这翠绿拐杖吸引住了。 很难说这拐杖真的是以仙玉雕琢而成,少年远远地瞧着,只觉这拐杖通体似是浑然天成,直接取了一截古木枝干,形貌极其古拙,却满蕴自然之美。 拐杖似玉似木,又晶莹而不通透,内中点点灵光,恍若化作星河,在拐杖中流淌不息。 瞧见古仙走来,道殿中玄青域群仙皆站起了身子,四宗修士也随之起身。 有玄青域老仙含笑迎了上去。 “松河前辈亲临玄青域,是吾等之幸,快请入座,请入座。” 说话间,老仙转过身来,亲自引着松河古仙入座。 入席见,古仙一路走过,群仙亦是躬身行礼,山呼“前辈”,一旁四宗弟子也是这般随声应着。 那松河古仙笑的更是和煦,一边走,一边点着头,又偶尔驻足,与几位熟识仙人寒暄了几句,这才落座在群仙中央。 于是殿中群仙诸修,这才随之坐下,柳元正也偏头看了一眼,却见那老禅师也顺势坐下了,仍是喝酒吃肉,仿若先前甚么都未发生一样。 待古仙落座,又环视了四周一眼,不待旁人开口,忽的苦笑一声。 “怎的我一到,诸友都显得这般拘谨,若是丹宴失了妙趣,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听闻松河古仙这般说,倒是先前和安文子掌教碰杯的老仙努了努嘴,颇有些埋怨的开口道。 “前辈,当年您老著《乾元大小周天数术衍道仙经》时,怎么不能写的浅显一些,莫说昔年贫道未证道时,便是这些年里时有翻阅此经,仍觉头大如斗。这会儿您老当面,我便又想起这部经来了。” 话音刚落,群仙哄然大笑。 松河古仙都忙忙抬起酒杯来。 “如此说,当真是我之过,此经我不该写的太过晦涩,如此离道愈远,连累诸友。” 说罢,松河古仙一饮而尽,颇有几分真的因之赔罪的意思,群仙也都笑着随了一杯酒。 便是柳元正这里,也恍然间响起了些什么,昔年初入玉都院时,六殿通讲都去听过,不论是辰殿还是阵殿,两位执事通讲时,都有提及过这部《乾元大小周天数术衍道仙经》。 此经与寻常仙经大有不同,阐述的非为道法玄妙,而是玄门数术之集大成经文,故而冠以仙经之名,却是诸宗普世经文。 当时柳元正听闻的,还不是本经,而是后来者的释义,仍教少年听得头昏脑涨。 后来舍了这两殿的课业未曾精研,多少也有这么一番缘故。 闪念间想到这些,再去看席间的松河古仙时,少年顿时觉得古仙也未有那么缥缈陌生了。 …… 因着这个引子,丹宴顿时也热闹了起来。 松河古仙言语间颇有妙趣,将许多古玄门故事翻出来,又或者席间群仙的往事闲趣重提,一时间气氛愈发沸腾起来。 抿了一口仙酒,松河古仙忽的偏过头看向四宗诸修坐的方向。 “老道不知,哪一位是五雷宗掌教?” 听到松河古仙询问,安文子掌教急忙起身,躬身一拜。 “弟子安文,添为五雷宗此代掌教,见过松河古仙前辈。” 古仙伸手虚虚一抬,又摆了摆手,示意安文子掌教落到,之后才开口道。 “贵宗元道小友还好罢?” “回禀前辈,吾宗老祖无恙,至今仍坐镇山门中。” 松河古仙点了点头。 “今日见了你们这些后辈,我方想起,贫道与贵宗说来,还有些渊源,尔等不知,早年间,五雷道友曾隐居在乾元域,我与他私交算是不差的,当年天河战事,五雷道友也是曾出过力。 后来与他闲谈时,方才知晓,他在下界还有位弟子在,是故刚刚有了这么一问,可惜近些年五雷道友都在闭关隐居,不然见了你们这些好后生,也该为之欣喜的。” 说罢,松河古仙似是想到了许多往事,七情涌上心头,颇有些感怀,旋即伸手拍了拍膝盖,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在座的四宗诸修。 “今日既然能同殿赴宴,前尘往事,今时今日,便是你我的缘分,老道古玄门时游历仙乡,在望海崖观雷霞,曾闻听古之仙音,得了半篇经文,后来被老道补齐,自名曰《归元雷霞经》,今日宣讲此经一遍,若能有所悟,便是各自的机缘。” 这松河古仙似是个急性子的,不待安文子及四宗长老开口答谢,古仙旋即正了正身,登时仙躯上无量明光大放,虚空之中,映出松河古仙万丈法相,法相后,亦有镜轮高悬,内中似演化着一条滔滔长河,有古松镇在长河中央,一道灵韵凝成了道虚幻的轮廓,似有人端坐在树下。 松河古仙开口,此刻浑厚仙元混入声音之中,一字一句传出,恍若洪钟大吕,声声响在了众人心间。 “吾闻雷霆者,天地之枢机。天枢地机,阳雷阴霆。枢阴机阳,雷善霆恶。夫谓万物,厥有至符……” 古仙道音恢宏,一时间,群仙各捏法印,四宗诸修屏气凝神,闻听妙道。 原地里,柳元正缓缓闭上了双眸。 这一缕念头之中,观想着无边混沌之界,此刻,有雷霆炸响。 第五十三章 天心玄冥咒 柳元正念头中虚空生雷。 松河古仙仍在以煌煌道音不疾不徐的诵念着《归元雷霞经》,初时,古仙的道音在少年耳中而十分清明,阐述着玄妙的道与法。 但伴随着柳元正更多的意识沉入念头中演化的雷霆中去时。 松河古仙的道音忽然变得邈远起来,字句之间也开始变得模糊,偏生又十分真切的响在这无边混沌之中,最后竟与雷声混合到了一起,共同演化着一方无边雷海。 仙以一音阐雷法,诸修随类各得解。 这一刻,甚至不需要柳元正去劳心费神,念头中的无边雷海就这样演化着,少年只是懵懂的注视着。 从第一道雷霆炸响,从混沌被辟开无量光芒,从漫天雷霆生生不息,到无边雷霆聚成海泽。 在柳元正的眼中,这些雷霆像是有了生命。 它们划过混沌的痕迹,在少年的眼中凝结成一枚又一枚浑然天成的雷篆道纹。 它们闪烁着的光芒与倏忽间的晦暗,在少年的眼中分判成阴阳明暗。 它们轰然炸响的高亢声音,也在少年的耳边重新化作玄妙仙音。 只是那声音,不再是松河古仙口述,而是变成了柳元正平和的嗓音。 “吾闻雷霆者,天地之枢机。天枢地机,阳雷阴霆。枢阴机阳,雷善霆恶。夫谓万物,厥有至符……” 当念头中的盛景演化到绝巅之后,那无边的雷海开始消弭。 雷霆隐没在灵云之间。 少年眼中,那是五行在相生,阴阳在变化。 无量的光芒忽然变得斑斓璀璨起来。 直至最后,雷霆消隐,少年的念头中,只剩了无边的五色雷霞。 五色雷霞盘旋着,似乎要化作磨盘,搅碎四方混沌,重演之前雷海开辟的景象。 这一刻,柳元正忽然对《归元雷霞经》有了许多感悟在心中。 念头中的景象,就是少年的体悟。 仍未亲身施展,不好计较细节,但端看此间光景,大约是一门主杀伐之术。 缓缓地。 少年睁开了眼睛。 不知何时,松河古仙讲道之音已经停了,古仙虚空之中展现的万丈法相之身也消失不见,老仙人归于平常,端坐在群仙之中。 四下里一派寂静,群仙的目光却都朝着四宗诸修这边往来。 其中还有不少的目光,落到了少年的身上。 柳元正懵懂的呆滞了几息,这才偏转过头来,环视着身旁众人。 安子文掌教与四宗长老都安静的端坐在那里,不显动静,只是时不时地面露沉思神色,似是大有体悟。 再看诸弟子,却大都仍在闭目凝神,沉浸在松河古仙先前的煌煌道音之中,皆七情上面,或抓耳挠腮,或嬉笑,或苦恼。 只是少数几人,此刻却如柳元正一般,目光恍惚,似乎还未回过神来,都不知从何反应,只是木木的四处望着。 准确的说,是七位弟子。 七人顶上三寸,都有虚幻的庆云浮现,各演玄妙。 宗安道子的庆云之中,有雷霞化生,分割光暗,聚成一道阴阳雷霆剑气。 宗林道子的庆云之中,那无边雷霞凝出一道虚像,虚幻道人的衣袍上,显化出二十四道雷篆神纹。 宗广道子的庆云之中,雷霞凝成道钟虚影,其上七十二道灵禁之光闪烁,端看时,道纹勾勒,竟呈《归元雷霞经》全文。 玄青仙宗,一位弟子也显出庆云来,雷霞中青紫二炁交织,汇成一方华盖。 太华仙宗,昔日柳元正所见,那将正山道人拽走的女修,也化出庆云来,雷霞凝成一枚宝丹模样。 白阳禅宗,静海禅师也有所悟,庆云中凝出一十八面莲花幡旗,其上雷纹密布,将气机牵引至了一处。 再就是柳元正了,少年顶上亦有庆云显化,呈现着五色雷霞盘旋的景致。 渐渐地,亦有弟子从这讲道的妙境中脱离出来,或者面露恍惚,或者露出亦有所得的满足表情。 只是此间,却不再有庆云化生。 仔细观瞧时,大多五雷仙宗弟子,还是有所感悟的多一些,余下三宗弟子,倒要看各自的机缘了。 到底是一篇雷经,五雷仙宗诸修感悟多些,也本该如此。 正此时,忽听得群仙中有人传出朗朗笑声,众人循声望去的时候,却见一位玄青域仙人身前悬着一幅画卷,一手捉着灵笔,不知何时,已经将丹宴中的景象描绘在了画卷之中。 但见那画上,群仙诸修神态各异,将松河古仙围在正中,又有七人顶上化出庆云,便是庆云中诸般变化,都描绘的栩栩如生,当真如对镜观照一般。 瞧见了此画,松河古仙也笑了起来。 “此间端是佳话,却要记得详细些。” 说罢,松河古仙一招手,将画卷牵引到了自己面前,又接过了那仙人的灵笔,悬在宗安道子画像的上空,转头看向道子,开口问道: “小友怎么称呼?你这妙术可想好名目?” “弟子宗安,此术名唤《雷霞分光剑指》。” 松河古仙点点头,也不多问,依言在宗安道子画像的一旁,写下了一行古篆小字。 如此,松河古仙依次询问着,众人也都恭敬回应。 “弟子宗林,此术名唤《归元护道玉雷篆》。” “弟子宗广,此灵禁名唤《元霞玉霄禁》。” “弟子明琪,此术名唤《灵台蕴雷华盖秘法》。” “弟子正瑜,此丹名唤《引雷归元神阳丹》。” “弟子静海,此阵名唤《元雷辟海伏魔阵》。” “弟子元易,此术名唤《天心玄冥咒》。” 如此,松河古仙依言将在七人画像身侧都写下了篆字,记着各人道号与妙法名目,又提笔,落到了画卷的空白处。 “玄青丹宴,古仙松河宣讲《归元雷霞经》,时有七子,循声闻法,各悟玄妙,以兴玄门,遂以此图记之。玄青域仙人古雅作画,乾元域古仙松河手书。” 书罢,松河古仙又提笔落到画卷的一角,写下《丹宴七友闻法图》如此七个古篆大字。 搁下笔,古仙旋即大手一挥,将《丹宴七友闻法图》高高悬起,引众人去看。 此间观瞧,顿时引得群仙赞叹。 “善!此举甚是佳话!” “七友闻法……端可见吾玄门后继有人!甚好,甚好!” “哈哈哈!此图可收录在沧云道殿!” “……” 群仙赞叹着,连松河古仙都仰着头,细细的观瞧着《丹宴七友闻法图》,忽地,古仙偏过头来,望向柳元正这里。 “这位元易小友,你这一身道袍穿的颇是与众不同,可是有甚说法?” 第五十四章 赐宝 松河古仙问得颇有些漫不经心,柳元正闻言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急急起身,先面对群仙施了一礼,方才开口道。 “回禀前辈之问,弟子初涉道途不久,数载之前择道时,闻听长辈通讲经文,侥幸有所体悟,诸长辈厚爱,不以弟子修为微末,道识粗浅,反而赐下这件碧蓝幽纱八卦如意道袍,嘉奖鼓励弟子,故而弟子也以之为荣,经年穿在身上,不敢忘却长辈谆谆教导之恩,亦壮弟子精进道业之心。” 一番话,少年说得不疾不徐,细微处,音调都有些起伏,颇见几分情真意切。 闻言时,五雷仙宗诸位长辈,从安文子掌教到在座的长老们,都无声的笑了起来,似是十分欣慰,便是丹宴中群仙都不住颔首,看向柳元正的目光颇是和蔼。 松河古仙也大为感怀的拍了拍膝盖。 “到底是吾玄宗一脉,五雷宗立世虽然不久,但见这等弟子,却颇具活力,后继有人呐!” 这般感慨着,松河古仙又转头看向安文子掌教与众长老这边,浅淡的追问了几句,此时,便有藏经殿长老起身,言语含混的将柳元正的道途说了一个大略,不外是“阴阳为纲,统御五雷”之类的说法。 听了这些,松河古仙便不再追问下去。 他自是知晓五雷仙宗道统的,知晓此宗以阴阳雷道为诸法总纲,而这眼前少年又关乎五雷宗阴阳合练,似是要在掌教一脉再开一道支流。 若果能成,这便是五雷仙宗的底蕴,纵然松河古仙地位尊崇,此刻却也不好多问。 但听着藏经殿长老的一番分说,群仙的念头中,似乎都已然浮想出少年道途走到更精深处的光景。 抿了抿嘴,松河古仙忽然无端的感慨了一句。 “可惜了,五雷道友今日未在。” 这是松河古仙第二次提及五雷散人的名字,第一次是因着五雷仙宗诸修,第二次却是因为柳元正。 不等众人因着他这句话陷入沉思当中,松河古仙忽地又偏转过头来,看向先前描绘画卷的古雅仙人。 “古雅小友,说来五雷仙宗太阴、太阳两部仙经,还是你们这一脉的法郁仙君所传?” 闻言,古雅仙人点了点头,借着说道:“正是,昔年玄青域中日月雷泽暴动,贫道祖师法郁仙君亲往镇压,祖师观日月雷泽中天地盛景有感,遂在雷泽上书就此太阴太阳二经。 待祖师镇压了雷泽暴动,归来之后,恰好听闻人间界有元道小友欲开宗立派,于玄门中再立一宗,祖师便与我等感慨,言说此为天意缘法,遂命贫道将此二经赠于五雷宗传承。” 古雅仙人说话时,五雷仙宗群仙都撩袍端带,站起身来,齐齐朝着古雅仙人这里施了一礼。 纵然说是天意缘法,总归是两宗之间的情分,五雷仙宗诸修都要记载心中,更要表达谢意。 法郁仙君不在,群修便沉默无声的拜了一拜古雅仙人。 仙人含笑不语,只是朝着众人摆了摆手,待五雷仙宗群修落座,古雅仙人这才看着柳元正这里,含笑说道: “到底是我家祖师所书经文,你能从中有所开悟,贫道不能没有表示,说来也巧,贫道前些时日便是坐镇日月雷泽,这是你我两宗缘法的根源,如此,便赠你日月雷珠各一斛。 再有,昔年曾有一道混沌灵光坠入雷泽,菁英交汇,蕴化出日晖、月幽两类天人,便赐你一位雷泽月幽天女为随侍!望你日后,能道途精进,为吾玄门后辈再开一条路出来!” 说罢,古雅仙人又偏过头去,看着坐在安文子掌教一旁的玄青域老仙。 “古鸿师兄?” “嗯,丹宴闻法乃是风雅佳话,许你七人,赐下沧阳仙铁一方。” 话音落时,宴席正中央的松河古仙也是笑道:“诸友这般,我也不好小气,便赠予丹宴七友天星灵沙一匣。” 说罢,松河古仙一抚手中拐杖,似是从中摄出了一缕灵光,这灵光落到古仙掌心中,忽的有了变化,登时间宝光绽放,让人难以瞧的真切。 古仙挥手,示意一旁天女走近,便将掌心中的天星灵沙倾倒在银盘中。 做完这些,不止是柳元正了,此间闻法七子皆恭敬起身,柳元正更是低眉顺眼,与几位一同,拜谢诸仙。 …… 这一番你来我往,端是教场面热闹起来。 如此,又是觥筹交错,群仙以这《丹宴七友闻法图》为由头,分说起往年丹宴时的风雅故事。 一杯杯仙酒饮下,似乎连仙人都喝得酣畅,群仙中不少人露出眼花耳热之相。 朗朗笑声更是不绝于耳。 柳元正经了今日这一番,此刻心中亦是欢欣,只是觉得刚刚风头已经太甚,反而不欲再张扬些,便沉默的坐在原地,偶尔偏过头来,与朱子同这里低声聊上几句。 不远处,那位古鸿老仙又与安文子掌教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此刻老仙姿势慵懒,大半个身子伏在桌案上,一手托着腮,似乎有了醉意。 抿了抿嘴角的酒痕,古鸿老仙忽然转头望向白阳禅宗的方向。 “今日这酒喝得爽快,老夫似是醉了一般,安文小友,不久前……可是有位小友起身,说是要禀告甚么事情?怎的不见他继续说了?” 古鸿老仙声音都变得温吞了许多,却仍将不少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便见老仙朝着先前的老禅师摆了摆手。 “便是你罢,小友先前要说甚么?但说无妨。” 这时,群仙诸修都望向老禅师。 老禅师也只得再次起身,恭敬一拜。 “回禀前辈,吾宗整理故时经文,近年删改、重修三百余卷,特编撰成集,恳求前辈斧正。” 闻言,古鸿老仙摇了摇头。 “找我不成,此间当以松河前辈道法最高,你该去求他。” 谁知古鸿老仙话音刚落,古仙松河也摇了摇头。 “老夫也不成,吾以玄门周天数术著称,禅宗道法却知的少些。” 说罢,古仙松河又醉眼朦胧的看向老禅师。 “小友,你家可有长辈在上界?哪一域仙友,不妨请他来一同赴宴,吾等总不好越俎代庖的。” 第五十五章 禅师哭宴图 沧云道殿中,喧闹声旋即消弭,四下里无边寂静,群仙木然的望着老禅师,一旁的安文子掌教等三宗诸修,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化作了木雕泥塑。 眼见得,老禅师的嘴唇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弟子……弟子……” “嗯?” 松河古仙苍老的声音拖着长长地尾音,仿佛还未醒过酒意来。 老禅师却赶忙躬身,长久地弯着腰。 “回禀前辈,吾宗……吾宗未有长辈在上界!” 话音刚落,松河古仙的声音便随之响起。 “哦?怪哉!贵宗亦是吾玄门一脉,缘何会无有人证道,成为吾之仙友?贵宗法统传承自哪一域?” 松河古仙似乎很是困惑。 “禀前辈,吾宗法统,传承自大觉仙域。” 听老禅师这般应了,松河古仙方才了然的点了点头。 “听小友这般分说,老夫心头的困惑反而越发多了些,大觉域亦是仙乡诸域之一,想来贵宗道法也该是极高明的,缘何会未有人飞升呢?可是汝等之错?平日里懈怠了?否则怎么能堕落至此!” 初时,松河古仙的声音仍算平和,说到最后,竟无端发出怒音来,说话间,那老禅师的身形也不断的颤抖着,捏着法印的指节泛白,额头上隐隐有汗滴凝聚。 “不敢!弟子等人,断然不敢懈怠修行!” “唔,这么说来,不是汝等的差池,老夫却是越发的想不明白了,为何贵宗无人飞升呢?可是……有旁人暗中欺压?要坏我玄门气运?” 说话间,老禅师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的牙齿打着颤,不断的碰在一起,便是柳元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都真切的听到了声音。 “弟……弟子……” “不忙说,不忙说,端看你神情,老夫觉着,你大约心中真的是委屈的,慢些来,小友好生想一想,要仔细地想清楚,想明白,这些年里,到底是甚么人,暗中欺压贵宗法脉,竟使得宗门立世至今,仍无人飞升,坏我玄门气运!” 说罢,松河古仙这里声音一顿,苍老的眼眸顷刻间如鹰隼一般凝视着老禅师这里,“小友要想清楚再说。”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道殿中鸦雀无声。 老禅师紧紧地咬着牙,却仍禁不住身躯的颤抖。 豆大的汗滴从额头上滑落下来。 他仍躬着身,甚至在古仙的目光下,不敢抬起头来。 就在这漫长的沉默中,老禅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中带着哭腔,声音嘶哑,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启禀前辈!是下界西方逃禅!是西方佛孽!是那些狼子野心之辈!是他们在暗中欺压吾宗!使吾宗道运不昌!使吾宗香火不盛!是他们,要坏吾玄门气运!” 松河古仙的脸上彻底不见了醉意,老仙往前探了探身子。 “小友,此言当真?” “当真!” “唉!坐,小友快些落座罢。” 待老禅师颤颤巍巍的抚着桌案座下,再脸色煞白的望向松河古仙时,却见松河古仙一手捉着灵笔,身前悬着一幅新的画卷,此刻正在画卷的一角写着些甚么。 少顷,松河古仙落笔。 古仙仰起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遂将身前的画卷翻转了过来。 “诸位,诸位仙友,都看看罢,好好地看一看这幅图。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呐!都言吾玄门诸宗同气连枝,怎的……怎的会有这般事发生! 若无今日一问,吾等何时能知?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狼子野心之辈!在欺辱吾之手足!在败坏吾玄门气运!这是你我的失察之过啊!如今也该想着亡羊补牢了。” 古仙声音悲恸,因着群仙诸修都齐齐往来。 端看这画卷,松河古仙丹青之法更胜古雅仙人一筹。 画卷正中,是老禅师,面容悲戚,声色俱厉,甚至可以看到一只手紧攥在袖中,仿佛在控诉着什么。 老禅师的身后,是白阳禅宗诸修,听闻老禅师所言,皆露出痛苦、悲伤的神色。 不远处则是三宗门人,在画卷中亦是表情各异,仿佛因老禅师的控诉而动容,仔细看时,闻法七友的表情,甚至更为灵动一些。 再远处,则是群仙绘相,或愤怒,或悲悯,或沉思。 画卷的一角,松河古仙以古篆写就《禅师哭宴图》五字。 如此这般,古仙高悬此图,任由群仙诸修都看了,方才伸手,将这《禅师哭宴图》卷了起来,收在袖袍中。 “老夫这会儿神魂震动,道心都乱了,不知该与诸位说些什么,只是这天底下的事情,有因,便该有果,老夫要亲去紫霄道域面见诸圣,失礼了,老夫先走一步。” 说话间,松河古仙已经站起身来,刚迈出一步,身形又是一顿,偏头望向古雅仙人这里。 旋即,古雅仙人亦是起身。 “吾与前辈同去紫霄道域。”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松河古仙与古雅仙人已经大步疾驰而去,身影消失在道殿门外。 这时,席间古鸿仙人仿佛才睡醒一般,施施然直立起身形来,将杯中酒饮尽。 “唉,这世间总是不忍言的事情多些,此等情景,不该再宴饮下去了,老夫这会儿心神也不大安宁,诸位,这丹宴便就此散了罢。” 说到这里,古鸿仙人偏头看了眼坐在原地,神情呆滞的老禅师。 “小友,且安心便是,汝是玄门修士,咱们便是一家人,这往后啊,受了委屈要及时言语,拖得久了,便要闹出好大的动静来,不过也无妨,此事你们既然提及了,仙乡诸圣会为你们做主的,若有变化,吾等玄青域群仙,也愿为之前驱!” 老仙说话之间,殿中不少仙人便已经起身,顿时间身形模糊起来,等再看时,原地里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身影,仿佛消散在了白云之间。 古鸿老仙也随之站起了身来,走到安文子掌教面前时,还颇为和善的拍了拍安文子掌教的肩膀。 “散了吧,尔等回神下界,亦当勤勉,好生修行,来日有缘,吾等再一同宴饮。” 安文子掌教与一众长老也随即起身,躬身应是。 如此,便见古鸿老仙一边走着,一边有诸修起身,到了玄青仙宗与太华仙宗诸位长老面前时,古鸿老仙也亦驻足,温声勉励了几句,待最后走到靠门处的白阳禅宗诸修面前时,那老禅师仍旧失神的坐在那里。 “小友?小友?” 待老仙又唤了几声,那老禅师方才仓皇起身,应对老仙勉励时,也只是唯唯诺诺。 横竖看去,老禅师都仿佛丢了魂儿一样。 老仙摇了摇头,不再说些什么,独自一人,径直走出了沧云道殿。 原地里,只剩诸修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等群修从偏门依次走出时,那老禅师忽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殿中。 那偌大道殿,便也只剩了杯盘狼藉。 第五十六章 叹劫运 坠落。 不断的坠落。 柳元正的念头化身在无边云海之中不断的朝下坠落着,凛冽的罡风席卷,初时仍教少年察觉出刺骨寒意来,但伴随着时间的变化,迅猛的罡风中,少年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最后,少年的幻身破碎,只存一抹灵光,消散在白云之中。 很短促的变化,柳元正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醒时分,柳元正重新感受到了那真切无比的触感,不再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 他的一缕念头重归灵台之上。 少年恍惚着张开了双眸,仍是岳霆峰上宽阔的前庭。 只是少年斩出这一缕念头时,尚是拂晓清晨,此刻却已经夕阳西下,红霞漫天。 这一日的经历,让少年恍然如梦,又感慨万分。 他一时间竟像是失语了般,抿了抿嘴,脸上仍带着些身处于震撼中的麻木,这般愣怔地站起身来。 偏头看去,偌大玉坛之上,诸修皆是一般姿态。 众人对视,观瞧着旁人脸上的表情,仿佛对镜观照一样。 忽的,有人呆呆地咧嘴一笑,旋即,更多人也如此笑了起来。 玉坛上笑声阵阵,柳元正转头看向道殿中去,不知何时,安文子掌教与四宗长老的身影都消失不见。 又望向玉坛末尾处,此间白阳禅宗诸修的表情也很是精彩,说是恍然如梦,仙乡中发生的一切却都真切的烙印在他们的记忆之中。 丹宴最后的一番疾风骤雨,让白阳禅宗只觉千钧巨力压在心头,一时间不知该是喜是悲。 静海禅师的面目也愈发悲悯,她仿佛在想着什么不忍言、不忍见的场景。 正这般四下里张望着,不知何时,宗安道子已经走到了柳元正的身旁,他的身后站着宗林、宗广两位道子。 瞧见柳元正的目光看来,宗安道子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不必等丹宴赏赐了,之后自会有长辈堆砌五色祭坛,接引吾等所得赐,约莫这几日间,便会送到你我的手中。 元易,此刻你该回住处闭关片刻,丹宴所见所闻殊为玄妙,莫要等记忆模糊之后追悔莫及! 还有那仙经,旁人不好说,吾等四人,可寻一日,互相探讨此间所得。” 到底是修行进境高深的亲传道子,宗安道人似乎已经彻底回神,不见恍惚感觉。 听着宗安道子的声音,柳元正也一点点清醒过来,闻言自是恭敬应是,便随着众人走下了岳霆峰,一番拜别遂不复赘言。 …… 后山,承道峰。 偌大道殿之中,只安文子掌教与元道老真人在,他们二人盘膝端坐在大殿中央,此刻正是安文子掌教一番话说罢,又朝着元道老真人露出请教的姿态。 先前片刻之间,安文子掌教已经将丹宴之中发生的诸事仔细的转述给了元道老真人。 原地里,老真人疲惫的张开双眸,他那苍老而浑浊的双眸之中,似是有九宫神篆化作斑斓流光,一闪而逝。 “这么说来,你倒是将那《归元雷霞经》全数记下了?” 闻言,安文子掌教点点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面露难色。 瞧见了安文子掌教的神情变化,老真人亦是了然的颔首道,“这般看来,听闻古仙讲道,你倒是有了长足的进境,归元,归元,阴阳合练成混沌,亦是归元,想来有这一番,足可省却你千年苦修之功,讲道之前,松河古仙提及到老夫了?看来,这篇经文也是讲给老夫听得,有人想催促老夫飞升了。” 元道老真人说的平淡,安文子掌教脸色陡然大变,“老祖?” “怎么?经历了今日这一遭,你未看明白?” “弟子只是粗略的看出了个轮廓来,自然不如老祖瞧的真切,还望老祖指点一二。” 老真人点点头,伸出手来,在半空处虚虚一指。 “有道是福祸相依,这天底下的许多变化,对于一些人来看,是劫难,对于另外一些人来看,却是造化,气运翻覆之间,有人要万劫不复,自然有人会扶摇直上。 除灭逃禅,这是古玄门时早就定下的因果,是故有了上界佛国寂灭,令诸佛宗气运孱弱,然而唯有断绝佛门在人间界的法统传承,才算是斩草除根。 这便是灭佛劫运,彻底了断古玄门时的气运因果!大势滔滔,玄门诸修皆在其中,不知多少人能够历劫而过,证道飞升,乃至成就仙君之圣位! 量劫起,圣人出,这样的机缘,上界的古仙们是会坐不住的!如今看,是松河古仙先行下场搅弄风云了,于我等而言,今日是劫运的开端。 但对于松河古仙而言,他能够从仙乡诸域众古仙中先行入场,想来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落子,这盘棋已经被他下到了中段,只待收尾了。 于人间界诸修而言,劫运扑朔迷离,于松河古仙而言,则是大势已成,局势明朗,他这是势要做过量劫第一场了,以此谋求仙君道业!” 一边说着,元道老真人的手一边在虚空处轻点着,仿佛在老真人的面前,真的有这么一盘棋浮现着。 “敢问老祖,怎么是做过这量劫第一场?” “嗯,西方逃禅虽然式微已久,然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灭佛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况且如今已经隐约有着佛孽与妖族勾结到一起的迹象,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灭佛劫运会是量劫,能留给松河古仙做文章的,也唯有这第一场!他选择了白阳禅宗做因由,所以在丹宴中,会宣讲雷经,这是与吾宗的好处。 因为事情追根溯源,还要落到那妖狐一案上,拿白阳禅宗做文章,总绕不过吾宗的,但这雷经宣讲了,却也是冲着老夫来的,古仙这是在提点老夫,要么体悟仙经,省却千古苦修,立地飞升,要么老夫就不能出手掺和这量劫第一场,免得古仙为难。” 元道老真人这般分说着,安文子掌教的表情也冷静了下来,片刻之间,掌教真人似是想了许多。 “既然如此,那么这第一场该是个甚么章程?” 闻言,元道老真人先是一怔,旋即瞥了安文子掌教一眼,“丹宴中,不是已经画出来了么?” 原地里,安文子掌教面露恍然。 少顷,掌教告退。 道殿中,元道老真人浑浊的眼眸凝视着漫天的红霞。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第五十七章 出关 自那日丹宴结束,柳元正便匆忙闭关,一连数日足不出户,甚至连三宗弟子离去都未曾现身告别。 仙乡一行,带给了少年太多的感触与体悟。 那站在天门前的心境洗练,自身听古仙讲经所悟《天心玄冥咒》,甚至是食用珍馐琼浆之后残存在念头中的浑厚灵韵。 这都是急需少年沉淀的东西。 《天心玄冥咒》更是需要柳元正耗费心神去反复体悟。 丹宴闻法终归只是闪念之间的事情,如今的《天心玄冥咒》只能算是草创初成,还有继续精进下去的余地。 不止如此,还有那《归元雷霞经》本经。 道中悟一法,法中得一术。 仙经浩瀚,远非此刻的少年能够通悟。 也并非说柳元正体悟出了一门术法,便无法再从仙经中有所收获。 只是要想更进一步,便需少年有更高的修为,更加精深的道识去支撑。 但至少在此时,柳元正可以反复回忆丹宴中古仙讲道的画面,念头观想中雷海开辟的画面,将之深刻的烙印在记忆之中,以期长久不会模糊、乃至忘却。 …… 天门峰,绮云洞,静室内。 此刻,宗萱道子并不在潜修之中。 她的身前,更有一位身披淡紫色八卦道袍的女人盘膝对坐。 很美的一个女人,但却展露着与宗萱道子截然不同的风情。 若是非要仔细说来,那便是此人身上,似乎没有生人的鲜活,仍是灵动,却又过分灵动了,甚至于她身上的美,都不是如同宗萱道子一般的含蓄。 仿佛宝剑出鞘,又似画卷舒展,轻灵而缥缈,出尘而无烟火气。 女人便这般静静地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分明睁着明亮的双眸,整个人却似入定了一般。 对面,宗萱道子却在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女人,长久地凝视着,甚至像是在出神。 良久。 宗萱道子开口。 “你……你下界时,可曾见过他了?” 闻言,宗萱道子面前的女人方才俏生生的抬起头来。 “禀小姐,奴依命下界之前,已经在日月雷泽旁,见过了五雷上仙老爷。” 宗萱道子抿了抿薄唇。 “那么……上仙可曾与你吩咐些甚么?” “老爷只吩咐了一句,让奴转告小姐,说是日前的香表,他已经收到。除此一句便再没有了,还有就是教奴将这盏灯带给小姐。” 说罢,此女翻手,宽大的袖袍之中,有明光绽放。 一盏玉灯便这般悬在了宗萱道子面前。 天青宝玉雕琢成三十六瓣莲花灯盏,正中央,豆大的灯焰静静的悬在那里,一时间宝光映辉,笼罩着整个静室。 看着身前的莲花灯盏,一时间,宗萱道子几乎有些失神。 她轻声的呢喃着。 “天元灯……” 旋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宗萱道子挥手,将玉灯收起,如此一番之后,宗萱道子才又转头凝视着面前的女人。 “你且先在我这里住下,还有些事需要问你。” …… 转眼间,匆匆数日如流水般逝去。 这一日,柳元正刚从入定中回过神来,正坐在书桌前闲散的翻着部道书,便听得鹤唳之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有敲门声响起。 少年紧走几步,开了房门,却见师尊宗萱道子洞中白鹤女童正站在竹楼前,看见柳元正开门,女童现是咧嘴一笑,又颇好奇的朝着竹楼里张望着。 “哦?是小凝雪,今日怎的得闲,想起来师兄这里玩耍了?” 柳元正一边笑着开口,一边侧过身来,示意女童凝雪进屋。 凝雪一蹦一跳的进了屋,听见了柳元正的话,却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凝雪才不是来找师兄玩耍的,我是有要事前来。” 见女童说的信誓旦旦,柳元正也笑的愈发温和。 “唔,既是有要是,凝雪先坐,师兄听你慢慢说。” 说着,柳元正将女童引到了暖路旁座下,又给女童倒了杯热茶。 凝雪双手捧着玉碗,小小的抿了几口,这才眯着眼看向柳元正这里。 “主人出关了,差我给师兄送几件东西过来。” 说罢,凝雪从腰间取出一枚储物袋来,这储物袋也绣的精美,上面有灵鹤飞在云间,凝雪伸出手在储物袋上一抹,便取出两斛灵珠放在桌上。 “主人说,这是两斛日月雷珠。” 说罢,不待柳元正反应,凝雪女童又是一翻手,将一方银白色仙铁放在桌上。 “这是……这是沧阳仙铁。” 再之后,又是一枚玉匣。 “这是天星灵砂一匣。” 到了此时,柳元正的目光也紧紧的盯在凝雪不住翻动的手上,仿佛下一刻女童便要一翻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个活人来,指着告诉少年说这是月幽天女。 谁知,等女童再翻手时,落到桌上的却是数部道书。 “这是主人从书房中取出的几门术法,有攻伐一类的,有护身一类的,还有几门御器飞行法门,都是师兄此时修为合用的,最底下这本道书上,主人还记下了几种神通秘法,说是让师兄先翻看翻看,倒是不急着抉择。” 说罢,便不见了女童继续有什么动作。 柳元正左看右看,便见当真是没了下文。 说好的天女呢? 有心想问,柳元正却不知该如何斟酌字句开口问询,正此时,却见凝雪女童又拍了拍手。 “对了!主人让我转告师兄,她把师兄的随侍天女留在绮云洞中了,说是这会儿时间紧要,让师兄不许分心。” 闻言,柳元正倒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知晓了去处便好,少年虽然羡慕天女风姿,到底却也不是急色之人,况且筑基一境,正是夯实根基的时候,不好破身,以致损耗真元,乃至于污了祖窍玄关中先天纯阳一炁。 “既然师尊出关,我也该去绮云洞拜见才是。” 谁知听闻柳元正这般说,那凝雪女童又摇头晃脑起来。 “主人便猜到师兄要这般说,主人说了,要师兄不急去见,先紧着时间,将这几部道书翻一翻才是,过段时日,主人自会召师兄前去。 反正说这话时,主人重复说了几次,如今是紧要时节,凝雪也不晓得是甚么意思,也没敢去问主人。” 女童这般说着,原地里柳元正点了点头,似是想明白了些什么。 第五十八章 神通秘法 天门峰,绮云洞中。 书房里,宗萱道子坐在书桌前,桌角,摆着一支羊脂玉瓶,瓶中,有萱草灵光饱满,花开橙黄。 萱草,忘忧草。 原地里,宗萱道子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天元灯,长久地出神,不知再想些什么。 良久。 宗萱道子回过神来,偏头看向身后。 墙角处,月幽天女静立,灵动的眼眸看着宗萱道子的身影。 “你在看我?这般有着好一会儿了,可看出甚么来?” 月幽天女的脸上闪过一缕疑惑神情,听闻宗萱道子之言,天女还是摇了摇头。 “禀小姐,未看出甚么来。” “哦?那为何还一直盯着看?” “奴不敢隐瞒,这几日与小姐相处,总觉得小姐身上有几分依稀如故的亲切,可仔细观瞧的时候,又看不出哪里熟悉来。” 听闻天女之言,宗萱道子笑了笑,先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转回了头去,继续凝视着那天元灯。 片刻之后,宗萱道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往日里,你终归是生活在仙乡中的,仙人缥缈,许多礼数想来也没那么讲究,但到了此地,你便是我弟子元易的随侍天女,你在我这里也住不久的。 待元易修行精进,晋升结丹之境,便是你该去随侍在他身旁的时候,元易是个君子一般温润的性子,向来极其尊礼,你要随侍于他,便也要做到这点。 不好一直盯着旁人去看,心思要活络,但眼神要老实,旁人与你问话时,先在心里捋一遍再开口,不要想到什么便自作主张,遇事记得要去请教元易。” 道子的声音不疾不徐,角落中,月幽天女愣怔的望着宗萱道子端坐的身影,只觉得这一刻,道子的声音、语调甚至是身段,都让天女又觉得十分熟悉起来。 短暂的沉默。 那天女方才回声应诺。 “是,奴晓得了。” 宗萱道子不再言语了,天元灯中豆大的灯焰不断的跳动,照耀着宗萱道子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肤色。 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从出关之后的这几天里,宗萱道子时常这样的失神。 无人知晓她在想些什么。 这般看了良久,宗萱道子方才收起了天元灯,翻手取出了一部道书,默默地翻阅着。 书封上,有古篆字写着《太阳元霆渡厄雷经》。 …… 金章峰,竹楼中。 送走了灵鹤童子凝雪,柳元正闲散的翻看了一下仙乡赠下的宝物,便将之收入乾坤袋中,转过头来翻阅着那几部道书。 不是少年不重视仙乡赠宝,实则是以柳元正如今的修为,这些宝物却都不大合用。 如这日月雷珠,历来丹宴少有赐下,柳元正只觉宝珠灵光饱满,却不知拿来能做甚么用。 再如沧阳仙铁与天星灵砂,这两者都是顶尖的炼器至宝,跟脚具是非凡。 如这沧阳仙铁,传闻古玄门时,有宗名曰沧阳宗,修纯阳法门,彼时恰逢佛门鼎盛,佛主亲临沧阳域,想要渡化此宗开山祖师为纯阳如来古佛,老仙人不从,一域群仙与佛门血战,万古法统断绝于此役,镇宗至宝六阳仙鉴亦毁,与古沧阳宗山门溶于一处,化成万里矿脉,日日引纯阳天火焚烧在山间,遂产沧阳仙铁,为纯阳至宝。 再如这天星灵砂,据说仙乡星海之中,偶有天星崩碎,自仙乡落向人间,然则九天之间,有罡风呼啸,天星碎片落入其间,随罡风而动,难以落下,历经岁月之后,遂在罡风之中磨砺成灵砂,其成色翠绿,灵砂中云纹自成;因星海临近乾元域,故而这天星灵砂也多见于此域仙人手中,偶尔赐给后辈,据说乾元仙宗亦有秘法,可用天星灵砂凝练一秘宝,洗练自身法力,使之更为精纯。 然而对于柳元正而言,这两件宝物,坏就坏在太过于顶尖。 莫说其他,此刻柳元正将沧阳仙铁与天星灵砂扔入火鸦神壶之中,只怕千百年这宝物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故而柳元正看着这几件宝物,也权当压箱底的物件,放在乾坤袋中不去理会。 若有一日功行大成,想要炼甚等物件,自然随心念而动,以如今筑基境修为,看得多了,反而要坏平常之道心。 想通了这一点,于是之后的几日里,柳元正便将全部心神沉浸在道书之中。 数部道书,繁繁几万言。 这是师尊宗萱道子手书。 其上的字迹隽永,端是字如其人。 书中所记载的诸般术法,柳元正这里也都仔细地记下了。 坦白说来,一脉法统,术法神通总是有相同之处,很多时候,明白了符法,再看禁制、法器、术法时,便不难看懂,后者也是同样的道理。 宗萱道子送过这数部道书来,与其说是让柳元正习练术法,倒不如说是让少年多翻看一二,如此一通互通,将本门术法熟稔于心。 这一日,柳元正已经翻阅到了最后一部道书。 这部书中,记着数种神通秘法。 默默地翻过了道书的最后一页,柳元正这才将道书合上,上半身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暗自思忖着。 “神通难选,仔细说来,这书中几门神通秘法,都不大合我心意,岳霆峰一脉到底是以阴阳雷元为根本,却少了五行间的变化,这般看来,许多神通,都是不如《琳琅简露篇》中记载的合我心意。 我这如今的道途,既繁且简,以阴阳五行来看,总有十种法力,称得上是繁;但翻过头来看,却也只是阴阳、五行两种,算得上是简,这神通秘法,正如道功一般,是要在根基上留下痕迹的秘法。 我若是随意应付,倒是辜负了如今道途的大好局面,失了完满,反而不美;不该这么早去修有关于阴阳雷法的神通,五行不聚在一处,如何能成阴阳?这是旁人的道,不该是是我的道!” 一念至此,少年睁开眼,再度翻开道书,便见这一页的标头上,写着《五元天心神通秘法》。 仔细看着书中已经变得熟悉的文字,柳元正的心中回想的,却是《玄霄秘策》之中记载的《天心莲华神通秘法》。 古玄门时,以雷法别称为昆仑法,又以五行雷法别称为天心法。 正待少年心中细细印证着的时候,天际一道流光划过,旋即落到了竹楼窗前。 流光幻化,凝成一枚玉简。 少年转头看去时,玉简中传出宗萱道子清脆的声音。 “来绮云洞见我。” 第五十九章 紫羽决明灵焱 绮云洞,书房中。 柳元正来了有一会儿了。 宗萱道子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少年先在旁边坐会儿,等自己看完这几页仙经,再来和他仔细分说。 按理说,这不是甚么稀奇事,之前九月修行时,也常见宗萱道子这般说。 可今日偏生就奇了。 柳元正端坐在那里,却兀自难耐,似乎心神不安,捧着那卷记载着神通秘法的道书,大半天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少年索性将书合上。 他偏头看了眼角落中静立的月幽天女。 瞧见柳元正的目光望来,那天女只是沉静一笑,躬身朝着柳元正施了一礼,抿抿嘴却不说话。 柳元正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到宗萱道子的身上。 仍是宽大的玄袍,仍是不加粉饰的容颜,只是宗萱道子身上的气息却不曾内敛,时而有锐利锋芒扫过四周。 短短数月的闭关,如今看来,师尊宗萱道子并未堪透阴阳合练的玄关,也未顺利跻身化神道君之境,如今通身法力气息凌厉,少年看在眼中,也不知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 不好观瞧太久,柳元正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师尊身前的桌上。 一支玉瓶,一盏玉灯。 瓶中萱草盛开,灯上焰火如柱。 渐渐地,柳元正的目光被那玉灯彻底吸引住了。 这仿佛是一件古器,灯盏上雕琢的花纹都与如今盛行的云纹之类不大相同,很是古拙;又像是新近铸就的宝器,其上仿佛没有留下太多岁月洗刷的痕迹,灵光饱满充盈,那灯火更似乎是某种法焰,陡然跳跃着,足有一指高。 不,这焰火跳动的未免也太过频繁了些。 柳元正的眼中,似乎只剩了这盏玉灯在。 一息,两息,三息…… 柳元正似乎全部的心神都落到了这玉灯焰火上面。 渐渐地,连少年都未注意到,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已经与灯焰跳动的频率趋于一致。 “怎么,看上这盏玉灯了?” 宗萱道子的声音忽然传来,使少年惊醒,旋即回过神来。 柳元正偏头看去,不知何时,宗萱道子已经合上了道书,卷在掌心,正笑盈盈的注视着自己。 心神稍定,少年心中犹自有着几分恍惚,此刻闻言,也只是有些困惑苦恼的挠了挠头。 “弟子怎敢逾越,只是刚刚看着灯焰跳动的奇特,便不由得多看了会儿,谁知竟因此陷进了心神去。” 回应柳元正的,是宗萱道子清爽的笑声。 “瞧见了喜欢,就直接说喜欢,你我师徒,谈何逾越之说?” 今日的师尊似乎很有兴致,正说着,宗萱道子便站起了身来,随着起身,更是随手将自己道袍外的纱衣褪下,双手捧着桌上的玉灯,就这样走到了少年身侧。 柳元正坐在原地,心知那玉灯被师尊捧在胸前,若是偏头看去,未免不大恭敬。 一时间,少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好在,宗萱道子旋即俯身,将这玉灯放到了柳元正面前的桌上,又折身坐了回去,只在少年的身旁留下了一缕幽香。 “为师早便说过,看一看也无妨。” 宗萱道子这话说的含混,柳元正抿了抿嘴,没有接话茬,只是又多看了身前的玉灯几眼。 那焰光的跳动,似乎不再那样奇特了。 而此时,宗萱道子的声音也再度响起。 “这玉灯是我早先在外云游时,偶然所得,依稀看来,该是古时修士炼制的法宝,这是最初的跟脚,后来大约是有些机缘巧合,这灯中蕴养了一缕紫羽决明灵焱。 这紫羽决明灵焱甚是少见,本是天地间众灵火之一,也不知那古修从何处寻得一缕,养在了玉灯中,说来,这灵焱的价值,还要比这玉灯本身更高明许多。 再后来的事,便说不清楚了,不知是灵焱本身蕴含先天气息的缘故,还是这中间有甚造化,总之等我寻见这玉灯时,它已经褪去法宝的本相,在朝着灵宝演化。 如今玉灯一身灵禁都糅合到了一处,若是多分些心神去炼化,待法宝灵禁彻底凝结成一抹道痕,此器便会彻底蜕变为灵宝,彼时那缕灵焱也将威力大盛。 莫要看如今焰光跳动还在寻常,若是为师全力催动,也能从灯中倾倒出千百里灵焱火海来,便是化神道君境界修士当面,恐怕在这火海中也难讨好处。” 听着宗萱道子分说,少年亦是暗自咋舌。 平日里,柳元正自忖也算是身家阔绰的,如今见了师尊的这盏玉灯,方才知晓甚么是“真富贵”。 天晓得这盏灯拿出去,能换多少个岭南柳家! 看着少年面露震惊,宗萱道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怎样?喜欢么?” 少年闻言只是苦笑,摇着头说道:“师尊,千万莫要拿这话再来诱惑弟子了,这半件灵宝当面,怎的会无人不喜欢。” 谁知听柳元正这般说,宗萱道子倒是很干脆的说道。 “既如此,这盏玉灯便送与你了。” 闻言,柳元正更是诧异,旋即转过身来看着宗萱道子。 “师尊?” “这有甚么,值得你这般反应?外物再好,也终是外物,此物于为师而言,也不大合用,若非紫羽决明灵焱珍奇,这玉灯我也留不到现在。 此物放在我身旁,总是容易冲荡我阴阳合练的进境,今日拿出来放在桌上,本就有送给你傍身的意思,我记得你昔日曾选过一支名唤火鸦神壶的法器? 待你修为提升之后,可以用这玉灯重炼那支玉壶,或许能够将之直接炼成法宝,再有,你不是得了许多仙乡宝物么?若是灵焱大盛,也能将之炼化。 否则,你该有好一段年月去等了。与你此宝是一回事,今日也是教你另外一个道理,外物再精美,终是外物而已,你总有外出云游的时候,莫要因此失了计较。” 闻言,少年恭敬应是,听到了师尊的心意,便也不再推辞,遂将这玉灯收下。 如此,师徒二人又坐在书房里闲散的聊了会儿,大半都是柳元正在讲瑶台丹宴中的见闻,宗萱道子含笑听着。 最后又问了问神通秘法的选择,柳元正倒是说得含混,只是说看到《五元天心神通秘法》颇合眼缘,但还未做出最后的决断来。 宗萱道子点了点头,便指点柳元正可以多去金章峰藏经阁,阁中有收录神通秘法方面的修行手札,可以多借鉴些前人修行时的心路历程。 少年又恭敬应是,不多会儿,瞧见窗外天色黯淡下来,柳元正便也随即起身告退了。 …… 柳元正离去许久,宗萱道子仍是站在窗前凝视着,直至柳元正的身影彻底消散宗萱道子的视线中。 道子折过身来,缓缓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偏头看了眼角落中的天女。 “你既然随侍元易,往后便不要喊我小姐了,称呼我一声……”道子顿了顿,“称呼我一声老师罢。” 闻言,天女颇有些迟疑。 “老师?” “怎么?觉得我教不了你什么?” “小……老师,奴是天人化生,修不得道法。” “谁说教你道法了?过来罢,从今日开来,我教你一些别的,一些往后你能用得到的。” 天女懵懂的随着宗萱道子走到了书桌旁,“老师,甚么是奴往后用得到的?” “双修法。” 说话时,宗萱道子一字一顿,满面绯红,明艳动人。 第六十章 变天 金章峰,东崖。 悬崖有怪石嶙峋,草木不生,崖岸如巨手,探入浩渺云海之中。 此刻,崖岸旁,柳元正面对云海,抱元守一而坐。 山风凛冽,卷动着少年宽大的碧蓝道袍猎猎作响,少年却巍然不动,颔首入定,呼吸绵长,吐气时,鼻息之间白气喷吐,恍若双龙盘旋。 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眼看午时就快要过去,柳元正合抱在气海丹田处的双手也变幻着手印。 初时,柳元正双手仍垂在丹田处,掌心合拢,结五品莲花印。 而后,少年双手以法印缓慢抬起,沿身躯中轮,抬至胸前,此时手印又有变化,结成九色莲花印。 柳元正仍在入定,伴随着呼吸间气涌如柱,柳元正的眉心处似乎有着点滴白芒闪烁起道韵华光来。 少年手上的变化仍未停止。 那手印伴随着柳元正抬升,自九色莲花印变化成剑指,过眉心时,少年指尖点在泥丸宫处。 旋即,柳元正眉心白芒大盛,淡白色的道韵神华笼罩着柳元正周身。 而此时,那剑指也冲至天顶。 少年双手复归成掌,自身侧两遍缓缓滑落,在身外划出浑圆痕迹。 柳元正双手在小腹丹田处重新合拢,却未并掌,只是悬在气海丹田之上,顺五行变化,手捏阳五雷手印。 如此一番,最后少年双手结子午阴阳诀,紧扣在丹田处。 柳元正亦缓缓地张开的双眸,从入定中回神。 但看层云远处,烈日高悬,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分。 微微眯了眯眼睛,少年再度缓缓闭目,神识自泥丸宫而出,游走四肢百骸,以念头内视。 丹田之中,芥子须弥仿佛成就无边世界。 浩渺之间,有赤玉火壶悬在高处,正是少年在祭炼的上品法器火鸦神壶。 神壶四周,有玉光流光,端看时,是一十八道玉脂灵符,呈阴阳二色,气机勾连在一处,引动雷音呼啸,正是少年所炼制阴阳雷符。 灵符一类本就与寻常法器不同,仔细计较而言,单枚灵符不过初入法器品阶,但一十八枚灵符合成一套去看,却有媲美上品法器之威能。 又因这套雷符是以《少阳霆云九龍篆》与《少阴玄冥九凤篆》为本,遂柳元正以《阴阳龍凤合鸣篆》称呼。 诸般法器之外,则是五灵元珠盘旋在丹田正中央,此为少年修行根基,不复赘言。 而在五灵元珠之下,丹田世界的“大地”上,这些时日亦有变化。 一道仍然模糊的莲花雷印烙印在丹田中。 神通秘法还不算是功成,这痕迹模糊,但仔细看,已经有了大略,观其细节,约莫能看出一十二品莲花的模样。 这莲花又与寻常玄门道莲规制不同,其色斑斓,似乎不再仙莲五色之中。 一十二瓣莲花分成各色,其上亦有柳元正不同的法力痕迹,五行以阴阳划分十种,应在莲花两侧各五个花瓣上。 一上一下,则是纯阴纯阳应在两枚花瓣上相互对照。 如此,这道印便是以阴阳为枢机,统御五行雷道变化。 并非五雷宗有所传承的《五元天心神通秘法》。 这是记录在灵台仙书上的《天心莲华神通秘法》。 此二者虽然皆为天心法,同属五行雷法神通,但神通亦有高下之别。 前者五元天心神通,讲求以五行凝练五行神雷。 而后者天心莲华神通,却在阴阳五行之间流转,合则为五行神雷,乃至于阴阳神雷,分则为甲木神雷等十种。 更何况,前者局限在五行间,不能生化,后者出自少年修行根本一途,变化更是万端。 “好在,这两门神通,凝结成的道篆种子极其相似不说,用来手段也几乎同源,甚至是修行秘法都相差不远,只是我这神通到底更高明了些。 如今我之道识也算广博了些,再翻过头来看术法神通,果然天下的道与法,在根源上总是相同的,高下之别,却是创下这门术法神通之人与道的远近。 离道愈近,则术法玄妙,神通高邈,离道愈远,万种术法,千般神通,便是修来也无用,在根基上留下烙印,也是反受其累,此二者外在相似,差距只呈现在细节中。” 贸然掌握一门陌生的神通秘法,在玄门宗派之中总是很难去解释的一件事情。 柳元正也时常暗道,好在有相似的神通秘法在,修来或许不堪,做自己的遮掩却是合用。 甚至两门神通秘法的修行步骤都几乎完全一致,每日午时、子时,对日、月吐纳,采阴阳二华入体,凝结神通道篆之种。 初时九日不得停止炼法,九日之后,则神通小成,可粗略运用。 再之后,则需九九八十一日炼法不得停歇,足数之后,则神通登堂入室,万般变化如臂指使。 若要教神通大成,则需另寻机缘,采秘法所需菁华,炼入道篆之种内,如此神通大成,威能大盛。 今日,已经是柳元正修炼神通秘法的第七日。 “我选了这部神通秘法,如今看来,最适合我的筑基境界修炼法门,则是书中所记八宝玄雷池了。” 一念至此,少年已经回神起身,缓步朝着竹楼走去。 …… 第九日,柳元正天心莲华神通小成。 修行果是年月功夫,左右并无他事,柳元正遂继续将这神通修行下去。 近日来,少年心中不大安宁,闲来看书,尤其是编撰《天心玄冥咒》术法道书时,少年时有心血来潮,引道心悸动。 这是无端地反应,毫无缘由。 可愈是如此,少年心中愈是警惕。 身为修士,吐纳天地元气,体悟浩渺大道,某种程度上来说,自身气机与天地变化也是勾连在一起的。 心血来潮本就是大道警示的一种,代表着有莫名变化在衍生,修行之士断然不可忽视。 于是乎,柳元正想要早日将神通秘法修炼至登堂入室的情绪也变得迫切起来。 炼法第十五日,第二轮修行秘法的第六日,子夜。 月上中天,柳元正仍盘踞在崖岸旁,对月入定吐纳。 忽然,少年绵柔的呼吸一滞。 在这一刻,柳元正忽然发现天际的月华本源仿佛被人隔绝。 炼法因之有了变故,被外力打断。 柳元正皱起眉头,很不爽利的睁开双眸。 下一刻,鎏金神霞映满少年眼波。 日月在这一刻似乎反转了过来,天穹之上,明月消隐难见,鎏金神光化作圆轮,撕裂了幽阴夜幕,明光大放!将天际层叠云海都染成了金黄色。 无端的动荡,整个云海仿佛沸腾了起来,怒云翻滚,但见雷霆闪烁,如天龙咆哮。 少年神情呆滞,心中的怒意也随之消散一空,只是愣怔的看着天穹上的变化。 端详着云中异象,良久,少年轻声呢喃。 “变天了!” 第六十一章 七星倒悬 子夜天降异象。 几乎同一时间,岳霆峰巅,掌教真人安文子负手而立。 这一刻,他的眼中似乎有日月旋转,神华凝成神纹,密布在眼眸深处。 这显然是五雷仙宗无上瞳术。 自然,在安文子掌教的眼中,此刻的天与地也绝非只是异象那么简单。 翻滚着鎏金神辉的层云在掌教真人的眼中黯然失色。 高邈的天穹之上,唯有一道镜轮高悬。 云海折射的,不过是镜轮中无量仙光散逸出来的余晖。 而唯有那镜轮本身,此刻明光大放,皓如日月。 渐渐地,无量仙光中,映出一条滔滔长河,河中央,有古松萦绕缥缈道韵。 这是松河古仙的镜轮道果。 仙光挥洒向人间界,洒向这无边山河。 极东之地,冥冥中似乎有龙吼之音回荡,待安文子掌教以法眼看去时,原本要挥洒向东土的仙光,却在两界山处戛然而止。 山外,是无边妖氛,几如黑烟一般冲霄而起,云中有天龙翻滚,口吐龙珠。 再偏头,安文子掌教顺着仙光蔓延的方向,朝着南疆看去。 深夜里明暗交织,阴阳流转,仙光照去的瞬间,安文子掌教似乎看到了几位邋遢道人撕裂须弥壁垒,急急地横渡虚空而去。 忽的,又有数道冷哼生从南疆传来,仔细听时,似乎还能听到有人在低声喋喋不休的谩骂着什么。 旋即便见南疆山河之间,有道器祭起。 这回安文子掌教瞧的真切,诸般道器,真人这里亦是熟识。 盈幽渡罪血玉杖、掩日阴冥灯、血海覆魂舟、玲珑白骨天魔伞、丧魂钉…… 几乎同一时间,南疆各处都有魔门道器祭起,却不曾阻拦这仙光挥洒,只是将镇教道器悬在山门上空,罩住了山间门人。 再看向西方,西方并无变化。 似乎从一开始,松河古仙就未曾有将仙光洒向西方的想法。 最后,仙光落到中土与北疆。 法眼之中,中土与北疆的灵山秀水之中,忽的有层叠庆云涌现。 这是玄门诸宗的气运之云,本为缥缈,无形无质,在法眼之中,却皆显出三千里庆云的盛相。 这一瞬,玄门诸宗山门之上的庆云与天穹洒下的仙光共鸣。 冥冥中,似有亿万仙神诵念道经之音响彻寰宇。 不止是仙光了,此刻,在安文子掌教的法眼中,天地间的颜色都变得斑斓起来。 极北之地,有纯阳白光绽放,庆云之中,有太白纯均剑高悬,那是纯阳剑宗的镇教道器。 北疆正中,有星辉银光绽放,庆云之中,有周天伏魔钟高悬,那是乾元仙宗的镇教道器。 中土西北,有元磁神光绽放,庆云之中,有灵尘量天尺高悬,那是太华仙宗的镇教道器。 …… 诸般道器高悬,映照着万里山河,应和着天穹之上的无量仙光。 这是玄门的天地! 未有迟疑,安文子掌教一指点在眉心。 岳霆山上空的三千里庆云之中,掌教真人的法相显化,朝着后山承道峰方向遥遥一拜,旋即手捏剑指,将本宗镇教道器祭起。 黑白二色盘旋,顷刻间,三千里庆云之中光暗流转,雷霆翻滚。 两仪元幽幡! 正此时,玄门诸宗都将镇教道器祭在气运庆云之中,那云海镜轮之中,也顿时生了变化。 镇在长河中央的古松之上,有灵光环绕,化出了一道人身影,端看时,模样与松河古仙有七八分相似,看起来比古仙倒要年轻一些。 那道人化出身形来,却也不出镜轮,悬在长河之上,一手持玉杖,一手捧着鎏金轴卷。 道人望向人间山河。 “日前,兹有吾玄门白阳宗,于仙乡玄青域,状告人间界之事,言说经年间,有中土逃禅余孽,坏白阳宗气运,暗行欺压,此举与挑衅玄门诸宗无异,仙乡诸圣得知,生雷霆震怒,差本尊以道身出天门,代宣法旨! 经巡世灵神禀明,中土西极,有古逃禅余孽,巧立名目,伪称宗门,一曰水月,一曰莲台,一曰千叶,此三宗孽修,有无边罪业,着玄门五雷、太华、玄青三宗门人西行,助白阳宗扫灭三伪宗,断灭传承!另着乾元一宗,代为监察。” 天穹之上,煌煌仙音传遍中土、北疆。 道人说罢,旋即在镜轮中一挥袖袍。 手中捧着的鎏金轴卷便化作流光飞出,环绕周行,而后落向北疆的方向。 那是乾元仙宗山门之上的气运庆云。 周天伏魔钟震荡道音,旋即那轴卷落入此宗庆云之中,卷轴迎风暴涨,于道钟前缓缓展开。 卷中绘就古松,树冠盛若华盖,其上灵光点点,初看是是古松,再看时,竟似将星海暗藏于其中。 伴随着画卷彻底展开,古松华盖中,有七点灵光大盛,飞出树冠,倒悬在古松之下。 七星倒悬。 随即,一点灵光飞向白阳禅宗,一点灵光飞向太华仙宗,一点灵光飞向玄青仙宗,四点灵光飞向五雷仙宗。 庆云中,瞧见了四点灵光飞来,安文子掌教的法相伸出手,将灵光接下。 四道灵光皆拳头大小,便是以安文子掌教的法眼,都难瞧见灵光中蕴养着什么,此刻只能觉出灵韵非凡。 斑斓神霞流转。 握着四道灵光,安文子掌教旋即看向天门、金章二峰的方向。 他已然察觉出来,这掌心的灵光,已经与山门中四位弟子的气机勾连在了一起。 掌教真人的神情颇有些复杂,他伸手一抛,这四道灵光旋即没入宗门的气运庆云之中,滴溜溜转着圈,便彻底消失不见。 再抬头时,真人无言,只是朝着镜轮中的道人拱拱手,旋即卷起两仪元幽幡,身形消失在雷光之中。 …… 金章峰,崖岸旁。 安文子掌教眼中的璀璨天地,柳元正自是看不到的。 甚至先前那镜轮中道人开口时,少年也无从听闻,只觉天穹中怒云层叠,雷声阵阵。 这般看着天际的无端异象,少年忽然偏过头,望向宗门上空。 恍若是错觉一般,倏忽之间,柳元正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在这一刻,勾连起自身的气机来。 只是凝神望去,璀璨如白昼一般的天幕下,宗门上空却仍是空无一物。 “怪了……” 轻声呢喃着,柳元正的心中渐渐生出些不安、悸动来。 正此时,主峰上,道钟声响起。 一枚玉简划破天穹,落到少年面前。 宝光流转,玉简中传出安文子掌教苍老的声音。 “着宗安、宗广、宗林、元易,速来岳霆峰前殿见我!” 第六十二章 黍离 岳霆峰,前殿。 等柳元正到的时候,殿中三位道子已至,此刻正端坐在安文子掌教面前。 宗林道子的身侧,尤有一张空白蒲团。 少年在殿门处站定,旋即拜了一拜掌教真人,未及开口多说些什么,安文子掌教便伸手指了指那空白蒲团。 “元易来了,坐。” 如是,少年方才依言落座。 待柳元正这里坐定,法台之上,安文子掌教方才缓缓地张开了双眸。 真人苍老的眼眸之中,此刻有精光闪烁。 “适才,有天降异象,此乃古仙道身出天门之景,代诸圣宣法旨,引动了灭佛劫运。” 掌教真人一开口,便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旋即闭口不言,似乎是在给四人体悟、回神的时间。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四人端坐在蒲团上的身躯都是一僵,心生各自震动。 柳元正亦是如此,半低着头,眼帘垂下,目光却不断的转动。 电光石火之间,少年像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如丹宴之上的无端发难,如先前自己所察觉的气机牵引,如这些时日修行时的无端心悸。 一念至此,柳元正猛地抬头,他明悟了很多,却顿时又有了更多的困惑。 “敢为掌教,代诸圣宣法旨的,是仙乡那位古仙道身?” 听闻少年之问,掌教真人并未回话,反而先是看了柳元正两眼,方才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未想片刻之间,元易你便能想透这其中玄关,那位古仙你我都曾见过的,便是丹宴中的松河前辈,这灭佛劫运浩浩荡荡又引而不发,乃仙乡筹谋已久的事情。 最后在丹宴中见到松河古仙,老夫便已有所猜测,想来这推动劫运的第一位执棋者已经定下,方才有了松河前辈讲雷霞经,又有七友闻法,这便是汝七人的机缘造化。” 这般说着,掌教真人一挥手,一团巴掌大小的灵云从真人袖袍之中飞出,悬在四人面前,旋即这灵云展开,若镜花水月之术,虚幻的云光之中,映出一幅七星倒悬之图。 一时间,四人齐齐无言沉默,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便又都转身看向掌教真人这里,齐齐一拜。 “请掌教真人教我。” 掌教抚须,颔首。 “善。” 说罢,真人挥手,那云光之中的影像又生出了别样的变化。 四人端看时,那约莫是中土西极的山河舆图。 真人苍老的声音继续响起。 “好教汝等知晓,这劫运第一场,以松河古仙为执棋者,丹宴闻法七友为主角,故而这第一场,便也引动了吾五雷与玄青、太华、白阳四宗入场。 白阳禅宗自不复言说,这是此间因果根源之处,而吾等三宗,却合该是这劫运的主力,诸圣法旨之中已经言明,此次西行往中土西极而去,要灭逃禅三宗。 太华仙宗会与白阳禅宗合于一处,往莲台宗去;玄青仙宗会独自动身,往千叶宗去;吾宗便要以汝四人为首,往水月宗去;这是仙乡诸圣早有计较的事情。 盖因这莲台一宗,古玄门时曾是白阳禅宗的一支分脉,逃禅化佛之后,此宗便也分立成一宗,分薄了白阳禅宗的气运,再有佛门鼎盛时,此宗曾渡化太华宗不少前辈为佛修。 还有这千叶一宗,昔年仙乡中,佛主曾引人强灭沧阳一宗,彼时佛主座下主力群佛,大都是千叶宗之人,而后玄青仙宗得了沧阳仙铁矿脉,便也承了这段因果。 再说吾宗,吾等法脉传承只三万七千之数,然则老祖立派时,将山门选在了这岳霆山,古玄门时,此为天冥宗山门,在佛门鼎盛时,被水月宗覆灭,吾等安居此地,便也要还此一段因果。 此次西行,汝等动身之刻,定在巳时,乘吾宗两仪渡厄法舟,沿大通河,逆流而上,西去直抵水月宗所在!如今佛门孱弱式微,这水月宗至强不过化神道君之境。 此次西行,汝四人当以宗安为首,宗广、宗林、元易辅之,又有一十二亲传,二百四十金章院弟子随行,以应水月宗诸境孽修,当然,太过微末之辈,便不算在此列。 今夜只是先与汝四人提早言说一番,明日会在道殿前庭召集全宗弟子,分说此事。虽说这第一场已在仙乡定下,但此行吾宗难有太多助力,明日泰半长老也要出动,坐镇两界山。 此行亦有乾元仙宗诸友相助,一半为尔等拦下南疆魔修,一半为尔等阻拦妖修闯两界山,中土乃吾玄门龙兴之地,此番劫运不会有旁人插手,但余下变故,却需你们来应付。” 这一番说罢,掌教真人抬手,那盈盈云光登时如梦幻泡影一半破碎开来。 真人翻手之间,掌心握着一枚玉简,递给了宗安道子。 待宗安道子好生手下,掌教真人便如老松般入定,不再理会四人。 座下四人怔了怔,便旋即无声拜了一拜,起身恭敬褪去。 此刻约莫到了寅时,留给四人准备收拾的时间已然不多。 站在岳霆峰山路间,四人闲散的寒暄了几句,显然被这劫运之事引动了心神,都未有闲谈的心思,遂相互拜别,径直离去了。 …… 又过了一刻。 前殿之中,忽地又显出了宗安道子的身影。 他独自一人折返了回来,入殿时,却见安文子真人仍端坐在法台上。 道子躬身施礼。 “掌教。” “近前来。” “是。” 待道子走到真人近前站定,掌教真人方才睁开眼,注视着宗安道子。 “汝等此行,虽说有亲传随行,更兼数百金章院弟子,但有一事你需晓得,此行劫运的气机,尽数牵连在你们四人身上,你与宗广、宗林还罢,修行日久,手段颇多。 老夫最为忧心的,却是元易这里,一来,这孩子修业不过数载,底蕴有限;二来,他是吾宗贤人,若以气运言说,还要在你们之上;三来,丹宴中,这孩子风头有些太过了。 当时吾等只觉欣喜,这是后继有人之相,但等到劫运推动,老夫心中却生出了些后怕来,我也素有耳闻,元易这孩子是个温润君子的模样,此行你需看得紧要些。 败落了不要紧,胜败乃是常事,可禅宗也好,佛门孽修也罢,自古玄门时便常有出格之举,若生出大变故来,关键时刻,你要护下元易这孩子的性命。” 掌教真人说的严肃,宗安道子亦是心神一震,仿佛已经想象到了许多场景,旋即躬身应下。 …… 时间缓缓逝去。 东方已然天光亮起。 天门峰,绮云洞,书房,窗前。 宗萱道子似乎已经站了许久许久了,她仍在凝望着天穹,那是先前镜轮悬浮的方向。 书房桌角处,那羊脂玉瓶中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了萱草的踪影。 纤长的玉指轻轻的点在手背上,道子轻声地哼唱着悠长的曲调。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第六十三章 云海慢行舟 上午,临近巳时。 岳霆山间,悠扬的道钟声不住地回响着。 青石山路上,众弟子神色匆忙,皆往主峰而去。 岳霆峰山脚下,柳元正却顿住了脚步,和煦微笑,看着道左静立的灵鹤童子凝雪。 两人寒暄玩闹了大概有一会儿,便见凝雪童子从储物袋中翻出一枚护身符模样的东西,递到柳元正手中。 这护身符大约寻常人拇指大小,端看时,似乎是以萱草编织,但也不知师尊在暗中勾勒了些什么道纹,此刻护身符落在少年掌心中,仍有灵光流转,旋即与少年气机合到一处。 护身符被草绳穿过,成了极其古拙的项链模样。 摩挲着掌心的草符,少年含笑问道。 “这是?” “主人知晓师兄要西行而去,虽说有诸位同门随在身侧,却仍不放心,昨夜便织了这护身符,差我送给师兄,说这符名唤忘忧符,愿师兄此行无忧。” 柳元正抿了抿嘴,遂将这忘忧符戴在了脖子上,这才继续问道。 “师尊呢?” “主人方才闭关了,凝雪也未有多问。” 少年点点头。 昨夜请教掌教真人时,柳元正知晓了今日随行动身的同门之数,还以为师尊会在这一十二位亲传道子之中。 谁知却是这般机缘巧合错过了。 如此,没有再说些什么,凝雪女童便出声告辞,灵光裹着女童的身形,化作白鹤飞去。 柳元正亦汇入人群之中,同往岳霆峰前庭走去。 只是走了不过片刻,少年的脚步忽的一顿。 他伸手摸着垂在胸口的忘忧符,倏忽之间,却转过头,眺望着天门峰绮云洞的方向。 少年的目光在这一刻很是复杂。 忘忧符。 初时还未觉出什么来,此刻,少年行走之间,回想着那草符细密织出的纹路。 这是古时魇魅之法。 是后来的左道旁门之术! 师尊缘何以此法结成忘忧符送给我? 这一刻,柳元正忽的有一种折身去绮云洞中,当面问询师尊的冲动。 可他还是驻足站在那里,抿着嘴,长久不语。 是自己这些时日中有露出甚么细节痕迹么? 这般想着,却又被柳元正否决,他自忖扫清首尾,从未在人前露出过甚么旁门手段。 况且便是真的被师尊发觉了什么,她径直来问便是,没有到了此件关头,才用一枚草符来吓唬自己的道理。 相通了这一点,少年心中提起的那一口气便也随之松了大半。 “这世上左道法门又不止我一家,师尊也是曾在外云游的,那玉灯便是师尊在外所得,想来游历南疆时,偶见古时左道散修洞府,得了这么一二传承,也该是寻常事。” 刚想到这里,便见远远地朱子同已经走到了近前。 “元易师兄?怎的驻足不前了?今日吾等可是要以师兄为首!” 听见朱子同在身侧呼唤,柳元正也随之回神,不动声色的与朱子同寒暄了数句,便同行上山。 …… 说是群修云集,实则来的也全都是金章院弟子。 刚站在诸修首位,柳元正抬头,便可见到殿门敞开,大殿中,掌教真人站在正中,宗安、宗广、宗林三位道子随在身侧,另有一十二位道子,也随在四人身后,已然到齐。 似是瞧见了柳元正的目光,掌教真人朝着他招了招手。 原地里,少年拱手施礼,遂在金章院诸修的注视下,缓步走入道殿之中,站在宗安道子身侧。 随即,道殿大门合拢,遮掩了诸修的目光。 刚一站定,柳元正便听掌教真人开口说道:“前庭诸事,自有紫康吩咐,宗安,将玉简中的名目与他们三人看看罢,这是此行定下的二百四十位金章院随行弟子,你们看一看,可有需要更替之处,若无异议,便为定局。” 说罢,便见宗安道子将手中玉简递出,传到宗广、宗林两位手中的时候,他们看了眼玉简,都只是摇了摇头。 真切说来,道子乃是各脉亲传,早就不在金章院之列,此行又有柳元正这位金章院弟子在,隐约之间,似乎已经有了柳元正为金章院诸修之首的意思。 少年伸手从宗林道子这里接过了玉简。 神识探入其中,观瞧着名目,便见许多这些年中熟识之人都在期间,元信之名更是排在前列。 一路看下来,快看到后面时,柳元正神情却是一怔。 元成。 柳元正似乎未有这番料想。 但他也只是怔了怔神,旋即将名目看罢,玉简重新递回到宗安道子手中,瞧见众人都看向他这里,柳元正没有言语,只是同样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二百四十随行弟子便如此定下。汝等随我去中殿,焚香表。” 掌教真人旋即折身,一众人便紧随着真人脚步,往中殿走去。 …… 说是巳时动身。 等两仪渡厄法舟行驶在云海之中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三刻的事情了。 此刻法舟顶楼之中,随行群修表情都是雀跃,便是亲传道子,此刻心中似乎也难以安定,不少人游走在金章院群修之间,或寻着自家弟子,或寻着师侄之类的亲切后辈,正笑语盈盈,不知分说着什么。 顶楼正中央的方桌上,柳元正仍在端坐,身前放着碗热茶,表情尤有些恍惚。 先前他们几人都随着掌教真人在中殿焚香表,行玄门科仪,谁晓得紫康长老到底在前庭与众人分说了些什么,等众人登上法舟的时候,前庭中金章院群修都精神振奋,表情更是狂热。 更有甚者,甚至因为未能登舟,已在原地痛哭起来。 便是此刻已经在云海之间,那一声声的“愿诸道友此行扬我玄门道威!定鼎中土,隆兴玄门,在此一举!”仿佛仍旧回响在少年耳边。 那是何等山呼海啸的声音,何等的声嘶力竭。 情绪无端的在人群中发散开来,甚至化作一种无形无质的力量,冲荡着柳元正的神魂。 好一会儿功夫,柳元正这里方才定下了心神。 正此时,少年想饮一口热茶,忽然瞧见宗安、宗广、宗林三位道子走来,柳元正的手便是一顿,摸在桌沿上,待三人坐下,柳元正方才捧起玉碗,抿了口热茶。 “元易。” “师伯?” “如今吾等已然动身,此行路途长远,你可有甚想法?” 听见宗安道子这般问,少年忽的转过头,看着窗外缥缈的云海,端看了一会儿,方才回过头来问道。 “敢问师伯,吾宗这两仪渡厄法舟,只可行在云海之上?” “既是舟,云海行得,人间河川亦是行得。” “即然如此,师侄想看看大通河风景,不知可否?” 听到柳元正不疾不徐的声音,宗安道子忽地笑了起来。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行舟逆流而上,路途上要费的时日便会多些。” 话音刚落,便见一旁宗广道子也笑了笑,接住了话茬说道:“此行是为历劫而行,慢些无妨,慢些的好。” 说罢,四人相视,齐齐笑了起来。 随即,宗林道子便招收引来自家弟子,令他去船舱中寻宝器殿执事,言说法舟落下云海之事。 等那弟子走下了顶楼,还未见法舟有所变化,忽地便听一道声音自法舟前传来。 “舟上可是丹宴闻法七友?明光禅宗玉树,于此等候多时了,求见宗广道兄。” 话音落时,柳元正便听身侧宗广道子轻笑。 “禅宗来得好快,却是端的看轻我太多!” 第六十四章 玉树禅师(上) 说话之间,原地里宗广道子的身影旋即化作了虚影,紧接着便消失不见。 电光石火之间的变故,引得众人都看向此间,主座上其余三人也随即起身,往舟头走去。 数百余金章院弟子眼见得此,遂跟在三人身后行走,一时间,声势颇为浩荡。 立在舟头,便见缥缈云海之上,宗广道子已然蹈空步虚,负手悬空而立。 对面,不远处,一清瘦禅师面带温和笑意,身披一件藏青色禅衣,手捏莲花法印,瞧见了众人现身,亦是遥遥一拜,算是见礼。 宗安道子立在舟头最前方,宗林道子与柳元正落了半个身位,身后诸修环绕,仿佛是拱卫宗安道子。 自始至终,面对玉树禅师,宗安道子都没有开口。 此行虽是他做主,但这一场的正主却是宗广道子,便是宗安道子的目光也落在云端宗广道子这里。 不多时,舟上诸修皆站定,便听宗广道子缓声开口。 “玉树禅师孤身一人前来,指名道姓要见贫道,如今当面,不知有甚教诲?” 道子说话时不喜不怒,话音刚落时,那玉树禅师却连连摇头。 “不敢说教诲,怎敢说教诲,师弟前来,只是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宗广道兄应下。” “哦?何等不情之请?” “烦请宗广道兄,就此折回岳霆山,师弟斗胆,敢教道兄知晓,此一番西行度灭佛孽,因果还在白阳宗明沙老禅师哭丹宴,这方有了诸圣为吾等禅宗做主,既降下法旨,亦合该是吾禅宗一家之事,不牢道兄劳心费力,此三伪宗孱弱,白阳禅宗自可行事,若有差池,亦该有吾等禅宗相助。” 听闻此言,宗广道子的声音也冷淡了下来。 “哦?若贫道未听错,禅师在替仙乡诸圣还有古仙做主?圣人法旨也是能这般猜度篡改的?一家之事……贫道只知玄门同气连枝,何时玄门诸禅宗,也要在大家之中成一小家?莫不是效仿古玄门故事?” 宗广道子说话之间,便见玉树禅师脸上笑容僵硬了许多,待道子话音落时,禅师仍勉强一笑。 “道兄怎可如此误会禅宗诸修拳拳之心,正如道兄所言,玄门一脉同气连枝,此事更合该有吾等诸禅宗门人相助。” “唔,既是有此心意,禅师登法舟与我等同去便是,若果有助拳心意,到了水月宗山门,总有禅师出手的机会。” 话音刚落,禅师这里到底还是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沉静的望着宗广道子这里。 “话不投机,既然道兄不愿就此折身离去,便与师弟做过一场罢。” 闻言,道子亦是冷笑。 “哈!早该如此!” 说话之间,玉树禅师一翻手,捧起一轮玉镜,说来也奇,这玉镜粗粝,镜面难以照出人影来,伴随着玉树禅师以法力催动,粗粝的镜面上却有流光回转,似乎从中映出一方光怪陆离的斑斓世界。 而宗广道子也是随之一抬手,一部厚重的雷篆道书被他祭起,悬在道人身侧,这道书灵光饱满,似乎是因为法力催动,又似是因为云海之上天风太甚,此刻有书页不断随风翻转,显出了万般雷篆灵光,又教人看不大真切。 宗广道子本就是金章雷篆一脉的亲传大师兄,地位与宗安道子相仿,得授《金章雷元大篆经》已经不知多少时日,早就踏上了仙经通衢道途。 禅师与道子,玉镜与道书。 云海之上,两人气机不断攀升,浑厚的法力气息蔓延肆虐开来,将天风荡碎,又将之环绕在身侧,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一时间还未有人出手,只是气机,便教舟上金章院诸修呼吸一紧。 眼见得此,舟头的宗安道子一挥手,有灵符飞出,悬在法舟之上,定住了天风,削去了此二人法力、气机的回荡。 宗安道子又偏过头来,正看着柳元正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玉镜与道书,道子忽然想起了道殿中安文子掌教的吩咐,不由得后退了半步,站在柳元正身侧,偏过头来指点道。 “元易,好生看这场斗法,这玉树禅师乃明光禅宗首席弟子,此宗善神光之术,以《金阳回天明光禅经》为根本法统,此宗弟子故而常祭炼此类宝镜法宝,宣称能以镜中世界演化明光世界,实则仍是幻化之术,以神光为基。 而宗广师弟则是金章雷篆一脉的亲传大师兄,吾宗五脉六经各生不同玄妙,以雷篆而言,当以《金章雷元大篆经》为最,这一脉修士亦是吾宗最善雷符法门者。 只是金章雷篆一脉修士施展雷符篆法又与吾等不同,他们不用符纸,不凝炼灵符,而是祭炼一门法宝,名唤金章篆书,一生所学雷篆符法,皆都记在这金章篆书中,平日里以心神法力蕴养,待出手时,篆书祭在身侧,一念之间,虚空生雷,千变万化。 宗广师弟这金章篆书便端的厉害,他这篆书通体以青雷雀舌蚕丝织就,水泼不透,火烧不坏,以我所知,数年之前,这篆书便添至了两千余页,当然,本宗最为厉害的,还是元道老祖手中的篆书,汇六经雷篆符法,据说足有万余页!” 宗安道子缓缓开口,少年来不及回头,却面露恭敬,一心二用,一半看向云海上空,一般细细听着大师伯的指点。 正说着,却见云海之上,两人气机都攀至巅峰,各自显露出元婴境巅峰的法力气息。 玉树禅师面色一狠,手捏兰花印,抚在玉镜之上,先行出手! 宝镜震动,伴随着禅师打入法印,镜中斑斓明光大放,旋即化出百余道分影,各承一色明光,呼啸着朝宗广道子袭去。 这百余道分影凝实,一时间,说不清是幻象,还是这玉树禅师当真祭炼了这么多足数的宝镜。 原地里,宗广道子仍巍然不动,甚至在诸修的注视下,也不曾手捏法印,只是神念涌动,旋即见身侧篆书不住的翻页,声音汇入法力涌动之中,竟如江河咆哮一般。 唰——!唰——!唰——! 顷刻间,篆书中有七十二道雷光飞出,以宗广道子为根源,旋即迸溅开来。 轰——! 那宝镜分影还未飞至,便见七十二道雷光在云海中翻滚,倏忽之间汇成四道雷龙之影,搅动着风云,在天穹上化出四道诡异的雷光来,朝着玉树禅师这里掩杀而去。 一时间,雷龙身形之上银白色光芒大盛,甚至压过了那宝镜之中的斑斓明光。 光影交织,两人斗法之处已然变得夺目而刺眼。 舟头,柳元正亦是觉得双目刺痛,旋即便要下意识的闭上双眼。 此时却见宗安道子遥遥一指虚点向柳元正这里。 顷刻间,少年顿觉双目之中生出一股清凉之意,眼波深处,有一道浅淡的太阴、太阳雷元汇聚,虚幻的雷光交织成法阵,悬在双目瞳孔之中。 再抬眼看去时,那诸般光华都失去了颜色。 少年的眼中,只有最为纯粹的法力在云海之上留下的痕迹。 自始至终,宗安道子都未转身去看斗法,只是最后对着少年轻声说了一句。 “好好看,好好学。” 第六十五章 玉树禅师(下) 云海之上,怒雷翻滚。 只电光石火之间,那玉镜分影便有数十道在雷光迸溅之间,彻底破碎开来。 一缕法力随风飘散。 果是梦幻泡影之术。 眼见此番,那玉树禅师却也不急,只是抖起手中宝镜,兀自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弧来。 旋即便见当空中残存的玉镜分影,随着宝镜这一兜转,镜光亦旋即转折,诸般明光照向那雷龙上空。 登时间,冥冥中似有万千道禅音绽放,诸般明光齐齐迸溅,竟在半悬空处凝成一道数十丈高的朦胧身影,这身影端是凝实,恍若玉树禅师真的魁梧起来,化出了这道身形,迎着那四道雷龙一推手。 舟上众人看去时,仿佛那明光汇成的巨人掌心有须弥世界一般,竟将那四道雷龙捏在掌心。 旋即有雷霆从指缝中迸溅开来,又顷刻间消弭不见,等那道巨人身影再摊开手时,掌心处已然空无一物。 舟头,有宗安道子施展瞳术渡入柳元正双眸之中,少年瞧得真切,那巨人伸手时,掌心处有神纹交织,道阵化成大网,兜住的非是雷龙本身,而是游荡在雷龙之影中的七十二枚灵光雷篆。 凝视着那明光汇成的巨人身影,此刻柳元正想到的,却是昔日玉都院时,紫泓长老与九尾玄狐斗法,所展露的玉雷法相。 正这般想着,便听宗安道子的声音传到了耳边。 “原来这玉树禅师,已经悟透了化神道君境界之玄关,凝出半道法身来,难怪势要与宗广师弟做过一场,这下有意思了。” 宗安道子说道最后面时,也不曾为宗广道子担忧,反而声音中显出了些轻挑,似乎在幸灾乐祸一样。 少年来不及多想,便见道子身侧篆书翻转,霎时间千百道雷光飞出,一时间教人难以计数。 端看时,诸般雷光飞出,一道雷符在当空化出古钟之影,朝着那半道法身兜头砸下,似要将法身镇压! 余者雷光仍裹在银辉之中,教人看不真切,划出雷弧,陡然击向半悬空残存的宝镜分影。 正此时,宗安道子的声音也紧接着响在柳元正耳边。 “到底只是半道法身,玉树禅师也只能用取巧之法显化,关隘便在这悬空宝镜分影上,镇压法身是表象,击碎宝镜分影,那法身自然消散。” 正说着,远处玉树禅师似乎早有预料,一翻手,竟将手中玉镜照向自身。 旋即,禅师身形消失在宝镜明光之中,旋即流光一裹,连那玉镜也消失在原地。 霎时间,半悬空处诸般宝镜分影齐齐震动,明光璀璨到极限,落在众人眼中,反而晦暗了起来,仔细观瞧时,那诸般宝镜分影的镜面中,都有着一抹神纹显化。 明暗流转之间,诸宝镜分影之后,各有一道玉树禅师虚幻透明的身影显化出来。 数道禅师虚影齐声开口,一时间连声音都变得飘渺虚幻起来。 “道兄入吾阵矣!” 话音落时,雷符古钟之下,那禅师法身手捏大莲花印。 顷刻间,半悬空处诸般宝镜分影皆偏转过来,照向宗广道子这里,镜中神纹气机牵连至一处,霎时间,云海之上热浪翻滚! 舟头,宗安道子一抬手,荡开了席卷而来的热浪,声音仍是不疾不徐的说道。 “这是明光禅宗的顶尖阵法,名唤金阳演玄炼煞阵!此阵跟脚不凡,改自古时明光佛宗的金阳佛焰伏魔阵。” 闻言,柳元正亦是颇有些心悸的点了点头。 云海上空,滚滚热浪席卷而来,听闻了玉树禅师之声,宗广道子忽的笑了笑。 “是入阵了。” 话音落时,那四散开来的诸般雷符流光忽的都顿在原处。 偏头看去,不知何时,宗广道子身侧的篆书已经停在了某一页上不动。 灵光流转之间,裹着雷符的银辉若雪水般融化消散开来,显出雷符真容。 此刻再去看时,此间雷符足有三百六十五之数。 以瞳术仔细观瞧着那显化在云海上的诸般雷符,少年只觉陌生,不在自身所学之列,但观其纹路,隐约能看出这些雷符一脉相承,似乎同源。 一念至此,宗安道子声音紧随其后。 “这是《金章元霆周天雷篆》,一套三百六十五枚雷符,足周天之数,为金章雷篆一脉顶尖符法。” 说话间,云海上亦生变化。 《金章元霆周天雷篆》彻底展开,气机勾连之间,化成符篆之阵,雷霆交织成阵网,却非是击向诸般宝镜分影,反而搅动着风云,与那雷符古钟,一齐动荡,镇杀禅师法身! 电光石火之间,此番变化已经由不得禅师再作反应,漫天雷霆涌向禅师明光法身。 轰——! 这是雷霆炸响之音,亦是明光法身破碎之音。 伴随着明光法身破碎,气机牵引之间,半悬空处诸宝镜分影皆如梦幻泡影一般破碎开来,只余一缕缕法力随风飘散。 与此同时,一道雷光忽地轰向那明光法身顶上三尺之处。 那里本是一片虚无,只是这雷光却分明像是击中了什么。 光影流转,玉树禅师脸色苍白,被这道雷光打出了身形,踉跄之间,甚至连遁法都无力维持,朝着云海坠落而去,三息之后,又方才施展起遁法,复立在云端。 再看禅师手中的宝镜,粗粝的镜面上不再有明光流转,一道道斑驳裂纹烙印在其上,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破碎开来。 云海之上,《金章元霆周天雷篆》击碎明光法身之后,只是雷光稍显黯淡,却仍悬在原地,如雷霆般肆虐的气机隐隐锁定了玉树禅师。 喉咙不住的吞咽着,终于,玉树禅师还是身躯一颤,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颇有些狼狈的将手中玉镜收起。 旋即便听得宗广道子的声音传来。 “禅师,修行不易,你我点到为止,还请莫再自误。” 闻言,玉树禅师咧咧嘴,却还是抱拳拱手施了一礼。 “这一阵是师弟输了,多谢道兄手下留情,只是西行之路漫漫,灭佛劫运更是浩荡,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道兄,咱们来日再做计较。” 禅师声音虚弱,说的平静,教人听不出喜怒来。 原地里,宗广道子亦是回了一礼,却和煦一笑道,“好说,好说。” “告辞。” “不送。” 说话间,一抹流光顿起,卷着玉树禅师的身影,消失在云海之上。 …… 舟头,宗安道子的指点也到了末尾。 “哈!总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宗广师弟以雷符毁了他的明光道身不说,更是趁势伤了他那宝镜,这回打落尘埃,这玉树禅师再想晋升化神道君境界,却要平白费去许多功夫了。 说来我还以为宗广师弟打出了真火,师弟的手段我自是知晓的,方才还在迟疑,若是师弟大打出手,这玉树禅师的性命,我到底是救还是不救,这下好了,这禅师到底是个知趣的。” 第六十六章 西行第二劫 舟头,宗广道子蹈空步虚而来,脚下裹着流光,落在众人身侧。 与此同时,宗安道子渡入柳元正双眸之中的瞳术法力也悄然消散一空。 一番斗法之后,再看宗广道子这里,却仍体态平和,不生烟火气,他仿佛只是做了番不起眼的小事一样,朝着众人和煦一笑,便径直转身朝着船楼顶层走去。 “走罢,舟头风大,且进去安坐。” …… 顶楼内,诸修坐定。 到底是两宗顶尖修士的斗法,电光石火之间你来我往,端是教金章院诸修大开眼界。 便是柳元正也仍沉下心念,面露思索神色。 瞧见了少年表情,宗安道子浅浅一笑,这才与宗广道子分说先前舟头指点之事。 闻言,宗广道子点了点头,也看向柳元正这里。 “元易。” “宗广师伯?” “你方才看过了我与那玉树禅师的斗法,对于禅宗术法,心中有甚么想法?” 闻言,少年抿嘴顿了顿,旋即开口道。 “回师伯,弟子思忖着,若说这禅宗术法最让人棘手之处,合该是那幻化法门,果是千变万化,教人防不胜防,余下……” 柳元正没有继续说下去。 若说攻伐法门,天底下又有几类道法,可以敌得过雷霆震荡? 闻言,宗广道子也很是认可的点了点头。 “师侄所想不差,禅宗善幻化法门,这是诸禅宗自古以来的传承,跟脚很是非凡,倒是余下诸般术法,不过是弃暗投明之后,另有人草创之法,根基上还是能看的,却少了历代人打磨,仍显的粗粝许多。 此间说是幻化法门,其中实则是虚实变化,我与玉树禅师斗法时,那宝镜分影是假,明光法身与伏魔大阵却是真,然则机会只在闪逝之间,若我稍有迟疑,恐怕宝镜便要幻化成真,原地留一道虚假法身分我心神。 故而与禅宗修士斗法,稍加试探便可,最好不要与之频频出手,稍不甚,便落入对方的算计之中,虚实变幻之间,使你心神左右晃荡,徒劳无功,当以雷法之迅疾,手出霹雳,任他千变万化而来,我只一道法雷去打! 当然,禅宗虚实幻化法门也并非无解,玄门诸宗皆有无上瞳术传承,可堪透虚妄,洞彻本真,吾宗便有此等手段传承,可惜师伯我瞳术修行还不到家,若是那禅师与宗安师兄斗法,只怕法身显化的瞬间,便已经落败。” 听闻此言,少年偏头看向宗安道子。 先前舟头经大师伯的指点,让柳元正对于斗法之类道识大涨,半是因着宗安道子的分说,一半却是因着渡入少年双眸之中的瞳术法力,可教柳元正将云海之上的斗法细节看得真切。 瞧见少年望向自己这里,宗安道子一笑,如沐春风一般。 “我给你施展的,乃是《景云日月法瞳》之术,算我看家本领之一,也算是咱们岳霆峰一脉标志性瞳术,但是以修行来说,此瞳术还不算顶尖,真正的顶尖瞳术该是《两仪阐道破妄神瞳》,待我晋化神道君境界,也要改修这门瞳术。 当然,元易,你如今修为还浅,仔细说来,便是《景云日月法瞳》之术,于你而言都显得高深了些,不过吾宗术法神通都是一脉相承,你从浅显处开始修行也无妨,于筑基境界总是合用的,不知宗萱师妹可曾教你瞳术法门?” 闻言,柳元正自是颔首应道:“大师伯,师尊早前教了我《丹阳法瞳》与《玄月法瞳》两门瞳术,您也是知晓的,我道途与旁人不大相同,能在筑基境界时便用出些阴阳合练的妙用来,是故师尊授法,都是阴阳并行。 只是早先在山门中潜修时,这瞳术大多时间都是用不上的,弟子课业又实属繁重,故而这两门瞳术,也只修炼到了算是熟稔的地步,还算不得如臂指使,一念动法的地步,仍需掐诀用印来辅助。” 这时,反而是宗林道子颔首说道:“这般进境已然合用了,此番西行,吾等丹宴闻法七子说是历劫而行,然则这劫运中,也要诸修讲规矩才是。 如宗广师兄,邀他斗法者,也只能同是元婴境界;如你也是一般,能邀你斗法之辈,也只能同是筑基境界,当然,禅宗嘛,自古以来是洒脱不羁的…… 他们总爱钻些规矩的空子,如那玉树禅师,说是元婴巅峰之境,却已经洞悟化神玄关,凝结了半道法身,到了元易师侄你这里,来人筑基几层却不好说了。 当然,甭管来人是筑基几层的修士,所谓幻化法门也好,虚实变化也罢,在吾等眼中,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总是浅显不堪的,你有瞳术施展,便已经破去了大半。” 闻言,柳元正了然的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又兀自陷入沉思中去了。 先前这西行第一场斗法,玉树禅师与宗广道人也算是给众人打了个样,让少年知晓此行的规制大约如何。 按三位师伯道子的说法,此行拦路之人不会少,身为闻法七子之一,终归也会找到柳元正身上来。 如此心中计较了一番,少年方才再度恭敬的开口,询问着心中困惑。 这是很好的机会,再难有十余位道子齐聚一堂的机会了,少年不断的开口求教,不止是三位师伯,侧旁的一十二位道子师伯也都偶尔出声指点,为少年释惑。 这般众人分说着,依着先前的计较,两仪渡厄法舟稍稍震动,旋即坠下云海,不知何时,早已经飘荡在了大通河中,正要逆流而上,往西极水月佛宗而去。 时间也在诸修的热切交谈之中一点点逝去,眼看天色稍晚,不少人已经走入舟舱里,或者自行休憩,或者寻个静室打坐,便是柳元正这里也有了这般想法,想要入定沉思,将今日所得尽数吸收,化成自身道识。 一念至此,还未及少年开口道别,便听着舟头又有人声传来。 “阿弥陀佛!贫僧西方雷音古佛座下景同,求见宗林施主。” 声音飘入法舟之中,一时间,人声消弭,一派寂静。 原地里,宗林道子端坐不动,兀自冷笑,忽地,道子偏过头看,咬着牙挤出了声怒音。 “宗远师弟,你去,教他听一听,什么是雷音!” 话音落时,一旁的一十二位道子中,便有一人身形裹起流光,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便听得法舟前有宗远道子的声音混在法力之中传出。 “吾宗法舟也是谁都能拦的?哈!端是笑话!” 话音落时,少年坐在法舟中,便只听得雷霆咆哮。 第六十七章 雷海覆莲花 云海之上,雷音回响。 法舟中,宗林道子息了心头怒意,反而面露出沉思表情来。 正中端坐的丹宴四子表情都不大好看。 西行之路上不会太过平坦,这是众人早已有所预料的事情,他们预想到了会有禅宗修士拦住,却未曾料想到,会有西方逃禅之修现身中土。 中土是苍生的中土,更是玄门的中土! 好是沉默了一会儿,一旁的宗安道子忽的开口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来者纵是大雷音寺佛修,也要遵这劫运中的规矩!只是吾等西行本就是要灭佛,敢来可以,脱身便不要想了,看看罢,看看此子有甚手段。”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仍端坐在原地,却伸出手来一指。 有黑白二色神光在道子之间交织,阴阳混合之间,化成一道灰雾飘在众人面前。 这是镜花水月之术。 灰雾里灵光飘荡,显出舟头的景象来。 柳元正先是看了宗安道子一眼,方才将目光落到灰雾中去。 自家大师伯这一指,已然颇有些掌教真人的风采了。 众人偏头看去时,便见宗远道子与那景同和尚斗法正是激烈。 宗远道子身侧三十六面雷云宝旗祭出,引动玉都神雷,数不清的雷光交织在雷云旗中,汇成一小片雷海,怒海之中,道道雷霆滚成一团团玉色雷珠,轰向那景同和尚。 再看景同和尚,此刻已经被三十六面雷云旗凝成的阵法困在中央,见得玉都神雷一道道不停歇的轰杀而来,这清瘦和尚祭出一串檀木佛珠。 佛珠足一百零八之数,浑圆的佛珠上,分别雕刻着佛陀宝象,姿态各不相同。 此刻佛珠悬在景同和尚头顶,映出一道虚幻的佛陀光影,梵音阵阵,自阵法汇成的雷海中另辟一方极乐之土,佛陀虚影镇在中央,将玉都神雷尽数拦下,映得小半雷海都显出金红之色来。 很细节处的变化在灰雾云光之中显得模糊不清,但众人却仍能看出,伴随着宗远道子一道道术法祭出,那佛陀之影愈发虚幻,映着金红之色的极乐之土,也在雷海之中不断收缩。 一旁,宗林道子倒是朗声开口道:“这是西方大雷音寺的看门术法,这般看,这个叫景同和尚的,也算是修到家了,大师兄,你往日也听过此人名声?” 闻言,宗安道子摇了摇头。 “这倒不曾,我往日云游,也少有去过西方,倒是曾听闻,大雷音寺此代佛子名唤景觉,这和尚该是与景觉佛子同代之门人,观其手段,还是弱了些,未修至微末处,数次虚实变幻之间,却都被宗远师弟寻机制住。 怪哉,依我来看,他有三次机会,都可借幻化法门,遁出雷海去的,可这和尚却无动于衷,仍困守原地,怎的教我看出几分寻死的意思?他施展诸般法术,毫不吝惜自身法力,再这样下去,当真无力逃出中土了。” 正说到这里,灰雾云光之中生出了变化来。 宗远道子手捏法印,摇晃起雷云宝旗,一道道玉都神雷聚在一处,凝成一道浑天手掌,兜头拍在那佛陀虚影头顶。 砰——! 这本该是虚幻佛影,却在这一掌下真的发出碎裂之声。 佛影碎裂开来。 连景同和尚头顶的佛珠都因之宝光晦暗,隐隐有金石摩擦之音从中传出。 清瘦和尚沉着脸,陡然祭出一掌,却拍在了头顶佛珠上。 顿时,串珠的丝线崩断,一百零八颗佛珠四散迸溅,却齐齐在半悬空处显出佛珠上本就雕刻的佛陀法相之影。 一时间,本该处于下风的景同和尚却是气势一盛。 映着金红色的极乐之土在电光石火之间崩碎开来,明光大放之间,陡然有一缕焰火升腾。 轰——! 霎时间,焰光迎风暴涨,染遍整个极乐之土,以一百零八颗佛珠为根基,熊熊烈焰聚成金红色火海,仿佛要倒灌雷海! 舟中诸修一时间都沉默下来,表情很是微妙。 此情此景,白日里,众人似乎已经见过一次。 宗广道子抿嘴摇头,沉声道。 “不是《金阳演玄炼煞阵》。” 宗林道子也是点点头,声音幽幽。 “是古时《金阳佛焰伏魔阵》。” 这两门阵法虽是同源,可到底细节上是不同的,以诸道子眼力,自然瞧的真切。 前者乃是如今明光禅宗的无上阵法。 后者却是古时明光佛宗的伏魔古阵。 不同的,又何止是阵法上的细节。 柳元正此刻的表情也是似笑非笑,仿佛想到什么。 另一边,宗安道子也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这和尚果是来寻死的。” 正说着,便见那金红火海被宗远道子以玉雷神相镇压。 砰!砰!砰! 半悬空处,那一百零八颗佛珠,更是半数被玉都神雷轰的焦黑,半数则在玉雷神相的镇压下,径直碎成齑粉。 此刻,眼见得数道玉都神雷兜头打来,脸色苍白的景同和尚却只是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不闪也不避,径自捏起大莲花印。 “贫僧功德至矣!花开见来生,来生见我佛!” “贫僧功德至矣!花开见来生,来生见……” 景同和尚癫狂大笑,脚下生出莲花法相,口中不断的诵念着。 最后,景同和尚和那莲花法相都被雷霆淹没,那癫狂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 舟中,宗安道子摇摇头,一挥手散去了灰雾云光。 这一回,诸修只是抿嘴,却未再开口说话了。 佛门有万般莲花法相,说来也奇,这和尚偏生在最后,展出了白莲法相。 平日里倒是显得寻常,可在这西行关头,白莲便就显得微妙很多。 毕竟劫运的因果,牵系在了白阳禅宗的身上。 原地里,柳元正亦是垂下眼帘。 他想到了先前在竹楼中与静海禅师的对话。 想到了静海禅师陡然变得苍白的脸色。 想到了她最后仓皇而去的身影。 “禅师,你说是这是道莲,旁人却不都是这么看的,昔日之语如今竟然应验,道莲?佛莲?谁又说得清呢?” 一念至此,柳元正旋即又与诸修寒暄了几句,端起碗中热茶饮尽,随即起身而去。 第六十八章 江上停舟 翌日,清晨。 待柳元正走出船舱时,宗安道子等人已然立在舟头。 夜尽天明,迷蒙的雾霭依旧萦绕在大通河上,便连舟头几位道子的身影都因之而显得模糊。 少年信步走去。 这会儿大多金章院弟子仍在船舱中未出来,倒显得法舟上冷清了许多。 站定在舟头,少年一一见礼,诸道子只是沉默着点头应下,不待少年继续开口说些什么,便见天穹处有一道流光疾驰而来。 宗安道子一招手,旋即那道流光破碎开来,一枚玉简稳稳当当的落到了道子掌心中。 神识涌动片刻,宗安道子遂将手中玉简放下,偏头看向众人道。 “方才我传讯诸宗友人,已然得知四宗西行的进行,昨日里,玄青仙宗明琪道友,携友宗诸修西行,白日里先是被月兰禅宗的禅师拦下,两人斗过了一场。 晚些时,亦有大雷音寺和尚寻死阻路,那和尚名唤景休,与玄青仙宗亲传道子斗过了一阵,临死时,施展出了古时月兰佛宗的顶尖术法……” 说到这里,宗安道子神情幽幽,语气都变得微妙许多,只是继续说下去道,“再有太华仙宗一脉,以正瑜道友为首,只有白日里与白阳禅宗的禅师斗过了一场。 胜过这一场后,太华仙宗径直往白阳禅宗山门处去了,似是准备两宗门人合到一处,再往莲台宗去,白阳禅宗似乎也是为了等待,此刻静海禅师仍未动身。” 待宗安道子话音落下,便听得一旁宗广道子冷冷一笑。 “怎的到了太华仙宗这里,便只是白阳宗禅师拦路?做过一场?只怕要说演过一场才是!要我说,太华仙宗经营中土西北之地,端的是好人缘,西行有偌大气运,禅宗竟也坐视太华仙宗去取了?” “师弟。” 宗广道子仍待说些什么埋怨话,却被宗安道子这里挥挥手挡下了。 宗安道子忽地抬起头,似乎望向天穹的某处看了一眼,方才施施然说道:“怎好这般苛责,总是玄门诸宗,是该同气连枝的,吾等七子,说来气运也是勾连在一处的,该是同进退才是。 既然吾等守了西行劫运的规矩,那么这规矩,自然也无旁人避开的道理,大雷音寺的佛修们不是要以古佛门术法间隙吾等诸宗么?既如此,就不该只来两人,西行漫漫,许是他们还未寻到另外两宗处。” 说罢,便见天际又有一道青光飞至,又显出一枚玉简来。 宗安道子信手接下,看了一眼,旋即笑道。 “看,玄青仙宗明琪道友也是这般想的!” 说罢,宗安道子挥手,收起掌心玉简,忽地偏头看向柳元正这里。 “元易,昨日指点过你,不知瞳术修得怎么样了?” 这话问的突兀,少年闪念间心思流转,想得却是先前宗安道子说的话,旋即,少年面露讪讪一笑。 “回禀大师伯,弟子夜里修行瞳术,自觉有所收获,只是法舟摇荡,难以全心神入定参悟,想来还要耗费许多时日,方能练得纯熟。” 闻言,宗安道子颇是有些不满的摇了摇头。 “不好这样,若瞳术不成,你如何与禅宗友人斗法?” 说罢,宗安道子直接袖口中飞出一道灵符来,径直镇住了法舟。 …… 是日,因柳元正参道悟法之缘故,五雷宗两仪渡厄法舟,悬停在大通河上,止步不前。 同日,玄青仙宗西行门人之中,有人走火入魔,明琪道子要闭关炼制疗伤宝丹,亦是停下了脚步。 …… 一时间,中土关注着西行灭佛一事的玄门诸宗,反而尽数将目光望向了太华仙宗的方向。 往日见禅宗钻空子的时候多些,此番倒还是头回见太华仙宗门人钻空子。 只可惜,却遇到了宗安道子与明琪道子,两宗的亲传大师兄,不说锱铢必较,却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也不与太华仙宗去信,但这西行之途,竟是说停就停了。 一连四日,两仪渡厄法舟仍悬停在大通河上,未有寸进。 船舱中,本该闭关参道悟法的柳元正,此刻却与诸道子坐在一处,正一边闲聊,一边饮着热茶。 此刻,宗林道子的脸上露出些戏谑笑容来。 “这般说,大雷音寺佛修,始终仍未现身?” 话音落时,宗广道子脸上笑容更甚。 “哈!那西方逃禅,自古便是不守规矩的!西行灭的本就是他同门,如今吾等将太华仙宗一行架在火上去烤,说不准西方逃禅也想看一看这般热闹,哪里肯再教门人去赴死!” 正说着,又见一道玉简飞入船舱之中。 刚一接下玉简,宗安道子便笑的乐不可支。 “明琪道友与我这里来信了,言说他那炉宝丹,一个不慎被炼毁了,准备静养一日,再开炉,炼青紫回元宝丹,只是这丹药更费心神,要足炼九九八十一日。” 闻言,诸修都是齐声笑了起来,又见宗广道子偏头看着柳元正这里。 “这明琪道友端是个细腻心思的,元易师侄,你便也想个类似的说法罢!不然便是修炼瞳术,也走火入魔了?” 说罢,未及少年开口,宗广道子又径直摇了摇头。 “这般说法不好,与玄青仙宗的说法有些相类的,不美,不美!再想想……” 这般说着,瞧见宗广道子颇有些无赖的表现,诸修笑意更甚。 半晌,缓缓收拾了心情,宗安道子方才平和开口道。 “总是这般干耗时间也不行,既然太华仙宗无动于衷,元易,你便随我闭关一段时间罢!我传你《景云日月法瞳》,此术于你而言,虽说是高深了些,到底一脉相承,早教晚教没太大区别。” 说罢,少年面露诧异,竟见宗安道子这里真的起身,要往船舱中走去。 “师伯?” “哈哈,元易,师伯说的是真的,你我虽不是师徒,到底我也是咱们这一脉的亲传大师兄,传你道法无妨,来罢。” 话音落时,柳元正这里压下了心头的喜意,旋即起身,跟上了宗安道子的脚步。 …… 西方,大雷音寺。 古树下,有少年佛修拈花静坐。 忽地,少年和尚张开双眸,偏头看向庭院角落。 “玄狐道友?” 那角落中空无一人,却忽的有九尾玄狐的声音传来。 “莫要喊我道友!” “唔,那便是玄狐施主,事情可准备妥当了?” “妥当了。” “善,将这卷佛经放入其中去罢。” 话音落时,有轻风拂过,径直卷走了和尚手中的经卷。 便见那和尚不动声色,却仍跟了一句。 “施主,莫要去看这佛经。” “哼!我自晓得轻重!” 玄狐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却已经很是渺远。 第六十九章 道子说因果 船舱中,少年随着宗安道子缓步走入静室之中。 相处日久,柳元正多少也看出了宗安道子的心性,这位大师伯颇为洒脱,不太拘礼。 此刻两人走入静室之中,柳元正尚还恭敬的站在门口处的时候,便见宗安道子很是随意的朝着一旁的竹椅指了指,说了声“坐”,自始至终也未去看他,就径直走到一旁条几前。 条几正中央放着一尊半臂高的黄铜香炉,香炉旁,则是一枚玉匣。 道子伸手自玉匣中一连捏出数枚塔香,在香炉前一字排开,再翻手间,又取出一根树枝短条,指尖处有法力涌动,旋即将那枝条点燃,又复用这枝头的火焰,点了点数枚塔香。 如此一番,道子方才将塔香尽数丢入铜炉内。 片刻之间,幽幽香气便在静室中弥漫开来,只是轻轻嗅了几口,柳元正便顿觉心神安宁不少,心思仍旧活络,杂念却并未频生。 这时,宗安道子方才走到少年一旁坐下,脸上仍带着教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看见少年似乎有些陶醉的表情,似乎也很是欢喜。 “这香是我自己制的,昔年大约在你这个境界的时候,为了消磨闲时,便养成了这样的喜好,香方是从藏经殿中看来的,第二层还是第三层已经记不得了。 该是本宗门先贤的修行手札,我拿来散心看的,却瞧见了手札中记载着这么一张香方,名字、跟脚一概未有,自己试了试,这香却是不差,有安神之效,你若是喜欢,待此行结束,我将香方送你。” 宗安道子说话时,便将少年惊醒,使他回过神来。 听闻道子之语,柳元正先是苦笑,笑的是那藏经殿中经卷堆叠,林林总总几如天河沙之数。 再听道子后面的分说,少年也未推辞,只是面露喜意,朝着宗安道子拱了拱手。 “那师侄便先行谢过师伯了。” 宗安道子笑了几声,只是摆手。 “左右一张香方,不过小事。” 说罢,宗安道子又偏头看向柳元正这里,却并未先提《景云日月法瞳》。 “元易,这西行之事到了如今,你可有甚么看法?不妨说说。” 闻言,少年心神一肃,闪念间千百念头涌现。 自登上法舟,这一路以来,柳元正自能瞧见宗安道子对于自己这里的频频指点,只是除去斗法之外,除非是自己开口询问,否则宗安道子极少多说什么。 定了定神,柳元正方才开口道。 “师伯,若说西行事,如今也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师侄修行日短,见识也浅薄,倒是没有甚么看法,只是因着这几日的变故,师侄心中却颇多困惑,敢问师伯,咱们这般作态,那太华仙宗真的会有回应?”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这里几乎不假思索的就点了点头。 “会的,元易,我且教你,这几日的变故,看似是因吾等与玄青仙宗明琪道友心生恼怒,故意给太华仙宗一行人难堪,硬要教他们下不来台,实则背后的因由并不在此。 若是旁的事情,谁家吃些亏,谁家多沾些便宜,总是玄门一脉,事情便也抹过去了,但这灭佛之事,到底不同,事涉古玄门时的滔天因果,这里面,一丝一毫的差池都是不许的。 故而,此事是吾等不得不恼怒,太华仙宗一行人犯蠢,硬要讨这明面上的便宜,他们那几人想不明白,太华仙宗的前辈们总是会明白的,自然会有说法给到咱们这里。” 早先柳元正困惑的便在此处,如今被宗安道子三言两语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柳元正便也恍然大悟,明白了背后生出的因由来,只是又思索了一会儿,少年心中的困顿却直指玄关谜团。 抬头看了眼,见宗安道子仍是惬意,正到谈兴甚佳的时候,少年便也径直开口问了。 “这般说来,师侄已经明白,只是师伯,有一言问来不知是否逾矩,大约从两年前冬至夜的那场变故开始,端见暗流汹涌,到了如今丹宴之后,定下了这西行灭佛之事。 弟子往日里只知这西方佛门被吾玄门诸宗称之为逃禅,言语中多有不堪,一来日渐式微,龟缩西方,二来许多人已经弃暗投明,重新立下玄门禅宗,缘何如今仍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都说这古玄门时曾有滔天因果,可弟子总是一知半解,若是可以,还请师伯释惑。” 闻言,一时间宗安道子没有回应,反而沉思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此事倒无不可言说的禁忌,举个不大恭敬的例子,昔年尘世有一方势力鼎盛,人强马壮,四方攻伐,无往不胜,然而时日一久,人心思变,这势力中,便有人生出了狼子野心来。 中间的过程不复细说,但见最后,那狼子野心之辈,又煽动许多人,席卷了不少财宝,叛出了这方势力,另立了一处山头,经此变故,这方势力也不复鼎盛,四处受敌,人疲马倦。 正逢此生死存亡之际,偏生叛逃的那一群人,为了壮大自身,又杀将回来,一番烧杀抢掠而去,如此便是雪上加霜,一来二去,这方势力彻底崩溃开来,好在余荫尚存。 许多年之后,这方势力的残存者重立门户,再建此方势力,历年经营,重现昔日的鼎盛,而这时,气运此消彼长,那方叛逃的势力,则衰败下来,甚至有散兵游勇,重新求回势力的庇护。 元易,这中兴的势力,便是如今的玄门,昔日的叛逃一方,便是古之佛门逃禅!昔日古玄门的衰落,诸禅叛逃,另立佛门,沾了很大的原因!毕竟同出一源,此消彼长,衰的便是玄门气运。 后来古玄门最为危急的一段时间,佛门为了兴盛自身,从佛主到诸古佛,齐出极乐佛国,往仙乡诸域而去,强行渡化不少仙人,稍有不顺者,便是肆意打杀,彼时人间界亦是如此。 你也该知,丹宴时赐下的沧阳仙铁的跟脚,昔年如沧阳仙宗的故事,数不胜数,可以说,逃禅的鼎盛,是站在玄门前辈们尸骨铸成的台阶攀登上去的!这是血海深仇呐! 当时多少仙人惨死?可能便是如今仙乡之中,某位仙君的亲朋好友,是某位古仙的夫妻子女,当年做下的祸事,如今总是要还的!有鼎盛就有衰落,有建立,便也该有毁灭! 这便是昔年的滔天因果,牵扯到吾玄门太多不忍言的事情,故而常轻蔑逃禅之辈,却少有人仔细分说古时的因果了,当然,如今闹出这番阵仗来,了结古时因果只是一部分! 不要将劫运视作洪水猛兽,自古有云,量劫起,圣人出。气运翻覆之间,便可有人趁势而起,甚至一步登天,证就仙君之境界!这人可能是人间界的天骄妖孽,也可能是推动劫运的仙人。 故而,对于世上大部分的修士来说,劫运兴起,只是为了了结昔年因果,历劫不灭便是幸事;但对于少数人而言,劫运便是证道的机缘!如此一举数得,便是你看到的好大阵仗了。” 果是宗安道子这里起了谈兴,柳元正递出话茬之后,道子便洋洋洒洒说了个不停。 少年却紧紧提起心神,仔细将道子分说的诸般记在心头。 登高方能望远。 到底是一宗道子的眼界与阅历,远超如今柳元正所能知晓的,一番说教,倒是让柳元正收获颇多。 哪怕如今两人仍是棋子,眼中却能看到整个棋盘的大略,至于细节之处,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事情。 抿了抿嘴,宗安道子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柳元正这里定下了心神,方才翻开手,将一枚玉简递出。 “不说这些渺远之事了,这是《景云日月法瞳》的修炼之法,你且先看一看,我再与你细细分说玄关。” …… 与此同时。 太华仙宗山门,主峰道殿中。 有人愤然拂袖。 “到底是谁教出来的蠢货!” 第七十章 太华入劫(二合一) 太华仙宗山门,主峰,道殿中。 道人伸手叉着腰,不断的在殿中来回踱步。 不远处,几位老道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掌教道人的怒音咆哮,只唯唯诺诺,不敢开口。 “笑话!天大的笑话!彼辈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往日里听些禅宗修士的阿谀奉承也就罢了,这是甚么关头了,还胆敢做下这等事?” “人家透出点味儿来,就着急忙慌的往前凑,这到底是人还是狗!” “祖师爷还在天上看着呢!古玄门时的因果呐!吾宗到底是太华仙宗还是太华禅宗!” “四天!五雷玄青两宗足足等了四天!连个回声都听不见!哪怕是传讯给宗门呢?” 掌教道人怒发须张,可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 道人偏头,看向一旁的众老道,忽的沉下声来问道。 “玄青仙宗那里是个什么说法?” 众人中,有一老道怯怯开口,也不抬头去看,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仍是那明琪道子的同门走火入魔,第一炉丹炼毁了,说是要再开一炉,炼青紫回元丹,需九九八十一日。” “九九八十一……”轻念了一声,掌教口含怒意,似乎又要发作,可忍了忍,到底未说甚么粗俗的话,反而沉思想了想,“六年前,我师弟炼的那一炉玉华灵身丹可还有剩?” “回掌教,如今只剩三枚宝丹了。” “嗯,你去我师弟那里,将这三枚宝丹都取了,送往玄青仙宗明琪道子那里。” “掌教,他们只说走火入魔,这玉华灵身丹可是凝练……” 未及那老道说完,便见原地里掌教已经气得直跺脚。 “长老!省省罢!真送去一斛疗伤丹药,你信不信前脚走,后脚玄青仙宗弟子就敢生出别的病来!” 闻言,那长老只是讪讪一笑。 “不敢,不敢,老夫这不是心疼宝丹……遵掌教法旨!遵法旨!” 瞧见这长老唯唯诺诺,掌教道人也不接话茬,转而问道。 “五雷仙宗呢?” “宗安道子跟那元易道人一同闭关了,说是要传一门瞳术,这倒是不好说时日了。” “闭关……送四斗碧灵丹浆去罢,再随赠些水纹元晶,数目你自己琢磨着加,这一宗从安文子老鬼开始,自上到下没一个好相与的,端是滚刀肉般教人恼怒!老的小的就没见他们吃过亏……” 又低声嘟囔了几句,那掌教道人便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就这样吧,你亲自去做。” 说罢,原本木木得立在原地的几位老道,闻言皆都躬身一礼,也不再说些什么,脚步轻快的便离了道殿。 待众人身影彻底消失。 空荡荡的道殿中,掌教道人却整个人冷静下来,不再有先前的恼怒。 他仰起头,浑浊的双眸之中闪过灵光,似乎在透过道殿的穹顶,直视山门上空的气运庆云。 灵云翻滚之间,似有光暗交织。 道人的脸色颇有些阴晴不定,他轻轻皱起眉头来,愈发觉得心中不大安宁。 “祖师护佑,望我太华顺遂安宁……” 苍老而无力的呢喃声从道殿中回响,紧接着是漫长而疲惫的叹息声音。 …… 云海之上,千里追风法舟。 法舟中,一众太华仙宗弟子皆都沉默静立,脸色不大好看。 正中央,诸修围饶着正瑜道子。 良久,女修缓缓张开双眸,将玉简从眉心处挪开。 她神色有些复杂,初时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来,抿了抿嘴,还是偏过头看向站在身侧的正山道人。 “师弟,宗门遣文乾长老出山,往东南去了,此行要见五雷、玄青二宗道友,用的是吾等的名义,送上天材地宝,只说是为襄助友宗师兄……” 正瑜道子的声音很是柔弱,说到最后,已然失了声。 自从出了宗门之后,此行不少事情,都是正山师弟代为决定的,联络禅宗的友人是他,邀白阳禅宗的禅师做戏也是他。 甚至五雷、玄青二宗弟子动怒,借口推脱不再前行之后,也是正山师弟赌气,决计不予回应的。 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入了劫运便要各凭本事,联络中土西北诸禅宗凭借的是他往日的人脉,太华仙宗一行毫不费力,得到的也是切实的好处。 他只当五雷、玄青二宗是大惊小怪,这几日里仍是不以为然。 直至……师门传来这一枚玉简。 挨了掌教道人一番破口大骂,文乾长老传来的玉简中自然也不会什么好言语。 正瑜道子也因之更为纠结,哪怕她已经尽量将语气变得温柔,却也知道,此事说出口来,便已经刺破了自家师弟的自尊,可这些话,她又不得不说出口来。 再看时,原地里正山道人果然已经羞愤的低下了头。 这一刻,他只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地甩了两个耳光。 哪怕低着头,正山道人仍能察觉到众人齐齐望向自己这里的目光。 这一行初时自己有多么的风光,那么此刻便有多么的狼狈。 他仿佛已经从这些凝视的目光中品味出了许多情绪来。 恼怒、埋怨、蔑视…… 道人觉得自己面目愈发滚烫,仿佛酒酣,眼花耳热的感觉教他心神眩晕,再难理清心中思绪。 于是,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正山道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脚步踉跄的夺门而去,身影消失在船舱之中。 …… 大通河上。 法舟内,船舱静室中。 宗安道子正在细细地给柳元正传授《景云日月法瞳》的玄关诀窍。 如此一人絮絮地说着,一人凝神仔细的听着,时不时还要在道书中记下几笔来。 忽地,宗安道子的声音一顿,在柳元正探寻的目光中,道子偏过头,似是遥遥望向舟头的方向。 只两息之后,便听一道沧桑的老道声音从法舟外传来。 “舟上可是五雷宗诸位小友?老朽太华山文乾来访。” 话音落时,静室里,宗安道子与柳元正两人已经对视一笑。 宗安道子旋即起身,“出去见一见罢,总归你我二人才是正主,听不到你我给个说法,此行怕是太华仙宗仍不安心。” 说话间,柳元正也随之起身了,落了宗安道子半步,听闻师伯之言,少年只是笑道:“我听师伯的。” 待两人走到舟头处的时候,那文乾长老已经笑呵呵的跟其余几位道子聊了起来,还有不少金章院弟子也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 人还未走到近前,宗安道子便已经手捏子午阴阳诀,朝着文乾长老虚虚一拜,开口时,声音中似乎也颇为过意不去。 “晚辈宗安,见过文乾长老,吾等此行生了差池,如今还要拖累太华仙宗诸位前辈与道友,实在是惭愧,惭愧!” 听见这话,柳元正跟在后面,明显见那文乾长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 到底年岁阅历在这里,旋即那文乾长老脸上笑容更盛,顺着宗安道子的话茬便往下说了去。 “不妨事,不妨事,吾等诸宗都是玄门一脉,这叫同气连枝,五雷、玄青二宗的事情传到西北,吾宗此行的门人也颇替你们着急,想着要帮上一帮,便传信求回山门。 吾宗立世芸芸岁月矣!别的不谈,些许天材地宝还是能拿得出手的,一来吾宗晚辈们信中说的恳切,二来这西行一事不好太多差池变故,掌教便差遣老夫亲自来走一趟。” 这一番端是教文乾长老说的敞亮,宗安道子听了也是不住地点头。 “总归是教长老奔波费心了,非是晚辈刻意叫苦,实则是劫运莫测,谁也未料想,怎的就到了今日这般境地,说来还是太华仙宗诸位道友本领高强,这一路顺遂,羡煞吾等。” 闻言,便是文乾长老都暗暗地咬了咬牙,想到了道殿中掌教说的话,也在心里骂了句“滚刀肉”,这才咧嘴继续露出和煦笑容来。 “哪里哪里,劫运中自有定数在,诸位小友都是五雷仙宗大才,定能时来运转。” 说着,文乾长老已经从袖袍中翻出了一枚储物袋,递到了宗安道子手中,细细分说了送来的天材地宝。 宗安道子这里也不含糊,信手便接下了储物袋。 倒是这一老一少,数息之间你来我往的寒暄,端是让柳元正大开眼界。 正回味着这般毫无烟火气的“斗法”,便见文乾长老这里又说道。 “老朽终归非是入劫之人,不好在此地多待,便就此告辞了。” “长老慢走,来日再听前辈继续教诲。” 这番说罢,便见文乾长老已经折过身去,却又忽的一顿,回首看了柳元正一眼。 说来少年身上的碧蓝道袍,早已经随着那《丹宴七友闻法图》传开了。 “这位是元易小友罢?还请早做准备,老夫来时脚程快些,已经见有禅宗筑基境修士往此处来了,或许一两日,或许四五日,便该至此与元易小友叫阵了。” 说罢,不待柳元正有所回应,原地里遁光裹起文乾长老,下一刻就消失在了舟头。 听闻文乾长老此言,舟头诸位道子都含笑望向柳元正这里,目光中多是鼓励的神色。 少年身侧的宗安道子已经拆开了储物袋,先是将一瓶拳头大小的碧灵丹浆塞到柳元正手中,又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元易,好生准备就是,这该是你第一次斗法,不论最后是胜是负,长远来看都是好事,心中不要有太多压力。” 听了宗安道子的宽慰,柳元正也似是回过神来,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中有些忐忑,更有些跃跃欲试。 …… 舟头。 正山道人一手叉在腰间,一手狠狠的垂在了栏杆上。 他低着望着舟下不住翻滚的云海,诸般回忆齐齐涌上心头。 有先前在金章峰诘问柳元正,又被少年反击之后的窘迫。 有仙乡瑶台丹宴时的一无所获,以及柳元正这里的大出风头。 还有这几日诸位同门的吹捧,以及今日船舱里众人的沉默。 愈是这般想着,道人心中的无名怒火便愈是旺盛! 他无法去想象,今日之后,太华仙宗的同门会如何去看待他,玄门诸宗的修士会如何议论他,甚至是昔日交好的禅宗友人,又该如何去腹诽此事。 不,这些并非无法想象,万千念头齐齐涌上了正山道人的心头,他似乎已经想到了这些人的表情会是多么的狰狞,那些背地里交织的话语会是多么的恶毒。 这些画面甚至已经浮现在了正山道人的心中。 他立在舟头,呼吸愈发短促,愈发粗重,灼热的鼻息仿佛要化作那无名怒火喷涌出来一般。 正山道人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家得了好处的事情,偏生宗门还要将天材地宝赔礼似的往外去送。 羞愤之余,他更是觉得委屈万分。 舟上的同门本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齐声夸赞,那些天材地宝本该是西行之后宗门对自己的赏赐,甚至是正瑜师姐,也本该和先前一样对待自己,而不是怀着愧疚,柔柔的声音像是在安慰一个稚童! 这般想着,正山道人的身躯都不住的颤抖起来。 下一刻,心绪仍沉在其中的正山道人,却忽地注视向法舟旁不远处的云海。 怒云翻滚之间,道人端见流光盘旋,甚至有着磅礴的元气在盘旋,可又端的毫无声息,若非亲眼得见,便是正山道人这里也无从察觉。 下意识地,正山道人便要转身,往船舱处呼唤,喊人前来。 可刚张了张嘴,正山道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凝视着那云海漩涡。 “毫无感应,想来该是须弥道法将灵光与元气的气息尽数遮掩了。” 正这样想着,果然漩涡之中生了变化,夺目的灵光之中,隐约显出了一处古老洞府的模样,紧闭的石门上痕迹斑驳,隐约能看到“神华别府”的古篆字迹。 瞧见这番,登时正山道人精神一震! 古玄门时,莲台佛宗曾强行渡化不少太华仙宗前辈先贤,神华别府主人便是其一,只是这位老前辈宁死不从,不愿莲台佛宗有所收获,殒命之前,更是以芥子须弥之法,将神华别府从世间隐去,化成一方洞天小世界。 一念至此,正山道人心生喜意。 这一刻他彻底熄了呼唤船舱中人的心思。 “哼!我定要自己做出好大的事情来,好教正瑜师姐,诸位同门,还有师门长辈知晓,我才是对的!” 念罢,正山道人翻手取出柄法剑,掌心太华法力动荡,往剑脊上一抹,旋即这上品法器陡然绽起灵光,裹着正山道人的身形消失在舟头,划出一道圆弧,飞入那气海漩涡之中。 数息之后,正瑜道子的身影出现在舟头。 “师弟?” 她颇为忧心的寻着正山道人的身影,可舟头却空无一人。 道子四下里张望去,也只见无边云海浩渺寂静,更无正山道人的身影。 怔怔的立在舟头,正瑜道子抿着嘴,表情愈显担忧不安。 第七十一章 通衢仙途(二合一) 两仪渡厄法舟,船舱,静室中。 空荡荡的静室里只有柳元正一个人在。 自从知晓禅宗筑基境界修士数日之间便要到来,便是宗安道子这里也不再纠结于继续传授少年《景云日月法瞳》,反而安排少年短暂闭关,调整心境,争取在斗法之前将状态调养至巅峰。 此刻,静室中门窗紧闭,仔细看时,四面墙壁上,有着十余枚手指长短的骨符高悬。 法舟中的静室本就自有禁制存在的。 但此间禁制,大约与少年昔日曾经暂居的玉都院北斗阁卧房禁制类似。 不过是宗门制式禁制,烙印的也很是粗浅,防得住君子,却防不住小人。 现在,柳元正要做的是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唯恐有人贸然打扰,生了差池。 那四面墙壁上悬挂的骨符,便是少年的手笔。 十余枚骨符挂在墙上,高低各有不同,仔细看时,却都钉在了静室原本的禁制纹路上,骨符之间气机牵连,却与静室原本的禁制毫不冲突,若穿针引线一般,反而教墙壁上的禁制威能更胜三分。 而且这骨符之中,满蕴少年自身的法力气息,伴随着骨符之间的气机牵引,少年的法力气息也似乎因之流动来开。 若是此刻有人站在静室外,以强大神念,强行突破禁制的庇护,便也只能感应到这股法力气息的流转,使人误以为柳元正在入定吐纳,调养气息。 拜入五雷仙宗数载岁月,说来柳元正也是用玄门最为正统的方法传授出来的弟子,道识、眼界都极为开阔。 到了如今的地步,少年再回过头去审视《玄霄秘策》中记载的诸般左道秘法时,眼中所看,心中所得,又与幼年时大有不同。 柳元正已经不在拘泥于左道秘法本身。 正如玄门传承中,一脉术法、符篆、法宝,许多时候根本的道与法都是相同的。 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待左道秘法,颇有举一反三的收获,便如这骨符,便是少年从一门隐匿秘法之中拆解出来的,用到此处,反而比自行施展法门更为精巧。 此刻,柳元正就站在静室中的方桌前。 桌上,少年身前摆着一尊玉缸,侧旁则是火鸦神壶悬浮。 此刻神壶之中焰火通明,映出丹老玄君的神形,手捏法印,牵引着壶中神火淬炼一枚妖丹元珠。 到底是上品法器,壶中神火非凡,只片刻功夫,那妖丹元珠便在神火的淬炼下,化成一团澄明通透的丹液。 这是一门精细活,若要寻常人以法焰去炼,火力过强过弱,都容易直接将妖丹元珠烧成丹粉,若要成此刻神壶中的丹液,便要讲究一个恰到好处。 有丹老玄君在,炼制丹液,自然不在话下。 眼见得神壶之中丹液已成,柳元正这里不敢怠慢,左手抬起来一挥,便是一道法力裹着那团丹液,飞入火鸦神壶,没入身前的玉缸中。 与此同时,少年的右手捉着一根短细玉棒,不断地在玉缸中搅动着丹液。 显然这样的举动已经重复了许多次。 人头大小的玉缸中,此刻已经容纳了大半的丹液。 如此,少年仍不停止,左手袖袍之中,又是一枚妖丹元珠飞入火鸦神壶之中,再度淬炼着丹液。 直至那玉缸中,盛了足足七成的澄明通透丹液之后,少年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等再抬起左手的时候,飞入火鸦神壶之中的,便是一株株灵草奇药。 诸般草药飞入壶中神火里,炼法也各有不同,或者被淬炼成药粉,或者被淬炼成一团药液,最后皆带着温热,汇入玉缸之中,被少年不住的搅拌,和那丹液彻底混合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看着玉缸中原本澄明的丹液逐渐浑浊,最后变成浅红色。 少年俯身,更能嗅到淡淡的清香。 至此,柳元正复又抬起左手,却是按压在脖颈上,五指搓动,揉捏着脖颈处的几道穴位,他微微开口,舌尖抵在鹊桥,旋即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吐进玉缸中。 只是一口鲜血洒进丹液之中,旋即却见殷红之色陡然蔓延开来,颜色却不见浅淡,仿佛这一整缸丹液都变成了鲜血一般。 少年抽出了玉棒,放在了桌旁,右手伸进左袖中,却拿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琉璃宝瓶。 瓶中装着的,便是太华仙宗送来的碧灵丹浆。 此刻一手托着琉璃宝瓶,借着火鸦神壶的焰光,注视着碧灵丹浆,少年却仍有心思遐想。 “说来太华仙宗也是有趣,往玄青仙宗送去的,是玉华灵身丹,送到吾等这里的,却是碧灵丹浆,虽说这二者论以奇珍,相差仿佛,但玉华灵身丹却可用于凝练法身,对化神道君境修士都有大用。 而这碧灵丹浆,再怎么奇珍,也不过是炼器宝材而已,纵然炼得玄妙,却也只是外物,总归不如那宝丹,能用在自身道行上,这般比较,却是天差地别了,也不知是谁想出的阴损主意,要看吾二宗生出嫌隙来。 不过说来也巧,有着碧灵丹浆送到我手中,却比旁人能多出许多用法来,他们的炼器便就只能是炼器,我的炼器,却可以是借假求真!” 一念至此,柳元正凝视着碧灵丹浆的目光,都变得灼热起来。 此物古来有名,名字中虽然有“丹”字,却不能如丹药般吞服,而是一种顶尖的炼器宝材。 寻常炼器时,若能加入一两滴碧灵丹浆,便可使宝器威能更胜许多。 而此刻,柳元正的手中,却足有拳头大的一整瓶碧灵丹浆。 端详了数息之久,少年方才伸手出,拔起瓶塞。 宝瓶的瓶口极窄,柳元正轻轻摇晃着,再一倾倒,却也只倒出了一滴来。 再摇,再倒。 如此重复数次,最后柳元正往玉缸中倾倒了足足五滴碧灵丹浆,方才重新塞上瓶塞,将宝瓶小心地放回乾坤袋中。 再去看时,无需搅动,玉缸之中的丹液便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一时间幽香更盛。 抿了抿嘴,少年的目光注视着玉缸之中的丹液,不知何时,他已经重新直起身来,不再有所迟疑,少年双手合抱气海丹田之处,手捏法印,轻轻在丹田穴位上一抹。 登时间,五色灵光从柳元正的掌心乍现! 五灵元珠被柳元正握住,磅礴的法力不断的涌动,元珠更是缓缓盘旋。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触,握在自己掌心的,是一套本命法器,也是自己丹田的一部分,更是自己的炼气期根基。 古往今来,或许唯有柳元正能够展现这样的奇妙场景了。 抿了抿嘴,少年猛地一翻手。 五色灵光沉入玉缸之中。 左手再抬起来时,柳元正握着玉盖,严丝合缝的扣在玉缸上,轻轻一扭,便见玉缸与玉盖上浅浅雕琢的纹路交织在了一起。 右手同时伸出,往玉缸上轻轻一拍,灵光流转之间,便见玉缸从桌面上悬起,腾在少年眼前不远处。 再招手时,火鸦神壶飞到玉缸下方,焰光之中丹老神形手中变幻起法印来,引动着焰火喷涌而出,焰光跳动,舔着玉缸的底座。 登时间,玉缸中丹液沸腾开来,五灵元珠更是明光大放,掩去了丹液本身的暗红色,透过晶莹的玉缸,少年只能瞧见五色光芒在其中盘旋闪耀。 很是感慨的长长叹息了一声。 “今日方知,火烤丹田是个甚么滋味。” 随之,少年缓缓收敛起心神来,双手合在胸前,依着《玄霄秘策》之中的记载,不断变幻着手印,将一道又一道的法印打入玉缸之中。 丹液与五灵元珠皆在玉缸之中。 但是变化,却生在柳元正身上。 到底是性命相交的本命法器,更是自身修行道途的根基,说是五灵元珠,换而言之,却也是柳元正的一部分。 少年缓缓地闭上了双眸,神念齐齐涌入五灵元珠之中。 此刻,玉缸之中,丹液之中的磅礴灵光,仿佛乳燕归巢一般的,朝着五灵元珠灌涌。 元珠不断的震动着。 伴随着诸般灵光的不断灌注,珠中世界也产生着剧烈的变化。 天地似乎更为宽广开来了。 这珠中世界,本是各自以柳元正丹田一角开辟而成,使着五灵元珠本身有了些许芥子须弥法器的痕迹,如今丹液之中掺入了碧灵丹浆,以宝材增益法器,便使得珠中世界更为庞大起来。 这样的变化,本来也应该有极限的,桎梏于五灵元珠本身,能够承载的灵韵本身就是有数的,可此刻包裹着五灵元珠的,便是以妖丹元珠淬炼而成的澄明丹液! 不止是灵光,此刻的五灵元珠更是不断的吞噬着玉缸中的丹液! 灵珠本身仿佛在不断的蜕变! 更有丝丝血痕,涌入五灵元珠之中,登时有灵元咒的道篆显化,牵引着血痕,熔炼到一处,使得灵元咒不断的壮大,仍旧充斥着整个元珠。 元珠世界中央,十方灵神此刻都齐齐捏起法印,各色道袍上,描绘着功法经文的雷篆道纹更是熠熠生辉。 整个元珠都在欢欣雀跃着。 仿佛是久旱干渴的大地,此刻在疯狂的吞噬着从天而降的甘霖。 冥冥中,似乎有苍莽的声音响起,响在少年耳边,响在五灵元珠的珠中世界。 那是很古怪的音调,仿佛是遂古的歌谣透过岁月,传递到了现世。 再仔细听时,却又似乎是少年自己的声音,只是更为轻灵,更为缥缈。 “世外之仙道兮,渺渺茫茫……” “九霄之神庭兮,浩浩汤汤……” “……” 古老的歌谣悠扬地传唱着,因之将柳元正的心神都吸引了过去。 许久,许久。 柳元正方才回过了神来。 或许已经过去了数十息,或许是更久的时间。 少年双手变幻着法印,再挥手时,火鸦神壶中焰光熄灭,不见了丹老神形。 一手虚托着玉缸,使之稳稳地落到了桌面上。 等柳元正将温热的玉盖掀开的时候,玉缸中暗红色的丹液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唯有五灵元珠静静地悬浮着。 一番祭炼,原本拳头大小的五灵元珠此刻反而缩水不小,约莫只有先前一般大小。 可是唯有柳元正自己能够真切的感受到,这前后真正的变化到底有多大,而此刻五灵元珠之中的世界又有多么的宽阔。 微微张口,登时五灵元珠化作流光,沿十二重楼而下,复归气海丹田之中。 元珠世界里,十方灵神散去了手中法印,重新盘膝而坐,阴阳追逐而相生,陡然运转起诸般道功。 轰——! 闷雷之音从少年体内炸响。 每一息逝去,柳元正磅礴的法力便朝着更为巅峰的地步攀升。 这是少年从未有掌握过的浑厚法力。 他的气息愈发凛冽,可任谁探查的时候,少年身上的修为气息,却仍是筑基境一层,未有变化。 百余息之后,柳元正身上的变化方才停歇,萦绕在周身的气机也逐渐变得内敛。 先前的变化,仿佛只是梦幻泡影一般,少年仍是那个初入筑基的懵懂修士。 握了握拳。 “此刻的我,大概能打之前的五个我自己!” 这般想着,少年脸上欢喜神色更甚。 “古往今来,玄门诸宗可有此类开阔某一境界根基上限的秘法?五雷仙宗是未有的,或许那些从古玄门时就未断绝传承的古老宗门中有所收录,但想来也该是凤毛麟角一般稀少的。 直至今日,我这半阙仙书的道途方显出高邈玄奇来,借假求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亦可用此类精进法器的秘法,来扩宽我某一境界的上限!如此,方显我前路道途乃是通衢宽敞! 只是此刻我也察觉了,短日里,五滴碧灵丹浆已经是极限,陡然将法力提升太高,反而使我难以掌控,便是这等巧法,也需徐徐而图,切不可揠苗助长,教自身反受其害。 但前来叫阵的禅师,断然预料不到我会有此等进境!若仍以寻常筑基境修士看待我,怕是这场斗法的高下已定! 嘿!这还只是碧灵丹浆,传闻极乐佛国之中,有须弥山镇在中央,那须弥山,号称一粒尘土便是一方世界,若我能取来五块须弥山石炼入五灵元珠之中,彼时自封修为至炼气期,也敢和驻世真人过过手!” 一念至此,柳元正挥手将桌上玉缸、玉棒收入乾坤袋之中。 脸上仍带着欢喜笑意,顿觉神清气爽起来。 第七十二章 纷至沓来 转眼,数日而过。 舟头,柳元正负手而立,大通河上有徐徐柔风吹过,抚动着少年鬓边的丝缕长发,卷起了碧蓝道袍的衣襟,显出少年稍显清瘦的身形来。 不远处,五雷宗诸修远远地站定着,也不走上前去,只是各自偏头窃窃私语分说着什么,为首的几位道子更是含笑望向远处天穹,望向柳元正的背影。 他似乎已经等了许久,又仿佛是要继续这样等下去。 正此时,法舟前的半悬空处,忽地有一道道流光划至,却是有人御器而来。 待法器凝聚而成的遁光缓缓消散,原地里现出了七位禅师的身形。 瞧见舟上景象,这七人皆是一挑眉毛,似乎有些诧异。 舟头,柳元正也微微一怔,显然未曾料想,此一番竟有七人七至。 好生端详了一番柳元正身上的碧蓝道袍,半悬空处七位禅师一字排开,正中央的禅师面带笑容,拱手施礼道:“可是五雷仙宗元易师兄当面?小修觉缘禅宗洪象,携六位师弟,日夜兼程赶来,特为拜见师兄。” 心中仍旧有着诧异,柳元正的反应却丝毫不慢,话音落时,少年这里便已经回了一礼,脸上的笑容和煦,却又露出些许疑惑来。 “原是洪象禅师,贫道元易有礼,却不知七位禅师齐至,有甚么指教?” 闻言,那禅师笑的愈发和善,但见他咧咧嘴说道:“元易师兄惊才艳艳,天资绝伦,吾等愚钝之辈,怎敢言指教,只是这里有一不情之请,望师兄莫要逆势而行,还请携贵宗金章院诸道友,回返岳霆山。” 话音落时,柳元正这里表情不变,只是缓缓摇头。 “禅师谬赞了,元易亦是愚钝之辈,与诸位没什么不同,不懂甚么叫逆势,甚么叫顺势,只晓得若依凡俗说法,斩断烦恼根,叫做去势。”说到这里,舟上竟是一番哄笑,七位禅师脸色都不大好看,便听闻柳元正继续说道,“贫道只是依着宗门法旨,与诸位同门一并西行而去,此间事,禅师做不得主,贫道亦做不得主。” 听到这番,那洪象禅师脸上笑意到底还是消散了。 “元易道友,劫运也许有规矩在……” 未及说完,柳元正这里再度摇头,打断了禅师的话。 “抱歉,抱歉,贫道修行日短,不晓得这天底下的好多规矩,若有甚么说法,还请禅师明言罢!” 话音落时,柳元正负起手来,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洪象禅师。 诸修西行是为灭佛而去,十余位道子也好,数百金章院弟子也罢,此二者缺一不可。 少了道子,便难应对佛宗修为高深之辈。 少了金章院弟子,此行便难成势。 自古以来,从未有依靠寥寥数人灭去一宗的说法。 不然倏忽之间,难保不会有余孽遁逃,携此宗传承,往西方而去。 若只是关乎柳元正自己,此番拦路斗法,是胜是负都无妨,但若真的依了洪象禅师的说法,一旦柳元正落败,西行便已经输了一半气运。 “言多无益,既然道友是这般说法,小修也只好邀道友做过一场,只是不知,道友自己的主,做不做得了?” 话说到了此处,少年见已经将金章院诸修撇开,便颇为轻快的点了点头。 “贫道自己的主,我还是能做得了的。” “善,既如此,若小修侥幸胜过了,还请元易师兄就此回返山门。” “好说,好说,只是依着此番说法,若是贫道侥幸胜过了呢?” 闻言,禅师一怔,先是面露诧异,继而笑了起来。 “哦?不知师兄看上了什么?要在这斗法上添些彩头?若是合适,倒也无妨。” 谁知柳元正反而是摇了摇头。 “禅师想差了,贫道非是这个意思,只是若我侥幸胜过了,便请七位禅师认定此番无功而返罢,许多事,咱们还是出手前说清楚的好。” 说话之间,柳元正双眸之中似有雷光闪烁,少年目光灼灼,微微偏头,望向洪象禅师身侧六人。 七人齐至此间,难保觉缘禅宗没有“车轮战”的想法,毕竟柳元正修阴阳五行雷法也不是甚么隐秘事情,有心人当知他法力之浑厚,远超同境界许多人。 一番斗法,胜负仍在两可之间,但若是七人轮番上阵,柳元正或可依仗法力之浑厚,连胜数场,却难免在后面露出疲态,落入败局。 果不其然,听见柳元正这般说,半悬空处七位禅师登时面面相觑起来。 如此一番诸禅师对视,那洪象禅师脸上露出些无奈苦笑,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那便如师兄所言,若我胜过,请师兄回返山门,若师兄胜过,吾等七人即刻离去。” “善!” “如此,元易师兄,请!” “洪象禅师,请!” 说话间,洪象禅师身侧,那六人似乎已经认定了他的说法,不再犹疑,旋即闪到侧旁,垂手而立。 诸修注视之下,洪象禅师与柳元正,一人立在半悬空,一人立在舟头,复又拱手施礼,皆躬身一拜。 与此同时,两人身上,各有法力气息展露。 筑基六层。 筑基一层。 瞧见这番,侧旁的六位禅师便已经露出了笑容。 再看时,洪象禅师神情反而肃穆,明黄色神芒笼罩周身,翻手间,已然祭起一面幡旗,只瞬息之间,洪象禅师法力攀升至巅峰,大有以蛮力强行镇压柳元正的姿态。 舟头,少年直起身来的瞬间,便已经朝着身前一步迈出。 他的表情仍是沉静,仿佛未曾感受到禅师那筑基六层的修为气息,更未曾因着境界的差距而动摇心神! 这一步,柳元正踏在了空处。 轰——! 原地里,却是雷霆炸响。 一道雷光陡然涌动,裹起柳元正的身形,自半空中划出一道彼之的雷痕,雷光托着少年的身形,陡然暴起,倏忽之间,便已经近了洪象禅师的身! 一时间,侧旁六位禅师目瞪口呆,便是法舟上不少金章院修士都哑然失声。 这不该是筑基境修士该有的身法速度。 倒是一旁的诸位道子见此都笑了起来,宗安道子更是不住的点头。 柳元正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亲传道子们的瞳术。 “此法大善!这不是筑基境身法,而是御器飞遁的法门,只是他先行炼了两枚玉符,藏进了靴底,踏在脚下,施展起遁法时,自然教人猝不及防!” 原地里,洪象禅师瞧见柳元正陡然临近的身形,更是面露惊色,瞳孔微缩。 不敢迟疑,禅师旋即摇晃起手中幡旗,便有法器遁光裹着禅师身形,要将两人距离拉开。 可到底已经慢了半步,柳元正已然脚踏雷光飞至近前,一抬手时,宽大的绣袍之中,便有数十道符篆齐齐飞出。 顷刻间,便是雷霆绽放! 第七十三章 雷符耀大江 一人退,便有一人进。 洪象禅师倒卷着身形,摇晃着手中幡旗猎猎作响。 柳元正蹈空步虚追到近前,袖袍之飞出数十张符篆,还未轰击到洪象禅师身上的时候,符篆上便已经隐隐有着雷光闪烁。 雷霆炸起。 洪象禅师手中幡旗摇晃的愈急,另一手更是捏起法印,拂过幡旗木杆。 一时间,法器上灵光绽放,在那一道道雷符轰杀至近前的瞬间,堪堪罩住了禅师的身形。 轰——!轰——!轰——! 数不清的雷符接踵而至,化作纯粹的法雷,在幡旗灵光凝聚而成的透明圆罩上炸裂开来,不断的动荡着法器灵光明灭不定。 一边退着,洪象禅师一边以自身修为,强行抗下了柳元正的攻伐。 禅师凝眸,透过炸在眼前的法雷间隙,瞧见了愈发接近的少年身影。 柳元正这里遁光疾驰,眼见得数十张符篆祭起,双手更是交替扬起。 一手袖袍之中,以《阴阳龍凤合鸣篆》祭炼而成的一十八枚玉脂雷符飞出,却不曾被少年祭起,雷符划出黑白二色灵光来,却绕着柳元正身形一转,一十八枚玉符便轻轻地贴在了少年的碧蓝道袍上。 另一手袖袍中,又是一沓符篆飞出,在半空中洋洋洒洒的展开,一眼望去,几有百余之数,端教洪象禅师看得头晕脑胀。 他修行时日远超柳元正许多,可到底失了先机,此刻见得这番景象,哪怕仍在斗法,依旧有着几分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斗法之人!不该和昔日一般,要讲求一个你来我往,将诸般术法施展的天花乱坠,再从微毫之处分出高下胜负来的么? 怎么能如此得势不饶人! 想到这里,许是心焦,洪象禅师的心思一经乱了半分。 待那最初的数十张符篆接连炸响结束,他这里刚想开口说些甚么,以期能乱柳元正心神。 可嘴刚张开,还未发出声音来,便见后面这百余道符篆已经展开,纷纷化出雷光,照着自己这里轰杀而来。 洪象禅师只得紧紧咬着牙关,动荡起法力,一边退着,一边将一道道雷符硬生生扛下来。 法舟上,宗安道子不住的颔首。 “元易的举措很是不错,沾了先手,便要追风赶月不留情!这雷符对于洪象禅师而言,伤不得根本,可如此狂轰乱炸下去,不等他出手,心思便已经乱了,而那一十八枚玉脂雷符点缀在元易的道袍上面,这才是真正的杀招,此间引而不发,便教人进退失据。” 宗广道子与宗林道子此刻也颇为认可。 “不错!任他千般神通,万种道法,我只一道雷霆而去,今日斗法,端见元易师侄的聪慧,不落入对手谋算的最好办法,便是以力破巧之后,让对方落入自己的谋算里去。” “不止如此,今日方知元易师侄这般道途的玄奇,不是哪一位初入筑基境的修士都有这般浑厚法力的,又要施展遁光,又要祭起玉脂灵符,又要挥洒百二符篆,换做旁人,此刻已然该力竭了。”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脸上的表情也愈发显得凝重。 这一刻,他似乎彻底明白了临行前掌教真人的嘱托,为何在掌教的眼中,柳元正的性命安危会比亲传道子更为重要。 只要他活着,继续将自己的道途走下去,五雷仙宗未来将会有的,是一条多么宽阔通衢的道路! 不去说舟上群修诸般感叹,再看时,半悬空处已然生出了变化。 眼见得百余张雷法符篆杀至,洪象禅师脸色一狠,旋即便是一口鲜血喷在手中幡旗上。 旋即,便见洪象禅师陡然将手中幡旗往身前一抛。 唰——! 旋即,便是狂风涌动,幡旗打着旋,扬起狂风,将禅师身前的雷法符篆席卷一空。 轰然间,一道道雷霆炸响,狂风中,有法器哀鸣,但见那幡旗上,旗面焦黑,被法雷轰出了好几个窟窿来,连那木杆上的道纹都破碎开来,一道裂纹贯穿上下。 眼见得这法器已经毁了大半,可接着此番,到底让洪象禅师得了空隙。 气机牵引,因着法器的损毁,让禅师脸色发白,他一手捏着枚丹药吞下,一手翻出,掌心托起青铜灯盏。 这手一抬,青铜灯盏中便似有滔天火海倾倒而出。 “来得好!” 凛冽狂风席卷柳元正身周,身形若闪电般疾驰之间,教少年无端生出一股豪气。 此刻见火海汹涌而至,少年竟畅快大笑,高喝一声,随即祭出火鸦神壶。 玉壶中焰光流转。 赤炎喷洒而出,在少年身前凝成一道火鸦神相。 火鸦嘶鸣,金石摩擦之音荡彻天穹。 滔滔火海伴随着火鸦腾飞,因之分割开来,柳元正脚踏雷光,紧随在火鸦之后,倏忽之间,便洞穿了火海,杀至洪象禅师身前。 电光石火之间,洪象禅师仍在平复体内不断涌动的气血,再难有所施为,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柳元正杀至近前。 少年脚下雷光一滞,悬在禅师近前,一手托着火鸦神壶,一手捏起法印。 碧蓝道袍上一十八枚玉脂雷符飞出,顷刻之间,化作雷霆法阵,将洪象禅师镇在中央。 “禅师,你我点到为止罢!” 话音落时,原地里洪象禅师将掌心青铜灯盏收起,又朝着身侧一招手,将那面残破不堪的幡旗握在掌心之中,这才戚戚一笑。 “元易师兄手段高邈,是小修输了,来之前,我自忖此行无虞,该是定胜,到底……小觑了贵宗雷法,落败不说,一番交手,竟未能探出师兄的根底。”说着,洪象禅师深深的弯下了腰,朝着柳元正这里沉沉一拜。 “今日斗法,元易师兄教我许多,胜负于我而言已经无足轻重,来日在与师兄回报,这西行劫运,吾宗不再插手。” 说罢,洪象禅师方才起身而立。 见禅师应得痛快,柳元正倒是颇感诧异,不由得对禅宗有所改观,想来此宗之修,有食古不化之辈,亦有此等果敢坦然之人。 扬手之间,少年亦将诸般法器收了起来,欠了欠身,回了禅师一礼。 “禅师客气了,世间斗法不论为何因由,到底都是为了分个胜负而已,若能有所得,也是因为禅师自身的心境造化,谢不到贫道身上,反而该是贫道恭喜禅师才是。 洪象禅师,若来日有暇,你我不该大打出手,倒可坐而论道,贫道很是期待那一日的到来,只是今日事已经了结,山高路远,恕不远送了,再会。” “善!小修等人告辞,望来日再会。” 第七十四章 运星 柳元正蹈空步虚而归。 落到舟头的时候,恰好听到了不远处宗广道子的感叹。 “闻元易师侄言辞,果有仁人君子之风。” 听闻此言,少年含蓄一笑,缓步走到中道子面前。 宗安道子亦是笑的如沐春风,伸手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 “动如雷霆震怒,收若电光迅疾,师侄已然得雷修斗法之神髓,很好。” 这般说着,忽的宗安道子表情一顿,颇有些诧异的望向柳元正的头顶。 “咦?” 柳元正面露懵懂,不知自身何处有了变故,便也抬头看着宗安道子。 “师伯?” 宗安道子未答,又好生看了一会儿,连其余诸位道子也随着宗安道子一般,齐齐往柳元正头顶望去。 少顷,众人纷纷作大开眼界状,宗安道子也不住的颔首道。 “想来这便是历劫聚运之相?昔年我便从古籍中看到过这样的说法,亲眼得见如今还是头一遭。” 一边说着,宗安道子缓缓伸手,指尖掐着一点灵光,朝着柳元正头顶一指。 听了宗安道子的说法,少年这里不闪不避,安然受了。 一指点出。 旋即柳元正便察觉到了头顶上空的变化。 一股本该无形无相的能量化作巴掌大小的庆云,悬在了少年顶上三尺处。 神识探出,这一刻柳元正也颇为好奇的观瞧着不断翻滚的灵光庆云,这是柳元正第二次见到自身凝聚出庆云来,上一次还是瑶台丹宴时,听闻松河古仙讲经,闻法之后触动道则,有所显化。 凝视着庆云,柳元正想到了刚刚宗安道子的说法。 “历劫聚运之相?这便是气运庆云?” 宗安道子轻轻颔首说道:“嗯,西行灭佛,本就是此番劫运的第一场,吾等诸修入场,便是历劫而行,其间四宗七友更是气运之子,故而自此行伊始,便有禅宗修士前来拦路。 便如吾宗,来者叫阵,也只会寻吾等四人,盖因身为闻法七友之一,一旦吾等落败,此行便也无疾而终。虽未至莲台宗山门,但此刻与诸修斗法,吾等已经算是开始历劫了。 今日元易你胜了那洪象禅师,斗法之前更是已经定计,一战退去此宗七人,便算是度过了此行第一道劫,历劫不灭,自然便有气运凝聚而来,萦绕在天顶汇成庆云华盖。 先前宗广师弟、宗远师弟也各自都胜了一场,说来也同样该有气运凝聚,只是他们修为与我在同一境界,斗法之后,气息更是极其内敛,教我难以探寻到分毫,恐怕他们自己都未有察觉。 反而到了元易你这里,筑基境界在我眼中本就颇难遁形,斗法之前你又闭关数日,似乎修为有所进境,又未被你彻底掌控到分毫处,如此一来二去,泄了丝毫气机,反而教我瞧出了气运凝聚的端倪来。” 宗安道子这一番说罢,柳元正方才了然的点点头,道子历世经久,心思通透,这一番言语,半是为柳元正释惑,阐述气运凝聚的因由,半是为自己解释,并非刻意探寻柳元正的跟脚,只是少年自身泄了气机。 身旁众位道子听了,也不止是看向柳元正这里,不少人都偏头望着宗广、宗远二位道子。 先前这两位,便是一人胜了禅师,一人斩了佛修,皆都渡过了这第一场劫难。 如今有了宗安道子的指点,宗广、宗远道子都伸出手来,指尖捏着一点灵光,指向自身头顶上空三尺处。 果不其然,这一指点出,两人天顶上都显出了同样的气运庆云来。 这一下,舟中诸修都不言语了,静静地看着三人齐齐闭上双眸,以神识体悟了自身的气运庆云。 气运本是缥缈之事,这庆云也本无形无相,如今以道法灵光显化出来,便也教众人能够清楚的以神念感应。 说是巴掌大小的庆云,此刻柳元正神识探出,却似是瞧见了一方无边无际的广袤云海。 云海浩渺,翻滚沸腾的灵云,实则是此间气运的动荡。 仔细体悟着天顶的气运庆云,少年忽的察觉出某种气机牵引,分散在天地之间的三个方向,却都指向自身的气运庆云。 一者指向北方,极其渺远,但柳元正心中明白,那是乾元仙宗的山门方向,之前有宗安道子释惑,柳元正眼界已然开阔,知晓这劫运第一场有松河古仙推动,自然留有甚么宝物在乾元仙宗,用以监察劫运。 一者指向西方,这似乎是引动气运庆云沸腾的源头,少年想了一会儿,心中便也清明了,这一道气机牵引的源头,该是那莲台佛宗,是此行的终点。 还有一者,却是指向了众人来时的方向,离得很近,便是柳元正都能感应的真切。 这一道气机牵引的源头,指向了岳霆山。 几乎下意识的,柳元正偏过头,朝着自家山门的方向遥遥望去。 不止是他,连宗广、宗远两位道子也是这般反应。 少年瞳术使得粗浅,难有目及大千之能,此刻望去,却也只觉这道气机牵引愈发强烈,却难看出甚么来。 正想要求助,少年这里还未开口,便见宗安道子已经再伸出手朝自己指来。 “哦?这是发现了什么,咱们一起瞧瞧。” 宗安道子的声调颇显得轻挑了些,果然是心痒难耐。 毕竟此行至今,仍未有人叫阵于他,此刻未有历劫气运凝聚,自然难瞧见些什么。 又是这么一指点出。 阴阳雷光在柳元正的双眸深处凝聚,化成一圈繁复且玄奥的浑圆道纹,就这么悬在瞳孔之中。 《景云日月法瞳》施展,如此再一眼望去,旋即洞彻了千里山河,竟遥遥望到了山门上空。 磅礴而厚重的气运庆云就这么悬在山门上空,将整个岳霆山笼罩。 三千里庆云似是无边无际,灵云翻滚之间,裹挟着雷霞,时而凝聚成一道道虚幻的道人影响,又旋即如泡影般消散开来,化成云朵形状。 这是五雷仙宗的气运庆云! 如今因着气运临身,倒教众人瞧的真切。 正因着此等奇景心生震撼的时候,忽地有一面遮天雷幡从庆云中祭起,幡旗上雷光激荡,似是察觉到了有人窥视,旋即便有神雷就要顺着众人的目光,隔空劈来。 下一瞬,似是感应到了众人的道法气息,晓得是自家人,那雷幡上的电光旋即消弭,幡旗晃动,随之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电光石火之间的变化,等那幡旗消失不见,柳元正也兀自松了一口气。 若果真教自家镇教道器一道雷劈死,众人怕也是死的千古奇冤。 伴随着两仪元幽幡的消失,翻滚的庆云之中,忽地有四道星光闪烁而出,悬在庆云之中,横隔千里山河,与宗安、宗广、宗林、元易四人遥相呼应。 气机感应很是真切,柳元正随之望向其中一道星光。 这是与自身气运庆云气机牵引的源头。 他努力的望去,想要将这气机源头瞧的真切,只是星光璀璨,便是道子施展了瞳术,却也难以看清其中本真。 但凝视着这一道星光,瞬息之间,似乎有着万千神念隔空传来,涌入少年心头。 呼吸之间,那星光再度沉入庆云之中,众人也随之收回了目光,许多事情却已经不言而自明。 “历劫而行,可召运星而至,炼气运灵宝……” 第七十五章 玉骨金书 洞天世界。 肆虐沸腾的须弥漩涡之中,一道遁光忽的闪过,自半悬空划出一道“波澜壮阔”的诡异线条,最后沉沉坠入大地上。 灵光消散,显出正山道人身形来。 刚一落地,正山道人脚步就是一个踉跄,复行数步仍难稳住身形,到底一步踏在空处,直直地跌躺在地面上。 他的状态很是狼狈,似乎在须弥漩涡之中受了不小的波折,脸色煞白,抿了抿嘴,还是未能平复下身周动荡肆虐开来的法力气息,一口乌血吐出,喷在身前的地面上。 这一口血,教正山道人脸色更白了许多,彻底不见了红润的血色,但逆血得到释放,气息委顿之余,便也见他脸色舒缓了些。 如此,又粗重的喘了几下,他方才伸手捋了捋散乱的长发,随即抬起头来。 身前不远,那地面乌血痕迹未及之处,一座石碑耸立,其上痕迹斑驳,隐约可见“神华别府”四个古篆大字。 “果然,这便是自己早先在舟头看到的景象。” 目光越过石碑,映入正山道人眼帘的,则是悠长的山路,石阶上,苔痕遍布,似是许久岁月已无人眼。 极目远眺,视线愈发开阔,让正山道人将整个山头的风景都看到了眼中。 狂野生长的山林之间,隐约能够看到阁楼林立,许多已经坍塌,只剩断壁残垣,唯有正中央山顶的几处道殿阁楼,外相完好,隐约之间仍能看到黯淡的禁止灵光流转。 这般观瞧了好一会儿,正山道人也喘匀了气,颇有些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一手从储物袋中翻出些丹药来服下,抬手时,正山道人的手笔都仍在颤抖。 但三魂七魄归位,道人也勉强定下了心神。 “是我失算了,在舟头时瞧见这洞天世界露出须弥通道来,见有洞府的光影显化,便以为是近在咫尺的事情,谁知这须弥通道有此幽深! 我架起遁光进入其中,便如怒海之上漂浮的一叶小舟,这一番波折端是暗无天日,更难计时,也不知外面已经过去多久了,若是几日倒还无妨,就怕世上千年倏忽而过……” 一念至此,正山道人心念也颇为复杂,又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这会儿心思清明了许多,五感归体,道人便也闻到了这方洞天世界中弥漫开来的腐朽气息。 他竟颇有些沉醉的缓缓闭上了双眸。 神识展开,朝着山巅蔓延而去。 太华仙宗所传道法运转开来。 登时间,山巅正中央的道殿中,有明光大放。 岁月留在期间的痕迹仿佛在这一刻消散一空。 灵禁陡然运转起来,顷刻间便与正山道人的神识气机牵引到了一处。 仍旧闭着双眸,正山道人的眼角却又滚烫的热泪留下。 这一刻,仿佛有古老的道音透过万古时光,从正山道人的耳边响彻。 很是含混,教人听不真切,却又像是一位疲惫的老者,和煦的、赞许的站在道人的耳边,与这位宗门后辈浅淡的分说着什么。 道人的心中竟无端的生出了感动来。 因为昔年陨落此地的宗门前辈,因为这中间漫长悠悠的万古岁月,因为历经波折狼狈至此的自己。 想到这些,正山道人的心神震动的更是厉害。 半是悲戚,半是狂喜。 终于,道人还是睁开了眼眸。 “果然,是吾宗古时别府,想来也是因为劫运缘故,教吾等众人身上聚了气运,这才能引动此间洞天世界,若我能将古玄门时别府道法传承带回去……” 一念至此,道人心神炽热,再难想些什么,旋即抬起脚步,越过了身前的石碑,朝着山顶走去。 …… 西方,大雷音寺,小院。 古树下,少年佛修拈花而坐,面带笑容。 但见他缓缓开口,竟是诵念着一篇世上罕有听闻的生僻佛经。 “安乐如前,律仪,谓受二根和合之乐。 …… 佛为摄受欲界增上贪行有情,故现等至。 …… 如是离贪欲,汝终不应为,汝受用欲事,但行无所畏。 ……” 院中,树下,梵音震震。 少年佛修拈花一笑,身边有万千粉红莲花盛开,映世间诸相,又纷纷化出人形来,男女老少神态各异,跌坐莲花之上,齐齐随声诵念起佛经来。 一时间,梵音更盛,经久不息。 …… 刺耳的金石摩擦之声,从山林之间远远地回荡开来。 山巅道殿,正山道人颇为吃力的推动了紧闭的青铜大门,仍还未走进幽暗的大殿之中,顷刻间便已经有尘土扬起。 轻轻地皱了皱眉,道人捏起袖袍捂住了口鼻。 有灵禁存在,这道殿本该不染尘埃,但历经漫漫岁月,昔年仔细安存的天材地宝也好,金书玉丹也罢,终难逃岁月销蚀,依照菁英散尽,便也化作飞灰,沉积在道殿之中。 这一路走来,正山道人毫无所获。 或者在刚推开门的瞬间,便是漫天飞尘随风洒落,或者瞧见经卷玉瓶好生摆放着,不等伸手去触摸,便在掌风带动下溃散开来,化成齑粉。 更不要说那些断壁残垣之间,失了灵禁庇护,再难有甚么能够存下了,只留斑驳铜锈的痕迹存在于碎砖破瓦中。 这已经是他寻到的最后一处完整的道殿了。 眯着眼睛,待扬起的飞尘再度落下,道人方才垂下手来。 忽地,道人眉头一挑。 他闻到了一股清香味道,与宗门中不少气血宝丹的味道类似。 心生喜意。 正山道人旋即便是一抬手,将一道法力流光打入道殿之中。 抬眼看去时,空寂的道殿中央,有一尊玉骨之身盘膝而坐。 当年劫难降临时,这古修似乎仍在入定修行,未及反应,便被人顷刻间打杀。 玉骨的眉心处,有着一个指头大小的圆洞,隐约之间,似乎仍能教人感应到太华道法的气息。 这仿佛透露着古修昔年陨落的真相。 只是岁月漫漫,昔年苦苦修炼而来的肉身也销蚀在了岁月冲刷之中,唯有那莹莹玉骨仍旧坚强存在着。 正山道人闻到的气血宝丹香气,便是源自这骨架。 视线缓缓落下,正山道人的目光一凝。 那古修玉骨合抱的双手,竟捧着一卷金书。 顷刻间,哪怕只是站在门外,正山道人都赶忙屏气凝神。 他唯恐这又是即将溃散开来的粉尘。 谁知下一刻,一缕清风送山间抚动而来,落入殿中。 金书的封面被这缕清风吹开。 “安乐如前,律仪,谓受二根和合之乐。 …… 佛为摄受欲界增上贪行有情,故现等至。 …… 如是离贪欲,汝终不应为,汝受用欲事,但行无所畏。 ……” 下一刻,无边梵音响彻在正山道人耳边,将道人神魂倾覆。 第七十六章 大欢喜 不知何时,伴随着阵阵梵音,正山道人已经缓步走到了那玉骨面前。 原本迟滞且迷茫的双眸之中,此刻竟点点泛起鎏金神芒来。 这是佛光。 甚至正山道人的呼吸都变得愈发绵柔,愈发低沉。 直至某一刻,他的呼吸彻底地停歇。 顷刻间,梵音大盛。 不再是源于那玉骨掌心捧着的金书。 恢宏的梵音,似乎源自于正山道人的体内,源自于他那不断鼓胀开来的眉心。 渐渐地,道人盘膝坐在玉骨近前,手中捏起大莲花印,缓缓开口时,声音与回荡在道殿之中的梵音混合在了一处。 “安乐如前,律仪,谓受二根和合之乐。 …… 佛为摄受欲界增上贪行有情,故现等至。 …… 如是离贪欲,汝终不应为,汝受用欲事,但行无所畏。 ……” 伴随着正山道人的开口诵念,他的头顶三尺之处,有金色庆云显化。 庆云之中,佛霞似是无边无垠,明灭之间,仿佛呼吸一样,随着道人口中的诵念声音,愈发强盛。 与此同时,道人身上的太华仙宗道与法的气息也在一点点溃散开来。 轻风在一人一骨之间不断的回旋着,卷动着那卷金书哗啦啦作响。 一部完整的古老佛经被正山道人从头至尾诵念出声来。 下一瞬,正山道人身上属于太华仙宗道法的气息彻底消弭,继而陡然运转开来的,却是他先前诵念的经文修法。 似是被这股初生的法力气息所引动。 那卷金书上有灵光不断的流转,甚至金书本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道人双眸之中佛光愈发明亮。 这样的变化不知过去了多久,忽地有一瞬,正山道人闭上了双眸,散去了双手结成的法印。 他整个人的身躯都在不住的颤抖着。 仿佛有无边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中传递开来。 他缓缓张口,声音嘶哑而颤抖。 “不……不对……” 未及正山道人再说些什么,他身前的金书陡然悬起,其上灵光大盛,旋即化作一道流光,飞入道人天顶的庆云之中。 流光飞入庆云之中,却不曾再度显化为那一卷金书。 庆云之中的鎏金佛光闪烁,裹着这一道灵光,随即显化出一道佛陀虚影来,跌坐金莲法台之上,镇在庆云中央。 但见这边变化,那佛陀虚影手捏大莲花印,再开口时,正山道人不再垂首,不再颤抖。 他身上的异状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道人重新捏起法印,姿态与庆云之中的虚像一般无二,再缓缓开口时,声音也不再颤抖,反而变得平和且慈悲。 渺渺梵音再度回荡开来。 双眸之中的佛光,彻底淹没了正山道人最后一缕神智。 变化不止生在正山道人身上。 不知何时,他面前的那具玉骨,竟然也伴随着道人经文的诵念,白骨手掌何在身前,捏起大莲花印。 佛光氤氲之间,将一人一骨笼罩在其中。 那玉骨的眉心处,不时有黑烟冒出。 残存于其中的太华仙宗道法的痕迹一点点褪去。 待最后一缕黑烟随风飘散。 玉骨上随即有鎏金神纹闪烁。 这一刻,整具骨架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人形玉骨竟然在佛光的包裹中,站起了身来,几步迈出,便走到了正山道人的身后。 骨架上的神纹华光大盛,玉骨抬起左臂,伸出手掌印在了正山道人的后心。 无边明光大放。 元气风暴从道殿中央迸发,旋即肆虐开来。 历经万古岁月仍旧残存的太华仙宗灵禁也随之溃散,破砖碎瓦伴着狂风飞溅。 甚至整个山峰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山体开裂,碎石滑落。 残破的道殿中,正山道人仍自巍然不动。 只是数息过去,再看那具玉骨,却平白的缩小了许多,甚至伴随着梵音与佛光的流荡,整具玉骨都像是融化了一般,顺着正山道人的后心,汇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砰!砰!砰! 这是道人心脏跳动的声音,不知何时,竟然与梵音的回响混合到了一起。 顶上庆云在缓缓消散着,明黄色的佛霞却从道人的绛宫心脏处绽放开来。 琉璃般绽放开来的佛光之中,仿佛有一尊袖珍的佛陀之影,就这样端坐在道人的心头。 良久,良久…… 那诵经梵音忽的消散一空。 正山道人双眸的神光也缓缓消隐。 自始至终的变化,仿佛都只是梦幻一般,但举目望去,整个山峰都像是被狂风肆虐了一边,再无完好之处。 淡定的收回了目光,伴随着正山道人的呼吸,磅礴的佛法气息陡然攀升而起。 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 颇有些陶醉的感受着自身的变化,冲霄而起的佛法气息又缓缓消隐下去。 紧接着,道人微微皱眉,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数息之后,他方才重新运转法力,只是萦绕在身周的,却是筑基境界太华仙宗道法的气息。 揉了揉脸,正山道人笑了笑,不再理会这方洞天世界,旋即一步迈出,脚踏金霞,飞入那须弥漩涡之中,身形随之消失不见。 …… 西方,大雷音寺,小院。 古树下,少年佛修脸上笑意更胜。 “古今事为梦幻,生死事为梦幻,道为梦幻,禅为梦幻,唯心中大欢喜为真,恭喜前辈,贺喜前辈,今日欢喜佛一脉重现世间。” 话音落时,少年佛修双手合十,立在胸前,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 …… 大通河上。 宗安道子一招手,摘下了悬在法舟上空的灵符。 含笑看着身旁诸修。 “能炼灵宝,对我等而言都是好事,只是劫运不过初始,现在谈这个还太过于渺远,且顾好眼前,一步一思量罢!” 话音落时,法舟缓缓前行,逆流而上,往莲台佛宗而去。 …… 云海上,千里追风法舟。 正山道人的身形一闪,裹着遁光,旋即立在船舱之中。 待道人站定,船舱中众人仍神态各异,唯有正瑜道子面露出喜意来,急急走到道人面前,一手抚平着正山道人稍显凌乱的衣襟,一边颇有些嗔怪的开口道。 “师弟,这几日你往哪里去,我寻遍法舟都未见你身形,端是忧心,如今瞧见了你,这才放下心来。” 话音落时,便见正山道人脸上露出温和笑容,一挥手间,斑斓灵光便映满了整个船舱。 1603378503 第七十七章 三阳龙华锁天阵 转眼之间,便已经是半月光景过去。 初时临劫的悸动与新奇也在诸般斗法之中缓慢逝去,五雷仙宗一行人此刻都颇感疲累。 任谁三天两头便要施展全力斗法,一连半月心弦紧绷,都会是这般反应。 此刻,柳元正立在舟头,双眸凝视着法舟前的斗法。 少年的双眸之中,有阴阳二色不断的盘旋着。 早先得了自家大师伯的指点,柳元正也算是勉强的将《景云日月法瞳》掌握,可这到底是一门高深瞳术,以柳元正如今的修为境界,纵然洞彻玄关,施展起来仍十分吃力。 索性,少年以《景云日月法瞳》为纲要,翻过头来重新看《丹阳法瞳》与《玄月法瞳》,如此融会贯通,反而教少年将昔日生疏的两门筑基境界瞳术掌握的纯熟,如今日月并行,一同施展开来,玄妙更胜,至少可以将道子们的斗法看得清楚许多。 此刻,法舟前,宗安道子出手,从始至终都在压着灵心禅宗的慧源禅师打。 自动手的那一刻开始,慧源禅师便不曾从宗安道子身上沾得分毫便宜。 眼见得慧源禅师虚实变化之间又被大师伯寻到嫌隙,不止是柳元正微微颔首,少年身旁的宗广禅师也是慵懒的舒展着腰身。 “这一番又该是大师兄胜了。” 话音刚落,便见宗安道子伸出右手,并成剑指,朝着慧源禅师遥遥一点。 《雷霞分光剑指》 昔日瑶台丹宴中,宗安道子闻听松河古仙宣讲雷经,所悟术法。 阴阳雷霞汇聚在宗安道子的之间,顷刻间破去眼前诸般幻象,流光中裹着肆虐雷法,就这般悬在了慧源禅师眉心前。 禅师脸色苍白,凝视了一眼剑指,不由得苦笑道。 “到底是闻法七友之一,小修自愧不如,宗安师兄,这一场是你胜了,吾灵心禅宗不再插手,只是前路漫漫,大通河上偶起风浪,师兄小心。” 听闻此言,舟上诸修都是一挑眉。 慧源禅师最后这一句听来颇有深意,只是禅师对面的宗安道子却恍若未闻,只是浅淡的寒暄了几句,便要与慧源禅师拜别。 见宗安道子不接话茬,禅师也只是哑然一笑,不再提及此事,随即架起遁光,消失在法舟前。 舟头。 宗安道子站到了诸修身旁。 柳元正散去了双眸中的瞳术,先行走到宗安道子面前,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一问一答之间,却是宗安道子在通过自身这一场斗法,在指点柳元正的术法道识。 这边伯侄间说得忘我,另一边,诸位道子也都在窃窃私语着。 “说来,这慧源禅师先前那句,是个什么意思?” “听来颇有深意,只是大师兄未应,说起来也不好拿话去应,若那禅师真的说了,岂不是咱们要欠灵心禅宗情?平日里还则罢了,这劫运时,却不好平生因果,否则吾等是还不清了,多半还要分出许多气运去。” “大通河上偶起风浪……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说来这几日已经瞧见了些端倪,禅宗前来斗法之人愈发频繁,先前还是一天斗过一场,这几日都是一天两场,今日更甚,先是元易师侄出手,再是宗广师兄,未料想大师兄也被邀战……” “是了,此等局面,一来疲惫吾等心神,二来延缓行程,说来今日吾等到甚么地界了?” “师弟昔日来过此处,往北三百里便是云霞山。” “哦?这般说,一路走来,吾等行程进境已经三之有二?” 众道子正散漫地说着,便见宗安道子已经指点完了柳元正,伯侄二人走到了众人近前来。 宗安道子还未说话,便先挥手捏起法印来,神念动荡之间,一道道玉简化作流光四散飞去,消失在众人眼中。 “不急,待我传讯几位道友,问一问其余三宗的进境,便能知晓些根节。” 说罢,众人皆是颔首。 不多时,天际便有数道流光划过,一枚枚玉简落到了宗安道子的掌心。 神识往前一裹,众人目光也都落到宗安道子这里。 翻手间,将玉简收起,宗安道子的表情却稍显凝重。 “近几日,不止是咱们这一处,玄青、太华两宗道友,也是频频有禅宗弟子拦路斗法,入场的诸禅宗也都写在了玉简中……” 随即,宗安道子的口中,便是一个又一个禅宗的名称蹦出。 天底下禅宗之多,到底还是有数的。 听了宗安道子的分说,众人又回忆起自己这一行遇到的诸多禅宗修士,一一印证,心中便已经大略有数。 紧接着,宗安道子又继续说道:“玄青仙宗这一路,颇显波折,又只有明琪道友一人做主,速度比之吾宗慢上许多,如今还未瞧见什么变化,我在信中已经提醒他了。 倒是太华仙宗一行,本就离着白阳禅宗相近,路上也未曾停顿过,如今已经快要到白阳禅宗山门附近了,却路遇三宗拦路,布下了一道古之阵法,举世罕见,信中说,他们已经盘桓在阵前四个时辰了。” 说到这里,宗林道子却接了宗安道子的话茬,声音幽幽的说道:“若我未算差,还未入场的禅宗,只有九宗了?” 宗安道子点点头,“想来慧源禅师的话便应在此处了,三宗去拦太华一行,三宗去拦玄青一行,还有三宗,便在前方等待吾等。” 宗安道子似是还想要说些什么,正待开口时,却忽地一顿,偏头看向舟前。 少年大师伯的反应最快,紧接着便是宗广、宗林两位道子,而后是其余诸位道子,最后方才是柳元正有所反应。 诸修齐齐望向远处天际。 不知何时,远处有青、红、白三色神光交织,映满云霞。 感应到阵法气息动荡的瞬间,柳元正便运转起瞳术来。 再观瞧时,三色神光之中,百余面阵旗百丈高,悬空而立,幡旗裹着滚滚元气盘旋,猎猎作响。 端是一座番天大阵! 仔细看时,百丈高的阵旗旁,更有一面面寻常人身高的小幡旗环绕,林林总总,恐怕要有上前之数。 只是这么看着大阵,都教少年这里有目眩神迷之感。 但见阵法中元气流转,三色神芒各自凝聚到一处,聚成一道道龙形虚影,又极其凝实,仿若真有天龙降世! 此刻,三十六位禅师分列三方,各自脚踏神龙而立,瞧见了五雷仙宗诸修目光,也都齐齐回望而来。 “可是闻法七友当面?小修众人等候多时啦!此为三阳龙华锁天阵!还请诸位来走一遭!”1603382596 第七十八章 古阵拦路 法舟上,无人回应。 诸修只是各施手段,遥遥望向这未曾听闻的幡旗大阵。 眼见得此,那开口的禅师也只是笑笑,不再说些甚么,甚至挥手之间震荡起四方云汽,教五雷仙宗诸修看得更为真切。 大通河上大小幡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柳元正颇有些难受的捏了捏眉心,不得不双手合在胸前,捏起宗师印心下震荡的心神,这才再度运转着瞳术,看向法阵。 这阵法古不古老,还很难说,此刻仍未有人能够道出这《三阳龙华锁天阵》的跟脚。 但闻所未闻却是真的。 世上的道法传承,向来是有迹可循,符篆也好,宝器、阵法也罢,乃至于术法神通,但能看到此间一鳞半爪,往往就能将此宗道法的风格推演十之七八。 如柳元正,因着往日里要创道功的缘故,藏经殿前两层已经对他彻底开放,这些年中也读过了不少的古籍,对于诸宗道法的风格痕迹也算是粗略掌握。 更不要说,少年灵台之上更有一卷仙书高悬,《玄霄秘策》中,记载着左道宗师整理的旁门左道诸般法门,阵法亦在其中。 如今两两相对,互相印证之间,眼前的阵法仍较他难以通悟。 这般端看,颇耗心神,不多一会儿,少年再度觉着心神震荡,头晕目眩起来,索性偏过目光不再仔细观瞧幡旗阵法。 他扬起头来,端详着主阵的三十六位禅师。 三十六位禅师依着三色神龙之相,分列三方,各有一十二位禅师聚在一处,悬于龙相之上。 此刻,诸位禅师蹈空步虚,不仅将阵法展开,任由诸修端看,更是毫不掩饰自身的修为气机。 每一道龙相之上,一十二位禅师修为境界却也不同,少年以念头感应,便见四位是筑基境界禅师,四位是结丹境界禅师,四位是元婴境界禅师。 如此笼统来看,三十六位禅师,皆在此三境界之间,各有一十二位禅师。 瞧见柳元正目光看来,禅师也有所感应,只是诸禅师大都不动声色,唯有寥寥数位禅师偏过头,迎着少年的目光,和善一笑。 一时间,四下里一派寂静,唯有大通河水波涛翻滚之音回荡在天地间。 再难瞧出些甚么来,柳元正这里索性收回了目光。 少年立在舟头,反而入定沉思,双眼似闭未闭,将先前所见的阵法细节反复回忆,以期能够从中寻出些细枝末节来。 这般沉思着,柳元正心中甚至仍有杂念升起,却是在思忖着这法阵的名字。 “三阳龙华锁天阵,锁天之说,乃阵法威能玄妙之彰显,反而显得通俗,关键却在这三阳龙华四字上面,正如雷法古称昆仑法,五雷法古称天心法。 这是古时雅称,若这阵法当真古老,三阳龙华便该印证着此阵的跟脚,只是以我所知,三阳龙华却非是古时道法雅称,而是另指他事—— 古时,玄门以仙乡诸古圣讲经阐道称为青阳大会,禅宗以诸祖师创法衍道称为白阳大会,佛门以须弥佛主创门称为红阳大会,左道又以此三会称之为龙华三会,以显诸般玄奇高邈。 这是昔年的故事了,跟脚上似乎与道法无关紧要?再想到如今是劫运之中,这阵法应在气运一道上?玄门、禅宗、佛门,各占一会,三家气运又各有始、盛、衰。 这般想,莫不是其中又掺杂着三元九运的变化?正如那一十二位元婴境界禅师,该是主掌阵法的紧要人物,此间看他们位置,各有三人隐隐悬在龙珠之上,余下九人,分别应着三龙首、身、尾……” 这般思量着,柳元正登时恍然,再去想自己所见的阵法细节时,顿觉这翻覆的古阵中,能生出万千变化来。 五雷仙宗少有涉及此类的阵道传承,但左道法门中却有那魇魅、咒杀之类传承,正与气运之道有关。 思量至此,少年不过是以自身道识稍加推演,那翻覆变化便汇成洪流,似乎要淹没少年神智。 神色骇然之间,柳元正的脸色都白了几分,晃了晃头,急急止住了心念不再去想。 待少年定了定身心,转头看向身周的时候,身旁金章院诸修表情各异,有的仍旧茫然,努力的望向远处的法阵;有的如柳元正一般面露惊骇;有的甚至已经就地盘膝坐下,运转功法平复心神。 不多时,另一旁的道子中,如宗远道子之类,也都回过神来,神情颇为疲惫,各自作态。 又数十息之后,宗广、宗林两位道子也回神,却都低着头,似乎仍在沉思着。 足足百余息时间过去之后,宗安道子方才回神,脸色仍旧平和,却像是有甚么没有相通,只是立在原地,不断的摇头。 如此又沉思了一会儿,宗安道子方才偏过头来,看了看身旁诸修,缓缓开口道。 “这般生想却也难通悟,不如走到近前去看一看罢。” 说话间,柳元正与诸位道子都齐齐点头。 不待金章院弟子们有所反应,宗安道子一抬手时,再度祭出灵符悬在法舟上空,原地里兀自一道雷光绽放,裹着诸位亲传道子与柳元正,便消失在了舟头。 下一刻,雷光在远处绽放。 神华消隐时,诸修已然蹈空步虚而立,站在了法阵近前。 抬头看了眼先前开口的禅师,宗安道子春风一笑,拱了拱手道。 “此阵可容吾等试探一二?” 禅师笑的和善,声音却颇为笃定。 “无妨,诸位师兄轻便,莫说试探,便是亲身入阵多走几遭试试也是无妨的。” “不至于,不至于。” 两人这般说着,宗安道子这里已经抬起手来,便是一道太阳神雷打入阵法之中。 半悬空中,三十六位禅师无动于衷。 但见这道神雷打向一面幡旗,登时间三色神光大盛,龙吟之声响彻云霄。 法阵之中灵光流转之间,那一道神雷似是打在了空处,消散在阵法中,再去看时,那面幡旗仍完好无损的悬在那里。 外相便是这般,实则电光石火之间,阵法已经运转出不知多少变化来,果是类似三元九运的流转之法,将宗安道子打出的这道神雷在整个法阵中不断的流转,损耗,待最后落到幡旗上时,已然失了气劲威能,与轻风拂过无异。 瞧见这番景象,宗安道子已然皱起眉头来,抿着嘴未有言语。 1603465339 第七十九章 水复疑无路 三阳龙华锁天阵前,宗安道子只是打出了这么一道神雷,便不再出手。 紧接着,诸位道子都是这般,各自依着自身先前的体悟与计较,各自打出法力,击向阵法中的某一面幡旗。 登时间,大通河上雷声阵阵,青、白、红三色神光更是交替流转,神霞映满层云。 便是柳元正也寻着近前的幡旗,打出法力来试探。 以少年如今的道识与眼力,自然难以观瞧出这等大阵的疏漏之处。 柳元正不过是以此来印证自身先前的体悟。 如此出手了六次之后,真切的瞧见了法阵变化,柳元正便也收手,不再有所施为。 先前心中所想,大略还是对的,只是一些细节处,法阵变化较之自身心神推演更为精妙。 不一会儿,法阵中雷声消弭,宗安道子又朝着那禅师笑道。 “如此阵法,端是玄妙,教吾等一时难有定计,今日便到此为止罢,吾等思量之后,在与禅师分说。” “无妨,无妨,小修说了,诸位轻便,只是真个要闯阵的时候,言语一声便好。” “善。” 话音落时,又是雷光兜转,卷起诸修身影,消失不见。 …… 两仪渡厄法舟。 船舱内。 今日许多人都因观阵伤了心神,此刻天色已晚,金章院诸修便都各寻静室休息去了,船楼顶层,唯有柳元正和诸位道子在。 “诸位师弟,元易师侄,今日见了这法阵,可有甚么想法,不若分说一二。” 宗安道子话音落时,便见宗广道子挠了挠头,颇为苦恼的说道。 “苦也!今日我见了此阵,端是如番天大印罩在天顶,莫说法阵了,我观那幡旗上描绘的道纹,端是玄奇高邈,又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要破阵,怕是难了!” 有着宗广道子开口,一时间诸修也都纷纷说起自身看法来。 “阵法难寻嫌隙,不若我们从主阵之人入手?入阵之后,先行寻到阵眼,擒下主阵之人,彼时吾等以大法力震荡幡旗,这法阵不破便也破了。” “不好,师兄,要知禅宗之修,最善虚实变化之道,恐怕这阵眼也有真假虚实之分,吾等若能得手还好,若是一招打在空处,便要因之失了先机,彼辈一十二位元婴禅师,又有阵法加持,双拳何敌四手?” “变化总有穷时,吾等历历推演,总能寻到法阵嫌隙!” “吾等少有人通《乾元大小周天数术衍道仙经》呐!若这法阵当真万千变化,难不成吾等推演到明年去?这莲台宗还灭不灭了?” “……” 诸修各自分说了一阵,听得宗安道子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历历推演法阵变化,只是个笨办法,费时耗力不说,吾等也非是乾元仙宗修士,能不能穷极变化还是一回事;入阵瞬间擒下主阵之人倒是个法子,只是变数太大,纵然是我也不敢说定胜,得手失手想来在两可之间。” 说到这里,宗安道子一偏头,却是看向柳元正这里。 “元易,也未见你说甚么,今日观阵可有想法?” 闻言,少年浅浅一笑,“吾也未有甚么好说的,道识摆在这里,能看出来的东西有限,只是师侄思量着,这三道神龙之相首尾相连,今日见了诸般变化,更是有生生不息之相,彼辈禅师将这法阵布得固若金汤,巧法没有,笨法却想到了一个,以力破法,不知可否?” 说话之间,柳元正这里已经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似是在否决以力破法的说法。 实则,依着柳元正的心意,破阵倒也不算万难,若依着左道法门,狠狠心寻来千缸天葵污血,入阵之后,四下里一扬,任你阵法如何玄妙,也要化作飞灰而去。 只是这等法门,太过腌臜,柳元正说不出口,众人身为玄门修士,也做不出此等事来。 柳元正这般散漫的想着,谁知听了他的话,宗安道子反而沉思良久。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以力破法,如此四字,端有大智若愚之相,只是若要如此行事,便要有人在破阵的同时,尝试突破化神道君境界……” 说到这里,宗安道子也摇头起来。 一时间,诸修都陷入沉思之中,时而有人开口,众人相互推演一番,又复归沉默。 良久,良久…… 已是深夜,诸修仍是愁眉苦脸,苦思冥想而不得破阵法门。 正此时,忽的有一道流光飞入船舱之中,一枚玉简落到宗安道子掌心。 神识一卷,宗安道子的表情随之一怔。 等诸修看去时,道子已经收起了掌心玉简,声音幽幽的说道:“玄青仙路一路也遇阻了,拦路的三宗亦是布下了这三阳龙华锁天阵,未见明琪道友出手; 倒是太华仙宗一路……闻说正山道友寻到了破阵妙法,要同门助力,合练一门阵法,要以阵破阵,如今他们都隐在法舟中演练阵法,倒是难探听到更多了。” 说到正山道人时,宗安道子偏头看了柳元正一眼,少年却未有甚么反应。 话音落时,诸修也神色哗然。 任谁苦思冥想时,听闻有人已经寻到了破阵法门,心气都不会太过舒畅。 一时间,宗广、宗林等诸位道子都是欲言又止,最后齐齐对视苦笑。 “这……到底是人家想出来的破阵法门,如何好开口去问,劫运之中,一举一动牵连气运,弱了名头是一回事,损了气运该是吾宗千古罪人了。” 闻言,宗安道子也是罕有的叹了口气。 “再思量思量吧……至少太华仙宗的道友想到了破阵法门,证明着这三阳龙华锁天阵,并非是无法破去的。” …… 一夜过去。 诸修仍无计可施,百般苦思无果,眼见得天光大放,索性齐齐走到舟头站定,透透气。 不远处,法阵仍旧悬在前路上,三十六位道子蹈空步虚,悬坐不动,仿佛已经吃定了五雷仙宗一行人。 瞧见此景,反而教众人有些心气郁结。 正待诸修闷闷不乐之际,远远地,自云霞山方向,一道遁光疾驰而来。 遁光中人影还未显出,便听得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舟上可是闻法七友?贫道天虹仙宗玉泽,特来了结因果!”1603468620 第八十章 花明又一村 一道遁光远远地疾驰而来,流光中玉泽道人的声音刚刚落下,还未等他显出身形来。 云霞山的方向,倏忽之间,又有三道遁光划破天穹而来。 “贫道鼎霞仙宗卫真,特来了结因果!” “宗广师兄可在?齐云仙派灵荷,特来相助!” “哈哈哈!宗安老兄?吾衍玄仙宫明福,奉掌教法旨,来此了结因果!” 说话之间,不过数息光景,接连四道遁光飞至,显出三男一女,四位修士身着各色道袍,自法舟近前,蹈空步虚而立。 瞧见此番,舟上不少人仍在愣怔,舟头的宗安、宗广两位道子已经笑了起来。 宗安道子现世朝着那自称衍玄仙宫明福的道人拱了拱手,“原是明福老友,你我十余年未见了罢!端是因缘际会,教吾等于此道左相逢,还有三位道友,既是了结因果而来,还请入舟一叙。” 话音落时,四位修士随之蹈空步虚,连踏数步,落到了法舟上。 一旁,宗广道人忽的露出几分和煦的笑容,笑得灿烂,反而让舟上诸修暗自称奇。 但见宗广道人缓走数步,凑到了齐云仙派那位女修近前,脸上笑容更盛,拱手道:“灵荷师妹,许久未见啦!近来可有甚么闲暇?待师兄走完这西行劫运,你我再一同外出云游呐?” 一番话说罢,倒是那灵荷女修不露丝毫羞怯之意,反而满是笑意的看了看宗广道子。 “师兄,你邀我云游,师妹这里自然是有闲暇的,只是要禀告给师尊一番。” 听闻此言,宗广道子讪讪一笑,不敢再说些什么,又听灵荷女修继续开口道。 “今日来,是为这三阳龙华锁天阵一事,先谈正事罢!” 两人这般分说着,端教一旁众人心中八卦炉火大盛,柳元正亦暗暗称奇,未想宗广师伯平日里颇是端正,还竟有这样的一面。 未及众人心中多想些甚么,少年便听身旁的宗林道子面带笑意,低声道:“怕你们不知,宗广师兄与灵荷仙子本就交好,两人是许多年的情缘,早就有结成合籍道侣的意思,稍后多些礼数,莫要因此失礼。” 这话说完,宗林道子身旁,一众金章院弟子都恭敬的应下,便是柳元正也点点头,转而随着诸位道子,走入船舱之中。 临转身时,众人都偏头看向远处。 古阵之上,三十六位禅师神色不变,似是对四人到来无动于衷。 瞧见这番,倒是那明福道人冷冷一笑,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冷哼一声,便随着宗安道子的引领,走入船舱中。 …… 船舱里,众人落座。 来的是四人,正好此间有闻法四人作陪。 如此,宗安道子陪在衍玄仙宫明福道人身旁,宗林道子陪在天虹仙宗玉泽道人身旁,柳元正陪在鼎霞仙宗卫真道人身旁,自然,宗广道子也当仁不让,安然坐在灵荷仙子身旁。 刚待船舱中诸修坐定,未及宗安道子开口寒暄些什么,便听他身旁的明福道人开口道。 “宗安道兄,你该知我脾性,此间闲叙就不必了,正事要紧。” 闻言,宗安道子也是面色一肃。 “老兄快人快语,吾等正要听老兄这里有甚么指教。” 话音落时,便见明福道人先是摇摇头,又忽的捏起宗师印竖在胸前。 “五雷仙宗诸位道友当面,不敢说指教,只是昨夜里,掌教与我传下法旨,教贫道星夜来此襄助。好教诸位知晓,这里面还有一番说法! 吾衍玄仙宫有一门道法传承,昨夜里掌教指点道,这一门道法,乃古时龙皇山传承,此宗后来因莲台宗而灭,再后来,吾宗得了传承,便也承了此间因果。 此之为前因,而后掌教又指点道,这三阳龙华锁天阵乃古玄门阵法,然则禅宗彼辈以幡旗布阵,却落了下乘,掌教传下龙皇衍道罗盘炼法,任他千变万化,却可明见始终!” 说话间,明福道人收起胸前的宗师印,一翻手时,便捏着一枚玉简,递到了宗安道子面前。 道子伸手接下了玉简,却并未以神念去看,反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偏头朝着另外三位别宗修士看去。 随即,天虹仙宗玉泽道人忽的一笑。 “宗林师兄,贫道前来,却非为宗门长辈指点,而是因着自身因果,敢教诸位知晓,大约数十年前,吾云游中土之西,偶遇古修遗迹,得了一斛离坎合元宝丹,如此直至化神道君境界都再无桎梏。 只是这到底是先贤前辈遗泽,遗迹中,贫道得见古修留字,自言宗门被莲台佛宗所毁,自身也被佛修重伤,隐居在此,最后约莫是含恨而终,于是贫道立下誓言,要为前辈偿还殒命因果! 那遗迹中,不止有宝丹在,更有古修前辈自宗门出逃时抢走的部分典籍,其中大多是修行手札,修法却被前辈毁去,倒有一《北斗明光钉》炼法,此宝炼成,最为克制世间龙相!” 说话间,玉泽道子也是一翻手,捧着一卷兽皮纸,卷成小臂粗,递到宗林道子手中。 紧接着,便是卫真道人偏头看向柳元正这里,再开口时,便是一番与玉泽道人相似的说法,也是得了古修遗泽,却也欠下了因果要偿还。 说罢,亦将一枚玉简递到少年手中。 “此为《渡生山河图》炼法,炼得此宝,图中自成一方须弥世界,又有元磁神光在外,可扰寻常阵法运转,将宝图一兜,便能收走幡旗!” 早在这三位修士开口的时候,宗广道子与灵荷仙子便已经私下传音许久了。 眼见得前面三位说罢,灵荷仙子便已经递出枚玉简,也被宗广道子坦然收下了。 “吾宗的因果,师尊并未与我分说,这玉简中乃《红云镇龙钟》炼法,此为古时法宝,传闻古玄门时,曾有修士以此宝打杀佛修,那法阵一分为三,此宝炼成,当可镇压红阳龙华!” 话音落时,闻法四人,各自手捏玉简、兽皮经卷,似乎都在心中印证着什么。 倒是船舱之中,诸修已经窃窃私语起来,喧嚣不止。 正此时,不知何时,忽地感慨道。 “前尘往事,今时今日,因果之间,是天要亡莲台一脉呐!” 第八十一章 渡生山河图(上) 诸修循声望去,却是朱子同说的这话。 闻言,宗安道子哑然一笑。 “元信说的不差,此一番,正是天要亡莲台一脉!” 说罢,宗安道子这里径直起身,眼见得此,宗林、宗广、柳元正三人也随之起身。 四人躬身,朝着明福、玉泽、卫真、灵荷四人拱手一拜。 起身时,便听宗安道子说道。 “多谢四位道友襄助,这一番因果,吾等接下了。” 话音落时,明福道人与灵荷仙子还罢,卫真、玉泽二道人皆是露出如释重负般的表情来。 到底是身负因果,未曾了结之前,便会始终萦绕在心头。 此刻一经了却,登时心神一松。 再去看两位道人时,精气神陡然一新,历经因果洗刷,却教他们道心更进一步。 …… 又是一番寒暄之后,宗安道子客客气气的送走的四宗修士。 待宗安道子与宗广道人一同回到船舱中的时候,除去金章院弟子仍在互相说着什么,只是柳元正与宗林道子的脸上并未有多少喜意。 一旁十二位道子的脸上,也是相似的表情。 以亲传道子的道识,自然可以看到许多旁人所未及的事情。 而柳元正更是得到过宗安道子的指点,眼界也早已开阔起来。 瞧见众人这般神情,反而是宗安道子抿了抿嘴,先笑了起来。 “不要去想太多,今日四宗送来这诸般宝器炼法,这三阳龙华锁天阵,吾等便已经破去小半了。” 话是这般说,只是此间诸修如何能不去多想。 旋即便听得宗林道子声音幽幽道。 “大师兄,如今吾等得了四宝炼法是不差,只是那三阳龙华锁天阵,咱们昨日都是亲自瞧见过的,阵法运转起来生生不息且先不去谈,内中更暗合三元九运之法! 这是法阵,也是气运之阵!吾等炼宝器,不能只破法,不去理会气运变化!否则便是罗盘寻不见变化,宝钉点不到龙头,图卷兜不住幡旗,古钟压不住神龙! 可若要万全,却需将这四宝炼成气运灵宝……” 说到这里,宗林道子便住口不言了。 只是话已经说透,众人此刻想到的,却是那沉浮在宗门气运庆云中的运星。 不说别的,能成灵宝,对于亲传道子而言都极其珍贵,更不要说可将历劫而行的气运灌注其中,更平生许多妙用,使之威能更盛。 四道运星对应着闻法四修。 几人心中怎么会没有想法,便是柳元正,这几日闲暇时,也曾经构想过,要用这运星,炼成何等灵宝,作为自己的本命宝器来用。 从始至终,他还未想过用这运星炼成什么旁的宝器。 便是这《渡生山河图》有万千妙用,除去此番破阵之外,在柳元正手中,便也只是寻常护道宝器,肯定不如炼成本命法器高明。 如今看,不止是柳元正一人这般想法。 便是宗广道子闻言,也颇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欲言又止。 宗广道子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此时,便听得宗安道子又开口道。 “此事我也明白,仔细说来,心中亦是不舍,可有道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世间事大多难成,于吾等而言,能有灵宝傍身,已算是美事,太多奢想,反而要蒙蔽心神,无端生出道障。 西行劫运此刻才是紧要的事情,或许不用炼这宝器,吾等也能另寻他法,只是这一番却不知要耗去多少时间,夜长梦多,总易生变,彼时一个不慎,不知要损去多少气运,反而不美。” 听闻此番,众人也都定下了心神,些许怨愤之气一扫而空,便是柳元正也不再去想这些,表情肃穆,垂手而立。 “都各寻静室闭关罢!先参悟一番宝器炼法,待气运灵宝炼成,吾等再计较入阵之事!” 闻言,诸修颔首,纷纷应是。 …… 静室中。 柳元正将玉简贴在眉心处。 《渡生山河图》炼法繁繁数千言,尽数记载于这薄薄的玉简中,更有林林总总数十张图录,事无巨细的展露着宝图的细节,更有道纹勾勒,展示着宝器所独有的灵禁。 灵禁分成两套,分别名唤《千里山河禁法》、《万里山河禁法》,两套禁法一脉相承,只是前者灵禁只三九之数,炼成不过法器品阶;后者灵禁有九九之数,炼成当有法宝品阶。 这般仔细的参悟着,良久之后,柳元正将玉简放下。 “果是一件顶尖宝器炼法!难怪能以山河为名,这是舆图,图中暗合风水堪舆之道,有此道在,便可镇压气运流转,故而自古有言,定鼎山河,便有此意。 且这山也非凡山,而是元磁神山,炼成之后,宝图外便裹着一道元磁神光,万法不沾!河也非凡河,乃仿仙乡天河,河水乃是三光神水,能磨灭诸般禁制!” 饶是先前卫真道人已经有过分说,如今仔细的看过宝器炼法之后,柳元正仍是忍不住的感慨。 真切的瞧见了宝器的玄妙,此刻少年倒真的相信,自己等人可以破阵而去。 一念至此,少年心神大定,不再多想,随即走到书桌前,一手捏着玉简,一手翻出一部空白道书,捉起笔来,推演着炼法中的细节,务求参悟到熟稔的地步。 …… 如此,转眼间,三日已过。 静室中,火鸦神壶焰光喷吐。 法焰之中,有灵蚕丝线悬浮,隐约勾勒成一卷宝图的形状。 神壶前,柳元正屏气凝神,不时变幻着手印,将一道道法印打入灵蚕丝线中。 伴随着焰光的淬炼,灵蚕丝线越织越密,其上法印勾连,逐渐凝成一道道灵禁的粗浅痕迹。 眼见得宝器外相凝炼得大概,少年方才偏过头。 少年的身侧,另悬有一块人头大小的玉脂,这玉脂似是炼成不久,仍旧柔软,还未彻底凝固,此刻被少年法力包裹,不断地挤压出群山巍峨的形状。 柳元正手中捉起刻刀来,伸手一抹,一点灵光凝在刀尖处,伴随着少年不断落到,一道道纹路,便也如此暗刻进玉脂中。 伴随着其中灵禁越来越密集,渐渐地,整块玉脂似乎都因之改变着表象。 它不再像一块玉,渐渐地有山石颜色浮现在表面上。 若未有柳元正站在一旁映照,猛然看去,仿佛悬在那里的不是一块玉脂,而是真正的万里群山! 最后一刀刻下。 登时间,玉山表面,有元磁神光环绕起来。 点点头,柳元正收起刻刀,一刻不停地又走到书桌前。 灵符纸已经备好,书桌的一角,放着一只玉缸,缸中盛放的乃是这三日间收集起来的无根水。 沉沉地呼吸着,少年随即提起狼毫符笔,沾满龙血墨,随之笔走游龙。 一连三张灵符写罢,少年一手捏剑指,一手捏起张灵符。 踏罡步斗之间,柳元正口中亦念念有词道。 “弟子今启:道法森罗,浩浩天河!吾有神符在此,如大日神君亲临,疾!” 话音落时,少年手中灵符忽的焚起烈焰,柳元正随之一抛,这灵符裹着大日神火,没入玉缸之中。 眼见这一缸无根水中灵光氤氲,柳元正这里动作也不停歇,又是捏起一道符来。 “弟子今启:道法森罗,浩浩天河!吾有神符在此,如太阴神君亲临,疾!” 如此,有一道符,裹着月华飞入玉缸之中。 “弟子今启:道法森罗,浩浩天河!吾有神符在此,如周天星君亲临,疾!” 一连三道灵符入水,少年收起剑指,手捏宗师印,立于玉缸之前。 “紫霄道域,诸圣号令!着大日神光照来!着太阴神光照来!着周天星光照来!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时,玉缸之中,无根水打着漩涡,再去看,却不见了那三道灵符的身影,只见水光流转之间,灵韵通透。 如此,三光神水已成。 第八十二章 渡生山河图(下) 诸般备至。 柳元正屏气凝神,体内道功运转,将精气神攀升至绝巅。 他沉默的凝视着。 数息之间,火鸦神壶之中明光大盛。 灼灼烈焰的淬炼之下,教灵蚕丝线细密的交织在了一起。 明灭不定的火光中,缓缓地,有一卷人身大笑的画卷显化,粗浅看去,宝图约莫有一指厚,此刻其上灵光氤氲,虽然未着笔墨,却已然有斑斓流霞凝聚,隐约汇聚成一道漩涡,紧贴在宝图中央。 这是须弥之宝,内中要孕育出一方洞天世界来,此刻斑斓流霞汇聚成的漩涡,便是这方洞天世界雏形的通道。 瞧见此番,少年心下大定,一手托着元磁玉山,一手托着整缸三光神水,气机大放之间,柳元正虽在静室中,却已经是踏空而立,悬在宝图正前方。 神念自泥丸宫内磅礴涌出。 柳元正仔细的感应着宝图中洞天世界的变化。 这是从无到有的一步,说来也奇,一番变化之间,恰好应了虚实变化之道。 他仍在等,等待着诸般虚像之中,凝练出真正的实根。 否则贸然炼制,仓促将一山一河炼入其中,一个不慎便是落入下乘,反而失了须弥之妙。 一息,两息,三息…… 静室之中,狂风作响。 忽的,某一瞬,柳元正伸手一抬,体内几乎半数的法力汇聚在这一掌上打出,元磁玉山顷刻间化作流光,裹着五色雷气,飞入漩涡之中。 轰——! 雷霆炸响,浩瀚的雷海似乎开辟在须弥漩涡的极深处。 瞧见此景,少年几乎有着闪念间的恍惚。 无端的,他竟想到了先前丹宴时悟法的景象,同样是开辟雷海,那一日,柳元正的关注点在于雷海,今日,少年的关注点却在于一个“辟”字。 冥冥之中,他似乎对于《天心玄冥咒》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未及少年多想,定下心神再往宝图中央看去时。 雷霆肆虐着消隐在须弥漩涡之中,但是先前雷海激荡,开辟的宽阔空间却仍旧存在着。 元磁玉山巍峨不动,显化在须弥漩涡的正中央,镇住了那一点实根。 虚实变化,定于此番! 然而,属于宝图与玉山本身的灵光,却在此刻剧烈的动荡着。 双眸运转着瞳术,再去看时,却是两道灵光在相互“攻伐”,或者说,是本属于一脉相承的《万里山河禁法》,在彼此气机牵引之间,寻找着道纹的弥合勾连之处。 这般变化及其隐晦,但在少年的瞳术观瞧下,却又纤毫毕现。 一时间,火鸦神壶之中,法焰被催动到了极致,方寸须臾之地,甚至在这道法焰的焚烧下,呈现出扭曲的景象来。 借着法焰的淬炼,柳元正在小心的细微调整着存在于宝图中与玉山中的灵禁道纹。 良久时间。 某一刻,少年忽地面露喜意,再去看时,两道灵光已经融汇于一处。 变化不止在细微处。 原本空白的画卷上,似乎也因着这般变化,沾染了墨迹。 墨痕或深或浅,或繁或简,恍若天成,笔迹交织之间,呈现出万里群山之相,仔细看时,更与须弥漩涡之中的元磁玉山有着几分相似。 只是更为巍峨,更为雄壮。 山莫高于之,史莫古于之! 诸般道纹融会贯通之间,更是有无名焰光顿起,淬炼着须弥漩涡之中的元磁玉山,一点点壮大开来。 瞧见此番,柳元正一抖手,袖袍之中有近千方灵玉飞入须弥漩涡之中,只一息之间,便在无名焰光中融化开来,凝结成玉脂,填补进元磁玉山之中。 不多时,眼见得元磁玉山上变化消隐,柳元正另一手抬起。 玉缸倾倒,少年的浑厚法力裹着三光神水,涌入须弥漩涡之中。 群山连绵而不绝,顷刻间,银河倒悬,滔滔大江奔涌在山间。 水本无定相,难以炼化灵禁入其中,但宝图上、玉山中,本就潜藏着部分灵禁,此刻伴随着长河蔓延开来,随之将这些灵禁激发。 浩渺波涛之声不绝于耳。 但看时,画卷上亦生出变化来,群山之间,有一道长河贯通始终,自不可知之地而来,又奔涌向不可知之地,滔滔不绝,生生不息。 瞧见此景,少年心生感慨,忽地明悟了,缘何此宝图,要冠以“渡生”之名。 炼至此番,《万里山河图》的灵禁通透,说来法宝已成,但少年心知此刻要做甚么,一手从乾坤袋中翻出些补气丹药吞下,复又双手捧着一张黄符表,其上以雷篆历历写下近千言。 指尖一撮。 登时间,火光乍现,顷刻便将整张符表裹在其中。 有袅袅烟气升腾,眨眼间消失在少年身前。 仿佛青烟之上九重霄,一息之间,递去千言万语。 定下心神,待最后一缕火光消弭,少年折身,遥遥朝着岳霆山师门的方向躬身三拜。 礼毕,起身。 “弟子召运星至此!” 说话之间,柳元正不施道法,顶上三尺处,已然有气运庆云升腾起来。 仔细看时,今时的气运庆云,较之往昔,更为浑厚。 显然这一路走来,少年连胜数场,已然积攒下了颇多气运。 云海翻腾之间,忽的,一点星辉从中绽放光芒! 运星至矣! 这一道星光乍现,随即在庆云之中盘旋开来,电光石火之间,便将整个云海映成银白色。 随即,运星飞起,裹挟着庆云之中磅礴的云汽,若流星降世,直至冲撞向少年身前的《渡生山河图》! 轰然之间。 几若天雷勾动地火。 宝图上盈盈气息顷刻间大乱。 更为棘手的是,狂风涌动之间,眼见得火鸦神壶之中焰光黯淡,任由少年以法力催动,却仍无济于事,难以将整个宝图包裹。 瞧见此景,柳元正心下暗叹。 到底只是上品法器,此刻再难有所施为。 倏忽之间,少年心中已有所计较。 伸手一抬,便有一盏玉灯替代了火鸦神壶,悬在宝图下方。 正是昔日宗萱道子赐下的无名玉灯。 说来甚奇,这玉灯到底是快成灵宝的器物,极难炼化,但一经显化,气机便与柳元正这里牵引到了一处,甚至让柳元正有了几分如臂指使的错觉。 不敢去分神多想,随之少年手捏法印,运转着通身法力,丝毫不留,一击间尽数打入玉灯之中。 轰——! 一缕紫羽决明灵焱现世! 紫青色焰光随之暴涨,将整个宝图都裹在其中。 此刻,即便是少年运转瞳术,都难以将灵焱中的变化瞧的真切。 明灭的火光之中,柳元正只能看到九九之数的灵禁,在灵焱中宝光大盛,恍若雨雪消融一般,凝练到一处。 渐渐地,灵禁再难观瞧得见。 唯有一抹道痕,垂在紫羽决明灵焱中央。 似是一息间千变万化,似是万古后永恒不灭! 第八十三章 闯阵 静室中,四子齐聚。 此刻,此人顶上都显化出三寸庆云来。 宗安道子顶上庆云之中,《龙皇衍道罗盘》高悬庆云中央,说是罗盘,端看时,更像是一面黄铜圆镜,光洁的镜面上,有一道龙影不断的盘旋着,依三才八卦,游走于二十四方之间。 宗广道子顶上庆云之中,《红云镇龙钟》高悬庆云中央,赤玉钟上,一面雕刻花鸟鱼虫,一面雕刻层叠云纹,以古之密篆书就《镇龙经》全文,宝光流转之间,钟鸣之音竟是狂风呼啸。 宗林道子顶上庆云之中,《北斗明光钉》高悬庆云中央,此物外相最齐,若非有独属于气运灵宝的道痕偶然显化,众人看去时,甚至以为那一道银白色神光,仍是那道运星,未曾被炼化。唯独偶然间显露出的寒芒,教众人晓得此宝锐利。 少年柳元正顶上庆云之中,《渡生山河图》高悬庆云中央,此刻宝图展开,露出其上万里山河锦绣景象,元磁神山巍峨雄壮,无边长河滔滔不息,众人不时看去,这宝图玄奇,甚至能将人目光都深深陷入图中一般。 如此互相观瞧着气运灵宝之玄妙,诸修心中已然定了大半。 不过是片刻光景,便听得宗安道子先行开口道: “今日,吾等炼得四灵宝,入阵时,胜算先不去谈,自保已然无忧,如今依着这四件灵宝,吾心中已有破阵之计。” 宗安道子话音落时,身旁三人皆是精神一震。 “还请师兄(师伯)指点!” 闻言,宗安道子先是看向宗广道子。 “宗广师弟,你掌红云镇龙钟,此乃古时灭佛至宝,彼辈将古阵一分为三,你合该入红阳龙华之阵,以应佛门气运,使之运转不畅,如此失了阵法三分威能该是不难。” 话音落时,宗广道子拱手应诺。 “善,如此,师弟便往这红阳龙华之阵走一遭!” 宗安道子点点头,便又看向宗林道子。 “宗林师弟,你掌北斗明光钉,此宝克制龙相不说,更端是世上少有杀伐利器!这一阵三分,阵法虽未有高下,然则主阵之人却有,彼辈主阵三人中,唯主白阳龙华一阵者稍逊半筹,师弟合该入此阵,不求全功,只求数息内先将此阵定住。” 话音落时,宗林道子拱手应诺。 “善,如此,师弟便往这白阳龙华之阵走一遭!只是大师兄,吾这北斗明光钉,锋芒太盛,若有差池,恐怕……” 闻言,宗安道子不动声色的摇头,打断了宗林道子的话。 “无妨,彼辈不要面皮,三十六修合力布下古阵来,吾等又何须顾忌许多?出手时有所损伤在所难免,若是留不住手,便无需留手!诸位都是,追风赶月不留情!” 说话间,宗安道子声音中满是肃杀,诸修更是神情一肃,沉默不语,暗自点了点头。 随即,宗安道子又看向柳元正这里。 “元易,入阵之后,你先随我走,你到底修行日短,闯阵又与同阶斗法不同,吾二人先入青阳龙华之阵,有我护你周全,吾有龙皇衍道罗盘,探阵法变化,如掌中观纹,待寻到阵眼处,吾当击出一道太阴神雷。 彼辈不知我阴阳合练进境,我往日里更是以太阳雷元著称,此时激发太阴神雷,闪念间教他们料想不及,你随雷而去,用渡生山河图兜住主阵幡旗,不需镇压,直接用三光神水,将幡旗上道纹洗练干净! 当然,夺旗时难免有人要入场,只是你修为在这里,他们只会有筑基境禅师与你来争,切记,斗法时莫要拖延,收走幡旗要快,否则虚实变化之间,阵眼要变,彼时纵然你胜了却也无济于事。” 听闻此言,柳元正亦是认真的应下。 少年心态很是平和,未有因为自身修为而妄自菲薄的意思。 修行日短是事实,这是无法更易的,柳元正既然身入劫运之中,便也只能将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 余者……想太多却也无用。 …… 是日,天光大方。 雷光兜转之间,十余人蹈空步虚,立在三阳龙华锁天阵前。 一十二位道子在后方一字排开。 闻法四子当先而立。 此时间,两仪渡厄法舟上,更是金章院弟子林立,远远地观瞧着。 眼见众人到来,古阵上,三十六位禅修都不再静坐,随即起身,那青阳龙华一阵中的主阵禅师和善一笑。 “小修观诸位师兄,可是要闯阵?” 宗安道子当先拱手道:“试一试。” 闻言,那禅师脸上笑意更盛。 “善,既如此,便请丹宴闻法四友入阵走一遭罢!” 话音落时,三十六位禅师齐齐手捏法印,各自打向一面幡旗。 顷刻间,诸面幡旗皆是一震。 三色神光冲霄而起。 诸位禅师通身气机大盛,与三阳龙华锁天阵勾连在一处,浑然而一。 瞧见这般景象,宗安道子回过神来,对着宗远等十二位道子浅淡的说了一句。 “师弟等人在外压阵。” “是!” 随即,宗安道子又转过头来,看着身侧三人道。 “入阵罢!” 话音落时,宗广道子先行蹈空步虚,迈步而出。 道子身侧,有金章篆书祭出,书页纷飞之间,雷光大盛! 但见宗广道子迈步朝着红阳龙华之阵走去。 “禅师,吾来试一试这红阳龙华!” 立在龙珠之上的禅师闻言一笑道:“善!古有红阳龙华法会,此间阵中自有玄妙,师兄请!” 话音落时,一道雷光兜转,眼见得宗广道子入了法阵,身形消隐在无边红芒之中。 随即,又有宗林道子蹈空步虚而出。 道子身侧,有周天数灵符回旋,聚成雷光罩悬在身周。 宗林道子迈步朝着白阳龙华之阵走去。 “禅师,吾来试一试这白阳龙华!” 话音落时,又有立在此阵龙珠之上的禅师笑道:“善!古有吾禅宗祖师宣白阳龙华法会!此为盛事,阵中亦有玄妙,师兄请!” 随即,又是一道雷光兜转,宗林道子的身影消失在阵前。 直至最后,宗安道子在前,柳元正亦架起遁光,随在师伯身后,往青阳龙华之阵走去。 “禅师,吾一脉伯侄二人,来试一试这青阳龙华!” 早先开口的那位禅师笑意更甚。 “善!有仙乡诸圣演玄,开青阳龙华发挥,方有如今昌隆仙道!此为无量功德,阵中更为玄妙,两位,请!” 话音落时,遁光兜转,裹着二人,消失在阵前。 …… 倏忽间天旋地转。 待柳元正重新回神时,已然入阵。 只是睁开眼去看,哪里还有先前观瞧的幡旗。 入目所见,端是无边云海浩渺,巍峨千万里之际,点点灵山悬浮,几如身临太古星海。 忽地,有仙钟声响起。 再仔细听时,似是有煌煌神音响彻天地间,这声音含混,却又仿佛是甚么人在宣讲无上大道,此刻哪怕只听得仙音余韵,仍教人心向往之。 正此刻,少年身侧忽然显出宗安道子的身影,雷音炸响之际,再看时,浩渺云海仍在,那玄妙仙音却再难听到了。 道子的声音亦随之传入柳元正耳中。 “此阵仿古时青阳龙华法会,说来玄妙,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定神!” 第八十四章 惊鹊 听闻宗安道子言语,柳元正这里心下凛然。 少年暗叹,这禅宗幻象果然教人防不胜防,若非有师伯在侧,自己倏忽之间被引去心神,生死便不由己! 沉沉吸了一口气,柳元正运转道功,将心神定下,不敢再去四下里乱看。 眼见得柳元正回神,宗安道子便也不再言语,看着眼前景象,却陡然间将自身气机牵引到绝巅! 轰——! 无边雷音炸响。 千余道雷符被宗安道子一扬手间祭出,说来也未有甚么玄妙,四下里一道道雷霆打去,毫无目的可言。 只是这到底在法阵之中,眼见得雷霆绽放,三阳龙华锁天阵陡然间运转开来,却再难维持此等幻象。 眼见景象顷刻间如潮水般散去。 柳元正凝神再看时,眼前无边青芒,教人分不出上下东西南北,再多看一会儿时,更有头晕目眩之感。 未及少年多想,宗安道子随即抖起雷光,将柳元正包裹。 “随我来!” 说话间,宗安道子蹈空步虚,便已经抬脚在虚空处连点数步。 少年架起遁光,紧紧跟上。 可伴随着伯侄二人这么一走动,先前破碎开来的画面重新凝实,甚至较之先前更为真切! 无边的云海之中,一道道人影从灵山之中走出,怒发须张,身周似是有无量仙光凝聚,纷纷向宗安道子与柳元正这里望来,仿佛要施展雷霆震怒。 “好胆,打搅青阳龙华法会,此罪当诛!” “以雷霆动荡紫霄道域,罪加一等!” “身形俱灭!挫骨扬灰!” 无边怒音嘈杂的响在两人耳边,端看时,那众人仿佛真实存在一般,声音各有不同,各显高邈气息。 乍一浮现的仙乡众人,此刻说话之间,手中已然有千万种术法神通凝聚,齐齐朝着两人这里攻伐而来。 眼见得此,宗安道子悄然迈出一步,暗暗的挡在了柳元正身前。 此刻,少年瞧不见宗安道子表情,只听得道子冷哼一声,似是见了此景反而怒极。 “哼!好胆!汝等彼辈,亦是玄门诸宗之一,安敢如此编排古之仙修!” 说话时,浑厚法力已经汇入道子声音之中,一字一句,若洪钟大吕,又是雷霆震怒,一言说罢,竟将先前嘈杂诸语都尽数压下。 话音落时,那诸般术法神通便已经攻伐到了近前。 身周纯白雷光乍现,宗安道子抬手并成剑指,双指之间,捏着一缕太阳神雷,朝着身前划出一道半圆来! 哪怕有着道子的刻意庇护,此刻柳元正只是站在宗安道子身后,感受着师伯身上涌动开来的浑厚之法,一时间呼吸都是一滞,恍惚之间,少年竟有一种化身一叶扁舟,翻腾在无边怒海汪洋之上的错觉。 起先,只是一道太阳神雷划出的圆弧细线。 紧接着,冥冥中仿佛有种细碎的破裂声音传到少年耳边。 再去看时,无边的纯白雷光浩浩荡荡的挥洒开来,教柳元正再也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的双眸甚至因之而感到灼痛,慌忙闭上双眸时,竟有热泪在眼角缓缓流淌下来。 连忙眨着眼睛,舒缓着期间的刺痛感觉。 好在这无边雷光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雷光散去之后,柳元正再努力去看时,莫说是那云海仙乡的幻境,便是先前瞧见的无边青芒都消失不见。 一道道幡旗悬在众人眼前,只是较之先前,幡旗上却显得宝光黯淡起来。 抬头时,这一边阵中一十二位禅师的身影,已经瞧的真切。 宗安道子偏过头来,似乎心头怒意未歇,冷冷的望着立于龙珠之上,显得有些疲累的禅师,含着怒音开口。 “汝该知吾玄门森严法度!自有上下之分!自该有尊卑之别!只凭先前景象,汝死不足惜!”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这里似是越说越怒,身周雷光急转,无名怒火直冲天顶,再难按歇,身形陡然之间暴起,一道道雷法灵符自袖袍之中翻滚而出,朝着幡旗上整道青色龙相罩去! 伸手时,剑指并出,却是运转起《雷霞分光剑指》,凛冽雷霆之间,似乎已经带有了杀机,蹈空步虚便要赶至主阵禅师面前。 原地里,柳元正尤有些愣神,闪念间,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随之心神凝于一处,目光流转,望向宗安道子洒下的数道的雷法灵符。 电光石火之间的变化,瞧出了宗安道子身上的杀机,那主阵禅师脸色也生了变化,颇有些僵硬的一笑。 “师兄何苦动怒!何苦动怒!不过是幻境而已,怎敢不敬仙乡古修!这等滔天罪名,小修可吃不起!” 话是这般说着,那禅师手上变化却不曾停下,一道道法印发出,动荡着幡旗,引动青阳龙华一阵的千变万化,借由幻化施展出诸般术法神通来,这些神通,有真有假,此刻齐齐轰杀向宗安道子这里,只求拦下道子脚步。 禅师的手段似是真的奏效了。 诸般术法神通轰杀至眼前,到底让宗安道子停下了脚步。 眼见得此,那禅师复又露出和善的笑容来。 “宗安师兄,安心闯阵罢!吾等这三阳龙华之阵,有锁天之妙,三阳流转之间,更是生生不息,今日仗着法阵之威,小修倒是要好生压一压师兄了!……” 眼见得禅师心神大定,正要絮絮的说些什么,分化宗安道子的心神,使之疲于奔命。 正此时,却见远处一声浑厚钟声传来。 循声望去时,但见红阳龙华阵中,赤霞一阵散乱,眨眼间再去看时,便已经有红云镇龙钟高悬,将那赤色龙相死死地镇压在钟下。 紧接着,是宗广道子颇显爽朗的笑声传来。 “哈!好教禅师知晓,任你这镇玄妙,逃禅佛孽古时杀得,今日也杀得!彼辈呈不了威风啦!” 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忽的有凄厉惨叫声音传来。 白阳龙华阵中,变化生的甚至还要更快! 顷刻间,冲霄白芒消弭。 抬眼看去时,主阵禅师气息委顿,披头散发,大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 他似被人击伤在此地,已然难以动弹。 远远地,大片幡旗灵光黯淡,幡旗上空,一道星光凝聚成的银钉,死死地扎在龙首处,但见那龙相本身,自龙尾处开始,已经溃散了大半消失不见。 正此时,宗安道子的声音也传到了柳元正的耳边。 “元易,动手!” 不知何时,宗安道子蹈空步虚而立,他掌心之中,已然托举着一面罗盘。 话音落时,柳元正身侧不远处,一道玄雷乍现,便要轰向一面幡旗。 太阴神雷! 瞧见此景的瞬间,柳元正甚至唯有动用心思去想,浑厚法力已经齐齐灌注进靴底中。 雷光顿起,随即裹住了少年半个身子,直直朝着太阴神雷乍现之处疾驰而去! 遁光愈来愈快! 架起遁光的瞬间,柳元正便已经祭出了渡生山河图,双手各扯着宝图的一边,紧紧的贴在身前。 此刻,少年不去想甚么身法,不去想何时停下遁法。 雷光裹着他,连人带宝图,就这么不闪不避的朝着那杆幡旗“撞”去! 青阳龙珠之上,那禅师随即又变了脸色,露出骇然来。 “不好!” 第八十五章 疾雷 法阵中,倏忽生变! 脸色骇然之际,那禅师便要手捏法印,摇晃起幡旗来,将柳元正强行镇压而下。 未及禅师动作,便见宗安道子身周太阳雷元动荡开来,卷动着猎猎狂风,引得一面面幡旗自狂风中兀自摇曳,灵光散乱之际,教禅师也是脸色一白。 缓步之间,宗安道子已经走到了近前,神念涌动,将禅师身周气机锁定。 “禅师,莫要坏了规矩,使贫道做不忍言之事!” 咬了咬牙,恨恨地一眼看去,忽地禅师似也是怒极,陡然间通身法力涌动。 “到底是同阶一战!师兄强则强矣!在吾阵中,还能番天不成?顾好自己罢!” 话音落时,龙吟之声环绕禅师身周,他仿佛披上了一道青纱禅衣,本就攀升至巅峰的气机,一时间更为汹涌,掌心盘旋着神通华光,斩向宗安道子这里! 顷刻间,两人斗到一处。 确如这禅师之语,宗安道子虽强,却也强的有限,哪怕此刻出手时雷光咆哮,仍旧在压着禅师去打,却也难在瞬息间定胜。 禅师的谋划已然奏效。 他将宗安道子拖住在了原地。 电光石火之间,已经足够发生许多变化了。 此时,柳元正已经无心去探看道子与禅师的斗法,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到了那面幡旗上。 近了,更近了! 身周法力疯狂涌动,柳元正遁光疾速,愈发迅捷! 端是千钧一发之间,忽然,远远地传来宗安道子磅礴雷音。 “元易!小心身后!” 说话时,一股凉意已经陡然从头浇下,顺着柳元正的脊柱,流向四肢百骸。 汗毛乍起。 少年来不及多想,他便已经感应到了一股磅礴的神念,自身后锁定了自己的通身气机。 好快! 不是筑基禅师! 倏忽间,柳元正只能想到这些,一手松开渡生山河图,少年挥动着袖袍,往身后一甩。 火鸦神壶祭出! 轰——! 焰光还未自玉壶之中喷吐出来,一道明光凝聚而成的法力掌印已经拍到了火鸦神壶上。 登时间,火鸦神壶中似有宝器哀鸣之声传来,赤玉壶上灵光黯淡,滴溜溜打着转,被震到一旁。 到底柳元正还是接下了这一掌。 挥手间召回火鸦神壶,少年脚下遁光一晃,手中宝图已经扬起,要往近前的幡旗裹去。 一面如此,少年一面偏过头,拿余光望向那出手之人的方向。 果然,此时间,也唯有结丹禅师,可以在闪念之间追上自己。 瞧见柳元正往来,那结丹禅师也未有以大欺小的觉悟,脸上仍旧带着和善的笑容,一扬手间,祭出法宝,再度打向柳元正这里。 眉头一挑,到底那结丹禅师未曾全力出手,这法宝飞得缓慢,此刻间,若柳元正退去,便自可避开这一击。 只是如今出手,已然是破阵的紧要时候,那里容得后退半步? 一念至此,少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眼见得法宝裹着明光击来,柳元正随即抬手。 一十八枚阴阳色雷符兜转雷光悬在少年身前。 他从未想过要用法器去拦法宝。 眼见得雷符祭出,柳元正五指捏在一处,陡然间猛地一撮。 天心莲华神通! 到底只是小成,往日里便是一路来的斗法中,柳元正都未曾动用过,此刻间展在众人面前,倒教那结丹禅师措手不及。 端看时,但见随着柳元正指尖搓动,再摊开手时,一朵一十二色雷莲显在柳元正掌心中! 呼吸间,那雷莲随之生了变化,阴阳二色暴涨,随即将其余十种颜色裹在其中。 太阴神雷! 太阳神雷! 这是浑厚的雷道法力高度凝练而成的神雷。 不过是巴掌大小的阴阳雷莲,几乎教少年脸色苍白,耗去体内九成法力。 正此时,那法宝挥洒着明光,震开了一十八枚雷符,飞至少年眼前。 这明光一经挥洒,倒也露出了法宝的本相。 说来也奇,那法宝同样是一朵莲花形状,被炼制后,瞧不出是金是木来,唯有莲花中央,一团鎏金火焰缓缓升腾着。 瞧见这法宝飞至,柳元正不闪不避,随即托起掌心雷莲,往那法宝面前一送。 轰——! 阴阳二色雷莲炸开。 自半空处膨胀成一人大笑的雷球,又陡然间收缩到一处去,再轰然蔓延开时,几如雷海绽放! 狂风席卷,便是柳元正都摇晃着身形,颇有些站立不稳。 一招手,一十八枚雷符悬在身周,好歹避开了狂风。 眼见得那法宝被自己掌心雷莲轰飞到一侧去,少年重新扬起宝图,元磁神光席卷,手腕一抖时,不止是眼前的幡旗,连那宝光黯淡的法宝,都被少年一齐收进宝图中去! 瞧见此景,那结丹禅师不进反退。 身形刚刚一动,兀的便是一道神雷劈在这禅师先前立足之地。 不知何时,宗安道子已经舍了主阵禅师,来到了这出手之人的近前。 道子掌心雷光涌动,却驻足原地,未再出手。 那结丹禅师更是脸色苍白的一笑,说道:“小修一时心急,忘了此间规矩,冒然出手是小修之过,那朵宝花便算是小修赔罪礼了,望前辈海涵,海涵!” 说话间,这结丹禅师垂首而拜,等再起身时,便见宗安道子冷峻的面容少有缓和,那一缕黯淡杀机也随之隐去了。 只是凝视着这结丹禅师,自始至终,宗安道子却一言不发,只是偏头看向一旁。 不远处,柳元正蹈空步虚而立,此刻已然大汗淋漓,脸色都显得很是苍白,却仍强行运转着几乎干涸的法力,双手成掌,紧紧地印在渡生山河图上。 江河奔涌的咆哮声萦绕在少年身周。 此刻他已然无暇他顾,强行催动着三光神水,不断的冲刷着那面幡旗。 只是幡旗上灵光通透,依然有灵,哪怕已经被裹入宝图之中,却仍是挣扎,荡起千丈青光,似要在其上灵禁彻底被三光神水冲刷干净之前,彻底挣脱出来。 少年的呼吸声都因之而变得粗重。 电光石火之间的交锋,心力疲惫不说,更让柳元正耗去了颇多法力。 方才眼见得宗安道子现身,柳元正便不再理会侧旁的变化,全心全力的放在了镇压幡旗上面。 甚至连先前结丹禅师的话都没有听到心中去,只是牵引着三光神水,兜头浇在幡旗和莲花法宝上。 …… 正此时,忽的有一道幽冷而缥缈的声音响起。 不知远近,仿佛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又仿佛响在渺远的天际。 “赔罪?何罪之有!到底不过因为吾等乃是禅宗修士,好拿来欺辱罢了!说甚么玄门一脉,不过是尔等自己都不信的话!佛门盛时,怎不闻此言?既如此,吾弃归佛!” “阿——弥——陀——佛——!” 伴随着悠长的佛号,一道朦胧的身影忽的显化在柳元正身后不远处。 那人披头散发,大半边脸上血肉模糊,此刻却端的生出宝相庄严之感来。 他身上环绕着明光,一点点褪去虚幻朦胧之感,缓缓变化成鎏金神芒! 梵音顿响! 白阳龙华之阵中,宗林道子骇然转头,仔细看时,那主阵之禅师的身形,却在原地缓缓的化作幻影消散。 这一次,宗安道子没有开口呼喝。 结丹修士出手时,他可以开口警醒柳元正。 但元婴境修士出手,他再开口,却不是在警醒柳元正了,而是在催促那人痛下杀手! 道子蹈空步虚,脚踏雷光而起。 此刻,他只希望那禅师,或者说这佛修,继续说些什么,迟些开口,哪怕只是一两息,便已经足够让自己杀至! 电光石火之间,忽然间,柳元正传出一声惊呼来。 少年一掌仍旧压在宝图上,一手却诧异的按在胸口。 那是忘忧符,此刻却兀的滚烫! 第八十六章 草符遥寄忘忧心 这一刻,那人身上鎏金佛光氤氲,映得他宝相庄严,可是偏生他却露出了阴翳神色。 他冷冷的凝视着柳元正。 “小儿辈好胆,也要欺压到吾等头上来!听闻汝是闻法七子之一,又是五雷宗开一脉法统的贤人,嘿!大好跟脚,怎的不惜命,要闯入这等是非中来?话又说回来,若是杀了你,要毁去五雷宗多少气运?” 说话之间,那人脸色愈显狰狞。 这一刻,幽冷的声音也好,胸口滚烫的忘忧符也罢,到底教柳元正回过心神来,瞧见了此间的变化。 他心头一震,暗中叫坏! 能抗下结丹禅师明显掺水的一击,已经使得自己手段齐出。 如今元婴修士叛禅归佛,心生杀机,闪念间,自己哪里还有手段去应对。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仿佛有千钧山岳在这一刻压在了心头。 一息之间,恍若万古一般漫长。 柳元正站在那里,心神中却只是一片空白。 昔日里记下的仙经、神通、术法,在这一刻被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恐惧,属于死亡的恐惧! 生身一来,柳元正度过了最为悠长的一个呼吸。 他一手仍旧印在渡生山河图上,却直起身子,下意识的转过头来,望向那叛禅归佛的修士。 一眼望去。 柳元正的双眸似是蒙上了一层乌色薄纱。 这一刻,连眼前的天与地都因之变得模糊起来。 恍然间,柳元正踉跄着退后了一步,似是被人推开一般。 再去看时,原地里哪里是甚么黑纱,分明是一道虚幻的人影蹈空步虚而立。 是师尊宗萱道子! 柳元正的手紧紧地攥在胸口,忘忧符此刻愈发滚烫灼热。 这果然是左道魇魅之术! 宗萱道子以忘忧草结符,寄托了自身的一缕气机,竟可以瞬息间,牵引神念而至! 这一刻,少年失神的望着眼前的景象。 可是宗萱道子的虚幻身影一经显化,却毫无迟滞,玄袍翻飞之际,一步迈出! 闪念间,宗萱道子一手成掌,往身前虚虚推去,一手却往侧旁一招。 哪怕宗萱道子并未开口,终于杀至近前的宗安道子却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扬手时,一道道太阳神雷打出。 果不其然,这纯白色的雷光迅猛,可到了宗萱道子近前,却似乳燕归巢般,被宗萱道子拿捏在掌心中。 与此同时,宗萱道子往前推去的那一掌中,幽暗的雷光也同时闪烁起来。 太阴神雷! 旋即,宗萱道子双手合于一处,摊开掌心向外,自身前抹出一道浑圆痕迹来。 轰——! 阴阳二色神雷在宗萱道子身前摊开,凝成一面太极雷图! 道子的身影虽然虚幻,可这神雷却真实存在。 那元婴佛修眼见得此,脸色一变,就要抽身往后去撤。 半悬空处,瞧见这电光石火之间的变化,那立于龙珠之上的主阵禅师却是长长一叹。 他一抬手,震荡着脚下幡旗,青阳龙华阵一变,却将那佛修的退路拦下。 登时,那佛修脸色骇然。 “师兄……” “道友叛禅而去,莫称呼小修师兄。” “贫僧就此退去西方……” 未及主阵禅师再说些什么,兀的一道清冷的声音却从佛修近前传来。 “哼!秃驴!既生杀心,便自己过这生死之劫罢!” 这是宗萱道子的声音。 话音落时,太极雷图兜头镇下! 轰——!隆——! 无边雷海绽放,太极雷图陡然间蔓延开来! 咆哮翻滚的雷海之中,但见一道佛光冲霄而起,复被雷海镇压。 一息之后,又是一道法宝灵光震荡开来,亦被雷海镇压! 如此数次,滔滔雷海不见消弭,只是那佛修挣扎,一次便比一次声势更弱,直至最后,整个雷海彻底归于平静。 宗萱道子的身形立在雷海上空,愈发显得虚幻。 她仍旧冷着一张脸,只是抬手间,散去了翻滚动荡的雷海。 神芒消弭。 原地里,唯有一具泛着浅淡鎏金色的骸骨,仍旧存于原地。 宗萱道子这会儿方才偏过头来,仔细的看了看柳元正,最后将目光落到宗安道子这里。 她未曾继续开口了。 朦胧虚幻的身形,仿佛下一瞬就会随风消散。 另一旁,宗安道子反而面露愧疚神色,抿着嘴,朝宗萱道子拱了拱手。 他很自责,哪怕并非是因为他的缘故,却教柳元正这里落入生死危机中。 若非宗萱道子在柳元正身上留下的草符。 宗安道子不敢去想这样的后果。 抛开亲份不谈,正如先前这佛修所言,若果是丹宴闻法七子之一、五雷宗贤人陨落此地,天晓得师门要因之折损多少气运! 瞧见宗安道子的神情,到底,直至最后,宗萱道子都未曾再说些什么,一股轻风徐来,教道子已然朦胧的虚幻身形彻底吹散。 另一处,柳元正眼帘低垂,只是左手仍旧紧紧地攥在胸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龙珠之上,那主阵禅师复又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手来,却是一道明光法力打向那具金骨,明光大盛之间,顷刻将那佛修金骨震成齑粉! 佛门有涅槃秘法,此刻是寂灭,留着金骨在,安知来日是否会复生。 做完这些,主阵禅师仿佛一息之间苍老了许多。 他颇有些有气无力的望着宗安道子,望着柳元正。 还望着此刻已经升腾起气息来,踏入法阵的一十二位道子。 “三阳龙华之阵,诸位道兄已然破去,此间变故,吾宗亦会给出说法,还请诸位道兄,暂熄雷霆震怒!暂熄雷霆震怒!” 说话之间,眼见得这禅师须发眉毛都开始变得花白。 电光石火之间,诸般变化教他亦猝不及防,此刻虽未受伤,却已损了心神。 瞧见这般凄惨姿态,便是入阵的一十二位道子都掩去了自身法力气机,只是蹈空步虚之间,立在宗安道子与柳元正身后,隐约将两人环绕在中央。 “此事根由,不再贫道,而在元易师侄身上,若要此番抹去,吾宗由元易做主!” 说话之间,宗安道子竟后退半步,却将柳元正显在了正中央。 瞧见主阵禅师的目光往来,闪念间,少年心中千百念头涌现。 随即,少年翻手收起归于平静的渡生山河图,抬头与主阵禅师对视说道。 “禅师,以贫道看,此间事,却已经是此间难了了,还请禅师传讯贵宗罢!” 闻言,但见主阵禅师的身形都岣嵝许多。 到底,他还是点了点头。 “善!便依元易道友所言。” …… 岳霆山,天门峰,绮云洞。 静室中。 宗萱道子忽的张开双眼。 她紧紧地蹙起眉头来。 原本平和的气息,却在此刻变得狂暴而纷乱。 下一瞬,宗萱道子脸色一白,旋即一口乌血喷吐而出。 第八十七章 微言大义 江风呼啸,玉简横空而去。 说话间,宗广宗林两位道子,也各收了气运灵宝,蹈空步虚而来,立在柳元正身侧,虽未运转法力,通身气机却已经环绕在少年身周,雷霆之势,引而不发。 半悬空处,诸禅师脸色沉郁,不少人皆面露愁色。 众目睽睽之下,主阵之人叛禅归佛。 千百年所未有的奇丑之闻! 也势必要教在场三宗成为众矢之的。 此一番下场,说是为全三宗西行的劫数也好,说是为了拦下三宗修士,自家分润灭佛气运也罢,他们从未料想过,会有这样的局面与境遇。 不少人暗自叹息,仿佛此刻闭上眼睛,已经能够想象到此后师门的狼狈不堪。 此间愈是修为境界高深者,愈是因之哀愁,反而是几位结丹、筑基境界禅师,未念及此,只是心神震撼于变故,反而很快的收拾好了心神,此刻眼看无视,便要手捏法印,将在疯狂之中犹自摇曳的幡旗收起。 瞧见几人动作,柳元正眼睛眨了眨,忽地又开口道。 “诸位禅师不急,这法阵还是留下的好,既然已经定下有贵宗长辈做主,诸位还是不要甚么都不要做的好。” 说话间,反而有禅师起了怒意,只是还未开口时,却被自家元婴境禅师拦下。 经此一番,这法阵到底还是留在了原地。 少年一抖渡生山河图,随即一面冒着黑烟的破败幡旗也被少年从宝图中取出。 经历三光神水的不断冲刷,只是片刻间的功夫,原本宝光氤氲的幡旗,此时间大半灵禁都已经被销蚀干净,幡旗乍一显化,旋即有哀鸣声传出,仍有灵易残存,似是要冲撞向柳元正这里,未及旁人出手,便见少年运气雷道法力,往这幡旗上一派,雷光奔涌之间,裹着幡旗复归原地。 三阳龙华锁天阵被复原了。 一时间,法阵中,风声都微弱了下来。 哪怕未有人主阵出手,诸面幡旗之间,气机也已经勾连到了一处,隐然显现出神异来,青、白、红三色神光重新萦绕起来。 当然,经着众人先前闯荡,法阵中灵光已经黯淡许多,尤其是青阳龙华一阵,那龙相都有着几分溃散的趋势。 如此,四下里一派缄默,三十五位禅师皆愁眉苦脸,倒是不少道子仍有闲心,偏头扫看着法阵中的风景,更有如宗远道子,竟随手翻出一部空白道书,一手捉着笔,似是要将这法阵录于道书之中。 瞧见此景,柳元正笑了一笑。 生死之劫刚过,少年仍旧有余悸在心,脸色仍泛着些白,此刻竟当先开口,说起玩笑话来。 “宗远师伯,回头你这道书,借我抄录一二。” “好说,好说。” 两人这番闲谈时,已经是数十息过去。 话音刚落,远远地,破空声已经从天际传来。 唰——! 声音接连而至。 在场众人凝神看去时,却是三位慈眉善目的老禅师径直撕裂虚空,风尘仆仆而来。 三人身形刚一站定,各都面露惊讶神色,望向立在大通河上的三色法阵,扫视一圈之后,方才转过头来,也不欠身,只是朝着诸五雷宗修士这里一拱手。 “列位小友,老朽灵虚禅宗长老经桓。” “老朽藏云禅宗长老珮榆。” “老朽建华禅宗长老逢原。” 瞧见三人依次开口,诸修也是精神一震,随之回礼道。 “晚辈五雷仙宗弟子,见过三位禅师。” 闻言,三位老禅师只是点点头,随即,站在正中央的灵虚禅宗长老经桓老禅师虚虚往前迈了一步,引出身形来,朝着柳元正这里温和一笑,开口道。 “此间变故,老朽弟子已经在信中仔细说过来,此间是小友做主?老朽等人此刻也都赶至了,未知小友有甚么说法?” 听闻此言,柳元正亦是温润一笑,开口之前,甚至又是躬身一拜,待起身后方才答道。 “言说此间变故,晚辈想从根由处说起,咱们将之分说清楚,也免去事后差池不是?长老,您说呢?” 话音落时,那经桓禅师几乎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善!便依元易小友所言,只是不知这根由处从何说起?” “元易斗胆问长老,此间阵法,玄门古阵矣?佛门古阵矣?晚辈见识浅薄,修行日短,还请前辈释惑。” 闻言,经桓禅师眯了眯眼,倒是未多有迟钝,随即看了看青阳龙华之阵中的主阵禅师。 “好教元易小友知晓,此三阳龙华之阵,乃古阵,何人所创已不为所知,然则此三阳之中,有一阵应红阳龙华法会之数,依次看其跟脚,合该为佛门之阵!” 这经桓禅师面容苍老,听其声音,中气却很足,说话间掷地有声。 闻言,柳元正亦作恍然大悟状,随即转过头看向宗安道子。 “大师伯,弟子不通玉简传书法门,烦请师伯代劳,有几句话要记下。”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已然翻手捏出一枚玉简,指尖浮现起灵光来。 “你说,我记。” “孟夏下浣之三日,余行至云霞山南三百里处,道左逢三十六修,布以逃禅古阵拦路,余随师伯入阵,破阵间,临生死之劫,幸赖师尊护佑,开阴阳雷海于阵中,斩逃禅佛孽在身前。余性命不足惜,唯宗门千秋大事,几毁于纤毫之间,余临表涕零,惶恐心悸,未知所言……及事毕,有道左诸修修长辈至,是为灵虚、藏云、建华三宗长老。” 少年说话时,听闻其言,诸禅宗修士皆目瞪口呆,连那经桓禅师都是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脸色显得不大好看。 待柳元正这里说罢,少年偏头回望经桓禅师。 “禅师,可有指教?” 闻言,经桓禅师面露苦笑,却只是摇摇头。 少年遂又转过头去。 “师伯,再添一句。” “好。” “余失措,心神未定,问此间逃禅事,有灵虚一宗长老经桓禅师,越数步,笑,摇首,不复言。”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这里指尖灵光还未落下,一侧的宗广道子反而先行浅笑数声。 “哈!元易,你这些年读书,愈发有长进了。” “师伯,弟子近些年常读道经,深感此间微言大义,美不胜收。” 两人正说着,经桓禅师脸上只是苦笑,到底还是开口道。 “元易!元易小友!此间事都是误会,吾等实是为赔罪而来,是为赔罪而来!” 说话间,三位老禅师都不再高高悬于半空,兜转着身形,也都落入阵法之中,站在诸修面前。 第八十八章 是非黑白 眼见得三位老禅师入阵,柳元正方才轻轻颔首,面色稍缓。 “禅师,既然是误会,此间事,还望分说清楚的好。” “善!善,都依元易小友。” “既然如此,禅师,晚辈想要听一句实话。” “但问无妨。” “既然此三阳龙华之阵,禅师说是佛门古阵,那么来时,是谁定计要布下此阵的?古阵法门是谁给的?以晚辈看,这才是此间因果根源。” 少年声音平淡,说来没有甚么怒意。 只是此言一出,法阵之中,到底是诸修缄默了起来。 便是经桓禅师也低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答,柳元正便这么远远地看着他,也不催促。 一息,两息,三息…… 良久时间过去。 眼见经桓禅师仍旧抿着嘴不语,柳元正眉头微挑。 “禅师,此间事,是不知,还是不能与人言?” 瞧见少年催促,经桓禅师的脸上更是露出难色来。 他抬头望了柳元正一眼,似是想要继续沉默下去,但最后还是开口道。 “元易小友,此间事,不过阵中三十六修而已,莫要攀附太多人了罢……” 未及经桓禅师说完,柳元正已经偏过头去,望向宗安道子。 “师伯,再书一封玉简,便说丹宴闻法七子之一,五雷仙宗贤人元易,哭求乾元仙宗做主,乾元一宗有监察劫运之责,合该由此宗长老出山,洞彻秋毫微末,还贫道一个是非对错。”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法,眼见宗安道子翻手间又要取出玉简来,经桓禅师这里又惊又怒,闪念之间千百念头流转。 “小友息怒!小友息怒!凡我所知,尽可与言!尽可与言!” 待柳元正回转过头来的时候,少年脸上也不带笑意了,只是冷静的望着经桓禅师。 “既如此,便请禅师回我之问。” 话音落时,经桓禅师还未答,便先行叹了一口气。 “好教元易小友知晓,吾宗定计,确实是以阵法拦路,只是定下的本该是吾宗一脉古阵,由这一十二晚辈布下,竟也不知这中间出了甚么差池,最后竟成了三阳龙华之阵拦路,坏了规矩,老朽前来,亦为此赔罪。” 经桓禅师话音落时,他身侧两位老禅师也都急急说道。 “正是如此,吾宗来时,亦是定计一十二晚辈,布下本门古阵拦路,谁知中间出了差池,老朽前来,亦为此赔罪!” “吾宗亦是!此行只为赔罪而来。” 三人说罢,眼见得,柳元正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这一刻,看着三宗老禅师脸上那和善的笑容,少年无端的心中起腻,端是烦躁。 等他再开口时,便颇有些有气无力。 “只是坏了规矩?” 经桓禅师镇定的点了点头。 “确是如此,望元易小友明鉴。” “这中间出了甚么差池,诸位长老也有所不知?” “正是如此。” “唔,贫道了然了。” 点头应了一句,柳元正目光幽幽,忽然望向此间布下古阵的诸位禅师。 “既是这般说法,贵宗三十六位门徒晚辈,更易阵法,误听谗言,欺上瞒下,其罪何如?” 话音落时,不等经桓禅师开口,少年身侧,宗安道子已经抢先说道。 “依玄门仙宗律法,其罪难恕!” “对玄门一脉道友施以毒手呢?” “罪加一等!” “不论心迹,布下佛阵,实有叛禅之举呢?” “罪加一等!” “既有差池,便该知谁人叛禅,此等诸修,隐瞒不报,论罪何如?” “罪加一等!” “善!依师伯所言,此间三十六修,其罪难恕!又罪加三等!该应何等下场?” “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古来少有的惩处,然我玄门贵生,贫道亦是受其害之人,愿改其刑罚,只毁其修为,除其道籍,封印记忆,使玄门诸宗永不收入门墙,换其终老余生,师伯以为,可否?” “可。” 少年有转过头来,冷静的看着经桓禅师。 “三位禅师呢?以为可否?” 闻言,经桓禅师面露难色,犹犹豫豫,终是开口道。 “元易小友,都是玄门一脉,还请多加通融……” “禅师,从形神俱灭到终老余生,晚辈已是再三通融了,做下了这等错事,实则形神俱灭都不足惜,不是么?错了,就要惩处,此乃千古不易的道理。” 说话间,经桓禅师的脸色愈发难堪,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元易小友所言极是。” “善,既如此,此间三十五位罪修,便由三位长老出手惩处,吾等代为观礼。” 说罢,柳元正伸手,往阵法中虚虚一引。 “请!” 话音落时,经桓禅师也随之抬手。 或许是他真的太过于苍老,干枯的手掌竟有些颤抖。 但到底,经桓禅师还是一掌印下。 一十二道明光法力飞入青阳龙华之阵中,那阵法中一十二修面容愁苦,却不闪不避,径直接下了经桓禅师的法力。 旋即,众人脸色一白,齐齐都是一口乌血喷出。 陡然间,诸修气息萎靡下来,原本混元熔炼的明光法力,更是如疾风骤雨般动荡不停,四下里溃散来开。 众人以瞳术法眼看去时,便见这经桓禅师的明光法力,自天顶打下,先在泥丸宫内化作封印,缠绕着灵台布满禁制,又顺着一十二重楼而下,一缕蔓延向四肢百骸,封印经脉,一缕镇压丹田,强行毁去修士根基! 另外两位老禅师也是一般出手,有阵法中诸位道子监察,断无疏漏,不过呼吸之间,原本布阵拦路的三十五位修士,便被除去道籍,褪下禅衣,毁去修为! 他们已经变成了凡人。 大通河上寒风不知,教众人瑟瑟发抖,还是经桓禅师一挥袖袍,明光裹着这三十五人落到河岸边。 经此一番,经桓禅师似也生了怒意,狠狠地瞪了柳元正依言。 “元易小友,这般下场,你可满意了?” 少年浅淡一笑。 “贫道满不满意不重要,这天底下是非黑白分明,很重要!” 说话间,少年坦然与经桓禅师对视。 柳元正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通河上,掷地有声! 上架感言 唔,又到了写上架感言的时候了,1号上架,等会儿就开始更新,甩开膀子疯狂码字的日子要开始了哈哈~~~ 作为写书多年,很有经验的老扑街,这一刻还是很忐忑,希望能够取得比之前更好的成绩,希望写的书能够让大家都喜欢。 求订阅!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 摸爬滚打各种求~ 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一本书的成绩,不止要作者努力更新,也要大家的捧场和支持。 1号目标五更。 感谢从发书至今一直支持老梦的各位书友,感谢打赏过本书的77位朋友,感谢本书的责编培根小姐姐~! 最后,还要感谢新书期给过老梦支持和帮助的作者朋友们,以下是py时间~ ———— 书名:《我真不想创造世界》 简介:茂密的原始森林,凶恶的猛兽,高大的城墙,厉兵秣马的人类勇士。 江峰看着沙盒从原本的不毛之地变成了如今的封建王朝,露出了欣慰笑容。 系统提示:创造世界可以获得世界点数,发展1000世界点数奖励1货币。 0110(系统错误)…… 添加新规则:每亏损1世界点数奖励1货币。 随后…… 江峰在沙盒上方装了九个大灯泡,要烧死这个沙盒的所有生物。 结果被一个名为后羿的人用弓箭把灯泡射爆了。 再然后,江峰试着将水流灌入沙盒中,结果被一个名为大禹的人疏导了。 得,我出杀手锏。 “妲己,我要你颠覆这王朝!”江峰看着刚刚被他点化的狐狸说道。 ———— 书名:《正派都不喜欢我》 简介:死了一个师傅,我得到了一本秘籍...... 当师傅接二连三出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明明是想在游戏里成为一个大侠的我,最后怎么会变成个超级大反派了,这不科学! 为什么反派大佬都会看重我啊?? ———— 书名《怪物合成大师》 简介:林克,一场意外加入起点穿越大军行列,重回全息虚拟网游《命运》开服半年前,成为游戏中一位无名npc,激活合成神器,怪物合成大师横空出世! ———— 书名:《末日拼图游戏》 (下周三江大佬,反向章推,蹭蹭热度~) ———— 书名:《仙篆》 (自发推荐,同期很好看的仙侠作品,跟老梦一天上架,喜欢的可以去瞅瞅哦~) 第八十九章 莲台旧址(求订阅) 三宗长老离去了,临走时,架起遁光,倒是裹着岸边三十五人一同消失不见了。 三阳龙华锁天阵的阵旗倒是被留下了,这会儿法舟中金章院弟子相继而出,依着宗远道子的指点,将这法阵按部就班的拆出,又将幡旗好生收起。 两仪渡厄法舟,舟头。 柳元正负手而立,表情仍是沉郁。 宗安道子缓步走到少年身侧。 “元易,阵中未能护你周全,是我之错,此事暂且按下,回宗门后,师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你初逢生死之劫,难免动荡心神,大通河上风波不定,这会儿还是莫要多看的好,且回船舱静坐养神,方是正途。” 听闻宗安道子之言,柳元正倒先是微笑的摇了摇头。 “师伯,阵法中诸事,不是你我早先能够料定的,弟子本就没有怨愤师伯的心思,此间说法无需再提;弟子这会儿想的,也不是生死劫难之事。” “哦?那元易你在想些甚么。” “在想灵虚、藏云、建华三宗禅师。” 听闻此言,宗安道子先是一笑,继而说道。 “此事元易你更无需介怀,禅宗巧言善辩,自古时就善这颠倒黑白之道,你我都知真正根由还在别人身上,今日你能做到这些,已经很是不错了,便如你所言,这天底下是非黑白分明,很重要!你已无愧于心。” 闻言,柳元正亦是感慨的点了点头,又转身看向摆在身后的三口玉箱。 这是三宗的赔罪之礼,陡然得了宝物,少年本该欣喜,可此刻柳元正却没有翻看玉箱的心思。 “师伯所言,我亦心知,只是到底我在阵中遭了这么一劫,出阵后,彼辈又拿这般荒唐说法来搪塞我,到底是……或许是我年轻气盛,到底是有些意难平。” 宗安道子伸手,轻轻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 “我知你心意,只是世上教人意难平的事情,总会有许多,眼前事如此,往后的事情也是如此,所以吾等要修行精进,所以吾宗要鼎盛千古,为的便是有一日,意可平,你心思通透,师伯相信你能想明白此中玄关。” “是。” “这一路行来许久,你且说说,如今怎么去看禅宗诸修?” “师伯要考教弟子?” “非是考教,权当闲聊,说说无妨。” “依弟子所看,彼辈知小节而不识大义,今日禅宗之衰,是因气运仍在佛门,来日禅宗若衰,则因彼辈!” 听闻柳元正此言,倒教宗安道子出神良久,待道子回神的时候,柳元正已经凑到三口玉箱旁,翻箱倒柜探看起来。 忽地,宗安道子一笑,望向身前滔滔河水。 “知小节而不识大义,此言可谓一语中的,有趣。” …… 之后数日,平安无事。 过得三宗拦路一劫,诸修西行路上,依道理计较,当再无波折。 法舟逆流而上,诸修各自寻静室养神蕴气,倒是自劫运起后,少有的安宁时日。 静室之中,柳元正盘膝,五心向天而坐。 少年胸前,有玉灯悬浮。 那日闯阵,被人伤了火鸦神壶灵光,需以法力慢慢温养,近日里便用那玉灯多些,反而较柳元正瞧出这玉灯与自身气机的契合来。 说起这个,便是柳元正也心中暗自称奇。 他回想着最初在绮云洞中,得见玉灯的那一日,只是第一眼,这玉灯便吸引了自己的目光与心神,当时只觉是玉灯焰光奇特之故,待后来柳元正用起这玉灯时,方知妙用更甚。 这天底下,竟有生来与自己这般契合的宝器? 要知这玉灯与渡生山河图还有所不同,渡生山河图乃是柳元正亲手炼制,更沾染了自身气运凝结成气运灵宝,炼成此宝的瞬间,便相当于柳元正将之完整祭炼,心念与宝器灵韵合于一处。 而玉灯之中,诸般灵禁则需柳元正一一耗费心神法力炼化,更不要说这玉灯在朝着灵宝演化,内中泰半灵禁都熔炼到一处,凝结成灵宝道痕的粗浅模样。 越是如此,反而平添了许多炼化宝器的难度。 便是柳元正得了这盏玉灯许久,却也不曾炼化许多,偏生气机牵引时,竟像是渡生山河图一般,有了几分心念通透的意思。 这几日里,柳元正祭出玉灯,也想着探看其中的玄妙,只是到底道识有限,左右也未看明白,反而转头感慨起自家师尊来。 “到底是能做亲传道子的,那日法阵之中师尊开辟阴阳雷海,可见手段精绝,便是赐与我宝器,竟也如此相合,更显道识高邈,还在那阴阳雷海之上,端教我佩服!” 一念至此,柳元正不由也羡慕起亲传道子来,这不仅仅是修为境界的高深,更是道识的广博,只是遐想着,都教人有高山仰止之感。 说回此刻。 柳元正聚目凝神,望着身前悬浮的玉灯。 少年以法力灌注,此时间,玉灯中央,焰光暴涨起来,明光大盛之间,隐约显出浅淡紫色。 到底不是那日炼制渡生山河图的时候,少年便也未全力催动玉灯。 只是焰光灼灼,仍较柳元正能够感受到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但见此时,淡紫色的焰光中,有三朵莲花悬浮,伴随着玉灯焰光淬炼,其上灵光愈发饱满,时而柳元正更是抬手掐诀,将一道道法印打入莲花中。 这其中一朵炼化,无色通透,内中似是裹着一层白絮,呈净世白莲状,正是早先柳元正所得水纹元晶雕琢而成,依着净世白莲法相,竟使其中水文浑然天成,以应八卦坎位。 又有一朵莲花,通体明黄色,端看时非金非木,满蕴地气灵光,正是先前闯阵时,柳元正以渡生山河图镇压的法宝,三光神水将法宝的灵禁冲刷去,却不曾腐蚀这莲花本身,此间用来重炼,恰好应上了八卦坤位。 最后一朵莲花,其色银白,乃柳元正从那三箱赔罪礼中寻得,此物跟脚倒也分明,乃世上灵莲异种,名唤晴鸣雷莲,于雷法一道,炼器炼丹皆有妙用,此间用来炼宝,以应八卦震位。 眼见得三朵莲花之上灵光愈发饱满,柳元正随即变化手印,将玉灯中紫羽决明灵焱一收,再抬手时,三朵莲花便飞入少年袖中不见。 “倒也是机缘巧合,真教我走上八宝玄雷池的法门道途,如今八宝莲花已得其三,我这玄雷池又该寻何物去炼制?” 一时间,倒也教柳元正颇感苦恼。 正暗自思忖着,忽的,少年便觉整个法舟一顿,似是停了下来。 柳元正大感诧异,随即推门而出。 舟头,宗安道子等人已经立身于此,见少年走来,便朝着柳元正一招手。 “元易来了?正要差人去寻你。” 少年探看四方风景,愈发不解。 “师伯寻弟子何事?此间是定源山?便是离着莲台宗山门都还远。” 柳元正话音刚落,便见宗安道子抬手指向岸边的定源山,随即说道。 “元易你有所不知,今日莲台一宗之山门,随着佛门式微,亦收缩许多,但在古时,莲台宗鼎盛时,此地亦为莲台宗所控,这定源山上,便有莲台宗旧址,此行度灭莲台一宗,破山伐庙,便由此而始!” 第九十章 香火牵机毒 话音落时,柳元正这里便是精神一震! 破山伐庙,自此而始! 随即,柳元正开口问道。 “敢问师伯,这定源山莲台宗旧址,该是个甚么计较?” 闻言,宗安道子仍旧立在舟头,遥望着定源山的方向,开口回道。 “无妨,只是旧址而已,不外乎一山的断壁残垣,便是有此宗修士驻留,也该是寥寥数人而已,此山荒废许久岁月了,但吾等做事,却要仔细才是。 昔日莲台宗修士大举搬离此地时,已经洒扫一遍,但荒废到底不是完全舍弃,山间旧址中,难免有此宗古籍散乱其中,或者是兽皮卷,或者是玉简金书。 有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要仔细毫厘之间的细节,不然吾等便是将莲台一宗逃禅孽修灭去,难保来日不会有人误入此间,复现莲台法门传承! 如此,便不是度灭!一时间你我看不出差池来,但却会应在劫运上,一来折损吾宗气运,平白留下因果,二来坏了松河古仙大事,恶了五雷、乾元两宗交情。 故而此行,吾等一十五位亲传道子为主力,但法舟中诸修都要跟随同去,听吾等指挥,出些力气还在其次,主要是涨涨见识,日后云游时也可依次搜寻古迹。” 待宗安道子说罢,柳元正便也了然的点了点头。 依着自家师伯的说法,自己便也在涨见识的行列中,有了宗安道子这番提点,少年更是暗自叮咛,要将等会儿上山之后诸位道子的言行好生记下。 正此时,便见金章院诸弟子也都相继走到舟面上来。 “诸修听命!此间北岸,有定源一山,山中有莲台伪宗旧址!吾等西行历劫,破山伐庙便在眼前!吾令有三,其一者,入得定源山,听从诸亲传道子号令,不得有违! 其二者,入得定源山,断壁残垣中,若寻得丹、器、天材地宝等物,悉数交于宗远道子,由其记录名册,代为保管,兼以辨别,以免宝物中暗藏佛门灵韵,使尔等中计! 其三者,入得定源山,若寻得莲台伪宗古籍,兽皮经卷、玉简、金书,不许近身!不许触碰!不许翻阅!三丈之外,呼唤道子前来!有违此命者,以叛宗归佛论处!立地斩绝!” 宗安道子高声开口,浑厚法力混入声音之中,一字一言如洪钟大吕,响在诸修耳边心头。 说到最后一句时,道子声音更是冷肃,教诸修心神震动。 待道子说罢,舟上诸修更是齐齐拱手,山呼应诺。 眼见得此,宗安道子仍旧表情严肃,轻轻颔首之后,大袖一挥。 “诸修,随吾登岸,破山!伐庙!” 话音落时,诸修亦是随声山呼。 “破山!伐庙!” 煌煌之声仿佛直冲九霄而去,又似滚滚雷音沸腾在云海间。 但见诸修山呼之间,一道道雷光闪烁,各施手段,架起遁光,往岸边落去。 …… 定源山离着大通河说来不过数里,短短片刻之间,雷光闪烁,风声呼啸,五雷宗诸修便云集此处。 雷光一顿,诸修身形显化。 柳元正刚一站定,抬眼看去时,便见雄山耸立眼前。 孟夏时节,山间漫布葱翠绿色,极目远望时,高邈的山峰直入云天,隐约可见点点日光反射,显出山顶雪盖。 “咦!” 正在少年端看漫山风景的时候,忽的身侧传来宗安道子的惊疑声。 柳元正偏头看去,又随即顺着道子的目光,望向山脚丛林之中。 这一眼望去,少年方才从浓密的树林中,瞧见一人的身影。 那是一位身穿白色素裳的老和尚,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层叠堆砌的皱纹,眉须花白且干枯,仿佛寒冬的野草一般,仍旧扎根在原地,却不复生机。 他实在是太过于苍老了,甚至于连呼吸声都细微到无法察觉,又或者说,他始终在屏气凝神,含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着诸修的到来。 眼见得此,宗安道子随即缓步往这老和尚的方向走去,诸修紧随其后。 走到近前时,柳元正神念微微动荡,探看着老和尚身周萦绕的气息。 炼气期? 那道法力气息孱弱的让柳元正都有些怀疑,眼前之人是否已经毫无修为在身。 正打量着这老和尚,柳元正便听得宗安道子先行开口道。 “老家人于此等候,可是有什么指教?” 听闻道子之言,那老和尚先是迟缓且疲惫的摇了摇头,这才缓缓的开口,声音喑哑,几如金石摩擦一般。 “老衲没有甚么好指教的,我驻守宗门故地许多年,听闻诸位施主动身前来的消息时,便将几位门人遣回宗门去了,此间唯老衲一人,吾命如风中残烛,久候诸位施主,只为说上几句话。” 这老和尚刚一开口,原本还能见到血色的面容,顷刻间就开始变得煞白病态起来。 紧接着,则是粗重如风箱鼓动般的呼吸声音。 到底是人之将死,宗安道子也未出手,反而抬起手,朝着老和尚这里虚虚一引。 “既然老人家有话要讲,吾等已至,但说无妨。” “此其一,山上仍有吾宗古籍,下山时,老衲本想付之一炬,可……到底心中不忍,烦请诸位施主上山之后,替吾焚去。” “此为吾等此行本就该做之事。” “此其二,吾昔年便是此地生人,血亲故乡都不复存在,然则落叶归根,老衲圆寂之后,还请诸位将我尸骨焚去,葬于山中,无需立碑,只愿黄土一抔。” “依老人家之言。” “此其三,自那七星倒悬,天变之日,吾中土之西莲台、水月、千叶三宗门人,皆转修佛门秘法,以吾三宗残存底蕴,引香火牵机之毒,溶于神魂之中。 此时间,老衲灯尽油枯,即将圆寂,吾神魂一灭,随即引动香火牵机毒,想来此地凡尘中,该有千余人遂老衲一同往极乐世界而去,我已难活,此毒便注定无解。 佛门气运孱弱,到底仍存于世,三宗山门说来也囊括大片山河,凡尘中历历数来,万千善信之数总是有的,此时便都被这香火之毒勾连了性命。 事已至此,再说因果,再辩善恶,都已然无用,只是世上断无引颈待戮的道理,好教诸位施主知晓,成全劫运的那一刻,便是贵宗平添屠戮万千性命业障的时候。” 话音落时,老和尚缓缓闭目,双手合十立于胸前。 众人正待追问,但再看时,那老和尚已经毫无生气,油尽灯熄。 第九十一章 慈悲智慧 眼见得此,诸修脸色都不大好看。 这老和尚圆寂的瞬间,诸道子便随之动荡起神念来,万千念头自泥丸宫内蔓延而出,化作一道道流光,洒向广阔山河。 一时间,如柳元正等人皆是沉默,偏头望着诸位道子。 约莫数十息光景,便见那一道道念头复归于身。 宗安道子先是闭上双眼,眼帘颤动着,方又疲惫的张开双眸。 “这人倒未说虚言,他殒命坐化的瞬间,凡尘中约有千余人神魂破灭,命丧顷刻。” 这般说着,饶是宗安道子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干哑。 只一人便要如此,若是真的成全了西行劫运呢?难不成真要如这老和尚临终所言,要为宗门平添万千生灵陨落的业障? 光是这般想着,都让宗安道子五内动荡,心神不安。 玄门贵生,这般事又该如何去解? 一时间,定源山脚下,诸修都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 乘风破浪而来,却从未料想,初逢时,便已是两难境遇。 “罢了!车到山前方有路,此时先勿劳神费心,且收拾好定源山罢!诸修,随吾入山!” …… 与此同时,千里追风法舟中。 一偌大舱室内,正山道人正与许多白阳宗禅师闲坐叙话。 同样是三阳龙华锁天阵拦路,玄青、五雷两宗,都不得已炼了气运灵宝,方才闯过阵去,相较而言,却是太华宗一行人过阵最为轻易,许是这正山道人真有天资在身,竟然将这古阵堪透,引着同门入阵时,反在阵中布下另外一阵来,闪念之间,便以巧力,将古阵破去。 这一遭,登时让正山道人名声大振。 如今太华、白阳两宗门人已经合于一处。 禅修多爱慕声名煊赫之辈,遂寻机宴邀正山道人,一来二去,这几日几乎教正山道人将白阳禅宗此行诸修认了个大概。 此时间,又是一席茶宴,那正山道人端坐正中央,脸上带着很是和煦的笑容,饮了一口暖茶,随即开口道。 “诸位禅师,昨日讲罢了那白阳龙华之阵,今日该讲红阳龙华之阵的玄关了。” 道人刚一开口,人群之中,却有禅师面露难色。 “敢教正山师兄知晓,日前五雷仙宗元易师兄,在大通河上定调,认这三阳龙华锁天阵乃为古时佛门阵法,更因此落罪布阵三十六修,使我禅宗同门被开革出门墙,毁其修为,既如此,咱们在这里宣讲红阳龙华……可是有所不妥?” 听闻这禅师之语,正山道人脸上笑容不变,愈显慈悲。 “无妨,禅师多虑,元易师兄行此不忍言之事,乃因那三十六修中,有叛禅归佛之辈,其罪难恕,只是佛门就在西方残存,这是谁都抹不去的现实。 天底下的道与法就这些,禅师,你不去看,不去听,他便没有了?看一看无妨,听一听无妨,知己知彼,方能进退有据,贫道宣讲红阳龙华阵法,又不是教诸位转修佛法。” 说到这里,气氛一僵。 但正山道人先行笑了起来,一时间,诸禅师也纷纷咧嘴一笑,应和着开口。 “善!本该如此!” “吾等便听师兄宣讲古阵玄妙。” …… 另一处船舱中,静海禅师安坐莲花法台,她的身侧,有寥寥数位禅师静立。 “今日,他们又以茶宴邀正山道人去了?” 静海禅师的声音之中似是颇有疲惫,说的有些有气无力。 话音落时,她身侧的禅师拱手回道。 “大师姐,依着前几日的计较,今日正山禅师该讲到红阳龙华之阵的玄关了。” 闻言,静海禅师一怔。 “红阳龙华……” 听着静海禅师的呢喃声音,静室中诸修都纷纷低下头去。 在座众人都是道识高邈之辈,自然晓得这红阳龙华是个甚么意思。 恍惚中,静海禅师稍稍定神。 “任他们去罢,行舟赶路日子也枯燥,他们修为还浅薄些,听一听倒也无妨,只是如你等修为高深弟子,却不许去听,到底是犯忌讳的门目,一旦听得入了心神,我该如何待你们? 这正山道人,昔日我也是曾见过的,只是往日见他,却未有如今这般气度平和,许是我多心,与他逢面时总觉心惊肉跳,却又不知何处不妥,只是如此紧要关头,加些小心总是没错的。” 说罢,静海禅师手捏禅宗莲花印,缓缓闭目,不再言语。 …… 少顷,幽暗的静室之中。 正山道人缓缓推门而入。 静室中央,正瑜道子闻声,缓缓从入定中清醒过来。 张开双眸的那一瞬间,正瑜道子的眼底有一抹明黄色神光一闪而逝。 瞧见正山道人的身影,正瑜道子颇有些愉悦的一笑。 “师弟赴宴回来了?” “嗯。” 点了点头,正山道人随即折身,关上了静室的门,这才缓步走到正瑜道子近前,捡起张蒲团坐下。 “师姐这几日参法,修得如何了?” “你从别府中取出的古籍未免太过晦涩,便是修行手札的行文与如今也大有不同,读到玄关处,难免觉得拗口,正有些疑惑需你来开释。” 闻言,正山道人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整个人端坐在那里,仿佛一尊相从古卷中走出来一般。 “无妨,师姐会参透的,很快就会的,我是慈悲,你是智慧。” 正山道人再开口时,声音中竟隐隐含混着一股缥缈法力,说话间,正瑜道子更是因之失神,再望去正山道人的时候,道子双目失据,仿佛是看向道人,又似是凝视着虚无缥缈。 “对,我是智慧,你是慈悲。” “我来为师姐讲经。” “哦。” “安乐如前,律仪,谓受二根和合之乐。” 话音落时,正瑜道子亦随声诵念。 “安乐如前,律仪,谓受二根和合之乐。” “我为摄受欲界增上贪行有情,故现等至。” “我为摄受欲界增上贪行有情,故现等至。” “……” 伴随着声声诵念,一时间,正瑜道子眼眸深处的明光色佛光大盛。 她的身后,有灵宝高悬。 那是一面黄玉圆镜,此刻随着道子诵念声音,仿若被祭起在脑后。 正山道人的身后,亦有这么一轮黄玉圆镜高悬。 端看时,两人不似修士,更像是仙人。 第九十二章 进退两难 定源山上。 柳元正随着宗安道子信步走来,一脚将身前碎石块踢到一旁。 入目所见,尽是断壁残垣,破砖碎瓦。 此刻呈现在两人面前的,该是一处幽静院落,只是昔年的宝相庄严尽数毁在了岁月销蚀之中,如今再去看时,已无古时风光。 院落的中央,依稀仍能看到一处大坑,这里想来本该是一处水池,可如今已经干涸了,甚至坑中仍有几朵灰色莲花盛开着,其上灵光却显得晦暗。 柳元正仍在探看着,却听身侧宗安道子忽的叹了一口气。 “师伯何故叹息?” “此地该是古时有名的佛门圣迹之地,传闻莲台古佛未证道时,还曾在莲池旁宣讲道法,而后便有人将此莲池命名为听风池,我本以为此莲池应该还在的,未料想竟也凋敝如此了。” 听闻宗安道子之语,柳元正也是淡然一笑。 “昔年的漫天古佛都化作往事云烟了,古佛如此,何况一座莲池?我观逃禅之辈,所谓修道,不过镜中求花,水中捞月,谈何永劫不灭。” “是这个道理,只是我感慨这一池宝物,如今得不到手中了。” “依师伯所言,确实可惜,它该永劫不灭的。” 说着,柳元正倒是凝神观瞧了一会儿那土坑中的灰色莲花。 “师伯,这灰莲可能取否?” 闻言,宗安道子抬手一道法力打入土坑之中,浑厚的法力冲刷着灰莲,良久之后,宗安道子点点头。 “这该不是古时那一批听风灵莲了,想来是近些年种下生长的,倒是不沾佛韵,你仅可取之,只是留下莲种,我试试回宗门栽种。” “弟子只取一朵足矣!” 话音落时,柳元正也是一抬手,袖袍中飞出渡生山河图,宝图往土坑中一照,随之将一朵听风灵莲收入图中世界,镇压在长河中,被三光神水不断冲刷。 虽说宗安道子已然探看了灰莲跟脚,但小心些总无大错,三光神水冲刷下,任是甚等至宝,也要显出本相来。 瞧见少年动作,宗安道子也点了点头,一挥袖袍,将土坑中剩下的灵莲收走。 “走罢,此地没甚么好看的了,去主峰正殿,这一山,唯有那一殿仍旧完好。” “是。” 说话间,两人身影几经转折,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 少顷,正午时分。 诸修云集定源山主峰正殿。 “宗远?” “师兄。” “诸宝物可有分辨?” “已辨别,有逃禅之器三十二件,不可用。” “置于此地。” “喏!” 话音落时,宗远道子一抖袖袍,三十二件佛器便零零散散的摆在了正殿前庭。 “诸道子搜寻古籍可有汇总了?” 话音落时,宗广道子一步迈出。 “已汇总于师弟这里。” “善,尽数置于此地!” “喏!” 话音落时,宗广道子也是一挥手,层叠经卷、玉简、金书,齐齐摆在地上。 眼见得此,宗安道子点点头,一抬手,祭出龙皇衍道罗盘,悬于顶上庆云中,宗广、宗林、元易三人同样祭出气运灵宝,悬于庆云中。 又见宗安道子这里一抬手,捏成剑指,指尖夹着一张符箓。 随即,便听宗安道子这里高声喝道。 “弟子五雷仙宗此代亲传道子,奉诸圣法旨,西行灭佛,今至定源山莲台伪宗旧址,寻得逃禅之经器在此,请古仙垂法,毁其之!”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以剑指戳天,之间那张符箓顷刻间化作一道明光,腾飞而去。 随即,下一刻,似有松河古仙的煌煌仙音响在众人耳边。 “善!” 话音落时,也不见四方元气动荡,原地里兀自有焰光升腾起来。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这焰光又旋即消散。 一切恍若只是错觉一般,但众人再凝神看去时,但见先前佛器都已毁在这乍一显现的焰光之中,一方方灵铁锭摆放在原地。 又有那经卷堆叠之处,伴随着焰光顷刻间的升腾,大半经卷随之毁去,甚至连齑粉都不存,此刻,只有寥寥小半经卷,仍残存原地。 偏头看了一眼,宗安道子随即开口道。 “既是古仙评判,这些宝物、术法神通一类古籍,便有宗林师弟代为保管。” 话音落时,宗林道子抬手,收起地上的宝物古籍。 宗安道子这里又翻手捏去一张符箓来。 “请古仙垂法,毁殿中香火!释其气运!” 道子动作依然如故,随即,松河古仙的声音再度响在诸修耳边。 “善!” 话音落时,随即便是一番地动山摇。 众人惊诧之间,眼前的佛殿顷刻间倒塌下去,断壁残垣之中,似是有一缕烟气升腾,冥冥中一缕仙光显化,裹着这缕烟气,飞往九天之上。 眼见得此,柳元正心神却是一震。 丹田中,火鸦神壶忽地灵光流转,焰光里丹老神形显化,似是面对这一缕烟气,极其渴望。 少年运转法力,将火鸦神魂的动荡压下,却也诧异的抬头,望向天穹。 “这是殿中残存的香火么?是了,诸佛虽然寂灭,然则凡尘中仍有善信在,求佛无门,无数岁月以来,反而教香火蕴存在佛像中,端看时,是一缕烟气,谁知晓其中香火之力多么浩瀚,连古仙都要施展手段护下! 也不知这佛像中蕴存的香火之力,算是有主还是无主?说来古佛寂灭,该是无主,可善信求佛,念头却又有主,此间不好思量,已超我道识许多,若是无主,我祭炼神壶中丹老神形倒是轻易了,可惜。” 这般思忖着,柳元正也捏起一角袖袍,捂住了口鼻。 但见随着佛殿倒塌,漫天尘烟四起。 眼见得风沙迷眼,宗安道子一抖手,卷起一阵狂风,裹着尘烟飞入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 两仪渡厄法舟。 静室内。 闻法四子安坐蒲团之上。 但看宗安道子一手捏着枚玉简,开口道。 “这西行破山伐庙,第一场吾等算是做过了,只是有这香火牵机毒在,倒教吾等进退两难,总不能为了成全劫运,真的背上这等业障!玄青仙宗明琪道子与我来信,也是诉说此间事,看来那老和尚所言非虚,吾等思量一二罢,这计将安出?” 话音落时,宗广道子正欲开口,忽的一顿,随即便见一道玉简飞入静室之中。 宗安道子神念动荡,裹着玉简,也是神色一怔。 “太华、白阳两宗也见了此等情形,只是他们镇压了一位逃禅孽修,观其香火牵机之毒,据说……有了解法。” 第九十三章 和尚道人(五更求订阅!) 宗安道子话音落时,诸修皆面面相觑。 未及宗安道子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宗广道子忽地冷笑道。 “哈!怎么这大好事情都教太华宗一行人遇上了?未见大雷音寺孽修拦路是他们!以巧法破三阳龙华锁天阵是他们!怎的破了这香火牵机之毒还是他们? 难不成这一世玄门气运尽归太华?西北荒芜之地,怎的也成风水汇集之所了?非是师弟妒忌,有道是空穴不来风,这一桩桩一件件,端教贫道心中起疑!” 话音落时,宗林道子抿了抿嘴,没有言语,但观其神色,却也是同样的意思。 倒是柳元正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宗安道子如此环视,最后只是哑然一笑。 “静室中都是自家人,师弟,这话你说说无妨,平日里却不好多说,你我尽知这些年太华宗与诸禅宗走的近些,许多事情不好明说罢了,西行路上吾等已经为此闹过一场。 只是今日已经到了三宗脚下,不好再为了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闹出笑话来,他们不懂事,他们随着他们一同闹,岂不是吾等也不晓得轻重了么? 再者说来,香火牵机之毒,乃佛门秘法,此事根由不知,不要恶意猜度玄门道友,他们倒是坦然,玉简传讯,邀吾五雷、玄青两宗修士齐聚望虚山,咱们也不好太过小器。” 闻言,宗广道子脸上讥讽神色倒是淡了几分,却仍旧有些不忿。 柳元正此时倒是抬起头来。 “敢问师伯,玉简中可曾说,是谁参透了这香火牵机毒,悟出了解法?” 宗安道子轻轻摇头道。 “信中倒未曾有所交待此事,元易何故有此一问?” 闻言,少年只是轻笑,随声回道。 “只是想起昔日识得的太华宗道友,想来或许是正瑜道子。” 抿了抿嘴,少年不再言语,却藏了半句话在心中。 或许是正山道人…… 到底昔年金章峰中,彼此曾经交恶,柳元正难免要多看这正山道人几眼。 说来也奇,大约和自己是同样的修为境界,同为玄门弟子,道识想来也相差无几,他竟可以巧力破去三阳龙华锁天阵! “我灵台上悬半阙仙书,都做不成这大好事情,这正山道人有此壮举,难不成他灵台上住着一群仙人?” 少年心思无人知晓,宗安道子也未曾追问,只是抬手翻出一枚玉简来。 “皆如此,我决意回信,引吾等一行人往望虚山一去,这牵机毒之解法,真假好坏,到时一看便知。” 话音落时,诸修再无异议。 宗安道子随即指尖捏起灵光,点入玉简之中。 …… 西方,大雷音寺,小院中。 古树下,少年佛修拈花静坐。 正此时,有一中年人,身披绛红袈裟,面容慈悲,缓步走入院中,行至少年佛修身前,站定,双手合十,躬身一拜。 “师尊。” 话音落时,少年佛修缓缓睁开双眸,看着身前的中年佛修,温和一笑。 “是一智啊,你来寻为师何事?” “弟子心有困惑,特来求问,请师尊开释。” “哦?你慧根通明,也有疑惑?且说来。” “弟子今日翻阅佛经,看到一则古玄门时故事,心中不解。” “甚么故事?” “古玄门时,佛主欲渡化魔神波旬,波旬问佛主:佛门渡化亿万群修,佛主修为愈盛,此法可得永劫不灭? 佛主回道:佛掌生灭,自有寂灭时。 波旬又问:那佛门可永劫不灭? 佛主回道:佛法高邈,佛门自然永劫不灭。 波旬笑道:世无永劫不灭之法,自无永劫不灭之门,汝在世时,便是玄门、魔门仍在,吾亦有门徒万千,待汝入灭之后,汝之门徒只会越来越少。 佛主回道:我有经文留世。 波旬笑道:经文不过书中死字,若要传法,仍需门徒开释。 佛主又道:我有僧宝留世。 波旬笑问:佛主欲教化群生便需广收门徒,您老不会拒绝吾之门徒受佛法教诲吧? 佛主摇头:不会。 波旬便道:待你入灭之后,我教我的徒子徒孙混入你的僧宝之中,穿你的袈裟,坏你的佛法,曲解你的经典,破坏你的戒律,以应今日之所不能为。 说罢,波旬狂笑而去,佛主默然良久,垂泪不语。” 一智和尚的声音很是平淡,这一桩古玄门时故事被他娓娓道来。 待一智和尚说罢,树下,少年佛修已经很是疲惫的闭上了双眸。 少年许久未有说话。 等他再睁开眼时,竟如那故事中的佛主一样,默然垂泪。 少年佛修泪眼朦胧的凝视着一智和尚。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年一直避着不见你,也是因此,你如今讲出这番故事,看来仍是不认同为师的做法?” 听闻此言,一智和尚的脸色愈发显得慈悲。 “师尊,若佛法东传,待那些畜生身披袈裟,口诵经忏的时候,这佛门,还是佛门么?” 回应一智和尚的,是少年佛修悠长且无奈的叹息。 “我亦知此,只是如今的局面,为师除了将佛门东渡,又能做什么呢?” 回应少年佛修的,是一智和尚长久的沉默,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合十,默然不语。 良久,少年佛修很是疲惫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若想离开大雷音寺,想去做什么,我都不再阻拦了,寺中若有弟子愿意追随你,我也不会阻拦,希望日后,你能好生待他们。” 闻言,一智和尚又是躬身一拜。 “阿弥陀佛!” 少年佛修亦是回礼道。 “阿弥陀佛!” …… 云海之上,法舟疾驰。 诸修立在舟头,远远地眺望,已经能够看到一座高山的轮廓。 “这便是望虚山了。” 话音落时,两仪渡厄法舟垂下云海,稳稳地落在望虚山前。 不待众人走下法舟,远远地,便是数道遁光飞至。 身形显化在法舟前,正是太华、白阳两宗修士。 这一番相逢,诸修皆都拱手作礼,口称师兄道友禅师,一时间声音颇显嘈杂。 正此时,一清瘦道人缓步走到柳元正面前,脸上含笑,神色慈悲,拱手道。 “元易师兄,你我又见面了。” 瞧见此人,柳元正眉头微微一动,随即裂开嘴笑。 “正山师兄,许久不见。” 第九十四章 出谋 望虚山巅,诸修云集。 大约是前后脚的时间,玄青仙宗一行人也已经赶至此地。 到底是紧要时刻,诸修会面,也只是浅淡几句寒暄,便转入了正题。 四宗筑基弟子都远远地站在外围,诸宗道子立在山巅,将丹宴闻法七子拱卫在中央。 宗安道子远远地眺望着佛门三宗的方向。 说来这望虚山跟脚也大有来历,古时,此地曾经是玄佛两道争锋的桥头堡,说来有类如今东方的两界山一般。 巍峨雄山耸立于此,历历万古岁月,不知葬下了玄佛两道多少前辈的骸骨性命。 这是天下修行之辈的苦地。 此时间,柳元正也随着宗安道子的目光远远望去。 层叠缥缈的云海之间,隐约可以看见朦胧的万里山河,那是三宗山河所在,时刻倒教少年得见大略。 只是这般端看着,柳元正却忽然觉出一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一念而心惊,忽的偏过头去。 正好,宗安道子也在此刻收回了目光。 伯侄二人此刻无声对望,眼神交流之间,似乎都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度,又都避开了目光,抿着嘴不曾言语,只是分出心神去,听着正瑜道子与明琪道子之间的对话。 “那老和尚拦路,一身气息凋敝,眼看风中残烛一般,贫道便也未曾第一时间出手,反而停下了法舟,有道是两军交阵不斩来使,贫道也想听一听他要说甚么。 谁知三言两语之间,这老和尚竟坦露了香火牵机毒之事,说得贫道心生骇然,贫道只是柔弱女子,哪里晓得甚么天数,还以为只是吾宗遭了此劫,谁知传讯诸位,才知事情严重。 故而,贫道与静海禅师商议,索性在望虚山头停下,说来运势也奇,驻留此地的当日,便有水月一宗佛修赶至,反被吾等擒下,有此一遭,方才窥见了那香火之毒。” 耳听得正瑜道子说到此处,明琪道子也是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路上贫道与宗安师兄传信,倒也互通了讯息,此间非是一宗之劫,乃是三伪宗釜底抽薪之法,要教吾等玄门诸宗骑虎难下,更深处或许仍有计较,却不是吾等此刻能知的。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们行堂皇阳谋,却教贵宗寻得嫌隙,只是不知是哪位师兄参出了这香火之毒的解法?还望不吝赐教,能活此间凡尘万千生灵,实乃无上功德!” 闻言,此间诸修目光都齐齐看来,正瑜道子也是随之淡然一笑,回转过身去,忽地开口道。 “师弟,你且过来,与诸位道兄分说清楚罢!” 话音落时,正瑜道子又转回身来,望向诸修,解释道。 “说来是吾宗机缘,往白阳宗去的路上,教贫道师弟偶然寻得了吾宗一处别府洞天,洞天中仍有吾宗先贤一缕残魂在,指点师弟得了古法传承。 便也因此,有了吾宗以巧力破佛门古阵,至于今日,也是师弟参悟这香火之毒,寻得了解法,此毒今时罕见,古时玄佛互争,古法中反而有所记载。” 正说着,正中央诸道子之间,已经让出了一条路,诸修再看去时,但见那正山道人噙着温润笑容,从外围缓步走来。 瞧见正山道人的姿态,原地里柳元正嘴角一瞥,随即不做表情。 倒是宗安道子瞧了几眼,反而无声息的皱了皱眉头。 “这正山道人不大对劲。” 忽地,一道含混的声音响在柳元正的心头。 少年眉头一挑,旋即明悟,这是宗安道子在束法传音,少年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露出了困惑表情。 紧接着,宗安道子的声音继续响起。 “丹宴时,我也曾见过这正山道人的,因着你们两人那一番争辩的缘故,我难免多看他几眼,说来那时他一身法力根基只是寻常,于筑基境中,说不得好,也说不得坏。 说来至于今日没过多久,此刻再见他时,这道人根基稳固的却可怕,便是以我眼光,也足以称之为上品,此人法力之浑厚,几乎不亚于元易你,这前后变化,足可称奇诡。” 说完这句,宗安道子不再与柳元正这里言语了,少年反而兀自思量许多。 奇诡不是甚么好字句。 只是自家师伯言尽于此,想来也未曾探看出正山道人这般变化的根由来。 柳元正呼吸之间,万千念头涌现,却也难想明白,只能当是那太华仙宗古法传承厉害,能教人有脱胎换骨之效。 正想着,正山道人已经缓步走入众道子之间,抬手施礼,而后站定在正瑜道子身侧。 随即,便听正山道人开口道。 “贫道修为浅薄,此刻开口,斗胆敢教诸位道兄知晓,这香火牵机毒,古时亦有跟脚,乃千叶宗传承,此宗古时便擅长香火凝神之道,鼎盛时,号称一树千叶,一叶一佛。 这香火牵机毒,便是此宗香火秘法,当然,于吾等玄门而言,大约要列入神道秘法的范畴中去,那日吾等擒下佛修,强闯其泥丸宫灵台,但见这牵机毒并无变化,与古法传承所记载并无差异。” 道人声音平淡,说话间,侃侃而谈,将古时秘事娓娓道来。 只是越是这般,柳元正心中越是觉得奇诡。 古法传承能教人修为脱胎换骨,难不成还能教人平白生出许多阅历来? 此刻看正山道人,他身上哪还有当初愣头青的模样。 活似内中换了神魂一般。 正此刻,便听明琪道子已经急急追问道。 “既有此等好事,不知那解法何在?” 听闻此问,正山道人忽的露出一丝难色来。 “明琪道兄,非是师弟这里不晓得是非轻重,实则此间有一难处,能破那牵机毒的法门,乃是吾宗一脉古时秘传神通,说来,掌握了这门秘传神通,甚至可以逆溯吾宗根本传承仙经!” 听见正山道人这般说,不止是明琪道子,在场诸修都沉默不语。 果是两难之事,此刻谁敢开口,教人外传这等神通法门? 正沉默着,却见正山道人一笑,继而开口道。 “不过,也非绝路,这秘传法门,可以修成神通,却也与器道相通,可炼吾宗秘传法宝《太霄蕴神辟元华盖》,也正是因此,还要麻烦诸位一事……” 单章 看到有书友评论纠结五雷圣令的事情,其实发书之初就有人在讨论这个了,我看着大家聊得有来有回,也就没有回应过。 但是没想到写到现在了,还有人在提这个,那么就在这里干脆统一回复一下好了。 首先,对于化荣道人来讲,当年救他性命的是主角双亲,所以他回到宗门之后,求来五雷圣令,想等着主角长大之后,收入宗门,然后报恩,这里的重点是,给五雷圣令不是报恩,甚至紫泓老道交给主角的乾坤袋也不是报恩,因为他俩还没见面,坦白说真正报恩的事情还没有写到。 那么站在化荣道人的角度而言,过程可能很重要,但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去信到金章院,然后又转而去信到玉都院,得知主角进入宗门,这个事情也就过去了,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化荣道人再去纠结,不说他能量在宗门大不大,单说他再横生波折,不说小题大做对不对,至少有携恩情插手宗族内务的嫌疑,这是很麻烦很恶心的事情,对于贵清静的道人而言,他很大程度上不会这么做,况且真正救他性命的是主角双亲,还不是主角,余荫补偿总难尽善尽美,再说了,这到底是修仙小说,我写一堆糟烂事儿我也烦。 另外站在柳家来看,从柳玄松这个族长的角度,他们毕竟和五雷宗还有一定的距离,存在着信息差,所以第一章,老族长的话里说的也很明白,双亲立功,宗门赐下圣令,至少老族长是这么看这件事情的,所以他会理所应当的认为,圣令是赐给宗族,而不是个人的,他这么想之后,也势必会这么做,所以才会有开头的那么一段话,而且作者已经借老族长的口明言,这在宗族中是常态,不是老族长利欲熏心,也不是什么爽文恶臭套路,传统宗族制度下的环境就是这样的,对于生长在这个环境中的人而言,这样的处理才是合乎他们自身逻辑的。 真要一提这事儿,主角炸毛,借着金手指打败这个打败那个,惊动上宗,特例不许和别的宗族一样,就一定要招主角进金章院,这才是真的爽文套路,14年开始写书,小白文我不是没写过,什么套路更恶臭,老梦心里明白。 还有提议要老梦改开头的,怎么改?老族长说你该去上宗了,主角直接进金章院,紫泓老道碰不到,朱子同碰不到,堂兄没了,宗萱道子宗安道子都要提前出场,狐妖也碰不到了,我干脆重新写一本好不好? 老梦不怕喷子,写书多少年了,以前还喜欢对喷,现在纯粹脸皮厚了,当看不到。 老梦也很珍惜提意见的书友,很多书评和章评我都有回复过,从开头看过来的书友们也都能看到老梦的回复,不用我多说。 老梦最怕的,就是一些抱着为我好,然后发一些不怎么经过缜密思考的建议的人,这些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们,这些评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删掉,但一直留在那里,尤其是开头阶段,不知道要劝退多少人。 这才是让我最痛苦的事情。 大晚上的在后来看到这样的留言,坦白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打击我的积极性了,坐在电脑前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更新晚点吧,我得自己调整一下。 也许我早就该发这么一个单章了,也许这个单章不应该发。 言尽于此吧。 喜欢这本书的朋友,希望能继续支持下去,不喜欢这本书的朋友,希望能少点戾气,咱们相安无事,各自安好。 20/11/03 孤星入梦 第九十五章 定策 “虽说此间可以炼《太霄蕴神辟元华盖》来解困局,只是这宝器炼成,到底不如神通来的便利,若是寻常法器、法宝,恐怕难彻底断绝香火牵机之毒,若教逃禅寻到嫌隙,后果不堪设想。 诸位道兄立在山巅,自可远眺三宗山河,吾等来的早些,已然瞧见了端倪,诸位道兄也是历经过那三阳龙华锁天阵的,非是贫道自夸,算是对这古阵掌握的熟稔,此刻道兄仔细看一看这三宗山河。 吾等动身的时候,三宗逃禅不会毫无反应,香火牵机之毒只是一面,这些时日里,三宗修士已经搬山赶岳,以山河纠结古阵,此刻引而不发尚且不显,一朝动荡,便是番天大阵! 若果真如贫道这般料想,一来山河古阵威能远胜幡旗布阵,占得自然天地之道,二来三宗气运连绵一处,非吾等任何一宗可以独扛!彼时当真应了逃禅算计,斩一人而引万千性命业障! 故而吾等已经思量,唯有将《太霄蕴神辟元华盖》祭炼成气运灵宝!有贫道来掌控,入阵厮杀时,便将这宝器祭在半悬空处,神光洒下,便如换作另一天地,使这香火之毒难以牵引,不破而破。” 正山道人侃侃而谈。 一时间,山巅不少道子再度转过头去,远远地眺望着三宗山河。 唯有少数人在此刻面露恍然神色,显然先前已经有所察觉,只是此时间被人点透了罢! 正此时,但见宗安道子开口道。 “正山师弟,依道理来说,贵宗之事,当不得贫道来多嘴,只是今日到底事涉吾等四宗千秋气运,贫道有一言不得不问,祭炼气运灵宝无妨,缘何却是正山道人来掌控?正瑜师妹他……” 未及宗安道子说罢,却见正瑜道子讪讪一笑,似乎不大好意思。 “师兄,吾宗秘法细节不好与人说,师妹也只能说,这神通秘法到底是古法传承,太过晦涩,正山师弟他早就将秘法传授给我,只是这一路走来,至今我还未学的纯熟,这不比平常时候,正瑜也不敢因我一人耽搁四宗大事。” 这般说着,诸修都是点点头,了然此事,却也不好再追问。 明琪道子也随之开口道。 “吾等四宗入场,乃是因昔日丹宴时吾等闻法七友之故,只是贫道这里,还有五雷仙宗四位道友,来时路上,都已将那运星炼成气运灵宝,余下两枚运星,分别在静海禅师和正瑜师妹这里。 禅师的运星说来不该轻动,事涉西行劫运的因果根由,想来该在最后有所说法,这么说,便只有正瑜师妹气运牵引的运星可以炼制气运灵宝了,若贫道料想不差,今日请托之事,便是这个?” 听闻明琪道子之言,正瑜道子与正山道人皆一同点了点头。 旋即便听正山道人开口道。 “师弟虽然是吾太华宗正经传承弟子,可到底早先不在闻法七友的行列,未得运星,也不是此行主角,想来即便是有师姐在,炼制那气运灵宝也不会太过顺遂。 故而才有事要拜托诸位师兄,烦请在师弟炼制宝器,最后牵引来运星的时候,祭起诸位先前祭炼的气运灵宝,若那运星动荡,还请合力将之镇压。” 听闻正山道人的话,诸修也都随之轻轻点头。 道人的猜度并非没有道理,而且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到底那运星牵连的是正瑜道子的气运,用在正山道人炼制的宝器上,难免要生出波折来,好在此间闻法七友齐聚,各自祭起气运灵宝,说来也算是同源而出,反而能将之镇压。 正此时,又听得静海禅师开口问道。 “正山师兄,这等紧要事,不能依着自身猜度来行事,这镇压运星,或许可行,或许也不可行,未知此事,有没有过先例?” 听闻此言,正山道人反而笃定的点了点头。 “自是有的!敢教禅师知晓,天底下劫运兴起,这已经不是第一遭,古玄门时,无量量劫几如天河沙之数,此间诸事,吾宗洞天别府之中亦有所记载,禅师请看。” 说着,正山道人翻手取出一枚玉简来,递给了静海禅师。 禅师以神念一扫,便不再言语了,只是点点头,又将这玉简递给了明琪道子。 如此,玉简在闻法七子之间流转,便是柳元正看了玉简之中的内容,也说不出话来。 若真依此,这在古时也不算新鲜事情了。 看过玉简之后,反而教诸修心神一定。 随即,便是宗安道子颔首开口道 “既有古例可以依循,吾五雷宗未有异议。” “吾玄青宗亦无异议。” “吾白阳宗亦无异议。” 瞧见诸修点头,正瑜道子便也笑道。 “既如此,此事便已说定,吾等寻一地炼制这宝器,烦请诸位到时出手镇压运星。” “善!” …… 大雷音寺,小院。 古树下,第一次,少年佛修起身而立,静静地遥望着望虚山的方向。 正此时,院落中卷起一阵风来,少年佛修回头,便见落英缤纷之间,九尾玄狐的身形显化。 只是说来也奇,早日里这妖狐仍有几分野性难驯,面见少年佛修时,眉宇间多有桀骜。 可是此时再看,这妖狐身披明黄色僧衣,气度愈发沉静,此刻恭敬的站在院落中,瞧见少年佛修看来,面露慈悲。 “你来啦。” 少年佛修声音平淡,话音落时,那妖狐便是躬身一拜。 “回禀我佛,弟子已寻得了那人,知了时机,待四宗灭三佛宗时,妖族会起雄兵,杀向两界山,彼时,两界山阴,诸禅宗坐镇处,会有疏漏显现,吾宗可凭此嫌隙,从容东渡。” 闻言,少年佛修点点头,却未有甚么表示。 “知道了。” 瞧见少年佛修的反应,那妖狐到底是妖修心性,显得跳脱了些,忽的面露急色,看向少年禅师。 “我佛!时机一闪而逝!难不成吾宗也要困守西方等死么?” 未及妖狐再说些什么,便见少年佛修摆了摆手。 “我尽知,再看一看!再看一看!” 第九十六章 宝盖兜天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转眼间,数日光景一闪而逝。 诸修仍自盘桓在望虚山之地,这几日间,林林数百间草庐建成,四宗弟子尽在此地潜修。 炼制那《太霄蕴神辟元华盖》是一回事,更有善丹青者,远眺三宗山河,各展卷图,绘制山河堪舆之图。 一日之间,便是十余张堪舆图录书就,各宗弟子更是云集于此,以期能够洞彻佛门三宗所布下古阵的跟脚。 炼制法宝仍需准备时间,这会儿诸位道子也在此地,对照这些堪舆图录,回忆自身对三阳龙华锁天阵的认识,一一印证着出入。 更有如宗远道子这般存在,翻出先前记下的道书,一边印证,一边与此与诸修论道。 柳元正也在此间。 委实说来,少年不善阵道,自修行以来,便是一路斗法,也未用过阵道法门。 仍旧立在此间,一来是多听多看,以广博自身道识,二来《玄霄秘策》中却有许多旁门阵道记载,若有相仿之处,柳元正也能闲散的说上两句。 这会儿,柳元正与朱子同等人聚在一处,正围在玄青仙宗明壶道子所绘的堪舆图录前,仔细听着玄青、五雷两宗几位道子的争论,正此时,却见宗广道子缓步从侧旁走来。 眼见得宗广道子现身,图录前,诸道子的争辩声音都是一听,稍显探寻的望向宗广道子。 未及宗广道子站定,便听他朗声一笑,随即开口道。 “明壶师弟所言中的!另一处吾家宗远师弟已经辨别敲定,青阳龙华之阵,应在千叶一宗山河!莲台一宗,合该应红阳龙华之阵!” 说话间,宗广道子已经走到了图录近前,抬手指向这山河舆图。 “这谷方山,聚四方地气,呈龙脉,以应红阳龙华之阵龙相!” 待宗广道子话音落时,明壶道子亦是点点头。 “哈哈!宗远师兄也是这般看得?吾早先便说,不知要着眼在山河舆图上,那逃禅三宗布阵,决此间胜负生死于一阵之间,这本就是气运古阵,此间亦要暗合气运之法! 那千叶一宗映照吾宗,莲台一宗映照五雷友宗,太华、白阳两宗合力,映照水月一宗,此行根由在白阳禅宗,西行劫运亦为禅宗气运而成,便该是水月一宗章白阳龙华之阵!” 此言一出,云聚此地诸修,都恍然大悟,不住的颔首点头,柳元正也颇为感慨,自忖此间听诸修论道数日,阵法一途大有长进。 正待凝神继续听诸修说些甚么的时候,便听得远处正瑜道子忽的朗声开口,呼唤道。 “丹宴闻法七友何在?” 话音落时,但听声音阵阵,回在望虚山头各处。 “吾五雷仙宗宗安至矣!” “贫道五雷仙宗宗林至矣!” “贫道五雷仙宗宗广至矣!” “吾玄青仙宗明琪至矣!” “吾白阳禅宗静海至矣!” 眼见得此,柳元正脚踏也踏出遁光,往正瑜道子处而去,亦随声开口道。 “贫道五雷仙宗元易至矣!” 话音落时,柳元正已经在一方草庐前站定。 丹宴闻法七友一字排开,却是正瑜道子站在中央。 抬眼看去时,那草庐上有诸般禁制环绕,教众人神念难透,瞧不清内中本真。 只看了一眼,柳元正便收回了目光。 到底草庐中所炼的是紧要灵宝,太华一宗秘传,众人目光都不好太过肆意。 正此时,草庐中宝光正盛,旋即便听得正山道人声音从中传出,颇显疲惫。 “师姐,还请召运星至此!” 话音落时,便见正瑜道子往太华仙宗山门方向遥遥一拜,手中翻出香表来,兀自一烧,袅袅青烟直飞九天而去,再显化出气运庆云时,一点星光镇压当中。 眼见得此,正瑜道子手捏法印,引着那运星往前一推。 “疾!” 这般高喝一声,便见那运星划出一道流光来,飞入草庐中。 轰——! 恰似一点火星,引动了天雷地火! 草庐之中,顷刻间声势非凡,哪怕有禁制阻拦,时刻诸般宝光神霞四溢,便是诸修不施瞳术,都已经瞧的真切。 明光大盛之间,隐约能够瞧见那数道宝光神霞环绕中央,凝聚成华盖的模样。 正此时,却见草庐四方,元气陡然动荡开来,紧接着,诸般神霞不住的动荡,正瑜道子顶上庆云更是随之翻腾,似乎那运星正在挣扎,要重新归位。 随即,便听正山道人、正瑜道子的声音合到了一处去。 “请诸位出手!” 话音落时,诸修各自祭出自身所炼气运灵宝! 柳元正也将渡生山河图一卷,悬在顶上庆云中央。 唯有静海禅师这里,未曾祭炼气运灵宝,也不曾召运星至此,只是显出气运庆云来,与诸修一同朝着草庐方向镇压而去。 将自家渡生山河图往草庐上一压,柳元正这里便随之眉头一挑。 眼中所见往往难辨虚实,此间祭出灵宝来,反而教柳元正瞧见几分根由。 那运星被诸般灵宝这般镇压,炼入焰光之中,却仍在不住的震动。 旁人看去时,只当是运星在挣扎,但柳元正此间感触真切,那分明是一缕缕气运在运星之中不断的溃散。 小半凝聚到正瑜道子的庆云之中,余下大半却…… 正此时,宗安道子的束法传音响在柳元正心中。 “无需出声,随吾等一同镇压便是,些许言外之意,本就是理所应当,只是先前谁也不好明言罢了!” 听得此言,柳元正随即不动声色,只是频频往渡生山河图中灌注法力,将那些许缠绕在宝图上的无主气运悄然炼化干净。 越是十余息左右的光景。 眼见得草庐中不再有丝缕气运溃散,诸修随即了然,将各自灵宝一收,便见一道玉色神光冲霄而起! 诸般动荡之间,整个草庐已经破碎大半,此刻再也不支,零零散散随风散去。 这一番变化,正教诸修瞧的真切。 正山道人喘气粗重,却面露喜色,他的身前,一尊玉色华盖静静的悬浮,分明只有巴掌大小,柳元正一眼看去,却像是陡然间换了天地,自己凝望的,不是华盖,而是一方洞天世界的天穹! “果然!我早先便猜,该是这般须弥宝器!宝盖兜天,入阵时,恐怕连佛门三宗也不知天地变幻,隐去了气机,那香火之毒如何施展?” 正思忖着,柳元正便听正山道人朗声大笑。 “此宝成矣!” 第九十七章 山河聚古阵 眼见得此宝炼成,诸修脸上都浮现出喜意来。 不好探寻人家宝器跟脚,但是法宝功效,此时间诸修都观瞧的真切。 果然这《太霄蕴神辟元华盖》有兜天之能,又恰逢三宗以山河布下古阵,门徒修士聚于一处,诸修入阵决死之时,若这宝盖往阵法上空一罩,端是换了天地一般。 诸般气机难以外泄,更何况是那香火牵机之毒! 一念至此,便见诸修面色都舒坦了几分。 正瑜道子也满是欢欣的望向自家师弟。 正此时,却见诸修脸上表情一顿。 倏忽之间,众人都感应到了自己所炼灵宝的震动,便是正瑜、静海两人,也感应到了气运的牵引。 面露诧异之间,诸修脚踏遁光,随即立在山巅,往远处眺望。 端看时,仍旧云雾飘渺,将三宗山河遮遮掩掩。 可此时间,却有三色神霞冲霄而起! 连缥缈云海都因之露出大片空洞。 轰隆声音远远传来。 地龙翻滚,连望虚山都被波及。 数息之间,变化消弭,再抬眼看去时,哪里还有三宗山河,神霞笼罩之间,三色龙相立在半悬空,声势之盛,哪里是此前幡旗布阵可以比较的! 瞧见这般盛景,柳元正一时气紧,饶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在身侧诸位都在,祭起气运灵宝,将这扑面而来的鼎盛气机隔绝在外。 宗广道子更是随之冷哼一声。 “彼辈烈火添油,也不想想如今佛门式微,以他们三宗的跟脚,还有多少底蕴可烧!便是今日未有吾等出手,他们还能存几日?” 话音刚落,便听明琪道子开口。 道人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来。 “无妨,彼辈实则取死之道,烈火烹油,岂有好事?却也教吾等得知,只需破了此阵,三宗气运,荡然无存!” 此言一出,倒教众人心中一定,再去看那山河古阵时,已没了先前的情绪。 眼见得此,明琪道子一扬手,玄青仙光打在半空中。 “玄青仙宗诸修,来吾所在之地!” 话音落时,便是一道道灵光飞至。 宗安道子也是一抬手,漫空中响起一道太阳神雷。 “五雷仙宗诸修,来吾所在之地!” …… 一时间,四宗门人汇聚,却与先前不同,各依此列站定,丹宴闻法七友站在正前。 这话说的却也不准。 此刻正前却站了八人。 正瑜道子身侧,正山道人坦然而立。 诸修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却没有言语甚么。 正此时,八人都祭起气运灵宝,或者将气运庆云显化在顶上。 随即,便听得明琪道子开口道。 “吾宗应千叶一宗,合该入青阳龙华之阵!” 话音落时,诸修称善。 又听宗安道子开口道。 “吾宗应莲台一宗,合该入红阳龙华之阵!” 话音落时,诸修称善。 又见正瑜道子与静海禅师对视一眼,随即静海禅师开口道。 “吾等两宗应水月一宗,合该入白阳龙华之阵!” 话音落时,诸修称善。 眼见得说定此事,便又听正山道人开口道。 “此间彼辈逃禅施展香火牵机之毒,诸位道友入阵时,先莫要下杀手,待贫道祭起《太霄蕴神辟元华盖》时,宝盖下有铜铃,但听得铃响三声,便是宝盖罩住了三宗山河,彼时诸位道友再便宜行事,便可无妨。” 听闻此言,诸位还未应下,便见正瑜道子偏过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未及正瑜道子开口,便听正山道人继续说道。 “师姐无需相劝,我知师姐的意思,只是师姐身为闻法七友之一,乃吾宗此行气运根由,若不入阵,恐怕难妥,师弟有《太霄蕴神辟元华盖》已然进退自如,只我一人,入不入阵反而无足轻重了。” 听得正山道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正瑜道子便也未说些什么,诸修更是相继点头称善,应下这般计较。 “既如此,吾等四宗道友,阵中再见!” 话音落时,明琪道子已经在山巅一步迈出,蹈空步虚而立,随即遁光涌现,裹着此宗一行人,化出一道流光,往那青阳龙华之阵飞去。 呼吸间,宗安道子四人也都相继一步迈出。 “诸位,吾宗入阵去了!” 话音落时,遁光涌现之间,将山巅五雷仙宗弟子一裹,便也离去了。 …… 遁光之间,宗安道子将宗广、宗林、元易护在身侧。 蹈空步虚之间,却听得宗安道子开口道。 “此行入阵,吾宗一行人,明面上以贫道为首,实则以宗广师弟为首!” 话音刚落,便见诸修面露诧异神色,随即,诸修有恍然大悟,点头应下。 宗广道子也当仁不让,颔首道。 “我掌《红云镇龙钟》,此宝古时便是斩佛杀器,依道理计较,最为克制这红阳龙华之阵!” 话音落时,便听宗安道子继续说道。 “此其一也,再有前一行破阵,乃以吾与元易为主,难免逃禅不会计较此事,入阵之后,明面上仍是贫道打头,却也教他们将大半心神放在我这里,正奇相合,已取半分胜机。 再有一点在元易师侄这里,今日贫道观那正山道人炼器,那宝盖乃须弥宝,有兜天之能,使吾等斩灭佛修,仍旧气机不泄,早先吾等未料及这一点,实则如今点头,便让吾想到了师侄的宝图。 你那渡生山河图亦是须弥宝,真要计较手段,有元磁神山并三光河水,还要在那宝盖之上,入阵之后,吾等可寻机试一试,将佛修生机斩灭在渡生山河图中,可否保住气机不泄? 非是贫道枉做小人,玄门同气连枝,许多话反而不好明言,只是闯阵时难免会有意外,若是忽地生出了差池,有渡生山河图在,也是为吾等留一条后路,不至于误了大事!” 听见此言,柳元正也是随机点头。 说是克制香火牵机毒之法,今日观正山道人炼器,说来不过是以须弥之力隔绝气机散逸。 这只是一层窗户纸罢了,被人点破,却也再无甚么玄奥。 只是方才众人目光都落在那宝盖上,连柳元正也是如此,唯有宗安道子心思缜密,反而因之想到了柳元正的宝图。 “师伯,此事弟子早先也未思量过,想来或许可成,仍需入阵试探一二才能定计。” “正是这般道理。” 说话间,红阳龙华之阵已到了近前。 “入阵罢!” 第九十八章 红砂 漫漫山河布成古阵。 此间却不见主阵之人。 眼见得红霞漫天,随着宗安道子话音落时,诸修不再迟疑,旋即脚踏遁光,蹈空步虚,入得法阵! 唰——!唰——!唰——! 若非未曾听得三声铃响,入阵的瞬间,柳元正便以为眼前换了一方天地。 洋洋洒洒的狂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肆虐在天地之间。 入目所见,便是运转瞳术法眼,未及百步之远。 狂风裹挟着红砂。 仿佛那冲霄神霞也是因之而染成的红色。 诸修稍稍自半悬空处站定,宗安道子挥手间震荡雷霆,随即以法力撑开浑圆大球,将诸修罩在中央。 宗安道子的表情很是严肃,他稍稍偏头,无需言语,身侧宗林道子往地面上一招手。 随即一抔灰土被裹在一道法力之中,落到宗林道子掌心。 柳元正离得近些,此刻亦偏过头去,仔细观瞧着宗林道子掌心的灰尘。 并不是寻常尘土。 黯淡的灰色只是其表象,伴随着宗林道子指尖的摩挲,便是柳元正都能够将其中点点溃散开来的灵光瞧得真切。 未及宗林道子开口,少年丹田之中,火鸦神壶便有着轻微的震动。 到底是为柳元正炼丹数载的丹老,只借着一点灵光,便教丹老窥见了这一抔灰土的跟脚。 随即,柳元正便径直开口,只是声音中多少有些犹疑。 “这是……向阳草?” 少年所言,实乃丹道一味灵药,说来这向阳草也不算奇珍,灵山秀水之中常如杂草一般生长在向阳之地,又因其性坚韧,根苗微弱,却如大日一般生机勃勃,故而以向阳为名。 只是柳元正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碎成灰土的向阳草。 听闻柳元正的声音,宗林道子先是稍有些诧异的看了柳元正依言,随即点头道。 “元易师侄也窥见了这灰土跟脚?险些忘了,你在玉都院时也是精研丹道的,是了,这本该是一株向阳草的,此地山势向阳,立起阵法之前,此地合该长着一片向阳草……” 说到这里,宗林道子抿了抿嘴,看着身下灰败的土地,又抬眼望着四下里狂风席卷的红砂。 “这红砂……” 说话间,诸修齐齐出手,荡碎身侧狂风,汹涌法力裹着一大团红砂引到身前不远处。 眼见得有浑厚法力镇压,那细密的红砂仍旧在不断的颤抖,诸修皆齐齐伸出手来,以法力包裹掌心,从中捏起一撮红砂,放在掌心中,以法眼去看。 日月瞳术一同施展开来,少年以法眼观瞧掌心红砂。 点点灵光泛起,再仔细看去时,反而将红砂上浅浅篆刻的纹路瞧得真切。 这是很细致的功夫,柳元正只是浅浅的瞧了几眼,便将红砂抛入风中。 几乎同时,诸修都做出了相似的动作。 宗林道子微微皱起眉头来。 “法炼的灵砂,想来亦是佛门手段,彼辈曾有言,所谓一沙一世界云云,今日倒真的见了这般细致法门,一粒灵砂上都篆刻着不知多少道纹,便是我一眼看去,都有些眼花缭乱之感。” 耳听得宗林道子这般言语,诸修都齐齐点头认可,宗安道子亦是笑道。 “我观这灵砂,似乎不是现如今佛门诸修的手笔,不是我蔑视彼辈,佛门式微至此,这莲台一宗已许久岁月未曾出过化神道君境界修士,任他法门多么精妙,这漫天灵砂岂是元婴境界修士能炼成的? 想来不过是此宗古时留下的底蕴,算是压箱底的宝物,如今也一并用在这阵法之中了,诸位要多加小心,这灵砂险恶,散在风中,端是消磨生机,一旦被人破去护体灵光,恐怕要遭麻烦事情! 吾等手中掌四件气运灵宝,但多用法偏颇,元易,你那渡生山河图有元磁神光,乃破法利器,可以试试,能够收得这佛门灵砂?若连这佛门灵砂都挡不住,渡生山河图怕也难做吾等后路。” 话音落时,柳元正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手腕一抖,将宝图祭起在身前,旋即接连数步迈出,闯入狂风之中。 诸修仍旧立在身后,为少年掠阵。 但见狂风阵阵,四面席卷而来,柳元正神色不变,拿着渡生山河图往风中一裹。 元磁神光打着转,顷刻间便将不知多少的灵砂收入宝图世界之中。 电光石火之间,不过是须臾变化,柳元正便折返回身来,一手捧着宝图,灌注着自身法力,引动三光河水,冲刷着灵砂,只顷刻间,便见那灵砂上的细密道纹被轻易抹去。 眼见得此,柳元正脸上亦浮现出笑容来。 “渡生山河图倒是合用,那灵砂却也抵不住我这元磁神光,其上道纹被三光神水刷去,那细沙倒也算是一宝,想来能炼入这元磁神山之中,使之威能更盛!” 听了柳元正的说法,诸修都是心头大定,宗安道子更是轻轻颔首。 “善!既然如此,元易你先将渡生山河图借我一用,总不好教这红砂继续漫天挥洒,便是如向阳草都被其轻易消磨去了生机,化成齑粉,来日平定三宗,难不成徒留万里荒芜? 收进宝图之中的灵砂,六成归元易你自己处置,余下四层,被三光神水洗刷之后,分给诸位同门,依我计较,除去宗广师弟之外,吾等十余位亲传,一人掌宝图一刻,小心佛门出手!” 闻言,柳元正亦是从善如流,散去了宝图中自身法力,将渡生山河图往宗安道子手中一递,随即站在了诸道子中,被一众元婴修士以气机庇护。 到底柳元正修为在这里,即便宝图妙用无穷,任由柳元正全力施展,怕也难收多少佛门灵砂。 眼见得此,宗安道子更是运转法力,一掌拍在渡生山河图上。 有柳元正神念代为镇压灵宝道痕,宗安道子这一掌拍出,人身大小的渡生山河图随即迎风暴涨! 一眼望去,恰似山河倒悬于天! 好一张遮天宝图! 元磁神光挥洒四方,丝丝缕缕般密密地垂下,狂风汹涌,愈演愈烈。 只是顷刻间,一山之地的佛门红砂便被收入宝图中。 眼见得此,宗安道子一指莲台宗山门方向,一手收起宝图,蹈空步虚而起。 “走!” 第九十九章 入地狱 莲台宗山门,明黄色的古殿中,一苍老和尚面容慈悲,跌坐法台。 老和尚的面前,是一道虚幻的明光身影显化。 许是那道身影上的明光太盛,竟使得老和尚不敢与之直视。 老和尚垂首,脸色愈发悲苦。 “敢问我佛,吾宗传承万古岁月,当真要置于此地了么?” 话音落时,便见那道虚幻的身影竟也随之点了点头,忽的,缥缈虚幻的声音从明光虚影之中传出。 “自七星倒悬,汝等便已无退路,香火牵机毒也好,三阳龙华锁天阵也罢,都不过是绝户计,只能使玄门诸修狼狈,却不能教他们熄去灭佛之志。 况且,劫运之中,汝等也不能退去西方,若真做下此事,平白将气运拱手相让不说,那松河古仙也乐意见得此事,彼时,另有旁人下场,劫运也真的西行了…… 如今唯有一计,或许说不上是计,只是一点向死而生的可能罢了,此事做下,汝三宗气运便不可能再归于玄门,若我能成此事,汝等是寂灭,是复生,不过一念之间。” 闻言,老和尚终于疲惫的闭上了双眸。 他仰起头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良久之后,老和尚双手合十,缓缓张开眼睛,浑浊的双眸直视着身前的明光虚影。 “罢了!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自有佛门,方有吾莲台一宗,佛既不存,莲台也无,老衲愿尊我佛之命。” 话音落时,明光中虚幻声音再起。 “善哉!此事若成,来日我定助莲台古佛归来!” 听闻此言,饶是老和尚都面露诧异神色。 “我莲台佛祖已经彻底陨落……这归来……” “陨落的是昔日的莲台古佛,若有人能重登佛陀之位,亦可称之归来!况且,佛法中,寂灭复苏不过一念之间,此为涅槃,如今佛门果然式微,一宗主持,竟连这样的道理都不知了么……” 耳听得明光虚影苛责,老和尚反而面露喜意。 “敢问我佛,那何时……” 未及老和尚说罢,便见身前明光虚影点点溃散开来。 最后,偌大古殿之中,缥缈的声音仍旧在不住地回荡着。 “待得铃响三声,你该知晓如何去做。” …… 法阵之中。 一路闯来,但见群山生机凋敝。 渡生山河图从十余位道子手中轮转了一圈,此时间狂风依旧凛冽,那细密红砂却不知被收去了多少。 至少,此刻立在半悬空处,远远地眺望,已然能够看到渺远的朦胧景象。 正前方,宗安道子伸手出来,探入狂风之中感应了一会儿,方才收回手。 “差不多了,风中些许灵砂,已经不成气候。” 说罢,宗安道子伸手一抛,便将宝图抛回柳元正身前,少年也不含糊,法力一裹,将宝图收起。 正此时,忽然见得远处一道赤红神霞袭来,宗安道子不动声色,一抬手祭起龙皇衍道罗盘。 宝光兜转,顷刻间有万千道文显化,在半悬空处交织成一张大网,随即道纹变幻之间,裹着那一道赤红神霞消失不见,紧接着,渺远而不可目及之地,方才有轰然爆响之声传来。 不止是宗安道子,此时间便是金章院诸修,见得此景,也已经变得神色寻常。 一路闯来,阵法运转之间,不知多少道神霞都是这般袭杀而来,又被宗安道子悄然化解。 此时间,宗安道子蹈空步虚立在众人前面,一袭玄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俨然一副主力破阵的姿态。 倒是宗广道子悄然将双手藏进宽大的袖袍之中。 只是诸修静立良久,但见那一道赤霞之后,便没有了后面的变化。 预想之中的佛修袭杀仍未出现。 暗暗定了定神,宗安道子一指众人面前的高山。 “先入山,寻得佛宗痕迹,度灭其中经典!与方才一般无二,但有玉简金书,皆以雷法毁去,若有寻常书籍,呼唤就近道子!” 也难说是否莲台一宗弄巧成拙,彼辈将这红砂散入狂风之中,肆虐席卷开来,毁去漫漫山河中的诸般灵物不说,便是许多莲台宗的旧址密地,其上灵禁也被这红砂毁去大半。 如今五雷仙宗诸修在山间行走,往往无需施展瞳术法眼,便能将山间灵禁神光瞧得真切,端是指路明灯。 话音落时,诸修齐齐化作流光,飞入身前高山之中。 入得山林之中,诸修方一站定,还未有所动作。 忽的,哪怕狂风呼啸,仍旧教众人听得渺远铜铃之声从风中传来。 如是三声。 诸修脚步一顿。 几乎同时对视,又无端的长舒一口气。 听到铃响三声,这是正山道人将那宝盖兜罩在了三阳龙华锁天阵的上空。 “彼辈佛修若敢袭来,吾等自可全力施展了!” …… 莲台宗。 诸佛修云集古殿之前。 老和尚仍旧面色慈悲,望向身前诸修。 “传老衲法旨,结丹境之修,运转红阳龙华之阵!寻五雷宗修士斗法!” 话音落时,不少人躬身一拜。 “谨遵法旨。” 话音落时,此间躬身之修,皆化作明黄流光,朝远处天穹飞去。 “元婴境诸位长老,稍后随老衲一同出手,碎吾宗山门中诸佛像,而后依先前计较,往吾宗各处旧址去,毁去其间佛像。” 似是因为老和尚这里早有所吩咐,话音落时,在场元婴境长老皆躬身一拜,未有人开口质询。 紧接着,便见老和尚继续说道。 “结丹境之下众弟子,即刻入灭!” 话音落时,登时间古殿前声音鼎沸。 “师祖,入灭?” “外祸临头,何有入灭的说法?” “师祖?师祖!” 耳边传来一众弟子的高声疾呼,老和尚脸上悲苦之色愈发浓烈,可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殿前诸修。 “今日,莲台不存,自汝等而始!” 话音落时,老和尚已然扬起手掌,朝着殿前诸修,兜头一掌压下! 这一掌下去,随即鼎沸声音消弭一空。 老和尚脸上苍老的皱纹几乎扭曲到了一起,他露出了很痛苦的表情。 良久,老和尚收回手掌,双手合十,身侧寥寥几人亦是一同合十作礼,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 …… 法阵上空。 正山道人蹈空步虚而立。 他双眸之中,佛光闪逝,明灭不定,似是将漫漫群山之间的变化尽收眼底。 正此时,道人忽的一笑,抬手往那《太霄蕴神辟元华盖》上一抹。 “极乐不存,欢喜当出。” 话音落时,宝盖上灵光流转,渐渐地有明黄色佛光蕴起。 华盖中央,点点鎏金纹路显化,抬眼看去,却是四个古篆大字—— 欢喜佛国! 第一百章 起劫 古山之中,五雷仙宗诸修身形再度一顿。 闪念之间,宗安道子等人目光如电,齐齐望向柳元正的方向。 百余人西行,以应此间劫运,依照道理计较,此行劫也好,运也好,合该与每一人都牵连在一处。 只是到底气运缥缈,谁也难言自身气运涨衰。 唯有丹宴闻法四友,早先炼了气运灵宝,有宝器在,自可显化气运庆云,甚至彼此之间,都可以察觉到互相间气运的涨衰。 这样的感应,不会很细致,相对而言过于粗粝。 可是此刻,柳元正身上的气运,却在凭空暴涨,教身旁三位道子都感应的真切。 无需施展手段,此时间,少年顶上气运庆云显化,磅礴云海登时间沸腾起来,巴掌大小的庆云愈显雄浑。 诸修此时间表情都有些微妙,柳元正更是眨着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一抬手。 渡生山河图祭出,悬在庆云中央,顷刻间,滚滚层云仿佛乳燕归巢一般,疯狂的朝着渡生山河图灌注而去。 宝图上灵光愈盛,柳元正身为宝图主人,此刻感应更是真切。 这是直指根源的变化! 这是气运凝聚到了质变的地步,开始反哺渡生山河图中的那一抹道痕! 器道之中,诸般灵禁熔炼到一处,凝聚一抹道痕,是为法宝晋升成为灵宝。 此时间,那一抹道痕,仿佛嫩芽一般,茁壮成长,并且,舒展着枝丫! 若将道痕视之为贯穿宝器始终的水流,那么先前的道痕,是一条潺潺小溪,此刻却是奔涌的长河,并且,蔓延出了数之不清的细微支流! 这是宝器朝着更高品阶攀升的迹象! 这是教世人言语苍白的无上造化! 呼吸之间,变化消弭。 柳元正仍自眨着眼睛,颇有些懵懂的与身侧三位道子对视,他嘴唇蠕动,良久方才极为迟疑的开口问道。 “弟子这是……过了劫运了?” 他仿佛大梦初醒,仍有着许多困顿。 迎着柳元正懵懂的目光,诸修先是点了点头,又复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宗安道子开口道。 “此间变化,端是奇异!以劫运计较,吾等该各有印证,以应莲台宗逃禅诸修,以吾为例,该应在莲台一宗掌教身上,而元易身为筑基境贤人,此行有掌金章院诸弟子的意思。 若以此而言,合该待彼辈筑基境弟子全数陨落之后,元易你的劫运才算是了结,彼时方有气运升腾,怎的……若这般说,你当真过了劫运了……” 听闻宗安道子之言,柳元正心中反而愈发不安起来。 “这不是惊喜,反而是惊吓了,吾等入阵,至今未见彼辈逃禅,甚么都未做,反而应下这等变化,有道是事出反常便为妖,太过顺遂……甚至都不能说是顺遂,反而不是甚么好事,恐怕就在方才,有甚么吾等未知的变故生了。” 少年这里话音刚落,诸修脸色皆是齐齐一变,宗安道子表情更显肃穆。 “是这般道理,倒是元易点醒了吾等,师侄此言有观一叶而知秋的大智慧,吾等需小心行事了。” 宗安道子这里话音刚落,忽地,远处天际,一道道破空声音传来。 来人气机大盛,还未至近前,已教众人感应的真切。 六位结丹巅峰佛修。 眼见得此,宗安道子一偏头,就开口道:“宗丘师弟,你等五位出手,全……” 话还未说完,宗安道子脸色陡然一变。 彼辈蹈空步虚之间,一道道赤色神霞显化,却非向山中诸修袭来,反而一道道化作流光,没入彼辈六位结丹佛修身上。 旋即,便见此六人修为气息更盛。 一息之间,彼辈入元婴之境! 眼见得红霞显化的愈发密集。 这般变化丝毫未曾消减,眼见得这六人修为仍在攀升。 “众亲传掠阵!谨慎四方变化!” 撂下了这么一句,宗安道子脚踏雷光,蹈空步虚而去,袖袍鼓荡着一道道灵符,迎上了彼辈六修。 原地里,诸修脸色都显得凝重。 诸位亲传道子施展身法,环绕诸修而立,将诸位金章院弟子护在中央。 变化之间,宗广道子仍旧立在柳元正身侧,少年抬眼望向天穹,耳边忽听得宗广道子叹息。 “果然有妖孽事生了!此间古阵,已有了莫测变化,我这红云镇龙钟怕是难以奏效,元易,等会儿局面若是要坏,你谁也别管,祭起宝图,只管护下自己性命!” 说话间,宗广道子已经悄然走到柳元正近前,两人袖袍靠在一处,便见宗广道子将一页灵纸攒成一团,塞进柳元正手中。 少年诧异,掌心中该是金章篆书中的一页。 一念及此,少年正要转头去看。 便听的宗广道子声音继续响起。 “别转头!继续去看斗法!给你这页符书是为以防万一,若真被算计到了,你寻机换上寻常金章院道袍,宝图和玉壶都不要用,拿着这页符书,装作是我金章雷篆一脉寻常弟子,这页中记着《分雷遁霆元光符篆》,也算是另一条退路。” 说罢,宗广道子抿着嘴不再言语。 柳元正立在原地,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 两界山。 变故生出的瞬间,安文子掌教脸色陡然大变。 他旋即折身,回望西方之处。 瞳术法眼施展,但见西天一片鎏金佛霞。 眼见得此,安文子掌教便要脚踏遁光,撕裂虚空儿去。 未及真人有所动作,忽的,一股妖尘席卷而来。 一枯瘦苍老的妖修脚踏黑烟,立在真人身前。 “小辈的事情,就别这么操心了,心力不及,恐有陨落之险呐!咱俩厮杀了大半辈子,难不成你要死在老朽前头?” 那苍老妖修的声音恍若金石摩擦一般刺耳,闻言,安文子掌教脸色反而沉静下来,冷冷的望着身前的妖修。 “佛门东传妖族,如今看来,非是虚言。” 话音落时,安文子掌教一摊手掌,祭起太阴太阳神雷,朝着那苍老妖修杀去。 …… 中土之西。 眼见得漫天佛霞冲霄而起。 云海之间,正山道人换了一身绛红袈裟,负手而立,嘴角噙着冷笑,抬头望天。 “贫僧将这棋盘掀了,古仙松河,你欲证道仙君,此时又该如何去做?” 第一百零一章 渡苍生 半悬空处,鎏金佛霞灿烂夺目。 正中央,明黄色佛焰升腾,那《太霄蕴神辟元华盖》悬在佛焰中央,此时再看去时,哪里有还有早先在望虚山炼制时的外相。 偌大华盖,此刻在佛霞的汇聚之下,在佛焰的淬炼之下,渐渐化作一面圆盘。 正中央,仍旧是“欢喜佛国”四个古篆大字。 圆盘厚重,边沿点点聚成花瓣形状,远远看去,似是一面粗粝的圆镜,又似是一尊金莲法台。 正山道人抬头端看着,却见远远地,一道剑光、一道钟影,一道幡影,撕裂虚空,悬在远处天穹,引而不发。 那是太白纯均剑,是周天伏魔钟,是两仪元幽幡。 这是玄门诸宗的镇教道器! 正山道人却似是闻所未闻一般,他兀自折身,缓步走到那已经彻底变成鎏金色的圆盘前,跌坐其上。 一抹头顶,三千青丝化作飞灰而去。 正山道人嘴角仍旧噙着笑意,却愈发有宝相庄严之感。 端坐金莲法台的瞬间,便见诸般景象虚实变幻之间,显化在浩渺云海之上。 雄浑的青烟环绕在正山道人的身周。 那是莲台、水月、千叶三宗积攒万古岁月的香火之力。 铃响三声的瞬间,三宗几乎同时,碎去了山门中诸般佛像,在秘法的牵引之下,三宗香火尽归此处。 甚至随着三宗佛修的继续施为,随着三宗旧址中佛像的相继破碎,此间香火之气,愈显雄浑。 随着正山道人跌坐金莲法台上,此间雄浑的香火之力疯狂的往道人身上灌涌而来。 佛焰将此间一切都包裹在其中。 正山道人的肌肤上更是显出一抹暗金之色。 他仿佛不再是人身,而是变成了金像。 正此时,又一道破空声音传来。 道人捏大莲花手印,偏头望去,却是太华仙宗掌教的法身,亲自祭起灵尘量天尺,撕裂虚空而至! 冷冷的望着身披绛红袈裟的正山道人,老掌教脸色阴翳。 “你不是正山!” 莲台上,那人脸上笑容更盛。 “贫僧今日证欢喜古佛矣!” 话音落时,那欢喜古佛更是偏过头来,环视着远处天穹中一道道引而不发的神芒。 “贫僧证道非倏忽而就,诸位大可出手,或许可教贫僧寂灭此处,只是古仙松河悠悠万古岁月之谋算,要一朝落空,以贫僧性命,换一古仙再无证道仙君的可能,值了!” 话音落时,欢喜古佛缓缓闭目,仍自捏着大莲花手印,滚滚香火之力袭来,一时间,修为气息陡然攀升。 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 与此同时,朦胧的幻境萦绕在欢喜古佛的身周。 那仿佛是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渐渐地,有一道道虚幻的身影凝聚,显化。 这是三宗入灭的诸位筑基境界佛修,此刻竟魂归此地,随即跌坐原地,皆齐齐捏起大莲花手印,随即诵念起佛经。 云海之上,梵音震震。 眼见得此,那太华仙宗掌教的法身,紧紧地攥了攥拳头,到底还是没有出手,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穹,只是原地里留下了一道尺影,随即撕裂虚空而去。 天穹中央,有天门显化,一道朦胧的身影立在天门之后,裹着无量仙光,不悲不喜的望向人间。 那是松河古仙。 原地里,莲台上跌坐的欢喜古佛也似是有所感应,随之睁开眼,望向天门后的身影。 随即,欢喜古佛朗声大笑。 “贫僧就这般教人看不起?汝只道身前来,想做甚么?高高在上万古岁月,可曾料想到今日局面?临尘罢!你若还想证道仙君,先化作地仙临尘罢!与贫僧生死斗过一场!试看彼时,你我鹿死谁手!” 说到最后,那欢喜古佛似是已经笑得乐不可支。 天门后,那朦胧身影忽地凝实。 不再是道身,松河古仙亲身而至。 只是到底,他并未踏出天门,只是凝视着欢喜古佛,最后偏过头去,望向鎏金莲台笼罩的法阵之中。 …… 漫天青砂之中,一道道神霞交织而起,已经将太华、白阳两宗阵型冲散。 此时间,静海禅师蹈空步虚而立,身裹净世白霞,与水月宗主持斗法到紧要关头。 正此时,忽的,一道流光飞至。 眼见得是正瑜道子赶来,静海禅师心下稍安,未及她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正瑜道子一步迈出,抬手一掌,便印在了静海禅师后心处。 净世白霞不住动荡,随即顷刻间消弭无踪。 不远处,那水月宗主持只是负手而立。 静海禅师有些不敢置信,低头看向心口处,渐渐有鎏金佛光涌现。 她的脸色很是苍白,回望正瑜道子,嘴唇蠕动着,最后却是甚么都没能说出口来。 倒是正瑜道子瞧见了静海禅师的目光,温柔的一笑。 “禅师勿恼,贫僧不伤你性命,只是借贵宗运星一用!我师弟用一道运星炼成宝器,只是欢喜佛国要化虚为实,还需再添一道运星为引,说来,禅师何不借此叛禅归佛?佛国出,则可渡尽苍生,这是大功德。” 正说着,正瑜道子抬手,一指点向静海禅师顶上三尺之处。 气运庆云显化。 瞧见庆云,正瑜道子脸上笑意更盛,她轻轻开口,呢喃着,似是说与静海禅师听,又似是自言自语。 “他是慈悲,我是智慧。” 说话间,正瑜道子双眸中,佛光肆意。 …… 山间。 五雷仙宗诸修脸色很差。 都想过一山更比一山高,便是宗安道子身为亲传道子首席,也不会举世无敌。 但是这样的落败,却并非众人有所料想过的。 太快了。 宗安道子落败的速度很快。 彼辈六人体内修为的升腾,也太快了! 此时间,哪怕宗安道子仍旧驾驭着无边雷霆,但在六具佛门法身的环绕之下,任由宗安道子左突右进,却愈显狼狈。 正此时,远处天边,又是数道明黄色遁光袭来。 眼见得此,无边雷霆之中,传出宗安道子一声高喝。 “走!” 话音落时,那一道道遁光还未至近前,诸修站立的山头上,已经被数之不尽的神霞笼罩。 诸修精神一震,未及多想,宗广道子旋即祭出金章篆书,书页纷飞之间,一道道雷光裹住了此间诸修,紧接着漫天神霞罩下,一时间,竟说不出谁快谁慢。 第一百零二章 古殿(求订阅) 金章篆书祭起,宗广道子的修为气息倏忽之间攀升至绝巅。 诸般灵光环绕着此间主修,眼见得漫天神霞兜头罩下,雷光肆虐之间,撕裂虚空,裹着五雷仙宗诸修飞遁而去。 轰隆声不绝于耳。 山石坍塌,红霞氤氲之间,却寻不见了诸修身影。 下一瞬,远处天边一道道流光飞至,蹈空步虚而立,脸色沉郁的凝视着破败的古山。 紧接着一众佛修偏头看去,另一处无边雷海仍旧肆虐,却显得力竭,点点雷霆消弭之间,六具佛修法相齐齐出手,将正中央宗安道子狼狈的身影镇压。 旋即,但见宗安道子的身影变化流光一般破碎开来。 原地里,一道黯淡的灵符高悬,玉脂灵符上满是斑驳裂纹,却独独不见了宗安道子。 这是玄门李代桃僵之术,未料想宗安道子这里用的却也纯熟,竟然未曾让这些熟稔虚实变幻的佛修敲出端倪来。 “追!牛鼻子道人们逃不出这法阵去!便是飞遁千里,有气运牵引,自如掌心观纹,纤毫毕现!彼辈仓皇逃窜,在法阵之中,吾等修为只会愈来愈强!此间……不留性命!” 正中央一具佛修法身开口,随即诸修应诺。 话音落时,但见那佛修伸手一招,一道道红霞席卷而来,裹着诸修身影,直接消失在原地。 …… 数百里外,半悬空处,一道雷光绽放。 柳元正的身形稍显狼狈的显化在半悬空,此时间,少年身上碧蓝道袍已经解开大半,仓皇回首间,便见身后一道红霞涌现,紧随着少年的遁光袭杀而来。 一人遁法,总难快过这神霞去。 柳元正一抖手腕,随即又将碧蓝道袍披在身上,摊开另一只紧攥的手掌,法力往那一页符书中灌涌。 电光石火之间,数之不尽的细密符篆勾连成一道雷霆大网显化出来,裹在少年身周。 这正是《分雷遁霆元光符篆》。 五雷仙宗顶尖遁术符法之一! 此一门符法,又被宗广道子以本门传承记载金章篆书之中,只此一页,便可视之为法宝去用,以法力催动,念头涌动之间,天地任去! 念头涌动。 这千里山河,尽被古阵笼罩。 自己又要遁去何处呢? 少年不禁苦恼。 眼见得,身后红霞已经袭来,闪念间就要淹没自己的身影,愈是这般容不得多想的时候,反而教人愈发抽搐不定。 倏忽之间,不敢再有迟疑,柳元正一咬牙,顶上显化出气运庆云来,一缕劫运气机牵引之机点在掌心这页符书之中。 登时,明光大盛,雷霆大网裹着少年身形,撕裂虚空而去! 下一瞬,红霞至于此地。 红霞中,一道朦胧的身影先是由虚转实,环视四方之后,紧接着,又由实变虚,身影消失在原地。 …… 云海之上。 欢喜古佛跌坐莲台。 数息之间,他的修为气息已经攀升至缥缈之境,教人难以捉摸。 远处天穹之中,放眼望去,尽是玄门诸宗镇教道器的虚影显化,引而不发。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松河古仙的反应。 自古玄门时至此,玄门由盛转衰,复又中兴,谁也不想看到又一方佛国高高升入九天之上。 这将会是万古祸事的根由! 只是说来,到底在劫运之中,谁也不想因着自身冲动之下,使仙乡中断送一位仙君。 两难抉择,进退踌躇。 天门后,松河古仙只是只是遥望着那漫漫山河之间升腾起来的三色大阵,始终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欢喜古佛更是因之笑道。 “古仙当真不要临尘一行么?天地灵根贫僧已经为你备好,可使施主顷刻化作地仙。你下来,便可与贫僧生死一战!” 欢喜古佛的声音平淡,似是带着些戏谑意味。 十余息过去。 天门后,仍是一派寂静。 莲台上,古佛很是失望的摇了摇头。 “施主要快些做决定了,再晚些,待贫僧成势,纵然古仙临凡,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这般说着,欢喜古佛缓缓闭目,愈显宝相庄严,嘴唇微微蠕动,似是在轻声诵念着佛经,与身周虚幻佛国之中,诸修的梵音合到了一处去。 …… 古山中。 柳元正一手捏着灵光黯淡的符书,依靠在嶙峋怪石后,稍有些粗重的喘着气。 倏忽之间,数度仓皇遁逃,凭空耗去的不止是少年的法力,更在考验着少年的心力。 只是依靠在怪石上,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柳元正便通身汗浆连连,活似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待柳元正这里喘匀了气息,定下了心神,少年这才抬眼望去。 入目所见,尽是断壁残垣,破砖烂瓦。 这是一处莲台宗古迹,昔日雄浑的建筑,如今已经被岁月销蚀大半,好在护持此地的灵禁尚存,反而教柳元正避开了红阳龙华之阵的笼罩。 这便如先前太华仙宗一行人破阵一般,入得阵法之中,在古阵里复立起一阵,便如同大千世界中撑起的一方方洞天世界,自可将气机紧密隔绝。 诸修西行,伐山破庙。 此间莲台宗旧址,想来仍有传承、香火残存,这才让柳元正以劫运气机为引,撕裂虚空至此。 “也不知诸位同门此刻如何了?有多少逃得了性命?” 定下了心神,柳元正也难免要为诸多同门担忧起来。 一念至此,少年小心的震动起丹田之中的渡生山河图,顶上气运庆云显化,少年以神念仔细的感应着。 这庆云映照着西行劫运,五雷仙宗一行人顺遂与否,也能大略的反应在气运变化上。 数息间,柳元正好生感应,但见这庆云中灵海翻腾,不住地震动着,却不见庆云有所溃散消减。 柳元正也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有诸位亲传道子师伯们庇护,想来出不了什么大的差池,非我看清彼辈佛修,虚实变幻玩得再玄奥,到底不如雷法来的堂皇端正;况且以我此刻境遇,也无心力劳神他们了,先顾好自己安慰为上。 总是这般坐着也不是办法,难免不会有人从这山头上空飞过,只需一低头,便能瞧见自己的身影,不若进古殿歇歇脚,也好安心谋算后路。” 一念至此,少年目光随即落到不远处一座古殿上。 抿了抿嘴,柳元正拄着嶙峋怪石起身,脚步一深一浅的往古殿走去。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柳元正已经走至古殿近前。 西行路上,少年便已经听了诸位师伯许多嘱托,此刻离着古殿越是近,少年的心神便越发紧绷。 一抖手之间,玉脂雷符已经环在身周。 可是任由柳元正一步步走近,古朴破败的大殿中却无丝毫动静传来。 紧接着,柳元正的面色显得古怪起来。 丹田中,火鸦神壶的焰光,也随着少年的脚步,不断的跳动着,愈显活跃。 第一百零三章 炼香火(二合一) 刺耳的吱呀声回荡在古殿之中。 厚重的古铜门户应声而开,扬起了门前厚重的尘土,柳元正下意识的眯了迷眼睛,借着透过门户缝隙洒进古殿之中的阳光,少年摆了摆手,这才凝眸望去。 破败而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腐的味道让少年止不住的皱起眉头,眼前古殿中凋敝的景象,也让柳元正很难将之与昔日鼎盛一宗的气象联想到一起去。 入目所见,灰白的蛛网密布在古殿穹顶之上,殿中四根立柱上垂下的轻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此刻,伴随着轻风涌入,轻纱微微摇晃着,有飞尘落下,更显出其上纠缠凌乱的丝线,以及错落的残洞。 甚至连那支撑起古殿的立柱都不是完好的,许多漆皮已经脱落,被虫咬,被腐蚀,教人再也看不清其上原本的雕饰来,甚至其上本身的木屑,也已经松散成齑粉,随着清风拂过,已然与飞尘一同扬起,混在一处,再也分辨不清。 定了定神,柳元正方才有些艰难的抬起脚来,往古殿之中走去。 待得少年行至古殿中央站定,方才将古殿北面的佛陀之像瞧的真切。 这已经很难说是一尊佛像了,当年或许是以玄铁灵金铸就的雄伟之像,但如今却都尽数淹没在岁月之中了。 佛像本身已经灵光黯淡,昔年披在其上的绛红袈裟也如那丝丝缕缕的轻纱一般,瞧不出本身面目,在灰尘的侵染下显出黢黑颜色来。 包括佛像的双肩,尘土堆积,凝聚成乌黑色的泥垢顽渍。 再看向正中央,佛像的双手盘踞在胸前,捏起大莲华法印,少年视线再往上看去时,却见佛像的面容,已经坍塌下去大半,隐约仍能看到眉宇,其余之处只剩金石本身的嶙峋,古佛寂灭,其像便也难存真容。 柳元正驻足,只是这般仰着头,像是在和跌坐在莲台上的佛像对视。 横隔万古岁月的对视。 少年的嘴唇蠕动着,他似乎想要说些甚么,最后却只是归于缄默。 深处古殿之中,少年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涌现,可是却一字一音也难开口言。 修道日久,道识精进,少年已经知晓了太多古玄门时不忍言之事,只是这般事情知晓的越多,柳元正便也清楚,那段古老的时光之中,佛门是多么的鼎盛。 如今却只剩这么破败的一隅之地了,灰尘染遍金身,虫蚁风沙皆可欺。 入目所见,带给了柳元正很大的心神震撼。 这是心中千言万语都仍旧显得苍白的感触,是故,少年只能沉默。 这般凝视了良久,柳元正方才低下头来,定了定神,一翻手时,竟将火鸦神壶祭了起来。 玉壶乍一显化,登时间,壶中赤炎明光暴涨。 不待柳元正有所施展,那焰光之中,便已经显出丹老玄君的神形来。 丹老身形仍旧显得朦胧模糊,但少年以神念去感应,却可以察觉到丹老身形传递来的渴望。 对于这一点变化,柳元正并不曾显得意外。 毕竟早在定源山中破山伐庙时,对于飞入九天之上的那一缕香火之气,就曾引得火鸦神壶动荡。 只是当日,确实不好教柳元正有所施为。 今日寻得这般僻静处,倒也显丹老机缘至了。 一念至此,柳元正四下里望了望,但见佛像前的条几也早已经在岁月中销蚀破败,难堪一用。 索性少年一扬手,雷光击在地面上,扬起漫漫飞尘,总算是清扫出了一片空地来。 袖中手掌又是一番,便见昔日少年雕琢的玉坛被他摆在地面上,柳元正伸手一引,原本悬在身侧的火鸦神壶随即流转着灵光,飞至玉坛中央。 再一翻手,香炉便被摆在了玉坛前,正好穿过玉坛,与那佛像连成一条直线。 眼见得少年手上动作不止,又取出三根线香来,点燃之后,插在香炉中央,随即就有袅袅青烟往玉壶之中飞去。 一番作罢,柳元正站定在玉坛前,手捏子午阴阳诀,朝着焰光中的丹老神形一拜。 “渺渺神庭宫,无上丹天境。 礼赞化生丹老! 拜谒灵焱玄君! 礼拜逢难化生灵焱丹老玄君!” 话音落时,柳元正直身,整肃妆容,随即撩袍端带又是一拜。 口中亦随之诵念。 如是往复三次,柳元正方才立身,再看去时,便见焰光中,那丹老神形亦回拜三礼,眼见得此,少年不再言语,只是点点头,缓步走到侧旁,再去看那玉壶。 此时间,少年运转起瞳术法眼来,阴阳日月并行,登时瞧见了此间玉壶之中变化的玄奥来。 焰光之中,丹老手中捏印,以那一缕道香之烟为引,牵动了佛像之中沉积的香火之力。 若是寻常时候,此法断然难以施为,要知世人神魂感应,方有香火之力凝聚,香火无主,然则世人念头却有源头在。 倘若莲台古佛仍存于世,怕是丹老神形凝聚,也难引动这佛像中一丝一缕的香火之力,甚至一旦动荡过甚,引来莲台古佛一缕念头,顷刻便要化作神罚,盖因此举与渎神无异。 只是到底佛门式微,如今连柳元正这般筑基修士也能欺得。 自莲台古佛寂灭,这香火之力便也无有了源头,正如修士炼法,引动四方元气一般,但见丹老手中法印捏起,随即便有丝丝缕缕的香火灵光从佛像之中蔓延开来,往玉壶之中灌注而去。 随即,便见玉壶之中焰光愈盛,远超往昔。 初时,少年仍未察觉有甚么稀奇,毕竟有那无名玉灯在,便是灵焰火种柳元正也是见过得,只觉这变化该是大善。 但不过十余息的光景,柳元正便随即察觉到了此刻玉壶之中焰火的迥异来。 这是与玄门法焰截然不同的气息波动。 仿佛香火之力溶于了焰光之中一般。 少年眉头一挑,暗自称奇。 “想来这该是神道法焰?只是仍在炼法之中,也不知是因着丹老炼化香火引来的变化,还是已经改动了神壶的本源。” 一念至此,柳元正抱着手臂,继续去看。 果不其然,不多时,少年耳边,便有煌煌神音响起。 初时,这神音仍旧微弱,还需少年仔细去听。 那神音显得很是苍老,似是一位历劫不灭,掌握智慧的老者。 又听了一会儿,便见原地里柳元正已经笑了起来。 盖因那神音阵阵,内中丹老诵念的,却是早先时,柳元正曾经对着火鸦神壶轻声诵念的道书文字,是柳元正昔日玉都院修行时,自丹殿修业,记下的手札。 听着一篇篇熟悉的手札被丹老诵念,竟引动了少年心绪,不住地随着这道苍老的神音,回忆起往昔玉都院修道的时光。 渐渐地,这苍老的神音不再孱弱,而是变得缥缈起来,其中的内容也不再浅薄,变成了柳元正晋入金章院之后,从藏经殿中寻得的丹道手札。 不止如此,伴随着丹老神音的诵念,更有许多左道丹方的出现。 初时,神音之中的诵念,仿佛依照时间的先后,按部就班的毫无变化,等到了后面,诵念的顺序却变得凌乱起来,仿佛壶中丹老在有意识的将这些丹道道识分门别类,依次梳理。 待得后来,柳元正这里听得最后一部数息的丹道手札诵念完毕,耳边丹老的神音却仍旧不停。 少年心中愈发惊诧。 未料想自己这壶中丹老,竟然能够自行精研道识。 起先,少年顿感不安,面对壶中丹老的变化,只觉莫名惶恐,随即,诸般旁门道识齐齐涌上心头,少年便也无端的松了一口气。 自己昔年敕封的,到底是左道神庭的丹天玄君。 如今看,这只是左道毛神而已。 时间一久,便是连自己也这般去想。 然则悠悠万古岁月之前,世外神庭,却真切的有这么一位丹老玄君存世。 在那个左道鼎盛的时代中,这位神君的丹道更是冠绝于世! 如今,风华不存,尘烟散去,左道辉煌不再,但世外神庭的余韵仍旧留存于世,故而左道诸修可以仍有敕封毛神,而随着这等敕封之神不断的壮大,反而也可以不断的吸收残存于天地之间的神位余韵。 故而,近神者愈显神异。 此间壶中丹老的变化,亦是如此。 心下稍定,柳元正便也仔细地听着那神音之中传递来的,愈发高深的丹道道识。 初时,柳元正尚还能跟上丹老玄君的语速,将一篇篇丹方炼法听得七七八八,等再到后面,少年却只听得自己皱眉,丹老一句话,往往便要柳元正思量许久,等想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是五六句话过去了。 神音之中,丹道只说愈显缥缈。 柳元正无可奈何,只得摇摇头,不再仔细去听。 “往日里还是我诵念道书给壶中丹老去听,谁知竟给自己教了个师傅出来,来日,反而要他诵念丹道道识教授我了……” 少年哭笑不得,便又凝神看了看火鸦神壶。 一缕缕香火之力投入神道法焰之中,又被丹老玄君炼化,说来不过几百息的功夫,便见丹老神形凝实许多,进境远超往日里数载之功。 随着丹老开口诵念,神音阵阵,那玉壶之中,竟也有光怪陆离的幻影显化。 仿佛是古时世外神庭重临此间,芥子须弥之间,壶中似是撑开了一方无边世界,凌乱的光阴之中,冲霄焰光肆虐升腾,一道又一道的丹老身影显化在焰光世界之中。 或是盘膝而坐,口诵玄妙丹道经意。 或是手捏法印,冶炼无上宝药灵丹。 眼见得此,柳元正不住地点头,深感往后,自己这火鸦神魂当有大用。 …… 倏忽之间,半日光景就这般过去。 眼见得玉坛上火鸦神壶的变化仍旧,柳元正只是不断的点燃起道香送入香炉之中。 最初之时,少年还显得兴致勃勃,只是随着煌煌神音不止,但丹老诵念的内容,一字一句虽然分明,却听来晦涩难懂的时候,少年便也显得百无聊赖起来。 “难不成,昔年选择精研丹道是我选错了?如今怎地有听闻天书之感?唉,若我日后当真丹道一事无成,要炼诸般宝丹,还得依靠这壶中丹老。” 一念至此,柳元正便也不再去想。 眼看着火鸦神壶之中的变化仍不见停止,柳元正索性走到一旁入定沉思,思量此间脱身避劫之法门。 初时,柳元正心中想的,还都是五雷仙宗传承的秘术道法。 只是想来想去,术法也好,符篆也罢,却仍旧觉得于此间难有大用。 “吾宗到底是玄门正统传承,讲究的是堂皇正途,炼法也好,符篆器道也罢,都是这般,寻常时候,更见此道高绝,只是如今我陷在古阵之中,这等法门却难有妙用,雷光动荡之间,要么失了先手,要么绝了退路。” 正这般思量着,柳元正反而想到了灵台上的《玄霄秘策》。 诸般左道秘法一经涌现,顿时教少年目光越发明亮。 柳元正想着诸般秘法的手段,带入进其中去的时候,越想越觉得大有灵巧之用。 “是了!先前是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左道旁门最善顺势而为,许多秘法此间正是合用,说来,不少还涉及香火之力的巧用,玄门规矩森严,神道尤是如此,但在此间,香火之力……不是如野草一般,轻易便可寻得了么!” 左道散修善敕封毛神,自然,因之便也有了许多神道秘法。 又这般思量了一会儿,少年心中已经有了定计,遂走至古殿一旁,翻手间,取出了一架尚算完整的妖兽骸骨,一手捉着刻刀,一手捧着无名玉灯。 原地里,灯中焰光跳动,映得少年双眸愈发明亮。 …… 时至深夜。 柳元正神色稍显疲惫,眼见得一枚枚骨符悬在紫羽决明灵焱之中,其上灵光兜转,旋即少年一抬手,诸般骨符随之飞入袖中,消失不见。 原地里,少年收起玉灯,直直的舒展着腰肢,正准备缓一缓心神,再依照心中定计继续炼下去的时候,忽然见古殿中央,明光大盛。 灼灼眼光夺目,教少年几乎有直视烈日之感。 正此时,那煌煌神音更是震撼,仿佛不是响在耳边,而是响在了少年心头。 “真意发真知,灵知也自应。三家合一家,倏尔身心定。 虚室却生光,静中又复阳。采来勤锻炼,化就紫金霜。 ……” 煌煌神音震荡着少年心神。 柳元正一时间更是愣怔在原地。 这是丹经。 虽未曾听闻过,但一字一句品读之间,少年几乎有直面丹道之感!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少年只觉五内莫名震撼! 第一百零四章 神形无相 因着煌煌神音之中,一篇丹经的诵念,柳元正这里心神一派震撼。 他仿佛因此而失神,又似乎心念受神音牵引,凝眸往玉壶之中看去时,看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是何等的光怪陆离,广袤而无垠的世界。 这甚至不是寻常法眼瞳术得以观瞧的绮丽光影。 无边云海之中,广袤的天地之间,数之不尽的丹老玄君身影显化,或者手捏宝丹,或者怀抱经卷,或者身悬鼎炉。 “人群”之中亦有奇诡之处,有丹老化身,肩抗玉锄,躬耕药田。 有丹老化身,俯首石桌,拆解灵虫。 …… 眼前的景象,让柳元正震撼之余,不禁深吸一口气。 多么真实的世界,少年吸气时,甚至嗅到了浓郁的药香。 他近乎呢喃的开口。 “丹天……” 柳元正生身不过廿载,他断然未曾经历过左道旁门最为辉煌的那个时代,自然,也不曾真切的见证过世外神庭诸天的风景。 至于今日,左道神庭已经烟消云散,成为故纸堆中只言片语的文字。 丹天的风景,少年自然也未曾见过,《玄霄秘策》之中关于世外神庭的记载,也仅限于历代左道散修口口相传,到了五雷散人这位左道宗师这里,方才将之汇总,却也只能叙述大略。 从始至终,柳元正对于丹天的概念都十分模糊。 但是见到了这片丹道天地,自身道识中的记忆与这方天地间些许细节的映照。 甚至,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感觉。 让柳元正觉得,眼前所见,便是古之丹天。 伴随着少年的呢喃声音落下,仿佛将要沸腾的火炉中添进了最后一根薪柴,眼前的天地轰然间膨胀开来。 柳元正自然心知? 这不会是一方真实的天地? 但似乎在这一刻,伴随着天与地的膨胀? 眼前的景象竟真的有由虚转实的迹象。 无量光芒从渺远的地方绽放开来。 神芒肆意? 又顷刻间如潮水散去。 诸般神华极于一处。 再一眨眼。 先前的一切都仿佛梦幻泡影一般,消失不见。 抬眼望去? 少年的身前,唯有玉坛上静静摆放的火鸦神壶。 正此时? 玉坛前香炉中最后一缕烟尘飞去。 点点灵光汇成云朵? 却从玉壶之中飘出,悬在了宝器上空,似乎化作了一片庆云模样。 紧接着,灵光兜转。 一三寸小人? 身披道袍? 立于庆云中央。 这是丹老神形! 说来丹老神形不过三寸高,可是柳元正一眼望去,恍惚之间,却似看到了一擎天挈地的巍峨神尊! 很是古怪的感觉,仿佛芥子须弥在丹老神形上圆融相谐。 奇诡之处不止于此? 少年凝望着丹老神形,却愈发难以言明丹老的外相。 这神形分明已经凝练? 可柳元正这一看去,却说不清丹老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 一息之间,少年心中有万千念头涌起? 这神形入得他眼? 便也有了万千种外相。 数个呼吸之间? 待少年念头稍定,最后丹老神形的外相,便也定格成为了一苍老道人。 很是新奇的变化。 哪怕对于神道并不算是精通,柳元正也知晓,世间神明,本无外相,唯一灵为真,而后随世感应,遂有无穷变化。 便是玄门神庭中诸般神君亦是如此,只是因着部分神君乃古玄门时神道修士所证,遂维持昔日证道前的外相,又或者为了与自身果位契合,或者剑眉星目,或者和蔼老道,或者慈祥老妪,以此为本相,传世神相,以应神名。 便如少年这壶中丹老,神名中有老之字,又有玄君之字,故而常以玄袍老道形象随世感应,最后在柳元正眼中定下的外相亦是如此。 正这般思量着,便见壶口灵云中央,那三寸丹老朝着柳元正躬身一拜。 未见丹老开口,便听得苍老神音响在少年心头。 “小神拜见尊主。” 听见丹老这话,到底柳元正心中暗暗提起的一口气悄然松了下来。 待得话音落时,柳元正更是顿觉自身气机与火鸦神壶之间彻底圆融,仿佛这法器本就是他炼制的一般,说是左道丹老玄君,却也是宝器器灵,少年遂有此一灵生灭只在自己一念之间的感应。 于是,少年脸上扬起融融笑意。 他仍旧直身,只是拱了拱手,算是回礼,念头动时,一道声音响在丹老灵中。 “玄君如今凝炼神形,有何感触?” “小神虽为尊主敕封逢难化生灵焱丹老玄君之位,如今却不敢以玄君自称。” 听闻此言,柳元正却面露诧异,心中称奇,遂追问道。 “哦?此言从何说起?” “回禀尊主,世上先有丹老,而后有的世外神庭之果位,小神虽得敕封,却也不过感应了天地间一缕神庭果位的余韵,未得果位,怎敢以玄君称之。” 话音落时,柳元正方面露了然神色。 “方才听得丹经一篇,贫道还以为已得了果位,我到底对神道并不精通,如今看,丹老只是神形凝练,有所精进?” “尊主明见万里,神道亦乃通天之途,小神只得寸进,果位之谈,仍旧渺远,依尊主仙道只说,小神依托这火鸦神壶,约莫算是一位筑基巅峰火道丹师。” “哦?这等说法倒是有趣,只是贫道这仙道之途,尚有修炼精进之法,丹老又该以何途去证果位?” “神形如魂魄,香火之力如元气,火鸦神壶如道躯,小神欲求精进,当炼香火之力,内养神形,外升宝器。” 闻言,柳元正倒是一拍手。 “寻常时候倒教贫道犯难,如今身处此地,香火之力倒是不缺!” 话音落时,柳元正偏头一看,却忽的神情一怔。 眼见得古殿北墙,那佛陀金像历经万古岁月未见销蚀,谁知不过半日光景过去,此刻佛像上却尽是斑驳裂纹。 以瞳术看去,内中再无丝毫香火灵光。 眼见得此,柳元正哑然一笑。 “无妨,此地不过莲台旧址之一,漫漫山河,似这等地方倒也不少!” 少年这里方说罢,忽地听丹老惊疑一声。 “怪哉!” 话音落时,灵云上,丹老神形抬头望天。 “小神怎么觉得,这天地之间,有香火之力四处蔓延……” 第一百零五章 剑祖 丹老的话让柳元正面露诧异。 “香火之力……” 轻声沉吟着,柳元正散出自身神识,笼罩着四方虚空,却无从感应。 少年到底只是仙道修士,对于香火之力的感应本就粗粝,除非如同先前丹老神形汲炼佛像之中香火之力,彼时香火浓郁到一定的程度,凝聚成香火灵光,少年方能真切的感应。 此刻听闻丹老之语,少年神识漫布四方,却毫无感应。 沉吟片刻,少年摇摇头,收敛起神识。 “可是因为身处逃禅一脉旧址的缘故?彼辈善修香火之道,以此蛊惑尘世善信,便如吾等玄宗仙山,也常云遮雾绕,有元气散逸?” 听柳元正这般说,那灵云上丹老神形却缓缓摇头。 “非也,非也,若如尊主所言,以此时天地间香火之力的浓郁,或许佛门鼎盛时可以见到,如今逃禅式微……怎的会有这般盛景?” 话音落时,柳元正脸上的诧异神色越发浓郁。 少年蹙眉,似是在猜测着许多种可能,脸色也是一变再变。 数息时间,少年便定下了心神,他抿着嘴,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起丹老来。 “神道之事,贫道知的粗浅,许多事情丹老自做计较便好,只是这蔓延在天地间的香火之力,丹老可能如先前一般汲炼?” 闻言,便见丹老神形轻轻颔首。 “回禀尊主,如今小神神形凝练,汲炼些许香火之力,自然轻易? 正好小神可以取这香火之力? 来温养神壶中禁制。” 听得丹老这般说,柳元正也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贫道昔年得这玉壶时? 便经由宗门长辈指点? 晓得了这玉壶跟脚,宝器的材质、灵禁无一不是上品? 只是可惜当时炼制时出了疏漏,有数道灵禁无法与壶底的妖丹元珠圆融混一。 否则这火鸦神壶一经炼成? 本该是法宝品阶? 如今到了我手中,经年温养,那几道灵禁变化却也不大,若能有香火之力温养? 得了速速成就之法? 倒也算是一件美事。 依着贫道如今的修为进境,若非有丹老神形来,这火鸦神壶已经稍稍显得不大堪用,壶中法焰品质显得低了些,如今许多宝材都难以炼制? 能更进一步,自是好事。” 说起此番? 少年也显得很是感慨,修行不过数载? 如今回忆起来,竟也已经是许久前的事情了。 听闻柳元正之语? 丹老亦是说道。 “尊主无需担忧此事? 小神成就了这玉壶器灵? 自然晓得这火鸦神壶的跟脚,依小神看,此壶宝材精妙,再得小神香火之力温养,大有可为! 弥补昔日灵禁疏漏只是通衢神途的第一步而已,要知壶底那妖丹元珠本主乃妖修火鸦,这火鸦本就蕴含一缕火凤血脉,况且炼器时,用的还是《月华引凰禁》。 玉壶的一面上,亦篆刻着《引凰古经》全文,这便是上上等的相谐,随着宝器品阶晋升,那一缕火凤血脉也会愈盛,或许来日,壶中会演化出赤凤神火。 待得彼时,小神化作妖形外相,也不再是火鸦,而是古风,说来这都是一顶一的无上跟脚,便只说那赤凤神火,世上能够比较一二的也是少有。” 听闻此言,柳元正也稍显震惊。 “若能真如丹老所言,贫道这宝器当真大有所为,只是神途通衢,却也漫漫,一步步来罢!丹老且先炼化香火之力,贫道欲将这莲台旧址搜寻一番,有道是贼不走空,贫道岂有空手离去的道理。” 说罢,柳元正伸手一抬,火鸦神壶便悬在身侧,玉坛与香炉都被收入乾坤袋中,壶口的灵云也陡然一收,复返神壶之中,但见焰光升腾,丹老神形显在其中。 柳元正这里身形还未动,便见丝丝缕缕的朦胧灵光开始在火鸦神壶之中凝聚。 借着火鸦神壶,此时间柳元正的感应倒是真切了一些,感慨着天地间香火之力的浓郁,少年心中一派凛然。 未曾驻足多想,紧接着,柳元正一抬手,彻底将北墙处皲裂的佛像一掌拍成齑粉,便折身缓步走出了古殿。 …… 云海之上,层云穹顶,天门前。 倏忽之间,一道剑光划破虚空而至。 明光消散,随即显出一清瘦道人的身影,须发皆白,面容却只是中年,五官方正,身披天青道袍,立在天门前,与天门后的松河古仙对视。 见得此人身形,松河古仙似是有着片刻的恍惚,随即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朝着中年道人点点头。 “原是纯阳仙宗老掌教,剑祖当面,有甚么指教?” 听得此言,那中年道人也躬身一拜。 “见过松河古仙,不敢称指教,老道至此,只是有事请教古仙。” “但说无妨。” “劫运之中,许多事情老道不该横行插手,但已经是此番局面,不知古仙可有计较?若是需要临尘一行,我纯阳剑宗愿意送出天地灵根,助前辈化作地仙。” 闻言,却也不见松河古仙有甚么反应,他只是抿着嘴站在那里。 良久的沉默。 忽的,松河古仙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苍老的面容上显露出和蔼的笑意。 “若说先前,老朽当真有临尘化地仙的想法,那么此刻,却是不急了,再看一看。” 听见松河古仙这般说,那中年道人也只是轻轻颔首,没有再坚持什么,道人低下头,透过缥缈云海,望向欢喜古佛的方向。 “敢教古仙知晓,若是有必要,紧要时刻,老道便要手提太白纯均剑,入劫斩彼辈逃禅了!世无万全法,到时不好顾及劫运如何,古玄门时留下的教训啊,这世上,不能再有一方佛国了!” 自始至终,中年道人话语说得笃定,说要斩欢喜古佛,竟如同在说吃饭喝水一般。 听闻此言,松河古仙表情竟也很是正常,古仙神情整肃,更是随声应道。 “若果真到了如此地步,便是天要老朽不证仙君,彼时还请剑祖入劫一行,无论如何,佛国不可出!” “善!” 话音落时,便见剑光兜转,中年道人消失在天门前。 第一百零六章 众生相 莲台旧址之中,柳元正缓步从一古院走出。 四下里一派凋敝景象,连那院墙都坍塌了两面。 一边走,少年一边不大满意的摇了摇头。 到底只是旧址,存于此地的宝物本就不多,又历经岁月销蚀,待少年入得此间翻箱倒柜,尚还有灵光存余的,却也寥寥。 “不过说来,佛宗果然多见莲花相,许多古时宝器,都以灵莲炼制,又或者干脆凝练成莲花本相,只在此一地,便教我寻得不少,只是说来可惜,于我八宝玄雷池法门而言,却都不大堪用,倒是有几朵古莲或许合用,只是内中灵光黯淡,恐怕一经三光神水冲刷,便要彻底毁去。” 这般思量着,柳元正便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苦苦思量着,少年倒是忽地想出了个笨办法。 “也罢!总想着占古修的便宜,却也难全!他们炼得宝器,我便也能炼得!到底那古莲中灵光仍存,我将数朵古莲合炼到一处去,或许更为契合这八宝玄雷池的法门!” 一念至此,反而教柳元正心中少了许多苦恼。 眼见得这方旧址搜寻完毕,柳元正寻得一处空地,一抖手,便是一卷卷古经堆叠在地面上,再一翻手时,便见那无名玉灯托在少年掌心,浑厚法力已经灌涌,便有一缕紫羽决明灵焱飞出,迎风暴涨时,将地上的经卷一裹,闪念之间,便只剩了一地齑粉。 只是经此一番,明光大盛之间,灵焱气机更是暴涨,旧址中灵禁再难遮掩。 刚收起掌心玉灯,便见远远地一道赤色神霞席卷而来。 少年也不慌忙,只是依托身侧火鸦神壶? 焰光兜转之间? 丹老神形消散。 另一只手一抖,宗广道子的那一页符书被柳元正祭出。 原地里? 雷光乍起。 那赤色神霞还未至近前? 山间已经失去了柳元正的身影。 …… 半悬空处,五雷仙宗诸修身形蹈空步虚而立。 宗广道子头顶上空红云镇龙钟高悬? 身侧有金章篆书祭起。 道子身前,数十位金章院弟子脚踏遁光而立? 皆手持一页符书? 此时间雷光闪烁,气机勾连到一处,俨然是一方雷法大阵布下! 雷阵中央,一具佛修法身被镇压在当中。 一道道法雷轰下? 宗广道子身侧金章篆书的书页更是不断翻飞。 饶是如此? 良久时间,方才见一道碎裂声音响起。 漫漫雷海之中,那具佛修法身到底显出斑驳裂纹来,而后顷刻间在雷霆扫荡中,化成齑粉! 伴随着法身碎裂? 便见一道神霞显化,内中裹着一脸色煞白的佛修。 此时间? 那佛修嘴角溢血,气息萎靡。 “杀!” 眼见得此? 便听宗广道子一声高喝,雷阵中诸位金章院弟子更是齐齐将法力灌注进手中符书? 登时间? 雷光暴涨? 雷海之中掀起汹涌浪潮,将那佛修身形淹没。 待得明光消散,轻风拂过,卷走些许齑粉,彻底空无一物。 见那佛修陨落,原地里,诸修方才松了一口气。 正此时,远远的天际,又是数道赤色神霞涌现,朝着诸修的方向席卷而来。 “走!” 话音落时。 宗广道子一拍掌心金章篆书,随即见遁光乍起,裹着此间诸修,化作雷霆远去。 …… 唰——! 唰——! 两道破空声几乎不分先后,响彻在荒凉群山之间。 宗安道子与宗林道子脚踏雷光,蹈空步虚而去。 同样的,在两位道子身后,三道赤色神霞如影随形,紧紧跟随。 哪怕有着神霞包裹,仍旧能够将其中三具佛修法身瞧的真切。 正此时,便见最前头的宗安道子脚步不停,却忽的折身,一手并成剑指,往身后斩去。 阴阳二色并在雷光之中,轰然绽放! 雷霞分光剑指! 这一指点出,轰然间在两位道子身后绽放出一片雷海来,倏忽之间,到底是拦下了这三道神霞,待得明黄佛光绽放,将雷海镇压消弭,不过呼吸之间的迟滞,两位道子已经远遁天际,在三位佛修视线之中,化作了两个小点,紧接着彻底消失不见。 另一处,两位道子身下遁光不止,宗安道子更是一手抓着宗林道子肩膀,一手捏着一枚玉符,顷刻间遁光大盛,裹着两人身形,直直划破虚空,远远遁去。 待得遁光消弭,宗安道子指尖一撮,那玉符灵光黯淡,几如灰石一般,顷刻间便化作了粉尘,散在风里。 好在是有了喘息时机,宗林道子这才翻手取出一只玉瓶,拿着宝丹匆匆服下。 几个呼吸之间,便见宗林道子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些许血色来。 便是连气喘的都匀了许多。 只是相较入阵之前,宗林道子的气机到底是显得萎靡了些。 “师兄,此间计将安出?” 闻言,宗安道子沉默着先是摇了摇头,而后方才说道。 “不好思量,这阵中之奇诡,已经超过你我的掌控,说来不堪,你我连变故生在何处都不知晓,虽说看彼辈逃禅的奇异变化,这变故该是生在三宗山门之中,但是见得彼辈的第一个念头,我想的却是那掌握太霄蕴神辟元华盖的正山道人! 有道是,事出反常便为妖!若真是反常,咱们此行真正的变故,还是在望虚山上,正山道人拿运星炼化灵宝!当时未觉得什么,无计可施之间,也只好如此,但此刻再回头去看,我心中只觉蹊跷!” “那依师兄之言,这等事情又该如何印证?” 听闻宗林道子之问,宗安道子淡淡一笑。 “印证便也简单,咱们依着来路折返,有龙皇衍道罗盘在,不说破阵,以你我修为,出阵该是轻易,那宝盖兜在阵法上,且看你我能够轻易出得古阵了。” 闻言,宗林道子缓缓点头。 “也只好如此了。” 另一旁,宗林道子的表情却缓缓变得严肃起来。 “师弟,但愿我的猜测不要成真,若我所言一一应下,到时师弟你为我护法,我准备晋升化神道君境界了!” 听闻此言,宗林道子面露震惊。 “师兄,尚未至此地步啊!师兄阴阳合练还未……” 未及宗林道子说完,这话便被宗安道子打断。 “等不及了!阴阳合练……又非是只有元婴玄关时可证,我是五脉大师兄,首席亲传,咱们怎么来的,我就得怎么带大家回去!” 第一百零七章 胎化易形 莲台旧址,古殿。 古殿中央,火鸦神壶高悬。 此时间,神壶之中明光大盛,几乎将赤玉烧得通明透亮,烈烈法焰之中,丹老神形显化,手中法印变幻,身环灵云,引动着古殿中佛像内的香火之力。 但见此间沉积万古岁月的浑厚香火,尽数往火鸦神壶之中蔓延而去。 眼见得,丹老神形愈发显得灵动,玉壶之中,赤色灵光不住的流转着,一道道血色道纹显化,勾连成九九之数灵禁,一缕缕香火灵光沉入火鸦神壶之中,经由法焰炼化,最后汇入灵禁之内。 仔细观瞧时,仍能瞧见有那么数道灵禁上灵光黯淡,似是与其余诸道难以相谐,却在香火灵光的蕴养下,愈显明亮。 渐渐地,随着香火之力的炼化,丹老神形的玄袍上,渐渐有古朴而玄奥的纹路显化。 这纹路很浅淡,甚至只勾勒出一个大概来,一眼看去,约莫是灵鸟腾飞之状,却又教人瞧不真切。 借着火鸦神壶,一旁的柳元正哪怕不用瞳术去看,反而感应的最为真切。 这是火凤道纹的雏形。 神途漫漫,如今不过是迈出了第一步而已,若有一日,丹老玄君于神道有所成就,彼时这火凤道纹也会彻底凝练,连带着将火鸦神壶一起攀升至无法想象的地步。 或许,彼时该称之为火凤神壶。 变化不止是这些明眼可见的外相,旁人难以知晓,柳元正却清晰分明的感应到? 随着香火之力的炼化? 丹老神形身周的灵云之中,那亦真亦幻的丹田之境再度洞开? 数之不尽的丹老之影开始借着香火之力推演丹道。 煌煌神音再度响在少年耳边。 那是一张张丹方? 一篇篇炼丹手札。 数之不尽的丹老之影各自出声诵念着,煌煌神音在丹田之境回荡着? 愈显高邈。 最后,这诸般神音汇到一处? 却又不显得嘈杂? 仿佛有亿万人随声诵念着一篇古老的丹经。 仔细的听着耳边的煌煌神音,那篇古老丹经先前乍现时,柳元正尚觉粗浅,如今再听时? 愈发缥缈。 这般进境很是可喜。 如此听了一会儿? 柳元正变动荡着神念,将诸般道音隔绝在心神之外,任由丹老神形兀自炼化香火之力,柳元正站在古殿角落中,取出一枚枚骨片? 一手捉着刻刀,在光洁的骨片上篆刻着一枚枚奇诡的符篆。 少年身侧? 无名玉灯悬浮,淡紫色灵焰之中? 一枚灵蚕丝织就的巴掌大小人偶悬浮,其上灵光兜转? 在灵焰的淬炼下? 竟有几分栩栩如生之感。 端是邪异? 端是奇诡。 时不时,还有点滴香火灵光被丹老神形淬炼之后,牵引而至,没入蚕丝人偶之中。 良久,柳元正抬手,将身前一枚枚骨符收入袖袍中,这才偏头看向那袖珍人偶。 眼见得其上灵光愈趋饱满。 少年点点头,翻手取出一张黄表纸,一手捉着捉起狼毫符笔,沾着龙血墨,提笔落字。 这一番,少年写的很慢,一字一顿不说,更时而沉吟良久,方才落笔。 许久时间,一片表文写罢,柳元正将身前黄表纸团成一枚纸球,那法力裹了,往灵焰之中一弹。 但见纸球飞入灵焰之中,却不曾燃起,反而是那人偶,忽的张开口,直直将那纸球吞下。 随着纸球消失不见,登时间,便见那人偶生出变化来。 原本该是死物的人偶身上,竟然渐渐涌现出些许生气来,更有气机在灵焰之中绽放,仔细感应时,这气机竟然与柳元正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似是而非。 又一抬手,玉灯也兜转着飞入柳元正袖袍之中,法力动荡,那人偶被摄在少年掌心,一翻手,露出人偶后心来,少年复又捉起笔,以龙血墨在人偶后心写下八个篆字。 说来也奇,这八个篆字已经写下,紧接着便与人偶上的气机勾连到一处去,紧接着,血字随之消失在人偶后心处。 再看时,那人偶身上散发的气机已经变得十分凝练。 又端看来几番,柳元正方才很是满意的将这人偶收起。 而不知何时,那火鸦神壶已经悬在了少年近前。 少年越过神壶去看那古殿佛像时,原本宝相庄严的金像,已经随着香火之力的耗尽,通身布满了斑驳裂纹。 一抬手,施展法力,激荡雷光,少年将那佛像毁去。 再看时,却看壶中丹老始终凝视着自己的袖口。 柳元正忽的一笑。 “丹老见我这法门使得可还精巧?” “这是……魇魅之法?” 到底是左道灵神,又经了香火之力蕴养,丹老神形已然同散逸在天地间的世外神庭气机勾连到一处去了,寻常法门或许见识寻常,这左道法门,说来亦是熟稔。 听闻丹老之问,柳元正稍稍一怔,随即点点头道。 “这秘法算是替身法罢!仔细追究而言,也能归到魇魅之法中,紧要时候,我用那秘法人偶换了自身气机,往群山之中一遁,怕是神仙降世,一时半刻也难寻见我。 只是此法到底显得粗浅了,若非此刻准备万全,紧要时,电光石火之间倒教我无计可施了,说起这个,倒教我想起一桩趣事来,关乎于世外旁门与古玄门的。” 听到柳元正这般说,壶中丹老似也有了兴趣。 “哦?不知尊主所言是何事?” “依着我这里的左道传承所言,这法门在极古之时,也算是兴盛,毕竟是隐匿身形,脱身的不二法门,但随着世外神庭衰落,玄门兴盛,不少左道法门也被玄门传承。 此法便被古玄门先贤学去了,他们复本溯源,竟将此法改头换面,取名胎化易形,而后古玄门为诸般大小护身法门排列名目,取了三十六法门,七十二法术,以应天罡地煞。 这胎化易形便在其中,位列天罡三十六术之一,传闻此法比左道替身之术更为精巧,道尽周天变化之妙,男女老少也好,花鸟鱼虫也罢,尽能随意变化。” “哦?未料想还有这等因果!” 柳元正亦是轻轻颔首。 “贫道幼时,只将这等记载当趣事去看,如今思量来,或许昔年故事当真如此,道法,道法,悠悠岁月,埋葬了多少风华在其中呐……” 轻声感慨了一句,柳元正抬手往火鸦神壶这里一招。 “走了!” 第一百零八章 浑炼罡煞 渺远天际。 雷光闪烁之间,显化出宗安道子与宗广道子的身形。 宗安道子掌心中,龙皇衍道罗盘灵光流转,指引着法阵变幻,点出进退之路。 只是立在半悬空处,宗安道子的表情却显得很是凝重。 两人的身前,无边神霞朦胧散开,化作光壁,横断了前后天地。 瞧见这番,宗安道子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探究一般的触碰向身前的赤色神霞光壁。 道子的掌心有着太阳神雷凝聚,登时间,雷光肆虐开来。 只是落到这无边光壁之上,却只是抖动着其上一层层涟漪散开,并不曾将之破碎。 宗安道子并未气馁,他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此间的变化。 掌心雷光大盛,宗安道子反而缓缓地闭上了双眸,仔细的感应着什么。 道子侧旁,宗林道子磅礴神念也自泥丸宫内涌出,笼罩这此间,隔绝开凛冽狂风,与宗安道子一同仔细感应着光壁上传来的变化。 良久,宗安道子收回手掌。 涟漪缓缓消散,复归于平静。 道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太霄蕴神辟元华盖,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是一股似是而非的道法气息,先前炼化那太华一宗华盖时,你我都未曾亲眼得见,但好在镇压运星时,吾等都在场,只言道法气息,吾等都有所感应。” 待得宗安道子说罢,连宗林道子也是随之颔首。 “错不了,当日那宝器炼成,明光大盛之间,绽放开来的便是这般气息,只是如今观瞧,不说那似是而非的根由,但是宝器威能之盛? 已经远超灵宝范畴? 师兄,你也知晓那正山道人的修为? 如今宝器神光洒下? 凝成光壁,恐怕以你我如今修为? 难以将之洞破!” 闻言,宗安道子只是表情冷肃的点了点头。 “不说你我? 丹宴闻法七友合力? 怕也难动荡这光壁分毫,这已经……不是亲传道子能够掌控的修为!更何况,掌握宝器之人,如今思量其行径? 端是奇诡? 恐怕……” 话未说完,但两人都已经心中明白那言外之意。 正此时,宗林道子缓缓开口,似是要说些什么,未及出声? 忽的一道道破空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折身看去时,一道道赤色神霞席卷而来。 显然之前宗安道子触碰身前光壁时? 阵中佛修便已经有所感应。 一切都朝着众人猜测之中那最为恶劣的结果去发展了。 原地里,瞧见神霞袭来? 两位道子却不曾再闪避,再遁逃。 宗安道子彻底折转过身来? 迎着神霞来的方向? 缓缓一步迈出。 “宗林? 为我掠阵,贫道要于今日,证化神道君境界!”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身形陡然拔高,狂风卷动着宗安道子身上玄袍猎猎作响,一股比狂风还要肆意的气息,忽的从宗安道子身上绽放开来! 无边雷海陡然蔓延! 宗安道子的身前,显化出一面无极龙旗! 这是宗安道子的载道宝器! 龙旗上有雷纹密布,正中央,道纹勾连成龙相,连接首尾,贯穿始终,分割了阴阳! 以雷龙之相为界,旗面上黑白分明,划分两方。 太阴太阳合于一处,是为混沌,是为太极!是为无极! 凝视着身前的无极龙旗,宗安道子轻声一叹。 “可惜了。” 阴阳合练未能如愿,宗安道子便要先一步证道化神道君境界。 如宗安道子一般的心境,在这一刻,都难免显露出遗憾神色。 只是下一瞬,宗安道子七情消散,神情坚毅。 凛冽的修为气息一息更盛过一息。 无边雷海上激荡起汪洋怒涛! 这肆意的气息激荡开来,冲霄而起! 上接青冥!下承九幽! 忽地,宗安道子摊开手掌,似是遥遥将一缕天罡之炁、一缕地煞之炁,握在了掌心! 眼波深处,雷元激荡着,绽放出璀璨明光。 眼见得一道道神霞飞至近前,宗安道子开口,其声恢宏,与雷霆响在一处。 “弟子玄门五雷宗此代首席亲传,今日,斩佛证化神!” 话音落时,雷海之中,一道虚幻的法身轮廓缓缓显化。 迎着诸佛修,宗安道子一步迈出! …… 云海之上。 欢喜古佛仍旧跌坐莲台,随着宗安道子绽放开修为气息,更是将欢喜古佛惊动。 古佛缓缓张开双眸,低下头往人间山河望去,似是在遥望着那片雷海,遥望着雷海中的宗安道子。 随即,古佛不怒反笑。 “善哉,善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佛国。无极掌中握,亘古一瞬间!阿弥陀佛,此子有佛缘,不可轻伤,合该渡入我门。” 话音落时,古佛身后绽放开来的虚幻佛国之中,一道诵念经文的身影忽的起身,朝着古佛躬身一拜。 “谨遵我佛法旨。” 话音落时,那道虚幻身影竟化作一道赤色神光,飞出欢喜佛国,往人间山河坠去。 眼见得此,欢喜古佛更是嘴角噙笑,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 正待欢喜古佛复又入定,古佛神情忽的一怔。 磅礴神念笼罩在云海之上,古佛感应四方,眉头却越皱越紧。 “怪哉!” 轻声呢喃着,古佛目光扫向三阳龙华锁天阵中,这一番端看,却毫无所得。 “传我法旨,使三宗门人,速速破碎旧址金像,此间乃紧要事!” 话音落时,又是三道神霞飞出佛国。 “谨遵我佛法旨。” …… 天门后。 松河古仙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来。 他一手握着拐杖,其上灵光流转,映出七星倒悬之图。 此时间,松河古仙瞧见的真切,那宝图之中,一道银星光芒愈盛,斑斓璀璨。 …… 白阳龙华之阵中。 一道黯淡流光忽的划破虚空。 遁光消弭,显出静海禅师的狼狈身形来,此时间,禅师脸色苍白,披头散发,顶上庆云之中,一点运星更是颤颤巍巍,愈显萎靡。 咬了咬牙,眼见得远处天际有遁光飞至,禅师一咬牙,折身架起遁光,飞入红阳龙华之阵中! …… 莲台旧址。 雷光兜转之间,显化出柳元正的身形来。 四下里一经环视,少年急急往古殿方向走去。 一面走,少年一面祭起火鸦神壶来。 “丹老,速速炼化此间香火之力,贫道忽的心中不大安宁,许是有事要生了!” 第一百零九章 听风莲池 柳元正声音之中,说不出的凝重。 感应之说,向来玄妙。 往日里,柳元正还不大在意这些。 但是随着丹宴之后,自己潜修神通时的心神不宁,到后来劫运兴起,七子西行。 也使得少年愈发在意这等心神感应。 此非无稽之谈,凡夫俗子言辞尚还缥缈无迹,但对于仙道修士而言,修行本就是一个贴近天地大道,感悟天地大道的过程,修行日久,修士便也逐渐与道相合。 这种契合,更使得冥冥中,修士的气机会与天地大道产生更多的共鸣。 天机亦在大道之中,天际变幻,引得大道示警,往往也会因之牵动修士气机,使之心神有所感应。 心血来潮之说,便是如此。 修为愈是高深,这类的感应便也愈是清明。 很多时候,修士无端的念头,都是因之而生起,若因之警惕,则或可避劫而过,若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则是道障临身,劫难当头。 尤其是柳元正此刻已经在劫运之中,身处古阵山河之间,对于这类感应更不敢有丝毫松懈。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法,壶中丹老更是未有迟疑。 “小神之事只是寻常,比不得尊主安危,有此一处香火之力便已经足够让火鸦神壶更进一步。尊主与小神搜寻莲台旧址,本就是刀尖起舞,甚是危险!尊主亦该思量此间退路了。” 闻言,柳元正更是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善!也该见好就收了,说到底,这香火之力关乎莲台一宗气运? 咱们这里张扬太过? 难保不会牵动气运变化,教彼辈有所感应。” 到了这里? 少年心中便已有了决定。 便是没有心血来潮的警示? 只是因着香火之力牵连气运波动,柳元正便也不能再这般行事下去了。 “既是如此? 小神便去炼化此间香火之力,我观这旧址尚算完好? 诸般阁殿也需尊主耗费时间探寻? 不若将火鸦神壶放在古殿中,尊主任去,宝器与尊主气机牵连已经彻底浑炼到了一处,动荡神壶也好? 念头传讯也罢? 都在尊主一念之间。” 听闻丹老神形这般说,柳元正恰好走到古殿前,推开厚重的门户,往里面一打量,瞧见殿中光景? 便也沉吟数息,最后轻轻颔首。 “也罢? 丹老自在此处炼化香火,贫道去搜寻各地? 有事传讯便可。” 说罢,柳元正一抬手? 火鸦神壶之中焰光升腾? 壶中丹老手捏法印? 神光将玉壶一裹,直直飞入古殿之中。 原地里,少年复又深深呼吸了几下,将心中的不安缓缓压下,定了定心神,这才折身,往别处走去。 …… 光壁前。 雷海肆虐。 宗安道子气机接天连地,牵引着天罡地煞之炁入体。 此时间,一缕天罡之炁自天顶百汇进,垂入泥丸宫内,自灵台中演化成一团阳火,复沿着中轮,往气海丹田坠去。 又有一缕地煞之炁,自会阴而入,升入两肾间命穴祖窍,演化成一团阴火,复出祖窍,往气海丹田而去。 此正是:青龙架火游莲池,白虎兴波出洞房。 此乃修行之要。 龙者,乃人心神之相。 青龙者,东方木,木能生火,即离火,其离属心,故乃阳中纯阳。 莲池者,气海丹田也;洞房者,肾宫也。 莲池丹田本就是肾宫延伸,为白虎所辖,是阴寒所在,青龙架离火至莲池,纯阳之炁氤氲升腾,自也惊动白虎出肾宫洞房,架肾水兴波而来,与青龙相会。 至此龙虎相报不离,是为降龙伏虎,是为坎离相交。 此为跻身化神道君境界不二法门。 天下道法万千,至于此境界,已有殊途同归之相。 更应一言:玄门一树万朵花,天下诸宗本一家。 正此时,阴阳二火齐入气海丹田之中,但见阴阳交汇,演化万千造化,气海丹田之中,道子元婴经此阴阳二火淬炼,一缕阳气生于本源之中。 元婴本阴神之相。 此时间,一阳复生,万阳并行。 莹莹华光自元婴之中绽放开来,映得丹田之中明光透亮。 眼见得此,那元婴自阴阳二火之中起身,双手摊开,复又在火中一握,提罡捉煞之间,元婴出得气海丹田,沿中轮直上,等得鹊桥,步入泥丸宫内! 正此时,阴阳二火已熄,那元婴立在灵台之上,双手合握,抱元守一。 但见罡煞二炁混在一处,轰鸣之声中,泥丸宫内灵炁沸腾,似是有天地开辟之相。 只是任由斑斓灵霞绽放,那元婴却始终立在灵台上端坐不动,罡煞二炁迸发开来,定下泥丸宫内四方地火水风,与此同时,那元婴开口,煌煌神音响彻泥丸宫。 仔细听时,正是《太阳元霆渡厄雷经》全本。 伴随着道经诵念,雄浑法力涌上灵台,引动着斑斓灵霞汇聚,自泥丸宫内,凝聚成一方璀璨神府。 此之为灵台紫府! 一息之间,紫府凝成。 那元婴之中,明光大盛,彻底化成阳神,而后轰然蔓延开来,化作纯粹灵光,笼罩在整个紫府之中,原地里,灵台之上,只有一道虚影显化。 与此同时,一缕神光飞出紫府,沿天顶而出。 但见那神光一现世,随即迎风暴涨,引动四方滚滚元气,落到那雷海间朦胧法身之中。 轰——! 伴随着气息狂涨,便是如宗安道子,此刻也忍不住朗声大笑。 蹈空步虚之间,道子剑指刺出。 “死!” 雷霞分光剑指点出! 阴阳雷元动荡之间,道子眼前,最后一道佛修法身碎成齑粉。 天清气明。 宗安道子伸手一招,雷海消弭之间,那法身划过一道灵光,飞入道子眉心。 紫府之中,但见那道原本朦胧的身影忽的凝实,端坐在灵台上,手捧无极龙旗,口诵《太阳元霆渡厄雷经》。 宗安道子身后,宗林道子脚踏遁光走到身前,此时间,宗林道子的表情有些复杂。 “师兄……唉!到底化神道君境界有成,恭喜师兄了。” 说是恭喜,说话间,两人脸上却毫无喜意。 宗安道子也只是摇摇头。 “走罢,去寻他们。” …… 莲台旧址中。 柳元正立在一处古院前,一手捏骨符,一手缓缓推开了铜门。 氤氲香气扑面而来。 少年眉头一挑,但见院落中央,有一莲池,此时间,四下里无风,那莲池之中,多多灵莲盛开,却兀自摇曳。 眼见得此,少年表情似是有些困惑。 “这是……听风莲池?” 第一百一十章 杀劫 “定源山……” 看着古院中的听风莲池,柳元正轻声呢喃着。 昔日破山伐庙第一场,少年曾经在断壁残垣之间瞧见古院之中的土坑。 当时,宗安道子指点道,那里是听风池的旧址,又说了一番佛宗故事,最后感慨着听风池的凋敝。 谁知今日,竟教柳元正在此寻得了听风莲池。 呢喃中,少年的目光不再迷惑,反而渐渐清明起来。 “是了,到底是一宗法统传承至今还在,旁的天材地宝也好,灵山秀水也罢,尽可因着式微舍弃,但是这等古佛昔日宣道之物,怎的会舍弃在外! 当年莲台宗从定源山撤走的时候,想来便将这听风池从原地拔走,安置到了旁处,这些年辗转流离,不知换了多少地方。最终被安置在了这处旧址之中。” 这般思量着,柳元正遂也想到了此地的不同。 相较于其余旧址而言,此地各处阁殿都尚算完好,虽然岁月销蚀的痕迹仍旧明眼可见,但却未有如先前几处旧址那般断壁残垣,破砖烂瓦遍地。 “想来,便是旧址,此地舍弃的时日,也要晚过如定源山等地许多,佛门式微也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如莲台一宗,便是一点点衰败下去的。 这莲池置于此地,或许是某一代时,莲台一宗经逢大变,失了这一方面的传承,使宝地蒙尘,又或者,是昔日莲台一宗长辈觉得此物碍眼,故意潜藏在旧址之中。” 思忖着,少年却觉得愈发趋近于后一种可能。 传承断绝非是偶然之事,昔年若有大难,恐怕今日莲台一宗也难存,或许此宗关于高深境界的修法和道识已经失传,但如此等古佛传道之地? 只要还有记载莲台古佛的经典在? 便没有断绝传承的道理。 这般想来,也唯有故意潜藏在此处这一根由了。 伴随着莲台一宗的不断式微? 昔日里许多底蕴? 也注定会变了味道,成为旁人攻伐的理由。 便如这听风莲池? 连宗安子这样的一宗首席亲传都为之遗憾。 若是教人知晓,此物还在莲台一宗手中? 消息一旦传出去? 或许祸事就已不远。 便是玄门不去做,也难保不会有魔宗以及左道散修铤而走险。 潜藏于此地,反而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想通了这一点,柳元正甚至怀疑? 定源山那个土坑中的灵莲? 都是莲台一宗后来故意洒下的种子,将之伪造成古物腐朽凋敝的景象。 思量清楚了根由,少年心中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毕竟柳元正掌握着《八宝玄雷池》的修行法门,对于他而言,这听风莲池的重要程度还要比之旁人更甚。 不说如今盛开在柳元正眼中的诸般灵莲。 便是这听风莲池本身? 历经万古岁月仍不曾腐朽,本就是无上宝材? 最为适合少年拿来修行《八宝玄雷池》法门。 只是初见这莲池,欣喜之余? 柳元正心中更多的还是警惕。 自古玄门始,佛门诸宗以宝物暗算修士的故事太多太多了? 不说玄门? 昔日不少左道散修? 便是因为贪图宝物,反而遭了算计,被强行渡入了佛门。 此一门蛊惑之人之术,教人防不胜防! 况且有着心神不安在前,故而见到了莲池,反而教柳元正不由得多想。 如今想明白这莲池背后的根由,少年便也定下了心神。 “该是我多想,世上哪一宗有这样的底蕴,要拿祖师昔年传道之宝来暗算一筑基境界修士?便是佛门鼎盛时,也没有这等奢靡的做法!我又非是宗安师伯,便是暗算了我一个,又无法定鼎此时局面。 况且,我身处劫运之中,自有气运庆云庇护,便是卜道大能此刻也难算我跟脚,莲台一宗如何知我现身此处?此时我虽然心神不安,却不好自己吓自己,如此反而失了方寸。” 一念至此,柳元正这里也不再多想,一抬手间,陡然将渡生山河图祭起,先是元磁神光洒下,将听风莲池“洗”了一个通透,随即便是须弥之力一裹。 宝光变幻之间,原地里只留下了一方土坑。 听风莲池坠入宝图之中,顷刻间便沉入三光神河之中,滔滔河水席卷着三光神力,不住的冲刷着听风莲池。 到底是历经万古岁月的古物。 顷刻之间,听风莲池中,便有点点道纹,在三光神水的冲刷下断裂开来。 反而是池中的诸般灵莲,反而在三光神水中熠熠生辉,不见灵光变化。 神念探入宝图之中,瞧见这一番,柳元正却不觉得心疼。 这般毁地只是古物,柳元正盘算着拿来用的,不过是听风莲池的宝材本身。 一想着《八宝玄雷池》的修行有了着落,柳元正心中也不禁泛起喜意。 “此行倒是顺遂,未料想竟能有如此收获,不过我日渐翻阅《玄霄秘策》,只炼气、筑基这两卷,林林总总许多法门,如今看来,却都尽可取材于妖修与佛修。 五灵元珠也好,八宝玄雷池也罢,还有我未曾选择的诸般法门,若是偏近玄门法,则多为莲花一类,若是偏近左道法,则可以妖修丹、血修行……” 想到了这里,便是柳元正也在心中暗暗称奇。 “这半阙仙书乃五雷散人写在三万余年前,难不成那时,五雷散人便已经预料到今日的局面了么……” 想到这一番,少年也不禁对五雷散人的智慧心向往之。 如他那等左道宗师,留世的文字,哪怕一个字眼都必然蕴含深意,断无巧合的可能。 “今时的局面,想来昔年便有些许蛛丝马迹,而后又被左道宗师得知,以此剥茧抽丝……啧!” 好生感慨了一番,另一边,一缕神念探入宝图之中,感应着听风莲池在三光神水长河之中的变化,少年也并未将之取出,反而手捏法印,将莲池彻底镇压在河底。 做完这些,少年一抬手,便将渡生山河图收起。 正抬脚折身,准备往别处去搜寻的时候,丹老神形的声音忽地响在了心头。 “尊主,速走!天地之间的香火之力有所变化!怕是有人探寻到了尊主落脚之地,速走!” 话音还未落下,一道宝光便涌现在柳元正身侧,正是火鸦神壶。 少年不假思索,正要祭起手中符书,一时间,却只觉呼吸一滞,连法力的运转都显得晦涩。 半悬空处,一道赤色神霞显化,内中并无人影,却蕴含着凛冽杀机,紧紧锁定了柳元正的气息。 电光石火之间,见得此番,少年不敢怠慢,反而放下了手中符书。 气机已经被神霞勾连到了一处,便是柳元正远遁千万里,只要仍在古阵之中,这神霞也是顷刻便至。 如此遁去,不说逃不掉,反而徒耗法力。 一念及此,柳元正随即抬手。 灵光流转之间,一道道骨符祭出,一枚贴在眉心,一枚贴在胸口,一枚贴在丹田,又有两枚罩住了后心与两肾祖窍。 与此同时,先前古殿中祭炼过的蚕丝人偶也悬在少年天顶。 随即便见柳元正口中念念有词。 “贫道柳元寿,玉岭山生人,庚子年丁亥月甲子日甲子时降生,命中壁上土、屋上土、海中金……” 随着柳元正这般朗声开口,少年顶上的蚕丝人偶兀自燃起。 呼吸之间,那人偶顷刻焚成齑粉,少年也将这一番话急急说罢。 但见与先前似是而非的气息从柳元正的身上升腾开来。 不知何时,少年身形,面容,竟也与先前有了些许变化。 而随着柳元正自身气机的改换。 那道蕴含着凛冽杀机的神霞,本在不断的下落,正要兜头砸下,却忽的与少年的气机牵引断开,兀自悬在原地。 下一瞬,那神霞划破虚空,消失在柳元正眼前。 少年兀自静立不动,只是一手拂过额头,尽是汗水。 第一百一十一章 香火开劫 蕴含着凛冽杀机的红霞哪怕已经消失在柳元正的视线之中。 少年仍旧像是面临着那无边可怖的威压,兀自呆滞的静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山间有风席卷而过,吹得少年衣衫湿透,通体凉意。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变化,已经让柳元正整个人汗发如柱,活似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良久,柳元正方才定下了心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左手仍旧隐在宽大的袖袍当中,却悄无声息的将那无名玉灯收起。 电光石火之间,少年几乎将通身法力全数灌注进了玉灯之中,那莲花灯盏中央,豆大的焰光闪烁着通明紫意。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这玉灯也只是引而不发,并未引出浩瀚声势来。 原地里,少年的气息喘的有些粗重,右手抬起,他复又将火鸦神壶祭出。 但见焰光升腾,那身裹灵云的丹老神形也一幅心有余悸的姿态。 “万幸尊主善魇魅之术,以此法避过劫去,否则,小神当真不敢想象。” 此时便显出这神形凝练的好处来了,到底经逢大变,任谁都难顷刻间平复下心境来,只是有丹老在,便有了个能开口排解的渠道,更益心神。 修行讲求法财侣地。 所谓侣便是应在此处。 听闻丹老神形之言,少年也因之分去了心神,反而因之少了许多恐惧。 他只是木木地点了点头。 “此一番,还是多亏得丹老示警,我虽掌握火鸦神壶,到底非是自身修行了神道,对这香火之力的感应便隔了一层,雾里看花,水中观月,难见本真,先前若是反应稍慢半息,恐怕要遭不测。” 这话说罢,倒见那壶中丹老竟也点了点头。 “非是不敬尊主,只是先前当真教小神骇然,那一刻,天地间的香火之力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天地化成了无法揣度的可怖存在? 一缕磅礴念头夹杂在其间? 降下死劫!” “是了,贫道对香火之力感应不清明? 但那一道赤色神霞却瞧的清楚? 恐怕我家大师伯全力出手,也难有这般威势!只是丹老说此间香火之力活了过来?” 感慨之间? 顺着壶中丹老的话,柳元正像是瞧见了什么端倪一样。 听见少年追问? 壶中丹老也随之开释道。 “这香火之力便如天地间元气一般? 寻常时总是无主,小神炼化得自身神力,尊主炼化,得自身法力? 炼化之后的? 总与散逸在天地间的有所不同,而自身炼化的,又因着功法、神位不同,与旁人炼化的也有差异……” 听闻此言,柳元正不禁心神震撼莫名。 “若如丹老所言? 先前感应着的,是有主的香火之力?” “正是。” 闻言? 震撼之余,少年心中困惑反而愈多。 “怪哉……此事断无道理? 莲台一宗式微孱弱万古岁月,怎的就教香火之力有主了?难不成那莲台古佛还能活过来不成?” 正这般思量着? 忽然间? 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 急急追问道。 “丹老,先前你所感应,说这天地化成了无所猜度的存在!你感应到的,是这红阳龙华之阵隔绝的天地,还是三阳龙华锁天阵笼罩起来的天地?” “红阳龙华……说来也不过一宗之地而已,若依先前所感应到的威势,恐怕……小神猜度,乃是整个三阳龙华锁天阵笼罩的天地!” 听见壶中丹老这般说,柳元正一时间并未回话,只是双眸越来越明亮起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气血在道躯之中狂涌,连手臂都因之颤抖! “古佛……古阵……三宗……宝盖……正山!” 轻声呢喃着,柳元正这里忽地一顿,旋即将手中符书翻出。 “走!丹老你先散去神形,贫道要去寻几位师伯了!若我猜测为真,当真是吾玄门诸宗的天大祸事!” 话音落时,柳元正通身法力往这页符书之中灌注,却并非架起遁光,而是以气机去牵动那金章篆书本源。 …… 另一处,半悬空中。 柳元邱脸色苍白,嘴角不住的溢血,四肢更是抽搐不止,胡乱地在半空中打着摆子。 宗远道子表情凝重的站在柳元邱的身侧,一掌按在柳元邱的心口,护下他的心脉,一手捏着枚宝丹,助他服下。 先前诸修正在半悬空飞遁,忽的斜地里一道蕴含着凛冽杀机的赤色神霞涌现而出,到底是有心算无心,这神霞袭来,诸道子仓促出手,也只挡下了七八分,仍有余威穿过了诸修的阻挡,伤到了柳元邱这里。 此时间,眼见得一枚宝丹服下,柳元邱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些许血色来,嘴角的血沫也不再往外翻,宗远道子方才收回了手掌,示意身旁的朱子同过来搀扶好柳元邱,这才表情凝重的对诸道子摇了摇头。 “好歹护住了心脉,救下了元成的性命,只是那未曾拦下那道赤霞,到底还是毁了他的丹田大窍,若无天材地宝温养,恐怕……” 说到这里,宗远道子也只是再度摇摇头,不再言语。 人群正前方,宗安道子一只手抬起虚握,道人的身前,一缕神霞之光被他浑厚的法力禁锢住,左突右进,难得逃窜。 听闻宗远道子之语,宗安道子掌心法力涌动,将这一缕神霞彻底荡碎,表情也很是凝重。 “此一道神霞,乃寻气机撕裂虚空袭杀而来,我这里出手仓促,也只镇压下了一缕本源,只是以我神念探去,这赤霞本来锁定的气机映照元成师侄,却有些似是而非……” 说到这里,宗广道子眸光一亮。 “是元易!” 宗安道子亦是缓缓点头。 “我思量着,也该是他,元易师侄学究天人,以筑基境界位列丹宴闻法七友之一,本就显出自身非凡来,如今虽说与我等离散,但他作出甚么大事来都不该意外,不知元易发现了甚么,引得这赤霞锁定了他的气机……如今看,想来是元易用渡生山河图避开了,元成师侄与他是血亲手足,气机相类,便也将赤霞引到了咱们这里……” 说话间,宗安道子面显忧色,虽说想到了渡生山河图,却难免担忧柳元正的安危。 正此时,却见宗广道子一翻手,祭起金章篆书。 “感应到元易所在之地了!” 话音落时,诸修精神一震。 “走!”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青云 “这是天大的祸事!深究其根由,如今还难说得一二,只是此间许多端倪已可探寻,自西行而始,这正山道人行事便颇多奇诡之处,不说正瑜道子舍了运星,教他炼成了气运灵宝,这都是后话。 单说西行路上,此人竟能寻得太华一宗古时福地洞天,得昔年古传承,先前师侄还不觉得甚么,如今翻过头去看,却颇觉此事有鬼,看诸宗往昔故事,不是没有古传承重见天日的,但得传承者,也都非凡。 非是师侄傲气,这天地总逃不出甚等样的气运证甚等样的道果,若是正瑜道子亲寻古洞天,贫道甚么迟疑的话都不会有,可这正山道人,恐怕连师侄这等宗门贤人都大有不如,此行端有德不配位之嫌。” 孤山之间,五雷仙宗诸修林立,柳元邱已经因伤过重,昏睡了过去。 此刻,诸位道子正将柳元正环在正中央,听着少年侃侃而谈。 但见说完这一番,少年又一抬手,将火鸦神壶祭出,随即便见玉壶之中焰光大盛,凝成火鸦神相。 灼灼眼光几乎将四方天地烧得扭曲。 那火鸦神相更是非凡,腾开翅羽,其上点点赤色显化,更显华贵,隐有些许凤凰之相。 “诸位师伯,这火鸦神壶,便也不用师侄多做介绍,此宝早就存放在师门宝器殿许久岁月,昔年得宗门赐下,此物跟脚以及缺漏之处,该是尽知的。 当日里? 吾等尽数四处遁逃? 眼看是处处险情,危机之下? 师侄寻得一处莲台旧址? 不得已,只能将那逃禅金像之中的香火之力炼入玉壶之中? 温养器灵。 如此,方教这器灵得了造化? 如今隐约有晋升法宝品阶的端倪? 威能更盛,便也是依仗着这法宝之利,才教师侄数次险象环生,否则不敢想象。 说来也奇? 许是因着师侄身处劫运之中? 冥冥得了指引,接连寻到旧址,数度炼化香火之力,却也让我察觉到了天地间香火之力的端倪,复才引来杀劫。” 说道最后? 饶是已经过去片刻,柳元正仍旧是一幅心有余悸的表情。 少年身旁? 诸位道子并未一时间答话,宗广道子仍旧祭出金章篆书? 复将先前留给柳元正的那一页重新炼入宝器之中,而如宗安道子等人? 却都饶有兴趣的望着那火鸦神壶? 端详着火鸦神相。 少顷? 便见宗安道子点了点头。 “此事果如元易所言,说来到底是运势缘故,吾等手中诸般宝器,都是往日里自行炼制,少有以妖修残魂炼入宝器中做器灵的,故而便失了此间先机,唯有元易这里,玉壶之中养了一道火鸦神相。 你在危机之间,炼化逃禅香火之力温养玉壶,此事无可厚非,非常时刻当行非常事,若非如此,恐怕也难瞧见这三阳龙华锁天阵中的诡谲与奇异,元易,此事你做的不差,香火之事,劫运之后,宗门也会有妥善说法。” 听见宗安道子这般说,柳元正遂也了然的轻轻颔首,便收起火鸦神壶来,走到昏睡的柳元邱身侧,探看着堂兄伤势,又轻声询问了身旁朱子同几句,最后面露愁色。 瞧见少年表情上的变化,诸道子神情更是温和许多。 不多时,便见宗安道子又缓步走到了柳元正身旁。 “师侄,此间诸事,你也好,元成也罢,诸般因果,已经将大半劫运关乎到了你的身上,此行后续,你可有甚么想法?” 听闻宗安道子这般言语,柳元正却缓缓摇头。 “说来愧疚,不怕师伯知晓,先前杀劫临身,此时仍教师侄心神动荡,难以多想些甚么,如今祸事已生,可又不知彼辈有甚么目的,谈何去想后续。” 听闻柳元正这般说,宗安道子却只是摇了摇头。 “此话却落得下乘,元易,你修道也是先从练拳过来的,岂不闻任他千般来,我只一拳去的口诀?此间依我看,亦是如此,彼辈目的何在,此时想不明白,不意味这之后也想不明白。 既然你炼香火之力,引动了此间杀劫,甚至彼辈端倪马脚也在这香火之力上,既如此,何如继续炼化下去呢?要知逃禅三宗,泰半气运,都牵连着香火之力,只是你还未察觉罢了。” 说话间,宗安道子忽的抬起手来,捏着一点灵光,要往柳元正顶上三尺处遥遥点去。 瞧见道子动作,不说柳元正,便是此间诸修都齐齐望来。 少年一动不动,任由宗安道子这一指点下。 顷刻间,但见柳元正顶上庆云显化。 较之先前,此时间柳元正的气运庆云更是浑厚,柳元正更是手捏法印,将渡生山河图祭起,镇在庆云之中。 诸修一番观瞧,随即便听得宗林道子感慨道。 “元易师侄如今气运之浑厚,已远迈吾等!” 说着,宗林道子更是祭起气运灵宝,显化出自身气运庆云来。 宗安道子与宗广道子亦是含笑一同做了。 四道庆云显化,一经比较,顿教众人比较的真切。 此间四道气运庆云,以柳元正的庆云最为浑厚,宗安道子次之,宗广道子再次之,宗林道子之庆云最末。 这会儿,便是柳元正也瞧的清清楚楚。 只是少年仍旧有着几分不敢置信。 要知道,这气运涨跌,到底不似法力那般,教人感应的真切,若非四人相互映照,恐怕柳元正仍旧还不觉得有什么变化。 端详着四道庆云,少年不仅看出了气运浑厚上的差距,更是觉得,自己顶上的庆云,要比旁人更为凝练许多。 心中困惑未及开口,便听得宗安道子笑着释惑道。 “此行初时,咱们四人具为闻法七友之一,气运相差无几,说来因着修为缘故,恐怕元易还要差一些,但此行历劫,吾等气运便各有不同收获。 入阵之后,因着宗林师弟受伤缘故,未有太多成效,故而涨的不多;宗广师弟一来救下不少同门,二来斩杀数位逃禅佛修,气运涨的便多些。 贫道一是有斩佛修功绩在,二是因着跻身化神道君境界,遂涨的还要更多些;唯有元易师侄,炼化莲台一宗香火,动荡的是彼辈底蕴气运,如今几有青云直上之相! 还是那句话,非常时,便行非常事!不管这天地间香火之主乃是甚么人,元易你继续炼下去,炼到他坐不稳,坐不住!到时候,甚么阴谋诡计,便也都能冒出来了!” 闻言,柳元正亦是精神振奋。 “善!便如师伯所言,吾与那人夺一夺此间香火!” 瞧见柳元正应下,宗安道子笑的更是爽朗。 “不用怕,吾等为你护法!” 宗广道子一摆手,遂将红云镇龙钟祭起。 “哈哈哈!元易,此一遭合该你做好大事情!吾等为君前驱!”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炼神壶(求订阅) 半悬空处,五雷仙宗诸修蹈空步虚而立。 金章篆书散开,金章院诸修各持符书,身踏遁光,依雷阵而立。 阵法中央,柳元正盘旋悬空而坐,顶上庆云显化,渡生山河图高悬灵云中央,少年手捏莲花印,身前祭起火鸦神壶。 雷阵后方,宗广道子掠阵而立,祭起红云镇龙钟,荡开四方席卷而来的狂风,定鼎天地须弥! 雷阵侧方,宗林道子掠阵而立,北斗明光钉祭起,但见一道银白流光环绕雷阵转动,光芒流转之间,杀机凛然! 北斗注死,此乃时间无上杀伐之器! 少年另一侧,宗安道子无极龙旗祭出,宝器化作龙相,分割阴阳,时而显在悬空,时而又一闪而逝,没入虚空之内,一息间有繁复变化,分割阴阳。 雷阵前方,宗安道子掠阵而立,祭起龙皇衍道罗盘,镇压四方气机变幻,窥破诸般虚妄,洞见万千本真! 呼吸之间,柳元正缓缓睁开双眸。 与此同时,丹老神形的声音自少年心头响起。 “请尊主变幻三山印,十息之后,复归注神印,再以剑指点灵,三息之后,还返莲花印? 维持法力灌注? 兼以灵焱重炼宝器。” “善。” 少年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心中回了丹老神形一句? 手中法印变幻之间? 更是分出半缕神念,悬于天顶? 附在渡生山河图之中。 随即,便见柳元正这里手中法印变幻? 一时间引动火鸦神壶之中明光更盛? 一时间,便是阵中诸修,都隐约听到了喑哑刺耳的鸦鸣声音。 火鸦神相显化! 恰逢柳元正这里剑指点出。 三息之后,柳元正复返莲花印? 但见那火鸦神相灵光更盛。 呼吸间的变化? 果然引动了散逸在天地间的香火之力,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有香火灵光凝聚,便是连宗安道子等人都瞧的真切。 瞧见这一番,柳元正随之高喝一声。 “诸位助我!” 话音落时? 先见柳元正顶上渡生山河图宝光大盛。 “善!” 随即,宗安、宗广、宗林三位道子齐声应和。 四尊宝器登时间明光汇到了一处去。 莲台一宗的气运? 因着劫运的缘故,被引动了! 若是往常时? 还未有这般轻易,可是莲台一宗自行毁去了许多底蕴? 万古气运失了镇压? 反教五雷仙宗诸修这里? 得手的更为轻易。 一饮一啄之间,似乎早已经定下了要有这般局面。 柳元正炼化香火,可以引动气运变化,此时间诸修反道行之,乃是以动荡气运,引来更多的香火之力聚敛。 正此时,旋即听得宗林道子也是出声高喝道。 “金章院诸修,听吾号令,依符书所言,分列二十四部,布归元护道玉雷阵!” 话音落时,但见半悬空处,雷光阵阵变化。 电光石火之间,那原本的雷阵已经变了模样。 正中央,柳元正抬眼望去,但见诸修以法力布阵,二十四道明光混而不乱,自阵法上空,凝聚成一朦胧身影。 但见这道朦胧身影已经凝聚,四下里香火之力更是疯狂往柳元正这里涌动而来,凝聚成灵光,点点没入火鸦神壶之中,被丹老神形炼化。 少年瞧的真切,已经从这阵法变化之中瞧出了跟脚来。 昔日丹宴之中,松河古仙诵《归元雷霞经》,彼时七友闻法,各有所悟,宗林道子通悟的,便是《归元护道玉雷篆》。 这一路西行走来,未见宗林道子有所施展,不似宗安道子一般,似是已经将自己所悟术法掌握通透。 谁知,宗林道子竟也不声不响的将这《归元护道玉雷篆》悟得熟稔,甚至已经在雷篆的基础上,有所演化。 所谓一法通,诸法通。 符篆也好,阵法也好,一经通悟,随意变化倒显得微末。 又说这宗林道子,本就是玉都神雷一脉亲传,此一脉传承仙经乃昔年天上神君赐下,本就与玄门神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着自身根基的缘故,宗林道子通悟的这门符篆之术,便也有着几分通神道之威。 如今阵法一经布下,顿教柳元正瞧见高邈玄奇来。 心中不住的赞叹着,柳元正这里动作也未曾有所迟滞。 翻手间,少年袖袍鼓荡,无名玉灯托在掌心,登时间,一团紫色灵火飞出,将少年身前的火鸦神壶一裹。 紫羽决明灵焱! 在诸修定下此刻这般计较的时候,柳元正便也决定要借此机会,重炼宝器! 依照丹老神形所言,以香火之力温养,自然也可将法器中的隐患一点点消磨掉,只是到底算笨办法,费时耗力。 莲台一宗香火再有余裕,天晓得此一番能夺得多少? 在少年看来,好处还是落在实在处更好些。 这般思忖着,但见在紫羽决明灵焱的包裹中,那火鸦神壶几乎被烧得通透,壶底莲花包裹镶嵌的妖丹元珠更有融化之相。 说是融化,更像是在淬炼之中,彻底与赤玉壶身熔炼成一体。 伴随着这般淬炼,但见那壶身之中,一道道灵禁亮起明光,连带着壶底妖丹元珠之中,原本晦暗的几道灵禁,也随之变得灵动,气机渐渐开始与宝器本身勾连到一处去。 瞧见这一番,柳元正心神稍定,随即翻开乾坤袋,取出数枚类似相近的妖丹元珠,往玉灯中央一送,随即在灵焱的淬炼下,炼化成丹液。 一抬手,这一缕精纯丹液随即飞入火鸦神壶之中,沉入湖底,温养滋润着那妖丹元珠。 顷刻间,便见法器本身都更为明亮通透了许多。 此时间,柳元正的动作也被诸修看在眼中。 宗广道子一抬手,便见十余枚赤色妖丹元珠飞到柳元正身旁。 “师侄,你既然有重炼宝器的心思,索性炼得尽善尽美一些,如此数枚妖丹元珠,多是与你那火鸦神相相近,莫说师伯小器,只送你结丹境妖修元丹,更高品阶的师伯也有,只怕你炼入了反而喧宾夺主,失了恰到好处。” 说话间,柳元正已经望向身侧,十余枚妖丹元珠,品相之精美,绝冠历年来,柳元正所见! 此时也容不得柳元正这里客气推诿,将宗广师伯的恩惠记在了心中,柳元正遂将妖丹元珠往玉灯中一送。 “多谢宗广师伯!” “小事!” 正说话间,又见一枚赤色灵光从阵前飞入,直至的悬在柳元正面前。 “亏我早有准备,元易,此乃一方赤玉精,于我来说尚算寻常,不是甚么紧要物件,送与你炼器了。” “多谢宗安师伯!” “哈哈!安心炼器,炼化香火!”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禅师西来 十余枚赤色妖丹元珠便在紫羽决明灵焱的淬炼下化作了更为精纯的丹液。 宗广道子所说绝非虚言。 非是他小器,不赠给更高品质的妖丹元珠,要说宗广身为亲传道子,更是元婴境巅峰,甚等样的妖丹元珠他手中未有? 不过是恰到好处罢了。 此言当真一语中的,炼化这十余枚妖丹元珠的时候,柳元正已经觉得很是吃力。 并非紫羽决明灵焱威能不盛,这无名玉灯乃是半件灵宝,实在是桎梏于少年自身的修行境界。 法力再是雄浑于同境界修士,到底不过初入筑基境罢了。 催动着无名玉灯,几乎要教柳元正这里法力枯竭,到底还是将那十余枚赤色妖丹元珠炼成了。 一抔丹液洒进火鸦神壶之中,登时间,便见焰光暴涨,连那壶底元珠都显出盈盈灵光来,哪怕是不施展瞳术法眼,都教人瞧的真切。 焰光之中,喑哑刺耳的鸦鸣声音再度响起。 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便见那数道晦暗的灵禁,随着宝器的变化,彻底绽放出明光来! 昔年炼制宝器时的缺憾与疏漏,如此再也不复! 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柳元正接连吞下数枚丹药,体内气海丹田之中,五灵元珠灵光兜转,珠中世界十方灵神齐齐运转道功。 只顷刻间,少年原本干涸的法力,便已经恢复三成有余,五行相生,阴阳相谐,势头更是愈来愈盛,不过是几个呼吸,柳元正这里法力再度充盈。 柳元正这里的变化,早已经被诸位亲传道子瞧在眼中。 诸修为掠阵,不曾多有言语,反而是立在柳元正不远处的宗远道子,到底难耐心中感慨,出声道。 “世言五行之道如何玄妙,吾昔年时尚且觉得寻常,思量着吾宗亦有阴阳妙道,如今见到元易,方知五行阴阳并济之雄浑!” 听闻此言? 柳元正只是笑笑不语? 不少亲传道子更是深以为然的轻轻颔首。 眼见得自身法力再度充沛起来,柳元正一抬眼? 便将视线落到那一方赤玉精上。 这天底下灵玉亦有品阶? 些许微末之中的差距,分出上中下三品来? 再有比上品灵玉更为珍奇的,便是这玉精了。 一脉玉矿? 三品灵玉产出各有不同? 然则玉精却难见,非得是那等巨矿富矿之中,根髓处,偶然能得见那么几十方玉精。 单以此言之? 便足以见这一方赤玉精的珍稀。 抿了抿嘴? 柳元正伸手一招,便将这方赤玉精以法力包裹,落到无名玉灯中央。 再一翻手时,几支玉瓶装盛着丹药,已经悬在柳元正身侧。 虽然一时间法力还足? 但柳元正晓得,炼化这赤玉精却还得耗费更多功夫。 如此? 柳元正屏气凝神,全数落在这玉灯中央? 时不时还要掐诀,将法力凝练成法印打入赤玉精之中? 不过时? 柳元正这里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诵念起《引凰古经》全文来。 瞧见了柳元正这般炼法,阵中诸位亲传道子更是啧啧称奇,观少年诸般步骤,虽然仍是玄门炼器的底子,但许多细节处已经有所改动变化,说不上好坏来,但至少此刻,最为契合重炼那火鸦神壶。 亲传道子都是道识高邈之辈,如今瞧见了这等变化,都引动了几分心中道念痴狂,哪里还顾忌身处险地,纷纷以柳元正的手段为根由,延宕开来,谈论着更为高深的器道。 不知何时,被朱子同好生搀扶着的柳元邱已经从昏睡之中清醒了过来。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着,失了法力,此时只能依靠朱子同,勉强立在云上。 柳元邱没有言语,他只是怔怔的望着前方不远处柳元正的背影,似是在凝望着自家堂弟,又似是因着这道身影开始出神,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沉默着。 他只是这么沉默的凝望着。 …… 数百里外。 明黄遁光撕裂虚空而至。 半悬空中,静海禅师的身形从遁光之中显化出来。 她身形仍旧有些狼狈,气息却要比早先好上了许多。 只是时间愈久,静海禅师面容中的悲苦神色便愈发浓烈。 未及静海禅师探寻些什么,她的神情忽地一怔,紧接着,便望向五雷仙宗诸修蹈空步虚布阵的方向。 她并未察觉诸修所在,但是静海禅师却感应到了气运的波动,感应到了天地间香火之力的变化。 未有迟疑,静海禅师随即架起遁光,撕裂虚空而去。 …… 千余息时间过去。 《引凰古经》已经在柳元正的口中诵念了足足六遍,连那玉瓶中的丹药都吞下了整整半瓶。 赤玉精的炼化远比柳元正想象的更为艰难。 好在,到底还是教少年炼成了。 无名玉灯中央,紫色的灯焰之中,一团赤精玉脂悬在其中。 随即,便见柳元正手捏剑指,点着赤精玉脂往火鸦神壶之中一送。 登时间,拇指大小的赤精玉脂飞入火鸦神壶之中,坠在火鸦神壶中央,经壶中法焰焚烧,顷刻间轰然崩碎开来。 轰隆声中,但见点点灵光洒向整个火鸦神壶。 灵光落下的瞬间,登时间火鸦神壶的气机陡然一变。 九九之数的灵禁气机彻底凝练到了一处去! 壶中法焰的颜色都在变幻,原本赤红的焰光随即变得沉重起来,不再那么明亮,玫红色的焰光升腾,却教四方虚空都烧得扭曲起来。 又看那壶中火鸦神相,竟也在此刻发生了明眼可见的变化。 六道赤红色的尾羽变得纤长而明艳。 两翼上,更多的鸦羽也变幻着本身的颜色,愈发趋近于传说之中的凤羽。 天地之间,香火之力滚滚而来,凝聚成的香火灵光首尾相接,几乎衬成了一道灵光长河,奔涌没入火鸦神壶之中。 此间,莫说是炼化香火之力,更似是鲸吞海量。 明明柳元正能够瞧见的变化只有这些,但到底是和自身气机相勾连的宝器,柳元正更觉得壶中的空间变得广阔了许多。 或许,此宝进一步淬炼晋升下去,有朝一日,会成壶中天地。 少年脸色喜色难掩。 “哈!吾之法宝成矣!” 话音落时,身旁诸修恭喜之声响起。 正说着,便见原本立在阵前的宗安道子蹈空步虚走来。 柳元正抬头看去,忽地见静海禅师竟随在宗安道子身侧。 未及少年开口,便听得宗安道子说道。 “元易,此间诸般事,我已与静海禅师分说了,她本在白阳龙华阵中,亦有许多变故,要说与咱们听。” 第一百一十五章 番天 “正瑜道子入佛了,太华仙宗一行人十之有九业已中了贼人算计,依我猜度,真正发作是在入阵之后,但是中招,或许早在此行之中就有此事,此时间,白阳龙华阵中……群魔乱舞!” 听闻此言,诸修面面相觑,倒是未有太多诧异。 早在料想到古阵有变的时候,依着那兜天宝盖与正山道人,诸修再往后猜度的时候,左右却逃不脱太华仙宗一行人。 如今静海禅师之所言,不过是印证了诸修心中那最恶的预料。 眼见得诸修沉默,静海禅师抿了抿嘴,便旋即继续说了下去。 “古阵有变,使佛门三宗诸修境界拔然而起,变化奇诡,远超常理。” 禅师话音落时,宗安道子反而颇有些淡定的开口道。 “此一番三阳龙华阵中变化大约相类,红阳龙华阵中亦是这般,不过说彼辈境界攀升堪称奇诡,却也未有太过可怖,原本的结丹成了元婴乃至化神道君境界,却也大约止于此步了。 或许内中变化玄奇,仍教他们可以将修为攀升下去,只是彼辈肉身仍是原本的结丹肉身,到了某一境界巅峰,便要桎梏住难以寸进了,否则,无需吾等出手,强行晋升的那一刻,便是他们血肉破碎,灰飞烟灭之时。 况且贫道与他们交手数次,此间奇诡变化,似乎与天地间的气运弥散有气机关联,如今吾等布下阵来,以香火之力动荡彼辈气运,此消彼长之间,恐怕他们也难复现盛时修为境界。” 听闻宗安道子这里说的笃定,不止是静海禅师,人群中,不少人都大略松了一口气。 待诸修再回望静海禅师时,却见原本仍旧镇静的静海禅师? 却罕有的面露迟疑。 她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羞于启齿? 陷于万难之间。 迎着诸修的目光,静海禅师咬了咬牙? 似乎突破了某种心障? 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些果决。 或许说是“破罐子破摔”。 “正瑜道子也好? 太华仙宗诸修也罢,此间根由? 还在那正山道人身上? 或许说,是古玄门时欢喜古佛!入阵后,正瑜道子趁我不备,曾将我擒下? 似是料定局势已稳? 说话便也不曾守秘。 三言两语之间,正瑜道子泄出许多辛秘来,方才教我知晓,她那正山师弟早前入得古洞天时便已中招,哪里有甚么先贤传承? 那洞天中乃古时一杀局,欢喜古佛以涅槃秘法潜藏其中万古岁月! 便是后来望虚山上? 他言之凿凿所炼甚么宝盖,也不过是似是而非罢了? 那气运灵宝实乃他所炼欢喜佛国雏形,待得吾等入阵? 又经了佛门三宗配合? 吞香火? 炼气运,以致那欢喜佛国已成泰半。 正瑜道子擒下我来,便是为得我庆云之中那一道运星,要强行夺去,复炼入欢喜佛国之中,以此为引,要使那欢喜佛国由虚转实,借假夺真!好在,吾宗幻化秘法尚还有玄妙之处,使我逃出生天来。” 经了静海禅师这一番言语,诸修彻底沉默了下来。 这一番倒不是已经料定。 实则是太过于出乎诸修预料,反倒使众人无言以对了。 很短促的沉默。 忽见宗安道子开口了。 柳元正望去,却见自家大师伯罕有的呼吸短促,心神不定。 “佛国……” 宗安道子先是轻声的念了一句。 “吾玄门中兴,如今大势未成,便要由盛转衰了么?佛国,佛国……极乐也好,欢喜也罢,若使之借假夺真,便是遗毒万古!你、我、咱们!都会是玄门的万古罪人!” 道子本是个春风拂面般的人物,说到这里,他已然失态。 眼见得宗安道子又想要说些什么,竟是失语,嘴巴张合,最后也只欲言又止。 正此时,却又见静海禅师越过宗安道子,忽然站了出来,望向柳元正这里。 准确的说,是望向柳元正身前的火鸦神壶。 “元易师兄,静海有一问。” 柳元正精神一震,只是拱手问道。 “禅师有何问?” “师兄可有计较,再开法焰灵火,三炼这玉壶,师妹将这一道运星与你,使师兄玉壶入灵宝品阶,或许吞炼香火气运,会更盛一些。” 听闻此言,柳元正反而一时皱眉不语。 他缓缓地低下头来,似是在凝望着身前的火鸦神壶,呼吸之间,心中却有万千念头一闪而逝。 挑了挑眉毛,柳元正忽地一笑。 “禅师,不说此间吾等西行,应劫之人能不能有足够的底蕴炼得两件气运灵宝;也不说此间只有丹宴闻法七友之五,能不能顺遂的将禅师运星镇压。 单说这西行劫运,根苗不在旁处,而在白阳禅宗,那一日七星倒悬于天,这是仙乡法旨中已经有所言明的,吾等破山伐庙,为的是涨白阳禅宗气运,这是理。 当然,事情有变,非常时行非常事,吾等不得已,为历劫而过,反而要强夺佛门三宗根基气运,我这里多得一分,白阳禅宗便要少去一分,这是情。 于理于情,先前做得诸事,贫道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但此刻见得禅师,却不好再继续做下去,合该禅师祭炼气运灵宝,以大势镇压三宗气运,行番天之举!” 听闻柳元正之言,静海禅师苍白的脸上到底有了笑容。 她竟未再有推脱言语,只是颇有些愧疚的朝着柳元正欠了欠身。 “那么师妹便依元易师兄之言,师兄道识广博,一番话使师妹我茅塞顿开,不过彼时彼刻,此时此刻,时局有变,到底是要师妹承下情分,亏欠师兄良多。” 闻言,柳元正只是哑然一笑。 “既然禅师言说亏欠,贫道这里倒有一事请托。” “但请师兄吩咐。” “不敢称吩咐,却也是旧事重提,禅师可还记得贫道要炼一套莲花状宝器罢?说来至今仍未得炼制,诸般宝材倒教我一一寻到了,只是我仍旧不大通晓莲花诸相,索性请师妹替我多书几幅莲花图,教我依模画样好了。” 少年这话一说,任谁都听得出言语中的懈怠,知晓这是个场面话。 便是静海禅师脸上的笑意也更盛了些,只是不住地颔首。 “莫说几幅,师兄已经吩咐了,便是千幅百幅,也都是有的。” 说到这里,静海禅师忽的想起了与柳元正初次见面时的那一番关于佛莲道莲之辩的谈话。 一时间,禅师竟笑的不大自然。 她到底脸皮没有柳元正这般厚实,一时间七情上面,末了反而神不知鬼不觉的留了一句。 “那么师妹便去炼气运灵宝了,还请师兄也在阵中,替师妹分担一二罢。” 话音刚落,便见柳元正这里也未有丝毫推脱,应得同样很是痛快。 “既是禅师之请,善!”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覆地 此一番定局,自始至终,五雷仙宗诸位道子都未曾有所言语。 便是最后观宗安道子神情,他这里也很是满意的。 柳元正一番话,说透了情与理,偏生以退为进,又教静海禅师让出了气运与香火的余裕。 但见刚一说定,阵中便起了变化。 柳元正这里侧走数步,让开了法阵正中央的位置,待得静海禅师一撒手挥出诸般宝材,要当场炼制最后一道气运灵宝时,柳元正这里已然凌空而起。 少年左手横托在小腹处,右手并成掌,高举在侧,掌心朝外平推而出。 有类玄门宝瓶相,双手合抱之间,隐约将火鸦神壶护在了中央。 喑哑刺耳的鸦鸣声音再度回响开来,声势哪里是先前能够比较的! 丹田中,五灵元珠兜转,十方灵神将道功运转至绝巅,阴阳五行并举,浑厚的法力生生不息,又疯狂的往火鸦神壶之中灌涌而去。 以柳元正同境界雄浑之法力催动这已是法宝的火鸦神壶。 不论是这修士,还是那宝器,至于此刻,方显相得益彰。 厚重的香火之力寻气机牵引而来,高悬于天,又凝聚成灵光漩涡,倒灌而下,被火鸦神壶不住地鲸吞着。 另一侧,静海禅师手捏禅宗莲花印,祭出本命法焰,往身前宝材一裹,已然开始了气运灵宝的炼制。 雷阵前,宗安道子手握龙皇衍道罗盘,神情肃穆,遥望四空,通身气机聚于一线之间,却又引而不发。 …… 与此同时。 青阳龙华阵中。 明琪道子蹈空步虚而立,手中玄青仙光洒下? 将一佛修本就皲裂的法身震荡成齑粉。 随即? 道子立在半悬空,遥遥回首? 看着诸修云集于自己身后? 道子随即悬起气运灵宝于庆云中央,稍稍感应着丹宴闻法七友之间的气运牵引。 正此时? 玄青仙宗另一位亲传道子缓步走到明琪道子身侧,拱手而立。 “师兄?” 未及他再说些什么? 便见明琪道子伸手一指。 “走!吾等要破青阳龙华之阵而出!” “往何处去?” “去得红阳龙华之阵? 寻五雷仙宗诸道友!” 话音落时,明琪道子身后诸修神情不变,反而是那另一位道子稍稍诧异。 “师兄,非是师弟要多嘴一问? 只是此间根由……” 那道子欲言又止? 话中颇有未竟之意。 闻言明琪道子只是一笑。 “不说咱们玄青、五雷两宗本就同气连枝,单说此间局面已经大坏,早非原先料定的那般,非是师兄不识大局,只是汝等安危总是在第一位的。 故而先去见五雷仙宗诸友最为稳妥? 若是丹宴闻法七友能聚得其五,许多事情反而好办? 进退便也多有余裕,否则贸然入白阳一阵? 反而显得冒失。” 言尽于此,那道子便也没了言语? 只是复又拱手? 随即折身? 落到玄青仙宗诸修最后,俨然一副压阵的姿态。 眼见得此,明琪道子复又大手一挥。 “走!” …… 西方,大雷音寺,佛院。 古树下,少年佛修静立,遥望着欢喜古佛所在的方向。 九尾玄狐静静地站在佛院角落之中,她只是这般端看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良久,少年佛修收回了目光,缓缓低下头来,一手轻轻的揉捏着眉骨,忽地无端叹息起来。 九尾玄狐偏头望去,眨了眨眼睛,到底心中起了好奇。 “佛子因何故而叹息。” “今日见了那欢喜佛国,未免便要想起昔年的极乐佛国来,触景伤情,怎能不叹息?” 听闻此言,那狐妖忽地意味莫名的一笑。 “我这几日也多读了些佛书,书上说,修行佛法要四大皆空,既然要空,缘何又要伤情?” 闻言,少年佛修缓缓收回了白净的手掌,复又回首望了狐妖一眼,竟也随着她笑了起来。 “这一问颇有佛意,想来这便是贫僧只为佛子,不是佛陀的原因?大约修行还不到家罢!只是恐怕成了佛陀,心中却也难空,便如欢喜古佛,他若心中证得了空,缘何要在此刻跳将出来,行如此逆天之事?” 话音落时,九尾玄狐忽的一怔。 “我还以为,此间事情本就是佛子与古佛事先说定的。” 原地里,少年佛修只是很遗憾的摇了摇头。 “贫僧劝过他,只是没能劝动,便也只好就此将计就计,否则他潜藏下来,穿彼之道袍,传彼之法统,曲解彼之经典,或可使中土局势大坏,做出更大的事情来。 这方才是贫僧最初定下的计较,到底古佛本就在暗处,只是他心有不甘,非要和松河老仙斗过这第一场,有得有失吧,只是如今看,佛法东渡,已成定局。” “此时间分明是欢喜古佛吃定了那老仙,怎的佛子不看好么?” 闻言,少年佛修又是很遗憾的摇了摇头。 “若得第二道运星,或许今日能见松河老仙临尘,又或者纯阳老祖拔剑,只是到底差了一筹,便是云泥之别,说到底……神通不敌天数。” 说着,少年佛修已经缓缓折过身来,迈步往小院外走去。 行至院门前的时候,少年佛修到底还是顿住了脚步,罕有的,少年佛修露出很是复杂的表情来。 七情上面。 第三次,他很是遗憾的摇了摇头。 再抬脚迈出院落的时候,他极轻声的开口说道。 “走了。” …… 云海之上。 依旧是梵音震震。 欢喜古佛端坐莲台。 他的身后,无边虚影显化,映照着欢喜佛国的天与地。 那一道道魂身盘膝而坐,齐声诵念欢喜佛经,正是这漫天梵音的来源。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并非绝对的虚幻。 借假求真。 有梵音真切的响彻云海,这本就是蕴了一分真意。 这是那一道道魂身原本存于尘世的真! 只是若想要虚幻照进现实,想要这无边佛国彻底盛开在人间,却仍旧缺了一份机缘在。 欢喜古佛却仍旧神情安稳,端坐莲台,八风不动。 正此时,忽地,有一道细微的破碎声响起。 欢喜古佛脸上的笑意一僵,继而睁开双眼,回望向身后的天地。 欢喜佛国的一角,碎了。 一道斑驳的裂纹出现在了那荒芜的角落之中。 紧接着,碎裂声不绝于耳。 裂纹如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欢喜古佛闪电般地折转回了身子,他遥遥望向远处的云海。 厚重的层云之中,有一道湍急的漩涡凝聚开来。 漩涡中央,似有白莲盛开。 欢喜古佛神情一怔,随即从金色莲台上站起身来。 便是此刻,天穹深处,天门之内,忽然有松河古仙的隆隆声音传出,似是响彻整个中土。 “玄门诸宗,动镇教道器,拦彼辈百息,老朽临尘一行,化地仙与之决死!” 煌煌神音回响之间,但见松河古仙缓缓一步迈出。 先前,他尚还在天门之后,此刻,却站在了天门中央! “剑祖,借天地灵根一用!” 话音落时,欢喜古佛彻底变了脸色,神情骇然! 第一百一十七章 蹈海 正听得松河古仙声音回响之间,那云海漩涡之中又生出了变化来。 原本朦胧的白莲虚影渐次凝实开来。 紧接着,更有一道赤色玉壶的虚影,开始隐约显化在白莲中央。 继而,一道又一道更为朦胧模糊的身影,显化在虚影周围,教人瞧不真切,一眼望去,只觉人影憧憧。 眼见得此,欢喜古佛脸上骇然之色愈演愈烈。 他几乎顾不得立在天门之中的松河古仙了。 身后欢喜佛国之内,碎裂之声渐次响起,愈演愈烈。 古佛忽地折转过身来,抬手便要捏起法印,作势要掀起那金莲宝器。 正此时,松河古仙的声音继续响起。 “欢喜佛,你此刻若敢入阵中,老朽便认了此局,化地仙之后,亲赴西土一行!便是劫运算我输得一筹,斩尽西土逃禅佛孽,欢喜佛,你也是古玄门时的老人了,你说,彼时,我可证仙君否?” 闻声,欢喜古佛的身形顿时一僵。 松河古仙的声音阵阵,说到最后,几乎如雷霆一般炸响,只是落到欢喜古佛耳中,却只是听出了无边的杀意。 诚如松河古仙所言,他也是历经古玄门时的人物,自然晓得这老仙心性,那言语之中的笃定,几乎注定了这句话绝非虚张声势。 手印已经捏起,到底,却还是没有落下。 恨恨地咬着牙,欢喜古佛猛地转身,望向天门。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开口说道。 “我料想老仙该是个守规矩的,这规矩你守了一生,如今怎的也学顽童耍起无赖来了?” 松河古仙立在天门之中,闻言只是轻笑。 “莫要拿这等话来堵我? 说出来只会教我无端看轻你? 无非是你做得初一,老朽来做这十五罢了!此间便赌一赌你我的胆气好了? 不敢动? 那就好生看着!” 说到最后,松河古仙几乎是在怒斥欢喜古佛。 一抹流光自极北之地飞来? 正是剑祖送出的天地灵根。 但见话音落时,松河古仙一手持着拐杖? 一手将这一道流光捏在掌心之中。 他只是这般? 立在天门之中,冷冷的望着欢喜古佛。 一时间,染缸打翻,端是在欢喜古佛的脸上接连显出好些颜色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到底? 欢喜古佛仍旧立在云海之上? 没敢真的杀入阵中。 只是凝视着不远处的云海漩涡,欢喜古佛到底气急败坏,开口时声音都带着些颤抖,煌煌佛音却响彻在三阳龙华锁天阵之中。 “三宗弟子,听本尊法旨? 不顾一切,杀入红阳龙华之阵中!杀静海、元易二子!谁得手? 本尊保你证得佛陀!” 听得欢喜古佛这话,天门中松河古仙倒是没有再说些什么。 …… 回转阵中。 此时间? 松河古仙与欢喜古佛的煌煌声音,已经教此间众人听得真切。 众人心神震撼之余? 反而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柳元正咬咬牙? 翻出一支玉瓶来? 十余粒丹药糖豆儿似的往嘴里一倒,再一抬手,直接托起火鸦神壶的壶底。 焰光灼灼,入手只觉温热。 登时间,更为汹涌的法力往玉壶之中灌注进入,玉壶吞炼香火灵光的声势随即更盛三分! 少年身侧,此时间静海禅师也凌空而起! 静海禅师此刻端坐在白玉质地般的莲台上,引得众人顶上香火灵光愈发浑厚,几乎结成一面凝实的华盖。 随即,泰半香火灵光落了下来。 端看此景,一时间竟不知这泰半香火灵光,是落入了那白莲相的气运灵宝之中,还是落到了静海禅师的身上。 只是随着一道纯净的白色灵光包裹起静海禅师。 宝器的气息盛一分,静海禅师的修为气息竟也随之提起一分。 饶是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带动了谁。 只是但见静海禅师气息一刻盛过一刻。 最后,静海禅师索性闭上双眸,手捏莲花印入定。 正此时,忽听得静海禅师开口,却是四句偈语,合作成了一首诗。 此间诗云: “三期龙华劫临头, 白阳降世架慈舟。 悟得净莲真仙道, 专待结果将原收。” 话音落时,但见四方元炁滚滚而来,却是静海禅师因缘际会,此刻寻得晋升修为之机。 听闻诗偈,原地里,诸修倒是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诗中所言,似是在说劫运中事,又好似是能应在各自身上。 正待众人陷入思绪中的时候,忽地瞧见,远处天际,一道道神霞席卷而来! 不止是赤色神霞! 一时间,赤色、白色、青色神霞皆有,分作三面,似是将此间诸修围在中央一般。 诸般白色神霞之中,又有一道明黄色身影,正是中了算计的正瑜道子,此刻身披袈裟,蹈空步虚而来! 瞧见此番,众人心神一肃,诸修先前已经听得那煌煌之音,倒是未有意外。 随即,便见宗安道子一步迈出! 法身显化,将宗安道子本体裹在其中,随即抬手间,有无极龙旗祭起,宝器顷刻迎风暴涨,化作与道子法身一般大小,复又被宗安道子握在手中。 幡旗摇晃。 宗安道子的法身将这无极龙旗一扬。 太阳雷元划出一道粗重的雷光,直直迎向正前方诸道白色神霞以及正瑜道子。 这一次,漫天雷霆未作海,而是沿着这道粗重的雷光蔓延看,化作雷霆长河。 随即便见宗安道子法身一跃而起,立在这条雷河之中,未及那一道道神霞杀至,雷霆涌动之间,反而教宗安道子杀至了诸修近前! 另一侧,宗广道子一手持金章篆书,一手屈指弹了弹红云镇龙钟。 洪钟大吕之音响起。 宗广道子竟也杀出阵来,蹈空步虚之间,直直朝着侧旁诸道赤色神霞掩杀而去! 阵法后方,宗林道子的身形显化,将北斗明光钉祭在身侧,遥望着诸道青色神霞,表情很是肃穆。 正待宗林道子准备抬脚迈出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明琪道子的声音。 “哈哈哈!宗林师兄,你且安心护下大阵,吾来与彼辈决死一战!” 话音落时,但见无边玄青仙光从天际洒下,明琪道子撕裂虚空而至,已经与那诸道青色神霞中的佛修斗到了一处去。 …… 云海之上。 欢喜古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罕有的,他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水月镜花到底空 三面乱战! 斑斓神霞横扫虚空,玄门道法洋洋洒洒。 雷法声势堂皇,玄青仙光更显高邈玄奇。 一时间,三面战场之中,六方人互有优劣,只是到底都还是僵持了下来。 到底,传承到了如今的岁月,佛门彻底式微,只剩了些镜花水月之类的幻化法门,再难见古时佛门的鼎盛道法,纵使此间依仗着三阳龙华古阵,三宗佛修修为境界都有所攀升,却难有神通施展。 反而是在面对宗安、明琪两位道子的时候,颇显束手束脚,心中有怒,却又难以施为。 便是两方实力最为均衡的侧面,宗广道子却也有红云镇龙钟护身,这一件气运灵宝乃古时斩佛杀气,无端之中,又生出许多克制来,直教宗广道子如入无人之境,声势之大,反而为最。 正中央,本是金章院诸位弟子在布阵,此时间,随着明琪道子的到来,又有诸多玄青仙宗修士显化出身形来,却也未曾莽撞入阵,反而在玄青仙宗亲传道子的指点下,环雷阵而立,或三五人,或七八人聚在一处,各依阵势而立,俨然一副掠阵护道的姿态。 雷阵中,此刻,丹宴七子中修为最末的静海禅师与柳元正,反而成了这局中最为紧要的人物。 当然,看此刻声势,显然还是入定晋升境界的静海禅师更盛一些。 漫天香火灵光灌涌而下,几乎在静海禅师的头顶上空凝聚成一串光柱。 再看时? 柳元正这里火鸦神壶鲸吞灵光长河? 便又显得没那么耀眼了。 乃至于少年这里,更有闲心? 一边往玉壶之中渡入法力? 一边偏着头,望向三面战场。 这端是此消彼长之间的莫大变化。 伴随着两人这里? 漫天的香火之力被不断的炼化,继而抽动着三宗残存的气运底蕴。 明眼可见的? 三面战场中? 诸道神霞的光芒,已然没有初时那般夺目。 连带着,众佛修本来被强行拔升的修为,也缓缓地跌落了下去。 闪念间的变化? 却教宗安道子寻到了机会。 但见雷光涌动之间? 道子法相一挥手中无极龙旗,幡旗的长杆直直地捣向一处空地,却似是击到了实物,紧接着便是一道太阳神雷紧随。 轰鸣声中,便见宗安道子径直将水月一宗的老和尚从白色神霞之中击落下来。 正待雷光涌动? 要将惊慌失措,气息萎靡的水月宗老和尚斩灭在原地的时候? 侧方一道明黄色佛霞涌动,却是正瑜道子杀来要救那和尚。 眼见得此? 变故顿生,却听宗安道子朗声一笑。 “哈!等的便是道友!” 话音落时? 法身摇晃着手中龙旗? 明光迸溅四方? 雷霆涌动之间,似是化成一张兜天之网,再一裹,端的将正瑜道子困顿在原地。 一闪身,宗安道子便舍了那老和尚,入得雷网中,立在正瑜道子身侧,未及正瑜道子反应,指尖捏着一点灵光,随即点在了正瑜道子眉心。 再一挥手,一道太阳神雷便将原本悬在正瑜道子脑后的佛轮拍碎成齑粉。 原地里,那正瑜道子本在挣扎,随着佛镜一碎,便见正瑜道子白眼一翻,整个人身躯僵直,昏厥了过去。 身侧,宗安道子倒是拱了拱手。 “得罪!” 说罢,宗安道子便将掌心按在正瑜道子天顶处。 随着这一掌印下,登时间,天地变色! 柳元正这里感应最为真切。 入目所见,本该是无边神霞,万里山河,三阳古阵遮天兜地。 但随着漫天的云霞震动,柳元正再抬眼看去,却似是能够看到真正的天与地! 古阵仍在,却失了早先的隔绝之感。 伴随着这般变化,宗安道子顶上更是显化出庆云来,龙华衍道罗盘高悬。 这一变化,继而引动了其余几位丹宴闻法之友。 说来也奇,此间正巧让七子齐聚。 柳元正这里,庆云被气机牵动,兀自显化开来,少年感应着渡生山河图的震动,却未曾压制,随即渡入一道法力,任由那宝图悬在庆云中央。 再偏头看去,七友具是如此。 一时间,竟教此番气运勾连在了一处! 无边的雷霆声音,在这一刻响彻云霄! 恍惚之间,众人似是倏忽中换了天与地,仿佛立在了云海之上。 白莲与赤壶的虚影高悬于云海漩涡上空。 众人的身影环绕宝器而立。 最前方,便是宗安道子! 众人身影一经显化,便听得宗安道子朗声开口,如雷音一般,滚滚回荡开来。 “弟子斗胆,敢问太华仙宗掌教可在?” 话音落时,云海之上虚空撕裂,太华仙宗掌教负手而立,凝眸望向宗安道子。 “小友有何指教?” “非常之时,恳请前辈赐下贵宗《太华洗神咒》,晚辈去唤醒正瑜师妹神魂。” 闻言,便是太华仙宗掌教也因之动容,随即面露和蔼神色,挥手间袖中飞出一枚玉简。 “善!这是传承玉简,此事有劳小友。” 话音落时,便见宗安道子接了玉简,身形一闪,原地里,便只留下了一道朦胧模糊的身影。 眼见得此,诸修具是如是,兜转身形,牵引神念从云海之上落下,复归肉身之中。 电光石火之间,诸般变化生出。 倏忽间,那云海漩涡之上,便只剩下众人气机感应,显化在其上的朦胧虚影。 原地里,太华仙宗掌教却负手而立,折身望向远处的欢喜古佛。 “嘿!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你这孽修,此时间,还有甚么话说!” 听闻此言,欢喜古佛脸上痛苦的神色缓缓的消减,最后归于平静,只是望了太华仙宗掌教一眼,最后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镜花水月一场空,这一阵是贫僧输了,无话可说。” 说罢,欢喜古佛折转身形,便往那金色莲台走去。 正此时,忽地有破空声传来。 自极北之地,一道凛冽剑光撕裂虚空而至。 不等欢喜古佛走进,这道剑光便已经斩在了莲台上。 登时间,整个朦胧虚幻的欢喜佛国破碎开来,不复显化。 原地里,那金色莲台也从正中央,被剑光斩成了两半,断面几如镜面一般光滑。 古佛顿足,回首,遥望极北方向,似是在与剑祖对视。 他抿了抿嘴,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也未见剑祖再有一剑斩出。 古佛挥手间,将断成两半的莲台收起。 下一瞬,云海上狂风呼啸而过,古佛的身影竟然如尘烟一般散开,消失在这股风中。 狂风呜咽。 似是夹杂着古佛无可奈何的叹息声音。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佛法东渡 中土之东。 层云萦绕之间,将大雷音寺诸佛修隐在缥缈之间。 更何况,佛门本就尤善虚实幻化法门,此间诸修横空而立,却端是无一人瞧得见行踪端倪。 人群前方,少年佛修与欢喜古佛并肩而立,遥遥眺望着远处两界山的模糊轮廓。 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是少年佛修一人在饶有兴趣的端看。 他的身侧,欢喜古佛仍旧表情沉郁,七情上面,时而抬头望向天门的方向,时而低下头来抿嘴不语,又或者折转过身去,回首望向西土。 良久的沉默。 唯有风声呼啸,摇晃着欢喜古佛身上宽大的绛红袈裟。 似是觉察到了欢喜古佛的情绪,少年佛修收回了目光,偏头看着欢喜佛,继而开口道。 “古佛,我知你心有不甘,要复立佛国是好事,若能成,也教吾等有了奔头,昔日里,贫僧也是在心中支持你的,可到底神通不敌天数,此非战之罪,实乃大势如此。 其实翻过头看再去看,输了这一阵,未必不是件好事,彼辈玄门诸宗,筹谋西行劫运不知多少岁月了,这第一场主阵的更是松河这等经年老仙,求的便是万无一失! 古佛你方才若是真的将佛国显化在人世间,恐怕松河古仙雷霆震怒之语便要一一应验,彼时,反而教吾佛门一宗走上绝路去,传承和门徒都不在了,单有佛国也无力回天。 不妨便让彼辈先胜过几场,多做多错,不做不错,时日一久,纵能寻到嫌隙,到时定鼎山河? 反败为胜也未尝不可? 今日佛法东传,来日未必不能复立佛国。” 听闻少年佛修之语? 欢喜古佛也缓缓地收回了遥望的目光。 他脸上的情绪随即收敛了下去? 侧头与少年佛修对视,不悲不喜? 却只是摇了摇头。 “老衲知晓佛子好意,只是胜就是胜了? 败就是败了? 不必教佛子平白劳神来宽慰我心,哪怕这一场老衲已是一败涂地,佛子所言,恕我仍难苟同。 说这话非是我要倚老卖老? 好教佛子知晓? 昔年古玄门时,吾佛门一宗鼎盛煊赫,几乎便要将玄门彻底逼上了绝路去!死的死,逃的逃,残的残! 那个时候? 唯恐玄门残存之辈拼死一搏,当时吾宗诸位古佛也是如佛子今日一般的想法? 不妨让他们缓一缓,穷寇莫追? 时日一久,总能见得嫌隙。 当然? 事后的结果? 如今也你我尽知了? 时日一久,便有了玄门中兴;时日一久,便有了我佛寂灭!这是老衲亲历之事,前车之鉴,望佛子有所知。” 说话间,似是错觉,欢喜古佛的神情,愈显慈悲了。 原地里,少年佛修沉默着,似是将欢喜古佛的言语听进了心中去,又似是在神游天外。 待得古佛一番语罢,少年佛修到底还是笑了笑。 “千古无同局,古玄门时的事情,岂能拿到今日来说,东渡只为求活,借得妖族底蕴,佛法未必不能如玄门一般中兴,此事上,贫僧与古佛有所争执,空口白话,怕也难说服谁,不妨日后一一印证。” 听闻此言,欢喜古佛的表情到底也显得柔和了一些,不再那般咄咄逼人,沉吟片刻,还是轻轻颔首道。 “善。” 说罢,欢喜古佛便也同少年佛修一齐,遥遥望向远处两界山的轮廓来。 这般望着,古佛似是又想到了什么。 “佛子临行时,将大雷音寺的牌匾留下了?” 闻言,少年佛修自是轻轻颔首。 “我那大弟子一智也不大认同佛法东渡一事,但他昔日里有一言,贫僧却也认同,立在西土的大雷音寺,方才是大雷音寺,这牌匾贫僧能带走,大雷音寺的名声,却难带走,索性留给一智了。” 说话间,古佛神情感慨,不知又是想到了什么,忽的又转而问道。 “那么东渡之后,咱们该是个什么名目?小雷音寺?还是另起山头?” 听得此问,少年佛修反而神情一怔。 “早先未想过此事,这会儿古佛问来,心中也未有思绪,若说小雷音寺,未免不大妥善,或许身临东土的时候,能够有所启发罢!” 欢喜古佛听了,便也只是轻轻颔首,没有再说些什么。 一时间,两人遥望着远方,齐齐陷入沉默之中。 …… 中土之西。 三阳龙华阵中。 随着欢喜古佛收走金莲法台,连带着施展虚实变幻秘法,整个人都消失在云海之上的狂风中。 云海漩涡上空的白莲与赤壶虚影,几乎在倏忽间凝结成实质! 天地间原本晦涩的香火之力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灵动起来。 仿佛是那原本有主的香火之力,在这一刻被抹去了掌控者的存在。 漫天的香火灵光,在柳元正和静海禅师的上空凝结成了无边庆云一般,复又疯狂的往两人这里灌涌而来。 一切仿佛都已经在这一刻失控。 海量的香火灵光投入火鸦神壶之中,经法焰炼化之后,甚至超过了玉壶此刻所能承受的上限。 宝器品阶的晋升,正如修士修行一般,并非将灵韵堆积到了一定的程度便可一蹴而就, 况且火鸦神壶的品阶晋升,更涉及到了壶中丹老的神道修行。 故而,这海量的香火灵光涌入火鸦神壶之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被显化出的火鸦神相吸收炼化,另有小部分,随着九九之数的灵禁迸发出明光,朝着整个玉壶蔓延开来,沁润着宝器本身的赤玉材质。 更多的那一部分香火灵光,则是被壶中丹老以神道秘法牵引,而后镇封在了壶底的元珠之中。 另一处,哪怕静海禅师在入定,却也作出了相似的选择。 香火灵光奔涌而下,禅师却并未借此机会强行提升自身的修为,反而分出了些许心神来,牵引着香火灵光,镇压在白莲灵宝之中。 一时间,历经香火之力蕴养沁润,愈发显得栩栩如生。 此间众人抬眼望去,端看那宝器,竟似是失了雕琢痕迹,浑然天成之间,仿佛是一朵灵莲真切的绽放盛开。 正此时,静海禅师的修为气息也随之攀升至绝巅,她忽的从入定之中回神过来,猛地一抬手,望向神霞笼罩的天与地。 随即,静海禅师变幻手印,捏成宗师印,遥遥往天上点出。 伴随着禅师手印抬起,一时间,丹宴闻法七友的庆云气机似是汇聚到了一处去,无形中,似有利剑直冲云霄。 下一刻,天地之间,回荡起静海禅师冷肃的一声高喝。 “破!” 第一百二十章 隆兴玄门 伴随着静海禅师宗师手印抬起。 滔滔气运汇聚成凛冽剑气,席卷九天之上。 一声唳喝之下,三阳龙华锁天阵应声破去。 眼见得,众人身周斑斓神霞消弭一空,狂风陡然顿住,云开雾散之间,使众人复见天清气朗。 此非是静海禅师一人伟力,甚至不能说是丹宴七子合力而为。 三宗搬山移陆,以万里山河布下三阳古阵,能够将此间阵法破去的,唯有天地间堂皇大势! 与其说是诸修之力,不若说是七子庆云气机共鸣,气运混合只一处,方显翻天覆地之威! 而随着孟夏时节蓉蓉暖阳毫无阻碍的洒在次一方天地之间。 原本裹在三色神霞之中的逃禅佛孽,也因着古阵的破碎,或者癫狂,或者懊悔,或者麻木的,在阳光下如冰雪般,随着神霞一同消融。 早在回去三宗本源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精、气、神便与这古老的大阵浑炼到了一处去。 与其说是那三色神霞在拔升他们的修为,不若说是他们每一个人都选择了被这雄浑的山河大阵所同化。 伴随着古阵被破,他们的结局便也不言而喻。 眼见得此,人群中,柳元正更是一扬手。 随即便见渡生山河图迎风暴涨,元磁神光肆虐开来,须弥风暴更是往三面战场的方向一裹,将诸道神霞都笼罩在图中世界。 虽说彼辈已然山穷水尽,便是三宗香火之力,也在先前的此消彼长之间,尽数被柳元正与静海禅师鲸吞。 可是总归有香火牵机毒在前,哪怕如今合该随着香火之力的消逝变得毫无作用,但出于小心谨慎,柳元正仍旧在他们陨落的时刻,以渡生山河图包裹。 劫运中虽有危局,但如今到底已经是大好局面,若是最后关头,因此有些许杀业临身,反而不美。 小心行事总是没错的。 虽然,昔日望虚山定计时,这该是正山道人要做的事情。 一念至此,不少人都随之望向阵前。 宗安道子静立在半悬空处,一手捏着玉简,一手以剑指点在昏厥的正瑜道子眉心处,嘴唇蠕动? 无声诵念着《太华洗神咒》。 云海之上。 伴随着阵法破碎? 太华仙宗掌教将这万里山河中的一切尽收于眼底。 老掌教的脸上有着难以遮掩的落寞神色。 四宗西行,此间劫运中? 当属五雷仙宗诸修最为出彩? 弟子折损几近于无,更端有数人行力挽狂澜之举? 乃至于有柳元正这等修士,平白分去三宗不少气运与香火。 又有玄青、白阳二宗次之? 却也行事无可指摘? 不提明琪道子独战诸佛修,静海禅师更是死中逃生,远遁千里,最后亦有定鼎之举。 不论多寡? 此劫之后? 五雷、玄青、白阳三宗气运定有涨势。 唯有太华仙宗。 正瑜道子行事进退失据,轻重不分,更有正山道人这等眼高手低之劣徒,一事逞勇,教欢喜古佛自寂灭之中复苏不说? 更险些使佛国开辟,成玄门万古罪人! 哪怕那金色莲台已经被剑祖横空一剑劈成两半? 可到底还是教太华仙宗失了运星,失了气运灵宝。 此刻老掌教几乎已经能够料想到? 之后许久年月中,太华仙宗气运凋敝的景象了。 不待太华仙宗老掌教这里多想些甚么。 人群前方? 宗安道子身侧? 正瑜道子悠悠转醒。 此时间? 道子气息萎靡,神情恍惚,她似是有些迷茫,随着几道短促的呼吸,这些时日中的经历,又似被她一一记起。 羞愧、懊恼、愤怒、悲伤…… 她几乎有转身遁逃之念,不敢面对此间诸修,更不敢去面对云海之上的掌教。 正此时,却见宗安道子抬手,将记载着《太华洗神咒》的玉简交到正瑜道子手中。 “道友,贵宗诸位弟子,尚在原本的白阳龙华阵山河中,想来随着古佛远遁,他们或许也如道友先前一般,昏厥过去,此事不好再借旁人之手,合该道友去做。” 听闻宗安道子之言,正瑜道子似是从恍惚之中回过了神来,定了定心念,随即接过玉简,便径直撕裂虚空而去。 随即,又见宗安道子折转过身来,回望此间诸修,道子脸上含笑,开口道。 “诸位,吾等腾身入云海之上罢。” 话音落时,便见数人缓步走出人群,立在宗安道子身侧,正是丹宴闻法诸友,此时间,诸友皆显化庆云,以气运灵宝镇压中央。 而后,则是各宗亲传道子,复立在闻法诸友身后。 再之后,则是各宗内门弟子,分门别派而立。 如此一番站定,旋即便见一道灵云从诸修脚下升起,托举着众人,直往云海飞去。 伴随着灵云腾飞,伴随着逃禅三宗彻底度灭。 一时间,似是有磅礴大势,自中土渺渺山河之间升腾汇聚。 灵云上,闻法诸友更是感应的真切。 这一刻,他们似是恍惚间,听得亿万人在耳边山呼。 “定鼎中土,隆兴玄门!” 山呼之声,仿佛沸腾的浪潮一般,汹涌澎湃,不断的响在诸修耳边,又震撼着众人道心! 柳元正更是听得心神振奋,热血沸腾。 诸友之中,宗安道子立在中央,更是爽朗一笑。 “此是吾玄门盛景矣!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众人之间,唯有静海禅师,听闻此言,反而更加沉默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海上空,见得灵云飞来,哪怕心中落寞,太华仙宗老掌教仍旧还是神情整肃,静立在云海之上,等待着诸修的到来。 一时间,偌大中土,几乎复现了那一日七星倒悬时的盛景。 漫漫山河之间,诸宗山门上空,皆有无边庆云显化,各宗掌教亦化出法身,立在庆云中央,祭起镇教道器。 天穹正中央,那雄伟的天门亦是显化出来,门后,松河古仙手拄拐杖,含笑而立。 正此时,忽见一道雷光自东方飞至。 忽地,雷光中传出安文子掌教的声音来。 “贫道奉吾宗祖师之命,来传法旨!”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护道灵神 说话间,那朵灵云已经托着西行诸修腾飞到了云海之上。 闻听此言,云上众人神色诧异,五雷仙宗诸修不敢怠慢,折身朝着那悬在天穹上的雷光躬身一拜。 “弟子恭闻祖师法旨。” 众弟子山呼,但见那道雷光闪烁,却仍旧未显安文子掌教的身影,只是真人的声音从雷光中传递开来。 “嗯,汝等做得不差,但是此间法旨,却是宣与一人听的,吾宗金章院弟子元易何在?” 话音落时,柳元正几乎不假思索,折身又是一拜。 “弟子元易,恭听祖师垂训。” “善!吾代祖师传法旨与你,兹有五雷正统,柳氏弟子,法号元易者,为西行历劫众之一,入得山河大局,行不得已之事,盖其根源,则为昔日宗门赐下宝器火鸦神壶。 故此为尚善之举,功莫大焉,吾奉祖师符诏,敕封壶中器灵火鸦神相为吾宗神坛上品护道灵神,赠其雷火引凰渡厄神篆,赠《引凰古经释义真解大道文》,享吾宗香火!” 话音落时,但见那道雷光之中,有一赤色神符飞出,落到了少年身前。 柳元正撩袍端带,复躬身三拜,方才起身,以双手将身前神符接下。 “弟子感激莫名,谢宗门之赐。” 此时间,便连那雷声中安文子掌教的声音也和煦了很多。 “无妨,此乃汝一行兢兢业业,得筹善功之奖,日后将此符炼入那火鸦神相之中,便可使之来日登临吾宗神坛,化雷火引凰渡厄护道灵神,至于那古经全文,待你回宗之后,径直去藏经殿取之。” “是。” 柳元正这里恭敬应下? 方才将那赤色神符好生收起。 旋即又见那雷光中声音一转。 “鸿信道兄? 吾本尊尚在两界山坐镇,此间诸事? 有劳道兄安排。” 听闻此言? 云海之上的太华仙宗掌教也勉强露出笑意来,朝着雷光拱了拱手。 “善? 安文道兄自去,此间有我在。” “松河前辈? 弟子告退。” 闻言? 天门之后,也传出松河古仙和蔼的声音。 “善。” 如是一番,话音落时,方见那雷光激荡? 撕裂虚空而去。 原地里? 不少人都下意识的看向柳元正这里,却也只能瞧见少年安稳不动的背影。 唯有宗安道子等人,与柳元正相处日久,晓得少年一些心意,方能够感受到柳元正如释重负的情绪变化。 毕竟说是非常时行非常事? 但身为玄门弟子,擅自涉及神道? 本是触犯了许多忌讳,柳元正本也忧心此间行事难免要吃挂落? 谁知大局方定,便见掌教以神念化身前来传法旨? 不由分说? 给了敕封? 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将此事担了起来。 即便是雷光已经撕裂虚空而去,原地里,柳元正仍旧在心中感怀万千。 说是得筹善功之奖,但在少年看来,更是自家宗门对于门人的回护。 否则这等嘉奖,何事行不得? 如此大张旗鼓,还是要抹去先前柳元正擅自涉及神道的隐患。 是故,少年感激莫名。 不待柳元正这里长久的感怀。 另有一道灵云升腾而起。 却是正瑜道子已经救下了太华仙宗一行人,以《太华洗神咒》将之唤回了心智,复有部分白阳禅宗幸存弟子,一并汇于一处,入得云海之上。 至于此时,西行诸修便已至齐,丹宴闻法七友更是立在最前头。 只是其余六人,庆云显化之间,皆有气运灵宝镇压当中,唯独正瑜道子这里,顶上空无一物不说,那气运庆云显化开来,更显孱弱凋敝。 饶是道子本人,都只是低着头,不敢与自家掌教鸿信真人对视。 “唉!” 老掌教一声叹息,正瑜道子这里头低得更是厉害。 正此时,却听得鸿信真人轻声宽慰的声音。 “有惊无险,能全身而退,已是好事,历事便要有所长进,掌教不会再苛责于你们。” 听闻此言,正瑜道子已经眼眶湿润,只是到底甚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躬身一拜。 太华仙宗一行人说话间,天门之中,便见松河古仙将自身镜轮显化在人世,几乎如烈日一般高悬,无边仙光笼罩中土,镜轮中更显化出滔滔长河,古树镇压中央,树下,有古仙道身显化。 此时间,倒教诸修瞧的真切。 但见古仙道人缓缓开口。 “五雷仙宗宗安何在?”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拱手一拜。 “弟子在。” “汝西行历劫,全得劫数,有破局之功,有灭佛之功,有襄助玄门同宗之功,故赐老朽手书《归元雷霞经》全本。”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躬身。 “弟子谢古仙垂赐。” “五雷仙宗元易何在?” 话音落时,柳元正亦拱手一拜。 “弟子在。” “汝西行历劫,全得劫数,有定鼎之功,有破山伐庙之首功,故赐元磁灵石一方,三光神浆一斛。” “弟子谢古仙垂赐。” …… 一时间,闻法七友各有垂赐。 当然,更为煊赫的则是古仙亲自夸功,声传中土,最为荣耀。 此间诸般垂赐,更是应在诸修各自的修业之上,如柳元正所得诸般宝材,便可炼入渡生山河图之中,使得宝器更为精进。 待得说到静海禅师这里时,却又有不同。 “白阳禅宗静海何在?” “弟子在。” “汝西行历劫,全得劫数,有定鼎之功,有全禅宗气运之功,故赐天地灵根,百年之内,汝宗当有觉仙飞升!” 说到此处,不止是云上诸修,便是太华仙宗鸿信真人都颇显诧异的望向静海禅师这里。 恍惚之间,柳元正更是想到了昔日丹宴时的景象。 那老禅师身形之颤抖,心神之惶恐,表情之无助。 抿了抿嘴,静海禅师到底还是躬身一拜。 “弟子谢古仙垂赐,恭闻法旨,不敢有违。” 听闻此言,镜轮中,古仙道身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善!仙乡之中,大觉仙域尚未有仙人入主,此乃天数不全,昔日丹宴时,汝宗长辈哭诉,老朽方才应下,令玄门三宗相助,做得今日西行之局,如今禅宗气运有所涨,合该显鼎盛之相,好自为之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渡尽劫波 静海禅师半低着头,使人瞧不真切她的神情。 只是静静地听着禅师短促的呼吸声音,柳元正仍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 懊悔也好,难堪也罢,或许还有如释重负。 总而言之,西行劫运一场局,到底还是将白阳禅宗架在了火上去烤。 仙乡诸圣在等,玄门诸宗在看,连禅宗同门也大都在冷眼旁观。 只是从丹宴那日开始,似乎早就已经定下今日这般局面。 于是静海禅师只是沉默着应下,没有再说些什么。 正此时,又听得镜轮之中,传出松河古仙苍老的声音来。 “此间另有一事,逃禅三宗业已覆灭,中土山河尽归吾玄门,西行应劫时,亦有古传承现世,是为龙皇、北辰、点云三脉,三脉传承,皆于古玄门时,因逃禅作孽而断绝。 现有残经传世,着太华一宗,另寻良才,于逃禅三宗旧地,复立龙皇、北辰、点云三宗,再见天日,传续香火,重归吾玄门之列,此为紧要事,百年之内,需见三宗山门。” 话音落时,便见云海之上,鸿信真人拱手一拜。 “晚辈谨遵法旨。” “善!此间诸事告一段落,之后若另有安排,则以法旨降世,若无事,则尽依老朽今日所言。” 听得松河古仙这般说法,云海之上,诸修更是躬身而拜。 待得诸修起身时,那高悬于天门之下的镜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原地里,唯有四宗修士,或喜或悲,沉默良久。 …… 翌日。 两仪渡厄法舟。 云海渺茫,舟头? 柳元正手捧一部道书? 时而皱眉苦思,时而偏过头去? 观云海承一色。 正此时? 朱子同缓步从船舱之中走出,行至少年身侧。 历劫一行? 带给此间每一个人都是长足的感悟,此等收获? 大多难落于文字? 难诉诸于口,却又真切的体现在每一个的身上。 正如朱子同一般,今日看他,通身修为气息? 便要比之在宗门时更浑厚沉稳许多。 古语有云: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亦有大造化。 诸修历劫而存身,冥冥之中,自有长足长进。 当然,在朱子同看来,自身变化也好? 还是金章院诸修也罢,却难与柳元正的变化相比拟。 不说西行局中柳元正做得大好事情? 此时再观其言行,感应其修为气息? 虽然仍旧是同阶,却愈发觉得缥缈难测。 仿佛他所修行的? 已经不再是同辈人所熟知的道途。 而是更为高邈的意境。 看到的也是寻常人无法所知的绮丽之景。 凝视着柳元正的身影? 朱子同几乎有了瞬息间的恍惚失神? 便见柳元正这里已经折身往来。 瞧见朱子同下意识露出稍显拘谨的表情来,柳元正只是淡淡一笑。 “师弟?” 听见了柳元正的声音,朱子同便也稍稍定下了心神,迎着柳元正颇有些探寻的目光,朱子同轻轻摇头。 “元成师兄他……” 欲言又止。 一时间,柳元正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下来。 “堂兄扔不愿见我?” “不是不愿见元易师兄,这一时半会儿,我看元成师兄他颇有些心灰意冷,是谁都不愿见,若非我要照顾他,恐怕是连我他都不愿见的。 修为尽失,丹田破损,换做是谁都要有这般心障,师兄也莫做强求了,还是让元成师兄自己冷静一段时间的好,否则怕是会适得其反。” 说开了话,朱子同这里倒显出几分闲适来,似乎回到了昔日里与柳元正在宗门时的情形。 少年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脸色仍旧沉静。 “也只好如此,我知堂兄他心中难受,唯恐一时想的差了,反而要自己难为自己,只是心障还需在心中破,我仔细想了想,此刻便是他愿意见我,我却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两人正分说着,却见宗安道子也缓步走到了舟头,似是将柳元正的话听得了大半去,随即站在柳元正身旁,接下话茬说道。 “元易,你这做堂弟的,也无需太过忧心,元成他是为玄门大事受得此累,师门断无不加理会的道理,总要寻得办法尽力挽救,丹田破损也非十绝之症,只是尚需静待机缘。” 听得宗安道子宽慰,柳元正这里表情似是舒缓了不少,却也没有说些什么,点了点头,仍旧忧心忡忡。 事涉柳元邱,连柳元正这血亲都说不出什么话来,旁人更是难以言语。 道子便也熄了继续宽慰的心意,转眼又看到了柳元正捧在手中的道书,扫见了只言片语之后,忽的一笑,指着那道书问道。 “那日阵前,我只当是你促狭,说些挤兑人的话,未料想你真的将道书借来参悟了?” 昔日江上诸修闯阵之后,宗远道子曾经将三阳龙华锁天阵记录于道书之上,正是如今柳元正手中翻看的这部。 闻言,柳元正也是一笑,抬手扬了扬道书。 “能教逃禅三宗负隅顽抗,拼死相搏的古阵,自然该有其奥妙在,三阳龙华之说,亦合古时运数,此间白阳、红阳不谈……那青阳却应我玄门。” “哦?”听柳元正这般说,宗安道子也提起了兴致,“师侄参悟这青阳龙华之阵,可有所得?” 少年闻言,神情颇显自得,指肚轻轻在道书上摩挲,侃侃而谈道。 “高屋建瓴的认识到没有多少,除去气运流转之道,只以阵法本身而言,始、盛、衰之间,以龙相而合生灭两极,正应咱们本脉传承。 只是那原本的法阵,将此道隐而不显,呈现的粗粝,尚有可打磨之处,若是以雷法贯穿其始终,便是春秋之景,水火之相,阴阳之道! 说起来这也是高邈的意境,但师侄我只能想到此处了,再高深之处,以我道识,只显捉襟见肘之窘迫,师侄的想法说来倒也简单—— 仍旧是往阵法上去想,或简或繁都好,或许能从中悟出一套阴阳雷阵来,又或者是符篆?还是走一法通,诸法皆通的路子,应我此时修为就好。” 说着,柳元正一抬手,一十八枚阴阳雷符化作灵光,在少年指尖兜转。 宗安道子更是不住的颔首。 “不错,不错,这般想法,颇有趣意。”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 船舱之中,诸修云集。 当然,更多的金章院弟子们只是远远地站在外围看着,船舱正中央,一十五位亲传道子正环绕在一方宽桌旁,时而凝视着桌上的篆文沉思,时而侧着头,饶有兴趣的听着宽桌前的柳元正轻声细语的说这些什么。 自从舟头提及了自身感悟之后,宗安道子竟迸发出了和柳元正一样的热情。 从青阳龙华之阵中,参悟出一套本门雷道的法阵与符篆。 这是求道之乐趣所在。 甚至不止是宗安道子,当舟上诸修听闻此事之后,反应都几乎相似。 这才有了如今船舱之中的场景。 柳元正站在宽桌前,展开一张大纸,手捉狼毫符笔,将自身此一番所参悟的雷道符篆云纹尽数书于纸上。 “这是最后一道云纹了,历历数来,合雷篆三百二十之数,云纹四十之数,粗粝看,仍旧应着始盛衰之运,分化生灭两相,依我思忖而来,这一步方向上该是对的,但细节上未免太过杂乱无章,阴阳紊乱,两相难通……” 正说着,少年脸上也露出不大满意的表情来,翻手间将手中狼毫符笔放在一旁,又一捋碧蓝道袍外罩着的纱衣,单手叉着腰,抿嘴望着纸上诸般道纹,沉默不语。 瞧见柳元正这般说法,诸修也从头至尾,将纸上符篆云纹观得大略,整体去看,正如柳元正所言,粗看时,生灭两相分明,细节上却杂乱无章。 一时间,原本稍显喧闹的船舱都因而变得冷清沉默。 说来船舱中众人修为各不相同,高者有如宗安道子般,已是化神道君境界,低者有如柳元正? 不过初入筑基境界。 但这是修为境界上的差距? 若论及创法参道,却又不能这般去论。 前者修道经年? 道识高邈? 后者天资非凡,本就是宗门创法贤人。 况且术业有专攻? 此间论及的道与法,乃是岳霆峰一脉阴阳雷道传承? 余者诸亲传道子? 却也少有人能够言及高深妙语。 不算夸张的说,能够难住柳元正的事情,对此间诸修而言,也算是不小的难题。 正此时? 忽听得外围金章院诸修中有人开口。 “元易师弟? 此间生灭两相你用来应阴阳,以太阳雷道应生,以太阴雷道应灭,这说不得错,既然细微处杂乱无章? 何不在细微处做文章?纯阴孕生,纯阳度灭? 以此或可得解。” 柳元正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乃是金章院一位师兄? 修行的也是岳霆峰一脉经文。 闻言,少年沉思了片刻? 连诸位道子也都沉心去想这般变化。 少顷? 却见柳元正和宗安道子几乎是同时摇了摇头。 “师兄这般变化? 亦如方才所言,也说不得错,阴阳中各含阴阳,这是繁繁之变化,一来,便是梳理的尽,恐怕要千八符篆云纹打底;二来,生灭两相是有了,却互成一体,失了始盛衰之运的映照,彼时道法看似是成了,修来却也害人,使之离道愈远,一时或许玄妙,却再难有所深入。” 说着,柳元正复又抬起手来,使那一十八道雷符环在指尖。 “三者,落到实处去说,便是这法门真的成了,千百之数的符篆呐,不管是用成灵符还是阵法,这又岂是咱们筑基境界能够施展开来的?书在符纸上或可一用,可对敌时一下甩出千张雷符去,未免也太过奢侈了……” 既不靠谱,也不实用。 这便是柳元正的评价。 听得此言,那人也只是讪讪一笑。 “是我心思讨巧了……” 没人去应茬,便是连那说话之人,也再度将心神投入到宽桌上。 这几日间,从梳理诸般雷篆云纹开始,类似毫不客气的说辞,便萦绕在每个人的口中。 参道论法不是人情往来,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容不得含糊模棱。 此时间客套委婉一句,使旁人心中有了错误的认知,来日用在了修行上,便是天大的祸事。 正此时,却见宗广道子忽地走到了柳元正身旁,捉起了狼毫符笔来。 “元易,师伯我不大通晓你们岳霆一脉道法的,但我篆书中,却也有不少你们这一脉的雷道篆法,见得多了未免有触类旁通之感,此间说不清楚,我且写来与你看。” 话音落时,便见宗广道子一手捧着金章篆书,一手笔走游龙,呼吸之间,十余枚雷道符篆写下。 有的极简,不过寥寥一两笔勾勒。 有的却繁复过甚,一枚符篆,活似写了篇山鬼文章。 初时,柳元正看来却仍旧困惑,待得宗广道子写到一半时,少年的脸上便露出几分恍然神情来,待得宗广道子落笔,柳元正已然双目明亮,炯炯有神,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变化。 便是宗安道子也一挑眉头。 “今日方见金章雷篆一脉修行妙道!” 话音落时,宗安道子缓步走到近前,竟从宗广道子手中接过了狼毫符笔来。 “元易,大师伯这里,也有些感触,写来与你一看。” 话音落时,便又是繁简不一的几十字落在纸上。 自始至终,柳元正仿佛陷入了某种思悟之中,甚至连目光都有些迷茫失神,似是在看纸上文字,又似是在神游天外,自是谁开口言语却也未曾回应。 但少年身旁,诸位亲传道子却已经被宗广宗安两人勾起了兴致,这落笔一事,仿佛变成了甚么雅谈一般,谁也不再开口,只是要落笔而书,将自己感触写给柳元正去看。 一时间,金章院诸修之中,有心思灵动之人,已经径自翻出了一部道书来,将诸位亲传道子所述符篆,尽数抄录进道书中去。 这是更为高明的论道方式。 很多细节,或许今日尚难看的明白,但是记下了便是好处,待能看懂的那一日,便是一部法门由无到有的过程完整的呈现在眼前。 再说柳元正,此时间,少年便正对着诸道子写就的数百符篆怔怔的出神。 万千种变化从少年的心头一一浮现。 抿着嘴,这一刻,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张开口时,却只觉一时失语。 索性,少年复从宗远道子手中接过了符笔来。 “如此,我也写来,与诸位师伯一观。” 他似是胸有成竹,但仍旧带着几分游移不定。 落笔了。 诸修观之惊诧。 那竟是一种很古怪偏僻的篆书写法。 三目玄首鸟篆。 传闻古时有妖神金乌陨落尘世,其骨上遍历神纹,几如符篆天生,因其字形重首轻尾,大多以三环相套而成一字,故云三目玄首鸟篆。 这是很古老的一种篆文了。 但好在,仍旧有不少人识得,人群之中,已经有人随着柳元正的书写,缓缓地将之诵念了出来。 “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归岭南 百二十字,无一相同。 竟使得柳元正一蹴而就。 少顷,柳元正搁笔,诸修观之无言。 便是宗安道子都良久的沉默,凝视着纸上诸言,目光中渐有惊艳之意。 良久,宗安道子凝视着最后几句,忽的开口道。 “元易,我观你行文,似是有未竟之语?” 闻言,柳元正笑的更为开心,他坦然的点了点头。 “是,正因为此篆,有未竟之意!故而纸上,便有未竟之语。此间百二十所言,已全筑基境界法门。”说着,柳元正伸手,在纸上虚虚连点,“极简之处,有一十二篆,中者,二十四篆,圆满者,百二十篆!足以筑基境界之用!灵符者足数,幡旗布阵者,暗合全数,自行谋划便是。” 眼见得柳元正这里指尖接连点下,宗安道子复又看了看,不由得轻轻颔首。 “善!不敢说阐道,但此足为近道之法门!此间三目玄首鸟篆书就,符、阵是一方面,若是得法,或可炼得宝器,话说回头,元易,你如何想到用鸟篆来书此文?” 闻言,柳元正捋了捋道袍衣襟,转而伸手指了指诸修先前所书篆字。 “初时? 师侄也未往这鸟篆上去想? 反而是看了诸位师伯所书,忽地生出来灵感? 此间诸般字? 铁画银钩,顺承折转之间? 恰好暗合了三目玄首鸟篆文字,才引得我往这方面去想。 早年在藏经殿中看过一位宗门前辈手札? 这位前辈行事多古拙? 善以古篆成文,这其中便有三目玄首鸟篆,我当时偶然学得,未曾想? 竟然用在了今日。 说来回首再看? 三目回环成一字,恰似始盛衰浑炼一体,百二十字,阐尽两相生灭,唯一一点? 那青阳龙华之阵用的龙相,我这里却是鸟篆凤相? 比较来相仿,该是说不出对错的。” 说到这里? 柳元正复现了书写之前的犹疑,顿了顿? 还是颇为笃定的开口道。 “此间篆字梳理? 或许仍旧有更好的解法? 我想过龍篆,许多却映照不上,更是前言不搭后语,只以适合而论,此间用三目玄首鸟篆该是最优之解。” 闻言,诸修皆是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 宗安道子更是盖棺定论道。 “和你一般,方才我也想了想龍篆,复看篆文,确实难以映照,龙凤龙凤,说不得对错,只求一个恰到好处罢!” 话音落时,宗广道子更是捧着篆书,开口道。 “已经很是不错了,《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端是好名字,来日待元易修为进境有所成,不说晋升元婴,便只是结丹境界时,将这篆法未竟之语书得圆满,此文足以称之为篆经了!便是如今,也有了篆经的雏形跟脚,只是粗粝了些。” 五雷仙宗诸道中,篆法当以金章雷篆一脉为最。 而宗广道子身为金章雷篆一脉大师兄,此等评价,足见柳元正此文之高明。 一时间,船舱中诸修脸上都浮现出笑意来。 如诸道子,多是纯粹的感受到了参悟之乐趣。 如诸金章院弟子,一来听闻众人论道,颇有感触,更是随着柳元正梳理,平白得了一桩适合自身境界的篆法,如何不乐? 一时间,便已经有不少人抓耳挠腮,开口告退,想要寻一静室,先行琢磨这篆法如何用到实处去。 不多时,船舱中便显得人影稀疏。 柳元正复取出一部空白道书来,将此间论道由始至终书罢,又将那《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的名称写在书封上,便将这道书往宗安道子手中一递。 “劳烦师伯了,回宗门后,录入金章院藏经阁,或者是宗门藏经殿中罢。” 宗安道子闻言,先是伸手将道书接下,又颇为诧异的看向柳元正。 “师侄这是甚么意思?你也是宗门贤人,自可通行一殿一阁,怎的还差遣我去跑腿?” 闻言,柳元正先是强笑了两声,复又显得有些落寞。 “不怕师伯笑话,我仍旧忧心我堂兄之事,西行劫运已经结束数日,想来此中详细消息早已经传遍中土,此事于我已是忧伤,若教我伯父得知,不知该多么难受,这里终归有我的根由在,便想着见一见我伯父,两相宽慰一番,或许改变不了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眼见得柳元正这里还想说些什么,宗安道子已经很是感慨了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不用说了,元易,我已经知晓你的心意了,血亲呐,到了如今,也只得两相宽慰一番了,此事师伯许你去做,待法舟行至玉岭山时,你径直归家去便好,师门那里我去替你说,几日后回转宗门便是。” 闻言,柳元正方才点了点头,只是站在原地,戚戚不言。 …… 转眼,又是三日。 诸修归程轻便,不日便已经近至玉岭山所在。 大通河西,玉岭山南。 柳氏族地。 早早地,柳氏三百余人,尽数站在族地外,遥望着玉岭山的方向。 正此时,远空传来雷霆轰鸣之音。 待声音落到众人耳边时,那雷光已经遁到了众人眼前。 雷霆消弭之间,便见柳元正身披碧蓝道袍,立于半悬空之中,少年身周,一十八枚阴阳雷符盘旋环绕。 少年目光兜转,旋即捉住了立在人群前方的族长柳玄松。 随即,雷光再一涌现,裹着柳元正的身形,便落到了柳玄松近前。 柳元正刚一站定,躬身便要摆下,未及出声,少年肩膀已经剧烈的颤抖起来,刚要开口,便已经甩出了哭腔。 “伯父!伯父,是侄儿之错,教我堂兄受得此难,是我之过!” 听见柳元正声音的瞬间,柳玄松苍老的脸上似乎有着片刻的恍惚,望向少年的目光中,也前所未有的复杂。 只是倏忽间的沉默,柳玄松便见柳元正已经躬身拜下,整个人颤抖着,似是要跪地行大礼一般。 随即,柳玄松紧紧地往前跟了一步,干枯苍老的双手伸出,半扶半抱,好歹将柳元正的身子拉扯了起来。 待柳元正顺势抬头的时候,便见柳玄松这里,已然老泪纵横。 他一手扶着柳元正,一手轻轻的拍着少年的肩膀。 “哪里有错!好侄儿,哪里是你的错,是好是坏,都是他的命,你们俩能好好地回来,伯父还求什么呢……” 正说着,柳玄松似是真的触及到了伤心处,嘴唇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偌大柳家,三百余人一派沉默之下。 便见这伯侄二人,抱头好是一场痛哭。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祠堂 良久,到底还是柳玄松先行止住了哭意,老族长泪眼朦胧的望着仍旧啜泣不停的柳元正,轻轻的拍着少年的脊背,仿佛宽厚的长者一般,反过头来轻声宽慰着柳元正。 “好孩子,莫往心里去,莫往心里去,这都是你堂兄的缘法,你自好生争些气,多做些大好事情,也使你堂兄的付出不被辜负。” 说着,便见柳元正只是不住的点头,嘴唇蠕动着,到底难说出话来。 反而是柳玄松,一手仍抚在柳元正脊背上,又转过身,朝着柳氏众人扯了扯苍老的面容,强笑了一声。 “你们看看,子弟归家,本该是好事,却教我伯侄二人搅和了,大家都是做亲厚长辈的,就别围在这儿看了,元正这孩子就让我这个做大伯的好生招待着吧。” 说话间,人群熙熙攘攘散去,柳玄松这才折转过身来,凝视着柳元正的悲容,不喜不悲的开口道。 “元正,咱们伯侄俩,往宗族正堂一叙吧,站在这里许久了,再站下去就不像话了。” 闻言,柳元正这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捻着袖袍的一角,轻轻拭去了眼泪,望着柳玄松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一如昔年一般乖巧的应下。 “侄儿一切都听伯父的。” 闻言,柳玄松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侧过身子来? 虚虚的引着柳元正往宗族正堂走去。 …… 少顷。 寂静而宽敞的正堂中,两人缓步而入。 凝望着正堂中熟悉而陌生的景致? 柳元正似乎有些失神一般? 不由自主的越过了柳玄松,复立在正堂中央? 怅然不语。 再看柳玄松,入得正堂之后? 他便站在门口处? 驻足不前,待得柳元正走进来,他复又折身,伸手将正堂的大门紧紧地合上。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 柳玄松整个人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 整个人佝偻了下去,一瞬间变得苍老了许多。 老道望着柳元正的背影,又似乎有些胆怯,不敢长久的去看,紧接着避开了目光? 怔怔的望着身前地板上的花纹。 他很清楚的知晓,今时? 已然不同于往日了。 当诸般事情从中土之西传到岭南柳家的事情,柳玄松便知晓? 当年欠的债,做的孽? 是到了偿还的时候。 只是到了这一刻? 当两人真切的站在正堂中的时候? 柳玄松方才感受到那种实感。 同样是筑基境界修士,柳元正站在那里,只是一眼,便教柳玄松觉得,自己是在望向一片汪洋大海。 无量而不可测。 他低着头,渐渐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族长这是有事要问我?” 忽地,柳元正冷清的声音传来,使得柳玄松这里呼吸猛地一顿。 倏忽之间,柳玄松就涨红了脸。 哪怕柳元正并没有折身回望,原地里,柳玄松仍旧很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元正,你堂……我是想问,元邱这孩子,伤势到底如何了?” 闻言,柳元正这里罕有的沉默下来,再开口时,声音也不是方才那般冷清,满是感怀。 “穴窍有缺本就是大伤,更何况还是伤在了气海丹田这样的紧要地方,好在及时服下了宗门的宝丹,护住了祖窍命宫,如今仍得筑基境界之寿数,修为却到底还是不在了,此等伤势不比寻常,若要寻法救治,恐怕还需另有机缘在才好,这一时半刻的,已经不是什么寻常丹药能救得了。” 说到最后,两人都沉默了下去。 半晌,还是柳元正先行开了口。 “伯父,这话我说来,许是你会不信,但我仍旧要说,堂兄这事儿,终归有一部分是因我而起,虽不能说是我害得他,但此事我却始终挂念在心上,求机缘的事情,难说甚么保证,但我定会寻办法,尽力救一救堂兄的伤。” 听着柳元正的这一番话,驻足在门口的柳玄松闻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下去。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 “信!伯父如何不信!元正你自幼便是这般宽厚之人,是伯父不好,一切尽是我之过,自那五雷圣令送到咱们柳家的那一天开始,伯父就生了不好的心思!这千错万错,尽归于我一人之身,元邱这孩子是个没心思的,你能不怨及他,愿意继续助他一助,伯父已经很是感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越是这般说着,柳玄松这里便越是激动起来。 乃至于他的言语都有些凌乱,干枯的双手颤抖着,无所适从着,又急急地说了下去。 “元正,你来之前,伯父就已经想好,咱们不提前因,这几年里,德才天资,已经黑白分明,你在上宗做得好大事情,于情于理,也该是你提挈咱们柳氏繁盛下去,我也好,元邱也罢,老的垂暮衰朽,少的不经世事,都再难堪大用,故而这族长之位……” 未及柳玄松这里继续说下去,柳元正却忽的折过身来,望向柳玄松的方向。 只是一眼,柳玄松这里竟然一字都说不出口了。 少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平静的面容上瞧不出喜悲来。 “族长要置我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闻言,柳玄松登时面露骇然神色。 “我……我岂敢这般想,我实在是为咱们柳家……” 又是未及柳玄松说完,少年复又摇了摇头。 他环视了一番,径直寻到昔年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缓步走去,施施然落座,方才继续开口道。 “族长或许真是这么想的,或许不是这么想的,这些并不重要,只是要请教您老,关于咱们柳家五雷圣令的腌臜事情,不说师门里人尽皆知,却也不是甚么隐秘事情。 我昔年经了这么一遭,如今好赖算是修行有成了,结果阴差阳错,堂兄因我而伤,于是我过山门而不入,星夜奔返回乡,到最后却成了咱们柳家的家主…… 您老颤颤巍巍的传位,堂兄更是心志消沉,反而是我登得此位,丹宴闻法诸友要如何待我?师门长辈又该如何看我?彼时,还说得清么?谁去说?是我?还是您老?” 说到这里,原地里,柳玄松已经呐呐不语,数度欲言又止。 “元正,是我短视,失了计较,若我但凡有些许高明见识,不至于昔年就对你做下诸般错事,此一番,你若有所思量,尽且言语便是。” 闻言,柳元正倒是当仁不让的点了点头。 “族长先前说,该我提挈咱们柳家繁盛,或许吧,既然如此,族中大族老之位,已经空缺很多年了罢?以我如今修为,得此位,不勉强吧?” 闻言,柳玄松连连应下。 “不勉强,不勉强!” 说话间,柳元正已经缓缓起身。 “昔年的事情再腌臜,族长做得,我却做不得了,咱们到底是柳氏血亲,体面点儿收场也好,传出去,未尝不是佳话。还有……” “元正你说。” “族长就别想着晋升结丹之境了,安心养老就是,老祖也好,堂兄也好,一切有我在,侄儿想做一辈子得君子,伯父莫教我为难。” 闻言,柳玄松表情一怔。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到底,还是在柳元正即将走到门前的时候,艰难的点了点头。 “一切都依……大族老。”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仁人君子 五雷仙宗,岳霆峰上。 道殿中,安文子掌教端坐主位,宗中诸长老皆在此间,依法脉传承,分五峰之别而落座。 四下里,香烛腾起焰光,照的道殿通明,兼有清幽香烟袅袅而散,沁人心脾,振奋精神。 仔细观瞧着殿中情形,众人似是已经纷纷议论了许久。 正此时,忽地见正中央主座上的安文子掌教缓缓的睁开了双眸。 一时间,偌大道殿中的议论声便缓缓消隐了下去,诸长老齐齐朝着安文子掌教这里望来,目光中隐约带着些探究。 “此一番,聊得本就是吾宗传承有序的大事,古往今来,皆是成例,又不是甚么新鲜事,值得你们这般去争?都是宗内长老,便是为了晚辈着想,也不该伤了情分。 要我来说,今日最好只是断定出个大略来就行了,西行劫运终了,吾宗气运大盛,确实是推陈出新的时候了,这一代亲传道子晋升长老的事情,先缓一缓。 贫道晓得,金章院诸弟子中,有很多惊才艳艳的后辈,但他们的机缘,该自己去夺,自己去取,而不该教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跑到宗门大殿里来争,此事不许开先例! 但是金章院诸弟子……依我看,元字辈收完近日这一批,就可以停了,可以着手安排收录功字辈弟子,最初时,先教他们混居金章院一段时间,也无妨大碍。 待有晋升境界,或者立下功业之辈,便可考量擢升亲传弟子之事,到时候? 再安排上一代的亲传道子晋升长老? 以及元字辈弟子擢升各脉的事情。 流水争先,也要他们自己去争才是? 吾等只需坐看? 在背后推波助澜,帮他们一帮就是了;此一番? 诸位长老可有甚么异议,一并说来罢。” 话音落时? 却见金章峰掌院长老紫康道人拱手一礼? 而后道。 “掌教所言,弟子并无异议,只是这一代元字辈弟子中,另有殊论? 却是不得不提? 如今有西行之局,诸位也该知道元易这孩子,于内,他是吾宗贤人,于外? 他是闻法七子之一,创道功也好? 主劫运也罢,皆做出好大事情来? 断无不登亲传道子之位的道理。 只是元易归岳霆峰一脉,虽然经此一行? 金章院众弟子都是服他的? 但吾宗有成例? 为岳霆峰一脉首席亲传者,是为五脉大师兄!唯元易这孩子,修行日短,如今不过初入筑基之境,敢问掌教,是否于此境界将之擢升亲传?若是擢升,何时去做?由不由他来做大师兄?” 待得紫康长老说罢,便见掌教身侧,岳霆峰一脉轮值长老紧接着开口道。 “以老夫看来,元易这孩子,当得此位!修行日短不该是抹去他功业的理由,说来,若非是元易西行中作出的大好事情,哪里会有吾宗今日的鼎盛气运?五脉首席,向来是重道德,只论修为,反而显得偏颇了。” 这开口说话的轮值长老,正是朱子同家的老祖。 待他话音落时,却见掌教摆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话头。 “元易这孩子,我自是晓得的,以功业论,他自是上上之品,修为境界,我也未有太过担忧,自创道功之辈,修行向来少有瓶颈,他所需的不过是道识积累以及时日消磨,之所以先前未曾提及这孩子,却是有一事,教我还在等回信。” 安文子掌教这话说的含糊,一时间,殿中诸修却都沉默不语。 到了今日,柳元正身上的诸般事,也算是教诸修晓得了。 此一番柳元正往岭南去而归乡,便是少年自己也未曾料到,正逢宗门中商议大事,反而教众人都将目光落到了宗门之外的地方去。 殿中一派沉默之际,却忽地见一道流光撕裂虚空,落到安文子掌教身前。 正是传讯玉简。 掌教伸手接过,眉心神念一扫,忽地脸上露出笑容来。 “善!元易这孩子,岭南归乡,小住三日,如今已经往山门来回返了,此行,元易得了岭南柳家大族老之位,说要以一己之力,提挈柳氏繁盛,又与他那做族长的大伯立下信誓,要尽力襄助元成身上的道伤。 有道是,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观其行,此子果有仁人君子之风,重血亲者,厚道德仁善,必心怀师门宗庭;此子可做得元字辈首席亲传!” 说到这里,安文子掌教转过头来,环视殿中诸修,继而开口道。 “藏经殿诸修,可以着手尽快品评元易所创道功了,到底是散而为功,传入玉都院,还是整合为经,传入金章院,尽快给出个说法来也好。 仍旧如我方才所言,今日,只是断定一个大略即刻,风起云涌,便该有弄潮儿自行入得江河湖海,翻腾浪涌,化作游龙而吟啸九天!” 安文子掌教说得振奋,话音落时,殿中诸长老亦是随声山呼。 “谨遵掌教之言!” …… 天门峰上。 曲径幽幽,柳元正拾阶而上。 他风尘仆仆,自岭南归来,便径直往绮云洞而去。 行路时,少年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攥紧了领口。 萱草。 忘忧符。 左道魇魅之术。 昔日按压在心头的诸般困惑,在这一刻,几乎化作了千言万语要翻腾出来。 只是话到了嘴边,柳元正细细思量着,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说,如何去问。 他反而变得更加沉默了,只是低着头,闷声赶路。 少顷时间,少年行至山阴,山泉瀑布旁,绮云洞已经近至眼前。 他本掌握了开启洞府禁制的法门。 但是此刻,驻足在洞府前,柳元正沉默了许久,还是缓步走上前去,轻轻地扣响了玉门。 不多时,随着一道吱呀声,玉门开启。 站在柳元正面前的,却是那月幽天女。 瞧见了柳元正,便见那月幽天女盈盈一拜。 “奴家见过主君,老师在书房静候主君。” 闻言,柳元正稍显诧异。 老师? 甚么时候,这月幽天女竟也成了师尊的记名弟子? 不过柳元正未曾多想,这到底是师尊的事情,转而,柳元正却将心念放到了旁处。 “师尊在书房?” “是。” 怪哉!西行之前,师尊该是已经闭关冲击阴阳合练秘法才是……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阴炼形 柳元正没有多想太久。 他缓步走入绮云洞中,无需旁人指引,穿过幽深漫长的通道,径直往书房而去。 似是早有预想,原地里,那月幽天女只是驻足不前,静静地凝望着柳元正离去的背影。 少顷,少年行至书房门口。 门并未关。 半合半掩的门扉仍旧留下了一道缝隙。 柳元正并未推门而入,而是轻轻地扣响了门扉。 “进来罢。” 仍旧是宗萱道子平静而冷清的声音。 少年这才推门而入,观瞧着宗萱道子依靠在竹椅上的玄袍背影,缓步走到了书桌前。 这一望,却教柳元正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师尊宗萱道子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她自是绝美的,肌肤本就是羊脂白玉一般的晶莹玉润,但此刻,这种洁白之下,却毫无血色。 这是病态一样的苍白。 甚至,柳元正只是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以他筑基境界的神念,都可以轻易的感受到宗萱道子身上气机的紊乱。 阴阳二道失衡。 太阳雷元之力在宗萱道子的身周肆虐萦绕,反观宗萱道子原本一路修来的太阴雷元,此刻却显得孱弱萎靡。 偶然电光石火之间的感应,气机之间的交驳,让少年心生骇然。 那是极为可怖而暴虐的一股力量。 与宗安道子绽放修为时的渊渟岳峙不同,显然宗萱道子这一身修为,已然临近失控。 何至于此! 少年不禁心生困惑。 师尊并非第一次修行阴阳合练秘法,甚至还曾经在闭关之中,隔门为柳元正释惑。 怎的只消自己一来一去两三月的功夫,师尊这里却落得如此境地! 闪念间,他几乎就想到了三阳龙华锁天阵中,师尊以忘忧符施展魇魅之术,化身千万里之外救下自己性命的事情。 他到底是个心思灵醒的,一念至此,怎的不会想到,是因为此故,教宗萱道子一下坏了修行,那或许正是修炼秘法的紧要关头,心神失守,这阴阳合练便已经难成。 呼吸之间,柳元正想清了前因后果,再看向师尊时,脸色却说不出的复杂。 “师尊……” 听得柳元正这么一声呼唤,宗萱道子反而露出很是温和的笑容来。 “为师便知,以你的灵醒,只需见了我? 此事便是瞒不住你的。” 话音落时? 少年的脸上已经满是懊悔神色。 “是弟子之错,若是那阵中多些警惕? 也不会牵连师尊至于如此境地。” 闻言? 宗萱道子脸上笑意更盛。 “你我师徒,哪里说得这般话? 当时是元婴境禅修归佛,对你出手? 你便是心中有万般警惕心思? 电光石火之间,能有什么反应不成?这天底下,做师尊的庇护弟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你无需懊悔? 说来? 这也是为师自己的命数,阴阳合练之秘术,若是合我的机缘,早在第一次闭关修行的时候,便早就该成了? 说来,到底是我强求? 反受其累。 即便是没有为你出手这一番,闭关到最后? 为师也落不到甚么太好下场,彼时阴阳之力在我体内逆转? 恐怕还会伤及性命本源? 使我落得道伤? 恐怕还不会有如今这般的从容。” 听得宗萱道子这般说,柳元正心中,已经将来时的千言万语尽数忘却,急急地往前走了几步,身子几乎已经贴到了木桌的边缘,很是忧心的望着宗萱道子。 “师尊,这会儿便莫再教我了,弟子只想知道,这般局面,师尊可有解法?” 见得柳元正神情中满是关切,宗萱道子整个人蜷缩在竹椅上,笑容愈发温柔。 “有解,有解!你只见了为师身上气机暴虐,却不知,这般汹涌的太阳雷元,愈是暴虐,便愈是流于表面,吾宗法门万千,有太多洗练秘法,可以化去这些太阳雷元法力。” 听得宗萱道子笃定之语,柳元正这才放下心来。 “知你是因为为师乱了心神,这一番便不苛责你了,坐罢。” 又说了一句,宗萱道子便指着身旁的木桌竹椅,示意柳元正落座。 少年依言落定。 复又在竹椅上拧了拧身子,侧过来望着身侧的宗萱道子。 “师尊,既有洗练秘法,依弟子看,还是尽快修行的好,我虽然只有筑基境修为,道识达不到师尊这般的境界,却也晓得,这一道太阳雷元法力萦绕在身上太久,不是甚么好事。” 闻言,便见宗萱道子点了点头,仍旧噙着笑意开口道。 “今日为师不教你,你也莫想着来教为师了,这些事为师也晓得,之所以仍旧留着这一道太阳雷元法力,却是在想另走一条路。” “哦?还请师尊释惑。” “元易,你可知太阴炼形秘法?” 闻言,柳元正神情一怔,一息间万千念头涌现,却仍旧点了点头。 “弟子晓得这太阴炼形秘法,亦是无上护道之术,或可与那三十六术中斡旋造化相类,又与七十二术中解厄等术比较,只是用法炼法都极为特殊乖僻,故而不入玄门天罡、地煞护道之术中,具体修法,弟子也曾在宗门手札中瞧见过,据说修成可移生避死,接引乾坤造化,更有甚者,说此法修成,夺天地寿数,有类再活一世。” 闻言,宗萱道子也是随之点点头。 “你能晓得这些,已经足见你这段时日道识的长进了,若真切说来,这太阴炼形之秘法,亦有玄奇高邈之用,不再玄门三十六术之下,但若说夺天地寿数,却夸张了些。 施展此术,却可教我炼尽铅华,比旁的法门,多些好处罢了,我洞府本就在山阴之地,往日里本命修法也是太阴法门,自可接引地煞之炁,再以诸般宝丹辅佐秘法,修来方便。 若是修成,彼时,将我身上的太阴、太阳雷元,复返于地煞之中,炼成后天阴阳二炁,填入祖窍之中,以生身一口先天炁镇压,熔炼到一处去,使我阴阳并济。” 相识数载,这还是第一次,柳元正听得宗萱道子讲述对于自身修行的安排。 正感慨着,却忽的见宗萱道子转过头来,凝视着柳元正。 “宗门的阴阳合练之法,于为师是不成了,我不可能再尝试第三次,到时候,若是再练不成,为师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索性炼去一身修为,成就我之后的底蕴。 师徒之间,我便不讲甚么虚言虚语了,元易,为师准备走你的阴阳五行之法,接续我的长生道途!只是,你那道功,只有炼气期修法,于我而言,仍旧不够。 元易,为师以余生性命相托付,但你要教我见得些光亮才成,我修炼秘法还需许久时日,今日就将这些说给你听,只是希望,你能尽早创出筑基境界的修法。” 听闻此言,柳元正凝望着宗萱道子苍白的脸色,没有太多的迟疑,半是凝重,半是笃定的点了点头。 “好。” 请假,电脑坏掉了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逸闻 聊罢此番,柳元正反而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忧虑。 他此前怕得只是师尊身受重伤,无计可施。 既然师尊早已经心中有了定计筹谋,那么此刻师尊身上的伤势再是肆虐可怖,却也不再显得那么重要了。 眼见得柳元正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宗萱道子也是噙着笑意,缓缓直起身子,将桌案一角的香炉捧到近前来,正待有所施为,却见柳元正遥遥地招了招手。 没做多想,宗萱道子将香炉复又推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翻手自乾坤袋中取出来一方玉匣,打开时,便见一枚枚塔香摆在其中。 再翻手,取出的便是一根手指般细长的药木。 少年先以自身法焰,搓动指尖将药木点燃了,复又用药木上燃起的火,点了几枚塔香,这才将点燃的塔香依次放入香炉中。 作罢这一番,柳元正只是将那药木上的火熄了,而后收起,却又将那一方玉匣留在了桌面上。 “西行漫漫路程,这是大师伯送与我的香方,香气清幽,可使人醒神,又恰到好处,归程时,弟子取材制了两匣,自觉这香还是不错的,送与师尊一匣,若师尊觉得也好,我再时常给师尊送来。” 说话间,宗萱道子复又整个人蜷缩进了竹椅中,闻言,道子也只是慵懒的点了点头。 “这会儿闻起来,其香确实清幽,不差的,我自受伤之后,性子也难免懒惫了些,正可用此香醒神。” 闻言,柳元正自是含笑应下了。 “好。” “适才又听你提及西行路程,不妨仔细说来。” 话音落时,柳元正先是默了默腹稿,便径直开口,从一行人登舟说起,先是这一路上诸禅宗下场斗法,到中间禅宗摆下古阵,再到行至望虚山,四宗合力破山伐庙。 如是一番,絮絮地说罢。 期间柳元正更是饮尽了两碗清茶,方才将这一行讲得清楚。 也包括斗法期间,宗安道子给予的指点。 唯独关于壶中丹老一事,柳元正只是含糊略过,说辞却也和先前一般无二。 自始至终,宗萱道子只是静静地听着,未曾开口说些什么,直到柳元正说罢,宗萱道子方才开口,与柳元正这里仔细分说起来。 “元易,你这一行也算是见了好大场面,若是为师不曾猜错,日后那《渡生山河图》你得好生蕴养,来日或许还有一场因果在等你。” 闻言,柳元正反而颇感诧异,转而看向宗萱道子。 “师尊此言何解?” “听到你说闯阵那一节的时候,为师还未做他想,但到了最后,又听得了松河古仙的封赏,这才教我听出了几分端倪——西行之后,复立龙皇、北辰、点云三宗。 若我未曾猜错,宗安师兄的龙皇衍道罗盘,便是出自龙皇一宗传承;另有北斗明光钉,源自北辰一宗;红云镇龙钟,源自点云一宗,这便是为师所说的因果! 你们闻法七友西行,这一路上每一劫,都注定大有深意在,更何况是最为紧要的气运灵宝,沧海遗珠何止这寥寥几件宝器炼法?能够脱颖而出,便是有人在落子。 这偌大的人间界便如同棋盘一般,松河古仙只是做得这繁繁劫运的第一场,他在落子,自然也有旁人在提早落子,谋算自己的筹划,你们身在局中,看得便没那么清楚。 若是没有猜错,你这宝图,便也对应着一脉古宗传承,明琪道友手中的宝器也是如此,或许本来的谋划之中,还有太华仙宗的一桩,却被正瑜给…… 如今龙皇、北辰、点云三宗已经立在中土之西,这三宗,一宗主阵法、一宗主杀伐、一宗恰好道法克制大部分佛修,这便是锋芒直指西土的迹象! 虽说中土外加北疆,乃是万万里锦绣山河,甚么玄宗山门容不下?但若教你们所对应的传承复现在中土,未免浪费,若能立在西土,哪一宗立下,都是扎在佛门的钉子! 今日将宝器炼法传给你们闻法七子,这是因,来日若有所动作,做得好大事情,那便是果了,所以为师不得不提醒你,来日有这么一场因果,还在等着你们闻法七子。” 听得师尊言及如此一番,饶是柳元正也心生震惊骇然。 “若如师尊所言,难不成下一场便要是这般劫数了?闯入西土可不是定鼎中土这般轻易,只是稍加料想,便是一番番可怖场面,那才是大杀劫啊!” 少年情不自禁的感慨着,宗萱道子却仍旧云淡风轻。 “这却说不准,你们回程这些时日,两界山也传来大事,妖族一时势猛,竟然攻破了诸禅宗坐镇的那一段两界山,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事后才知,竟使得西土大雷音寺诸修,还有那欢喜古佛,借着乱局,悄然过了两界山,使佛法东传了。” 闻言,柳元正却未有太多的震撼,毕竟,早在玉都院修行时,他便已经见过那施展佛门术法的妖修了。 “这样一来,佛门便一脉两传,一者在东,一者在西,此时又东强而西弱,更有强攻两界山一事在,便显得扑朔迷离,谁也不知,这下一局,该应在西方还是东方。” 听得宗萱道子这般说,柳元正心中的震惊便也缓缓平复了下来。 “还有后来盛传中土,斩断欢喜古佛金莲的那一道剑光,若是没有猜错,该是剑祖这位驻世真人,如咱们宗元道真人一般的存在,他老人家既然此时出剑,虽然说不清楚背后的因果牵连,但不是推动诸古宗复立的主事者,也一定会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明白了这一点,甚么时候再见他老人家出剑,大概就是你们七友要再度动身的时候了。” 听的此番,饶是柳元正也只得感慨。 “果是师尊,道识之高邈,教弟子难以思量。” 闻言,宗萱道子也只是笑了笑。 “这算什么道识,一来处在局外,看得清楚些,二来如剑祖也好,如你们身上的宝器也好,早先都是如同逸闻一样的事情,到了如今这般局面,这些逸闻才能被叫做道识。 所以说,元易,道识眼界的开阔,不是站在更高处去看那么简单地事情,看得不但要远,还要广!入定吐纳是修行,但衣食住行、声色犬马、笔墨纸砚……这天底下这么多事情,亦是修行的一部分。 修行之趣,参道之乐,更在于此。” 闻言,柳元正起身而拜。 “弟子谨遵教诲。” 再请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弈棋 瞧见柳元正这番躬身一拜,宗萱道子便也只是冷清的一颔首,便示意翻过此篇。 “元易你能听得进去为师这番话便好,吾宗贵阴阳之道,此道不止在吐纳入定之中,更在生活点滴里面,方才我提及你所创道功,要教你尽早探出筑基境的明路来; 可转过头来,我又劝你将部分心神落到旁处去。这本是自相矛盾的说法,可你该知晓,这两番话都非为虚言,想要教你的道理都是真的,只是这其中如何张弛有度,却需你自己去思量。 一张一弛之间,恰如阴阳动静,相济相合,如此,方可教你离道愈近;其实说来,为师这些年间,又如何不是张弛失序,修行合练秘法到底急切了太多,反而要受其累。 这话……便也不与你说教太多了,说得多了,反而显得泛泛而谈,空洞了些,兹有几分能够在此刻明悟,都是长足的长进,余下的,往后漫漫岁月一点点看,便也会明白的。” 听闻此言,柳元正反而应得没有早先那般干脆利落,随着宗萱道子说着,少年更是大半心神陷入沉思当中。 少顷时间,柳元正这里方才定了定心神。 “师尊所言离道愈近之说,弟子听来顿觉是高邈之论,或许果是此一番指点太过于高邈的缘故,弟子心中也几乎认定这番说法是对的,可到底修行日短,依着师尊所言思来想去,却总难有实感,颇有镜中观花,水中探月之困惑。” 说着,柳元正竟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瞧见少年这般姿态,宗萱道子反而又笑了起来。 “你若说全懂了,为师反而不信,你此刻心中有镜中花水中月的朦胧之感,到底还是急切了些,没必要一时半会儿就要将之想明白的。 古往今来,多少先贤将类似的话写进了故纸堆中,教多少后辈修士看见了,可一代弟子之中,能够做出大好事情的,仍旧是寥寥几人而已。” 说到这里,宗萱道子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消减了,在柳元正的注视下,宗萱道子罕有的面露踌躇不定的神情。 “说来,今日准备见你之前,为师也仍是纠结难定,一面想着推你一把,教你在长生仙途上多去走上几步,一面又想着教你停一停,走的慢一些……” 闻言,柳元正先是一怔。 或许是因为自己身受道伤,即将要用太阴炼形秘法化去一身法力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柳元正已经名传中土,声名煊赫的缘故。 忽然之间,少年顿觉,昔日里心中关于师尊的印象开始变得朦胧而且模糊。 那原本真切的音容笑貌也开始在记忆中变得虚幻起来。 直至此刻,柳元正方才恍然发觉,今日的师尊竟然呈现出了与昔日截然不同的一面。 她变得没有那么直来直去,言辞也好,神情也好,愈显温和。 甚至连她的指点,都没有往日里的一直见血,反而颇有些喋喋不休的感觉。 更甚至于,师尊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师尊,这会是你更为真实的一面么……” 一念至此,少年不禁因之失神。 紧接着,未及多想,便见柳元正咧嘴一笑。 “师尊何必为之苦恼,张弛有度,既然是古之先贤都推崇的近道之法门,即便弟子此刻一时半会儿难以通悟,日后漫漫岁月一点一点去印证便是了。 若能得悟此中道理,自然诸事都显得顺遂,若是百般尝试仍然一窍不通,自然便也是弟子的缘法,明日里强求不来的事情,何苦挪到今日里来自寻烦恼呢?” 闻言,宗萱道子反而神情一怔,直直的望着柳元正,几乎十余息的时间没有说话。 少顷之后,宗萱道子方才收回了目光。 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柳元正一般。 声音中带着些释怀,又带着些感慨。 “或许有你这番想法的人,才能够真正明悟此一番道理罢!听闻你所言,颇有顺遂自然之感,你已近道矣,只是尚且不自知。” 闻言,柳元正也随之一同沉默在原地里,抿着嘴,长久地没有言语。 …… 天色昏沉。 归去的路上,柳元正踏着天门峰上的青石板路,仍旧兀自低着头,沉默着。 这一番见面,宗萱道子的话,长久的萦绕在少年的心头,不住地回响着。 少年有一种预感,今日这般的宗萱道子,或许往后会经常见到,但如今日这般的指点和言语,或许越过今日,自家师尊便再也不会宣之于口了。 “佛法东传,一脉两分,一在东,一在西……” “一剑断古佛金莲,剑祖……” “一张一弛,动静相合,阴阳相济……” 不知何时,柳元正已经回到了金章峰,站在自己竹林中的小楼前,似是怅然,长久地凝望着竹楼的门扉,驻足不前。 门扉上,挂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阴阳玉镜。 这是件风水之物,非是柳元正挂在此处的,当时他得了这竹楼的时候,这阴阳镜就已经挂在上面了。 不知是往昔曾经住过此处的宗门前辈所摆放,还是建造这竹楼的时候本就有的格局。 但是见了这阴阳玉镜之后,柳元正却也并未将之摘走,反而觉得与自身道途有几分相合,便任由它处在原地了。 此刻,柳元正怔怔的凝望着门扉上悬挂的玉镜,凝视着其上分明的黑白二色。 他的目光愈发失神,却也因着漫漫思索,愈发明亮。 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偌大的人间界便如同棋盘一般……” 一念至此,柳元正推门而入。 拾阶而上,少年直往二楼静室走去。 一挥手,先是一块一臂长的方形榧木便被少年摆在了桌上,紧接着,一抬手,先是法焰升腾而起,紧接着,一方墨玉,一方白玉,被少年抛入法焰之中。 焰光兜转,顷刻之间,两方灵玉便在法焰的淬炼之下,陡然化开,随即在焰光之中,盘旋成一枚枚棋子的模样。 火光亦将少年的脸照的明灭不定。 幽暗的夜里,只能隐约听得柳元正的轻声呢喃之音。 “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萧萧。” “琴棋书画,亦是修行……” 第一百三十章 玲珑玉录 “元成师兄已经住下了。” 竹楼,主厅中,柳元正与朱子同隔木桌而坐,两人正中央的桌面上,摆着一张古朴的棋局,说话间,朱子同顺手捏起一枚墨玉棋子,落到棋盘上,复又在一旁端起玉碗,饮了一口清茶,这才继续说道。 “我知他最近心绪低落,大约是谁都不想见的,便也未将元成师兄安排到我们族地去,而是安排在了寒蝉峰,那里有族中分给我的一处别院,幽静些,少些喧闹去恼他。” 闻言,柳元正轻轻颔首,视线仍旧盯着棋盘,捻起一枚白玉棋子落下后,方才开口道。 “如此多谢元信师弟了,我堂兄他……”少年忽的叹息一声,“唉!命途多舛,不好再言说些什么,只是想着让他能住的安稳些,可惜我拜入宗门不过短短几年而已,没甚么好办法,还得请托到你的身上。” 话音落时,便见朱子同笑着,一边落子,一边摆手。 “师兄这话说来太过客气了,之前师兄往我族中去,在族学里亲自宣讲《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已教我家欠下好大情分,师弟所作,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无需言谢,无需言谢。” 听闻此言,柳元正便也随之笑了笑,没有再提及此事。 一时间,两人都收敛了心神,全数落到了面前的棋盘上。 若说两人于棋道,大约都没有甚么非凡高邈的底蕴,但到底一人出自宗门世族,一人也是出自修行宗族,幼时在族学里,琴棋书画之类,还是学得了些皮毛的。 不说是高山遇流水,此刻倒也算得是棋逢对手。 从清晨开局,至于此刻,这盘棋已经下了约莫半日光景。 眼见得近日天气渐热,正午时日头最为毒辣,柳元正复又起身,续了一壶清茶,这才摇晃着手中的折扇,大半心神仍旧放在棋盘上,半数心神散漫地不知想着什么。 忽的,少年开口道。 “元信可曾听说之前两界山发生的事情?” 闻言,朱子同表情一怔,紧接着便想明白了柳元正所问。 “师兄问的是,咱们先前归程时,大雷音寺佛修和欢喜古佛趁乱过两界山一事?” “嗯。” 柳元正话音刚落,便听得朱子同一声嗤笑。 “刚回宗门之后,我就在族内听得了此事,便想着等些时日,探听些后续,如今看,却是我小觑了诸禅宗修士的面皮,如今却是没甚么热闹可瞧了。” 听得朱子同这般说,柳元正倒像是有了兴趣,眉头一挑,追问道。 “哦?师弟缘何有此评说?” “自那九尾玄狐始,明眼人都晓得禅宗有修士在这里边掺了一脚,至于后面发生的这好些事情,彼辈中真正蠢笨的,早早地跳将出来,都被禅宗自己先行处理掉了,真正聪明的都仍在行鱼目混珠之法。 两界山之事,十之有九便是这些人做的,只是到底是灵醒的,一通乱局下来,谁也没露相,事后咱们玄门诸修问责,诸禅宗便要认了镇守不利之罪,再问及旁的,便顾左右言他,说甚么都不肯应下了。 往日里,咱们玄门修士不是多鄙夷禅宗道法不得真解么?这回玄门诸宗苛责过甚之后,诸禅宗竟然拿这话做挡箭牌,只说不是妖修的对手,非战之罪,甚至为了大局,还要将部分门人从两界山撤回来。” 听得朱子同这般说,饶是柳元正都整个人一怔,捏着棋子的手顿在半空,整个人都愣了数息时间。 随即,柳元正也兀自嗤笑了一声。 “这般不要面皮的说法,当真教我开了眼界。” “谁说不是!可是彼辈轻浮,能行这撒泼打滚不要面皮之事,可咱们玄门修士却还是要脸的,总不能闹出笑话来给旁人去看,便也只能认下了诸禅宗的说法,算是揭过了此事,这下彻底没热闹可瞧了。 又因着有不少禅宗修士要撤走,为了继续镇压两界山,玄门诸宗都得从山门中抽调弟子前去坐镇,咱们师门亦是如此,极有可能,会是以金章院咱们元字辈一代为主。” 听闻此言,柳元正先是精神一震,紧接着却稍显困惑。 “我怎的没听说此事?” 闻言,朱子同哑然失笑。 “师兄历劫一行还未够?还想着去镇守两界山?” 柳元正也随之笑的含蓄起来。 “哈!历劫一行自是够了,只是说来我还未去过两界山,说想要去镇守,如今倒没有这个心思,但好奇还是真的。” 谁知朱子同闻言,却摇了摇头。 “甭想了,此番东去镇守两界山,没有咱们的份了!金章院中,凡曾西行历劫之修,短时间内,怕是都去不成两界山了。” “哦?这是何故?” “嘿!师兄,莫要忘了,如今坐镇两界山,要应对的,已经不止是妖修了!佛法东传,彼辈之中,可是有欢喜古佛的!咱们西行历劫而过,翻过头看,却也是彻底坏了欢喜古佛的证道机缘。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因果,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了解因果,直接对咱们出手呢?不能因为彼辈吃斋念佛,便觉得他们就是真慈悲了!吾等还则罢了,若是师兄这样的闻法七友之一,怕真有性命危险! 说句晦气的话,丹宴闻法七友,不论是谁,万一真的身陨两界山,就是天大的祸事!长远的不去谈,只是你们七位掌握着气运灵宝,一朝因之身陨,恐怕还会牵动宗门气运跌落。” 似是觉得这话多说不好,点了题,朱子同便也就闭口不言了。 反而是柳元正闻言沉思良久,而后颇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般一想,果然如师弟所言,短时之内,吾等恐怕真的不好去两界山了。真引来了欢喜古佛,便是取死之道。” 说罢,柳元正落子。 随即,朱子同神情一怔,凝视着棋盘数息时间,竟也摇了摇头,伸手拿出两枚棋子摆在棋盘上。 “师兄棋艺涨的竟也飞快,这一番是我又输了。” 说罢,朱子同一翻手,取出一卷古书来,放在桌上。 书封上,写着《玲珑玉录》四个古篆大字。 “这是赌注,我从老祖书房中取来的。” 随即,朱子同缓缓起身,拱手告辞。 第一百三十一章 借假求真 送走了朱子同,柳元正闲散的翻了翻《玲珑玉录》,将之看得了一个大略。 这是月余以来,朱子同输给自己的第三部棋书了。 对于柳元正自西行归来之后忽然多了的这番喜好,朱子同并未显露出多少诧异来,反而尽是理所应当的反应。 可也正是这样的反应,倒教柳元正感到诧异。 而这其中的道理,却是柳元正好几天之后才想明白的。 “朱家乃是玄门仙宗内的世家,家学之渊源,几乎无法估量,若说师尊所言张弛有度乃是近道修行之不二法门,那么如朱家这等深厚底蕴,没道理不知晓。 元信师弟自幼生在这等世家中,耳濡目染,见得大多都是这等以张弛有度之法修行道途的亲族,或许他不能够明白这背后的道理,但却看到过太多的表象。 故而我身上生出来的变化,平添出来的喜好,对于他而言,便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若他当真懂背后的道理,合该与我有论道之辩,甚至相互探讨这等法门。 然而元信师弟并没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他也只是知其然,甚至对于整个朱家而言,他们也只是察觉了培养喜好有助于养心性之类,流于表面,不成道理文字。 唯有师尊这等道识高邈的存在,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故而才有了那一日的指点,教我径自去琢磨,直至今日,方才透过外相,悟出了这么一点道理来。” 好生感慨了一番师尊的道识。 柳元正这才将手中《玲珑玉录》收起,折身走入二楼的静室之中。 焰光将静室照的通明。 柳元正先是环视四壁,百余枚骨符星罗步斗般悬在墙壁各处,以左道秘法布成隔绝之阵。 瞧见阵法完好,柳元正这里方才彻底定下了心神,折身关上门户,这才将目光落到静室中央。 正中央处,火鸦神壶高悬,丹老玄君身形显化在焰光之中,玫红色灵焰喷吐,半悬空中,径直裹住了一方灵池,仔细看时,复又有八朵灵莲沉在灵池中央,被灵焰一同淬炼。 这正是柳元正筑基境修行法门的根基。 瞧见少年往来,灵焰中,丹老玄君躬身一拜。 “尊主,八朵灵莲还则罢了,这方灵池,恐怕还需十数日光景,方能以灵焰炼得通透。” 闻言,少年自是面容沉静的轻轻颔首。 “无妨,修行非一日之功,倒不急在朝夕之间,丹老稳妥去炼便是,真个教我苦恼的,却还在道功的梳理上。” 一边说着,柳元正一边缓步走到静室一角的书桌前坐下,信手翻出一部道书来翻阅,却未断开与丹老玄君的心念联系。 听得少年这般说,那壶中丹老只是讪讪一笑。 “都说殊途同归,可这同归不知是甚么光景时的事情了,此刻到底是殊途,尊主修仙道,小神修神道,能难住尊主的事儿,便是小神有心相助,却也无力施展啊!” 听得壶中丹老这般说,柳元正也不急躁,反而笑的很是平和。 “若真个想教人相助,哪里还用我坐在这里与你说,早捧着这一摞道书,去绮云洞求见师尊了,可创法之事,借不得旁人之手,到底是要我自个儿悟得明白才成。 只是如今遇到困顿之处却也是事实,我这里冥思苦想数日,方才察觉,有时候,话说出口来,更能明白自己在想些甚么,至于对谁说,反而没那么重要。” 闻言,湖中丹老也笑的轻松了许多。 “尊主既是这般说法,小神听来倒也无妨了,不耽误尊主仙道大业便好,敢问尊主这道功之梳理,困顿在何处?” 听得丹老此问,柳元正并未直接开口,反而沉默了一会儿,先将那道书卷起,轻敲着掌心,好是思量了一会儿,这才答道。 “丹老这一问,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了,归根究底而言的话,或是宗门中许多前辈手札,以及金章院中经文,已与我之道功有南辕北辙之感。 昔年玉都院修行时,创道功之所以来得轻巧一些,便在于有许多前辈的道功可以用来参考,与我之道功相互印证,便好瞧见最后的结果。 可至于今日,筑基境界的修法,又大有不同,诸般道功追本溯源,便是金章院的传道经文,不说其余诸脉的经文已经与我道功想去甚远,便是本脉修法,也与我有了繁简之别。 阴阳五行并举,与纯粹的阴阳,到底还是不同的,甚至在本脉的修法,在筑基境界,乃至于结丹、元婴境界时,更追求极于一道的修法。 这是极简之道,而我所求,反而是阴阳五行同修于一身,金章院中的诸般传道经文,不能说没有帮助,但能够给我提供的思绪已经极其有限。” 说到这里,柳元正的神情忽的一怔,便是那书卷轻巧掌心的动作都是一顿。 紧接着,少年整个人心神一震。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道功梳理上真正的困顿!繁简之别,只是外相,我看到了这一层,便如元信师弟看待张弛有度之法门一般,只是知其然,而不是知其所以然! 那么繁简有别的根源在于何处……是了!本脉修法自有阴阳合练之秘法在!他们的修行之路是早已经定好的,阴阳择一道修之,至于元婴巅峰时,以求阴阳合练。 我只想到了本脉修法在筑基境界时极简,却没有想明白这些经文为何走极简之道,元婴巅峰修阴阳合练之法是因,筑基境界时走极简之法才是果!先前时,我却是将因果倒置了! 这样翻过头来回看我自己,我之道功走极繁之路,所以真正困顿的地方在于,我并没有想清楚,这果对应的因在甚么地方,以终为始,方能明悟大道!” 一念至此,柳元正哪里还能坐得住,整个人站起来,不住地在静室中来来回回的走动着。 他时而紧皱着眉头,时而用力的敲打的掌心,目光或者晦暗,或者明亮。 忽地,柳元正脚步一顿。 他正站在火鸦神壶前,双眸闪着精光,凝视着焰光中不住沉浮的灵池。 他长久的站在那里,良久方才轻声呢喃道。 “借假求真……我悟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纲常 静室中,柳元正感慨的声音不住的回响着。 看着少年驻足在灵焰之前,凝视着灵池的晦暗目光,玉壶中,丹老玄君听罢柳元正这一番话,却颇有几分不明就里的困惑,到底,丹老还是讪讪一笑,顺着少年的话头问了下去。 “尊主这番感慨,可是心中已经理顺了修行法门?” 听得丹老这番问,柳元正反而抿着嘴摇了摇头,跳跃的灵焰光芒,映照着少年的脸色明灭不定。 “此时尚且还难料定结果,但我心中已经有了方向,这一番感悟,或许比后面参悟完整法门更为重要!” 说到这里,少年竟没来由的长叹了一声。 “昔年在玉都峰,道殿中,我曾有过一言,说以阴阳为纲,统御五行,那会儿,摆在大师伯面前的,还只是《甲木太阳功》,至于今日,我再翻过头来去看,炼气一境,我当真做到这八个字了么? 没有!断然没有!这十部道功齐修,法门再精妙也好,我只做到了阴阳平衡,五行齐全!这前后两者,实乃天壤之别!纲常之所在,统御之所在,方是我后续道功所需要思虑的方向呐!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若无今日所悟,恐怕我行差就错,长生之路就要步上歧途!如今看,我入筑基境之后,神通秘法选择天心莲华,当时抉择很是懵懂,可心中未必没有统合阴阳五行的意思。 只是彼时尚未通悟,离着吾道真意或许只差了层窗户纸,今日得悟大道本真,再回看许多事,便显得明晰许多,正如这《八宝玄雷池》修法,阴阳五行具在先天八卦之中…… 炼得八朵灵莲,应照先天八卦,养在玄雷池中,浑炼于一处,凝就成一朵道莲……早先时,我只以为,这不过是有类后天返先天的炼法,如今看,这浑炼唯一,又何尝不是将阴阳五行借灵莲之力统合呢? 书上说,我这修法乃是借假求真之道,皆左道秘法之假,求得长生仙路之真,这四个字念叨的久了,我却只看到了借假,忽略了求真,想来,一路彻头彻尾地假下去,到头来也难求的真意,这大道之真,要从一开始就去求的,这样路到尽头,放得顺遂。 阴阳为纲,五行恒常,如此,在筑基境界,方能铸就我的长生道基啊!再有……昔年丹宴时,我曾悟得《天心玄冥咒》,以道法开雷海,辟十方世界,如今看,我若要参悟道法,还要以此术为引。” 说到这里,不仅是柳元正,便连玉壶中的丹老玄君,一时间都面色僵硬,目露骇然。 良久。 少年复又长长地吐了口浊气。 他眉宇紧紧的皱起。 “七子闻法,昔日松河古仙,便已经料定今日的因果了么……” 轻声地呢喃着,忽地,饶是柳元正驻足烈焰之前,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 “阴阳为纲,五行恒常……” 绮云洞中,柳元正与宗萱道子对坐。 宗萱道子轻声念着少年阐述来的想法,未作置评,只是捻起一枚墨玉棋子,落到了棋盘上。 “创法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拿来问我,却是在害我,此等事情,便是仙乡圣君入世,也需得你自己做主的。” 话音落时,一时间,柳元正却未答话,少年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桌上的棋盘,紧皱的眉毛仿佛都连到了一处去。 好一会儿功夫,柳元正方才捻起枚白玉棋子,落到棋盘上,全然未有与朱子同对弈时的轻松惬意。 这盘棋自开头布局时,少年就感受到了师尊可怖的棋力,每一字落下,都如悬顶之剑,教柳元正这里压力倍增,如是往复,半局棋下来,少年已是勉力维持局面,哪里还有闲心放到闲谈上去。 好是一番苦思冥想,落子之后,柳元正这才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倚在竹椅上,开口道。 “既然师尊这般说,弟子便自顾琢磨了,其实说来,倒也不是求师尊指点的,只是若要依照弟子的思绪去参悟道功,藏经殿中筑基境界的修行手札于我已经没有大用,想来得是结丹境,甚至是本脉元婴境前辈的修行手札,才能对弟子有所帮助。” 闻言,宗萱道子倒是颇为平静的点了点头。 “如此也对,你这法门本就与宗门寻常修法大有不同了,晚些走的时候,我与你手书,藏经殿二三层行走,想来该是够用的。” 说话间,宗萱道子已经果断的捻子,落子。 一时间,柳元正又来不及回应,目光再度落到棋盘上去了。 只是端详了棋盘好一会儿的功夫,少年到底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捻起两枚子,一同落到了棋盘上。 中盘脆败。 少年整个人再度松松垮垮的往后倚去。 “够用了!依着弟子的想法,或许结丹境前辈的手札,便已经大有帮助,只是想着多看些总是多些底蕴,归根究底,参悟道法仍是弟子自己的事情。” 少年对面,宗萱道子反而饶有兴趣的端详着棋盘的局势,也不抬头去看柳元正。 “参悟道法的事情,你自己思量就好,倒是为师先前劝你行张弛有度之法门,怎的转过头来,你还是先在修法上有了长进,今日将这棋盘搬来,这是想要精研棋道?” 说起这个,柳元正也从输棋中回过了神来。 “是有这个想法,说来,弟子今日能够悟出修法来,还有着棋道的点拨。” “哦?这个有意思,说来听听。” “弟子近日读棋书,如《玲珑玉录》之类古棋布局名篇,暗自琢磨着其中的道理,观其草灰蛇线,便是落下的第一个子,都要为最后一个子的胜局奠定基础,反而教弟子明白了以终为始的道理,如此再去看本脉修法……” 于是,从本脉修法与自身的繁简之辩,再到后面的思路,少年好是一番滔滔不绝说罢。 直至最后,宗萱道子更是颇感诧异的抬头望着柳元正。 好半晌,道子亦是感慨道。 “观你棋力,说是臭棋篓子都算抬举,竟也有这等缘法?走时多带几本棋书回去罢,若还下成这样,可莫说曾与为师对弈过,好好修一修棋道,说不定还能教你悟出好大道理来。” 听得宗萱道子这般说,原地里,少年只是讪讪直笑。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雄论 转眼间,又是旬月光景过去。 金章峰,竹楼,茶室中。 柳元正一手捧着《玲珑玉录》,一面捻子,在棋盘上自顾自地做着死活题。 一旁,朱子同远远地看着柳元正,兀自饮茶不语。 他似是有甚么要说,却欲言又止。 良久,朱子同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玉碗,寻见了柳元正皱眉冥思苦想的嫌隙,开口道。 “师兄近日里,潜修棋道愈发用心了。” 听得朱子同之言,柳元正这才抬起头望过来,起初时仍旧有些迷茫,似乎沉浸在棋道的思绪之后,数息之后,少年方才定了定神,复将手中棋书放在一旁,直起身来,先是给自己倒了一碗清茶,这才正对朱子同,含笑开口。 “元信师弟这是有言外之音?你我之间素来亲厚,有甚么话,尽管直说无妨。” 似是少年这话给了朱子同莫大的鼓励,他清了清嗓子,索性直言道。 “师兄,此事我本不当讲的,然则与师兄话说到了此处,师弟斗胆还是直言罢了,个中好坏得失,还须得师兄自行判断。好教师兄知晓,咱们金章院,已经有一月有余的时间,未曾在玉都院擢升弟子了。” 听得此言,柳元正目光中也随之露出诧异神色,却未曾言语,只是望着朱子同,静听其言。 “这事儿也不算是师弟自个儿无端的猜度,我家老祖到底也是宗门的轮值长老,许多话不好与我明言,平时日,却也多有暗示,若是我未悟错,这是师门准备开功字辈门人了,更为关键之处,在于亲传道子的选择! 给师兄说句实在话,亲传道子之争,似你我二人,到底都吃着亏呢!虽说元字辈都是同代修士,可到底是有已经修行数载乃至十数载的老师兄,翻过来再看,咱们入金章院,晋升筑基境,也不过只有短促时日而已。 这便是差距所在了,不说底蕴上的厚薄,只是筑基境中修为境界的差距,都很是明显!依循往日里的旧例,要想争得亲传道子之位,最低也要是结丹境修士才足够,于咱们而言,又岂是朝夕之功能够做到的? 师弟我对此没什么想法,最后做不做得本脉亲传道子无妨大碍,有家中长辈在,总短不了我的修行,可师兄你修的却是岳霆峰一脉,往外说,闻法七友争不到亲传道子,损师兄名声,往里说,失了得授仙经的机缘……” 说至此处,便连朱子同也不好再多言语了,只是端起玉碗来,不住地饮着清茶。 原地里,柳元正沉思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愈显温和。 少顷,少年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听明白师弟的意思了,这是见我将大把心神耗费在棋道上,唯恐我失了大道机缘,逼得师弟用言语相劝,是我这个做师兄的过错,师弟心意,我已尽知。 只是也要教师弟知晓,我虽为岳霆峰一脉弟子,可到底自创道功,走得是与前人和同辈截然不同的道路,于我而言,创法便是修行本身,而这器道,正有助我参悟之用。 其实方才师弟言及你我吃亏之论,我却不大认同,是,你我入筑基境时日,要远远短于许多老师兄,可天底下的修行,又不是比较时日长短来定的。 若真是惊才艳艳,一两载入结丹是他,十一二载入结丹也是他,不会在此处有高下之分,若是天资平平,这生身以来,一切尽是缘法,一时高低总也注定,要到仙路尽头才能分出真英雄来。” 听得柳元正一番雄论,饶是朱子同都面显羞愧神色,只得放下玉碗,连连朝着柳元正拱手。 “听得师兄此言,师弟惭愧,是我言语生事,却无端小觑了师兄道心。” 说话之间,柳元正已经起身,缓步走到朱子同身前,亲手为他添茶,闻言只是笑道。 “哪里,哪里,有师弟方才之语,足慰我心。” …… 过得正午日头。 幽寂的静室之中。 柳元正一手捧着一部结丹境前辈的修行手札,时而目光落在道书上,时而偏过头去,看着静室中央,悬在焰光之中的听风莲池与八朵灵莲。 忽地,柳元正长声一叹,索性直接将道书合上。 闻声,连壶中丹老都颇感诧异的看着柳元正,忍不住开口道。 “尊主今日这是怎的了?小神瞧着,似是心念不大安宁。” 柳元正轻轻颔首,刚要开口,反而颇感无奈的摇了摇头。 索性,柳元正将上午茶室中朱子同的话尽数说与了丹老去听,一番说罢之后,才听得柳元正继续感慨道。 “这事儿倒也不赖他,更怨不到他的身上去,一番良言相劝,实是好意,交往愈久,我反而愈发觉得元信乃是益友、良友。说来说去,到底事情根由还在我身上,近日里,前辈手札都教我读尽了,老实说,收获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大,这道功的开创,依我看,还要落到《天心玄冥咒》的参悟上去,只是向来,法中悟术容易,追本溯源……何其难呐!因此故,这才被元信师弟一番话,乱了心思。” 说罢,柳元正又是摇摇头,便不再说些什么,转而从书桌上拿起另外一部道书。 书卷翻开,显出少年的笔迹来,历历看去,其上所书,云纹雷符,笔走游龙,诸般道篆似是隐约有所勾连。 这一整部无名道书,便是近日里柳元正尝试拆分《天心玄冥咒》,乃至于追本溯源后的成果。 深呼吸了几下,渐渐排解着心中的躁意,柳元正拿起这部道书,从一开始读起,缓缓地将心神按下。 没能像往常那般,将全数心神都放在这道书上,却也未像方才一般,心中只顾着诸般杂念。 这一番浅读,道书翻了几页之后,反而教柳元正神情一怔。 “生身以来,尽是缘法……” …… 朱家,书房。 “他当真是这般说的?” 站在老祖身前,朱子同只是恭敬的点了点头。 再看时,只见朱家老祖颇为感慨的说道。 “善!此为雄论!子同你从小便交了一群酒朋肉友,近些年却见了长足长进!元易这孩子不错,此一番也算佳话,这几日你便用这番雄论,在金章院中为他扬一扬名声吧!老夫往主峰去一趟。” 说罢,未及朱子同有所反应,原地里一道雷光乍起,反而是朱家老祖的身影先行消失在房间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昆仑天心雷道经 静室中。 柳元正长久的凝视着道书上的云纹,长久的沉默着,一动不动。 甚至于,他的目光都已经凝固,聚焦在某些个别的字符上,仿佛见证了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修行日久,道识愈发浑厚,柳元正早已经不是昔日里,对待诸般云纹雷篆不求甚解的时候了。 对于玄门符篆,他已经有了远超同阶修士的深厚认知。 正是因此故,昔日里,他在两仪渡厄法舟中,才能够看懂诸位道子以符篆为载体,所传递交流的道识。 也是因此故,柳元正方能够思及三目玄首鸟篆,书就《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全文。 不可否认,彼时彼刻,有着灵光乍现的缘故在,但那堪称浑厚的道识,更是柳元正能够挥洒灵感的底蕴所在。 此时此刻,恍若昨日重演,凝视着手中的道书,柳元正几乎有了和当时极其相似的感应。 呼吸之间,心神之中,几乎有万千缕念头若惊雷一般乍现,又在倏忽之间,这些磅礴且复杂的念头不住的碰撞着,仿佛要在少年的心神之中演化出无边无垠的瑰丽世界。 他的思绪,早已经超脱出了《天心玄冥咒》的范畴,迈向更为广博的境界。 一息,两息,三息…… 房间中一派寂静。 只剩下柳元正稍显沉重的呼吸声。 初时显得短促而有力,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呼吸声也随之绵长而浑厚。 伴随着呼吸声变化的,则是少年愈发明亮的双眸。 唰! 翻手间,少年将手中道书合拢,平放在宽阔的书桌上。 狼毫符笔被柳元正捉在手中,笔走游龙之间,柳元正在书封上题下古篆大字—— 《天心玄冥咒略解》 一番书罢,柳元正不再去理会这部道书,翻手间拿起一部空白道书来,几乎不假思索,翻开书封便随之落笔。 一枚枚奇诡的符篆随着少年笔锋的折转烙印在道书之中。 少顷,少年吹干墨迹,复将道书合拢,于书封处题字—— 《五雷灵元咒》 昔年练气境修行时,柳元正祭炼五灵元珠,用以辅佐的左道法门,正是这部灵元咒,只是当时道识尚还浅薄,柳元正将更多的心神落到了自己所创的道功上面,只将这左道秘法视作祭炼元珠之用,看得轻了。 直至如今,灵光乍现,使得柳元正复又回想起了这部左道秘法,将之落于文字。 平静的看了眼书封,少年遂将这部道书,摆在了《天心玄冥咒略解》的旁边。 至于此时,一部书写就,虽然心神有所损耗,可观柳元正精神之振奋,愈显勃勃兴致。 一时间,少年笔锋不曾有丝毫停顿,又从侧旁取出一部空白道书来。 …… 《天心莲华神通秘法》书就。 此乃柳元正筑基境界所修神通秘法,载于《玄霄秘策》中《琳琅简露篇》一卷,如今以道篆落于文字。 …… 《雷池养玄咒》书就。 此乃柳元正筑基境界八宝玄雷池修法所用左道秘法,以其辅之,可炼玄雷池,效用与灵元咒相类,如今以道篆落于文字。 …… 《岳霆法脉手札繁记》书就。 此乃柳元正近日里读尽本脉部分结丹、元婴境前辈修行手札,从中所汲取的道识,部分或者与少年心念相合,部分是柳元正判断,可与自身修法相互印证,如今统合于一处,落成文字。 如是,五部道书摆在桌上。 柳元正才是稍显疲惫的放下狼毫符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浊气。 少年缓缓起身,目光从这五部道书上缓缓流转而过。 随即,柳元正袖袍猛地一挥。 有斑斓流光从少年乾坤袋中飞出,落到桌面上。 光芒消散。 复又显出十部道书来,正是柳元正练气境界所创十部道功。 好一番端详,柳元正又是一声叹息。 一时间,他的心中有着振奋,有着喜悦,却也有着沮丧感觉。 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涌上少年的心头。 “修行数载,我之根基,不过这一十五部道书而已!而如今再翻过头去看,这诸般经卷,却又早已经统合到了一处去。若非今日灵光乍现,谁能想到,这《天心玄冥咒略解》,竟然隐约之间,与《雷池养玄咒》相互印证呢! 这倏忽之间的感触,又使我翻过头去回看,练气境所创十部道功,竟也与《五雷灵元咒》隐约间相互印证,而灵元咒与天心莲华神通,本就同出自《玄霄秘策》,如今统合到一处去看,几乎是同源之作! 我到底还是欣喜的,闻道之乐,怎么能教我不欢欣呢!只是这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不知不觉间,几如一张密密织就的蛛网,早已经将我所修法门牵系到了一处去,不愧是左道宗师传世仙书,偶有感触,便足获益良多。” 抿着嘴,沉默着,柳元正的心中却很不平静。 如是好一番感慨,少年方才缓缓地坐了下来,翻手间,又取出一部空白道书。 重新捉起符笔。 柳元正却不曾先行翻开书封,书写文字。 沉默了好一会儿。 柳元正反而先落笔在了书封上。 《昆仑天心雷道经》 昆仑者,雷法古称。 天心者,五行雷法古之别称。 经者,道之常。 哪怕还未成书,柳元正已经有着充足的底气,自己所创的修法,将不止是道功,而是经! 少顷,待柳元正这里心念稍定,少年方才伸手,翻开书封。 提起笔来,少年忽地一顿。 他的目光复又落到一旁的一十五部道书上面。 闪念间,万千文字从少年心头一闪而过。 他不再有丝毫的犹疑,电光石火之间,心念通明,果断落笔。 轰——! 随着笔锋落下,晴天生雷。 轰隆雷音响彻天穹。 岳霆山间,几乎同一时刻,数之不尽的修士都折转目光,遥遥望向金章峰的方向。 那里,有着斑斓明霞汇聚。 雷音怒吼之声不绝于耳。 恍惚之中,如宗安道子这等化神道君境界修士,乃至于修为更加高邈之存在,似是听得,冥冥中有神音回响。 若山崩,若龙吟。 与此同时,静室里,少年全神贯注,恍然不觉,落下笔锋。 “九天玄音,驱雷奔云。始青霄中,大道蕴真。 风火洞明,丙丁之纯。太上丹元,仙都玉神。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声震金章院 “九天玄音,驱雷奔云。始青霄中,大道蕴真。 风火洞明,丙丁之纯。太上丹元,仙都玉神。 ……” 笔落惊风雨,经成震鬼神。 窗外,狂风骤雨席卷岳霆仙山。 数之不尽的修士,惊骇的望向天穹,有修为高深者,遥望着金章峰的方向,缓缓地闭上了双眸,静静地聆听者那冥冥中回响开来的煌煌神音。 此为大道雷音。 更有如宗安道子之类修士,似是想到了什么,凝神感悟的同时,或欣慰,或诧异的望向金章院竹林的方向。 他们已经猜测到了,今日到底是谁作出这般大好事情来。 静室中,柳元正屏气凝神。 哪怕是凛冽狂风的呼啸声音,雷霆炸响的轰鸣声音,都不曾是他有丝毫的分神。 他的全数心神,都落在了此刻书写的雷经上面。 甚至这一刻,他整个人已经被隔绝在了天地之外! 他分明身上还有着动作,仍旧在笔走游龙不假思索的书写着,但是他的心神,他的灵念,却在这一刻,超脱了天地的藩篱,至升入了不可知、不可言的境界中去。 斑斓的神霞在他的念头中碰撞,迸溅开来,绽放出更为璀璨瑰丽的无垠世界。 雷海开界! 昔日里,瑶台丹宴中曾经印证过的场景于此时此地复现,乃至于往这更为高邈玄奇的境界演化而去。 或许是以《天心玄冥咒》为引,却早已经超脱了一术一法的范畴。 五行在他的心神中流转,阴阳在他的灵念里生灭。 近乎于无穷无尽的雷道感悟,凝聚成无极道韵,在那无垠的雷霆世界绽放开来的下一个瞬息间,便汹涌澎湃而来,将少年的心神全数淹没。 他的道躯仍旧端坐在竹楼静室里的书桌前,笔锋仍旧在不住的折转,书写下一个又一个古拙玄奇的文字,可是柳元正的双眸已然失距、失神。 倘若仔细观瞧而去,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似乎倒映着少年心神中绽放开来的无垠世界。 介乎于虚,介乎于实。 真空妙有,虚空妙无。 一息,两息,三息…… 许久许久的时间过去。 这广袤的仙山之中,所有人似乎都因之陷入沉默,因之陷入寂静,仿佛将岁月隔绝在外。 他们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先前原本的动作,全数的心神却在尽力的聆听者那煌煌神音,恍若道歌一般,或高亢,或低沉,或短促,或连绵的吟唱。 “…… 龙虎交横,日月含混。五灵辅佐,十方称臣。 两千四百,元符为君。吾持天心,身即昆仑。” 繁繁经言,字字珠玑。 书成两千四百之数,内合五行,外应阴阳,蕴先天八卦之道理,呈一十二品莲花法相。 又有道韵气机,与周天牵连,交驳演化无极之道,变化无穷无尽。 最后一字落下,少年怅然若失的将符笔搁在一旁。 心神重归灵台,泥丸宫内一派清明。 便是胸中激荡的风雷,也随着最后一枚雷篆的书写,彻底消弭于无形之间。 正此时,窗外风声、雨声、雷声,于此刻传递到少年耳中。 恍惚间,他似是回过了神来。 数息时间,柳元正只是怔怔的坐在书桌前,盯着身前的道书,却像是在遥望一方不可言说的无垠世界。 他的脸上也因之显露出或欢欣或懊悔的复杂神色。 静室的一旁,那壶中丹老这才稍稍绽放开来自身神道气息,望着柳元正这里,稍稍有些试探的开口呼唤道。 “尊主?尊主?” 又是一番恍惚,少年循声偏过头去。 “嗯?” “尊主书经,引大道雷音,此欣喜事,缘何怅然?” 听得此问,柳元正稍稍收敛起心绪来,不再七情上面,缓缓伸手,将这道书合拢,方才开口应道。 “书成此经,我自是欣喜,以大道雷音为引,更教我有甚于悟道一般的感悟,收获实多,这都是好事,只是好教丹老知晓,我心神遁入不可言说之境界的时候,看到的是何等瑰丽浩渺的天地! 那是尘世间任何华丽的辞藻堆砌到一处去,都会在这天地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因此一番神游,反教我怅然,心神清醒的瞬间,仿佛从某种玄奇的境界中坠落了下来,恍然若失,因是而已。 直至此刻,我方才明悟了一件事情,创法是创法,拆经是拆经,我所走的,与如大相子先贤等人,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同源,同归,却不同路,岳霆峰一脉两部仙经,或许我已没有修行的可能了。 从写出这部经文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太阴太阳两部仙经,日后只有可能成为被我印证,被我所汲取的养分,却不再可能成为我的大道根基,也正是因着此番明悟,教我七情上面,感慨莫名。” 听着柳元正此番近乎呢喃自语般的回应,原地里,丹老却只是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来。 他晓得,与其说这是柳元正与他回话,不如说这番话,是少年说与自己听的。 随即,便见少年起身,将《昆仑天心雷道经》原本捧在手中。 少年复又望了火鸦神壶一眼。 “丹老化火鸦神相罢,我要出门面见师门诸人了。” “善!” 待得壶中丹老话音落时,柳元正这里已然折转身形,推门而出。 …… 金章院中,竹林南楼。 门扉被人从里面推开,柳元正不疾不徐的从中走出。 冷峻的山峰之巅,仍旧只有风雨雷声不绝于耳,只是柳元正放眼望去,偌大的金章院中,诸修林立,尽数默然无声地凝望着少年的身影。 竹林外,掌院长老紫康老道望着少年,含笑不语。 更远处,诸同门相望,目含崇敬。 人群中,水汽升腾,隐约可见一道道身披玄袍、紫袍的清瘦身影。 柳元正再抬头。 此时间,唯有掌教安文子真人,蹈空步虚而立,目光和煦的望向自己。 瞧见少年目光,安文子掌教苍老的声音随即回响开来。 “元易,老夫问你,今日这番,可是创法有成?” 话音落时,便将柳元正将手中道书往外一推,将书封呈现在众人目光之中。 此时间,风雨如柱,只是这部书一经呈现,顷刻间,方寸之地,风不来吹,雨不来浸,树上更有道韵环绕,隐约与天穹雷音共鸣。 这道书本是凡物,却因承载一经,而显非凡。 “回掌教,弟子今日偶有灵光乍现,作得《昆仑天心雷道经》一卷,原本在此。” 不少人早在少年将书封呈现的时候,就已经看清楚了其上的字迹,但随着柳元正的话音听到耳边,仍旧显露出震撼的表情来。 他们或许想过柳元正继续在昔年的基础上,继续创出高邈玄奇的道功来。 只是这书成一经。 已然远超许多人的心中所想。 当然,能够引得大道雷音,已经没有人去怀疑这经文的真伪。 半悬空处,安文子掌教脸上笑意愈盛,闻言更是不住的颔首。 “善,大善!” 一番感慨之后,忽地,掌教真人的声音中混入浑厚法力,远远地响在整个岳霆仙山中。 “传老夫法旨,开山门!启主峰前、中、后三殿!宣各峰长老,务使齐至!令道钟七响!迎吾宗贤人!迎《昆仑天心雷道经》入吾宗法脉!” 话音落时,竹楼前,柳元正拱手低眉。 “谨遵掌教法旨!” 再起身时,少年一身碧蓝道袍,在风雨中摇曳,愈显缥缈。 昔年扬名玉都峰,此日声震金章院。 漫漫而行,遂有豪气顿生!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在道为友 风疏雨骤。 山脚下,柳元正身披碧蓝幽纱道袍,手捧《昆仑天心雷道经》原本,驻足在青石山路的起点,抬头遥遥望着山门的方向。 岁月仿佛不曾流转,倏忽之间,带给柳元正恍惚感觉。 昔年入得山门时的场景,于此时此刻,恰似昨日重现。 可少年又十分明晰的知晓,往事前尘不可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少年将心绪点滴收敛。 他不再迟疑,沿着青石板路,不疾不徐,往山门的方向走去。 风雨卷动着少年身上的碧蓝道袍摇曳,可那经卷上道韵呈现,却又不沾尘埃。 少顷。 山门高大的轮廓显现在柳元正的眼前。 门后,是紫康老道驻足而立。 眼见得柳元正站定,旋即便听得紫康长老开口,雄浑法力混入其中,声震群山。 “门下者,何人?” 话音落时,便见柳元正也悄然运转法力,将之凝聚在咽喉之处。 “贫道生身岭南柳氏子,名曰元正,拜得仙缘,入吾五雷仙宗门墙,上宗下功,道号元易。此言,有道籍为证。” “门下者,何事?” “贫道奉掌教真人之令,持书经,入吾宗山门。此言,有法旨为证。” “门下者,何经?” “贫道偶有通悟,兀自书得《昆仑天心雷道经》一卷。此言,有大道雷音为证。” 顷刻之间,隔着白玉山门,一老一少对答如流。 只是说话间,不论是柳元正还是紫康老道的心中,都有着无端的感慨。 此之为宗门规制,逢迎经文入法脉所用,只是千百年来,却也罕得一见,任谁都未料想,昔年拜入宗门时记得熟稔的片段,竟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如是,紫康老道三问,柳元正这里持书三答。 偌大的岳霆仙山,一派寂静,唯有两人声音不住地在山间回响,又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去。 随即,便见紫康老道面容整肃,撩袍端带,隔着门户,遥遥地朝柳元正这里一拜。 待得紫康老道直身,遂见柳元正将书经双手捧至眉心,躬身回礼。 “善!门下者所言皆真!老夫金章峰掌院长老,奉掌教真人法旨,特于此地开山门,迎吾宗贤人,迎《昆仑天心雷道经》。” 话音落时,紫康老道缓步走到侧旁,让出了正中央的通衢大路来,复又躬身一拜。 “在道皆为友!老夫代此后万古岁月,吾宗玉都、金章两院弟子,谢过元易道友!道友,请!” 说罢,紫康老道伸出手来,虚虚引向岳霆峰的方向,却又躬身在原地,长久不起。 原地里,柳元正面容沉稳,不再言语,不再回礼,只是缓缓迈步,将书经持在胸口中央,跨过正中央的山门,继续往前走去。 正此时,随即听得鹤唳之声从云中传来。 少年抬眼望去,群群灵鹤腾飞而来,飞至近处时,随即齐齐化作灵光,闪念间,腾起氤氲云团,又见这群群灵鹤,一时间首尾相连,竟在柳元正的身前,架起一道悬空云桥,直抵岳霆峰方向。 柳元正的脚步也不由得一顿。 正此时,却见师尊座下的灵鹤童子凝雪,架起遁光,显化在自己身前。 女童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朝着柳元正这里躬身一礼。 “元易师兄,吾来为书经引路。” 闻言,柳元正轻轻颔首。 “善。” 话音落时,女童折身,引着柳元正,踏上了悬空云桥。 登临高处,山风呼啸,愈发凛冽。 未及柳元正跟着凝雪女童的脚步,踏在悬空云桥上走出多远,便见远处水汽雾霭之中,一团玉都神雷绽放明光。 少年施展瞳术望去,遂见明光之中,玉都神雷一脉诸修齐齐蹈空步虚而立,此脉长老更是引着门下弟子,遥遥朝着柳元正这里躬身一拜。 “老夫玉都神雷一脉轮值长老,代此后万古岁月,吾宗本脉弟子,谢过元易道友!” 长老话音落时,便有身后诸弟子,随声山呼。 稍后,诸修直身,柳元正这里亦是驻足在云桥上,躬身回之一礼。 如是,继续往前走去。 …… “老身冰魄雷元一脉轮值长老,代此后万古岁月,吾宗本脉弟子,谢过元易道友!” …… “贫道云罡雷元一脉轮值长老,代此后万古岁月,吾宗本脉弟子,谢过元易道友!” …… 短短的一段路,山呼声起起落落,柳元正也数度驻足,抿着嘴不曾言语,只是不断地躬身回礼。 良久时间。 柳元正方才在凝雪女童的指引下,走下了悬空云桥,站在岳霆峰山脚下。 凝雪女童回身,没说什么,只是躬身一礼,旋即化作灵鹤本相,在少年眼前腾空飞去。 少年的视线随之变得渺远。 岳霆峰尚算宽阔的山路上,一众玄袍修士分立两旁,面容整肃。 唯有一人,静静地站在山路中央,脸上带着温柔笑意,与柳元正对视。 宗萱道子。 少年正要下意识的拱手,却见宗萱道子先他一步,躬身一拜。 待得宗萱道子起身,随即朗声开口道。 “贤人至!书经至!道子迎之!道钟迎之!” 话音落时,岳霆峰顶的道殿中,传来一声悠扬浑厚的钟声。 随即,柳元正便见宗萱道子侧身,伸手虚虚往山巅方向一引。 “元易道友,请。” 凝视着眼前的师尊,听着她口中所说的话,哪怕将这般规制记得熟稔,柳元正此刻仍旧不由自主的神情恍惚。 好在,下一刻,他便回过了神来。 到底,柳元正还是朝自家师尊拱了拱手。 “有劳道子。” 随即,宗萱道子在前方引路,柳元正手持书经,缓步往山顶道殿走去。 一路上,宗门亲传道子皆立在两侧,只等柳元正走过,方才随在他身后,一路往山顶走去。 拾阶而上,少顷,众人登得山顶。 第七道道钟声恰好响彻。 前殿,门户大开。 柳元正随即见得,殿中紫袍长老林立,正北墙上,《五雷群贤图》高悬。 掌教真人安文子老道,踏着钟声,出门来迎。 一老一少,仿佛极有默契的,在某一刻同时驻足。 真人手持长幡,朝着柳元正一拱手。 “元易道友,书经何在?”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书经予之 柳元正再度将《昆仑天心雷道经》原本高高奉起至眉心处,双手托着书经,往前递去。 “回掌教,书经在此。” 饶是掌教真人之姿,此刻都感慨莫名,连带着苍老的手臂都忍不住的晃动着,晃起长幡轻轻摇曳。 轻轻抬头看了眼长幡,柳元正却赶忙低下了头去。 便是这看似平平无奇,老道拄拐一般的长幡,此时近乎礼器一般的用法,谁又能够想到,便是五雷仙宗定鼎气运的无上道器呢? 尤其是柳元正这里,方才不久前还因大道雷音的缘故,以心神入不可言说之道境,目睹万方瑰丽之变化。 此刻,旁人眼中是幡旗在轻轻摇动,落到柳元正眼中,却仿佛看到了无边的道法在悄无声息的变幻。 正因洞明了大道之高邈,方才心中生出敬畏。 闪念之间,掌教真人似是察觉到了柳元正十分细微的反应,望向他的目光愈发和煦。 “善!” 他没再多说些甚么,径直伸出手来,从柳元正这里接过了《昆仑天心雷道经》原本,这才折转过身来。 “随老夫入殿罢。” 话音落时,安文子掌教当先一步迈入道殿之中,柳元正步履温吞,紧随其后。 偌大的道殿,香烟袅袅,雾霭升腾,少年入得道殿,恍若换了天地,身临仙天之境。 似乎这古老道殿的某些禁制已经开启。 少年再抬头去看的时候,视线中北墙上高悬的《五雷群贤图》都似乎显得朦胧,瞧起来不那么真切。 明明是走在柳元正前面,安文子掌教却似是在背后长了眼睛,看出了少年心中所想,未及柳元正问,一道微弱的声音就已经响在耳中。 束法传音。 “此为吾宗群仙图原本,轻易不会悬挂出来,古卷历世悠久岁月,经得吾宗代代弟子供奉香火,已然跃出凡境,实乃气运灵物。” 哪怕是束法传音,掌教真人的声音却仍旧低沉,他像是不忍打破此刻肃穆的局面,又像是不愿惊扰少年心神的变化—— 早在掌教声音响起的时候,柳元正凝视着《五雷群贤图》的目光就变得有些游离,有些失据。 他分明仍旧清醒,可却像是站在了另一方天地之间,与殿中诸修有着无形无迹的隔膜。 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的气机竟然与那卷《五雷群贤图》勾连到了一处去。 十分朦胧的意境笼罩在柳元正的心头。 似是有无数人呢喃的声音在灵台上空回响开来,一切却又似是水中月,镜中花,好似梦幻泡影一样。 这是无法言喻的奇异感觉,可在这样的变化之中,柳元正却感应到了自己的念头前所未有的明晰。 他的心神,他的灵念,仿佛在这一刻超脱了某种藩篱。 一息之间,自身的道识化作千万种念头涌上心头,曾经的感触变得愈发深刻,往昔的困惑也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乃至于,柳元正心中那些因大道雷音牵引,而所悟得的堪称杂乱无章的大道感悟,也在这一刻,仿佛被流水冲刷一样的梳理清楚。 不是悟道,但对于柳元正而言,却不亚于一场悟道。 他的心神长久的陷入这样的变化之中,乃至于沉醉,哪怕是道殿之中,有岳霆峰一脉轮值长老唱喏,由安文子掌教与柳元正为首,因着殿中诸修,亲自为《五雷群贤图》奉香,少年也只是若提线木偶般依言做着。 一切都恍若是一场短暂的清明梦。 等少年回过神的来的时候,他已经跟在安文子掌教身后,一路奉香,站在了主峰后殿中。 北墙上,阴阳道图高悬,安文子掌教背北而立,含笑望着恍惚间回过神来的柳元正。 原本握在掌教真人手中的长幡,也被供奉在了北墙道图下的条几上。 掌教侧旁,岳霆峰轮值长老手捧玉盘而立。 “元易。” 规制已经走完,如今的两人,乃是一宗掌教与内门弟子。 柳元正闻言,随即拱手应道。 “弟子在。” “你此番创法,得悟经书,实乃上上大功,吾等做长辈的,断无不奖之理,此之一,赐桃木雷纹牌,持此牌,可去宝器殿,上品法宝任选其一; 此之二,赐《碧蓝幽纱明雷禁制》传承,可以此重炼道袍,端有妙用;此之三,赐玉都雷浆一壶,玉岭元雷珠一斛,上品灵玉百方,玉精十方; 此之四,书经一十七部,元易,好教你知晓,吾宗前辈所创经文,远不止归入金章院,以及收录在藏经殿的这些,仍有部分经文,另被潜藏。 你已经是吾宗贤人,自创道功走到今日,便该知晓,经文与经文也是不同的,更何况许多经文追溯吾宗六部仙经,不可谓不好,却阐述了太多真意。 这些经文不好与寻常弟子去修行,甚至不好多看,一来揠苗助长非是好事,二来直至仙经本真,也要防着些坏了心术的门人,故而这部分书经便被潜藏。 当然,赐予你却正当合用,这一十七部书经,具是咱们岳霆峰一脉昔年所潜藏下来的经文,元易,你以书经奉宗门,师门自当以书经予之。” 说罢,轮值长老已经捧着玉盘,走到柳元正的近前。 少年温润一笑,躬身作礼。 “弟子谢过师门之赐。” 说罢,方才伸手,将玉盘上摆放的木牌、储物袋、玉简、一十七部道书,尽数拢在宽大的袖袍中。 安文子掌教亦是轻轻颔首,算是应下了柳元正的感谢。 “元易,这里本来还有第五份赏赐,毕竟,创道功与创书经乃是截然不同的事情,观你心性也好,入得宗门之后,于内于外所作功业也好,合该擢升你入得天门峰,做元字辈亲传道子大师兄。 只是此时被老夫拦下了,非是不许你,而是咱们不该为了一时的风光,给后人留下筑基境入亲传道子之列的先例,这样或许会振奋一些后人,却也难免使不屑后辈借此行狂悖之举,这样不好。 故而老夫才有这番言语,第五份赏赐便只在这殿中说了,不会宣在宗门中,但这岳霆峰一脉的首席亲传,仍旧是你的!你入结丹境时,便是吾宗开功字辈的时候!个中因由,望你能够晓得。” 闻言,却见柳元正躬身一拜。 “不敢教掌教因之心忧,弟子知晓此间利害,当以万古千秋之传承为重,断无异议。” “善!老夫未看错你,果君子之风矣。”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邀月 天门峰,邀月楼。 宗安道子的道场中,柳元正手捧清茶,与大师伯对坐。 隔开两人的书桌上,摆着两部道书。 其中一部道书正是柳元正手书《天心玄冥咒略解》,另一部字迹却不大相同,与柳元正所书古拙不同,那古篆大字更显飘逸。 《雷霞分光剑指真解直旨》 仔细观瞧着道书上的字迹,好一会儿,柳元正将手中玉碗放下,也没说些甚么,只是将这部道书径直收起,复将自己所书《天心玄冥咒略解》推到宗安道子的身前。 反观宗安道子的脸上,却露出几分不大好意思的表情来。 他似是有很多话要说,原本极为灵醒的一个人,却数度欲言又止,变得极为笨拙。 “元易,此一番,到底是承你情了。” 好半晌,听得宗安道子这般说,柳元正只是回之不以为意的笑容。 “大师伯客气了,不说我拿这术法略解,换来师伯法术详解直旨,已经占了便宜,便说这术法既然对师伯也有所大用,于情于理都该我这做晚辈的有所反应。 虽然有道是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可真要是算得这般清楚,怎的又显师门之内亲厚之谊呢?承情之事,还请师伯不要再提,可惜,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也只得给出术法略解来,到底是昔日丹宴中悟得的,难以将之全数落于文字,真要苛求,反而还需良久时日。” 说到这里,柳元正便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满是未竟之意。 听得少年这般说法,宗安道子便也笑呵呵的将道书拢进袖袍中了,更是连连摆手道。 “不妨事,不妨事,有略解在,已经帮了我大忙。” “师伯,说来只是弟子好奇,多嘴一问,师伯怎的知我拆解了《天心玄冥咒》术法?” “你那书经奉入宗门,归入咱们岳霆峰一脉,我身为此代首席亲传,便也亲眼得见一遍,略观文字,便瞧出几分你那术法的影子,这才明白,你已经将此术拆解。” 闻言,柳元正方才了然的点了点头。 若是旁人,少年只当此番乃是妄言,但若是宗安道子,实该有这等眼力。 有心再继续去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念头思量之间,柳元正只得端起碗来饮了口清茶。 似是知晓少年心中的犹疑,宗安道子却笑得坦然。 “此事既然与元易你有了因由,还是分说清楚干系的好,好教你知晓,师伯我准备修宗门秘法,斩断自身法身了!” 听得此言,柳元正面露诧异,却不曾开口,只是目光探寻的望向宗安道子。 “你也晓得,先前西行时,我不得已,晋升化神道君境界,到底没能修成阴阳合练之秘法,总归是将仙途走的偏颇了些,况且不成阴阳,何以用得无极龙旗? 回宗之后,我拿此事去请教师尊,得了番指点,好在我晋升化神道君境界时间短暂,恰可修行一部秘法,斩去法身,重归元婴巅峰之境,再度谋求阴阳合炼。 只是说来,阴阳合炼这等秘法,又何其难,我昔年桎梏此境长久不进,便也是心中没底,坦然来说,元易,昔年玉都峰上,我便已经开始注意你了。 只因你炼气期时自创道功,使我瞧见触类旁通,明悟阴阳合炼的可能,前几日又见了你所书之经文,一时间福至心灵,便明悟了我的机缘所在,便是此部道书。 故而,哪怕你方才讲一宗同门要显亲厚,可师伯还是要说,此番实乃师伯欠你良多,成道机缘,又岂是一部道书能换来的?不过咱们来日方长,这话以后再看。” 闻言,柳元正这才面露恍然,却也不再推辞。 说定了此番。 倒是宗安道子又看了柳元正一眼。 “说来你那日奉经入宗也有些时日了,怎的仍旧不见你修持法门?虽说已定了你首席亲传的身份,却也不好教宗门等太久才是。” 听闻自家师伯暗戳戳的催促之言,柳元正反而面露苦笑。 “师伯该知,书经已经创成,说句狷狂些的话,甚么时候去修,只是极短的时日罢了,可一来,那日奉经入宗,得了不少好处,心中许多道识广博良多,尚需些许时日融会贯通。 二来,家师修秘法,需要数类宝丹辅佐,秘法嘛,也算是私密事,不好交给外人,只好我这做弟子的去打打下手,说来近日里全忙在这里面了,若非今日师伯传讯,我这会儿怕还在丹房里。” 闻言,宗安道子这才了然,想了想,复又露出恍然之相。 “这般说,前几日那莫名响在天门峰山头的大道雷音,又是元易你引动的?” 听得师伯这般问,柳元正便也坦然的点了点头。 “是梳理自身道识的时候,偶然间又在《昆仑天心雷道经》的基础上,有所通悟,本以为又是一番大彻大悟,到底先前底蕴被我用的差不多了,只是悟出一个大略方向来,得了二十四枚元符雷篆。” 听闻此言,饶是宗安道子都颇为诧异的看了眼柳元正。 “到底是贤人,走得已是与众不同的仙途,能有所悟,已是收获,不可贪求太多。” “正是此理,正是此理。” …… 傍晚,绮云洞,丹房中。 青铜丹炉燃起熊熊法焰,照的静室通明。 宗萱道子盘膝而坐,时而手捏法印打入丹炉之内。 倒是一旁的柳元正,手捧道书,不是提笔记着些甚么。 少顷,便见宗萱道子一挥手。 丹炉内,焰火随之熄灭,一团青光自其中飞出,落入宗萱道子掌心,化作一枚指尖大小的宝丹,复被宗萱道子收入玉瓶中封存。 作罢此番,宗萱道子方才转过头去问柳元正。 “元易,还剩几种丹药要炼?” 闻言,柳元正手中道书一翻,随即答道。 “回师尊,还有一十七枚宝丹要炼,依着顺序,下一次该炼渡厄玉芝丹了。” 话音落时,却见宗萱道子正要说些甚么,却忽地一怔,偏头看向门外的方向。 一招手,随即便见一枚玉简,穿过绮云洞府的禁制,落到宗萱道子的手中。 下一刻,在少年的眼中,师尊的表情罕有的复杂起来。 她颇有些迟疑的看向柳元正这里。 “是你那书经的事,元道……祖师看了,要见一见你。” 鸽半天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夜入承道殿(上) 柳元正很是诧异。 “此时此刻?” 真要说来,奉经入宗也有许多时日了,元道祖师选得这日子,却显得不远不近,但归根究底,却还是显得迟滞了些,教人难免有些讶异。 宗萱道子点了点头,表情愈发复杂。 “是,此时此刻,要教你去后山承道殿见他。” “既然是祖师相召,披星戴月也是得去的……”正说着,柳元正抬头间,到底瞧见了自家师尊脸上的神情,他顿感困惑,便也止住了话头,追问道:“师尊?” 电光火石之间,宗萱道子似是已经心神时候,她的表情愈发失控,愈显慌乱。 极短暂的沉默,道子摇了摇头。 “没甚么,想到了些别的事情,你且去罢,正如你所言,祖师相召,披星戴月也是得去的,这几日里频繁炼丹,你我师徒二人折损不少心神,且歇息一段时日罢,这太阴炼形秘法修来也非轻易,为师也许静养些许时日,调养状态。” 听得师尊有些兴意阑珊的语气,少年这里有些不明所以,欲言又止之间,却也知晓,依着师尊心性,若是有不想说的话,便是再三去问,也断然追问不出的。 定了定心神,念头千回百转之间,柳元正到底还是站起身来,温声告退。 …… 书房里。 宗萱道子倚在窗前,怔怔地望着柳元正缓步下山的背影。 “元易,你不懂的,他驻世三万七千年,太久太久了……人是会变的。” …… 少顷时分。 后山,承道峰,承道殿前。 古殿门户紧闭,少年驻足在门前,看着门侧两旁的对联。 脱俗归真,须向吾门求觉路。 超凡入圣,更宜此地问玄津。 默念着这副对联,少年的念头停留在“觉路”二字之上,闪念之间,几乎联想到了许多。 一息之间的恍惚,柳元正心知这不是分心的时候,抱拳拱手,躬身一礼。 “弟子元易,奉法旨,前来求见祖师。” 山风徐徐,月夜幽阴。 良久的沉默。 柳元正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道殿之中,方才传出一道极其苍老的声音。 “进来罢。” 话音落时,道殿紧闭的门户便吱呀一声,洞开了一条一人宽的缝隙。 道殿中烛火通明的焰光透过缝隙照射出来。 少年随之眯了眯眼睛,这才缓步上前,径直迈入道殿之中。 随即,又是吱呀一声,殿门紧闭。 殿外,山风徐徐,月夜幽阴。 …… 入得道殿。 少年在门前恭谨的驻足而立。 他抬眼望去。 四面墙壁上燃起的香烛跃起明光,照耀着端坐在道殿正中央的元道老真人。 方才殿外时,柳元正曾经听得老真人极其苍老的声音,可如今仔细观瞧去,老真人虽须发皆白,面色也算不得红润,但若是忽略去那岁月留下的深刻痕迹,仍旧能够从老真人的脸上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飘逸,以及神情上的和蔼。 他闭目端坐,呼吸绵长,仿佛坐在柳元正眼前的,不是一位驻世三万余年的真人,而是晒着太阳休憩的老翁。 不敢盯着老真人的面容长久的端看,柳元正的视线随之往下落去。 紫金道袍。 紫底,金纹。 老真人不开口,柳元正这里便也没甚反应,一时间,只是盯着老真人道袍上的道纹不住的端看着。 不仔细去看,却还未发觉,老真人这一身金纹端是古怪。 说是雷纹不像,说是云纹却也只是相仿。 以少年道识,不说参悟出甚么来,甚至连这些道纹的跟脚都看不出。 这大约是一类密篆。 如是端看良久,柳元正似是有了些许思路。 这密密麻麻的金纹,穿针引线之间,隐约以九道金纹为主,一气贯通,勾连四方,呈九层宝塔之势。 想透了这一点,少年再抬眼看去的时候,老真人端坐在原地,却恍若是一尊九叠琉璃宝塔伫立! 眼中的幻象一闪而逝,随即被老真人的声音打断。 不知何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皮,浑浊的双眸也在观瞧着柳元正。 “元易。” 少年回身,姿态愈发恭敬。 “弟子在。” 瞧见柳元正应声,老真人更是和蔼的笑了笑。 “无需拘礼,且到近前来,坐下说话。” 话音落时,少年顺势望去,便见不知何时,老真人的身前,摆放着一张阴阳蒲团。 变化于无声息之间,仿佛这蒲团本就在那里,只是方才柳元正未曾察觉一般。 未及心中多想,柳元正这才缓步走到近前去,撩袍端带,坐于蒲团之上。 待少年坐定,这才听得老真人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所创《昆仑天心雷道经》我已看了,又找来你炼气期时所书十方道功,都尽数看得了,写得很是不错,你在西行时做得诸事,亦是十分得体,总而言之,你是个好孩子。” 听得老真人所言,柳元正这里姿态愈发恭谨,低眉顺眼,也不抬头去看,径直闷声应道。 “不敢当祖师夸赞,书经只是灵光乍现而作,至于西行诸事,不过是尽一个做弟子的本分罢了。” 少年声音清朗,一时间余韵回荡在空寂的道殿中。 他仍旧低着头,老真人却神情一怔,望着柳元正的目光显得有些复杂。 “本分……善!可惜,老夫本来有许多话想要问你的,你这番说到本分,老夫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听见老真人这般感慨。 柳元正到底还是颇为诧异的抬头来。 入得眼帘的,是老真人和煦的笑容。 “罢了,听闻你近日里颇喜弈棋?” 这一句问得没头没尾,少年也只是懵懂的应着。 “回祖师,正是如此。” “棋具可曾带在身上?” “带了。” “善,你我便手谈一局罢。” “是。” 说话间,柳元正不做他想,遂将棋具从乾坤袋中取出,摆在两人之间。 一时间,幽寂的道殿之中,只余清脆的落子声音。 少顷。 棋局不过百余手,少年已经大汗淋漓,顿感局势回天乏术,很是无奈的捻起两子,放在棋盘上。 落败认输。 赢了一局棋,老真人似是颇感快意,坐在原地咧嘴直笑,瞧见少年脸上的无奈,顿时笑意更盛。 “不错,不错,是个好孩子。” 第一百四十章 夜入承道殿(下) 又是这般夸赞。 老真人的语气却有着莫名的感慨,使柳元正只是低着头,目光凝聚在棋盘上,不知该作何回应是好。 他从未见过有如老真人这般气息渊渟岳峙一样的人物,安文子掌教比之不如,西行路上禅宗诸长老比之不如。 闪念之间,少年似是想抿抿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来,只是念头牵动,通身的气血仿佛变得冰凉,少年整张脸都十分僵硬。 于是,他只好低垂着头,在老真人悠长的叹息声中,继续凝视着棋盘。 未及少年这里心中多做杂想。 一卷泛黄的道书被老真人放在棋盘森罗交织的棋子上面。 少年随即望去。 《阴阳浑炼密篆要旨》 正凝望着道书上的古篆文字,便听得老真人苍老的声音响在少年的耳边。 “你能创法,很好,奉经入宗那一日,安文这孩子也已经嘉奖于你,如是诸般,便也不复赘言,只是依着我来看,那一十七部道书,固然于你有所裨益,却也难直指关隘处。 若想你这法脉继续开创下去,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传你岳霆峰一脉两部根本仙经,只是规制在前,唯亲传道子能修仙经,便是老夫也不好坏了规矩,提早传你,说来无非先后之事。 待你擢升吾宗亲传道子,两部仙经,自然是能够见得的。另有一物也对你大有裨益,便是阴阳合炼秘法,然则你走殊途,便是老夫也说不准,来日里,你到底是另辟蹊径,还是殊途同归。 若是殊途同归,仍要追溯到太阴、太阳两部雷道仙经上面去,自然便也会承袭阴阳合炼秘法,但你若是要另辟蹊径,便是仙经也只是印证之法门,那阴阳合炼之秘法,便也与你无缘。 说句心里话,我还是希望你这孩子能做出另辟蹊径之举,在吾宗五雷六经之外,再开一通衢法脉出来!如此方可壮我仙宗底蕴,当然,这话我说来,做不得数,你也无需许诺,一切尽看日后。 但到底是有所思量,老夫想来想去,还是将这部昔年所书手札赠予你罢!当年老夫开宗立派,岳霆一脉两部仙经具是仙乡赐下,可这阴阳合炼之法,却乃老夫独创! 秘法你今日还见不得,但这部手札,却是昔年老夫创阴阳合炼秘法之时,所思所想,诸般念头,汇成道书一卷,之后许多年里,又时常考量更易,如今便算是传到你手里了,望你善用。” 听得老真人这一番话,少年亦是动容。 随即,柳元正双手捧起道书来,遥指眉心,俯首一拜。 他拜得很是用力。 心绪翻转之间,他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只是话到嘴边,却尽数失语。 自幼年时得《心窍玲珑篇》,柳元正自忖向来是灵醒之辈,未料想也有这番愚拙时刻。 待得柳元正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棋盘上,又被老真人摆上了第二部道书。 这部书看起来,更为古旧,不知书卷泛黄,其上更是布满斑驳痕迹。 仔细看去,道书无名。 “立宗许多年,少有如你这般喜好弈棋的晚辈,元易你有所不知,老夫少年时,亦有此等喜好,这书中所记……乃老夫少年时与师尊对弈棋谱,这部道书却舍不得送与你,只是借给你看,等你棋道有所长进之后,记得再还给老夫。” 听得此言,柳元正反而愈显局促,到底他还是应下了,闷声点了点头。 “是。” 少年复将两部道书恭敬的拢在袖袍中,收入了乾坤袋里。 老真人又是一番悠长的叹息声音。 不知他是在感怀自己年少时的岁月,还是在感怀那位飞升仙乡的左道宗师。 少年抿了抿嘴,想着高悬于灵台之上的《玄霄秘策》,想着这部左道宗师所著仙经,一时间,竟有光怪陆离的奇异之感。 未及他多有恍惚,少年的余光便见老真人的目光中多有疲惫。 浑浊的眼眸紧闭,数息之后复又睁开。 “元易,今日便到这里罢,好生修行,也别落了棋道,你是个好孩子,等日后有暇,再唤你来弈棋。” 老真人的声音中也满是疲惫。 少年不做多想,闻言恭敬起身,将身前棋具一手,便躬身告退了。 …… 紧闭的殿门在吱呀声中洞开,又紧接着在吱呀声中紧闭。 老真人闭目养神,似是已经沉睡过去。 只是四面墙上,香烛的焰光不断的跳动着,空旷的道殿之中似有风起,映得原地老真人的身影愈显明灭不定。 不知何时,老真人浑浊的眼眸再度睁开,望向道殿一角,未曾被烛光照耀到的阴幽角落。 “师姐修得《太阴垂幽历劫雷经》,已然有神髓了。” 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道殿之中不住的回响。 紧接着,宗萱道子的声音从道殿的角落之中传出来。 “你不该见他的。” 闻言,老真人忽地咧开嘴呵呵直笑,像个老小孩一般。 “祖师见门徒,天经地义,有何不可?况且,师姐,我已见过他了。” 回应老真人的是角落中长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方听得宗萱道子话音一转。 “你以九宫飞星困锁在这道殿之中,缘何不想及飞升之事?西行劫运终了之时,本该是你大好机会。” “师姐为何要转劫临凡一行?” “他老人家不在尘世,你便想着跟我斗嘴怄气?” 一时间,老真人笑的更像是个顽童了。 “灭佛、灭妖,这是大争之世,我不知师姐和师尊在谋算些甚么,你们不告诉我,我只能这样一点点去猜。” “元道!” “师弟在。” “你得记住,你是左道宗师的弟子!” “师姐,你如今也是玄门的亲传道子。” “你——!” 听得角落中宗萱道子气急失语,老真人只是笑着摇摇头。 “师姐,拌嘴怄气的事情,还是交给师弟和师尊来来做罢,我看这些年,师尊许是也乐在其中,倒有一点,有些事,不好再瞒元易了,瞒多了会生嫌隙,会反目成仇。” “所以你送棋谱给他?” “师弟来做,总好过师姐亲口与他说。” “你和他老人家一样的执拗性子,认准的事情,旁人总是难说动的,罢了,便随你……” “师姐。” “嗯?” “我知你今日为何来,见到《昆仑天心雷道经》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师尊的传承在他身上,刚见到元易的时候,我动过心思,下完那局棋的时候,我心里的念想就已经熄了,师姐,放心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八宝玄雷池 “嗯……师尊还说什么了?” 金章院,竹楼中。 柳元正抓了几瓶丹药,笑呵呵的塞进凝雪女童的储物袋里。 昔年为了孕养壶中丹老神形,柳元正曾经不计成本的教丹老炼了许多灵丹,如今复看,许多丹药已然用不上了,此刻糖豆似的一把塞给了灵鹤凝雪。 女童也呵呵直笑,眯得看不见眼睛。 灵丹含在嘴里,女童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主人说,她静养怎么也得月余时间,教凝雪传话给师兄,说是该着手修行的事情了,还有不要教师门等得为难什么的,说是师兄明白什么意思。” 闻言,柳元正面露了然的点点头。 “嗯,师兄明白了,师尊那里若还有甚么事情要说,凝雪你随时来找师兄,若是缺了丹药,也可来找师兄。” 如此,送走了凝雪之后,柳元正伫立在窗前,默然静立良久。 少顷,柳元正折身,走入静室中。 静室中央,火鸦神壶高悬,焰光升腾之中,但见那听风莲池已然被淬炼的通透。 少年缓步走到近前去端看,玉壶中,丹老神形亦随之显化在灵云上。 “尊主,便也是莲台古佛当真寂灭了,否则便是十个小神,怕也难炼透这听风莲池。” 闻言,柳元正亦是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 “本就如此,不说这听风莲池本是莲台古佛昔年讲道之所,便是这莲池本身,昔年孕养灵莲,乃莲台佛宗底蕴宝地,又岂会是凡物所铸?更何况,这莲池历经万古而不曾腐朽,熬过了岁月销蚀,更是内蕴造化。 若非丹老夜以继日将之淬炼,虽然进境缓慢但并非无计可施,否则我便该用上紫羽决明灵焱来炼化了,这还是如今佛宗凋敝之后的荒芜莲池,若是昔年……莫说十位丹老去炼化,恐怕这莲池也落不到咱们手上。” 玫红色的熊熊法焰淬炼之下,听风莲池已然在焰光中闪烁起点滴灵光来,原本厚实的池壁,却给人以通透之感,恍若可窥破虚妄,洞见内外本真。 “不去讲这莲池跟脚,到底如今是将之炼得通透了,接下来如何将其炼制,尊主可有想法?” 听得丹老追问,柳元正复又点头。 “入得筑基境界已经许久,我心中自然是有腹稿,旁的不说,先炼好八宝玄雷池的外相罢!听风莲池乃一四方莲池,八宝玄雷池却是八面八角,得先将外相修的规整才好。 昔年铸造莲池的宝材已然不可追溯,我手中最高的宝材乃是沧阳仙铁与天星灵砂,只是这等宝材乃仙乡赐下,你我都难炼化,西行路上虽有收获,却都不大堪用…… 另外后来松河古仙赐下的宝材,却也另有用处,合该炼入《渡生山河图》中去,这般思量,能教我选择的已然不多,这样,半斛玉岭元雷珠,辅之日月雷珠各四分之一斛。 这些宝材堪堪合用,来炼八宝玄雷池外相,使得池壁本身,蕴阴阳,合雷道;再有八滴碧灵丹浆,却无需炼入雷池中,而是浸润入八卦灵莲当中,蕴养其灵韵。” 将心中腹稿交代清楚,说话间,柳元正已经翻起袖袍,将诸般宝材取出。 登时便见一颗颗元珠飞入玫红色法焰之中。 说是元珠,却与柳元正所炼妖丹元珠不同,那玉岭元雷珠乃地脉精华汇聚凝练而成,后者日月雷珠更是仙乡道法之造化。 两者材质,早已超脱凡俗,不可以俗物衡量。 但见熊熊烈焰淬炼之下,颗颗元珠在法焰中滴溜溜打转儿,只眨眼间便缩水许多,沁出晶莹丹液,复在法焰的烧灼下,熔炼到一处去。 这边壶中丹老全神贯注,不住地变幻手印,淬炼雷珠。 另一边,柳元正将手中碧灵丹浆弹入法焰中,浸润灵莲,随即将八朵灵莲以法力包裹,原地里,少年一手捉鼠须符笔,一手并成剑指,在笔锋处一抹。 眼见得,柳元正脸色登时煞白。 以心血为墨,少年遥遥对照八卦灵莲,隔空落笔。 笔锋在虚空折转。 一抹极为纤细的殷红痕迹,却浮现在其中一朵灵莲花瓣上。 《雷池养玄咒》 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时机了。 碧灵丹浆浸润灵莲,使得八卦灵莲本身内蕴的灵光激荡,此刻少年落笔书咒,待得灵莲彻底吸收碧灵丹浆,灵韵平复,便可使《雷池养玄咒》若浑然天成,先天生长在灵莲上一般。 错过此番,便是柳元正将《雷池养玄咒》书得多么精巧,便也注定失之自然。 伴随着道识的增长,少年已经越发的注意这些细微末节。 …… 焰光翻腾,转眼间,便是七日光景匆匆而过。 静室中。 柳元正面色红润,一手捉着刻刀,静静地站在法焰前。 熊熊烈焰之中,八卦莲花灵韵饱满,隐约之间,更有气机勾连到一处去。 先前,少年书咒,所幸一挥而就,未出差池。 几日将养,辅之以灵丹,柳元正也将先前书咒损耗的心血弥补过来。 到了他这般境界,几有超凡脱俗之相,不可以凡俗论之,些许本该害得性命的损伤,于他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些。 此时间,柳元正未曾再注意那八卦莲花,反而将目光落到身前的银灰色雷池上。 如今的八宝玄雷池,再也看不出昔日里听风莲池的丝毫痕迹了。 它彻底的与之迥异。 变化了气机,更易了外相,褪尽了风霜。 这方古老的事物在柳元正的手中开始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此刻,池底,已经有莲花道纹被细密的勾勒,然后完整地绽放开来。 这是天心莲华神通。 八面八角,雷池的八面内壁上,雷纹道篆密布。 哪怕还未勾勒完整,但隐约之间,已经能够看出粗粝的框架,能够感应到其中气机的浑炼唯一。 此为《雷池养玄咒》总纲。 仔细地凝视着雷池中的变化,柳元正缓缓捉起刻刀,隔空落下。 或深或浅的痕迹被勾勒在池壁上。 轰——! 仿佛是大道雷音,回响在雷池之中。 伴随着雷池中的异象,柳元正手中的刻刀却不曾有丝毫停顿。 勾勒在池壁上的雷纹道篆愈发密集。 不再只是雷音。 开始有雷霆真切地激荡开来。 良久,少年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抬在半空中的手一顿,复又捉着刻刀重重的印下。 最后一笔。 无边雷海肆虐在八宝玄雷池中。 此等盛景,依稀似曾相识。 仿佛昔年丹宴时,已然在悟境得见。 第一百四十二章 道法成昆仑 雷霆肆虐,映得柳元正双眸银白。 电光激荡,少年呼吸声却悠长绵柔。 八宝玄雷池在这一刻铸造完成。 银灰色的雷池气机外放,顷刻间,便和悬在另一处的八卦灵莲牵连到一处去。 哪怕还未施展《八宝玄雷池》修法的最后一步,柳元正仍旧能够感受到一股吸引力,自法焰中雷池传出,直抵自身气海丹田。 无端地,静室中有狂风涌起。 卷动少年碧蓝道袍猎猎作响。 他感应着自身与八宝玄雷池,与八卦灵莲之间的气机牵引,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丹老,维持法焰,不得有停。” “是。” 丹老话音落时,柳元正已然缓缓闭目。 这便是《八宝玄雷池》修法的最后一步,名唤——火中摘道莲! 最后一口浊气伴随着柳元正悠长的吐息排出体外,少年猛然提气,雄浑的法力自五灵元珠中迸溅开来,汹涌澎湃的奔腾在少年的四肢百骸之中。 顷刻间,柳元正道躯内几有闷雷声作响。 与此同时,少年双手捏莲花手印,合拢于气海丹田处。 随着柳元正念头涌动,少年最后一抹法力卷着诸般宝器飞入气海丹田,直入泥丸宫内。 偌大气海丹田之中,唯有五灵元珠高悬。 正此时,本是全身法力齐齐外涌之刻,随着五灵元珠旋转,顷刻之间,便有一缕法力复自元珠之中诞生。 这一缕孱弱法力,随着少年神念指引,顷刻间没入丹田中天心莲华咒印。 神通陡然运转,顷刻,与八宝玄雷池之间的气机牵引便在电光石火之间攀升之绝巅! 唰——! 一道银白色灵光直直飞向柳元正这里。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八宝玄雷池裹挟着玫红色的尾焰,便要顺着气机牵引,飞入气海丹田之内。 闪念间。 少年盘踞在四肢百骸中的雄浑法力回涌,灌注进五灵元珠内。 灵珠中,十方灵神动荡法力。 仿佛挟万钧之力,轰然间,猛地镇压住空荡荡的气海丹田! 而后,五灵元珠盘旋,猛地往上一提。 正此时,八宝玄雷池穿过少年手印的缝隙,落入气海丹田之内。 本该是雷池入得丹田。 电光石火之间的变化,到底是生出了差池来。 那八宝玄雷池仍旧飞至原本气海丹田处,可偏生气海丹田在五灵元珠的镇压与牵引之下,已然有着小幅移位。 斗转星移。 顷刻间,无边剧痛传递至柳元正的四肢百骸中。 一口逆血涌上喉咙。 这样刻意的动荡,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与走火入魔之相无异。 下一刻,饶是有五灵元珠为引,气海丹田仍旧挣脱开来,要重新沉入原本的穴窍正位。 可偏生,原地里,已经有仍旧泛着些许赤红色的八宝玄雷池在等待。 似是星海悬天,银河倒灌! 有着两道天心莲华咒印为引,气海丹田不偏不倚,直直坠入八宝玄雷池中。 雷霆激荡。 有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少年体内传出。 顷刻之间,柳元正强忍住剧痛,手中袖袍翻飞,一枚龙虎还精丹飞入口中,缓释痛楚,紧接着,少年手捏金针,扎入天顶穴位,护住神魂清明。 紧接着,一枚枚宝丹相继飞出,皆为护脉、生血之丹,被少年相继吞下。 下一刻,五灵元珠悬在八宝玄雷池上空。 通身雄浑法力全数倒涌而回。 十方灵神隔着元珠壁垒,似是遥望着另一个无垠的雷霆世界。 万千念头在顷刻间乍现。 十方灵神在这一刻各捏手印。 支离破碎的气海丹田随着法力的涌入,被撑开,被弥补伤痕,被借着气机的牵引,借着八宝玄雷池中仍旧残存的丰沛火气,被借着天心莲华咒印的牵引,开始与八宝玄雷池融于一处! 于是,伴随着池底的天心莲华咒印的痕迹开始变得明亮,紧接着,八面池壁上勾勒的《雷池养玄咒》雷篆道纹也开始逐渐绽放开来明光。 一股融融暖意以八宝玄雷池为源,缓缓地流淌向少年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四肢百骸。 这方是《八宝玄雷池》的修法! 昔年修炼五灵元珠,柳元正也不过是斩下了丹田一角,化作珠中世界,为修行根基。 如今,柳元正却是将整个气海丹田,融入了八宝玄雷池中。 此后,八宝玄雷池便是柳元正的丹田! 不是气海丹田。 而是雷海丹田! 无边雷音响彻须弥之界。 仔细听时,那是煌煌道音汇聚在了一处。 “九天玄音,驱雷奔云。始青霄中,大道蕴真。 风火洞明,丙丁之纯。太上丹元,仙都玉神。 …… 龙虎交横,日月含混。五灵辅佐,十方称臣。 两千四百,元符为君。吾持天心,身即昆仑。” 这是《昆仑天心雷道经》的大道雷音! 功法随着雷音的响彻,开始在柳元正的体内运转。 无需少年牵引,顷刻间,原本沉浮在法眼之中的八卦灵莲齐齐飞入八宝玄雷池中。 灵莲入得雷池,依先天八卦之列,乾坤对位,占据雷池八角。 五灵元珠悬于雷池上空,十方灵神运转炼气期道功。 果是星海悬天,银河倒灌。 道与法本就是同源而出,此刻间,丰沛的法力倒涌入八宝玄雷池,经灵莲洗刷,复在《昆仑天心雷道经》修法的炼化下,化作一滴滴银灰色雷浆法力,沉积在原本干涸的八宝玄雷池中。 一息,两息,三息…… 渐渐地,雷浆法力将整个池底蔓延。 五灵元珠在雷池上方滴溜溜地打着转,似是气机牵引传递到池底。 有细波微澜涌现。 静室中,柳元正缓缓张开双眸,无声息的朝着壶中丹老点了点头。 焰光消弭。 可壶中丹老仍旧观瞧着面色红润,气机不住升腾的柳元正。 先前的脸色煞白,气血尽失之相,仿佛像是丹老眼花,瞧见的梦幻泡影一样。 可是唯有柳元正知晓,方才修法之中的危险,少有差池,便是真的走火入魔,引道伤入体,万劫不复! 但是当自己历劫而过,诸事定鼎之后。 哪怕那细波微澜仍旧孱弱。 可柳元正知晓,待修法有成之日,会有人见证雷海咆哮的盛景! 第一百四十三章 须弥佛法(新年快乐!) 夏日渐过。 正是一年中最为闷热的时候。 幽寂的竹楼中,柳元正端坐在窗边,一手捧着部道书翻看,一手不住的挑动着掌心的玉瓶,不时捏出一枚灵丹来,当做糖豆儿似的服下。 少年神情惬意,可是唯有四下里汹涌而来的澎湃元气,方见此刻柳元正修行之紧要。 宽桌的另外一边,那火鸦神壶端放在角落中,壶中焰光升腾,裹着一株株灵药,复在壶中丹老的手印变化之下,凝炼成一枚枚灵丹,紧接着又被柳元正牵引入掌心玉瓶中,趁热相继服下。 如是不停。 仿佛长久静止的闲逸画卷。 少顷时间,柳元正的脸上渐渐露出厌烦神色来,遂将手中道书一卷,直直的仍在桌面上。 一声颇为无奈的叹息。 少年很是苦恼的摇了摇头。 眼见得柳元正这般姿态,那壶中丹老遂熄了明光。 “尊主这又是缘何烦恼?” 闻言,柳元正没好气的指了指桌面上的道书。 “还能是缘何烦恼,实则是这莲台古佛的经卷看得我头大如斗!虽说修道者不该是这样的心态,可我到底也是历劫西行过的玄门弟子,怎能够真的做到七情不生,静心而观之?” 听得此言,壶中丹老方才恍然。 昔日里,丹宴闻法七友历劫西行,度灭佛门三宗,破山伐庙之间,却也并非将所有佛门典籍付之一炬。 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 事关传承经文,早已经被诸修毁去,但仍有些许不涉及高深佛理的术法典籍,却被保存下来。 柳元正身为西行亲历者之一,手中自然有拓本,更有翻阅的资格。 “嘿!依小神说,到底还是尊主自寻苦恼,若是经文还则罢了,不过是些虚实变化,镜花水月一般的术法,值得尊主费这么大心思?徒教自个儿心烦,何苦呢!” 闻言,柳元正倒是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是啊!我这当真是自寻苦恼了,只是不去看却也没法,谁能想到,已经是近半月时间过去了,我才修到筑基境三层?虽说以雄浑法力,便是寻常筑基巅峰修士也能斗一斗法,可到底境界只是如此。 倒也说不得甚么懊悔,如此境遇,只能说我这筑基境的底子打得太过于尽善尽美了些,昔日炼气境时,不过是五枚寻常妖丹元珠,便教我能以雄浑法力冠绝同辈,如今这八宝玄雷池的却是用莲池铸就。 起先时,我还以为这筑基境的修法本就如此,后来方才发觉,便是将气海丹田炼入雷池中去,也不该有这般无垠雷海通纳在其中,思来想去,应该还是那听风莲池本身的缘故,到底是古佛讲道之地啊! 这般没了办法,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便也只好翻阅手中仅有的佛门道书,希冀能够从这些典籍中寻到些甚么体悟,不说教我一日直入结丹,总也该明白这听风莲池玄奇外相之下的本真才是。” 若是寻常天材地宝,有了这等变化,柳元正只顾着欣喜就是。 可这听风莲池到底是佛门古物,更曾是莲台宗底蕴之一。 那么欣喜之余,便由不得柳元正不去担忧。 古往今来,不是没人因着这类古时宝物遭逢大难的。 更何况佛门尤善此道,昔年鼎盛时,不知多少修士便是贪图那些“无主宝物”,反受了佛门算计,横遭死劫者有,心神蒙蔽,被因之强行渡去佛门者亦有。 前人血泪早已经被历历写进书中去。 柳元正自然不愿重蹈覆辙。 “如此说来,尊主观诸佛卷,可有收获?” 听得壶中丹老又追问到此,柳元正遂也点了点头。 “自是有的,虽说只以术法观之,追本溯源难度太大了些,但总归还是能教人琢磨出一个大概的模糊轮廓来,这几日硬着头皮去看,好在还有这些收获以慰我心,说来,许多细枝末节延宕开来去,反教我有许多新奇发现。” 少年这般讲,也引得壶中丹老好奇。 “哦?尊主何等发现,足称新奇?” 说到这里,柳元正脸上也露出莫名笑意来,他懒洋洋的靠在竹椅上,指着桌面上的道书说道。 “世人皆说佛门修法,善虚实变幻,善蛊惑人心,也常以镜花水月去蔑称,然则于我看来,些许术法虽不足称道,追本溯源去看,却又几分借假求真的意思,只是掺杂在术法之中,极不显眼而已。 这便是新奇之处了,三千大道,万般神通,世上少有并驾齐驱,同走一路的法脉传承,借假求真……巧了!古时左道旁门之修法,亦是借假求真!其实,这也是早年间我便心中疑虑的地方—— 昔年世外仙道衰败,方有古玄门兴盛。说句不大恭敬的话,古玄门是从世外仙道的尸骨上生长起来,开出瑰丽道花的,如今看不大出来,但许多玄门古法,仍旧能够瞧出世外仙道的影子来。 尤其是那天罡地煞之数的玄门护道术,如那胎化易形,若说未有左道魇魅术的影子,怕是古玄门先贤都不信。既然如此,说句一脉相承,便也不算是过吧?可是……世外仙道的根本修法去哪儿了呢? 往日里,我以为沧海桑田,也不是甚么道与法都能传承下去,若非常有左道宗师,这般修法该失传了,昔年未被古玄门吸收容纳也算是正常,如今看,事情却并非是这样,要知道,佛门可是被称之为逃禅。 往跟脚上去说,逃禅一门,昔年可是从古玄门分列出去的!或许是因仇生恨,或许只是因为忌讳,待得玄门中兴,便将许多事淹没在岁月中,不再宣之于众,甚至故意将之从故纸堆中抹去……” 说到这里,柳元正竟咧嘴轻笑了几声。 “如此说,天底下的散修,与禅门诸宗,万古岁月之前,还能算成是一家?” 听得少年这番说法,饶是壶中丹老也有着些许失神。 “尊主所言,初时听来,几如天方夜谭,可仔细思量,未尝不是一种可能。” “所以,若用佛门主借假修真之道去看,我这八宝玄雷池的变故,却也显得顺理成章了,那莲台古佛本就是极乐佛主的嫡系,佛主道场,可是在须弥山呐!” “尊主是说……” “嗯,这才是早先你我都未发觉的,那听风莲池之中,因着昔年莲台古佛讲道,先是沾染了些须弥道韵,而后历经岁月造化,愈显非凡,而后又被你我炼成八宝玄雷池,复将丹田炼入其中,这一番天罡引地煞,才使我开得偌大雷海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正瑜做客 “所以说到底,还是那八宝玄雷池炼得太好,才使尊主如今难见进境?” 壶中丹老一时也是苦笑。 “这才是无计可施的事情,反过来看,亦是我那五灵元珠,已然跟不上如今筑基期的修法进境,两者该相辅相成才为尚善,如此更是借假求真之道的高邈所在,不说神通,不谈天数,单论法力之雄浑,此道修者合该冠绝当世!” 说到这里,似是嫌那桌上道书碍眼,柳元正一拢袖袍,将之收入了乾坤袋中。 捏着袖角,柳元正反而没来由的感慨了一句。 “可惜了,若我能去两界山坐镇便好了……” 壶中丹老听懂了少年的言外之意,便也随之应和了一句。 “是可惜了。” 到底柳元正所炼五灵元珠乃是以五雷属性妖丹元珠为跟脚,若想将之底蕴擢升,还得落到妖修身上,不论是更高品阶的妖丹元珠,还是五雷属性的妖修精血,都会大有裨益。 可惜,佛法东传,柳元正在西行劫中做得好大事情,一时不好面对盛怒之下的欢喜古佛。 丹老玄君乃是以炼丹证神道,此时间说及这般有类炼器之事,一时间也没甚精巧说法。 “尊主,此事关隘,到底在擢升五灵元珠的底蕴,两界山斩妖是一条通衢路,如今行不通,何不去想想别的法子?自古未有坐拥宝山而自困顿者呐!” 闻言,柳元正方才点点头,缓缓起身。 “只能如此试试看了。” 说罢,少年折身,将火鸦神壶悬在身侧,径直往静室走去。 …… 壶中日月,静谧悠长。 转眼间,又是半月光景过去。 柳元正于静室里潜修不出,短短半月时间,以手中日月雷珠各五颗为主,辅以十滴碧灵丹浆,复将自身五灵元珠炼得三炼。 如此擢升五灵元珠之底蕴,自然得见功效,不日间柳元正修为已然攀升至筑基境六层,五行相生,池中雷海气势更盛,眼看晋升筑基境七层,便在几日之间了。 而八宝玄雷池,也随着柳元正的修行,更显变化。 池中雷海咆哮,依五灵元珠兜转,而盘旋不止,化作海眼一般的汹涌漩涡。 不知是在《雷池养玄咒》的牵引下,还是在海眼漩涡的扯动下。 原本占据雷池八角的灵莲,此刻已经无限接近于海眼漩涡,在雷浆法力的滋养下,如今灵莲气机更盛,隐约之间,已有浑炼唯一之相。 “这最后几层境界,修为攀升是件紧要事,炼得八卦成道莲,更是紧要中的紧要事!” 少年几乎有一种预感,海眼道莲凝练而成的那一日,便是柳元正晋升结丹境的时候! 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宗安道子的玉简传到了柳元正的面前。 …… 天门峰,邀月楼。 柳元正坐在宗安道子侧旁,宽桌的另一边,坐的则是太华仙宗的正瑜道子。 这是柳元正第三次见到这位道子了。 第一次是昔日丹宴时,在金章峰,见正瑜道子随在正山道人身旁。 第二次是西行历劫之中,因正山道人缘故,得见正瑜道子狼狈身形。 第三次,正瑜道子只身前来,神情愈显凄苦。 客室里,先是短暂而且尴尬的沉默。 柳元正只是半低着头,饶有兴趣的凝视着玉碗中飘浮的灵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颇有几分忘我意境。 到底还是宗安道子先行开口了。 一番简短的寒暄,宗安道子直切正题。 “说来,未料想道友今日来做客岳霆山,可是复立三宗有甚么难处?昔日里,是吾等丹宴七友一同西行历劫,若有能相助之处,道友但说无妨。” 闻言,正瑜道子只是勉强一笑。 “师兄说笑了,师妹这里承情,复立三宗乃是吾太华宗大事,如今看,还算顺遂,今日师妹前来拜山,说来只是路过,动了心念,想要见一见诸位。” 听得此言,柳元正无形中松了一口气,宗安道子也是一挑眉头。 “路过?” 正瑜道子笑得愈发凄苦。 “好教师兄知晓,因历劫之事,吾等同门行事不力,平白坏了吾宗气运,为了亡羊补牢之故,师门遣我往两界山去坐镇,斩妖修而洗罪过,这才有今日拜会。” 话音落下,客室中,气氛愈发微妙。 柳元正端正坐在原地里,似乎已经入定。 宗安道子也端起玉碗,轻轻地饮了口清茶。 神念微动,下一刻,宗安道子将一枚玉简递出。 “说句自夸的话,这些年中,吾宗常坐镇两界山主持大局,昔年贫道也曾游历两界山许久,算是有些不足称道的经验之谈,如今录入玉简之中,赠与道友,但愿能够有所帮助。” 两人又是一番冷清的客套,相互推辞之间,正瑜道子才将这玉简手下。 又聊了一会儿,正瑜道子露出去意,说话间,忽地看了柳元正一言,脸上笑容一顿,这才像是想起甚么来一样,翻手间,将四方玉匣摆在桌上。 “当日是诸位道友救下吾等太华仙宗弟子性命,说来,也是因诸位道友,使吾宗能够体面遮羞,来时,师门长辈曾有言,嘱托我带份薄礼,以谢四位道友。” 宗安道子自是含笑应下。 一旁柳元正也如梦方醒一样,睁开双眸,脸上露出憨直笑容。 “前辈客气,弟子也未曾做过甚么,这礼也只好觍颜收了。” 如是,三人相继寒暄着,一路起身,将正瑜道子送出了邀月楼,而后,自有灵鹤童子前来,因着正瑜道子出五雷仙宗山门。 另一边,两人折身回到客室,复又落座。 饮了一口清茶,柳元正这才偏头看着宗安道子。 “师伯,唤我前来,是正瑜道子的意思?” “嗯,她先前玉简传讯,说是也想见一见你。” “这时节往两界山去,岂非取死之道?” “她昔日在望虚山做得诸般,已然损了太华宗颜面,如今若真能一死,反而能教太华仙宗止住气运折损,乃至于因此而引人奋发,也未尝可知。” “以古佛之智,会杀我,会杀师伯,恐怕并不会杀她。” “你我能看明白的事情,太华仙宗掌教自然也看得明白,仍旧遣她去,左右做个姿态罢了。” “她今日非要见一见我,恐怕因着昔日正山道人之事,恨上我了。” “这是道障,她已然堪不破,你又岂会惧她?” 闻言,柳元正摇了摇头,遂起身而立。 “这一番端是无趣,师伯,我走了。” “去罢。” 说话间,柳元正一抖袖袍,收起了桌面上的一方玉匣,缓步离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垂训(1更)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岳霆峰,道殿内,掌教安文子真人侧头望着一旁的宗安道子。 “是,所言诸语,一字不差。” 安文子真人点点头,复又拢起袖袍。 “不用再盯着她了,她是曾经被欢喜古佛以逃禅法蒙昧过心智的人,这样的道子,不会做太华仙宗的掌教,也做不成,倒是她去两界山……” 安文子真人抿了抿嘴,双眸冷冷地望向虚空,似是遥望两界山的方向。 “稍后代我传法旨给两界山诸修,盯也要盯死她!凡事多加小心总是没错,要知道,佛法东传,就在两界山前,咱们拿他当欢喜古佛看,正瑜这孩子,却不一定也这么想。家长里短的事儿老夫不管,闹出笑话来丢的也是太华仙宗的颜面,可有一点,不许她在两界山生事,不能拿吾宗弟子门徒的性命安危去弄险。” 闻言,宗安道子复又躬身应下。 “谨遵法旨。” “再有一事……” “请掌教垂训。” “说不上垂训,然则你修法的事儿,该着手去做了,元易这孩子创下书经,入结丹境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擢升亲传道子是一回事儿,你们这一代做长老也好执事也好,也是一件大事,元易不入结丹,我不好封他道子,你不复入化神道君境界,我怎好让你去做主峰长老,堂堂一代道子首席,难不成要你去做执事?” 听得安文子掌教催促,宗安道子这才讪讪一笑,拱着手,一时却不知怎么言语。 瞧见道子这番神情,反而是掌教真人无端笑了起来。 “外人说你如沐春风,依老夫看,你这孩子却是懒惫,本以为你做了大师伯,性子该沉稳些,未料想今日到底还是要老夫说得这般话出口,孩子,你拜在主峰一脉,说来,算是在我眼前长起来的,又是道子首席,这代代相继,除非早夭,总有一日,也该你坐到老夫的位置上来,你师尊这些年修法闭关,无暇教你,你须得记得老夫这句话——不可使人看出你的心意来,一位掌教若教人看得通透,就离毁派灭门不愿了,雷光迸溅之前,都是隐逸在云雾飘渺之中的。” 闻言,宗安道子自是撩袍端带,躬身一拜。 “弟子谨遵教诲。” 听得道子这般说,掌教真人方才点点头,又摆了摆手。 “记得就好,去罢。” 待得宗安道子缓步走出殿中,偌大的道殿中,安文子掌教却长声一叹。 “多事之秋。” …… “他当真是这么做的?” 后山,承道峰,承道殿。 元道老真人侧着头,看向站在身侧的安文子掌教。 “正是,值此之时,太华仙宗一举一动都堪称微妙,这正是一波即兴,一波未起之时,谁也不知定鼎中土之后,仙乡剑锋将指向东西何处,此时太华仙宗遣道子首席往两界山去,恐怕是有所未竟之深意。” 闻言,元道老真人却颇为诧异的看着安文子掌教。 “你不是说,她只是一个被欢喜古佛以逃禅法蒙昧过心智的人么?” 听得老真人追问,安文子掌教笑道。 “话虽是这样说,于内,太华仙宗诸修恐怕也是这样看,可于外,她就是太华仙宗此代道子首席,太华宗掌教不开口,玄门诸宗就只能这样看。” “嗯。” 老真人只是闷声应了一句,便又没了下文。 他不开口,安文子掌教便只是静静地立在一侧,拱手不动。 偌大的道殿中,长久地沉默。 “松河古仙推动劫数的时日,太早了,坏了老夫的许多谋划,这样不好,很不好,登台唱戏得有人一应一和,话掉在了地上,就是砸了所有人的饭碗,老夫不敢,所以只能继续等,晾他太华仙宗也没这个胆子砸锅。 这时节,一宗道子首席去两界山,太华仙宗这是放弃下一场劫运了,他们举一宗之力,在等,等开两界山劫数,入东土斩古佛,唯有如此,方可使先前太华仙宗衰落的气运弥补回来,这是以静制动的笨办法。 你的反应有了过了,这孩子若是个贼,你看与不看,她都要翘尾巴,她要不是个贼,你这般教人盯死她,怕也得给人逼出贼心来,看顾门人性命安危是好事,可只有此法么?左右不过是多费些心的事情,何必大张旗鼓? 安文,自你做亲传道子的时候开始,老夫也教了你小半辈子了,最后才选出你来,做这应劫时的掌教真人,我不管旁人,但你的格局得大,只有这样,你做着掌教,咱们宗门的格局才会大起来,不如此,吾宗何以兴盛? 这一门里,如今是你做面子,老夫做里子,你尽去做,万事有老夫担着,可若这面子你做不好,到了须得老夫出面的地步,彼时里子渗出的血,谁去担?你么?那你要想好,到时候,你当真担得住吾宗上下这万钧之血?” 说到此处,安文子真人已然汗流浃背,不知所言。 “祖师,弟子……弟子我这就去更易法旨……” 未及掌教说完,便见元道老真人复又摆了摆手。 “令出多门不是好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左右权当看戏好了,这孩子真炸了猫,这点事儿老夫还是担得住的,倒是我吩咐你去找的东西,找的怎样了?” 听得老真人这般问,安文子掌教像是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 “回祖师,已经寻到古迹的线索了,只要这东西当真在人世,弟子定能够寻到。” 闻言,老真人才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善,大善!此为最紧要之事,误了别的都好,切不可误此事,得抓住喽!攥在手心里,不定哪天,这就是枚开劫的棋子。” “谨遵法旨。” “对了,上个月天机动荡,可是有人证道飞升了?” 闻言,安文子掌教应道。 “回祖师,是玄青仙宗一位老祖证道了,我差主峰轮值长老去见礼,也奉了贺,未敢失礼数。” “嗯,这么说,白阳禅宗还没动静?” “没听到什么动静。” “嗬!这是丹宴上遭的罪还不够?冥顽不灵!” “怕是彼辈相互攀扯,进退失据,还没个定论呢。” “不去管他们,反正西行劫过,大头都在白阳禅宗,甭管是生是死,是喜是悲,他们都得抬个人上天,待会儿,你去宝器殿,取件先天灵宝,给你师祖做天地灵根罢。” “是。” 说话间,安文子掌教正待往外走,却见老真人再度开口道。 “记住,你方唱罢我登台,这迎来送往,甭管是谁,唱的好的人,就能当角儿!” “是。” 偌大的道殿之中,只余元道老真人独自静坐,他仰着头,似是在望穹顶,又似在遥望仙乡。 “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雷幡(2更) 待得安文子掌教依着元道老真人的话,走到宝器殿的时候,却见宝器殿轮值长老已经站在殿门外,正与人笑语相谈。 碧蓝幽纱八卦如意道袍。 如今宗门中能穿得此身的,唯有元易一人。 一念至此,安文子真人随即笑了起来。 “元易。” 殿门口,两人循声望来,皆齐齐躬身一礼。 “弟子见过掌教。” “无妨,不用多礼。” 说话间,安文子真人已经缓步走到了少年近前,脸上笑容愈发和蔼。 “怎么今日才来宝器殿?” 见得掌教发问,原地里柳元正也是腼腆一笑。 “回掌教话,那日得赐之后,说来也奇,左右皆事,一时间竟教弟子忙得脱不开身,直至今日,才算是得了闲,先是与大师伯一道见了见太华仙宗正瑜道子,回来路上,便又想起这番,遂转道来了宝器殿,取先前的赏赐法宝。” 闻言,掌教这才点点头。 “善,正是青春年少,参道悟法的大好时机,忙些好,忙些好。”正说着,掌教真人复又看向轮值长老,“元易他手上宝器不多,故而这番选择极为重要,你无需顾我,好生指点元易就是,老夫去趟第五层。” 说话间,掌教真人越过两人,便要入门去。 正此时,真人的脚步忽地一顿,转回头又看了元易一眼,不知是想到了甚么,忽地开口道。 “说起来,我也是刚从后山祖师那里过来,方才与祖师闲散聊了两句,正说起元易你来了,祖师言及你喜弈棋,说话间颇有赞叹,他老人家独居后山,你平日若是有暇,多去亲近亲近祖师的好,陪他下下棋,便是三两句闲聊,也该有你的好处。” 原地里,少年仍旧思量着掌教真人方才所言及的第五层,此刻听得掌教又这般说,刚忙躬身应下。 “是。” 话音落时,掌教真人便也不再多说甚么,径直折身入了宝器殿,两三步不见了身影。 原地里,那老道这才虚虚一招手,引着柳元正往宝器殿中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宝器殿二层走去,老道一边引路,一边回身去问柳元正。 “元易,宗门宝器虽多,却也总是分门别类,你可想好要选哪一类宝物?老夫也好与你指点。” 闻言,柳元正点点头,亦是好生思量了一番。 “回长老,弟子身上宝器不多,那《渡生山河图》与玉脂雷符,说来算是攻防一体,但是仔细算下来,却更重防身一些,攻伐上……总是显得手段不多。 倒是昔年在宝器殿选了件火鸦神壶,西行历劫助我良多,生出造化来,如今已是上品法器品阶,算是件攻伐利器,可到底归于火道神相,与我雷法并不契合。 如此历历算下来,我该弥补攻伐上的手段才是,尤其是雷法上面的,因此还请长老多加指点,若能有所收获,元易感激不尽。” 说话间,柳元正已经随着老道走上了宝器殿二层。 听得少年所言,老道先是顿了顿,遂引着柳元正走到一排架子前。 而后,老道伸手一指,开口道。 “若依元易方才所言,恐怕只有此宝最为契合你之所用。” 柳元正随即顺着老道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一面银灰色幡旗横放在架子上。 再低头看,挂在木牌上的篆字,昭示着法宝的名称。 《元雷裹风幡》 少年缓步走到近前,仔细端看着幡旗,耳边,老道的声音随之响起。 “说起来,不去看修为微末时,境界越高,咱们宗门修士的宝器,便开始趋于一类,如云罡雷元一脉,多炼九叠雷塔;如玉都神雷一脉,多炼祭器为法宝;如冰魄雷元一脉,多炼银针短剑之类暗器外相。 更有如金章雷篆一脉,这一门里,老老少少,都炼一部金章篆书,乃吾宗雷篆之最;再有如你们掌教一脉,阴阳合炼,盖因吾宗镇教道器乃两仪元幽幡,说来,你们这一脉,最为常见的雷道法宝,多为幡旗。 掌教真人使两仪元幽幡,自不去说,历代亲传也多善用幡旗法宝,如你大师伯宗安,以无极龙旗为本命法宝,说来走得仍旧是相同的数路,这幡旗一类外相,天然自成阴阳两面,太阴太阳之变化皆在摇晃幡旗之一念。 这《元雷裹风幡》便是这样的数路,是昔年某位宝器殿轮值长老所炼,旗杆用得是一棵雷击枣木的树芯,说是树龄有千年还多,具体足数如今已很难说清,但岁月造化,已教这树芯坚韧若仙石灵铁。 再说幡面,用得是兽皮,出自元婴境的御风犼,乃是这位轮值长老在两界山亲手所斩,当时就将这御风犼一身血肉炼入兽皮中,又取了心头精血为墨,绘在幡旗上的是掌教一脉《幻月衍日元雷真禁》法门。 炼成之后,这幡旗正反各九九之数禁制,正面为太阳雷法,背面为太阴雷法,以合阴阳正反之天数;又说这御风犼本也玄奇,虽名御风,却蕴有一道雷犼血脉,畜生活着的时候不显,炼成了幡旗,倒有风雷相济之相。 以法力催动幡旗,便有无端狂风来助雷霆,咱们一宗术法神通本就以迅疾为要,以声势为本,故而有此宝,声势更甚三分,当然,也不是没有难处,因着正反两面禁制之数,炼化起来,便要比寻常法宝难了些。” 等老道说罢,柳元正已经伸出手来,握住枣红色的旗杆,将这元雷裹风幡从架子上拿起来,握在身前。 幡旗展开。 连着幡面带旗杆,足有一人之高。 长幡垂直而下,一片银灰毫无杂色,直抵少年腰间。 便是仔细去观瞧,也难见这幡旗上有甚云纹禁制。 见得此相,柳元正已经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身为攻伐利器,越是不显山漏水,便越是教人难以提防。 眼见柳元正观瞧得入神,老道也不再开口打搅。 如此等了一会儿,待少年回神,方才听老道继续开口。 “元易可还满意这雷幡?若是不满意,这儿还有一柄两仪雷剑……” 未及老道继续说下去,柳元正已经先行摆了摆手。 “不劳长老多介绍了,这面元雷裹风幡足矣!雷剑弟子是不愿去选的,心怀利器,杀心自起,幡旗就挺好。” 先前轮值长老一番言说,柳元正早已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此刻,自然不愿舍弃幡旗,而选别的宝器。 “幡旗就挺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棋谱(3更求订) 金章峰,竹楼。 静室中,柳元正盘膝而坐,以五心向天式入定。 雷海丹田之中。 除去诸般宝器,此时间,复有一面幡旗悬于五灵元珠之下。 但见雄浑法力若银河倒灌一般倾泻入八宝玄雷池中,如今更是若山泉瀑布,不住地冲刷着元雷裹风幡。 隐约得见幡旗上有阴阳二色灵光乍现,吞吐着丝丝缕缕的法力。 伴随着少年法力的不住冲刷,便见幡旗上原本黯淡的灵光,一点点缓慢的若蛛网一样,朝着整个幡面蔓延而去。 如今柳元正修为早已今非昔比,炼化一件寻常法宝也本该轻易。 到底如那宝器殿轮值长老所言一般,幡旗正反两面各有九九之数禁制,使得炼化法宝也难上加难。 如今亲自验证,恐怕仍需些时日,放得将全部禁制炼化,若想将这法宝使得熟稔,恐怕更要耗费许多时日。 这般观瞧了好一会儿,柳元正方才张开双眸,缓缓从入定中回神。 “都言仙家福寿绵延,悠然逍遥,可如今看,却也不尽然,百年凡夫便有百年要劳苦的事情,长寿仙人便也有漫漫岁月要去烦心的事情,炼法、修神通、制宝器……” 端是一番感慨,柳元正收敛好心绪,这才一抬手,将火鸦神壶祭出。 似是将白日里掌教真人的话记在了心中,少年一翻手,将元道老真人所借棋谱也握在了掌心。 玉壶之中,焰光升腾,丹老神形显化在其中。 瞧见柳元正端坐在原地,沉默不语,壶中丹老便也拱手而立,随之一同静默。 这些时日里,倒是常见如此场景。 到底玉壶中养着一尊神,柳元正便不大愿意长时间将神壶温养在丹田中,倒是闲暇时常常将玉壶摆在身侧,左右总是一个陪着说话的伴。 更何况少年身负左道传承,一部《玄霄秘策》便是惊天辛秘,恰好丹老本就是昔年敕封的左道毛神,也是知晓根底的存在,许多不好与人言的话,却能说与丹老去听。 如此一来二去,这几日里,壶中丹老便也坦然接受了陪着聊天的差事。 他更是心底清明,许多话,柳元正并非是说与他听,而是在“自言自语”。 “今日去了趟宝器殿,却教我大有收获。” “哦?尊主去取法宝了?” 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算取法宝这件事本身,仍旧另有两处收获,此其一,乃宝器殿轮值长老与我指点那几句话里的言外之意,吾宗镇教道器是两仪元幽幡,主峰一脉历代道子,也多炼幡旗,我大师伯也是这般。 这话到了耳边,就教我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来,幡旗么……除了各有玄奇之外,左右总是一个数路的,有镇教道器在,这做掌教的,便要善使幡旗,这一点便是我以前从未想过的。 于内,我也该使一使这雷幡,不说甚么要去做掌教,这话,这事,都还渺远的很,也不是会用了幡旗就能做掌教,但以终为始,我在微末时多打一些根基,总是没有错误的。 于外,日后见了各宗修士,旁人不说,只谈各宗亲传道子,尤其是道子首席,我所不熟悉的那些,知道了他们宗门的镇教道器,便可依次推断他们所用的宝器,不说绝论,十中五六总是该有的。 这便是我的第一桩收获,此其二,也是我刚刚才想到的一点,观我诸宝器,气运灵宝乃是偶然,不去提,余者,要么是玉壶、莲灯这般火道宝器,再有玉脂雷符也好,新得的雷幡也好,都是阴阳雷道。 我虽是掌教一脉弟子,可我不是正经阴阳雷法修士啊!阴阳为纲,统御五行,这话从玉都院说到了现在,可我诸般宝器,阴阳是有了,五行何在?若不将诸般宝器备齐,日后怎显我阴阳五行之玄妙? 这件事儿,从术法神通上去讲,也是同理,自玉都院使,再到拜在师尊门下,得以授业,我所修所学,仍旧是正统阴阳雷道修士的术法、符篆,这些年里,于《玄霄秘策》的修行,反而有些疏忽了,不好。” 听着柳元正这一番言语,壶中丹老只是笑道。 “果如尊主所言,这一番思量,教尊主举一反三,实是收获良多。” 谁知少年听了,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想了,不能再想了,这边想出一件事来,便要我不知得耗去多少功夫,我只是寿数两百载的筑基境修士,不是仙乡长生的逍遥客,事情一件件做,饭菜一口口吃,先做完眼前的诸般事情再去思量吧!有时候,想得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 这般感慨着,柳元正又陷入沉默当中去了,不再与丹老言语,坐在原地里一动不动,不晓得又想到了甚么,又或是遁入了何等悟境。 良久,少年眨了眨眼,定下了心神,这才翻开手里捧着的棋谱。 挥手间,棋具被少年从乾坤袋中取出,摆在了面前。 柳元正恭敬的摊开了手中的棋谱,翻在第一页,而后依照着元道老真人在棋谱上的记载,依次落子,复刻这元道老真人与五雷散人记录在书中的第一次对弈。 这一刻的少年,前所未有的谨慎,前所未有的全神贯注。 与此同时,更有微妙的感觉,从柳元正的内心深处传递出来,而后延宕蔓延开来。 他是五雷仙宗的亲传道子,亦是左道宗师的仙书传人。 拿到棋谱的时候,他就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而是一个身份愈发微妙的观棋客。 更何况两人的身份皆非寻常凡俗,一人以左道法飞升仙乡,一人是开宗立派的驻世真人。 他们的落子,他们的算路,他们的交锋。 满满的一局棋,端是看得柳元正这里如痴如醉。 早在选择棋道的一开始,柳元正就很清楚,弈棋从来不是重点,弈棋以参道、壮魂、养神方才是关隘。 一时间,柳元正早已经顾不得旁事,全部身心都沉浸在了一张又一张精彩绝伦的棋谱上面。 如是,一夜倏忽而过。 天光大亮。 饶是柳元正,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疲惫神色。 拢起棋盘上森罗密布的棋子,少年随手翻到棋谱的下一页。 指尖捻动,柳元正神情忽地一怔。 一张夹在棋谱中的纸笺落到了地上。 少年赶忙俯身拾起。 巴掌大小的纸笺上,同样记载着一局棋的棋谱。 柳元正目光落到其上,只端看了一会儿,便忽地皱起眉头来。 “这……好怪的一局棋。”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仙人指路(1更) 柳元正愣怔的捏着手中的纸笺,皱着眉头凝视着其上描绘出的棋谱。 只是这般端详着,少年的目光愈发困惑。 “不合棋理……” “不对,似他们这类心智高绝之辈,已然不能用我所知棋理去束缚,天马行空也好,羚羊挂角也罢,他们的思绪,本身就是棋理的一部分了……” “可为何我观之,第一感觉却非惊讶,却非豁然开朗,而是觉得棋谱古怪……” 柳元正抿着嘴,紧紧地盯着手中的棋谱,长久不语。 不去说甚么心血来潮之类老生常谈的话,身为一宗贤人,曾经创十部道功,更是书下经文的修士,柳元正远比旁人更为在意自己的心念感应。 离道愈近者,愈会笃信这种无端由来的感应,恍若天机示警。 一时间,便是长久地沉默,长久地端看。 另一旁,壶中丹老已经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从柳元正翻开棋谱的时候,他便只是显化出身形来,静静地看着柳元正将一局局古棋复现在棋盘上。 虽然不像柳元正一样,主动的选择了棋道,但是壶中丹老不止是一件法宝的器灵,更是神道路上的另类修士。 世间的道与法编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裹住了这广袤而瑰丽的天地世界。 往往在某一处波动着网上的一根弦,却能在另一处得到全然不同的共鸣。 殊途同归,不外如是。 少年在观棋,以此为修行,壶中丹老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此刻,柳元正神情诧异,丹老的视线,便也随之落到了那张纸笺上面。 到底说来,生身至今,柳元正得左道传承是在幼时,但真正开始修行,还要从拜入五雷仙宗开始算起。 他是左道传人不假,乃至于一身根本修法都依赖于此。 然则从玉都院到金章院,从竹楼再到绮云洞。 紫泓长老,紫康长老,宗萱道子。 柳元正真正所得授的,仍旧是玄门正统的理念。 术法如是,符篆如是,思绪亦如是。 或许连柳元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接受了这种潜移默化,乃至于深入神髓仍不自察。 某种程度上而言,火鸦神壶之中的丹老玄君,这位左道毛神,反而更为纯粹。 只是端详着纸笺上的棋谱不一会儿的功夫,壶中丹老随即挑了挑眉头,似是有所悟。 “尊主,尊主……” 接连唤了数声,柳元正听得丹老声音,方才回过神来,偏头看向壶中丹老。 “丹老何事?” 少年的表情仍旧有些懵懂。 “依小神来看,这纸笺上的记录,或许是昔年里的一场对弈,但恐怕却非是棋谱……” 听得壶中丹老此言,柳元正再回首往手中看去。 少顷时间,少年也眉头一挑,面露些许恍然神色。 “一叶障目,一叶障目呐……” 少年忍不住地感叹着,随即又说道:“跳出藩篱,再回头来看,果是不一样的天地,诚如丹老所言,这或是昔年的一局对弈,但绝非是棋谱!” 柳元正到底是心思灵醒的人,经着壶中丹老的一句话,便将其点醒。 复又抿着嘴端详了一会儿,柳元正似是从中琢磨出三昧来。 “这是……密篆?” 说话间,柳元正伸出手来,悬在半空,不住地在虚空中勾勒描绘着。 虽然言语之中有所犹疑,但柳元正这里似乎已然笃定。 一念至此,他索性折身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白纸,一手捏着纸笺的一角,一手捉起符笔来,不断地在纸上勾勒着什么。 以中央天元为限,将棋局横竖切割为四份,有以棋子黑白两分,再将之炼绘成线。 少顷,柳元正落笔,呈现在纸上的,便是八枚密篆。 篆字古拙,纹路翻覆之极,似容星纳斗,包罗万象。 凝视着密篆,柳元正的眉头再度皱起。 此间……他却一个字也都不识得。 五雷仙宗所传诸般密篆法门也好,《玄霄秘策》之中所录诸般左道密篆法门也罢,却无一能与之对应。 凝视着桌上的白纸,少年的心绪不住的翻动,万千念头涌现。 “半阙仙书中难寻映照,这恐怕不是左道宗师所创的密篆。” “这般思量来,或许是元道老真人的独创。” “他将甚么辛秘藏在了这纸笺中么?不是五雷仙宗传承,代表着这其中的辛秘,不可与人言?可是这纸笺却夹在棋谱古书中,借给了我……老真人……我……指点?试探?还是另有深意……” 一念之间,千回百转。 柳元正凝视着八枚密篆的目光愈发幽深。 正此时,少年神情一怔。 他感应到了竹楼禁制的波动。 一挥手,将道书、纸笺、白纸尽数收进乾坤袋里,柳元正这才折身,缓步走出静室。 …… 竹楼外。 门扉悄然洞开。 柳元正抬眼看去,便见到凝雪女童乖巧的站在门外。 随即,少年爽朗一笑。 “可是缺了丹药来寻师兄的?凝雪你先稍待,师兄去给你取来。” 说着,柳元正便要转身往回走,却听凝雪这里急忙说道。 “师兄,凝雪今日不是为糖豆儿来的。” 闻言,少年回身,表情也有些肃穆。 “正事儿?” 凝雪随即点点头道。 “凝雪奉主人之命,过来与师兄传讯,说是七日之后,请师兄去绮云洞,继续准备炼丹的事宜。” 闻言,柳元正随即了然的点点头。 “你回去告诉师尊,便说我一切晓得,七日后去绮云洞中拜见。” “好,师兄,来的时候,别忘了带点糖豆儿。” 还不等柳元正笑着应下,便见凝雪已经架起灵光,化出白鹤外相,在少年眼前腾飞而去。 静静地站在门前,一直看到灵鹤的身影消失在渺茫层云之中,柳元正这才折身,走回竹楼中。 …… 深夜,静室。 柳元正端坐在书桌前。 那张写着密篆的白纸又被柳元正摊开在桌面上。 柳元正依靠在竹椅靠背上,手中翻着一部泛黄的道书。 不是棋谱,而是《阴阳浑炼密篆要旨》。 若说还有甚么密篆法门乃是元道老真人所掌握,但并未传入五雷仙宗中去的,便唯有少年手中的这部道书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故纸堆里,到底藏着甚么不可与人言的辛秘呢……” 少年神情幽幽,不住地翻着道书,一点点与纸上的密篆相互印证着。 不多时,柳元正的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地图?” “老真人……开宗立派的祖师,也是左道宗师的最后一位弟子……”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这下有意思了,玉岭山……”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劫(2更求订) 静室里。 桌上,记载着八枚密篆的白纸摊开,连那部《阴阳浑炼密篆要旨》也颇显散乱的被摆在一旁。 另一边,柳元正却不住地在书桌旁来回地踱步。 不远处的火鸦神壶之中,丹老神形时而望向桌面白纸,时而视线随着柳元正的身影转动。 少顷,壶中丹老不由苦笑。 “尊主,尊主?” 话音落时,柳元正的脚步一顿,原地里,少年折身,回望壶中丹老。 “我想过有这么一日,天底下不会有埋藏太久的辛秘,总有一日,总会有那么一天,一切会大白于天下,我踏上修行路的时候,就想到过这些。 可我以为会在很久以后,在我境界高深,乃至于成就驻世真人,攀登仙霄的时候,彼时,即便是他仍旧不知,恐怕我也会与他有所言。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会这么早,他会这么早知道这个辛秘,措不及防啊!措不及防!”这般感慨着,一时间,柳元正几乎有些语塞,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阴沉着脸,沉默下去。 纸笺上的密篆,指向了玉岭山中的某处。 而能被元道老真人这般隐秘记下的,除了左道宗师晚年隐居的洞府,柳元正想不到别的原因。 如此一来,前因后果相互串联,便让少年明白了这个不愿去面对的事实——恐怕在看到《昆仑天心雷道经》的时候,元道老真人就已经明悟了柳元正的真正跟脚。 那半阙仙书上曾经记下了五雷散人的繁繁诸言。 左道宗师晚年隐居玉岭山,着手创仙书,汇总一生所学,遂成就《玄霄秘策》。 而同样的,左道宗师晚年,亦是广收门徒,元道老真人更是他最小的弟子。 书就仙书注定不会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同样这书中许许多多的左道秘法,或许是左道宗师传承自前人,或者是宗师晚年自创。 元道老真人身为左道宗师的弟子,他或许不曾真正见过《玄霄秘策》,但想来,定然从左道宗师那里学到了许多。 到了他如今的修为境界,驻世近四万年之久的真人,些许蛛丝马迹已然足以让他追本溯源。 而柳元正所书《昆仑天心雷道经》的过程中,本就受到过部分左道秘术的启发。 越是这样想下去,柳元正越是冷汗连连。 那日里,少年在后山见老真人,一眼望去,似是九叠宝塔端坐。 如今,这宝塔似有万钧之力,无端地压在少年心头。 呼吸声变得短促,变得粗重,变得紊乱。 如年久失修的破败风箱。 “他太强了……而我又太弱……” 开口时,少年的声音似乎都有些嘶哑,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绝望。 一旁,壶中丹老的神情更是说不出的严肃。 一人一神相续相继,实乃共荣共损的局面,只是听得柳元正寥寥数语,都教丹老得以想象种种绝望的境遇。 柳元正很是疲惫的闭上了双眸。 良久,良久。 他才复又迟缓的张开了眼睛。 方才似乎想到了生死之劫临头,教少年以道心直面大恐怖。 心神之中一片空白,万千种念头走马观花式的浮现,而又被恐惧吞没,最后一派寂灭。 但好在,他似是缓缓地恢复了镇定。 自幼年时所学的一切重新被他记忆起来,包括那卷几乎融入少年骨髓血肉之中的《心窍玲珑篇》。 电光石火间,心绪飞扬。 柳元正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这一切都还没坏到那样的地步,若果真觊觎左道传承,那日我去后山承道殿见他,就不会活着回来,那一局对弈,我不知他看出了甚么来,但赠我道书,不是要我死的,以他手段,用不着这么做。 他让我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意味着,至少他或主动,或无意地,做出了选择,这是整件事情里面,最根源的因果,在他面前,我孱弱如蝼蚁一般,故而一切都该随他心意动,我还活得好好的,就是结果。 再有,如我以君子之规而自律,盖因昔日我想做亲传道子,想要获得更好的修行环境,所以那日见大伯,他要自裁便是在害我,如此是互为因果,我一个筑基境修士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不会想不明白。 我的所作所为,以前也好,现在也好,往后也罢,都会落在宗门众执事,众长老的眼中,做错了会有人劝,做坏了会有人罚,他还只是驻世真人,不是仙乡圣君,他的一举一动,便落在一群更强大的人眼中。 所以真人或许已得部分仙道逍遥,但他至少得守自己的规矩,这个规矩,也是五雷仙宗的规矩,而我,是下一代的道子首席,是宗门的一代贤人,这才是他给予自己的约束,是我在他面前的护命符。” 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说话间,柳元正已经彻底地镇定了下来。 “方才只想到了他是左道宗师的弟子,却忘了,他还是玄门一宗的祖师,或许换句话来说,他如今只是五雷仙宗的开派祖师了……玄门行堂皇正道,否则,便该有业力应在自己的道心上,他若是想问我甚么,不会行鬼祟事,那日弈棋,径直开口问我便是了,我不能不答。所以这密篆,只是有些不能言的事情,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 轻声的感慨着,柳元正呼吸再度变得绵柔起来。 倒是壶中丹老,闻言讪讪一笑。 “尊主,这一番到头来,却是咱们自己吓唬自己?” 闻言,柳元正也是一笑,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这话对也不对,说有惊无险吧,确实如此,然则翻过头去看,今日里直面大恐怖,何尝不是,那日承道殿中,真的面临生死之间呢?甚至没有抉择的余地,一切都随着别人的心念而动,若是死局,便当真是绝死的局面,便是如今活着,仍旧是……心有余悸呐!” 说到这里,柳元正不禁攥紧了拳头,死死地捏着袖袍的一角。 “不够强,说到底,还是不够强大!” 说罢,柳元正忽地无端一笑,双手松开,隐在宽大的袖袍中,复又低下头去,端详着桌面上的密篆。 “玉岭山间,左道宗师古洞府,看来不去是不行了,天亮就动身罢,去看一看究竟。” 第一百五十章 入玉岭(1更) 天光大亮。 玉岭山中。 一道流光自极渺远之处划破悬空而来。 灵光兜转之间,显出少年柳元正的身形来。 正此时,未及柳元正这里落下视线,斜地里,一道乌红色血光陡然乍起。 血光还未至前,一股恶臭气息已然扑鼻而来。 眉心微皱,磅礴神念随即席卷四方,但见这道血色法力之中包裹甚杂,更有一缕至污至秽的气息,教柳元正心下凛然,下意识地,几有如临大敌之感。 定下心神,少年眉头微挑。 闪念之间,这道乌红色血光已然袭至少年近前。 忍下心头不适,少年袖袍一抖。 一十八枚玉脂雷符串成线,由远及近,自半悬空处一字儿排开。 随即,雷光乍现,裹住柳元正身形,一息之间,少年身形遁在雷光之中陡然退去,接连在半悬空处印下一十八道重叠人影。 下一瞬,少年身形再显化出来的时候,已然遁到了极远处。 蹈空步虚之间,一十八枚玉脂雷符分阴阳二色,坠在少年道袍的衣边下摆,不知何时,柳元正已然手握元雷裹风幡,冷冷地望向怪石嶙峋的群山之间。 “左道秘法?魔门血功?不伦不类,还没出师呢!” 话音落时,柳元正一晃手中幡旗。 密密雷网几乎在少年身周连成一片,紧接着,一道太阳神雷打出,击中那道乌红色血光。 此乃至阳之雷法,诸邪辟易。 又一道太阴神雷打出,落在嶙峋山间,登时间,未瞧见人影,却只听得一声惨叫。 血色遁光从山间乍起。 “仙师饶命,未见过碧蓝袍子,不知是圣宗仙师至此,冲撞法驾,饶恕则个,饶恕则个!” 说话之间,那血色遁光便要远远地逃去,已然与柳元正拉开远远地身形。 原地里,柳元正手持雷幡,不再有甚么动作,只是冷冷地望向那血光遁逃的方向。 未及那人再说些什么,忽地,远天有鸦鸣声响彻。 紧接着,一团玫红色法焰轰然乍现,正巧拦在那人去路,火光一时大盛,将整道血光都裹在其中。 熊熊烈焰似是将内中凄厉惨叫声音都掩了下去。 少顷,遂见一支赤玉壶悬在那里,左右瞧不见了遁逃之人的身影,火光之中,只裹着两件残破的法器,闪念间,已然兜转到了柳元正的身侧。 偏头瞧了这么一眼,见得具是血道魔器,少年皱了皱眉,也没说些甚么,只是一道法力打入火鸦神壶之中,但见焰光暴涨,顷刻间,径直将两件魔器焚成齑粉。 作罢这些,柳元正也不动身,只是抻了抻衣襟,环视四方虚空。 空荡荡地天地间,似是唯有柳元正一人而已。 但是下一刻,少年却感应到许多修士收回了笼罩在此处的神识。 终于得了清静,柳元正这才神情稍见温和,收起雷幡,一手托着玉壶,裹在雷光中,消失在原地。 说是玉岭山,此地绵延数千里,实则如岳霆山一般,一脉开得群峰。 这千里之地,山头林立,举目望去,尽是嶙峋怪石。 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到底,这玉岭群山乃是昔年五雷散人证道之地,左道宗师飞升之处。 因此故,说来亦是左道散修眼中的“圣地”。 虽说往北不远,就是五雷仙宗,到底有左道宗师他老人家的名头在,元道老真人自开宗立派伊始,便也不好往玉岭山里多伸手,如此年岁一长,此地散修盘踞,遂成鱼龙混杂之相。 至于今日,谁也说不清,玉岭山中到底有多少散修聚集,哪个山头里更藏着经年老修陨落坐化之后的遗宝。 虽说出身岭南柳氏,可生身至今,这还是柳元正头一遭走进玉岭山中。 乍一入山间,少年便感应到数道神识落在自己身上,若跗骨之蛆,使人烦不胜烦。 正如先前那人所言,实则是柳元正这一身碧蓝道袍过于稀奇,一时间,谁也没往五雷仙宗弟子的身上去想,待得柳元正显出一手雷法来,才见那人打也不打,扭头就跑。 雷光乍现之间,斩了这么一不长眼的,又露了身份,这才惊走了那数道神识。 赶路之间,柳元正亦是心中暗叹。 这绵延群山之中,灵山秀水不显,倒是先前这一遭,更像是寻常景象。 或许……昔年双亲便是这般遭逢的大难。 一念至此,柳元正由不得七情上面,愈发感怀,只是催动着法力,趁着无人探查,闷头赶往密篆中所记载的地方。 …… 不多时。 雷光兜转。 柳元正落在荒山野岭之间。 少年疑惑的望向四方,入目嶙峋,神识四散开来,已然确定此地之荒芜,连潜修隐居的散修都无。 这便是那密篆中所记载的地方。 “何至于如此凋敝……” 正此时,却见柳元正精神一震。 站定在山间还没两三息的时间,却见泥丸宫内,灵台之上,那高悬的《玄霄秘策》陡然绽放起鎏金神光来。 少年心神震动。 未及他有甚么反应。 便见那金光化作一股莫名气息波动,陡然出得眉心,洒在少年身周。 似是想到了甚么,柳元正运转瞳术,再环视山间时,便见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四下里分明仍旧是荒山野岭,嶙峋怪石。 可那一缕金光洒下,却并未消散,反而由实转虚,散在风中,化作漫天虚幻金砂,又陡然聚合在一处,紧贴着山岩石壁,凝聚成一道朦胧虚幻的门户。 一眼望去,少年几乎以为是昔年那缕神魂登上天地蓝桥,所见的天门! 像,真的很像! 这般景象,或许尘世间,唯有柳元正一人能够得见了。 无端的,原地里少年忽然一笑。 “左道宗师以天门做洞府门户,端是好心志!” 轻声感慨着。 复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少年缓步走上前去。 那分明是极其虚幻的门户,可伴随着少年迈步靠近,柳元正的身形,竟也由实转虚,消失在山岩石壁之中。 流光倒卷。 极为短促的一段黑暗。 等柳元正的眼前再度浮现出光亮的时候。 少年站定,入目所见,已然是宗师仙府。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女妖且丽(上) 天材地宝? 奇珍异兽? 无上术法? 柳元正不是没有想过,他曾经千万次设想过,书就《玄霄秘策》的左道宗师,会在洞府之中留下些甚么。 但当他真正履足此地,真正见证到五雷散人晚年隐居洞府的时候,柳元正方才明白。 他想错了。 而且是大错特错。 一股干燥且说不出的古怪的气味扑鼻而来。 这样的气息,带给了柳元正以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仿佛昔日西行历劫,破山伐庙之时,柳元正在莲台宗古道殿内嗅到的气息。 那是在岁月的洗刷下,沉积万古岁月的腐朽气息。 入目所见,一派荒凉。 这方古老的洞府,已经腐朽的看不出昔年里曾经的金碧辉煌。 目光扫向四壁。 昔年,其上或许规整,或许篆刻着什么玄奇高邈的道纹,但已然在岁月的销蚀下,坍塌大半。 曾经人力修整的痕迹彻底消失不见,偌大的洞府,似乎变成了天然销蚀而成的溶洞。 四壁凹凸不平,显露出崎岖嶙峋的模样。 隐约间,仍旧能够看到曾经石床、石桌拜访的位置,也已然碎裂成顽石。 东面的墙壁上,柳元正似乎看到了昔年镶嵌在石壁中的书架。 如今也腐朽衰败的不成样子了。 哪怕只是看着如今的景象,柳元正仍旧能够幻想到,昔年曾经有一位左道宗师隐居于此,穷尽心力,不断地汇总着一生所学,不断地将所掌握的左道秘法推陈出新,不断地推演着五行雷道的仙途。 《玄霄秘策》便是从这里创造出来的。 左道宗师也是在这里度过的红尘晚年。 东面墙壁的书架上,或许曾经摆放着堆叠不尽的经卷,那或许是些左道宗师筛选之后弃之不用的秘法,或许是推陈出新中离道愈远的失败产物,或许是《玄霄秘策》的母本草样。 只是或许。 一切真相已经彻底随着左道宗师飞升,淹没在四万年之久的漫漫岁月中了。 那些昔年中堆叠的经卷,也和原本镶嵌在石壁中的木架腐朽到了一处去。 变成了灰尘,变成了齑粉。 再也没有了原本的样子。 直到最后,柳元正缓缓地低下了头来。 地面上,沉积着一层厚厚地灰尘。 但是少年却能清楚的看到,那一道道仍旧清晰地,稍显凌乱的脚印。 这一切无比清晰的映在少年的眼眸之中。 正恰如是映在了他的心头。 “…… 十四年前,玉岭山间有古修洞府现世,上宗修士前去探寻,却遭了魔修暗算,一番血斗,眼看性命要坏,当时你双亲采药路过,说来都是同门,便断然出手,斩灭诸魔! 唉!可怜我那弟弟和弟妹,因此受了重伤,回到族内没有几日,便彻底不治,只留下你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不过也是因此,这些年柳氏得了上宗许多好处。 ……” 这一刻,昔日里柳玄松苍老的声音仿佛再度从少年的耳边响起。 这段十余年前故事的真相,已经彻底淹没在了辛秘中。 最后真正得传《玄霄秘策》的,仍是柳元正这个稚童幼儿而已。 昔年间真的是古修洞府现世? 入得此地的是谁?化荣道人?魔道修士?父母双亲?亦或者兼而有之,只不过前后有差? 抿着嘴,柳元正心生感怀。 他遂扬起手来。 一方铜炉被他从乾坤袋中取出。 凝视着地上散乱的脚印,少年沉沉叹了一口气,复又取出三炷香燃起。 双手持香,高举眉心。 “父母双亲在上,儿元正告祭,蒙双亲余荫,得承仙书《玄霄秘策》,而今生身成人,拜入五雷仙宗门墙,数载间,创功书经,道途精进,得嘉圣宗贤人,擢近道子首席。所遇长者,宽厚仁善,照拂有加;所拜师尊,道识高邈,神通广大。若果双亲有灵,当勿忧孩儿。今逢十余年前双亲绝地,七情上面,感慨莫名,尤以奉香,以祭双亲。” 一语说罢,柳元正这里,已然泪流满面。 滚烫热泪从眼角滴下,落在灰尘中,随即如水墨版韵开。 少年持香,行大礼而遥跪。 推金山倒玉柱。 如是三跪九叩,柳元正复才起身,将三炷香插进香炉中去。 原地里,柳元正凝视着炉中的线香,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良久。 待得炉中线香燃尽,少年复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将铜炉重新收回袖袍中去。 做完这些,柳元正这才缓步迈出,踏着厚重的灰尘,真正仔细的探看起整个古洞府来。 身形折转,入目所见,皆是凋敝。 少顷。 柳元正驻足在石壁前。 他找到了坍塌的石壁上仍旧残存的些许禁制纹路。 凝视了良久,柳元正忽地折转过头去,遥望着虚幻天门的方向。 “果然,昔年根本没有甚么古修洞府现世,岁月腐蚀,使洞府凋敝,也使得昔年左道宗师留在洞府中的禁制不再完好,曾经有部分禁制核心彻底损毁之时,显露出了道法波动的痕迹,如此,方才引得就近之人所察,误以为是古修洞府现世?” 他隐约猜度到了昔年故事背后的部分真相。 “这偌大古洞府,便只剩下我眼前所见的齑粉与灰尘了么?” 少年心中仍旧有所犹疑。 他尽力的感应着洞府中道与法的气息,但能够使之感应真切的,出了虚幻天门,便只剩下四方石壁寥寥几处残存的禁制纹路。 “说来说去,元道老真人引我来这里吃灰的不成?” 这般想着,柳元正仍旧颇为不甘心的缓缓踱步,沿着坍塌的石壁缓步走动,似乎想要在嶙峋的山壁中发现些什么。 接下来,就是一番毫无头绪的兜转。 忽地,某一刻,柳元正再度驻足。 他站在一处尚且残存的禁制纹路前,死死地扔着那仍旧挂在山壁上的石皮。 “不对!这不是洞府禁制的纹路!只剩些蛛丝马迹,教我难追本溯源,但禁制所用乃是云纹,此处不同,这是——左道秘法!” 一念至此,恍若福至心灵。 柳元正伸手,一抹法力点出,印在了石壁纹路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女妖且丽(下) “果然,左道宗师亦有所保留么……” 轻声呢喃着,斑斓的道纹汇聚成彩色的流光,伴随着少年一指点下,绽放在他的眼眸深处。 柳元正一手复在伸手,依稀站在昔年洞府书桌旁的位置,静静地面向着嶙峋的山岩石壁。 少顷光景,流光消失。 仍旧残存在嶙峋山壁上的石皮已经消失不见,连带着,其上曾经勾勒篆刻过的篆纹也在柳元正法力的跌宕间溃散开来。 呈现在柳元正眼前的,是一方半身大小的壁洞。 宽不过双肩,深不过一臂。 随着壁洞显现,其上规整的石壁上,仍旧有黯淡的流光兜转。 这是左道宗师曾经看得比整个洞府都要重要的地方,昔年中洞府里的一切都在岁月中尽数销蚀成齑粉,唯有这一方壁洞中,仍旧有着完好的禁制存留,是内中摆放的事物得以完好。 一封信,一幅卷起来的轴卷。 少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仔细凝望而去,瞧见了信封上手书的篆字。 ——吾徒元道亲启。 和灵台之上那半阙仙书一般无二的字迹。 横隔四万年之遥,左道宗师再用这样的方式,想要与元道老真人说些什么。 可惜,或许连左道宗师自己都没有想到,履足此地的,会是一个未曾在他预料之中的少年。 洞府的地址藏在密篆中,是元道老真人交给柳元正的。 他知晓洞府中有甚么吗?三万七千年前,元道老真人被左道宗师寄养在玄青仙宗之后,还曾故地回游过吗? 这一瞬间,柳元正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问。 可是洞中冷清,除去少年绵柔的呼吸声音,再也无人能够开释少年心中的困惑。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少年缓步走到近前,挥手间,将这封信收入了乾坤袋中。 他没有打开去看。 这是该完好交给老真人的一封信。 紧接着,柳元正偏头看向那幅卷起来的轴卷。 这里面又会有甚么呢? 心中没有再多想些甚么,柳元正缓缓伸出手来,将卷轴从壁洞中取了出来。 伸手轻轻拭去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柳元正握着玉轴,轻轻将之展开。 先露出地,是稍有些泛黄的白纸。 凡物? 带着迟疑,柳元正继续用力将卷轴展开。 紧接着,露出了左道宗师的字迹。 《忆吾儿绮萱图》 一幅画? 愣怔之中,少年的一只手松开,另一端的玉轴垂下,将整幅画完整的从少年眼前展开。 泛黄的画纸上,勾勒着一个少女的形象。 少女身披轻纱道袍,落在画纸上栩栩如生,仿若生身在另一个世界,隔空回望向画纸之外,与柳元正对视。 一时间,少年有些恍惚,有些失神。 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 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 生身至今,柳元正确信,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画中人的容颜。 可是凝视着那幅面孔,柳元正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觉。 恬静,冷清,妖媚…… 若说世上还有谁能有这样千回百转的气质,柳元正在见到这幅画之前,也只能想到自家师尊宗萱道子。 少年恍惚间像是想到了甚么,微微抬头,望向画卷最上方一角的题字。 《忆吾儿绮萱图》 绮萱…… 绮云洞,宗萱道子。 这一刻,柳元正双目圆瞪,大半个身子向后仰去,随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视线亦在画卷上随之滑落。 那一双从宽大袖袍之中伸出的纤细玉手,捧着一盏莲花玉灯,莲花中央,一点豆大的紫色焰火仿佛在画卷之中升腾。 至于此刻,柳元正像是甚么都明白了过来。 他抬手。 师尊赠予的无名玉灯飞出,悬在身侧。 一般无二。 忽地,原地里,柳元正咧嘴一笑,复又摇了摇头。 这一刻,少年再难镇定,七情上面,眼波复杂。 自家师尊,便是昔年左道宗师画在其上回忆的女儿绮萱? 自家祖师,则是昔年左道宗师手下的小弟子元道。 自身修法,更是昔年左道宗师所创半阙仙书。 他静静地站在厚厚地灰尘中,像是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自己笼罩,密不透风,竟使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柳元正想到了潜藏密篆的棋谱,想到了自己近日里精研的棋道。 “飞升四万年了,我也是左道宗师落在这人世间的一枚棋子了么?” 想来是的。 沉默着,良久的沉默。 少年忽地又是一笑。 他环视着空荡荡的古洞府。 “左道宗师的传人,拜了他的女儿做师尊,认了他的小弟子做祖师。” “乱套了。” “乱套了……” 轻声呢喃之间,柳元正再也没有看身前的画卷,而是将之好生卷起,复又收入乾坤袋中。 再一抹,那盏莲花玉灯也消失在身侧。 最后环视了古洞府一眼,柳元正再也没有丝毫犹疑,折身,大步向那虚幻的天门走去。 …… 又是一番天旋地转。 等柳元正走出时,再回头去看,却见漫天虚幻金砂洋洋洒洒飞起,随即消散在山风之中,再难寻见。 唯有那怪石嶙峋的山岩石壁,一如万古之前一般,更要继续如是存在下去。 下一刻,灵光乍起,将柳元正身形一裹,陡然间化作一道雷光,向渺远天际疾驰而去。 原地里,山风呜咽,呼号不止。 …… 半日后。 岳霆山,金章峰,竹楼。 柳元正静静地坐在书桌前,一手捉着笔,抬在半空中,却始终未曾落下。 他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许久许久了。 少年的脸上罕有的踌躇犹疑。 他像是有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不知该做出如何地决断。 “五雷散人呐,您教我该问计于何人呢……” 轻声地叹息着,仍旧无人能与少年释惑。 忽地,柳元正放下了手中的符笔。 翻手间,元道老真人借来的道书被柳元正捧在手中,再一翻手,那封信也被柳元正捏住。 “解铃还须系铃人呐。” 说罢,少年起身。 …… 深夜,后山,承道峰。 殿门外,少年躬身而拜。 “弟子元易,求见祖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照不宣 承道殿的古老门户在吱呀声中缓缓洞开。 柳元正撩袍端带,缓步而入。 偌大的道殿之中,元道老真人一如先前所见一般,端坐在道殿中央,道袍上古拙的纹路闪烁着流光,远远地看去,如九叠宝塔伫立。 不疾不徐的缓步走到元道老真人面前,真人挥手,有阴阳蒲团显化,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顺着老真人的摆手,端正座下。 待得少年坐定,原地里才见元道老真人笑容和煦的开口道。 “孩子,夜里来见老朽,可是有甚么事?” 闻言,柳元正又是恭恭敬敬的一拱手。 “祖师明鉴,弟子实是有事求见,此其一,乃先前祖师借与弟子的棋谱,已然读罢,受益匪浅,想到上次拜见时祖师的叮嘱,遂不敢怠慢,星夜来将棋谱归还;此其二,乃弟子心有一困惑,左右思量无绪,便想着斗胆,来问道于祖师。” 听得柳元正诸言,元道老真人笑的更是和蔼。 “善,善!元易你是吾宗之贤人,若是有困惑来问老朽,但凡我知,定是无有不应的,无需拘礼,这是你应得的,只是长夜漫漫,咱们一件件事情来说,先说这棋谱的事情。” 说话间,便见柳元正已经翻手将那卷泛黄的棋谱捧在手上,先是奉至眉心,又缓缓往前推去。 “此为祖师之棋谱,如今原样奉还。” 话音落时,便见元道老真人点点头,伸手接过了柳元正递来的棋谱,只是捏在掌心中,却也没有伸手翻开的意思。 老真人低着头,他苍老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棋谱的书封,神情感怀。 随即,老真人抬起头来,看向柳元正。 “元易,这棋谱你看完了?” “回祖师,都看完了。” “记下了么?” “都记下了。” “看明白了么?” “都看明白了。” 一老一少,一问一答。 随即便见元道老真人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好,非常好。” 点头间,老真人一摆手。 随即便见一套古朴的棋局横在两人中间。 “老朽驻世漫漫岁月,说来自认为尚算灵醒通透,你来请教老朽的第二件事,我已有所猜度,此事你已无需问,祖师也先不应你,先弈一局罢,下完棋,再与你分说。” 听得老真人这般讲,柳元正遂点点头。 “是。” 于是乎,偌大道殿之中,再度寂静下去,无人言语声音,唯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声。 良久,良久。 夜已极深。 四面墙壁上的香烛仍旧照的道殿通明。 一局棋已然终了。 原地里,柳元正咬了咬嘴唇,细细地判断着棋局上的黑白诸子,最后只得摇摇头,捻起两枚棋子,一同放在棋盘上。 局势已然回天乏术,柳元正只得果断认输。 这一回,老真人赢了棋,没像上一次那般笑的开怀,他反而和柳元正一般,仔细的端详着棋局,像是在心中复盘,又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少顷,老真人很是感怀的点点头。 “不错,棋力大有长进,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多来找老朽下一下棋了,这不是客套话。” 听得老真人这般说,柳元正咧嘴一笑。 “那日后弟子免不得要多叨唠祖师了。” 看见少年应下,老真人这才跟着笑了起来。 “不妨事,不妨事,驻世经年,吾宗愈发兴盛,这承道殿倒是渐渐冷清下来,你要常来,就当陪老朽解解闷罢,你该知道的,咱们很有缘。” “是。” 原地里,老真人一手捧着棋谱,一手轻轻捋着花白的胡须。 “那么说起第二件事情,元易,这殿中没有外人,其实你不用称我为祖师的。” 老真人这话似是说的漫不经心,再看柳元正,却也像是丝毫没有听出弦外之音来,反而是一拱手。 “弟子是五雷仙宗的门徒,是吾宗的贤人,这是中土和北疆玄门诸修尽知的事情,您是元易的祖师,也是断然不会更易的事实。” “你当真这么想?” “祖师,弟子怎么想不重要,事实就是如此。” “也对。”轻声应了一句,元道老真人又忽地一笑,“元易,说来你是怎么想到找老朽来释惑的?” “弟子心中的疑问,说来也是源于祖师所赠的道书,阅览之间,有了收获,便也有了困惑,想着若去问师尊、问师伯、问掌教,总是不大合适,便想着问道于源,遂来请教祖师了。” 老真人脸上的笑容更盛。 “问道于源,你能想到这一点,很是不错,元易,其实你翻过头来看,你其实已经找到解决疑虑的办法了啊!” 一番话教老真人说的语重心长,原地里,柳元正挑了挑眉头,脸上也不禁浮现出笑容来。 看着柳元正的神情,老真人也似是十分高兴。 “孩子,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那就去做吧。” “那……弟子告退。” “嗯。” 先是少年温吞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殿门的吱呀声音。 偌大的道殿再度陷入了沉寂。 元道老真人只是低着头,感怀的看着手中的棋谱。 忽地,他伸手出,轻轻的翻动着泛黄的纸张。 曾经夹在棋谱中的纸笺已经消失不见了,同样的地方,一封信呈现在老真人的眼中。 ——吾徒元道亲启。 端详着那熟悉的字迹,老真人的神情罕有的复杂起来。 打开信封,只有一张薄纸从中被放在其中。 老真人凝神看去,仍旧是左道宗师的字迹,将一首小诗写在了纸上。 平生所学惟余骨, 晚岁为诗欠砍头。 幸得梅花同一笑, 岭南已是八年留。 一时间,老真人似是失语。 他长久地,愣怔地凝视着手中的薄纸。 凝视着其上的古篆字迹。 这一刻,元道老真人竟有些说不出的苍老。 良久,良久。 老真人像是才找回了全身的力气,苍老的手掌颤颤巍巍的将手中的薄纸重新装回信封中,又再度夹在道书里,好生存放。 做完这些,老真人复才迟缓的仰起头,怔怔地望着道殿的穹顶。 “师尊呐,徒儿驻世四万年,到如今,仍旧是您老手心里的一枚棋子儿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伊人照画 天门峰,绮云洞。 转眼之间,已是旬月光景过去。 丹房中,柳元正静静地坐在一侧,手捧道书,观宗萱道子炼制灵丹,时不时低下头来,在道书上记下几笔。 少顷时间过去,饶是宗萱道子,亦是有些额头见汗。 她缓缓捏起法印,但见灵光兜转之间,一枚丹药自丹炉之中飞出,复被道子好生封存在羊脂玉瓶中。 做完这些,宗萱道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想是卸下了紧提着的道心,即便整个人仍旧端坐在蒲团上,却眼见得松弛了下来,神情不复方才的紧张,更显出些许慵懒来。 另一侧,柳元正也随之收起了符笔,轻轻吹动着道书,待得墨迹变干,这才缓缓将掌中道书合拢。 正此时,宗萱道子偏头看向少年。 她似是有些话想要说。 少年抬头,迎上了师尊的目光。 很是短暂的沉默。 宗萱道子罕有的在犹疑,在沉默,她想是在组织着腹稿。 道子不言,少年亦不语。 他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宗萱道子开口。 随即,师尊清脆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这最后一枚辅佐灵丹算是炼成了,至于此处,太阴炼形秘法的诸般筹备已齐,接下来就该是正式修法的时候了,为师静室里有一张寒玉床。 山阴之地,辅以此张云床,可成极阴之势,动荡地煞之炁,成为引动秘法的源头,彼时,为师依照法门,依序施展诸般辅助法门,兼以吞服灵丹。 这灵丹、地煞之炁虽是太阴炼形法门所必需,然则于修士而言,无异于蚀骨剧毒,修行秘法之后,为师的修为境界会在很快的时间之内衰落下去。 彼时法力动荡,或许会伤我经脉;地煞之毒亦会侵蚀我的四肢百骸。随着将一身法力菁华与精气神炼入祖窍,这是必然要遭的过程,关隘也在这里。 此法修至半途,虽说祖窍会鲸吞为师这一身底蕴,然则性命之牵系,仍旧在道躯之上,彼时为师却又会很衰弱,百病缠身,乃至于因之亡故。 那时,便不是法门修不修得成的问题了,而是为师还有没有活路的问题,古之先贤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修此法时,总要亲近之人为之护法。 为师修道至今,溯上已无亲厚长辈在红尘世,左右少近友,至于今日,也只有你这一个弟子。元易,今日为师将这秘法的关隘说与你,便是想要你来护法。 古时候师徒传承,说到修法关隘的时候,要将弟子请到屋中静谧处,隐秘传授,故有关门弟子之说,因传承紧要,又有性命相见的说法。 知晓了修法的关隘,做弟子的便握住了师父的命门,此后半生是法脉兴盛还是横遭不测,也全在弟子一人了,性命相见呐,相见的又何止是性命? 原来到了这一刻,为师也会迟疑,但不能一直迟疑下去了,为师想要信一信你,从今日开始,就在绮云洞住下罢,明日开始修法,为师与你……性命相见。” 说罢,不待柳元正这里有甚么反应,宗萱道子抛下一枚禁制玉牌,已然起身,折转身形走出了丹房。 原地里,少年接下玉牌,轻轻摩挲着玉牌上复杂的纹路,表情似乎也因之复杂起来。 他没有追上师尊说些甚么,只是原地里怔怔地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些甚么,良久之后,方才迟缓的起身,走出丹房之后,自绮云洞寻到了玉牌对应的客房,然后才推门而入。 …… 翌日。 清晨,柳元正站在冗长的走廊中,面对月幽天女,一边将手中玉牌递到她的手中,一边闻声嘱咐着什么。 “之后这段时日,你先与凝雪一同,住在我那竹楼里,轻重忌讳你该晓得,我便也不多言语甚么,若是缺了甚么,与我玉简传讯便好,最好隐居浅出,若是有人问起我来,便说我修法到了关隘,来绮云洞请师尊看护,别的就不要多讲……” 少年絮絮一番说罢,这才见月幽天女伸手接了玉牌,恭谨的一拜。 “奴遵旨,主君无需忧心挂怀。” “嗯,去罢。” 如是将月幽天女送出了洞府去,柳元正这才折转回身形,缓步走到了静室门口。 轻轻叩门。 “师尊。” 话音刚落,便听得静室中传来宗萱道子的声音。 “进来罢。” 话音落时,静室紧闭的玉门上,诸般禁制流光兜转,随即便见门户缓缓洞开,柳元正低下头,缓步而入。 随着柳元正走进来,玉门缓缓闭合。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不算宽敞的静室中空无一物,唯有一张寒玉云床摆在房间里,此刻,宗萱道子以五心向天式,盘膝而坐。 云床前,一张阴阳蒲团摆在地上。 少年缓步上前坐定。 这会儿,变成了柳元正似是有许多话要说。 坐在云床上的宗萱道子只是平静的望着他。 少年不言,道子便也不语。 短暂的沉默。 柳元正似是打好了腹稿。 “师尊。” “元易,甚么事?” “昨夜,弟子观先贤修法手札,看到说修太阴炼形之法者,亦有法门修成之后,容貌稍有更易者?” 闻言,宗萱道子似是有些诧异,但仍旧点了点头。 “是有这般说法,但却非是改头换面,外相稍有变化罢,骨相仍旧如故。” “弟子思量来,倒有一稍显逾越的提议,这外相稍有变化也是变化,弟子斗胆,想要在师尊修秘法之前,为师尊绘一幅画像。” 柳元正也是出身世家宗族,何况柳家以七宝符篆著称,少年亦善丹青之术。 谁知,话音刚落,宗萱道子倒是先笑了起来。 “元易,我观你那《渡生山河图》,倒是画的粗狂大气,这般丹青术虽好,可怎的去画女儿家?这话你倒是说的晚了,不过左右也只有你了,修法不急,你想画,那就画吧。” 话音落时,便见柳元正翻手间,将笔墨纸砚摆在身前。 调墨。 静神。 落笔。 …… 半个时辰之后。 宗萱道子捧着少年作好的画卷,愣怔地出神。 端看时,白净的画卷上,有女且妖且丽,身披玄袍纱衣,端坐寒玉云床,手捏法印,只是那张容颜,却非是宗萱道子。 隔着一幅画卷,两人像是在不同的世界对望。 宗萱道子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画卷上的容颜。 “像,真的是像极了……” 轻声地呢喃着,道子这才偏过头,越过眼前的画卷,神情复杂的看向盘膝而坐的少年。 “元易,你……都知道了?” 少年温润而笑,点点头。 “都知道了。” 翻手间,少年将那幅《忆吾儿绮萱图》取出,捧在掌心。 第一百五十五章 性命相见 静室中,宗萱道子捧着两幅画卷,怔怔的出神。 原地里,柳元正缓缓将地上的笔墨纸砚好生收起,似是不愿打扰道子的心绪,少年的动作很是轻柔,尽量地不发出声响来。 最后,还是宗萱道子清丽的声音,打破了静室中的寂静。 “元易,这样一来,我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了。” 罕有的,她没有自称为师。 那清脆的声音回响在静室中,反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闻言,少年只是淡然一笑。 “师……”刚开口,少年的声音忽的一顿,他朝着道子讪讪的一笑,“师姐。” 话音落时,宗萱道子只是故作嗔怒的瞪了少年一眼,却没有阻止他说话。 “师姐,早先西行时,我随宗安道子破山伐庙,些许佛门古经典籍虽说毁去不少,却也仍有部分手札,被认作是无害,或是不妨大碍,被得以留存,这些手札,弟子也曾有所阅览,些许术法离道愈远,读之不堪,倒是其中有一部杂记,尚算有趣,这书中细节,便也先不赘述,倒是有那么一首小诗,虽说不通中土诗文规制,还算是讲道理。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 三步两步便是天堂。 却仍有那么多人, 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一番话说罢,便见宗萱道子陷入了沉思的状态中。 少年静静地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开口说道。 “师姐,人生身在世,或多或少都有所保留,远近亲疏具是如此,明白了这个道理,许多事就不会强求,许多事便也不会多想,否则人心会远,事情要坏。 再说句逾越的话,你我是误打误撞才走到今日的,若是真要想害我,师姐何必将那莲花玉灯送到师弟的手里?其实见到这幅画的瞬间,想到那玉灯,师弟心中就已经明白了。” 宗萱道子没有开口说些甚么,她只是端坐在那里继续怔怔地出神。 良久,她忽地又瞪了柳元正一眼。 “喊师姐喊上瘾了?” 少年不答,只是继续讪讪的笑着。 随即,便听宗萱道子继续说道。 “引你去玉岭山,是元道的安排,他说许多事本就瞒不住的,瞒的久了,怕是要引人生恨,反而坏了往日里的情分,我也是这般想的,如今见你这般说,看来结果还不算坏。” 听得宗萱道子说及此事,柳元正遂点点头。 “祖师所言自然是极有道理的,他老人家驻世四万年,通晓人心,洞彻灵性,况且引我去玉岭山,也是为了借我之手,印证他昔年所想……” 说罢,柳元正遂见那封书信的事情仔细与宗萱道子说了。 道子缓缓点头,又像是察觉到了甚么,忽地看向少年。 “今日里你都唤我师姐了,怎的还称他是祖师?” 柳元正先是欲言又止,复又摇了摇头,这才开口道。 “师姐,你我跟脚是抹不去的,然则元道老真人他,他是玄门仙宗的祖师,这也是抹不去的,不称他祖师,又该如何去称呼呢?许多事情,已经分不那么清明了,往后你我也会是这般。” 话音落时,两人皆都陷入了沉默当中去。 少顷,宗萱道子长声叹息。 “是啊,四万年之久,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更没有心力,回过头去一一细看了,元易,你活的……比师姐通透。” 闻言少年只是笑而不语。 却忽听得宗萱道子话音又是一转。 “可你也说了,往后你我也会是这般,在这玄门仙宗里,我到底还是你的师尊,这也是抹不过去的,这点儿口头上的便宜任你去沾,来日人多时,你若还是嘴滑,彼时自有旁人要收拾你了。” 听得道子这般说,柳元正只是挠挠头,再三讪笑。 “人多时自然不敢,私底下,您是我师姐,这也抹不过去啦!” 唯恐宗萱道子再拿此事说些什么,柳元正翻手间,复又取出一部道书,递到宗萱道子面前。 再摊手时,又有五枚妖丹元珠,依五行雷霆属性被摘选出来。 “师姐该知,这份传承在我身上,才有了拜入师门之后,接连创法的举动,便是师姐您与元道老真人,也是依此认出我来的,这是练气境界修法的全本,包括其中的左道秘法,包括修行所用的妖丹元珠,师弟都给你准备好了,昨日里师姐一番话,教我思量良久,您愿意信一信我,我又何尝不是呢? 师姐,元易与你性命相见啦!” 最后一句,柳元正声音说的极轻,却又说不出的洒脱。 宗萱道子伸手接过道书与妖丹元珠,低头看了眼,又抬起头来,仔细的凝视着少年的面容。 她竟有些慌乱。 “我……我从没想过问你传承的事情,这是父亲留给你的造化,元易,你这般,反而又教我为难了。” 少年只是浅浅一笑,又摇了摇头。 “师姐,造化传到我手里,怎么用自该是我一念而决了,传承的事儿师姐没问,但至于此刻,师弟不能不说,到底,这是一条还没完全走通的道路啊,你我生身立世,相逢岳霆仙山,我若是连师姐都不能信,还能信谁呢?”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宗萱道子这才缓缓地将道书与妖丹元珠收起。 “你这般心性,倒是与父亲像似,他也是这般果决的英雄,你们都是要做大事的人,难怪冥冥之中,这份传承要落到你的身上。 呵,今日里,你我倒是将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对彼此讲了出来,放心,你大可以相信师姐的,这句话,日后自有印证。 这法门,算是我承了你的情分,师姐认的,太阴炼形之后,待我修法入门,我当与你发下守秘誓言,境遇如是,想来父亲也不会说甚么。” 闻言,少年点点头,倒是没再多说些什么。 漫长的静谧。 两人似乎都在缓缓地激荡着情绪,收敛着心神。 许久之后,方见宗萱道子这里神情彻底镇定下来,她翻手间取出一枚丹药。 “师弟,今日咱们俩,就性命相见啦!” 与柳元正先前一般无二的语气。 话音落时,宗萱道子翻手,径直将灵丹吞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入梦魇 修太阴炼形之法。 肉眼可见的,宗萱道子的脸色很快很快的苍白了下去。 柳元正不知她用了多久的岁月才修至元婴境巅峰,但从元婴境巅峰跌落到结丹境界,在诸般灵丹的辅佐下,也不过用了短短一十四天。 地煞之炁入体,此刻的宗萱道子处于一种很奇特,很危险的境地。 那是连柳元正都可以轻易感应到的虚弱。 仿佛一阵风就会倒,一场病就要害了命。 饶是在少年眼中,这已经是极其痛苦的经历,然则柳元正心知,自己所见,难敌宗萱道子亲历之万一。 修为境界被磨灭,肉身气血开始衰颓。 被宗萱道子修养到圆融的道心也开始产生裂缝。 七情上面,这些时日里,道子脸上的悲色愈发浓烈。 于是,在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日子里,柳元正搀扶着宗萱道子,坐在书房的竹椅上,透过窗棂,晒着蓉蓉暖阳。 窗外,微风徐徐。 宗萱道子慵懒的依靠在竹椅的靠背上,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天,长久的出神。 她仿佛是在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又仿佛是这一番修法使她褪去了包裹在外相上厚重的壳子,露出了道子生身至今真正的底色来。 直至此刻,柳元正恍然之间方才去想宗萱道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甚么,从四万年前左道宗师的女儿,到如今阴阳合练失败的仙宗道子。 或许这才是她长久以来的姿态。 是柳元正从未见过的模样。 另一旁,暖炉中炉火烧得通红,柳元正站在砂锅前,仔细地煨着灵膳,时而手中腾起法焰,将些许灵药焚成齑粉状,撒入灵膳中。 少顷,少年捧着灵膳,缓步走到宗萱道子身旁。 两人隔着还有一段距离,柳元正已然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从道子体内透出的那股凛冽寒气,饶是以少年筑基境界修为,都有些难以忍耐。 一时间,柳元正的表情也深邃了下来。 “师姐,莫要多看了,秋意渐浓,看久了伤神。” 听得少年温声呼唤,宗萱道子这才偏过头来,仍旧失神的望来,不知是在看柳元正,还是在看那碗灵膳。 端着碗、勺,少年给宗萱道子喂下了这份灵膳之后,宗萱道子的脸上方才见了些许红润,不想先前一样,煞白的吓人。 到底是在修法,辅助灵丹的药力充斥在宗萱道子的四肢百骸之中,柳元正不敢轻易用药,唯恐与道子法门冲撞,只得想了这样的笨办法,来给道子调养气血的衰颓。 书房里仍旧沉默的让人感觉压抑。 忽地,宗萱道子又偏头看了一眼窗外。 “深秋了。” 很是一番没由来的感叹,道子这才回首看向少年。 “师弟,搀我回去罢。” 话音落时,柳元正已经站在了宗萱道子的身侧。 说是搀扶,实则不过是少年双手虚虚罩在道子身周,一手虚扶道子手臂,一手虚扶道子脊背。 走路间,纵是道子脚步稍有踉跄,却仍能自持。 于是,随着两人走出书房,这股沉默的压抑,便蔓延到了冗长的走廊中去了。 “元易,我修为跌落至筑基境界,大约就在这四五日之间了。” “师姐,莫去多想,既是修法,该来的总是会来,眼门前的事儿,还是以养好精神为要紧。” 正这般说着,便见宗萱道子脚步一顿。 “师弟,拖累你了。” 这些时日里,愈见宗萱道子这般客套。 少年幼时熟稔《心窍玲珑篇》,知晓宗萱道子这是因着修为跌落,心中愈发不安,六神无主之间,下意识的情绪变化。 一念至此,少年虚扶在道子手臂下的左手忽地一抬,牢牢稳稳地托住了道子的手臂。 隔着玄袍纱衣,柳元正心中没有丝毫的旖旎之感,只觉掌心处传来刺骨冰凉。 强忍着不适,柳元正偏头朝着宗萱道子一笑。 “师姐说得哪里话,如今这尘世间,唯师姐一人,知晓我修法之本真,琴棋书画时是修行,坐卧嬉笑时也在修行,功入正途,师弟人在哪里已经无关紧要,此时间照顾师姐自然是紧要事,何来拖累之语?师姐无需劳神念我,安心修法就是,万事有师弟在。” 听得少年这般说,宗萱道子望向他的眼神竟有些恍惚迷离。 连带着,等宗萱道子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也变得缥缈梦幻起来。 “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啊,我再入尘世,竟能遇到师弟你……这得是怎么样的缘法……” 最后,道子的声音几乎是低沉到呢喃自语。 眼见得,宗萱道子整个人在这一刻都彻底地松弛了下来,她大半个身子慵懒的往后倚去,仿佛在寻找竹椅的靠背。 这一下,少年虚扶在道子玉背后的手掌,也牢牢稳稳的托住了道子的身形。 本该是柳元正曾经幻想过场景,此时间一双臂膀却都冻得冰凉僵硬,哪里还能分心去想旁的。 似是瞧出了柳元正的心思,宗萱道子忽然俏皮的一笑。 “你果然不是个老实的。” 话虽是这般说,宗萱道子却没动身形,任由少年牢牢稳稳地搀扶着,走进了静室中去。 …… 夜已深。 宗萱道子躺在寒玉云床上,双目紧闭,似是已经沉睡,忽然间,眉头却紧紧地皱起。 紧接着,宗萱道子似是梦到了甚么,竟手足无措起来。 她整个人横躺在云床上,似是不安的扭动着。 一旁,少年从打坐中清醒过来,随即赶忙起身,站在云床旁。 护法这么久,柳元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 “师姐,师姐……” 接连几声呼唤,宗萱道子却似是毫无察觉,她脸上的神情愈显不安起来。 “别走……别走……” 眼见得宗萱道子已经说开梦话。 少年沉吟片刻,忽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符篆,贴在手背上,而后单手结剑指,点在宗萱道子的眉心处。 而后,另一只手随即捉住了宗萱道子胡乱舞动的手,紧紧的攥在掌心。 他的声音变得含混,似是有法力夹杂在其中。 “师姐,我在,师弟在,师弟不走,师弟就守在你的身旁……” 这一回,少年含混的声音似是真切的传入了道子的心神中去。 她的身形不再晃动,紧皱的眉头也变得松弛,最后神情舒泰,呼吸也再度变得绵柔起来。 少年这才抽手,缓步走到一旁,揭下了手背上变得黯淡无光的符篆。 这是左道法,魇魅之术,梦魇法门。 昔日,宗萱道子以魇魅之术救柳元正;今日,未料想,少年竟也是用魇魅之术救了急。 柳元正重新盘坐在蒲团上。 夜色静谧,除去两人绵柔的呼吸声,只余一派寂静。 …… 翌日,清晨。 等柳元正从入定中回神的时候,宗萱道子已经从云床上坐起,慵懒的舒展着腰肢。 一双明眸望向少年,四目对视,少年似是看到了斑斓星海的倒影。 “师弟,昨夜我好想做了一个梦,醒来时许多事已经记不得了,只是依稀记得,梦里出现了你的身影……”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小雷音寺 西土。 一行人静静地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 神情凄苦,步履蹒跚。 一智和尚清瘦了很多,他的身躯彻底的干瘪了下去,仿佛不存多少血肉。 那绛红袈裟摇晃在他干瘦的身躯上,仿佛一面迎风招展的幡旗。 但是他的双眸却显得愈发明亮,仿佛天上元珠坠世,镶嵌在了眼窝里,所有看到这双眼眸的人,都应该相信这其中的玄妙,仿佛不用施展甚么瞳术,便可洞彻世间一切虚妄。 如今,一智和尚远远地眺望着,仿佛在观览大千世界,见证渺茫而不可预知的世界。 随即,一智和尚低下头去,只是凝视着眼前的路,继续因着诸佛修,在蜿蜒的山路上,继续步履蹒跚的行走着。 少顷,诸修驻足。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山巅。 远远看去,巍峨佛殿漫漫地遍布群山之巅。 朱红色的墙外,那紧闭的门户上,悬挂着匾额—— 大雷音寺。 一智和尚轻声感叹。 “回来了。” 当年佛子还在西土的时候,一智和尚选择了独自离去,如今佛子引众人东渡,一智和尚反而带着人,重回了这空无一人的大雷音寺。 正要往前迈步的时候,一智和尚的身形又忽地一顿。 渺远的天际,一道凛冽的剑光疾驰而来。 未曾斩向诸修。 紧接着,无边华光迸溅,有金石摩擦之声传来。 待诸修再看得清明的时候,那高悬在门户上的匾额已经被那道剑气磨灭成了齑粉。 电光石火之间的变化,使得诸修惊愕。 唯有一智和尚神情仍旧镇定,仿佛自始至终甚么都没有发生,自己也甚么都没有看到。 “走罢。” 话音落时,一智和尚缓步而行,轻轻推开紧闭的门户,因着诸修,走入巍峨群殿之间。 是日,禅院菩提古树下,一智和尚升金莲法座,扬七宝灵幡,召雷音佛会。 座下,诸佛修毕至。 一智和尚浑厚的声音传遍整个西土。 “吾师昔年传法,言顿,言过去未来,言来世之妙法,诸修当于涅槃之间,顿悟佛性,飞升极乐……” “吾行西土,以苦禅之法炼心,一息有如一世之生灭,如是三千息,得悟至上法,言渐,言现在诸苦,言当世之佛法,诸修当奉经持行,一日有如一世之生灭,依律渐进,超脱苦海,得证佛陀……” “吾于师门故址,立小雷音寺,传今生法,布告西土,有缘者可入吾之门墙……” 当时是,梵音漫天。 似有亿万人齐声诵念今生佛法之经文,高宣佛号。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树下,一智和尚闭目不语,似是入定,又似是入灭。 呼吸间,一树花开,斑斓神霞绽放,似是要与大日同辉。 …… 岳霆仙山,承道殿中。 元道老真人猛然回首,遥望西方。 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眸中竟似是迸溅出无量仙光来。 这一刻,老真人像是看到了那分割天地的一剑,像是听到了回荡在整个西土的渺茫佛音。 阴阳二炁在元道老真人的眼波之中流转。 他真切的瞧见了那鎏金色的佛门气运,在这一刻冲霄而起,似是要倒逼天门,往仙乡侵染而去。 少顷,元道老真人缓缓地折转回身形来,眉头渐渐皱起。 “极乐佛国化大觉仙域,不知是招臭棋还是无形妙手……” “佛主既然已经寂灭,须弥山到底何在……” “剑祖出手,这是要推动第二场劫运么?太快了,还不是时候……” 偌大的道殿中一派即将,只余老真人的呢喃声音不住的回荡着,却始终没有第二个声音响起,回应老真人的困惑。 …… 天门峰,绮云洞。 又吞下了一枚灵丹之后,宗萱道子再度陷入了昏睡之中。 随着修为境界跌入筑基境界,她的状态愈发的差了。 地煞之炁在她的体内横行肆虐,已经不是道子如今的法力所能束缚和引导。 几日的光景之间,宗萱道子原本充盈的肉身也陡然变得干瘪下来。 她苍白的肌肤上再难看到半点的血色,饶是柳元正费劲心思,此时间已经难是些许灵膳能够弥补的。 她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则是如现在一般陷入昏睡之中。 而且不是平静的沉睡,时常伴随着梦魇的侵扰。 柳元正以左道魇魅之术为她唤神,从偶尔才有的举措,到如今,已是每日里的常态。 天底下的法门本没有好坏之分,也可以说,一道法门的施展,本就有好也有坏。 魇魅之术施展的太过于频繁,两人早已经被彼此的神魂气息侵染,往不好的地方去说,这已经与魔道蛊惑心神之术无异。 少年神魂清明,尚还未有甚么影响。 但宗萱道子修行太阴炼形秘法,此等状态之下,道心本就不再圆融,如今更是频繁地侵染了柳元正的神魂气息,以至于宗萱道子每每清醒的时候,对柳元正的态度也愈显微妙。 对于柳元正而言,这本该是令人心中惊喜的变化,然则近日里,少年反而愈显君子之态。 或许从绘出那幅画卷的时候,两人就不再是师徒的关系。 少年心性,不是未曾遐想过甚么。但柳元正从来不是只看到眼前的人,他想得更长久,想得更渺远。 若真想在渺渺仙途中去求一份天长地久,少年就不能在任何事上,在宗萱道子的心里留下心结。 他是这般想的,亦是这般做的。 或许正是少年这般做法,反而愈发教宗萱道子安心,清醒时,便也愈显依赖。 又是一番梦魇。 少年再度施展魇魅之术。 少顷,便见宗萱道子从昏睡之中悠悠转醒。 罕有的,宗萱道子的双眸竟变得明亮起来。 “元易,师姐这法门,恐怕是修不成了。我梦到了昔年里,父亲尚还在尘世的时候,那会儿也是这般,我桎梏在化神道君境界之前,想方设法,却难以寸进。这些事情我原以为我都忘记了,谁知又在梦里被记了起来,这才是我的心魔啊……” 一番话,宗萱道子说的有气无力,颇显哀怨。 少年却缓步走到床头,双手轻轻地握住宗萱道子如寒冰一般的手掌。 “师姐,即便这是你的心魔,你信不信宗师?” “我自然信父亲。” “那师姐信不信师弟?” “如何不信!” “那好,师姐你这般想,这是宗师留下的造化,一位飞升的仙人留下的造化,师弟对你也毫无保留,留给你的,是完整的道功修法,前尘之桎梏,何以称心魔?只要师姐太阴炼形成功,留在你眼前的,便是通衢仙路。” 少年轻声说着,声音却似是直抵道子神魂中去。 “通衢仙路……” 轻声念着,宗萱道子便又再度睡了去过,只是神情愈显恬静。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劫争 “嘿!看看,你收的好徒弟!” 东域,灵山。 佛殿之中,欢喜古佛狠狠地将手中的经书顿在桌面上。 不远处,佛子端坐在莲台上,沉默不语。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本经书,良久之后,忽的绽放出欣慰笑容。 “他是个好孩子,如今也作出好大事情来了。” 听得佛子感慨,欢喜古佛只是冷冷一笑。 “依我看,他可比你有魄力的多,佛门传承到今天,你还在想着求来生入灭证道,可是求到最后,佛门却眼见得愈发式微了! 你讲来生,你那弟子讲今生;你讲顿,他讲渐;一智这孩子早生百十年,可没你这破门逃路之佛子的甚么事儿了!” 听得欢喜古佛这般尖酸刻薄之语,原地里,佛子却不曾动怒,反而淡然一笑。 “古佛这是还在埋怨小僧?若是觉得我那弟子是个好投奔的去处,古佛大可离东域而走,过两界山,横穿中土,往西土投奔他去,何苦在小僧面前说这些?” 闻言,眼见得欢喜古佛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却到底没有再说些甚么。 好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见欢喜古佛收敛了怒容,颇为平静的开口道。 “北疆剑祖那一剑,说是斩在牌匾上,实在说,却是悬于一智这孩子的头顶,他在西土声势越大,这柄剑斩下来的速度就越快!今日动怒,说来也不是冲着你来的,只是想着无计可施,反而无端触雷霆,本座看到这佛经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离死已然不远了……” 话音落时,佛子竟也是一番长声叹息。 他抿了抿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古佛,小僧欣慰之余,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境啊!留他在西土,一是因着我师徒二人心念不合,二是因为佛法东传实乃起死回生之险路,向死而生何来通衢?不愿让他遭灾受难,谁知他竟作出了这般好大事情出来……” 说到此处,佛子一时间,已然失语。 很是短暂的沉默,佛子脸上七情上面,说不出的复杂。 他似是做出了甚么异常艰难的决定一样。 “古佛,这些时日,吾佛门一二经典,可曾修整完好了?” 欢喜古佛点点头。 “吾门根本底蕴没有动,寻了诸部经典,已然改的完好顺畅了。” “那……”说话间,佛子的神情陡然变得果决起来,“事不宜迟,开灵山之门,使佛法东传妖族罢!” 话音落时,佛子已然在莲台上撩袍端带站起身来。 一时间,宽敞的佛殿之中,似有凛冽狂风席卷。 鎏金佛霞以灵山为源,朝着大半个东土蔓延而去。 “此一番,还要麻烦古佛一件事。” 欢喜古佛偏头看来。 “佛子请讲。” “往两界山而去,该动小僧昔年留下的暗子了,最好能冲阵,杀出一段隘口来,引禅修归佛!哪怕最后只有一个人来,也请古佛能好生将他护送到灵山。” “佛子可要想好,这尘世间,老衲能出手的机会却不多,不说天上,恼了那剑祖,或那雷宗祖师,老衲也好,这灵山也罢,恐怕左右都讨不得好。” “小僧已然想得明白,天上的神仙仍旧迟疑着不肯落子,可我偏要硬开劫争,甭管彼辈想或者不想,这一局,他们都得应下!这无量劫运第二场的主,小僧一人做了!” 话音落时,似是天机感应,又似是此一番已然势不可挡。 无端的,东土天穹之上,怒云激荡,一时间,引动鎏金佛霞冲霄而起,随即布开三千里庆云,稳稳地悬在了灵山之巅。 缓步走到佛殿门外。 凛冽狂风卷动着佛子的袈裟猎猎作响,佛子抬头望天,罕有的,神情颇显狷狂。 “天下大劫,且看一看,谁先寻到这一场的胜负手!” …… 岳霆仙山,承道殿。 元道老真人目光洞彻虚空,遥望着那三千里广袤庆云。 隐约之间,似是有无边气运席卷而来,要往中土冲撞。 正此时,忽地见元道老真人伸出剑指,接连点在道袍云纹禁制的九处源头。 随即,便见气机勾连之间,老真人似是以一人之力,将整个山门的气运镇压,纵然无边气运席卷冲撞而来,五雷仙宗气运庆云却巍然不动,安坐泰山。 随即,一道灵光兜转,便见安文子掌教拱手,立在元道老真人身侧。 “祖师。” “嗯,此一番,佛门小儿辈好大的魄力啊!” “那祖师,吾宗如何应对?” “不应对就是最好的应对,仙乡的诸仙迟迟不肯落子,求得便是万全之局,若是这等局面,咱们往里面掺一脚,说是历劫而行,实则都是捡便宜的事儿。 如今彼辈小儿擅开劫争,这便是一番乱局,这里边的凶险,便是老朽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最好还是不去,正瑜那孩子不是在两界山么,正主有了,看戏就成。 再说回来,宗安也好,元易也罢,这俩孩子好像都在天门峰闭关?人都闭关了,想都不用想定然是修法的紧要事,两代亲传首席都无暇赴劫运,吾宗自是无力掺和乱局。” 话说到这里,安文子掌教已然笑了起来。 “正如祖师所言,宗安与元易,如今具在天门峰闭关,正是修法紧要时刻,万万不可轻易打扰,故而弟子请命,欲将吾宗镇教道器悬于天门峰之上,行禁闭事,教此峰许进不许出!” 闻言,元道老真人老神在在的点点头。 “善!为弟子故,合该如此。” 话音落时,又见安文子掌教低下头来,附在老真人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老真人又颇为宽慰的点了点头。 “这会儿一动不如一静,先盯紧了,待劫运开启之后,你亲自去,将之带回宗门,交到老朽手上,不可假手旁人!” “是,谨遵祖师法旨。” …… 太华仙宗,主峰道殿。 空荡荡的道殿中,掌教鸿信真人面北而立。 他站在香炉前,将手中黄表纸擎在香烛上燃起。 袅袅灰烟似是直通九霄。 真人的声音疲惫且含混。 “不肖弟子奉表祖师,盖此为非常之时局……” 第一百五十九章 葬玉 绮云洞,静室中。 宗萱道子慵懒疲累的偏头依靠在柳元正的肩头。 少年手捧着灵膳,一手环过宗萱道子纤瘦的肩膀,手握汤勺,轻轻地将灵膳喂给宗萱道子。 一碗灵膳食罢,道子苍白的脸上仍旧不见半点血色。 她的神情衰颓,依靠在少年的肩膀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昏睡过去。 连她的气息也很是微弱,气若游丝之间,便连柳元正都很难感应到她身上法力的波动。 仿佛是人害了绝症,要终了于此,道子的气息时断时续,可柳元正偏生又能感应到一股滂湃浩瀚的生机沉寂在道子的体内,引而不发。 含混生灭于一体。 拿出手帕轻轻地将宗萱道子的嘴角擦拭干净,少年这才捧着道子的双肩,使她躺在寒玉云床上面。 柳元正坐在床沿,静静地端详着道子。 “前些天是我不好,没把事情想得周全,只顾着你想看窗外的风景,忘了这些天日渐寒冷,你又蕴地煞之炁于经脉之中,这一番受寒,险些坏了你的性命根基。” 闻言,宗萱道子只是摇摇头,苍白的嘴唇咧开一笑。 “不碍你的事情,外面天寒,还能冷的过这张寒玉云床?若非有你护法,我真不知能不能挨到今天,煞气熬炼、气血衰颓、梦魇缠身……仔细想想,这都是要命的事情,能有你陪在身边,一切有惊无险,已然是万幸,元易你又何必自我苛责?你的好,师姐全都记在心里去了。” 闻言,柳元正也只是笑笑,没有再说甚么。 宗萱道子也疲惫的闭上了双眸,静静地养了一会儿神。 少顷时间,便见宗萱道子再度睁开了眼睛,精神也稍有振作。 “今日里,心神昏沉的厉害了,若我没有记错,可是只剩最后一枚灵丹该吞服了?” 听得道子这般问,一时间,柳元正反而没有开口。 只是应着道子平静的目光,到底,少年还是点了点头。 “是,就剩这最后一枚辅佐灵丹了。” 说话时,柳元正罕有的凝重,罕有的犹疑。 反而是宗萱道子静静地点了点头。 “那么今日该用这最后一枚灵丹了,说起来,直至此刻,才是太阴炼形修法真正的开始,服下这枚灵丹之后,我最后的一缕修为也将化为乌有,通身的精气神便会全部被锁进祖窍玄关之中。 到时候,我会先昏睡过去,一直沉睡着,直到呼吸停滞,然后气血郁结,彻底地陷入假死状态,到时候,元易你便将我安置在这寒玉云床之中,先前沉积在体内的灵丹药力会开始发作,使我向死而生。” 说话间,宗萱道子轻轻地敲了敲床面。 这寒玉云床说是一张床,实则中空,床面便是张平整的盖子,更像是一口玉棺。 一时间,少年的表情愈发沉郁。 倒是宗萱道子说着这些,神情平淡,仿佛不是在讲述她自己的遭遇一样。 “元易,听师姐的去做,从古至今修过这太阴炼形秘法的前辈们,都没在手札中记载过向死而生的过程,也许我的肉身会腐朽,也许会在地煞之炁的腐蚀下,经历苍老的过程。 可腐朽也好,苍老也罢,那时我的样子一定丑极了,一定要将我安置在寒玉云床里面,这样就不会让你看到了。或七日,或九日,或七七之日,或九九之日,我就会炼形而出。 元易,你无需忧心,对我而言,吞下丹药,就想是真的睡了过去一般,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极其漫长的梦,就如你曾经说过的一样,梦醒之后,师姐的面前就是通衢的仙路。” 听着宗萱道子似是陈述,却分明是在宽慰自己的话。 柳元正沉郁的面容稍稍舒缓,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会儿师姐就无需惦念我了,七日九日也好,四十九天八十一天也罢,很短的,也不过是师弟闭关入定的功夫。” 一时间,空荡荡的静室中,两人再度沉默了下去。 良久。 忽地,宗萱道子一翻手,将最后一枚灵丹捏在手中。 没有再说些什么,遂见宗萱道子一抬手,便将灵丹直接吞下。 少年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 他随即便感应到了宗萱道子身上的法力波动。 本就孱弱到几乎微不可查的法力修为,陡然在灵丹服下之后不久,便开始剧烈的波动着,一息息的衰颓之下,不过是几十个呼吸之间的功夫,便见宗萱道子身上最后一缕法力气息彻底消弭于无踪。 紧接着,道子的呼吸也从悠长变得短促起来。 起先,柳元正还以为这是修法的正常变化。 可旋即,少年便见宗萱道子的神情罕有的慌乱。 她忽然伸手出来,紧紧地攥住了柳元正抚在床沿的手掌。 “元易,师姐求你一事。” “师弟在,师姐切莫说求,若有事,尽管说就是。” “我睡过去之后,你能不能别离开这间静室?师姐忽然想起来,我幼时胆怯极了,怕黑,怕幽闭……睡在那寒玉云床里,精气神锁在一窍之中,一定会教我怕极了。 师弟你能不能答应师姐,千万别离开,就守在这寒玉旁,这样师姐就不会怕了,等一梦醒来,睁开眼就能看到师弟的身影……” 伴随着修为的散去,昔日里宗萱道子圆融的道心也一同溃散而去。 此时的宗萱道子,竟是说不出的无助。 她的声音之中,几乎带出了哭腔。 听得这番话,柳元正沉沉地吸了一口气,遂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将掌心贴在宗萱道子的额头上。 “师姐安心,我答应你,师弟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静室里,就守在师姐身边。” 他的声音含混而渺茫,分明是在开口,却用上了魇魅之术,声音似是直抵宗萱道子的心神中去了。 感应到了那熟悉地,几乎与自己融为一体的神魂波动。 耳边也听到了柳元正的应许与承诺。 宗萱道子这才像是彻底消去了最后一番心结,整个人眉宇彻底舒展开来。 心气一松,她仿佛整个人都彻底失去了力量,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她的呼吸再度变得绵长起来。 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寒玉云床上面。 仿佛真的只是沉睡了过去一样。 第一百六十章 神法通天(上) 说是护法,自那一日起,柳元正便当真潜修在了绮云洞中,未曾跨出静室一步。 他将陷入假死状态的宗萱道子好生的安放在了寒玉云床之中。 晶莹寒玉之中,有着恍如霜雪的雾霭萦绕,使柳元正便是施展出瞳术来,却也难将玉棺中的宗萱道子身影看得真切。 他只能瞧见一道朦胧模糊的身影,感应到伴随着她道身假死之后,那愈发浑厚肆虐的地煞之炁。 而后,柳元正便盘膝坐在阴阳蒲团上,以五心向天式,缓缓入定。 心神沉入八宝玄雷池中。 雷海漩涡汹涌,以五灵元珠为引,如今声势愈发浩大。 那代表着柳元正一身法力浑厚凝练而成的雷浆,已经淹没了整个八宝玄雷池八成有余。 而雷海漩涡的中央,原本的八朵灵莲,已经彻底在雷海巨力的牵引下,齐齐沉入漩涡之中。 先天八卦的道韵在雷海的激荡中熔炼到了一处去,深深地沉入了八宝玄雷池底,凝结成元胎,便是柳元正也难以心神再透过元胎,瞧见曾经那八卦灵莲的模样。 时常有明光透过那层元胎绽放开来。 仿佛是内中有着无以言表的莫名造化,仿佛是有了生机,仿佛是演化出了灵韵。 明暗流转之间,顺着雷海漩涡的汹涌澎湃,数之不尽的雷浆法力被灌涌入其中,复被那元胎吞噬炼化,消隐于无踪。 只是短短数息之间,八宝玄雷池中,那雷海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销蚀下去,眨眼间的功夫,便只剩七成多一点。 刚刚修法的时候,少年以进境的迅猛为奇,如今,反而顿觉是自己的进境拖累了那道莲的演化。 哪怕仍旧是在入定的状态之中,少年还是忍不住的长声叹息。 “归根究底,还是那五灵元珠的根基,衬不上八宝玄雷池的玄妙了……” 愈是修法,如今的柳元正,便愈是有这般感慨。 似乎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牵引,想要柳元正很是迫切的要去一趟两界山。 隐约之间,少年心中更是有一种预感,似乎在两界山,自己的根基将会迎来蜕变。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柳元正复将心中的诸般杂念压下。 而后,澎湃坚韧的浑厚神念自泥丸宫而出,过鹊桥,顺十二重楼而下。 电光石火之间,汹涌的神念覆盖在五灵元珠上。 一时间,元珠世界中,十方灵神明光大盛,其上附着的道功纹路莹莹闪烁起灵光。 静室中,无端风起云涌。 天地间的元气汹涌而来,几乎化成肉眼可见的漩涡,被少年的身躯吞没。 修持天心,身即昆仑。 天门峰半悬空处。 两仪元幽幡高悬。 正此时,幡旗下灵光兜转,忽然间,安文子掌教的法身显化。 真人法身低头,往天门峰上看去。 瞳术运转,刹那间,真人似是瞧见了山阳处,一片阴阳雷海洞开,山阴处,一座混沌雷山高耸! 一海一山,正是宗安道子与柳元正两人齐齐闭关于此山,修法所致。 一时间,两人身周,竟抽动着海量的元气,呈现出一大一小两处道法真空之地。 瞧见这般景象,安文子掌教竟也是哑然失笑。 “得,这爷俩端是饕餮转世投到山门中来的……” 话音落时,掌教单手掐诀,一道法印打入两仪元幽幡中。 顿见幡旗一晃,闪念间有千百雷纹上灵光一闪而逝。 陡然间,道器之威,横压岳霆仙山数千里之遥。 这般气息一收一放之间,便见两仪元幽幡将极远之地整整数山之元气汲取一空,而后恍若化作甘霖一般,洒向整个天门峰。 一时间,层叠雾霭环绕高峰,恍若仙境一般。 做完这些,掌教真人又低头多看了两眼,这才拢起手来,老神在在的遥望向两界山的方向。 “都好生闭关修行罢!多事之秋呐……” …… 是如,时光兜转。 七日,未见宗萱道子转醒。 九日,未见宗萱道子转醒。 七七之日,亦未见宗萱道子转醒。 这些时日里,反而是柳元正这里,修法愈见进境。 八宝玄雷池中,那元胎上灵光的明灭兜转愈发迅疾,如今往往一息之间,便有一道灵光明灭,如此一息息间,明灭兜转,生生不息。 对于柳元正而言,这也是罕有的漫长时日,全部被少年用在了潜修道法上面。 千般术法,万种符箓,皆被柳元正暂且隔绝在了心神之外。 唯有煌煌道音响彻心头,齐声诵念《昆仑天心雷道经》。 第八十一日。 忽然间,八宝玄雷池中,无端传来一道破碎声音。 少年心神一震,陡然间顿觉雷海之中,漩涡一乱,便是有五灵元珠盘旋,却再难引动丝毫雷浆法力。 正此时,反而见整个雷海像是沸腾开来一般。 瞧见此番,柳元正不惊反喜。 伴随着八宝玄雷池中的变化,一时间,蔓延在少年周身的浑厚元气,愈发汹涌而来,只是闪念间的功夫,便见这股无端的牵引之力蔓延向大半个山阴之地。 好像真如安文子掌教所言,浑似有饕餮在此,贪婪地鲸吞四方元气。 眨眼间,八宝玄雷池中,雷浆法力之海,便足足暴涨到九成还多。 眼见得这般法力灌涌仍旧不见停歇,忽地,少年像是福至心灵,神念一动,陡然间便见五灵元珠齐齐一震,随即沉入八宝玄雷池中,沐浴雷浆,而后依照五行而列,沉入池底。 正此时,无尽明光从雷海之底跃起! 斑斓!瑰丽! 一十二品雷莲跃出雷海,而后轻轻一坠,稳稳当当的镇压在雷海中央! 一时间,风平浪静。 任由衮衮元炁汹涌不止,却不见那雷浆法力之海再有涨跌。 与此同时,一股浑厚的造化之力,以那一十二品雷莲为源,往少年的四肢百骸中蔓延而去。 气血、心神一时间愈盛。 好似是闷雷声音,从少年体内传出。 少顷,少年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张开了双眸。 再伸出手来,念头一动,掌心中有雷霆闪烁,顷刻间化作十方神雷。 十枚雷珠兜转,少年心神再一动,便见雷光忌惮之间,十方神雷两两合于一处,化作五行神雷。 仿佛是在尝试什么新奇的玩具,少年脸上亦面露喜色。 而后,遂见柳元正猛地两手一合,再摊开的时候,掌心处五行神雷消隐无踪,一手托着太阳神雷,一手托着太阴神雷。 最后,柳元正这里神念一收,两道神雷消隐不见。 正此时,却忽听得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出。 “这是……天心莲华神通?” 闻言,少年眉头一挑,面露欢喜神色,猛地回头望去。 “师姐!”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法通天(下) 柳元正循声偏头望去,开口惊呼之间,遂急忙起身,从阴阳蒲团上站了起来。 许是方才心神彻底沉浸在修法的玄妙之中,少年颇有些心外无物,而静室中,不知何时,那玉棺的盖子已经被人掀得半开,再看宗萱道子,已然身披玄袍,俏生生的站在了少年的身旁。 昔日里的困苦折磨似乎化作了梦幻泡影,柳元正只是这般凝望着,却似是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宗萱道子时的惊艳之感。 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琴剑为心。 当然,少年仍旧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太阴炼形之后,宗萱道子身上那堪称脱胎换骨的变化。 分明是凡俗之体,柳元正却能够真切的感应到,那磅礴的生机,雄浑的精气神,充斥在宗萱道子的四肢百骸之中。 这不止是转劫之法,更是在地煞之炁的熬炼下,宗萱道子将昔日元婴境巅峰的修为,彻底化作了重走仙途的浑厚底蕴。 宗萱道子的眉宇在这一刻也彻底的舒展开来。 相由心生。 修得此般秘法,果然使宗萱道子的容颜有着些许的改变。 柳元正曾经在左道宗师洞府所得的那幅画卷中的容颜,和少年记忆中宗萱道子原本的容颜,在九九之日的潜修之中,完美的交融到了一处去。 怔怔地凝望着道子全新的容颜,一时间,少年竟有些失神。 而这失神的目光,在这一刻竟似是有着玄奇的力量,使得这位曾经养在左道宗师身侧,昔日入得仙乡,更杀入过妖神界的宗萱道子有些无从招架。 前所未有的羞涩情愫萦绕在道子的心头。 她几乎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可是少年的这目光,却又分明真切的“告诉”着宗萱道子,他在肆无忌惮的欣赏着自己的美。 一念至此,没由来的又是一股甜蜜感觉包裹着宗萱道子的万千念头。 心思千回百转之间,宗萱道子索性挺胸抬头,坦然的迎接着少年的目光。 一时间,整个静室都陡然变得明亮起来,柳元正顿觉有明媚春风扑面而来。 这种惬意的变化,也教少年回过了心神来。 鬼迷心窍了一般,柳元正竟猛地往前迈了一步,又忽地顿住了身形。 他似是生出了某种冲动,又在闪念间清醒了过来。 只是这一人往,便有一人迎。 少年迈步的同时,宗萱道子竟也七情上面,神情激动的往少年这里走了一步。 道子姣好的身段便这么直直地撞入了柳元正的怀中。 端似是投怀送抱一般。 这当真是闪念间的旖旎。 两人一触即离,又各自慌乱的退了一步,杵在原地,竟谁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短暂的沉默。 柳元正这才重新凝望向宗萱道子,复又轻声唤了一句。 “师姐。” 他的声音很是干涩。 宗萱道子这才稍显镇定,重新生出与少年对视的勇气来。 “师弟方才施展的,是天心莲华神通?” 左道宗师之女,若是识不得这般神通秘法,反而是怪事。 少年点点头,遂伸出手来,掌心雷光涌动,一道道神雷演化,又将先前的尝试复现了一遍。 最后,少年单掌摊开,一道神雷乍现,顷刻之间,却在十方、五行、阴阳之间随意流转。 初时,尚还依诸道自然流转之变化,可数息之后,神雷变化便陡然无序起来,只随少年心念而动。 瞧得此番,饶是宗萱道子亦面露讶异神色。 “此般端是玄奇手段!那天心莲华神通我也是知晓的,元易,你可是将这般神通秘法修到了登堂入室……不对!怕是要神通大成才有这等手段!” 自顾自地说着,宗萱道子脸上的困惑神色愈发明显。 “可这也不该,若要教神通秘法大成,已非修足时日便可,还需采诸般菁华,炼入道篆之种内,师弟你虽然也算是小有身家,可恐怕还没富裕到这等地步。” 听得宗萱道子闪念之间想到的这些,柳元正却也随之困惑起来。 “师姐,此事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昔日里修炼这神通秘法,还是在西行劫运之前,也不过是修至小成,可粗略运用而已。 若非要追根溯源,探究这神通的跟脚底蕴,恐怕还要和师弟的筑基境界修法浑到一块去说,我如今也不知这神通大成该是怎般,但如今施展神通,却好似吃饭喝水一样,只随念头而动,恍若成了本能一样。” 说话间,柳元正一翻手。 随即便见一巴掌大小的银白雷池悬在少年掌心上。 八宝玄雷池中央,一朵一十二品道莲镇压雷海,莲花盛开,正中央莲台上,却是那原本应该篆刻在池底的天心莲华神通道篆之种。 此时间,道篆之种显化在莲花中央,纹路纤毫毕现,仿佛浑然天成。 宗萱道子惊诧的凝视着那一十二品雷莲。 “未料想,借假求真之间,竟能有如此造化,是我将这修法看得轻了……” 轻声感慨着,宗萱道子的目光却愈发明亮起来。 “元易你如今离道愈近了!不过初入结丹境界,便能有这般雄浑法力,阴阳五行被你一人占得了,有着神通在,诸般神雷随你念头变化,足以克制这天下泰半修士了。” 瞧见了柳元正所修八宝玄雷池,宗萱道子再难忍耐心头的悸动,仿佛彻底忘记了方才的些许尴尬与娇羞,絮絮地追问着少年修法上的许多关隘。 柳元正也随之闻声作答。 初时两人间还是一问一答,不多时,宗萱道子便也说出了许多自身对于左道秘法的道识,一时间,两人竟像是在论道一般。 少顷十分。 宗萱道子面露疲惫神色。 到底是修了太阴炼形之法,她如今已经不再是元婴巅峰境界的亲传道子,而是毫无法力的凡人。 长久的论道,难免使她心神疲累。 瞧见了道子神情的变化,柳元正这才开口,闻声告退。 …… 书房。 宗萱道子静静地依靠在窗棂前,瞧着柳元正缓步下山的背影。 她颇为苦恼的捂住了脸颊。 “我这是怎么了,失了法力之后,便也起了凡心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呐!想一想,昔年拜入山门中,几乎像是昨日发生的事情,如今一一回忆起来,几有恍惚之感,竟说不出到底是那一年一月搬出的玉都院,如今又要离开金章院了。” 金章峰,竹楼前。 柳元正笼着手,对站在身旁的朱子同轻声感慨着。 “以前的时候,这片竹林只有我和堂兄的居所在,他在林北,我在林南,初时时常走动,结果历劫一行,竟有了这般不忍言之事,堂兄便也先行搬出了竹林,如今却该是我也走了……” 听少年说得怅然,朱子同倒是浅浅一笑。 “于师兄来说,这该是好事,人总该往高处去走的,真要是哪天桎梏在某处寸步难行,反而是要命的局面。” 闻言,柳元正亦轻轻颔首。 “话是这般说,可人孰能无情?这竹楼静谧,待久了一朝离去,总是教人不舍。” “前日得知金章院里来了一位新晋擢升的功字辈弟子,我就知道是师兄做成了好事,这几日里还有人疑惑,怎的这等大事宗门都不肯声张了,师弟有心来问,未料想竟是师兄先寻来了师弟我。” 听得朱子同言语之中的探寻之意,柳元正兀自抿了抿嘴,半低着头,悄声说道。 “不声张是掌教的意思,说来也是我的意思,如今是非常时局,先是北疆剑祖往西土隔空斩了一剑,再是景觉佛子开山门传佛法入妖族,眼看着又是一番乱局。 掌教的意思是,这一场劫运最好还是能抽身在外,一来往东往西都瞧不见咱们宗门的好处,二来正是字辈交替传承的紧要时刻,这才是吾宗的大事,不容有失。 此时若是有甚么大礼要兴,广邀玄门同道,难免要将旁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若这第二场劫运真的遇到那不讲究的主,反而要教吾宗进退失据,左右两难。 故而我出关之后,去面见掌教,得了这般指点,便也应下了不许声张之事,这擢升亲传道子的宗门规制,说来也只是夸耀弟子之用,可真确了这般场面,我便不是吾宗的道子首席了?” 这一番听得朱子同这里只是沉思。 待得柳元正说罢,便见朱子同神情凝重的一拱手。 “此番多谢师兄指点了,我本还想在离了金章院之后,先往两界山游历一段时间,如今看,倒还不如隐居潜修来的稳妥,生身性命是小事,若因此误了宗门大事,便是师弟的罪过了。” 闻言,柳元正倒是站在原地,坦然了受了这一礼,而后才开口道。 “字辈交替传承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师兄我入结丹境界,也不过是给咱们元字辈同门打了一个前瞻,此后还有许久时日来磋磨,元信你也本非凡俗之辈,何不多将心思用在此处,也争个本脉道子的位置出来。” “此事家中老祖先前也与我提过,过几日我便也准备闭关了!若是真承师兄吉言,做得了这亲传道子,日后许多事,还要仰仗大师兄来做。” 听得此言,柳元正只是连连摆手。 “你我至交好友,不比旁人,用不着说这个。” 少年这般说,一时间朱子同脸上笑的更显欢畅。 “那师兄可在天门峰上选定道场了么?” “选的是我师尊的道场绮云洞,到底我颇是个念旧的人,选到旁处总难免生疏一段时日,再有吾师先前修了秘法,仍需静养一段时日,不好轻易离开绮云洞,如此算是我师徒二人的道场罢!算是件两相方便的事情。” 说着,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朱子同便先行离去了。 站在原地,少年复又凝视了一会儿眼前的竹楼,最后走上前去,将悬挂在门扉上的阴阳挂件摘下,遂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去了。 …… “恍如隔世……恍如隔世……” 太华仙宗,主峰道殿。 掌教鸿信真人拱手而立,一位鹤发老道颇为感慨的站在真人的面前,神情复杂的环视着整个道殿。 “数千年未见这道殿了,昔日老夫坐镇此地的事情,如今回忆起来,几乎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听得老道感慨,鸿信真人亦是动容。 “师祖飞升,得证大道,这才是喜事。” 听得鸿信真人之言,老道缓缓回首,望向鸿信真人的目光却颇有不满。 “昔日选你做掌教的时候,老夫还点过头,可祖宗的基业交到你的手里,如今怎么却成了这个样子?” 话音落时,鸿信真人推金山倒玉柱,直直地跪在老道身前。 再开口时,真人已然有了哭腔。 “是弟子不肖!是弟子不肖!还要教师祖履足尘世,不得清净!” “现在说这些还有甚么用!且顾好眼前的事情罢!老夫化地仙入世只是打个前瞻,这一场该是以吾太华宗诸仙为主,虽说是番烂摊子,可做得好的,未必不能使吾宗再盛,乃至于引一二人飞升,或教哪一位谋得仙君之境!” 闻言,鸿信真人这才止住了啜泣,起身拱手道。 “弟子愿闻师祖垂训。” “你差正瑜去两界山是步好棋。听闻先前妖族冲两界山,正瑜这孩子受伤了?” “正是如此。” “这孩子纵有千般万般不好,总是吾宗的道子首席!一切因由归在正山这孩子昔日的所作所为上面,更被欢喜古佛夺了肉身去,根源却是禅宗诸修昔年的妖言惑众! 这些人里,有人生出了不好的心思来,要做坏事,毁了太华仙宗,毁了玄门都不觉得可惜!这便是因果!查!要狠狠地查!仔仔细细地查!查清楚,让禅门诸宗也给老夫入场!” 闻言,鸿信真人的目光也变得明亮起来。 “师祖的意思是,教禅宗诸修先去趟一趟浑水?” 老道笃定的点点头。 “本就是乱局,那就索性更乱一点好了,把那些腌臜事情都抖出来,翻一翻,晒一晒!” “是!” “再有……伤正瑜那孩子的是什么妖修?” “当时局面大乱,正瑜那孩子也说没看清是谁出手伤的。” 听得此言,那老道神情却显得晦暗。 “老夫怎么听说,是一九尾玄狐,还修得了佛法?据说昔日袭扰五雷仙宗的,便也是此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入界宜缓 岳霆山,承道峰。 道殿之中,香烛鼎盛,袅袅青烟缥缈升腾。 迷蒙雾霭之中,安文子掌教恭敬的站在元道老真人身前。 “祖师,方才太华仙宗传来消息,说……” 掌教真人欲言又止,原地里,元道老真人忽地偏头看去。 “说什么?” “说了两件事,此其一,西行一劫,有泰半根由在昔日禅宗诸修蛊惑正山,如今要正本清源,查清楚这其中的因果攀扯;此其二,传闻正瑜道子在两界山受了伤,乃是一九尾玄狐所伤。” 闻言,元道老真人一挑眉毛。 “九尾玄狐……” 听着老真人轻声呢喃,安文子神情愈发肃穆。 “敢教祖师知晓,那日里,冲阵妖修以猿族为主力,莫说是九尾玄狐,整个两界山,连只寻常狐狸都瞧不见!” 听得此言,元道老真人的神情愈显晦暗。 “这是要拖咱们五雷仙宗下水的意思……” 没由来的,老真人说了这么一句,安文子掌教悚然而惊。 “是了,这眼前的诸般局面,归根究底,还是昔年九尾玄狐袭扰玉都峰,祖师,弟子后悔了,若是知晓有人伏笔千里,那日就该将这妖狐斩杀在当场。” 听得安文子掌教恨恨之言,元道老真人却很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杀一九尾玄狐就能解决问题了吗?人家若是真得有心算计,死了狐狸,还会有其他的妖修,这事儿的关隘,就从来没在九尾玄狐的身上过。 但这消息一传出来,许多事情老夫反而明白了,这不是鸿信那孩子能够做出来的局,看来是太华仙域有人化地仙履足尘世了,可惜他开了一个坏头。 拖禅门诸宗下水没甚么不对,昔年古玄门时造下的孽,不是一次改换门庭就能洗干净的,况且禅宗里有人不安分了,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该杀一杀! 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用对付禅宗的手段来暗戳戳的拖咱们五雷仙宗下水,说到底,都是玄门一家人,有些话关上门不能好好地说吗? 他们在天上待得太久了,身上没了红尘气,做仙人做得太久,身上也没了人情味儿,今日吾宗若是认了,来日便是玄门仙宗各生龌龊,这样很不好。” 说到这里,元道老真人眼帘低垂,浑浊的双眸之中酝酿着杀意。 “玄门诸宗坐镇两界山,可是说起来,几万年了,两界山勉强算是咱们五雷仙宗的主场,这主场,不是老夫的名声换来的,而是一代代弟子门徒的命和血堆出来的! 这是咱们五雷仙宗与其余宗门所不同的地方,传承的底蕴,一半在书经法脉,一半却在坐镇两界山!当年厮杀最为惨烈的时候,过万的弟子,割草一般的没了。 几代人的传承毁于一役,老夫的心痛得都要碎了,可我只能坐视他们血洒在两界山上!因为唯有这样,吾宗才能成玄门玄宗之一!唯有这样,旁人才会认我这个仙宗祖师。 如今太华仙宗要在两界山和妖族做过一场,推动劫运就得先清场子,为此老夫几乎算是封了山门,大半个月没往两界山再派弟子过去,仁至义尽,却遭了这般? 他们用对付禅门诸宗的法子来对付咱们宗门,辱了那过万弟子生前的名声!寒了老夫这个驻世真人的心!他们做了初一,老夫来做这个十五,安文!” 话音落时,安文子掌教双眸含怒,躬身而拜。 “请祖师法旨!” “其一,着你四日之后,于主峰开真人法会,广邀北疆、中土、南疆群修观礼,暂定……宣讲左道魇魅之术中以神魂寄养本命灵雷之秘法!第一封请柬,给老夫先送到太华仙宗去!问问他们,还拿不拿五雷仙宗当成是玄门中人了?若是没个说法,老夫搬山赶岳,咱们一宗索性搬到南疆去住!” “弟子谨遵法旨!” “其二,代老夫宣法旨,着金章雷篆一脉轮值长老去齐云仙派,商量商量宗广这孩子和灵荷那丫头结成合籍道侣的事情,顺便问一问玄门同宗,那九尾玄狐本为妖修,却修得佛门法,昔年又似乎是靠着禅宗之人出入两界山,怎么今日,又成了太华仙宗推动劫运的梁子?问清楚这狐狸到底是哪家养的?毕竟吾宗弟子多坐镇两界山,若是玄门的暗子,日后却不好伤她。” 话音落时,便是安文子掌教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弟子谨遵法治,各峰长老近日里都没甚么事情,合该为祖师分忧,弟子令他们多多传讯玄门老友,仔细问一问此事,总要问得清楚些,免得日后误伤了太华仙宗的暗子。” 闻言,元道老真人轻轻颔首。 “如此也好。” 正此时,却见安文子掌教忽有犹疑。 “只是……祖师,这般声势浩大,可要防一防太华仙宗翻脸?” 闻言,元道老真人只是嗤笑。 “老夫在这里,就没人敢翻脸!地仙也不是他们的底气!有老夫在,有剑祖在,这尘世间,还轮不到他们跳脚!” “弟子告退。” …… “太华仙宗要吃苦头了。” 绮云洞,书房中。 柳元正与宗萱道子隔桌而坐,饮茶对弈。 听得宗萱道子这般说,柳元正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依着师姐早先的教导,我还以为这第二场劫运应在剑祖身上,那日见正瑜道子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今日这般局面……” “你已是做首席道子的人了,日后要看的更为高远一些才行,昔日你还是金章院弟子的时候,我便教你,要站在道子的角度去看事情,如今你做了道子,便该站在长老,站在掌教的角度上去看事情,这样些许雾霭才不会迷了你的眼睛。 那一智和尚的法门,你也在掌教那里看了,说是今生法,也是金身法,以苦禅之术,修得无漏金身;再看北疆剑祖,他们的法门便是看不到也能猜出来一二,这天底下的剑法,哪一门不是杀伐之术?故而剑祖和一智和尚,不止是玄佛之争,更是矛盾之争,一旦开启劫运,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是你死我活,而不是寻常的意气之争,开弓没有回头箭,剑祖也好,一智和尚也罢,势必要做万全准备,才会开启这场劫运,换成是棋道,便有一句入界宜缓,黑白厮杀少有一击得逞,大势徐徐图之,一应万全。元道本也是这般去做的。 可惜,太华仙宗诸修有了前一场劫运的颓靡,到底还是心中急迫,一时间失了方寸,做出这等不得人心的事情来,若是真个算计到了,别家也没有甚么话说,只当五雷仙宗上上下下都是蠢笨的,可如今被元道抓住了痛脚,不脱层皮,怕是难过去了。” 闻言,少年半似沉思,半似想明白了眼前的棋局。 他缓缓捻起一子,落在了棋盘上。 “是啊,入界宜缓。” 第一百六十四章 炼宝 这是柳元正第一次赢得了宗萱道子的棋局。 少年很是得意的仰了仰身子,看着宗萱道子捻起两枚棋子摆在棋盘上。 他心中知晓,能够争得这般局面,多半还是宗萱道子想要借此指点少年入界宜缓的道理,这才故意促成此局,可赢了便是赢了,总难压下心头喜意。 输了本就料定的棋局,宗萱道子的脸上也未见羞恼,她反而笑盈盈的看着少年。 “元易,师姐不是我父,也不是元道,棋道也好,尘世谋算也罢,我总难尽其心力,便是有一日真的能定胜师姐了,也未必见你棋道有了成就,若能胜过元道,才能见你心力磅礴,若能胜过自己,才是自在。” 闻言,少年自是轻轻点头。 “师弟自然晓得这般道理,生身至今未曾与宗师谋面,那棋谱我却是见过的,正也好,奇也罢,说来说去无非算得全,算得广;算得深,算得对。” 说话间,柳元正缓缓起身,缓步走到宗萱道子身侧。 “师姐,这几日看炼气期修法,可磋磨出思绪来?师弟不敢言教,可到底是从这条路走过的人,或可替师姐思量一二。” 听得此言,宗萱道子的视线这才从棋盘上挪开。 “师弟给的修法已然全备,若是这般仍教我找不出思绪来,这法师姐便也不用去修了,只是刚刚以太阴炼形接续了仙路,一身气血需我蕴养到圆融,才好祭炼那五灵元珠。 倒是师弟,外面风吹雨打,和咱们无关,你可想好了接下来的时日用在何处?如今知了仙书中的传承,才明白这借假求真之路师弟走得太快了些,该稳一稳根基才是。” 闻言,柳元正轻声一笑。 “是啊,便是以师弟浅见,我之仙途走得也略显急促,实话讲炼气期时,就该将五灵元珠的底蕴多抬升一些,八宝玄雷池又是用古宝炼成的,当时修炼起来,已有后继乏力之感。 如今师弟尚未想清楚结丹境的修法,但不管怎么选择,仍旧是借假求真之路,倘若修法用得古宝品质更高呢?这般想下去,后面的路岂不是愈发乏力!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早就明白的道理,可是若无两界山一行,恐怕难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尤其是这几日里,仿佛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始终响在师弟的耳边,无言的倾诉着去两界山的好处。 这恐怕是天机感应了,所以知道吾宗封山的消息,师弟是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那道心声出现的愈是频繁,我便愈是不安,自古以来事情都是这样坏的,冒失之间恐怕要遭横劫! 除去修法的底蕴,这几日里,我倒想起一事来,师弟手中的诸般宝器,合该重炼一番了,这一场劫运或许吾宗能侥幸脱身而出,可我身为道子首席,总有重新下场的那一天。 西行第一劫,师弟也算是出尽了风头,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当时盯在我的身上,若我志得意满,诸般护道宝器不经锤炼,恐怕今日的正瑜道子,便是明日的元易道子。”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的声音已经很是凝重。 无端的,连宗萱道子似乎都能够感受到一股生死大劫临头的压力。 她有心宽慰少年,可檀口微张,半晌却还是无声叹息。 “师弟,你这般想是对的,履足尘世间,这层叠劫运,你我总是躲不过去的,如履薄冰啊……可也唯有如此,才不会轻易地身遭不测。” 听得宗萱道子感叹,少年也点点头,一摊手,诸般宝器裹着流光,盘旋在少年的掌心中。 “西行历劫而过之后,松河古仙曾经赐下天材地宝,这元磁灵石、三光神浆旁处全都用不到,合该炼入《渡生山河图》中,抬一抬灵宝底蕴,此宝应劫而炼,日后入劫还用得到它。 再有火鸦神壶,昔年因那火鸦残魂之故,被师弟敕封了左道毛神,说是师弟的宝器,实则已是丹老玄君的跟脚,走上了神道修法之路,故而另有机缘在,已非师弟一人之力可以左右。 再有那一十八枚玉脂雷符,说来还是昔日里师姐的指点之后才炼成了,西行路上也曾震慑禅宗修士,可如今我入得结丹境界,却已不堪大用,好在昔日留足了余地,得费些心神重炼。 再有那元雷裹风幡,此宝初得,倒还说不上重炼的事情,但仍需费些心神,炼化雷幡中诸般禁制,使宝器能如臂使指,才好不堕吾宗雷幡威名!否则堂堂道子首席,岂不成了笑话。 前面数的这些宝器,属于你我知晓,外人也不难去猜的,世人尽知便算不得底牌,说来也是那雷幡提醒我,如今师弟手中还缺一套分属五行雷道的宝器,这一番闭关索性将之炼了。 数尽这些,余下的一个是我身上这件碧蓝幽纱八卦如意道袍,还有袖中乾坤袋,以及两支符笔,这些说来都算不上法器,可胜在根底极好,若不用心炼制一番,反而显得浪费……” 如是一番历历数罢,少年一翻手,掌心斑斓灵光消失不见。 柳元正随即苦笑,伸手轻轻的揉捏着眉心。 “我自以为闯下好大名声,接连得赐宝物,也该算是个小有身家之人,可这财帛之道,天底下岂有尽头!今日里只是浅浅的想了想,便只觉心肝脾肺直跳,魂灵要跃出天顶一般。” 听得少年牢骚,宗萱道子这里竟也是哑然失笑。 这一笑起来,春风拂面。 宗萱道子随即起身,站在少年身侧,明亮的双眸仔细的凝视着少年的眉眼,纤长的玉手伸出,搭在少年的手腕上,拢在一旁,另一只手伸出,按在少年的眉骨,为他轻柔的舒展着眉头。 一时间,两人不言,仿佛都沉浸在某种难言的温馨之中。 眼见得少年眉宇舒展,宗萱道子这才松开双手,背在身后,一面展露着姣好的身段,一面轻轻的晃动着双肩。 一摇一晃之间,道子风情百变。 “你是左道宗师的传人,是我绮萱的师弟,是宗萱道子的徒弟!旁人缺的,却不可短了你,需要甚么,师姐供养你啦!”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五雷灵幡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渐进冬日,岳霆山中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丝缕寒气恍若升腾的雾霭一般缠绕在群山之中,即便是有道真修已然超凡脱俗,见得皑皑雪景,尽都心生懒意,少在此等时节出门。 时光悠悠兜转,恍然间,自那一日搬到绮云洞中起,柳元正这位新晋的道子首席便始终闭门不出,引得同宗修士诧异,左右问去,约莫是在朱子同那里传来了颇为含混的几句,大略只是讲元易这位宗门贤人又有了甚么不一样的收获,再度闭关去了。 凄风苦雨乃是修道常态,故有安贫乐道之语。 近些年来,柳元正接连作出好大事情,一派有德有道君子之相,自是风光霁月。 诸门人惊诧之余,反而有些习以为常。 这一时间,柳元正闭关成不了趣谈,众修也只好寻来前些时日的“旧闻”重新聊起,左右不过是中土诸玄门仙宗做东,代太华仙宗赔罪,请后山承道峰那位老祖宗暂息雷霆之怒。 此时,又有宗中世家子弟代为宣讲,这位老祖宗开宗立派,实乃驻世万载之真人,于尘世玄门已然辈分绝高,近些年来少有声息,旧日里却也是个护短的,常有趣闻传出,多令玄门诸宗无可奈何,往往不得不低头认错,偏生使得手段高绝,经年下来,左右竟没有得罪多少人,反而许多和许多宗门因此走进了关系。 一番陈年旧事讲罢,世家弟子大都遥遥往后山方向一拱手,言道五雷仙宗这偌大名声,半数仰仗在老真人的身上。 当然,这是门内的说法,要教外人去说,昔年招惹过这位元道老真人的经年老修,往往都要心中暗骂一声滚刀肉,又或是苦笑一句滑不溜秋。 说到底,此番还是那太华仙宗鸿信掌教的师祖做得了错事,教老真人抓住了痛脚,才有了今日这番摔打。 莫说是仙人履足,也莫说是甚尘世地仙。 说来飞升不过数千年,拢在玄门内去算,还是元道老真人的小辈。 于情不孝,于理不通。 说破天也讲不出别的道理来。 故而这一遭下来,太华仙宗跌了颜面不说,更赔出去不少的天材地宝,成为了中土玄门私底下的笑柄。 若非思虑到是太华仙宗推动这第二场劫运,依着元道老真人旧日里的脾气,怕是要鸿信真人这位做掌教的亲自登门说些好话才肯放过。 外面的潮起潮落,绮云洞中闭关炼宝的柳元正自是无暇顾及,只是数日前差遣了灵鹤凝雪去了趟主峰,带回来些合用的宝材,更多得了半斛碧灵丹浆,一时间教少年心中大喜。 反而是宗萱道子分明说出了供养自家师弟的话,转头看见少年得了一笔“横财”,反而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静室中。 少年盘膝坐在阴阳蒲团之上,左手捏三山印,以精气神聚于三指指尖,又以左臂经脉为径,渡来绛宫心火,化成一团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悬在自己身前。 此等灵焰修法,非结丹境界不可擅自修行,盖因这三昧真火虽妙用非凡,可不论精气神还是绛宫心火,具是性命攸关之物,未有高邈境界去使这等妙法,一个不慎,便要伤及性命根本,轻则折损根基,重则命丧当场。 唯有修士入得结丹境界,一身精气神紧锁于一处,浑炼唯一,菁英交汇之间,结出丹胎黄芽,方可轻易动用精气神之力。 再者结丹境界之修,愈显超凡脱俗,一身气血之滂湃,些许损耗化出心火来,已是微末。 此时间,三昧真火在柳元正身前焚烧的正旺,间合虚实的灵焰之中,五面幡旗兜转,气机隐约勾连在一处,不时间有灵光一闪而逝。 仔细看去时,五色幡旗之上,隐约有细密的雷纹密布,浑似化成一张蛛网般,将整个幡旗正反两面都裹在这密布的雷纹之中。 又因这五面幡旗上的雷纹,各着颜色,却又与幡旗本色相同,故而初看是常教人忽略过去,愈显这幡旗古拙,不显山,不露水。 眼见得灵焰中幡旗堪堪炼就,少年这才稍稍松了心神,翻手间从储物袋中取出五截雷击桃木来,拿着刻刀稍稍修饰成大小相若的木杆,遂有用刻刀在木杆上雕琢出浅浅地纹路来。 做完这些,少年将手一抛,便见五根雷击桃木杆飞入灵焰之中,各自撑起一面幡旗来,一时间,木杆上的云篆与幡面上的雷纹交织到一处去,一时间,五色明光大盛。 正此时,正待柳元正这里翻手要从储物袋中取出些甚么来,却忽听得身旁传来宗萱道子的惊呼声音。 “小师弟这雷幡炼得不差,便是师姐当年行走中土,也只如此了!” 少年炼宝沉浸心神,却是不知何时,宗萱道子已经进了静室中,说话间,更是悄悄地挪了挪身子,凑到了少年身旁近前来。 耳边似是已经能够感受到宗萱道子温柔的鼻息。 也有着一股浅淡的幽香被少年嗅到。 一时间,柳元正身形一僵,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做甚么了一样。 怔了两息时间,少年才像是重新定下了心神,翻手间取出碧灵丹浆,取来五滴,洒入三昧真火之中。 做完这些,柳元正方才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师姐适才险些惊了我,心神一动,这三昧真火便要乱,这五雷灵幡若是毁在最后关头,反是我这一月来尽做了无用功。” 听得少年这般言语,宗萱道子却是眉头一挑,假作愠怒。 “怎么?师姐与你说些亲近话,你心里便只想着自己的五雷灵幡?” 自从宗萱道子脱胎换骨,近些时日常有这等场面,柳元正似是有了心得一般,偏头看着宗萱道子。 “师姐,你我是交过心的人,我岂能用些花团锦簇的话来哄骗你?师弟生身至今,多借着心窍玲珑之术才能走到今日,却唯独不愿用此法对师姐,我只愿以诚待你,心中想什么,便与你说什么。” 少年声音温润,一时间,反而是宗萱道子霞飞双颊,慌忙偏过头去,不敢与柳元正对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地仙入世 似是觉得自己这般姿态多少有些示弱了,宗萱道子忽地转过头来,羞恼的望着柳元正这里。 “师弟这是欺我不知那心窍玲珑之术?莫以为这些记在仙书中,便是与你独传,昔年我可是长在父亲身侧,更得他亲授诸般心窍玲珑之法,你可能比?师姐岂能不知你说这话,用得却是以退为进的法子?哼!油嘴滑舌才是!” 说是羞恼,这番话说得却是软绵绵的。 少年心知自家师姐这会儿是面皮薄了,总要拿这话来挣回些面子,可是莫说天底下的事情,只是一男一女之间,若是真个进退有据了,又岂有真情在。 一念至此,柳元正这里反而咧嘴一笑,仍旧凝视着宗萱道子,大半个身子却往前探去。 宗萱道子猛然间像是失了神。 等她的双眸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的脸已然贴的很近很近。 两人已经能够很清晰的感应到彼此的呼吸。 感应着那极为熟悉的神魂波动,一时间,宗萱道子呼吸短促,眼见得再度失神,懵然不知作何想。 正此时,柳元正颇有些玩味的声音响在宗萱道子的耳边。 “师姐,这天底下的很多事情,一旦若是心中欢喜,便总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师弟倒是想知道,哪一个更教师姐心中欢喜呢?是花团锦簇?还是待之以诚?” 听得少年温和的声音,宗萱道子像是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来,只是双颊红彤彤地,像是害了病一样。 “欢喜……” 轻声呢喃着,猛然间,宗萱道子晃了晃头,忽地整个人姿态慵懒了下来,身形一矮,反而错过了与少年的对视,微微低头间,洁白的额头已经轻轻地贴在了柳元正的肩膀上。 再开口时,宗萱道子的声音似乎因着羞涩,已经变得有些有气无力。 “元易……元正,好师弟,莫要再羞师姐了……我知晓你的心意,可从那玉棺中一觉醒过来之后,我想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心中乱得很。我能晓得你的心意,可我却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再等一等,再让师姐好生想一想可好?”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一手攥住了宗萱道子的手,一手轻轻地贴在宗萱道子的脊背上,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一时间,静室中静谧无言。 好一会儿,宗萱道子仍旧用额头抵在柳元正的肩膀上,语气慵懒的开口道。 “元易,你见了父亲留在洞府中的画像,以后,就唤我绮萱好么。” 少年点点头,轻轻地嗅着宗萱道子的发香。 “绮萱。” “嗯。” 话音落时,少年贴在她背上的手掌轻轻用力,一时间绮萱整个人身子再往前探去,彻底跌入了柳元正的怀抱中,美人儿偏过头,脸颊贴在柳元正的胸膛上,听着近在耳边的心跳声音。 没人再去提甚么心意不心意的事情。 她已经“听到”了柳元正蓬勃有力的心声。 两个人就这么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音,仿佛要比那三昧真火还要炽热。 如此,长久不曾离分。 …… 深冬时节,腊月十四。 天清气朗,阴阳分判,龙虎交泰。 是日,天门洞开。 无量仙光大盛。 一时间,诸宗驻世真人齐齐偏头望去,凝视着云海之上的缥缈天穹。 还未见得无量仙光之中的真切景象,尘世诸真人却尽数想到了太华仙宗去。 作为第二场劫运的主劫者,这般时节值得洞开天门大张旗鼓的,也唯有太华仙宗群仙了。 到底是先前入世的地仙未能打好前瞻,一朝铸成错事,平白跌了太华宗颜面。 这一番盛景,似乎颇有几分重振旗鼓的意思。 一时间,诸真人心中,各有思量不一。 正此时,便见那无量仙光之中,似有一道魁伟身形走出。 非是如先前松河古仙一般,或是立身在天门之后,或是化出道身,借用天门之威能声传尘世。 此一番,却是当真有人履足尘世! 初时,只是一道朦胧的轮廓,教人看不清高矮胖瘦,甚至分不出男女老少。 世人一眼望去,一息间,却有亿万身形不断的显化又消失。 此景有类神形无相之说,昔日柳元正丹老神形凝练时,少年也曾遭过这般。 只是与神道不同,仙真,仙真,唯仙为真!而仙人的本相入得世人之眼,便已失了仙人真韵,随心念而动,缥缈而不可测。 呼吸之间,那道朦胧的轮廓方才渐次凝实起来。 诸修再看去时,却是一清瘦老道,鹤发童颜,身披八卦道袍,头戴莲花冠,脑后高悬镜轮,内蕴无量仙光。 但见仙人现身尘世,顷刻间,整个云海沸腾起来,天机动荡之间,似要有莫名变化衍生。 却见老仙翻手之间,手中浮现出一株玉树,说不出是甚么奇宝,或是美玉雕琢而成,或是奇树本就如此。 下一刻,老仙抬手一抛,便见那玉树飞入脑后镜轮之中。 一时间,斑斓神霞映照四方云海。 沸腾的海潮归于平静。 那玉树似是扎根在镜轮之中一般,裹着斑斓神霞,显化在镜轮正中央。 无量仙光消失不见,便连老仙原本磅礴可怖的气息威压也一点点的消弭下去。 渐渐地,老仙身上的气息与镜轮中的玉树勾连在一处。 至于此时,这已经是尘世的真人都足以探寻的气机。 地仙。 接连变化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完这些,便见那老仙不曾往太华仙宗而去,仍旧立在天门之前,蹈空步虚于云海之上,反而折身,朝着五雷仙宗方向遥遥一拜。 “元道前辈,是劣徒不堪,前些时日冲撞法驾,引得雷霆震怒,老朽代为赔罪,还请前辈息怒。” 话音落时,那老仙一翻手,便见掌心中呈现出一株七叶雷草,裹着碧绿神霞,便要往岳霆仙山方向飞去。 天地灵根。 正此时,却见云海之上的渺远之处,传来一道苍老的笑声。 莫说尘世诸真人,便是老仙都未曾有所察觉,此时循声望去,却见元道老真人一道间合虚实,稍显朦胧的道身不知何时已经伫立在云海之上。 老真人的道身拄着两仪元幽幡当做拐杖一般,笑呵呵的看着太华仙宗那老仙。 “善!是嘉业吧?当年你做掌教时,老朽还曾去观礼,如今不得了啦!已在仙乡逍遥,老朽却还在这红尘泥地里打滚儿,怎敢教你赔罪,这可担待不起,不过这雷草品相尚佳,老朽观之甚喜,近些年想炼一炉丹,正缺了雷草作主药,便厚颜收下了,多谢!多谢!” 说话间,老真人一晃手中雷幡,便将那七叶雷草兜在身前,一时间眉开眼笑,假模假式的朝嘉业老仙拱了拱手,再一转身,便消失在渺茫云海之中。 原地里,嘉业老仙像是失了神,不知该作何表情。 请半天假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七章 烈火烹油(1更) 岳霆仙山,承道峰。 道殿中,元道老真人神情晦暗,紧紧抿着的嘴唇,似乎在忍着无边震怒。 短暂的沉默。 老真人一挥手,便见有两仪元幽幡显化,将那七叶雷草镇压在其下。 他凝视着雷草叶尖闪烁着的雷光,某一瞬间,似是真的要暴起,凛冽的狂风在偌大的静室中席卷来去,最后到底还是归于平静。 老真人只是沉郁的端坐在原地,抿着嘴,半晌忽地无端冷笑。 “呵!嘉业……嘉业!好一个嘉业!这是欺我老了?七叶雷草……今日里,天上地下多少人在看着!他送我天地灵根,这是催促老朽快些飞升的意思?这是嫌弃我碍着他们的眼,挡住他们的路了?” 似是动了真火。 原地里,老真人粗重的喘息声,仿若破败的风箱一般。 说话之间,灵光闪烁,安文子掌教的身形显化在那两仪元幽幡一旁。 “祖师息怒,您已安然驻世近四万载,不过是嘉业地仙一路牢骚话,又岂能真个动了祖师根基?真若是到了那般境地,还有剑祖挡在您前头不是?” 或许是安文子掌教的劝慰真的有了用,伴随着几声稍显粗重的喘息声,原地里,元道老真人情绪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只是那阴郁而浑浊的眼眸中,仍旧萦绕着些许森然冷意。 “老夫驻世万古,一个嘉业,在我眼中不过一晚辈,算不得甚么。便是这天地灵根,即使我当场用了,也不会径直飞升仙乡。 我真正怕的,反而是其他,是嘉业今日敢这么做背后,心中的勇气,这股气存在于一人,便有一人做得一番,若是存在于千千万万人,那便是天地间的大势!” 说到这里,老真人蕴含着森然冷意的眼眸猛的凝视向安文子掌教。 “你说,到了那一日,到了世上有千千万万人觉得我不该驻留在尘世的时候,我又该怎么办?纵是剑祖,又能做得了甚么呢? 所以说,这才是真个能要了人命的事情,然后在今日,当着天上地下这么多人的面,被嘉业提醒给了所有的人!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太华仙宗的赌性越来越深了,他们想着毕其功于一役,想着只靠一场劫运就改天易命……这是痴心妄想! 这是……嘉业自己选的取死之道!毕其功于一役?呵!他不去死,谁去死?这一局,谁都能胜,谁也都能负,唯有嘉业,他得死!” 话说到最后,元道老真人几乎恨得咬牙切齿,他神情阴翳的偏过头去,似是遥望着北方,那浑浊的眼眸仿佛横隔千万里之遥,在与甚么人对视。 两仪元幽幡之下,安文子掌教拱手而立,半低着头,一动不动恍若泥塑一般,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元道老真人说的话。 承道殿中,又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安文子掌教躬身一拜,原地里,元道老真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却有诡异的抬起手来,无言的朝着安文子掌教摆了摆手。 掌教真人这才直起身来,一抬手,将两仪元幽幡握在手中,一翻手间,连那七叶雷草也随即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安文子掌教复又躬身行了一礼,没有说些甚么,径直离去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 良久之后,悠长而无奈的叹息声回荡在空旷的道殿之中。 紧接着,是元道老真人晦暗的呢喃声音。 “我当真老了?竟使得一家人不得亲近,竟使得晚辈儿孙心生恐惧……” 轻声地感慨着,渐渐地,元道老真人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冷峻起来。 “以终为始,任何的事情,老夫都牺牲得起!” …… 天门峰,绮云洞。 静室中,三枚真火熊熊灼烧,灵焰中,五色幡旗兜转着雷光,斑斓神霞与澎湃气机勾连到一处去,似是要酝酿一场凛冽风暴一般,可怖的威压席卷着整个静室。 真火前,柳元正与宗萱道子并肩而立,凝视着五色幡旗。 随即,少年似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以雷击桃木为骨,以五行雷属妖兽之皮为相,内合我练气境五灵元珠之修法,外应五行雷法玄篆!又有幡旗两面,以割阴阳!至此,这五雷灵幡算是半成了。” 说话时,宗萱道子也不去看那五雷灵幡,只是偏过头来,凝视着少年的侧脸。 “元易,自你炼宝开始,我便没有理会过,但如今看来,这幡旗也算是上品法宝了,只待你日后仔细蕴养,总有更进一步的时候,怎的到了你的口中,这等宝器只是半成?” 听得自家师姐疑问,柳元正笑的满是深意。 “若以雷幡而论,确实如绮萱你所说,这等宝器已然炼成,可是我原本预想的,却是五雷灵幡,这宝器的关隘,还在于一个灵字上面! 说来是昔日里敕封丹老神君给的我灵感,这五雷灵幡,幡面本就是依五行雷属妖兽,用其兽皮炼制而成,若是另寻的同种妖魂,同样炼入幡旗中去呢? 这些时日里频频炼制诸宝,我这心里感慨也就愈发良多,手中诸宝一一观去,唯火鸦神壶最为精巧玄奇,这便是法宝有了灵的结果,余者皆不如也。 倒不是说仍旧要将这雷幡也敕封成左道灵神,只是取来五妖之魂魄炼成器灵都足有大用了,妖魂多凶戾,这五雷灵幡炼制之初,本就是作杀伐之器的。 只是说来说去,枯坐在山门之中,这宝器只能半成了,若要将我所想复刻出来,还得是去两界山呐!亲手斩妖,以筹全功!” 话说到此处,柳元正的话猛然间忽地停住了。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一旁,宗萱道子也微微皱起眉头来,一双玉臂伸出,轻轻地环住柳元正的臂膀,望向少年的目光满是关怀。 数息时间,柳元正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 “近几日里,下意识提及两界山的次数愈发频繁了……天机感应,教人防不胜防。” 说话时,少年的神情愈显晦暗。 冲动与惊惧成为了此事的阴阳两面,交替浮现在少年的心头。 一时间,宗萱道子似也心生感怀,她偏过头,脸颊贴在少年的肩头。 “这么说,怕是劫运就在眼前了,万望无事,一切顺遂……”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心血来潮(2更) 一时间,静室中沉默无言。 某一瞬间,宗萱道子忽的直起身。 “元易,我想……我该是时候重开道途了!哪怕为了你,元易,哪怕只是为了你,我也得重登仙霄,也得追上你的脚步,也得陪在你身边,一起走下去!” 说话之间,宗萱道子的神情似乎又些决然。 其实从太阴炼形结束之后,柳元正便并未真正开口催促过宗萱道子修行的事情。 在为她护法的那段时间里,柳元正亲眼得见过,陷入梦魇之中的宗萱道子是怎样的慌乱与绝望。 便是这梦魇本身,就是因为宗萱道子曾经桎梏在某一个境界,无法再有寸进。 道途崩断,这样莫大的绝望,宗萱道子已然经历的两次。 所以,哪怕脱胎换骨之后,少年心中清楚,真正的道心拷问,还在后面,还在宗萱道子的心头。 他没有开口催促过哪怕一句。 柳元正只是希望宗萱道子有一日能够自己挣脱道心中的藩篱,真正的胜过昔日的自己。 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刻,无端地,宗萱道子竟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初时,柳元正只是怔怔地凝视着宗萱道子,凝视着她姣好的身段,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 忽地,少年咧嘴一笑。 “绮萱,我从未想到过,有一日,我竟能成为你走出阴霾的心念之源。” 只是听得了这一句,宗萱道子的脸色已然变得绯红。 她分明生的风情万种,可却和少女一般纯情懵懂。 近些时日里,柳元正这里稍有几句诉情之语说出口来,便要引得宗萱道子这般羞怯姿态。 她低着头,只觉得满脸滚烫,往后磨磨蹭蹭的退了几步,像是想要落荒而逃。 “这……这话却又从何说起!天底下谁修行不是为了自己,元易你这是自作多情……” 还没等她说完,少年几步走到面前,再伸出手来,已然将宗萱道子抱在怀中。 他凑到宗萱道子的耳边,轻声的开口问道。 “绮萱,好师姐,这当真是你的心声么?我怎么觉得……有些言不由衷呢?” 说话之间,少年轻轻吐气,吹动着宗萱道子耳边轻柔的发丝。 于是,宗萱道子在柳元正的怀抱中,不大暗分的扭了扭身子,一时间,反而愈显旖旎。 她果然是有些言不由衷了。 听得少年言语,半晌没有回应甚么,只是怯怯的回了一句。 “痒……” 柳元正哑然失笑,一手仍旧环在宗萱道子腰间,一手却抬起,轻轻的将宗萱道子耳边的碎发拢好。 而后,少年的手一顿,却仍旧抬在原地,指尖轻轻地拂过宗萱道子的耳廓。 一时间,宗萱道子的身形扭动的愈发厉害。 忽地,道子猛然间抬头,仍旧是那怯怯的目光,却与少年对视。 “别……” 少年脸上的笑容愈盛。 他抬起的手略过宗萱道子的耳垂,略过了白玉一般的脖颈,最后搭在了道子纤柔的肩头。 “别什么?师弟只是想要听一听师姐的心声啊,绮萱你又不肯告诉我,我总得自己寻个法子听到才是。” 说话间,他搭在绮萱肩头的手掌滑落,隔着玄袍,拂过了绮萱的锁骨。 宗萱道子猛地抬起手来,握住了柳元正即将所有作为的手掌。 她似乎终于忍下了羞怯,又似乎只是适应了这种令人心神炽热的交流方式。 于是,她握着柳元正的手,像是在引导着少年,最后捂在了自己后身腰眼之处。 那是两肾之间,是宗萱道子的玄关命窍,是她如今精气神的底蕴之所在。 此刻,却尽数握在了少年的掌心中。 紧接着,宗萱道子整个人贴近了柳元正的怀中,亦伸出手来,环过了少年的腰间。 她的脸颊贴在少年的胸膛上。 “好师弟,元易,我知道的,哪里是要问心声,你只是想要作弄师姐,只是想要一次次的羞我,这是咱们俩私下里的雅事,没有甚么。 可是有一点,元易你却得晓得,你我曾性命相见,曾经相互交心,乃至于熟稔着彼此的神魂气息,若真是说心头的那股炽热,你又如何能笃定,师姐这里便就比之不过呢? 元易你怎么会知晓,你捉弄师姐的时候,我的心中,就没有炽热吗?就没有想要拥抱你的冲动吗?就没有想要紧紧地贴在你的耳边诉说情话的想法吗? 这才是师姐的心声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我不是个小孩子,甚至师姐已经不年轻了,我得想的更多一些,以不至于毁掉这情缘。 所以师姐只能克制,只能半躲半避,只能懵懂而未知未觉,毕竟我这一生的仙途还未开启,我的精气神还未凝炼至无漏,我不能因为冲动毁了自己,连带着也毁了你……” 说到这里,宗萱道子已经一时间失语。 她似乎是还有千言万语要讲,却都尽数堵在喉咙中,难以宣之于口。 回应她的,是柳元正长久的沉默。 少年只是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在宗萱道子柔顺的长发中,紧紧地拥抱在宗萱道子,仿佛是要将道子揉进自己的身体中,又或者是自己闯入道子的世界中去。 良久,良久。 少年抬起头来,抚摸着道子的玉背。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一时间,两人皆尽失语,只有那比着三昧真火更为炽热的呼吸声不断响起。 …… 半日后。 柳元正负手而立,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灵焰前。 宗萱道子终于因着少年这里,有了走出昔日道心尘霾的勇气,独自寻了静室去闭关了。 此时间,少年自己凝视着三昧真火中盘旋兜转的五雷灵幡,忽的抬起手,将这五雷灵幡收起,一时间,那团炽热的三昧真火也渐次虚化,只是呼吸之间,便尽数消失不见。 再翻手时,柳元正的掌心中,天元灯陡然显化。 豆大的灯焰呈现出深紫颜色来。 另一支袖袍摇晃,眼见得便是一方灵玉飞起。 正此时,少年手上的动作一顿,复又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难不成我当真是欲念不消,火气升腾?怎的心思愈发不宁静起来了……” 呼吸之间,少年重新定下了心神,但见一团紫羽决明灵焱飞出天元灯,悬在少年身前,而后便是一方灵玉飞入灵焰中去了。 眼见得,柳元正手中的法印已经捏了起来。 忽的,他的神情再度一怔。 陡然肆虐开来的灵焱中,传出灵玉支离破碎的声音,只是闪念之间,一方灵玉便化成了齑粉。 可原地里,少年的神情仍旧愣怔。 他转过头去,似是在遥望着两界山的方向。 “心血来潮?” 少年捂住心口,轻声呢喃着,心中的不安却一点点被逐渐放大开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勾魂 两界山。 巍峨雄山横越南北,分割东西。 这是桎梏了亿万妖修的屏障,也是世间群修守护净土的桥头堡。 漫漫岁月,数之不尽的妖族与修士,葬身于此,血与骨深埋山中,铸就滔滔血煞。 此时间,一沧桑老道,静静地站立在山巅,负手而立,遥望东土妖族之界。 黑烟遍起。 煞气肆虐。 任由太华仙宗在中土将气氛鼓动的沸沸扬扬,可真正与妖族的厮杀地,仍旧在这两界山前。 而至于今日,这巍峨雄山之间,也只唯有正瑜道子这么一位太华仙宗门人。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氛,不知何时已经笼罩在整个两界山头。 凄厉的嘶吼声唤不醒,灼热的鲜血温不暖。 这是连忘我的厮杀都仍旧能够感受到的压抑与沉默。 无端地,只教人愈发烦躁。 老道抿着嘴,怔怔地站在原地,浑浊的双眸只是这般失神的望着。 他的眼前是一块嶙峋的山岩怪石,似乎已经伫立在这山巅太久的岁月,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 只有刺眼的锈红色。 那是早已经变得干涸的血迹。 或许曾经有甚么熟悉的人,曾经狼狈的依靠在这块嶙峋怪石上,大口的咳着血,伤口崩裂,断断续续的和老道说着甚么,交代着身后之事。 或许曾经有甚么狰狞的妖修,曾今肆虐游走在两界山前的孽畜,与老道厮杀至生死相向,厮杀至命悬一线,最后伏尸于此,以山石为墓。 或许…… 万千的念头涌现在心头,又在老道稍显迟滞的心绪中,恍如潮水一般退去。 人活得太久了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连回忆久远的都像是另一生另一世。 然后等回过头来,才恍然间发觉,自己的眼前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衰老与颓靡,于是愈发沉浸于昔日的回忆中去,并且无法自拔。 一想到这里,老道心头的压抑感觉就更重些。 他不再注视着眼前仍旧带着锈红色的嶙峋山石,而是抬起头来,偏转过目光,依稀探寻向南方,探寻向两界山的南段。 自古以来,坐镇两界山的便不止有玄门诸仙宗。 左道散修也好,南疆魔门也罢,都同样曾在两界山上洒下血与泪。 即便是如今,他们也为人族修士守住了两界山的南段。 而玄门仙宗和这些散修、魔修之间,隔绝两者的,则是玄门禅宗修士。 数日前,欢喜古佛威压两界山,群妖数次冲阵。 禅修坐镇的那一段,已然成为整个两界山力量最为薄弱之地。 此时间,山巅老道便正是遥望着这个方向。 时间一点一滴的逝去。 忽地,某一瞬,老道猛地将眉头皱起。 弥散在山间的压抑气息,让老道这一刻感应的不是那么真切。 他仿佛感应到,一股不大寻常的气息,从禅修坐镇之地,弥漫开来,而后冲霄而起。 似是而非的禅宗之道与法。 紧接着升腾起来的,是迷蒙的雾霭,使得老道的眼前愈显朦胧。 这一刻,他真切的感应到不妥了。 立在山巅,老道一步迈出,踏在半悬空处。 紧接着,老道的身后,斑斓的灵光齐齐闪烁。 显然,这悄无声息的奇诡变化,惊动的不止是两界山中的一两人。 只是老道猛然折身,挥手间,却将身周追来的修士们拦下。 磅礴而雄浑的气息自老道身上升腾而起。 诸般灵光戛然而止,兜转间浮现出诸修的身影来。 正瑜道子亦站在众人之间,半是惊诧的遥望了一眼远处,而后躬身一礼,于原地里驻足不前。 而后,老道折转回身形来,蹈空步虚,往禅宗所在方向走去。 渐渐地,在诸修的注视下,老道一人走入了迷蒙的雾霭之间,远远地只能听到他苍老的声音。 “禅师这是要往何处去?” 浓雾之中,没有再传出来第二个人说话的声音。 紧接着,是鎏金色的神霞,将灰色的雾霭割裂。 神霞冲霄而起,却又不住的动荡着,恍惚间,有闷雷声音从中传出。 这一刻,任谁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电光石火之间,天穹之上照下一道镜光来,将整团鎏金神光兜罩在原地。 狂风作响,有清瘦道人负手而立,蹈空步虚立于两界山前,只一人却升腾起磅礴气势,似要独断妖修来路。 两界山南段,忽地传来一道刺耳的狞笑声音,还未瞧见人影,便听得白骨铃铛响起,恍若蚀骨魔音一般,响在众人心头。 待得铃铛声一顿,诸修眨眼间看去的时候,却不知是何时,一道枯瘦到脱相的干瘪老鬼,身形佝偻的站在那团鎏金神光近前。 这人生得邋遢。 可此时间诸修却齐齐心中一凛。 盖因这老鬼威名煊赫,实乃南疆几大魔头之一。 丧魂老祖。 众目睽睽之下,老祖伸出手来,既黑且长的指甲仿佛被这丧魂老祖炼成了甚么至污至秽之物,此刻朝着那鎏金神光斜斜的划开,一时间竟像是一柄锐利的刀,切在均匀的油脂中。 于是,那神光似乎也被割裂。 老道像是昏厥了过去,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丧魂老祖缓步走到了老道的近前。 他罕有的皱起眉头,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老道的眉心,复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四下里,鎏金神光恍若要融化进雾霭中,消散在天地间。 老祖冷然看去,半悬空处,有着点滴灰烬悬浮。 一时间,老祖目光凝聚在此处,挥手间,那点滴灰烬倒卷而回。 一幅残破的画卷陡然显化在丧魂老祖的面前,画中,一道朦胧的人影轮廓浮现。 可是不等那画卷完全展开,无端地,一道鎏金神焱升腾而起,陡然间裹住了画卷,而后焚烧成齑粉,重新化作点滴灰烬,散落在风中。 老祖挑了挑眉头。 “画中天地……古玄门时的幻化之术?” 低声呢喃了这么一句,而后丧魂老祖偏过头,看向那蹈空步虚立在两界山前的清瘦道人。 “是五雷仙宗的紫泓道人,被人勾去了魂魄,瞧不出是甚么法门来,但若七七之日不得魂归,怕是有性命之忧,道兄也知这是甚么时节,可该去五雷宗传讯?” 原地里,那清瘦道人神情沉郁,只是抿着嘴点了点头,回首遥望中土之时,似是瞧见了无边雷霆席卷而来。 第一百七十章 入杀场 天门峰。 柳元正缓步走出洞府。 他心中的不安始终萦绕着。 少年立在山岩瀑布旁,怔怔地凝望着虚空,仿佛有些失神。 低头想了想,柳元正才像是被唤回了心神来一般。 原地里雷光顿起。 少年蹈空步虚,悬在天门峰之上。 正此时,一道流光自后山腾起,只眨眼间,便到了少年身前。 是安文子掌教。 少年躬身而拜,而后拱手道。 “掌教,弟子心神动荡,无端地不安起来,颇有些手足无措,不晓得是冲撞了甚么,可是两界山生了甚么事情?还请掌教指点弟子。” 听得柳元正这般问,反而是安文子掌教仍旧有些沉默。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顺着少年的话语,遥遥地望向两界山的方向。 身为一宗掌教,尤其是面对柳元正这般的宗门后起之秀,掌教真人岂能不知他与紫泓长老之间的情谊。 这是柳元正的入门开蒙之师,五雷仙宗的道与法,拳同经,规和矩,都是紫泓老道教的! 抿了抿嘴,掌教真人像是在打什么腹稿。 瞧见掌教真人这般,少年也愈是提起一口气来,心中愈发不安。 良久。 良久的时间。 安文子掌教这才颇难以启齿的开口道。 “元易,是紫泓长老,先前两界山生了诡谲,有禅宗修士用了禁忌秘法,似是叛逃,中途伤了紫泓,勾去了他的魂魄,当时,南疆丧魂前辈也在场,老前辈给断的言,说是七七之日后魂魄再不归位,怕要伤了性命……” 安文子掌教似是仍旧在絮絮地说着什么。 原地里,少年的脑袋一空,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剩下掌教真人开头那几句,不住的回荡在少年的心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安文子掌教后面又说了些甚么。 等少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双眸已经变得朦胧,视线模糊,使他看不大清楚安文子掌教的神情。 掌教真人满是担忧的凝望着眼前的少年。 他似是想要继续开口,宽慰着少年一些甚么,可似是已然知晓这些言语的苍白无力。 他数度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这样无奈的沉默着。 足足十余息的时间。 柳元正像是才真正的恢复了五感,恢复了呼吸,恢复了思绪。 渐渐地,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天顶。 他恨恨的遥望着两界山。 “七七之日……”少年轻轻地念了一句,又忽地转头望向掌教真人这里,“敢问掌教,可知是哪一宗的哪一位禅修?” 听得此问,掌教真人的神情仍旧凝重。 他摇了摇头。 “不知,此事一时半刻,已然不好追溯下去,盖因为出事的时候,冲霄神霞笼罩着一整段的两界山,等丧魂前辈破开那法门时,除去紫泓,整段山体中,已经没有了所有禅宗修士的身影。” “几千人,鬼魅一般的就没了?” “对!一整段两界山,几千禅宗修士,鬼魅一般的,全没了!” 一时间,柳元正觉得有些气闷,他用力地扯了扯衣领,仿佛只是想着这些,就足以感受到弥漫在整个两界山的压抑气息。 又是一番沉默。 少年再度抬起头来。 他望向掌教真人。 “掌教,弟子请命……” 刚一开口,柳元正的声音便罕有的颤抖起来。 他的神情不再平静,而是在这一刻剧烈的扭曲着,露出几乎近似于恳求的神情。 一时间,掌教真人胸中的千言万语都尽数消散一空。 他忽地洒脱一笑,而后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此时,还轮不到你一个孩子来着急上火,不该是你请命,但本座这里,却正好有一道法旨是宣给你的。” “弟子恭闻法旨。” “元易,记住,老夫命你去两界山,是为了吾宗紫泓长老勾魂一案,不是教你去掺和劫运的!这是根本中的根本!紧要里的紧要!若是贸然行事,彼时,便是有功也是过。 当然,有道是命途无常,纵是真人也无法预料这劫运如何变化,若局势有变,务必以护守性命为第一要务!不可有所懈怠,不可有所轻视,彼为厮杀地,修罗场,稍有疏忽,生死立判! 老夫知晓,你是个君子般的好孩子,可去两界山,些许风度该放下的便要放下,不出手则以,出手便要与人分出性命生死来,除此以外,纵然是胜负,都不可信!” 正说着,忽地,掌教真人又伸出手来。 安文子掌教苍老的手掌恍若鹰爪般,此刻死死地勾住了少年的肩膀。 “记住,命只有一条,切不可做意气之争,打得过便打,打不过记得要跑,别怕丢人,保住了性命,才能跟别人提及尊严如何。 还有,除去同门,便是玄门同道都不可轻信,尤其是逃命的时候,不可轻信!彼辈闪念间的迟疑,也许葬送的便是你最后的生机! 若真到了那仓皇的局面下,记得要往两界山南段去逃,那里虽说是魔道诸修坐镇,可愿意来两界山坐镇的,多是性情中人。 见你危难,他们会不多思虑的救下你,而看到一宗道子要被魔门中人救下来,在场的玄门修士便也会不管不顾的舍命去救你。” 说到这里,掌教真人这才又摊开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少年肩膀。 “别觉得这些事情腌臜,老夫只恨不能教你太多,唉……你还只是个孩子,一转眼,老夫却要亲手把你送上杀场……” 说到这里,安文子掌教的神情似乎都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原地里,少年更是表情感慨,一度失语,最后只是认真的点点头,将这一切一一应下。 …… 晚些时分。 绮云洞,书房中。 不知何时,宗萱道子静静地站在窗棂前,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她的身上,再度有了法力气息萦绕开来,含混阴阳,包容五行。 正此时,少年回到了洞府中,正好推门而入。 四目对视,一时间,道子竟笑的风情万种。 她缓步走到少年身前,竟然毫无了先前的羞意,整个人投入少年的抱怀中。 耳鬓厮磨之间,宗萱道子清丽的声音响在少年耳边。 “元易,去吧,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是我绮萱中意的人,就应该做出一件又一件大好事情出来!你只需要记得,还有一个人在岳霆山天门峰绮云洞等着你呢!做好了事情便早些回转。 对了,眼见得这冬雪还得有个几场,你若是回来的早了,记得收几张好些的皮子,我为你做件漂亮的大氅,来衬你的碧蓝道袍,若是料子多,便给我自己也做一件,来衬咱们彼此……” 说着说着,宗萱道子已然失语,她只是抿着嘴,仿佛在想象少年披上大氅之后的样子。 另一边,少年拥抱着宗萱道子,忽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捏住宗萱道子的下巴。 四目对视。 两人却开心的笑了起来。 “好,我都记下了,会多带些料子回来,做两件大氅,衬咱们彼此……” 第一百七十一章 碧蓝雷修 诗云: 红云飞聚两界山,碧落萧疏春色前。 鹊桥金辉腾紫雾,重楼玉液驻朱颜。 人杰尽随灰飞灭,黑烟偏向禁处旋。 此是仙凡多隔世,妖氛一派透天关。 转眼间,自紫泓老道勾魂一案而去,已然三日光景。 两界山前,气氛愈发焦灼。 群妖冲阵,一时间放眼望去,扶摇千万里,尽是黑烟弥漫。 这是教诸修都有苦说不出的时节。 眼看着劫运要开,玄门诸宗尽皆退去,偏生太华仙宗一行还未入场。 正是青黄不接的闪瞬间,偏生撞上了妖修搏命一般冲撞两界山。 恰如那一口气还未提上来,便被人一拳打在了肋骨上,一时间不知是该吐气还是该吸气。 进退两难。 两界山前,已然是一副修罗场的无尽屠戮之相。 煞气弥漫,血腥冲霄而起。 宝器横空,神霞四溢。 道法与神通交织在两界山前,斑斓齐辉,轰鸣声不绝于耳。 入目所见,已然没有了丝毫的道德景象,两界山前成了真正礼乐崩坏的修罗世界,每位修士,每个冲阵的妖修,都尽皆瞪着猩红的眼眸,思绪之中唯有杀戮,唯有生与死可以将之分割。 除此之外,那在天地之间弥漫开来的血煞之炁,更让此间生灵愈发失去神智的清明,于厮杀之中,陷入更深层次的癫狂。 每个人的心中都潜藏着一头无法言喻的野兽。 如今,这野兽挣脱开来道心的藩篱,搅乱了每个人神魂中的理智。 莫说是寻常修士,便是坐镇在两界山前的那位真人,此刻神情之中也罕见的显露出狰狞来。 他似是在强行克制着某种冲动,某种离开自己坐镇之地,闯入东土,肆意屠戮的冲动。 回首之间,清瘦真人的神情也说不出的焦急。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两界山前的局面已经大坏。 刀兵一经相接,已然有数十位修士顷刻间命丧当场。 纵然不少妖修也横遭屠戮,可放眼望去,横摇千万里的黑烟弥漫,天晓得此一番到底有多少妖修冲阵。 若是此番,真个教妖修冲阵成功,此间后果已然不可想象。 一念至此,真人心中也发了狠。 他折转过身形来,似乎要亲自对寻常妖修出手。 正此时,远远地,一道鎏金佛霞升腾而起,气机遥遥锁定真人,只呼吸之间,渺远的天际,便已经显化出欢喜古佛的身影。 真人凝眸,冷冷的回望欢喜古佛。 “好歹敬你是古玄门时成佛作祖的人物,古佛接连两三次冲阵,贫道也不曾与你动真火,可天底下从没有这样可一可二更可三的道理! 不说地仙履足尘世,难道古佛当真以为,以古佛今日之修为,当真可在这尘世间横行无忌了?欺我玄门诸真道法不利?只凭那半残的佛国?” 说到此处,真人似是很轻蔑的摇了摇头。 便是渺远之地的欢喜古佛,听得此言,脸色难看了许多,似是愤懑,可到底还是沉默着,似乎默认了真人的说法。 随即,欢喜古佛忽地一笑。 “今日不为冲阵来,也不与真人呈口舌之利,我站在这里,便是真人的藩篱!至于所谓性命之忧……天底下诸般道法神通,可有吾门善寂灭之道?老衲更是从死中重新活过一次的,区区寂灭,于我而言亦是道耳。” 古佛说的平淡,生死之事在他的口中仿佛变得极为寻常。 正此时,半悬空处,真人欲言又止。 他忽的一怔,紧接着也笑了起来。 “也好,如古佛所言,贫道站在这里,亦是古佛的藩篱!” 话音落时,真人身后渺远之地,有雷霆轰鸣之音传来。 这道雷音由远及近。 只闪念之间,那轰鸣声犹自在诸修耳边回荡的时候,整道雷光已经狠狠地砸在两界山前。 恰似水银泻地。 陡然间,无边雷霆四散开来。 恍若是雷海盛开。 陡然间,雷霆肆虐之间,原地里似是显化出一道清瘦的身形。 柳元正身披碧蓝道袍,手持元雷裹风幡,眼见得诸般妖修冲至了眼前,少年径自摇晃起幡旗。 雷光兜转,顷刻间,那无边雷海收束,凝聚在少年身侧,化成一枚枚雷球,却是太阴、太阳神雷,各依三百六十周天之数,环在少年身侧。 不过是呼吸间,柳元正复又将手中幡旗一扬。 无端地,似是一股邪风涌起,卷着太阴太阳神雷而去,半悬空时,那一道道神雷以阴阳相合,化成周天数的硕大雷球。 唯有岳霆峰一脉修士晓得,雷法阴阳合炼之间有多么的凶险。 更何况是借着幡旗狂风,在闪念之间的阴阳合拢。 此时间,便是那冲向柳元正的妖修,也已然真切的感受到雷球中愈发变得暴虐的雷霆气息。 阴阳混合到一处,似是激荡起某种不可控制的可怕演化。 一时间,诸妖心生惶恐。 可神雷当头,已然避无可避。 轰——! 阴阳雷霞在山前交织。 轰鸣的雷霆咆哮之音,将诸妖凄厉的嘶吼声音遮掩下来。 只眨眼之间,近百余妖兽还未有所施为,便在阴阳神雷的激荡下,伴随着凄厉惨叫,化作了齑粉。 少顷,雷光消弭。 少年身前被清理出一片空地来。 他的目光扫过沉在嶙峋山岩之上的厚重灰尘,仿佛只是做了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凛冽山风卷动着少年碧蓝道袍猎猎作响。 透过迷蒙的血煞之炁,柳元正似是察觉到了远处清瘦真人的注视,随即一拱手,朗声道。 “见过心鹤前辈,弟子五雷仙宗此代道子首席,奉掌教之命,来两界山,观照吾宗长老勾魂一案。” 少年神情很是恭敬。 盖因这心鹤真人,乃是齐云仙派老祖,两宗交往很是不差,况且宗广师叔和齐云仙派灵荷仙子结成合籍道侣更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如此诸般,见得心鹤真人,少年便也摆出了一派自家晚辈的恭敬来。 半悬空处,心鹤真人望向柳元正的目光也很是和煦。 “善!” 远远地,听得真人回了这么一句,少年遂直身而立,环顾四方,朗声喝道。 “贫道五雷仙宗元易,吾宗同门,速来见我!” 一时间,四下里应诺之声交替响起。 不论是玄门修士也好,还是东土妖修也罢,经了今日,也算是彻底记下了这位身穿碧蓝袍子的年轻雷修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古祭法 两界山,山顶洞府中。 柳元正见到了此间坐镇的诸位同门。 昔日玉都院传授课业的兴阳、兴怀等执事皆尽在列。 透过人群,少年与诸位师长对视一番,却没有说些什么。 最后,少年的视线,落到横躺在云床上的紫泓老道身上。 化荣道人便神情复杂的站在柳元正的身侧。 任谁都知,这不是叙旧阐情的时候。 所有人的表情都说不出的严肃。 少年仔细的感应着紫泓老道的神魂状态,越是这样观瞧,便越是心惊! 若非仍旧能够真切的感应到紫泓老道身上磅礴的生机,柳元正几乎以为老道已然被害去了性命。 他的身上,已难感应到丝毫关于神魂的气息。 仿佛从生身至今,紫泓老道就不曾存在过魂魄一般。 柳元正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甚么,偏生又语塞。 少年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依然变得有些喑哑。 “当日便是这般么?” 听得此问,化荣道人立在侧旁,点点头说道。 “当日便是如此,南疆丧魂前辈将长老救出来的,那会儿便已经是这样了,任谁去探寻,都寻不到长老神魂气机,甚至四周连道与法波动的痕迹都无,唯有丧魂前辈,尤善神魂之道,这才给断言了七七之日。” 一时间,柳元正的神情更为沉郁。 “这么说,那日里一同消失的禅宗修士至今也都未寻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柳元正抿着嘴,恨恨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杵在原地,直直地望着紫泓老道。 好半晌。 远远地,又有黑烟扬起,属于妖修凶煞的气息从两界山前升腾开来。 少年仍旧没有开口。 迎着诸修往来的目光,只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摆了摆。 于是,五雷仙宗诸修方才悄然离开山顶洞府。 化荣道人走在最后面,眼见得洞府中诸修都走出去了,这才猛地又折身,回望少年。 “元易,我从未料想,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中和你相见。紫泓师祖的事情,大家都很伤心,但这是遭了小人的阴毒谋算,不是你我的错误,元易你也该多有振作。 于内于外,大家都盯着你呢,等着看你的所作所为。这才是你眼前最为紧要的事情,而不是任由七情上面,沉沦道心,说起来,脚下这座山是吾宗的龙兴之地。 可翻过头来看,这也是吾宗的伤心之地,历历万古岁月,不知葬下了吾宗多少门人的血与骨,紫泓师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惨烈的那一位,这已是莫大幸运。 师祖他常喜欢感叹一句话,修行不只有追风赶月……说来,这话元易你也该听过的。任何一个坐镇两界山的修士,都该做好杀身成仁的心理准备,你我亦是如此。” 说罢,化荣道人似是想要再说些甚么,他抿了抿嘴。 “两界山厮杀,往往电光石火间,几百条性命割草一般的就没了,这里只有生与死的分别,没人能做成英雄,但凡想着做英雄的,往往死得也会很快。 保命要紧,若觉得事不可为,当徐徐图之,贫道并不聪颖,更无才情天份,只有一身道与法可与你卖命,你保重,若有差遣,随时随刻唤我便是。” 说罢,道人又定定的望了柳元正一眼,便赶忙走出洞府,杀入两界山前去了。 一时间,柳元正的心思说不出的纷乱。 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柳元正的耳边似乎仍旧回想着昔年紫泓老道传授拳法时中气十足的声音。 他索性缓缓的走到门口,遥遥地眺望着两界山前的厮杀。 生与死交织在他的眼前。 放眼望去,这似乎不是人族与妖族的大道之争,而是两群野兽的求活之厮杀。 血煞之炁冲霄而起。 一时间,竟使得站在洞口后的柳元正心神失守了一般。 少顷。 柳元正忽的神情一怔。 他有些疑惑的观瞧着两界山前血煞之炁的弥漫。 这本该是杂乱无序的场面才对,此刻却偏生教柳元正瞧见了几分有迹可循的规律。 和自己乍一赶赴两界山时的冲阵大不相同。 伴随着这样的发现,少年这里精神一震,紧接着,柳元正双眸运转起瞳术,扫向两界山前的修罗场。 今日冲阵的妖修,族类似是有些过于单一。 只是简短的数眼扫过,柳元正已经看到了好几只妖猿。 似是修了佛法,懂得了虚实幻化之道的妖猿。 一时间,柳元正的神情愈发幽深。 道识广博不等于全知全能,掌握仙书也不代表懂了天下所有的道与法。 这或许是寻常仙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但世上的道与法大约总是有迹可循的,往往通过些许细微的蛛丝马迹,便可将整门术法神通推演大略。 真正的天骄,往往都具备着这样的能力。 恰恰,柳元正便是其中之一。 只十余息的时间,果然教柳元正观瞧出了些大略。 “有古老祭法的痕迹……血祭?魂祭?灵祭?太细节上教人分辨不出来,可只看血煞之炁的弥散,定是祭法无疑!” “此时间,两界山前尽是一族之妖修,同属一族,不论是气血还是神魂,天生气机趋近于一致,稍稍施展道法牵引,便可得共鸣。” “反观此间诸修,虽然也有伤亡,气血洒在地上,却少有被牵引。” 一时间,柳元正不住地思量开,往往一个念头刚刚掐灭,便有千百念头齐齐涌现。 冥冥之中,他似是已然洞察大局,可偏生心底有一缕念头涌现,使他明白,有甚么似乎被他忽略了一般。 一念至此,返使柳元正愈发困惑。 “到底是甚么,被我忽略了……” 正沉吟着,忽的,远天之际,一道道破空声音传来。 同样的,东土极远处,一道鎏金佛霞冲霄而起。 隐约之间,柳元正已然能够瞧见渺远之地,欢喜古佛蹈空步虚而来的身影。 煌煌道音响彻云霄。 那是嘉业地仙。 “哈!欢喜古佛?若不识时务,老夫愿为松河道兄代劳,斩你神形!佛主都寂灭了,便是你也敢开佛国?” 听得嘉业地仙毫不遮掩的讥讽之语,原地里,欢喜古佛却只是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我主存世时,怎的不见施主说此番话?” 与此同时,洞府之中,柳元正猛地一击掌心。 “难不成,今日有妖猿,要证妖神?血祭!一定是血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因果 瞬息之间,柳元正恍然大悟。 最后一层藩篱被他剥开。 少年洞见智慧。 “是了!妖修也是修,不是蒙昧的野兽,岂会如此不智的频频冲阵?可若是背后有人施展古祭法,以血脉根源为引,如此,哪怕要因之殒命千万族人,若有老猿能证妖神,对于整个妖族而言,也是值得的!” 一念至此,少年不禁觉得脊背发凉。 遥望着两界山前的修罗场,只觉那迷蒙的黑烟之后,似是有一双幽冷的双眸,也在贪婪无忌的盯着每个人。 少年似是想要开口呼唤,似是想要做些什么提醒众人。 可未及他有所施为,随即便听得破空声已经响在了头顶! 地仙亲临两界山! 紧接着,磅礴的气息弥散开来,教柳元正呼吸都是一滞。 一时间,少年心头千回百转。 想到从太华仙宗主持劫运以来的种种,些许蛛丝马迹串联到一处去,柳元正到底还是在心头生出了愤懑之感。 电光石火之间的情绪变化,却偏生让柳元正这里,一句提醒的话也不想再说。 “两界山前想做英雄的都死了,我不过寻常结丹修士,哪里有入世地仙来的风光,此刻是嘉业地仙的主场,且看一看仙乡手段!” 心中定了思量,少年索性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的身影都隐没在了山顶洞府门后的阴影中,只是用深邃的眼眸,静静地观瞧着此时间两界山前的变化。 波诡云谲之间,谁也说不清楚,下一刻会是有怎样的变化。 正思量着,便听半悬空处,嘉业地仙的声音继续响起。 “哈!你主?倒是个衷心的奴才!可你那佛主存世时,可将你救回了?还不是趁得乱局时,才教你有了鸠占鹊巢的机会,怎地,这是谁的谋算呢?彼时,你主又在何处?可还存世?” 伴随着煌煌道音响彻云天之间。 那鎏金佛光之中,欢喜古佛已经蹈空步虚,缓步走到近前来。 他摊开掌心,托着金色莲花。 那是古佛昔日开辟的欢喜佛国,后来曾经被剑祖一剑斩成两半,如今却似是被欢喜古佛用了甚么秘法,修得完好。 一时间,嘉业地仙的目光,也被那掌心的佛莲吸引了目光。 甚至因着闪瞬间的心神动摇,更教地仙面露贪婪神色。 非是贪恋宝物。 只是……即便是破损过的佛国,即便是功亏一篑的佛国。 那到底也是佛国! 过去未来,天上地下,唯二的存在! 上一个极乐佛国,如今已然化成了大觉仙域。 做成这件事的,是仙乡中的诸圣。 而如今,欢喜佛国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他似是想到了数之不尽的炮制方法,将佛国化成道宝?将佛国彻底泯灭成齑粉? 不过是巴掌大小的莲花,却可以带给人以无上的荣耀,一家仙宗无法想象的雄浑气运,乃至窥探生与死之间涅槃的力量。 饶是嘉业地仙,也因之有了闪瞬的心神失守。 欢喜古佛似是没有看到嘉业地仙眼眸中展露出的贪婪。 他只是平静的望着悬在两界山上方的诸修。 大半是太华仙宗修士,还有小半,却是禅宗诸禅师。 古佛在看,洞府中,柳元正也在看。 此一番,整个中土的禅宗,似乎是被太华仙宗“一网打尽”。 放眼望去,一位位熟悉的禅师,皆尽神情悲苦的立在那里。 有明光宗玉树禅师、觉缘宗洪象禅师、灵心宗慧源禅师之类昔日里曾经参与过第一场劫运拦路的禅修,此时间立在诸修之间,也不出头,只是一派沉默。 真正立在诸修前头的,则是诸宗长老。 有如灵虚宗经桓长老、藏云宗珮榆长老、建华宗逢原长老,说来也曾和柳元正打过交道。 一时间心思兜转,柳元正索性在洞门后面藏得更深了些。 数息间,欢喜古佛似是将两界山前的一切都尽收在眼底了。 他仿佛是忘记了先前和嘉业地仙之间的言语争锋,只是露出含蓄的笑容来。 “谁能想到,这劫运如今要开在这两界山前,这修罗场中,地仙今日亲临,想来不是单独为羞辱老衲而来?可是要在今日,你我以性命相搏,以印证这劫运之果?” 听得此言,那嘉业地仙只是嗤笑。 “怎么?逃禅东传,如今只剩你一个活人了?难不成是想着杀身成仁?舍去自己一命,来搏一个清静?”说到这里,嘉业地仙很是倨傲的摇了摇头,“天底下断没有这样的好事,你一条性命,也抵不过吾宗滔滔气运,劫运如何,贫道说了算,你自应着便是。” 听得地仙冷言冷语,欢喜古佛脸上只是笑容愈盛。 “到底是天上仙乡来的主,气度端教老衲心惊,既如此,水淹火烤,老衲一一应着。” 说话间,东土远天弥漫开来的鎏金佛霞似是要缓缓消散。 欢喜古佛仿佛就要这样抽身退去,可刚刚转过身去,身形还未动,古佛又忽地折身来。 “虽说这劫运印证来不在一时,可老衲到底也是站在这尘世绝巅的几人之一,此时间却有一番提议,不若你我先做过一场如何?不分生死,只分这劫运之初的胜负,如何?” 听得欢喜古佛这般说,嘉业地仙似是真的心动了。 他的目光几乎下意识的落到了古佛掌心托起的鎏金莲花上面。 闪念间的犹疑,未等嘉业地仙说些什么,他的身旁,另一位地仙却忽地低声提醒了一句。 “师尊,要紧事情不好横生枝节。” 听得了这一句,嘉业地仙似是猛地惊醒过来。 老道的双眸之中,再无丝毫的贪婪,反而如水一般澄澈。 只是嘉业地仙的表情不大好看,苍老的面容铁青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道。 “贫道说了,这一场劫运,吾宗做主,你自应着便是!哪里来的道理,要你这个逃禅孽修来教我?” 一番怒斥。 鎏金佛光之中,欢喜古佛却神情不变,只是笑的开怀。 他回首望着嘉业地仙,又像是刻意的抬了抬手中托起的鎏金莲花。 “地仙,天底下许多事情,不是谁一句话就能做得了主的,正如你我之间这份因果,结下了便是结下了,来日自有印证,老衲先行告退了,地仙好自为之。” 话音落时,漫天佛光消散一空。 原地里唯有嘉业地仙的神情依旧难看至极,他微微眯起眼睛来,可那掌托佛国的画面,却伴随着欢喜古佛的话语,怎么也挥之不去了。 好半晌,嘉业地仙一句话也没说出口来。 两界山前,修罗场中,只有两群野兽一般的生灵,声嘶力竭的喊杀声音。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交恶 冗长的沉默。 立在半悬空的嘉业地仙仿佛变成了泥塑雕像。 好半晌,他似是重新活了过来。 地仙伸手轻轻地抻了抻衣领,而后不顾两界山前凄厉的喊杀声音,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任由那煌煌道音将一切压下。 “自古以来,东土蒙昧,盖因无有智之人,以传仙道,以显玄妙。故需彰之以道德,以灵慧……” 又是一段冗长的赘述。 洞府中,柳元正的神情颇有些无奈。 只是说话之间,两界山前,又是百余修士喋血其间。 正此时。 却听得嘉业地仙话锋一转。 “故有今日一劫,实乃为东土革故鼎新之相,盖其缘由,此其一者,伤仙宗道子,手段卑劣,以使禅宗诸修义愤,要讨公道。” 说话间,两界山前,一道玉霞升腾而起,陡然间灵光兜转,显化出正瑜道子的身形来。 遂见道子立在半悬空,脸上无喜无悲,只是遥遥地朝着地仙先是一拜,而后又朝着宗门诸修士一拜,最后朝着侧旁诸位禅师一拜。 如是三拜之后,余者亦是不言,只是默默地回了一礼,仿佛无声息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原地里,嘉业地仙点点头,继续开口道。 “此其二者,伤友宗有道真修,欲害其性命,以使友宗道子愤懑不已,此举殊无情理!自有吾宗代为主持公道。” 煌煌道音传开。 山顶洞府之中,柳元正只是心中冷笑。 到底是七窍玲珑的修士,又岂能被嘉业地仙这三言两语给安排了? 一念至此,等少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久违的露出的憨直的笑容。 他撩袍端带,缓步走出了洞府门户后的阴影,迈着温吞的步伐,站在山巅,恭敬的朝着不远处的嘉业地仙躬身一拜。 正此时,地仙话中余韵已尽。 嘉业地仙正巧也回转过身来,神情似乎和煦的望着少年这里。 随即,便听得少年不大清朗,稍有些沙哑,似乎刚痛哭过不久的声音响起。 “弟子五雷仙宗此代首席道子元易,再三敬谢!感念地仙前辈厚德,以彰玄门法度森严,以显两宗手足情谊……” 说话之间,少年声音颤抖。 众目睽睽之下,已然失声! 随即,柳元正低下头来,捻起袖袍一角,似是在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 半悬空处,嘉业地仙无声长叹,似是与少年共情。 如是数息时间,方才见少年又再度抬起头来。 “晚辈失礼了,万望前辈恕罪。” 一时间,嘉业地仙笑的和煦。 “善道子,情真意切,何以论罪?” 话音落时,柳元正这才如蒙大赦,整个人眼见得松弛了下来,规矩得不能再规矩。 “到底是教前辈见笑了,方才您口中所言有道真修,实则本是晚辈入宗之后,拜师之前的开蒙恩师,瞧见老恩师这等遭遇,弟子一时间焦虑,已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做些甚么才好。 当真万幸,竟有前辈愿意站出来,为晚辈,为吾宗主持公道,何其幸也,这才一时间七情上面,诸多失礼。可是说到底,元易不过是一寻常弟子,又能做得了甚么呢?唯以一腔血勇来回报!”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的声音已然变得清脆,掷地有声。 嘉业地仙轻轻地一挑眉毛。 他似是想要说些甚么,可还未开口,却见柳元正一抬手间,祭起元雷裹风幡,握在手中两个摇晃,随即一道太阴神雷,一道太阳神雷打在横空。 伴随着轰鸣雷声的,则是少年混合着雄浑法力的煌煌之音。 “五雷仙宗诸修何在?” 话音落时,两界山前,百余修士不顾局面,腾空而起。 偏生,见了五雷仙宗修士退去,那修罗场中,诸般妖修却也不来追,反而转过头去,围追堵截旁人。 一时间,随着柳元正一句话,整个两界山前一片混乱。 少年却是不管不顾,只是偏过头,观瞧着腾空而起的五雷仙宗诸修。 “吾宗自有规制,在外面,守着祖师,听祖师的,守着掌教听掌教的,守着长老……守着道子,听道子的。此间,祖师、掌教自然不曾亲临,长老遭了变故,只我在此,可遵号令?” 话音落时,诸修山呼海应,一时间,声势更比先前嘉业地仙说话时更盛。 “谨遵道子之令!” 闻言,少年点点头,似是得了诸修许诺。 “既如此,贫道元易,以本代首席道子宣令:此其一,蒙太华仙宗前辈大德,无以为报,唯一腔血勇,以襄助此间大局,故有命——着诸门人,全力出手,斩妖护道!但凡有一位友宗修士仍旧坚守,吾宗便是死至最后一人,亦不可退! 此其二,乃紫泓长老勾魂一案,虽是吾宗亲厚长老,可亦有太华友宗代为主持大局,又得地仙前辈言语首肯,敲定长老是为此间劫运根由二分之其一,因而长老生死已非一人之事,关乎此间劫运根基,吾等身为玄门之修,当以大局为重,故有命——即日起,交由太华仙宗修士照看紫泓长老道躯,以顾劫运大局无忧,若无紧要,吾等诸修不得近身半步,忠孝难两全,实为无奈之举,当循天机立誓言,以证道心通明!” 柳元正说话之时,嘉业地仙已然变了脸色。 他是想要最后尝试拖五雷仙宗下水不假,可从来没有想要拿紫泓老道的事情当做劫运根由的想法! 此言一出,这一番劫运,到底是应在太华宗还是五雷宗? 地仙正待说话。 偏生这一宗上下诸修,都生的急性子一般。 柳元正话音刚落,诸修齐齐手捏法印,或抵在胸口,或按在眉心,或高呼,或默诵。 一时间,诸修身上气机萦绕,已然齐齐立下天机誓言。 嘉业地仙彻底变了脸色。 正此时,遂见柳元正收回了抵在眉心处的剑指。 少年仿佛生死别离一般,感怀的回望着紫泓老道所在的洞府。 而后,少年折转回身形来,朝着嘉业地仙露出憨直的笑容。 “有劳前辈了。” 话音落时,诸修随声山呼,齐齐朝着嘉业地仙拜去。 “有劳前辈!” 而后,少年步履温吞,拄着雷幡,身后诸修紧随,朝着修罗场的方向,遂扬长而去。 原地里,嘉业地仙很是无奈的闭上了双眼。 此刻间,任是谁都能够感受到地仙情绪的剧烈动荡。 良久,地仙摆了摆手。 “去,鸿信,你亲自去,护好五雷仙宗的这个长老,有天机誓言在,这就是和吾宗劫运的因果,他那里掉一根儿头发,损的都是吾宗气运!另外,一应前计皆尽作废,全力探寻这长老神魂的下落!待到七七之限,若他仍不得活,咱们这场劫运,便先输了一半!” 说到这里,地仙的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都尽一尽心力罢!这一番本意是……谁想到,此子阴狠,不过是转念之间,便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他们宁可要舍弃一人的性命,也要吾等骑虎难下!是我小觑了他,是我小觑了他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起高楼 柳元正拄着元雷裹风幡,一个人走在五雷仙宗诸修前头。 少年半低着头,任由自己的身形淹没在修罗场的凛冽风暴之中。 他的身后,诸位五雷仙宗修士紧紧的跟随,或者带着试探,或者带着和煦的目光望向柳元正这里。 此间许多人大约都是第一次见到柳元正。 但几乎所有人在这几年中,也隐约听得了这位宗门贤人的名声。 如今,已然是五雷仙宗新一代的亲传道子首席,元字辈的大师兄了。 有岳霆峰一脉的老修,侧身随在柳元正的身后,此时间,感应着四下里元炁与煞炁混杂在一处,便是寻常地仙,除非主动激荡神念,不然也难轻易探寻此间细微处的交流。 于是,这老修方才缓缓开口,望向柳元正这里。 “道子,按说你当众宣了法旨,吾等不该置喙,可老修观您是个和善的君子,若真是依着那嘉业地仙去做,怕是要吃得亏,吾等性命安危还在一旁,一来伤了道子不好,二来,若是师门因之受累,则是吾等大错。” 听得这老修如此言语,柳元正拄着雷幡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再无那憨直的笑容。 “不知老修行如何称呼?” 柳元正笑的云淡风轻,不知为何,瞧见了这等笑容,一时间诸修似乎都定下了心神。 听得少年问询,那老修行呵呵一笑,拱了拱手言道。 “当不得老修行之称,贫道玄海,乃太阴雷元一脉。” 这算是自家人。 柳元正了然的点了点头,笑容里多了几分亲切,举止却仍旧入场。 “原来是师叔祖,失敬。”不疾不徐的应了这么一句,少年这才一边步履温吞,一边回首环顾诸修。“这天底下从来都是拳头大的讲道理,人家到底是地仙,除非祖师也亲临,否则方才开口的时候,其实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 开弓没有回头箭,吾等若是闹将起来,到时候,咱们有一位算一位,都是不识大局、不敬长辈,不忠不孝的孽徒!所以嘉业地仙说出那句话来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回头路,咱们只能随着往前一同走,可是怎么走,这里面却也有说法——” 说着,少年声音稍稍一顿,抬眼看去时,此间诸修都被自己的话语吸引了心神。 柳元正心中稍定。 费这番话,为的便是收住这些人的心神,到底是刚做没有多久的道子首席,若是不能收众人之心神,之后两界山前许多事情,反而不好去做。 “从来布局的事情,讲究的便是一个恰到好处,就得在这么一个时间,恰恰好好地就走到了这儿,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快一步慢一步,都不叫恰到好处。 所以方才,咱们立天机誓言也好,交托长老道躯也好,都勉强算是顺势而为,但却强行推着他,在最后的关头,猛地往前多走了几步路。 此番是好是坏不重要,有什么结果都该是应在太华仙宗身上才是,于吾等而言,此一番只一句话,若是教我不痛快了,旁人也别想痛快,仅此而已!” 少年说得掷地有声,一时间,身后诸修已然笑了起来,显然十分满意柳元正这番回应。 历代道子首席,千人千面,可这份骨子里的滚刀肉,才是五雷仙宗在两界山前摸爬滚打的不二法门。 这时,便听得那玄海老道话头一转。 “那……当真不管紫泓长老了么?” 这话转折的顺利,显然玄海老道在悄无声息的襄助柳元正。 少年摇了摇头。 “吾宗之人,岂能寄托性命于旁人?他们照看他们的,咱们自然也要奋力,有所作为。” 到了这一句,玄海老道方才不继续追问了,他脸上的笑容一时绽放开来。 “看来道子心中已有所定计,若有吩咐,尽数差遣便是。” 随着玄海老道这么一句话,先是化荣道人接了话茬,紧接着,诸修齐齐开口应诺。 大势已成。 柳元正反而笑的更为和煦。 “此一番,还需吾等同心戮力才是,说来我是小辈,人前拿着道子的架子,也是为了显得吾宗道法森严,可私下里一同做事,总是免不得诸位帮衬,如此,待晚辈回到宗门之后,任是掌教还是祖师问起来,也好有话说。” 一时间,玄海老道笑的已经看不清了眼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随即,诸修在一旁重新应诺,说话间更显得热切。 又浅浅地寒暄了几句,柳元正看似是许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看得这番大势已经有了根基,这才顿了顿,而后话锋一转。 “故而此事的谋算,还要落在贫道方才应下的第一件事情上。” 少年说得隐晦,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陡然望向近处的修罗场。 “道子,可是妖猿冲阵有甚么不妥?” 这一回,柳元正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些甚么,反而话锋一转。 “许多事,不到最后一刻,贫道也不好多言,盖因言多必失,有些话说出口来,应在某一处,或许便是天机感应,反而要坏了大局。 所以这一番,应诺的第一件事情本就为真,吾等要全力出手,尽可能的,斩妖护道,但有一点,还请诸位妥善保管好妖猿尸骨。 便以贫道所在之地为天元,划分南北,劳烦两位长辈代为主持,串联诸位同门,汇总妖猿尸骨于一处,而后一个时辰,交付于贫道一次。 此为紧要事,关乎局势之大,不可想象,若有疏忽差池,莫怪晚辈以道子首席的身份,做一些不忍言的事情,以使诸君遗恨。” 说罢,柳元正似是失了谈兴一般,径自迈着温吞的步伐,要往血煞之炁更为浓郁的地方走去。 一时间,少年手腕抖动,那幡旗上,隐约间已经有着雷光闪烁。 谦卑是他,冷厉也是他。 诸修精神竟都因之齐齐一阵,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上了柳元正的步伐。 马上就要走进这修罗场中去了。 最后一步的时候,柳元正忽的回首,似是透过迷漫的血煞之炁,要瞧见嘉业地仙的身影。 数息后,少年回转身形,眯了眯眼睛。 原地里只留下了少年近乎呢喃自语的感慨声音。 “且看他起高楼,且看他宴宾客,且看他楼塌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血元灵煞 厮杀远比柳元正想得要轻松许多。 漫天血煞弥漫,远远地黑烟升腾,元气凛冽,卷动少年衣袍猎猎作响。 少年身侧,一十八枚阴阳雷符盘旋,交织起细密地雷网来,气机更与柳元正手掌所握的元雷裹风幡浑炼到了一处去。 少年心神动荡之间,身周雷霆兜转,变化阴阳两仪诸相。 乃至于柳元正此时间更有闲心,得以分出心神,观瞧身旁不远处诸多同门的手段。 立宗三万七千年,五雷仙宗传承了太多太多的道法神通,莫说柳元正这个新任亲传道子,便是安文子掌教,都不敢说熟稔的掌握了这全数的传承。 而这千种神通,万般道法,用在不同人的手中,因着感悟不同,更显千变万化。 故而此刻,柳元正也在仔细的观瞧着这些手段在同门施展时的细微变化。 这是仙宗传承里从未被落于文字的部分。 不会对柳元正的道境有丝毫的影响与帮助,但却会在柳元正日后尝试修炼甚么术法神通的时候,带来长足的帮助。 少年在观瞧旁人,诸门人也在观瞧柳元正。 或是疑虑,或是期待。 五雷仙宗已经许久岁月未曾出过一位贤人了,更何况这位贤人有着丹宴闻法七友的美誉,还曾历劫而过,做得一桩桩大好事情。 他们都想亲眼看一看这位声名煊赫的道子。 起初。 只是一十八枚玉脂雷符。 只是一面元雷裹风幡。 只是二百四十道神雷,半数太阴,半数太阳。 雷幡居于天元,余者雷符与神雷当头罩下,一十八枚玉脂雷符为骨,二百四十道阴阳神雷为面,少年浑似打了一雷伞。 但见有妖猿近身,那一道道雷神便劈头盖脸一般的砸下。 或者命丧当场,或者不堪受累而逃。 初时,见得这般场面,五雷仙宗诸修之中,只有少数些许人点了点头。 少年使得手段不见甚么精巧。 倒是那玉脂雷符中灵光闪逝,衍化出二百四十道神雷的手段尚算玄妙。 隐约还能看出些《阴阳元幽本经雷符》的痕迹来,但是根源上,已经变成了某种十分教人陌生的雷符法门。 正是柳元正昔日所通悟的《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 可是渐渐地,所有人看向柳元正的眼神都变了。 十余息,百余息…… 雷伞还是那柄雷伞。 二百四十道阴阳神雷,不论到底砸出去多少道,顷刻间灵光兜转,便会再度显化,补齐空缺之处。 再看柳元正,仍旧拄着那雷幡,呼吸间,气息悠长。 不去说雷法修士出手本就以雷霆霹雳之迅疾见长。 只说从出手开始,柳元正身周如雨一般倾泻开来的神雷,其所需耗费的法力,几乎教结丹境界巅峰修士都心中一凛。 再回想到少年此时真正的修为境界,看着他仍旧游刃有余的神态。 况且这是两界山前,四周杀气弥漫,本就难以及时炼化元气,补充法力。 一时间,不是有修士对视,无声息间交流着什么。 此刻哪怕只是见得冰山一角,已然窥见这道子首席的高明。 于无声处听惊雷,便是这般了。 …… 如是,转眼间便是数日光景。 柳元正神情稍见疲惫,行走在两界山前,双眸却愈显明亮。 宝剑锋从磨砺出。 历经杀伐,少年的身上隐约可见些许锐利之气。 行走间,柳元正恍若偶然间一般,与玄海老道错身而过。 而在袖袍中,柳元正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拢住了一枚储物袋。 他心中自然清楚,这是近日里,宗门修士斩杀妖猿之后所积攒下的妖修骸骨。 只是将手搭在储物袋的扎口上,柳元正已然能够隐约感受到那磅礴的气血之力在其中涌动。 翻手间,那储物袋已然消失在少年掌心中。 些许微弱的元磁之力涌动,却尽数被少年身周雷法气息掩盖了下去。 只是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已经将储物袋中磅礴的气血之力,镇压在了《渡生山河图》的山河世界之中。 滔滔血气冲霄而起,随即便见,宝图世界之中,元磁神光兜转,三光神水环绕,顷刻将之拘禁在方寸囹圄之间。 下一息,柳元正雄浑的法力探入宝图世界之中。 随即,一道道落水声响起。 却是那一具具或是完整或是残缺的妖猿骸骨,此刻尽数坠入那三光神水汇聚而成的长河之中。 河水滔滔。 只是眨眼间,销骨蚀肉。 长河像是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而后,一团团猩红的血水从三光长河之中渗出。 三光神水无物不容。 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的变化。 任是仙乡诸圣在此,怕是也难瞧出这些血水原本的外相来。 紧接着,宝图世界中,一团虚实相间的三昧真火陡然显化。 而后,这一团团血水便飞入法焰之中,随着法焰的淬炼,愈显粘稠。 …… 两界山前。 伴随着宝图世界中的变化。 柳元正的神情罕有的露出了些迟疑来。 “我若要炼煞,到底该如何去炼,才能教日后应得后手?是左道炼法?魔门炼法?玄门炼法?这其中,又有许多细微之处,值得磋磨……” 不多时。 少年脸上的犹疑消失不见,似是已经想明白定计。 于是,又见少年身周法力的微弱波动。 宝图世界中。 一道道法印似是从天而降,而后没入那愈显粘稠的血水之中,化作点滴灵韵,而后氤氲散开。 …… 修罗场上方,半悬空处,心鹤真人神情一顿。 闪念之间,清瘦真人偏过头,遥遥望向柳元正站立的方向。 到底是一宗老祖,驻世真人! 若是远些,尚还在两可之间,然则此等近的距离,柳元正到底是小觑了玄门真人的能耐。 心鹤真人一挑眉头。 “这是……血元灵煞?” 电光石火之间,万千念头齐齐涌现,而后心鹤真人神情悚然一惊! 他环视整个两界山前的血腥战场,又望了望东土的方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而后,心鹤真人无形间气息却是一变,隐约笼罩住了半悬空,使柳元正最后那极其微弱的气息变化也彻底的遮掩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雷法生灭(上) 诸禅宗入场了。 紧接着,没过几日,太华仙宗的寻常弟子也入场了。 只是那打着一柄雷伞行走在其间的柳元正,仍旧是这片修罗场中,无法忽视的人物。 而同样的,柳元正也十分敏锐的察觉到,至少有半数的太华仙宗修士不知去向,并不曾闯入厮杀场中来。 些许端倪,尽数被少年记在心中,包括游走在嶙峋山岩之间,与诸修道左相逢之后,他们神情上、动作上的些许变化,都被少年记在心中。 似是受到了修罗场的影响。 长久地,少年的神情也变得寡淡严肃,他时常抿着薄薄的嘴唇,冷眼环顾四方,却少有开口说些什么。 只是在所有人都无法探寻到的《渡生山河图》图中世界中,愈来愈多的妖猿骸骨,在三光神水的销蚀下化作纯粹的血水,又被少年以三昧真火和诸般法印,炼化成玄门血元灵煞。 血元灵煞不断地累积。 不去说愈发磅礴的元气动荡,只是那愈显凛冽的煞气弥散与聚合之间,都教柳元正稍有些心惊肉跳。 合百余位雷修之力,在妖猿一族死命冲阵的情况下全力出手。 镇压在《渡生山河图》之中的血元灵煞之浑厚,几乎教人无法想象。 少年时常觉得,自己拢在袖袍之中的,并不是一卷宝图,而是一道即将爆裂开来的混沌神雷。 若是一个不慎,这宝图无法将血元灵煞镇压,如是血煞在闪念间迸溅开来,只怕却要反过来销蚀骨肉,至少少年身周的诸位修士,怕是讨不得好。 不是被血煞之炁冲伤道躯,便是使之污秽神魂,一桩桩具是伤及根基的事情。 至于位居天元之位的柳元正,怕是要更糟一些。 血元灵煞冲刷之下,便是顷刻间同化成血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思量至此,少年更是小心翼翼,将大半的心神全数放在了观照袖袍中的《渡生山河图》上面。 故而,少年愈是神情紧绷,愈是显得神情严肃。 这一日。 远远地,迷蒙黑烟之中,十余位妖修化成人形,未曾冲杀向修罗场中,反而负手而立,遥遥地似是在观望些什么。 有着煞炁和迷蒙黑烟的遮掩,便是如心鹤真人,都未曾察觉到远处这些妖修的探寻。 仔细看去时,连昔日里曾经闯入过中土的九尾玄狐也在。 只是依着今日这诸妖的站位来看,真正紧要的,恐怕还算是正中的魁梧少年。 无需去看这妖修现出原形来,只是那张雷公嘴,便将这少年的本相展露无疑——猿族妖修! 但见这妖猿虽凝炼了人形,可神态举止,仍是兽性。 眼珠滴溜溜地四处乱看着。 一旁里,众人也嘁嘁喳喳的开口说着些甚么。 “这便是要开第二场劫运了?” “哈!前几日,连那地仙都亲临了,岂会有假?” “那咱们何时入场?我也去打杀一两个有名声的,耍一耍威风,才显得痛快!” “生死无眼!这又不是你我在族中撒野,事关劫运,你我来前,族中该嘱托过才是,若是心里还没点轻重,不妨去问一问青丘一族的玄狐姐姐,她可是见过那第一场劫运的,也让她与你分说一二,免得后边依旧犯蠢,丢脸无妨,就怕连累了我等性命!” 这话说及了那九尾玄狐。 狐妖闻言只是笑笑。 “无妨,劫运如何,这是族中长辈与灵山中的大修行该去思虑的事情,咱们依着长辈的命令行事便是,今日可是有甚么差事来着?” 听得狐妖问询,旁地里,又有人应道。 “只吩咐了两件差事,一是认一认两界山前的修士,观瞧得他们手段,回去各自禀报了;二是出手试一试那五雷仙宗道子的斤两,这几日里,折在五雷仙宗修士手里的性命不少,若是这人手段稀松,便直接拿了他性命去,也壮一壮咱们声势!” 话音落时,那九尾玄狐神情忽的一怔,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偏过头去,隔着黑烟与煞炁,远远地看向柳元正这里。 昔年间,两人到底也是在玉都院中打过交道的。 谁曾想,昔日里曾经生死相向过的一人一妖,今日里,竟也能在此地再相遇。 玄狐不说话,侧旁里,诸妖修仍旧嘁嘁喳喳的说个不停。 “那谁出手,去取了这雷修性命来?” “说是那修士只结丹境界的修为,只是一身雷法却雄浑许多……” 听得此言,不少人只是轻蔑一笑,却没说什么。 显然他们的修为境界已然超越了结丹期许多。 这一场注定没有了他们什么事情。 倒是有人听得此言,目光一转,看向那魁梧少年。 “说来正巧,小兄弟不就是结丹境界巅峰么?你猿族冲阵数日了,说来如今两界山前,正是你们族的主场。” 说话间,众人的目光偏转,连九尾玄狐都意味深长的望向那魁梧少年。 妖猿少年只是咧了咧雷公嘴,呲着尖牙,狰狞一笑。 “既然如此,今日便教我出得这风头了?” 只是一句话,这妖猿却杵在原地,动也未动。 然而话音落时,一旁有人却变了脸色,正是先前说话时,扬言要杀人耍威风的! 那人一急,刚要张嘴,便显出凶相来,一道“王”字斑纹显在他的眉心中央。 “嘿!分明是你我齐至此地,怎的便要你来出这场风头!我不干!且在旁看着,耶耶来拧下这道人的头,今晚用它饮酒!” 说话间,这虎妖已经急急地走了几步,同样显出结丹巅峰的凛冽气息来。 似是唯恐有人阻拦一样。 话音落时,这虎妖已然腾起黑烟,化作一道流光,便陡然疾驰而去,落入那修罗场中。 原地里,诸修神情玩味,连妖猿少年都抱着胳膊,冷笑的看着那虎妖的背影。 修罗场中,柳元正陡然一惊,无端的,浑身汗毛耸立。 到底大半的心神都缠绕在了宝图中去,一时间少年害了惊恐,下意识的出手时,已然失了些分寸。 怒雷之音陡然间炸响! 紧接着的,便是少年的道法雷音! “始——!盛——!衰——!” “两相生灭——!” “死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雷法生灭(下) 道法雷音炸响在半悬空。 柳元正踏罡步斗,凛冽狂风之中,少年碧蓝道袍的衣角随风飘扬。 幡旗猎猎。 银白色的雷光兜转之间,顷刻化出阴阳二色来,陡然间弥漫向少年天顶悬浮的一十八面玉脂雷符。 唰——!唰——!唰——! 破空声交替响起。 雷符兜转,上一刻看去还是一十八面,等再抬眼看去时,已然有了重叠的残影。 只呼吸间。 那玉脂雷符似是映出了二百四十道虚实相间的影子。 斑斓灵光乍现。 隐约之间,似乎能够瞧见玉符之中有古篆纹路一闪而逝。 三目玄首鸟篆。 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 道与法的气息在少年的身上交织、交融。 直至此时,那一声声道法雷音才从天穹涤荡回来,仿若是响彻在渺远的天际一般。 “始——!盛——!衰——!” “两相生灭——!” “死来——!” 这《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本就是昔日柳元正参悟《三阳龙华锁天阵》而来,说是两相生灭,实则以始盛衰之道,衔接阴阳龙形,以全雷霆寂灭之法。 最后一步落下。 少年天顶,二百四十道玉符虚影勾连到了一处去,二百四十道阴阳神雷更是随玉符而动,首尾交织,雷光迸溅,闪念之间,竟在少年顶上三寸,化出银灰色的雷霆龙相! 一时间,那煌煌之音,竟不知是雷霆怒吼,还是神龙吟啸。 恰是此刻。 那黑烟兜转,裹着一股邪风妖气,正席卷到了少年面前。 虎啸龙吟。 狂风席卷之间,显出那虎妖身形来。 前一刻,分明还有些人影,随着那猩红眼眸瞪得溜圆,下一刻,便是一斑斓金虎,人立而起,一边张开血盆大口,似是要咬向少年脖颈,另一边飞扑而来,前肢拍向少年心口。 遭得了哪一下,恐怕都要害了性命去。 电光石火之间,原地里柳元正神情却不曾变化,只是一步迈出,不曾退,只是闪去侧旁,与此同时,双手虚抱,似是推动着甚么,要往金虎这边席卷而来。 龙吟之声陡然猛烈起来。 但见那银灰色雷霆龙相从少年天顶腾起。 分明是至刚至阳的雷法,此时间随着龙相一动,竟显出了几分阴柔缠绵的意境。 与此同时,那金虎似是方才恍惚回过神来,听得了少年那句“死来”的怒吼。 紧接着,便是无边雷霆炸响在耳边。 首尾相衔的雷霆龙相将斑斓金虎的身形拘禁。 眼见得此,柳元正摇晃着幡旗,往虎妖这里一掀。 刺眼的雷霆化作汪洋大海一般,将斑斓金虎整个淹没在其中。 便是四下里离得相近的修士与妖修,也都齐齐脸色一变,赶忙避开了雷海的肆虐。 唯有五雷仙宗的修士,在这一刻才清楚的感受到,那肆虐的雷海之中,不仅仅是纯粹法力的蔓延,更蕴含着道与法的玄奇高邈之气息。 《天心玄冥咒》 少年昔年所悟雷海杀伐之术,如今也显露出了些许峥嵘。 如是,数息之后。 那交替咆哮的雷霆声音,方才逐渐消弭。 风平浪静。 原地里,嶙峋怪石被雷劈的粉碎,煞白的齑粉之中,似乎隐约还能看到些许的殷红。 紧接着,漫漫尘沙之中,一十八道阴阳二色雷符飞出,雷光闪烁,裹着一枚鎏金色泽的妖丹元珠,以及一团乌红色的血元。 至于虎妖的骸骨,抵住了那雷霆龙相,却没能抵住柳元正近乎全力出手的《天心玄冥咒》,只能在雷海的洗练之中,完整地褪去了外相,化作一团血元。 隐约之间,似乎能够听到阵阵猛虎咆哮之音从妖丹元珠之中传出。 那是斑斓金虎的残魂,如今能够听得魂音如此声势,想来这残魂也颇为坚韧。 凝视着妖丹元珠和血元,柳元正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挑,翻手间,便将两者齐齐收入了乾坤袋中。 他似乎仍旧存着几分被惊扰之后的心有余悸。 又似乎顷刻之间斩杀结丹巅峰的妖修本就不是什么足以称道的事情。 少年只是神情平静,甚至有些失神的半低着头。 手中幡旗摇晃,再度将那玉符和神雷悬在天顶上,少年便要缓缓地踱步,依着先前的数路继续行走。 这般,反而教诸修都不大好意思再惊诧的望着柳元正。 只是眼见得,少年缓缓地走了两步之后,却又再度停下了身形。 一时间,诸修复又望向少年这里。 少年似是想起了什么苦恼的事情,低头看了眼斑驳碎石中的血迹,隐约仍旧能够看出那焦黑的毛发。 他忽的轻声开口。 声音近乎低吟,却被众人都听到了耳中去。 “可惜了,顶好的一块皮子……” 虎皮本就罕见,斑斓金虎更是其中少有,金底棕纹,尤显得华贵。 若是能做的一件大氅,想来该是十分惬意的事情。 一念至此,柳元正忽的抬头,望向远处那厚重的黑烟。 妖气沸腾。 少年似乎能够透过这厚重的黑雾,真切的瞧见隐匿在其中的诸妖身形一般。 只是落在众人眼中,少年说得了这么一句,又看向虎妖来时的方向,分明是杀心未止。 再看那黑烟之中。 原本神情不一的诸妖也都齐齐僵了脸色。 任谁都未曾想到,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交手,迎接虎妖的却是这般。 也是一族里的天骄妖孽,未来极可能称尊做祖的根苗,可还未彻底成长起来,便迎来了悲凉落幕。 死在此地,再也没了风光,没了威风,没了煊赫。 尤其是那身形魁梧的妖猿少年,此时间更是汗出如浆。 若非是一念之差,引得了虎妖先行出手,此刻死在柳元正手中的,恐怕便是这妖猿了。 “这穿碧蓝袍子的道人雷法端是厉害,同境界怕少有是他对手的,若想要杀他,怕还要思量……” “怎么杀?越境界出手?驻世真人和地仙都盯着呢!” “那便……再思量思量……” 远远地两界山巅。 嘉业地仙遥望着少年拄着幡旗的背影。 “此子大才,恨不能生在吾宗!” 话音落时,地仙身侧,正瑜道子神情黯淡的低了低头,恍惚之间,似是想到了甚么。 而嘉业地仙越过修罗场,竟远远地与柳元正一同,遥望向那黑烟深处。 “妖猿冲阵,死活不退,本就是怪异事情,且盯好,待那妖猿一族的老祖现身,便是我全力出手之时!” 一旁,另一位地仙轻轻开口问道。 “师尊要斩老猿?” “不!为师出手,便要直指要害!” 第一百七十九章 老猿 转眼间,数日光景兜转而过。 自那日里柳元正杀虎妖之后,那层叠黑烟之中,再也没有看到诸妖的身影。 他们仿佛是被少年的凌厉手段震慑住了。 又似是如同那日黑烟之中诸妖所说,真的有些进退踌躇。 总之,两界山前,再度恢复了往日里的景象。 没有什么新奇的变化,只有无穷无尽的厮杀,殷红是这片修罗场中永恒的底色。 而伴随着愈发惨烈的厮杀,两界山前,那弥漫开来的血煞之气几乎使得空气都变得黏稠,刺鼻的铁锈气息之下,隐约间还有一股难言的腥臭。 此时间,少年已经能够很明晰的探寻到这场血祭的进程。 甚至偶然间,柳元正已经可以透过拘谨丝丝缕缕的血煞之气,感应到这缕气机所勾连的极渺远之地,那愈显磅礴的可怖气息。 只是远远地透过血煞之气感应着,都教柳元正有些呼吸不畅的感觉。 仿佛在面对巍峨高山,在面对无量大海! 纵观往昔,也唯有在面对元道老真人的时候,些许气机的感应,会带给少年同样的感受。 深不可测! 仿佛已经超脱了这尘世天地的藩篱。 似乎只需要一个念头,便可以接引来斑斓霞光,然后飞升仙乡而去。 “血祭要开始了……” 少年无声感叹,继而紧紧的攥住了袖袍中的《渡生山河图》。 哪怕不用神念探入宝图世界中去,只是这样握着卷轴,柳元正已然能够感应到血元灵煞的磅礴气机。 一股与血祭煞气似是而非的气息。 同源而出,却在不同的凝炼法门下,变化成了迥然不同的力量。 柳元正低着头,轻轻的晃动着手中的雷幡,在法力波动的遮掩下,少年的神念探入到了《渡生山河图》。 隐约间,他的嘴角似乎有些微微的勾起。 “以有心算无心,以玄法演妖神……便是地仙亲临,他老人家搭起的台子上面,这一番也需得是我来唱回主角儿!” 随着心念变化,少年无端的升起豪气来。 紧接着,柳元正折转过身影来,看似是无意间的走动,却隐约走向了修罗场的中央天元而去。 无声息间,少年又与玄海老道错身而过。 等两人走远之后,玄海老道这才将手伸出袖袍来,捏住一枚玉简。 绕是心中已然有所预想。 可当玄海老道的神念探入了玉简之中,将少年留下的讯息一一读罢之后,老道仍是异常震惊的脚步一顿。 他整个人的身形都变得僵直起来。 下意识的,他仿佛是想要回过头去看柳元正,而后紧接着,玄海老道赶忙将头低了下去,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足尖,臂膀却扔抖得像是筛糠。 如是良久,玄海老道这才像是缓了过来,整个人松弛了下去,缓缓踱步走到不远处,这才回头像是偶然与柳元正对视,然后只是点了点头,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些什么。 …… 转眼,又是数日。 于是洞彻了血煞真相的缘故。 行走在两界山前,柳元正愈发觉得心惊肉跳,仿佛有某种危机感正在缓缓逼近。 抬头远远地看去。 血煞像是和黑烟混杂到了一处。 乌红色中翻滚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不只是柳元正这里,连带着齐云仙派老真人也时常眺望向黑烟的深处。 这一日,正午。 正是气血最为沸腾鼎盛的时刻。 心鹤真人猛地起身。 蹈空步虚之间,真人只两三步,便站在了修罗场的最前端。 挥手间,一片云雾被真人捏在手掌中。 一切引而不发,可仔细看去时,那丝缕的云气,分明是一枚又一枚细密的云篆紧紧的勾连在了一起。 老真人鹰隼般的眼眸盯向了黑烟深处。 隐约之间,已然能够看到一个透着殷红血光的轮廓呈现在其中。 血光忽明忽暗。 明灭之间,仿佛是那轮廓中的人在呼吸,心脏在搏动。 然而就在心鹤真人望过来的下一刻,那殷红的血光陡然间暴涨起来。 血光中,那轮廓中的身形猛然间暴涨起来。 这下不用施展瞳术,老猿的魁梧身影就已经真切的被所有人都瞧见了。 一呼一吸都仿佛是在鲸吞一般。 灯笼一样的猩红眼眸望向两界山前。 不知何时,嘉业地仙已经站在了心鹤真人的身旁。 脑后镜轮高悬,有玉色神辉洒落,无形中,却将老猿的磅礴气势阻隔在外。 远远地,老猿呲了呲牙,面容狰狞,却没有说些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 忽然,东土灵山的方向,一道鎏金佛光浮现。 人影还未显化,欢喜古佛的笑声已经远远地传来。 笑声落下时,佛光中便也显化出了古佛的身影。 但见他一手托着佛国,一手捏起莲花法印,脸上笑容更显慈悲。 眼看得古佛开口,似是要说些什么,可没等出声,便见心鹤真人当先冷笑了一声。 “怎的?佛门东传,如今也开始当得佛门的家了?” 听得这等近乎挑唆之语,欢喜古佛脸上的笑容却始终不变。 “天可怜见,贫僧怎敢作此妄想!只是心猿意马具是佛性,故而有贫僧斗胆现身,权当护法。” 古佛说话时,便连老猿也是偏过头来,冷冷地凝视着他,却仍旧一言不发。 短暂的沉默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酝酿着,即将爆发。 心鹤真人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他欲言又止,转头看向身侧的嘉业地仙。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嘉业地仙的眼眸再度落到了古佛掌心托起的金莲佛国上面。 他眼神中的贪婪欲念几乎毫无掩饰。 一时间,欢喜古佛笑的更为开怀。 “地仙,贫僧早就说了,咱们之间已经结下因果了!” 这一言将嘉业地仙惊醒了过来。 地仙抬头望了眼古佛。 他的目光从没有这样的冰冷过。 贪婪欲念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杀机。 镜轮中,那天地灵根绽放起无量明光。 “因果?便是因为你们太过于讲求因果,才有佛门衰颓至此!等分出了胜负,等分出了生死。你死我活,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因果!” 听得地仙此言,古佛无动于衷,反而偏过头来看了眼老猿。 “施主,你我之间,亦有因果矣!” 话音落时,老猿脸色一黑,说不出的难看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佛性(新年快乐!) 眼见得,嘉业地仙这里气性凛冽,满蕴的杀机已然毫不遮掩,毫不收敛。 正是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 侧旁里,心鹤真人似是一无所知,毫无察觉一般,缓缓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下,清瘦的驻世真人仿佛立在了天地的中央。 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连嘉业地仙那镜轮中天地灵根绽放开来的明光,都被心鹤真人镇压下了三分一样。 真人苍老的眼眸望了一眼欢喜古佛,他没有说什么,最后,只是偏过头,视线落在那老猿的身上。 等真人开口时,说话竟像是甚么故交老友一般。 “今日里都在说因果,老猿,你选在这样的日子去证道,哪怕只在老夫的眼中,几乎便可看到数之不尽的因果化作锁链,将你紧紧地捆绑在尘世间,故而哪怕你引动了两界山前数不清的煞气来进行血祭,老道我也未曾阻拦过你,只因为这已是你必输的局面,风云际会,老猿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听得心鹤真人这般说法,自现身之后,那血气冲霄的老猿方才收了狰狞的脸色,再开口时,吐出人声来不说,更显得那声音沧桑平和。 “何苦来哉……两界山前,如你所说,这般风云际会,问这个……还有用么?” 随着一声嗤笑,老猿半低下头,看着两界山前的遍地殷红,观瞧着丝丝缕缕弥漫过来的血煞之炁。 “横竖都是你死我活,这一番不论是结局如何,成就了谁的愿景,耶耶无非是两个下场,若是证道功成,也教我族多一妖神!若是证道失败,到底是咱拿命帮了佛门的场子,欠下的情,来日总得还到吾族身上去!左右……舍下这些条性命,给吾族留个念想,值了!” 话音落时,老猿气势一时间大盛,那血光更是狰狞,气机肆虐,似是要化作无量血海,倒冲两界山! 半悬空处,心鹤真人这才折转过头来,看向欢喜古佛。 老猿话中已经说的十分明白,今日做得诸般,具是为了佛门的谋划。 这一局的正主,便是东土灵山佛门。 与此同时,欢喜古佛神情肃穆起来,双手合十,面向老猿,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已有所言,心猿意马具是佛性根苗,这一番风云际会,未死至灵山最后一人,断不牵连伤害妖族哪怕是一条性命!” 古佛说的声色俱厉,反而是老猿立在那里,似是无动于衷。 他咧了咧嘴,丑陋的脸庞愈显狰狞。 “反正该出的力气已经出了,是死是活,你说的算。” 说不出的云淡风轻,这一刻,那老猿似乎比古佛更具佛性。 原地里,心鹤真人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又折转过身来,往后退了两步,显出了嘉业地仙来。 而后,真人欠了欠身子,没等地仙有甚么反应,便顷刻立身而言。 “前辈,此番既然是佛门谋划,合该算在劫运里,不干两界山防务甚么事情了,晚辈一时失礼,可坐镇两界山责任重大,贫道需为玄门诸宗负责,不得不问个清楚。” 经了心鹤真人这般打岔,原地里,嘉业地仙的火气渐渐地消了下去。 可是任谁此刻都已经察觉到了不妥。 那般的贪婪杀机,教人心悸之余,更是惶恐,如今的嘉业地仙,哪里还有些逍遥有道仙人的风采。 人群中,柳元正更是紧紧地皱起眉头来。 嘉业地仙的杀机已然无端动荡两次了,虽说都被压了下来,可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可一可二再可三的道理。 地仙杀意深重,这一番都需心鹤真人强行打岔来压制,下一次发作,恐怕便是真个要宣泄出来。 会是什么时候?在怎样的时机中? 少年沉吟着,半悬空,嘉业地仙却只是牵强的笑了笑。 他没有说什么,没有辩驳,更没有责备,似是已经失了寒暄的兴致,只是轻轻地朝心鹤真人点了点头,便再度和欢喜古佛对上了目光。 四目相对,嘉业地仙似是有些羞于启齿。 最后,他还是开口,几乎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了一句话。 “这一场,什么个说法?” 话音未落,便见欢喜古佛再度咧嘴笑了起来。 他并没有直接开口,反而先是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这一场,地仙说了不算,老衲说了也不算,施主是飞升到仙乡的人了,老衲也是寂灭过一次的古修世,这尘世的风云变化,还是要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来决定罢!” 话音落时,欢喜古佛在原地里侧过了身子来。 绛红袈裟随风飘荡。 远远地,又是一道鎏金佛霞席卷而来。 明光之中,诸修都看到了那蹈空步虚缓步走来的少年佛子。 伴随着少年佛子的脚步,漫天梵音作唱,落英缤纷,间合虚实之间光影缭乱之变化。 分明只是一道清瘦的少年神情,可是在众人的眼中,这道纤瘦的身影却像是背负了整座山岳一般。 人群中,柳元正罕有的微微眯起了双眼。 阴阳雷光在烟波中流转。 柳元正像是真的看到了那巍峨高山浮现在少年佛子的身后。 这便是灵山么? 没有人能回答柳元正心中的疑惑,所有人都望着佛子的身影,各自陷入了复杂的感怀与沉默当中去了。 下一瞬。 少年佛子的身影便站在了欢喜古佛的身前。 异象缓缓消散。 少年单手竖在胸前,眉心一抹绛红神霞流转而过。 只是一眼,便似教人体悟了岁月流逝。 嘉业地仙的目光,便也随之落到了少年佛子的身上。 佛子笑的洒脱,再开口时,却教众人心中惊诧。 “在场列位皆是前辈,许多话本来轮不到小僧来说的,况且谈何佛法东传,不过是脸上贴金,给自己遮羞的话,大雷音寺一脉传到小僧手里的时候,已是衰颓,强弓弩末而已,若非有古佛前辈自寂灭中复苏,佛门一脉几如丧家之犬,在不在人世都说不定…… 如今天上地仙要拿小僧作渡世之筏,反倒是抬举小僧了,既然如此,那有些话反而是小僧不得不说了,施主,你我两脉,今日两界山前,赌一赌命罢!”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人间须弥山 “赌命?” 嘉业地仙轻声地重复着,似乎有些无法理解。 另一边,少年佛子的脸上,笑容更盛。 “正是,赌一赌命!搭上你我的性命,搭上灵山一脉佛门的法统传承!搭上足以兴衰一宗的磅礴气运!” 少年佛子的声音清朗,仿佛在说甚么无关紧要的话。 可偏生,这些话落在了嘉业地仙的耳中之后,仿佛引动了甚么欲念一样。 不止是嘉业地仙,整个太华仙宗诸修全是相似的神情。 他们仿佛预见到了灵山佛门一脉传承断绝于世,少年佛子和欢喜古佛寂灭在眼前,而后太华仙宗得享无上气运,执中土玄门之牛耳! 一念至此,遂由得诸修心中火热。 连旁人听得此话,都难免动容。 嘉业地仙似是意动,可紧接着,他面露迟疑,整个人神情阴郁下来。 “当真如此言?” 少年佛子笑的洒脱,只是不厌其烦的解释着。 “前辈,灵山佛门已是穷途末路,死在今日还是死在明日,于小僧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区别,若能借此赌一赌活路,又有何不敢?” 少年佛子说话间,分明还是严寒时节,却似是有春风拂面一般,教闻者皆感清爽。 翻过头再去看嘉业地仙的时候。 没由来的,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却觉得有些甚么陈腐朽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些早先被所有人忽略过去的细节也一一浮现在众人的脑海之中。 嘉业地仙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心头被放大开来,尤其是面对欢喜古佛时,接连两次的失态,那贪婪的眼神,愈发教人生厌。 分明是一位玄门的有道仙人,如今却悄无声息地,成为了诸修厌恶的存在。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抖落了尘世天地间的帷幕,颠倒了黑白颜色。 人群之中,唯有柳元正深深地将头低下,不敢教人瞧见自己双眸之中的潜藏的惊诧。 或许这两界山前,再也找不出第二位灵台中有一部仙书护持神魂清明的修士了。 于是,便也找不出第二位未曾受到七情魅惑的寻常修士了。 除去柳元正,此地或许唯有心鹤真人与丧魂老祖等几位站在尘世巅峰的修士,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 但最为诡谲的地方便也在这里。 即便是强如驻世真人,也只能做到不受影响,却不能轻易的感应到这种七情魅惑的真切存在。 若非是有一股力量被灵台中的《玄霄秘策》强行镇压驱散,便是柳元正也难以真切的将之感应。 鬼魅一样的手段! 半悬空处。 嘉业地仙冷冷地点了点头。 “善!既是这般,又该是怎么个做法?” 这一刻的地仙自信极了。 或者说,他对他地仙境界的修为,自信极了。 仿佛已经真的将佛门逼到了穷途末路,做成了古玄门时修士都未竟的伟业! 呼吸间,嘉业地仙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抖,都在随着升华! 似乎和少年佛子多说几句话,都是对他的施舍一样。 原地里,少年佛子仍是笑的和煦,只是他身后那巍峨山岳的身影愈发凝实,每当有人望去的时候,总是要将目光落到山岳上面去,长久的难以挪开目光。 “那么这第一场,就赌大雷音寺的传承!这些传承,一份一份地来赌!人死经灭,莫不如是!” 说话间,少年佛子忽的转过身去,似是伸出手来,轻轻地牵动着身后间合虚实的巍峨山岳虚影。 流光变幻,下一瞬,似是有一道修长的身影,凝实在了少年佛子的身后。 而后,少年佛子方才折转过身来,继续朗声开口道。 “昔年佛门鼎盛时,大雷音寺亦是诸佛门祖庭!天下佛法尽出于其中,故而大雷音寺山门,更有人间须弥山之说……当然如今不比从前,可小僧这些年里,也收了不少的弟子,将寺中尚存的佛经,能传的便都尽数传下了。” 说到这里,少年佛子将那道凝实在他身后的修长身影推了出来。 “这孩子叫一良,昔年小僧传了他《金阳伏魔明光佛经》,这是古玄门时明光佛宗的传承了,可惜这一宗已经断了香火,不再人世间。” 说话间,两界山前,人群之中,明光禅宗的修士全数脸色阴翳了起来。 昔年诸佛门化禅宗本就不是秘密。 明光禅宗的前身,正是古玄门时明光佛宗! 少年佛子这番话,几乎和指桑骂槐没有区别。 似是瞧见了明光禅宗修士的怒视,一良和尚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抬了抬手,掌心显化出一缕金阳佛焰来。 这般举措,几乎胜过了千言万语。 少年佛子轻轻地拍了拍一良和尚的肩膀。 “我这弟子便来坐镇第一场,明光佛宗的传承经文,小僧也教他带在身上了,人死经灭,小僧可宣大道誓言,诸位若要来赌,还需拿出抵得上的东西,最后再添一句,我这弟子已是元婴巅峰境界修为。” 说罢,少年佛子不再言语,反而是一良和尚缓走三步,立在前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间,多一分一秒都是漫长的煎熬。 漫长的沉默。 终于,人群之中,一位明光禅宗的老禅师生硬的开口道。 “这一局,吾明光禅宗应下了!” 说话间,昔日曾经与柳元正有过一面之缘的玉树禅师缓步走出,站在人前。 这天底下,面对此间阵仗,谁都可以退缩,唯独明光禅宗必须挺身而出,而且一定要赢,还需得赢得漂亮! 但凡这里输了一局,传到整个中土,便是动摇门派根基的生死大事! 少年佛子行得便是诛心之法门! 明光佛宗四个字,几乎便直直地戳在了禅宗修士的肺管子上。 诸禅修呼吸一滞。 便是其余禅宗修士也几乎预想到了,这一场之后,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半悬空处,少年佛子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 “也好,悠悠万古岁月过去,未料想,断绝佛门经义的,不是玄门,而是禅宗……你且说来,拿甚么赌这佛经!” 第一百八十二章 焚书灭经(上) 少年佛子只是一句话,眼见得,那老禅师冷汗便流了下来。 人群之中,柳元正听得此言,亦是暗暗咋舌。 这是教人进退失据的问法。 摆在禅修面前的是昔年明光佛宗的传承,若果真切说来,还是明光禅宗根本道法的源头。 从古玄门至今,太多的事情已经没法回过头去一一翻看。 没人去提,那些烂账便也淹没在岁月的故纸堆当中去了,可一旦有人用心去翻看,天知道,那些字里行间中,潜藏着怎样的腌臜,教人无法直视。 古玄门时,是他们叛道逃禅,才有的明光佛宗。 昔年里,又是他们叛佛归道,才有了今日的明光禅宗。 这是一群立身难正的人。 如今面对昔年的道统传承,又有人来问,要拿甚么,去赌明光佛宗的经文。 心底里下意识的有一道声音传来,能赌这部佛经的,大概只有《金阳回天明光禅经》。 可这话又如何能说得出口呢! 拿本宗根本传承去赌,不论输赢,都是欺师灭祖的大罪! 再看此番,去赌古玄门时的根本佛经,不论输赢,亦是在欺师灭祖! 果是进退失据! 教人两难的诛心法门! 一时间,老禅师讷讷不言。 正此时,中土西方,一道斑斓镜光撕裂虚空,遥遥地照向两界山前。 禅宗离世至今,尚无觉仙飞升,便是驻世真人都是少有。 此时间,便瞧见了明光禅宗掌教的勉强来。 催动着那道镜光洒向两界山前,落到修罗场中的时候,便只剩了一道朦胧虚幻的身影轮廓。 光怪陆离的朦胧影像之中,传来明光禅宗掌教缥缈失真的声音。 “准,以吾宗《金阳回天明光禅经》来赌一赌逃禅孽法!” 掌教禅师说的声色俱厉。 他远比门中诸修想的还要多很多,但是许多事情在他的面前,却也简单了很多。 便如眼前这番事情,他心中清楚地很,此时的一举一动,关乎的不止是宗门一两人的荣辱,而是明光禅宗的根基! 他们昔年既然归了玄门,许多事情,便要做得彻底一些。 比如在断绝佛经传承这件事情上。 他们要比玄门修士表现得更狠才行! 话音落时,这道镜光缓缓地消散。 原地里,那老禅师却舒展开了眉眼。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玉树禅师的肩膀。 “掌教有言,以禅经赌佛经。” 半悬空处,少年佛子轻轻颔首。 “也好。” 话音落时,玉树禅师已经脚踏灵光,裹着身形,飞至了半悬空,一良和尚的面前。 两人相向而立。 一时间,四下里愈发寂静。 便是柳元正也敛尽心神,全神贯注的等待着两人斗法的开始。 错过今日,大概这世上也少有如此景象了,两种同源而出的道与法,要在生死之中分出个高下来。 于是,便在诸修的注视下,几乎同一时间,玉树禅师与一良和尚齐齐张开了双臂。 轰——! 烈焰裹着神霞冲霄而起。 一边,是《金阳演玄炼煞阵》!宝镜在玉树禅师的掌心兜转,闪瞬间分化出万千道镜光,似流云一般裹住了禅师身形,紧接着,蔓延起间合虚实的烈焰来,陡然间火焰迸溅,朝着四下里蔓延开来。 另一边,是《金阳佛焰伏魔阵》!那金阳佛焰随即腾在一良和尚掌心,紧接着,火光轰然间化出佛霞,将他整个人一裹,明光肆虐的瞬间,佛焰火海腾起,似是要焚尽虚空! 人群之中,不少修为尚且孱弱,又或是瞳术仍旧修得不到家的人,已然难以再继续观瞧两人斗法的细节。 此刻柳元正的双眸之中,亦有阴阳二色流转,正是施展瞳术,以观瞧这番生死斗法。 外人看,不过是两片火海毫无道理的对撞。 如柳元正一般看去时,那一朵朵升腾起来的焰苗,都是一枚枚道法符篆的演化。 火海的对撞,是两人道与法,是两种同源而出的道法的碰撞! 没有退路,没有回头的可能! 势必要有一片火海寂灭,才算做是休止。 任何一门术法神通的强弱,此刻似乎都能够变成决定生死的那团火焰。 火海中央,那焰光的迸溅,落在柳元正的眼中,便是数之不尽的道法符篆的碰撞,进而那碰撞绽放开来的明光,几乎教柳元正的神魂深陷进去。 闪瞬间,便是百余息的光景过去。 无声息间的生死斗法,在柳元正的眼中,却要比世上任何精明的拳打脚踢还要精彩许多。 恍惚间,他稍稍回过神来。 半悬空处,却是胜负已分。 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了,佛门禅宗的传承都不曾断绝,这禅经的修法又是脱胎自佛经中,故而禅宗的修士,明白原本佛经中的关隘,而佛门的修士,却不知禅宗修士在改换经文的时候,都粉饰了些甚么。 以有心算无心之间,便已经料定了胜负和生死。 火海中央,一良和尚艰难的回过头去,定定的看着少年佛子。 随即,他双手合十,于金阳佛焰之中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师父,弟子去也!” 话音落时,他竟不再开口说些甚么,反而折转回身来,翻手间,托起一部经卷。 那鎏金佛卷历世而不朽,又岂是寻常灵焰可以焚毁的? 可偏生先前那大道誓言已经立下,如今随世感应,紧接着,众人便见那佛卷绽放开来明光,竟似是融化在了佛焰之中一般。 眨眼之间,明光消散。 原本一良和尚施展开来的佛焰火海也随之消弭。 原地里没有了佛卷的踪迹,也没了一良和尚的身影。 唯有一团齑粉,正在随风飘散,化作无物。 一时间,众人竟说不清楚,这齑粉到底是那佛卷,还是那一良和尚。 瞧见此景,便是玄门修士都心中暗叹,生出悲戚之感来。 欢喜古佛更是深深地低下头去。 他曾经经历过佛门最为鼎盛的时候,便是这一宗原本的金阳古佛与伏魔古佛,本也是欢喜古佛昔年相熟的好友。 如今莫说友人存身何处,连他们立下的法统传承,也已经是这般的下场。 少年佛子更是双手合十,遥遥朝着一良和尚原本立身的方向躬身一拜。 “金阳佛宗法统覆灭于今日。” 这道仍旧清朗的声音,便是金阳佛宗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余音。 此后,怕是再也难闻。 第一百八十三章 焚书灭经(中) 今日诸景,当真教人道一声奇哉怪也。 这胜了的反而如丧考妣,蔫蔫的像是亡了叔父妻妾,分明那暴涨的气运已然萦绕在每一位禅师的周身,连带着玉树禅师的修为气息都是一个猛然升腾,似是精气神一定,便可窥破玄关,重入化神道君境界。 昔日里江上拦路,若非是输了那么一场,玉树禅师早已入得这般境界,修成坦途。 此刻,他反而像是懵懂不察一般。 人群之中,诸禅师皆是神情肃穆,言语缄默。 再翻过头去看,半悬空处,少年佛子立在原地,虽说仍在感怀,却少有甚么悲戚。 一时间,竟是说不出的洒脱来。 短短片刻的沉寂。 少年佛子折转过身去。 他的身后,那巍峨山岳的虚影似乎有了些黯淡,仿佛受到了明光佛宗法统断绝的影响,动摇了灵山佛门的根基。 昔年因何而盛,如今便也要因何而衰。 等少年佛子再折转回身来的时候,他的面前,便又站了一位清瘦和尚。 一如方才一样,景觉佛子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清瘦和尚的肩膀。 “这孩子是我另外一位弟子,名唤一宣,昔年里,小僧曾经将《元灵渡心六合寻根存意佛经》传他,古时灵心佛宗,以此经为诸法之源,主持方丈一脉秘传!今日,便由这孩子,来做第二场。” 话音落时,两界山前,诸修下意识的偏头望去。 灵心禅宗诸修所立之地,却是一派死寂。 偶然间有气息波动,却也是诸位禅师私下里束法传音。 少顷,这才见灵心禅宗的慧源禅师缓步走出。 说来愈奇,众人相看去时,慧源禅师与一宣和尚,竟是一般无二的修为境界。 仿佛少年佛子养了这么一位徒弟,为得便是今日一样。 后面的事情,便少了赘言。 在柳元正的心中,这慧源禅师与一宣和尚的生死,恐怕还没有那斑斓流霞之中道法符篆的变化来得重要。 打到最后,就是打出了狗脑子,左右还是灵山和太华仙宗的局,值当五雷仙宗修士紧张些甚么! 况且这一番番生死斗法,看似公平,可实则最后的结果,有七八成早在开始时便已经定下。 道与法同源而出,却也要看一个先后,盖是禅修多少晓得这佛经中的关隘,和尚却对禅经中的紧要一无所知,此消彼长之间,已经是生与死的差距。 落到柳元正的眼中,这一番便是灵山佛门的脆败局面。 世上千回百转,怕才有一回这般笃定。 仍旧是舍了术法神通。 第一瞬间,两人便直接对上了精气神,对上了道与法。 生死勿论皆在一瞬。 …… 于是,慧源禅师胜了这第二场。 紧接着,灵虚禅宗经桓长老胜了第三场。 藏云禅宗珮榆长老胜了第四场。 觉缘禅宗洪象禅师胜了第五场。 …… 说快,也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便死了这么五位传承香火的有道高僧。 几乎是洪象禅师胜了的瞬间,两界山前诸修便已经下意识的偏头望向建华禅宗的方向。 太华仙宗裹挟着诸禅宗奔赴两界山,又经了这番诛心之斗法,彻底伤得了情分。 可天底下的事情到底有着终了。 此时间,唯剩建华一宗。 正此时,便见那黯淡地不成样子的山岳虚影之中,再度走出一人来。 和尚仍旧清瘦,少年佛子似是连胜了五场一般,嘴角竟噙起笑意来。 “这孩子,名唤一然,昔年里,小僧曾经将《莲台法华承德佛经》传与这孩子,这孩子不大争气,如今仍是结丹境界修为,今日教他来做这第六场。” 话音落时,旁人还未反应,柳元正便先猛然间抬起头来。 昔日里劫运第一场,柳元正随行,灭的便是莲台佛宗的香火传承,今日里,竟也有这番旧事重提? 无声息中,人群中,数人悄悄挪移了脚步。 旁人不察,少年这里看得真切,五雷仙宗诸修已然暗中站定了阵法之位,只消一声令下,便是自爆修为,也能引动这般法阵,眨眼间,便可移星换斗,护着柳元正回到岳霆仙山之间。 少年心中感怀,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先是露出愣怔神情来,紧接着像是六神无主一样,四下里望了又望,最后视线落到嘉业地仙身上。 “前辈,前辈,弟子十万分惶恐!敢教您知晓,昔日里,弟子西行,也是曾历劫而过的,如今不敢说夸功,却也曾是伐山破庙,断绝了莲台一宗传承的!弟子功业是真是假,皆是小事,可有一件,弟子听闻,松河古仙乃是因此功业证得仙君果位的,晚辈便是有吞天之胆,今日也不敢轻易应诺,唯恐坏了松河古仙证道的功业。” 一番话,说出口来的时候,已经教柳元正含混了滚滚雷音。 诸修听得真切,一时间也都齐齐变了脸色。 是了,莲台佛宗传承不比寻常,昔日里第一场劫运,更是松河古仙证道仙君的跟脚所在。 谁也不敢轻易地应了去,输赢都不好说。 一时间,诸修无言。 少年目光灵动,闪念间诸般看去,将众人神情瞧见,便发现少年佛子这里仍旧淡然,反而是嘉业地仙这里,稍有所错愕。 一时间,少年心头百感交集。 “天可怜见!这输了一场,不晓得要损去多少的气运,如今灵山佛门连输五场,怎的这佛子的仍旧这般淡然?火烧眉毛的事情,取得都是一条条真切的性命!难不成……难不成灵山佛门还另有所持!” 一念至此,直教柳元正这里毛骨悚然,一时间心神失守,险些将《渡生山河图》中的血元灵煞外泄了去。 正此时,却见嘉业地仙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来。 他偏过头望向柳元正这里。 “小友,到底是曾经有了因果,今日这第六场怕是要你亲自出手了罢!有一点倒是无妨,诸般前尘,皆有吾太华仙宗应下,若是胜了,涨的也是咱们两宗的气运,好赖差不了谁,便是小友这里,稍后也有劳碌之礼送上,还望能全了此番。” 话到顶针儿,柳元正心中却更多了些轻蔑。 便是有着一部仙书镇压灵台,少年仍旧难免轻看地仙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偏生说得这般小器。 压了压心头火,少年腼腆一笑。 “怎劳烦前辈这般请托,玄门本就一家,合该晚辈来出力。”说罢,柳元正偏过头,看向少年佛子这里。“佛子,贫道做不得吾宗的主,可好在贫道乃是吾宗贤人,今日里,以……” 一句话还未说完,柳元正正要提出《昆仑天心雷道经》的名字,天际忽地一道雷霆声响彻。 紧接着,一卷道书划着流光,显化在少年身侧,紧接着,便是安文子掌教的声音传出。 “以什么?说你是吾宗贤人,可有哪部经值得开法会了?上不得台面!这里一部,乃昔年老朽拆经所得,直至真人境界!来赌一赌莲台佛宗香火余韵!” 第一百八十四章 焚书灭经(下) 经了掌教真人一番呵斥,柳元正恭敬地拱手而立,一时间反而笑了起来,仿佛受了甚么夸奖一般。 再看侧旁,众人却也未曾因之看轻了他。 反而是不少外宗修士,望向柳元正的目光愈发复杂。 甚至于,他们更为好奇一件事情,那就是方才柳元正到底想要拿甚么经文去赌,以至于一宗掌教横隔千里都要出声来拦,甚至不惜拿出一部直至真人境界的法门。 更何况,柳元正本就是五雷仙宗的贤人。 轻飘飘一句呵斥,落在众人耳中,更像是安文子在为这少年遮掩。 一念至此,便是如心鹤老真人等人,望向柳元正的目光也不大寻常。 瞧见柳元正这里你来我往的唱起了戏,只眨眼间的功夫,便见欢喜古佛这里不大痛快起来。 分明一位是修道数载的天骄道子,一位却已是历经过古玄门时期的古佛。 这两人却像是结下了什么滔天因果一样。 当然,更多的,像是欢喜古佛一个人在跟丹宴闻法七子怄气。 此时间,他颇不怀好意的瞪了柳元正一眼,忽地抢先道。 “你这好没慧根的,若是依着先前想赌的经文,我或能多与你许些彩头,你且说这般,赌还是不赌?” 闻言,柳元正只是笑的憨直。 “贫道斗胆,多嘴问一句古佛,能多许一些甚么彩头出来?若是些不足称道的,平白只跌了灵山颜面,显得古佛小器。” 少年说得戏谑,欢喜古佛笑中带怒,顶着柳元正话语的尾音跟了一句。 “老衲岂会消遣你!你若应下,老衲来许你一件好大事情,管教你多救回一条人命来,如何?” 话音刚落,眼见得,柳元正脸上的笑容便消减了下去。 这话说得半透不透,可少年已经明白,紫泓长老的神魂,被人勾去之后,如今多半是落到了灵山佛门的手上了。 一时间,少年像是想到了许多被忽略的细节,从两界山诸禅师消失不见,再到紫泓长老被勾去魂魄,再到妖猿一族血祭老猿证妖神,直至如今…… 原本没甚么干系的事情,如今,却像是背后被扯出了一条丝线,断续的将所有事情串在了一处去。 一念至此,少年便也不由得笑的意味深长。 “贫道自然是想应下了,可若我没想差,此事不干一然和尚,还有金莲佛宗甚么事情!仔细说来,这是两件事情,总难混为一谈的。” 柳元正声音说的平淡极了,话音落时,不等欢喜古佛再说些甚么,少年佛子已然急急地开口应下。 “罢了,罢了,诸般因果成万象,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去做才好,今日里便只论这一桩,拿甚么来赌都好,我看这两部经该都是值得的。” 又是番奇景,竟是少年佛子说话来回护柳元正。 偏生这话一出,柳元正竟面露思索,仿佛联想到了甚么;再看那欢喜古佛时,古佛竟有些懊悔,像是言语有失,泄了什么密一般。 可到底一番磋磨,还是教少年佛子定了调。 于是柳元正先是寻了山门所在的方向,遥遥一拜,这才笑了笑。 “有掌教之言在先,吾岂有异议!便依着长辈的吩咐,拿这部经文与你赌上一赌。” 话音落时,不待旁人再开口说些甚么,柳元正蹈空步虚,踏着雷光便立在了半悬空处。 周身雄浑法力激荡开来,遂见顶上三寸,显化出一片庆云来。 气运灵宝《渡生山河图》显化在庆云中央,不及展开,少年手掌一抬,便将灵宝从庆云中摘了下来。 一时间,灵云翻滚,柳元正另一手拄着元雷裹风幡,猛地一抛。 但见阴阳二色化作密密地雷光散开,裹着幡旗,陡然入了庆云中央。 登时间,恰似半瓶浓墨洒进了鱼缸里。 雷霆散逸开来,只眨眼间,原本还未翻腾的灵云,陡然染着银白色的神辉,化作了一片雷云。 紧接着,便是那柄幡旗落入了雷云正中央。 幡旗一晃,没入雷云之中,遂又见银白色的雷光生出变化,先是分了阴阳二色出来,雷光流转之间,都变成五色雷云,再一兜转,五色中分出明暗来,最后,首尾间复又化出黑白,一十二色映得雷云如莲花一般。 少年蹈空步虚,心神一动。 随即,斑斓变化的雷云霎时间一静,复归银灰雷色。 柳元正凝眸望着缓步走来的一然和尚,忽地心中豪气顿生,朗声轻笑之间,挑手摊掌,似是将整片雷云握在了手中。 “和尚,今日且看,这雷海之中,能开出朵甚么莲花来!” 话音落时,一然和尚已经走到了近前,他双手合十,神情慈悲。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善就好。” 说得了这么一句,柳元正猛地将手臂落下,一时间,竟似是将那雷云捏成一团,砸在两人中间一般。 轰——! 银灰色雷海陡然间撑开,淹没了柳元正和那一然和尚的身影。 一时间,诸修竟无从在雷海中找寻柳元正的身影,少年像是消失不见了一般。 反而是那一然和尚,身形立在雷海中央,身周撑起金莲功境,鎏金佛霞绽放开来,似是要跃出雷海,镇压万方一般。 只是接连间,那金莲兜转了一道又一道的明光,可雷海之中巨浪滔滔,始终教那莲花难得绽放出来。 这是纯粹法力之间的比较了,显然是柳元正以法力之雄浑,完胜了一然和尚。 雷海之中,某一角落里,柳元正一手拄着雷幡,遥遥望着雷海中央的金色莲花。 “嘿!说甚吃斋念佛,到也未逃出阴阳五行去,我观这金莲,仍是拿金行做得外相,拿了木行聚的本真,占了这般两行,才显出了得来,殊不知,与我这里,五行生克皆在一瞬之间!” 一念至此,少年身前,随着念头定下,一道金行神雷与一道火行神雷先后凝聚出来。 瞧得了真切,柳元正这才用起大力气,猛地一晃手中幡旗。 登时间,浮现了方才的盛景! 一十二色搅动起雷海,恍若天地间凝聚的又一朵一十二品仙葩! 这是天心莲华神通! 诸般雷法搅动之间,被镇在雷海中央的一然和尚还未等有所反应,忽的,从这雷海之中,顿觉出几分惊悸来! 雷海搅动肆虐,几如磨盘一样,要将万物碾碎在其中。 于是诸般兜转,先是一道火行神雷兀的显化,兜头砸下来。 火克金,遂化去和尚金行外相。 紧接着,便是一道金行神雷尾随其后! 金克木,遂化去和尚木行本真。 接连两道神雷炸开,几乎将四下里雷海都荡地一空。 下一瞬,柳元正手握幡旗,立于这雷海凝聚成的一十二品雷莲上空。 莲花由虚转实,缓缓消散。 等了半晌,直到最后一缕雷光消失不见,仍旧未见那一然和尚的身影。 闪念间,众人这才心中惊诧—— 五雷仙宗此代道子杀性之重!那雷海中,竟连些许齑粉都不曾给留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辟开佛国廿四天(上) 这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故而,不等少年佛子开口应诺些什么,眼见得,身后巍峨山岳的虚影动荡,紧接着,一缕磅礴气运已然垂在了柳元正的顶上。 庆云再度显化出来。 少年伸手间又将这巴掌大小的庆云一攥,却是将这一股浑厚气运的灵光攥在了手中。 眼见得,柳元正往这团灵光中一捏,分出小半气运,化作一点星辉,随着少年一抛,落入安文子掌教的那卷道书之中。 这是应有之意,到底是掌教真人的一句言语,才替柳元正遮掩住了许多跟脚。 日后修持这部道书的晚辈后人,也能因之分润了这小半气运,在修为微末时得些好处。 紧接着,柳元正另一只手抬起来,便已经将《渡生山河图》卷起,握在手心里。 眼见得两掌一合,少年便将余下的雄浑气运,尽数镇在了宝图之中。 这一番举动,一时间又教人多想,不少修士已经下意识的偏过头去,往人群里去寻找正瑜道子的身影。 昔日里丹宴闻法七友携手西行,历劫而过,各有炼化气运灵宝的机会。 而今,这丹宴闻法七友,也不知是柳元正一人在两界山前,偏生除去了昔日里的雄浑气运,今日更教这灵宝平添许多跟脚。 说句不客气的,似此等宝物,怕是沧海桑田,一代代人兴衰又逝去,多半宝器仍会玄奇依旧。 要知道,这不是甚鸡毛蒜皮一般不足称道的琐事,而是地仙与佛子共同见证的劫运中一场!气运之浑厚,已然教许多人看得眼花耳热,偏生到了柳元正这里,浑似无足轻重一样了。 定了定神。 柳元正像是当真没拿这些气运当做回事,一边不待旁人吩咐些甚么,便缓步往原先站定的地方走去,一边回首,遥望着少年佛子后十分黯淡的山岳虚影,似是要瞧出甚么花儿来一样。 很是肆无忌惮的眼神儿。 像是对钩子一样,看得原本还想开口的少年佛子都不大自然的一笑,而后不得不止住了话,偏过头去和柳元正对视。 一时间,原本游离开来的诸修目光,又再度汇集到了柳元正身上。 少年不怀好意的一笑。 “未见过甚么大世面,这会儿只是好奇,若这山崩地摧,又该是个甚么景象,便是我这玄门弟子都惊奇至此,反而是您这做佛子的,气运一份份儿的输了去处,此刻竟还笑得出来,端是好心性!”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一说,又教诸修齐齐偏过目光,看向少年佛子这里。 嘴角微微抽动,少年佛子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只是到底浑没理会柳元正的说辞,权当是没听到,只是作势要从身后的山岳虚影之中再引出一位传人来。 “再有这孩子,昔年里,小僧传他《建华藏元大通佛经》,这是昔年建华佛宗一脉的传承……” 未及少年佛子说罢,甚至他身后的虚影流光抖动了半晌,始终不见再有和尚走出;正此时,人群之中,建华禅宗的逢原长老却缓步走出,也不腾起身形来,只是立在一块嶙峋山石上站定。 遂见逢原长老忽地朗声开口道。 “这第七局,吾宗应下,以本脉真经为赌本,只是苦哉,早先两界山遭逢大变,五雷仙宗紫泓长老被勾去魂魄时,整两界山诸禅修也都随之消失不见,吾宗有道真修具在其中,实乃不忍言之事。 今日,不过是吾等老弱病残立在此地,都是些风烛残年的家伙,若说舍命厮杀,区区性命不在话下,可若是来应劫运之局,却难有那能教人看的,故而,这一局,吾等认输!气运反噬吾宗承担!” 话音落时,便见逢原长老将双手捧在眉心,躬身折腰,弯弯地拜下。 一时间,便是侧旁诸修想要开口,却已经阻拦不及。 这一桩桩气运之局,都是立下了大道之誓、天机之言的,此刻有逢原长老这般宣之于口,下一瞬,便是天机随世感应! 尚还未见建华禅宗有甚么气运反噬,应在何处,下一瞬,便见一缕更为雄浑的气运灵光从天而降,而后少年佛子伸出手来,竟如柳元正先前一般,将这气运灵光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做完这番,半悬空上,才响起嘉业地仙的怒音来。 “建华禅宗!尔敢!” 无边怒焰腾起,一时间,层云叠卷,连天光都被遮蔽去了。 四下里一派黯淡。 迎着地仙几乎喷火的怒容,那逢原长老却只是低眉顺眼的拱手立在原地,开口时,连个颤音儿都不打。 “前辈,晚辈所言,句句属实,认输是无奈之举,不得已而为之,便是此刻反噬,也由吾宗气运承担……” 话是这般说,可嘉业地仙怒的,又岂是建华禅宗气运反噬,他怒的,不过是随着逢原长老认输,反教灵山佛门气运涨了些,使今日之局,不能竟全功而已。 正此时,不远处却传来欢喜古佛的嗤笑声。 “你这老仙好没道理,浑无个做长辈的样子,人家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你不替晚辈遮羞,反而恼羞成怒,要当众来呵斥,只顾着自己的威风,说是晚辈,人家好歹也是一宗长老,落到你老仙眼里,便这般不堪? 嘿!到底是禅宗修士,还差着一层哩!这一场不是老衲来主持,却也得来说句公道话,你这老仙,差着松河古仙远矣!输给古仙,老衲还是愿意道一句服的,可若是老仙你,便落个身死怕也不甘心情愿!” 这般撩拨,当真是火上浇油的话。 一时间怒极,原本压下的诸般念头,此时野草一样在嘉业地仙的心中疯狂生长。 呼吸间,嘉业地仙的双眸之中,便布满了血丝。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下一瞬,嘉业地仙蹈空步虚,一步迈出,再抬起手来的时候,地仙手捏三山印,猛地往上一抬,身侧便已经祭起一方玉印! 顷刻间,本是拳头大小的玉印裹着灵光迎风暴涨。 但见印上以古时玉焰赤阳花篆书就“太霄神华”四字,玉印侧边四面,一面雕琢山川日月,一面雕琢飞禽走兽,一面雕琢花鸟鱼虫,最后一面以密篆书就古经。 这般玉印被嘉业地仙祭起,随即便见老仙舌绽春雷,煌煌之音响彻两界山前。 “死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辟开佛国廿四天(中) 这边嘉业地仙怒极,燃起无名火,这便祭出宝印要镇欢喜古佛。 侧旁里,却有一人动得更快,仿佛早有准备似的,竟后发先至,脱出众人环绕。 阳山地仙! 算来,这位是嘉业地仙的嫡传弟子,更是如今太华仙宗掌教鸿信真人的顶门祖师。 便是昔日太华仙人入世,这位也使得秘法,不显山不露水,待嘉业地仙入世之后,更是少有过言语,谁曾想,今日竟似早有料定的一般,阳山地仙竟当先而出。 但见老仙那镜轮之中,显出一小臂高的翠玉灵草,草尖一枪一旗,浑似在那无量仙光之中随风摇曳,偏头处,一枚赤色小国垂在侧旁,压低了枝头。 端看时,又是一件尘世难寻的天地灵根! 此时间,随着阳山地仙一步跃出,这天地灵根悬在镜轮中央,镇压着内中无量仙炁,陡然亦绽放出明光来,遂见一息间,阳山地仙的气息先是一个衰颓,仿佛通身法力都被那灵根镇压了下去,紧接着,却又否极泰来,雄浑气息冲霄而起! 明光中,接连三道虚幻朦胧的人影从镜轮中走出,落在云端,只一迎风,顷刻间化虚为实,外相上与阳山地仙竟有七八分相似,骨相里却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般。 法身、相身、道身! 此乃玄门道法以证道成仙,长生不老之谜! 此时间,三身从镜轮中跃出,那法身接过阳山地仙递来的一柄浮尘宝器,握在掌心似倒提法剑;那相身一抬手竟将老仙镜轮摘下,托在胸口洞照大千;那道身又伸手摘下那天地灵根,捏了个宗师印持在十二重楼前。 一时间,三身混上老仙法体,四道同源而出的地仙气息交汇在一处,竟似天地须弥都在因之而颤抖。 这端是搏命姿态,却见阳山地仙后脚落下,翻搅云浪之间,四身已将那通身腾起血光的老猿围住。 老仙开口,没得煌煌之音,却仍旧清楚的传递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老猿,还是和老夫在这儿愣会儿神罢!你如今也算是半个证道妖神了,你我若甩开膀子做过一场,不说这尘世业力反噬,便是两界山前的气息振动,也要教你妖猿一族断子绝孙就在今日。” 刚说是,那老猿身上血光明灭不止,似是还想出手,可听到“断子绝孙”这一节,到底还是教他压下了通身气息。 老猿一甩手,便悬在原地不动了,隐约间,癫狂神念肆虐开来,却罩向两界山前的诸妖猿。 阳山地仙便也不再出手拦他,果如方才所言一般,只是对视愣神儿。 这边陡然生得好大阵仗,等诸修再偏头要去看嘉业地仙的时候,却见不知何时,鸿信真人已然手握玉尺,站了出来,凛冽气机环绕在少年佛子身周。 那不是甚寻常的宝器,正是太华仙宗的镇教道器——灵尘量天尺! 寻常时日,这道器总要在山门中镇压气运,谁知却早已被鸿信真人带到了两界山前。 有着镇教道器在,莫说寻常驻世真人,便是履尘地仙,鸿信真人也当可斗上一斗了,更何况,他气机锁定的还只是少年佛子一人。 “佛子,灵山气运未绝之前,老夫斩不得你,今日趁着镇教道器之利,却要教佛子看着这番罢!往日里总是见汝逃禅孽修舌绽莲花搬弄是非,如今也要看一看这话多的下场!” 又与两位老仙不同,似是因着这些年里的经历缘故,此时间鸿信真人开口,声音竟也有些阴恻恻的感觉。 这番偌大声势不过电光石火之间。 诸修刚定下心神,咂摸出了事态,便见远远地东土方向,黑烟弥天而起,却是诸老妖远远地瞧见了两界山前的动静,或是要趁乱来冲阵了。 见得此番,半悬空处,心鹤真人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感慨着什么,却也直直的蹈空步虚而去,越过两界山前的修罗场,迎着那弥天黑烟去了。 老道在驻世真人中从也不算拔尖,如今挺身而出,以一敌众自是天方夜谭,可到底还有膀子力气,拦不下诸老妖,阻拦片刻却还是成的。 眼见得,心鹤真人掌心一直手拿把攥的一团灵云,到底还是挥了出去。 顷刻间,漫天大雾裹着数之不尽的云纹道篆,接天连地而起! 众人再看时,莫说是那黑烟,便是连心鹤真人的身影也难以瞧见了。 也正是此刻,欢喜古佛这里将将迎上了嘉业地仙。 太霄神华玉印当头,镜轮中无量明光紧随其后。 这哪里是老仙羞恼,含恨出手,分明是太华仙宗诸修筹谋许久的杀局,非要让欢喜古佛镇杀于此地! 到底也是经历过一次寂灭的古佛。 生死杀劫临身,欢喜古佛仍旧神情平淡,视若无物,只是将掌心金莲祭起! 曾经被剑祖斩成两半的欢喜佛国再度洞开。 无垠世界裹着漫漫佛光,撑开了欢喜古佛身周方寸之地。 人群之中,柳元正看得真切。 上一场劫运时,欢喜佛国中的诸般虚幻佛修身影再度显化,却与先前迥然不同。 此刻哪里还能看出诸佛修虚影来,分明是欢喜古佛一人在佛国之中化身万千! 那数之不尽的佛修虚影,仔细看时,尽是古佛的外相。 再开口时,竟是亿万之修齐声诵念。 “仙佛从来少怨尤,只因烦恼惹闲愁, 恃强自弃千年业,用暴须拼万劫修。 几度看来悲往事,从前思省为谁仇。 可怜寂灭量劫日,俱作南柯梦里游。” 念了这么一句诗偈,眼见得那金莲升起,便要迎上太霄神华玉印,原地里,欢喜古佛竟双手合十起来。 “贫僧功德至矣!花开见来生,来生见我佛!” “贫僧功德至矣!花开见来生,来生见我佛!” “……” 旧日余音重闻,一时间,柳元正猛地一个激灵,直直皱起眉头来。 昔年大通河上那大雷音寺佛修拦路,临时之时,便也是这般的念句! 无端的,少年已然觉出不妥来。 宽大的袖袍中,那紧紧攥着《渡生山河图》的手,登时间便爆出青筋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辟开佛国廿四天(下) 太霄神华玉印当头砸下。 玉光清辉似落雨一般丝丝缕缕漫天洒下。 这宝印分明已经击在了那欢喜佛国上,却偏偏生了春风化雨之相,愈显仙家玄景,一时间,除却漫漫清光,诸修眸眼之中,像是再也落不下第二种颜色。 毫无声息。 便也天际狂风似也罢了。 只是这景象愈奇,两界山前诸修便愈是加了一份小心。 如柳元正等立在山间的诸修,此刻也都齐齐运转起周身功法,搬离运坎,疏解气血。 便是半悬空中,不少蹈空步虚而立的修士,也都悄然间后撤了些许。 果不其然。 下一瞬。 狂风骤浪以那太霄神华玉印为天元,陡然往四方席卷开来。 当真是高天欲倾,地龙翻滚! 再一瞬。 煌煌之音遂充斥着诸修的双耳,震荡着胸膛道躯。 便是柳元正也顿觉头脑空白,心神寂无,便连周身气血,也真真的停滞了一息,方才滞涩的再度运转开来。 这还是一宗道子,将功法参悟到高邈的天骄。 亦有那不堪造就的,或是顺着那狂风连退数步,蹒跚狼狈;或是被这声浪震得耳窍溢血;或是心神失守,教脸上露出丑态来…… 狂风仍旧不止,卷动着两界山前的碎石沙尘,扬起漫天的雾霭。可即便如此,诸修仍旧眯着眼睛,竭力的运转着玄门瞳术,往那天元处看去。 这会儿再入眼,却不是那素净的玉光清辉了,极目远眺,已然瞧不见了那玉印的本相,只是一道灵光洞彻天地,那原本雕琢在玉印上的山川日月、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尽数显化在其中,恍若由虚反实,真个露出一方浩渺天地来。 不再是甚么玉印砸金莲,而是仙家玄景与欢喜佛国之间的碰撞! 见得此景,柳元正闪念间便咂摸出了味道,不禁眉头一挑。 到底是昔年飞升正道的仙人!哪怕此番履尘稍有些不堪之处,如今出手还是教人见了真章——若论此间修为,一是昔年寂灭之后复苏的古佛,一是用天地灵根化成地仙的老修行,虽说都距昔日巅峰时差了许多,可论到实处,能动用的法力几乎相差无几。 若要分生死,又或是筹谋甚么,都得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 故而嘉业地仙一出手,不似阳山地仙一般化出三身来,而是直接祭起本命玉印来砸!说起来,玉印所化玄景与金莲所化佛国仍是大约一个品阶的存在,可跟脚上却不是相同的底蕴! 便说这玉印,天晓得从昔年嘉业地仙炼器至今,被老仙祭炼了多少春秋岁月,炼入了多少天地菁英,已是真正的仙人之器!便是老仙履尘,那天地灵根镇压了镜轮中的无量仙光,却不曾消去这玉印分毫。 再看那金莲,称道一声也是甚的佛国,总教人往昔年欢喜佛国上去想,可跟脚到底只是昔日里一件气运灵宝,炼得功亏一篑,又被剑祖斩过,如今温养的时日也不长足。 嘉业老仙这番出手,若是冲着欢喜古佛本身而去,或许要落个不分上下的说法,可如今砸的是金莲,顷刻间便有了高下之分,若是欢喜佛国崩碎,或许古佛殒命,便也真在今日了。 闪念间,教柳元正想到许多。 这番念头刚刚落下,果然,便见那支撑在佛国上空的金莲正中央裂开一道笔直的纹路,却是昔日剑祖所斩旧痕,虽说有所弥补,到底还是伤及了根本,如今玉印一砸,不堪重负,再度显化了出来。 金莲开裂,顷刻间便应在了那佛国中,二者本是一体,遂见天地二分,连那些佛修虚影,一息间已经不知道湮灭了多少去。 然而这些,不过是只是大厦将倾之前掉落的第一片瓦砾。 紧接着,遂以这道贯穿始终的裂纹为天元,金莲也好,佛国也罢,尽数显出细密斑驳的裂纹来。 佛国重创,原地里,欢喜古佛的脸色已然煞白,偏生眸眼鼓胀,嘴唇殷红。 只是一息之间,他的气息便陡然间衰退下去,好似连真人境界都有所不如。 可更为诡谲的是,分明杀身之劫已然临头,古佛脸上的笑意却愈盛起来。 此时,正是半悬空处嘉业老仙变幻法印,追风赶月不留情的时候,斜地里,却兀的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仔细看时,开口之人却是灵山佛子,他双手合十,身后巍峨山岳的虚影却在此刻绽出明光,将佛子整个人都裹在了明光之中,端看时,只剩了一道人形轮廓。 再看原本手持灵尘量天尺镇压佛子的鸿信真人,此时却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一时间六神无主,竞对少年佛子的开口声无动于衷。 不等佛子继续说些甚么,另一边阳山地仙已瞧出了诡谲来,正要分身来救,偏生老猿身上血光一盛,虽未动手,意思却已经不言而喻。 这一番却不知到底是谁看住了谁! 只是一声佛号,却教局面陡然翻转。 但见少年佛子背负身后山岳虚影,忽地折身,看向嘉业地仙这里。 “前一番与老仙说佛性,却漏了一句未提,众生皆具佛性,此为佛门大盛之根源,便是没有古禅门修士叛逃玄宗,总也有一般佛法要盛传天下!此为天地万古不易之理,便是至于今日亦是如此。再者说来,这一番太华仙履尘,当真是为了除欢喜古佛?怕是要寻须弥山何去为真罢!” 这一番话,教少年佛子好似说了甚么不得了的辛秘,听得最后一句,便是嘉业地仙都止住了杀手,猛然间回首,看向少年佛子! 老仙目露悚然! 佛修善涅槃法门,此事天上地下皆知!当年杀入极乐佛国中诸事,对于嘉业老仙而言亦是辛秘,最后只知仙乡诸圣将佛国化作大觉仙域,独独不知那佛主道场须弥山如何处置的,再后来,便传出须弥山消失不见的事情来。 此事在仙乡都是极为隐秘的事情,谁到此番履尘,竟从一少年佛子的口中听得了。 往日里,嘉业老仙也只当他是佛门后起之秀、末代掌门,此时间再看向明光中的身影,悚然间,便要想到佛主! 瞧见嘉业老仙这般目光,少年佛子只是轻笑。 “到底不是一脉的道法,好教汝等知晓,须弥山即是众生佛性矣!因佛主之故,化出须弥外相教化群生,佛主既去,须弥山便归于佛性,在众生心中。” 话音落时,少年佛子缓步从明光之中走出。 他分明只走了一步,却负着山岳,走到了嘉业老仙的面前。 “今日,借老仙之手,破去旧日佛国之藩篱,开我灵山佛法之二十四诸天!” 话音落时,少年佛子身后山岳虚影陡然镇压在斑驳碎裂成二十四块碎片的欢喜佛国上空。 紧接着,便听少年佛子继续言道。 “老仙,汝此举于我佛门有大功德,汝佛性深厚矣!入我门墙罢!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 话音落时,少年佛子已经身处手指来,便要遥遥点向老仙眉心! 第一百八十八章 觉佛迦叶 这一指点出,旁人尚不觉得甚么,嘉业老仙的面目却陡然露出骇然神色来。 他急急一步往后退去,挥手间便要将太霄神华玉印握在手中,再看脑后镜轮,无量仙光绽放,便连那天地灵根都镇压不住,似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在尘世恢复仙人境界。 可是任由嘉业老仙这里鼓动着浩大声势,偏生少年佛子这里仍旧不显山,不露水,只是那道明光仍旧罩在佛子身上,分明四下里狂风席卷,天风呼啸,却像是略过了佛子身形一般。 他分明立在天地之间,却像是站在了另一方天地。 虽如他所言,须弥山在众神心头,可到底佛子背负着那山岳虚影,又岂能同寻常众生一样去看? 遗世而立,便是已然有玉光清辉洒落,却仍旧沾不得佛子身躯半点。 他只是这样迎着十万分惊骇的嘉业老仙,任由他施展玄门无上遁法,可一步迈出之后,却仍旧站在了老仙面前,那伸出的手指,便也真切的点在了老仙的眉心! 仔细端看时,嘉业老仙分明一步未退,仍桎梏在原地而立,倒是佛子,只一步迈出,却像是横跨了万里山河。 两界山前,此刻任是谁都已经看明白局势大坏。 可偏生一个二个却都陷入了僵局去,哪里还能余出挽狂澜于既倒的人去? 然而也正是此时,到底,斜地里还是有一道灰光骤起! 这灰光起在山南段,似是用的奇诡之法,只眨眼间,倒是越过了阳山地仙与那老猿的身形,等灰光顿住的时候,已经摸到了鸿信真人的近前。 是了,老猿端是凶煞,除非今日能再多出一位地仙来,否则阳山地仙算是动不得半点。 可若是有人能够解了鸿信真人之厄,依仗着镇教道器,或许还能有不同的说法。 灰光之中,丧魂老祖的身形显化。 他眉头微皱,暗暗叹气,到底还是伸出手来,准备以南疆秘法,唤醒鸿信真人的心神。 这实在不是甚么太好的出手局面,到底是劫运中,又不像心鹤真人一样念着玄门同宗,贸然出手,怕是要将自家传承都牵连进去。 这是天大的干系!极可能毁派灭门的干系! 可丧魂老祖还是出手了。 红尘之中多性情中人矣! 此刻足见一斑。 瞧见丧魂老祖的身影,两界山前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位是神魂之道老修行,性功修到了不晓得多高深的境界,于很多玄门真人看来,已然由歧路窥见了性功正道,自偏门修出了正途。 旁的困厄不说,如此刻鸿信真人一般的遭遇,怕还是这位老祖出手最为便宜。 可这一口气还未彻底松下,诸修看时,却又再度提了起来。 远远地,那山岳虚影之中,又是一道明光打下,须弥兜转,一佝偻老叟的身形却显化在了丧魂老祖的近前。 见得老叟身影,丧魂老祖也散去了手上凝聚的法力,斜看一眼之后,冷冷一笑。 “怎的?你这老狐狸也披上了袈裟,临死前还要念一念佛经不成?” 话虽是这般说,丧魂老祖却悄然将一柄小臂长短的黑旗攥在了掌心。 原说这佝偻老叟,却正是昔日里作妖的那九尾玄狐的老祖。 此刻,老狐狸不阴不阳的一笑。 “老鬼,灰的不说阴的,咱俩谁上得了台面?红尘里打个滚儿都是一边的颜色,说来都是为了后人铺路罢!我那乖囡到底沾了和尚们的因果,才有老祖这番出手,还了人情,日后也好脱身去,怎的?真以为佛门善人心,没老祖出手,便能镇住一宗掌教的神魂?倒是没成想,事到如今,还钓出你这老鬼来了,我若摄了你的魂魄去,夺了你的道业,恐怕来日证道妖神也是轻易。” 听得老狐狸说道最后,阴恻恻的语气,丧魂老祖反而怒极一笑。 “哈!到底是畜生,化出了人形来也没长个人脑子!还人情?古玄门遭遇就在眼前,这人情又岂是你想还就还的?经了今遭,佛门兴盛在东土,真以为能饶得了你们这群畜生去?你若早证妖神还好,若是晚些,恐怕真要披上袈裟,给人家当牛做马!想来大约要被老祖我言重,你难免落得个晚节不保,不若将你那本命妖丹元珠送给老祖,我今日立地成仙,也教你沾上半点仙运!” 俩人未出手,倒是先打了一番嘴仗。 到底是南疆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老修行,听得丧魂老祖这番话,饶是老狐狸心性如渊,此刻脸上神色也是一僵,唯恐身后诸事,当真被丧魂老祖言重。 远远地,似是瞧见了老狐狸这里的心神变化,那山岳虚影之中,又是一道明光远远的打出。 紧随着明光远去,兀的,原本漫天腾起的云雾之中,忽然间有明黄色光芒乍现,紧接着,便传来心鹤真人一声怒喝。 “好贼子!” 话音还在回荡,那原本阻隔着黑烟的漫天云雾散去大半,显化出黑烟之中诸老怪若隐若现的身影,更显化出又惊又怒的心鹤真人来。 老真人似是动了真火,双眸冷冷的望去,远处一道身穿禅衣的老禅师负手而立,掌握一卷《百莲生华图》,宝图上隐隐裹着一道明黄色神光。 瞧见这禅师的瞬间,两界山前,不少人悄然挪动了身形,远远地避开了建华禅宗一行人。 这一刻,不少人方才明白,先前建华禅宗那一阵,为何认输的这般干脆。 却是那出手的老禅师,便是建华禅宗的此代掌教! 也难怪心鹤真人要动容。 不过是呼吸之间,灵山佛门彻底定鼎了大势! 漫天黑烟近在眼前,哪怕中土玄门诸真人要来坐镇,哪怕阳山地仙脱得了身,怕也救不了眼门前的败局了! 瞧见这般,原本生出别样心思的老狐狸也不敢再做旁态,只得升起滚滚妖气,拦住丧魂老祖无法接近鸿信真人。 正此时,遂听得少年佛子的声音再度响在明光之中。 “今吾辟佛门二十四诸天,立灵山佛教,本尊座下,应许八古佛之位、八觉佛之位、八灵佛之位,以掌二十四诸天,教化群生。 盖因诸天以昔日欢喜佛国为辟界之源,遂许欢喜佛为八古佛之首位!又有昔年法统重归佛门,遂许后人重登建华古佛之位,列于次席。 又有八觉佛之虚位,以待佛性深厚,明心见性之辈登临之;又有八灵佛之虚位,以待东土妖族,心向佛门之辈登临之。 此二十四诸天,以须弥山镇压气运,以灵尘量天尺均分本源,称量天地,二十四佛陀之上,登临须弥山者,可为阿弥陀佛!” 话音落时,无量佛光乍现。 少年佛子身前,原本的嘉业老仙双手合十而立,脑后镜轮之中,有金莲显化,老仙道身端坐金莲之上,手托佛印。 而后,老仙躬身而拜佛子,口呼: “阿弥陀佛!” 他终只是地仙,便是敌得过少年佛子,又如何敌得过昔年佛主的道场须弥山之渡化! 听闻佛号,少年佛子淡淡点头。 “善哉!因汝成大功德,佛性深厚,今许你八觉佛之首位!号曰——觉佛迦叶!” 第一百八十九章 须弥山倒性还存 无量梵音冲霄而起。 两界山前,诸修骇然,神情惊恐。 尘世开量劫,或许本是胜负两可之间的事情,然则太华仙宗两位仙人履尘,纵然先前有所疏漏,诸修也只当是一时落入下风,从未想过,会有这般脆败之局。 不!已经不止是脆败! 便是些许修为微末的修士,此刻眼见得灵山佛教借嘉业老仙之手,破碎金莲,辟开二十四诸天,乃至于强取豪夺了镇教道器灵尘量天尺,更兼渡化了嘉业地仙成为觉佛迦叶!他们也已然能够预见,太华仙宗自此气运凋敝,香火衰败,乃至于原本孱弱的佛门,当真站在太华仙宗的衰败上,重新的兴盛起来! 一时间,两界山前,柳元正登时一滞。 “那……那可是嘉业地仙!仙乡之有道真修,何至于此……” 未及他失态,人群之中,便已经有人戚戚然,惶恐的惊呼。 听得此言,两界山前群修气势愈发衰颓。 众人神情不一,却再难精神振奋起来。 柳元正紧紧地攥着袖口中的《渡生山河图》,有心抬起,却只觉那握着宝图的手臂有千钧之重。 这般煌煌烨烨的局势,连嘉业地仙都陷在其中,便是柳元正有惊天的谋算,又如何抵挡大势滔滔! 正思量之间,半悬空处,丧魂老祖与那老狐狸已经有了简短的交手。 山岳虚影一道明光打落,已经将鸿信真人手中的灵尘量天尺摄去,可到底方才丧魂老祖的说法,教老狐狸心中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此刻交手,哪里还想着尽全功。 电光石火间,一人奋力,一人留手,到底教丧魂老祖将鸿信真人救了回去。 原地里,老狐狸负手而立,见得两人逃,也不去追,反而偏过头来,冷冷地望了一眼少年佛子,而后身形兜转,消失在了那漫天黑烟之中。 正此时,丧魂老祖救着鸿信真人回到两界山前,恰听闻了那人不敢置信的惊呼声音。 老祖以剑指点在鸿信真人眉心,施展秘法唤回真人心神,一边环视四方,冷声道。 “何至于此?这话本不该老祖来说,只是今日局势已成这般,许多事再难力挽狂澜了,说出来便也不怕得罪人了!旁的不提,须弥山你们总是晓得的罢?” 仙乡诸事总是辛秘,然则昔年佛国道场须弥山,却是尘世修士都尽知的事情,此刻听到丧魂老祖提及,不少人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如柳元正也凝神细听。 “这便是了,老祖不晓得甚么说法,人心便是须弥山如何……多半也是那小和尚诓骗人的话,但这须弥山身为昔年佛主道场做不得假! 昔年,仙乡诸圣破灭佛国,使极乐佛国化成大觉仙域,连佛主及诸古佛都齐齐寂灭!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能寻到下场,偏生独须弥山不见其踪影。 而后,便有传闻,不止是在仙乡,连尘世都有所提及,唔……今日之后,怕也不是甚么辛秘了——据说,当日佛主寂灭之后,须弥山便消失不见。 这才是真真了不得的大事情!到底是佛主道场,谁晓得须弥山中有甚么?或许是佛主留下的后手,悠悠岁月之后,可借须弥山从寂灭中复苏! 即便没有这么可怖,只是将佛主的传承留在山中,也当遗祸无穷,兴许便可使甚么惊艳的后人得了传承,重复古玄门时的诸般祸事! 不然,佛门弟子后来只余下了尘世这么丁点儿孱弱门徒,缘何仙乡诸位老爷还要十分麻烦的推动一次次劫运来清理?顾忌妖族是一回事,有心试探才是真! 佛门在仙乡的势力被清理的一干二净,若说须弥山有所去处,便该落在人间!当然,昔日里的诸般猜测,今日都一一验证了,甚么灵山,听都没听过的名头,须弥山才是真的! 你们都还年轻,没经历过太多春秋,古玄门的许多事情,不是听长辈说,便是在书中看,没有真正见过当时佛门的可怕…… 唉!古玄门时,不知道多少的天骄道子,仙乡的有道真修,在那极乐佛主的面前,连一两息都难撑过去,不是被打杀了,便是被强行渡化,一如今日这般。 不怪你们眼皮子浅,说句不大恭敬的,仙乡的有道真修,昔年折在须弥山前的,还少了么?不然你们以为昔日佛门的鼎盛是怎么来的? 嘉业老修行,仔细论来,证道飞升不过数千载,于仙乡只寻常仙人,更何况入得了尘世,更是拿天地灵根化了地仙,能耐更被消去许多。 你们只觉得他被渡化的太过轻易了,却不想想,他老修行面对的,当真只是一小和尚?他面对的是须弥山!是佛主昔年的道场!是他寂灭之前留在世间的后手! 古玄门之祸,可怕的从来都不是佛门,而是佛主一人!莫说古仙,便是仙君,也有遭了佛主算计的!沾上佛主半点儿,就注定没老修行甚么好处了!” 说及此处,丧魂老祖又是一番长叹。 “日后,莫要再觉得佛门修士是甚么软柿子了,掌握了须弥山的佛门……没能为的,躲着些走罢!” 话音落时,鸿信真人已经悠悠转醒。 乃至于,丧魂老祖后面大半的话,都教他听到了耳中去,此刻扎一惊醒,且惊且怒! 张了张嘴,掌教真人似是想要叹息,想要怒吼,想要说些什么。 可到底,鸿信真人一言未发。 此等不忍言之事,发生在太华仙宗身上,便是白玉柱崩,紫金梁断! 最后,老真人无奈的仰起头,一行血泪流下。 …… 远处,那灵尘量天尺落在觉佛迦叶手中,须弥山虚影落下的无尽明光洒在他的身上,凝聚成绛红袈裟,愈显神情慈悲。 这本是玄门仙宗的镇教道器,此刻却宝器旁落。 量天!量天! 昔年太华仙宗祖师炼制此宝的时候,怕也不会想到,这道器最后丈量的,却是佛门的诸天! 觉佛手握灵尘量天尺,划向那斑驳皲裂的金莲本源。 少年佛子却转过身来,笑容和煦的望向老猿。 “阿弥陀佛,心猿意马具是佛性,便是为后辈子孙思量,还请前辈,登八灵佛之首位!” 第一百九十章 四佛当世 不知何时,阳山地仙已经稍稍的退后数步。 三身横空,从原本罩住老猿身周四方,也变成了守护自身退路。 非是惜命,而是阳山地仙心中清楚的很,折了嘉业地仙,又失了镇教道器,此时独他与鸿信真人可教太华仙宗留下最后一口生息,若是他二人中谁再有所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底,只是不敢拼命而已。 此刻听见少年佛子之言,阳山地仙不动声色,复又退避数步,让开了对面的老猿,大有毫不设防,任由此獠当空飞升妖神界而去的姿态。 原地里,老猿身上血光明灭流转不定,他仿佛当真有些苍老了,反应迟滞,过了数息的时间,才艰难的扭动着脖颈,偏头看向少年佛子的方向。 定定的目光望去,少年佛子只是嘴角含笑,一言不发。 老猿也没说些什么,只是再低下头,遥遥看向两界山前的修罗场,看向妖猿一族,看向自己的后辈子孙。 最后,老猿回首望,远处,漫天黑烟升腾,教人难将其中的老妖身形瞧的真切。 他仿佛是在寻找着甚么人的身影,只是也不知老猿最后是否看到了。 诸修、诸妖的注视下,老猿身上血光忽然变得黯淡,恍若披了一身绛红衣袍,恍若袈裟一般,他缓缓转过身,苍老的手掌抚摸着身上的血光。 这是妖猿一族殒命之后,以秘法凝聚而成的血煞。 是他赖以证道妖神的关隘之一! 一时间百感交集,老猿竟不知该喜该悲,该哭该笑…… 最后,老猿的目光再度对上了少年佛子,他轻声的开口,不似妖修一般狰狞暴虐。 “只是灵佛?” 少年佛子笑着点点头。 “若是吾等初入东土的那一刻,前辈便来投灵山,小僧当许副掌教之位以待,然则入东土许久时间,灵山仍旧冷清,故而至于今日,只是灵佛。” 闻言,老猿平淡的点点头。 “也罢,灵佛就灵佛!老实说,时至今日,我仍不大看好你灵山的下场,昔年佛主在时,横行天地间,渡化万千之众,然则鼎盛如此,依旧落得入灭的下场,那般盛景亦是不复存在。 你今日不过仰仗须弥山之力,走得仍旧是佛主的老路,却不想想重蹈覆辙,你有多大的能耐,能超脱佛主的藩篱,否则今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真真地葬送了佛门残存的最后一口元气。” 听得老猿这般说,少年佛子只是摇头。 “非也,非也,吾等只是死中求活而已,鲜花着锦也好,烈火烹油也罢,都不是小僧的本意,想要筹谋万古,也得先活着才是,老前辈思量的如何了?” 少年佛子果断的止住了话头,不欲与老猿继续攀扯下去,只是追问。 遂见老猿又平淡的点点头。 “今日不得已而为之,但愿后辈子孙莫要恨我。” 话音落时,老猿抖动着一身血光,缓步向前走去,不远处须弥山虚影落下一道明光,将老猿裹在其中。 随着老猿低头,大局几乎定鼎在此刻。 两界山前,柳元正心中几乎急的心火急撩。 眼见得,这几乎已经是他最后能够有所施为了时刻,可自己此刻出手,当真能够有三分胜算么? 心下实则已经想的明白,此刻出手,断无胜局,可眼见得老猿走入明光之中,少年又怎能耐得住心性撩动! 正此时,却见先前飞入两界山前的掌教道书裹着一道雷光,飞至柳元正身侧。 少年愣怔,也知晓这道书有灵,遂伸手将掌教道书接下,谁知这道书刚一入手,随即气息一沉,登时间柳元正呼吸一滞,顿觉有万钧之力镇压在自己的通身法力之上。 另一只手握着那《渡生山河图》,此刻便是有心想要抬手,却也是难事了。 先前终归是心有不甘,可瞧见掌教真人也是这般的态度,柳元正这才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气,不再做他想,只是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事态变化。 …… 须弥山虚影之前。 不过是呼吸之间,觉佛迦叶手握灵尘量天尺,早已经将皲裂的金莲本源均分成二十四份,又在须弥山虚影的镇压之下,使天地不崩,使本源不散。 正此时,原本面如金纸的欢喜古佛面露微笑,遂往前一跃,从中取下一份金莲本源,而后朝着须弥山的方向遥遥一拜,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今吾入灵山佛教,为古佛欢喜!” 话音落时,欢喜古佛掌心的金莲本源再度化作一朵莲花,古佛手托金莲,遂往须弥山中走去。 本该是虚影的山岳,此刻却当真承住了古佛的脚步。 一步迈出,须弥变幻,古佛的身形便显化在了须弥山的山腰处,再有心尝试,却发现自己寸步难行之后,古佛遂面带欢喜笑容,盘膝而坐,位于正北。 正此时,又一声佛号响起。 “阿弥陀佛,今吾入灵山佛教,为觉佛迦叶!” 却是迦叶紧随在欢喜古佛之后,也登上了须弥山山腰,仍是再难寸进,而后觉佛迦叶将那份金莲本源融入原本的太霄神华玉印之中,但见此刻鎏金佛印上,原本雕刻着花鸟鱼虫的三面,皆都换做了佛陀坐莲之相,显贪、嗔、痴三相,原本雕刻古经的一面,也变成了一篇瞧不真切的佛经。 于是觉佛迦叶手握灵尘量天尺,脑后悬佛印,盘膝而坐,位于正南。 “阿弥陀佛,今吾入灵山佛教,为灵佛心猿!” 少年佛子分二十四诸天为八古佛、八觉佛、八灵佛,欢喜、迦叶、老猿三人占据首位,合该此人为第三位登山之人。 遂见话音落时,老猿身形显化在半山腰,将那一份金莲本源往身上血光一拍,果然化作绛红袈裟披在身上,老猿也不作尝试,直直地盘膝而坐,位于正东。 “阿弥陀佛,今吾入灵山佛教,为古佛建华!” 最后,显化在须弥山半山腰的,则是原本的建华禅宗掌教,他将那份金莲本源融入《百莲生华图》中,借着须弥山之力,将原本的禅宗道器,一点点洗炼成了佛门之宝。 老禅师站在半山腰,瞧见了三人坐下的位置,脸色却不大好看。 四佛出世,合该坐镇四极正位,可独他最后一人登山,便只剩下了正西之位。 须弥山,或者说灵山之西,却是正对两界山,正对中土玄门! 挑了挑眉头,古佛建华到底一言未发,只是盘膝而坐,位于正西。 …… 岳霆仙山,承道峰,承道殿。 元道老真人面前,掌教安文子推金山倒玉柱,跪地而拜。 面对老真人冷郁的目光,掌教一言不发,只是以头抢地。 今日请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碧海青天雷元鼎 安文子掌教长久地跪地不起。 承道殿中却寂静的教人心底发寒。 元道老真人只是冷冷地望着他,望着安文子掌教不断的以头抢地。 良久,他方才张开口,声音变得有些喑哑沧桑。 “这是怎么了,要你这般来求我?” 听得这般话,安文子掌教方才立起上半身来,抱拳拱手,神情半是悲戚,半是愤怒。 “弟子请祖师应允,入地仙,临界山,斩建华!” 元道老真人的脸上没有多少惊诧表情,他似是早已经预料到了安文子掌教想要说些什么。 “因何故呢?是因为紫泓这孩子的魂魄,在建华的手中?还是你心系玄门,不忍看建华禅宗落得这般境遇?又或者吾宗掌教的名分已经容不下你,想要骑到老夫的头上来才好?” 话音落时,安文子掌教只是急忙忙再拜。 “弟子惶恐,弟子不敢!” 说罢,他便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于是,元道老真人的目光再度变得冷郁起来。 他无端的叹了一口气。 “你不将话说明白,又教我如何能点头呢?” 安文子掌教这才再度直起身来。 “回禀祖师,并非您所言之三者,弟子欲入地仙境界,为得是元易。” 元道老真人这才颇有些诧异的看向掌教。 “哦?为得是元易?此话从何说起?以老夫看来,断不至于如此!” “敢教祖师知晓,紫泓于元易而言,非同一般,他是元易的开蒙授业恩师,那日因紫泓被勾去魂魄的缘故,消息传到宗门,元易的反应,弟子亲眼得见。 如今他在两界山,眼看诸事已成定局,虽说有弟子道书在,不至于教这孩子做出些甚么不忍言的事情来,但恐怕此刻,已伤了他的道心! 吾宗自开派以来,坐镇两界山,向来不畏牺牲,今日便是教紫泓陨落,亦是如此,可元易到底是不同的,若毁了他,吾宗恐怕要断掉一条通衢仙途!” 听得此言,元道老真人也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是了,你所言不假,元易这孩子不能毁了,他身上的路也不能断!可那是他,安文呐,你今日求我,总得让老夫听一句实话才好啊……” 说到一半,老真人话音一转,言语中却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失望。 一时间,反是安文子掌教神情惶恐。 “弟子所言,怎敢有半句假话!” 元道老真人的身子猛地往前伏下,浑浊的双眸鹰隼一般的死死盯着安文子掌教的脸庞。 “你自是不敢说假话的,可今日道殿中,你十句话里,又有几句是真心为了这般证道地仙的?紫泓是元易的开蒙恩师,你便能应允这孩子亲赴两界山?去趟那必败无疑的泥潭?你怕是应下来的那一天,就该想到了今日!你这哪里还是来求我?你这分明是逼宫!” 无端的,雷声炸响在承道殿中,仿佛宣泄着老真人心头的无边怒火。 安文子掌教再度陷入沉默之中,一言不发。 元道老真人的目光始终不曾从他的身上移开。 这般长久的注视着,四周升腾跳跃的香烛焰火,也映照着两人明灭不定的脸庞。 良久,良久。 元道老真人的整个身子松弛了下去。 一瞬间,那无名的怒火似是消散一空,老真人整个人也似乎十分的疲惫苍老。 他没有再盯着安文子掌教继续看下去,反而抬起头来,感怀的凝视着道殿的穹顶。 “万万没有想到,你我已经相疑到了如此的地步……我已经老了,你才是五雷仙宗的掌教,想做甚么,自去做便是了,往后也不必再来问我……” 直至听得此言,安文子掌教这才动容,不知何时,已泪眼朦胧。 “祖师,是弟子不肖,今日您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有些话,弟子也不得不提了,您是吾宗的定海神针,可您驻世四万年,五雷仙宗历代天骄,却无一人证道飞升,敢问掌教,吾宗与禅宗又有甚么分别?您老可曾想过,仙乡诸位又该如何来看?” 听得此言,元道老真人方才再度将视线低落下来,重新落到安文子掌教的身上。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开口时所说的话却霸道绝伦! “只要老夫活着,只要老夫驻世一日,天上地下都不会有甚么闲言碎语,天上仙人的目光也只会在我身上,而不会注视到你们。” “可那是天上仙人!祖师,您可曾想过,这四万年里,历代门人弟子到了我这个境界,又该是多么的绝望?” 猛地,元道老真人愣住了。 他竟长久的失语,而后疲惫的合上了双眸,良久方才重新睁开眼睛。 “这句话,你是第一个跟老夫说的,你便也是为此,要入地仙境界?” 安文子掌教不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要想好,入了地仙,站在了明面上,往后天上地下,老夫要面对的,也有小半要落到你的身上了。” “弟子明白。” 老真人点点头,道殿中的气息也渐渐地平和了起来。 “我依稀记得,那尊《碧海青天雷元鼎》还在宝器殿没被人取走?你去拿了做天地灵根用罢!昔年若非机缘巧合将两仪元幽幡炼制大成,我原想用这雷鼎为宝材,炼制吾宗的镇教道器,如今也用不到了,做你入地仙的道轮依凭罢!” 话音落时,安文子掌教遂再度拜下。 没等他开口言谢,元道老真人已经轻轻地摆了摆手。 “你自去罢,我乏了。” 如是,安文子掌教方才依言告退。 …… 两界山前,四佛横空! 众人看去时,遂见那虚幻的须弥山前,原本被镇压的二十道金莲本源,眼见得今日无主炼化,遂兜转着鎏金佛光,而后接连腾空而起,没入须弥山中,消失不见。 眼见得此,位于正南位的觉佛迦叶,遂抬手一抛,将沾染着佛霞的灵尘量天尺也随之抛入须弥山中。 量天道器,纵然那金莲本源无主,亦开得佛法诸界! 正此时,两界山前,人群中,柳元正忽觉得镇压自己的道书力量陡然一空。 未及少年作何想法,远空之处,一道雷霆猛然炸响,煌煌雷音荡彻两界山! 紧接着,便是安文子掌教的声音,紧随雷音而至! “哈!灵山佛教?好大的盛事!不如贫道来斩尊古佛,权当贺礼!” 话音落时,仍不见得人影,只有无边雷云绽放,遮天蔽日,笼罩了整个两界山前! 第一百九十二章 雷道地仙 环顾四野,极目远望。 入目所见的天穹,尽数成了雷霆的海洋。 两界山前诸修惊诧,只是感慨安文子掌教全力出手的声势竟是这样的恢宏,恍若和天地大势融为一处,含混天光,远迈寻常。 唯有寥寥数人,见得这漫天雷海,愈发心悸! 心鹤真人、鸿信真人、阳山地仙、少年佛子、须弥四佛…… 皆是站在尘世巅峰的人,此刻身处不同的位置,却用几乎相同的表情,凝望着雷海。 五雷仙宗掌教,尘世最为顶尖的驻世真人之一,入得地仙境界了! 只有他们这些相处在类似境界的顶尖修士,方才清楚,这样一位雷道地仙全力出手,会有多么的恐怖! 眼见得,少年佛子脸上的镇定神色荡然无存,他一步迈出,似是要走入须弥山撑开了明光中去,可后脚还未落下,却顿觉三道神念紧紧的锁定了少年佛子的身周。 心鹤真人、鸿信真人、阳山地仙齐齐出手。 背负须弥山,没人敢真的与少年佛子生死斗法,但若只是将他拦下,三位玄门老修行却显得大有余裕。 于是,少年佛子止步不前,沉郁的目光回望三位老修行。 远处,乘着须弥山虚影绽放开来的无量明光,灵山四佛冲霄而起,紧接着,四道鎏金佛光似是混合到了一处去,侵染着无量明光,似是要将漫天雷海刺破。 轰——! 雷云翻滚! 安文子掌教的声音愈显恢宏,恍若真的口含天宪,掌握了天地大势! “不用拦他!佛子有甚么能耐,尽管施为!你纵是佛主转世,可还剩前尘三分修行?须弥山纵是佛主后手,恐怕也没留下多少底蕴!你今日若渡化了老夫,且看后面森罗棋局,你还是否有能为落子!” 说话间,漫天雷海之中,一道灰色的遮天手印落下,兜头拍在四佛当空。 一时间,那鎏金佛光的冲霄之势一顿,竟再难寸进。 遮天手印中,无数的灰色雷霆迸溅,肆虐着毁灭与寂灭的气息,教四佛骇然! 混沌神雷! 阴阳合炼以成混沌,这是尘世雷道法力的巅峰! 雷云中,安文子掌教的声音继续传出。 “心鹤、鸿信两位真人,入修罗场,灭妖猿一族中流砥柱!今日要废此一族!” 玄门地仙,已有差遣寻常真人的资格。 话音落时,两真人应诺,果然神念不再纠缠在少年佛子的身周,顷刻间折转身形,便要往修罗场中杀去! “阳山前辈,入东土,寻天马一族老祖,务必要教此獠魂飞魄散!形神俱灭!呵!心猿意马,老夫怎忍你佛门成此大事!” 话音落时,阳山地仙轻轻颔首,双眸绽放出明光来! 他已然察觉到此计的妙处。 “善!” 话音落时,阳山地仙竟也舍了少年佛子而去,蹈空步虚之间,三身齐出,杀向那漫天黑烟! 已无人可制,但安文子掌教的寥寥数语,却像是蕴含着甚么无形的力量,化作了最为坚韧的锁链,将少年佛子的身形桎梏在原地。 他的心思彻底乱了,只是立在那里,竟一动不动。 可电光石火之间,事态容不得他有所犹疑。 “唉……” 无奈的一声叹息,少年佛子轻轻挥手。 三道须弥山明光洒下,拦住了真人与地仙的脚步。 少年佛子仰起头,注视着雷海的深处。 “施主,今日到底是番甚么说法,还请明示小僧。” 他到底还是低头了。 雷海中,安文子掌教轻笑。 “汝灵山佛教惯常漠视人命,佛子却忘了这场劫运是因何而起了?不若借着这个由头,老夫来开第三场劫运可好?” 少年佛子不答,只是偏过头,望向了不远处的建华古佛。 余下三位佛陀,亦是怒视建华古佛。 原地里,建华古佛双手合十,面露苦笑。 都是饱经风霜的顶尖修士,只安文子掌教这一句话,已然教众人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 那日建华禅宗掌教过两界山,掠走了山中诸宗禅修,不料被人发觉,紫泓老道来的最快,当时或是想到了玄门对禅修的轻蔑,老禅师心中生恨,索性也勾走了老道魂魄。 一时泄愤之举,先是成了第二场劫运的由头之一,如今又成了引来雷道地仙的因果! 果是无心之举酿成大祸! “阿弥陀佛,是吾之过矣!” 话音落时,建华古佛抬手展开《百莲生华图》,宝图中莲花朵朵,仔细看去,莲花上端坐的却是一道道虚幻的人影。 他登得古佛之位只是前瞻,那日掠走两界山诸宗禅修,更像是教他们溯本归源,重演佛门诸宗盛景。 便是勾走紫泓老道的魂魄。也未尝没有想要炼化的心思。 需知,灵山佛教东渡之前,本是西土大雷音寺。 这天底下,变没有随随便便取得的名字。 闪念间,建华古佛想到许多许多。 随即,古佛将诸般念头斩去,遂伸手往宝图中一捞,而后捏起一朵虚幻的莲花,抛向天穹。 于是雷海分开,显露出安文子掌教在云头负手而立的身形。 掌教伸手,接下了这朵虚幻的莲花。 他先是皱了皱眉,最后轻轻点点头。 遂见漫天雷海缓缓收束,看起来很是缓慢,可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便尽归于掌教道躯。 此间佛门诸修方才重见天日。 那虚幻的莲花也在安文子掌教的掌心消失不见。 最后,掌教缓缓俯视,对上了少年佛子的目光。 少年佛子双手合十,再开口时,言语间已归于平静。 “前辈,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可好?” 话音落时,远处四佛也重归须弥山,坐镇四极之地。 唯有建华古佛,神情仍旧不大平静,目光闪动,似乎思绪良多。 “你既不收我贺礼,今日便也只好如此,可惜,还不到灭尔等满门的时候,否则你当于今日感激涕零。” 似是入地仙的缘故,安文子掌教今日端是霸道绝伦! 闻言,少年佛子神情不变。 “谢过施主好意,生死自有天命,不劳施主费心了。” 说罢,少年佛子方才缓缓折身,要往须弥山明光中走去。 注视着少年佛子的背影,安文子掌教开口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到底历世不久,又是初来东土,老夫身为前辈,今日当教你个乖,两界山是用吾宗历代修士的血与骨铸就的,吾宗弟子不畏牺牲,可却从来没有一条性命,是平白葬送的!” 话音落时,少年佛子回首。 “晚辈谨受教。” 话音落时,少年佛子走入须弥山虚影中,连带着山岳的虚影,还有山中四佛,忽的在一瞬间由实变虚,消失不见。 紧接着,远远地,漫天黑烟也缓缓褪去。 一时间,风平浪静,天清气明。 第一百九十三章 玉棺镇太华 安文子掌教缓缓落下云头,立身在两界山前。 诸修神情恭敬,拱手而拜。 今日的掌教,似乎与往日所见大有不同,他的外相仍旧是那样的苍老,可在柳元正的眼中,却满是朝气,恍若少年一般,意气风发。 直至此时,柳元正仍旧不清楚掌教真人的身上发生了甚么。 纵然他修道至今,冠绝同境界许多,但距离安文子掌教的境界,仍旧是云泥之别。 蝼蚁又如何得以观天? 纵然那天只是静静地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悲不喜。 少年想要走到近前去拜见,可未及少年动身,却见安文子掌教远远地往来,而后神情和善的朝着少年点了点头。 此时不是叙闲话的时候。 柳元正遂驻足,与五雷仙宗诸位同门立身于一处,远远地望着。 果不其然。 下一瞬,阳山地仙、心鹤真人、鸿信真人接连从远处蹈空步虚而来,立身于安文子掌教身前。 劫运虽然已经终了,可这余波到底还未过去。 凝视着意气风发的安文子掌教,阳山地仙却显得很是颓败,仿佛经此一役苍老了许多。 他分明是仙天履尘的有道真修。 此刻却与安文子掌教分出了高下来。 阳山地仙的目光说不出的复杂,最后,他又回首望了一眼鸿信真人,甚至望了一眼怔怔地站在人群之中的正瑜道子。 最后,阳山地仙对着安文子掌教拱了拱手。 “此番是吾宗脆败,铸下此等丑事,甚是汗颜,教诸位玄门同道见笑,亦是老夫无言面见仙乡诸位长辈!” 他飞升证道不过是数千载之前的事情,更是鸿信真人的师祖。 说来仍旧是近代修士。 宗门败落在他们师祖弟子几人的手中,此等剜心之痛,纵世间千言万语,难诉十之一二。 便是安文子掌教也只得稳声宽慰。 “前辈无须担忧,贫道今日亲赴两界山,强取吾宗门人魂魄,一是为了救命,二来这魂魄却也是劫运的根由之一,将之救回,太华仙宗气运纵然有失,却不会有泰山崩溃之厄。” 听得此言,阳山地仙的神情也稍稍温和了一些。 他缓缓地点点头。 “老朽亦知,可吾宗气运流逝不假,失了镇教道器,更是雪上加霜,没了定鼎宗门的底蕴,恐怕日后一个不慎,泰山崩溃便在眼前啊!这已经不是吾家一宗的丑事,时值量劫,难免佛门不会借此来大做文章。” 说罢,阳山地仙的气息猛地一沉,而后,忽地再度抬起头来。 闪念间,他似乎作出了甚么决定一般。 “雷宗掌教当面,老朽厚颜,倚老卖老,想请一句应诺。” 闻言,安文子掌教眉头一挑,似是想到了甚么。 “待吾宗缓住颓势之后,还请雷宗掌教看在咱们玄门同气连枝的份上,牵头广邀诸宗,赴太华宗,开玄门法会,当使闻法七友重聚其间。” 这会儿,不止是几位老修行,便是寻常修士也明白了阳山地仙的意思。 缘何仙乡常有瑶台丹宴之法会?以来是仙人逍遥之举,二来亦可使与会尘世宗门增长气运。 阳山地仙之所请,与此相类。 输了这局,眼看太华仙宗已经没了掺和量劫的底气,唯有用此类方法,以法会东道的身份,蕴养宗门气运,不至有失。 一时间,安文子掌教并未应诺,反而越过众人目光,看向柳元正。 此地,除却正瑜道子不提,丹宴七友,唯柳元正在。 于是,诸修老修行也齐齐转头望来。 少年心中感怀,晓得是安文子掌教主动将这份善缘因果推给自己。 于是少年遂面容温润笑容,也不言语,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安文子掌教这才应诺道。 “不敢教前辈言请,但是此事吾宗应下,彼时,元易定会到场。” 阳山地仙点点头,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来。 “善!” 而后阳山地仙转过头来,望向鸿信真人。 “鸿信,我欲生葬在尘世,化为道韵之藏,成为吾宗底蕴,镇压太华气运。” 话音落时,遂见鸿信真人神情悲恸,双目泛红。 “师祖!师祖何以至此!是弟子不肖,当该弟子生葬!” 听得鸿信真人的嚎哭,阳山地仙脸上的笑容愈盛,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失了镇教道器,你不过是寻常真人,纵是生葬,如何能镇得住吾宗万古传承的气运?此事,非老朽来不可,况且,你才是此代掌教,重炼镇教道器的重担还要落到你的身上!有些时候,活着远比死去要艰难很多,你需明白这个道理。” 闻言,鸿信真人不住的点头。 “弟子明白,弟子明白!” “时也命也,便是地仙都败在了这一局里,日后不好再多怨正瑜,这孩子不差,你要好生栽培。” “是!” “方才安文道友的应诺你也听到了,雷宗于吾家有恩,来日法会召开时,可邀元易前来一观老朽生葬后的道韵遗藏,所能有所悟,皆算是老朽今日的谢礼。” 闻言,鸿信真人亦是应诺,人群中,柳元正更是朝着阳山地仙躬身一拜。 一番交代结束,阳山地仙走到鸿信真人近前,到底还是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夫走后,你们当好生行事。” 说罢,阳山地仙不复多言,直直踏着灵光,蹈空步虚而起。 宽大的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诸修注视之下,一座座的玉山从阳山地仙的袖袍中飞出。 不见明火,但这些玉山乍一现世,遂在阳山地仙雄浑法力的包裹下,化作一团团晶莹玉脂,而后便见阳山地仙脑后镜轮之中,无量明光绽放,洒入玉脂之中,呼吸间,遂化作不可琢磨的玉质菁华。 真真是仙家手段! 此般施为,顿教柳元正看得两眼发直,目不暇接。 紧接着,便见阳山地仙大手一挥。 已然凝聚成玉棺模样的玉质菁华中,密密麻麻地的细小道篆云纹密布云集,而后首尾相连,尽数勾连在一处去。 作罢这些,遂见法、相、道三身从老仙镜轮之中走出。 老仙朗声大笑。 “玄门修士,何畏牺牲!” 而后,老仙往前缓缓地迈了三步。 每一步迈出,遂有一身融入老仙身躯。 而镜轮之中,无量明光遂减大半。 三步落定,老仙已无了人气,整具身躯裹在灵光之中,化作玉相。 彻底黯淡下来的镜轮也缓缓化作虚影消散,天地灵根自其中飞出,落在老仙掌心,随之一同玉化。 最后,玉棺腾空而起,裹着灵光之中的老仙玉相,将之葬下,而后撕裂虚空,往太华仙宗的方向而去。 原地里,太华仙宗诸修皆齐齐跪地不起,徒余鸿信真人的嚎哭声音。 “师祖!师祖!师祖啊……” 而与此同时,安文子掌教的声音,也传入了少年耳边。 “元易,你且随贫道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波消弭 安放着紫泓长老肉身的洞府之中,安文子掌教与柳元正缓步而入。 至于此刻,少年纵然修为相差掌教许多,却也已经感受到了掌教身上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息。 虽然是掌教开口唤少年前来的,可入得洞府之中,安文子掌教并没有先开口说些甚么,反而低下头,先是仔细观瞧了一会儿紫泓长老的肉身,良久之后,掌教方才回过身来,面对柳元正。 少年拱手而拜。 “掌教。” “嗯。” 话音落时,柳元正已经将手中的道书恭敬的递了过去。 “这是您先前送来的道书,如今弟子原物奉还。” 凝视着少年手中的道书,更准确的说,是凝视着柳元正宽大的袖袍,安文子掌教忽的一笑,笑容和煦。 “无需奉还了,这道书你留下罢,历代掌教大都有道书留世,到了老夫这里也是一样,只是自我任掌教开始,便觉宗门诸事繁杂,少有心力用在著书立说上面,这部说是道书,实则是老夫对阴阳合炼的阐述,许多地方或者写的笼统,或者随性而至,写的太过高深,已经不适合宗门大多数弟子翻阅。你在两界山做的不错,这书便算是老夫对你的奖赏了。” 浅浅说过,少年也没有甚么推诿,只是道了声谢,便翻手收起了道书。 安文子掌教的目光仍旧留在少年的身上。 终于,他在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几分急切,于是掌教脸上的笑容愈盛。 “敢问掌教,紫泓长老的魂魄可还完好?不知要使甚么法子才能重归肉身?” 听得柳元正此问,安文子掌教翻手,那朵虚幻的莲花再度显化在掌教的掌心中。 柳元正凝视着那虚幻的莲花,耳边听得了掌教平淡的声音。 “紫泓无法再重掌肉身了。” 这话无异于惊雷,教柳元正更是惊愕。 “还请掌教指点!” “你可记得,这朵魂魄莲花先前在何处?” “在建华古佛的《百莲生华图》中。” “那宝图有甚玄妙?” “乃是……古佛的佛宝!弟子亲眼所见,建华古佛等须弥山,将那份金莲本源,融入了宝图之中。” 掌教随之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灵山佛教开二十四诸天,那建华纵然再有不堪,总是八古佛之一,金莲本源融入宝图中,便意味着他已经将自己的本命道器炼化成了佛门一天,彼时,紫泓的魂魄正在其中。” 柳元正亦是灵醒之辈,经掌教说到此处,少年已经全明白了紫泓长老魂魄的状态。 “便是以掌教的修行,也无能为力么?” 掌教摇了摇头。 “无能为力啊!纵然老夫于今日入得地仙境界,可你当知佛陀果位到底高绝,只以品阶而论,与仙人相当,当然,诸佛于尘世,发挥不出那么高绝的手段,否则当受天地反噬,殒命当场。 更有那须弥山在,你如今也当知晓了那须弥山的奇诡,昔年更是佛主道场,许多玄妙已至于不可言说的境地,开辟佛门一天,那宝图之中蕴含的是佛陀与须弥山共同的力量,紫泓的魂魄亦如是。 这些力量已经和紫泓的魂魄本源熔炼到了一处,再难拆分,若要老夫出手强行抹去,恐怕也要紫泓魂飞魄散了,而今之计,或者教紫泓转劫而去,或者教他转修玄门神道,来日或可飞升玉都。” 掌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已经教柳元正陷入震惊与沉思中去了。 掌教真人入得地仙了? 少年猛地抬头,顾不得恭敬,直直地望着掌教真人的面容。 安文子掌教的脸上仍旧带着和煦的笑容,瞧见少年往来,遂手捏宗师印,立在胸前。 无量明光在他的身上凝聚。 安文子掌教的脑后,有镜轮悬起。 三身的虚影接连显化,复又消失在那无量的雷霆明光之中。 最后,一尊灰色雷鼎镇压在镜轮的中央。 只是凝望着那尊雷鼎,数之不尽的雷篆灵纹,似是顷刻间在少年的眼眸之中绽放开来!少年似乎看到了一方雷霆世界!青色的天,碧色的海! 海天一色之间,是无量的雷霆! 只是一息间的目光,似乎少年已经无法承受这等绮丽的盛景,赶忙将双眸闭上。 等柳元正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安文子掌教身上的异象已经尽数消失不见。 掌教翻手,紫泓长老的魂魄与肉身尽数消失不见。 安文子笑呵呵的望着柳元正。 “已经很不错了,结丹境界的修为,却能直视地仙的天地灵根一息时间,不见道法反噬,不愧是自创法脉的人,日后若你再能立下功业,老夫可许你参悟这碧海青天雷元鼎。” 闻言,少年又是躬身再拜。 说罢此番,掌教的目光再度落在了柳元正宽大的袖袍中。 “将你的《渡生山河图》取出来罢,教老夫看一看你先前思量的后手。” 听得掌教所言,早在那道书镇压自身的时候,柳元正已经清楚掌教有所察觉。 此刻少年点点头,将袖袍一扬,祭出那《渡生山河图》来。 宝图在洞府中展开,灵光兜转间,山河世界显化在两人的面前。 登时,一股雄浑的血煞之炁便要冲霄而起,不见掌教有甚施为,却见那股磅礴气息一滞,而后只萦绕在宝图方寸之间,未有丝毫外泄。 掌教的眉头一挑。 宝图世界之中,一道遮天蔽日的血色大阵悬在中央,被高山镇压,被灵河环绕。 “血元灵煞?” 少年恭敬地点点头。 先是将自己初入修罗场之后察觉的端倪讲罢,又紧接着说道:“弟子思量来去,便想着用这血元灵煞作为后手,血煞与那心猿灵佛同源而出,若是关键时刻祭出此阵,或许老猿还登不得那佛位。” 听少年说得笃定,掌教也回首望了他一眼。 “然后和佛门撕破面皮,坏了心猿意马的灵佛大业,那佛子真真地是要跟你拼命了!” 闻言,少年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掌教扬起手来,将宝图中的血元灵煞尽数拢在掌心,而后消失不见。 “血煞老夫便收走了,来日真要做过一场的话,这是不错的后手,留在你这里,难免要教心猿灵佛察觉到甚么端倪,到时候反而是取死之道。” 闻言,少年自无不可。 紧接着,便听掌教继续说道。 “中土玄门诸宗反应过来之前,老夫要坐镇两界山一段时间,你也留下罢!降妖卫道亦是修行,多看看这万里山河,对你有好处。” “是!”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斩云豹 两界山前,修罗场。 狂风猎猎,尘沙扬起。 漫天飞尘之中,一道黑烟肆虐而过,裹挟着沙石,激荡着狂风。 黑烟之后,一道雷光紧随其后。 那黑烟似是有灵,哪怕是仓皇逃窜的时候,仍旧有着余力,那黑烟中似乎生出了一道目光来,遥遥回望身后追来的雷光。 正此时,却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道鸦鸣声音。 刺耳,恍若金石摩擦一般,却又无端的震慑着魂魄! 一时间,黑烟中,那妖修神魂不安。 脚程一慢,等妖修定下心神的时候,却见玫红色的火海兜头砸下! 焰光之中,火鸦神壶显化,高悬半空,拦住了妖修去路。 远远地,那道雷光兜转,亦随之显化出了柳元正蹈空步虚的身影。 少年身披碧蓝道袍,手握阴阳雷幡,衣袂随风而起,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明亮的双眸深处,有阴阳二炁流转,似乎已经投过漫漫黑烟,锁定了妖修的身形所在。 登时间,遂听得黑烟之中,传来那妖修的破口大骂。 “入彼先人!入彼先人!哪有如你这厮一般的,追耶耶一天一夜了!穿碧蓝袍子的,耶耶晓得你,前几日曾跟和尚们耍过威风的,需知耶耶亦不好相与!咱们势均力敌,传出去也落个各自风光不是?别追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 听得此言,直教柳元正哈哈大笑。 少年晃了晃手中幡旗,一十八面玉脂雷符高悬,与火海合到一处,彻底将妖修去路堵得一干二净。 这时,柳元正声音方才不紧不慢的传来。 “昨儿听你骂的欢畅,可不是这般说的,似是要斩了贫道大好头颅,去虎妖一族请赏?” “废话!那日你杀的是虎族的少主,耶耶撞见了你,还以为是场富贵,谁晓得惹了一身晦气!” 闻言,少年也不动怒,只是轻笑道。 “你这畜生又是哪家养的?明明是头云豹,却生的狗脾气!照你血脉,便是返祖,也要寻西极正位才好,怎的生出风雷法力,走的是东方正位的路子?串的厉害,多半也是汝祖做得好事!” 说话间,那黑烟自是左突右撞,可任由火海雷符高悬,难教这云豹寻到出路,此刻听得柳元正这般说,登时怒极! “好道士!好道士!死来!” 原地里,少年只是心中轻笑。 到底是不知玄法高邈的畜生,修得一身法力却不知修心,不过是三言两语,已让此獠失了心头清明,只剩一股莽气,硬要与自己决出生死来。 若是这云豹架起风雷一心要跑,反而该是柳元正无可奈何了。 正思量着,但见那黑烟一扬,裹挟着漫漫尘沙扑向火海,原地里,那妖修现出原形来,一头通身雪白的云纹豹子,溜圆的双眼被煞气充斥着,猩红血光直视柳元正这里,而后也不顾身后的遥遥火海,架起风雷,亮起利爪,便直扑向柳元正这里。 结丹巅峰的气息凛冽绽放开来! 猛兽搏命,这一击若是挨到实处,总是一宗道子,怕也要先没了半条性命。 少年立身原地,似是被这股气息所慑。 猎猎狂风扑面而来。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似乎已经嗅到了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中传来的腥臭气息。 下一瞬,少年身上的碧蓝道袍上,一道灵光猛地兜转。 遂见碧蓝道袍上,所有的道纹同时间亮起来,下一瞬,道袍裹着柳元正,身形消失不见,恍若雷光一般,远远地显化在侧旁处。 少年昔日重炼碧蓝道袍,早已经在其上留下了太多的保命手段。 眼见得云豹愤然一击落在空处,正是旧势去,新势未生的时候。 柳元正轻轻的摇晃起幡旗来。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四方。 “始、盛、衰。” “两相生灭!” 话音落时,恰似那日斩杀虎妖的场景重现,一十八枚玉脂雷符分光化影,《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重现人间! 再一抬手,少年通身法力动荡,便是一道金行神雷打出,而后,一道庚金神雷、一道辛金神雷,含混阴阳,裹挟在一处,紧随其后,打向那被困在符阵中的云豹! 轰——! 凛冽雷声炸响。 世有五行,相生亦相克。 和云豹含混风雷,风本从木中生,故而这云豹一身法力,亦属木行。 金克木。 当头一道金行神雷落下,已然破去云豹的法力,紧接着两道神雷落下,那云豹再难相抗。 雷声渐渐消弭。 柳元正伸手一招,火鸦神魂悬在身侧。 少年蹈空步虚,缓缓走到那失去生气的云豹面前。 追它尚需一天一夜的时日,可是杀它却不过一息间而已! 云豹的眉心处,一道手指粗细的血洞中,渐渐有着鲜血溢出。 少年一手探出,虚实变化之间,直接将一枚天青色的妖丹元珠握在掌心。 元珠中,风雷呼啸。 结丹巅峰木属雷道妖修的妖丹元珠。 柳元正端详了片刻,很是满意的将之收起。 有这枚妖丹元珠在,想来自己的木灵元珠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少年再翻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符篆,手捏法印,将符篆祭在云豹上空,口中含混的轻声诵念着什么。 下一刻,便见云豹的魂魄被从妖尸中拉扯而出,被封禁在那张符篆中。 左道符法。 少年没有多看,径直将这张符篆收起。 而后,少年一道道法印打入云豹体内,登时间,便见那眉心的血洞之中,不再有鲜血溢出。 一身气血尽数被柳元正以秘法锁在了血肉中。 做完这些,少年才一抹手,将整个云豹收入了乾坤袋中去。 这时,壶中丹老的声音却响在少年心头。 “小神困惑,缘何尊主似是对这云豹魂魄没甚在意?结丹巅峰木属雷道妖魂,足以做尊主五雷灵幡的器灵主魂之一了。” 听得壶中丹老的声音,柳元正却轻轻摇头。 “妖魂与妖丹不同,贫道有十方灵神在,蕴养五灵元珠,只需看妖丹元珠的品阶;但五雷灵幡不同,这套宝器,贫道寄予厚望,若是呈一时之利,炼甚么妖魂也就不讲究了,可若是想要雷幡随贫道历世长久,不得不挑剔啊……” 轻声念着,柳元正极目远眺。 有一句话少年未曾说出口来。 五行所属的灵相,已经有妖兽站在了巅峰! 收回了目光,少年一手托着玉壶,一手握着雷幡,一十八枚玉脂雷符紧贴在碧蓝道袍上面,脚下一道雷光乍起。 “走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山雨 两界山。 雷光兜转,柳元正的身形显化,一袭碧蓝道袍,清瘦的身影落在了属于五雷仙宗的几座洞府前。 少年回来的时候,天上已经下开了迷濛细雨。 洞府前葱郁的草地上,少年负手而立,远远地望去,升腾开来的烟雾,将天地连成了一色。 伸出手,毫毛细雨落在手掌上,轻柔地几乎难以觉察,最后指尖也只是微微泛起湿润。 微风拂过,连少年的衣袂都难带动。 不曾寒冷,风中反而徐徐送来柔和的暖意,教人的精神都徜徉在一股无言的惬意中,只欲饮上一壶清酒,仰头酣睡半日,便该是仙家一样的逍遥了。 雨水落下,洒在葱郁青草地上,洒在远处嶙峋的怪石上,洒在渐熄人影的修罗场中,连往日里的杀伐都少了许多,也淡去了两界山原本该有的殷红色调。 连空气都好闻了许多。 轻轻捻动着指尖,揉搓着沾染的水汽,柳元正缓缓地将手收回袖袍中去。 “可惜了。” 他轻声的念了这么一句,望着漫天雾霭,怔怔地出神。 一场春雨,意味着又一个冬天过去了。 他本是极厌倦寒冬,那冷肃的天气总让他想到幼时失去双亲之后的一个又一个无助且凄苦的日夜,可生身至今,第一次,柳元正希望这个冬日能够晚一些过去。 此刻站在迷濛细雨中,他的脑海中只有绮萱师姐的身影,恍惚间,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自己动身之前,师姐清婉的叮嘱。 她嘱托过自己,回去的时候要带些好皮子,好让她给自己做一件大氅,若是回返的早,兴许今冬还能穿得上。 可这一不留神,便已经是下一个季节了。 分明是离别不久,可柳元正已经开始思念这个曾和自己性命相见的人。 “可惜了。” 又这么念了一句,柳元正方才折转回身形,缓步走入了其中一座洞府之中。 洞府开在山岩深处,走过冗长的廊道,入目却是一派光亮。 宽阔的洞府中,五雷仙宗诸修三五成群,各自低声诉说着甚么,嘈杂之音落到少年耳中,反而又显得别样寂静。 角落里,玄海老道与化荣道人凑在一处,两人身前有法焰燃起,随着柳元正走进,顿觉一股奇香扑鼻而来。 瞧见少年的身影,两人手上炮制妖肉的动作都齐齐一顿。 柳元正走到近前,也没有寒暄甚么,只是一翻手,将那云豹的尸体放在地上,这才学着两人盘膝一坐,也不寒暄,径直开口道。 “两位前辈久居两界山,许多手段是弟子在山门中学不到的,正如这仙家灵肴,若是炮制得法,不亚于温养气血的宝丹灵药,昔日在玉都院时,我还用过许多,那还不过是用炼气期妖肉炮制而成的,仍教我回味流连,可惜后来修为渐升,餐霞饮露,今日猎得此獠,遂来学一学前辈们的手段。” 听得此言,玄海老道与化荣道人齐齐大笑。 老道将手中妖肉抛入法焰之中,随即开口道。 “若说参道悟法,当属道子高绝!但若要论这等杂学,便是道子也有得时日去学了!” 说罢,玄海老道与化荣道人都齐齐偏头看向那云豹,只先见云豹通体素净的皮毛,顿教两人眼前一亮,仔细看去时,隐约还能瞧见云纹,勾连始终,却又不喧宾夺主。 化荣道人更是凑到近前,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揉捏着云豹尚还柔软的妖躯。 等看到云豹眉心处的圆洞时,化荣道人更是深深地看了柳元正一眼。 “一击而殒其命,道子好手段,便是贫道初入元婴境界时,也没法下手这么干净!通身气血都锁在妖躯中,此妖驾驭风雷,取其血浆调和成血墨,最善书雷符!骨髓磨成粉,或可入药,炼雷法淬体宝丹!或可炼器,添风雷之势!尤其是这身皮毛……” 未及化荣道人说罢,柳元正已经笑呵呵的摆了摆手。 “道长,这云豹皮毛,晚辈另有用处,至于血肉骸骨,咱们三人均分,算是我学手段的供奉。” 闻言,两人也竟也没推辞,点点头便算是应下。 虽然熟识日短,但到底已经不算是外人,玄海老道本就是少年本脉的老修行,化荣道人与少年的因果更是一两句都说不尽的。 尤其是化荣道人,说来虽也修雷法,听山门差遣,算来却只是宗门中世家弟子,不再仙宗门墙之中,其道号亦不在十八字辈里面,仔细计较,本该和柳元正这等仙宗道子离着远了一层,可到底有昔年双亲的因果在,反而要比寻常同门更为亲厚一些,便是少年称呼他,也只用“道长”,与旁人不同。 “那贫道先取血浆,调和血墨,晚了些,恐怕妖血的品质会跌一些。” 说罢,化荣道人便鼓动起法力来,一道道法印接连印入云豹妖躯中,紧接着,便见一道血线被化荣道人从云豹眉心的血洞中抽取出来。 化荣道人的动作极慢,不止是在炮制妖血,更是在教学,务求少年能够看清楚自己的每一道法印,每一个动作。 而后,化荣道人又一扬手,一株株灵药从道人袖袍中飞出,悬在侧旁。 化荣道人将这些灵药,或淬炼成药粉,或挤出汁液,一一与云豹血浆调和在一处,与此同时,更是温声与柳元正讲着其中的关隘。 几如丹道一般,君臣佐使、方剂配伍,乃至于阴阳五行,森罗翻覆,之后更有许多化荣道人本身的经验之谈,如在野外不便之时,如何处理这些妖血;如几类常见的血墨配方,几乎囊括十之七八的妖修血液。 少年这里更是凝神细听,一边将化荣道人所讲尽数记下,一边回忆着自身丹道所学,尽量触类旁通,努力明悟其中的玄关诀窍。 一人讲得尽兴,一人听得入神。 忽地,原本滔滔不绝的化荣道人,忽地话音一顿,而后偏过头,冷淡地看着少年的侧后方。 少年一愣,随即顺着化荣道人的目光回身望去。 入目所见,一个清瘦沉郁的老道站在那里。 望见这老道的第一眼,便教柳元正想到了昔年的柳氏族长柳玄松。 与此同时,玄海老道的声音响起。 “紫琪前辈?” 少年心下恍然,望向老道的双眸微微眯起。 直至今日,自己终于得见了这位柳氏老祖!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欢而散 角落中的气氛,在紫琪老道出现之后急转直下。 这会儿,甚至说不得融洽。 玄海老道寒暄的声音显得不远不近,不冷不淡。 自始至终,化荣道人只是冷淡的凝视着紫琪老道,隐藏在他冷郁而沉默地表情下的,是难以言语的厌恶。 柳元正也只是抿着嘴,回望着这个开柳氏两千年之生息的老道,一言不发,他甚至没有丝毫的挪动自己的身形,连起身寒暄的姿态都懒得去做一样。 和柳元正相识的任何五雷仙宗同门都不一样,呈现在紫琪老道身上的,是难以言语的暮气。 仿佛他只是站在那里,都能教人闻到一股陈腐的气味。 一番寒暄之后,玄海老道偏过头,朝着化荣道人招了招手。 “是来寻道子的?那您二位聊。” 说罢,玄海老道与化荣道人缓步离去,仿佛在急不可耐的逃离着角落中的压抑与沉郁。 于是,紫琪老道缓步走到少年的对面,如他一般盘膝坐下,两人之间,唯有再度升腾起的玫红色法焰作为间隔。 仿佛是柳元正在尝试做玄海老道和化荣道人未竟的事情,又仿佛只是想用这样的姿态,将自己和紫琪老道相隔绝。 远远地,不少眼尖的同门,已经遥遥地眺望着这个略显逼仄的角落。 一时间,少年凝望着跳动的焰火,而紫琪老道隔着焰光,凝视着少年明灭不定的脸庞。 两人一言不发。 良久的时间,到底还是紫琪老道先行开口了。 “元正,你似乎不是很想见我。” 少年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 “不是不想见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见您,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身为仙宗道子,不得不多加思量,至于今日,心力已见憔悴,旁的许多事情,便也难顾及的那么周全。” 闻言,紫琪老道似乎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我知矣!老夫尽知矣!故而才拖延到今日来寻你,这些年虽然老夫坐镇两界山,可族中的事情我亦有所耳闻,你做得不错,要知……” 未及紫琪老道继续说下去,柳元正已经冷淡的摆了摆手。 “说句不大恭敬的,我在族中不论做了甚么,不是做给您看的,我来两界山,也不是为了听您认可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您该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甚么。” 紫琪老道点了点头。 “我知,我尽知。只是元正,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些,不愿再认我这个柳氏老祖罢?” 老道的声音猛地一拔,这会儿,洞府之中更多的人都偏头看了过来。 “这话又从何说起呢!您这般猜度,以忠孝来迫我,该不会是想要将我这个柳氏子弟逼出族中去罢?” 紫琪老道的脸色一僵,紧接着牵强一笑。 “怎会如此,只是为了柳氏思量,有些事要来寻你而已……” 又是未及他说罢,柳元正再度摆手打断。 “为柳氏思量?再说句不大恭敬的,族中事情,您老多久没理会过了?是,柳氏是因您老而起,可有一点却要说,岭南柳氏是因师门而兴!若无五雷仙宗的名头,今日岭南柳氏焉在?” “可我仍是……” “且待我说完罢!不提旧时的事情,只说我入宗门一事,以公论,当时族长所作所为颇为不公罢?可为了亲份二字,我也都应下了,入得宗门之后,至今并未有甚么怨怼,我自认为对得起柳氏宗族! 您老呢?您老做过甚么呢?宗族里的事情,当日便是化荣道长这位外人,都曾数度去信山门,为弟子斡旋,您老呢?紫泓、紫康两位长老,可曾收到过您老的一封信?一个字?怎的这会儿,又要为柳氏思量了?” 少年的声音这会儿也是蒙的一抬,三言两语之间,紫琪老道的脸色已经涨的通红。 “元正,你!” “贫道号元易,位添五雷仙宗此代道子首席!生我养我的是岭南柳氏,不是您老!教我育我的是五雷仙宗,不是您老!我亲赴两界山是为量劫大事!这会儿您老说甚为了柳氏思量,有事来寻我,教我怎么敢听!怎么敢答应分毫! 更不要说,您老刚坐下,就用忠孝二字来逼迫我,是怕后面要说的事情贫道不肯答应罢!往日里,贫道自认为对得起忠孝二字,那会是甚么事情教我难以应诺呢?我若果真的应下,以宗门之恩,私肥某人或者是某些人,咱们两个,谁又对得起忠孝二字!” 煌煌雷音在寂静的洞府之中回荡,紫琪老道的脸上当真的露出了酱紫色。 一方面,他因柳元正所言而觉羞耻;一方面,他又被柳元正凛冽雷道声势所慑! 分明只是初入结丹境界的修士,却无端的教紫琪老道这位经年元婴境雷修感觉到了压力。 于是,他整个人的身形和气势都委顿了下去,再开口时,颇有些有气无力。 “我知,只是老夫之前觉得,该是番好事来着,你自幼孤独,幸而如今做下许多大好事情,成就非凡,老夫便觉得,你不该继续这般凄苦下去,前几日,听闻师门朱氏有女……” 不等紫琪老道继续说下去,就被柳元正第三次挥手打断。 “于氏族,于宗门,您都是我的长辈,有些不大好听的话,我也不想说,故而此事您老还是别说详细的好,我只怕我自己忍不住!一任道子合籍双修的事情,到了您老的嘴里,怎么就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凝望着那明灭不定的焰光,紫琪老道许久没有再开口。 良久之后,他点了点头。 “也罢,是老夫短虑了,如此,便不打搅道子了。” 老道的声音冰冷,柳元正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旧如常。 “也好,您老慢走。” 迟缓的脚步声远去,原地里,只有少年望着焰火明灭不定的脸庞。 …… 山顶,洞府。 安文子掌教缓缓的睁开眼睛,偏头看着不知何时到来,此刻恭敬而立的玄海老道。 “紫琪就别回宗门了,一直在两界山坐镇吧,有人问起,就说是老夫的意思。他想破境界想疯了,却不该拖着吾宗道子下水!” “是。” “朱家……算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回宗后再看吧,朱家不会所有人都犯蠢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红尘洗心 就在柳元正继续侍弄那团玫红色法焰的时候,玄海老道和化荣道人不知从何处缓步走了回来,那个通身散发着陈腐气息的老道离开了,可显然一时半刻,角落中的气氛再难恢复到最初那般。 化荣道人继续做着血墨最后的调和炮制,唯有玄海老道艰难的咧了咧嘴,试探的看向柳元正,似乎是想要说些甚么,最后却不知从何开口。 到底,还是柳元正抬起头来,少年似是想笑,最后却也只能尽量轻描淡写的朝玄海老道点点头。 “虽然很不愿意去承认,但……”他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很多时候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确实是件挺艰难的事情……” 想来待人若君子的柳元正身上,少有如今日这般的无名火起,不止是对着自己名义上的老祖厉声呵斥,更是此刻他身上萦绕不散的沉郁。 说话的时候,柳元正的心思也在不断的浮现。 自幼熟读《玄霄秘策》第一卷,心窍玲珑本该是少年安身立命的法门,是他能够以孤独之身,安稳的活过一十六年,有惊无险的走出岭南,拜入五雷仙宗的关键。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约便是紫琪老道盘膝坐下,隔着法焰凝视自己的时候,那一刻柳元正本有着更好解决这场会面的办法,可从内心深处,他却无端的抗拒着再用《心窍玲珑篇》的法门去应对这个十分陌生的“亲人”。 倘若自己此生当真有证道成仙的可能,那么仙人的逍遥,绝对不是如仙书中所记载的滑不溜秋。 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大约该如是。 那么以终为始,自己艰难地、小心翼翼地走到如今的地步,独创法脉,位添道子,绝对不是为了拧着自己的心性,强迫摆出笑脸来面对更多的人。 这不止是宗门,更是自己带给自己的底蕴和底气! 是了,世外仙道,左道旁门的传承,本就在于借假求真这四个字。 修行的道与法如是,历史经久磨砺出来的道心也该如是。 自己应该早就想明白这一点的,一部借假求真的仙书开首第一卷,又怎么会只教人些阴僻手段这么简单。 心窍玲珑之术从来都不该是甚么安身立命的法门,应该只是作为手段,应对别人,更是应对自己道心的手段,唯有如是,在如此的鼎沸红尘之中,方能洗炼出真正圆融通透的道心。 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或许唯有这样走过最为崎岖的道路,方能得见那个连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的自我本真。 思绪缓慢的发散着,恍惚间,柳元正又想到了曾经在佛门手札中读过的那首小诗——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 三步两步便是天堂。 却仍有那么多人, 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或许,乍一开始面对紫琪老道的那一刻,自己内心中抗拒的,并非是心窍玲珑之术对别人的诓骗与蒙蔽,而是他陡然间惊醒过来,太过于依恋这样的阴僻法门,或许某些时候,连他自己的道心,也受到了心窍玲珑之术的诓骗与蒙蔽。 他隐约开始只愿相信那些自己能够接受的事物与情绪。 一念至此,柳元正的道心猛然间像是挣脱了某种藩篱一般,肉眼可见了,少年整个人阴郁的气息一扫而空,连带着他的坐姿也陡然松弛了下来。 便是那绵柔细微的呼吸,似乎也有了些轻快的感觉。 角落中,化荣道人颇为诧异的望了柳元正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侍弄起血墨来。 倒是玄海老道颇为关切的声音传到了柳元正的耳中。 “道子,老道历世久一些,勉强宽慰一两句,正如咱们岳霆峰一脉,雷法修阴阳,这人呐,抬头看就是青天,可一旦低下头,难免脚边沾点儿浊泥不是? 师门历代道子都是天份卓绝之辈,更何况元易你还是吾宗贤人,愈胜三分非凡,命里边本就该是站在天边,青云直上的人,可这人,既有生身,又怎么能逃得过这些呢! 依老道看,道子大可不必因着今日这番会面,就无端的妄自菲薄,元易你今日的应对已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世族依托仙宗而存,举世皆知!此间忠孝,自然也有轻重。 不愿见,日后不见便是,有了道子今日之所言,任谁也挑不出错来,今日看,紫琪前辈是真的老了,已经苍老的教人觉得陌生,倒是前辈所言的朱家……” 听得玄海老道的宽慰,少年笑容愈发柔和,哪怕自己早已经在心中突破了道心的藩篱,此刻仍旧一字一句仔细的听着。 直到玄海老道提及朱家之后。 柳元正摇了摇头。 “我在宗门时,与朱氏子走得颇近,是我熟识的亲厚友人,依我所见,朱家大约不会这么短视,当然,人心的事情不好这般去猜度,但有了今日这番,至少朱家会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至于真相……难得糊涂罢!” 闻言,不止是玄海老道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便是化荣道人也再度偏头往来。 “道子此言大善,元易你出身岭南柳氏,亦是氏族子弟,该知一族之内的情形,换做是师门中的世族,很多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某些方面,乃至于要变本加厉!” 说来化荣道人本也是宗门世族出身。 此言端是有感而发。 少年亦是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一篇就在今日这么翻过去罢!至于紫琪前辈……岭南柳氏立族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他老人家又是元婴境修士……” 元婴境修士的寿数大限约莫便是三千载左右。 再算上岭南柳氏立族之前的漫漫岁月。 显然留给紫琪老道突破境界的时间已经不多。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他很理解玄海老道所言的陌生,甚至很是同情紫琪老道身上的变化。 柳元正只希望自己不会有这么一天到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摇了摇头,散去不断浮现出的杂念,柳元正伸手从化荣道人的手上接过了一尊玉壶。 这会儿,刚刚调和好的血墨,已经被化荣道人均分成了三份。 哪怕是隔着玉壶,少年仍旧能够感觉到一股温热,轻轻的摇晃壶身,柳元正甚至能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风雷涌动的灵韵。 翻手将玉壶好生收入乾坤袋中,柳元正缓缓起身。 “这云豹的血与骨就劳烦两位前辈了,皮子也等我稍后回来再取罢,晚辈稍作告辞,有事情想去寻掌教。” 简短的道别。 柳元正折身,大步流星的往洞府外走去。 经了今日这番,无端地,柳元正心中开始怀念起另外一位老道来。 一位最早教会柳元正以拳法洗心的敦厚师长。 人心呐!竟教人分出了千百种模样……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拳道 再次见到紫泓老道,是在五雷仙宗位于山巅的掌教洞府之中。 静室里。 只有柳元正和紫泓老道两人对坐。 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是一人一魂独处静室中。 再见时,紫泓老道的神魂已经不再是最初所见的莲花外相。 无人知晓安文子掌教用了甚么秘法将紫泓老道的神魂重新唤醒,但是很显然,紫泓老道间合虚实的魂魄外相下,时而流转浮现的鎏金色佛霞,仍旧证明着紫泓老道并未摆脱佛陀与须弥山之力的影响。 那些曾经泯灭紫泓老道神智的东西,仍旧如蛆附骨一般,仍绕在老道的魂魄本源之中。 哪怕紫泓老道的身上,已经明显地有了修行神道雷法的痕迹。 瞧见柳元正脸上毫不掩饰露出的担忧神色,反而是紫泓老道颇为淡然的一笑。 开口时,苍老的魂音显得有些空灵缥缈。 “元易,无须为老夫忧虑些甚么,到了老夫这般年岁,已经没有甚么事情是放不下的了,便是舍去一命也无足惜,历世良久,许多事情在老夫眼中已经看得极为寡淡。 更何况,老夫还捡回了半条命回来,更有了转修神道,从头再来的机会,你该为老夫高兴才是,至于这盘桓在魂魄本源之中的佛门之力,也不一定会是件坏事—— 需知,万劫阴灵难入圣,又有古语云,孤阴不长,孤阳不生;以残魂修神道,实在是一条偏的不能再偏的道路,可正因有这道佛元在,来日若能扫去劫灰,或许真能有以残魂得窥长生的可能!” 知晓紫泓老道是在宽慰自己,柳元正的心中的忧虑仍旧缓缓的消逝。 最后,他仍旧是颇为自责的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弟子短虑了,若是当时能够多加思量,多以筹谋,未必没有将长老神魂完好救回的可能,可惜,如今纵然能够说得千万言,都为时已晚。” 闻言,老道爽朗一笑。 “你来两界山之后做的事情,老夫已经尽知,能够在那老猿的眼皮子底下做得诸般,以你能为,已经很是可贵,掰掰手指算起来,昔年老夫教你的时日也没有很久,你肯为老夫做得这些,已经足慰我心!至于结果,时也命也,向来不由人定。” 至此,少年脸上的沉郁神情方才一扫而空,他遂也浅淡一笑。 “弟子谨受教了。” 瞧见柳元正的神情变化,紫泓老道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话音一转,开口问道。 “老夫本以为我醒来的时候,你便早该回返宗门了才是,未料想你竟今日来看我,这是打算着继续在两界山盘桓一段时间?” 闻言,柳元正点点头。 “掌教吩咐的,当然,弟子心中本也是这般想的,如今第二场劫运已经过去,太华宗一行黯然归去,更有建华禅宗的变故,如今彼宗两分,早先坐镇两界山的一脉随着古佛归了灵山佛教,另一脉以逢原长老为首,当日便回了山门。 如今的中土,当真是波诡云谲,有人哭天,有人抢地,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暗中串联,在开启第三场劫运之前,谁也不知道最后是一番怎样的定局,此刻当真不是回返中土的好时候,更何况弟子两度历劫,难免躲不过被人找上门去。 当然,躲清静是一回事儿,弟子本意也有在两界山好生修行的想法,吾门得以立宗,本就有坐镇两界山斩妖的功德在,如今弟子更是做了元字辈的道子首席,自然也该依循旧例,一来以为表率,二来也是全了自己的心意,好生打磨自身的法门。” 听得柳元正此言,紫泓老道反而颇为诧异的凝视着少年,片刻之后,神情大为欣慰。 “善!甚善!元易,今日看你谈吐,方见少年气!你因幼年事,少年城府是不可避免的,昔年老夫教你拳法,便有壮你心神的意思,但即便老夫也以为,许多事情已经根深蒂固,难教你再更易,万万没想到,如今再相逢,你的心性已有脱胎换骨之变化!” 老道哪里能够想到,柳元正能够挣脱道心藩篱,不过只是片刻之前的事情。 紫泓老道好是一番感慨,便连柳元正也很是唏嘘。 “若无长老昔年教导,也未必会有弟子今日的脱胎换骨。” 听得柳元正有些俏皮的奉承话,老道更是连声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紫泓老道忽地又是神色一变,很是严肃的看着柳元正。 “元易,老夫所言,只是你心性上的变化而已,你若当真记得老夫的教诲,怎能在自己道功上留下好大疏漏!” 闻言,少年先是一惊,紧接着却有些不明所以。 但柳元正仍旧拱手问道。 “弟子不明其意,还请长老释惑。” “元易,你是自创法脉的贤人,道功经文之类的,老夫说不上甚么话来,这是看天份的事情,可到底,当年老夫也是拆经玩疯了的人,有些事情,便是掌教都不定有老夫看得通透。元易,老夫且来问你,可还记得玉都院中所学拳法?” 听得此问,少年隐约之间已经有些恍然,似乎想到了什么。 “弟子自然记得,八十七部拳法至今仍旧熟稔。” “那你也该记得老夫第一次教你的时候,在拳殿中说了甚么罢?” “言犹在耳!” “元易,拳法不是拳脚功夫,是法门!是玄宗动静二功之一!是长生玄机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若以俗世拳理而论,那八十七部拳中,不少拳法显得笨拙,甚至不是那么的高明。 可这些拳法,不止是为了与人争狠斗勇的,更是为了练给自己看的,故而玉都院八十七部道功有拳法,金章院一十二部经有拳法,师门六部仙经亦有拳法!元易,你的拳法焉在? 那日考教的时候,你以一部道功扬名玉都峰,老夫就在殿中,亲眼得见,掌握阴阳,统御五行,这是你法脉经文的道纲,那么一部拳法,便该是你动功的总纲!蕴含的是你经文的言外之意!” 紫泓老道缥缈空灵的声音,此刻却恍若洪钟大吕一般,响彻在柳元正的耳边与心头。 瞧见少年的神情,紫泓老道遂又是一番感叹。 “孩子,你走得太快了,以至于忘了回头看一眼,你是从哪里出发的了……” 第二百章 雷蛟 柳元正立在山巅的时候,那迷蒙的细雨仍旧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 少年远眺,耳边回响的,仍旧是紫泓老道的声音。 “元易,你手上拥有的若是一道完整地法脉,自始而终的通衢仙途,那么这些话老夫断不会与你言说,彼时有没有拳法,只是理念上的不同。 可到底,你只是初创法脉,我在两界山坐镇的时候,常听闻师门传来你的消息,开怀,也忧心,这些话是老夫压了许久许久,本就想着当面与你言说的。 万丈高楼平地起,如今元易你这高楼,还算不得万丈罢?若是没有拳法,老夫还要说一句空中楼阁!一部拳,或繁或简,练了,你便知一部法门的真意! 如今不提拳法,老夫便只问你一句,元易,你可知自身法脉的真意?当着老夫的面,你可答得出来么?若答不出来,便真的是危楼高百尺了。 回头来看一看罢,空下来的时候,自己仔细的想一想罢!你高楼的根基何在!你道法的真意何在!走得快不要紧,可若要是有一步踏空了…… 这些话不好听,但老夫知你是能听到心中去的,若是觉得还有几分道理,两界山修行的这段时间,多观一观东土的妖修罢! 花篆鸟纹也好,龍纹风篆也罢;术法也好,神通也罢!人族的法统,有太多太多,是师法妖族而得来的,父与子,师与徒,向来是天底下最恶毒的梦魇。 不提这些了,你向来是聪慧的,该知道如何去做,错过近几日,老夫便要回山门中修行去了,若是顺遂,来日或可相见,若是……你好生往前走,便也了却老夫对你的挂念了。” 春雨迷蒙,天地一派萧索。 少年衣袂随风而起。 心绪长久地难以平静下来。 “师法妖修……” 轻声地呢喃着。 无端地,柳元正长声叹息。 “长老,便是至于此刻,您仍旧在教我啊……” 有心想要折身回返,可少年竟不知自己再面对紫泓老道的时候,该开口说些甚么。 于是,少年缓步往前走去,略显清瘦的身形,消失在山巅,也消失在漫天迷蒙的雾霭之中,再难看得清楚。 …… 翌日,两界山前。 一人一妖斗得惨烈! 那修士似是已经手段齐出,却奈何不得妖修凶戾,只是闪念间,似乎便要有生死之劫临身。 正此时,天边一道灵光兜转而来。 身形还未显化,一十八枚玉脂灵符裹着雷霆接连砸入黑烟之中。 轰鸣声不绝于耳。 柳元正拄着元雷裹风幡,立身在那修士不远处。 少顷,雷光消弭,黑烟散去。 原地里,只余那妖修焦黑的尸骸,甚至教人难以分辨它的本相。 便是那修士也好半晌方才缓过神来,这才凝神望向柳元正这里,瞧见了少年的幡子和碧蓝道袍,这才眉头一挑,躬身一拜。 “原是雷宗元易前辈!晚辈玄青仙宗修士,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瞧见这修士身形狼狈,柳元正点点头,也没多说些什么。 “好生回山间修养一段时日罢,你我友宗出身,无需多言谢。” 直至那修士离去,柳元正仍旧有些恍惚,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却笑了起来。 未料想,至于今日,柳元正竟也成了别人口中的前辈。 方才,他已经远远地看了有一段时间了,从一人一妖交手开始,直至这修士再也难支撑,少年方才雷霆出手。 瞧见地上那焦黑的痕迹,少年若有所得的点了点头。 “施法妖修……” 一抹手,玉脂雷符消失在少年宽大的袖袍之中,晃动幡旗,又是一道灵光兜转,裹着少年的身形,消失在原地间。 春雨依旧,漫天的雾霭,掩去了柳元正的踪迹。 …… 一日,两日,三日…… 时间缓缓逝去。 不知何时,五雷仙宗的元易道子,开始在两界山声名大噪。 起先知晓此人,还是劫运时的生死斗法,两界山群修也只是赞叹这少年的道法非凡。 近些日子再提起此人的时候,却颇有些十世善人的意思。 少年当真将紫泓老道的指点听到了心中去,这些时日始终盘桓在修罗场中,远远地观瞧着人妖斗法,却也因此,救下了不少原本落入下风,死劫临头之修。 是日,天清气朗。 远远地,柳元正裹着灵光,立身半悬空处,远远地看着,目光凝视之处,却是五雷仙宗修士与一白鹄妖修生死相斗! 一人一妖,皆是跟脚非凡! 那修士,说来柳元正还认得,同时元字辈修士,往日里少年还要称一句师兄,如今亦是筑基境界巅峰修士,一手符法激荡雷霆漫空! 那妖修声势更盛,双翅飞舞,卷动这白色的妖火,几如雪花一般,漫天洋洋洒洒,当头落下!方寸之间,便连嶙峋山石都要被烧融! 柳元正深邃的眼眸之中,倒映着那白鹄妖修的一举一动。 少年的心头更是不住的有着念头涌现。 白鹄者,五凤之一。 便是在东土妖族之中,已算是血脉高贵之属。 如今看来,此等煊赫名声,当真不虚!与五雷仙宗修士同一境界,那白色妖火却数度压下了雷霆的声势。 亦不出柳元正所料。 只是十余息的时间,局势便急转直下。 柳元正瞧的真切,再继续斗下去,便该是自己那同门殒命当场的结局了。 不再等待,柳元正晃动起手中雷幡,宽大的袖袍之中,一十八枚玉脂雷符若离弦之箭般飞出。 雷声激荡! 眼见得,那一十八枚玉脂雷符就要砸中火光中不断腾飞的白鹄妖修。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却无端的心生悸动! 没等少年再有变招。 吼——! 漫空中,一道恍若龙吟一般的吼声传来! 几如魔音灌耳,闪念之间,便是柳元正,仍旧头脑一白,心念一空。 等再定下心神来的时候,入目所见,那白鹄妖修仍旧安然无恙。 一十八枚玉脂雷符被打落到旁处。 柳元正蹈空步虚,一头湛青色妖兽拦住了少年的去路。 雷蛟! 结丹境巅峰的雷蛟。 “哼!汝这修士,好生不讲规矩,接连数日,从吾妖族手中抢走血食,今日,便是教你陷身的死地!” 雷蛟开口,声如雷震。 少年双眸微微眯起。 “你这畜生,竟也要与贫道讲规矩?汝怎不知,我是将计就计?” 话音落时,少年手中雷幡扬起! 第二百零一章 心声雷音 挣脱了道心的藩篱之后,柳元正再翻过头去重看《心窍玲珑篇》,那冰冷的字句中,昔年所熟稔的一切,竟然仍较少年有了别有不同的感触。 这些时日里,柳元正师法妖修,观察的不止有妖修斗法时的身形变化,那些几乎融入本能中的杀伐技巧;少年的眼中,更暗暗地记下了不同种类、不同修为境界的妖修之间的差异变化。 很有趣的一点则是,大多能出现在两界山前修罗场中的妖修,皆是寿数悠长的部族,而以少年这短暂时日的观察,似乎只看心智灵慧,妖修往往要借着寿数的增长,一点点增进。 以多数而论,这向来不是一个以灵智见长的种族。 而归到同境界去看,那些血脉相对低劣一些的种族,修行到这一境界所需的岁月极其漫长,反而在掌握了一定的修为之后,也具备了驾驭这些修为的灵智。 往往这些妖修,才是修罗场中最为棘手的存在,也是妖族夜以继日不断冲击两界山的中流砥柱。 反观是那些血脉高绝的奇异种族,来自于血脉中的父族馈赠,往往能够教彼辈在最初的几个境界中突飞猛进,但与此同时,因着诞生的时日过短,反而难有足够的灵智去蕴养出来。 凶则凶矣,可在少年的眼中,某种程度上它们尚还只能归到兽的范畴中去,难以称之为修。 譬如,此刻柳元正眼前的结丹巅峰雷蛟。 柳元正甚至没用上太多《心窍玲珑篇》中的话术,拐的弯儿太多,柳元正害怕这雷蛟听不明白。 果不其然,少年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那雷蛟耳中,顿时教它惊疑不定,心神失守! 也正是此时,柳元正扬起手中元雷裹风幡。 天心莲华咒印化作了少年雷海丹田的一部分,原本的神通几乎如同少年本能一样。 只是一抬手,幡旗晃动之间,一道又一道的金行神雷兜头砸下,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之中,甚至还夹杂着许多庚金神雷与辛金神雷。 金克木。 阴阳相济之间,平添神雷三分声势! 与此同时,少年另一手垂下,火鸦神壶从宽大的袖袍中坠落下去,砸在身形狼狈的五雷仙宗修士与那白鹄之间。 登时间,一声刺耳的鸦鸣声响起。 含混之间,似有香火之力升腾,煌煌神音萦绕在玉壶方寸之间,似有亿万善信,轻声诵念着《引凰古经》。 同源而出,却又更为玄奇的力量,教那白鹄心头一惊,顿时舍了那雷宗修士,鼓动起白色妖火,直扑焰光升腾起来的火鸦神形。 正此时,那雷宗修士果断抽身而退,心有余悸的望向半悬空的柳元正。 “大师兄。” 没有回头,漫空中,只有柳元正含混着雷霆的声音传来。 “走!” 瞧见此番,那雷修也不多言,捏起一枚符篆往身上一抹,登时化作一道灵光直奔两界山的方向。 原地里,柳元正手持雷幡,不过是三四息的时间,疾风骤雨一般的神雷祭出,登时间,八宝玄雷池中,雷浆法力凝聚而成的雷海便去了三成。 少年不得不再晃了下雷幡。 随即,漫天雷声消弭。 金色的电光散去,原地里,那雷蛟搅动风云,木行雷道法力遍布周身,腾在半空之中,几乎看不出什么伤势来。 只是少年的攻势到底教它郁结,一时间无名火起,那雷蛟的双眸隐见猩红之色。 柳元正皱了皱眉头。 五行生克,也要五行之力相对均衡的状态下方能得以奏效。 到底是结丹巅峰的修为,还是一头雷蛟。 昔日能以此法破开云豹的护体法力,此刻显然雷蛟法力精纯犹在柳元正之上,此法再难奏效。 泛起血丝的双眸凝视着柳元正纤长的身形,那雷蛟怒极反笑。 “先前闻你好大名声,如今看,却也不过是给耶耶挠痒的角儿!” 雷蛟说话时,柳元正丹田中,五灵元珠兜转,十方灵神运转道功,鲸吞四方元气,待得那雷蛟话音落下时,却也不过是补回了一成的法力。 少年眉头皱的更紧了,心中对于孕养五灵元珠愈发迫切起来。 闪念间,柳元正将心头杂念抹去,听得雷蛟所言也不动怒,只是轻笑一声。 “挠痒痒……那也要看挠的是哪里。” 说话间,柳元正一招手,原本被打落在一旁的玉脂雷符腾空而起,兜转间首尾相连,将雷蛟罩在中央天元。 再抬手时,少年将元雷裹风幡一抛。 宝器祭在当空,气机与那玉符勾连到一处去,登时间,猎猎狂风从四方席卷而来。 轰鸣的雷霆随即淹没了雷蛟的身形。 天心玄冥咒! 五雷之炁升腾,顷刻间化作雷海肆虐,将雷蛟生生镇在中央! 任它法力再是精纯,到底难敌少年法力之雄浑,一时间猪突狼奔,却难逃雷海藩篱。 几乎雷海绽放的瞬间,少年掌心在乾坤袋上一抹。 随即一枚骨符被少年捏在指尖,随即这手抬起,将骨符紧贴在眉心。 哪怕骨符上已经被柳元正捉刀刻上了诡谲斑驳的纹路,可仍旧能够依稀看到些许云纹残存。 同属木行雷道的云豹骸骨。 篆刻着左道秘术的骨符。 柳元正的气势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缥缈无定起来。 左道魇魅之术! 骨符上有灵光兜转,未及灵韵消散,柳元正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并成剑指,指尖点着一道金行神雷,直直地戳在了骨符中央! 少年整个人摆成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 可那道神雷却不曾炸响在少年的眉心,反而是在触碰到骨符的瞬间,便陡然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道雷光中雷海中央炸裂开来! 一时间,雷海沸腾,卷动着五行雷法,于中央天元聚成了一道海眼漩涡。 仿佛是昔日八宝玄雷池中的景象重现。 可从海眼漩涡之中浮现的却不是雷莲,而是雷蛟的尸骸。 哪怕已经死去,它仍旧睁着猩红的双眸,仿佛不敢置信的望着少年的身影。 少年的双手垂下,原本贴在眉心的骨符登时化作齑粉,随风散去。 “你仰仗着妖躯之利,自有挠痒的妄言,可若是这道神雷挠在你的心头……” 这雷蛟再也不会知晓,哪怕是生身便有千年寿数的它,被毁去了心脉,也难逃一死。 这雷蛟更不会知晓,柳元正为绮萱护法的那段时间里,进境最快的,反而是左道魇魅之术。 雷海消弭,少年伸手一抹,整头雷蛟消失在半悬空中。 第二百零二章 问鬼神 早在那雷蛟殒命的瞬间,另一处那白鹄便激荡起铺天盖地的妖火,紧接着,却陡然腾起黑烟,远远地逃之夭夭了。 柳元正无动于衷,火鸦神相也并未去追,反而神光兜转之间,悬在了少年身侧。 紧接着,壶中丹老的声音响在少年心头。 “尊主?” 旁人或许会觉得此刻的少年负手而立是翩翩风度,唯有壶中丹老因着宝器气机与少年相连,却知此刻柳元正看着神情云淡风轻,实则一身法力已十去其九。 说话之间,玉壶中焰光升腾,丹老神念追天索地,笼罩在四面八方。 柳元正只是抿着嘴,丹田中五灵元珠呼啸,八宝玄雷池中海眼咆哮,鲸吞着四方元炁。 少顷,柳元正紧绷的心神方才缓缓松弛下来。 等柳元正的声音传递到壶中丹老神念中的时候,却是一番无端的感叹。 “今日方知,小觑天下生灵许多。” “尊主妄自菲薄矣!不说仙宗道子的身份,只说尊主道法之高,掌控阴阳,统御五雷,法力雄浑冠绝同境界诸修,何以有此等感慨!” 闻言,少年连连摇头。 “我之所长,便也只余法力雄浑一点能够瞧了,今日被这雷蛟埋伏,若非仰仗此利,恐怕狼狈逃窜的就该是我了,结丹九转,是长生路上莫大的造化!出手前,我本就有所预料,未曾想还是低估了对手,此獠雷道法力之精纯,超乎想象!如今估摸着,还有雷蛟血脉的便宜在,若是他再强上一些,强一分便是我败逃,强三分便是我殒命!” “尊主不过初入结丹境,何必苛求过甚?况且妖兽生身奇异,本就有天定,万万年都是这般过来的,以人族修士较之所长,天底下有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 听得此言,柳元正遂也强自振奋起精神来。 “此言不假,可我若能脱胎换骨,未必不能与之讲一讲道理!也罢,饭一口一口来吃,事一件一件去做!师法妖修也好,雷幡器灵也罢,都先放到一旁,得想办法,先将五灵元珠重炼一番才好!” 此番生死斗法,说来到底是险胜。 雷道修士本就如此情景,出手时往往如水银泻地一般,些许术法神通,耗费的法力都堪称海量,贯以雷霆声势慑服四方。 一击得中往往便可分出生死来。 可若是一击不中,又或者是接连数击落空,难免就要和柳元正方才一般,陷入险些法力枯竭的窘迫。 这本就是天底下大多数雷道修士的短板。 柳元正法力雄浑,甚至比他们许多人还要好些。 可他到底走得是借假求真的路子,法力雄浑半在道法,半在雷池。 若是一朝重炼五灵元珠,使之脱胎换骨呢?甚至更进一步,会不会有酣战三天三夜,仍旧法力充裕? 心念思量到了此处,遂有柳元正方才之语。 不再多想,翻手间,柳元正取出一枚骨针。 修罗场中杀伐杂乱,更有煞气弥漫遮掩旁人神念探查,柳元正反而大胆的用起许多左道秘术来。 仍旧是用云豹骸骨磨炼而成的骨针。 少年指尖捏住针尾,使得针尖朝上,另一手虚扶在侧旁,口中含混,更兼念念有词。 一番语罢,等柳元正松开针尾的时候,骨针上闪烁起灵光来,竟直接悬在少年身前。 随即,柳元正一道法印打入骨针中。 再抬手时,一道符篆捏在指尖,又被少年祭起,悬在骨针上空。 隐约之间,似乎仍旧能够听到,有云豹咆哮的魂音从符篆中传出,这正是日前封存了云豹魂魄的左道符法。 最后,柳元正手捏宗师印,遥遥一拜。 “不问苍生——问鬼神!” 少年的声音不再含混,可语调却说不出的奇诡,不似人声。 话音落时,一道灰烟卷动着符篆不住地旋转,不过三息之间,遂又见那符篆定住不动,紧接着,骨针朝偏南方倒下,最后平躺悬空不动。 眼见得此,少年遂伸手,将符篆骨针一并收起。 这是左道祭法,内中大有讲究,那云豹生前本就驾驭风雷,属木行,如今以符封魂,以骨成针,用出左道祭法,却可借五行相生,搜寻四方气机,探查到火行雷属妖兽的踪迹。 再抬手,将诸般宝器收起,随即柳元正手握雷幡,脚踏灵光,往骨针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 时光流转,倏忽而逝。 之后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柳元正始终奔波在修罗场中,再也不曾回过两界山。 时值初春,渐见天清气朗。 修罗场北方。 这几乎已经是历年来妖族冲阵的最边缘地带。 此刻,漫空之中,雷火交织成海! 柳元正手握幡旗,脚踏雷光,侧悬玉壶,身形穿梭在雷火之间。 电光缭乱,即便少年已经运转瞳术,却难将雷火之中瞧得真切,只有愈发凄厉的兽吼之声从不远处传来。 仔细听了十余息的时间,兽吼之声仍旧不绝于耳。 虽是愈发凄厉,可听来到底中气还足。 “尊主?” 皱起眉头,柳元正咬了咬牙。 “不等了,毁了妖躯便毁了罢!” 话音落时,少年右手一扬,掌心朝天,随即五指合拢,仿佛将甚么虚握住了一样,紧接着,猛地甩向兽吼之声传来的方向。 随即,雷火收束,却又愈演愈烈。 五色雷光显化,玫红法焰吞吐。 天心玄冥咒!火鸦引凰焰! 只三息之间,雷火之中,兽吼之音消弭无形。 待雷火散去,脸色有些苍白的柳元正再望去时,远远地只有一道焦黑的身影坠落下去。 啪——! 焦黑的妖尸摔在嶙峋的石块上,登时碎裂开来,再难看出原本雷鳄的外相。 柳元正再抬手时,一枚墨色妖丹元珠从焦黑的碎块中飞出,落入少年掌心。 仔细观瞧的掌心的妖丹元珠,少年连日奔波以至于疲惫的脸上,仍旧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善!云豹、雷蛟归木行,炎熊、雷雀归火行,碧眼犀、贲云牛归土行,两头追风狸归金行,玄龟、雷鳄归水行。如今五行俱全,该是回两界山重炼五灵元珠的时候了!且有雷蛟、雷雀、玄龟的魂魄在,便连我那五雷灵幡的器灵,都全了三面!不枉连日奔波!” 轻声说着,少年脸上的笑意愈盛,几乎已经要开始遐想起自己重炼五灵元珠之后的景象了。 随即,少年折转身形,手中幡旗一晃,正要脚踏雷光而去。 忽地,柳元正脚步一顿,猛地偏过头去,望向东方。 “怪哉……” 第二百零三章 左道奇诡 柳元正立身在半悬空处,遥望着东土的方向。 原本他与雷鳄杀伐之地,已经是修罗场的极边缘。 往昔所言玄门坐镇两界山,本意便是阻拦东土妖族西进的步伐,唯有近些时日,因着量劫兴起的缘故,才教两界山中玄门诸修绽放锋芒。 所以在这种原本有些消极意味的阻拦前提下,除去历代修士中胆大包天之辈,修罗场便玄门修士曾经履足过的东土地界。 此刻柳元正所处之地,便是边缘。 而他所遥望的方向,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妖族土地。 无端的心血来潮,教柳元正停下了归程的步伐,而随着少年的目光远远地望去,远天之际,一股清凉的气机横隔虚空,传递到少年的神魂念头中来。 只是用神念感应着这股气机,少年的神魂都似是受到的莫大的洗礼,万千念头被梳理,甚至原本浅淡萦绕在道心周围的杂念,随着这股气机的传递,尽数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神魂与道心在这一刻,仿佛经历了造化的洗涤。 连带着,一月多时日的奔波,带给柳元正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少年眸眼明亮,一时间气度愈发出尘。 正此时,柳元正身侧,火鸦神壶之中,丹老玄君的气息更是激昂。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缕气机对壶中丹老的吸引,更甚于柳元正本身。 气机的洗涤,对少年而言只是大有裨益,可对于修行神道的壶中丹老而言,却是意味着脱胎换骨! 一时间,赤色玉壶之上,篆刻着《引凰古经》的道纹盈盈闪烁起灵光。 而柳元正也立身在原地,磅礴的神念散逸在四周天地之间,少年闭上双眸,仔细的感受着气机在体内的变化。 良久,直至这缕气机的余韵彻底传递到柳元正的丹田之中。 五灵元珠兜转,一时间悬在八宝玄雷池上空,竟绽放出五色明光。 未曾重炼元珠,柳元正清楚,自身炼气境的根基并不曾产生甚么蜕变。 但是此刻,随着气机的洗涤,却教五灵元珠之中的十方灵神,有了些许的进益与变化。 更为灵动,更为强大! 也更加契合自身的道与法! 分明是因着炼气境道功而凝练出来的十方灵神,此刻柳元正却从中感应到了些许《昆仑天心雷道经》的气息。 柳元正自然明白一脉贯通意味着甚么。 一时间,少年精神振奋,悸动之间,甚至隐约有些心神失守。 数息时间,他才平复下了稍有些紊乱的气息。 身侧,火鸦神壶之中,方才陡然升腾的焰光也归于平静。 “尊主,可是局?” 壶中丹老的声音此刻都前所未有的凝重。 柳元正稍作沉吟,随即摇了摇头。 “不像是局,若真是做局伏我,此刻感应到的该是甚么雷道至宝的气息,知晓我些许根底,更同时知道你神形本相的,唯绮萱一人,便是元道老真人也只是猜度到了一个大概轮廓,仔细地,他亦不知。 当然,世事无绝对,山医命相卜,道法玄奇,多的是咱们都不清楚的术法神通,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想要伏我也犯不着做局,能够做下这等局的存在,怕是掌握不到这等奇诡的术法神通……” 说话之间,少年一拢袖袍,十余枚骨符悬在身前,紧接着,柳元正指尖捻起一点血煞,接连点在十余枚骨符上,紧接着,又捏着一小撮香灰,均匀的洒在骨符表面上。 随即,一道符篆被少年以法力点燃。 登时间,四下里灵风回旋,卷动着少年的衣袂,也卷动着这十余枚骨符。 血光明灭不定,香灰洋洋洒洒。 直到这股诡谲的灵风散去,少年身前的十余枚骨符都未有丝毫异动。 于是,柳元正不动声色的将骨符尽数收起。 “玄门卜术我只在玉都院学到了些皮毛,如今以左道卜筮之术搜寻天机,莫说是做局的天机感应,便是以那缕气机追溯本源,仍旧毫无所得……” 一时间,少年的声音都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到底是昔年左道的玄君,随即壶中丹老便明白了柳元正的言外之意。 “尊主的意思是,方才气机四溢,是宝物出世?” 柳元正微微眯了眯眼睛。 “是与不是,亲自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若是寻常气机,哪怕是甚么雷道至宝的气息,柳元正都断然不会去蹚浑水。 可若是能教十方灵神脱胎换骨,乃至于使自身道法一脉贯通的至宝,已经再难教少年无动于衷。 至于说修罗场的边界。 那也是对寻常修士而言,古往今来,最不缺的便是胆大之辈。 当然,柳元正也断然不会这般大摇大摆的走入东土。 稍作沉吟,柳元正的手掌再度抹在乾坤袋上。 先是一个用茅草编织成的人偶,一张用朱砂墨写满了文字的黄表纸。 柳元正伸手,用黄表纸将这人偶一裹,紧接着,又抹在碧蓝道袍的衣襟上,随即一道灵丝被少年从道袍中抽出,随即,少年用这道丝线,将黄表纸与人偶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紧接着,柳元正一抬手,三昧真火燃起,将其裹在焰光之中。 说来也奇,丝线、黄符纸、茅草人偶,尽数绽放出灵光来,竟然在灼灼焰光之中毫无变化。 随即,少年手捏三根线香,以法焰点燃,竟朝着三昧真火之中的茅草人偶遥遥一拜。 少年躬身时,登时间那灵光兜转,似乎使得茅草人偶的气机与三昧真火融于了一处,等少年直起身来的时候,那三昧真火之中,竟然已空无一物。 这般变化诡谲,偏生柳元正却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将线香抛入焰光之中,顷刻间,化作香灰洒落。 少年挥手将三昧真火散去,原地里彻底空无一物。 做完这些,柳元正又抖了抖袖袍。 一张完好的兽皮出现在少年手中。 手腕一抖,柳元正将整张兽皮披在身上,紧接着,一枚枚细如毫毛的针被柳元正裹在法力之中,穿破了兽皮,进入刺入柳元正周身。 金针刺穴,银针定脉。 伴随着含混的声音回响。 再看去时,哪里还有柳元正的身影。 原地里,一头碧眼犀威风凛凛的悬在半空。 紧接着,一枚土黄色的妖丹元珠被碧眼犀张口吞下。 随即,一股黑烟弥散而起,裹着碧眼犀的身影,遥遥朝着那缕气机传递来的方向遁空而去。 第二百零四章 诸妖齐聚月狼山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入夜,繁星满天。 东土月狼山,有灰毛老狼伏石而卧,幽冷的眼眸扫向四方,壮硕的身躯有着细微的起伏,粗壮的呼吸声音却像是闷雷一般。 伴随着的,便是老狼鼻息间不断喷吐的妖尘黑烟。 不多时,老狼回首而顾,身后的洞穴中,一只幼狼崽子缓步走出。 虽然身形声势都不如老狼许多,可到底是流淌着相同的血脉,即便稚嫩,却仍显些许睥睨霸道之气,隐约之间,甚至能够感受到些许结丹境界的气机弥散。 瞧见老狼回望的目光,幼狼低了低头,再四目相对的时候,幼狼竟口吐人言。 “父亲。” 听到幼狼的呼唤声音,老狼一阵龇牙咧嘴,似是笑了笑。 “呵,等不及了?” 老狼的声音之中带着笑意,可他望向幼狼的目光却愈显幽冷。 一时间,那幼狼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竟瑟瑟发抖起来。 “不敢……” “不管你敢不敢,上族诸妖不至,你都不能沾一星半点儿!我受封月狼山,为上族守护月凝池,兢兢业业,便是想借此开枝散叶,再成一族!你若蠢蠢欲动,来日这至宝,也要成咱们灭族之祸。” 眼看那幼狼抖得愈发厉害,老狼幽冷的目光也随之柔和了下去。 连带着他的声音也低沉下去,几乎教人听不真切。 “再等等……再等等……” 夜色静谧。 没有让老狼等太久的时间,很快,远空便有黑烟弥漫而来。 一头花豹落在了老狼的面前。 花豹猩红的双眸落在这一大一小两头灰狼的身上。 “这是我来早了?” 开口之时,轰隆声音回响在月狼山间,气机震荡,显露出花豹结丹境界的修为。 反而是那老狼,虽然气息更为深邃,此刻却如先前那幼狼一般,竟低了低头,等再抬起来时,才敢开口说话。 “回大人,您是第一个到的。” 花豹点了点头,没说甚么,转头又将视线落到了那幼狼身上。 刚稳住了没一会儿,这幼狼又开始抖了起来。 瞧见这般姿态,那花豹只是嗤笑。 “狼崽子怎么生出了狗模样?你我不过同境界,值得你这么害怕?” 一时间,那幼狼瑟瑟,竟不能人言。 唯有那老狼讨好似的又笑了笑。 “灰狼崽子哪敢跟您相比,说是同境界,若教您出手,恐怕一下就得折了它的爪子。” 听得老狼这般言语,那花豹的气才像是顺了。 “你们爷俩守护月狼山,说来也是有功的,犯不着在耶耶面前大喘气,趁着它们还没来,聊会儿闲篇儿,这回你们爷俩那份,还是用在这狼崽子身上?” “是这样啊,我老了,不大中用了,真想开枝散叶,还得是看它。” 听得此言,那花豹却摇了摇头。 “这半年岁的灰狼崽子,能修到结丹境界,我就知道你攒的那点儿月凝浆全用在它身上了,仔细说,这般不是好事,晓得你快到寿数大限了,正好耶耶这里有份好处给你,你可愿意?” 话音落时,老狼幽深的眼瞳猛地一缩,它仍旧笑着,声音却愈发的低声下气。 “我一把老骨头了,不知何处能给您效力?” “我那杂种弟弟跑丢月余多了,走之前,它说要去两界山杀个穿蓝袍子的,听说金虎家的老大就是折在这人手上,最近我四下里打听,那蓝袍子的修士仍旧活跃的很,想来我那弟弟也遭了,你去趟两界山,把他杀了如何?不过是结丹境界修士,你摘了他的脑袋,我匀你一份月凝浆,你用了,说不定能入化神境界,再多照看这崽子许多年。” 闻言,那老狼回头看了眼幼狼,头低得更深了许多。 “我镇守月狼山,轻易不敢离开……” 没等老狼说完,远天之际,又有一道黑烟落在月狼山前。 九尾玄狐蹈空步虚而立,冷冷地望着花豹。 “乌什,你那杂种弟弟不成器自个儿寻死,若有心意,你自去两界山前耍威风,哪儿来的闲心消遣贝岳?那蓝袍子的修士是五雷仙宗的道子,贝岳敢去出手,真当山顶的地仙眼瞎?还能有命回来用月凝浆?一肚子坏水儿!” 话音落时,花豹看着九尾玄狐的身影,不住地讪笑。 “这不是聊闲篇儿么,想到哪儿说道哪儿,这回怎么是姐亲自来了?您要用月凝浆,言语一声,弟弟亲自给您送过去。” “呸!我的事情也是你能打听的?龟爷爷喊我来月狼山看看,他孙子也折在那蓝袍子雷修的手里了,可是他老人家不好轻动,这里离两界山近了些……” 没等九尾玄狐说完,漫空中,一道道黑烟接连直抵月狼山。 于是那狐妖顿时止住了话头,连带着花豹都低下头去,眼眸闪烁,不知想到了甚么。 说来不过几十息的功夫。 原本寂静的月狼山便彻底喧闹起来。 灰狼、花豹、九尾玄狐、玄雕、碧磷蛇、环眼青狮、秃鹫。 七头妖兽齐聚月狼山。 虽说是口吐人言,可到底是妖兽凶性,吐字发音几如山崩一般洪亮。 一时间,疾风呼啸,随着群妖呼吸,淡薄的黑烟将整座山峰笼罩在其中。 原地里,那环眼青狮卧在原本老狼占据的巨石上,打了个响鼻,又环视了远空一遭。 “雷蛟家的长虫呢?怎么还不见他来?” 话音落时,倒是那碧磷蛇吐了吐信子,却没有搭茬。 反而是九尾玄狐意味深长的看了青狮一眼。 “你那好兄弟算是见不着了,白鹄家的老幺传讯给我的,说雷蛟折在一个雷修手上了。” 闻言,那环眼青狮猛地起身,凛冽气息刚要宣泄而出,却又忽地一顿,复又趴在了巨石上面。 “死了就死了吧,少一个抢食的,耶耶不知道有多开心!” 话虽是这般说,环眼青狮的声音却越发低沉下去。 九尾玄狐像是没有察觉一般,仍旧自顾自的说着。 “这些时日,折在那蓝袍雷修手上的兄弟姊妹有不少,单我知道的,还有追风狸家的兄妹俩,人家背后靠着地仙,这一时半会儿,没事别忘两界山跑了。” 一时间,诸妖声寂,却都暗暗将那蓝袍雷修记了下来。 正此时,却见九尾玄狐与玄雕猛地转头,紧接着,诸修皆都偏头望向西方。 入目便见一道黑烟遁来。 月狼山前,一头碧眼犀蹈空步虚而立,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与诸妖视线相对。 一时间,月狼山再度寂静了下来。 第二百零五章 老实犀牛妖 碧眼犀蹈空步虚而立,身形一动不动,溜圆的双眼却不闪不避的迎向诸妖的目光,仿佛在看甚么有趣的事情。 兽皮下,柳元正却暗自咋舌,心中叫苦。 这叫什么事? 他假借妖身,沿着原本气机绽放的痕迹前来,本也料想过至宝出世会引动群妖沸腾,心中想的也是趁乱来求取好处。 谁想等自己到了此地,群妖齐聚山头不假,可原本沸腾的景象却没有见到。 夜色静谧,少年的心中也是一寒。 入目所见,诸妖尽是结丹巅峰的凛冽气息,那老狼与九尾玄狐的气息更是深邃不可探查。 若非从自己现身之后,没有妖修悍然出手,柳元正当真要以为,这所谓的至宝出世,乃是一场早有定计的伏局。 沉沉地闷住一口气,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强迫自己定住神念,不去胡思乱想。 哪怕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伏局,可他心中清楚,接下来的应对,若是有半点差池,莫说是谋夺宝物,恐怕自己也要深陷囹圄之间,乃至于有杀身之厄。 闪念间,念头飞转。 于是,诸妖遂见那碧眼犀偏了偏头,不再看向众人,转头看了老狼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九尾玄狐的身上。 碧眼犀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头。 仿佛这样便是打过了招呼,而后,碧眼犀也不去在意诸妖渐渐诡异起来的目光,打了一个响鼻,而后毫无顾忌的鲸吞起四方浓郁的元气。 它仿佛是要弥补先前赶路的消耗,可随着元气的吞吐,任谁都察觉到了这碧眼犀体内法力的亏空。 随着气机绽放开来,一时间,这碧眼犀足下的黑烟都像是沸腾一样的在翻滚着,连带着他厚重的身躯上,都渐渐的浮现出密集的土黄色电光。 仿佛是心神疲累,教它难以掌控自身的法力以细致入微。 最后,碧眼犀周身的土行雷道法力尽数汇集到头颅前的犀牛独角上面去,而后消弭于无形。 碧眼犀的气息缓缓地收敛下去。 可经此一遭,此间诸妖都尽皆感应到了它身上的修为气息。 结丹巅峰的气息,可似乎是受了甚么伤势,即便鲸吞四方元炁,最后也只是恢复到了初入结丹境界的水准。 一时间,诸妖眸眼之中的诡异光芒渐渐收敛下去。 九尾玄狐稍作沉吟,似是想到了这碧眼犀来时的方向,点点头道。 “你这老牛,是刚从两界山撤下来的?” 妖狐开口,听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柳元正压下了心头的悸动。 与此同时,少年心念闪动,不断的借着诸妖展露出来的蛛丝马迹,推断着自己的安危。 无人呼唤姓名,妖狐的口气也略显生疏,显然此间无人识得这头碧眼犀。 再仔细想,自己从修罗场边界赶来,诸妖却先已至此,想来巢穴大都在附近,依此论断,这碧眼犀的老巢该是更远一些。 更无人开口驱赶,想来许多事情还有的聊。 一念至此,柳元正顿觉身家性命又重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于是这碧眼犀沉闷的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声音恍若闷雷一般响彻漫空,可任谁都能够听出它神魂的疲惫。 “方才在两界山前与人斗了一场,万幸这边儿气机绽放,传递四方,惊走了那人,俺这才得以脱身,想着回去修养,可若真一路奔波,怕是要坏,这才准备过来看看。” 话音落时,柳元正瞧的真切,在场诸妖虽然神情各异,却尽都卸下了最后亦是防备。 山头,那花豹却不阴不阳的冷声一笑。 “与人斗了一场?你这老牛生的也算神异,怎的教人耍威风耍到你头上去了?如此皮糙肉厚,还能教人重伤?废物渣子!” 随着这花豹说罢,诸妖看向碧眼犀的目光又变得诡谲起来。 也不见这碧眼犀气急,它只是晃了晃那硕大的脑袋。 “也罢,不如那蓝袍子雷修,俺认了便是,你们几家若容不下俺,用不着风言风语,直说便是,俺这便走,大不了回去修养些年。” 说罢,碧眼犀脚踏黑烟,这便要转身离去。 可不等碧眼犀偏头,那花豹便急急地开口。 “牛兄莫急,顽笑话,顽笑话而已!” 便连那九尾玄狐也开口留他。 “好好地,两句话的功夫怎么还急眼了,若是我们几家容不下你,东土可还有善妖了?” “是这个道理,牛兄留步,牛兄留步!” “这花豹生性如此罢了,牛兄切莫怪罪,咱们好生说说。” 一时间,诸妖都齐声开口挽留,都晓得牛族多出老实妖,如今见这碧眼犀也是个一根筋的直性子,若是真教它扭头走了,回头这几家的名声怕也是听不得了。 听得诸妖之言,碧眼犀这才迟缓的点了点头。 “这是你们说的,可不好反悔。” 花豹讪讪一笑。 “哪里话,哪里话!怎能教牛兄再伤着回去,倒是有一事,小弟想仔细问一句。” “你问罢。” “方才……和牛兄斗的,是一穿蓝袍子的雷修?” 碧眼犀点点头。 “俺也不骗你,说是斗了一场,实则是俺被那雷修追杀罢了!那人好是厉害,一手雷法,比俺还要高明,可俺不是啥废物渣子,你们打听打听,这一月多来,多少厉害妖折在那雷修手上了?” 听碧眼犀这般说,诸妖都齐齐点了点头,连那花豹也不再显得油滑。 “听牛兄说,这人实在是厉害,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雷蛟家的老大,都折在他手上了……这还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恐怕还要多!那不知牛兄是怎么想的?” 听花豹此言,碧眼犀似是不假思索。 “养好伤,打回来。”说罢,碧眼犀声音一顿,又继续说道,“不过即便是养好伤,怕也难打过那人……” 闻言,诸妖皆尽一笑。 “既然知晓了此人,哪能还较牛兄自个儿去,等你养好伤,咱们一齐会一会这雷修,都是同境界厮杀,便是他背后的地仙也说不得甚么!” 闻言,不等碧眼犀再开口说些甚么,一旁的环眼青狮却紧接着开口说道。 “既然是牛兄疗伤需要,我这份月凝浆给你便是,到时候一齐去,给那长角的长虫报仇,乌什,你怎么说?” 闻言,柳元正屏气凝神,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要看这花豹怎么回应。 第二百零六章 月凝霜(求订!) 此时间,柳元正看似镇定,实则缓释下来的心神再度紧张起来。 话说到了关隘处,更是容不得一分一毫的差池。 若是稍微应对有误,前功尽弃不说,怕是今日真的要遭。 随着环眼青狮说罢,一旁那花豹先是讪讪一笑,一时间没有言语。 等它转过头来,就迎上了碧眼犀瞪得溜圆的双眼,耳边,遂又听到了环眼青狮的嗤笑声。 到底,它咬了咬牙。 “也罢!若想与那雷修过过手,便得是同一境界,我那弟弟再不成器,怎有外人欺辱的份!既然如此,不急着突破境界,这月凝浆一时半会儿该是用不上了,我这份便也送给牛兄养伤。” 听得此言,柳元正心中不住地思索着。 此间诸妖将这月凝浆看得如此重,只听花豹说,便已经知晓是突破境界之用,更可疗伤。 我这些年也算是阅览颇杂,有此等宝药,合该在书中见过才是,这般想来,该是中土玄宗未有之物,独属妖族之宝? 到了此刻,柳元正反而不好轻易开口,以免露怯,到底事情的跟脚便在这名唤月凝浆的宝物上面,少年只能静待,继续听下去。 眼看碧眼犀瞪着眼睛只是不说话,一时间反而教花豹想得偏了,它自诩是心思活络之辈,此刻见这碧眼犀以动制静,反而不再等碧眼犀开口说话,转而看向九尾妖狐这里。 “姐,往年也向来是您主持分割月凝浆的大局,弟弟是个性子定不住的,今日又来了客,不如您给说句准话?” 话音落时,不止是诸妖,便连碧眼犀也偏头看向九尾玄狐这里。 妖狐稍作沉吟,此刻她心中想的却是龟族前辈吩咐自己前来的事情,再联想到碧眼犀所提及的蓝袍子雷修,妖狐自以为明悟了甚么,旋即开口言道。 “据我所知,那蓝袍子雷修道号唤元易,乃是这一代五雷仙宗的道子,手段非凡,当年修为微末时,我在中土都杀他不得,如今更显峥嵘,两度在劫运里显过威风。 你们若要去,只一两个零零散散的,不仔细做局,怕也难伏住他!这般思量,月凝浆反而成了小事,这月狼山中只是一座小圣池,历年凝结的月凝浆也不过够咱们几个小辈用。 说破天,全给出去也伤不到族中的根底,咱们几家围的近,谁手底下不占着几座大圣池自个儿享吃享用?你这老牛又生的壮硕,若想补足伤势,非得全给你用了不行。 可便是来月狼山做客,也没有全取的道理,需得给明白个说法才是,这便又与做局杀那雷修的事情攀扯到一起去了,说来说去,两件事还是拢到一块儿来谈。” 听得九尾玄狐这般说,一旁如玄雕、秃鹫等人脸上都好看了许多,便是连那老狼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地里,柳元正将九尾玄狐这般话在心中翻了又翻,更是透过言语,约莫明白了这月凝浆的大概根底。 能教九尾玄狐用圣池来称呼,果然是独属妖族的宝药,这里又有大小的分别,想来也不是哪一部族独有的,更不是唯这月狼山能得见。 这般思量,柳元正也是越想越明白。 若这般能够突破境界,又能弥补妖修伤势的宝药也唯此山独一,恐怕今日齐聚月狼山的,也该是诸位老妖了,哪里还有这些结丹境界小辈的事情。 一念至此,诸妖遂见碧眼犀笑了笑。 “俺断不是那没皮没脸的,今日不得已,只能用月凝浆来疗伤,自没有全取的道理,这样,谁与俺去伏那雷修,谁的份儿就算是送俺的,不去的几位,只当是借给俺,来日,或者去俺族中要,或者俺再送过来。至于这几份怎么分,还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这样看,如何?” 诸妖闻言具都点了点头,又齐齐看向九尾玄狐,等着她开口。 妖狐笑了笑。 “没料想到,你这老牛看起来一根筋,竟也是心思通透的,你这算是一般说法,若真依你所言,师洪和乌什的份全都算是与你的,你到底也是来做客的,我便做主,将雷蛟家的那份也送与你,另外,做局伏那道子的事情,我没法出手,却也能出力,属我的那份也可以送给你,至于它们……” 妖狐话音刚落,便见一旁始终的老狼讨好似的冲着碧眼犀一笑。 “您多担待,不是我们不想出力,坐镇月狼山守护圣池是上族教下来的大事,幼子顽劣,去了怕也不堪,这样罢,我这份也送与您了,只是到时候怕也出手不得了。” 本就没有出手这回事儿。 少年心中想着,也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紧接着,那玄雕蒲扇了一下双翅,开口时声音嘶哑。 “我那份至多借给你用罢,到时候送来!” 于是,碧眼犀又点点头应下。 这般引出了头绪来,紧接着,碧磷蛇也一同答应借出去,反而是秃鹫双眸闪烁着猩红血光,应下了日后伏局的事情。 眼见得诸妖应诺,柳元正的心中早已经笑开了花。 如此一来,眼看这空手套白狼的局已经定下大半,柳元正反而越来越沉默。 说的已经够多了,这般紧要的关头,再多说些甚么,反而可能要坏事。 于是乎,碧眼犀又打了一个响鼻,身上的气息却愈显萎靡,仿佛说话这会儿的功夫,身上的伤势更为不堪。 眼见得此,原本还想要说些甚么的花豹随即闭上了嘴巴。 九尾玄狐遂也紧跟着说道。 “既然这般已经定下,你自去圣池众用月凝霜好了,去伏局的先留下,等会儿商量商量怎么去做局,不去伏局的,自去便是。” 九尾玄狐话音落时,原地里,玄雕与碧磷蛇便腾起黑烟,遁空而去。 反而是老狼看了一眼身后的幼狼,开口道。 “如此,便教我幼子带您往圣池去罢。” 碧眼犀淡定的点了点头。 “也好” 于是,碧眼犀脚踩黑烟落下,步履温吞的走过诸妖身侧,扭动着硕大的身躯,随在那幼狼身后,缓步走入了幽深的洞穴之中。 第二百零七章 苍狼啸月 静谧幽暗的洞穴之中,幼狼轻巧掠过,悄然而毫无声息。 唯有碧眼犀沉闷的脚步声音回响在略显逼仄的长廊中。 可也正是这样沉闷的声音,反而愈发显得洞穴中幽寂起来。 两妖皆都沉默不语,只是闷头赶路。 那幼狼仍旧能够感受到身后那愈发剧烈涌动的气息,联想到碧眼犀的伤势,幼狼心中一紧,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穿梭在冗长的走廊中,仿佛灰色的幽灵。 如此数十息的时间,以结丹境界妖修的脚程,这才走到了幽暗洞穴的深处。 心中仔细盘算着,此地大约已经深处于月狼山的山体中央。 幽暗的洞穴不再显得逼仄,而是在碧眼犀浑圆的双眸中倒映出仿佛月华一般盈盈的光芒。 洞穴深处,是堪比承道殿一般宽阔的空间。 入目所见,一切都是那么的粗犷,却不显得鄙陋,反而独居自然美感,这分明是外力开拓成的偌大空间,却给人以浑然天成的感觉。 瞧见了洞穴中的景象,反而感觉就理应如此一般。 浑圆的洞穴石壁上面,密密麻麻地的布满了妖文,这是一种柳元正前所未见的文字,超越了他道识的所知,甚至无法从自己掌握的妖文中找到些许相仿的篆文。 只是这样看着,只是双眸注视着那些或粗狂疏简、或妖异繁复的文字,少年便能感觉到一股苍凉浩大的气机,开始隐隐朝着自己的神魂传递。 这是妖神的文字。 是不属于尘世人间的瑰丽造化。 密布在石壁上的妖神文字,首尾相互勾连,已经紧紧地将气机凝结到了一处。 有心想要探寻,可只是稍稍凝神,柳元正便顿觉头晕目眩,几乎有了昔日里看见碧海青天雷元鼎的感觉。 甚至这种不适感更为强烈许多。 这是超越了自身道识能够容纳的事物。 于是少年只能大为遗憾的避开了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到石室的中央去。 殷红色的铁石嶙峋而起,仿佛是天地万古岁月的销蚀与磨砺,使那铁石蕴养出了神异——铁石的中央,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光滑的内壁中,一抔银白色的琼浆,闪烁着仿佛星海一般灿烂的光辉。 这便是九尾玄狐口中的圣池。 那琼浆,便是妖族的宝药月凝浆。 冗长的甬道尽头,沉闷的脚步声停下,碧眼犀隐藏在盈盈月华前的阴影之中,不动声色的望着石室中的一切场景,最后将目光落到那幼狼身上。 他身上的气机波动的愈发厉害,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幼狼缓步走到铁石圣池之前,似是察觉到了碧眼犀的目光,狼首回顾,幼狼有些颤抖的声音回响在石室中。 “这处圣池是昔年月狼妖神遗留于世,取月凝浆时,唯狼族血脉可以开启妖神留世的封印。” 幼狼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些讨好与畏惧。 柳元正心中明白,老狼差遣它引路,便是想要让幼狼与碧眼犀结份善缘。 此刻听到幼狼的话,柳元正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好。” 自始至终,碧眼犀立身于阴影之中,不曾踏入石室一步,一幅静待幼狼施为的姿态。 眼见得此,那幼狼遂再度转回头去,面对着殷红的铁石圣池,狼首高高昂起,再开口时,便是悠长的狼啸声音。 哪怕幼狼的啸声稚嫩,柳元正仍旧能够听出那悠长的声调中蕴含的苍凉与旷古。 这是生灵与天地的沟通,与古老血脉的牵系,与岁月的羁绊。 神秘,灵动,悠扬。 伴随着狼啸之声回荡在洞穴石室之中,弥散在四处的月华似乎被幼狼的声音引动。 它们不再分散,反而随着愈发苍凉的声调,这些盈盈月华凝聚到了一处,高高地悬在了狼首的上空。 仿佛九天寒月降临在了石室中一样。 无端地,有清灵之风回旋在石室中。 密布在石壁上的妖神文字开始迸发出灵光,那凝结的月华中,一道虚幻朦胧的月狼身影缓缓地凝聚,月狼垂首,仿佛与幼狼对视。 幼狼长啸的声音在石室中不断的回响,这些回响的声音不断地分散又再度聚合。 最后,一道真正苍莽的狼啸声,仿佛从空灵之地传递到了人间,传递到了此地。 那道虚幻朦胧的月狼身影消失在了月华之中,又或者说,是彻底的与那月华溶于了一处。 原本回旋在石室之中的清灵之风陡然化作狂风朝着甬道席卷而来。 月华缓缓垂下,没入圣池中那一抔琼浆之中。 幼狼疲惫而且衰颓的低下头,仿佛只是这道啸声,就耗费了它太多的精气神。 “好了,您可来取用圣池中的月凝……” 幼狼回首,声音中带着些欣喜,可等幼狼看向碧眼犀的时候,它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甬道尽头,碧眼犀原本硕大的身形不知何时干瘪了下去,一道笔直的痕迹从正中央将之切分开来,裹在碧眼犀皮囊中央的,则是一个捧着妖丹元珠,身穿碧蓝道袍的少年修士。 电光石火之间,幼狼想到了方才诸妖口中所言,惊骇之间,正欲开口呼救,柳元正已然脚踏雷光,杀到了幼狼的身前。 “谁晓得你们妖族圣池这般玄奇,那股灵风中蕴含着妖神文字的力量,竟然破了贫道的法门,否则便看在你替贫道开启封印的份儿上,本不用杀你的,可惜了。” 五行神雷聚在掌心,天心玄冥咒运转,斑斓神雷兜头罩下。 除了轰隆的雷声,这便是幼狼在死前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出手的同时,柳元正已经将碧眼犀的毛皮与妖丹元珠收起,来不及顾看那狼妖的尸体,柳元正祭起《渡生山河图》,当空往圣池中一朝。 元磁神光回荡,顷刻间便将月凝浆收入了山河世界中。 有心想要将圣池一同收走,谁知元磁神光罩下,那殷红圣池却巍然不动,少年暗道可惜,却不敢再停留下去。 收起宝图,柳元正踏罡步斗,面朝西面来时的方向,手捏三山印立在胸口,法力运转之间,双眸迸溅着电光。 “疾!” 话音落时,两界山前,修罗场的边界之地。 漫空中,忽地有一团三昧真火显化在半悬空中。 真火中满蕴灵光,原本柳元正藏入三昧真火中的茅草人偶重新显化出来。 一时间,火光缭乱,那黄表纸与那茅草人偶一同在真火之中化作齑粉。 唯有那根自道袍中拆出的丝线愈显灵光。 下一刻,丝线兜转,一道轰隆雷音响彻四方。 灵光兜转之间,少年的身影从火光中走了出来。 第二百零八章 风水倒转 此时,月狼山巅,洞穴外,诸妖仍旧盘桓不去,静静地等待着碧眼犀取用了月凝浆,恢复伤势之后,与诸妖定计伏局之事。 夜色静谧。 没多时,悠长的狼啸声音从洞穴之中传出。 诸妖仔细偏头听了听,大都面露欣赏之色,便是连九尾玄狐都颇为诧异的看了眼老狼。 “你这父亲做得不差,能将它教到这样的地步,已经难能可贵了,或许比不得那些血脉高绝的部族,但在狼族中,已经排的上号了,再多教育一些年,恐怕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些年,你所得的月凝浆尽数用到它的身上了罢?如今已见非凡,等元婴境界时,稍微压一压它的修行进境,说不得有追溯血脉,返祖得到月狼传承的可能,若如此,对妖族亦是大功!” 听得九尾玄狐这般说,那老狼已经笑得看不见了眼睛。 “您谬赞了,说来不过是多用了些圣池遗泽,小崽子还没怎么见过世面呢,至于月狼传承,我早先还没想过这等事,感念您的指点了,若真能有所成,也得归功于您。” 听着老狼仍旧讨好的声音,九尾玄狐不知想到了甚么,反而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沉默中,只是数息的时间,便听得狂风呼啸之声从洞穴深处传来。 原地里,那花豹呲了呲牙。 “该取月凝浆了,等会儿见这碧眼犀养好了伤势,再探一探它的根底罢?” 说话间,花豹眼珠直转,迎接它的则是环眼青狮的冷笑。 “方才便是你言语得罪了这憨牛,险些败坏大家的名声,如今还记吃不记打罢?若要试探,也得你自己去做,今夜要商讨大事,莫再多嘴了!” 听得此言,花豹讪讪一笑,不再多说些什么。 两妖说话之间,那股狂风已经随着封印的开启,裹挟着妖神文字的力量,从洞穴之中席卷而出。 一时间,山风凛冽。 原地里,诸妖仍旧神情不变,反而是那秃鹫晃了晃头。 “怪哉!这风里怎么一股淡淡的腐朽死炁?” 秃鹫食腐,此獠得了神异,成了妖类之后,对于腐朽死炁的察觉更为敏感。 听得秃鹫此言,诸妖都齐齐变了脸色。 可还没等他们探出神念进入洞穴之中,远远地,便已经听到了山体内传来的闷雷声音。 与此同时,一股凌厉的道法气息冲霄而起! 九尾玄狐登时间神情骇然! 这是它们万没有想到了事情。 可此刻电光石火之间的变故,到底教它们回过了神来。 “呔!好贼子!好个雷修道士!” 闪念之间,那股凌厉的冲霄气息已经消失在了山间,反而显化在了西方远天。 一时间,那花豹怒极,双眸中充斥的血光几乎要迸溅出来一半。 目眦欲裂! 话音还未落下,花豹便已经腾起黑烟,朝着柳元正所在的方向遁空追去! 唰——!唰——!唰——! 一道道破空声交替响起,诸妖气急,皆齐齐追去! 只眨眼的功夫,月狼山巅,便只剩老狼的身形形只影单。 此刻,老狼幽深的眼眸之中泛着血丝。 它凝视着那黑暗的洞穴,仿佛在与甚么莫大的恐惧对视一般。 哪怕面对上族诸妖,老狼也只是讨好。 罕有的,它开口时,声音竟颤抖起来。 “吾儿?吾儿?孩子!孩子啊……” 幽暗的洞穴之中,只余一派死寂。 回应老狼的,是从洞穴之中飘散出来的浓郁血腥气息。 月上中天,狼目垂泪。 老狼猛地昂首,对月长啸,声调凄凉。 仿佛是在呼唤顽皮离家的孩子…… …… 两界山前,修罗场中。 柳元正的身形刚从三昧真火之中走出,只来得及伸手将那一缕丝线重新穿回道袍中去,他的身后,便有着一道道破空声传来。 少年回首凝视,漫天黑烟裹挟着诸妖的身影,急急追来。 瞧见此景,柳元正反而心中无端顿生豪气! 生死之间,探敌巢而取至宝。 不止是实物上的收获,更是对柳元正道心的莫大洗礼。 一时间,神清气爽,柳元正只觉得连元气的吞吐都顺畅了许多。 掌心一道神雷往身后拍去,而后,柳元正看也不看,脚踏雷光,蹈空步虚而去! 一人逃,身后似有千万人来追! 偌大的修罗场中,似乎只剩了柳元正一人。 紧接着,少年清朗的笑声传递四方,那是含混着大道雷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结丹巅峰之下,若惜性命,速离此地!道爷捅了马蜂窝,做得大好事情矣!” 雷音笑声远远的传递开来,四方之中,皆有破空远遁之声响起。 一时间,风声呼啸,卷动少年衣袂纷飞,只余朗朗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正此时,不远处忽地有一道素静的声音响起。 “师妹素知师兄道法高绝,未想也有如此不羁之形。” 话音落时,又有声音响起。 “今见道子风流,方知丹宴七友之出尘!” 话音落时,却是静海禅师与洪象禅师自云中跃下,蹈空步虚之间,已经祭起宝器,打入黑烟妖尘之中。 遂见静海禅师手捏莲花印,一朵玉质白莲裹着净世禅光,兜头照向那秃鹫。 洪象禅师手托青铜灯盏,焰光喷吐,拦下了那环眼青狮。 与此同时,更有一道云篆凝结而成的灵光砸下,直至那九尾玄狐。 抬眼看去时,正是齐云仙派灵荷道姑,祭起叠篆彩云帕,立在云端。 “你这妖狐,为祸中土不说,今日还要坏了两界山前的规矩?若过如此,今日留你不得!” 眼见得此,柳元正遂也不再逃,转身祭出玉脂雷符,晃起元雷裹风幡,身侧玉壶兜转,喷吐焰光,杀向那花豹! 一时间,风水倒转。 黑烟妖尘之中,眼见事不可为,九尾玄狐也不搭话,只是九条狐尾摇曳,化出道道玄光落下,硬生生接了诸修的杀招。 “走!” 话音落时,黑烟浓郁弥漫,将诸妖身形尽数遮掩在其中。 眼见诸妖要逃,众人都止住了身形,也不去追,只是立身原地,仍旧祭起宝器,冷眼相看。 原地里,唯有柳元正,瞧着那九尾玄狐离去的背影,懒洋洋的抱拳拱手。 雷音响起。 “糜师姐慢走,今日来不及叙闲话,改日,咱们再决个高下。” 听得柳元正此言,黑烟中,妖狐回首。 却见少年淡然一笑。 “或是……分个生死” 第二百零九章 日月齐辉 面对柳元正毫不掩饰的杀意,黑眼中,九尾玄狐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毫无反应。 妖尘滚滚而去。 原地里,少年这才面露笑意,朝着云头的灵荷道姑拱了拱手。 “多谢师叔,多谢两位禅师出手相助,若无此遭,贫道怕是要好生奔逃一番。” 听得师叔的称呼,灵荷道姑眉眼都笑弯了,颇是矜持的点了点头,又注视向诸妖离去的方向。 “元易,你这是做得了甚么大好事情,竟引得这几头大族妖修来追杀你?” 闻言,柳元正便含混的将此行说了个大略,未曾涉及细节,只说自己使了个障眼法,跑去月狼山探了探,而后盗取了宝药,险象环生。 说罢,柳元正取出了三只玉瓶,瓶中各装了三滴月凝浆,递到了三人面前。 “都是旧时相识之友,贫道也不多言谢,这便是盗来的宝药,本就不多,匀出几滴来,赠与诸位,或许日后炼丹可以用上。” 听得少年这般说,诸修本有意拒绝,可等那玉瓶递到自己面前,即便是隔着一层浅淡的封印,诸修仍旧感觉到了自身道法的悸动。 一时间,拒绝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了。 倒是灵荷道姑,未多沉吟,便径直收下了玉瓶。 她即将与宗广道人结成合籍道侣,说来与柳元正也算是“一家人”了,更显亲厚一些,反而最不需要计较这些。 而后,静海禅师与洪象禅师便也手下了玉瓶,反而朝着柳元正道了声谢。 此时间,诸修已经折身,蹈空步虚,踏在云头,往两界山而去。 云端,诸修将玉瓶握在手中,愈发觉得这宝药神异,连连追问起那月狼山中的细节。 此间倒也没有无法与人言说的地方。 况且少年心中本也怀着诸多疑惑,遂将那宝地仔细的描述了一番。 听得柳元正之言,两位禅师只是感慨宝地的奇诡,再也说不出别的甚么来。 反而是灵荷道姑把玩着手中的玉瓶,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元易,听你这般说,我倒是记起了一事,许多年前贫道坐镇两界山修行的时候,偶然听闻心鹤老祖说的,说是出手重伤了一位老妖,可惜教它逃了,有妖神遗宝在,日后再想杀他怕是更难。 今日你所见的,想来便是类似的遗宝?我也只是猜度,不大清楚这背后的辛秘,毕竟在玄门立世之前,整个天地都是妖族的,即便如今偏安一隅,可能以一土之地抵抗玄门,足见妖族底蕴雄浑。” 闻言,柳元正倒是沉吟着点了点头。 却看灵荷道姑笑了笑。 “以咱们历世的年岁,都还是小辈,这些事情你若想要探寻清楚,恐怕还要回两界山之后去问安文前辈,难怪你说捅了马蜂窝,连那九尾玄狐都不顾规矩,想要追来杀你,胆子也忒大了些,不过能得宝药便是好事。 月凝浆,月凝浆,这琼浆以月华之力,借妖神文字凝聚而成,那圣池勾连山势,更有自然之道蕴养,堪称天地菁英了,我心中已经思量出了用法,或许可炼成些淬炼法力的宝丹,若是能成,来日将丹方与你。” 闻言,连静海禅师与洪象禅师也齐齐开口道,言说试明了宝药用法,定会告知柳元正。 少年也都一一应下,显得很是欢喜。 众人拾柴火焰高,若非自己所得的宝药也是有限,更兼有大用处,柳元正都想分出一半来,尽数赠与有道真修,若是换得诸般用法,恐怕能教自己真真地脱胎换骨。 可惜,到底只是无源之水,柳元正也只能小心着些去用。 一路闲叙不谈,不多时,远远地,众人便看到了两界山的轮廓浮现在眼前。 …… 翌日,清晨。 两界山,面向中土一面的某处洞府,静室之中。 柳元正盘膝而坐。 一夜的吐纳。 少年的精气神已经被他调养到了巅峰的状态。 密密麻麻地的骨符遍布静室四壁,更有火鸦神壶悬在一侧,玫红色的焰光之中,浮现着丹老玄君的神形。 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柳元正缓缓地睁开了眼眸。 重炼五灵元珠便在今日! 昨夜里险象环生,亦是对自身道心的洗礼,少年想要借着萦绕在道心的感触还未散去的时候,一举脱胎换骨! 复又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双眸中有明光回转。 柳元正左手捏起三山印诀立在绛宫处。 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显化在少年身前。 灼热的浪焰几乎将四周焚烧的扭曲。 火光照进少年的瞳孔深处。 翻手间,十枚妖丹元珠飞出袖袍,落入三昧真火之中。 一时间,元珠上雷光闪烁,随着真火的淬炼,隐约间,有着袅袅黑烟散出,又在焰光中化作虚无。 伴随着三昧真火的淬炼,柳元正时不时的用右手捏起法印,交替打入其中。 接下来,是比预想中还要漫长的淬炼时间。 毕竟柳元正所斩杀的尽数皆是结丹巅峰境界的妖修。 结丹境本就是将自身精气神凝练到一处,生生不息的奇异状态。 更何况这些妖修尽数都是经历了结丹境界九炼,将自身法力凝练到了无比精纯的状态。 熔炼此等妖修性命本源的难度便也可想而知。 日近正午。 少年的身侧已经多出了三只空玉瓶,内中原本盛放的补气灵丹,也尽数被柳元正吞服。 而在柳元正的身前,那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当中,十团闪烁着五行灵光的丹液正在不住地盘旋。 丹液晶莹体透,仔细看去,只有纯净而充盈的灵光满蕴,再无丝毫妖性凶戾。 至于此刻,少年已经将丹液彻底淬炼完成,甚至还各加入了一滴碧灵丹浆,点化灵韵。 至此,柳元正这才操控着法力,将这十团丹液分别镇压在三昧真火的边缘。 紧接着,《渡生山河图》显化,少年偏头看去,山河世界中,一团约莫有人头大小的月凝浆,被元磁神光裹住,镇压四方,使得丝毫气机都不曾外露。 少年抬起右手,又顿了顿,似是在沉吟着什么。 最后,右手一摆,遂见元磁神光动荡,割下了大半的月凝浆,仍留了小半,被镇压在元磁神光中。 登时间,正午时分,荧光满室。 日月齐辉! 第二百一十章 天赐道经 一团足有大半个头颅大小的月凝浆在柳元正法力的包裹下,深沉却又轻盈的坠入了三昧真火之中。 登时间,满室的莹莹灵光愈发浓郁起来。 恍惚之中,少年似乎有了重回月狼山圣池的错觉。 灼灼烈焰淬炼着琼浆。 良久时间过去,那团月凝浆仍旧悬浮在三昧真火的天元中央,任由焰光燎动,却不见宝药有丝毫增减。 甚至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内,原本因着法焰淬炼丹液,愈发高涨的室温也逐渐降了下来,即便是隔着焰火,少年仍旧能够感受到一股清灵幽寒的气息扑面而来。 果然……宝药再无丝毫淬炼的可能。 至少以自己结丹境界的三昧真火,无法再教这月凝浆的灵韵有丝毫的增减,它仿佛是以纯粹的月华本质凝结而成的一般。 柳元正又怎可能拥有撼动月华本质的力量。 更何况,这本就是以妖神文字的力量,借天地道韵凝结而成的宝药。 眸眼深处,有着闪念间的犹疑,少年随即张开嘴巴。 于是,原本盘桓在八宝玄雷池上空的五灵元珠,登时间驾驭着五色灵光,沿着少年中脉升腾而上,经十二重楼,跃出鹊桥,显化于世间! 五灵元珠乍一现世,气息便径直被那团月凝浆牵引,即便只是在少年面前兜转,柳元正仍旧能够感觉到自己道法本源根基的这一部分传递来的“渴望”。 几乎是如同饥饿、犯困一样的生灵本能一般。 不再迟疑,柳元正念头一动,随即便见五色灵光包裹着五灵元珠,兜转着飞入三昧真火之中,而后以五行相生,首位贯连,徜徉在那团月凝浆中,不住地盘旋着。 而就在五灵元珠与月凝浆接触的一瞬间,柳元正的身躯猛地一震。 这一刻,柳元正竟有一种自己置身于太阴星中的错觉,浩瀚而苍凉的气息从头到脚的浇灌下来,幽寒之感流淌在自己身躯中的每一块血肉,每一条经脉,甚至在洗涤自己的神魂。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重重的咬了一下舌尖。 剧痛之感教少年从这种失神状态中挣脱了出来。 重新掌控了肉身,柳元正再度真切的感受到了如坠冰窖的刺骨寒意,不,甚至要比这种感觉更甚。 哪怕是昔日为绮萱护法修行太阴炼形秘术的时候,柳元正也未曾感受到这样的寒冷! 纯粹的幽寒之意流淌在四肢百骸中,哪怕少年的神魂重归灵台,道躯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僵硬与迟滞感觉,即便是勾勾手指都很是艰难。 失算了! 少年到底还是小觑了这宝药的奇异! 这样的寒冷,妖族的大药又是怎样取用的?是因妖族血脉的缘故?还是另有炼化秘法? 也许该用另外那一小份的,或许会好受一些。 闪念之间,柳元正只来得及想到这些。 懊悔与惊喜的感觉不住的在道心中交织开来,教他再难冷静的思虑下去。 与此同时,三昧真火之中,五灵元珠却显得极为畅快的徜徉在月凝浆中,仿佛重回母胎造化。 每时每刻,都有着点滴晶莹月华溃散开来,化作最为纯粹的灵韵,灌注进五灵元珠之中。 渐渐地,那原本柔和的五色灵光,竟也逐渐变得刺目起来,遮掩着内中的五灵元珠,教人瞧不真切。 与此同时,五枚元珠虽然仍旧在不住地兜转,但随着灵韵的灌注,元珠本身也开始颤抖起来。 少年心知,哪怕只是一小部分的月凝浆被五灵元珠吸收,那内中蕴含的磅礴灵韵,仍旧达到了元珠本身能够承载的极限,甚至隐约已经有所超出。 到底,昔年炼制五灵元珠时,用得不过是寻常妖丹,即便西行时曾经重炼过一次,却不曾触及本质,未曾达到脱胎换骨的程度。 若是继续吸收下去,恐怕最先毁去的,该是五灵元珠本身…… 一念至此,少年再凝眸望向焰火之中,隔着五色灵光与五灵元珠,柳元正像是直接望进了珠中世界。 十方灵神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灵动,甚至神形的周围,隐约已经开始扭曲。 这些神形外相,本就是元珠灵韵的统合。 闪念间的对视,柳元正的耳边,随即响起了渺远而苍莽的道音。 不是一道,而是十道。 不是交替回响,而是同时诵念。 可这煌煌道音传递到少年耳中,却不显得嘈杂,甚至那些重叠的字音,他都能够真切的分辨开来。 盖因为,十方灵神所诵念的,正是柳元正昔年所创十方道功。 与此同时,在柳元正神念艰难的牵引下,少年的右手终于再度抬起,朝着三昧真火中轻轻一挥。 云豹妖丹淬炼而成的丹液随即飞入木灵元珠中。 轰——! 大道雷音轰然炸响在少年的神魂之中! 雷音连绵,初时几如洪钟大吕一般,可等下一瞬,柳元正再仔细听去时,灵台上不断回响的,却只剩了一道苍莽的诵念声音。 那煌煌雷音中,诵念的正是《甲木太阳功》。 闪念间,柳元正福至心灵,像是想到了甚么。 原本已经被牵动的雷蛟妖丹淬炼而成的丹液再度退到了三昧真火的边缘。 紧接着,炎熊妖丹淬炼而成的丹液,将火灵元珠包裹。 轰——! 煌煌雷音中,回响起《丙火太阳功》的内容。 这和少年原本的计划大有不同,可是就在雷音炸响灵台神魂的那一刻,少年隐约觉得,若是依照昔年自己修行道功的顺序进行下去,或许会有预料之外的惊喜! 于是,少年也是这样做的。 从阳五行,再到阴五行。 从阳极生阴,再到阴阳相济。 直至最后一份丹液落下。 柳元正仍旧愣怔的立在原地。 他的神魂徜徉在了无边绵延的雷音之中。 耳边那苍莽的道音前所未有的恢宏浩瀚。 起初时,仍旧是十方道功诵念。 渐渐地,那声音不再空灵,不再缥缈。 轰隆的雷音从杂乱中开始变得有序,开始变得真切。 仿佛从混沌雷海中辟出了阴阳,分割了五行。 “阴阳五雷经,五灵应五行。 十方无极界,真雷启圣明。 ……” 修道至今,柳元正已经是不止一次的入悟境,参雷道。 可从未有哪一次,少年觉得自己真正走在一条正确的仙途上。 倘若春花秋月也言道。 那么这一次,或许是柳元正生身以来,离道最近的时候了。 以昔年十方道功为契机,柳元正洞见了雷法的部分本真! 轰隆的雷音仍旧在回响。 昔日的道功却已经作古。 这是——天赐道经! 第二百一十一章 童子坐灵兽 良久,良久…… 盘桓在少年灵台之上的大道雷音缓缓消弭。 苍莽而辽阔的天地抽身而去,少年再度置身于逼仄的石室中。 仿佛是一息之间,朝游北海暮苍梧,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不过是场旖旎梦境,等睁开了眼睛,才发现仍旧是人间。 留给柳元正的只有无言的感慨,怅然若失的迷惘,与那深深烙印在神魂中的道经文字。 《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 这是天赐道经的名称。 世上道法万千,可经文的名字断没有轻取的,往往几个字眼,便要阐述明白经文的总纲。 便如此经之名。 夫太上者,非为生灵,古往今来,大道无形无相,强名曰道,拟化人形而号太上,故而太上即为大道本身。 世上唯有天赐道经,才可以冠“太上元说”的字头。 至于后者,“辟世真雷”乃为道经玄机本真所在,而“开道阐法”之称,亦证明了此经乃为柳元正修行路上第一部经文,奠定的是少年练气境界的道法根基。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 少年缓缓地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神魂重归灵台,早先沉郁不去的幽寒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少年只觉通体融融暖意。 眨了眨眼睛,视线一片模糊朦胧。 少年迟缓的伸出手来,往脸上一抹。 不知何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世上谁能有如柳元正一般的此番经历?在结丹境界便洞彻了部分的大道本真,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涉及到了道法根基的一小部分,可参道悟法带给自己的无端感动,却是等柳元正清醒之后,搜肠刮肚,堆砌辞藻,都难以倾诉万一的。 此间诸情,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捻着衣角,轻轻地拭去了这感动的泪水。 少年凝眸望去。 三昧真火之中,只剩了五色灵光在焰光中兜转。 那些丹液,那些月凝浆,尽数被五灵元珠炼化干净,化作了纯粹的灵韵,化作了无言的造化,化作了元珠脱胎换骨的薪柴! 隔着那些夺目的灵光,少年的视线落入珠中世界之内。 伴随着少年参道悟法,洞彻本真,伴随着五灵元珠炼化宝药,脱胎换骨。 果不其然,珠中世界内,那十方灵神早已经褪去了旧相,以至于更进一步。 原本是兽首人身的身形外相,此刻却蜕变的一塌糊涂。 但见—— 木灵元珠中,木行雷光兜转,其色天青,有两童子,着黑白二色道袍,掌握甲乙,各乘青龙而坐。 火灵元珠中,火行雷光兜转,其色赤红,有两童子,着黑白二色道袍,掌握丙丁,各乘朱雀而坐。 土行元珠中,土行雷光兜转,其色明黄,有两童子,着黑白二色道袍,掌握戊己,各乘麒麟而坐。 金行元珠中,金行雷光兜转,其色乳白,有两童子,着黑白二色道袍,掌握庚辛,各乘白虎而坐。 水行元珠中,水行雷光兜转,其色幽黑,有两童子,着黑白二色道袍,掌握壬癸,各乘玄武而坐。 阴阳童子乘兽而行,不再桎梏于世界中央,而是肆意徜徉的遨游珠中天地。 那黑白道袍上,雷篆密布,仔细看去是,勾勒的正是《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全文。 昔年修行道功凝结十方灵神时,乃为兽首人身之相,意味着修行者与道法之间的统合,含混而成一体。 如今,昔年的十方灵神褪去了人相,化作阴阳童子座下的灵兽。 这是随着少年参道悟法,天赐道经之后,珠中灵韵返璞归真的景象。 而那映照阴阳五行显化出来的童子,则是柳元正精气神凝聚之后的显化。 童子神色稚嫩,各捏手印而坐,观其容貌,却与柳元正有着九成九的相似,余下一分变化,则被五行阴阳所影响。 童子坐灵兽。 意味着柳元正已经彻底的降服身心,精气神凝结,彻底圆融唯一。 那童子的外相,甚至已经有了几分元婴的影子! 这更意味着,若是柳元正修行寻常法门,若是他想,便可顷刻间,一息结丹九炼,直入巅峰! 可惜,少年走上的,是一条世人未曾设想过的仙途! 少年的视线从五灵元珠之中不断的来回扫视。 变化不止是这些,看着那些无边宽阔的珠中世界,少年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伴随着道经降世,天地之间的壁垒已经被打破。 阴与阳之间不再泾渭分明,五行所属也并非孤立。 五枚元珠中的世界,似乎已经因着道经的缘故,彻底的牵系到了一处。 一方蕴养着阴阳五行的世界! 无端的感慨! 似乎五灵元珠中的每一处变化,都值得少年长久的凝视与感慨。 良久。 少年这才收回了目光,张口之间,五色灵光兜转,元珠踏鹊桥而过,经十二重楼,重归雷海丹田,悬于八宝玄雷池之上。 罕有的,柳元正再度感受到了自身法力的干涸。 于是少年先是咧开嘴角笑了笑,而后神情复归于严肃,似是在沉吟甚么。 少顷,《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被少年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运转起来。 初时仍有许多滞涩之感,数息之后,少年便熟稔起来,仿佛重新化作了某种本能,借着阴阳童子与十方灵兽,运行道法,鲸吞元气! 一时间,四方天地的元气似乎都被牵引而来。 不多时,甚至有彩云高悬,虹光贯连天地。 并非是突破境界,可又更胜于此! …… 两界山巅。 安文子掌教本在与心鹤真人对坐弈棋。 此时,察觉到动静,皆齐齐转头,朝着柳元正所在的方向望去。 饶是心鹤真人都面露震惊神色。 “观小友气息,仍旧是初入结丹境界,此刻鲸吞四方,只以法力雄浑而论,更胜……更胜……” 一时间,心鹤真人竟不知该如何所言。 反而是安文子掌教略显淡然的回过头去。 “小儿辈日前胆大妄为,险些身陷东土,如今否极泰来,且由得他张狂一阵罢,孩子嘛,余者还不足提。” 说罢,安文子掌教复在棋盘上落下一字,挥手时,却遥遥朝着远天之地,抽取来海量元气,洒落在山间。 只是到底安文子掌教也难忍住多久。 不多时,朗朗笑声从山巅远远地传开。 第二百一十二章 求与证 柳元正得悟道经之后的第五日。 两界山巅,洞府之中。 “你先坐,待老夫揣摩一二。” 轻飘飘的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回应柳元正的,便是安文子掌教长久的沉默。 柳元正凝眸望去,安文子老道只是捧着少年亲手写下的道书,仔细的凝视着其上记载的每一枚符篆,似乎全部心神都沉浸于其中,心外无物。 好半晌的时间,才能看到掌教迟缓地翻页动作。 仿佛只是道书上记载的那些篆纹,在安文子掌教的眼中,都蕴含着千钧之力。 只是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少年似乎都能够感受到那股萦绕在心头的沉重。 道书上记载的,便是柳元正记下的,月狼山石室中的妖神文字。 良久,良久…… 安文子老道方才轻轻地合拢了道书。 他似乎仍旧沉浸在某种参道的余韵之中,缓缓地闭上了双眸,过了数息时间,方才重新睁开,偏头看向柳元正这里。 “你猜测的没有错,这的确是妖神的文字,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独属于月狼妖神的文字。但是你记在道书上的内容却有着许多处谬误。” 闻言,少年反而面露惊诧。 他已非凡夫俗子,说句过目不忘,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那日石室中的奇异景象更是自己亲眼得见,如今抄录于道书上,又怎会出现谬误,更何况是许多处。 “这……不该如此啊!” 似是明白少年心中所想,安文子掌教先是笑了笑,而后轻轻摇头。 “元易,你如今道识也不算浅薄了,该知晓,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落于文字的,这话玄宗向来说的含混,只道玄之又玄;然而即便是佛门中亦有类似的话,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 道中悟一法,法中悟一术。术易修,法却难通,悟道更是难上加难。虽然老夫坐镇两界山,大半辈子都在屠戮妖修,可仍旧要说,某种程度上而言,妖神的文字,便是道!莫说一眼通悟,又岂能完整的落于文字? 老夫知晓,那日所谓圣池中的场景,是你亲眼得见,可是你要明白,在这样玄奥的篆纹面前,弥散在天地间的灵光会骗你,你的眼睛看到的一切会骗你,你烙印在神魂中的记忆也会骗你。 这一点,你无需惊诧,道不远人,道本就在天地间,在万物生灵中,白云是道,你我脚下的这座山也是道;金玉是道,屎溺亦是道;这人世间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芸芸诸修,也包括你我二人,无一不是道。 可你睁开眼睛去看,能够看到的只有天高地阔,只有清清浊浊,只有披毛带甲、湿生卵化。道在天地万物中,可你尽得观览天地万物,却无法看见道,故人修行便是求道,故修士飞升便是证道。 又如你我二人,同是修士,缘何你是结丹,我是驻世地仙?都在求道,缘何会有高下之别?长生仙途又为何要以境界划分?因为你只能感触和明悟你能接受的那些道理,而老夫有我能接受和明悟的道理。 长生仙途便是这么一个求与证大道的过程,老夫即便将自身全数感悟烙印在你的神魂中,你也只能理解到自己能接受的那些,故而雷元鼎你能直视一息,可长久看下去,一味强求,反而会遭。 妖神的文字亦是如此,你看到的,你记下的,都是你自己能够承受的,于是你顺理成章的认为自己记下了全部,熟知映照真正的妖神文字而言,这里又有多少是对的,多少的错的? 即便是老夫今日翻阅这部手稿,以我以及的道识,察觉到了诸多谬误之处,熟知在这之外,又有多少谬误是老夫都未曾发现的,那些便是超越了老夫能够理解与接受的范畴之外了,求道之乐,求道之苦,皆在于此。” 说到最后,安文子掌教声音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感慨。 原地里,柳元正亦将掌教的这番话在心头翻来覆去的品读,只觉得心中明白了许多,可与此同时,心中的困惑却也更多。 最后,少年只得半知半解的点了点头。 “掌教,弟子大约明白了,那日看到的许多场景,大半都是外相,恐怕这书中所写的妖神文字,涉及本真的少之又少。” 听到柳元正能这样快的明白和接受这一点,安文子掌教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善!你没能洞见妖神文字的本真,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幸事,长生仙途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而不是远远地一眼眺望而来的,踏踏实实地走完求与证的过程,方是长生正途,那日你若真的将妖神文字尽收眼底,要么……立地飞升,要么……魂飞魄散!” 听得掌教这般说,饶是少年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仍旧教他惊骇不定。 原来在自己懵懂无知的时候,早已经又在生死关前走了一遭。 好半晌,少年方才勉强的笑了笑,继续追问道。 “弟子晓得此间厉害了,只是敢问掌教,缘何会有……妖神文字便是道的说法?” 闻言,却见安文子掌教颇像顽童一般的笑了笑。 “老夫也不知晓,我成就驻世地仙也不过短短月余功夫,哪里去知这样的辛秘!昔年师尊便是这么与我言说的,他又是听师祖这么言说的,一溜儿往上追溯而去,源头便在元道祖师那里,可这么些年了,老夫也没敢去问祖师又是从哪听到的,不过观妖神文字,此等评价,即便不中,恐怕亦不远矣,总归是了不得的东西。” 想了半天,柳元正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番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总觉得随着安文子掌教从真人境界晋升为地仙之后,连带着性情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似乎半是返璞归真,半是随心所欲。 眼见这背后的辛秘再难多问出些甚么来,不多时,少年遂起身告退。 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安文子掌教忽地又开口,将已经走到门口的柳元正轻声唤住。 “这几日,修罗场里逛一逛得了,别老想着往东土去撒野,你这回捅了马蜂窝,当心人家做局伏你,当年……” 似是失言,掌教猛地止住了话头,紧接着说道。 “总之,小心些。” 闻言,少年回首折身而拜。 “弟子谨遵教诲。” “去罢!” 第二百一十三章 波澜 两界山巅,柳元正面向东土的方向,负手而立。 阴阳二色神光在他的眸眼中流淌而过。 环视四方,少年的神情忽地闪过诧异。 不少教他生疏的身影出现在了两界山,出现在了修罗场中。 坐镇两界山的修士之间出现轮转本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但在劫运交织的现在,在灵山佛教召唤出了须弥山虚影的前提下,一切的变化都是值得教人警惕的。 柳元正眯了迷眼睛,视线仍旧盘桓在这些陌生的身影中,借着他们身上道袍的样式,一一辨别着他们的身份。 与此同时,两界山上,不少修士也在回首遥望着一袭碧蓝道袍的身影。 柳元正远比他们要更好辨认的多。 天虹仙宗、鼎霞仙宗、齐云仙派、衍玄仙宫…… 更有如明光禅宗、觉缘禅宗、灵心禅宗、灵虚禅宗、藏云禅宗…… 这其中有如卫真道人、明福道人、灵荷道人一般,昔年四宗西行时的旧友,更有上一场劫运去而复返的禅师们,当然,更多地,还是写生面孔。 很值得玩味的一点,则在于禅师们的去而复返,在于此刻两界山前增加的禅师远比增加的玄门修士还要多。 柳元正想到了建华古佛,想到了如今的迦叶觉佛。 一时间,少年几乎预见到了浩瀚的气运自巍峨的两界山上冲霄而起,而后跌宕出一波更比一波壮阔的波澜。 四下里分明微风和煦,少年却像是听到了疾风骤雨一般的呼号声音。 “师兄在看甚么?” 忽然,静海禅师的声音响在少年的耳边,柳元正偏头看去,却正好对上了禅师平和的视线。 少年浅浅一笑。 “没在看甚么,只是在走神罢了。” “可大家伙注视你良久了,他们只会以为师兄有甚么天机感应,洞彻了甚么劫运本真,甚至闪念之间,在胸中已经有所勾勒,有所筹谋,有所定计。” 静海禅师一番话,直说得柳元正哑口无言,诧异的笑了笑,少年问道。 “禅师也是这般想的?” 静海禅师点点头。 “师兄是唯一一位两场劫运的亲历者,更是身负大气运,自然被吾等视为是量劫的应劫者之一,或许师兄自己毫无察觉,可是您的一举一动,恐怕落到别人的眼中,都要分析出好些因果辛秘来才肯罢休,如这般长久的失神,自然更教人在意。” 这番话听来像是在说笑,可看着静海禅师一本正经的神情,少年在偏头望去,果不其然,不少修士已经从修罗场中退了出来,或者掩饰,或者不加掩饰的,都望向了山巅的自己。 一时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反而教柳元正更不知道该说些甚么了。 他有心想要解释甚么,又顿觉言语苍白,定了定神,柳元正遂偏过头对着静海禅师说了一句。 “我只是以为,又一场劫运要在两界山前生发了。” 闻言,静海禅师竟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果然如此,多谢师兄相告,有此番指点,吾宗便也好应对的多了。” 终于,柳元正忍无可忍,哑然失笑。 “禅师真就这么相信了?” “为何不信?师兄昔年赴瑶台丹宴,之后遂有了第一场劫运;后来师兄赶赴来了两界山,第二场劫运在修罗场中好不热闹!如今劫运已经终了,师兄却仍在两界山前驻足不去,本就值得教人多想。 再联想到建华古佛和迦叶觉佛之事,更有那须弥山……新仇旧恨拢到一块儿,更教人愈发深信是劫运生发的前奏,如今师兄亲口告知,师妹如何不信?此番话说在山头,恐怕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修士赶来。” 说是这般说,柳元正的心情越是复杂。 这算是什么?我一句话引发了一场劫运? 合着第三场劫运是我推动的? 有心将这当成顽笑话说出口,一时间,少年心神紧张,反而抿了抿嘴,顿住不言。 真这般说了,反而不知道要牵连出甚么样的因果来! 柳元正心神一惊,对静海禅师的说法反而信了几分。 不再顺着此番继续说下去,柳元正转而问道。 “禅师也经了第一场劫运,按理说总是了却了因果的,缘何还要在两界山趟这浑水?” 闻言,静海禅师反而是苦笑摇头。 “师妹也不想来,可却不得不来,昔年劫运第一场,根底上说,只是白阳禅宗的事情,即便最后真是绝了吾宗,禅宗仍旧还是禅宗,可先前……建华古佛做得诸般事情,牵系太大,是整个禅宗的事情,吾宗又岂能置之不理,便如师兄所言了,师妹只好来蹚浑水。” 柳元正遂也满怀感慨的点了点头。 “也是,逢山铺路,遇水搭桥,你我等人于大劫之中,谁又不是在随波逐流呢……” 一番感慨,柳元正已经折转回身,正要开口道别,忽的眼睛余光瞧见,一道灵光正从中土玄门的方向疾驰而来。 灵光之中,散发出一股柳元正很是熟悉的气息波动来。 元信道人,朱子同。 瞧见此番,不等那灵光遁到柳元正眼前,反而是静海禅师先行开口告退了。 待得朱子同的身影显化在柳元正身前的时候,山巅又只剩了他们两人。 仔细的凝视着朱子同,柳元正点了点头。 “师弟不在师门潜修闭关,怎的来两界山了?” 或许是赶路的缘故,朱子同的气息有些缭乱,将自身筑基巅峰的境界的暴露在柳元正的感应之中。 闻言,朱子同反而是讪讪的一笑,复又朝着柳元正拱了拱手。 “有道是,枯坐不长生,那层藩篱又岂是这么容易洞破的?无计可施,师弟只好来两界山寻一寻机缘,再有……”朱子同话音一顿,小心的看了柳元正一言,“也是族中的托付,家里有人想瞎了心,筹谋到了师兄身上,让我代这些不成器的族人,给师兄道个不是。” 说罢,朱子同的手伸进了宽大的袖袍当中,似乎是要取出甚么来一般。 反而是柳元正伸手一拦,而后开口道。 “那件事儿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你我旧时玉都院中已是好友,不值当的说这些,若我真的在意,不用等你来,早就已经发作了。” 闻言,朱子同大为感动的点了点头。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唉!师兄这么说,师弟心中好受了许多,其实事情本来不是这样,是我有一远方堂妹,看上了隐居在别院中的元成师兄,族中也看好这份亲事,想要来问一问师兄的意思,谁知被那些不成器的听到了,嫌这样还不够亲近,眼眉前没个高低上下,才作出这番错事来。” 听得此言,柳元正却只是定定的看着朱子同,抿着嘴,也不言语。 一直看得朱子同不大自在的扭了扭脖子,柳元正方才收回目光,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也好。”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五行真雷 原地里,朱子同还在想柳元正这句“也好”是个什么意思,再抬头时,能够看到的,便只有柳元正远远离去的身影了。 恍惚之中,朱子同似是想到了临行前,自家族长在书房中的交代。 “子同,有他在,岭南柳氏很快就会是五雷柳氏,这是无法更易的事实,不论他愿不愿意。老夫知晓,你与他是旧时友人,可许多事情,只靠交情是牵系不住的,不然你以为,咱家那些不成器的后生,是怎么打听到这般紧要事情的? 先提出一件他无法答应的事情,然后咱们再退一步,就会变成一件他不得不答应的事情。元易是君子,故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子同,你无需懊悔,他那堂兄本就是强占了属于他的五雷圣令入的师门,这不是在算计他,之后两家只会更加亲近。” 山风席卷而来。 吹散了朱子同眼前的虚幻场景。 看着远处山间那道衣袂纷飞的身影,这一刻,朱子同的心中无端地涌现出懊悔的情绪来。 朱子同明白了柳元正那句“也好”的未竟之意。 他开口,想要朝着柳元正的身影呼喊些甚么。 可最后,朱子同只是愣怔的立在原地,甚么也没能说出来。 一时间,山风愈急。 柳元正大步疾行的身影,愈发显得孤寂萧索。 …… 数日后。 两界山前,修罗场中。 雷光从迷蒙煞气中一闪而过。 不少修士心神一震,凝眸望去。 但见半空中柳元正的身影走出,冰冷的眼眸锁定了一头赤狐的身影。 赤狐脚踏黑烟,瞧见柳元正的身影,却也不逃,反而龇牙咧嘴,一展凶性。 结丹巅峰的气息冲霄而起。 一时间,远处不少修士面露骇然,更有容貌尚显稚嫩的修士,正要祭起法器,助上柳元正一助,还没等法力运转,却被身旁的宗门长辈拉住。 与赤狐那凶戾猩红的眼眸对视,柳元正却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为甚么不管是人还是畜生,总要自以为自己最高明,总要觉得自己可以把甚么攥在掌心,任由自己揉圆捏扁?” 一念至此,柳元正摊开掌心的瞬间,五色雷光已然凝聚,闪念间,柳元正脚踏雷光,已经遁至那赤狐近前。 掌中五雷兜头拍下。 只是头两道雷霆砸下,便已经震散黑烟妖尘,破去这赤狐的护体法力,没等那赤狐再展现什么能为,紧接着三道雷霆狠狠地砸在这赤狐身躯上。 弥漫开来的齑粉中,少年翻手将赤狐的妖丹取走。 下一瞬,柳元正的身形消失不见,一道雷光远遁而去。 徒留一群妖兽猪突狼奔,一众修士目瞪口呆,遥望向远天的方向。 这时,那位拦下宗门后辈的中年道人这才呵呵一笑。 “人家是甚么人物,闻法七友,也要你去帮场子?” 原地里,那稚嫩的少年修士仍旧愣怔失神,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可那是结丹巅峰的妖修……不是说元易道子只……只初入结丹境界么?” 中年道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开口道。 “道子的初入结丹,和咱们的初入结丹,不是一回事儿啊!不甘心么?那就好好修行,好好追赶罢!” …… 转眼,又数日。 修罗场中,一妖一人,在追逃之间,遁空而行! 似是泄去了心中的火气,雷光之中,柳元正的神情恢复了淡然,嘴角噙着笑意,神念肆虐而出,牢牢地锁定住了身前弥散的妖尘中,那秃鹫的身影。 清朗的笑声重新回荡在天地之间。 “你这畜生胆子大的很!晓得贫道盘桓在修罗场中,也敢来找食吃,真真地不要命了?” 黑眼中,秃鹫的声音显得很是狼狈。 “兀那道人!我追你一场,一追我一场,扯平了!扯平了!” 听得此言,不等柳元正再说些甚么。 忽地,斜地里,一道狮吼声音传来。 妖音贯耳! 少年的思绪一时间都被震荡一空,等柳元正再看去时,环眼青狮的身影已经显化在近前,血盆大口张开,便要咬向柳元正的脖颈。 不远处,那黑烟也折转而来,正是秃鹫去而复返,杀向柳元正这里。 雷光中,柳元正脸上笑容愈盛。 “我那师姐呢?只你二人,可伏不住我!” 话音落时,五色雷光自柳元正的周身弥漫开来! 雷光首尾相顾,恍如五行一般生生不息。 只一息之间,海量的元气从四方抽取而来,仿佛莲花盛开,原本只有手臂粗细的雷霆,顷刻间裹挟着四方元炁,雷光迸溅之间,以柳元正为中央天元,凝聚成五色雷海! 环眼青狮急急避开,连那秃鹫也止住了疾驰而来的身形。 两妖驻足在雷海之前,凝重的注视着雷海中央,负手而立的柳元正。 碧蓝道袍衣袂纷飞,猎猎作响,柳元正隔着雷海对视两妖。 呼吸之间,五色雷海盘旋,愈发雄浑厚重。 不知何时,柳元正与秃鹫一追一逃之间,已经接近了修罗场的边界。 远处东土迷蒙的雾霭之中,九尾玄狐与老狼的身影若隐若现,猩红的眼眸同样凝视着柳元正的身影,杀机弥散,毫不掩饰。 瞧见此景,柳元正咧嘴一笑。 “我说呢,师姐断不可能不来的,要不您过来,咱们姐弟俩试试手,我家掌教说不定来不及出手呢。” 听得柳元正的声音,九尾玄狐不为所动,仍旧驻足原地,只是灵光一闪,化出人形来。 妖女着宫装,容貌与昔日的糜安筠有七八分相似,一举一动之间,散发着魅惑心神之意。 只是柳元正与绮萱长久相处,此刻见得了这妖狐的人形,却也不为所动,目光清澈如旧。 “你炼化了月凝浆?” 闻言,柳元正脸上神情不变,只是笑的更顽皮了些。 “师姐你猜?” 九尾玄狐也不恼不怒。 “希望你一辈子都像今天这样小心谨慎,也希望你一辈子都别晋升元婴境界,有人可想着要报杀子之仇呢……” 片刻后,雾霭散去,诸妖的身影消失不见。 五色雷海缓缓的收敛,没入少年道躯之内。 原地里,柳元正伸出手,摩挲着指尖,雷光迸溅之间,柳元正的双眸深处有着阴阳二色流淌。 “辟世真雷……” 第二百一十五章 挥鞭东指 五色雷光在少年的指尖闪烁跳跃,倒影入那流淌着阴阳二色的眸眼深处。 借助着自身的瞳术,柳元正在很是粗浅的辨析着自身的雷道法力。 这几日间,他不止一次的轻轻呢喃着道经中的那几个字。 《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 每每思量至此,柳元正顿觉自己早先的浅薄。 辟世真雷这四个字,早先时少年还以为只是文字上的修饰,如师门六部仙经的全称中,多有此类字眼存在。 可想到这些的时候,柳元正却忘了,那六部仙经是仙人所著,经文再玄妙,仍旧是人所书写的。 而后者则是天赐道经,是大道中无形的雷霆碰撞激荡而成的文字,是字字珠玑,又岂有一字可以更易,可以用在修饰上! 甚至自从转修了道经之后,这样的变化却生发在悄然无声、潜移默化之间,即便是自己之后五日重炼宝器的时候,都不曾察觉。 直到在修罗场中,与妖修斗法,方才在某一刻恍然惊觉。 初时,少年尚还以为是自己五灵元珠脱胎换骨之后的自然变化,毕竟有月凝浆这种玄宗罕有的宝药在,大约有甚么样的变化都不足为奇。 可后来,等少年再与人斗法的时候,刻意收敛了法力的喷涌,顿时察觉,这已经是本质上的改变! 柳元正掌心回旋的,早已经不再是阴阳五行神雷,而是真雷!辟世真雷!阴阳五行真雷! 此等雷法,大约没有高下之别,但在玄妙之上,各有不同。 如昔日神雷,也很适合柳元正,盖因雷法以修士神念催动,对于大道的感悟越深,神雷的威力便也越强,最适合柳元正这等善参道悟法之修。 但也只能说,辟世真雷更为适合柳元正,真者,本真之意,至于辟世二字,此刻的少年还不敢往深处去想,但这些时日的杀伐,足以印证这真雷的部分特质。 雷法涌动,自携天地之势! 正如先前柳元正与诸妖对峙的时候,闪烁在周身的五行真雷,初时不过是手臂粗细,显化于世的瞬间,生生不息的同时,却牵引来四方元炁,闪瞬间鲸吞四方,顷刻便绽开雷海! 再辅以少年自身仙途的不凡,自身法力的雄浑。 日后若果真有全力出手的可能,威势已然不可想象! 要知道,掌握天地之势,本就是元婴、化神境界才会出现的修士能为。 甚至这还只是柳元正自身所能察觉到的奇异玄妙所在。 这辟世真雷中,或许少年未曾洞彻的本真还要更多一些。 毕竟天赐道经,赐下来的也只是道经而已,断无甚么前辈手札之类的供柳元正辅助参悟,许多本真,还需少年自行参悟出来才是。 “求道之乐,求道之苦,遂在于此啊!” 轻声的感慨了一声,少年抹去指尖的雷光,随即蹈空步虚而去。 这几日浪荡修罗场,撒野也撒够了,少年迫切的想要回到两界山去,仔细的观瞧一下诸般变故,倘若真有第三场劫运推动,自己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 两界山巅。 柳元正刚刚脚踏雷光落下山头,登时便看到了宗安大师伯的身影。 不远处,宗广道人揣着手,笑眯眯的凑在灵荷道姑身旁,不晓得在说些甚么。 更远处,柳元正只是匆匆一眼扫过,却看到了不少元字辈同门的身影。 感应到宗安师伯身上阴阳合浑的化神道君境界气息,柳元正也不禁露出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来,疾走数步,迎到了师伯身前。 …… 洞府,静室中。 两任首席道子对坐。 “第三场劫运生发,就在眼前了。” 面对少年心中的困惑,宗安道人却很是笃定的开口这般回应道。 柳元正挑了挑眉,继续追问道。 “师伯,何以见得?” “元易,我这般问你好了,佛主昔年的道场现世人间东土,你说天上诸仙着急还是不着急。” 听闻师伯反问,柳元正定定的想了片刻,遂点了点头。 “想来应该是着急的。” “我再问你,建华禅宗掌教叛逃,化建华古佛,连带着害了吾宗一任长老,更害了嘉业、阳山两位太华宗仙人,你说禅宗诸修着急还是不着急?” “着急。” “那再看所谓的灵山佛教,如今他们还不算兴盛,不过是那佛子与欢喜古佛死中求生的一搏而已,如今稍见些许生机,你说他们着急还是不着急?” “着急!” 瞧见柳元正面露恍然大悟的神情,宗安师伯这才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如果有这么一件事情,天上仙人着急,中土玄宗就会着急,若是禅宗也着急,连佛门也着急……如此一件事情,几乎天地间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推动着它往前走,又岂会生发的不快!” 闻言,柳元正也紧跟着连连点头。 “师伯所言,鞭辟入里,教弟子豁然开朗。” 闻言,师伯也只是浅浅的一笑。 “元易,你自是聪慧之人,只是历世年岁还短,这是你的优势,但有些事情,也是你的弱势所在,谨记,谨记!” 闻言,柳元正心神一震,认认真真的点头应下。 紧接着,少年又继续问道。 “那师伯对这场劫运的根底,可有甚么想法?” 宗安师伯先是摇了摇头,又浅浅地点了点头。 “天下人的心思,我一人又如何猜得透,但是些许猜测还是有的,方才我提及的这几点中,禅宗无需去在意,他们需要的是洗去建华古佛带来的因果影响,只需老老实实跟着玄门入劫便是了,无需左右甚么。 至于玄宗与佛门,先说佛门,灵山佛教辟二十四天,分八古、八觉、八灵这般二十四佛,若要兴盛灵山佛教,还要在此做手脚,其中古佛或如欢喜一般从涅槃中复苏,或如建华一般,后辈传人重登佛陀果位。 此二者,难之有难,古玄门时,寂灭在人间的古佛本就有数,东土难寻;又如建华一般,经了他这一遭,禅宗掌教甚至都不敢来两界山了,便是那佛子再想蛊惑人心,也总需要漫漫时日去筹谋才有可能复刻。 再说觉佛,或者需要佛门本身的弟子一步步修行到这样的境界,或者需要渡化如迦叶一般的地仙。佛法东传,本就伤了元气,如今弟子大都不堪,可是那佛子若想要再渡化地仙,只如今而言,也是痴心妄想。 唯有灵佛!如今灵山佛教立在东土,本就有传法妖族的意思,八灵佛之果位,本就是留给妖族诸老妖的,这才是灵山佛教如今想要陡然兴盛,唯一可能走出来的道路,聚齐八灵佛,鼎盛原本衰颓的佛门气运! 可是绝对不要因此,将灵山佛教与东土妖族视为一体,妖族自有传承在,能证妖神者,断然不愿证灵佛果位,受人掌控,这是彼辈之间最为根源的矛盾,佛子若想要兴盛佛门,势必要坐视甚至筹谋妖族衰弱。 而对于玄宗而言,想要真正动摇灵山佛教的根基,妖族已经是横在彼此之间的最大阻碍!且对天上仙人而言,某种程度上,斩妖与斩佛,看似是两件事情,翻过头来去看,却也可以当做是同一件事情去看待。 这样就变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局面,当玄门和灵山都想要妖族衰颓下来的时候,这一番劫运的目标或许便不言而喻了,只是到了最后,到底是灵山佛教多一灵佛,还是吾玄宗多斩一老妖,便要看背后的博弈了。” 说罢,宗安道人轻轻的拍了拍手。 “所以……妖族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九窍鼎霄紫金丹 随着宗安师伯的感叹声。 静室中的气氛无疑有些沉郁。 沉郁地教人无法再张开口说出话来。 这一场场劫运接连交织而起,密不透风,教人喘不过气来。 也许悠悠万古岁月之后,这些波澜壮阔只会化作故纸堆中的只言片语,可彼时,谁又能猜得到,这些冰冷的,轻描淡写的文字背后,是多少个如同此刻一般的刻骨深谈,是多少个血淋淋的现实,是多少个鲜活的性命折损。 只是想到这些,都教柳元正的心神颤栗。 他思绪纷飞,不禁开始怀疑起仙道劫运的本质来。 倘若仙是缥缈的,倘若仙是逍遥的,倘若仙是良善的,缘何这样的缥缈、逍遥、良善,要用一方方尸山血海去堆填? 俗世讲一将功成万骨枯,讲王朝霸业,那是因为凡夫俗子欲念深重。 可倘若是仙,倘若是圣人,倘若他们亦有欲念,需要一遍又一遍的搅动着天地间沸沸扬扬的气运大势,他们的目的又何在?他们的欲念到底又是甚么? 任由思绪纷飞,柳元正却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情。 他只不过是一个初入结丹境界的修士罢了,在五雷仙宗甚至都算不上是中流砥柱,更遑论仙道巨擘。 这还不是他该去仔细考虑的事情,量劫连绵而至,柳元正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在这样的大势中,小心翼翼地随波逐流罢了。 将那诸般困惑深深地压在心中,柳元正遂也定了定心神。 再抬头时,却看到宗安师伯竟也做着相同的动作。 一时间,两人相视无言,默契的避开了许多要犯忌讳的话题。 紧接着遂见宗安师伯开口道。 “我此番前来两界山,是奉祖师法旨,看顾除你之外的元字辈弟子们,如今你已是吾宗此代道子,功字辈总也要开科入金章院的,不好拖延太久,遂教元字辈的弟子们齐来两界山,借着这场劫运,选出各脉道子,往后几十年,甚至是更久,便该是你们这代道子为两院榜样了,你这位道子首席,更是诸弟子魁首啊!” 闻言,柳元正只是笑笑,紧接着又挑了挑眉毛。 “祖师的法旨?” 宗安师伯点了点头。 “正是元道祖师的法旨。” 一时间,柳元正没有说话。 似乎每次见宗安师伯,总会有别样的收获。 就像是这次的静室深谈一般。 柳元正开始很喜欢用师伯这样的思维方式去思虑一些事情。 曲径通幽。 许多时候,反而正是这样另辟蹊径般的思绪,能够在不经意间洞彻本真。 元道祖师,左道宗师的弟子,玄门仙宗的祖师,驻世四万年之久的老真人,这纷纭的波澜里,他又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 祖师啊,你的欲念,又是甚么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柳元正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 回到自身潜修的洞府中之后。 柳元正先是袖袍一甩,数十枚骨符悬在洞府中各处,在原本的洞府禁制之外,气机相连,另成左道禁制。 做完这些,柳元正方才翻手,祭出火鸦神壶。 玉壶中焰光升腾,壶中丹老的神形显化。 与此同时,丹老玄君的声音也响在少年心头。 “对第三场劫运,尊主似乎有着更深的猜测?” 柳元正并没有直接回应丹老玄君的话,反而饶有兴趣的端详了玉壶半晌时间,继而开口说道。 “丹老,我忽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丹老的神情有些困惑,有些不明所以。 少年遂继续说道。 “这火鸦神壶,乃是我在师门中选择的第一件法器,当年连法宝都不是,我又修的乃是雷道,可偏生却第一眼就相中了这玉壶,等再到敕封丹老,到七子西行,助丹老凝聚神形,不知何时,你我的长生道途,都指向了妖族啊!草蛇灰线,伏行千里。贫道便是想要抽身而退,才恍然发觉,自个儿早已经被摆在了棋盘上啊!” 闻言,壶中丹老神情亦是一怔,紧接着若有所思。 “那……尊主的猜测是……” 少年随即点了点眉心,又指了指中土的方向。 “或许是左道宗师,或许是……元道……祖师。” “这该如何是好!” 听得丹老惊叹,柳元正反而笑了笑。 “不如何,这等人物若要谋我,又岂能给反抗的机会和可能,结丹境界在他们眼中,或许连动用这枚棋子的想法都没有,还是不够强啊……先想好如何在量劫中活下去才是正理,丹老,那《九窍鼎霄紫金丹》的法门,你可琢磨出甚么来了没有?” 闻言,丹老遂去了心中惊诧,听得少年所问,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本就不是丹法!尊主所修法门亘古罕有,断无旧例依循,这结丹境界修法,名字上虽有丹字,应照的却是金丹的丹。 虽说其中有着左道术法外丹的炼法,却也掺杂了炼器的手段,更有古剑修温养本命剑胎的影子在,若要吃透这些,难上加难。 况且修持此法门,需教那丹丸九炼,每多炼一重,更需将一门术法烙印其中,逢三、六、九,烙印其中的更是神通秘法! 这些尊主都还未选定,唯有选定了这些之后,再去理顺术法神通,使之一脉贯通,参悟九窍相连的经文,如此才得相辅相成。” 闻言,柳元正也是颇为苦恼的揉了揉眉头。 “我早先也未曾想到,结丹境界,凝练精气神,含混唯一,到了左道宗师的传承中竟是这般模样,炼气期与筑基期所选的法门不同,到了结丹境界,能够选择的法门已成唯一! 这一卷仙书我已经尽数翻阅过了,唯这《九窍鼎霄紫金丹》法门的修持最为繁琐,可惜,如今根基已定,便是想要后悔都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啃了,我再想想罢!” 说罢,柳元正缓步走到书桌前,翻出一张白纸,提起笔来,随着思绪纠缠,不断的落笔书写着甚么。 夕阳西下。 夜色渐浓。 唯柳元正的书桌前,仍旧灯火通明,映照出少年道人冥思苦想的身影。 更新延迟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七章 剑祖血裔 “这套篆法的关隘在于书符时,心念与法力运转之间的配合,篆法么,一大半在于记得熟稔,这是笨功夫,可若要书得精巧,便要看如何去配合二者的运转。 这篆法比较罕见,乃是以云篆为首,每一枚篆纹极尽繁复,在每一枚云篆中,都嵌套了半枚雷篆纹,这是不易察觉的,门中弟子修持这套篆法的时候,往往将之视作云篆异种。 仔细看,这里,还有这里,愚兄以朱笔点出的这几笔纹路,嵌套在云篆中,看似是浑然一体,以墨迹分割,实则却是半枚雷篆纹,故而书符时,一气呵成,往往不佳。 需得仔细辨别出,哪一部分是云篆,哪一部分是雷篆,书云篆时,心念要观想缥缈玄景,以应云雾之清灵;书雷篆时,则法力要激流涌动,以应雷霆之迅疾。 此间玄机,其实便在于这么一句话,说透了不值得甚么,至于心念与法力运转之间如何相宜,人与人到底是不同的,各自求个熟能生巧罢,仍旧是笨功夫。” 洞府客室之中,柳元正捧着一张写满篆法的大纸,对着一众元字辈同门侃侃而谈。 说是论道,实则更像是柳元正授业开讲,他一人滔滔不绝,余下众人侧耳静听,更有修士已经摆出在两院听讲的劲头,认真的在空白道书上将少年所讲事无巨细的记载下来。 如今的柳元正倒也有这样的资格。 到底只他一人是如今元字辈唯一的道子,日后在这场劫运之中,不论是谁脱颖而出,都要任柳元正这个大师兄的身份的。 现在的柳元正,已经有了几分仙宗大师兄的姿态。 这几日中,愈发多的同门前来拜见,遂有了这般场景。 又浅浅的讲了几部师门雷道术法的修持诀窍,眼见得已至正午时分,柳元正遂停了宣讲,拢着袖袍,走入了诸位同门的人群中去。 几日间,这般情形几乎已经成了可以依循的惯例,于是不少弟子的目光遂不再停留于柳元正这位大师兄的身上,各自寻着相熟的人,或者闲散的说些甚么,或者就这之前柳元正的半日宣讲,互相之间低声探讨着什么。 另一边,亦有不少弟子凑到了柳元正的近前。 仔细看去时,五脉弟子皆有。 不时有人将玉简递到少年的面前,柳元正遂也带着温润的笑意,低声与那人说些甚么,然后收起玉简,继续理会下一人。 直至到了一位颇眼生的同门这里时,那人递出的却是一卷看起来很是残破的卷边儿兽皮卷。 “大师兄,师弟早些年也未曾接触修持过剑道,前几日实在插不上话,昨日整理乾坤袋的时候方才想起来,昔日云游中土的时候,曾经无意间得到了这么一部剑法,以师弟的愚钝,也看不出个高低来,今日送与大师兄,但愿能够有所帮助。” 闻言,柳元正伸手接下了兽皮卷,也不去翻看,反而先朝着这位眼生的师弟拱了拱手。 “是我一时兴起,倒是劳烦诸位师弟了,都说劫运当头,我也是想着能多一门傍身的手段总是好的,这便想到了剑法上面去,此中总是多杀伐术的么,剑法收下了,若是能有所裨益,愚兄这里先行谢过师弟了。” …… 半个时辰之后。 空荡荡的洞府客室中,诸同门散去,唯柳元正一人依靠在书桌前。 啪——! 少年一扬手,将那部兽皮卷甩在了桌面上,正好堆在那堆玉简上面摊开。 柳元正神色颇为苦恼的挠了挠头。 好半晌,方才无端的感叹了一声。 “无一可用啊……” 一旁,火鸦神壶之中焰光升腾,丹老神君笑着开口道。 “尊主,这几天,哪回您不是这么说的啊!要小神讲,您从一群雷修中问剑术还有可能瞧见几分新鲜,问剑法……无异于问道于盲啊!” 闻言,柳元正亦是随之苦笑。 “我晓得,我晓得,这不是没办法么!如今是在两界山,又不是在中土,哪里有甚么好的法子,一来还是抱着万一的期待,问一问他们;二来,这风声传出去了便可以,愿者上钩么。 今日这部剑法,不就是意外的收获么,可惜不是古剑修的传承,内中记载的仍旧停留在剑术的范畴之内,没有关于本命剑胎祭炼的法门,或许本来是有的,却被人刻意抹去了,也是说不准的。” 说罢,柳元正复又摇了摇头,神情愈发苦闷。 便是壶中丹老也只能感慨道。 “如今见这《九窍鼎霄紫金丹》法门,方知左道宗师所学之广,所知之杂!教人叹为观止。” 之后便是片刻的沉默。 最后还是柳元正强行振作起了精神,伸手将桌上诸般杂物伸手一抹,收入乾坤袋中。 “倘若真个是困顿在这个根节上,贫道也只得认了,大不了等回了中土,或去云游,或者问一问旁的人,办法总归是有的,如今劫运就在眼前,还是紧要先顾好眼前的事情罢! 如今玄门诸修一片一片的往两界山来,如今山中的修士之多,看得贫道心惊肉跳!前两场劫运,那是多么大的场面?掰掰手指算起来,其实也没多少人参与,如今……不敢想!” 柳元正是真的不敢想象,一场几乎中土玄门诸宗都有弟子参与的劫运,等引动的时候,该会是一个甚么样的场面! 说罢,少年一翻手,从袖袍中取出一枚两指宽的薄片玉符,一手捉着刻刀,轻车熟路的在玉符上面雕琢着雷篆纹路。 不过片刻时间,一枚玉符被少年雕琢完成,而后一道真雷法力渡入玉符之中,眼见得灵光兜转之间,便将这道真雷法力封禁在玉符之中。 显然,这几日之间,柳元正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类似的动作。 再取出一枚玉符来,少年右手的刻刀正要稳稳地落下时,忽的一道灵光穿过了洞府禁制,落到少年面前。 灵光中,一张拜贴显化,字迹干净,铁画银钩。 “剑祖后裔李观渔携弟观潮,谨拜五雷仙宗道子元易兄。” 轻声念着拜贴上的字,柳元正心神一震。 第一瞬间,柳元正想到的唯有一句话——剑祖落子了! 紧接着,少年挑了挑眉毛,偏头朝着壶中丹老一笑。 “我说什么来着?愿者上钩!” 第二百一十八章 李氏兄弟 “剑祖有意这第三场劫运?” 静室中,柳元正、李观渔和李观潮三人对坐,柳元正为三人各倒了一碗清茶之后,径直开口,如此言道。 《玄霄秘策》心窍玲珑一篇之中,本就有观字识人之术。 此等铁画银钩的字迹,定是心性耿直之辈所书,不然只会徒留字形,不见字神。 而再等柳元正亲眼见到这两兄弟的第一瞬间,感应到那通身凌厉的剑气,柳元正心中更是坚定了这一点。 剑祖血裔总不会太差,或许是凝聚了剑心?至少是十成十的耿直剑修。 此辈人眼中,往往非黑即白,第一印象极其重要,任何的拐弯抹角,都容易被视之为不怀好意。 偏生柳元正还是那个有所求的人。 唯有以直御直。 于是说完这句话,柳元正平静的目光在两兄弟间不断地巡视。 两人皆着深青色大袍,双手隐在更为宽大的袖袍之中,除此之外,身上别无修饰,一头长发散在背后,五官中正,剑眉星目,唯成熟与稚嫩,可以将两兄弟区分开来。 除此之外,柳元正看去,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般。 世上哪怕是一母同胎,实在也难找到这般想象的人,更何况两兄弟明显差这些年岁。 少年心中稍有诧异浮现,却仍旧不动声色的等待着两人的回应。 弟弟李观潮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些甚么,最终却也不曾开口。 再看李观渔,始终沉默不动声色,于是柳元正的视线也不再犹疑,隔着张木桌,定定的与其对视。 数息之后,遂见李观渔开口,声音清朗,夹金石声。 “道兄以为呢?” 听得李观渔反问,柳元正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 “昔日剑祖前辈一剑斩在了大雷音寺旧址的门匾上,贫道还以为剑祖的目光始终落在西土,未料想今日会在两界山见到贵兄弟二人,甚是意外,许是贫道早先所想有误。” 闻言,李观渔未曾言语,反而是弟弟李观潮笑道。 “道兄莫要忘了,家祖昔日,可还曾朝着欢喜佛国斩过一剑。” 话音落时,柳元正沉吟了两息,随即恍然大悟一般的点了点头。 “这般说,果是剑祖前辈要主第三场劫运?”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反而是不苟言笑的李观渔先行咧了咧嘴角,笑道。 “便是在北疆时,吾亦听闻道兄有君子之风,今日相见,未料想竟至诚如斯。” 听见李观渔这般说,柳元正心中已经笑了起来,神情却仍旧平静。 “李道友谬赞了,说来惭愧,贫道修道年岁不长,有此名声,半是昔年丹宴古仙钦点,半是之后两场劫运,玄宗同门抬爱,鲜花着锦,难免有失其真,一初入结丹境界的修士,哪里敢言君子,唯肯以愚诚示人。” 柳元正越是这般说,李观渔的脸上,笑容便愈盛,此刻竟从袖袍中将双手伸出,朝着柳元正这里拱了拱手道。 “是吾短视,未见面前,便先将道兄风采想低了……” 不等李观渔继续说下去,反而是柳元正伸手一摆,打断了他的话。 “李道友,奉承的话就莫要说及了,这些时日,两界山修士愈多,此类话贫道已听了不少;说句冒犯的话,道友所言在其中不算高明,你我若如此务虚下去,说到天黑,再说到天明,也谈及不到正题。贫道唯一问,剑祖前辈有意这第三场劫运?” 说罢,柳元正缓缓地伸出手来,不紧不慢的端起玉碗,饮了一口清茶。 一时间,两兄弟不知是不是被少年言语所镇,竟也随之举起了玉碗,同饮清茶。 放下玉碗,李观渔再度笑了起来,极为诚恳。 “这本该是辛秘事,但既是道兄问起,可记得吾兄弟的拜贴上怎么写的么?” 柳元正眨了眨眼睛,这回沉思的稍有些久,数息之后才像是恍然大悟。 “剑祖后裔!想来是私密事,不是剑祖前辈要主第三场劫运!唉!贫道一念之差,想左了一些,不该逼问贵兄弟,是我之过,是我之过!” 一边说着,柳元正一边面露懊悔。 眼见得此,反而是李观渔开口宽慰。 “道兄历任两度劫运,如今劫运再开,道兄又在两界山,有这样的担忧也是正常的,不过事涉辛秘事,请恕观渔不好明言。敢问道兄,对这场劫运,可有猜度?” 闻言,柳元正了然的点了点头。 “猜度自是有的,不过只是一家之言,关隘还在灵佛果位上,八灵佛如今只心猿灵佛一位,想来……心猿意马,总是不可或缺的!” 李观渔点了点头,此时他几乎已经要藏不住自己的神情,紧接着追问道。 “那不知道兄在这场劫运中,可有甚么在意的?” 闻言,柳元正反而又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神情果决的开口道。 “于公而言,贫道为五雷仙宗道子首席,历劫只为气运!于私……呵呵,贵兄弟是有备而来,该知晓近些时日两界山前的动静,贫道早前暗探东土,闯入过一处妖神遗宝所在密地,得了些宝药,此行劫运中,若能再寻得些宝药,自是再好不过的。” 这显然是两人都探听到的,少年话音落时,两兄弟便齐齐点头,更是对视了一眼,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一样。 柳元正像是没有看到,低下头,又饮了一口清茶。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便见李观渔有些为难的说道。 “敢教道兄知晓,马族乃是妖族一大部族,其中各小部高下不一,低劣者几如野兽畜生,愚昧不堪,高绝者有如龙马、天马之部,亦有神异!如今主掌马族的,便是龙马一部,此族有真龙血脉,故而动马族,龙族、蛟族、蛇族皆动!吾兄弟为蛇族而来,亦有所谋划,今日拜访道兄,便是请道兄彼时……” 说到最后,这般请托的话,李观渔却再也难说出口来。 柳元正反而点了点头,脸上没有甚么表情,只是指尖不断地捻动着玉碗的边沿。 “贫道向来不与人虚言,你我三人有甚说甚,贵兄弟既已言请,身为玄宗同门,贫道该是应下的,于情于理总是说得过去;可贫道到底有道子的身份在,要为宗门思虑,许给同道也可以,但说句腌臜的,便是一张符篆,一枚丹药,卖出去总也得有个价不是?若是空许,岂不是贫道这个道子的失职?李道友,贫道刚做这个道子啊……” “此言真实不虚,吾信道兄,敢问若是要贵宗应允,该……该如何……” “古剑修法门!雷道古剑修法门!劫运开启之前,贫道得为诸同门寻一份护道杀伐术!” 话音落时,听得柳元正此言,那李氏兄弟,反而齐齐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截雷剑经 “道兄若是提及别的要求,或是要寻另一种古剑法,恐怕我们兄弟二人也难开口应下,毕竟有许多古剑法涉及本门传承,反而是雷道古剑修法门……吾祖开门立派之后,初纯阳一类剑法之外,余者并未列入宗门传承之中。昔时,吾祖曾开放私藏,我兄弟手中,正有这么一部剑经,可送与道兄。” 说话之间,李观渔翻手,将一部泛黄的古籍放在了书桌上。 柳元正低头看了一眼,书封上写的甚至都不是这个时代的篆字,而是一种较为古老的铭文。 《玉都渺云截雷剑经》 并未径直伸手去拿这部剑经,柳元正反而神情严肃的回望李观渔。 “这是剑祖前辈的私藏?” “正是。” 柳元正端起玉碗,似乎想喝口清茶压压惊,最后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玉碗放在桌上,缓缓地摇了摇头。 “太贵重了!贫道不知蛇族有甚么紧要的值得贵兄弟这般在意,背后的辛秘贫道也不想问,但只是一句应诺什么的,并不值得这样一部剑经。” 少年声音清朗,掷地有声。 闻言,李观渔脸上却仍旧浮现着笑意,似是开怀。 “我说道兄至诚矣!于道兄而言,只是一句应诺,对吾兄弟而言,却颇为重要!正如这剑经,于吾兄弟而言,也只是寻常,但在道兄眼中看得却重了许多。今日能识得道兄这般人物,一部剑经还是值得的。” 话音落时,柳元正没有说话,仍旧沉默着思量了许久,方才再度迟缓地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既是贵兄弟的看法,那这部剑经贫道觍颜收下,事关蛇族之事,贫道已经可以先行应下,宗门那里,由我去分说,或许几日之间,也能给贵兄弟一个说法。” 说罢,柳元正这才伸手,将那部泛黄的古籍翻手收起。 三人脸上皆浮现出淡淡地欢喜笑意来。 客室中的气氛一时间愈发融洽。 柳元正与这两人对坐,散漫的叙了一会儿闲话,李观渔、李观潮两兄弟方才起身告辞。 缓步起身,将他们送到洞府门口。 遥望着两人大步疾行离去的背影,柳元正折身而回,端坐在书桌前,方才将袖袍中的古籍重新拿出来。 不曾翻阅,少年脸上的笑意却缓缓地收敛了下去。 身侧玉壶悬浮,壶中丹老的神形显化。 “尊主寻到了古剑修法门,怎的反而闷闷不乐?” 少年的手轻轻地拂过书封上的古铭文,长长的感叹了一声。 “这两兄弟没甚么云游阅历,只是以直御直,欲擒故纵,从他俩手中用一句承诺换一部剑经不值得甚么,唯教贫道在意的,反而是这部剑经,出自剑祖的私藏。” “尊主的意思是,怀疑北疆那位已经早已有所预料?” 柳元正点了点头。 “量劫降世,贫道不得不多思量,事实上,在李观渔说这是剑祖私藏的时候,我都想推掉这部剑经,直接答应下蛇族的事情来,后来想想,这样做或许更为不妥。” “尊主,从来人走脚下路,那般没影的事情,想那么多做甚么呢,较大小于毫厘,决存亡于渺冥的事情,自有元道老真人与剑祖去博弈。” 闻言,柳元正倒也笑了起来。 “也罢,天塌下来总得是个子高的去撑。” 说罢,少年遂翻开古籍,细细地读开这些古铭文。 …… 翌日,柳元正翻手将古籍合拢。 少年随即将笔搁在一旁。 书桌上,一部空白道书已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字。 柳元正抬起手,轻轻地揉捏着眉心,脸上满是疲惫神色。 “不愧是剑祖私藏,一部剑经,字字珠玑啊!说来也奇,这等古玄门时的修法,如此惊艳,竟不知为何,不曾流传于世……” 说罢,柳元正将自己摘录的道书翻手收进乾坤袋中,缓缓起身,手上捧着古籍,仍旧不住的感慨道。 “若是传入吾宗,说再开一脉或许有些夸张了,但是只取其中雷道剑术,当为吾宗多一护道杀伐术!且看掌教如何说罢!” 话音落时,柳元正折身而走。 出了洞府时,却见不少修士已经沿着山路,往自己这边走来。 少年一拍脑门儿,哑然失笑。 迎着诸修诧异的目光,柳元正朗声一笑。 “忙着别的事情,竟忘了与你们传信,今日不开宣讲了,愚兄有事去寻掌教。” 话音落时,柳元正已经蹈空步虚而起。 紧接着,一道雷光闪逝,往两界山巅而去。 …… 山巅洞府之中。 安文子掌教将古籍的最后一页翻过,这才将视线落到柳元正的身上。 “未想到,你能给吾宗这般大的惊喜。” 闻言,少年笑笑不言。 他已经将与两兄弟见面之后所谈诸般尽数告知了掌教。 紧接着,便听安文子掌教继续说道。 “雷道剑术可传,那本命剑胎的祭炼法门……也传罢,但门槛恐怕要高一些,至于古剑法修持法门,暂时还是不传的好,你求来这部法门,总该不会是要改修道法罢?” 闻言,柳元正连连摇头。 “弟子自有道途去走,怎肯在这时改修道法!” 安文子掌教颔首之间,翻手将古籍收起。 “许多事不好与你明言,剑祖……北疆的水很深,牵扯到的不止是劫运,更有许多古玄门时的因果,那是真正的积年老怪,便是老夫跻身地仙境界,都不敢说去试探一二。元易,你往后……需将那人视作驻世之仙,老夫是说真正的仙人!” 听到掌教这般说,柳元正心神一震,连忙低头应下。 “弟子谨遵教诲!” 安文子掌教遂点了点头,又偏头看向柳元正。 “剑法的事情先不去谈,关于劫运,着两兄弟所言,你怎么看?” 柳元正稍作沉吟,而后开口道。 “掌教,这两兄弟所言,恐怕不虚,龙相乃意之主!若教心猿意马聚齐,唯龙马一族的老妖不可!咱们若兵锋直指此族,佛门便是不想应,也得应下!至于龙、蛟、蛇三族,恐怕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闻言,掌教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来。 “有此等灵慧,日后就该是你们的天下了,这一场,老夫多半是坐镇两界山掠阵,你要看顾好师弟们,当然,自己的安危最是重要,剑经的功劳老夫替你记下,蛇族的事情,许出去也没甚么,吾宗道子还是有这个资格的……” 正要继续说着,掌教的脸色忽地一变,而后昂首,望向天穹。 “来了!” 第二百二十章 六阳古仙降世 比掌教的声音更快落到柳元正耳中的,是云海之上传来的缥缈仙乐。 仙人履尘,身随仙乐。 这是古玄门时的排场。 闪念间,阴阳二色灵光在少年的双瞳中流淌,柳元正亦昂起头起来,往天穹看去。 得天赐道经,历宝药造化。 带给柳元正的变化不止是法力本质的蜕变这么简单,这些时日里,他是真切的发觉,自己的身上具备了太多元婴境界才可能掌控的能力。 这是道法本质上的蜕变! 正如柳元正的瞳术,亦是如此! 一眼望去,横隔千万里,云海之上,那道间合虚实的天门洞开,无量仙光洒向人间。 一道天地蓝桥横跨云海,一端直抵天门,一端似是通往红尘沸腾的人世间。 恢宏缥缈的仙乐,正是从天门内传来。 那无量仙光一息更盛过一息。 可落在柳元正的视线之中,却不觉的刺目,反而愈发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甚至教柳元正长久直视的目光都不再觉得干涩。 渐渐地,一道朦胧的轮廓浮现在无量仙光的正中央。 恍如鬼魅一般,哪怕只是一直在注视着天门的柳元正,都不曾察觉这道身影是甚么时候出现的,又仿佛是这道身影本就在仙光之中徜徉,直到某一刻,才被少年发现一样。 轮廓渐渐凝实。 一位身穿素白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手拄青玉拐杖,缓步从仙光中走出,约过天门,履足尘世,悬在云海之上。 乍一现身,轰然间便有雷霆声音从云海之上炸响,震荡四方! 一时间,天穹上那间合虚实的门扉似乎都在因之震动。 “罪过,罪过。” 轻轻的道了声罪过,老道翻手间,取出一面白玉六方镜,镜面浑圆,六角各着一枚篆纹,很是陌生的篆纹,柳元正看着,隐约间却想到了昔日所见的妖神文字。 老仙抬手一抛,将白玉六方镜祭起,镜光流转,竟然直接将自己脑后的镜轮吞入其中。 玉镜悬在脑后,天穹之上的震动平复了下来,便连云海也不似先前一般沸腾。 老仙复又垂首,朝着人间一拜。 “无奈履足,叨扰尘世。” 又似是迎着柳元正和安文子掌教的目光,老仙遥遥一拜。 “劳烦诸位求道者,贫道云阳,携诸同门,来主此番劫运!” 话音落时,柳元正只觉得汗毛乍起,仿佛感应到了天机变化! 一语成谶,口含天宪! 与此同时,掌教凝重的声音也传到了柳元正的耳边。 “古仙!” 古仙履尘! 这般想着,少年竟一时失神! 紧接着,天门内绽放的无量仙光之中,一道又一道老仙的身影跃出天门,立在云阳古仙的身后。 放眼望去,六位老仙蹈空步虚,脑后皆悬白玉六方镜,只是六角的篆纹各有不同,落在少年眼中,皆有妖神文字的韵味。 有身着青袍的老道垂首朝人间而拜。 “贫道初阳,叨扰尘世,万般罪过。” 随即,身着紫袍的老道亦是垂首朝人间而拜。 “贫道神阳,叨扰尘世,万般罪过。” 身着赤袍的老道亦拜。 “贫道赤阳,叨扰尘世,万般罪过。” 身着黄袍的老道亦拜。 “贫道明阳,叨扰尘世,万般罪过。” 身着灰袍的老道亦拜。 “贫道辰阳,叨扰尘世,万般罪过。” 如是一拜之后,云阳、初阳、神阳、赤阳、明阳、辰阳六位古仙,就这般静静地立在云海之上,遥望向两界山的方向。 天穹上,那道间合虚实的门扉缓缓关闭,天地蓝桥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六阳古仙降世! 正此时,远远遥望着六位古仙身影的柳元正却忽觉得乾坤袋震动。 有些不明所以,少年神念轻动,翻手间,一方银白色仙铁落在少年掌心。 沧阳仙铁! 此宝乃昔年丹宴时仙人所赐,可惜至于今日,柳元正都难将之炼化。 而此刻,这沧阳仙铁却在不住的颤动着,原本冰凉的仙铁,亦是无端的滚烫。 闪念间,少年思绪纷飞。 “传闻古玄门时,有宗名曰沧阳宗,修纯阳法门,彼时恰逢佛门鼎盛,佛主亲临沧阳域,想要渡化此宗开山祖师为纯阳如来古佛,老仙人不从,一域群仙与佛门血战,万古法统断绝于此役,镇宗至宝六阳仙鉴亦毁,与古沧阳宗山门溶于一处,化成万里矿脉,日日引纯阳天火焚烧在山间,遂产沧阳仙铁,为纯阳至宝。” 一念至此,柳元正自觉猜度到了这六位古仙的跟脚! 难怪!难怪在嘉业地仙被渡化之后,仙乡仍旧肯有仙人降世。 是因着有古玄门时因果在,心中有滔滔恨意,所以六仙不怕须弥山的渡化之力? 还是因为古仙本就具备玄妙,远甚寻常仙人,可以与之相抵抗? 这般思量着,柳元正再抬头看去的时候,却顿觉六古仙的目光往来。 这不是错觉! 柳元正知晓,这一刻,六位古仙是真切的隔着千万里之遥,凝望着自己! …… 北疆。 高山之巅。 剑祖抱剑,盘膝而坐。 他收回了凝望天穹的目光,缓缓地低下头,伸手轻轻地拂过剑脊。 “吾纯阳一脉呐……” 呼啸的山风带走了剑祖低声的呢喃感叹。 他仍旧盘坐在那里,久久地一动不动,恍若化作了石雕泥塑。 …… 东土,灵山。 在六阳古仙降世的第一瞬间,鎏金色的佛光便将整个灵山笼罩在了其中。 山中,已有不少妖猿,身披僧衣袈裟,或游走在宫殿阁楼之间,或跪倒在心猿灵佛的塑像前,齐声诵念佛经。 香火鼎沸,似是有了昔年佛门盛时的一鳞半爪。 山巅大殿中。 佛子与诸佛跌坐金莲法台之上。 欢喜古佛收回了遥望远天的目光,半晌之后,忽地一声嗤笑。 “沧阳仙宗……量劫降世,龙蛇起陆,甚么神仙人鬼都一窝蜂的冒出头来了,嘿!老猿,你看那玉镜上的文字,可觉得熟悉?” 听得欢喜古佛这般问,便是一旁闭目的佛子与建华、迦叶二佛也偏过头,睁开眼,看向心猿灵佛。 莲台上,老猿沉默着点了点头,没说甚么。 佛子却面露了然神色,连迦叶觉佛都若有所思。 “六阳仙鉴竟是神魔遗宝?难怪佛主昔年要灭此宗!” 第二百二十一章 纯阳一脉 “阿弥陀佛。” 大殿中,随着佛子说罢,觉佛迦叶口宣佛号。 诸佛望去,迦叶继而缓缓开口道。 “老衲未皈依之前,便曾在仙乡听过这样的流言,其实昔年沧阳仙宗覆灭的时候,许多人就已经有了类似的猜测,毕竟古玄门时,此宗乃玄门纯阳一脉魁首,那位老仙君的跟脚,甚至要高过剑祖。 可昔年一役,面对佛主,沧阳仙宗堪称脆败,不止是一宗群仙陨落,道统寂灭,连宗门至宝六阳仙鉴都毁掉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遂有人猜测,佛主要渡化古佛是假,借此行毁灭之事是真。 可惜,随着古玄门的岁月逝去,诸圣隐居紫霄道域不出,这些疑问再难有人能够释惑了,恐怕便是六位古仙,也难说清昔年宗门的跟脚。仙乡中此类流言有很多,还有人怀疑,昔年佛主的道场……” 话说到最后,迦叶觉佛却忽的一顿,不再继续说下去。 可大殿之中,所有人都清楚,迦叶那言外的未竟之意的是甚么! 事实上,这般的流言传了何止千百年,如迦叶这般近几千年内飞升的仙人都能够有所耳闻,许多辛秘伴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大白于天下。 不止一人这样猜度过。 佛主昔年的道场须弥山,很有可能亦是一件完整的神魔遗宝! 否则以昔年古玄门的鼎盛,不过一众禅修叛逃,立下佛门,就顷刻之间鼎盛万方,乃至于以佛主的强势,断送了古玄门九成九的气运! 若说这背后没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诡谲底蕴,只凭一群逃禅做下这等改天换颜的大事,听起来更像是无稽之谈。 一时间,便连心猿灵佛都不禁沉思,闪念间联想到了佛法东渡,似乎猜度到了佛子的几分谋算。 大殿中,诸佛齐齐转头,看向端坐在正中央莲台法座上的少年佛子。 迎着诸佛的目光,佛子笑而不语,目光深邃,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道。 “贫僧只是大雷音寺的末代佛子,灵山佛教的开山祖师,贫僧非为佛主转世,这等辛秘,也不会被记录在大雷音寺的典籍中,贫僧所知的事情,或许还没有欢喜、迦叶两位佛陀知晓的多,诸位想要从我这里知晓些甚么古时辛秘,恐怕是要问道于盲了,或许某一天须弥山真正现世人间的时候,你我方能从中见证一二。” 说罢,佛子手捏莲花法印,闭目轻诵佛经,不再言语。 一时间,诸佛对视,各自翻涌着心思变化,偌大佛殿随即陷入了寂静与沉默中去。 …… 两界山巅,洞府之中。 安文子掌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难怪!” 闻言,少年颇为诧异,仍旧托着掌中沧阳仙铁,转头望向掌教。 掌教看了柳元正一眼,再开口时,随即为少年解释道。 “瞧见六阳古仙降世,言说主掌劫运,老夫方知那李氏兄弟为何会来两界山,说实话,这两兄弟的事情,很是教老夫苦恼,他们背后站着的是那位剑祖,不管咱们怎么应对,都要与之结下因果。 如今见得沧阳仙宗遗世传人下界,老夫遂恍然大悟,好教你知晓,彼沧阳之宗,古玄门时便为纯阳一脉魁首,祖师沧阳仙君,成道渺远,曾为剑祖半师,如今看,剑祖出手,是为助沧阳宗后人罢了。” 说罢,掌教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可见先前剑祖无形中带给掌教的莫大压力。 一旁,柳元正想得却更为深远一些,神情遂有些犹疑。 “掌教,依弟子思量,这沧阳一宗竟有如此跟脚……” 不等少年说完,掌教已经笑了起来。 “便是有多么深厚的底蕴,也早已经在昔年作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便是有因果牵系尘世,也在玄青仙宗身上,毕竟那六阳仙鉴化作的矿脉,后来归了玄青仙域。” 听得掌教这般说,柳元正方才不再胡思乱想。 此时,少年掌心的沧阳仙铁已经重归冰凉,不再灼热,少年正要翻手收起的时候,却又听得掌教嘱咐道。 “六仙降世,多半是要皆此番劫运,重立沧阳一宗法统。具体的,古仙如何思量,已经不是老夫能猜度的了,但你若能在劫运中做些大好事情,也许……” 说到最后,掌教的声音已经低沉的几乎教柳元正听不清楚了。 这位雷道地仙的神情罕有的复杂起来。 “顾好自己罢,许多事,强求不来。” …… 山巅。 柳元正刚刚拜别掌教,从洞府之中走出,再一抬眼,竟见那位白袍老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近前。 少年连忙拱手而拜。 “晚辈拜见云阳古仙。” 老仙点了点头,抬手虚扶,待得柳元正直身而立,老仙方才和蔼一笑。 “小友身上有吾宗仙铁?” 闻言,柳元正翻手再度将那方沧阳仙铁取出,原本已经冰凉的仙铁在云阳古仙的面前,再度变得灼热起来。 紧接着,少年恭敬的开口道。 “回禀古仙,弟子昔年幸入瑶台丹宴,得仙长赐沧阳仙铁一方。” “哦?瑶台丹宴……雷修……结丹境……小友莫非丹宴七友之一的元易?老夫下界之前,曾经听过你的道号,前两度劫运,你做下大好事情,松河道友亦对你赞不绝口。” “具是前辈抬爱,弟子惭愧。” 老仙点点头,没再此事上多费口舌,随即将目光落到那方沧阳仙铁上,神情复杂,半晌后又忽的一笑。 “此宝赐下,到你手中也该有些年月了,缘何不曾炼化用了?可是觉得不合手?” 听得此言,柳元正只是苦笑。 “古仙容禀,仙铁本是造化菁英,仙乡之宝,经纯阳天火淬炼而成,跟脚高绝,岂是晚辈这般微末修为能够熔炼的!炼宝的第一步便桎梏于此,晚辈亦曾为之苦恼良久。” 闻言,老仙哑然失笑。 索性一抬手,那方沧阳仙铁随即从少年掌心悬起,紧接着,不见焰光,不觉灼热,那方沧阳仙铁便在少年的眼前熔化,最后化作一团银白色的铁水。 老仙又手捏法印打入其中,随即铁水变得冰凉,却不曾凝固,看起来颇为玄奇。 “到底是得了吾宗昔年宝物,今日助你炼化,望小友来日能够善用此宝,闻汝雷宗修阴阳合炼之道,此铁纯阳,小友来日或可寻纯阴宝物,与之调和。” 说罢,云阳古仙最后望了一眼那团冰凉的铁水,随即朝着少年点了点头,便缓步越过柳元正,朝着安文子掌教所在的洞府之中走去。 原地里,少年一边小心的取出玉匣封存仙铁,一边不住的回首,遥望着老仙的背影,遥望着那悬于脑后的白玉六方镜。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天发杀机 窗棂前,柳元正负手而立,遥望着远空。 即便是不用施展瞳术,柳元正仍旧能够清楚的看到一道又一道的灵光划过天穹,从中土的方向赶往两界山。 七日前,玄青仙宗群修齐至,为首的乃是本代掌教与诸道子。 六日前,齐云仙派第二批修士被差遣而来,仙派泰半长老亲至。 五日前,南疆永魔元宫诸魔修亲临两界山,为首的是血河老祖。 四日前…… ……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弥漫在两界山中的肃杀与萧索,即便是隐居在洞府之中的柳元正,都能够真切的感应到。 这种无言而沉郁的气氛,教柳元正的心神无时无刻的都在颤栗着! 天机警示的感应萦绕在他的神魂间,无言地杀伐声音似乎已经响彻了他的双耳。 宽大的袖袍中,柳元正紧紧地攥了攥拳头。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注定要记载入典籍史册之中的劫运! 它临近的脚步是那样的快,使得柳元正在这样的年纪,都产生了些对时间的迫切感。 灵玉用尽,妖骨耗光,连所有的空白符纸、空白兽皮上都被柳元正书满了篆纹。 昔年满满一缸的龙血墨被用尽,便连后来调制的诸般妖兽血墨,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耗。 甚至那支陪伴了柳元正许久岁月的狼毫符笔都被写秃了笔锋。 柳元正几乎已经做到了此刻能够做到的全部准备,却仍旧嫌时间不足,无法给予他完全的准备。 倘若再容许些时日,教他仔细搜寻修罗场,寻找合适的妖修猎杀,补足雷幡的器灵;倘若能在累积一些空白兽皮;倘若能再多雕琢写骨符…… 倘若…… 不知何时,接连划过天际的灵光不再出现。 少年的视线直视天穹,层云堆叠,渺茫的天穹似乎离着柳元正极远,又似乎已经阴沉着怒威天势,变得近在咫尺! 柳元正似是预想到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静室的一面墙上,已经有着东土的舆图悬挂而起。 舆图很是粗浅。 少年的视线越过两界山,越过修罗场,落到了江河交织的连绵群山之中。 高山无名,盖因自古无人履足。 此为马族族地,妖族称之为——贲马山! 正此时。 厚重的道钟声响彻两界山! 原地里,柳元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寂静的石室中,雷声炸响! 灵光闪逝之间,柳元正的身影消失在了洞府之中。 …… 半悬空处,诸修蹈空步虚,面东而立,放眼望去,遮天蔽日!斑斓灵光交相辉映! 最前方,便是以六阳古仙为首。 余下以宗门分别纵立,各宗掌教立于首位,亦或是诸长老并肩而立,落后半步。 五雷仙宗的阵中,柳元正与宗安道人,各执幡、旗,于安文子掌教身后左右而立。 除去呼啸的狂风席卷,漫天之间,再无一丝杂音。 顺着诸修冷肃的目光,东土之地,漫漫黑烟妖尘冲霄而起,鎏金佛光圆融不灭。 柳元正眸眼微眯,遥望向贲马山的方向。 隐约间,马蹄声交错如雷,似是万妖奔袭而来。 正此时,漫空中狂风愈演愈烈,疾风怒号之间,连带着空气都湿润了许多。 柳元正似是有所预料的抬起头,伸出手。 果不其然,豆大的雨点落在了少年的掌心。 不知何时,天顶已是乌云翻滚,雷霆穿梭。 掌握辟世真雷,柳元正的感应更为敏锐。 这一刻,天地间的雷道元气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仿佛正为着这场旷古罕有的厮杀而来。 轰——!轰——!轰——! 踏着轰鸣的雷鸣声音,马族万妖奔袭杀至! 仿佛是雷霆本身,仿佛是奔涌的江河,仿佛是沸腾的汪洋! 那交错的马蹄声,似乎踏在了每一位修士的心头! 翻卷的黑烟妖尘之中,有神马赤色而龙首,猩红的目光遥望向两界山的方向。 这是马族的共主,龙马一部的老妖! 随即,灵光兜转,老妖化作魁梧壮汉,身着红袍,仍旧是龙首人身,凛冽杀机冲霄而起! 于玄宗而言,这或许只是无量量劫中的一部分,是滔滔气运碰撞出的绮丽仙葩。 但在马族妖修的眼中,这则是族群的生死之难,灭族之危! 瞧见此景,原地里,安文子掌教忽的朗声一笑。 笑声如春雷一般响彻天地四方。 随着声音回响,原本那马蹄声与诸修气血之间诡异的牵系随之被斩断。 这位雷道地仙缓缓地迈出了一步,却似踏在了雷霆闪逝的每一处落点,紧接着,安文子掌教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一同响起。 “云海之上,你我做过一场!” 话音落时,那赤袍龙首老妖只是狰狞一笑,也不言语,身形陡然暴起,追着安文子掌教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雷云之中。 与此同时,东土弥漫的黑烟之中,天马一部随即杀出,踏空奔袭向诸修的蹈空步虚而立的方向。 人群之中,心鹤真人缓步而出。 掌心中云篆玄光兜转,老真人隔空罩向为首那匹天马,磅礴神念随即将之锁定。 “斗了大半辈子了,场面话也不与你言说了,云海上做过一场,输了,奉老道为主,老老实实当个坐骑好了。” 话音落时,原地里,心鹤真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团云雾缓缓溃散。 那天马似是怒极,急急一声嘶鸣,也不化出人形,便直接追向了云海之上。 正此时,玄青仙宗的掌教遂也越众而出,径直抬头看向天穹,忽地一笑。 “未料想,还能碰到一个守规矩的,难得。” 说罢,真人周身玄青二色灵光流转,身形消失在原地不见。 恰逢此时,万妖奔袭已至近前。 为首妖修的脚步,已经真切的踏在了修罗场的地面上。 妖族冲阵! 云阳古仙手中的青玉拐杖高高扬起。 “中土玄门诸宗,静听老夫法旨,斩妖卫道便在今日!挥鞭东指,不入贲马山,不得回转!” 煌煌道音响彻天地间。 话音落时,迎着诸妖奔袭而来的方向,诸修灵光兜转,迎面而上!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初六日,疾风骤雨。 是日阴阳分判,龙虎交泰。 天发杀机! 第二百二十三章 马鸣风萧萧 马鸣风萧萧。 狂风呼号的声音掠过柳元正的耳边。 当他真正脚踏雷光冲起来的时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灼热的血在他的体内奔涌,少年却像是失去了心脏跳动的一切感觉。 迷蒙的水汽从修罗场中升腾开来,遮掩住了柳元正的视线。 天地在这一刻变得无边辽阔,世间的一切距离他都显得极为渺远。 可世界又仿佛被定格在了囹圄之间,定格在了柳元正的眼前,仿佛闪念间的生死之诀,已经变成了他生命中的全部。 较大小于毫厘,决生死于渺冥! 凄风冷雨卷动着柳元正的衣袍猎猎作响。 只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已经冲在了五雷仙宗群修的最前方! 原本处于少年身侧的宗安道人反而折身陡然而起,摇晃着手中的无极龙旗,磅礴而凌厉的气机绽放,朝着五雷仙宗群修罩下。 流水不争先,他已经不再是五雷宗的道子首席,此番顾看宗门诸修安危才是他的职责,至于冲在前方,为宗门诸修杀出一条血路…… 满怀着感慨,宗安道人复杂的目光落到了最前方那身穿碧蓝道袍的身影上。 近了! 更近了! 天地在那交错的马蹄声中连成了一线! 沸腾的妖尘似乎已经要扑面而来。 少年眸眼微眯,宽大的袖袍猛地一甩。 四十五张兽皮符篆恍如离弦利箭一般陡然射向前方! 每一张兽皮符篆之中,都封存了一道五行真雷! 而九为极。 此四十五张符篆,正合九五之数! 符篆落入万妖之中! 轰——! 炸裂开来的雷霆,声势甚至要盖过了天象! 只身冲阵! 柳元正一步迈出,随即越过了那天地一线,摇晃起手中的元雷裹风幡! 身周弥补的雷霆随即收束,顷刻间,便再度如雷莲一般绽放开来,化作五色雷海! 盘旋呼啸的雷海,将少年身周的群妖淹没。 下一瞬,血腥气息冲霄而起! 少年的脚步未曾停歇,他张开手掌,似乎雷海之中每一道雷霆的跃动,都被掌控在少年的指尖。 暴雨如柱,升腾的水汽与弥漫开来的黑烟妖尘混合在了一处,教人再难看清远天的场景。 柳元正沉沉地吸一口气,回首浅浅地望了一眼身后,随即朗声开口。 大道雷音陡然回响。 “诸同门,以我为首,杀!” 杀字方一出口,柳元正摊开的手掌便猛地朝着身前推出! 五色雷光在少年的掌心回旋! 天心玄冥咒! 跃动盘旋的雷海,在这一刻化作了五行磨盘,似要搅碎雷海中的一切,随着柳元正急急爆射出去的身形,将群妖的身影淹没! 少年的身后,五雷仙宗诸修的身影紧随,果真以柳元正为首,冲入马族阵中,随即等诸修或抬手祭出法器,或掐诀施展术法的时候,雷霆的交错之声接连响彻。 斑斓的雷光肆虐,似乎将诸位雷修的身影都遮掩于其中。 正此时,冲杀在最前方的柳元正,已经感觉到了身周五色雷海的灵光开始黯淡。 纵是辟世真雷,纵是五行相生,亦有极限所在。 更何况,柳元正非是独身斗法。 只是呼吸之间,淹没在这浩荡雷海之中的妖修便不知凡几。 彼辈或者殒命,或者挣扎,却同样在消耗着雷海中磅礴的雷道元气。 智者千虑,终有一失。 灵慧如柳元正,也因为从未有过这样的冲阵经历,而导致稍有失算。 手掌抹在乾坤袋上,少年正欲再取符篆,斜地里,一道磅礴气血砸下,却先柳元正一步,径直将五色雷海搅碎! 紧接着,一道瓮声瓮气的沉闷声音响起。 “听闻你是人族智者?端是好没面皮!冲杀小辈算甚英雄?死来!” 说话间,柳元正凝眸望去,却见一赤袍龙首壮汉蹈空步虚,立在不远处。 若非那身周萦绕的结丹巅峰气机,柳元正几乎以为是早先所见的龙马一族老妖! 听得此妖所言,柳元正懒得多费口舌,迎着那扑面而来的厚重血气,少年袖袍一抖,两枚骨符陡然暴起,少年手掌并成剑指,紧随其后! 黑白二色雷光绽放在天地之间! 雷霞分光剑指! 凌厉的雷光破开了此妖的血气,仿佛在分割阴阳,柳元正大步疾行,脚踏雷光,直追此妖立身所在,似乎下一瞬,便要剑斩龙马! “大兄,吾来助你!” 却此时,斜地里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有天马腾空而跃,径直撞在阴阳雷光凝聚成的长剑中央,分毫不差的撞中了那两枚骨符。 顷刻间,骨符化作齑粉。 柳元正失了必杀的一招。 电光石火之间,少年不作他想,立身在原地,不追也不逃,手掌复又摊开,五色雷光兜转,体内法力喷涌之间,少年猛地一攥拳头! 轰——! 冲阵至今,第一次,柳元正动用了蕴养在体内的真雷法力! 瑰丽的雷莲盛开在半悬空中,声势更甚方才! 五色雷光跃动之间,似乎分出了明暗的层次。 掌握阴阳,统御五雷! 真雷法力显化在天地间的瞬间,四方浩渺的元气便滚滚而来,一时间,伴随着海量元气的吞吐,那雷莲明灭不定,似是有了生命一般,贪婪的在天地间自由的呼吸! 远处,不少玄宗元婴境界的长老都因之偏过头来,颇为诧异的看向柳元正所在的方向,震惊于这浩渺的声势! 原地里,柳元正负手而立,冰冷的眸光落入雷海之中,看着那龙马、天马二妖困于雷海之中,猪突狼奔,却难得脱身。 几乎就在雷海乍现的第一瞬间,一道道身影跃起,七道磅礴的气血之力砸在雷莲之上,却好似泥牛入海一般,顷刻间被雷海吞没。 柳元正巍然不动。 他冰冷的眼眸抬起,环视围在雷海四周的诸位结丹巅峰妖修,不言也不语。 似是被柳元正这样的态度所激怒,一时间,诸妖修接连出手。 万法皆在五行,万法皆入阴阳。 柳元正分明立身在那里,却像是隔着一整个天地,与诸妖修对峙。 斑斓莲花依旧瑰丽如故。 雷海上空,似乎只是波浪奔涌。 一时间,诸修惊悸,唯柳元正近乎狷狂的笑声回响在天地间。 “哈哈哈!大好性命在此!何人来取?” 天地皆寂,唯笑声而已。 第二百二十四章传奇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天地唯一声而已。 一时间,不论是人族修士还是妖修,都齐齐望向了柳元正这里。 他们凝望着雷海中央,那狷狂大笑的身影。 这一刻,许多人感叹着,嘴唇蠕动,最后却甚么话都说不出来,似乎在这样千古罕见的盛景面前,尘世那些华丽的辞藻都变得苍白无力。 若果说这是注定会载入史册的一场劫运,那么此刻柳元正的身影,往后千载,也注定会深深地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烙印在时光里,然后在岁月传说之中,成为传奇! 与少年同代的修士们因之而震惊。 但如宗安道人这等修为更为高邈的存在,反而遥望着柳元正的身影,愈显失神。 不止一人是这样的反应,以他们堪称雄浑的道识,更能联想到许多的事情。 那是隐藏在古籍故纸堆中的只言片语,记录着从古玄门至今一次又一次的无量量劫,记载着曾经若星海一般璀璨,猛地悬入夜空,而后永恒不灭的旷世天骄们! 他们似乎本身就是应劫而生,生在了一个又一个波澜大世的幕前,然后随着量劫的开启,跃然而起! 诸般奇遇对他们而言似乎更像是呼吸一样的本能经历,化腐朽为神奇的造化更像是他们举手投足之间的轻易所为。 更为高绝的则是,不论他们初时的修为微末,还是后来的臻至巅峰,一路走来,他们历经的岁月之中,只留下了一道又一道传奇的身影,随劫运征战四方,却不曾闻听败绩。 从同境界无敌,到举世无敌! 等世间芸芸诸修再因为那些故纸堆中的冰冷文字而身心震撼的时候,那书中所记载的身影,早已经高座紫霄道域,称圣做祖,历劫不灭。 如此的传奇与生灵的毁灭,几乎就像是每一次量劫的阴阳两面一样。 遥望着柳元正的身影,遥望着那五色雷光之中傲然而立的碧蓝色身影,越来越多的人因之而失神。 千古岁月,谁曾见过法力这样雄浑的初入结丹境界修士?同境界无敌?围困了两头结丹巅峰妖修,更在七头结丹巅峰妖修的围攻下巍然不动! 诸修无端中几乎有了一种使命感从心中生发。 像是在见证新的传奇诞生!像是在见证古史照进现实! 难道说…… 电光石火之间,忽地有狰狞煞气朝着柳元正,朝着五色雷海席卷而来! 这是更为浩瀚,更为高绝的气息! 妖修寿数绵长,诸修能够依仗雄浑道识联想的事情,没道理妖修们会不明白。 眼见此景,眼见得那天马妖修在雷海中难得脱身,已经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漫空中,一头元婴境界天马妖修再难遏制心头杀意。 闪念间,就在诸修失神的目光注视下,此獠悍然出手! 或许只需一息,或许是更短的时间,只消它出手,人族的传奇或许便会就此夭折! 一想到自己杀死的不止是一位结丹修士,更可能是人族未来的一位仙君,这妖修的心头火热,猩红神光充斥着双眸,几乎要迸溅出来! 腥风扑面。 柳元正闪念间已经无法再做他想,甚至连回避都成了奢望。 柳元正体内法力全数运转,煌煌道音响彻灵台,《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与《昆仑天心雷道经》的诵念声音交错响起。 丹田处,一道灵光似是贯穿天地,将五灵元珠与八宝玄雷池的气机交织在了一起。 雷海中央的一十二品道莲中央,莲台似是化作了鼎炉,内中一枚虚幻的黄芽丹胎闪过紫金之色。 于是,在诸修的注视下,少年手掌摊开,陡然抬起,真雷法力喷涌而出,化作雷霆手掌,自下而上,迎上了那元婴境界的天马妖修! 不远处,早在这妖修出手的时候,宗安道人便脸色一变,一只脚已经抬起,似要迈步而出,可看见柳元正的应对之后,道人反而驻足原地,没了动静。 一时间,随着少年出手,狂风转向,那闪烁着斑斓雷光的遮天手印,似乎成了风暴的天元中央。 四方元炁席卷而来,几乎还在远天时就凝结成了实质,闪烁着灵光,裹挟着狂风,冲向那遮天手掌! 天顶的乌云似乎都因之低了几分。 这并非是错觉! 元婴境的天马妖修神色骇然,哪怕不曾显化出人身来,诸修却能够从它的马脸上看出几分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轰——!轰——!轰——! 厚重的雷云中,一道又一道银白色的天雷落下,落雷以迅疾之势,砸向天马妖修。 正准确说,是砸向那斑斓的雷霆手印。 仿佛正是柳元正的这一掌,扯低了厚重的雷云,扯下了无边的天雷! 下一瞬,磅礴的气血与雷霆手掌对撞。 只是呼吸之间,二者在互相销蚀之间归于无形。 天马妖修抽身而退。 闪瞬间身影便退到了远空。 一击不中,他便再也没有了下杀手的可能,几乎是同一时间,人群之中,数道磅礴的神念便锁定了他的身周气机,教他不敢再出手第二次。 原地里,柳元正的脸色很是煞白,但是随着四方元炁的鲸吞,数息之间,便恢复了平静。 这是几乎教八宝玄雷池干涸的一掌。 但不管是那妖修因为境界而小觑,还是因为仓促出手准备不足,柳元正都堂堂正正的硬接了元婴境妖修一掌而未死,甚至不曾受伤! 而少年的表现,也在冲击着几乎所有人的认识。 元婴境界修士方能掌握的天地之力,竟然出现在了结丹境界修士身上!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堪称化腐朽为神奇! 原地里,少年手握雷幡,傲然而立。 雷海之中,充盈的灵光再度闪烁起来。 可到底有着数息的耽搁,那龙马妖修已经撞破了雷海的一角,朝着贲马山的方向逃窜而去。 眼看那伤痕累累的天马妖修也要紧随其后,柳元正不动声色,只是扬起手中雷幡,狠狠地往雷海中一戳。 下一瞬,少年的法力包裹着一枚妖丹元珠飞至少年身前。 掂了掂妖丹,柳元正冰冷的眸光挑衅般望向那元婴境的妖修。 雷海周围,诸妖修狼狈而退。 而那斑斓的雷海也缓缓收束,最后没入少年道躯之中。 只身而立,柳元正的雄浑气势却仿佛攀上了绝巅。 他回首望向师门群修的方向,望向宗安道人,望向一位位同门。 “诸君,有我无敌!杀!” 大道雷音回响,往后千古岁月,世人注定要铭记眼前的场景。 他已是传奇!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血战三千里 “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 一时间,山呼海啸之声,响彻天边! 不止是一人,不止是一宗,这一刻,似乎杀入阵中的全数玄宗修士,气势都随着柳元正的一声狷狂怒吼,攀上了绝巅! 这呼号之声,甚至将天地间弥漫开来的浓郁煞气都荡开。 血光之中,他们的道心似乎都因之而得到了洗练,甚至不少的法力气息都更甚往昔,桎梏在眼前的境界瓶颈都随着道心的随便而松动。 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在牵系所有人的气机,将原本分散的人族修士们,统合成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 原地里,柳元正已经朝着贲马山的方向冲杀而去。 气机牵引,顶上三尺,气运庆云再度显化,渡生山河图高悬中央。 宝图中有灵光吞吐,似是因着这股莫名的变化,有了长足的蜕变! 仔细观瞧,那玉山仿佛显得更为巍峨,似乎有山崩声响起,雄浑的高山在朝着山脉,朝着连绵群山演化。 那环绕玉山的神河也愈发磅礴,波涛声连绵,似是分出了支流,化作了江河,流入群山之中。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 原本贯穿了宝图始终的不灭道痕,也仿佛像是参天大树一样,生出了根须,长出了枝丫,密布交织的道痕凝结成了一张大网,似乎要铺满宝图的每一处。 更为雄浑磅礴的气运凝聚在宝图中,凝聚在庆云里。 于是,在诸妖惊惧的目光中,柳元正的冲杀手段也随之变得更为缥缈难测。 兽皮符篆、骨符、玉符、纸符…… 五行真雷、阴阳真雷、十方真雷…… 天心玄冥咒! 雷霞分光剑指! 天心莲华咒印! 元磁神光、三光神水…… …… 不知何时,天地间已经是血雨磅礴。 宗广道人手捧金章篆书,立在宗安道人的身侧,两人遥望着最前方那衣袍染血的碧蓝色身影,神情愈发复杂。 不少宗门的修士已经在呼号声中合流,紧紧跟随着柳元正的身后。 那猎猎飘扬的幡旗直至贲马山的方向。 短暂的沉默之后,宗广道人满怀感慨的开口道。 “修道长生,修道不老,大师兄,往昔我都是这样想的,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尘世的年岁已经无法桎梏在我的身上,随着修行境界一步步攀升,自以为已经跃出了这般藩篱,觉得时光已经在自己的身上定格,徜徉道途,仍旧是少年而已。 可今日见了元易,才恍惚间有了韶华易逝的感慨,仿佛自己真的变老了一样。悲凉呐,师兄,这似乎已经不再是属于咱们的时代了,生不逢时,还未璀璨,便已经落幕!西行之事就像是才发生在昨天一样,一夜梦醒,就换了人间……” 说到最后,宗广道人竟已经失语,沉默中,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清澈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失落。 宗广道人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嘴角仍旧噙着笑意。 “师弟,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从来不属于任何人,有人走出千万里,历世经年,归来时仍旧会是少年!别忘了,长生道途,你我才是走在前面的人! 不过,或许今日真的是属于元易的,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且随他血战三千里,直入贲马山!不过……需教世人知晓,雷宗群修的精彩!” 话音落时,宗安道人摇晃起无极龙旗,身形暴起,陡然杀向侧方,身周阴阳雷海盛开,迎上了一位化神道君巅峰境界的天马妖修。 “且来死战!有我无敌!” 煌煌道音响彻天穹! 原地里,宗广道人凝望着宗安道人的背影,清澈眼眸中的黯然渐渐消散,他忽地一笑,偏头看向一旁,不远处,灵荷道姑的目光始终萦绕在他的身上。 两人相视一笑,云光与雷声一同乍现,金章篆书与叠篆彩云帕的宝器灵光牵系在一处,两人一同出手,杀向了另一旁,肆虐在人群之间的两头元婴境龙马妖修! 宗广道人的笑声一扫颓靡,前所未有的爽朗。 “哈哈哈!决死一战!有我无敌!” …… 人群前方,柳元正抬手一道天心玄冥咒,将拦路的妖修肉身直接轰杀成齑粉。 原地里,那妖修甚至连妖丹元珠都不曾留下,仿佛融化在雷光之中,复被磅礴血雨冲刷得干净。 少年负手而立,紧紧地跟在那赤袍龙首妖修的身后。 雄浑的神念散布在身周四方,柳元正能够感受到漫空中,一道又一道磅礴的气血紧紧地锁定在自己的身上。 这些妖修并不曾出手,他们仿佛像是老练的猎人,熟稔的布下了口袋,就等着柳元正急不可耐的冲杀上去,少年出手斩杀这龙首妖修的瞬间,恐怕便是这些人再度寻求必杀一击的时候。 不会再有如同先前一般的奇迹出现了。 少年展露了自身的神异,已经教诸妖修心中有了预料和准备。 那必然会是毫不留手的必杀一击! 但是,热血并不曾淹没少年的理智。 柳元正仍旧不疾不徐的往贲马山的方向推进着。 他很清楚,这一刻,玄宗诸位境界高绝修士的目光,也同样落在了自己身上。 二者引而不发。 天雷地火未触及,自己便是勾连这二者的唯一契机。 只要他不冲动,便注定只会是钝刀子割肉的局面。 万妖冲阵只是开始,不会是这样劫运的终结,预料之中的龙、蛟、蛇三族还未出现,这甚至不会是马族真正危急存亡、拼死一搏的时刻。 一枚又一枚的符篆被柳元正都袖袍中甩出。 近了! 更近了! 即便是在昏沉的天色里,柳元正已经能够看清楚贲马山脉的详细轮廓。 他听到了山风呼号的声音,他听到了江河咆哮的声音。 一日血战三千里。 终于,柳元正站在了贲马山前。 最后一缕黑烟妖尘在磅礴大雨中彻底溃散。 那赤袍龙首妖修步履踉跄的立在山前,仿佛在守护着这古老群山的尊严。 殷红的鲜血顺着赤袍滴下,而后融化在雨水之中。 他本就在雷海之中受了重伤,如今一路奔逃,早已经灯尽油枯,他用性命做饵,却不曾钓中柳元正。 隔着雨幕,一人一妖四目相对。 柳元正抿着嘴,一言不发的望着赤袍龙首妖修。 短暂的沉默,那妖修声色喑哑的开口。 “你是人族的智者,我想你告诉我,我们只是想要活着,有什么错?要有这样的血劫?几千条同族的性命,一日间割草一般的没了,就为了一句斩妖卫道?” 话音落时,宗安、宗广、灵荷诸位修士已经缓缓地站在了柳元正的身后,不远处,如静海禅师、洪象禅师诸修,亦立身于不远处。 柳元正抿了抿嘴。 “我不是智者,我只是一宗的道子,是整个门派往后几十年的颜面,是自己和一个氏族的全部未来,斩妖卫道?或许是,我得按世上的规矩活着。” 话音落时,少年剑指落下。 大雨中,龙首抛空。 …… 初六日黄昏。 血战三千里,中土玄门诸修杀入贲马山。 第二百二十六章龙蛇起陆 山巅。 疾风骤雨呼啸而来,卷动着诸修的衣袍猎猎作响。 极目远眺,仍旧能够看到群山之间,群妖朝着贲马山主峰奔涌而去的身影。 可柳元正等人只是立身在贲马群山西极第一峰的山巅,冷静的遥望着这一切。 人群中,有人瞧见这样的景象,面露不解。 “元易道兄,山间群妖猪突狼奔,仓皇逃窜,不是该……” 说话间,为首的诸位修士齐齐往来,那人一时语塞,竟再难继续问下去。 柳元正亦折身回望,听懂了这修士心中的疑惑。 少年缓缓地摇了摇头。 “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柳元正这里说的隐晦,那修士仍旧一幅懵懂不解的表情,他嘴唇蠕动着,似是想要继续发问。 再等等?等甚么? 可未及这修士鼓足勇气开口发问,天穹上厚重的雷云忽地翻滚沸腾开来,一时间,漫天雨势更急! 吼——! 雷云中,有龙吟之声传出,响彻天地! 可怖的威压降临,一时间,山巅诸修呼吸都是一滞,饶是如柳元正等人,此刻都齐齐望向两界山前的方向。 龙族入场了! 这妖中扛鼎一族,世上几乎最为神异的龙族,入得杀场了! 随着这一声龙吟响彻天地,随即接连有兽吼之音从雷云之中交错响起。 诸修昂首望去,沸腾的乌云之中,龙、蛟、蛇族的妖兽身形穿梭于期间,或隐或现,遮天蔽日而来,乘云驾烟,海天一线! 有妖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其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 此为龙族! 其色翠者为青龙,其色白者为苍龙,其背生双翼者为黄龙,亦称应龙! 更有无角身短者为虬龙,有鳞如灵玉者为螭龙,有其色青黑、鳞着锦文者为蟠龙…… 有妖似蛇而四脚,小头细颈,颈有白瘿,生角直且短,尾秃无毛。 此为蛟族! 雷云之中,群蛟翻腾浪涌,各着颜色,或驭雷、或腾云、或行雨,声势浩瀚。 当然…… 最为势众者,当属蛇族! 大扁颈蛇、金环蛇、银环蛇、赤链蛇、白头蛇、竹叶青蛇、黄金蟒、血蟒、红尾蚺、森蚺、血蚺…… 云海之中,龙蛇密集交错,那滑腻的鳞片反射着雷霆的光亮,成了撕裂夜幕的光亮。 只是一眼看去,便教人不寒而栗,有种身坠炼狱的无端颤栗。 柳元正很快的避开了眼睛,不再去看这些。 他的呼吸稍稍的有些粗重,回想着天穹上那种类驳杂的妖兽,似乎真正渐渐开始明白了玄门斩妖卫道的部分本真想法。 只东土一地,便可孕育这么多可怖的大妖。 甚至今日所见,还不过只是妖族这个庞然大物的一鳞半爪。 柳元正不敢想象,若是妖族真的攻破了两界山,杀入中土肆虐,掠夺去了更多的锦绣山河,待他们的族群更为壮大之后,这偌大的尘世,是否还会有人族的活路! 一念至此,柳元正下意识的再度望向两界山前的方向。 龙属三族现身了,六阳古仙又要如何去应对? 而随着少年的目光落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云阳古仙的苍老声音回响在天地间。 “北疆玄门诸修,静听老夫法旨!有蛇一族,不识天数,乱入劫运,妄图倒行逆施,其罪难恕!赐尔等擅开杀戒之权,斩此间蛇孽,以护卫玄门正道!” 话音落时,诸蛇妖自云中落下,北疆诸修蹈空步虚而起,兵锋相向! 柳元正遥遥望去,人群最前方,李观渔、李观潮两兄弟仗剑而行,冲杀在最前方,几乎像是白日里柳元正的翻版一样,剑气肆虐,明光撕裂夜幕,冥冥中,似有天河水声回响在尘世。 天河剑! 明光剑! 这是北疆有名的顶尖古剑修传承! 便是柳元正亦素有耳闻。 或许昔年古剑修峥嵘璀璨的时代,类似的剑法,或者更为高明的剑法,或许会有更多,但是历经茫茫岁月,至今仍能能够传承的,亦是少之又少。 只是教柳元正颇为诧异的是,他未曾料想到,堂堂纯阳剑祖的血裔,却不曾修行剑祖的纯阳法门。 心中的疑惑一闪而逝,柳元正的目光再度回转到两界山前。 随即便见云阳古仙折身,回望身侧,面向南方。 但见云阳古仙拖着青玉拐杖,遥遥地一拱手。 “虽说同是人族,但玄门之事,还是有劳诸位了,烦请拦一拦蛟族妖修。” 话音落时,两界山南段,狰狞血光冲霄而起! 狷狂的笑声似是在回应云阳古仙的话。 那是南疆永魔元宫的掌教,血河老祖! “哈哈哈!老仙客气!玄门元门,同出人族矣!这大好山河,怎容妖孽肆虐!” 话音落时,那血光撕裂夜幕,冲入层云之中,仿佛银河倒灌,又似血河逆天而起! 血色长河之中,有人身披玄袍,大步徐行! 血河老祖的身后,南疆魔修齐出,入得血河,煞气弥漫,教人心惊胆战! 与此同时,云海之中,忽的有凄厉惨叫声音传出。 诸修循声望去时,不知何时,丧魂老祖已经立身于雷云之中,一指洞穿了蛟妖眉心,而后一手托着妖丹元珠,一手捏着蛟妖黯淡的魂魄把玩。 瞧见诸修的目光往来,丧魂老祖嘿嘿一笑,而后暴起,抽身而退,踏入血河之中,立身在血河老祖的身侧。 雷云中央,有老龙回首,灯笼一样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丧魂老祖。 “汝人修定下的规矩,如今却又是汝人修亲自坏去?” 闻言,丧魂老祖嘴角抽动,冷冷一笑。 “若吾等真个是守规矩的,又缘何有魔修之称?随心所欲即为元门之道!嘿!老龙,妖族不是你的,且顾好自个儿罢!” 话音落时,原地里初阳古仙踏空而行,神念锁定了老龙。 瞧见此景,老龙遂冷哼一声,随即庞大的翠色身形扭动,冲入云海之上,与初阳古仙的身影一同消失不见。 而后,神阳古仙出手,带走了苍龙老妖;赤阳古仙出手,带走了应龙老妖;明阳古仙出手,一人独战虬龙、螭龙两族老妖!辰阳古仙出手,一人独战蟠龙、鱼龙两族老妖! 原地里,唯云阳古仙拄着青玉拐杖,冷漠的望着漫天龙族妖修,沉默不语。 而后,古仙转过目光,看了一眼灵山所在的方向,毫不掩饰的恨意流转,而后落在了贲马山前。 “禅宗诸修听命!着尔等回援两界山,不可使一妖入中土!” 第二百二十七章 传承的辛秘 山巅,玄门诸修目送着诸位禅师援驰两界山。 虽然很难说这样的援驰,到底是出于禅宗诸修的本意,还是云阳古仙的强命。 原地里,柳元正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云阳古仙对于佛门的恨意毫不掩饰,而对于这样一位昔年见证了沧阳仙宗覆灭的古老存在而言,或许禅宗与佛门修士并没有甚么太大的区别。 他对于此间诸修的恨意,甚至很可能是相同的。 直觉告诉柳元正,云阳古仙最后的抉择说不上好,甚至已经为玄门与禅宗再度埋下了割裂的隐患。 乃至于下意识的,柳元正想到了昔日嘉业地仙的所作所为。 只是他到底难说些甚么,遥望着诸禅修离去的背影,原地里,少年只能默然长叹。 身侧,似是看出了少年心中所想,宗安道子伸手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 “元易,杀场便是如此,总有人会死,总有人会成为英雄,这不是讲仁义道德,讲是非善恶的地方,否则,两界山前便不会叫修罗场!正如你所言,每个人都是自己未来的全部希望,是人,就得按世上的规矩活着,你我如是,古仙如是,禅修亦如是。” 闻言,柳元正点点头,神情恢复了平静,将那纷繁的心思尽数压下。 少年复又回望山间。 紧邻此峰的群山之间,已经再难寻到妖修的踪迹,他们仓皇逃窜,已经远离了玄门修士的视线。 此刻,不少境界高绝的修士,正悬在这群峰之间,将一道道法印打落,化作篆纹烙印在嶙峋的山石上,最后这些篆纹气机勾连,化作玄门大阵,将群峰笼罩。 而在山间,更多的玄门弟子游走于其中,或者清理战场,收敛着同门的遗物,收割着妖尸上的宝物;或者堪舆山势,寻找风水宝地,开辟出一座座简易的洞府…… 这才是人族的智慧,走到哪里,便可以迅速的扎根,然后生发,展露出磅礴的生机。 “这一峰诸同门算是默认归于吾宗了,这是你这位大师兄的功绩,好生在山间寻处风水宝地开辟洞府吧,这场浩大的劫运不会在几日间结束,甚至很有可能以月,乃至于以年计数。” 说到这里,宗安道人似乎还想要继续叮嘱些甚么,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道人爽朗一笑。 “元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目送着宗安道人缓缓离去,柳元正双眸中阴阳二色流淌,望向脚下的山峰。 …… 数日后。 山腰处,岩壁上有洞府开辟。 静室内,柳元正盘膝而坐,玫红色的烈焰升腾,焰光之中,一枚枚骨符被少年好生雕琢,最后将一道道真雷法力封存在其中。 做完这些,身侧的火鸦神壶灵光兜转,将那玫红色的烈焰重新吞入玉壶中去。 数枚骨符接连飞入了少年宽大的袖袍之中,随即消失不见。 翻手间,柳元正取出了一部道书,缓步走到书桌前坐下,而后仔细的翻看。 这正是那部古剑修法门,《玉都渺云截雷剑经》。 少年的心神全部沉浸在了截雷剑经当中,更为准确的说,是沉浸在这部法门中关于凝练本命剑胎的部分。 这是古剑修所独有的传承。 亦是他们曾经峥嵘璀璨一整个时代的不二法门。 甚至于,随着岁月变迁,古剑修的光辉落幕,道与法的变迁之中,仍旧存在着他们渺远的余晖——本命法器! 而身具《玄霄秘策》的柳元正,翻过头来去看这些传承的时候,更能从中明晰的理顺出一条道法变迁的路线。 “藏道于器,是为剑胎!果然,这仍旧是借假求真的仙路,佛门、剑修……古玄门时,这样的痕迹实在太多,仿佛印证着世外仙道与古玄门之间的一脉相承! 可到底是因为甚么样的原因,这样的一条道途,却在一夕天变之后,便像是消隐无踪?如今玄门的传承,转而着重性命双修,着重内外周天,着重于天地与自身。 那些古老的文字,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从故纸堆中抹去了……所以左道宗师在仙书中留下的法门,并不是丹道与剑胎之类的统合糅杂,而是世外仙道原本的模样? 左道宗师晚年到底有没有重走长生路的可能?正如他在书中所言,昔年修五行,只以木行入雷道,他的道基,从本质上而言乃是有缺的,可为什么…… 他最后还是带着道基中的有缺,怀着遗憾飞升仙乡了,他晚年归拢的世外仙道传承,甚至仍旧被他封存在洞府之中,甚至不曾公之于众,若非双亲,恐怕仍旧不会见天日。 左道宗师在躲避甚么?在隐藏甚么?还有剑祖,昔年的沧阳仙君是为他的半师,这意味着,剑祖乃是古玄门时便驻世的老怪,他亦是古剑修无疑。 那么修道至剑祖这般的境界,莫说飞升,便是立地证道仙君都不是不可能!这偌大的尘世,难道还有甚么值得剑祖留恋的地方么?连元道祖师也驻世近四万年了…… 甚至包括昔年的佛主,那位玄门禅宗的领袖,为何要叛出玄门,自立佛教?佛门,借假求真!古剑修,借假求真!世外仙道,借假求真!” 一念至此,柳元正提笔书写的动作忽的一顿。 浓墨滴落在白纸上,而后迸溅,晕散开来。 少年却似恍然未觉,呆坐在原处,只觉通身冰冷,手脚僵硬。 原本只是参悟本命剑胎的修行法门而已,少年散漫的思绪发散,却好似是想到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情! 古老岁月留下的蛛丝马迹在少年的眼前统合牵系成了一个丝线,而后拴住了自己的命运。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 世外仙道的路,似乎已经成为了某种禁忌!是故剑祖长久驻世,是故佛主寂灭于须弥山,是故左道宗师抱憾飞升! 因果之间有大恐怖!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那他自己呢? 万古岁月之后,重新走上了这样一条禁忌道路的修士,真的有可能瞒天过海走到最后?还是身死族灭,魂飞魄散? 一念至此,柳元正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 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第二百二十八章魇魅秘术 静室中,数十枚骨符高悬四方石壁,斑斓的灵光自其间游走。 火鸦神壶悬浮,焰光中,壶中丹老的神形显化,澎湃的香火神力弥散开来,充斥着整间石室,灵光兜转之间,那香火之力间合虚实,不时凝聚成花鸟鱼虫,世间万物生灵的外相。 冥冥之中,似是有亿万群生在渺远的天地间,诵念着古老的字句,祷念着高绝的神明。 静室的角落中,柳元正披头散发,踏罡步斗,仿佛古老的巫觋,莫名的道韵萦绕在少年的身周,十余枚符篆盘旋,随着少年身形的起跃,随风而舞。 与此同时,柳元正的口中,有着含混的字句诵念。 那是极为古老的文字和语言,已经与世断绝传承,迥异于今世的言语。 伴随着这漫长而诡谲的科仪,等那十余枚符篆在充沛的灵光中焚烧成齑粉,那袅袅烟尘与那古老的道韵融合成幽雾,消散在少年的身周,没入少年的眉心之后。 柳元正方才负手而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而后伸手,拢起披散的长发,戴好头顶的道冠。 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抗争着甚么,随着嘴角的抽动,这样的过程仿佛伴随着甚么剧烈的痛感。 此时,壶中丹老的声音传出。 “尊主,这是左道魇魅秘术,是为尊主亲自施展,符篆的余烬就在尊主的脚下,莫要抵抗,莫要抵抗……” 原地里,柳元正的神情仍旧痛苦,紧接着,变得有些茫然。 少年反应颇为迟滞的低头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壶中丹老的方向。 “我……贫道缘何要施展魇魅秘术?” 喑哑的声音落下,难掩少年神情之中的疲惫。 升腾的焰光之中,壶中丹老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神亦不知,方才追问时,尊主三缄其口,只说似是洞彻了古史中的大恐怖,紧接着又说,这其中或许半数为真,半数为假,自己吓自己的部分要多一些,若果前路渺茫,自己早就已经死在了承道殿中……但恐怖想来是真切存在的,以一种无法猜度的方式笼罩着悠悠古史,有延宕到岁月的尽头。” 闻言,柳元正似是在努力的回忆着甚么,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愈发迷茫。 “我想是做了场混沌的梦,一梦醒来,甚么都不曾记得了。” “这便是魇魅秘术的结果,尊主亲自施展了这门古老的术法,封印了半日的记忆。您施术之前,曾经有言,古史中的大恐怖不可猜度,哪怕只是多想几分,也许就会有天机触动,随世感应,况且万钧之力压在心头,前路只怕再也难寸进半步,故而将这部分记忆封印,来日重新记起的时候,才是追溯本真的时候。” 听得壶中丹老这般说,原地里,柳元正只是长久的沉默。 他仿佛化作了石雕泥塑,动也不动。 良久,少年再度折身回望。 “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 少年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 说罢,柳元正托着疲惫的身躯,缓步走到了书桌前,再度拿起了桌面上摊开的截雷剑经,正对着本命剑胎的祭炼法门,仔细的翻阅着。 手边,那洁白的纸上,墨迹晕散开来的痕迹,是那样的刺眼。 …… 又数日。 山巅,柳元正盘膝而坐,遥望着远天翻滚的层云。 龙属三族与人族修士的厮杀仍旧在不温不火的继续着,没有那日中土玄宗修士血战三千里的惨烈,但相互间的牺牲却仍旧发生在每一次呼吸之中。 少年在参悟这场血战,参悟其中每一点滴的细节。 尤其是妖修的厮杀! 妖族不止一条通衢的妖神大道,传闻每一族,都有着不止一条的绝巅之路,青龙、苍龙、黄龙等种族的名讳,本身就直指一尊古老的妖神! 还有蛟族的雷蛟,云蛟!蛇族的血蟒、金环、赤练…… 更何况,在古老的传闻之中,龙属三族的血脉本就牵系在一起,有蛇妖九转蜕变而成蛟,蛟妖九转蜕变而成龙的传说。 此外,还有鱼跃龙门,返祖而证鱼龙的道路…… 漫长的岁月,使得彼辈的血脉更为纯粹,也更为复杂。 某种程度而言,龙属三族便是妖族的活化石,是一部行走的古史。 此刻,少年便贪婪的从中汲取着养分。 他在从这些妖修厮杀的画面之中,摘取着契合自己道与法的部分,在真正的师法妖修,蕴养着属于自己的拳法,蕴养着那贯穿始终的道纲! 不时间,柳元正似是颇有感触,随即抬起手中的玉简,神念洒落,似是在其中记录着甚么。 许多感悟玄之又玄,甚至有时只是一股朦胧的道韵,此间难以落于文字,唯有能够完整容纳神念片段的玉简可以将之完整记载。 与此同时,少年的目光也不时落在那肆虐于层云间的峥嵘剑光上面。 天河剑法!明光剑法! 这是真正出现在少年眼中的古剑法修士,他在极力的从观察到的一鳞半爪中溯本追源,探寻着古剑修的修行路,以期从另一个角度,参悟修法中的玄奥。 良久时间。 少年伸手,轻轻地揉捏着眉心,舒缓着心头的疲惫。 少顷,他复起身,将心神从那漫天的战场中抽回,而不知何时,宗安道人已经静静地站在他身旁不远处,仿佛许久的时间。 道人含笑而立,不曾打扰方才沉浸在参道悟法中的少年。 柳元正遂拱手而拜。 “大师伯。” 道人点点头,又抿了抿嘴,似是在沉吟着什么。 “我是受人请托而来,几日间,元信找我数次了,说是去洞府前拜访你数日,未能得见,这才辗转求到我的面前……” 道人说的含混,柳元正却明白了许多言外之意,一时间,神情愈发沉郁。 少年点了点头,又随之摆了摆手。 “见面就免了,我知晓他找我是来做甚么的,有些事情,真的当面说开了,要伤人心,不如不见。既是请托到师伯这里,弟子拿个大,烦请师伯再去转告元信师弟,堂兄的婚事,我这个做弟弟的又岂能做得了主,还是请朱家长辈去岭南见我族长,他们商议着定罢。” 闻言,宗安道人点了点头。 “也好,贫道自去转告元信。对了,你昨日托我寻得事物,我给你寻来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炼天心玄冥咒 闻言,不等宗安道人说罢,柳元正精神一震,已经先行露出了喜意来。 瞧见少年这般反应,反而是宗安道人表情颇为无奈,只能先止住了话头,转而说道。 “如今龙族堵住两界山,日夜血战,许多原本不在意的修行资源,如今反而极难运送到此间来,这是紧要时刻,观你日前斗法,我本以为多与你寻一些灵玉、符纸会更有帮助,未料想你却找我要了一些宝材,教我看不出甚么名目来,若说炼器炼丹,往日也不见你乐衷于此……” 说到最后,但见柳元正仍旧神情振奋,宗安道人便也只好止住了话头,苦笑摇头,转而递出了一枚储物袋。 “也罢,到底是天份惊艳的人,修行上的事情也难指点你,这些宝材贫道足数为你凑齐了,部分寻常的宝材还算是充裕,多为你备了一些,且自己好生谋算罢。” 闻言,少年接过了储物袋,也未曾明言自己寻这些宝材有甚么用,只是连连拱手道谢。 两人立在山间,复又寒暄了几句,便先后离去了。 中土玄宗修士不会在此间驻留太久的时间,这场劫运的关隘便在马族,便在于贲马山间的博弈,龙属三族看似声势鼎沸,重要性反而还在其次。 不论从何处去猜度,留给柳元正的准备时间已经不多了。 …… 静室中。 数张大纸代替了原本的舆图,贴在了四面的石壁上。 白纸上,密密麻麻的篆纹勾勒,凝结成了九道磅礴翻覆的阵纹咒印,而统合九印,仔细看去时,阵纹咒印之间,隐约似是一脉贯通,仿佛通过某种秘术炼法,可以将之凝练唯一。 少年负手而立,仔细的凝视着石壁上的篆纹,身侧火鸦神壶悬浮,另一侧的桌面上,那枚储物袋静静地摆放在上面。 “古语有云:神通本是修行密,三转通神不朽丹!此为玄宗结丹境界的诀窍所在,凝炼精气神只是结丹境界的过程,而不是结果! 在凝炼精气神的过程中,摘选三种神通秘法修行,以精气神为薪柴,在熔炼为一的过程中,将神通炼入大道根基之中,才是目的! 黄芽丹胎的凝练,内中蕴含的不止是统合的精气神,更有三种神通交织而成的独特道韵,而因着修士不同的选择,凝结的金丹亦是迥异。 哪怕是修行同一功法的修士,便也在这一境界区分出了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生道途,故而才有大道独行的说法! 这才是斑斓璀璨的仙道世界呐!神通本就玄妙超凡,修士一生,或许可以修炼得万千术法,然而能够掌握的神通却只是定数! 筑基境界可修持一种,奠定道基的根底,结丹境修持三门,交织大道神韵!这还只是寻常修法,我的半阙仙书传承则更具备神异! 凝练神通为咒印,这种神异妙用,筑基境界时已经得到了见证,咒印篆刻在八宝玄雷池中,那神通几乎化作了生身本能,超脱了施法的范畴! 到了结丹境界,修法更是玄妙,炼三神通六术法于一炉,凝结九窍鼎霄紫金丹,九窍便是九道咒印!彼时便是那六道术法,都能有脱胎换骨之效!” 想着修法之中的细节,哪怕只是望着石壁上的白纸,柳元正都不禁心潮澎湃! 甚至他说的已经很是谦虚。 将术法当成神通一样凝练,脱胎换骨之中,某种程度上而言,已经等同于是一门伪神通,或者称之为小神通更准确一些。 这才是借假求真之路的高邈所在! 旁人在这一境界炼三神通,柳元正却能得炼九神通! 不去论法力的雄浑,只以手段之长短,便已经分出了高下之别! “尊主,这丹丸九炼的过程,术法神通可已定好?” 闻言,柳元正轻轻颔首,随即伸手从石壁上面扫过。 “一转、二转,四转、五转,七转、八转,所炼皆为术法,逢三、六、九则炼神通,这其中亦有玄机在,一二转之术法,为三转神通之根底,余下皆如此,三门神通之间亦需有所牵系,故而方能一脉贯通,待得九窍齐全,圆融唯一,凝练成紫金丹丸,自入结丹巅峰境界。 吾昔年修道,虽然走得是旁门仙途,但深受师门岳霆峰一脉两部仙经的影响,所创道功经文,皆走阴阳五行之雷道,五行、阴阳、混沌!天心莲华兼具完备,但只是道基,不是道果,阴阳合炼也只是过程,混沌雷法才是吾宗的目的,才是道果所在!贫道要在此境界,走完吾宗阴阳合炼之路!” 少年声音清朗,掷地有声。 说罢,他已经打开了那枚储物袋,诸般宝材在他的法力牵引之下,悬在少年身前。 雷石、雷元珠、五灵元石、天罡无根水、地煞阴冥土、或奇珍或寻常的诸般灵药…… 斑斓的灵光在少年的眼前绽放。 柳元正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第一炼,天心玄冥咒!” 三度历劫,柳元正早已经将此术彻底参悟熟稔。 昔年丹宴闻法为因,今日熔炼丹丸为果。 柳元正要将那五行雷法凝聚而成的灭世雷海,开辟在自己的道果中,烙印在金丹上! 话音落时,柳元正与壶中丹老一同捏起手印。 玫红色的法焰与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一同席卷开来,将诸般宝材吞没。 仙道与神道的法力在火海之中交织,炼器法门与丹道手印一同施展,沸腾的热浪之中,宝材褪去了原本的外相,只余最为精纯的灵粹,在一道又一道仙神法印的“锻打”下,相融、蜕变、升华! 紧接着,少年抬起手,以剑指遥遥落下。 无形之中,似是有一柄无形的刻刀落在那团浅金色的丹丸雏形上。 沧桑而浩渺的刻印烙在了丹丸表面,又随着灵光的流转,复又消失不见。 并非是痕迹被抹去了,而是那痕迹,那篆纹本身所代表的道韵,已经随着淬炼,彻底的与宝材灵光熔炼为一,成为了丹丸的一部分。 铁画银钩,只是指尖轻轻地挪动,对柳元正而言,却是蕴含着千钧之力。 只是呼吸之间,柳元正已经汗流浃背。 最终,术法咒印被完整的烙印在了丹丸上。 冥冥中,似有雷声回响,恍惚间,少年的眼前浮现出朦胧缥缈的虚幻景象,那是五色灭世雷海在盛开,那是昔年丹宴时悟道的场景,如今复现在了柳元正的眼前。 随即,浑圆丹丸上,灵光兜转之间猛然汇聚,于那浅金色的表面,凝聚成一枚圆点。 至此,少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浊气。 丹成一窍,昔年的闻法造化,彻底成为了自身道果的一部分! 第二百三十章 东渡幽江 最后,少年并不曾直接将这枚丹丸吞下,反而取出了一枚玉匣,将之好生封存,又用黄表纸将其密密地包裹了起来。 此间丹胎九炼,迥异于寻常结丹境界修士修法。 长生本是通衢路,百尺竿头难回首。 寻常修士的修行道路,本来断无回头的道理,或许旁的境界还有斩去境界重修的秘法,然则结丹境界凝练精气神本源,需落子无悔! 反而观之,柳元正所修世外仙途,本就悬殊迥异于寻常,借假求真之路,所炼丹丸,可以视作是类似剑胎的元胎,更可以视作是左道旁门中的外丹秘术。 只要此丹不曾被柳元正吞入腹中,与一十二品道莲中央凝聚的黄芽丹胎凝练为一体,便始终为外物。 少年的修为境界便也不会因之而有所变化。 这意味着柳元正有着数度重炼丹丸的可能,毕竟五行、阴阳、混沌的结丹境界修行路,乃是少年冥思苦想之后的草创,是仙道万古岁月的独路。 从没人能够踏上此间观览玄景,自然也无人能够辨别,柳元正的选择是否正确,这样的术法神通的选择能够一脉贯通,九窍炼成紫金丹。 不敢径直将丹丸炼化,柳元正便始终有着在这一境界推翻重来的可能。 《玄霄秘策》之中并不曾记载此间的玄机,但是柳元正认为,或许九炼成丹之后,再将之吞服炼化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金丹九转一日而就,甚至可以借着道韵的勃发,冲击结丹巅峰的圆满境界。 否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反而失了世外仙途的玄妙,落得与寻常修法一样亦步亦趋的地步。 当然,冥冥之中,柳元正有一种预感,丹丸不可推翻重炼太多次。 毕竟这并非是寻常的剑胎外丹,而是少年结丹境界道果,是炼炁、筑基二境界的统合、蜕变与升华,无形之中,与自身的道韵和福缘牵系。 损毁太多次,重炼太多次,都会无形之中损伤修士的跟脚。 很难言明具体的重炼此数是多少,或许为三,或许为九,这样的数字印证着九窍鼎霄紫金丹的命数,也注定会成为柳元正气运的一部分。 故而封存的时候,少年愈显小心,便是对待那熔炼的沧阳仙铁时,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态度。 做完这些,柳元正这才有拾起桌面的储物袋,轻轻地掂了掂,神念已经探入其中,将余下诸般宝材的数量一一记在心头。 随即,少年在桌上摊开白纸,提笔仔细的书写着甚么。 少顷时分,柳元正将笔搁在一旁,凝视着之上写下的字迹,转而又望向东方,那是贲马群山的方向。 “毕竟未曾凝练过这样的道果丹丸,早先的准备还是不足,师伯为我寻来的宝材,恐怕只够四炼,不对!该是三炼,神通咒印的凝练所需的宝材,绝对远超术法咒印!这还是在断无错漏的前提下!” 一念至此,柳元正的神情愈发沉静,双目失距,似是再度陷入了沉思当中。 良久,少年回过神来。 “如今是非常时刻,龙族堵住了两界山,中土的许多修行资源难以送达此地,不过东土蕴养妖族群生,有妖修在的地方,本就是遍布宝材,唯此法最为便捷,否则便是舍近求远。” 一缕幽雾浮现在少年深邃的眼眸深处。 “果然,昔日我便猜度,两界山前会有关乎我修行前路的大造化,可未料想,兜兜转转之间,便走到了今日。” 柳元正的声音中满是感怀。 这一刻,他想到了那被自己斩下了头颅的赤袍龙马妖修曾经在山前的喑哑怒吼。 师徒父子就像是这天底下最顽固的诅咒,人族师法妖修,才有了今日仙道的鼎盛,可如今,人族这位“弟子”却将屠刀举起,锋芒直指昔年的“恩师”。 这注定是一段谁都讲不出道理的因果。 人族想要好好地活着,妖族也想要好好地活着,这片天地很大,大到仙人也不一定能探索完;可这片天地也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个种族。 原地里,柳元正想到了许多,最后,却也只是面向东土的方向,默然长叹。 …… 数日后。 山巅,五雷仙宗诸修齐聚。 柳元正与宗安道子并肩,立在人群的最前方。 远远地望去,临近的山峰顶端,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重足而立、摩肩接踵。 诸峰之东,则是一条宽阔曲折的大江,横栏在诸修的面前。 越过大江,便是贲马群山的深处,马族妖修祖地的真正的腹地! 大江中,浊水咆哮。 这是马族妖修的母亲河,妖族称之为幽江。 柳元正手握玉简,遥望着眼前的盛景。 枕中云气千峰近,床底松声万壑哀。 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 在五雷仙宗诸修的注视下,柳元正缓缓地扬起了手中的玉简。 “贫道今日代云阳古仙传法旨,五雷仙宗群修听命!” 话音落时,山间群修拱手而拜,山呼海啸,随声而应! “恭闻古仙法旨!恭闻道子垂命!” 山呼之音声震九天! 随即,柳元正一道法力渡入玉简之中,独属于云阳古仙的无量明光陡然绽放在山巅。 “古仙有令!着中土玄门诸修,东进贲马群山,此山间,有峰曰捣苍!此峰乃白马一部祖地!遂着令五雷仙宗上下修士,即刻奔赴捣苍山前,七日内,破山伐庙,绝其祭祀,攻占此峰!若背此令——” 少年回首,磅礴气息冲霄而起,鹰视狼顾之间,舌绽春雷。 “是为罪!” 话音落时,诸修皆精神振奋,神情肃穆。 劫运开启已经数日时间,任谁都看出了云阳古仙蕴含的凛冽杀性。 这是一位真正不择手段的狠辣老仙,两界山前的血煞从未曾像今日这样浓郁。 妖族人族折损的性命,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多过。 几乎每一个呼吸之间,就有妖修或是修士,枯草一般,倒在凛冽的狂风之中。 没人去质疑法旨中的内容,便连柳元正也是相信,七日内若无法复命,古仙蕴含着杀性的一面,也会对向玄门同宗。 漫长岁月不曾销蚀他心中的恨意,反而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恨意扎根在他的道心中,狂野的生长着。 翻手间收起玉简,柳元正祭出元雷裹风幡。 幡旗摇晃之间,柳元正与宗安道人当先暴起。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是日,五雷仙宗群修东渡幽江,兵锋直指捣苍山! 请假条……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最难明心 诸修遁空而去的速度并不算迅疾。 漫空中,柳元正与宗安道人当先而行,身后诸修几乎不需要两人的提醒,便随着行进的过程,变换着身形的方位,隐约间,以人为眼,凝结成雷道大阵! 这才是诸修在山峰间修养数日之后成果! 柳元正与宗安道人的气息绽放开来,笼罩在雷道大阵上。 五行真雷的气息弥散四方,将自身与诸修的气机紧紧相连,依照五行运转,生生不息! 使得诸修即便是在赶路,体内的法力汹涌的消耗着,却在气息和法力的运转之间,顷刻间补足,始终处于自身道与法的巅峰状态,随时可以应对变故。 而在这样雄浑的五行雷法之上,则是阴阳二色流淌,而后消隐于无形之间,统合着雷道大阵的力量,引而不发。 这是唯有宗安道人这般完成阴阳合炼的高绝修士才能做到的事情,便是柳元正掌控阴阳真雷,不说法力的品阶与质量,只是这股掌控力,便远远不及。 只要一息间的念头变化,这悬在诸修头顶的阴阳二色便会复现,化作阴阳雷海,笼罩整个雷道大阵,而后阴阳五行熔炼为一,化作混沌神雷,斩灭妖邪! 这几乎已经是世间最为绝巅的几种雷道力量之一! 山风呼啸而过。 一路上,并不曾有诸修所防备的变故生发。 捣苍山距离尚远,还未曾浮现在诸修的视线之中。 人群最前端,柳元正摇晃着幡旗,神情莫名。 宗安道人偏头看来。 “元易,你似是有甚么话想要说?” 话音落下,少年的表情仍旧有些踌躇,少顷之后,方见少年开口问道。 “师伯,昔年咱们一行人渡舟西行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彼时,宗安道人还是五雷仙宗的道子首席,柳元正此问,宗安道人自是明白内中的含义。 于是,宗安道人遂笑了笑,开口道。 “那会儿啊,我便只想着,怎么将你们带过去的,就要怎么样把你们带回师门,所以那时,我毫不犹豫的入了化神道君境界,这便是做道子的责任。元易,你还年轻,有着往后几十年的时间去做道子,许多话其实不需问我,你自己本就是明白的,要成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让别人教,是教不出来的。” 闻言,少年神情莫名,握着雷幡的指节渐渐地发白。 再开口时,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低沉。 “那日冲阵,太多的同门倒在了我的身后,只眨眼的功夫就没了,甚至许多当场化作了飞灰,连尸骨都难寻到……这番破山伐庙,面对的不是昔年式微的莲台宗,而是白马一部……” 柳元正显得很是忧心忡忡。 妖族的水很深,悠悠万古岁月,蕴养了太多的妖神证道。 如今东土的妖修部族,孱弱也好,鼎盛也罢,昔日都曾辉煌璀璨过! 白马一族亦如是。 此族有白马妖神!底蕴之深厚,无法想象! 在柳元正眼中,那捣苍山,便是一方庞然大物,是可能教诸多同门殒命的埋骨地。 而在少年身旁,宗安道人似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神情也颇为黯然感慨。 “元易,人各有命,生死亦在其中,自个儿的命途,都是自己搏出来的,靠旁人去救,怎得长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世事难全,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听得宗安道人的宽慰,柳元正却仍旧是长久的沉默。 反而是道人自身,因着生出了无边的感慨,但听他继续说道。 “有人说,要先见自己,才能见天地,见众生,还有人说,需先见天地、见众生,方能勘破迷障,见自己。长生路同样是一条修心路,道心便是道果,可世上最难的,便也是这个……” 听得此般说,少年由衷的感慨,接上了道人的话。 “明心见性啊……” 山风呼啸不止,卷走了两位仙宗道子身上的惆怅。 凝眸远望,捣苍山的轮廓已经浮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下一瞬,妖尘弥漫,黑烟冲霄而起! 妖风以捣苍山为天元中央,朝着四方猛烈的席卷而来。 柳元正眸眼微眯,阴阳二色在烟波中流淌,那妖尘中,似有明光绽放! 漫天的明光浮现在了少年的法眼中,与黑烟糅杂在一处,将整个捣苍山峰笼罩。 那是一股浩大无匹的力量,苍莽而玄奇的篆纹洒落人间。 妖神的文字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出现在了柳元正的眼前。 月华渐浓。 少年心神震动。 这是妖神遗宝的力量! 视线中,漫山遍野的黑点悬空而起,踏着猎猎狂风,杀向五雷群修的方向。 眼见得此,柳元正与宗安道人不进反退! 倏忽间,雷光兜转,柳元正悬在雷道大阵上空,掌心五色雷光盘旋,气机彻底溶于阵法之中! 辟世真雷现世! 轰鸣间,五色雷海若莲花般盛开,将五雷仙宗群修包裹在其中。 他没有如同宗安道人一般历世长久的丰富经验,他甚至可能在内心深处都不曾做好当一个道子的准备。 然而正如道人所言,柳元正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他有着和宗安道人昔日一般无二的心念! 五雷仙宗群修怎样杀到捣苍山前的,柳元正就要怎样将他们带回去! 纵妖神遗宝,仍不可阻! 妖风扑面而来,少年掌心罩住雷海,而后五指发力,仿佛遥遥将整个雷道大阵攥在了掌心。 柳元正的脸色都在这一刻涨的通红。 随即,少年张口,舌绽春雷! “起——!” 粗重狂暴的雷霆弥漫在悬空! 生平第一次,柳元正掌控着整个雷道大阵,遁空而行! 背在他肩头的,不止是那磅礴雄浑的雷道法力,更有雷海之中的五雷仙宗群修! 下一瞬。 粗重的雷霆越过了妖风的涤荡,乍现在捣苍山前,乍现在悬空的群妖之中! 狂暴的雷海朝着四方席卷而来! 柳元正的通身法力汹涌! 雷海之中,雷宗群修各依五行,施展术法神通! 这绝非是诸修法力之间的叠加。 在雷道大阵的统合下,更是法力的蜕变,升华! 于是,在诸妖修惊骇的目光下,他们被淹没在了盛放的雷霆中! 第二百三十二章 似曾相识 浓郁地血煞之炁冲霄而起! 原地里,柳元正却不曾在意那些陨落在雷道大阵之中的妖修身影,少年鹰视狼顾,遥望向捣苍山的方向。 几乎同一时间,四周妖修双眸猩红,嘶吼着,竟主动杀入雷海之中! 这些,诸同门足够应付了。 念头飞转,柳元正与宗安道人及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而后雷海之上,两人摇晃着幡旗,高高跃起! 磅礴且雄浑的法力鼓动,两人的气机与那浩瀚的雷海相连,迸发着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机! 雷霞分光剑指! 天心玄冥咒! 以阴阳流转洒扫无边剑意! 以五行天心开辟玄冥雷狱! 大道雷音似是直传九霄之上! 两人齐齐出手,使出了生平最为鼎盛的杀招,斑斓的雷霞盛开在那漫山浓郁的黑烟之中!砸在那原本笼罩了整个捣苍山的月华明光上面。 下一刻,华光迸溅,几乎要灼瞎柳元正的双眼。 少年颇为不适的偏过头去,不再直视那股华光,他们的攻伐似是取到了预料之外的效果! 整个捣苍山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仿佛山崩地摧就在眼前!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与宗安道人神情凝重的又对视了一眼,复又同时点头。 他们都是世上道识高邈之辈,也不是初至两界山不懂杀伐的雏。 这不是他们施展的术法能够拥有的力量! 甚至柳元正更比宗安道人能够明白,那妖神文字蕴含着怎样玄奇的力量! 倘若妖神遗世的力量,能够被一结丹和一化神道君修士轻易的撼动,那又该是怎样一尊孱弱的妖神? 可一切却又这样顺理成章的生发了! 仿佛天雷勾动了地火,两人的杀招直接引动了那漫山的月华暴动! 不是两人的雷法摧毁了捣苍山,而是妖神文字的力量摧毁了捣苍山。 这一刻,任是柳元正和宗安道人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其中的波诡云谲,数次历劫而过的直觉告诉柳元正,这更像是一个局。 一念至此,柳元正猛地折身,抬手往雷海之中一抓。 有结丹境界妖修直接被柳元正摄至身前。 “说!彼辈于捣苍山中,有何筹谋!” 少年舌绽春雷,大道雷音直抵妖修魂魄,可是那双眸仍旧猩红,仿佛只知杀戮,不曾再有丝毫清明。 随即,柳元正一道法印砸在这妖修的眉心,方才见此獠眼中猩红之色稍稍褪去。 妖眸中倒映着柳元正冷郁的脸庞,生死存亡之间,那妖修似是在狷狂大笑。 “死!吾等唤醒了祖神之力,你!你们!皆要葬身吾等族山!” 听着妖修狰狞的话语,柳元正的心思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不再听此獠狂吠,柳元正掌心雷光闪动,将之一掌毙命。 与此同时,捣苍山间,浓郁到几乎泛着恶臭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宗安道人也沉默着,不曾言语,只是扬起宽大的袖袍,将浊气席卷。 最后,笼罩在捣苍山上弥散不去的黑烟,竟也随之缓缓消散,显露出了高山真容。 入目所见,是漫山遍野的血与骨。 山溪都因之侵染成了鲜血一样的颜色,甚至如同鲜血一样的黏稠。 两人身后,雷海缓缓地收束。 只是呼吸之间,因着妖修几乎不要命一般的冲阵,此刻竟再无一妖得以悬空而立。 大阵之中,雷宗诸修的身影显化,同样惊骇的望着捣苍山中的情形。 浩浩汤汤的大势,像是一曲邪乐,在即将攀上绝巅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被人诡谲的刻上了休止符。 宗安道人偏头看向柳元正,示意他来下令,诸修亦随之望去。 少年的喉咙蠕动,沉默了数息之后,方才开口,声音喑哑的说道。 “入山!只清扫山巅,诸修结阵而行,不可懈怠,仔细听我号令。” 话音落时,柳元正与宗安道人当先而行,蹈空步虚,往山巅而去。 那里是先前月华喷吐之地,也是最为可能蕴养着妖神遗宝的地方,那妖修的狰狞话语,在少年的心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尘霾,也让柳元正前所未有的警惕。 呼吸之间,诸修落在山巅。 众人随即缓缓散去,依着柳元正方才所言,结阵而行,清扫者山顶处。 原地里,唯柳元正与宗安道人两人,驻足在原地,凝视着身前,山顶处被人挖的凹陷,昔年潜藏在山中的石室成了一个露天大坑。 隐约能扔看见的四方石壁上,篆刻着类似月狼山石室中的斑驳刻痕。 昔日在月狼山看时,那些刻痕在少年的眼中,还是些华丽而莽苍的勾连篆纹,可如今脱胎换骨之后,少年再去看,那些痕迹却愈发趋近于自然。 它们不再有人为雕琢的痕迹,仿佛是万古风霜的拍打,自然而然冲刷而成的裂纹。 可少年仍旧能够感受到其上莽苍的道韵。 这就是妖神的文字! 可是露天大坑的正中央,原本应该存蕴养着的妖神遗宝,此刻却不翼而飞。 柳元正凝视着这样的情形,抿着嘴没有说一句话。 反而是宗安道人仔细的感应着四方天地,而后开口道。 “从吾等杀至捣苍山前,至于此刻,四方天地间,未有丝毫遁空或者撕裂虚空的气息波动。” 言外之意,若是有人携妖神遗宝遁逃,只怕是在更早的时间之前。 柳元正的视线也不再注视那山顶的大坑,而是落在漫山的血与骨上面。 “那近乎浓郁的月华之力动荡,殒命在山中的妖修,皆是成年大妖,未见幼马的骸骨。” 捣苍山是白马一族的族地,一个族群之中,没有幼兽,本就是最不寻常的事情。 到底甚么样的谋算,值得他们舍去八九成族人的性命,留下这样惨烈的尸山血海! 心中念着那妖修的话,柳元正和宗安道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似乎已经想明白这背后的部分辛秘。 尤其是柳元正,已经察觉到了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再仔细关注弥散在天地间的血煞之炁。 果不其然,这些血煞之炁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张开嘴,少年正要将心中猜想说出来的时候,远天之际,忽地,云海沸腾。 诸修望去。 沸腾的云海之中,显化出辰阳古仙的身影,他的手中提着一具大妖的尸骨。 鱼龙老妖,殒命于古仙之手! 第二百三十三章 挽天倾 鱼龙老妖身陨。 这样的旷世大业,不论甚么时候,都是值得玄宗夸耀的大事。 可是这一刻,柳元正却怎样都欢喜不起来。 白马一族如何?这群山诸部又如何?便是全数化作了尸山血海,又怎比得上一位老妖的通身气血,鱼龙老妖如今陨落在这样的关头,岂非是成全了妖族欲鱼死网破的谋算! 到了这一刻,看着四下里似曾相识的场景,柳元正哪里还能不明白马族的真正谋算! 彼辈多血勇,少于心机,倘若易地而处,恐怕柳元正早已经能够洞彻其中的诡诈。 可灭族之战,血浪滔滔,柳元正也不过只能随波逐流而已,偏生教彼辈当真做成了此计,颇有以力破巧、大智若愚的意思。 一时间,心神震动,悸动之感传遍四肢百骸。 柳元正仓皇之间倒退数步,几乎下意识的以手掌抚在胸口。 这并非是错觉,伴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柳元正只觉通身气血的流动远超寻常。 雷池丹田之中,一十二品雷莲上,那虚幻的丹胎黄芽剧烈的颤抖着,似乎下一刻便会陡然溃散。 精气神再难调和唯一。 有一股教柳元正都难以察觉的力量笼罩在贲马群山之间,在悄无声息的抽动四方血煞之炁,甚至在主动的牵引山中生灵的气血! 少年终于明白,缘何那妖修要说,诸修都要陨落在此间! 偏头看去,宗安道人脸色苍白,不远处宗广道人不顾结阵而行,脚踏遁光而来,显然他们都察觉到了自身气血的变化端倪! 电光石火之间,少年猛然提气,随即惊呼道。 “师伯!截取山中血煞之炁!能截取下来多少就截取多少!” 话音落时,两道人也不问,只是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未及他们二人施展术法神通,柳元正舌绽春雷,煌煌雷音传遍捣苍山。 “吾宗诸同门听命!即刻起,全力收敛山中血与骨,尽数送至山巅!送至贫道面前!” 诸修应诺山呼之间,柳元正已经翻手取出一枚枚空白玉简,磅礴的神念肆虐而出,略过玉简,而后一道道灵光将之包裹,撕裂虚空而去。 他在以雷宗道子的身份,传讯山中诸玄门别宗。 “但愿……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轻声的呢喃着,柳元正袖袍鼓风,气机与宗安、宗广两位道人合于一处,将天地四方迅速流逝的血煞之炁截取下来。 能够察觉到变化端倪的人或许会有很多。 可是玄宗诸修大多是在劫运生发之前赶赴两界山的,未曾参与第二场劫运,本身知晓妖修血祭法门的更是少之又少。 若无柳元正在此,若果群修葬身东土…… 中土玄宗将一代无天骄! 既是救别人,更是在救自己。 风头浪尖之处,柳元正只能以己之力,挽天倾! …… 翻滚的层云之中,辰阳古仙神情变得惊诧不已。 他低头看去,手中的鱼龙老妖的尸骸在呼吸之间,陡然干瘪下去。 原本丰沛的气血之力,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消音无踪。 可到底是经世老仙,电光石火之间,辰阳古仙已经想明白妖族的定计。 可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些,辰阳古仙的脸色便愈发难堪起来。 他朝着贲马群山的方向望去。 迷蒙的血光隐约浮现在古仙的眼眸之中,似是化作大海汪洋,将群山淹没。 几乎同一时间,辰阳古仙的掌心有天火流转,闪念间将那鱼龙老妖的尸骸炼化成了精纯的血元。 有着老仙的法力包裹,那团精纯磅礴的血元再难有着丝毫的流逝。 而后,老仙偏头看向云海之上。 那是安文子地仙与龙马老妖斗法的方向。 老妖又如何与驻世地仙相斗? 可是原本处于下风的龙马老妖,此刻却通身有血光浮现,气息猛然暴涨,隐约间,似是已经超脱了尘世的绝巅与极限! 雷道地仙也随之神情肃穆,雷霆呼啸,却难掩那血光惊世! 正此时,辰阳古仙便要蹈空而去,相助安文子地仙,可正此时,原本负伤遁逃的蟠龙老妖抽身而回,不要命一般的再度杀向辰阳古仙! 老妖狷狂大笑,笑声回荡在天际。 “汝欲灭吾一族?灭罢!灭罢!但要拿汝玄门一代人来换!心疼的是孙子!” 话音落时,老妖舒展龙躯,招招不离辰阳古仙握着血元的那只手。 …… 两界山前,云阳古仙再度睁开了眼睛。 他遥遥地望向贲马群山的方向。 纯阳仙光在他的眸眼深处流淌,古仙手中的青玉拐杖本来已经高高地扬起,可不知古仙看到了甚么,手中的动作却是猛地一顿。 手中的青玉拐杖落下,云阳古仙却猛地抬起手来,一掌印向层云之中! 凄厉的惨叫声音传来,纯阳天火将层云荡开,呼吸之间,数之不尽的龙族妖修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音,呼吸间,直接被炼化成了最为精纯的血元。 与此同时,云海之上,传来老龙的怒吼声音。 “老仙!你要逼我三族与尔死战不成!” 龙、蛟、蛇三族的底蕴绝非呈现在诸修眼中的这些,他们只是前来助阵解围,动用的不过是部族的部分力量,可随着云阳古仙出手肆意炼化龙族妖修,显然老龙已然怒极,动了真火。 闻言,云阳古仙神色仍旧平静,只是淡淡地开口道。 “彼辈若只血祭无妨,但动用了妖神遗世之器,便是在逼迫老夫出手!道理和规矩都在这里,你若想死战,老夫陪你!” 话音落时,云海之上却没了老龙的声音。 殷红的血元落下,云阳古仙回首望向两界山。 浮现在他眼中的,是个个带伤,神情疲惫的禅宗诸修。 古仙的声音仍旧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冷肃。 “龙族围山之厄已解,着令禅宗诸修,护送龙族血元,入贲马群山,送至捣苍山!即刻起行,不得有一息延误!” 话音落时,有老禅师面露难色。 “前辈,此时间如贲马群山……” 古仙的脸色不变,只是声音愈显幽冷。 “血元送不到,你们也就不用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铁血照大旗 捣苍山巅。 三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伴随着鱼龙老妖的陨落、寂灭,伴随着他熬炼了一生的滂湃气血流逝向未知之地,笼罩在贲马群山之间的血迹力量发生了异变。 仿佛是蜕变,是某种力量的升华! 那妖异的血元萦绕在天地之间,不需要瞳术的施展,已经可以被人以肉眼直视。 三人截取血煞之炁的过程,更是在与血迹的力量对抗! 好在,随着柳元正三人毫无保留的施展术法神通,到底教他们截取下了极为磅礴的血煞之炁。 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熊熊燃烧在山巅。 那被众人截取下来的血煞之炁翻腾在其中,随着浪焰舔舐,缕缕灰烟从血煞之炁中弥漫开来。 腥臭之气渐渐散去。 焰光中,晶莹的血元散发着属于宝药的清香。 山间,不时有修士脚踏遁光而至,将收敛起来的血与骨尽数投入三昧真火之中。 而伴随着柳元正的炼化,伴随着这团晶莹血元愈显磅礴,天地间弥散的血祭之力也愈显雄浑。 这股力量仿佛蕴含着诸修所难察觉的灵,可以感应到气血的力量。 不论是焰火中悬浮的血元,还是这一山修士的鲜活气血,都深深地吸引着血祭之力中的灵! 宗安、宗广两位道人悬空而立,联手布下了五雷仙宗的传承阵法,竭尽全力的将血祭之力隔绝在捣苍山之外! 半悬空处,无极龙旗高悬,阴阳二色流淌,丝丝缕缕的气机散逸,牵连的却是一张又一张散落的金章篆书的书页! 昔年,柳元正在西行时,曾借一张书页逃得性命。 如今,宗广道人以全数书页为阵眼,笼罩一山! 正逢此时,渺远的天边,破空声传来。 身形未显,人声已至! “元易道友!吾玄青仙宗至矣!” 话音落时,正是玄青仙宗一位道子,艰难的蹈空步虚而来,他手托玉匣,其上封禁的符纸在血祭之力的侵蚀之下,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诸修一眼望去,便能轻易的感应到玉匣中封存的澎湃血元! “元易!吾齐云仙派至矣!” “元易道兄!吾鼎霞仙宗至矣!” …… 一时间,诸修几乎像是约定好的一般,纷至沓来! 诸修人影刚刚落下云头,站定在山巅,眸光扫过,不需柳元正开口言语,诸修便已心中明了,纷纷取出封禁携带而来的血元,以法力裹着,投入那三昧真火之中。 弥散在天地间的血祭之力毫不遮掩。 至于此刻,诸修哪里还不清楚,玄门诸修已经陷入绝地! 此等万难之际,柳元正已经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作罢这些,随即便有数道身形蹈空步虚而起,立在宗安、宗广两位道人身侧,各展神通手段,化作一层层的灵光,将整个捣苍山笼罩。 更有诸修立在山头,踏罡步斗之间,气机绽放! 诸修不约而同,皆齐齐将全力施法的柳元正护在中央! 若果有变故生发,他们便是最后一道庇护柳元正的防线! 哪怕……要为之付出性命!要洒下血与骨,埋于山间! 最后,是一道道明光绽放,磅礴的虚实变幻之力笼罩在远天。 禅宗诸修终于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赶至了捣苍山! 有人落定山头,有人却阴沉着脸,仍旧悬空而立。 为首的老禅师将手中的赤珠往三昧真火中一抛,随即拂袖转身。 “吾等去寻别处,静待你这玄宗道子的能为!” 话音落时,老禅师板着脸,因着大半禅宗修士遁空而去。 显然,劫运之中,云阳古仙的所作所为,已然教老禅师怒极。 彼时,他敢怒不敢言,如今几乎是身入死地,再难遏制心头的怒气! 山头人群之中,静海禅师似是想要开口呼唤,说些甚么,却被身侧的洪象禅师拦下。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话音落时,远天之际,老禅师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殷红的血光之中。 与此同时,随着那枚赤珠坠入焰火之中,登时间,似是天雷勾动地火,似是有万钧之力压在柳元正的心头! 赤珠溃散开来! 像是有血海自火海之中盛开! 又像是道与法之间的侵染! 顷刻间,原本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都陡然变成殷红的血色! 那焰火与血元,再也难教人区分开来。 柳元正眉头一挑,翻手间袖袍鼓荡,一面素白的蚕丝灵旗被柳元正祭出! 诸修看去,且惊且奇。 盖因这大旗,非是宝器,其上毫无灵禁,却通身闪烁着灵光。 人群之中,唯有些道识高邈之辈,隐约之间勾起了些模糊的记忆,想到了传闻之中的古老祭器。 那是古史中所记载的,道法还不昌明的时代,属于巫的范畴的祭器! 不待众人心思流转,柳元正抬手,将大旗抛入血焰之中! 下一瞬,大旗上面,灵光暴涨! 那灼灼的血焰,不曾损伤蚕丝灵旗分毫,反而像是乳燕归巢一般,磅礴的血元之力朝着大旗灌涌而去! 只是眨眼间,原本素白的旗面,便被染得殷红! 反而是那血焰愈发孱弱,看起来,像是尽数被大旗吞噬炼化了一般。 原地里,柳元正的脸色稍显苍白。 毕竟那血焰原本是三昧真火,其中蕴含着少年的精气神。 随着血色大旗的炼化,那股澎湃的血元之力,终于彻底与血祭之力的感应相隔绝。 一时间,半悬空处,诸修的压力陡然一轻。 正此时,柳元正翻手,取出三柱线香。 “中土诸修,燃香拜谒!” 话音落时,山巅群修一怔,随即依言而行,皆如柳元正一般,手捏线香,面朝那血色大旗。 “拜!” 话音落时,诸修躬身而拜! “再拜!” “三拜!” 如是而已,一股莫名的气息萦绕在山巅! 香火神力! 袅袅的香火神力没入血色大旗之中,陡然间,此间诸修似是都有所感应。 随着三拜,诸修以这磅礴气血为枢纽,气机牵引到了云海之上! 吼——! 怒吼声从云海之上爆发! 那是龙马老妖的声音! “尔敢!” 怒吼声荡碎层云,显露出龙马老妖赤红的身影,显露出安文子掌教凝重却又惊喜的表情。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将法力凝聚在咽喉处,煌煌雷音直传云霄。 “掌教!护我!” 话音落时,辰阳古仙驱赶着那蟠龙老妖,杀至龙马老妖身侧! “道友,你且去,此处交给老夫!” 话音落时,纯阳天火洒落,辰阳古仙先斩鱼龙老妖,如今再度以一己之力,独战龙马、蟠龙老妖! 原地里,一道雷光兜转,遂不见安文子掌教的身影。 捣苍山巅,半悬空处。 雷道地仙的身形显化。 “元易,此处有我,你想做甚么,大可施为!” 话音落时,少年躬身一拜,缓步上前,握住了那血色大旗。 山风呼啸。 柳元正双手一震,铁血大旗迎风扬起,猎猎作响! 第二百三十五章 玄门神道 铁血大旗迎风猎猎作响,迷蒙的血光笼罩而下,柳元正碧蓝道袍之外,像是被罩了一层赤色纱衣。 磅礴的血气支撑着此刻柳元正略显孱弱的境界。 缥缈的香火神力纠缠在周身,以助柳元正完成原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下一瞬,大道雷音响彻,又似是呼应在极为渺远的天地间! “弟子元易,请吾宗气运镇压!” 山巅诸修奉香而拜,这寡淡的香火神力当真能永久的牵系那龙马老妖么? 不尽然! 这样的牵系终究太过于孱弱,对于龙马老妖的影响,终究只是一时的,甚至若非有着辰阳古仙的悍然出手,几经干扰,紊乱云海之上的气机感应,恐怕龙马老妖早已经挣脱这面血色大旗的桎梏藩篱。 唯有另一种至高无上的气息,可以真正的牵系一位驻世经年的老妖! 话音落时,渺远的天际,传来元道老真人醇厚的声音。 “善!” 一字落下,柳元正顶上三尺之处,庆云翻腾,似是有万钧之力压下,偏生却似蕴含着难言的造化,柳元正身为道子,本身就承担着宗门的部分气运! 随着五雷仙宗气运临时加身,柳元正身上有着可怖的气息散发,如渊渟岳峙,愈显深邃,教人不可捉摸。 手中摇晃的大旗上面,那盈盈血光不再闪烁,仿佛彻底被镇住了! 血元之力、神火神力,在这一刻,与龙马老妖的牵系似是再难割裂,彻底凝固! 少年尤有不满足,舌绽春雷,煌煌道音继续响彻在渺远的天际! “玄门道子元易,今叩玄青仙宗山门,请贵宗气运一助!” 话音落时,随即便见远天之际,有道器的灵光兜转。 玄天青阳如意! 那是玄青仙宗的镇教道器! 随着道器灵光兜转,掌教真人的声音传递到了捣苍山巅。 “善!” 话音落时,柳元正本就缥缈的气息,愈显玄奇。 他分明仍旧站在山巅,却似是在这一刻,一身而成世界!与诸修相距千万里之遥! 那幡旗仍旧猎猎作响,却不像是响在诸修的耳边,而是响在心头,响在灵台! 贲马山主峰的方向,似是有人怒极。 狰狞的血光冲霄而起! 那是血祭之力的汇聚之地,是原本牵系血祭力量与龙马老妖的枢纽! 血光沸腾! 雷道地仙的目光转向此处,平静的望向那血光。 自始至终,却无一妖胆敢出手。 沸腾的血光下,是诸妖修难掩的死寂! 东土深处。 黑烟冲霄而起,弥散不开,仿佛是日月倒转,遮天蔽日! 浓郁的妖尘之中,似是有数之不尽的老妖在其中呼啸而行,猩红的目光望向捣苍山的方向。 “该死!当真该死!这不是玄门的道与法!那血旗耶耶认得!是古老的祭器,巫的时代已经逝去了茫茫岁月,被血与骨、光与尘所埋葬!怎的还会有这等法门流传于世!” “嘿!此时跳脚有甚么用?人家就是施展出来了,你难不成还能越过那雷道地仙,杀了那人族幼崽不成?据说那崽子还是人族一部的智者,若真有血案,下一场劫运,将你们部族填上?” “还不是争吵这个的时候,有此法在,吾族血祭证道之法,根基便去了大半!难不成都要披上袈裟,搬去灵山吃斋念佛?这东土到底谁是主?谁是客?” “看老龙怎么做吧!有他在劫运中,事情终归不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至于这人族幼崽……彼辈若冥顽不明,总有千万种身份,仍旧是取死之道!” “……” 东土黑烟妖尘之中,诸族老妖的交谈,显然不为人所知。 捣苍山巅,诸修的脸上已经失去了颜色。 只听得一道又一道的雷音响彻在中土! “玄门道子元易,今叩鼎霞仙宗山门,请贵宗气运一助!” “善!” “玄门道子元易,今叩衍玄仙宫山门,请贵宗气运一助!” “善!” “玄门道子元易,今叩天虹仙宗山门,请贵宗气运一助!” “善!” 随着柳元正一声声叩山,中土玄宗诸位掌教一声声的应诺。 磅礴而可怖的气运之力萦绕在柳元正的身上。 哪怕少年不曾掌控这股力量,无形之中,已经有诸般异象显化在他的周身。 花鸟鱼虫,万仞高山,咆哮汪洋…… 诸般异象,似是将柳元正的身周,点缀成了一方真实的世界! 人群之中,唯有如宗安道人等少数道识高邈之辈,望着柳元正的身影,更是露出羡慕的眼神来。 想也能想到,承载中土玄门气运于一身,哪怕有着诸宗镇教道器灵光相助,但这种伟力加身,本身便是一种世上绝巅的造化! 纯粹的道法灵韵充斥着柳元正的四肢百骸。 这无上的伟力纠缠在一起,悄然无声之间,在柳元正的道基上,篆刻下属于他道与法之外的痕迹。 不是画蛇添足,而是自然演化。 昔年少年明悟,春花秋月也言道。 如今无上伟力加身,在他的大道根基上,真正的留下了春花秋月的痕迹! 是蜕变!更是升华! 云海之上。 感应着捣苍山巅的气息变化,一人笑,一妖怒! 此刻,有着中土玄宗气运的加持,那面铁血大旗的力量,已经远迈血祭之地! 漫天弥散的血煞之炁,不再朝着贲马山主峰而去,而是朝着捣苍山巅汇聚而去。 朗声大笑之间,辰阳古仙将自己先前炼化的鱼龙老妖的血元,抛下层云! 反观龙马老妖,此时间已然怒极! 这本就是牵系于他的一股磅礴力量,内中的丝毫变化,唯有他感应最为真切。 仿佛像是有稚童,握着一柄原本不曾开封的钝刀子,一点点的划着他的鳞片,割下他的血与肉。 偏生有着辰阳古仙的阻拦,他竟毫无反抗这稚童的可能,不过是十数息的时间,这钝刀子下,已经是小半的白骨森森! 老妖怒极,可是他身上的血光却不再活跃。 乃至于,他本身修炼而出的气血也不再汹涌! 纵然愤怒着施展出一道又一道杀招,可龙马老妖的气息还是肉眼可见的颓靡下去,再难抵至绝巅! 正此时,柳元正的声音,再度响彻在天地间,响彻在云海之上! 少年身前,有黄表纸被点燃,袅袅香烟直通天门。 “玄门弟子元易,今启仙乡,于人间界,开吾玄门神庭!” 话音落时,天门洞开,有煌煌神音顺着天地蓝桥,传递到人间来。 “可!” 鸽一天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六章 敕封 天门之外,神音回荡。 煌煌神音化作音浪跌宕开来! 紧接着,诸修眼前的世界都随之变幻,仿佛一息之间,换了天地! 他们像是立身在了缥缈的层云之中,云海浩渺,隐约可见宫殿阁楼悬浮,仿佛一朵云就是一个世界,一道门背后就存在着一个天地! 而在诸修的最中央,是柳元正持旗而立。 他的脚下,就层层白云汇聚,不住兜转的灵光将之凝固。白云化玉,只在眨眼间,便在柳元正的脚下,化作九叠白玉祭坛。 一点虚幻的灵光从天门中坠入尘世。 这灵光夺目,撕裂了层云的幻象,显露出人世间的本真,复又坠入祭坛中央,愈显光怪陆离。 最后,夺目的灵光溃散,化作一尊间合虚实的青铜鼎,立在柳元正身前,鼎中有袅袅香烟飘出,乍一现世,随即化作磅礴的香火神力,没入那铁血大旗之中。 这是极为古老的玄门神庭祭器,诸修具是生平第一次所见,却都在古史中见过关于这尊鼎的描述。 鼎身上描绘着人世间的山川河水,可今世的诸修望去,却只觉那鼎身上的舆图看起来极为陌生,难以与自己记忆中的任何一处地方映照。 那是极古老的时代,古玄门初立时的人间山河! 悠悠万古岁月逝去,沧海桑田,人间便也早已经不复原本的模样。 可越是想到这一点,诸修再看向这尊山河鼎的时候,愈发觉得其上雕琢的古老痕迹,是何等的苍莽,是何等的苍凉! 悠悠古史,山河变幻,便只在那粗粝的痕迹之中! 恍惚间,所有人的眼中,浮现出了远古先民衣衫褴褛,祭拜玄门神灵的场景。 耳边浮现的,是冥冥之中传来的煌煌神音,是先民喊杀的嘶吼,是先民虔诚而淳朴的祷告。 或许是古史照进现世,又或许是他们置身于古史之中。 先民与古妖挣命,将之驱赶出北疆、中土,用血与骨撕裂黑暗,迸发出光明,定鼎古玄门! 这样的画面,映照在所有人的眼中、心头、脑海! 九叠祭坛上,随着神庭山河鼎的现世,柳元正顿觉身上的压力一轻。 这果真是那古老的祭器,有着玄奇高邈的跟脚,哪怕现身于此的只是虚幻鼎身,却帮柳元正承负了九成九的气运压力。 一念至此,柳元正不再犹疑,摇晃起手中血旗,踏罡步斗之间,雷音再度响彻天地! “今玄门道子元易,且惶且恐,开九叠白玉坛,敬启玉都诸神君!敬启紫霄持册擎书先天大神君!布告人间玄门群修!” “东土之间,兹有龙马一部!其以牲畜之身,擅通灵性,尝化人身道体而行,暗夺吾人族灵韵而补自身,假言造化,不思恩、善!” “今吾门开无量量劫,乃真真教化群生之意,然则彼辈数祖忘典,不识大体,倒行逆施!” “先初劫运时,有妖修暗谋玄宗底蕴,动荡根基!后劫运中,乱古玄门道佛两家因果,枉顾道理!今杀劫时,此部欲行决绝之事,冒犯天颜!” “枉顾天地造化,引同族行灭亡事,是为不孝!” “枉顾天机大势,不识天数倒行逆施,是为不智!” “枉顾生灵性命,伤群生而成全一身,是为不仁!” “是故,此部之君,大罪!” “此罪,不可不罚!” “今弟子开神庭玉坛,以之气血,追本溯源,敕封龙马之君,为吾玄门九品护法灵神,玄门神道加身,当改换门庭,随世感应,若有弟子书符持诏,不可不应!” “此獠当以日后万古岁月,辛勤苦劳,来偿今之罪业!” 话音落时,柳元正抬手,将手中铁血大旗往山河鼎上一抛。 轰然间,鼎中燃起灼灼神焱。 无量的香火之力朝着铁血大旗蔓延灌涌而去。 一道龙首人身的虚幻身影,渐渐地以这铁血大旗为跟脚,显化在山河鼎上空。 与此同时,层云凝聚而成的虚幻世界剧烈的震动着。 有因为此间变化原本生出来的震动,更有一股追溯而来的磅礴伟力! 天地之间的藩篱再度被削弱,被撕裂! 龙马老妖愤怒的嘶吼声音,从极为渺远的另一方天地传来,复又轰隆响彻在诸修的耳边。 可是任由他嘶吼,任由此獠磅礴的气血之力冲撞着玄门神庭的虚幻天地,却再难动荡高邈神道的根基! 只数息时间,一道恢宏的神音响彻在诸修的心头。 “吾门弟子所告,字字泣血!震动神庭!” “准尔所请!” “敕封玄门九品刑杀卫道护法灵神!” “当知神道森严,随世感应,不可有误!” 话音落时,诸修顿觉心头一松,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面露一色。 天机感应之间,萦绕在诸修身周的杀劫之力,已经悄然散去。 下一刻,整个神庭世界迸发出无量的光芒。 诸修只觉念头眩晕。 天地倒转之间,再难有六识感应。 眨眼间。 耳边重新出现山风呼啸的声音。 诸修仍旧立身于捣苍山巅。 似乎方才神游天地,不过是一场梦幻错觉。 可是那高悬在山巅,包裹着神焱,迸发璀璨神光的铁血大旗,还有旗面上隐约显化出来的灵神虚影,皆证明着,诸修的经历不虚。 幡旗下,柳元正神情肃穆,面朝中土的方向,长身三拜而起。 随即,凝聚在他身上的磅礴气运之力悄然远离而去。 可是此刻,大约只有小半人的目光仍旧萦绕在他的身上,大半数人的目光,望向云海之上,不断凄厉嘶吼的龙马老妖。 老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中。 他通身萦绕着狰狞的血光,这原本是他尝试跻身妖神境界的根底,如今却成了抽魂索命的钩镰! 他的气机,他的通身气血,每衰弱一分;捣苍山巅,那虚幻的灵神之影,便因之而凝聚一分。 哪怕与蟠龙老妖联手,他似是隐隐已经难以招架辰阳古仙的攻伐。 十数息的时间。 嘶吼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那萦绕的血光之中,掺杂了更多老妖自身的血。 他开始剧烈而粗重的喘息。 不多时,这样的喘息声音也萎靡了下去。 不知何时,两行血泪从他的龙眸中流淌而下。 玄门神道的力量已经直接影响到了他的本体! 浩瀚的诵念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响在他的心头! 老妖只觉心底凄凉。 “天要绝吾一族,天要亡我性命……” “我不甘——!” 第二百三十七章 灵山 云海之上,龙马老妖的嘶吼声音连绵不断。 捣苍山巅,柳元正却已经先行松了一口气。 漫天血煞之炁弥漫而来,没入那悬空的血旗之中,成为蕴养护法灵神的根底,神道敕封,不比寻常道法神通,说来今日做得浩大场面,归根究底,气运是诸宗掌教动用镇教道器驱使的,神庭降世亦是仙乡神君出手护持,柳元正所作所为,不过是以血旗为跟脚,做得了一般“药引子”罢了。 奇则奇矣,只显胆气之壮,却不显能为高低。 而到了这会儿,能做的柳元正皆已做罢,便是那裹着灼灼神焱,正在凝聚身形外相的铁血大旗,此刻跟脚也落在了玄门神道上面,一应气机感应如何,皆与柳元正无关。 故而,柳元正此刻得了片闲,索性立身在山巅,遥望向云海,只是余光不是扫向远天。 那是东土深处,是灵山所在的方向。 一场劫运,数之不清的生灵厮杀,铺就千万里之遥的血路。 可说到底,却也跳不出一句兵对兵,将对将。 捉对厮杀,甚等样的人物,对上甚等样的妖孽,才是这番劫运的本质。 原本雷道地仙抽射而去,该是诸老妖占了上风才是,可到底辰阳古仙乃是经世良久之辈,硬生生的抵住了两位老妖的联手攻伐,等来了如今的转机。 眼见得龙马老妖一息更衰颓过一息,教辰阳古仙占了上风。 风水轮流转。 可若要说顷刻将这龙马老妖打杀了,却也难。 一则根底里都是站在尘世绝巅的角儿,总也不容易这般简单地分出生死来。 二则云海之上,诸老妖各与人斗法,却也关注着四面八方的动静,眼见这般变故,早已经暗暗地引着对手,将斗法之地挪到了龙马老妖的近处。 这本就是关隘所在。 若果真到了要害性命的时候,许多规矩,怕也难守住了…… 一时间,不少灵醒之辈,心思兜转之间,便也想明白了紧要所在,不约而同的齐齐望向灵山的方向。 玄门神道的力量,不是谁出手都能轻易斩去的。 但倘若是灵山佛教出手。 彼辈对于香火神力的修持,几不弱于玉都神庭分毫,甚至跟在此间诸古仙之上! 况且,那心猿意马二灵佛之果位,想来也是极紧要的,若有缺,日后灵山佛教想在东土大兴,怕也平添三分难。 不少人想得更为透彻。 一时间不禁恍然大悟起来。 难怪,自劫运开启,除了那印向云海的纯阳一掌,云阳古仙自始至终不曾出过手! 想来当时,云阳古仙便已经在纷杂的局势中,洞悉的其后可能生发的诸般变故,预见了几分今日的光与影,否则,若是有多一位古仙出手,打杀些老妖,岂不更为轻易?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不外如是! 一念至此,竟像是随了诸修的心意一般,不少人刚刚想到这里,便见远天之际,鎏金色的佛光弥漫而来。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 须弥山在众生心中! 难不成,这佛法当真也如此高邈玄奇不成?竟有了几分随世感应,因果含混的无上之韵! 一时间,随着那鎏金色的佛光乍现,不少人心思混沌,心中念头越想越是纷杂,到了最后,想到古玄门时的一桩桩公案,响起那血与泪的沧桑古史,竟引道心动摇! 便是如柳元正一般道心坚韧之辈,瞧见诸修彷徨之神情,也忍不住暗自咋舌。 要知道,那灵山佛教的少年教主,一不曾现身,二不曾出声,只一道佛光洒下,就教人现出这般众生相来,真真要叹一句手段厉害! “哼——!” 正此时,却听得一声怒音回荡在天地间。 却是两界山前,云阳古仙顿了顿手中青玉拐杖,抿着嘴出的声。 要知道,这老仙修得本就是纯阳道法,一手天火打杀群妖,还在其次,显不出真正的能为来,说及纯阳之道,乃真真造化之门,万物生灵,生身皆童子身,此中玄关祖窍之中,藏存一炁,便为母胎造化而成一口先天纯阳炁。 童子之灵,九成九要在这一口先天纯阳炁上面。 便是跳出纯阳道法的藩篱,论及整个玄门诸道宗,修行长生法门,初时也贵元阳元阴之身,于结丹境界,紧锁精气神之前,不好将之破去,否则难免有境界桎梏之厄。 此时间,老仙以纯阳道韵蕴含于道音之中。 声传四方,落入诸修之耳,顿觉七情退散,欲念消减。 不知不觉间,便连呼吸都如婴儿一般绵柔悠长。 道心圆融。 便是再望向那远天的鎏金佛光之时,看在眼中,便也只觉得寻常了。 而不知何时,云阳古仙的身影,已经立身在佛光之前,平静的望着那脚踏佛光,背负须弥山虚影而来的少年教主。 只是眸眼之中的冷光清辉,却再难消减分毫。 “哈!端教人道一句可惜,好俊俏的乖囡,却偏生错嫁了。” 闻言,那少年教主也不恼怒,只是双手合十,遥遥一拜。 “老施主。” 听得这般称呼,便是捣苍山上空悬立的雷道地仙也皱了皱眉头。 谁知云阳古仙却也不应,反而将目光落到了少年教主背后的须弥山虚影上面。 “触景生情,触景生情呐!乖囡,你可知,那日诸圣出行,杀入极乐佛国之时,老夫亦在其中!论道须弥山时,老夫便在那山上!你们家那位老祖师,就是在我眼前寂灭的!便是连炼化大觉仙域时,也曾用到过纯阳天火呢!乖囡,这些事,你可知啊?” 初时,老仙的声音还只是冷清,说了几句往昔故事,到了最后,心中恨意深种,到底刻薄了起来。 转头再看,那少年教主竟也像是一句话都没听到一般,一老一少,这会儿反而自说自话起来。 “阿弥陀佛,今日贫僧为吾门意马灵佛而来。” 最后,老仙的目光到底还是再度落到了少年教主的身上。 再开口,又是答非所问,却深意悠长。 “甚么灵佛,老夫不知,且问一句,须弥山在何处?” 少年教主的回答与昔日一般无二。 “须弥山即是众生佛性,自然在众生心中。” “呵!那乖囡你这劳什子灵山,又是个甚么说法?” “阿弥陀佛,众生回首处,即是灵山。” 少年教主声音清朗,这一番话,却说得诸修脊背发凉。 第二百三十八章 意马灵佛 云阳古仙的神情陡然沉郁了下去。 他冷冷地望着少年教主。 “果然,须弥山真的不在你的手上。” 闻言,反而是少年教主笑了笑。 “晚辈想来,一门兴衰与否,关隘不应该在一件死物上面罢?” 云阳古仙竟也笑了。 他的目光自从落到少年教主身上之后,竟再也不曾挪开。 “乖囡啊!可惜了,老夫主持的是斩妖族之劫运……” “哦?老施主何出此言?” “否则,老夫便是舍弃一切,不顾后果,也要将你斩杀,形神俱灭!你是个有野心的,想要做第二个极乐佛主!” 老仙话音落时,天地皆静! 唯少年教主,立在鎏金佛霞之中,神情仍旧平静,仿佛老仙所言并非是他。 “阿弥陀佛,吾门因佛主而盛,又因佛主而衰,想来这天地虽大,却也容不下第二位佛主了,贫僧岂敢因此而取死?” 闻言,老仙只是冷笑。 “话说的好听罢了!乖囡今日若出手,管你想不想做佛主,都是一个死字!” 老仙声音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时,磅礴的气息从他的身上冲霄而起! 四方须弥之力在老仙的身周扭曲。 这是一位古仙真正气息!是真真超脱了尘世天地的力量! 气机乍现的瞬间,鎏金佛霞之中,四位佛陀从中走出,却又被少年教主伸手拦下。 “贫僧是为吾门灵佛而来,不是为出手而来,今日不出手,一切自有因果在。” 说这话的时候,云阳古仙的目光已经从他的身上挪开,少年教主说罢,也随之偏过头,望向云海之上的战场。 两人说话,声音煌煌,早已经落到了此间诸修的耳中。 再看云海之上,龙马老妖只是狼狈的支撑。 佛门今日若果真不出手,这老妖岂有活路可言! 待得龙马老妖一死,马族便只剩天马老妖一个了,是要凭他力挽狂澜?还是佛门本就冲着此人而来的? 诸修心中念头飞转。 云海之上,那天马老妖似是要抽身而退,心鹤真人却如影随形,不教他逃出了战场去。 正待诸修的目光注视天马老妖的时候,另一处,那龙马老妖将身边的蟠龙老妖一扯,而后猛地掷向辰阳古仙,继而自己身形暴起! 周身血光萦绕,教龙马老妖此刻再无丝毫尘世绝巅的气度。 心中悲凉逝去,生死关头,老妖反而冷静了下来。 “是我罪吾族!是我罪祖神!” 喑哑的声音在天穹回荡。 这一下,有蟠龙老妖做阻拦,辰阳古仙到底没能及时出手。 间合虚实的妖焱在龙马老妖的身上升腾而起! 老妖的气息不降反升。 可任谁都能瞧得出,这般无本之木的挣扎法门,本就是灯尽油枯之时的回光返照罢了! 龙马老妖携带着凛冽的气息,身形陡然跃起,落在心鹤真人近前,抬手便是一掌! 云光缥缈,老真人不得不抽身而对。 这般得了时机,不远处,那天马老妖登时化作一道虹光,双翅一阵,便坠下层云,也不去救龙马老妖,直往贲马山主峰而去。 原地里,那龙马老妖出了这么一掌之后,身形在灼灼妖焱之中,已经有了几分虚化。 待得老真人回身一掌印下,这老妖竟不闪不避,直接以胸膛迎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老真人再想收手,为时已晚。 轰——! 剧烈的震动声音席卷云天! 一代历世漫漫岁月的老妖,一任贲马群山之君,陨落了! 原本清朗的天穹,有着血雨磅礴落下。 殷红的血色在层云之中凝聚,泰半在玄门神道之力的牵引下,落向捣苍山的方向。 但仍旧有着小半,朝着贲马群山的主峰落去。 那小半的血光之中,似是有龙马老妖的残魂存在,于半悬空中,凝聚成虚影。 “小弟,以吾血与骨,再燃祭火!你若证就妖神,吾族便没有输!你若……” 狂风呼啸。 天地间,再也没有了龙马老妖的声音。 他的残影消散在了漫天血光之中。 龙马老妖是主动赴死的! 若非如此,随着玄门神道之力愈发磅礴,他的全身气血都要被扯入那面铁血大旗中去! 而如今,还能残存小半气血,不曾被玄门神道之力侵蚀,落入主峰,便能补足血祭之力的损耗! 他在以死赎罪! 捣苍山巅。 泰半老妖气血洒落。 半空中,那血色大旗绽放出斑斓明光,紧接着,裹挟着那磅礴的气血,竟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诸修神情却不曾有丝毫变化。 他们清楚,这般非为变故,反而是那护法灵神的身形外相凝聚成功的表现。 此护法灵神的跟脚,便在这一面铁血大旗,如今凝聚成功,血旗又怎能停留在尘世!早已经飞入玉都神庭中去了,护法灵神也随之融入玄门神道之力,化有形为无形,随世感应。 此时间,诸修的目光凝聚在那道即将坠入贲马山主峰的虹光中。 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纵然今日有妖神飞升,也再难力挽狂澜了。 原地里,那虹光一顿,化出天马老妖的身影来。 血祭之力的力量开始朝着他的身躯蔓延而去。 老妖却泪流满面的环视整个贲马群山。 遍地的血与骨。 经此一役,马族十不存一。 大兄,吾族,当真还没有输么…… 电光石火之间,天马老妖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他猛地昂首,望向云天之上。 “龙族大兄!马族输了!吾族将亡!可妖族大势不容有失!主峰尚有祖神之力在!唤祖神降世!镇压东土!吾族有罪!罪在吾一族而已!” 话音落时,天马老妖竟不再往贲马山主峰而去。 反而折身回首。 “小和尚,吾入灵山!” 话音落时,仿佛口含天宪一般,鎏金色的佛光从天马老妖的体内迸溅开来,将老妖的身躯整个包裹起来。 少年教主双手合十,面露笑容。 “善!汝为吾门,意马灵佛!” 话音落时,无量佛光融化在天马老妖的身上,化作一身素白袈裟。 老妖化成人形,面露慈悲,掌心摊开,似有意马佛天洞开。 一掌印向贲马群山。 山间,有残存的马族妖修,或在隐匿身形,或在仓皇奔逃,此刻都被一道灵光包裹,而后消失在原地。 作罢这些,少年教主身后,须弥山虚影之中,一道明光罩下,佛门诸修随即消失在原地。 鎏金佛光消散。 殷红血光冲霄而起! 吼——! 龙吟声荡彻天地! 老龙降世,庞大的身躯膨胀开来,张开血盆大口,直直将贲马群山主峰,吞入口中! “这一局,到此为止!胜负……吾族认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妖神言故事 龙吟之声震彻云霄。 老龙磅礴的身躯似是要贯连起天与地,粗壮的龙躯划过尘世,像是以一身分割了阴阳。 再开口言说着甚么的时候,原本吞入血盆大口之中的贲马群山主峰已经消失不见了踪影! 老龙将贲马群山的主峰整个儿的吞了下去! 随之一同的,是马族诸妖修最为菁华的血与骨,是能够教人证道妖神的血祭之力,是此族绝非唯一存在的妖神遗宝! 紧接着,他那恍若灯笼一般的圆眼中,渐渐地被猩红色充斥。 他那嶙峋的龙角上,隐约间开始有着雷光弥漫。 他那一身深青色的鳞片上,密密麻麻的锦文乍现之后,又消隐无踪。 愈发磅礴的气息在他的身上绽放开来! 超脱了诸佛陀,超脱了诸古仙! 这本该是人间界所不许容纳的力量! 妖神! 风雷在老龙的身周激荡,须弥的力量将他整个包裹起来,天机震动,云海沸腾! 这是古老的天地最为本能直接的反应,要用这样的方式,将老龙排斥出天地之外! 与此同时,老龙周身暗青色鳞片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锦文再度浮现。 这次,教柳元正看得真切了。 仿佛是风吹雨打,历世漫漫岁月在那些堪比道器般坚韧的龙鳞上留下的风霜,那些痕迹是那样的粗粝。 又仿佛是自然造化,真真地假托了某一人亦或是某一妖神的手,将大道的瑰丽真正地用纹路勾勒了出来。 妖神的文字! 那些龙鳞上的锦文,便是妖神的文字! 起初,只是灵韵的流淌,从老龙的身躯上蔓延而过。 紧接着,那些锦文齐齐绽放出了明光,这些明光几乎将老龙庞大无匹的身躯都遮掩了起来。 磅礴的血与骨,那狰狞的外相,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 唯有那道永恒不灭的灵韵,似是贯穿了一道的始与终! 有风动。 大幕扬起! 无量明光尽数归于一身! 灵韵之中,一道龙首人身的壮硕身影从中走出。 以血祭之法冲击妖神,只发生在柳元正眼前的便已经不止一次,可是心猿意马披上袈裟做了灵佛,龙马老妖更是因之落得了自裁身陨的下场。 而此刻,一尊真正的妖神现世了! 不曾用天地灵根镇压那超脱之道,不曾刻意的压制自身道与法的极限。 借助着妖神遗宝的力量,这妖神凛冽的气息冲霄而起,荡碎了层云!狂风席卷,教诸修呼吸一滞! 青龙妖神! 再开口时,那声音,恍若天风呼啸,恍若洪钟大吕,恍若是气血在体内流动。 “这尘世,久违了……” 道不尽的沧桑,说不清的悲凉! 狂风卷动着诸修的衣袍猎猎作响,凛冽的妖神气息之中,不止一人陡然变了脸色。 这已经不再是老龙原本的气息了! 仿佛只是借了一具老妖的躯壳,内中的魂与灵,已经完全不同! 并非是跻身更高境界之后的蜕变与升华! 而是如同鸠占鹊巢一般的迥然不同! 恍惚间,意马灵佛皈依灵山之前的嘶吼声音,再度响彻在众人的心头。 “龙族大兄!马族输了!吾族将亡!可妖族大势不容有失!主峰尚有祖神之力在!唤祖神降世!镇压东土!吾族有罪!罪在吾一族而已!” 唤祖神降世! 一念至此,诸修似是明白了甚么。 这哪里还是原本的老龙!那内中沧桑的魂与灵,本就是九天之上,妖神之界,真正的青龙妖神! 洞彻了这一点,或者说因着青龙妖神本就不曾隐瞒,愈来愈多的人变了脸色。 半悬空处,诸古仙却神情不变。 甚至因着青龙妖神的出现,云阳古仙原本沉郁的脸色,反而变得有些恭敬。 瞧见青龙妖神的目光往来,老仙反而先行恭敬的拱手一拜。 “临行前,便想到过会有这一番,可是到底不曾想到,履足尘世的会是青龙前辈。” 分明昔日还是大喊着斩妖卫道的老仙,此刻却几乎是面见仙道前辈的姿态。 闻言,青龙妖神却是轻轻一笑。 “你未曾想到我,可本座却早就想到会是你们几个下凡了,各施手段,各展神通,在吾族的地界上,你们倒是斗得好不热闹,可要教我来言,多少有些过火了。 为了一座山争成这样,都平白失了三分体面,哪怕任谁都说的冠冕堂皇,可归根究底,还是把那些腌臜事情摆在台面上了,不好,很不好,哪怕只是争一口气,争一份儿血勇呢? 许多年前,我便劝过极乐那孩子,那座山不是甚么好东西,有些妨主,难免有殒身之厄;这孩子是个极聪慧的,可惜这些话却没能听进去,最后遭了难。 如今怎么你们又在意起这劳什子玩意儿了?若没有当年那回,古玄门说起来也不至于没了,种不下因,自然便也结不出果,太平无事才是真逍遥啊!” 青龙妖神说话,竟不见丝毫兽性凶戾,反而像个智者一般。 话音落时,云阳古仙只是戚戚苦笑,似是想到了心中追悔莫及的事情。 “前辈,您老是敦厚长者,话里带着大智慧,可是说回来了,当年的因已经种下,今日这般果业,到底几分是冥顽不灵,几分是随波逐流,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今日尘世相逢,晚辈还是得斗胆问一句,您老是为这个缘故,履足尘世的么?” 话音落时,青龙妖神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说这些,只是想劝你们一劝,若是心里多在意那座山哪怕是半点儿,早年也不至于坐看它教你们寻去。此番降世,只为镇压东土气运而来! 天上地下是两回事儿,好话我已经说在了最前头,要兴量劫没甚么,儿郎们对上了,真刀真枪的拼杀一场罢了,别太过火,别太腌臜,别逼着我出手才是。” 说罢,半悬空处,云阳古仙不再言语些甚么,最后也只得朝着青龙妖神拱了拱手。 瞧见老仙这般姿态,妖神颇有些不耐,遂也不再看他。 那双猩红的眼眸划过天地间。 先是看了眼龙属三族诸修的身影,最后,妖神的目光落在贲马群山之间。 “这一局定了胜负,贲马群山……归你们了!” 第二百四十章 筹功德 青龙妖神离去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半悬空中,像是梦幻泡影灰飞烟灭一般,倏忽间消失的不止是青龙妖神的身影,更有他原本肆虐散逸开来的凛冽气息。 这是一种十分玄奇的力量。 甚至影响到旁观了妖神降世全部过程的玄门诸修。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生出了恍惚感觉。 仿佛青龙妖神从未曾出现在他们的前言,诸修的记忆之中,仔细追忆而去,只有一道朦胧且模糊的轮廓,仿佛妖神降世只是自己心中的妄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可仍旧有道心坚韧之辈,在这样的恍惚感觉之中,仍旧能够清晰的分辨着虚实变幻。 况且,随着妖神的离去,龙属三族妖修也在有条不紊的撤离两界山前的战场。 便连那些本已经杀至凶性暴起的妖兽,随着青龙妖神的现世,似乎也恢复了神魂的清明,他们的神情冷漠,在这片战场上留下了数之不尽的血与骨,却又好像那些陨落的并非是自己同族。 这一刻的龙属三族妖修,反而更教诸修心生警惕。 唯有真正经历了这场血战的修士才更能明白这个道理,舍弃了兽性本能的妖修,只会更为可怕! 他们赢下了这一局劫运!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即便在古史都注定璀璨的杀劫! 可同样的,玄门诸修释放出了一个十分棘手的仇敌! 面对这样的血仇,面对一群能够将仇恨压在心底的强大妖修,面对一位几乎举世无敌的古老妖神。 往后,玄门还能有一场这样的大胜么…… 一念至此,捣苍山巅,柳元正十分清楚的听到了不远处宗安道人的叹息声音。 这一刻,或许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一点。 可是他们的心思却不曾在这样的惆怅中停留太久的时间。 诸修的目光仍旧望向半悬空处的云阳古仙。 渺茫的层云之中,诸古仙的身影相继落下,静立在云阳古仙的身后。 但见老仙冷郁的脸上,罕有的绽放出了和煦的笑容。 云阳古仙环视四方,最后目光落在了捣苍山巅。 “虽是开玄门量劫,可到底……老朽感念诸友宗同门,还能看得起我们这几个破家灭门的孤魂野鬼啊!多少岁月过去了……哎……” 说到此处,云阳古仙似是想到了古玄门时的旧事,已然十分动容,苍老的眼眸中,竟隐约泛起泪光。 长生久视固然是凡夫俗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可若是这无穷岁月之中,始终有悔恨与痛苦交织,日夜相继的折磨着魂与灵、身与心呢? 只一句孤魂野鬼,似是道尽老仙这半生苦楚。 没再多说甚么,老仙轻轻捻起袖角,拭去了泪滴。 “失态了,教诸友见笑,到底是吾门量劫,今日终了此番,还需一场公论。此番大胜,功在诸友!” “安文道友,汝有尚上之功!特赠先天纯阳蕴元灵光九道,此为吾沧阳宗遗世之宝,今予道友,以筹功德。” 听得此言,便是以雷道地仙,一宗掌教的底蕴,安文子老道也不禁面露喜色,收下了飞至身前的九方玉匣,拱手言谢。 这先天纯阳蕴元灵光非是凡物,乃为仙乡诸菁华之一,倘若菁英交汇,或可化生纯阳蕴元天人。 当然,这等纯阳至宝,更为重要的作用,则是用来点化宝器。 宝物蕴含先天道韵,点化入宝器之中,不是重炼,更盛过重炼!传闻有后天返先天之造化! 安文子掌教跻身尘世地仙境界,能为高低,一半在自身道法底蕴,一半在天地灵根上面。 碧海青天雷元鼎本就已经超凡脱俗,若再得菁华蕴养,连安文子自身都无法想象。 当然,身为一宗掌教,老道人想的也不止是自身,毕竟还有镇教道器两仪元幽幡在,倘若镇教道器能够再强盛三分,则更教五雷仙宗的底蕴雄浑! 一时间,诸修都因着云阳古仙的筹功而心神震撼。 半悬空处,老仙的声音却不曾停下。 可是后面,除了心鹤真人之外,却再也不见古仙赠下沧阳仙宗的遗世之宝了,诸般赏赐虽好,到底抵不过初时的震惊了。 …… “北疆观渔、观潮两位小友,汝等有尚上之功!赐古时灵宝九转纯阳炼玄炉,此为吾沧阳宗遗世之宝,今日赐下,以筹功德。” 话音落时,一尊巴掌大小的白玉火炉从云阳古仙的袖袍之中飞出,落在剑祖血裔,李氏兄弟的身前。 一时间,此间诸修的目光都随着那九转纯阳炼玄炉而挪动着。 时隔许久,诸修再度听闻沧阳仙宗遗世之宝! 此刻仔细观瞧而去,宝器上不曾留有封禁遮掩,晶莹剔透的白玉炉身内,但见纯阳天火灼灼燃烧,丰沛的灵韵充盈,几乎要从炉中满溢出来,竟浸染的那灼灼天火都显得温顺柔和,仿佛不是焰火跳动,而是火中精灵在欢快舞动。 …… 诸修心中之羡慕,自然不提。 可随着云阳古仙的话音转到南疆血河、丧魂老祖,中土玄门诸位亲临掌教真人身上的时候,接连有沧阳仙宗遗世之宝赠下以筹功德。 此般场景,直教柳元正暗自咋舌。 “呜呼!沧阳仙宗到底多大的家业,经得住老仙这般往外派送?这是不准备过日子了?” 正待少年心中沉吟的时候,老仙的话音便已经转到了柳元正的身上来。 “中土元易小友,汝有尚上之功!赐灵焱纯阳雷火火种一枚,此为吾沧阳宗遗世之宝,今日赐下,以筹功德。” 未料想自己竟也有如李氏兄弟一般的待遇,柳元正随即面露错愕神情。 可瞧见一方玉匣飞至身前,柳元正还是赶忙回过神来,恭敬地手下宝物,而后拱手言谢。 再起身时,听得耳边老仙筹功的声音不断响起,少年的思绪却再度纷飞。 仔细说来,得赐宝物,自然欣喜,可若真仔细说起来,这份喜意却也没得多少。 至少以柳元正如今的眼界看来,这纯阳雷火的火种固然玄奇,却非柳元正修行所必要的宝物。 想来云阳古仙赐下宝物的时候,也多有思量柳元正所修行的雷道法门,故而赐下的此物。 可若要说炼丹,柳元正已经有了火鸦神壶,天底下能有几人丹道胜过丹老玄君的? 便是炼器要亲力亲为,少年结丹境界,也催动的起三昧真火,此乃精气神凝结映照之法门,说是真火,实则乃丹胎黄芽之力,浪焰灼灼皆是外相,本真上与火法没甚干系。 即便是某些时刻,需要品质更为高绝的法焰,少年仍有天元灯去应付,内中紫羽决明灵焱的真正威能,直至今日,少年都无法完全催动体现。 纯阳雷火固然贴合自身雷法,可除去这一条,柳元正却几乎想不到还有甚么值得自己在意的。 若是古仙赏赐真的能够商量,柳元正更想拿这火种去换掌教手里的先天纯阳蕴元灵光,哪怕只换来一道呢,点化入八宝玄雷池中,或是日后用在九窍鼎霄紫金丹上,都是一番脱胎换骨的造化! 可惜了…… 少年一念至此,却忽地察觉,云阳古仙的筹功之声已经戛然而止。 柳元正随即定下心神来,再要看去时,却忽地瞧见身侧静海、洪象几位禅师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杀劫大胜,唯禅宗修士折损最甚。 此番筹功,莫说中土北疆玄门诸修,便是连南疆魔门,老仙都毫不吝啬的赏赐下宝物,独独禅宗,云阳古仙竟像是没有看到一半,漏下了。 纵是有古玄门时的故事在,今日也不该苛责至此啊…… 似是也察觉到了此番,云阳古仙随即将目光望向贲马群山中的老禅师。 “禅宗于此番杀劫之中,亦有功德!然则前番劫运,有不忍言之事生发,是非对错难有定论,如今功过相抵矣!到底已是吾玄门之修,合该同气连枝,今日之后,当要助建华禅宗护持山门,传承香火。” 听得此言,那老禅师讪讪应了。 诸禅师难看的脸色也随之缓和了许多。 自劫运开始,老仙对禅宗便甚是酷烈,今日筹功本就不多奢想,到底,还是有了一番说法,能教人遮一遮面皮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重立沧阳 事涉禅宗,到底教此间的气氛急转直下。 悠悠万古岁月逝去,从古玄门变故,再到如今的无量量劫。 昔年的公案也好,故事也罢,等到了今日这个份上,沧海桑田,太多的变化夹杂在其中,已经再难有谁能说清其中的道理。 便是如六阳古仙这般的昔年亲历者,哪怕中心怀着万般恨意,此刻也需得留下了结因果的话来。 这句话,是禅宗的遮羞布。 又何尝不是六阳古仙所必须要的。 一时间的窘迫难免教人七情上面,等想明白了正背后万古沧桑的仇与恨,想明白了背后的干系,冷静下来之后,禅宗诸修的脸色便也没再有初时那般难看,便是云阳古仙的神情,也少了几分冷郁,稍显柔和。 到底,老仙没再继续纠缠于此。 毕竟抛去心中的恨意,有些话便是连他也说不清楚的,断不如这两度劫运之中的因果那般好给人判下。 正此时,老仙回首望了望身后的五位师弟。 一时间,两界山前诸修皆心神一震。 自六阳古仙降世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变早已经教人浮想联翩,终于到了此刻,是见真章的时候了! 一念至此,不少人心神肃穆,准备于此见证着甚么。 临到关头,云阳古仙又是一声长叹,方才朗声开口道。 “昔年种种,譬如昨日之梦,感慨之言,几有万千,然则何与人道哉?吾六人,古沧阳宗之遗徒,幼年修道于山门,后日逍遥于仙乡,忽逢大变,存身于天塌地陷之间,终日惶惶若野鬼孤魂,尔来经年难记! 于公而言,使一域毁于孽修之手,吾等之过也;于私而言,教山门法脉香火断绝,吾等之悔也!然则诸圣不以吾等之卑鄙,恰逢量劫,托以大事,以期重振纯阳之道纲,彰显玄门之森严,受命之际,惶恐难掩。 幸赖诸友宗同气连枝,而后挥鞭东指,有今日之胜,老夫觍颜,无愧诸圣所托,然得业果,往日追悔之痛,犹在心也,宗祖英魂不远,吾等又有何颜,妄证仙君之位?是以思量再三,当有继往圣绝学,传纯阳法脉之举!” 老仙开口,声震云霄,字字几如洪钟大吕。 诸修心神为之所震! 一时间,天门洞开,缥缈仙乐回荡在云海之上。 煌煌道音,似是已经声传仙乡! 话音落时,云阳古仙的身后,那面白玉六方镜忽地绽放出无量仙光来。 陡然之间,那仙光凝儿不散,竟裹着那白玉六方镜,化作纯阳天火! 与此同时,云阳古仙似是十分艰难的再度回首,沧桑的眼眸中,含着泪光,望向五位昔日同门。 开口时,老仙的声音已经说不出的颤抖。 “诸位师弟,青山绿水,匆匆经年,就此……别过了!” 话说到最后,云阳古仙的声音之中已经带出了哭腔。 眼见得此,反而是那身着青袍的初阳古仙淡然一笑。 “师兄,舍身取义与再传法脉、兴盛吾门于人间,孰为易?” 闻言,云阳古仙一怔。 “自然前者易而后者难。” 话音落时,初阳古仙脸上的笑意更甚。 “善!既然如此,吾等几位师弟去做这容易的,难的事情,留给师兄!生死间有玄关,难教人勘破,可是师兄,有些时候,继续活着更为艰难啊!” 话音落时,初阳古仙伸手,竟将脑后高悬的那面白玉六方镜摘下,内中无量仙光动荡,但见初阳古仙抬手一抛,便将玉镜抛入那团灼灼燃烧的纯阳天火之中! 而后,初阳古仙朝着云阳古仙躬身一拜,随即身形由实转虚,最后只存一点不灭灵光,紧随其后,飞入了焰光之中! 未及老仙悲恸,赤阳古仙亦大笑。 “师兄!野鬼孤魂许多年,吾去见诸宗祖,诸同门了!当为吾欣喜!” 神阳古仙亦笑道。 “话有尽时,相伴万古岁月,为得……不就是这一刻么!” …… 一时间,诸仙或喜或悲,话音落时,却皆尽如初阳古仙一般,摘下了自身的本命仙器,镇压着自身道果,抛入纯阳天火之中,随即皆尽化道而去,以身填火! 随即,但见那纯阳天火之中,六面白玉六方镜顷刻间熔炼唯一,五道不灭灵光兜转,随即没入玉镜之中,各占了一角。 宝光冲霄而起,便连那灼灼焰光都难掩神辉! 紧接着,在诸修的注视下,云阳古仙的身上也陡然升腾起磅礴灵韵来! 老仙气机绽放,与那玉镜勾连在一处,随即,老仙原本渊渟岳峙的可怖气息,竟然一点点消逝而去。 变化很细微,却也很明显。 地仙! 眼见得,玉镜中灵光兜转,随即便见三道间合虚实的身影从中落下。 那是云阳古仙的法、相、道三身。 三身乍现,便已经模糊朦胧,几乎在崩溃的边缘,随即化作灵光,三身与老仙的身影重叠,融入道躯之中。 只是呼吸之间,老仙的外相便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老年,中年,少年…… 华发换青丝,甚至这样的变化更为剧烈!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的功夫,再展露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素袍童子的形象了。 再看那焰光之中,玉镜的最后一角,第六道不灭灵光陡然绽放出光芒! 可怖的气息冲霄而起! 纯阳之炁席卷四方! 更教人心惊的是,那洞开的天门之中,诸修视线所未及之处,似是有一道更为苍莽的纯阳气息,竟在此刻突破天门,与焰火中的玉镜气息相互牵系起来! 这样的变化,已经不止是震惊了,柳元正几乎是下意识的掩住了心口。 教人无端心悸! …… 与此同时,北疆,孤峰。 剑祖回首遥望东土的方向,鹰视狼顾! 不知何时,横在膝上的剑已经被他提起,另一只手并成剑指,轻轻地拂过剑脊。 这一刻,剑祖神情复杂,却又杀机凛冽! …… 中土,岳霆山。 三千里庆云高悬。 元道老真人的一身立在云端,镇教道器两仪元幽幡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层云翻滚之间,有雷光兜转,却又寂然无声。 老真人目光幽幽,同样地遥望着东土的方向。 “老前辈,有些东西,毁了就是毁了,莫要重蹈覆辙,引祸人间呐!” 第二百四十二章 锋芒 两界山前,半悬空。 化作素袍童子的云阳老仙也随之抬头,神情复杂的望向那片高天。 沧桑的眼眸似是洞穿了天门的遮挡,望向了昔年的沧阳仙域,望向了已经坍圮破败了万古岁月的山门。 长久的沉默。 天地间一派寂静,唯有素袍童子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音。 老仙似是有些难以自持,仿佛在内心之中纠结着甚么,在天人交战。 无数次,诸修看得真切,老仙似是准备抬手,甚至连手指都已经弯曲起来,要凝结成法印。 最后的最后,老仙的手臂已经抬至胸前,可远天忽地传来了龙吟、剑鸣与雷声,将云阳老仙惊醒。 他颓然的垂下了手臂。 悠悠苍天,只剩下无力的叹息声音。 分明是童子的外相,可是这一刻,柳元正却从他的身上瞧见了苍老。 仿佛有甚么难以启齿的回忆,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过往。 那难以奢求的希冀本来离着老仙那么那么的接近,可最后却被他亲手舍弃。 一段属于古玄门的故事,被他亲手葬下,消失在岁月之中,注定再难现世了。 眼角有着泪光泛起。 对于老仙而言,这似乎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他终于还是收回了凝望天门的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回到那团灼灼燃烧的纯阳天火之中。 祭炼了古仙的道与法,祭炼了万古岁月的业果。 五位古仙化道而去,连云烟古仙都化身成童子,跌落至地仙境界。 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换取的,则是那面白玉六方镜的脱胎换骨。 璀璨的灵光绽放开来。 如柳元正一般的修士,都急忙避开了目光,不敢再直视那灵光。 太过刺目。 柳元正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宝器,在那夺目的宝光面前,少年甚至失去了判断品阶的能力,或者更为准确的说,以纯阳为焰,以仙道业果为薪柴祭炼而成的宝器,已经超脱了某些尘世的藩篱,不再被寻常的品阶所限制。 无法琢磨。 大道无形,大道无相。 可倘若非要强言其形其相,倘若纯阳大道真的能够显化,或许,便应该是那火中玉镜的模样。 不仅仅是柳元正这般想,在那璀璨的宝光绽放开来的瞬间,此间诸修,几乎都有着类似的感慨生发于心中。 下一瞬,无量明光收敛。 焰光消散。 玉镜高悬天穹。 紧接着,云阳老仙的目光再度落向人间,落向贲马群山。 “玄门诸圣在上,老朽云阳,发大宏愿——使我不入仙乡,永驻尘间,继往圣绝学,传纯阳法脉!重立吾沧阳仙宗!宗祖英魂有证,再续香火! 吾宗立山门于捣苍之山!以六方纯阳镜为镇教道器!此地古来有名,唤贲马群山,此称不合吾玄门道宗之运数,自此往后,唤——六方群山!” 老仙说话之间,原本立在捣苍山巅的柳元正等诸修,皆心神一震,连连蹈空步虚而起,遁空而行,踏出了捣苍山所在,悬空立身于不远处。 早先时还则罢了,如今这捣苍山已经成了沧阳仙宗的山门,若无山门主人邀请,纵是友宗,岂有轻易踏足的道理。 正此时,老仙话音落下,随即便将那敛尽明光的六方纯阳镜往捣苍山巅一抛。 三千里气运庆云陡然以捣苍山为天元,凝聚起来,层云翻滚之间,似有数之不尽的纯阳天火沸腾于其间。 未及庆云暴动,便见宝光落下。 六方纯阳镜悬于庆云中央,将一宗气运镇压! 闪瞬之间,素袍童子的身影已经显化在捣苍山巅。 山风呼啸之间,童子盘膝而坐。 再开口时,沧桑的声音化作煌煌神音,响彻在中土,响彻在北疆。 “老朽云阳,添为玄门沧阳仙宗之掌教!吾宗传纯阳法脉,有仙经六部,《素云炼心白玉纯阳仙经》、《太初紫霄纯阳炼炁仙经》、《玉神祭道妙法纯阳仙经》、《赤焰火篆灵符纯阳仙书》、《明光演法纯阳万妙仙经》、《辰砂灵海纯阳无量仙经》! 修持此六经者,皆通衢仙途,直指长生妙道!可入仙乡,以证逍遥!此外,又有纯阳经文者,天罡之数,道功者,地煞之数,悉皆殊途同归,溯源于纯阳六经!又有丹、器、符、命、相之辅道法门,不可计数,几若星海之辰,浩浩渺渺! 夫纯阳者,玄门正统,高上大道!吾沧阳之宗,始于莽古,兴于古玄门时,如今重续法脉香火,立山门于两界山之东,六方群山之捣苍,时若有心向纯阳仙道,聪慧灵醒者,当可听闻吾言,入得吾宗门墙,餐霞饮露,超凡脱俗!” 如此煌煌之音,响彻玄门之地。 一番说罢,遂见庆云中央,那六方白玉镜绽放出璀璨明光,随即化作无数的纯阳篆纹,将整个捣苍山笼罩于其中,而后,篆纹勾连,朝着整个六方群山蔓延而去。 山巅,素袍童子回首看向悬空而立的诸修。 “诸位,吾宗重立,百废待兴,有许多事要忙,难全礼数,恕老夫不能招待,来日有暇,定当面言过。” 闻言,诸修连道客气,又皆齐齐拱手,言说恭喜,随即先后告辞而去。 …… 盛事落幕。 雷光兜转之间,五雷仙宗诸修便也相继回到了两界山。 山巅。 少年望向捣苍山的方向,仍旧有着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古沧阳之宗,便这样重立了? 心绪复杂,柳元正像是想到了甚么,偏头看向身旁的地仙。 “掌教,沧阳仙宗立在了东土,是不是日后两界山的防线,便没有昔日那么紧张了?” 闻言,安文子笑着摇了摇头。 “没那么简单,沧阳仙宗重立,谁晓得还能否重现昔日纯阳法脉魁首的风光!沧海桑田呐!昔日纯阳万法,如今便也只剩了六部仙经流传,便是能重回鼎盛,又难说得要多少岁月时光!当然,此宗立在东土,局势自然会有所变化,但要说能顷刻间为两界山减轻多少的压力,恐怕也不尽然。” 说罢,柳元正遂也面露恍然。 “难怪!云阳古仙为了重立山门,竟将那镇教道器炼得如此骇人,恐怕也有震慑之意。” 安文子掌教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再遥望捣苍山,反而收回了目光,偏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此间事已了,再有变化,也是重开劫运的时候了,倒是你,元易,锋芒太盛,实在教老夫又喜又忧,回山门罢!或云游,或潜修,元婴之前,甚至是化神之前,不要再来两界山!” 第二百四十三章 燕子不归春事晚 “也好,是该离开两界山了。” 柳元正的反应很是平静,仿佛在安文子掌教开口之前,便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这世上的阴与阳相辅相成,做得了大好事情,也意味着柳元正早已经成了某些存在的眼中钉,肉中刺。 毫不客气的说,龙马老妖的陨落,很大程度上,因为柳元正以玄门神道之力的干扰。 死劫之中挣命,柳元正所作所为无可厚非。 可这之后呢?东土的经世老妖们会怎么看待柳元正?会不会生出欲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倘若它们真的不顾忌那些所谓的规矩,出手要强杀自己,彼时纵有地仙庇护,当真是万全之境?可否会有殒身之厄? 此日少年以东土宝药月凝浆重炼五灵元珠,得以脱胎换骨。 蜕变的不止是少年通身的法力。 这些时日,柳元正越发察觉到了月凝浆对于自身产生的变化。 更在于魂灵的蕴养。 以少年如今雄浑的道识,自然清楚,古人讲日月阴阳,以大日为命之显照,以月阴为性之显照。 故而,日月阴阳,即为生身性命,此长生玄关所在。 月华之力的本质,便是滋养魂灵的无上宝药。 若非有辟世真雷的蜕变升华,对于魂灵的滋养才是月凝浆带来的最大造化。 丰沛的灵韵在少年的魂光之中流淌。 只是这样的变化,远比五灵元珠的脱胎换骨来的更为柔和,春风化雨,便是柳元正初时都未曾察觉,直到这样的变化足够明晰之后,才恍然有所觉。 灵韵的滋养,使得少年神念愈显磅礴,亦增强了他对于冥冥之中天机的感应。 已经不再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粗显的印证。 纷繁的念头纠缠在魂光之中,显照出一幅又一幅辽阔的画卷,那些画卷之中描绘的事物,或者纤毫毕现,或者只是粗粝的勾勒,却记录着血与骨的悲鸣长歌。 昔日玉都院所修卜术,在这样的蜕变下,几乎被动的,强行蜕变。 教柳元正几乎明晰的感应到了那缥缈的恶意与杀机。 更何况…… 哪怕归程中,这一路上同行的玄门诸修都有意识的闭口不谈。 可之前捣苍山巅,柳元正不得不自救,到底还是在诸修面前,施展了古巫的祭器。 即便是在左道旁门之中都十分晦涩生僻的传承,出现在了一位玄门道子的手中。 这种刻意的沉默与回避,某种程度上,也将此间玄门诸修的想法暴露无遗。 是该避一避风头了。 瞧见柳元正恭敬的神情,安文子掌教似是张了张口,最后却只是欲言又止。 到了柳元正这样的地位,许多话,便是一宗掌教,也不好直接质问,有些辛秘真的问出来了,反而才是祸事。 难得糊涂。 一念及此,安文子掌教遂也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便是没有劫运之中这一番,本也该教你回返山门了,传承有序才是一宗的根基所在,功字辈弟子要擢升金章院,你们元字辈的道子们也要召开法会。 这里边,五峰道子的选定,也要有你这位大师兄的参与和点头,法会召开时,更缺不得你在,虽说都是些杂事罢,可自古以来的规制,还是不要随意打破的好,修道便是修心,失了规矩,何以道心圆融?” 到底,安文子掌教还是在最后,不轻不重的点了柳元正一句。 原地里,少年像是没有听出话外之音一般,老老实实的点头应下。 安文子掌教拢了拢袖袍,显得有些兴意阑珊。 “即刻启程罢!” “是!” ……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朦胧细雨漫天飘扬。 正此时节,渺茫的层云雾霭之间,一道道雷霞划过天地之间。 诸修蹈空步虚而行,正是自两界山回返山门的五雷仙宗诸修,人群前方,以柳元正与宗安、宗广道人为首。 目光扫过灰蒙蒙的层云,似是想到了甚么,少年促狭一笑,偏头看向宗广道人。 “师叔,我听闻,灵荷师叔可是留在了两界山,要驻守一段时日,师叔怎的不也留下?” 听得此言,便是宗安道人也哈哈大笑,反而是宗广道人无奈的苦笑了两声。 “好师侄,你当师叔我不想留下?摘了人家宗门的掌上明珠,我在心鹤真人那儿可得不到甚么好脸色!他老人家瞧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若果真的留下了,且看罢!旬月之间,能教我有空见灵荷师妹一眼都是好事!难不成还要为了这个,去求掌教寻老真人说合?” 说到最后,宗广道人更是连连摇头。 闻言,柳元正和宗安道人更是笑的意味深长,便是身后的人群之中,更是隐约间传来窃笑声音。 这声音柳元正识得,昔日西行渡劫时便有他,似是宗广道人那一脉的晚辈师侄,素来与宗广道人亲厚。 到底是私密雅趣之事,如今被柳元正提起,宗广道人遂也“恨恨地”瞪了少年一眼,紧接着话音一转。 “笑我值当些甚么!小子!得赐月幽天女,真个说来,你可要更风流些……” 未曾料想引火烧身,一时间,柳元正讪讪直笑,反而不知该说些甚么。 似是觉得宗广道人有含沙射影之嫌,此刻反而是宗安道人一甩袖袍,裹着漫天烟雨,卷向宗广道人这里。 “行了!还是做长辈的,这等话也好跟元易讲?得赐天女凭的是能耐,怎么?眼红了?” 风云漫卷。 一时间,雷霞远去,只留下爽朗潇洒的笑声,回荡在层云之间。 …… 岳霆山,天门峰,绮云洞。 柳元正风尘仆仆归来。 穿过冗长的石廊,半掩的书房玉门前,柳元正忽地驻足。 他想到了昔日初次来绮云洞时的场景,一时间,回忆汹涌而至,柳元正遂推门而入。 窗棂前,绮萱身着宽大的玄袍,整个人缩进竹椅中,慵懒的斜倚着靠背,青丝披散在肩头。 此刻,听得脚步声音,绮萱回首,望见柳元正身影的瞬间,猛地站起身来,脸上绽放出笑容。 如百花盛开,若春风拂面。 萦绕在柳元正身上的淡薄煞气,在这一刻消散一空。 “师姐,我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二炼五相元明雷印 绮萱伸出手,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触碰在柳元正的眉心上,轻轻地为少年舒展着眉心,仿佛要用这样的方式为他拭去风霜。 “你看起来很累。” 美人清丽的声音之中,满是疼惜,她的神情说不出、道不尽的温柔。 柳元正笑了笑,并没有说些甚么,反而长久的直视着身前的身影,直到在少年的注视下,绮萱霞飞双鬓,柳元正方才再度清朗一笑。 “从何说起呢,或许三度历劫而过,一场更甚过一场的厮杀,尤其是这第三场劫运,血战三千里,直入东土,听来波澜壮阔,可若要在这样的过程中守住灵台心神的清明,守住道心的圆融,何其艰难呐!坦而言之,这样的厮杀或许并不适合我,又或者说,是我还没适应这样的厮杀。” 听得少年之言,绮萱温柔的笑了笑,没有说些甚么,只是又伸手抚了抚柳元正身上碧蓝道袍的衣襟。 “所以,你便回返山门了。” 柳元正点点头。 “半是如此,风头太过不是好事,当提防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再有……师姐,我想你了。” 说罢,少年再难掩盖眼中的柔情,伸出手,将身前的佳人拥入怀中。 一派恬淡,岁月静好。 绮萱伸出手来,轻轻地抚着柳元正宽阔的脊背。 “好了,已经回家了,好生休息一段时日罢。” 将头埋在师姐那柔顺的长发中,少年近乎贪婪的嗅着鼻息间的幽香,到底,他还是没有绷住,艰难地叹了一口气。 “师姐,我失去了一位师长,也失去了一位朋友……” 闻言,绮萱拂过少年脊背的动作更为轻柔,语气也愈发舒缓。 “我知晓,师姐都知晓,我在呢。” 静谧的石室书房之中,两人长久相拥,再也无言。 ……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 转眼间,数日光景过去。 绮云洞的门户洞开,柳元正大步疾行,从外面走了进来。 脚步一顿。 “凝香?” 少年面前,月幽天女凝香盈盈一拜。 “主君,日前您吩咐下来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有灵鹤童子从主峰来,送了一储物袋,叩门的时候,您还在外面行走奔忙,奴禀告了老师,便替主君收下了。” 闻言,柳元正咧嘴一笑,脸上难掩喜意。 “嗯,我知道了,那储物袋呢?” “已经放在书房中了。” “善!” 说话之间,少年已经缓步走入了冗长的石廊,几经折转,消失不见。 …… 书房中。 柳元正推门而入的时候,绮萱师姐正坐在竹椅上,捧着一部道书慵懒的翻阅着,她身前的书桌上,正摆着那支储物袋。 少年脸上仍旧洋溢着笑容。 他缓步走到绮萱师姐身侧,坐在另一张竹椅上,伸手将那储物袋拿起,放在掌心掂了掂,与此同时,神念已经自眉心探出,没入储物袋中,将内藏诸般,一览无余。 正此时,绮萱师姐将手中的道书放在桌上。 摊开的书页上,繁复至极的篆纹彼此勾连,似雷篆,似阵纹,似秘法。 绮萱明媚的双眸望向柳元正。 “说好回来是为了休息的,偏除了第一日,就没怎么见你在洞府里待着,不是去金章院,便是往主峰去寻宗安。” 听得此言,柳元正也只是无奈笑笑。 “没办法的事情,谁教我做了这道子首席,又正是师门弟子字辈交替的时节,许多事情,缺了谁都行,却独缺不得我。 今日赴宴,乃是吾岳霆峰一脉元字辈的道子们首度相聚,日后都在天门峰修行,先见一见,日后几十年共事,彼此别太生分才是。 四处奔忙便也在这几日间了,其余四峰道子的擢升,与我便没甚么太大干系了,要见面也是等召开法会的时候了。” 说罢,柳元正便也学着绮萱,慵懒的依靠在竹椅中,懒洋洋的舒展着双臂。 再看绮萱师姐,听得柳元正便要闲下来了,脸上的笑容也更盛了许多。 她似是想到了甚么,忽地又开口问道。 “如今这天门峰是你们元字辈道子潜修之地了,你既仍旧占了我原本的洞府,可要换个名称?这绮云洞的名字是我起的,你若用来,未免太秀气了些。” 听得此言,柳元正先是一怔,沉思了数息,随即摇了摇头。 “我倒未思及此事,不过想了想,还是不换了罢,秀气不秀气,一任道子的颜面,也不是从洞府名称上挣来的,况且师姐也在洞府中潜修,真真计较起来,合该是师弟我金屋藏娇,这是咱们私下里的趣意所在啊……” 说话间,柳元正已经捉住了佳人的玉手,指肚轻轻地摩挲着她娇柔的肌肤,揉捏着指节。 这是少年从为绮萱护法修炼太阴炼形之时便留下来的习惯了。 只是那会儿,师姐的手握起来冰凉刺骨,此刻的触感却温润如玉。 绮萱的脸上浮起浅浅地绯红,挣了挣,却没能挣开,便也由他去了。 如此叙了好一会儿闲话,绮萱的目光方才重新落回到桌面上的道书。 “元易,你定好了那丹丸的第二炼术法?” 柳元正点了点头,提及正事,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变得严肃起来。 “手札师姐都看过了?” “嗯。” “从五行到阴阳到混沌,这便是勾勒在结丹境修法背后的脉络,以此而论,这第二炼的术法,也该在五行雷法的范畴中,以一二炼为根基,直至第三炼神通,将五行雷道推演至绝巅!至于本身的术法选择上,也算有诸多,玄门正统雷法,左道旁门修法,都在其中,然则思来想去,还是五相元明雷印最为适合。” 说话时,柳元正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那道书上,凝视着那翻覆至极的咒印。 “一炼天心玄冥咒,为杀伐术!二炼五相元明雷印,为护身法!三炼神通,当选遁法!如此,方能将结丹境界九炼的繁复多变体现出来!使我可进退有据,游刃有余!” “师姐,无需担忧,丹丸不入腹,一切便有推倒重来的可能。” “咱们注定要走同样的仙途,这回是师弟走在你前面了,你已炼得了五灵元珠,八宝玄雷池也好,九窍鼎霄紫金丹也罢,都会是师姐日后要走的路。” “这一次,是师姐为我护法,见证我开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术法玄关 见柳元正说的激昂,绮萱师姐脸上的笑意更浓。 她轻点额头,俏生生的道。 “也好,师姐的道途,便静待师弟来开道了。” 说罢,她又似思量起了甚么,黛眉微蹙,伸手遥遥点了点道书上勾勒的咒印。 “师弟,这几日里,你备下的诸般术法咒印,我这里也都看过了,我如今虽重修道途,但到底昔年的道识还在,真真计较起来,五相元明雷印虽好,可到底不是玄门正统术法,虽然也拢在一门儿里能看,可长生修道从来难独行,你又是仙宗道子,这般……” 这实在是佳人顾忌之处,这五相元明雷印素来生僻的很,虽也在玄门中流传,然则术法的左道痕迹太重,素来不被人所重视,界线上太过含混,也同样在左道散修中流传,更有甚者,许多道识寡薄之辈,已然将此术视之为左道修法。 事涉道统之辩,天底下便从来没有小事。绮萱本就是左道宗师之女,生身历世绵延长久,见得了太多事情,明白内中的辛秘,遂也更为忌讳。 欲言又止。 可柳元正已经听出了师姐的话外之音。 他轻轻地握了握掌心的玉手,闻声言道。 “这几日里,两界山劫运的事情,想来该在宗门中传开了罢,当日为救人救己,师弟我不得已用了古巫祭法,召来玄门神道之力,不敢说力挽狂澜,可到底也算是好大事情了,流言断难再收。 依我看,这类事情上,元道老真人才是真真处理的老练,他是左道宗师昔年的弟子,此等事世人皆知,可如今老真人驻世三万余年,天底下,谁又将他视为左道散修了?哪个不是口称玄宗祖师? 我这玄门道子更是如此,懂几门左道修法不是甚么欺师灭祖的事情,我若坦然,旁人只觉我道识广博,只要我自己认自己,事到如今,谁又能将我逐出玄宗门墙呢?是故遮遮掩掩,不如风光霁月。” 闻言,绮萱师姐似是有几分被说动,眉宇间却仍未见舒展。 “好师弟,我知你心气,可这话说回来,仍旧是你自己思量的罢了。到底仍是弄险之举,若要我说,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柳元正仍旧温和,反而伸手轻轻地翻了翻桌上的道书。 这些时日里,少年为了准备丹丸九炼,思量的咒印一一展现。 繁复至极的咒印上,不少地方,竟多了些隽永的朱砂字迹,有些咒印上只一两笔,有些咒印上,却被改了大半之多。 到底是昔年的仙乡天人,曾经的元婴境修士。 绮萱师姐的道识之高邈,直至今日,仍旧教少年暗自赞叹不已。 略略的翻阅了一番,少年这才含笑开口道。 “那好,师姐,不去谈外面的流言蜚语如何,咱们落到术法本身上来谈,师姐的道识更在我之上,读罢了这道书,自然也该清楚,若是不选五相元明雷印,其他大有把握的咒印,便皆尽是些遁法了,第二炼为护身术,第三炼为遁法神通,这是师弟已经心中定下,断不可能更易的事情。” 听得柳元正说的这般笃定,反而是绮萱面露不解。 “元易,你何苦在这般事情上执拗?倘若第二炼去修遁法,第三炼再修护身神通,又值得甚么呢?至于此时,合该思量穷则变,变则通的道理才是。” 一番话,绮萱说的端是理所当然。 反而是柳元正轻轻地摇了摇头。 “师姐,此时离道愈远之举矣!” 语出惊人。 绮萱随之惊愕,遂追问道。 “元易你何出此言?” “师姐,倘若我是纯粹的世外仙道修士,断然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结些甚么,左右总能教我将术法神通凑齐,便是一二细节上没那么讲究,想来在结丹境界也没甚么太大的影响。 可我到底是玄门道子,除去宗师留下的传承之外,自我修道之始,所学所悟,皆是玄门正统道识!这些年略有精进,自己也算是小有感触,于我而言,这杀伐术、护身术、遁法之中,大有玄关! 左道于诸般术法之中,讲求妙用,更在玄门之上,然则玄门看待术法,更重道与法的辨别,杀伐、护身皆是术,唯遁可称法!仙道贵生,修法不是为了看谁用的厉害,而是为了长生! 故而杀伐、护身之术,皆只护道而已,诚然有用,某些时候更有大用,但长远而看,却是末节,唯遁法,讲求以一炁混合道韵,化灵光虹霞而行,抛开外相,直指天人合一,与道合真! 唯有此,方可离道愈近,更何况,将遁法修得高明,方能逢凶化难,上游九霄,下探阴冥,皆倚赖于此,此方为道之所在,仙家之逍遥!故而,这丹丸神通之炼,只能选择遁法!” 这一番话,说得绮萱明眸之中尽是亮光。 但见她连连点头,大有所悟。 良久之后,绮萱遂长长一叹。 “难怪自古以来,唯玄门得以大兴!都说真传一句话,这等术法玄关,若非元易你讲来,天晓得师姐我甚么时候能明白,我昔年到底是左道修士出身,这道识说是广博,可难免落得驳杂境地,如今翻过头去看,这等舍本逐末之事,竟做的太多,倘若早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或许那阴阳合炼变能成了也未尝不可。” 古之先贤有云:道中悟一法,法中悟一术,人中富贵者,不足持。 短暂的失落之后,绮萱没有再停留于这样的情绪之中,反而笑吟吟的望着柳元正。 “元易,这会儿,更教师姐对你有信心了,有半阙仙书在,更有玄门道识在,你一定能走出通衢仙路来的!旁的事情师姐便也不去想了,如今看来,这五相元明雷印,看来是非修不可的!” 见师姐被自己说通,一时间,柳元正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些。 “师姐无需妄自菲薄,世外仙道自有借假求真之妙,论及根源,则与玄门殊途同归,只是修行的方法不同而已。再论及左道修法,仔细说来,师弟实不如师姐高邈,方才说的激昂,可到底五相元明雷印左道的痕迹明显,师弟修得又非术法原本,而是要化成咒印,为求稳妥,还是请师姐与我再将这咒印细细地拆分斟酌一二罢!” 话音落时,少年翻手间,已经取出了厚厚地一沓手稿,放在书桌上。 听得此言,绮萱师姐更是眉眼带笑。 他到底还是很在意自己情绪的。 一念至此,绮萱更是斜倚过去,一只手仍被少年握着,另一只手却勾在了少年的臂弯。 “那便……一起看看。”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弄玉 “元易,我道你素来灵醒,见你将这咒印准备的完善,便以为你已经将这五相元明雷印悟得通透了,万幸今日与你深谈了一番,好师弟,元你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到底说来,这不关道识多寡的事情,你自幼学的是玄门正统道法,但你如今走上了这般仙途,包容并蓄是好事,可根基上,一丁点儿的偏差都不容许的!你对左道借假求真的理解,太偏了些……” “好教师弟知晓,如这等祭炼千载青龙树芯、白虎精血,关隘岂又在于五行之兽本身?凡所相者,皆照其灵!你昔年以五灵元珠开道,如今怎的又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 “故而,以其宝材炼入咒印之中,得之灵韵,是对的;却万万不可取其外相化入咒印痕迹之中,日后灵韵化成兽相,不说落了下乘,一朝对敌,便是将强项与弱点暴露无遗,何以护身?” “……” 半日时间已经过去,柳元正与绮萱师姐身前的书桌上,原本铺开的雪白大纸,此时间已经随着两人探讨这术法咒印,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 两人拆解咒印,并非纯粹是柳元正顾忌师姐的情绪,而是本就有着此意。 不提这条道途,日后绮萱师姐总也要亲自走上一趟,便是柳元正想要妥善的走好结丹境界的修炼,也许仰赖师姐的帮助。 五相元明雷印术法只是九炼之一。 谁晓得这九道炼法之中,不会再有左道修法? 若论及此道,除却留下仙书的左道宗师之外,道识高邈者,身旁的绮萱师姐当为举世前十之人! 柳元正对自己的道识有着很明晰的认识。 只是未曾想到,这会儿探讨的深入了些,一时欣喜,赞了师姐一句,道如此道识,不愧历世良久云云。 谁知这般话却说得身旁师姐暗自羞恼。 果然,不论是甚么样的绝伦仙子,耳中大约都不愿听得关于年岁的话。 这才有了此刻的场景,一段段指责的话,若连珠暴雨一般,劈头盖脸的朝着柳元正这儿砸来,说是指点谬误之处,实则发泄心气才是真,直教柳元正不得不摸着鼻子,讪讪连笑。 待绮萱师姐又说了一会儿,将心头火气全数泄去了,柳元正这才拱手言道。 “好师姐,你是为我好,师弟自是记在心里的,说起来,九炼术法神通不过是将结丹境界走完了半程,真正难的还在于统合这些术法神通的修行功法经文上面,今日得师姐指点,便为日后师弟创法弥补了疏漏。 成道之恩,你我同走仙途之情,绮萱,我自知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诉尽的,这会儿说这些,不是为了用好话来劝慰师姐,实是我心中所想,便这般说出来了,能见绮萱你真性情,我心中是真真地只有高兴。” 说到次数,柳元正捉起绮萱的玉手,轻轻地捂在自己的心口处,但见绮萱通身烟火气彻底散去了,霞飞双颊,只有柳元正说在耳边的声音,继续响起。 “都是命里的姻缘,使我得了这半阙仙书,教我遇见绮萱,也教绮萱遇见我;生身成人,谁不是在那先天炁外裹上了一层后天浊胎,血里流淌了红尘炁,人和人的心便就隔了肚皮。 可我不想教你我也是这样,绮萱你是七情不染的人儿,我也是幼年经足了风霜跌打,可唯独在绮萱你这儿,我不想有半点儿的虚假,嬉笑怒骂都是你,如此不离不弃才能道尽咱们的真。” 话说到一半上的时候,绮萱整个人已经紧靠在少年怀中,绯红的脸颊深深地埋进柳元正宽阔的胸膛中,待得柳元正说罢,美人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眸之中尽是迷蒙的水汽。 等再开口时,她那声音竟也不如平常时那般清丽,仿佛蒙了一层纱,似是道不尽的痴缠。 “元易,你真真个不是好人呢!拿这些话来坏我修行!如今教我听了,如何能不动情呢?可我才将将炼了五灵元珠,要重修到结丹境界,还不知要多久……否则,也要教元易你见一见师姐的心意了。” 说到最后,她那捂在少年心口上的玉手,竟返握住了少年的手掌。一面引着柳元正的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到底是月中元阴女修,再难扼住心中羞意,脸上火烧云一般,复又埋进少年胸膛。 相识至今,这还是第一次,见得绮萱有如此亲近的动作。 一时间,柳元正也觉得头脑嗡嗡作响,再灵醒的人,到底也只是个少年,此刻反应慢了何止一拍,再难作他想,只顾着去感受那掌心的触动。 好半晌。 绮萱心中的羞意几乎火山一般,汹涌澎湃,愈演愈烈。 柳元正愈发短促的呼吸,少年近乎本能的反应,她如何不能真切的感受到。 偏生这会儿的柳元正一言不发,只顾着“闷声发大财”,绮萱暗自羞恼,到底不得不开口。 “好师弟,今儿个,导龙入海,引火归元的事儿,你是不要去想了,若果真要逞结丹修士的威风,自去寻凝香罢!昔日的禁令,如今也不作数了。” 听得绮萱师姐这般说,柳元正自是暗笑。 他到底已经魂魄重归灵台。 这般浅显的坑,他又怎会跳进去。 一念至此,柳元正另一只手反搂在师姐的腰间,拥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遂也有些不大老实。 “绮萱,你当我成甚么人了!此刻佳人在怀,足慰我情,我又岂会去想旁人,此间欢喜,神仙难换!” 听得这般说辞,绮萱只是用那皆白的额头轻轻地在少年胸口捶了下,不再去提凝香的事情。 原本紧紧按在那宽大手掌上的玉手,到底还是还是松开了。 是以——略开丝绸乌纱,得以手捧玉瓜。 半晌之后,少年心满意足,寂静的石室中,只余绮萱略显喘息的嗔怒声音。 “混蛋!” 半掩着凌乱的衣衫,绝美的师姐狼狈逃出书房。 …… 翌日。 柳元正春风得意,燃起三昧真火。 只手弄玉,并不妨碍少年法印迅捷如电。 遂,五相元明雷印打磨圆融,九窍鼎霄紫金丹二炼顺水而成。 第二百四十七章 气运交易 许是真的羞恼了,自那日唐突轻薄之后,绮萱似是在刻意的躲避着柳元正。 少年自也心知,这等雅趣来不得频繁,倘若真的引动了心火,两人做下难言之事,注定要教绮萱桎梏在结丹境界之前,断送掉长生仙途。 既是仙侣,又岂能贪一夕之欢。 …… 数日时间过去。 岳霆峰,前山道殿之中。 柳元正一手捧着一部道书,一手因着玉碗清茶,正悠闲的品读着书卷,正此时,宗安道人缓步从外面走来,等走到近前的时候,瞧见少年这般闲适,便也不禁露出苦笑。 “元易,我这几日忙得几是脱不开身,倒是没你这般悠闲。” 闻言,少年只是哈哈一笑。 “师伯,你在主峰做轮值长老之一,便是没有字辈传承交替的大事,平日里诸般杂事恐怕也是少不得的,何必拿话来点师侄我。” 于是,宗安道人也笑了笑,翻手间将一枚储物袋递到了少年面前。 “话是这般说,可看到了你,便想起昔日我刚成为道子首席的时候,岁月悠悠,往后再难有这般清闲了,这般好日子,记得珍惜啊! 你托我寻的诸般宝材,今日总算是凑齐了,也就是上一场劫运刚刚结束,吾宗诸弟子血战厮杀,得了不少妖修尸骸,否则你便是有功绩在,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给你寻宝材。” 话音落时,柳元正将储物袋手下,拱手言谢。 “麻烦师伯了。”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言谢,只是元易,你当真想好,要兼修那古剑修法门?我观你如今,仍旧是初入结丹境界的气息,虽说修道不再朝夕之间,可心里要有底才是。” 少年抿了抿嘴,含蓄的一笑。 “仔细说,是否要兼修那古剑修法门,师侄还没想好,只是心中有这般念头而已,便想着提前先将辅修的宝材备齐,便是来日不准备兼修了,这法门中不少辅佐宝丹,用来也能对修行有所进益,算是锦上添花罢! 至于结丹境界的修行,师侄自然是不肯懈怠的,这一境界,法力的煅炼是年月功夫,关隘还在于神通的修行上,定好了神通,吃透了神通秘法,这结丹一境,自是通衢,再无桎梏可言!” 正说着,柳元正遂将手中的道书扬了扬。 书页翻飞,隐约可见书封上的古篆大字——五雷大遁略要! 瞧见这道书,宗安道人脸上遂也露出了些回忆感怀的神情来。 “昔年结丹境界,我亦修行了遁法神通,当时搜罗来了不少关于遁法的玄门道书,大多是关于阴阳雷道遁法的,毕竟要契合自身道途,只有余下几部旁的道书,也多不是源自宗门,当时想着触类旁通来着,若非今日你来请教我,这本《五雷大遁略要》险些要被我忘在脑后了。 看来你已经选定了第一门神通,五雷大遁不错,于遁法之中亦属高绝,只是这部书到底讲得粗浅了些,许多释惑之处仍旧流于表面,可惜我不大通五行之道,没法亲自指点你,也不知道这部道书能给你多少的帮助,总得而言,聊胜于无罢,想要修持此法,还需你自己想办法。 不避讳的说,吾宗善雷法,主在雷道攻伐,到底也是玄门中才立了三万余年的新派宗门,许多底蕴,较之古老大教仍旧差了些,门中典籍关乎于遁法的本就不多,有也只是五脉前辈自己的修行手札,若论及整个玄门,真正在遁法上有造诣的,还是要数太华仙宗,要知晓,太华仙光,本就是遁法灵光!” 听得宗安道人说到最后,柳元正遂也陷入回忆之中。 他的脑海里涌现出了昔日嘉业地仙在两界山前的出手,那萦绕在老仙身周的玉光清辉。 恍惚间,少年回过神来,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已听出,自家大师伯这番话,仍旧有言外之意,此刻便也不搭茬,只是端起玉碗轻饮了一口茶,静待师伯的后文。 “元易,我尽早得到的玉简传书,明日,太华仙宗正瑜道子,前来吾宗拜会。” 听得此言,柳元正随即苦笑,紧接着摇了摇头。 “师伯,您便是见不得师侄我忙里偷闲,也不该派这活,昔年我与那正山道人的恩怨,师伯也是知道的,如此再相见,岂非是徒增苦恼?便是关乎遁法修持,天底下总也不止有这一条路,想来正瑜道子也是不愿见我的,还是换人罢。” 话音落时,却见宗安道人忽地取出一枚玉简来,放到柳元正的面前。 “元易,你当师伯想给你添堵?不说天底下岂有过不去的因果恩怨,更何况,正瑜道子此番拜山,本就是冲你来的,昔日两界山前的那番承诺,难不成你忘记了?” 宗安道人说话间,柳元正已经探出神念,将玉简中的内容一扫而过,复又经了师伯提醒,才稍有恍然。 “师伯是说那由太华仙宗做东道,召开的玄门法会?当日两界山前,也没定下准确的时日,怎么这般急切?” 越是明白了内情,柳元正这会儿反而也发困惑。 宗安道人收起玉简,大有深意的看向柳元正这里。 “正是要定下甚么时候召开法会,正瑜道子这才要见你一见啊!” “师侄这会儿更糊涂了,这又是甚么道理?” “好教元易你知晓,气运之道,本就缥缈难测,昔年丹宴闻法七友,到底根底在仙乡玄青仙域,日后便是太华法会上重聚,也难能壮多少些气运。 你我都不是修神道的,这背后的道理师伯我也难给你说清楚,大抵而言,倘若这法会寡淡,增的气运便也稀薄;倘若这法会上有甚雅谈,或是大好事情,自然气运便也增的多些。” “那……这和师侄我又有甚么关系?” “旁的甚雅谈,或是大好事情,都是难定的事情,天晓得彼时法会开成甚么样子,可唯有元易你,你是要自开一脉的人,此时经得昔日瑶台丹宴,自是中土皆知,练气境界时,你创十方道功,筑基境界时,你书《昆仑天心雷道经》,这岂不是大好事情?” 听到这里,柳元正已经彻底恍然。 迎着少年的目光,宗安道人再度点头,言道。 “玄门同气连枝,师门的意思,自然也是愿意在这一点上帮一帮太华仙宗的,但这到底是你的事情,故而太华仙宗遣道子拜山,为得便是问一问你的意见,倘若你这里也方便,愿意应下,至于怎么谈好处,便要看你见了正瑜道子之后,怎般分说了。” “如此,倒是要见一见正瑜道子,好生与她谈一番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细雨闲谈 “太华仙宗近来如何了?” 翌日,岳霆峰前山道宫偏殿中,柳元正见到了前来拜山的正瑜道子。 静谧的耳室中,只有两人对坐,桌上摆放的是一壶正瑜道子带来的碧元清浆,倒在玉碗之中,碧绿色的琼浆仿佛是清茶一般,却有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和宝药的清香。 窗外,晚春的细雨声连绵不绝。 问完这话,柳元正捧起玉碗,轻轻地抿了一口碧元清浆。 清灵的凉意从喉咙蔓延到腹中,紧接着,一股温热化作澎湃的灵炁,充斥在少年的四肢百骸。 很细微的一缕灵韵,也弥散在八宝玄雷池中,萦绕在莲台中央那虚幻的黄芽丹胎周围。 说是仙家酒浆,更是于结丹境界都大有裨益的宝药! 正瑜道子此番的诚意,不可谓不足。 一时间,道子并未曾答话,反而静待柳元正沉下心念,仔细的将那一口碧元清浆炼化彻底,如此方才檀口轻张,言说道。 “此事说来愁苦,但贵五雷仙宗于吾宗有恩,道兄经历昔年,至今所为,足称以德报怨,今日当面,自没有甚么值得避讳的地方。 吾宗气运溃散的有些厉害,哪怕有祖师化道,以玉棺镇太华仙宗底蕴,可这般仙葩,到底不是镇教道器,只能教吾宗堪余一口气罢了。 至于镇教道器,昔年灵尘量天尺的炼法还是留下了的,可是近日里,宗门长辈几经商讨,还是决定另炼一件镇教道器。 至于今日,凝练镇教道器的许多宝材已经准备充足了,然则这般宝器炼制,与寻常大有不同,还需气运翻腾之间,得见时机。” 再次相见,昔年那个素静的女修已经在正瑜道子的身上彻底消散了痕迹。 如今的她,愈发的出尘。 七情不染,六欲不生。 仿佛那一整颗道心,已经被隔绝在了红尘之外。 不知是不是错觉,看到这样的正瑜道子,柳元正的脑中第一瞬间想到的,竟然是自己洞府之中的月幽天女。 听着正瑜道子这般分说,柳元正浅浅地点了点头。 “再重炼灵尘量天尺确实有所不妥,古来有云,世上从未有两件完全相同的镇教道器,那枚玉尺昔日劈开灵山二十四天,至今仍旧存于灵山佛教。 故而这第二件灵尘量天尺能不能炼得成都是一回事儿,甚至于侥幸炼成,恐怕无形之中,也要和灵山佛教牵系出因果来,如今贵宗还是要以休养生息为主。” 抛去昔年恩怨因果,到底也是相熟的人了,柳元正与正瑜道子这番话,彼时都说得很是通透。 闻言,正瑜道子亦是点点头。 “所以,吾宗法会之召开,更是重中之重。内中关隘,便在于元易道兄,这才有师门差遣贫道来拜山,提前见一见元易道兄。” 有求于人,哪怕是昔年眼前的小辈,如今正瑜道子也不得不以道兄相称。 柳元正点了点头,又饮了一口清浆,炼化干净之中,这才开口言道。 “背后的些许干系,昨日里,宗安师伯已经告知于吾,平心而论,去法会上创法,心意里贫道是不想答应的,连历三度劫运,教贫道出尽了风头,坦而言之,这不是甚么好事,风急浪方涌。 再者,参道悟法,讲求自然而然,贫道也难言,哪一日能到创法的时机,不论是贵宗迁就贫道,还是贫道迁就贵宗,都难成没事,一个不慎,便是贵宗气运流逝更多,也教吾失了创法机缘。”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反而是正瑜道子笑了起来。 “道兄如今也这般妄自菲薄了么?世上岂有万全之策,若想要重振太华,怎有不担风险的做法?来求道兄振一振气运,已经是吾宗能够想到最为稳妥的法子了。 寻常人创法,自然是时机难定,可道兄自开一脉,不客气的说,如今已是一脉之主,真个论及地位高绝,还在玄门道子之上,谁都是要以礼相待的,此事恐怕还没有那么难为道兄罢? 当然,吾宗也不敢真真阻了道兄的道途,事情成与不成,情分都定然要记下,亦有厚礼相赠,便是道兄有所求,只要吾宗能做到,上九霄下阴冥,无有不应!” 话说到最后,便是正瑜道子再出尘,也不禁情绪激荡。 这般说法,已然近乎于哀求。 到底,数度波折,太华仙宗已经濒临彻底衰败,乃至香火断绝的边缘。 自忖已经拿捏的差不多了,柳元正这才无奈的点了点头。 “正瑜师姐,你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若贫道再有所犹疑,往小处说,是不知好歹,往大处说,是伤了玄门诸宗的情分;答应,自然是可以答应的,但若要事情做得完好,贫道这里也吃力的紧,恐怕还需贵宗相助一二,这一点,要说在前头。” 闻言,正瑜道子整个人眼见得松弛下来,随即连连点头。 “道兄且说,能答应的,贫道定然要答应下来。” “结丹一境,贵在神通修法,我准备修遁法神通,然则自开一脉,宗门许多典籍难以助我,素听闻贵宗善遁法之道,不知此事上,可有教我?” 正瑜道子闻言陷入沉思之中,片刻之后,回神应道。 “元易,你修雷道,想来遁法亦在其中,吾宗善遁法,却少有干系雷道,但天底下道与法总是相通的,吾宗有些阐述遁法本真的典籍与经书,贫道做主,可以赠与道兄,这是吾宗应有之意,然则到底是关乎宗门传承的,日后经书送到,还需道兄立下道书不示人的誓言。” 闻言,柳元正心中自也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这是自然。” “那关于创法的时日上,道兄可有甚么说法?” “仔细而言,若论及某年某月某日,这会儿谁都难料定,但粗浅想来,若是一切顺利,两到三年之间罢!若是中间出了差池,还要重新言之。” 听得此言,正瑜道子脸上的笑意更浓。 “如此还好,九年之内,吾宗都还等得起,日后若有确定的说法,还请道兄玉简传讯。” “善!今日你我约莫也只是谈得大略,许多细节,恐怕还是要放在日后详谈,若是有些事,贵宗想到了,也请及时告知贫道。” 闻言,正瑜道子倒是稍稍犹豫,继而问道。 “日后道兄创法,可否能将经文原本留在吾宗?” 话音落时,柳元正几乎没有思考,便果断的摇了摇头。 “断无可能!师姐,一脉传承的根本法脉,绝无外传的可能,更何况是承载一脉之主道韵的经文原本,此事贫道不可能答应,便是吾宗也不会同意的! 不过,昔年两界山前,定下法会之事的时候,贵宗阳山地仙前辈,曾许我参悟玉棺道韵,日后法会时若有所得,那篇术法的原本,倒是可以留下。” 闻言,正瑜道子稍稍迟疑,便也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倒是贫道唐突了,失了计较,这十壶碧元清浆,只是今日拜山的赠礼,不日贫道携吾宗经文典籍再拜山门,彼时与道兄再谈后续。” 说罢,正瑜道子已经施施然站起身来。 原地里,柳元正端坐不动。 “善。” 第二百四十九章 所失所得 正瑜道子口中说的宽裕,然而不过是三日之后,便从太华仙山匆匆折返,再度拜山。 静谧的耳室之中,又是一场长达一日的长谈。 除去留下的厚厚一摞道书,除去印证大道誓言的天机雷音,没人知晓柳元正与正瑜道子又说了些什么。 只是看着正瑜道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风尘仆仆的身影,有人之人,都能够因之而预想到太华仙宗的衰颓,山河日下,不外如是。 …… 初六日。 那场晚春的连绵细雨仍旧纠缠在烟雾缭绕的群山之间,甚至有着愈下愈大的趋势。 瓢泼大雨浇灌在嶙峋山石上的声音,即便是柳元正在丹室中,都可以清晰的听到。 炼丹房中,柳元正盘膝端坐在角落里,手捧道书而读。 石室中央,三昧真火高悬,将诸般宝材包裹在其中,焰光里,灵光升腾。 另一边,绮萱师姐身披宽大的玄袍,倚门而立。 她似是从早先的羞恼中走了出来,恢复了往日的慵懒与风情,明眸不住的从柳元正身上流转。 石室中,长久的沉默。 直到某一刻,柳元正翻读道书,似是有所感触,不自觉的将手探出。 五指摊开,五色灵光绽放在少年的指尖,而后朝着掌心蔓延而去。 不是辟世真雷,而是遁法的灵光! 只是眨眼之间,柳元正的五指便像是融化消失在了氤氲的灵光之中。 眼见得此,绮萱师姐忽的明媚一笑。 “好美的神通。” 五色灵光斑斓,蕴含着遁法的缥缈出尘。 如何不美? 掌心仍旧有着遁法灵光维持,柳元正反而合上了道书,偏头看向绮萱师姐。 “师姐,修道是年月事情,壶中丹老虽奇,瞧个新鲜就够了,还是早早将五灵元珠祭炼到圆融境界,晋升筑基境界才是正理。” 闻言,绮萱师姐脸上笑的媚意更甚。 “五行生生不息,更有元易你带回来的《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我修到圆融,晋升境界,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强求与否,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罢了。 倒是筑基境界八宝玄雷池的修法,才是该教我苦恼的,纵然是走你已经走过的路,可人与人的运道从来不同,我又该去何处寻一般听风莲池样的宝材,做我雷池的底蕴。 若是连个寻常,到底也难教我心甘,如此等一等也好,不见到机缘,晋升之事遂也不教我心急。好师弟,这般催促我,可是尝到好处了?哼!师姐入结丹,还早呢!” 许是洞破了一层心障,抛去羞恼之后,绮萱师姐越发坦然,眼波流转之间,媚视烟行,风情万种。 柳元正笑了笑,没有言语甚么,只是掌心的遁法灵光愈盛,彻底淹没了少年的手腕。 却此事,忽的见绮萱师姐那宽大的玄袍,无风自动,隐约间教人在心口处,约莫看到了手掌的形状。 美人霞飞双颊,连用宽大的袖袍掩住了心口,却到底不曾作阻拦。 泛起水雾的明眸中,只能瞧见欢喜。 少年倾心,她只有欢喜。 反观柳元正,一本正经的端坐在原地,另一只手放下道书,取出一壶碧元清浆轻抿一口,继而顺着绮萱先前的话说道。 “说起八宝玄雷池,遂教我想到了昔日在两界山时,乔装混入东土,谋取宝药月凝浆的事情,半数月凝浆,教五灵元珠脱胎换骨,当时只觉欣喜,来不及想别的。 今日回想而来,真正的宝材,还不是那些宝药,而是所谓的圣池,所谓的妖神遗世之宝!与其相比,昔日所得的听风莲池,反而不算是甚么了。 毕竟那听风莲池不过是昔年古佛讲道之地,本身不值得甚么,不过是经了岁月造化,反而是那妖族圣池,其上留存的,却是妖神文字的力量!直至大道本质! 倘若有一天,玄门真正聚起大势,直入东土,若能借此机会,谋得这般至宝,炼入八宝玄雷池中,熔炼唯一,恐怕彼时,已经不是脱胎换骨能够形容的了!” 听得柳元正所说,绮萱强忍着心口的娇羞,圆融道心镇压着通身的悸动,强自带着些许颤音开口道。 “这些总是后话,妖神遗宝存世万古岁月,至今仍旧被妖族掌控,背后没甚么辛秘,没甚么干系,谁信?便是谋求这般至宝,恐怕都不是容易事。 再者,至宝本身蕴含着妖神文字的力量,便是真个落到咱们手里,拿甚么去炼化?便是纯阳天火,没有地仙境界的法力催动,恐怕都难将之炼化! 这些都是不靠谱的事情,和你昔年畅想炼化须弥山一般。真要说起来,日后你我修行精进,去寻世外神庭遗世碎片才是正途。 世外神庭崩溃,断然不会全数化作寂无,定然有碎片遗世,昔年神庭中,雷道至宝不止一件,若是能寻到至宝残片,此般炼化还是有可能的事情。” 听得绮萱说起世外神庭的辛秘,柳元正先是一怔,继而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少顷,柳元正点了点头。 “这般说法,也有道理,不过计较起来,都没一件容易事情,可不论是那一般,总算是个奔头,平日里想象这般白日梦,也能教自己心神振奋不是?” 正说话间,石室中央,丹道灵光氤氲。 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之中,一枚浑圆的宝丹悬浮。 眼见得此,柳元正亦是面露喜色 “哈!还元龙虎雷精丹炼成了。” 瞧见柳元正单手捏起法印,将宝丹封入玉瓶之中。 暗自羞恼,这般时候,少年仍旧不愿散去手腕处的遁法灵光,但绮萱师姐仍旧忍不住追问道。 “元易,昨日里,你不是已经炼成了一套蕴元养玄紫金灵丹么?那才是传承中合用的丹药,怎么又按着古剑修法门中的传承,炼了这枚宝丹。” 闻言,柳元正大有深意的摇了摇头。 “这话实则不该我与师姐言说,但既是问道了,师弟也不得不说,宗师的传承纵然高邈玄奇,可如今看来,仍旧有点滴瑕疵之处。 这一般长生道途虽是宗师所创,可到底来说,他未曾亲自走过,古往今来,真正踏上这条路,走得最远的,便是我了。 些许感触,或许不及师姐,更不及宗师,可处在山外,有山外人的看法,处在山中,也有山中人的看法,左道宝丹与古剑修宝丹合用,恐怕是最好的。 丹丸九炼,一朝吞服腹中,九炼成结丹巅峰!这般话说的美妙,但是那呼吸之间的九炼,对道躯会带来极大的压力与损伤! 左道宝丹只重对于道躯的蕴养,强行提升气血诸般,到底还差了一环,古往今来,如这般吞服九炼丹丸的,只有古剑修法门中的本命剑胎了! 也是蕴养祭炼,而后如丹丸一般,吞入腹中!借着宝丹的药力,将剑气运转在四肢百骸之中,将外物剑胎嵌合在自身道基之中!圆融而无分内外! 这一点,恐怕便是宗师昔年创法,也未曾想及的!” 说罢,柳元正也不禁失神感叹。 强如左道宗师,仍旧教柳元正见到了他道与法上的瑕疵,这教少年彷徨,却也教少年欣喜。 此间有所失,亦有所得,但却让柳元正坚信,师法左道宗师,但柳元正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道! 万般念头涌现在心中。 正此时,绮萱师姐的声音却响在少年的耳边。 “元易。” “嗯?师姐?” “放——手——!” “这就放,这就放!好师姐,别揪耳朵……” 第二百五十章 三炼五雷大遁 转眼间,七日时间已过。 静谧的石室中,火鸦神壶高悬,壶中丹老神形显化,手中法印变化,喷吐着玫红色的法焰,将诸般灵草宝材包裹,调和着斑斓灵韵。 石室的角落中,柳元正与绮萱师姐凑在书桌前,桌面上摆着一张白纸,如今已经被两人勾勒出了密密麻麻地繁复纹路。 此时间,两人参悟的,不仅仅是神通五雷大遁的丹丸咒印,白纸的一边上,柳元正更是将先前已经祭炼完成的两门术法的咒印描摹了出来。 丹丸九炼,这些神通和术法之间,从来不是孤立的,而是统合的,要一脉贯通。 至少在于此刻,柳元正要确定,天心玄冥咒的咒印、五相元明雷印的咒印,和五雷大遁的咒印,相互之间是统合的,是贯通的。 虽说修道至于柳元正这样的境界,已见超凡脱俗,不再需要如同凡夫俗子一般遵循日夜作息,但数日中参道悟法,到底还是耗费了少年大量的心力,此刻不禁面露疲敝,清澈的双眸之中,也隐约布满了血丝。 便是一旁的绮萱师姐,也掩去了风情,肃穆的神情上,只有专注的神色。 偌大的石室中,一派静谧。 良久,柳元正缓缓直起身来,将手中的符笔搁在一旁,一手叉着腰,一手按在额头上。 再开口时,少年的声音都有些喑哑。 “如今看,五雷大遁的咒印,骨架上是对的,五行所应,能够和之前两道咒印统合,但在细节上还有所瑕疵,朱笔标出的不可调和之处,足有一十七处,尚可调和之处,亦有三十余处。” 话音落时,身旁的绮萱师姐也一同直起身来,慵懒的舒展着腰肢,将宽大的玄袍撑起姣好的轮廓。 可惜,美景无人赏。 这会儿,两人的心思,具都不在风花雪月上面。 绮萱的声音之中,也隐约透着疲累。 “不错了,若无太华仙宗的道书辅佐,便是这咒印的骨架,都不晓得要甚么时候才能梳理出来,如今我是真个明白元易你昔日所言,缘何遁法神通乃是道之所在了!遁法神通之浩瀚,之驳杂,远超寻常神通! 如今咒印的骨架能相互印证上,就说明这条路走得是对的,细枝末节上面,可调和也好,不可调和也罢,都是水磨工夫,说明你我还未将这神通彻底吃透而已,这天底下哪有几日间便修成的神通? 要我说,元易,你也该休息几日了,莫觉得结丹修士便可不顾忌这些了,劳神伤体,真个落下了伤,怕也难觉察出来,若果来日不妥,生发了,恐怕便是道伤!便是连我,这几日安眠,梦里也全是这咒印。” 说着,绮萱迟缓的摇了摇头,纤细的玉手轻轻地按捏着自己的脖颈。 听得此言,柳元正亦是点点头,伸手将桌上的白纸收起。 “是这样的道理,说起来,见了正瑜道子两面,到底还是影响了我的心境,那日从两界山匆匆回返,想得便是能有段清闲日子,闲来饮茶,静坐参道,谁想到,无风竟也起波澜啊!如此实在不美,是该调和一二,若果天不教我助太华仙宗,便也是彼此的命数。” 说罢,柳元正缓缓折身走到绮萱师姐的身后,轻轻地用指肚按压着师姐脖颈上的穴位,帮助绮萱缓释着近日来的疲惫。 绮萱很是惬意的眯了眯眼睛,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变得慵懒了一些。 “闲几日罢!他家地仙造的孽,也值得你这旁宗道子搭上自个儿的道途去救?说起来,后日便是你堂兄结亲了,可要咱们去看一看?” 闻言,柳元正手上的动作一顿。 “去看甚么?一应事宜都有朱家操办,明日大伯也会来山门,主持结亲之宴;莫说我心性凉薄,虽是亲族罢,幼时的事情不提,便是西行应劫之后,堂兄多半是不愿意见到我的,而两界山修行之后,我也多半是不愿意见到元信的,凑上去谁心里都不痛快,不如各自相安,还是不见的好。”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绮萱自是从善如流。 “都依你,可你能这般做,我到底要多想一些,不好失了礼数,后日,便差凝雪替我送一份贺礼去罢。” 听得此言,少年的脸上才再度浮现出了笑意。 “也好。” 又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绮萱这才折身,抱着柳元正的手笔,拉着少年往石室外走去。 “好了,你我要偷闲,便莫要扰了玄君炼丹,前儿你家凝香刚去了一趟洞府边上的灵田,我得空,制了些新茶,去书房尝一尝罢。” “好。” 冗长的石廊中,两人依偎而行,只有佳人温柔的声音仍旧回响。 “还有,近日里,一场雨,桃花开得正盛,饮完茶,你陪我去采些桃花罢,我这儿有一古方,回头弄些桃花酿给你喝。” “好。” “还有,还有……” 耳边听着绮萱温柔的声音,少年不住的应着,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似是只这般走着,便已经洗去了自己久日的疲惫。 ……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日日花前常病酒,敢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 转眼月余。 孟夏时节。 书房中,香烟袅袅,窗棂外,柔风悠扬。 柳元正与绮萱隔桌而坐,饮茶对弈。 棋盘上,阴阳交织。 绮萱饮了一口清茶,明眸却始终萦绕在少年的身上。 “元易,昨儿个,正瑜道子又来拜山了?” 少年仍旧注视着棋盘上的局势,没怎么抬头。 “嗯,说是来见我,提早也没玉简传书说是甚么事,多半是来看我进境,我便也没见她,大师伯招待的。到底说,彼此间是交易,不是交情,不好多见,见多了,有些话反而便不好说了。” 绮萱促狭一笑。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闻言,少年这才诧异的抬起头来,望向绮萱这里。 “弱水三千,独期一人呐!” 话音落下,绮萱顿时笑的灿烂起来,伸手捏起两枚棋子,搁在棋盘一角上。 “好师弟,如今已经下不过你了呢!” “都是师姐让着我。” 话是这么说,柳元正嘴角的笑意,便是连连饮茶,却都难掩饰。 …… 又三日,阴阳交泰,日月分判。 柳元正静坐参法,三炼五雷大遁而成。 更新说明 第二百五十一章 前尘如烟 天门峰,绮云洞前。 山溪湍急,柳元正身后便是绮云洞紧闭的门户,但此刻,他却抿着嘴,沉默的注视着站在身前的岭南柳氏族长柳玄松。 山风徐徐。 两人这般静默无言,已经有一会儿了。 从一开始,柳元正甚至就没有邀请他进山洞的意思。 许久未曾再见,柳玄松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餐霞饮露,他的身形容颜未曾改变,可身上却多了些衰朽颓靡的气息。 仔细算来,距离他的大限还有很久,可压在柳玄松心头的那一口气却早已经泄去。 良久。 柳玄松似是极为艰难的抬起了双手来,朝着柳元正拱了拱手。 “大族老……” 未及老族长说完,柳元正便先行伸手摆了摆。 “大伯,如今不是在族里,而是在师门中,如往昔一般称呼我罢。” 闻言,老族长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他点点头,再度开口言道。 “元……元易,我见到你堂兄了,当年你们离开族地的时候,都还是俩半大的孩子,这一转眼,都教我不敢认了,谁能想到这么一天呐,瞧见他成家,娶妻,长大……” 说着说着,老族长的眼圈开始泛红起来,他仿佛真的老朽了,断断续续的说着,前言不搭后语,语无伦次的。 原地里,柳元正的神情仍旧沉郁,不悲不怒,仿佛不曾被老族长所说的话牵动心念。 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老族长说。 好一会儿,老族长慢慢地叙说完了感慨,这才抬头看了柳元正一眼,随即话锋一转。 “我知道,这些年,托你照顾他了,不论是那间别院,还是些熬炼气血的灵药,包括他这番娶亲,这些大伯都知道,也都记在心里,这孩子执拗,逢蒙大变,还过不去心里那个坎,不愿见你,你别记恨他……” 话说到最后,老族长的语气已然近乎哀求。 原地里,柳元正抿着嘴,注视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老者。 昔年劫运之后,少年乘风返乡,彼时的老族长,亦不曾这般哀求过柳元正,更不曾这般无助过。 长生修道,柳元正走得越高,留给老族长的,便只有越来越多的惶恐与不安。 那个柳元正记忆里端坐在祠堂,渊渟岳峙,威压如山的老族长,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浑难说清此刻柳元正心中到底涌出了怎样的情绪。 释然?痛快?空虚?狂喜? 酸甜苦辣,百味复杂。 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甚么,最后,柳元正反而先点了点头,才继续言道。 “大伯,放心,我不记恨他。” 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甚至还没天门峰的山风来得有力些。 偏偏听得了柳元正这般说,老族长便像是真的信了一般。 他不住地连连点头。 “这就好,这就好,元……元正,临行前,便想着该来看一看你,这些年,我在族里,也都教他们念着你的好,我……我……” 老族长嘴唇蠕动着,仿佛要说些甚么。 他的脸上,他那苍老的皱纹上,似乎写满了歉意。 最后。 “我该走了,你们都好好的,好好的……” 柳玄松颤颤巍巍的转过身去。 山风呼啸,卷动着他身上极为宽大的衣袍。 人到老朽时,到垂暮迟迟时,是否都会是这样的悲凉无奈? 柳元正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没有答案。 但他知晓,直至这一刻,心中最后的一缕怅惘,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挪动着脚步,缓步而行。 “大伯,我送一送你。” …… 半日后。 绮云洞,书房中。 一面墙壁上,原本拜访的书架前,悬挂上了一面大纸,纸上描绘的,乃是柳元正三炼之神通与术法的咒印。 这是柳元正修道至此,于五行雷道的集大成之所汇总! 此时间两人都不曾落座。 反而立身站在书桌前。 绮萱的手中,捧着一部新写的拳经,低头侧耳,细声与柳元正分说着些甚么。 半晌之后。 绮萱将手中的拳经放下,复又拢手而立。 “师弟,若果施法妖修,十方之道,阴阳五行,皆已齐全,想要以动功演道纲,只看你的道境在何处了,只看你如何以一意而通阴阳五行,以一念而贯十方!” 说话之间,绮萱神情严肃。 私下里两人相处,她总是温柔偏多的,可此刻,却仿佛是立身在九九叠云玉阶上,端坐在莲花法台上,面亿万芸芸诸修而演法一般,仿佛是要见证着甚么,小女儿的姿态烟消云散,昔年那个曾履仙光而行九霄的烟霞仙子,似是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话音落时,柳元正淡然一笑。 “师姐,无妨,生身至此,以今日心念最为通达!前尘如烟,终不在我所念之中,倘若天亦有情,倘若道也有意,便合该教我水到渠成,浑然而自然!” 一番说罢,诸般圆融心念涌现在那无垢道心之中。 一幅幅画面走马观花一般的闪过。 那是昔年玉都院中,柳元正习练师门八十七部拳法的场景。 那是昔日两界山前,柳元正施法妖修所见辗转腾挪。 这是近日绮云洞中,柳元正汇旧日所学而总领得出的新意。 修道不止眼前事。 他的眼前,是结丹境修法,是九炼术法神通。 他的远方,是求道长生逍遥,是浑炼阴阳五行,动静相济而成大道! 立身坐马,柳元正提起一口绵柔气,双手自丹田合抱,直推天顶。 辗转腾挪,拳舞成风。 这一刻,在柳元正的身上,十方之道,阴阳五行,皆在其中,复又浑炼唯一。 该是前尘造定的因果,成就今日之机缘。 昔年玉都院中,紫泓老道以当头棒喝,教柳元正借以拳道洗心。 今日绮云洞前,柳元正化前尘成烟,道心通透,借以心洗拳道! 少顷。 柳元正复归于原地站定,双手拂过天顶,缓缓压下,归于丹田处,而成阴阳合抱。 少年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捻起袖口,轻轻地抹去眼角的一抹湿痕。 见得柳元正动情,绮萱眉眼温柔,却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少年昂起头望向天穹。 紫泓长老啊,弟子炼成本命拳法了,可惜您却没能见证…… 前尘依旧在,却是道之所向! 第二百五十二章 滚刀肉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时光飞转,悠悠而逝。 分明在玉都院中勤恳修行的时光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可是一转眼,柳元正已经彻底隐居在了天门峰。 原本幽寂了一段时间的金章峰也恢复了人声喧嚣。 短暂而紧促的诸般科仪规制之后,五雷仙宗功字辈弟子入住金章院,粉墨登场。 除却元字辈诸道子召开法会的时候,柳元正有过短暂的现身之外,这位道子大师兄深居浅出,绮云洞那紧闭的门户,将他与天地,与诸同门彻底的隔绝开来。 即便是偶尔之中,天门峰上有道子开宴相邀,柳元正多也是以参道悟法之说推脱。 唯有一日。 适逢天变,云海之上,天门再度洞开,有齐云仙派与鼎霞仙宗两仙人降世,坐镇两界山,似要准备酝酿第四场劫运。 是日,天门峰中,不少人看到了柳元正脚踏雷光的身影。 少年蹈空步虚,立于天门峰上空,明亮清澈的眼眸之中,阴阳二色流淌,遥遥望向两界山的方向。 此举引来诸修注目。 盖因此前,柳元正乃是劫运主角之说盛行,便是五雷宗诸同门,不少人都信了三分,此刻柳元正现身,诸修皆以为这位雷宗大师兄又要动身奔赴两界山。 他们似是隐隐在期待着甚么大好事情。 可惜,柳元正只是这么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隔空与近在岳霆峰上空的宗安道人对视一眼,随即复又化作一道雷光,没入绮云洞中。 他似是只准备这么远远地瞧一番热闹。 很快。 整个炎夏,便这样过去了。 …… 愁与西风应有约,年年同赴清秋。 太华仙宗,主峰道殿。 殿门外,西风萧索,道殿中,诸修云集。 鸿信真人端坐在正中,左右各立仙宗诸长老,大殿中央,正瑜道子风尘仆仆,恭敬而立。 良久时间,鸿信真人疲惫的睁开了双眼。 “这回,还是没见上他?” 听得掌教真人发问,正瑜道子遂点了点头道。 “回禀掌教,弟子往五雷仙宗拜山,于主峰得见宗安长老,问及元易道兄时,长老说他仍在闭关,参道悟法是大事,不好轻扰,若无要事,便难替弟子通禀。” 听得此言,殿中诸长老皆面面相觑,唯鸿信真人迟缓的叹了一口气。 “正瑜,算起来,这半年里,除了第一次拜山,第二次给他送经书之外,之后四次拜山,你都没见到他?” 闻言,正瑜道子复又点了点头。 “掌教明鉴,正是如此。” 话音落时,殿中有长老再难控制,脸上显出怒气来。 “掌教,此子端是骄狂!本已应下的事情,那日里他许诺的也是痛快,怎的方得了好处,转头便是这般做法,藏头露尾,多半是有意推诿,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怎好四次不见!依老夫看,还是直接去问他们师门长辈的好!玄门同气连枝,便教出来这样的后辈?” 一番话,教这长老说的声色俱厉。 可话音落时,空荡荡的道殿之中,却无人应和之声,便连鸿信真人也只是冷冷地望过来。 掌教真人一言不发,只是这样盯着那开口的长老。 无形的威压镇在这长老身上,只呼吸间,那长老便消去了通身怒火,讷讷不言。 可是掌教真人的目光却仍旧萦绕在这人的身上。 良久的沉默。 鸿信真人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好啊,直接去找人家长辈,难得吾宗还有个能拿主意的,那便你去好了,直去两界山,去找安文子道兄,当着雷道地仙面,当着仙乡两位仙人的面,当着两界山诸玄门修士的面,你再完完整整的骂一遍! 就说吾宗气运要尽了,老夫这个做掌教的、正瑜这个做道子首席的,一老一少,舍下脸来,四处去求人,好在人家元易心善,答应了下来,可惜转头闭关去了,几回面没见上,端是不当人子! 你就照着这个去骂!两界山骂完,去北疆骂!最后不尽兴,回中土来骂!最后,你再看看,你有几个道理!这都甚么时候了?吾宗现在是甚么光景,你还晓不晓得?修得也不是火法,哪儿来的这么大气性? 吾宗折在劫运里,都这会儿了,诸位还没回过神来么?不是昔年鼎盛的时候了!那些狷狂桀骜的臭毛病,再不改,吾宗怕是真的要亡在你我的手里!祖宗留下的山门,留下的底蕴,是教你这般撒野的么!” 隆隆道音在大殿之中不住地回响。 显然鸿信真人已然怒极。 原地里,那长老神情惶恐,听到最后,连忙面朝掌教真人,跪地而拜。 “弟子惶恐,断无此意!弟子知错矣!” 眼见得此,鸿信真人这才收回身上那可怖的威压。 “起来罢,一把年纪了,莫要总是说些晚节不保的话!说到底,是吾宗有求于人,见与不见,自然也是人家说了算的事情。危急存亡之间,要命,就别想着要脸啦! 再者说来,事情还未到那一步,素闻元易乃是至诚君子,人家孩子也是要名声的,断不会做反悔、乃至于鼠首两端的事情,拖着咱们不见,无非是不想白话空谈罢! 多少年了,跟五雷仙宗修士打交道,诸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宗里哪有肯吃亏的主?以老夫看,那安文子若是个老滚刀肉,这元易便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小的! 不是善茬啊!何况还是咱们求人家,许下多少好处,不过是嘴皮子碰几下,还是得见真章才行,也罢!等会取些宝材来,老夫亲自出手,开炉再炼一斛玉华灵身丹!” 话音落时,殿中诸长老皆面露惊诧,便是正瑜道子也猛地抬起头来。 盖因此丹端是精贵,乃锻体一道蕴养气血的无上宝药! 昔年初时西行历劫时,曾因着大雷音寺的变故,太华仙宗将存余的最后三枚玉华灵身丹送与了玄青仙宗赔罪。 当时便有长老觉得痛惜。 反而是今日,有着前面那一番,一时半刻,殿中反而无人再敢言说些甚么。 殿中鸦雀无声,鸿信真人起身,目光从诸修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正瑜道子的身上。 凝视着她如今愈显出尘的身影,鸿信真人似是想要开口说些甚么,最后只是落于一声无奈的叹息。 “好了,此事便这般说定,正瑜,明日你来取宝丹,再跑一趟五雷仙宗。都散了罢……” 第二百五十三章 无风起波澜 五雷仙宗,岳霆峰。 道殿偏殿,香烟缭绕。 玉壶中,滚汤沸腾,嫩叶翻飞,茶香四溢。 柳元正提起玉壶,连倒了两碗清茶。 朝着对面端坐的静海禅师伸手示意一番之后,少年也未开口说话,便径直取了一碗,轻口慢饮,随即露出陶醉神色来。 对坐处,静海禅师亦掩口饮茶。 清茶入口,禅师脸上随即面露惊讶神色。 “师兄好雅趣,玉岭灵茶果有别致,饮来端教人心里畅快,多谢师兄招待了。” 闻言,柳元正笑道。 “无妨,也是禅师凑巧,前些日子,家中的新茶刚下来,若真个喜欢,等会儿送些与禅师。” 话音落时,静海禅师却轻轻摇了摇头。 “下一回再讲罢,两界山血煞太甚,便是再好的茶,带去了,怕也没心情饮用。” 少年一怔。 “禅师从两界山来,我还以为是要回返宗门而去,未料想却还是再回两界山,那看来是有甚么要事寻贫道?禅师想要参与第四场劫运?你我乃昔年旧友,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闻言,静海禅师展颜一笑,果真如莲花盛开一般。 “静海先行谢过师兄了,此番上界仙人履尘,行踪却端是隐秘,哪怕已经入主两界山,可至今却连第四场劫运的章程都还未有,若果真有要求助的地方,彼时师妹自当明言。 今日匆匆来见师兄,却是为了别的事情,说起来,与师兄,与禅宗,与玄门,都有关系,非是小妹的私事,而是玄宗门内的因果,若是旁人,还则罢了,但对师兄,想来还是需明言的好。” 话音落时,柳元正捧着玉碗的动作一顿,随即将玉碗搁在桌上,不动声色的望向静海禅师,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甚么来。 “哦?这般说法却是奇怪的很,不知禅师有何教我?” “师妹斗胆,敢教师兄知晓,中土之西,吾禅宗林立,然则素来与太华一宗交好的,绝非吾白阳、明光诸宗,而是灵虚、藏云、建华三宗!昔年西行时,江山布佛阵拦路,险些教师兄遭劫的,也是彼三宗。 常言道,玄门诸宗,同气连枝,可师妹思量来,总归还是有门派之别的罢!这三宗做下诸般错事,而后更有泰半建华仙宗门人,行悖逆之举,这背后,当真无人去教?昔日两界山前,若非行差就错,恐怕太华仙宗断不至于吃亏至此罢?” 听得此言,柳元正亦不禁沉思。 这话处听来端是无理,可深想三分,若是昔日建华一宗老禅师不曾真个叛逃了灵山佛教去,彼时两界山前的局势,自然大有不同。 闪念之间,柳元正已经听明白了静海禅师的言外之意。 若果说诸般因由本是太华仙宗背后谋划,只是可惜算错一筹,乃至于最后行差就错,方成了今日的境遇…… 一念至此,少年心中已经信了三分,却反而笃定的摇了摇头。 “禅师,我虽愿信旧友所言,可你只空口白话,教我如何能信?” “以师兄之智,若只是空口白话,师妹又如何敢上门来叨扰!说来,此三宗所为,苦禅门诸宗久矣!早前诸般,传出去徒坏禅宗名声,到了两界山生事,却是真真累及吾等,这才有了第三度劫运,吾等舍命相助,一番杀劫走过,只将龙族拦在两界山前,禅宗折损了数千同门,如此血债,岂能有不偿之理? 故而劫运之后,有人奔走串联,暗中探察三宗禅修,如此教吾等捉住了痛脚,看见了首尾,这才明白过来,昔日背后是何等凶险的恶局,若非行差就错,结果只会是损玄门与禅宗,私肥太华一宗矣!清算因果,吾等自有话要问太华一宗,这才有了此行,便是想要求师兄,与吾等顺水推舟而已。” 闻言,柳元正哑然失笑。 一时间,静室中无言,只少年清朗笑声。 良久,笑声一顿,柳元正神情沉郁,凝视着静海禅师。 可怖的威压肆意绽放,席卷整个偏殿。 四壁上的烛火明灭不定,映照着静海禅师变得骇然的表情。 她修道至此,境界分明要高过柳元正许多,可在这雄浑磅礴的气息面前,却真真想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着倾覆的可能。 便是昔年入杀劫,却也未曾有过这般真切的生死感应。 一念生,一念死! 皆系于眼前之人! “禅师,你是要顺水推舟?还是要落井下石?” 说话之间,柳元正肆虐开来的磅礴气息缓缓收敛,静海禅师苍白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血色。 她强笑一番,而后言道。 “是顺水推舟,还是落井下石,有甚么分别吗?” “禅师,打开天窗说亮话罢,此番寻我,到底有何说法?” “请师兄以自身道业为重,辞去太华法会创经之议。” 闻言,柳元正不禁眉头一挑,没等静海禅师继续说下去,柳元正就随即言说道。 “近日里,传闻太华仙宗为日后法会四处奔走,却百般碰壁,不知这里面,禅宗发了多少力?” 话音落时,静海禅师只是静静地饮了一口茶,并不曾作答。 可她这般沉默以对的姿态,却已经无形中印证了柳元正的想法。 一念至此,少年遂摇了摇头。 “此事,禅师便莫要再提了,我当你是朋友,可贫道是玄门的道子,已经应下的事情,断无反悔的道理,也请禅师莫要再讲为此准备了多少宝材,平白坏了你我的交情,不好。” 话音落时,静海禅师似是早有预料一般,未及思索,便点了点头,说道。 “我早已猜到师兄的态度,可是到底是禅宗的事情,还是要完整的说一遍才好,既如此,也好回去答复他们。既然此议师兄不允,小妹也只能求师兄,莫要阻拦吾等禅修日后往太华仙宗去问罪。” 听得此言,柳元正反而点了点头。 “吾非太华门人,你们两家的事情,与我又有甚么干系?” 闻言,静海禅师自是再度面露喜色。 …… 一番闲叙之后,静海禅师拜别而辞。 静谧的偏殿中,宗安道人缓步从侧门走了进来。 他已经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了,先前柳元正陡然绽放开气息的瞬间,便已经惊动了宗安道人。 只言片语之间,宗安道人已经将事情听得了大略,此刻缓步走到柳元正近前,亦是不禁感慨道。 “这一番,看来太华仙宗要难挨了,破鼓万人捶呐!” 一旁,柳元正饮尽碗中清茶,摇头轻笑。 “昔日种因,今日得果罢了!从昔年正山道人起,便足见此宗一斑,说是目中无人也好,说是肆意妄为也罢,尽将祖宗留下的底蕴当做自己猖狂的跟脚,师伯,虽同是玄门友宗,可我还是要说,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今日太华之厄,九成九是自己酿成的苦果。 到如今,已然是无风也起浪的境遇,端看禅宗诸修舍下这般大力气来,也要对上太华宗,估摸着静海禅师的说法,也泰半为真,此事还需看一看,师侄我虽不愿给人当枪使,可若此事果然为真,嘿!紫泓老师的事情,我这里,也有一番因果要与太华宗去分说!” 柳元正低垂的眼帘中,一缕寒光闪过。 交易是交易,因果是因果。 毕竟,那可是他的第一位师长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后山对弈 少年声音之中包含着杀机。 回应柳元正的,是宗安道人长声的叹息。 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 “这件事还未见背后真正的因果,紫泓长老之厄,不止是你的事情,更是吾宗的事情,倘若这背后还有甚隐秘的干系,吾宗自也有一番公道要去问一问的。” 听得此言,柳元正方才缓缓收敛起了稍有激荡的情绪,点点头,抿着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正此时,却听得宗安道人话音一转。 “今日你见静海禅师,说得尽是些隐秘事情,不好教外人知晓的,这一番便暂且翻过去罢,我今日来寻你,倒是有别的要事。” 话听到这里,柳元正这才抬起头来,疑惑的望向宗安道人。 “那……师伯寻我何事?” “方才祖师传书,要你去后山一趟,往承道殿去面见祖师。” 闻言,少年挑了挑眉头,似是想说甚么,又顿时止住了,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便去。” …… 日渐黄昏。 后山,承道殿中。 四壁香烛缭绕,跃动的焰光照耀着大殿中央,那隔着棋盘,正对弈的一老一少。 便是柳元正也未曾料想到,元道老真人忽然将自己召到后山来,刚一见面,二话不说,便摆出棋盘来。 此时,两人对弈约莫已有许久了。 棋局已过序盘,隐见森罗繁斗之形。 柳元正神情肃穆,双眼死死地盯着棋盘,全神贯注。 反而是对面的元道老真人,半睡半醒的昏沉姿态,便是落子时,也颇有些漫不经心。 即便只是这样,随着棋局进入中盘,柳元正仍旧感觉到了几分力不从心。 正此时,元道老真人苍老的声音忽的响在大殿中。 “元易,这第四场劫运,你可有甚么想法?” 闻言,柳元正一怔,这才将头抬起,先是面露诧异,随即苦笑着摇头。 “祖师明鉴,弟子近日里,怕还是要以潜修炼法为主,天底下也没那将一息掰成两半用的法子,顾及自身,便难顾及劫运如何了,说起来,若不是今日见了静海禅师,弟子这里都不知两界山近况如何。 再者说来,弟子连历三度劫运,觍颜说,也算是创下了不小的名声,也正因此,更引得风言风语喧嚣,唯恐声名累人,弟子本也有躲一躲的意思,便是有时间,这第四场劫运,也是不愿再去掺和的。”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元道老真人亦是哑然失笑,竟跟着柳元正一起摇了摇头。 “也罢,就是问一问你是怎么想的,到底也是去两界山坐镇过了,更有功于玄门,有功于中土,如今你想躲清静,自然便也依你,旁人断说不得甚么的。” 言及此处,元道老真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一般,轻轻的拍了拍膝盖。 “人老了便常忘事,我竟忘了,你已经应下太华仙宗,要在法会上助他们一助,嗯,这是紧要事,玄门同气连枝,能帮还是要帮一帮的,若能成好事,其功不亚于历一场劫运。 这是于内而言,于外而言,这些年,两界山你也不好轻易去了,无风如何起浪,那些风言风语不谈,昔日捣苍山上,你用古祭法、左道秘术,引玄门神道之力,方有如今沧阳宗重立。 这一般事情,天上地下的玄门修士都见得了,东土妖尘里的诸老妖也都见得了,你掌握此法,毁了妖族血祭法门的根基啊!若果如今再去两界山,你这眼中钉肉中刺,怕真有殒身之厄。” 老真人声音平缓,可一字一句落在柳元正耳边,都像是有一道道惊雷炸响在心头。 一番话说到最后,柳元正已经深深地低下了头。 额头上,有豆大的冷汗滴落,迸溅在棋盘的边角。 柳元正只得沉默以对,一言不发。 道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少年不说话,老真人便也抿着嘴不言语,苍老浑浊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柳元正。 良久。 老真人长声一叹。 “元易啊,你的胆子,太大了!” 话音落时,柳元正也稍稍定下了心神,这才拱手辩解道。 “敢教祖师明鉴,彼时诚生死之劫,若果弟子一人身陷囹圄之中,岂敢行如此悖逆之事,然则当时,贲马群山之中,何止弟子一人,师门元字辈菁英皆在,中土玄门诸同门皆在,是故,为师门,为玄宗,非常之时,弟子不得不行非常之事。” 闻言,元道老真人这才迟缓的点了点头。 “嗯,这还算是一般能过得去的说法,日后太华宗法会上,若有人拿此事捉你痛脚,便这般与人说好了,世人或许都知昔日你所作所为的担当,可若不说出来,谁又愿承你的情,真个认你肩挑日月的功劳? 彼时定会有场发难,问你要一个说法,若是玄青、齐云两宗弟子,彼时说话客气些,友宗同门如此行事,这是在刻意帮你,若是旁的人如此发难,便也无需留情了,那个多半是真想要毁了你的人。” 听得老真人这番指点,柳元正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知晓昔日捣苍山的事情,算是在老真人这里彻底翻篇了。 于是,少年连连点头。 “弟子受教。” 话说到这里,老真人才捻起玉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你是个灵醒的孩子,换做些没能为的,老夫便是半个字都不愿多说的,今日借着弈棋,点一点你,便是怕你借着这股机灵劲,行差就错,然后自个毁了自个儿。” 柳元正瞧着老真人落子,又细细思量了片刻,落子应对之后,方才感慨道。 “弟子知祖师厚爱,日后定当谨慎行事。” “嗯,这一番不提了,总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另一件事儿,之前字辈更替,你们这一代道子召开法会之后,他们都依次来老夫这里拜见过了,亦得授了本脉仙经传承,修行仙经者,方为真传道子。 当然,你是殊例,掌握阴阳,统御五行,走出了自己的路,可作为元字辈的大师兄,吾门仙经你又不好不见,早前时,老夫便在思量这一点了,听闻你今日在藏经殿寻些阴阳雷道的手札,便想着是时候了,唤你来后山,教你见一见岳霆峰一脉两部仙经的原本。” 听得老真人言及此事,柳元正亦面露欣喜神色。 神通九炼,五行、阴阳、混沌。 如今少年丹丸已得三炼,已经开始钻研阴阳雷法,这时若能观太阴、太阳两部仙经原本,能带来的感触,怕是再多修行手札都无法比拟的。 正待少年欣喜不已的时候,元道老真人再度落子。 随即,老真人猛地一拍手,大笑道。 “这一局,又是老夫赢了!” 少年闻言,连连低头看向棋局。 苦苦支撑之下,又是中盘脆败。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仙经原本 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棋局,柳元正长久的沉默无言。 无能为力。 弈棋之道,柳元正自忖已经不再是俗手,这段时日,甚至他的棋力已然有所精进,偶然间抓住局势之后,已经可以从绮萱师姐的手中取胜几盘,即便是局势焦灼,柳元正也能很好的周旋、应对。 可是唯有在面对元道老真人的时候。 他能够真切的感受到,两个人的棋道差了不止一个境界。 算得更深,算得更远,算得更多,算得更对。 这是全方面的碾压。 序盘时便落入了下风,等到进入中盘,更是脆败。 毫无抵抗。 哪怕柳元正的心中,一念之间,便可以找出太多的理由来宽慰自己。 毕竟对弈的人是驻世三万年的老真人,毕竟元道老真人是昔年可以与左道宗师对弈的存在,毕竟这是浑炼阴阳混沌而后立于尘世绝巅的存在。 可这些理由仍旧无法完全说服柳元正。 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却无法接受面对元道老真人时产生这样的绝望情绪。 旁人看来,这只是弈棋,可在柳元正的眼中,这却是两人心念的交锋。 输一次,输两次,输三次,或许柳元正这样的情绪只会愈发强烈,可是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场棋局之后,当自己彻底麻木,当自己已经能够完整接受这种棋道上的差距,那是比绝望更可怕的习以为常。 彼时,这种坦然与麻木,更会在柳元正的心中潜移默化。 它会让老真人的形象变得无比高大,化作万劫不磨的神像,镇压在柳元正的心头。 它会让柳元正习惯于老真人的无所不能,习惯于自己的言听计从。 没有施展术法神通,却可以从魂灵到血肉,让一个人完整的掌控另外一个人。 棋盘上的森罗繁斗倒映在柳元正的眼眸之中。 他没有看到一个前辈高屋建瓴的指点,他只看到了老真人仰仗棋力,毫无留情的,彻头彻尾的碾压。 闪念之间,柳元正半低着头,似是在继续参悟这棋局之中的妙道。 可在老真人视线所看不到的地方,柳元正的双眸却微微眯起。 这是旁门中的控惑人心之杂术。 或许透过《昆仑天心雷道经》,教元道老真人看出了柳元正身上怀有左道宗师的传承。 可是他却没有猜到,左道宗师会在传承之中,以《心窍玲珑篇》开篇。 也许老真人已经熄去了心中按压的杀机,可这等控惑人心之法,却比杀人更甚! 一念至此,柳元正遂不做多想,视线最后扫过棋局,而后抬起头来,面露憨直笑容。 “祖师,弟子对吾宗仙经原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瞧着柳元正的神情,老真人笑着点点头。 而后伸手一指后殿。 “仙经在悟,而不在教,太阴、太阳两部雷法仙经的原本,就悬在后殿,你自去看罢,我便不随你入后殿了。” 闻言,柳元正自是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复又朝着老真人恭敬的一拜,这才缓步往后殿走去。 直到柳元正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空荡荡的大殿中央,老真人方才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他低下头,望向面前的棋盘,长久的失神。 恍惚之间,不知为何,老真人的脑海之中,竟再度浮现了柳元正方才那憨直的笑容。 而这张笑脸,渐渐唤醒了老真人那冗长的记忆,与另一张面容贴合重叠在了一起。 一念至此,竟教老真人无端一惊。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老真人仔细盯着棋盘,忽地呢喃自语道。 “失算了……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 …… 承道峰,后殿。 柳元正缓步入内。 直到消失在老真人的视线之中,少年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初入此殿,柳元正反而没有四处张望,而是驻足在殿门口,缓慢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复着方才激烈波动的心境。 数息间,少年心神平定,柳元正这才抬起头来,借着道殿穹顶中央镶嵌的夜明元珠洒落的光芒,望向这间朴素的道殿。 真个是空荡荡。 偌大的道殿中,不见香烛,不见条几,不见蒲团。 除却那夜明元珠之外,唯南北两面墙上,有帛书高悬,不需要运转瞳术,只是一眼望去,帛书上的灵光几乎便要满溢出来! 第一眼望去的时候,柳元正更觉得,自己所观瞧的,不是甚么仙经原本,而是在直视仙人的道果镜轮。 运转瞳术,裹在那通透灵光之中,却是无量仙光! 只是一息时间,柳元正便连忙闭上眼睛,偏过头去,可仍旧教他流出眼泪来,好一会方才止住。 捻着袖口,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不敢再施展瞳术,柳元正只以寻常视线,再度望向北墙。 灵光闪逝之间,方才教柳元正真切的看到了帛书上的文字。 那是古玄门时的雷篆纹。 《太阳元霆渡厄雷经》 再转过头,柳元正望向南面墙壁上高悬的帛书。 《太阴垂幽历劫雷经》 没再仔细的看下去,柳元正反而收回了目光,低垂着眼帘,再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很难说此刻的柳元正怀着怎样的心情。 阴阳二经原本皆在眼前。 小小的一间道殿,承载着这一脉法统的根本。 有心求静,可此刻心绪却波澜不止。 呼,吸,呼,吸…… 绵柔的呼吸之间,柳元正以心力为刀,不断的斩断心头杂念。 渐渐地,他开始主动的忘却诸般,那平静而明亮的眼眸,像是印证着少年圆融通明的道心。 这一刻,柳元正的心头流转的,唯有十方道功,唯有《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唯有《昆仑天心雷道经》! 这是少年在长生仙途中已经走过的道路。 前路漫漫,前路茫茫。 可偶然间的转身,回首来时路,柳元正很是笃定,自己的道中,有阴阳! “阴阳在我,我在阴阳……” 轻声念着,柳元正抬起头来,再度将目光落向那高悬的帛书。 这一刻,无需施展瞳术,那满溢的灵韵与无量仙光,一同绽放开来,而后流淌在少年的眼眸深处。 冥冥中,有轰隆声响在少年的耳边与心头。 那是大道雷音! 第二百五十六章 拜山 天门峰,绮云洞。 书房中,柳元正独自一人立身在窗棂旁,俯身在书桌前。 少年一手握笔,锋芒折转之间,铁画银钩的字迹落在了扑在桌面的白纸上面。 字是如仙经原本一般古玄门时的雷篆纹。 内容是昔年丹宴时所闻的《归元雷霞经》。 “吾闻雷霆者,天地之枢机。天枢地机,阳雷阴霆。枢阴机阳,雷善霆恶。夫谓万物,厥有至符……” 而在另一边,书桌边上,柳元正的手旁,则有一部道书摊开。 这是《雷霞分光剑指》。 昔年,丹宴时,古仙宣讲雷经,诸修因悟,各有所得。 彼时柳元正思五行雷法,遂通悟《天心玄冥咒》。 而宗安道子思阴阳合炼,遂通悟《雷霞分光剑指》。 雷霞者,经之本真,雷道之归元所在。 分光者,割阴裂阳,太极合炼复分判之所在。 剑指者,以器喻法,阴阳雷道杀伐之所在。 这部道书,由宗安道子交到柳元正手中,已经有些年月了。 可惜,闻法之所得,较之寻常术法仍有不同,各自昔年总难全数落于文字,故而道书观之,修法之要旨难明,愈显晦涩。 便是如柳元正一般,自忖天赋非凡,惊才艳艳者,昔日翻阅这部道书,亦觉艰辛。 况且自劫运开始,一路走来,少年长生道途中,行路匆匆,正如两界山前,紫泓长老指点的那样,柳元正走的太快,也因之舍弃了诸般。 这部道书,这部剑指修行法门,遂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柳元正舍弃在了一旁。 今时不同往日。 柳元正潜修闭关,以求丹丸九炼之术法神通。 第一炼时,为《天心玄冥咒》,以应五行雷道杀伐术。 如今到了第四炼时,合该应阴阳雷道杀伐术。 再要求这诸般术法神通一脉贯通,那么再也没有如这般同出一经的杀伐术,跟脚牵系更为契合紧密的了。 这可以说是早前柳元正观仙经原本,带来的最显著变化。 世上再罕有如《太阴垂幽历劫雷经》与《太阳元霆渡厄雷经》一般,直至太阴、太阳雷道本真的仙经了,柳元正所观的,更是帛书上的古雷篆纹,是昔年法郁仙君手书原本。 纵漫漫岁月逝去,法郁仙君留在帛书上的道韵却不曾消减分毫。 仙君一证永证,其手书仙经亦是如此。 一观仙经原本,柳元正不是在看帛书上的古雷篆纹,而是透过那些古雷篆纹,直观落于文字的太阴、太阳雷道! 当浩渺无际的大道雷音响彻在柳元正耳边和心头的时候,少年修道至今,所接触的全数与阴阳雷法有关的道识,尽数涌现在脑海之中,徜徉在那无边的雷音之海中,经道韵点化,经仙光升华! 《雷霞分光剑指》在其中。 《归元雷霞经》更在其中! 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柳元正很难说清楚,自己到底是通悟了这门术法的修行法门,还是先通悟了《归元雷霞经》的本真,然后接着阴阳雷道的蕴养,重走了一遍宗安道人昔年走过的闻法之路,依循着道书上那些晦涩的文字,再自行顿悟了术法一遍。 或许,他所掌握的,并非是属于宗安道人的术法,而是独属于道子元易的术法! 柳元正寻到了一朵极其相似的花,却也只是极其相似而已。 本真上,或许已经是两门不同的术法。 因而等到柳元正的心神重归人间的时候,那《雷霞分光剑指》已经被少年熟稔的掌握,诸般文字仿佛生发于心中,术法天成,像是已经被他演练了万千次一样。 …… 良久。 柳元正直起身来,将笔搁在一旁。 窗外金风徐徐,少年的双眸中有阴阳二色流淌。 在那徜徉于雷音海洋中的瞬间,一眼万年,柳元正的所得,又岂是一部阴阳雷道的杀伐术那么简单。 此刻,在少年的法瞳观瞧下,那勾勒在白纸上的古篆雷纹,萦绕着流淌不息的灵韵。 如阴阳分判,若太极交织,彼此之间,复又生生不息。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柳元正脸上浮现出笑容。 至于此刻,他已经笃定,丹丸四炼,已成通途。 正此时,绮萱师姐捧着玉碗走入了书房中,踱步走到柳元正身旁。 美人温柔的望着柳元正的侧影,她没有问甚么,只是看到少年笑了起来,便也跟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师弟,我配着一壶碧元清浆,化了一枚玉华灵身丹,还用了三滴碧灵丹浆,这宝丹药力太过霸道,又是鸿信真人亲自所炼,唯有这般调和,才能教你以如今境界受用,刚制好的,你尝尝怎么样?” 闻言,柳元正转过身来,从绮萱师姐的手中接过玉碗,轻轻地抿了一口翠玉般清澈的琼浆。 丹酒入腹,更准确的说,是在被吞咽下去的一瞬间,无需少年运转法力,便顷刻间化作一股清灵之炁,弥散开来,没入四肢百骸之中。 只是一口丹酒,柳元正便已经察觉到了体内气血的壮大。 饶是如此,已然教柳元正面色红润起来,眨了眨眼睛,遂吐出一口清香雅淡的酒气。 “果然,好霸道的药力,便是调和成丹酒,都有如此劲道,若果真是吞服宝丹,当真不可想象了。” 赞了一句之后,柳元正复又轻轻抿了一口丹酒,这才将那玉碗放在桌上。 瞧见了少年的喜欢,绮萱师姐脸上的笑意更盛。 “你受用便好,丹酒还多,你用完这些,我再给你制。” 闻言,柳元正点了点头。 许是丹酒催人欲,在这霸道的药力下,少年似也有了三分醉意一般,径直伸出手,将面前的绮萱师姐揽入怀中。 浓郁的酒气喷涂在佳人的耳边。 “好师姐,再陪我练一练五雷大遁罢?” …… 与此同时。 太华仙宗,主峰道殿。 一众长老再度云集于此,可是他们却驻足在殿门前,望向东方的远天,神情凝重。 人群最前方,鸿信真人负手而立。 真人长声一叹。 “谁能想到,他们会在劫运前发作,不过也是好事罢,总好过将隐患留到法会上。” 山风呼啸,卷动着真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鸿信真人的声音平静。 “既然他们要一般说法,老夫,便给他们说法!” 话音落时,有明光乍现在东方远天。 是日,三千禅修拜山,问罪太华宗! 第二百五十七章 罪与果 三千禅修拜山门! 在这个仙人降世,劫运将启的紧要关头,这一行人,生生将中土北疆,诸玄宗的目光,从两界山拉扯到了中土之西。 这一刻,天晓得多少有道真修,以大法力,洞彻千万里山河,望向太华仙山。 玄门同气连枝,故而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人都在观望太华仙宗的应对,在观望这件事情背后,可能会牵扯出来的余波。 仿佛天机大道随世感应,一时间,山风愈急,呼啸不止。 正此时,远天之际的明光陡然一收,但见以诸宗老禅师为首,三千禅修立于云端,连如静海禅师这般的首座大弟子,都被挤到了人群后面去。 放眼望去,浩渺云烟之间,诸禅修林立,携大势而威压太华仙山! 主峰,殿门前,不少长老皆因之而七情上面。 修道长生,法力好打熬,心念却从来都难炼,不是谁都能做到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地步。 眼见得诸长老或惊或怒的时候,最前方站定的鸿信真人却神情平静的看向诸禅师。 “诸位值此非常时刻远道而来,该知吾玄门无量量劫乃是定鼎百代的大业!此为玄门之修最紧要之事,合当勠力同心,共襄盛举!诸位本在两界山中坐镇,缘何不思大业,折转而来?倘若此刻东土妖修发难,难道要教两位仙长入修罗场冲杀么?此舍本逐末之举,吾宗虽好客,值此之时,恕难招待诸位。” 掌教真人一番呵斥,说话间,太华法力流淌在咽喉十二重楼之间,动荡轰隆道音。 话音落时,层云翻滚,倒教身后的诸位长老都稍稍定下了心神。 到底,太华仙宗只是一时势衰,还未真个走到那香火断绝,无以为继的地步,如今主心骨尚在,仍可擎天架海,遂也叫诸修放下心来。 再看云端,因这此言,诸禅修气势纷纷一滞。 携大势而来寻因问果不假,然则鸿信真人以玄门大业当头棒喝,登时教诸修着磅礴的气势便泄去了三分。 为首的老禅师们闻言不禁面色一紧,遂有神情沉郁者冷声开口道。 “好教鸿信真人知晓,吾等前来拜山,非为做客,值此非常之时局,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为吾玄门大业,抛头洒血,当可做得!然则吾禅修之牺牲,断不该毁于小人腌臜手段之中!如此折损,实寒人心! 老真人,咱们面对面的说话,诸般虚谈且省一省罢!已经逼反了建华宗掌教了!彼辈逃禅孽修,虽不值得可惜,可若继续下去,还要再逼反几家才愿收手?吾禅宗倘若人心散了,士气衰了,毁地,是不是玄门的大业?” 话说到最后,这老禅师已然声泪俱下。 山风消弭,迟滞在鸿信真人那凌乱而肆虐的威压之下。 心中无声地长叹。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或许他还能再多分说些虚妄的话,可扫过云海,诸禅修显然是有备而来,有建华、灵虚、藏云三宗的禅修,神情恍惚,被押解而至。 一念至此,鸿信真人反而果决的点了点头。 “也好,不去谈些虚言妄语,你们要来寻因问果,可以,但有一点,建华宗掌教不是被逼反的,此事吾宗不认!没人逼着他叛出禅宗,叛出玄门!怎么?汝禅宗门人出了孽徒,却要玄宗来买账?说破天,问罪到紫霄道域去,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话音落时,禅修之中,已有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笑意。 便是老禅师中,也有人缓缓收敛了脸上的冷意。 逼不逼反的,从来都不是重点,只要太华仙宗肯低头就好。 “鸿信真人此言有理,逼反一事吾等不会再提,然则先前那一桩腌臜事,还请贵宗给一番说法,此行,吾等只为此事而来。” 老禅师不曾明言。 哪怕到了今日这样的地步,诸修也只为因果而来,断没有撕破面皮的道理,该留下的体面,还是要留下的。 此时间,反而是鸿信真人笑了起来。 “好,好,上九霄,下阴冥,吾宗门人,做的事情,不会不认,你们来要说法,老夫给!但有一问,你们来要的,是那罪修的说法?还是吾太华仙宗的说法?” “这话教人听不明白,还请真人明示,甚么是罪修的说法?甚么是贵宗的说法?” 掌教真人再度点点头。 “那罪修的说法,便是将这一桩事,掰开了,揉碎了来谈,谁的错,就是谁的错,罪在个人,如何惩处,如何判罚,如何赔罪,咱们一齐商量着来,教诸位都能满意。 但若是吾宗的说法,那岂不是罪在太华,罚在太华?不管道理在哪,老夫恕难应下!祖宗的基业交到我的手里,败坏成了如今的样子,我已无颜见师、祖。 若是要这一般说法,老夫一字一句都难说出口,不肖子孙只能觍颜,焚香祭表,头顶便是太华仙域,老夫请来吾宗上界仙人履尘,教师门长辈与你们来谈。”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度引来了禅修们的怒火。 若果今日真逼迫太华仙宗仙人履尘,那还谈什么谈?彼时有理也是无理,无理更要加罪三分! 唯有诸位老禅师,此时仍旧面色平静。 他们已经听出了这一番话的言外之意。 不损气运,便是鸿信真人给出来的底线。 不过也无妨,他们本就是为了面皮而来。 “不敢!吾等凡俗事,岂敢劳烦上界仙人!好教真人知晓,罪在个人即可,如何管教惩处,总是贵宗门墙内的事情,吾等不敢逾越,彼时说清了因果,甚么赔罪,省过也好,吾等只愿以此为鉴,不教有后事生发,枉顾性命。” 这一会儿,禅修们的言辞竟也温和了许多。 谁知,反而是鸿信真人闻言,连连摆手。 “不妥,不妥!一是一,二是二,该做的,吾宗断不会推脱,赔罪之礼也是该有的,总要了解清楚因果才是。老禅师,话到说头,许多不忍言的事情,便也只能教老夫宣之于口了,到底是昔年吾宗主劫运的时候做下的腌臜事情。 可若论及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定下劫运诸般的,为故地仙、如今的灵山孽修迦叶!日前仙乡传下法旨,彼辈已被开革出吾宗门墙,论及因果,请诸位去东土灵山问罪!当然,吾宗本该随行,可惜劫运已于吾宗没了干系,唯有以礼赔罪,以求各自心安。” 说话间,鸿信真人翻手间,捧出一枚玉果。 浑圆玉果上,有着斑驳的痕迹,恍若自然生发勾勒,亦玄亦幻! 若以法瞳看去,但见那盈盈灵韵之中包裹着的,乃是无量仙光! 捧着玉果,鸿信真人望向云头诸修。 “此为太华蕴灵玉仙果,乃吾宗阳山地仙昔年道身之遗蜕,内蕴仙人道业,然其性温和,真人可服,服之——可蕴炼三身,可掌握大道,可有飞升证道之福缘!” 一时间,云端诸修脸色陡然一变。 掌教真人环视群修,神情愈发诚恳。 “诸修,一定请要收下!” 第二百五十八章 觉仙 天地间一派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云端诸禅修或惊或惧的望向鸿信真人,望向他手中捧起的仙人道果。 真人境界服之,可蕴炼三身,可掌握大道,可证道飞升。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一时间,诸老禅师相觑无言。 他们为面皮而来,想要做成禅宗归玄之后的第一件大事,未料想,百般逼迫之后,等待他们的,是鸿信真人近乎釜底抽薪一般的反击! 仙人道果,何其珍贵! 以此赔罪,莫说因昔日龌龊腌臜,折损了许多禅修弟子,便是再死上两三倍,在成仙机缘前面,又值得甚么! 有道果在,便意味着一位新的修士可以尝试证道飞升,此间之万全,更胜自身参道悟法! 为了应对今日的局面,太华仙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倘若没有今日这一番拜山,想来这枚道果,会用在日后的法会上面。 彼时,有玄门道子创法书经,有真人证道飞升! 鲜花锦簇,煌煌烨烨。 以此气运之盛,或可使太华仙宗起死回生,再攀气运巅峰! 可是,如今鸿信真人显然是放弃了,将这道果拿出。 如此一来,反而要教在场诸位禅修坐蜡。 古玄门时,禅修叛逃而立佛门。 佛主死后,他们又叛逃佛门而归玄。 禅宗诸修从来都不是没有跟脚可言,若以此而论,他们甚至可以追溯古玄门初立时的许多仙道巨擘。 可到底没有这般去看的道理,悠悠万古岁月,其中夹杂了太多不可与人言的事情。 仙乡的大觉仙域空荡了太久的岁月。 紫霄道域的诸圣在看着!诸仙域的群仙在看着! 他们在等待第一位觉仙的飞升!他们在等待着第一位大觉金仙的现世! 以此,来为古玄门时的公案盖棺定论,为逃禅的棺材钉上最后一根钉子! 这一刻,以老禅师们的修行境界,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应到,那来自中土,来自北疆,来自两界山的目光。 那是驻世真人们的视线! 他们甚至能够感应到天顶那隐而不现的天门,那天门背后投射而来的,属于群仙们的注视目光! 到了这一刻,已经不再是他们可以做选择的时候了。 诚如鸿信真人所言。 请一定要收下! 请一定要吞服! 请一定要飞升! 否则,即为罪过! 一念至此,诸禅师再去看那仙人道果的时候,竟露出了如避蛇蝎的惊惧目光。 “唉……” 有老禅师长声叹息。 是白阳宗的明沙老禅师。 “真人此礼,太过厚矣!然则,吾等有不得不收的原因,如此,老朽待吾禅门同道,觍颜收下,至于寻因问果之事,皆作烟消云散,因果不存,罪又岂在太华宗?此事,往后不会有人再提及。” 说话间,明沙老禅师缓步落下云端,独自一人,立身在鸿信真人的面前。 禅师垂垂老矣,显然已经做出了决断。 这玄门无量量劫,因昔日瑶台丹宴时,老禅师哭宴而起,至于今日,这般苦果,便也由他一人承担。 看着老禅师的手颤颤巍巍的抬起,似是要准备结果那仙人道果。 一时间,云端诸老禅师中,不少人仿佛挣脱了心中的惊惧,再望向那道果的目光,竟露出了贪婪来。 追溯根源从来都是前尘的虚妄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长生的福缘就在眼前,终于教他们忘却了诸般,忘却了证道觉仙背后的天大干系! 这世上,又有甚么,能抵得过长生不老呢? 没有回头看,但明沙老禅师似是已经真切的感应到了老禅师们的心绪变化。 一枚道果而赔罪三千人。 杀人,诛心! 至于此刻,拜山诸禅修,再无丝毫气势可言。 人心离散。 在证道飞升的机缘面前,足够让再固执的人都可以去改变自己的想法。 逍遥仙乡,跳出红尘,不死不灭。 多么美好的愿景啊,如今竟像是一朵瑰丽的花一样,盛开在了他们的眼前。 是啊,做玄门的神仙,又有甚么不好的呢? 心绪在剧烈的翻腾,以至于许多老禅师,已然无法掌控自身的气息。 终于,终于…… 有人忍不住,要开口了。 “明沙师兄,此事不妥……” 未及他说完,明沙老禅师回首望去,鹰视狼顾,苍老的眼眸之中,厉光闪烁。 “有甚么不妥!诸禅初立玄门不久,根基浅薄,气运凋敝!昔日,唯老朽于瑶台丹宴中哭诉诸般,将因果呈明古仙,复有劫运生发,断三伪宗香火气运,成就吾白阳禅宗之底蕴!论及跟脚,论及功业,老朽当仁不让!” 一番话教老禅师说得声震云霄。 看似是为了道果而争抢,实则是将诸般干系潜藏在话外余韵之中。 一经点破心头那点嗔痴贪,不少老禅师回过神来,这才顿觉已露出丑态,再望向明沙老禅师的时候,不禁且羞且愧。 眼见没有笑话能继续去看,鸿信真人收回目光来,不等明沙老禅师再抬手,径直便将那太华蕴灵玉仙果送到了明沙老禅师的掌心中。 “依老夫看,也是禅师当仁不让!” 临到了,哪怕诸修已经冷静下来,鸿信真人仍旧忍不住拿话去挑拨。 老禅师沉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他没有再去看鸿信真人哪怕是一眼。 回望群修,禅师的声音说不出的苍老与疲惫,仿佛有万钧之力,压迫在他的掌心。 “回去罢,回两界山好生做事,莫误了吾玄门大业。” 一时间,山风呼啸而起,卷动着老禅师那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的手掌紧紧地攥着那枚玉果,紧紧地攥着,像是想要把甚么捏碎一样。 …… 岳霆峰,绮云洞。 法焰之中,丹丸兜转,伴随着诸般宝材炼化,随着柳元正一道道法印裹挟,与丹丸熔炼唯一。 渐渐地,浑圆的丹丸上,有翻覆的咒印显化,复又消隐不现。 “大道无情,故在天地间,生育万物。” “大道有情,故在万物外,道贯天地!” “有无为相也,生灭为相也,此在阴阳也,故阴阳载道!” “以雷霆割太极,分判阴阳,此为雷霞分光之剑指!” 轻声呢喃之中,柳元正四炼雷霞分光剑指而成。 正此时,有磅礴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少年收起丹丸,以眼中阴阳二炁而观西方远天。 有禅光冲霄而起,间合于虚实之间,洞彻大千世界,永劫不灭。 身侧,绮萱师姐失神感叹。 “古往今来,天地间第一位觉仙,证道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闲谈雅趣 听得绮萱师姐的失神感叹,再诧异的反而是柳元正了。 他未曾亲眼见过真人证道飞升,故而初见这冲霄明光顿起的时候,只觉得是今日禅宗拜山问罪,太华仙宗拿出了甚么不得了的宝物,又或者是被逼迫太甚,搬出了阳山地仙化作的玉棺。 甚至柳元正本还在思量之中,未料想绮萱师姐便给出了答案。 这是道识上的差距,少年很是相信师姐的判断,可愈是如此,愈是心生诧异。 “怎得这么快?甚至……说起来,多少有些没来由……” 绮萱师姐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未曾真切的瞧见,这般话也说不准,许是禅宗修士真个讨到了面皮,因而气运翻覆之间,反哺自身?又或者,是太华仙宗给出了甚么了不得的赔礼?是了!昔日阳山地仙玉棺镇太华,自斩三身,端是壮烈,彼时,那道身遗蜕该是被人收起来了,有这一般遗蜕道果在,真人境界证道,多少有惊无险。” 闻言,柳元正眉头一挑,思绪也被引到了那遗蜕道果上面。 “哦?师姐,这世上还有如此的说法?使这证道飞升的大事,也能有机巧之法?” 绮萱师姐温柔一笑。 “非是机巧之法,好教你知晓,仙者有三身,法、相、道!三身各有玄妙,唯一身载道,故而若仙人陨落,则法身化清灵元炁重归天地,相身化无形无相归于阴冥,道身或重归大道本源,或作遗蜕凝结仙人道果。 一般而言,这等道果,并不完整。陨落之厄,多少总是崩溃自身,否则,完整的仙人道果,便是凡夫愚子亦可吞服,立地飞升,长生逍遥!可这只是一番说法,从未曾见过,但即便道果不完整,仍旧珍贵无比。 当然,这般珍贵,也是针对真人境界修士而言,寻常人若是用了,因道果瑕疵,反而如蛇蝎剧毒,一个不慎就是形神俱灭,但真人境界用了,一来可以自身大法力镇压诸般不妥,二来,真人本就已经快走到了仙途的重点。 以百步而喻,如真人一般,皆是走了九十余步的存在,长身近在眼前,然则或者陷于天资,或者陷于机缘,这最后几步路总是最难走的,如此,便也体现出了仙人道果的用处。 道果吞下,炼化的不止是内蕴的精纯法力,观览完整大道这么简单,真人能够得到的,还有这位仙人的部分气运、机缘、跟脚!吞服炼化道果的过程,便是如仙人一样,重走一遍这曾经被人走过的仙途! 故而旁人百般困顿的这长生路最后几步,于此人而言,便也显得轻便许多,炼化道果的过程中,便已经彻底迈过;又因用得乃是仙人的道途借路,旁人飞升乃是摸索探寻,他这一般道业,已被天地印证过,重走一遍,自然稳妥。” 绮萱师姐说得仔细,柳元正细细听罢,不禁诸般感慨。 如此,再去想那冲霄的飞升异象,柳元正一念间,便想到了许多。 “鸿信掌教当真是好魄力!以仙人道果赠诸禅修,端是诛心之计!此举做下,总能教原本铁板一块的禅宗人心离散!这方是阳谋,堂皇正途,教人避无可避。 更何况,若无此事端,想来这道果用在日后法会上,也能成美事,证道于法会,可增气运,但到底不如今日这般,成全了诸圣之期,教觉仙现世,是太华有大功于玄门! 这才是衰颓之际,真正挽救宗门的不二法门!旁的,无异于饮鸩止渴。一鳞半爪之间,足见鸿信掌教之智!可惜了,若无昔日嘉业地仙行差就错,合该是太华鼎盛。” 说话间,两人也缓缓起身,走到了书桌后面,倚在竹椅中坐下。 听得少年说罢,绮萱取出一壶丹酒,捧至少年面前。 待瞧见柳元正饮下,美人捧壶,这才笑道。 “天底下诸般,唯气运之道最难预料,一宗盛衰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倘若以人心智,能洞彻万古兴衰,何来逃禅之叛,何来古玄门之厄?如此足见,这是仙君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少年亦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呵出酒气,继而言道。 “我亦知晓此理,可思及此事,又难免有如此之叹。”说罢,少年摇摇头。“不去闲说这些,到底,鸿信掌教以道果使禅师证道觉仙,此谋恐怕还要应在佛门身上。 这般看,我倒是庆幸因闭关参道悟法,躲掉了这第四场劫运,上一场时,灵山佛教只为接引意马灵佛,仔细说来,六古仙甚至不曾与佛门有过交锋,尚算缓和。 但是有了今日这一番因果落下,便教佛门不得不有所反应,看似是兵锋直指妖修,同在东土,恐怕佛门也要下场!内中倘若再生出甚么波折来,恐怕……” 说到此处,柳元正也不禁神情凝重,暗自摇了摇头。 这番话,便也看出了两人的不同来,柳元正到底是少年,历世尚短,在意的仍旧是凶险与否。 反而如绮萱,见证过了太多的事情,纵是重活一世,许多性情已难更易。 “自古以来,玄门量劫便是如此,这不是稚童过家家,也不是甚么连台本的大戏,说破去,便是要在一场场厮杀中,挣来此后万古岁月的气运!你死我活的事情里,又有甚么是不凶险的?” 话音落时,柳元正反而像是想开了一样,又饮了一口丹酒,面色红润。 “哈!这一般事情,总该是教他们苦恼的,我自躲闲便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此时仍不知进退,流水争先,不过是取死之道。” 说到这此,便是绮萱师姐也只一脸温柔的看向柳元正。 “天下又有几多人有我家师弟之智,否则,我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又如何浑是看上了师弟呢……” 饮下丹酒的是柳元正,说到动情的却是绮萱。 未及师姐说罢,柳元正放下玉碗,侧过来神,直接将绮萱从近旁的竹椅上抱起,而后揽入怀中。 这一下,便是甚么话,都得咽下了。 隔着那轻薄的玄袍,少年的大手揉捏着玉瓜。 “师姐便是这里来的心高气傲?” 绮萱羞恼,却也不避,只是拿洁白的额头轻轻地磕了磕少年的下巴。 “好个促狭的鬼!师姐调制丹酒,是教你拿来修行用的,不是教你来轻薄人的……” 稍稍用力摩挲,师姐慵懒的话语挤在喉咙里,便只剩了含混不清的哼声。 少年的手掌消失在稍有凌乱的玄袍衣襟里。 他凑到绮萱的耳边。 “好师姐,你便直说,喜不喜欢罢?” “喜……喜欢。” …… 半晌,绮萱靠在少年的肩头,轻声喘息。 任少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好一会儿,忽见绮萱开口道。 “如今看,这修行还是要急一急的好。” “师姐这话怎么说?” “我若再不入结丹境界,怕是先疯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第二百六十章 佛子问古 东土,灵山。 佛堂中,遥望着那冲霄而起的禅光,诸佛陀气氛沉郁。 便是端坐在正中央的佛子,脸色多少也有些难看。 昔日辟二十四天,开灵山佛教,其中有八尊果位,归属于昔年古佛之尊。 在尘世,如欢喜古佛一般能够从寂灭之中挣脱出来的古时真佛已难寻,若果真要全此果位,佛子的打算,本就在禅宗身上。 可他心中也明白,任由佛经绝伦,愿意困守灵山的,仍旧是极少数人。 如今,到底已经不再是古玄门末年时佛门鼎盛的局面。 今日有人证道觉仙,便是对佛门跟脚最大的撼动! 禅宗人心离散,八古佛底蕴有缺。 这些,只需电光之间,心思流转,便可以教佛子想明白。 冗长的沉默。 好一会儿,少年佛子方才感叹道。 “未料及啊!太华宗掌教有如此魄力!竟然愿意舍弃道果相赠,乍一开始,便是连我都以为,这是他怒极之后,赌气的行径。如今方见大智若愚,这是真个心怀玄门的人,哪怕宗门已处于危急关头。” 说话间,建华古佛与迦叶觉佛皆齐齐垂下眼帘,仿佛甚么都没听到一般。 一个是昔日变节,使太华仙宗功亏一篑的禅宗掌教。 一个是昔日劫运主掌之人,旧时的太华仙宗故掌教,玄门地履尘仙! 太华仙宗有今日的困顿,这两人都脱不开干系。 如今见鸿信真人有如此之举,纵是两人以佛法洗心,都颇有几分难以面对。 瞧见这般气氛愈是尴尬沉郁,最后还是欢喜古佛强笑了几声。 “教主莫忧,此是离心之计,天下禅修真人何其多也?玄门可有这一般多的道果相赠?人心离散不过一时罢了,时日一久,便教人能思量明白,何为正途! 再者,纵沧海桑田,岁月变幻,昔年诸佛,不止我一人寂灭于人间,仔细去找,总能寻回一二故人的,以往没怎么朝这一点上想过,真计较起来,八佛之位,怕还不够分。” 分明听出来这是宽慰之言,但欢喜古佛说罢,少年佛子的脸色多少还是变得温和起来。 “到底是我佛门前辈,这也是一般解法,近日里,便可着手准备罢,只是有一点,西土不要去碰,我知晓,昔年寂灭在人间的古时真佛,恐怕泰半都折损在西土,但识不要去碰,一脉两分,要给一智他们,留些底蕴,留些退路……” 说到最后,少年佛子偏过头去,遥遥望向两界山的方向。 显然,此事已经定下,佛子不容许再有所更改。 他继而开口问道。 “心猿、意马,两界山情况如何了?” 心猿意马皆思绪浮动。 地仙以大法力笼罩两界山,等闲人难以探寻究竟,但却难阻挡心猿意马两位灵佛。 闻言,心猿灵佛身披绛红袈裟,声色冷郁的开口道。 “拜山的禅宗之修方才重回两界山了,白阳禅宗的老禅师没来,想来飞升证道的便是他,至于其他……一切如旧。” 话音落时,少年佛子微微挑起眉头来。 “一切如旧?怪哉……雷宗道子没来么?” 听得追问,心猿灵佛摇摇头,不再言语。 一时间,佛子脸上的困惑更甚。 “昔日开量劫,闻法七子西行,至于今日,唯雷宗道子历三度劫运,这是当之无愧的历劫之人,如今量劫引而不发,他不在两界山,谁又有足够的气运将其取而代之呢…… 静海禅师?虽也是闻法七子之一,气运上差的却多了些,况且觉仙刚刚现世,玄门也不可能以禅修为主角,此人跟脚太过明晰浅显,这背后难教人做得了文章和手脚的。 再有,便是北疆的剑祖血裔,李氏两兄弟了,这两人跟脚却朦胧的很,往日里未曾听闻,恍若是平白生出来一般,难不成这背后有甚么干系,教他们气运比那雷宗道子还要雄浑?” 轻声地呢喃着,言语之间,少年佛子似是对两界山的局势看得十分明白。 他本就是世上要有的近乎妖孽般的智者。 是大雷音寺的末代佛子,是灵山佛教的开山教主。 能教一门死中求活,足见能为。 呢喃声中,但见少年佛子的神情愈显困惑。 “剑修……古剑修……剑祖……血裔……明光……天河……” 忽地,少年佛子神情一怔,猛地抬起头来,再度看向欢喜古佛这里。 “前辈,有一事请教,据传闻,古剑修法门,源于古器道?” 闻言,欢喜古佛一时间并不曾回话,反而面露沉思,陷入回忆中去了。 佛子所问乃是古玄门时的旧事,他昔年虽是亲历,此刻却也需要仔细回想。 良久时间,欢喜古佛颇有些迟缓的点了点头。 “当年似乎是有这么一般说法,提及过古剑修法门乃是源自于古道器,有段时间甚至流传的颇广,可没多久,便少有人提及了,毕竟委实说来,古剑修鼎盛一时,却不曾出多少真正攀登长生道途绝巅的天骄,没看那自号剑祖的人,如今还困顿在北疆么…… 至于这般说法有几分真,却教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说了,昔年我修行时,勉强算是剑祖他们那一代人,已是古玄门末期了,古道器兴盛时极古,这是源自于世外仙道的路,依凭此路修行至仙君的存在,基本上都是古玄门初立的那一代仙人,远不是我能所知的。” 听得欢喜古佛这般宽泛而谈,少年佛子反而若有所思。 “却不曾出多少真正攀登长生道途绝巅的天骄……前辈这般话说的有趣,没有多少,意思就是,还是有古剑修证道仙君咯?那自号剑祖的人,反而困顿在北疆,驻世万古……有趣……有趣……” 听得少年佛子呢喃,欢喜古佛反而神情一肃。 “教主,这般猜度的话,少说些罢,真个如教主所言,这是驻世万古的老怪,岂能如寻常真人般去看,念得多了,只怕要有天机感应!” “那便不去胡乱猜度,我再问些别的,明光剑法乃是谁所创?” “是他所创。” “天河剑法呢?” “据说……也是他所创。” 连问两次,听得欢喜古佛所言,少年佛子脸上笑意愈发莫测。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心猿!意马!随我去见一见青龙妖神,这第四场劫运,咱们灵山佛教要下场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五炼无极雷元龙相钟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哪怕是隐居潜修在天门峰中,关于劫运诸般的消息仍旧能够传到少年的耳中,教柳元正得以感受到笼罩在两界山和东土的波诡云谲。 是日,柳元正与宗安道人正在绮云洞的客室中对坐饮茶。 绮萱师姐并未现身,随侍在柳元正身旁的,则是月幽天女凝香。 宗安道人饮了一口清茶,这才淡然面对柳元正言说道。 “日前,宗门几位长老从两界山传讯回来,言及灵山佛光有变,恐怕这第四场劫运中,佛门要入场兴事,特意要我来劝你一劝,这般紧要时节,莫再往劫运里去凑热闹了,你数度坏了佛门的事情,彼辈之恨,恐怕尤甚妖修!逃禅孽修又贯是没甚面皮的,如此躲一躲清静也好。 长老们不知你心意,我却知你是真真地不欲去理这些烦心事的,遂代拟了一封回书,今日见面,只是将此事说给你听,明白来龙去脉就好。” 闻言,柳元正自是连连点头。 “劳烦师伯了,倒不是心生胆怯,只是此间我若身在两界山,殒身之厄当如影随形,身上的凶险恐怕要多过同门许多,一个不慎,恐怕还要累及玄门的大业,如此,不如不去。 只是师侄近日里来,却在想一件事情,我观古籍,看昔年量劫事,顿觉气运之道,端是诡谲莫测,怕就怕,真到了甚么紧要的关头,会促成我我不得不赶赴两界山的事实。” 闻言,宗安道人捧着玉碗的动作也是一顿,但他并未面露诧异,反而因之沉思良久。 “嗯,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真个走到那一步的话,师门也不会坐视不理,办法总比困难多。” 话音落时,少年的脸上也露出温润笑意。 “有师伯这句话,也教我心安许多。” “哈哈哈!师伯上门,又岂是来作恶客,教你心神不宁的?这只是第一件事情罢了,还有件事,提早说给你听一听,知晓日前古仙在两界山替你炼化了那沧阳仙铁之后,师门也在给你想办法,去寻配得上的纯阴宝材。 此事,连后山祖师都很是重视,已经差遣了不少弟子,奔赴四方,你兼修五行阴阳,若能寻得相称的宝材,如此阴阳炼在一炉,许是能教你得一件了不得的宝材。这本该是惊喜的,我提早说来,也是怕你仓促用了仙铁。” 这倒真个是意外之惊喜了,乃至于让柳元正发自内心的感到了些许惶恐。 “这……这如何使得!不好因我一人的事情,兴师动众,劳烦诸多同门奔波罢!况且能衬得上沧阳仙铁的纯阴宝材,多半也处于凶险之地,方能受阴煞之炁滋养,若是因之教同门折损,我心实在难安!” 一番话,柳元正说的实心诚意。 这一般倒不是少年虚言,他实在没有想到,宗门会有这样的做法,感动莫名之余,惶恐不安也是真的。 闻言,宗安道人脸上的笑意更甚。 “这如何使不得?你若是没有那沧阳仙铁在手,宗门也不会为你思量至此,可总归是任你机缘在手了,如何肯教福运平白耗费?你是吾宗道子首席,何谈是你一人的事情?这本就是宗门的大事,你能强上一分,来日做得大好事情,涨的难道不是宗门的气运么?” 听得宗安道人这般说,多多少少教柳元正心境平复了不少,但诸般感动,仍旧萦绕在了少年心头。 “浑是教我不知该如何言谢了。” “那便等你来日收得了纯阴宝材之后,再想想怎么言谢罢!今日见面,便是与你分说此事,稍后我便要去送宗广师弟,他要往南疆去一趟。昔年祖师云游时,曾在南疆寻到一处阴煞淤积之地,那里凶险,寻常同门也不好去,只得教他跑一趟……” 说罢,两人复又闲叙了一会儿,柳元正方才起身,一直将宗安道人送到了洞府门口,这才转身折返回来。 …… 书房中,柳元正推门而入。 绮萱师姐正端坐在书桌前,一手捉着朱笔,悬在那勾勒着繁复纹路的白纸上,似是在凝神思虑着甚么。 一直到柳元正走到近前来,绮萱师姐方才稍稍回神。 也未曾偏头去看,绮萱师姐便直接挥手,不轻不重的拍在柳元正那探过来的手上。 “喝茶也能喝醉你?忙着正事儿呢,不许你浑闹。” 闻言,少年讪讪一笑,仍旧探出手去。 绮萱师姐只得将朱笔搁在一旁,媚视烟行,好是给柳元正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任由少年将自己揽在怀中。 “哼!元易,断了我的思路,耽误的,可是你自己的事情!” 那白纸上勾勒的繁复纹路,正是柳元正准备的第五炼术法咒印。 如今,这咒印上,已经多了不少朱笔更易的痕迹。 在宗安道人前来拜访之前,柳元正和绮萱师姐正在书房中共同参悟着咒印上的疏漏与瑕疵。 此刻,听及师姐的埋怨,少年抬起手,轻轻地刮了刮美人高挺的琼鼻,这才止住了师姐准备喋喋不休的话头。 随即便听柳元正言说道。 “方才师伯来见我,分说了些事情,反而冲突了咱们原本的准备,这般思量,纸上的术法咒印,便要彻底更换了。” 说罢,柳元正遂又将宗门在替自己找寻纯阴宝材的事情仔细的与绮萱师姐说了一遍。 听得此处,心思灵醒的绮萱自然明白了柳元正的想法。 “这般说,元易你是准备五炼《无极雷元龙相钟》?” 少年点点头,继而言道。 “师姐,早先否决了此术,倒不是因为它是左道祭器护身法门,而是因为修得了此法,我却不能将气机牵连到寻常宝器上面!祭器护身法门,在左道之中都很是冷僻,之所以被前人舍弃,便是因为宝材难寻! 这法门中,不止有修法,还有炼法,此术自身修持的同时,还要依照炼法,炼一口祭器宝钟,在气机牵系的情况下,一任杀伐之术加身,等同于攻伐在宝钟上面,而自身不受其厄!之前我否决此术,也是因宝材难寻。 若是用寻常宝材炼这么一口钟,应付了事,术法仍旧能修,但是来日,倘若与人斗法厮杀时,一个不慎,将宝钟毁去,还要因之而受反噬,累及自身,更甚于杀伐之术加身! 但如果能得到纯阴宝材,如此阴阳合炼成宝器,再添些雷属龙族的宝材进去,有此钟在,我当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如此阴阳宝材做底蕴,加之我日夜以法力温养,此宝的前途,不会比本命宝器差多少!” 作品推荐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二章 劫起重阳日 大抵世间事总逃不过个熟能生巧。 平心而论,以一道贯穿五行、阴阳、混沌,此间三番,柳元正最为熟稔的依旧要数五行雷道,盖因少年以此起家,踏上的修行路,而阴阳次之,乃是因以难易而论,阴阳雷道远比五行诸般更为晦涩遮掩。 至于混沌雷道,这甚至是柳元正还未曾涉足的一条路。 大约,结丹境界九炼术法神通,打熬咒印,该是一条越走越艰辛的道路。 可等那日与宗安道人会面之后,少年果断的舍弃了原本选择的术法,转而决定参悟《无极雷元龙相钟》的时候,原本想象之中的困难并未生发。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利,仿佛庖丁解牛一样,柳元正与绮萱师姐几乎没怎么耗费心力,术法咒印便已经勾勒而成。 这样的变化,让两人恍惚之余,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尤其是当柳元正亲自笔走游龙,将这繁复至极的咒印书在白纸上的时候,其上盈盈灵光几乎力透纸背,流淌在墨迹纹路之中,仿佛下一瞬便要满溢出来。 朦胧的道韵笼罩在期间。 好像柳元正所书,并非是一门术法的咒印,而是甚么珠玑文字,是一部阐述着高邈之道的雄文。 昔年所悟《昆仑天心雷道经》时,如是这般。 昔日手书《归元雷霞经》时,亦如是这般。 便是早先筹谋前四炼的时候,都不曾有如此的异象显现在咒印上。 反而是绮萱师姐站在一旁,观瞧了这咒印好一会儿,稍作沉吟,随即面露喜色。 “元易,这是好事,有言道,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玄门万般术法,千种神通,到底皆源于道!这无极雷元龙相钟术法亦如是,皆以阴阳雷道为母,昔日你自后山观仙经,遂有所得。 如今看,教你明悟那雷霞分光剑指,这般好处还只是在浅显处,真正的机缘却是教你对阴阳雷道有了长足的感触,这般造化,寻常时不显,但若参阴阳雷属之术法,方得彰显。 昔日你参悟雷霞分光剑指术法之咒印,尚是观仙经后的第二日,彼时正如饕餮饱餐,满腹珍馐宝药,还未曾滋养血肉,如今雄浑感悟真个萦绕在你魂灵之间,才有这般水到渠成之相。” 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听得绮萱师姐之言,柳元正亦是因之而沉思。 良久,少年缓缓地点了点头。 “师姐此言有理,若不是将我点醒,许多事,便如昔日得赐道经之后的变化,多在潜移默化之间,若无刻意探查,反而难知自身进境变化,如今再回想起来,自观仙经之后,往日里许多阴阳雷道修行上的困惑,不知何时,我已然得解。” 说罢,柳元正面露感慨神色。 他所感慨,不止是自身的变化,更是那仙经的高邈与玄奇。 昔日,自己观太阴、太阳两部雷道仙经,甚至还不足一个时辰,所得感触与道识,几乎已经教柳元正产生了一种足以掌控阴阳雷道的错觉。 那么昔年书就这两部仙经的主人呢? 仙道之君,又该拥有着何其可怖的道识,能教这般高邈的道,也落于文字。 只是想一想,就教人因着震撼而心神失守。 少顷,柳元正重新定下心神来,目光平和,笑着望向那萦绕着道韵的咒印。 “总归是教我得好处的变化,想来对阴阳雷道大遁神通的参悟,也会大有助益,如此,结丹一境,我已顺利的走过了大半还多!好事啊,好事!逢此万古时局,能修行的快些,总是好事!时不我待……” 话说到最后,又是难以言喻的感慨。 不知从何时起,柳元正的情绪便时常这般激烈,以至于心神失守。 少年的目光颇为隐晦的望向东方,随即又收敛回了视线。 正此时,却见绮萱师姐笑吟吟的点了点头。 “确是万古时局,教人不敢心生半点懈怠,元易,这第六炼神通的咒印参悟,我没法陪你一起了,今日子时,我准备正式闭关,炼八宝玄雷池,破境入筑基!” 闻言,反而是柳元正颇为诧异。 他虽然能够清晰的感应到师姐近日里的气机变化,于炼炁期巅峰愈发显得圆融,却不曾想,如今师姐已经真个准备闭关破境。 “师姐,你不是想着寻上好的宝材来炼这八宝玄雷池么?如今怎个又改变主意了?倒不如真的等一等,以师弟我如今的参道进境,便是混沌雷道难一些,太华法会总也就在这几年间了,彼时法会召开,诸修云集,总能给你寻些上好的宝材来。” 话音落时,却见绮萱师姐连连摇头。 “许多事情,想得再好,仍旧不过是虚言,唯有真个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实不虚的存在,况且我也不算是讲究,有这些时日里你替我炼化的玉脂,还有玉髓,以及你从两界山带回来的雷属妖修宝材,足够我炼一尊不算差的八宝玄雷池了! 左道修法便玄奇在此处,借假求真,五灵元珠也好,八宝玄雷池也罢,来日又不是不能重炼一番。想你昔日以寻常妖丹元珠炼阴阳五行雷法入仙途,至于后来的脱胎换骨,总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罢?想通了这般关节,又有甚么值得劝慰的呢?” 听绮萱师姐这般说,柳元正遂也笑了起来,果真不再去劝了。 他稍作沉吟,翻手间,将桌上的白纸收起。 “也罢,我随师姐一同闭关罢,为你护法,破境入筑基期,若一切顺遂,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否则一道玉门隔绝内外,又不知该教我怎么担心你才好,哪还有参悟术法神通的心思! 再者,《昆仑天心雷道经》总归是我所创,觍颜称之,恐怕世上再难有如我一般,将这部雷经参得通透明悟的了,若是有甚么变故,我在一旁,也好帮衬你一二。 正好,这会儿日头还早,师姐准备调养精神罢,我正好在一旁,再给你讲一遍这《昆仑天心雷道经》的关隘……” 正分说着,还没等绮萱师姐有所回应,少年的话语忽的一顿。 一时间失语,猛地,柳元正的目光转望向东方。 下一瞬,仿佛有什么无形中的狂风席卷而来,竟教柳元正静立的身形猛地一个踉跄,绮萱师姐赶忙伸手,扶住了柳元正的胳膊,再凝神端看的时候,遂见少年脸色煞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柳元正捂着心口,再开口时,仍旧心有余悸。 “师姐,劫运开始了。” “可是……有甚么不妥?” “不妥!天大的不妥!是天机示警!昔日里,师姐也知,我曾有所预感,若要道法精进,需往两界山而去,果不其然,去了一趟两界山,方才教我脱胎换骨! 可是方才!就在方才!我在感应到劫运开启,气运牵系的时候,一股磅礴无匹的杀机紧随而至!同样教我有所预感,若我在此时节赶去两界山,怕将死无葬身之地!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呐!” 这场劫运,恐怕不会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顺利了。 …… 重阳日。 玄青、齐云二宗仙人坐镇两界山,开玄门无量量劫第四场劫运! 第二百六十三章 狼神谷 翌日,柳元正与绮萱师姐相继闭关。 当然,因着重阳日再开劫运的缘故,柳元正对外的说法,乃是近日服丹过多,气血太盛,心火燎动,反受其乱,不得不以闭关精修,炼化此般磅礴药力,调和精气神,以免性、命之道不谐。 可说法终归只是说法而已。 少年自身本无变故,但因着天机示警,还是刻意的将这样的风声传递了出去,相信凭借天门峰诸道子联络好友,这般讯息,不日便可传遍中土,传遍北疆,乃至于真切的传到两界山去。 劫运本玄门大业,不是谁想去便可去的,也不是谁想推诿便可轻易推诿的。 这便是柳元正为自己留下的退路和余地。 重阳日那令人心神悸动的死劫感应,教柳元正愈发对第四场劫运的看法蒙上了阴霾与尘埃。 很多时候,逆天改命与顺天休命之间,并不存在冲突。 前者,可教人精进勇猛,踏足仙道而逍遥;后者,可教人敬畏天地,离道愈近而道心平和圆融。 柳元正敬畏天地,进而敬畏天机示警,敬畏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此时可见声名累人,若真个劫运走到紧要关头,有拖五雷仙宗下水的情况,此时柳元正受伤闭关,便有了推诿的可能,若彼时事有可为,便是伤好出关,也只在一念之间。 若说昔日后山对弈元道老真人,教柳元正明白了甚么,大约便是这般,在进退中留足余地。 如此,遂不至于太过狼狈,不至于中盘脆败。 ……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时光兜转,大雪满山。 …… 绮云洞的门户仍旧紧闭着,数月不见人烟,唯洞旁水声潺潺,如此喧嚣寂静自成一派,隐约可见阴阳混成一体,朦胧而缥缈的道韵笼罩在山水之间,愈显出尘。 绮萱师姐破境闭关的过程堪称水到渠成,不说柳元正在旁,几乎将一部《昆仑天心雷道经》讲得通透,绮萱师姐本也是道识高邈,重走仙途之辈。 或许长生道途上,有着堪称天堑的桎梏在等待着这位昔年心魔缠身的人,但入筑基境界,到底不在话下。 静室中。 绮萱师姐与柳元正对坐弈棋。 昔日后山观太阴、太阳两部仙经,潜移默化之中,广博的不只是柳元正对于阴阳雷道的道识,还有棋力。 如今再观棋盘上森罗繁斗,已蔚然大观,少年落子,或如羚羊挂角,或如日月高悬,用奇则鬼神莫测,用正则势不可挡。 饮罢一口清茶,绮萱师姐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遂捻了两枚棋子,拍在棋盘边角。 “元易,如今你的棋力……” 美人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沉默着复又摇了摇头。 柳元正追问。 “师姐,我如今的棋力怎么了?” “你的棋力大有长进,本该是好事的,可……平心而论,见你如今棋风,我却说不出半句的欢喜来,近几日与你对弈,只觉得像是时光倒转,再看昔年的小师弟下棋,这般说不上好坏,归根究底,或许只能说是不喜欢。” 闻言,柳元正脸上的笑意一顿,随即,少年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他抿着嘴,怔怔地望着棋盘,甚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良久的沉默。 再开口时,柳元正的声音几乎有些干涩。 “师姐,棋道也是道,弈棋便是大道争锋,较大小于毫厘,决存亡于渺冥,我总归要胜过他一回才行,我总归得胜过他一回才行!” 气氛愈显沉郁,便连绮萱师姐的脸色也说不上多好看。 “元易,他不该是你我所敌视的人啊……” “驻世四万年,祖师志存高远,可他的志,不是我的志,那日后山对弈,教我见了真章,从那一刻起,我便不再心存幻想,师姐,他在前头,很远很远的地方,却在死死地盯着我啊。 说起来,大约真的是造化弄人,若无我双亲之故,我断不会得到宗师传承,也不会得入五雷仙宗修行,如是大约要泯然众人矣,前尘种种,皆是命里机缘,教我是道子,也是左道传人。 世事难得两全,他想要掌控我的一切,掌控这份传承,掌控你我的长生道途,师姐,他已经是你我需要敌视的人了,这一天不会太近,也不会太久,迟早,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似是感受到了柳元正低沉的心绪,听得少年所言,反而是绮萱师姐温柔的一笑,握着少年的手,柔声道。 “生死间有大恐怖,因果间有大恐怖。若果是造化弄人,教你定要有此一番,那么……敌视便敌视罢!长生路上,你我同行,真个到了那一天,你我同去同归。” 到底,在昔年的“小师弟”和如今的“师弟”之间,绮萱没有多作犹豫,便做出了选择。 情深已至此,柳元正甚么也没有说,只是翻手握住了绮萱的手掌。 “好!” 这一字,遂为两人的交谈作出了注脚,两人很是默契的避过了此番,往后或许也不会再有提及。 将诸般压下心头,绮萱慵懒的舒展着腰肢,目光始终环绕在柳元正的身上。 “元易,这般又不是真个闭关,如此枯坐石室,慢说是没受伤,也教人能憋出心病来,你这般躲清静,躲到甚么时候算是个头?” 闻言,少年亦是哑然失笑,翻手间,便是数枚玉简握在掌心。 “此番劫运,较之上一场还有不同,六阳古仙降世,算得是一力降十会,如今两位仙人,却是要步步为营,虽说进境温吞许多,但一切都胜在稳妥,选得又是狼妖一族,孤狼孤狼,也没甚旁的妖族下场解困,如今看,一路皆是顺遂,照此进境,我这不成样子的闭关,大约旬月间也该结束了。” 到底闭关只是装一般模样,数月间,柳元正仍旧在与宗安道人以玉简传书,探听着东土劫运的变化。 一番话说得轻巧。 闻言,绮萱却只是颇为妩媚的朝着柳元正翻了个白眼。 可还未及她开口分说些甚么,陡然间,一道灵光刮破虚空,裹着一枚玉简,悬在柳元正身前。 伸手接过玉简,神念探出,紧接着,柳元正的神情遂也变得凝重起来。 “入劫修士,逢惊变,坐困东土狼神谷,为佛门古阵所困,只数十人得以逃脱……” 第二百六十四章 血食 静室中,柳元正与绮萱面面相觑。 任谁也没有想到,东土劫运的局势,竟是这般急转直下。 良久的沉默,两人都只得面露苦笑。 方才少年那些赞叹的话,言犹在耳,谁料想,竟这般不经夸。 翻手收起传讯玉简,柳元正遥遥望向东土的方向。 “这一下,麻烦了……” 诸修坐困狼神谷,此厄不亚于昔日血祭之力笼罩贲马群山。 只是彼时,尚还有柳元正召玄门神道之力破局,如今这一番,却不知又该如何应对了。 稍有不慎,便是中土玄门整整一代弟子菁英折损的下场! …… 东土,狼神谷之西。 冲霄而起的血煞之中,两道凌厉的剑光分布前后,破空而至! 剑气肆虐,将血煞凝聚而成的殷红雾霭割裂开来。 紧接着,便是数十道遁光由远及近。 破空声还未传出,一行人的身影便已经显化在那黯淡的灵光包裹之中。 举目望去,尽皆衣衫染血,披头散发。 这狼狈的众人,正是那玉简传书之中所言及,从狼神谷中逃脱的数十人。 无人知晓早先他们一路奔逃,都经逢了些甚么,只是看着那身周黯淡的灵光,显然即便是立身于人群最前方的李氏兄弟,此刻都已经法力近乎枯竭,难以为继。 更遑论,人群之中,尤有身负重伤者存在。 “师兄……我……” 人群后方,有一道极其虚弱的声音响起。 端看时,那人连目光都有些涣散了,脸色苍白而毫无血色,身周遁光明灭不定,反而是胸口处,点点血迹缓缓地晕散开来,已经再难看清那道袍原本的颜色。 可是,未及他那断断续续的话继续说下去,斜地里,忽地有妖尘黑烟席卷而来。 妖氛雾气陡然而至! 只眨眼间的功夫,便将人群最后放的数人掠去,裹在了厚重的烟尘黑烟之中,只闻几声凄厉的惨叫声音传来,紧接着,便再无丝毫人声。 那原本出声的重伤修士,亦在其中。 天地间,血煞之炁愈发浓郁。 直至此刻,人群前方的李氏兄弟方才回首望来,眼见得此,两人皆尽目眦欲裂,怒不可遏。 随即便听李观渔怒声开口。 “畜生!不顾规矩,以大欺小!需知地仙便在眼前两界山上!” 说话间,那妖尘黑烟只是紧紧地坠在众人身后,闻言时,雾霭开合之间,但见一头老狼腾云驾雾,游走在期间。 此刻,老狼循声,猩红的眼眸死死地凝视着李观渔、李观潮两兄弟。 下一瞬,狼妖口吐人言。 “嘿!小娃娃,我可是守规矩的很呢!你是元婴境,我也是元婴境啊!我来追杀你,有人拦路,我一并解决了,这断无过错可言罢?嘿嘿!你们好生逃,若是受不住的,耶耶的妖尘黑烟等着你们呐!别只顾眼前,看不见身后啊,地仙若是对我出手,那才是不守规矩呢!若果真死在地仙手里,说来还是耶耶赚了!” 一番话,教这老狼说的戏谑,可那言语之间的恨意和恶意,却毫不掩饰。 随着老狼口吐人言,渐渐地,也有嫣红的血光涌现在他的毛发之中,一时间,老狼原本元婴巅峰的气息,更是猛地又盛了半分。 倘若此刻柳元正当面,见得这老狼,定然要惊呼出声来。 不是旁人,此獠正是昔日镇守月狼山圣池的老狼! 一匹真正的孤狼! 唯有心中那翻腾不止的无边恨意,才是它继续活着的唯一动力。 昔日柳元正闯东土,他只得远远地看着。 如今,老狼也入场了!肆虐在劫运之中,将遇到的每一个修士,都当成是昔日那碧蓝袍子的道人,吞其血肉,将之炼化成妖修血食,不断地变强,努力变得更强! 直至丧子之仇真正得报的那一日! 一念至此,老狼双眸之中,那浓郁的血光几乎要迸溅出来! 复又低声阴冷的笑了笑,妖尘弥漫,再度遮掩了老狼的身影。 眼见得此,李观渔恨恨地转过去头。 “走!” 这一番绝地,老狼任何的折辱,他都只能苦苦的忍下。 此刻,能活几人是几人,能多逃一个,便算一个! 剑光冲霄而起,一行人不言也不语,闷头往两界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妖尘黑烟弥漫,恍若鬼魅一般,如影随形。 …… 半日后。 两界山脚下。 李观渔大半个身子依靠在一旁嶙峋的山石上,另一只手,则扶着已经近乎昏厥的李观潮。 六十余人仓皇出逃狼神谷,然而真正能够逃回两界山的,却只剩了三十七人。 至于其他人…… 李观渔那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地凝视着远天之际,仍旧升腾肆虐的妖尘黑烟。 老狼猖獗,却并不没有蠢笨的接近两界山。 这让李观渔最后借旁人之手伏杀他的想法都彻底落空。 一应诸般,到底只能现在心中记下了。 正此时,山巅处,驻守的修士已经赶到了诸修的身旁。 有北疆剑修,从李观渔的手中,接过了李观潮。 等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遂见本宗长老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 “大公子,如今局面已经不好收拾了,两位主劫仙人都在云海之上,与老妖激斗!这是断难抽身,甚至不许分神的局面!狼神谷之困,显然灵山佛教是要下场解围,如今安文子地仙正坐镇两界山,与诸佛对峙。若想要解狼神谷之厄,只得靠咱们自己了!” 闻言,一时间李观渔没有说话。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些,我都知晓,我们逃走之前,已有不少友宗同门,在那佛阵之中,布下玄门阵法御敌,一时间,局势不至于大坏!静海禅师他们主动留下了,更有挣扎的余地。” 闻言,纯阳剑宗的长老脸色遂也好看了些。 “大公子,你是亲眼见证者,我等坐镇两界山,只是收到了些消息,到底没亲眼见证,敢问大公子,可晓得那佛阵的跟脚?” 听得此言,李观渔点点头,一时间,却不曾再东望,反而折转过身来,遥望向中土的方向。 “那佛阵跟脚,教我窥见了一二虚实,若要解此厄,却需量劫气运来破!” 第二百六十五章 饵 眼见得李观渔遥望中土的方向,反而是剑宗长老脸色陡然一变,似是想到了甚么。 他急急开口道。 “大公子!事情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当真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这场劫运,到底是以您和二公子为主!倘若真个请了人来解厄,便是不往坏处去想,又能成一番功业,彼时道业、仙乡赏赐,又该如何去算?不到万难的境遇,总不好给他人做嫁衣裳罢?” 剑宗长老这一番话,说得已经实在露骨,到底七情上面,此番时局,已经教人心绪不稳。 闻言,李观渔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些甚么。 “哈!” 正此时,却是一旁传来声嗤笑,端看去,却是李观潮缓缓转醒,正依靠在同门身上,似是听得了剑宗长老的话。 “长老,大哥,那一般古话怎么说的来着?天底下当真除了咱们便全是傻子了?以你我等人的心智能够想到的事情,灵山佛教的孽修想不到?坐镇两界山的仙人想不到?中土雷宗那位道子想不到? 这些年,愈是到了绝地,佛门出手何其狠辣,咱们也不是那没见识的,缘何这一番佛门困诸修于狼神谷,便教咱们轻而易举的瞧见了跟脚?那灵山教主当真就这么点能为?依我看,恐怕还是做局的多些! 咱们拿自个儿当回事儿,恐怕那灵山教主,还是东土的诸位老妖却不这么去想!元易道友屡次三番作出大好事情来,毁了他们多少的算计?这才是真正欲教彼辈除之而后快的正主!怕还轮不到咱们两兄弟。 故而一道佛阵这般堂皇的布下了,那便是阳谋,教吾等起龌龊也好,教咱们心力憔悴,把元易道友从东土诓来给他们杀也好,都是正中下怀的数路!若是往这一层里去想,嘿!中土才不是真的好去处!” 李观潮尖牙利齿,一番话说得端是狠戾,到底教一旁两人脸色变了又变。 更何况,李观潮的话外之音便也不少。 许多事情,点破了这一层迷障,往往也就能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众人再想起,劫运方启没多久,便听闻了元易道子受伤闭关的消息,再有此后诸般,当时还有人笑说元易道子这一番伤的不是时候,错过了一番功业。 如今回过头来想,恐怕人家早就有了些许预料。 一念至此,便是李观渔心性再傲,也不禁感慨道。 “这一份见微知著的心思,吾诚不如元易道友,只是说开来,天底下的事情,许多时候只是两三人的事儿,却也不止是两三人的事儿,倘若是生死之厄落在你我身上,总不能为了活命拖人下水的,可事关吾玄门一整代人,个人的荣辱和得失,便都在其次了。 古玄门的旧事,殷鉴不远,今日这般,一个不慎,葬送了诸道友去,吾玄门莫说甚无量量劫了,由盛转衰便也只在眼前!这甚至不止是元易道友一人的事情,恐怕闻法七友都要动一动身才好,如今静海禅师镇在狼神谷中,其余六友若能在外,动荡劫运气运,方可将佛阵破去。” 如此一番,话说的一旁剑宗长老连连点头。 反而是李观潮听了大哥的说话,低下头来。 说得再冠冕堂皇,到底是拖人家下水的意思,这里面几分情真意切,几分给自己找补面皮,事情变只有自己知晓了。 眼见话赶话,事情已有了定计,李观渔遂也片刻不停,吞下补气宝丹,养了养精神,随即身周裹起灵光来。 “我往中土一趟,数日间便回转!” …… 翌日。 岳霆仙山。 剑祖血裔、劫运主角李观渔自两界山风尘仆仆而来,拜五雷仙宗山门。 岳霆主峰,前殿中。 李观渔高居客位,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和坐镇主峰的诸位雷宗长老见了礼。 自然,大多数长老只是陪坐,真正招待李观渔的,还是宗安道人。 如此耐着性子坐了好一会儿,李观渔又素来不善言辞,面对宗安道人,几乎已经将心力的虚言都挖空了,眼看再也搭不出别的话来,无端的,已经生了几分急躁心意。 正此时,虚掩的殿门方才被人推开。 一道碧蓝色的身影随即浮现在门口处。 正是柳元正迈着沉重的脚步声走入道殿中。 门外的寒风席卷而来,柳元正的脸上却浮现出几分燥热一般的红晕,缓步走到宗安道人身旁,还没等开口说话,额头上亦是大汗淋漓。 眼见得少年手已经抱拳,正待抬起,他整个人却被宗安道人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紧接着,宗安道人亲手倒了杯清茶,放在柳元正的手边。 “赶紧坐下,喝杯灵茶压一压你身上的火气,咱们还缺你这点儿礼不成?安稳着罢!” 听得宗安道人这般说,柳元正才反应有些迟滞的点了点头,端起玉碗了牛饮了一口。 这一会儿,哪里还能从少年身上瞧见半点儿温润君子的样,浑似是被火气烧得迷糊了,任谁都能轻易的感应到柳元正那烈烈肆虐的滂湃气血。 放下玉碗,柳元正遂病殃殃的依靠在座椅上,朝着李观渔这里歉然一笑。 宗安道人又给少年倒了碗茶,这才转回到正题上。 “本不愿扰你养病,实在是李道友拜山,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与咱们商量,这会儿宗广师弟还不在师门里,待会儿听了消息,我还要去追回他来。正好,你也来了,便听一听罢。” 如此,眼见得柳元正点了头,李观渔这里海松了一口气,急忙将诸修在狼神谷的一番遭遇说得真切了。 良久,李观渔一番语罢,柳元正这里已经连饮了四五碗灵茶。 一时间,少年像是稍稍恢复了些精气神儿。 迎着李观渔的灼灼目光,柳元正笑了笑,没有直说些甚么。 “李道友从两界山来,便先来吾宗,说起来,主持此番劫运的还是玄青仙宗仙人,丹宴七友之一的明琪道友更是玄青宗道子……怎么,总不会是,来之前,李道友以为贫道在装病不出罢?” 第二百六十六章 气运灵宝 再也没有比这更为直白的质问了。 柳元正气焰如火,说罢之后,便目不转睛的死死凝视着李观渔。 仿佛是绝世剑客的惊艳一击,剑锋扬起的时候,便轻而易举的吻上了咽喉,教人避无可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十死无生的境地。 直至这一刻,李观渔方才彻底的相信了,柳元正是真的受了道伤。 澎湃的气血不止是充斥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甚至堵塞了他的周天经脉,乃至于血焰烧灼在灵台上,只是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能教人性情大变。 身为古剑修,李观渔甚至对于这种感应更为笃定。 而也正是因之确定了柳元正的真实状态之后,教李观渔也彻底的放弃了原本的想法。 拖人下水也要看怎么拖,也要分时候。 柳元正大病未愈,此刻邀他赴东土,与赴死没有任何的区别。 甚至李观渔很难说,以柳元正此刻的状态,一身雄浑的法力,还能运转几成。 一念间,心绪若电光飞转。 紧接着,在整个道殿的气氛彻底坠入冰窖般寒冷阴郁之前,李观渔急急起身,拱手叨扰。 “元易道兄,您是至诚君子,早在昔日两界山见面时,我便知晓这一点,吾兄弟二人诚不如你,此番,端是吾兄弟猜度不堪,给道兄赔礼了。” 说罢,李观渔翻手间取出了一枚储物袋,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这般应对,反而教道殿中这一屋正准备发作的“滚刀肉”们面面相觑了。 李观渔的应对很没有城府,却又很符合他古剑修的心性。 放下储物袋之后,李观渔再度折身,也不理会众人诡谲的目光,径直朝着柳元正这里,复又三拜。 “道兄,今日之过,来日贫道定会给出说法,时日紧急,吾要星夜回返两界山,便不在贵宗多留了。” 说罢,李观渔折身,大步疾行,便要往殿门口走去。 太愣了…… 如此反应,便是连宗安道人多少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闪瞬间的失神,眼看李观渔这里便要走远。 正此时,却是柳元正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 “李道友,请先留步。” 话音落时,李观渔的脚步一顿,回首望来。 “元易道友还有甚么指教?” 闻言,柳元正摇了摇头。 “没有指教,只是想问一问李道友,关于狼神谷的佛阵之困,有甚么想法?” 话音落时,李观渔稍作沉吟。 “来的时候,其实只有一个想法,邀闻法七友赴两界山!如今静海禅师坐镇狼神谷中,彼时吾等护诸道友杀至狼神谷,齐祭七友气运灵宝,如此内外交攻,则佛阵可破。” 闻言,柳元正神情淡漠。 “那第一问,斗胆请教李道友,佛阵跟脚可当真看得仔细?笃定劫运气运当真可将之破去?莫要中了佛门的障眼法才是。” “此事端做不得假,吾兄弟二人可是从那佛阵中厮杀出来的,一路所见,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佛门若要做局,只能是阳谋,只能行堂皇之事!那佛阵虽说叫不上名字来,可以须弥佛光兜罩狼神谷,非劫运气运不可破!” “那第二问,好教李道友知晓,昔年闻法七友西行,炼得了气运灵宝的却只六人!太华仙宗的运星被欢喜古佛诓去炼了欢喜佛国,如今正成了灵山二十四诸天的跟脚!那这一回,真个邀七友重聚,正瑜师姐你请还是不请?” 这一番话,柳元正端是将仙宗的里子挖出来,搁在面子上去讲了。 一时间,反而是李观渔哑然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临行时匆忙定计,只想着用劫运气运破阵的事情了,哪里还来得及思量太华仙宗的颜面。 一念及此,反而教李观渔这里更为后怕起来。 倘若此行真的能得成,太华仙宗的正瑜道子不管是请还是不请,都算是在掌掴太华宗的面皮。 若是寻常时候,或许人家便也不追究这般细枝末节了。 可正值太华宗气运凋敝的时节,一丁点的小事儿都要被人放大来看,那李观渔此举,反而无异于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了。 想通了这般关节,李观渔遂正身拱手。 “如此,多谢道兄指点,否则要教我做下错事出来!” 闻言,柳元正却连连摇头。 “李道友,谢我有甚么用?此事虽未能成,回两界山之前,往太华宗去一趟,致歉才是真的。天下人的目光都在量劫上,你来岳霆峰拜山,当真以为这道殿中说的话,只在你我几人么?” 话音落时,李观渔遂从善如流,再度点头。 “合该如此。”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着柳元正几乎是在呵斥教训初入元婴境界的李观渔,偏偏看这古剑修的反应,好似是真个将柳元正的话都听进心里去了。 一时间,殿中诸修,是越发看不明白了。 世道诡谲呐,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第三问,破狼神谷的关隘,到底是在闻法七友,还是在气运灵宝?” “在气运灵宝。” “那第四问,早先一场劫运,贵兄弟二人也下场了,已分得不少气运,这一场,汝二人又是劫运主角,可曾炼得气运灵宝了?” 闻言,李观渔点点头。 “吾兄弟二人乃持古剑修法门,以一器而贯长生!本命剑胎即是吾之气运灵宝!只是好教元易道友知晓,吾等身上量劫气运到底孱弱了些,两两相加,恐怕还比不过静海禅师手中那件气运灵宝之雄浑,只我二人想要破阵,实在是难了些。” 明白李观渔这里想错了,柳元正却也没有怎么解释。 “我明白了,不过既然炼了气运灵宝,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渡生山河图可借你一用,气运灵宝虽然无法被第二人炼化,可你手中亦有玄门量劫的气运灵宝,可借由此为根源,牵动宝图中的气运之力。 别人的事儿贫道做不了主,可渡生山河图借给你没有问题,总是为了玄门大业着想,况且我历经三度劫运而过,宝图中积攒的气运之雄浑,怕要多过七友其他人许多,破不破阵不好说,掀开个口子救人出来还是有可能的。” 闻言,李观渔这里遂精神一震,随即面露出喜色来。 眼见得此,柳元正身旁的宗安道人正准备也开口的时候,却见柳元正浑不客气指了指空白的玉碗。 心中念头飞转之间,宗安道人遂闭口不言,只是不动声色的又给柳元正倒了碗灵茶。 两任首席道子之间的小动作并不曾引起旁人的注意。 李观渔只是疾步走到了柳元正的面前,伸手接过了宝图。 “元易道兄放心,人在图在,图毁人亡!只消贫道还活着,定保渡生山河图无虞!” “这般没甚么紧要,宝器皆身外之物,若事态紧急,到底还是以性命为重。” 如是,两人又虚言了片刻,李观渔便急不可耐的告辞而去了。 原地里。 柳元正拾起桌面上的储物袋,神念兜转之间,瞧见了内中诸般雷属妖修的宝材,血肉、灵骨、兽皮、妖丹元珠、残魂兼而有之。 掂了掂储物袋,柳元正翻手收起。 低垂地眼帘中,清澈的眸光流淌。 还是剑修好打交道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混沌雷道 道殿中,李观渔走了。 原本来此陪坐的诸长老也走了。 空荡荡的道殿里,最后只剩了柳元正和宗安道人。 瞧着少年仍旧涨红的脸,宗安道人笑着又给他倒了碗灵茶。 等柳元正再度一饮而尽之后,道人这才问及刚才少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小动作。 听得宗安道人所问,柳元正一手叉着腰,一手轻轻地揉捏着眉心,声音颇有些疲惫的开口道。 “这李氏剑修来师门拜山的时候,一开始想要行得是阳谋,想要用玄门大义,邀了咱们闻法七友去,但归根究底,把面上的事情掀开了,还是拖人下水的那一套。 于是就要翻过来看了,到底主角是人家,主持劫运的仙人们都没开口,彼辈操的哪门子心?于是答不答应都在两可之间,我借出去了气运灵宝,是情分,给多了,反而要有人不识抬举! 师伯,我知道,这样思量别人不好,可这等紧要的时候,谁敢把局势寄托在人心善恶上面?再者说来,事情能不能成还说不准呢!家业再大,那经得起一次次的往外送? 气运灵宝虽好,可若是毁了,于我而言,也没甚么,但吾宗只四件气运灵宝,折损其一还能承受,若是折损泰半,那彼时就是震动根基的大事!太华宗殷鉴不远啊!” 将《渡生山河图》借出去的那一刻,甚至在决定这样做的那一刻,柳元正便在心里,已经将此宝视之为毁掉了。 不作太多的期望。 毁一件气运灵宝固然可惜,可总要强过自己身赴两界山,深陷死劫要强。 气运灵宝与自身性命,孰轻孰重,柳元正还是能分得清的。 是故,为性命计较,不可惜。 闻言,宗安道人亦是点了点头。 “也罢,你说得亦有道理,总归事已至此,只能期待着李氏兄弟此后之行,能够顺遂罢!” “顺与不顺,具是人家的事情了。” 言及此处,柳元正脸上疲意更甚。 眼见得此,反而是宗安道人笑了起来。 “你身上这伤,到底是甚么名堂?方才你走进殿里的时候,唬了我一跳!前几日见你,可还好好地呢!” 闻言,柳元正只得咧了咧嘴。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是真真地吞了一粒玉华灵身丹!人家是剑祖血裔,寻常作假,如何能瞒得过去!再者说,真计较起来,这能不能算是伤都难说,只是药力郁结,需要时日慢慢炼化罢了。 只教我难受一段时日,总好过去东土赴那杀身之劫!师伯,说到底,不是我信不过他们,只是说起来,我更相信自己的天机感应,生死感应罢!总归事已至此,难不成这样了,他们还能拖着我去两界山?” 听柳元正最后说得促狭,宗安道人亦是笑着摇头。 “想躲清净便直说!不过,偷些懒也无妨,便是玄门大业真个出了事儿,天塌下来,难不成还要教你一个人硬生生去抗不成?不过之后,你这一身药力郁结,有的难受了。” 如此,复又闲叙了一番,柳元正拖着病恹恹的身子,遂告辞而去。 …… 翌日,太华仙宗。 主峰道殿。 目送着李观渔大步疾驰而去,正座高台上,掌教鸿信真人长久以来表情紧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意来。 眼见得掌教如此,道殿中诸修之间的气氛,也不复之前那般沉郁。 轻笑了几声,鸿信真人转头看向正瑜道子这里。 “说起来,昨日元易道子在岳霆仙山所说的话,虽粗粝了些,但字字句句都在道理上啊!若没有他这一遭劝,彼时不论这李氏子来不来请人,都要教吾宗折损颜面! 哪能有今日这般,剑祖血裔拜山致歉,礼不在薄厚,护住的却是吾宗的面皮,值此时节,气运不逝那就是涨!嘿!回过头来看,那一斛玉华灵身丹,当真送的值!” 听得鸿信真人如此言说,道殿中,诸长老连连点头,便是连愈发出尘的正瑜道子,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意。 只是她复又低垂着头,不知那笑靥背后,正瑜道子又在想着些甚么。 …… 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时光飞逝,流转不息。 自李观渔拜山之后,柳元正再度闭关潜修,这一次,他甚至切断了与两界山的联系,真个的徜徉在大道之间,体悟着参道悟法之乐。 早先时,还有生死之劫压在心头,教他心绪不稳。 可如今见得了李观渔,彻底堵死了自己的殒身之厄,反而教柳元正卸下了最后一丝心结来。 如此,少年登时间豁然开朗起来。 当寒冬的皑皑白雪铺在岳霆群山之间的时候,柳元正顺利的炼化了通身郁结的药力,如此不复伤势拖累,乃至于一身气血圆融浑炼,更胜往昔。 愈发难能可贵的则是,伴随着心绪的开阔,柳元正更是将丹丸六炼,一气而成! 一炼天心玄冥咒。 二炼五相元明雷印。 三炼五雷大遁神通! 四炼雷霞分光剑指。 五炼无极雷元龙相钟。 六炼阴阳雷道大遁神通! 昔日后山观仙经原本的诸般馈赠,彻底被少年炼化而成己身所得。 于结丹境界,柳元正将阴阳五行雷道术法神通,彻底的掌握在了手心中! 是日,书房里,柳元正拥着绮萱,坐在宽大的竹椅中,静静地赏着窗外的雪景。 少年的双手隐没在那略微凌乱的玄袍当中,柳元正大半张脸埋在绮萱的秀发中,贪婪地嗅着佳人身上的幽香。 唯有绮萱的脸颊愈发显出红润来,好似满饮了丹酒一般。 “好师姐,这一手五雷大遁,一手阴阳雷道大遁,你喜欢哪个?” 这话,引得绮萱没好气地直翻了个白眼。 她狼狈地按住了心口,这才气喘吁吁地开口道。 “浑是个只管胡闹的!混沌雷道就在眼前了,你还不赶紧参悟了去!丹丸九炼、修法经文,哪个真的做成了?你这里慢了,教我拿甚么破境入结丹?” 眼见得真要勾出绮萱的火气来,柳元正这才笑着将手从那玄袍中抽了出来,只是轻轻地环抱着绮萱。 “师姐莫急,混沌雷道,我自有参悟的去处。”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雪夜承道殿(上) 雪夜。 岳霆仙山后山,柳元正拾阶而上。 不多时,少年沉默的站在承道殿前,隔着那紧闭的门户,似是在与一道真切的目光对视。 良久,殿中传出元道老真人苍老的叹息声音来。 “进来罢。” “是。” 清脆的应了一声,柳元正伸手推开门,缓步入内。 立身在道殿门口处,少年沉默,凝望着端坐在道殿中央的苍老身影。 平心而论,修道时日越久,柳元正便愈发难以理解元道老真人。 到了老真人这样的境界,尘世间又有甚么是值得他留恋的? 驻世良久的老真人,当真比得过仙乡逍遥的仙人么? 这偌大的承道殿,雕梁画栋,香烛缭绕,却也非是人间盛景。 驻世四万年,倘若换做是自己,不过是画地为牢,坐困红尘。 正感慨着,忽见原地里,老真人疲惫的睁开了眼眸,无声息间,与少年对视。 “这么晚了,雪夜来后山,可是有甚么紧要事?” 听得老真人的声音,他似是刚从昏睡中清醒过来,连带着喉咙都有些浑浊。 闻言,柳元正却笑了笑。 与往昔极不相同。 很肆意,很无忌的笑容。 他没有回答老真人的话,只是缓步走到了老真人的面前,而后立定,居高临下的望了老真人一眼。 眼见得老真人这里没甚么反应,柳元正自顾自的取出了一张蒲团,施施然的坐定,再翻手间,取出了棋盘,摆在两人中间。 自始至终,老真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少年的身上,不动声色,不见喜怒。 柳元正半低着头,将两盒棋子横在棋盘中央。 做完这些,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祖师,弟子来寻您弈棋。” 闻言,元道老真人反而哑然失笑。 “只是弈棋么?” 话说出口,不等柳元正回答,老真人反而已经伸手,先抓起了一把棋子。 “猜先罢。” 听得此言,少年遂也将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 一时间,空荡荡的道殿里,只剩下了一老一少棋子轻敲棋盘的声音。 少年的神情仍旧专注,只是老真人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子应着,视线却始终落在少年的身上。 良久,老真人忽地一笑。 “你今日,很是大胆啊。” 闻言,柳元正准备落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脸上笑容依旧。 “祖师在意吗?” 不等老真人回应,少年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祖师若是在意,不论做甚么,千般万般皆错在弟子。祖师若是不在意,那便不算是失礼。” 说罢,柳元正果决的落子,静待老真人的回应。 瞧着棋盘上序盘的局势,老真人没有理会少年咄咄逼人的攻势,转而羚羊挂角的应了一手,再开口时,也不曾纠缠于之前的话题,转而言及于旁处。 “前些时日,你身上的伤,好全了?” 这一回,柳元正没有抬头,只是闷声应了一句。 “回祖师,日夜搬运气血,闭关良久,总归是将那枚玉华灵身丹的药力全数炼化了。” 话音落时,元道老真人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太小瞧真人亲自出手炼得宝丹了,更何况,玉华灵身丹,已经能够算是太华仙宗的底蕴之一了!药力你是炼化干净了,融入气血里面去了,宝丹中的灵韵呢?沉寂在你的四肢百骸之中,只是缓慢的流逝,浪费掉?这岂不是舍本逐末?” 闻言,柳元正再度抬起头来,恭敬地拱了拱手。 “还请祖师教我。” 老真人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棋盘上。 “你回宗之后,闭关已经良久,修为气息仍旧停留在初入结丹境界,反而是一身气血愈发雄浑,便是寻常结丹中期、后期修士都可以比拟,这是动了心思,准备辅修古剑修法门?还是说……” 说话间,老真人浑浊的眼眸之中,似有万千灵光飞快兜转,话说到此处,老真人随即面露恍然。 “我明白了!” 见老真人话说的如此露骨,柳元正这里不见惊惧,脸上笑容更甚。 “祖师明白了?” 面对少年如此失礼的一问,老真人反而很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真的明白了。” “那祖师可有教我?” “怎么?还要我这玄门仙宗的开派祖师,把你往歪路上带?” “弟子听不大明白,这分明是一宗道子,问道于自家祖师,怎么还有甚歪路的事情?” “一宗道子?” “夜深至此,难不成弟子在梦里?还是说五雷仙宗的首席道子,已经不是岭南柳氏出身的元易道人了?” “你太大胆了……” “祖师在意吗?”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短短片刻时间,棋局入中盘,黑白二色棋子很快便携序盘之势,纠缠在一起,如两龙厮杀,于不可视之处见血! 听得柳元正轻快的发问,老真人没有再说些甚么,翻手间,取出了一枚玉简,放在棋盘边上。 “这是《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说起来是很久远时候的事情了,那会儿老夫还未立五雷仙宗,刚从玄青宗学成,出山云游,在南疆镇杀散修之后所得。 怎么说呢,这秘录中所记载的修法,根底里很是杂糅,有左道旁门的影子,也有玄门心经的痕迹,但融合的很是惊艳!很多想法便是老夫也觉得眼前一亮。 仔细说,这也是养身壮气血的法子,但却是从灵韵中入手,想来最为契合你如今的状态,需知,吾师虽为左道宗师,可他老人家汇总所学,也难免有沧海遗珠的时候。” 到地里,蜜糖中还是裹了砒霜。 话到最后,老真人露出了锐利的锋芒。 往日里他是猜透了,如今,老真人竟也已经将话说透。 少年先不紧不慢的落下一字,紧接着,便双手捧起玉简,而后收入乾坤袋里。 “弟子谢过祖师赐教,敢问祖师,这到底是左道的法?还是玄门的法?” 闻言,老真人落子的动作,终于还是蒙的一顿。 他的视线重新落到了柳元正的身上。 浑浊的眼眸恍若鹰隼一般凝视着今夜尤其胆大的少年。 一时间,恐怖的气息萦绕在大殿中,连四方墙壁上香烛的焰光都前所未有的黯淡。 少年不动如山,只是笑着望向老真人。 良久,老真人落子。 “这是玄门道子可以修行的法。” 第二百六十九章 雪夜承道殿(中) 道殿中重归于明亮。 两人像是不曾经历先前的对话,不断落子之间,话题便也显得轻松了许多。 “元易,劫运的事情,你可关注了么?” 闻言,少年轻轻地摇头。 “祖师,李氏子拜山之后,弟子闭关养伤可是真的,那会儿容不得半点分心,稍有不慎便可能留下暗伤,乃至于根基恒久有损,便也没再关注劫运的消息,仔细说,当日里借出渡生山河图的时候,弟子便只当这灵宝毁了,总好过被人硬生生拖下水去应死劫罢?敢问祖师,可是劫运有结果了?” 话音落时,老真人颔首。 “虽说诸般因果还未一一应下,但已经相差不多了,李氏子用你那宝图,与静海禅师内外交攻,掀开了佛阵的一道口子,可到底是被人坐困在狼神谷里,最终也没全数走脱。 狼族几个老妖,眼看着证道妖神的可能都很微茫,大约要被佛门赚去灵山,然后再开一天。当然,以此怕难灭狼族,青龙妖神就在那儿看着呢,便是灵山教主也要留一口气。 总而言之,这一番劫运大约便要到此为止了,两界山诸修占了泰半狼族祖地,已经无力为继,再难继续攻伐下去,可纵然占了东土的地,又有甚么呢,难不成再立一宗? 古往今来断绝了香火传承的法统不知凡几,可谁又愿真个将自家山门摆在妖族眼门前?不是谁都有六阳古仙那般的魄力,况且完整的一族祖地,有占了半截还是不一样的说法。 所以说,大约就到此为止了,说胜负么,勉强算是胜了,可实在落下的好处并没有多少,如此功业,两位履尘地仙,怕是难借此证道仙君,多半……还是要化身古仙,再期量劫。” 老真人絮絮地,将这一般劫运背后的干系都尽数分说了。 一边说着,老真人手上的动作便没有停过,一心二用,仍旧与柳元正在棋盘上厮杀着。 闻言,柳元正遂也点了点头。 “老实说,证不证道仙君的,不是弟子该考虑的事情,这一般能如此过去,也算是好事,回过头来看,这一场劫运实在起的仓促,一来玄门方大胜了一场,耗去了不少底蕴,后劲不足;二来妖族初逢大败,又有妖神降世,任谁都憋着一口气,看似是灭狼族,这一场若再狠狠地输了,整个东土妖修的气势便也要彻底衰颓下去了。只能说……时也命也,该着如此。” 说到最后,少年亦是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 闻言,随即便听得老真人颇为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道殿中。 “难得,你能有这样的见识。这样,不止是这一场劫运,整个量劫至此,你对玄门苦战东土,有甚么看法?” 少年继续摇头道。 “祖师都说了,是玄门苦战东土,还能有甚么样的说法呢?彼辈世居东土,依弟子看,不是一两场劫运可以轻易撼动的,若非如此,玄门的边界,又岂止是两界山? 说心里话,实在是不看好,不止是早先这几场,说来第三场劫运都算是赢得侥幸,整个中土、北疆,多少宗门出动,才灭了人家一族而已,最后都逃出去尊灵佛! 依弟子来看,要么……毕其功于一役,仙乡群仙履尘,玄门驻世真人至少出动一半,来一场血战!来一场酣战!管他妖神还是须弥山,都要在东土砸断彼辈的脊梁! 要么……柿子捡软的捏,攥在手心里,死死地攥住了,捏成泥!西域只剩了大小猫两三只,须弥山现世了又如何,放在那里又跑不脱别处去,需知西域才是佛门祖地。 杀上门去,不需多少人,恐怕便能将西域的土翻个底儿掉,到时候,甚么一脉两传,佛门的气运,便真个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彼时便是灵山佛教,也要大伤元气! 想想这些年玄门都做了甚么罢,那一智和尚悟法,立小雷音寺,几年了?没人去管,硬要血战东土,几场下来,灵山多了建华、迦叶、心猿、意马,马上就要有第五佛。 而玄门自个儿得了些甚么呢?松河古仙证道仙君那还是往西边儿打的第一场,后面教人家渡化去了一位,再有一位自行化道镇压气运,一位燃烧道果重立山门……” 说到最后,柳元正已然是兴意阑珊,他似乎本还有许多话想要说,最后却只是抿了抿嘴,不再言语。 说话间,老真人始终含笑望着柳元正这里。 不住地赞许,点头。 话音落下时,他眉眼间已经止不住的满是笑意。 “很好,你能有这样的认识,吾宗至少可以再兴三代!可惜了……若是未有那般因缘际会,老夫早些遇见你,早些有今日这般对谈,你会是我的衣钵传人……” 连到了这般时候,老真人的话里都不忘给柳元正挖坑。 少年只是淡然一笑。 “若无早先那一般造化,说起来,或许弟子便泯然众人矣,至于今日,不过是岭南一微末修士,又何来甚么侃侃而谈,更莫说与祖师相见了,有道是尘缘尽、果初圆,反过来说,若无前尘,何来今日之果呢……” “也是。”老真人笑笑,“天底下的事情,一饮一啄之间,谁又说得清呢,便是老夫也做不得主。说回劫运,老夫也是如你一般的看法,可是你得知道,这无量量劫,到底是谁在做主! 是仙人在做,是诸圣在看,人间山河不过是棋盘,凡尘种种不过是棋子,这里面,实则便已经隔了一层,再有仙人自身,主持劫运不过是为了证道更高境界,如此便是平了西域,又有多少气运? 想明白了这一点,你便能堪透这劫运波诡云谲背后的层层干系,说白了不过是权衡利弊,一位紫霄道域仙君和一代玄门修士,孰轻孰重?恐怕凡尘之人和仙乡之人,会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拼光了一代弟子,甚至是两代弟子,玄门的底蕴还在,中流砥柱还在,那便不足惜,可若是少了一位仙君呢?那可是仙乡之圣!机缘一旦错过,再等下一位仙君证道,就不知是哪一场无量量劫了。” 话音落时,少年无端长叹。 “证不证道仙君的,不是弟子该考虑的事情,我只是纯粹的觉着,这样做,是不对的。” “是啊,这么做,是不对的……” 第二百七十章 雪夜承道殿(下) 伴随着一老一少两人几乎相同的感慨声音。 偌大的道殿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之中。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只有棋子敲击棋盘的清脆声音,仿佛映照着两人方才所言的,这尘世山河不过是棋盘,众生种种不过是棋子。 一时间,便是心中有所思量,此刻间,两人也失了说话的兴致。 也不知教人心理压抑的,到底是这死一般的寂静,还是那高邈隐逸于层云之中莫测的劫运。 众生如棋子。 说来豪迈不已,字字句句剖开来看,却只能教人看到仙道长生中的心性凉薄,与一个又一个鲜活生命的悲凉落幕。 再也没有甚么温情,没有甚么宗族天下,没有甚么香火法统。 似乎这些在长生,在登临圣君之位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生平第一次,在老真人若有若无的引导下,柳元正对玄门群仙产生了别样的情绪,隐约之间,他有些抗拒。 “唉……” 老真人一声苍老的叹息,像是将驻世四万年间的凄苦,全数灌注进了这一声叹息当中去了。 他落下了一子,棋盘上,局势陡然一变! 老真人开了劫争,棋局入官子阶段。 经过了之前漫长的对弈,黑白玉子之间的地盘及死活已经大致确定,两人开始竞逐边界。 随着那一声脆响传到少年的耳边,登时间,柳元正便像是感觉到了淋淋汗意。 第一次,他与老真人的对弈不再是以中盘脆败收尾。 第一次,他艰难的和老真人进入了官子阶段。 第一次,他判断着棋局,竟没有感觉到太过明显的劣势。 这样变化,教他愈发悸动,与此同时,却也压力倍增。 较大小于毫厘,决存亡于渺冥。 柳元正捻起玉子的时候,手几乎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着。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 他应下了劫争! 偏生此刻,老真人的神情仍旧有些漫不经心,他随手应着,一边开口道。 “说起来,你夤夜见老夫,总不该只是为了对弈,也不会只是为了撒野来的罢?观你棋道,较之上回几乎可以说是云泥之别,大大之长进,如今想来,观仙经之后,你阴阳雷法之道,已然熟稔。 然后……你结丹境界的修法,老夫大约也猜到了一二,一部《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只是老夫主动指点你的,起的也只是锦上添花的作用,却不在你长生修行的紧要关隘上,不曾涉及根基。 你修法奇诡高邈,是以阴阳为纲,统御五雷,早先问道阴阳,我便聊你已经打好了五行雷法的底子,如今阴阳雷法之道也熟稔了,要说还有甚么可期待的地方,那便只剩阴阳合炼而成混沌雷道!” 说到此处,老真人目光大有深意的望向柳元正这里。 “老夫说得可对?” 话音落时,少年已经是讪讪一笑。 “到底是祖师,存世远久,弟子远难与您相较,这样的事情,想要隐瞒都难,是,弟子修法,正好遇到了为难之处,想要借着弈棋的借口,求祖师指点。” “说来听听。” “吾宗阴阳合炼往往都在极高的境界,最低最低也是在化神道君时修成混沌雷法,故而宗门典籍之中,此间术法也好,神通也罢,都太过于高邈,若只是难参悟还在其次,不少修行门槛都极高,有诸般前提,诸般限制,断难是弟子如今可以参悟和修持的。” “唔,你这么说,老夫大约明白了,方才我还困惑,以你心智之灵醒,寻常术法神通想来难不倒你的,到底是吾宗修法本就如此,漫漫岁月以来,便是老夫也习以为常,忘却了境界的限制,那你对术法神通上面,可有甚么要求?” “一门杀伐术,一门护身法,一门遁法神通,至于品质么,自然是在结丹境界能够修持的前提下,品阶越高越好,若能两全其美,弟子的结丹境界修法,便可堪称圆融无漏。” 听得柳元正所言,老真人一时间哑然,不禁苦笑着连连摇头。 “你这般要求可是不低,待老夫好生思量一二……” 抿着嘴沉吟了片刻,老真人方才重新回过神来。 “要说结丹境界可以修持的混沌雷法,不能说是没有,你要三门术法神通,总也是能够凑齐的,可若要求两全其美……诸般术法神通,总有一二瑕疵在。 总不好教你在最后的关节上将就!这样罢!这几日里,老夫费些心思,与你将术法神通规整一二,若是难改,大不了,我为你创一门术法神通便是! 虽说这太阴太阳两部雷道仙经非是老夫所创,可仙经传到我手里,到底已经四万年之久,甚么法修得这么多年月,那和自身所创,几乎也没甚么分别了。” 这一番话,教老真人说的十分笃定。 柳元正听得了,却也是信服。 若是旁人这般说,任谁只当是无稽之谈,可若是老真人,要几日之内规整术法神通,更甚至是自创一门修法,却又教人觉得是理所当然,一定能成的事情。 这是一位驻世老真人的底蕴和底气所在! 毫不犹豫的,柳元正随即拱手言谢。 “如此,是祖师厚爱,弟子感激莫名。” 老真人摆了摆手。 “无需言谢,你是吾宗的道子首席,是这一代元字辈的大师兄,帮你修法,让你走的更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往后几十年,近百年,你便是吾宗的颜面所在,无量量劫之中,更是吾宗气运涨衰之所在,帮你就是在帮整个宗门。” 闻言,老真人见少年低着头,凝望着棋盘,沉默不语,忽地笑而问道。 “元易,该不会是,你打心底儿里,没拿自己当玄门道子罢?” 话音刚落,少年便笑道。 “怎么会,弟子在这个位子一天,这辈子便都是玄门的道子。” “那就好,往后,你能记得今日你说的这句话,那就好。” 几乎就在老真人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柳元正捻起了一枚玉子,落在了森罗密布,阴阳交织的棋盘上面。 他抬起头来,发自内心的欢笑着,看向老真人这里。 “祖师,三劫循环,这一局,咱们俩,和棋了!” 话音落时,老真人一怔,随即低下头,望向棋盘。 于是,就这般凝望着。 老真人陷入沉默之中,长久不语。 第二百七十一章 寒蝉雷池 深夜,柳元正踏雪而去。 等他走到承道峰山脚下的时候,少年忽的驻足,回首遥望山巅的承道峰。 那宏伟的道殿在夜幕的遮掩下,在漫山风雪的映衬下,显得是那样的渺小。 在柳元正的眼中,他所遥望的,不是五雷仙宗的定海神针,不是仙宗长盛不衰的无上底蕴,而是一座囚牢,一座困顿了一位驻世真人四万年的囚牢。 这一夜,两人对弈之外,看似只是漫无目的的肆意闲谈,可这些话听在柳元正的耳中,却教他明白了许多。 关于老真人的心意。 关于老真人对于那无上高天,那高天之上缥缈仙乡的恐惧。 是的,恐惧。 老真人这种恐惧的情绪,教人说不清来由,但柳元正的感受却异常的真切,他能够听出,当老真人提及无量量劫背后诸般干系的时候,当老真人言及仙乡群仙诸圣的时候,那语气之中再难遮掩的忌惮,那隐约间颤抖起来的声调背后的恐惧。 而这样的恐惧情绪,却又让柳元正无端的感受到了心安。 一个还有所畏惧的人,便不再是无敌的存在。 一个仍旧有所忌惮的人,行事便不会是肆无忌惮。 至少,在无量量劫终了之前,柳元正笃定,老真人不会朝自己下手。 至少,在左道宗师的法脉走到终点之前,柳元正笃定,老真人不会朝自己下手。 这样就足够了。 序盘如何,中盘如何,终有一天,他们俩要在官子阶段分出胜负来。 一如今日之棋局,或者三劫循环,和棋终了,又或者……战而胜之! 心中思量至此,少年回过身去,遂大步疾行,脚踏寒霜,身披风雪。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转眼间,已是深冬严寒时节。 这会儿,柳元正却不曾在隐居天门峰,而是在宗安道人和绮萱的陪同下,行走在寒蝉峰上。 这是冰魄雷元一脉的道场,值此时节,此山间节气,严寒尤甚岳霆群山其他地方许多。 青石山路上,三人并肩而行,更有两位冰魄雷元一脉道子,陪同前行,却落后了数步。 眺望着寒蝉峰的景色,柳元正仔细听着宗安道人的指点。 “一门里不说两家话,元易,你也知晓,这冰魄雷元一脉《冰魄凝煞极雷经》修法,乃昔年师祖云游时,得自古仙洞府。吾门六经,仔细说来,除太阴太阳二经之外,余者几乎部分高下,只各有所长而已。 如这《冰魄凝煞极雷经》,虽名冰魄,却不入五行,不过是以景物阐道境,修法的关隘却在凝煞二字上,如此听来,似乎是何太阴雷经一般的数路,实则内中仍旧有着差距,阴阳二经在于调和,此经却修阴煞之极! 往高邈里说,实际上便也涉及到了道途修法上的区别,咱们这一脉,阴阳合炼,便是你自己,走的同样是包容并蓄的路子,然则若寻一道,将诸般推演到了极致,而后极尽升华,未尝不是另一条通衢仙路。” 宗安道人说话的时候,不止是柳元正在仔细的听着,连身后两位冰魄雷元一脉的道子,也屏气凝神,于他们而言,能有这般得主峰长老指点的机会,本就不多。 等到柳元正这里面露恍然的时候,两人仍旧在沉思。 “所以说,师伯,这一脉,虽号冰魄雷元,实则仍旧是以景物阐道境,若是将道法修道高深处,或许仍得蜕变,能成纯阴之雷道?” “话是这样说,可内中的艰辛,又岂是蜕变二字能够言尽的?难啊!” 柳元正深以为然。 “是啊,春花秋月也言道,可多少人只看到了春花秋月,却少有人能言及道境。” 两人正感慨着,忽听得身旁绮萱轻笑一声。 “师兄,元易,你们自顾自地说了,莫忘了这里还有两位师侄在听呢,总要给人些心力上的鼓励才是。” 闻言,柳元正只是歉然一笑,还未及宗安道人说些甚么,那两道子便连连拱手,直说不敢。 奉承的话一冒,宗安道人和柳元正便也失了谈兴。 虽然如此,少年却也晓得了绮萱师姐的意思。 如此对宗门一脉修法品头论足的话,实在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难免教人觉得轻浮。 几人复又虚言了几句闲谈。 眼看着山风呼啸,一时更甚过一时,柳元正神情却愈发满意。 此行非为寻常,他正是掐准了时日,要等今冬最为严寒的时候前来。 不多一会儿,鹅毛大雪覆盖满山。 正此时,宗安道人的脚步却忽的一顿。 “元易,就是这儿了,寒蝉雷池到了。” 柳元正循声望去,嶙峋的山岩之间,一口漆黑幽深的潭水呈现,波澜不兴,那幽深的寒意却像是要顺着柳元正的目光,直刺骨髓。 眼见得此,少年鼓荡起法力,隐约护住了身旁的绮萱。 这般幽寒,他勉强还能受得起,却担忧着绮萱师姐。 佳人高邈的只是道识,终归已经不再是那个尝试阴阳合炼的元婴境巅峰修士了。 没再言语,柳元正朝着宗安道子点了点头,便屏气凝神,调养着自身的精气神。 眼见得此,宗安道人与两位道子都稍稍后退了许多,背过身去,为柳元正护法。 如此,又多等了一会儿。 柳元正伸出手来,接过了漫天飘扬的鹅毛大雪,感应着天地间的阴寒之炁。 随即,少年偏过头来,拱手言道。 “有劳师尊了。” 闻言,绮萱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促狭的望着柳元正。 但这会儿不是调笑柳元正的时候,更何况,还有宗安道人等人在不远处护法呢。 旋即,绮萱点了点头,随即手捏法印,而后右手一扬。 宽大的玄袍袖口飞扬,但见一面面灵幡腾空而起。 幡旗悬空,顷刻间便在寒蝉雷池上空布下阵法来。 与此同时,柳元正雄浑的法力蔓延而出,与绮萱的法力灵光纠缠在一起,混合在一处。 阵法以柳元正的法力为支撑,却又以绮萱的法印调度为主。 这实在是很危险的举动,非至亲之人,想来少有人敢将自身法力这般与人相融,这意味着毫无保留,意味着互相寄托了性命与生死。 但此刻,这般念想显然不在柳元正和绮萱的思虑范畴之内。 几乎同时间,关于纯阴雷火的炼法细节,萦绕在柳元正和绮萱的心头。 悄无声息地,两人却默契十足。 眼见得,绮萱这里法印变幻,一面面灵幡上光韵流转,将寒蝉雷池笼罩的同时,洒向了四面八方。 一时间,四方阴煞寒气兜转而来,隐约间,一道雷鸣之声炸响群山之间,池水沸腾,一股水浪冲霄而起,直刺入灵幡中央!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七炼混沌度灭雷炎 寒蝉雷池的水浪冲霄而起,直入幡旗大阵之中。 旋即,便见绮萱手中法印陡然变幻,一面面幡旗上灵光兜转,登时间便教这来势汹汹的水浪势头猛地一断。 在柳元正雄浑法力的支撑下,几乎无边无尽的灵光从旗面上洒落下来,将这一整团雷池水包裹在大阵中央。 轰——!轰——! 便也正在此时,原本轰隆在山间的雷音真切的响在两人耳边。 紧接着,镇压在法阵中央的雷池水,顷刻间竟像是沸腾开来一般,左冲右撞,猪突狼奔之间,顿教柳元正和绮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似乎只是掌控这么一团雷池水,便已经教他们有些无力支撑。 此时间,柳元正的双眸之中有阴阳二色流淌。 以法眼看去,这哪里还是甚么池水,分明是自然而成,却又无上精纯的雷浆!只是这么一团,却蕴含着柳元正无法想象的磅礴元炁,更何况,这寒蝉雷池更具备着无法言喻的玄妙,以至于这雷浆之中,更蕴含着充沛的灵性,只是看着它在雷海之中肆虐,分明是要逃出阵中去,想要重归雷池。 可事已至此,柳元正亦有非炼化这雷浆不可的理由,哪里还容区区宝材肆虐。 冷哼一声,柳元正张开双手! 一时间,功法全力运转,柳元正猛然之间鲸吞四方元炁,只眨眼的功夫,可怕的风浪漩涡萦绕在少年的身周。 这般骇人的气势,连远处护法的三人都颇为惊诧的回首往来。 一时间,道子不言,显然已经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位传说之中宗门大师兄的差距。 便是连宗安道子也只得失神感慨道。 “昔年,元易便已法力之雄浑冠绝玄门群修,如今见,更显浩渺无量了!” 也正是在宗安道子感慨的同时,磅礴的法力被柳元正渡入法阵之中。 冥冥中,似是有大道雷音响彻。 缥缈而空灵,不似那雷浆中的声音一般肆虐,一般刺耳。 可这道声音,却似是响在众人的心头一般,反而将那雷池水的“咆哮声”镇压了下去。 一同随之被镇压的,还有那法阵之中愈显凶戾的雷浆本身。 它本就被幡旗上洒落的灵光紧紧地包裹着,如今,在这道灵光之外,更有柳元正雄浑的辟世真雷法力,将之死死地镇压在远处! 这完全是以蛮力而得来的胜利。 而这也是柳元正想要看到的效果,相比于雷浆之中那磅礴元炁的增减,显然内中所蕴含的灵性更为难能可贵。 柳元正不想伤其分毫。 眼见得结果,少年遂也松了一口气,这已是他全力出手,不敢再有所分心,随即开口道。 “师尊,事不宜迟,将之炼化罢!” “善!” 话音落时,绮萱这里手中法印变幻不止,或直接打入法阵之中,或偶有一二,落在单独一面幡旗上,一时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如是数十息。 最终,绮萱手中捏起太阴法印,竖于胸前,凝神之间,磅礴的神念将整个法阵笼罩在其中。 这一下,真正骇人的风浪漩涡,反而不再柳元正身周了。 一时间,山风呼啸,几乎化作了漏斗状的漩涡,仿佛是要卷动漫天层云一般。 不是异象。 却又更甚于异象! 凛冽的阴煞寒气被席卷而来,复又被法阵席卷,灌注到那团雷浆之中。 一息,两息,三息…… 良久的时间,两人全力以赴,眼中几乎只有那笼罩着寒蝉雷池的悬空法阵,只有那法阵之中,愈发明光的雷浆灵光! 忽地一瞬,那原本晶莹温润的灵光,陡然变得暴虐起来。 柳元正像是听到了一道破裂声音,仿佛那鲸吞了海量阴煞寒气的雷浆,撕裂了甚么,要真正挣脱出法阵来,肆虐在天地之间! 正此时,绮萱的声音传来。 “元易,三昧真火,点燃纯阴雷浆的本源!快!” 到底修为境界上差了些,只是掌控法阵到现在,绮萱的额头上已然见汗。 听得此言,柳元正不敢有丝毫怠慢,随即左手在心口前捏起三山印,另一手竖成掌,掌心猛地朝法阵中央的方向推去! 轰——! 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熊熊燃烧在阵法中央。 初时,那仍旧还是三昧真火,可眼见得,只呼吸间的功夫,一缕如墨一般的漆黑颜色,便陡然在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之中晕散开来。 轰隆声中,那雷浆爆裂的声音,似乎也和柳元正法力动荡的大道雷音混合在了一处。 一时间,伴随着最为轰鸣的那道雷音,在众人的眼中,天地间失去了颜色。 唯有那缭绕妖冶的火光,唯有那暴虐无匹的雷光,成了人们眼瞳之中,唯一的光亮。 火起处,滑剌剌闪电飞腾;烟发时,黑沉沉遮天蔽日。 黑烟铺地,百忙里走万道金蛇;烈焰冲空,霎时间有千团火塊。 眼见得,雷火交织之间,汹涌火浪肆虐开来,一时间,柳元正的法力与绮萱的神念,都猛地往回一收。 下一刻,便见汹涌火浪成海,将原本高悬的法阵都吞没入其中。 乃至于,那席卷阴煞寒气的气浪漩涡,也在火势的助涨下,更甚三分。 景象端是骇人,可柳元正和绮萱的神情不变,甚至还有些许的心喜浮现。 照那炼法上的记载,这般景象,本就是应有之变。 要知道,纯阴雷火孰为难炼,不止是眼前时节难寻,更要有如寒蝉雷池这般至阴至煞之地,如此,只是以三昧真火点燃了那雷浆本源,点燃了那雷中灵性,也只是做得寻常。 紧要之处,还在于最初时绮萱布下的法阵。 一面面幡旗之上,柳元正勾勒下了数之不尽的篆纹,如此气机勾连之间,成雷道大阵。 如今,伴随着火海汹涌,将诸般幡旗吞没,焚去的不过是幡旗外相,蕴含于之中的篆纹,蕴含于雷道大阵之中的灵韵,却尽数被雷火本源炼化,被雷火的灵性所吸收。 如此,方成纯阴雷火之火种,纵然日后无人将之炼化,凭借本源之中的灵韵与灵性,日夜吞吐阴煞寒气,便可壮雷火本源,来日,火中真的生出了灵修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少顷时节,火海缓缓收束,聚敛于一处。 一团拳头大小的纯阴雷火悬于半空中,焰光升腾,搅动着周围寒气。 柳元正这才翻手从袖袍中取出一方空白玉匣来,拿法力将这枚纯阴雷火的火种裹了,小心谨慎的封存在玉匣之中。 再翻手,原本封存着纯阳雷火的玉匣也被少年托在另一掌心。 少年面带笑意。 至于此刻,柳元正第七炼,眼见已然可成! 这便是老真人为柳元正所规整出来的混沌雷道杀伐术——混沌度灭雷炎! 此炎需将纯阴雷火与纯阳雷火熔炼唯一,拟阴阳合炼而成混沌。 度灭者,度生灭世。 度生为死,灭世为寂。 故度灭之间,见混沌寂然! 第二百七十三章 言说收徒事 寒蝉峰上,山风仍旧呼啸不止。 柳元正收起了手中的玉匣,回望琼峰,来时大雪满山,如今经了柳元正炼化纯阴雷火这一遭,鲸吞四方阴煞寒气,偌大的寒蝉峰上,竟再不见了雪痕,徒露出嶙峋的山岩石壁来。 只是转眼间,随着呼啸的山风吹过,度送来凛冽寒气。 眼见得厚云囤聚,隐约之间,已经再度飘起了雪花。 这是自然的无上伟力,非一人,非一法可变。 柳元正面带温润笑意,望向宗安道人这里。 “师伯,咱们回去罢。”说罢,又转头看向两位冰魄雷元一脉的道子,“谢过两位师弟护法,来日若有事,自可往绮云洞去寻我。” 一时间,两道子连说不敢,遂知趣告辞,只宗安道人缓步而行,随同着柳元正和绮萱走着山路,往天门峰而去。 一路上,雪越下越急,等三人走到天门峰,拾阶而上的时候,厚重的白雪已经铺满了青石板路,落在三人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踏雪无痕虽是雅事,可越是如三人这般道识高邈之辈,愈是倾向于亲近自然之道,体悟自然之美。 三人似是将全数的心神都沉浸在了这浩渺无垠的天地之间,一时半刻,竟无人开口说些甚么,仿佛只是出声,便要打破甚么不可言喻的美妙意境。 直至临近绮云洞,那紧闭的门户已经浮现在三人眼前的时候,宗安道人方才看向柳元正这里,缓声开口道。 “元易,等会儿入了洞府,你便要开始炼祖师所传的修法了,宗萱师妹重修道途,唯我可在静室之外给你护法,不说旁的,紧要事总好护下你性命来。 所以本不该说些有的没的乱你心神,可有些话,却正本该是这个时候说给你听的,思来想去,索性在洞府外与你交代清了,总不好误了你自己的事情。” 未及宗安道人这里说罢,柳元正便已经笑着摆了摆手。 “师伯有甚么事情,任说了便是,我若只这么点心性,便是雷火炼毁了,也是我自个儿活该,哪能该着别个?” 闻言,宗安道人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开口道。 “那我便直说了,元易,宗门传承交替,如今进行的已经很是顺遂,可正因如此,有一事便要提上日程了,那便是功字辈弟子拜师一事,这不是甚么小事,一门的传承里,字辈是表,是给外人看得,师徒是里,是真正传承的关隘! 功字辈弟子们拜师,自然要寻你们元字辈,否则,便是乱了纲常,可这件事儿要开头,非得你这位元字辈大师兄来不可,当然,昔年我做首席亲传的时候,并不曾收徒,可你我之间又有不同,我在位时,仍旧是太平年月,自然可以不讲究这个。 然则元易你乃是劫运主角,历历数下来,哪一场劫运没有你的身影,便是如今这第四场劫运,你未现身东土,却仍将气运灵宝借给了李氏子,才有那么多修士从狼神谷逃得性命,如今,论及气运、声望、天资,你都是元字辈之最! 量劫之中,便是一宗门墙之内,也是需要顾及此事的,你若不开头收下开山大弟子,排在你后面的诸位道子师弟、师妹,还有隐居五峰修行的诸师弟师妹们,谁又敢抢在你前面,开下这个头呢?如此往复,便只能成了恶性循环了。” 闻言,柳元正倒是真个听了有些失神。 短暂的沉默之后,柳元正随即面露苦恼神色。 “师伯,倒不是说我推诿些甚么,又或是担不起来责任,要知道,我虽自开法脉,可一应的书经,乃至于是修行手札,都往藏经阁送去了,到底是个甚么进境,但凡能落于文字的,我明白了,宗门便也知晓了。 可收徒却是全然不同的事情!玉都院中弟子多炼炁期罢?如今擢升了金章院,不少进境快的弟子,怕是都突破筑基境界了罢?我如今呢?不过只是金丹修士而已,只高了一个境界,漫漫长生仙途,也不过只开了个头。 这如何敢教我去收徒弟!若是个天资不大高明的,不是我觍颜说些甚么,恐怕十方道功都难修得通;可若是个天份高的,难不成我就把人家教到结丹境界?我自个儿还没着落呢,万一哪天遇到瓶颈了,这不耽搁了人家!” 说着,柳元正连连摇头,又赶忙道:“师伯,误人子弟的事情,我可万万做不出来!” 闻言,宗安道人却只是笑着看了绮萱一眼。 “元易,你何时也这般进退失据了?你若这般担忧误人子弟,怎的又敢将自身修法传给你师尊了?你俩互为师徒,怎么不提遇到瓶颈的事情了? 再者说来,也不是要你从金章院里找,毕竟他们大都是从玉都院擢升上来的,玉都院里也并未传授你那十方道功,这群弟子自然失了修你法脉的根基。 要我说,直接从玉都院里寻个合适的根苗,又或者,从宗门的后辈里找个灵醒的孩子,先带在身边养着,积年受你熏陶,还修不得这法脉? 实在不济,还不能传他太阴太阳一脉修法了?仙经原本你也是亲眼看过的,只教你开上这么个头,真正的衣钵传人,日后慢慢寻摸也成啊!” 眼见得宗安道人已经讲话说道了这里,柳元正也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我还能说些甚么?只是师伯,此事到底教我没法直接应你,且待我思量几天,再与你说句准话。” 话音落时,宗安道人点了点头,脸上笑意也收敛了许多。 “元易,别怪师伯这般逼迫于你,若你不是这劫运主角,我断不会说这样的话,任你清闲,任你清净修到飞升证道才好,可你到底还是担了这一身的气运…… 如今东土劫运是个甚么局面,你也清楚了,这一番,几乎逼得你自伤,才躲过一回死劫,这一番是躲过去了,下一回呢?下下一回呢?万一……有不忍言的事…… 真到了那天,正如你去两界山救紫泓长老,正如你能将道法传给你师尊,教她再开长生道途,你总得给自个儿留点念想罢?这话别怪师伯说得晦气难听。 劫运主角本就站在风头浪尖上,你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彼辈欲除之而后快!便真是有一天事情无法挽回了,有人给你磕头烧香,你还有转修神道的机会呢!” 一番话,越是说着,宗安道人的声音便越是低沉。 柳元正的脸上也不见了温润笑意,他抿着嘴,沉默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再想想,教我再想想……” 第二百七十四章 物是人非(求订阅) 绮云洞前,人与山雪同寂于一处。 自始至终,绮萱静立在柳元正的身旁,沉默不语。 而柳元正与宗安道人,尤其是宗安道人,近乎将话说到了尽头,这才闭口不言。 涉及生死,这向来是一个极为沉重的话题。 再之后,此事再也没有人提及。 他们沉默着,推开了绮云洞的门户,穿过了冗长的石廊,而后绮萱走向书房,宗安道人立身在静室门前,瞧着柳元正一言不发的走入静室,而后将沉重的玉门轻声的合上。 不多时,隔着玉门上的灵纹禁制,宗安道人只能隐约感应到柳元正仍旧平静且稳定的法力波动。 恍惚间他竟有些失神。 是太过在意了么?又或者是真个不忍这般惊艳的法脉失传? 他到底是在为元易这个师侄着想?还是在冰冷的为岳霆峰一脉筹谋? 一时间,思量至此,宗安道人的心绪越发乱了起来。 良久,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感应着那自始至终不曾变化的道法气息,宗安道人默然长叹。 …… 半日倏忽而过。 静谧的石室中,柳元正盘膝而坐。 鼓荡起的雄浑法力之中,那六窍丹丸盘旋不止,而此时,黑白二色的纯阴、纯阳雷火高悬其上,阴阳交织之间,洞彻混沌之相。 翻腾沸扬的焰光之中,阴阳之道似是达到了某种契合自然的平衡。 阴阳生生不息,合两仪而成太极。 斑斓氤氲的灵光之中,某种无言的造化似是已经在自然生成。 更难能可贵的是,更有数之不尽的宝材不时被柳元正抛入混沌火海之中。 灼灼烈焰的焚烧下,那些世上岁月早就的奇葩被炼去了外相,只有内中所蕴最为精纯的灵韵,一点点如冰雪消融一样化开,融入到了混沌雷火的本源之中。 渐渐地,阴阳二色在缓缓消弭。 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古朴,却又极致的灰。 混沌度灭雷炎! 此时间,柳元正的呼吸已经绵柔到近乎微不可查。 他小心的捏起手诀,将一道道法印打入混沌雷火之中,一点点牵引着混沌度灭雷炎,将其气息烙印在那原本赤金颜色的浑圆丹丸上。 无需刻意的烙印术法咒印。 从五行走到阴阳,再从阴阳走到混沌。 道法愈高邈,实则离道愈近,此般近,故而贵自然而然。 那铺展在浑圆丹丸的纹路,便是混沌度灭雷炎火种本源之中所蕴含的全数灵韵,是雷火交织中激发迸溅开来的灵性,是术法最为近乎道的那一面。 纹路天然而成,仿佛世上最为久远古拙的文字。 伴随着术法咒印在丹丸上铺开,那团原本悬浮于其上的混沌度灭雷炎火种,竟然如同水银一般产生了质变,又恍若是丝绸垂下,缓缓地朝着咒印蔓延而去。 良久,当柳元正已经额头见汗的时候,混沌度灭雷炎的火种方才与咒印彻底融合为一。 伴随着少年再几道法印打落,丹丸上的咒印缓缓收束,凝聚在一处,化作了其上的第七窍。 烈焰腾空万丈高,金蛇千道逞英豪。 黑烟卷地红三尺,煮海翻波咫尺消。 丹丸七炼而成。 将丹丸封存收起,柳元正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纵然是寒冬,柳元正仍旧能够感受到石室中残留的热度。 他无端的长叹了一口气,面对着空荡荡的石室,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少年阴郁的脸上仍难见丝毫笑容。 显然,宗安道人方才在绮云洞前所说的那一番话,对柳元正而言,并非是没有影响。 于是,柳元正只是这么坐着,长久地失神,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 夜色已见昏沉的时候,柳元正才缓步从静室中从了出来。 门口处,不知何时,宗安道人已经离去。 少年踱步到书房中,绮萱仍旧坐在窗棂旁静静地望着山间的雪景。 一旁的暖炉上,煮着清茶。 凝香静立在书桌旁,低眉顺眼,垂首不语。 只是眼前瞧见这样的景象,柳元正便觉得胜过了千言万语的宽慰。 那一口始终郁结在心头的气,便这样无声无言之中全数泄去了。 他缓步走到竹椅旁,有些激动的将绮萱整个人抱起,然后坐在竹椅上,将佳人拥在怀中。 这会儿,柳元正的手老实得很,他只是低着头,轻轻地嗅着师姐发间的幽香。 绮萱回身,反手抱住了柳元正的腰。 “元易,我就知道,你大约是听不得这个的,可是活在这世上,就得守着世上的规矩……” 轻抚着柔顺的长发,柳元正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之中已经满是平静。 “我知道,师姐,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一旁,凝香缓步走到近前来,倒了一碗暖茶。 少年抬头,窗外正是风雪满天。 空中银珠乱洒,半天柳絮交加。行人拂袖舞梨花,满树千枝银玉。 公子围炉酌酒,天女扫雪烹茶,夜来朔风透窗纱,不知是雪是梅花。 …… 转眼,又是数日光景过去。 这一日,柳元正端坐在书房中,正捧着一部宗门古籍,仔细翻阅着的时候,忽地神情一顿。 他抬起头,遥望着洞府门口的方向。 有人叩动了洞府的禁制。 又没了这片刻的清净。 祖师将混沌雷道的术法神通送到柳元正手上之后,虽然丹丸九炼仍需日月功夫去打磨细节,可到底至于今日,已经能够窥见结丹境界一气贯通的全貌。 这些时日里,柳元正更多的心神,反而全数放在了寻求那一气贯通的结丹境界修法经文上面。 参道悟法,从来都是道识年月累计之后的厚积薄发。 难不成真个就是毫无准备,然后等着太华法会召开的时候,去人家山门里撞天运? 一个懈怠了,不止是耽误了太华仙宗重振气运的大事,更将自己的面皮丢出了千万里远去。 往后,甭管自个有了多大的能为,做出了多少的大好事情,任谁提起来,恐怕也逃不了一句——那个在太华法会上一个字儿都没憋出来的雷宗道子。 如此思量,一时间思绪被人打断,难免教人有些不耐。 少年抿了抿嘴,但仍旧起身,缓步往洞府门口走去。 吱呀一声,紧闭的洞府门户被柳元正打开。 瞧见门外站着的人,柳元正的神情却猛地一怔。 但见那人拱手深鞠。 “叨扰元易大师兄了。” 心底里无声地叹息着。 分明没有过去多久,瞧见眼前人,柳元正却已经有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他咧咧嘴角,笑了起来。 “元信师弟,这般来寻我,可是有甚么要事……唉!你看看我,快进来罢,进来坐下说。” 第二百七十五章 开山大弟子 柳元正侧过了身子来,谁知原地里,朱子同身披玄袍,却静立不动。 他勉强的笑了笑。抬起头来,同样用着复杂的目光看向柳元正。 身份再也不同了,他们两人也再也不会是亲厚好友了。 “大师兄,冒昧上门打搅,已是恶客,岂能再有失礼之举?便站在门口说会儿话罢,今日是受人所请,事情与大师兄说罢了,师弟便告退。” 闻言,柳元正便也不勉强甚么,正过身子来,平静的看向朱子同这里。 “也好,有甚么事尽管说便是,你我到底是昔年的旧友,有甚么能帮的,我定然愿意答应。” 朱子同牵强一笑。 “不是师弟我的事情,而是……而是日前朱家别院中传来消息,元成师兄想要见你一见。” 元成师兄…… 柳元邱。 一时间,柳元正失神,双眸之中尽是恍惚神色。 两兄弟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大约从那年西行历劫之后,自从柳元邱身受道伤,彻底桎梏在筑基境界,形同废人之后,他便彻底幽居在了朱家别院之中,两兄弟便再也没见过面了。 沉默着,柳元正点了点头,脸色很是复杂。 “堂兄他……愿意见我了?” 朱子同点了点头。 “大师兄,说到底,昔年西行,元成师兄受伤,本与你便没甚么干系,这些年躲着你不见,不过是过去不自个儿心里的那道坎,如今,元成师兄也成亲成家,时光岁月能释怀许多,他又如何不愿意见你呢。” 听得此言,柳元正一时间倒像是心神乱了,只是散漫的点着头。 “是啊,是该见一见了,是该见一见了……” 最后,两人敲定了时间,朱子同果然没有再多说些甚么,果断的告辞离去了。 …… 数日后。 朱家别院。 柳元正轻轻地叩响了门扉。 紧接着,院中便传来了柳元邱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老十一么,门未锁,进来罢。” 闻言,柳元正推门而入,入目所见,院落窄小,却不显拥挤,显然有人时常打理,教人觉得错落有致,精巧而简练。 此时间,柳元邱躺在竹椅上,坐在院落的正中央,身上裹着毛毯,像是在借着冬日难得的空隙,晒着太阳。 他的脸上带着些病态的苍白,这一会儿循声望来,目光之中,仍旧有着些许的闪躲。 显然,直到今日,柳元邱仍旧没能过去自己心中的那个坎,无法接受原本收自己庇护的小堂弟,反而越过了自己,越走越高,越走越远,如今已然再难于长生道途上望见身影。 他不晓得该怨恨谁,他只是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一切。 几乎见面的第一瞬间,透过堂兄的眼神,柳元正便读出了太多的东西来。 可少年自己呢? 凝视着眼前这个宗门之中唯一的血亲兄弟,一时间诸般宽慰的话涌在喉咙里,却愈发觉得干涩,最后,竟教少年连一字一语都难说出口来。 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堂兄,听说你有事寻我?我来了。” 他不知道要说些甚么,可这样的场景,他总是要说些甚么的。 听得柳元正所言,竹椅上,柳元邱咧嘴一笑。 “老十一,你如今果是不同往常了,我若是没有事情,便不能寻你来别院了么?” 柳元邱的声音很是粗重,气息却又显得虚浮不堪。 只是他仍旧这样倔强的说着话,仿佛仍旧那个可以压柳元正一头的宗族世子。 听着柳元邱这般说,原地里,柳元正只是抿着嘴,直直地望着柳元邱,然后一言不发。 没等柳元正沉默多久,反而是躺在竹椅中的柳元邱无端的泄了一口气。 “不过,老十一,我确实是有事寻你,又或者说,大哥是有事儿要求你。” 话说到最后,柳元邱终归还是低下了头。 柳元正站在那里,瞧见堂兄这样的姿态,不知不觉间,他又觉得喉咙发涩。 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少年方才开口道。 “堂哥,你我是血亲兄弟,这里不论及其他的,你有甚么事,与我直说便是,咱们兄弟,还谈不上一个求字。” 闻言,柳元邱只是笑的勉强。 “强人所难,岂能不用求字。”回了这么一句之后,柳元邱遂偏头朝着卧房说了一声,“娟儿,你抱着孩子出来吧。” 话音落时,柳元邱侧旁的卧房之中,一宫装少妇人,怀抱着丝绸襁褓,默声走到了竹椅后面。 柳元正的目光遂也跟着转了这么一圈,最后又落回到自家堂兄的身上。 遂见柳元邱指了指身后,而后言道。 “便如你所言,总是血亲家人,我成亲时你尚在闭关,如今怎么也得见一见我的家人罢,这是我妻,这是你的大侄子。” 闻言,柳元正这才重新看了那宫装少妇人一眼,微微欠了欠身子。 “大嫂。” 少妇人抱着怀中的孩子,恭敬一拜回礼。 “见过大师兄。” 正此时,遂又听得一旁竹椅中的柳元邱继续开口道。 “元正。” “堂兄?” “今日说要求你一事,便是为了这个孩子,我已是仙途上半残的人了,娟儿本也天资寻常,自吾儿降世以来,我每每思虑他的前途,便要为之忧虑,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一个办法,便是要他拜在你的门下,做你的弟子。” 早在看见这个孩子的时候,柳元正便已经猜到了堂兄想要说些甚么。 只是此刻,他仍旧沉默着。 “元正,早些年里,我到底是个不理事的,可自从受伤之后,这些年再想来,到底是宗族亏欠了你许多,可元正,不论如何,这是上一辈的恩怨,甚至是咱们这一辈的因果,他只是个刚降生没多久的孩子。 你做了吾宗的首席道子,柳家便注定在岭南待不长久了,下一代迟早要入宗门的,你若还是放心不下,这孩子,今日你领走之后,只顾养在膝前,给他编个身份,托到别人家也好,还是父母双亡也罢……” 没等柳元邱继续说下去,柳元正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看着堂兄已经有些泛红的眼圈。 面对自己,堂兄的话已经近乎于低声下气的哀求。 可怜天下父母心。 到底,柳元正还是点了点头。 “堂兄,甚么都不要说了,这孩子,我收下做徒弟了。” “好!好……” 作出这个决定之后,柳元正已经缓步走到了近前,望着那蜷缩在襁褓之中酣睡的婴孩。 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生发在柳元正的心间。 他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会这样面对着自己的弟子,自己的传人。 这是法统上的延续,是道与法的延宕。 正此时,却忽又听得柳元邱说道。 “对了,元正,还有一事求你,不论这孩子长大之后,是个值不值得教的,你别传他衣钵了,只教他岳霆峰一脉的太阴、太阳雷道罢!” 闻言,柳元正颇有些诧异的回望了柳元邱一眼。 生平第一次,柳元正觉得,自己这位堂哥,竟也是个有智慧的。 “好!” 点点头应下,柳元正翻手取出了一枚阴阳玉盘,塞进了婴孩的襁褓之中。 “往后,这孩子的道号,便是功昌。” 昌者,善也,显明也,光明也,美义也,兴旺也! 第二百七十六章 山君河伯 少年面带笑容,望着仍旧在襁褓之中酣睡的功昌。 望着这个已经成为自己开山大弟子的孩子,一时间,柳元正几乎有一种莫名感慨的冲动。 可是等到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柳元邱夫妇望向这孩子的目光之中,满是怜爱与不舍。 似是瞧见了柳元正的目光,柳元邱轻咳了一声,于是,宫装少妇人也只得将怀中的襁褓递到柳元正的面前来。 女人的声音之中,已经带出了哭腔来。 “叔叔,唯愿你看在血亲的份上,善待吾儿。” 眼见得此,柳元正想要失笑,却又只觉心头发热,怎么也笑不出来。 最后,柳元正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曾接过这孩子。 “大嫂,这孩子才降世多久?我便是带去养在身前了,这会儿能教他些甚么?小娃娃还未开智,是能听得懂大道雷音,还是能读的通璇玑文字? 所以说,养孩子的事儿,还是得父母亲手来,我是他的师父不假,可你们更是他的亲人,这世上,又岂有不孝的修士?又岂有不孝的仙人?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日后若是缺了甚么,直去绮云洞与我说便是,等这孩子十一二岁,晓得道理了,我再接他去天门峰,教他修行之法门。 我是自幼失了父母双亲的人,此中苦楚,冷暖自知,我愿吾徒千万般类我,却也打心底里,唯愿他幼时,不会经我这么一遭……” 听得此言,朱氏自然是连连点头。 “好,好!叔叔你这么说,我信你是真真疼爱这孩子的,我们夫妇俩定好生将他养大,等过几年孩子会认人了,三节两寿,我都会带他去绮云洞,给你这个做师父的磕头。” 闻言,柳元正笑着点了点头。 少年正准备说些甚么的时候,忽地神情一顿,猛然间偏过头去,遥望向东土的方向。 瞧见柳元正神情大变,这会儿因着激动而面容红润起来的柳元邱也赶忙低声询问道。 “老十一,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甚么事生发了?” 闻言,柳元正回过神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没甚么,第四场劫运,落幕了。” …… 翌日。 北疆剑宗大公子,剑祖血裔李观渔,趟风冒雪而来,拜五雷仙宗山门。 岳霆峰上,道殿之中,诸修列分主客而坐。 这般场景,一时间,竟像是早先李观渔那次拜山的复刻一样。 只是如今不同的是,剑宗大公子的脸上,再也不见了焦急难耐,满是轻松惬意。 对面看去,柳元正一袭碧蓝道袍,外披玄鹤羽云豹皮大氅,不见病色,唯见少年风流,君子如玉。 便连一旁的雷宗长老们,闲散的说着虚言,皆尽脸上带着轻松笑意。 知晓了柳元正刚刚收下开山大弟子的消息,李观渔也半是笑着,半是带着歉意,拱了拱手。 “不知道兄竟有此大喜之事,我自两界山而来,行得匆忙许多,未备下贺礼,也未备下赠礼。” 闻言,柳元正自是笑着摆了摆手。 “哪里值得说这个,功昌这孩子还小,出了吃睡,如今连事情都不懂的半个,太过厚爱,难免要教他生得轻浮了。昨日里宗安师伯还与我说要为此开一场法会,我都推辞了,只要宗门上下晓得了此事就好,往后延一延,等日后这孩子真个随在我身前学道的时候再说。” “以道兄能为,这孩子自是教不差的。” 如此,借着功昌这孩子,众人又寒暄了片刻,眼见小半碗茶都喝进了肚子里,这才见李观渔翻手取出了渡生山河图,言说到正题上面来。 “多谢道兄昔日相赠气运灵宝,这才有吾许多玄门同修得以逃脱狼神谷,感谢的话,千般万般总难道尽此情!虚言便不多说了,道兄,且看吾等日后报答罢! 再仔细说回劫运本身上来,此一番行得乃是步步为营的阳谋,唯一的紧要处便在那狼神谷,还较吾等皆气运之力破去了,如今以胜局终了,自有因果一一应下。 说来吾兄弟是占了道兄的光,借着劫运将本命剑胎凝聚成了气运灵宝,更因狼神谷一役分得了不少气运,再有便是静海禅师了,当然,师兄虽然不在场,却也出力。 最后酬功时,玄青仙宗仙长曾经分出了些气运来,打入渡生山河图中,只是这宝器到底无法教第二人掌控了,所以贫道也不知这份气运的多寡,但有的涨,总归是好事。 当然,出了一份力,便有一份的收获,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不值得称礼,故而吾兄弟二人又在两界山多留了一天,特为道兄备下一份借宝的回赠礼来。” 话音落时,柳元正连连摆手。 “哪里敢教李道友这般说,你我交情风光霁月,虽淡如水,却到底是互见君子性情,出手帮上一把,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话虽是这样说的,可柳元正愈是推辞,李观渔这里便非是要给上回礼。 两人这般推让,一直到李观渔直接打开储物袋,将那两枚浑圆晶莹的妖丹元珠摆在桌上的时候,柳元正口中便只剩了些虚言,再也不见他推辞了。 于是便见李观渔伸手一指那两枚妖丹元珠,口中言道。 “道兄,吾宗修古玄门法,传承古久,多少知些在外已失传的古秘法,那日借得了渡生山河图之后,贫道便左右思量,该如何报答道兄。 正巧,那日破阵时,贫道借力,催动宝图,眼见得有元磁神光与三光神水随磅礴的气运之力一同倾泻,登时间便有了想法。 好教道兄知晓,古玄门时,曾有敕封地祇秘法,地祇所敕封者,山岳河海也!于山为君,于岳为尊,于河为伯,于海为王! 道兄渡生山河图中,有元磁神山,可敕封山君,有三光神水长河,可敕封河伯,如此,群山生根,而河水蕴灵!或可成尚品灵宝! 于是,昨日吾兄弟二人再入两界山前修罗场,斩元婴境斑斓棕虎、龙鳞白鱼,封其魂魄气血于妖丹元珠之中,虎可封山君,鱼可封河伯!” 说罢,李观渔又是一翻手,取出一枚玉简来,放在那两枚妖丹元珠的边上。 “这是敕封地祇的秘法。” 一番话说罢,柳元正已然被李观渔所描绘的前景所吸引,到底再难说出推脱的话来。 他点点头。 “此一番端是厚礼相赠,李道友,贫道便觍颜收下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妖神镇灵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不说这一边道殿中,玄门诸修相谈甚欢,更有柳元正忍不住连连惊叹这敕封地祇秘法之玄奇。 另一处,东土,灵山。 大殿之中,诸佛高坐莲花法台。 不时间,便有鎏金佛光从诸佛的眼眸深处流淌而过。 这会儿,不止是灵山教主,诸古佛、觉佛、灵佛,皆在洞彻虚空,观览劫运之后,东土的局势。 许是忽地看到了狼神谷,看到了被玄门破去的佛阵。 一时间,欢喜古佛忍不住出声感慨道。 “教主,这一番,那李氏子借来宝图破阵,又教那蓝袍子的雷修坏了吾等筹谋!这不是一两次了,屡次三番坏我佛门大事,此子孰为可恨!” 听得欢喜古佛感慨,端坐在正中央的少年佛子,灵山教主笑着开口道。 “古佛着急做甚么?咱们觉得他孰为可恨,难不成妖族就喜欢他了?真个将他恨得牙根痒痒的,还是东土的妖族!真要做些甚么,其实还轮不到咱们出手。 再者说,这一场劫运,本座原本就没想着真能将这一代玄门弟子全数度化在那狼神谷,此刻不好将玄门真个逼迫急了,否则盛怒之下,吾灵山底蕴不足啊!” 正感慨着,少年佛子不知想到了甚么,忽的偏头看向最边缘的苍狼灵佛。 “苍狼佛陀,你皈依前,本就是狼神谷之主,如今劫运终了,狼族侥幸得存泰半,却再无一老妖坐镇,你又拜入吾灵山,自开一天,不若将你那血脉同胞,子子孙孙们悉数渡入你那佛天之中。 如此也好聚起香火神力,正如欢喜古佛昔年渡化三宗佛修魂魄,建华古佛那佛天之中,亦有当日随同的禅宗门徒,是了,迦叶佛陀难些,心猿意马二位佛陀,倒是更容易凝练香火之力。” 话音落时,心猿意马两灵佛皆端坐在莲花法台上,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有听到少年佛子所言一样。 眼见得此,少年佛子遂也不再言语。 于是,一时间,殿中诸佛的目光,就全数汇集到了苍狼灵佛的身上。 老狼身披宽大的明黄色袈裟,迎着诸佛的目光,不禁缩头缩脑的讪讪一笑。 论年岁,他差了心猿意马两位昔日老妖许多,论能为,他也差了欢喜古佛、迦叶觉佛一线。 似乎,他已经到了不得不答应的地步。 “回禀教主,那我……贫僧……往狼神谷一行?” 话音落时,少年佛子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来,他似乎没有看到苍狼灵佛脸上的为难神色,轻轻地颔首。 “善。” 眼见得少年佛子应了,诸佛的目光仍旧萦绕在自己的身上,便连心猿意马两灵佛也睁开眼眸,望向自己。 苍狼灵佛低头暗自骂了一声,牵强了笑了笑,这才从莲花法台上站起身来。 “既如此,我去去便回。” 话音落时,一道鎏金佛霞将苍狼灵佛的身形一裹,陡然间没入须弥之间,消失于大殿之中。 见他动身,旋即诸佛皆双眸流淌过佛霞,遥望向狼神谷的方向。 一息,两息,三息…… 近十息光景过去了,狼神谷中依然如旧,始终不曾见到苍狼灵佛的身影。 眼见得此,诸佛心生诧异,便是少年佛子也眉头一挑,隐约之间,心中已生不安。 未及主动多做反应,下一瞬,便见一道身形被掷入大殿之中。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人直接在光洁的地板上滑行到了大殿中央,方才堪堪停下。 待诸佛凝神看去的时候,却是苍狼灵佛鼻青脸肿的支撑起了身子,原本那一身明黄色袈裟也多见破损,衣衫褴褛。 甚至,在苍狼灵佛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的右臂仍旧忍不住颤抖着。 只是瞥了一眼,少年佛子便将目光从苍狼灵佛的身上挪开,望向那空荡荡的大殿门口,旋即起身,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不知前辈驾临,有失远迎!” 话音落时,光影流转之间,却是不知甚么时候,青龙妖神已经站在了原地,走进了大殿中。 偏生,除却少年佛子之外,竟无人察觉到这般端倪。 迎着诸佛神情神情不一的目光,青龙妖神阴沉着一张脸,最先望向苍狼灵佛的身上时,甚至蕴含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显然,苍狼灵佛的那一身伤,已经找到了着落。 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大殿,最后,青龙妖神的目光,落在了少年佛子的身上。 “不知我驾临……依老夫看,你这娃娃分明清楚的很!你是要这狼崽子去狼神谷么?你分明是要我不得不打上门来!” 话音落时,诸佛面面相觑,心猿意马倒是露出了些幸灾乐祸的笑容,反而是少年佛子脸色一变,连连苦笑着摇头。 “晚辈哪里敢如此嚣张,客居东土,再这么做,岂不是不知好歹了。” 说话间,青龙妖神已经缓步走到了大殿中央,逼近正中央的莲花法台。 “客居东土……佛子,原来你也知道,是客居啊!我且问你,若不是要逼我打上门来,你教这狼崽子去狼神谷做甚么?你当真就那么知好歹吗!” 妖神怒吼! 风雷阵阵中,似是有龙吟之声震彻大殿! 凛冽的狂风席卷,超脱尘世绝巅的可怖威压降临灵山,降临道殿! 少年佛子脸色发白,面对青龙妖神,一时间,竟甚么话都说不出来。 “小娃娃,好教你知晓,允你客居东土,是因为玄门不止是你佛门的敌人,亦是吾妖族的敌人,你传佛法于妖族,没人拦着你,可你若是将古玄门时,极乐那一辈强行渡化旁人的卑劣行径用在吾妖族身上,哪怕只是一个苗头,小子!等着你们灵山的好,多着呢!” 说话间,青龙妖神已经站在了少年佛子的近前。 佛子的脸色说不出的苍白。 哪怕有须弥山之力加身,哪怕身周有着诸佛在,他却仍旧真切的感受到了死劫临头的威胁与恐惧。 任他有番天的智慧,在这样绝对的力量面前,终归不值一提。 于是,少年佛子只得低头,只得沉默。 “心猿入灵山,可猿族不曾绝;意马入灵山,是因为马族被灭在前,故而也说不得甚么;如今狼族尚在,你想做甚么?客居东土,反过头来,挖吾妖族根基? 小娃娃,当真以为,老夫是个不理事的么?便是我不曾降世镇压东土气运,你以为吾族诸老妖都浑死了不成?你佛门招惹了玄门,如今还想招惹妖族不成?” 说到此处,少年佛子浑身冷汗,脸色苍白,连连摇头。 “不敢,不敢……” “教你个乖,既然是丧家之犬,就要做好苟延残喘的心理准备!老是念想着昔年佛门的鼎盛如何,若活在梦幻泡影里,难以自拔,不过是取死之道,清醒点儿,极乐佛主都死了多少年了!” 听得青龙妖神这般说,少年佛子终于忍不住辩驳道。 “前辈,佛主只是寂灭!当于轮回之中复苏,乃为吾佛门妙法……”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便被青龙妖神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死了,就是死了!任你说的天花乱坠,古玄门大变之后,在老夫的眼里,他极乐,已经死的干干净净了!” 话音落时,少年佛子苍白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有些艰难的弯下了腰,肩膀颤抖着,如同筛糠。 “谨受……前辈教诲……” 只六个字,却教少年佛子泄去了全数的心力。 第二百七十八章 佛子智计 青龙妖神离去了。 留给了这空荡荡的道殿,长久死一样的沉寂。 少年佛子仍旧伫立在原地,六神无主,不知在失神想着甚么,又或者,只是在纯粹的失神。 良久,良久…… “教主,教主?” 终于,在欢喜古佛以佛音妙法的轻声呼唤之下,少年佛子缓缓地回过了神来。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着,像是受到了惊吓。 佛子环视大殿,目光从每一位佛陀的身上流转而过,最后,迎着诸佛探寻的目光,少年佛子的表情,说不出的绝望。 再开口时,少年佛子的声音说不出的喑哑干涩。 “诸位……灵山佛教的气运……到头了!” 话音落时,少年佛子满是颓唐。 只是此刻,即便是历世最为古老的欢喜古佛,也不曾再分出心神来宽慰少年佛子,反而沉入了凝重的沉思当中。 佛子所言不假。 世上从来没有只两三人的宗门,也断无失去了传承可能的香火法统。 青龙妖神的拜访,彻底的斩断了灵山佛教的根基,也彻底的斩断了佛门于东土兴盛的可能。 玄宗气运透云霄, 断送逃禅根与苗。 九尾玄狐歌夜月, 佛门一似水中漂。 昔年东渡,使佛法东传入妖族,少年佛子便始终希冀着,佛门的法统能够在自己的手里,死中求活! 可是到底,千般筹谋万种智计,却终归抵不过绝对的伟力! 灵山佛门没有输给青龙妖神,而是输在了自己本就孱弱的根基上。 正此时,欢喜古佛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中。 “青龙妖神这是在迁怒!” 诸佛循声望去,欢喜古佛的表情很是凝重,少有的不曾面带笑容。 “妖族连输两场了!贲马群山失了!如今连狼神谷以西,也归了玄门!这样的损失,东土的妖族能承受,一位天上的妖神却无法面对和接受! 无量量劫不止是人间事,也是天上事!东土这里输上一场,气运翻覆之间,妖神界或许就要亡上两三位妖神,然后此消彼长,妖神界离着被灭就不远了! 他不像是那些还未飞升证道的老妖们,咱们能说得动老妖,但恐怕却难劝动青龙妖神分毫……这是死结,问题难解,除非……能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话说到最后,欢喜古佛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股阴冷而又凛冽的杀机萦绕在欢喜古佛的身周。 直至此刻,诸佛似是方才恍然间忆起,眼前这位不止是佛门欢喜禅一脉的法主,更是昔年亲历了古玄门大变,从尸山血海之中一路厮杀,最后归于寂灭的煞星! 旁人还在因为可以预料的困顿而愁眉苦脸的时候,欢喜古佛却在考虑着怎样将青龙妖神杀掉! 瞧见诸佛几乎不敢置信的目光,欢喜古佛却冷冷地一笑。 “怎么?这便吓破了胆子?嘿!若是青龙妖神本尊当面,我断然不会言说这般的话,可他到底不是本尊降世啊!以龙族老妖之躯,借血祭之力,吞妖神遗宝,不过是以分魂神降而已!诚然,他掌握着超脱了尘世绝巅的力量,可吾等登临须弥山,为佛陀,本质上,亦是超脱尘世绝巅的果位! 狠下心来,借须弥山之力,或破去老龙之躯,或动荡血祭之力,甚至是激荡那妖神遗宝,都能将青龙妖神这缕分魂毁去!而彼时,吾等需要承受的,不过是些许天地间的气运反噬而已,甚至波及不到根基,诸佛共抗,在挨过一两场劫运,那些许的气运,便也能轻而易举的弥补回来了……” 闻言,一时间诸修面面相觑。 似乎欢喜古佛此言大有道理,倘若真个无殒身之厄,这般事情,倒也能做得。 只是闻言,少年佛子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妥,此举及便能成,却无意于饮鸩止渴,纸包不住火,彼时,整个妖族将视佛门如仇寇,偌大东土,也不会再有灵山的立身之地。彼辈昔日能引青龙妖神降世,来日也可引别的妖神降世,到时候,灵山诸佛又要拿甚么来应对呢?气运反噬能承受一次,那么两次,三次呢?” 说话间,少年佛子似是已经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这话一说,便是连欢喜古佛也收起了通身冷肃的杀机,神情沉郁,抿着嘴不再说些甚么。 短暂的沉默。 随即,欢喜古佛抬起头来,凝望着少年佛子。 “那么,教主计将安出?” 闻言,少年佛子笑了起来。 那笑容很是诡谲,又似是带着些癫狂。 “很多时候,水缸里倒进了一瓶墨,和墨瓶里倒进了一缸水,并没有甚么区别,咱们自己知晓灵山佛教将亡,旁人却不知道这里面的底细…… 所以,我准备彻底开灵山山门!自即日起,凡东土之妖修,皆可来灵山,入藏经殿,观无量佛经!自即日起,东土之妖修,皆可修我佛之法! 不强求彼辈要入吾佛宗门墙,不强求彼辈要吃斋念佛,本座直传修法!更要广传佛门修法!东土亿万诸妖,能成老妖乃至证道者几何?愿修佛法者,多?还是不多?” 听得此言,便是欢喜古佛也目露精光。 “教主是想……” 他很隐晦的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但少年佛子仍旧点了点头,脸上的癫狂神色更甚。 “修了佛法的妖,最后还是不是妖族?又或者算不算佛门弟子?这是个谁都说不明白,但又谁都能讲出道理来的问题,可若果佛法广传,彼时玄门又该如何去看这个问题呢? 比起青龙妖神,真正想要佛门死的,是玄门!是仙乡的诸圣和群仙!彼时,他们只会更为疯狂地,更为不顾一切的攻杀向东土!杀尽灵山的最后一人,杀尽修了佛法的最后一妖! 是的,灵山将亡,可在这之后,玄门也势必要和妖族拼一个你死我活!妖族会亡吗?也许会的,但这注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是一个注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东土从来都不是佛门的故乡,临到终了,我准备给一智这孩子争取最后的时间,让玄门的精力始终放在东土!而等他真正积攒好底蕴之后,要面对的,也只会是一个自损八百的玄门!” 说到此处,少年佛子远望西土的方向,面露感怀。 他似是望见了昔年的大雷音寺,望见了一智和尚,望见了禅院中的那棵菩提树。 “而倘若妖族未亡,彼时佛法广传,谁又能说,修了佛法的妖修,不是佛门弟子呢?” 收回远眺的目光,少年佛子的脸上尽是癫狂神色。 谁说,只以智计,不能平天下呢! 请假 第二百七十九章 九炼证紫金 年节已过。 一场寒冬悠悠而逝。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绮云洞,书房中。 凝香怀抱着仍旧未曾洞破胎中迷,懵懂无知的功昌,静立在书桌后面。 绮萱则站在侧旁,笑着望向襁褓中的婴孩,这是柳元正的开山大弟子,更是他的血亲子侄。 此刻,佳人含笑,伸手轻轻地揉捏在功昌的太阳穴上。 眼见得,婴孩明亮的双眸之中,旋即有阴阳二色流淌而过。 小功昌仿佛看到了甚么奇异瑰丽的景象,一时间竟欢笑起来,横躺在凝香的怀中,透过襁褓四下里观瞧着,最后,复将目光落在书桌前。 更为准确的说,是落在正挥毫泼墨的柳元正身上。 此刻,柳元正手捉符笔,笔走游龙之间,以自身道念,书写着太阴太阳两部雷道仙经。 事实上,曾经观瞧过仙经原本之后,柳元正本身已经不再需要这样重复性质的参悟与修炼,如今手书仙经,本就是写给小功昌看得。 诚然,那日在别院之中,柳元正已经言说过,等小功昌生长的知灵慧之后,才会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但修行上,有一些事情,本就该从婴孩时就培育起来。 譬如此刻,便是两代道子亲自出手,为小功昌打下道韵上的根基。 以绮萱高邈的掌控力,可以替小功昌施展瞳术,却又不伤婴孩之体,而柳元正倾注雄浑的道念,将自身所得阴阳雷道尽数落于文字,含混于那无量灵韵之中,被小功昌得以观瞧,得以照耀,得以融入身躯。 这样的点化,事实上唯有在婴孩懵懂时方可去做,等生出了灵慧来,反而事倍功半。 盖因婴孩无智而有灵,此间愈契合自然,近乎先天,实乃道之所在。 此时间,甚么珠玑文字,高深仙经,都半点教不得,可却能以道韵灵光壮根基,使婴孩在生长的过程中,受阴阳雷道之氤氲,被动的道根深种,待得日后修法,自然便也离此道愈近,甚至在某些境界的巅峰,不必受到瓶颈的桎梏。 果不其然,随着柳元正在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繁复至极的璇玑篆纹,小功昌的目光璇玑也被其上闪烁的斑斓灵光所吸引,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柳元正的动作,凝视着那一个个随着笔走游龙而浮现的篆纹。 悄无声息之间,无边灵韵笼罩着整个书房,更伴随着小功昌绵柔的呼吸,教他徜徉于其中。 良久时间,直到小功昌困顿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惬意的躺在襁褓中自顾自的酣睡起来,柳元正这才搁下笔,将才写了个开头的雷道仙经收起。 眼见得此,凝香遂也不敢高声说话,只是欠身道了个万福,便抱着小功昌走出了书房。 自家兄嫂便在隔间静坐,等待着小功昌和柳元正的见面结束。 伴随着吱呀的关门声音,柳元正这才缓步走到了绮萱的身旁。 “怎么样,师姐,见了这孩子,可还满意罢?” 绮萱的脸上仍旧噙着笑意,闻言自是点了点头。 “到底是血亲,这孩子瞧着,也是个如你般敦厚老实的,只要生长时教的不坏,兴许二十年后,吾宗又要多一位温润君子了。” 听得绮萱所言,一时间,柳元正竟分不清楚,师姐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戏谑甚么。 只是见师姐脸上没甚么玩味的表情,少年也只是随之笑了起来。 “你见了满意就好,到底说起来,你也是他的长辈,这孩子日后要修阴阳雷道,真个说起来,你能教他的,还要比我更多。” 闻言,绮萱却风情万种的翻了个白眼。 “你自个儿的徒弟,自然是你自己来教!怎么这会儿又妄自菲薄起来了?这透室的灵韵,换做是我,可写不出来……” 绮萱这般话,自然是搪塞之言。 至于今日,两人道识之雄浑,自然是交相辉映,这里面实难计较出高下来的。 只是说来是长辈,到底如何去算?师娘是长辈,师祖也是长辈哩! 柳元正一句话,反而教绮萱想到了这般尴尬的事情,换做两人之间,这是雅趣之事,换做别个,却难免教绮萱这里心中生厌了。 说到底,也难免有些悔意,若是昔年刚从仙乡降世时,不徒省事直接做了宗字辈的道子,而是从玉都院开始修行,师姐师弟也好,师兄师妹也罢,总比如今要好听些。 可到底都是过去的事了,前尘难改,又值得浑说些甚么呢。 越是这般想,绮萱越是心中有些发堵。 正此时,眼见得柳元正越凑越近,灼热的鼻息已经打在了绮萱皆白的脖颈上,这一次,绮萱却不曾教他得逞。 扭转身形一避,绮萱便逃出了少年的怀抱。 眼见得柳元正惊愕,绮萱反而越走越远,脸上露出促狭笑意。 “可别来撩拨我了,你如今修法,气血愈盛,作弄到最后,咱们俩都难受,你自个儿潜修罢,我去送一送你兄嫂,还有小功昌。” 说罢,绮萱便像是脚底抹了油,逃也似的走出了书房。 良久时间,柳元正脸上满是愕然。 原本还没甚么,经绮萱这么一说,少年反而觉得通身全是燥热火气。 长久时间的气血猛增,又正直少年心气最盛的时候,这实在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许久之后,少年这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闭关!赶明儿就闭关!迟早把结丹境修法创出来!好师姐,到时候,看你啥时候入结丹境!” 一念及此,柳元正遂羞恼的甩了甩胳膊,翻手间取出了丹酒来,轻轻地抿了一口,这才转身走出书房,直往闭关静室走去。 往日里,少年只为修行而修行,为长生而修行。 今日里,反而多了些说法,多了些念想。 一时间说不出好坏来,只是修道之心愈坚,修道之心愈盛。 …… 是日,柳元正再度闭关。 …… 旬月之后,少年烈火烹油,一蹴而就,八炼无相无定雷身明光咒! …… 时光兜转,半年之后,炎夏时节,柳元正九炼混沌雷虹秘遁神通! 至此,丹丸九炼而成紫金! 距离破入元婴境界,柳元正只差那一脉贯通的修法,以及一场太华法会! 第二百八十章 阴煞淤积 南疆,群山之间。 宗广道人远远地眺望了一眼远天之色,随即踏山而行。 他的身旁,一位身形消瘦的阴翳道人身披灰袍,与宗广道人并肩同行。 仿佛是至交好友一般,可端看其神情气息,却毫无玄门修士的感觉,反而有一股幽冷之炁如影随形,便是偶然间散逸开来的气息,也显得繁复驳杂。 他更像是一个左道修士,又或者是旁门散修。 正此时,宗广道人略显轻松的声音从嶙峋的山间传出。 “张前辈,咱们俩这一路走来,听您言语,似是与吾宗相熟,可是在山门内,我却素来少有听闻前辈之名,这……” 话说到最后,宗广道人欲言又止,话音落时,只见那张前辈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僵硬的笑容来。 不笑还好,这一笑,愈发显得此人幽冷。 感应不到此人身上真切的修为境界,饶是如此,宗广道人的步伐都稍有些僵硬起来。 灰袍道人缓步而行,像是没有察觉到宗广道人的变化,裂开的嘴中发出金石摩擦般刺耳的笑声。 “相熟?不不不!此言差矣,我,或者是说我们,不过是躲在南疆的鬼,尘世间的孤魂野鬼哪敢说与玄门大教相熟!若非你手捧道公手书之信,老夫宁可躲着,也不会现身来见你,后生,这不是相熟,而是尤敬重道公三分罢了。” 这灰袍张道人开口,连声音也如笑声一般喑哑刺耳。 勉强的分辨着那尖锐声音之中的言语,宗广道人愣怔了许久,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明白此人口中的“道公”指的是谁。 恍然之间,宗广道人方才发觉,这张前辈的话里,既有着对自家祖师的敬重,却也有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埋怨。 埋怨? “张前辈与吾家祖师有旧?” 听得此言,灰袍道人终于偏过头来,看了宗广道人一眼,随即大有深意的摇了摇头。 “有旧?你这么问,看来还是没明白,与老夫有旧的,不是玄门大教的开山祖师,而是元教宗师的关门弟子!” 这一回,宗广道人彻底的听明白了。 所谓圣教,不过是左道旁门的传承,古时称世外仙道,如今自称元教门徒。 闪瞬之间,他更是想到了自家祖师的跟脚——昔年左道宗师的关门弟子。 可正是因为想明白了,宗广道人反而心中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他们要去的,是昔年元道老真人学成之后,云游南疆所遇的阴煞淤积之地。 当年,在开宗立派之前,祖师仍旧和元教修士有联系么? 到底是甚么趋动着祖师,不去做南疆的孤魂野鬼? 到底是甚么让祖师决定,成为玄门大教的开山祖师? 可正是想到了这些,百般困惑涌上心头,宗广道人却一句话都没能问出来。 因果之间有大恐怖。 这些昔年的因果,便彻底埋葬在岁月之中好了。 旋即,两人只是闷头赶路,良久的沉默。 直到正午阳光最为猛烈的时候,瞧了眼身前斜长的身影,灰袍道人忽地开口问道。 “说起来……宗广是吧,还没曾问你,道公是因为甚么,要教你走这一趟?” 这会儿,张道人的声音低沉的都不怎么刺耳了。 他仿佛在很小心翼翼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可对于宗广道人而言,这几乎是不需要思索的问题,所以张道人身上的变化,被他忽略过去了。 “来时祖师吩咐过,去那阴煞淤积之地,是为贫道师侄寻一份纯阴宝材,哦,前辈或许不知,我那师弟,便是吾宗当代首席道子。” 未及宗广道人继续解释甚么,便见张道人摆了摆手。 “不,我知道他。” 闻言,宗广道人一怔。 “前辈也知道元易?” “嗯,他在两界山前做了件大事,许多元教的老鬼都听得了他的名字。” 闻言,宗广道人复又沉默了下去,不知该如何接话。 几乎闪瞬间,他想到了捣苍山巅,柳元正摇晃起的那一面铁血大旗。 古祭法,也是随着世外仙道一同埋葬在岁月里的东西。 灰袍道人的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了,喑哑的话语中,仿佛带着些探寻。 “你那师侄,如今在做甚么?要教你们这般兴师动众?” 闻言,宗广道人咧嘴笑笑。 “既然前辈知晓元易,便也该晓得他自开了一脉,走出了自己的道途,祖师亦看在眼里,这才要吾等长辈寻得宝材,助他一助,自从两界山回来之后,他便在闭关,前些时日宗门传信来的时候,据说已经破关而出了,整日里在山巅演练拳法,搬运气血,别的……到底没在眼前,也就不知道了。” 宗广道人说话间,张道人的脸上面露恍惚神色,猛然回转,遥望向岳霆仙山的方向。 直到话音落时,他那阴翳的脸上都瞧不出别的神情来。 只是恍惚之间,张道人像是重复着宗广道人的话一样呢喃着。 “自开一脉……” 再之后,张道人便没在言语一声了。 良久,良久。 道人脚步一顿,不知何时,分明是炎夏正午,一股幽冷阴寒之炁,已经将两人包裹。 他抬头一指。 “前面不远处,便是道公昔年云游之地了。” 说话时,灰袍道人那尖锐的声音,仿佛都是冰冷的。 …… 炎夏,正午。 南疆的群山之间,却像是成了一群孤魂野鬼狂欢的宴场。 有人衣衫褴褛,有人披头散发。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而更多的人,则咧着嘴,发出意味不明的尖利吼叫,仿佛野兽一般,宣泄着心头的莫名悸动。 “道公的传人来了!他来南疆了!咱远远地瞧了一眼,像!诚彼娘之像!” “像甚么?” “像人!” “屁话!道公是人,他的传人,当然像人!” “刘老鬼疯球了,没治了,要不咱们把他宰了罢?为道公贺!” “好!杀他娘的!为道公贺!” “格老子的,滚!滚!滚!等道公亲临南疆,老子自己杀了自己!不过……那娃娃来干嘛的?” “张老鬼去见他了,老娘多看了几眼,是往那里去了。” “那里?” “嗯,那里。” 一时间,尖啸声此起彼伏。 “那里……苍天在上呐……” “完了,刘老鬼彻底疯了,别等道公来了,现在就动手吧!” “滚——!” 第二百八十一章 半年之期 岳霆后山,承道峰。 柳元正炼了月余的拳法,又来寻元道老真人下棋了。 空旷的大殿之中,只有清脆的玉子声音回响。 漫不经心的应下一手,老真人笑着看了柳元正一眼。 九炼而成之后,或许连柳元正都未曾发觉,他的身上萦绕着一股截然不同于往昔的缥缈道韵。 从五行到阴阳,再到混沌。 或许这些术法神通在那些修为高邈的修士眼中,仍旧显得粗粝,仍旧显得不大起眼。 但毫无疑问,柳元正已经完整的走完了整个过程,一个尘世中即便真人境修士都少有人做到的过程。 于结丹境界修士而言,这已然是教人惊艳的奇迹。 所以……这才是能与自己对弈的人,这才是一个教自己满意而又遗憾的雷宗道子。 一念及此,老真人脸上的笑意便绽放开来,毫无遮掩。 少年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注视着眼前的棋盘。 “混沌雷道的术法神通,你这是修成了?” 闻言,柳元正点了点头。 “若是未曾修成,弟子又如何肯出关。” 老真人点了点头,话语和他的态度一样的漫不经心。 “挺好的,难为你能真有如此的造化。” “还要感谢祖师,为弟子归拢术法神通。” 少年的回应也如老真人一般,他将更多的心力放在了棋盘上。 闻言,老真人只是笑了笑。 “自家道子,既然能帮,总是不嫌多的……对了,纯阴宝材大约有眉目了。” 听得此言,便是柳元正也欣喜不已。 九炼丹丸虽成,可这一门术法若要起到作用,那口无极雷元龙相钟则是必不可少的,而一旦炼成,三门护身术之中,短期内当以此术为绝,可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旋即,少年抬起头来,探寻的望向老真人这里。 “此事莫来谢老夫了,等回过头,你自己去谢你宗广师伯罢!昨日里,他在南疆传书回来,言及的此事,只是有一点,如此宝材若要出世,总要等待天时,若是强取,难免毁坏宝材根基,然则这般天时也不是好推演的,快则月余,慢则几度春秋之内了。” 听得老真人这般说,柳元正脸上欣喜神色更甚。 “这是自然,快也好,慢也罢,弟子总是等得起的,事缓则成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老真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瞥了柳元正一眼。 “所以,你出关之后,也不急着捣鼓结丹境界的经文修法,反而在天门峰山巅炼了一个月多的拳法?事缓则成么?” 闻言,柳元正很是坦然的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从两界山回返至今,也许久了,闭关以来常服丹酒以壮气血,虽然这是弟子结丹境界必不可少的过程,可世上的事情,不是甚么都多了便是好事。 气血过盛,已然教弟子反受其累,这还是寻常修行的时候,若是到了修法的关隘时,心神难免失守,彼时,这一身气血便是脱缰野马,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老真人复又多看了柳元正一眼。 “挺好的,如今见你,这一身气血也顺了,拳法总算是没有白练,看来还是有好处的。” “解决的法门就这么多,弟子又不愿因之损了气血本身,练拳虽是笨办法,可有用便好。” “是啊,笨办法,多少人只想着眼前的路,都不愿意看一看身边儿的笨办法呢,只以为看得远了,便也能走得那么远……” 这般感慨有些没来由,柳元正听了,一时间也不知是老真人想起了什么来,又或是用这样的话暗藏机锋,想要点一点自己。 于是,少年抿嘴,没有再说些甚么,只是低着头,眼中只有棋盘了。 少顷,老真人收回了感慨,目光再度落到柳元正的身上。 “你还准备练拳多久?” “也就近日了罢,再之后,不过几日间练一趟拳,教自己能适应气血变化便足够了,余下更多的时间,怕是还要放到修法经文上,毕竟,这才是修道之根基。” “那还要多久呢?” “甚么还要多久?” “我是问,距离你创出自己结丹境界的修法,还要多久?距离召开太华法会,还要多久?” 闻言,少年脸上露出苦笑来。 “这教弟子如何回话,行百里者半九十,长生仙途亦是如此,向来是最后的路最难走,弟子又如何能知道,何时洞彻雾霭,见此道本真呢……” 听得柳元正如此言语,老真人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收敛了。 认识老真人这么久,柳元正第一次在老真人的脸上瞧见这样的表情。 没有威压席卷,却仿佛在面容变幻的那一刻,便已经有万钧之力压在了心头。 于是,柳元正便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他知道,这一刻,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五雷仙宗的开派祖师,而是驻世四万年之久的玄门老真人。 下一刻,他听到了元道老真人冷肃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响在耳边。 “半年!你只有半年的时间,去参道悟法,去召开法会,去扬名立万,然后,回返山门,这件事情容不得商量,若是半年之后,你仍旧创不出修法来,太华宗就不要想着去了,彼时,老夫会替你解决和太华仙宗的交易,世上涨气运的法门极多,除了你,还有许多笨办法可用。 此事不要再问,今日老夫与你言说的半年之期,出了这个门,也不要与旁人乱说,你只需知晓,半年之后,天时有变,彼时,你需得在山门中!到时候,法会上的差池甚么的,你的颜面甚么的,都是次要的事情,听明白了没有?你的颜面,就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虽然仍旧是一头雾水,可面对神情整肃的元道老真人,柳元正旋即坐正了身子,挺直腰板点了点头。 “弟子明白了,只半年之期。” “善。” “既然是时间不等人,那弟子便告退了,早做准备,至于这盘棋,恕弟子斗胆,封棋如何?” “也好,知晓你这会儿也没下棋的心思了,封棋挺好,来日再决胜负。” 空旷的道殿之中,香烛缭绕,明灭不定。 凛然的气势从老真人的身上如潮水般褪去,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垂朽迟暮的老人。 老真人偏过头,遥望向南疆的方向。 他像是想到了年轻时的云游,想到了那一条条孤魂野鬼们的身影。 痛楚仿佛利剑一般划过老真人的心脉。 四万年过去了,昔日的每一次决定,都化作了无法回头的痛楚。 又或者,决定本身,似乎就是痛苦的。 恍惚间,老真人回过了神来,他浑浊的眼眸之中,柳元正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道殿门口。 “元易。” 少年的脚步一顿,旋即折身回望。 “祖师?” “当年你决定修法的时候,在想甚么?” 沉默了一会儿,柳元正方才开口回道。 “当年入玉都院,彼时族里已经夺去了父母双亲用命换给弟子的机缘,当时想着,若是随便选一门修法,或许便是一辈子就可以一眼望到头的泯然众人,所以今日回想起来,其实没有甚么决定修法的说辞,那在弟子的眼前唯一的一条路。” 老真人没再说些甚么,柳元正等了等,遂推门离去了。 …… 良久,老真人方才睁开双眸,遥望南疆。 “眼前唯一的一条路么……”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五色祭坛 山风呼啸,柳元正大步疾行。 离开后山的一路上,少年的表情始终沉郁。 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一次,自己面对的,绝对是那个传闻之中的驻世老真人的真正面目,哪怕,这位站在玄门尘世绝巅的人物,在柳元正的面前只露出了言语不详的一鳞半爪。 “半年之期……天时有变……” 这是老真人烙印在柳元正的心中最为深刻的句子。 饶是元道老真人已经明示,要柳元正不要去问,离开承道殿之后不要宣之于口,可柳元正仍旧忍不住去猜测这浅淡的话背后所隐藏的辛秘。 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时变化,能够教元道老真人这般严肃以待? 心绪翻涌之间,柳元正心头的困惑越来越多。 可是任由山风呼啸,四下里一派沉默,无人能够为少年释惑。 某一刻,柳元正的脚步忽的一顿。 在道殿中一老一少的对话此时间仿佛走马观花一般化作凌乱的光影,一一浮现在柳元正的心头。 “如此宝材若要出世,总要等待天时,若是强取,难免毁坏宝材根基……” 一个经世老怪,一个曾经左道宗师的关门弟子,他或许如同柳元正一般,昔年里学罢了旁门的奇诡之术,他或许会将那些心窍玲珑之法用得远比柳元正还要熟稔。 可只要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还裹在红尘里难以得脱,那么他便永远都无法彻底的超凡脱俗。 是人,便有着弱点,便可以教人窥见虚实。 譬如说……生身为人,懂得说谎言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骗人并不难,可骗自己却很难,或者说,几乎无人会有着欺骗自己的想法。 尤其当这个人,还是一位驻世四万年的绝巅人物,一个拥有着绝对自信的老真人。 那么他更不可能会欺骗自身。 “如此宝材若要出世,总要等待天时,若是强取,难免毁坏宝材根基……” 柳元正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句话。 沉吟之中,少年的目光隐晦的眺望着南疆的方向。 所以说,老真人言及的天时有变,便生发在南疆么? 若是旁人说的这话,是否或许仍在两可之间,可若是老真人说得这句话,柳元正在心中便已经确信了八成。 毕竟,两人见面实在太多了。 老真人在熟悉柳元正的同时,柳元正也在熟悉着元道老真人。 简短的望了一眼,柳元正旋即收回了目光,仍旧沉郁着脸色,大步疾行而去。 只是在柳元正的心中,少年却在肆意的狂笑。 …… 南疆,阴煞淤积之地。 炎夏时节,宗广道人却只觉彻骨阴寒,雄浑的法力在他的周遭回荡,饶是如此,道人仍旧难忍寒意,不断的颤抖着身子。 他又想过这般自然绝地的难熬,却未曾想过,此地之酷烈,远超准备与想象。 到底甚么样的绝阴宝材,非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才能孕育的出来? 道人在反思此行目的的同时,倒是也解开了先前的一般困惑。 那便是张道人的修为,一定远超自己许多,许多许多! 此刻,即便在这阴寒酷烈之地,即便在自己都有些难以支撑的时候,张道人仍旧泰然若素,他阴翳的双眸仿佛鹰隼一般环视着四方枯绝群山,黢黑的山石仿佛在和他那幽深的眼眸相对映衬。 更为奇诡的则是,身临绝地,张道人的神情反而前所未有的放松。 那鹰隼一般的眼眸,不像是在审视着甚么,反而像是在观览甚么绝美的景色。 偶然间的一瞥,宗广道人甚至觉得自己从张道人的脸上读出了几分激动。 再片刻之后,宗广道人已经觉得自己的四肢有些僵硬了,一旁的张道人仍旧如常,在捧着一枚乾坤袋,仿佛要将其上的灵蚕丝线瞧出花来。 这是临动身前,元道祖师交到自己手上的。 可方才,张道人却像是早就知晓了自己身上带着这枚乾坤袋一般。 他开口索要了过去。 乾坤袋上,萦绕着的,是元道老真人亲手布下的禁制。 可观瞧着张道人的神色变化,仿佛他的神念,已经将蕴藏在乾坤袋中的一切都一览无余了。 百般困惑之余,宗广道人不禁心中生出不安来。 “前辈,这纯阴宝材,到底甚么时候才能出世?” 于是,宗广道人颤抖着声音,开口发问道。 听得此言,张道人颇有些诧异的望向宗广道人这里。 “这……你来时,道公没有跟你说么?” 宗广道人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了。 “说……说甚么?” 一时间,张道人哑然,旋即失笑。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张道人轻声呢喃着,说着些没头没尾的话,可不等宗广道人这里反应过来,旋即,一枚枚骨符从张道人的袖袍之中飞出,而后将宗广道人的精气神全数封禁在道躯之中。 下一瞬,无边的寒气席卷而来,将宗广道人连带着诸般骨符,一同包裹在寒霜之中,只是呼吸之间,一座冰雕便伫立在了山头。 这一下,总有千百般困惑,宗广道人再也开不得口了。 张道人却隔着薄薄的一层冰,凝视着宗广道人错愕的神情,又或者,是在透过宗广道人的表情,凝视着另外一张经世沧桑的脸庞。 “立宗岳霆山,俯瞰玉岭,坐镇两界山,无尽厮杀……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想明白呢?这么些个事情里,这么多的血与骨里边,到底多少是你自个儿想要的牺牲,多少又是他们想要看见的? 四万年了,沧海桑田,多少故事成了故纸堆里的只言片语,可你身为元教宗师弟子的名声却仍旧在流传,他们是怎么看待你的,你真个想不明白么?若是想明白了,你又何苦枯坐万古,不敢飞升呢? 师徒父子就是玄门里边儿最大的魔咒,你想求变,你想着挣扎,却殊不知在第一刻,这些就已经全数印在你的身上了,印在你的门徒身上了,他们不容许有一丝的可能,看着元教成为下一个佛门!” 说话的时候,张道人阴翳的表情背后,似乎隐藏着无尽的癫狂与恶毒。 他枯瘦的手指胡乱地舞动着,仿佛要将甚么狠狠地攥在掌心里。 阴冷的目光下,张道人的嘴角在颤抖,紧接着,他满脸的皱纹似乎都在颤抖。 那仿佛已经不再是正常人能够展露出来的狰狞表情。 再张开嘴的时候,不止是咬破了舌头还是咬碎了牙,张道人嘴里满是鲜血。 他攥紧的拳头狠狠地挥下,嘴中血沫横飞。 “元教不会是佛门!也不做佛门!天底下的道法,元教才是祖宗!祖——!宗——!” 随着最后的嘶吼声停顿下来,张道人颤抖的身形猛地一顿,他抹去了嘴角的血迹,整个人直起身来,仿佛方才一切没有发生一般,阴翳的脸上朝着冰雕露出了一抹和煦的微笑。 “好后生,宝材还未出世,莫急,要静待天时呐……” 话音落时,张道人抖动起掌心的乾坤袋。 灵禁恍若雪花般崩散开来,一枚枚玉片从乾坤袋中飞出,旋即在张道人的身前,拼接成了一方五色玉石祭坛。 下一瞬,张道人蹈空步虚而起,踏足于五色祭坛之上。 四下里,阴煞之炁恍若狂风一般席卷兜转而来,五色祭坛之上,可怖的灵韵涤荡四方。 “古祭法……” 第二百八十三章 法会将开 天门峰,绮云洞。 书房里,柳元正在捧着一部道书仔细的翻看着,一旁竹椅中,绮萱的一双美目却始终萦绕在少年的身上。 少顷,就在柳元正伸手翻过书页的时候,绮萱有些慵懒的声音忽然间响起。 “师弟,你在笑甚么?” 闻言,柳元正一怔,旋即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的看着绮萱。 “师姐,我没有在笑啊……” 但等柳元正望去,绮萱的脸上却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是啊,师弟,你是没有在笑,你的眉眼没有弯,你的嘴角也没有翘起来,可是你不知道,在真正关心、真正熟悉你的人看来,你的脸上却挂满了笑意。 自从那天从承道峰回来,你便是这个样子了,你没有说和他见面说了些甚么,师姐便也不问,可凡事有起便有落,你这般开怀了好多天了,总要有说法的罢!” 听得绮萱师姐话语之中隐约带着些被隐瞒之后的小埋怨,柳元正茫然的脸上,果然渐渐地浮现出爽朗的笑意来了。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因果之间有大恐怖,师姐,我答应了祖师,那日见面的事情,不会宣之于口;当然,若说笑意,也是真的,只是细细追究起来,却和那日见面的事情本身,没甚太大的关系。” 耳听得少年前半段说得严肃,因果之间有大恐怖,绮萱师姐心中的些许埋怨便也彻底消散一空,甚至不再去想此事,转而好奇的看着柳元正。 “哦?那师弟因何开怀?” “有时候人因景忘我,误入深山不知,眼中之中绮丽自然之美,可等恍然间回首的时候,才发觉山君猛虎已在不远处,教人不得不去面对,可赏景游人,又如何能敌山君凶戾? 是故,因而彷徨,因而惊恐,因而百感交集,因而慌不择路,于是入山林愈深,偶见登顶之路,偶见林中伥鬼,无意之间,他得以窥见了山君的辛秘,窥见了猛虎的虚实。 等行人再寻回登顶之路的时候,等他冷静下来细细回想的时候,忽然发觉,猛虎并非山中无敌,山君绝非无法战胜,他往日只看到了虎啸山林的一面,如今却知了此獠的弱点。” 捧着手中的道书,柳元正侃侃而谈,似乎是答非所问,口中另说着一般故事。 可如绮萱一般聪慧伶俐,又如何不知晓,少年所言行人便是他自己,这山林便是尘世,那山君猛虎便是元道老真人! 一时间,绮萱双眸明亮,脸上笑意愈浓。 话到最后,柳元正卷起道书,轻轻地敲了敲掌心,偏头看向绮萱这里。 “师姐,你说,发觉了这一点的行人,该不该开怀呢?” 谁知绮萱师姐此刻却一手托着下巴,只是痴痴的望着柳元正,像是失了神一般,即便是少年发问,却也不答。 “师姐?师姐?” 又连唤了几声,却见绮萱那明亮的双眸中渐渐地起了水雾,佳人霞飞双鬓,却直面少年的目光,不闪不避,再开口时,她声音低沉,恍若呢喃一般。 “师弟,行人之厄已见解法,我又何须担忧呢?只是他若是真个胜了山君猛虎,便做到了山间往日化作伥鬼的行人所不曾做到的事情,这便是真个顶天立地的英豪呢!想来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姑娘,闻说了此事,也只会激动莫名,只想着与他亲近的事情呢……” 闻言,柳元正只是哑然失笑。 有道是红尘炼心。 和绮萱这般风情万种的绝代仙子相处,又何尝不是在炼柳元正的道心,教他在最旖旎的红尘里,炼出最圆融的道心来。 于是,少年伸手,轻轻地刮了刮绮萱那挺翘的琼鼻。 “师姐,这话便先记下了,一脉贯通而得修法只差临门一脚,希望到时候,师姐入得结丹境界,不是叶公好龙便好……” …… 去年射虎南山秋,夜归急雪满貂裘。 …… 西土,小雷音寺。 禅院幽深,菩提树下,清瘦的一智和尚身披绛红袈裟,手捏莲花佛印,结跏跌坐。 一智和尚对面,群僧环聚禅院,或手捧佛经苦读,或跪坐禅定,或抓耳挠腮,或酣睡忘我。 正此时,有僧人越众而出,面朝一智和尚作揖而拜。 “法师,弟子有问。” 一智和尚淡然颔首。 “问。” “法师,弟子已经将佛门祖地的佛经尽数读罢,凡所见文字,只觉璇玑高邈,此该为吾佛法门无上之证?” “或许如此。” “那么法师,若果我佛法门无上,缘何有昔年的大败?” “谬矣!佛法无上,然则佛门之修非佛法本证,汝所观佛经亦非佛法本证。” “法师,弟子求教,何为佛法本证。” “善哉,禅院之内,菩提树下,无不可言说之事,教汝知晓,昔极乐佛主于须弥山上顿悟佛法,自成吾教,然则彼其众者,多为玄门禅修,故而后有西方逃禅之蔑称。 此众前辈,薪火相传,遂有故佛门之盛,然则除极乐佛主,又见何人于须弥山上自悟耶?故难见真,故所见者皆为障,故所传世者,多为佛门修法,此非佛法本证矣! 以真传真,真余九成,以谬传谬,则谬法何其多也!倘若去伪存真,去芜存菁,或得真法三成,已是邀天之幸!故极乐佛主之后,佛修只知渡己,不知渡人,此大谬也! 世本无佛,极乐佛主悟之,故强名曰佛也!世本无谬法,盖以谬传谬者多也,吾强名曰:小乘佛法也!故入雷音寺,当悟此众者之真,渡人渡世,吾强名曰:大乘佛法也!”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整个禅院之中,诸僧人皆清醒,皆跪坐。 旋即便见那越众而出的僧人再拜而问道。 “法师!弟子求教,何为大乘佛法?” “大乘佛法者,盖三乘六如之真意,三乘得证,可见过去现在未来之不朽,六如得证,当知世事空幻无常而不灭,佛法恒存,故可渡人渡世。” 话音落时,那僧人已然涕泪横流。 “法师!弟子愿闻大乘佛法!” 菩提树下,一智和尚手捏法印,含笑而摇头。 “此非大乘佛法现世之时,需待天时。” “敢问法师,何日为天时?” “善哉,雪落禅院时,吾当开雷音法会!” 第二百八十四章 演道法之序(求订阅!)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金风穿山而过,涤荡起缥缈的雾霭,肆意的冰寒掠夺着天地间仅存的那一丁点生机,竭尽全力的要将一切染成枯黄的颜色。 于是,在这样的时节,自然的声音也变得如同沙砾摩擦一般细碎而低沉。 雾霭将整个天门峰笼罩,透过窗棂,柳元正只能看到灰寂与枯黄的色彩含混交织,仿若是他脑海之中所思索的混沌的颜色一样。 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少年静立在书桌前,那捉着符笔的手顿在半空之中,却始终未曾落下。 宽大的桌面上,一张张白纸交错紧密的排列在一起,正中央的九张大纸上面,完整的勾勒着九道术法神通的咒印。 紫金丹丸九炼而成,意味着这九道咒印已经无可更替。 长生修道,落子无悔。 在术法神通的九炼上面,柳元正已经竭尽所能的做到了自己当前所认为的完美。 九道咒印右旁,一页纸上书着《归元雷霞经》,又两页纸上书着《太阳元霆渡厄雷经》与《太阴垂幽历劫雷经》,前者乃柳元正昔年瑶台丹宴听闻古仙宣讲,后者乃承道殿中亲眼得见仙经原本。 如今,这三部经文,随着柳元正对于雷道的诸般感悟,一同落于文字,浮现出绮丽朦胧的雄浑灵韵。 很多时候,脑海之中思绪的翻滚浪涌,都不如这般落于文字的雄浑灵光来的直观,这让柳元正在直面自己的道识,直面另一个自己,这样的观览,很多时候,反而更加快了柳元正对于修法的参悟。 当然,桌面上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 九道咒印的左旁,一页纸上书着《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一页纸上书着《昆仑天心雷道经》,甚至还有一沓纸罗列在一起,其上书着十方道功。 如果说,右旁的仙经乃是柳元正竭力要去靠拢和探寻的方向,那么左旁的书经,则是柳元正已经走过的长生路。 这其中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曾经某一个时刻,或者是某一段时期,柳元正对于自身道与法的思索,蕴含着自身长生道途的道理。 于是,当这一张张的大纸铺满整个宽大书桌的时候,柳元正的长生道途便也陡然间清晰起来,不再是些晦涩的字眼,不再是些形而上的不可捉摸,而是隐约之间明晰可见的一条真切道路。 与此同时,柳元正的面前,同样铺着一张白纸。 其上有这些凌乱的,大小不一的字迹,有些端看时,已经写下有许多时日,而有些字迹,甚至笔锋处还隐约透着些墨迹湿痕。 沉吟良久,柳元正终于再度落下了笔锋,在纸的空白处写下了四个古篆大字。 以终为始。 顿了顿,凝视着铁画银钩的篆字,柳元正遂又在“终”、“始”二字下面点了个墨点。 长生修道,以终为始自然是颠扑不破的至真之理,愈是修行微末时,便愈应该明白这样的道理,初时见得春花秋月,方知道之所在,然则此般四时风景,虽是修道之始,却需明白,这背后的四时变化、阴阳交判,龙虎交泰等等诸般,方是风景背后蕴藏的真道。 倘若能明白这一分道理,那么即便当时微末,却也可有攀登仙路绝巅的机会。 但若是一味的流连于眼前四时风景的曼妙,深陷其中,纵惊才艳艳,难免谬上加谬、离道愈远,久而不堪。 此刻柳元正创结丹境界修法亦是如此,九道术法神通端看来玄妙无比,却不过又是一段修行路上的“四时风景”,这背后蕴藏的至真道理,方是长生要旨所在。 以终为始,这条路上,柳元正半步都错不得! 可是同样的,盖因柳元正的结丹境界囊括太甚,何为始,何为终,却是柳元正需要想明白的。 以五行十方为初始,熔炼五行混一,以十方之基而演阴阳,复又阴阳之间生生不息,终成混沌,这是一条以终为始的道路。 以混沌太初为大道本源,演灵犀而生阴阳,割阴阳而成五行十方,囊括乾坤,演化天地群生,这又是一条以终为始的道路。 五行、阴阳、混沌。 大道本无高下之别,至少,在柳元正这样的道识看来,他断难将之分出高下。 但是柳元正明白,大道虽无高下之别,却有前后之分。 这才是这段时间,少年如是一般长久冥思苦想的症结所在。 甚至冥冥之中,柳元正有一种预感,想清楚这个问题很重要!这不止关乎着自己的结丹境界修法,甚至有可能波及延宕到自己长生路的根本上去。 是以后天返先天?亦或者是以先天演后天? 晦涩一些说,这甚至涉及到了自己的道法根基之序! 而正在少年再度陷入沉思的时候,绮萱捧着一碗清茶,缓步走入书房,走到柳元正的身旁来。 她将玉碗放在一旁,探着头,看着那白纸上新添加的字迹。 关于长生路的求索,自从相识了绮萱之后,柳元正便从来不再是孤独一人。 眼见得那四个古篆大字,又见了少年刻意标出的墨点,绮萱便明白了柳元正此刻心中所想。 她伸出纤长的玉指,轻轻地揉捏着柳元正的眉心,一边用慵懒的声调轻柔的开口道。 “元易,这是一个超脱了结丹境界修法的问题,你自然也要超脱出结丹境界开去看待它,如此,这一般问题方能有解法,否则刻舟求剑,何以解惑? 咱们走得是一般无二的长生道途,五灵元珠也好,八宝玄雷池也罢,想要演道法之序,你还需得回过头去,看看自己的长生路,是从甚么地方开始的。” 听得绮萱师姐所言,柳元正一时间竟失神起来。 又仿佛美人那温柔的话语,仿佛化作了洪钟大吕一般,字字句句敲响在柳元正的心头。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伴随着柳元正的呢喃声,少年身上的气息陡然间大变! 自从少年修成混沌雷道术法神通之后,一股磅礴雄浑的灵韵便始终萦绕在他的身周,这是很玄奇的变化,仿佛因着柳元正观过仙经原本,竟使得自己变成了行走的灵韵之源。 可是随着此刻的明悟,那磅礴却又显得驳杂凌乱的灵韵,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理顺。 繁复之间,却见井然秩序。 他的气息开始愈发变得缥缈出尘,连那能教人轻易感觉到的灵韵都变得晦涩起来,仿佛真个有人以神魂为笔,要将那些散乱的灵韵书写成无形的书经! “以后天之道,复返先天自然……” 呢喃之中,柳元正深邃的眼眸之中,似是有一个个篆字雷纹流淌而过。 …… 初六日,立冬。 古经云:斗指乾,为立冬,冬者,终也,万物皆收藏也。 是日,柳元正离岳霆山,远赴太华仙宗。 请个假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斩金丹佛修 遁光横贯中土。 柳元正蹈空步虚而行,直往太华仙山而去。 他是孤身一人动身的。 诚然,太华法会乃是盛事,彼时召开时,五雷仙宗还会有长老弟子一同赴会,既是为太华仙宗壮声势,也是为了给自家道子首席添脸面。 但这些都是后话,柳元正要在法会召开前提早到太华仙山。 自创修法绝非小事,不论是对柳元正而言,还是对太华仙宗而言,都需要更多的准备时间。 此刻,缥缈层云之中,柳元正道躯之外,雄浑的遁法灵光将之包裹,少年抬眼望去,中土万里锦绣山河已过半程,再往前不远,便是诸禅宗的地界。 一念及此,柳元正不禁思绪飞扬。 昔年诸禅归玄,之所以将诸宗的山门安排在中土之西,未尝没有想要以太华仙宗的底蕴,镇压诸禅的意思。 可惜,万古岁月逝去,谁也未曾想到,无量量劫开启,反而是太华仙宗的底子,已经被诸禅侵蚀了不少。 正山道人之厄,西行历劫之厄,乃至于两界山渡化之厄,皆源于此。 这一涨一消,却是万古之前,不曾被人所预料到的。 正无端感慨着,忽地,柳元正身形一顿,紧接着点滴若星河一般的灵光碎片,从少年的碧蓝道袍上流淌而下,闪瞬间,少年身形陡然挪移,避开原地百丈之外。 再看时,柳元正原本身处的地方,一道禅光打下,却落在了空处。 柳元正凝神看去,双眸之中阴阳二色流淌,旋即便教他看出了端倪来。 勘破外相,这已然不是禅光! 明黄色的禅光之中,一股似是而非的灵韵流转,使得气息内敛,较寻常人匆匆探查而来,不过是禅宗法力,实则却是将鎏金佛霞改头换面而已。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袖袍一扬,玉脂雷符飞扬而出,紧贴在碧蓝道袍上面,火鸦神壶并元雷裹风幡一同祭起,狂风席卷而来,卷动幡旗猎猎作响。 原地里,柳元正一手握住幡旗,一手托起玉壶,猛地将幡旗往身前一挥。 阴阳雷元挥洒而出,玫红法焰化作火海! 雷火交织之间,将柳元正身周缥缈层云一扫而空。 闪念间毫不犹豫的出手,到底教眼前的情形豁然开朗起来。 抬眼看去,六位身穿禅衣的佛门修士一字儿排开,三人拦住了柳元正的去路,又三人神念飘散,隐约间,罩住了柳元正身周气机。 道左相逢,柳元正冷冷一笑。 “西边来的?还是东边来的?披了我玄门禅衣,却仍是秃驴的皮肉骨,便是想要做局来伏我,然后嫁祸禅宗,也该装的想一些才是,教人一眼看出来,指望拿这个骗谁?” 柳元正脚踏雷火之海,说话之间,雷火之海沸沸扬扬,雷光涌动之间,似有五色莲花从正中绽开,与此同时,柳元正的气息,更是一息胜过一息。 只是瞧见了柳元正的鼎盛声势,这六人却也不急,仍旧立身在原地,却是将自身结丹巅峰的气息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 大有一副任你百般挣扎,我仍旧以一力降十会的姿态。 柳元正不过是初入结丹境界的修为气息,这一点做不得假。 耳边听得柳元正含混着大道雷音的声音,为首之人捏了一般莲花法印,却只是淡然一笑。 “柳施主只要能将性命留在这里,这一般伏局,便自然能骗天下人,彼时些许瑕疵,反而成了冠顶的花饰,或许便真有人蠢到以为是禅修动手呢?便是察觉到了佛法的气息,谁又能说,不是有禅修再度叛逃呢?这里可是中土腹地,佛修怎么可能有胆子真的进来……” 施施然,一番话说了,眼看的,这一行人是真的吃定了柳元正。 话音落时,却见柳元正朗声大笑起来。 “贫道明白了,几位果然是从西土来的。” 为首那人脸上的笑容一顿。 “哦?柳施主何以见得?” “第一,东土佛门之修,不会称呼贫道为柳施主;第二,贫道曾游历两界山修行,好巧不巧,参了两场劫运,彼辈已经被贫道杀破了胆子!真个是结丹境界,莫说六人,十六人也不敢这样大大咧咧的来伏我! 所以,大约也只有西土的佛修,苟延残喘的久了,反而坐井观天,识不得天下英雄,又不知自身能为到底在哪,便仗着那自以为是的智计,行些教人贻笑大方的事情,不过……想来你们也不该愚蠢到这样。 真要贫道将性命留在这里,你们六人是不够的。唤你们长辈出来罢!又或者,真个是有禅宗修士接应,才敢教你们入中土腹地?不论是谁,想来都是和你们蠢到了一处去的人,一齐现身罢,藏头露尾,可杀不得我!” 话音落时,柳元正远眺四下里愈发厚重的浓云。 滚滚雷音远去,几个呼吸之间,仍旧不见有人现身。 原地里,柳元正嗤笑一声,看着六人愈发难堪的脸色,柳元正只是摇头。 “可以了。” 话音落时,不见前兆,整个雷火之海却猛然间暴起! 自六人现身,至于此刻,已然是数十息时间过去,一息胜过一息,暴涨的不止是柳元正自身的气息,天晓得这雷火之海中,已经被柳元正镇压了多么雄浑的元炁! 轰——! 层云涤荡之间,整个云海像是被柳元正撕裂出了一道口子! 六人惊诧之间,却惊恐的发觉,伴随着雷火之海的暴动,他们的视线中,他们的神念里,却失去了柳元正的踪迹! “撤!” 电光石火之间,为首那人也顾不得再捏印了,身形狼狈之间,猛然间嘶吼道! 还不等其余人有所反应,随着雷火肆虐,一道碧蓝色的身影猛然间浮现在一人身侧。 “晚了。” 话音落时,柳元正猛然间一掌,拍在那佛修天顶! 纵是再惊诧,这般生死之时,那人也反应了过来,动荡周身法力,便要反杀回去。 可到底是柳元正占了先手,掌心运转起天心玄冥咒,五行真雷凝聚成漩,打在百会穴上! 再没甚么反杀的想法了,那人只得自救。 顾不得有所遮掩,鎏金佛霞直冲天顶而起! 这是结丹巅峰的法力! 可他万万未曾料想,比较法力之雄浑,天下结丹,几人是柳元正的对手! 佛霞绽放,旋即在雷光中熄灭,复又绽放,再度熄灭…… 一息之间,佛霞三盛三衰,原地里,柳元正只是出了一掌而已。 佛修陨落,魂飞魄散! 五人且惊且惧,柳元正负手而立,却遥遥望向云海深处。 “我说了,六位结丹,杀不得我!还不现身么?” 第二百八十六章 打草惊蛇 大道雷音在云海之中翻滚回荡。 自始至终,层叠雾霭之中,却不曾对柳元正的话有所回应。 原地里,柳元正负手而立,环视四方,神情冷郁。 “可惜了!” 柳元正冰冷的声音中满蕴杀机,他的目光终于再度回落到已经被雷火之海包裹起来的五位佛修身上。 “渡千山跨万水,深入中土腹地,尔等只为寻死而来?那贫道便成全你们!” 话音还未落下,柳元正双手猛地一扬,似是将整个雷火之海拥抱在了怀中。 轰鸣声中,雷莲盛开,复又寂灭。 生灭之间,五行真雷逆转而盘旋,整个雷火之海吞吐着四方海量的元气,仿佛要化作灭世漩涡一般,引动着雷霆原本暴虐无匹的力量,朝着漩涡的正中央席卷而去。 天心玄冥咒! 同样的术法,却已然远非方才柳元正那轻描淡写的一掌可以比拟。 甚至在雷海之外,那翻滚的层云之中,都有着银白色的雷霆闪烁,恍若游龙隐逸。 以一己之力,引动天象。 那彻底沸腾开来的暴虐气息,似乎和柳元正身上那愈显缥缈出尘的道韵含混在了一处。 借天地之力而攻伐,这已然是元婴境界修士才有的威能。 且惊且惧之间,被围困在雷海漩涡中央的五位佛修猪突狼奔,任由一道道佛霞打落,却怎么也难在汹涌的海浪中再生出别的波澜来。 “这是甚么修法!汝所持,绝非玄门雷道!” “失算!失算!” “……” 雷海中,诸佛修嘶吼,或惊或惧。 只是天地伟力滔滔,只眨眼间的功夫,便将五人彻底淹没,再几个呼吸之后,暴虐的雷海之中,便再也没有了旁的甚么声音传出。 正此时,柳元正身前的层云雾霭剧烈的翻滚起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中传出。 “阿弥陀佛!施主杀孽太甚,业障缠身,请随老衲去佛前悔过。” 话音落时,一道鎏金佛霞凝聚而成的遮天掌印从翻腾的云雾之中伸出,旋即兜头罩下,似要将柳元正并雷火之海一同攥在掌心里。 煌煌威压席卷而来,裹挟着凛冽罡风,一时间,便连雷火之海的华光都黯淡了七成。 化神道君境界! 狂风扑面而来,面对着一位境界高绝的佛修,面对着那鎏金色的遮天掌印,柳元正的脸上却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旋即,少年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云海之上。 “还真教我等到了。” 伴随着少年说话声音一同落下的,则是一面无极龙旗,以及玉光清辉。 阴阳神雷动荡,无极龙旗一击将那遮天掌印打碎! 玉光清辉洒下,荡开层云,将那藏头露尾的老和尚身形禁锢! 下一瞬,云海之上,风雷涌动! 宗安道人与太华仙宗长老蹈空步虚,并肩而行。 原地里,柳元正原本张开的双手猛地一合,轰隆声中,整个雷火之海被柳元正捏在掌心! 五行真雷凝聚而成的漩涡中央,则是那仿佛可以破灭一切生机的幽黑。 下一瞬,柳元正不进反退,掌握天心玄冥咒,一同往那老和尚处掩杀而去。 同为化神道君境界,以二敌一,更是以有心算无心。 这本来就已经是定胜之局。 可即便如此,柳元正能有这般越大境界逆伐的胆气,已然难能可贵。 闪瞬之间,雷光并清辉绞杀在一处。 等三人并肩而立的时候,原地里,便只剩了那老和尚道躯化作的齑粉。 即便如此,三人仍旧施展着瞳术,望向四方虚空,那太华仙宗长老更是抖动着宽大的绣袍,将玉光清辉洒向四面八方。 少顷,三人剧烈波动的法力气息方才缓缓收敛。 宗安道人朝着柳元正点了点头。 “再没人藏匿了,倘若仍有算招,便该是真人境界修士在守株待兔,若果是如此,便也没了咱们开口说话的可能。” 闻言,柳元正先是将诸般宝器收起,这才朝着两人抱了抱拳。 “还是多谢师伯和长老护法,教我能化险为夷。” 宗安道人只是摆了摆手,没再说些甚么,反而是那太华仙宗的长老颇为诧异的看着柳元正。 “元易道子,本来按规矩,该是吾宗扬起法驾,邀你入山门的,只是临行前你非要贫道与宗安道兄在暗中护你,说起来,初时贫道只觉得这该是多此一举,未料想,还真个能在中土腹地遇到这么一般事情!” 话说到最后,太华仙宗长老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教佛门都杀至中土腹地了,定然是在诸禅中教人寻到了可乘之机,这愈发说明,太华仙宗对诸禅的镇压已然形同虚设。 原地里,柳元正的脸上反而没了先前的笑容,他神情沉郁的望向那老和尚的殒身之地,沉思之间,神情忽地一顿,猛地抬起头来。 “长老前辈,太华仙宗坐镇中土之西,敢问可知……近些时日,西土佛门有甚么不正常的动静么?” 闻言,那长老眉头一挑。 “这般话,倒是教贫道不知从何说起了……元易道子也不算是生疏外人了,近年来,太华仙宗气运凋敝,镇压诸禅都已经有心无力,监察西土又从何谈起,道子这般问,可是觉得此处伏局有甚么不妥?” 柳元正的目光远远地眺望向西土的方向,闻言,眼眸深处流淌的阴阳二色明灭不定。 “坦白说,晚辈做出一副只身上路的姿态,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一路顺风自然再好不过,若是真个有人心怀不轨,有两位前辈暗中护法随行,说不定真能钓出条大鱼来。 可是即便往后者去想,在我的猜度中,多半也是禅宗门人,又或者已经狠下心来,准备叛出玄门归佛的禅修,这里到底是中土,甚至是中土的腹地,我实在没想到,会真个遇到佛修。 很古怪,六位结丹杀不得我,这很正常,可我疑惑的是,这化神境界佛修躲甚么呢?便是料算错了我的杀伐能力,第一人死的情有可原,后来我再出手的时候,他为何不救人呢? 到底是化神境界的佛修,坦而言之,闪念间出手,占了先机,破开我那雷火之海也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彼时救走五人,纵然两位前辈在侧,他要一心想逃,生死尚在两可之间。 况且此行以我性命为重,两位便是追杀,也不会追太远,这样想来,想要逃总是很容易的,可偏生,这一行佛门修士,总显得太痴愚了些,仿佛是在故意打草惊蛇一样…… 假设,只是假设,以西土佛修之心念狂热,他们真个是来故意送死的,这般紧要的关头,时值太华法会召开,会不会真的牵动一些原本应该监视西土的目光?教他们回望中土。 若是如此,借着太华法会召开的时机,西土佛门,又是在想着谋划些甚么呢?” 第二百八十七章 我佛 柳元正絮絮地说着,一旁静立的宗安道人和太华仙宗长老也渐渐地变了脸色,神情不见轻松,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若果真如柳元正所言的一样,那么佛门所谋定然甚远! 这几若是阳谋,一番打草惊蛇,不得不将许多玄门巨擘的目光偏转到中土腹地,甚至是太华仙宗附近,如此,便少了许多监察西土的力量。 一旦西土佛门借此机会,谋成大事,彼时,坐镇中土之西的太华仙宗,又是首当其冲。 可若是此刻这些玄门巨擘再度将目光移开,使得中土腹地空虚,又或者是太华仙宗附近空虚,又难保那些涌动的暗流不会顺势发难,借机彻底毁掉太华法会。 两难之局面! 宗安道人还好,太华仙宗长老的脸色已然沉郁的仿佛乌云遮面。 若是旁人说这话,他只当是无端猜度,甚至还可能开口驳斥,可如今说这话的是柳元正,是雷宗首席道子,是之前数度劫运之中,表现最为惊艳的几人之一,是玄门这一代弟子中气运最为雄浑之辈! 他的话,教人不得不信。 甚至未见明证,此刻这位太华仙宗长老,却已经深信,这一番伏局背后,真真有着暗潮涌动。 思虑至此,他遂抬起头来,望向柳元正这里。 原地里,少年负手而立,仍旧在眺望着西土的方向。 以少年如今的境界,运转玄门无上瞳术,洞彻千山万水已然不虚。 可柳元正的目光刚刚穿过中土的边界,正要望向西土方向的时候,便彻底地被横贯天地的鎏金佛霞遮掩。 镜中花,水中月。 清朗的天与地之间似是横隔了一道迷蒙雾霭,教人再难看得真切西土的光景。 这是柳元正如今的境界所难以堪透的,少年相信,即便是他身旁的两位化神道君境界修士,恐怕也难有所洞见。 横贯天地的迷障。 这需要化神道君境界之上的伟力,需要那些玄门巨擘,甚至是驻世真人才可以洞见西土的光景。 一念及此,柳元正收回目光,又旋即望向北疆,最后回首望向来时的方向。 那些真正可以天视地听的经世老怪们,是否对西土的变化有所察觉呢?或许是有的,不,一定是有的!那又有多少人,在始终关注着这些呢? 收回目光,少年再看时,身旁两位的神情已然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知何时,天风呼啸,三人身周却一派寂静。 原地里,少年哑然一笑。 “师伯,长老,无需凝重如此,玄门长辈之智,远迈你我,咱们能料想到的,或许他们早已经洞见纤毫,这里到底是中土,是玄门的中土!许多事情无妄猜度,或许多半是我想多了呢,无论如何,此刻赶赴太华仙山才是正事,说句浑话,便是天塌下来了,还需高个子的先顶一顶呢……” 听得柳元正所言,那太华仙宗长老遂也牵强一笑。 “道子所言不假,时日不早了,还是先至吾宗山门,再论其他。” 话音落时,长老袖袍之中再度鼓荡起玉光清辉,将原地里三人一裹,旋即化作一道遁世虹光,消失在原地。 …… 西土,小雷音寺,禅院。 菩提树下,一智和尚手捏莲花佛印,结跏跌坐。 禅定而神游大千,智慧而洞见万里。 鎏金佛霞在他的身上凝聚,几乎凝结成了实质,那原本绛红的袈裟,甚至露在外的肌肤,此刻都被染成了佛霞的鎏金颜色。 仔细端看去,一智和尚坐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金人。 正此时,有苦禅佛修缓步走入了禅院之中,静立在一智和尚面前,静立在菩提树下。 但见此人双手合十,竖在眉心前,恭敬的朝着一智和尚一拜。 “我佛。” 原地里,那凝聚成实质的鎏金佛霞缓缓地收敛,最后归于一智和尚体内。 仿佛日光散去,天地间重新拥有了颜色。 拢了拢身上的绛红袈裟,一智和尚睁开双眸,望向那苦禅佛修。 “前辈是古佛,无需这般敬称于贫僧。” 那苦禅古佛闻言,却摇了摇头,态度坚定。 “我佛非敬称,即便是敬称,老衲尊敬的也不是境界,而是圆融之大智慧。” 闻言,一智和尚不再有所辩驳,转而开口问道。 “古佛来寻贫僧,可有甚事?” 听得此问,那古佛旋即开口道。 “倒也没甚么,只是眼看雷音寺法会将近,老衲自作主张,遣我门下七人,深入中途腹地,伏局欲杀那雷宗元易,可惜事情未能成,但好在,已经引动了不少人目光回望中土,也算是为雷音寺法会保驾护航了。” 话音落时,古佛望去,一智和尚的脸上却不见喜色,看向古佛这里的时候,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古佛自作主张,行事之前,缘何不先来见我?” “雷宗元易贸然动身,毫无前兆,倏忽之间便可抵达太华仙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故而老衲先斩后奏,是非不得已,还望我佛见谅。” 闻言,一智和尚仍旧不见眉头舒展。 他没有继续就此事诘问些甚么,反而转头问道。 “古佛从寂灭中复苏,多久岁月了?” “数千载了。” “所以,这几千载,古佛便一直隐身云游于西土?” “正是。” “那为甚么不继续隐藏下去?” “早先隐藏,是看不到丝毫希望,如今见我佛大智慧,自然要重归菩提树下。” “早些年,我师坐镇大雷音寺时,古佛为何不现身呢?” “这……灵山教主主使佛法东传,坦而言之,老衲并不看好。” 两人如此一问一答,之后,便是短暂的沉默。 少顷,一智和尚再度开口。 “古佛,你知道么,有一个问题,倘若你没有想明白的话,其实你不该现身的。” “甚么问题?” “古佛,你,或者说是你们,经历了古玄门的变故之后,经历了从寂灭再度复苏之后,有没有想过,以极乐佛主之无上,其实某种程度而言,就是被你们这样自作主张,一次次的自作主张,给作死的?” “我佛……” 苦禅古佛哑然无语,脸上隐约间有着愠怒神情。 一智和尚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 “没有下次了,你以为的保驾护航,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在好心办坏事呢?你既口称我佛,希望这二字也能在古佛的心上,而不是只口上说说而言,不过……也还好,只要剑祖还盯着西土,一切……就还没出大乱子……” 第二百八十八章 玉云遮太华 自从在中土腹地经历了那一番伏局之后,一行人之后的路程反而变得顺遂起来,时而遁空走到某圣地大教近处时,还会远远地有此宗弟子现身,寒暄两句,权作护行。 而这样的反应,也教三人深刻的意识到,早前的那番伏局背后,果真有着暗流汹涌,至少此刻,三人,又或者说柳元正自身的性命安危,已经落入了不少玄门巨擘的眼中。 他们回望中土了。 越千山,过万水。 星夜遁空,不多时,太华仙宗的山门已然近在眼前。 远远地,柳元正即便不施展瞳术,都能够清晰的看到那冲霄而起的太华仙光。 紧接着,不等三人有所反应,一道流光从那弥漫群山的玉光清辉之中飞出,迎着三人的面走来。 灵光消散,内中显化出正瑜道子愈显出尘的身影。 道子手捏子午阴阳诀,以道礼迎柳元正。 “有劳宗安前辈,有劳长老。吾,太华仙宗此代道子首席正瑜,代太华法会主人,恭迎雷宗元易道兄法驾,愿道兄福运绵延,仙途通衢。” 话音落时,两位长老辈的年长者只是含笑不语,横空挪移之间,稍稍避开了正瑜道子行礼的方向,将柳元正的身影摆在了正当空。 于是,柳元正亦手捏子午阴阳诀,欠身回礼。 “叨扰师姐清静,是吾之过也,太华玄景实乃世修景仰之地,后学末进何堪以称迎?斗胆拜会,已是幸事,愿贵宗法脉常盛,香火永续。” 闻言,即便知是当众间的客套话,可正瑜道子冷清的脸上,到底还是浮现出了些许笑意,她复又躬身一拜。 “道兄客气,兄学究天人,本一脉之主,如今列法会之宝座莲台,法驾降临,吾宗怎好失礼。” 话音落时,正瑜道子正身回首,面向太华仙宗山门的方向,以太华法力含混于道音之中。 一时间,清冷出尘的声音缥缈于层云之间。 “雷宗元易道子法驾至矣!开吾宗山门!诸弟子何在?” 话音落下,一时间,群山间余光更盛,陡然间,山呼海啸之声席卷四方。 “弟子在!” “吾以道子首席宣命:着诸弟子,出山门,分列太华渡业混元之阵,以迎客!” “谨遵道子之命!” 山呼海拜之音仍旧在天地间回荡,氤氲玉光之中,一道道身影脚踏灵光,蹈空步虚而起,立身于缥缈层云之间,面向柳元正来时的方向,皆以道礼躬身而拜。 “恭迎雷宗元易道子法驾——!” 道音震天,呼喊声扑面而至,教人洞见天地之辽阔,教人惊觉人心之恢弘! 余音渐歇。 天地间重归寂静。 凝望着浩渺的云海,柳元正沉默不语。 他或许可以有千万言洋洋洒洒,可柳元正心中清楚,以一宗诸弟子迎接法驾,太华仙宗诸修迎接的,是自己,可也不是自己。 这恢弘雄壮的场面,半是在壮自己的颜面,半也是在壮太华法会的声势。 这是玄门的古礼,尘世间,已经有许多岁月不曾见过了。 一念之间,柳元正便想明白了许多,也正因此,少年沉默着,一言未发。 太华法会的主角终归是太华仙宗门人,这不是他该喧宾夺主的时候。 瞧见少年沉默,正瑜道子脸上的笑容竟也真切了几分。 她清冷的声音继续在天地间回荡着。 “奏《玉云玄章》!” 话音落时,渺渺仙乐自群山之间飘扬开来。 琴瑟和鸣,冥冥之中有无上道韵,似是透过岁月的藩篱,照见了现世,笼罩在太华山间。 不知何时,天地间风声都消弭于无形无迹,浩渺的层云似乎在这一刻被定格,下一瞬,太华道韵侵染云海。 玉光清辉与浩渺雾霭含混于一处。 清灵、厚重,似水雾、似美玉。 天地间极为矛盾的外相竟然在这一刻同样的呈现在了玉云上。 饶是柳元正道识堪称广博,此刻看着温润玉云在自己的面前,铺就成一条连接向太华仙宗山门的云路,都不禁惊讶的挑了挑眉毛。 往昔只知太华仙宗善遁法神通,今日窥见一鳞半爪,方知此宗道法之高邈。 伴随着《玉云玄章》奏响,云间诸修齐声开口,含混而宏大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像是在诵念,又像是在吟唱,那古拙的音调,像极了先民的呐喊。 “寂寂至无宗,虚峙劫仞阿,豁落洞玄文,谁测此幽遐,一入大乘路,孰计年劫多,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超凌三界途,慈心解世罗,真人无上德,世世为仙家。” “寂寂至无宗,虚峙劫仞阿,豁落洞玄文,谁测此幽遐……” “……” 这一刻,眼前之景,仿佛便是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正此时,正瑜道子一步迈出,落在玉云凝聚成的云路上,复又朝着柳元正欠了欠身子,而后侧过身来,往太华仙宗的方向虚虚一引。 “元易道兄,请!” 柳元正轻轻颔首,立身在云路上站定,没有多说些甚么,只是脸上露出温润笑意。 “有劳。” 说罢,正瑜道子在前,走在云路边缘,柳元正在后,走在云路中央。 再看时,少年身侧,早已经没了宗安道人和太华仙宗长老的身影。 …… 于是,一路上,仙乐在耳,柳元正只是沉默。 良久,直到两人走下云路,真正踏足太华仙宗山门之内,望着云雾飘渺,玉光清辉交织的壮阔仙山,柳元正这才如释重负一般,朝着正瑜道子一笑。 “师姐,这一番古礼,如此厚待于我,着实教人汗颜。” 抬头看着漫天凝固的玉云缓缓“融化”,浩渺雾霭与玉光清辉不再含混于一处,仙乐引动的道韵渐次消弭于无形。 这时,正瑜道子方才回首看向柳元正,清冷的脸上稍稍少了些笑容,愈显她出尘气质。 “道兄能应下来参与太华法会,便是在救吾太华仙宗,听说来时路上还遇了伏局?古时英雄过刀山越火海,一身血勇也不过如此,昔日妾身拜山,道兄说是气运交易,要了些遁法古籍来换,可事涉吾门法统传承,更重于一二人生死事,又岂是些俗物能厘清的?这一番真真是欠下了海量的情分,值此时节,甚么样的礼遇,道兄都是当得的!” 闻言,柳元正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没再说些甚么。 眼见得太华主峰越走越近,柳元正遂又听得正瑜道子开口问道。 “敢问道兄,是先筹备创法的事情?还是先行参悟吾宗镇运玉棺?”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半道而中途 “贵宗的气氛,着实有些太过紧张了。” 面对正瑜道子的疑问,柳元正避而不答,反而无端的说了这么一句。 话音落时,原本缓步而行的正瑜道子身形一顿。 太过紧张了么? 是的,或许真的是这样,从护送柳元正的太华仙宗长老,到正瑜道子,再到今日现身,以古礼迎法驾的太华仙宗诸修。 所有人的精深都是紧绷的,那萦绕在群山间的玉光清辉之下,是一派无法言喻的肃杀气息。 早先时,柳元正还无从发觉,直到步入群山之间,方才真切的感应到。 这弥散不去的肃杀,甚至远甚于昔日太华仙宗主掌劫运的时候。 早做甚么去了?彼时倘若也有这么一口心气,真个能教堂堂地仙被人一指渡化了去?真个能有两界山前的脆败? 只是这话,如今已经不好再说了,柳元正抿了抿嘴,气氛重归于沉默。 少顷,正瑜道子这才抬起了头来。 “是了,可是又有甚么办法呢,生死之劫临头,才教人知晓轻重,若果是早知如此,哪里还会有今遭这番呢,回不了头,便也改不了如今。” 道子清冷的声音之中,难掩落寞。 听得这般话,反而是柳元正笑了笑。 “天底下的事情,向来如此,故而讲求落子无悔,许多事情是急不来的,参道悟法如此,劫运兴衰如此,太华法会亦如此,我到底也是位列莲花宝座的人,多说几句向来也算不得冒犯,师姐,天底下果然有在一派肃杀里召开成功的法会?” 这一般问句,答案已然不言自明。 于是,正瑜道子遂也笑了笑。 她仍旧出尘如故,可到底少了许多的紧张沉郁。 “道兄的意思,我大约听得明白了,这是准备先筹备创法的事情,然后才是参悟吾宗镇运玉棺?” 柳元正点点头。 “正是如此,路一步步走,饭一口口吃,人心里终有极限,此刻,我全数心神都需放在创法一事上,参悟玉棺是厚重缘法,但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那好,我带道兄去主峰玉渠观,玉渠观在山阴,最是静谧幽深,恰好适合道兄精修沉思,这几日,一直到太华法会召开,便请道兄居于此观。” “善,有劳师姐。” “倒是忘了问,太华法会召开就在眼前了,道兄创法,可有把握?” 说着话的时候,正瑜道子的神念感应着柳元正身上那毫不遮掩的修行气息。 初入结丹境界。 哪怕一身气血壮阔雄浑,可自古以来,又何曾听闻谁是以一身气血成就长生的? 是故,难免心忧。 柳元正闻言,只是轻笑。 “师姐勿忧,百里行至九十九,仍不过半道而中途,可到底差的只是临门一脚,至于此刻,我若还不能创法,那干脆自绝于道途好了,修行修的是道,修的是法,而不是甚么法力境界,如今我虽仍是初入结丹境界,可创法成功之日,我身为一脉之主,当可一日而证元婴境界!” 少年话语之中,满是自信,说到最后,一身雄浑灵韵几乎冲霄而起。 正瑜道子勉强还算是宗安道人那一代的人物,修为境界更是高绝,迈过柳元正如今不少,饶是如此,仍旧教她惊诧的不知该说些甚么好。 正此时,便见柳元正转而一笑。 “我知这是紧要事,三言两语,师姐总是放心不下的,不如这样,若是无事的话,请师姐同来玉渠观论道一二?我以遁法神通贯金丹,这其中不少道识,还是来源于贵宗的典籍。” 一直听的柳元正如此说,正瑜道子这才绽放出真实笑容来,一身出尘气质若冰雪般笑容。 “那便叨扰一二,我也想见一见雷宗这一代的高山,听一听道兄心中的妙法。” …… 玉渠观,静室中。 柳元正与正瑜道子端坐于蒲团上,静谧而简洁的静室里,清幽的香烟缭绕。 翻过最后一页,少年将手中的道书搁在了碧蓝道袍的下摆上面。 “师姐,这大约便是我结丹境界修法的大体思路了,关乎修法的关隘辛秘,璇玑字句,或许难与人言说一二,但这些却只是大方向的事情,却不知师姐听了,有甚么高论?” 话音落时,原地里,正瑜道子仍旧是一幅悠然神往的表情。 见得这般,便是柳元正也在心中感慨。 初时见正瑜道子是在昔日金章峰上,彼时正山道人裹挟大义,诘问自己,那时候,分明是一代道子首席的正瑜,却只是随在正山道人的身侧,不显山,不露水,一身素净,温润如兰。 再见正瑜道子的时候,便已经是在劫运之中了,正山道人做下诸般不堪,或者说,那会儿已是欢喜古佛,可到底因之引出了太华仙宗衰败的由头,那时的正瑜道子,茕茕孑立,凄风苦雨。 而后再见正瑜道子的时候,便是劫运之后,为了太华法会,见正瑜道子百般奔走,甚至面对自己这个矮了半辈的人都伏低做小,口称道兄,那时的正瑜道子,出尘缥缈,七情不染。 他见过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正瑜道子,如今,却在这太华仙宗的静室里,见到了正瑜道子的第四面。 崇道敬天,顺天休命。 那眸眼之中,悠然神往的神情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这会儿的正瑜道子,不再是一个背负着巨大因果、毁誉参半的道子首席,而只是一个爱极了修道的纯粹修士。 闻道则喜,不外如是。 正这般想着,遂听得正瑜道子一声长叹。 “果是雷宗的高山,管中窥豹,足见道兄法脉之高邈,结丹是一个很奇妙的境界,它不是尘世修行境界的中间点,却是整个长生仙路的半道中途。 仙路走到此处,才是真正超凡脱俗蜕变的起始,回首看,炼炁、筑基,一是与仙途接轨,一是奠定修道之基,待得结丹境界时,精气神浑炼唯一。 至于此刻,一个修士,才真正挣脱了凡夫俗子的藩篱,虽仍在红尘里打滚,却有了超脱之可能,至于前路,元婴、化神道君,乃至于更为高邈的境界…… 掌控天地之力也好,化方寸须臾而成一域也罢,甚至是捉罡炼煞,出入青冥,直至飞升,道法于修士的手中,愈发缥缈,愈发瑰丽,而这一切,以结丹为始! 如此而言,此一境界,堪称承前启后,道兄浑炼阴阳五行而成混沌,演自身道法之序,高屋建瓴,已见昔日道基之雄浑,更见道兄前路野心之广博!” 说到此处,正瑜道子缓缓起身。 “今日闻听妙法高论,教我澎湃,已难平静,只好先告辞了,法会之事,自然不再担忧,惟愿……千百年后,仍能看见道兄这座高山。” 第二百九十章 如是大丈夫 华池是齐云仙派这一代中年岁最小的道子。 太华法会将开,诸修云聚,这是一处圣地大教起死回生的挣扎,也是整个中土玄门的盛事。 自然,同为圣地大教的齐云仙派,亦在与会的行列。 法舟行驶在浩渺的云海之上。 舟头,齐云仙派此代诸道子林立,将灵荷道姑环在中央。 “师伯,弟子听闻,雷宗道子元易修道时日不过数年而已,他的年纪,甚至要比弟子还小,是么?” 静谧的舟头,华池道子的疑惑声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诸修齐齐望去,一时间,反而教道子的脸色泛红。 他有些羞涩,仿佛自己潜藏在心中的那一点嫉妒,被无端的放大,然后呈现在了所有人的审视下。 甚至,在他反应过来,自己竟因之而嫉妒的瞬间,少年更因之而羞愧。 这样的羞愧,和他心中的嫉妒,是一样的真切。 事实上,玄门林立中土北疆,可不是每一宗的每一位道子,都能够在少年时,便将美名广播天下。 华池道子修道十年证结丹境界而成仙宗道子,这已经是齐云仙派此代的惊艳天骄,是往后几百年几千年间,齐云仙派的一座高山。 可天底下,总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 敬仰,嫉妒,羞愧,不甘…… 这足是同样一个人截然不同的心声。 似是察觉到了少年心中所想,灵荷道姑的目光中满是温柔。 “好孩子,你该知晓的,这天底下,即便是天才和天才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历历数一数罢,修道不过是数年而已,元易道子已经做下了多少的大好事情,这是他个人的能为。 你是得了吾宗心鹤老祖真传的,这已经是世上万里无一的人物了,可你走到头,便也只心鹤老祖第二罢了,可他走得是前无古人的路,能成甚么不好说,却已经注定举世唯一! 这些话说起来,总是不好听的,可是想明白了,其实没甚么值得你自己羞愧的,我知道,你心里多少有些嫉妒,可说开来看,同处一世,谁又不嫉妒这样风流惊艳的人物呢? 嫉妒不可怕,这甚至会是好事,真见得了一山高,才能明白天地的广阔远在自己想象之外,才能明白,自己或许还能在修行路上走出更远的路来,这才是教你们去参加法会的目的。 去看一看玄门的盛事,去见一见雷宗的高山,旁人说得千万言,不如你亲自去看一眼,或许便正是因为这一眼,往后,你不会只是心鹤老祖第二,而是吾宗的一座更高的大山!” 初时,少年脸色戚戚煞白,可听到后面,听到灵荷道姑满蕴的鼓励,华池道子这才神情再度振奋起来。 他的双眸之中,似乎有了光亮。 瞧见少年这般反应,灵荷道姑遂也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偏过头,环视着舟头的诸修。 “这一次去太华仙山赴会,宗门遣我带队,也是因为我与元易道子多少沾着些情分,也算是他家半个长辈了,如此,彼时可教你们站的近些,听一听他的雄论,见一见他的创法。 无量量劫开启,到如今也许多年了,真个能做大事的人,也都脱颖而出了,这一代玄门弟子里,元易更是此中魁首,往日山门里,你们见得都是旧时天骄,如今也该见同代英雄了。 贸然去见高山,其实是件极其凶险的事情,人见天地辽阔,总有人因之振奋,也总有人因之而乱心神。稍有不慎,七情上面,就能在细微处毁了你们的道心,可到底是时间不等人。 也许下一场,也许下下一场,就会是吾宗单独主持劫运,今日毁了你们道心,总比来日教你们命丧两界山、魂散修罗场的好,能者上,庸者下,这便是宗门给你们最后的退路……” 说到最后,灵荷道姑的语气已然十分萧索。 她不再注视诸道子。 法会之后,不晓得此中多少人会在往后岁月,成为宗门的中流砥柱,又有多少人,因之道心受损,黯然而失去身影。 这便是劫运的残酷,已然由不得人怜惜些甚么。 远眺太华仙宗的方向,灵荷道姑甚至能够想象到彼时玄门诸修云集的盛景,或许很多的宗门,都会做出和齐云仙派一样的选择。 用一场法会,用一个人,来抉择往后百年的兴盛! …… 太华仙宗,千峰山。 冷静清幽的仙家玄景,此刻也陡然变得热腾喧闹起来。 这里便是太华法会召开的地方,仙山嶙峋,千峰汇于一处,正中央处,一片平摊而广阔的地面,被太华仙宗以玉石铺就成广场。 此时间,广场上,身着格式道袍的诸宗修士云集,或以宗门为别,团在一处,或闲散的走着,寻友宗一二好友而畅谈。 唯有正中央的广阔地面,被人刻意的躲避开了,空无一人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张张古朴的蒲团。 也正是在这样的时节,灵荷道姑带着齐云仙派诸修,走入千峰山中。 喧闹声扑面而来。 华池道子不禁眯了眯眼睛,生身至此,他似乎是第一次遇到了这般多人,乱花渐欲迷人眼,少年茫然的四处望着,像是将一切都收进了眼底,却又像是甚么都不曾望到。 正此时,一旁有人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旋即又伸手一指。 “师弟,快看!” 华池道子循声,顺着他师兄指的方向望去。 山间一处高峰的峰顶上面,一个身穿碧蓝道袍的少年,盘膝而端坐在莲花宝座上。 山风呼啸而过,卷动着层云雾霭,引得那碧蓝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一时间,华池道子失神惊呼。 “元易道兄!” 惊诧之间,少年四顾,登时发觉,广场上面,不少修士,不论是在闲谈,还是在静立,都频频将目光望向柳元正端坐的方向。 而在那座高峰下面,五雷仙宗的诸弟子云集,皆默然不语,看着诸修望来的目光,脸带笑意,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 这是雷宗的高山,雷宗的天骄! 漫山的玉光清辉飘扬,笼络在千峰山上,浓郁的灵韵弥散不去。 可唯有在这一座高峰上,那道端坐的碧蓝色身影,仿佛处在另一方世界一样。 一股截然不同的道韵冲霄而起,似是有人在以一己之力,与天地对峙! 凝望着柳元正的身影,华池道子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方才默然长叹。 “大丈夫,当如是!” 第二百九十一章 问心无愧 若有一日,自己能够做到同样的事情吗? 凝望着这座雷宗的高山,华池道子沉默之中,不禁因之悠然遐想,那漫山的磅礴灵韵,那端坐在峰顶的碧蓝色身影,似乎在这一刻,和少年的心气融汇贯通于一处。 他是齐云仙派的道子,是本宗往后数百年,乃至数千年,一座新的高山! 他是华池道人,不是心鹤祖师第二! 胸中波澜顿生,少年豪气万丈。 他笃定,一步一步走下去,终有一日,自己能够做到同样的事情! 渐渐地,华池道子坚毅的目光缓缓地从那座高峰上挪移开来,他环视着整座白玉广场,环视着广场中神情形色各不相同的玄门诸修。 虽千万人吾往矣。 倘若是吾道不孤,这条或许注定要大道独行的路上,除了元易道子,除了自己,此间众人,又会有多少身影能够并肩同行? 可是华池道子目光死亡,落入他眼帘的,只有极少数人,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或者像是曾经的自己,或者像是如今的自己,可更多的人,望向元易道子的目光,只有崇敬,再无其他。 而正在这个时候,一道稍有些粗重的呼吸声音传到了华池道子的耳边。 这呼吸声太明显了些,顷刻间,已然吸引了不止一人的目光。 华池道子循声望去,只见身旁不远处,华英师兄已然难掩呼吸的平静,望向高峰的目光里,满是嫉妒,乃至于怨毒的神情。 眼见得此,少年不禁哑然。 何至于此! 玄门修士,但凡能做得道子的,多多少少,都足以教人称一句“有道真修”。 况且自己和华英师兄本就亲近许多,更是知晓,这位平日里温润如君子一般的纯朴兄长,本就是齐云仙派道子之中,少有的修心道德之辈。 这样的人,如何会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是了,据说昔日两界山前血战三千里,师兄也曾远赴杀场,难不成这背后,还有甚么自己都不知晓的因果么? 正思忖着,少年旋即便见华英师兄缓步而行,几步便越过人群,站在前方,昂首看向高峰。 一时间,不知是惊诧,还是甚么别的缘故,灵荷道姑神情错愕,却始终没有出声阻拦华英道子。 “元易道兄!” 华英道子开口,元婴境界的雄浑法力灌注在咽喉处,含混于声音之中,旋即响彻整个白玉广场。 变故初生,高峰下,五雷仙宗诸修怒目而视,然则,那冲霄而起的磅礴灵韵不见丝毫波动。 众人看去时,峰顶,柳元正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多么奇异缥缈的一幕。 那深邃的目光,仿佛真切是从另一处天地间,望向此处。 他分明端坐在那里,却像是和所有人隔绝了一整个天地。 “这位……这位道友,有何指教?” 偌大的广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柳元正和华英道子的一问一答。 下一刻,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华英道子手捏子午阴阳诀,欠身一拜。 “敢教道兄知晓,贫道乃齐云仙派此代道子华英,今日于此间失礼,也是想借着中土玄门菁英云集的机会,向元易道兄求教昔年一番无头故案。” 初时,华英道子还有些情绪难掩,七情上面,等到说开话之后,反而愈发内敛起来。 瞧见面容平静的华英道子,柳元正一时间并未开口,反而深邃的望了华英道子一眼,复又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灵荷道姑。 道姑抿嘴不语,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于是,他于山巅,淡然一笑。 “哦?华英道友,不敢称求教,只是贫道听来也懵然,不知昔年做得甚么,竟还牵扯上了无头的官司……贫道自忖风光霁月,无不可与人言说之事,还请道兄说得明白些,或许这其中是有甚么误会呢。” 话音刚刚落下,便见那华英道子迈起四方步,又往前走了些,复又捏起阴阳诀,躬身一拜。 “道兄话说到及此处,贫道便也直言,昔年第三场劫运时,贫道也曾在两界山助阵,一同血战三千里,杀入贲马群山,哦,如今要称六方群山了。 说起来,彼时吾等玄门诸修,还要谢过元易道兄的救命之恩,若非道兄在捣苍山巅力挽狂澜,真个教妖修血祭之力弥漫群山,掀起大势,吾等怕是有殒身之厄。” 话说到此处,华英道子一顿,峰顶处,柳元正却笑得矜持了许多。 “不敢说恩,也不敢教诸道友言谢,仔细说,彼时乃不得已而为之,血祭之力亦笼罩捣苍山,不过是死中求活,救人亦救己罢了。况且言之,贫道本就是玄门道子,若能救诸友,岂有不作之理?此乃本分事。” “道兄德行高邈,远迈吾等,可正如道兄方才所言,吾等乃玄门之道子,许多事都是本分,也正因此,今日里,贫道难免要说一些煞风景的话了。” 柳元正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关隘在于此处,道兄尽管明言,若果真是我之过,诸道友当面,定不容我推诿。” “彼时生死关头,道兄引玄门神庭之力降世,方解吾等殒身之厄,此乃大善之事,可是听闻,道兄当时施展的,竟是消失在岁月烟海之中的古祭法!对否?堂堂仙宗道子首席,竟掌握有这等左道邪祟之法,难免教人有立身不正之憾呐!” 一番话,端是教华英道子说得痛心疾首。 柳元正却仿佛早有所预料一般,脸上的笑容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当时捣苍山上,贫道确实不记得有道友在,这一番猜度的话,贫道便也不问道友是从何处听来的了,世无不可言说之事,贫道这里只一句应答:那若果真是邪祟之法,当真可引玄门神庭之力降世? 在场诸多道友,都是仙道修士,可神仙两路不分家,具是我玄门大道,诸友多少也知神道奥妙,彼时玄门神庭之力降世,吾之所为只是引子罢了,若无仙乡大道德之辈首肯,如何能得成果? 以果追因,若是甚么邪祟之法都能做到这般,道友,如今还是吾玄门的天下?故而这一番风言风语,只是谬论而已!当日里,莫说六阳古仙坐镇两界山,各宗也有掌教亲至,或是真人入场。 这些玄门的前辈们不曾因之而惩我,古仙更是亲自为我酬功,难道以他们的广博道识,看不出我的正邪?还是甚么时候开始,吾玄门也要靠风言来杀人了?我当时做得诸般皆出自本心,故而问心无愧!”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洪亮的声音之中,含混着大道雷音的灵韵。 一字一句,恍若洪钟大吕一般,响在诸修心头。 一时间,华英道子面露羞愧神色,竟连连退步,甚至低下头来,仿佛不敢再与柳元正对视。 道子身后,灵荷道姑抿着的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天雷阐吾道(上) 白玉广场上一派沉寂。 自从柳元正说完那番问心无愧的话之后,良久的时间,再无人开口言说些甚么。 人群之中,华池道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对于自家师兄方才发难的惊诧,对于劫运背后辛秘的震惊…… 甚至,在方才两人一问一答的过程中,华池道子敏锐的察觉到,人群里,原本有不少修士神情变化,似乎本想和华英道子一同开口,为他壮一壮声势,乃至于——干脆便在今日,将柳元正钉死在邪祟的耻辱柱上! 可谁想到,柳元正和华英道子的话风未免太密了些,再也难有第三人插上话,而等最后华英道子陷入沉默中的时候,柳元正的话里,早已经将诸宗掌教、驻世真人,乃至于六阳古仙都悉数搬了出来。 这会儿是有空档教人开口说话了。 可谁又敢再言语些甚么! 难道寻常二三子,道识还要在这些有道真修之上么? 若果真如此,正如柳元正所言,甚么时候,玄门也要以风言杀人了? 于是,便在这样死寂般的沉默里,满是羞愧的华英道子艰难的抬起头来,可他望向峰顶的目光仍旧躲躲闪闪,像是还没能释然心中的愧疚。 “实……实是我之过!本以为一腔血勇,是在为吾玄门拨乱反正,若非道兄言明这内中的关隘,教我幡然醒悟,真个……真个做成不忍言的事情,岂非是吾将那救命之恩,以仇报之!此般卑劣,端教贫道难以心安,一来污了道兄道德清贵,二来也教自个儿成了那寡廉鲜耻之辈……我……我……” 话说到最后,华英道子的声音都在颤抖,最后几近失语,再难有所言。 峰顶,柳元正神情仍旧,面带笑意望着华英道子,那笑容中,似有鼓励,似有淡然。 瞧见柳元正这等神情,一时间,华英道子似是再难忍住心中的愧疚,重新低下头去。 他颤颤巍巍的转回身来,恭敬的朝着灵荷道姑一拜,再开口时,教人已经听出了哭腔。 “长老!是吾之过,今日教师门颜面蒙羞……” 未及他继续说下去,灵荷道姑已然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别说这些了,且回去站好罢……” 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灵荷道姑才带着些苦笑,抬起头来,看向峰顶。 “元易,你说……这事儿闹得……” 眼见灵荷道姑开口,柳元正自是苦笑着摆了摆手。 “怎劳师叔开口,说起来,您是我的长辈哩!于我看来,不过是昔日里一丁点儿的误会罢了,今日能说开,也算是一桩雅事,华英道友心生愧疚,不过是想着,若我没能把事情说明白,会如何如何罢了,可这事情不是没到那个地步吗? 既是风言,莫说只华英道友一人,纵是千万人来问,又岂能污了我的道德清贵?自有一片清白在人间罢!所以华英道友大可宽心,真金向来不怕火炼,道友今日开口,为的是玄门的堂堂正道,你我相同,问心无愧,便是大善!” 柳元正一番话说罢,原本因着华英道子一番话,多多少少都有些羞愧的齐云仙派弟子,此刻也旋即坦然的抬起头来。 是啊!问心无愧便是大善! 自家道子开口,也是为了维护玄门正道,又不是冲着以风言杀人来的! 如此想,一番误会说开,反而是雅事。 便连华英道子本人,一时间,半是感慨,半是释怀,没有再开口说些甚么,只是拱手,遥遥朝着柳元正一拜。 眼看事情彻底尘埃落定,灵荷道姑翻手间取出一枚玉简捏在指尖。 “你这孩子,向来是个教人省心的,今日说得这般话,日后便再难有人能拿此事笑话华英这孩子,事情算是翻篇儿了罢,可我这个做长老的,不能没有反应,这是我近些年琢磨出来的一篇丹方,送给你了,算是赔礼,也算是我这个长辈的贺礼。” 话音落时,灵荷道姑手中的玉简便化作流光,飞到了柳元正的面前。 少年伸手,接过玉简,神念微动,果然在玉简中读到了一篇丹方,但见那丹方里的一位主药,便是月凝浆。 瞧见了正主,柳元正便也没仔细再看,翻手便将玉简收起。 “既是长者赐,晚辈便觍颜收下了。” 说罢,柳元正不再低头看向广场,抱元守一,双眸望向云海,不知是在看甚么,只是渐渐地,少年眸眼深处,渐次有着灵光涌现。 一时间,原本沉寂的广场再度变得喧闹了些,放眼望去,人群之中,不少人脸色精彩,低声私语之间,仍不时抬头望向柳元正所在的方向。 如是约莫又过了许久,一批有一批的玄门修士登上白玉广场,眼见得,原本宽阔的地界,此刻也显得拥挤了起来。 正此时,却见一道冷清的声音响彻千峰山。 “吉时已到!恰逢阴阳分判,龙虎交泰,此天清地明之日,当有诸贤才,云集灵秀之山,成吾玄门法会盛事!诸道友,请入座!” 话音落时,诸修循声望去,却见面朝正北方向的一座高峰的峰顶,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正瑜道子盘膝而坐的身影。 太华法会,正式召开了! …… 瑞气腾腾锁太华,祥光霭霭照云霞。 龙楼凤阁侵霄汉,玉户金门映翠纱。 四时不绝稀奇景,八节常开罕见花。 几番雨过金风至,香满山中百万家。 …… 峰顶,柳元正远眺虚空,观天地之大。 太华法会的喧闹声在他的耳中,渐渐地远去,渐渐地消弭。 伴随着法会的召开,这千峰山上,一日赛过一日的热闹。 可身处其中,柳元正果真像是隔绝了一个天地般,罕有的感觉到了悠然寂静。 他创法的过程明显的达到了某种顶峰,既是临门一脚,也是半道中途。 少年身周那盘剥的灵韵,似是贯通在了道心之间。 数之不尽的篆纹,泛着斑斓的灵光,流淌在他的眼波深处。 哪怕还未曾创法,这样的奇异景象,已经吸引了白玉广场上不少人的目光。 他们凝视那一日亮过一日的斑斓眸光,像是瞧见了甚么不可言说,乃至于不可捉摸的玄景。 敬天畏人。 顺天休命。 于是乎,玄门诸修望向柳元正的神情,亦是一变再变。 正此时,一位端坐在峰顶的太华仙宗长老,刚刚将一篇玄门修法宣讲完毕,端坐在正北方向,主持太华法会的正瑜道子再度偏过头,望向柳元正的方向。 眼见得,柳元正这里仍旧端坐不动。 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强忍着急切的冲动,正瑜道子冷清的开口道。 “请吾宗阳丘长老,宣讲神通秘法玉华……” 正说着,正瑜道子的声音忽地一顿! 诸修诧异之间,有道法高邈之辈,登时猛然间望向柳元正所在之地! 天地间,层云翻滚而来! 轰——! 有雷声,响彻太华仙山!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雷阐吾道(中) 天穹之上,雷音炸响的瞬间,白玉广场上面,一种五雷仙宗弟子齐齐起身! 连绵不断的灵光兜转,只眨眼间的功夫,一众五雷仙宗弟子便立身于柳元正所在的山峰下面,暗中结成雷道大阵,更有甚者,已经当中取出了一枚枚雷符,捏在掌心。 这一般姿态,大有一言不合,便是狂轰乱炸。 人群之中,宗安道人更是蹈空步虚而起,只几步便立身于山峰的半腰处,俯瞰白玉广场,环视千峰顶的群修。 事实上,太华仙宗在等柳元正创法,五雷仙宗的弟子们也在等待,甚至,这才是一众弟子远赴太华仙宗的真正使命。 纵然掀起短暂的内斗,陡然兴起哗变波澜,他们也要保护好柳元正的悟道,最后,护送着经文原本回到岳霆山! 对于太华仙宗而言,他们要的只是这样的过程而已,归根究底,为的还是气运的兴盛。 而对于五雷仙宗而言,或许最后落于文字的只是薄薄的几张大纸,却代表着雷宗一道法脉的根基。 这是足够教一宗鼎盛不衰的真正底蕴,往后万古岁月,谁晓得,这几张大纸,能造就出多少惊才艳艳的弟子! 坦而言之,这样的反应,落在太华仙宗的地界,多少显得有些无礼。 可到底有一番轻重缓急在前,此刻面对五雷仙宗群修咄咄逼人的态势,千峰山的玄门诸修,反而都温和以待。 易地而处,若是自家宗门出了这样的高山,恐怕还要做得更甚于此! 短短数息之间,他们便释然了心中所想,不再有所杂念,皆齐齐抬头,凝神望向峰顶的柳元正,望向那真正搅动风云的人物。 或许除去雷宗修士之外,此间罕有通雷法之辈。 然则世上许多道法中的道理总是相通的,春花秋月也言道,不同雷法,可此间修行五行之道,修行阴阳之道,乃至于修行混元之道的,却大有人在! 这本就是广播天下的普世之道! 故而如今观柳元正创法,自有裨益,更甚于宣讲甚么秘而不示的奇诡法门。 人心一齐,则自成一般伟力! 寻常修士或许难以察觉,只觉气氛愈发肃穆,只觉精神无端振奋,只觉口鼻中的呼吸都透着清凉灵意。 可在太华仙宗主峰,道殿中遥遥注视着太华法会的鸿信掌教,却已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一刻,只是天雷声响彻,太华仙宗的气运已然有所攀升! 柳元正真的做到的!做到了教太华仙宗起死回生的关隘一步! 只是下一刻,鸿信真人的脸上复又露出苦笑来。 “到底是教吾宗把人情欠大发了……” 再看千峰山,再看峰顶那碧蓝色的身影。 漫天层云翻滚,狂风怒号,雷霆若龙相隐逸于云海之间,偶然乍现,竟和少年眼眸深处的明光交相辉映于一处。 仿佛隐逸在天地间的,是柳元正! 仿佛端坐在尘世上的,是天雷音! 轰——!轰——!轰——! 天雷声绵延而起,声声若洪钟大吕一般,响彻在诸修的耳边和心头。 这分明是天地自然之音,可与那雷霆一同传递来的,却有着无边澄明的缥缈道韵,仿佛冥冥之中,有道音含混于其中。 大道雷音即是天地自然! 峰顶,那道诸修注视的身影,仍旧端坐不动。 在这最为紧要的关头,柳元正反而彻底抹去了心头最后一缕淡淡的焦急情绪。 每逢大事有静气! 柳元正在印证,借着天地间的雷霆异象,印证自己的道与法!印证自己走过的来时路!印证自己设想筹谋的眼前路! 渐渐地,那轰隆不绝的雷音,在柳元正的耳边发生了变化。 它依然如故,却在柳元正的道心中回响着截然不同的声音。 “天雷阐吾道……” 低声呢喃着,少年明眸圆瞪,却无端的以心神入定。 那原本在道心中,仍旧有些含混的声音,这一下彻底变得清澈起来。 “五炁朝元,一尘不染,能清能净,是曰无漏,肝为东魂之木,肺为西魄之金,心乃南神之火,肾是北精之水,脾至中宫之土。是以圣人眼不视而魂归于肝,耳不闻精在于肾,舌不味而神在于心,鼻不香而魄在于肺,四肢不动而意在于脾。故曰攒簇五雷。” “东方木雷在肝宫,南方火雷在心宫,西方金雷在肺宫,北方水雷在肾宫,中央土雷在脾宫……” “斩除五漏,寂然不动为道之体,感而遂通为道之用,斯五雷之妙也……” “雷法为先天之道,雷神乃在我之神,以气合气,以神合神……” “天地得此一气,千变万化,人为万物之灵,得此一气,可以感天地、动鬼神,呼吸风云雷雨,无所不至矣。” “一气才动,风雷云雨皆作,禽兽山木俱生。” “廓然一气初分,自觉神清气爽,外欲不生,此身与天地相为表里,造化皆在吾掌中矣。动天地,感鬼神,驱风雷,役万物,无往而不可也。” “……” 那冥冥之中的声音,阐述着或长或短的字句,天雷阐道,那天地自然之灵韵落于红尘之中,化为人声,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高邈恢宏,或空灵缥缈。 从五行到阴阳,从阴阳到混沌,再到以一炁演化天地万物,以一念造化万物群生。 夫雷霆者,天地枢机! 万千道音响彻在一息之间,柳元正福至心灵,念头清明,神动而有所感应! 心神归位,他迎着闪耀层云的雷光,重新注视着截然不同的天与地。 “万千法门,皆始于此也!” 话音落时,众目睽睽之下,群情激奋之中,柳元正缓缓地站起身来。 这一刻,凝视着柳元正的,不止是千峰山玄门诸宗群修,渺茫之间,柳元正更是有所感应,还有许多仙道巨擘的目光,横跨千万里之遥,落在自己的身上。 翻手间,柳元正捉起符笔,一页大纸悬空而起,展在自己身前。 风雨如柱,柳元正立身方寸之地,却丝缕不侵。 近了!更近了! 终于,某一瞬,柳元正的笔锋,触碰到了纸面! 笔走游龙,落于纸面,却是古往今来世人闻所未闻的篆纹! 不属于任何一种文字!可诸修的目光望去,却分明读懂了其上所阐述的道理。 平生所学,柳元正那雄浑冠于同代的道识,在这一刻,熔炼于一炉! 随心所欲,落笔成章。 “《先天一炁混元衍道辟世开劫雷经》” 一时间,纵天雷斑斓成海,亦在这一纸灵韵面前,黯然失色!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雷阐吾道(下) 伴随着柳元正笔走游龙的书写,少年的身前,那原本寻常的一页大纸,彻底的浸润在磅礴的道韵灵光之中,承载一经之原本,道与法的凝聚,海量元气的冲刷,都在彻底的改变着这页大纸的本质。 那教漫天雷海都因之而失色的明光,本就证明着这一页雷经原本的神圣而非凡。 无量明光冲霄而起,下一刻,白玉广场的玄门诸修,远眺此间的玄门巨擘,都只能看见纯粹的灵光,再难将那奇异的雷道篆纹收入眼中。 自始至终,他们只看到了柳元正所创道法经文的总纲,也就是柳元正写在最一开始的经文名讳。 这是玄门经文的要旨所在,以秘录拆解,每一部经文的名讳,都代表着这部道经本身的总纲。 《先天一炁混元衍道辟世开劫雷经》 此乃字字珠玑,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必不可少的道法阐述! 当然,即便是这样的收获,都只是此间少数玄门道子可以看到的内容,不少修为微末,又或者道心驳杂之辈,甚至连这一十四字都不曾完整收入眼中。 他们只能艰难的观瞧着那无量明光的变化,小心仔细的感应着柳元正身周道韵的气息。 他们只能透过这样的方式,间接而朦胧的感应柳元正创法的过程。 一息,两息,三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 柳元正落笔的过程始终不曾再有停顿。 那杆青玉狼毫符笔,甚至自始至终,没有再沾染多余的灵墨。 天地间,雷道元气汹涌而至,冲刷着雷经原本的同时,也在疯狂的朝着柳元正手中的符笔灌涌而去。 紫金色的雷浆凝聚在笔锋处,柳元正正是以雷浆为墨,书写着阐述天地间雷法的雄文! 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原本只是寻常法器的青玉狼毫符笔,原本蕴养在其中的一道道禁制灵纹悄然间崩溃开来,若雪消融,但每一枚灵纹的崩溃,都在同一时间,有着天地自然的磅礴道韵凝聚,然后这些道韵裹挟着雷道元炁凝结,化作雷篆纹路,彼此勾连之间,凝聚成自然而成的一道道全新禁制。 这是昔年化荣道人的馈赠,随着那枚乾坤袋一同送到尚未创法的柳元正手中。 自那时开始,这支狼毫符笔在柳元正的手中,写下过十方道功,写下过冬至夜里大放异彩的一套套雷符,写下过声震金章院的《昆仑天心雷道经》,写下过术法神通凝练而成的九道咒印…… 直至此刻,直至柳元正亲手书写《先天一炁混元衍道辟世开劫雷经》的这一刻。 往昔的诸般累积与底蕴,终于在这一刻,绽放出瑰丽,教这件原本寻常的法器,因之而蜕变,因之而升华! 一道道禁制在青玉笔杆中生灭。 一股与柳元正周身道韵同源而出的灵光在少年的掌心绽放。 法器、法宝…… 直至某一刻,仿佛雷海中愈发汹涌澎湃的浪潮,终于裹挟着天地自然的无上伟力,迈过了某一个无形的门槛。 有形有质的灵禁在这一刻升华,一抹永恒不灭的道痕,贯穿于青玉笔杆的始终。 灵宝! 便是在书写着雷经的柳元正,此刻也不禁哑然。 这同样是他未曾料想过的,谁会想到,自己掌握的第二件灵宝,竟然会是连自己都少有在意的狼毫符笔! 不过,在这样紧要的时刻,柳元正能做的,也只是闪瞬间的哑然了,惊鸿一瞥之后,柳元正再度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的雷经原本上面,而半数的心神,重新沉浸在雷池丹田之中,感应着其中的变化。 八宝玄雷池中,雷浆凝聚而成紫金色。 五灵元珠沉入雷池内,随着五炁生生不息,搅动着雷浆赤水盘旋而成漩涡,漩涡上方,一十二品雷莲内蕴天心莲华神通咒印,斑斓盛开! 莲花若鼎炉,其上,一枚虚幻的黄芽丹胎悬浮。 本来,这便是柳元正修法的全部,那虚幻的黄芽丹胎,代表着柳元正初入结丹的境界。 若是一朝寻常玄门修法,伴随着精气神的不断凝练,当那黄芽丹胎由虚转实,真切凝聚在丹田中的时候,便是柳元正完成结丹一层修行的时候。 可到底,柳元正走得乃是一条世上罕有之仙途。 或许除了他之外,谁也不会想到,那原本虚幻的黄芽丹胎,除去由虚转实之外,竟还有着别样的变化。 伴随着柳元正的雷经落于文字,伴随着少年身周那磅礴雄浑的灵韵缓缓没入道躯。 斑斓的灵光恍若星海倒灌,点点没入柳元正的丹田,没入那一十二品雷莲化作的鼎炉之中。 接下来,一切像是走向了世俗修法的背面,那蕴含着道韵的点点灵光,竟然在雷莲鼎炉之中,由实转虚,彻底融入了那虚幻的黄芽丹胎之中。 渐渐地,随着灵光的灌涌,斑斓的纹路在虚幻的丹胎上变得完整。 那是《天心玄冥咒》术法的咒印! 曾经浮现在丹丸上的过程,被完美的复刻在了虚幻的黄芽丹胎上面。 等一部雷经只刚刚书写过半的时候,雷池丹田之中,虚幻的黄芽丹胎,“九炼”而成紫金!也正因此,原本雷池中银白色的雷浆,也在道韵灵光的灌涌下,化作了同样一致的紫金色。 这是柳元正本就精纯法力的一次再度升华! 丹胎与九炼这样极度矛盾的表现在柳元正的身上统合。 他的修为仍旧是初入结丹,可他的境界,却伴随着丹胎的九炼,于悄然无声之间,越过了结丹巅峰的桎梏。 发生在柳元正丹田中的变化,自然悄无声息。 可境界升华的瞬间,伴随着柳元正雷经最后一个段落的书写,天地间,风云色变! 白玉广场上,人群之中,华池道子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柳元正,凝视着少年身后那跃动的雷霆之海。 忽地,随着雷云翻滚,隐约间,弥漫群山的雷海竟然在朝着中央汇聚,华池道子竟觉得那夺目的雷光变得朦胧缥缈起来。 仿佛是……仿佛是天地自然的雷霆,在这一刻间合了虚实! 很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却出现在了绝非可能的人身上! 华池道子的喉咙有些干涩,他艰难的吞咽着唾沫,用前所未有颤抖的声音低声开口。 “师兄……这一幕……太眼熟了……” 没有人回应,那白玉广场上,越来越多人剧烈波动的情绪,却印证着他们同样的想法。 天降异相! 亘古罕有的事情!纵然是再惊艳的道子,不过是初入结丹的修士,哪怕创下甚等雄浑的经文,又非是境界突破,如何会有异相降世! 这是独属于元婴境界之上的特征! 元婴境界修士,凝练精气神而再度升华,可借身周天地之力,也正因此,结丹巅峰修士在突破至元婴境界时,那些惊才艳艳之修,勾连天地之力,方可能在突破的同时,有异相降世! 一时间,白玉广场上,诸修怅然而失神。 他们在凝望一座高山,一座在这一刻高耸入云,似直抵霄汉的高山! 山巅,柳元正仍旧在全神贯注的书写着雷经,对头顶云海的变化毫无所觉,可随着最后一字落下。 当狼毫符笔的笔锋离开雷经原本的那一刻。 已然凝聚盘旋在一处的磅礴雷海,在这一刻,沸腾!暴动!洞开! 一方虚幻而缥缈的混沌世界开辟! 下一瞬,渺远的雷音伴随着明光,像是隔着一整个大千世界,轰然炸响在所有人的心头! 雷开混沌!劫辟大千! 第二百九十五章 辟世开劫相 雷海开世界! 那渺远而浩瀚的混沌之中,大千须弥的力量洞开! 数之不尽的雷霆海洋,裹挟着尘世为最暴虐的力量,荡碎混沌的壁垒,重炼地火水风,重演霄汉阴冥。 灰蒙蒙的天地间,莽荒而无序。 开辟了大千世界的浩渺雷海,也同样映照在大千之内,成为这间合虚实的世界中,唯一的光亮。 下一瞬,于虚无之中,一朵一十二品雷莲盛开,悬于雷海之上! 道莲轻旋,那娇柔的莲花瓣,仿佛蕴含着世上最为锐利的锋芒。 道莲周转,割混沌而列分阴阳! 天地间,那原本唯一的光亮,那无量雷海的倒影,竟在那莲花瓣前,被轻易的割裂开来! 于是,这方世界,有了日月,以载阴阳,那光源崩溃开来时的碎屑,在霄汉重新凝聚,化作斑斓星海。 莽荒的世界有了原初的道法之序。 再下一瞬,那高悬在世界中央的雷莲再度兜转,锐利的莲花般割裂了四方虚空。 冥冥中,有大道之音从不可知之地响彻寰宇! 渐渐地,这道音清澈真切起来,仔细听时,似虎啸,似龙吟,似凤鸣…… 五方灵兽降世!镇压了天地的四极与中央! 这不是虚幻的遐想,青龙、朱雀、麒麟、白虎、玄武,五方灵兽的身影撕裂了莲花瓣割裂的虚空裂缝,真切的将身形凝聚在了天地间! 大道之音回响不歇,冥冥之中,似是有亿万群生,诵念着高邈玄奇的道章仙经。 日月照耀天地,亦将光辉洒落五方灵兽的身上,于是,在道音的回响之中,十方阴阳童子列分五行,坐兽身而游天地。 这是世上万千言语都难言万一的玄景! 童子盘坐,抱元守一,含混阴阳,甚至他们本身,已然是大道本源的某种映照! 于是,这方世界有了五行,天地与混沌的边界陡然变得明晰起来,地火水风炼界的力量缓缓消散,五炁生生不息间,构筑起了大千世界隔绝混沌侵蚀的坚固壁垒。 忙慌得世界有了真正的造化之基。 再下一瞬,唯日月高悬,一十二品雷莲也好,五方灵兽也罢,包括那坐于兽身的十方童子,皆隐逸了身形,这些高邈玄景消失的瞬间,仍旧将无量的灵光留在了原地。 混沌、阴阳、五行的灵光,便这样在天地间相互交织,而后迸溅开来,洒向更为广阔的天地间。 于是,高山耸立,大河滔滔,莽荒的天地间开始涌现出生机,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甚至偶尔灵秀之地,隐约可以看见远古先民一闪而逝的身影。 三息! 只是三息的时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在千峰山诸修的注视下,雷海开世界,分阴阳,化五行,养群生! 一时间,即便是同样端坐于峰顶的太华仙宗诸长老,都齐齐起身,望向那间合虚实的异相,惊诧之间,皆尽失语,不知该作何言。 开界一类异相,古往今来,不是没有天骄见证过,甚至各宗门古籍中多多少少都有所记载。 这是真正的千载少有之天骄!是整个玄门往后悠悠岁月的高山!是未来坐镇中土的巨擘! 瑞相!毫无疑问的祥瑞之相!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异相演化已经结束,将要化作天地大道的道痕,留存于柳元正丹田中的时候,第四息到来! 轰——! 那渺远的虚幻天地中,大道雷音响彻霄汉! 天穹上,随着雷光乍现,先天八卦的痕迹一闪而逝! 八卦生,而以一炁混元,演化万千道法!以阴阳五行,演化无量量劫! 那大道雷音,便是劫运将开的声音! 眼见得此,千峰山上,诸修沉默,心神一片空白。 劫音响彻寰宇。 这般异相,到底是是吉是凶? 也正在诸修沉默的时候,云海之上,天门显化! 缥缈的仙乐声降临尘世!降临中土! 一时间,玄门巨擘们的目光,皆落在了云海之上,凝望着那无量的仙光从天门中洒下,落向中土之西的方向。 太华仙宗上空。 一道道朦胧模糊的身影显化。 如华英道子一般,经历过昔日第三场劫运的诸修,皆齐齐哑然。 他们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道韵笼罩此间群山。 那是玄门神庭的力量,第二次,被一同人引入尘世! 高邈的神庭中,诸圣神君不展身形,因为那是尘世生灵所无法目视的,朦胧模糊的身影一经显化,缥缈的声音便已经响彻在此间诸修的心头。 “此为辟世开劫相!掌生灭,判吉凶,主化难逢生,大善!甚善!古之未有之相矣!” “奉玉都神庭法旨,奖玄门道子元易,香火元精十壶,神道玄香秘方百篇,擢升其五雷仙宗神坛上品护道灵神,入玉都正神之列,敕封七品雷火引凰护道渡厄神君,享吾玄门玉都神庭香火!” “奉紫霄道域法旨,奖玄门道子元易,御雷狮子犼幼兽一头,雷元灵蚕布百匹,紫金雷精玉千方,赐雷泽日晖天女随侍,赐雷泽重水十壶,另赐紫霄香表一张,可直入紫霄道域,面呈诸圣!” 话音落时,天门中,有一道灵光,裹着无量仙光,落向太华仙宗的方向。 于是,在柳元正尚还愣神的时候,灵光落在少年身侧,遂见一面容几若与月幽天女凝香一般无二的日晖天女,身着淡紫色八卦道袍,紧束蜂腰,姣好的身段面向柳元正,一手托着一枚乾坤袋,一手怀抱着御雷狮子犼幼兽,怯生生的朝着柳元正万福一拜。 “奴,拜见主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柳元正只是点点头,旋即昂首,朝着玄门神庭之力凝聚的方向,躬身一拜。 “弟子元易,谢诸圣群神所赐!” 话音落时,云海之上浩浩渺渺,寂然无声。 却是在少年躬身言谢的时候,玄门神庭之力已然重归仙乡。 …… 太华仙宗,三千里气运庆云上,鸿信真人的法身将近,看着眼前剧烈翻滚,几若沸腾的雄浑气运,真人一边狂笑,一边嘬着牙花子。 “这人情欠的,哪辈子才能还得清哦……” 这般说着,鸿信真人却手捏法印,连连打入庆云之中,镇压着渐次鼎盛沸腾的气运。 …… 同一时间,不少宗门中,都有驻世真人的声音响在各处。 “辟世开劫,天底下没有叫错的名,不用再猜了,这元易,定是劫运主角无误了,嘱咐好门中弟子,日后云游的时候,历劫的时候,该交好的交好,该跟紧的跟紧,准错不了!” “去,问问元道,他们家这元易道子,收不收徒弟,实在不行,商量商量婚事也成,记好了,后辈里不成器的,就别送去丢人了。” “第三场劫运,吾宗哪位道子在两界山?叫他赶紧去岳霆山访友!什么?不熟?都一起血战三千里,在六方山遭过死劫的,怎么不算朋友了!” …… 是日,柳元正创法太华宗,引辟世开劫相,声传中土,愈见鼎沸! 第二百九十六章 雷池道痕 千峰山。 伴随着柳元正创法结束,原本寂静的白玉广场上,陡然变得喧闹了起来。 这会儿,便是正瑜道子也不曾再开口言说些甚么,反而可以的沉默,给此间诸修留足了低声讨论的时间。 于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含混在一起,愈显鼎盛沸腾。 诸修或目露精光,或眉飞色舞,不住地探讨着自己方才观道子创法的所得,更有修士,一边说着话,一边仍旧昂起头来,看向峰顶柳元正的方向。 此刻,柳元正已经再度盘膝坐下,怀中抱着那御雷狮子犼幼兽,不时伸出手指来,放在幼兽的口鼻前,逗着幼兽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到底也是上古有名的猛兽,惹得小家伙急了,更在柳元正的怀里扭动着肉坨坨的身躯,龇牙咧嘴的发出稚嫩的吼叫声音。 于是,柳元正便爽朗的笑起来,遂伸手挠挠幼兽的下巴,以示鼓励。 柳元正身旁,雷泽日晖天女跪坐随侍,不时间柳元正还会偏过头来,侧头低声朝天女问些甚么,再见天女低声答上两句,柳元正点点头,便再度将目光落在那幼兽身上。 一时间,白玉广场上,诸修的目光,或者落在那天女身上,或者落在这幼兽身上,当然,更多的还是落在柳元正身上,情不自禁的注视着柳元正那宽大的袖袍。 仙乡所赐,还有那雷经原本,都被柳元正收在了自己暗藏在袖袍中的乾坤袋里。 这是足教一宗道子都忍不住眼红的丰厚收获。 只是长久岁月的参道悟法终于有所成就,柳元正自半道中途更进一步,此刻,心生愉悦,豪情顿生,自然也任由得诸修去注视,甚至不曾有所遮掩。 良久时间,直至正瑜道子再度开口,将诸修的心神引到另一处去,由太华仙宗长老宣讲秘法的时候,日晖天女这才将已经酣睡起来的幼兽抱到自己的怀中。 一旁,柳元正也不曾听那长老将些甚么,反而抱元守一,入定以神观丹田。 丹田上,那间合虚实的九转丹胎闪烁着紫金色的明光,远超结丹境界的道韵弥散不去,将整个雷池丹田都映照成了紫金色。 只是此刻,柳元正的注意力却不在丹胎上面。 他凝视着八宝玄雷池的内壁。 方才,柳元正创法成功,天降辟世开劫相,引动玉都神庭与紫霄道宫,待得仙乡神圣离去,那浩渺的异相旋即裹挟着滔天的雄浑元炁,化作一道亘久不灭的道痕,落入柳元正的丹田。 万古以来,这是第一位,以结丹境界引动天地异相的奇葩天骄。 可或许连那天降异相本身都不曾想到,柳元正身上还有更为吊诡奇葩的事情。 他有着天下罕见的奇诡丹田,又或者换作是寻常道躯而言,柳元正并不存在丹田。 昔日破碎丹田一角,炼成五灵元珠,而后,更是将整个气海丹田穴都炼入了八宝玄雷池中。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两者皆是柳元正的丹田,又皆非原本的丹田。 而天地异相所化作的道痕,则是要造化丹田本身。 于是,罕有的,那过这些磅礴元炁的不灭道痕,没入柳元正道躯的瞬间,迷茫了…… 这分明只是一道天地道则灵韵凝聚而成的道痕,可柳元正却真切的感受到了,它在那一瞬间所产生的的迷茫与犹疑。 但到底,八宝玄雷池占据着柳元正气海丹田穴所在的位置,仍旧拥有着丹田所具备的某种气息。 于是在闪瞬的迷茫与犹疑之后,那一缕道痕,仍旧还是沉入了八宝玄雷池中。 道痕在雷池中盛开。 于是,柳元正原本光洁的雷池内壁中,烙印下了自然雕琢而成的痕迹。 雷池的内壁,八面本成一体,将原本绽放在千峰山上空的辟世开劫相,纤毫毕现的化作了内壁的浮雕。 那古拙且精细的篆纹,蕴含着大道本源的气息,在展开的瞬间,便教这八宝玄雷池蜕变、升华! 这样的蜕变与升华也是需要时间的。 故而,少年方才逗着幼兽玩,实则是将更多的心神用在道躯之内,镇压那蜕变产生的气机波动。 直至此刻,蜕变与升华方才彻底结束。 少年以神魂端看时,那八宝玄雷池仍旧如故,可他却明白,雷池本身,已截然不同于往昔。 昔日,他曾数度重炼过五灵元珠,盖因五灵元珠本身,不过是以妖丹元珠炼成,直至有了月凝浆之后,方教五灵元珠脱胎换骨,超凡脱俗。 然而对于八宝玄雷池,柳元正却少有动重炼的念头,因着这雷池本身,便是用听风莲池炼成,许多用以辅助的宝材,也都是仙乡赐下的奇珍,他很清楚,若是没有足以与听风莲池比拟的宝材,重炼雷池本身,只是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 但是此刻,八宝玄雷池在加上辟世开劫相的道痕,天地大道的丰沛灵韵,真个教这本就非凡的雷池,再度升华! 不知不觉间,雷池已被重炼。 整个创法的过程中,柳元正都不曾动用过太多的法力,但是此刻看去时,那雷池中,紫金色的雷浆法力分明未曾有所丝毫损耗,却只占据了雷池本身三成的容积。 伴随着体内功法的自行运转,元炁滚滚而来,被柳元正所吞吐炼化,然则雷池之中,那雷浆法力凝聚而成的海洋,却只是以极缓慢的速度往上攀升着海面。 好一会儿,才见法力“恢复”到了四成左右。 真真个是海量的法力! 这基本上算是辟世一类异相都具备的变化能力,化作道痕,拓宽丹田。 而至于开劫,柳元正只是朦胧的感应到,自身法力产生的细微变化,这样的变化,类似于昔年神雷法力化作辟世真雷法力,唯有日后斗法时,才能真切的感应到法力带来的准确变化。 一念及此,柳元正缓缓地睁开眼睛,朝着宗安道人的方向望去。 伯侄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两人只是默契的点了点头。 柳元正再度闭目入定,一时间,吞吐元炁的气势更盛了几分。 而原地里,宗安道人摆了摆手,五雷仙宗诸修皆立身于山峰脚下,一动不动,再也没有走回到白玉广场上本来的位置。 于是,便在柳元正这样当众的闭关中,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转眼之间,太华法会便也到了尾声……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太华洗神秘术 太华仙宗,法会结束,诸宗弟子相继离去。 唯五雷仙宗一行人被挽留,要在此间多住些天。 更准确的说,是邀柳元正独自观太华仙宗玉棺,以参道悟法。 人情纵然难全还清,但能多还一些总是好的。 况且,看玉棺而参道悟法,这是昔日两界山前就定下的议题。 于是,太华法会结束的第二天,柳元正一袭碧蓝道袍,与正瑜道子并肩而行,走在前往太华仙宗后山禁地的路上。 “道兄,那狮子犼幼兽,今日不闹了?” 两人同行,闲散的聊这些甚么。 闻言,柳元正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该教我怎么说?这小家伙灵性太足,如今已然离不得人,若不是我或者天女,都不教旁人去抱,清早的时候,师伯看得眼热,想伸手抱一抱,惹得小家伙嗷嗷哭了半刻钟,不过想来再大些,神魂蕴养差不多,种下道种灵禁,到时候便能多知些事情了。” 话音落时,正瑜道子只是笑不露齿。 “拿随侍天女来照顾幼兽,纵然是古时已罕见的奇珍幼兽,若教吾宗师弟们知晓,大概也要埋怨道兄一句暴殄天物了……” “这断是没道理的……”柳元正摇摇头,淡淡地应了这么一句,便转了话题,到底男女有别,怎好在这样的事情上多言语,“倒是还要谢谢师姐,不愧是万古仙宗的底蕴,那药膳的方子极好,极有玄理,小家伙吃这药膳,倒是吃得最欢。”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正瑜道子脸上笑意浅了些,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何须言谢,这是应有之礼。” 如此,便在两人一会儿沉默,一会闲谈两句的过程中,已然行至了群山幽僻之处。 青石板路前,有石碑立于道左,其上以玉华篆纹书“太华禁地”四字。 眼见得此,柳元正脚步不禁一顿。 见此四字,如见太华仙宗底蕴。 船烂尤有三千钉。 更何况是气运已经由盛转衰的太华仙宗。 这是真正古老的宗门,自古玄门时开宗立派,至于今日,仍旧香火不绝! 如此悠悠万古岁月,该是何等雄浑的底蕴!教人端是不敢想象! 一息间,心中生出万千感慨来,可凝视着那四字,柳元正却只是一时失语。 这一刻,柳元正真切的感受到了,五雷仙宗这等新立宗门,和太华仙宗真正的差距所在。 底蕴不足。 太华仙宗折了嘉业地仙,还有阳山地仙化作玉棺镇太华气运,还有一宗起死回生的余地。但若是五雷仙宗有一日,祖师殒身,掌教化道,柳元正不敢想象,彼时雷宗要乱成甚么样子…… 思绪渐远,正此时,正瑜道子清冷的声音传来。 “道兄,请入吾宗后山。” 心神在呼唤声中归位,柳元正眨了眨眼睛,遂从善如流,在正瑜道子的虚引下,缓步走入了太华仙宗的后山禁地。 从幽寂的小路上走来,一时间,顿觉豁然开朗,群山环成一片宽阔的谷地,入目所见,四面高山愈显古拙,山色翠郁,幽深如墨。 隐约间,柳元正仍旧能够从一闪而逝的斑斓灵禁中,瞧见林立在环山之间的诸般洞府。 天晓得,这其中,隐居了多少不世出的经年老怪,隐藏了多少埋葬在岁月之中的秘密。 而在谷地的正中央,玉棺高悬,仿佛割裂虚空,自成一方世界,演化着属于太华道法的大千! 万籁寂静,直至此刻,眺望玉棺的同时,柳元正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进入后山的瞬间,柳元正便已经被玉棺的道韵笼罩。 这里,既是尘世的太华仙宗后山,亦是玉棺演化的太华大千! 天地间,仿佛唯自己一人,与此一棺而已。 哦,还有正瑜道子。 正此时,遂见道子缓缓开口道。 “古往今来,邀外宗之人,观吾宗地仙化道遗蜕以参道悟法的,道兄实乃第一人!只是好教道兄知晓,这是与道统截然不同的长生仙途,虽说大道殊途同归,可到底不是相近的路,纵然道兄修得无上瞳术,怕也难真正参悟得吾宗璇玑秘法。” 这话说的,清冷而不近人情,然则到底是一番实话,也是柳元正早就在心中有所猜度的。 于是,柳元正淡然一笑。 “不妨事,岂敢有贪心,能见一见太华法脉山顶的玄景,已然是莫大的收获。” 话音落时,正瑜道子却没有应下话茬,一时间,两人若此间谷地般,沉默而幽寂。 良久之后,方见正瑜道子缓缓开口。 “元易,近得玉棺,此地唯你我二人,便是吾宗掌教、诸长老,也无法探查一二,许多不该说话,倒也无妨言语一二了,唐突问道兄一句,你结丹境界的修法,可是有类于剑修凝练本命剑胎之法?需先炼成一般元胎,再吞胎入腹,一日九转,证元婴境界?唯如此,才能解释道兄那日引来天地异相。” 世上愚笨之人本就不多,那日里惊诧,可事后仔细想一想,总能将这般才得跟脚猜度个大略。 于是,柳元正轻轻颔首。 “师姐说得不差,吾之修法大约如是,既有此问,师姐可有教我?” “难怪,元易你如今一身气血之壮,几若结丹巅峰境界,可此事仍旧有瑕疵在,敢教你知晓,性命本为一体,如今气血之壮,或许能容结丹一日九转,可你想过没有,彼时,那该是何等磅礴的元炁席卷而来,更何况,元易你以法力雄浑著称,如此,危险便愈盛三分,若无神魂之壮,将那海量元炁梳理至细微处,总要有一二瑕疵留下,或损那元胎不成完美圆融,或损这肉身留下道伤……” “那,师姐的意思是?” “元易,说句你不大爱听的,这是宗门底蕴的差距,如吾等古仙宗,皆有性命合炼之秘法,不敢说比得上古剑修宗门之传承,亦是玄门无上妙诀,雷宗虽以六经立世,可到底只四万年,有过几位元道老真人?有过几位雷道地仙?有过几位如道兄般的人物?吾宗此法,名唤《玉华洗神秘术》,只是吾等到底是收誓弟子,法不得外传,但若是道兄自行从玉棺中参悟得出了,便自然可以修持。” 话音落时,柳元正哑然失笑。 “能不能参悟出甚么,还在两可之间,更何况是这般玄门无上妙诀……” “无妨!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有一法,道兄以神魂,入我泥丸宫,端坐我灵台之上,以我之太华瞳术,观玉棺《太华洗神秘术》之玄法!能得多少,便只看道兄自己了!” 直至此刻,柳元正哪里还不明白,正瑜道子说的是甚么意思! 闪念间,少年偏头看去。 原地里,正瑜道子半低着头,教人看不清她脸色阴晴…… 第二百九十八章 神魂双修 “师姐说笑了罢!贫道岂是那挟恩图报之辈?又或者……这又是甚么煎熬道心的考验?如此顽笑话,轻易说不得!” 见正瑜道子低垂着脸,柳元正没再多想,转而便说了如此一番话。 入主泥丸宫,端坐灵台,这是性命相见的事情,这意味着只要柳元正想,正瑜道子在自己面前,便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秘密,这意味着,两道不同的神魂本源会产生交融,产生道韵的交织与演化。 俗称——神魂双修。 柳元正断不是那分不明白轻重的人,纵是天姿国色又能如何,红尘本多诱惑,行差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又岂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留下话柄。 再者来说,方才正瑜道子所言的吞丹入腹,瑕疵也好,不妥也罢,柳元正多少早有预料,一时间做不得完美圆融,总也有日后补救之法,况且《玄霄秘策》传承本就玄奇,昔日以寻常五枚妖丹元珠入道,如今不也教柳元正走到今日了么! 故而此事,柳元正惦念,却也没有那么惦念。 他平静的望着正瑜道子,仿佛真的只是将之当成了顽笑话。 一息,两息,三息…… 幽寂的谷地再度陷入了沉默当中去了。 少顷,在柳元正的注视下,正瑜道子缓缓地抬起头来,她出尘且冷清的面容上,露出了些许的愁容。 “元易。” 正瑜道子强自平静的唤了一声。 两人对视,柳元正的目光中满是清澈。 “师姐?” “没想到,你竟把我当顽笑去看。” 柳元正哑然失笑,而后连连摆手。 “师姐,我断无这样的意思……” “我知道,可我总不禁是这样想。教你个道理,当女人开始胡搅蛮缠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再妄图去讲清楚道理了。” 听得此言,柳元正老老实实的抿起了嘴巴。 于是,正瑜道子偏过头,望着那高悬的玉棺,怅然开口,继续说道。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罢,是在贵宗的金章峰道院里,你,我,元信道子,还有……还有正山,如今翻过头来想想,许多事情,许多因果,其实就是从那一次见面之后开始的。 我当时还觉得,不过是两个小孩子的斗嘴争论,又能值得甚么,谁知往后种种,也因此轻忽的念头,教我错上加错!我不止一次想过,倘若那一日将他劝住了,会不会没有今天? 两界山一役大败之后,我曾独自沉郁许久时间,冷静下来之后,不止一次回响往昔前尘,想经历过的种种,剥茧抽丝,追根溯源,越是这样想,我便越是觉得,吾宗今日,我是罪人。 正山师弟偏听偏信时,我身为道子首席,身为大师姐,便该以雷霆手段,劝阻于他,甚至那一日的争论,仔细想来,你说的本就是堂皇正理,我又没说对话,便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甚至不止一次,我恨过正山,昔日里懵懂,亲近一二人,谈不上甚么情情爱爱,可到底事情如此,了,便觉得是缘起劫生,因而深恨之,可他神魂俱灭,我只能恨我自己了。 到头来,反而要在你这个小孩子面前,躬身敬称道兄……唉!不该与你说这些的,只是元易,教吾宗气运由盛转衰,虽说是场交易,可欠下的海量人情,却做不得假! 真个说起来,或许掌教还仍旧在苦恼呢,苦恼如何与你偿还这些人情,我是道子首席,是这些年有大罪过的人,是一个奉了道的人,寄身于道,寄情于道,我能做到的只有这样了。 知你是君子,不会因着今日之事,坏我清名,坏吾宗颜面,那便没有甚么了,这份人情,我能还多少,便已是我自身的极限了,你就当……就当我是为了金章峰那日赔罪罢!只是了结因果!” 听得正瑜道子说了这么多,柳元正既哑然,又有所了然。 难怪近日里见面时,正瑜道子愈显出尘。 她寄身于道,寄情于道,要孤独终生了。 短暂的沉默,柳元正方才有些生涩的开口问道。 “只是了结因果?” 正瑜道子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只是了结因果,只是偿还情分。” 一问一答之间,两人缓步走近,柳元正已经能够感受到正瑜道子喷吐的呼吸,感受到她隐约有些颤抖的身躯。 “那,恕我冒犯了。” “元……道兄,请!” 正瑜道子紧咬着银牙,颇有些埋怨的看了柳元正一眼,似是埋怨都这样的关头,柳元正还要故意教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话间,柳元正已经缓步走到了正瑜道子的身后。 于是,隔着轻薄的道袍,柳元正从身后,将正瑜道子环抱,与此同时,少年低下头来,将额头抵在正瑜道子脑后窍穴处。 “我要暂时封印师姐丹田了。” 这是神魂双修所应有之道理,只是柳元正声音响在正瑜道子耳边的瞬间,怀中那感应真切的娇躯,到底还是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好一会儿,直至正瑜道子呼吸归于平静,柳元正方才听到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回应声音。 “嗯。” 于是,柳元正环抱着正瑜道子的右手,缓缓地贴在了她平滑的小腹上面。 掌心中,五行阴阳混沌交替流转,化作灵韵道禁,将正瑜道子的丹田封印。 自始至终,正瑜道子掌控着自身雄浑高邈的法力,紧锁于气海丹田之中。 随着那散发着温热的手掌紧贴住小腹的瞬间,怀中的正瑜道子呼吸也愈显凌乱。 “呀——!” 下一瞬,正瑜道子忽然失态惊呼。 柳元正磅礴的神念,自泥丸宫内肆虐而出,顺着正瑜道子的脑后窍穴,走进了另一方弥散着玉光清辉的天地! 正瑜道子的泥丸宫内,斑斓的流光四溢,也在因之而震动! 性命相见! 被人封锁了通身法力,被人神魂入主了泥丸宫。 正瑜道子这一刻,不止是将平滑的小腹,更是将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了柳元正的掌中。 这一刻,她在柳元正面前,再无丝毫秘密可言。 磅礴的神念在虚空之中凝聚成魂体,下一瞬,这魂体一步迈出,跃上了正瑜道子的灵台。 少年的面前,则是正瑜道子已经立身而起的魂体。 神魂者,生灵生身之本质。 故,不着丝缕。 于是,柳元正只是这样的端看着,直到正瑜道子的魂体都开始剧烈波动起来的时候。 “师姐,我进来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龙虎合泰(简述) 正瑜道子的泥丸宫内,识海灵台之上。 柳元正凝视着正瑜道子的魂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他曾见正瑜道子诸般模样,然则唯有今日,端见正瑜道子本真,见她寄身于道,寄情于道之后,真正的本质,那姣好的身段,在柳元正的眼中,更是一篇篇无形的文章,记载着正瑜道子的全部辛秘。 不着丝缕,故唯坦诚以待。 而且,在柳元正端瞧正瑜道子的同时,正瑜道子也用那双冷清的眼眸,凝视着柳元正凝聚在自己灵台上的魂体。 少顷,忽见正瑜道子的魂体莞尔一笑。 少年望去,顿听闻魂音环绕。 “元易,我道你是正人君子呢,原来……” 未及正瑜道子说罢,遂见柳元正这里轻笑,打断了正瑜道子的感慨。 “人至诚,故敢言君子。” 这一番你一言我一语,好似是将正瑜道子心中的羞涩与紧张缓释了许多,但见正瑜道子脸上的笑容愈盛。 “如你这般言说,今日里,你我岂不都是君子了?” 闻言,少年亦笑,说话间,脚踏道子灵台,赤足缓步而行。 “所以说,师姐呐,君子可欺。” 话音落时,他已然行至正瑜道子近前。 一时间,道子脸上笑意似是变得僵硬了许多,她眨着眼睛,一双明眸似是露出百般怯意。 似是故意捉弄人一般,柳元正刻意缓慢的扬起了手来,见那宽大的手掌愈发近了些,正瑜道子的魂体更是激烈的波动起来,卷动着笼罩四方的玉光清辉,似是要聚成浩渺云海,沸腾不熄。 愈是关隘时刻,柳元正的动作反而愈发缓慢起来,终于,没等那夸大的手掌真个落下,反而是正瑜道子先定下了心神来,一昂首,一挺胸,一步迈出,将一双玉瓜送入了少年的掌心。 魂体与魂体在这一刻真切的触碰在了一处。 两人的身躯皆是良久的僵直。 再看时,柳元正眼波深邃,不见颜色,反而是正瑜道子眨着眼睛,如泛春水,愈显动情。 道子的银牙紧扣着下唇,强自镇定着,不发出异声,任由那一双宽大的手掌,一点点波动着自己通身的秘密与本质。 前一刻里攀高峰,欺霜赛雪。 下一刻里探深谷,曲径通幽。 如是数百息光景,正瑜道子双眸之中,清明声色渐渐褪去,愈发失神。 良久。 直至柳元正伸手捏起正瑜道子圆润的下巴,佳人这才稍有些恍惚,稍有些迟滞的游动着目光,与柳元正对视。 视线的中央,柳元正竖起沾着水渍的手指。 于是,正瑜道子颤抖着,仅有的神智再度丧失殆尽。 美人樱唇分张,粉红的舌头卷过少年探过的手指。 如是,复又良久,柳元正拥着正瑜道子,于灵台中央,缓缓盘膝而坐,紧接着,正瑜道子面朝柳元正,相拥复坐于其身。 “嘶——!” 千回百转的啼音方闻初端,正瑜道子最后清明的神念动荡,漫天玉光清辉席卷而来,将整个灵台笼罩,亦将两人身影淹没。 此一番正是: 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情深既肇桃源会,妙蹙西施柳叶颦。 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 …… 好半晌,云销雨霁。 柳元正仍相拥正瑜道子而坐灵台,经此一番龙虎合泰,神魂双修,此刻间,柳元正几乎与此间主人无二,正此时,借着正瑜道子仍旧埋首自己肩头喘着粗气的时候,柳元正神念肆虐,充斥着整个泥丸宫的瞬间,自眉心窍而出,借正瑜道子之眸,一观太华玉棺! 太华仙宗后山谷地中,上一刻还是高悬的玉棺,下一刻,在柳元正的注视下,只剩下了一道道凝结不散的玉华仙光。 这一会儿,正瑜道子似是也恢复了些许神智,主动施展起本宗瞳术来,如此,更教柳元正这里看得真切,但见那一道道的玉华仙光,分明是数之不尽的太华篆纹,首尾勾连而成。 一道玉华仙光,便是一篇法门! 而在柳元正的眼前,一道道的玉华仙光,端是浩渺如烟! 正此时,太华玉棺前,仍旧于身后相拥正瑜道子的柳元正,忽地一心二用,开口言道。 “正瑜,送佛送到西,这满目仙光,好歹也与我分说一二,不然,要寻《太华洗神秘术》参悟,还不知是那一般猴年马月。” 见得柳元正以道躯之音开口,少年怀中,正瑜道子瘫软着身子,遂也颇有气无力的开口道。 她以目光为引,话从口出,却分明是说给端坐在灵台之上的柳元正魂体听得。 “这是吾宗《玉辉遁法》神通……” “这是吾宗《玄章玉华幻术》法门……” “这是……” 一番言说,愈是这般分说着,但听得正瑜道子口中声音愈显含混,只十数息之后,便常紧咬着一口银牙,好半晌才能挤出一两个字儿来。 软绵的道躯,更是彻底失了力气,只靠柳元正搀扶在自己怀中。 却是趁着正瑜道子分说道法的功夫,泥丸宫内灵台之上,再起风雨酣战。 谷地中,道子紧咬着银牙,一再失语。 灵台上,道子魂音缭绕,如泣如诉。 弥漫的玉光清辉之中,好半晌才传来正瑜道子断断续续的声音。 “元易,好元易,莫捉弄人了……” “道兄……别……” “这是《太华洗神秘术》,自个儿参悟去罢!” …… 如此,足足半日之久的参道悟法之后,谷地中,玉棺下,柳元正方才怅然若失的睁开自己的双眸,紧贴着正瑜道子后脑的额头这才缓慢的移开。 他仿佛仍旧沉浸在《太华洗神秘术》的高邈玄奇之中。 正此时,方见正瑜道子颇有些羞愤的声音传来。 “元易!还不解开我丹田封印!” 闻言,柳元正这才定下心神来,连连点头。 “这便解封,这便解封。” 说话间,柳元正紧贴在小腹处的掌心缓缓抬起,伴随着原本化作道禁的法力重归于掌心之中,似是福至心灵一般,等少年手掌彻底挪开的时候,正瑜道子那平滑的小腹上,却留下了一道巴掌大小的紫金雷莲道痕。 道痕与雪肤融于一处,一十二品道莲花开深紫色,边缘以赤金勾勒,与柳元正同源而出的雷法道韵深种其间,莲花道痕栩栩如生。 隔着轻薄的道袍,柳元正的指尖抚摸着雷莲道痕。 “正瑜,这莲花留在这儿,算是给你的念想。” 道子颤抖着,只是点了点头,明眸愈渐迷离,不见她再说些甚么。 良久。 在高悬的玉棺雄浑道韵的笼罩下,正瑜道子似是抽去了全身的骨头和力气。 美人樱唇分张,粉红的舌头卷过少年探来的手指。 第三百章 三乘六如(求订阅) 柳元正参道悟法成功,回返岳霆仙山的第二天。 西土,小雷音寺主殿大开,一域之地,万千信徒朝圣而至。 大殿中央,一智和尚身披绛红袈裟,坐一十二品金莲,身放大光明,觉大智慧,无量明光席卷而来,凝聚在一智和尚身后,凝聚成菩提果树的虚影,树影婆娑,无风而动,照见群生本心。 和尚拈花而笑。 正此时,当所有修士与信徒皆都坐定的那一刻,和尚随即正身,开口。 下一瞬,煌煌神音冲霄而起,响彻整个小雷音寺,远远地,恍若真切的有雷声响起,将一智和尚的声音传递向西土的全部角落。 与此同时,北疆,极北之地,山巅,剑祖猛然间睁开双眸,鹰隼一样的视线,落向了西方。 横隔万水千山,一智和尚端坐菩提树下的身影,落入剑祖的眼中。 下一瞬,那煌煌神音,也落入剑祖的耳边。 “今日召雷音法会,宣吾门大乘之佛法,渡化群生,有缘者,可入吾之佛宗门墙。” “教尔群生诸修知晓,吾之佛法,乃三乘六如,乘者,大乘也!如者,真如也!故三乘六如之间,可证一十八正觉,为如来之佛!” “三乘者,过去缘觉乘,现在如来乘,未来声闻乘,宣过去现在未来一切法。” 话说至此处,山间群修正凝神细听的时候,一智和尚却止住了话头,含笑闭目不语。 这一刻,和尚似是化作了尘世智慧的化身。 他分明一动未动,甚至真切的没有再说一字一句。 可下一瞬,一智和尚身后的菩提果树忽然闪烁起鎏金色的佛霞。 一时间,明光洞彻大千,偌大的雷音寺,偌大的西土,这一刻,似是都在这鎏金色的佛霞中,侵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天生二日! 一轮闪烁着鎏金色神辉的“太阳”,跃升在西土的天穹之上。 这一刻,监察着西土的玄门巨擘门,目光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在那鎏金色佛霞的照耀下,那原本承载着小雷音寺宫殿阁楼的高山,竟在玄门巨擘的目光中,变得陌生而又熟悉起来。 分明是尘世的高山,却又像极了那座传闻之中的极乐佛主道场——须弥山! 极北之地,山巅。 凝望着那含笑闭目的一智和尚,凝望着那朦胧而高邈的山影。 剑祖眸眼微微眯起,他的手掌,不知何时,却已经攥紧了剑柄。 偌大的尘世,时光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瞬,夺目的剑光闪耀尘世,闪耀五域! 天地间的两轮太阳在这一刻,被那剑光割裂开来,而后,剑光似携带着可斩霄汉阴冥的力量,席卷向西土的方向! 一息间,剑祖连出三剑! 与此同时,大道雷音从中土之东响彻云海。 那是元道老真人的声音。 “剑祖!胡闹!” 极北之地,山巅,剑祖提剑,立身而起。 “阻我者,生死之敌!” 话音落时,元道老真人不再言语,只是大道雷音愈发洪亮,仿佛有着更为可怖的力量在其中积蓄。 正此时,剑光已至西土。 不知何时,一智和尚几若高山一般宏伟的虚幻身影显化在雷音寺的山门之上。 他端坐山门,却仿佛端坐在一朵金莲法座之上。 “阿弥陀佛,吾道成矣!” 话音落时,一智和尚的虚幻身影不闪不避,反而由虚转实,端坐于原地,接下了剑祖的三剑! 霎时间,那轮金色的太阳化作鎏金火雨,要四散崩溃开来。 鎏金色的火雨将一智和尚那雄伟如山的身影淹没,但是下一瞬,未及火雨继续溃散,便陡然间再度聚合在了一处。 更准确的说,是四处。 剑祖三剑,将一智和尚如山一样的身形,斩成了四段! 璀璨的明光绽放,这一刻,即便是玄门巨擘,都无法直视这样的光芒! 流光兜转。 紧接着,一处明光收敛,一道清瘦的身影,身披百衲衣,面露慈悲色,蹈空步虚而立。 这是有头发的一智和尚,他枯败的长发束在脑后,浑浊而沧桑的眼眸望向尘世的天地,那慈悲之下流动的眼波之中,似是蕴含着无边的痛苦。 “阿弥陀佛,诸善信,诸弟子,吾修《过去缘觉乘经》,持此经者,可证六如,是为——受难如来佛、妙法如来佛、明光如来佛、金莲如来佛、药王如来佛、天师如来佛!” “贫僧受剑祖斩剑而证此道,是为过去六佛之首,是为受难如来佛!”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吾声即为《过去缘觉乘经》之佛音,众生闻之,有缘者,可入吾门。” 话音落时,受难如来跌坐于悬空之中,脑后镜轮高悬,放大光明,智慧普照西土,当是时,身形间合于虚实之间,飘渺不定。 下一瞬,又两处明光收敛,同是一智和尚,一人身披绛红袈裟,手捏莲花印,一人着素白僧袍,双手合十,蹈空步虚而立。 四目望向尘世天地的瞬间,两人皆齐齐开口,声音含混至一处,响彻西土。 “阿弥陀佛,诸善信,诸弟子,吾修《现在如来乘经》,持此经者,可证六如,是为——大日如来佛、功德如来佛、净土如来佛、慧剑如来佛、菩提如来佛、世尊如来佛!” “贫僧受剑祖斩剑而证此道,是为现在六佛之首,是为大日如来佛!” “贫僧受剑祖斩剑而证此道,是为现在六佛之末,是为世尊如来佛!”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吾声即为《现在如来乘经》之佛音,众生闻之,有缘者,可入吾门。” “阿弥陀佛,大日如来佛不陨,世尊不出!” 话音落时,那双手合十,身着素白僧袍的世尊如来佛朝着大日如来佛的方向缓步迈出,下一刻,无边明光将世尊如来包裹,化作智慧镜轮,高悬于大日如来的脑后。 大日不死,世尊不出! 下一瞬,最后一处明光收敛,亦是一智和尚,着赤金袈裟,蹈空步虚而立。 这是大乘佛法三乘六如的最后一乘。 只是这道身影现身之后,却一言未发,目光观览西土之后,反而遥遥眺望向南疆的方向。 好似呼应一样。 随着这位如来目光远望的瞬间,南疆之南,五色神光混合在一处,绽放华光的瞬间,阴煞之炁,荡开五色神光,冲霄而起! 轰——! 隐约间,大道雷音,响彻寰宇! 第三百零一章 阴冥开界 五色神光之中,阴煞之炁冲霄而起,直抵霄汉,侵染着南疆的天穹云海化作墨色,一时间,纵然天生二日,却教无边的阴霾笼罩在尘世。 阴冥开界! 混沌辟大千,尘世分阴阳! 古之先贤有云,开天于子,劈地于丑,清炁升,为阳,化而为天,浊炁降,为阴,化而为地。故而高天之上,有清灵之界,世称仙乡;故而厚土之下,有浊煞之界,世称阴冥。 此之谓三界! 当然,相比于诸圣高悬的仙乡,相比于蕴化群生的尘世,阴冥之界更为诡秘,素来不被阳世之人所知。 那是尘世生灵陨亡之后,魂魄所抵达的世界。 生与死之间,阴与阳之间,因着尘世与阴冥的鸿沟,化作了难以逾越的天堑,将之彻底的割裂了开来! 但是在这一刻,古祭法引动的五色神光,将昔年尘世与阴冥界贯通的渠道洞开! 天地间,有大恐怖! 生死间,有大恐怖! 这一刻,伴随着阴冥界贯通尘世,死亡的绝望与恐怖,降临在尘世所有生灵的心中。 正是因为生灵畏死,故有仙道盛传。 每一个人,上到驻世真人,下到凡夫愚子,这一刻,都面临着大恐怖的考验! 也正是在这一刻,沸腾翻滚的云海之上,天门洞开,无量仙光震动,诸圣群仙的目光似乎凝结成了实质,映照在尘世间,映照在南疆的天地中。 轰——! 无边的雷音响彻寰宇的瞬间,遮天蔽日的阴霾一扫而空,怒云翻滚之间,雷霆激荡。 这一刻,中土的天穹,化作了雷霆的大海汪洋! 云海之上,元道老真人的法身与道身齐出,蹈空步虚而立! 老真人的法身,摇晃着两仪元幽幡,他的头顶,是倒映着无量仙光的天门,他的身后,是冲霄而起的阴煞之炁。 一人一幡,割阴阳而立! 另一旁,老真人的道身,手捧一部金章篆书,一部更为古朴,也更为厚重的金章篆书,此书在手,仿佛天地间一切雷道术法神通,尽在老真人手中,这一刻,他的气机,与盛开在中土上空的雷海,含混于一处,不可分割。 他既是尘世雷霆道法的巅峰! 与此同时,北疆,剑祖掌握太白纯均剑,剑光吞吐,蹈空步虚而立。 西土,鎏金佛霞绽放大智慧,大日如来佛洞彻大千,目光如炬。 南疆,血煞冲霄,丧魂老祖与血河老祖并肩而立,皆面露冷笑。 东土,灵山教主背负须弥山之影,更冬处,青龙妖神负手而立。 尘世的时光,似是凝聚在了这一刻。 天门深处,无量仙光似是因之而沸腾。 紧接着,元道老真人开口,大道雷音直传霄汉。 “人间事,人间决!” 这一刻,元道老真人须发张狂,他有着足够的自信!任是古仙还是仙君,履尘化地仙,他皆尽可以一战! 分胜负也好,决生死也罢,他已经站在尘世的绝巅三万七千年! 因无敌,故而为驻世之真人! 良久。 天地皆寂。 只是那洞开的天门中,无量仙光不再沸腾,不再震动。 仙乡的诸圣似是无奈的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他们散去了目光,不再注视。 原地里,元道老真人咧咧嘴,似笑非笑,他低下头,环视着四极之地,浑浊的眼眸中,教人看不出甚么情绪来,好像只是审视,又仿佛是无声的警告。 下一瞬,老真人的法身与道身悄无声息的隐逸在云海之上。 雷霆乍现之后,又陡然收敛。 只是呼吸之间,中土仍旧是那晴朗的天穹。 …… 西土,雷音寺。 那最后现身的如来,终于收回了望向南域的目光。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莫测。 终于,在西土众生惊诧不已的时候,开口言说道。 “阿弥陀佛,诸善信,诸弟子,吾修《未来声闻乘经》,持此经者,可证六如,是为——本愿如来佛、救生如来佛、轮转如来佛、拔罪如来佛、无定如来佛、雷音如来佛!” “贫僧受剑祖斩剑而证此道,是为未来六佛之首,是为本愿如来佛!”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吾声即为《未来声闻乘经》之佛音,众生闻之,有缘者,可入吾门。” 话音落时,本愿如来佛跌坐于虚空之中,双手合十,身放大光明,只呼吸间,身形便如梦幻泡影一般,先是由虚转实,紧接着,便彻底化作虚无,消失在鎏金佛霞之中,消失在诸修的注视之中。 大日不死,世尊不出! 现在不定,未来不定! 这一日,随着雷音法会的召开,鎏金佛霞洞照西土,璀璨夺目,恍若雷音寺那忽然鼎沸起来的气运一般。 …… 五雷仙宗,天门峰。 山顶,此时间,诸道子云集,皆蹈空步虚而立,或遥望西土,或眺望南疆。 仿佛只是在顷刻间,从雷音法会召开,从剑祖连斩三剑,从阴冥贯通尘世……一时间,那些坐镇尘世万古岁月的古老存在,接连落子,教人目不暇接。 叹天地之大,到底还有多少世人所不知的瑰丽与磅礴! 叹天地之小,也不过是一二人眼中的小小棋盘…… 正当柳元正感慨的时候,忽然间,一道灵光从后山承道峰飞出,旋即划过虚空,在诸道子的注视下,落在柳元正的身前。 灵光中,一枚玉简显化,紧接着,元道老真人的声音从玉简中传出。 “元易,莫再耽搁,尽快入元婴境界,赴南疆,探酆都!掌天地之力,可使阴煞之炁不伤己身,你宗广师伯因故陷身于阴冥界,彼时,宗安与你同行。” 话音落时,柳元正不假思索,躬身而拜。 “弟子谨遵祖师法旨。” 言罢,少年方才正身而立,翻手间,将那玉简收走。 酆都,便是阴冥之界与尘世之间的门户,就像是天门乃是尘世与仙乡之间的门户一样。 如今,这紧闭悠悠万古岁月的门户,洞开了。 那冲霄而起的五色神光做不得假。 古祭法啊…… 一念及此,柳元正的目光愈发幽深。 “祖师啊,咱们俩这一局棋,才堪堪下到中盘呐!” 第三百零二章 神魔之影 绮云洞,静室中。 柳元正盘膝而坐,以五心向天式入定。 静室的角落中,绮萱默然静立,眸光深处,阴阳二色流淌而过,仔细的观瞧着柳元正身上一点一滴的变化。 柳元正在开道,在一条前无古人的路上,开辟出真正的道途来。 而这也是绮萱即将要走过去的路,是故此刻一点一滴的变化,都对绮萱有着弥足珍贵的帮助。 距离少年收到祖师的玉简传书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此刻,柳元正沉浸心神,在全力运转《太华洗神秘术》。 磅礴的法力化作汪洋,在少年的周身经脉中咆哮而过,不时间,少年的体内有着闷雷的声音回响,震动着五脏六腑,调和着体内精气神之间的平衡与和谐。 磅礴的灵光从少年的气海丹田之中冲霄而起,越中轮而过十二重楼,踏鹊桥直抵泥丸宫灵台! 伴随着周身法力的搬运,更多的灵光从少年四肢百骸之中,从磅礴雄浑的气血之中绽放开来,而后汇入那冲霄而起的洪流之中,直入灵台。 这一刻,那原本紫金色的灵光,氤氲在灵台上,伴随着秘术的施展,竟然有着几分玉光清辉的特质,雷光如玉,原本应该是世上最为暴虐的元炁,竟然在这一刻呈现出蕴养生机的表象。 紧接着,化作玉光清辉的紫金色灵光,将镇压在灵台中央的神魂本源包裹。 呼——呼——! 灵台密地,在这一刻竟然涌现出了风声。 更准确的说,是少年的神魂本源在呼吸,在吞吐那海量的“玉光清辉”。 一呼一吸之间,柳元正的神魂本源亦在随之而壮大,这是扎根于气血与丹田之中的灵光,源于柳元正本身掌控的力量,是肉身与灵魂之间的交汇,只要少年的气血与法力仍旧雄浑,这样的壮大,似乎可以恒久的攀升。 而且,柳元正的神魂一呼一吸之间,更将海量的“玉光清辉”化作光雨,自泥丸宫降下,洒在少年的四肢百骸之中。 那玉光清辉经了这一遭,形与质似乎没有甚么衰减,甚至伴随着神魂的吞吐,更蕴含着一股轻灵的蜕变与升华,此刻伴随着光雨重新回归气血之中,更教原本鼎盛沸腾的气血变得平和了许多。 性命双修! 这秘术的本质,便是一种另类的,可以教人掌控的性命双修! 伴随着秘术的深入,柳元正的神魂与气血之间的牵系愈发紧密,这是真正超凡脱俗的过程,凡夫俗子掌握四肢,控制躯壳,终有极限,但是此刻,柳元正却有着一种感应,只要自己念头一动,甚至可以掌控全身上下每一处肉,每一滴血! 良久,良久。 柳元正沉浸在秘术的修行之中,直至忘我,甚至忽略了时光的变化。 终于在某一刻,柳元正神魂与气血之间的牵系,仿佛真切的越过了某种瓶颈,魂与血交融升华,将其对秘术的修炼,推升到了某种极高的境界! 这一刻,柳元正甚至有着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由内之外,从神魂到肉身,都伴随着秘术的修行,产生了某种“玉化”。 这种变化让柳元正惊诧,但旋即,他又恍然大悟。 到底是太华仙宗的秘法,甚至柳元正猜度,这一秘法,根本不是为了甚么吞胎入腹而创立的!这种本质上道躯的玉化,才是秘术的精髓所在。 结丹境界乃是修行路的半道中途,超凡脱俗的契机所在,而在这一境界之后,伴随着修行路上的累积,直至化神道君境界,凝练法身,又是一重蜕变与升华。 关于这一境界法身之凝练,诸宗万千法门,各有瑰丽,各显高邈,然则宽泛来看,世上此间法门,大约可分成三类—— 一曰金身法,此法不止佛门独有,于玄门亦盛行广博,金身者,非为外相,乃取金之不朽,喻义法身之坚韧。 一曰玉身法,此法于玄门中最盛,由古至今,太多的先贤将诸多优良的品格寄托于美玉之中,此法亦被玄门修士所推崇,取美玉之温润,喻义法身之中正平和。 一曰灵身法,此法最为罕见,传闻本非玄门先贤所创,一说是观天人而有所得,一说乃是师法于妖神,此法乃取灵之缥缈无定,喻义法身之变化莫测。 据柳元正所知,太华仙宗的法门,便是玉身法。 而这门《太华洗神秘术》的精髓,便在于教修士于结丹境界开始,便诸部使自身呈现出部分玉化,为化神道君境界的凝练法身积攒底蕴。 一念及此,柳元正反而稍稍放缓了秘术的修行。 他需要的只是性命双修之间的相谐,而不是用一部秘术来决定自己化神道君境界时的前路。 于是,数息之后,柳元正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眼波深处,紫金色雷光一闪而逝。 柳元正偏过头,与绮萱师姐对视了一眼,两人间没有说些甚么,只是默契的点了点头,旋即,少年翻手,取出一枚紫金丹丸。 九窍鼎霄紫金丹。 凝神而视,这一刻,柳元正不做他想,旋即吞丹入腹! 轰——! 这一刻,不再是闷雷的声音,而是真正的大道雷音,从柳元正的体内传来! 伴随着柳元正的吞咽,浑圆的丹丸过鹊桥而下,经十二重楼,而后裹挟着紫金色的雷光,恍若流星降世,直直往八宝玄雷池的中央,那一十二品紫金雷莲的中央坠去! 这一刻,少年丹田中央,那原本间合虚实的九炼丹胎,也陡然间绽放出无量明光,倏忽间,气息彻底与那紫金色的丹丸勾连在一起! 与此同时,那大道雷音逐渐在柳元正的心神中变得真切起来,仔细听时,一字一句,分明化作了《先天一炁混元衍道辟世开劫雷经》的内容。 声震于四肢百骸之间,恍若莽荒的道音透过岁月,传递到柳元正的耳边。 下一瞬,紫金丹丸与雷莲中央的丹胎虚影重叠,旋即变得密不可分起来! 药逢气类方成象,道合希夷即自然。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九道术法神通凝结在咒印重新自金丹的九窍之中生发显化,密密麻麻地咒印相互间勾连起来,布满了整个紫金色的雷丹,斑斓的灵光迸溅开来。 从五行至阴阳,从阴阳归混沌! 这一刻,石室中,暴虐的狂风席卷柳元正的身周,他原本只初入结丹境界的修为气息,也在这一刻疯狂的攀升起来! 一层,两层,三层…… 每一道咒印的浮现,都将柳元正的修为推向更高的境界。 丹丸九炼,结丹九转,仿佛柳元正在一息间而证,仿佛少年之前漫长时间的准备与累积,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绽放! 直至某一刻,在柳元正的修为境界攀升至结丹巅峰的瞬间。 九窍以一炁而贯通! 紫金丹丸与黄芽丹胎彻底熔炼唯一! 柳元正雄浑的神魂力量与磅礴的气血,在此之前很好的容纳了这陡然生发的磅礴法力,而在这一刻,更是化作了薪柴,将柳元正的境界,往更为高邈处推升! 轰——! 下一瞬,柳元正只觉的冥冥中,有惊雷响彻天穹。 他步入了元婴的境界! 事实上,早在柳元正引辟世开劫相降世的时候,元婴境界在柳元正的眼中,便早已经没有了秘密可言。 结丹九转,炼元成婴! 只是,还未来得及喜悦,柳元正内视丹田,神魂剧震! 一道朦胧的虚影,浮现在九窍鼎霄紫金丹之上,缥缈而无定,莽荒而雄浑,状若神魔! 第三百零三章 存神观想 柳元正入元婴境界的第二日,绮萱道子闭关,准备九炼丹丸,沿着柳元正走过的路,入结丹境界! 与此同时,两道灵光自岳霆峰而出,直往南疆而去。 漫空中,柳元正与宗安道人蹈空步虚而行,身裹雷光,尤其是在柳元正炼五行、阴阳、混沌三种雷道遁法神通,更将其咒印彻底熔炼于雷丹中之后,他的身形如今愈发缥缈,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与尘世的天地割裂开来,踏道而行,入不可言说之境界,万法诸相不加于身。 只是此刻,柳元正却罕有的没有同宗安道人闲叙些甚么,哪怕是要往南疆而去,要去探寻即便在古史中都罕有记载的阴冥之界,少年仍旧不为所动,此刻大半的心神都放在了手中捧着的古卷上面,时而凝神,皱眉沉思,仿佛在思索甚么不得了的事情。 一旁,宗安道人探头看了一眼,旋即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少顷,薄薄的古卷被翻到了最后一页,将全数文字看罢,柳元正这才翻手,将那泛黄的古籍收起。 眼见得柳元正表情愈发沉默,宗安道人的笑容却愈发意味深长起来。 “怎么,元易,你如今对古时的存神观想法门产生兴趣了?” 宗安道人的语气莫名,教柳元正一怔,少年未曾言语,反而先偏头看了自家师伯一眼。 “若非师伯提醒,我竟忘了,您昔日也是从我这样的境界走过去的人,想来也该知晓我有甚么疑惑,却不知师伯有何教我?” 话音落时,宗安道人旋即露出了爽朗的笑声。 “元易,你可知晓,为何这部记载存神观想法门的古籍,摆在藏经阁那么显眼的位置么?盖因为吾宗如你我这般做过道子,天资还算是能说道的修士,晋升元婴境界的第一瞬间,往往都是找这些古籍来翻看! 是的,元易,不止是你,昔日我晋升元婴境界之后,也产生了同样的困惑,觉得初入元婴境界时的变化,给人似曾相识,却又似是而非的感觉,因着恍惚,故有困顿丛生,因而求解,往往便找到了存神观想之法门。” 闻言,柳元正更是点点头,精神一震。 “愿闻其详。” “元婴一境,所谓元者,有人说是元炁之元,有人说是本元之元,不论是甚么罢,炼元而成灵婴,都可以将之视为结丹境界的升华,从精气神的聚合中升华出自然的灵韵,这也是元婴境修士可以掌控天地之力的关隘所在。 当然,此境界的玄奥不止于此,所谓婴者,生灵之幼小也,换一个角度去看的话,所谓灵婴的进一步升华与蜕变,便是化神道君境界的法身!故而,若将灵婴视作是修士法身的元胎与雏形,也是顺理而成章的。 很有趣不是么?这样一个重要的境界,一个在结丹与法身之间构成枢机的境界,早在古玄门时代都还是没有的,世人的猜测,大约便是背后辛秘的原本模样,元婴境界,或许便是存神观想法门失落在古史之后,改头换面的结果。” 听得宗安道人所言,饶是柳元正心中早已经有所准备和预料,仍旧觉得此言有些惊世骇俗。 瞧见少年的神情变化,宗安道人脸上笑意更甚。 “当年我也是如你这般惊诧的,可是元易,你再仔细想想,这件事情真的有那么难以接受吗?通衢仙路并非本就存在,也绝非一日修成的,炼炁、筑基、结丹……每一个境界,都蕴含着古时先民的血与泪,长生路本身,就是一部贯穿岁月的古史! 而对于消散在古史中的存神观想法门,吾宗只有只言片语,如今玄门提及的也少,故纸堆中的一二字,往事已难追,或许在昔年,这是一个完整的境界,或在炼炁之前,或在炼炁期之后,为性命双修打下根基,而后铸就仙基,再便是攀登长生路。 好处自然是有的,根基愈发雄浑,底蕴便也更为深厚,但有得必有失,彼时,结丹与化神之间,或许另有境界,或许径直接驳,前者还则罢了,若是后者……可以想象,精气神的聚合与凝炼法身之间那难以逾越的鸿沟,不知教多少往昔的修士寸步难行! 当然,这一切猜测居多,但存神观想法门的失落,与元婴境界的出现,已经足以说明问题,足以说明,昔年那或许不是一条错误的路,但绝对不是一条足够正确的道路,这便是先贤们走过之后留下的痕迹,一代又一代人奋起,教长生路变成坦途。 事到如今,元婴境界或许和昔年的存神观想法门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本质上必然已有所不同,所谓灵婴,世人修行,即便是同样的道法,仍旧会凝练出截然不同的灵韵,千人千面,不外如是,然则存神观想以道法而有别,千人一面! 法门已经失落,没人知晓如何去修行存神观想,唯有古玄门时代便开宗立派的大教中仍旧留有底蕴传承,或许是一幅莽荒的古画?或许是师法于古老的强大存在?或许只是些说不上名堂的天地道痕?哈哈!些许故事,想多了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话至终了,柳元正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些甚么,只是他的脸色,却不可避免的愈发凝重起来。 那些曾经失落在古史中的岁月,所谓铸就仙基之前的性命双修,所谓的存神观想或许师法于古老的强大存在…… 少年内视,那五灵元珠中,十方童子坐兽神而游珠中天地,那紫金雷丹之上,灵婴的虚影状若神魔…… 恍然间,柳元正觉得,自己似乎在接近一些掩埋在岁月中的古老辛秘! 正在柳元正沉思的时候,忽然间,听得身旁宗安道人惊呼。 “看!你我已至酆都!” 少年抬眼看去,漫天阴煞之炁席卷风沙,扑面而来! …… 两界山前。 安文子掌教于山巅负手而立。 远天之际,青龙妖神蹈空步虚而来。 “让开路罢!阴冥界现世,你家祖师当真是个人物,人间事人间决,岂有吾妖族不入场的道理,所以,两界山南段就不要守了,量劫的事,咱们于阴冥界继续较量!否则,今日老夫便毁了两界山的龙脉!” 第三百零四章 入酆都(求月票!) “这便是酆都么?” 柳元正与宗安道人蹈空步虚而立,凝望着眼前冲霄而起的阴煞气柱,凝望着那万里寒山,凝望着寒山中央,那深邃而不见底的大渊。 只有在这样雄浑的天地伟力面前,才能教人真切的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沉默之中,柳元正缓缓地伸出手来,法力兜转之间,将一团阴煞之炁拘禁在自己的面前。 哪怕还有着一段距离,哪怕还有着自身法力的隔绝,柳元正和宗安道人仍旧感觉到了一股刺骨凉意直抵身周。 恍惚间,柳元正像是想到了昔日为绮萱师姐护法修行太阴炼形秘术的时候。 只是昔日,那还只是以秘法引来的地煞之炁,彼时的刺骨冰寒,已然是凡俗之人能够忍耐的某种极限,而如今眼前的阴煞之炁,则更甚于此! 这一刻,柳元正才明白,为何赴酆都之行,宗门只教自己与宗安师伯一同来了。 因为换做寻常修士,莫说是深入酆都,直抵阴冥,便是只在这万里寒山中游荡,都极可能受到阴煞之炁的侵蚀。 这是真正的殒命之厄! 在这里,稍有不慎,便真的会折损掉性命! 少年身旁,宗安道人也遥遥伸出手来,如柳元正一般,接引来一团阴煞之炁,感应着其本相,为真正入酆都,进阴冥做好准备。 于是,一团团阴煞之炁被接引而至,柳元正和宗安道人皆各捏法印,或者以斑斓灵光,以雄浑法力,甚至是以一缕神念,试探着阴煞之炁的反应。 良久,宗安道人翻手间祭起了无极龙旗,柳元正看了一眼,旋即掌心笼罩着遁法的灵光,而后,将手掌直直探入阴煞之炁中。 与此同时,在两人接连试探的同时,远天之际,不是有遁光飞至,而后灵光破碎,显化出一位位玄门修士的身影。 柳元正看去时,不少人都面容熟悉,或是一宗长老,或是一宗道子,若华英华池道子这般的宗门高山。 到底不再是中土那般玄门的地界,此时,诸修聚于南疆,落下云端之后,也不敢往前靠近,更不曾言语,只是远远地,朝着柳元正和宗安道人拱了拱手,便旋即遮掩起身形来,消失在万里寒山的边缘。 这是辽阔的天地,酆都深渊之大,远迈寻常自然之景。 所有人都默契的避开了彼此,竭力的避免着交集。 如此,良久之后,柳元正收回了手掌,宗安道人亦收起了无极龙旗。 “很麻烦!” 道人皱起眉头,脸色沉郁,继续说道:“你我接引而来的,还只是少量的阴煞之炁,但法力、神念、气血,都受到了影响,有类于腐蚀一般,消磨着气血中的生机,消磨着法力中的灵韵,甚至在磨灭神念本身!” 柳元正亦轻轻颔首。 “确实,阴冥之界的煞气,与尘世的地煞之炁大有不同,很是……诡谲,很是极端!但好在,还不至于说甚么超脱道法,不着痕迹,阴煞阴煞,到底还是能有迹可循的,至少,师伯,你我皆修阴阳雷法之道,阴煞之炁,于你我而言,还不算是真正的十绝之地,辅以掌控天地之力,自保无忧。” “元易你在结丹境界,主修雷道遁法神通,此计于你而言,确实可得自保,但我却差了些,遁法上面,说不得精通,但无妨,我到底是修成阴阳合炼的昔日道子,运转太阴神雷,亦可自保。只是,入得酆都之后,能不动用宝器的话,还是少动用的好。” 听得此言,柳元正倒是眉头一挑。 “哦?师伯有甚么发现?” “你我通阴阳,不代表你我的宝器也通阴阳,阴煞之炁亦在侵蚀宝器的灵光,即便这样的侵蚀很微弱,但若是海量的阴煞之炁席卷而来呢?甚至……我怀疑这样的侵蚀,属于那种无法弥补的损伤,经的多了,恐怕宝器要永恒有缺,乃至于跌落品阶!” 听得宗安道人所言,柳元正点头的同时,却流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情。 不由分说,少年直接翻手取出一枚玉针,指尖沿着针身一抹,旋即一道道灵光化作篆纹,烙印在针身中。 只呼吸间,一道灵光,从玉针上一闪而逝。 勉强而言,虽然不堪大用,但是这玉针,已然能够算是最低劣的法器一类。 下一刻,柳元正捏着玉针,就往阴煞之炁中捅去。 等柳元正再抽回手的时候,玉针的针尖,却已经泛起黑灰色,其上灵光黯淡许多,等柳元正再伸手捏住针尖的时候,只轻轻用力,已经脆化的针尖,便径直化作了齑粉,被彻底碾碎开来。 再端看时,那玉针上的灵光黯淡,不过两三息,其上灵光彻底湮灭,便连原本清澈的玉质本身,也变得浑浊起来,似是仍旧有阴煞之炁在其中游走。 仔细看了几眼,柳元正便信手一抛,将断裂的玉针直接抛入了浑浊的阴煞之炁中。 “确实凶险!阴煞之炁磨灭的不止是宝器的灵韵,甚至可以损伤宝材本质,化神奇为腐朽,真的难以想象,这样的绝地凝聚成阴冥一界,万古岁月逝去,内中还会孕育出甚么诡异与不祥来!” 话是这般说的,可柳元正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恐神色,反而目中精光绽放,似是闪念之间,少年已经有了许多关于阴煞之炁的奇思妙想,准备付诸于实践。 正此时,柳元正和宗安道人的动作却齐齐一顿,下一刻,两人皆翻手间取出了一枚玉简来,但见玉简上灵光闪烁,不适有消息隔空传递而来。 一位是主峰长老,一位是道子首席。 这一刻,全部雷宗弟子,都化作了两人的耳目,将消息传递而来。 少顷时间,柳元正和宗安道人放下玉简。 “没时间再耽搁了,元易,你我入酆都罢!南疆魔教弃守两界山南段,妖族过两界山,入南疆了!尽早寻到宗广师弟才是正理,此时万一刻,便不知要多上多少的风险,还不知这会儿宗广师弟是个甚么情形,最好,还是莫要和妖族碰上罢!” 沉默着,柳元正点了点头。 下一瞬,阴阳雷道遁光将柳元正的身形包裹,宗安道人运转起太阴神雷道法,两人蹈空步虚而去,身形消失在那滔滔阴煞之炁中,再难教人追寻。 第三百零五章 阴冥炼心 阴冥与尘世以酆都大渊而贯通,浩瀚的阴煞之炁透过大渊,喷涌向尘世,煞气冲霄而起,体现在大渊中,则是汹涌的气浪。 只此一点,几乎便将玄门许多修为境界微末的修士阻拦在外。 纵然阴阳两界贯通,可阴煞气柱,本身就是一道筛选修士出入的天堑! 唯有少数人,方可依仗道法神通,涉足阴冥界。 正此时,柳元正与宗安道人身裹雷光,逆流而行。 宗安道人的身周,太阴神雷几乎凝结成了一道实质的元胎,恍若蚕虫结茧一样,近乎于同源的太**法之力,将宗安道人庇护在雷光之中。 可即便是太阴神雷,这样的做法也并非没有代价。 一旁,柳元正看得真切,那萦绕在最外围的雷光,几乎在呼吸之间,便在阴煞之炁的侵蚀下,教宗安道人的法力变得不再那样精纯,紧接着,雷元的灵光开始溃散,原本已被宗安道人炼化的自身法力,便这样被同化成了阴煞的一部分,浑浊于其中,再难教人辨别出来。 于是,为了维持身周的太阴神雷胎茧,宗安道人的法力也在剧烈的消耗着。 此时间,两人已经逆流而下,走入了酆都大渊的深处,举目望去,四面八方教人难辨,映入眼帘的,只有纯粹的黑,那是阴冥最为浑浊的颜色和模样。 皱了皱眉,宗安道人不得不翻手间取出枚丹药,而后吞服以补充法力。 两人不是没有感应到身周元炁的存在,可浑浊似乎就是酆都大渊,就是阴冥界的唯一主调,连四散的元炁都被阴煞之炁侵蚀的浑浊起来,对于玄门修士而言,尤其是如柳元正和宗安道人这般,断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吐纳四方元炁。 如此污浊自身法力,注定要在修行路上留下后患,甚至因着阴煞之炁的特殊,这样的后患极有可能无法弥补。 与宗安道人一般,一旁的柳元正施展阴阳雷道大遁神通,这一刻,他缥缈无定的身形,似是真切的从天地间剥离开来,被遁光包裹在了另外一层天地间,纵然阴煞之炁汹涌难当,却半点也不曾动荡那遁光分毫。 只以手段而言,此刻的柳元正,隐约更胜宗安道人一些,昔日选择以三门遁法神通作为结丹九炼的骨架,如今终见些许妙用。 当然,柳元正自身的法力也在剧烈的消耗,更因为修为境界上的差距,在面对气浪逆流的时候,柳元正真切的感应到了阻力的存在,这一会儿,反而是宗安道人放慢步伐,减缓速度,与柳元正并肩而行。 只是教宗安道人侧目的则是,自始至终,柳元正都不曾吞服一枚丹药。 五行相生,阴阳相谐,些许遁法神通上的法力损耗,柳元正依仗着自身道法的运转,便已经足够弥补。 这样的现状,也教柳元正暗暗松了一口气。 想来,纵是绝地,却也没有那么教人难捱。 一路逆行,深邃黑暗的世界,教柳元正和宗安道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无人再开口言说些甚么。 尘世的言语,在这样教人觉得偌大而又觉得渺小的世界里,都变得苍白起来。 难以言喻的压抑。 阴煞之炁的某些劣性本相,映照在阴冥界的天地自然之中,此刻已经开始影响柳元正和宗安道人的情绪。 沉默中,柳元正恍然警觉,在这样的环境中,过分动荡神念,带来的不止是灵性上的损耗,甚至极有可能是对于道心的侵蚀,教往昔里圆融的道心不再平和。 阴冥幽寂无声,可鬼蜮的低语却响在心中,引动着生灵生身以来便存在的七情六欲。 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便越有可能走火入魔。 这一刻,柳元正真切的感受到了阴阳相隔的含义,感受到了阴冥界对于尘世生灵的排斥。 甚至,时光的感应,在这样压抑的世界里,也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直至某一刻,两人面对的阴煞之炁不再汹涌,周身的压力陡然间变得轻松起来。 仍旧幽暗的天地,但在两人的扫视下,却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教人陌生,又教人恐惧的黑暗,这是一片葬土,是古往今来亿万群生,是壮丽山河中所有止步在长生道果前的先贤们最后的魂归之处。 岁月中的瑰丽在这里被葬下,被侵蚀,被浑浊,最终,化作这无边漆黑的一部分,化作死亡本身。 这一刻,凝望着无边死寂的阴冥界,柳元正的心中涌现出了无边的悲伤,他的眼角,几乎情不自禁的要有滚烫的热泪流下。 古今的贤人残留的情绪在这一刻交织,在这一刻共鸣,不论是甚么样的雄心壮志,在死亡本身面前,又如何去谈及振作呢?恍惚之间,柳元正似是看到了自己未来光阴的某些片段,看到了自己在衰老面前无能为力,于尘世腐朽,而后在阴冥埋葬,一世壮丽,最终悲凉落幕。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柳元正几乎生发出一种冲动来,想要转身离去,冲入阴煞气浪之中,重归尘世。 只是他到底没再有所动作,只是立身在原地,表情一点点从悲伤变得沉郁,最后艰难的恢复了平静。 侧头看去,宗安道人的神情变化,几乎和柳元正一般无二。 良久之后,宗安道人艰难的开口道。 “隐约可以感应到宗广师弟一路留下的道法痕迹了,咱们速去速回,尽早……尽早回返罢!” 一番话,难掩道人语气中的疲惫。 于是,两人朝着宗广道人一路留下的道法痕迹追寻而去,短暂的沉默,终于,柳元正还是开口了。 掌握着左道宗师的传承,只言说道心方面,柳元正掌握着堪称雄浑的道识。 “师伯,不要去回避阴冥界带来的情绪,哪怕短暂中无法完整直面,那就剥离开来,一点点去面对,红尘可炼心,此行亦可炼心!” “嗯。” 死亡不是生命中的全部,阴煞之炁也绝非三界的唯一。 诸圣群仙在天,尘世更有无边的瑰丽,璀璨的星海,浩渺的层云,有亿万群生的光与热。 这是柳元正发自肺腑的话,他真的在心中正面那莫大的悲凉与哀伤,他坚信,这些还摧不垮自己的道心,以阴冥炼心,定可锻造出远超尘世的璀璨与圆融! 良久,良久。 一路追寻而来,柳元正的表情始终淡然,直至某处,当柳元正都能真切的感应到那些留在近处的熟悉的道法痕迹,宗安道人旋即也笑了起来。 “此地的道法痕迹还未被阴煞之炁冲刷太多,想来宗广师弟便在不远处了,此行倒也顺遂,有惊无……” 话还未说罢,宗安道人陡然变作惊容! “不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元正与宗安道人同时出手,两片雷海盛开,化作了这幽暗世界唯一的光亮! 第三百零六章 凶残的兽群 闪瞬间的变化,柳元正和宗安道人的身形迅疾如光电! 轰——! 斑斓的雷光在晦暗的阴冥之界,愈显璀璨夺目! 宗安道人的身上绽放出化神道君境界的可怖气息威压!伴随着一同肆虐开来的,则是宗安道人身周的阴阳雷海! 灵光兜转之间,原本萦绕在宗安道人身周的太阴神雷胎茧,闪瞬间迸溅出太阳神雷的颜色,阴阳含混之间,化作无边雷霆肆虐! 雷光映照之下,偌大的阴冥之界,似乎都成为了雷海倒映的暗影。 两人的身周近处,陡然变得明亮起来,同样照耀的,则是那些原本潜藏在阴煞暗影背后的诡谲生物。 惊鸿一瞥之间,那狰狞魁梧的兽躯,说不清是鳞甲还是角质,黝黑的兽躯在雷霆面前反射着幽光,三对猩红的眼眸挤在那张丑陋的兽面上,教人难瞧见半点儿的清明神智! 似是被宗安道人的凛冽气息惊动,又或者是因为那原本不属于阴冥之界的光亮,动荡着凶煞气息的猛兽不曾冒然冲动,它的前蹄不安的刨动着,旋即,一声低吼从闪烁着尖利兽牙的嘴中传出。 吼——! 吼——! 吼——! 一时间,四下里阴风阵阵,兽吼之声不绝于耳,轰隆之声势,甚至远迈阴阳雷海。 更远处的阴煞幽暗之中,借着雷光,一处又一处地方,接连出现的三对猩红眼眸睁开,远远看去,几若河沙之数,已然将柳元正和宗安道人围在了中央。 入阴冥界,阴煞之炁萦绕四方,一路行来,或许这样的幽寂真的将柳元正和宗安道人麻痹了,他们的神念只活动在身周的很小范围内,不知何时,竟然已深深陷入了兽群的环伺之中。 与此同时,就在一双双凶兽眼眸睁开的同时,雷海中央,宗安道人的脸色一变。 阴阳雷海盛开不过一瞬,可闪念之间,随着太阳神雷的出现,宗安道人陡然察觉到,似乎四方的阴煞之炁都因之而被引动。 与此同时,道人身侧,柳元正蹈空步虚而起,掌心五色雷光盘旋,紫金雷海原本同样已经盛开,可他同样察觉到了阴煞之炁的变化。 两人皆通阴阳之道,恍然间,便明白了这变故中的道理。 阴阳之道浩渺,其中变化万端,阴冥之界,本身便可以视作是一方极阴之地,在这里施展任何具备纯阳、太阳属性的道法,都会波动起阴阳道法之间的那根弦,引阴煞之炁暴动! 时间一久,甚至极可能会引发大乱! 电光石火之间,宗安道人手捏法印,太阳雷元陡然一收,道人裹挟着太阴雷海,将身周近前的凶兽吞没,与此同时,柳元正掌心流光陡然变化,上一刻,紫金雷海分明还在原地,下一刻,汹涌的雷火之海猛然间肆虐开来! 混沌度灭雷炎! 九炼咒印证紫金雷丹!三神通、六术法,皆融入了柳元正的道基之中,诸般术法神通再教柳元正施展出来,几若本能一般,随念头而动,一息间,自可有千变万化! 从天心玄冥咒到混沌度灭雷炎,闪瞬间恍若天地自然演化而成! 混沌雷道! 此道最纯,唯混沌而一;此道最浊,一源化万象! 随着两人手中道法的变化,四方阴煞之炁的暴动似是削弱了许多,就在柳元正裹挟着雷光焰浪,冲杀向另一处的时候,宗安道人的声音也传来。 “速战速决!” 不论是何等属性的雷道法力,雷法本质,终归仍旧是那一股暴虐的至阳之气,更何况,如今引动法力的,还是阳间尘世的修士。 阴煞之炁的暴动只是被削弱,但生死斗法的时间一久,仍旧要有不可预知的暴动化生。 几乎就在宗安道人话音落下的时候,柳元正和他的身形皆齐齐一转,而后同时杀向的一个方向! 原地死战不可取,两人定计,以杀伐突围! 他们冲杀的方向,则是原本留下了宗广道人道法气息的方向。 从凶兽现身,到雷海肆虐,说来不过两三息之间的变化,平静的阴冥界在这一刻似是沸腾了起来! 雷声与兽吼交织在一处,化作天地自然的鼓音,烘托着古之未有的这一战,烘托着阴阳生灵争高下分生死的壮丽! 若以岁月著史,这注定是浓墨异彩的一笔! 下一瞬,柳元正与兽群狭路相逢! 煞气扑面而至,动荡着雷火之海,柳元正手掌往下一按,一缕混沌度灭雷炎被他摄在掌心,等柳元正手掌抬起的时候,混沌分阴阳,混沌雷光在他的掌心兜转,旋即化作一道纠缠着阴阳二色的剑气,斩向凶兽丑陋狰狞的头颅! 从混沌度灭雷炎到雷霞分光剑指。 一气呵成! 剑光斩落,柳元正的眉头却微微皱起,预料之中的血肉分离不曾发生,剑光站在那黝黑的角质或者鳞甲上面,只留下了一道斜长的剑痕。 必杀的一招落空,凶兽锐利的爪子拍向柳元正,少年不曾有丝毫的迟疑,旋即有遁光乍起,将少年包裹,身形溶于混沌雷火之海中,含混而不分彼此。 混沌雷虹秘遁神通! 于是,凶兽的前蹄落空,踏入雷海,下一瞬,一道道雷光乍起,皆分阴阳,化作剑气,绞杀向凶兽! 凄厉的嘶吼声从雷火之海中传递开来,凶兽的前蹄被斩落,旋即,它的整个身子都跌落雷海之中。 一道剑气难杀,万千剑气斩落,遂见鳞甲飞溅,血肉割裂! 一息间,已分生死! 旋即,遁光乍现,柳元正的身形复立于雷海之上,仔细端瞧向那凶兽殒身的方向。 黝黑的鳞甲,黝黑的血肉,黝黑的骨架。 原本,这一切拼接在一起,还是鲜活的生灵,但在凶兽陨落的顷刻间,一切都猛然溃散开来。 这不是雷火之海的力量,凶兽的遗骸却在湮灭,化作浑浊的阴煞之炁,只闪瞬间,便将那一处雷海销蚀,最终,部分雷火之海的力量,和凶兽遗骸化作的阴煞之炁,“同归于尽”。 原地里,柳元正念头微动,真雷法力灌注在雷海之中,将那处缺漏弥补。 果是凶兽,而非凶妖。 只一次攻伐,柳元正便心生了然,兽类灵慧而称妖,这亦是东土妖族强盛之所在。 但此刻围困自己二人的,则只是纯粹的兽群,一群只具备兽性,只具备杀戮本能的凶兽。 长久岁月一来,在阴冥界的艰难生存,或许教它们蕴养出了那坚韧的鳞甲,蕴养出了壮硕的血肉,但失去了灵慧,反而让他们失去了吞吐炼化阴煞之炁的可能。 远比元婴境修士更强的肉身,但也只是如此了。 一念及此,柳元正反而松了一口气。 旋即,滔滔雷光焰浪,再度将一头头凶兽“淹没”于其中。 柳元正不再与凶兽短兵相接,大多时候,只是以身做饵,引凶兽入雷海,旋即,柳元正便以遁法避开,分化剑气,先斩其四足,再直接以混沌度灭雷炎消磨生机。 偶然间,有群兽围攻,柳元正也只仰仗着护身法门,一沾即退,而后故技重施。 短短时间,不过十数息,已经有数之不尽的凶兽陨落在雷海之中。 可“前人”性命的折损,却不曾带给“后来人”丝毫的借鉴之处。 哪怕正看着一头凶兽的四足被斩断在雷海中,下一刻,仍旧有凶兽裹挟着煞气,踏足雷火之海。 这样的杀伐成果,并非没有代价可言。 十数息时间,柳元正虽没有动用太多手段,但已经可以说是全力出手,可凶兽的陨落,便注定着会湮灭崩溃成阴煞之炁,消磨掉部分混沌度灭雷炎。 一时间,柳元正体内道法运转,法力的新生,已经逐渐赶不上法力的损耗。 八宝玄雷池中,紫金雷浆法力,已经不再满溢。 而且,柳元正杀伐的地方,可是阴冥界,入得此界,柳元正和宗安道人,本就无时无刻不受到道心的“拷问”。 如今杀戮愈盛,凶煞之气亦在影响着柳元正原本平和圆融的道心。 只十数息时间,他已经觉得有些心浮气躁,杀性渐起,再下手的时候,很多原本可以消减的法力损耗,也逐渐不可避免的多了起来。 原本只十道渐起便可斩断的兽足,此刻,柳元正却要用百余道去斩成碎片,甚至不等凶兽遗骸自行溃散,雷火交织之间,便先将之碾成齑粉。 凝视着凶兽的凄惨下场,柳元正的心中甚至生出了些许快意与张扬。 正此时,少年身侧,宗安道人的怒吼声音传来。 忽遭战事,至于此刻,宗安道人也难以维持淡然平和,他长发有些散乱,立身于太阴雷海之上,锐利的眼眸隐见凶戾。 “元易!太阳雷法,全力出手!” 远处,兽吼之声此起彼伏,愈显欲裂。 这已经不止是群兽环伺那么简单了,柳元正和宗安道人懵懂之间,似是闯进了一处凶兽老巢。 这一刻,已经无法去想阴煞之炁暴动的事情了,若再不突围出去,任这些悍不畏死,仿佛灵魂之中便不存在死亡恐惧的凶兽围攻,恐怕柳元正和宗安道人皆有殒命之厄。 话音落下,甚至宗安道人怒吼的余音还在近处回荡。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脚踏遁光,身形兜转,猛然间接近了宗安道人。 白炽的雷光在两人的身上一同绽放开来,而后交织在一处。 太阳神雷和太阳真雷法力,化作了这方黑暗世界唯一的白光! 轰——! 远迈方才的太阳雷海绽放! 还没等四下里凶兽有甚么反应,紧接着,弥漫在天地间的阴煞之炁便陡然开始暴动起来! 气浪汹涌,旋即化作漩涡,化作磨盘,将那太阳雷海裹挟在中央! 这一刻,柳元正和宗安道人深处之地,仿佛化作了第二处酆都大渊。 阴煞之炁汹涌而至,那照耀阴冥的白炽雷光还未及彻底绽放,便在汹涌的阴煞湍流之中,黯然湮灭。 闪瞬间,宗安道人不得不祭起无极龙旗,护住身形。 柳元正亦袖袍扬起,一枚枚骨符洒落身周,旋即,不等那些骨符的灵光湮灭,柳元正先一步,踏入遁光之中。 可没等两人再多有甚么反应,旋即,一道道细密的破碎声响彻在两人近处。 坏了! 料想到了或许会有这般阴煞湍流,可柳元正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剧烈的煞气暴动下,竟然将此处的须弥壁垒都撕裂开来! 四面八方,乃虚空之外。 须弥壁垒将二者隔绝,故自然蕴化天地间,一旦以巨力撕开须弥壁垒,迎接万物生灵的便是虚空乱流。 寻常结丹境之下修士,若是误入虚空乱流,恐怕有殒身之厄。 便是能勉强自保,可等修士从中挣脱出来,或许朝游北疆,暮至南域。 若是玄门之修,因之而误入东土深处…… 故而,即便是尘世的修行巨擘,也少有撕裂须弥壁垒的举动,毕竟佛门妖族皆在,长久以来,隐约已成禁令,甚至仙道宗门,已经不再传授此类术法神通,将法门束之高阁。 此刻,阴冥界的须弥壁垒,在阴煞之炁的暴动下,要破碎了…… 骇然间,两人已经无法相互顾忌。 “逃!” 宗安道人一声低吼,柳元正旋即裹着遁光,硬着头皮,逆行冲入阴煞湍流之中! 少年的脚步蹒跚,他甚至没有时间回首遥望。 一时间,柳元正身上的遁光,都在阴煞湍流的冲刷下,明灭不定起来。 轰——! 不多时,虚空壁垒撕裂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出。 一时间,湍流愈发汹涌,有那么一两息的时间,柳元正甚至艰难的一步都难迈出。 再也不顾法力的损耗,柳元正脖颈间青筋暴起,遁光流转周身,硬是教柳元正自原地立身不动。 良久,良久。 阴煞湍流渐次削弱,最终,变得平和起来。 原地里,再也没有了兽群的嘶吼声音,幽深的天地仿佛自古如此。 柳元正自顾自地喘着粗气。 “师伯……” 开口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没有回应。 “师伯?” 惊呼之间,柳元正四下里环视,却不见宗安道人的身影! 小心的将神念蔓延开来。 四下里,阴煞之炁的搅动中,柳元正隐约感受到了宗安道人道法的痕迹,这样的痕迹遍布了很远,已经超越了原本两人冲杀的范畴,也超越了原本须弥壁垒破碎的范围。 这样的感应,教柳元正兀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宗安师伯不曾被裹挟入虚空乱流之中。 只是因着阴煞湍流汹涌的缘故,宗安道人道法的痕迹被搅动的凌乱,教柳元正已无法追溯。 一时间,即便是柳元正,都感觉到了些许的茫然。 正此时,一道微弱的虫鸣声响在近前。 初入阴冥界,连番的遭遇教柳元正几乎再无丝毫平和。 未及那黝黑的飞虫抵至近前,闪瞬间,柳元正扬起一道混沌度灭雷炎,抬手便拍向飞虫。 可下一刻,飞虫身后,一道五色神光打落,将少年的杀招消弭。 柳元正凝神望去。 但见一身形消瘦的阴翳道人,脚踏五色玉坛,遁空而至。 道人抬手,将那黝黑的飞虫收入袖袍中。 四目对望,那阴翳道人艰难地抽动着嘴角,似是想要努力地露出和善的微笑,却教他的脸色愈发狰狞起来。 下一刻,道人开口,喑哑的声音传来。 “小友,你我于阴冥界道左相逢,还没说些甚么就杀伐以向,没有这般道理罢?” 第三百零七章 元教张怀 “万望前辈恕罪,这阴冥界诡秘之物奇多,早先晚辈经了一遭血战,引得阴煞之炁暴动,如今只将将侥幸得存,若惊弓之鸟,不知那灵虫乃前辈所养,仓皇出手全为自保,万望见谅。哦!对了,晚辈乃五雷仙宗元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与那阴翳道人道左相逢,听得其人所言,柳元正遂蹈空步虚而立,拱手致歉。 只是说话间,柳元正的目光不是停留在那清瘦道人脚下所踏的玉色玉坛上面。 此人道法之高邈,远非柳元正所能探寻,更何况是身处阴冥界。 但即便如此,柳元正仍旧能够小心地捕捉到萦绕在阴煞之炁中,那点滴数息的道法气息。 古祭法! 若非此人善古祭法之道,便是这五色玉坛本身便是古之祭器! 再联想到前日阴冥现世的时候,阴煞之炁冲霄而起之前,便先是那惊世的五色神光闪耀酆都大渊! 一念及此,柳元正心中便已有所判断。 一番话说罢,便见那清瘦道人露着狰狞的和善笑容,连连摆手道。 “不得罪,不得罪,些许误会,说开了便好,元易小友,老夫知你名声,我乃南疆舟凤山修士,不入玄门,无法号之类,俗名张怀。” 闻言,总是心中多有困惑懵懂,柳元正仍旧复又拱手一拜。 “原是张前辈当面,晚辈见礼。” 闪瞬之间,柳元正便已经确定,此人几乎十有九成,便是开启酆都大渊,教阴冥贯通尘世的人! 若如此,此人修为之高邈,几若是驻世真人一般的人物了。 况且,阴冥界贯通不过一日多,即便算上赶路的时间,柳元正和宗安道人已经算是来得较早的修士了,可即便如此,一番遭遇苦战之后,却见这张道人从阴冥界更深处现身。 不说那疑似古祭器的五色玉坛,便是先前惊鸿一现的飞虫,其上黝黑的角质鳞甲,显然是此人深入阴冥界之后,蕴养的齐物。 呼吸间,千头万绪涌现在柳元正的心中。 可还未及柳元正继续思忖如何与此人应对,便见那张道人轻轻颔首之后,老神在在的施施然开口道。 “元易小友好急躁的性子,老夫这里还没言说晚呢!好教小友知道,吾乃元教门人。” 话音落时,柳元正心神一凛,脸上神情不变,双手捧在腹前,只作恭敬状,权当没有听到张道人最后一句话。 许是这会儿话了说了几句,再看时,张道人脸上的笑容,竟也柔和了许多。 “小友不用这般警惕,老实说,以你我的境界察觉,老夫也犯不着拿话来试探你;再教你知晓,早前许久,吾元教不少人,便听得你的名声了,彼时你在两界山前做得大好事情,用古祭法救下了不少玄门的弟子,这些吾等都听说了。 只是小友,不说古祭法本乃吾元教秘传法门,不去追究这些,只说你能以古祭法引动玄门神庭之力,这是将法门掌握到了极其之熟稔的境界,甚至所受之传承,更为无上,再想到小友乃岭南氏族出身,可是昔年得了林宗师的传承?” 清瘦道人沧桑的声音很是轻柔,但落在柳元正耳边,一字一句,无异于惊雷一般! 若说左道宗师的传承,或许玄门巨擘的态度还在两可之间,那么对于南疆元教修士意味着甚么,已然不言而喻。 旋即,少年心中念头飞转。 他先是露出讶异的神情,仿佛听到了甚么天外奇谈,转而又哑然苦笑,摇摇头,最后一脸憨直的看向张道人。 “敢教前辈知晓,怎么会有这样奇诡的一问!晚辈生身不过廿载,离着林宗师证道飞升,差着几万年的岁月呢!若果是得了甚么传承,玄门岂能容我?我又岂能做得一宗首席道子!早前在太华法会上,便有人问过一次了,教我拿话给挡回去了,但前辈当面,晚辈不敢有一句虚言,这古祭法乃是吾宗掌教在两界山,奉我家祖师之命所传。” 闻言,张道人仍旧笑呵呵的,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好罢,小友说甚么,那便是甚么,初一遭相逢,总不好显得老夫咄咄逼人才是,教你解释这么一番,也别生气,说来方才还是我救得你哩!刚才不知怎么了,此地阴煞之炁暴动,都破碎须弥壁垒了,若非老夫以元教秘法抚平阴煞湍流,如此疾风骤雨,岂能再短短片刻间平息。” 听得此言,哪里还容柳元正去分辨真假,少年脸上带着憨直的笑意,只得再拱手言谢。 “原还有这般前情在,前辈怎么不早说,救命之恩,倒是教晚辈失礼了。” “呵呵,不失礼,不失礼,还有一事儿老夫没说呢,为了养我这一窝飞虫,早前我费了许多力气,将一群阴冥凶兽聚于此地,倒是险些害了你们伯侄二人。” 这一番话,又教柳元正这里心神一震,只是张道人看去时,柳元正却笃定的摇了摇头。 “话不能这么说,一桩归一桩,前辈又不知我伯侄二人行踪,不知者不怪罢!可若无前辈,晚辈便要教那阴煞湍流卷了去,所以说,救命之恩才是真的。” 话音落时,原地里,柳元正却见张道人忽地朗声大笑起来。 半晌,张道人凝视着柳元正。 “像,真他娘的像!这一脸憨笑,还有这睁着眼说瞎话的劲!真像林公当年呐!小子,露相了,你家祖师教不出来这么顶好的苗子,你果是得了林公的传承!” 话音落时,柳元正一时间心神失守,他只是勉强着保持着神色不变,可到底,却忘了开口争辩些甚么。 正此时,又一只黝黑的飞虫从远处飞来,落在张道人的手中,虫鸣声渐次响起。 不多一会儿,张道人翻手将飞虫收入袖中,这才回过头来,笑吟吟的看着仍旧没怎么回神的柳元正。 “不用担忧你师伯,他已经快要寻到宗广那孩子所在之地了,两人皆无性命之厄,用不着你去操心他们的事儿。 回神罢!不说老夫昔年和林公的交情,也不说老夫元教门人的身份,还是那句话,你我的修为差距,老夫要想害你,犯不着费这么大功夫,随我在这阴冥界走走罢,咱们爷俩好好的聊一聊。” 原地里,柳元正一言不发,沉默以对,只是在张道人转身的时候,少年也蹈空步虚,脚踏遁光跟了上去。 第三百零八章 古修授祭法(求订阅!) 阴冥界中,四下里皆尽黑暗,仿佛亘古不变。 柳元正随张道人而行,初时,少年似是因为需要收敛心神的缘故,始终沉默不语,一旁,五色玉坛上,张道人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柳元正的回神,不曾有过催促。 如是一行,良久时间过去。 或许因为距离五色玉坛太近的缘故,渐渐地,柳元正发觉,因为古祭法的力量,张道人立身玉坛之上,竟然不被阴煞之炁所侵。 这绝非是境界差距带来的,甚至因着张道人的修为更为高邈,他法力之中蕴含的阳气远迈柳元正许多,以此而论,恐怕张道人站在那里,即便甚么都不做,只是绽放气息,便足以引发阴冥之炁暴动。 可如今,他立足玉坛之上,甚么护身法门都不曾施展,只是仰仗着古祭法的力量,却将自身与外界隔绝,甚至这样的力量有所辐照,这一路行来,柳元正都觉得自身法力的损耗,削减了许多。 一念及此,柳元正反而来了兴趣。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他反而放开心神,仔细的感应着五色玉坛所蕴含的古祭法之力。 正如张道人方才所言,柳元正昔日曾以古祭法引动玄门神庭之力降世,他本就已经将此法掌握到了极其熟稔的地步。 不过片刻的观察与参悟,柳元正便明了。 难怪是五色玉坛,这种奇异的古祭法之力,本就借鉴了五行相生之道在其中,甚至那玉坛本身,就是蕴含着五行本源的无上灵玉炼制雕琢而成。 只是明悟了这些之后,柳元正反而微微皱起眉头来。 想要施展这门古祭法,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以五行相生,隔绝内外,混成一方须弥天地,这需要极高品质的祭器,有类于张道人脚下的五色玉坛一般。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已非人力所能及,还需机缘以及底蕴。 正此时,玉坛上的张道人却缓缓开口,出声指点柳元正。 “不要这样死板,也不要用施展术法神通的心态去看待古祭法,这到底是昔日曾经盛行一时的修法,祭器虽然很重要,但却并非是古祭法修法的关隘所在。 据老夫所知,你昔年以五行雷法入道?古祭法的关隘在于灵光和道韵的交织,五行本就是你的道,你的法力亦是灵光之所在!以自身为祭器,纳天地之灵入体!” 话音落时,柳元正只是稍加思索,旋即于体内运转道功,五行雷道法力化作雷浆奔涌在内周天经脉之中。 以自身为祭器,纳天地之灵入体! 只是闪念之间,少年整理着往昔所学的道识,便将之融会贯通。 旋即,少年却眉头一挑,面露惊讶神色。 这一刻,柳元正体内的灵光在奔涌的雷浆法力中交织,仿若某种共鸣,甚至引起雷池中五灵元珠的震动,下一刻,道韵延宕开来,少年的紫金雷丹亦随之一阵。 这样的修法,甚至引动了五相元明雷印的术法咒印! 而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惊讶之余,最先想到的,却是元道老真人曾经传给自己的一部古籍。 《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 昔日,为了教柳元正在初入结丹境界容纳更雄浑的气血,元道老真人将这部古籍交给了自己。 彼时,柳元正参悟此法,修行也只是浅尝辄止,后来更有了太华仙宗秘术的帮助,更是彻底将这部修法放在了一旁。 此刻,经着张道人的指点,柳元正季若师福至心灵一般,在引动法力灵光的同时,运转起这部修法来! 以自身为祭器! 果然,道破玄关一句话! 斑斓的灵光流淌在少年的四肢百骸之中,而后引来朦胧磅礴的道韵,自内周天中,自气海丹田中,迸发而出的瞬间,氤氲在少年的五脏之中! 少年以神念内视,但见那磅礴的灵光蔓延在柳元正的五脏之上,道韵笼罩其间,旋即便见灵光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道道痕迹,气机勾连之间,隐约像是凝聚成了灵纹道篆。 昔日不过是粗浅的修行,这一时半刻,柳元正内视去,也只能看到那些模糊的灵纹道篆隐约间凝聚成五道朦胧的轮廓。 渐渐地,五色古祭法修炼而成。 一股朦胧的祭法之力将柳元正笼罩,少年睁开双眸,一点点小心的将身周萦绕的遁光散去。 果不其然,阴煞之炁流淌而过,柳元正却被古祭法之力隔绝在外,立身不动,并无所侵。 再内视看去,五脏之上,灵光氤氲,朦胧的灵纹道篆,却不再有变化。 内周天之循环,五行相生,这是一个讲求平衡相谐的过程,柳元正不可能将通身灵光道韵全数灌注在五脏之中。 故而此法的修行,只稍显峥嵘,旋即浅尝辄止。 若要真个从中修出甚么玄奇来,恐怕还要等回返尘世之后了。 毕竟,以自身为祭器的下一句便是纳天地之灵入体,阴冥诡谲非同寻常,此刻,柳元正断不敢胡乱吞纳。 这时,玉坛之上,张道人感应着柳元正的变化,脸上的笑意更甚。 “善!大善!天底下的道法之间,总是互通的,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日后举一反三,便可有大成就!如今看来,你收获不小,触类旁通之间,似乎还运转了一部灵纹法门,隐约能看到吾元教的数路,却又似是而非。” 闻言,柳元正点了点头,先是拱手言谢,又解释道。 “此法名唤《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乃祖师所传,据说是他昔年云游南疆所得。” 张道人沉思片刻,遂点了点头。 “昔日里,隐约间似是听说过这部法门,能教道公收藏的修法,想来定有非凡之处!” 说到此处,张道人忽地一顿,低下头,凝视着那五色玉坛,旋即笑着摇了摇头。 “功法、玉坛、弟子……草蛇灰线,伏行千里,道公所谋甚远呐!好教你知晓,这五色玉坛,亦是道公之器物,既是如此,老夫便借花献佛罢!” 话音落时,张道人立身玉坛之上,猛地一跺脚。 旋即,五色玉坛上神光绽放,一股磅礴而精纯的灵韵蔓延而出,朝着柳元正笼罩而去。 少年精神一震,随即以古祭法吞纳灵光,而后全力运转《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之修法,被炼化的海量灵光,裹挟着磅礴的元炁,没入少年的五脏之中。 纳天地之灵入体! 即便是这样紧要的时刻,柳元正仍旧忍不住,开口问道。 “祖师的器物!难道……阴冥贯通,果是他老人家的手笔?” 玉坛上,张道人点点头,浑浊的双眸之中,灵光明灭不定。 “是啊,贯通阴冥,是道公的想法,也是许多人的想法……” 第三百零九章 洞天言古秘 “那……” 未及柳元正这里继续问下去,便被立身于玉坛之上的张道人摆摆手打断了。 “我所知不过是一鳞半爪,多问无益,多说无用,这是千古未有之变局,涉及到的,可能不止是一二人的谋划,道公能算到今日这一步,那就不要以为在阴冥界说些甚么,他们不会借天地气机感应到,这不是你我之间能浑说的,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便也甚么都知晓了。” 闻言,柳元正旋即了然,点了点头,不再想着追问甚么,甚至以神念做刀,施展左道秘术,闪瞬间斩断了许多纷扰念头。 他开始全数收敛心神,沉浸在古祭法修行术和《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修法上面。 良久的沉默之中,五色玉坛上蔓延而来的海量灵韵被柳元正施展古祭法所吞吐炼化,而后这些氤氲的灵光,顺着柳元正的周天脉络,涌入五脏。 脏器者,生身五行之所在。 东方木雷在肝宫。 南方火雷在心宫。 西方金雷在肺宫。 北方水雷在肾宫。 中央土雷在脾宫。 以祖窍玄关先天一炁统御内周天,故可使其生生不息,此即为五行玄奥之所在。 渐渐地,原本烙印在少年脏器上的灵纹道篆,在灵光的蕴养下,开始变得真切凝实起来。 这是真正超凡脱俗的一幕。 凡夫俗子所不具备的天地自然之痕迹,勾勒在脏器之上,恍若那些血脉高绝的妖修,斩灭之后,可见自然之灵纹,满蕴其血肉骸骨之中。 昔年柳元正曾观古籍,看到过一类猜想,世上仙道所传篆纹,很可能便是先民观妖兽遗骨,拓印其上纹路,而后化而用之所得。 譬如柳元正参悟《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时,所用三目玄首鸟篆,极可能便是源自于此。 而此刻,柳元正的体内,也开始随着吞吐天地自然之灵韵,有了这样超凡脱俗的痕迹。 柳元正修道至今,道识高邈,远迈寻常。 如今他修炼功法,已绝非懵懂,只是顷刻间以神念内视,观览那些灵纹道篆,少年便可看到很多相似之处,这些脏器上的灵纹,一些柳元正甚至可以找到出处,能够言明乃是哪一种篆纹,源自于哪一种五行所属的大妖。 另一些灵纹道篆,柳元正则能敏锐的察觉到其上似是而非的四方,可以判断乃是某一类篆纹的化用,甚至闪瞬间有千头万绪浮现,推演着灵纹道篆的变化与前后勾连间的作用。 越是这样参悟,柳元正越是心神因之而震撼。 这或许只是《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流于表面的部分道识,毕竟少年还未修至真正的高深处,见证其高邈玄奇,可即便只是这些,仍旧教他感慨。 从浩渺如烟的万千篆纹之中选择合适恰当的篆纹,甚至其中很大一部分,还被创法者所化用,这不是按图索骥,而是无中生有,从无至有的创出了这样一部修法,甚至篆纹之外,柳元正能够看到许多左道法与玄门法的痕迹。 真正的包容万象。 这该是立足于何等高邈的境界,才可以如此举重若轻,繁简皆在一念。 而且,这门修法演化到高深之处,壮大的并非修士的法力与境界,而是提升修士属于生灵的本源,雄浑的是修士的底蕴。 这样的造化,初时不显,却可以教人在长生路上,走得更远。 对于修行五行之道的修士,这是一部真正的无上辅修法门! 甚至柳元正只是片刻间的粗浅修炼,都能够感应到,脏器上的五圣灵纹,与自身周天经络,与自身本命功法,与丹田五灵元珠之间气机的勾连与共鸣! 若有一日,将此法修道高深处,或许无需天地奇珍宝材,只需自身底蕴的累积,柳元正便可教五灵元珠二度蜕变! 甚至因着五圣灵纹烙印在脏器之中,柳元正和五灵元珠之间的牵系,更为紧密!教五灵元珠不再只是少年丹田的一部分,更是五脏气机之所在。 真正的借假求真之道,在这一刻,那紧闭的门户,似是露出了一道缝隙,将斑斓的晨曦流光,映照在柳元正的道心中。 恍惚间,那纷繁的千头万绪中,柳元正似是捕捉到了甚么,可回神时,那样的朦胧感悟,却又只似镜中花,水中月一样,教人看不真切。 良久时间。 直至某一刻,少年修持法门,似是到了一定的极限,密密麻麻的灵纹道篆布满脏器,隐约看去时,篆纹首尾勾连之间,似是凝聚成了凝实的人身轮廓,此即为五圣之所显化。 正此时,五色玉坛上,海量的灵光却乍然一收,柳元正看去时,却见那清瘦的张道人促狭一笑。 “所说是你们自家的东西,左手倒右手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可玉坛总有蕴养极限,若是真毁了此物,我也不好与道公交代,修法是年月事,从不在朝夕间。” 闻言,柳元正轻轻颔首,旋即苦笑道。 “或许真的是阴冥之界的影响,到底教我道心失了平和,总是急切了些,不过……还是谢过前辈指点。” “一两句话,不值得甚么。” 正分说着,柳元正忽地眉头一挑,望向一片幽暗的前方。 朦胧之中,他隐约有所感应,一股圆融的道法气息似是在不远处萦绕。 这怎么可能! 尘世的道与法,竟能如此显化于阴冥界! 为何阴煞之炁却又不曾为此而暴动! 就在柳元正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时候,却见玉坛上张道人缓缓挥手。 一道法印打落,顷刻间,柳元正眼前的幽暗生出了波澜,仿佛漆黑的幕帘被人掀起,紧接着,少年看到了柔和的光芒。 “小友,你我入内一叙罢,此处洞天,乃吾元教门人于阴冥界的寄身之处,洞天壁垒隔绝内外天地气机,有些话便也方便与你言说了,若你有甚么想问的,老夫也摘能说的与你分说。” 话音落时,张道人已经先柳元正一步,走入了洞天之中。 原地里,柳元正神情愣怔。 好半晌,少年进入洞天之界,这才诧异的看向张道人。 “前辈,尘世的道与法,缘何能在阴冥界形成洞天之界!” “道与法衍化到绝巅,为何不能在阴冥界开辟洞天?更何况,此地乃古时妖神遗蜕所化啊!” “妖神?那不是在……” “呵呵,小友,我所说的古时,非古玄门时,而是更早的古时!” 第三百一十章 存神魔而观想 更为古老的时期。 闪念间,柳元正似乎已经明白了张道人所言说的古史。 远迈古玄门时期之前,或许是左道兴盛,开辟世外神庭的时候,又或者是古时先民挣扎求存,师法妖神的岁月…… 彼时,甚至仙乡都未曾有诸圣群仙林立,世无玄门,连所谓的妖神,都肆虐于尘世间。 或许那时,尘世与阴冥亦有过贯通。 “这样的洞天之界,于阴冥之中,多么?” 说话时,柳元正的声音都止不住的干涩。 这一刻,少年有着无端的感慨,仿佛自己正在掀开岁月的幕帘,探寻着古史中的瑰丽与波澜壮阔,璀璨斑斓的星海挂在悠悠岁月中,凝聚成最为壮丽的画卷。 自己能窥见全貌吗? 哪怕只是一鳞半爪,都教人悠然神往。 听得柳元正所问,张道人淡然的点了点头。 “多!阴冥之界辽阔无际,昔年不少古妖神殒身于此!经岁月洗涤造化,或许有不少都会化作这样的洞天,而且……昔年世外神庭崩溃,坠落尘世,或许不少碎片,都沉入了阴冥之界……这些,还只是我所知晓的,还只是元教所探寻到的范畴,至于阴冥更深处……” 柳元正追问道—— “阴冥更深处怎么了?” “或许,我是说或许,阴冥更深处,可能存在着神魔殒身之地!” “这!这怎么可能!晚辈观玄门古籍,见证过只言片语,那些开天之初蕴化而生的神魔,陨落之后,不该全数化道了么!怎么会……” “不可能是这样!元易,你如今也元婴境界了,我且问你,玄门失落在古史之中的存神观想法门,你可知晓?” 话只听得这么一句,柳元正旋即心惊肉跳! 他点点头,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存神观想法门?弟子也只知晓些皮毛,可惜不知修法,未能窥见全貌。” 张道人平静的点头,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存神观想法门昔年曾盛行一时,那都是我和林公那代人生身之前许多岁月的事情了,但活的年岁久了还是有好处的,总能从角旮旯里找到些遗落在古史中的辛秘! 内中前因后果,老夫便也不多赘述,只教你知晓一点,昔年存神观想法门中的无上道法,所观想存神者,乃神魔道图!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玄门以此为大道根基!” 张道人喑哑的声音极轻,可这一字一句落在柳元正耳中,几若洪钟大吕般震响! 神魔道图! 只此四字,却仿佛蕴含着甚么奇诡的魅力,只是听到这样的名字,都几乎教柳元正的心神深陷其中! 少年讷讷不言,张道人却仍自顾自的说着。 “元易,你好生想想,从神魔时代终了,到妖族肆虐天地,再到吾元教兴起,鼎立世外神庭,最后至于古玄门之仙乡开辟!悠悠岁月,何以万万计!若果真神魔陨落无踪无痕,你告诉我,那些无上存神观想法门中的神魔道图,哪儿来的!” 四下里一派寂静,柳元正立身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答,思绪纷飞之间,却只觉脊背发凉,汗毛炸立! 是啊! 若张道人所言不虚,存神观想法门之中的神魔道图,又是从哪儿来的! 一念及此,柳元正几乎忍不住要以神念内视,再看一眼自己晋升元婴境界之后,那立于紫金雷丹之上的神魔之影。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以神念为刀,再度斩断了念头。 他在张道人面前已经露相,但这样涉及修法的关隘事情,却不敢透露分毫,哪怕那是他自己的念头,天知晓这般经世左道老怪,掌握着甚么奇诡的法门。 左道宗师那一代的人,存世至如今,柳元正也已然将其以宗师视之! “可是……前辈,若果真是……真是神魔道图,先不去追究其来源,这真真是无上的奠基道途之法门,即便昔年或许在结丹与化神境界之间,存在着鸿沟,可这样顶尖的法门,也不该因此缘故,遗落于古史岁月之中啊!” 闻言,张道人也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此事我亦不知,人力总有穷尽时,或许即便是从那个时代存活下来的古仙们,也不是谁都能将背后的因果说清楚的,事涉神魔,其道法或许无上,但终归是已经陨落,化道归于天地的古老时代,许多事情已不可追寻,或许这样的力量本身,就存在着世人所不知的诡谲与不祥?谁又能说得清呢!大道无情,既然已经失落,便必定有其道理所在。” 沉默之中,柳元正缓缓地低下了头来,眸眼深处,灵光兜转。 旋即,少年抬起头来,假模假式的感慨道。 “前辈道识雄浑,只言片语,便教晚辈受益匪浅,斗胆敢问前辈,这阴冥之界,您老可是昔年便曾探寻过?又或者是五雷宗师昔年曾探寻过?不然纵知晓的再多,恐怕也难将背后的因果牵系的这么清楚。” 听得柳元正所言,张道人旋即一脸坏笑。 “小子!我不拿话套你,怎么你反而拿话套起我来了?” 闻言,原地里,少年只是露出憨厚的笑容,也不言语。 “谁教老夫今日心情好呢,告诉你这些也无妨,这阴冥界,林公探寻过,我昔年探寻过,便是你家祖师,未开宗立派前,也曾入此探寻过,不然,你以为,他昔年云游南疆,去的是甚么地界? 教你个乖,想来你也猜到了,此番阴冥贯通,是以古祭法为引,古史难追,但现如今,萦绕在酆都大渊之上原本的封禁,定然是吾元教前辈所立,所以自古玄门时起,阴冥之界几乎可以视之为吾元教的后花园,当然,也得修为足够,方能探寻才是……” 原地里,柳元正仍旧沉默,紧接着,便看到张道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看来。 “林公早年间,便曾有过一段时间,长久驻留此界,此事我知晓的不多,但元教留有古籍,记载着些许只言片语,或许你能依次,寻到林公当年隐居的洞天之界呢!” 听得此言,柳元正却毫不动容,反而面露诧异。 “听前辈的意思,这是一时半会儿里,不想教晚辈离开阴冥界了?” “呵呵!你家祖师言说,人间事,人间决,眼看东土妖族也要入界,玄门诸修若也不走,倘使彼此在这阴冥界中撞见了……第五场劫运开启于此地,我看挺好的!死了也省的埋了,多方便……” 话说到最后,张道人语气阴森,顿教柳元正不寒而栗! 第三百一十一章 古妖神文字 听得张道人那森然的语气,终于教柳元正猛然间惊醒! 哪怕自始至终,呈现在自己面前的,都是一位竭力表现的更为和善的清瘦道人,但终归无法改变其本真——存世经年的老怪,元教喜怒无常的宗师! 自己分明应该警惕才是,分明应该慎重才是,可自见面开始至于此刻,柳元正却恍若是忘却了这一些,不经意间,放下了警惕,打开了心防。 这才是真正将心窍玲珑之术用到绝巅的老怪物! 闪念间,诸般念头涌现,少年不禁心生感慨,电光石火之间,心中的胆寒之意被尽数斩灭,柳元正反而淡然一笑,颇有深意的反问道。 “哦?开第五场劫运?人间事,人间决,前辈这是想要做第五场劫运的主持之人?” 似是未料想到柳元正能有这般快的反应,便是张道人这里都面露哑然,旋即失笑道。 “没发生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说不得,这偌大阴冥,你们彼此就是碰不上照面呢!若果真碰上了,嘿!彼此间多少夙怨世仇,你不出手,妖族还不出手?这般天然的杀场,还用老夫出面主持?看个热闹罢!” 说罢,张道人折身,径直往这方洞天之界的深处走入。 言说是一界,实则这洞天一眼便可望到尽头,那柔和的光芒,仿佛是洞天穹顶自身所蕴含的华光,并不刺眼,也正是在这样柔和的光芒映照下,狭小洞天中的一切,顿教少年一览无余。 平坦的枯地上,碎石铺成羊肠小路,路的尽头,不过是几座茅草屋,院落中央,摆放着一张石桌,四座石凳,唯此而已。 眺望间,林立的茅草屋后面,似是有灵光一闪而逝。 闪瞬间的端详,教柳元正看不真切,少年只是猜度,这灵光扎根洞天中央,或许是此界核心之所在。 逼仄的一方空间,但却真个是阴冥界中的一方净土,若果一宗掌控着这么一处洞天,以此辐照四方阴冥,当真是了不得的底蕴。 难怪,张道人言称,自古玄门时开始,这阴冥界便是元教的后花园。 以古祭法封印大渊,想来也唯有元教高绝之修,掌握着不触动封印,出入阴冥的法门。 一念及此,柳元正反而对着封印法门产生了兴趣。 仙乡、尘世、阴冥。 此三才之界,含混阴阳生灵,乃大道之序所显化。 若是此法可隔绝尘世与阴冥,那么是否意味着,也能隔绝仙乡与尘世呢? 这是柳元正闪念间想到的事情。 只是乍一思索,少年只觉得无稽,仙乡并非阴冥,诸圣群仙在世,甚么样的封印打不破? 原地里,柳元正缓缓地收敛起心绪来。 眼见得,他与张道人的言语试探告一段落,正此时,却是已经在羊肠小路上走了一段的张道人,忽的折身回望,朝着少年这里招了招手。 “来罢!你我道左相逢,作客洞天,我若连杯清茶都请不起,岂不是失了前辈风度,顺便,有最后一桩好处与你,省的日后见了林公,再埋怨我亏待他传人。” 一番话,教柳元正原本生出的警惕心,又散去了几分,分明是空口白牙的话,听来却像是甚么天地至理一般,教人信服。 一念及此,柳元正便也不再犹疑,缓步走上前去,跟上了张道人的脚步。 …… 饮茶三盏。 一老一少端坐在石桌旁,闲叙了些往事。 当然,柳元正说得多了些,回忆着拜入五雷仙宗修行之后的许多事情,张道人只是捧着玉碗,在一旁静听着。 只是闲叙的同时,那原本隐藏在茅草屋后的灵光交替的闪烁,不时引动着柳元正的目光。 眼见得因着闪烁灵光的吸引,柳元正渐渐失了谈兴,张道人便也从善如流的起身。 “随我去一观究竟罢!这便是老夫与你的最后一桩好处。” 柳元正心神一动,旋即起身,跟着张道人,只几步走出,越过诸茅草屋,下一刻,便亲眼见到了那闪烁灵光的本相。 一口石潭随之映入眼帘。 那斑斓之灵光,实则便是潭水不时微微泛起的波澜! 看了一眼身旁的张道人,只见他伸手虚引,柳元正便也不再可以,旋即以神念感应而去。 “这……这是后天八卦之道?又有些不像,似是而非了些,反而是地火水风四象之道的意境更深重些!” 张道人旋即抚掌大笑。 “善!好见识,再看看!” 听得出张道人话语中的鼓励,柳元正再度凝神观瞧而去。 磅礴的神念将整个石潭小心翼翼的笼罩着。 渐渐地,少年从那石潭斑驳皲裂的纹路上,似是察觉到了甚么不同。 他旋即哑然,电光石火之间,想到了许多相似的画面。 “这是……妖神文字,这石潭乃是妖神遗宝!” 瞬间,柳元正惊诧的望着那微微泛起波澜,闪烁着灵光的潭水。 难道,这又是一种堪比月凝浆的宝药么! 正在少年沉思的时候,张道人开口说道。 “善!老夫还是从头说起罢!方才老夫说过了,此方洞天乃以妖神遗蜕所化,古今不同,古时妖神少有尊名,故而吾元教的传承之中,也只是记载此妖神乃是一类元龟,背负后天八卦之道。 此龟陨落之后,化而成洞天雏形,后吾元教前辈先贤出手,以此龟之遗宝镇压洞天,以四象之道引动后天八卦之余韵,梳理须弥有序而成一界。可以说,若无此界,便无元教的传承至今!” 一番话,即便是张道人这般宗师说来,都满是感慨。 “这里是吾元教的根基所在,不知多少前辈先贤于此参悟妖神文字,证见借假求真道之本真!更何况,阴冥界凶险万端,难保不会有受伤的时候,彼时,也正是依仗着这满蕴灵光的潭水,得以保住性命! 老夫能与你的好处不多,竭泽而渔的事情干不出来,但是你可以运转古祭法,记下洞天一界的余韵气息,昔时陨落在阴冥界的古妖神不知凡几,能感应到似是而非的气息,便证明你正在接近一处古妖神陨落之地。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造化,好处老夫给你了,能得多少,看你自己!” 第三百一十二章 祭法之战(上) 洞天之界,石潭前。 柳元正盘膝而坐,全力运转古祭法,以左道秘术祭炼妖神遗宝的气息。 少年鼻息喷吐,旋即化作一片片霞光,顷刻间便将柳元正的身形笼罩在了缥缈烟霞之中。 这仿佛是古籍中记载的古修炼炁士之盛景,餐霞饮露,采药服之证长生。 那所谓的天地之灵韵,便是长生之宝药。 张道人并未在近前打扰,反而折转回了石桌前,静坐饮茶。 可即便是在潜修之中,柳元正仍旧忍不住,想到最后和张道人关于妖神遗宝的交流。 “前辈,妖神遗宝,和妖神文字,到底意味着甚么?到底甚么才是这些的本真?” “往事难追,这是个很缥缈的问题,老夫也给不出准确的答案来,便是元教先贤的看法,实则也只是一家之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同人看去,或许会有不同的答案。 只以吾元教之说而言,参悟妖神遗宝,参悟妖神文字,是为追寻借假求真之道,这里说的妖神,仍旧是那些古妖神,古今有别,如今的妖神,许多都是一步步修炼上去,几乎和修士无异。 但是古妖神不同,许多妖神,依照古籍中的记载,似是生身以来便有伟力!仿佛浑然天成的道境!再联想到神魔时代遗落之后,便是妖神肆虐天地,故而猜度,最古的一批妖神,极可能是神魔之血裔! 当然,神魔乃生灵之源,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甚至人族,包括妖修能化形人躯,都可能是因为根源处在于神魔的缘故,但老夫所说的血裔,则是那种嫡亲后裔!古妖神继承了部分神魔伟力! 这种伟力极有可能并不完整,有着根源上削弱,所以妖神只是妖神,并非神魔,但趋近完美,追求圆融,乃是生灵之本能,传闻神魔降世便有本命器傍身,那是神魔掌的权柄,亦是道法的显化! 故而,古妖神便在模仿神魔,祭炼妖神之宝,借假而求真,以期拓宽自身之道,但妖族一代代传承,至于后来,也只寻常生灵也,甚至许多退化为兽类,需吞吐月华,才能开启神智,化而为妖。 这便是古今妖神的不同,如今你看东土诸老妖,或许不少都有证道妖神的底蕴,却不曾见他们再祭炼甚么妖神之宝!这便是往事之难追,道与法在不断的演化,即便是妖族,都失落了其中的传承。 继续言古罢,再后来,便是远古先民师法古妖修,师法古妖神,这才有了最初的世外仙道,古祭法也好,虫蛊之术也好,魇魅之术也好,包括借假求真之道,其实都能看到其中道与法承接的痕迹。 甚至后来,古玄门时,借假求真之道仍旧盛行一时,存神观想法门就不说了,佛主以须弥山立教,更曾酿下覆灭古玄门的祸事,更曾有器道鼎盛,模仿妖神之宝,此间亦有人借此证道仙君! 便是如今,玄门修士皆炼本命法器,都仍是器道鼎盛之后,留在尘世间的余韵,所以说,古今不同,但古今岁月之中,亦有大同!术法神通在演变,一代强于一代,但大道恒常,不改本真!” 张道人的话在柳元正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即便是潜修,可面对着古元龟妖神的遗宝,面对着其上的妖神文字,柳元正亦不禁连连回响这段话语。 妖神遗宝乃是借假求真的本质所在。 每一篇古妖神之文字,则是神魔的余韵,是昔年古妖神趋于完美,追求圆融的无上道法,是尘世修士所未能化而用之的绮丽瑰宝! 这样去想,阴冥界固然是绝地,却也是一处非凡的造化之地! 这一刻,其重要性,甚至远迈无量量劫。 但可惜,妖族已然入界。 留给柳元正潜修的时间并没有太久。 在他真切将妖神遗宝的气息祭炼,以古祭法完整记忆之后,只简短的闲叙,柳元正便与张道人告辞,离开了这方洞天之界。 步入阴煞之炁中,放眼望去,阴冥界仍旧是恒久不变的黑暗。 柳元正几乎不做丝毫考虑,旋即以祭法之力包裹身周,径直循着来时的路追溯而去。 算来因着阴煞暴动,骤然分别宗安道人不过半日光景,纵是宗安道人已然寻到了宗广道人,依着阴冥之诡谲,依着张道人所言,也只是一段不长的脚程。 诚然,道左相逢以来,张道人诸般指点,言语之中不断的蛊惑着柳元正,教他往阴冥深处探寻而去,可到底少年心思清明,知晓此行目的之所在,心神坚韧,不为外物风言所动。 蹈空步虚,不多时,柳元正便已经行至方才自家伯侄二人血战之地。 原地里一派空茫茫,不见有须弥壁垒破碎的痕迹,更不见阴冥凶兽陨落的残余。 环视四方,柳元正冷静的缓缓闭上双眸。 神念自泥丸宫涌动,透眉心而出,第一次,于阴冥界中肆意探寻而去。 古祭法的力量与少年的神念含混交融,浑炼唯一。 果然,四下里一派幽寂,纵然柳元正全力施展神念,都不见阴煞之炁有丝毫变化。 而在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也尽数将宗安道人留在此地的道法痕迹捕捉到。 按图索骥,很快,少年遁光再起,蹈空步虚,追溯而去! 一番追索,约莫是两三炷香的时间,原本因阴煞湍流而变得凌乱的道法痕迹,也逐渐在柳元正的感应中变得清晰了起来。 近了! 少年笃定,此刻他与宗安道人的距离,已经很是接近。 可惜,四下里幽暗死寂,再不见丝毫华光涌现。 渐渐地,柳元正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感应到了四周阴煞之炁的变化,一切都不再平和,仿佛有甚么源头在吸引着这些阴煞之炁。 似曾相识。 仿佛又一场阴煞暴动要因之而生发。 正此时,斑斓的雷光在少年视线的极限之处迸发开来! 阴阳神雷化作滔滔雷海! 柳元正甚至听到了宗安、宗广两道人的怒吼声音! 而在雷海之外,群妖林立,不是阴冥凶兽,而是东土妖修! 凝望着远处那斑斓华光凝聚成的璀璨画卷,柳元正因之而怅然。 果然,张道人所言,要在此刻一一验证了么!彼此相见,又怎能不下杀手! 闪念间的感慨,旋即,柳元正收束心念,古祭法施展,抚平四方阴煞之炁的动荡,五圣灵纹在这一刻与古祭法共鸣,他的脏器因之而震动,有闷雷之声,从少年体内迸发! 下一刻,柳元正双手扬起,宽大的袖袍飞舞! 于是,幽暗的阴冥之界中,第二处雷海盛开! 柳元正以古祭法,施展出了五行雷术! 原地里无边雷光乍起,裹挟万道雷霆,杀向东土妖修! 第三百一十三章 祭法之战(下) 万道雷光袭杀而至! 柳元正蹈空步虚而来! 人影还朦胧在遁光之中的瞬间,柳元正的怒吼声音便已经传来。 “师伯!” 话音落时,宗安、宗广两道人皆面露喜色,旋即,两人手捏道印,宗安道人动荡起阴阳雷海,宗广道人祭起金章篆书。 三股雷光洪流在阴冥之界交驳! 电光石火之间,群妖且惊且怒。 “兀那蓝袍牛鼻子!” 怒吼声还在回荡,但宗安、宗广两道人,已然脚踏雷光,闪瞬间走到了柳元正的身旁。 许是阴煞之炁真的引动了人心中的情绪,平日里素来稳重的柳元正,此刻闻言也自是朗声大笑。 “兀那畜生!唤你家耶耶何事!” 话音落时,柳元正先是关切的望了望宗广道人,这才偏头看向大师伯。 “师伯,怎么说,是杀?还是走?” 群妖环伺,柳元正却泰然自若。 放眼看去,不过是两三元婴境妖修,领着一群结丹境妖修,若非两道人顾忌着阴煞之炁暴动,恐怕也不会被困顿于此地。 说到底,阴冥之界,对于尘世修士生灵的限制太大了。 一念及此,柳元正反而愈发感慨起古祭法的玄奇来。 正此时,宗安道人也只沉默了两息,旋即冷声开口道。 “杀!有元易你来援,岂有不杀之理!总是阴煞暴动,湍流之中,你我亦有自保之力,速战速决!不远处,明琪道友早先来救吾等,反而入了伏局,被群妖围困,那里……更凶险!” 先杀妖,再救人! 闪念间,柳元正便明了,早前一番,宗安道人与宗广道人另有遭遇,还牵扯进来了玄青仙宗的明琪道子。 听得宗安道人定计,柳元正这里没有丝毫犹疑,脚踏五色雷莲,便只是一声怒吼。 “杀!” 话音落时,三人若利剑一般,冲向群妖! 轰隆雷音再度炸响在死寂的阴冥之界。 少年将古祭法全力施展,四周阴煞之炁先是动荡,复又再度被他以祭法之力安抚。 这是柳元正所能做到的极限,此地终究存在着太多的尘世生灵,两道人修行境界皆在柳元正之上,群妖更是凶悍,若果真全力出手,恐怕阴煞之炁注定暴动,柳元正所能做的,便是尽量将湍流涌现的时间延后。 闪瞬间,少年已经迎上了方才怒吼的妖修。 《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修法在与古祭法之力共振! 轰——! 大道雷音响起! 但却不是生发在雷海之中,而是源自于柳元正的体内! 这是少年脏器震动,与祭法共鸣的声音! 身形状若奔雷,五色神光在柳元正的掌心盘旋。 唰——! 一张落下,古祭法之力笼罩少年周身,天心玄冥咒落下。 雷光搅动着,化作五雷磨盘! 这是足以震动混沌的力量,电光石火之间,那妖修甚至连嘶吼声都发不出来,便径直在柳元正掌心雷光中,被轰碎了眉心,打灭了神魂! 下一瞬,柳元正的手掌真切的按在了妖兽之尸的头颅上。 以自身为祭器,纳天地之灵入体! 还有甚么,比得过日夜吞吐月华的妖修更具备雄浑的灵光! 闪瞬间,原本化出了原形的妖兽之尸,便陡然间干瘪下去,雄壮的气血,坚韧的骸骨,一切都消失不见,仿佛被诡谲的力量所腐蚀。 反观去,柳元正身周的祭法之力愈显雄浑。 五圣灵纹得到了尘世灵光的补充。 少年的脏器熠熠生辉! 这样的华光甚至映照在体外,朦胧的光韵与柳元正的身形重叠,仿佛柳元正便是五圣,五圣便是柳元正! 如神魔般神圣,如神魔般凶煞! 好在,斑斓的雷光将柳元正的变化尽数遮掩。 紧接着,柳元正将手中干瘪的妖修之尸抛入阴煞之炁中。 煞气涌动而过,随即干瘪的妖尸化作齑粉,点点溃散开来,最终溶于阴煞之炁中,再也没有了痕迹。 真真个是如张道人所言,阴冥界果是杀伐的好去处,就地杀,就地埋。 做完这些,柳元正鼓动雷光,鹰隼般的眼眸,再度寻找着屠戮的下一个目标。 轰隆雷声作响,倏忽间,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三位昔日或现在的雷宗道子全力出手,只一群寻常妖修,如何能当! 对于彼辈而言,殒命已经是注定的事情。 凄厉的嘶吼声起此彼伏,听着耳边这数息而又陌生的声音,柳元正仿佛看着眼前幽暗的世界,化作了第二处修罗战场。 短短片刻,十余数妖修将性命折损在了柳元正的手上。 这是真正以战养战的修法。 少年的法力不曾有多少损耗,反而是古祭法,将妖尸中的灵光尽数吞纳,此等几若邪魔的行径,缓释着阴冥界带给少年道心的影响,也教脏器上五圣灵纹凝聚而成的轮廓愈发详实。 朦胧中,柳元正隐约有所预感,再这么杀上几场,自己真的有可能洞彻某种瓶颈,然后将《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法门修炼到极高深的境界,见证法门中的某些玄奇造化在自己的身上! 于是,近百息之后…… 三道惊雷般的遁光划过幽暗的世界。 雷宗三人在前面逃,汹涌的湍流在后面追。 良久的时间,方见那教人惊惧的阴煞湍流缓缓削弱,最后阴煞之炁归于平静。 原地里,三人蹈空步虚而立,只是重重的喘着粗气。 三人目光对视之间,又皆苦笑,齐齐摇头,最后化作朗声大笑,庆祝着彼此的劫后余生。 有了早先一番阴煞暴动的经历,雷宗三修士皆有了逃脱的准备与经验,这才有了方才有惊无险的一幕。 原地里,柳元正亦是感慨,即便是这样凶险的湍流,提早做好了准备,也并非没有规避之法。 凶险之地,亦有逢难化生之法门。 正沉思着,旋即见宗广道人抛过一枚玉匣。 少年颇为诧异的接过,便听得宗广道人开口道。 “这便是那纯阴宝材了,为了寻这个,师伯我险些搭进半条命进去。” 柳元正恍然,旋即将玉匣收入了乾坤袋中,笑道。 “好说,回返宗门后,请师伯喝酒!” “哈哈哈!善!等得就是这句话!” 一番闲叙,柳元正又看向宗安道人。 “大师伯,怎么说?” “先去救明琪道友,之后……再看罢!” “哦?可是还有甚么变故?” “东土妖族堵在出入阴冥的酆都大渊门户处,外面的修士进不来,阴冥的修士,也不好出去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血劫将启(求订阅) 三人定计,眼见得便要遁空而去,襄助玄青仙宗道子明琪。 可未等柳元正一行人动身,远远地,一行人便先一步,蹈空步虚而至。 为首之人,正是明琪道子! 只是这一刻,他的状态并不算是太好,一身道袍上,大半浸染着乌黑颜色的血迹,一张脸煞白,晕着病态。 甚至柳元正以神念感应而去,更能感受到明琪道子身上那飘忽不定,不住起伏的境界气息。 无法想象的伤势,似是已经波及到了明琪道子的修行根基。 再看去时,随着明琪道子同行而至的四人,虽未再有这般凄惨状,却也多少显得狼狈。 齐云仙派的华英道子。 觉缘禅宗的洪象禅师。 白阳禅宗的静海禅师。 纯阳剑宗的李大公子。 少年挑了挑眉头,注视着一行人的到来,只是这五人虽匆匆而至,身形却未免太过分散了些,若果忽遭战事,五人的气机甚至很难在闪瞬间牵系于一处。 混战之中,这是近乎愚钝的选择。 偏生眼前几人,都是玄门禅宗高绝之辈,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倏忽。 柳元正这里正沉吟着,便见明琪道子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近前,但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驻足不前。 迎着雷宗三修士探寻的目光,明琪道子戚戚然一笑。 “本想出手助力两位道友,谁承想最后,却是贫道拖累大家,万幸四位道友来源,教我逃出生天来,贫道之事便不再细说,还有几件紧要事,望诸位能够知晓。” 说话间,明琪道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来,诸修遂凝神静听。 “这其一,请诸位警惕,万万莫要在阴冥界受伤!方才一番血战,贫道原本只是受得了轻伤,可忽遭阴煞湍流,等侥幸逃得性命之后,才发觉不知何时,阴煞之炁已然顺着伤口,侵入心肺之中,仓促吞下宝丹护住心脉已是极限,尘世的药如何能医阴冥的病!这煞毒端是阴狠,谨慎!万万要谨慎!” 诸修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遂见明琪道子这里艰难的喘了几口粗气,又继续言说道。 “再其二,贫道入阴冥界,其实算是来得晚的,跟东土妖修前后脚到的,早前见宗安道友,只来得及说了两三句话,如今详说一番酆都大渊的细情,此番妖族发了狠,几位老妖躲在了妖群中,直至酆都才显化出身形来,更有青龙妖神坐镇两界山南段,威压辐照四方,路,算是被彼辈堵死了。 所以说,短时内,想要再度贯通吾玄门出入阴冥界的通道,有些难了,此番局面,只能依靠尘世玄门诸位长辈想办法了,剑祖和雷宗祖师驻世,诸真人在侧,总不会教妖族真个将酆都大渊堵到天长地久去,故而咱们于阴冥界,保全性命,才是上策,当然,也免不了,要与妖修做过一场。 接下来要说的,是一桩辛秘事,此地以我与李道友之宗,师门底蕴古久了些,知晓些一鳞半爪的旧事,万万不可教妖修在阴冥界逞凶!据传闻,古时有部分妖神,陨落在了阴冥界,若教妖修寻到妖神化道之地,遗祸无穷!甚至动荡的,会是玄门无量量劫胜负的根基!此乃气运之战!” 诸修听得此言,皆齐齐哑然。 禅宗归玄没多少年,莫说古籍,连自家修法都是后来重新规整的,哪里能知晓这般古史辛秘。 至于雷宗,到底吃了立宗方四万年的亏,旁的底蕴或许不差,这等辛秘事,到底难从古籍的只言片语中见证。 倒是柳元正这里,早先道左相逢元教张怀老宗师,听他将妖神、神魔与阴冥界的辛秘说了个大略,哪怕心中早有所知,此刻仍旧同两位师伯、诸位禅师一起,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一番话,说得明琪道子这里脸色愈发煞白,再难见丝毫血色。 但他仍旧坚持着立身于原地,喘着粗气言说道。 “再其三,阴冥界不是尘世,并不适合诸修群行,以吾等的境界,法力之雄浑,阳气之鼎盛,短时间内,两三人还则罢了,人若一多,莫要凑近,否则气机勾连之间,很容易引起阴煞之炁的震动,或许不是湍流,但这般震动,无异于将你我的身处之地,暴露在阴煞凶兽的感应之中!” 话说到最后,明琪道子身形颤抖,早已经汗浆满身,气喘如牛。 宗安道人连连前迈数步,伸手搀扶住了明琪道子。 “道友,吾等尽知矣!且莫再劳神,若因之动荡心脉,实是吾等之过……” 如此,实在是教明琪道子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脸色稍稍好看起来。 “我是不成了,谁曾想,只是轻伤,却教我成了诸位的拖累,如今玄门诸道友星散四方,当时只是想初探阴冥界,没想到东土妖修却云集而出,紧随吾等之后,以寡敌众,这阴冥界中,吾玄门的形势,危矣!还有那可能存在的妖神化道之地……唉!当务之急,还是要尽量寻玄门诸友,教吾等聚于一处,方可自保!” 沉默之中,诸修对视,面面相觑,最后,竟颇为默契的,将目光都望向了柳元正这里。 谁也没有说第五场劫运的事情,但若是真教事态发展下去,纵无地仙主持,这劫运,不想开也得开了! 这个时候,也唯有柳元正这般的劫运主角,所言说之语,能够教身处危机之中的玄门群修信服。 短暂的沉默,柳元正抬起头来,坦然以对诸修的目光。 “明琪前辈所言大有道理,以目前之局面,多思无益,寻玄门诸同道聚于一处才是正理,既然诸道友星散四方,又有阴冥界不适合诸修群行的前提在,那么吾等亦星散四方去寻同道,才是最好的办法,但一来,阴冥幽寂,二来,明琪前辈受阴煞伤及心肺,需人照顾…… 这样!若依我所言,两位师伯负责照顾明琪前辈,算作是一路,余下诸位道友,孤身去寻也好,两人结伴也罢,等会儿再商量,如此,以十日为一个往返,仍在此地会面,若中间忽遭战事,一时难以脱身,定要仔细留下道法痕迹,若会面时失了哪一路,吾等也好追去襄助。” 闻言,诸修皆齐齐点头,便是明琪道子略显焦急的脸色也舒展了许多。 “善!此情此景,已是老成之言,那么……便依元易道友之计?” “善!” “如此便好!” 第三百一十五章 左道奇毒 阴冥幽暗,柳元正身裹遁光之力,蹈空步虚之间,几若鬼蜮游魂一般悄然无声。 入得阴冥界已经有许久时间了,接连遭逢大事,柳元正这里也算是对阴煞之炁有了较为深刻的了结,此刻,他竟在用祭法之力模拟阴煞之炁,几乎与弥散在天地间的煞气融于一处。 难怪,这般绝地,能够在古玄门时起,便成为元教的后花园。 感慨之余,柳元正的神念探入乾坤袋中,阅览着自己的底蕴,挑拣着几种灵草。 他在思虑之后面对阴煞凶兽,面对东土妖修时,如何动手的问题。 祭法之力教他省去了许多威胁,但这到底是左道法,柳元正孤身一人时,用也便用了,若是要救甚么玄门同道,用来反而不美。 否则昔日太华法会上演过的那一场,便成了无用功。 他需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正此时,远远地天际,一道流光飞逝,划过柳元正的眼帘。 凝神望去,那是一头身形狼狈的妖修,吊着倒三角的阴翳双眸,甚至狼狈中不得不显化出些许滑腻细密的鳞片。 原地里,少年轻笑。 反而省却了他去探寻跟脚,原是一头元婴境界的蛇妖! 而在那蛇妖之后,一道道黝黑的影子,若非震动了阴冥之炁,端教人难以察觉。 正是阴煞凶兽。 这一追一逃之间,显然那蛇妖已有生死之厄。 望见此景,柳元正这里念头兜转,旋即便有了想法。 心中定下计来,少年以祭法全力模拟阴煞之炁,一道幽魂般的身影,便这样远远地坠在了凶兽群的后面。 良久之后。 拼着一身伤势,费劲了百般功夫,终于将那群阴煞凶兽甩在了身后,逃出生天来,原地里,那蛇妖几乎想要狂笑,但却只能喘着粗气,所剩不多的法力也都被尽数包裹在自己的伤口上面。 好半晌,幽寂的环境中,半点动静也无。 最为紧绷的那根心弦终于为之一松。 可下一瞬,还不等这蛇妖露出那狰狞的笑容来,一道幽影早已经立在它的背后,闪瞬间,一道灰芒闪逝,华光还未彻底绽放开来,便原地里分化阴阳,凝聚成一道剑光,刺向蛇妖后心。 蛇妖目眦欲裂,凄厉的吼叫声音已经在喉咙处酝酿了,那身后的幽影,却已经一张落下,仍旧是后心出,诡谲的力量却闪瞬间传递到蛇妖身躯的每一个角落。 只一掌,便震散了蛇妖最后残存的法力,最后艰难挣扎出来的力量。 灵光兜转之间,蛇妖在不甘与错愕之中陨落,原地里,化出妖躯。 柳元正那拍向后心的一掌,正好抓着蛇妖的七寸,将妖尸提起。 端看时,那妖尸怒目圆瞪,似是死不瞑目。 直至最后一刻,它甚至都不知晓,到底是谁人下的杀手! 妖修陨落,四周阴煞之炁便要侵袭而来,未等煞气动荡,柳元正身周的祭法之力,遂也将妖尸一同包裹。 下一瞬,少年脚踏遁光,鸿飞冥冥,不见踪迹。 遁光几经折转,寻至一处僻静之地后,柳元正化掌为刀,以雷光为锋,顷刻间,便若庖丁解牛一般,将这妖尸剖开。 下一刻,一枚暗青色的妖丹元珠,以及蛇妖的毒囊,便被柳元正用法力裹在掌心,另一只手抬起,按在残缺的妖尸上面,祭法之力运转,不多时,些许黯淡的灵光没入少年掌心。 最后,干瘪的妖尸被柳元正抛入阴煞之炁中,旋即化作齑粉,痕迹被抹去的干干净净。 原地里,少年一脸坏笑,陡然间,将祭法之力猛地撑起,再一抬手,将火鸦神壶祭起。 柳元正与壶中丹老心念相通,此时间,已无需多言。 于是,在壶中丹老颇为嫌弃的目光中,柳元正取出一株株泛着幽光的灵草,投入玉壶之中,最后,复又将那蛇妖的妖丹与毒囊投入。 玫红色的焰光喷吐,壶中丹老不断变幻着法印,只顷刻间,灵药的外相消融,连那妖丹也被炼成丹液。 这都是尘世有数的毒物。 若只是一二类,修士中了,或还可以用宝丹护住性命,但若将这些毒物以君臣佐使之法,调和在一处,那便是一味防不胜防的夺命奇毒! 不时间,柳元正还要将一枚枚骨片投入焰光中,教骨粉与毒液掺和。 直至最后,一团拳头大小的幽黑毒液,悬在玫红色的焰光中。 哪怕隔着玉壶,柳元正早已经屏气凝神,以胎息运行周天,隔绝内外。 能教左道宗师晚年收录在《玄霄秘策》中的左道奇毒之方,柳元正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若真个折损在自己炼制的奇毒手中,柳元正也要如那蛇妖一般,死不瞑目了。 下一刻,柳元正以法力小心谨慎的包裹着毒液,从火鸦神壶之中取出,而后,鼓荡袖袍,翻手间百余方灵玉悬在自己身前。 一抬手,少年将毒液淋洒在灵玉上面。 滋——滋——滋! 教人牙酸的腐蚀声音响起,只眨眼间,原本晶莹剔透的灵玉,便在毒液的腐蚀下,先是变得幽黑,紧接着像是溃散成齑粉一样,化作了细密的幽黑玉砂。 直至此刻,这一方奇毒,才算是彻底成型。 翻手间,柳元正单独取出一枚储物袋来,将奇毒玉砂装好,悬挂在腰侧。 而后,柳元正摊开手,祭法之力弥散,模拟阴煞之炁,一点点引动着四方煞气弥散而来,将少年留在原地的道法痕迹一点点抹去。 直至最后,这里又变成了一处幽寂僻静之地,仿佛从未有生灵涉足。 如此,少年方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眺望四方,嘴角仍旧带着那抹坏笑。 “吾《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之修法小成,便在眼前!却不知是哪一族,哪些妖修,要成贫道的有缘人,赠予贫道这大好机缘呢?”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造化! 历数度劫运,才有柳元正之今日,渐渐抹去了阴冥之界带给自己的道心的影响之后,不得不说,这里算是柳元正的一界福地。 而渐渐地,柳元正也开始喜欢上这种生死间求富贵的过程。 仔细地以祭法之力感应着四周阴煞之炁的波动,少顷,柳元正确定方向,旋即脚踏遁光,化作幽影离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五圣映诸天 阴冥一角,此刻间,已经化作了一处宏大的战场。 东土妖修与阴煞凶兽血战于此! 远远地,角落中,一道幽影谨慎的藏匿着。 祭法之力包裹中,柳元正的双眸深处,阴阳二色流淌而过。 他在观道,观生死之间,妖修的出手。 由古至今,人族崛起,世外仙道也好,古玄门也罢,皆是先民师法妖修的过程,他希冀复刻这其中的部分过程,效仿古史,从师法妖修的过程中,洞见部分道与法的本真。 至于一旁的凶兽,凶则凶矣,失去了灵醒,以兽性驱动庞大的身躯,以本能行事,这些,柳元正学不来,也无需去学。 但是渐渐地,当越来越多的东土妖修杀出真火,径直化出原本的妖躯。 再看时,除去那妖躯上的斑斓灵光,除去凶兽身上那黝黑的角质和鳞甲,柳元正似是咂摸出了几分一脉相承的味道。 闪瞬间,少年心中有了许多的遐想。 阴冥凶兽或许可以视之为妖族的一支?只是这一支妖族的境遇不大好,昔年祖上或许曾随部分古妖神深入阴冥,遭了难,而后游荡在阴冥界中,一代代孕养后代,却也受到了煞气的侵蚀,渐次失去了灵智,化成了如今凶兽的模样? 柳元正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在接近古史中的某种真相了。 饶有兴趣的观览着,随着战场的范围愈来愈大,柳元正更是小心谨慎的藏匿着身形,远远地避开妖修凌厉的气机,甚至将祭法之力在远天之际弥漫开来,散入那不断震动的阴煞之炁中,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尽量的抚平阴煞之炁的震动。 他要自己来决定阴煞之炁暴动的时间!一个巧妙的时间!一个能教更多妖修留下性命的时间! 渐渐地,在越来越多的妖修化出原形之后,原本的血战,逐渐变成了对凶兽一边倒的屠戮。 一头头凶兽在怒吼中死亡,而后来者悍不畏死,前赴后继。 兽尸溃散开来的齑粉几乎交织在一起,化作了包裹整个战场的烟尘。 妖修中有尚且还算冷静的存在,已经开始出声呼喝、示警。 阴煞暴动或许就在眼前,他们需要及早的抽身而退。 而与此同时,远天之际,柳元正化作幽影,游荡在剧烈震动的阴煞之炁中,一路走过,少年托着储物袋,将奇毒玉砂一点点洒下,混合在煞气之中,仿佛是某种凶兽溃散之后的齑粉。 柳元正紧紧地咬着牙,他已经感觉到了吃力,以一己之力,镇压一处阴煞湍流,某种极限正在临近。 终于,少年洒落了最后一缕毒砂。 他小心的往后退去。 远处战场之中,呼喝之声仍旧在回荡,但某种程度上而言,杀出了凶性的妖修,和凶兽也没有太多的分别。 幼年吞吐月华诞生灵智之前,兽性的本能仍旧深种在妖修的灵魂深处。 正此时,弥散在远天之际的祭法之力,猛然收束! 轰——! 毫无预兆的,阴煞之炁暴动开来!汹涌的湍流往战场诸妖修处席卷而去!裹挟着滔滔煞气,震动出惊雷般轰隆的声音! 只闪瞬间,阴煞湍流便将整个战场吞没,数之不尽的妖修与凶兽,尽数被阴煞湍流裹挟了进去。 凄厉的惨叫声音,渐次从轰隆的震动声中传出。 与此同时,一道幽影裹着祭法之力,踏着阴煞湍流的尾巴,紧随而至! 至于此刻,已经很好分辨了。 阴煞湍流仿佛是凶兽的天灾,一经冲刷,纵是那坚韧的鳞甲与角质,都像是纸糊的一般,顷刻间便化作了齑粉。 反而是尘世之生灵,东土妖修,还能将完整的妖尸保留,需要等待阴煞之炁许久的侵蚀,才能化作齑粉溃散。 而柳元正,却很好的加快了这样的过程。 他甚至在这阴煞湍流之中加了料,许多原本不会死在此地的妖修,也因着毒砂,一命呜呼! 尤其是这般血战之中,少有妖修会警惕,选择以胎息封闭呼吸,隔绝内外。 尤其是听着那凄厉的吼叫声音,证明着有远超少年想象的妖修,注定会中招,要在湍流之中饮恨,成为自己机缘的一部分! 只一会儿,柳元正已经踏着阴煞湍流的尾巴,进入了原本的战场中。 数之不尽的妖尸被冲刷的四散零落,这原本的战场,已经成为了柳元正的修行宝地! 他并未直接动手炼化灵韵,反而小心的游走在战场遗迹之中,找寻那些还残留着一口气的强大妖修,及时补刀。 很快,整个战场被收割干净。 柳元正立身在中央,雄浑的祭法之力弥漫开来,将整个战场中的妖尸全数包裹。 很是壮丽的场景。 那灵光仿佛是点点星辰一样,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在祭法之力的牵引下,往正中央柳元正的道躯中灌涌而去。 仿佛是霄汉的星海,倒映在阴冥中的光影。 幽暗的阴冥界,似是因此,第一次有了瑰丽的含义。 无暇多分心去观览这样的仙家玄景,柳元正全数心神,都用在了潜修上面。 海量的灵光汇聚,复被柳元正以祭法之力鲸吞炼化。 此地方经历了阴煞湍流,便是再失智的阴煞凶兽也不会贸然探寻,反而给了柳元正潜心修炼的环境。 灵光在朝着脏器蔓延。 大道雷音轰动! 柳元正的身上,五圣的光影重叠,如神魔一般的华光交织,不断地随着少年的呼吸,化作一片片霞光喷吐,化作烟霞,氤氲在身周。 这是出乎预料的收获,柳元正有所预感,或许五圣灵纹的小成,就在今日了! 他将见证这门无上辅修法门的玄奇在自己的体内演化! 越来越多的灵光汇聚,柳元正的体内,他的脏器,似是在呼吸,似是在灵光之海中徜徉,而后迸发出明光来! 那明光之中,亿万篆纹首尾勾连,凝聚成真切的五圣之形! 这仿佛是用篆纹绘成的惊世画卷! 五圣的身影,与脏器溶于一处,五圣身着描绘着五灵神兽的道袍,皆双手环抱于腹,五行之道似是被这般,抱元守一于一处,氤氲在五脏之中! 最后,最后的烟霞散去,五圣的面容浮现。 那是柳元正的容貌。 以自身为祭器,柳元正将自身灵韵的一部分,祭成了主掌脏器的五圣神明! 轰——! 大道雷音在少年的道心中轰响! 下一瞬,五色神光,忽地从少年丹田中涌现! 五灵元珠跃出八宝玄雷池。 其上灵光兜转,冥冥之中,似是有十方童子的声音响在少年体内,诵念着灵元咒。 昔日,少年以五脏之血,书灵元咒,祭炼五灵元珠。 今日,诸般底蕴造化,五圣灵纹的气机与五灵元珠勾连交织。 最终,五圣的身影,显化在珠中世界中! 下一刻,柳元正猛地睁开双眸,斑斓的流光在他的眼波中流淌。 他再度看到了,那徜徉着无边雷道的世界! 第三百一十七章 重炼灵元珠 五圣身形的凝聚,带给柳元正的是生命本源的跃升。 这是真正超凡脱俗的一步。 闪瞬间,他甚至有所明悟,或许昔日元道老真人将这部修法交到自己的手上时,便已经算定了今日的阴冥开界。 毕竟,即便是辅修了这样的无上法门,可寻常修士,也难做到超凡脱俗的这一步。 结丹境界乃是修行之半道中途,是往昔的凝炼,是未来升华的底蕴。 只有越过了这一境界,才能够有足够的可能,将这部法门潜修至小成的境界,甚至,这还需要古祭法的振动与共鸣。 而后来,皆来自于元教张道人的指点。 元婴境界,才是修士超凡脱俗的开始。 隐约间,他已经有所预料,自己往后可能拥有的瑰丽人生。 然而即便心中已经有所准备,要见证道法的玄奇在自身演化,可柳元正却仍未料想到,五圣身形凝聚,修法攀升小成之后,最先一步的变化,竟然生发在了五灵元珠上。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一条乃是遗落在古史中的祭法。 一条乃是少年修道之根基所在的雷法。 柳元正不曾预料到,昔日以五脏血,书灵元咒,祭炼五灵元珠的过程,竟然在今日造化出奇诡的机缘来,以灵元咒为枢机,竟教少年身上的两条路交驳在了一处。 五圣身影映照在了珠中世界! 神魔一般的光影顶天立地的显化于世界的中央。 明光普照,闪瞬间,便将柳元正的全数心神,都牵引到了那迷蒙的大道幻境之中。 这是教寻常修士可望而不可即的悟道之境,斑斓的流光在少年的眼波深处流淌,柳元正的心神徜徉在雷道的海洋之中,只闪瞬间,原本入得阴冥界之后,道心之中诞生的负面情绪,便被一扫而空。 道心空灵,教柳元正的精气神在瞬息抵至巅峰! 雄浑的法力恍若化作了灵汞雷浆,五雷化生,阴阳循环,顷刻间,便将柳元正原本损耗的法力弥补,而且在抵至巅峰之后,越上了那层更为高绝的境界! 柳元正的法力变得更为雄浑。 那是因为,在五圣之影显照珠中世界的瞬间,那无尽的明光,变化作一道道篆文溃散开来,而后没入珠中世界的界壁之中,晕着血色的灵元咒显化,将这些篆文尽数通纳,相互间交织着气机,圆融唯一。 珠中世界在被以这样的方式开拓! 五灵元珠乃是柳元正炼炁境界的根基所在,更是少年长生之道的根基所在! 这样的开拓,教柳元正那雄浑的法力,寻到了归处。 分明只是属于祭法之力凝聚成的五圣之影,此刻却像是哪些开界异象,竟然能够将道韵灵光恒久的留存于修士的根基之中,造化着那须弥天地。 只此一番,不亚于柳元正用无上宝药来将五灵元珠重炼一次! 欢喜之余,柳元正亦不禁哑然。 超脱了宝材的藩篱,古祭法竟也能演化出这样的玄妙来吗? 恍惚之中,少年有所明悟。 所为借假修真,实则亦是两条路,一条是借假,一条是求真,只是昔年有古之先贤大能,将这两条路完整的糅合在了一起,以借假为初途,目标直抵求真! 往昔少年只想着用宝材来不断的将自身根基重炼,这样的想法仍旧流于表面,处于“借假”的范畴之中,反而是今日,接着古祭法的修炼,柳元正用海量灵光凝聚成的五圣之影映照五灵元珠,以明光化作篆文,直接填补着灵元咒的根基,充实着五灵元珠的底蕴。 这样的过程,已经与用无上宝材将之重炼无异,甚至手段更为高明! 这已经是求真路的范畴! 一念及此,少年心神震动! 恍然之间,他像是推开了一重紧闭的门户,在无量雷道凝聚的汪洋大海之中,似是洞见了自己前路的些许微芒光亮,了悟了借假求真之路的部分本真! 一念通,百念透。 想明白了这一点,闪瞬间,柳元正旋即联想到了许多,所为的拓展珠中世界,还不是五圣之影真正的造化所在! 《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 五圣者,五行之所显化也! 天心着,五雷之道古称也! 这是属于古祭法中的五行雷道!五圣显化,掌握雷霆,入主灵珠,统御十方灵童,以五行和谐阴阳,演道法之序,重炼混沌! 这才是五圣之影显化真正的造化所在! 果不其然,随着柳元正的念头动荡,五圣之影顶天立地于珠中世界,伴随着天地的拓展,无量明光交织在天地间的每一寸角落,那阴阳童子,更是坐灵兽而环绕在五圣身周。 五行、阴阳、混沌! 道与法的气息,在这一刻,越过了古祭法与玄门法的藩篱,圆融的交织在了一处。 整片天地都在因之而震动。 那是柳元正昔日所修道与法的共鸣! 只是很可惜,这样的共鸣闪瞬即逝,最后归于悄然。 以如今五圣之影的品阶,并不足以推动这样浩渺的道法之序的演化。 只是小成境界的《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修法,在这样的变化中,显得有些后劲不足。 怀着遗憾,柳元正的神念,从那斑斓绮丽的雷道世界中抽离开来。 太可惜了,若是真能见证这样的演化,或许道与法的交织与共鸣之中,会在五灵元珠内留下一道贯穿始终、亘古不灭的道痕! 仿佛是辟世开劫相最后烙印在八宝玄雷池中一样,彼时,那已经不再是重炼,而是再度脱胎换骨!蜕变而升华! 原地里,柳元正再睁开眼眸的时候,精光绽放,少年鹰隼般的双眸四望,偌大的战场之中,入目所见的妖尸,尽数干瘪。 那星海浩瀚的玄景,柳元正也只得惊鸿一瞥。 定下心神,旋即,柳元正游走在战场的每一处角落。 一具具妖尸化作齑粉,柳元正的法力从中扫过,小心翼翼地将一缕缕奇毒玉砂收入腰侧的储物袋中。 可直到最后,柳元正也只收回了小半的玉砂。 更多的毒砂,仍旧含混在阴煞湍流之中,被不可避免的裹挟着带向了远方,而后随着阴煞暴动的平息,渐渐地稀释开来,再无丝毫作用。 用一点少一点。 掂了掂掌心的储物袋,原地里,柳元正再度仔细的感应着阴煞之炁的波动,旋即脚踏遁光,施施然离去。 偌大的战场一片幽寂,已然将所有的血与骨精妙的葬下。 第三百一十八章 救死扶伤柳元正 幽暗的大界,柳元正身裹祭法之力,蹈空步虚而去。 他感应着身周阴煞之炁的波动,在追寻着一处可能存在的战场。 行路之间,柳元正也在借着施展遁法的空挡,进行着某种尝试。 方才吐纳海量灵光,导致自身两条修法道路的交驳,给柳元正开启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都说道与法之间乃是互通的。 柳元正怀疑,这两条路上的交互之枢机,恐怕不止灵元咒,不止在于炼炁境界。 数日前,少年初次尝试古祭法的时候,便曾经引动过五相元明雷印术法的咒印,当时少年只当是左道法之间的共鸣,但如今已经醒悟过来。 左道法与左道法也是不同的,归根究底,这门术法,已经被化作咒印,炼入了自身玄门法之路中。 真正引动共鸣的,实则是道与法根源之中,极度相类的那一部分。 这道咒印,极可能也成为柳元正体内紫金雷丹与祭法之力、与五圣灵韵交织的枢纽。 那么,其他的咒印呢? 怀着这样的猜度心态,柳元正开始在赶路的过程中,尝试以祭法之力施展自身所掌握的遁法神通。 果不其然,随着法门的变幻,柳元正身上的遁光不再如原先那般圆融,初时几度明灭,险些真个将自身道躯暴露在阴煞之炁中,闪瞬间,柳元正仔细回想着昔日自己以咒印施展遁法时的感悟,好在是教危机度了过去,但遁法神通施展而来,仍旧生疏的很,遁光忽明忽暗,少年的速度便也因之而忽快忽慢。 如此良久,少年感慨的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尝试,重新施展起圆融的遁法神通,只以祭法之力包裹身周,抚平阴煞之炁的波动。 柳元正并不失望。 更相反,他心中满是喜意,只闪瞬间的尝试,柳元正已经确定了自己猜测的可行性,真正交驳两条修行路的,从来不是甚么枢纽,而是道与法的本质。 以祭法之力,可用于术法神通! 只是仍旧需要长久的练习,以使生疏变得熟稔。 这将会是柳元正立世长久的真正底牌!长生久视的真正仰仗之所在! 只是如今身处阴冥界中,仍有殒身之厄,不是耗费时间用在这上面的时候。 遁光疾驰之间,少年心神收敛。 阴煞之炁中传来的波动愈发清晰。 柳元正已经笃定,远处存在着战场,至少一方是尘世的生灵,再继续下去,很可能又一处阴煞湍流已经在酝酿之中。 循着波动的方向疾驰而去,不多时,术法的华光绽放在柳元正的视线尽头。 果然。 一方是三位玄门修士,柳元正一眼望去,只认出了齐云仙派的华池道子,余下两人倒不曾熟识,只是觉得脸熟,想来是在太华法会上见过的。 另一方,则是东土群妖环伺,即便身处阴冥界,彼辈仍旧凶焰张狂,凌厉的杀机笼罩着整个战场。 这般血战,大约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三人勉力支撑,身上涌现的道法气息却一点点萎靡下去,最后,甚至少有攻伐,只能勉强护住性命,艰难的抵挡着。 正此时,柳元正蹈空步虚而至! 没有隐匿,没有施展古祭法,少年坦然而立,璀璨的遁光将他的身形包裹。 “道友!贫道来也!” 舌绽雷音! 煌煌之声回响在四方,旋即,夺目的雷光炸起,五色雷海盛开,闪瞬之间,柳元正将自身道法气息攀升至绝巅! 下一瞬,万道雷光化作汪洋洪流,柳元正踏在雷河之上,旋即冲入战场中,以一身分割东土妖族与玄门修士。 轰——! 直至此刻,那轰隆的雷声,才像是先发而后至,炸响在阴冥界中。 天心玄冥咒! 雷霞分光剑指! 混沌度灭雷炎! 少年脚踏雷河,一道道无上杀伐术从他的掌心打落,此乃迅疾之道,闪瞬间,许多妖修还没能反应过来,甚至不曾发出生命中最后凄厉的嘶吼,变径直在雷光中被轰碎生机,妖躯化作焦炭。 电光石火之间,十余妖修的性命化作飞灰。 甚至连那苦苦支撑的三位玄门道子,也至于此刻方才堪堪反应过来! “是雷宗元易道兄!是道兄救我们来了!” 欢喜的惊呼声中,三人抓住机会,旋即抽身而退。 双眸余光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柳元正心神一定,紧接着,掌心朝着身下五色雷河遥遥一按。 大道雷音响彻四方! “天心玄冥咒!” 丹宴闻法七子的名声都已经传了数年,便是妖族亦有所耳闻,此刻听得这昔年教柳元正声名鹊起的术法之名,旋即心神一惊,急急遁逃而去。 这一逃,整个战场中,妖族的阵型旋即大乱。 轰——! 五色雷河化作灭世漩涡,轰然间炸裂开来! 雷光席卷之间,将一头头身形狼狈的妖修身影淹没于其中。 原地里,只匆匆瞥了一眼,柳元正裹着雷光,旋即便朝另外三人的遁逃的方向疾驰而去。 经了柳元正这一手惊世手笔,阴煞暴动就在眼前了,真教怒火迷了心窍的人,才愿意留在原地,与彼辈彻底厮杀下去。 此刻趁乱而逃,才是上上之选。 “道兄……” 见柳元正的身影追上,那华池道子便要拱手言谢。 这都甚么时候了! 又是一不谙世事的大少爷! 心中暗叹,不等华池道子这里说罢,柳元正袖袍一扬,遁光蔓延而去,将华池道子也裹在其中。 “走!有甚么漂亮话,等逃得安稳处再说也不迟!”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的身后,肆虐在战场中的雷声渐渐消弭于无形处,可无端的,竟有风声紧随其后。 阴煞之炁就要彻底暴动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一众妖修,刚经了柳元正脚踏雷河的一番狂轰乱炸,好不容易避开杀伐,这眼见得阴煞湍流再起,又要将自己裹挟进去。 正此时,一声苍凉狼啸从妖修的身后传来! 老苍狼踏煞而至,双眸猩红,鼻息间似是喷吐着月华之力。 “你们走!能逃多少便是多少!阴煞湍流,耶耶来引开!” 话音落实,老苍狼越过诸妖修,踏煞而行,直追向柳元正遁逃的方向! 果不其然,伴随着老苍狼毫不遮掩的气息爆发,阴煞之炁波动的源头,也随之改变。 于是,老狼似是踏在了阴煞湍流的浪锋处,随着那道碧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老狼双眸猩红,几若血光迸溅。 苍狼啸月之声不住回荡,如泣如诉。 “雷宗元易!还我儿命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好言相劝善道子 老狼声音凄厉,仿佛是将心肺割裂,从中剖出的字眼,一字一句落下,如泣如诉。 那嘶哑的啸声,更像是唯有鬼蜮中才有可能存在的声音。 教人牙酸,更教人不寒而栗。 便是柳元正听来,也是心神一凛。 各自求存而已,昔年月狼山为了能谋取月凝浆,为了能给自己争取脱身的机会,柳元正不得不掌毙那头幼狼。 时光匆匆流逝,昔日的许多细节,甚至都已经被柳元正所忘却,谁曾想,深入阴冥之后,竟然还会牵扯出这般的旧时因果来。 当然,他心中清楚,老狼想要杀他已不是一两天了,昔日两界山山前的时候,若非有地仙以及驻世真人坐镇,需要谨守只能同境界决生死的铁规,恐怕柳元正尚在初入结丹境界的时候,便会遭到老狼的袭杀。 但此刻,今非昔比,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老狼脚踏阴煞湍流的浪锋,声势骇人,但少年心中却没有多少情绪变化。 只是再带着一旁三位玄门道子,却怕是互相间的拖累。 一念及此,柳元正翻手取出一枚玉简来,神念动荡,将前几日明琪道子所言说的前因后果尽数记载于其中,而后掂了掂玉简,一甩手,将之抛到华池道子的手中。 “这不是说话的时候,诸般内情尽在玉简中,咱们分开走,三位道友自行离去便好,我与这老狼还得做过一场。” 自知不是客套的时候,华池道子接过玉简,也不用神念去看,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显然,他心中早已经深信柳元正所言。 “道兄保重!我们走!” 话音落时,三人旋即折转方向,远远地避开了阴煞湍流,疾驰而去。 果然,后方的老狼坐视华池道子等人离去,那泛着猩红血光的眼眸却看也不看,仍旧死死地盯着柳元正这里。 少年脚踏遁光,待华池道子等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之后,旋即扬起手来,祭法之力在他的掌心凝聚,模拟着阴煞之炁的气息。 下一瞬,手掌落下,祭法之力在柳元正的身后弥散开来,震荡着四方的阴煞之炁! 几日间潜修祭法之力,显然已经教柳元正琢磨出了许多在阴冥界中的奇诡用法。 此刻,阴煞之炁随着祭法之力的震动,猛然间爆开,恍若一处小型的阴煞湍流化生在柳元正与老狼之间。 心中恨极,可老狼到底不是彻底失去了神智,猩红的眼眸微眯,遁空的速度刚刚要下意识的有所放缓,然而老狼的脚下踏着的,便是那汹涌湍流的浪锋,眼见得煞气便要朝老狼后身侵袭而来。 鼻息猛地喷吐了一口霞光,恍若月华一半晶莹的烟霞将老狼的身躯彻底包裹起来,老狼硬着头皮,钻入了柳元正震动起来的阴煞风暴之中。 最前方,柳元正微微眯眼,回首看去,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眉头微微一挑,柳元正面露了然神色。 果然,这老狼驻守月狼山不知多少岁月,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寻常妖修!月凝浆乃是无上宝药,老狼或许没能得到多少,但那烙印在山体石室之中的妖神文字,却能教老狼长久地观瞧。 这就和柳元正要亲自书写满蕴道韵灵光的经文,给尚在襁褓中的大弟子功昌观看是一个道理。 生灵或许懵懂,或许无知,但并不妨碍借着长久的观看,将那些几乎凝结成实质的天地道韵灵光深种在自己的魂灵深处! 驻守月狼山这么长久的岁月,哪怕只是一头猪,恐怕也能吞吐月华,走上妖修之路了,何况是一头本就狡黠,充满灵智的狼妖! 那状若月华之力的烟霞,便是最好的明证! 柳元正从中甚至感觉出了几分类似于月凝浆宝药的余韵。 不多时,汹涌的阴煞湍流冲垮了煞气风暴,老狼裹着烟霞,仍旧踏在浪锋处,亦挣脱而出。 心念微动,柳元正一边遁逃,一边忽地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老狼兄,好教你知晓,生死成败,自古英雄事矣!可惜我那好侄儿不成器,折损在我手中,欲成伟丈夫,中道而崩殂,死则死矣! 老兄在世,仍旧追着我不放,说甚报仇雪恨,眼看却要踏上我那侄儿的旧路,如此行事,岂不是要教我那死去的侄儿魂灵不安?痛哉!痛哉!” 听得此言,老狼怒极! 纵然是那月华般的烟霞,都难再将猩红的血光遮掩。 长啸声震彻天地四方! “元易!你怎敢辱我孩儿!” 最前方,柳元正笑声依旧。 “老狼兄,逝者已矣,还是得往前看呐!不若寻头俏丽的母狼,趁着还有把子力气,何不再生一窝呢?依我看,你若想报仇于我,怕是不成了,真养上十几二十头狼崽子,说不定真能教你老兄养出能证妖神的呢!彼时再来寻我报仇,岂不是轻而易举?不过也需小心呐,以老兄的天资,真有这样的后裔,当心不是你的种哦!” 一番说罢,柳元正也不去理会那老狼的反应,旋即鼓动着祭法之力包裹身周,而后全力运转起遁法神通来,折转身形,便往阴煞之炁传来的感应之中,最为僻静的方向遁空而去。 阴冥界只有上下,无分南北。 但若以酆都大渊存在的方向而论,此行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勉强而言,这一追一逃之间,柳元正已然深入了阴冥界深处。 再看时,原理地,熊熊怒火焚在心头,直冲老狼天顶! 柳元正以左道话术挑动老狼的心智,再加上身处阴冥界,煞气本就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生灵的神魂。 话戳痛处,怒至极点,老狼紧咬的嘴巴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尽是呜咽的怒音,再难说出丝毫的人言。 此时间,它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眼前之人! 灭其性命!食其肉!饮其血!方可雪恨! 于是,便在这样一追一逃之间,千万里之遥皆在脚下蹈空而过。 连老狼都未曾发觉,不知何时,身后汹涌的阴煞湍流早已经平息。 环绕在两人周围的,只是一片幽暗僻静。 正此时,柳元正驻足,折转身形,回身正对那老狼。 少年深情幽冷,一时间,连说话的语气,都显得阴恻恻的。 “贫道好言相劝,老兄却一字不听,既如此,我只好送老兄上路!阴冥本是葬地,老兄若是走得快些,恐怕还能来得及于你幼子的阴灵相见!” 话音落时,柳元正运转古祭法,五圣灵纹映照内周天,脏器共鸣,大道雷音震彻寰宇! 第三百二十章 妖骨生纹 面对声势浩瀚的柳元正,原地里,那老狼只是冷冷地喷吐着霞光,浩渺烟霞将它的身形全数笼罩于其中,远远地看去,那霞光淳厚,雄浑地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状若一头庞大的、由烟霞凝聚成的大妖! 未及柳元正这里落下杀招,老狼反而先行一步,脚踏霞光,杀向了柳元正! 无声息间,柳元正冷静以对,磅礴的气息以自身道躯为源,下一刻,身周方圆百丈之内,阴煞之炁竟然汹涌的往少年摊开的掌心处汇聚而去! 诚然,元婴境界便可掌控天地之力,柳元正更曾在结丹境界时,便以真雷法力做到过这一点。 但这里可是阴冥界!或许古往今来,这是第一次,竟然有元婴境界生灵,于此地引动天地之力,将阴煞之炁聚敛在身前! 祭法之力含混于其中。 紧接着,一缕暴虐的气息从柳元正的掌心处迸发开来,少年的双臂都隐约在颤抖着,似是掌控者一股远迈自身极限的力量。 下一瞬,柳元正的双手猛地往前推出。 一道乌光溅射,后发先至,没等那老狼杀至近前,乌黑的冰魄雷光绽放,将月华烟霞割裂,劈向老狼的妖躯! 阴煞之炁也是炁,此战之先机,本就是柳元正一次大胆的尝试。 这也是潜修五圣灵纹之后带给柳元正的启发。 雷宗以六经立世,太阴太阳二经乃玄青仙宗上界法郁仙君所传,余下三经皆仙乡所传,唯有一部《冰魄凝煞极雷经》乃是元道老真人昔年云游所得。 又是云游所得,雷经又主炼煞雷。 难免要教柳元正产生许多微妙的遐想。 毕竟,充斥在阴冥界天地间的,归根究底而言,也是一类煞炁啊! 而柳元正昔日为了凝练混沌度灭雷炎火种,也曾参悟观览了许多冰魄雷元一脉的典籍,一些术法神通亦在于此。 今日,柳元正以古祭法尝试施展冰魄雷元一脉的杀伐术。 果不其然! 虽然那力量暴虐,教人难以掌控,但《冰魄凝煞极雷经》注定和阴冥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心中暗叹着,感慨着,少年的身形却猛然间踏着遁光,追在那道煞雷之后,冲入月华烟霞之中! 乌色煞雷只是将这烟霞撕开了一道口子,但随着柳元正杀至,祭法之力动荡,旋即一片片的霞光,在祭法之力的侵染下,若冰雪消融一半溃散开来。 迎着老狼那猩红的眼眸,柳元正掌心中五色雷光盘旋,兜头打向老狼的头顶。 目光越过柳元正越来越近的手掌,老狼看到了柳元正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是在戏谑,传递着无声的言语。 看,昔年你那幼子便是死在我这样的一掌下,如今你也要步他的后尘了。 一念及此,老狼怒火中烧,原本缓缓恢复了些许的神智再度消弭于心头怒焰中! 呲着牙,老狼脚踏月华霞光,旋即避过了柳元正手掌拍来的方向,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狼牙尖利,老狼身形跃起,冲向柳元正的胸膛,撕咬一嘴咬穿柳元正的喉咙! 一击落空,柳元正的另一只手便已经落在了自己的碧蓝道袍上,一道道编制在道袍中的灵纹泛起灵光,下一瞬,数之不尽的篆文气息勾连于一处,化作灵光将柳元正身形一裹。 老狼的血盆大口落空,闪瞬间,柳元正的身形出现在老狼的身侧。 祭法之力荡开烟霞,挥手间,混沌度灭雷炎挥洒,只闪瞬间,老狼大半个身子的毛发,都在烈焰的焚烧下卷曲,伴随着一道痛苦的嘶吼声,银白色的月华烟霞竟从老狼的身躯内迸发而出,幽冷的气息游走周身,竟直接将大半的雷炎消磨溃散。 眼见得此,柳元正目光明亮,眉头微微挑动,抬起手来往那仅存的小半雷炎抓去。 虚虚一握,混沌分阴阳,旋即一道雷光剑气被少年捉在掌心中,而后柳元正顺势一挥! 血与骨被割裂的声音和老狼痛苦的嘶吼声几乎同时响起! 只电光石火之间,眼看老狼已经要脚踏霞光,折转过身形来,连柳元正身周弥散的烟霞也愈发浓烈,仓促之间,柳元正只来得及伸手探入伤口之中,而后猛地用力一掰,旋即脚踏遁光远远地退开,远离烟霞笼罩的范围。 滋滋滋—— 那是阴煞之炁腐蚀满蕴灵光的妖血的声音。 闪瞬间,大半的烟霞溃散,显露出老狼很是狼狈的身影来。 它紧咬着牙,强忍着不发出痛声。 不远处,柳元正却握着一节老狼断裂的肋骨,仔细的端看着。 那肋骨通体若白玉一般晶莹,其上密布着银色的纹路,这些篆文首尾勾连,仿佛是天地自群生之中孕育出来的瑰丽。 只是一道剑痕从其上划过,破坏了骨纹的美感。 一时间,柳元正略有些失神的目光从头到尾的打量过后,这才深深地凝视了老狼一言。 “果然,你驻守月狼山,得了了不起的造化!” 要不是寻常的妖修骨纹。 这些痕迹,柳元正曾经从月狼山石室中看到过。 这是妖神文字! 柳元正也没有想到,这老狼竟然这般的胆大,将烙印在石壁上的妖神文字,尽数烙印成了自身的骨纹! 异想天开之举,但也教老狼得到了非凡的造化! 毕竟,不是甚么妖修,都能如老狼一般,以鼻息喷吐月华霞光,状若神异。 听得柳元正的感慨,老狼只是冷哼一声,眸光中不减愤恨。 “别这么盯着我,这是夸你呢!若是寻常妖修,我那一道剑光斩下,便如屠宰猪猡一般,你能接贫道一剑不死,只断了根肋骨,自然是不同凡响!” 似是柳元正略显轻蔑的态度,和老狼内心中欲报仇雪恨而不得的痛苦交织在了一起,总而言之,这一刻,老狼的全数怒火被彻底引爆! 毁灭! 这一刻,它的心中,只剩下了毁灭! 凄楚的怒吼声中,月华霞光暴动,老狼的妖躯上,血肉崩裂,电光石火之间,老狼数根肋骨,还有半条狼腿骨,被老狼从烟霞中抛飞出来。 眼见得此,柳元正几乎忍不住想要大笑。 从未见有怒极了便向着伤残自身的。 可没等柳元正的嘴角弯起,陡然间,少年的脸色骇然! 这一刻,他感觉整个阴冥界似是活了过来! 祭法之力感应到的极限,无边无际的阴煞之炁印着这几根狼妖玉骨,因着其上闪烁的妖神文字,暴虐的震动起来! 无法想象的阴煞暴动,似乎在下一刻,便会迸发开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妖神葬地 三魂跳动,七魄慌张。 闪瞬之间,感应着神念中传递而来的阴煞之炁波动,四面八方,剧烈的颤抖几乎已经凝现成风暴的雏形。 恍若举世皆敌,环视四方,竟无一处是安身地。 下一瞬,柳元正和老狼几乎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遁逃! 七情也好,六欲也罢,只有活着,才能感受这一切,才能继续谋求长生万古。 月华霞光喷吐,重新化作朦胧的烟霞,裹挟着老狼那残躯的妖躯,化作清冷的一道流光,便直往老狼来时的方向遁去。 这一刻,原本被怒火淹没了心智的老狼,竟然出离地冷静。 它必须得活着!在确定自己已经报仇雪恨之前,在确定雷宗元易已经彻底陨落之前,哪怕苟延残喘,自己也必须得活着! 另一处,五圣灵纹的神圣光芒将柳元正笼罩在其中,祭法之力蔓延开来,他抚平不了全数的阴煞之炁波动,只能尽力抚平着自己的身周,竭力为自己开辟一跳遁逃的道路。 远处,老狼遁逃的方向,隐约间,已经有阴煞暴动的轰鸣声传来。 闪瞬间,柳元正将神通咒印催动到了绝巅,一道道斑斓灵光从他的身上涌现。 五雷大遁神通! 阴阳雷道大遁神通! 混沌雷虹秘遁神通! 昔日柳元正选择以遁法作为自己结丹境界可蕴养的神通术,今日,或许会是自己唯一的生机所在! 紧接着,包裹在自己身周的五圣灵纹之华光,悄然间割裂出了部分,旋即,化作五行灵兽之影,环绕道躯周游,最后溃散成一道道灵纹,没入自己的碧蓝道袍中。 五相元明雷印术法!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已经做到了自己能为的极限! 下一刻,少年鹰视狼顾,环视四方,目光在老狼遁逃的方向顿了顿,而后猛然间折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身形化作遁光,沿着祭法之力开辟出的通道,遁逃而去! 这是通往阴冥界深处的方向。 柳元正心中清楚,或许还会有更为莫测的古老诡谲等待着自己。 可是闪瞬间,柳元正已经没有了更好的选择,追寻着老狼的方向而去,恐怕会更为危险! 那些布满妖神文字的玉骨太过诡异了! 谁能想到,脱离了月华烟霞或者是祭法之力的包裹,这样的玉骨一旦展露在阴冥界中,竟然会引动如此大的剧变,放眼望去,能看到的阴煞之炁,全数都沸腾开来了! 若是自己追去,那老狼还只是残躯,若再狠下心来,丢出半块碎骨,恐怕也要称为最后压垮自身生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得已,只能往阴冥界深处遁逃去了。 破空声呼啸,眼前的幽暗世界恍若化作乌色的花光,在自己的视线中远离,而再度映入眼帘的,仍旧是那幽暗的天地。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五圣灵纹加身,柳元正的生命本源因之而跃升,体内的脏器迸发出了更为强劲的活力。 那跳动的声音恍若鼓点,密集的敲响着阴煞暴动来临的脚步声。 柳元正屏气凝神,初时脸上骇然的表情渐渐退去,他强自在遁逃中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张怀道人曾经言说,自古玄门时代起,阴冥界便是元教修士的后花园,此刻,柳元正无比期盼这是真的,自己拥有着左道巨擘林宗师的传承,如今更掌握了古祭法,但愿能够在阴冥界的深处化险为夷。 正思虑着这些,忽然间,剧烈的暴动声音,从柳元正的身后传来! 轰——! 哪怕是昔年徜徉雷道世界,哪怕是昔日书经引动天地异象,哪怕是昔日血战两界山前三千里。 柳元正从未听到过这样轰隆的声音! 瞬间,柳元正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紧接着,天地间的一切似是都彻底失去了声音,有殷红的鲜血从少年的双耳中流淌出来。 只是第一道阴煞暴动的声音,便教柳元正的双耳重创! 以那被老狼抛下的数根妖骨为源,宏大的阴煞暴动,在这一刻绽放开来! 毁灭!只有毁灭! 那是混合了煞炁暴动和须弥壁垒破碎的声音! 下一刻,哪怕柳元正仍旧在以遁光疾驰,无边无际的汹涌气浪,便后发而先至,将柳元正的身形淹没于其中。 巨大无匹的力量,席卷向柳元正的后背。 往昔雄浑的血与骨在这一刻竟迸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密声音,钻心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中传递而来。 只瞬息间,柳元正的护身法便被破去。 少年遁空的脚步猛地一个踉跄,险些要跌倒在阴煞暴动之中。 下一刻,脏器轰鸣,大道雷音回响周身,弥补着血与骨中的破损,五圣灵纹迸发华光,映照内周天,四肢百骸中的痛楚方才缓缓消融于无形。 柳元正的速度在这一刻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 这会儿,柳元正已经无法分明,这到底是生死之间,自己的遁法神通产生的所用,还是身处阴煞风暴之中,那汹涌的湍流在推动着自己,往阴冥界深处而去。 这一刻,连幽暗的世界都在毁灭。 柳元正的双耳不再淌血,隐约间,已经可以听到些模糊的声音,那是在他的身后,须弥壁垒大片大片支离破碎的声音。 少年艰难的眯着眼睛望去,混乱的波动中,一切都因之而毁灭,天与地之间,甚至是去了黑暗的颜色。 一切都不存在了,那是一片寂无之地,连光与暗都被吞没于其中,在演化着真正的混沌! 可惜,这不是参道悟法的时候,否则长久观览此景,柳元正的混沌雷道将会有长足的进步。 一路随波逐流而去。 良久,良久。 凛冽的风暴始终不见减弱,甚至连柳元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跑”出去了多远的路程。 而在某一刻,柳元正忽然间睁大了眼睛! 昔日张道人指点自己古祭法,为的是记住妖神化道之地的道韵气息。 然而在这一刻,即便是身处阴煞湍流之中,柳元正仍旧真切的感应到了与之极其类似的气息! 不是某一处,不是哪一个方向。 举目望去,柳元正似是感应到了一片汪洋大海! 有十余处地方散发着妖神的气息,在与柳元正的古祭法之力共鸣! 恍惚之中,他似是闯入了一片妖神葬土! 阴煞风暴席卷而过,掀开了那些源头处,万古岁月中落下的黑暗大幕。 幕布被掀开,一道道斑斓的流光,映照着柳元正的眼眸。 失神之间,柳元正像是看到了霄汉星海!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八卦定乾坤 凛冽的阴煞风暴席卷周遭! 闪瞬间,那倒影在柳元正眼眸深处的霄汉星海变得明灭不定起来。 眼前盛景愈发玄奇,但很快,柳元正就变了脸色。 不是明灭不定,而是伴随着那黝黑的大幕被风暴掀开,阴煞之炁在侵蚀着这些妖神化道之后遗世的本源,而在狂风呼号之中,这些残存的妖神本源,也随之自行迸发出华光来,对抗着阴煞风暴的侵蚀。 但在闪瞬之间,伴随着细密的支离破碎声音传来。 原本包裹在妖神遗世本源之外的一层薄薄的须弥壁垒彻底破碎。 一时间,那本源中迸发的华光,仿佛是狂风中摇曳的黯淡烛火,只是几下明灭不定的闪烁,便彻底暗淡了下去,紧接着,柳元正所能用祭法之力感应的妖神气息,变随之烟消云散了。 一处,两处,三处…… 不多一会儿,七八道妖神遗世本源,变在阴煞湍流之中化作了寂无。 古妖神存世的时代已经太过于久远,它们昔年葬身于阴冥界中,已经过去了太漫长的岁月,生死无情,这样的阴煞之炁侵袭,在阴冥界中,或许已经存在了许多许多次。 古史难追,它们或许在昔年有着辉煌的经历,曾经留下过传奇的故事,但在此刻,最后遗留在世间的痕迹都已经在柳元正的眼前彻底消散了,再也无法有甚么能够透过万古岁月传递而来。 痛心,惋惜…… 但闪瞬间,柳元正旋即警醒过来,这或许是自己求生的机会所在! 眼下,阴煞湍流仍旧汹涌,便是连柳元正也无法确定,能够坚持到风暴平息的那一刻,更何况这里已经是阴冥界深处,天晓得,去路上还会有甚么诡谲存在在等待着自己。 而眼前的这些妖神遗世本源,历经了万古岁月的煞炁洗涮,纵然其上道韵仍旧高邈玄奇,但本质上而言,已经太过脆弱,不堪重负。 但自己是不一样的,柳元正掌握了雄浑的道识,玄门的,左道的,他甚至曾经进入过元教在阴冥界开辟的妖神洞天,明白改用何等法门就支撑起一片坚韧的天地! 或许躲避进一方妖神洞天中,才可以熬过这阴煞湍流,弄清楚那玉骨背后的辛秘,甚至可以得到参悟妖神遗世本源的机会,不论是妖神遗宝还是妖神文字,都是无法想象的造化! 一念及此,柳元正便不再迟疑! 只闪瞬间,又有两道妖神遗世本源在风暴中溃散,化作寂无,化作阴煞风暴的一部分。 再犹豫下去,他便没有选择的机会。 旋即,柳元正身周,稍显黯淡的五圣灵纹之明光暴涨!祭法之力竭力撑开!柳元正袖袍鼓荡,灵光从黯淡的碧蓝道袍上兜转而过! 唰——! 艺高人胆大,柳元正像是于刀锋处起舞,竟然在凛冽的风暴中,尝试踏罡步斗,周转身形! 很快,柳元正接近了一处妖神本源所在之地。 阴阳二色自眼眸中流淌而过,柳元正看到了包裹本源的壁垒上,已经遍布了斑驳的裂纹。 仔细的感应着,闪瞬间,柳元正抽身而退。 内中蕴藏的道韵,不曾与自己的道与法产生共鸣。 若是四下里平和,耗费一定的时间,自己或许可以借着参道悟法的机会,将之与自身的道法接驳,而后撑开一方妖神洞天。 但在这一刻,时间恰恰是最为珍贵的。 再一处,柳元正感应到了略显熟悉的道韵,但此地本源残存已经不多,难以形成共鸣,许是早年间被腐蚀的太过厉害,又或许是内中妖神遗宝已经残缺,不得不舍弃。 又一处,紊乱的道韵险些反向侵蚀柳元正的神念,这是昔年走上杀伐之道的妖神遗世本源,少年随即再退。 下一处,还没等柳元正接近,孱弱的须弥壁垒便径直支离破碎开来,被顷刻间腐蚀的千疮百孔的妖神遗宝化作一道黑影袭来,险些砸中柳元正的身形。 就这样,一处又一处的寻过,湍流之中,柳元正的额头已经隐约见汗。 终于,当柳元正接近某处妖神遗世本源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内中蕴藏的先天八卦之道韵,几乎在柳元正靠近的瞬间,便与少年的道法产生了和谐的共鸣! 不再有丝毫的迟疑,不再继续游走筛选下去,旋即,柳元正化作一道遁光,直接从那斑驳的壁垒中钻入了妖神本源世界! 入目所见,一片死寂的天地,甚至伴随着古妖神的陨落,弥散着腐朽的气息。 空无一物,荒芜寂静。 唯有正中央处,一团斑斓的灵光高悬,那是妖神遗宝,是妖神陨落之后,残存的本源之所在! 正在少年抬眼看去的瞬间,四周壁垒上,裂纹愈发密集,几乎要相互间勾连在一起。 彼时,便是阴煞风暴冲入的时候。 心神一凛,柳元正蹈空步虚,一步踏出,便立身于那妖神遗宝面前。 来不及仔细观瞧那教人心驰神往的残存道韵,以及那妖神遗宝上留下的古妖神文字。 少年张开双手,大道雷音响彻的瞬间,一尊雷池显化在他的头顶! 八宝玄雷池! 自雷池练成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柳元正将之显化于外界! 雷池兜转,内中紫金色雷浆法力盘旋,正中央漩涡上空,一朵同样晕染成紫金色的一十二品雷莲盛开! 昔年,柳元正曾炼八朵雷莲,以应先天八卦,而后用雷浆法力熔炼于一炉之中,方成一十二品雷莲,莲花本身,本就内蕴先天八卦之道! 旋即,八宝玄雷池中,霞光绽放,斑斓的灵韵洒落,而后在雷池外化作一枚枚篆文,蔓延向妖神遗宝的方向。 倘若是在两界山,莫说是洞天,只此妖神遗宝,便足够引动一场劫运,教驻世真人,乃至于地仙巨擘,与东土妖修来一场决生死的血战了! 然则此刻,惊世至宝面前,却只有一个寻常的元婴境界小修士。 待其炼化成洞天之后,这般雄浑的造化,便将被彻底打上某一个人的烙印。 一道道篆文落入那斑斓的灵光之中,没入妖神遗宝上面。 渐渐地,灵光在消退。 那是妖神遗宝在吸收着古妖神残存遗世的本源。 而后借着柳元正的篆文,重新梳理着先天八卦之道。 充沛的道韵散逸开来,而后,原本斑驳皲裂的须弥壁垒开始弥合,那层薄薄的,透明的壁垒,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最后,彻底隔绝了外面那幽暗无际的阴冥世界。 隔绝内外,遂成洞天。 最终,柳元正面前的全数灵光消弭于无形。 妖神遗宝的真容显化在柳元正的面前。 那是块如墨玉一般的龟壳,悬在半空中,恍若一盏黑色的玉碗,仔细看去,其上那斑驳交织的浅浅痕迹,正是一部完整的妖神文字! 更重要的是,“墨玉碗”中,有一抔黝黑的粘稠膏状物残存了下来,其上灵光满蕴,状若灵汞,只是瞧见一眼,罕有的,柳元正心中,竟然生发出一种昔年面对月凝浆的渴望冲动! 第三百二十三章 九霄雷婴神魔相 洞天之外,阴煞风暴仍旧在凄厉的呼号着。 洞天之中,有着圆融壁垒的包裹,教少年真切的体悟到了安全感,此刻,他在仔细的观察着那存留在妖神遗宝之中的无上宝药。 毫无疑问,这还未曾被柳元正取出名字来的粘稠膏状物,是和月凝浆处于一个品阶的无上宝药! 昔日,柳元正以大半月凝浆炼入五灵元珠,教自身脱胎换骨,天赐道经! 如今,这一抔宝药,或许会是教自己更进一步的机缘之所在,更为难能可贵的则是,这一方洞天乃是自己所掌控,这意味着,有妖神遗宝在,历经漫漫岁月,或许会有宝药被源源不断的凝聚,然后被柳元正收割。 就像东土妖修能够依仗诸般妖神遗宝,得月凝浆修行一样。 更何况,这是由先天八卦之道凝聚成的无上宝药,天然契合着自身的八宝玄雷池,或许在脱胎换骨的同时,可以弥补昔年炼化雷池的过程中产生的些许瑕疵,已经部分演化上底蕴不足的问题。 沉思中,柳元正立身于原地,并不曾动手取走宝药,他凝视着恍若灵汞的宝药,心中想着的却是月凝浆。 同样是妖神遗宝,为何内中诞生的宝药却有所不同? 据他所知,东土之地,所有的妖神遗宝之中诞生孕育的,都是月凝浆这一类宝药,凝聚着最为纯粹的月华之力,最为适合蕴养妖族的修行路。 但是在此地,却又有了不同,那龟壳中孕育出来的宝药,却由内之外,都流淌着和此地妖神遗世本源相同的道韵。 先天八卦之道的妖神遗宝,孕育的也是先天八卦之道的无上宝药。 那么别的妖神遗宝呢?譬如孕育着阴阳雷道的妖神遗宝,孕育着五行雷道的妖神遗宝,它们是否也在孕育着同源的宝药? 而又是甚么样的原因,教尘世和阴冥界的妖神遗宝,产生了这样打的差距呢? 难道是因为阴冥界不存在太阴明月? 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只是最为表象的原因。 古史难追,但此刻,柳元正却因之而陷入了沉思中去。 良久,少年隐约有所猜想—— 依照张怀道人所言,妖神古今不同,而殒身于阴冥界的这批妖神,最为古老,内中甚至存在着先天神魔的直系血裔,再然后,才是于尘世中留下遗宝的那一批妖神,彼辈或许陨落了,葬于岁月中,或许飞升了妖神界,但却舍弃了昔年修行的妖神遗宝之路。 所以,最为古老的那批妖神,是在模仿着神魔的形体而去修行,所以祭炼宝器的目的,在于完善某一条大道,以期自身趋于完善圆融,称为新一代的先天神魔。 而随着这一批的古妖神大规模的陨落在阴冥界,后来者不曾再涉足于这阴煞之地,与此同时,妖族也在退化,血脉中逐渐失去了神魔传承的遗泽,大范围地变成了蒙昧的野兽,需要吞吐月华来开启神智,也因此缘故,妖族修行路的变更,导致着新一代妖神的宝器,随之而变化。 这些宝器中,或许仍旧承载着属于妖神的大道,但受限于昔年微末时吞吐月华的影像,将过去的岁月映照在了现世的宝器中,留下无法磨灭的道痕。 宝器的承载的大道不再纯粹,或许也是那些妖神,最后彻底舍弃这一条道路的远古。 他们在霄汉之上,在仙乡之侧,开辟了妖神界。 至于今日,再无妖族后来者走上这条修行路,恢弘的道法遗落在了古史中,只有那些遗世之宝器,残存于尘世,称为了一代又一代妖族生灵的造化之所在,成为了纯粹蕴养月凝浆的圣池、圣地。 悠悠万载,妖族的古史在这方洞天之中,被柳元正以这样的方式梳理,内中或许仍旧存在着很大的谬误,或许在岁月的变迁之中,仍旧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悲壮故事,未曾被少年所知晓。 但整体的脉络,已经隐见清晰。 大道衡变,生生不息,故而万古岁月以来,妖族在求变,人族亦在求变,从古妖神,到今妖神,从古玄门,到今玄门,皆尽如是。 然则,大道亦恒常,阴阳过了万古也是阴阳,五行经了古史仍旧是五行。 故而古往今来,一代又一代的生灵踏上不同的修行路,却只为着同样的一个目标,呕心沥血,奋力而行。 证道,长生,逍遥。 想到这些,柳元正长久地沉默,从妖族的古史,他想到了玄门修行法的变迁,最后,想到了自己的身上。 沉默之中,少年失神长叹。 “昔年在这阴冥界中,左道宗师到底见证了怎样的道与法,他潜修于阴冥界的那些年里,道心到底受到了多么大的触动!” 有这样的感叹,是因为在晋升元婴境界之后,柳元正忽然察觉,《玄霄秘策》不仅仅只是一部汇总了林宗师一生左道所学的仙书! 它或许真的是以左道法门为修行路上的发端,以世外仙道亘古恒传的借假求真之道为内核,但修行到如今的境界,内中所容纳的,却已经远超了左道法门的范畴! 仙书第一卷《心窍玲珑篇》,将左道立身安命之诸要诀。 第二卷《五灵凝气篇》,乃炼炁境界之发端,诸般图录包容玄门、左道、魔教之修法,以求五行圆融,柳元正观之,取五灵元珠而修。 第三卷《琳琅简露篇》,乃诸左道奇诡术法、神通、法器之汇总,柳元正观之,取天心莲华神通修之,定筑基境界神通,后来所掌握之古祭法,亦是源于此篇。 第四卷《雷元养道篇》,乃左道宗师所书筑基境界修行法门,柳元正观之,取八宝玄雷池而修。 第五卷《九转丹胎篇》,乃左道宗师所书结丹境界之修行法门,柳元正观之,取九窍鼎霄紫金丹而修。 而日前,随着柳元正吞丹入腹,一日结丹九转,证入元婴境界,那高悬在灵台上空的《玄霄秘策》第六卷,亦随之展现出真容来,教柳元正探寻。 第六卷《神魔雷婴篇》! 早在许久之前,柳元正便曾经想过,随着自己的修为境界愈发高深,《玄霄秘策》之中记载的法门,不会再如《五灵凝气篇》中那样记载着许许多多的修行法门,修行之道殊途同归,这半阙仙书终归要在某一个关隘境界,将往昔法门收束,以唯一之法门,为修行路奠定最终的方向。 初时,柳元正猜度,会是在结丹境界这样承前启后的关键境界进行收束。 但没有,《九转丹胎篇》中仍旧记载着数布法门,只是因着前两个境界的修行法门不同,到这里,已经没有了选择,只能既定其一而修持。 而等柳元正那一日在绮云洞中证入元婴境界之后,随着少年翻阅仙书中新出现的一卷。 《神魔雷婴篇》繁繁数万言,却只记载了唯一的一部修法,翻到尽头,柳元正看到了一张教他彻底失言的图录—— 九霄雷婴神魔相!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宗师心境 生平第一次,柳元正对自己的根本修法产生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心态。 那日里,少年罕有的魂不守舍。 蕴含在传承之中的可怕真相教他难免的患得患失起来。 他几乎笃定,左道宗师晚年不只是在汇总往昔所学,更是彻底的放飞了自我,书写仙书的过程中,更将许多潜藏在他心中的大胆想法融入了进去。 那是些曾经被左道宗师从茫茫古史中发掘出来的可怕真相,蕴含着许多失落于现世的道与法的一部分,蕴含着许多已经被视之为禁忌的道识。 创法时,左道宗师的心态或许前所未有的放松,是真正的百无禁忌。 于是,他真正的创出了一部注定惊世的修行路,而后将之潜藏在玉岭群山之中,旋即飘飘然,证道飞升仙乡。 然则如今这半阙仙书传到了柳元正的手上,若果真教人知晓,这其中的修法蕴含着甚么,恐怕元道老真人也难再用如此超然的心态面对自己,仙乡诸圣群仙,也将会把自己视之为真正的异端! 这不像是昔日在捣苍山巅施展古祭法,至多被传一些风言风语。 这样的修法,哪怕只是露出些许模棱两可的朦胧痕迹来,恐怕都要给柳元正招来杀身之厄! 至少,以柳元正的道识,便从这《九霄雷婴神魔相》修法中,看出了古玄门寻神观想的痕迹,看出了左道传承中古祭法的痕迹。 这还只是柳元正浅薄的见识都能轻易看出来的,那隐藏在朦胧迷雾中的东西,只会更加骇人! 是故,前往酆都大渊的路上,柳元正手捧古卷,不断地向宗安道人追问着关于存神观想法门的辛秘,而在阴冥界中,道左相逢张道人,他也不顾个人安危,提心吊胆的跟了上去,只为能听到更多的古史辛秘。 为了日后的求存,柳元正不得不行如此弄险之举。 至于今日,立身于妖神洞天之中,外界阴煞湍流汹涌而过,风暴凛冽,化万物为寂无,柳元正的心态反而彻底的平和了下来。 朦胧的暖色光芒照耀在柳元正的身上,他彻底隔绝了阴煞之炁对道心的侵蚀,开始真正用参道悟法的纯粹心态,来看待传承中,关于元婴境界的修法。 古史悠悠,这元婴一境,从无至有,经历了太多的演变,它曾是存神观想法门,以神魔道图为观想之源,奠定自身道途之发端,体内雄浑灵韵之根基。 而后来,这一境界被梳理进了化神道君境界凝聚法相的一部分,于是玄门修法,开始将元婴视作是修士三身之一法身的雏形。 这一点,从元婴境界的名讳中,亦可见得一二,法身之源,故而为元婴。 但是当左道宗师创法的时候,在元婴境界,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解释。 这同样也是生平第一次,透过仙书传承,柳元正真正感受到了一代宗师高屋建瓴的认识,感受到了宗师真正的心境之所在! 他将元婴一境的开释,超脱了泰半悠悠古史,将存神观想与古祭法门之类尽数容纳,以借假求真之道,直追古妖神时代! 古史难追,但五雷散人却偏偏要复刻那曾经已经遗落的修行路。 那是现如今妖神界的诸位妖神都已经无奈舍弃的道路。 想前人之不敢想,做前人之不敢做! 管中窥豹,足见左道宗师心境之高邈辽阔! 一念及此,柳元正也不禁苦笑着直嘬牙花子。 如此一来,左道宗师是显得心境豪迈了,却将天大的难题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诚如昔日所言,由结丹境界直抵凝练法身,都被人说成是难以逾越的鸿沟,更何况,是如今被左道宗师推举到更为高邈境界,直追古妖神时代的修法! 若前者是鸿沟,摆在自己面前的又是甚么? 天堑不成? 这些尽是少年苦中作乐的遐想,但回过头来看,柳元正也不得不承认,纵然是天堑,行路至此,柳元正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攀登上去。 眼波中倒影的,是篆刻在墨色龟壳上面的妖神文字。 心念中流淌的,是玄霄秘策中传承的九霄雷婴神魔图录。 若要直追古妖神时代的修法,还有甚么是比参悟古妖神文字、相互印证更为精妙的! 一篇完整的妖神文字,便是那个时代一部无上的修行法! 若想要走通自己的修行路,那么面前的古妖神文字,便是最好的标尺与路灯。 于是,在外面阴煞湍流环伺的情况下,柳元正反而彻底陷入了闭关参悟的状态中。 渐渐地,他在相互印证之间,果然察觉到了某种同源而出的痕迹。 传承的神魔图录上面,数之不尽的古朴篆文,仿佛自然雕琢的痕迹,首尾交织,气机勾连,凝聚成一尊三头六臂的神魔形象,这有类于存神观想之道图,蕴含的不只是神魔的神形,还有彰显其威能的玄景—— 神魔的身侧,万道雷光随之周游,祂立身于霄汉之中,脚踏星河,头顶天穹,三头六臂之所在,主掌九霄,是万雷之主!是天威之所在! 透过那令人惊惧的气息,少年凝神参悟。 果然,从哪些古朴的篆文中,柳元正感受到了妖神文字的痕迹。 这些篆文,绝大多数柳元正并不认识,如今亲眼得见,仍旧难以和后世玄门的道篆联系到一起,参悟出篆文所蕴含承载的道法,他只能依照昔年月狼山中所观妖神文字,与后来元教洞天,以及眼前这块墨色龟壳上面的古妖神文字相互映照,感应着那同源而出的痕迹,判定着这些篆文的品阶。 但事无绝对,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仔细的审视,柳元正却仍旧瞧见了几枚教他熟悉的篆文,其中有的,能够似是而非的和记忆中的妖神文字贴合在一起,似是某种变体,更有甚者,乃至于完全贴合,丝毫不差。 这样的发现,让柳元正陡然间心神一凛。 这意味着甚么! 古玄门时修士观神魔道图而存神观想,诸宗道图不一而同,但道图中所记载的,无一例外都是曾经真正存在过的先天神魔,被人以观想图烙印下了某种道韵,借其神形而承载。 他原本以为,这所谓的九霄雷婴神魔,亦是如此,乃左道宗师机缘巧合之下寻找到的神魔观想图,这才能以此为根基,将修法直追古妖神时代! 可他发现了甚么?凝聚成神魔神形的妖神文字,竟然有着不同的来源,否则,要么柳元正全部认识,要么柳元正全都不认识。 部分认识,部分陌生,部分似是而非。 这些都证明着,自己传承中的神魔观想图,乃是左道宗师以一己之力,参考诸般妖神文字,拼凑而成! 而一尊被东拼西凑成的神魔,当真是昔年真切存在于世的先天神魔吗? 一时间,少年怅然失神。 无法想象,昔年在阴冥界中,左道宗师到底都参悟潜修了些甚么! 第三百二十五章 神魔祭器 阴冥界是一处葬土,葬下了古史中太多难以追寻的事物。 先天神魔时代,古妖神时代,太过可怕的存在殒身于此,葬身于无尽的幽暗世界中,残存于世的部分痕迹,被掩盖在了黝黑的大幕下。 当幕布被拉开,或许如眼前的妖神洞天一般,得以横隔万古岁月,教后人观瞧到自己的道与法,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传承的延续,然而,死则死矣,彻底湮灭在古史中的存在注定无法于现世复苏。 但更多地,则像是方才一点点斑驳皲裂,彻底寂无在阴煞风暴中的那些妖神本源一样。 尘归尘,土归土,既然已经遗落,便注定会在万古岁月的煞炁腐蚀中,彻底消融,化作那黝黑大幕的一部分。 无法想象,昔年左道宗师探寻阴冥界,到底从中见证了多少处古妖神陨落地,亲眼得见了多少古妖神遗世的文字,他不仅将之完整的记忆了下来,甚至能够真正的融会贯通,将这些文字灵活且熟稔的运用,最后拼凑出了独属于自己心念之中,代表着万雷之主,代表着天威所在的神魔形象。 而且伴随着柳元正通过龟壳上古妖神文字的印证愈发深入,柳元正惊讶的发现,左道宗师所拼凑出来的神魔道图,竟然是不完整的! 这一点发现,几乎彻底确定了柳元正方才的想法,这三头六臂的九霄雷婴神魔,绝非古史中曾经存在过的!是真正源自于左道宗师无中生有的产物。 仔细端详,那道图中,神魔神形三首以及六臂所在的地方,都缺少着部分道纹的描绘,因而使得这神魔的容貌,以及臂膀,都朦胧模糊,不甚清楚。 出乎预料,只是半成品的观想图,竟然都具备着如此恢弘的威势,几乎震慑着人心。 片刻之后,伴随着柳元正的参悟愈发深入,他随即很快明白过来,左道宗师在神魔道图上面留白的深意。 修行讲求一脉相承,自始而终。 那九处留白之地,分明是为了容纳自己在结丹境界时凝练的九道术法神通的咒印! 以神通咒印为三首,以术法咒印为六臂! 如此三头六臂,掌控者独属于柳元正的九霄,凝聚着独属于柳元正的雷婴! 此之谓,九霄雷婴神魔! 若能做到这一步,则万雷源于柳元正,则天威源于柳元正! 这是真正将无上伟力凝于己身的法门! 想到这里,柳元正忽然明白过来,这一般修法的玄关之精巧,承上启下还在于其次,真正的妙处,却是无形之中,降低了许多修行此法门的门槛。 想来左道宗师也明白,似初入元婴境界之修士,若无这等降低修行门槛的妙举,恐怕这门修法当真要成为修行路上的天堑,成为即便是天骄都可能终生无法越过的鸿沟。 如今,至少柳元正已经看到了几分迈过去的可能。 倘若是一部完整的神魔观想图,柳元正这里反而要犯难,无从下手,因为那些源自于不同处的古妖神文字彻底的凝聚成了一个整体,参悟任何一枚篆文,都等同于参悟神魔神形本身。 这才是天堑难以逾越之处。 但有了九道咒印的嵌合,柳元正反而可以另辟蹊径,这毕竟是已经被自己熔炼入道基中的术法神通,咒印中的每一道痕迹都是由自己梳理而成,入住神魔观想图后,柳元正反而可以以此为源,辐照全数的古妖神文字。 以三头六臂,继而一点点摸索,直至参透完整的神魔神形。 当然,这其中也存在着极大地难度,只是将九道咒印完整嵌合进神魔道图中去,或许就会彻底掏空柳元正堪称雄浑的道识,而且等整个过程被柳元正完整参悟通透之后,他还要将之推演到真正融会贯通的地步。 每一篇古妖神文字,都是一部无上的修行法门,古往今来,真正能够教人族修士参透,并且落于文字的,几乎寥寥无几。 而只有做到这一步,柳元正方可创出自身法脉元婴境界的修行经文。 虽然还未曾真正走到这一步,但只是简单的遐想,柳元正便可有所猜度,这样雄浑的经文之中,或许还要将古祭法门,将遗落在古史中的存神观想法门都容纳进去部分。 只是这般遐想着,柳元正便能够感觉到,这注定是一项浩渺如烟的硕大工程,自己往后漫长岁月的心神,都注定要倾注在这上面。 缓缓地将心神从参道悟法之中抽离出来,柳元正颇为疲惫的揉了揉眉头。 随着这部修行法门的诸般难点被柳元正明晰,恍惚间的灵光一现,更教柳元正洞察到了自身元婴境修行的最大难点所在—— 复现古妖神修行路,不过仍旧是表象而已,从始至终,柳元正修行路的关隘,仍旧是借假求真之道。 从五灵元珠到八宝玄雷池,再到九窍鼎霄紫金丹,这意味着,柳元正要在元婴境界,再炼一器,取代本命元婴之所在。 九霄雷婴神魔相…… 轻声念着这部修法的名称,柳元正渐渐明白过来,正如古妖神时代,诸妖神皆有遗宝傍身一般。 他需要炼一件神魔祭器,以古祭法为根,以妖神文字为相,辅以无上宝材为底蕴,炼成之日,此祭器即为神魔观想图,此祭器即为柳元正之本命元婴! 想明白了这一点,柳元正罕有的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悬于身前的墨色龟壳。 只有这样的不世宝材,方可承载妖神文字所蕴含的磅礴道韵,以此为底蕴,方可教妖神遗宝历经煞炁万古岁月冲刷侵蚀,仍旧如故如新。 可如今,教少年拔剑四顾心茫然,举目望去,自己又该去何处寻得这样的不世宝材呢! 他从未想过,修行路迈过半道而中途之后,超凡脱俗的第一步,竟然便来的这样艰难。 正苦恼着,柳元正的神情忽地一顿,旋即,少年脚踏遁光,一步迈出,便立身于洞天壁垒之前。 再一挥手时,原本隔绝内外的洞天壁垒,被柳元正掀开一脚,显露出了外面的光景。 原本暴虐汹涌的阴煞湍流,不知何时已经远去。 入目所见,仍旧是平和的幽暗世界。 只是很可惜,原本若斑斓星海一般的群葬之地,却再无星辉闪耀。 心中正感慨着,少年鼓荡起祭法之力,蔓延出洞天世界。 下一瞬,柳元正猛然望向近侧的某处。 他眉头微挑,面露喜色。 “竟还有妖神遗世本源的气息存在!” 第三百二十六章 再开乾坤炼须弥 闪瞬之间,柳元正不曾有丝毫迟疑,径直从妖神洞天而出,感应着祭法之力传来的波动,直追另一处妖神遗世本源残存之地而去。 遁光接连乍现,柳元正数度折转身形,这才临近了目的地。 昔年诸古妖神陨落于此地,化作葬地,而早先柳元正开辟的八卦妖神洞天与如今涉足之地,几乎可以看成是这古老墓葬群的两极。 这意味着,早先在阴煞风暴之中,柳元正选择了那蕴含先天八卦之道的古妖神陨落地,便注定要与这一处的造化失之交臂,但值得庆幸的是,煞炁冲刷席卷而过,此地的妖神本源仍旧残存着。 蹈空步虚之间,柳元正立身于那斑驳皲裂的界壁前。 几乎无须施展瞳术,柳元正便可以目视那界壁包裹之中,仍旧明灭不定,绽放着斑斓华光的古妖神道韵。 透过千疮百孔的壁垒,柳元正感应到了内种所蕴含的道。 须弥乾坤之道。 难怪!难怪此处化道之地竟然能够从阴煞风暴之中残存下来! 须弥乾坤之道,意味着此处妖神本源撑开的界壁,几乎已经自然演化成了类似妖神洞天的小世界,若非化道之地身处阴冥界,受到煞炁万古岁月的侵蚀,若教此地自然演化,或许会成为真正的宝地,内中甚至可以孕育出真正的生机,合乎于乾坤自然,远迈寻常洞天世界! 但可惜,这样的造化地,如今却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四下里阴煞之炁已经逐渐变得平息,但界壁上仍旧存留着斑驳的裂纹,内中的道韵明灭不定,更意味着主掌此地本源的妖神遗宝已经变得残破,其上的道与法有缺,无法圆融运转。 驻足长久的端看着,不多时,四周的阴煞之炁缓慢的聚集而来,包裹着此地的界壁,逐渐凝聚成一道黝黑的大幕,要将那斑斓的花光掩盖在其中。 伴随着这样的变化过程,柳元正隐约似是听到了那界壁不堪重负的细密破碎声音。 若无柳元正在此,或许只需几年的自然演化,那孱弱的界壁便注定会在煞炁的缓慢侵蚀下彻底破碎开来,然后……遗落在古史中的菁英便随之化作腐朽、化作寂无,再也不见。 一念及此,柳元正旋即运转遁法神通,少年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沿着界壁上的裂纹,钻入了其中。 他注定不可能坐视这一切发生,他在尝试着补救眼前的一切,要重开一方妖神洞天! 哪怕内中的妖神遗宝已经有缺,但这可是须弥乾坤之道,或许真能够强行撑开天地壁垒。 身形兜转之间,柳元正已经接近了妖神遗世本源所在之地。 真实的情况远比少年预料的更为糟糕。 那明灭不定的道韵灵光中,掺杂着晦暗的乌芒,显然阴煞之炁已经深种于本源之中,每一次明灭的轮回,柳元正都能真切的感应到妖神本源的衰弱趋势。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少年旋即手捏法印。 这一回,他祭出了五灵元珠。 仔细计较,柳元正并不大通须弥乾坤之道,但若说有甚么道与法与此道最为接近的化,恐怕无外乎五行、阴阳之道! 五行者,运化周天,蕴养群生,近乎于须弥。 阴阳者,分判清浊,割天裂地,近乎于乾坤。 五灵元珠在柳元正的头顶不住地旋转着,其上灵光绽放,映照于半空中,凝聚成一枚枚蕴含着五行阴阳之道的篆文,而后融入那妖神本源中去。 这已经是柳元正所能做到的极限。 很快,柳元正真的用这些篆文,勾连起了妖神本源的气机,柔和的明光绽放,辐照整个天地,须弥乾坤之道的篆文从本源中蔓延开来,修补着那斑驳皲裂的界壁,欲要撑开一方妖神洞天! 可自始至终,柳元正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 那掺杂在妖神本源的乌光始终不曾溃散,甚至随着柳元正一道道篆文打入其中,也不曾将这道侵蚀而来的煞炁拔除或者镇压。 这道煞炁存在了太久的时间,已经在岁月的涤荡中,彻底和那妖神本源熔炼唯一。 倘若柳元正以蛮力将这道煞炁拔除,或许此地的妖神本源,也会彻底溃散开来。 沉默中,时间一点一滴逝去。 最后,柳元正很勉强的撑开了一方妖神洞天,洞天落成瞬间,一道破碎的裂纹,便横贯在洞天界壁上,贯穿始终。 他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只需一次阴煞湍流的冲刷,这一方妖神洞天,便会彻底的破碎开来,难逃化作寂无的命运。 而当妖神遗世本源尽数融入妖神遗宝之后,一枚石筒就这样将真容展露在了柳元正的眼中。 仔细端看去,这应该是一截竹筒,许也是昔年的不世宝材,能入得古妖神法眼,被截取祭炼,但漫漫岁月逝去,原本的宝材已经不见了昔日的光辉,它已经从本质上朽化成了某种石材,隐约间,仍旧能够从它那粗粝坑洼的便面上看到古妖神文字残存的刻痕,但也只剩下一鳞半爪了,不复全貌。 孱弱的灵光在这件被腐蚀的妖神遗宝中兜转,那缕乌芒终归有了些许的消散,却仍旧融于遗宝灵光之中,不分彼此。 走到近前,柳元正从石筒内嗅到了一股腐败恶臭的气息。 筒中有液体残存,这原本该是一类蕴含须弥乾坤之道的无上宝药,但也毁在煞炁的侵蚀中了,污浊的黑液散发着腐败的气息,恶臭难闻。 皱起眉头,柳元正的心中尽是痛惜。 他挥挥手,洞天世界的壁垒被他掀开一角,而后这腐败的宝药被少年洒向阴冥世界。 做完这些,柳元正随之抬头看向壁垒上的那道裂纹。 随着刚刚壁垒的一角被掀开,那道裂纹因着动荡,竟也有了蔓延开来的趋势。 “果真无法长存了,甚至连出入,都有着一定的次数限制……也只好废物利用了!” 眼前的现实,不得不逼着柳元正做一回杀鸡取卵、暴殄天物的事情。 随即,柳元正抬起手来,一掌按在了那石筒上。 他要以蛮力,镇散那道煞炁乌芒! 洞天壁垒上,那道裂纹随即蔓延开来,正此时,柳元正头顶亦浮现出气运庆云,但见那度生山河图悬于中央,镇压柳元正通身气运,宝器绽放万道明光,元磁神力与三光神芒,照耀着这方支离破碎的洞天的每一个角落。 柳元正决定以宝图强行吞噬炼化这方妖神洞天! 至于那妖神遗宝,随着煞炁被以蛮力拔除,石筒上隐约有细密裂纹浮现。 “古妖神文字无法复现,昔日不世宝材朽化,但好歹仍旧有须弥乾坤之道韵萦绕其中,只能当一寻常宝材看了,正合炼入雷池中,与那先天八卦之道宝药相称,君臣佐使……” 第三百二十七章 二炼雷池 掌中雷光绽放,闪瞬间,那道残存于石筒中的煞炁乌光被柳元正所强行拔除。 咔——! 伴随着一道破碎声,斑驳的裂纹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石筒的表面上。 历经万古岁月,宝器似是仍旧有灵性残存,可紧随着一声无端的哀鸣,这最后一缕灵性也彻底的溃散,再看去时,石筒上,只剩了一道黯淡的灵光,彰显着须弥乾坤之道的灵韵。 这会儿,定下了心思,柳元正反而不再喟叹那些许遗憾,翻手便将石筒收入了乾坤袋中。 直至此刻,他才将目光再度落到这风雨飘摇的洞天世界中。 石筒消失的瞬间,斑驳的裂纹就布满了洞天壁垒的每一处。 但是外界的阴煞之炁不曾透过裂纹侵入洞天之中,元磁神光与三光神霞充斥在每一处裂纹产生的缝隙中,而后强行朝着洞天壁垒侵蚀而去。 柳元正体内雄浑的法力朝着祭出的度生山河图灌注而去。 下一瞬,少年脚踏灵光,迈出了洞天世界,独留宝图,悬于洞天中央。 立身于阴煞之炁中,柳元正随即运转起古祭法,五圣灵纹加身,祭法之力缓缓弥散,旋即将整个洞天世界,都容纳在祭法之力的包裹中。 山河本就是须弥天地的雏形,昔年柳元正西行历劫,本就得了这宝图的完整炼制法门,自然清楚,若某一日能将宝图祭炼到绝巅,图中山河空间,便会演化成真正的山河洞天。 今日,用度生山河图强吞注定要破碎的妖神洞天,已经是柳元正能够做出的最好决定了。 随即,柳元正施展瞳术,阴阳二色在他的眼波中流淌,再抬眼望去时,他真切的看到了,萦绕在洞天壁垒上的须弥乾坤之道的灵韵,在飞速的流逝,极少一部分彻底溃散开来,绝大多数,在宝图道韵的牵引下,被尽数吸收炼化,融入宝图中那道不灭道痕中去了。 肉眼所见的,偌大的妖神洞天在缩小,斑驳的裂纹愈发密集,与此同时,度生山河图上萦绕的宝光,却愈发圆融,愈发明亮。 遥遥看去,那山河世界中,斑斓棕虎立于元磁神山之巅,虎啸山林,龙鳞白鱼跃出三光神水长河,迸溅星辉。 昔日得纯阳剑宗李大公子所赠之礼,柳元正以玄门神道秘法,敕封宝图世界中山君、河伯二神祗,以定山之根、水之源! 此刻,伴随着妖神洞天被宝图强吞炼化,这二神亦显神异,恍惚之间,柳元正似是真看到了绵延万里的群山展开在眼前,而那三光神水长河,更似是连接星海,愈发汹涌。 沉默中,柳元正凝视着这一切,不知想到了甚么,随即,灌注进宝图中的,便不只是自身的雄浑法力,更有着部分祭法之力。 此法门本就天生与神道相合。 祭法之力融入宝图天地,旋即化作丝丝缕缕的烟霞,将山君河伯的神形尽数笼罩。 昔日以秘法敕封时,这斑斓棕虎与龙鳞白鱼,不过是元婴境界妖修之魂魄,此刻雾霭烟霞裹挟神形,祭法之力融入山君河伯的本源之中,虽不曾擢升二神境界,却在增加着他们的底蕴与本源。 这样的尝试闪瞬间便结束了。 柳元正不可能真个将自己的气运灵宝重新炼化成左道祭器。 他只是在尝试,若是真个将一件类似品阶的玄门灵宝重炼成祭器,是否有承载神魔道图的可能。 可惜,这样的尝试失败了,纵然二神的底蕴与本源有所增加,这样的攀升却注定有限,或许,承载柳元正的九道咒印便已经是极限,更何况还有那数之不尽的古妖神文字! 尝试失败后,柳元正便不再去想这些,他将自己的全数心神都放在了炼化洞天世界上去了。 是去了核心石筒的洞天世界自然无力抵抗这样的炼化。 很快,偌大的妖神洞天彻底坍塌,最后残存的须弥乾坤之道彻底溃散开来,化作了须弥风暴,又在古祭法之力的笼罩下,尽数平息下来。 风暴中央,宝光暴涨的度生山河图化作灵光,飞至柳元正身前,旋即没入少年道躯之中。 阴冥界可腐蚀宝器灵韵,纵然有祭法之力隔绝,柳元正也不愿用自身的气运灵宝来犯险。 最后一缕须弥风暴的波动在祭法之力中消弭。 柳元正的身前,便只剩下了纯粹的幽暗。 无端的,柳元正留下了一声叹息,旋即蹈空步虚,复返八卦妖神洞天而去。 …… 洞天世界。 柳元正撕裂洞天壁垒入内。 融融的暖光笼罩着柳元正的身形,少年立身于那墨色的龟壳前,先是仔细的打量着龟壳中的宝药,不知在想些甚么。 良久,柳元正呢喃自语。 “不同于尘世之月凝浆,这一般无上宝药,或许是第一次自世间孕育而出,古而未见,亦无名称,既然其色泽若墨玉,又状若油膏,索性以墨玉膏称之罢!宝药虽无灵性,可我总想着,既然孕育化生,到这世间来走一遭,甭管是甚么,总要有个名字的好,有了名字,至少是个东西,是个物件了……” 轻声的呢喃过一番,柳元正旋即取出了一枚玉匣来,小心谨慎的取了三分之二的墨玉膏,封存入玉匣中,又裹了一张符篆在外,禁封宝药灵韵,这才将玉匣重新收入乾坤袋中。 做完这一切,柳元正的目光复又落到那龟壳中仅剩的三分之一墨玉膏上面。 他已经不准备再等下去,就在此地,就在此刻,重炼八宝玄雷池! 以无上宝药墨玉膏,重演先天八卦聚雷莲,弥补昔日所缺之底蕴!以半件妖神遗宝石筒,化须弥乾坤之道,融入雷池本源之中! 八宝玄雷池本就乃柳元正气海丹田所化,本就具备须弥一界之玄奇,昔日以听风莲池炼成八宝玄雷之景,池中蕴雷海,而后,柳元正创法于太华法会,引辟世开劫相,化道痕烙印池壁上,本就将原本宽阔的池中之地再度拓宽。 如今复以乾坤之宝融入雷池,注定要将柳元正法力之雄浑,再推向另一处绝巅! 再加上无上宝药的一次脱胎换骨…… 阴冥界一行注定不会太平,妖族已入界,兼有老妖堵门,截断了酆都大渊的出口。 值此之际,在神魔祭器难以炼制的前提下,柳元正唯有以这样的方式,来强大自身了。 火鸦神壶悬于身侧,玫红色的法焰喷吐,将墨玉膏包裹其中。 少年抬手,掌心混沌度灭雷炎显化,将斑驳皲裂的石筒包裹。 八宝玄雷池祭出,宝池在火光的映照下,映出的光芒明灭不定,内中紫金色雷浆化海,盘旋不息…… 第三百二十八章 雷海生劫炁 玫红色的法焰中,墨玉膏悬浮,斑斓的灵光恍若星辉,自其上流淌,倒映着法焰本身的玫红颜色,仿佛道与法便这样在墨玉膏的表面交织。 墨玉膏本就是从古妖神遗宝中蕴养出来的无上宝药,烈火的淬炼甚至无法改变其形与质,唯有掌控着法焰的柳元正能够感应到,宝药内中的灵光在变得愈发充沛,属于先天八卦之道的灵韵在相互交织,重演着八卦灵莲熔炼而成一十二品雷莲的过程。 那流淌在宝药表面上的星辉,恰恰便是八宝玄雷池所缺乏的底蕴,是昔日的炼化步骤中被疏忽的瑕疵。 而另一处,柳元正高高擎举起的手掌中央,混沌度灭雷炎熊熊燃烧,将那破败的石筒尽数包裹起来。 雷与火在少年的掌心交织,混沌化作阴阳,仿佛要将焰光中的一切都尽数割裂开来! 灰色的石质尘埃渐渐地从石筒上脱落。 其上再无半点的灵光蕴藏,昔年古老的时代,这些碎屑与尘埃,或许是组成那不世宝材的一部分,但岁月无情,将菁华侵蚀成了腐朽,这点滴尘埃,与地面上的泥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区别。 经历过这样的炼化,那原本有柳元正小臂长短的石筒,一点点的缩水下去,很快,很快,在混沌度灭雷炎中,便只剩下了拳头大小的一块顽石。 代表着腐朽的灰色尽数褪去,一枚黝黑的顽石高悬,很长一段时间,柳元正的雷炎再也不曾从上面割裂下来丝毫。 但柳元正显得极有耐心。 一息,两息,三息…… 漫长的时间逝去。 终于,在熊熊烈焰的焚烧下,斑驳皲裂的声音从雷炎中响起。 那黝黑的顽石表面,一道道裂纹密布,很快,在火焰的舔舐下,在雷光的击打下,一层石壳被完整的裂成两半,脱落开来。 一抹翠玉色的神光从中绽放开来! 很是惊喜的发现!未曾想过,历经了万古岁月的销蚀,这石筒的中央处,仍旧有那么一小部分的内核,维持着昔年不世宝材的本质,那翠玉色,乃是这截竹筒原本应该拥有的颜色。 华光绽放之后,瞬息间又收敛于那半块翠竹碎片上面,旋即,一道道鎏金色的纹路,布满竹片的表面,与那翠玉颜色交相辉映,青金神光显得宝材无上华贵。 眼见得此,柳元正更是瞳孔微缩,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没有想到,竟会有这样惊喜的发现!这是甚么纹路?代表着某些不世宝材的本质么?仿佛树叶的叶纹,乃是自然化生? 很快,柳元正洞悉了这些鎏金色纹路的本质。 毕竟,其上蕴含的须弥乾坤之道灵韵太过明显,万万不曾想到,那篇在柳元正的认识中注定遗落于古史的妖神文字,竟然还有所残存! 十余枚古妖神文字就这样闪烁着鎏金神辉,残存与竹片上面,这才是昔日里,石筒能够支撑起妖神本源,支撑起一方洞天的关隘所在! 甚至,若将一篇妖神文字视作是一部无上的修法,这十余枚残存的篆文,也应当是经文中极其核心的一段,有类于“掌握阴阳,统御五行”这样的道法总纲! 这样的发现,难免教柳元正有些后悔与迟疑,或许自己的决定有些草率了,若不将之炼入雷池中,来日借着这枚竹片,或许能够有更为精巧的妙用。 沉默中,柳元正思绪纷飞,反而很快的决定维持先前的想法。 身处妖神洞天之中,隔绝开来阴煞之炁,自己的神魂之中曾经有过数次的激烈预警,感应到极其恐怖的生死之厄,再加上张怀道人若有若无的透露,注定有凶局要在阴冥界诞生! 在这样的时局中,任何一丝一缕的提升,都显得弥足珍贵! 一念及此,柳元正旋即掌心虚握,混沌度灭雷炎熊熊暴起,少年的手背上显露青筋! 熊熊烈焰中,那闪烁着青金神辉的竹片,很快便在煅烧中改变了其形与质,化作一团翠玉色的灵液,随着其上的波动,不时有鎏金色的光芒从中涌现。 眼见得此,柳元正旋即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悬在半空中的八宝玄雷池猛地坠下。 雷池先是落在了混沌度灭雷炎中! 翠玉色的灵液闪烁着鎏金神霞,将整个雷池包裹,随即,在雷炎的淬炼下,一点点融入池身中。 八面内壁上,原本溶于其中的辟世开劫相之道痕闪烁起灵光来。 这道痕之中,蕴含着开界类异象的道韵,如今,这些道韵在与灵液之中蕴含的须弥乾坤之道融合在一起,不断的开拓着柳元正气海丹田的容量! 紫金色的雷浆之海仍旧咆哮盘旋着,可原本满溢在雷池中的海平面,却很快的跌落了下去。 法力不曾有丝毫的消损,但池中世界却变得更为辽阔! 这已经不再是雷霆的海洋,而是一处汪洋咆哮的雷霆世界! 五灵元珠兜转,紫金雷丹高悬,同源而出的气息将另外两件器的气机与八宝玄雷池勾连,五行相生,阴阳相谐,混沌无量…… 很快,跌落下去的雷海表面缓慢的抬升起来,复又跌落,复又抬升…… 随着翠玉色的灵液一点点的融入进雷池中,雷海的涨衰也在不断的重复着。 这其中唯一不变的,则是柳元正愈发雄浑的雷浆法力。 渐渐地,丝丝缕缕的鎏金色光芒从池壁内的辟世开劫相道痕中迸发出来。 属于古妖神文字的力量,也被道痕所容纳炼化。 旋即,雷海飞退,道痕的变化似是引动了本质的蜕变,甚至高悬在雷海漩涡上空的一十二品雷莲,已经隐约间有些难以支撑,眼见得此,柳元正旋即一挥手,玫红色的法焰中,墨玉膏被抛飞,直直落入雷莲中央。 轰——! 大道雷音似是从天地间的每一处角落传来,震荡着柳元正的心神,震荡着柳元正的四肢百骸! 冥冥之中,似是有亿万群生诵念之音,含混于大道雷声中。 那是《昆仑天心雷道经》,是柳元正于筑基境界的根本修法。 渐渐地,浩渺灵光汇聚于雷莲周围,缥缈的灵韵凝聚成一道道篆文,承载着《昆仑天心雷道经》的真意,融入莲花瓣中,与花丝相合。 这分明是后天炼化的力量,可在这一刻,却呈现出了几分自然孕育的玄景! 恍惚之中,大道雷音逐渐变得渺远,雷海飞涨,紫金雷莲上遍布自然道痕,承载《昆仑天心雷道经》全文,稳稳地镇压在雷海漩涡中央。 脱胎换骨,超凡脱俗! 而也就在此时,最后残存的灵液与宝药的力量,忽然在雷海之中交织。 池壁内,辟世开劫相道痕绽放鎏金明光! 紧接着,浩渺的雷浆汪洋大海之中,一缕缕黑烟飘荡而出。 闪瞬间,这三者混合在一起,道韵交织之间,似是产生着某种预料之外的玄奇。 柳元正的眉头皱起。 “这是煞炁?” 可自始至终,柳元正都被祭法之力很好的包裹,不曾教阴煞之炁侵蚀。 很快,下一瞬,柳元正从中感应到了熟悉的道韵波动。 “劫炁……” 这一刻,柳元正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微妙起来。 昔日太华法会,柳元正引异象降世,唤:辟世开劫相! 往日里,柳元正只见辟世,今日终于明白,这开劫二字,应在何处! 很快,一朵乌黑的一十二品莲花盛开,落于紫金雷莲之下,高悬雷海漩涡……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二十四品道莲 蜕变与升华告一段落。 雷池前方,柳元正神情凝重的注视着那多散发着诡谲与不祥的乌黑莲花。 甚么时候起,这些缥缈无形的劫炁,便深种于雷海之中的呢?它几乎和自身的雷浆法力熔炼唯一了,若非是这一次的蜕变与升华,在最后的关头,宝药和道痕的力量交织在了一起,才将这潜藏的劫炁从雷海之中抽出,凝聚成了这么一朵诡谲的莲花。 就像是昔日凝练辟世真雷的时候,天赐道经改变了自身法力的本质,从神雷演化成了辟世真雷,那个时候,许多变化都生发于无声息间,自然而成,需要日后一点点从斗法和潜修中摸索出来。 辟世开劫相道痕对自身的影响也是这样的,只是这样的异象古之未有,直至今日,柳元正看到这朵黑莲的时候,才明白所为的“开劫”二字,并非是虚言,而是真的意有所指。 那么,这样一朵黑莲,又具备着怎样的本质呢? 它竟然能够在诸般造化与蜕变升华之中,凝结成一十二品的莲花。 这几乎已经超脱了寻常灵莲的范畴,一十二品,含混周天圆融之意,乃载道之形体。 劫难之道么…… 是因为自身那做不得准的劫运主角之缘故? 沉默中,柳元正的脸色不大好看。 无论如何,和无量量劫牵扯在一起,眼看无法将因果剥离,都不该是一件好事。 而且……辟世开劫相也好,这散发着幽深乌芒的黑莲也罢,都在道痕烙印池壁的那一刻,称为了自身法力的一部分,称为了自身气海丹田不可割裂的一部分。 沉默之中,柳元正不曾再看向雷池,反而低下头,缓缓地抬起了手掌来。 雷池中发生的一切,也同样的发生在了柳元正的身上。 旋即,一道雷光从柳元正的掌心浮现,先是五色雷光,紧接着变成阴阳二色,最后化作混沌雷光,道与法的秩序仍旧存在于柳元正的法力中,一切道法的转变都是那么的圆融。 直到某一刻,柳元正的掌心中,斑斓的灵光若冰雪般消融。 凝重的眼眸中,一道黑色的雷霆乍现,倒映着那幽深的乌芒! 劫雷。 这一缕劫雷的绽放,教柳元正无端的心烦意乱起来,千头万绪在瞬息间涌现于心头,那是柳元正自昔日一步步走来,历经的全数血战。 那些曾经陨落在自己面前的生灵,修士也好,逃禅也好,妖修也罢,前所未有的浮现在了自己的心中,那生与死的一瞬,一切的场景是那样的真切与详细,将他们的绝望,纤毫毕现的展露在柳元正的心头。 恍惚之中,更有朦胧的场景涌现—— 那是宗安道人血战莲台佛宗,衣衫染血,口中呼号着破山伐庙,却被欢喜古佛掌毙的场景。 那是绮萱师姐修太阴炼形秘法失败,通身冰凉,地煞之炁席卷静室,葬身玉棺之中的场景。 那是宗广道人喋血两界山修罗场,身侧金章篆书撕裂,玄袍破碎,陨落于妖修之手的场景。 …… 或者是仍旧活着的人,或者是已经陨落了的人,或者是哪些熟悉的人,或者是哪些陌生的人。 恍惚之中,柳元正似是看到了他们所有人陨落在劫难中的场景。 生与死之间,他们经历了真正的大恐怖,然后将这种情绪的余韵,传递到了柳元正的心头。 那原本蕴含生机的尘世,原来也可以这样的荒芜与苍凉。 玉尺断裂在灵山脚下,长剑碎裂在云海之上,枯骨端坐于岳霆山巅…… 莫大的哀伤席卷了柳元正道心,这是阴冥界的煞炁都不曾做到的事情,柳元正深邃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朦胧模糊,他甚至艰难的无法再呼吸。 哀伤的潮水汹涌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下一刻,度生山河图自行祭器,悬于柳元正头顶,灵光氤氲之间,气运庆云显化,旋即,雄浑的气运流淌在柳元正的周身,更震碎了少年掌心那道乌色的劫雷。 恍惚间清醒了过来,柳元正随即弯下腰,拄着膝盖,大口的喘着粗气。 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滴落下来。 他从未想到,这劫雷竟然来得如此凶猛! 妖神洞天之内再无第二人存在,刚才,柳元正确实有着以身试法的尝试,可他却未曾想到,自己主动放开防护,这劫雷却不曾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落在了自己的道心中。 即便知道一切都是虚假,但那样绝望的场景,那样大劫之下举世无生的苍凉,柳元正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好半晌,柳元正方才直身而立,缓过了神来。 他再度凝视着面前的雷池,只觉得那黝黑的雷莲是那样的刺眼。 “劫雷,亦是雷道,亦是道与法的一部分……” 轻声呢喃着,柳元正抬起手来,遥遥点向面前的八宝玄雷池。 随即,当柳元正手指落下的瞬间,池壁上,辟世开劫相道痕闪过鎏金光芒,雷海漩涡上空,两朵分立的雷莲,竟然因之而重叠在了一起。 那散发着诡谲与不祥的黑暗消退,紫金色成了雷池中唯一的光芒。 二十四品紫金雷莲,永镇于雷海中央! 这样的变化,似乎教柳元正的脸色好看了许多,翻手见,雷池消失于眼前,重归气海丹田大窍。 五灵元珠沉入雷海之中,紫金雷丹高悬二十四品道莲中央。 但是柳元正仍旧能够清楚的感应到,那些劫炁并不曾消退,而是如早先一般,融入了雷浆法力之中,只要柳元正念头动荡,那道黝黑的劫雷,仍旧会显化在柳元正的掌心。 甚至,在这一刻,柳元正更是透过自己所掌握的劫炁,真切的感应到了天地间的气运变化。 这是连妖神洞天的壁垒都无法隔绝的气机。 闪瞬间,柳元正锐利若鹰隼一般的眼眸,隔着洞天壁垒,遥遥望向了远空。 那是昔日柳元正遁逃而来的方向。 那是酆都大渊的方向。 此刻,气运之力在远空交驳,又紧紧地凝聚在了一起,仿佛要沸腾,要暴动! 入得阴冥界,张怀道人说过类似的话,明琪道子有过类似的猜测,如今,连柳元正自己的气机感应,也告诉着自己同样的事情—— 第五场劫运,终于不可避免的,就要爆发在阴冥界中了! 第三百三十章 血祭轮回路 很快,柳元正掀开了妖神洞天的壁垒,脚踏遁光,身裹祭法之力,匆匆忙忙的往来时的方向赶去了。 少年的身后,妖神洞天的壁垒合拢,幽深的大幕将一些笼罩,一切都是纯粹的黑暗,若无柳元正这位洞天主人的掌控,人是谁从此经过,都将无法发现其中的潜藏的秘密。 没办法,劫炁中传来的气运感应,教柳元正明白,这已经十分急切的时局了,第五场劫运不是在不远处的光阴中等待着尘世生灵的到来,它甚至已经生发于这幽寂的阴冥界中。 四周弥漫的阴煞之炁隔绝了玄门修士的太多传讯手段,不得已,柳元正只能在约定好的十日之期到来之前,提前到达那处地点,等待着与玄门修士的相遇。 既然注定无法避免一场血战,那么在厮杀之前,柳元正就得做好更多的准备,掌握更多的讯息。 漫长的距离,在柳元正焦急的心态中,闪瞬而至。 约莫半日,甚至是更久的时间,柳元正这才从阴冥深处走来,匆匆赶到了诸修原本约定好的地点。 果然有大变故生发了! 远远地,柳元正已经看到远处的阴冥界天地中,斑斓的星海倒影在自己的眼波中。 这不是甚么古妖神陨落之后的葬地。 这是玄门修士身裹遁光,或远或近立身于一处而形成的盛景! 一目望去,百余位玄门修士星散而立,遍布着柳元正所能目视的极限。 粗略的思量,柳元正很快断定,这大约便是玄门仙宗探寻阴冥界的全数修士了,或许仍旧有所遗漏,但这么救的时间过去,恐怕…… 遁光愈近,很快,柳元正看到了诸多熟悉的身影。 脸色仍旧苍白的明琪道子,自家宗安、宗广两位师伯,正瑜道子搀扶着脸色苍白的静海禅师,她们似是经历了一场血战,禅师的脸上涌现病态,正瑜道子的气息也在剧烈的浮动…… 与此同时,华池道子的惊呼声音也传递开来。 “元易道兄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远远地,华池道子已经迎了上来,还未走至近前,便撩袍端带,朝着柳元正这里以大礼一拜。 瞧见柳元正的身影,闪瞬间,当以华池道子最为振奋,毕竟早先时分,正是柳元正脚踏雷河,救下了华池道子的性命,更不惜引老狼远遁,为他们遁逃争取时间。 事实上,柳元正长久未归,华池道子便已经心生焦虑。 眼见得此,柳元正遂也按下心中焦急,脸上挤出一抹强笑,遥遥回了一礼,这才急急忙忙遁直明琪道子面前。 “前辈,如今这一番,又是甚么阵仗?要吾玄门诸修聚在一块儿,也不是这般聚法罢?这不是立起靶子来,教妖修来打么!此处可非是两界山!” 说话间,柳元正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 似是早已经预料到柳元正会有这样的反应,反而是明琪道子平和的笑了笑。 “元易,你当吾等想要如此?这不是没办法么!至少此刻,入阴冥中妖修的心思,还都不在吾等这儿,你来的匆忙,许多事情或许还未听说,好教你知晓—— 这会儿堵在酆都大渊的老妖们,多半已经被咱们玄门的驻世真人前辈们牵扯住了心神,期间有同道冒险接近大渊探查过,曾见驻世真人那一级数的斗法光芒穿透阴煞湍流。 如今酆都大渊的局势仍不明朗,有老妖驻守,吾等若大摇大摆的去,便与寻死无异,便是真人前辈们要入界,恐怕也非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这些便先不再去提。 只说阴冥界中,这几日里,果然东土妖修在想尽办法围剿吾玄门修士,几番血战,好在是将泰半同门相继救下,但仍旧教几十位同门陷落在了彼辈手中! 当时,吾等一路追杀而去,顾忌着阴煞湍流,都没敢真正的全力出手,这般反而真个坠在了他们身后,便也因之有了教人震惊的发现!阴冥界中,竟有洞天世界!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么?古时曾有妖神陨落于此界!那处洞天世界,极有可能是一处古妖神化道之地!也正是在洞天门前,吾等与妖修血战一场,而后才狼狈退回此地。 到底是彼辈借了洞天世界的地利,吾等却身处阴煞之炁环伺,等闲受不得伤,退回来,等你回返还是次要,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妖族已行血祭之举……” 话说到最后,人群之中,已经有不少修士眼圈泛红起来,显然那陷落于妖修手中的,或许便有他们的同门与好友。 原地里,柳元正神情愈发凝重。 “所以说……” “所以说,元易,第五场劫运,已经开始了!” 明琪道子的话,印证了柳元正劫炁的感应。 沉默中,柳元正愈发困惑。 “诸位,我却越发想不大明白了,这里是阴冥界,不是东土,纵然是为了屠戮泄愤,彼辈血祭个甚么结果?难不成有老妖要在此界证道?可若有老妖在,恐怕诸位早先,也难从容撤退回此地了,说不通,这说不通啊……” 听着柳元正困惑的疑问,明琪道子抿着嘴没有说些甚么,至于两位师伯那里,柳元正却不曾抱有期望。 五雷仙宗立世的底蕴就在那儿,明琪道子都说不上来的辛秘,柳元正也不指望自家师伯能说上来。 正此时,不远处,纯阳剑宗的李大公子却随即缓缓走来。 柳元正抬眼看去,无端的,却心神一凛。 不太对劲! 他已经认识李大公子许久了,昔日两界山中便打过交道,后来还曾将气运灵宝借出去过一回。 毫不客气的说,这位剑祖血裔自出山以来,从懵懂青涩到逐渐成长出城府来,一路同行,柳元正都看在眼中。 可是这一刻,在阴冥界中,茫茫人海间,柳元正一眼望去,看到的似乎不是一个青葱少年,而是一个如自家祖师,如元教张怀一般经世沧桑的老怪物! 与此同时,雷海之中,劫炁翻涌! 旋即,柳元正避开了注视李大公子的目光,悄然间,带有疑惑的望向了明琪道子,似是有些不解。 与此同时,李大公子饱含深意的声音,却落到了柳元正的耳边。 “敢教元易道兄知晓,彼辈血祭的,或是阴冥界中的轮回大道!” 李大公子的声音,一字一句,几乎在与柳元正雷海之中的劫炁共鸣! “轮回大道?” 第三百三十一章 接引古妖神 这一刻,听得李大公子的惊世之论,柳元正以惊呼表达着自己的不解。 他已经没空去思虑李大公子身上诡谲的变化了,全数的心神都放在了那“轮回大道”四个字上面。 世上自然该是有轮回的,生死之间若无轮回,阴阳又如何能生生不息。 可这条大道,竟然潜藏于阴冥界中么? 柳元正却横竖未曾瞧见,这般死寂的世界,或许更像是古史中无情的葬土,掩埋着生灵的末路。 “是的!轮回大道!事实上,吾等自酆都大渊入得阴冥的那一刻,半只脚便已经踏在了轮回路上!正如往昔赴仙乡丹宴时,吾等以幽香护一缕神魂,入天门而见仙乡,那本该是驻世真人走到巅峰,证道而走的长生路! 既然长生路贯通了尘世与仙乡,那么为甚么,不能是轮回路贯通了尘世与阴冥界呢?那酆都大渊的通道,本就是分割生与死的界限呐!咱们都是玄门修法之士,可分明那条道都不曾真个见到过,为何总说道在天地间呢?” 是啊,道在天地间,为甚么轮回道不能在阴冥界的天地间呢? 这一会儿,四下里万般寂静,不论是不是听到李大公子这般奇论,在场的玄门修士都仍旧因之而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 片刻后,柳元正也从纷繁的思绪中抽出了心神。 他半低着头,没再去看李大公子,似乎仍旧萦绕在沉思之中,恍惚而迟疑的开口道。 “坦而言之,道在天地间,这本就是论不出对错来的一句话,此时此刻,亦不是吾等与李道友坐而论道的好地界,也罢!若果真彼辈血祭的是轮回大道,是轮回路,那么目的何在呢?为的结果又是甚么?” 话音落下时,紧接着,李大公子那幽幽的声音,再度响在柳元正的耳边。 “轮回路,轮回路,死的换活的,活的换死的!彼辈血祭的诸多同门是活的,那么阴冥界中,那方妖神洞天中,又有甚么是死的呢?” 猛然间,柳元正抬起头来,锐利的双眸闪烁着精光,直视起李大公子来! “这不可能!纵那轮回大道再高邈,再玄奇,也做到不这一点!悠悠古史葬下妖神化道之地,祂们又岂能借着万古岁月之后的血祭之力,借着那所谓的轮回路,由死转生!若果真如此,吾等修道求长生,到头来求得又是甚么!诸圣群仙高居仙乡,逍遥的又是甚么!” 罕有的,柳元正从李大公子的话中,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 远超天地、生死、因果的恐惧! 若逝去万古的存在,真个能这般重活过来,世人修道避死求长生,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面对柳元正的注视,李大公子脸上的笑意愈发莫测。 “莫急,莫急,生死既然是两码事,是阴阳对立的两面,彼此之间自然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死者非生者,生者非死者,然则,谁又说,彼辈血祭轮回路,为的是接引完整的古妖神回归呢!即便真能做成这样的事情,恐怕也不是几十人的血祭能够达成的罢? 古妖神化道之地自然演化成了一方妖神洞天,这意味着,必然有甚么历经万古岁月残存了下来,或是某种妖神遗宝?或是妖神遗世本源?又或者,只是古妖神陨落之后,仍旧坚韧的部分骸骨?但不论是甚么,一定蕴含着古妖神的部分力量,这或许才是妖族的目的! 彼辈到底是畜生化生,吞吐月华而开启灵智修行的,根子里,仍旧是畜生,总不能指望着彼辈能心怀先祖罢?能教彼辈这般惦记的,除却古妖神残存于世的部分力量,还会有甚么呢?接引这股古妖神的力量,从遗落的古史中走出,重新再某一妖修的身上接续前路……” 话说到最后,李大公子的声音变得悠然缥缈起来。 原地里,柳元正抿着嘴,陷入了沉默中。 很快地,柳元正确定,李大公子所言,很可能便是妖族血祭的真相! 这源自于少年对古祭法法门的认知。 毕竟,左道传承中的古祭法,和如今妖族盛行的血祭法门,几乎是同源而出,却又似是而非的两条路。 昔日柳元正以古祭法破除血祭之力,便是仰赖于此。 同是祭法之力,能够引动古妖神遗世本源么? 这太轻而易举了,祭法之力甚至能够梳理妖神遗世本源,主动演化成妖神洞天! 至于以血祭之力引动轮回路,将遗落在古史中的这一部分力量,嫁接在某一位现世的妖修身上,以残存的力量,接续古妖神的前路…… 这或许要比诞生一方妖神洞天来的艰难些,却并非无法做到。 想明白了这一点,柳元正也很快想清楚,为何诸修不急着去救人,反而要在此地等待自己的回返。 一念及此,一个十分大胆的念头,便随即浮现在了柳元正的心头。 于是,在诸修的注视中,柳元正缓缓地抬起了头来,仿若是君子的浩然气度浮现在了他的身上。 “诸位,有一言,早先在太华法会时,贫道想着便已经分说清楚了,昔日引动玄门神庭之力降世,贫道施展的乃是吾家祖师所传之秘法!有此法在,或可再破妖族血祭之力! 毕竟彼辈一旦真的接引到了古妖神的力量,哪怕只是残存的部分,都意味着接续上了一条直通妖神的通衢之路,此时吾等坐视,便是为日后中祸!毕竟古时陨落在此界的,非只一位妖神! 可话又说回来了,昔日破血祭之力,乃是身处尘世,贫道所为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如今吾等身处阴冥界,恐怕难接引玄门神庭之力降世,若要有所施展,怕还要依仗诸位!” 一番说罢,柳元正便目光灼灼的看向近前的明琪道子,等少年再准备望向李大公子那里的时候,不知何时,他却已经抽身而退,立身于人群之中,那原本诡谲的气息却荡然无存。 不等柳元正多想,明琪道子的声音已经响起。 “元易,无需多言,你为的是吾玄门大业,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能破去妖族大计,已是功德无量,哪个敢因此而中伤你!吾玄门又岂能以风言杀人!只一句话,要吾等如何帮你?” 话音落时,宗安、宗广两位师伯便先行帮起腔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玄门修士都随声应和起来。 眼见得,柳元正很是悲壮的点了点头,仿佛要为之付出多大的清名一样。 “好教诸位知晓,贫道这一部秘术,需吐纳尘世之灵光而修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里终是隔绝阳气的阴冥界,若要施展,便不得不依仗些外物,敢问诸位,此行可有携带妖丹元珠?又或是些用不到的天地灵药……” 第三百三十二章 五圣周世相(五更求订!) 阴冥界中,人群中央。 柳元正盘膝而坐,少年的身周,海量的妖丹元珠被祭法之力包裹,恍若凝聚成一道厚实的星环,将他与诸修隔绝,星环之外,诸修环坐,惊诧的凝望着沉浸在修法之中的柳元正。 于阴冥界修法,古往今来,或许只柳元正这么一遭了。 早先一番话说到尽头,柳元正这里修行古祭法,再无了丝毫的阻碍。 生死之厄当头,若果能胜了这一场劫运,莫说柳元正中间做过甚么,都该是功德无量的事情,更何况,这是此间诸修共同参与的一场劫运,便是为了维护自身的颜面,便是看出了这秘术的跟脚,反而也要为柳元正多加遮掩。 再者说,这是元道老真人传下的法,好坏与玄门道子元易又有甚么干系? 雷海中跃动的劫炁教柳元正愈发不安,他急切的想要在真正的血战到来前,使自己更深一步的蜕变与升华! 于是,祭法之力包裹着海量的妖丹元珠,柳元正沉浸着心神,潜修起《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 斑斓的灵光从妖丹元珠中涌现出来,这仿佛是八宝玄雷池的映照,灵光凝聚成的星海盘旋着,而柳元正,便是那镇压在星海漩涡中央的唯一身影。 每一个呼吸间,海量的灵光便随之被柳元正所吞吐。 五色神光萦绕在他体内的脏器中。 不知何时,隐隐约约间,距离柳元正相近的许多修士,已经听到了那渺远的大道雷音。 这般听了半晌,明琪道子不禁面露感慨,望向身侧的宗安道人。 “贵宗祖师果有玄法,如此秘术,修行时便可引动大道雷音,当可谓无上妙法!” 听得此言,宗安道人也只是矜持一笑,不复分说些甚么。 事实上,瞧见柳元正潜修的盛景,宗安道人的目光中,更多地则是疑惑,五雷仙宗以六经传世,何时曾见过这般的无上修法了?如此高邈玄奇,果是祖师的秘传么! 而在诸修惊诧的注视下,伴随着海量灵光的吞吐,柳元正的脏器上,交织而成的灵纹也愈发密集,五圣的身影亦前所未有的真切起来! 昔日在阴冥界的某处战场中,柳元正借着遍地的尸骸,便曾经炼化海量灵光,将这门秘法修行直小成,甚至直抵某一个瓶颈的极限。 而如今,借助着玄门诸修的帮助,柳元正再真正尝试着推开那道瓶颈的门户。 将修法修炼到高绝的境界,不止意味着柳元正的祭法之力会变得更为雄浑,更意味着映照于内周天的五圣神形,映照在五灵元珠上的五圣神形,将会在那一刻产生蜕变,化腐朽为神奇,继而引动着五灵元珠的再度升华! 一息,两息,三息…… 时间在柳元正的潜修中缓缓流逝。 原地里,越来越多的妖丹元珠溃散掉内中蕴含的灵光,甚至在祭法之力的汲取下消失了原本的光华,最后,彻底崩溃开来,化作齑粉与尘埃,消散于柳元正的身周。 这已经是此间诸修所能做到的极限,很快,当妖丹元珠残存的数量降低到一定的极限之后,又有不少尘世的奇珍灵果汇入其中,充实着斑斓的星环。 而与此同时,柳元正的呼吸愈发绵柔,他的心神彻底投入到了体内周天之中。 五圣神形已经无比的凝实,某种若有若无的灵动开始从五圣的神形中孕育。 柳元正能够真切的感应到,这部修法正在无比接近于某种瓶颈的门户。 甚至伴随着潜修,他已经真切的将这道门户推开了一道缝隙,恍惚间,似是已经能从惊鸿一瞥中,见证某种浩渺与瑰丽! 八宝玄雷池中,五灵元珠跃出海面,兜转不息。 同样的,五圣神形映照在珠中世界内,顶天立地,迸发无量明光,引阴阳童子乘灵兽周游的同时,那迸溅开来的明光,逐渐交织成一道又一道的篆文,掺和进灵元咒支撑起的界壁中。 一切的底蕴都在缓慢的累积着,等待着那个汪洋洪流突破堤坝的瞬间。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 快了,就快要到来了! 柳元正的体内,大道雷音连绵响起,几乎交织成了一部天地自然亲手书写的雷经。 轰——! 直至某一刻,当柳元正的身周只剩下黯淡的几缕灵光残存的时候,在真正的厚积薄发之下,他终于接着古祭法之力,将这门修法修炼到了大成! 五色神光在少年的脏器表面流淌,映照内周天! 一道青色身形凝聚,那是东方天心甲乙木行雷圣,以肝脏为道宫,映照木灵元珠! 一道赤色身形凝聚,那是南方天心丙丁火行雷圣,以心脏为道宫,映照火灵元珠! 一道黄色身形凝聚,那是中央天心戊己土行雷圣,以脾脏为道宫,映照土灵元珠! 一道白色身形凝聚,那是西方天心庚辛金行雷圣,以肺脏为道宫,映照金灵元珠! 一道黑色身形凝聚,那是北方天心壬癸水行雷圣,以肾脏为道宫,映照水灵元珠! 正此时,五圣神形显化,皆端坐于脏器道宫之内,抱元而守一,旋即,见五灵元珠跃出八宝玄雷池,依照五行,飞入脏器道宫之内,落于五圣环抱交叠之手。 五圣捧珠! 这一刻,珠中世界的蜕变与升华,也抵至了某种极限! 掺和入灵元咒中的篆文,与那映照在天地间的高大身形一同交织起无量明光! 元珠乃柳元正五行雷道之所在,以十方童子映照诸般,此时间,五圣神形映照其中,其为五行雷道之主,各镇于一珠之中,分列五行,统御阴阳,演化混沌! 这是柳元正曾经在结丹境界时走过的道法秩序之路,如今逐渐蔓延,终于在这一刻辐照在五灵元珠上! 轰——! 伴随着大道雷音响彻在珠中世界! 五圣神形溃散开来,混合着无量明光,彻底的烙印在了界壁之上! 那是五圣捧珠的身影,恍若辟世开劫相化道痕烙印雷池池壁。 如今,五灵元珠中,亦有了独属于宝器本身的道痕! 不是天降异象,却具备着同样的玄奇造化! 陡然间变得愈发宽阔的珠中世界,同源而出的道痕恒久不灭! 此之谓:五圣周世相! 第三百三十三章 雷圣道场 并非是纯粹的开界类异象,但五圣周世相蕴含着五行生生不息之道,道痕落于五灵元珠的瞬间,仍旧拓宽了珠中天地,拔高了柳元正所能掌控的法力上限,教少年的雷浆法力愈显雄浑。 这是两条修行路交驳之后演化出来的神奇。 法门被柳元正修炼到绝高境界之后带来的变化,仍旧不止于此。 上一次,法门小成,五圣映照内周天,带给柳元正的是生命本源的跃升,是本质上底蕴的雄浑,是超凡脱俗之路的发端。 而这一次,法门演化直高绝境界,冥冥之中,五圣华光似乎和柳元正的本源气息融于一处,恍惚间,他似是掌握了另一种玄法妙用,甚至这种妙用,已经完全的融入于柳元正的本能之中,恍若呼吸一般轻而易举。 随即,在诸修的注视下,惊世的明光从柳元正盘膝而坐的身影中迸发开来! 五圣神形显化在阴冥世界! 五脏所处之地,乃五圣之道宫,此即柳元正肉身脏器寄神之灵,故而柳元正道躯之所在,即为五方雷圣之道场! 轰——! 这回,全数修士都真切的听到了大道雷音,它随着五圣神形显化于阴冥界中,震响在天地之间! 斑斓的五色灵光之中,五方雷圣虚幻朦胧的身影显化映照出来的瞬间,便伴随着那声大道雷音,彻底溃散开来,并非是消弭,而是化作一种更为无形无质的力量,有类于柳元正所掌握的祭法之力,似是同源而出,却似是而非。 但不论如何,五圣神形所化作的玄奇力量很快的弥散开来,肉眼可见的,四周的阴煞之炁竟然都被排开。 只是呼吸之间,柳元正竟然在身周方圆百丈之地,撑开了一方蕴含着五行雷道气息的纯净一隅! “雷圣道场!” 缓缓地睁开了双眸,柳元正轻声呢喃着,惊诧于修法带给自己的神奇感触。 这仿若是元婴境界修士对于天地之力的掌控,但却来的更为霸道绝伦——当柳元正撑开雷圣道场之时,柳元正立身所在之地,方圆百丈之地,除却五行雷道,万法退散! 这才是《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修法带给自己最大的惊喜! 于阴冥界中,这样的神异意味着甚么,已经不言而喻! 至少此刻,柳元正已经听到身侧近处,明琪道子欢喜的笑声! 他几乎是算是被雷圣道场最先笼罩的那一批修士,处于对柳元正和五雷仙宗的信任,明琪道子并不曾有丝毫的闪避,但当这股无形无质的神异力量将他真切笼罩的时候,很快,明琪道子便感受到了身周天地的不同。 恍惚间,他竟有了一种重回尘世的错觉! 五行雷道加身,虽然动荡自身的道与法仍旧显得有些滞涩,但到底隔绝开了阴煞之炁的侵蚀! 闪瞬间,明琪道子动荡自身发力,手捏剑指,接连点在心脉处的数道窍穴。 侵蚀在明琪道子心肺之中的煞炁被缓缓地拔除,当明琪道子再翻手间吞下数枚丹药之后,他那苍白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变得红润起来。 肆意的笑声中,明琪道子一扫往日的颓靡。 “善!善!大善!元易果是吾玄门量劫弄潮者!这一般玄法果是高邈神异!诸道友!身上带伤的,尽入元易身周百丈之内!隔绝煞炁,尽可自行疗伤!元易,却不知你这般妙法,如何言称?” 听得明琪道子欢喜的发问,原地里,柳元正目光闪烁,随即应道。 “祖师所传修法之中,也没个准确的名目,既然以五行雷道为根本,不若称之为天心道场罢!” 柳元正没提五圣、雷圣的字眼。 这法门左道的痕迹太重,元教言及圣字,多半指的是修法之中的灵韵,然则如今到底是玄门的天下,仙君在天称圣,柳元正纵是胆子再大,总也要有所避讳。 原地里,明琪道子了然的点了点头,旋即继续招呼诸修。 “善!诸道友,快快入元易道子的天心道场!” 接下来,四处里道法动荡,灵光迸溅,自不复提,反而是先行一步拔除了煞炁的明琪道子,这会儿已经想得更为深远了些。 “元易,你这法门修的正是时候!有天心道场在,吾等接下来的血战斗法,便几乎立身于不败之地!自从入阴冥界之后,吾等尘世生灵,苦煞炁久矣!到底是时来运转呐!该是让彼辈妖孽尝尝苦头了!” 听见明琪道子的话,柳元正却半是凝重的摇了摇头。 “前辈,劫运生发,本就是玄门与妖族角力,是胜是负,从不以一二人而定,这天心道场,恐怕也没前辈料想的那般好,若只是疗伤,总还是说得过去,但若是斗法……方才前辈也该有所感应才是,五行雷道凝聚在贫道身周百丈,万法退散,若是修五行法门的道友还则罢了,若是余者之道,法力运转之晦涩,恐怕尤甚身处煞炁之中,毕竟,阴冥界虽苦,可煞炁面前,万道平等啊!” 听得此言,明琪道子这才恍然的点了点头,甚至尝试性的,再度动荡起自身法力,感应着细节处的端倪。 很快,明琪道子收敛气机,这才面露苦笑。 “原是我想左了,不过离了天心道场,吾玄门之修仍有一站之力,再者说来,五行乃玄门显道,诸道友中,不少都通五行法门,再者,我看宗安宗广两位道友,在这天心道场之中,也显得更为自在,到底天下雷法,总是一家,至于细节处……没时间计较了,总归要实实在在的杀上一场,才能见真章!” “那……事不宜迟?” “事不宜迟!” “走!” …… 尘世,两界山南端。 青龙妖神蹈空步虚而立,气机凛冽,辐照数千里,煞炁冲霄! 正此时,忽见远天一道雷光划过,紧接着,元道老真人的法身显化于青龙妖神的面前。 “老前辈,看在您老的面子上,妖族堵门七日,如今也该让那几位老妖回返东土了。” 凝视着元道老真人的法身,青龙妖神诡异一笑。 “老夫的面皮,在你元道这儿,就只值七天?” “咱们没一个吃斋念佛的,话里就别藏机锋了,老前辈,老妖入不得阴冥界,这点儿您老心里清楚,否则他们不会是堵门这么简单,妖族有甚么谋算我不管,留下了七天的时间总该足够了,若是儿孙晚辈不成器,便是堵门七月,堵门七年,又有甚么分别呢?” 青龙妖神不答,反而问到。 “少见你法身出游,亲临两界山,不怕我毁你法身?” “老前辈只是神降尘世,若真能斩某法身,反而不会有此一问。”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青龙妖神点点头。 “也罢,便依你所言,玄门驻世四万年的老真人,你给老夫面子,老夫不得不收啊……” 第三百三十四章 血战阴冥 阴冥世界,百余修士,气机凛冽,脚踏遁光而至! 人群正中央,柳元正蹈空步虚而立,少年身周,三十七位善五行之道修士立身百丈之内,宗安、宗广两道人分列左右,万道雷霆收束掌心,引而不发。 更有半百余修,星散环伺,眼眸冰冷,杀机凛然! 正此时,远远地,已能教人瞧见那妖神洞天的明光绽放在视线之中。 东土妖修似是未有丝毫遮掩,那遮掩着洞天的大幕早已经被掀开,此刻望去,即便不施展瞳术,都可真切瞧见弥散于妖神洞天世界之中的血祭之力。 陈腐的天地间,隐约有着血腥气息弥散而来。 诸修的脸色有些难看,血祭已经开始,有如此之威能,意味着已经有玄门之修殒命于其中。 生死之事看似渺远,却有这么真切的生发,入得阴冥界的皆是玄门道子之中的惊艳之辈,他们每一个人,或许都是往后数百年、数千年中,某一圣地大教、玄门仙宗的高山! 可这样的巨擘种子,却因为阴冥的限制,狼狈的落入妖族手中,他们还未曾绽放出自身修法的斑斓与瑰丽,便彻底折损,化作尘埃与寂无,往后岁月,再也难见。 无端的哀意萦绕在每一位修士的心头,甚至刺激着诸修的杀念更盛! 他们在这样的生死之厄面前,显得是那样的无能为力,也正因此,心中愈恨!杀机愈盛! 回应诸修杀念的,则是守护在洞天之外,诸妖修的狷狂笑声! “哈!上一回心软,耶耶放你们逃命回去,如今怎的想不开,又回来送死了?也罢!摘了你们的脑袋,说不定,耶耶也能走上祖神之路呢!” 立身诸妖之首的,是一头元婴境界巅峰的狻猊,此妖血脉神异,话说到最后,面朝诸修到来的方向,张开血盆大口,表情狰狞,杀机展露。 人群中央,柳元正眼眸微眯,环视群妖。 目光扫过,柳元正却不曾找寻到那老狼的身影。 经了阴冥界深处的那一遭,柳元正愈发觉得老狼的手段棘手,几乎和柳元正的雷圣道场一般,是足够改变这场劫运走向的手段! 甚至思来想去,柳元正都想不到甚么太好的化解手段。 如今见老狼不在,少年随即松了一口气。 心念一定,柳元正不再犹疑,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舌绽雷音! “杀——!” 回应那狻猊的,只有若轰隆雷霆的怒吼! “杀——!” “杀——!” 诸修随声而山呼,煞炁冲霄而起的瞬间,诸修蹈空步虚的身形不曾有丝毫的停顿,伴随着杀伐术法的灵光,一同袭杀向了守护洞天门户的群妖。 一场血战,便在这道怒吼声中,无端开启! 柳元正并未在最一开始便撑开雷圣道场,这是来的路上,诸修早已经定下的计策,好钢铸刀刃,这样玄奇的妙法不会一直有用,第一次施展,一定要是能够定鼎胜负的紧要时刻! 闪瞬间,柳元正脚踏五色雷河,直直迎向了方才那大放厥词的狻猊妖修。 双手虚握在雷河上空,再抬起来时,阴五雷与阳五雷的明暗神光在柳元正的双手掌心盘旋,而当柳元正双手掌心相对,虚抱于身前的时候,五行攒簇,演化阴阳! 万道雷光化作阴阳剑气,直斩狻猊而去! 一旁的宗安道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旋即目露精光! 说来,昔年丹宴七友闻法,这《雷霞分光剑指》还是宗安道人所悟,没想到柳元正修炼之后,竟能化而用之,几若如臂使指,恍若本能一般。 阴阳雷剑当面,那狻猊不复方才的狷狂,生死之间,它很快的冷静了下来,狮首摇晃,血盘大口张开,喷吐出杏黄色烟霞,霞光如柱,直迎剑光而去。 原本势不可挡的剑光在烟霞的笼罩下,竟然变得迟缓起来,传闻狻猊乃古时瑞兽,这杏黄色烟霞果然具备着某种奇怪的,但有中正平和的气息,阴阳流转之间,竟然难将这道霞光割裂,甚至闪瞬间,这烟霞竟然与阴阳之道有所共鸣,柳元正身前的阴阳雷剑随即颤动起来,剑身不稳。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不待那霞光继续变幻,抬手往阴阳雷剑上面一拍。 轰隆声中,阴阳雷霆随即迸发出五色雷光,随即,五行真雷法力鼓荡,化作兽形篆印,直接将那杏黄色的烟霞震荡开来。 迷蒙雾霭溃散,露出了那狻猊紧随其后的利爪。 透过指缝,狮眸中锐利的杀意似是在这一刻凝聚,紧接着,便倒映出柳元正身披碧蓝道袍的身影,那道袍上,华纹涌现,灵光兜转之间,裹着柳元正的身形,闪瞬间化作流光,越过狻猊扬起的利爪,直直撞入狻猊怀中。 与此同时,五方兽形篆印在柳元正的掌心凝聚,随即完整的溃散开来,化作迷蒙的火光与雷霆。 混沌度灭雷炎显化,伴随着柳元正抬起的手掌,在狻猊毫无防备的闪瞬间,印在了它的心脉中! 轰——! 雷火暴动,汪洋火海迸溅开来,将狻猊的肉身碎裂,崩溃成齑粉,甚至将来一旁不及逃窜的数十头妖修都淹没于其中。 或许连那狻猊都不曾想到,阵前的一番狂言,竟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声音。 雷火之海盛放,随即猛然收束,一同裹挟入柳元正掌心的,则是十余枚妖丹元珠,随着宽大的袖袍一甩,妖丹元珠尽数被柳元正收入乾坤袋内,不等近处的妖修再袭杀而来,五雷大遁施展,柳元正身形骤退,随即立身于宗安、宗广两道人的庇护中央,脚踏雷河,以逸待劳。 瞧见这般,宗安道人脸上尽是笑意。 如今的柳元正,越发是一位熟稔的雷道修士了,攻伐若雷霆倾泻,一息间乍现乍收,旋即分判高下生死! 电光石火之间,同样的场景,也在洞天门户之外的各处发生着。 此间皆是玄门的菁英,断无庸才,更有果决之辈,出手的瞬间,便拼着以伤换命,越阶而战,结果对手! 血煞之炁四散蔓延,只交手的瞬间,守护洞天门户的诸妖,便饱受重创! 第三百三十五章 轮回路 血战开启的瞬间,呼吸之中,数百妖修陨落。 几乎顷刻,四方阴煞之炁便剧烈的震动起来,仿佛要演化出汹涌的湍流来! 这也是柳元正果断抽身的缘故,他凝神以待,随时准备开启雷圣道场,借此掩盖祭法之力的波动,庇护更多的玄门修士。 但很诡谲的,阴煞之炁的波动一息更胜一息,但是预料之中的阴煞湍流却并不曾到来。 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伴随着阴煞之炁的暴动而流淌,弥漫向更远的方向。 阴煞湍流不曾爆发。 闪瞬间,如柳元正,如宗安宗广两道人,如明琪道子,便敏锐的察觉到了端倪,他们随即眉头紧皱起来。 这并不是好事。 阴煞之炁面前,万法平等,此刻湍流不爆发,只能证明,这场生发于劫运之中的血战,引动了更为诡谲的灾祸,它引而不发,却在不远的时光中等待着尘世生灵。 彼时……或许会有更多的人,悲凉落幕! 明白了这些之后,柳元正心神中那根紧绷的弦便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松懈。 他立身于原地,宗安宗广两道人接连出手,斩灭妖修,给柳元正提供了观察四方的空挡。 喊杀声四起,和妖修凄厉的嘶吼声音混合交织,演化着另一处修罗地。 煞炁充斥在战场的每一处角落中,侵蚀着随处可见的尸骨,销蚀着其中残存的生机,化作齑粉。 嫣红的血与苍白的骨是这片幽暗战场中唯二的底色。 腥臭的血煞气息将岁月残存于阴冥界中的陈腐味道彻底掩盖。 很快,当一具残缺的妖尸从柳元正面前飘过的时候,柳元正的心头灵光一闪,有了新的想法。 柳元正将那妖尸截留了下来,双手如电,纷飞间从妖尸中抽取出了一对仍旧完好的肋骨。 雷光在少年的指尖迸溅,击落在煞白的妖骨上,化作一枚枚首尾勾连的篆文。 紧接着,又有一截筋肉被柳元正从妖尸中抽出。 很快,雷光消弭,一具饱蕴灵光的骨弓便被柳元正握在了手中。 这甚至算不上甚么法器,祭炼的过程也太过于粗糙,但阴冥界血战之中,这样的骨弓几乎遍地可取,便是毁了,也没甚么值得可惜的。 呼吸间,不少长短合适的碎骨,也被柳元正截留下来,雷火淬炼之下,顷刻间化作一支闪烁着雷光的骨箭。 骨箭并不算太锐利,但柳元正所掌控的杀伐术的咒印,已经被篆刻在了骨箭上面。 属于雷霆杀伐暴虐的灵韵在骨箭上流淌,少年立身原地,张弓搭箭。 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雷光裹挟着飞矢疾驰而去。 一时间,或远或近,时而有五色雷霆化作漩涡,搅碎妖修血肉;或者是阴阳雷光化作剑气,洞穿妖修心脉;或者是混沌雷火交织,附于妖修皮囊。 稍稍沉寂片刻的柳元正再度用雷法大放异彩! 柳元正活络的心思也让妖修更加痛恨,再没有比这更为无赖的打法了,斩杀了妖修的性命,还要用它们的骨雕琢成箭,将锋芒再对向仍旧活着血战的妖修。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它们不想再看到这样出手的柳元正,想要袭杀而来,将柳元正拖入寻常玄门的斗法方式之中,可宗安宗广两道人将柳元正护的太过于周全,这些妖修袭杀而来,反而在这两人的杀伐下丢掉性命,而后化作柳元正手旁一根根骨箭。 如此,不过是数百息的时间,即便仍旧有源源不断的妖修从妖神洞天中走出,但玄门诸修一行,俨然已经将妖族守卫门户的力量杀穿。 妖神洞天的门户,已然近在眼前! 终于,洞天壁垒再度被掀开了一道缝隙,血祭之力弥散,有法力高绝的大妖隔着洞天的壁垒,遥遥看向玄门诸修。 血祭之力散开,缓缓地平息了四方阴煞之炁的剧烈波动。 “够了!这里不是两界山,真放开手血战,或许要演化不可预知的灾祸!彼时你我都难逃麻烦!尔等不若退去,阴冥界中,两族该相安无事!” 出乎预料,那存身于洞天之内的大妖,竟然在劝和,想要达成约定,使玄门与妖修在阴冥界维持和平。 柳元正没有搭话,不远处,明琪道子冷笑。 “放了吾等同道,我们自然退去,便是相安无事,也不是不能谈。” “这不可能!血祭已经开始,若放走了他们,吾等如何收场?再废话,你们也留下来陪他们罢!” 没能谈拢,这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就在大妖话音落下来的瞬间,柳元正张弓搭箭,朝着大妖撕裂的缝隙射去。 祭法之力将骨箭包裹。 这一箭来的悄无声息,不曾有雷光绽放,更像是柳元正在无端泄愤。 冷哼一声,那大妖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一道灵光透过洞天缝隙而出,斩向骨箭,不论是柳元正泄愤也好,还是有所谋算也罢,大妖都不会任由骨箭接近妖神洞天。 但是没等那灵光斩下,柳元正已经先行一步,将包裹在其上的祭法之力散去。 那不是寻常的骨箭!而是一截完整的妖骨,几乎已经全部玉化,其上遍布着妖神文字。 这是柳元正昔日从老狼身上掰下来的一截断骨! 轰——! 剧烈的声响震动,教此间生灵尽数心神空白,阴煞之炁的暴动被柳元正以这样的方式引动! 那原本引而不发的灾祸,降临了! 与此同时,柳元正撑开了雷圣道场,祭法之力裹挟在其中,竭力镇压着席卷而来的阴煞湍流。 一道道遁光涌现,玄门诸修皆脚踏遁光,临近柳元正身周百丈地。 在缝隙后面,那大妖惊诧的目光之中,柳元正舌绽雷音。 “不答应,那咱们就谁也都别想痛快!” 话音落下时,仿佛有所印证,前所未有的汹涌湍流席卷而来,雷圣道场的灵光明灭不定,原本守护在洞天之外的妖修皆尽发出凄厉的嘶吼声音,连带着,整个妖神洞天,也似是摇摇欲坠。 “你——你怎敢!” 大妖且惊且怒,说话之间,柳元正隐约间更听到洞天深处传来一道熟悉的狼啸之音。 似乎有人感应到了自身妖骨的力量,在无端愤怒。 阴煞之炁汹涌而至,凝缩成凛冽的湍流,闪瞬之间,这片战场的不远处,便形成了一片毫无煞炁的空白环带。 倘若……阴煞之炁并非是阴冥界的全部…… 仿佛是印证着柳元正的猜想,一股莽荒而恢宏的道则气息,降临在战场中央! 这一刻,尘世间的全数生灵如坠冰窖。 连那暴虐的阴煞湍流,似乎都因之而冰冻。 血祭才刚刚开始,但轮回路,似乎已经遥遥降临了! 与此同时,柳元正那幽冷的声音,方才传到大妖的耳边。 “嘿!我怎么不敢了?你也说了,这里不是两界山,谁家爹娘老子都没在,你不放人,那就试试看我能不能毁得了这处洞天!管你血祭是为得什么!也别管我最后能救回几个人来,有你们一齐陪葬,想来也是值得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强压龙头 妖神洞天之内,那大妖透过裂缝,沉默以对。 四下里,阴煞湍流已经汹涌席卷而来,大片的天地中煞炁排空,轮回大道显化于世,镇压在这战场上空。 妖神洞天的界壁灵光前所未有的黯淡下来。 所有人的生灵,此刻眸光灰暗,仿佛在这股无法言喻的可怖道则面前,都尽数回想起了伤心事。 透过雷圣道场,柳元正亦抬头望向幽暗的天穹。 一条血路间合虚实,划过黑暗大幕,似是从不可知之地演化而来,偏头看去,漫漫血路更通向了另一处不可知之地。 源于有无之间,通往永恒的寂灭,显化于世间的这一段,便是所谓的轮回路。 当然,大道无形物质,轮回大道的本相也并非是路,但众生随念而观,目光中所看到的轮回路,皆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映照。 千人千相,无一而同。 在轮回路的映照下,所有仍旧活着的生灵,不论存身于何处,都要受到生死之间大恐怖的拷问。 道心煎熬之中,不止一人神情恍惚,像是看到了甚么绝望的幻象,七情上面,欲念搏动,似是要深陷于其中。 妖神洞天内,那堵在门户后面的大妖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不只是因为轮回路对心神的震动,更因为这轮回路本身。 无端的,他竟后悔起来。 倘若方才能够果断些,将人放走,是不是便不会有这雷宗道子的泄愤之举? 那人的身上仿佛有大气运存在,做下过许多了不起的大好事情,昔日两界山前曾经引动过玄门神庭之力,如今更是因为他,导致轮回路显化! 隐约之间,这人仿佛真的是妖族血祭法门的克星! 但是这一刻,大气运不重要,克制血祭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妖族入阴冥界的谋划,这几乎是牵扯到了一族兴衰的大事! 在大妖的眼中,这轮回路乃是被柳元正用诡谲手段招引而来,显化于世,这样的变故,或许对妖族的血祭存在着很大的影像,他们很可能最终无法接引祖神的力量回归现世! 沉默中,大妖想到了很多。 与此同时,人群中央,柳元正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很罕见的表现,柳元正似乎不曾被轮回路映照的道韵所影响,在大妖的注视下,柳元正甚至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意。 “要赌一赌么?咬紧牙关,就是别放人,说不得,贫道当真有所不敢呢!毕竟这是轮回路啊,古史中都罕见记载的传说,如此莽荒古老的大道,如今显化于世,莫说救人了,说不定你我都得死在这儿……” 柳元正的声音幽幽,阴冷的仿佛从鬼蜮中传来。 一边说着,柳元正摇晃起宽大的袖袍,这一会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视向他这里。 翻手见,柳元正从袖袍中取出了一枚玉匣,似乎唯恐那大妖隔着煞气风暴看不清楚,柳元正还很照顾的调整着玉匣的角度。 下一刻,贴在玉匣上的符篆被柳元正揭下,一块似乎是玉化的断骨被封存于其中,其上遍布着妖神文字。 柳元正的手掌被五色神光包裹,而后,他很小心的将断骨从玉匣中取出,托在掌心,而后抬头再看向缝隙后面的大妖。 “怎么样,赌不赌?” 怎么赌! 这大妖又岂敢真的去赌! 不说阴冥界的限制,此刻妖神洞天与雷圣道场皆处于煞炁湍流之中,不论这大妖本身有甚么能为,此刻却也只能目视柳元正的所作所为,往昔堪称雄浑的神念神祗无法穿透煞气风暴分毫。 但只是看来,柳元正手中的断骨,和方才射出来的那一箭几乎同源而出。 甚至此刻握在柳元正掌心的断骨,远比那一箭的本质更为纯粹!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大妖仍旧能够看到那断骨上莹莹的玉光。 很了不起!这是断骨的主人曾经将通身玉化到了某种高绝境界的表现,闪瞬间,他甚至已经有所猜想。 修行玉化绝非一蹴而就,更很少有生灵在这一步时通身淬炼,他们往往是从最为紧要的几块骨开始,或者是种族的关隘所在,或者是法门的玄奥所在。 也正因此,待得通身玉化之后,生灵的体内总有那么一两块关乎性命的玉骨,最为纯粹。 仿佛真的是自然蕴养,造化而成的美玉! 此刻在大妖的眼中,柳元正所托着的,便是一块这样的玉骨! 本质上的不同,是否会引动更为恐怖的异变? 惊鸿一瞥之间,早前柳元正射出的一箭,似乎只是一根断裂的肋骨,想来那只是寻常的部位,没太多的玄奇可以雕琢…… 仍旧是沉默,可透过洞天壁垒的缝隙,似乎此间诸修都真切的感受到了大妖心中的纠结。 而与此同时,不少修士的脸色都显得极其微妙。 那妖修只能目视,可身处于雷圣道场中的诸修,自始至终却感应的真切。 这哪里是像美玉的断骨,分明是一块形状如同断骨的灵玉,至于其上哪些妖神文字,自然也做不得假,毕竟柳元正修到至今,看过的妖神文字也不止一篇,昔日更曾在两界山中,向安文子掌教请教过这个问题。 甚么是胆识呐! 今日见柳元正所为,才教许多人明白了甚么是瞒天过海。 这般想着,不少修士总难忍住嘴角的抽搐,面容逐渐扭曲起来,又想着有大妖的目光注视,不得不赶忙低下头去,唯恐坏了大事。 于是,在这份微妙的沉默之中,柳元正很快的露出了几分不耐的神色。 他偏过头看向身旁的诸修。 “诸位道友,看来今日非要鱼死网破不可了,走到这一步也说不上谁牵连的谁,大抵是命途多舛,等会儿,诸位各凭本事逃命罢!即便难逃性命,紧要关头,以残魂附于同门之侧,至少……来日回返尘世,还可走神道修行!” 一番话,柳元正说得极其冷静,仿佛已经预见了轮回路震动,诸修十死无生的场面。 只是颇为诡谲的,并不是所有人都随声应和,唯有若明琪道子、宗安道人这般较为年长者,凝重的点了点头,面露悲壮神情。 至于人群之中的某些新晋道子,此刻也不得不将头低的更深了些。 最终,柳元正幽深的目光再度望向妖神洞天。 “活见人,死见尸,贫道问最后一次,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古堪舆相地之道 大妖沉默无声,它已经这样沉默许久时间了。 可面对柳元正最后的诘问,看着煞炁风暴之中,柳元正那沉郁的神情,仿佛在平静的表情下潜藏着无尽的癫狂。 它很清楚,这是一个人真正置生死于度外的表现,往昔在两界山前,它曾经见过太多玄门修士,在殒命之前,有类似的表现。 仍旧一言不发,但它那粗重的喘息声,已经展露出了内心的不平静。 罕有的,分明有着境界上无法弥补的差距,但大妖竟然像是不敢与柳元正对视一样。 事已至此,许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终于,它还是抬起了利爪。 阴煞风暴之中,洞天壁垒就这样被掀开了一角。 瞬息间,不少玄门修士运转瞳术,透过那掀开的一角界壁,望向洞天世界之内。 可惜,内中血煞之气萦绕,整个天地都被血祭之力笼罩于其中,纵然是玄门无上瞳术,都无法真正的洞彻血祭之力,见证内中的真正场景。 况且,那大妖硕大的妖躯将整个洞天的门户堵住了七八成。 下一刻,数十道流光从大妖的利爪中掷出,星散般便要被阴煞之炁所裹挟。 那是曾经身陷妖修围攻之中的玄门修士。 “救人!” 大妖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等柳元正说些甚么,明琪道子伸手一拦,便先行架起遁光,冲出雷圣道场的瞬间,便将数道灵光接引到了自己的身侧。 明琪道子的意思很明显,救人,旁人来救,此刻柳元正反而不好轻动。 眼看最后仍旧无法探出虚实来,凝视着柳元正施施然的身影,大妖冷哼一声,巨爪探入阴煞风暴之中,将最后仍旧残存的妖修接引回了妖神洞天之中。 洞天壁垒被掀起的一角就这样缓缓落下。 这一刻,甚至连那一道缝隙都不存在了。 于是,呼吸之间,半百之数的修士走出雷圣道场,接引回同门之后,又脚踏遁光回归。 包裹着他们身躯的大妖之力被玄门修士拍散,露出了这些同门昏厥的道躯。 但一眼扫过,柳元正也真的沉默了下来。 血祭开启,便意味着有人已经丧命,但是连柳元正也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有二十三位同道,永远的离开了尘世,他们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之中,再也难醒过来了。 四处观瞧的同时,柳元正也翻手取出了玉匣,将那块雕刻着妖神文字的灵玉好生收起,哪怕洞天壁垒上面已经不存在了缝隙,柳元正仍旧神情凝重,甚至假模假式的取出了一道符篆,裹在玉匣之外。 做罢这一切,柳元正才如释重负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他似是真的做了一场生与死之间的抉择,最后走过道心的拷问,表情隐约带着些麻木,目光略显恍惚。 “走吧!轮回路显化,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话音落时,柳元正祭法之力动荡,全力撑开雷圣道场,艰难的在阴煞湍流之中开辟着遁逃的方向。 事实上,不存在阴煞之炁的天地,显然无法自阴冥界中长存。 在柳元正与那大妖对峙的过程中,想来已经有煞炁弥散而去,因而教显化在战场上空的轮回路也愈发朦胧,最后即便是深陷道心幻境之中的修士,也能很轻易的挣脱出来了。 想来也正是因此,教那大妖更为忌惮柳元正手中的玉质断骨。 毕竟,血迹轮回路一事看起来似乎还有希望,那么大妖便绝对不会做两败俱伤的决定。 血祭法门又没有规定,必须要玄门修士的性命和气血才能行…… …… 果然,妖神洞天之内,一场屠戮正在展开。 那大妖绽放开凛冽的威压,血脉气息融入其中,此刻扬起利爪,正在不断地屠戮着它接引回来的那些妖修。 “尔等守洞天门户不力,教吾族谋划险些落空,此为死罪!如此有何颜面,还继续苟活于世呢?” 显然,方才在柳元正那里累积下来的怒火,被大妖尽数倾注到了这一番屠戮上面了。 少顷,浓郁的血腥气息弥散在整个洞天世界中。 正中央,殷红神芒愈显明亮。 大妖目光锐利,扫视着整个洞天世界内瑟瑟发抖的群妖,开口时,仍旧杀机凛然。 “莫说我不给你们留机缘,不等了!开启血祭,接引祖神之力回归现世!你们一个个儿的来试,接续上了轮回路,便是你们的造化,若是没这个能为,阴冥界凶险,也便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大妖庞大的身形笼罩在血煞之中,声音幽冷,一时间,杀机笼罩在整个洞天之内! …… 另一处,诸修艰难而行。 雷圣道场的灵光,也在煞炁风暴之中,愈发明灭不定。 但是好在,柳元正并非是一人独行,此间有太多人同样掌控着五行之道,甚至有人乃是化神道君境界,远迈少年修为,他们虽然无法掌控雷圣道场,但却可以将自身五行道韵弥散在少年身周百丈之地。 充盈的五行之道,教柳元正可以用更小的代价撑开雷圣道场,原本万钧之力平摊在众人的肩膀上,预料之中的艰难,反而变得稍显轻易起来。 与来时的齐整肃杀不同,归去的路上,诸修脸上到底浮现出了笑意,不少陷入昏厥之中的同道,也相继被唤醒,而后两三人结伴,低声与那懵懂的同门,言说着近日里发生的事情。 不多时,诸修一行,终于还是有惊无险的穿过了那阴煞湍流。 浮现在柳元正等人面前的,是本掩盖在阴煞之炁下的天地。 这是前所未有的发现,虽然这片天地仍旧黑暗,但诸修以瞳术注视,却看到了灰烬与尘埃,看到了茫茫古史中,同样被葬下的古老群山。 放眼望去,荒芜是这片天地的底色,死寂是群山之中的唯一。 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尘世生灵第一次看到阴煞之炁褪去后的场景。 这很重要! 这意味着,阴煞之炁真的不是阴冥界的唯一!掩埋在煞炁下的,有远超诸修想象,更为精彩的纷繁道则! 甚至,连轮回大道,都不会这其中的唯一! 正此时,柳元正忽地凝神,看着包裹在灰烬与尘埃之中的莽莽群山。 紧接着,少年试探性的看向身周诸位玄门修士。 “这是……古相地法门?堪舆风水之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阴冥锁龙局 伴随着柳元正的惊呼,众人哗然。 他们皆齐齐望向那掩埋在灰烬与尘埃之中的群山,不只是在看那荒芜寂灭的破败景象,更是在观览山势,推演风水气机的走向。 很惊讶的发现,并没有谁反驳柳元正,因为很快便有人证实,柳元正所言是正确的。 这莽莽群山并非是古史中某一时代自然化生而成,其上原本有着很重的人为痕迹,只是岁月将之大半销蚀去了,余下的很难被人发觉,需要带着目的去参悟,才有可能感应到连绵群山之中的堪舆之道。 当然,堪舆之道,这是很古老的说法了。 古玄门时,玄宗列分万千法门,以五道汇总——山、医、命、相、卜。 但是伴随着术法神通的不断演化,内中逐渐细分出太多的名目,于是这样的五道汇总之称,只在玄门中流传了一定的岁月,历经了几个辉煌的时代之后,便被诸宗弃之不用。 如今诸般纷繁术法神通被细化之后,各宗皆有不同称呼,并不统一,譬如观星术,就被五雷仙宗归于辰道,与部分占卜法门和阵道法门混合在一起。 但只以古称而言,五道之中,相道亦有天地人之三分。 相天之道,浅显而言,便是观星术之类,古时玄门先贤,将天地间气运气机与霄汉星海相联系,观星可测气运,可定吉凶,可寻仙缘。甚至有部分妙法,直接与根本修行术相联系在一起,互为辅佐,可引动星辉,炼入法力之中,证元辰大道! 相地之道,浅显而言,便是风水堪舆之术,此道说来朦胧,和气运吉凶有关,和天地之力有关,和阵法大道有关,和戊己土行之道也有莫大干系,许多后世的法门,皆由此而演化,但追根溯源,掌握了风水堪舆之术的修士,可以建造福地,逢凶化吉,亦可掌控远超自身极限的天地之力,化腐朽为神奇。 相人之道,浅显而言,便是观人命格之术,面纹、身形、掌纹皆可观之,洞彻人心往往只在一眼中,甚至高绝境界更有逆天秘法,可改人命格,强添福源仙运,后世许多三身法门的辅修秘术都是从中演化而来,不少后天道篆,也多有此道先贤所创。 刚刚柳元正所惊呼的,便是古相地之道,风水堪舆之秘法! 他是真的在讶异,不曾料想到,这所谓是元教后花园的阴冥界,竟然在古玄门时,曾有相地之道的巨擘现身,并且在莽莽群山中留下了秘法的痕迹! 但是很快,柳元正便有所释然。 或许,这便能够解释,为何在古玄门时,曾经有存神观想法门兴盛一时,在璀璨的道法场合之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甚至久远的影响着后世。 那么这风水堪舆之术,又为甚么会深种于群山之间呢? 悠悠万古岁月以前,古玄门的巨擘,或者说是巨擘们,又在阴冥界有甚么谋算么? 这一回,柳元正没能很快的想明白这一点。 毕竟,他修道不过数年,最大的底蕴还在世外仙道的传承上,受限于宗门本身的底蕴,更不曾掌握古相地之道,堪舆风水秘术。 但是结伴同行的诸位玄门道子,不少都是出身于历史悠久的古宗门,许多高深的秘法仍旧有所传承。 不多时,便有修士探寻到了莽莽群山之中的地纹,他们很是激动的取出了道书、符笔,用很珍贵的笔墨纸砚记载下了这些地纹,而后,其中的数位修士取出了竹制的算筹,在精通数术之道的道友帮助之下,就地推演起风水堪舆的全貌。 这漫山的地纹便是一部无言的厚重古史,梳理地纹的过程,就是在尝试翻阅这部古史,洞见岁月中的惊艳。 为此,柳元正不得不将遁逃的速度放缓,最后,看阴煞风暴之中再无别的动静,索性驻足于原地,只为众人撑开雷圣道场。 这一番推演,便是良久时间过去。 很快,一位乾元仙宗的道子颇为疲惫的揉捻着眉心,声音略显嘶哑的开口道。 “很难推演出全貌来了,此处群山之中的地纹,不过只是整个风水局的一鳞半爪,管中窥豹是何其难的事情,这样的布置阴冥界中或许还有许多许多处,若是能寻见大半,或许真能一观古风水局的真容!” 说到最后,这道人也难免兴奋激动起来。 闻道者喜。 但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尤其是那些和柳元正一样,并不曾接触、精通相地之道法门传承的修士。 明琪道子便随即追问起来。 “道友,纵然难观全貌,猜测呢?天底下道与法总是相通的,杀伐术的篆文不会用在护身法上面,些许猜测呢?哪怕只是呈现出现了部分表象。” 听得此问,刚刚不少参与推演的修士都纷纷对视,而后,仍是那乾元仙宗的道子开口言说道。 “古今法门大有不同,其中的差别,很难说是术法不断演化更迭的缘故,还是在先贤巨擘的手中有所变化,但只以看到的地纹而言,足有六七成,与吾等所知的锁龙局有些相类。” 话音落下时,不少修士都面露沉思,神情凝重。 传闻古时相道修士,掌控吉凶之变化往往皆在一念之间。 锁龙局,即便不通风水堪舆之术,柳元正等人仍旧能够顾名思义,理解到这一般风水局的凶险。 沉思之中,柳元正轻声呢喃着开口问道。 “锁龙局……锁大龙于局中,如今风水堪舆的痕迹已经被咱们找到了,局大也好,小也罢,尽在阴冥界中,那么被困锁的大龙又会是甚么呢?道友,古时可有类似的前例依循?” 那道子摇了摇头。 “说不好,此法有多种用法,最浅显的莫过于困敌而用,譬如某些修法高绝的炼体之修,魂血熔炼唯一,修到高深境界,或许可以滴血重生,重走修行路,此类敌手难以完整打杀,便可用锁龙局镇压,封禁于群山之中,以岁月将之生机全数销蚀。 又或者是蕴养灵药所用,宝药蕴养到了一定的程度,或许会有灵性诞生,如此非凡之跟脚,自然不肯被修士炼化,便可用锁龙局,将宝药困在药田之中;再引申而来,古时,不少宗门也在自家山门禁地布置锁龙局,用以镇压气运与底蕴,以保不失。” 万古修道同一梦,浊世沧桑一局棋。 沉默中,柳元正没有再追问些甚么,他只是遥望着眼前幽暗的一切,愈感岁月之中的茫然…… 第三百三十九章 青牛妖神 最终,玄门诸修还是离去了。 此处的地纹已经被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尽数拓印,若无法观古锁龙局的全貌,此地便也没有了继续参悟下去的必要。 这终究只是古玄门道法的一小部分而已,或许那些地纹对于修行堪舆风水之术的修士有所帮助启发,但也仅此而已了。 便是柳元正在最初的好奇之后,也很快熄了修行参悟此道的想法。 条条大道通长生,到了柳元正如今的境界,将自身的道与法修持到高绝境界,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再妄图占据一条浩渺的大道,反而极可能贪多嚼不烂,拖累自身原本的进境。 而且,柳元正掌握着古祭法,修行着《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同样走在一条掌控天地之力的道路上,世间的道与法总是互通,柳元正相信,只要自己继续发掘这条长生路,迟早有一天会将诸般触类旁通,熔炼于一炉中。 星散的遁光疾驰而去,很快,便这般消失在了幽暗的阴冥天地中。 …… 妖神洞天内。 阴煞风暴冲击洞天壁垒的轰隆声音已经渐渐地弱了下来。 但是身处天地之内的诸妖,此刻却仍旧神情凝聚,不少妖修身处在浓郁的血祭之力中,身形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 即便除去那主掌此事的大妖掌毙的妖修,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陨落在血祭之中的妖修也太多了,每一息过去,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音,四周的血祭之力便会愈发浓郁。 这都是同族的性命换来的进境。 而立身在洞天门户旁,大妖自始至终只是冰冷的望着这一切。 早先它驻守门户,是为了守护妖神洞天,不教玄门修士贸然闯入其中,如今它驻守此处,却是不教已经被生死之劫吓破神智的妖修遁逃。 被吓破了胆,心中便只剩下了惊惧,与对求生的渴望。 彼辈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妖族大业,所谓的种族荣辱。 大妖也清楚,面对这样的妖修,不论多么振聋发聩的言语,都无法再唤回他们的神智。 所以没有办法,大妖只得同样以死亡的恐惧,震慑它们! 不多时,它的脚下已经添了太多的白骨存在,注视着散落在地面上血与骨,即便是最为惊惧的妖修,也在尽量颤抖着远离大妖。 正此时,又一道凄厉的惨叫声音在洞天之中回荡。 小天地正中央的殷红神芒之中,一头元婴巅峰境界的囚牛的妖躯正在被血祭之力充斥,而后崩碎开来。 那最后留在世间的惨叫声音之中,满蕴妖修的绝望与不甘。 它具备着真龙的血脉,生身便有着极强的灵慧,甚至无须走上返祖的艰难修路,自身精纯的血脉本就是一条通衢的坦途,可这样底蕴深厚的大妖,还是没能来得及绽放璀璨,便在无奈之中陨落了。 怎么可能! 找寻到此处妖神洞天的时候,此处残存的妖神本源便曾经与它产生过一定的共鸣与振动,这应该是一处与自身血脉相近的妖神化道之地。 而相类的妖族血脉之中,还有什么血脉能比囚牛更为强盛的呢? 古往今来都不该存在例外! 为此,它甚至在血祭之力已经积蓄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才选择尝试接引轮回路的力量。 对此即便是主持此事的大妖,也不曾说些甚么,甚至在大妖的看法之中,也认为这头囚牛具备着更大的可能。 但事实便是如此,一切悔恨与不甘终究要伴随着囚牛妖修的性命,一同葬下了。 很快,凄厉的惨叫声音便逐渐变弱下去,囚牛的妖躯崩溃成血与骨,最后融化在殷红的光雨中,彻底消失不见。 眼见得此,大妖也只是愤怒的喷吐着鼻息,将目光落到另一头犀牛妖修的身上。 它的声音冰冷沉郁,仿佛和洞天外的煞气风暴一样寒冷刺骨。 “继续!” 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在大妖的凝视中,那头犀牛妖神情麻木的靠近了洞天中央的殷红神芒。 雄浑的血气在犀牛妖的体内剧烈的震动着,犀牛妖修的鼻息喷吐着霞光,朦胧的烟霞似是在和血祭之力交织,共鸣,振动。 很快,洞天的中央,竟然显露出一派妖异,但却隐约透着和谐的场景。 便连驻守在洞天门口的大妖,看到这样的变化,都不禁露出了喜色。 但这样的笑容没能维持多久。 轮回路的虚影只是在犀牛妖的头顶显化出了一瞬息,伴随着凄厉而痛苦的嘶吼声音,犀牛妖踏上了和囚牛妖修一样的末路。 血光降临,淹没了犀牛妖的身躯,最后,在纷乱的光雨之中,犀牛妖的身躯再也消失不见。 至于此刻,接连的失败,让大妖的鼻息几乎在喷吐着灼热的焰火。 “继续!” 他们早先准备开启血祭的时候,曾经有过关于血脉的遴选,最后挑选出了一批血脉相近的妖修,认为接引祖神的成功可能性最高,但是如今,这些遴选出来的妖修,却相继踏上了死路。 愤怒之余,大妖甚至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 怒火隐约间已经影响到了大妖的神智,谋算的不顺利让它迁怒向了妖神洞天之中的全数妖修。 若是无法成功,那么,索性便教此间群妖赴死!无须理会血脉了,当血祭之力雄浑到一定的程度,或许便可强行接引祖神的力量降临现世了! 不论如何,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与可能。 一念及此,大妖的目光落在了一头并不大起眼的青牛妖修身上。 毕竟,青牛妖,这一族甚至极难称得上血脉,妖修本身也太过于平平无奇了,只是初入元婴境界的修为,体型也算不上太过壮硕。 在此之前,已经有数头强大的黄牛妖修尝试接引,然后陨落了。 或许下一瞬,凄厉的惨叫声便会宣布它的死亡吧。 大妖心中正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来。 可是伴随着青牛妖修一步步接近洞天中央的殷红神芒。 无端的,一声悠扬的哞叫似是透过莽莽岁月,降临在现世中! 轮回路,降临了! 第三百四十章 灵山入界(求订阅) 远远地,阴煞风暴的侵扰已经被避开,诸修这才止住了遁光,在柳元正撑开的雷圣道场之中,遥望来时的方向。 不多时,那间合虚实的轮回路,果然再度降临了。 悠扬的牛哞声,即便横隔千万里之遥,却仍旧隐约间传到了诸修的耳边。 阴煞风暴似是被无法言喻的伟力荡开,幽暗的天地之中,一轮赤色大日显化,搅动周天沸腾。 只是一眼,柳元正堪堪注释到那脚踏轮回路的青牛虚影,便连忙避开了目光,阴阳二色自眼眸深处流淌而过,良久时间,少年才缓解过来,但眼眸周围,已经遍布满了血丝。 一旁,宗安道人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痛楚的声音。 “一切似乎都被不幸言中了,真的有古妖神残存的力量,被轮回路接引,要降临现世,继续在某一妖修的修行路上,成就通衢大道!” 此地诸修,几乎以宗安道人的修行境界最为高邈了,故而道人施展瞳术,直视那不可言说的血祭,受到的创伤亦最为严重!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此行冲杀,能救回部分同门和道友的性命来,已经是柳元正胆识过人了。 他们没能阻拦妖族在洞天世界内的血祭,那么就需要再第一时间,明确变故的部分真相! 辛秘难窥全貌,此刻能多知道一些,来日或许便会化作一分胜机。 于是,不少修士在宗安道人话音落下的瞬间,都强忍着眼眸中的痛楚,再度施展本门瞳术,遥望远空。 随即,一道道喑哑的声音回荡在雷圣道场中。 “古妖神之道纹,世上少有人能参透,那血光中勉强能够记下一鳞半爪的篆文,但隔着阴煞之炁,却难感应其上传承的道与法。” “这么说也不全对,吾玄门之修贵道与法,但妖族传承,还是注重血脉,早先那一声牛哞,或许便是玄奥所在,彼辈逆天而行,血祭轮回路,接引着本已经寂灭的妖神力量,注定要和接续妖神路的妖修产生气血上的共鸣,借血祭之力焕发生机,彼时,血光之中有灵,或可看到部分妖类的特征!” 听得此言,不少人都努力克服着痛楚,继续施展瞳术观望。 好半晌,那论赤色大日之中,果真吞吐着血祭之力,有生机在诞生,死寂的力量时隔万古岁月之后,在重新演化性灵。 “这!这算甚么!血光冲霄,只能勉强教人看清轮廓,寻常的牛妖么?和囚牛之类的异种并不相符!黄牛?青牛?黑牛?太多的细节被掩埋于血光笼罩之中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亲临现场,能够看到这些,已经是吾等的极限!不行!再看下去,贫道这双眼睛便真的要毁了!” “没甚么好办法了,大抵可以断定,是牛族之妖接引来了古妖神的力量,阴冥界中,不论是谁,遇牛妖,必杀之!接续了古妖神之路,不等于古妖神现世!这样的逆天之举必然有局限所在,要将隐患扼杀在襁褓之中!” “……” 诸修皆不分前后的收回了目光,不少人伸手抹着双眼流下来的血泪,一边定下了诛杀牛族的事情。 这已经不止是一场劫运的胜负输赢。 古妖神之路真的被接续了! 这影响的,将会是未来整个玄门的气运大势! 沉默之中,直至柳元正的双眸不再有血泪流淌,少年方才冷静的开口道。 “妖神洞天所在的方向,近日里便不要去探寻了,化腐朽为神奇,这场血祭绝非是一时半刻能收尾的,反过头来看,也是好事,至少彼辈妖修会收束力量,守护血祭,不会在外作乱了。 然则贫道此刻却有一些疑虑,古妖神陨落化道阴冥界,不止这一处罢!妖修的血祭秘法不可追寻,可这样的举动,是否能够复刻呢?若真如此,吾等要面对的,就不是一位接续了古妖神路的妖修! 所以依此将思绪延宕开来,此刻吾等最为紧要的,则是在余下三面方向,广撒网,必要时,甚至可以尝试探寻阴冥深处!必须在妖族之前,找寻到更多的古妖神化道之地!” 听得柳元正所言,不少人才将将想到了这一层,恍然明悟了过来。 “元易道兄此言大善!合该如此!吾等星散开来,搜山检海,化成一张大网,竭尽全力,将这三面筛干净!早前已经有如此一遭了,若果真遇到古妖神化道之地,以吾等之能为,还是足够辨别出来的!” 分说至此,诸修皆畅所欲言,很快,便定下了详细的计策来,又约着十余日,碰头一次,以免再有同门道友深陷妖修手中,被血祭。 定罢计策,很快,诸修稍作整顿,便脚踏遁光,星散而去。 前后不过数十息的时间,眼见得诸修离去,柳元正遂也将雷圣道场收束,身形裹着祭法之力,朝着某处方向,脚踏遁光,孤身一人而去。 …… 与此同时,两界山南段。 元道老真人与青龙妖神仍旧对面而立。 不多时,自南疆酆都大渊的方向,滚滚妖尘铺天盖地而来,正是早先堵门的几位大妖脚踏黑烟,准备回归东土。 远远地,诸老妖瞧见了元道老真人的法身蹈空步虚而立,老神在在的面对着青龙妖神,面带笑意,仿佛只是旧友的闲叙。 可是瞧见了这位尘世玄门辈分高绝的老真人,诸位老妖如何不惊! 几乎是下意识地,诸老妖都在黑烟之中显化出了人形来,双手无措,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拱手作揖,还是该在祖神面前,神情狰狞的放些狠话。 元道老真人笑着转过头来,仿佛是才发现这几位老妖走到近前。 没理会他们的局促,元道老真人反而笑呵呵的冲他们摆了摆手。 “怎么见到老夫这般惊惧?怕甚么!老夫又不吃了你们,出来一趟不容易,早些家去罢!甭在这儿杵着了,老夫与你们家祖神再聊会儿。” 瞧见元道老真人的笑容,这几位老妖反而愈发胆战心惊,仿佛惊惧这位老真人,更甚于坐镇两界山的雷道地仙! 看了一眼青龙妖神,见老青龙没说些甚么,到底,这几位老妖还是遥遥拱手施了一礼,这才仓皇往东土而去。 见诸老妖走得远了些,青龙妖神这里才无端叹了一口气。 “后辈儿孙越发不争气了,妖族呐,鼎盛了大半部古史,如今,真真个是你们人族,是你们玄门的天下了!” “老前辈说笑,诸妖神在世,哪敢有这般言语……” “你说的,不打机锋,虚言就莫提了,老夫看你这开派祖师,也不是真个忠心玄门的,把水搅混了,说不得你比谁都要开心,最后再说一事。” “哦?老前辈有何垂训?” “教佛门也入局罢!” “呵呵,倒也不是不能商量,只是敢问老前辈,您老说的,是哪家佛门?尊阿弥陀佛的灵山?还是尊大日如来佛的雷音寺?” “妖族居东土,老夫说的,自然是灵山佛教!” 第三百四十一章 雷与剑 北疆,山巅。 剑祖盘膝而坐,镇教道器太白纯均剑横放于双膝。 此刻,剑祖剑眉星目凝视着悬于身前的元道老真人的法身。 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痕迹,甚至连他挺拔的脊梁如今都显得有些勉强,但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眸,仿佛始终如新,始终饱含活力,如他手中的剑一般锋芒锐利。 很快,剑祖折身,遥望了一眼两界山的方向,等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剑祖的笑容莫测,饱含深意。 “真真了不起,这里,和两界山,到底哪一具才真的是你的法身?又或者说,你到底凝练了几具法身?” 听得此问,悬于半空的元道老真人神情平静,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幅度极小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这又有甚么分别呢,不重要,不是么?” “不!这重要,这很重要!若是前者,说明你的术法神通之掌控,已经精妙到了尘世绝巅的地步;若是后者……那便更了不起了!那证明你已经走在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上,你挣脱了法郁仙君用两部仙经给你设置下的藩篱,你已是一条新路的开道者!” 剑祖在用极寻常的语气,说着教世人震惊的辛秘! 但是对面而立的元道老真人,脸色自始至终很是平静,他仿佛甚么都不曾听到一样,只是凝视着剑祖的目光,渐渐地落在了那横于膝上的太白纯均剑。 山风呼啸,卷动着老真人的紫金八卦雷纹道袍。 “或许罢!或许这对道兄而言很是重要,但说到底却是老夫的私事,今日老夫前来寻道兄,可不是想着聊这个的。” 剑祖哑然失笑。 “我长你许多岁月,到底也是古玄门时代的人了,你称我道兄?” 听得剑祖颇有些无奈的话,元道老真人沉郁的脸上,终归还是浮现出些许笑容来。 “道兄担待,吾非圣贤,寻常人有的弊病陋习,自然也是有的,譬如说……当老夫笑起来称某人前辈的时候,那人多半是要遭殃了,年轻时常这般行事,如今要改,怕也难了,今日见道兄乃是坦然而至,如道兄一般的人物,也用不着这套虚礼罢?” 剑祖闻言,二度哑然失笑。 “元道啊,元道!你这一番话,倒真教我有些心惊肉跳起来,罢了罢了!不敢当你前辈的称呼,如你所愿,虚礼罢了!坦然而至……却不知是怎么个坦然法?” “来见道兄只为印证一事——驻世万古,道兄准备在哪一天证道飞升?” 话音落下时,剑祖脸上的笑容很快的消失不见了。 他幽幽的目光,似是裹挟着万道剑气,凝视着老真人的法身。 “你老实了这么些年,到底还是在岳霆仙山坐不住了?一代代天骄在我面前来了又走,从无人敢问出这件事情来,元道,你还是头一个!” “甭管是第几个,这不重要,不是么?” 剑祖默然,而后,山巅便是长久的沉默,良久,剑祖方才喟叹道。 “既然你是来印证的,而不是教我给你释惑的,那你便该知晓,证道飞升,非我不愿,实是不能,太久岁月之前的故事了,已经不是两三句话可以说清的,到底是大道争锋,我慢了人家半步,或者说是一步,沉沦至此,怨不得旁人,没能开出道来之前,这条路的前面有人占了,你教我如何证道?证甚么道?” 听得剑祖颓然之言,便是元道老真人也不由得感怀,叹息道。 “昔年器道争锋,果真这般凶险么!” “往事教人不堪回首,大道争锋,哪一个时代又不凶险呢?如今玄门的无量量劫,便不凶险么?嘉业当年也是顶好的根苗,证道飞升不过几千年,再履尘降世,谁能想到他会折在两界山? 当然,器道争锋……当年是争的凶了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昔年时,许多道友最后都争出了真火来,大打出手,不少惊才艳艳之辈,最后却喋血殒身在了最后的几步路上,生死一念。” “可也正是那大争之世,蕴养了一个惊艳的时代,乃是于器道的余韵,至今蔓延影响着玄门的道与法,传承与演化。” “世事总要分两面看,若非是器道之争,岂会种祸后世,最后导致逃禅立佛,引古玄门覆灭?追根溯源,都在器道那场血战里啊!” “那道兄欲开道,可有眉目了?” 听得元道老真人之问,剑祖挑了挑眉头。 “若真有眉目了,我还坐在这儿跟你闲扯?元道,说来说去,我听你口气,这是嫌我碍事?不想教我驻世北疆了?” 闻言,元道老真人竟坦然的点了点头。 “没办法,道兄实在不该剑斩雷音寺,那是个真真有慧根佛缘的,老早就等着你这一下呢,早先老夫想过,要不要劝一劝你,可我知晓,越老的人,念头就越顽固,不是用几句话就能说通的,可等那一智和尚真的立下三乘六如之佛法后,老夫反而又后悔了。 于是在承道峰连坐了好几天之后,老夫忽然想明白过来,我与道兄其实是一类人,红尘争渡,咱们都有自己的藩篱要挣脱,都有自己的坎要迈,所以就像这次老夫不得不提前开启酆都大渊一样,我与道兄天然站在了一面上,可您老闯祸,我来收尾,没这个道理罢?” “您老……”轻声念着,剑祖笑的玩味,“怎么,听我一时半会儿不能证道飞升,这就开始琢磨着,要杀我了?” “不,不,还没到这个份上,可道兄若总是这般行事,三番两次,两次三番,总有我忍不住的那天啊!为了一个缥缈的结果,老夫困坐尘世四万年,五雷仙宗一代代弟子也牺牲了四万年,这最后几步路,不能毁在您老的胡闹上啊!毕竟,修雷法的,脾气大约不怎么好。” 说到最后,元道老真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凝视着剑祖,仿佛只是在说一句顽笑话。 “你啊!”剑祖忽地抚掌大笑,“元道,既然你都忍到了今天,原就该继续忍下去的,若非要宁折不弯,还有今日我坐这儿跟你扯淡?真真假假也算长辈了,教你一句乖,当猪猡千万别当太久,因为很可能有一天,自己就真的变成猪猡了!心头一把滴血刀,这是你自个儿选的路,咬碎了牙,也给老子忍着!忍不住了,不用废话,你我做过一场便是!说这些值得甚么?毕竟,修剑法的,一点就爆!” 话音落下时,很长一段时间,山风呜咽。 不知何时,元道老真人的法身,已经悄然消失在了远处。 良久,剑祖忽地一声嗤笑,指尖轻抚过剑锋,笑而不语。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大墟之界 阴冥界,深处。 柳元正碧蓝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沿着早先选定的方向,柳元正已经在很快的时间内就追寻到了阴冥的深处。 此地距离柳元正开辟的妖神洞天已经很近了,没有多远的脚程,可端看此刻柳元正遁空而去的方向,却并非是妖神洞天。 处于劫运之中,方经了一场血战,对于存身阴冥界的生灵而言,时间已经愈显急迫。 没有潜修短暂闭关的必要,柳元正便也没想着再回妖神洞天,至少此时间,对于柳元正而言,找寻到更多的古妖神化道之地才更重要。 雄浑地祭法之力以柳元正为天元,辐照四方,与四周的阴煞之炁产生共鸣,震动着煞炁,入目所见的每一处方寸,都被仔仔细细的探寻而过。 一路无果。 这也是柳元正有所预料的事情,毕竟,悠悠万古岁月逝去,如今玄门这一行人,并非是初探者。 不论是张道人口中元教的后花园也好,还是后来众人在那埋藏于灰烬与尘埃之中的群山间发现了先贤留下的地纹。 这些都是明证。 酆都大渊的那道封禁,或许真切的分割了阴阳与生死,将两界明晰的割裂开来,使尘世的生灵无需时刻饱受生死间大恐怖的拷问。 但不论是哪一道,玄门也好,元教也罢,对于那些真正走到绝巅的修士而言,那道封印都不曾阻拦他们探寻阴冥的脚步。 所以在阴冥界中,越是靠近酆都大渊通道的地方,越难发现古妖神化道之地,便也是不难理解的事情了。 这些“清扫”的工作早已经被前人完成,那些化道之地,或者被前人汲取了菁华,余下的腐朽成为了阴煞之炁的一部分,再无痕迹;又或者,便如张道人引自己走入的洞天世界一样,他们也撑开了一处处妖神洞天,须弥壁垒化作黑暗大幕,彻底隔绝了内外的气机。 这些曾经的有主之地,就仿佛是玉岭群山中那一处处修士隐居潜修之洞府一般。 世人皆知造化就在那里,但也不是谁去找寻,便能找得到的。 如今的阴冥界也是这样。 前人炼化的妖神洞天难寻,洞天本源的道与法皆尽圆融内敛,内外隔绝之间,难寻气机,而若要寻找到那些还未被发现的古妖神化道地,或许唯有深入阴冥界深处,才有几分可能。 很快,柳元正祭法之力震荡虚空,又探寻完了一段路,而后不再犹疑,径直往阴冥更深处寻去。 而时间,便再也柳元正的一路探寻下,缓缓地消磨着。 良久,良久。 柳元正已经与自己所立的妖神洞天“擦肩而过”很久了,这是他从未涉足过的深处,天地间弥散的腐朽气息愈发浓烈,时间一久,甚至给柳元正一种错觉——仿佛这就是阴煞之炁原本的味道。 对于四周天地的探寻,几乎也变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蔓延祭法之力,震动煞炁,然后一番无果,收敛祭法之力,遁空离去…… 然而直到这一刻,当柳元正再度震荡起四方阴煞之炁的时候,祭法之力的感应中,却在某一处传来了十分奇异的震动。 这样的发现教柳元正精神振奋,但很快,柳元正便在心中生发出困惑来。 很古怪的一股气息,不像是柳元正曾见到过的妖神化道之地一般破败残缺,也不像是妖神洞天的本源气机那样的圆融。 而且这气息本身,也十分的孱弱。 若非祭法之力的修行很是特殊,恐怕柳元正也不会感应到这股气机。 疑惑之中,柳元正闪身间,已经抵至自己所感应到的地方。 雄浑的祭法之力将柳元正身周数百丈尽数笼罩。 若有古妖神化道之地本演化成了妖神洞天,呈现在天地间,大约便也占据着这样的范围了。 有着前例可以依循,很快,柳元正便真的在眼前的幽暗之中,感应到了那一道大幕的存在。 果然是一处古洞天世界么! 他很小心的动荡起祭法之力,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将这道厚重的大幕掀开。 无从知晓为何会有那缕孱弱的气机外溢,悠悠万古逝去,甚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许那方被开辟的洞天,也逐渐凋敝在了岁月的销蚀之中。 不多时,柔和的华光映照在柳元正的眼眸中。 果是一方古洞天世界。 甚至出乎预料,隐藏在厚重大幕下的这方洞天,甚至十分完整,至少感应着那圆融的界壁,柳元正不找到寻到丝毫的损伤。 于是,试探性的,柳元正伸出手来,以祭法之力包裹着自身的法力,开始触碰到洞天的壁垒。 萦绕在壁垒上的,是一种极其偏僻的道则,甚至偏僻到柳元正说不上名目来,但是柳元正能够很清晰的从其中感应到部分玉光之类道与法的气息。 显然,这位开辟洞天的前辈,走得乃是玉身法门。 沉吟中,柳元正默默地运转起《太华洗神秘术》,体内充沛的灵光在交织之中,演化成玉光清辉,与洞天壁垒产生着道与法的共鸣。 下一瞬,柳元正抬起手来,洞天壁垒的一角,被他轻而易举的掀起。 显然,古史中那位开辟洞天的前人早已经不存于此界。 踏着融融玉光,柳元正的脚,落在了古妖神洞天的地面上。 洞天壁垒隔绝了内外,却不曾隔绝那股腐朽的气息。 岁月无情,化菁华成腐朽,这方古洞天世界也真个凋敝了,纵然内中曾有甚么宝物,万古逝去,也该化作尘埃齑粉了。 沉默中,柳元正的呼吸,甚至都因此而变得柔和起来。 无端的,少年肃然起敬,仿佛随着自己踏入这方古洞天,他整个人也进入到了那厚重的古史之中。 一部尘封许久的古老画卷,或许即将在自己眼前展开,显露出那即便岁月也难令其失色的斑斓与绮丽! 环视着洞天内交错林立的草庐,最终,柳元正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前。 一块顽石立起,斑驳的痕迹却难掩其上那深刻的两个古篆大字——大墟。 此地即是,大墟之界! 第三百四十三章 宗师留迹 大墟之界,柳元正缓步越过那顽石碑,在厚重的灰烬与尘埃上留下了深刻的足迹。 这方洞天已经彻底的凋敝,四下里没甚么玄奇光景可供人观览,于是,只扫视了一眼,柳元正便直往那四座交错林立的草庐而去。 昔年时,或许曾有人在此结庐而居,潜修不可言说的高深道法,至于今日,那草庐早已经不见了青翠颜色,枯败的浅淡黄色上,遍布着点点腐朽的黑斑,晕成一派凋敝的景象。 说是草庐,仔细端详去,更像是搭成的四方亭,草庐中的一应事物,教人一览无余。 正中央的那座草庐中,立着一块石板。 但柳元正凝视而去,却在灰扑扑的石板边沿上,瞧见了些絮状的玉质痕迹。 这样的发现,一时间竟教柳元正心生无穷感慨,驻足不前。 岁月中到底蕴藏着多么教人绝望的力量啊! 昔年时,立在这座草庐中的,该是一块美玉雕刻而成的玉璧,其上或许更留存着古之前人参道悟法之中留下的痕迹,可在岁月的销蚀下,一切都变得不同起来,玉璧上的灵韵在这个过程中溃散,最后美玉化作顽石,如今这灰扑扑的石板上尽是斑驳裂纹,再也看不到丝毫人为的痕迹。 一切都随着古史远去了。 一念及此,柳元正再偏转目光,看向侧旁三座草庐。 果然,有两座草庐中,尘埃堆成小丘,另一座草庐中摆放着一张已经碎裂的石桌,其上亦满是尘埃齑粉,过往曾经存在的古籍彻底消失不见了,随古史一同远去,现世难寻。 沉默中,柳元正已经有所预料,太久远的东西,注定难以留存下来,此行,或许自己会一无所获。 于是,柳元正决定越过这几座草庐,直接去一观洞天内核的究竟。 他已经不准备探寻草庐了,哪怕一切都化作了尘埃,先贤手中腐朽的存在,也值得后来人尊敬。 万古成大墟,未曾料想,摆在洞天门户旁的顽石碑,竟成了自己此行的注脚。 心怀着万般感慨,柳元正缓步而行,可还没等柳元正走到洞天中央,少年只是接近了草庐所在之地,余光的惊鸿一瞥,教他第二度驻足。 那灰败的遍地尘埃中,柳元正竟在那碎裂开来的石桌旁,看到了几道浅浅地、凌乱地脚印! 古与今之间,曾有人留痕! 是谁曾经发现过这大墟之界? 浅浅地脚印说明已经有了足够久远的时间。 彼时大墟之界的一切,就已经化作了尘埃么? 那人是否曾发现过甚么? 他留下的,便只有几道脚印了么? 仔细凝视着,阴阳二色流淌眼波,很快,柳元正便在那碎裂的石块夹杂的尘埃之中,看到了同样灰败泛黄的几页纸! 它们随着石桌的碎裂,被“埋葬”在灰烬与尘埃之中,混为一体,若非柳元正刻意观瞧,几乎要将之错过! 这一回,再也不顾对前人遗迹的尊敬了,真个有甚么道与法存世,传承下去才是真正的尊敬! 几步疾行,柳元正的道袍荡起微风,掀起尘烟随身。 很快,柳元正便走入了草庐中,将散乱的几页纸从灰烬中打捞了出来。 整个过程,柳元正都显得小心翼翼,甚至用法力将之包裹,唯恐有丝毫损毁。 毕竟,纵然很可能是古与今之间的存留痕迹,但也已经是古物了,不可有丝毫怠慢。 很快,一沓边角泛着黑斑的纸被柳元正捧起,可当柳元正看清纸上的篆字时,少年猛地一怔,紧接着,他竟闭上了眼睛,神念凝聚在泥丸宫灵台上,仔细的端详着那半阙仙书上的四个古篆大字。 睁眼,对照,再闭眼,再对照…… 一时间,柳元正双目圆瞪,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这纸上的古篆,竟然是左道宗师五雷散人的笔迹! 教人惊诧的发现,一时间柳元正竟有几分不敢确定。 原地里,少年长久的失神。 良久之后,柳元正方才教心境平和下来。 神智重归轻灵的瞬间,柳元正便几乎九成九确信,自己手中的这几页纸,就是左道宗师所留! 在那个不算远不算近的时代,尘世的修士,或许也唯有左道宗师一人,有探寻阴冥界的能力,更何况,张道人言说林宗师早年曾隐居潜修于阴冥界,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对照上。 一念及此,柳元正遂猛地一抬手。 法力包裹着这几页纸,星散开来,而后悬于自己面前。 一眼扫过,柳元正这才发觉,唯有最前面的一张纸上,左道宗师用古篆书写着文字,而后面的七页纸上,却尽是些繁复的道篆相互勾连,有些类似咒印,有些类似图录,不一而同。 最终,柳元正再将目光落在了第一页纸上。 “入阴冥三十二年,终寻至大墟,惜哉!美玉作顽石,吾教风华果然难再!徒留彼贪生怕死之獠,数祖忘典之辈,叛入古玄庭,妄自称尊言祖,腆颜而不知耻! 处古贤道场,余实不忍多言此败兴伤怀之事,遂入草庐,观石壁,阅旧籍,此溯源究竟之考证,足见玄门立冥府之说,实非虚言,乃以吾教前贤为祖! 览尽诸言,前贤之备足矣,然天意莫测,吾教诸天猝崩,盛世繁华如烟而逝,徒呼奈何!若得兴立冥府,试问今日,又是谁家之天下!居大墟百余日,故道相传,受获匪浅,此诚吾道之始也! 又有灵慧乍现,观古贤阴兵之法有所旁通,遂加之以演化,作《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噬神吞魂道兵秘法》,以印证吾借假求真之修法,窃以为,逃禅之后,当以妖族为患,彼时,此法可大兴也! 后世有缘者当知,此元教天骄林鸿远所留书,是尔之幸也!” 这一番,看到最后,柳元正竟哑然失笑起来。 果是宗师早年留痕,字里行间意气风发,自信张扬,不过,元教天骄么…… 不知想到了甚么,柳元正翻手间取出了空白玉匣,将这页古纸好生的封存了起来。 做罢此番,柳元正这才仔细的看向一旁的七页纸。 “《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与《噬神吞魂道兵秘法》么?此二法门,并不存于仙书传承之中,事实上,半阙仙书,罕有阴冥界参道悟法的痕迹,是宗师另有谋算?又或者是在修道的过程中,放弃了部分想法?或许只有在阴冥界找寻到宗师昔年隐居之地,才能开释这诸般疑惑。” 悠然遐想着,那一页页铁画银钩的道篆,逐一映照在柳元正的眼眸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阴冥界修法(上) 大墟之界,草庐内。 强忍着心神的震动,念头为刀,纷纷斩去因着左道宗师留书中的古老辛秘而产生的杂念,柳元正全神贯注的参悟起眼前的七页旧纸。 古史难追,那些古老辛秘以来本就难以琢磨,眼下纵然知晓了更多,却也对时局难有裨益,一时半会儿中,反而是这两部左道宗师早年间的创法,对柳元正的帮助更大! 沉默中,那些落于旧纸上的道纹灵篆,在柳元正的心头倒影,而后被一一复刻,相互勾连之间,逐渐被推演成原本咒印和图录,甚至在这样的过程中,柳元正更在竭尽全力的体悟着每一枚道篆所蕴含的灵韵。 越是参悟,柳元正便越是觉得心神震撼!惊为天人! 古史中竟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用尘世的道与法,触类旁通,真的推演出了适用于阴冥界的道法!而贯穿阴阳与生死之间的,则是那些恒久不变的道篆灵纹! 渐渐地,四个字显照在柳元正的心湖上,笼罩在柳元正所参悟的七页纸上。 大道恒常! 古今不同,古今之间亦有大同! 生死殊途,生死之间亦有通途! 那贯穿于万道诸法之间的不可言说,便是恒常的大道本身! 纵然,或许无中生有,或许抛却前人传承,教柳元正独自一人参悟出阴冥界的道与法,仍旧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是心中的感悟,至少已经给柳元正指明了方向。 这样直指玄关的感悟,亦是世人修法所弥足珍贵的。 沉默中,柳元正借着这一刻的福至心灵,一点点加深着对于这两部法门的理解。 某一刻中,他又恍然醒悟,穿梭于其上的陌生道篆灵纹,并非是后天之人强创之文,随着参悟的深入,柳元正从其上看到了几分古妖神文字的痕迹存在。 这是一篇不为人所知的古妖神文字被人参透之后,化而用之的产物! 是参悟,也是在追溯的过程,柳元正竟然真的洞彻了两部阴冥界法门的部分跟脚。 时间在柳元正的参道悟法之中缓缓流逝。 很久很久之后。 柳元正从入定悟法的过程中清醒了过来。 那些旧纸上的咒印已经被他所参透,《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秘法被他初步掌握了,沉吟之中,柳元正开始尝试着在体内运转这部修法。 雄浑的灵韵从少年的四肢百骸中蔓延显化,而后凝聚在自身脊柱上,恍若化作了一条灵光凝聚成的大龙,一端龙首越昆仑而上,踏鹊桥而至泥丸!另一端龙尾恍若划过了柳元正道躯阴与阳的界限,洞彻了虚空,接引至不可知之地。 凝聚成这道灵光大龙身躯的,便是那四页旧纸上的一道道咒印。 莽荒而缥缈的气息在柳元正的身上升腾,无须鼻息喷吐霞光,朦胧烟霞已经化作团团雾霭,将柳元正的身躯包裹。 修法施展的那一刻,柳元正的体内,更有神异的景象演化。 脏器在随着脊柱华光的喷吐,一同振动、共鸣,袅娜的雾霭烟霞被接引而来,笼罩在脏器之中,演化着五行雷圣的道宫,内中雷圣神形似有亿万丈,身成一界,将自身的五圣灵纹显化,映照,与龙躯咒印齐辉! 与此同时,祭法之力在柳元正的血肉、骨骼之中流淌,仿佛化作了有形而无质,将这种共鸣的力量串联,而后接引到了同一条修行路上! 这一刻,柳元正才又洞彻了这部修法上残存的部分迷雾。 组成龙躯咒印的道法,参考了部分古祭法门的数路,和昔日元道老真人所传的法门一样,在修行时,竟然与古祭法共鸣,最后趋于一致! 片刻之后,柳元正将心中的震惊缓缓压下,他动荡起法力,勾连大墟之界的界壁,掀开了一道缝隙,而后接引来了一缕阴煞之炁。 这缕阴煞之炁一经入界,旋即在古祭法之力的某种震荡中,消弭于无形,紧接着,一股极寒幽煞的力量,竟从那大龙的龙尾处生发,而后要沿着大龙龙躯,沿着柳元正的脊柱,演化着幽冷阴煞的无形焰火,朝着灵台上的魂灵喷吐而去! 闪瞬间,柳元正的魂魄中产生着无法言喻的悸动。 不假思索,少年旋即散去了修法,雄浑地法力裹挟着那团无形的阴冷焰火,被柳元正透过洞天壁垒的缝隙,抛入阴冥界中。 太可怕的修行法了,竟然伴随着生死之间的大恐惧!那股无形的阴冷焰火更为霸道,柳元正能够感受到,稍有不慎,自身的魂魄便会有所折损。 是修法有所瑕疵么? 柳元正不禁沉思,随后,又将这样的想法否决。 修法与古祭法,与五圣灵纹的共鸣,很是圆融,这不像是一部有缺的修法该有的样子。 沉思之中,柳元正在回想自身的道识,甚至有意识的回想着绮萱师姐昔日修太阴炼形秘法的过程。 很快,柳元正恍然大悟。 “修法本身没有问题,但这不是一部元婴境界可以修行的法门!若要修此法,需化神道君境界!修士直此境界,提罡捉煞,引阴阳之力凝练法身,神魂蜕变,存阴抱阳!而左道宗师的这一篇法门,不过是更为极端了一些,以至阴至寒的阴煞之炁化作焰火,要熬炼法身之中更为精纯的阳气!” 这样的明悟,教柳元正明白过来,甚么都不曾有所谬误,只是这样霸道绝伦的修法,不适合如今尚未神魂蜕变过的柳元正。 但是初步体悟了修法的部分本真之后的柳元正仍旧十分高兴。 这部修法的发现,教他的古祭法修行之路有所接续,隐约间,两步辅修法门相互间共鸣,似是能抵至性命双修的圆融境界! 施展古祭法之力在阴冥界的神异,柳元正已经多有体现,如今得到这部修法,自然是莫大的惊喜。 小心的取出一方玉匣,将这四页纸好生的封存于其中之后,柳元正振奋精神,抬起头来,准备全力参悟左道宗师留下的第二部修法。 “不知道还有甚么样的惊喜,在等待着自己呢?” 请半天假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古祭法正源 良久的时间,柳元正捧着那缕劫雷,沉默的,感应了许久的气运变化。 最后,柳元正方才神情凝重的散去了劫雷。 气运示警带来的并非是太好的消息,剧烈的波动之中,柳元正数次感应到了玄门气运的流逝。 他并不精通卜道,此刻只能依仗于此凭空猜测,眺望着远空,那场即将的生发的血战,或许会有一个不太好的结果。 这样的变化,某种程度上而言打乱了柳元正的许多谋划,他刚刚斩杀了不少的阴冥凶兽,准备尝试祭炼道兵宝器,尝试这一古老的法门到底具备多少改变劫运走向的可能。 可一切都还未来得及去尝试,便又要匆匆赶赴战场了。 无端的一声喟叹,撑开了雷圣道场收束于柳元正的道躯,祭法之力涤荡虚空,柳元正蹈空步虚,朝着劫雷感应到的方向,疾驰而去。 可没有遁空而行多久的时间,柳元正又忽然间惊疑不定的驻足。 他立身在原地,颇为疑惑的望向眼前的方向。 一股同样雄浑的祭法之力弥漫在煞炁之中,等柳元正望去的时候,旋即在视线的尽头,看到了一缕微茫的五色神光。 是张怀道人和他的五色玉坛? 往这个方向而来,是为了寻大墟之界?还是为了寻自己? 自从入阴冥界之后,柳元正搜寻四方,见证了太多遗落在古史中的断壁残垣,透过这些岁月洗涤中留存下来的蛛丝马迹,柳元正反而更加笃信那日里张怀道人所言说的辛秘。 只以目前来看,这位稍显喜怒无常的古怪道人,是真的情真意切的在指点自己。 从紫泓长老到紫康长老,从宗安师伯宗广师伯再到安文子掌教,对于这样的敦厚长辈,柳元正向来是发自内心的尊重、敬重。 如今道左相逢,不论张道人是为了甚么而来的,柳元正没有不驻足恭候等待的道理。 说来也是闪瞬间的事情,那道五色神光由远及近,便已经抵至了柳元正的面前。 很是意外的凝视着那静立在五色玉坛上的熟悉身影,柳元正压抑之余,也不禁苦笑着摇头。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明白了太多的事情,两人在阴冥重逢,意味着酆都大渊的通道已经被玄门贯通,意味着这场劫运,将会波及到更多的修士。 包括东土妖修,甚至包括佛门,包括南疆魔修,或许还要算上元教修士。 明晰的局势恐怕很快便会乱成一锅粥,那劫雷中的感应便是明证! 也正因此,瞧着林绮萱俏生生含笑静立在玉坛上的身影,柳元正又是欢喜,又是苦恼。 欢喜着两人的重逢,苦恼着不该教她也牵扯进劫运里去。 到底是默契的一双人,似是从柳元正那复杂的笑容里读出了几分内蕴的含义,一时间林绮萱的笑容更加温柔。 她清冷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低沉。 “你入阴冥不久,妖族便堵住了酆都大渊,接连好几天的时间,我都探听不到你的消息,担忧你的近况,索性便随着宗门的修士一同入界了,师弟,你可别怪我。” 林绮萱温柔的声音仍旧在耳边回想,柳元正便已经一步迈出,站在了玉坛上,嗅着她身上那熟悉的幽香,柳元正一把将林绮萱抱在怀中,下巴轻轻地摩挲着她柔顺的长发,任由林绮萱稍有些粗重的鼻息喷涂在自己的脖颈上。 “好师姐,你当知晓,我也是极想念你的,阴冥界这般逼仄压抑,若不是回忆着和你相处的日子,我如何成撑这么久的时间,绮萱……”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的喉咙里,只剩了绵柔的呢喃。 怀中的美人听着柳元正的话,开心而纯真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林绮萱纤细的手指一遍遍的抚摸着柳元正的脊背,情不自禁的吻了吻少年的脖颈。 “所以元易,师姐找你来了。” 话音将将落下,柳元正早已经低下头,寻到了那双薄唇,吻了上去。 端的是万种风情的美人儿。 初时认识绮萱时,她是仿佛高居九霄般缥缈的仙女;再后来熟识后,她是烟视媚行的红尘显照;等她再修秘法散功之后,她又变成了凄楚无助的弱女子;当她再随着柳元正走过的修行路一路追赶的时候,她又成了一代道子首席身旁添香的红袖。 春风,夏荷,秋叶,冬雪。 尘世间美好的风情尽都是她,如今,倚在柳元正的怀中,林绮萱又变成了娇憨天真的少女一般。 柳元正与林绮萱好一番长久的耳鬓厮磨,像是在互相诉说着彼此的思念。 良久的时间,林绮萱这才红着脸,娇嗔的从柳元正的怀中挣开,一边整理着已经凌乱的衣襟领口,一边故作嗔怒的瞪了柳元正一眼。 原地里,柳元正只得赔笑。 “情不自禁,好师姐,真真是情不自禁,还不是头一回见师姐穿紫袍么,一宗长老,不一样的风情雅趣呢……” 听得此言,林绮萱又轻轻地在柳元正身上拍了一下。 “好不知羞,那有你这样浑说的道理,若是换在了尘世,这会儿该是光天化日之下呢!如今四下里煞炁环伺,是要你做这个的时候?对了!你这是甚么时候修的古祭法?” 离别不过数日,一桩桩一件件,却像是时间过去了许久。 柳元正淡然一笑。 “事情一两句话总是说不清楚,这里不是交待这些的时候,绮萱,随我来罢。”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鼓荡起古祭法之力,于脚下五色玉坛上的灵纹相互交织,旋即,五色神光乍起,裹着玉坛上的一双人,直直破开四方煞炁,往远处而去。 …… 昔日柳元正撑开的先天八卦妖神洞天之中。 平坦而荒芜的洞天中央,柳元正以灵玉仓促炼化了一座玉桌,一座宽大的玉椅。 这会儿不算是光天化日了,融融暖光的照耀下,柳元正拥着林绮萱坐在玉椅中,一手托着玉碗,一手握着玉瓜,漫不经心的,将入得阴冥界之后的事情,尽数的说给了林绮萱听。 美人的脸上透着红晕,一双明眸浸润着水光,俏生生的落在柳元正的脸上,始终目不转睛的望着情郎看。 待得几碗清茶饮下,林绮萱这才像是喝醉了一样,艰难的维持着正常说话的语调。 “你对张叔恭敬些总是没有错的,便是在当年,除去父亲,张叔也是元教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若非他多闭关潜修,不喜云游四方,恐怕尘世又要多一位左道宗师,不过张叔修行的是巫蛊之道,你这古祭法炼的浅显了些,要知道,论及古祭法,元教之中,我父这一脉才是正源!至于如今尘世,狷狂些说,只论古祭法,怕无人懂的有我多!” 听得此言,柳元正倒是颇为诧异。 “哦?未知师姐竟也善古祭法?” “好师弟,师姐这儿你不知道的还多呢!不然你以为,昔年飞升之前,师姐修行的是甚么?” 耳听得此言,柳元正笑着凑近了林绮萱的耳边,忽地轻咬住了她如美玉一样晶莹的耳垂。 “那……好师尊,教一教弟子罢……” 推书单章 自从上架之后一路单机,终于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不错的推荐了,欢迎各位喜欢这本书的新朋友们,感谢一路陪伴老梦的诸位书友,感谢一直关注着老梦的编辑培根大大,也感谢在老梦这本书的创作期间,一同陪伴,一同成长的几位作者朋友以及作者大佬。 所以,以下是py推书环节~ ———— 《末日拼图游戏》,游戏频道“更从心”巨的又一力作,剧情脑洞清奇,穿插吐槽欢乐搞笑,两百万字量大管饱,质量很高!喜欢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啊~ ———— 《这个选手罪孽深重》,“初四兮”巨的电竞lol文,从s4赛季开始,重拾青春回忆,喜欢玩英雄联盟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啊~ ———— 《末日圆环》“夜影恋姬”巨的末日爽文!行文流畅不郁闷~近两百万字,量大管饱,喜欢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啊~ 第三百五十章 礼仪之为祭为祀 到底是在讲述古祭法之正源,讲古史中的斑斓与瑰丽。 纵然乍一相逢,心中有多少的情难自禁,柳元正都不得不在林绮萱那清澈的明眸注视下败退。 他不再有丝毫的小动作,反而又取出灵玉来炼了一张椅子,隔着玉桌摆放好。 如此正襟危坐之后,方才进了正题。 此时间,林绮萱自也捧起几张大纸,低头细细的翻读着,这其中有《九霄雷婴神魔相》的图录,更有柳元正自大墟之界发现的两步修法咒印、图录的拓本。 眼前之人乃是左道宗师之女,纵然昔年不曾见过这几部修法,可她到底是在林宗师面前长大的,若说这天底下还能有谁能用最贴近左道宗师的想法去揣摩这些图录篆文,恐怕也只有林绮萱一人了。 良久之后,林绮萱放下了几页纸,抿了一口清茶,这才抬起头来,凝视着柳元正的目光。 “元易,在你眼中,古祭法是甚么?” 听得此问,柳元正先是沉思片刻,而后方才回道。 “此法门修持,有类于玄门神道修法,似同源而出,可最后却不见得归于同处,仿佛南辕北辙的两条路,神道修法重在天地之果位,气运之业,而后者,则重于天地之灵韵,有类于古炼气士采大药而冶长生,根源仍旧在性命双修上面,仍旧在修士的内周天中,再多的……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到了。” 林绮萱先是点了点头,这一会儿,真个又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几分昔年宗萱道子的风采了。 顿了几息,林绮萱这才又轻轻摆了摆头,旋即开口道。 “师弟你这般看法,对,却又不全对,大抵仍旧是现今玄门修士对古祭法修行路的看法,便是随意摘出个元教传人来,于此道的言说,怕也要更深邃些,元易,若我说,古祭法,实乃是人族修法之源呢?” 柳元正早已经过了顺理而成章,面对一切都想当然的年纪,此刻听得此言,少年不曾有所辩驳,反而顺着林绮萱的话,陷入了沉思中去。 眼见得此,林绮萱也不等柳元正的反应,遂自顾自的说了。 “想一想最初的人族,想一想最初的古之先民罢!筚路褴褛,步履蹒跚,彼时莫说元教玄门,中土北疆了,放眼望去,天地之苍茫,却无一处是家乡,而那会儿,正是古妖神肆虐天地之间,古妖族最为鼎盛的时候! 人族的修行路,就是从那群凡夫俗子中开始的,后世道与法的斑斓瑰丽,也是一双双血手从尘埃中拾取出来的。云霄的怒雷,漫山的葱郁,皲裂的大地,沸腾的火山,咆哮的汪洋……那是尚且蒙昧的远古先民对这个天地最初的认识。 眼中看到了地火水风,看到了山川日月,看到了花鸟鱼虫,于是远古的先民有了最初的文字,虽然古拙,可这些却是道与法,却是一切文明传承的基础与发端,与此同时,在求存之外,古之先民开始了对天地最初的思考。 对天地的敬畏,对毁灭的恐惧,对伟力的渴求,直至某一天,先民之中的某一人,或者是某一些充满最初智慧的人,感动于这一切,开始了第一次对天地、对妖神、对万象的膜拜,而这便是古史中第一次人族的祭祀。 在那之后,或许是源于一场丰收,或许是源于某一场天灾,或许是源于妖族的屠戮,先民们越发熟练的用这种方式来纪念死去的族人,恐吓山间凶残的野兽,诅咒带来毁灭的敌人,一切就像是约定俗成的那般,人族有了最初的祭法。 再后来,或许是源于一场妖神之间的血战,古妖神的尸骨跌落于人族的聚落旁,磅礴的灵气从古妖神的尸骨中蔓延开来,这是一场洗礼,让彼时的先民能够更加的充满灵慧,于是,第一次渴望超过了敬畏,人族展开了对图腾的想象。 他们亲眼看到了那些晶莹的骨,亲眼看到了那蕴含着天地道则的妖神文字,于是,人族明白了甚么是玉,有了感悟大道的篆与纹,紧接着,在那场最为浩大的祭祀中,当图腾化作守护之神灵的那一刻,人族开启了超凡脱俗之路! 一切都是从哪些古史中的尘埃生发而来的,这便是人族从微末到鼎盛的漫长道路,他们祭祀图腾,明白了甚么是神灵,他们祭祀五星五岳,山川湖海,明白了甚么是道法万千,他们祭祀祖先,明白了如何跨越生死与的界限…… 伴随着先民中越来越多接触超凡脱俗的强者出现,伴随着古之先民的眼界越来越开阔,人族的祭法也不再那么单薄,愈发的繁复、庄严、肃穆起来,祭祀的场面也越发恢宏,他们用玉为坛,以礼仪之大,谓之祭祀! 礼,是礼乐,是礼器,那是流淌在人族血液之中的声音,是先民认为最为恒久的美玉;仪,是仪式,是大道落在万物上被波动的弦,那是往后岁月之中,人族愈发璀璨的道法之发端!这便是最初的古祭法,是后世万法之源! 而至直某一刻,当有先民灵光在脑海中乍现,他尝试着将这样的祭祀力量用于自身,将那些古妖神的文字与祭祀相勾连,第一位修行者出现了,人族开启了师法妖修之路,于是,世外仙道的兴盛,便也紧随其后了……” 漫长的叙说,林绮萱那低沉的声音,将柳元正带入了那莽荒的远古时代,古之先民筚路褴褛的身形,仿佛真切的映照在了眼波和心湖中。 当林绮萱的声音归于沉寂,柳元正的道心仿佛也经受了莫大的洗礼。 就在他仍旧深陷于这样的情绪中时,林绮萱的声音在继续响起。 “礼仪之大,谓之祭祀,古人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一边说着,林绮萱抬起手,五色玉坛悬于掌心之上,绽放明光。 “古人以玉载篆纹,载道法,而后白骨玉化,乃至于玉身法,皆源于此,前因后果,前因后果,明白了这诸般前因,对古祭法之路有了更为深邃的体悟,这条修行路,才能走得更深远!” 说至此处,林绮萱又低下头来,望向那张描摹着九霄雷婴神魔相的大纸。 “再一次触类旁通,言及我父传承中的元婴境修法,其实最一开始,恐怕元易你便想左了,珍贵从来都是篆文,用甚么去承载,反而是其次,否则,那老狼,又如何能刻得一身的妖神文字?或是雷属玉质妖骨,或是雷属玉髓玉晶,大约都可用得!” 原地里,柳元正兀自点着头。 直至此刻,他方才明白,在古祭法,在元教的修行路上,林绮萱曾经走得多么深远! 第三百五十一章 话劫运之势 洞天世界内。 柳元正立身在玉桌前,凝视着那张拓印了九霄雷婴神魔相图录的大纸,沉吟着方才林绮萱的言语。 良久之后,他才有所了然的点了点头。 “是了,早先是我想左了,其实也有入得阴冥界之后,见得太多古史留痕的缘故,”正说着,柳元正抬手指了指那墨玉色的龟壳,“如今妖神遗宝也见过不止一件了,彼时洞彻了部分辛秘,再回想起宗师的传承来时,便总难免往妖神遗宝上去想,反而认为,唯独这般不世宝材,方能承载神魔之纹。” 见柳元正能洞彻这层迷障,林绮萱遂也笑了起来。 “我不过是捅破了层窗户纸,不值得甚么,其实也许过不了多久,元易你便能自己绕过这个弯来,须知道,这传承再厉害,能有天赐道经高邈?那还是你我炼气期的修法,不也用五枚寻常的妖丹元珠便承载了?况且,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今日里以玉髓玉骨为基,来日寻得不世宝材,一样可以炼入其中,教其脱胎换骨,天底下,哪儿有一步登天的好事!” 听得此言,柳元正又颇为感怀的将林绮萱搂在怀中,伸手拂过她柔顺的长发。 “我本以为,你沿着我走过的路修道,我便可真真如个大丈夫一般,始终走在前面,给你遮风挡雨,可到底没想到,好师姐,咱们俩都认识这么久了,遇到关隘处,却仍旧是你在教我,昔年一声师尊,倒也是喊得值了。” 侧着脸靠在柳元正的胸膛上,林绮萱一手按在柳元正的心口。 “你是要做雷宗高山的人了,我又岂甘愿做寻常柔弱的小女子,唯有如此,方可安心的站在你的身旁。” 一时情浓,两人虽又耳鬓厮磨起来。 好半晌,伸手替林绮萱整了整衣襟,柳元正这才由着古祭法之事,有了别的联想。 “绮萱,按理来说,这古祭法与妖族血祭法门,也算是殊途同归的两条相近之路,这一场劫运启在妖族血祭轮回路上面,坦白说,接续古妖神之路,教我端是不安,那日里,妖修以轮回路接引古妖神残存之力,我当时也算是远远地亲眼得见了,那是一股很杂糅的力量,不只是纯粹的道与法,恐怕还蕴藏了古妖神的大道感悟。 这样的妖修,几乎在接续上修行路的瞬间,便会有大气运傍身,即便如今修为微末,恐怕也难杀,会出乎预料的顺利成长,而更教人忧虑的是,这样的古妖神化道之地,在阴冥界中不知凡几,如今妖族云集入界,他们若是有备而来,到时候,阴冥界反而要成了玄门的心头大患!你是此道大家,可有何能教我?” 闻言,林绮萱先是沉思了片刻,紧接着方才迟疑的摇了摇头。 “我幼年时长在父亲膝前,虽曾同父亲在阴冥界居住过一段时间,可那会儿终归还小,不过是一稚童,能记得的事情不多,不曾听闻父亲说过有关于此的事情,只是料想来,妖族能以血祭接续的古妖神之路,也是有数的,混沌化阴阳而成一界,若将阴煞之炁视作是此间之阴,那么余者种种,便是阴冥界中的阳,阴阳相谐,而成这般平和一界。 接引了一位古妖神的残存力量,于一界之整体而言,无足轻重,可这样的事情也注定做不得太多,倘若真有元易你料想的局面发声,彼辈接二连三的行血祭之事,打破的将会是阴冥界维持了万古岁月的平和,到时候一界暴动起来,任是天大的气运傍身,也是注定要饮恨,于汹涌煞炁之中化作飞灰的结局,倘若他们早有准备,这样的事情反而不会有太多。” 原地里,柳元正沉默了许久,这才稍显迟疑的侧过头来,低声将方才两人相逢之前,自己关于气运的感应告知了林绮萱。 话音刚落,林绮萱这才知道,柳元正竟在心中将引动气运变化的血战,和那妖族的血迹轮回路联系在了一起。 旋即,林绮萱便将发生在大渊通道旁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柳元正听了,说罢,林绮萱遂又继续解释道。 “说来李二公子的言行,虽顺遂了我的心意,可往日里听你讲过,这李家二公子不该是这样张扬的性格,你也言说了了日前察觉到的李大公子的不妥,这些虽都是细枝末节,却也是你我该在劫运里警醒的事情。 但当务之急还不是这些,若师弟你的感应为真,想必就要应在大渊通道旁的这场伏局里,到底是山门中养大的孩子,那贺万安行事,恐怕没有他名字那般万安,彼时溃逃之同门,还需吾等接应,再者,我与宗门弟子也定下了三日之期。 你那雷圣道场不过身周百丈之地,能容下多少人?况且终归源自古祭法之力,这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妖族已经占了一处妖神洞天了,而今之计,明面上,怎么说也该有一处属于玄门的洞天教人容身才是! 你是世人公认的劫运主角,未免再出现第二个乃至于第三个贺万安,于情于理,这样的一处洞天,教你发现才是正经道理,待得终了,如今的一举一动回馈出来,那都是丰沛的气运,都是玄门厚重的嘉奖酬功!” 听得此言,柳元正也随之沉吟。 这般想没甚么不好的,不论两人原初是为的甚么,但目的都是想要玄门在这场劫运中胜出。 “这一地洞天怕是不妥,先天八卦之道契合你我雷池,那宝药乃是日后脱胎换骨的紧要,难不成,将大墟之界留给玄门诸同道修养?” “好师弟,你又忘了么,我是曾随父亲在阴冥界住过的,古时的辛秘事虽不知道多少,可这片天地,我却并不陌生!古往今来这么些的前辈先贤,阴冥界中开辟的洞天,又何止这么几处!就是这个方向上,我便知晓有一古妖神洞天,还是一位玄门前贤开辟的,留给玄门诸同道做修养之地,最好不过了! 不过,这处洞天咱们晚点儿再去,还有三日之期呢,你且随我去另一处地方,我找一找昔日父亲在阴冥界的隐居之地,没记错的,当年父亲厌弃阴冥界单调压抑,曾经从尘世带来许多奇珍异宝,养在洞天之中做点缀呢!都是顶好的宝材,如今孤零零的生在洞天里,静待岁月侵蚀,岂不都是浪费?” 一位是左道宗师的亲生女儿,以为是左道宗师的仙书传人,这会儿,林绮萱说起这样的话来,倒也显得理直气壮。 很快,两人商议定了这些,便离开了此处洞天,脚踏着五色玉坛,在林绮萱的指引下,径直循着一个方向,蹈空步虚而去了。 自始至终,谁也没有准备去大渊通道旁,援助贺万安一行人的意思。 初出温室的花花草草,不经一番血与泪的洗刷,又如何能知这世上的风霜,到底有多么的冷肃酷烈! 第三百五十二章 五雷果树 阴冥界是广袤的一界,可是放眼望去清一色的幽暗深邃,总教人感觉天地的逼仄窄小。 一切都被在幽暗中模糊掉,天涯海角似乎也变成了咫尺间的距离。 但是柳元正却没有想到,去往左道宗师隐居之地的路程,却会变得这样漫长。 即便有着五色玉坛的帮助,还有两位元婴境修士全力施展遁法神通,都足足过了半日之久,才抵达目的所在。 这里已经是幽冥界的极深处,往日里柳元正都不曾探寻涉足到的地界。 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仿佛换了天地。 那腐朽的气息先是在某一段路程中变得愈发浓郁,直到抵至某种极限,当两人越过这段路之后,那氤氲着岁月销蚀的腐朽气息,竟然一扫而空。 死寂的天地,仿佛在这一刻焕发出了某种活力。 甚至于,悬浮在两人身周的阴煞之炁,也不再像一潭死水一样,柳元正感应到了煞炁本身所蕴藏的波动,它们甚至在流淌,在空旷寂无的阴冥界天地间,汇聚成一道道煞炁凝成的河流与汪洋。 闪瞬间,柳元正的目光望向了远空,间隔着极其之远的距离,古妖神化道之地的本源道韵却仍旧能够清晰的传递到柳元正的祭法之力感应之中。 就仿佛天地自然之道本身的斑斓与浩渺一样,数之不清的道韵波动,仿佛在远空的边际凝聚成一片古老的墓葬群,哪里有着许多的古妖神陨落,仿佛星汉围成的环带。 感应到了柳元正内心的悸动,林绮萱却在侧旁轻声的警示。 “那是一片绝地!昔年我父也少有去那里探寻过,父亲怀疑,那些古妖神化道之地凝聚成的星环,不过只是一片更为古老的战场边沿,那交织的道韵不过是某种屏障,隔绝万道,分裂内外,更深处,或许可能存在着神魔陨落之地! 不要以为逝去在岁月古史中的,便全部都是机缘,还有可能是孕育着诡谲与不祥的杀机!不论是最初的古妖神还是传说中的神魔,都蕴含着现世之人无法想象的伟力,他们昔年的厮杀,极有可能将时光都凝聚在生死的一瞬! 那些遍布在古战场中的大道痕迹,恐怕连悠悠岁月都无法销蚀!毕竟,所为神魔着,皆为一道之主!这是许多仙君都无法掌控的浩渺伟力!他们的厮杀挣脱了时光,超越了生死,是永恒的抗争。无人知晓,打破了平衡,会发生甚么!” 说这番话的时候,林绮萱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为昔年随父亲隐居阴冥界的时候,左道宗师五雷散人也曾是这般嘱咐的林绮萱。 以林宗师的心境与道识,能教他这般动容的地方,绝非是甚么善地! 要知晓,以阴冥界的凶险,林宗师也只当后花园去看! 沉默中,柳元正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本就不是猖狂之辈,更何况还是源于左道宗师的嘱托,更教柳元正谨慎。 自此之后,柳元正不再眺望远空,甚至将祭法之力有所收敛,构筑起一道屏障,将古妖神残存于世的道韵波动隔绝在外。 道与法的波动与勾连,从来不看距离的远近,若果真那道屏障后面是超越了生死与时光的不祥杀机,柳元正更为谨慎的掌控着自身的力量,不敢教妖神的道韵有丝毫的波动与变化。 与此同时,林绮萱的声音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咱们到地方了!” 话音落时,凝视着眼前空旷寂无的一切,林绮萱立身于五色玉坛上,轻轻地顿了顿脚。 五色神光冲霄而起,斑斓的灵光在两人的身周凝聚成一道道繁复至极的篆文,正此时,柳元正才恍惚的发现,眼前空旷的天地间不再寂无,而是有着同样的神光显照于阴煞之炁中。 这真是无比绝伦的想象力,左道宗师昔年隐居的洞天之外,不止包裹着那道幽深厚重的大幕,他甚至有巧思,以古祭法之力,将蕴含着五行雷道的篆文,也编织进了那道厚重的大幕中去了。 一切的存在是这样的和谐,但是若有人发现了宗师昔日的存身之地,若是不懂林绮萱这会儿施展的开启秘法,恐怕在触碰到那厚重大幕的瞬间,便会迎来五行雷道的轰杀! 左道宗师留下的一道雷法杀伐术,相信不会有尘世的修士愿意面对。 很快,不过是十余息的时间,那些显照于阴煞之炁间的繁复篆纹便尽数消减,归隐于无形,玉坛上,林绮萱伸出手来,虚握前方。 厚重的大幕被掀开了一角,圆融而充盈的灵光倒映在两人的眼眸深处。 “回家了……” 轻声呢喃着,洞天壁垒裂开一道缝隙,旋即,五色神光包裹着两人,化作一道流光,遁入洞天世界之中。 天地翻转。 当柳元正再度从遁光中显化出身形来的时候,整个洞天世界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一眼看去,便教柳元正因之而失神。 他终于明白,林绮萱方才所言,那点缀洞天的奇珍异宝都是些甚么了。 谁能想到,左道宗师竟然在阴冥界的洞天之中,开辟出了大片的灵田! 哪怕过去的漫长的岁月,但如今灵田之中,许多在尘世都属奇珍的灵草,正在郁郁葱葱的野蛮生长着! 侧旁,瞧见了记忆中那熟悉的场景,林绮萱的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但紧接着,她便轻声的长叹着。 “可惜了,错过了它们的花期,这里不少灵药,都是我昔年亲手种下的呢……” 这一刻,林绮萱的目光复杂。 对于柳元正而言,这里终归只是一片机缘之地,但是对于林绮萱而言,这是她幼时生长起来的地方,是她前尘的归宿。 而与此同时,柳元正却感受到了天地间弥散的属于五行雷法的气息。 他的目光随之转动,望向了洞天世界的边沿。 五棵巨大的果树上,流淌着五色的雷光,它们仿佛是雷霆的化身与显照,是这方洞天之内五行雷法的源头,是柳元正从未曾见过的灵树! 环视四方,仿佛便是这五棵雷道果树,撑开了妖神洞天的天地! 木行雷法的源头,是一棵通体翠青的桃树。 火行雷法的源头,是一棵通体赤红的枣树。 土行雷法的源头,是一棵通体明黄的杏树。 金行雷法的源头,是一棵通体煞白的奈树。 水行雷法的源头,是一棵通体玄黑的梨树。 悠悠的岁月逝去,这五棵果树仍旧蕴藏着蓬勃的生机,放眼望去,已是硕果累累。 第三百五十三章 须弥种仙根(求订阅) 凝望着立于洞天世界边沿的五棵果树,感应着那汹涌澎湃的雷法气息,柳元正已经无法自己内心之中生发出的渴望。 修行路上产生的欲望并没有世人所想的那样败坏与不堪。 要知道,正是因为对长生的渴望,对超凡脱俗的渴望,才教一代又一代人踏上修行路,才有了今日人族道与法的瑰丽斑斓。 这没甚么不好的。 与此同时,林绮萱的目光也落在了这五棵果树上。 今时不同往日,她到底已经不是往昔那个随在左道宗师身旁的女童,林绮萱已经走上了和柳元正相同的修行路,注定要结伴而行。 于此时,林绮萱也同样有着和柳元正一样的感受。 对五雷果树的渴望。 望着那满树的硕果,林绮萱抿了抿嘴唇,忽地感慨道。 “当年开辟洞天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般充满生机的样子,当时,父亲不喜妖神洞天本身的道韵,觉得衬不上自己修行的五雷大道,这才起了心思,准备为自己在阴冥界中开辟出一方修行的福地洞天。 所以父亲从尘世寻到了这么五种灵树,又以秘法洗练,辅佐以雷道秘宝调和其本源,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五雷果树,它们取代了古妖神遗宝,成为了这方洞天的本源核心! 至于再开辟灵田,蕴养宝药,那都是再后面的事情了,若是没有五行之力充斥于洞天世界之中,恐怕这些宝药也难以完好的生长,洞天壁垒隔绝了煞炁,却也注定了一方洞天能够蕴养的生机有限,唯有此番,可打破窠臼。” 仔细感应着这五雷果树的状态,柳元正也不得不点点头,放弃了将之彻底连根拔起的想法。 事实上,柳元正心中的想法远比纯粹的吐纳炼化更为巧妙。 林绮萱的一番介绍,某种程度上是否定,但也同样的佐证了柳元正的某些猜测。 既然五雷果树可以扎根于洞天世界之中,称为一方天地的本源……那么有没有可能,柳元正能够将同样的过程,复刻在自己的五灵元珠之中呢? 那珠中世界并非虚幻,而是圆融的灵韵借着灵元咒与五圣周世相真正撑开的界壁,只不过内中蕴藏的,除却十方童子与五行灵兽之外,再无他物。 这样的生机,对于完整的一界而言,尤其是以五行之道为本源的一界而言,是不合格的。 若是以草木之灵,恐怕再没有比这眼前的五雷果树更为合适的了! 只是很可惜,这已经成了左道宗师道场的根基本源,而且漫漫岁月的蕴养,五行环环相生,这些果树也在成长,内中蕴藏的灵韵过于磅礴与雄浑。 即便能够将之连根拔起,柳元正能够预料到的结果,恐怕也是在炼化的瞬间,五棵果树直接撑裂五灵元珠的壁垒。 可是面对这样的宝树,柳元正也很难做到无动于衷,冥冥中的直觉让柳元正有所感应,这或许会是他修行路上极其重要的一部。 这涉及到了一个修士的根本道基,涉及到了生机,甚至柳元正有所猜度,扎根于妖神洞天万古岁月,阴煞之炁也好,残存的妖神本源也罢,同样对五雷果树产生着影响,这是兼具生死阴阳的宝树! 须弥种根须。 很快,柳元正就这样的想法,与林绮萱讨论了起来。 说是默契也好,说是殊途同归也罢,显然这会儿,林绮萱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做为昔年曾经见证五雷果树成长的林绮萱而言,显然她于此道有着很深刻的见识。 不多时,林绮萱思忖出了两条路。 “其实你我所求,并非现如今这五雷灵树的磅礴灵韵,彼之灵韵太过磅礴反而是坏事,你我所求的根源本相,不过是宝树本身,是扎根于灵珠世界的生机,是兼具生死阴阳的雷道至宝,既如此,便有两法可用。 此其一,折一段果树枝丫,直接种在珠中世界中,以为灵韵之主,这样做,好处在于可以炼化这一部分枝丫蕴含的灵韵,且可传续宝树九成的本源不变,但坏处便在于,日后这段枝丫的重点,也不过是眼前的果树。 所以又有一法,便是取枝头灵果之核,以自身法力温养成灵种,栽种于珠中世界内,如此,以这万古岁月的造化为底蕴,以你我自身修行路的道基为本源,彼时茁壮而成的果树,便可最为契合你我之道。 毕竟,昔年栽种这五颗树的时候,父亲还未曾将仙术传承梳理,中间差着许多年月哩!世上的五雷之道与五雷之道间,也是有所不同的,微末时的些许差别,走到修行路的尽头,或许便是天地之别。” 果是昔年曾在左道宗师身前长大的人,林绮萱的想法,远比柳元正想的更为高明,几乎话音落下的瞬间,柳元正便已经决定用第二种法门,蕴养出契合自身五雷之道的宝树! 而且,林绮萱的话,也将柳元正的关注点,再度落到了那满树的硕果上面。 这些都是宝树在万古岁月之中沉淀出来的菁华。 果核可以用自身法力温养成种子,那么蕴含着五雷灵韵的果肉呢? 几乎闪瞬之间,往昔累积的许多丹方便浮现于脑海之中,以果肉炼宝丹,可精炼并且壮大自身的法力,再有那其中内蕴的磅礴灵韵,亦可用古祭法炼化,吐纳灵光,以显照雷圣神形! 既然如此,这满树的硕果,柳元正又何苦只栽种五棵树呢? 或许对于昔年的左道宗师而言,将这五雷果树的本源调和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世上独一无二的宝树从无到有从来是艰辛的。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满树的硕果压在枝头,取一而忘全,何其不智也! 甚至柳元正的思绪蔓延,很快就从成片的果树林想到了玄门的阵法,以宝树为阵,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一番交流下去,柳元正和林绮萱的神情愈发的神采飞扬。 他们似是已经看到蕴含着磅礴生机的五灵元珠化作自身长生的雄浑底蕴。 彼时,两人的法力,将会是真正的浩渺无量,生生不息! 一念及此,柳元正很快翻手取出一方灵玉,直接炼成一柄晶莹的玉刀,两人极其小心的将五棵果树上的灵果采摘下来,而后以玉匣封存,以玄门符篆紧锁灵韵与生机,这才收入乾坤袋中。 储备的灵玉就这样被极快的消耗着,与此同时,柳元正与林绮萱的脸上,笑意愈发欢畅。 第三百五十四章 地纹舆图 摘灵果,采宝药。 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柳元正和林绮萱两人便乐此不疲的穿梭于五雷果树与灵田之中,昔日左道宗师百无聊赖间的无意之举,竟成就了他的血裔与传人脱胎换骨的雄浑机缘! 那是当年在左道宗师的眼中都极为奇珍的诸般宝药,如今时过境迁,柳元正惊奇的发现,其中几类于现世已经变得极其珍惜,因着部分宗门的衰弱,培育这些宝药的秘法或者失传,或者束之高阁,因而接连导致了更多的宝丹药方蒙尘,但如今,在柳元正的手中,这些将会焕发出全新的活力来! 还未抵至洞天中央的三座草庐,那是宗师和林绮萱昔年潜修隐居的地方,可即便只是如此,柳元正都倍觉收获之丰厚! 即便在之前的交流中,两人商议定下了栽种宝树的方法,但柳元正和林绮萱仍旧在确保不伤及五雷果树根基的前提下,折下了部分果树的枝丫与树叶。 这些都是无上的宝材,部分壮硕的枝丫,等回返宗门之后,柳元正和林绮萱可以尝试在洞府之中栽种,另一部分的宝材,则可用于炼器、炼丹之途。 譬如这果树枝,柳元正便准备炼入五雷灵幡之中,这一套法器自炼成之日,便不曾被柳元正示之于人,这是柳元正预备在山穷水尽之时,翻盘的底牌!被他寄予厚望,不仅寻来五行之妖修的魂魄炼成器灵,等再将蕴含五雷之道的果树枝炼入其中,或许可教这一套法器尽数晋升为法宝,五行雷法混合,生生不息,或可显照一般灵宝的威势! 又譬如这果树的树叶,便可陪衬灵果的果肉,一同用于炼丹,以合君臣佐使之道,教宝丹品质更上一层楼;又或者将其鞣制一番,炼入五雷灵幡的幡面上,与果树枝的灵韵相互交织,使宝器的底蕴更为高邈,具备更高的潜力。 至于丹器之外,制香、制符牌、制法坛…… 柳元正能够想到的用处便有太多太多,玄门正统,左道旁门,这一刻,雄浑的道识便是最大的支撑,教他的心湖波澜壮阔,闪烁着诸多的奇思妙想,甚至于这些都可尽数显照于世! 心中雷霆激荡翻涌,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柳元正都不想将这些拖延至日后,想要立刻就开始尝试,开始自身的潜修。 不得已,柳元正只能以念头为刀,不断的斩落自身的杂念。 良久之后,直至两人站在洞天中央的时候,柳元正才彻底收束好自身的心神。 三间草庐,两大一小。 立身于草庐前,林绮萱越过柳元正,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走到那间窄小些的草庐前,径直推开了门户。 入目所见,尽是遍地的尘埃与灰烬,再也看不到如灵田一般鲜活艳丽的颜色。 腐朽与生机,就这样交织在洞天一界之内。 林绮萱叹了一口气,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神情说不出的低落。 “这是我昔年住的地方,我便是从这里长大的,可惜,如今甚么都没有了……” 前尘如烟,往事成空。 纵然证道长生,也再无少年时。 原地里,柳元正没有说甚么,他只是缓步走上前去,轻轻地将林绮萱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脊背,任由她沉浸于浅淡的悲伤之中。 良久时间,直至林绮萱的神情逐渐在柳元正的怀抱中变得平和,柳元正这才低下头,柔声开口道。 “绮萱,等回头,咱们在那处八卦洞天里,也建一处洞府,你尽可依着自己的喜好去装饰,那里便是咱们的家,是你寄身与寄神之所,是你往后记忆的归宿……” 靠在柳元正的怀中,林绮萱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脸上逐渐露出恬淡的笑容来。 等柳元正说完,林绮萱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温柔的开口道。 “嗯。” 柳元正的话像是扫清了她心头的阴霾,很快,她便从那种低沉的情绪之中挣脱了出来,而后引着柳元正,走到了另外一边的草庐前。 古拙的门户紧紧地封闭着,阴阳二色自柳元正的眼波中流淌,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篆文化作繁复至极的禁制,将整间草庐都尽数笼罩在其中。 “这里是父亲的书房,即便是我小的时候,父亲都不许我进到这里面来,说里面有不少古籍涉及到了古史中的辛秘乃至于禁忌,往事难追,往事不可追,即便是懵懂时惊鸿一瞥的凌乱光影,即便往后匆匆岁月,都难将这样的画面从脑海中真切的忆起,可即便只是这样的看到,都可能给自己招来灾厄,在许久岁月之后劫难临头。” 这一番话显然很是凝重。 但说着的时候,林绮萱的表情却愈显雀跃。 到底,她是左道宗师的女儿,是元教的传人,哪里会是个真安分的人! 这会儿,仿佛少女一般的叛逆精神,在她的身上尽显无疑。 原地里,柳元正也兀自笑了笑。 “那便……试试?” 话音落时,柳元正伸出手来,遥遥一指点向了笼罩草庐的禁制。 斑斓的灵光凝聚成首尾勾连的篆纹,逐一显化! 柳元正挑了挑眉头,面露哑然神色。 左道宗师留下的禁制远比柳元正想象中的更为严苛,这些篆纹凝聚成的禁制,竟然勾连在了五雷果树的本源上,并且本身繁复,一息间千变万化,教柳元正都有些措手不及。 正此时,林绮萱也出手了,五色玉坛悬于她头顶,洒下五色烟霞,交织着祭法之力的灵光,与柳元正的雄浑法力共鸣于一处,一同席卷向左道宗师留下的篆纹。 但是十余息的时间过去了,两人几乎已经全力施为,整道禁制却巍然不动,每当有一种变化被两人破解,便早已经有近百种变化重新衍生,仿佛无穷无尽。 不得已,两人最终只得缓缓地撤走法力。 这是与左道宗师的隔空斗法,一切总不好太过勉强,若是强行依仗蛮力,或许破开禁制的瞬间,剧烈的道法波动,便会一同毁去整间草庐,将内中典藏的珍贵古籍都尽数毁去,化作齑粉与尘埃,彻底失落于古史中。 那才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最后,林绮萱拍了拍手,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失望,仍旧带着笑意,引着柳元正走到了正中央的草庐前。 “罢了!回头再想破解禁制的办法,这里是最后一间草庐,父亲留下了甚么三言两句说不明白,元易,你自己来看罢!” 话音落时,林绮萱已经走到近前,缓缓地将门推开。 烟尘弥散,淡淡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柳元正眼眸微眯,等敲得真切的时候,旋即露出了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草庐中,碑石林立,美玉与顽石交错,这些碑石被左道宗师保存的很是完好,其上不曾有太多岁月销蚀的痕迹,错落有致的刻痕或深或浅的烙印在其上,化作一篇篇的碑文。 那仿佛是记叙着古史的文字,柳元正看到了古妖神文字,看到了几种人族极为古老的篆字,又看到了玄门鼎盛时被普遍运用的仙篆。 柳元正被深深地震撼了。 无怪乎左道宗师能够博采众家之长! 在他的眼中,这其上的每一篇碑文,都是等待他参悟的无上真文! 最终,柳元正的视线落于碑林的正中央。 宽大的玉桌立于此处,玉桌上,摆着一张粗浅的舆图。 只是简单的望过一眼,柳元正便看到了犬牙交错的地纹痕迹贯穿始终,他甚至看到了其上极为熟悉的一角。 那是日前从血战战场撤退的时候,玄门诸修曾经从埋藏在尘埃灰烬中的群山上观览到的地纹! 这是曾经玄门巨擘先贤在阴冥界的落子。 这是一份阴冥界的锁龙局地纹舆图! 第三百五十五章 溃败 大渊通道旁。 汹涌的煞炁弥散四方,在剧烈的振动。 满天的血煞混合于其中,血腥气息教此地原本的腐朽味道都一扫而空。 几乎每一次的呼吸,在这片浩大的战场中,都不断有着尘世的生灵含恨而喋血于半悬空。 弥散的血雾几乎成了这片战场的底色。 在绝望之中,玄门修士与东土妖修,就这样成群成片的,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原地里,贺万安目光愣怔,麻木的祭起《万安相书》,一道道地纹洒在阴煞之炁中,拖延着煞炁湍流生发的时间。 他苍白的嘴唇在不断的蠕动着,喉咙里发出含混呢喃的声音。 “不……不……” 这场血战不该是眼前的景象! 以先机步伏局,以有心算无心,以逸待劳,这本该是玄门修士定胜的局面! 而事实上,血战最一开始的时候,玄门修士缺失占据了先机的优势,他们以相地之道在阴冥界中短暂的遮掩了身形,闪瞬间袭杀向仍旧混乱的妖族。 电光石火之间,不知有多少的妖修在惊慌失措之中魂飞魄散,最终连血与骨都被打散成齑粉。 反观玄门修士,甚至毫无折损,纵有伤势,也不过是彼辈妖修垂死挣扎时留下的轻伤。 可到底是甚么时候,整个血战的局面被彻底翻转过来的呢? 贺万安失神的双眸下意识的看向战场的边沿。 鎏金色佛霞仿佛在阴冥界中撑开了一方佛门净土,诸佛修身前,三灵山佛陀蹈空步虚而立,他们身上蔓延开来的佛光并没有尘世中那般刺眼夺目,须弥山之力镇压在他们的身周,那蔓延开来的鎏金佛霞仿佛是一轮融融暖阳。 可就是这道暖阳绽放在阴冥界的那一瞬间,佛光普照,破去了玄门的伏局之阵,等贺万安祭起宝器,再想着弥补的时候,先机稍纵即逝,这场血战的胜负,便已经不是玄门修士能说了算的了。 那便是这场血战的转折。 贺万安料算到了会有灵山佛修紧随其后入阴冥之界,可玄门诸修入界太早,并不知晓,灵山佛门会有三佛随行。 一饮一啄,皆是前定。 只是这会儿,整个战场中,已经没有人在意贺万安的状态了。煞气环身,不少玄门修士的道心开始被阴煞之炁所侵蚀,渐渐地,猩红的血丝布满了他们原本清澈的眼眸,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内心的杀戮冲动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与绝望,他们前赴后继的冲杀入战场最为惨烈的中央,不顾煞炁凶猛,散去遁光,祭起本命法宝,最后在灿烂的光雨中悲凉落幕。 与此同时,战场边沿,那佛霞之中,灵山佛教三佛陀冷漠的望着这片厮杀的战场。 不知是想到了甚么,建华古佛忽地一笑,偏头看向侧旁的心猿意马二灵佛。 “两位,不出手么?眼见得死了不少妖族呢……” 冷冷地瞥了建华古佛一眼,原地里心猿灵佛披着血色袈裟,一言不发。 反而是意马灵佛偏过头来看向建华古佛,在他平和的目光注视下,建华古佛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直至此刻,意马灵佛方才平和的开口道。 “阿弥陀佛,既然已出家皈依我佛,妖也好,人也罢,于我眼中,尽是需教我佛度化的亿万群生。不知为何古佛会有此问,难道心中并非是这般想的?哦,也对,说来古佛证道前乃是禅宗掌教,归属中土玄门呢……” 话说到最后,意马灵佛的脸上极近轻蔑之表情。 建华古佛脸色僵硬,嘴角抽动了数下,仿佛是想要挤出一张笑脸来,最后却只教表情愈显扭曲。 他恨恨的瞪着意马灵佛,仿佛他刚才的话戳到了古佛的甚么痛处。 数度呼吸之后,建华古佛这才冷笑道。 “既然不在意妖族,方才又是谁洒下佛光,破去彼辈玄门修士的伏局之阵?” 这似是诘问,可意马灵佛的神情仍旧平和而淡然。 “古佛,你在想甚么?归根究底,玄门乃是我佛之敌,不是么?既如此,我破去玄门之阵,有甚么错吗?” 话音落下时,三佛的身后,不少灵山佛修都低声窃笑起来。 直至此刻,建华古佛才像是被这笑声惊醒。 连他们,竟也是出身于东土妖族。 这偌大的灵山,还是昔年佛门之正源吗? 生平第一次,建华古佛对自己昔年叛逃玄门禅宗的举动,产生了悔意与疑虑。 他十分艰难的扯起一张笑脸,歉然的朝着意马灵佛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是贫僧着想了。” 见得建华古佛低头,意马灵佛心中似是仍有气未消,脸上露出讥笑,正准备继续开口不依不饶的时候,忽地,三佛的表情齐齐一变,望向远空之处。 一道道遁光星散开来,但却皆朝着血战之地奔赴而来。 到底,玄门气数雄浑,又岂是一场血战能绝。 这样紧要的时刻,正是早先入得阴冥界的明琪道子一行人匆匆赶来,与雷宗修士一同而至,前来接引深陷血战中的玄门同道。 遁光闪瞬而至,顷刻间,便已经抵至战场的边沿。 此时间,诸般细节一览无余。 心中念头飞转,电光石火之间,明琪道子冷声开口道。 “宗安道兄,你引雷宗诸同门,去战场中接引诸位道友,其余人,随我来!” 话音落下时,明琪道子遇战场而不入,引着各宗道子天骄,顷刻便蹈空步虚,立于那鎏金佛霞之前。 明琪道子的目光在三佛陀的身周一扫而过。 直面着尘世绝巅的伟力,明琪道子的神情却很是平静。 “不在东土苟且偷生,偏偏跑到阴冥界来上赶着送死?须弥山之力是罢?真以为你家教主是极乐佛主第二?这层乌龟壳,能遮掩你们几回出手?要么这就出手将贫道性命斩落,要么,你们身后这群佛子佛孙就把性命留在贫道手中罢!我死了,由东至西,由南至北,各宗道子接续我之所为!和尚们,且看一看,没了须弥山之力,该是个甚么下场! 便是早先时,东土的老妖们也只敢堵着酆都大渊的通道,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入得阴冥界了!舍去玄门六七位道子的性命,今日就绝了灵山佛教的根!听说和尚们善论因果,你们说说,此一番事成,吾宗气运,到底是涨还是跌?想来这般大好事情,能教贫道名垂青史,若有残魂,转修神道便不缺香火之力了……” 说到最后,明琪道子似是都被自己这番话说得意动,在三佛陀的注视下,明琪道子的半只脚都已经踏入了佛霞之中,他甚至激动的看向三佛,似是在等着彼辈出手。 正此时,明琪道子的身前,鎏金佛霞却尽数若潮水一般退去。 这轮融融暖阳顷刻之间便由实转虚,这一方净土似是化作了梦幻泡影一般。 “呵呵,小施主戾气太重,此一番断无我灵山因果,血斗的乃是贵玄门与妖族,老衲等人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建华古佛的声音落下之时,最后一缕佛霞的流光消弭于无形。 目及远空,视线所在,再无灵山佛教的身影。 直至此刻,明琪道子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折转过身形来。 “救人!” 第三百五十六章 以假乱真 洞天内,草庐中。 柳元正与林绮萱凝视着玉桌上的地纹舆图,仿佛要从这幅舆图上瞧出花来。 良久的沉默与端详。 老实说,两人都没能看得太懂这幅舆图。 其上的痕迹皆是地纹,这是最为古老的相地之道传承,早已经失落在了玄门的古史之中,绝非雷宗这种底蕴的门派能有所传承的。 若非早先与诸位同道观览群山地纹的时候,柳元正强行以心力将诸修描摹的地纹记下,恐怕在这舆图上面都无从映照,不能确定那处妖神洞天的方位。 但即便如此,又在林绮萱确定了此地洞天所在的地点之后,这两处方位,便是两人在这幅舆图上面的全部所得。 即便连蒙带猜,到底是十分陌生的一类道法,几无所得。 可柳元正看不懂,不代表那些传承了相地之道的玄门修士们看不懂,他们至少能够通过这幅舆图窥见一鳞半爪,即便如此,都足够洞彻部分古史中的真相与辛秘了。 一念及此,柳元正旋即开口道。 “绮萱,咱们为玄门诸同门准备的乃是一处古玄门先贤开辟的洞天,这些先贤懂得古堪舆相地之道,是很合理的事情罢?万古大梦成空,无情岁月销蚀了洞天中的许多痕迹,但仍旧有那么几张关于地纹舆图的旧纸散落于灰烬尘埃之中,也是很合理的事情罢?” 话音落下时,林绮萱哪里还能不明白柳元正的想法。 “不妥,不应该是旧纸,岁月变迁,玄门的制纸之术也始终在变化,如今已无从考究,相地之道兴盛的时代,是以何法制纸的了,若要用如今雷宗的纸来做旧,难免被有心人瞧见瑕疵,其实最好的,还是用碑文来篆刻舆图,昔年的美玉化顽石,其上有岁月洗刷的痕迹,边沿有玉质的残存痕迹,最后,斑驳的碑面上,留存着舆图的残章…… 可惜,这样的碑石做旧的难度太大,绝非顷刻能成的,不过,兽皮卷也差不多了,毕竟,这一代人在意的事情,先贤未必会有那么在意,舆图没必要给全,留下大渊通道附近的就好,阴冥极深处,包括此地的舆图,就不要给了,人一多,难免要有想不开的疯子,万一真跑到这里来,捅了马蜂窝,那可真真是毁天灭地的大祸事!” 一边说着,林绮萱这里,翻手间已经剪裁出了一张宽大的兽皮,她雄浑的法力包裹着兽皮,很快洗刷去其上仍旧鲜活的血气,而后林绮萱捻起一撮香灰,洒在兽皮上面,又取了些灵药碾磨成的粉,调和在兽皮表面上。 祭法之力弥漫开来,抽取着兽皮上充盈的灵光。 很快,白净的兽皮像是被在一息之间被万古岁月销蚀,很快露出破败的表面来,边沿处甚至销蚀成了齑粉,最后,原本方方正正的一张兽皮,被腐蚀成了极不规则的一片,仿佛再有人用力的抖几下,连着残存的兽皮都要溃散分裂开来。 原地里,柳元正兀自惊为天人,感慨着自己旁门道识上面与林绮萱的巨大差距。 与此同时,又听得林绮萱继续说道。 “元易,那处玄门洞天可原本就是空荡荡的,若要留存下来这卷兽皮舆图,许多细节便要仔细考究,这兽皮卷到底是多久之前留下的?草庐会不会有?碎裂的石桌与云床还存不存在?还是说这些都化作齑粉了?只留下这卷兽皮会不会太过突兀?有没有别的……化作顽石的古器?腐烂的宝药?还有,要不要留下名号?相地之道出过许多大家,用谁的名号比较好?最好是现如今已经彻底败落下去的门派,没能参与进这一场劫运中来的宗门……” 一番话,又让柳元正大为受教,抱着学习的态度,柳元正也念头飞转,参与进了和林绮萱的讨论之中。 “草庐还是要有的,我去过大墟之界,那里想来是元教先贤留下的洞天,怕是还要再古玄门创立之前了,又或是古玄门刚刚创立的那段时间,如今草庐都仍旧存在,只是或许萦绕在其中的禁制已经被彻底消磨了,但还是要存在草庐的。” “此言有理,些许枯草与碎石,做旧不难,甚至只需要用古祭法之力抽取其中蕴藏的灵韵,彻底化菁英为腐朽,便可教人先信上三分了。” “师姐,那腐朽气息呢?若真真是破败之一方洞天,腐朽气息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些好说,左道秘法之中便有此类丹方,碾碎成丹粉,掺和入灰烬尘埃之中,便可教腐朽气息弥散于洞天之内。” “还有名号,留还是要留的,但最好不要只留相地之道的修士,古史便止此道先贤入过阴冥?我看不然,最好这名号也留的模棱两可一些,多一些,甚至可以选一些元教的先贤,和玄门关系比较近的那种,也留下名号来,而且都留在暗处,不耗费心力难以发现的那种,如此鱼目混珠,才好蒙混过关,只单一名号,深究起来还是破绽太多。” “这样想,腐烂的宝药痕迹也是要有的,最好在地面上做点文章,伪造出灵田的旧址来,堆满灰烬,偶有那么一两株腐烂的宝药,而且这也方便,临走时从灵田里拔几株灵药,炼去了灵韵,放在阴煞之炁中冲刷片刻就可以了。” “还有化作顽石的古器,选几种古玄门时较为普遍存在的宝器形制罢!看不出具体时代的那种,反正只需要做个外壳就是了,岁月无情,教人痛惜呐……” “……” 林绮萱方才的一席话,像是给柳元正开启了全新的旁门秘法世界,随着讨论的深入,柳元正渐渐目露精光,与林绮萱身上的古灵精怪愈发含混于一处,交相辉映。 …… 于是,半日之后。 柳元正与林绮萱立身于阴煞之炁中,柳元正撑开雷圣道场,林绮萱立身于他的侧旁。 两人的身后,厚重的幽深大幕被掀开,斑斓的灵光之中,古玄门先贤开辟的妖神洞天壁垒被掀开一角,惊鸿一瞥间,内中那古拙与破败的景象,仿佛是唯有古史中方可保存的恢宏画卷。 也就是在此刻,柳元正忽地翻手捏起一道劫雷。 气运变化遥遥所有感应,柳元正随之望向大渊通道的方向。 “这场血战,玄门败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古祭法四境 玄门败了。 柳元正的声音平和,这是他与林绮萱早已经料定的局面。 否则,两人也不会在阴冥深处,掀开洞天之界,静待玄门修士前来休养生息。 这盘棋不过堪堪至于中盘,一时的胜败决定不了甚么,从长远的角度上去看,这样的一场败落,未尝会是一件坏事。 这些年来,自无量量劫开启,玄门胜过的局太多了,诸宗狂野生长的气运教太多初出茅庐的人有了与自身能为所不匹配的野心。 在尚还有余力兜底的情况下,败一场,给这些人狂热的头脑浇上一盆凉水,反而是好事。 况且说来,倘若无昔日嘉业地仙之脆败,又何来六阳古仙降世,血战东土三千里呢? 至于那些殒命于血战中的修士们,他们的性命不值得怜惜吗? 想来还是值得怜惜的,但那是贺万安,那是他们的同宗道子首席该去考虑的事情。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入得阴冥,入得量劫,本就是抛却生死的一行,并没有谁的性命是高于其他人的,便是三佛,也已经将自己的性命摆在了棋盘上。 所以明琪道子的那一番话,看似癫狂,实则却是最为冷静的思辨,以六七位道子的性命,断掉灵山佛教的根基,在他看来是值得的,所以他也真的准备去这样做了。 反而是贺万安,或许他真个于修行道途上有所不凡,可入得阴冥之后的表现,多少有些不堪。 原地里,柳元正沉默着散去了掌心的劫雷。 接下来,便是静静地等待玄门一行人的到来了。 或许半日,或许一日,他们便会在经历过绝望之后,发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而这些,都是柳元正带来的。 多少有些百无聊赖,原地里,柳元正终于还是准备利用起这段片刻闲暇来。 他翻手取出了五枚灵果,以玉刀切下果肉,将果核重新封存之后,柳元正动荡起祭法之力,将五枚灵果的果肉托在身周,依照五行相生之序排列,而后,柳元正端坐于中央天元处,运转起古祭法,与此同时,祭法之力共振《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修法。 海量的灵光从果肉中弥散开来,被柳元正吐纳入体,与此同时,伴随着少年绵柔的呼吸,脏器上五圣灵纹闪烁明光,随呼吸而化明暗。 自从衍生出五圣周世相之后,柳元正将这门修法潜修到了极高深的境界,但距离下一次的蜕变,注定也会是另一段极为漫长的过程。 吐纳,炼化,蕴养。 夜以继日的苦修,迟早会在某一日转化成雄浑地底蕴,迎来下一次蜕变与升华。 少年的身旁,林绮萱手中捧着一部古卷,细细的翻读着。 这是《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修法的原本,昔日元道老真人交到柳元正手中的时候,因为柳元正本身的不重视,林绮萱也并不曾翻阅过这部修法,但如今,林绮萱却要以自身的左道道识,审视修法之中的全数细节。 这到底是老真人传下来的修法,林绮萱不是很放心。 良久之后,林绮萱这才有些疲惫的合上了古卷。 “到底是昔年我父看重的好根苗,如今看来,这部修法几乎便是他一力所创,包容并蓄,内中道理之圆融,几乎不可思议,倒是不曾教我发觉有甚么故意留下的关窍。” 闻言,柳元正自是脸上露出笑意。 “师姐,此言我早就说过了,真要害你我,不用等在阴冥界,也无须一部修法,况且,以你我如今的道识,妖神文字认不全,一部修法的高低与瑕疵,总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这么做……没必要,也不值得。” 话音落时,林绮萱只是风情万种的白了柳元正一眼,而后卷起道书,拍在柳元正的怀里。 “哼!直说我小心眼便是,我这么做为的谁?元易,你到底是哪边的?这会儿倒是主持起公道来了!” 听得此言,柳元正也只是笑笑,不曾搭话。 风花雪月、柔情蜜意之后,这般闲散的拌嘴,本也就是情缘中的雅趣。 这般闲叙了一会儿,感应着身周海量的灵光,某一刻,柳元正忽地想到了甚么,旋即问向林绮萱。 “师姐,我这古祭法修行,初时都是张前辈指点的,听你说,他本也不通此道,有一般困惑,倒是今日才想起来要问师姐,这古祭法修行路,体悟来,与玄门修行路大有不同,却不知元教传承之中,可有甚么境界划分之类,以显高明与微末?” 听得此言,林绮萱没有多加思索,沉吟数息之后,便径直开口释惑道。 “你若不问,我竟忘了与你说这般浅显的事情了,其实说起古祭法的境界之分别,端是粗粝的很,你要知晓,这是极古时便有的修法,即便后来发端出诸般,引世外仙道兴盛,那会儿,古祭法也不是唯一的主角。 以后世而言,元教的传承之中,古祭法的境界也算明晰,这第一个境界,便被唤作是《玄冥台》,便也是你如今的所处的境界,古经云:五炁玄冥,此境界便是吐纳天地之灵韵,蕴养五脏之器而成祭法之台。 你所见到的五色玉坛,便也是脱胎于此,你若未有《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的传承,大约最后凝聚在脏器之中的明光祭器也该是这般虚幻的玉台模样,不过开启五圣道场,亦是殊途同归之路,脏器不同的温养法门而已。 至于第二个境界,被唤作是《昆仑山》,到了这一境界,吐纳的天地灵韵逐渐渗入骨髓之中,彼时,以脊柱大龙为根源,祭法灵纹遍布周身之骨,与脏器灵光相互交织,温养血与骨,成不世道躯,辟易万法! 再第三个境界,被唤作是《鹊桥客》,此一境界,有类于玄门化神道君境界,以脊柱大龙为源,提罡捉煞,过鹊桥咽喉,直入泥丸宫内灵台之上,熬炼神魂,以证性命双修之大道,到了这一步,其实与玄门修法就有了许多的重叠。 你之前尝试修行我父所留的秘法《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察觉不妥便是因此缘故,此秘法玄奥过甚,几乎是将昆仑山与鹊桥客两个大境界糅合到了一处修行,偏生你又不曾晋升化神道君境界,神魂难经熬炼。 至于古祭法的最后一个境界,被唤作是《天门主》,此境界玄奇,落于文字难言其万一,此阴阳、性命之造化所在,若回返混沌,各生神异,人皆不同,走到这一步,便也算是将古祭法修到了尘世的绝巅。 这般说,想来你也听出来了,除却最后一个境界,古祭法之路的前三境,其实分不出高下来,一境一境的修可以,三境同修于一法也自无不可,有序,却也混乱的很,不能以境界教高下,关键还是看修法的深浅。” 听得此言,柳元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良久的沉默体悟之后,柳元正方才再度抬起头来。 “师姐,所谓的天门主,是我所想的那个天门吗?” 原地里,林绮萱神情莫名。 “元易,古祭法在前,玄门仙乡在后,你说呢?” 第三百五十八章 堪舆定界 关于古祭法境界的交谈过去之后没有多久,远远地,柳元正就感应到了玄门诸修划破阴煞之炁产生的波动。 第二批修士入界的第三日,玄门诸修终于在阴冥界中云集于一处。 一场脆败,这一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胜则同胜,败则同败。 这场劫运之中,不存在例外之人。 甚至因为劫运生发于阴冥界中的缘故,倘若一朝真个败了劫运,丧失的不止是宗门的气运,还有可能同样留下性命。 人群前方,贺万安的脸色苍白。 这绝不仅仅只是心神上创伤—— 在玄门诸修从血战战场中撤退下来的时候,贺万安不再失神,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的表现十分果决,不仅仅留在最后为诸修断后,为此甚至不惜直接从万安相书上撕裂下来的一张张书页。 那是他本命法宝的一部分,承载着贺万安的相地之道。 这些书页撕裂下来,被贺万安亲手毁去。 磅礴的地纹密密麻麻的交织在半悬空,化作灵光星河,将东土妖修阻拦在外,最后,这些地纹凝聚成地道大阵,掀起了汹涌的阴煞湍流,裹挟向准备追杀尾随的妖修。 若无他最后的果决举动,或许还要有更多的修士殒身于战场之中。 但也因此,贺万安真真的伤及到了根本,那残缺的万安相书上面,灵光黯淡,尽是斑驳的裂纹。 他们依照林绮萱三日前追寻而去的方向,本是为了柳元正的雷圣道场而来,毕竟,一场血战,太多人需要用雷圣道场来安稳的疗伤。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是柳元正早已经准备的莫大惊喜! 洞天世界之中。 再也不顾对于先贤留痕的敬重。 满地堆积的厚重灰烬与尘埃被修士们用法力裹挟,一扫而空。 空荡荡的平地上,不少刚刚经历了血战的玄门修士,狼狈的跌坐在地面上,畅快的呼吸着腐朽的气息,脸上却愈发显露出鲜活的气象。 这一番,端是死里逃生。 这会儿里,贺万安又变得失魂落魄起来,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人群的边沿,自始至终,无人上前理会他,他遂也一言不发,仿佛原本属于一宗道子首席的意气风发,已经被彻底丢弃在了那场败仗中。 人群中央,明琪道子、宗安、宗广一行人,环绕着柳元正和林绮萱,脸上带着畅快的笑容。 寻到一处古先贤洞天,对于如今的玄门修士而言,意义非凡! 他们真正在阴冥界中有了立足之地! 此后,纵然再与妖族血战,心中也能去了三成的顾虑,可以放手施为,必要时,更可毫不迟疑的去以伤换命! 更有甚者,已经有不少修行木属性道法的修士,发掘出了古灵田的遗迹,眼前的断壁残垣给了他们很大的启发,他们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份份满蕴灵气的土壤,掺和着鲜活的妖兽骨骸磨成的粉末,现场炮制着一片灵田。 很快,部分具备疗伤、补气属性的灵药种子被他们栽种下,一道道篆文打落于灵台之中,逐渐首尾勾连,化作一道道禁制落于灵田边沿,紧锁着其中的灵气不散。 谁也不清楚,这场生发于阴冥界的劫运会持续多久时间,初入阴冥界的第一批修士甚至因为准备仓促,不曾携带太多辅助类的宝物,第二批修士即便有所准备,却也未曾想到阴冥界竟这般恶劣。 现成的宝药终归有限,一场血战、两场血战……总会有耗尽的那一刻。 而如今,发现了洞天一界,他们便可以早做准备。 不仅仅是灵田,除去身上带伤的修士,其余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的恢复了精气神,此时间各展神通,炼丹的炼丹,炼器的炼器,尽快的充实着自身的手段。 而与此同时,在简短的闲叙之后,柳元正引着一行人穿梭于洞天中央林立的草庐间。 放眼望去,这是极其古老的遗迹了,眼前的一切古拙而破败,只是这样凝望着,就教人感受到岁月的无情与悠长。 无言的感慨在每个人的心湖中生发。 他们新奇的探寻着每一处可以看到的草庐,希冀能够得到先贤留下的机缘。 但是很可惜,万古大梦成空,草庐之中,除去化作腐朽的顽石,便只有灰烬与尘埃。 不少人连连叹气,感慨自己与古史中的璀璨失之交臂,可正在此时,忽地有人惊呼出声来。 这惊呼声引得不少人循声望去。 眼见得,一位修士很小心谨慎的,从一地的灰烬尘埃之中,捧起了一张勉强还能分辨字迹的残破兽皮。 其上的纹路已经不完整了,边沿处早已经化作了几分,无法复原。 很快,再度有人惊呼,他洞彻了残存古卷的部分真相,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地纹,辨识出这兽皮上记载的,乃是阴冥界的地纹舆图! 端是教人惊喜的收获。 不远处,凝望着这一切,明琪道子朗声大笑,拍着柳元正的肩膀。 “元易!元易!教我说甚么好呐!贵师徒果真福缘深厚!若无你发现这一处洞天,我真是……不敢想象呐……” 明琪道子很是激动,话说到最后,几近乎失言。 当日曾经分辨地纹的那群修士很快云集于此。 可很快,便有人面露难色,走到了柳元正等人的面前。 “诸位道兄,这是……古相地堪舆之道,并非吾等所掌握的道与法可以参悟的,万股岁月悠悠变化,此道亦在演变,要想追本溯源,难!” 此言一出,即便是柳元正也面露讶然。 “何以至此!诸位道友皆是有道之真修,还无法参透一幅舆图么?” “道已不同,强行参悟,谬之千里也!若要参透这幅舆图,恐怕非得是道周仙门的贺道兄了。” 贺万安。 这个名字一出,登时间教许多人沉默了。 但很快,在明琪道子的坚持下,贺万安还是被人邀请到了此地。 他的状态仍旧极差,眼见舆图,却没有众人想象之中的狂喜。 隐约间有些失距的双眸落在舆图上,很快,贺万安就挑了挑眉头。 “这是锁龙局?” 闪瞬间的一鳞半爪,竟已经教贺万安窥见了部分的本真,得出了昔日里一群人冥思良久才得出来的结论。 很快,贺万安抬起手虚点。 “古之锁龙局,有两类,一类锁方寸之须弥,此类地纹,至多囊括若洞天一界,锁中乃是独龙,还有一类,乃是锁群龙之局,便如眼前这张舆图,这里,便是一处锁龙地。” 众人看去,贺万安手指虚点的,正是昔日那场血战生发处的妖神洞天! 紧接着,贺万安的手再度抬起,与此同时,他的语气也有所变化,不再麻木,终于有了略显遗憾的语气。 “可惜,这幅舆图不全了,短时间内无法推演锁龙局的全貌,但只是看残图,这里,也该是一处锁龙地。” 第三百五十九章 谋胜机 另一处锁龙地! 贺万安的话顿时教诸修精神一振! 看着他手指虚点的位置,在场众人皆在心中印证阴冥界的方位,很快,明琪道子便皱起眉头来。 那是他探寻去的方向,数日间已经抵至了此方向的阴冥极深处,并不曾发现古妖神化道的痕迹。 “确定么?是锁龙地?” 明琪道子下意识的发问,可等到话说出口之后,他才乍觉不妥当。 贺万安微微低下了头,抿着嘴沉默了数息。 沉郁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身周。 最终,他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抬起头来,直视明琪道子。 “确定,这幅舆图上,能推断出来的锁龙地,唯此二者!余者之初地纹,太过残缺,反而不好判断了。” 听得此言,明琪道子稍有些歉然的点了点头。 而后,明琪道子这才面对诸修,坦而言之。 “此地我探寻阴冥时应该曾有路过,但不曾感应到古妖神化道的本源气息,唯有两种解释,要么……岁月悠悠,此地残存的本源,早已经彻底被煞炁销蚀,锁龙地仍在,但龙已死!要么……便是已经有人曾先一步寻到了这里,开辟了洞天一界!” 开辟洞天,道法圆融,遮掩于厚重的幽暗大幕之后,收束气机,确实难以被人探寻到。 沉默之中,宗安道人也率先开口道。 “此事不得不警醒,彼辈妖修有血祭之法,可振动轮回路,接引古妖神本源,此事已有前例,不可再教彼辈得逞了!否则……纵是胜了这场劫运,长远来看,反而是玄门在吃亏。” 紧接着,柳元正也跟着开口道。 “不只是妖族,虽然说,灵山佛教只是入阴冥界,如今看,还不算是入劫运之中,但仍不得不防,要警惕呐,尤其是灵山佛教之修本就多出自妖族,那须弥山之力也算是奇诡……” 越是讨论深入下去,众人便愈发觉得迷茫。 这是第一次,劫运生发在阴冥界中,这也是第一次,一场量劫竟无仙乡之人主持,甚至没有驻世真人参与。 甚至参与这场劫运的修士们,修为境界最高的不过化神道君境界…… 往昔的劫运经验已经无法很好的帮助如明琪道子这样的人。 罕有的,所有人都茫然了起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 柳元正忽然开口道。 “其实没必要想得太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多的智计,落到劫运之中,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血战,发现了舆图,明白了第二处锁龙地在哪里,这其实已经算是先机了,简单些想,至少下一场血战,在哪里打,怎么打,咱们还是能决定的!” 柳元正的话旋即教众人眼前一亮。 到底是劫运主角,少年的想法一经透露,便得到了各宗道子首席的认可。 明琪道子更是连连追问道。 “元易,那你的想法是?” “入得阴冥界之后,咱们太被动了,大渊的这场伏局先不去说,早先那场血战,若非是妖族捉了不少道友去,恐怕也打不起来!更不用说大渊通道附近一站,最后还是咱们玄门吃了亏,气运只这般多,此消彼长,不是好事。 吾玄门诸修需要适应阴冥界,彼辈妖族也需要适应阴冥界,故而……站稳脚跟之前,先好好地打上一场!甚么时候打,在哪儿打,咱们说了算,早先血祭,初入阴冥的妖修怕是还活着的不多,故而,此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 至于灵山佛教,早先几场劫运,实则已经打没了彼辈的心气,这场浑水,彼辈不见得会来趟,他们若要看戏,那便任他们看!但若果真有佛修下场,切记,切记,彼时先杀佛修!纵是放走了妖修逃命去,也要先杀灵山佛修—— 断了他们搅合劫运的爪子!”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手掌如刀,在身前狠狠地挥下。 “善!此言大善!” 一时间,诸修赞叹,柳元正神情仍旧淡然,修到至今,他经历了太多的宏大场面,早已锻炼出了心湖波澜不惊的平和道境。 顿了数息,柳元正又偏头看向若有所思的贺万安。 “贺道友。” “啊?道兄有何吩咐?” 贺万安面露惊诧神色,似是未曾想到,柳元正会先说到自己这里。 抬眼看去时,柳元正面露淡然笑意。 “贺道友无需惊诧,此一战若要求定胜之机,非贺道友不可,我所修习秘法,不过得身周百丈清净地,于大局而言,杯水车薪也,如今观阴冥界诸般,唯见先贤以相地堪舆之道留痕于古史中,可见此道于阴煞之中多有便宜,而如今,诸修之中,论及相地之道,当以道友为魁首。” “我……我……” 一时间,贺万安已然失语。 “道友无需妄自菲薄,一时的胜负容易蒙人眼,可自身的修法还做不得真么?好生想一想罢,贺道友,莫怪我言及你痛处,哪怕……哪怕只是为了殒命在上一场血战中的诸道友报仇雪恨呢!这个心气,你当真提不起来了么?” 话音落下时,眼见得贺万安这里已然双眸泛红。 “道兄!你说,我做!” “善!初步想法是,在阴冥界中选一地,伪造成古妖神洞天破损现世!如今看,妖族的传承不见得不详细,所以距离真正的锁龙地不宜太远,一切尽量伪造的真实,冲霄的宝光,环绕妖神洞天周围的山石地纹,甚至是妖神本源外溢的磅礴气机……以道友相地堪舆之道为枢机,以善幻术、阵道、丹道、器道的诸道友辅佐,若真能以假乱真,就不信,妖族不上钩!” 一番话,教柳元正这里说得杀机凛然。 一时间,诸修似是都看到了群妖殒命的场景,各宗道子首席更是连连颔首,被柳元正说得热血沸腾。 再反观贺万安,听得此计,似是也终于回过精气神来。 眼见士气可用,柳元正遂朝着诸修伸手虚引。 “如今只是大略的想法,选择在何处,具体的伪造过程,包括可能存在的意外,都需要诸位有道之真修群策群力,贫道不善此类诸道,恕难深入探讨了……” 一番交待,在柳元正可以的藏拙下,诸修很快热火朝天的讨论了起来,不少人更是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宝材教给贺万安,由他去重炼自身的本命宝器,疗养本源之伤。 而与此同时,柳元正缓步走到了宗广道人身旁。 “师伯,此行吾宗诸位同门中,星月蜂金章雷篆一脉,来的人可多么?” “我这一脉来了小百人,元易想做甚么?” “有一想法待印证,需要诸位同门襄助……”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的声音愈发低沉,最后也只剩近前的宗广道人能够听得真切了。 第三百六十章 血战将启 转眼间,七日光景倏忽而过。 这一日,向来寂静的阴冥界中,忽然有轰隆雷声震彻四方! 酆都大渊通道旁,不论身处于何方的生灵,都旋即远眺虚空,望见了那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冲霄而起的灵光! 偌大的阴冥界,入目所见的阴煞之炁都陷入了剧烈的波动之中。 紧接着,随在雷声之后,细密的界壁破碎声音逐渐回荡在四方虚空之中,那斑斓的灵光愈发雄浑,最后仿佛冲破了某种藩篱屏障,化作了一道耀眼夺目的光柱。 一股蕴含着血肉奇香的浓郁气息忽然从远空中传来,抵挡开弥散在阴冥界中的腐朽气息,仿佛只是嗅着这股奇香,汲取着宝药的皮毛,却教人心旷心怡,仿佛有脱胎换骨,蜕变升华的冲动! 闪瞬之间,已经有不少妖修蹈空步虚而去,很快,那变故生发的地方,已经远远地映入了彼辈妖修的眼帘。 不只是灵光更为璀璨,也不只是血肉的奇香更为浓郁,灵光灌注双眸,他们看到了那破碎的界壁洞开的窟窿高悬于半空之中,灵光凝聚成飞霞,若袅娜云雾轻灵散逸而腾空,化作一道雄浑的光柱,最后在它们的注视下,这丝丝缕缕的轻灵之气,逐渐被四周剧烈波动的煞炁所腐蚀,最后菁英溃散,归于腐朽寂无。 窟窿洞口前面,似是有迷蒙的光雨洒落,那奇光透过了飞霞的折射,最后化作虚幻朦胧的异象,映照在洞窟前,可惜,诸妖修来的已经太晚,这样的异象似乎也在被阴煞之炁腐蚀,此刻已经看不出了原本的全貌来,只剩下了那硕大无比的残破身躯,散发着深邃紫光的毛发,恍若灵晶的血肉,几乎纯粹玉化的骨。 然而,这样的异象似乎在映照某种绝望的落幕,毛发在皲裂,血肉在飞溅,玉骨在断裂,惊鸿一瞥之间,唯有那萦绕在玉骨上的妖神文字,只一眼看去,便教人头晕目眩,仿佛那虚幻的光影,都蕴含着某种无上的道与法,有着严苛的传承贤侄。 最后,则是那宝药奇香的来源,诸妖修望去,破碎的界壁窟窿下方,隐约间似是有琼浆玉液流淌而下,仔细端详时,那莹莹宝光之中,更是揉着一股精纯的血元颜色,最后,这些恍若灵汞的宝药汇聚成一挂瀑布,从洞窟中洒落,散发着奇香,最后仍旧没能倾泻太远的距离,便在煞炁之中被腐蚀,化作腐朽了。 眼前的一切长久让所有的妖修都倍感痛惜,入目所见的一切都真切的说明了一件事情,这里是昔年某位古妖神的化道之地,或许曾被人祭炼成妖神洞天,可终归不曾超脱岁月的侵蚀,内蕴的圆融道法逐渐变得有缺,便是连那厚重的幽暗大幕都无法护其周全,最后不堪重负的界壁崩溃开来,凝聚成现如今的场景。 那些灵光,那些异象,那些血光宝药,注定都不会是无穷无尽的,等到这些都尽数溃散,尽数被阴煞之炁销蚀,又一处祖神的化道之地,将彻底的失落于古史之中,再也无法复刻于尘世。 正此时,忽有一神俊的大鸟,鼻息间喷吐着玫红色的妖炎,忽地口吐人言。 “坏了!这里莫不是那位祖神的葬地!咱们还未谋划好,反而是祖神葬地先行崩溃,这可如何是好!” 这大鸟神俊,似是具备了某种超凡脱俗的高邈血脉,此时间,哪怕只是惊呼间的声音,都教身后不少妖修瑟瑟发抖,仿佛经受了某种威压临身。 这是鹓鶵,凤族五部之一。 待她的话音落下,便又有一妖紧跟着开口,正是早先那场血祭之中,主持大局的大妖,如今,他彻底化出原形来,不再遮掩于浓郁的血煞之气中,竟是一头狻猊,论及血脉,与鹓鶵不分高下! “极有可能便是这里了,阴冥空旷寂无,早先我们初探此界,也曾经依照青龙祖神的吩咐,探寻过这个方向,可惜彼时无从所得,现如今再仔细看,那一挂宝药瀑布的尽头,阴煞之炁腐朽菁华,但也涤荡开了些许的空白之地,隐约可见玄门的古地纹,这同样也是目的地的标志之一!” 这头狻猊的话音刚落,一旁不远处,九尾玄狐却目露惊疑神色。 “不妥,大为不妥!你们不觉得,这样的变故未免太碰巧了一些么?这祖神的化道之地,早不崩溃,晚不崩溃,偏生等着咱们刚刚进入阴冥,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骤然崩殂,若果真祖神本源早就已经不稳,昔日狻猊大兄引人来此处探查时,为何会毫无感应?” 到底是以狡黠著称的一族,九尾玄狐的话登时间教不少妖修警醒,便连那先前开口的鹓鶵与狻猊,也惊疑不定的看向远空。 可世上命途奇诡之变化,又何曾总遂人愿呢。 正此时,忽地,远天之际,一众玄门修士星散开来,蹈空步虚间,直直的冲着那展露异象的界壁洞窟而去。 人群中央,柳元正撑开雷声道场,各宗道子首席林立于身侧,更有甚者如明琪道子一般,已然祭起了宝器,不顾阴煞之炁可能会带来的腐蚀。 人群后方,贺万安被诸修环绕,他的脸色仍旧苍白,蹈空步虚的身形仍旧有些颤颤巍巍,一部残破的相书摊开,黯淡的灵光化作一道道虚幻朦胧的地纹,映照于四方,将诸修的身影包裹。 紧接着,明琪道子冷肃的声音混合在玄青法力之中,回荡在四方。 “谨防妖族再开血祭!彼辈已有前例,不可再失气运!玄门众,布阵!各宗道子首席,随我一同,破灭此残界!毁其古妖神一切残存之痕迹!快!一定要快!佛门很可能也要赶来了!要抢在彼辈逃禅之前!动手!” 话音落下时,贺万安猛地怒喝一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来,即便如此,他嘴角抽动着,仿佛忍受着体内的剧痛,伸手又从那残破的相书中撕下了数页泛着灵光的大纸,一道道地纹显化,首尾勾连之间,裹挟着此间玄门诸修的气息,布下一道遮天蔽日的大阵,将整个残破的界壁洞窟遥遥笼罩。 与此同时,柳元正暗中运转古祭法,五色神光流淌于雷圣道场之中,诸宗道子尽量各依五行之道,或祭法器,或展神通,凛冽的气机直冲那界壁洞窟而去。 眼见得,诸修真真的是狠下了心来,要将此地彻底毁去! 电光石火之间,哪里还容妖修再商议甚么真假,谁敢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冒险去赌? 弥散的黑烟妖尘冲霄而起,那鹓鶵喷吐着妖炎,恍若利箭一般先行冲杀了上去。 “好胆——!” 原地里,总是百般疑虑,九尾玄狐最后也只得欲言又止,九尾搅动黑烟,紧随着诸妖一同冲杀了上去。 阴煞之炁波动的愈发剧烈,几近沸腾。 眼见得,一场血战又将开启。 远天之际,一缕佛霞映照,仿佛在准备为即将到来的血色映上金边。 第三百六十一章 五凤引凰 血战将启,妖风已至! 裹挟而来的黑烟妖尘,映衬在这阴冥界幽暗的底色下,仿佛是一场人为生发的阴煞湍流。 滚滚药尘在鹓鶵神鸟的冲击之下,恍若化作惊涛骇浪,狠狠地拍在了玄门诸修布下的地纹大阵上面。 只闪瞬之间,贺万安那原本病态红晕的脸庞,登时间变得煞白,遮天蔽日的大阵上,灵光明灭不定,旋即,贺万安身侧祭起的相书,便仿佛彻底不堪重负一般,宝器有灵,伴随着一道哀鸣声,相书散开,化作一道道残破的书页四散,旋即,一口渗着乌光的鲜血,便从贺万安的嘴角溢出。 一时间,大阵上灵光陡然紊乱,好在那鹓鶵神鸟冲杀而至的瞬间,便已经有数位乾元仙宗的修士立在了贺万安的身旁,一人救下了气息萎靡的贺万安,另数人祭起八角骨质罗盘,代贺万安主持起了这道玄门大阵。 紧接着,诸妖修紧随鹓鶵神鸟而至,满天弥散的黑烟妖尘,彻底将地道大阵的灵光遮掩于雾霭之中。 只剩下一道又一道轰隆的冲击声音,仿佛是雷云翻滚,倾泻着无法言喻的暴虐。 很快,深陷于黑烟妖尘中的地道大阵不再圆融,其上兜转的道韵灵光有所残缺,并非所有的玄门修士都是惊才艳艳的绝世天骄,他们许多人甚至未曾经历过两界山的厮杀,即便早先有过一场血战,时日太短,终归难有长足的长进。 此刻,这些懵懂的修士,一经血战,很快狼狈不支,在妖修的攻伐下,受到了极重的伤势。 可到底有地道大阵在,很快,阵型在乾元仙宗弟子的主持下,有所变幻,这些受伤的弟子被接引到了大阵中央天元处,有更为成熟的修士补上了缺位,将他们护在了身后。 一边是有所准备的地道大阵,一边是仓促间一拥而上的妖修。 汹涌的妖尘仿佛掀起一道道惊涛骇浪,那灵光兜转,明灭不定的地道大阵,仿佛是翻滚的怒海中岌岌可危的一叶扁舟,可任凭风吹雨打,短时间内,这叶孤舟却巍然不动。 很快,有尘世生灵喋血半悬空。 不知何时,伴随着数息间地道大阵的接连变幻,一群常年坐镇两界山的修士身形转换到了阵法边沿,这群人饱经杀伐,甚至异常熟稔于此道,以雷宗弟子与剑宗弟子为首,在诸妖修仍旧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埋头胡乱冲杀的时候,他们引而不发的杀招落下! 轰隆的雷声与凌厉的剑光在黑烟妖尘之中交相辉映! 焦香与血腥气息一同蔓延开来。 纵然黑烟妖尘之中仍旧黯淡无光,教人难以目视,但不少玄门修士仍旧露出了笑容来。 很显然,已经逐渐开始有妖修重创,甚至殒命,而玄门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群初出山门的修士们受伤,但是经历这样的血战,长远而言,对于这些师弟师妹,乃至于后辈而言,却是长足的成长。 他们才是一个门派,乃至于整个玄门的未来! 可没等诸修脸上的笑容维持多久,只下一息,整个地道大阵的灵光都黯淡了下来,灼热的火海喷吐,鹓鶵神鸟的威压横镇于地道大阵之上! 紧接着,凤鸣之声回响在黑烟妖尘之中。 “各族各部,重整阵型!冲杀不要停!只一口气,看彼辈能撑到甚么时候!狻猊,玄狐,随我越过此阵,救下祖神葬地!” 话音落时,鹓鶵先一步跃出了黑烟,明黄色的神鸟展翼,搅动着汹涌的火海,一道道焰浪翻滚,仿佛生生不息。 与此同时,未及那狻猊和玄狐的身影显照,明琪道子的怒吼声音再度响起。 “救人,斩妖!” 话音落下时,地道大阵之后,柳元正的雷圣道场猛然收束,原地里,诸修脚踏遁光,折身回返。 自他们现身,到此刻惨烈的攻杀,早已经过去了十余息的时间,坦而言之,若是毁去这古妖神化道之地,恐怕也早已经得偿所愿。 但偏偏,那飞霞,那光雨,那宝药,仍旧存于原地。 各宗道子首席原本祭起的杀伐术,仍旧引而不发,似是早就在等待此刻! 无极龙旗引动阴阳雷海! 金章篆书洒落雷篆光雨! 玄青法力凝聚山河玄景! 太华元气动荡玉光清辉! …… 一片片斑斓的霞光在幽暗的阴冥界交相辉映!仿佛尘世的斑斓星海映照于此地! 无须言语间的交流,诸修引而不发的杀伐之术,一同落向了那刚刚露头的狻猊! 劫运还未开启之前,妖族并不大守规矩,不只是有老妖堵门,更有超越化神道君境界的大妖潜入了阴冥界,主持血祭! 诸修早有定计,倘若血战开启,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先将此獠斩杀! 与此同时,那本就在疾风骤雨之中飘摇不定的地道大阵之中,各宗随行而至的长老们,也皆蹈空步虚,齐齐跃出大阵,前后交攻,仍是盯着那狻猊而去! 正此时,九尾玄狐的惊呼声音远远地传出。 “是伏局!是伏局!建华古佛!我与教主昔年也有交情在!还望看在往日情分上,襄助一二!” 未及远处的佛霞有所变化,原地里,两道剑光交织,便已经将那九尾玄狐拦下。 正是李家两位公子以天河、明光剑法,应下了这九尾玄狐! 原地里,柳元正的身形一顿。 他本想着会一会这位玉都院“师姐”,可眼见得此,柳元正和林绮萱只得折身,古祭法之力包裹身周,应下了那搅动火海的鹓鶵神鸟! 两人走着一样的修行路,体内运转着同样的玄法,长久的相处更是有着非凡的默契。 无须言语,只见柳元正掌心摊开,林绮萱心念兜转只见,两人的雄浑法力混合于一处,浩渺的五色雷海恍若莲花一般盛开。 远远地,太华仙宗正瑜道子身形微不可查的一顿,紧接着,似是凭生三分怒气,那玉光清辉洒落时,更盛往昔。 眼见得五色雷莲内中阴阳搅动,仿佛化作雷海磨盘袭杀而至,纵是那气焰汹汹的鹓鶵神鸟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鸟喙张开,鹓鶵神念猛地一吸,旋即将滔滔火海重新吞入口中,等下一刻,熊熊妖炎再喷吐出来的时候,陡然间亦化成了五色光芒。 火雨飞溅之间,这五色火光逐渐在满空中凝聚成五道飞鸟的神形。 此为凤族五部。 古语云:赤者凤,青者鸾,黄者鹓鶵,紫者鸑鷟,白者鸿鹄。 五道飞鸟的神形逐渐和那鹓鶵神鸟的妖躯重叠。 道法在它的身上交织,演化,蜕变,升华! “五凤引凰!” 这一刻,它仿佛化作了一切火焰的化身,裹着五色焰光,迎向了脚踏五色雷莲的两人。 原地里,柳元正眼眸微眯,似笑非笑。 “引凰……” 第三百六十二章 龙凤陨 凤凰浴火而生。 这是独属于凤族五部的神通秘法,以血脉之力,引动五色妖火,披身如羽,化浴火之凰! 凤鸣寰宇! 一时间,不知是因为那声凤鸣,还是因为那汹涌灼灼的五色妖火,四方虚空都因之而扭曲。 火凰遁空而至,闪瞬间已经裹挟着烈焰,撞向了恍若五色莲花一般盛开的雷海,轰隆的声音之中,雷火在漫空交织,雷火之外,方圆数十丈之地的阴煞之炁都被一扫而空! 这是尘世两种暴虐的力量在争锋! 那扭曲的虚空在蔓延,很快,便搅动的那五色雷莲不成样子,仿佛狂风席卷而过,揉碎花瓣。 眼见得此,柳元正与林绮萱同时伸出手来,掌心朝着身下的雷海印去。 两团同源而出的混沌度灭雷炎坠入雷海之中。 轰——! 雷莲自行溃散,紫金色的雷火之海熊熊沸腾,映照着近前的浴火之凰。 这皆是尘世中最为绝巅的法焰之一,哪里是顷刻间能够较出来高下的!任由那鹓鶵裹着五色妖火愤怒鸣叫,浩大的雷火之海仿佛倾泻的汪洋,始终无法被撼动。 眼见那火凰一时间势衰,原地里,林绮萱手掌虚握雷海,猛地一抬时,雷海之上汹涌的焰浪登时间在林绮萱一念之下,化作万千道阴阳二色混合成的剑光,斩向火凰! 与此同时,柳元正的身形仿佛冰雪消融一般,没入雷火之海中,下一瞬,等柳元正的身形再度显化的时候,却已经踏在了雷火之海的边沿! 火凰近在眼前! 纵是剑气席卷,纵是雷霆肆虐,此刻,那暴怒的鹓鶵,都仍旧有着片刻的迟疑与愣怔。 它似是万万不曾想到,会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进反退,欺身于近前,凝视着那包裹在阴阳遁光之中,仿佛遗世而独立的身形,下一瞬,鹓鶵的鸟喙低垂,利爪扬起! 火凰的身形蜷缩起来,五色妖火溅出片片火雨,迎向那斩来的层层剑气。 但它真正的杀招仍在近前,准备以闪瞬之势,先斩柳元正! 柳元正的身影映照在鹓鶵明黄色的眼瞳之中,它准备见证这个传闻之中的人临死前的挣扎与绝望! 可是,等待眼中那人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挂着古怪莫名的笑意。 “我不去两界山寻你们,你们却来阴冥界寻我来了!说起来,皆是命呐!” 柳元正束法传音,轻声的呢喃响在鹓鶵的耳边。 下一瞬,煌煌道音震彻鹓鶵的魂与灵,冥冥之中,似是有人引动香火之力,化作亿万群生诵经之声。 《引凰古经》! 鹓鶵身披的五色火焰似是在这一刻凝固了,不再沸腾,不再翻滚。 与此同时,柳元正身上的遁光消融,它这才瞧见,柳元正的怀中,正单手托着一支玉壶。 壶中,玫红色的法焰升腾,焰光之中,丹老玄君的神形显化,那亿万群生诵念之声,正是源于此处。 无穷无尽的悔意淹没了鹓鶵的心智,可一切都晚了。 满天的剑雨荡碎火光,站落在了凝固了的五色妖火之上,火焰凝聚成的飞羽溃散,剑光割裂了它的血与骨,无法言喻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中传来,未及痛呼,柳元正另一手摊开,斡旋五雷,搅动着雷道本身暴虐与毁灭的气息,穿过迸溅的黯淡火雨,印在了它的心脉上! 直至它死亡的那一刻,鹓鶵的双眸仍旧圆瞪,仿佛不敢置信,柳元正这个雷道修士,竟然有动荡它火凰本源的力量。 前尘大梦成空,它终于还是悲凉落幕于此。 在意识最后彻底溃散的时候,它再度听到了柳元正的声音。 “祭出法器来,有些冒险了,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最后,彻底的冰凉若寒潮一般淹没了它的意识,生灵世界的一切彻底与它无关了。 原地里,五色的妖火还在黯淡熄灭的过程中,闪瞬间雷火两道剧烈的搏杀导致身周的阴煞之炁被扫空,趁着这个时机,柳元正印在鹓鶵心脉上的手掌运转古祭法,很快,一团莹莹血光被他握在掌心中抽回,而后涂抹在火鸦神壶上。 五凤引凰乃血脉之故,偏生柳元正昔年得此火道之宝,以火鸦残魂为灵,蕴含一缕凤凰血脉。 “以香火之道为基,以五凤引凰之血为造化,丹老,我为你准备好了一条通衢的神道呐。” 轻声呢喃着,柳元正翻手间将火鸦神壶收起,再一震荡袖袍,不等阴煞之炁席卷而来,那鹓鶵神鸟的尸体也被柳元正收入了乾坤袋中。 作罢这些,柳元正负手而立,遥望远空。 自九尾玄狐惊呼,再到原地里鹓鶵神鸟陨落,不过皆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情。 直至柳元正遥遥望去的时候,那悬在远空天际的一抹鎏金佛霞,却始终巍然不动。 无须言语,同样在鹓鶵神鸟陨落的瞬间,林绮萱已经脚踏雷海,折转身形,汇合着诸修一同,激荡起万道雷光,斩向那头狻猊大妖。 轰——! 狻猊的鼻息之中喷吐着霞光,化作袅娜的云雾,遮掩着他的周身,飞霞中大片的光雨洒落,映照着苍莽群山的玄景,这些尽是狻猊的鳞甲所化。 下一瞬,诸修的杀伐术悄然而至。 斑斓的灵光绽放,交相辉映的术法神通在这一刻交织成炽热的白光。 纯白的光雨洒落阴冥界。 袅娜的灰烟升腾。 原地里,狻猊大妖一退再退,等诸修在瞧见它的身形时,那狻猊通身几乎再无一块好肉。 鳞甲崩碎,断裂的骨割裂了它的血肉,刺破皮囊,显露出来。 无法想象这该是如何难以忍受的痛楚,狻猊满是乌血的嘴角不断的抽搐着。 “追风赶月莫留手!” 它的耳膜已经被震坏,殷红的双眸也变得模糊不清,此时宗安道人的警示声音,仿佛像是从渺远的天际传来一样。 但狻猊的心中仍旧镇静。 它是从两界山前长起来的,修行路上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尸山血海。 它心中清楚明白此刻的境遇,多半自己是活不成了。 满是乌血的嘴巴张开。 一枚银白色的妖丹元珠被狻猊吐出,宝丹乍一现世,旋即一道道月华霞光便洒落在狻猊伤痕累累的身上。 仿佛是悲凉落幕前的回光返照。 狻猊不曾再退,他反而闪瞬间,朝着诸修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头颅大小的妖丹元珠陡然兜转,砸向了九尾玄狐的身前。 两道必杀的剑光齐齐斩在了妖丹元珠上面。 吼——! 仿佛是龙吟一般的啸声回荡在它身后的黑烟妖尘之中。 “走!都走!玄狐,引着他们走!能走多少是多少,不要头回来救!不要……” 命中注定,他的话说不完了。 血雨洒落的瞬间,地道大阵的中央,那脸色惨白的贺万安仿佛起死回生一样,面容红润,哪里像是收了伤的样子。 他双手虚张,一部完好的万安相书悬于他的身前,书页翻飞,贺万安的双眸布满血丝,下一瞬,仿佛是包含着仇恨的怒吼从他的喉咙中嘶喊出来。 “锁龙局,起——!” 话音落下时,阴煞之炁震动,一道有一道篆刻着地纹的碎石从煞炁掩埋的灰烬与尘埃之中悬起。 昔年有先贤,以锁龙局困古妖神化道本源,现世有修士,以锁龙局镇群妖性命! 远远地,九尾玄狐接着狻猊的出手,遁向远空,泰半妖修在她的引领下,仓皇而去,另有近半数的妖修,已经深陷于锁龙局和地道大阵的交攻之下。 原地里,明琪道子冷眼相看。 “杀!慢慢地杀!各宗初出山门的孩子们都要出手,见一见血,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心猿意马显灵慧 血战仍旧在继续,但眼见得,似是大局已定。 鹓鶵神鸟与狻猊大妖的性命,似是给了妖族长足的教训,它们果真不曾停留,毫不回头的遁逃而去。 哪怕再贺万安近乎偷袭一样的出手下,将此行近半的妖修留在了锁龙局中,它们都不曾有丝毫的犹疑。 这些都是血与骨教给它们的。 可惜,一切注定都回不去了。 经此一役,玄门诸修几乎定鼎了第五场劫运的胜机。 原地里,明琪道子的声音仍旧在锁龙局中回响。 “不要急,各宗长老,各宗道子,多借此机会,传授些杀伐经验,这些是山门里学不到的,好好听,好好准备动手,往后大约也难有这样的机会了,这是各宗的道子首席们,给你们铺的路,今日多学一些,来日或许就可免去殒身之厄……” 明琪道子的声音温吞缓慢,仿佛尘世仙宗中的传道先生。 但自始至终,诸位道子首席的目光,却大半都看落在了远天的佛霞上。 妖族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但不代表他们真的就不会重整阵型,回返袭杀过来。 毕竟,此行血战是玄门主动开启,妖族应得很是仓促,最后杀入战场的,甚至远远不是四散在阴冥界的全部妖修。 倘若在这紧要的关头,灵山佛教出手了呢…… 妖族会是甚么反应? 领头的可是九尾玄狐。 老话又是如何说的?狐假虎威? 另一旁,李大公子持剑而立,表情冷肃,反而是二公子握着一枚留下了剑痕的妖丹元珠,脸色异常的难看。 此行之谋划,唯独在他们两兄弟这里,失了必杀之机,若非九尾玄狐远遁,恐怕今日参与血战的妖修全数都要留下。 羞愤之情,同样萦绕在两兄弟的心头。 远远地看了两兄弟一眼,柳元正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立身于林绮萱身旁,双眸流淌着阴阳二色,望向锁龙局内的黑烟妖尘之中。 他在找寻苍狼老妖的身影。 不得不说,昔日里柳元正与苍狼老妖在阴冥深处的血斗,才是之后柳元正诸般收获的源头。 一饮一啄皆是前定。 况且如今柳元正修法到了较为高深的境界,不论是哪一条修行路,都涉及到了妖神文字,这是古史中真正高邈的道与法,古往今来少有人涉猎。 无前例可依循,无手札可参悟。 而修行至今,那敢将一篇妖神文字完整烙印在骨骼上的苍狼老妖,是柳元正所遇之独一无二。 它太大胆了,这几乎是一条死路,很莽撞冒失的行为,可偏偏苍狼老妖真的活了下来,甚至可以喷吐恍若月华一样的霞光云雾,具备着寻常妖修所无法掌握的神异。 更包括它那可以顷刻间引动阴煞湍流的断骨。 柳元正甚至在遐想,将妖神文字完整的烙印在通身骨骼上,苍狼老妖这算不算是另类的走上了古祭法之路,做到了《昆仑山》的境界? 一切的一切,让柳元正很想找寻到苍狼老妖的身影,拘谨它的魂魄,分割它的血与骨,探究它身上的一切辛秘。 可惜,最后柳元正很是失望的收回了目光。 那凄厉切绝望的妖修群中,柳元正不曾找到苍狼老妖的身影,他甚至没有感应到妖神本源的力量,那位接续了古妖神之路的妖修也不存在于此。 到底无法毕其功于一役,一番血战,还是给妖族留下了一口气。 等那些残兵败将将这一口气再喘匀了,劫运的终了便也注定再度扑朔迷离起来。 …… 与此同时,远处明琪道子的叮嘱声音毫不遮掩的传递到了鎏金佛霞之中。 三佛凌空眺望,神态各异。 似乎是因为九尾玄狐之前的呼喊,建华古佛真的有了出手的冲动。 他不在维持佛陀该有的淡然,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急切。 “两位,当真不出手么?要眼睁睁的看着玄门定胜这一场劫运?” 听得此言,仍旧是意马灵佛,面露讥笑。 “古佛,入得阴冥界,你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咱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掺和劫运的么?你若想找死,自去便可,舍得自身性命,换玄门诸修殒命,如此,我们还活着的人便也不敢再出阴冥界! 好在吾等皆出自妖族,低声下气相求,想必祖神还是愿意收留吾等的,反正出界是不敢出的,杀了玄门的人,中途的驻世真人,两界山的雷道地仙当真还肯留我们性命?这么看,古佛是在逼我们判出灵山?” 意马灵佛一番话说得建华古佛脸色青白。 “这……老衲如何又是这个意思!那便这般干看着,又能看出甚么来!” “巧了,古佛,还真能瞧出许多来!话说回头,到底我佛之教没有古玄门时鼎盛了,藏经阁中许多古籍破败,故纸堆中只剩了只言片语,咱们只知道,昔年古玄门诸圣谋划过要在阴冥界中开立冥府,甚至将古妖神遗蜕和现世的妖神都谋算了进去。 可具体到底是个甚么谋算法,吾等一无所知,但若以玄门神庭对照幽冥地府,则其中名目,何其繁多也!皈依之前,我只是一部之族长,尘世之老妖,而非妖神也,许多族中的辛秘,传不到我这里来,唯一能只晓得,便是昔年一众天门主,将青牛祖神困杀在大渊旁。 这已经是老衲唯一能知道的古史辛秘了,早先在灵山中,也尽数与诸位言说了,或许教主有所明悟,可他老人家一言不发,咱们不还是一头雾水么,可今日看这场血战,不就能按图索骥了?彼玄门之伏局,能引动群妖不顾一起的冲杀上去,定然是假里掺真。 洞天破碎是假的,可真的洞天,大约也该是在这个方向,甚至就在附近,否则那鹓鶵,那狻猊,何以意动?再者,早先地纹曾隐逸与灰烬尘埃之中,伪造古堪舆相地之道,说明那真的祖神葬地周围,也有这玩意儿!彼玄门众为了坑杀妖族,可是甚么都告诉咱们了!” 一番话说罢,建华古佛脸上哪还有甚么难堪神色,眺望远空,尽是了然。 “原来如此,不愧是心猿意马,果真是尘世绝巅的灵慧,老衲自叹弗如,深受教呐!” 这会儿,意马灵佛哪里还看不出来,建华古佛做得诸般相,不过是为了套话。 “哼!” “那,灵佛还需要继续看一看么?” “假的,看再久也真不了,走罢!” 第三百六十四章 冥师 青牛妖神之洞天。 一众妖修气焰汹汹而去,如今狼狈仓皇而归。 九尾玄狐没有丝毫的犹疑,甚至不曾远远地等待着灵山佛教的态度,它闷着头,引领者残存的妖族尽数回归此地,经此一役,入阴冥界之妖修元气大伤,唯有固收此界,方可教局势不再继续败坏下去。 她的心中很是清楚,很是明白,早在自己那一声呼唤,不曾引佛门修士出手的时候,在这场血战之中,注定不会又人能帮助妖族挽救颓势了。 终归不是一路人。 掀开妖神洞天壁垒的一瞬间,几乎下意识的,九尾玄狐的目光落向了洞天的中央。 在那里,有青牛妖化成人形,面对着洞天的内核,古妖神之遗宝,青牛妖修盘膝而坐,冥冥中气机似乎与那妖神遗宝勾连,伴随着绵柔的呼吸,不住地喷吐着天青色的霞光。 袅娜的云霞遮掩了青牛妖的大半身形,但偶然间的惊鸿一瞥,仍旧能够看到,妖修雄浑的血肉似是化作了透明,它的通身玉骨上遍布着玄奥的妖神文字,仿佛是眼前妖神遗宝上那些斑驳痕迹的映照,伴随着呼吸,这些玉骨上的篆纹流淌着星河一样灿烂的明光,一息间,一度明灭。 正此时,感应到了众妖修的回归,青牛妖缓缓地睁开双眸,那清澈的眼波之中,再也不见青牛妖修原本的胆怯与懦弱。 那仿佛是一双映照了万古沧桑的明眸,这尘世间的一切变故,再也无法教其动容。 道与法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本性,若非九尾玄狐知晓血祭轮回之路,能教妖修接续的只有古妖神残存的本源以及部分散乱于其中的记忆,九尾玄狐几乎以为,那青牛祖神已然从它的身上复生。 起死回生,多么美妙的话题。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九尾玄狐缓步走向青牛妖修。 未及她开口,一片袅娜的云霞之中,青牛妖修已经偏过头来看向九尾玄狐。 “败了?” “嗯。”九尾玄狐很是艰难的点了点头,而后低声将这场血战的经历叙说给了青牛妖修听。 论及杀伐,妖族大有部族强盛的存在,但论及灵慧,此地或许唯有这接续了古妖神之路的青牛妖修,能够给九尾玄狐一些帮助了。 听完九尾玄狐的叙说,青牛妖修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样看,古玄门时的地纹舆图,又或者是更久远之前的世外仙道存留的冥府舆图,已经落到了彼玄门众的手中,否则,此一番伏局,彼众人无法做到这样的以假乱真,再者,警惕灵山佛教,要更甚于玄门,破门出家着,不可靠。” 听得青牛妖修字里行间不经意展露的辛秘,九尾玄狐的眼眸陡然变得明亮起来。 “大兄已将祖神的记忆尽数传承了?” 青牛妖修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 “这般说,对,也不对,这些凌乱的记忆碎片,尽数散落在本源之中,本就被我所接续传承,只是需要通过潜修,一点点梳理,甚么时候能够传承甚么样的记忆,这些都说不准。” “那……关乎于此行,阴冥界中的诸般,大兄可有甚么说法教我?” 听得九尾玄狐急切的追问,一时间,青牛妖修并未答应,反而看了眼入得洞天之后,尽数鬼哭狼嚎的众妖修,青牛妖这才缓缓起身,引着九尾玄狐走到了洞天之中的僻静处,这才缓缓开口言道。 “最初甚么时候,又是谁发现的阴冥界,已然太过久远,古史难追,即便是祖神的传承中,都没有关于此的记载,那至少是神魔时代发生的事情了。 如今唯一能追溯到尽头的,便是阴冥界中的轮回路,此道关乎生死,昔年彼世外仙道鼎盛,人族大兴,立世外神庭之后不久,便有人感应到了轮回。 此道高邈而隐逸,不止局限于阴冥一界,而是洞穿了尘世与阴冥之间的生与死,阴与阳,圆融与分判,于是,人族众天门主们,便将目光聚焦于此。 他们有着气吞古今的雄浑气魄,准备先征服生与死,征服尘世生灵本身的限制与藩篱,而后再以此雄浑的基础,去追求真正的逍遥与超脱! 为此,他们谋定了于阴冥界创立冥府的计划,囊括无尽阴灵,包容尘世之万象!彼时,仍旧残存于阴冥界中的诸位祖神,也惨遭了天门主的毒手! 那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许是世外神庭带给他们的底气,最后,冥府之说,几乎闹得人尽皆知,众天门主也在这过程中遴选出了日后主掌冥府的领袖——冥师! 多么骄傲,也多么荒唐,彼时冥府甚至还未见到影子,他们就已经有人自称为冥师!不过那人的确很强,自身的修法已经无限接近于轮回路本身。 青牛祖神便是折损在它的手上,再后来的事情,祖神传承的记忆之中就已经没有了,但以今证古,许多古之辛秘还是有迹可循的—— 很显然,世外仙道的天门主谋划成空,甚至连世外神庭也骤然崩殂,泰半化道于无形,但那些古老的存在,仍旧有许多,延续到了古玄门时代,与诸圣同列。 于是,那份关于冥府的计划,也同样传续到了古玄门,堪透生死,有大不祥,世外仙道欲做此事,神庭崩殂,古玄门众仙欲做此事,而逃禅为祸! 如今,又是一度轮回……哦,说远了,说回此事本身,既然咱们如今能够血祭轮回路,那就代表着昔日的冥师已经彻底陨落了,否则,难以接续祖神之道。 但是,想来……冥府之谋划,是不曾变过的,否则来之前,青龙祖神也不会有所叮嘱,咱们眼中的辛秘,于祖神而言,或许只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昔年,冥师亦是为的创立冥府,而斩的青牛祖神,如今,祖神又被先一步接引道途……一切都能应照的上,这是创立冥府的第一步——阴灵渡使! 倘若将生死之间的界限看做是一条河,那么昔年陨落在冥师手上的祖神,便是这条河上渡尽一切阴灵的使者!当时传言已然鼎沸,渡使有二人,一曰牛头,一曰马面!” 话音落时,九尾玄狐念头飞转,悚然而惊! 在她惊诧的目光中,青牛妖修点了点头,语气莫名。 “是的,牛头,马面!玄门大兴已是万古以来的定局,纵然众祖神亦无法悖逆,将妖族的气运和冥府绑在一起,这是吾妖族的后路!我接续了祖神之路,若无意外,应牛头渡使,可是……马族已经绝在了无量量劫中!如今阴冥界中,若有人能接续另一位祖神之路,以应马面渡使,又该是谁呢……” 一时间,无法言喻的惊恐淹没了九尾玄狐的道心,她嘴唇颤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青牛妖修的语气仍旧悠悠若鬼泣一般。 “所以,一时劫运的胜负,已经算不得甚么了,若要争往后千古,乃至万古的气运,对手不是玄门!而是那位灵佛啊!” 第三百六十五章 炼道兵 杀戮终有竟时。 血战战场中,伴随着一位有一位初出山门之修士的成长,困顿于锁龙局中的妖族诸修,也尽数含恨而陨落。 与此同时,贺万安身前高悬的《万安相书》,其上的宝光也不再圆融。 支撑起这么久的地道大阵与锁龙局,并非是没有代价的,哪怕有柳元正以雷圣道场为他镇压部分阴煞之炁,不可避免的,贺万安的本命法宝,仍旧受到了煞炁的侵蚀。 好在,伴随着最后的收尾,先是锁龙局崩碎,再到地道大阵溃散,柳元正与贺万安的身影交错于漫空之中,竭尽全力抚平着煞炁的动荡。 最后,饶是脸色稍显苍白,贺万安整个人却像是活了过来一样,精神焕发,与诸修一同,呼和长啸,架起遁光,往诸修暂立的道场而去。 短短七日的时间,那古朴的先贤洞天之中,一切都模样大变,昔日入目所见的陈腐被一扫而空,先贤的旧居与灰烬尘埃也被清除,在斑驳的旧纸上,诸修立起了交错密集的洞府,一片片灵田开辟,在玄门修士的秘法加持之下,只数日间,成片的宝药已经在茁壮生长。 这一场血战的胜利,带给诸修的不只是气运的飞涨,更是寄居于道场中的丰沛收获。 眼见得刚刚回归,粗浅分割的洞天之内,不少修士已经将斩杀的妖兽尸骨取出,有人抽取玉质的妖骨,研磨成骨粉,混合在自身的法力之中,化作一片片光雨,洒落在灵田之中。 有人裁撤兽皮,将其鞣制,最后变成一页页兽皮符篆的材质。 妖血被掺入药汁,调和成灵墨。 部分毛发被洗涤,炼制成符笔。 连那些蕴含着充盈气血与灵气的肉块,也被腌制,成为制作药斋的底材。 更有甚者,一群器道修士凑到了一起,拖着断骨,拖着妖兽的鳞甲,互相探讨着炼器法门的运用,想要将往日里所学的法门,映照于这些宝材上。 放眼望去,教人看到了满眼的朝气蓬勃! 这便是往后千百年中,玄门的未来与中流砥柱,他们初出山门,却不曾被一场脆败打垮,如今更是意气风发,经历了血与骨的洗礼,几若脱胎换骨,与往昔的懵懂大为不同,甚至有目的的拓宽着玄门修法的边沿与极限,将之尽量映照于妖修的身上。 这定鼎的,早已经远非一场劫运的胜机,而是往后千百年间,玄门的鼎盛气运! 正此时,明琪道子从人群之中,拖着一枚储物袋,朝着柳元正这里走来。 眼见得此,早已经立身于柳元正和林绮萱身旁的贺万安这才道别,走入自己的洞府之中,潜修弥补法器上的损伤。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明琪道子的脸上也浮现出浅淡的笑意来。 “贺道友是怎么了?没叫元易你为难罢?” 柳元正随即笑着摆了摆手。 “无妨,一朝报仇雪恨,去了心头的业障,难免欢欣无法自禁,方才车轱辘话来回说,只是与我言谢。” 明琪道子点点头。 “这些年,道周仙门有所衰弱,贺道友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否则……前面的事不去说啦!这一场血战,你能用他,愿意用他,端是一段美谈,他言谢,也是该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虽然都是一宗道子首席,可腆颜说一句,看着贺道友,其实贫道想到了自己刚刚西行历劫的时候,那会儿大约也是这般懵懂无措,唯恐做错了任何一桩事情,至于今日,战战兢兢做了几件无足称道的事情,引诸位同门敬我,对于贺道友,力所能及之处,我只是能帮则帮罢了。” “元易君子之名,果不虚传!连番生死斗法,便也不与元易你多叙了,知你修得那般天心道场之玄法,这番血战所得的妖丹元珠,便尽数与你了,别忙着拒绝,无人主持劫运,可做的诸般,总得有人来酬功不是?” 闻言,柳元正这才腼腆一笑,将明琪道子递来的储物袋收下。 未及他开口,明琪道子又继续叮嘱道。 “这些妖丹元珠还未经历过法力洗炼,几乎十成十,皆有妖修残魂萦绕于宝丹之中,修法时还需警惕,元易你是自开法脉的有道真修,多的,我便也不说了。” 柳元正淡然颔首,又朝着明琪道子抱拳拱手。 “多谢前辈关怀,些许微末事,贫道省得。” “善。” 如此一番言罢,柳元正也难得清净,不时有相熟修士走到近前来闲叙,又或者是引着自家的后辈凑前来混个脸熟,更有论道论急了的,想要邀柳元正这个有道真修去做个裁判…… 如此,诸般应酬下来,等柳元正和林绮萱走回刚刚搭建起不久的洞府时,早已经半日光景过去。 静室中。 柳元正与林绮萱对面而坐。 明琪道子交过来的储物袋已经被两人打开,此刻一枚枚妖丹元珠在林绮萱的手中流淌而过,恍若星河一般斑斓,五色玉坛悬在林绮萱的身侧,祭法之力将妖丹元珠尽数包裹,与此同时,一枚枚黄符堆叠在了林绮萱的身旁。 她不曾以自身法力洗炼这些妖丹元珠,反而是以左道秘法,将内中的残魂尽数抽取,封禁于一页页黄符之中。 事实上,自从得到了那五雷果树的诸多灵果之后,两人修行古祭法,早已经无需再用妖丹元珠,那些果肉中蕴含的灵韵更为精纯,更容易被炼化。 此刻在柳元正的眼中,或许这才残魂,远比那妖丹元珠本身更重要些。 翻手间,一张鞣制好的阴冥凶兽皮囊,甚至还包括其上黝黑的鳞甲与角质,被柳元正完整的摊开在身前。 柳元正准备开始尝试祭炼道兵! 精气神被他蕴养到了巅峰。 而后,柳元正看向林绮萱手旁那带着剑痕的银白色妖丹元珠,缓缓开口道。 “师姐,先行祭炼地象道兵!一骑一兵,为一足数,地象……合该以披鳞戴甲之兽为坐骑,以山魈精怪之妖为灵兵,以应四象之地道,又以这狻猊魂魄为众骑之首,我昔年曾斩天马老妖血裔,以其魂为副首;又有血猿魂魄,甚通灵性,可为道兵之首,之副。”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忽地恍然失神,似是隔着洞天界壁,遥望远空。 说来也奇,这些底蕴,尽是柳元正历经一场场劫运,厮杀所得。 斩血猿时,曾见心猿证灵佛,斩天马时,曾见意马证灵佛。 如今轮到柳元正祭炼道兵,仿佛仍在此数之中。 气运,因果…… 一饮一啄,似是前定。 第三百六十六章 地象道兵旗 片刻的恍惚之后,柳元正很快定下了心神。 前尘种种,许多事事情已经难以从头说起,一度量劫,多少尘世的生灵悲凉落幕,这其中,又何止是血猿与天马呢。 沉默之中,柳元正取出一樽玉缸,盖子刚刚被打开,一股宝药的气象便萦绕在整个静室之中。 充盈的灵光几乎要从玉缸之中迸溅出来,透过灵韵华光,柳元正直视着那团晕着乌色的暗红色血墨。 以披鳞戴甲之妖修的心头血,掺入阴煞凶兽的精炼血元,辅之以尘世的数种宝药,这是柳元正自修行以来,亲手调制的品质最为高绝的妖血墨。 翻手间,昔日已温养成灵宝的青玉狼毫符笔被柳元正捉在手中,笔锋高悬,点滴紫金雷浆满蕴狼毫之中。 以玉缸为砚,柳元正垂下手,教符笔饱饮暗红色的妖血墨。 再抬起手来的时候,诸般篆纹已经在柳元正的心湖中倒映,在他的念头里流淌而过。 一切被梳理直圆融,再无丝毫瑕疵与困顿,旋即,柳元正落笔,一道道铁画银钩的暗红色篆纹,显照在那完整的凶兽皮囊上。 初时,柳元正的笔锋尚显稍许滞涩,但很快,柳元正笔走游龙,将一枚枚繁复至极的篆纹在兽皮上首尾勾连起来。 这不只是因为柳元正长久思量参悟宝器炼法的缘故。 一个人走过的修行路,总归是有迹可循,纵然左道宗师亦如是,道兵宝器炼法,有类芥子纳须弥之道,昔年宗师创法,难免映照自身所学,而这样的映照,最后集大成之作,则是柳元正灵台上高悬的半阙仙书! 甚至,柳元正从这些陌生的篆纹中,感应到了些许灵元咒的理念。 同出须弥之道,难免相类,难免教人有似是而非之感。 故而柳元正的行笔流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少顷时分,柳元正旋即一气呵成。 充盈的灵光映照在兽皮上,沿着那些首尾勾连的篆文流淌。 眼见得此,柳元正再翻手,天元灯祭起,紫羽决明灵焱熊熊燃烧,焰光缭绕,旋即将柳元正取出的凶兽骨架尽数吞入烈焰之中。 若烈火烹油。 细密的脆响声不断从兽骨中传出,与此同时,伴随着一缕缕黑烟透过那斑驳皲裂的兽骨裂缝,溃散之后,消弭于法焰之中。 很快,在柳元正的凝练下,原本苍白粗粝的兽骨,逐渐趋近于玉化。 正此时,早先被林绮萱抽取了魂魄的妖丹元珠,在柳元正法力的包裹下,也被抛入了法焰之中。 那枚狻猊的银白色妖丹亦在其中。 这是真正血脉高绝的鳞甲之妖修,更是柳元正定下的地象道兵众骑之首。 柳元正要以此,为道兵宝器夯实雄浑的底蕴! 很快,恍若月华一半银白色的丹液高悬法焰之中,沉吟片刻,柳元正鼓荡袖袍,一滴月凝浆,三滴碧灵丹浆,自柳元正袖袍中飞出,落入法焰包裹的丹液中。 天青之色一闪而逝,登时间,月华神光满蕴静室之内,那晶莹的丹液中,似是有层云雾霭的异象显化,又似是月霞凝结而成的菁英。 眼见得,这丹液在烈火的淬炼下,愈发粘稠。 正此时,柳元正双手捏起法印,不断变幻,一道道打入法焰之中。 火光如刀,一节节断骨在烈火的淬炼下,被分割成整齐的玉骨砖,每一块砖上,都因着打落的法印之不同,映照着各不相同的阴灵篆纹。 玉骨砖在柳元正法力的包裹下,相互堆砌。 很快,法焰之中,一座袖珍的道兵阁显化出雏形来。 甚至道兵阁前,更有白骨铺成的空地,其上高台九垒,成点将台。 宝器镇须弥,此即为阴灵道兵存续之源。 伴随着玉骨砖的堆砌,那萦绕在其上的篆纹间流淌着灵光,很快,这些散乱的砖石气机勾连于一处。 正此时,柳元正一招手。 原本高悬的月华丹液化作光雨洒落在道兵阁与点将台上。 两者本为一体,但在光雨的氤氲下,袅娜的月霞将整个宝器笼罩,一时间,纵然烈火熊熊,却难侵其分毫。 一息,两息,三息…… 浓郁的月霞逐渐变得稀疏起来,这并非是溃散,而是收束,仿佛连这月霞本身,也成了滋养宝器的一部分。 少顷,最后一缕月霞消散。 原地里,宝器恍若浑然一体而成,再难看出玉骨砖堆砌的痕迹,原本烙印在其上的篆纹也尽数内敛,不见痕迹,唯有一片片缥缈的云纹,烙印在宝器恍若玉质的表面上。 做罢这番,柳元正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道法印打落,紫羽决明灵焱收束于天元灯中,是去了法焰的包裹,很快,一股灵光自宝器中洒落,旋即与那同样流淌着灵光的兽皮勾连于一处。 柳元正垂下的手微微扬起。 无端的,静室中狂风骤起,卷着那张摊开在地面上的兽皮,裹向玉质阁台。 伴随着两者愈近,那股气机上的牵系也越发紧密。 很快,厚实的兽皮收尾交叠,恍若扎成了口袋,将原本高悬于半空的玉质阁台吞入袋中。 狂风呜咽,落在柳元正眼中,却是那“兽皮口袋”中席卷的须弥风暴。 芥子化须弥,一方渺然无迹,却又真实存在的道兵天地,被开辟于兽皮口袋之中。 干瘪的皮袋先是猛地膨胀成了浑圆,紧接着,又渐次干瘪了下去。 无量明光从皮袋的缝隙之中绽放。 那是早先柳元正留在其上的篆纹,如今成了兽皮口袋的内里,很快,伴随着明光的绽放,兽皮交叠的两面之间似是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 璀璨的华光之中,一切的篆纹,一切萦绕于其上的道与法,前所未有的统合。 不再是兽皮,也不再是甚么皮袋,最终,一面几乎浑然而成的兽皮大旗高悬于半空。 乌色的底衬上,一道道暗哑的灵纹显化,勾连成九九八十一道禁制,最后消隐于大旗中,不见了踪影。 只是柳元正运转瞳术,望向旗面时,似是能看到那层叠的云雾,看到浩渺的云海中央,那半是隐逸,半是高悬的一阁一台。 法力往这件极品法器中灌注而去。 很快,九九八十一道禁制在顷刻间被柳元正尽数炼化圆融,抬手从手旁取出一人高的玉骨杆,将兽旗撑起,轻轻地摇晃着,柳元正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是地象道兵的蕴神之宝器,更是地象道兵的兵道之旗! 第三百六十七章 敬我如敬神 看着柳元正脸上的笑意,挥挥手,抚平萦绕在静室中的狂风,林绮萱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元易,怎么样,此法祭炼宝器,果真可行?” 柳元正点点头,目光随即落到了林绮萱身旁堆叠的那一沓黄符上面。 “我已经迫不及待,准备蕴养道兵于其中了!甚至,来日还需尝试,是否有用阴煞之炁熬炼道兵阴神的可能,若能成……若能成……” 柳元正脸上的笑容已经化作了悸动,话说到最后,几近失语。 但林绮萱能够明白柳元正的想法。 她望向柳元正的笑容只是愈发温柔。 没有多说甚么,林绮萱从那一沓黄符中抽取出了小半来。 “披鳞戴甲之妖修,本也不算太多,到底只是第一回尝试,还是要留些妖魂来备用,再说这道兵法门,以一元之数为极限,以三十之数为最末,中间又以三十、十二之数相互交叠,所以依我之见,太少太多一时间都难见此法门的高明,以三十之数为一伍,十二伍为一营,不若便炼一营之道兵,两者之数皆在其中,又全三百六十周天之圆融,足以现这道兵法阵之威!” 听得林绮萱这般说,柳元正沉思数息之后,旋即颔首。 “善!便依师姐所言。” 三百六十之数道兵,那便是三百六十坐骑,三百六十灵兵。 很快,柳元正又翻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应数目的赤符来。 林绮萱手中的黄符封存的妖修魂魄,皆披鳞戴甲之辈,当用于祭炼成坐骑,柳元正手中的赤符中封存的妖修魂魄,皆山魈精怪之辈,当用于祭炼成灵兵。 两人以法力托起符篆。 柳元正摇晃起手中乌色大旗,但见灵光兜转之间,那层云,那阁台,尽数显化于旗面之上。 一股浓郁精纯的月霞之力洒落,将七百二十张符篆尽数包裹在其中。 登时间,符篆兀自熊熊燃烧起来,只眨眼间,便化作灰烬齑粉洒落。 而封禁于符篆之中的妖修魂魄,则懵懂呆滞的在月霞的牵引下,没入旗面之中。 柳元正凝神望去,阴阳二色流淌眼波中,但见层云涌动,三百六十之数的一兵一骑,乘云霞而入驻阁台。 原本死寂的道兵洞天之内,也伴随着阴灵的入主而鲜活起来。 与此同时,柳元正的身形也猛地一震。 “怎么了?” 林绮萱面露担忧,可未及柳元正开口回应,他顶上三尺之处,气运庆云忽地无端显化。 仿佛是那幡旗上道兵洞天的映照一样,柳元正的气运庆云中,晶莹的灵云也似是沸腾一般的剧烈翻滚。 这一会儿,已经无需柳元正再说些甚么了,便是林绮萱也能清楚的感受到,柳元正气运的暴涨。 短暂的失神之后,柳元正祭起度生山河图。 宝图高悬,镇压在气运庆云之上。 翻滚的灵云渐次平息,到底这气运灵宝才是柳元正通身气运的根基,但见其上灵韵愈发圆融,莹莹宝光照耀满室。 数息之后,适应了气运暴涨的变化之后,柳元正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而后面露疑惑。 “怪哉!斩妖得气运,胜劫运得气运,乃至于创法得气运,这些我都能理解,按理说,道兵法门乃是宗师所创,怎么祭炼出这般道兵来,也有气运增长,尤甚胜一场劫运?” 气运增长是好事,甚至教柳元正看到了宝图更进一步的希望,但这般变故毫无缘由,反而教人心中不安。 林绮萱也同柳元正一样困惑不解。 “一时间想不明白,或者是祭炼道兵用上了妖修魂魄?或者是道兵牵扯到了劫运胜负,又在量劫之外,因而天机感应,应在此处?” 这些猜测都有可能,可一时都难探寻明白,原地里,柳元正只是摇了摇头,仍旧皱着眉头,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了道兵洞天之内。 三十之数道兵,可结地象阵法之雏形,一营三百六十之数,足见此法之高下真容。 不多时,伴随着道兵旗上灵光一次又一次的兜转,那原本纳入其中,呆滞的妖修魂魄,在道兵洞天的蕴养之下,愈显灵动。 残魂被灵光所弥补,重归于圆融,但其魂魄之本质,已经在道兵的祭炼过程中,悄然改变。 魂魄乃是尘世万物“生”的证明,而祭炼成道兵的,则是阴灵,是阴冥界“死”的象征。 灵光兜转之间,阴阳已化生。 与此同时,立身在道兵旗前的柳元正,气质也陡然一变。 一切变化都被林绮萱看在眼中。 此刻的柳元正,萦绕在他身周的煞炁被尽数抽取,炼入道兵旗中。 柳元正的煞炁重么? 或许连柳元正自身都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可经历数度劫运,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玄门道子,又岂真如平日里表现的那般温润? 可今日,这些深种在柳元正气机中的煞炁,却被尽数抽取了。 如今在看那淡然而立的少年,仿佛真个是尘世陌上的无双公子,出尘而飘逸,踏雪而来,拥风而立,抱雨而归。 那些春风之外的一切腌臜事情,那些杀戮,那些腥风血雨,似是从未曾和这样的人有关过。 一时间,林绮萱的眼中,便只剩了柳元正的身影,而在柳元正的眼中,道兵洞天中发生的一切,都引起了他强烈的兴趣。 那些煞炁被吞纳入其中,很快便缠绕在每一位道兵身上。 虚幻的灵光将它们笼罩,化成坐骑、灵兵身上的虚幻铠甲,然而随着煞炁的灌注,这些虚幻的铠甲竟然渐次凝实,变成真正黝黑的玄甲! 它们皆尽一手握坐骑缰绳,一手握白骨兵刃,那兵锋上闪烁的锐利光芒,仿佛便是煞炁本身! 与此同时,恍惚之间,柳元正似是听到了道兵洞天中传来的怒号阴风。 这幽寂鬼魅的声音,落在柳元正的心湖上,却显照成别样的煌煌之音—— “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一者阶于道,几于神。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成之在于君。故圣人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 “彼不可来,此不可往,各设固备,未敢先发……” “外乱而内整,示饥而实饱,内精而外钝,一合一离,一聚一散,陰其谋,密其机,高其垒,伏其锐。士寂若无声,敌不知我所备。欲其西,袭其东……” 闪瞬间,似是有亿万群生诵念之声响彻柳元正的道心中。 介乎于有无之间,一缕清流伴随着这诵念之声显化,滋润着柳元正的道心,而后溯流直上,直抵泥丸宫灵台。 温润的清流包裹着柳元正的魂魄。 那是仿佛香火之力的某种玄奇存在,又似是而非。 呼吸间,柳元正感应到了神魂的壮大。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发觉凝炼道兵的玄奥所在,不在于引兵屠戮,而在于阴灵本身。 这是另类的众生之念,这是另类的香火神道。 这阵法本身,便是某种抽象的古老祭祀。 古祭法! 原地里,柳元正兀自轻声呢喃。 “敬我如敬神……” 第三百六十八章 阴灵神道 原地里,柳元正的神魂仍旧徜徉在香火之力汇聚而成的清流之中,不断受到众生念力的滋养,魂魄本源愈发壮大。 但此地,却非是香火之力的归途。 魂魄缥缈,灵台寂无。 很快,清流汇聚成长河一般,流淌过灵台之后,反而陡然折转方向,过鹊桥而下,经十二重楼,沿着柳元正道躯的中脉,恍若化作迷蒙光雨,洒向气海丹田,洒向五脏道场。 五行之雷圣,本就是柳元正脏器吞吐灵光蕴养而出的神形,此刻,亦伴随着迷蒙的光雨洒落,不断的蕴养壮大着五脏本源。 这五行道宫,似是成了小半香火之力的归途。 但更多的光雨仍旧汇聚在溢出,凝结成袅娜的烟霞,落入柳元正的气海丹田。 紫金雷丹上空,那自柳元正晋升入元婴境界之后便高悬于雷丹上空的神魔之影,此刻迸发出璀璨的明光来,接引着海量的光雨汇聚,轰隆的雷声响彻气海丹田,那仿佛是神魔虚影的呼吸声音,一道道神霞被吐纳,不多时,仔细看去,那原本虚幻的神魔之影,竟有了几分凝实的趋向。 这并非是段时间内的造化,柳元正炼化了道兵旗,内中开辟了道兵洞天,有他在,那祭炼于阁台之上的三百六十之数道兵,便会恒久存在。 彼阴灵道兵逢柳元正为主,敬主如敬神,此念恒存,自然香火之力恒久不绝! 甚至,柳元正的思绪蔓延,已经想到了此法的玄奥所在,以道兵旗吞吐阴煞之炁,熬炼阴灵道兵之神,又以此众道兵之灵念,化作香火之力,蕴养自身古祭法之路。 以身为祭器,吐纳天地灵韵,以魂魄为神灵,以道兵作众生之念! 良久,柳元正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难怪,难怪昔日左道宗师,会将此法与《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传承放于一处,养神篇传承,乃是昆仑山、鹊桥客二境界囊括之修法,而道兵法门,看似只为护道杀伐,实则内蕴玄机,有众道兵祭炼而恒存,则可教养神篇修行,事半功倍!” 满腹感慨之余,柳元正将这内中的玄奥变化,尽数转告了林绮萱,期望这位近在眼前的古祭法大家给予一定的查缺补漏,一定的指点。 听得了柳元正体内的惊奇变化,林绮萱也眼眸明亮。 翻手间,林绮萱的掌心中有着斑斓灵光凝聚,竟然在掌心上空凝聚成一道虚幻的道躯内景,她在复刻柳元正口述的体内变化,甚至在演化之后的道路。 时而,林绮萱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来,时而,林绮萱又皱紧眉头冥思苦想。 与此同时,她也会将自己心中的参悟所得与柳元正言说,甚至回忆着左道宗师的思绪方式,尽量为柳元正还原这门修法的创立过程。 “如今看,我父倒是在偷师张叔,张叔不善古祭法,却尤善蛊道,父亲昔日曾言,往前找补几万年,张叔在蛊道上的天赋,也冠绝元教诸修!正统的古祭法法门自然没有这样的修行方式,但昔日听张叔言说,蛊道之中,却有凝练万虫,以精魄之念养神之法,涉及部分神道之路,谁知却教我父归拢入了古祭法修行路上。” “再看道躯内景,香火之力生发于四肢百骸之中,沿脊柱大龙而上,入泥丸宫滋养魂灵,而后过鹊桥而下,化光雨洒落脏器与丹田中,香火之力的游走路线,其实是将玄冥台、昆仑山、鹊桥客这三境界尽数囊括其中! 不过你古祭法未修到那么高的境界,神异反而只在魂魄与脏器之中了,否则,以脊柱大龙为源,通身骨骼以及其上的灵纹,也该受到香火之力的滋养,并且最后会有部分香火之力存留于灵台,长久温养神魂本源……” “……” 林绮萱将自己所参悟的一一转述,身旁柳元正凝神细听,将这些尽数和自身体内香火之力的变化所映照,不仅分毫无差,甚至许多不曾注意到的细节,也被洞彻。 一番言罢,林绮萱忽地皱起眉头,看向柳元正。 “元易,你可能自行屏蔽道兵洞天传递而来的阴灵念头?” 闻言,柳元正眉头一挑。 “我试一试。” 旋即,柳元正握紧手中道兵旗,念头动荡之间,一缕灵光流淌在道兵洞天,随即,隔绝了众阴灵道兵的念头,那原本生生不息的香火之力,也随之断流,不再生发于四肢百骸之中。 得到了柳元正肯定的答复,林绮萱紧皱的眉头这才有所舒缓。 “仔细说来,这两部昔年我父留在大墟之界的修法,都是化神道君境界才好接触的,又或者是真个修行至鹊桥客境界的元教弟子,有道是性命双修,若阴阳相谐,稍有打破平衡,便要反受其害,轻则灾病缠身,重则……失道法之序,走火入魔! 因为那部养神篇,乃是直接提炼煞炁炼神的霸道法门,故而你初次尝试修行时,神魂悸动,顷刻间便能察觉到不妥,而这道兵法门,凝聚在道躯中的却是香火之力,有类温水煮青蛙,只教人感觉到机缘,却看不到机缘之外极可能走火入魔的凶险。 泥丸宫也好,脏器气血也罢,仍旧是元婴修士的品阶,可当神魂与五圣本源却在不断壮大呢?当迈过极限的那一刻,便是体内性命双修失衡的那一刻!况且,这些香火之力最后归于那神魔之影,只片刻,就已经有着近于凝实的趋向,若有朝一日,这虚影真个凝实。 元易,到时候,你反而真要去寻那不世宝材,来炼成神魔祭器,承载这虚影,承载你的魂灵本源!那会儿,神魔祭器,早已经不是寻常灵玉能够打发的了,至少,恐怕也得是玉化的妖骨,还要挑一挑修为境界才行!所以,这道兵旗,还是先当杀伐器用罢!” 林绮萱陈述利害,原地里柳元正磅礴的神念游走内周天,仔细感应着香火之力滋养的诸般。 些许细微的变化,倒还没有甚么阴阳不谐,性命失衡的苗头,但这天底下修行法门的道理总是颠扑不破的,林绮萱的一番话,更教柳元正深以为然。 “如此说,倒是我高兴早了,总归是通衢路,可惜却铺在化神境界之后,这道凝练法身的天堑,到底还是得先迈过去才行啊!” 感慨着,纷纷杂念涌上心头,柳元正心中更有了迫切闭关,参悟元婴境修法的冲动。 “真……真恨不得,一瞬能是百年呐……” 第三百六十九章 龙锁困佛陀 阴冥界中。 自那日血战之后,玄门诸修乘胜而归,东土妖修仓皇而逃,一边是潜修,一边是狼狈的舔舐伤口,一时间,喧闹了许久的阴冥界,似是又再度重归了沉寂,仿佛万古之前的每一息一样。 转眼间,半月光景一闪而逝。 身处劫运之中的玄门与妖族,却仿佛都忘却了彼此。 可正在此时,一道轰隆巨响的声音,忽地再度传遍阴冥界! 恍若怒雷奔涌,恍若是那一日伏局的复刻。 经过了那日的血战,这样的声音意味着甚么,所有伸出阴冥界的尘世生灵都再熟悉不过了。 先贤洞天外,玄门诸修随即掀开洞天壁垒,星散而出。 所有人的神情都前所未有的凝重。 昔日劫运因血祭轮回路而起,今日,这大渊通道旁唯二的古妖神洞天似是被人发现了! 或许又一场血战要到来,决定着这场劫运的终局。 这一次,他们没有以假乱真布下伏局,有着地纹舆图的指引,诸修更是清楚,那轰隆雷声响彻的源头,便是古妖神洞天所在之地。 已经不存在第二种可能了。 “战——!” “战——!” “战——!” 玄门诸修的气势在诸修的山呼海应之中,愈发鼎沸! 下一瞬,以明琪道子、宗安道子、柳元正、贺万安一行人为首,玄门诸修蹈空步虚,赴预料之中的战场而去! …… 与此同时,另一处洞天外,界壁掀起,青牛妖修与九尾玄狐引着一众妖修现身阴冥。 两妖的眉头都紧紧地皱起,青牛妖修望向远天的目光,更满怀忧虑。 “大兄,是伏局?还是祖神葬地真的现世了?” 九尾玄狐的声音响在青牛妖修的耳畔,青牛妖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论是甚么,敢赌么?败了那一场,咱们已经赌不起了!这是阳谋,纵然那陷阱就在那里,也不得不跳呐!走罢,是个甚么说法,还得亲眼瞧见了才能明白。” 话音落下时,原地里黑烟妖尘弥散,包裹着士气仍旧低落的众妖修,遮天蔽日而去。 …… 一道雷音,引得众生动容。 然则最先抵至那古妖神洞天所在的,却并非是玄门与妖族。 一缕鎏金佛霞印染天际。 明光之中,建华古佛引着灵山众佛修显化出身形来,脸色沉吟的凝视着那悬空立身于半空的意马灵佛。 意马灵佛裹着绛红袈裟,笼罩着须弥山之力,静静地看着显化于身前的妖神洞天,看着洞天界壁上破碎开来的裂纹。 他没有出手。 但出手的,却是与他一同随行的意马佛天之信众。 昔日的东土大妖,如今的灵山佛修。 “你在做甚么!” 建华古佛愤怒的声音,几乎压过了界壁支离破碎的声音。 原地里,意马灵佛像是甚么都没有听到一样,背对诸佛修,甚至连头都不曾回转。 可是看到意马灵佛这样的反应,闪瞬间,建华古佛就像是全都明白了一样,脸上狰狞扭曲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凝固。 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凉。 入阴冥三佛,入阴冥诸佛修,除他一人,皆出自东土妖族。 正此时,自入阴冥之后,始终一言不发的心猿灵佛忽地在建华古佛身旁开口。 “佛陀?” 灵佛轻声呼唤,建华古佛却一时失声,默然无言。 没有理会建华古佛的沉默,原地里,心猿灵佛自顾自的说着。 “入得阴冥界之后,老衲心中不安,静下来后,常翻阅随身所带佛典,昨日里忽地看到一则佛门故事,心中满是不解,吾等出身妖族,智慧不及古佛,还请古佛能为之解惑。 古玄门时,佛主欲渡波旬,波旬便道:待你入灭之后,我教我的徒子徒孙混入你的僧宝之中,穿你的袈裟,坏你的佛法,曲解你的经典,破坏你的戒律,以应今日之所不能为。 老衲想知道,昔日波旬所言之事,他做到了么?倘若他做到了,那后来的佛门,还是佛门么?再有,千古无同局,今时今日,还有人能做到同样的事情么?灵山还是佛门么?” 心猿灵佛的声音,一字一句几乎像是响在了建华古佛的心头。 字字如利刃,声声教人泣血! 灵山教主昔日在两界山前曾言,所谓须弥山,便在众生心头。 第一次,建华古佛真的从内心的悲凉中,感受到了灵山佛教的末路,感受到了莫大的绝望。 血泪从他的眼眸中流淌而下。 “你——!杀人诛心——!” 建华古佛的声音颤抖,几乎带出了哭腔,可原地里,心猿灵佛只是冷漠的看着他。 话音落下时,一众原本的东土大妖,早已经将建华古佛环伺。 两灵佛甚至没有出手的意思。 那道须弥山之力汇聚成的灵光,原本是挂在三佛身上的护身符,此刻,却成了建华古佛眼中,横在生与死之间的天堑。 出手,破碎须弥山之力,引动阴冥暴动,是死。 不出手,大妖攻破须弥山之力,引动阴冥暴动,仍旧是死! 从他昔年走出东土的时候,结局似是早已经写下。 鎏金佛霞凝聚在建华古佛的掌心,他想要抬起,臂膀上却似是挂了万钧之重。 他本不该畏死,一位古佛,本应该表现的更为果决。 可倘若他真有这般豪情,这般心力,便也不会有昔年叛出禅宗,登临古佛之位的举动。 那半生仓皇,才是挂在他臂膀上的万钧之重。 数位大妖的利爪,裹挟着森森妖气,狠厉的拍下。 须弥山之力破碎的瞬间,诸修抽身而退,原地里,建华古佛张大了嘴巴,双目圆瞪,仿佛窒息一样,惊恐的望着阴冥界的幽暗。 他感受到了四周阴煞之炁剧烈的波动,感受到了阴翳在煞炁背后的可怖道则,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 正此时,不远处,意马灵佛轻轻地顿了顿脚,包裹在他身上的须弥山之力涤荡开来。 煞炁一扫而空,显露出埋藏在灰烬与尘埃之中的群山。 也正是伴随着这一脚落下,群山之上,密密麻麻的地纹显化,古拙的灵光从其上兜转,仿佛死寂的群山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意马灵佛悠然的声音传递到建华古佛的耳中。 “据说,这顽意是古玄门之人留下的,来之前听青龙祖神指点,说是叫甚么锁龙局,当时在祖神面前,我险些笑出声来,锁不锁得住龙,得祖神亲临才知道,但想来锁一尊古佛还是能做到的,锁龙局隔绝内外,纵然祖神葬地,亦可保本源万古不逝,自成洞天,你若抓紧些时间,自己走进来,纵然困锁一地,却可保住性命,到底做了几天同门,活路留给你了,怎么选,自己想。” 话音落时,建华古佛几乎没有多做思虑,整个人化作一道明光,缓步走入了锁龙局中。 一时间,意马灵佛身前的古妖神洞天,陡然绽放出明光来。 “你若不进去,祖神葬地怎能得脱!” 第三百七十章 地纹镇阴冥 走入锁龙地的瞬间,原地里,亿万群山震动,浩渺的地纹遍布山野,齐齐绽放明光,恍若真的化作了一条锁链,将建华古佛困锁在原地。 在这些地纹面前,阴煞之炁被荡开,原本剧烈的波动被地纹灵光抚平,甚至掩埋群山的灰烬与尘埃也被激荡起,沸沸扬扬化作尘霾。 他是灵山八古佛之一,是建华佛天之主,随是在少年教主的帮助下,强行登临的果位,但到底也算是一尊真正的佛陀,若在昔年,有飞升入极乐佛国的资格,同是证道飞升的业果,勉强能论进妖神这一级数。 可如今,他替代了困锁在原地的古妖神存世本源,竟在那漫山遍野篆刻的地纹下,毫无反抗之力。 数息间,同样的明光映照在了他的身上,也在与他的修法所共鸣,旋即,鎏金佛霞从他的体内生发,最后凝聚在肌肤的表面。 原地里,建华古佛现出了百丈佛陀之身,恍若金塑,而后,那映照在他身上的明光,竟如同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握住了刻刀—— 同样的地纹,被刻印在了百丈佛陀金身上! 他仿佛成了山,那群山似也成了他。 这才是真正的困封,教这百丈佛陀金身也成了群山之中的一部分,成了这处锁龙地的天元奇峰,只是佛陀金身的眉宇间,泥丸宫所在的窍穴处,仍旧有着一缕恒久不灭的灵光兜转,若隐若现。 那是建华古佛的魂灵,他仍旧活着,以这样不生不死的方式,直至此刻,意马灵佛的最后一句话,方才传到了他的识海之中,眉心处那缕灵光在剧烈的波动。 没成想,连建华古佛贪生怕死的性格也被算计了进去,他自己主动走入困龙局,竟也成了青龙妖神与意马灵佛谋算的一部分。 无边的悔意淹没了他的神智,原地里,那抹剧烈波动的灵光,终归还是归于了沉寂,被彻底镇压封锁于窍穴之中。 璀璨的鎏金色渐渐变得暗哑,闪瞬间,阴煞之炁裹挟着漫天的尘霾,落在了佛陀金身之上,仿佛一息万古,这座奇峰自古史便已存在,最后,煞炁凝聚成一道幽暗的大幕,裹成乌袍袈裟,笼罩在佛陀金身上面。 最后淡然的看了一眼,意马灵佛冷漠的收回了目光,他的眼眸深处,一缕恨意一闪而逝。 紧接着,那斑驳皲裂的洞天裂缝中,斑斓的灵光映照满意马灵佛的眼波。 凝视着那璀璨的华光,一时间,意马灵佛像是失神,无端的露出了渴望的神色。 那是他的归路,是他决定叛出灵山的底气所在! 可没等意马灵佛再继续有甚么动作,心猿灵佛的声音便忽地响起。 “来了。” 东土妖修已经来了。 两人偏头望去,沸沸扬扬的黑烟妖尘从远天席卷而至。 旋即,青牛妖修与九尾玄狐踏在妖尘之上,凌空而立。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九尾玄狐困惑,一时间不知所措,面露迷茫,反而是青牛妖修面带笑容,像是早有料定,可那笑容多少有些僵硬,瞳孔微缩,显然在忌惮着甚么。 短暂的沉默。 四人目光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终于,还是青牛妖修勉强的笑了一声,朝着意马灵佛拱手作揖道。 “恭喜前辈,得祖神葬地,或许今日,吾族便可有白马祖神现世!” “恭喜?你当真这么想?” 意马灵佛讥讽一笑,不等青牛妖神回话,便继续说道,“今日里动静不小,怕是玄门诸修顷刻便至,你接续了祖神之路,乃是重中之重,今日出得祖神洞天,便不怕玄门斩你于此地?” 话音落下,青牛妖修反而淡然一笑。 “不牢前辈费心,是生是死皆是命,咱们争得并非朝夕,可到底,这第五场劫运该有个说法了,昔日也是不得已,要用量劫气运开启一场血战,引来轮回路显化,镇压那一处锁龙之地纹,才好血祭接引祖神之路,诸般谋划,反而不如前辈这般来的轻松。” “轻松?哼!贲马群山成了沧阳仙宗的山门,大兄度化成了玄门之神,子子孙孙被人家屠了个一干二净,我还得低下头,披上袈裟,称一乳臭小儿为祖,今日才来得这般,你却说轻松?” 一番话,意马灵佛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森然声音,甚至他看向青牛妖修的神情都变得狰狞起来。 密密麻麻的血丝布满了意马灵佛原本清澈的双眼。 凛冽的煞炁冲霄而起,震动着四方。 一时间,便连青牛妖修的脸色也是骇然一变。 哪怕接续了祖神之路,哪怕心性已经有所改变,可他到底只是昔年孱弱的妖修出身,如今话说出口,方才明白戳到了意马灵佛的痛处。 他赶忙低下头,连连拱手。 “是我之错,是我之错,本意非是如此,教前辈误会。” 话音落下,没等意马灵佛有甚么反应,远天之际,一声轻笑便传入了诸妖修耳边。 “呵!这又是怎么个说法?自家人跟出家人吵起来了?吾等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呐!” 话音落下时,一道道遁光划过,玄门诸修身形显化,远远地悬在半空,一幅看热闹的样子。 开口说话的,正是一袭碧蓝道袍,立身于诸修前方的柳元正。 他的目光从意马灵佛这里扫过,看了看青牛妖修,最后又落回到那闪烁着斑斓明光的妖神洞天。 眼见得有外人来,意马灵佛脸上的讥笑缓缓收敛,他幽冷的目光落在柳元正的身上,昔日玄门血战三千里,这一袭碧蓝道袍,亦曾大放光彩。 “这是吾祖神葬地,今日我要证妖神境界,你们谁敢来拦!” 他至今仍是灵佛,便是斩去这果位,也是经世老妖,哪怕如今玄门气焰鼎沸,修为到底摆在那里,只他一人,便足以俯瞰。 “拦?不敢拦!可不敢拦!吾等跟前辈差着好些个境界呢,若要出手,也该是教吾玄门真人和地仙来与前辈搭话,此行,吾等可不是为了妖神洞天来的,这是妖族的东西,吾等是为了这漫山地纹来的,这可是吾玄门的事情。” 话音落下时,不等诸修反应,柳元正这里捏起一道法印。 轰——! 柳元正的法印打落远空,忽地,那幽暗的地界,一道璀璨的雷光迸溅开来。 明光乍放,映照出沸沸扬扬的灰烬尘埃,映照出斑驳碎裂的山石。 本消隐于无形的地纹灵光陡然显化,却在这雷光的动荡之中,明灭不定。 原地里,柳元正仍旧看着意马灵佛,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前辈继续,不是要证妖神境界么?可别耽误了吉时。” 请假条【新】 二连请假单章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道誓言 柳元正清朗的声音仍旧在原地里回响。 意马灵佛却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远空,望向那山体间隐约有所破损的地纹。 这是甚么时候做成的事情?玄门之修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雷道符篆埋藏在了这承载着锁龙局的群山之中。 有地纹在,短时间内,煞炁也难侵蚀诸般雷篆,不成想,这竟成了今日左右大局的伏笔。 不,不对! 阴煞之炁环伺,纵然是一宗道子,也难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掌控雷道符篆。 一念及此,鎏金佛霞在他的眼中流淌而过,旋即,意马灵佛恍然。 柳元正的身侧,雷圣道场的明光,将一部残缺的篆书包裹。 谁也不曾想到,柳元正竟祭炼了一部金章篆书,其上属于柳元正的道法气息并不太多,这一般宝器似是经由旁人之手炼制,甚至宝器上萦绕的灵光驳杂,仿佛最初炼制这般宝器的并非一两人这样简单。 炼制的手法是这样的粗浅与勉强,甚至柳元正只是将之粗浅的炼化,不曾将这般宝器与自身的气机完整的勾连。 可这样的敷衍炼化,却反而促成了今日的大局。 那掩埋在群山地纹之间的,并不是寻常的雷道符篆,而是一页页散落的金章篆书之书页。 闪瞬间,意马灵佛生发出似曾相识之感。 初入阴冥那一日,贺万安断后,便是用的这样手段,乃至于后来那场龙凤皆陨的血战,贺万安也是用一部相书撑开了地道大阵与锁龙局。 这是相地之道一脉的手段,如今却被柳元正巧用入了金章篆书中。 因为不曾将宝器祭炼至与自身气机完整勾连,那散落在群山间的书页自爆,反而不曾动荡柳元正的本源,偏生这种同出一源的宝器书页之间的联系,又远比操纵符篆更为紧密。 真真是无解的局面。 一时间,纵然是意马灵佛,也感到了棘手。 偏生在意马灵佛凝望沉思的这数息间,柳元正也不再遮掩,撑起雷圣道场,那残缺的金章篆书悬在身前,一道道法印打落,密密麻麻的雷声连绵的响彻在群山之间。 轰——! 只眨眼的功夫,原本圆融无缺的锁龙局,便在金章篆书书页的自爆下,轰然破开了一角。 无端的悲鸣声环绕于群山之间,很快,绵延在地纹上的灵光彻底的黯淡了下去。 相地堪舆之道的伟力,从来只在那首尾勾连的地纹上面,而不在于群山本身。 紧接着,那原本裹着乌黑袈裟的佛陀之身上,竟隐约展露出斑驳裂纹来。 远远地,雷声蔓延而去,阴冥深处,似是有同样轰隆的雷声传来,在应和着此地的巨响。 那不是雷声,那代表着整个阴冥界的煞炁都在剧烈的震动,在共鸣,在演化着湍流之上的灾厄与凶局! 无边的黝黑大幕笼罩之下,隐约间似是已经有一缕道法的微芒展露,轮回路似是紧随其后,要伴随着煞炁的震动,显化于此界,显化于众生眼中。 不得已,意马灵佛身周鎏金佛霞兜转,他将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须弥山之力蔓延开来,很勉强的镇压住了锁龙局的缺口。 可他到底对相地之道一窍不通。 这样的强行镇压很难再有昔日的圆融灵光重现。 终归,地纹的破损,牵一发而动全身。 远远地,百丈,千丈,万丈,百里,千里,万里。 诸修极近感应所能映照的极限,全数的范围之内,阴煞之炁仿佛煮沸的热水一样翻腾着,搅动着沉积万古岁月的灰烬与尘埃,展露出掩埋在其中无尽的枯寂群山。 地纹黯淡的灵光远远地延宕开来,而后消失于诸修感应的极限,蔓延向阴冥界的更深处。 隔着那层厚重的大幕,轮回路与堪舆地纹,像是对照的两极,那道法的微芒与地纹黯淡的灵光,此刻在诸修的眼中是那样的璀璨,仿佛在交相辉映,如日月一般,教人感叹莫名。 地纹镇阴冥! 直至此刻,尘世诸修方才有幸,观瞧那冰山一角下潜藏的庞然大物。 远远地,阴冥幽暗之处,张怀脚踏五色玉坛,遥望着远处对峙的锁龙地,阴翳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森然笑容。 “到底是老林公传人,一饮一啄,皆是缘法呐!若非是玄门道子出手,这遍布一界的地纹,又怎会有缺……” 阴沉的呢喃声在回响着,原地里,张怀一道法印打落,玉坛上,五色神光猛然兜转,荡开身周煞炁,展露出潜藏在灰烬尘埃中的群山地纹一角。 走上近前,张怀伸手轻轻抚摸着荒芜枯寂的山体,神情稍显郑重。 他取出一巴掌大小的黄铜香炉,放在山顶上,捻起三炷香点燃。 立身于玉坛之上,踏罡步斗之间,含混渺远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压出来。 “世外神庭在上,弟子世外法教盘王一脉此代蛊师,依教规律令,敕命冥师洞天现世……” 伴随着含混渺远的道音,三炷香顷刻间燃尽,袅袅香烟消散于群山之间。 张道人收起黄铜香炉,只顷刻间像是耗费了天大的力气,神情疲惫的望向阴冥深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原本剧烈波动的阴煞之炁,似是有所收敛。 锁龙地。 伴随着锁龙局地纹的一角彻底炸开,闪瞬间诸般诡谲异象显化,阴风阵阵,像是恐怖灾厄降临的前兆。 可偏生,原地里柳元正像是甚么都不曾察觉到一般,只是不断的捏起法印,不断的打落在愈显斑驳裂纹的残缺篆书上面。 轰隆的雷声连绵不绝。 无人知晓,柳元正到底将多少书页镇压在了群山间。 只是这一会儿,柳元正不再集中于某一处引爆书页,雷光四散迸溅,闪耀在锁龙地的四面八方。 原本完整的一道道地纹,此刻愈显斑驳裂纹。 正此时,柳元正身侧的贺万安也有了动作,他祭起万安相书,一张张书页散落,篆刻着与群山间一般无二的地纹,悬在自己的身侧。 诸修凝视着群妖的目光平静,那一双双深邃的眼眸中,只有无尽的冰冷,只有玉石俱焚的决然,只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玩味。 “慢着——!这场劫运本是无端生发,到了今日也该终了,这里是阴冥界,不是尘世!断不该是你我拼到你死我活,乃至十死无生的地方!有甚么,都尽可商量……” 话说出口的瞬间,意马灵佛只觉得自己的道心都在颤抖。 相由心生,几乎同时间,原本璀璨的鎏金佛霞在他的身上黯淡下去,紧接着,浅淡的妖气在他的眉宇间萦绕。 直至此刻,他才像是恍然间发觉,除却对灭族的痛苦与仇恨,他竟与自行走入锁龙地的建华古佛没有甚么分别。 从面对少年教主低下头披上袈裟的那一天起,似乎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他算死了建华古佛的反应。 可到底,这个雷宗道子,也赌对了自己的反应。 那纷繁变化的手印终于顿住了,柳元正那冰冷而癫狂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意马灵佛这里。 “好说,前辈愿意商量就好,能活着,谁想死呢?如今阴冥界中,以前辈修为最高绝,既然叛出灵山,证道妖神又在顷刻间,吾等小辈皆不是对手,不得已,还请前辈以妖神的身份,以妖族气运为根基,立大道誓言!”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一言定鼎三百年 话音落下时,意马灵佛的双眸精光绽放,他似是怒极,气愤的望向柳元正,像是要准备吃人。 原地里,柳元正不闪不避,与意马灵佛对视。 那幽深的眼波之中一片平静,可越是这样的平静,越是教人显得癫狂。 最终,意马灵佛终于还是艰难的开口了。 他没有办法,只得低头。 须弥山之力庇护了他,却也成了此刻生与死界限的显化,换做尘世,哪里还有与这一众玄门修士废话的心思,他忌惮的终归是那可能席卷阴冥一界的灾厄。 “说说看。” 意马灵佛干涩的声音仿佛在颤抖。 他不住吞咽的咽喉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来。 柳元正很快的点了点头,他似是想笑,最后却没有笑出来。 “烦请前辈立誓,于阴冥界中禁绝两族杀伐,禁绝妖族再兴血祭,以两处妖神洞天为限,禁绝妖族再深入阴冥界半步,若违此誓,则东土诸妖神遗宝皆毁,气运尽溃,永年永日,妖修证道者皆殒于劫!” 柳元正的声音幽冷,一番话说吧,意马灵佛这里早已经变得脸色铁青。 不等他说话,不远处的青牛妖修同样脸色骇然,急急开口道。 “不可!此时分明是我妖族占了底气,如何能教圈禁于两处洞天之内!若如此,这亿万里阴冥界,岂不尽入尔玄门彀中!” 听得此言,柳元正讥讽一笑。 “此地到底有几位妖神在?怎的教你当家了?不过接续了古妖神之路,更是引我玄门生发劫运的根源所在,你所言倒也能听上一听,有不妥处,商量些没甚么,可若依你所言,除却这一桩,其他的便算是答应了?” “闭嘴!” 没等青牛妖修再说话,意马灵佛便狠狠地瞪了青牛妖修一眼,而后看向柳元正这里。 “这般誓言,我立不下!诸般禁绝,这分明禁绝的是吾妖族的后路与生机!往后万古气运皆终了于此!莫说我还不是妖神,便是古之妖神,恐怕也要陨落在大道誓言的反噬下!” 这会儿,柳元正又变得平和起来,他淡然的点了点头。 “那前辈说,甚么誓言,能教前辈接受?” “这其一,禁绝杀伐,太过模糊了些,不是不能答应,但总得商量出个细则来;再有其二其三,兴不兴血祭与以何处为妖族地界之限,其实是一桩事,断难教吾妖族答应,只是一点,如今得了祖神葬地,我登临妖神之机便在眼前,可血猿老兄也随我一同叛出了佛门,便是蛊惑人心,也总得给人个念想才行。猿兄登临佛陀果位,按道理,也是祖神一般的人物,这样看,今日此地里,该是两位妖神在才对。” 听得意马灵佛这般说,柳元正的目光也不禁看向了自始至终沉默,一言不发的心猿灵佛。 沉吟中,柳元正点了点头。 “禁绝杀伐一事,既然前辈也觉得可以商量,便是善处,暂先略过不提,这后面一桩……两件事要混在一起谈,心猿前辈乃是殊例,证不证妖神,如何去证,那是你们妖族的事情,不要牵扯进誓言里,一言而定大道气运,贫道若真答应了,说不得来日心猿前辈证妖神,耗费的还是吾玄门的气运!此事没有商议的余地,若是不答应,那便引动了灾祸,彼此生死由天定!” 柳元正的声音笃定,显然这样的态度已经不容动摇。 其实意马灵佛话音刚落的时候,柳元正有过想要答应的意思,可诸般念头在心湖上显照,等柳元正一一思量过去的时候,才恍然惊觉,这看似诚恳的话语中,实则埋着坑。 证道妖神从来不是容易事,即便昔年有数之不尽的古妖神葬身阴冥界,也不见得能有心猿灵佛的机缘在,可一旦柳元正认可了意马灵佛的话,将这一桩事情商议过后也添进了大道誓言中,天机感应,两族气运交驳,说不得,来日真能教心猿灵佛寻到证道机缘! 到底也是昔日的经年老妖,看过了不知多少的浪潮起落,一念及此,愈发教柳元正心生警惕。 不等意马灵佛再说些甚么,原地里,柳元正捏起手印,气机勾连斑驳皲裂的金章篆书。 轰隆雷声回响在锁龙地周围。 山石崩碎,地纹破损。 剧烈的波动伴随着暗淡的地纹灵光远远地传开。 很快,轮回路的显化似是愈发凝实,真切的要映照在现世,生死之间的悸动镇压在所有人的道心。 一时间,意马灵佛的脸色也陡然变得煞白起来。 一次妥协之后,其实本就再无回头路可走了。 他不禁苦笑。 “停手罢!雷宗道子,停手罢!我身上的须弥山之力也有数,再这般动荡下去,便连我也无法镇压此地锁龙局的崩溃,地纹镇阴冥一界,彼时灾祸降临,就谁也都无法挽回了。” 一言及此,柳元正这才一手托着那斑驳皲裂的金章篆书,冷漠的看着意马灵佛,似是耗费尽了最后一点耐心。 “老前辈吃斋念佛这才几天,怎么也染上不说人话,暗打机锋的臭毛病!商量?话里埋坑,那就没有商量的必要了,也莫说是做晚辈的欺您老,定个年限便是,三百年,三百年之内,于阴冥界中,妖族禁绝杀伐,禁绝血祭,仍旧以两洞天为限,不可再入半步!说来说去,三百年,还迈不过结丹修士的寿数,前辈可别说,连这么短的时间都没耐心去等!” 话音刚刚落下,青牛妖修便又先行开口。 “那么劫运呢?雷宗道子,若是尔玄门主动在阴冥界再开劫运呢?难不成吾妖族还要束手就擒?” “劫运一开,自然是各凭本事,倘若真个是吾玄门主动再开劫运,誓言立时自破。” 听得此言,青牛妖修这才冷漠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些甚么。 他终归不是妖神境界,能说这些,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正此时,却见始终沉默的心猿灵佛看着柳元正,徐徐开口道。 “若是要这般,那玄门也需立誓,禁绝杀伐乃是两族的事情,另外往后三百年之期,也不许攻伐吾妖族所占的洞天!若违此誓,则玄门诸宗镇教道器皆毁,两界山崩!传闻你是劫运主角,便由你与马兄同立誓!” 听得此言,柳元正回望身侧,短暂的沉默之后,柳元正几乎与意马灵佛同时点了点头。 “善!” “也罢!” 第三百七十三章 尘世动荡 劫运终究告一段落。 这是自无量量劫生发以来,最为诡谲的一场劫运。 说是两败皆输也好,说是两两相安也罢。 走到尽头,这般的大道誓言立下,终归没有分出真正的赢家来。 以席卷整个阴冥界的灾祸为逼迫,玄门将东土妖族在阴冥界的脚步,限制了两处洞天内三百年,可与此同时,也不得不教意马灵佛证道妖神,给了青牛妖修三百年潜修的时间。 世间难得双全法。 便是以柳元正与诸道子之智,也只得如此了。 之后一番详细且有嘈杂的商议之后,诸修见证之下,柳元正与意马灵佛凌空而立。 少年顶上三尺之处,气运庆云显化,灵云翻涌,隐约间,一道道黝黑的劫雷化作玄龙,穿梭浩渺层云之中。 意马灵佛眉心处,月华流淌,似是太阴显照,更有妖尘沸腾,恍若遮月之云,引动气运之道。 含混的声音从他们的喉咙里挤压出来。 这不是尘世生灵交流的语言,这是恍若大道轰鸣的自然之音。 眼见得两人立誓,一旁贺万安也赶忙祭起万安相书,一道道书页飘入灰烬尘埃埋葬的群山之中,灵光洒落,重新将一道道地纹修补,很快,伴随着最后含混的道音戛然而止,圆融而隐晦的灵光,也重新在锁龙局内兜转,最后消弭于无形。 誓言立下,原地里,意马灵佛终是羞恼的冷哼了一声,随即袖袍一裹,撕裂开洞天壁垒,引着心猿灵佛,引着原本的灵山佛修,走入其中,身形消失不见。 等柳元正再偏头看去的时候,另一处黑烟妖尘弥散,青牛妖修早已经引着东土妖修撤退到了远天之际,刚刚映入了柳元正的眼帘,旋即又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正此时,柳元正这才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一挥手,纷繁的书页从群山中飞出,堆叠进那几乎要支离破碎的金章篆书里。 柳元正的身形缓缓地落入诸修人群之中,将将站定,他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软了下去,又赶忙被林绮萱搀扶住。 这般失态,这般狼狈。 可诸修望向柳元正的目光却皆是敬佩。 不是谁,都能够如柳元正一般,视生死大劫若坦然,直面一位妖神级数的佛陀这般久的时间,甚至最后议定的誓言远超他们最初的底线。 他们曾经推演过这场劫运终了之战,推演过三佛陀下场出手的可能,也推演过如今对峙的局面。 为此,出行之前,他们各自将命魂灯留在了先贤洞天内,若真个有不忍言之事发生,依仗命魂灯内的那缕残魂,他们或许还有接续神道修行路的可能。 而若是对峙,原本诸修商议之后,定下的也只是百年之期,甚至底线还在几十年中反复徘徊,更无两族禁绝杀伐的说法。 如今的成果,对于玄门诸修而言,已然是惊喜。 良久,柳元正方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只是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走罢,先回洞天。” …… 尘世,岳霆仙山。 三千里庆云上空,元道老真人手持两仪元幽幡,蹈空步虚而立。 此刻,老真人静静地注视着宗门稍稍有所增长的气运,目光深邃,仿佛在推演天机。 良久时间,老真人轻声呢喃。 “三百年么……从当年定谋立冥府,到现在万古岁月了,那冥府一块砖一块瓦都还没瞧见影子……可若是一切都能顺遂……三百年……” 呢喃到最后,老真人猛然抬起头来,凝望着天穹上高悬的天门。 “会顺遂么?仙乡诸圣又会是甚么时候出手,除掉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呢?还有……师尊……” 云海狂风呼啸,卷动着老真人宽大的道袍,愈显他身形萧索。 如是凝望天门良久,老真人低下头,收回了目光,灵光再一兜转,他的身形旋即消失在原地,只有那两仪元幽幡高悬在三千里庆云中央,镇压雷宗气运。 …… 与此同时,东土,灵山。 少年教主平静的坐在山巅,同样也在凝望着天穹。 早在建华古佛走入锁龙地的那一刻,气机显照,少年教主便脸色煞白,而后大口的咳血。 可是此刻,他的表情平静,教人看不出甚么情绪来。 而在他的身后,欢喜古佛已经默默站了良久。 “古佛,你说昔年佛门鼎盛时,那天穹之上的极乐佛国,又是甚么样子呢?” 听得少年教主此言,欢喜古佛只是沉默。 他是从寂灭中复苏过来的人,经历过昔年佛门最为鼎盛的时候,追随过那位覆灭古玄门的佛主。 越是辉煌,如今便越难教人再回望。 他没有回答,少年佛子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仿佛只是在呢喃自语,只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有时候我也曾在想,倘若上天不曾教我降生在西域,倘若那一年灾荒之后,我一路逃难,不是逃到了大雷音寺,是不是便不会有如今这么一遭,古佛,佛主正源之法统,要葬送在我的手中了……” 少年教主的声音仍旧平静,可欢喜古佛却能听出他话音中的不甘心与痛苦。 古佛抿着嘴,愈发难言。 “若是托生在中土,若是托生在北疆……或许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生吧,倘若有仙缘,我也该是个逍遥的修士,倘若没有仙缘,那便红尘浊世里打滚,读书做官,又或者面朝黄土背朝天,娶妻生子,终了百年……百年……如今我出家也不过百年呐,竞逐长生不过刚开了头,就要看到自己殒命的那天了……” 一直听到这里,古佛方才艰难的开口。 “不会的,阴冥界现世,元道已经坏了仙乡之辈原本的谋划,那是原定的三界之一,也会是吾佛门的后手!教主,振作起来,来日若天时有变,老衲带着教主一起冲阵两界山!杀出去!杀入阴冥界!生机就还在!” 少年教主平静的摇了摇头。 “走不了了,你能走,我却不能走,灵山就在这里,我若是不死,如何能说,佛主之正源已灭,晚了,一切都晚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冥师洞天蕴剑经 尘霾与风暴过后总是一地狼藉。 第五场劫运至此终了,以诸修各宗气运的变化而言,勉强算是玄门小胜一场,长远来看,柳元正为玄门争取了三百年的机缘,昔年诸古妖神陨落于阴冥界,如今能够透过万古岁月残存下来的本源,都是无法想象的菁华。 而这样的机缘,也很快的显化于这方世界。 昔日张道人以秘法祭拜群山,终于教那所谓的冥师洞天有所回应,真的显照于阴冥界中了! 一切风波散去,镇压在整个阴冥界中的斑斓地纹重新消隐,再度被掩埋在厚重的尘霾之中,即便有那残缺的地纹舆图在,便是贺万安之流,也不敢贸然去探寻,古史难追,谁晓得那旷古的地纹大阵都镇压封禁了甚么。 但是那一日有所浮现的轮回路,却始终不曾消隐。 它像是被某种古老的力量牵引,半显化于阴冥界中。 很惊人的场景!仿佛一道血河高悬于天穹,从不可知之地为源,贯穿了阴冥界的始终,最后归于不可知之地。 而在那间合虚实的轮回路虚影上空,一挂星河高悬,从另一个角度直穿轮回路上空而过,将之紧锁,镇压! 在血河与星河交驳的那处须弥节点上,一处须弥漩涡显化。 那是古老的冥师洞天的入口! 立下大道誓言的第三日,那骤然显化的须弥漩涡便归于平和与稳定,一处洞天的入口被真正的稳固在现世了! 诸修精神振奋,不少修士如明琪道子一般,出身于古老底蕴的宗门,香火法脉自古玄门时传续至今,宗门的古籍中有过记载冥师的只言片语。 “那是世外仙道中真正修法高邈的存在!是昔年站在尘世绝巅的人物,他们以师而称,据说完整的走完了修行路,真正的掌握了长生的奥秘,宗门典籍中曾有所记载,在古妖神时代到世外仙道交替的岁月中,曾经有这样的先贤出手,可斩古之妖神!” 说出这番话来的是北疆剑宗李大公子。 柳元正一边凝神细听,一边遮掩着,用较为隐喻的眼神审视着李大公子。 入得阴冥界以来,这场劫运的生发,说是因为妖族血祭轮回路,接引古妖神之修行路,可在柳元正看来,那一日若非是李大公子侃侃而谈,将许多所谓古籍中的只言片语透露出来,可能那场引动劫运生发的血战,不会仓促的打响。 到底谁是劫运的推手,青牛妖修?李大公子? 即便是如今,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呢! 况且,从昔年相识至今,还没有过去太久远的岁月,但李大公子的变化未免太过巨大了,像是内里换了一个人似的,教柳元正感觉到了陌生与警惕。 留下了这番话之后,李大公子似是很激动,他没有在诸修面前停留太久时间,简短的准备之后,李氏两兄弟引着一众剑修,驾驭着璀璨的剑光,便这样直直的跃入了洞天入口中。 他们仿佛迫不及待的想要探寻这处古老的洞天,去探寻那个世外仙道最鼎盛时期的先贤留在世间的痕迹。 在李氏两兄弟的引动下,短短数日的时间,各宗有有所行动,留下了部分弟子与长老继续丈量探寻阴冥界,而后以诸宗道子为首,先后进入了冥师洞天内。 于是,转眼间,半月光景一闪而逝。 冥师洞天内,一道血色赤霞中,柳元正与林绮萱并肩而立,结伴而行。 那斑斓的霞光十分的绮丽,但是所有掌握了瞳术法门的修士,都能够看出这片霞光之中蕴藏的凛冽杀机,那凝结的光晕,像是固定了时光与岁月,将昔年血战的一角映照在了现世。 事实上,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整个冥师洞天,都是这样的战场。 短短半月的时间,因为探寻这座洞天而受伤的修士,甚至超越过了先前的劫运。 可如今,柳元正和林绮萱走在这道赤色霞光之中,竟然如履平地,显得异常轻松。 两人如今的道识已经高邈远迈寻常玄门道子,他们在接触到这血色霞光的瞬间,便已经洞悉了霞光的本质。 这是真正古老战场的一角,并非是透过岁月显照于现世,而是历经万古岁月,已经彻底与这座洞天融为了一体,本质含混唯一。 “太可惜了,昔年这是真正蕴含着血煞的一击,源自于世外仙道的前辈,或者是古妖神这一级数,真正做到了魂血交融,煞炁之中蕴藏着杀伐的念头,可是过去了这么久远的岁月,真正的血气已经溃散了,或者是融入进了洞天的本源之中,只有这血气的赤红颜色留在了这里,仍旧鲜活。” 柳元正的声音轻柔而悠扬,蕴藏着无尽的感慨,说话间,他身周动荡起古祭法之力,将自身与这道血色霞光隔绝开来,不曾引动那残存在霞光之中的杀伐念头。 昔年古妖神这一级数的存在发出的必杀一击,即便在岁月之中销蚀去了太多,可一旦引动,仍旧会是大麻烦,况且整个冥师洞天都显照着古老的战场,极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酿成大祸。 在他的身旁,林绮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曾祭起五色玉坛,便施展出了古祭法之力。 入得阴冥界之后的收获,也在劫运终了之后的半月时间中,初步应照在了林绮萱的身上,她审视过元道老真人传下的秘法之后,做出了与柳元正同样的选择,借助五雷灵果的果肉,汲取灵光,走上了古祭法之路,开始了玄冥台境界的修行。 这条路,分明柳元正修行的时间远比林绮萱要久,可只是短短半月的时间,柳元正便察觉到,林绮萱在古祭法修行路上的进境,已经远迈自身。 若非两条修行路要在元婴境界交驳,若非那神魔道图柳元正还未能归拢到完整圆融,恐怕林绮萱早已经轻易的迈过眼前的门槛,兼修昆仑山、鹊桥客这两大境界。 此刻,林绮萱的明眸映照着赤霞,美人一时间也陷入了长久的失神中。 少顷,她似是才恍惚回神。 “多么美的画面,美到教人心惊,师弟,你说那被星环所隔绝的地方,会不会也如同这座冥师洞天一般?或许内中那凝固的时光,其实也在万古岁月中被不断的销蚀,看似危险,但其实已经没有了当年那般棘手?” 沉吟中,柳元正却迟缓的摇了摇头。 “恐怕很难说,即便是在这洞天之内,也很难确定,昔日这霞光之中蕴藏的,到底多少销蚀在了岁月中,多少融入了洞天的本源……”说到这里,柳元正抬起头来,环望洞天一界。“冥师洞天纵横千万里,远迈寻常,这又岂是甚么妖神存世本源能够撑开的一界! 恐怕这冥师洞天,乃是用真正芥子须弥法门开辟的洞天,故而本源消隐,不如妖神遗宝一般显化于中央天元,而且……那些在悠悠岁月之中融入洞天本源的菁华,也在这悠悠岁月之中,造化着这一界,这样看,其实散逸在岁月之中的菁华,恐怕没有多少! 这还只是冥师洞天之内,师姐所说的那一处地界,可别忘了,却是真正存在于阴冥界中的古老战场!一道杀念横击万古,道与法镇压过去未来!仙乡诸圣能够做到的事情,那传闻之中掌握大道的神魔,又或者是古妖神之中真正顶尖的存在,当真会被岁月销蚀么?”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几乎是在轻声的呢喃着,他的目光中展露悠然神往,最后却又百般感慨的摇了摇头。 倘若说这冥师洞天内显照的古战场还能被诸宗道子所探寻,那么被一道星海紧锁在阴冥极深处的古之战场,才是真正的凶险地! 若果真道法能抵至永恒,以一力超脱证逍遥,当真还能有悠悠岁月加之于身么? 甚至柳元正怀疑,那处古老的战场中倘若真的有时光被凝固在一瞬间,恐怕还会有真正惊世的存在,介乎于生死与之中,残存着最后一击的能力。 倘若冒然探寻,波动了战场中万道寂静下来的弦,不仅仅是会引动自身的折损,很可能会将真正恐怖的存在从那古老战场的纠葛中释放出来。 残存着寂灭之前的最后一口气,这样的存在说不得真能够向死而生,再从现世中重活过来呢! 一念及此,柳元正只觉得心惊肉跳,不得不以神念为刀,斩去诸般杂念。 眼看着,柳元正的身旁,林绮萱眉头紧锁,显然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他们不得不谨慎,毕竟他们和那片古战场同样处于阴冥一界,真正将道与法修行到绝巅的存在太过诡谲与莫测,或许只是念头的感应,都可能波动古战场中凝固的道法之弦。 良久,柳元正和林绮萱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接连斩断念头,难免教他们的神情显得疲惫。 最后忘了血色霞光一眼,柳元正收回了目光。 “走罢!此地杀伐之术的痕迹已经模糊不清了,除去霞光本身,其实已没甚么值得观览参悟的了。”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和林绮萱已经缓步折身,走出了血色霞光之中。 在旁人看来,这片洞天战场乃是凶险之地,但在他们二人的眼中,那斑斓的又何止是灵光本身。 这片古老的战场,本身便是一部浩瀚的道书,承载着昔年于此地杀伐的古老存在们的道与法,承载着他们生与死之间最为纯粹的心神念头。 这才是真正的道藏! 甚至远远地超过了那所谓古之先贤在现世的留痕。 不!这片古老的战场,才是他们用性命与鲜血留下的恒久之痕! “接下来,去哪里?” “该去这里参悟了吧?层云九叠,该是世外仙道先贤的道与法之残存,但愿其中的灵韵与篆纹还完好。” 说话间,林绮萱的眼波中流淌着阴阳二色,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穹顶。 同样浩渺而绮丽的景象,九叠层云兜天而起,镇压着一片血湖,这是昔年两位尘世绝巅者的斗法,已经这样在岁月之中对峙了千万年。 “那便去看一看。” 柳元正点了点头,他同样在运转瞳术,只是一眼看去,就瞧见了层云与血湖之中的不凡。 那灵光是如此的浩渺与通透,这是与两人身后血色霞光不同的风景,九叠层云与血湖对峙万古岁月,已经真正融为了一起,恍若太极的阴阳两鱼,彼此纠缠之间,甚至连道法之中蕴藏的杀念都交织在了一起。 这是真正的不同,或许内中所蕴藏的力量在这样漫长的岁月之中都没有消散太多,更不曾被融入本源之中。 或许内中还会有真正的惊喜存在。 一念及此,柳元正蹈空步虚而去的同时,不禁感慨,或许正是因为两相对峙的缘故,才教这片玄景能够存留更久远的岁月。 这才是古老战场的真相么? 血色霞光面前空无一物,或许昔年出手的对象已经被斩杀,故而岁月销蚀,真切教内中的菁华烟消云散了。 可反而是那对峙着的存在,内中仍旧鲜活,仍旧有菁华存在。 闪瞬间,两人很快便接近了九叠层云。 可没等柳元正和林绮萱走到近前来,层云之中,忽地有一道剑光闪过。 两人旋即驻足,凌空而立。 柳元正意外的凝视着从九叠层云之中乍然现身的李大公子。 “李道友?” 自从李氏两兄弟引着诸剑修入冥师洞天之后,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了,这还是柳元正第一次看到李大公子。 柳元正淡然开口,原地里,李大公子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冷漠,他的眼眸伸出,一缕莫名的沧桑闪过。 “元易道子?这是要准备探寻此地么?” “嗯,好教道友知晓,我们正是从那道血霞过来的,瞧见此地玄景,才想着走到近前来参悟观览一二,未料想此地早已经被李道友捷足先登。” 一番话,教柳元正说得春风化雨,原地里,李大公子沉郁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他似是才想起来一般,稍有些迟滞的抬起手来,这才朝着柳元正抱了抱拳。 “对不住道友了,此地九叠层云,看似是灵篆法门,实则却是九道叠云剑光,数日前我寻至此处,接着自身所修古剑修法门,入得层云之间,参悟古剑法,今日……” 未及李大公子说罢,柳元正便先行歉然一笑,朝着李大公子摆了摆手。 “是我们唐突了,道友参道悟法,本不该被打搅,无需多言,我们这便走。” 说罢,又虚言两句,柳元正与林绮萱便径直转身,遁空而去了。 原地里,李大公子表情沉郁,始终凝视着柳元正离去的身影,直至两人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被发现了么……” …… 冥师洞天入口,两道流光接连闪过,柳元正与林绮萱荡开阴煞之炁,凌空而立。 便是李大公子也未曾想到,说是离去,两人竟直接离开了冥师洞天。 这一刻,两人的表情都很是严肃。 “师姐,看清楚了么!” “早先竟看走了眼,果然,他李大公子,早已经不是他本身了!你知我想到了谁么……北疆剑宗可是有真正的老怪物坐镇呐……剑祖血裔……还有那九叠层云!” “他说的不假,离得这么近,又岂会看不清楚,那层云中的篆纹,是一部真正的古老剑经,一部……天门主的剑经!” “怎么办?” “留雷宗弟子在就好了,安排妥当,尽早回尘世罢!他此刻不愿出手,万一过几天,又后悔了呢……” 第三百七十五章 回返尘世 一切都不过只是偶然间的遭遇,坐镇尘世悠悠万古岁月的剑祖身上萦绕的迷雾被两人这样洞彻了一角,只是冰山一角,只是那庞大的外相上的一鳞半爪。 可即便只是剑祖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都足以教柳元正和林绮萱仓皇离去。 所谓的回返尘世,在这一刻竟有说不出的狼狈。 分明前一刻,他还是尘世的玄门道子,还是定鼎了数度劫运大局的天骄。 可在这样真正立足尘世绝巅的老怪面前,柳元正只是深深地感到无力。 剑祖血裔。 往日里柳元正从来都不曾思量过这四字背后真正的含义,昔年剑祖真的有后么?传到如今,又到底是第多少代血裔? 生平第一次,柳元正开始考虑这些问题,开始想着追寻着四个字背后蕴藏的真相。 说来可笑,往日里他常常自命是个城府深的,待人接物自忖老辣,可偏偏昔日在两界山认识李氏两兄弟开始,乃至于往后的诸般,如今回忆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轻浮。 被甚么所影响了么? 柳元正不禁反思,最后确定了这种影像的确存在,或许便是源于剑祖本身,是一种失落在古史中的高深秘法,以气运为枝蔓,覆盖了所有认识李氏两兄弟的人,其中的道与法,甚至涉及到了命格本身,掩盖了这两兄弟的天机感应。 那么,这两兄弟的本质又是甚么呢? 身外化身?还是甚么有别于正统的秘法? 剑祖这样做的目的又在于甚么呢?为的是早先那场劫运,用悄无声息的举动来为自己汲取气运?还是为的今日,为的亲自探寻阴冥,甚至就是为的冥师洞天内那部天门主留下的古剑经? 一念间,柳元正的心头万千念头涌现,复又被柳元正一一斩去。 或许是因为阴阳两界相隔,使得源自剑祖的遮掩出现了瑕疵,才能教柳元正察觉到部分真相,但若是回返尘世,与剑祖本体真正同处一界,或许只是念头,都能教这样的老怪感应到。 神魂化刀,一次次的斩落之后,柳元正的心思重归平和与圆融,心湖上波澜不起,只剩了纯粹的感慨。 很是无力的感慨。 玄门道子,和一位古玄门时开宗立派的老怪。 差距太大了,几若云泥之别。 这样的存在,若是生出了恶念,自己当真可以抵抗么? 一念及此,柳元正不禁握紧了林绮萱的手,似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的想法,林绮萱反握住了柳元正的手。 “师弟,元易,人族不是古之神魔,也不是妖族,诸圣群仙从来不是生来如此,这天地下所有踏上仙道的修士,都是从微末中崛起,一步步走出超凡脱俗之路的,剑祖昔年也有过炼炁、筑基、结丹,同境界时,或许光芒未必有你耀眼夺目。 他们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站在了尘世的绝巅,意味着或许往后千万年,他们的道与法都不会再有所变化,但我们还年轻,这漫漫长生路才刚刚走过半道中途呢,道果未定,便也意味着有一切的可能,来日真正抵至同样的境界,还说不准是谁高谁下呢! 要相信自己的修行路,相信自己的道与法,相信自己还未凝结的道果!” 一番话,林绮萱说得温柔,甚至动荡起了神魂之力。 昔年柳元正护法时,曾用魇魅之术为林绮萱抚平神魂深处的波动,两人的魂魄气机,早就有过勾连。 如今,伴随着林绮萱的神魂之力动荡,那种心境上的变化,很快传递到了柳元正的灵台上。 洒落在道心上的尘霾很快被林绮萱用这样的方式扫去。 她终归有着比柳元正更为久远岁月的见识,她深知这种立足绝巅的存在,会对尚且微末的修士产生怎样的震撼,那些伴随着震撼落于道心上的尘埃,或许绝大多数人都曾忽视过。 懂的敬畏是一种很好的品格,但太过敬畏注定会成为自身长生路上的绊脚石。 她必须从根源上斩断这种心魔发生的可能。 听得林绮萱的话,柳元正长久的沉默。 静室中,他只是轻轻地将林绮萱拥入了怀中。 良久之后,柳元正的声音方才传出,他一扫颓靡,声音中重新蕴含着振奋。 “师姐,我明白,我都明白,咱们回返尘世罢!阴冥界的机缘,就在这里,属于咱们的,也不会跑了,此行的收获已经堪称丰厚,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去漫漫炼化,教之真正称为咱们修行路上的一部分,咱们回去吧,时间在咱们手上。” 将下巴垫在柳元正的肩头,林绮萱轻轻地抚摸着柳元正的脊背,声音愈发温柔,泛着雾气的眼眸似是有些羞怯,又有些温柔。 “好,咱们回去。” …… 翌日。 说是要叮嘱雷宗弟子,其实也没甚么好安排的,阴冥界中诸般探寻,自有宗安道人与宗广道人在主持,两人不只是如今雷宗的长老,昔日也是一宗道子,做这些事情,早已驾轻就熟。 柳元正与林绮萱自酆都大渊,顺煞炁湍流而出,终于回返尘世。 看着南疆的天地,柳元正终于不用再如阴冥界中一般拘束,神念散开,感应四周气机。 阴冥开界,煞炁喷吐。 如今,南疆的天地已经与往昔大为不同。 这是柳元正尚且说不出名堂来的变化,源自那海量喷涌的阴煞之炁,死寂一界的炁融入了尘世的天地,融入了万道灵韵之中,生与死,阴与阳,渐渐地在南疆的天地间交融。 山河依旧,但柳元正却觉得,南疆的万水千山,似是变得更为粗犷,莫名具备了某种莽荒的苍凉气质。 “阴阳回返化混沌么……” 轻声呢喃着,柳元正不曾有太久的停留,旋即架起遁光,原地里将柳元正和林绮萱的身形一同裹住,遁成飞虹,追风赶月而去。 如是疾驰,待得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柳元正便与林绮萱落在了五雷仙宗的山门前。 遥望着这熟悉的群山,望着轻灵的浩渺云雾,柳元正兀自感觉到了久违的心安。 “师……师尊,你先回洞府休憩罢,我去趟后山,面见……祖师。” 第三百七十六章 假器道求真 后山,承道峰,承道殿。 空旷的道殿中央,柳元正与元道老真人对面而坐。 凝望着苍老的元道老真人,柳元正不禁再度生出感慨来。 劫运的经历,跨越生与死之间的游历,或许真的能够使人成长,距离他上一次离开山门,分明没有过去多久的时间,可是等今日,柳元正再和老真人面对面的时候,他恍惚间发觉,自己竟然已经有了坦然直视老真人的淡然心境。 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滋荣实藉三春秀,变化虚随一夜风。 物外光阴元自得,人间生灭有谁穷。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个中滋味,实难言明。 与此同时,元道老真人也在注视着柳元正,一时间两人无话,却似是再用另外一种方式交流。 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元道老真人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面上含笑。 “善!元易,比起你在劫运中做得大好事情,你如今身上的变化,才是真正教老夫觉得欣慰与喜悦的,安文和宗安他们没有选错人,也没有看错人,在天底下玄家诸修仍旧以红尘浊世炼心的时候,你便已经在生与死之间,磨砺出了圆融的道心!往后百年,乃至于千年,师门交到你的手里,老夫放心了。” 说来也奇,面对宗安道人,面对安文子掌教,面对同门诸修的时候,柳元正都有身处一门的感觉,但这还是第一次,在这冰冷的承道殿中,柳元正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个经世老怪,而是在真正的面对师门的祖师。 轻轻地颔首,柳元正没有客气甚么,淡然开口道。 “可是祖师,越是在修行路上走下去,弟子便越是觉得自己有太多的不足,需要时间去弥补,坦白说,这些年里,弟子做得道子首席,收获了太多的风光,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风烟散去,我也不过是只修行了数年的微末修士而已,今次来拜见祖师,也是想着跟祖师说一声,往后数年里,可能劫运的事情顾及不到太多了,弟子准备长久的闭关一段岁月,用以潜修。” 闻言,元道老真人更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你能这么想,很好,吾道缘何称之为玄门?长生修法本就是一件很玄的事情,很多时候,这条路上走得太快,走得太慢,都不是好事,这几年,你实则走得太快了一些,倘若讲求动静相宜,便也是动的时候太多,静的时候太少,如此走下去,难免要走到有所偏颇的时候,你能悬崖勒马,自是善事,只是无量量劫本就是无量机缘之所在,你果真放得下了?” 柳元正果决的点了点头。 “祖师,量劫乃玄门的大业,而玄门也好,吾雷宗也罢,从来都不是一两人的玄门与雷宗,往大些说,大世之中,天骄云集,若要定鼎大业,想必能顶上弟子这个缺的大有人在。 往小些说,宗门一代人里有人太过夺目耀眼也不是甚么好事,要么耗去往前几代人留下的底蕴,要么耗去往后几代人的气运,盛极而衰么,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至真道理。 况且,我若是占住这个风头怎么都不动,后来人又该如何去出头?犹记得昔年,最初西行历劫时,我还只是初入金章院的弟子呢,如今,也该教功字辈的弟子们在红尘劫运里打打滚了。” 听得柳元正此言,元道老真人几乎是眉开眼笑,脸上苍老的皱褶都挤到了一起。 “善!大善!老夫几乎不知该如何夸赞你了,元易,毫不夸张的说,老夫开宗立派三万七千余年,一代代弟子前赴后继的从老夫眼前过去,少有人呐!少有人做道子首席时,能如你这般识大体,你的事情,老夫应下了,往后几年里,若无危及宗门气运根基的事情,不会有杂事扰你潜修!” “多谢祖师。” “对了,忘了说早前这场劫运了,许多细节老夫已然知晓,你最后的选择不错,不仅仅是一言定鼎三百年的事,更在于你对金章篆书的运用,听说是从道周仙门道子那里得到的灵感?不错,器道亦乃长生修法之大道,高明者,以器载道,亦可证长生道果,你既然练得了金章篆书,便可多在此道上用些功夫。” 闻言,柳元正稍稍一怔,沉思数息之后,他才点点头,缓缓起身。 “谢祖师指点,弟子告退。” “去罢” …… 天门峰,绮云洞。 静室中。 柳元正与林绮萱并肩而跌坐,两人的身周,十枚五雷灵果悬浮,依五行相生之序缓缓盘旋,海量的灵光洒落,斑斓的五色华光交织,恍若凝聚成了浩渺的星海,以两人为中央天元,复又伴随着两人绵柔的呼吸声,灵光被吞纳入两人道躯之内,依照秘法,凝聚在脏器五圣之道宫内。 这样的古祭法之修行,似是已经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受限于修为进境,神魂蜕变之前,两人只能一步步夯实玄冥台境界的修行,在凝练五脏灵韵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与此同时,伴随着两人的炼化,那十枚本该圆融的灵果,也逐渐干瘪了下去。 果肉中的精华被汲取,渐渐地,已经能够看到果核的大概模样。 这是两人在收取的诸多硕果之中精心挑选的两组,他们不仅仅是在炼化灵果中的菁华,更是散开法力,将灵果包裹,不断冲刷着果核。 这是最初一步的温养,来日,这两组灵果的果核,会被栽种于两人的五灵元珠之内,化作载道之树,撑开珠中世界。 但是此刻,两人的目光都没有凝聚在五雷灵果上面。 此时间,柳元正的身前,那部仍旧布满了斑驳裂纹的金章篆书高悬。 “真传从来总是一句话呐!昔日西行历劫时,宗安师伯便曾与我有过指点,他曾言及金章篆书,说元道祖师也曾炼过这么一件宝器,据说将雷宗诸般术法神通之篆纹尽数汇总,囊括雷道万象,彼时听来,我尚且不觉得甚么,可直至我也炼了这么一部篆书,方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这部篆书之中,只是记载了些粗浅的雷符篆纹,我甚至只是粗浅的炼化,如今却觉得,对这些雷符篆纹的理解愈发深刻,这是与往昔全然不同的,昔年学符道,也只是学会了如何将之熟稔的运用,可今日,我所收获的,却是这些符道的篆纹,为何会凝聚成这样的纹路与痕迹。 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这是真正溯本求源的道路,直指雷道、雷法的本源!这样再去思量老真人的话,高明者,以器载道,可证长生道果,便显得更加意味深长!炼篆书宝器,其上承载雷符道法之篆纹,这不正是以器载道的雏形么!故而随着温养宝器,对于雷法有所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师姐,我找到参悟古妖神文字,参悟宗师所留碑文的法门了! 假器道而求真!”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一扬手,混沌度灭雷炎显化,熊熊火焰将那斑驳皲裂的篆书吞没。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太上玉书 静室中,熊熊法焰将斑驳皲裂的金章篆书吞没,伴随着柳元正的呼吸,更有纯净的紫金色霞光飞溅,化作灵光河流,将法焰中的金章篆书包裹,浸润着宝器的本源。 很快,不多时,在柳元正的炼化下,原本承载于金章篆书上面的诸般雷符篆纹消隐于无形,仿佛被炼化去了痕迹,只剩下了纯粹的书封与书脊,宝器原本粗浅驳杂的气息,也在柳元正的炼化下,愈显纯粹圆融。 这部金章篆书本是昔日星月峰一脉众弟子合力共炼而成,之所以本源粗浅驳杂,只是身处劫运之中,柳元正也没有那么久的时间去炼化以及温养宝器,再之后,引动群山地纹,更是彻底将宝器的本源震荡的散乱不堪。 至于如今,柳元正也只得将宝器重炼,正好也用之以印证自身的体悟。 抛去早前诸般不提,昔日炼制这部金章篆书,星月峰一脉众弟子都贡献了不少宝材奇珍,这本就是他们一脉的本命宝器,用材已然是最为精巧。 如今,经了柳元正用以自身法力洗炼,兼之古祭法灵韵蕴养,那高悬在法焰之中被重炼的宝器雏形,愈显神异,一闪而逝的紫金雷光之下,则是近乎玉化的温润色泽。 眼见得此,柳元正遂一扬手,宽大的袖袍之中,一方方灵玉飞出,前赴后继的落入了法焰的包裹中。 很快,在柳元正的炼化下,近千方灵玉便在法焰的淬炼下,恍若冰雪一般消融,先是被熬炼成了玉脂灵膏,而后,又在柳元正法力的牵展之下,被塑形成了一张张玉质的书页。 一旁,林绮萱静静地注视着柳元正所做的一切,她忽地轻笑。 “元易,犹记得刚刚认识你的那会儿,你熬炼一方玉脂,都需要耗费数日的力气呢,如今,到底一切都不同了。” 闻言,柳元正只是感怀一笑。 “修道之乐,本也在于此,长生路上,你用了多少功,努了多少力,终究会一一应照在自己的身上,是故精进勇猛,可见长生。”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不禁屏气凝神,沉淀呼吸,圆融的明光自五脏道宫绽放,映照内周天,于呼吸之间,将柳元正的精气神调养至巅峰。 十余息之后,柳元正再翻手,取出了数部道书,一沓手稿。 道书中所记载的,是柳元正这些年里,所见过的妖神文字,从昔年的月狼山石室,到阴冥界的大墟洞天、八卦洞天、宗师洞天,以及柳元正曾经炼化过的半截竹片。 而那一沓手稿,则是在左道宗师昔年隐居的洞天之内,柳元正拓印碑文所得,这其中,有古玄门时的仙篆,有人族最为久远时代的几种篆纹,更有许多篇古妖神文字。 它们昔年被左道宗师挖掘,被宗师体悟,而后被记载于碑文上面,或许那时的宗师,曾经有过许多个日日夜夜,行走在碑林中,看着这些古史中落下的痕迹,参悟着自己的道与法。 而如今,这些渺远的痕迹,尽数落在了柳元正的掌心中,将会跨过悠悠时光,成为又一位修道者的底蕴。 “古史难追呐!如今看,从古妖神文字,到人族选民的古篆,再到古玄门时代的仙篆,这其中一定蕴藏着一道明晰的,一脉相承的痕迹,可若要参悟透这些,实在太难了! 宗师昔年或许做到了这一点,但即便是你我都不知晓,为了参悟这些失落在古史中的篆纹,耗费了宗师多么漫长的岁月,而至于今日,现世的修法,又和宗师所处的时代隔了一层。 道法常易,故而常恒,万般术法,千种神通,一代代的演变,如今的符篆,即便只是和古玄门时的仙篆比较,都隔着万水千山呐!这样的溯本求源之路,实则如登天堑! 不过……其实也没必要去做,不是么,这是万古岁月中,一代代尘世的生灵做出来的决定,厘清其中的脉络固然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更为重要的则是发现古妖神文字本身! 这是一切的源头,是古篆与仙篆的发端,是神魔时代辉煌落幕之后,洒落在世间的余晖,我不需要去研究怎么演变它,我只需要读懂它,只是它本身,便已经足够了!” 说到此处,柳元正祭起青玉狼毫符笔,灵宝被他捉在手中,笔尖处,一缕紫金色雷光莹莹绽放。 “这同样是一条很艰难的路,可是有器道的余晖在前,我只需要将之烙印在篆书上面,将之化作宝器的一部分去炼化与温养,而后,它自己便会告诉我,该如何去读懂它……”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几乎已经是轻声的呢喃,悠然的语气之中,满是莫名的感慨。 他愈发喜欢这个道法璀璨而斑斓的天地了,一道道浪潮打落在古史中,它们落下的波澜在时光的尽头荡起层层的涟漪,隔着厚重的岁月大幕,那遗落于现世的部分,在后来人的手中交织,演化出别样的绮丽。 一代代尘世生灵的长生路,便如同岁月长河本身一样,奔流咆哮,滔滔不绝。 笔锋遥遥落下,紫金色的雷光映照在法焰包裹的一张张玉质书页上面。 璀璨的明光绽放,圆融的灵韵璀璨,那些古老的痕迹,被柳元正一一映照、复刻于书页之上。 昔日只是炼入了寻常的雷符篆纹,只是粗浅的炼化宝器,便教柳元正有了溯本求源,见证雷霆道法本真的感悟。 这一篇篇古妖神文字,本就是一部部失落于古史中的无上道法,是阐述者瑰丽大道的自然文字。 今日将这些痕迹,烙印在宝器上面,来日,又会给柳元正怎样的收获呢…… 再开口时,柳元正的声音说不出的严肃。 “师姐,宝器虽然还未炼成,可到底气机勾连在一处,这是真正的近道之法门,不只是我,之后师姐最好也炼这么一部篆书!冥冥之中的感悟,若要勉强宣之于口,本就先行失去了三分真意,若要洞彻其原本,非要亲自体悟不可!况且,我有一种预感,篆文落下,自宝器中留痕,道与法恒久不灭,来日,我或许会再度重炼此宝!借其雄浑灵韵,成神魔祭器!” 听得此言,林绮萱眼眸也愈发明亮,她很快便洞彻了柳元正的想法,连连点头之际,不禁开口道。 “元易,这虽是脱胎于金章篆书的炼法,可篆纹本是人族先民之后才有的事物,你如今收录古妖神文字于其中,已经迈过了篆之一字的寒意,合该为宝器领取一名。” 正此时,柳元正将一篇古妖神文字书罢,闻言,他笔锋一顿,再落笔时,紫金雷光旋即闪耀在了书封上面。 古篆大字写下,伴随着柳元正铿锵有力的声音。 “太上玉书!” 第三百七十八章 难承其重 太上者。 其一太古也。 其二高邈无上也。 世人修法求长生,强名曰道,以太上释之。 如今柳元正以《太上玉书》为宝器命名,非为自夸,非为沾染这二字的气运,千张玉页,纷纷百余篇古妖神文字,一十九篇先民古篆,二十七篇古玄门仙篆。 这些遗落在古史中的痕迹,这些阐述着天地自然的文字,本就是太上之所在! 柳元正手持青玉狼毫符笔,迸溅紫金雷光,笔走游龙。 哪怕柳元正时而观诸篆纹而沉思,时而因有所感而轻声呢喃,但他落在玉页上面的笔锋却始终不曾有过停止。 更有甚者,在这个较为漫长的过程中,柳元正的精气神始终维持在最为绝巅的状态上,圆融且中正平和。 冥冥中,这样的书写过程,似是牵动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物质,引动着神魂深处最高境界的某种力量,化作无形无质的光雨洒落在泥丸宫内,洒落在灵台上,洒落在柳元正的神魂中。 这仿佛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洗炼。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做到这一步,在步入化神道君境界之前,洗练魂魄,乃至于升华、蜕变神魂本源! 这是长生修法的中的铁律! 而今却被柳元正打破。 只此一点,祭炼这部太上玉书,便给了柳元正超脱想象的造化! 煌煌雷音从柳元正的体内传出,渺然间,又似是亿万群生的心念之汇合,似是从远天之际传递而来。 一旁,林绮萱的目光再也不曾转动过,始终凝视在这祭炼太上玉书的柳元正身上。 她笃定,柳元正这是在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 祭炼道书,与古妖神文字。 茫茫万古,从来没有人曾经将这两者浑作一体。 尘世诸般仙宗,数不清的圣地大教,传承的道书祭炼法门更是难以计数,可是至于今日,浩渺的天地间,已经难寻古妖神文字。 而在那久远的岁月里,或许曾有人窥见过古妖神文字的一鳞半爪,可彼时不是器道还未兴盛,便是如左道宗师这般,出身元教,修法旁门,难以思及这两者之间的牵系。 她已经感应到了柳元正神魂中传来的剧烈波动,感受到了那无形无质的神秘力量对于魂魄本源的洗炼。 此可间,林绮萱的双眸中明光绽放,悸动之余,林绮萱更在期待,期待着有更多的造化加临于柳元正之身。 这样的端倪,意味着柳元正所走得路,所选择的法门,是正确的,而更多的造化,则意味着这条路的底蕴更为雄厚。 一时间,静室中陷入了漫长的沉静。 唯有柳元正体内神魂洗炼传出的煌煌道音,以及青玉狼毫符笔锋芒处迸溅的细密雷声。 良久,良久。 终于在某一刻,柳元正在最后一张玉页上,写下了最后一道篆纹。 放眼望去,千余张书页高悬,璀璨斑斓的灵光在其上绽放,在柳元正的身前交相辉映,一时间,甚至将原本包裹着书页的焰光都掩盖了下去。 而柳元正的神色,也在这一刻不复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一切的猜测与印证,都将在下一刻凝练成宝器的瞬间,显照于尘世。 对与错,尽在此一举! 念头如刀,斩去心中萦绕的一缕躁意,柳元正的心湖一派平静。 下一瞬,柳元正手捏法印,以三山印为始,法力动荡开来的瞬间,原本包裹着诸般书页的混沌度灭雷炎在这一刻,悄然变化成了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 祭炼宝器,诸般法焰皆为末流,唯有以精气神为薪柴燃起的三昧真火祭炼,才可使得宝器与自身气机勾连最为紧密。 真火高悬,灼灼焰光之中,一张张泛着圆融灵光的玉页交叠在一起,而后则是那重炼之后的书封与书脊兜转而起,裹向千张玉页。 下一瞬,柳元正雄浑的法力仿佛咆哮的汪洋一般,倾泻而出,灌注向那太上玉书的雏形之中。 自证就结丹境界以后,哪怕是生死间的斗法,哪怕是撑开雷海,脚踏雷河的时候,柳元正都不曾有过这样剧烈消耗自身法力的时候。 闪瞬间,八宝玄雷池中,三成雷浆法力凝聚成的池水消散一空。 原地里,五灵元珠兜转,雷池内壁里道图显照,上空二十四品紫金雷莲高悬,紫金雷丹洒落明辉。 只是呼吸间,柳元正体内道法自行运转,生生不息间,将耗去的法力弥补,可下一瞬,原本渐渐上涨的雷池水面,又再度在太上玉书的吞纳下,呈现出跌落的趋势。 最后,一跌一涨之间,八宝玄雷池中的雷浆法力,勉强维持在了八成左右。 而与此同时,伴随着柳元正法力的洗炼,原本的书封与书脊上,一道道细密的篆纹显化,收尾勾连,恍若化作了一道道锁链,环绕着宝器的本源。 这是宝器之所以能够称之为宝器的缘故所在。 这是独属于金章篆书炼制法门的九九八十一道禁制! 此刻,这一道道篆纹勾连成的禁制,从书封与书脊中蔓延而出,朝着一张张书页蔓延而去,游走过书页边沿的时候,留下了一道道交错的雷纹与云纹。 渐渐地,一张张玉页中满蕴的灵光沿着宝器的禁制,统合于一处,与宝器本源熔炼唯一。 与此同时,柳元正的心湖中,似是有微风轻轻拂过,吹起波光粼粼。 一成,两成……五成……七成……九成…… 道书上,原本略显驳杂,仍旧在相互交织辉映的灵光,逐渐显露出纯净圆融的玉光清辉。 恍惚之中,似是有渺远的道音,阐述着含糊不清的字句,萦绕在柳元正的灵台与魂魄周围。 少年的脸上渐次浮现出笑意来。 可未及他这笑容完全的绽放,柳元正的脸色忽地又是一变。 三昧真火之中,细密的碎裂声渐渐传出。 仔细看去是,有一道斑驳的裂纹,贯穿了书封与书脊。 原本仍旧绽放的圆融宝光,也在这一刻,陡然黯淡了下去。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柳元正挥挥手,散去了三枚真火,原地里,那带着斑驳裂纹的太上玉书,陡然化作一道明光,没入柳元正道躯之中,高悬气海丹田之上。 迎着林绮萱担忧且探寻的目光,柳元正淡然的一笑。 “预料之中的事情罢,宝器有灵,此灵难承太上之道,说白了,寻常的玉脂,终归难载古妖神文字的真意,故而玉书炼成的瞬间,受大道之重,有裂痕贯穿始终。”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原地里,林绮萱遂也松了一口气。 “若是如此,倒也无有大碍,看来我早先思量,只是寻常宝玉炼制神魔祭器的思路,还是想的差了些,万幸,还是教你找到了这条通衢之路。” “是呐,宝材好寻,真意难知,到我这里,反而是反了过来,不过一宗道子若说缺了宝材,难免贻笑大方,先从玉晶、玉髓入手罢,依五行阴阳之列,以应道法之序,重炼玉书之底蕴,真正弥补到道书圆融的那一天,我便可听大道之玄音!”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将手中捧着的道书与手稿,尽数放在了林绮萱的怀中。 “师姐,这条路,你也得着手准备了。” “嗯,听你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道书合阴阳 刚刚宣布闭关不久的柳元正,忽然在这一日再度走出了洞府。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柳元正游走在天门峰斜长的青石板路上,轻轻地敲响了部分道子的洞府门户。 而后接连数日,柳元正都在天门峰上访友,以较为悠闲的姿态,参与了数位师弟师妹的宴会,借机以部分雷法神通的感悟手札、这些年历经劫运收获的古籍以及妖族的宝材,与诸位师弟师妹们互通有无,交换来了他们手中的玉晶、玉髓。 没有人知晓柳元正交换这些宝材要做甚么。 但是在这一刻,柳元正一宗道子首席的威望得到了很好的展现,数度定鼎劫运,莫去说未来如何,如今的柳元正,都已经成长为了雷宗的一座高山。 他的要求,没有一位同门会选择拒绝。 甚至在这些道子们将消息传开之后,其余主峰法脉之中与柳元正熟识的同门、依托在雷宗中的各氏族世家,都差人送来了部分的玉晶、玉髓。 其中,更以昔年的兴景道人与紫泓长老的晚辈后人送来的宝材最多。 柳元正没有拒绝,只是诚恳的言谢,而后平静的将之收下。 事实上,太上玉书的皲裂,远比柳元正想象的更为棘手,玉书高悬在气海丹田上空,每一息都需要吞吐海量的法力,用以温养宝器的本源,可即便是如此,都只是勉强维持那斑驳的裂纹不再蔓延与扩展。 如此一来,柳元正的精气神都在损耗着,此后很漫长的时间里,他都无法维持自身的巅峰状态,若是斗法,法力的不断损耗也是一个大问题。 甚至冥冥之中,柳元正更有一种天机感应,这一部太上玉书,真正的触及到了缥缈的气运,若无法将其上的裂痕弥补,导致宝器彻底化作腐朽,即便是来日搜集了包材,或许柳元正也再无复刻重炼这部玉书的可能。 原本准备同样祭炼玉书的林绮萱,也被柳元正赶忙制止。 此刻,无人知晓柳元正心中的焦急。 也正是在此时,主峰的轮值长老与宝器殿的长老一同登门。 “元易,你的修行,不只是你自己的事情,更是宗门的事情!即便是宗安长老不在山门中,你有事,也该尽早提及才是,咱们雷宗所掌控的几处矿藏中,不怎么产玉晶,但是玉髓总是不会缺的,这是上个月刚刚上缴到宝器殿的,我与宝器殿长老商量了之后,便全拿给你来应急了,当然,师门规制不能乱,你用了多少,日后从你道子的份例中扣去便是。” 闻言,柳元正自是诚恳言谢,可以神念扫了一眼储物袋之后,柳元正旋即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不等他说些甚么,主峰长老随即追问道。 “可是玉髓还不够?又或者是元易你修法,对宝材有所要求?尽数言说便是,中土诸宗也常见这般情形,有弟子门人修法特殊,也会寻友宗来互通有无,你不必为难,有甚么说法尽管提便是,老夫为你去奔走!” 柳元正没有推辞,淡然的点了点头。 “吾宗修法炼器,以纯粹的雷道灵玉为主,此些合用,但长老该知我修法之独特,故而需要一部分五行属性的玉髓和阴阳属性的玉髓,玉晶也是同理,另外我这里有一些用不上妖丹元珠,希望长老能帮我换一部分玉化的妖骨,最好是脊柱大龙部位的玉化妖骨。” 世上修法大约宗师相类,即便是妖族,要修行到骸骨玉化,至少也得是化神道君境界。 闻言,主峰长老反而是很平静的接过了柳元正递来的储物袋,淡然的点点头。 “好,至多七日,等老夫消息。” …… 转眼间,七日时间兜转而过。 是日,绮云洞,静室中。 柳元正盘膝而坐,引动三昧真火,裹挟着雄浑的紫金雷浆法力,身旁高悬诸般宝材,重炼太上玉书。 一旁,林绮萱神情肃穆,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柳元正的炼器。 她在仔细的观瞧柳元正炼器的手法,将这条假器道求真的道路一步一步的烙印在自己的心中,来日,待得准备充足,她也要将复刻这样的步骤。 熊熊法焰之中,玉髓与玉晶熔炼到一处去,内中五行相生,阴阳相谐,又引雷道玉髓入内调和,以应柳元正自身掌握阴阳,统御五雷道法之序。 很快,一团闪烁着圆融玉光清辉的玉浆,在柳元正法力的牵引下,朝着斑驳皲裂的太上玉书包裹而去。 原本消隐于无形中的篆纹再度显化,原本黯淡的灵光逐渐变得明亮起来,恍若干涸的大地,太上玉书将这些玉浆尽数吸收,眼见得,太上玉书上那一道贯穿始终的裂纹,也有所收敛,不再显得那样粗重,变得细密起来,边沿处原本细微的碎裂,也被完好的弥合,其上承载的道与法被完整的呈现。 一时间,始终萦绕在灵台上的冥冥道音竟也没有往日那般的含混,逐渐显得清晰起来。 十余息之后,最后一缕玉浆也彻底的与太上玉书的本源融合到了一处去。 道书上的那道裂痕仍旧存在着,贯穿于始终,只是不再蔓延出细密的蛛网,不再如往日那般粗重,甚至在柳元正散去三昧真火之中,原本明亮起来的宝器灵光,也不再黯淡。 此时间,柳元正的双眸之中,阴阳二色流淌,他在以瞳术观瞧宝器的细节。 最后,柳元正点了点头。 “方法是对的,掺入了数百方的玉髓与玉晶,演化道法之序,宝器的材质已经足够承载篆纹,只是灵韵仍有有所缺失,不过等长老过段时日交换到玉化的妖修脊柱大龙之骨后,最后残缺的灵韵便也可以弥补上了。” 说话间,静室之中,似是有微风环绕,那是柳元正在不断的吞纳四方元气,恢复重炼宝器的过程中折损的法力。 谁知话音刚落,一旁却传出林绮萱有些苦恼的声音。 “元易,只是你重炼这太上道书,都这般艰难了,只是一旁观礼,我竟没多少信心了,你我修的同样的法门,可比较法力的雄浑,我却远逊于你,如此,怕是难以坚持到宝器炼成。” 听得此言,柳元正倒是眉头一挑。 是了,虽是修的同样法门,可不论是五灵元珠还是八宝玄雷池,柳元正都经过了数次的重炼。 只是妖神遗宝中的无上宝药,柳元正都用了两种,还有数种世上奇珍的宝材,这些都是短时间内难以弥补的,但是真论及法力的雄浑,柳元正认为,还是源于两种异象化作道痕,烙印在灵珠与雷池中的缘故。 如此比较,林绮萱也炼成了雷圣道场,已然映照五灵元珠,但雷池却远远不及柳元正。 毕竟昔日那道辟世开劫相,乃是柳元正创法引动的大道感应。 这一十二品雷莲,与二十四品雷莲,其中的法力差距,已然无需言说。 一念及此,柳元正不禁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来。 旋即,在林绮萱的一声惊呼中,柳元正径直起身,将佳人横抱在了怀中。 灼热的鼻息喷吐,柳元正的声音响在林绮萱的耳边。 “好师姐,当初说好的么,如今咱们可都元婴境界了,无需忧虑呢,师弟来助你修行!”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便横抱着林绮萱,走出了静室。 几步疾行,最后伴随着林绮萱卧房的玉门轰然闭合,便再也观瞧不到了两人的身影。 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兴魄罔知来宾馆,狂魂疑似入仙舟。 脸红暗染胭脂汗,面白误污粉黛油。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秋。 是故,一夜无话。 第三百八十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翌日。 日上三竿,近于晌午时分。 卧房中,柳元正和林绮萱躺在云床上,仍旧在相拥而眠,伴随着修道境界的愈发高深,自结丹境界之后,事实上修士便可以摒弃睡眠,而是以入定打坐来温养魂魄,取代睡眠,印证动静相谐之玄奥。 可这一双痴人,昨日里到底是在尝试着更为玄妙的修行法门,说是食髓知味也好,说是深陷于道法的变化中无法自拔也罢,总归,直至天将蒙蒙亮的时候,两人这才结束了第一次对阴阳大道的探索,这是精气神全方位参与的刻苦修行,悸动过去之后,便是无边的疲惫生发。 柳元正到底法力更为雄浑些,正此时,却见他从沉睡中缓缓醒来,感受着身旁的人绵柔的呼吸声音,感受着她鼻息喷涂在自己脖颈间的温热,回忆着昨日探索阴阳大道的修法过程,柳元正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偏头看去,林绮萱枕着少年的肩膀,尚在酣睡,那原本皎洁如玉般晶莹的双颊,仍旧晕着红霞。 一股满足感从柳元正的心中油然而生,他轻轻地抬起手,贪恋的摩挲着林绮萱的肩膀,摩挲着美人那恍若羊脂白玉一样的肌肤。 与此同时,柳元正以神念感应,印证着昨日的修行的成果,磅礴的神念没入了林绮萱的道躯之中,沿内周天直入气海丹田,萦绕在八宝玄雷池周围。 雷池的内壁上,隐约间,已然可以得见自然纹路的交错。 恍若是柳元正的八宝玄雷池的复刻,伴随着阴阳大道之间的生生不息,这些独属于辟世开劫相所凝聚的道痕,真的有所复刻于林绮萱的雷池内壁中。 虽然还不算是十分的清晰,十分的完整,但是在雷池上方,那高悬的一十二品紫金雷莲下方,已经有一朵同样模样的劫雷雷莲显化,不曾凝实,但间合虚实之间,始终不曾散去。 无端的,柳元正松了一口气。 至少目前看来,这条路是正确的。 正此时,一道慵懒而略显嘶哑的声音响在柳元正的耳边。 “元易……” 那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一团砂砾在柳元正的心湖上摩擦,沙沙的声音教人心痒。 “好师姐,那道痕还未彻底凝聚,要着紧时间了,况且,昨儿的招可还没全试完呢。” 话音落下时,五色神光萦绕满室,再也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分明已经是深秋时节,这尘世中的某一处里,却正如春华盛开一般灿烂明媚。 是故,又是导龙入海,引火归元,连绵风雨,数日无话。 …… 时日兜转,眨眼间,便是旬月之后。 静室中,柳元正盘膝而坐,引动三昧真火,以数位元婴境界妖修的玉化脊柱大龙之骨为宝材,再度重炼太上玉书。 同样是玉化的宝材,同样的晶莹之中,内蕴的造化却截然不同。 世上再奇珍的宝材,又岂有尘世生灵这般具备充沛的灵韵? 柳元正洞彻了太上玉书中却缺损的灵韵,此刻借助这些玉化之妖骨,正是彻底将宝器重炼直圆融的最好机会! 熊熊法焰之中,玉化妖骨被淬炼,不断有妖异的烟尘升腾,不断有齑粉从中洒落。 良久之后,再看时,焰火之中哪里还有玉骨的身影,原地里,只留了一团恍若月霞琼浆一般的晶莹光晕。 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光泽,柳元正不禁呢喃。 “这是因为妖修吞吐月华的远古么?又或者是它们的修行路上接触过月凝浆这一类的宝药?不对,和月凝浆只是似是而非罢了,宝药印证的乃是太阴之力,而这月霞琼浆之中,只是纯粹灵韵的显化与映照。” 没有太久的沉吟,柳元正变幻着法印,牵引着月霞琼浆落入太上玉书中。 圆融宝光萦绕满室。 肉眼可见的,伴随着月凝琼浆的蕴养,那原本贯穿了道书始终的细密裂纹,逐渐一点点地弥合起来。 咔——! 直至最后一道裂纹弥合,这部祭炼了许久时间的太上玉书,终于在这一刻重归圆融! 萦绕在灵台上的冥冥之道音,在这一刻竟忽然间消失不见,可恍惚之中,柳元正却像是遁入了某种悟境,他的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明,真正做到了思绪如电。 这一刻,柳元正甚至有所感触,倘若再将一部陌生的无上经文摆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一定能够在最为短暂的时间内将经文参透。 说来甚奇,他分明行动如常,感应如常,神魂仍旧端坐灵台,仍旧处于尘世中,但柳元正却具备了某种顿悟时才具备的神异。 法焰散去,原地里,太上玉书化作一道流光,沿着柳元正的身周环绕了一圈之后,遂没入了柳元正的道躯之中。 接下来,便是如温养宝器一般,用自身雄浑的法力与神念,去温养这部道书了。 待得那明晰的大道玄音再一次响彻在灵台上的时候,便是柳元正真正明悟古妖神文字的时候! 一旁,林绮萱也将记满了文字的道书翻手间收起。 完整的看完了柳元正祭炼太上玉书的过程,也准备好了和柳元正炼器一般无二的宝材,甚至在柳元正的帮助下,通过某种不可言说的玄奇修法教自身的法力愈发雄浑。 林绮萱也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复刻柳元正这前无古人的壮举,祭炼出属于自己的太上玉书! 同样的欣喜笑容,同时展露在两人的脸上。 与此同时,伴随着两人皆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原本环绕在两人身周的孱弱灵光,最后一缕也被两人吞纳入体。 再看时,远远地悬在静室四壁边沿的两组灵果,最后一缕果肉也彻底溃散成了两人古祭法之路的一部分,原地里,只有十枚果核高悬。 眼见得此,两人旋即一扬手,在法力的牵引下,各有五枚果核落入了他们的掌心盘旋。 其上灵光圆融,几乎落入掌心的瞬间,气机便已经与自身共鸣直一处。 这是炼法的同时,两人也在以法力洗炼果核的成果。 时来天地皆同力。 见证太上玉书之道通衢的这一刻,两人也看到了将五雷果树栽种入五灵元珠中的希望。 畅快的笑容从柳元正的脸上逐渐盛开。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最终,柳元正清朗的笑声,长久地回响在静室中。 第三百八十一章 千枝万叶映万雷 书房中。 柳元正与林绮萱身前的宽大书桌上,摆放着一尊玉缸。 晶莹的玉缸内,一泓翠绿色的药液微微泛着波澜,闪烁着圆融的灵光。 正此时,两人各以法力包裹着一组五雷灵果的果核,将之沉入翠绿色的药液之中,汲取着药液的滋养,雄浑的灵光,伴随着法力的洗炼,一点点没入果核的本源之中,再仔细看去时,隐约间,可以看到些许细密的篆纹,从果核的表面上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玉缸上空,火鸦神壶高悬。 昔日在阴冥界中汲取了一道五凤血脉,这件伴随了柳元正修行时日最为长久的宝器,终于挣脱了法宝的藩篱,晋升入灵宝的品阶。 此刻,赤色玉壶之中,灵云缥缈,丹老玄君身披绛红色云霞凤篆道袍,手捏法印,冥冥中,一篇古朴的丹经回响,与此同时,一缕缕丹气自火鸦神壶之中洒落,没入玉缸之中。 种五雷果树于五灵元珠之中,这几乎是定鼎自身修行路初时的大事,涉及到了道基的根源,教两人只得再三慎重,唯恐在这一步上有所差池,彼时,任何的缺陷,或许都难再有弥补的可能。 良久之后。 柳元正扬手,伴随着玉壶之中那丹老玄君轻轻躬身,火鸦神壶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柳元正宽大的袖袍之中。 最后一缕丹气洒落。 玉缸之中,最后一缕翠玉色被吸纳入果核之中。 伴随着法力的牵引,五枚果核跃出,落在两人的掌心。 正待此时,柳元正却伸出手来,轻轻地按住了林绮萱的臂膀。 迎着林绮萱探寻的目光,柳元正淡然一笑。 “我是这条修行路的先行者,灵珠种雷根的事情,我先来。” 柳元正说得笃定,说得淡然,但林绮萱知晓,柳元正只是想先试错,唯恐这条路上出了甚么差池,到时候,反而累了两人,再无转圜的余地。 一念及此,林绮萱温柔一笑。 “好。” 话音落下时,林绮萱的精气神被换发至绝巅,仔细感应着柳元正身周的气机,另一边,她的双手悄然笼罩在了气海丹田上空。 一旦事情不妥,一旦有变故生发,林绮萱甚至做好了准备,舍弃自身的五灵元珠。 这是同源而出的道与法,这些时日里,两人更是以阴阳大道熬炼自身的修法,气机交融之间,早已经不分彼此。 关键时刻,自己的五灵元珠,可以替代柳元正所缺损的道基! 至于自己的修行路,只要人性命未曾有失,总有能弥补的法门。 与此同时,原地里,柳元正最后凝视着掌心闪烁五色神光的果核,观瞧着其上圆融的灵韵,一息之后,萦绕在掌心中的法力旋即猛然一手,裹着那五色果核,陡然化作五道灵光,没入自身道躯之中。 下一刻,柳元正双眼闭合,旋即入定,以神念内视。 但见五色灵光,沿着内周天兜转周身而过,最后自中脉坠下,眼见得便要落入八宝玄雷池中。 正此时,紫金雷浆化作的池水翻起波澜,法力沸腾翻涌之间,五灵元珠兜转着灵光,冲出了雷池,直直的迎向了五枚果核。 唰——!唰——!唰——! 交相辉映之间,似是同源的五色雷光在气海丹田之上交织于一处。 一时间,说不清楚,是那五枚果核主动的跃入了珠中世界,还是五灵元珠注定将五枚果核吞入其中。 雷根种灵珠。 珠中世界内,恍若流星坠世一般,五枚果核坠入了中央天元之地! 轰——! 那仿佛是雷声! 彻底轰响在柳元正的耳中,教他在这一刻再难听到甚么别的声音。 果核坠入大地之中。 绵延的雷声不绝于耳。 自中央天元而始,原本平整荒芜的大地开始有着细密的裂纹,地面震动着,仿佛有甚么庞然大物要从其中生发。 渺远的边际,震动传来的瞬间,平整的地面开始隆起,仿佛要有山脉化生。 正此时,书房中,柳元正的脸色陡然一变。 不等林绮萱有所反应,柳元正旋即一扬手,又是五枚灵果悬浮在身侧,闪瞬间,浩渺的神光迸溅,化作一道道灵霞,被柳元正吞纳。 这一刻,柳元正不曾施展古祭法,宝药的雄浑灵韵却被柳元正疯狂的吐纳。 星河显照在柳元正的内周天中,点点灵光疯狂的没入柳元正的五灵元珠之内。 与此同时,柳元正捏起一枚玉简,神魂动荡之间,从中烙印下心念波动,旋即,柳元正撒手,玉简化作一道灵光,直直飞出洞府,冲霄而起,没入岳霆仙山上空三千里气运庆云之中。 冥冥之间,似是有魂音响彻在五雷仙宗的镇教道器旁。 这是独属于一宗的道器,勉强而言,柳元正身为此代道子首席,亦有驱动道器的微末权柄。 下一瞬,云海之上,两仪元幽幡兀自摇晃,灵光兜转之间,灵幡裹挟着岳霆群山深处的浩瀚元气,猛然一抽,而后化作云漩,倒灌在天门峰上! 猎猎狂风席卷绮云洞中的书房。 吞纳着灵韵的同时,柳元正也在鲸吞着四方元气。 如此浩瀚的声势,几乎看的林绮萱失神。 纵然是昔日见证柳元正晋升元婴境界的时候,也不曾见有这般。 搬坎运离之间,海量的元气与灵韵交织,汇聚成这世上最为纯粹的造化升级。 五灵元珠之中,连绵不断的轰隆雷声之中,五颗果树拔地而起! 木灵元珠内的天地中央,一棵桃树沐浴着翠青的木行雷光,根种大地,冠遮天穹! 火灵元珠内的天地中央,一棵枣树沐浴着赤红的火行雷光,根种大地,冠遮天穹! 土灵元珠内的天地中央,一棵杏树沐浴着明黄的土行雷光,根种大地,冠遮天穹! 金灵元珠内的天地中央,一棵柰树沐浴着煞白的金行雷光,根种大地,冠遮天穹! 水灵元珠内的天地中央,一棵梨树沐浴着玄黑的水行雷光,跟种大地,冠遮天穹! 一息间,粗壮的树干支撑起五灵元珠的天地,伴随着元气与灵光的吞吐,舒展着枝丫,郁郁葱葱,那繁繁枝叶上迸溅的雷光,映照着界壁上一闪而过的灵元咒与五圣周世相之道痕。 内视着五灵元珠之中的玄景,一时间,柳元正长久的失神。 “千枝万叶映我道……”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太虚生道 雷根种灵珠。 一切的一切,都出乎预料的顺利。 除了最初因为灵韵和元气的汲取,教人有些手忙脚乱之外,此后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顺理成章,仿佛是一粒种子随风飘落在山野之间,受风雨滋润,抽枝发芽,扎根于天地之间,于春风抚动之中狂野生长。 仿佛这样的过程,本就是自然而然。 而这样的自然,从一枚果核,到那遮蔽穹顶的华盖,在柳元正的注视下,不过是吞吐了海量的元气与灵韵之后,一息的变化。 这也契合自然之道么? 困惑之中,柳元正恍然惊醒,这样的变化的确契合了自然之道。 雷属扎根于自身修行路的起始,茁壮生长于自己的道基之上,那一树伸展开来的千枝万叶,都是自己道与法的显照。 雷树载道。 而自己的道与法,自己的长生路,早已经走过了半道中途,走到了超凡脱俗的地步。 倘若雷树果真映照了自身,那么本就应该在抽枝发芽的瞬间,成长为参天之木,如这珠中世界一般的辽阔,唯有如此,方可称之为映照。 否则,仍旧从苗芽之中一点点蕴养开来,不过证明着雷树仍旧是外物,仍旧是尘世间的宝材,不曾真正的与柳元正的修行本源所共鸣。 凝神端详的过程中,柳元正的目光也不止是停留在伫立中央天元的雷树上面,他的视线扫过了元珠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似乎伴随着雷树的生发,整个天地都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这是一种教人一时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仿佛是生机。 又仿佛是更为复杂的事物。 至少这一刻,那原本乘神兽周游天地间的十方童子,不再如往常一般繁复的兜转,显照五行的神兽隐没于雷树厚重的华盖上面,雷树下,阴阳十方童子皆对面而跌坐,抱元守一之间,似是在修法,又似是在悟道。 恍惚之中,柳元正似是从中看出了些许三身法的影子。 到了柳元正如今的境界,玄门三身法门修行的关隘诀窍,对于他而言已经不再是秘密。 修士自化神道君境界伊始,从法身开始凝练,而后是相身,最后是道身。 此三身之威能广大,绝不仅仅在于斗法之上,而是在于修士聚齐三身之后,此三身端坐于紫府灵台之上,辩自身之大道,待得一朝通悟,见证道法之本真,便是修士证道飞升的机缘之所在! 这是只有驻世真人境界的玄门巨擘们方才可以做到的事情。 而此刻,柳元正不禁哑然。 这阴阳十方童子不过是自身炼气期修法的显照,最初时介乎于虚实、有无之间,是某种形而上的应化,而非是真正的童子,可此时,十方童子竟然真的端坐在雷树下,仿佛在参悟些甚么! 这样的发觉,多多少少让柳元正有些慌乱。 迈前半步,乃是不世之天骄,可倘若一步迈到了尘世的绝巅,往往并非是好事,鲜花着锦的背后烈火烹油,注定会有根基上的不足。 仔细感应了良久,柳元正方才有所释然。 并非是如同三身法一般纯粹的参悟大道,这是天赐道经的影响,柳元正昔年到底是从十方道功开始入道修行的,根底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哪怕后来有了天赐道经,注定会有部分无法更易。 但是这一刻,原本属于十方道功的痕迹彻底消散了,完整的融入了天赐道经之中,不分彼此,圆融而高邈。 十方童子的神异,本就是天赐道经所具备的神异。 所谓的参道悟法,不过是象征着这部天赐道经具备有无限的可能。 比拟童子本身的所作所为,这更像是一种意象化的表达与阐述。 这样的结果让柳元正无端的松了一口气,相比较完全的未知,还是这样脚踏实地的感触更能让人接受。 最后,柳元正默默运转玄功,仔细体悟着雷树栽种于珠中天地之后,带给自己法力上的变化。 仍旧是真雷法力,可柳元正惊讶的发现,自身的法力之中,竟然满蕴着充足的灵韵! 一念及此,柳元正甚至同样运转起古祭法门来,五脏闪烁明光,映照内周天,吞纳着一切的灵光,少年惊奇的发现,即便以胎息隔绝内外,只是凭借着法力中蕴含的灵韵,自己都能够维持古祭法的修行。 这是早先被吞纳入元珠之中的灵韵么? 柳元正有所猜测,却又很快被他自己否决。 不会的,这样的变化,绝非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切的变化注定有着其本身的根源! 没有迟疑,柳元正很快以磅礴的神念包裹住了五灵元珠,入主珠中天地。 他开始进行真正的追根溯源。 玄功一刻不停的运转着,柳元正仔细感应着这满蕴灵光的法力诞生时的一切细微变化,不多时,柳元正的神念萦绕在雷树的躯干上,萦绕在了雷树深埋在大地之中的根须上。 五灵元珠之中的天地自然是有极限的,他尚还未曾做到真正的以芥子纳须弥,以一珠演无量。 那么,五雷果树的根须,尽头又在哪里呢?这片大地的尽头? 怀着这样的疑虑,柳元正的神念追溯着密密麻麻的根须,深入了大地的深处。 在这样的过程中,他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磅礴的灵韵顺着雷树的根须蔓延而上,从某个不可言说之地被汲取而来。 少顷,柳元正神念的探索戛然而止。 他的神念抵至了元珠天地的尽头,但看起来,这似乎并不是雷树根须的尽头。 扎根大地之中,但是雷树根须的尽头,却穿透了天地的藩篱,介乎于虚实、有无之间,垂入了那真正不可言说的太虚之地。 那被汲取而来,不只是磅礴的灵韵,有五行,有阴阳,有生机,有造化。 那是混沌! 一时间,柳元正的心中生发出了无尽的感慨。 神游太虚,这是玄门所言的仙家之逍遥。 可是如今,柳元正却在自己的修行路之起始,用栽种雷树的手段,将根须抵至了那样的境界。 “以终为始,太虚生道……” 直至这一刻,柳元正方才坚信,方才笃定,这五枚昔年用妖丹元珠祭炼而成的根基之器,真正和那天赐道经一般,有着无限的可能! 恍惚之中,他像是想到了昔年西行历劫时,心中近乎戏谑的想法,想要将须弥山炼入五灵元珠之中,彼时凭借法力之海量,只此五珠,或可立于尘世不败。 可是到如今,这样的想法已经荡然无存。 “无须炼化须弥山!我有我自己的道场!雷根种处,既是天心昆仑之所在!” 一念及此,柳元正心中豪情顿生。 冥冥之间,属于天赐道经的煌煌之音回响在元珠天地之内,伴随着细密的砂砾摩擦声音。 柳元正心中清楚。 垂根太虚,这是雷树狂野生长的声音,这是五灵元珠一点点被支撑开,愈发渺远的声音! 第三百八十三章 感枢机应道章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间,又是深冬时节,又是一场大雪。 紧随柳元正之后,林绮萱也将雷根深种在五灵元珠之中,经历了同样的蜕变与洗炼,再加上这段时间内两人同参阴阳大道的关系,林绮萱掌握着极其雄浑的法力,做好了完整的准备,要重新复刻柳元正的壮举,祭炼出属于自己的太上玉书。 她封闭石门,陷入闭关状态已有数日。 这一天,送走了前来洞府找那御雷狮子犼幼兽玩耍的小功昌,柳元正兀自一人端坐在书房中。 此时间,他慵懒的靠在宽大的竹椅上,偏着头,透过大开的窗棂,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大雪,此情此景,柳元正仿佛因之而失神,又仿佛是在神游天外。 不多时,暖炉旁传来水沸的声音。 月幽天女凝香缓缓提起玉壶,旋即缓步走到了书桌旁,也不言语,静静地为柳元正奉上了一碗热茶。 暖流入腹,柳元正提振起精神来,慵懒的舒展着双臂,可仔细看去时,那双眼眸却仍旧显得失神,只是渐渐地,多了些思索的神色。 等柳元正将支撑起来的双臂放下的时候,一翻手,一部空白的道书便被柳元正摆在了桌子上。 与此同时,柳元正伸手朝着一旁的日辉天女凝霜招了招手。 自始至终,柳元正一言不发。 可这样的情形,似是已经持续了数日之久。 无须柳元正这里出声吩咐,书桌旁的日辉天女,便也双手捧起了一部厚重的道书,旋即天女恍若鸟鸣一般清丽的声音响起,口中诵念的,却是一部雷法经文。 诵经声不断回响在静谧的书房中。 原地里,柳元正仍旧是那漫不经心,恍若没有睡醒的样子。 只是偶尔间,柳元正便要伸手示意。 “停一停。” 话音落时,天女凝霜静立不语,柳元正随即握起青玉狼毫符笔,在空白的道书上写下铁画银钩的字迹。 这般停顿,无有规律可言,或两三句,柳元正便要叫停,或者繁繁千言,也不见柳元正有所表示。 更有那书写在道书上的字迹,有时喊停之后,不过是三四字句落于文字,有时喊停,柳元正却要写上一篇万字雄文。 如是一日倏忽而过。 待得晚霞映红远天,窗外的大雪仍旧飘散不歇。 书房里,诵念经文的早已经换成了月幽天女,那捧起的厚重经卷也早已经换了不知多少部。 原地里,柳元正面前的书桌上,新的一本道书摊开,柳元正的手旁,早已经有十余部道书堆叠起来。 待得一部雷经念到了结尾处,柳元正挥挥手,声音不见疲惫,仍旧显得慵懒了些。 “今儿就到这里罢!你们自去便好,我再静悟一会儿。” 话音落时,两天女躬身一礼,而后退出了书房。 原地里,细细听着窗外寒风呜咽的声音,柳元正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 纷繁的念头一一涌现,在柳元正平静的心湖上翻起层层波澜。 这些时日以来,他所听天女诵念的雷经尽数显化在心头,与此所映照的,则是一部部因之而有所感触,书写下的繁复道书。 而将两者相分割,相对照的,则是那自始至终,始终萦绕在灵台上的清浅道音。 伴随着柳元正对于太上玉书的祭炼,煌煌道音再度响在泥丸宫内,不曾如昔日太上玉书皲裂的时候那样含混模糊,但是想来因为祭炼时间太短的缘故,那道音极其的清浅,仿佛微风拂过的风铃声音。 而这样清浅的大道之音,带给柳元正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机缘造化! 那泥丸宫内的每一道声响,都是源于大道本源之中的玄音! 当这样的风拂过心湖,那荡起的层层涟漪,每一点滴的波纹,显化在柳元正的道心之中,都是对于道与法的灵感与思路。 于是,在这样的玄音牵引之下,柳元正的一只脚似是已经跃入了恍若悟道的境界之中,可仍旧有一只脚仍旧停留在尘世,仍旧扎根于自身的道基之上。 这是某种极其矛盾却又完整统合的状态。 起初时,柳元正极不适应。 那清浅的玄音教人听不分明,只是带来朦胧的,繁复的关于道法的感触,一时一刻都不曾停歇,在这样的状况下,柳元正无法入定,无法沉浸心神用于炼法,他只得散漫的坐着,偏生那玄音带来的感悟又是说不出的凌乱,不成文字,不成道理。 如此艰难的适应了很长的时间之后,柳元正也终于明白,在彻底将这部太上玉书祭炼完成,参悟透那些古妖神文字之前,这样的过程,他需要经历很久很久。 这是古之未有的经历,没有甚么前人的经验可供以参考。 柳元正只得盲目的去摸索。 出乎柳元正的预料,一番尝试下来,他竟然真的摸索到了这清浅道音的运用方法。 归根究底,这道音终归是源于柳元正自身所祭炼的道书,而后响在泥丸宫内,作用于柳元正的精神。 从玄音阐发的最初那一刻起,本就已经是柳元正自身气机的一部分,自古以来修行,从未有听闻谁要用道与法来克制自身。 以山攻山,以水攻水。 未免谬以千里。 可山水倘若凝聚大势,则近乎于道,以此足震撼天地。 大道玄音亦如是,柳元正强忍着去克服,便是走入殊途,真正的用法,却是在参悟经文上面,以思绪去引导精神的阐发方向,以此收束诸般杂音,混合在一处去,再观那诸般经文时,竟恍若反掌观纹一般。 再之后,便有了如今日这般的听经注疏。 于修道一途而言,柳元正本就是天资雄厚之辈,固然一路走来有诸般仙缘辅佐,可归根究底的去说,若本真上没有这份天资,恐怕柳元正也未必能走到今日这般远。 如今大道玄音阐发,对于柳元正而言,更是如虎添翼。 只要他想,尘世传承的诸般术法,诸般神通,乃至于诸般经文,在柳元正的眼中,怕也再无丝毫的秘密可言。 正如雷宗诸经,立宗三万七千年,多少前辈先贤曾从六部仙经中拆出过完整的雷经,这些经文或难或易,或高明或粗浅,尽数归拢在藏经阁中,最后只选择了一小部分中正平和的经文,传于金章院弟子修行。 可到了柳元正如今的境界,一宗道子首席,宗门尘封潜藏的经卷,也尽数为之洞开。 斟酌字句,体悟雷经,这因着雷宗六经而生发枝蔓的诸般经卷,便这样在柳元正潜修的过程中,被剥去外相,显露出雷霆枢机之本真。 夫天地以一雷音演威法,众生观之而各得其玄法。 这不是修法,而是修道! 比较起日日夜夜的熬炼法力来,显然这样的过程,对于柳元正而言更为重要许多。 分明只是走到了长生路的半道而中途,可不知不觉之间,柳元正却真正走上了追本溯源的修道之路! 第三百八十四章 玄门三十六法 时光飞逝,正如那洋洋洒洒落在岳霆群山之间的大雪一般,随风而过,落于尘世,留下浅淡的痕迹。 直至第三场大雪下起来的时候,寒冬时节,绮云洞里的书房中,那听经注疏的人,就已经变成了柳元正和林绮萱两人。 恰逢正午,半掩的窗棂外,寒风呜咽而过,书房内,月幽天女清丽的诵经声音回响。 书桌前,柳元正和林绮萱各自捧着一部道书,笔走游龙,不断书写着自身对于雷道之枢机的感应与体悟。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去芜存菁四字说来简单容易,可真正要身体力行去做这一点,又何其难也,古往今来真正能从此道上有所成就的,只寥寥几人而已。 良久时间,柳元正搁下了符笔,神情凝重的望着纸上自己书写的字迹,面露沉吟。 “殊途同归么……” 听到了柳元正轻声的呢喃,月幽天女诵念雷经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旁的林绮萱也随即抬起头来,望向柳元正。 两人一同参道悟法,各自祭炼了太上玉书,聆听大道玄音。 某种程度上而言,在追本溯源这条虚幻的路上,两人始终在一路同行。 即便只是呢喃声音,林绮萱却在瞬息间明白了柳元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翻手间取出了一张宽大的白纸,纸上面标注满了字迹,中间浅淡的折痕将这些文字分割成了三部分。 仔细看去时,那一道道字迹,记录的正是这些时日以来,天女所诵念过的雷经。 “说是殊途同归也没甚么问题,只是真正要深究下去,更该说是古今之间道与法的大同!不提那些拆的粗浅的法门,只论及那些真正能够一脉贯通长生道的修行法,于化神道君一境界,灵身法门、玉身法门、金身法门都算在其中,高明者,往往都触碰到了那所谓的太虚之境…… 当然,所谓太虚,也只是你我强名罢了,又或者是称之为大道玄景?总之本真上是一类东西,于冥冥之中汲取菁华,汲取造化,包括古玄门时内家丹派讲求的采天地之大药,炼九转不朽之金丹,其要旨仍在于此,反而是那些落于末流的经文,反而要吞纳海量的元气,方能有所修成。” 话音落下时,原地里,柳元正也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绮萱,不只是玄门修法如此,观宗师留书之《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其要旨亦在于此,含混昆仑山与鹊桥客两大境界,却是以脊柱大龙为根源,龙首处即为灵台之所在,是为鹊桥之客,而中间的昆仑群山则不过是龙身而已,至于龙尾处,渺渺冥冥,隐逸无踪,如今看,却同样落在了这太虚之境。 初时尝试修行此法,教我惊为天人,只觉得这世上竟有如此不可思议之秘法,可用阴煞之炁来熬炼神魂,如今洞彻到了长生修法的溯本之正源,再回过头来看,阴煞之炁不过是秘法的顺带而已,真正堪合造化的,实则是自大道玄景之中汲取而来的造化之伟力!古祭法,玄门法,同样涉及到了此要旨!” 说到最后,柳元正紧紧地抿着嘴唇,表情愈发严肃。 这些不是甚么遗落在古史中的辛秘了,而是万古悠悠岁月,始终流淌在道法光辉之中的霞光,真正贯穿始终的东西! 若是能够真正参悟透彻这一点,或许便能明白,何谓长生! 又或者说,只有捕捉到了太虚之境的造化之源,才有着真正触及长生的可能。 虽然修法上仍旧桎梏不前,看似未有进境,柳元正却心中明白,这是为以后的路扫清障碍,抹去瓶颈。 只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这道藩篱何其牢固!一时间,柳元正的眉头愈发紧皱,竟然到了那灵台周围的大道玄音都无法给出帮助的程度。 漫长的沉默之中,忽然间,一旁的林绮萱平静的开口道。 “之所以始终难以堪透,会不会……不是因为咱们看得不够远,而是立足远眺的方向不对?”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猛地一怔,他似是因之捕捉到了甚么,又似是一无所获。 “甚么意思?” “就像我当初参悟阴阳合炼一样,于岳霆峰一脉而言,阴阳合炼确实是一道门槛,可这道门槛当真有那么高么?三万七千年,主峰一脉出了多少人物?这般看,怕也不尽然,我的天份比不得元易你,比较旁人,却也算高了。 如我一般,却偏偏驻足在了阴阳合炼之前,只是因为我昔年所修乃是古祭法之路,纵然是得到了两部仙经的原本,却也扔用往日的目光去参悟,自是离道愈远。只怕如今你我参悟长生之要旨,恐怕也是陷入了这样的窠臼。 都说借假求真之路乃是世外仙道与玄门之间一脉相承的法统,既然一脉相承,便也沾染了太多前尘的痕迹,于玄门修法而言,恐怕便显得没有那么纯粹,须得知晓,强大、逍遥、养生、长生,这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物。 先民修行,最初是为的生存,是为的强大,直到后来鼎立世外神庭,鼎盛时天门主群出,也是因为太过于强大而证就逍遥,这是世外仙道,是元教的修行法门之中最根源的东西,而后来的玄门呢?为甚么道与法在始终演变? 这不是古世外神庭与新世外神庭的分别,而是元教与玄门的分别,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修行路,同样直抵长生,脚下的路,内里的关隘,却截然不同,若要明白何为养生,如何长生,恐怕,还要撇开借假求真之路去求证本真! 归根究底,借假求真之道乃是一条捷径,世人走在修行路上,走过去了几步,便就彻底过去了,无法回头,哪能如你我这般,还能在元婴境界不断的重炼五灵元珠,蕴养修行路初时的底蕴?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变得更强而已! 可养生与长生,却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是那条走过之后无法再回头的路,是玄门这些年里道与法不断演变的根源,没有甚么难易与高下的分别,纯粹只是不同的路而已,如何去参悟,怕要跳出来这窠臼才行,答案或许在更外。” 一番话,说到柳元正直沉默。 良久之后,柳元正哑然一笑,再开口时,似有些无奈。 “这般说来,倒似是做了许多无用功……也不好这样讲,这些日子里,近乎将雷宗立派以来的经文读了个遍,注疏《雷霆枢机三十六道章》,这三十六部道书,也算是我这个道子首席在任上的留痕了……”话说到此处,柳元正忽地又是一怔,早先那一闪而逝的灵光重新迸溅在他的道心中,闪烁着灵感的华光! “三十六……玄门护道三十六法!那三十六部普世法门!那三十六道普世护道神通!或许,玄门长生之关隘,便潜藏于此!斡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 第三百八十五章 长生求一瞬 玄门三十六部普世护身法。 这是一脉极其不寻常的传承,浅显而言,玄门立世万古岁月,算上前尘诸般,真正普世传承的法门几若太古星海之数,然则此间诸般普世法门,大多都是一宗一派香火断绝之后,宗门镇教传承残篇散落世间,逐渐流传开来,又经后世之人修补,逐渐于玄门散修之间传承开来。 可到底只是以残篇传续,失了真正的跟脚,如此普世法门都难抵长生证道,多半要到某一境界的极限便桎梏住了,再难有所寸进,故而难以用经称之,甚至较为粗劣之传承,连法、功都难称,流于世间,多以某某要诀、某某玄咒称之。 此间泥沙俱下,但若论及真正高明的传承,也并非没有,玄门八大咒,玄门三十六护身法,皆在此列。 此中又有细分,严格而言,玄门八大咒只能算半部普世法门,盖因此间道法修行,涉及玄门神庭之力,有类神仙之道混杂含混兼修,需开启法坛,接引神庭香火之力,或启告仙乡之神君,须有应和之法旨,方可跃入门径。 如此之法,纵然流入散修之列,修士无山门玄宗之跟脚,纵是参悟的透彻,无有神缘,纵然是立起了法坛,彼时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结局,况且各宗玄咒皆有高明传承,细节上部分字句传承各不相同,经文深意自然谬以千里,差别甚大。 唯有玄门三十六护身法! 实乃普世法门之中最为独特之传承! 古史难追,至于今日,纵然是那些底蕴古老的仙宗,怕也难从故纸堆中翻找出昔年的真想来,说清道明这三十六护身法到底发端于何时、何处、何人。 似是从玄门立世那一刻起,便有这一般普世法门传承于世,时光匆匆而过,漫漫岁月之中,太多具备天资的散修,依仗这般普世法门,真正修行至了尘世的绝巅,而后证道飞升。 是神通秘法,也是修行功法。 那一日里书房中论道,你一言我一语之中,忽然教柳元正将玄门养生、长生的要旨联想到了玄门的三十六普世法门上了。 早年间在西行历劫时,柳元正曾用过胎化易形来避杀身之祸,但彼时的用法,乃是左道传承的秘术,非为玄门护身法。 道法之间总有传续,一切自有无之中生发,柳元正几乎可以确定,在玄门初立的时代,有真正的古之先贤汇总往昔之道法,方教三十六普世法门传承于世。 再看这些年中,世间道法不断演变,偏偏着三十六护身法一字不易,恐怕当年的那位先贤,也得是如今仙乡紫霄道域仙君圣人一般的级数,立足高邈之绝巅,方可创下万古不易之法门。 溯本求源,大约便在于此了。 当日下午,柳元正便从藏经阁中取来了满是尘埃的一部厚重道书。 普世法门的便宜之处便在于此,普世流传,自然各宗也皆有收录,只是山门中的弟子自有功法去修,少有人会有闲暇去翻看,柳元正从犄角旮旯里翻找出这部道书之前,天晓得它吃了多久的灰。 这一回,柳元正没有让天女诵读。 面对这样一部沾染着岁月灰尘的古朴道书,柳元正没有丝毫的轻忽。 他要看的,不是甚么教大教修士瞧不起的普世法门,他要翻读的,是一位古之仙君对于长生之道的阐述。 那或繁或简的字句之中,所蕴含的深意,似是真的教柳元正窥见了一鳞半爪。 于是散漫的光阴一闪而逝,在柳元正和林绮萱的感叹与沉吟之间,这漫长的冬日缓缓逝去。 ……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 窗外春雨阵阵,迷蒙的雾霭折射着朝阳的霞光,笼罩在一派葱郁的天门峰上。 一泓明光透光窗棂撒入书房中。 宽大的竹椅上,柳元正慵懒的捧着玉碗,漫不经心的饮着清茶。 他面前的书桌上,则散落着一沓又一沓的书稿。 这其中有前人的札记,也有这段时日中,柳元正和林绮萱对于三十六护身法的感悟。 良久时间,柳元正将玉碗放下。 清脆的敲击声音也将仍旧沉浸在高邈道法之中的林绮萱唤醒。 她也学着柳元正,先是舒展了一下腰肢,紧接着便慵懒的依靠在柳元正的肩头。 “天可怜见,我竟也如我那老父一般,埋头在了笔墨中,整整一冬都没能挣脱出来,回头看看,那说长生道修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拉出来打杀了。” 闻言,柳元正哑然一笑,抬手轻轻握住林绮萱的柔荑,轻缓的捏着那如羊脂白玉一样的指肚。 “绮萱,修道慢慢,便该是甚么事情都会碰到的,这一般道理,还是你教我的呢,怎的如今也不耐起来了,不过还好只是一冬而已,古之先贤的立足高邈而难测,咱们的目的也不是参透这三十六护身法,所得皆为证就己道,这么看,道理已经明了。” 话音落下时,林绮萱抬起头,轻轻地吻了吻柳元正的脸颊。 “那便说说看?” 将林绮萱拥在怀中,柳元正平和的声音也渐渐回响在静室中。 “玄门法与元教法,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没有一脉相承的牵系,但内里中,却有着承前启后的因果在!先民师法妖修,师法妖神,方有了最初的古祭法,人族最初的修行路。 为的甚么不重要,但在那个时代,方法极为明晰,盖因为彼时天地之间,妖神纵横,此族最强,可换而言之,其实人族本也是天地间的生灵,论及造化上的跟脚,也与妖族分不出高下。 只是一味的师法妖修,或许能鼎盛一时,又如何能将妖族取而代之,成这天地间的大势,乃至于今日,仙乡堵门妖神界,尘世驱逐妖族至东土一域?这是因为玄门法是在师法自身! 混沌割阴阳,是为天地分,阴阳相合蕴养造化,是为生灵出;故而阴阳割混沌,是先天,天地分明乃后天;阴阳蕴造化为先天,生灵既出,则为后天。如人生身,造化便在那一瞬间! 缘何玄门入定要如婴儿一般呼吸绵柔?缘何玄门凝练精气神之后超凡脱俗的第一步乃为元婴境界?缘何道心圆融者是为赤子?长生之道,盖万古修行,只求那阴阳间倏忽而过的一瞬!” 第三百八十六章 教主低眉(上) 万古求一瞬。 柳元正用清浅的声音,说着古史中极其沉重的话题。 一时间,便连林绮萱也抿着嘴沉默不言。 这是师法妖修与师法人族的区别么?采妖神文字而修行的人,终归在道途的尽头可以看到极限,至多便是成就另一位“妖神”的存在,而那些用万古岁月证就婴儿赤子、先天圆融的修士,或许有着更为广阔的未来。 一切都很难说准,但只以两人这一冬的潜修参悟来看,这茫茫古史中的人与事,似乎的确是这样的。 而这从道理上,自然也说得通,世无万全法,借假求真既然是一条捷径,必然也就存在着疏漏与短板,这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眼见得林绮萱眉头越皱越紧,柳元正轻轻地抚着她的肩膀,平和的开口道。 “其实也无须这般忧虑,归根究底,这至少也是古祭法修道天门主境界才须得去考虑的问题,况且,这所谓的万全法,在咱们眼前,未必没有真正的解法,你我能窥见的问题,恐怕昔年的宗师也有所预见,否则,只为了汇总往日之所学,宗师他老人家也没必要隐居玉岭群山,创下《玄霄秘策》,这般想,两条路当真无法交汇么?怕也不尽然,宗师留下了借假求真的门径,却在经文上留白,恐怕这也是往后我创法时该去考虑的问题……” 说是宽慰林绮萱,但柳元正说着说着,却又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去了。 良久,他复又哑然一笑,环着林绮萱,双手拂过桌面,从那繁乱的书稿之中抽出了几页大纸。 “一冬参悟,也不都尽是些教人烦忧的事情,至少,我找到了前路的走法!” 话音落下时,林绮萱也随之转动目光,凝视着柳元正手上捏起的几页大纸。 其上繁复至极的纹路,勾勒着一道道只是看起来都教人头晕目眩的咒印。 哪怕不需要耗费心神去仔细参悟观瞧,只是这么一眼看去,都能够感觉到昔年结丹境界时凝练的九道术法神通的咒印与此间大纸上勾勒的咒印巨大的差距。 前者九道咒印,六道术法凝练而成,连神通都称不上呢,后者则是神通咒印,远不及此间咒印之繁复。 这不仅仅是咒印创立者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柳元正与那位仙君级数的古之先贤之间的差距。 更是神通本身品阶之间的差距。 需知,玄门三十六法,不只是神通秘法,更是长生之修法! “蜕变,升华……” 林绮萱轻声呢喃着,一旁,柳元正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参悟到了玄门三十六法的皮毛之后,瞧着咱们梳理出来的神通咒印,我这才恍然发觉,只是通过温养太上玉书,参透古妖神文字还不够,远远不够!若要参合出完整的《九霄雷婴神魔相道图》,将三神通与六术法与之熔炼唯一,浑然一体,只凭原本的术法与神通咒印,远远行不通!” 听得此言,林绮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来。 “这……未免太难了些,哪怕你我眼前的玄门三十六法之咒印乃是古妖神文字一般的级数,可这到底是昔年圣人老爷一般的人物传下的道法,若要你我在元婴境界便与之比拟……” 未及林绮萱说罢,柳元正轻轻地紧了紧自己的臂膀,轻轻一抛,将手中的书稿抛回书桌上,这才不紧不慢的言道。 “绮萱,这般说法,却是你想左了,咱们无需与古之先贤比较,也没有这个比较的必要,既是借假求真之道,你我走得自然是长生路上的捷径,从无至有创出这般级数的神通咒印,自是登天一般的艰难,可有太上玉书在,参透了古妖神文字,术法神通的理念深刻在你我道基之中,彼时,追本溯源,以古妖神文字更易咒印之篆纹,虽也要费些心力,却只是按图索骥的事情了。” 到底是依照正经玄门仙宗一路传承而来的道子首席,若说古祭法之路上教林绮萱远远地走在前头,那么以如今的道识而论及,玄门修法,柳元正已经足以为林绮萱之师。 听得柳元正在耳边这般言语,林绮萱遂也释然了心中的困顿,显然是将他的话深信不疑。 正此时,却见柳元正猛地起身,顺势将林绮萱整个人都横抱在了怀中。 “好师姐,太上玉书的温养,可是重中之重呢,正需阴阳大道之蕴养!再者说来,依道理论及,房中术可是玄门正统养生法门呢!” 话音落下时,伴随着林绮萱欲迎还拒的惊呼声音,柳元正环抱着佳人,大步疾行,走出了书房。 …… 日升月落,光阴兜转,一切尽在无言之间。 东土,灵山。 伴随着劫运的终了,阴冥界中发生的事情也不仅仅局限于气运的显化,开始伴随着生灵的回归,传递回尘世来。 芸芸诸修感慨着雷宗道子又做得大好事情的同时,也无不用戏谑的目光望向东土灵山的方向。 一门里,反叛的反叛,吃里扒外的吃里扒外。 好端端的佛主正源,落在畜生窝里,便也愈发显得不堪起来。 可到底,那场劫运的终了,意马灵佛乃是代替妖族,立下的大道誓言。 于是,这段时日里,那些拜入灵山山门的妖修,皆尽披着松松垮垮的袈裟,伴随着肆意的吼叫声音,裹挟起漫天的黑烟妖尘,三五成群的离开了灵山。 自始至终,山顶上,那座大殿都不曾打开紧闭的门户。 一道铜门,似是隔绝了内外而成两个天地。 佛殿中,梵音阵阵。 少年教主高坐莲台,侧旁欢喜古佛默然而立,他的身后,须弥山的虚影显化,引动着鎏金佛霞,仔细看去时,那虚影的深处,似是有迦叶灵佛间合虚实的身影,仿佛是消散于尘世间,被镇压于此。 良久时间,少年教主放下了手中捧起的佛经。 那是大乘佛教的经文,近些时日,少年教主长久地捧着佛经翻读。 “了不起,真是一部了不起的经文,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佛门之主。” 说罢,少年教主施施然起身,将经卷递到一旁欢喜古佛的手中,两人的目光对视,少年教主的眼波之中一派沉静。 他淡然的朝着欢喜古佛点了点头。 “我走了。” 话音落下时,须弥山之力倒卷,裹着少年教主的身影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原地里,欢喜古佛握着手中的佛经,不多时,肩膀默默地颤抖了起来。 一如昔年那流传在西域高原上的苍凉歌谣。 …… 把帽子戴在头上 把辫子撂在背后 一个说“请慢坐” 一个说“请慢走” 说:“心里又难过啦” 说:“很快就能聚首” …… 第三百八十七章 教主低眉(下) 东土,极深处,青龙妖神座前,须弥山之力洒落。 老妖神无动于衷,端坐于原地,静静地看着从那须弥山虚影之中缓步走出的少年教主。 他眉头微微挑动,凝视着那周身萦绕着沉郁气息的少年教主,像是甚么都没有看到一般,一言不发,无动于衷。 原地里,少年教主抿着嘴,朝着青龙妖神躬身一拜。 脊背弯下,教主低眉。 可好半晌,青龙妖神仍旧只是沉默。 少年教主无奈一笑,缓缓直起身来。 “妖神前辈,莫不是要我三跪九叩行大礼,您老才肯理会我?” 话音落下时,旋即见青龙妖神大笑着摆了摆手。 “可不敢,可不敢教佛门之主行这般大礼,论及起来,佛主虽然寂灭在古玄门时,你传了他的衣钵,不论修为,便也是一般无二的人物,若教你这一头磕下来,天晓得我妖族要折损多少岁月的气运……不是不理会你,此间只你我二人,实话说了罢,老夫只是不知晓该如何理会你。” 闻言,少年教主脸上的笑意遂也淡然了几分,青龙妖神浅淡一番言语,似是已经教他理顺了心中的许多思路一般。 “其实想想也没甚么值得前辈苦恼的,阴冥界一行,教灵山佛教断了最后一点儿根基,葬送去了最后一口活气,自古玄门而始,至于今日,佛主之正源,亡了!亡在了我的手里!可是老前辈,我若是不死,玄门、妖族、紫霄道域、万妖神殿,又如何肯真正放心呢?” 这一句话,似是说到了青龙妖神的心坎里。 他罕有的沉默了,良久之后,抬起头来,苍老的眼眸凝视着少年教主。 “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是准备做甚么?” “教那些拜入过灵山的弟子们回返灵山罢!一日念佛,遂也佛根深种,这样的血裔,还算得上是妖族么?今日可以反叛灵山,来日呢?会不会在两界山前反叛妖族?虽然都是些说不准的事情,可最好不要在这样的事情上去赌罢!佛主的传承,我这位末代教主,也不甘心悲凉落幕呢,想来想去,两界山或许是一处好葬地,老前辈以为呢?” 闻言,青龙妖神淡然的点了点头。 “两界山确实是一处风水宝地,至于那些儿郎,先是入灵山出家,不孝,前些时日又叛出山门,不忠,舍你一些不忠不孝之辈,随着你冲阵两界山,自无不可,可是你得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是甚么?我妖族大好儿郎,不畏死,却不可枉死!” “冲阵两界山,既是求自我了断,也是为了借机把欢喜古佛送回西域,彼时,恐怕还需老前辈出手相助。” “哦?送欢喜回西域?大乘佛法我曾听闻过,三乘六如有大玄机,欢喜禅法乃昔年佛门密宗至高之绝学,唔……去了西域雷音寺,在你那徒儿座下,或许可证过去金莲如来佛,还要老夫出手,教主,你又如何笃定,老夫要帮你呢?此事思来想去,与我妖族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 话音落下时,少年教主兀自喟叹。 “昔年想左了一桩事,只以为我大雷音寺有无量真经,合该是东土妖族趋之若鹜的事情,这才因此而定下了佛法东渡之策,未料想,除却我佛门之修士,天下芸芸生灵,竟避佛法如避蛇蝎,如今我若说将灵山留下,只怕老前辈也未必会当成甚么好处。 这样说罢,迦叶灵佛被我镇压了,这是昔年量劫里的种祸之源,他不会走,有须弥山之力加持,老前辈若答应出手,我会试一试,断了两界山!昔年诸圣群仙开辟仙乡飞升上界,将尘世间诸般菁华镇压在万里山河的条条龙脉之中,两界山便是那处逆鳞! 若非如此,两界山横在那里,也不可能镇压妖族万古岁月之久,到底妖族不是我佛门,吾辈孱弱,只是死中求活,可是妖族仍旧能称鼎盛呢!诸妖神在天,玄门要兴无量量劫,定鼎往后岁月之大局,难道妖族就没有决一死战,拨乱反正,重现古史的想法么?” 闻言,青龙妖神冷冷地看着少年教主。 “说来说去,也尽是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可谁教你佛门也没多少家业了呢!必要时,老夫镇压两界山南段,可以,能不能通过南疆入西域,就看他自己的命数了!只是……断两界山一事,你有多少把握?” 听得妖神追问,少年教主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没多少把握,可总得试一试不是么?再者说来,倘若无我来段两界山,这场生死之决战,妖族便不打了么?” 话音落下,青龙妖神哑然一笑。 “也是,那么,定在何时?” “七日后罢。”说着,少年教主回首,遥望两界山的方向,渺远的目光之中,不知在想些甚么,“我既然要赴死两界山,总也得给他们擦亮刀的时间。” “也好,那便七日后!” …… 同一日。 岳霆仙山。 闭关日久的柳元正忽然现身于主峰道殿。 “大师兄!” “见过道子。” “……” 伴随着柳元正的现身,道殿中轮值的诸弟子旋即围了上来,齐齐拱手作揖。 正此时,柳元正环视道殿。 “轮值长老何在?” 话音落下时,以苍老道人身着深紫道袍,悄然现身于道殿之中。 “敢问元易道子,唤老夫何事?” 听得问话,柳元正的表情甚是严肃。 “传贫道首席道子之敕命,着令金章院遴选弟子,七日之内,奔赴两界山!至于哪位长老带队,五峰轮值长老们商量着来罢!” 话音落下时,那苍老道人脸色一变。 “道子!可是……” 未及苍老道人话音落下,柳元正旋即显化出顶上三尺之气运庆云,但见宝图高悬之间,雄浑灵云翻滚,几若沸腾。 这是一位道子首席的气机感应,这是一位劫运主角的气运显化。 这些时日里闭关参悟道法,柳元正本已沾染了许多的书卷气,偏生此刻严肃下来,无端的有添了许多肃杀,仿佛有厚重的煞炁萦绕在他的身周。 “若感应不假,两界山有事要生发了,说不定,就又是一场劫运!” 第三百八十八章 截云仙君 安文子掌教坐镇两界山,宗安道人尚还处于阴冥界未曾回返。 此刻,除却后山的元道老真人,五雷仙宗一应事物,合该以首席道子为尊。 于是柳元正的一番话,遂也很顺利的在五雷仙宗内得到了极好的贯彻。 金章院里诸弟子遴选暂且不提。 另一边,在主峰吩咐下了道子敕令之后,柳元正身形不停,离了岳霆峰之后,直往后山而去。 承道峰,承道殿。 空旷的道殿之中,柳元正恭敬入内。 “祖师。” “可是因气运波动一事来寻我?元易,你做的不差,老夫也没甚么可多教你的,至于两界山如何,安文自在那里坐镇,一位尘世的雷道地仙,足够镇压住彼辈魑魅魍魉了,如此看,又还有甚么值得说的呢?” 闻言,柳元正腼腆一笑。 “祖师才是吾宗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忽地遭逢大事,弟子虽然说临机决断了,可总得听一听祖师的看法,才好安心。” “安不安心,自也是那么些事情,一桩桩的杀伐,有人活着,有人要死,待血与骨洒满了两界山前的修罗场,便又是一场劫运终了,甚么计谋,甚么大势,归根究底,莫过于生死而已,便是老夫真个说了,你当真能安心?又或是说,你极静思动,想要去两界山坐镇了?” 话音落下,柳元正自是连连摇头。 “弟子断不是这个意思,闭关之事,上回见祖师的时候,便已经说尽了,该是教下一代弟子们出头的时候了,这个风口我若是总占着,难免要教他们养废掉许多人,若是无量量劫一直接连不断的生发下去,恐怕吾雷宗,要因之毁掉两三代人,这样,不好。” 话音落时,原地里,元道老真人却笑的莫名。 “元易,这番话虽在道理上,也说得漂亮,可你大抵还有心里话没说。” “玄门不是某一人的玄门,自也不是某一宗的玄门,委实说来,前面几场劫运里,弟子出得风头太过,否则,也不会有太华法会上面那一番,若再继续下去,怕有人要见不得这样的场面,毕竟说到底,天上地下,都不想看到雷宗在祖师和掌教之后,再出一位定鼎无量量劫的人罢!毕竟,这偌大尘世,已然足够乱了……” 闻言,元道老真人的笑愈显意味深长。 “元易,你这话,老夫大约听出意思来了,可似是有未尽之言呐!你今日来寻老夫,到底想说的是甚么呢?放宽心,需知晓,这座承道峰,这座承道殿,老夫已安居近四万年了!” 原地里,柳元正抿了抿嘴。 没有太久的迟疑。 话语铺陈到这一步,许多未尽的事情,终于也可以顺利的坦而言之。 旋即,柳元正将早已经打好腹稿的话尽数坦言告知元道老真人,关于剑祖血裔,关于李氏两兄弟从相识到入得阴冥界之后的诸般变化,再到那一日冥师洞天内,九叠层云前的相见。 事无巨细,柳元正一一明言,甚至将自己的部分猜测也尽数说给了老真人听。 果不其然,柳元正的话刚说出来没有多久,元道老真人的表情就变得极其严肃起来,罕有的,他在柳元正的面前捏起法印来,恍惚间的明光兜转间,柳元正似是看到了一部厚重的金章篆书自那明光中兜转,而后一闪而逝。 虚幻的八卦九宫之影显化,最后在元道老真人的身周凝聚成一道道雷纹,最后蔓延在道殿的四壁,蔓延在两人座下的承道峰。 直至此刻,柳元正方才发觉,元道老真人竟然也同样精通着堪舆相地之道! 一番话交代完毕,元道老真人更是取出了笔墨纸砚,要柳元正尽量复刻那惊鸿一瞥之间,窥见的古剑经字迹。 很快,柳元正凝神细思,将部分古篆纹勾勒在了白纸上,尽量的还原了自己窥见的部分剑经。 良久之后。 沉默的道殿内,元道老真人凝视着那篇古剑经残篇,默然不语。 他越过白纸的边沿,望向柳元正。 “你回返宗门至今,都过去一冬之久了,怎么偏生到今日,才想起来与老夫言说此事?” “不敢隐瞒祖师,那一日我与师尊,实则是被惊走的,唯恐因此引来杀身之厄,心惊胆跳之间,回返尘世,更不敢多有言语,可偏偏为的参道悟法,这一冬里耗费了许久的时间用在玄门三十六护道法上面,许是到底在心中留了痕,一番参悟,观斡旋造化、胎化易形之术,竟教我隐约间像是猜测到了甚么……”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欲言又止。 便连元道老真人也摆了摆手。 “想到了不要问,猜到了也不要再说,否则纵然是老夫,也未必能保得住你,至于这篇古剑经,你便忘了罢,只能告诉你,这是剑祖之前,古玄门一位如剑祖般的人物。 昔年古玄门中有器道之争,这一位晚年时也掺和在了其中,最后争得大运,以剑器一道,证就仙君,如今早已经高坐紫霄道域,古史中言称截云仙君的便是这一位。 严格来说,玄门的古剑修法门,便是由截云仙君与剑祖一同推动创立的,说不上谁前谁后,谁高谁低,可若是没有看错,这部剑经,该是这位在创立古剑修法门前的功法。” 话音落下时,不待柳元正再多想些甚么,元道老真人遂遥遥朝着柳元正的顶上点去。 少年端坐如常,但顶上三尺处,随着老真人这一点,陡然间显化出气运庆云来。 灵云翻滚之间,老真人赞许的点了点头,又抬手朝着穹顶处虚虚一引。 明光兜转之间,柳元正似是瞧见了自家雷宗的三千里气运庆云,更瞧见了青云中央,那镇压四方的两仪元幽幡。 但见此时,那镇教道器的幡旗兜转,一道明光恍若辰星一般自虚实间洒落,坠入承道殿中。 下一瞬,老真人一掌推出,引着那道辰星明光落入了柳元正自身的庆云之中。 “无需太过惊惧,莫说是镇坐尘世的老妖怪,便是真个证道成了仙君,也并非可掌握诸般,否则哪里来的佛主逃禅,又哪里来的古玄门末年圣人陨落?剑祖尚且不及仙君许多呢!放宽心,只要不去北疆,有这一道道器本源在,足够护你周全。” 直至此刻,柳元正方才海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柳元正言及告退。 待得他的身影走出了承道殿之后,原地里,老真人方才轻轻地捧起那张记载着残经的大纸。 “纯阳剑、天河剑、明光剑,一人三身,剑祖呐,这是你走出来的路么?你定然是走出来了!在真人境界之上开道!否则,又何须去阴冥界窥探截云剑经呢?毕竟……这是可斩天门主的一部剑经呐……天门……” 轻声的呢喃着,老真人抬起头来,遥望天穹,似是洞彻大千,将那高悬的天门收入了眼中。 咕咕咕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八十九章 留书金章院 主峰,道殿。 接连三日的时间,柳元正始终坐镇在主峰的正殿中。 他缓缓坐定于法台上,以五心向天式入定。 往日里修法,柳元正常用抱元守一式,事实上,不同的入定方式,在修行上还是有所不同的,抱元守一式更重内周天的循环,更重体内阴阳五行的运转,所谓搬坎运离,莫过如是。 而五心向天式,则更重修士精气神与天地之间的感应,更重天地气机的吞纳,更重精神的滋养。 各类入定法门皆有玄妙在,只是柳元正本身走得便是借假求真之路,一身修法根基皆在丹田诸器,故而在选择上,侧重于更重内周天运转的抱元守一式。 但是此刻,柳元正入定,却不是为的修法,而是为的感应气运大道,感应劫运之气机。 早先时,源自于劫雷的气息定然不会作假,可若是想要感应到更多源自于劫运的讯息,柳元正须得将自身气机与宗门的气运大势融合在一起。 于个人而言,柳元正是劫运主角之一,于宗门而言,他是此代道子首席。 两相统合,劫运的气机融于一处,于是,柳元正便这样感应了足足三日的时间。 正此时,却见主峰的轮值长老忽地在道殿中显化出身形来。 他缓步走到了柳元正的近前。 “元易道子,金章峰掌院长老传来消息,最初一批的弟子遴选结束,依照旧例,初步遴选出了三百六十位金章院弟子,众弟子皆筑基境界,只六十余位修行到了筑基巅峰的境界,若要再进一步遴选,恐怕时间上……” 长老欲言又止,最后归于沉默。 话音落下时,原地里柳元正已经睁开了双眼。 “时间不等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这七日间,不用再进一步遴选了,就他们罢!带队长老可定下了?” “定下了,此行有兴逸、兴薇两位长老一同带队。” 听得此言,柳元正罕有的露出了些许的恍惚神色。 兴字辈的长老。 犹记得,昔年玉都院修行时,柳元正还曾与这两位道人有过一面之缘。 当日里匆匆间惊鸿一瞥,到如今柳元正已经难有太多的印象,只依着往日里的那一瞬眼缘,大抵上这两位长老都是中正平和,心性沉稳之辈。 一念及此,柳元正遂也便不再多沉吟。 他点点头。 “那便有劳两位长老了。” 一番话算是定论,可原地里,主峰的轮值长老却未有多少去意。 柳元正挑了挑眉头。 “长老还有甚么事么?” “好教道子知晓,众弟子遣去两界山应劫,规制上与宗门俗务差遣一般,各峰大约都要将嘉奖赏赐之物提前备下,若无意外情况,便以此予以众弟子,这一桩事情,还得由道子来做决定,可要请司律殿、道籍殿轮值长老前来一叙?” 听得此言,柳元正先是恍然,紧接着却沉吟起来。 嘉奖弟子,请司律殿长老来叙话自然是应有之意,便是一宗道子之首席,也不好在这上面打破太多宗门的规制,商定时还需符合宗门规制与旧例。 但是还要请道籍殿长老…… 闪瞬间,柳元正便明白过了意思来。 旋即,他温润一笑,看向主峰的轮值长老。 “长老,我本就是主峰弟子,即便如今自开一脉,可这道法脉终究还未梳理到尽头,怎么说,也得教人能修至化神道君境界罢!如今却不是冒然收徒的好时候,稍有不慎便是误人子弟,折损了好根苗,再者来说,如今遴选出来的金章院弟子,都已经修至了筑基境界,各有法门妙道去走,根基已定。” 说到最后,柳元正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意味深长。 原地里,那轮值长老自是讪讪一笑。 “这般说,倒是老朽急切了一些,道子勿怪,是老朽唐突。” 闻言,柳元正自是摆了摆手。 修行路走到了他这样的境界,走到了他这般的高度,山门里的妖风怪气扇到他这里来的时候,便也只能剩下这样一句浅显的试探了,很多关乎于他自身的事情,纵是掌教与长老,也难左右许多。 一切皆有他自身一言而决。 或许,这一行应劫弟子中,有他的血亲后裔,又或许,是宗门里哪一姓世家请托到了他这里,不过这些对于柳元正而言已经不重要,他也懒得掀开盖子再去刨根问底。 很短暂的沉吟之后,柳元正缓慢开口。 “没甚么的,至于说回嘉奖一事……” 轮值长老的目光望来,柳元正淡然一笑,翻手间,三十六部道书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一冬前,我闭关时曾参道悟法,精研雷道法门之玄奥,不夸张的说,阅遍宗门大小雷经,许是先贤厚爱,冥冥中,忽有所感,入得悟境,一日之间,注疏此《雷霆枢机三十六道章》,乃吾宗雷经、神通、术法之阐述,不敢说有高明,可以我如今的境界,这三十六部道书,对于金章院的弟子而言,却足以指明前路,阅之,或可触动启发一二。” 柳元正侃侃而谈,言语间有真有假,这轮值长老却深信不疑。 一宗道子首席,一宗往后几百年间的高山,尤其是如柳元正这般,数年间做得一桩桩大好事情者,即便于宗门之中潜修,也注定会汇聚所有人的目光。 这一冬之前,柳元正去藏经殿取了甚么书卷,自宗门中取了甚么宝材,都尽数落于宗门内有心之人的眼中。 如此说法,自然教人能够前后联系起来。 尤其是在轮值长老取出第一部道书来,浅浅翻阅之后,更是惊为天人! 往日里言说元易道子学究天人,自开道途,除了那创法时的天地异象,夺人眼球,教人讶然之外,终归内里中和旁人隔着许多层,不少修士都体会不到,这般的学究天人到底代表着甚么。 直至此刻,直至轮值长老看到这部道书上的文字。 雷宗三万七千年,一代代弟子,都是从玉都院和金章院开启修行路的,都是从一部部宗门传承的雷经中修行,而后方才接触到雷宗镇教六仙经的! 这是他们切身修行的法门! 纵然是到了长老这样境界,已经在超凡脱俗的路上迈出了数步之远的人,都感觉隐约有所启发,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精研深读下去的冲动。 这很可能带给自己道法上面的质变! 再回望柳元正的时候,这轮值长老已然带上了惊为天人的目光。 “道子……” 他抱拳拱手,弯下了略显苍老的脊背。 原地里,柳元正表情平淡,再一次摆了摆手。 “没甚么值得说的,请藏经殿轮值长老来一趟叙话罢!我是此代元字辈道子首席,人过留声,雁过留痕,除却一道法脉,我也总得给宗门留下点甚么……” 第三百九十章 春风解冻 事关诸弟子应劫之后的嘉奖,给出这三十六部道书来,本也不是甚么阴私事情,可是出乎柳元正预料的却是,还没等藏经殿轮值长老来到主峰道殿,一道道传讯玉简已经如同雪花一般的划着流光,落入主峰道殿之中。 神念轻轻扫过,柳元正便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来。 全数都是源自于山门之中的传讯,极少数源自于自己的亲朋好友,更多地,则是各峰的宿老们,宗门中的各大世家们。 他们在请托,在拐弯抹角的攀着交情,希望柳元正能够通融一二,教他们门下、族中的子弟们也加入到东行历劫之中去,加入到嘉奖三十六道章的行列中去。 一宗道子的注疏道章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么? 只看名头,恐怕不尽然,除非在消息外传的过程之中,关于道章之中的部分字句也随之传了出去,这让他们窥见了部分道章的本真,明白了柳元正这一冬前的参悟,对于雷宗的修士而言意味着甚么。 故而,他们才不得不冒着打破宗门规制的风险,将玉简递到柳元正的面前来。 此时间,柳元正表情沉郁,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主峰轮值长老。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这般贪心不足者,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人拿别人的轻拿轻放当做更加猖狂的鼓励。 迎着柳元正幽冷的目光,罕有的,这位轮值长老竟觉得有几分面皮发紧。 他自知果然恼了宗门道子,有心准备开口言说些甚么,争取能补救一二。 可没等他开口,柳元正已然开口。 “长老,你是主峰的长老,我是主峰的道子,原论起来,你我一家人才是,可是……”柳元正欲言又止,似是已经失望至极,“长老可知我昔年故事?我因双亲亡故,拜入山门,却只能在玉都院修行的故事?”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将整个大殿冰冻,那轮值长老的心里也是透骨的冰凉。 千算计,万算计,偏生教人忘了这位道子的跟脚! 自己如今做得事情,和昔年欺辱这位道子的长辈,又有甚么区别。 古人云:龙有逆鳞,触之者死! 一念及此,这长老已然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道子……道子……是我之过,我万万不该贪他们的好处,做下这等恶事!” 说话间,长老已然抱歉拱手,将苍老的脊背深深地躬下。 可是回应长老歉言的,却是柳元正席卷偌大道殿的气机威压! “好处……长老,你教一教我,到底是甚么样的好处,让你把我的道章,把我的经文,折辱的如此便宜!” 轰——! 伴随着柳元正鼎盛的气息冲霄而起,满天层云怒卷,柳元正雄浑地法力灌注在他的声音之中,煌煌之音,恍若天雷炸响! 惊诧之间,柳元正怒斥的声音回响在连绵群山之间。 他终归,还是掀开了这个遮掩腌臜的盖子! 紧接着,满天厚重的乌云之中,怒雷连绵而起。 入证元婴境界,柳元正已经有了掌控天地之力的能力,可这里却是山门之所在,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大阵与篆纹遍布群山,若要想在此地动荡天地之力,又何其难也! 可柳元正偏生做到了! 雷声独镇岳霆峰! 若长生修道半途便有道果,那么此刻穿梭在乌云之中的雷霆,便是柳元正道果的显化! 原地里,在柳元正的声音轰隆传开去的瞬间,那立身于柳元正身前的长老就顿时眼前一黑。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被一宗道子掀开了盖子,他尚还知晓自己的轻重,知晓彻底绝了自己的后路。 “我是要做君子的人,我也一直想要做君子,可为甚么自生身以来,这短短二十余年春秋里,不论迈出哪一步,总有人得教我嫉恶如仇!为甚么!总是一家人要教我做这样的事情!” 声声若雷霆一般的怒斥声,直穿这长老的道心,呵斥的他尽是晕头转向。 一时间,长老只得讷讷不言,沉默以对。 “吾宗立世才多久年月?说句不敬的话,那山门前的白玉柱、叠云匾,是元道祖师撑起来的!这三万七千年,是五雷宗群贤撑起来的!两界山坐镇至今,是一代又一代前辈用血与骨撑起来的!便是如今宗门气运暴涨,那也是前面几场劫运,师门弟子拿命挣来的! 所以才能有今日,才能有我在这道殿里跟你说这些!离了这诸般,你又算得了甚么!你们,又算得了甚么!仔细计较起来,算上宗字辈,再算上元字辈,出了几个英雄人物?双掌之数多也不多?如今功字辈还没登台唱戏呢,你们就想着要拆台了?不可理喻! 可还知道自己是谁么?你是五雷仙宗的长老呐!是主峰的轮值长老!贪他们的好处?教人心寒呐!哪怕是一时半会儿的迷了心窍,忘了轻重呢,都比这句话来得强啊!山门里这样,山门外呢?外人的好处就不是好处了?是你自己去司律殿,还是我把司律殿长老喊来?” 原地里,那长老已然汗流浃背。 “不劳道子,老夫……我……我自去司律殿。” 柳元正点了点头,又抬手指了指两人面前悬着的这些传讯玉简。 “顺便,你把这些玉简拿走,一家一户,挨个上门,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金章院诸弟子去应劫了,我可没去,我就在这主峰道殿,就在这天门峰绮云洞里,死死地盯着你们!倘若再有这群魔乱舞的事情,也好教我仔细地开开眼界!” …… 半晌。 那轮值长老颤颤巍巍的自去司律殿不提。 不多时,金章峰掌院长老,兴逸、兴薇两位带队长老,引着一众应劫弟子来到了主峰道殿前的白玉广场。 透过道殿前那半掩的青铜大门,一众功字辈弟子皆透过门扉,望向那端坐在法台正中央的柳元正。 他们的目光,或是崇敬,或是感激。 早先的雷音传彻山门,他们自然知晓,能仍旧保有今日应劫争机缘的机会,都是因为这位道子首席,这位元字辈的大师伯。 正此时,柳元正刚刚准备起身,与诸修说话,却有一道灵光,自后山飞驰而来。 灵光落下,一道苍老的身影显化在诸弟子前,待瞧的真切之后,诸修急忙拱手见礼,便连柳元正也疾走数步,立在道殿前相迎。 “见过太上长老。” 话音落下时,却见这位经年不怎么现身的太上长老朝着柳元正呵呵一笑。 “老朽奉祖师法旨,前来见吾宗道子。” 闻言,柳元正亦是躬身一礼。 “弟子躬闻垂训。” “事关《雷霆枢机三十六道章》,祖师亲笔手书八字,为此道章作序,差我送来。” 话音落下时,这太上长老双手抬起,捧着一张白纸。 但见那纸上以雷篆古文书就八个大字—— 春风化雨,南风解冻。 似是应时,又似是应景。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东山惊雷 春风化雨,南风解冻。 只此八个字,柳元正便甚么都不用再说了。 闪瞬之间,金章院诸弟子的气势便直接攀升至了绝巅,无须再让柳元正去用话术鼓励,再用言语激励。 乃至于,立身在大殿前,柳元正感应到了三位长老传来的灼热目光。 一宗里全是雷道修士,全是扎根在宗门各种雷经上面的修士,事实上,随着消息的传开,主峰轮值长老先前外泄的那两三言,早已经不再是秘密。 可也正因为此,越是修为境界高深的修士,越是在意柳元正的这三十六部道章,在意那字里行间中,带给人近乎悟境的感触! 身为长老,这样的吸引力更为强大! 若说早先的山门中诸般动作乃是前奏的话,那么此刻元道老真人手书作序的八个雷篆古字,则是那引动天雷的火星。 天雷勾动地火。 这其中迸发的,是所有走在超凡脱俗道路上的雷道修士的火热道心! 直到目送所有金章院修士踏上法舟消失在缥缈云海之上,往东而去,柳元正折转回身形来走向大殿,藏经殿的轮值长老仍旧在爱不释手的翻阅着《雷霆枢机三十六道章》。 “妙哉!妙哉!一字都不在修行,可又一句都不离修行!吾雷宗经文何其多矣,独此篇道章,堪称辅道之经!参悟雷道之不二法门!难怪,祖师他老人家唯独要在此篇经上作序,古之未有啊!古之未有!” 这是一位真正淳朴的藏经殿长老,大半生岁月的心血都用在了宗门的典籍上面,即便是柳元正,都只是将这三十六部道书称之为注疏道章,可是在这位长老的口中,这却是无上的辅道之经。 毕竟,祭炼了太上玉书,柳元正做到了古之先贤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倘若来日洞彻了古妖神文字,更是玄门堪称开天辟地的壮举! 而这《雷霆枢机三十六道章》,便是这条瑰丽道路上脱胎换骨,柳元正参道悟法之后的成果! 有此辅道经文在,柳元正终于是将自己玄门的雄浑道识,提炼到了学究天人的高度! 听得藏经殿长老不断的夸赞,柳元正只是含蓄的笑着,没怎么应话。 一番闲叙,话题终归有所转折。 “元易,你将此经文献入师门藏经殿,虽说是为的此次诸弟子应劫,可归根究底,这经文的作用还在嘉奖之上,甚至不在于一时,而在往后的春秋,在于往后的弟子修行上!按理,藏经殿该嘉奖道子一番才是,该重重嘉奖的……” 这番话,当年柳元正创法,后来柳元正书经的时候,藏经殿长老都没有说过。 可如今,面对三十六部道书,藏经殿长老做出了辅道之经的评价之后,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至于话最后的欲言又止,倒也不是有甚么别的顾虑,纯粹是藏经殿长老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赏赐。 一宗道子做到柳元正这样的份上,实在也是古来少有。 正此时,柳元正遂也念头微微转动,旋即,他偏头看向藏经殿长老。 “那么……弟子僭越一二?” 藏经殿长老呵呵一笑,遂点了点头。 “也好,倒也省却老夫诸多麻烦心思,否则也不好赏赐。” “好教长老知晓,弟子近日里闭关修行,参道悟法之余,也在祭炼宝器,事关自身修法,需要不少宝材,早先时,也曾引得师门劳累,换取来了不少玉晶和玉髓,但是若想要教宝器继续精进,蕴养其灵韵,乃至于擢升其品阶,恐怕非异种灵玉不可。” 说到此处,柳元正翻手间,取出了一方紫金雷精玉托在掌心上。 这是昔日太华法会时,引动辟世开劫相之后,仙乡赐下的宝材,乃是上界紫霄道域独有之宝材,尘世无有踪迹。 便是早先祭炼太上玉书时,柳元正再三思量,都没有将这紫金雷精玉炼入玉书中去。 一来也是想着怕古妖神文字的道韵与雷精玉本身有所冲突,而来也是因为这等宝材他手上只有千方,用一些少一些,实乃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直至今日藏经殿长老问起,柳元正反而又思量到了这异种灵玉上面来。 盖因宗门中用到灵玉最多的地方,除却弟子修法之外,便是宝器殿与藏经殿,前者乃是炼器之用,多为雷属灵玉;后者却是炼制灵玉成承道之物,许多前辈的手札,内中甚至涉及到了精气神的具象化传承,若要拓印范本,非得用异种灵玉不可。 听得柳元正这般要求,藏经殿长老沉吟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应下。 “异种灵玉倒也没有甚么,此物山门中唯藏经殿用的多,品阶上自然比不过元易你手上的紫金雷精玉,这可是紫霄道域所赐,别无二家,但若是跟尘世的玉精髓比较,不少异种灵玉还是能胜上许多的,只是对于种类,有没有甚么要求?” “仔细的要求不多,只要在阴阳五行之中,便好。” “唔,那便暂定六月之期,一月予你三千六百方异种灵玉,皆在阴阳五行之中,老朽也尽量做到平衡相谐,实在是没法一次全数予你,否则倒要耽误藏经殿的日常运转。” “无妨,依长老所言便是,弟子并无异议。” “善。” …… 一番杯盘狼藉自然是在风波过境之后。 自那日雷镇岳霆峰之后,不少世家中人且惊且惧,或是请托关系,或是亲自差人拜访致歉,主峰道殿去了,天门峰绮云洞也去了,可柳元正自始至终却一概不见,而绮云洞前,自也再度挂上了闭关静修的牌子。 只是雷声发于九天之上,震荡连绵于群山之间,回声却不知要响上多久了。 于是,转眼间,已是早先柳元正感应之中的量劫兴起之日。 两界山前。 一道须弥山虚影的明光洒落。 鎏金色佛霞映满东天层云,少年教主双手合十,从明光与佛霞之中走出,蹈空步虚而立,遥看着两界山的风景。 “阿弥陀佛!” 少年教主口宣佛号,可还没等他继续说些甚么,原地里,一道怒雷冲霄而起! 轰——! 却见那激雷之中裹着一尊铜鼎,乍一显化,天穹上层云翻卷,闪瞬间接引下万道雷光! 端是一番毁天灭地的景象。 与此同时,那高悬的碧海青天雷元鼎上,雷道地仙的身形显化,安文子掌教冷冷地望着少年教主。 “怎么,甚样的人物都敢来叫山了?你可知,这或是取死之道!” 第三百九十二章 过去缘觉乘 雷光与佛霞在漫空交织,地仙的威压在与须弥山之力无声息中剧烈的碰撞着。 一派璀璨夺目之下,映照的是两界山前的修罗地狱。 数之不尽的灵山佛修从须弥山那虚幻的明光之中走出,杀入修罗场中,迎接他们的,则是玄门坐镇两界山的群修! 没有丝毫的怒吼与嚎叫,血色的地狱里,是狂风的呼号,是法器破空的声音,是道与法碰撞到一起的轰隆震荡。 厮杀开始的一瞬间,殷红的血就洒向长空,碎骨乱飞,一时间,竟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方折损的性命。 迷蒙的血煞渐次将这凄厉的战场笼罩起来。 将一切都尽数遮掩在其中,仿佛这不该是属于尘世的画面,不该是蕴养了万物群生的天地间该发生的事情。 与此同时,两界山的山脚下,金章院诸修望着眼前的修罗场景,陷入了无边的悸动与沉默。 这便是山门外发生的事情么?这边是道德清贵的玄门推动的无量量劫么?这便是大师伯他们往昔经历过的场景么? 一时间,诸修默然,乃至于,有人的身形僵硬,已经浑似不再属于自己。 正此时,兴逸长老的声音从人群的前方传来。 两长老此刻凌空而立,冰魄雷元与玉都神雷在他们的身侧兜转。 “不要想太多,心思一乱,出手就会变慢,就会给人可乘之机,生死皆在一瞬之间!” “看顾好身侧同门的身影!不要贸然跃进!也不要仓皇落后!” “要记住,你的身后便是你的同门,便是玄门的道友!不要想着回头,生死厮杀,没人会给你这个时间。” “忘却胆怯!忘却一切能教你颤抖的事情!随我一路往前!我不挺,你们不许停!” “凿穿了敌阵,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候,睁开眼,又是一片青天!” “诸弟子,随我——杀!” 呼号的狂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空气中涌动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燥热。 金章院诸弟子的身形不再颤抖。 他们祭起法器,捏起雷符,目光凝视着前方。 “杀——!” “杀——!” “杀——!”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两界山前,这群初出山门的修士们,面对着汹涌而至的敌人,发出了稚嫩的喊杀声。 等经历过血与骨的历练,再伫立在青天之下的时候,他们注定会迎来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与此同时,几乎同样的场景,在两界山前的各处展现着。 喊杀声渐次融入进了修罗战场中,弥漫的煞炁将这些稚嫩的身影淹没。 一切似乎都不曾有所变化。 可半悬空处,少年教主心知,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 灵山佛修终归太过于孱弱,纵然原本残存的妖修凶戾能够教他们扛过最前面的几波冲杀,可终归,终归会有士气崩溃的那一刻。 乌合之众。 这是在灵山佛教的气运根基断绝之后,注定发生的事情。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然有所决断。 出手! 背负须弥山之影,鎏金色的佛霞几乎要将少年教主的身形淹没,无端的,冥冥梵音骤然响彻云霄。 这煌煌梵音响彻在云霄之上,又似是响彻在所有修士的道心之中。 漫天的梵唱,似是将那连绵的雷声都镇压了下去。 紧接着,一道鎏金手印从无边明光之中探出,搅动着天穹的云海,涤荡着万道雷光,似是要将安文子这位雷道地仙攥在掌心里。 明光兜转之间,那遮天手印中,有须弥之道的佛文显化,手印分明生发出明光之中的某一处,可在这一刻,却像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一时间,竟教雷道地仙有种避无可避的恍惚感觉。 迎着那道遮天手印,鎏金色的明光映照在安文子的眼瞳之中,他深知佛法修行到这样境界的幽深玄奥,那密密麻麻的须弥佛文交织,已然在掌心处凝聚成一方须弥世界。 这是数种佛门神通的交融。 “昔年这须弥山在佛主的手中,甚至可以镇压古之仙君!今日小友背负须弥山之影,不知,能不能擒得住我这位雷道地仙!” 话音落下时,伴随着清朗的啸声,阴阳二色雷光以安文子掌教的双手为源,兜转在地仙的身周! 一掌朝天,一掌对地。 这一刻,雷道地仙似是化作了阴阳双鱼本身,那割裂了黑与白的界限,似是雷霆大道本身之所在! 故,夫雷霆者,天地之枢机! “太阳度厄!” “太阴垂幽!” 轰隆声中,安文子念出的,似已然是大道雷音! 下一瞬,遮天手印兜头落下。 佛霞卷着狂风过境,可原地里,那道阴阳双鱼凝聚而成的雷球仍旧伫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远天,那明光的兜转似是都产生了瞬息的迟滞。 少年教主凝重的声音从中传出。 “须弥之道!” 阴阳双雷并称一界,笼罩在安文子身周的时候,这位雷道地仙,早已经遗世而独立,遁入另一方天地间! 就在少年教主的呢喃声音仍旧回荡在风中时,雷光陡然乍起,只闪瞬之间,便与须弥山之影的明光交驳在了一处! 这是须弥之道的碰撞! 这是阴阳雷霆的天地,与鎏金佛霞的天地之间的碰撞! 轰隆声中,现世的壁垒似是碎裂开了一道缝隙。 下一刻,万道雷光推着鎏金佛霞,闯入了缝隙之中。 罕有的,雷道地仙的冷笑声音留在天穹云海间回荡。 “来!你我于虚空一诀生死!” 安文子掌教引少年教主闯入虚空! 这样的变故,几乎吸引了整个两界山前所有人的目光。 正此时,两界山南段,伴随着一声苍老的龙吟,青龙妖神的威压辐照六方群山。 与此同时,捣苍山顶,三千里气运庆云显化,云阳古仙手握白玉六方镜,凌空而立,与青龙妖神隔空对视。 妖神隐逸于风云之间,似是身形渺远,又似是无处不在。 “古仙,老夫不欲为我妖族儿郎徒添因果,只是古仙也莫要出手了,这沧阳仙宗一脉香火,若再断一回,怕是真个要接续不上了!” 话音落下时,还不见云阳古仙反应,一道流光已然从两界山南段冲霄而起,直往南域而去! 流光之中,欢喜古佛的声音隆隆传开! “阿弥陀佛,老衲乃灵山佛教第二任掌教!极乐佛主法门之正源!今欲皈依西域大乘佛法门下,愿证过去缘觉乘,愿证过去金莲如来佛!” 第三百九十三章 群魔乱舞 电光石火之间,骤变乍生! 这会儿的功夫,诸修齐齐骇然,目光还未落到那威压辐照六方群山的青龙妖神,便猛然望向了两界山的南段。 都言道少年教主,也自是少年一人引着佛法东渡,才有了今日两界山前的景象,谁曾想,不声不响之间,那少年竟然已经将教主之位传给了欢喜古佛! 一位古佛归西方大乘佛法之位,和佛主正源之末代掌教皈依,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情! 诸修惊骇之间,却见欢喜古佛宣罢佛号,脚踏鎏金佛光,直往南疆而去! 尘世千山万水,若在如此古佛一般人物的争渡下,恐怕也不过是闪瞬间的事情。 可偏偏也正是这闪瞬之间,南疆莽莽群山之中,一道血光与灰芒并肩,冲霄而起! 煞炁弥散,裹挟着猎猎狂风,血河老祖与丧魂老祖凌空而立! 血河老祖脚踏血元煞光,落在了欢喜古佛身后远处,面朝着两界山南段的方向,凝神以待,防备着青龙妖神可能的出手。 另一处,那丧魂老祖却驾驭着阵阵阴风,拦在了欢喜古佛的面前,浑浊的眼眸恍若鹰隼一般的凝视着那鎏金佛光之中的身影,忽地面露狞笑。 “老兄,老兄,教我说你甚么好!昔年之言,犹在耳边呐!沾染了秃驴的因果,果真教你能有甚么好下场?今遭算是应验了罢!你是欢喜古佛?老祖我怎么闻到一股狐狸的骚味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阵阵阴风冲霄而起,原地里,丧魂老祖的身形已然由实转虚,消散在狂风之中,幽冷的煞炁自四面八方席卷向那鎏金佛光。 可惜,待得煞风卷到近前的瞬间,那圆融的佛光惊慌若是镜中月,水中花,旋即支离破碎开来。 黑烟妖尘弥散而起,原地里,显化出玄狐老妖嶙峋的身形。 正此时,斜地里一道寒光骤起,狂风涌动之间,丧魂老祖脚踏煞炁,已然欺身至玄狐老妖的近前。 丧魂老祖扬起剑指,双指间夹着一枚煞白颜色的骨钉,却是丧魂老祖这一脉的镇教道器——丧魂钉! 电光石火之间,已然是丧魂老祖拼尽全力的必杀一击! 下一瞬,狂风将一人一狐的身形包裹在其中,说不清那幽暗的颜色到底是魔道煞炁,还是黑烟妖尘,只是凄厉的兽吼声音之中,夹杂着几声丧魂老祖的狞笑。 “老畜牲!耶耶盯着你,可盯了大半辈子啦!炼了你的妖丹元珠,那一日成道,都是耶耶自个儿说了算!” “今日,以你妖躯为鼎炉,以你血脉为薪柴,以老夫道法为药饵,炼老祖这辈子最后一尊丧魄魔魂!” 话音落下时,幽烟阵阵,烈火霹雳之声不绝于耳,渐渐掩去了那风眼中的一切声音。 几乎同一时间,中土玄门,诸位仙道巨擘抬起的手掌皆齐齐放下。 他们的目光堪透千山万水,凝视着南疆的变故。 谁曾料想,这一桩古佛皈依,竟然是假! 若非是丧魂老祖这般立于尘世性修绝巅的人物,几可辨人魂魄纤毫,恐怕也难以看透玄狐老妖的镜花水月之幻术。 可与此同时,同样的疑虑却在玄门巨擘们的心中生发。 若这里的欢喜古佛是假,那么真的欢喜古佛,又在何处? 一念及此,不少驻世真人遥遥望向五雷仙宗山门所在的方向,可是他们的眼中,只有岳霆仙山上空飘扬的三千里气运庆云,唯独不见元道老真人的丝毫动静。 正此时,那滚滚寒风仍旧卷动在原地,西极远天之际,已然临近南疆正中央的地方,忽地有一道清瘦的身影显化。 元教张怀! 此刻,张道人不曾脚踏五色玉坛,而是脚踏一六翅乌金蜈蚣凌空而立,手握一尊青木药鼎,身周密密麻麻的蛊虫翻飞。 下一瞬,在诸修隔空注视之下,张道人忽地出手,祭起青木药鼎,砸在原本空无一空的漫空之处。 可偏偏却就是这么一砸,漫空之间,一道鎏金佛霞似是化作澄黄烈焰,染遍天际层云! 欢喜古佛的身形显化在远处,脸色难堪至极,绛红袈裟上面,最后残存的几枚妖神文字,若飞灰一般消散而去。 张道人阴翳的脸上不见丝毫笑容,一双眼眸仿佛幽冷的蛇瞳,看着欢喜古佛的身影像是在看案板上面的一块烂肉。 “青龙妖神的妖文,以应神龙之隐逸,或大或小,入风雨雷电则风雨雷电,依仗这一身妖文,竟教你悄然间走到了这里……” 说话间,不远处那青木药鼎凌空兜转,一道道明光洒落在欢喜古佛的近前,一时间,纵然佛光圆融,却也难抹去这一道道明光的颜色,只呼吸间,那佛光竟成了五颜六色的斑斓。 闪瞬间,密密麻麻的蛊虫似是被引动了兽性,离开了张道人的身周,将欢喜古佛从四面八方紧紧包围。 正此时,张道人却挪开了目光,遥遥望向远天。 “道公,打个商量,阴冥界洞开乃是万古无有的大事,教吾等南域弟子也能入界修行可好?不牵扯贵玄门之劫运,即便果真遇上了厮杀,说起来,人族不也总还是一家么……” 话到此处,便连远空之处的血河老祖也偏头望向中土的方向。 “南疆众魔教魔门也是这么个意思!” 远远地,云海之间,元道老真人苍老的声音传来。 “可。” 这声音冷漠,教人听不出喜怒来。 原地里,神情始终阴郁的张怀道人反而咧嘴一笑。 “多谢道公了!” 说罢,张怀道人一扬手,一沓骨符从他的袖袍之中飞出,自漫空中化作一道白骨大阵。 明光兜转之间,张怀道人的声音幽冷的回荡在南疆的天穹上空。 “老哥哥,老姐姐们,出来干活了,宰了这一个,咱们南疆散修,往后几百年几千年,就都不用愁了!” 话音落下时,一道道明光自白骨大阵上兜转,一个个身形佝偻,毛发稀疏的老叟老妪,从骨阵中走出。 “格老子的,杀!杀!杀!杀哪个?杀张老鬼?不行不行!元教人不杀元教人……” “一张嘴全是屁话!没听小张说?咱们是南疆散修!元教早他娘的没了!” “早八百年就说了,先把刘老鬼宰了,这厮彻底疯魔了……” “别浑扯了!动手!动手!宰这个花花绿绿没头发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水中难捞月 漫空之中,瞧见那一道道从白骨大阵之中走出的苍老身影,欢喜古佛终于变了脸色。 他是古玄门末年追随过极乐佛主的古佛,早在叛入逃禅之列前,更不知在古玄门禅宗修行了多久远的岁月。 许多世人所懵懂的古史,在欢喜古佛的身上,不过是一段过去曾经渺远的经历而已。 他太清楚了,这一群疯疯癫癫的人,这群疯癫之人的前辈们,曾经多么的引起古玄门修士的忌惮。 更有甚者,他亦清楚的明白,古玄门道与法的根,到底源于何处…… 一时间,说不出是失神呢喃,还是满怀复杂的喟叹。 “元教……” 他竟像是忘记了反抗一般,静静地凝视着那群老叟和老妪,勾勒着一道道明光篆纹,袭杀直自己的近前。 那喑哑的恍若金石摩擦一般的苍老声音,仿佛是从传闻之中的鬼蜮传来,要勾着欢喜古佛的魂魄,时隔万古岁月,再入那近乎绝望的寂灭之境。 鎏金色的佛光冲霄而起,将他与元教诸修的身影尽数包裹在其中。 渺茫的梵音之中,只有那仍旧刺耳的声音不断的回响。 “刘老鬼,你这老不死的见识最多,你说说,这欢喜……是个甚么道?他要咋个杀人?” “嘿!这不问着了!这不问着了!我想想……大喜大悲七情上面,莫不是要把人笑死的道法?” “还在浑扯!张老鬼,管一管你养的臭虫!喂个差不多得了!给老娘留些气血菁华!赶明老姐姐还能年轻个几岁!” “……” 伴随着一道道的魔音回想在天穹之上,仔细端看是,那鎏金色的佛光已然不在圆融,在诸修的隔空注视下,一点点黯淡下去。 渐渐地,血煞之气在原地弥散开来,眼看得在一众元教老鬼的围攻下,这欢喜古佛已然没有了甚么活路。 偏生在此刻,那浸染了满天云霞的鎏金佛光猛然间朝着欢喜古佛所在之处凝聚而去。 一方间合虚实的佛陀虚影显化在半空之际。 他大抵真的死了。 只是呼吸之间,肉身已经彻底溃散成了齑粉,消散在天际,只残存着一道不灭灵光,融入了满天的鎏金佛霞之间。 眼见得这般变化,一众元教老鬼却谁也不疯了,皆齐齐抽身而退,远远地避开了佛光笼罩的地界,面容凝重的注视着欢喜古佛显化出来的虚幻魂光。 与此同时,那佛陀虚影也将目光从一众元教老鬼的身上扫过。 “世外仙道……” 仍旧是轻声的喟叹,教人捉摸不透欢喜古佛到底是甚么个意思。 可是任谁都知晓,这已然是古佛寂灭前的最后余晖。 最终,古佛将目光凝望向西域的方向。 他没有遮掩。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扭头举动。 这是寂灭之前的不甘么? 不少玄门巨擘也随之遥望向西域的方向。 佛主传承之正源皈依,灵山佛教,或者说是大雷音寺的末代掌教皈依,这已经不只是一位古佛这么简单了,涉及到法统,涉及到气运的根基。 西域那位开辟大乘佛法的如来会出手么? 不少驻世真人甚至在期待,想要看一看这位受剑祖三剑而不死的人物,想要称量称量他的成色、他的胆气。 佛陀寂灭前的魂光余晖不会持续太久的时间,若要接引,这已经是西域佛门最后的机会。 于是,在尘世近乎九成大能的注视下,远天晴朗,始终不见佛霞。 …… 正此时,两界山前,传来了青龙妖神的叹息声音。 云阳古仙手握白玉六方镜,气息渐渐攀升至绝巅,仿佛要面对着隐匿身形与踪迹的青龙妖神出手。 “古仙不要动怒,老夫为欢喜古佛刻印本命妖文,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毕竟灵山立教诓骗去了不少我妖族大好儿郎,临到了孩子们求到老夫面前,这不是动了恻隐之心么,还请古仙明鉴,尘世如你我这般级数的生灵少之又少,真个动起手来,这大好山河如何能承受得住!打坏了儿郎们的祖地不要紧,若是坏了贵宗的山门气运,难不成重立法统之后,古仙还要再重立山门么?” 青龙妖神絮絮叨叨的声音仍旧在六方群山的上空回响,原地里,云阳古仙的神情却越发肃穆。 终于,某一刻,云阳古仙似是怒极,扬起手中的白玉六方镜便朝着身侧某一空处打去。 旋即,青龙妖神絮絮叨叨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电光石火之间,已容不得青龙妖神再说些什么。 硕大的龙躯驾驭云海而腾翔,狰狞的龙首上似是要露出促狭的笑容来,他分明隐逸于另一处,云阳古仙怒极出手却依然落空。 可那笑容还未彻底展露,旋即便见那道纯阳明光直直落入两界山前的修罗场中。 古仙一击落下! 原地里,一道苍狼身形腾空而起,长啸之间,喷吐着月华霞光,将那道纯阳明光荡开。 苍狼灵佛。 昔年的狼神谷之主。 自大战开始前便始终在隐匿身形的他,也终于在云阳古仙这隔空一击下,现了身形。 这一回,青龙妖神彻底笑不出来了。 云阳古仙腾空而起,冷漠的注视着云海之上的硕大龙躯。 “说好的,你我都不出手来着,如今妖神如何看?” 话音还未落下,修罗场中,那苍狼灵佛看也不去看云阳古仙伫立的方向,仿佛刚刚甚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裹起月霞云光,便要直冲两界山而去! 远远地,自不可言说之地,一道须弥山明光洒落,罩在苍狼灵佛身上的同时,也将那镇压在须弥山虚影中的迦叶觉佛显化出来。 这一会儿,仍旧坐镇在两界山上的数位驻世真人还有些懵懂,摸不准这苍狼灵佛要做甚么。 偏此时,剑祖冷漠的声音从北疆传来。 “好胆——!好胆——!” …… 四下里开花,八野中响雷。 只几个呼吸之间,南疆与东土的变故接连发生,教人看的愈发目不暇接。 也正是在剑祖的怒吼声音传出来的瞬间。 南疆之西极,鎏金色佛霞仿佛水墨一般晕染开来,层云翻滚之间,一道佛光手印落下,遥遥落向南疆中央的方向,似是要趁机,接引着还未完整寂灭的欢喜古佛往西域而去。 明日恢复正常更新 第三百九十五章 生死见轮回 梵音乍唱。 鎏金色的层云之中,那佛印落下的瞬间,便由虚转实,将原地里欢喜古佛的虚影拢在掌心中。 古佛本已走尽了生途,可他还未彻底寂灭,仿若间合虚实一般,生与死的某种共性,统合而圆融的存在于他的身上数息之久。 这仿佛是尘世生灵本身的曼妙所在。 又仿佛是自古玄门末年始,佛法的精湛之处。 一点灵光没入佛印掌心,欢喜古佛的脸上露出了纯粹的笑容,仿佛这展颜一笑,便是佛法之中欢喜之道的本真所在。 半悬空处,凛冽的罡风吹拂而过,旋即将那佛陀虚影如梦幻泡影般吹散。 兀自只留下了那一道统合了生与死的不灭灵光,点缀在佛印中央,似是教满天鎏金神霞都随之而萦绕。 正此时,佛印上空,本愿如来的身影显化,万丈佛光凝聚成明黄色的镜轮,高悬在如来的脑后。 他以慈悲的目光凝视着佛印中央的不明灵光,凝视着欢喜古佛的本真之所在。 “难得,难得能见如古佛这般的智慧人物,昔年的寂灭,想来是教古佛明悟了生灭之间的本真,你早就料想到了此行可能的遭遇,甚至这般遭遇,本也在你的谋算之中……古佛既然愿意皈依我大乘佛法门下,贫僧自然欢迎,只是,恐怕古佛没有机会证就金莲如来了。” 话说到最后,本愿如来的目光不再低垂,反而高高的昂起,望向北方的中土远天。 翻滚的层云荡碎了那鎏金色的碎屑,银白色的雷光交织、闪逝,似有恐怖的威压伴随着雷光涌动,又似是在雷霆消散的瞬间,蔓延在整个天穹,无所不在。 顷刻之间,滂沱大雨搅动着风雨飘摇。 似乎是万雷凝聚在一瞬息间,又似乎是一道雷音绵延不绝。 轰隆声中,不论是谁都已然有所觉悟,那位自变故生发开始便始终无动于衷的雷宗祖师,那位元道老真人,面对本愿如来的现身,已然动了杀念! 没有甚么缥缈无痕,没有甚么隐逸灵动。 下一刻,绵延雷海的映照下,一道清瘦的苍老身影显化。 教人说不清是法身、相身、道身,亦或者是本体道躯。 元道老真人身披紫金雷纹道袍,一手拄着镇教道器两仪元幽幡,凌空立在远天之际,可本愿如来已经感应到了那层叠锁定了自己的杀念,仿佛只需雷光涌动的闪瞬,便会有无上杀伐术临身。 本愿如来也足够确定,这位元道老真人完完全全能够做到这一点。 放任欢喜古佛潜入南疆,又半渡而击,这本身就是一个局,一个不得不教他入局的阳谋。 必杀之局。 几乎同一时间,本愿如来亦感应到了从身侧东方传来的隐逸之气机。 不知何时,对峙两界山南段的血河老祖已然抽身而退,那传递而来的隐逸气机,正是源自于青龙妖神。 许多时候,立场的变化总是这般微妙。 原地里,本愿如来却丝毫没有即将殒身的情绪变化,他仍旧遥望着远天之际的元道老真人,反而率先开口道。 “阿弥陀佛,贫僧昔日受剑祖三剑,而证三乘六如之佛法,证过去现在未来之四如来,此中自有一番因果在,相信不久之后,北疆剑祖定会后悔昔日的举动,又或者,剑祖如今已然生出了悔意来,今日,老施主欲斩贫僧,怕是又要生出好些因果来。” 话音落下时,远天之际,连绵雷音之中,只闻老真人之嗤笑。 “自佛主传法至于今日,悠悠万古矣!怎么?须弥一脉便只剩下些伶牙俐齿了么?任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夫立足尘世绝巅,自然无惧诸般因果!今日说要杀你,穷极霄汉阴冥,也定要杀你!” 早先那番话,似乎已经是本愿如来最后的挣扎。 原地里,他双手合十,以慈悲相遥望远天的元道老真人。 “阿弥陀佛,既如此,老施主邀贫道赴死,岂敢有所不应,来罢!” 话音落下时,漫天雷音似是都因之而一滞。 一道无量明光划过天穹,仿佛是割裂了混沌的阴阳,又似是割裂了阴阳的雷光。 天与地,生与死,霄汉与阴冥,似是又一道无形无质的屏障,在这一刻映照着那璀璨的明光,倒映在所有人的眼眸之中,仿佛一道间合虚实的雷河,自星海而来,流淌向尘世的尽头,贯穿了万道的始终。 这是阴与阳交融间唯一的间隙,是雷霆大道的本真之所在! 不知何时,远天尽头,元道老真人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他仿佛融入了这明光之中,又仿佛,正是因为着他的消失,才有了这洒遍漫天层云的明光。 一时间,玄门巨擘,青龙妖神,所有立足在同样绝巅境界的存在,或惊惧,或敬畏,或凝重的注视着元道老真人的出手。 自五雷仙宗开宗立派,纵然是昔年东土妖族冲阵两界山的时候,也未曾真个见过元道老真人全力出手。 今日,古史显照传奇! 只是,追风赶月不留情,元道老真人当众出手,可这世上能够捕捉到他闪瞬间身影的人却少之又少! 甚至于,不少仙道巨擘们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原本老真人驻足的远天之际。 唯有隐逸在东方层云之中的青龙妖神,目光随着那道明光流动,但即便如此,青龙妖神在闪瞬之间,也只看到了元道老真人摇晃着幡旗,立足于本愿如来的身前。 一切恍若只是明光之中的流影。 雷霆乍现乍收,只眨眼间,元道老真人重新回归远天之际,凌空而立,风雨大作,偏生手中幡旗一动也不动。 远远地看去,本愿如来似是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甚至朝着老真人微微一笑。 “你……” 嘴刚微微张开,本愿如来的神情却呆滞在了这一瞬,渐渐地,有明光从他张开的嘴巴中迸溅出来。 本愿如来迟滞的低下了头,不知何时,他那绛红袈裟的胸口处,却有了一道雷霆落下的焦痕,一时间,赤色愈发浓烈,他原本的绛红袈裟,似是在鲜血的印染下,愈显鲜活。 可这样的鲜活,却是以本愿如来的生命为代价。 漫天的鎏金色碎屑随风远去。 本愿如来的身上渐渐地逝去了一切颜色,唯有那纯粹的雷霆光芒,从他的体内迸发开来。 可是他咧着嘴,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绽放。 远远地,元道老真人微微皱起眉头来。 棋至中盘,他仿佛才刚刚发觉到一枚被自己忽略掉的棋子。 宽大的袈裟随风飞扬,渐渐地,有齑粉从衣袂中洒落。 一时间,梵音更甚。 这会儿,那煌煌之音,却教人听得了个真切。 “果报相寻事可哀,谁从因地识轮回。 漫天劫火炎炎里,都自杀生一念来。” 迷蒙的光雨伴随着殷红的鲜血洒落南疆的大地,一尊佛陀在雷光下走向寂灭,一如数息之前的欢喜古佛。 间合虚实的佛陀之影却仍旧含笑,他双手合十,遥望着元道老真人,仿佛老真人不曾出手,又仿佛这也是原本预料的事情。 “阿弥陀佛,老施主,是你赐我佛缘,今日得见轮回矣!” 第三百九十六章 地藏如来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几乎在电光石火之间,元道老真人便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他苍老的面庞也因之变得沉郁起来,神情阴翳的凝视着远天那虚幻的佛陀之影。 闪瞬间,元道老真人高高的将手中的雷幡扬起,可滂沱大雨之中,他最终还是甚么都没有做,一息之后,又颓然的将雷幡落下。 他知道,此刻即便是再出手,也无法伤到那佛陀之影分毫了。 正如阴与阳之间的间隙乃是雷道之本真,老真人也是在这一刻方才明悟,因与果之间,则是佛法的寂灭之道。 这是佛门镜花水月之术的绝巅,这是佛法的终途,故而昔年欢喜古佛曾寂灭,又在万古之后走向复苏,故而昔年极乐佛国破灭,然则直到今日,仙乡的诸圣群仙仍旧在追寻着须弥山的下落,唯恐那祸乱古玄门末年的极乐佛主会在道场中走向复苏。 间合了虚实,含混了前因与后果,交织了生与死,这便是佛门寂灭之道,这便是如今本愿如来的本真。 他高悬在南疆的天穹,但实则已然寂灭于尘世,化作了无形无质的存在。 这甚至是本愿如来自身都无法抵达的境界,但因为元道老真人的出手,间接而又直接的促成了如此的结局。 他洞见了阴冥界的轮回大道! 元道老真人的嘴唇紧紧地抿起来,眉心皱成了“川”字。 这几乎是他最不想面对的结局。 昔年佛主之法脉正源乃为西域之大雷音寺,偏生元道老真人修法有成,自岳霆仙山创立五雷仙宗,涉及大道雷音,这已然是大道争锋,容不得老真人有丝毫退让。 再后来,佛法东渡,眼看式微,偏生剑祖三剑落下,引得三乘六如之佛法重新现世。 因此法乃剑祖斩剑而成,故而过去六佛之首乃为受难如来,大乘佛法座下三乘六如一十八果位中,更有慧剑如来之位,其中恶意昭然若揭,昔日剑祖落剑,似是果真要有一番因果落下。 更何况,最让元道老真人如鲠在喉的则是未来六佛中最后一尊果位——雷音如来! 倘若佛法果真要渡尽世人,莽莽尘世,放眼望去,谁又会是这雷音如来? 这才是元道老真人昔日与青龙妖神定计,势要在西域佛法再兴之前断其臂膀的真实心意所在。 他开宗立派,驻世万载,最后不是要教人渡化成佛的。 于是各方云动,诸般算计,才有了今日的必杀之伏局,甚至在本愿如来现身的瞬间,元道老真人有着前所未有的满意。 三乘六如中,过去现在皆不在老真人的眼中,唯有未来声闻乘之六如,教老真人最为在意。 斩灭了本愿如来,意味着西域佛门彻底失去了未来! 只是此刻,满盘算计皆尽落空,甚至送本愿如来洞见轮回,教西域佛门的未来定鼎阴冥! 一念及此,元道老真人偏过头,凝重的望向另一处,不知何时,青龙妖神早已经不再隐逸,显化出身形来,凝重的注视着远处那佛陀之影。 青龙妖神尤善隐逸之道,可即便在他的眼中,此刻的本愿如来也因着寂灭,本真化于无形无质,不可琢磨。 于是,迎着元道老真人探寻的目光,青龙妖神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青龙妖神凝重的目光之中,未尝没有着羡慕。 无量量劫中,佛也好,妖也罢,都在争渡,而阴冥洞开,冥府创立,似乎便是量劫之中唯一的退路和活棋,这一步,妖族最先迈出了,没有想到,最先得偿所愿的,竟然是风雨飘摇之中仍旧显得孱弱不堪的西域佛门。 这一步领先,或许便是往后千百年中的高下之分。 沉郁的气氛在滂沱大雨中渐次弥散开来,与之相对应的,则是那随风飘扬的鎏金佛霞之碎屑,映在众生眼中,愈显鲜活,仿佛是大道交织的斑斓画卷。 与此同时,在漫天梵唱之中,本愿如来的佛陀之影也愈发灵动,仿佛他的全数念头自不可言说之地重新显照于尘世,显照在那间合虚实的佛影上。 漫空中,佛影与老真人阴翳的目光对视,如来仍旧含笑。 “阿弥陀佛,老施主,你太在意生死的分别了,但殊不知,施主越是在意这些,越是难洞彻生死的真谛,这是蕴藏在佛法之中的精妙,何须去寻须弥山?佛法所在,即是须弥。” 煌煌之音回响在天穹之上,与梵唱声融于一处。 远天之际,元道老真人却似是甚么都没听到一般,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到了他这般的境界,道心早已超拔不知至于何等境界,远非三言两语可以动摇。 强如昔年极乐佛主,终了也只得寂灭于须弥山,如今本愿如来的状态,在老真人的眼中也并非决然无敌,红尘争渡,如今不过棋差一招,胜负未分,他仍旧有着余裕继续谋算。 似是早已有所预料老真人的沉默,佛影遂也没长久凝视那雷光下的清瘦身影,他旋即折转身形,遥望向西域的方向,与此同时,大雷音寺上空佛光冲霄,似是在与佛影相互映照。 “阿弥陀佛,使诸善信、使红尘群生知矣,贫僧今日洞见轮回,得悟未来佛法之大乘,自此入得阴冥界,退本愿佛号,化地藏如来!去无定佛号,改无间如来! 自此,轮回不止,佛法不灭! 自此,阴冥不崩,过去、现在、未来不乱! 阿弥陀佛!” 话音落下时,地藏如来的佛影不理会元道老真人愈发阴沉难看的脸色,再度折转身形,遥遥一指点在佛印中央的不灭灵光上,一道同样虚幻朦胧的佛影在地藏如来的身旁显化。 瞧着欢喜古佛略显懵懂迟滞的目光,地藏如来目光慈悲,面带微笑。 “阿弥陀佛,老师兄,证金莲如来你怕是没有缘法了,然则如古佛这般二度寂灭二度复苏者,怕也是古往今来唯一人了,古佛随我入阴冥罢,证轮转如来可好?” 话音落下时,欢喜古佛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谨遵如来佛诏。” 第三百九十七章 道公祭法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九十八章 瞒天过海 渺茫的道音响彻在元道老真人的身侧。 满天的灵韵席卷而来,老真人捻起线香,恭恭敬敬的朝着两界山一拜,而后将之插入铜炉内,袅袅香烟看起来孱弱,在这一刻,却裹挟着万道灵韵,随着轻柔的山风,落向两界山上那斑驳皲裂的痕迹而去。 与此同时,晦暗的明光在老真人的双眸深处凝聚成繁复至极的篆纹,这些篆纹首尾勾连,化作一道明轮,映照着老真人眼前的诸般。 哪怕剑祖在侧,此刻的老真人仍旧全神贯注的凝视着两界山。 果然,他发觉到了那嶙峋的山石间潜藏的部分地纹。 想一想本也如此,倘若昔年真个有古之仙人以尘世的龙脉镇压诸般菁华与道法,那么除却古堪舆相地之道,还能有甚么法门呢? 哪怕悠悠万古的岁月逝去,昔年镇压诸般的痕迹早已经销蚀,伴随着岁月的演化,自然而然的融入山体之中,彻底化作了两界山的一部分,可这到底是仙人的手笔,总有一些是岁月都无法抹去的,总有痕迹注定会留在世间! 一念及此,老真人旋即将手中的香炉往身前一抛,而后双手和于一处,变幻着诸般法印,打入那袅袅香烟之中。 而后,伴随着无量灵韵的凝聚,浅淡而又圆融的明光从灵韵之中生发,最后凝聚成一道道古朴的篆纹,勾连起首尾来,落入群山之间。 气机震动。 那些斑驳的裂纹尚还没见到有甚么变化,但是两界山再度震荡起来。 碎石滚落,一道道古史中仍旧遗落下来的地纹显化出痕迹,与老真人凝聚的篆纹锁链牵系在一处去了。 瞧见这般变化,剑祖苍老沉郁的神情猛然一变,他到底是驻世的古剑修,闪瞬间,浑浊的双眸之中展露精光,昂头望向云海上空的天穹中央的天门。 自阴冥界洞开伊始,尘世与仙乡的门户似乎便在无声息间断绝。 此后任由气运繁复,似是都再难见有甚么仙乡法旨,更莫提仙人履尘。 即便是此刻,即便是老真人引动了他们留在尘世的地纹痕迹,那天门紧闭,似是紫霄道域之中的诸圣群仙甚么都没看到。 好半晌没瞧见丝毫的动静,剑祖这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不住地打量着侧旁立足在五色玉坛上的老真人,他数度想要开口说些甚么,最后却欲言又止,长久的沉默。 许久,许久。 老真人仍旧在全神贯注的维持着古祭法的运转,以灵韵勾连着地纹,弥补、镇压着山体上的细密裂纹。 终于,剑祖还是蓦然长叹了一声。 “元道,你胆子太大了……” “胆子大?不,剑祖,贫道只是想明白了而已,许多事情遮着掩着,便当天下人、天上人不知道了?怕也未必!若是贫道我动了两界山的地纹便是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那么玄门还要推动无量量劫做甚么?了不起百十位古仙履尘,都莫说紫霄道域的诸位圣人老爷出手,横扫东土,荡平西域,放眼五地,岂敢有不臣玄门之辈? 剑祖,想清楚,不是咱们跳着脚的非要当棋子,当人家眼皮子底下的顽物,这盘棋,可是他们非要下的,既然是下棋么,那么有胜有负,有亏有赢,有的棋子不长眼折损成齑粉,有的棋子胆大包天跳出棋局外,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至于别的,想那么多做甚么?怕这怕那,前后踌躇,不还是奔着做猪猡去的?这还是您老教给我的道理。” 闻言,剑祖先是沉默许久,紧接着,哑然一笑,摇了摇头道。 “许是你当真想的通透了,又或者是老夫真个老朽在这尘世了,棋局……我是输过一次的人了,输的一败涂地,好些年没缓过来,但愿你能成罢!彼时即便与我无关,也仍足教我慰藉。” 话音落下时,剑祖抿了抿嘴,将目光落在两界山上。 那些细密的裂纹有所弥补,但是在剑祖的眼中,那些蛛网一般粗壮的裂痕仍旧深深地损伤了两界山的根基。 不待元道老真人再说些甚么,剑祖平整了心绪,用冷肃的语气说到。 “将嘉业的遗蜕炼入两界山中罢!孽因孽果皆因此一人而起,如此之罪,纵死难偿,此举不算亵渎,否则今日的因果,来日总还要落到太华仙宗的身上,如今西域佛门气运有隆兴之相,太华仙宗乃是镇压西域的门户,经不起太多的折腾了,况且这般将天地灵韵吞纳下去,纵然弥补上了山体裂纹,两界山方圆千里,怕也要荒芜许久岁月,这样不好。” 闻言,玉坛上老真人只是点了点头。 旋即,便见剑祖猛地折身,手中长剑提起,明光还未绽放彻底,遂裹挟着万道剑光,猛然间斩向半悬空的某处。 须弥壁垒不堪重负,一击而碎。 下一瞬,凌厉的剑光没入虚空乱流之中,等剑祖手中的长剑落下时,分明只是隔空的一刺,剑锋处,却有着殷红的鲜血滴落。 再一息,虚空乱流之中有雷光涌动,安文子掌教祭起雷元鼎,兜转的雷光护住了周身,缓步从虚空之中走出,身形落入尘世。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没有了少年教主的身影。 地仙朝着剑祖遥遥一拜。 “多些剑祖前辈出手相助。” “无妨。” 摆了摆手,两人的目光却齐齐落在了元道老真人的身上。 老真人仔细的感应着天机气运的变化,手中法印的变幻不停,下一瞬,却艰难的摇了摇头。 “气运也差了一截,毕竟……灵山的末代掌教成了欢喜古佛,纵然斩了初代教主,也难增多少底蕴……” 听得老真人这般说,剑祖点了点头,随即折身,凌空而起。 再开口时,煌煌之音回响在两界山前的修罗场。 “玄门弟子,听老朽之命,吾与雷宗祖师一同主持此场劫运!杀出去!杀出修罗场,荡平狼神谷!” 话音落下时,回应剑祖的,则是修罗场中玄门诸修山呼海应之声。 …… 与此同时,南疆,大渊通道旁。 早在本愿如来出手救下欢喜古佛性命的时候,一众元教老鬼便鸿飞冥冥,轰然间散去身影。 这般纷乱的时局,哪怕是斩灭了玄狐老妖的丧魂老祖那里,都有着旁人的目光注视,可偏偏这一众元教的老鬼,却身形鬼魅,不知何时,竟教他们摸到了大渊通道旁。 仔细凝视着那冲霄而起的阴煞气柱,有老叟捋了捋头顶稀疏的几根枯发,陶醉般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阴冥呐!多少年没回去逛过了,张老鬼,上回玩得如何?” 话音落下时,一旁的张怀轻轻一笑。 “挺好,一切如昨,顺便还教我碰到了林公的传人,先说好,我们盘王一脉的见面礼我可是给了,你们各家得有个准备才行,绮萱那丫头也回返尘世了,哪天见了你们老几位,可别教那伶俐丫头挑你们的礼!” “入彼娘之!张老鬼!有你这样说话大喘气的?林公传人现世,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今天才说!见面礼,我想想……你们盘王一脉送了啥?” “哈哈!没甚么,老夫教了他古祭法!” “浑扯甚么骚!你个养虫子的,知不知道古祭法仨字儿怎么写?左道里的左道!旁门里的旁门!” “别骂了!撒筏子也分时候,赶紧走罢!走完了,等道公回过神来,咱们几个谁逃得了好?那位打小就鬼精明着呢!” “走走走!张老鬼,入了阴冥,老子再找你算账!” “入彼先人!刘老鬼,真当耶耶没脾气?聊得是古祭法的事儿么?见面礼!见面礼!嘴巴臭成这样,当年玄门的人怎么没宰了你……”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元教中老鬼摇晃着身形,骂骂咧咧的走入了大渊通道,灵光兜转之间,身形消失在了阴煞湍流之中。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大音希声 顷刻之间,天下震动! 这一日里,太多立足在尘世绝巅的人物陨落,少年教主、玄狐老妖、苍狼灵佛,甚至包括地仙嘉业。 即便是西域佛门,地藏如来与轮转如来也不得不化作佛陀虚影远去,走入阴冥界之中,寄神于轮回大道。 就在元道老真人修补两界山裂纹,剑祖主持劫运的同时,不少尘世境界高绝的修士们也逐渐的回过了神来。 此一役,西域佛门未必没有付出代价。 生与死之间的寂灭之道固然具备着佛法的奥妙,但以生身之躯跨过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死劫,死劫,这向来是生灵追逐长生不死的原本所在。 佛法再精妙,又岂会超脱大道本身? 否则,昔年极乐佛主寂灭于仙乡佛国,也不会历经漫漫岁月,仍不得回转了。 这其中必然有着世人所不知晓的禁忌,纵然今日高歌猛进,来日总也要为之承担代价。 一念及此,不知多少人,陡然间将目光落向南疆极南之地的大渊通道。 放眼望去,遍地的荒芜,除却阴煞气柱,竟教人瞧不见半点的人烟,仿佛莽荒时代重临尘世。 时至今日,或许无量量劫的走向仍旧把握在仙乡诸圣群仙的手中,又或许,他们已经失去了掌控,但仍旧平和的接受了,准备坐看风云变幻。 但是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无量量劫在定下尘世的胜负,定下往后千万年间一宗乃至一人的气运多寡。 而那阴冥界,则将会是棋盘之外的棋盘,劫运之外的劫运,那是生之外的死,是尘世所有在争渡者都应该去争取的退路。 妖族是这样做的,佛门也是这样做的。 而这个时候,不少人遥遥眺望东土两界山的方向,凝视着元道老真人脚踏五色玉坛的身影。 或许,早在许多年前,雷宗,更准确的说是雷宗祖师元道老真人,已经开始将目光落向阴冥界了! 天地间风云变幻,刚刚散去了滂沱大雨的中土尽是风声呜咽,仿佛像是仙道巨擘们在用无声的方式沟通着甚么。 暗地里,波诡云谲,风云涌动。 …… 与此同时,岳霆仙山,天门峰,绮云洞。 书房中,柳元正与林绮萱慵懒的靠在竹椅上,静看阴阳天女轻歌曼舞,摆动云袖。 角落中,女童凝雪抱着御雷狮子犼幼兽,低声的咿咿呀呀着,仿佛在用兽语争辩着甚么,不时间,女童更是从荷包里抓出一把灵丹,糖豆儿似的和幼兽分而食之。 任由山门外疾风骤雨,这静谧的洞府中却像是换了人间。 如此景象,已然是这段时间中柳元正少有的消遣了。 实则说是消遣,却也不大在题,漫漫时日的参道悟法,潜修至柳元正如今的进境,一切能做的事情,柳元正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当真是水磨一般的功夫,去增添自身的底蕴,去增添太上玉书的底蕴。 正如此刻,两人身前宽大的书桌上,摆满了灵瓜玉果,这其中有雷宗道子和雷宗长老的供奉,也有近些时日里各家悄悄送来的赔罪礼,当然,更多地则是昔日阴冥界一行,柳元正和林绮萱的收获。 不只是左道宗师昔年隐居洞天之内,那五棵雷霆果树上凝结的果实,昔年宗师在洞天内栽培了不少的宝药,如今历经漫漫时光,纵然有许多已经荒芜在岁月之中了,不可再堪造就,但从中顽强生长来下,历经的岁月洗涤的,则尽是菁华所在! 譬如那摆放在柳元正面前的玉盘中的黄精薄片,片片晶莹透光,外环好似鎏金一样明黄,内中却纯白如美玉,只是静静地看着,无须施展瞳术,都可以看到满蕴的灵韵绽放的华光。 都说黄精乃是神仙余粮,当然,这多少乃是夸大的话,但是在修士修行之初,服食生黄精,的的确确可滋养精神,弥补本元,更益于吞纳灵气。 昔年玉都院中,柳元正也是这样开始修行路的。 当然,再之后,伴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内周天自成循环,道法逐渐圆融,寻常的灵药,便也只是微末的外物,再难能有所帮助了。 然而此刻,柳元正却重新将这一般宝药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黄精常见,但如这般金镶玉一样的黄精,莫说是神仙余粮了,茫茫古史,怕是见过这般宝药的神仙都未有几多,甚至如此菁华,已经超脱了宝药的材质本身,而是岁月凝结而成的馈赠。 食此黄精,几若食炁。 再一旁,白玉碗中,则盛着一泓如清水般干洌的琼浆。 这是林绮萱以灵酒为原浆,辅以五行之宝材,佐五雷灵果,依照古方改制,复又调和而成的果酒。 统合五行之间,使宝药、灵果皆失其颜色,如此生生不息,复归清泉颜色。 此刻,观天女起舞,服食宝药薄片,再用灵瓜玉果,最后饮下一口雷浆果酒。 如此闲逸的时光,对于柳元正和林绮萱两人而言,便已然是“平淡无奇”的修行岁月。 每一下嚼用的,每一口畅饮的,都是自身增添的底蕴。 举世望去,如此修行之仙家,也不知世上还有没有第二处。 只是和柳元正凝神观舞不同的是,林绮萱不时还将目光落到一旁的书桌上。 另一处宽大的书桌上,诸般异种灵玉几乎堆叠成山,中间又凹陷成谷,“谷地中央”摆放着一尊玉坛,玉坛前香烟袅袅,缭绕着玉坛正中央的火鸦神壶。 自世外神庭崩溃,往后无穷岁月,敕封左道毛神的事情,基本上得到元教正统传承的修士都做过。 但将左道毛神祭炼至壶中丹老这般圆融境界的却少之又少。 昔年西行历劫,伐山破庙,柳元正以古佛门香火之力滋养丹老玄君的本源,而后数度历劫,更接连有所赏赐,如今壶中丹老已然是仙乡玉都神庭在籍在册的正统神君之位。 最终阴冥一行,柳元正助火鸦神壶汲取炼化五凤血脉,连宝器的根底也在朝着灵宝蜕变。 如今再说毛神已然太过,端是化腐朽为神奇,竟教一缕火鸦残魂走上了正统的神道修行之路。 此刻,玫红的五凤法焰自玉壶之中显化,火光中,丹老玄君手捏法印,引着法焰将柳元正的太上玉书包裹在其中,不时间,便有一方异种灵玉飞入壶中天地,经法焰炼化,凝练入太上玉书中。 瞧见这般变化。 待得歌舞稍歇,林绮萱低声请问柳元正。 “师弟,如今你这部太上玉书,蕴养到甚么样的境界了?” 听得此问,柳元正语气悠然,口中说出的几乎不是古史之中的任何一种语言,仿佛是道音之本真,偏偏落在林绮萱的耳中,却教她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 “大音希声,已然堪堪可窥门径。” 第四百章 神通之上聆道音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柳元正的嗓音依旧如往昔一般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听得那缥缈道音的林绮萱仍旧猛地一怔。 那字句所阐发的陌生声音落在她的耳边,落到她的心头,却像是悄无声息之间,将某种含义直抵她的神魂深处,教她无须思索,便明白了柳元正说话的本意。 这般变化本来就已经足够教人惊诧了,但是等林绮萱在惊讶之余,仔细回想方才恍然惊觉——那自柳元正口中发出的声音,她竟只记下了本意来,关于声音本身,竟没有半点的记忆残存。 到了她这样的修为境界,尘世间已然少有甚么禁忌无法入她之耳,纵然许多因为要避免因果、避免气机感应而斩断念头,那也是自己出于本能做出的决定而已。 可是此刻的遗忘,却像是四时风霜雨雪,像是日升月落,像是岁月本身那样,她曾听过风雨声,她曾见过明暗变化,她曾一路走来,即便竭尽全力,却无法挽留岁月分毫。 那从柳元正的口中发出来的声音,便像是岁月,像是自然本身一样。 世人参道悟法,长生求索,这一生不过便是为了离道愈近而已。 沉默之中的某一个瞬间,林绮萱竟然恍惚之中有了一种错觉,仿佛将自己揽在怀中的柳元正,某种程度上已经抵至了这样的境界,至少他的一部分抵至了这样的境界。 至少至少,他的声音是这样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林绮萱因之而沉默了下来。 但是书房之中反应最大的,却不是她,而是原本正在轻歌曼舞的阴阳两天女。 天女与天女自也是不同的。 诚然,昔年林绮萱随着左道宗师飞升,也曾化身天女,但那是因为她未曾将修行路走到尽头,未能凝练道果,而后骤入仙乡,经无量仙光洗炼而成。 而两位雷泽天女,则在跟脚之中便无丝毫红尘气,她们是仙乡的菁英通感交融之后凝聚而成的形体,是这个天地间灵韵与造化交织而成的奇迹。 套用尘世修行的观点来看,昔日林绮萱化作的乃是后天天女,而两位雷泽天女则是先天浑然而成。 也正因为此,她们对于柳元正口中宣读的道音,更有着深入魂灵的感触。 因着是灵性与菁英凝结成的形体,故而天女有情而无欲,这更被看做是天人化生之物不沾红尘气的表现所在,然则此刻,原本平素怯生生的天女,望向柳元正的目光竟有着前所未有的明亮,那水润的明眸中,像是有着生灵本身对于道境的渴望。 与这样的眼眸对视,一时间,柳元正竟不知这其中到底起的是情还是欲。 偌大的书房之中,也因之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时间,林绮萱方才收拾好心神。 她再抬头开口追问的时候,话题便已经转入了修行路上的关隘。 “元易,那你如今的体悟,可能否教修法更进一步了?” 闻言,柳元正摇了摇头,他仿佛在闪瞬间从云端坠入了尘世,再开口的时候,已然改换了人声。 “目前看,还很难,有道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道落于文字,凝于声音,总难免有失其真意,这些时日我常在思考,祭炼了太上玉书,以神魂聆听大道之音的过程,实际上仍旧是一个追本溯源的过程。 章字与音言不过是悟道之后的产物,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这仍旧是法与术的范畴,听见甚么就是甚么,或许是不对的,即便当前看一览无余,一片坦途,可这样的修道,或许会在更高深的境界产生桎梏。 要去追溯,要将落入己身的造化升华,要将凡俗超脱,这本就是长生修道的真意,乱花渐欲迷人眼,太上玉书的馈赠既是仙缘,也是修道路上的考量与磋磨,或许参悟到最后,仍旧是留在玉书上的痕迹为真。 师姐,坦白而言,这样的感触说来我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没来由,很是虚浮,但归根究底,当我聆听到神魂侧旁的道音的时候,这样的念头便也油然而生了,教我明白要进一步的追溯,或许本也是馈赠的一部分。 这是悟道境界上的事情,落到修行路上,距离梳理神魔图录,提炼升华结丹境界的三神通、六术法之咒印,还有一段比较远的距离要走过,借假求真的道路,或许走到如今元婴境界,便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门槛。 借假是门径,是方式,其目的仍旧是求真,故而这条修行路,不可能一直便宜的走下去,往昔修为微末时,一般本命之器,即便炼毁了也有反过头来重修的可能,但是太上玉书呢,怕是唯一,难炼第二回了。” 说着话的时候,柳元正不再轻松,神情上有所凝重。 林绮萱笑了笑,宽慰似的抚着柳元正的胸膛。 “是啊,走到如今的修行境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须得慎之又慎,昔年时,我便是因为有所轻慢,其实最后也不过是行差了几步路,可便只是这点瑕疵,教我修道难有所成,最后不得不随父亲飞升,元易,放宽心,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尤胜我父昔年时,书经总比创法要难上许多,但这一步只需走成,三神通、六术法的升华与蜕变,已教我不敢想象了。” 听得此言,柳元正的脸上便也露出了笑意来。 “如今还能这般说,来日此道有所成就之后,便是六术法,恐怕也要当极高明的神通去看了,至于三神通的升华……那才是教我不敢想象的事情!” “这有甚么不敢想象的?玄门三十六神通,早先一冬,咱们也不是没有参悟过,以神通开真经,不就是更进一步了么?” 柳元正摇了摇头。 “不!还是有所不同的,师姐,你之后也会经历这样无法想象的过程,聆听道音之后,你经历的每一刻,道与法在你的眼前都是截然不同的!至少此刻,在我看来,玄门的三十六法与此道三神通的升华,还有所不同。 真经不过是近道之法,那三十六法再玄奥,不过也是纸面上用仙篆勾勒成繁复至极的咒印,它内里的跟脚,实则没有太大的变化,而倘若此道三神通升华,便不再是咒印,而是一篇完整的古妖神文字,完整的一整篇! 妖神缘何要分古今?这不是如玄门与古玄门一般粗浅的时代划分,妖族的统治可万古都没变过,之所以将之称古,那是因为唯有那个古老时代的妖神,身上还曾照耀着属于古之神魔的余晖,神魔的秘密,就在古妖神文字之中!” 说到这里,柳元正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点着自己的眉心。 “这便是此道三神通之上的升华与蜕变,是我此刻聆听到的声音!” 第四百零一章 进退由心 事实上,没有过去多久,约莫只是旬月的时间,就在东土两界山前的第六场劫运展开的如火如荼的时候,柳元正也没能维持太久这样悠闲的生活。 伴随着太上玉书夜以继日的炼化,一方方异种灵玉化作最为纯粹的底蕴和灵光滋养玉书本源,那响彻在柳元正神魂旁的大道之音也逐渐开始加重影响。 仿佛隔着莽莽的古史,有古之神魔残存的余晖真切显照于现世,映照在柳元正的神魂本源之中。 这样的变化,时常教柳元正恍惚失神,甚至很多时候再难分心处理生活之中的日常。 已经不止一次,柳元正在饮酒的之后茫然的将酒水洒在自己的身上,更甚至在与林绮萱参悟阴阳大道的时候,心神恍惚,难以守关,慌神之间仓皇鸣金收兵。 诚然,这样的生活为两人添了许多顽笑话,但即便是林绮萱也明白,如此的变化,反而是好事。 这证明着,或许很快,因着太上玉书的蜕变,柳元正也会水到渠成一般的迎来升华。 最后数日,柳元正更是常常呆坐在书房的竹椅上,愣愣的一坐就是一整天。 双目失神,可柳元正的目光却一天比一天更为明亮,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思感都在经历某种无法言喻的洗刷,在立足于自身雄浑道识的巅峰之后,朝着一个更高的领域进军,甚至半只脚已经立足于高邈无上之中。 这是远比修为境界的晋升,远比性命蜕变来的更为重要的变化。 修为境界不过是脚下正立足的路,性命的蜕变也不过是一道长生修法本身而已。 可思感的沉淀与升华,却意味着脚下的路是否会平坦,意味着长生路本身是否足够通衢,是否能够抵达至绝巅,乃至证道之后的逍遥。 最终,柳元正决定用入定闭关的方式来迎接太上玉书的馈赠。 “用元教的金针封窍秘法罢!以金针镇压周天窍穴,而后封禁一切外感,隔绝内外天地,我将以此此法入定长久闭关,彼时还需师姐来为我护法。 性命相见的话便也不多说了,师弟我选择此举实在也是无奈之举。谁也说不清,这太上玉书带来的大道之音,到底是长久存在,还有暗藏一定期限。 一切都是做不得准的事情,机缘在眼前,便定然要紧紧握住,此时,世间诸事于我而言都是拖累,事实上,我已经因此而浪费掉一段时间了……” 时不我待,朝夕必争,此刻柳元正的气度之果决,显然是下定了十成十的决心。 听得此言,倒是林绮萱微微有些犹疑。 “元易,按理说,师姐我不该再劝你的,可到底眼前都有诸般事,如今第六场劫运刚刚开了个头,你这般入定修行又不知要多久时间,倘若……我是说倘若真个天时有变,要教人力挽狂澜的时候……外人的生死轮不到我去管,可你这些年里积攒下来的名声,怕是要打个折扣了。” 闻言,柳元正倒是强提着精神,淡然一笑。 “莫说祖师已然许了我潜修闭关的事情,便是没有这般许诺,纵然两界山崩,恐怕祖师也不会唤我去两界山入劫,师姐,你如今还看不来么,这哪里是甚么力挽狂澜的事情,而是吾雷宗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进退不得的事情! 两界山是五雷仙宗的两界山么?这场劫运又只是五雷仙宗一家的量劫么?说甚么天时有变,真个计较,几时才能轮到一个新立四万年不到的宗门?这些年,雷宗走得太顺,走得太快了,名声累人,早先祖师对着地藏如来出手便可见一斑! 玄门驻世真人还少么?偏偏唯祖师与剑祖两人辈分太过高绝,名声太过斐然,几若是道公不出,苍生奈何的境地,故而祖师出手的时候,一众巨擘,反而罕有出手相助的想法,否则,纵然那寂灭之道高邈,彼辈当真死不得了么?” 说到这里,柳元正暗暗一笑。 “说起来,这样看,竟也不知祖师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促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翻过来看,在还能输的时候,在还输得起的时候,输上这么一场,也不见得是坏事,鲜花卓锦烈火烹油,自然不如急流勇退来的高明。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从绝巅出泰然自若的走下来,便自然有了再攀登上去的理由,总比站在万丈悬崖边上被人推下去的强,这样说……或许我也该想一想韬光养晦的路子了,毕竟,你我走得乃是借假求真之道。 此道昔年于古玄门中余祸不少,器道之争也好,逃禅立佛也罢,内里都是这一般的路子,今日的辛秘,来日总归有被摆在明面上的时候,这一思进,又一思退,果然教人纠结……不若……我闭关结束的时候,晋升失败如何?” 说到此处,柳元正的脸上露出一抹坏笑来。 “我记得,金针封窍秘法解封的时候,本就动静极大,动荡内外周天,引修士本身气机冲霄而起,凛冽绽放,此时,倘若再有师姐于一旁辅助,用些瞒天过海的法子,或许真的能造出晋升失败的气象来。 彼时,说是走火入魔也好,说是道心染尘也罢,便能顺势将我从此代道子的万丈悬崖前摘下去,到时候,山门内,山门外,各路牛鬼蛇神也该显一显神通了,如此坐看风云变幻,进退皆在我一念之间!” 听得柳元正竟从劫运的天时有变一路联想到了自己,最后林绮萱也只是莞尔一笑。 “元易,你这般思路,合该要传承元教的法统!合该是世外仙道的传人!不过你说的也对,你们这一代道子,牛鬼蛇神委实太多了些,有寄情于道的,有掌堪舆古术的,还有……” 林绮萱的话语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遥望着北疆,那最后的牛鬼蛇神,显然尽在不言之中。 柳元正淡然一笑,愈显洒脱。 “往后,诸般与我无大关联了,上赶着的不是买卖,我自修好自己的长生路便是!” 是日,柳元正以金针封窍,入定闭关。 自有诗证曰: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第四百零二章 逍遥游 堪嗟世事如流水,空见芦花一钓船。 匆匆时光自那日柳元正闭关之后,便兜转而逝。 厚重的玉门落下,将这方静室与天地隔绝,与之一同归于沉寂的,则是柳元正的泥丸宫。 金针封窍,内外周天断绝感应,在柳元正的意识之中,似乎只有了灵台间的方寸,只有自己的神魂,便已经是全部。 而那自太上玉书之中生发出来的道音,则是柳元正此刻所能听到的全部声音。 往昔中隔绝的那朦胧渺茫的一层,在这一刻彻底的被抹去,一切都变得真切起来,道音从原本的轻盈,也逐渐朝着恢宏浩大演变而去。 伴随着恢宏的道音,有着极度细微的震动回荡在整个泥丸宫内,渐渐地,仿佛伴随着震动,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柳元正端坐在灵台上的神魂本源。 念头之中,缕缕清流淌过,已然蜕变的思感猛然察觉到,这是道音在与神魂本源产生共鸣。 昔日书就三十六部道章的时候,柳元正就已经半只脚跨入到了悟道的顿悟之境,如今,隔绝了内外周天,这是要将自己的神念彻底的牵引入顿悟中去么? 带着些许的犹疑,柳元正最后一点点的放开了心神关,甚至主动接纳这种牵引的力量。 于是,震动也逐渐的从神魂本源之中散发出来。 它仿佛契合着某种独特的频率,乍看起来是杂乱的,实则却有着秩序内蕴。 迷惘之中,自身的心念还未彻底脱离泥丸宫,但是柳元正却感觉到了自己思感的完整蜕变与升华。 下一瞬,不等柳元正再想些甚么。 无边的斑斓光芒从柳元正的泥丸宫内绽放开来,璀璨的光海将柳元正的神魂淹没,最后那一缕朦胧的念头也彻底在这样的浩渺之中溃散开来。 顿悟、道音、神魂、思感、念头…… 混万物唯一,演一元而生诸相。 光海无量,似是处于另一片不可言说的天地间,尘世的一切语言在这样的浩渺恢宏之前,都注定黯然失色。 这是徜徉大道之地,是悠悠万古岁月玄门诸修可望而不可即的悟道境界。 但是对于柳元正而言,这已经是他第五次踏足这样的悟道境界。 《十方道功》、《昆仑天心雷道经》、《先天一炁混元衍道辟世开劫雷经》。 书就这三部道功经文的时候,柳元正都曾在懵懂之中,完整的立足于这样的境界,与天资本身无关,这是创法者天生的权柄,是世上一部独一无二法门创立的时候,自然而然与天地大道的碰撞与印证,是诸道万象的考验。 只是这样的所谓悟道境界,实则是极其被动的牵引,完全由不得柳元正自身做主,仿佛是身形与神念被桎梏在一元之间,而后,那无量的光海引着道法的牵引,汇聚成斑斓的华光,绽放在他的眼前,映照于他的神魂深处,至于何等华光被牵引、何等道法被映照,一切皆是自然而然的选择,是书就经文本身道法的牵引。 当然,在这之中,柳元正还曾有一次极其特殊的悟道经历。 昔日以妖神遗宝之中的宝药月凝浆重炼五灵元珠,通悟诸般,而后方有天赐道经——《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 此经替代了《十方道功》,成为了柳元正在炼炁境界的道法根基。 彼时,柳元正也曾在幽煞极寒之中,因神魂之悸动,因月华之牵引,顿悟入那样莫名的武道境界之中,彼时,他的神魂虽然不曾被桎梏在一元之间,但仍有所有局限,无量光海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条路,一条由天赐道经凝聚而成的路。 自后漫漫岁月,纵然以柳元正的天资,以柳元正的雄浑道识,他的思感仍旧囹圄桎梏于尘世的藩篱之中,不曾再有超脱顿悟的倾向。 太上玉书的完整牵引,则是第五次。 冥冥之间,无量光海淹没泥丸宫。 柳元正的一切升华,乃至于念头散于无形,但他的意识仍旧萦绕于光海之中。 恍惚之间,他似是有某种油然而生的感觉,这一次入得顿悟之境,与往昔似是截然不同,思感的升华,神念的徜徉,似乎是叩响进入这等不可言说之地门扉的钥匙,往后,他的思感或许有短暂驻足,乃至于常驻此等境界的可能。 下一瞬,空旷、浩渺、无垠的触感将柳元正的意识包裹。 这是他对无垠光海的第一感觉,也是生发于意识深处的自我感觉。 一切的念头与思感开始回归,又像是与无垠光海的深度融合,他的神念仿佛成了这个光海的一部分,又或者说,倘若华光是源于大道而绽放,那么柳元正此刻,已经融神于道法之中。 岁月于此刻,不在留驻于柳元正的神魂之上,徜徉于光海之中,他仿佛失去了时光的概念,没有了一息与万古的分别,只是同一时间,他的思感之中似是有着亿万纷繁的念头涌现,这些念头看似杂乱,却实则像那古怪的震动一般,内蕴着玄妙的秩序。 不再是桎梏于一元,不再是局限于某一条路。 在这无垠光海之中,柳元正第一次感受到了甚么是自由。 紧接着,那纷繁的亿万念头又在同一刻凝聚,汇成了柳元正对于无垠光海的第二感觉。 又或者说,是自然生发的某种困惑。 世间有万象,山川湖海,花鸟鱼虫,高天厚土,风雷雨电,层云罡炁,诸尘煞炁。 尘世的瑰丽之广博,纵然穷极一生,也只得喟叹造化之美。 但是,为何,为何世间大道的显化,会是无垠的光海。 他深知,大道本无形无相,只是在被人理解到的一瞬间,化作了有形的外相。 这样的外相纵然不代表着本真,但也与着大道有着极深刻的联系,是本源的某种映照。 为甚么是海?而不是甚么别的事物?群山不可以么?层云不可以么?难道花鸟鱼虫代表不了万象诸道? 此刻,柳元正甚至忘却了自身遁入悟道境界的原本目的,反而追寻着意识之中浮现出来的困惑,仿佛依照着某种本能,想要更深刻的挖掘下去。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懵懂之中,柳元正下意识的探寻向远方,探寻向无垠光海的深处,旋即,他的意念与思感,恍若化作鲲鹏大雨,徜徉光海而远去。 渐渐地,浪涛翻涌,游鱼腾跃,其中的声响,仿若是道音再度萦绕。 短暂请假 第四百零三章 有无生诸相 游鱼远去,柳元正的思感蔓延在无垠的光海之中。 这是一条追溯的道路,伴随着他神魂部分的全部升华,伴随着可能恒久驻足悟道境界的仙缘,伴随着萦绕于念头间的诸般困惑。 白马非马,游鱼非鱼。 此刻的柳元正,不再只局限于聆听道音与洞彻古妖神文字上面。文字载道,这无垠光海便是万道本源的显化;自身化作游鱼远去,水光的波动便是道音本身。 驻足于这样的悟境,透过道音明悟古妖神文字已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已然是行路上的收获,却不再是此行的目的。 万道的显化为何是无垠光海? 此为大道本源还是大千之内的某种映照? 古往今来修士们梦寐以求的悟道之境到底是真实之有还是缥缈之无? 柳元正开始借着这些困惑,思考无垠光海显照背后更为深刻的本质,思考一切外相之中的本真,这些真正伫立在时光尽头的辛秘在柳元正的眼中远高于古妖神文字本身,天地开辟之初时大道本源的变化或许不会再复刻于人间,但是明悟了这种本质本身,或许便是柳元正叩住悟道之境门扉,长久驻足的钥匙所在。 这些辛秘,柳元正不止是依靠着游鱼远去的追溯探寻,更依靠着自身的雄浑道识加以佐证,以求辨明出一个粗略的方向来。 思感顺着无垠光海蔓延而去,延宕开来,恍若光海表面翻起的波澜,映照的斑斓磷光。 他想到了混沌与阴阳之间的道法之序。 更为准确的说,是有、无之印证,这是阴阳相生的终极内核,所谓天与地、清与浊、罡与煞之种种诸相,不过是天地开辟,万物演化之后,阴阳显照于尘世的表现。 而在时光的尽头,在天地开辟之初的莽荒,在混沌中蕴养出大千的瑰丽造化之中,阴与阳的本质,便是有与无。 有为阳,无为阴。 以现世的玄门道识来看,阴与阳、有与无乃相生相济之统合,乃缺一不可之大和谐,佐证以阴阳双鱼图,黑白均衡分明,相抱相生,彼此纠缠。 此二者缺一而不可。 正如“高”之意向,若无“矮”相称,则“高”失其含义,反之亦然。 以此道理,顺延入阴阳诸相之中,遂显颠扑不破。 如此团团圆融和气,断难再厘清阴与阳之间的先后、母子之关系。 但柳元正同样明白,这样的道识观念,自始至终的前提便是在现世的道法秩序之下,阴阳呈现如此,盖因天地之圆融,道法之和谐,已然抵至阴阳均衡,生生不息的鼎盛。 但是,阴阳的理念,早在世外仙道时,乃至于古玄门初年时,并非如此。 先贤已有所明证,古阴阳双鱼图,以阴为母,以阳为子,整图形状也绝非现世的浑圆太极,而是如葫芦一般,阳居于上,阴居于下,上小下大。 彼时修行阴阳道法的古之先贤,祭炼宝器也多用葫芦为材,又或熔炼宝材成葫芦状,盖追古阴阳双鱼图之神形,以契大道演化。 故遂古之初,阴为阳母,无在有前。 又阴阳演化,有无交织而成秩序,此即三才——无中之有乃为地;有中之无乃为天;有中之有乃为众生万象。 那么……此刻自己化身游鱼身处的无垠光海又印证在何处呢? 世人修道而梦寐以求悟道境界,如此想来,这无垠光海大抵仍在天地之内,那么或许这便是“有中之有”的根髓?是众生万象诸道的倒影?是遂古阴阳初相谐时的永恒烙印? 又或者,这不可言说之悟境,乃是三才之外的显照?乃是那玄虚之中的“无中之无”? 正当柳元正思量及此的时候,忽然,眼前的无垠光芒在一瞬息间黯淡下去,紧接着,灼灼明光自下一个瞬息,骤然绽放于柳元正的眼前! 不只是思感波动引起的变故,还是说在漫漫求索追溯的过程之中,柳元正已经深入了无垠光海的足够深处。 说不清,也道不明。 总而言之,那一刻,当无量明光扑面而来的瞬间,恍惚之中,柳元正像是回忆起了昔年赴瑶台丹宴时,幽魂入天门洞照的无量仙光! 分明不曾有丝毫的力量波及到柳元正的魂体,可是这一刻,面对灼灼明光,柳元正又像是被桎梏在了一元之中。 他蔓延开来的思感似是随之一同凝固,他的亿万念头在这一刻不知溃散了多少。 下一刻,明光将柳元正的神魂拥抱。 顷刻间,柳元正“热泪满眶”,他看到了世间一切言语都无法描摹的恢宏场景,看到了瑰丽的山河都显得苍白的波澜壮阔。 那耀眼的光芒似是从渺远的岁月尽头绽放,从横隔无尽天涯的另一个大千绽放。 光海之上,另一座光海盛开。 斑斓的光焰碰撞,在一息间交织,造化出超脱世人想象的玄奥。 明暗与清浊成为了光海的底色,太初的阴与阳之间,蕴养出了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群生画卷—— 有灵鱼身蛇首而六足,其目如马耳,踏浪而行。 有灵状如龟而鸟首虺尾,怪水出焉。 有灵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伏玉而生。 …… 下一瞬,嘈杂的言音,仿佛有千万种声音在柳元正的耳边各自诵念。 桎梏于一元之间,柳元正的魂体在剧烈的颤抖。 他已然紧闭了双眸,但那嘈杂的言音却直抵他的心湖。 顷刻间,狂风骤浪显照! 萦绕在身周的大道之音前所未有的真切与明晰,昔日炼化入太上道书中的古妖神文字竟仿佛深刻于他的神魂本源之中,好像廿载之前,这些东西,他本就生而知之一样。 原地里,柳元正无端的感受到了莫大的感动。 剧烈震荡的光海之中,游鱼之身褪去,无法言喻的桎梏消散,柳元正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闭着双眼,颤抖着肩膀,泪流满面。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是生灵见证到生灵本质的纯粹悸动。 无须人开释,他已然明白,那明光之中的瑰丽画卷,是昔年太初天地开辟的光芒,那随明光一同绽放的斑斓,则是这世上最初的有中之有,最终的万象诸道——先天神魔! 而此地,这无垠的光海,则是有与无、阴与阳之外的事物,是无中之无,是天外混沌海在天地内的映照。 再睁开眼,恍然如梦,一切似烟华般消散,但柳元正清楚,那叩开悟道之境的钥匙,已经在这一层明悟之后,常驻于自己的道心之中! 第四百零四章 九玄雷元神魔印 眼前的无垠光海如故,那闪瞬间的明光绽放似是梦幻一场,终成空,化作柳元正口中的复杂喟叹,化作他道心之中的烟华散去之遗憾。 怅然若失。 这是天地与岁月时光凝聚在无垠光海之中的烙印,绝非尘世的修士可以长久观瞧的无上辛秘与禁忌。 可只是灼灼光焰之中的惊鸿一瞥,都教柳元正轻而易举的走出了升华与蜕变的最后一步,他不知道,倘若自己再多看上两眼,会否有更无法估量的造化。 甚至如今,自己已经拥有了长久驻足于悟道境界的钥匙,日后漫漫求索,会否能将这样的场景再度复刻与重现? 光海寂寥,无人能应柳元正之问。 沉默着,柳元正的身形凝聚在光海的深处,重新化作朦胧虚幻的人身,于光洁的海面上盘膝而坐。 明悟了古妖神文字之后,源于太上玉书牵引而回想的大道之音也归于了沉寂,但此刻,柳元正却没有丝毫遗憾的感觉,反而伴随着念头动荡,数之不尽的繁复篆纹纷纷涌现在心湖上,显化于神魂本源之中。 隔着莽莽岁月,神魔的玉徽,也终于照在了柳元正的身上。 缓缓收拾好心神,柳元正低下头,俯瞰着身下的无垠光海。 磷光波动,那反射的斑斓,在柳元正的视野之中,也渐渐地化为了一道道首尾勾连的古妖神文字。 混沌海映照于天地间,遂成万道之本源。 这闪照的磷光,本就是大道的一部分,往日里看去,柳元正只是观波澜而见波澜,如今看来,却是观波澜而见文字。 若是参道悟法,那么这无垠光海本身,便是尘世间最为厚重的那部道书。 而茫茫万古,一代又一代修士苦苦上下求索的,便是这部道书中的文字。 又是一声喟叹。 柳元正垂下双手,没入光海之中,捞起一捧水光。 雾霭朦胧于他的身周,渐渐地,一缕又一缕烟华自他的手掌心中凝聚、绽放、盛开。 等柳元正的双手再抬起来放在双膝上面的时候,那摊开来的华光已经凝聚成了一张图录—— 九霄雷婴神魔相! 世间万千道法,岁月里种种境界,玄门也好,元教也罢,古往今来的修士,从无有哪一步境界专门用来问心,但是一代代修士们,他们走过的每一步路,也都同样在拷问道心。 如柳元正的《玄霄秘策》之修法,倘若说昔年左道宗师创法之时曾经考虑过道心关隘,那么也注定将这关键的一步留在了元婴境界! 观师门道藏,观玄门护身法,自入得元婴境界以来,柳元正以道识之广博,世上几乎已无有文字不可观之,可即便如此,得到了元婴境界的传承之后,柳元正仍旧很少抽出时间来,观看传承之中的神魔道图。 那盘踞霄汉的三首六臂之雷影神魔,那其上纷繁的古妖神文字,几乎成为了镇压在柳元正心神之上的巍巍高山! 高山无言,而重万钧! 高山无动,而镇八荒! 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柳元正下意识的不敢去多看这部道图,这座心神之上的高山已然在某种程度上,压得柳元正喘不过气来,倘若没有做好万全之准备,柳元正唯恐多看了一眼这部道图,便彻底溃散掉了继续求索长生的道心! 好在,机缘也好,运道也罢。 柳元正炼成了太上玉书,一步一步,背负着巍巍高山,走到了如今。 今日,无垠光海之上,通悟了古妖神文字的柳元正,已然可以坦然观览这部神魔道图! 三首六臂不过神魔凛凛之外相,那些勾连首尾的古妖神文字,才是撑起神魔的骨骼、筋肉、气血! 这是四万年前,隐居在玉玲山中的五雷散人,创立道图的时候,心中所想、所思虑的雷道世界! 柳元正蜕变之后的思感再度自无垠光海之中蔓延开来。 不知不觉间,柳元正身下的海水在涌动着。 柳元正似是自悟境之中忘我,全然没有察觉。 世上万道成就这方无垠,或许,万道果真殊途同归,然则道法与道法终归不同。 此刻,属于雷道的那一部分,便在柳元正思感的牵引之下,缓缓朝着柳元正汇聚而来。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斑斓的雷光涌动在柳元正身周的迷蒙雾霭之中。 此刻,柳元正的眼中,则只有那张描绘着九霄雷婴神魔相的道图,伴随着参悟,昔日结丹境界凝练的三神通、六术法之咒印也一一显照于心湖之上。 这是神魔道图之中需要补全的事物,是昔年左道宗师创法时的留白。 术法升华,以成六臂之主,是为掌握精元之相。 神通蜕变,已成三首之主,是为容纳神魂之相。 三首六臂,三神通六术法,即为精神之所在! 亦是掌握九霄之关隘! 缓缓地摊开双手,那凝聚而成的神魔道图再度化作水光,从柳元正的指缝中流淌而下。 他再度闭上了双眸。 参悟至此,已经没有了再映照道图的必要,一切纤毫尽在柳元正神魂本源之中。 与此同时,心湖之上,那九道咒印渐次绽放其明光来。 沉积的道音在柳元正微微张开的唇齿间轻轻地呢喃着。 昔日凝聚成咒印的篆纹在柳元正的心湖中被一点点抹去,与此同时,则有着一道道古妖神文字显化,重新补充进咒印之中。 填补九道咒印的过程,便是柳元正在心中预演炼化神魔祭器的过程。 术法神通升华,是为道。 可道落于尘世,要显化为法。 这是一条两相求索的道路,既是在追溯,也是在开创! 咒印升华的同时,古妖神文字也在柳元正的亿万念头之中流淌,最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拼接,逐渐显化出一部法门的大略。 冥冥之中,似有煌煌之伟力落于无垠光海之上,萦绕于柳元正的身周。 那似是某种创法异象。 此刻,此时,此地,却被无垠光海镇压,被柳元正身周的雾霭与雷霆遮掩。 朦胧缥缈之中,只有柳元正清朗的魂音传出,似是雷动,又似是道音。 “九玄雷元神魔印……太上元说九玄雷元神魔立祭法经!” 魂音回响,良久之后归于沉寂,再往后漫漫时光,这已然是雾霭雷光之中透出的唯一声音。 第四百零五章 月溅星河 漫漫光阴,转瞬即逝。 无垠光海之中,柳元正彻底的陷入了悟境,长久的驻足于如此玄奥忘我的境界,除却思感与念头,斩去了一切与肉身之间的感应,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岁月。 不敢说世上唯一,可古往今来,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唯几人而已。 悠然之间,神往而不知几许岁月。 柳元正的神形稍稍有所摇晃,雾霭卷动,海水泛起微澜,磅礴的思感与念头重新回归神魂本源之中,掌控着他的神智,柳元正从忘我悟境之中有所清醒,引起动荡,甚至隐约之间,柳元正已经能够感应到自渺远之地,有源于肉身的牵引。 轻轻地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浊气,柳元正略微摇晃的神形重新稳定下来,仍旧立足于悟道之境。 于无垠光海之中的漫长闭关,他在蜕变升华了九道咒印之后,将之融会贯通,追溯大道,复又落成法门,以妖神文字书经,经虽成于柳元正之手,然则此中诸般仙缘之莫测,纵然柳元正也难以重演,故而法经冠以太上之名。 自此之后,柳元正将九道由古妖神文字凝聚而成的咒印完整的弥补了神魔道图的留白。 性有神,而命有主! 而补全了神魔道图之后,直至柳元正自忘我悟境中兀自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也方才借助着无垠光海的辐照,将这神魔道图里里外外的所有细节都全数吃透。 在柳元正看来,这是远比创法书经都更为重要的一步。 洞悉古妖神文字只是求索路上的过程而已,目的在于九道咒印的蜕变与升华,纵然是性命之神与主,可说破天去,也只是九处留白而已,偌大的神魔道图,其上繁复之无以计数的古妖神文字,皆为昔年左道宗师所留。 林宗师画龙,柳元正点睛。 时至今日,这前后二者,极难教人分出高下来,归根究底,是一人创法,一人书经,这煌煌巨制的神魔道图柳元正纵然能轻而易举的“读懂”了,可到底仍旧是左道宗师的留痕。 唯有在将之补全之后,再彻底的参透,参透其中的每一道古妖神文字存在的意义,参透所有首尾勾连的篆纹上下承接之间的玄妙,参透了其中雷道雷法之间变幻的奥妙。 唯有如此,来日以太上玉书为底蕴,凝炼出来的才会是属于柳元正的神魔祭器。 直至此刻,漫漫求索路恍然如梦,虽然柳元正仍旧端坐无垠光海,驻足悟道之境,未曾回归道躯肉身,可他已经在心中,将元婴境界的《太上元说九玄雷元神魔立祭法经》完整的修持到了尽头,铺就这段长生路的每一块砖石,都被柳元正熟稔于心。 层层雾霭,密密雷光之中,柳元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平复下恍若雷霆一般激荡的情绪,将道心稳固,渐次回归中正平和。 事实上,至于此刻,柳元正的闭关之目的已然达成,元婴境界对于柳元正而言已然是一派坦途,甚至在这一境界创法书经前积攒的底蕴,教他对于化神道君境界都有所积累。 但他并不准备就此从悟境挣脱出去,源于道躯肉身的牵引仍旧略显朦胧与模糊,这证明柳元正仍旧有时间余裕来驻足无垠光海。 况且,《玄霄秘策》元婴境界修法也并非只是柳元正长生求索的全部,悟道的仙缘难得,柳元正准备用剩余的时间来厘清古祭法之中的诸般细节,追溯原本,累积底蕴,参悟前路。 玄门法的长生路,柳元正已经积攒下的十分雄浑的道识底蕴,《玄霄秘策》乃是林宗师汇总一生所学,拜入五雷仙宗之后,观览诸道功、经文皆源于仙经拆分,而后丹宴听古仙讲雷经,一路走来,多为师长护持,乃至于直面仙经原本,这样的经历,已然是尘世玄门一顶一的拔尖。 而古祭法的修行路,与之相比,道识底蕴未免太过孱弱,发端时不过是宗师在《玄霄秘策》之中记载的几部秘术法门,有若敕封毛神之类,再之后得元道老真人赐法门,入得阴冥界逢张怀道人,遂才于此道得了指点,再之后,便是逢左道宗师早年留痕,复经林绮萱指点古祭法之关隘。 好听些说,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柳元正的古祭法之路,走得乃是追本溯源,以术证法,以法演道的路子,可真切说来,这其中的每一部,皆源于外物之馈赠,一路修持而来,皆若蜻蜓点水一般,从未触及到根本。 倘若无有五雷灵果这般天地菁华之无上宝药,硬生生将柳元正的古祭法修行给推了上去,恐怕柳元正于玄冥台一境的修行,未必能有今日之景象。 即便如此,有着宝药傍身,但无法将古祭法之路的底蕴堆砌起来,昔日的蜻蜓点水,也注定会成为来日的桎梏与隐患。 况且,参悟神魔道图的过程之中,柳元正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左道宗师的传承也好,还是他老人家在阴冥界的留痕也罢,皆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倘若要超凡入圣,倘若要在已有的路之外蹚出一条前无古人的路来,唯有向神魔余晖的方向去求索。 莽莽万古,神魔的时代逝去,余晖照耀在古妖神的身上,而后人族先民师法妖族,鼎立世外仙道。 故而,大道本源,古妖神文字,古祭法,真切从根源上计较,背后存在着一道明晰的传承。 再之后,才是玄门万古岁月的波澜壮阔。 事实上,从看到神魔道图的那一天开始,柳元正便已经有所预料,在之后参道悟法的过程之中,这样的念头更是一天比一天清晰——玄门法也好,古祭法也罢,走到尽头,或许会在神魔余晖面前殊途同归。 越是明白了这一点,柳元正便也越是明白,有些底蕴上的浅薄,已经亟待弥补。 缓缓梳理着繁复的念头,梳理着磅礴的思绪,沉默之中,柳元正再度伸手,捧起斑斓的明光海水。 两部道书自柳元正的掌心摊开。 《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 《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 翻阅着似是真实存在于面前的玄奥法门,柳元正的思感再一次朝着无垠光海蔓延开来。 渐渐地,柳元正的身周,雷光闪烁之间,似是有渺远而恢宏,苍莽而古拙的雷音回响。 反而是那层叠的雾霭,渐渐变得明晰起来,最后在盘旋起伏之间,凝聚成莹莹月华。 再一次,无垠光海上空,有了全然不同的光芒。 月溅星河。 如诗,如画。 第四百零六章 太阴生源 无垠光海。 又是漫长的岁月随着波澜缓缓逝去。 迷蒙的月华与雷光之中,柳元正的身形如故,盘膝于海面之上,手中翻阅着两步古祭法修行典籍,眼波之中倒映着明光,隐约可见古妖神文字从中流淌而过。 莫说甚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从古妖神文字到古祭法修行法门,本就是一脉相承的事物。 而如今,这在妖族之中流传了悠悠岁月的文字,却已然被柳元正所洞悉,再参悟古祭法修行法门,已经不好再说是追本溯源,反而是从本源之中生发、蔓延,复刻昔年古之先贤创法时,那落于文字的脉络。 后半程的闭关,柳元正不再苛求忘我之悟境,反而长久的处于清醒的状态,用念头去主导思感。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同将九道咒印升华一般,将手中的古祭法修行法门也如是提炼,参透其中每一道篆纹的含义,而后用古妖神文字去更替。 毕竟,这是柳元正身上两条修行路的终极目的,最终的长生道果在于长久的驻足于神魔余晖之中。 但在《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面前,柳元正沉默了,最后将心中的想法暂时搁置。 昔日云游阴冥界,偶入大墟之界,其中的种种经历恍若仍在眼前,柳元正很清楚,自己手中这部修法的来历与跟脚,那是昔年世外仙道最为鼎盛的时候,一众元教古之先贤留下的修法之菁华,代表着古往今来世外仙道万千法门的最绝巅。 只恨生身已晚,等柳元正入得大墟之界时,那诸般典籍已经化作灰烬与尘埃,失落于古史之中。 但万幸,中间仍有接替,曾见得断壁残垣之中的部分道法之痕,并将之融会贯通,梳理成法。 做得这件事情的,是元教几千年几万年一现的天骄,是元教最后一位宗师! 如此一部法门再传到柳元正的手里,光是将之参透,便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果了,更莫要说还要在绝巅之上再攀高峰了。 以柳元正自身诚恳的评判,至少再晋升两到三个大境界,柳元正才有改善这部法门的可能,至于彻底夯实底蕴,将一部本就无上的法门蜕变与升华,恐怕真要等到窥见驻世真人这一境界的门槛时才有希望。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此即大道恒常之至理。 尘世修行,漫漫路上有许多事情,或许依仗自身的天资便可以走得顺风顺水,但仍旧有许多困难,非得要修行到甚么样的境界,才能看到甚么样的风景,具备甚么样的眼力。 《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便是一部这样的法门,昔日留下传承之菁华的,无一不是世外仙道最为鼎盛的那个时代,站在风头浪尖上的人物,甚至曾在故纸堆中留下过名讳,是有数的众天门主之一;将这些菁华传承融会贯通的更是左道宗师这样的风流人物。 如此一部法门,跟脚牵系到的创法者,无一不立足于尘世的绝巅,俯瞰万道而梳理自身所学,将之落于文字而成章经。 对于如今的柳元正而言,一字难易。 反而是另一外一部法门,《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在漫长岁月的参悟之中,最后烙印在柳元正心中的法门,已然非是元道老真人传下来的原本,在部分修行关隘上面有所更易。 同样是无上法门,并非元道老真人不如左道宗师,又或者是不如柳元正之道识。 只是想要在古祭法的玄冥台境界继续深耕下去,势必要触及到古祭法修行路的根髓,这是元道老真人所不具备的,说到底,他是玄门的真人,而不是元教的宗师。 当然,也不好说甚么蜕变与升华,终究元道老真人的境界摆在那里,如今柳元正对于法门的更易,更像是改良,于原本之上有所取舍,使之更趋近于古祭法的根髓。 “玄门法,古祭法,早先时,我只想着这两条修行路要在尽头时殊途同归,如今一朝参悟方才明白过来,若要稳妥的走到这一步,还需要在修行路的起始上有所呼应才对。 这般看,昔日将五雷果树栽种进五灵元珠之中,几乎可以看做是神来之笔了,当时只想着补全五灵元珠的底蕴,然则五雷果树恰恰便是五雷灵性之所在,正应五脏之雷圣! 古祭法修行路的起始境界为玄冥台,玄门法修行路的起始境界为炼气期,恰恰便是五圣与元珠之交驳,而丹田与五脏之统合,实乃命功之大和谐,此为道躯万劫不灭根基! 此地为底蕴,待日后修行有成,以两路并驾齐驱,长久驻足于神魔余晖之奥妙境界,一窥莽荒之大密,彼时殊途同归,便为性功之相谐,如此性命双修,方为道果之圆融。” 无垠光海之中,柳元正嘴角含笑,心绪前所未有的畅快。 这不是参悟透了多少道与法可以取代的,在这一刻,真正教柳元正看明白的,则是自身长生修法的身后路与眼前路。 这是宏观的脉络,是长生道果的元胎之所在。 如此心绪激荡了良久之后,柳元正方才再度低下头来,望着手中的典籍,等再看向身周月华的时候,柳元正脸上的笑容遂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月华……倒也有趣,古祭法虽然师法古妖神,言说是一脉相承,实则也有所变化,古妖神承神魔之余晖,一篇古妖神文字,便是一部无上之法门,以至宝承道,五花八门,千奇百怪,诸法门不一而足,异彩纷呈! 然则至于世外仙道时,古史难追,神魔不现,凝练祭器却也为的是更好的吞纳天地之灵韵,而此中最为精纯者,则为月华之力!月华者,太阴也,以古阴阳两相之说,太阴乃为万道之母,月华乃为诸炁之祖。 早先时,观览诸法门,时常因月华而讶异,思忖着,阴极盛阳,倘若以太阴月华入道,彼时证道之日,恐怕要显化太阳炎阳之道,这样的想法是受到了现世阴阳相生之道的误导,古祭法之路的真正尽头,在于太阴生源! 此源者,在于本元,在于万象众生之本真灵性,尘世群生皆独一无二之造化,故而以一法一炁入道修行,而有众天门主,此乃采天地而补灵性之道,契合开天之三才,这般看,后世妖族退化,彼众妖神倒是在师法元教先贤。” 想到最后,柳元正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抚掌喟叹之余,他的双眸愈发明亮。 玄门法,乃以自身而证天地之道。 古祭法,乃采天地而补自身之道。 他愈发期待,自己双法并修,走到长生路尽头时的光景了。 “求道之乐啊!此即为求道之乐……” 清朗的笑声之中,雷光黯淡,月华消散,原地里,柳元正凝聚的神形,一点点恍若梦幻泡影一般消失在无垠光海之上。 感应着那自道躯肉身之中传来的牵引之力,柳元正从悟境脱离,重回天地。 第四百零七章 开诚布公 夏日炎炎,七月流火。 这一日,整个岳霆仙山中的全数修士,都被源自于天门峰冲霄而起的气息波动所吸引去了目光。 漫天雷云翻滚后复又咆哮不息,未及雷光涌动,磅礴的大雨已然弥散在群山之间,蒸腾起迷蒙的雾霭。 一派玄景,道尽了此间变化的非同寻常,只是绝大部分的目光,都不曾多在群山雾霭上面停留,反而仔细的感应着天门峰上的细微波动。 不少人更是施展着瞳术,仔细的观瞧着凝聚而来的厚重雷云,他们似是等待着天地异象的降世与显化。 此代道子首席元易闭关潜修已经许久时间,至于今日,似是道子破关而出,引动这般天象,仿佛要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风声呜咽。 大雨如瀑。 时间一点一滴的逝去,渐渐地,不少人原本期待的目光变得有所犹疑,最后,更是皱起了眉头来。 他们敏锐的感觉到了源于柳元正破关的气机变化。 势头有些不对。 浩大的声势似是有些后继乏力,不论柳元正这场闭关的真正目的是甚么,突破境界也好,创法书经也罢,到底差了那么一口气,风疏雨骤,一时间便连呜咽的风声都喑哑低沉了起来。 在所有人半是困惑,半是恍然的遥遥注视之下。 层云散去,天清气朗。 柳元正的气机勃发,便在要升华与蜕变的巅峰前戛然而止。 山门之中,诸世家的祖地里,有人因之矜持自得而笑。 “世上修行总是这般,大抵少年时精进勇猛,一旦碰上甚么坎了,便也是半生蹉跎的开始,首席道子又如何?冠绝此代修士又如何?古往今来这样的天骄还少么?长生路上泰半还多的步子,总要靠着漫漫岁月熬上去,即日起,便不是他少年英豪的时代了!” …… 与此同时,一道道传讯玉简裹着灵光,自诸圣地大教,群山漫野之中疾驰而过。 或是一宗之掌教,或是一宗之长老,皆在不久之后受到了关于柳元正破关失败的消息。 “这一代的高山,今日终见绝巅何在!万幸,万幸这般人物生在我玄门,万幸他在元婴境界止了步,否则继续精进勇猛下去,便是老夫看来,也颇有胆寒!” “后生可畏呐!传老夫法旨,着令吾血脉后裔,遴选二三子,近日往五雷仙宗去拜山门,步伐缓了下来,他的眼中便不止是眼前路,还会有身后身,或许不日,他便会着手开山门收徒的事情,此行,结个善缘罢!” “善哉!日后不用盯着此子看了,听说雷宗下一代弟子已经入劫运修行了?看看可有拔尖的天骄根苗,或许下一代的元易道子,便是他们其中之一了!” …… 天门峰,绮云洞。 柳元正已经从静室中走出,端坐在书房的竹椅上。 破关已经有一会儿了,可此刻的柳元正,望着窗外炎炎盛夏的光景,清澈的明眸之中仍旧有着恍惚神色。 一切不过是依着昔日的谋算而行,此刻柳元正气血滂湃,充盈的灵光几乎要透出眉心泥丸宫,哪里像是有破关功亏一篑的凄惨。 只是漫长的闭关,教柳元正还在适应的过程中。 一切都仿佛是恍然间的大梦一场,再睁眼看天地,却像是换了人间。 此刻柳元正这样的状态,一旁的林绮萱最为熟悉不过了,与柳元正不同,她昔年便曾有过一段极其坎坷的长生路修行过程,彼时,漫长岁月的闭关,乃至于闭死关以渴求破境的经历,都曾是她道心上沾染的尘埃,是她往昔不堪回首的事情。 于是,林绮萱沉默无言,只是温柔的看着柳元正,羊脂白玉一般的纤长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陪伴着柳元正,等待他从这样的状态中适应过来。 良久。 伴随着一声意味莫名的复杂喟叹,柳元正明眸之中的恍惚散去,他偏过头,看向一旁的美人儿。 “绮萱,我闭关……过去多久了?” 柳元正清朗的声音在这一刻仍旧有些飘忽。 事实上,肉身的变化,气血的壮大,一切都在柳元正的神魂感应之中,包括那轻轻落在身上的时光。 他如何不清楚过去了多久,此刻开口,不过是想要个人来与他说会儿话罢了。 “没有多久,两年又一夏。” 林绮萱嗓音中的温柔,几乎要让人沉醉过去。 “那,劫运……” “第六场劫运一年多前便已经结束了,剑祖督战,岂有不胜之理?玄门荡平了狼神谷,将修罗场又往东推进了千里,再如今,两界山前大战已经没有了,但是每日修罗场中的厮杀依旧,说到底,引而不发罢了。” “唔……” 柳元正意味莫名的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了,只是贪恋的揉捏着林绮萱的指肚,一时间,整个书房都陷入了这种温柔的静谧中。 许久之后,忽听得林绮萱又开口。 “对了,你刚刚破关,还没从静室中出来的时候,我收到了后山来的传讯玉简,有人邀你入承道殿一叙。” 话说到这儿,柳元正再偏过头,日近黄昏,霞光如浓墨晕散在天际。 “那便见一见好了。” …… 深夜,承道殿中。 彻底恢复了精气神的柳元正,暌违许多岁月,再度见到了元道老真人。 说是两年又一夏,可对于柳元正而言,遁入悟境,思感若光电迅疾,那无垠光海之上参道悟法的岁月,又何止是两度春秋? 从他这儿看,怕是一段极漫长的岁月,不曾见到老真人了。 仍旧是空荡荡的道殿,仍旧是那裹在宽大道袍中苍老的身形。 只是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元道老真人的面前,摆着一套茶具。 浑浊的眼眸柳元正一眼,元道老真人便疲惫的低下了头。 “来了?坐吧,之前两界山崩了道口子,古之先贤镇压的菁华有所散逸,倒教两界山上的几棵古茶树得了莫大的好处,老夫遂采了些顶好的灵茶与剑祖均分了,今日特邀你来尝一尝。” 昔日的失败,似是真的改变了元道老真人许多。 一时间,柳元正反而怔在了原地。 “怎么?难不成老夫还要唤一声师弟,请你过来坐下么?” “不敢。” 应了一声,柳元正缓步走到了老真人近前坐下。 眼前茶汤热气氤氲,耳边,元道老真人苍老的声音传来。 “元易,今日,咱们俩,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罢!” 第四百零八章 轮回之密 “谈甚么呢?” 柳元正平静的开口,仍旧凝视着面前的茶汤,没有抬头。 对面,正要捧起玉碗的元道老真人忽地动作一顿,紧接着,他苍老的声音伴随着喟叹回响在大殿之中。 “是啊,谈甚么呢……老夫原本准备了许多许多的说辞,这一刻教你这么一问,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元易,你变得与往昔不同了。” 话音落下,柳元正倒是淡然的轻轻颔首。 是的,这似乎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时间节点,在元道老真人因为斩杀本愿如来失败,因之而产生心性变化的同时,柳元正也从漫长的闭关之中,长久驻足于悟境,完成了神魂与思感的蜕变和升华。 他们都与往昔不再相同了。 原地里,柳元正仍旧沉默着,没有说些甚么,反而在元道老真人的注视下,捧起了手中的玉碗,轻轻地饮了一口茶汤。 坦白说,得到了左道宗师在隐居洞天的馈赠之后,这世上已经再难有甚么天材地宝能够教柳元正感觉眼前一亮了,任是无上宝药,对于柳元正的帮助,却也难超越五雷灵果。 但是此刻,随着茶汤入腹,仿佛是融融暖阳被他饮下,热流顺着内周天的运转,朝着柳元正的四肢百骸蔓延而去,最后浸入柳元正的骨髓中。 固本培元。 这四字看来极不起眼,甚至在修为微末时,往往许多寻常的草药便能起到类似的作用。 可伴随着修为境界的攀升,这样的宝药便也越发罕见,恰似返璞归真一般,柳元正心中明白,这样的无上宝药,该有多么的珍贵。 到底是古茶树特殊?还是那因山崩而外泄的菁华? 正思量着,却听元道老真人再度从沉默中开口。 “百般说辞,总得有个开头呐!元易,许多事本也不用说明,老夫自知你往昔对我的警惕,按理说,你身上最初的那份仙缘,本该教咱们之间的关系更为亲近才是,可说到底,岁月无情,沧海桑田,一切都晚了四万年。 师徒父子,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魔咒,对他老人家,我敬畏,我憧憬,我心怀感激,这里边儿,种种诸般,三天三夜都说不尽,再后来,我一人孤立于尘世,也想也恨,立宗五雷,你该知我念想,然后,你便入了山门。 老实说,我心里边动过杀念,不止一次,师姐决定收你为徒那天,你在金章峰创法书经那天,你在捣苍山施展古祭法那天……瞧见了你,我便像是瞧见了第二位师尊,瞧见了年轻时候的我自己,可惜,动不得你了…… 我老了,手里的刀不利了,有些本来谁也不能告诉的话,便只能这样给你说了,红尘里论迹不论心,我动过杀念,你警惕过我,这些都过去了,后面有些事儿,咱们俩能不能心力都合到一块去?成了,五雷仙宗是你的!” 这等话,不论是套上了多么高明的话术,在柳元正的耳朵里,向来是最苍白无力。 有《心窍玲珑篇》辅助,早在昔年族中开蒙的时候,柳元正便不会信这样的承诺了。 可元道老真人偏偏真的这样说了。 更关键的是,他开口言说的同时,更动荡起了自己的神念,将磅礴的思感蔓延开来,任由柳元正来感应他心绪最为纤毫细微的变化。 若说柳元正与林绮萱共参阴阳大道,乃是这世上神魂交融最绝巅的境界。 那么次一等,便是昔年柳元正与正瑜道子之间,为了掌握《太华洗神秘术》而进行的神魂双修。 再之后的第三等,便是此刻了,如元道老真人一般,开放思感任由另一人感应,恍若放开心防,是真是假,立时可辨。 元道老真人看出了柳元正闭关的成果,所以选择了这样的说服方式。 原地里,柳元正的脸上,闪瞬间有错愕神情浮现。 思感的变化源于神魂本身,这是做不得假的。 长久以来最不真实的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元道老真人所言,竟然真的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瞧见柳元正脸上的神情变化,元道老真人竟然露出恍如顽童一般的笑容来。 “元易,左道心窍玲珑之术,咱们可都是一个老师教的,要论及运用,这么多年来,此道之妙,存乎一心,老夫可是颇有心得啊,说到底,万千机锋,不如一心赤诚。” 关于心窍玲珑之术的话,柳元正显然没有放在心上,他罕有的动容了,抬起头来,凝视着老真人。 “为甚么?” “因为我老了,不论到底是甚么样的因由,我没能斩杀本愿如来,就证明我手里的刀不再锋利,就证明我已经老了,这和你今日以假乱真,以破关秘法伪装自己晋升失败是一个道理,不同的则是,我是真的想杀那如来,也是真的没杀成。 如我这般立足尘世绝巅的人,巅峰时自然可依仗一腔血勇,任凭喜怒行事,无需顾虑甚么,只要你一直赢下去,自然会有人为你粉饰是非,可一旦有一天,你输了,哪怕只输了一招半式,一切便不同了,想继续在红尘里打滚,就得换个活法。 这些皆非虚言,你也是这天底下一顶一聪明的人,尤善知进退之道,多给你些时间,自然能想明白老夫为何要这样做,可时间不等人,老夫也只好开诚布公的与你谈一谈,事实上,老夫准备开阴冥界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会有今日了。 鼎立冥府是昔年世外仙道准备驾驭轮回大道的大业!如今元教的传承仍旧在,即便是幽居仙乡,昔年飞升的几位古之先贤,也一定会寻找机会重新履尘,他老人家自然也在其中,所以师尊下界之前,咱们俩之间的这点扣子,必须得解开。 再者说来,老夫赖在尘世四万年,死活也不飞升,本就是仙乡诸圣群仙的眼中钉,此番洞开阴冥界,更是彻底的恶了这帮人,如今刀口又不再锋利,只得思量身后路,所以我准备全力的栽培你,五雷仙宗是我这后半辈子唯一的念想,我得交给一个放心的人。” 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汤,柳元正神情恢复了平静。 他放下玉碗,凝视着老真人。 “要我做甚么?” 第四百零九章 永无出头 “这第一件事,帮我杀一个人。” “杀人……”出乎预料的回答,柳元正稍有些愣神,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凝视着元道老真人,“杀谁?甚么境界?在哪里杀?” 一问一答之间,元道老真人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你不问问我,为甚么杀么?” “我若问,祖师会说吗?” “会的,以前不会,现在会的!我说过,我要栽培你,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藏在腌臜角落里的刽子手,我需要的是五雷仙宗的后继之主!但是辛秘告诉了你,你得守得住,但凡有风声外露,便是毁派灭门的祸事!” “好,那请祖师明示!” “元易,我问你,你怎么看玄门,怎么看仙乡的诸圣群仙,怎么看待无量量劫?” “祖师问的太过宽泛了些,我只知道,玄门乃尘世鼎盛之道,仙乡乃世人向往之处,无量量劫乃天骄机缘所在。”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这么想不对么?” “对,也不对,元易,你要好生想一想了,倘若,倘若这选玄门,这仙乡,这无量量劫当真是这么曼妙绮丽的事物,为何古时要有器道之争,为何要有古玄门末年的逃禅之劫?你可曾真的想过,玄门为甚么要立无量量劫?它当真是天骄机缘之所在么?这一场场劫运你也都算是亲历了,除却阴冥界中那一场,数度诸般,成全的到底是仙人,还是咱们这些世人?” 柳元正沉默了,他像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凝思之中,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再抬头的时候,他的明眸幽深,仿佛潜藏着暗流涌动。 “请祖师释惑。” “两界山的灵茶喝过了罢,觉得如何?早先,这不过是寻常的古茶树罢了,只是浸染了些菁华灵韵,就有着了不得的妙用,而这样的天地菁华,不止两界山一处,尘世青山丛丛,处处皆是锁龙局! 这是昔年玄门开辟仙乡之后,做下的第一件事情!昔日的天地不是这样的,先天神魔也好,古妖神也罢,强横肆虐皆在这片天地间,可等到古仙人镇锁菁华,这片天地的极限,便只是驻世真人了…… 再想证道,便得是所谓的飞升仙乡了,他们在天外开辟了一处圣地,号称是仙道的逍遥之所在!不觉得可笑么?连生与死都没能完全征服驾驭的群仙,也敢言称是真正的逍遥了么!故而祸根在仙乡! 许多年前错了的一件事,便得要用往后无尽的岁月去弥补,有人想要抗争,找寻不同的路,这便是器道之争,可惜最后功亏一篑,再往后,仍有人要抗争,索性被彻底打成了逃禅,震慑四方不臣! 再之后,天地间再也没有跟他们唱反调的了,于是无量量劫兴起了,尘世的亿万群生,皆成了他们棋盘上落下的子,成了他们翻覆气运的血食!世人量劫中仓皇争渡,当真是因为妖、佛可恨该杀么? 长此以往,这片天地便是仙乡之辈眼中的菜地,熟一茬,割一茬,再遴选些品相好些的菜籽,任其发芽,舒展枝蔓……万古岁月,亿万群生呐!只为了成全那么一小撮人,只为了弥补最初时的过错? 这样的世间,只是想一想,就教老夫脊背发凉,况且,即便成全了些古仙,成全了些临门一脚的人,可依仗气运成就的仙君,当真道果圆融了么?当真超脱诸道,证就逍遥了么?恐怕……谬之远矣!” 空旷的道殿之中,只有元道老真人苍老的声音回响。 良久的寂静之后,柳元正方才开口道。 “这样的结果固然可怕,可是恕我直言,修行者多凉薄,恐怕祖师也不是为万民请命的圣人,又何以做得这诸般呢?” 元道老真人哑然一笑。 “是啊,老夫非圣人,倘若他们愿意容纳我,愿意容纳咱们这一脉,我又岂会这么做,或许彼时,无量量劫在我的口中,便是开万世之清平的大好事情!可是一个左道传人开辟的宗门,一个想要证道仙君的左道弟子,他们真的愿意容纳么? 立宗五雷,开宗立派的那一天,仙君赐法,玉都传旨,这六部仙经,就是拴在我脖子上的锁链;我本想立宗玉岭山,然而这三千里岳霆山,便是他们早已经给我准备的囚牢,那一天,只是那一天,我便已经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修道半生,毁誉参半,我的目的都是成就仙君,证就真正的逍遥,而不是飞升仙乡,去给别人当条狗!所以,我驻世四万年,没有踏出那一步;所以,无量量劫中,我开了阴冥界的大门!所以,往后我还会做更多在群仙看来很过分的事情! 你也一样,古祭法的痕迹能瞒得住世人,瞒不过诸圣群仙的注视的,倘若没有今日,你至多也不过是另一个我罢了,好在一切未晚,否则,等你自个儿明白过来的那一天,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想翻过头去,却发现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那……这和杀人,又有甚么干系?” “洞开阴冥界是我的谋算,可你莫要忘了,除却元教的古之先贤,仙乡的那群人,才是研究阴冥界,研究轮回大道最为深刻的一群人,阴煞之炁冲入尘世的瞬间,某种程度上,轮回大道也在与尘世接驳。 天门有我和剑祖盯着,真要有人犯险履尘,寄托道果化身地仙的那一瞬间,便是我们俩暗戳戳下杀手的时候,没人敢冒这个险,但是,我几乎可以确认,已经有古仙,借着轮回大道,转劫遁入尘世生灵之中了! 那一日我对着本愿如来下杀手,除却尘世的诸真人,还有七道很特殊的目光,锁定了我,坦白说,成败至于今日已是定局,但在那一刻,老夫的的确确受到了影响,那么这七道目光的主人,便不再难猜测。 如今,这七人,有六人仍旧停留在尘世,甚至有一人就在玉岭山,他们在盯着我与剑祖,而我与剑祖也在隔着天门与人对峙,老实说,谁也不好先下手,但有一人在那一日就入了阴冥界,你要杀的便是这一个。” 道殿中,又是许久的沉默。 半晌,柳元正平静的点了点头。 “好。” 第四百一十章 南渡 柳元正答应的很是干脆,甚至超过了老真人的预期。 话音落下时,老真人长久的凝视着柳元正,仿佛是要从他的脸上瞧出些甚么来。 良久之后,元道老真人疲惫的垂下眼帘。 “莫要觉得沉重,这些话早说给你听了,便有早说的好处,此等事说破天也不过是大道争锋的一种,以你道心之坚韧,若说无法承受如此辛秘,反而是老夫看错了人。 再者说来,即便无事,阴冥界你怕是也要去一趟的,白日里你假借晋升失败,动荡气机,这是急流勇退的法子,很是高明了,可你也该知晓,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观你眉心灵光的变化,此次闭关在内里而言,对你恐怕是一场蜕变,如今闭关结束,一切也总要落到实处来,这是躲不过去的,而你即便强耐,又能多忍几时? 如今你我坦诚以待,事关你底蕴,老夫不问一句,可这进境不论是要晋升修为也好,创法书经也罢,你是自开法脉的人,彼时怕要有大动静,到时候,世人目光又要望来。 这便是去阴冥界的好处了,到底隔着一层大千,彼处又是甚荒凉的地界,古妖神洞天遍布,正方便你吸收消化闭关所得。拖久了不是好事,会伤及道果之圆融。” 话说及此处,反而是元道老真人在言及此行的暗中益处了,听来多有规劝之意,对此柳元正也只是不置可否,稍作沉吟之后,反而挑着眉毛瞥了眼天门峰的方向。 “这般说法,瞒一瞒寻常人还说的过去,可天底下巨擘何其多矣?当真能瞒天过海?” 老真人淡然颔首。 “若是这点能耐都没有,老夫何以做这雷宗祖师?老夫在这承道峰顶一天,仙乡尘世,任是谁的目光落到这岳霆山,也只能看到承道峰顶。再之后,自然是老夫说甚么,便是甚么!” “唔……” 闻言,柳元正也只是含混的应了一声,说不上是附和,还是意味莫名的喟叹。 一旁,元道老真人便也像是得到了答案一般,疲惫着张合着眼帘,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起。 “最后再说回这事情本身来,要记住,值得敬畏的是仙,从来都不是某一位仙人,这话乍听来或许有些狷狂了,可你若能悟透,自有一番长足的收获,所谓仙人,不过是这条求索路上更早起步,更早走到尽头的一群人罢了。 老实说,还是世外仙道的先贤们考量的更在理些,倘若不能征服驾驭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又谈何真正的逍遥,故而古玄门鼎立之后,一众人也不得不装一装逍遥的样子,临走时还要封禁尘世的部分本源精华,锁住天地极限。 这岂是真正的逍遥?所谓仙乡……不提也罢,总之,他们昔年立下的规矩,到了如今自个儿却也要守,任是诸圣群仙,一旦履尘,便要寄托道果化作地仙,纵然占了早就钻研轮回大道的便宜,转劫入尘世也有一番规矩在! 昔日隔空震慑于我,以念头坏我大事,能做到这一步,大抵彼辈七人皆以肉身转劫,乍一出手或有神异在,但真正的修为境界恐怕不会太高,法、相、道三身涉及道果,除非真正轮回,否则不可一证再证,如此便有极限。 这话说回从头,便也是两年前,彼辈七人的修为,大抵无一人抵至化神道君境界,转劫要舍弃道果,这是老夫已经确定的事情,便当做是元婴巅峰好了,如今两年又一夏,阴冥界又不大适合修行玄门法,此人进境便也有限。 或许仍旧驻足不前,或许攀升了那么一个境界,这些都是你要去考虑的,此人神魂气机老夫都烙印在这玉简中了,是先行杀人,还是先行体悟闭关所得,也都在你自我抉择,老夫不问过程,我只看结果,不许他活着出阴冥!” 一边说着,元道老真人一边翻手取出一枚玉简,递到柳元正手上。 原地里,柳元正仍旧抿着嘴沉默不语,空旷的道殿之中,只有元道老真人苍老的声音继续响起。 “元易,莫要觉得老夫是在裹胁逼迫于你,此人入阴冥界,怕是所图甚大,众所周知,走到这一步,阴冥界洞开,冥府是肯定要立的,这份因果,定要在这场无量量劫之中了解干净!可谁来立冥府,却都是全然不同的说法! 老实说,我是不想看到玄门来鼎立冥府的,彼辈高居仙乡,倘若再征服驾驭了生与死间的轮转,到时候……永年永日,尘世群生怕都要被当成菜地里的顽物,生一茬,割一茬,他们这群人,这群人的徒子徒孙,才配当人呐! 到时候,无可奈何之下,老夫与剑祖怕也只得低头,不再做抗争之想,乖乖的上界给人家拴好链子当条老狗,舍下脸来狂吠几声,总能讨得活路,可你呢,你晚生老夫四万年,等你走到我这个境界,怕是没有抗争的机会了。 老话总说,时不我待,如今那人已入阴冥界两年多,轮回大道就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他做到了哪一步,留下了多少暗子,七人之中,此人不除,心腹大患呐!你是雷宗道子,元教传人,你不杀他,来日,就该轮到他杀你了!” 元道老真人说及此处,话便算是到了头。 端是一番四面八方迎面而来的狂轰乱炸,柳元正的心中亦是复杂莫名,沉默之中,柳元正翻手将那玉简收入乾坤袋中,这才神色沉郁的朝着元道老真人点了点头,而后拱手一礼,也不言语,饮尽茶汤之后,便要起身往殿外去走。 还没走到殿门近前,元道老真人苍老而又疲惫的声音再度响起。 “元易,今日开诚布公,老夫不说以性命相见,也算是剖肝沥胆了,此事,我能信你否?” 话音落下,柳元正驻足,折身回首,鹰视狼顾。 忽地,柳元正莫名一笑。 “老师兄,听人千万言巧语,不若观人勇任一事,我先去做,你慢慢来看,如何?” 说罢,不待元道老真人有甚么回话,柳元正径直而去。 空旷的道殿中,元道老真人哑然,半晌后,忽地兀自一笑。 “师兄就师兄,怎还要加个老字?” “我当真老了么?” 第四百一十一章 双归 早经了剑祖诸般辛秘压在心头的洗礼之后,恐怕世上再难有甚么翻天覆地的诡谲事情,能够教柳元正的道心崩溃了。 只是这等涉及万古千秋的大业,总要教人七情上面,心绪紊乱。 自走出承道殿之后,柳元正一张脸便乌云密布,沉郁的几乎要滴下水来。 沿着山门的青石板路径直往天门峰而去,一路上,柳元正紧紧地抿着嘴,只是不断的以心神为刀,将纷乱的念头斩去。 说干系,道利害,一夜密会,终归仍是裹胁逼迫。 一路无话,只是自承道峰走出之后,柳元正便察觉到了源自山门各处的探寻目光。 身为一宗道子首席,长久闭关之后的破关失败,显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更何况,兼还有出关之后,被元道祖师招去叙话。 倘若换做旁人,整个是这般长生路遇到困顿,怕也难去计较这些目光背后的善意与恶意。 可偏生一切都不过是柳元正为自己寻得退路做出的假象,偏偏又教柳元正这里修法十分特殊,一十二品雷莲镇压八宝玄雷池后,又经逢造化,凝聚出一十二品劫雷道莲来。 世人所谓气机变化,善恶念头加身,无外乎气运感应而已。 掌握劫雷之后,于此道,再无人能出其右。 此刻的柳元正洞若观火,那一道道潜藏着淡淡恶意的目光尽数被柳元正所捕捉。 立宗四万年,过了那草创初立时的莽莽生气,这一宗偌大的山门里,轮也该出些狼心狗肺的顽意儿了。 或者是心里阴郁,或者是念头腌臜,又或者是单纯的幸灾乐祸。 柳元正从来没有想过去深究这些。 只是随着那一道道蕴藏恶意的目光往来的时候,柳元正升华与蜕变之后的思感陡然间顺着那些目光蔓延而去。 磅礴的气息冲霄而起。 深邃的夜幕映照下,厚重的浓云将漫天繁星与皓月遮掩。 不等银龙隐逸沸腾翻滚的层云之间,滂沱大雨便已经瓢泼洒落群山之间。 以话术而言,元道老真人几乎已经是这天底下最顶尖的说客,不得不说,短暂的见面,浅淡的三言两语,已经将柳元正心中的煞炁、怒意与杀机全部勾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样的事情,当真是对的么?当真是后来者可以接受的么? 一念及此,柳元正勃发的杀念几乎攀升至绝巅,再无法遏制。 凛冽的煞炁伴随着思感的蔓延,朝着那一道道恶意目光来源的方向,恍若风暴一般反向席卷而去。 昔年破山伐庙,转战千里血路。 这一切,都曾经因为参道悟法,因为长久岁月的闭关而淡去。 如今,一切都被老真人的话语给揭开了。 或许远行之前,自己也该先杀一两人来祭旗了。 元道老真人的刀不锋利了,但我还年轻,我的刀,还锐利! 轰——! 雷音从层云之中震荡开来。 闪瞬间的明光照耀着柳元正明灭不定的神情。 柳元正环视四方,环视群山。 那一道道目光在悄然间褪去,但柳元正已经记下了他们的方位,他们的身份,他们的气息。 原地里,柳元正稍稍驻足。 不知他想到了甚么,最后,兀自只留下了一声嗤笑,而后大步疾行,直往天门峰而去。 那碧蓝道袍的身后,是愈显飘摇的风雨。 …… 雪夜读禁书,雨天梦高唐。 …… 卧房中,窗外仍旧风雨漂泊,云床上,柳元正揽着林绮萱,两人额头轻轻的触碰在一起,缓释着阴阳大道激烈碰撞之后的余韵。 与此同时,两人的神念仍旧纠缠在一起,一同盘踞在林绮萱的灵台之上。 事关辛秘,有些话,纵然是天门峰洞府内,仍旧有些泄密的可能,闪瞬间对于大道气机的动荡,或许就会被人感应。 哪怕,在元道老真人的口中,这些所谓转劫的古仙,定然斩去了道果,境界有限。 但能够在闪瞬间影响到元道老真人的动作,本就已经证明了这群人的神异之所在。 任何的谨慎都不为过。 唯有此刻性命相见时的神念纠缠,方才不会有分毫的泄密可能。 “我随你一同去。” 林绮萱的魂音很是笃定,短暂的言语之中蕴含着一层不容否定的果决。 只是面对林绮萱的态度,柳元正仍旧有些迟疑。 “此行一去不知多少时日,太上玉书的祭炼却容不得拖延,我本想着,你该趁此机会也进行闭关,遁入悟境,迎来自己的蜕变与升华……” “元易,倘若如你所言,那无垠光海一般的悟境乃是混沌海于时间的倒影,那么从尘世闭关和从阴冥界闭关,又有甚么区别呢?彼时,入得妖神洞天闭关,甚至还能为我遮掩升华的异象,否则这山门中人影憧憧,到时候反而难遮掩了。 说回此行,杀人是要紧事,只是入得了阴冥界,玄门法显然不好动用,若是一击不中,也要掩去自己的身份不教人察觉,那么便只好动用古祭法,然则你于此道耕耘尚浅,以古祭法斩转劫仙人,纵然同境界,你有几分断定的胜算? 所以不是我想去,而是我不得不去,要知道,古祭法杀伐术,那可是师姐当年玩剩下!此行须得我助你!先杀人,再炼法,转劫不过是舍弃了道果,那人仙基仙根还在,这可是尘世难寻的好处,助你凝练祭器,到时候,师姐也好参悟。” 听得林绮萱说到此处,柳元正倒是心神微动,过往时翻阅参悟《玄霄秘策》记下的左道秘法,此刻也一一浮现在自己的心头。 左道秘法驳杂,不少端看来心术不正,几是魔道行径,可不得不说,林绮萱的提点,倒教柳元正琢磨出了几分此类秘法的妙用,彼时,当真算是一桩夺仙缘的大好处了! 不愧是昔年的元教宗师之女,依仗古祭法驰骋天下的人儿…… 正想着,却见灵台上,林绮萱的笑容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好师弟,咱们俩的神念正牵系在一块儿呢,原来你平素里都是这般编排师姐我么……” 闻言,柳元正讪讪一笑。 “好师姐,哪有这么一回事儿,师弟我闭关两年之久,入得悟境,思感升华,几乎像是千百年过去了,想你正想得紧呢……” 话到最后,几乎已成了呢喃。 灵云兜转,若轻纱笼住了两人的身形。 一时间,屋内屋外,都是一般样的瓢泼风雨,直至夜深,似也不肯停歇。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一风动八方 仙乡,玄青仙域。 雷泽畔,五雷道宫。 空旷的道殿内,五雷散人盘膝端坐在紫金色莲花法台上,伴随着他缓慢而绵柔的呼吸,雷霆气机喷吐如汞,自他的身周化作银白色的光雾,萦绕在整座道殿之中,迷蒙的雾霭将散人的身形遮蔽。 恍惚之间,那道身形分明端坐在原地,却又似是高坐在无垠光海的上空。 雾霭之中,伴随着散人的呼吸,电光兜转周天而过,随着那一闪而逝的明光显化,隐约间,似是可以看到一枚枚古妖神文字显化,阐述者雷霆妙道,周游在五雷散人的道躯之上。 良久时间,五雷散人自入定之中清醒过来,缓缓地睁开双眸。 悠悠岁月似乎没能在这个人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五雷散人保持着一副中年人的相貌,睁开的双眸之中闪烁着智慧的明光,只是鬓角垂下的长发中,夹杂着几分花白。 缓缓地低下头,翻开手时,一件巴掌大小的八角黄铜罗盘被五雷散人托在手心中。 先天八卦镇压八方,罗盘展开,应四时,应十二元辰,分三十六重山。 数术之道,尽在于此,气运之道,掌握之中! 仔细的凝视着黄铜罗盘。 良久之后,五雷散人缓缓地抬起头来,自寂静的道宫内发出一声复杂的喟叹。 “尘世变天,自此而始呐!往后万古成败,皆在今朝!” 近乎呓语一般的呢喃声音之中,五雷散人缓缓地站起身来。 一时间,随着这位左道宗师的起身,道殿内的雾霭亦随之而动。 旋即,五雷散人转过头去,遥望着玄青仙域正中央的方向。 他似是在思索着甚么,良久之后,复又折身回首,看着昔日里曾经长久盘坐的莲花法台。 “也罢,总要遮掩一番。” 话音落下,五雷散人抬起手,捏着一枚古铜色的木雕,往那莲花法台上一抛,流光飞逝,待那木雕遥遥落下时,四下里雾霭兜转,竟裹着那木雕,凝聚在莲花法台之上,重新凝聚成五雷散人入定调息的身影。 端看去,栩栩如生,几若是早先的光景复刻。 “能瞒多久是多久罢!” 话音落下时,原地里,五雷散人的真身,已然若梦幻泡影一般消散,寂然无踪。 …… 仙乡,沧阳山中,隐秘之地。 “鸿远,你来啦!” “见过岳师,晚辈卜卦感应气运,天机已动,料算着,大事也就在眼眉前了。” “唉!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莫怪老夫絮叨,惹人厌烦,卜道玩玩儿就算了,切莫太过依仗,气运翻覆之间,有因果呐,倒霉的全是会算卦的。” “晚辈明白,对了,云师呢?往日里不是她在照顾您老么?” “提前接人去了,不止你一人有所感应,老夫行走不便,教她替我去妖神界战场外面接人去了。” “敢问……战场上,还有几位元教的前辈存活?” “说起来都是伤心事啊!小张先死的,为了救他,老张跟月师大哥都陷进去了,整个盘王一脉的法统,就剩下尘世还活着的小小张了,这是早先的消息,剩下的,日师活着,辰师半残了,再有龙师、木师他们几位,也不知几人生几人死,无量量劫,一场血战,全都给卷进去了,可都是从古玄门一路活下来的老家伙们了,死伤这么厉害,老夫怀疑是有人暗地里下手了,不得已,这才教云师过去,接应一二。” “岳师,实在不行,晚辈去走一趟罢!” “你不许去!萱丫头当年就是替你挡的劫!你还不明白么?谁都可以去,独你去了,那就是真的回不来了!这不是你该关照的事情,我们这群老家伙跟妖神斗了一辈子,死在妖神界前,也不算亏。如今对你而言,最紧要的事情是盯死了天门!” “是!” “记住,待时而动!老夫乏了,近些年,一天里也就片刻的清醒时候,我眯一会儿,你帮我等着云师带人回来吧,唉,希望能多几位老家伙还活着……” …… 与此同时,阴冥界。 大渊通道旁,阴煞湍流之中,两道流光一闪而逝。 正是柳元正与林绮萱。 此刻,两人身周包裹着古祭法之力,纵然游走于阴煞湍流之间,却如履平地。 乍一现身的瞬间,柳元正便手捏法印,以古祭法之力,裹挟着阴煞之炁笼罩在两人的身周,将他们的身影遮掩,仿佛融入了厚重的幽深大幕之中,不分彼此。 重入阴冥界。 再度看着那阴郁黝黑的死寂世界,饶是此行心怀沉重,柳元正仍旧忍不住心绪复杂,莫名的喟叹。 放眼望去,柳元正的视野内,直至尽头,只有那似是可以埋葬一切的颜色,唯有尽头的一缕微茫,浅淡的勾勒着一道明光长河,自不可知之地而来,划过阴冥界的天穹,而后复往那不可知之地而去。 流淌在这其中的,是生与死之间的间隙,是尘世与阴冥之间的轮回。 间合虚实的轮回大道显化,而那镇压在光河中央的,则是冥师洞天。 这些,便是阴冥界中,仅有的可以望见的颜色。 轻轻地挽着柳元正的手臂,似乎是因为即将要做一件大事的缘故,往昔里,曾经潜藏在林绮萱气血深处的某种气质正在不断的跃动,连带着,她的声音都隐约有所变化。 “元易,你说,他会在哪儿?” “在哪儿……” 轻声呢喃着,柳元正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沉吟之中,柳元正的目光也从四方扫过,仅在几处地方稍作停顿。 那是妖族所在的洞天、玄门所在古之先贤洞天、昔日围困古佛的锁龙地、两灵佛所在洞天…… 与此同时,关于那位转劫入阴冥的古仙气机,也在柳元正的心头浮现。 疑似水火两道兼济的一位古仙。 倘若跳出五行轮转的范畴去看,水火不容,恰似阴阳分明,能兼济此二道者,尤善阴阳之法! 一念及此,柳元正的目光也逐渐变得笃定起来,最终,他的眼眸之中,只有那道光河的倒影。 开口时,柳元正的语气也变得肃然起来。 “轮回——!” 第四百一十三章 水火两仪(三更) 是了,地藏如来与轮转如来的虚影入得阴冥界之后,已然两年之久,倘若那转劫古仙当真是为此事来的阴冥界,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不会一点动静也不传出来。 抛去此番,能教一位古仙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亲自动身的,恐怕也唯有轮回大道本身了。 许多遗落在古史之中的辛秘,尚且还不是如今的柳元正能够看明白的,但想来在这样的事情上,元道老真人也无须诓骗自己,若如元道老真人所言,仙乡、尘世、阴冥三界,恐怕唯有驾驭了轮回大道,鼎立冥府,玄门诸圣群仙方可称得上是真正的逍遥。 那么轮回大道对于转劫古仙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远远地遥望着那间合虚实的光河,还有镇压在光河之上的冥师洞天。 柳元正不禁犹疑,那人到底是潜藏在光河周围隐匿身形,还是以假乱真,顺着玄门众弟子,混入冥师洞天里面了呢? 一念及此,柳元正不禁偏过头去,望向林绮萱。 “师姐!” 轻唤一声,不由柳元正再说些甚么,林绮萱便已经与他心意相通,明白了他的想法。 一挥手间,五色玉坛被她祭起,一道流光绕着两人的身周一经兜转,随即五色玉坛落下,将两人托在正中央。 旋即,林绮萱悄然后退一步,让出了五色玉坛正中央天元的位置。 再看去时,柳元正身周五色明光若隐若现,呼吸之间,几若和脏器道宫内的五圣之神形牵系在一起,不曾将五方雷圣之道场撑开,只是立足于玉坛之上,五色流转,柳元正的气息陡然变得若神若圣! 再一翻手,太上玉书被柳元正捧在了掌心中。 虽说此行玄门法不好轻动,这太上玉书乃是自身元婴境奠基之根髓,但是对于柳元正而言,两道殊途同归,交织于同一境界,经历了悟境一行,对于柳元正而言,太上玉书亦是古祭法之宝器! 玉徽显化,恍若分割阴阳的一线,上承古祭法之力,下启五方雷圣之道。 渐渐地,一抹与往昔真雷法力极其相似,但实则截然不同的雷光,忽地涌现在柳元正的指尖。 一手托着太上玉书,另一手,柳元正凝聚雷光的指尖抬起。 指尖落下。 闪瞬间,雷光迸溅开来,以柳元正的指尖为中央天元,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电网。 旁人看去是,那一道道首尾勾连的雷光纹路驳杂紊乱。 但是在柳元正和林绮萱的眼中,那雷光流淌而过的痕迹,却是一枚又一枚古妖神文字! 古妖神文字交织! 兼济水火,一应两仪阴阳之道,柳元正一窍不通。 但是水火在五行之中,两仪乃阴阳本相,这些,全都在柳元正的道法之中。 他不需要参悟明白古仙的道,他只需要将阐述这些道与法的古妖神文字呈现出来,然后借着这些古妖神文字,波动这阴冥界天地之间道与法的弦。 彼时,能够透过道与法传来回应的地方,则是转劫古仙之所在! 只要他在阴冥界这方天地之间,便无所遁形! 雷光迸溅,映照在柳元正的眼眸中,这一刻,明光熠熠生辉,仿佛将柳元正的眼波映照成了那片无垠光海。 闪瞬间,柳元正依仗着道心之上的钥匙,短暂的驻足于悟境之中。 立足无垠光海之上,他的脚下,便是混沌海映照于此界的万道之源! 雷光映照于眼波之中,搅动着风云,搅动着无垠光海上空的粼粼波光! 那是道与法的弦。 落在了柳元正的指尖! 下一瞬,渺远的天际,微茫却又真切的感应传递而来。 柳元正心神回归,抓住这以闪瞬间的波动,喉咙之中挤压着发出怒音。 “走!” 话音还在原地里回响,柳元正抬起手掌,五色雷霆之力凝聚,一掌击在空处。 细密的支离破碎声音无端响起。 虚空壁垒的裂纹显化。 虚空乱流恍若风暴一般,裹挟着阴煞之炁,化作湍流。 正中央,柳元正与林绮萱在闪瞬之间,脚踏五色玉坛,化作一道流光,飞入虚空乱流之中。 …… 远天之际,光河一角。 有青袍道人,凌空而立,四面八方阴煞之炁汹涌而过,道人却如沐春风。 在他的面前,一盏木藤花篮悬浮,其上宝光盈盈。 端看去时,这木藤花篮煞是神异,几无丝毫人手编织的痕迹,仿佛藤蔓自然生发,造化神秀,自然而然成就了这一般宝器。 花篮边沿,环周约莫有一臂长,却是一般吐纳须弥,肚怀周天的宝器,内蕴广袤天地。 此刻,那青袍道人的目光,则尽数凝聚在木藤花篮之中。 道人双手捏印,磅礴的神念自泥丸宫而出,一头蔓延在头顶的光河之中,接引着轮回大道之力,一头没入木藤花篮之内,宝器天地中,六团气血灵光凝聚,隐约看去时,已能得见人形。 也正是此时,柳元正以古妖神文字波动道法之弦,同样微茫而真切的感应传递到了青袍道人的身周。 青袍道人睁眼,猛然间偏过头去,遥望向早先柳元正与林绮萱立身的方向,脸色陡然间变得骇然。 只是未及他再有甚么反应,须弥壁垒破碎的声音便从他身旁不远处响起。 电光石火之间,这青袍道人折身,半边身子冲着那木藤花篮,半边身子冲着须弥壁垒破碎的方向,仍有单手竖在胸前捏印,另一手摊开,不等看到甚么人身影,雄浑的法力动荡,水火齐出,卷动着化作一道两仪法剑,伴随着那青袍道人单手并成剑指,倏忽间一剑斩出! 青袍道人属于元婴境界巅峰的气机朝着四方弥散而去! 这水火两仪之剑的尽头,迎面而来的则是一道身披紫金道袍的清瘦身影,五色神光凝聚在柳元正的身周,又有月华玉徽自眉心而出,罩住他的面容,他孤身一人立足于五色玉坛之上,面对着两仪法剑,双手摊开,五面雷旗祭起! 轰——! 古祭法之道的雷光显化,凝聚成斑斓的光海,随着雷旗的翻卷,五雷恍若磨盘,将那水火两仪之剑尽数搅碎。 将这一切都尽数看在眼中,那青袍道人怒极而笑。 “哈!好一个元教贼子!藏头露尾的鼠辈!” 第四百一十四章 血战轮回路 青袍道人一声怒吼。 五色玉坛之上,柳元正却像是甚么都没有听到,不曾通名问姓,此刻柳元正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人!尽一切手段,将眼前之人斩杀! 五面雷旗悬在身后。 早在昔年境界微末时,柳元正就开始祭炼这五面雷旗,修道日短,这就意味着,即便柳元正的天赋再高明,没有长久时间的累积,他的手段终究是有限的! 这五面旗,就是柳元正给自己留的后手。 漫漫量劫,一路上一场又一场的血战,尸山血海一路走来,不论面对多么凶险的伏局,柳元正都不曾动用过这五面雷旗,如今欲要斩转劫古仙,在这幽寂的阴冥界,在这轮回大道显化的光河一角,柳元正第一次,将之祭起! 幡旗高悬,伴随着青袍道人的怒吼声音,柳元正不动声色,手中法印不断的变幻,动荡着一片又一片的虚影。 电光石火之间,一枚又一枚古妖神文字在他的手中勾勒出来,以雷光定在虚空之中,映照着柳元正身后的五色华光。 篆纹交织,似是一片片光雨洒落,明光之中,间合虚影的道影显化,自柳元正的身后,好似一方无垠世界洞开,五座道宫横跨天地,有神圣之雷影,自道宫之中走出,流光兜转,那雷圣之影,似是和明光溶于一处,又似是从明光之中将神形凝聚。 伸出手,五圣将幡旗握在手中,摇晃雷旗,仿佛掌握五雷。 轰——! 五脏雷音在柳元正的身周轰响,将那青袍道人仍旧回响的怒音压下,煞炁席卷而散,裹挟着弥散在此地的灰烬与尘埃,一时间,似是有风暴在酝酿,这旷古冷寂的天地,仿佛要有不知颜色的雨瓢泼落下。 下一瞬,风声,雨声,雷声,都猛地一顿。 柳元正身后的明光绽放直绝巅,恍惚之间,似是有一道瑰丽的道图展开,将柳元正身后的异象尽数容纳进去。 《五圣周世相》! 道图一闪而逝,而无垠世界仍旧如故,五脏雷霆动荡,密密麻麻的五行雷海充斥着整个世界,隐约能够看到那沸腾咆哮的汪洋深处,有五棵雷霆果树闪势,凝聚着五雷之道的本源。 最终,柳元正以雷印定在胸前,而后轻轻往前一推。 山崩地裂,天翻地覆。 那立足于玉坛之上的清瘦身影,似是蕴含着毁天灭地的伟力。 轰然咆哮的五行雷霆汇聚成一道长河,被柳元正从身后的无垠雷界中引出,显化于阴冥界,从柳元正的脚下流淌而过,直冲青袍道人而去! 雷光咆哮,袭杀而至不过闪瞬之间。 眼见得此,那青袍道人仍旧有着余裕冷声嗤笑。 “玄冥台境界的生瓜蛋子,也敢来触怒仙颜!今日这一遭,便是你元教取死之祸!来得好!” 话音落下时,那青袍道人仍旧遥遥点出的剑指猛地往回一抽,与此同时,道人剑指散去,五指微微开合,仿佛将甚么虚握住了一般。 待得这手抽回胸前时,五指合握,却似是从不可知之地,握住了一柄仙剑! 宝剑非金非玉,看到这柄剑的瞬间,柳元正像是看到了两仪元幽幡,像是看到了灵尘量天尺! 这是真正的仙家宝器,不弱于镇教道器这一级数! 伴随着柳元正心中一紧,眼见得青袍道人抬手一抛,这法剑旋即高悬,剑光席卷水火两仪之势,高悬虚空。 经得剑光这般一照,柳元正登时间便觉得自己被桎梏在五色玉坛上,不得寸进,便连那汹涌咆哮的五色雷河,也在闪瞬间被止住了席卷的势头。 瞧见这般,柳元正反而松了一口气。 甚么样的人,吃甚么样的饭。 宝器再好,也要有境界去推动才是。 倘若真正的古仙当面,无须仙剑,自己也难逃一死。 如今不过是转劫之后,元婴境界巅峰的古仙,去了道果之后,只怕古仙自己,也无法过度施展这等级数的仙家法剑。 定住虚空,镇压四方须弥,便已经是他的极限。 一念及此,柳元正嘴角微微含笑,翻手间,一只手捧着太上玉书,任由书页翻卷,另一只手却微微垂下,朝着身下的五色雷海一握。 水火两仪定住虚空,却顶不住混沌之道! 轰——! 原本停滞的雷河再度恢复了活力,再度汹涌咆哮的朝着青袍道人之所在席卷而去。 雷河之中,五色兜转,斑斓交织的神辉之中,显化着混沌雷霆之道! 纵然不好施展玄门法,可这到底是柳元正的道法之序,是烙印在他长生路根基上的亘古道痕! 与此同时,遮掩着容貌的月华之中,也传出了喑哑撕扯的轻笑声音。 “老仙神通广大,可甭管您老被我气成甚么样了,只凭半个身子一只手,想杀我,怕是难点了罢?不拿出些真功夫,只怕要小觑天下人呐!我瞧着那花篮儿挺不错的,您老展一展神通,也教我开一开眼界!” 一番话,教柳元正说得鬼气森森。 “哼!伶牙俐齿!” 青袍道人沉声怒喝,话虽这般说,可他身形却始终不变,仍旧有着半边身子将一旁的木藤花篮罩住,空出来的那一只手,迎着咆哮而来的混沌雷河,指尖在虚空之中连连点下。 一枚枚古仙篆自虚空流淌而来,首尾勾连,化作篆纹长河,朝着雷河来的方向倾泻而下。 轰——! 雷光与篆纹自虚空交织! 这是两人法力最为纯粹质朴的碰撞与较量。 与此同时,青袍道人鼓荡的袖袍之中,一张张黄玉符纸祭出,另一边柳元正这里小臂长的骨针洒落,亦是密密麻麻。 端看时,恰是一番势均力敌的较量。 可月华玉徽遮掩下,柳元正脸上的笑容更甚。 方才那一番话,柳元正不只是为了攻青袍道人的道心,更是为了将想法提点给另一人。 相信,以林绮萱和自己的默契,早已经明白该如何去做。 也就在此刻。 迸溅的明光之中,一道身形猛然间从混沌雷河中跃起,直直冲向那木藤花篮! 第四百一十五章 青袍赤血 现身,出手,林绮萱的动作一气呵成。 挥手间,五行雷光在林绮萱的头顶凝聚成五色华盖。 看不到手印的变幻,甚至连柳元正都没能察觉到道法气机的波动,一切恍若是本能一般。 这才是于古祭法之道深入耕耘的人,往昔岁月曾经深种她本能中的事物在重新的焕发着活力。 电光石火之间,林绮萱的身影乍现,纵然是青袍道人也难做太多的反应,闪瞬间,鼓荡的袖袍之中,又有一沓符纸飞出,黄符纸无风而动,无火而燃,灼灼焰光卷动着其上的古仙篆纹,汇成一片光雨,朝着林绮萱身形所在之处洒落而去。 光雨纷飞。 漫空中,林绮萱的身影不闪不避,只是顶上五色华盖兜转,迷蒙的雾霭将她的身影遮掩在其中,林绮萱凌空而立,踏空而行,却好似已经不在这方天地间。 光雨径直穿透林绮萱梦幻绮丽的身影,洒落在空处。 符纸烧成灰烬,与漫空的尘埃齐舞。 下一瞬,雾霭之中,林绮萱恍若羊脂白玉一样的纤长手指抬起,遥遥点向那高悬的木藤花篮。 眼见得此,青袍道人目眦欲裂。 “住手!毁了吾仙乡的大事,定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间,密密麻麻的血丝充斥着青袍道人沧桑而沉郁的双眸,闪瞬间,他那贯通轮回大道光河与木藤花篮宝器之间的磅礴神念便要动荡,仿佛自虚空之中掀起万丈狂澜,朝着林绮萱那里打落而去。 正此时,柳元正的身后,无垠雷界之中,一尊赤欲神壶若隐若现,壶中有灵云升腾,凝聚成丹老玄君的神形。 这是昔年世外神庭的丹天正神! 冥冥中,似是有亿万人齐声诵念丹经,袅袅香火之力冲霄而起,自漫空中化作虚相无形的神明火焰,以柳元正的思感为引,朝着青袍道人的神念焚烧而去! 神焰焚烧,痛感直传青袍道人的心神之中,神念动荡,他到底失了道果依托,纵然远迈寻常元婴,却也不再是古仙亲临。 闪瞬间的恍惚。 林绮萱冲直木藤花篮前,手中灵光迸溅,一掌推出,将青袍道人神念与花篮宝器之间的牵系斩断,再一抬手,袖袍之中,百余道妖骨骨符飞出。 骨符一百零八道,化作一张雷网,显化阴阳二雷,三十六符应天罡,七十二符应地煞,呈古阴阳双鱼阵图,电光石火之间,便将那木藤花篮镇压在半空。 做完这些,林绮萱看也不看,径直折身,凤目含煞,双手一高一低,引动五脏雷炁,杀向青袍道人! 与此同时,柳元正脚踏雷河而行,抬手间,一口道钟祭起,砸向那高悬的仙家法剑。 无极雷元龙相钟! 雷钟以沧阳仙铁混合纯阴宝材熔炼而成,放眼尘世,除却古神魔遗宝,恐怕再无甚么宝器,敢说炼材可超越这两者! 此刻,这雷钟的品阶,或许远远不如仙家法剑,可只以雷钟原本的坚韧,阻拦片刻的剑光,却是不成问题。 已经是必杀的终局,柳元正也是顷刻间,所有潜藏的底蕴齐出! 正此时,青袍道人略显颤抖的怒音传出! “好!好得很!既然不想好活了,那便都去死罢!” 话音落下时,汹涌的水火之力自青袍道人的道躯中迸发而出。 眼见得,水火显化,便要在漫空中凝聚成两仪之相。 不等道法变化,原地里,柳元正和林绮萱的身影皆化作雷光闪势,直接欺身青袍道人近前! 没有任何的交流,电光石火之间,两人身上的五色雷光尽数若潮水一般退去。 下一瞬,林绮萱手捏无量道印,引动壬癸水行雷霆,击向那青袍道人显化出的火光。 柳元正手捏三山道印,引动戊己土行雷霆,击向那青袍道人显化出的水光。 入五行之道,水克火,土克水! 没有符篆,没有法宝,没有术法,没有神通! 这一刻,五行生克之间,是最为纯粹的法力之间的比拼! 仙基也好,仙根也罢。 柳元正一路走来,深耕己道,自问不弱于人。 往日里,常说柳元正道法之雄浑,冠绝同境界。 今日转劫之古仙当面。 柳元正欲以其为尺,称一称自己的斤两,也称一称古仙的斤两。 无声息的对峙。 每一刻,都有海量的法力自三人的手中倾泻而出,搅动着幽暗大幕下的灰烬与尘埃。 一息,两息,三息。 青袍道人渐渐有着冷汗从额头滴落。 他发现,自己真的小觑了尘世人。 或许真的是因为高高在上,逍遥仙乡了太久的岁月,他竟然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尘世修行者中的一员,曾经也是某一个时代大幕之中的天骄,是天骄中的弄潮儿。 而在他之前,在他之后,一个又一个时代过去,岁月如梭,这样的人物却层出不穷,前赴后继,映照着那亘古璀璨的星海,映照着与世长存的日月。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面前的这两个人,便是这个时代最璀璨的那一批星辰。 两股并不比他雄浑的根基若多少的相克法力,在侵蚀着他撑开的水火两相之道域,与此同时,数之不尽的神焰从无垠雷界中洒落,焚烧着他的神念,香火之力传递来的诵经声音让他时长恍惚,心神失守,剧烈的痛楚让他真切的感应到了死亡的威胁。 死亡的威胁,自从自己证就长生道果,逍遥仙乡之后,多么久远的岁月,不曾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了? 原来,未曾征服驾驭生与死的法统,长生与逍遥在死亡面前,竟然是这样的虚浮。 久远岁月中埋藏下的恐惧,似是在另一片天地生根发芽,舒展枝蔓,凝结着他避之不及的果实。 终于在某一刻,当那一道厚重的大幕拉开,酝酿许久的恐惧力量山呼海啸一般的席卷而来时,自己竟然无力去抵抗。 先是水火两相法力纠缠在一起不堪重负、支离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那高悬的本命法剑哀鸣的声音。 再然后,一道黝黑的劫雷劈落在青袍道人的眉心,将他已经被焚烧的千疮百孔的神魂本源轰碎成齑粉。 最后,同样恒久的漆黑,淹没了他眼前的一切,成为往后恒久不灭的风景。 念头与思感溃散的终末,他感觉到了一股热流淌过面颊,还有一道并不嘶哑,甚至显得有些清朗的声音。 “原来古仙的血,也是红的。” 第四百一十六章 神庭碎片 阴冥界,极深处。 这是昔日柳元正与林绮萱曾经探寻到的极限之地。 不远处,古妖神道韵林立,汇成一道星河,紧锁住岁月时光,将更深处的久远古战场镇封在时光一瞬。 依照林绮萱的说法,亘古以来,此地不可轻动道法,唯恐搅动大道之弦,动荡星河,导致古战场的气机外泄。 那是数之不尽古老存在的殒身之地,真正死亡的尽头,阴冥的边陲。 然而此刻,一群披头散发的元教老鬼,漫步虚空,视身周阴煞之炁于无物,或托罗盘,或擎量天尺,或提镇龙锁,目光不住在虚空之中游走,似是在找寻着甚么。 这里到底是昔年元教的后花园。 入得阴冥界之后,元教众老鬼似是都得了不小的好处,又或者是那一日斩灭欢喜古佛的潜藏收获。 原本当真是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叟老妪,那日南疆现身时,还是身形佝偻,枯发稀疏的迟暮景象,可今日再看时,不少人干瘪的肉身已经渐渐恢复了气血的充盈,初看去时,几若昔日的张怀道人一般。 纵然仍有沧桑老者,却也沾了几分“鹤发童颜”的边,一头黄发如瀑,面容隐见红润。 更有甚者,汲取了古佛肉身的气血菁华,竟露出几分晶莹玉润,一身宫装,再也瞧不见岁月的痕迹。 只是不论外相产生了怎样的变化,这群人身上那凛然的邪气却始终不变,一举一动之间,那平静的外表下,似是潜藏着某种几乎无法扼制的癫狂。 正此时,忽地有一瞬,人群之中,那身着宫装的年轻妇人原本摇晃着蜜桃臀,莲步摆动,忽然间却步伐一顿。 她猛地低下头去,双手抚在小腹处,妇人像是已凝结珠胎五月之久,隆起的小腹潜藏着生命的跃动。 此刻,她微微低下头,偏着耳朵,似是在听某种无声息的言语。 紧接着,她抬起头来,遥遥望向大渊通道的方向,最后目光微微偏转,似是隔着厚重的黑暗大幕,注视向那高悬天穹的轮回光河。 眼见得此,一行人都随之而驻足,有鹤发老叟面显诧异。 “小龙师,这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不等那宫装妇人回话,原地里,鹤发老叟猛地一抬脚,而后狠狠地跺在原地。 闪瞬间,一枚枚地纹显化,首尾勾连而交织成网,伴随着明光流淌,像是一圈圈涟漪涤荡着磷光远去。 鹤发老叟缓缓地闭上了双眸,像是在凝神感应着甚么。 下一瞬,同样的地纹明光从渺远之地闪烁起明光来,最后一点点汇聚到鹤发老叟的脚下。 眼见得老叟有了动作,一时间,众人原本捏起的法印和祭出的骨符全部收了起来。 老叟乃是此道之大家,搜天巡地,号称无物可以遁形,便是连玄门古之先贤留在阴冥界的堪舆相地之地纹都可化为己用,此刻众人再有甚么动作,反而是在干扰老叟的探寻。 片刻之后,老叟睁开了双眼。 张怀道人轻声开口问道。 “小龙师,刘老鬼,怎么了?” 闻言,那鹤发童颜的刘老鬼轻声开口道。 “倒也没甚么,察觉到有人生死斗法罢了,五脏玄冥的气息,约莫是两人一同出手,古祭法同源而出,只是深耕的程度有所不同,多半是……林公传人和萱丫头?怪哉,他们俩怎的入了阴冥界?波动轮回光河,这是有人喋血了?” 闻言,人群之中,有人面色陡然一变。 “可莫是这俩孩子出了甚么差池!咱们要不要回去看一眼。” “不用,这会儿再回头,赶过去也晚了,怕是瞧不见甚么,而且只感应到了古祭法,没感应到玄门法,纵然是生死搏杀,说明这俩孩子也还没到绝地,那倒霉的就是别人,死掉个把人,关咱们甚么事!” “也不能这么说,如今风云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俩孩子入阴冥与人生死搏杀,只是表象,背后的本真则是道公要有所动作了……” “称他一声道公,可他也不是元教的宗师,而是玄门的祖师真人,理会他做甚么!翻了天也是他自个儿的事!” “赶紧的吧,忙正事儿重要,管那些闲篇儿干嘛?确定么,当年神庭碎片坠入了此地?这样的地方,昔年老夫也不是没找到过,此地气机未免太过晦涩了罢?” “气机隐晦是好事儿,证明不是甚么细小的碎片,甚至包含完整的某一神天之内核,故而道法趋近于圆融,气机内敛,再说回来,这样的地界……古战场就在眼前,悠悠岁月逝去,许是另有一番演变……” “走罢,再仔细找找,元教要想有所作为,还得将昔年的底蕴一点点儿的都找补回来呐!” …… 不提众元教老鬼踏空远去。 另一边。 先天八卦之道开辟的古妖神洞天内。 柳元正与林绮萱早已经收拾清了首尾,远遁此处。 这是他准备好的炼法之地,也是林绮萱准备闭关的地方。 但是此刻,柳元正与林绮萱却紧紧地围在一尊玉棺旁,棺椁中,是柳元正收敛好的青袍道人遗蜕。 青袍道人安详的躺在玉棺中,额头上的血迹早已经被擦拭而去,道人闭目横躺,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的身躯之中蕴藏着磅礴而无法想象的气血,此刻仍旧游走在道躯内周天中,具备着绵柔且悠长的呼吸。 此刻,柳元正和林绮萱皆施展瞳术,望向道人遗蜕。 这是无法想象的收获,对于两人而言,横躺在玉棺中的,是一部活着的无上仙经! 那磅礴气血游走而过的痕迹,便是仙经之中的动功之所在,那古仙遗蜕饱满圆融、气机内敛的上下丹田,则是性命之所在,仙经静功之显化。 一条古老的长生路被完整的展现在两人的面前。 尤其是对柳元正触动极大。 凝聚水火而成阴阳两仪的玄门法,这其中可与自身印证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良久之后,柳元正疲惫的眨着眼睛,缓缓地直起身来,长声喟叹。 “能杀此人,何其侥幸呐!幸亏古仙转劫之后,一直忙着做别的事情,未教他在修行境界上有所寸进,哪怕再强上分毫,你我之行,怕就是另一番结果。” 说到此处,柳元正不禁偏过头去,望向那被镇压在林绮萱掌下的木藤花篮。 第四百一十七章 金玉成仙缘 青袍道人身死,失去了这个道与法的源头,他遗留下来的仙家宝器也被很轻易的镇压。 一旁,一百零八枚骨符高悬,将那柄灵光暗淡的法剑拘禁在原地。 而那木藤花篮,之所以由林绮萱亲手镇压,更重要的则是因为这花篮天地之内存在的事物。 宝器已无主。 柳元正的神魂蔓延而去,闪瞬间便洞入宝器天地内。 四时风物一切不存,柳元正念头巡视天地四方,像是探寻入了一方更为广袤的乾坤袋,只是与自己袖袍中的乾坤袋有所不同的是,这宝器天地中,内蕴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机与造化之力。 与此同时,柳元正磅礴的神念也在外将整个木藤花篮包裹,探寻着宝器的内核。 没有篆纹凝聚成的禁制,一道都不存,那内敛的圆融气机中,只有偶然间一闪而逝的不灭道痕,贯穿了宝器的始终,仓促间的惊鸿一瞥,柳元正甚至感受到了那以那道痕为源,舒展开来的层层枝蔓,这些脉络沿着道痕的主体,相互纠缠交织,演化成一道密密麻麻的道痕大网。 正是这张道痕之网,撑开了宝器中的广袤天地。 但这样的感应,也只是一瞬息而已。 很快,那道痕裹挟着枝蔓与网络,在惊鸿乍现之后,消失在宝器圆融的气机之中,与宝器本源熔炼唯一。 初时端详,柳元正像是看到了另一件《度生山河图》。 但是少年知晓,比较自己的气运灵宝,这间木藤花篮无疑品阶更为高邈。 先天灵宝! 沾染了先天之韵,天生地养,自然而成,才会教宝器的道痕有那样的神异表现。 一念及此,柳元正不禁微微皱起眉头来。 先天灵宝与镇教道器,可以视作是器道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一者为先天,一者为后天,皆是在不同的路上,将器道推延至极致与绝巅。 用这样一件先天至宝做的大事,或许比青袍道人本身的生死更为重要! 只是古仙已经逝去,他的神魂在无边的恐惧之中,被劫雷打落成齑粉,再也无法将那些潜藏在心中的辛秘宣之于口,为柳元正释惑。 生死殊途,前尘如烟,最后,只剩下了木藤花篮中凝聚的六团气血元胎,无言的展露着辛秘的衣角。 凝视着那气血元胎,柳元正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万幸,万幸早来了些时日……” 这已经不是今日,柳元正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喟叹命运的无常。 那就团气血元胎仔细看去,已经具备了人形,他无法揣摩这背后,青袍道人付出了多少的仙家宝材去蕴养,也无从琢磨这样的生机造化之蕴养,动用了何等无法想象的秘术。 只是凝视着那气血元胎,柳元正就足以感受到其中磅礴的能量在跃动。 每一团气血元胎,都展露着元婴境界巅峰的圆融气息! 斩去了道果,不沾染三身之法,这是转劫之后的古仙能够短时间内抵至的最高境界! 一念及此,柳元正不禁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后怕来。 早先他亦曾有过犹疑,入得阴冥界之后,到底是先行斩仙,还是先行炼法,甚至在他的心中,一度认为,先行炼法,凝练出神魔祭器来,教自己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再去面对转劫古仙,或许会更为稳妥。 若非林绮萱在无言中使柳元正坚定了立场。 来日自己面对的,或许是七位转劫古仙! 这样的气血元胎,在柳元正的眼中,已经具备了某种生灵的完整性,或许对于那青袍道人而言,欠缺的,只是最后牵系轮回大道,接引更多古仙转劫的最后一步。 余悸被缓缓地平复。 再看向这六团气血元胎的时候,柳元正的心思反而火热起来。 杀人放火金腰带。 潜藏的凶险杀劫背后,更是此行的意外收获。 即便斩去那更为高邈圆融的道果,但是属于仙家的仙根与仙基,已经在人形气血元胎之中深种,具备了某种承载的雏形,最后欠缺的,只是道与法痕迹脉络的蔓延,用以形成最后的内周天。 眼眸深处明光绽放,阴阳二色缓缓流淌。 柳元正将元胎之中的一切瞧的真切。 恍若无量仙光一般磅礴的灵韵,凝聚在元胎的气海丹田之处,凝结成一十二品道莲,明光本来虚浮为无物,可是灵韵的凝聚超脱了某种世俗的藩篱,倒映在柳元正眼瞳深处,竟然能清晰的看到道莲上那最为细微的纹路。 随即,柳元正的目光再偏转,大约应该属于人身祖窍玄关的位置上,晶莹如玉的仙根茁壮而起,正如古祭法中的《昆仑山》境界一样,玉质仙根舒展着枝蔓,化作人身脊柱大龙,直抵人身之鹊桥,接引天门而证虚空妙有。 六团气血元胎,分明还未彻底的凝结出外相来,可是在柳元正的眼中,却像是六位已经逝去的转劫古仙,甚至还被人用无上的伟力,抹去了其上道法的痕迹,只给柳元正留下了最为淳朴的根基。 仿佛是一尘不染的洁白画卷。 而柳元正,便是那个手中握着符笔的人。 他没准备继续将这些气血元胎继续保存下去了,天晓得,青袍道人是否还有甚么后手,这些元胎本来的“主人”是否还联系着轮回大道。 只有真正被炼入道与法之中的,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到这里,诸般左道邪诡之秘法,在柳元正的心中一一浮现。 不知想到了甚么,忽地,柳元正轻笑。 “五行、阴阳、混沌,此你我玄门雷法之序,偏生宝器中得了六团气血元胎,莫非真是天定运数不成?这样看,青袍道人的仙根与仙基,反而没有那样重要了,到底是别人家的道法痕迹,用来难免要受到影响,还是白纸好落笔。 师姐,我先来炼法,凝练神魔祭器,以太上玉书为根基,以其中三枚元胎的根基为辅佐,凭借入得悟境之后的底蕴,或许,我可以将这一步完整的走过!师姐你来观法,或许对你之后闭关,抵至悟境,会有一定的帮助。 至于这青袍道人的遗蜕,时间紧迫,我便不与师姐留下了,借其水火之力,演化吾五行雷道,借其两仪之相,演化吾阴阳雷道,如此借力,或可顷刻间在元胎中烙印下我道与法的痕迹,至于混沌雷道,则由我全力演化! 至于师姐的那三枚元胎,待我炼祭器有成之后,师姐也要闭关,还不知要用去多少年月,彼时,我也清闲了下来,你我玄门法乃是走得一条路,无出彼此,彼时,便由我来慢慢为师姐蕴养这元胎之中的道与法之序。” 听柳元正已经将一切安排的妥当,林绮萱自无不可,轻笑着点点头。 “也罢,有道是金玉成仙缘,未料想还能有这般收获,元易,一切依你便是,开始做好准备罢,师姐就在一旁,观你行前路!” 第四百一十八章 元胎演雷音 古妖神洞天中。 柳元正盘膝而坐于半悬空,在思感与念头蜕变升华之后,他已经可以无须入定,在闪瞬间将自己的精气神调动至绝巅。 磅礴的雷道法力自柳元正的道躯之中蔓延开来,充斥着整个妖神洞天。 一旁,林绮萱默然而立,这是柳元正的炼法,是柳元正将自己元婴境界的一切修为细节都完整的袒露在自己的面前,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远比性命相见更为高绝的相谐,是天生造化的两个不同生灵之间最后的毫无保留。 心中复杂的念头不断的滋生,林绮萱竭尽全力,将自身的气机全数镇压在肉身中,务求极致的内敛,以免自身的些许气机对柳元正造成影响。 凝炼神魔祭器的这一步一旦迈出,柳元正便再无回头路可言。 熔炼了太上玉书,牵系气运大道,纵然世上有千百种类似太阴炼形的秘法,却注定无法再让柳元正凝炼第二部太上玉书。 稍有不慎,稍有差池,便注定会是教两人追悔莫及的事情。 走到这一步,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任何的意外,在此刻都必须被降低到最低。 不提林绮萱此刻万般复杂的心绪,另一旁盘坐在半空的柳元正,此刻却说不出的果决。 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双手合握,自胸前捏起三山道印。 一山在精,一山在气,一山在神。 修到至今,柳元正或许具备着太多的法焰秘术,但凝炼神魔祭器,唯有直至自身本质的三昧真火最为契合。 轰——! 间合虚实的焰火显化在柳元正的身前,与此同时,一道玉光自柳元正的袖袍之中飞出,坠入熊熊法焰之中,下一刻,灵光散去,显化出太上玉书的本质。 焰光纷飞,书页翻卷。 经受着三昧真火的焚烧,反而激荡起了太上玉书的本源,灼灼灵光自玉书中迸发开来,恍惚之间,一切仿佛是那气血元胎之中的复刻,夺目的明光凝聚在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之中,甚至将焰光镇压。 在柳元正眼眸流淌的阴阳二色注视下,那明光凝结,最后化作一朵一十二品道莲,被三昧真火包裹,复又将太上玉书裹在其中,层层嵌套。 瞧见这般变化,柳元正兀自松了一口气。 此时间,他甚至还有余裕开口。 “修行不止有眼前路,世间法门万古传续,一脉相承,不止要看清眼前路,更要时时回顾,回顾自己走过时留下的痕迹,回顾那些遗落在古史之中的瑰丽;犹记得古玄门时,曾有结丹境界之妙法,谓之火中栽金莲…… 昔年,此法曾大行于世,以火炼真金之道莲,以应《周易参同契》之真意,此为内丹法大成之绝学,又参合造化、自然之妙道,以金莲为丹衣,以三昧真火炼之,一周天为一转明暗,九转功成,莲子遂为不朽之黄芽金丹。 火中栽金莲之术,与此刻炼法之景象,何其相像也!九转炼金丹,九炼成祭器,丹衣一十二品,囊括五行阴阳而成混沌圆融,这是古今之大同,是道与法之中恒常的那一部分,是世上一切法门演化的源头,是常驻悟境的钥匙……” 火光跃动,照耀着柳元正明灭不定的脸庞。 他的声音悠然,落到林绮萱的耳中,仿佛是渺远的从另一片天地中传来一般。 那缥缈的语气,仿佛连柳元正的言语都变得诡谲莫测了一般。 仿佛有某种辛秘教人无法宣之于口,只能用这样晦涩的方式透露给林绮萱。 或许是那所谓的大道之恒常,有或许是那常驻悟境的钥匙。 只是说完这些之后,柳元正也无从理会林绮萱能够在短暂的时间内明悟多少,他旋即便屏气凝神,继续维持炼法。 胸前的三山道印散去,柳元正抬手一招,旋即,葬下了青袍道人遗蜕的玉棺高悬在上空。 再抬手一招,紧接着,三道闪烁着血色光芒的元胎从木藤花篮之中飞出,落在三昧真火的下方。 下一瞬,柳元正磅礴的神念蔓延而出。 似是巧合,又仿佛此类秘法本就如此。 柳元正磅礴的神念一同朝着玉棺和元胎蔓延而去,以自身为枢机,以三昧真火为筛网,将两者一上一下,牵系在一处。 仿佛时光不曾流动,元胎仍旧在轮回光河旁,牵引着转劫而来的古仙。 只是注定,有人要与红尘擦肩而过,而这些空白的画卷上,也只有柳元正落笔。 心怀激荡,红尘争渡,每一个生灵都在用自己的性命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瑰丽画卷,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柳元正有了落笔旁处的可能,借由仙家之造化,勾勒出自己性命之外的斑斓颜色。 磅礴的神念包裹着玉棺,道法运转,雄浑的水火之力恍若天河,在他神念的牵引下,倾泻入世间。 水火之力交织着两仪道韵,坠入三昧真火之中,熊熊法焰灼烧,自然无法将古仙的法力再有所精炼,但这直指柳元正性命本质的焰火,却一点点将这磅礴法力与道韵之中属于青袍道人的痕迹洗刷而去,而后留下属于柳元正道与法的烙印。 与此同时,柳元正抬起手。 青玉狼毫符笔高悬。 笔锋处,紫金色雷浆凝聚成墨。 这实在是一件十分特殊的灵宝,昔年这符笔被柳元正握在手中,亲手书写下了一部又一部的经文,从炼气期直至如今,见证了柳元正道与法的一切。 而曾经书写过一部部雷经的符笔,自然也最适合在这三枚元胎上,留下属于柳元正道与法的痕迹。 青玉狼毫符笔轻轻落下,遥遥点在那书页翻卷的太上玉书。 正此时,磅礴的水火法力与两仪道韵落入三昧真火之中。 闪瞬间,一枚枚古妖神文字自虚空显化。 原本交织在一起的法力和道韵因之而割裂开来。 一枚枚古妖神文字化作一片片光雨汇入其中,紧接着,水火依照五行相生,顷刻间,汇聚成五雷盘旋,落入一枚元胎之中。 两仪道韵演化阴阳雷霆之海,化作阴阳双鱼道图,坠入一枚元胎之中。 与此同时,柳元正磅礴的法力亦倾斜而出,自漫空中演化成紫金混沌雷霆,仿佛天倾,仿佛星海倒灌,汇入最后一枚元胎之中。 灼灼的明光汇聚在一起,交相辉映,远远地看去,像是原本悟境的无垠光海显化于此地,将柳元正清瘦的身影都淹没在其中。 林绮萱眯着眼睛,良久的时间,她只能注视到那纯粹的、璀璨的明光。 只是光芒,却像是蕴藏着一切雷霆道法的至理。 不知何时,大道雷音,已经响彻在整个洞天中! 第四百一十九章 敬我如祭神魔 光海之中,明灭兜转。 伴随着大道雷音的轰响,一息间,一度明灭,仿佛那纯粹质朴的光海在这一刻也具备了某种灵性,仿佛是一个无法想象,无法揣摩,无法直视的庞然大物,在懵懂而贪婪的呼吸,在吞吐着一切可以汲取的法力,璀璨的光海是这庞然大物的鳞甲与爪牙,磅礴的灵韵是这庞然大物的触须与思感,而轰隆的大道雷音则是这庞然大物真切存在的实感。 林绮萱震撼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最后,璀璨的光海都不曾消散,只是无垠光海蔓延开来,最后充斥着整个古妖神洞天,将林绮萱的身影也裹挟入其中。 被无垠的光海淹没,闪瞬间,林绮萱的呼吸都停滞在这一刻,尘世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雷霆道法,在这一刻似乎都触手可及,它们是凝聚成那庞然大物的一部分,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这样在无垠明光之中,恍若游鱼,徜徉在林绮萱的身周。 恍惚间的某一刻,林绮萱竟无法分明,谁才是光海,谁才是海中的游鱼,彼此间似是身份倒转,又似是虚实置换,最后,只有恍然若梦的惆怅,萦绕在林绮萱的道心中。 抬眼看去,她只能注视到这一切绮丽事物生发的源头,只能看到柳元正盘坐半空的背影,他仿佛背着整个尘世,遁入了某种不可知、不可见、不可言说的无上玄景。 而在他的眼中,这一刻,天地间的一切,似乎只剩下了身前的三昧真火,焰光中升腾悬浮的太上玉书,头顶高悬的葬仙玉棺,焰光下逐渐舒展道法之痕的三枚元胎。 五行雷光、阴阳雷光、混沌雷光。 这一切似是明光的所有源头。 但是当视线扫过这一切之后,林绮萱最后却仍旧停驻在柳元正盘坐半空的背影上。 这个人,才是光海的源头,才是这一切生发的起点与终末,是掌握道法之序的法脉之主。 正此时,原地里,柳元正早已经摒弃了一切与外的思感,他的眼前,炼法已然成为念头中的全部。 凝练太上玉书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这部道书昔日被他祭炼到了太过高绝的境界,甚至成为了通往悟境的门匙,更何况,柳元正以三昧真火炼化,法焰源自于柳元正的性命本源,烈度反而差了那些顶尖灵炎一层。 更何况,在柳元正规划的蓝图中,彻底将太上玉书熔炼,还需要一个外物激发的过程—— 这也是柳元正在得到三枚元胎之后做出的选择。 此刻,片片光雨洒下,属于柳元正道与法的脉络,以道法之序为分割,完美的复刻,呈现在三枚元胎之中。 渐渐地,其上内周天愈显圆融。 那凝聚成人形的气血元胎,愈发趋近于柳元正的外相,其中奔涌翻腾的气血与法力熔炼唯一,再也分不出彼此的间隙,四肢百骸之中,经络在产生细微的变化,这是自然而然的调整,属于生命本身的奇迹与瑰丽,仿佛无形之中有一面圆镜,教元胎与柳元正在对镜相照。 更有甚者,随着海量的法力与菁华被元胎汲取,柳元正已经能够感受到其上衍生的变化,它们已经在逐渐超脱元胎的概念,朝着真正的生灵去进军。 只差临门一脚,这世上,会多出三个元婴境界的柳元正。 无法分出彼此,因为这世上相似的四朵花叶,本就生发于同样的道法,源于同一条根须。 倘若此刻,柳元正将这三枚元胎从炼法的蓝图中割裂出去,好生的封存温养,来日,待得有生死之劫,殒命之厄,纵然肉身化作齑粉,他还可以从这三枚元胎上重新化生出人身来。 毫无疑问,这意味着,柳元正可以凭空多出三条性命,无须从头开始修行长生路,而是用同样的道与法,站在元婴境界巅峰,接续前路! 这一刻,即便是林绮萱都有一种冲动,想要开口,去劝柳元正改变心思。 毕竟这样的机会,实在太过难得,不曾真正走到征服生死大道、征服轮回的地步,却可以用这样的方法,直接迈过生与死之间的天堑,而且是足足三次! 只是还没有等林绮萱开口,柳元正便已经抬起了手。 那抬手的瞬间,柳元正的动作似乎也存在着一瞬间的迟滞。 道障往往源于心劫,遂化作魔念。 然而这样的迟滞也只是停留了一瞬间。 唰——! 柳元正的手掌隔空落下。 大道雷音在这一刻似是要沸腾。 漫漫雷光洒落,在元胎即将化作人身道躯的最后关头,轰落在那沸腾翻涌的磅礴气血之上。 倏忽间,漫天血光冲霄而起,可这样的势头只维持了短短的片刻,柳元正的手掌再度压下,无形之中,似有一遮天手印,将三枚元胎之中的气血尽数镇压,而后化作最为精纯的生机菁华,被元胎的性命本质汲取。 与此同时,柳元正朦胧模糊的声音似是从天际传来,落到林绮萱的心中。 “师姐,你不知道,出手的这一刻我想到了甚么,那是下一个境界的事情,倘若我能做到,倘若真的有如我所料想,那定然会是玄门万古无一的壮举!是我的道与法,超脱宗师藩篱的机会!三条退路诚然可贵,可取舍之间,或许其中埋葬的,是我一往无前的勇气,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话音落下时,无垠光海之中的风暴渐渐消弭。 原地里,林绮萱蠕动着嘴唇,最后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只是凝望着那似是已经超然的身影,看着那气血元胎蜕变,最后只剩下三具玉骨,与三朵雷莲。 眼见得此,柳元正猛地一抬手。 原本高悬的玉棺中再无丝毫的气机绽放,被柳元正闪瞬间封存镇压,落在一旁。 与此同时,玉骨擎托着雷莲,恍若遥遥抬首祭拜着甚么,在柳元正法力的包裹之中,直飞入三昧真火之中。 一瞬间,似是天雷勾动了地火。 原本尚算平和的法焰,在这一刻剧烈的沸腾起来。 斑斓的明光,教人再难看清灼灼焰光之中的分毫。 柳元正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再度响起。 “师姐,《太上元说九玄雷元神魔立祭法经》是我的道与法,但这部法经,却并非本法脉在此境界唯一的修法!” “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所谓法门,不过是自身的道果与大道本源之间的枢纽,是入抵悟境的门匙,此等感悟,脱胎于太上玉书,生发于自身道识,故而人人不同,我之九印,彼之九转、九炼,殊途同归。” “故而这最后一步的炼法,师姐仅作参考便好,全数学去反而要受其累,需谨记此境界的关隘——” “敬我如祭神魔!” 第四百二十章 仙子奉法螺 “敬我如祭神魔!” 话刚开口时,尚还是柳元正的嗓音,但等到说至最后几字时,那字音便已经不只是从另一个世界传递而来的渺远之音,而是真正大道震动的声音,如神如魔! 徜徉在无垠光海之中,道韵灵光包裹着柳元正,但是这一刻,仍旧有一缕神辉,从渺远的方向洒下,落在柳元正的身上,衬托着他清瘦的身形。 那是岁月尽头的斑斓明光,是真正意义上的神魔余晖! 原地里,林绮萱凝望着眼前的一切,迷离的双眸彻底失神。 “敬我……如祭神魔……” 她轻声的呢喃着,重复着柳元正口中的关隘字眼,仿佛有所通悟,仿佛思感与念头已经伴随着那恍若神魔的道音,直追柳元正,入抵不可言说之地,一同沐浴神魔余晖。 另一边,话音落下时,柳元正便已经全神贯注,准备着炼法神魔祭器的最后一步。 这也是最为紧要的一部。 成败皆在于此,此生唯一可以凝练的太上玉书,数之不尽的异种灵玉,仙缘造化而收获的三枚元胎…… 行差一步,便是柳元正都无法承受的损失! 沉默之中,柳元正心神如刀,斩去诸般纷繁杂念。 此刻,九霄雷婴神魔道图自他的心湖中显照,与此同时,升华与蜕变之后的九道咒印也显化于柳元正的眼波深处,那一枚枚古妖神文字,仿佛一篇篇完整的无伤真文,彼此交织在一起,阐述着世间雷法的玄奥。 下一瞬,柳元正捉起青玉狼毫符笔,接连点在身前虚空。 身周的无量明光被引动,化作斑斓的洪流,汇入三昧真火之中,包裹着太上玉书,最后凝聚成一枚枚古妖神文字,洒向那已经纠缠在一起的三具元胎玉骨。 玉骨上,五行阴阳混沌之雷纹遍布,三道脊柱大龙纠缠在一起,自焰光之中熔炼唯一,在重演道法之序,彻底的不分彼此。 此刻,玉徽交织着明光,裹着古妖神文字落下。 那是神魔图录的雷道真文! 轰——! 倏忽之间,三昧真火的焰光和玉徽融于一处,柳元正屏住了呼吸,仿佛时光定格于此瞬间。 遍布古妖神文字的脊柱大龙在三昧真火中舒展开来,其上纷繁的真文,沿着骨骼的脉络,流淌向末梢,流淌向三首,流淌向六臂,流淌向双腿。 焰浪中,不知何时,那太上玉书彻底融化,它仿佛已经彻底消散于世间,不存在真切的实体,化作了明光的源头,化作了光雨的部分,化作了那玉骨之外本该充实起来的“血肉”。 三道遁法神通升华而凝聚的咒印入主三首。 六道雷霆术法升华而凝聚的咒印入主六臂。 闪瞬间,三朵元胎雷莲之中,各有一枚紫金莲子凝聚,飞入三首眉心,化作同源之道印胎衣。 以元胎玉骨为根髓,以太上玉书为道躯,以莲子为神,以古妖神文字为枢机! 正中之首,恍若本相,呈无情之态,以应阴阳割混沌以定天地。 一侧之首,恍若本相,呈慈悲之态,以应五行化万物以蕴群生。 一侧之首,恍若本相,呈怒目之态,以应混沌融诸道以炼苍莽。 与此同时,焰光之中,无量明光裹着玉徽洒落,笼罩着那三朵元胎雷莲,而后同演道法之序,凝练成一朵一十二品紫金雷莲。 下一瞬,神魔祭器自虚空盘膝而落,坐于莲台中央。 凝视着神魔祭器,柳元正心神旷然,仿佛在对镜关照,凝视自身。 这将会是他凝聚道果的根基。 没有预料之中处于成败间极其艰难的一步,从祭炼太上玉书开始,再到漫漫时光里无垠光海之中的闭关,柳元正积攒下了太深厚的底蕴,走到这一步,几乎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与此同时,洞天一角,林绮萱也在凝视着这神魔祭器。 恍惚中,那如同神魔之音的道声再度响彻于她的心头。 敬我如祭神魔! 失神之间,林绮萱缓慢的往前踱步,那尊神魔祭器几乎在这一刻成为她视野中的全部,成为她道心中唯一的显照。 某一刻,她几乎要生发出顶礼膜拜的冲动来,仿佛隔着万古时光,在礼拜一尊真正掌握雷道的先天神魔! 可没等她失神太久。 不多时,神魔祭器陡然间化作一道流光,飞入柳元正道躯之中,过鹊桥而下中轮,直入气海丹田之中! 五脏雷音自柳元正的体内迸发。 内周天中,磅礴的气血与法力在交织呼啸。 煌煌雷音响彻,仿佛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诵念着柳元正所修经文。 流光直入八宝玄雷池中! 神魔祭器显化,三头六臂的神魔玉雕座下紫金雷莲直坠正中央的二十四品雷莲而去。 轰——! 这一刻,像是柳元正的筑基、结丹、元婴境界在相互间交融。 莲花与莲花之间在相互嵌合。 雷光兜转之间,三十六品雷莲高悬八宝玄雷池上空! 再看时,神魔祭器盘膝跌坐莲台中央,六臂抱元守一,气海丹田处,紫金雷丹悬浮,落于六掌中央,彼此间道韵灵光交织。 轰鸣间,一切像是昔日的复刻,黄芽丹胎重炼九转,一枚枚古妖神文字从掌心流淌,汇入紫金雷丹之中,凝聚着升华之后的神通咒印! 与此同时,柳元正身周狂风涌动,鲸吞元气,在他的气机不断勃发攀升至绝巅之中,某一刻,像是彻底挣脱了某种藩篱一般,轰然间破开道境,抵至更高的境界! 是日,柳元正炼法而功成,初入化神道君境界! …… 半晌后。 妖神洞天内,柳元正悠然的端坐在宽大的竹椅上,怀中揽着林绮萱姣好的身躯。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可佳人的目光仍旧迷离,痴痴地凝望着柳元正,仿佛能滴出水来。 显然她深受震撼,换做别的时候,这恐怕是要在道心中留下心劫,但此刻,柳元正却没有太多的紧张,师姐迟早也要走到这一步,入抵悟境,见证无垠光海之中,她自然能看清自己的眼前路。 一念及此,柳元正还在琢磨着心念,想着要用甚么样的言语缓释自家师姐的心境,可还没等他开口,便见林绮萱颤颤巍巍的支撑起身子来,又缓缓地委下身去。 “好师弟,原是这般敬你如祭神魔,我竟寻到这样的人物来做道侣……” 一言说罢,林绮萱捏着柳元正碧蓝道袍的下摆,缓缓地掀起。 这一下,纵是有千言万语,也都尽数憋在了柳元正的心里,好一会儿,他像是失了神一般,只是仰着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此有诗云: 二十四桥明月夜,浅照玉人教吹箫。 又有仙子奉法螺,导龙入海倾浪涛。 第四百二十一章 挣脱藩篱 洞天内,短暂的温存之后,林绮萱便迫不及待的开始准备自身的潜修闭关。 那一闪顺的敬畏逝去之后,对于林绮萱而言,更多地则是心中磅礴生发的,对于修道的渴望与急切。 敬我如祭神魔。 她曾亲眼得见,神魔的余晖透过岁月照在柳元正的身上。 她曾经亲眼得见,柳元正炼法祭器,三首六臂盘坐雷莲,若神魔复生。 掌握诸雷,一道之主。 这是她从来不曾想象过的事情,就这样实现在了柳元正的手中。 行走在同样的长生路上,林绮萱悸动之余,自然也渴望将这样的过程复刻,将这样的奇迹,绽放在自己的手中。 况且,旁观柳元正炼法,元婴境界的修行脉络,已经完整的展现在了她的眼中。 这样的观摩,更胜过万千苍白的言语。 而身处此地,幽深大幕将一切尽数遮掩,妖神洞天隔绝内外气机,这世上,几乎再难寻到如此稳妥的闭关地了。 于是,当日夜里,林绮萱便以金针封窍,依仗太上玉书的牵引,神魂遁入悟境,显照于无垠光海之中,追寻自己凝炼神魔祭器的炼法。 与此同时,一步走完整个元婴境修行路的柳元正,在稳固着自己驻足化神道君境界的同时,一边耗费着法力,为林绮萱温养三枚气血元胎,一边对照着《玄霄秘策》之中的传承,思量自己的前路。 老实说,虽是初涉此境界,但是柳元正已经对化神道君一境有着充足的了解和雄浑的道识,昔年西行历劫时,宗安大师伯便处于此境界,自己第一次见修士斗法,便是法身与雷道大阵的碰撞…… 那是柳元正自尘世搅动风云的第一步,如今看来,往后的许多非凡之举,昔年便已经栽种下了种子。 一路跌跌撞撞蹒跚行来,再回首时,自己也已经从此境界驻足,那么对于道果的凝炼,对于自己长路上的终极方向,一切蓝图的规划,也终于要提上日程来了。 化神道君境界仍旧是修行路的半道而中途,但在超凡脱俗的蜕变路上,走到这一步已经足够深邃,事实上,玄门三身法便是道果的显化,在这一境界凝练法身,已经触及到玄门证道长生的本质! 往后的路仍旧需要慢慢去走,一步步来开拓,但是此刻落子,确定的或许便是往后千百年勤勉修行的方向。 许多修为境界微末时看来无足轻重的选择,或许来日便与料想中截然不同的道果凝结。 譬如昔年柳元正以阴阳五行入道,至于今日,他恍然回首,仔细梳理玄门修法时,才无奈的发现,昔年左道宗师的创法,已经无法完整契合自身的修行,那些留在仙书中的图录,只能成为他的参照,从根髓处,柳元正要做出取舍,做出改变! 毕竟左道宗师昔年以五行雷道驰骋尘世,而他晚年创法时,也是完全着手于此处。 但柳元正却不同,细微处有着极大的差距,初入道便定下了掌握阴阳统御五雷的总纲,至于结丹境界时,更是将道法之序升华,复返先天,演化混沌雷道。 可以说,从根基上,柳元正虽然同是借假求真,可走得修行路,已经和五雷散人有所不同。 如果说微末时的修为境界,五灵元珠也好、八宝玄雷池也罢,又或者是紫金雷丹、神魔祭器,只涉及超凡脱俗之路,柳元正还可在左道宗师留下的图录中,用一篇篇雷经来阐述己道。 那么当柳元正驻足化神道君境界,玄门修法开始触及道果凝炼时,这涉及到自身修法本质的东西,便不仅仅是要用雷经来阐述的了,借假求真之路上,许多图录已经和自己的修法本质产生了冲突。 要想道法圆融,继续走下去,那么打破左道宗师留下的藩篱,反而是柳元正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 半阙仙书乃是左道宗师所留,但是古往今来,真正走这一条路,却是柳元正。 修行至如今的境界,于此道之上,或许昔年的左道宗师亲临,怕也难说能比柳元正高明多少。 再加上之前斩仙所得的仙缘,遂也让柳元正生出了囊括古今的豪情与野心! “左道宗师留下的法门,化神一境,以玉身法最多,灵身法次之……此事倒也合常理,神魔祭器本就以灵玉凝炼而成,于此到要想一脉相承,自然是玉身法契合内外本相。 然法身一道,玉身法、灵身法、金身法各有千秋,三身法涉及道果本质,不可一证再证,但是如祖师,如剑祖这般人物,驻世漫漫岁月,当真只有三身擎举道果么…… 怕也不尽然,倘若真有三十六法门一般的精深秘法辅修,此道,当真不可一证再证么?即便别人不可以,我有仙家元胎凝炼成的底蕴,也不可以么?祭器所在,可是三条性命! 那是和我对镜观照的元胎,同出一源,却又只是世上相似的三瓣花叶,纵然没有禁忌法门去辅修,没有无尽岁月去打熬,可造化本身,便已经是这世上最大的奇迹与瑰丽! 如此,玉身法、灵身法、金身法同修……” 一念及此,柳元正升华与蜕变之后的念头和思感在泥丸宫内不断生发,不断碰撞,闪耀着灵感的华光。 与此同时,柳元正的手指虚点元胎,以温和的法力一点点渗透着元胎的内核,替林绮萱温养出道法的脉络来。 “有的时间去打熬了,不过好在,如今急流勇退,最不缺的也就是时间,玄门法的修行是一桩事,如今精气神全数升华,驻足化神之境,古祭法的修行,《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可以开始修炼与深耕了,另外四象道兵的祭炼也是重中之重!另外此次斩仙动用了五雷幡旗,许多杀伐底蕴也需进一步升华了,仙剑与花篮灵宝,也要考虑如何处理……” 一点点梳理着之后时间里需要决断的事情,柳元正平和的目光也一点点变得幽冷起来,远眺虚空,似是透过洞天壁垒,凝视着轮回光河。 “还有一点,便是盯紧轮回大道!翻脸么,自然要不留余地才是,倘若还有仙家转劫,便留在阴冥,葬身煞炁中好了!不知我这般做,最先坐不住,到底是诸圣群仙,还是元道祖师?老师兄呐,你想拿师弟我当棋子,可莫要嫌硌手才是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 阳渠剑尊 光阴流淌,一去经年。 阴冥界,虚空之中。 这是远比阴煞湍流更为汹涌的浪潮,每时每刻,都有须弥风暴涌动四方,这是包裹着天地内核的那一层灾劫之胎衣,从古至今,每一个时代,都罕有人涉足此处,这里,只是寥寥站在绝巅之处修士们的战场。 此刻,虚空乱流之中,一前一后两道灵光飞逝,先是一道古拙的剑光撕裂须弥风暴,而后便是一道雷光坠在后面,穷追不舍,却又未尽全力。 雷光中,正是柳元正变幻了容貌身形,裹着一件紫金雷纹道袍,脚踏五色玉坛,身上明光流淌,迸发自五脏与通身骨骼,挥手间一枚枚古妖神文字流淌而下,化作光雨,化作雷瀑,席卷向那道剑光。 自始至终,柳元正的神情说不出的悠哉,闯荡虚空,似是如履平地。 实际上,初入虚空之时,柳元正也是说不出的狼狈,四下里须弥风暴涌动,以他初涉道果的浅薄修为,也只能做到勉强的自保。 但他不得不入虚空与人一战。 昔年古妖神洞天内定计,他始终盯着轮回光河的动静,笃定在青袍道人被斩灭在手中之后,仙乡诸圣群仙定然会有所动作,有所回应,会有新的转劫古仙降世,探寻四方。 他等到了来人! 只是,这一战注定无法在轮回光河上继续打响。 阴冥界洞开,越来越多的修士涉足这方死寂的世界,玄门修士、魔教修士、甚至包括修炼普世法门的散修。 轮回光河贯穿这一界的始终,甚至冥师洞天就镇压在光河的正中央。 这是所有尘世修士视线的汇聚之地。 所以在那古仙转劫降世的第一瞬间,柳元正便果断的出手,以雷霆声势击破虚空壁垒,闪瞬间万道雷光裹挟着那人,一齐杀入虚空乱流之中! 现如今,能够入得阴冥界的修士大都修为境界有限,能够做到涉足虚空的更是少之又少,这才是一方最理想的战场。 理想到,柳元正不准备与转劫古仙在闪瞬间分出生死,而是将之视作磨刀石!用漫漫岁月光阴之中的一场场血战,来历练自身!来替自己深耕古祭法的道路! 为此,柳元正自封了玄门法,甚至镇封了自身道躯超越元婴巅峰之上的雄浑气血与灵韵! 道果不可一证再证,或许转劫古仙有极尽升华的后手,但在擎举道果之前,元婴巅峰便是他们的极限! 这是更甚于气血元胎的机缘造化! 柳元正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转眼间一去经年,虚空中须弥风暴如故,只是较之初时的狼狈不堪,此刻的柳元正也已然变得闲庭信步,只是一场场血战下来,他身上冷肃幽深的气机,几乎恍若阴冥大狱! 但见他冷漠的抬起手臂,通身的神光流淌,古祭法之力弥散开来,信手将一缕须弥风暴截断在掌心,闪瞬间,风暴溃散,化作阴冥界的精纯煞炁。 下一瞬,等柳元正再抬手的时候,掌心中煞炁盘旋,凝结成一道道阴煞之雷,融入光雨,自虚空中交织成一枚枚古妖神文字,化作古祭法之道的杀伐术,轰落向那道狼狈逃窜的剑光。 与此同时,幽冷的笑声从柳元正的喉咙中挤压出来。 “有趣!太有趣了!岁月长河横贯古今,没有谁能一眼万年,可此时此刻,贫道却能与古之先贤自同境界争锋,于生死搏杀之中取胜负,诀高下,分生死!” “快哉!快哉!此诚贫道生身至今,最快意之事也!” “阳渠剑尊!是该这么称呼您老罢?仙君圣人的传人,截云剑宗中兴之主,昔日尘世厮混,曾有缘见过您老的画像,古玄门后期的古剑法天骄,老物件能留到今日也不容易,开派祖师可是截云仙君呢!” “《白帝元说庚金飞虹真经》,《云霄历劫渡厄真解》,据说此二部仙经乃是贵派镇教真经,如今岁月飞逝,圣地大教已成云烟,不知您老修的哪一部剑经?不妨传给晚辈啊,传续香火不说,也给您老这一脉留点儿念想。” “若是镇教道法不可轻传,宝器炼法、符法之类末流也成呐!您老用的是庚金贯日剑罢?天罡金兜呢?承云剑轮呢?还有那……截云养剑符呢?” “给做晚辈的开一开眼嘛!多显一些手段!若不称我的心意,见不着那些新鲜玩意儿,您老是准备死在这儿?还是打算擎举道果,滚回仙乡去!” 呜咽的风暴之中,柳元正幽冷的声音,使得那一字一句都像是怒雷炸响。 灵光兜转之间,那剑光中,阳渠剑尊的身影显化,回望身后的柳元正,且惊且怒。 这么长时间的虚空血战,他又何尝不知晓,自己已经被这元教贼子当成是磨刀石了!可纵然想要反抗,却也只落得有心无力! 古仙又如何,斩去道果之后,也不过是元婴境界巅峰,修行争渡,差半步便是云泥之别。 任凭万千剑光斩落,落在柳元正的面前,也不过是磨砺自身道与法的砂石。 况且此子天赋之经验,饶是阳渠剑尊也不得不赞叹,同一境界,他确确实实具备了与己争锋的实力。 故而这般斗法到了后半程,这位古玄门时代的老剑尊遂一言不发,任凭柳元正如何出手,只要不落杀招,便只是闷头穿行于虚空乱流之中。 今日柳元正忽然开口,显然也是耐心到了一定的极限。 心念微动,阳渠剑尊苍老的声音忽然传出。 “好后生!你有天赋!惊才艳艳!吾宗之法,不是不可传!甚至老夫可以亲收真传弟子!传你古剑法真髓!元教已式微万古岁月!过去、现在、未来,都将是吾玄门的天下!老夫可以不计较阴冥界中发生的一切!来日看,甚至是你我之间的一段趣谈! 你得明白这里面的厉害与轻重!谁派你来的?尘世中元教老鬼还活着的都有数,他们不动,教你来行此事,便是在拿你当枪使!只要你坦白这一切,只要你转变念头,开宗立派,证道飞升皆不在话下!彼时,你才是中兴之主!你的背后,站着不止一位仙君!” 话音落下,阳渠剑尊的身后,柳元正仍有悠哉的追赶着,手中杀伐术不停,闻言也只是轻笑。 “天底下竟有这般便宜的事情?好呐!我答应您老了!指使我的人便是五雷仙宗的祖师,吾元教宗师道公,是他老人家开的阴冥界,是他老人家堵的天门,也是他老人家在拿我当枪使呢!可话说回来,我也不能停手啊!备不住,您老也在拿我当枪使呢!要我坦白,我可都说了,可要我停手……古剑法的真髓,您老也多说两句呗?” 第四百二十三章 捆仙锁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原地里,阳渠剑尊脚踏遁光,且惊且怒,止不住的破口大骂。 说话间,柳元正不仅仅没有停手,甚至不再压制境界,他的脏器与骨骼都在流淌明光,显照古妖神文字,顷刻间,便已经驻足在化神道君境界! 不敌!如何能敌! 慢慢光阴的生死斗法,阳渠剑尊这颗磨刀石,已经被柳元正用的差不多了,而一个人在这样的境遇下,如果失去了作用,那么结局自然也不言而喻。 身后,柳元正只是幽冷的嗤笑,任由阳渠剑尊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说甚么坦白,尽是些劳什子的谎言蒙蔽,是怕老夫擎举道果,飞升仙乡之后瞧出你的跟脚么?哼!元教孽子!咱们俩的因果,结下了!” “莫想着胡乱攀扯便能……不对!初入化神,掌握雷霆,言称元道……你是雷宗道子元易!好贼子!定然是你!你修了古祭法!你判了玄门!元道也判了玄门!” 风雷之中,阳渠剑尊厉声嘶吼。 身后不远处,柳元正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消融。 “老前辈,您老一人把话聊到头了,擎举道果罢!一息之内飞升不得,贫道今日要斩仙了!”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玄门法与古祭法同震,雷光交织虚空,密密麻麻的古妖神文字化作囚笼将阳渠剑尊罩在中央,无垠雷界自柳元正的身后显化,层云浩渺,五方雷圣道宫显化,三首六臂神魔顶天立地,脚下,则是万里汪洋雷泽! 摊开手,诸雷自柳元正的掌心盘旋,篆纹交织,柳元正升华之后的三门杀伐术,在这一刻似是熔炼唯一。 非柳元正今日杀生! 是天要斩仙! 是雷要成劫! 时光凝聚在这一刻! 似是风暴酝酿之后,即将迸发的前夕。 可没等两人再有甚么动作。 恰此时。 远方的须弥风暴之中,界壁陡然破碎! 柳元正和阳渠剑尊的目光皆是一凝,猛然间望去。 这里分明是阴冥界,刻在界壁破碎的那一刻,汹涌的元气呼啸着涌入虚空,端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景象,下一瞬,一众老鬼披头散发,稍稍有些狼狈的踏入虚空之中。 华发复青丝。 但柳元正还是一眼认出了人群之中的张怀道人。 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在这般境遇中对视,柳元正已经来不及开口。 可这一众元教老鬼,哪一个不是搅动风浪走到今日的? 闪念间,一众人深深地望了柳元正一眼。 哪怕该换了容貌,遮掩了气息,但是这一刻,柳元正双法显照,杀招齐出,谁还瞧不出他的身份来!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林宗师的传人! 人群最前方,鹤发童颜的刘老鬼扯了扯嘴角,似哭似笑,遂面容狰狞的朝着柳元正点了点头,再偏头看向阳渠剑尊的时候,老鬼脸上只剩下了恨意。 “阳渠老狗!偌大仙乡都留不下你了么!你安敢履尘!安敢入阴冥!” 话音落下,刘老鬼须发怒张,没见他有甚么动作,密密麻麻的祭法篆纹陡然间横布虚空,伴随着他一步迈出,虚空之中似有龙吟声,恍惚间,柳元正甚至看到那脊柱大龙横击虚空之相! 下一瞬,刘老鬼一步落下,竟然已经进入了柳元正布下的囚笼之中,斩在了阳渠剑尊的眼前。 电光石火之间的变化,阳渠剑尊的五官已经扭曲成了一团,一时间,竟说不出是惊是怒。 没等他开口,刘老鬼抬起手来,便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极近羞辱了一掌! 但是在柳元正的眼中,五炁玄冥在刘老鬼的掌心凝聚,等落到阳渠剑尊脸上的时候,陡然化作了篆纹,化作了封禁,似是刻意为之,这一掌,刘老鬼的拇指,正好印在了阳渠剑尊的眉心。 冥冥之中,似是有一道断裂的声音。 再看去时,阳渠剑尊原本不断升腾的气息陡然间萎靡下来,甚至不服元婴巅峰境界,有所颓靡。 原地里,刘老鬼死死地凝视着阳渠剑尊,只是冷声嗤笑。 “怎么?看甚么看!在耶耶面前想接续你的长生路?痴心妄想!” 话音落下时,刘老鬼再度抬起手,朝着阳渠剑尊天顶处虚虚握去,仍旧是五炁玄冥凝聚,仍旧是祭法篆纹横布。 掌心虚握。 下一刻,分明是空无一物的天顶虚空,倏忽间有灵光显化。 柳元正凝神看去,此刻却忽的挑动眉头,凝视着显照虚空的灵光,柳元正却像是看到了万千幻影,落在自己的眼波之中,那灵光仿佛汇聚成一株参天大树,树冠遮天蔽日,最绝巅处似是深入不可言说之地,擎举着道果;转瞬间,随着柳元正的思感蔓延,那灵光又化作一柄纯元剑胎,化作一道剑气长河,化作一条浩渺大道。 诸般万象显化,无不证明,这灵光的内核,便是阳渠剑尊的长生修行路! “不——!” 这一刻,伴随着长生修行路显化,阳渠剑尊颤抖的口中迸发出近乎哀求一样的声音。 面对这一切,刘老鬼不管不顾,原本虚握的手紧紧地攥住! 树冠折断,剑胎断脊,长河截流,大道崎岖。 在柳元正的注视中,阳渠剑尊长生路的半道中途,牵系着长生道果的一截,被彻底粉碎在了刘老鬼的手中! 陡然间,阳渠剑尊原本颓靡的气息再度狂降,最后,堪堪维持在初入元婴的境界,一股死寂气息萦绕在他的身周,不可言说,但任谁看到阳渠剑尊,都觉得他困顿于此境界,恐怕再也无法寸进。 他的道果还在,但他再也无法擎举了! “你……” 刚开口,阳渠剑尊话还没说出去,刘老鬼这里又是一掌落下。 “我……” 啪——! 又是一掌! 不再凝聚五炁玄冥,任谁看来,这都是刘老鬼的泄愤之举! 凝视着肿起半边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阳渠剑尊,刘老鬼这才狰狞一笑。 “老狗!看着耶耶!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我这一脉,跟你这一脉,要算的账,多了!” “你们截云一脉厉害呐!剑经可斩天门主!当年截云仙君杀我祖爷,元教上下没一句话好说,大道争锋,生死有命,可往后呢?你们这群徒子徒孙呢?言说效法祖师,欺我元教上下孤寡贫弱,杀人如屠宰,渣滓一样的东西,也配言称大道争锋?” “呵!阳渠老狗,昔年杀我叔父,杀我大兄时,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日?” “你们有斩天门主的剑经,老夫也有捆仙的秘法!打熬万古岁月,等的就是今天!” 第四百二十四章 焱师刘老鬼 说话间,刘老鬼抬手虚点在阳渠剑尊天顶的灵光之中。 祭法篆纹显照,化作明光洪流,汇入这抹象征着古仙长生修行路的灵光中。 一时间,诸道交织,明光齐辉,等刘老鬼再抽手的时候,那灵光已然不见,只有一道间合虚实的锁链,非金非铁,其上篆纹密布,一头攥在刘老鬼手中,一头似是扎根在阳渠剑尊的四肢百骸、性命本源之中。 锁链一扯,阳渠剑尊整个人猛地一个趔趄,旋即跪倒在刘老鬼的面前,此刻老剑尊枯发散乱,神情迟滞,脸上的巴掌印鼓胀,说不出的狼狈,端看去时,真真的像一条老狗了。 正此时,远远地一行人也在消弭了破碎的界壁风暴之后,蹈空步虚,走到了柳元正的近前。 说来除去张怀道人,诸位都是初次逢面,可真个论起背后的干系,却又说不出的亲近来。 于是,不等诸元教老鬼开口,柳元正便径直躬身一拜,再抬头时,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小子元易,见过诸位前辈。” 瞧见柳元正这一笑,众老鬼一时间竟也笑了起来。 “像!真像林公年轻那会儿!老夫当年就怕见他这般笑,一笑,准没好事儿!” “是啊,一看就是林公的种!” “屁!林公的种是萱丫头,这得说是教得好!” 话一说开,登时间,饶是以柳元正这些年迎来送往,都有些招架不住,一群老鬼端是群魔乱舞,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蕴藏着一股难以遏制的癫狂意味。 正此时,刘老鬼扯着阳渠剑尊也走到了近前来。 “好小子,两年多前,在轮回光河旁,动用古祭法的也是你?那样的声势,当日也是在斩转劫古仙?” “是。” “萱丫头呢?没跟着你一起来?” “一起来了,师姐正在闭关,想来破关也就在近日了。” 一问一答之间,许是发泄了一会儿,刘老鬼反而瞧不见多少疯意了,此刻鹤发童颜,到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模样。 顿了顿,像是在沉吟一般,刘老鬼这才继续问道。 “你是林公的传人,元教宗师的关门弟子,莫要觉得交浅言深,在我们这群老家伙的眼里,你的安危,比甚么都重要!可你这才修道多少年,怎么连转劫古仙的事儿都牵扯进去了?” 闻言,柳元正倒是没有多少犹疑,稍作沉吟之后,便将昔日元道老真人所言悉数相告。 他走到今日,已经不再是谁手里的刀,谁指尖的棋子。 这一切,柳元正本就没有隐瞒的打算,尤其是在一众元教老鬼面前,真真个论起来,到底哪一边更亲近,还不好说呢! 待得柳元正话音落下之后,整个虚空之中,便是良久的沉默。 不少元教前辈们身上的疯意都有所收敛,连刘老鬼的神情也满是沉郁严肃。 “这事儿……老夫也补好多说甚么,你是雷宗的道子,还是元教的传人,不管从哪一边算,跟诸圣群仙对面,都是注定的事情,只是……事关元道,你心里能想清楚就好,不要给人当枪使,至于他的那些话,听听就行了,如今还远远未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刻,他也驻世许多年了,这样的一个人,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说及元道老真人,刘老鬼的神情更显落寞。 往前倒四万年,在左道宗师飞升之后的短暂岁月里,元道老真人便是如今的柳元正,是能教一众老鬼们心情激动,甚至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护住的宗师传人。 可如今许多年过去,显然元道老真人有着旁人无法所知的野心,这一路渐行渐远,一点点的伤了元教前辈们的心。 原地里,柳元正抿了抿嘴,不知该说些甚么,只得点点头。 “晚辈省得。” “你能明白就好,大道争锋,行差一步就是你死我活,老夫许是言重,但也是为你安危着想!不说这个了,翻回头来讲,这阳渠老狗,说来倒是对不住你,老夫焱师一脉,和他们是祖祖辈辈的血海深仇,今日激愤出手,也算是抢了你的一丁点儿机缘,老夫记在心里,来日补上。” 听罢,柳元正连连摆手。 “无妨,无妨,前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用不着算这么清,只是前辈要怎么炮制此獠?左右怕也只是一个死罢了。” “哼!死?死了岂不是便宜这鬣狗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老夫创捆仙秘法这么多年,就是要让彼辈生不如死!我要让他活着,他得睁开眼看清楚了,来日大道争锋,彼之父祖,彼之传人,都得落得他这般鬣狗样的下场,方解老夫心头之恨!” 说话间,刘老鬼的身上,遂也涌动着一股癫狂之意,恨极之时,更是猛地扯动手中的乌金锁链,扯得阳渠剑尊又是一个趔趄。 离得近,柳元正也看的真切。 此刻祭法篆纹紧锁仙根仙基,阳渠剑尊的性命本源都被紧锁在内周天之中,不得丝毫外泄,莫说是开口说话了,便是合上眼帘都难,他只能睁眼看着,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生不如死,大约如是。 “既是血仇,依前辈便是,原本晚辈想的,只是留他一口气,还想拷问他们这一脉古剑修根髓呢……” 没等柳元正说完,刘老鬼便摆摆手打断了他说的话。 “没成想,你也是个胆子大破天的,若非是涉及修法根本,古剑修的事儿,少掺和,哪怕只是知道的多了,都是因果啊!玄门三番五次遭劫,一切根源都在昔年器道争锋,直至今日,祸乱玄门!这里面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听得此言,柳元正连连点头。 论古史辛秘,他怕是不及眼前这位老前辈的万一,这种事情上,自然只剩从善如流。 “多谢前辈指点。” “这话客气了,自家孩子,说多少都是应该的,倒是说回指点……”言及此处,刘老鬼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元正,旋即看向张怀道人这里,“狗一样的东西!你就是这么指点林公传人的?古祭法仨字儿你会写哪个?误人子弟!” 言罢,不等张怀道人说甚么,刘老鬼回过身来,抬起手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 “小子,你这古祭法之路,修得……有点儿问题啊!” 闻言,柳元正赶忙洗耳恭听。 早先刘老鬼的出手,他尽看在眼中,这位焱师一脉的老前辈,显然是真正的古祭法修士,是悠悠万古岁月都在此道耕耘的大能! “请前辈指点。” “那老夫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万象龙图 说话间,刘老鬼仍旧在用目光打量着柳元正,打量着他身后的无垠雷界,打量着那高悬的五方雷圣道宫。 柳元正没有遮掩,反而很坦诚的展露着自己古祭法修行路上的一切,坦白来说,修行至今日,他也需要一位此道巨擘来为自己指点前路。 昔年张怀道人的三言两语,教柳元正洞见了古祭法修行的脉络。 后来林绮萱的追本溯源,教柳元正明悟了古祭法修行的正统模样。 如今,有着焱师一脉巨擘的指点,柳元正或许能够在此道上远望,看见更为深邃,更为渺远的道路。 稍作沉吟,没等太久的时间,刘老鬼便朝着柳元正身后虚点。 “你玄冥台境界的修行,倒是没甚么毛病,说白了,五炁玄冥,此乃人身性命之根基,是道躯化渡世仙舟之枢机,法门高深与否还在其次,能够深耕到甚么样的程度,才是此境界之关隘—— 以五方神圣主掌五脏玄冥,吞纳天地之灵韵,蕴养脏器成道宫,则愈具灵韵,气血愈雄浑;气血愈雄浑,则道宫愈广阔无垠;道宫愈广阔无垠,则吞纳灵韵愈多矣!这近乎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在深耕至极限之前,在道法契合自身的前提之下,实则无须去考虑法门的高低与否。” 一边说着,刘老鬼一变摇着头喟叹。 “人身为渡世之舟,是的!这是天地间最为瑰丽的造化!” “内外周天,四肢百骸,下丹田气海,中丹田绛宫,上丹田泥丸,通身大窍,下至涌泉,上至天顶,古祭法也好,玄门法也罢,你得明白一个道理,古往今来万古岁月的修行,前人创法,不是在人身上行无中生有之事,这一切高邈玄妙的法门,都是在深耕人身本就具备、本就存在的根基!” “如此林林总总,归结到一处而言,人身性命,不外乎肉与骨,肉乃气血之显化,乃人身实在之外相,故而古祭法修行初步着手于此处,以五脏玄冥为总纲枢机,辐照内周天,而统御气血!” “骨乃性命之根髓,乃人身生机所在之本真,故而古祭法修行的下一个境界便是昆仑山,以脊柱大龙为总纲枢机,辐照通身骸骨,而蕴养生机,以成造化。” “至于之后的鹊桥客、天门主二境界,则是以命功入性功,以性命双修而成圆融道果!” “这便是古祭法修行路的全部!” “小子,还是那句话,你玄冥台境界的法门不错,已然能见几分深入耕耘的景象,能与你自身的玄门法修行路产生共鸣,以五方雷圣应照五行雷法,本身就已经走在正确的路上了,可你古祭法之后的修行……” “怎么说呢,功法看起来是好功法,部分高明处甚至还在你玄冥台境界修法之上,以一法而囊括昆仑山、鹊桥客二境界,甚至可以炼煞而成灵韵,畅游阴冥界而悠然无碍,可是这么一部高明的功法,和你自身的修行,又有甚么干系呢?” “囊括两境界,并驾齐驱,也不过是占了法门的便宜罢了,真个割裂开来,一个境界一个境界的修行,又能多费甚么功夫呢?再说炼煞,汲取阴煞之炁,的确是古祭法中少有的创举了,可你想清楚了没有,真的要在昆仑山境界凝聚阴煞龙相么?真的要阴极生阳,在鹊桥客境界熬炼出纯阳之神来么?” “归根究底,这部法门,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适合你啊!你是雷宗的道子,玄冥台境界凝练的也是五方雷圣之篆纹,你一切的根基,不是其他,而是雷道!五行也好,阴阳也罢,又或是混沌,玩出再多的花样来,只要你还在雷道中,就未曾偏离你修法的根本!可是炼煞不再其中啊!” “事实上,看你在这两境界的修行,深耕了有一段时间了吧?为何还未与你的玄门法产生某种共鸣?这已经说明问题所在了,若是继续修行下去,反而在你深耕有所成效的时候,你的古祭法修行路,反而要出大问题了!” 一番话,教刘老鬼说得掷地有声! 原地里,柳元正听得这诸般言语,已然是冷汗连连,心中止不住的尽是后怕。 他不缺修法,也不缺修行资源,事实上,若非是这几年血战虚空,一直在用阳渠剑尊当自己的磨刀石,倘若再多有些闲暇时间,恐怕自己在古祭法修行路上已经深耕至有所成效的地步了。 彼时,恐怕根源上的瑕疵已经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身上!万事便怕错到无法回头的地步,彼时,一切一切,悔之晚矣! 这里面,可能只是一念之差,但偏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若非是刘老鬼这样立足于古祭法极高邈的境界,是万古岁月深耕的巨擘老怪,恐怕还难一眼瞧出柳元正的症结所在。 再想到,倘若自己酿成大错,等不久之后林绮萱再出关,随着自己一错再错…… 一念及此,柳元正不禁动容,恭恭敬敬的朝着刘老鬼这里一拜。 “多谢前辈!若非您指点,晚辈修行恐怕要谬之远矣!只是行差就错至于今日,不知该如何补救?还请焱师教我。” 闻言,刘老鬼笑了笑。 “老夫还未走到那一步,称不得焱师,不过此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法门都是人创的,既然不适合己道,那么修改法门便是了,万古无定法,鞋子再好,也需合脚才能行。” “不过如今倒也有一桩便宜事,正能给你在此事上添许多好处,今日吾等老家伙们都在这里,也为你做个见证,小龙师,麻烦你将龙师一脉的万象龙图取出,借雷师一脉传人参悟。” 说话间,刘老鬼指向那怀胎数月的宫装妇人,紧接着,又看向柳元正这里。 “好孩子,元教门人同气连枝,不分彼此,这《万象龙图》乃龙师一脉至宝,为元教流传至今有数的几部大道宝书之一,其上烙印古妖神时,诸龙相妖神之文字,又因吾元教古祭法修行,有昆仑山一境,涉及脊柱大龙,需凝炼龙相,故而古时各脉前辈创法时,都曾借《万象龙图》,观摩其中古龙相妖神之文字!” “你们雷师一脉,昔年的传承修法,早已经遗落在莽莽古史中,天可怜见,后来出了林公这般不世之材,才有了他晚年创法的事情,但也是在另辟蹊径。” “如今你古祭法与玄门法同修,既如此,不妨一观古雷龙妖神之文字!” “既然前人的旧路已不可见,那就走出自己的新道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 璇玑雷池 阴冥界中,一众元教门人踏空而行。 刘老鬼以古祭法之力包裹四面八方,将所有人的身形都拢在其中,诸修的每一步落下,似是都踏在天地间间合虚实的点上,身形朦胧而梦幻,幽深大幕落下,更是将他们的身形与流光尽数遮掩在幕后。 仿佛是行走的古妖神洞天一般! 人群中,柳元正在看,在很仔细的凝视,凝视诸修落下的每一步,凝实刘老鬼的动作。 这是真正行走在古祭法修行之路最后几步的巨擘,是元教如今有数的擎天白玉柱。 似是感应到了柳元正的探寻,一众元教老鬼都露出和煦的笑容来,他们刻意的放缓了动作,让每一步,让古祭法之力的纤毫变化都落在柳元正的感应之中。 昔年懵懂时,自己等人也是这样,被师尊,被亲厚的长辈们一点点带入门的。 恍惚间回想起来,那已经是许久岁月之前的事情了。 这群人年岁很大,为首的如刘老鬼之辈,最幼年时甚至经历过世外仙道崩溃时的余晖洒落,他们立身于此地,便是一部厚重的古史。 没有想到,悠悠岁月逝去,他们还能看到新的根苗扎根在元教的门墙内,茁壮成长,甚至借着气运翻覆的时机,做下了许多大好事情。 以古祭法法门,敕封玄门神灵,这是他们想做却没敢去做的事情! 便是以阳渠剑尊为磨刀石,虽然刘老鬼一见面就挑了些毛病出来,没说几句好话,可心底里,却还是想要夸赞的!与古仙同境界争锋,血战两载春秋,古往今来还有几人? 他们是真的看到了元教的传承路,看到了往后千万年中定鼎的可能与希望。 不多时,柳元正收回了凝视的目光,清澈的眼波之中若有所得。 眼见得此,有所人这才恢复了正常的动作,行走之间,刘老鬼也缓缓开口道。 “这等手段,尝个新鲜就得了,没必要沉迷进去,古祭法修行,以自身托举道果,也就是你昆仑山、鹊桥客两境界与自身不谐,否则一旦与自身道法产生共鸣,这等手段,几乎便是举手而得,甚至算不上法门,只能算是技巧。 如今你也看了《万象龙图》之中古雷龙妖神的完整文字,关于古祭法修行路上的事情,老夫便没有多少能指点你的了,我是走得远,可也意味着焱师之道对我的影响很深,你是雷师一脉的传人,到尽头之前,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闻言,柳元正了然的点了点头。 他已经不是初涉修行的懵懂少年,这些年里闯荡尘世,厮杀阴冥,许多事已经了然于心。 “前辈放心,弟子心中已有计较,其实说自创法门夸张了,只是在前人描绘的画卷上更易几笔而已,此法本就是宗师早年汇总先贤留痕所创,落笔时本就潜藏我们这一脉道与法的痕迹,如今更易几笔,也不算是无中生有。” 刘老鬼点点头,万载血仇一朝得报,他越发有洗尽铅华的倾向,疯意在他的身上缓缓消弭,愈显仙风道骨。 “嗯,你能明白便好,早先幽居在南疆的时候便听过你的名声,以自开玄门一脉法门著称,无中生有的事情你都能做到,更易法门想来就更不在话下了,好生去做罢。顺便,趁着萱丫头还没破关,也教吾等瞧一瞧那太上玉书。 嘿!说起来,我们这群老家伙强行破壁垒走出来,本就是为了寻你们俩来的,想着是要给你们雷师一脉送上一桩大机缘,没想到反而是要我们这群老家伙先沾点光了,遁入悟境的钥匙……若真能如此,当真是大机缘呐!” 话说到最后,刘老鬼几乎是在轻声的呢喃,最后更是感慨着摇了摇头。 瞧见他这般,反而是一旁披头散发的邋遢老道开了口,这是辰师一脉的传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腐朽的意味,唯有那一双名目,亮若星辰。 “老刘疯了大半辈子了,一时半会儿想彻底正经起来还难,他说不明白的,老夫来说,好孩子,莫要小觑遁入悟境的机缘,古祭法之路如今你离着半道中途都差了点儿意思,还没真正走到深邃处,不明白这意味着甚么。 遁入悟境,常驻无垠道海,这关乎到古祭法修行路的尽头,与证就天门主境界有着莫大关系,事涉古史辛秘,有些干系不好明言,但还活着驻足尘世的元教门人,几乎都只能站在鹊桥客境界的绝巅,连窥视下一境都很难。 可话说回来,这么驻足不前也不是事儿,那一步迟早都是要迈出去的,我们寿元无多了,如今几乎是人生最后的春秋,昔年神庭崩溃之后,不是没有前辈老人活下来,可春秋岁月,不证就天门主,还是将他们都尽数葬下了! 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我们反复劝说,教你师尊他尽快飞升仙乡,他跟不少玄门修士关系都不错,能够保证安稳的证道长生,否则,如我们一般尘世蹉跎,等回头的时候,韶华逝去,恐怕也只剩悲凉落幕,葬身尘世了! 还好,熬到了今天,如今是万世未有之大变局,一旦天时有变,我们便要挣命!可这最后几步,难之有难啊!小子,若是那甚太上玉书之道,当真能教人遁入悟境,哪怕无需长久驻足无垠道海,我们这群老家伙,都欠你一条命!” 最后一句话,邋遢老道说的掷地有声,一旁诸老鬼也皆都郑重的点头。 眼见得此,柳元正反而笑的有些肆意。 “几位前辈无需如此,欠我命干嘛?真到了那一日,几位天门主在世,庇护我通行尘世才是真的,彼时山川湖海,还有哪里是我去不得的?便是不说那么远,聊近的,前辈们,到底是甚么机缘,要送给我与师姐?” 听得小儿辈仿佛是撒泼一样的奉承,一时间,众人都笑的很是肆意。 他们看出来了,这是和元道不一样的门人,是真的愿意将自己归入元教门墙中的好孩子。 正笑着,便见张怀道人开口言说道。 “元易,吾等此行入阴冥,本就是为了探寻一处密地而来,几年里好歹摸索出一条路来,那里是吾神庭坠世的碎片之一,若是没有印证错误的话,合该是北方雷天的一部分,按照古籍所记载,或许能寻到璇玑雷池!” 第四百二十七章 宝器返先天 “璇玑雷池……” 柳元正轻声的呢喃着这样的字眼,深邃的眼眸看向张怀道人,教人看不出他的心绪来。 事实上,柳元正的心中正在剧烈的悸动着。 是的,这并非柳元正第一次听到璇玑雷池的名讳。 第一次看到这四个字,是在《玄霄秘策》上面! 左道宗师晚年创法,书就半阙仙书,内中不止记载下了各个境界的诸般修行图录,更有左道宗师的许多心得体悟,许多或许只是五雷散人的随手一笔,但参悟仙书的时候,柳元正却将这些字眼都尽数记在了心中。 璇玑雷池便在其中! 甚至这般世外神庭的至宝,据说便是左道宗师昔年创下《八宝玄雷池》修法的启发所在。 当年随意记下的字眼,便是连柳元正也未曾料想竟印证在了今日。 心神晃动之间,柳元正有了闪瞬的恍惚。 张怀道人瞧的真切。 “怎么?你在别处瞧见过雷天至宝的记载?” 闻言,柳元正轻轻颔首,迎着众人探寻的目光,自然的开口道。 “诸位前辈皆知,晚辈的玄门法乃是发源于师尊留世之仙书,书中开篇为一杂记,浩浩诸言,皆为吾师所留,其中曾有言,此法门部分修法,引申之发端,源于这璇玑雷池。初得传承时,晚辈便将这些话记在心中,如今再回看,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在今日,又听到了璇玑雷池的名字。” 闻言,诸老怪皆淡然的点了点头,张怀道人更是顺着柳元正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为他释惑。 “林公留下这样的感慨也是正常,这璇玑雷池乃是你们雷师一脉的至宝,昔年世外仙道鼎盛时,你们这一脉的山门,便是整片北方雷天,诸天高悬,巍峨恢弘,其中更借鉴了许多古妖神遗宝之道。 别的神天不提,只说你们北方雷天,便是以璇玑雷池为核心,为阵眼,为枢机!便如盘王鼎之于吾蛊师一脉,便如《万象龙图》之于龙师一脉,便如九宫紫炁灯之于焱师一脉,诸宝既是象征,亦是传承! 当年时,林公身为你们雷师一脉的传人,自然将寻找璇玑雷池作为己任,找寻到这般至宝,或许便可以在证道长生的基上更进一步,事实上,林公早年隐居阴冥界,本也是为了璇玑雷池而来。 昔年世外神庭崩溃,诸天坠世,有泰半被元教先贤们以大法力牵引入了阴冥界中,因为彼时由盛转衰,任谁都明白,往后或许就是玄门的天下了,唯有如此,镇封阴冥界中,才能为元教留下更多的底蕴。 这也是昔年仓促之间的无奈之举,可你也明白,探寻至宝,找寻底蕴,一个人的能耐高低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运道如何,坦白说,林公昔年便欠缺了几分运道,隐居阴冥多年,却探寻无果。 也正因此,有一段时间,包括林公在内,我们这群老家伙都怀疑昔年雷天并未坠入阴冥界中,这般行差就错,便教林公盯上了仙乡玄青仙域的那片阴阳雷泽,他怀疑那里可能是璇玑雷池所化。 再后来么,飞升仙乡,客卿玄青,便也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只是如今也四万余年过去了,显然林公当年的判断还是有出入的,阴差阳错,反而教吾等此行寻到了雷天碎片的痕迹,都是时势使然啊!” 这还是第一次,柳元正从张怀道人的口中听到这般郑重的喟叹。 他对于璇玑雷池的了解不多,有限的只言片语,也正是自身部分法门的发端,此时间,听得张怀道人这般说,柳元正的神情也不禁凝重起来。 “还请前辈指教,这璇玑雷池,于我雷师一脉,有何紧要之处?竟然……竟然这般……” 柳元正欲言又止,张怀道人还没来得及说些甚么,反而是一旁恢复了心神清明的刘老鬼缓缓开口道。 “雷霆之道老夫了解的不多,但大抵上的道理还是知道些的,阴阳割混沌而成天地世界,夫雷霆者,天地之枢机,裂阴阳而蕴化群生!故雷霆为万象之母!这便是雷霆之道的内核,至于引申开来,辐照诸道,也只是些细枝末节。 倘若以阴阳双鱼图来视之,世上万象诸道皆在那黑白之中,列分阴阳,而雷霆大道,便是将阴阳划分开来的那条线!而璇玑雷池,则是昔年世外仙道的先贤们以古妖神遗宝为根基,熔炼不世宝材,定鼎天地间那一道线的至宝! 雷池具体的能为,即便在古时,都是你们雷师一脉的辛秘,倘若一切顺遂,日后也需你自己一点点去摸索用法,只说老夫知道的,古籍中有明确记载,阴阳之道在于先天,璇玑雷池曾定鼎天地枢机,有洗炼宝器,复返先天之玄奥!” 听得此言,柳元正几乎目瞪口呆,瞧着刘老鬼的方向,不知该说甚么是好。 复返先天! 倘若自己真的没有理解错的话,刘老鬼所言,乃是先天灵宝之道! “这……这真的可能么?先天化生,乃世上之定数,这天底下先天宝器,合该是有数的才是!” 听得柳元正这般哑然之语,刘老鬼只是嗤笑。 “这是玄门糊弄鬼的话,说白了还是器道争锋之后的余祸!倘若世上的先天宝器真个是有定数的,那你来说一说,有整有零的该是哪一个数?取天罡地煞数?还是取周天列斗数?有谁能说得明白么? 这才是真真的屁话!先天宝器之道,乃宝器历经先天之炁洗炼,使其更近自然圆融之道理,古往今来,不少炼器法门都有此般秘法,否则一代代人尘世争锋,真个有定数的话,你如今还能闻先天器道? 真个说起来,器道争锋之前,此类秘法当属古玄门诸圣地大教最多,嘿!可惜一场大乱,彼辈当真是打出了狗脑子来,秘法蒙尘,不知多少涉及此道的法门被彼辈刻意遗落在古史之中了,也是一桩憾事!” 一番话,教柳元正听得大开眼界,再思量到璇玑雷池,又想到自身借假求真之路,柳元正的心思也渐渐火热起来。 第四百二十八章 山河锁龙脉 先天器道! 沉吟之中,有关于此道的道识在柳元正的心头不断流淌而过。 站在灵宝品阶的绝巅,先天灵宝与道器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背后涉及到了古玄门时代的器道争锋,在看到如今诸圣地大教皆以镇教道器镇压底蕴与气运,便可以明白这两道的博弈在昔年的胜负高下。 但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先天器道也好,道器之道也罢,都是灵宝的蜕变与升华,前者在于宝器道痕内核的蜕变,愈近自然之道,以一缕不灭道痕,衍生造化世界! 而后者,则在于宝器道痕的升华,有类于古妖神遗宝,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有着同样的方向,最后以器载道,以不灭道痕化道法长河!后世器道修行,便也是沿着这一脉络,使修士与宝器相辅相成,古剑修法门亦如是。 翻过头来再看柳元正这里,他的玄门法修行路,走得乃是汇总前人菁华的借假求真之路,固然晦涩,固然剑走偏锋,可归根究底,五灵元珠、八宝玄雷池、九窍鼎霄紫金丹、九霄雷婴神魔祭器,这贯穿了柳元正修行路始终的东西,其实也能划入器道一流。 一路走到今日,柳元正曾反复重炼五灵元珠,更以月凝浆宝药蕴养其底蕴,八宝玄雷池中更是以听风雷池为根基,复又炼入先天八卦之道的古妖神宝药,唯有紫金雷丹只经历过一次重炼,乃是柳元正以古妖神文字洗炼九窍,将柳元正结丹境界所熔炼的九道咒印皆尽升华至神通秘术的范畴! 如今,饶是以柳元正的底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这已经是他能够蜕变到的极限! 再往后,柳元正的眼中不是没有路。 古妖神宝药蕴养,不断的重炼,使之极尽升华,便是柳元正预想之中最有可能的一条路。 诸道交织,印证阴阳五行,甚至是专门提炼出九种宝药来,一种宝药蕴养一道神通咒印! 即便是自身的神魔祭器,也有途径,不断地炼入玉髓,甚至是古妖神玉化遗骸,又或者是玉质的古妖神宝药,倘若能够寻到,彼时即便在初入化神道君境界,柳元正都可能蜕变升华,越境界与人一战! 这一切并非是痴心妄想,他的机缘便在这阴冥界!昔年此界葬尽古之妖神,一点点搜寻过去,柳元正相信会有不菲的收获。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对于柳元正而言,他修行日短,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可惜天时隐约有变,万世变化皆在眼前,他最缺的也是时间! 而此刻,忽然有人告诉他,有古之至宝璇玑雷池,可使宝器复返先天! 登时间,教柳元正看到了眼前能走的另外一条路。 时不我待。 一念及此,柳元正的心中反而生出了许多的迫切情绪。 …… 诸修一路疾行,期间,柳元正也多次开口,打探关于璇玑雷池的细节,诸老鬼更是知无不言,只是即便对于刘老鬼而言,璇玑雷池也只是一桩传说而已,是记载于古籍之中的只言片语,大量的细节被淹没于故纸堆中,古史难寻。 事实上,这也是他们在找确定了璇玑雷池可能存在之后,掉头破开大界壁垒,来寻找柳元正的目的所在。 至宝有灵,而他们对于璇玑雷池的了解太过于浅薄了,而倘若能有雷师一脉的传人现身,或许能够与至宝进行勉强的沟通,或是道与法层面的共鸣。 这一点,刘老鬼一众人说得很明白,柳元正也并为此忘却众人给予机缘的人情,反而在态度上更为恭敬。 后半程,便在这样的闲叙之中悄悄流逝。 不多时,柳元正感应到了气机的共鸣,一抬手将包裹在身周的幽深大幕掀开,下一瞬,八卦灵光一闪而逝,柳元正等人再落下脚的时候,已经驻足在古妖神洞天之中。 下一瞬,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了那盘坐在洞天中央的身影上。 林绮萱以金针封窍,仍旧在闭关之中。 两人走得是同一条修行路,所以即便只是这样看着,柳元正仍旧能够感应到林绮萱的神魂与无垠光海之间的牵系,更能感受到她在长久驻足悟境之后,即将回归道躯肉身的趋向。 显然,用不了多久的时间,林绮萱便即将破境。 而此刻,一众元教老鬼见到故人之后,在短暂的喟叹之后,皆目露精光,凝视着林绮萱,凝视着她手中捧着的太上玉书。 这是一群立足于尘世绝巅的老怪,世上已经没有甚么虚妄能够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只是短暂的注视,他们便收回了目光,甚至为了避嫌,刻意的转过头去,不去注视林绮萱身上的道法灵光。 “萱丫头的确是在驻足悟境,那是有类于无垠道海的明光,甚至老夫能够感应到道音与她道法之间的共鸣!” “那玉书也有点意思,端看去,炼制手法简直是一锅大杂烩,老身甚至看到了几分金章篆书的影子……小子,你也是真真的有运道,竟然这般摸索到了驻足悟境之法!”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元教里承载着古妖神文字的大道宝书也不止一件,小龙师手里就有万象龙图,可为何偏偏仍是元易的太上玉书,成了这般叩境的钥匙?” 短暂的注视里,诸老鬼看出了太多的东西来,转过头,他们便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论起道来,柳元正亦立身于一旁,不时开口,或是阐述自身炼器时的想法,或是与不同的意见针锋相对。 这般论道良久。 期间,沉默了很久时间的小龙师忽地开口。 “依老身看,元易这部宝书,能牵引入悟境,炼制手法、内中烙印之妖神文字,都还在其次,其关隘,或许不在这些,而在太上玉书,在于这一个玉字!你们刚刚论道的时候,老身亦仔细的回忆了一番过往—— 从世外仙道起,至于今日的元教,从诸位先贤,再到咱们这群老家伙,手里的大道宝书,仍旧存世的也好,遗落于古史中的也罢,或是以蚕丝锦帛炼成,或是以妖神皮囊裁成,竟然,竟然无一部,是以玉炼成! 仔细想象也是这样的道理,但凡手上有别的宝材,不是别无选择,谁又会炼灵玉成宝书?即便是元易,初衷也是受限于材质而已,才有了太上玉书之道的发现!以无上灵玉承载妖神文字,不简单呐!暗合妖神之道!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古妖神时代,曾有传闻,人族先民最初涉足祭法,一来是观妖神文字,二来便是寻到了灵玉!这是世间对于灵玉的第一次记载!更有一种说法,所谓灵玉矿,所谓龙脉,便是死去的古妖神尸骸!” 听得小龙师的话,一时间,诸老鬼皆陷入沉吟之中,柳元正亦是若有所思。 短暂的沉默。 忽地,一旁刘老鬼嗤笑起来。 “小龙师所言,反而教老夫想起另一桩故事来,昔年古玄门鼎立,开辟仙乡,立下证道即飞升的规制,彼时,诸仙上界之前,以秘法镇封尘世菁华,填入山川湖海之中,若没记错的话,从古妖神时代流传下来的龙脉玉矿,皆在其中!又有最冠绝者,如今也有了另一个教人熟悉的名字——两界山!” 第四百二十九章 春风一醉 “玄门诸仙,所图甚大啊!” 妖神洞天的一角,诸老鬼共同施展古祭法之力,遮掩自身身形,立身于间合虚实的一点上,与此同时,偌大的妖神洞天内,已经被无垠光海的雾霭尽数笼罩! 驻足悟境两载岁月,林绮萱功成而破关! 火与光在漫空交织,三枚气血元胎演化道莲与仙根,神魔余晖横隔万古岁月,照耀在林绮萱的身上! 敬我如祭神魔! 吞吐着灵焰与光雨,玉徽绽放,镇压诸相。 洞天一角,诸修都没有多看,柳元正是已经走过这条坦途,自信林绮萱不会有甚么问题,至于诸老怪,仍旧沉浸在先前的论道之中,体悟着自身的所得。 万古春秋到今朝。 他们走到了证道前的极限,也都走到了自己寿元的极限,而想要跨出这一步,驻足悟境似乎又是不可或缺的前提。 这太上玉书之道,似乎已经成为了诸老怪们最后的希望所在。 越是这样沉吟,那辰师一脉的邋遢老道脸色便越是阴沉。 “可恨!古玄门时,彼辈是不是猜到了些甚么!以山河锁龙脉,镇封古妖神玉矿,难怪,难怪从世外神庭末年活下来的前辈们,会在岁月之中一点点凋零,哪怕是幽居阴冥界,最后也只得悲凉落幕,将一生的血与歌尽数埋葬在古史里,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古玄门的所作所为,按在了命门上!” 此言一出,刘老鬼的神情也显得稍有些阴沉。 “这是已经成定局的事情,多想无益,但其实也需要好生思量,这太上玉书之道,老夫近日里也琢磨出了几分深意来,灵玉的品质还是很重要的,蕴含的灵韵高低不同,对神魂的牵引力也有所不同,坦白来说,能够牵引元易和萱丫头入悟境的灵韵,不见得能够撼动你我的神魂!” 听得此言,一旁邋遢老道也凝重的点了点头。 “是这般说法,证道前的临门一脚,何其难也!寻常的灵玉哪怕以海量堆砌,怕也难了,怎么着,也得是无上宝材这一品阶的玉髓,最好还能契合自身的道与法,这样想来……刘老鬼!得冒一些险了!咱们年轻那会儿也曾闯荡过阴冥界深处,我还记得几处密地,是古战场的一角,有古妖神喋血!这是最有可能寻到太古玉矿的地方!我一人去,怕是难回,到时候结伴同行罢!” 邋遢道人的话音刚落,小龙师的目光也猛地一亮。 “龙师一脉的传承中也有这样的密地,原本是我们这一脉的底蕴,可如今元教微末,也顾不得竭泽而渔了,那一处密地之中,有古龙妖神之遗骸!几位老大哥,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阴冥界中的辛秘事,伴随着心绪的激动,更伴随着某种无可奈何。 “唉!远古密地,镇封在灰烬与尘埃之中,被时光隔绝万古岁月,这一步迈出,真真是在拿命去搏前程!玄门可恨!” “话不能这样说,虽然山河锁龙脉,可太古玉矿还在那里,只是被封印了罢了!如今还不是咱们与彼辈翻脸的时候,真的破开了古时锁龙局,恐怕下一瞬间,转劫的转劫,履尘的履尘,群魔乱舞,血战云海,哪里还能有咱们遁入悟境,筹备证道天门主的时机!” “剑祖也好,道公也罢,这都是风云里的弄潮儿,只是也不知,昔年被迫飞升仙乡的诸位前辈们,到时候还能否有回还的时机,漫漫岁月逝去,也不知还有几人得活!” “不行!得早做准备了!剑祖的底牌是甚么还不知道,但道公开了酆都大渊,洞彻了阴冥界,掀了彼辈的棋盘!有些事儿,也得早早地攥在咱们手心里了!” “对!张老鬼,回头先把你们这一脉的盘王鼎挖出来!祖爷给咱们留下的底蕴,此刻再不用,怕是没机会再用了!” “还有刘老鬼!当年几位老大哥被迫飞升,留下你来做魁首,别想着装疯了罢!我们辰师一脉的《太白经天旗》是不是在你手里?岳师的《山河堪舆图》是不是也教给你了?” “我……” “你甚么你!这都甚么时候了,还想着装疯卖傻混过去?以前问你,你不说,那是时机不对,如今你还踌躇甚么?太白经天旗最善以星光破阵!再以山河堪舆图定住太古玉矿的方位!天时一变,破了彼娘之锁龙局!你我齐证天门主,给他彻底变个天!” “唉!也罢!东西是都在我这儿!九宫紫炁灯其实也没丢!承霄海云伞也在我手里!窝囊了大半辈子,最后这一步,甭管证道成与不成,且闹他个天翻地覆!” “快哉!快哉!天门主……嘿!再不闹一闹啊,他们还要以为,咱们都彻底死绝了呢!” 诸老怪毫无顾忌的言说着那些已经埋葬在古史之中的辛秘,言说着未来的诸般谋划,你一言我一语之间,那癫狂肆虐的气息再度升腾起来。 一旁,柳元正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已经没有太多的悸动了。 有的,只是一种时不我待的迫切感。 迫切的想要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样古之未有的大时局,这样定鼎万世的官子迷棋,怎么能缺了我这个后来者! 带着畅快的笑容,柳元正渐渐也融入到了这样癫狂的意境之中。 春风不醉人。 但柳元正却像是已经自醉,如诸老鬼一样的酣畅,说着过去,说着现在,说着未来。 不知何时,漫天的明光雾霭渐次消散。 柳元正也只依稀记得,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到了自己的近前,依偎在小龙师的身旁,亲昵的呼唤着“小龙姑”的称呼。 林绮萱笑颜如花,小龙师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萱丫头,多像是当年啊,当年你也是这样依偎在姑姑的身旁,看着你爹和他们这样肆意的春风一醉,癫狂里见真性,萱丫头,你找了一个好依靠。” 是日,林绮萱破关,炼神魔祭器,入化神道君境界。 翌日,诸元教门人出妖神洞天,踏空而去,入阴冥极深处。 彼时,虚实的光芒在诸修的身旁交织光辉,柳元正与林绮萱并肩而行,一枚枚古妖神文字在他的心湖眼波之中流淌而过。 昨日种种,仿佛是心神的莫大洗礼。 柳元正预感,或许距离他更易法门,彻底掌握昆仑山、鹊桥客两境界,已然不远矣! “我与春风同去也!” 第四百三十章 蚣蝮守雷河 阴冥极深处。 这已经是柳元正第二度涉足此地,可即便是这样,他远远地眺望着那星河紧锁的古老战场,仍旧发自内心的悸动着。 越是从修行路上深耕,越是修为境界攀升,柳元正反而能够更为真切的感受到那古战场中蕴藏的可怖气息。 恍若是巍峨高山,恍若是无垠光海。 这一刻,柳元正能够想象得到的,用来形容浩渺无量的语句,不论是多么华丽的辞藻,在这片古战场带来的悸动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往昔时,他觉得古史难追,觉得岁月渺茫,太久远的事物注定难以长久存在,如今莽莽尘世,能追溯得到的,或许只有古妖神时代。 至于神魔时代,更像是某种近乎呓语一般的传奇,是葬在光海之中的乱影,是古史真相中不可琢磨的那一部分。 一切已经无法再追寻了。 他本是这样认为的。 哪怕昔年曾经亲临此地,哪怕耳边听过了太多的“古史辛秘”,柳元正仍旧认为,这古战场中,厮杀的大抵只是一众古妖神。 但是此刻,凝练了神魔祭器,曾经身披神魔余晖,教他终于可以明晰的确定一件事情——这曾是神魔的战场! 站的越高,他越是能够明白,那被光阴定格的力量有多么的暴虐,那是数位一道之主,在生与死之间毫无保留绽放出来的力量! 一旦这道星河碎裂,一旦这样的力量突破光阴,显化于现世…… 彼时,席卷阴冥,不!或许远远不止是阴冥界!甚至连尘世都会受到影响! 此刻,柳元正才明白,天雷勾动地火只在一瞬之间,而阴阳两界,便坐在一座暴虐的火山口上。 “这样的力量,昔年到底是怎样定格在光阴岁月之中的?真的教人难以想象!” 柳元正喟叹,人群之中,刘老鬼忽然意味深长的一笑。 “元易,你有没有想象过,这将古战场定格在光阴岁月之中的力量,或许也源自于一位古之神魔呢?” 刘老鬼的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却如洪钟大吕响彻在柳元正的心头! 一时间,他有豁然开朗之感,可深深思量起来,却又平添了几分悸动。 这是古老时代承前启后的一战,这一战,寂灭了神魔时代,开启了古妖神时代! 古史难追,这真的是现世的修士可以去追溯、去追寻的事情吗? 怀着某种自问,柳元正缓缓地避开了目光,斩去心神之中的杂念,沉默着,与一众元教门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深入阴冥极深处。 沸腾的阴煞之炁被古祭法之力排开。 幽深的大幕在一众老鬼的手中掀起。 在这里,煞炁真正展露出那暴虐的一面来。 立足在间合虚实的一点上,柳元正以无上瞳术观瞧四方,原本闪烁斑斓的道法灵光尽数消弭,柳元正的眼波中倒映的只有一片片的血锈色,仿佛扬起的尘埃与灰烬,遍布四野八方。 这是另类的绝美景象。 但是柳元正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念头与思感混合在古祭法之力中,四散开来,柳元正能够清楚的感受到那血锈之中蕴藏的可怖力量。 那是悠悠万古岁月,阴煞之炁在大界边荒的高度凝练,每一片锈迹之中,都蕴藏着不弱于阴煞湍流的暴虐力量。 倘若至于柳元正和林绮萱在此,哪怕两人合力,见到这样的景象,只怕也要转头就走。 稍稍动荡锈迹,这片绝美的夕阳黄昏之景,便会化作世上最凶险的葬地! 好在,这一回是一众元教老鬼引路。 厚重的古祭法之力包裹四面八方,将两人护在中央,很快,他们走过了这片绝地,将那漫天的血锈甩在了身后。 “这就快到了。” 刘老鬼喑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话音刚落。 不远处,一道血色雷霆闪瞬而过,荡起厚重的灰烬与尘埃。 哪怕有着古祭法之力的隔绝,柳元正仍旧能够感受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腐朽气息。 不止是生灵的腐朽,走到这里,雷师一脉的道与法已经隐约有所辐照,恍惚之中,柳元正和林绮萱似是看到了一片又一片的断壁残垣埋葬在烟火灰烬之中,雷天本身也在腐朽,此地的雷霆道法亦在腐朽。 纵然昔年高卧云端,纵然昔年定鼎了天地之间的璇玑。 可终归繁华如烟如梦一般逝去,往事成空,它们已经被天地,已经被群生所舍弃。 隐约之间,柳元正似是在耳边听到了无言的哀鸣。 这一瞬间,道与法上的共鸣,甚至让柳元正生发出感同身受的哀思,鼎盛化作腐朽,如今竟连道与法都在悲凉落幕的过程中。 沿着血色雷霆生发的方向,诸修踏空而去。 他们在追溯古史之中遗落的一角,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前所未有的肃穆。 先是那血色的雷光闪现的愈发频繁,紧接着,诸修的视野尽头,一道几乎干涸的雷河高悬在天穹,终归是受到了煞炁的侵蚀,远远地看去,那雷河竟像是一条血河! 乌红色的雷河之中,透着一股腐烂的腥臭气息。 明暗在其上兜转,诸修往源头处追溯而去。 渐渐地,有闷雷声音从雷河的远方响起。 雷声如大鼓轰动。 柳元正远远地眺望,阴阳二色在眼波之中流淌,交织成古妖神文字,隐约之间,他已经能够透过幽深的大幕,看到那盘踞在雷河上,横卧两岸的庞然大物。 也正是此刻,刘老鬼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尊蚣蝮,昔年雷天中守河之妖,原本是家养的畜生,如今虽然活着,却也落得个极其凄惨的境地!雷天残存的道法余韵护住了它心神的一丝清明,但是这些年煞炁的侵蚀,仍旧腐蚀了它的念头与思感,甚至将它的妖躯侵蚀,在朝着凶兽演化,妖不妖,兽不兽,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这一刻,柳元正方才恍然,原来刚刚便听到的闷雷声音,竟然是这蚣蝮的呼吸声。 盘踞雷河,守雷天之门户。 纵然沦落至今日的地步,柳元正仍旧能够想象到这妖兽的凶悍。 正沉默着,小龙师也从一旁开口道。 “御兽一道,吾龙师一脉多少有些见地,依老身看,早在万古岁月之前,这蚣蝮便以沉眠来抵抗煞炁对神魂的侵蚀,可肉身的衍化已然无法逆转,至于今日,或许寻常秘法已经无法将它唤醒,甚至老身怀疑,它的神念已经彻底迷失在长久的安眠之中,早已溃散成纯粹的神魂力量,如今仍旧显化生机,不过是因为妖躯之中本源雄浑而已。 元易,你是雷师一脉如今的传人,古今追溯,这蚣蝮也是你们这一门里的事情,怎么处置它,你说了算。” 第四百三十一章 伪妖神雷纹 “小龙师前辈,这蚣蝮大妖,当真无法教其清醒过来了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众人已经走到了沉睡的蚣蝮大妖近前。 凋敝孱弱的雷河,在这一近乎源头的地方,终于恢复了些许昔年鼎盛时的壮观与辽阔。 暴虐的紫金雷浆搅动着锈色的血痕,密集的雷音震动着浓郁的阴煞之炁。 从昔年的世外神庭崩溃,至于今日,漫长的岁月逝去,即便是在源头之地,雷河也已经与阴煞之炁在长久的纠缠中熔炼在一起,化作异样的血色煞雷,独一无二,却又蕴含着一股近乎自然的道韵。 只是这样的血光煞雷,都已经能够算入此行所得之中的惊喜了。 柳元正祭起那木藤花篮,须弥之力倒卷,以先天灵宝自蕴的宝器天地,汲取着源头处的血光阴煞雷浆。 这已经能够算得上是无上宝材了,有岁月酝酿而成,契合自然却又独一无二,最适合洗炼诸般宝材,甚至以独特的角度入药成丹。 只是自始至终,柳元正的目光却只是轻轻地扫过这些,长久地落在那沉睡的蚣蝮身上。 暴虐的雷浆也好,密集的雷音也罢,一切都尽数被这蚣蝮大妖镇压在身下,这道雷河越是汹涌,便越是证明着蚣蝮的强大。 可强盛至斯的蚣蝮,此刻却只像是一堆烂肉一样的堆积在那里,悠长的发出如擂鼓一样的呼吸声音,证明着生机的存在。 “唤醒神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元易,你能感应到它神魂之中那股驳杂的力量,万古长梦,属于它念头与思感的那一缕清明早已经溃散了,此刻的它,已经与死掉没有甚么区别了。 即便老身掌握着几门秘法可以将之强行唤醒,可再活过来的也已经不再是昔年的那位守雷天之妖了,而且肉身兽,还有煞炁的侵蚀,更有可能唤醒的是一尊只知道杀戮与毁灭的凶兽!” 面对柳元正颇有些不甘心的追问,小龙师很冷静的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此地唯她一人在御兽之道上面有所耕耘,这样的判断,几乎已经是盖棺定论。 闻言,柳元正仍旧止不住的喟叹。 “太可惜了,这不是如血光阴煞雷浆一般的宝材,一尊仍旧活着的蚣蝮,一尊仍旧存活的守雷天之妖,对我们,对如今的元教帮助更大,只是……可惜了。” 倘若此妖仍旧清醒,不论是追溯古史辛秘也好,还是纯粹的充足战力也罢,对于如今的元教而言都是很好的补充,更何况,此妖昔年守雷天,得它相助,能够事半功倍。 世间如意事大抵只十之一二而已。 万事难全。 刘老鬼也劝说道:“元易,这是没法强求的事情,沉睡万载,身受煞炁侵蚀,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酷刑!纵然它昔年是守雷天之妖,纵然它有神智残存,你当真能够确定,唤醒之后的蚣蝮,还具备着昔年的忠诚么? 人是会变的!纵然是昔年世外仙道的先贤们,也不是没有出过反叛的孽修!他们跪倒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反过头来给予了世外仙道以重创,昔年的自家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头妖呢,非我族裔,其心必异! 当然,到底还是可惜的,此妖境界高绝,昔年驻守雷河时,便已经立足于大妖绝巅,倘若没有这一桩变故,恐怕它早已经证道古妖神,称为万劫不灭的存在,这是它雄浑生机的来源,也是你如今最大的收获了!” 柳元正点点头,没有再说甚么。 他明白刘老鬼最后的意思,昔年炼太上玉书,教他通悟了古妖神之文字,此刻他立身在沉眠的蚣蝮之前,自然能够感受到那股几乎同源而出的共鸣。 源自蚣蝮大妖磅礴的肉身,源自于它血肉的根源,源自于他生机的根髓处。 眼中阴阳二色流淌而过,闪瞬之间,柳元正甚至能够看到蚣蝮大妖玉化的骨骼上密密麻麻交织而成的紫金雷纹。 这些雷纹,完整,复杂,而有序。 不属于古往今来任何一种有过记载的雷篆文字,但自身具备着圆融的道韵,从一个前所未见的角度,阐述着雷霆大道! 只有个别的字眼上的部分勾勒根基,隐约能够教柳元正看出龍纹的痕迹。 诚如刘老鬼所言,此妖昔年当真已经站在大妖境界的巅峰了,距离证道妖神之差一步之遥。 蚣蝮乃是龙属之血脉,只需要将这些龍纹的痕迹磨去,复返自然,便是它证道的时机,彼时,这一身玉骨上所烙印的雷纹,也将变成一篇完整的古妖神文字。 可惜到底还是差了一步,这一步便是云泥之别。 如今观之,或许只能称其为伪妖神雷纹。 此刻,伪妖神雷纹倒映在柳元正的眼波之中,早先从《万象龙图》之中参悟到的古雷龙妖神文字,也在他的心湖上显照。 这是殊途同归的雷属妖神之道,此刻在柳元正雄浑的念头与思感之中共鸣、碰撞、交织! 纷繁的念头之中,横在柳元正道心前的迷雾似是清晰了许多,隐约间,柳元正似是已经可能洞见古祭法修行的前路。 此地煞炁侵蚀的环境,更是给予了柳元正莫大的启发。 乃至于,连同功法的更易,他也有了些许腹稿。 这些很重要。 因为《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亦是左道宗师五雷散人留世的法门! 以混沌、阴阳、五行的道法之序修行到如今的境界,《玄霄秘策》后面的道路,隐约间与柳元正前行的方向已经有所割裂,他须得走出自己的路来,甚至是在左道宗师的基础上,更一步的蜕变与升华! 想要做到这样的成就并不容易,这是两位雷道的天骄横隔四万年的光阴在比较细微处的高下! 那么如今在《存阴抱阳元一养神篇》的更易上,便是柳元正在这场隔空对弈上的试应手。 契合自身只是基础,蜕变与升华才是重点! 复杂的心绪一一涌现在柳元正的心头。 少顷,柳元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惜哉!蚣蝮前辈驻守雷天,劳苦功高矣!然昔年经逢变故,受阴煞侵蚀,已万古余年。长眠大梦,道躯兽化,几若刀斧刑身,晚辈乃雷师传人,不忍见前辈遭受此劫,又殊无高明之法,不得已,助前辈解脱!烦请元教各脉传人见证,晚辈愿立碑于雷河之畔,永纪前辈故事!” 话音落下,雷河畔,诸老怪久久无言。 半晌,刘老鬼似是喟叹。 “元易啊,你这面皮,和你师尊昔年,有的一拼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极尽升华 雷河畔,小龙师凌空而立。 虚幻的龙相显化在她的身后,无量明光在其上交织,最后凝聚成一枚枚古拙的篆纹,这些篆纹在柳元正看来似曾相识,猛然间看去,似是古妖神文字的一种,但那字里行间的细微处,却像是龍纹的变种。 最后,这些似是而非的篆纹,首尾勾连,前后交织在一处,汇聚成一道古老的大阵,又像是披在那虚幻龙相上的细密鳞片。 她在动用龙师一脉的杀伐秘法,意图在悄无声息之间,彻底震碎蚣蝮那驳杂的神魂力量。 古之大妖巅峰,几乎已经与小龙师这样的鹊桥客巅峰修士,处于同样的境界,甚至相比小龙师在古祭法之路上的耕耘,沉睡万古岁月,经受煞炁熬炼的蚣蝮大妖,其肉身之中蕴含的力量,甚至已经超越了尘世大妖境界的绝巅! 小龙师必须要在悄无声息之中将大妖的神魂本源震荡成齑粉。 要知道,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而言,蚣蝮大妖身上仍旧满蕴生机,它还仍旧只是“沉睡”而已,而源自神魂深处剧烈的痛感,有很大的可能会将之唤醒。 彼时,一位只知杀戮的绝巅境界凶兽,将会是一众人都不愿意面对的存在。 也正因此,唯一在御兽之道上有所造诣的小龙师接过了重任。 人群之中,柳元正凝神而视,仔细的看着小龙师的出手,这是他近距离观摩的第二位古祭法之路的巨擘。 相比较焱师一脉的刘老鬼,小龙师带给柳元正的触动更大。 或许是道路不同的缘故,刘老鬼的强大,带给柳元正的感受,只是如巍峨高山一般的不可抵抗,但小龙师的强大,带给柳元正的感觉,却是如九霄云海一般的不可琢磨。 那些显化在她身后的古拙篆纹,显然便是小龙师自身道法根基的冰山一角。 难道只是古妖神文字与龍纹的某种糅杂? 惊鸿一现,带给柳元正的唯有震撼。 他懂古妖神文字,有着心念驻足无垠光海的经历,他对于此道的熟稔,甚至不弱于任何一位元教老鬼,可正因为柳元正懂的这些,他才越发明白,那一枚枚篆纹,那铁画银钩的字里行间,是一种莫大的超脱! 是在一篇完整的古妖神文字之上的蜕变与升华! 或许是小龙师,或许是她们这一脉的某位先贤,又或许不止是一人,在沐浴过了神魔余晖之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真正从古妖神无限趋近于圆融的道与法上一跃而起! 这一刻,柳元正看到了古祭法之路被无限深耕之后,极尽升华的风景! 这是路到尽头的无量明光,是不同法脉的元教修士最后殊途同归时的那条通衢大道! 越是这般深思,柳元正的双眸便越发明亮。 这样的观摩与参悟,甚至远远超过了一位巨擘高屋建瓴的浩浩诸言,这种生发于心的感触,不亚于一场悟道,不亚于一次道心的洗礼。 漫空中,小龙师脸上似笑非笑,即便在这一刻,她仍旧在一心二用。 “萱丫头,咱们娘俩可要说好,参悟《万象龙图》不算,到底元易是个道识雄浑,悟性非凡,可堪造化的人,这见面礼,姑姑可是给足了!” 此言一出,柳元正这才明白过来,小龙师这般出手,本就有指点自己的意思在。 原地里,他默然拱手一拜。 一旁,林绮萱巧笑嫣然,脆生生的点了点头。 “小龙姑放心,我记在心里了,待我父亲履尘,重回尘世,我这里全是姑姑的好话哩!爹爹他孤身独行也许多年了,我是想要撮合你俩的,只是就怕云师姑姑……” 一番话,端是说得小龙师脸色绯红。 原地里,柳元正挑了挑眉头,全然没想到竟能听到这样的“古史辛秘”,端教人大开眼界。 好半晌,方才听得小龙师无奈一笑。 “萱丫头啊,萱丫头!到底还是你,放心,这一路上但凡还有甚么别的收获,姑姑这里断然不会忘了你!” 一旁众老鬼听得,自是一副憋笑的促狭姿态。 小龙师也视若无睹,话音刚刚落下,万道明光迸溅,化作一片光雨洒落,没入蚣蝮大妖磅礴的妖躯之中。 天雷勾动地火。 闪瞬之间,雷声大放。 冥冥之中,柳元正似是听道了一声恍若大道雷音凝聚成的兽吼之音响彻,但是闪瞬间便被龙吟声镇压,旋即,便是某种支离破碎的细密声音,等诸修再看去时,那蚣蝮大妖的身上,再难感受到甚么神魂波动了,纵然一身磅礴气血仍旧鲜活,可那一口气缓缓地出着,却眼见再没进气了。 旋即,柳元正与林绮萱便走到近前,剥皮的剥皮,割肉的割肉,等柳元正一抬手,将诸般宝材都收入乾坤袋中之后,眼见得,便只有一尊白玉骨架,仿佛一座桥梁般横跨雷河。 其上密密麻麻的伪妖神雷纹,更是完整的展露在柳元正面前,教他的心神激荡,几乎想要下一刻便选择闭关,加上小龙师的启发,细细参悟其中的玄妙。 可惜,到底是在闯荡一处古老的遗迹,柳元正只能压下心头的渴望,最后深深地凝望着玉骨一眼,然后将之好生收入乾坤袋之中。 做完这些,刘老鬼与小龙师一前一后,引着诸修继续行走在雷河畔上,朝着更深处的源头追溯而去。 行至半途,柳元正收起了垂入雷河之中的木藤花篮。 短短片刻的时间,宝器天地之中,已经被柳元正吞纳入了数万方的血光煞炁雷浆,易地而处,以柳元正的底蕴,甚至可以在尘世再造一处雷泽,称为雷道修士的修行圣地! 柳元正缓缓地收敛心绪,跟上诸位前辈的步伐。 接下来,并非只是一片坦途。 柳元正能够很清楚的感应到,在这片充斥着阴煞之炁的幽暗世界中,渐渐有着浓郁的元气飘荡,隐约间将一片天地包裹在其中。 这便是古雷天碎片与阴冥界交驳之处。 可这短短的须弥界限,却也是一处凶险的绝地。 远远地感应着,雷霆如瀑,如滂沱大雨,横成一片大幕,其中,更糅杂着界壁破损的锐利锋芒,时空交错恍若灭世磨盘,暴虐的气息从中游荡,有着毁灭万道的森然! 人群前方,刘老鬼的神色也愈显严肃。 “接下来,都跟紧了!即便是重走一遍,这仍旧是一步一黄泉的险路,命就在自己的脚底下,小心!”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天幕乱葬岗 刘老鬼苍老的声音落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身上雄浑的气息逐渐累积,最后攀升至绝巅。 不同于小龙师的出手,没有明光的纠缠,没有篆纹的显化,但是伴随着磅礴的气息冲霄而起,刘老鬼身周的须弥之力仿佛被燃烧直沸腾,隐约间显化的界壁也随之而扭曲纠缠,交织而错乱。 柳元正在认真的凝视,仔细的观瞧,阴阳二色在他的眼波深处流淌,最后却也只能在间合虚实的层面上见证恍若天火流辉一样熊熊燃烧的火焰。 仿佛是玄门法门之中的三昧真火,但有有所变化,更像是精气神聚合之后的蜕变与升华。 “顶上肩头三把火!” “我命即我法!我法即我命!” “走!” 话音落下时,刘老鬼缓步迈出,脚踏在凌空之地,磅礴的古祭法之力蔓延四方,引领着诸修前行。 在柳元正的眼中,四野八荒,所有道与法凝聚而成的弦,尽数被牵引在那间合虚实、无形无质的火焰上面焚烧,以刘老鬼为中央天元,像是一面蛛网一样,刘老鬼以一人之力,动荡万方! 而在诸修的身后,小龙师凌空而立,一如早先一般,身后显化出虚幻的龙相,篆纹化作鳞甲,成龙道大阵,将被诸修搅动的气机尽数抹去,将扭曲的须弥抚平。 侧前方,辰师一脉的邋遢老道祭起万道星光,一切隐匿与埋葬在此地的存在都无法再遮掩自己的身形,纷纷在明光之中显照于虚空。 张怀道人亦手捧木鼎,不断有连柳元正都叫不出名字来的飞虫振翅,成群结队的从木鼎中飞出,闪瞬间越过人群,若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那闪烁着雷光与血光的天幕。 不时间,有飞虫在雷光中崩溃成齑粉,有毒火骤然显化,将之焚烧成灰烟,更有须弥裂缝骤然将之整个吞没,但是仍旧有飞虫侥幸的存活,为诸修探明了活路。 煌煌天象,无量天威。 面对这一切,柳元正的心中似是涌现出了千言万语,却又尽数挤在喉咙里,只教人屏气凝神,唯缄默而已。 沉默之中,诸修小心翼翼、全身灌注的踏入雷霆天幕的范畴。 柳元正偏头看去,顺着邋遢老道显化的星光,搅动的雷霆与顶格的时光须弥之中,诸道明光纷呈,他看到了一片紫金色的大泽,那是外界雷河的源头;他看到了一片血锈色的霞光,那是阴煞之炁对整个雷天壁垒的侵蚀;他看到了愤怒咆哮的火山口,万丈毒火迸溅,似要熔炼万物于一炉,化作最纯粹的暴虐。 当然,还有那一道道斑斓明光身后,紧随着的暗影。 并非是光芒的明暗兜转,那是道与法搅动虚空之中,激荡起的灰烬与尘埃。 人群之中,柳元正竭尽全力的望去,双目追索,可环视四方,那灰烬与尘埃之中,只有岁月的齑粉,再无别物,甚至连柳元正料想到的断壁残垣也不存在了。 这是一段漫长到世人无法想象的过往,漫长到足够岁月光阴将一切的鼎盛都葬下,最后在无尽的寂灭之中化作一般无二的尘埃,无分彼此。 当真一切都悲凉落幕了么?一切都早已经被葬下了么? 最后,柳元正将目光落向那被岁月光阴顶格的残破空间碎片之中。 可怖的气机映照在柳元正的眼波之中,刺痛着他的眼瞳,但是闪瞬间,柳元正还是看到了。 那幽暗深邃的时空碎片之中,柳元正看到了许许多多仓皇狼狈的身影。 雷天崩溃的发生似乎还停留在上一息,生死危局之中,古祭法的明光仍旧在他们的身上萦绕。 隔着一整个光阴与岁月,这一刻,柳元正却像是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悲凉与绝望。 沉郁之中,柳元正听到了邋遢老道的声音。 “看这里,看这几道身影,意不意外?古玄门的人!昔年,诸天崩殂,这些驻守雷天的先贤们,不是没有机会逃出来!诸天崩溃又岂是意外?彼辈又岂会没有别的布置!所以……诸位前辈便在大界崩溃的毁灭风暴之中,悲凉落幕了! 这些先贤的陨落,也使得昔日谋划鼎立冥府,身处阴冥界中的那些天门主前辈们没能很快的反应过来,等想着牵引诸天碎片入阴冥界的时候,已有泰半底蕴落在了古玄门手中,等再想回头一争高下的时候,元教青黄不接,已失了大势。 一潮起一潮落,古妖神时代的兴起,是建立在沐浴神魔余晖的基础上;世外仙道的兴起,是建立在古妖神文字与太古玉矿上面;玄门的兴起,则是建立在世外神庭崩溃的基础上!弄潮儿?掘墓者?嘿!昔年佛门若兴,玄门便也具成泥沙! 元易,好好地看看,好好地看看这片乱葬岗!就是这样一片片的葬地,埋下了世外仙道最后的辉煌!我们已经老了,这几天一直说着天时有变,可挣命,是会死人的,我们谁都有可能死在下一刻,你还年轻,但愿,但愿你能走出自己的路!” 邋遢老道的声音,从平和到亢奋,又从亢奋转而落寞。 最后颤抖而嘶哑的声音,仿佛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悲凉落幕的场景。 沉默中,柳元正没有多说甚么。 他只是点了点头,借着星光的指引,将这太古余晖凝聚成的画卷,将这片埋下了古祭法辉煌的乱葬岗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攒了万古的血债,攒了万古岁月的因果,这本账,他相信,会有清算的那一天! 沉默之中,雷声远去。 诸修似是已经走到雷霆大幕的尽头。 刘老鬼略显疲惫的声音也再度响起。 “上一回,我们便只探寻到这里了,跨过了绝地,倘若仍旧有古时真灵残存,我们这些非雷师一脉传人,反而会更危险!这一回……元易,萱丫头,不要掉以轻心!” 话音落下时,无量明光远去,伴随着诸修最后一步落下,黯淡的天地将他们的身形包裹。 昏暗的前方,隐约之间,浮现出一座道宫断壁残垣的轮廓。 低下头,通往道宫的中央,是破碎的玉骨铺称的路! 路旁,破损的兵刃,腐败的白骨如林。 灰烬与尘埃扬起,柳元正无声的喟叹。 这里,也仍是乱葬岗的一部分而已。 正此时,远远地,有风徐徐吹过。 没等诸修有甚么反应,清风吹去玉骨上沾染的尘埃,下一瞬,有暗淡而决然的明光,从玉骨的雷纹上显化! 那仿佛是生命所能绽放的奇迹与瑰丽,黯淡的光芒,在这一刻,却刺得人双眸发痛! “好胆!尔等是何人?安敢擅闯我雷天!” 第四百三十四章 道兵凋零 阴风呜咽,席卷着漫天的灰烬与尘埃。 那喑哑的嘶吼声音,仿佛是从阴冥鬼蜮之中传来的索命声。 望着眼前遍地闪烁着黯淡明光的玉骨,望着那漫空中隐约浮现出来的虚幻轮廓。 一道道人影摩肩接踵,隐约间,能够看清他们身披鳞甲,手持兵刃的雄壮神形。 从未想过,初入雷天碎片的第一瞬间,会面对这样的场景。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所有人只是沉默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阴风呜咽之中,无人能够解释,到底是甚么样的执念,能够支撑着这群世外神庭的先贤,哪怕腐朽了身躯,哪怕碎裂了玉骨,仍旧有残魂执念存留于人间,在万古岁月之后,仍旧驻守着雷天的碎片。 原地里,柳元正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甚么,可千言万语尽成苍白颜色,一时间,他竟已失声。 诸修缄默。 显化于漫空中的虚幻轮廓没能得到回应。 一时间,狂风席卷,这些身披鳞甲、手持兵刃的残魂,也随之逼近诸修。 “来者通名!尔等是何人?安敢擅闯我雷天!” 呼啸的狂风席卷着柳元正身上的碧蓝道袍,沉默之中,柳元正缓步徐行,越众而出。 凝视着那一道道残魂虚影,柳元正旋即躬身一拜。 “不肖弟子,世外仙道传人,雷师一脉柳元正,同诸脉长辈,见过诸位先贤!”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毫不遮掩的绽放自身古祭法气息,虚幻的雷霆世界在他的身后显化,五脏雷光兜转周身,彰显着自己的身份。 与此同时,焱师一脉刘老鬼的顶上肩头显化三道虚幻火光,辰师一脉邋遢老道微微抬手将周天星光托在掌心,小龙师震荡龙相篆纹,张怀道人祭起木鼎,还有几位身形佝偻的老鬼,哪怕此刻还未恢复多少,也强行震荡自身古祭法之力,彰显身份。 也就在柳元正话音落下的瞬间,漫天的阴风不再呼啸。 诸残魂高悬,一动不动。 光阴似是停滞在了这一瞬。 沉默着。 下一刻,狂风倒卷,漫天的魂影恍若冰雪一般消融,溃散在半空之中,但与此同时,最前方的一道残魂身影,却愈发的凝实,最后竟完整的显化在了诸修的面前。 但见那魂影恍若中年人模样,身披紫金甲,手握环首刀,将信将疑地凝视着人群前方的柳元正。 魂影不再虚幻,那锐利的刀芒,似乎逝去这样漫长的岁月,仍旧有着破灭万法,斩断诸邪的伟力!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诸老鬼也做好了随时救下柳元正的准备。 正此时,那道魂影缓缓地开口了,喑哑的魂音仿佛是在凄厉嘶吼,教人不寒而栗。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自雷天坠世,不知道过去几多春秋了,如今的人间,竟还有吾世外仙道传承耶?” 闻言,柳元正重重的点了点头。 “敢教先贤知晓,昔年世外神庭坠世,如今已悠悠万载岁月,难以计数,后人不肖,只残存尘世一隅,不复古称,皆以元教门人行走于世,但侥幸,传承还在!” “元教……”轻声呢喃着,不知那魂影想到了甚么,忽地一顿,有紧接着追问道:“那么,玄教呢?” “玄教?若先贤所问乃是玄门的话,如今,仍是玄门主天地!” 说完这一句,又是漫长的沉默。 好半晌,那魂影中的中年人,手中刀锋低垂,沉默着一言不发。 可任是谁,都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死寂一样的沉郁之中,这位古之先贤的愤恨与悲凉。 良久,他终于喟叹。 “你们……来晚了啊!来晚了好些年……” 没有愤怒,没有嘶吼。 那喑哑的魂音说不出的低沉,如泣如诉。 面对这样的喟叹,柳元正只得沉默。 好在,没等柳元正想好要说些甚么,那魂影中的先贤便收拾好了情绪,平静的看向柳元正。 那不是冷静,而是他已经在漫长岁月的死亡之中,习惯了绝望。 “既是我雷师一脉传人,为何不修《昆仑璇玑雷霆经》?” 闻言,柳元正无奈的摇了摇头。 “晚辈羞愧,如今尘世,已无雷师一脉原本传承,便是如今,晚辈昆仑山、鹊桥客二境界的修行法门还没有着落呢!”说到这里,柳元正像是忽然想起甚么来,猛地目光一亮,“前辈既是我雷师一脉先贤,晚辈腆颜,不知这《昆仑璇玑雷霆经》,可有教我?” 话音落下时,诸修都齐齐看向那魂影。 倘若这能得传雷师一脉正统法门,便是那璇玑雷池毁了,此行也是有莫大收获了。 正此时,却见那魂影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非我不愿传你,实则我无法传你!某……虽是雷师一脉,然则昔年愚钝,资质不堪,未能得传雷师一脉传承,某所修乃神庭雷天一部道兵法门!这般法门我倒可以传你,只怕是你反而要看不上了。 也正因此,昔年雷天骤然崩溃,坠落阴冥,仓促之间,暂住雷天的正统炼气士,全数走出了界壁之外,想要尽量护住整个雷天的周全,如此即便坠世,也不至于有无法挽回的局面,吾等道兵,奉命驻守雷天之内。 可再后来,还没等诸炼气士回来,先是雷天成片成片的崩碎,而后便是一群玄教孽修闯入,吾等结阵,与之血拼,最后落得个两败皆亡,彼时,我便清楚,或许那些炼气士们,再无回返的可能了……” 说话间,魂影中,那沧桑的中年人转头,看向铺在玉骨两旁的枯骨之林。 那是昔年他们的战果,那是他们这群道兵,留下的绝唱! 原地里,柳元正也沉默着,不知该作何言语。 雷师一脉的正统法门,随着那雷霆天幕之中的乱葬岗,彻底绝了。 莽莽古史,纷乱的故纸堆,最后也只留下了《昆仑璇玑雷霆经》这么苍白的几个字。 剩下的,便尽数如烟尘一样散去了。 沉默之中,又见那沧桑的中年人反过头来朝着柳元正躬身一拜。 “既然你是雷师一脉如今的传人,抵至此地,吾等孤魂野鬼,便也没有了驻守雷天的必要,只是还有一请,烦请你收敛此地碎骨与断兵,吾等真灵还在,带我们走罢!最后……再看一看那红尘滚滚……”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太上雷道碑 飘扬的灰烬与尘埃之中,柳元正收敛起了这群雷天老兵残碎的玉骨与兵刃。 太过残败了,只有那些尚且蕴含真灵的玉骨仍旧残存,剩下的,有些看起来完好,但是一经柳元正碰触,便旋即化作齑粉,从柳元正的指缝流淌而过。 而那些散乱在两旁的兵刃,腐朽的更是厉害,百炼菁华化作寻常,斑驳的锈迹里,不见血痕,更不见锋芒。 收敛的过程中,柳元正很是小心谨慎。 很快,狂风再席卷而过的时候,柳元正的眼前,便只剩了纯粹的尘埃。 沉默之中,诸修再度上路。 只是这一次,柳元正缓步走在前方,一尊虚幻的魂影浮现在他的身侧。 柳元正祭起一盏铜炉,燃起线香,袅娜的香火之力将魂影包裹,滋养着他已经干涸枯败的真灵。 失去了其余道兵真灵魂力的支撑,道兵魂影不再那样的凝实,但在香火之力的滋养下,却显得更为灵动鲜活。 不多时,诸修便越过风沙,走到了一片断壁残垣前面。 碎砖断瓦,一地狼藉。 眼见得此,那道兵喟叹。 “这是昔年雷天的道兵阁,一殿纳须弥,一宫蕴万兵!是吾等昔年寄身之地,可惜……一场大变,甚么都没有剩下,那些老兄弟们呐,就只剩我们哥儿几个了。” 一旁,柳元正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清楚,这位雷师一脉的老兵,在触景生情,像是物伤其类,昔年一场血战,诸天无存,葬下了多少古人,他们还能残存真灵,将断裂的玉骨埋藏在灰烬尘埃之中,但更多的人,甚么都没能留下,神魂俱灭,消散如烟。 片刻的沉默。 老兵看向柳元正。 “往后不要再说不肖弟子了,这不是你们的错,千错万错,错在我们这些昔年的老家伙们无能,没能守下祖辈的基业,没能守住仙道与神庭的鼎盛,以至于教后人颠沛流离,连修行法门都没能传承到手里……” 闻言,柳元正凝重的摇了摇头。 “前辈无需这般说,一潮起一潮落,运数变化,都是时势使然,非一二人可逆天而行,真个要说起来,前辈啊,元教还未绝,古往今来,这些因果呐,都还在天地间!” 闻言,老兵哑然一笑。 “也罢,我不过是古时的残灵,古雷天的守墓人,如今的……如今的元教,自然是你们的元教,一切因果也好,且都勉力而行罢!某昔年入道兵之列,平日里巡逻雷天各处,对此最为熟悉不过了,你们日子也不好过,否则没道理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搜寻这古葬地,奔着甚么来的?某说不得能与你们指路。” 话音落下时,诸元教修士面面相觑,短暂的视线交汇之后,刘老鬼轻声开口道。 “敢教前辈知晓,吾等闯天幕,一步一黄泉,为的是雷天璇玑雷池的机缘!” 听得此言,老兵点了点头,似是在沉吟。 “雷池……雷池倒是还在,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怕是也不会大好,但即便残存几分威能,对你们而言,也算是机缘收获了,勉勉强强算起来,怕也只有雷炼宝器,复返先天之用了。 某是已死之人,不晓得你们之间的干系,可有句丑话却要说在前头,你们的修为,都还在这孩子,还有那女娃娃之上,但璇玑雷池是雷师一脉的璇玑雷池!借用可以,莫起贪心!” 话音落下时,不等柳元正和林绮萱有甚么反应,反而是刘老鬼等人连连点头,甚至直接以道法根基起誓,绝不贪图璇玑雷池本身! 眼见得诸修说罢,老兵这才点了点头。 “不是某非要做小人,这等兄弟阋墙的事情,便是古时也常见,只是仙道一直鼎盛辉煌着,那么甚么问题就都不算是问题,可如今不比从前了,玄教主天下,你们又岂能顺利的开枝散叶?稍有内斗,死上个把人,断绝的可能就是一脉的传承。” 听得此言,诸修又是朝着虚幻的魂影一拜。 纵然死亡,纵然只残存着真灵,老兵在无尽光阴的孤独与绝望之中,仍旧心系着世外仙道的传承。 坦然受了诸修一拜,老兵回转过头来,看向柳元正这里。 “枯骨蕴真灵,某驻守雷天边陲万古岁月,如今也不确定璇玑雷池如何了,可如今雷天之内,雷霆大道还在,那么雷池便扔存,只是诸道凋敝,想来是本源有失,但对你而言,足够了! 锤炼宝器,复返先天,这只是璇玑雷池的妙用之一,是对于其余诸法脉的传人而言,你乃是雷师一脉传人,还会有更非凡的机缘在,只是某昔年也只是道兵,倒是说不明白这些事情。 到时候见到了璇玑雷池本身,再自己去琢磨罢!另外……你到底没有修行本门传承法门,老夫是残魂,能说能听,见你祭法修行,能理解这些,但是雷池终归是死物,倒是要麻烦许多。 昔年以璇玑雷池定鼎雷天,祖师们也很慎重,不愿教璇玑雷池诞生太多的灵智,只有一道浅薄的灵智,如今更兼万古岁月过去,你不见它还好,倘若教雷池灵智误会,反而麻烦的很。 况且,某观你身上,还有玄教修行法门的痕迹,无妨,如今天地大变,一切为求存求活,便是老祖复生,也不会说你的不是,但……最好还是在去寻璇玑雷池之前,先去另外一地!” 听得老兵魂影这般言语,柳元正反而很是意外的挑了挑眉头。 入得雷天,眼见四野昏暗,八方荒芜,举目望去一派凋敝,对于柳元正而言,或许唯一的机缘便只是那璇玑雷池了,如今听老兵这般说,似乎还有意外收获。 一念及此,柳元正赶忙追问道。 “不知要先去何处?还请前辈教我。” “去古雷师炼气士讲道之地!昔年诸修居雷天,和吾等道兵不同,那是诸位炼气士师兄们潜修论道之地,对于外人而言,或许雷天的枢机在于雷池,但是对于本脉传人而言,雷池终归是外物耳,真正的核心还在于其他。 此事,某也是昔年听一位炼气士师兄所言,传闻讲道之地内,有一块紫金玉碑,据说其上天然而然,承先天雷纹,源自于一处古老的妖神玉矿,和本脉修法还有莫大渊源,后来挪到了雷天,称之为太上雷道碑! 那师兄说,参悟过此碑者,才算是真正门内的嫡亲师兄弟,又说会在雷天之内有独特的权柄……某所知只有这些,刚刚也只是建议,毕竟那块碑,昔年是否折损在了玄教手中,是否被师兄们带走,都是某无法得知的事情。 但雷天如今到底凋敝,也没了几处好地方,某便想着,去看一看也无妨,倘若能够真的得到甚么权柄,便是没有传承修法,便是你身上有着玄教法门的痕迹,想来璇玑雷池的真灵,也会视你为真正的雷师传人!”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万古一枯荣 踏过灰烬与尘埃,一行人神色复杂的凝望着这片凋敝破碎的雷天。 放眼望去,一切的断壁残垣都被埋葬下,只留给后人一个模糊的轮廓,诸修以瞳术凝视,却无法从中感受到半点道法闪烁的灵光。 这天地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给人一种死寂的景象。 眼见得这些,原本还有些期待的柳元正,也不禁踌躇,一切凋敝,道法凋零,这样的雷天中,那块传闻中的太上雷道碑当真还存在么?那传闻之中的璇玑雷池当真没有干涸么? 世上不如意事,十中有九。 自己此行,果真能够顺遂么? 风声呜咽,吹得柳元正心绪低沉,满腹惆怅。 有着老兵魂影的引路,诸修沉默而行,约么半日之久的时间一闪而逝。 忽地。 老兵魂影的脚步一顿,诸修随之而驻足。 远远地看去,昏暗的雾霭尘埃之中,一座巍峨的道宫轮廓恍若匍匐的猛兽,隐匿在呜咽的狂风之中,隐约间,风云在更远处席卷,怒雷轰响,闪烁着紫金色的灼灼雷光! 眼见得此,一众老鬼屏气凝神,只是凝望着道宫的轮廓,诸修都在此刻呼吸一滞,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但是此刻,此地,再也没有谁,会比柳元正与林绮萱更为触动了! 他们二人是雷法一道的修士,是雷师一脉的唯二传人! 那灰烬与尘埃之中起起伏伏的道宫轮廓,落在两人的眼中,则是雷道定鼎天地寰宇的脉络与痕迹! 一座前人建立的道宫,却给了两人以自然雷道的感触! 恍惚之中,柳元正凝视着那庞然大物,这一路蹒跚行来的诸般经历堆积到此刻,仿佛冲破了某种桎梏的瓶颈,无尽的思感与灵光喷薄而出,他平静的心湖在这一刻遂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失神之间,柳元正凝视着前方,不禁失声呢喃。 “紫府……” 话音落下,老兵魂影像是听到了甚么,偏过头来看向柳元正。 “怎么了?” “没甚么,只是喟叹罢了,前辈,这里是?” “雷元殿,诸殿宫阁之首,昔年雷天之天元,诸炼气士论道之地!某便知道,雷天道法不绝,则此殿无恙!或许……或许太上雷道碑真的还在。” 闻言,柳元正仍旧眺望着远方,再度开口时,似是呢喃着重复魂影所言。 “雷元殿……” 轻叹声消散在狂风之中。 老兵继续前行。 “走罢!是得是失,都在眼前了!” 诸修缓步而行,径直朝着雷元殿所在之地进发。 踏入灰烬与尘埃之中,狂风也不再温柔,雷霆斑斓交织在诸修的头顶,暴虐的力量引而不发。 柳元正衣袂纷飞,狂风卷动着宽大的道袍猎猎作响。 他微微皱眉,抬起手来,试探性的按下。 斑斓的雷光呈黑白二色,在柳元正的掌下显化成一片片光雨,最后在呼吸间凝聚成古妖神文字。 这是玄门法! 阴阳雷道兜转,柳元正定住身周,雄浑的法力涌动,他摄取来一缕清风。 神念感应,柳元正旋即眉头一挑。 这一缕清风之中,柳元正竟然感受到了罡煞二炁的纠缠。 雷天坠入阴冥界,有阴煞之炁存在,柳元正毫不觉得意外,但是罡炁…… 诸般心绪纠缠,一时间柳元正竟主动停下了脚步。 诸修驻足,凝视着柳元正,凝视着他手中摄取的那一缕清风。 刘老鬼有些不明所以。 “元易,怎么了,可是有甚么不妥?” 说到底,此地也只柳元正和林绮萱是正经八百的雷师传人而已,他们的任何反应,都有可能影响着所有人的安危。 闻言,柳元正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他似是在斟酌字句,良久之后方才淡然开口道。 “临行前,诸位前辈曾言,璇玑雷池乃雷天本源,是定鼎阴阳枢机之至宝,这样的记载,可是源于元教传承中的记载?” 他没有解释甚么,反而在追问刘老鬼。 人群前方,老兵魂影沉默以对,静静地看着他们。 说到底,他也只是昔年的道兵,受限于资质,从未涉及到世外仙道传承的根本。 闻言,刘老鬼凝重的点了点头。 “的确是源于古籍之中的记载,没办法,传承里面的东西,太多太多葬送在岁月里,遗落在古史之中,我们也只能从故纸堆里翻出只言片语来,窥探昔年世外仙道的鼎盛。” “唔……”柳元正轻轻地应了一声,看向掌心中那罡煞纠缠之炁,目光愈发深邃,“或许昔年果真是这样的罢!一切不过是沧海桑田,自然之变化;又或者,从一开始,故纸堆里的只言片语,便存在着谬误。 定鼎雷天本院的,分割阴阳枢机,并非是那还未见到的璇玑雷池,而是眼前的雷元殿!是这座道宫!是昔年元教先贤们隐居的论道之地!道与法在这里汇聚,残存的生机仍旧在此地驻留,提罡捉煞者,天元也!”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震动起身周的古妖神文字,阴阳二炁流淌,在诸修的注视下,他掌心开合,将那一缕纠缠的罡煞之炁剥离开来,完整的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刘老鬼挑了挑眉头。 “这……” “天罡之炁,定鼎阴阳,显化罡炁,这并不意外,重点在这一道煞炁,这不是阴冥界的阴煞之炁,这是地煞之炁!源自于尘世天地的地煞之炁!” 听得此言,便是那老兵魂影也瞬间动容。 “这……这当真……” 柳元正凝重的点了点头。 “贫道一路行来,放眼望去尽是凋敝景象,以为此地雷道之凋零,已经无法避免,但是如今看来,恍若一树枯荣,繁花散去,生机消退,但根基还在,不曾真正被腐朽,或许有一日,雷天还有勃发生机,复返鼎盛的可能。 当然,这是很渺远的说法了,需要真正的天门主境界,证道雷师的存在!而不是如我这般的传人,只说眼前之事,所谓璇玑雷池至宝之说,应该只是昔年先贤们的障眼法,如今一切凋敝,复返本源,此天之天元,在于此殿!”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眺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紫金道宫,目光愈发明亮。 “这一回,晚辈是真的有些期待那太上雷道碑了,不在于机缘如何,而在于玉碑本身!” 第四百三十七章 遍地韶华 罡煞纠缠的狂风之中,诸修再度启程。 很快,诸修的脚步又是一缓,他们没有驻足,但是凝视着风沙吹起的灰烬与尘埃,凝视着其中的事物,仍旧沉默感叹。 漫漫尘埃之中,是遍地的碎玉。 那是古之先贤碎裂的玉骨,其上灵光不存,万古岁月逝去,哪怕是断裂的骨纹上都满是斑驳的风霜痕迹,碎玉之中,隐约能够看到有五色玉坛上布满裂纹,菁华成腐朽,其上玉质的部分都已经很少了,泰半开始石化,布满了斑驳腐蚀的孔洞。 一切仿佛是泾渭分明一样,在最外面的碎玉之中,还有诸如玉葫芦、玄铁剑、蚕丝帛之类宝器残存的痕迹,这些同样腐朽了,只顽强的在岁月销蚀之中留下了斑驳的外相来,供后人观看,便已经是它们留在尘世的最后痕迹了。 眼见得此,那老兵魂影不禁长叹。 “这般看,昔年到底还是教彼玄教辈从另一个方向杀入了雷天之中,甚至已经逼近了雷元殿!可悲,可叹,昔年诸位师兄不是没想过留下根苗来,有几件特殊的祭器某认得,它们的主人是初入雷师一脉没有多少年的小辈,昔年驻守雷元殿,借雷天本源庇护,或许能得活,但是最后,外敌来犯,他们还是上了战场,韶华易逝,璀璨的一生何其短暂……” 这是昔年惨烈大局的一角,生死都已经顶格在了古史之中,成为那瑰丽画卷之中的一笔色彩。 一切都没法再回头。 诸修只是沉默以对,他们在雷天之中的喟叹,或许比近些年来的感慨都要多。 古史沉重,压得他们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如此缄默而行。 风雷愈发迅疾。 很快,诸修的脚下再也没有了平坦的路,遍地的碎玉将整个雷元殿包裹了起来,摇了摇头,一行人不得不怀着某种复杂的愧疚,抬起脚,踏在了嶙峋的碎玉上面。 刺耳的声音不断回响。 呜咽的风声好像是从远古传来的悲鸣与丧曲。 那仿佛是远古大幕合上的最后余音。 也就在这时,一行人已经抵至了雷元殿前。 那匍匐在雾霭之中的庞然大物终于不只是一道轮廓而已了,而是完整的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完整。 巍峨的道宫上,那紫金色的玉质砖墙上,留下了岁月风霜的斑驳痕迹,更有几道贯穿的裂纹,烙印下了昔年此地血战时,道与法的痕迹。 仙铜铸就的厚重门扉,也只剩了半扇。 古史难追,凝望着这沧桑的画面,诸修仍旧能够追溯到昔年惨烈的一角,追溯到整个战局的走向。 那些留守雷元殿的炼气士们没能守住最后的防线,他们脚踏生与死,在一线之间与玄教修士生死斗法,一道道生命最终走向悲凉落幕,形神俱灭,与此同时,防线也在不断的收缩,从风雷笼罩的边沿,逐渐收缩到了雷元殿的每一处角落。 斗法的痕迹给这尊定鼎雷天阴阳的道宫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厮杀的人群之中,太多人的修为境界越过了长生路的半道而中途,开始接触擎举道果之路,术法神通之中蕴含着大道之力,这是连岁月都很难轻易销蚀的力量。 最后,玄教的修士们,在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之后,终于击破了雷元殿紧闭的门户,杀入了其中…… 浑浊的郁气凝结在柳元正的心头。 这一刻,无须老兵魂影带路,柳元正大步疾行,走入了雷元殿中。 一路行来所见,已经彻底的耗去了柳元正的全部耐心,教人无法再平和以对,此刻,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结果,需要见证一个结局。 看到柳元正动身,诸修也急忙追赶了上去。 一片古老的战场,谁晓得有甚么东西贯穿岁月留了下来。 但下一刻,当诸修都踏入雷元殿中的时候,却看到了柳元正驻足不动的背影,越过柳元正的身影,他们看到了偌大的道宫一派残破的凋敝场景。 到处都是烈火焚烧的痕迹。 没有一页纸,没有一张布帛存在的痕迹。 窗棂破碎,柱石斑驳。 将整个雷天之中最为菁华的地方烧成了一片白地。 看着地面上厚重的尘埃,柳元正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和酸涩。 昔年,这些或许是一部部厚重的道书,是一件件精美的祭器,是一张张瑰丽的道图。 可如今,甚么都没有了。 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从远古先民步履蹒跚,艰难求活,到从血与骨之中厮杀出人族的尊严。 多少的泪眼与长歌,多少先贤呕心沥血的成果,都在这一把火之下被付之一炬,后世的人再也无法见到那样的光芒,听到那样的声音了。 追溯古史,很多时候对于柳元正这样生身不到三十载春秋的人而言,更像是雾里看月、水里看花,太多的地方教他无法共情,只有复杂的喟叹。 但是走进雷元殿的这一刻,看着满地的尘埃与灰烬,生平第一次,柳元正对万古岁月之前的一群人,无端的动怒,充满着恨意! 绝大道者,亦自绝于人! 沉默与愤懑之中,柳元正渐渐地放开了念头与思感。 很快,在此地仍旧残存的精纯元气包裹之下,柳元正感应到了一股沧桑而渺远的道法气息。 某种雷霆大道在此地,与柳元正的道与法共鸣! 气海丹田内,神魔祭器端坐三十六品莲台,镇压雷池,其上灵光兜转,渐渐地,轻灵的共鸣与碰撞之中,恍若冥冥中有清灵的道音,恍若雷声,恍若亿万先民诵念,传递到柳元正的耳边、心头、神内! “……” “抱阳负阴,是谓璇玑,璇玑之雷,是谓天地根。绵绵无尽,用之不竭。” “……” “上善如雷。雷善劫万物而无情,处群生之所恶,故御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无情,故无忌。” “……” 大道雷音响彻心湖与灵台。 震动着柳元正的性命本源。 下一瞬,柳元正开口,喑哑的声音颤抖着,仿若是哭腔一样,因莫名的感怀而悸动。 闻道者喜,闻道者悲。 “雷道碑……雷道碑还在!” 第四百三十八章 开道者何人 感应着道与法的共鸣,柳元正追溯着波动的源头,疾步而去。 一行人赶忙跟上,脚踏着灰烬与尘埃,左折右转,很快,便在越过了一道腐朽的门槛之后,走到了雷元殿后殿的一处静室之中。 宽阔的静室中一尘不染。 昔年的火光在洁净的四壁上留下了恒久的痕迹,但是不染尘埃的静室,证明着即便是在昔年,这间宫阁之中都不曾存放任何的典籍与杂物。 静立在静室中央的,是一块残碑。 真正意义上的残碑,玉碑的一角被人打落,碎裂的玉块被道与法的力量束缚,不曾跌落,仍旧高悬在玉碑上方,但是昔年道与法造成的伤害,却再也无法弥补。 这些伤害甚至都还不是全部,仍旧有些细小的玉屑,同样被道与法所拘谨,恍若星环一样,环绕着玉碑本身萦绕,几步走到近前,柳元正凝视着那紫金玉碑。 果然,玉碑的碑文也遭到了破坏。 这应该是一篇完整的古妖神文字,但其上有至少三分之一的内容,被人刻意的刮去了,剩下的还有泰半,也有着细小的划痕,破坏了篆纹之中的联系。 这便是那些细微的玉屑来源。 强行压下了心头的火气,柳元正凝视着玉碑,观察的很仔细,时而点头颔首,像是在赞叹甚么,时而无奈摇头,又像是在犹疑与沉思。 良久,柳元正轻声的开口道。 “这不是玉碑。” 闻言,诸修哑然,连忙追问。 “元易,这是甚么意思?” “贫道是说,这不是寻常的玉质,而是另外一种宝材的存在,不过是玉化而已,这太上雷道碑的跟脚,是一件古妖神遗宝!道兵前辈所说的传言应该是真的,这块碑应该是雷师一脉的先贤从一处太古玉矿之中取出的!” “古妖神遗宝!” 柳元正淡定的颔首。 “而且是雷法一道的古妖神遗宝!昔年贫道开辟八卦妖神洞天的时候,经历阴煞湍流,掀开了幽深大幕,周围不止一处古妖神本源残存,但剩下那些都很难补救了,仓促间挽救,曾经牵引出一件腐朽的古妖神遗宝。 再后来,贫道熬炼菁华,从那石化的古妖神遗宝之中,取出过昔年不世宝材的残片,后来……即便至于今日,那都是一桩教贫道心旷神怡的非凡机缘,记忆犹新,此刻参悟雷道碑,贫道在这玉碑上,感应到了相同的气息!” 闻言,诸修皆信了大半,可如刘老鬼,如老兵魂影,仍旧面露困惑。 “这不应该啊,不是说质疑古时有没有用玉碑载道的妖神,那时人族之器,也常有妖神化用外相,只是,倘若是古妖神遗宝,那么古籍之中不会没有记载,昔年诸炼气士隐居雷元殿,也不会没有一人认不出妖神遗宝来!” 听得此言,柳元正倒是淡然一笑。 “方才,贫道也在疑惑此事,后来隐约想明白了些,倘若是这古妖神遗宝,又被吾教先贤重新炼化过了呢?不世宝材没有想象中的难以熬炼,难得是破去其上承载的大道,昔年贫道修为境界还不及今日,便可炼得残片,以先贤鼎盛之伟力,破古妖神之道,重炼遗宝,不是甚么难事罢?” “那……这碑文上的古妖神文字又作何解?” “贫道也是洞彻了古妖神文字的人,岁月落下斑驳痕迹,抹去了大半的经文,但仅凭残存的只言片语,贫道也能有所感触,这绝非是古妖神的道与法,而是同样通悟了古妖神文字的先贤留下的传承!”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斩断思感,收敛遗憾,索性就在原地盘膝坐下,伸手抹了抹身侧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轻地拍了拍旁边的空地。 “师姐也过来参悟一二罢,看看这些多少总能有好处,烦请诸位前辈稍待,晚辈也要静悟一段时日,参道悟法。” 闻言,林绮萱俏生生的应了一句,便乖巧的走到柳元正身旁坐下,反而是一众元教老鬼笑呵呵的摆了摆手。 “无妨,吾等前来乃是为了借璇玑雷池熬炼那么一两件宝器,其余皆是你的造化,这是我们老家伙送给你的见面礼,莫说是静悟,便是闭关也行,左右几年春秋,吾等还是等得起的。” 柳元正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甚么,下一刻,诸般杂念斩去,少年面对玉碑,观碑文而入定。 事实上,大道雷音一直萦绕在柳元正的神魂之中,已经将他的朦胧道韵凝练到极限,一切像是回到了借助太上玉书遁入悟境的那一刻。 同样的共鸣生发于柳元正的神魂本源之中,牵引着柳元正的思感与念头往无垠光海而去。 但这已经不是柳元正第一次驻足悟境,神魔祭器兜转明光,定住了柳元正端坐灵台的魂魄,天与地,虚与实,在这一刻似乎重叠在了一起。 他仍旧端坐在玉碑前,但是也同样端坐在了无垠光海上。 繁复至极的道识在他的心湖上流淌而过,一枚枚古妖神文字闪烁,共鸣,闪瞬间演化着一篇又一篇或完整或残缺的道法经文。 蚣蝮大妖玉骨上留下的伪妖神雷纹,雷元殿恍若庞然大物一样定鼎阴阳的轮廓,太上雷道碑中残存的元教传承…… 诸般底蕴在柳元正雄浑的念头中近乎沸腾开来,冥冥之中,柳元正像是抓到了某种思感的源头,仿佛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便可以找到宣泄的方向,那喷薄而出的瑰丽,会凝聚成无法想象的斑斓道图! 这一刻,柳元正考虑的不只是元教法,还有玄门法。 昔年,两道在元婴境界,在神魔祭器上面,显化出殊途同归之相,既然已经同归,柳元正在考虑,那并驾齐驱的通衢之道,又该如何去走! …… 尘世,玉岭山中。 当柳元正遁入无垠光海之中的那一瞬间,有一位面对着岳霆仙山的方向入定的散修忽地睁开双眼,闪瞬间,他偏头看向北疆的方向。 “是谁?是谁超脱出了玄门的道纲!要在旧的路上走出新道来!是何人在开新道?剑祖?还是元道?” 散修在失神惊呼,但是话音刚刚落下,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从他的身后传来。 “或许是剑祖罢!开道?老夫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话音落时,那散修骇然回望,不知何时,元道老真人手捧金章篆书,竟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 中土之西,太华仙宗。 静室内,正瑜道子瘫软在云床上,颤抖的双手捂在气海丹田处,隐约间,似是能看到指缝中一闪而逝的紫金色雷光,在她皎洁的肌肤上交织,重演三十六品雷莲之道纹。 她已经寄神于道,此刻的感应,竟然不弱于转劫古仙! 好半晌,正瑜道子颤抖着肩膀,羞愤的咬着一口银牙。 “就说你不是君子……” 幽谧的静室中,便只剩了兰香靡音…… 百万字感言(书肥可以开宰!) 不容易啊,老梦这个账号里第二本写到了百万字的小说,群里的书友们别催了,幽冥会写的,剩下没多少完结了,这里只说玄霄这本。 坦白说写玄霄这本书是一个意外,彼时上一本幽冥写到后面,基本上纯粹是在为爱发电,然后手头上的工作项目也正好在黄掉的边沿;忙碌和焦虑是那段生活的主调,然后,当时就萌发了要不要再开一本的想法,但数度被自己否决,但是在那一段反复焦虑衡量,内心拉锯战的过程中,其实这本书的大纲也就已经构思出一个大概来了,再之后,夏天末尾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酒过三巡,聊起来创作上的事情,朋友劝了我一句话:及时感受,及时表达。 于是就有了这部《玄霄仙君》。 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如果说写幽冥的时候是纯粹再用一腔热血为爱发电,那么玄霄走到如今,也只能说是爱好的延续,在每天费大功夫赚那么点买烟买酒钱。老梦虽然是个老文青,但是不爱说那些矫情的酸腐话,平心而论,谁不想写的书被更多人订阅,靠着自己的努力多挣点稿费呢?站着赚钱,真的又不寒碜。 坦白说,这本书的数据比上一部幽冥要好很多,老梦也晓得很多书友有放在书架上养书的习惯,其实我自己看书也是这样,但百万字了,书已肥,大家可以开宰了。 而且已经入冬,年前基本上手上不会再有甚么大部头的项目耗费时间了,接下来老梦也能将更多的心思用在小说更新上面,后面的更新会支棱起来的。 呼唤书友们,书肥啦,可以开宰啦~ 呼唤书友们,多投点票吧,后面会更精彩的~ 呼唤书友们,你们的支持,才是老梦能够更用心创作精彩故事的源动力!!! 第四百三十九章 晚节不保 玉玲山中。 静室内,转劫古仙且惊且怒,不知甚么时候,元道老真人竟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老真人手捧着金章篆书,端看时慈眉善目,仿若仙家寿翁。 可那浑浊的双眸之中透出的幽冷,却教转劫古仙如坠冰窖。 “你……” 惊呼了一声,再后面,转劫古仙竟已失声,嘴巴张了半天,却甚么也没能说出口。 眼见得此,元道老真人再度慈悲一笑。 “您老昔年也是天骄一流的人物,怎么如今转劫,反而就想不明白事情了呢,要盯死老夫,要想教老夫在岳霆山外寸步难行,您老就别分心啊,当世何人开道,和你又有甚么干系? 别想着试探了,传讯是不可能的,遁逃你也没有这个能耐,你在玉岭山盯了老夫多久时间,老夫便在岳霆山盯了你多久时间,既然出手,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老前辈,认栽吧!” 老真人苍老的声音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时,转劫古仙粗重的喘了一口气,恍若破败的风箱一样鼓动着胸膛,最后哑然的底色上面便只剩下了颓然。 “元道,我想不明白,你这么一位开宗立派的祖师,竟然会起反叛的心思!多少年了,数不尽的春秋里,世外仙道残存的老鬼也好,还是你师父五雷散人飞升也罢,仙乡都能够容下来,可你怎么觉得,仙乡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呢?” 闻言,元道老真人先是哑然失笑,可没笑几声,脸色便陡然阴沉下来。 “老前辈,我也想不明白,您老也是历世长久的古仙了,昔年古玄门末年逃禅之乱时,更是定鼎中流的砥柱之一,听说后来攻入极乐佛国,您老也是打的前瞻,可怎么着,一转眼到了今日,却要阻我斩地藏、轮转如来? 我原本心想着,再怎么斗,不过是一门儿里较个高低,争个上下,开了阴冥界也不过是多了一块儿棋盘,教咱们再对弈一局,可放任佛门中兴……我那时便知,你们中的一些人,心思坏了!是你们逼着我掀桌子反叛的! 至于说容人之能,老夫从来都不认为,时不时地丢根骨头似的养狗,也能算得上容人之能!元教先贤昔年飞升了多少?如今还残活仙乡的又有几个?别告诉我,你们没想过,来日我飞升之后,你们打算怎么作践这条老狗!” 话一句句说出口,元道老真人脸上的沉郁也一分胜过一分。 原地里,转劫古仙默然不语。 老真人幽冷喑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老实说,当年开宗立派的时候,我没想到会有今日,那会儿到底还是年轻,我觉得故去的道与法,终究要被新的取而代之,这是大道之恒易,所以我在那一刻背弃了元教,选择成为一个真正的玄门祖师。 当时我觉得,那会是一段全新的璀璨时光。可雄心万丈刚刚生发,一转身就是一盆凉水从头浇下,雷宗驻守两界山,竟是一群玄门修士比妖族更想要看场笑话,再之后,便是一场几万年血与骨铸成的长歌! 老夫不是近些年,因为无量量劫兴起,才想着陡然掀桌子反叛的,老夫是驻世了四万年,一点点儿的拔开你们的皮和肉,观瞧见你们的根骨和真髓的!老夫用四万年的时间,生生地看透了你们!因果呐……” 末了,元道老真人摇头喟叹。 原地里,转劫古仙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颤颤巍巍的站在那里,却失去了全部的气力。 “元道,诸圣群仙在天,鼎盛一方仙乡,连极乐佛主都输了,连那偌大的佛国都灰飞烟灭了,只凭你,只四万年的底蕴,你赢不了这一局的。” 闻言,元道老真人笑的更是渗人。 头上细微的动作,一时间竟说不出到底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你们太自信了,自信到几乎自负的地步,古史可鉴今朝,大约昔年世外神庭崩溃之前,世外仙道的诸天门主,也是这样想的!” 轻描淡写一句话,登时间,却教转劫古仙额头上全是冷汗。 “元道!你到底想要做甚么!” 这一回,元道老真人真的摇了摇头。 “抱歉了,轮回大道接驳尘世诸道,如今,连死人都守不住秘密啊!” 话音落下时,无边的雷霆从金章篆书之中蔓延开来,闪瞬间,整个静室都成了雷霆的海洋。 一闪即逝。 雷光乍现乍收,夺目的明光消散之后,元道老真人的身前,便只剩了一缕缕灰烬与尘埃,在风中消散成烟。 “可惜了,昔年中兴玄门的英豪,如今也难免晚节不保,无量量劫呐,便是尔等走出来的绝路!” 轻声的喟叹,便是元道老真人给这位转劫古仙死后唯一的注脚。 沉默着,老真人偏头看向北疆剑祖的方向,一如方才的转劫古仙一样。 “开道者……旧有的法故去,新有的法取而代之,大道恒易……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开道也不是甚么好事儿了……” 感慨着,老真人收回了目光,一抬手,将手中的金章篆书抛起,旋即,篆书化作一道流光,撕裂虚空壁垒,坠入承道峰中。 紧接着,老真人却折转身形,面向南方酆都大渊的方向,缓缓迈出一步,消失在原地。 …… 雷元殿,玉碑前。 静谧的古室之中,伴随着柳元正入定,竟然响起了恍如闷雷一样的鼓声。 一时间,诸修惊疑不定,齐齐望向盘坐在那里的柳元正。 间合虚实的伪妖神雷纹在他的身周流淌而过,那恍若蚣蝮大妖的呼吸声音,竟然是源自于柳元正的肺腑,源自于他的五脏雷音。 紧接着,雷纹消失不见,柳元正却始终沐浴在明光之中,一如昔年一样身披神魔余晖,身周的明光随着丹田中的神魔祭器兜转而明灭不定。 渐渐地,一座道宫的虚影从柳元正的身旁显化,将他笼罩,起先,只是朦胧的轮廓,再后来,渐次变得真实起来,教人隐约看到了几分雷元殿的影子,再后来,紫金雷光溃散,竟然化作了迷蒙的月华雾霭,将柳元正的身形笼罩在其中,辟易诸法,仿佛超绝于世! 与此同时,无垠光海之中。 柳元正盘坐在光海上,看着费尽心思勾勒出来的道宫虚影轰然间溃散崩塌。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紫府之道还是缺了些底蕴,到底欠缺在甚么地方……” 第四百四十章 重炼须弥成紫府 一条古往今来从无人走过的方向,到底该如何走出通衢的道路来? 无人教柳元正。 无垠光海之上,那紫金道宫的虚影再度显化,最后又在柳元正的眼前,一点点崩塌与溃散,仿佛是昔年雷天坠世的重演,是某种道法凋敝的复刻。 这一次,柳元正端坐在无垠光海上,没有在徒劳的重复出手,反而凝视着紫金道宫溃散到尽头的一缕烟尘,自身陷入沉思之中。 一切原本都近在眼前了,只差一线,柳元正的道境便可以跃出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步,但是只这一步,似乎要将机缘化作恒久的遗憾。 “我所缺少的,当真只是最后的那一丝底蕴么?此道不成,到底根由在何处?” 柳元正试图从多个角度审视这个结果。 是因为新道难开,要做前无古人的事情,注定要受前无古人的磋磨? 还是因为最后这一步的艰难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要做成还需要更多的底蕴来夯实? 又或者,自己敛尽雷天最后的底蕴,欲要熔炼诸法于一炉,但是凋敝的道与法,昔年从根上,便有细微的误差? 最后的念头乍一浮现,柳元正悚然而惊。 故去的道与法,注定要被新道覆盖,取而代之? 很快,柳元正又否决了这样的想法。 倘若世上红尘浪滚滚,正确的事物永远存在于未来的光阴中的话,那么古往今来一代代天骄妖孽们追逐长生的道路,岂不皆是徒劳? 倘若修行修到最后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那么注定真正的道与法,便是未来的光阴之中也不会存在! 正确的道与法,永远都是相对的一种说法。 那伪妖神雷纹,对于蚣蝮大妖而言,是走向古妖神之境正确的道与法。 那雷元殿的势,是昔年先贤定鼎雷天时,选择的正确的道与法。 那雷道碑所书,是雷师一脉直通天门主境界的真意,是古祭法中正确的道与法。 一门前无古人的道,注定不是旧有的事物纯粹的堆砌便可以搭建而成。 此三者,皆不是修行紫府之道正确的道与法。 “所以,从开道的角度而言,诸般底蕴还需重新梳理?从源头上磋磨,更正那些细微的误差?” 一念及此,饶是柳元正如今的心境,也不禁苦笑摇头。 早先时准备着手更易左道宗师所留世的法门,彼时柳元正想到这些,都不禁心旷神怡。 可如今等自己真正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反而变成了更易伪妖神雷纹,更易雷师一脉传承碑文…… 沉思之中,柳元正再度伸手,捧起光海之水。 无量明光在他的掌心兜转,显化成一道又一道篆纹,重新从柳元正的面前复刻紫金道宫显化的一幕。 这一次,柳元正不再急躁,而是一无尽平和的心态观察道与法交织共鸣时的细微变化。 与此同时,柳元正的思绪也更为渺远。 “凝炼紫府,是要鼎立于气海丹田?还是鼎立于泥丸宫灵台之上?” “以玄门法来看,走到这一步,开始接触道果,凝炼三身,皆坐于泥丸宫灵台;以古祭法而言,走到后面的境界,从昆仑山至鹊桥客,再到天门主,也是在一步一步往上走……” “这是修行上的大势,长生道途,自命功而始,而渐入性功根髓,性命双修之间,以命功入门,以性功证道,如此思量而来,大抵是要在泥丸宫灵台鼎立紫府之道!” “借假求真……昔年炼气期时,我斩丹田一角,凝练五灵元珠,至于筑基境界,更以整个丹田凝炼八宝玄雷池,这是我道行之始,如今后面的路,又要如何去走呢?以紫金道宫将整个泥丸宫取而代之?” “若只炼一角,来日复炼紫金道宫,对于灵台而言,是否将会是无法承重之负担?” “这是殊途同归的一道,我以紫府取代化神道君之道,同样要涉及初步凝炼道果的境界,聚往昔底蕴而成圆融道果,这个聚往昔底蕴,我又该如何去做……” “……” 伴随着思感与念头的蔓延,无数关乎于新道的思绪诞生,相互间碰撞。 最终,那复刻的一幕再度走到终途,巍峨的紫金道宫在自己的面前崩溃,化作光雨,化作灰烬与尘埃,溃散在自己的面前。 原地里,柳元正却已经裹挟着思感与念头之中的无尽思绪,于无垠光海上空,于驻足之悟境中,入定。 月华雾霭席卷而来,再度将柳元正的身形包裹在其中。 因为最后缺少的一步底蕴,柳元正推翻了自己构建的整个蓝图,甚至从这样的基础上,不断往根髓处追溯。 倘若是两道并行,以柳元正如今的底蕴,不论是玄门法还是古祭法,柳元正都有信心创法,创出圆融的修法来! 但是看到了新道在前方绽放出了璀璨光芒,看到了那一条可能存在的斑斓道路之后。 柳元正注定不会甘心! 他注定要窥见紫府之道的风景才肯罢休! 月华涌动,雾霭沸腾。 无量的烟尘之中,似是包裹的不止柳元正的神形,那其中,似是存在了一尊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起先时,像是蚣蝮大妖如擂鼓一般的呼吸吞吐,再之后,像是雷元鼎定鼎阴阳一般的契合自然道法。 直至最后,那月华雾霭之中涌动的无量明光,只是看去一眼,便几乎有着不可言说的恐怖。 他盘膝入定的原地,平静的海面在逐渐的泛起波澜。 而后,这波澜远去,却又愈演愈急,最后,无垠光海大范围的海面被引动,化作汹涌的海潮,最后凝聚成一道海眼漩涡,托举着柳元正凌空而坐,那缥缈的月华雾霭,远远地看去,竟像是盘旋的太古星海一般,其中涌动的无量明光,愈显斑斓和璀璨。 尘世,北疆之地,剑祖拔剑,茫然四顾。 阴冥界,虚空深处,身形稍显虚幻的元道老真人,猛然驻足。 …… 雷元殿中。 数日兜转而过。 忽地,下一瞬,柳元正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诸修仍旧在注视着他。 月华雾霭散去,伴随着柳元正睁开双眸,一众元教老鬼看到了雷霆电光从柳元正的眼中流淌而过。 但是没有异象,没有任何的异象。 林绮萱不禁微微皱眉,刘老鬼也是欲言又止。 难不成,柳元正闭关数日,在这关键的一步上,竟然功亏一篑? 正沉默着,却见柳元正淡然一笑。 “去璇玑雷池罢!” 险些忘却了,雷天残存的底蕴,他还未得全。 重炼须弥成紫府。 重炼宝器返先天。 柳元正有所预感,这最后一步,或许要在璇玑雷池那里见证! 第四百四十一章 贯穿始终证周天(上) 雷天之中。 诸修踏空而行,雄浑的古祭法之力漫天四方,将凛冽的狂风排开。 走过了雷元殿,诸修的态度都有所变化,似乎,那最为教后人恭敬的场所已经走过,而那所谓的璇玑雷池,雷天最后的底蕴,也不过是一尊死物而已,宝器的灵韵甚至受到了昔年先贤的刻意打压。 人群之中,那老兵魂影同行,面对此况,也只是一言不发。 不多时,远远地,诸修便瞧见了一片黯淡的雷海盛开在半悬空处。 柳元正双眸流淌阴阳二炁,此刻瞧的真切。 那雷海中央,便是璇玑雷池所在,果然,所谓的璇玑雷池定鼎阴阳的说法,并非为真,那浩渺的雷海之中确实流淌着阴阳二炁,但却是另外一种阴阳相谐的显化,是雷池在兜转阴阳追溯混沌雷道! 雷天坠入阴冥,一界凋敝,雷道凋零,某种程度上而言,此界残破如此,也有着璇玑雷池的一份功劳。 宝器演化雷海,在自行辅助雷元殿镇压雷天本源,但同样的,也汲取了太多雷天之中的生机。 只一眼,柳元正便已经看明白了外相背后的本真。 于是,他一言不发,越众而出,身周一股古拙而莽荒的道韵萦绕,那是在与太上雷道碑道韵交织共鸣之后承袭下来的气息道韵,便是所谓的明证,证明着柳元正已经是雷师一脉正统的传人! 一步踏入雷海之中,阴阳二色神光在他的身上兜转,汹涌的雷霆海洋在这一刻竟忽然变得风平浪静起来,分海平浪,很快,一条通衢之路显化在柳元正的面前,道路的尽头,漫漫雷光之中,一尊紫金雷池高悬。 乍看去时,柳元正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八宝玄雷池。 太像了。 难怪,昔年左道宗师隐居阴冥界,常年寻找着雷天碎片,寻找着璇玑雷池的下落,他未能踏足此地,这是运道上的磋磨,但以老宗师昔年的能为,寻到世外神庭先贤的洞天遗迹却不难。 或许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已有所得,而后,左道宗师更是将这样的所得汇总入了晚年创法的过程之中。 于是,未见璇玑雷池,便创八宝玄雷池。 如今,一人一池对镜关照,柳元正还是能够粗略的感应到不同之处。 八宝玄雷池乃依先天八卦之道辅佐雷霆追溯混沌,凝炼一十二品道莲的过程,便是开辟雷池中海洋天地的过程,亦是柳元正法力雄浑无量的根基依仗所在! 而璇玑雷池,以阴阳二炁混炼紫金,它似是天生的混沌雷器,是先天灵宝之中的先天灵宝!其上那圆融且自然的道韵,教人一眼看去的时候,仿佛看到的不是雷池本身,而是一方浩渺无垠的雷霆天地! 只是如今,这方天地似乎也黯淡了,显示出凋敝的景象来。 柳元正的道心在悸动。 只是这么望了一眼,他便不再停留,凌空步虚,疾行而去。 自太上雷道碑前短暂闭关之后,柳元正变长久的陷入沉默之中,一言不发,气息沉郁,仿佛刻意的将自己的念头与思感停滞在某种独特的情绪之中。 至于此刻,一众元教老鬼皆是人精一样的存在,大约已经猜出了柳元正迫切行径背后的目的。 或许,这也是柳元正刻意沉默的目的所在。 一众人在无声息间完成了交流。 此刻,看着柳元正远去的身影,诸修亦大步疾行而上,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有着太上雷道碑的道韵萦绕,雷海险地也成通途。 很快,诸修抵至了璇玑雷池前。 一众人合围,正好将璇玑雷池首尾环绕在其中,璀璨的雷光无法遮掩诸修的探看。 明光的背后,是黯淡的道韵与凋敝的雷池天地。 远离尘世,坠入阴冥界,这是根源上的某种隔绝。 饶是先天混沌雷器,在这样的隔绝面前,在万古岁月的销蚀之下,也显得有些无以为继了。 每一息耗去的,都是雷池本身的底蕴。 一旁,老兵魂影也在喟叹。 “可惜了,谁也没想到,万古大梦成空,璇玑雷池的器灵,已经被磨灭在岁月之中了,如今恍若人失去了魂魄,只剩残存的灵韵在,反应皆是本能,唉……” 老兵神情落寞,他在亲眼见证世外神庭雷天最后的余晖凉薄落幕。 在诸修的眼中,璇玑雷池仍在,但是在老兵的眼中,它已经死在万古岁月之前。 沧桑的喟叹声中,老兵的魂影消失在诸修身侧,没入柳元正的绣袍之中,不再维持魂影,重新化作一点真灵,入驻自己的碎骨之中。 已经是后来人的天下了。 这时,诸修你看我,我看你,忽地都笑了起来。 张怀道人掂了掂手中的青木鼎。 “谁先来?” 所有人都笑着摇头。 张怀道人低头看了眼璇玑雷池。 “池水只剩小半了,总要给古雷天本源留点念想,况且说来,这到底是雷师一脉的家底儿,君子之约罢,咱们都只炼一件宝器,剩下的底蕴,留给雷天,留给元易和萱丫头。” 话音落下时,张怀道人抬头看向柳元正。 他的目光仍旧凝视着璇玑雷池。 道人轻笑,显得爽朗而畅快。 “元易,多看看无妨,做前辈的,能给你趟的路不多了,唯愿你能走出新道来!你若有心坐那新道之主,总要有人,为王前驱!” 话音落下,张怀道人抬手,将青木鼎抛入璇玑雷池之中。 一旁,柳元正闻言,旋即动容。 元教修法,从没有本命器道的说法,那是玄门法的修行术,但借器辅道,借假求真的路子,却是元教先贤走出来的。 这青木鼎,即便不算是张怀道人的本命法宝,却也相差不多。 以璇玑雷池重炼宝器,复返先天。 不过是古籍故纸堆中的只言片语罢了。 当真是机缘吗?当真毫无危险吗? 怕是不尽然。 诸修甚至连璇玑雷池上的道与法参透,张怀道人便已经去做了。 通往新道的路,注定要有人为王前驱么?这最后差的一步,也要用前人的血与骨铺就么? 食前人骨肉,成就后道辉煌。 从神魔到古妖神,从世外仙道到玄门。 这仿佛是天地间轮回不休的魔咒。 原地里,璇玑雷池中迸溅的雷光愈发夺目。 柳元正眨了眨眼睛,朦胧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接下来的画面,他一息都不能错过,他要将今日的场景烙印在心中,而后,永生永世不忘! 第四百四十二章 贯穿始终证周天(下) 柳元正的眼波之中有阴阳二色流淌。 那璇玑雷池之中愈发斑斓璀璨的雷光,此刻在他双眸的凝视下,恍若化作了迷蒙的光雨,夺目的外相如雪泥消融,显化出某种程度的本真来。 雷霆电光自那浩瀚无垠的天地间涌动,割裂阴阳,倏忽显化于世,定格为一道又一道恍若古妖神文字一样的篆纹。 这样的变化,并没有出乎柳元正的预料。 事实上,在他看来,这的确是和古妖神文字处于同一品阶的篆纹,是可以与古玄门初期的仙篆一较高下的人族文字。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演化了,人族先民师法古妖神,走上修行路,但当第一位天门主于尘世证道之后,古祭法修行之路,便和古妖神修法没有了任何干系。 璀璨大道贯穿了尘世长河的始终,这是并驾齐驱,却永远不会交驳的两条路。 或许在老兵魂影看来,璇玑雷池已“死”,但它的身上,仍旧承载着雷师一脉至高成就的余韵。 然而,下一瞬间,雷池天地之中的变化,就出乎了柳元正的预料,教他哑然不已。 仿佛是汹涌的雷潮一样。 密密麻麻的电光在天地间涌动,划过世间,烙印下一枚又一枚首尾交织的篆纹。 可在下一瞬,柳元正还以为这些首尾勾连的篆纹锁链要再度交织与共鸣的时候,它们竟然在漫空中重叠在了一起。 这一刻,万道诸雷无比的和谐。 一道纯粹的混沌雷光就这样贯穿在天地间,与其说是雷光,柳元正觉得,这更像是不灭道痕。 这是万古光阴之中,属于雷霆道法“大道恒常”的那一部分。 悠悠经年,万物死,万物生,一潮起,一潮落,万法更易,演化无垠,但诸雷不论怎样演化,属于雷霆电光的本质仍旧是雷霆本身。 千万年前仙道鼎盛,是这样的不灭道痕,如今柳元正走到此地,仍旧是这样的不灭道痕。 雷池天地之中,光阴在这一刻似乎都顶格了,那缕不灭道痕,像是整个雷海的源头,像是无量明光的起始。 一切的外相,在这一刻,似乎都能追溯到不灭道痕本身。 下一瞬,雷光骤起,这缕不灭道痕直追高悬在天穹的青木鼎而去。 紧接着,雷海之中翻腾浪涌。 海量的紫金色雷浆裹挟着雄浑的元气,冲霄而起,逆灌天穹! 唰——! 无尽的明光似是在同一瞬间,将那尊青木鼎淹没。 斑斓交织的雷霆之中,柳元正看到了青木鼎上闪烁着古祭法神辉,看到了其上属于蛊师一脉的盘王篆纹,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篆纹凝炼成的不灭道痕。 闪瞬间,柳元正的眉头微微皱起。 惊鸿一瞥,在璇玑雷池的洗炼之中,柳元正像是看到了无垠光海的显化。 只是一闪而逝。 但柳元正相信,这不会是自己的错觉。 可那样的变幻太过短暂,只是一息间,轰隆声中,在雷浆与元气的蕴养下,青木鼎中的不灭道痕兜转着溃散开来,不是道与法的崩溃,而是某种蜕变与升华。 一方虚幻而又真实的天地在展开,渐渐地,原本木质的小鼎,在雷池的淬炼下,竟显化出材质本身的灵光来,高悬于原处,裹挟着雷浆兜转,似木非木,似玉非玉,唯有那一抹葱翠色愈发鲜艳。 最后,那洞开的无垠世界落入鼎中,原本光洁的外壁上,渐渐地有浮雕烙印,恍若是玄门修法之中的一幅道图,其上描绘着花鸟鱼虫,以应蛊道,有烙印着万象群生,以应造化生机。 雷海的浪头来的快,去的也快。 等张怀道人再抬起手来的时候,已经化作先天灵宝的青木鼎跃出璇玑雷池,灵动的落入道人掌心之中。 将这一切都收进眼中,柳元正的眉头仍旧微微皱起。 他看懂了一部分,但仍有泰半,处于朦胧和模糊之中。 柳元正微微摇了摇头。 正此时,却见刘老鬼扬了扬手。 “不急!不要着急!这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你的机会还多!张老鬼好运气,接下来,轮到老夫了!” 话音落下时,刘老鬼身周命焰显化,等他再摊开手的时候,竟从中扯出了一道端教人眼熟的锁链,乌金与赤铜混炼而成的捆仙锁,手臂粗细的锁链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焱师一脉篆纹。 捆仙锁。 日前镇封阳渠剑尊,柳元正曾亲眼得见刘老鬼出手。 这是他的秘法,不曾想,也被他凝练成了灵宝! 这才是真正的杀器!哪怕没有着那一日镇封转劫古仙,恐怕刘老鬼也在筹谋着对这一脉古仙们下死手! 在柳元正的凝视之中,刘老鬼将捆仙锁抛入了璇玑雷池之中。 一切的场景像是先前的复刻。 不灭道痕显化,雷浆海浪冲霄而起。 斑斓交织的雷光之中,乌金与赤铜被混炼唯一,显化出血锈色来,宝器分明还未沾血,却像是这世上最为森罗的鬼蜮,一道道虚幻朦胧的身影显化于间合虚实的天地间,衣衫褴褛,若恶鬼狰狞,渐渐地,人群之中,一道身影渐渐地凝实,变得清晰起来。 阳渠剑尊。 蜕变与升华成先天灵宝之后,宝器本身,似乎和刘老鬼的镇杀秘法产生了某种牵系。 另一边,柳元正看罢了全部的过程,他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目光之中愈发澄澈清朗。 第二度观法,他在那惊鸿一瞬之中,似乎看到了许多东西。 确定是无垠光海无误,那不灭道痕之间的碰撞,引动的是道法源头的波动,或许,这才是能够重炼宝器,复返先天之道的辛秘背后的真相。 关隘不在璇玑雷池,关隘在于无垠光海的显照,在于大道本源开辟宝器天地,一切的源头皆在于无垠光海,自然便是先天之道。 惊鸿一瞥之间,柳元正看到了不灭道痕的溃灭。 很矛盾的一种显照,但事实便是如此。 无垠光海的波动,击溃了贯穿始终的不灭道痕,光阴定格时,那原本应该烟消云散的一切,在无垠光海,在雄浑元气的补充下,延展开来,化作一方圆融天地。 “贯穿始终证周天……” 一念及此,柳元正的思感与念头在剧烈的波动着。 冥冥之中,似是有大道雷音在拷问柳元正的道心。 “这真的是才修行至半道中途的人能够跃出的一步么?” “自己当真有胆量跃出这一步么?” “宝器复返先天,付出的代价是昔日走过的器道,是凝聚一切而成的不灭道痕,自己若是迈出这一步去,又要付出甚么代价呢?” 柳元正的眼前,璇玑雷池高悬,激荡着浩渺雷海,却无一言可为柳元正释惑。 第四百四十三章 书道之器 柳元正的心神悸动,深深陷入某种自我拷问之中,深情沉郁,而难以自拔。 一旁,诸元教老鬼重炼宝器的过程仍旧在继续。 紧接着,是小龙师,她翻手取出了一枚古铜圆盘,抛入璇玑雷池之中。 那是她从昔年修为微末时便一路蕴养上来的强大宝器——六合龙相盘! 端看去,镜面光洁平滑,但随着宝器的兜转,明光从其上闪逝,不时间,常有一道龙相虚影从铜镜中惊鸿一现,紧接着又消散如烟。 至于铜镜的背面,则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微浮雕,远远地看去时,仿佛是一龙的全部鳞片都这样紧密的挤在了巴掌大小的铜镜背面上,但唯有道法高深的驻世老怪才能明白,每一枚所谓的鳞片单独拎出来,都是一道蕴含着独特变化的阵法! 这看上去异常精美的铜镜,实则蕴藏着恐怖的杀机。 就像是小龙师这个人一样。 很快,交叠的龙吟声从璇玑雷池之中响彻。 等六合龙相盘再跃出雷池的时候,原本黄铜凝炼成的宝镜,竟像是变成了黄玉宝镜,镜面洞照一些虚实,不再有龙相显化,但不论谁看向那光洁的镜面,都有种在与龙眸对视的惊惧。 至于宝镜的背面,那原本细密的浮雕真正的被熔炼在了一起,一道道交叠的云纹描绘出古龙盘旋的画面,不见了丝毫阵法的影子。 这不是某种退化,更相反是一种升华。 杀招内敛,道与法愈显隐晦,这是出剑之前的藏锋,谁也不知道,下一瞬间出手时,会是何等凌厉的手段,甚至不少人猜度,小龙师已经具备了在闪瞬间同时显照数道大阵,自出手的瞬间使阵法交叠,重演不灭道痕贯穿始终的毁灭景象! 小龙师心满意足的收了手,黄玉宝镜隐在她的袖袍之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便是辰师一脉的邋遢道人。 出人预料,他竟是取出了一卷药兜,泛着灵光的兜布卷开,内中竟蕴藏着周天之数的银针,只是端看去时,那针尖锐利的锋芒,像是显照着太古星海的辰辉。 这不是寻常的宝材,而是天罡辰砂!尘世间都少有的无上宝材! 下一瞬,银针药兜坠入璇玑雷池之中。 重复了数次的景象再度复刻。 雷光轰鸣,道与法在天穹交织,交叠的云纹显化在灵蚕丝织就的兜布上,宝器在被动的朝着先天之道追溯而去,有迷蒙的天地展开。 而此时,那周天之数的银针,不知何时竟已经消失不见。 但紧接着,那方初开的宝器天地之中,漫漫辰光洒落,一片片光雨洞照四野八荒,却是银针显化,凝聚成太古星海的景象。 周天星界! 瞧见宝器蜕变,邋遢道人咧了咧嘴,似笑非笑,便再也没有了甚么别的表情。 一连重炼四件宝器,使之复返先天之道,此刻,任谁都能够瞧见身周雷海的萎靡,瞧见那高悬的璇玑雷池上面黯淡的灵光。 眼见得此,刘老鬼深情凝重的摆了摆手。 “咱们这群老家伙们不可再炼下去了,雷池的底蕴有限,隔绝了本源的汲取,用一分便是真真的少一分,切不可竭泽而渔,余下的,留给元易和萱丫头罢! 说到底,咱们也打通了通往雷天的道路,元易参悟雷道碑,更是沾染了雷天本源的气息,来日有他引路,或许可以从虚空直抵此处,剩下多的话,不用我说了罢? 如今阴冥界洞开,酆都大渊贯通阴阳,轮回大道在交驳尘世诸道,这并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可一旦诸道交融完成,两界隔阂便算不得甚么,彼时,璇玑雷池或许有大变化!” 一番话,说得一旁众老怪连连点头。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多少炼就先天灵宝的底气,莫要看如今刘老鬼等人煊赫鼎盛,到底是在尘世里打熬了万古岁月的人,几乎走到了寿数的极限,很多老怪的根基仍旧亏空着,还未弥补。 倘若此时,和自己牵系深刻的灵宝再受到重创,那么真真的便是活路走到了头。 刘老鬼这番义正言辞的话,也是在给他们这些元教的老前辈们找台阶下,总不好在小辈面前彻底失了面皮。 而这一番话,也将柳元正从沉思之中彻底惊醒过来。 刘老鬼的声音之中,蕴含着焱师一脉的道韵,动用了些许命焰的力量。 话音传到柳元正的心头与神魂中,那诸般近乎愁绪一样的思感与念头竟在闪瞬间被斩断。 柳元正的困惑无人可解,这注定是要独行的一条路,但刘老鬼同样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柳元正另一个道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心神敛聚,柳元正的心湖重归平和。 他冷静的凝视着眼前的璇玑雷池,开始考量自己能够重炼的宝器。 深思考量,在见识到了璇玑雷池复返先天的过程之后,柳元正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宝器,都适合用这样的方式去重炼。 譬如火鸦神壶,便多有不妥,玉壶本身材质乃是高绝,但宝器的核心却在于丹老玄君,到底是残魂蕴养成的灵神,面对雷光,面对雷霆海浪,面对那缕不灭道痕,未免还是太过孱弱了些。 譬如度生山河图,亦有不妥,这是柳元正的气运灵宝,几乎是祭炼最早的几件宝器之一,伴随着柳元正走过了数次劫运,镇压了雄浑的气运,但柳元正觉得,一旦教宝图晋升圆融的先天之道,那些磅礴的气运或许会从五雷仙宗的气运之中彻底剥离开来,被完整的容纳、镇压在宝图之中。 再譬如八宝玄雷池,柳元正亦深感不妥,承载的道与法有所不同,但归根究底,两座雷池都属于同源而出的宝器,以雷池炼雷池,柳元正预感,会有截然不同、出乎预料的变化诞生。 这些宝器不是不得重炼,实则是不得在此刻重炼。 闪瞬间,柳元正的双眸中明光转动,无数复杂的思感与念头浮现,又被柳元正尽数镇压在心湖之中。 下一瞬,迎着诸修的目光,柳元正翻手取出了一支青玉狼毫符笔。 修行至今,柳元正没有载道之器。 但一路创法而来,柳元正却有书道之器,有伴道之器! 昔日太华法会创法,历经道韵洗炼,这支符笔早已经蜕变成了灵宝品阶。 如今,柳元正要将一条前无古人的新道书写在尘世的道法场合之中,便自此器而始! 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柳元正抬手,将青玉狼毫符笔抛入了璇玑雷池之中。 第四百四十四章 道心显照 青玉狼毫符笔坠入璇玑雷池之中的瞬间,柳元正就感受到了眼前截然不同的变化。 照理来说,已经前后将四件灵宝重炼,复返先天器道,对于璇玑雷池而言是很大的消耗,灵光的黯淡,雷海的萎靡,都是明证。 但是当青玉狼毫符笔高悬在天穹上空的时候,柳元正却感应到了整座璇玑雷池的跃动。 是因为这间同属于雷霆之道的宝器,源自于同源之间的道法共鸣? 又或者是因为书道之器,教璇玑雷池察觉到了自身雷师一脉传人的身份? 可这样也难说得通,毕竟一路走来,柳元正用着青玉狼毫符笔曾经所写下的一部部经文,全数都是玄门修行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玄教与世外仙道之间,还有血海深仇呢…… 一时半会儿,连柳元正都难理清楚这样变化背后的深层联系。 但在本源消耗了许多之后,璇玑雷池这样积极地变化,柳元正还是很乐意见到的。 再之后,雷池天地之中的变化,便像是先前四次的复刻一样,只是因着宝池道与法的共鸣,雷海的沸腾愈发汹涌,兼之更为密密麻麻的电光划过半悬空,数之不尽的细密篆纹在不断的相互交叠。 直到耗去了远比之前还要漫长的数倍时间,那交叠的雷光篆纹,才隐约凝炼在一处,渐渐显化出不灭道痕的模样。 即便是在这样紧要的时刻,眼见得此,刘老鬼也像是被气笑了一样的无奈摇头。 “到底是你们雷师一脉的至宝,忒会看人下菜碟!藏着好东西糊弄我们这些外人呢!” 话虽是这般说,可任谁都能瞧出来,这其中的变化,不过是外相上元气与道韵的雄浑与否,内里开辟宝器天地的过程却是一般无二的,至于变化的根源,到底是因为柳元正的身份,还是因为宝器雷道的共鸣,却当真不好说了。 闻言,诸修自是轻笑,柳元正也咧了咧嘴角。 没等多笑几声,倏忽间,那交叠的篆纹彻底熔炼成一缕粗壮的不灭道痕,下一瞬,便陡然间逆溯而上,裹挟着翻腾的雷霆海浪,将那杆青玉狼毫符笔淹没在其中。 柳元正的目光凝视,阴阳二色自眼波之中流淌而过,堪透那斑斓夺目的灵光,仔细的注视着灵宝本质上的变化。 此刻,他竟有所期待,自己的书道之器晋升先天灵宝,到底会在道与法的源头显照出怎样的一方世界来。 或许是在这天雷勾动地火的瞬间,青玉狼毫符笔的气机仍旧与自己牵系在一起。 璇玑雷池凝聚的不灭道痕碰撞入符笔之中的瞬间,冥冥之中,有煌煌道音响在柳元正的灵台与道心中。 如同连绵不绝的轰隆雷声,恍若是亿万群生在这一瞬齐声诵念着各不相同的经文。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道雷音,这是属于柳元正道与法的声音! 摒弃外感,这一瞬,天地间一派寂静,但在柳元正的心中,轰隆的怒雷仿佛携带着天倾之怒,轰然炸响! 那是青玉狼毫符笔之中,贯穿了宝器本源的不灭道痕,破碎与溃散的声音。 亲眼得见,柳元正感同身受。 这一缕不灭道痕,不止是青玉狼毫符笔走过的器道,更是柳元正所走过的修行路的某种显照。 如今,它彻底的破碎与溃散了,不会再有回头路,闪瞬间的交错,永生永世便再难回头。 一切一切,就像是如今摆在柳元正眼前的紫府一道一样。 跃出这一步需要太过厚重的代价,注定是粉身碎骨的一跃,无法回头。 正感慨着,下一瞬,那原本破碎溃散开来的不灭道痕,陡然间化作一道又一道紫金雷霆,电光在灵宝符笔的本源上游走,那一道又一道雷纹落下的痕迹教人看的眼花缭乱,但是这一刻,柳元正却瞧的真切,只是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些恍若篆纹一样的痕迹与烙印。 那是昔年他创法时参悟过的道功与雷经。 那是他昔年在玉都院中书写下的《十方道功》。 那是他第一次炼化妖神宝药时极尽升华的《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 那是他在瓢泼风雨之中第一次听闻大道雷音时书写下的《昆仑天心雷道经》。 …… 有贯穿了玄门法修行路的一部部雷经,有这些年所涉足过的辅道诸经,有昔年聆听大道雷音写下的《雷霆枢机三十六道章》,有曾经亲眼得见的阴阳雷道仙经原本。 甚至,连昔年赴瑶台丹宴时所听《归元雷霞经》都被囊括其中! 而在更为渺远模糊的地方,隐约间,似是有日月神辉一闪而逝,大日金焱,似是《玄霄秘策》的显照,月华幽深,恍若古祭法之力凝聚。 凝视着这些一切,柳元正真正的感受到,这就是自己走过的路,这就是自己雄浑道识的根基与底蕴! 下一瞬,无边的明光淹没了柳元正的视野。 无垠光海显照在青玉狼毫符笔的本源之中,属于先天灵宝的天地在被开辟。 渐渐地,明光黯淡了下去,教柳元正渐渐能够将这间合虚实的天地瞧的真切。 浩渺的云纹与雷篆交织,最初呈现在柳元正面前的,是一片雷云凝聚成的海洋。 恍惚间,柳元正想到了昔日瑶台丹宴时的盛景,倘若说有甚么触动,是柳元正第一次感受到修行的浩渺与无量,那么大约便是那场丹宴了。 紧接着,最后包裹在天地之外的明光散去。 浩渺的雷霆云海中央,是巍峨的群山高悬,群山似曾相识,却又闻所未闻,熟悉而陌生的巍峨之中,则是一座座宫殿阁楼林立,幽深的庭院之中,一道道虚幻的灵体恍若真实的生灵一般行走坐卧于其中。 他们或盘膝入定,或手捧道书参悟,或三两成群,忘我论道。 每一个人,都是柳元正,又都不是他。 但每一个所参悟所阐述的,却皆尽是柳元正的道与法,是他心中的道识。 凝视着这些,柳元正长久的失神。 这是他道心的显照,第一次,这样生动鲜活的呈现在他的眼中。 “玉都院……” 一声含混的呢喃,又像是复杂的喟叹。 他似乎想起了甚么旧事,明明近的就像发生在昨天,可一转眼,才发现恍然如梦,已经过去了许久的时间。 “不继续炼了!还不是时候!” 当晋升为先天灵宝的青玉狼毫符笔被柳元正捉在手中的时候,他再度回复了冷静,开口时,脸上皆是笃定的表情。 “还不是时候!” 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诸修听,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第四百四十五章 虚空远来人 大约在这世上,再没有人比这群元教老鬼更能明白,开创新道到底有多么艰难了。 没有追问,没有探寻,甚至连担忧都没有。 听得柳元正所言,刘老鬼只是淡定的点了点头。 “元易,此事你说了算!既然还不是时候,那便等到对的时间,再去做对的事情!” 闻言,柳元正点了点头,但仍旧没有更多的解释。 祭炼青玉狼毫符笔,见证自己道心的显照,更让自己明白了跃出这一步的艰难。 往昔的道与法,修行路上的每一步,都是柳元正一点一点走出来的,但贯穿始终,定格光阴,周天圆融,却都只在一瞬间。 借假求真之路上凝练的诸般宝器,那其中的道痕也好,道韵也罢,甚至包括本源,要破碎与溃散,也需要在一瞬间! 不破不立的道路,就是这样的简单,但这样的抉择,也堪称是世上最艰难! 沉默之中,柳元正偏过头去,看向一旁的林绮萱。 佳人忧心忡忡的看着柳元正。 她从没有担心过自己的修行路,她唯一担心的只是柳元正的安危而已。 在一众前辈近乎慈祥的注视下,柳元正轻轻地握住了林绮萱的双手。 “师姐,我想喝你在绮云洞酿的那坛灵浆了,我想等回返山门的第一刻,就能喝上那杯酒。” 听得柳元正的话,林绮萱的脸色闪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紧接着,美人的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 “好,我会备好酒,等你回来。” 柳元正亦温柔的笑了笑,这才松开了林绮萱的手,朝着刘老鬼遥遥一拜。 “烦请诸位前辈同她原路回返,再护送绮萱她走出大渊通道,回返尘世。” 这一回,刘老鬼终于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来,可看了林绮萱一眼,刘老鬼到底只得点了点头。 “依我看,甚么大道独行之类的,皆是屁话,可到底怎么说呢,谁让你俩都是咱们亲近的晚辈,客气话甭说了,萱丫头的周全包在我们这群老家伙身上,至于你,斩断诸般杂念,轻身上路罢。” 闻言,柳元正再拜,却没有了甚么言语。 立身在黯淡的雷海旁,瞧着诸修远去的身影,柳元正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来。 这样的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今日诸修为王前驱的举动,教柳元正感动莫名,却也没来由的恐惧。 倘若新道的这一步需要如此铺垫,倘若这世上道法的轮回当真有魔咒在。 他期望自己能走出截然不同的道路来。 敢为天下先! 正因有这样的心念,柳元正才会是一脉之主,才会一步一步走出今日的成就! 最后深深望了那璇玑雷池一眼,柳元正这才祭起青玉狼毫符笔。 宝器一笔点在虚空处,斑斓的雷光化作古妖神文字,轻而易举的掀开了雷天的须弥壁垒。 下一瞬,柳元正大步疾行,踏入虚空乱流之中。 暴虐凌乱的风暴卷动着他身上的碧蓝道袍,裹着柳元正的身影消失不见。 …… 虚空极深处,刚刚进入此地不久,柳元正的身形就猛的一顿,他忽然在不远处感应到了一股道与法的共鸣波动。 这是很熟悉的手段,就像是昔日柳元正寻到转劫古仙一样。 元教秘法。 同样有人在用这样的秘法,寻找着柳元正的踪迹。 稍作沉吟,下一瞬,柳元正抬手,撕裂虚空乱流,一步踏空,化作流光,朝着道法波动的源头追溯而去。 与此同时,一道苍老而虚幻的身影,驻足在阴冥界的虚空之中,似是看透了须弥乱流,怔怔的望向某处,像是在观瞧着甚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元道老真人的化身。 失去了金章篆书的加持,从玉岭山一路走来,元道老真人的这道化身似乎付出了很重的代价,身形愈显缥缈,似乎很快便要彻底溃散。 正此时,柳元正的声音却从元道老真人的身后响起。 “祖师来阴冥界,是为的看风景?还是为的寻我?” 清朗的声音,像是教迟暮的老人从昏睡之中惊醒,元道老真人转过身来,脸上尽是疲倦的笑容。 “是来寻你的,可总也找不见,我料想还不至于教你身陨此地,便驻足等了一会儿,没想到教我意外看到了璀璨的玄景!” “哦?祖师看到了甚么?” “有人在开新道,前后两次,动荡了大道源头之地,可惜了,却没能跃出那一步。”说及此处,元道老真人笑呵呵的看向柳元正,“倒是元易你,晋化神道君境界,看来此番收获不小,早先便说了斩仙的好处,如今看,老夫不是在诓骗你罢?” 柳元正轻轻颔首,没有应话,也没有朝着早先老真人眺望的方向看,反而看向虚空之外,看向阴冥界高悬的轮回光河。 “弟子这些年都在盯着轮回大道的动静呢,实在没想到祖师竟然费这么大功夫来寻我,左右差遣一师门弟子来传讯便是了,还要搭上一具化身,莫非是要捉我回宗门去?”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脸上的笑容愈显意味深长。 几乎同时,元道老真人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我若只是差遣人来,你当真会回去?” “祖师有召,定不容辞,但若是轮回大道有变动,怕也难一时半刻动身。” “所以老夫亲自来寻你了,世人都以为你仍在天门峰闭关,可老夫能给你遮掩一时,却遮掩不了一世,小子,你的清净日子,到头了!” 闻言,柳元正挑了挑眉。 “哦?还能有甚么事情,教祖师这般为难?” “很为难!” “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 “哦?” “怎么,你不信?” “不是很信。” 一时间,两人话锋甚密,几乎水泼不进。 元道老真人的脸上仍旧带着疲倦的笑容,闻言,自是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躲着事情求清净,事情却要主动寻上你——几个月前,玉都院又出了个如你一般的大才,昔年,你参悟诸经,创十方道功,如今,吾宗这位一十六岁的后起之天骄,参悟你的十方道功,创出了一部雷经来!所有人都在等着呢,等着你现身玉都院呢!经文我带来了,你先瞜一眼罢。” 说罢,元道老真人递出一枚玉简来。 柳元正将信将疑的接过,神念微动,只是看了片刻,脸上的笑意便愈发莫名。 他掂了掂手中的玉简,凝视着元道老真人。 “我参悟诸经,创道功,他参悟道功,创雷经,可这字里行间,我怎么瞧出来的全是古玄门时的道与法?祖师,他当真是十六岁,不是一千六百万岁?” 闻言,元道老真人哑然一笑。 “古玄门末年距今也没一千六百万年之久,哪有那么夸张,可人家就说自己是十六岁,谁问都是十六岁,我也只能相信不是?宗门的规矩不能坏,所以你得回去,回去亲眼见一见这孩子。” 话音落时,柳元正和元道老真人脸上的笑容都缓缓地消散,一点一点变得沉郁起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一错再错 “所以说……真的十六岁?” 长久的沉默之中,柳元正冷声开口。 元道老真人似是在感慨甚么,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真的十六岁。” “祖师亲自出手探查,都没有发觉到甚么不妥么?” “没有任何的不妥,恍若真有这么一个人,生身一十六年,却知晓古今。” “怪哉。” “是啊,怪得很!便是连老夫后来也疑神疑鬼,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或许是经文本身的缘故呢,毕竟你昔年创十方道功的时候,也约莫是和他一般的年岁,毕竟,这是你开辟的法脉,如今将经文交到你手里,看你反应,倒是老夫多想了。” 说话间,柳元正将那枚玉简攥在掌心里。 “祖师,不是贫道见不得人高明,可这世上的事情,不是说谦虚与嫉妒,便能够抹去真相的,一个少年人,尤其是在玉都院修行的少年,接触的道与法终归有限,纵然真的惊才艳艳,又能追溯到何等地步呢? 闻道功而知雷经真意,贫道当年做不到,但我相信,再加上些机缘在身,天赋足够惊艳的人是能够做到的,但恐怕也只到此为止了罢,再看看他做了甚么,融十方道功于一炉,炼出古法雷经来,谁能相信呢? 便是我昔年创法时,参悟考量的,也是尘世的春花秋月,是金章院中的诸经,与古法何干?这不是我的道与法,是用古法来强行统御阴阳五行,端看去,强则强矣,真要修行,证不得通衢之路,会越来越难。” 这番话,柳元正说得笃定,远比元道老真人更为笃定。 他不知晓元道老真人在求索长生的道路上走到了哪一步,但是在另外一条求索的道路上,柳元正却见到了茫茫古史中少有人能见证的旷古风景。 这才是他自信与笃定的来源。 听得柳元正说到最后,元道老真人也颇为诧异的看向柳元正。 “看来,你此番的收获,当真出乎老夫的预料了……十方道功是你的道法根基,既然你如此判断,那么最后剩下的可能,已经不多了,唉……” 话说到最后,元道老真人长声感叹。 闻言,柳元正挑了挑眉头。 “祖师想到了甚么?” “最早是无量量劫刚开始的时候,古仙履尘,化地仙主持劫运;再后来,则是转劫古仙,可那也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若是再往后面延续下去,元易,你会想到甚么呢?”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悚然一惊,隔着虚空乱流,望向阴冥界中高悬的光河。 “祖师是在说,轮回?真正的轮回?” 元道老真人沉默的点了点头。 “这是老夫都未曾听闻过的秘法,但是仔细思量一下,既然彼辈连道果都可以舍弃,那么,以足够强大的神魂本源,以足够坚韧的思感与念头,再辅以某种神通秘法,甚至是阵法、科仪,教神魂本源直接接驳轮回大道,性功引动命功,一点灵光走在生与死的交界中,模拟着群生的生死轮回,是否能真的从中蜕变出来,重活一世,再化身为人呢?” 闻言,柳元正也沉默了。 两人的道与法都由雷法涉及到了阴阳之道,毫不客气的说,他们二人皆是此道大家,走在尘世许多修士的前面。 柳元正真的在顺着元道老真人的思路追溯而去了,考量着道与法上面的难度与秘法施展的可能。 良久之后,柳元正似是在点头,最后又像是在摇头。 “很难,更准确的说,是太难了!生与死的交界,那一步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跨出,创出这样一部秘法,或许有可能,但跃出这一步,需要的不仅仅是秘法,还有更多……” 柳元正想到了自己谋划的紫府之道。 同样是要在尽头跃出一步,创出法门只是基础,更重要的在于内心中的莫大勇气,舍弃一切,斩断过往的勇气! 一旁,元道老真人却摇了摇头。 “元易,不要以你的心境去想他们,老夫不是说你心境不如彼辈,只是境遇不同,倘若面临这一步的,是一群古玄门时代的古仙呢?那些证就仙君无望的古仙呢?昔年的长生路上存在过瑕疵,永恒有缺的那群人! 这种无望,或许在他们昔年飞升证道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那么这样漫长的岁月过去了,如此的无望,何尝不是一种绝望呢?他们每一刻,都在承受着不得逍遥的煎熬,这样的人,还缺乏跃出那一步的勇气吗? 再世为人,重走长生路,对于他们而言,便意味着弥补昔年的瑕疵,以圆融道果再次冲击仙君境界!这是何等教人沉迷的机会!他们意在无量量劫,要从气运的翻覆之中再度冲霄而起,而且这一回,他们征服了生与死!” 话说到最后,元道老真人紧咬着牙,苍老的声音掷地有声! 伴随着他压着喉咙的怒吼声音,虚空深处似是有雷霆回响。 柳元正也陡然间变了神色。 “他们是在自行纠错么?舍弃过往的一切,重走红尘修行路,重新演化自身的道途,先征服生与死,再鼎立道与法,成就圆融道果,最后证道仙君,一位走过了三界的仙君!” 听得柳元正的惊叹,元道老真人反而在继续的沉默。 良久,他木然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老夫从未想过这一点,这回,老夫是真的不知道了……” 一时间,这五雷仙宗的一老一少,竟都隔空望着那横贯阴冥界的轮回光河,沉默失神。 许久时间过去,柳元正忽地又嗤笑。 “祖师,你知我想到了甚么吗?早先你说,尘世便是一片大田,诸圣群仙高坐云端,任由田中的禾苗一茬接一茬的生长,然后自行收割,送到他们的面前……如今,天象有变,风云骤起,所以他们亲自走进的田里。 他们要在疾风骤雨之中,收割庄稼,顺便除去杂草!想要在雨过天晴之后,保有自己的田地!昔年世外仙道想要鼎立的冥府不会是这样的,否则诸位先贤困坐阴冥界,也不会因此而寿终亡故了,如今,他们还在走错路! 我是玄门的氏族子弟,我是出身圣地大教的玄门道子,老实说,我对如今的玄门是有感情的,可我不喜无量量劫,不喜成为一群不认识的人手中的棋子,如今,更不喜彼辈对轮回大道的玩弄,他们啊,是在一错再错!” 第四百四十七章 真假贺万安 阴冥界中,柳元正脚踏在虚实之间,身披幽深大幕,蹈空步虚,直往大渊通道而去。 和元道老真人的深谈,注定是一场无法讨论出结果来的谈话。 事情的变化隐约出乎了元道老真人的预料。 他想到了会有转劫古仙在,但从未想到,仙乡竟然有人弄险,用这样的方式蒙骗轮回大道,再活一世。 话说到最后,元道老真人越发像是精力不济的沧桑老者,只是沉默着摇头,没有甚么言语。 最终,虚空深处一阵狂风席卷而过,老真人化身的最后一缕力量消散,他的身形也在狂风之中化作泡影消散。 于是,柳元正再度一个人上路了。 他不得不回返宗门,见一见那位“一十六岁”的天骄。 事实上,在洞彻了背后的部分真相之后,柳元正反而对这位天骄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某种程度上而言,走到柳元正如今的境界,看到一部经文,几乎已经可以透过其上的字句,窥探到书写这部道法的人。 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教柳元正接近一位曾经的古仙,喟叹他的一切。 这是连与阳渠剑尊血战数年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这位“轮回”之后的古仙,给了柳元正这样的机会。 回想着玉简中的那部古法雷经,柳元正对于这位古仙重走修行路的前程并不看好。 曾经证道仙人,存世长久,在柳元正看来,他身上曾经的瑕疵与不谐,也在他的道基中存在了同样长久的岁月,长久到许多细节注定模糊,已经深入他的根髓。 转世重修,并不意味着换一部法门,走另外一条修行路,就注定会获得成功。 这位古仙想着窃据柳元正的法脉,但是柳元正却在恶意的思考着,一位曾经证道的古仙,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到底能走多么长久。 或许不需要任何人出手,当修行到某一境界巅峰的时候,道与法的桎梏,便会让他自己毁掉自己。 他甚至不会再成为仙! 这或许便是玩弄轮回大道的后果,是他所不能接受,却注定要承受的代价! 而自己能够亲眼见证这一切,几乎已经是柳元正所能想到的最大乐趣了。 这样一想,柳元正已经期待着在和这位古仙的会面了。 下一刻,便连柳元正踏在虚实之间的脚步,都显得轻快了许多。 与此同时,阴冥界中,一众玄门修士脚踏遁光,凌空而行,在搜寻四方,寻找着灰烬与尘埃之中掩埋下的机缘与瑰宝。 正此时,人群之中,道周仙门的道子贺万安忽地眉头一挑。 他祭起万安相书,猛地在半悬空处一跺脚。 密密麻麻的篆纹显化,与存在于阴冥界中的地纹交驳在一处,锁龙局的一角似是苏醒,将整个幽深大幕掀起。 斑驳的明光之中,不远处忽地显化出了柳元正的身形。 四目相对。 柳元正面露讶然,显得有些出乎预料。 贺万安却很凝重,神情前所未有的肃然。 气氛陡然变得沉郁起来。 贺万安的身后,一众玄门修士看着那道身披碧蓝道袍的身影,想要见礼,却又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讷讷不言。 短暂的沉默,柳元正凝实贺万安的双眸之中,已经开始有着阴阳二色流淌。 眼看气氛越发不对了。 迟疑着,贺万安朝着柳元正这里拱手作揖。 “见过……元易道……兄!” 像是没有听到贺万安在说些甚么,远远地,柳元正反而咧嘴一笑,仿佛相逢故人,甚是喜悦。 “贺兄,贫道正是寻你而来,有一桩要紧事,要和你私下谈,走罢!” 话音落下时,也不待贺万安这里有甚么反应,柳元正扬起袖袍。 刚刚平静下来的幽深大幕再度被掀起,柳元正雄浑的法力裹挟着贺万安的身形,径直遁入了间合虚实之间,原地里,柳元正只留下一道声音回响在其余诸修的耳边。 “你们忙罢,贺道友我带走了。” 幽深大幕之下,柳元正与贺万安并肩而行。 雄浑的雷霆法力将两人包裹,柳元正的神念更是锁定了贺万安的身周大窍。 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消散,逐渐冰冷,逐渐展露出杀机。 “贺兄可还安好?” 一旁,贺万安勉强的一笑,艰难的抽动着嘴角。 “尚……尚安。” 他已经后悔,将柳元正的身形揭露出来了。 “贫道是问,贺兄他是生是死?” 闻言,贺万安的脸色猛然一变。 “元易道兄是甚么意思,贫道这不是就在这里么?何出此问,听不大明白。” “听不大明白……”柳元正冷声嗤笑,“你夺了他的道躯,不是么?” “你!纵是你元易,也不该如此胡乱言语!坏贫道清名!” 这番话刚刚说罢,旋即,他便察觉到四面八方皆是幽冷的杀机环绕! 柳元正像是动了真怒。 “我不想追溯,你到底是转劫下界,还是骗过了轮回大道!贺兄修行的是古堪舆相地之道,古玄门时,曾流传过此等夺舍之类的秘法,未曾擎举道果之辈,可互相夺舍。 昔年剑祖坐镇红尘,闻听如此邪法,动了雷霆震怒,很是打杀了一批人,禁止了此法的流传,可我想,昔年那些最后飞升证道的人之中,一定有人是懂的这般邪法的!” 贺万安的修为,仍旧停留在元婴境界。 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柳元正的杀机涌动。 “你不能杀我!一众玄门同门可都是亲眼看着你带我走的!我与他们相处了长久的时间,到时候,事情掀翻在明面上,你有几张嘴,能解释的清楚!” “哈!天大的笑话!贫道身上解释不清楚的事情,还少了么?鼠辈,明着告诉你,贫道与贺兄是一同历经过生死之劫的弟兄!” 贺万安的脸色愈发难看,但却陡然间松了一口气。 “你想要甚么!” “近日里,贫道在参悟四象之道,你夺舍贺兄,想来也是堪舆相地之道的古修,那么,火象之道的玄门无上阵图,可有教我?” 咬着牙,贺万安递出了一枚玉简。 回应他的,是柳元正近乎狷狂的大笑声音。 “小前辈,好生修行吧!贫道等着你追上来,你我同境界之日,我必斩你!” 第四百四十八章 再话劫运 阴冥界中,柳元正大笑而去。 这不是甚么狷狂。 即便以柳元正走到如今的境界,以雄浑的道识,以浩渺的法力,以玄奇的手段,足够与任何一位古仙在同境界争锋。 甚至,他曾见古仙授首,其血殷红;他曾见古仙跪地,鼻青脸肿。 可这一切都不是他朗声大笑的理由。 归根究底,当他在惊惧玄门诸仙的谋划,当他在赞叹有一群人以莫大的勇气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要自行纠错的时候,猛然间回首,他却发觉,这群人竟然真的一错再错,甚至踏出了远比昔年更难以弥补的错路。 创出所谓古法雷经的那人如此,夺舍了贺万安的此人亦是如此。 前者,注定是一条缺乏了自然与圆融的修行路,法门看似强盛尤胜柳元正,但却注定在半道中途桎梏在天堑一般的境界壁垒前,再无法寸进,这是离道愈远的代价。 后者,即便是已经有数年未见,可柳元正却真切的感受到了他在元婴境界的修为之虚浮,这似乎是古堪舆相地之道的弊端所在,越过了轮回大道的古仙,甚至比不上昔年的贺万安本人。 不是所有的古法都代表着元理幽深,道法恒变,万古岁月一代代演化着,才保证了玄门的长盛不衰。 而如古仙这般浮在云端的人,有朝一日不慎跌落下来,这样的闪失,是真的会摔死人的。 如此畅快大笑了半晌,柳元正的神色有慢慢的沉郁了下来。 贺万安到底还是死了。 被古仙用这样的邪法夺舍,不只是驱逐他的魂魄那么简单,为保万全,古仙甚至会抹去他神魂本源之中的真灵! 老实说,柳元正和贺万安的交情不算太深,唯一的交集不过是昔年阴冥界中的那场劫运。 此情此景,无外乎物伤其类之感罢了。 恍惚间,柳元正依稀记得,昔年曾在故纸堆里窥见过这么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彼时读来,柳元正读到的是天道无情,故蕴化群生,造化诸灵,故无情是为有情。 可如今,柳元正的心念中忽然涌现出另外一句话来——诸仙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犯了错就去改,这实在是很质朴的道理。 可彼辈久远岁月之前犯下的错,不该由尘世一代又一代的生灵去埋单,不该由万古岁月之后的尘世生灵来为之付出代价。 沉默中,柳元正忽地嗤笑。 “这是……从根上就烂了啊……” 无端的喟叹着,柳元正在大渊通道旁驻足。 这是尘世与阴冥界的通道,也是轮回大道与尘世诸道交驳的枢机节点。 诸般杂念被柳元正斩去,他驻足在原地,长久的观瞧着大渊通道,观瞧着那汹涌席卷的煞炁湍流。 某一个瞬间,他像是忽然联想到了甚么。 “抛去道与法不谈,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大渊通道,算不算是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呢?” 磅礴的思感与念头在这一刻顺着柳元正的思绪蔓延开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将青玉狼毫符笔捉在了掌心之中。 …… 与此同时,北疆,剑祖静坐之山巅。 元道老真人的法身显化,现身的瞬间先是望向虚空环视,最后才落到剑祖身上,像是在饶有兴趣的观瞧着甚么。 “老前辈,你这坐在山顶上的,到底是不是真身?” 剑祖垂目,轻抚剑脊,闻言反而微微一笑。 “怎么?诸转劫古仙环伺,你也能得空来招惹老夫了?此地是真身如何?不是真身又如何?” “没甚么,前几日大道源头波动,我还以为,是老前辈跃出了那一步,开出新道来了呢。” “你这话说得虚伪,老夫还以为是你走出了新道!” 听得此言,元道老真人反而洒脱一笑。 “这么看来,那涉足新道者,反而并非你我之中的一人,老实说,那动静也忒小了些,不像是刻意遮掩,反而像是没能纵身一跃啊,可惜,实在可惜。” “是可惜了。”剑祖平静的颔首,这才眼帘一张,看向元道老真人这里,“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儿,来寻我?唯恐如今履尘的诸仙们不清楚,你在三身法上下了大功夫?” “原本也没准备瞒着谁,这不是想着,纵然他们履尘,也要给剑祖前辈三分薄面么,来您老这里,就是图个清净。” “倒也未必真的清净,前几天刚捉了一个,教我押去两界山了,怎么说也是昔年证过道的人,折在自己人手里,实在不像话,索性教他去与妖族厮杀了,是死是活全凭造化,说不定还能等到一场劫运呢!” “要么说您老慈悲呢。” “我知道,之前你在玉岭山杀了一个,我是有心想要劝你的,托大说一句,你也算是在我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尘世绝巅的,罢了,还是硬劝你一句罢,天时未定,还是得给自己留点儿余地,你做的未必神不知鬼不觉,真教他们知道你斩了仙,那就是真的翻脸了……” “老前辈就是靠着这点儿余地,镇坐尘世万古岁月的?” “唉……到底是个不饶人的,那你便准备好,跃出那一步,开道罢!” 闻言,元道老真人又是笑着摆了摆手。 “不至于,不至于这般决绝,我要真舍下脸来给人当条狗,不到撕破脸皮那天,他们也得认!死上个把人,在诸圣眼中叫事儿么?再者说来,我还等着前辈您先开道呢,跟在您老后头,我也能图个清静。” “真想图清净?” “真想图清净!” “那你准备准备,筹谋一场杀入西土的劫运罢!” 元道老真人不笑了,定定的看着剑祖。 “前辈拿我当枪使?” “说正经的呢,那日如来开讲大乘佛法,是踩着我的剑上去的,鼎立了西土山门,教我平白折损了许多气运,可到底福祸相依,最难说得清楚,后来我时常思量那日的景象,无端的,竟触动了道念,但最后也只得了个朦胧模糊的轮廓。 再后来,你出手,欲斩本愿如来,更教我明晰了许多念头,但要说及开道,差的还远了些。跃出那一步,我不急着是早是晚,可你若要和我打商量,那就有的聊了,旁观者清,你引人杀入西土,杀上大雷音寺,我才能看的更清楚些。 非要说拿你当枪使,也不是不行,看你自个儿意愿了,这么些年,尘世枯坐,老夫也熬过来了,真的没有争朝夕的念想,可若有成道机缘,我自会抓住不放,不着急,等你准备万全再动手,你们定鼎劫运的时候,就是老夫出剑的时候!” 话音落下时,是山巅长久的沉默。 良久。 元道老真人这才冷肃的开口。 “那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四百四十九章 伪经(求订阅) 南疆,大渊通道旁。 汹涌的煞炁湍流仍旧朝着尘世的天地灌注。 远远地,已经能够瞧见许多南疆魔教弟子的身影,他们在采集阴煞之炁炼法炼器,洞开阴冥界之后的时间,整个南疆简直成了魔修的圣地。 正此时,莽莽群山的隐晦一角,尘世的壁垒忽然被人撕裂开来。 汹涌的须弥风暴之中,柳元正一手捉着青玉狼毫符笔,缓步走出,他的身后,凌乱的虚空乱流之中,隐约可见阴阳二色凝聚成恍若古妖神文字一般的篆纹,密密麻麻的交驳在一处,似是要显化古老的阵法,最后又一闪而逝。 脚踏在南疆的地面上,柳元正一手抻了抻碧蓝道袍上的皱褶,另一手一翻,将青玉狼毫符笔收起。 晋升为先天灵宝之后,这枚符笔带给柳元正的作用更为重要,已经不只是书道之器,更彰显出成为柳元正辅道之器的趋势。 原地里,柳元正玩味的一笑,抬起手来,合拢了身后的须弥裂缝,掩去阴阳二色的神光。 “有趣,果真有趣……” 话音刚刚落下,一道朦胧的魂影显化在柳元正的身侧。 不是一人,端看那魂影,仿佛是无数人重叠在一处。 这是昔年驻守在雷天门户后面的诸位道兵真灵,此刻,他们沧桑的目光落在南疆的莽莽群山之中,落在尘世的天地间。 “这滚滚红尘呐,许多年未见了……” 感慨之中,魂影回望柳元正。 “脉主要去何处?” 经了参悟雷道碑与璇玑雷池祭炼宝器,显然这些道兵真灵,都已经视柳元正为雷师一脉脉主。 “回返岳霆山。” “没记得以前有哪座山冠以岳霆之名,大约是现如今的称呼,脉主可知古称?” “这如何好去追溯,纵然教我寻编古籍,约莫也只能追溯到古玄门时代,再早……恐怕也难。” “也罢,沧海桑田,即便是有古称,恐怕我们也认不得了,叨扰脉主,随在您身边,再看一看这尘世山河罢!” “好好看看罢,我虽未见过世外仙道的鼎盛,但想来如今的尘世,依旧精彩,依旧绚烂!” 话音落下时,原地里雷光乍现,旋即包裹着柳元正的身形,化作一道遁光远去。 万里山河在脚下倏忽而过。 不多时,柳元正便已经越过玉岭山,抵至了山门之中。 朦胧的道韵笼罩在遁光之外,柳元正脚踏在虚实之间,悄然隐去了自己的行踪。 毕竟,在元道老真人的遮掩下,柳元正从不曾离开过天门峰绮云洞,这些年里一直在隐居闭关呢。 于是,当柳元正推开绮云洞的门,看到迎接自己的林绮萱,佳人的眼中满是惊喜。 她以为柳元正要独身上路许久的时间,未料想竟这么快就回返了山门。 心生欢喜,这一刻,林绮萱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柳元正倾诉,可最后,她只是展颜温柔一笑。 “师弟,你要喝的灵浆,我已经备好了。” 一两春风一两酒。 只是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看着林绮萱脸上那温柔的笑容,柳元正还未尝酒,便已经沉醉了起来。 他随即朗声大笑,伸出手,轻轻地将林绮萱拥入怀中,揽着林绮萱柔软的腰肢,直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走!今日要喝他个酣畅!” …… 月上柳梢,酒过三巡。 书房中,宽大的竹椅里,柳元正环着林绮萱,醉眼朦胧的凝视着书桌前,被两人重新拼接起来的蚣蝮玉骨。 原本横跨雷河的庞大骨架,即便在柳元正以道法拘禁,镇压四方须弥之后,仍旧占据了整个书房的空间,只是看着骨架,昔日蚣蝮大妖雄壮的妖躯仍旧可以窥见一鳞半爪。 尤其是一道道灵光闪过,显化出烙印在玉骨上的伪妖神雷纹,更教人一眼沉迷于此。 不知在思量着甚么。 忽然间,柳元正一翻手,将一张白纸铺在了宽大的书桌上。 掌心处风雷涌动,柳元正再度捉起了青玉狼毫符笔。 也是陪着柳元正一路修行来的贤内助,林绮萱忽然间一身酒气全部消去,惊诧的看着仍旧醉眼朦胧的柳元正,有些担忧的开口道。 “师弟可是准备创法?这么要紧的事情怎么不早些说,我若是知道,便不劝你饮这么些酒了。” 虽说修行在身,人人皆是海量,可那灵浆本也是仙家宝材酿造成的,纵然运转道法,也不敢说将醉意消散干净。 眼看林绮萱渐生愧疚,柳元正不禁紧了紧伸入她那宽大道袍之中的手。 “好师姐,此番创法,非是你我修行路上的法门,而是为了应付那天骄用的。” 林绮萱似是又涌上了醉意,霞飞双颊,先像个小猫儿似的缩在柳元正怀里,这才继续追问道。 “你要应付他?” 早先饮酒时,柳元正便已经讲了这么快回返山门的缘故。 昔日雷天分别,柳元正本想着孤身上路,等思量出了紫府之道,再返回山门的,虚空之中相逢元道老真人,意外的打破了柳元正的谋划。 “更准确的说,我是准备给他挖坑!他那古法雷经确实存在着大问题,有失自然,我原本是想着看热闹的,可回来的路上,我忽然警醒过来,到底是昔年证过道的人物,不能因为曾经有过瑕疵与缺憾,便否定这个人的天赋。 证道飞升,一世才几人?千百年中又几多?这人在玉都院创雷经,便是想要超越昔年的我,那么之后呢?他或许会在每一个境界都超越昔年的我,直至追赶上来,并且将我甩在身后,将我的道与法镇压在他的道与法之下! 这样精进勇猛的势头,只是一部缺乏了自然圆融的古法雷经,当真能桎梏住他么?他在和我较劲呢,当某一个境界修行艰难的时候,他当真不会再从经文上着手,发现并且弥补这样的疏漏和弊端吗?这样的问题,恐怕难不住他。 所以,我得教他在错道上走得更深一些,主动推他多走几步,让他持续的耕耘下去,等他忽然发现无路可走的时候,便也无法回头了!蚣蝮大妖的伪妖神雷纹对我而言只是启发,但或许,是最适合他的一条错路了…… 看似是直指妖神这一级数的无上真经,道与法也无比的圆融,可一来这是古妖神之道,二来,便是蚣蝮大妖也差了半步,篆纹上面有所缺陷,可我拿出来,这就是一部无上雷经,我说这是我的修法,谁也说不出个错字来! 他不是要踩着我走上去么,玉都院里便熔炼十方道功于一炉,创出古法雷经,那么就继续比较下去罢,改了《昆仑天心雷道经》,再继续去改《先天一炁混元衍道辟世开劫雷经》,等改到这部经文的时候,我看他怎么跌进坑里去!” 第四百五十章 再登玉都院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五十一章 坑蒙拐骗(上) 眼波深处,阴阳二色一闪而逝。 柳元正一眼间,便透过了庄承平的外相,窥见了他的道法根基。 真的是一十六岁,真的是无比圆融的气血与魂光,没有夺舍,没有甚么蕴养道身的邪法秘术,姑且以庄承平称呼罢,这位古仙真的舍弃了前生的一切,漫漫岁月的历练与道果,尽数化作度过生死界限的薪柴,熊熊道火之中焚烧出了新生! 修为境界在炼气期巅峰,不掺一点水分,他修行了自己创出的古法雷经,法力之雄浑,甚至超越了最初同境界时的柳元正。 这是糅合了十方道功,并且深耕了古玄门时道法真意之后,庄承平才达到的成就。 甚至,柳元正的目光汇聚在少年的命窍与脊柱大龙上面。 他感受到了些许似曾相识的道韵感应,昔年,他曾见林绮萱修太阴炼形秘法,更曾见转劫古仙凝聚气血元胎。 昔年舍弃的道与法,前生抛下的道果,并非彻底的斩去,终归还是在这一世身上留下了痕迹,雄浑的底蕴在跨越生与死的时候被磨去了九成九,但仍有一死前世的底蕴残存在他的根髓之中。 恍若是天生的道身法体,也在与庄承平所修的古法雷经共同印证着某种极限。 人身在炼气期境界的极限! 他几乎已经达到了这一步,那雄浑的法力几乎增无可增,甚至在柳元正看来,再多一缕,便要由量变引动质变,教庄承平被动的晋升入筑基境界。 他是在卯足了劲头,要和每一个境界的柳元正争锋较劲,甚至在和古往今来的天骄争渡,在试图深耕某一个境界的极限。 这一刻,柳元正甚至认为,庄承平创出古法雷经时,未必不清楚经文上面的瑕疵,越往后越难修行,或许,这正是庄承平想要的,不断突破前人的极限,不是完整的跃出一步,而是在每一个境界都试探到绝巅,跃出一定的身位来。 彼时,再称为驻世真人的时候,庄承平或许会成为下一位剑祖与元道真人,具备着逆伐仙人的战力! 唯一可惜的是,柳元正只在宗门之中留下了各境界的修法经文,却不曾留下《玄霄秘策》之中的借假求真之道。 庄承平看似走上了柳元正的法脉,却不知伴随着五雷果树栽种入五灵元珠之中,每一个呼吸之间,柳元正都在拓宽着珠中天地,雄浑着自己炼气期的法力。 来日寻得无上宝材,柳元正甚至能够在这条借假求真之道上面近乎无限的深耕下去。 从庄承平踏出这第一步,想要和柳元正争个高下的时候,胜负便早已经定下。 或许是跨越了生死界限,重活一世的缘故,竟教一位昔年道果有瑕疵的古仙产生了这样囊括寰宇的豪情,这几若是仙君古圣一般的壮志,可在柳元正看来,却越发值得玩味。 他的道心,仿佛不再平和,不再圆融。 不知这不是越过生死的弊端,又或者说,这具年轻的道躯肉身,也真的在影响着庄承平的魂魄本源。 一念及此,柳元正脸上和煦的笑容不禁稍稍收敛了几分。 这样的心境,还需要持续的鼓励下去。 待得少年直身而立的时候,遂见柳元正双眸之中的最后一缕阴阳神光消逝,柳元正的表情也愈显郑重。 “是个大才!” 到底不是第二位柳元正,庄承平的魂魄记忆分明历世万古岁月,饱经沧桑,偏生这具年轻的肉身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的道心,他的思感与念头。 闪瞬间,庄承平悚然一惊,脸上的骇然神色还未彻底展露,怔了那么一闪念,这才变成惊喜的表情。 柳元正像是甚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郑重的表情旋即若冰雪一样笑容,再度展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来。 他缓步走上前去,抬手轻轻地拍在庄承平的肩膀上。 少年的身躯没由来的一僵。 眼见得,柳元正掌心的力道不禁加重了几分。 “不要紧张,以瞳术观你,是贫道见你已经修行了己法,按理说,身为一宗长辈,我不该鼓励这样的行为,多少坏了旧例和规制,但天才么,若是循规蹈矩,还能惊艳的起来?古往今来哪位创法的贤才,没有这等坚韧的道心? 说来感慨,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昔日玉都院中修行,草创十方道功,还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未料想,只是几年过去,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后起之秀,从我的道与法中,悟出了自己的道与法,庄承平,你超越了藩篱! 很好!真的很好!论天赋,论心性,皆是上佳!你们这代人中,少有能比拟的,可话说回来,宗门上下再没人比我更熟悉十方道功了,你这部雷经创的虽好,可有想过后面的修行么?一步更比一步难!彼时……除非你能继续开拓下去!” 说话间,柳元正的手掌始终搭在少年的肩膀上,若是同龄人,多少显得轻佻了些,可若是长辈与晚辈,却尽显柳元正的宽厚。 话说及最后,柳元正的神色也再度变得郑重起来,平和的目光看向庄承平,颇有几分对后起之秀的严厉。 无端的,庄承平原本僵硬的身躯竟在柳元正的话语之中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若说没能看出少年道法的痕迹,以及功法的根底,那才是柳元正这个前辈存了害人的心思。 如今一切坦言相劝,反而较庄承平觉得传言大多被印证,这雷宗道子元易,果是个近乎迂腐的道德君子。 一时间,少年展露出自信的笑容。 “敢教前辈知晓,求道长生者,何畏艰难!弟子求得不是通衢仙道,而是要耕耘每一个境界的极限!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前路崎岖,那我便自己走出通衢来!” 一如昔日一般,偌大的道殿之中,少年的声音掷地有声。 这一番话,半是虚伪的应对,但在柳元正话语的牵引铺垫下,到底还是教庄承平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回应少年的,则是柳元正清朗的笑声。 仿佛闻道者喜,仿佛吾道不孤的欢欣。 第三次,柳元正的手重重的落在少年的肩膀上。 “好!好一个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可你须得知晓,一人孤行不是道,若要你一人闯崎岖路,宗门是做甚么用的?长辈是做甚么用的?更何况,开这道法脉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呢!庄承平,我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拜我为师?” 第四百五十二章 坑蒙拐骗(下) 这话说出口,庄承平的脸色陡然一变。 似是也察觉到了神情变化的不妥,随即,庄承平面露沉思神色,顺势将头半低了下去。 一旁,柳元正脸上泛起莫名的笑意来。 很有趣,看来,这一具年轻的道躯气血,对于神魂本源的影响,远比柳元正想象中的还要大。 闪瞬间,诸般思感与念头涌现在柳元正的心头。 他抬起手来,顺势偏过了身去,面向一众各殿轮值长老。 这会儿,柳元正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但目光却愈显郑重。 “诸位长老,正如方才我与这孩子的交谈,这部雷经还是极好的,在我昔年创下的十方道功基础上开拓出了新的路来,但是法门利弊也被合于一处了,追求境界极限的另一面,便是这条修行路注定崎岖,注定一步更比一步艰难。 所以修行此法,非得天骄妖孽不可,有才情有天赋者,才有可能蹚出一条通衢路来,所以,以贫道的看法,此经可收录藏经殿,但在后续继续挣脱藩篱,或者是更易经文之前,此经就不要面世了,在藏经殿的取阅上也要有所限制。” 柳元正言语之中很是委婉,说话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话音刚刚落下,便见藏经殿轮值长老起身,反而恭敬的朝着柳元正一拜。 “谨遵道子敕命。” 柳元正平淡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之后,他方才又折转回身来,看着仍旧垂手沉思的庄承平,开口时,语气变得和蔼了许多。 “欲收你为徒,不是甚么场面话,你终归是依照我所创十方道功为蓝图,走上的修行之途,倘若说往后这一路求索的过程里,谁能给予你最大的扶持与帮助,偌大宗门,大约也只有贫道了…… 当然,师徒父子,不是甚么小事儿,头磕在地上,定下来的不只有名分,还有往后千百年的顺遂与否,估计你还没思量过此事,容你多想一会儿,不过等贫道走出这传功殿,刚刚说的,可就不做数了。” 柳元正的声音很是平静,高台上,一众长老们反而意动,不少人已经往前探了探身子,准备开口规劝庄承平。 毕竟柳元正成为道子首席已经数年,唯一收下的弟子如今还是个不晓事情的顽童。 似这等天骄妖孽,更是自开法脉的主儿,在宗门的长老开来,最该广收门徒,开枝散叶多传些弟子才好。 往日里不是没有催促过,可柳元正始终无动于衷,更不要提,再追溯一代道子首席,宗安道人至今没有收徒的意思。 这些年,无量量劫兴起,两代道子历劫而行,为宗门挣得了雄浑的气运,可一众人更明白盛极而衰的道理,唯恐柳元正之后,两三代里再难有甚么经验天骄扛起道子首席的大旗。 今日,众长老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柳元正对谁产生了收徒的兴趣。 这很是教他们欣喜,又颇为急不可耐的想要规劝庄承平能够应下来。 毕竟在他们看来,元字辈里能做庄承平师尊的,似乎也只有元易一人最合适了。 还没能他们开口,柳元正便摆了摆手,打断了众长老。 “不要劝,让他自己想,这不只是贫道的事,也不只是我这一道法脉的事情,更是他一生修行的事情,得教孩子自己想明白了才好,你们做长老的,莫要总想着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三言两语一拥而上,更教人脑子迷糊!” 闻言,众长老只得讪讪直笑,却见柳元正似是又想到了甚么,忽地一拍头,看向高台上的藏经殿轮值长老。 这是位新面孔,但柳元正隐约有些印象,昔年西行历劫时有过几面之缘,记得是宗字辈中的修士。 “这位师叔,今儿个全想着来玉都院的事儿了,这会儿瞧见师叔你才想起来,前几日我才破关,几经磋磨,终证化神道君境界,又经数日梳理汇总,于昨夜书经,当时还引动了天象,经文原本就被我带在身上,正好,教给师叔了,顺路带回藏经阁罢,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话音落下时,那藏经殿轮值长老也旋即一笑。 “好说,好说,未料想,倒是我有了这份机缘,今早我们几位藏经殿长老还说这事儿来着,昨夜天门峰异象,猜就是你书经了,我们几个还打赌,谁能最先看到你的经文原本,没想到教我得了头筹。” 说罢,藏经殿轮值长老已经先行站起身来了,朝着柳元正这里欠了欠身子,又环视高台上其余中长老,而后看向柳元正这里。 几位长老也有所意动,一时间,诸修目光聚在柳元正的身上。 诸修的注视中,柳元正翻手间取出那卷泛着灵光的经文原本,一边缓步走上高台,一边笑呵呵的摆了摆手。 “《先天开道阐法雷元劫世道经》,这是我取得名字,化神道君境界么,擎举道果,大约诸位长老也知道我说这个是甚么意思,若是没有机缘进一步挣脱法门藩篱,又或者是更易经文,这大约便是我所开这一脉最后一部经文了。 几位长老也无须回避了,十方道功已经传入玉都院,我这一脉注定不会是隐世法门,来日再见这部雷经,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且都一睹为快罢,无妨!哦,对了!庄承平,你也过来看一看罢,不论拜师与否,这都算是送你的机缘。” 早在柳元正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低头沉思的庄承平便已经抬起了头来,满是意动的望向柳元正这里。 尤其是看到柳元正手中那满蕴灵光的经文原本,双眸之中更是露出毫不遮掩的渴望。 重修一世,前尘涉及的道与法他注定不会触及,因为那样的一条路,极有可能教他复刻昔年的谬误与瑕疵。 选择五雷仙宗,选择柳元正所开之法脉,与这个时代的气运之子争锋是一方面,另一面,自然也是看到了柳元正法力之雄浑,五行、阴阳、混沌雷霆之道的包容万象。 如今,柳元正是在借着一部经文原本,告诉所有人,他所开之法脉,已经看到了求索路的尽头,已经直指证道飞升! 闪瞬间,庄承平的念头不断的涌动在心湖中。 下一刻,他偏转目光,与折身回顾的柳元正对视。 刚直起来没多久的腰再度弯曲下来。 庄承平躬身再拜。 “晚辈庄承平,愿拜前辈为师!”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三跪九叩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不后悔?” “不后悔。” 一息间,柳元正和庄承平两问两答。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脸上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在诸修的注视下,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来。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陷入到了同样的心境之中,仿佛看到一个自修为微末、法力孱弱时期便游走在生死大劫之中,一步步历经劫运,踏过尸山血海扛起五雷仙宗元字辈大旗的道子首席,在这一刻,终于确定了衣钵的传承。 师门者,传承有序也。 故言称师徒父子。 在这样情绪的触动下,原本面带笑容的诸殿长老,皆其身而立,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此时,偌大道殿之中,唯有柳元正的脸上,仍旧带着和煦的笑容,他折身回首,看向诸修,最后目光落在玉都院掌院长老的身上。 “长老,借传功殿一用,借高台法座一用。” 话音落下时,玉都院掌院长老连连颔首,侧过身来后退数步。 “善!” 闻言,柳元正不再推辞,撩袍端带走到高台正中央,盘膝跌坐于莲花法台之上。 道人坐定,登时间,浩渺道韵裹挟着雄浑法力冲霄而起,大道雷音在玉都峰上炸响,闪瞬之间,似是有无量明光显照紫金雷光,凝聚在柳元正的身后。 雷光呈浑圆,仿佛有一道镜轮从柳元正的脑后悬起,又似是一道无垠雷界从中洞开,间合虚实。 瞬息间,那仿佛称为所有修士目光的汇聚之地,更是整个道殿灵光与道韵的源头。 渐渐地,那镜轮似是澄明清澈起来,仔细观瞧而去,似有一道身披碧蓝道袍的身影坐定无垠雷海的中央天元,雷光交织之间,又似乎是三道身影交叠成了一道,再看去时,雷光闪势,兀自却留下厚重的月华雾霭,若隐若现之间,流淌在那道身影上的伪妖神雷纹也只展露出一鳞半爪,却明晰的呈现出直至道法源头的雷霆真篆。 这一刻,各殿长老呼吸几乎停滞,紧接着,却面露狂喜神色。 方才柳元正言说,这已经是自己最后一部创下的道经,彼时诸长老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此刻,看到柳元正触及凝练道果之后的道韵显化,哪里还不明白,柳元正这是真的走通了自己开创的法脉! 镜轮高悬本就是道果圆融的象征,是唯有修道有成的仙家以及部分超脱道法藩篱的驻世真人才能展露的痕迹,如今柳元正雷光镜轮,只能说已经具备了一丝神形,可即便只是一丝,却意味着真正的窥见了长生路的真髓! 再说那端坐在无垠雷海上空的交叠身影,三身重叠,间合虚实,意味着柳元正已经定下了法身、相身、道身之路! 如今的玄门修行路,三身法便是道果,道果便是三身法! 更不要说那一闪而逝的雷霆真篆! 此刻柳元正虽然只是初入化神道君境界,可所有人看到这样的异象,都已经明白,他已经走出了通衢之路,只需要时间磋磨,来日,五雷仙宗将会多出一位驻世真人,来日,五雷仙宗将会有人依照此法证道飞升! 这一刻,已经不是得见道子衣钵传承的喜悦,甚至不少长老都在用羡慕的目光看向默然失神的庄承平。 浩渺的道韵笼罩了整个道殿,此刻,庄承平已经深深地陷入进了那雷霆真篆的道韵之中去了。 甚至,他感受到了柳元正对于自身道韵显照的圆融掌控,仿佛是为了馈赠自己这位衣钵传人,在感应到自己凝视过去的视线之后,那雷海上空的月华雾霭都在自己的眼中消散去大半,教他窥见了泰半雷霆真篆的真容! 这是一条圆融的道! 一条只要按部就班修行下去,便可以证道长生,并且不存在瑕疵与缺陷的修行路! 闪瞬间,灵台上涌现出的纷繁思绪动摇着庄承平原本的意志,但在他以神念为刀一一斩去的过程之中,庄承平仍旧忍不住心神动摇,恍若是闻道而喜,又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正此时,柳元正轻咳了一声,将诸修都从各自的心境之中惊醒,教他们回过神来。 而后,柳元正第二度环视诸殿长老,他已经感应到了很多人神念传讯的气机波动,但柳元正平和的目光仿佛不含情绪,又仿佛包罗万象。 最后,柳元正的目光落在道籍殿轮值长老的身上。 “今日,请诸位长老为贫道做个见证。” “善!” “此老夫之幸也!” “……” 听得诸修应和的声音,柳元正已经回转目光,重新落到站定在正中央的庄承平身上。 四目相对,柳元正透过少年那看似清澈的目光,却像是将庄承平心中的所有念头都引动,一览无余。 只是这么一眼,庄承平不再心神动摇,他闪瞬间变得平合起来,仿佛知己相逢时陌生而又独特的默契一样,他感觉到了某种莫大的洗礼,丝丝缕缕的清流从天顶流淌而下,贯穿他的身躯,蔓延向四肢百骸。 那是传承的庄重,那是道与法交织成斑斓画卷之后的心旷神怡,那是玄门圣地大教传承有序的厚重。 “此道法脉,自贫道而始,昔年玉都院时,感春花秋月而悟道,考先贤之经、典,遂成十方道功;及至金章院修行时,体悟大道雷音,书《昆仑天心雷道经》,经文现世时,引风动雨;后赴两界山云游,历劫运,血战三千里,效仿古之先贤师法妖修,以成吾道法之序,终至太华法会时,作《先天一炁混元衍道辟世开劫雷经》,彼时引辟世开劫相,诸仙群神入世为贺! 此至半道而中途也,又及此后经年岁月,贫道幽居天门峰,历阅群书,遍览古籍,复经光阴打熬,数年苦修,终证化神道君境界,凝前尘而炼后途,明过去而证未来,终成《先天开道阐法雷元劫世道经》,以吾道法之序,重炼混沌,复返先天,得雷道真篆,此乃吾门数经之序,贫道心血之所在,今日开篇明义告知于你,往后不会再讲第二次,你需牢记于心! 今日收你为徒,在你前边儿,还有一位本门大师兄,可贫道所创法脉,非天骄妖孽难见成果,贫道于阴阳雷道之上的体悟,便要传承给他了,如今收你,便是要托法脉之衣钵,其余法脉之规制,一如宗门之规制,并无殊例,罢了,入门垂训便到这里了,要仔细教你的日子,还在后面呢,既然想清楚了,既然不再后悔了,今日诸殿长老见证,跪罢!” 话音落下时,但见庄承平这里不再有丝毫的犹豫,面对柳元正,推金山倒玉柱! 如是,三跪九叩! 第四百五十四章 重修的辛秘 半日后。 绮云洞,书房中。 柳元正与林绮萱坐在书桌前,宽大的桌面上摊开摆放着一部又一部的道书。 仔细看去时,其上珠玑文字,皆尽在阐述着化神道君境界凝炼法身的诸般法门。 金身法、玉身法、灵身法皆有,个中奥妙更不相同,其中不少更是此境界无上级数的修法。 这一桌面摊开的道书,几乎已经将五雷仙宗在法身凝炼上面四万年的底蕴全部掏空。 柳元正从来都明白,应付转世古仙,甚至更进一步,恶意的坑蒙拐骗,从来都不是现如今柳元正的主要目的,便是坑得古仙魂飞魄散,也不会给柳元正增加丝毫的修行底蕴。 当前最为要紧的事情,从来都是着手紫府之道的开辟。 而在这其中,法身的凝练仍旧是重中之重。 当然,《玄霄秘策》的传承之中,本就有左道宗师留下的关于法身之炼法,诸多图录都烙印在了柳元正的记忆之中。 但他已经不满足于沿着左道宗师创下路的走下去,他准备在这一境界跃出仙书的藩篱,甚至真正如清晨时所言的那样——凝前尘而炼后途,明过去而证未来! 他更要跃出玄门如今的道纲! 柳元正凝炼三枚仙家气血元胎而成神魔祭器,他舍弃了三条性命,凝练成了自己的神魔元婴! 如今,柳元正在此境界,要将金身法、玉身法与灵身法一网打尽!这是柳元正最初的念头,也是紫府之道的根髓所在! 给庄承平挖坑的过程,实则也是将这部伪经留在师门中,给整个玄门看的,是柳元正在开新道的真相外笼罩的一层月华雾霭。 是处心积虑,也是顺势而为。 而如今,每一部道书翻读过之后,柳元正的心湖上空,便有着数之不尽的思感与念头碰撞,交织着雷纹道篆,触类旁通,演化着自身的法身修行秘法。 然而此刻,柳元正和林绮萱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再将目光落在桌面的道书上面了。 两人依靠在竹椅的靠背上面,仰着头,凝视着柳元正在半悬空以法力灵光勾勒成的道躯上面。 骨骼、经络、气血流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一切的一切,都在柳元正的勾勒之中纤毫毕现,甚至,透过面部的经络,隐约都可以看出庄承平的容颜来。 如是凝视了许久,林绮萱忽然笑着摇了摇头。 “人家还在准备盘算你呢,先从道功开始,然后是一步步经文,准备从各个境界打压你昔日的成就,谁曾想,你竟已经把人家的根底看了个透。” 林绮萱说话的时候,柳元正的目光也没有从半悬空的虚影上挪移半分。 但见庄承平道躯的虚影上,自命窍玄关处,有鎏金仙光一般的雾霭一点点的散逸开来,沿着整条脊柱大龙,浸润着庄承平的骨骼根髓。 闻言,柳元正也笑了起来。 “传功殿中,他只顾着与我演戏,也说不准是在仙乡承平日久,还是真的气血对神魂影响太深,他竟然对我拍在他肩膀上的三掌毫无反应,要知道,他再厉害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我和他如今差着多少个大境界,这几掌再拍不出个真想来,我也甭求索长生了! 说起来……触类旁通,触类旁通,这几日里只想着这个了,几部道书看下来没甚么新鲜的体悟,反而在庄承平这里柳暗花明,窥见了些不一样的风景,教人意外,也教人不寒而栗啊!我似是看到了暗流汹涌,仙乡的轮回转世秘法,绝对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压着喉咙,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林绮萱有些不明所以,但同样顺着柳元正的目光看向那鎏金色的雾霭。 “命窍玄关的底蕴,莫不是像太阴炼形一样的秘法?只是将古仙修为残存下来的炼化成精气神的性命底蕴,实在夸张了些,但也不难理解罢?难不成,你觉得伪经困不住他?” 柳元正摇了摇头,似是想要喟叹,嘴巴半张着,最后还是说道。 “这无关伪经的事情,命窍玄关的底蕴,是那部转世秘法留在他这具道躯之中的唯一痕迹,与太阴炼形相似,也只是表象而已,师姐,我是为你护过道的,所谓太阴炼形,不过是借假死而洗炼道法而已,化数个境界的修行成底蕴,更像是在现有的根基上面蜕变与升华一次。 这样的秘法,即便再继续深耕追溯下去,也不过是像我一样一遍又一遍的重炼五灵元珠与雷池,莫过于一次次的洗去法力,夯实根基,化作再次修行的底蕴,这样的法门,便是追溯成无上仙经,拿到无垠光海中去参悟,教道与法触动大道源头,也不可能借此越过生死界限。 那鎏金雾霭,更像是某种气机的勾连,仙家道果在于长生,他确实修出了第二世,但他的前世却是仙,长生的仙!连越过生与死的过程都无法消磨掉全部,那残存下来的会是甚么呢?那才是他命窍玄关中真相,是我如今的境界都探查不到的东西,是老真人都未曾发觉的存在! 可倘若真的只是纯粹的越过生死界限,斩去前世的一切,那么气机勾连的根源又在何处呢?这教我想到了西土雷音寺,想到了如来的大乘佛法,大日如来用三乘六如一十八部佛法,定住了大乘佛教的过去未来,定住了佛门原本风雨飘摇的气运,而佛门法追溯去,亦是古玄门逃禅…… 过去不可追溯,未来不可观瞧,倘若……倘若一个修士,他的过去,是不可再追溯,不再显化于尘世的长生之仙,他的现在,在追求一条道法圆融的修行路,他的未来,或是有如器道,有如妖神遗宝一般的甚么法门,可以承载寄托不可观瞧不可言说之道,跃出光阴,一证永证! 这才是跃出玄门道纲的新道啊!这才是……玄门眼中的长生与逍遥啊!”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凝视着那鎏金色的雾霭,声音轻的恍若呢喃一般的呓语。 一旁,明明已经是化神道君境界的林绮萱,却在深冬时节不由自主的抱紧了臂膀。 第四百五十五章 元道阐道 深冬时节,不寒而栗的不只是林绮萱一人。 后山,承道峰,承道殿。 偌大的道殿之中,柳元正与元道老真人对坐。 原地里,柳元正兀自品尝着源于两界山古树的灵茶,点滴灵韵随着柳元正的吞咽,消散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熔炼入内周天道韵之中,甚至不曾牵动柳元正的气机波动。 而另一边,听完柳元正讲述猜测的元道老真人,却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良久。 老真人喟叹。 “意想不到啊!便是连老夫,早先也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毕竟,古往今来,从世外仙道到古玄门,一代又一代人,想要鼎立冥府,但走没能够走到最终的那一步,世人对于生死轮回之道的理解都太过于浅薄,流于表面,老夫亦然。 但仙乡彼辈不同,他们之中,有着世外神庭崩溃之后的遗泽,有着众古之先贤对于最初时鼎立冥府的规划,有着曾经在阴冥界布下锁龙局的古之先贤,这世上,对于阴冥轮回道理解最深刻的,便是他们了,谁能想到,藏招竟然在秘法上……” 一边喟叹着,元道老真人的表情也一点点严肃起来。 柳元正放下玉碗,表情反而松弛下来,天塌了还有驻世真人顶着,况且柳元正也已经走过了最初不寒而栗的惊悸,此刻听闻老真人喟叹,他也只是笑着摇摇头。 “大约也是因为我早先在阴冥界闯荡了数年之久的缘故罢,长久时间始终盯着那道轮回光河,注意力全在这上边,所以回返山门之后,即便是参道悟法,思绪也时常往这方面引导,若非如此,恐怕我也不会联想到那横跨生死界限的秘法,再者说,猜想终归只是猜想,兴许是我杞人忧天呢……” 闻言,元道老真人却凝重的摇了摇头。 “这时节,风云际会全在眼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大约是天变之前仙乡众人最后落下的棋子,后招之中的后招,怎会无的放矢!老夫甚至认为,你的猜测都不一定是全数,群仙转世,越过生死界限,以前生道果定住过去,再以天骄之身定住现在,器道的争论还在,余祸太久远的岁月了,不可取,但他们很可能会涉足气运之道! 要知道,无量量劫才是玄门中兴之后的根本,诸圣地大教皆以镇教道器镇压气运,这皆是古玄门之后走出的路,想来也是他们根基中的一部分,若是教他们历过劫运,以气运灵宝……唔,你想的也不差,还真是器道,再加上气运翻覆,这哪里是佛门逃禅的大乘之法,这是三身法的升华!法相道三身定住仙家道果,过去现在未来三身,定圣道!” 到底元道老真人的历世要远远多过柳元正。 此刻听得老真人剥茧抽丝,更为深入的追溯下去,最终竟然涉及到了三身法的升华与蜕变! 圣道,圣人之道,仙君之道! 柳元正闻言,终归还是再度悚然而惊! “彼辈这是要,一步走完所有的路?从无量量劫之中,直证仙君境界!” 老真人凝重的颔首。 “恐怕是的!都说无量量劫是玄门的大机缘,总有弄潮儿踏浪而行,在短暂的光阴之中证就道果,飞升仙乡,可无量量劫终归并非无量,气运的繁复也有数,有尽头,倘若有一日定鼎妖族,定鼎佛门,量劫便也到了终了的时刻,而这有数的量劫与气运,能够蕴养出的道果自然也是有数的,不算古仙履尘主持劫运,真正能借此飞升者,一代几人而已。 你们这一代,便是如你,如静海禅师,如明琪道子之类的,有数的这么几位被气运所青睐者,后面还有很长的路,也需会有人掉队,也需还会有蛰伏之人追上,都非定数。如今,群仙转世,争得便是后面这一代人的气运,不仅仅是同代争锋,也同样在打压你们这些已经先走了一段劫运路的人,彼时,倘若真有人证仙君,还能剩下几多气运供你们打熬?” 闻言,柳元正点点头,不禁陷入沉思。 倘若顺着元道老真人的思路追溯,他便也明白了为何会有古仙转入五雷仙宗,这个叫做庄承平的少年,更是盯上了自己的法脉,他在与同代人争锋的同时,还在打压柳元正,古法雷经只是他迈出的第一步而已。 至于此刻,一切因果在柳元正的眼前明晰可见。 “这是阳谋啊!祖师掀了棋盘,洞开阴冥界,又堵住了天门,教古仙不能履尘,他们便用这样的秘法,使诸仙转世,重新摆了一盘棋在劫运之中,教咱们避无可避,如今试应手已经落下,只能接招了啊!” “是啊!超出老夫想象的大气魄!这一次,不知道多少古仙转世重修,连仙乡之中,都在用这样的方式养蛊,舍弃掉一些古仙的性命,最后证就几位真正的仙君,更教如老夫如剑祖一般的几人万古的谋算付之东流!元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劫运或许会很快到来,甚至同时展开数场劫运,一步落后,就是步步落后,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要抓紧时间了,走出凝炼道果的路来!如今已经不再是劫运在推着你走了,后面群狼环伺,栽倒一步,便是连老夫都难救你!别看彼辈转世没有多少时间,或许一二年间,他们就能借着前世的底蕴走到长生路的半道中途!这是大道争锋,分高下,决生死!你既然已经有了想法,那就借着这部伪经,彻底断送了庄承平的前路!连真人都不是,还证甚么圣道!” 闻言,柳元正亦是哑然一笑。 “原本便是这样的想法,只是近日里的新发现,未免教人担忧,毕竟是前世的古仙道果化成的底蕴,就怕没坑着他,反而把自己坑进去了。” 话音落下时,元道老真人稍作沉吟。 “你那部伪经老夫倒也看过,乍看去直至长生尽头,是一条圆融的路,但你的担忧也在理,这样,来日老夫琢磨琢磨,帮你改一改这部经,多挖一些坑进去,等过个一二年,你再把伪经拿出来,就说是定稿,送给庄承平!” 闻言,柳元正轻轻颔首。 “也好,有劳祖师了,弟子也正好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修行上面。” …… 同日,风雪满天。 庄承平在炼炁境界绝巅,引动风雪,晋升筑基境界,入金章院,得承《昆仑天心雷道经》 第四百五十六章 风云动霜雪 北疆,剑祖坐镇之地。 深冬时节,山巅寒风凛冽,元道老真人揣着手,笑吟吟的看着陷入沉默之中的剑祖。 既然是针对尘世诸修的大辛秘,元道老真人自然不会忘记教剑祖也震惊一把。 风云际会就在眼前,没有谁笃定可以定鼎最后的风波,从大势上而言,元道老真人与剑祖是天然的盟友。 良久时间,剑祖抬起原本低垂的眼帘,沧桑的眼波之中,锐利的剑气一闪而逝。 “所以说,是阳谋啊!” 元道老真人点点头。 “正因为是阳谋,这才要转告剑祖,也请前辈早做准备!” 端看起来,剑祖没有因为这个辛秘而有多少动容。 “他们企图在一片腐朽之中挣扎出新的根苗来,但殊不知,即便是一直在赢得人,都不见得能继续赢下去,何况是昔年在最后一步已经输掉过的人,期望他们能赢?多少有些异想天开了,或许最后真能养出蛊来,但恐怕也是一条错误的路。 昔年的谬误,已经追随了他们成千上万年,几乎成为他们根基,他们思感与念头之中的一部分了,这是越过生死界限便能够割舍的?怕也不尽然!不过到底有趣,昔年各个时代证道的古仙,要在此世大道争锋,也不知有没有老夫的故友……” 听得剑祖此言,元道老真人笑的意味深长。 “剑祖心境之磅礴,教晚辈叹服,只是想到他们要走的路,只是想到早先前辈叮嘱,从大乘佛法之中有所体悟,老实说罢,前辈,您老的新道,是不是和仙乡转世秘法,差不多算是一回事儿?” 话音落下,剑祖鹰视狼顾,锐利的剑气直指元道老真人。 半悬空处,元道老真人像是甚么都没有感受到,仍旧笑吟吟的看着剑祖。 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剑祖收起凌厉的气机,幽深的目光仍旧凝视着元道老真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是与不是,这都是老夫自身的道,都是我的前路!倒是你,枯坐承道峰四万年,如今风云变幻就在眼前了,你的道呢?你的前路何在?” “不劳前辈费心,一直在赢的人不见得能继续赢下去,曾经输过的人,也不见得会一次次输,总之,前辈要小心。” “嗯,我省得,至于上次说得西土之劫运,看来要提早了。” “晚辈自会待时而动。” “善!” …… 金章院,竹楼中。 外面大雪满山,阁楼中,柳元正与庄承平依靠在暖炉旁,对坐闲谈。 少年饮着柳元正带来的灵茶,与此同时,柳元正则在捧着一卷书稿,细细翻读。 良久,柳元正合上了道书。 迎着庄承平有些迫切的目光,柳元正反而凝重的摇了摇头。 眼见得此,庄承平更为急切。 “哦?是哪里不妥,还请师尊指点。” 闻言,柳元正稍作沉吟,一边将手中的书稿放下。 “功衡,昔日为师见你在玉都院中创出雷经来,当时很是欣慰,毋庸置疑,你走的仍旧是为师这道法脉,但是你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来,你从为师的十方道功中超脱出了你自己的道与法,这才是为师最想要看到的。 或许是如今为师对你的期许太高了些,教你入了金章院之后,想要谋求进境的情绪更为迫切,反而有些行差就错,坦白说罢,功衡,你觉得如今这部法经,从贫道的原经中超脱出去了么?这真的是你想要走得道与法么?” 面对柳元正的诘问,如今道号功衡的庄承平陷入了沉默。 看见少年低头,柳元正这才不再严肃,反而温和的笑了笑。 “功衡,修法,尤其是自行开道,走出来的每一步都容不得勉强,倘若没有挣脱藩篱,只是为了更易而更易,那么这部道法,和贫道的《昆仑天心雷道经》又有甚么区别呢?为师想要看到的,是功字辈的天骄,甚至是你们这一代的道子首席!而不是照着贫道原本的路依着顺序下脚,然后走成第二个贫道,你能明白为师的苦心么?” 一番话,着实教庄承平动容。 少年凝重的点了点头,对着柳元正起身而拜。 “师尊,弟子知错矣!今日方知师尊的良苦用心与对弟子的期许,往后的路,这样的错,弟子不会再犯!” “善!功衡,你有你的路要走,不要被为师的旧路,不要被《昆仑天心雷道经》限制住!要在参道悟法之中,不断地磨砺自己的道心,为师期待着看你引风动雨的那一天!当然,雷法道识上,你多少也浅薄了一些,来日去一趟藏经阁罢,借阅《雷霆枢机三十六道章》看一看,那是昔年为师注疏宗门诸雷经所著道章,对你会有帮助的。” 闻言,少年再拜。 “谢师尊!” “师徒父子,无须因此言谢,好好磋磨自己的道罢!走通了,便是对为师最好的谢意了!” “是!” …… 天门峰,绮云洞。 折返回来的柳元正再度取出了蚣蝮大妖的遗蜕。 玉骨、血肉、皮囊皆在此。 看着蚣蝮大妖的遗蜕,看着其上闪烁着的充盈灵光,柳元正长叹一口气,看向一旁的林绮萱。 “该毁尸灭迹了!到底是昔年的仙人,如今收他为徒,费尽心思坑蒙拐骗,不晓得有几句真能入他的耳,再者说来,我的道场便在这里,总不好教他一次不来罢!伪妖神雷纹就是那所谓的雷霆真篆,一直留着,难保不会教他感应到气机,露了马脚,再往后就不好诓骗了……” 闻言,林绮萱只是笑了笑。 “皮囊、血肉,皆可入药,炼丹的能炼丹,炼器的能炼器,便是药斋也不是不能做,你我能用,差一些的,来养那御雷狮子犼幼兽也是好的,说到底,大妖遗蜕的菁华,尽在这一身玉骨上面……” 话音刚落,柳元正便一挥手,将那一具玉骨收起。 “无妨,四象道兵旗也该着手炼制了!这般无上宝材,正用的上!接下来劫运恐怕更胜往昔,不是发在东面就是发在西面,生死劫中,屠戮妖修,以杀养器,以器炼秘法!我之新道,少不得这一步!” 第四百五十七章 再战千载 一切似乎又都回归到了紫府之道上面。 这是摆在柳元正明前的新道。 不是早有预谋,更不是突发奇想。 而是柳元正修行路上雄浑的道识,一切的底蕴,在累积到触碰道果的这一瞬间之后,厚积薄发,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产物。 倘若是卸下那一口心气来,柳元正不再踌躇满志的势必要踏上新道,也需他早就创出玄门法与古祭法两条路的不同法门,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并驾齐驱,等待后日长生路尽头的殊途同归。 但他不甘心走这样的道路,即便两条修行路的法门,都有可能超脱宗师留痕的藩篱,各自跃出小半个身位,走出属于自己的道来。 但这一切,都不如走出新道的造化,那是雄浑之中的瑰丽,是柳元正在无尽未来光阴之中看到的最大胜机! 早先,他觉得自己需要抓住这样的机缘,但在洞悉了仙乡之辈在天时变化前的最后落子与筹谋之后,柳元正便明白,这是自己必须抓住的机缘变化,唯有如此,才能足够保有与各时代古仙,昔年的众天骄大道争锋的可能! 分高下,决生死,皆在此法之中! 一旁的林绮萱也挑了挑眉头,颇有些担忧的看向柳元正。 “元易,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你已经想清楚了新道要走的路?” 佳人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甚至明白自己的问题本就已经存在着明晰的答案,前些时日柳元正在璇玑雷池前与自己决然告别,准备孤身上路时的情绪仍旧萦绕在自己的心头,某一瞬间,林绮萱甚至觉得像是昔年自己从仙乡履尘时,面对父亲的心情,两者不同源,但大约都具备着类似生死诀别的果断。 她深知,柳元正要走的是一条艰难的路,远比昔年凝炼太上玉书之道,最后炼化神魔祭器更为艰难的道路! 昔年的道与法,还有迹可循,有宗师留下的神魔图录做为圆融的印证,但如今柳元正要走的道与法,却渺然无踪,需要柳元正的思感与念头去碰撞,需要柳元正亲自出手,从无垠光海之中捧起一泓海水,映照月华斑斓。 这样艰难的一步,当真是回返宗门之后的两三日便可以跃出的么? 似是感应到了林绮萱的想法,柳元正反而平淡一笑。 “超脱出玄门法与古祭法的藩篱,走出新道来,说是一步跃出,实则是一条极为漫长的路,这条道路并非存在于我心中的臆想,而是在神魔祭器凝炼完成,两条道与法在元婴境界高度交驳之后,自然而然铺就在你我脚下的路,不是悬空的危桥,而是要凝结前尘的道与法,然后一点点熬炼出道果的雏形来。 这条从未有人走过的新道,不存在一步跃出的可能,当然,昔日我想得也是准备万全,所有的步骤都参悟到分毫不差之后,再在闪瞬间快速的直抵尽头,可时不我待,风云变幻就在眼前,世事已经容不得我走万全之道,但一步一步朝着这条漫长的路走去,夯实脚下的每一步,其实最后见证的也是同样的风景。” 说罢,柳元正宽慰似的,轻轻拍了拍林绮萱紧张到有些苍白的手背。 他们彼此都知晓,这般说法的无力,可柳元正与林绮萱又还能说些甚么呢。 说到底,不过是时势使然。 最终,林绮萱静静的伫立在原地,看着柳元正缓步徐行,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静室之中。 …… 静室之中。 混沌度灭雷炎高悬。 雷光与焰光交织,映照着柳元正明灭不定的脸庞。 这是柳元正如今掌握之中,品阶最为无上的法焰,要想熬炼蚣蝮大妖留下的玉骨,非得用此法焰不可。 即便如此,历经过长久时间的淬炼,那具玉骨仍旧高悬在焰光与雷霆之中,看上去没有分毫的变化,其上伪妖神雷纹仍旧闪烁着明亮的灵光。 到底跟脚摆在这里,蚣蝮大妖昔年距离证道妖神也只差最后的半步路,伴随雷天坠入阴冥界深处之后,更是在无尽光阴之中,汲取了雷河最后的菁华,复又经受了阴煞之炁漫漫光阴的侵蚀。 这或许是古往今来最为绝巅的大妖境界玉骨,也是柳元正在阴冥界见到过的最为强大的凶兽! 除去伪妖神雷纹,昔年一切人为修行的道与法的痕迹都在这具玉骨上被抹去,伴随着蚣蝮大妖漫长光阴的沉睡,妖神道与阴煞之炁已经彻底的交融与一处,不分彼此,演化着闻所未闻的某种自然之道。 在柳元正看来,世上再没有甚么样的宝材,比之这具玉骨更适合炼成道兵宝器。 当然,这样的过程,即便只是初步的淬炼,仍旧会是水磨工夫。 而在炼化的过程之中,柳元正原本稍有些急躁的心绪,也一点点的平和了下来。 说再多,面对这样即将展开的大争之世,贯穿了光阴的大争之世,柳元正无法做到平和以对。 正当柳元正陷入沉思之中的时候,他宽大的袖袍之中,忽然传来灵光的震动,稍作诧异,柳元正打开乾坤袋,旋即一道道魂影显化在柳元正的身旁,凝视着那焰光之中沉浮的玉骨,感应到了某种同源而出的气息。 沉默之中,道兵魂影偏头看向柳元正。 “脉主欲炼道兵?” “是。” “此等凶器,恐染杀业。” “大争之世,得不得如此,以杀止杀!” 话音落下时,一众魂影在柳元正的身侧摇晃,陷入某种思绪的震荡之中。 少顷时间,中魂影平复下来,为首的道兵再度看向柳元正。 “那么……脉主是在为甚么而争,为自己?还是为雷师一脉?乃至于……是为了吾仙道一脉?” “过去光阴之中的一切落在这一世自行纠错,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的生灵都要在这一世争渡,所以很多事情已经很难分的那么清明了,我是在为自己争渡,也是在为雷师一脉,乃至于元教一脉争渡,我的跟脚必然决定了这样的事情。” “既如此,脉主……昔年雷天骤崩,吾等道兵无能为力,亏欠雷师一脉栽培,实多矣!既然脉主要为雷师一脉再争一次,我们这群老骨头也愿意再出一把力气!脉主,将吾等碎骨与真灵,炼入道兵凶器之中罢!” “哦?诸位都是这么想的?” 听得柳元正这般问,众魂影摇晃,虚幻的魂音之中,似是一众人在狷狂的大笑。 “脉主!再随脉主血战千载!” “杀!杀反了玄教!杀出吾仙道的前途来!” “脉主,还犹豫作甚!教吾等入凶兵,以灵身再战一世!” 偌大的静室之中,一时间,阴风呼啸。 耳听得诸道兵魂影之言,柳元正这才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那便……劳烦诸前辈,随我血战大争之世!” 第四百五十八章 混炼四象 冗长的淬炼时间一闪而逝。 数日之后,静室之中,那熊熊法焰仍旧高悬在柳元正的面前,但是焰光之中悬浮的,已经不再是蚣蝮大妖的玉骨外相。 残存的点点妖气黑烟被柳元正以大法力洗炼而去,这尊昔年大妖的根骨被柳元正淬炼成了承载着道与法的纯粹物质,连伪妖神雷纹的道韵也在雷火交织之中被抹去,融入玉骨的根髓之中,化作一团充斥着灵光与煞气的玉液。 眼见得此,柳元正不再犹疑。 手中的法印变幻,顷刻之间,柳元正雄浑的法力在四肢百骸中流淌,法门的运转教柳元正瞬息间重归精气神巅峰状态,数道法印几乎同一时间被打入了法焰之中。 下一瞬,雄浑烈焰之中,晶莹的玉液灵脂被分割成了四大一小的五份。 大一些的四团玉液灵脂透着圆融通透的道韵,在柳元正的反复淬炼之下,已经将根髓熔炼唯一,参悟新道的过程,哪怕只是细枝末节上的纤毫,也给柳元正的道与法带来了玄奇高邈的变化。 他这是在凝炼蚣蝮大妖的前尘,凝炼它曾经走过的道与法,走过的妖神路,虽然大妖已逝,但柳元正将无限接近于妖神道果的灵光全部融入这四份玉液灵脂之中,将这一切精炼成了古往今来尘世都独一份的无上宝材。 至于那被分割剩下的一小份玉液灵脂,与前者相比较,差的不仅仅是宝材的分量,而且其上灵光虽也斑斓璀璨,但终归欠缺了些圆融与通透。 这是玉骨之中本来存在的瑕疵,是柳元正凝炼大妖前尘,都无法再度提炼的部分。 归根究底,一切的瑕疵,根源还在蚣蝮大妖的修行路上,它昔年终归未能证就古妖神,道与法本身就未曾被打磨至圆融境界,缺憾的那一部分,已经非是柳元正玄门道识可以弥补的,于是在炼化的过程中,这一部分难以圆融通透的部分,便也残存郁结了下来。 当然,再说瑕疵,也是一尊大妖境界绝巅留下的瑕疵,这一小份宝材,虽然算不得无上,但也属于尘世的稀世奇珍了。 原地里,柳元正轻轻的抬手,以法力包裹着这一小份玉液灵脂,教其化作一缕灵光,飞入自己宽大的袖袍之中,封存入乾坤袋内。 他准备来日,将这份宝材再进行细致的切割,炼入五雷灵幡,炼入元雷裹风幡,炼入玉脂雷符中去。 这是昔年柳元正走上修行路开始便熬炼的诸般宝器,或是受限于本身材质,或是受限于柳元正当时的修为境界,这些宝器品阶有高有低,但都未能步入真正的灵宝品阶,对于如今的柳元正而言,许多用起来已经不大趁手,正好借此机会重炼一番,弥补宝器的根基。 况且有着阴冥界中雷天密地,有着璇玑雷池在,意味着柳元正手中的每一件灵宝,在温养一段过程,成为极品灵宝之后,都有着蜕变成先天灵宝的可能。 一息间,柳元正磅礴的思感与念头之中,各种宝器的炼法一一浮现,并且不由自主的在心湖中碰撞,激荡着重炼宝器的草图。 下一瞬,柳元正以神念为刀,斩去诸般杂念,重新将目光落在法焰之中。 神念微动。 磅礴雄浑的法力呼啸在整个静室之中,旋即,柳元正起身,手中捉起青玉狼毫符笔,蕴含着紫金雷浆的笔锋交织着妖神文字,闪瞬间点破虚空壁垒。 轰——! 须弥风暴在静室之中动荡,但有着柳元正法力的包裹,却未曾有丝毫的气机外泄,再下一瞬,柳元正一步迈出,一脚踏在这须弥风暴间合虚实的那一点上。 光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连须弥风暴的暴虐湍流,都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 驻足虚空,柳元正一抬手,原本高悬在静室之中的混沌度灭雷炎旋即化作一道焰火洪流,包裹着四团玉液宝材,被柳元正牵引入间合虚实的玄奥之境。 焰火长河流淌到柳元正身前的一瞬间,柳元正的另一只手朝着虚空深处的方向抬起。 斑斓的道与法在虚空之中交织,顷刻间,一段有一段的虚空乱流在柳元正这遥遥一掌下崩溃开来,化作最为纯粹的元气,倏忽间滚滚而来,没入那四团玉液宝材之中。 流淌的过程之中,原本暴虐的元气洪流也在柳元正神念的梳理下变得平和起来,并且内中的元气不再驳杂,那些无用的部分被柳元正的神念剔除,很快,便化作四道明光长河,横空而来! 一道长河卷着赤红烈焰,不同于柳元正的法焰,更像是在承载尘世中最为纯粹的火象大道! 一道长河卷着碧蓝波涛,汹涌的水浪一叠胜过一叠,像是在承载尘世中最为纯粹的水象大道! 一道长河卷着天青风暴,凛冽的狂风像是复刻天穹之景,更像是在承载尘世中最为纯粹的风象大道! 一道长河卷着明黄浊流,厚重的泥尘像是汲取自大地深处,更像是在承载尘世中最为纯粹的地象大道! 四象显化! 地火水风所过之地,连虚空乱流都在消弭,连亘古的风暴都在平息! 而在四道明光长河显化的瞬间,柳元正的法力便已经汹涌的没入其中,裹挟着雄浑的神念,在长河之中勾勒出玄门四象大阵! 其中三道大阵,源自于昔年左道宗师在大墟之界的留痕,另有火象大阵,源自于柳元正前日对于夺舍贺万安的古仙之巧取豪夺。 不论源头在于何处,这四道大阵,皆是玄门无上级数的阵法! 下一瞬,蕴含着阵道神光的四象长河撞入柳元正的法焰之中,撞向那四团玉液宝材,像是在淬炼着本就已经炼无可炼的杂质,更像是在交融,在法焰之中熔炼为一。 渐渐地,伴随着柳元正一道又一道法印的打入,很快,火象、水象、风象的三团灵光之中,阴煞之炁被引动,属于凶兽骨质的那一部分被震动,在柳元正法印的熔炼下,逐渐显化出道兵旗的雏形。 与此同时,伴随着柳元正的念头微动,昔日祭炼而成的地象道兵旗显化,兜转着灵光,直至没入那团明黄色灵光之中,鲸吞着宝材的本质,鲸吞着明光中的灵韵。 原本被柳元正法力镇压住的须弥风暴也在这一刻剧烈的震动着,四面道兵旗逐渐显化,宝器牵引着须弥之力,将之不断的鲸吞,蕴养着各自的四象道兵洞天。 眼见得此,柳元正再度扬起袖袍,一段段碎骨绽放着灵光,从柳元正的乾坤袋中飞出。 漫空中,一道又一道魂影显化,朝着柳元正这里遥遥一拜,而后在漫空之中进行分割,各有千数魂影,裹着自己的碎骨与真灵,踏入一方道兵洞天之内,入驻四象道兵阁。 原地里,柳元正凝视着逐渐消弭的风暴,凝视着法焰之中愈发圆融通透的四象道兵旗。 “大争之世……” 第四百五十九章 祖师的骗局 无上宝材,无上法阵,外加虚空乱流之中汹涌雄浑的须弥之力,以及四千道兵魂影真灵入驻道兵阁。 四象道兵旗乍一出世,便是灵宝品阶,只差柳元正短暂时日的蕴养,便可直抵极品灵宝的品阶。 如此至宝出世,但一切道法震动的异象都被柳元正一力压下,破碎了虚空壁垒,一切的动荡皆被掩埋在了虚空乱流和风暴湍流之中,而须弥风暴本身,更被柳元正以雄浑的法力镇压在了静室之中,连气机都不曾展露分毫。 如今还不是至宝现世的时候,这不是柳元正的底牌,但却是柳元正需要在正确使用的时间之前必须潜藏起来的一张牌。 从西行历劫开始,柳元正走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劫运,他不再是初出茅庐的稚嫩少年,一路尸山骨海走来,纵然是大争之世,柳元正也不会在惊惧之中失去自己的想法。 之后的时间里,柳元正仍旧驻足在虚空之中,他取出了那一小份玉液宝材,按照自己先前的想法,将之更为细致的切割,依照思感与念头碰撞出来的宝器炼法,将昔年傍身的诸般宝器重炼。 甚至他还从中分割出了一份宝材,祭起了火鸦神壶,唤醒了长久闭关的壶中丹老,任由其感悟宝材的本质,与丹道共鸣,思量是否有入药成丹的可能。 宝材本身达不到无上的级数,但不代表不可能被外物所弥补,倘若能嵌合进某一丹方之中,与诸宝材调和,君臣佐使,或许真的能够熬炼一炉,成就无上级数的宝丹与宝药。 漫漫时光,一冬霜雪,便在这样的炼制过程中悄然逝去。 当第一场春雨到来的时候,刚刚从静室中走出的柳元正,却接到了元道老真人的传音玉简。 朦胧细雨之中,柳元正一人独行,踏上了承道峰的青石板路。 承道殿中。 一如往昔,四面香烛缭绕,元道老真人苍老的身影枯坐在道殿中央,仿佛这四万年来一如一刻。 柳元正缓步走到了老真人的近前,盘膝跌坐。 没等少年想出甚么话头来闲叙,便见元道老真人一翻手,从紫金道袍的宽袖之中取出了一页金纸。 柳元正凝神看去,那非是凡金,闪瞬之间,柳元正像是从那轻薄的金纸中看到了风雷涌动,看到了雷莲盛开。 一息间,玄景呈现斑斓景象,花鸟鱼虫、万物群生一一浮现,又轰然间崩溃开来,化作一道雷痕,化作无边的紫炁,渺然无踪。 下一刻,柳元正再回神时,哪里还有什么玄景,金纸平平无奇,其上一枚枚恍若伪妖神雷纹的雷霆真篆,似是承载着一部了不得的仙经。 “你之前创的那部伪经,老夫给你改完了,费了不少的功夫,跟脚里是妖神之道罢?原本就是无上道途,但好在有瑕疵在,教老夫将一切的道与法打破磨碎,熔炼入一条似是而非的法门上面,除非仙君圣人当面,否则……糊弄转世古仙肯定是够了。” 闻言,柳元正提振精神,从元道老真人的手中接过了那页金纸,仔细观瞧起上面的雷霆篆文来。 字里行间,依稀能够看到昔日自己那部伪经的痕迹,但根髓里,却像是真的有这么一条长生道途,被元道老真人参透,更在道法根源上蜕变与升华。 即便是唬人用的伪经,但只是短暂的观瞧,仍旧给柳元正的道识带来了某种触类旁通的震动。 少顷时间,看罢整部经文,柳元正却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 “祖师,这部经文,似乎和弟子的法门锲合不上啊,中间似乎还差了一步,并非在结丹巅峰一步跃出,便可顺修此法……” 闻言,元道老真人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这算是局中局,有一个说法不晓得你听过没有,说昔日玄门古之先贤定鼎道纲,划分各大境界,并且将之细分时,为了教化群生,能教更多人踏上修行路,实则留有余裕,对于少数的天骄妖孽而言,所谓大境界的十层,并非是巅峰! 所谓的境界圆融,皆是对于寻常人而言,毕竟先天跟脚有高有低,十层已经是普通人能够发掘到的极限,而对于天骄妖孽而言,根底雄浑,或许可以破开先贤划分的境界道纲,在十层之上跃出一步,甚至是两步,证就境界的极限! 所以,存在所谓的第十一层,便是对于寻常道纲的突破,更存在第十二层,完美圆融的道韵交织在道基之上,恍若先天道莲盛开,这才是对于天骄妖孽而言的境界圆融!当然,还可继续突破下去,却是一条错路,是在破损自己的底蕴。 看似走上了一条极限之路,实则并不可取,毁掉了道与法的平衡,毁掉了长生道途的根基,或许有百层,千层境界可修,看似修到尽头,仍旧有证道飞升的机会,但不接触道果境界,所证仙人境界,便再无前路可言,甚至会有寿数限制。” 说罢这些,元道老真人才指了指柳元正手中的金纸。 “老夫准备的这部法门,便是要他每一境界修出完美圆融的一十二品之后,才能从结丹境界跃出,顺修此经!” 但是柳元正听完元道老真人的话,注意力早已经不在骗局上面了,他赶忙追问道。 “那祖师所言的一十二品完美境界……” 没等柳元正问完,元道老真人便笑着摆了摆手。 “这般说法其实都是屁话!说起来,此说法最早是老夫还在玄青仙宗修行的时候提出的,当时大约也就是你这样的境界,因为机缘巧合,见了一朵一十二品的无上灵莲,惊世宝药,炼化的过程中,参悟有感,遂提出了这般看法。 为此,老夫甚至动过斩道重修,以太阴炼形之类的秘法再重走修行路的念头,可是那宝药蕴含的菁华太过雄浑,炼化的过程之中,便将老夫的修为境界直接推入了擎举道果、凝练法身的地步,也正因此,老夫才发觉此说法之谬。 以古之先贤的大才,又岂会真的为了教化群生,刻意留下余裕,以至于毁掉一代又一代的天骄!虽然说修行道途走过便无法回头,但在擎举道果的几大境界中,伴随着三身的凝练,打磨道果的过程,也是在弥补那部分余裕! 所以一朝凝练三身,聚起圆融道果,走过的路,自然便也是完美圆融之路,昔年差的那几步,也都全留在三身法中走出了,故而完全没有为此重修的必要,但此事古之先贤知道,老夫知道,你知道,世人却并不知晓此事的底细。 一十二层圆融境界是真实存在的,对于天骄妖孽而言,无非是在各大境界多费些功夫罢了,但如今朝夕必争呐!那庄承平如今还是筑基境界罢?不着急,再等等,等他入了结丹境界,多走一段路之后,告诉他这般圆融之说。 他会信的!他原本的想法便是试探每一境界的极限,要在每一境界与你争锋,所以这样的说法正中他下怀!而且他一旦仔细参悟,就会发现这是真实不虚的路,彼时,再配合老夫改过之后的伪经,他一定会斩道,一定会从炼气期重走修行路的!” 话音落下时,原地里柳元正只是沉默着喟叹。 狠!还是元道老真人狠! 第四百六十章 道子的先手 承道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柳元正在沉思,元道老真人的说法也好,所谓的局中局也罢,都只是一个粗浅朦胧的轮廓,柳元正在思量实行的细节,关隘处的纤毫。 片刻之后,柳元正轻轻地颔首,翻手将手中的这页金纸收起。 “大约也唯有此法最好了,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最容易教人不自觉的入局,我会选择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教他看到这些的。” 谈完这些,事情似乎是已经告一段落了,元道老真人翻手间取出茶具与棋具,摆放在两人中间。 饮着两界山菁华蕴养的古茶,这五雷仙宗立足在道识巅峰的一老一少,便这样闲叙着对坐弈棋。 棋至中盘。 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白二子恍若星罗斗列。 正当两人都沉浸在棋盘的走势上面的时候,元道老真人忽然开口问道。 “元易,对于这大争之世,你是甚么样的想法?” 闻言,柳元正手中捻动棋子的动作一顿,他微微抬起了头,瞥了元道老真人一眼。 “想法?” “嗯,你的想法?” “我没有甚么想法,原本说这是大争之世,是因为仙乡诸圣群仙的落子,他们将一把棋子洒在了尘世,诸仙转劫的转劫,转世的转世,不同时代的天骄在这一刻同聚一堂,养蛊般的选出最后的惊艳万古的那么一二人,所以才有了大争之世。 这是彼辈的舞台,哪里容得旁人去唱念做打,可我转过头来又再想,所谓的大争之世,还不是因为吾等搅动风云,翻覆气运才搭成的底子么,如今这群人仗着先手,抢了地方,可总不能再不教吾等也粉墨登场罢?这样不大好,太不讲道理了。 想来,仙乡彼辈,大约还是想要和咱们讲一讲道理的,否则,便不会在祖师掀了棋盘之后,又整出这么个大争之世来,给咱们再搭一个棋盘出来,这是在规劝呢,既然如此,对台唱戏,那就看谁家的角儿功夫高深,引来的人气儿多了。” 一番话,柳元正说得端是云淡风轻,话音落下时,元道老真人却是一怔,他遂也抬头瞥了柳元正一眼。 这般言辞,柳元正看似是甚么都说了,但又像是甚么都没有说,仔细咂摸起来,仿佛还蕴藏着某种更深层次的打算与看法。 沉吟之中,元道老真人捻起手中的玉子,摁在了棋盘上。 “那么不说想法了,说一说你打算怎么做罢!” “唔……”很罕见的,柳元正抬手挠了挠头,“其实弟子这些日子里也在想过一件事情,以我玄门道子的身份,以我五雷仙宗道子首席的身份,以我从无量量劫之初便历劫而行的底蕴,我能不能,又或者说具不具备主持一场劫运的资格?” 闻言,反而是元道老真人陷入了沉默之中,仿佛真的在为柳元正思量此事。 少顷之后,元道老真人很轻微的摇了摇头,态度不是很坚决的开口说道。 “很难,往昔数度劫运,主持之人,或是如老夫这般的驻世真人,一人便可震动一宗之气运,以此为根基,才能繁复气运之道,使劫运顺利展开,再要不就是古仙履尘,化身地仙,那地仙道果,也与吾等底蕴相差仿佛了。 但若是换做你来主持劫运,虽说你数度历劫,掌握了雄浑的气运,更有灵宝镇压,可所谓的雄浑,也是对一人而言,比拟一宗气运,谁多谁少?即便是老夫愿意教你借力师门的底蕴,甚至主动出手镇压,仍旧差了许多。 可仔细思量来,倒也不至于一丁点儿希望都没有,但是前面几场劫运就不好学了,动辄灭一妖族大不足,你引不来那么多的玄门同道相助,也打不赢,需从小族入手,一场一场的打下去,以小积大,或能震动气运,成一度劫运。” 元道老真人说得很是温吞,仿佛在开口的时候,仍旧在思量诸般。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反而平和的点了点头。 显然他同样思量过这件事情的的可行之处,最终得出了和元道老真人相差仿佛的结果,如今听老真人亲口言说,更像是最后的印证一般。 轻轻颔首,柳元正将一枚玉子摁在了棋盘上。 “既然如此,那么弟子便试一试,能不能主动主持一场劫运罢!既然有可能,那么试一试也无妨。” 闻言,元道老真人原本沉吟的神情愈发的凝重。 “元道,你准备主动开启大争之世!” 不同于元道老真人的凝重,柳元正脸上挂着笑容,愈发平和淡然。 “祖师,咱们不主动开启大争之世,难道还要等彼转世古仙准备妥当之后,再开大争之世?一步落后,就是步步落后!我是从金章院修行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弈棋之道了,最明白先手必争的道理,说到底,还是时不我待啊! 没有那么漫漫光阴,教咱们摆出流水不争先的超然姿态了,舍不下面子,又舍不下里子,这场大争之世里,咱们凭甚么跟人去争胜负!决生死!这件事儿我想了几天几夜了,想到这一场寒冬过去,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先手! 倘若沉静以待,那么时间都在转世古仙那里,若我能主动开一场劫运,那么时间便都在我们这里,他们转世才几年?庄承平也不过初入筑基境界罢了,得想个办法,教他们动起来,教他们急起来,然后,跟着我的节奏去走! 说到底,咱们连有谁是转世古仙都没摸清楚呢,彼时水一浑,鱼一动,也就都摸个差不多了,到时候运道杀劫里,死个把人还叫事儿么?只怕多死一些也是无妨的,咱们来主动帮他们养蛊,就怕还没到最后,蛊虫死了个干净!” 一番话,教柳元正说得杀气凛然。 他也真的是这样想的。 大争之世里,容不得半步退后。 之后很长的时间里,元道老真人没有说一句话,两人仿佛将自己的道理都融入了眼前的棋盘中。 棋至终局,柳元正最后落下一子,顺手将手中剩下的玉子都甩到了棋罐中。 他在开局争出的先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留用到了最后。 棋局一路拼杀至终,不死不休的局面里,柳元正中腹屠大龙,定鼎胜局! 落得惨白的元道老真人看着棋局,反而缓缓地笑了起来。 “善!想好了,就去做罢!又老夫在,吾宗气运,我来帮你引动!” 第四百六十一章 功衡入劫 春来养群生,东风解冻。 正是草长莺飞,气运之道最为跃动的时候,岳霆群山之中,一座法舟悄然腾空而起,朝着两界山的方向,趟云海而行。 法舟上,一众元字辈道子与各脉长老林立,他们的身后,是一众金章院功字辈弟子。 恍惚回想起来,前宗安道子为首,诸修西行,还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样。 万万没有想到,一朝回首,也到了他们扛鼎师门,成中流砥柱的时候了。 法舟中最高的阁楼静室之中,柳元正与庄承平隔着木桌而坐。 庄承平在沉默的饮着灵茶,一旁的柳元正也一言不发,手中捻着一朵一十二品的灵莲,仿佛在观瞧着甚么。 两人间长久的沉默。 终于,庄承平还是受不住这样沉郁的气氛,他偏过头去,先是看了看柳元正,又看了看他手中捻着的灵莲,最后努了努嘴,还是开口问道。 “师尊这是在做甚么?这朵灵莲可是蕴藏着甚么深意?” 闻言,柳元正哑然一笑,继而笑着摇了摇头。 “没甚么深意,不过是睹旧物,思故事罢了。说起来,为师得这朵灵莲的时候,大约便是你这样的境界,但要比你大上那么几岁,如今回头看去,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说话间,道人满是喟叹,庄承平在沉吟之中,反而像是想到了甚么。 “师尊所言,乃是吾玄门无量量劫之中,第一场劫运?” “对,当时是宗安大师伯做道子首席,为师尚还在金章院修行,住的便是你如今的那座竹楼,彼时,也是乘着这座法舟西行而去,随诸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一同破山伐庙,彼时有伪宗,善以莲花载道,这朵灵莲,便是那时候到手的,当时是数朵,这些年修行中都用了,拿来入药成丹,炼材成器,只剩了这么一朵不再用,封存灵韵,平日里当个念想。” 说着话的时候,柳元正侧着身子,手中一十二品灵莲捻在手中不断的转动,恍若一把小伞,可自始至终,柳元正的目光,却落在庄承平的身上,凝视着少年清澈的眼眸,四目对视。 言称是感怀旧事,但庄承平怎么不会明白,柳元正是在借着这样的故事,提点自己。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柳元正便是宗安道子,他庄承平,便是昔日的柳元正! 明晰了柳元正的心意之后,庄承平旋即抱拳拱手,朝着柳元正拜去。 “请师尊放心,弟子明白此行该怎么做!” “不!你不明白!功衡,为师问你,我是怎么坐上这个道子首席位置的?因为一步步走来,一直在创法书经么?不是,倘若只如此,一贤人之名,一袭碧蓝道袍,也就足够了,可我还是坐上这个位置了,甚至被人以玄门道子称之,便是因为这一场场劫运走下来,我始终是历劫诸修中最亮眼的那个。 无量量劫,便是给天底下这几代天骄妖孽们搭建起来的舞台,诸修粉墨登场,有人是角,就有人要扮丑,为师的名声已经立住了,可你是我的弟子,是衣钵传人,也很可能是关门弟子,法脉香火传到了你的手上,你的名声能不能喊响,就在这一场了!总得要世人瞧一瞧,我元易道子的弟子,有没有道子之姿罢?” 闻言,庄承平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仿佛感受到了柳元正平和的语气之中加在他道心上的莫大压力。 他有心想要再应诺几句,又顿觉这样的话语太过于苍白无力,反而要教柳元正失望,要教自己这个温润君子似的师尊失望。 于是,抿了抿嘴唇,他只是朝着柳元正点了点头。 “嗯,明白了甚么意思就好,这些说给你听,你记在心里面去,等到了两界山,等入了修罗场,为师要看到你是怎么做的!” 说罢这些,柳元正丢下仍旧沉浸在思绪之中的庄承平,折转回身子来,又盯着手中捻动的一十二品灵莲,一动不动的观瞧起来了。 一路无话。 不多时,法舟载着诸修疾行,便抵至了两界山。 灵光兜转,法舟悬在半空,一众雷宗修士凌空跃下,正此时,顶层阁楼静室之中,一道雷光乍现,却见柳元正蹈空步虚而立,远远地,同样一道雷光乍起,径直撕裂虚空,下一瞬,安文子掌教捋着胡须,立身在柳元正的面前。 事关宗门气运,事关劫运大业,许多事情即便安文子掌教不在山门之中,柳元正也早已经通过秘法,将事情告知这位雷道地仙。 此时两人逢面,柳元正也不再寒暄,只是拱手遥遥一拜。 “此间诸事,要劳烦掌教了。” 安文子和煦一笑,轻轻颔首。 “元易,你自去放手施为,老夫便在这里,两界山前万事有我在!” 闻言,柳元正郑重的点了点头,旋即越过诸修,立身在两界山前。 一翻手,一柄雷幡被柳元正握在手中,旗杆浅紫嵌金纹,旗面深紫,绣金边雷纹,正是经过柳元正重炼之后,晋升入灵宝品阶的元雷裹风幡。 幡旗摇晃,轰隆雷音响彻两界山前。 下一刻,柳元正开口,雄浑的法力浑入声音之中,恍若大道雷音连绵不绝。 “五雷仙宗诸修何在?此代道子首席在此,雷音响后,五息不至者,罚!十息不至者,斩!”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再晃幡旗,又是一道雷声炸响,环绕在两界山中,响彻整个修罗场。 下一瞬,也不理会四面八方腾空而起的雷修身形,柳元正再一步踏出。 罡风之中,元雷裹风幡猎猎作响,柳元正蹈空步虚,斑斓的雷光交织着篆纹,顷刻间汇成紫金色的一十二品雷莲,又似是无边无际的雷海。 立足在修罗场上空,斑斓的雷光,似乎将浓郁的血煞之气都消弭干净。 望向东方,柳元正再度开口,大道雷音远远地传去。 “赤焰牛妖一部何在?入修罗场,与吾宗气运一战!” 话音落下时,远远地东方,黑烟妖尘冲霄而起,遮蔽了柳元正的目光,一道又一道绝巅老妖的身形被遮掩在其中,只透着灯笼大小的猩红眼眸,凝视着柳元正那鼎立雷海的身影。 更高空,青龙妖神的身形显化。 柳元正的身后,安文子地仙也一步跃出,看着青龙妖神严肃的目光,面带笑容。 “而玄门意欲何为?” “一小族,一仙宗,气运一战,试试又何妨?” 第四百六十二章 从来血骨铸修罗 东土之东,黑烟妖尘沸腾而起,接天连地,恍若一道大幕。 青龙妖神沧桑的眼眸看向安文子地仙,看向柳元正,看向两界山前云集的五雷仙宗修士。 一部族,一仙宗,气运一战。 当真只是这么简单么? 妖神道,道法贯天地而通神,青龙妖神在汲取大道源头的波动,以思感与念头感应着潜在的危机,但他所得也实在不多,因为安文子掌教同样祭起地仙道果,镜轮高悬脑后,雷元鼎兜转之间,搅动天地气机,以自身道法震荡着大道源头。 短暂的沉默,最后,青龙妖神的目光再度落在柳元正与一众雷宗修士的身上。 只是这些么? 看起来,像是公平的一战。 恍惚间,青龙妖神忽地又哑然一笑。 自神魔时代之后,妖族战天斗地,称霸称尊,纵然古玄门定鼎尘世,众妖神也开辟妖神界,打心底里,他们仍旧觉得,自己是与仙乡平起平坐的存在,而酣战万古岁月的妖族,何时连一小部族的气运一战,都要反复百般思量了? 一念及此,青龙妖神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他苍老的声音回响在整个东土。 “赤焰一部,入修罗场,既然彼辈求气运一战,战又何妨!” 话音落下时,青龙妖神折转身形,灵光兜转之间,隐逸在黑烟妖尘之中。 与此同时,东土一角,似有万丈烈焰,在这一刻冲霄而起! 灼灼焰光之中,一头头赤焰牛妖显化出身形来。 有妖化出人身,若彪形大汉,赤着上身,鼓胀的筋肉似可拔山举鼎,手提一柄宣花斧,猎猎狂风之中,张扬着赤发黄眉。 但仍旧有泰半赤焰牛妖,连化形都无法做到,自烈焰中显化出妖身来,若火焰一样赤红的毛发上面,烙印着恍若先天化生的流炎火篆。 甚至,柳元正一眼扫过,还从牛群的中后方,发现了许多气血颓败的老年牛妖、气机孱弱的牛妖崽子。 举族之战! 一念之差,青龙妖神应下了此番气运一战。 对于老妖神而言,这或许只是一时间心中关乎妖族血战天地的豪情激荡,又或许认为斩灭一些雷宗修士,或许可以借此削弱玄门劫运中的力量…… 可对于这等孱弱的部族而言,豪情也好,气运也罢,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此战不论是胜是败,凋敝许久的赤焰牛妖一部,或许就要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消失在光阴长河之中,就像是妖族血战万古,那一道又一道遗落在古史中的身影一样。 冲霄焰浪高高扬起,又在诸妖踏空之间,狠狠地砸向,若火山迸发,若岩浆倾泻! 大地在震动,山岩在崩裂。 赤焰牛妖一部,脚踏烈焰,杀入修罗场中! 玄门诸修纷纷退避,这不是属于他们的厮杀。 与此同时,两界山前雷宗诸修,齐齐望向凌空而立的柳元正。 道人脚踏紫金雷海,在诸修的注视中,手中的幡旗先是高高地扬起,旋即又朝着赤焰牛妖杀来的方向,狠狠地挥下! 诸修引而不发的气机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绽放开来! 各色雷光迸溅开来,仿佛有一张密密麻麻的雷霆大网,将整个两界山笼罩。 闪瞬间,诸元字辈道子与各脉长老脚踏遁光,出现在人群的四周,护住了那部分还未见血,仍旧需要历练的弟子。 但是,从来血战现英豪。 仍旧有一众雷宗弟子,即便初出茅庐,即便未经厮杀,但仍旧鼓荡着雷霆法力,面对踏焰而来的赤焰牛妖,毫无俱意。 以功衡为首,竟是一众金章院弟子率先杀出! 庄承平清澈的眼眸之中,有着一丝与少年气质并不相符的沧桑一闪而逝,到底是古仙跟脚,前尘种种,回忆往昔,他也是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长生路,比拟如今,这修罗场中,倒似是小场面了。 与此同时,少年热血也在和神魂本源之中的那一缕杀机与煞气熔炼至一处。 一念之间,庄承平似是在血战之中弥合了转世重修之后的那最后一丝不谐,精气神圆融的调和在一处,若非法门桎梏,他一日间可修完筑基境界,可直抵九转结丹! 下一刻,手中捏着雷符,阴阳五雷在他的身周流淌,庄承平杀入了妖阵之中,雷火交织,道法迸溅,各色神华裹挟着血煞之气四散弥漫,再也看不清了他的身影。 缓缓地收回了目光,柳元正看向那同样腾空而起的彪形大汉。 道人收了元雷裹风幡,朝着此妖遥遥拱手。 “见过赤焰一部族长,贫道五雷仙宗此代道子首席元易,你我云海一战,定胜负,决生死,如何?” 闻听此言,那彪形大汉冷冷一笑,抬起手中宣花斧,赤铜浇铸的斧刃似是闪烁着一道血光,锋刃直指柳元正。 “某正有此意!” 话音落下时,一道雷光一道焰光腾空而起,不分先后直入云海,消失在半悬空处。 云海之上,两人乍一现身,凛冽的罡风便卷动着云屑,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那赤焰牛妖更是怒发张扬。 四目相接。 原地里,那斧刃翻卷,搅碎大片灵云,整个人都裹在了赤红血焰之中,古铜的肌肤下,有着似乎同源而出的流炎火篆浮现,一时间,教血焰都更盛三分。 眼见得这般,柳元正倒是朗声一笑。 “既如此,贫道便与族长,斗一斗火法罢!”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身上雷光一收,双手结在胸前,捏起三山印。 下一瞬,先是天元灯祭起,豆大的灯焰化作一道流光飞出,落在柳元正脚下,显化出紫羽决明灵焱,汇成一片火海。 紧接着,是火鸦神壶祭起,闪瞬间,似有凤鸣界山,五道似是同源而出的明黄烈焰,复又被香火之力统御调和,显化出五凤丹焰,又叠出一层火海来。 最后,是柳元正自身雄浑的法力倾泻而下,混沌度灭雷炎显照四方!演道法之序,混沌中万象包容,雷火交织之间,竟将前两种法焰完美的调和在了一起。 立身三色火海之中,柳元正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只剩了杀机凛然。 轰——! 没再有甚么话好说。 天雷动地火,两道烈焰洪流,就这样搅动着云海与罡风,轰然相撞! 第四百六十三章 死生不由命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六十四章 宝图镇气运 从出手到决出生死,说来也不过短短二十余息的时间,在外人看来,柳元正才刚刚与那赤焰牛妖跃入云海之上呢,视线才落到修罗场中没多久,便见一道雷霆闪势,柳元正收了那大妖的残破妖躯,坠入修罗场上空,蹈空步虚而立。 此时间,两方拼杀,血煞之气四散弥漫,还正是焦灼的时候。 可随着柳元正的现身,任谁都清楚,这场气运之战已经定鼎在此刻。 修罗场中,刚刚拼杀了一头赤焰牛妖的庄承平猛然抬头。 源自于同源道法的感应,教他在这一刻隔着血煞之气,在与柳元正对视。 四目相对,闪瞬间,庄承平似乎感应到了这目光中的失望。 来时路上柳元正说的那些话再度响彻在庄承平的耳边。 还有那些自己应诺的话语。 甚么都没有做到,自己造成的战果甚至没有一掌之数! 庄承平觉得自己的脸庞开始发热,仿佛面红耳赤,他羞愧的低下头,不敢再去迎接柳元正的目光,最后更像是泄愤一样的,捏起一沓雷符,发泄似的丢入赤焰牛妖之中。 下一刻,轰隆的雷音在修罗场上空响起。 柳元正朝着天穹云海一抓,闪瞬间,浩渺的云海似是被柳元正撕下一角,被摄取在掌心之中,另一掌,璀璨夺目的五色雷霆凝聚成一道恍若不灭道痕一般的雷霆! 这是昔日璇玑雷池带来的底蕴,亦是赤焰牛妖带给柳元正的触类旁通。 那道雷霆,乃是一枚枚五行雷道篆纹的交叠,是柳元正将自身无上杀伐神通《天心玄冥咒》咒印的另类显照! 下一瞬,两掌合于掌心处,他恍若化身一片雷云,自身的气机与无量天威融合于一处。 轰——! 无尽的雷霆恍若瓢泼大雨,洒向修罗场中,每一道雷光都蕴含着数之不尽的雷霆篆纹,凝结成一道脱胎于天心玄冥咒的杀伐术法,精准的轰杀在每一头仍旧存活的赤焰牛妖的眉心! 饶是五雷仙宗的雷修,在这漫天的雷霆大雨面前,都感觉到了惊悸,感觉到了无法抵抗的天威。 人群前方,庄承平愣怔的看着一头头牛妖到底,看着那灼灼的雷光在眼前炸开,看着修罗场中发生的一切,他的道心在剧烈的动摇着,整个人陷入了某种自我拷问之中。 这样的存在,真的是自己凭借底蕴可以在同境界超越并且镇压的么? 诸古仙转世重修,开启大争之世,便是要与这样的人争锋么? 一个曾经败过的人,曾经谬误缠身的人,当真可以在这样的人面前赢上那么一次么? 可惜,整个两界山前,死一样的沉寂,无人能开口为庄承平释惑。 掌中神华散去,柳元正扬起宽大的袖袍,将一地的妖躯全部收入乾坤袋中,回望两界山,柳元正的脸上浮现出淡然的笑容。 “今日,赤焰牛妖一部,灭族!” 煌煌道音响彻两界山,紧接着,玄门诸修的笑声恍若山呼般回响在整个两界山! 山呼海啸的声浪之中,柳元正却没有再理会这一切。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内周天中,气海丹田所在之地,八宝玄雷池中,原本平和的紫金雷浆在这一刻沸腾开来,烙印在雷池内壁的《辟世开劫相》道痕在这一刻陡然绽放明光,显照在雷池之中,震荡着柳元正的法力。 一缕劫雷高悬,镇压真个雷海。 尘世的气运大道在这一刻震动。 等柳元正再睁开双眸的时候,气运庆云显化在他的头顶。 灵云翻卷,磅礴的气运自不可知之地席卷而来,融入柳元正自身的气运之中,原本雄浑的庆云愈显厚重,甚至在抵至某个极限之后,更恍若置身于烈焰之上,不住的沸腾,整朵庆云都有着溃散的趋势。 难以想象的机缘造化。 濯濯清流似是在这一刻化作庆云中的光雨,自天顶洒落,洗涤着柳元正的神魂,洗涤着他的气血,洗涤着他的四肢百骸。 头清目明,这并非闪瞬间的短暂加持,而是气运累积到某种极限之后,常驻于柳元正身上的玄奇。 磅礴的思感与念头在这一刻生发,凝聚在心湖之上,碰撞着道与法的无尽灵光。 紫府之道是柳元正凝炼前尘开辟新道的方向,是柳元正往昔道与法的统合,是一条极其艰难与漫长的开辟之路。 这一刻,伴随着濯濯清流的洗涤,清澈的思感与念头,竟将桎梏在开辟新道前的许多困难一一破解,教柳元正实实在在的沿着漫长的开辟之路跃出了数步之远。 伴随着这样的玄奇境界常驻己身,柳元正还能借此机会,持续不断的走下去。 与此同时,伴随着气运庆云的震动抵至了某种极限,柳元正也不再毫无反应,抬手间,祭起度生山河图,宝图展开,镇压在气运庆云的中央,顷刻间,风平浪静,整朵庆云归于和谐平静之中。 远眺中土的方向,这一刻,柳元正也能感应到某种源自于源头处的气运牵引的力量,在一点点的减弱,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这原本是五雷仙宗与赤焰牛妖一部的气运之战,纵然柳元正这位道子亲手主持,也不该将这雄浑的气运之力全部归于己身,中间会有泰半分流,没入五雷仙宗的气运之中。 但柳元正与元道老真人早有定计,这一刻,牵引力量的消弭,便是身处宗门的元道老真人在出手,亲自为柳元正镇压气运的动荡。 下一刻,柳元正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向五雷仙宗诸修的身上。 “回界山,该调整的调整,该养伤的养伤,无须顾忌底蕴,所得一切,精血也好,妖兽皮囊也罢,用最快的时间炼制成符篆与宝器,七日之后,贫道会再开气运之战!” 话音落下,人群之中庄承平猛然抬头。 他似乎破开了心中的魔障,整个人的精气神变得振奋与勇猛起来,仿佛要迫不及待的参与到下一场血战之中去。 这似是他洗去心障的机会。 与此同时,东土深处,青龙妖神猛地冷哼了一声,似是有些看不下去柳元正的狷狂。 安文子掌教继续凌空而立,笑呵呵的看向东土。 “老前辈,尊严只在剑锋之上,想要夺回妖族的颜面,还是静待七日之后罢!” 闻听此言,青龙妖神再度冷哼,下一瞬,煌煌神音响彻整个东土。 “各大族整备,不要再吝惜宝材,刻意欺压族中小部,七日后若是再输……哼!彼时族灭,罪在各大族!” 第四百六十五章 界山之下 事关无量量劫,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两界山前发生的事情,所引动的绝不止是一宗一族的气运变化,这一刻,中土诸圣地大教,玄门各宗道子首席,两代之内的天骄妖孽,皆尽将目光眺望向东方,隔空遥望着柳元正所在的方向,感应着气运的变化,感应着那种濯濯清流常驻己身的玄奥。 太华仙宗,三千里气运庆云上空,正瑜道子凌空而立,寄神于道之后,她的气质愈发空灵出尘,此刻磅礴的神念贯通天灵,上接镇教道器,下接气运庆云显照而成的三千里浩渺云海。 玉徽清光从她的眼波深处映照,遥望向两界山,似乎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映照在她的视线之中。 “以玄门道子之身,因小而积大,灵宝镇压气运,可开劫运否?这会不会是吾宗太华气运起死回生的出路?” 与此同时,白阳禅宗的静海禅师蹈空步虚,以近乎同样的姿态眺望着东方。 倘若说这一眼教正瑜道子看到了太华仙宗气运重回鼎盛的可能,那么在静海禅师的眼中,这则是禅宗一脉重新入局无量量劫的可能。 第一场劫运因着老禅师哭丹宴而起,可在那之后,几场劫运教整个禅宗落得个满地狼藉,再之后,伴随着阴冥界的洞开,两界山前数场杀劫,整个玄门上下像是忘却了禅宗的存在。 就像是完成了开启量劫的任务之后,整个禅宗上下像是变成了再没有任何价值的工具,被仙乡彼辈轻而易举的舍弃了。 尤其是在大乘佛法定鼎西土之后,这样的态势愈发明朗起来。 说来可笑,都道无量量劫甚是凶险,是玄门大道争锋余祸万古之后不得已的举动,甚至如剑祖如元道老真人等人,更想着跃出棋盘,打破整个无量量劫。 可对于诸禅宗而言,被舍弃之后,他们反而在想尽办法千方百计的准备着重新入局。 或许世人眼中,皆有千种前路可走,可对于重新归玄的诸禅宗而言,或许只有硬着头皮,紧跟着玄门一路走到黑的唯一选择了。 “一宗道子能够做到的事情,对于禅宗而言仍旧甚是艰难,这是底蕴上的差距,但至少,元易师兄教吾等观瞧见了一丝可能,若一禅宗底蕴难定劫运,那么诸禅宗联合起来呢?能否定鼎一场劫运?” 半悬空处,罡风凌冽,伴随着净世禅光兜转,静海禅师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只剩她呢喃的声音,逐渐的弥漫在风中,随着她的身形一同远去。 …… 同样,类似的声音也在诸圣地大教的山门内响起。 “传本尊掌教法旨,着令山门内诸道子齐赴两界山,若是问起来,就说是特意为元易道子掠阵而来,不论他最后成败与否,能亲眼见证这个过程,能从中学到十之一二,都是天大的造化!” “主峰轮值长老何在?携先天灵宝乾元赤练丹炉亲赴两界山!携一斛三阳炼元丹、两匣金风玉露膏送与雷宗修士!一定要问清楚一件事情,非得气运灵宝镇压才行?先天灵宝可否?不要吝惜宝材,但一定要得到答案!” “查清楚,那功衡道人的跟脚出身,元易道子有了衣钵传人,如今师徒二人皆在两界山,眼看就要做大好事情,若有机缘在,教门下弟子们结个善缘罢,往后几十年,搅弄风云者,定有此二人!” …… 与此同时,两界山阴,背对东土的方向,柳元正沿着山间的羊肠小路缓步而行。 他的目光从不仅仅只落在眼前的事情上面。 走一步,望十步,算百步。 这是弈棋之道教给柳元正的道理。 事实上,能否真的一场场赢下去,最后掀起一场劫运,已经不再柳元正的考虑之中了,早在柳元正赢下了第一场气运之战,教一族之雄浑气运常驻己身之后,柳元正就已经将一条明晰的道路指给了整个玄门的天骄道子们。 在那一刻,柳元正就已经定胜了,就已经在这大争之世中赢得了先机! 与之相比,柳元正更想看到的,则是那些流连在尘世的转劫、与转世重修的古仙们脸上的表情。 当然,亲临两界山,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几经辗转,柳元正缓步走到了一棵古树面前。 枯木逢春。 纵然是乍暖还寒的时节,这棵古树仍旧遍是葱翠绿色。 这便是柳元正曾经与元道老真人品尝过的灵茶的源头,传闻之中借着那次两界山崩,汲取到镇压在灵脉中天地菁华的古茶树。 缓缓走到近前,柳元正已经能够感受到那浓郁而跃动的灵韵扑面而来。 无法想象的雄浑菁华就潜藏在这棵古树的枝干中,饶是数年过去,这棵古茶树甚至都没能彻底炼化那些天地菁华,或许再过许多年,古树产出的灵茶会再度擢升一到两个品阶,成为无上级数的宝药。 不,或许会是更胜一步的不世宝材! 传说之中的道茶! 抬起手,轻轻地抚摸在古树干瘪的树皮上面,柳元正几乎有一种在尘世面对无垠光海的错觉。 这才是那潜藏在雄浑菁华之中的核心存在么? 倘若未曾入驻悟境,柳元正也会神魂失陷,沉迷于菁华本身,忽略到那一闪顺间的道法震动。 那是某种直指大道源头的物质! 沉默中,柳元正轻轻地拍了拍古树。 “端是好造化!” 这一刻,柳元正终于明白,为甚么当今的尘世天地,上限便只是驻世真人与地仙了,为甚么古之先贤布下锁龙局之后,便可以封天绝地,教后世之人证道便是飞升。 那镇压在群山之下的,不是想象中的海量元气与菁华,而是道法源头的玄奇物质,是万古岁月之中所有修士们驻足悟境,遁入无垠光海的钥匙! “所以说,这万古岁月,一场场大道争锋,其实根源都在当年,都在最初,错的只是一小撮人,却注定余祸万古岁月!如今诸仙重修,开启大争之世,从源头处纠错,这是不是证明,仙乡的诸圣群仙,也做好了面对尘世锁龙局解封的准备?” 立身在古茶树前,柳元正轻轻地抿着嘴,凝视着那干瘪的树皮,缓缓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四百六十六章 妖神前路 漫长的沉默之后,柳元正的注意力再度回归到眼前的古茶树上面。 有些事情已经无需再去印证,但柳元正仍旧想要亲眼见证事情的真相,目的不在于那些天地菁华,而在于锁龙局的现状。 一念及此,柳元正再度触碰上面前的干瘪树皮,眼波深处流淌过阴阳长河,磅礴的神念顺着古树的躯干,顺着古树繁复至极的根须,朝着两界山深处蔓延而去。 最初时,柳元正能够感受到的不过是岁月销蚀之中坚韧嶙峋的山岩,再后面,他感应到了蕴含着充沛元气与灵韵的土壤,那仿佛是两界山本身灵脉的力量,滋养着古茶树的生机,伴随着古树根须深入大地深处,终于,柳元正的神念触碰到了一股蕴藏着道与法的熟悉力量。 道是古堪舆相地之道。 熟悉是因为锁龙局的气机。 但当柳元正顺着那股熟悉的道法气机蔓延开自己的神念时,两界山的深处,柳元正却没能从山岩中寻找到太多地纹存在的痕迹。 并非没有,但能教柳元正感应到的,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是残存于岩体中的一鳞半爪,部分甚至已经无法完整的构成一道篆纹。 但锁龙局的气机却完整的呈现在柳元正的感应之中。 当然,这样的气机虽然完整,却并不圆融,譬如此地,古书的根基便早已经扎根于锁龙局之中,牵动了部分道与法的力量,这似乎也是为甚么许久岁月之前,古茶树便陷入枯寂状态的缘故,它似乎也被视作了锁龙局之中的一部分,被紧锁住了生机,又在山崩之后汲取了菁华方才枯木逢春。 是彻底的融入先天自然之中了么? 昔年人为布下的风水阵法,在历经万古岁月的磋磨之后,经过风霜的洗炼,褪去篆纹外在的痕迹,恒久不灭的道与法长存于自然天地之间。 短时间的探究,让柳元正也很难做出判断来。 毕竟这道锁龙局法阵已经长存于两界山中万古岁月,同玄门鼎立的岁月一样漫长,在更长久的时间尺度上,即便是阵法趋近于溃散,也注定会是一段漫长的光阴。 一念及此,柳元正的目光却愈发幽深起来。 倘若,倘若这锁龙局真的在崩溃,真的在岁月的销蚀中腐朽,都道仙人证道,恒久逍遥,倘若他们的道与法都无法在尘世常驻,无法做到万劫不灭,仍旧被岁月,被风霜,被道法本身销蚀,那么他们真的是长生与逍遥的么? 这是直指古玄门仙道本质的拷问。 念及此处,柳元正已经无法深究下去了。 这超脱了他道识的范畴,甚至是剑祖与元道老真人都无法给出笃定答案的困惑。 但伴随着大争之世的洞开,伴随着自己长生路的开拓,柳元正相信,当路走到最后尽头的那几步,无须别人释惑,自己就会见证最后的答案,触摸万古岁月、悠悠古史中的本质与真相。 缓缓地收回了注视的目光,柳元正轻轻地拍了拍古茶树,便转身,飘然离去。 …… 七日光阴兜转而过。 两界山前陡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诸圣地大教皆有出力,或者有道子长老亲赴两界山压阵,或者有古宗赠与炼材和宝药,只是短短的七日时间,经历过一场血战的五雷仙宗诸修几若脱胎换骨,气势大变,更盛往昔。 是日,柳元正再开气运之战,邀战青云鹰妖一部。 笼统去看,此部族实力与赤焰牛妖一部相差仿佛,然则此宗族长,修为还要越过那赤焰牛妖一线。 云海之上。 无尽的罡风便是青云鹰妖的天然战场。 一切都像是七日前那场生死斗法的复刻,只是期间辗转腾挪,灵动的变换身形的存在,从柳元正变成了那青云鹰妖。 漫天的青翼云篆横布天穹,密密麻麻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凛冽的罡风在这里转向,被妖篆所驾驭,凝聚成罡炁漩涡,云纹风暴! 原地里,柳元正凌空而立,驻足于漩涡与风暴的中央,道人顶上高悬一口仙铁龙钟,阴阳二色神华自宝钟兜转间洒落,将柳元正整个人都罩在其中,任由凛冽的罡风席卷而来,锐利的风刃却无法在仙铁龙钟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要知道,昔日柳元正祭起无极雷元龙相钟,可是曾经镇压过仙家法剑的! 这青云鹰妖再玄奇,比之转劫古仙又能如何? 柳元正抻了抻碧蓝道袍的前襟,甚至有功夫朝着一闪而逝的青云鹰妖开顽笑。 “早知道族长这般手段神通,贫道该拉着你入虚空一战的。” 说话间,柳元正捉起青玉狼毫符笔,朝着身前一点,漫空中一道道雷光交织,化作篆纹融入身周明光之中,陡然间,阴阳二炁席卷,闪瞬间混炼先天,紫金色混沌雷光化作咒印交织在虚空之中,顷刻间定住四方须弥,将泰半的罡炁漩涡与云纹风暴消弭于无形之中。 《无相无定雷身明光咒》 昔日混炼三神通六术法,九炼证紫金雷丹,可一路走来,柳元正依仗着自身雄浑的真雷法力,多以遁法与杀伐术示人,几乎少有要动用护身法的地步。 两界山前,柳元正这还是第一次动用混沌雷道护身法。 如今升华蜕变的神通咒印一经显照,便教那青云鹰妖一惊,心神失措之间,身形更在不远处显化出来,款风卷动着那大妖的衣袍,他脸上的神情却说不出的错愕。 阴阳定住身周,又有混沌雷道克制罡风,这般打下去,便是几天几夜,青云鹰妖怕也难伤到柳元正的毫毛! 可雷光闪势之后,柳元正却翻手将青玉狼毫符笔一手,朝着大妖平和的一笑。 “族长这里还有甚么手段,不妨都使出来,也教贫道开一开眼界!” 话虽这般说,柳元正磅礴的神念却已经锁定了遁入罡风之中的大妖之所在,漫天妖篆更有泰半被柳元正夺去了掌控,他扬起手,甚至直接将一段完整的篆纹锁链摄取到了掌心中,仔细的观瞧。 若要下杀手,这青云鹰妖不会比赤焰牛妖晚死一息,但柳元正为的不是纯粹的杀戮,游刃有余之间,柳元正更想看到的,是妖神道的前路! 莽莽古史承载着许多许多,无尽的光阴逝去,至于今日,许多潜藏在故纸堆中的秘密,也部分承袭在万象的表面上。 妖神道,妖神道。 妖族的道与法,缘何要冠之以“神”?是神魔余晖残存下来的一部分?又或者是与玄门法中的神道有所印证交驳? “阴阳不测之谓神。” “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 “圣而不可知之谓神。” 分明是生死之战的云海之上,此刻凛冽的罡风之中,柳元正沉思呢喃的道音,却清澈的传递开来,恍若换了一片天地,又仿佛从始至终,柳元正都未曾将那青云鹰妖放在眼里。 第四百六十七章 原始万象 浩渺的云海之上,青云鹰妖仿佛被柳元正那近乎呢喃的感叹声音给激怒了。 他能够接受柳元正在这场生死斗法之中将护身法门施展的密不透风,但却绝对无法接受柳元正在用这样悠哉悠哉的姿态从斗法中参悟甚么。 闪瞬间,漫天的青翼云篆中所有落入柳元正神念掌控的部分,全部被大妖主动切断了气机的牵系,陡然间,泰半妖篆锁链从清晰变得模糊,旋即化作灵光溃散开来。 紧接着,残存的青翼云篆交织在半悬空处,不只是首尾勾连化作一道道锁链那么简单,而是更为紧密的相互交织着,起初,还像是一张奇形怪状的大网,只眨眼间的功夫,这些篆纹锁链像是化作了骨架,化作了筋肉,其上流淌的灵光像是化作了流淌的磅礴气血。 四面八方的罡风席卷而来,柳元正眯着眼睛,注视着那篆纹妖躯伟岸的身形。 原本应该趋近于无形无质的风刃,在此刻化作了篆纹妖躯上的细密羽毛,化作了腹部与爪部的角质鳞甲,甚至更为细密的篆纹在风刃之中流淌,每一根羽毛,每一块鳞甲,都像是一道完整的妖修阵法。 恍惚间,柳元正像是想到了小龙师,想到了她昔日展露龙师一脉秘法时显化出来的龙相,一鳞甲一阵法,这一刻,柳元正竟然从青云鹰妖的身上,看到了古妖神之道与古祭法之间的牵系,那是古之先民师法妖修是,自道与法中留下的脉络痕迹。 伴随着这尊篆纹妖躯的不断拼凑与显照,闪瞬间,青云鹰妖的本体从一道罡风中兜转落下,入主妖躯的同时,更从血肉之中祭起一道恍若宝器的乌芒。 凝神看去,乌芒之中,是一块恍若鸟喙一般形状的墨玉骨,柳元正从中没有感应到丝毫禁制的存在,这显然并非后天祭炼的宝器,但鸟喙玉骨之中,却像是存在了一道完整的青翼云篆图录,远比青云鹰妖族长展露在柳元正面前的更要多,部分的篆纹甚至更为复杂。 甚至,恍惚间,柳元正感应到了一缕类似妖神遗宝的气息。 他隐约有所明了,这是一尊如同蚣蝮大妖一般级数的青云鹰妖,曾经在昔年踏入过大妖境界的巅峰,在朝着妖神境界进军,但很显然,这样的冲击失败了。 莽莽岁月销蚀了那尊大妖残存在世间的遗蜕,气血散去,白骨腐蚀,最后只剩昔年最为坚韧的鸟喙玉化,承载着一篇无限接近妖神文字的青翼云篆,成为了此族日后的传承圣物。 墨玉鸟喙横空,内中封存的篆纹与风刃凝结成的妖躯气机勾连在一处。 下一刻,青云鹰妖入主此躯,磅礴的气血弥散开来,将原本淡薄通透的风刃都染成殷红的颜色。 不得不说,此妖带给柳元正的收获,还要远超七日前的赤焰牛妖。 妖神之道的前路,更多的展露在了柳元正的面前,教柳元正触类旁通的同时,更教他看到了妖神道与古祭法之间的牵系。 一念及此,伴随着青云鹰妖的气机展露至绝巅,柳元正翻手收回了高悬的仙铁龙钟,再扬起手来的时候,一枚枚玉符自宽大的袖袍之中化作点点灵光飞出。 总一百零八枚玉脂雷符,合天罡地煞之数。 昔日柳元正炼雷符,以一十八枚之数承载阴阳雷道杀伐符法,但在西行历劫时,柳元正闯三阳龙华锁天阵,因观三阳龙相,得悟《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明始盛衰之运道,日后再斗法时,遂常以玉脂雷符演此法攻伐。 但在柳元正以宝材重炼之后,一百零八枚玉脂雷符高悬天穹,其三十六枚承载五行雷道,远远看去,每一枚玉符都像是袖珍的五色玉坛,五色均分,又圆融自然;其三十六枚承载阴阳雷道,远远看去,每一枚玉符都恍若一道阴阳双鱼图,黑白相谐,若自然而成;又三十六枚承载混沌雷道,远远看去,每一枚玉符都似是一座璇玑雷池,吞吐诸炁,重炼道与法。 这是柳元正自身的道法之序,更是蜕变与升华之后的《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重炼宝器的过程,亦是柳元正梳理往昔所学的过程,古篆法被柳元正一点点打碎,最后只剩其中真正契合的根髓,融入进雷篆之中,以始盛衰为蓝本,超脱与升华着柳元正的雷道杀伐符法。 此时间,伴随着柳元正神念的动荡,玉脂雷符盘旋兜转,恍若龙相纠缠,又似是阵盘浑圆,层云雾霭自柳元正的脚下冲霄而起,涌入玉脂雷符中的同时,更将柳元正的身形包裹。 他在很好的学习这些大妖展露给自己的技巧。 雷云交织。 恍若真切的存在着一尊不可名状的庞然大物潜藏在厚重的灵云之中,震荡着雷霆。 下一瞬,柳元正清朗的声音从雷云之中传出,恍若大道雷音响彻! “原——始——万象——!” 始盛衰演化的乃是三阳龙华之中的龙相,这是别的人道与法,不是柳元正的,他笃定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他在求索长生与逍遥,他的未来,不会有运道中的衰败,有的是鼎盛之后的永恒定格! 原者,大道之源,混沌雷霆之道也! 始者,生机造化,阴阳雷霆之道也! 万象者,诸道群生,五行雷霆之道也! 滚滚雷音之中,柳元正激发的雷光后发先至,不等那青云鹰妖攻杀到面前,反而先一步轰向了那墨玉色的鸟喙,轰杀向了那满身的羽翼与鳞甲。 只一道雷光,却承载着无尽的斑斓神华,那紫金雷光恍若龙首,势不可挡!那阴阳雷光恍若龙爪,割裂万道!那五行雷光恍若龙尾,横扫千军! 斑斓雷光炸裂开来。 轰——! 层云涤荡,厚重的云海都被洞开,夺目耀眼的明光,恍若烈阳坠世! 一时间,连修罗场中的喊杀声都猛地一滞。 下一瞬,明光黯淡下去,原地里,只一道清瘦的道人身影凌空高悬,柳元正的伸手玉符兜转,他脸色稍稍有些苍白,却只有捏着一块鸟喙状的墨鱼骨,低头凝视着骨块中的篆纹。 “有趣,果然有趣……” 天上地下,在这一刻似乎只剩了道人近乎轻柔的感叹声音。 第四百六十八章 狮子大开口 雷云横空,漫天的雷霆如雨一般劈落在修罗场中。 一切,都像是七日前的复刻。 哪怕柳元正因为要观察妖神道,在与青云鹰妖的缠斗上面稍稍耽搁了一段时间,但经历血战历练的五雷仙宗诸修早已经脱胎换骨,短暂的时间,他们以庄承平为首,甚至打出了惊人的战果,有着泰半的妖修含恨陨落在了他们的手上。 细枝末节上的变化并不曾教这场气运之战的胜利失去分毫颜色。 “今日,青云鹰妖一部,族灭!” 柳元正蹈空步虚而立,清朗的声音回响在整个两界山前。 此时间,界山上各宗修士云集,他们也在同样仔细的凝视着柳元正,感应着那磅礴而雄浑的气运朝着柳元正身上凝聚而去。 这一回,柳元正反而没有刻意显照自己顶上气运庆云的变化,有着度生山河图镇压气运,柳元正反而在猛烈的将一族气运鲸吞。 只是,气运的累积或许真的超脱了柳元正的想象,又或许是度生山河图的品阶需要进一步的提升。 鲸吞气运的过程之中,忽地有那么一瞬,柳元正的气机竟然无法被完美的镇压,闪瞬间,磅礴的运道气机冲霄而起,原本只是显照在柳元正天顶的那一小团庆云忽然间阴风暴涨。 唰——! 凛冽的风暴席卷四方。 下一瞬,一道横跨三百里的气运庆云真切的显化在尘世! 这才是柳元正那雄浑的气运的“真容”! 一时间,两界山中惊呼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原地里,柳元正也似乎“惊慌失措”,有着足足三四息的呆滞表情,紧接着,柳元正这才拢了拢宽大的袖袍,朝着中土岳霆仙山的方向遥遥一拜。 “弟子五雷仙宗此代道子首席,请借吾宗镇教道器之力,镇压气运!” 话音落下,渺远的中土,忽地传来元道老真人苍老的声音。 “可!” 紧接着,便是两界山中,传来安文子地仙的笑声。 “善!” 一祖师一掌教,道音即是法旨! 话音落下时,远天之际,虚实之间,似是有三千里气运庆云显照当空,庆云中央,一杆雷幡高悬,遥遥的照向柳元正这里,下一瞬,一道虚幻的灵光横空飞至,落入柳元正上空那三百里庆云当中。 紧接着,柳元正大手一扬,度生山河图重新祭起。 方才的景象恍若梦幻泡影一样,气运庆云陡然间再度被灵宝镇压,高悬于柳元正的天顶。 只是伴随着愈发雄浑的濯濯清流洗涤柳元正的道躯,道人清澈的双眸绽放的运道灵光,却怎么也无法消弭遮掩。 这一刻,两界山上,还有远在中土的天骄妖孽们,无不在用羡慕嫉妒的眼神凝视着柳元正,凝视着他的气运庆云! 诚然,三百里与三千里之间的比照,绝非纯粹以一应十的差距,有着镇教道器镇压,一宗之气运雄浑,底蕴无可估量,无法想象。 但要知,那到底是一宗万古岁月的累积,而柳元正身上,却是诸般造化玄奇加于一身! 自量劫生发,至于今日,谁又曾积累过这样雄浑的气运,以至于教气运灵宝都无法镇压的地步! 一念及此,不少人也将目光落到了那高悬在庆云中央的度生山河图上,宝器不仅仅在镇压着柳元正的气运庆云,同样的,雄浑的气运也在蕴养着宝器的本源,这般宝器昔年本就是借着那一点运星炼化而成,气运的雄浑,便是本源的壮大! 待得足够时日的蕴养,这般宝器的威能,简直……不可想象! 闪瞬间,不知道多少玄门道子红了眼睛。 同样的,高悬在天穹的柳元正,借着运道天机,借着雷池中升腾的劫雷跃动,隐约间感受到了许多人朦胧模糊的念头感应,不禁也露出了一丝腼腆的笑容来。 他的目的已经完整的达到了,不论是为了累积雄浑的气运,还是为了推动主持一场劫运,相信接来下,此情此景会逼迫着更多的玄门道子联合起来,主动推动着大争之世的到来! 转世群仙们,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正此时,一道破空声从远处传来。 柳元正折身回首。 却见虚空壁垒被撕裂,紧接着,一道青龙妖神的化身从中走出,远远地凝视着柳元正。 与此同时,两界山上,一道雷光炸响,但到底,安文子掌教的身形不曾显化,他将这场“谈判”留给了柳元正与青龙妖神。 “妖神前辈现身,可有甚么指教晚辈?” “雷宗道子,你连灭我妖族两部了,老夫岂敢只教你甚么,怕是过个百十年,连老夫也只有被你打杀的份了,只是话说回头,开了阴冥界,轮回长河显照尘世,万物群生都在争渡,这不是妖族与玄门决生死的时候,早些年,或者再晚些年,生死有命老夫不会说甚么,可这会儿,老夫不得不拦一拦你了。” “前辈,话不该这么说罢……” “一斛月凝浆,换你收手。闻说你昔年曾潜入过月狼山,那么你该知道,吾族圣药何等奇异!” 闻言,柳元正面不改色,紧接着,反而哑然失笑。 “老前辈,不知道该说是您老把贫道看的太轻了,还是该说您老把妖族看的太轻了,这是一斛月凝浆的事儿么?人过留痕雁过留声,百八十年也好,千载万古也罢,除了长生逍遥,不还是为了名声这么点子事儿么,您老也瞧见了,这么一场场打下去,若无意外,这劫运贫道主持定了! 以一宗道子之身,主持量劫劫运!此后悠悠万古,天上人间,诸圣地大教,都要留下贫道的名字!如今看还只是名声,再过些年,怕就要成香火法统了,这么个节骨眼上,您老出来说时候不对,我得拦一拦你,送你一斛月凝浆罢,尝到了甜头就赶紧滚蛋,老前辈,换成你,能答应么?” 听到柳元正近乎讥讽的话,青龙妖神的脸色也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小子,这么说,你是非要主持这场劫运了?” “不,贫道是说,一斛月凝浆不够,我要十二斛!” 第四百六十九章 布道诸玄宗 两界山上,山顶洞府中。 诸圣地大教的来人并不曾打破洞府之中长久的静谧,正中央的高台上,独柳元正一人端坐在莲花法台上。 这一刻,他便是洞府之中唯一的主角,或是老迈沧桑的长老,或是年轻的天骄道子,此刻都将目光凝视在这道清瘦的身形上面。 气运庆云凝聚洒落的濯濯清流仍旧常驻在柳元正的身上,通透的明光淹没了柳元正原本清澈的眼波,甚至连柳元正的道法气息都被掩盖了下去,他的每一根发梢,每一寸肌肤,都似乎浸润在这濯濯清流的蕴养中。 甚至包括柳元正身上披着的碧蓝道袍,在幽纱的笼罩下,仍旧闪烁着点点灵光,交织在缥缈的云纹之中。 盘膝跌坐在法台上,柳元正愈发不似真人,像是一尊神像,一尊承载着雷道的玉雕,等他轻轻地抬起手来的时候,更像是从古老时代走来的布道者。 事实上,半月之久的铺垫,柳元正的确在布道诸玄宗。 两场气运之战,教气运孱弱者看到了鼎盛的希望,教气运鼎盛者看到了接续的可能。 所以,此刻,洞府之中的所有修士,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柳元正的“表演”。 起先,柳元正没有先开口说些甚么,反而取出了一斛月凝浆,递到了此间雷宗辈分最高的长老面前。 “长老,这一斛宝药,弟子赠予师门,怎么用,用到哪里,一概不问。” 话音落下,柳元正不等那长老说些甚么,翻手又取出一斛来,递到庄承平面前。 “原本真的准备开劫运的,可是青龙妖神拿话拦住了我,以一十二斛宝药相赠,若我再不答应,怕是有些对老前辈不敬了,到底是妖神呐……给你搭的台子多少有些半途而废了,但功衡,你的所作所为为师都看在眼里了,尤其是第二场气运之战,不错,为师很是欣慰,这一斛宝药,赐给你们这些小辈,怎么分,你来做主。” 就像柳元正早在第一场气运之战胜利之后,就已经定胜先机一样。 在青龙妖神现身开口的那一刻,柳元正的条件,他便不得不答应下来。 谁也没有再追问那剩下的十斛月凝浆宝药的去向,洞府内的诸位雷宗修士,脸上都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经了这一番,端是羡慕的更为羡慕,眼红的更加眼红。 这时,柳元正方才折转回身形来,平和的面对此间诸修,身上的人气儿愈发淡薄。 “诸位,有甚么想问的,便开口问罢!为吾玄门诸宗,为无量量劫,为仙乡大计,贫道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音落下时,竟先是北疆剑宗李二公子越众而出,朝着柳元正遥遥一拜。 “敢问元易道兄,除却气运灵宝,何物可镇压气运庆云?再有如道兄先前,师弟观之,却是连气运灵宝都难以镇压庆云之雄浑,又该以何为解?再有那气运之战,道兄为亲历者,可知胜上几场,能有主持劫运之底蕴?” 闻言,柳元正淡然一笑,朝着李二公子轻轻颔首,仿佛昔日冥师洞天内的经历,已经从柳元正的神魂记忆之中彻底的抹去。 “这便是三问了,也好,此其一,除却气运灵宝,寻常灵宝也可镇压庆云,但总归差上一些,约莫能有气运灵宝七成之效,再有如先天灵宝、天地灵根,效用或许还在气运灵宝之上,或可直接镇压劫运之底蕴! 此其二,贫道实则已经作答,但毕竟先天灵宝与天地灵根太过奇珍,也不好沾染太多运道之力,但倘若诸道友能撇开门户之见,相互扶持,约莫三四人均分气运,各用灵宝镇压庆云,同样可达到主持劫运的目的。 此其三,到底妖族诸部实力不大相同,以贫道亲历为说法的话,如赤焰牛妖一部,至少需胜五场;如青云鹰妖一部,至少需胜四场。当然,或许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会有质变,贫道也未走到那一步,却不好说了。” 柳元正平淡的声音回响在洞府之中,一时间,诸修皆若有所思,那北疆剑宗的李二公子更是朝着柳元正这里再拜,翻手送出一枚巴掌大小的剑形暖玉,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紧接着,是齐云仙派一位很是面熟的长老越众而起,没等他开口发问,反而先送出了一叠仙蚕灵云布,这才朝着柳元正开口问道。 “敢问元易道子,方才释惑时,似是提及若用先天灵宝与天地灵根,或有不谐之处?” 闻言,柳元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也不能说是不谐,总归是镇压气运,气运也在蕴养宝器与灵根,好坏要分辨如何去看了。”说及此处,柳元正震荡自身气机,气运庆云显化于顶上,度生山河图高悬,镇压在中央天元,同样受到了雄浑的气运之力蕴养,显照此番之后,柳元正方才继续开口说道。 “若以先天灵宝与天地灵根镇压气运,且在气运足够雄浑的情况下,宝器会朝着先天气运灵宝演化,同样的,天地灵根也会朝着天地运道灵根演化,若是前者,相当于一宗中多出了一件镇教道器来,若是后者,同样是炼制镇教道器的不世宝材。 但需知,运道飘忽不定,翻覆无常,运道之宝器与灵根,本源也会朝着这种不定与无常演化,似此等,断然无法用于寄托道果,化神地仙,强行施展秘法,恐有反噬道基的可能,一切皆看目的何在,好事可能变成坏事,坏事也许能成好事儿。” 话音落下,齐云仙派的这位长老也是躬身一拜,面露了然神色,回身落座。 有着这两位和柳元正打过照面的修士打样儿,诸宗修士也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了,一时间,纷纷献上宝材,起身发问。 “敢问元易道子……” “敢问元易道兄……” “敢问元易前辈……” …… 洞府的角落之中,不少和柳元正真正相熟的修士,却皆在用着复杂的目光看向高台中央。 如静海禅师,如明琪道子,皆在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柳元正。 昔日历劫西行的事情仿佛还在昨天,如今,眼见得那个曾经稚嫩的小修士,愈发的不一般了。 第四百七十章 规劝与交易 很快,在柳元正短暂的布道之后,许多修士匆匆离开了两界山。 他们在和时间赛跑,准备在几种可能之间衡量,尽快的做出抉择,甚至需要审慎的选择盟友与对手,这其中甚至存在着某种无言的,玄门之内诸宗的较量。 毕竟,即便妖族占据了整个东土,从神魔时代一直到今日,都未曾断绝过传承,可说到底,如赤焰牛妖,如青云鹰妖一样的部族,在东土也是有数的,太强横的部族不适合挑选为最初期的对手,而太过孱弱的部族,纵然胜了也无法累积太多的气运。 他们需要精巧的选择时间节点,赶在其余宗门的前面,赶在青龙妖神动怒之前,完成这一切的进程,推动一场劫运的开启。 而与此同时,柳元正却在和静海禅师走在两届山阴的狭长山路上面。 他们浅淡的闲叙似是已经持续了良久,此刻的柳元正,也不再如早先于洞府之中那般毫无人气,仿佛真灵从神像与玉雕之中走出,重新掌管了自己的道躯。 终于,柳元正还是将话题引到了劫运上面。 “怎么?看起来禅师还有疑虑?” 闻言,静海禅师沉默的点了点头。 “嗯,如今道兄越走越高,可强如道兄,连胜两场之后,也被青龙妖神给拦了下来,宝药虽好,可倘若是奔着气运去,师妹唯恐也要遭这么一番。” 柳元正清朗的笑了笑。 “这其中还是有所不同的,我明白禅师的顾虑,说到底,青龙妖神不可能教我一人走到主持劫运的那一步,一旦开了这么个头,谁都来照着贫道的路走一遍,东土的妖族再多,青龙妖神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但若是几宗联合起来,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一宗只战上那么一两场,青龙妖神还能能接受的,况且最后劫运开启,胜负也还在两可间。 这样算来,一宗不论胜负,也只能如此复刻一遍,断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倘若贫道是青龙妖神,舍弃那么几个凋敝孱弱的部族,经过几场劫运,换来几万精兵,也算是为后面的无量量劫做好准备了,他甚至会乐意见得这样的事情发生,于吾等而言,胜了,得气运,推进无量量劫,本就是正中下怀的事情,或许唯一需要顾虑的便是劫运的胜负了。” 闻听此言,静海禅师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若如道兄所言,吾等诸禅宗合盟,或许只需胜上一场气运之战,便能够累积底蕴……” 未及静海禅师说罢,便见柳元正神情凝重的摆了摆手。 “禅师当真这样想的?” “甚么?” “贫道是说,诸禅宗合盟一事。” “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不好!这样很不好!禅师,你还没有想明白,这些年几场劫运下来,为甚么一直没有禅宗的份了么?” “还请道兄指教。” “你们太团结了,团结的不像是玄门的圣地大教,除却当年劫运第一场,再后面的事情,不论好坏,哪一回,不是诸禅宗牵一发而动全身?世人皆知吾宗祖师早年修道玄青仙宗,亲密如我们两家,也是有甚么算甚么,可你们呢? 这样的事实,实在教人不得不警惕,这话说来不大好听,可禅师若想听贫道说真话,那么贵诸禅宗委实是玄门中的异类,是玄门大家之中的小家,古玄门末年的动乱殷鉴不远,若是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那无妨,若是入量劫…… 无量量劫中,玄门需要提防警惕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妖族,佛门,如今又多了阴冥一界,古史中遗留下来的诸般种种,还有阴煞湍流,以及凶兽,在这之上难道还要提防禅宗么?那是在逼反你们,不得已,只好无视诸禅! 说起来很是感慨,昔年第一次见禅师,是在金章峰的竹楼里,前尘种种,言犹在耳,老实说,当时贫道也狷狂了些,妄言玄门大势,拿话吓唬禅师,可如今到底是不同了,许多话拿到如今来,倒是应景了许多,所以贫道再问一次—— 禅宗的莲花法门,是道莲?还是佛莲?” 光阴兜转,随着柳元正最后这一问,两人皆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金章峰上的竹楼里。 只是这一次静海禅师脸色没有变得苍白,她很果断的回应道。 “道莲,自然是道莲。” “那禅师还觉得诸禅宗合盟是件好事儿么?” “可是道兄,倘若不这么做,吾白阳禅宗,又该如何入此盛事?” “早先洞府里的场景,禅师也瞧见了,贫道于太华仙宗、玄青仙宗、齐云仙派都颇有些薄面,可以为白阳禅宗牵线搭桥,但我帮了禅师,也请禅师帮我一回。” 说话时,柳元正似乎下意识的忽略了北疆的剑宗,静海禅师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多问,只是顺着柳元正的话说道。 “这是应有之理,却不知道兄要师妹帮甚么?” “贫道要你们战岩山驼妖、碧潭鳄妖两部,若能走到主持劫运那一步,则战血猿大部,必要时,贫道甚至可以借出度生山河图,与禅师的气运灵宝一同镇压庆云!事后,别的贫道一概不取,但属于白阳禅宗的那份斩妖之宝材,妖躯、玉骨、残魂,算是贫道的了。” 闻言,静海禅师稍作思量,岩山驼妖与碧潭鳄妖不提,这两部与赤焰牛妖相若,倒也没甚么,至于血猿一部,反而教静海禅师目光明亮起来,此部说是大族,但早年便时常在修罗场中厮杀,此部族长,昔年更是被强行渡化去了灵山,一族底蕴折损了泰半还多,倒是能教人愈发看到胜机。 “若是如道兄所言,这些倒是能答应下来,若是如此,牵线串连之事,便要拜托道兄了。” “无妨,这些都是小事,倒还有一桩事,与劫运无关,不知禅师有没有兴趣……” 原地里,柳元正欲言又止。 “哦?还是请道兄说来听听。” “禅师有没有想过,修一脉同源的玄门法,并驾齐驱,来日机缘至时,或许证的是觉仙,或许证的是玄门仙,当然,这只是贫道忽然间的想法,禅师你怎么看呢?” 第四百七十一章 舌绽莲花 数日后,仍旧是两界山阴。 狭长的山路上,这一回换做是柳元正与庄承平并肩同行。 一路走来,少年颇为恭敬的朝着柳元正禀告他分润宝材月凝浆的细情。 大略的听了一会儿,柳元正便摆了摆手,打断了庄承平的话。 “许多细节就不必说给为师听了,为师是天门峰的道子首席,又不是司律殿和宝器殿的轮值长老,便是管你这管不到这上边来,你自是个灵醒的孩子,少年老成,这些事儿,交给你去办,为师自然是放心的,此刻,就不必教这些俗务扰咱们师徒的闲谈了,话说回来,法舟今日下午启程,为师还要在两界山坐镇一段时间,你是怎么打算的?” 闻言,庄承平努了努嘴,似是想要说些甚么,又忽然沉默了下去,数息之后,方才再度开口道。 “弟子听从师尊安排。” 听得此言,柳元正笑了笑。 “你这话,不真。” “弟子岂敢蒙骗师尊,所言皆发自肺腑!” “不,你若是发自肺腑,又为何要沉默呢?为师想听的,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弟子听从师尊安排?这话贫道对元道祖师都没这样说过!你我虽是师徒,可你是你,我是我,怎么着就听我安排了?你岂是心里没主意的人?” 闻听此言,庄承平再度沉默了片刻,迎着柳元正平和但又闪烁着运道灵光的双眸,少年忽地苦笑。 “回禀师尊,实则此事,弟子心里当真没个主意呢!老实说,两场气运之战,第二场还好,第一场时,弟子实在不大亮眼,没能做出些成绩来,有愧师尊的期许,如今心里边,也有驻留两界山,在修罗场中历练一番的想法;可翻过头来说,弟子眼前,大约没有比定下筑基境界修法更重要的事情了,这同样是师尊的期许之所在,所以同样想着回返山门静修。这般纠结下来,自然就没了主意。” 闻言,柳元正笑着摇了摇头。 “创法是你自己的事儿,为师不说甚么,可功衡啊,修行路,不是说你多么急切,就能走多么快的,欲速则不达。况且,你静功经文上面的欠缺,上一回为师也不是没有跟你讲过,这不是一时半刻的静修就能走通的路。 既然遇到了桎梏,不妨换个角度去创法,静功走不通,就走动功!一脉通,而百脉泰然,经文为修法,拳法却是法门总纲!玄门的动功,人族的拳法,根源上,是师法妖族来的,这是紫泓长老昔日在两界山传授给为师的。 今日,为师把这一番话传授给你。当年走这一条路的时候,为师已经入结丹境界,一路走来大约要比你如今顺遂些,所以走得太快,以至于忘却了回顾来时路,但如今你正需要磋磨,不妨在筑基境界就走这条师法妖修之路!” 话音落下,眼见得,庄承平清澈的目光一点点明亮了起来。 柳元正暗笑。 心念转动之间,庄承平到底是把几分想法展露在了表情的细微变化上面。 柳元正看得清楚,知晓庄承平那看似沉吟的表情下,仍旧潜藏着与柳元正比较的心绪,那颗想要与柳元正同境界争锋,全方面镇压的野心始终存在。 昔年一部古法雷经,教庄承平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自己的部分跟脚。 后来,柳元正与元道老真人也曾就此追溯过,借着古法雷经中的只言片语,部分古法菁华,大约推断出了庄承平的“前世”飞升前处于古玄门时的哪一个时间段。 时代的浪花注定会在道与法上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在那个时代,还没有存在动静相偕的说法,动功为总纲的理念也不曾出现在玄门之中,故而对于柳元正所言,庄承平仍旧处于被动接受,需要参悟思辨的过程中。 但或许是柳元正的说法太过于吸引人,倘若能成,庄承平将会在筑基境界,走过昔日柳元正结丹境界时才会走过的路。 于是,少年昂起头来,朝着柳元正笃定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弟子愿在两界山历练,施法妖修,走动功创法之路!” 闻言,柳元正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善!接下来,怕是气运之战要一场接着一场了,旁观生死之战,本就是一种历练;况且对于你而言也是一种掩护,不会教太多的目光注视在你的身上,再者为师也同样坐镇两界山,有甚么想法自去做就好,万事都有为师在!” 说罢,柳元正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庄承平的后脑勺。 少年的身躯稍微有些僵硬,但片刻的迟滞之后,还是顺从的低下了头。 运道之力的灵光遮掩住了柳元正眼波深处的笑意。 他收回了手,垂下手臂,拢在了宽大的袖袍之中,轻轻摩挲的指尖上,一缕似曾相识的鎏金神华被柳元正摄取、镇压。 不动声色的折转过身子来,柳元正抬头望了望天。 “走罢,乍暖还寒的时节,眼看着要起风了。” …… 是日傍晚,五雷仙宗的法舟载着金章院诸修驶离了两界山。 庄承平清瘦的身影也果决的走出了山顶洞府,沿着狭长的山路,往血煞之气弥漫的修罗场中走去。 洞府静室之中,柳元正盘膝而坐,道人隔空眺望,只瞥了一眼庄承平的身影,便回望中土的方向,他不是在看驶离的法舟,而是在看那朝着两界山云集的诸宗修士。 下一瞬,柳元正的目光又忽然看向两界山北段。 一眼望去,未及柳元正观瞧见甚么,忽地似是有一道凛冽的剑气自间合虚实之地,顺着柳元正的目光刺来! 剑光无匹,似真似幻,似实似虚。 闪瞬间,柳元正只轻轻地眯了眯眼睛,云道灵光在这一刻都黯淡了下来,阴阳长河似是在柳元正的眼波伸出凝聚成一道漩涡,漩涡中,阴阳溃散,闪瞬而成五色,天旋地转之间,柳元正的目光似是化作了天心玄冥咒,磅礴的篆纹虚空生雷,一点点将那剑光磨灭,最后,空灵幻境之中,只留下一道清朗的笑声。 就在柳元正破去剑气,真切的望向两界山北段的时候,一道剑光真的在山顶冲霄而起。 与此同时,剑宗李二公子的声音响彻云霄。 “流锦鹤妖一部何在?且来气运一战!” 第四百七十二章 道火锻三身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七十三章 香火蕴祭器 这一刻,柳元正的眼波深处有着斑斓的雷霆显照,交织成一枚枚古妖神文字,这些繁复至极的篆纹,在首尾勾连,在相互交织,恍若是小龙师龙相的复刻,但又在根源上截然不同。 恍惚之间,透过柳元正的眼眸,似是有一尊掌握着雷霆之道的古龙妖神凝聚出神形来! 这是昔日柳元正从《万象龙图》之中观摩到的古雷龙妖神之文,一篇完整的古妖神文字! 龙相显照,霎时间将柳元正的眼波映照成一道雷霆长河,下一瞬,波浪倒卷,这道龙相的完整显照,仿佛触动了某种天机,仿佛涉及到了某种道与法的根髓,整条雷霆长河都在朝着源头处追溯。 轰——! 连绵的大道雷音之中,下一刻,眼波化作的雷霆长河似是追本溯源,回归了道心玄景,激荡起心湖上万丈波涛,顷刻间将原本平和的心湖化作一片雷海,被激怒的雷海展露着暴虐无匹的力量,恍若由虚转实,凝聚着一股真实存在的力量,下一瞬,竟于无声息之间,将那道雷龙妖神的龙相牵引入了道心玄景之中! 眼波乃心湖观世之窗! 这一刻,柳元正从浅显的沉吟之中,直接遁入了自身心灵的根髓处,见证了往昔岁月都未曾触及的浩渺景象。 那道龙相恍若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同样的神魔余晖在它的身上笼罩,一道旷古的龙吟声仿佛穿透了岁月光***心玄景的尽头,不可触及不可观瞧之地,似是有一道残缺的真灵在艰难的绽放神华。 正此时,柳元正的道躯之内,忽地有一点灵光从气海丹田飞起,沿着主脉中轮由实转虚,闪瞬间没入道心玄景之中。 心湖上空,神魔道图显化,九霄雷婴神魔仿佛借着那点灵光,从神魔祭器之中超脱了出来,此刻踏浪而行,三头六臂把握九霄雷霆,抬手间,三道护身法咒印显照,九霄雷婴神魔将龙相镇压在半空。 龙吟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万丈心湖雷海波涛的擎举中,神魔折转身形,面向道心玄景的尽头,面对着那不可触及不可观瞧之地。 三道遁法神通咒印显照,神魔立足之地,间合虚实,如梦似幻,在瞬间无线的接近于不可触及,不可观瞧之地。 下一瞬,三道杀伐神通咒印显照,虚空生雷,霎时间,万道雷光如同雨瀑,席卷向那残存真灵闪烁之地,风暴席卷,将道心玄景的尽头淹没,璀璨斑斓的华光风暴之中,那一点黯淡的真灵,也逐渐在雷光之中崩溃。 做罢这些,原本汹涌激荡的心湖陡然变得平和起来。 九霄雷婴神魔立足心湖中央天元,这是第一次,柳元正在心灵的根髓中,未曾凝练法身,却先行体悟了驾驭法身的玄奇。 半晌的沉默,神魔化的柳元正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便是他为甚么从不在尘世观想和参悟古妖神龙相的远古,一切的辛秘都记载于《万象龙图》之中,对于古之神魔而言,时光岁月也不过是万道诸炁中的一种力量而已,阴冥界深处那定格了光阴的古战场便是明证。 而随着神魔时代远去,最为接近,最为触及神魔余晖的,便是古妖神时代!便是那些肆虐天地的神魔血裔! 这也是那些开辟古祭法的人族先民求索长生的路上遇到的危机之一,师法古妖神的过程,也是自身降服古妖神文字的过程,有的古之妖神真的逝去了,烟消云散只剩机缘,但有的仍旧有真灵残存,被掩埋在光阴的灰烬之中,但一经被触及,往往会引动古妖神最后存世的力量本源,牵引着真灵,从光阴岁月中走出,向死而生,借人身化妖,再肆虐尘世漫长光阴。 这是世外仙道的先贤们用血与泪写下的警示。 亦是今日柳元正有惊无险的底蕴。 雷霆心湖上风平浪静,柳元正磅礴的神念笼罩着那重新死寂,化作纯粹篆纹的龙相,在神魔的注视下,古雷龙妖神之文,在不断的被肢解。 与此同时,一枚枚古祭法篆纹显化,那是昔年左道宗师在大墟之界留下的古祭法法门。 龙相在被肢解,这篇完整的修行法门也同样在柳元正的眼前肢解。 破碎的篆纹漫天飞舞,似是沿着某种玄奇的纹路,又在重新的交织,龙相与法门的一部分在以这样的方式熔炼唯一,与此同时,仍旧有彻底被舍弃的一小部分,化作纯粹的灵光,彻底的在柳元正的眼前烟消云散。 “以脊柱大龙贯穿昆仑山、鹊桥客二境界,龙尾垂钓虚空,汲取阴煞之炁,于龙首处入泥丸宫,化极阴之道火,道火锻三身,破法身之阴阳相谐,阴极生阳,炼纯阳法身于祭器之中,成阴阳之大和谐!” “道火与法身之间,极阴与纯阳之中,以香火之力调和,敬我如祭神魔!” “与此同时,效法先天之道,贯穿始终,重炼内周天,定住地火水风!” “缺一而不可……” “四象道兵旗要尽快炼就一元真灵之数了!” 伴随着柳元正的沉吟,一篇全新的法门,在将古妖神文字与古祭法篆纹熔炼唯一之后,渐渐地在柳元正的面前呈现出完整真容。 …… 正此时,中土北疆,一位位仙道巨擘凝视虚空,追寻着大道源头的波动。 更有潜藏的转劫古仙,各自惊疑不定,用探寻的目光,窥探着两界山前的风云际会,窥探着展开气运之战的三宗道子。 与此同时,北疆剑宗,剑祖坐镇之山巅。 端坐如木雕石像的剑祖,也在这一刻被惊动,疑惑的看向两界山的方向。 “怪哉!难不成,接引运道之力,竟然会触动新道气机,动荡大道源头么?” 这一刻,剑祖的眼中,浮现出李二公子头顶气运庆云,以本命剑胎镇压的浮光掠影。 轻声的呢喃之中,剑祖微微提起横在膝上的长剑,一道剑气悄无声息的刺破虚空,闪瞬间搅乱运道天机,将那股大道源头的波动掩盖下去,纵使仙道巨擘,也再无察觉,再无追溯。 两界山,山顶洞府。 静室内,柳元正缓缓睁开双眸,清朗的笑声之中,蕴含着柳元正闻道的喜悦 第四百七十四章 大世诸相 两界山巅,柳元正与安文子掌教对坐,静看修罗场中的风起云涌。 在三宗皆胜气运之战后,李二公子更是在精进勇猛之中,连胜两场气运之战,这一回,自始至终,青龙妖神都隐居在东土的深处,未曾再如面对柳元正一般,现身阻拦。 一时间,复杂的心思同样在两界山中云集的天骄道子们心中浮现。 这一切的脉络,都在昔日柳元正的三言两语之中分毫不差的展开着,风云变幻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隐约预见到那大争之世的辽阔画卷,诸修要在这样的盛世里迎来无量量劫的巅峰,同样要与这一世的万物群生争渡! 可是回过头来,当沸腾的热血逐渐抚平,冷静下来再仔细思量的时候,又不禁对那位雷宗道子生出些许的敬畏之心来。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诸修争渡的舟楫,都源自于这位雷宗道子,不论是谁都要承认,这是雷宗道子淌出来的一条通衢之路!倘若这一代天骄注定要在纷纭争渡之中分出高下来,那么柳元正呢?这位雷宗道子又争渡到了甚么样的地步? 不知不觉中,那道清瘦的道人身影,在各宗天骄道子的心中,竟然隐约变得超然起来。 与此同时,山巅。 安文子掌教轻轻地饮了一口古树灵茶,云淡风轻的看着三宗道子合力,一众山门长老云集,自修罗场中血战三千里,为了这场劫运的定鼎而奋力厮杀。 少顷,老道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带着和煦的笑容,看向一旁的柳元正。 “了不得啊,你这一开路,生生给玄门诸圣地大教开出一大争之世的前景来!往后千百年,你的名字,雷宗道子的名字,势必要名留古史了!往日里,本座还以为,你们这几代,要宗安这孩子扛鼎,如今看,却是你更拔尖一些。” 闻言,柳元正只是哑然失笑,颇为淡然的摇了摇头。 “掌教抬爱了,昔年初入劫运时,我还是在宗安大师伯的帮扶下,才一步步踏踏实实的走到今天的,否则或许……谁又说得好呢!平心而论,我无意与大师伯争个高下,即便真的到了需要抉择的那一天,至多做个君子之辩罢了,说不定等功字辈的弟子们成长起来,还有更盛我二人的呢,一切都说不准,大争之世啊,常出妖孽呢!” 听得此言,安文子掌教也爽朗的笑了起来。 “你二人都是这般君子样的说法,也罢,不问你们了,左右到了那一日,如你所言,君子之辩罢!只是说起来,宗安这些年坐镇阴冥界,也该回返尘世了,两界山前这条路你走过了,可惜被青龙妖神拦下,倒也不算亏,但这条路,咱们雷宗还是得走一遍的,换宗安来,也不算逾越。” 闻言,柳元正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弟子再坐镇两界山一段时间罢,等多看几场气运之战,得了空便和绮萱一同去阴冥界替换大师伯好了,这场风云际会,弟子开了个头,剩下的,就没我的事情了!” 话音落下时,却见安文子掌教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像是想到了甚么,带着古怪的笑意看着柳元正。 “绮萱……你如今倒也不遮掩甚么了,不过说到底也不是甚么大事,合籍道侣么,一门儿里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咱们不讲究俗世里的纲常甚么的,只是到底不好再列成两辈了,回头你拿了本座的法旨回山门罢,教她去一趟道籍殿,改成元字辈好了。” 闻言,柳元正倒是一怔,元萱么…… 稍稍沉吟,柳元正便点点头应下,说到底,追根溯源上这也是个糊涂账,仔细算,元道老真人还是自己的师兄呢,这怎好与人明言?元萱便元萱罢。 如此又闲叙了几句,忽地,便见安文子掌教又看向了两界山前。 “看,似是要定胜局了!” …… 是日,纯阳剑宗、乾元仙宗、道周仙门三宗道子长老合力,定胜劫运,血战三千里,生生打残了一妖族大部,当然,三宗各有折损,但在这场气运之胜面前,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甚至在酬功时,李二公子已然明言,要接引折损之门徒残魂,转修香火神道。 一时间,三宗气势大振! 而同样振奋的,则是在两界山上亲眼见证这一切的诸宗天骄道子! 他们亲眼见证了,真的有人依仗这样的方法,推动与主持了一场劫运! 纤毫间,那反馈而来的雄浑气运,恍若是自虚空寂无之中化生的汪洋洪流!只是运道之力的洗刷,乾元剑宗与道周仙门的道子,顷刻间便将手中灵宝祭炼成了气运灵宝! 至于李二公子,更是将那镇压庆云的本命剑胎洗炼成了本命气运剑胎! 霎时间,沸腾翻滚的气运庆云融入剑胎之中,恍若与剑气熔炼唯一,化作一道肆虐着凛冽剑气的气运长河,自不可知之地而来,贯穿始终,高悬李二公子的天顶! 这一下,没有人再犹豫了。 翌日,便有中土宗门自两界山前开气运之战! 所有人都在与时间争渡! 一日两战,一日三战都有,甚至不只是合盟的仙宗,彼此交错,端教人看的眼花缭乱。 自然,有人在胜,也有人在败。 自始至终,柳元正坐在山巅,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修罗场中,血煞气弥漫了千百年,这片埋葬着血与骨的地方,从来都不是失意者的慰藉之地。 柳元正也唯有在白阳禅宗赢下那两场气运之战后,心绪稍稍波动了一番。 如是,直至旬月之后。 朦胧的春雨中,柳元正与静海禅师再度于两界山阴碰面。 伸手递过一枚储物袋来,如今的静海禅师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朝着柳元正微微笑道。 “这话,道兄这几日可能都听烦了,可师妹还是要说,多谢道兄指点,能教吾宗有今日的收获。” 柳元正轻轻地掂了掂手中的储物袋,笑着开口道。 “该是贫道恭喜禅师才是,有今日之胜,定鼎贵宗千百年春秋不说,想来与道宗合盟,禅师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变化罢?” “是,近日里多了许多仙宗法会的请帖,说到底,又要感谢道兄的指点了。” “互相帮助罢了,贫道也有收获,倒无须多言谢,看过禅师这一场,贫道也没甚么事儿了,不日便要离开两界山,期待来日再见禅师时,能更上一层楼。” 说罢,柳元正正欲转身离去,忽地,却见静海禅师百般犹疑之中还是艰难的开口。 “道兄留步。” “哦?禅师还有事?” “就是道兄上一次说得,两道同修之事……” 第四百七十五章 四象定须弥 闻言,柳元正挑了挑眉头。 “哦?禅师想好了?” 此言一出,却见静海禅师原地里又沉默了下去。 眼见得此,柳元正只是淡淡一笑。 “这事儿急不得,既然禅师还没想明白,不妨多想想再说,前路还漫长,不急在一两天,当然,有些事,或许一转身,便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说罢此番,柳元正施施然远去,徒留静海禅师驻足在原地,怅惘的看着中土的方向,凝视着云海青天,不知在想些甚么。 是日,柳元正离两界山而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两道身影如梦似幻,悄然间穿过南疆的煞炁气柱,自大渊通道重入阴冥界! 脚踏在间合虚实的一点上,幽深的阴冥大幕将柳元正和林绮萱的身形包裹。 赶路的同时,柳元正将一枚储物袋递给林绮萱。 “师姐,四象道兵旗,不止我要炼,你也要着手开始炼制了,昔日祭炼道兵宝器,为的只是借宗师留下的法,攻伐劫运之用,但谁也没有想到,走到今日这一步,四象道兵旗,竟成了我新道的关隘之一! 有昔日的三枚气血元胎积攒的底蕴在,同炼三身法门不算甚么,但要谋求阴阳之大和谐,非香火之力调和不可,这其中蕴藏着深意,道兵旗不在兵将之强,而在一元之数!这某种程度上是四象之道的圆满! 万劫阴灵难入圣,以残魂真灵重炼煞炁玉骨,在我想来,单独的道兵,是有极限的!死去的无法转活,只凭借底蕴的堆砌,或许元婴境界巅峰便是道兵的极限,哪怕有阵法加持,这样的道兵,改不了大势! 但反过头来看,足一元之数,区域圆满的四象之道阴灵,哪怕纯粹的道兵个体很是孱弱,但内蕴香火之力的时候,当这种力量凭借着道兵宝器拧成一股的时候,其本质会蜕变,这才是弥合阴阳相谐的力量! 况且,师姐,咱们走上这条修行路,关隘还在于神魔祭器,纯阳法体之力灌注本源之中,外加纯阴之道火熬炼,又有香火之力从中蕴养,哪怕没有不世宝材,这都是一次无上级数的重炼,透过道法的重炼!”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的语气很是凝重。 这一步很是关键,往昔时,柳元正重炼诸般,更类似于用炼器法门的手法,不论是月凝浆也好,还是无上宝材也罢,某种程度上而言,都是外炼! 包括未来可能存在的诸般宝材,可能借助璇玑雷池复返先天之道,这些,都是外炼的一部分。 这是借假求真之道的玄奇之处。 也是此道法力雄浑冠绝同境界修士的根源。 但,柳元正不可能只在外炼的道路上闷着头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这样走到极限,或许能够触及到尘世绝巅的伟力,但注定无法触及长生与逍遥的根髓。 借假求真,外炼便是借假,尽头处终归还是求真! 而通过修行法门重炼祭器,则为内炼,就像触碰凝练道果一样,这同样是触碰“求真”的一步! 前尘的诸般底蕴都在这一境界交织与共鸣,如此方能在跃出之后,彻底演化出自己道果的雏形与根髓来! 否则柳元正又何苦艰辛的开拓新道! 一旁,林绮萱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到底是师弟你教白阳禅宗欠了大因果,看这妖骨之类宝材的数量,恐怕不止是白阳禅宗那一份,静海禅师多半私下里将其余几宗的那一份也换取来了。” 柳元正淡然的颔首道。 “这是自然,白阳禅宗主动和玄门仙宗合盟,虽然中间是我在牵线搭桥,可这也是诸宗乐意见得的事情,如此在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面,诸仙宗也愿意结个善缘。” 闻言,林绮萱双眼噙着笑意,看了柳元正一眼。 “走一步,看十步,算百步,师弟如今弈道愈发精湛了!” 回应林绮萱的,则是柳元正无奈的笑声。 “世道便是如此呐,逼着君子无道,师弟又能奈何?纵是为了绮萱你的安危,师弟我也得竭尽全力算清前路的明暗啊!” 闻言,林绮萱翻了个白眼,再开口时语气却说不出的温柔。 “再没比你更会哄人的了,说来也教我生生怕了,往日里你一说这样的话,回头不知道要顽甚么样的荒唐花样羞人,这一回又要打甚么鬼主意?早知道,这道兵旗我在尘世炼就是了,还要跟你累一趟,不如教那俩天女跟你随侍。” 话音落下,柳元正哈哈大笑,玩味的看向林绮萱。 “师姐这么说,是舍得了?” 又是一道白眼。 “哼!我甚么时候拦过你!” 如此朗朗笑声之中,两人很快便抵至了阴冥界深处。 柳元正以法眼探看四方,见确实空无一人之后,旋即捉起青玉狼毫符笔,饱含紫金雷浆的笔锋点在半空,顷刻间破开虚空壁垒,汹涌的风暴之中,隐约可见须弥风暴的尽头,是一片暴虐的雷海。 重入雷天碎片。 凌空立在璇玑雷池前,柳元正仔细的感应着璇玑雷池内蕴的雷道力量,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上一回重炼先天宝器,炼的着实狠了些,再加上这一回,恐怕就要把璇玑雷池的底蕴给掏空了,到底不是在尘世,没得天地元气来弥补,日后……怕还要想想别的办法。” 话是这般说,但柳元正却没有丝毫的犹疑,翻手间,将四象道兵旗祭在虚空。 须弥兜转,四道直通道兵洞天的须弥通道洞开。 宽大的袖袍一扬,纷繁的宝材从乾坤袋中飞出。 赤焰牛妖一部入火象道兵旗中,化道兵坐骑。 青云鹰妖一部入风象道兵旗中,化道兵坐骑。 岩山驼妖一部入地象道兵旗中,化道兵坐骑。 碧潭鳄妖一部入水象道兵旗中,化道兵坐骑。 又有血猿一部,均分四股,各入道兵洞天之中,入驻道兵阁。 与此同时,四象道兵旗气机震动,柳元正捏起法印,引动璇玑雷池之中的力量。 他要在祭炼道兵旗的过程中,将之重返先天器道,直成先天灵宝! “雷天道兵真灵何在!助力贫道整顿道兵阁,祭炼宝器!” 话音落下时,呼啸的魂音在旗面上回响。 “谨遵脉主法旨!” 第四百七十六章 莲台凝宝药 璇玑雷池中,万丈雷光冲霄而起。 漫空中,雷霆交织着柳元正的法焰,连绵不断的轰击在四面道兵旗上。 这不是毁灭,而是造化,是祭炼的一部分,是蕴含在暴虐之中的无量生机。 一道道雷光打下,落在幡旗的旗面,落在那挺直的旗杆上面,细密的电光游走迸溅,最终在宝器的每一处,都篆刻下细密的紫金色篆纹,这些篆纹与原本的宝器道痕勾连,与笼罩在宝器本源中的无上四象阵法勾连。 残存于璇玑雷池之中的雄浑底蕴以雷光为牵系,濯濯清流汇入宝器本源之中。 与此同时,在诸雷天道兵残存真灵的帮助下,投入道兵洞天内的宝材在有条不紊的被炼化着,道兵阁前宽阔的点兵台上,诸道兵云集,以煞炁为血肉,以玉骨为核,以残魂为神,炼白骨而成兵戈! 这一刻,甚至有细密的雷光落在道兵洞天内,那是柳元正在主动的切割着炼入其中的玉骨与残魂。 他要一蹴而就,成四象道兵各自一元之总数! 哪怕这样炼就的道兵注定会过于孱弱,会无限的削弱他们本应该具备的战力,但柳元正相信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道兵的战力可以在日后寻得底蕴,炼入宝器中强行擢升,但道法圆满而蜕变的香火之力,却是自己眼前急需的关隘之一! 良久时间,道兵旗上原本平和的灵光越发璀璨夺目,在柳元正的感应之中,这四道灵光仿佛在不断的冲击着某种绝巅的藩篱,与之伴随而来的,则是道兵洞天之中,一片又一片真灵道兵的归位。 轰——! 忽有一瞬,宝器震动,柳元正真切的感应到了足数足量的道兵入驻道兵阁,抵至一元之数的道兵宝器在某种范畴内,趋于道法的完美与圆融,灼灼灵光这一刻璀璨的教人无法直视,明光在黯淡的雷天中冲霄而起,下一刻,神华散去,幡旗之上,甚至一点灵光都不曾展露外泄。 超脱了某种绝巅的藩篱,抵至了某种完美与圆融,这一刻,宝器的道痕真正趋于无漏,这是灵光不曾外泄的缘故,甚至若非柳元正乃宝器之主,只凭借着浅淡的感应,已经无法探寻道兵旗的跟脚。 柳元正有一种预感,哪怕无需璇玑雷池的进一步淬炼,四象道兵旗都在朝着先天灵宝蜕变,在圆融道法的推动下自行超脱,当然,这注定也需要漫长的过程。 一念及此,柳元正一道法印打出,四象道兵旗兜转着明光,坠入雷池之中,贪婪的汲取着璇玑雷池的底蕴。 数息之后,伴随着轰隆的雷声,柳元正身周的雷海再度黯淡下去。 这是璇玑雷池底蕴的显照。 但与此同时,四象灵光从璇玑雷池中跃出,直直没入柳元正的眉心处。 泥丸宫内,已然蜕变成先天灵宝的道兵旗气机交织,定住神魂天地,旋即宝器化作一面乾坤华盖,高悬在灵台上空,罩住柳元正的神魂本源,更有地火水风之力被宝器沿着天顶虚空不断的汲取而来,滋养华盖的同时,更蕴养着蜕变之后的香火之力。 此刻新道未出,但道兵宝器已然展露神异,云白色的香火之力凝聚在柳元正的上丹田,在一十二息之后,众灵念力的凝聚仿佛抵至了某种极限,旋即,一片似是永不熄灭的光雨不断的从灵台上空洒落。 光雨沿着内周天的中脉直落而下,滋养着柳元正的脊柱大龙,滋养着周身骸骨,滋养着四肢百骸,最终,落入气海丹田之中,滋养着雷池与元珠,滋养着雷丹与祭器! 与此同时,光雨甚至在和常驻己身的运道之力共鸣,与无时无刻不再洗涤柳元正道躯的濯濯清流汇于一处,香火之道与气运之道似是在交织共鸣,演化着某种具备大道根髓的玄奇物质。 最终,八宝玄雷池上空,承载着神魔祭器的三十六品雷莲上,竟有几滴晶莹的露珠凝结。 内视观瞧着这样的过程,柳元正也有了长足的收获。 “这是某种类似古妖神宝药凝结的过程么?虽然还未达到那样的境界,但在凝练了神魔祭器之后,沐浴着神魔余晖,某种程度上,我已经具备了类似的跟脚,如今大道在内周天碰撞,恍若载道于器的古妖神?凝结出了有类于月凝浆一般的宝药?” 这样的变化,不禁让柳元正陷入了沉思,前尘在这一境界交汇,往昔的底蕴注定要在眼前升华,柳元正后知后觉的发现,属于神魔余晖,属于古妖神根髓的那一面,也将会在这样的过程中,一点点从自己的面前展露出真容。 翌日,柳元正退居侧旁,为林绮萱护法。 同源而出的四象道兵旗再度被祭炼,这位修行路往昔极其坎坷的宗师之女,在用自己强大的经验与雄浑的道识,复刻着柳元正的祭炼过程。 宝器从无到有,妖骨与残魂被炼入其中,斑斓的雷光交织…… 良久之后,伴随着四道灵光没入林绮萱的眉心,两人身周黯淡的雷海不断的收缩,再也不复浩渺的景象,乍一眼看上去,更像是一片湖泊。 璇玑雷池上兜转着黯淡的灵光,隐约之间,柳元正似是感应到了宝器灵韵之中传递来的哀鸣声。 他偏头看向林绮萱。 “不能再继续熬炼灵宝了,除非能够寻到充足的海量元气,为璇玑雷池不断的补充底蕴……” 说到这里,柳元正也不禁摇了摇头。 事情走到这一步,几乎要成为某种闭环,想要补充雷池底蕴,就要接驳尘世天地,可若是挪动璇玑雷池,又会动荡雷天的阴阳枢机,教这片雷天再无从阴冥界升起的可能。 彼时,一切烟尘,就注定要在阴煞之炁的腐蚀下化作齑粉,化作灰烬与尘埃了。 与此同时,柳元正的思绪也蔓延向另外一个方向,他偏过头,似是在透过雷天,望向阴冥界的极深处。 这里距离那片古老战场已经不算很远了。 “昔年远古时代,神魔与诸初代古妖神在阴冥界深处血战而落幕,阴煞之炁的根源不可追溯,但能够支撑那样的一场血战,阴冥界不至于连一丁点元气都无,这不符合一界洞开的道理,那么除去这片古战场,阴冥界中,便当真没有元气淤积之地了么?”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万安难安 古先贤洞天,阴冥界中玄门驻地外,柳元正与林绮萱静立,目送着宗安道人远去。 面对着柳元正言语之中的“暗示”,宗安道人显得很是激动与振奋! 事实上,宗安道人颇有些生不逢时的意味,无量量劫初开之时,他已经坐镇天门峰,成为道子首席几十载之久,而后,伴随着柳元正的名声鹊起,为了成全宗门下一代的翘楚,宗安道人更是在柳元正晋升结丹境界之后,便退去了道子之位。 君子不争。 即便是柳元正都要承认,自己能够顺顺利利的走到今日,未曾被侧旁与身后的杂事桎梏,要得益于宗安大师伯的成全。 但是连宗安道人自己都没有想到,在成为主峰长老,在坐镇阴冥界数载之后,自己竟然还有回返尘世,坐镇两界山,搅动风云的可能。 到底是昔日第一场劫运的历劫道子之一,正如安文子掌教而言,宗安道人的身份,并不算太过逾越,同样掌握着气运灵宝的他,有着代替宗门开启气运之战,乃至于主持劫运的资格! 一路疾驰而去,柳元正从宗安道人的身影中看到了欢欣与雀跃。 他明白,这位大师伯是真君子,既是君子,那便互相成全罢! 一念及此,柳元正方才收回了目光,掀开了洞天的一角,与林绮萱走入其中。 刚刚落地,还没等柳元正做些甚么安排,远远地,便见一雷宗修士缓步走到柳元正面前来。 “禀告大师兄,道周仙门贺道子刚刚去驻地下了拜贴,邀大师兄去他洞府一见。” 闻言,柳元正伸手接过了这位师弟送来的拜贴,看着其上古拙的字迹,挑了挑眉头问到。 “道周仙门……贺万安?” “嗯。” “我知道了。” 轻轻应了一声,不等柳元正再说些甚么,一旁的林绮萱便主动开口道。 “既是要见你,你便去见一见好了,阴冥界中空寂无事,我先去将咱们俩的洞府整理好罢!” 闻言,柳元正这才又点了点头,捏着手中的拜贴,走向了道周仙门的驻地。 …… 洞府之中,柳元正第二次见到了这位“贺万安”。 他身上的气机与往昔大为不同了,当日阴冥界中惊鸿一瞥,柳元正轻易的就能感受到“贺万安”身上气机的不谐,那日只是敲了一部无上阵法,柳元正便狷狂离去。 他以为,这样根基上的瑕疵,注定要这位转世而来的残魂永恒有缺,将前尘的谬误再度复刻于此生了。 可没有想到,今日再见面时,柳元正竟然感应到了某种道与法圆融完美之后的无漏。 深深地凝视了“贺万安”一息,暗自喟叹着古仙手段的玄奥,柳元正方才笑着开口道。 “我原以为,要在两界山见到师弟的,大争之世将开,师弟怎么还窝在阴冥界,不去尘世凑一凑热闹?哦,说起来,还不知如今要怎样称呼师弟?还……姓贺么?” 闻言,贺万安自是平静的一笑。 “我就是贺万安,贺万安就是我,前尘既然已经如烟,便合该散去,元易师兄无需再试探甚么了,至于我为何还窝在阴冥界中,自然是有我自己的打算,倒是今日请道兄来,也是知晓了尘世的事情,主动推行劫运,演化大世之前景,道兄心力之长远,教人叹服,如此足见道兄是真正的聪明人,所以贫道也才想着,用聪明人的方式,规劝道兄一二。” 话音落下,柳元正手上的动作都一顿,饶有兴趣的朝着贺万安挑了挑眉毛。 “哦?规劝?贫道也不是那听不进旁人劝说的人,贺道友有甚么话,不妨直言,贫道洗耳恭听。” “那贺万安斗胆,请道兄收手!如今所见,还只是大世的前景与轮廓,一切还有拖延下去的可能,但我知以道兄之心力,仍旧有着诸多妙法,教吾等还没准备好,就推动大争之世的到来。 可道兄,吾等走到这一步,不是为了与此代天骄夺甚么机缘!自古玄门至今,漫漫光阴,器道之争也好,逃禅之劫也罢,促成今日之无量量劫,都是在为过去纠错,吾等便是为此而来! 这错,必须要纠!不得不纠!这是吾等昔年的因果与今日的使命!为此,抛去道果,便是再损去此身,都不足惜!道兄,你若是强拦吾等,来日到了纵身一跃的时候,您要以身填劫么?” 闻言,柳元正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道友言称我乃聪明人,贫道便腆颜自居了,那么以我这个聪明人的看法,一个人越是说自己不在意甚么,往往这个人最在意的就是甚么!贫道生身至今不过半百,眼皮子浅瞧不见甚么大势,贫道也好,诸宗道子也罢,历练杀劫,谁不是为了那点儿机缘? 再说纠错之说法,道友也说了,是你们昔年的因果与今日的使命,那你们抛却性命去做,也是天经地义,怎么教我拦下了,来日就得我去以身填劫了?天底下岂有这样的说法?况且在我之前,贺万安道友,那个真正的贺万安,已经先一步以身填劫了啊! 倘若说,你们做这样的事情,是必然的正确,那么它一定是善的,一定是堂皇正道的,夺舍之秘法正耶?贺道友之去善耶?道兄今日之规劝,果真不掺腌臜阴私耶?若这一切皆非,它非善,它非堂皇正道,何以言对?以身填劫?道兄莫不是在威胁贫道?”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只是朝着贺万安冷冷一笑。 一旁,贺万安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复杂,像是在无奈,更像是无言以对。 良久,贺万安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颇为决然的抬起头来看向柳元正。 “道兄,有些话,我直说了罢!” “说罢,贫道还有些耐心。” “有一件事情,即便是在仙乡中,都秘而不宣,两百年前,乐安古仙化道而去!这位古仙,道兄或许并不熟悉,他老人家是古玄门初年的人物,是鼎立仙乡的那一代人,也是那一代人中,少有的未曾证就仙君之古仙! 那日乐安仙域赤霞漫天,要知道,从仙乡鼎立之后,这位始终隐居仙域之中,昔年器道之争、逃禅之祸,再后来覆灭极乐佛国,至于今日攻伐妖神界,都未曾教老人家动身,他是寿终坐化的,古仙!古仙有寿!懂了么! 这是一切纠错的根源,是无量量劫展开的发端,是吾等走到今日的目的!贫道不再说那些文过饰非的话,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吾等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是善是恶,可道兄,你若是阻拦,许许多多的人,都会是你的对手!” 第四百七十八章 奇异的论道 理所当然的,在贺万安说完这样的一番话之后,静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凝视着陷入沉思之中的柳元正,那将这样辛秘宣之于口的贺万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是所有转劫以及转世古仙们压在心头的大山。 辛秘之所以是辛秘,禁忌之所以成为禁忌,是因为一旦将这样的故事潜藏在心中,那原本无形无质的存在,便具备着真实的力量,之后的一切都取决于辛秘与禁忌的本质,恐怖者会具备着压垮心灵根髓的力量,在悄无声息之间,化作笼罩着道心的魔障,化作腐蚀心湖的不祥,成为癫狂与疯魔的源头。 事实上,在乐安古仙化道而去之后,已经有部分无法接受的古仙们,在这种煎熬中道心崩溃,甚至没能坚持到无量量劫的到来。 当他们引以为傲的长生与逍遥被彻底的颠覆,曾经的古仙们又多么的强大,那在这样的辛秘与禁忌面前,就有多么的脆弱。 这一刻,终于在这一刻,贺万安将这一切都宣之于口了。 镇压在道心上的万钧之力悄然一空,恍惚之中,他似是经历了莫大的洗礼,甚至连神魂的本质都愈发空灵起来。 他在用一种悲悯的眼神凝视着沉思的柳元正,想来,这短暂的思量,对于一个生身还不过半百的天骄妖孽而言,并不好受…… 但出乎贺万安的预料,很快的,柳元正抬起头来,年轻的道人神情虽然凝重,但似乎并不曾惶恐与畏惧,那明亮的运道灵光背后,贺万安甚至看出了一丝惊喜与探寻。 “的的确确是出乎预料的说法,假使,假使这一切是真的,古仙有寿,那么意味着证道为仙,并非长生与逍遥,那么再进一步,则意味着,擎举了圆融道果,并不等同于长生与逍遥…… 贫道的见识有限,但是道友曾经走到过这一步,见证过真正的仙家玄景,那么这些年里,道友有没有思量过,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法门上的瑕疵?还是说三身法的根本就是错误的方向? 当然,作为第一位寿终化道的古仙,乐安古仙的终局,具备着很明晰的作用,道友说,彼时赤霞漫天,这是某种天地异象?还是蕴藏在大道源头的波动?道友回忆一下,是否还有更多的细节?” 贺万安真的惊愕了,他明白自己话语之中蕴含的分量,他也料想过这话说出口来之后柳元正可能存在的反应,但他却从未想到,柳元正的沉思,竟然是在追溯这件事本身的根源,在追溯古仙有寿的真相! 闪瞬间的错愕之后,贺万安甚至在真的顺着柳元正的意味,审慎的思考了下去。 毕竟,无量量劫也好,转世重修也罢,一切都源于此处,这两百年间,贺万安已经不止一次的思量过类似的问题。 于是,怀着某种古怪的情绪,贺万安真的开始与柳元正进行了一场奇异的论道。 “元易道友的困惑,其实这两百年间,吾等见证过那场赤霞的古仙们,都曾有过隐秘的私会,有过类似的探讨,但你也知晓,玄门鼎世万古岁月,光阴长河之中一道浪头打落,或许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修行文明,道与法在岁月中不断地演变,部分在焕发新意,部分彻底腐朽,遗落在古史之中。 所以不同时代,不同出身,不同法脉,决定着即便是吾等古仙,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也是各不相同的,但有一点共识还算是明确,那就是三身法本身不存在问题,因为这是通衢的路,古往今来的玄门仙君,都是依着这条路擎举了道果,在世为圣的,所以问题很可能出现在擎举的过程,那些细节上。 以三身贯通心境,化仙道玄境,聚道果而成镜轮,无垠道域之中,自身道法长河贯穿始终,而道果显照当空,映照无量仙光,镇于长河之天元,这便是仙道的本质,是长生与逍遥的发端,昔日赤霞漫天,那是乐安古仙的道法之显照,意味着仙道玄境在崩溃,道法长河在决堤,由果推因,这意味着……” 话说到最后,贺万安很是艰难的摇了摇头。 说话的同时,他以道法灵光施展着幻术,模拟着世间修士擎举道果,洞开仙道玄境的过程,虽然并不具备真实的力量,却教这一过程明确可观。 闻言,一旁的柳元正也了然的点了点头。 关于三身法的说法他趋向于认可,毕竟古往今来的诸圣还定鼎紫霄道域呢,那是玄门修行法尽头的明证,而且观庄承平的底蕴,转世古仙要走的路,某种程度上也是三身法法门的蜕变与升华,但根基上仍旧是相同的,指向了同样的起点与终点。 短暂的沉吟之后,柳元正指着贺万安显照出来的幻术。 “仙道玄境在崩溃,就意味着三身贯通心境出现了问题,这不是法门的瑕疵,而是昔年擎举道果的过程中,修士的修行有瑕疵落下,或是三身不谐,或是心境不谐,或是道果不谐,总归,一定有甚么瑕疵在,所以最终无法趋于圆融,在漫漫光阴的发酵之中,最终造成了仙道玄境的崩溃……所以,昔年有瑕疵烙印于道基的古仙们,都因此而转世重修了……” 话音落下时,贺万安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便是那具备着瑕疵的古仙之一。 昔年面对瑕疵,贺万安并不以为意,他总是觉得,自己的修行路即便在证道之后仍未走完,一切谬误与瑕疵,都可以在岁月之中自行纠正,即便无法回头,他还有着证道仙君之后的蜕变与升华。 可紧接着,便是乐安古仙化道那一日的莫大惊惧。 往昔的种种浮现在贺万安的心头,正在古仙陷入漫长的回忆之中的时候,柳元正的话再度将他惊醒。 “那么……道法长河决堤,又是怎么回事儿?” 柳元正的声音之中蕴含着浓重的疑惑与不解,道与法皆非外物,都是源于自己的苦修,即便是对于炼气期的修士而言,除非走火入魔,否则也不存在着自身道法的失控,更何况修行过结丹境界之后,金丹九炼,早已经将精气神熔炼唯一,往后的路,即便是想要走火入魔都难,怎么到了古仙这里,反而还不如尘世的修士了。 柳元正坚信,那一刻若非道法长河的失控,一旦古仙动荡起自身的伟力来,控制住仙道玄境的崩溃,及时的挽救自身的道果,哪怕跌落境界,哪怕短暂的化身地仙,也足以让他镇压诸般自身动乱,不至于直接化道寿终。 面对柳元正的困惑,贺万安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非乐安古仙,又岂能事事尽知?许多本质与真相,往往无法透过外在去窥探……” 第四百七十九章 未知的答案 “不!”没等贺万安说完,柳元正便摇着头打断了他的话,“道法的外相与本质,往往只是阴阳两面,这其中的牵系是很紧密的,依存着某种脉络……说回道法长河,道友所言,无垠道域之中,道法长河贯穿始终,这个始终,归根究底,又是甚么?” 柳元正已经有所猜想,他是玄门的道子,已经开始接触擎举道果的法门,更曾见过仙经的原本,但终究他只是化神道君境界,未曾印证猜测,此刻需要贺万安的答案。 “所谓始终,便是道法长河一端贯通大道源头,一端贯通自身心湖。” 果不其然。 柳元正平静的点了点头。 闪瞬间,他想到了许多,所谓仙道长生与逍遥的本质,在他的眼中,三身法也好,圆融的道果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或许真正最为重要的,则是道法长河贯通大道本源的这一步。 这是仙人具备伟力的根髓所在! 而之所以要打磨圆融的道果,不过是为了将之镇压于己身。乐安古仙的道果上面存在着瑕疵,所以万古岁月未证仙君,所以在寿数的终末,玄境崩溃,长河决堤。 可正因为这样的思路,渐渐地,柳元正皱起了眉头来。 他在闪念间,从纷繁的思绪之中,感应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审慎的回忆之后,柳元正忽然惊讶的察觉到,这样的古仙道果,某种程度上而言,竟然与传闻之中的神魔之道有所类似。 传闻开天辟地之处,神魔化生,他们天然便具备着伟力,是一道之主,是由大道本源蕴养出来的先天生灵,掌握着一道完整的道法长河。 后世的古妖神身为神魔之血裔,修行,载道于器,不断的升华与蜕变自身的道法,无尽的追求着一道的圆融与完美,不过是在沐浴神魔余晖,模仿着神魔的本质。 再后来,妖族也罢,人族也罢,求索长生,艰难修行,也是以古妖神时代为发端。 跳出光阴长河去看,道法便是天地,天地便是道法。 倘若说昔年神魔所掌握的一道,便是一条贯穿了天地间的瑰丽长河,那么当修士将自己修行的道法长河贯通在本源之地,就像是关联在主脉上的一道支流。 抛却出生降世的跟脚问题,似乎每一位古仙,都可以被称之为“小神魔”了! 这一刻,柳元正磅礴的思感与念头在不断的跃动,他甚至在更进一步的追溯,倘若这是玄门修行法的本质,那么比古仙更强大的仙君呢? 君者,尊也,主也,王也。 那么,甚么样的本质,可以具备这样的尊称呢? 主脉可以倾泻向支流,但当支流无限的壮大之后,是否会倒灌主脉? 他们或许无法如同古之神魔一般,完整的掌控一道,毕竟古往今来,同修一道的仙君也多有存在,但他们或许真的跃出了倒灌主脉的一步,以自身的道法长河为踏板,将自己的道果寄托在了那贯穿天地的瑰丽长河之中。 这样想,似乎玄门替代世外仙道,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当元教的古之先贤还在对着古妖神遗蜕苦思冥想的时候,玄教的大能们,已经盯上了更为古老的神魔时代! 但直觉告诉柳元正,或许玄门的错招,也正在于此! 这是一条追求无上伟力的道路,但柳元正从中并没有看到长生与逍遥存在的痕迹。 毕竟强如古之神魔,先天降生的一道之主们,也陨落在岁月光阴之中了,早已经远去,古史中连背影都不见,只剩了黯淡的余晖,偶然间笼罩在一两人的身上。 柳元正判断出了问题存在的大致范畴,但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还无法透过层层的迷雾,洞见这其中的本质。 可这样已经足够了,柳元正对于自己的收获已经心满意足。 这些收获,甚至在与柳元正的思感和念头碰撞,在另一个角度印证着自己的前路与新道! 与此同时,柳元正轻轻地看了贺万安一眼。 将辛秘与禁忌潜藏于心的那一刻,柳元正似是有无尽的倾诉欲望,想要将这一切都宣之于口,想要看到贺万安惊愕的神情,但最终,柳元正还是决定将这一切镇压在自己的道心之中。 一念至此,柳元正旋即露出了苦恼的笑容,一副完全无法释然的姿态。 “是我痴心妄想了,长生大密,事关修行路的尽头,已然远非贫道如今的见识能够洞见清晰的,不说这些了罢,道友所言辛秘,贫道会同样秘而不宣,你我还是回归正题罢!” 闻言,贺万安的脸上也难免露出失望的神色,不多旋即也随之释然。 无尽古仙都难以解答的困惑,又岂是尘世的天骄妖孽能够开释的? 缓缓地收敛心神,贺万安再度凝重的看向柳元正。 “回归正题,那么左右不过一句话,烦请道兄收手!” “这样的话不要再讲了,道友,你如今已经不再是仙乡的古仙了,而是道周仙门的道子,是天骄妖孽之一,是大世争渡者之一,便是你能劝服贫道,你能继续劝服元道祖师么?能继续劝服剑祖么?能继续劝服大日如来么? 大道争锋,从来都是杀出来的,不是用嘴皮子碰出来的,眼前会有多少的敌人,是贫道的事情,是祖师与剑祖的事情,要按我说,红尘争渡不过是为了长生而已,道友已经蹉跎一世了,走到今天不易,该为自己想想了。 贫道要在阴冥界中坐镇一段时间,道兄要做甚么不妨明言,这些才是你我的利害之处,不是么?养蛊养到尽头,或许也只是一二人而已,我拦住了其余人,成全的,不也是道兄么?还是说,咱们要在阴冥界中也争个高下?” 闻言,贺万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表情不断地变幻着,良久终于咬了咬牙,抬头看向柳元正。 “道兄,阴冥界中,有昔年古之妖神败退之地,不是一方妖神洞天,很可能以数位妖神残存本源牵系于一处开辟成的大洞天!那里有元气残存,是凶兽一脉的祖地,甚至可能存在着被煞炁侵蚀,但未失去神智的凶兽之妖,我欲开劫运,斩断古妖神时代的最后一丝血脉传承,希望道兄不要阻我。” 闻言,柳元正似是在沉吟,又似是在犹疑。 好半晌,道人施施然开口道。 “凶兽遗蜕归我?” “贫道要重炼万安相书,寄托阴冥界锁龙局地纹,凶兽遗蜕……你我均分!” 柳元正点点头。 “劫运之后,那方大洞天归我?” “不!那方大洞天要破碎,否则除非灭尽阴冥界凶兽群,否则便是斩草不除根!” 闻言,柳元正才有些犹疑的开口道。 “既然如此,破灭之前,大洞天的元气与洞天菁华要归我,这是最后的要求,道友也别讨价还价了,怎么样?” 良久,贺万安还是点了点头。 “善!便如此定下!” 第四百八十章 古之妖神血骨路 玄门洞天,五雷仙宗驻地内。 道子洞府之中,柳元正盘膝而坐,身前一枚枚玉简盘旋而过。 哪怕是坐镇于阴冥界,每一日,仍旧有着尘世的消息,被雷宗修士传递而来,送到柳元正的面前,当然,道人最为关注的,还是两界山前的消息。 正此时,伴随着一道慵懒的声音,横躺在白玉云床上面的林绮萱悠悠转醒,她那白皙的脸颊上仍旧带着恍若醉意一般的红晕,半梦半醒似的舒展着腰肢,任由姣好的身段展露在柳元正的眼中。 下一刻,美人赤着足走下云床,只披了件原本罩在道袍外的纱衣,轻移莲步,缓缓走到柳元正的身后,藕臂将柳元正从后至前的环绕着,林绮萱的下巴轻轻地磕在道人的肩头,呼吸声近在耳边,仿佛仍旧带着缠人的睡意。 “今儿个又有甚么新鲜事儿?” 说话间,一双玉腿从纱衣中探出,缠上了柳元正跌坐莲台的双膝。 闻言,柳元正伸手,轻轻抚着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温凉的指尖每一次划过,都教那紧贴着道人的人儿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倒也没甚么大事情,消息多是从两界山传来的,大师伯第一场胜了,是在与鼎霞、天虹二仙宗合盟,可惜,天虹仙宗力有不逮,也不知是教人算计了,还是自个儿没准备好,反而败了第一场气运之战……” “鼎霞、天虹二宗……是在偿还昔日西行历劫时的因果么?这天虹仙宗败了,可有甚么妨碍?” “仔细想来,于大势倒没甚么妨碍,有人赢便有人输,左右不过是多战上一场,又或是再拉一宗门进来合盟,雷宗立世四万年,这点交情还是有的。” “唔……说起昔日西行历劫,好师弟,我还救过你的命呢……” 果真是酒意还没消,柳元正的脸上随之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我都记着呢,师姐,我都记在心里呢。” “可你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要教救命的恩人反过来喊耶耶?要知道,恩人的父亲还算是他的老师呢……” 说话间,柳元正已经折过身来,将林绮萱整个人横抱起。 “好师姐,好恩人,天底下可没这样冤枉人的,昨个夜里,也不知是谁先喊起来的……” 这话端是羞人,一时间怀中人脸上只剩了娇憨神色,咬着红唇,再也不说话了。 柳元正咧咧嘴,似是在大笑,却也不出声,只是横抱着林绮萱,直往白玉云床上走去。 …… 一日无话。 …… 光阴匆匆走过。 又是一夜。 洞府之中,柳元正一人慵懒的斜卧,手中把着一壶灵浆丹酒,以宝药切盘来服食,视线却自始至终的落在静室的中央。 却是已有七分醉意的林绮萱,仍旧拢着那身纱衣,手中灵光挥洒,显照仙乐,一边偏偏起舞若九天仙子。 霓裳摆动,绣带飘扬,轻轻裙裷不沾尘,袅袅腰肢风折柳。 歌喉嘹亮,犹如月里奏仙音;一点硃脣,却似樱桃逢雨湿。 尖纤十指,恍如春笋一般同;杏脸桃腮,好像牡丹初绽蕊。 琼瑶玉宇神仙降,不亚嫦娥下世间。 一时间,便连柳元正,也似是醉倒在了这四时的春风里。 正此时,却见一枚玉简忽地显照在洞府之外,引动了柳元正的气机,微醺的神情一怔,柳元正抬手,将玉简牵引到身前,神念一扫,柳元正的脸上露出了平和的笑容。 再见林绮萱的目光望来,柳元正脸上的笑意更盛。 “贺万安已经寻到了昔年古之妖神败逃退守之地,他准备在三日之后开劫运,如今不过是告知我一声。” 说话间,柳元正已经走到了林绮萱的身前,将佳人拥入怀中。 “四时春短,你我要珍惜风光了。” …… 又是一日无话。 …… 转眼间,三日倏忽而过。 此时间,洞天之外,玄门诸宗修士蹈空步虚,列阵而立。 幽深的阴冥界中,厚重的大幕似是被掀开了一角,灰烬与尘埃被扬起,复被贺万安的地纹镇封在半空,将那些掩埋在尘土之中的真相展露。 一道血与骨铸成的路。 是古之妖神的血,是古之妖族的骨。 一如昔日雷天碎片之中的所见,甚至还要更为糟糕,遍地的白骨早已经被岁月销蚀,大半都已经看不出样子来,只剩下残碎的骨渣,只是看着这些,柳元正都无法想象,昔年这条逃亡的路上,留下了多少妖修的性命。 更教人注目的则是那条苍白路上的点点乌色,那本该是殷红的颜色,但同样的,也在被岁月销蚀着,如今却也只剩了点点乌黑。 但其中真切的能够教人感应到古之妖神残存的灵韵。 昔年在这条路上,真的有古之妖神喋血! 极目眺望,这道漫长的血骨之路,直通往阴冥界的极深处,但与那片古战场却在背道而驰。 收回目光,柳元正与林绮萱并肩而立,回首看向身后的一位雷宗道子。 “此行你来带队,劫运是道周仙门贺道友在主持,你们无须理会劫运胜负,竭力护好同门安危就好,我们俩另有事情要做。” “遵大师兄敕命。” 话音落下,眼见那道子回阵,柳元正与林绮萱这才裹起一道雷光,沿着这条白骨之路,追上了前头的贺万安。 身形兜转之间,两人显照在贺万安侧旁。 贺万安手捧万安相书,拱手作礼。 不似贺万安这般神情凝重,柳元正淡然一笑。 “一切如你我早先之计较,道友主持劫运便好,贫道不会妨碍甚么。” “善!”说罢,贺万安神情仍旧凝重,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道兄,倘若劫运不顺,若是可以,还请出手一助。” 闻言,柳元正哑然一笑。 “早先说好的,是贫道不妨碍你的价钱,可若是教贫道出手,那又是不一样的价钱了。” “只要能定鼎劫运,有甚么,事后都好商量。” 听得贺万安这般说,柳元正方才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玄门同气连枝,贫道岂有不助之理!” 第四百八十一章 悲凉落幕 森然的白骨之路通往阴冥界的极深处,人群的最前方,柳元正、林绮萱与贺万安三人朝着血与骨留下的痕迹追溯而去,越来越多的灰烬与尘埃被贺万安以地纹镇压在漫空中,那仿佛是压在其上的岁月本身的重量。 细微处轻若一粒尘埃,厚重时却可以将一切都埋葬。 渐渐地,那乌黑的古妖神之血越来越多,其上残存的灵韵在这条古路上交织,引动着所有人的气机感应。 恍惚间,似是有凄厉的嘶吼声音穿透岁月时光,传递到三人的耳边。 隔着重重大幕,柳元正似是能够看到一尊庞然大物在悲凉落幕,伴随着凄厉的嘶吼声音,古妖神文字交织而成的瑰丽画卷仿佛在展开,但未等万古岁月之后的后来者将之谈看清楚,光阴的力量已经施加在了显照的幻影上。 古之妖神远去,连它留在时间的痕迹也在被抹去,瑰丽的画卷失色,最后连朦胧的轮廓都不复存在,被光阴洗涮成空白的颜色,唯有一道血色的痕迹,在最后的关头贯穿了幻境的始终。 霎时间,三人驻足,凌空而立于原地。 他们的面前,古之妖神残存的乌黑血迹几乎连成了片,更多的灰烬与尘埃被扬起,阴冥界幽深的大幕被掀开,渐次将那幻境中显照过的庞然大物的轮廓勾勒出来。 古路上,有古之妖神伏尸! 这一刻,饶是柳元正与林绮萱,都在动容。 血肉不存于世,即便是残存的古妖神之骨,也只能在灰烬与尘埃之中勉强的支撑起原本的轮廓来了。 端看去时,那大约是一种神鸟的形状,而将这样轮廓支撑起来的,却是遍地残碎的灰败骨块,这是昔年真正的妖神!神鸟曾经载道于器,历经无法想象的漫长光阴,将己身之道趋于完美,在追溯着自身血脉尽头的神魔余晖,掌控着世人无法想象的伟力。 可昔年这样的存在,如今留在世间的,也只有这样苍白的浅淡痕迹了。 神鸟曾经的玉骨,如今也被销蚀,蜕化成灰败的顽石骨块,其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空洞。 甚至本该遍布周身骸骨的古妖神文字,也被彻底的抹去了,不见丝毫痕迹。 “昔年这位古之妖神还活着的时候,便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半边翅膀折翼,更有一道裂痕几乎贯穿了脖颈。” 仔细端详了良久,柳元正轻声开口,悠悠的声音之中,仿佛也因为见证了这样的岁月光阴而变得空灵起来。 他的目光驻留在那些骨块上面,仔细的留意到了几处不大自然的裂纹,那是古妖神昔年被重伤的地方,是神鸟一路喋血的缘故。 最后,他像是做出了某种判断。 “这不是在败退,而是在逃亡……” “这是无可追溯真相的古老一战,神鸟妖神似是在负责断后,这血与骨铸就的古路,留下的是彼此厮杀之后的残骸,但毫无疑问,皆尽是妖骨,到底发生了甚么,让妖在追杀妖?” “悠悠古史葬下了太多痕迹,已经无法追溯那一战的细节,但是展露在眼前的一切,却可以触及部分本质,那是无法想象的伤势,震动的古之妖神的本源根基,一路喋血厮杀,更耗去了神鸟残存的底蕴。” “所以,当古之妖神陨落之后,它的骨未能化作玉矿,它本该残存的文字,不再具备抵抗岁月的力量……” “最终,当悲凉落幕的时刻到来,神鸟主动选择了停留,甚至折身回首,面对向来时的方向,甚至,是古之妖神主动断去了残存的那一缕生机,施展了某种秘法,化作了决死的一击,引而不发,震慑群敌,彻底的断后!”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的视线落在了那乌黑的鸟喙上面。 那不是鸟喙本身的颜色,而是神鸟血元菁华腐朽之后的颜色。 它曾经将决死一击蕴藏在鸟喙之中,以性命阻拦了追杀而来的敌人。 万古岁月逝去,即便是此刻,仍旧有着凌厉的杀机与煞气,萦绕在三人的面前。 越过古妖神尸骨,再往前眺望而去,竟已不见了整条逃亡路。 那道潜藏在鸟喙之中的妖神灵韵,如今亦是阻拦在玄门诸修面前的顽石,不越过去,便再难追索古路的踪迹。 短暂的凝视之后,柳元正和林绮萱皆将目光看向一旁的贺万安。 主持劫运的人是他,如今要解决问题的人,自然也是他。 无需言语,贺万安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旋即手腕一翻,将万安相书祭起。 漫漫的灵光在贺万安的身周交织,倏忽间显照出一片又一片首尾勾连,牵系成环的地纹。 书页翻卷,似乎有一方无垠道域从朦胧的灵光之中展开,映照出其中的万里群山,群山之间密密麻麻交织成的地纹,仿若是一挂流淌入大地的星河。 柳元正挑了挑眉头,颇为诧异的看向贺万安。 他很熟悉这古老的气机波动,修道至柳元正如今的岁月,以磅礴的思感与念头加持神魂,往昔曾经亲眼见证的一切,都注定不会再被忘却。 这是昔日曾经横布在整个阴冥界的锁龙局的气机,属于那位玄门先贤的古堪舆相地之道的气机。 可如今,一般无二的气机展露在了贺万安的身上,准确的说,是展露在了那部万安相书的灵光之中。 难怪!难怪贺万安这些年始终驻守在阴冥界中,不曾回返尘世。 他竟然在行监守自盗之举! 柳元正相信,纵然诸古仙或转劫或转世,但他们一定存在着某种默契与共识,在大道争锋走到最后几步之前,许多事情反而是需要他们维护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贺万安竟然主动成了那个“掘墓者”。 他竟然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主动翘起了横布在阴冥界中锁龙局的一角,甚至远远不止是一角,他主动斩断了古之先贤留下的手笔,将可能不止一道锁龙局地纹移花接木般的炼化入了万安相书之中。 倘若这万安相书能够更进一步,擢升至灵宝品阶,甚至是先天灵宝品阶,立足阴冥界中,贺万安恐怕将处于不败之地!彼时,昔日古之先贤留在阴冥界的每一道地纹,都会成为贺万安出其不意的杀招! 咳咳,请个假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二章 古仙的旧道 贺万安这样的选择,即便是柳元正本身,都很是诧异与意外。 初入玄门洞天的时候,柳元正就曾与贺万安会面,曾经有过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如今的柳元正回顾彼时的会面,断定贺万安还未曾做出这样的选择。 到底是用夺舍秘法换取来的肉身道躯,当时,神魂是古仙的神魂,一身的修为境界,仙基道根,却都是属于原本贺万安的成果,彼此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不谐,在柳元正的判断之中,甚至是需要古仙往后用漫漫光阴岁月一点点将之磨砺到圆融的。 可如今一切都改变了,万安相书撬动了横布在阴冥界的地纹一角,古老的力量被后世的来人把握住了弦,灌涌入宝器本源中的同时,更沿着气机的脉络,化作无形无质的磨盘,磋磨着贺万安的仙基道根。 果然,在那一场会面之后,贺万安便做出了选择,彻底倒向了另外一种倾向么? 从那个愿意为了大势主动劝说柳元正收手的古仙,真切的融入到了这个大争之世里,选择性的遗忘掉了前尘种种,无形无相的触手遍布了整个阴冥界,要将过往的痕迹化作他修行路上的薪柴,熬炼出真正长生与逍遥的道果。 果然,修行者多心性凉薄,古今如是。 那个貌似堂皇正义的古仙,似是只存在了一场会面之久,便彻底远去了,此后,注定也不会再出现在柳元正的面前。 暗自思忖着,柳元正的目光凝视在那部万安相书上面,直觉告诉柳元正,这其中似是具备着更为深刻的变化,古仙舍弃道果转世重修,一切举动的背后都是相对谋而后定的产物。 下一刻,阴阳二色化作漩涡,显照在心湖上空,引动着心境的磅礴伟力,化作了柳元正对自身法眼瞳术遮盖。 堪透了那被斩断的古之地纹一角,柳元正在直视着万安相书的器道本源,可下一刻,一道目光从宝器本源之中显照,竟然与柳元正的法眼瞳术碰撞,恍若昔日窥探李二公子一般,竟在无声息间洞开了空灵幻境。 旋即,两道目光一碰即收,空灵幻境泯灭于无形间。 柳元正面容平和,像是甚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 原地里,贺万安的脸上也带着和煦的笑容,仿佛被窥探了辛秘的人并不是他一样,此刻他施展着古堪舆相地之道的秘法,在镇压古妖神决死一击的同时,竟然一心二用,偏头望向柳元正。 “道兄,这大约便是活得久的好处之一了,道兄之所见,乃是古玄门时的诸多秘法糅合而成,有古玄门早年的身外化身秘术,亦有器道之争时寄神蕴胎秘法,更有性功一道至高绝学分魂合魄归元法。 即便是在古玄门时,此皆各派不传之秘,一场场大道争锋,一道道杀劫里,也逐渐逐渐被古史所遗落,不可追溯,纵然尘世圣地大教,都再无此等传承,倘若道兄有兴趣,贫道也愿意传秘法原本与道兄品鉴一二。” 任谁听来,这都不过是客气一番的场面话。 可话说出口,先是林绮萱这里笑的古怪了些,紧接着,柳元正面露沉吟神色,似是真切的深入思考了一番,最后竟扭扭捏捏的点了点头。 “既是道友盛情邀请,贫道也不好驳了道友好意,不知法门原本何在?” 话音落下,饶是贺万安手上的动作都是猛的一顿,漫空中交织的地纹都有数道在剧烈的震动中崩溃开来。 下一刻,磅礴的法力弥散开来,将显照的地纹波动镇压,紧接着,贺万安似是无奈苦笑,但到底翻了翻手,捏起三枚玉简,朝着柳元正这里摇摇一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些许秘法,岂能伤了你我的交情,便送与道兄了,也算是……若劫运中需要道兄出手的定金了。” 话音落下,三枚玉简化作流光飞至柳元正的面前,道人呵呵一笑,翻手手下。 “好说,好说,这大约也是活的太久的烦恼之一,久居仙乡,便难见尘世的风光,吾宗立世不过四万年,历代道子掌教素以滚刀肉、厚面皮冠绝玄门,这怕是道友所不知道的。” 闻听此言,贺万安手上的动作又是一顿。 他几乎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好了。 “道兄实在是……莫要扰我心神了,若教这古妖神决死一击现世,纵然残存十之一二的力量,也不是你我如今境界能够相抗的。” 话音落下时,贺万安也不敢再三心二意,全力施展秘法。 一旁,柳元正也不再贸然施展瞳术,探究贺万安的跟脚,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成片的地纹在他的眼前凝聚成一道锁龙局,最后化作一片光雨,洒向神鸟的遗蜕。 之后的一切变化,都没有再出乎谁的预料。 这是阴冥界中曾经镇封了古妖神残存本源的锁龙局,如今镇压一道古妖神决死一击,自然不在话下。 迷蒙的道韵先是冲霄而起,最后又内敛神华,最后彻底的融入阴冥界的幽深之中,成为被大幕笼罩下的一部分。 失去了神鸟遗蜕的遮掩,下一刻,三人的目光皆尽望向前路中那间合虚实的一点。 那是被古之妖神掩盖后的逃亡路,代表着凶兽祖地的真实方向。 眼见得此,贺万安精神一振,回身看向柳元正这里。 “道兄,前路既然已经明朗,那恕贫道先行一步了!” 柳元正淡然的摆了摆手。 “既然是道友主持的劫运,一切自然任由道友施为,不必在意贫道。” 话音落下时,贺万安祭起的相书显照明光,幽暗的阴冥界中,远远地,似是有一道又一道的地纹显照黯淡的光辉,与之辉映,紧接着,宝器化作灵光,包裹着贺万安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沿着逃亡路的方向疾驰而去。 原地里,柳元正翻手间,将刚刚贺万安送来的三枚玉简取出,旋即磅礴的神念将之笼罩。 “走过了生与死的界限,趟过了漫漫光阴岁月,重活一世,再踏修行路,你们的眼中,却仍旧只有故去的旧有的法门么……谬误重复一万遍仍旧是谬误,此中……可见新意么?” 第四百八十三章 妖神玉矿 贺万安飘然远去。 原地里,柳元正却在凝神参悟三枚玉简。 古玄门早年的《身外化身秘术》。 器道之争时《寄神蕴胎秘法》。 性功一道至高绝学《分魂合魄归元法》。 虽然在这件事情上算计和抢白了贺万安一番,但柳元正同样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古仙们的优势所在,高卧仙乡,俯瞰万古光阴,那些闪耀在莽莽古史中的无上秘法,都曾如璀璨的流星般划过他们的眼中。 这分明是分属于不同时代不同法脉的无上秘术,但是经过这样漫漫光阴的淘洗,竟然在古仙的眼中具备了统合的脉络,最终在转世重修之后,将之糅合在一处,化作希冀定鼎大争之世的后手之一。 贺万安依照《身外化身秘术》斩出了部分神魂本源,又将这一道一分为二的魂体以《寄神蕴胎秘法》蕴养入了万安相书之中,化作了宝器的本源,成为了某种后天法门的器灵,又以《分魂合魄归元法》,将两者气机紧密的调和在了一起。 他越过了磋磨自身仙基道根的过程,以神与灵的统合,完美的掌控了真正属于贺万安的一身法力。 这也是他敢于主持一场劫运的底气所在,道与法在另一个角度的圆融无漏,包括横布在阴冥界中锁龙局被斩去的那一角,如今都成了贺万安的底蕴。 但柳元正觉得,一位意在大道争锋的古仙,绝对不会只着眼于身前事,他在监守自盗的同时,一界地纹都化作了他的杀招,翻过头来看,又何尝不是将自身桎梏在了阴冥界中。 大争之世,终归还是要在红尘浊世中决出高下来。 柳元正笃定,这样的秘法,这样的选择背后,更隐藏着决定古仙此世修行路根基的一步。 越过了磋磨自身仙基道根的过程,意味着贺万安迟早要翻过头来进行这样的过程,除非,他有着准备,将这个漫长的过程,借助外力,一步完成! “凶兽遗蜕……” “重炼万安相书……” “这是道友独有的一步?还是众古仙重修一世都准备经历的过程……” 一念及此,渺远的阴冥界极深处,漫漫交织的地纹显照虚空,凝结成一张大网,将一方远迈寻常古妖神洞天的大界包裹在其中。 大洞天世界的一角被贺万安以蛮力斩开。 远远地,丰沛的元气灵光冲霄而起,夹杂着凶兽群愤怒的嘶吼! 正此时,远天众玄门凝聚之地,同样的地纹灵光显照,化作一道无上玄门阵法,灵光兜转之间,横移虚空,闪瞬间,竟然将所有聚集的玄门众人都挪移到了大洞天世界之前。 八宝玄雷池中劫雷跃动。 柳元正沉沉的吸了一口气。 “劫运展开了……” 话音刚落,柳元正正准备遁去,忽地驻足,折身回望向妖族洞天的方向。 数尊大妖横空而立,显照在阴煞之炁中,荡起层层的灰烬与尘埃。 九尾玄狐,月狼山老狼…… 数载光阴逝去,这些曾经在某一时刻成为柳元正敌手的妖修,也走到了大妖境界,重新站在了柳元正的面前。 数道目光在虚空中对视。 柳元正的心中竟有一份说不出的感怀。 只是相比柳元正的平和,几位大妖的眼眸皆尽猩红。 老狼对柳元正有丧子之恨,有夺宝之仇,逝去的光阴越长,那潜藏的恨意便越发如同蚀骨之毒,潜藏在老狼的根髓之中,这样的恨意,让老狼天然的无可抵抗的受到了阴煞之炁的侵蚀。 同样的还有九尾玄狐,玄狐老妖陨落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阴冥界中,九尾玄狐为昔年种种行差就错深恨不已,但往事不可追,那个曾经为她遮风避雨,接过佛门因果的干瘦老祖,终归还是远去了…… 这偌大的阴冥界恍若是尘世苦海的倒影,万物生灵都在其中艰难挣扎。 迎着柳元正平和的目光,九尾玄狐缓缓开口,仍旧是昔年糜安筠的声音,再听来,却说不出的喑哑低沉。 “雷宗道子,有大道誓言在,吾等不会在阴冥界贸然入劫,吾等此行,为的是回返尘世东土,道子也要阻拦么?” 闻言,柳元正沉默着,似是想要说些甚么,最后却终归无声,只平和的摇了摇头。 或许昔年的因果终归还有彻底清算的那一天,但柳元正一路走来,目光早已经再难长久的驻留在这些昔年的敌手身上了。 他没有再看众妖一眼,转过身来,与林绮萱脚踏雷光,飘然间杀入大洞天世界之中。 轰——! 一道雷光似是在这一刻贯穿了大洞天世界的始终。 凶手祖地的极深处,柳元正与林绮萱显照出身形来。 远远地回望,洞天的入口处,玄门诸修已经与凶手群厮杀开来,弥漫的血气与阴煞之炁朝着洞天世界倒灌,反而将那外泄的丰沛元气重新堵塞在洞天之内。 显照在祖地深处的两人同样受到了凶手群杀念的笼罩。 但身形显化的瞬间,柳元正扬起手,一百零八枚玉脂雷符高悬。 “原——始——万象!” 雷河盘旋,柳元正闪瞬间将身周的凶兽打杀,排开身周大片的空地,紧接着,林绮萱同样雄浑的法力蔓延开来,接管了柳元正祭出的玉脂雷符。 雷河环绕,将柳元正与林绮萱护在中央,看也不去看劫运杀场中的进程,下一刻,柳元正陡然将木藤花篮祭起。 这是转劫古仙手中的先天灵宝,存世长久不可追溯其跟脚,内中的灵宝天地已经被古仙蕴养至极其广袤辽阔。 灵宝天地洞开,须弥之力倒卷,旋即,便鲸吞起充斥在整个天地的丰沛元气。 此时间柳元正动作每慢上一分,便会有许多的精纯元气被阴煞之炁所污浊,他必须争分夺秒的完成这件事情。 闪瞬间,伴随着先天灵宝的鲸吞,四方元气席卷而来,很快便在柳元正的身周凝聚成元气风暴。 凌空而立,这一刻,柳元正才空出心神来,打量着这片凶手祖地。 他感应到了数种截然不同的道与法波动。 “火道妖炎、血元之道、霜寒雪道……复有两仪之道调和……” “古史难追,但至少昔年曾有四位古之妖神陨落于此,以本源开大洞天世界!如今万古光阴逝去,而元气长存……” “尘世古妖神时代远去,遗蜕坠入山川湖海,曾化妖神玉矿,此地,会有妖神玉矿么……” 一念及此,柳元正不禁抿了抿嘴唇,顿觉呼吸灼热。 第四百八十四章 龙游天地 “妖神玉矿……” 轻声呢喃着,柳元正一手扬起,只手托着木藤花篮,引动四方元气倒卷,一手落下,单结三山印,印向地面。 轰——! 祖地山崩! 大地斑驳皲裂,闪瞬间,陨落在这场地崩中的凶兽,甚至远迈洞天入口处的劫运战场。 半空中,贺万安脚踏地纹,凝重的望向那个祖地深处的身影,既有面对强敌的警惕,也有着提前会面说和的庆幸。 听千次名,不如闻一次面。 这一刻,贺万安真的认可,那道身披碧蓝道袍的身影,是真正可以与古仙同境界争锋的劲敌! 一念及此,贺万安复又仰起头,看向那鲸吞四方元气的先天灵宝。 木藤花篮。 依稀间,贺万安似是想起了这木藤花篮曾经的主人,隐约记得,早些年,他曾经先众古仙一步,转劫而去。 所以,已经有古仙陨落在了这位雷宗道子的手中么,所以,这位雷宗道子早已经做出了选择么……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贺万安不再眺望,低下头去,迎着围杀而至的凶兽群,身周的地纹交织,化作光雨洒落。 “这是贫道主持的劫运!” 另一边,伴随着柳元正震动大地,更为丰沛的灵气从大地裂纹之中散逸开来,而后被裹挟入那不断鲸吞的风暴之中,与此同时,真正被洞天蕴养出来的菁华,也化作一道道流光,被灵宝天地所吞没。 有未被精炼的异种灵石,有粗糙丑陋的角质鳞状仙铁,有古老岁月中陨落的凶兽残存下来的血玉碎骨,有已经绝迹的以妖尸滋养生长的灵草宝药…… 眼前的一切一切,或直接或间接的,都和古之妖神,都和凶兽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是它们的遗蜕造就,或是它们平日里保持些许灵智的食粮,如今在被柳元正以极其粗暴的手段掠夺! 不断皲裂的大地并未阻拦它们的冲杀的身影,甚至因此,教更多的凶兽丧失理智,双眸猩红,牵引着煞炁与灵光,袭杀向柳元正。 只是这一切,都被掌控着雷河的林绮萱拦下。 不得不说,伴随着柳元正的入世,伴随着一代雷宗道子的崛起,柳元正遮掩去了林绮萱身上的太多风光。 但不论怎样评判,这是左道宗师之女,是元道老真人的大师姐,是与柳元正并肩而行在修行路上的人。 她曾经随宗师历世,见过风雨,走过尸山血海,她曾经飞升入仙乡,眼前有过同仙人一般无二的风景,甚至,她曾经与妖神界拼杀! 温柔与妩媚的一面,是独给柳元正的,但林绮萱的身上,绝绝对对不只有这么一面。 此时间,林绮萱面露肃杀,掌控着一百零八枚玉脂雷符的同时,翻手间,祭起一面阴阳团扇。 昔年太阴炼形秘法洗炼道基之前,林绮萱曾经准备走阴阳合炼之道,这是她为自己祭炼的本命宝器,走到今日,脚下的路已经不同,但与宝器之间的牵系却未曾斩断。 林绮萱愈强,则宝器本源愈发壮大! 璀璨的灵光之中,林绮萱抬手握住了阴阳团扇,迎着凶兽杀至的方向,手中团扇轻轻一挥。 罡风似是带动了万钧之力! 下一瞬,轰隆雷声显照虚空! 环绕两人的雷河之外,再有一片阴阳雷海盛开!雄浑的道韵交织在每一道雷光之中,万道雷霆似是有万道灵光主掌,阴阳磨混沌,造化开世界! 轰——! 那是属于辟世开劫相的道韵! 那恍若是八宝玄雷池的显照! 莹莹血光显照,下一刻,竟然在阴阳雷海之中消弭,闪瞬间不知道多少的凶兽命丧当场,连存世的痕迹都化作了齑粉。 正此时,林绮萱冷清的声音才缓缓传递开来。 “看一看有谁,敢越雷池一步!” 说这话的时候,林绮萱眺望虚空,手中杀的是凶兽,双眸凝视的却是贺万安! 这一刻,饶是早先已经说定,古仙心中也有了悔意。 他在后悔,将这一界洞天的元气与菁华全部送给了柳元正。 不说那几乎若雨点一样的宝物灵光,伴随着大地的皲裂,已经有数道斑斓的玉矿被柳元正从大地中抽取出来,丰沛的灵光将之化作一道道游鱼一般,灵动的跃入木藤花篮之中。 寻常的玉矿本不算甚么,甚至难以入古仙的眼。 但这样的玉矿,更证明着一个同样的猜想,在这界洞天之中,或许真的存在着妖神玉矿!唯有此,方可蕴养出如此数量和规模的伴生玉矿。 这才是真正的造化所在! 同样级数的宝材,数却古玄门鼎立初期的那一代古之先贤,余下的妖神玉矿,尽数被镇封在尘世的山川秀水之中,镇封在一道道锁龙局内! 那是往后岁月之中,纵然古仙都未能得到的造化! 心中悔意顿生,手中动作慢了半分,可还没等贺万安这里想明白到底要如何做决定,林绮萱清冷的声音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身形一顿,古仙的目光与林绮萱隔空对视。 心中一惊,闪瞬间,古仙竟有一种错觉,仿佛在面对第二位雷宗道子。 同源而出的道法气息,同样雄浑的法力,还有那似是万劫不灭的道痕贯穿雷海。 他似乎明白那位转劫古仙是如何殒命的了。 以一敌二,他大约不会是对手,或许这一念,就要分出生死来。 正此时,却听得柳元正清朗的声音紧随其后。 “绮萱,畜生又听不懂人言,与它们说这些做甚么?你我出手也在劫运中,凶兽遗骸更是收获的一部分,等定鼎劫运之后还要与贺道友均分呢,这关乎道友重炼相术的底蕴,要我说,还是下手轻些,好歹把血玉兽骨留下,打成齑粉,岂不是白忙活了?” 闻言,林绮萱自然是柔声应下。 一番绵里藏针的话,到底是在闪瞬间教贺万安彻底断了念想,古仙勉强一笑。 “无妨,些许凶兽遗骸,不值得甚么,贤伉俪安危为重,还是全力出手的好。” 古仙的话音刚刚落下,忽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紧接着,大地裂缝之中,一道龙吟声打断了贺万安的话音,下一瞬,眼见得斑驳灵光冲霄而起! 漫空中显化龙相,沐浴妖炎,流淌血元,足踏霜雪,身分两仪,更有数道较为晦涩的道韵一闪而逝。 那不是真龙,而是妖神玉矿蕴养出了灵,化作了真正的龙脉! 下一瞬,伴随着古拙的龙吟声,龙相裹挟着万道灵霞,腾空而起,追溯着元气聚集之地,入得灵宝天地。 远远地,古仙贺万安的脸上笑容消散,神情沉郁,再也说不出甚么漂亮话来,腾起凛冽杀机,卷着万安相书,杀入凶兽群中,再也不多看柳元正那里一眼。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万相道体 良久的时间,厮杀鼎沸的凶兽祖地洞天也重归了安宁。 贺万安定胜劫运。 这原本就是大多数玄门修士都能够预料见的事情,除却两界山,玄门两三代之内的弟子之菁华,都聚集在了阴冥界,便是除去贺万安之外,诸宗都有不少可以中流扛鼎的真传道子。 更不要说,柳元正这样的玄门道子,历任劫运而无一败的有道真修在一旁掠阵。 与之比较,这祖地洞天内,也不过是昔年古妖神凋敝的一脉,万古岁月中都在艰难挣扎于阴冥界,至于今日,莫说是妖修了,入眼所见,全数都是被煞炁侵蚀的凶兽,若非能适应阴煞之炁,这一族怕是早遗落在了古史当中。 没有了古妖神遗脉的实力,但却传承了古妖神遗脉的身份与气运。 若论挑选对手,贺万安真真是选了个软柿子来捏。 此刻,入劫玄门诸修都已经在得到气运反馈之后,随着各宗长老道子一同回返玄门洞天了,他们需要用短暂的闭关来消化吸收这次的收获。 偌大的祖地洞天之内,只有柳元正、林绮萱、贺万安三人凌空而立。 入目所见,四下里元气凋敝,那是被柳元正所遗弃的部分,已经彻底与煞炁调和在了一起,满是污浊,再无丝毫灵意;再看去,满地的尸山血海,偶然的缝隙间,展露出灰败且皲裂的大地。 哪怕不用出手破灭此界,在被柳元正汲取尽了洞天菁华、妖神龙脉之后,此界也注定要彻底的凋敝下去,而后在煞炁的侵蚀下,用不了几年就会彻底崩溃开来。 此时间,柳元正宽大的袖袍扬起,雄浑地元气裹着一片又一片的血玉兽骨,收入乾坤袋之中。 另一边,贺万安也是几乎相同的动作,两人均分血玉兽骨,只是不同于柳元正,贺万安将这些玉骨尽数摆在了他的身前,堆叠成了一座骨山。 不多时,这片厮杀战场被两人轻而易举的“收拾”完毕,残碎的气血伴随着部分破损成齑粉的骨质与鳞甲,渗入了灰败皲裂的大地之中,入目所见,尽是一片乌红色。 柳元正与林绮萱凌空而立,身形稍稍拉开,离着贺万安不远不近的看着他,全然没有要折身离开的意思。 原地里,贺万安凝视着面前的骨山,不知道在思量甚么,似乎也没有主动开口驱离柳元正两人的想法。 片刻的沉默之后,贺万安手捧万安相书,平和的抬起头来,看向柳元正。 引着气运翻覆,贺万安在劫运之中的七情动荡此时间烟消云散,那个沉郁而冷静的古仙魂魄重新主掌着贺万安的道躯。 “性命牵系于一处,方才劫运之中,运道之力加身,七情上面,险些动了贪念,还望道兄宽恕一二。” 闻言,柳元正平和一笑。 “君子论事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贺道友无需言此,贫道并没有放在心上。” “终究是惭愧,不如道兄风光霁月,既如此,一事不烦二主,道兄受累,为我护法片刻?”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到底还是哑然的挑了挑眉头。 “哦?我还以为,贺道友是要出言赶我走呢,重炼本命宝器,这可是极其私密的事情,说来,贫道并没有窥探此间的意思。”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贺万安反而笑的愈发淡然。 “说来都是命数使然,道兄,你我处于大争之世里,原本都该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敌手,可最玄奇也莫过如此,你我如今反而是另类的知己,争锋路上,不到最后几步,贫道的敌手是同样转世的古仙,道兄的敌手中,暂时不会有我。 当然,若只如此,便教我与道兄性命相见,未免太过于像是说辞,实则……诸古仙转世,恐怕唯我一人以秘法夺舍旁人,以至于性命不谐,如道兄,如其余转世之古仙,恐怕都能轻易看出来。如今玄门天骄,可是两界山与阴冥界均分呐! 或许今日这场劫运之中,便有不少昔年仙乡老友在看着我搅弄风雨,他们走的是真正从微末处重修的路,恐怕不愿意我取巧,一步走出太远去,但人家性命和谐,连我也不知有谁是转世古仙,我明彼暗,请道兄护法,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闻言,柳元正笑的很是无奈。 “道友此言至诚,反而教我这个滚刀肉,不好意思开口要好处了。” “不!好处就在道兄的眼前,你见了我炼法,就该知道,此世大道争锋里,诸古仙真正的底气之所在!这是我与道兄的好处!唯愿之后的路上,道兄能精进勇猛,多败落几位昔年的老友才好,我与他们相交至深,若是道左相逢,实在不忍痛下杀手啊!” 柳元正脸上的笑意缓缓地收敛了,他仔细的凝视着贺万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贫道就静待道友的手段了。” 话音落下,贺万安这里也不再去看他,古仙低着头,凝视着身前的血玉骨山,良久之后,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再张口时,竟是一口鎏金仙焰吐出! 灼灼焰光裹挟着血玉骨山,只是顷刻间,便炼化成一团血红色玉脂,高悬在贺万安的面前。 眼见焰光之中的玉脂,贺万安不禁微微皱眉。 不及他再有甚么反应,始终凝视着那鎏金仙焰的柳元正,反而一点身旁的木藤花篮,登时间,一道灵鱼从灵宝天地中飞出,在贺万安的主动牵引下,跃入了鎏金仙焰之中。 “多谢道兄!” “无妨,但愿后面的道法,会更玄妙些。” 说罢,贺万安这里已经祭起了万安相书,引着宝器坠入仙焰之中。 灼灼灵光斑斓闪耀,宝器鲸吞玉脂灵韵,这是半数凶兽玉骨,又加上一道灵玉矿造化而成的底蕴! 无尽的灵光凝聚,隐约间,显照出那如贺万安分魂一般的器灵来。 轰! 磅礴的道与法气息冲霄而起,甚至冲击着洞天壁垒! 柳元正屏气凝神,这一刻,他感应到的不是古仙与宝器之间气机的交织,而是感觉到了那自贺万安祖窍之中源源不断外溢的雄浑底蕴! 那是柳元正曾经从庄承平的身上感应到的,独属于转世古仙的底蕴! 这一刻,贺万安的身形几乎被鎏金仙光淹没,身前的焰光灼灼,几乎看不见那悬浮的宝器,只有一道在朦胧之中愈发凝实的器灵身影,器灵“贺万安”沐浴仙焰,汲取灵光,身上的道袍在席卷洞天的狂风之中猎猎作响,显照出其上斑斓交织的古老地纹。 渐渐地,那道器灵的脑后,似是有虚幻的镜轮高悬。 那不是宝器品阶的跃升,而是贺万安在以某种无法理解的秘法,牵引前世古仙道果的力量! 恍惚间,透过那道虚幻的镜轮,柳元正似是看到了一条道法长河,圆融不灭的仙家道果镇压长河,牵引着大道本源的力量,透过岁月光阴,透过虚实变幻,化作一道涓滴细流,朝着万安相书流淌而去。 这一刻,那本命宝器似是成了沟通这一切的枢纽,相书并非是这涓滴细流的终途,它只是一道将大道本源力量牵引入现世的钥匙,下一瞬,借着道与法之中气机的共鸣,细流化作咆哮的汪洋,朝着那立身于鎏金仙光之中的贺万安倾泻而去。 古仙的笑声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狷狂。 “哈哈哈!今日贫道铸万相道体!元易道兄,此法,玄妙否?” 狷狂的笑声回响在祖地洞天之中,远远地,柳元正凌空而立,闻言而一声不发,只是神情凝重的看向那道鎏金仙光之中的身影轮廓。 第四百八十六章 长生多歧路 “这样的道法洪流……” 柳元正陷入了沉默的凝视之中,但一旁的林绮萱眼见得此,却不禁失声呢喃。 这一刻,柳元正与林绮萱几乎在考量同样的一个问题——源自大道源头的力量被前世的道果引动,可这样磅礴的道法洪流,当真是一位化神道君境界的肉身能够承受的么? 困惑之中,沉默之中,贺万安给出了真正的答案。 在那滔滔洪流倾泻而下的瞬间,贺万安的天顶,有着气运庆云显化! 那是昔日里贺万安数度历劫的累积,再加上今日里主持劫运,定胜之后的收获。 气运庆云显照,在没有宝器与天地灵根镇压的情况下,雄浑的灵云翻腾着,一边化作光雨,凝聚成濯濯清流流淌向贺万安的四肢百骸,一边化作月华雾霭,卷着柔风迎向那显照于世间的道法洪流。 滔滔洪流似银河灌世,本不受拘束,但这一刻,运道之力加身,变相的化作了束缚与限制道法洪流的“堤坝”。 而当这股无法想象的雄浑力量得到限制的时候,也意味着力量本身已经受到了控制,有了在秘法的加持下,被化神道君境界的道躯炼化的可能。 与此同时,那鎏金仙焰之中,万安相书同样趋于重炼的过程之中,那曾经被贺万安斩下了一角的古之锁龙局,也被彻底的炼入了宝器本源之中,呈现在外,则是那器灵贺万安身上的道袍,愈发空灵,一道道古拙的地纹显照虚空之后,悄然无迹。 道与法被紧锁于宝器本源之中,一切气息变得晦涩而难以探究,这是某种圆融无漏的象征。 而此刻,肉体本身,宝器本源,道法长河,三者气机之间的和谐,伴随着宝器的圆融,引动了道法长河的变化。 滔滔洪流在月华雾霭的束缚下,渐次的融入了那无垠的光雨之中,融入了那濯濯清流之中,磅礴的伟力在这一刻以春风化雨的柔和,流淌向贺万安的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笼罩着贺万安身形的鎏金仙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前世的底蕴未曾溃散,反而以另外一种方式,同样的融入了濯濯清流之中。 古仙的身形再度显照,他偏头看向柳元正,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有说甚么,他反而主动散去了护体灵光,教柳元正能够真切的看清楚那濯濯清流在他体内的变化。 面对贺万安的默许,道人深邃的眼眸之中,有着阴阳二色回旋。 无上瞳术堪透虚妄,直指本真。 那濯濯清流在贺万安的四肢百骸中重新化作光雨,化作无量灵光,而这样几乎同源而出,却又取自前世造化的灵光,在这一刻引动了贺万安道躯之中原本就存在的法力与磅礴气血。 在道人几乎惊愕的注视之中,无量灵光里,一道道篆纹显化。 这些篆纹,今日里柳元正实在已经看到过太多次,那样的古拙已经,教柳元正即便惊鸿一瞥,都断然不会认错。 古堪舆相地之道地纹! 内周天如大宇宙。 这一刻,无尽的地纹汇聚于此,借着宝器本源之中一角锁龙局,贺万安竟然借道法洪流之手,将横布阴冥界的地纹一一复刻! 篆纹之间气机交织,首尾勾连。 在柳元正的注视下,那些地纹化作了一道道古之锁龙局,无尽的篆纹锁链缠绕上贺万安通身的每一缕气血、每一道法力、每一根玉骨! 包括那些内周天中间合虚实的经络与窍穴! 气海丹田、玄关祖窍……乃至于泥丸宫灵台! 一股前所未有的气息从贺万安的身上升腾开来,与此同时,长久以来贺万安身上的性命不谐,也在这一刻若冰雪一般消融。 凝视着那道身影轮廓,柳元正恍若是在凝视无垠道海的一角,恍若是在凝视古堪舆相地之道本身。 大道本无形,但在这一刻,道的某一部分,有了相! 这是柳元正前所未见的修行路,他能够从中窥见那么一鳞半爪熟悉的味道,隐约间追本溯源,能够看到些许三身法门升华蜕变的痕迹。 但在根底里,这已经是玄门三身法炼道果之外的一条岔道。 独属于转世古仙的岔道! 这一刻,贺万安昔日走过生死界限,前世所累积的一切底蕴,都化作了这么一身《万相道体》! 远远地,哪怕有着洞天壁垒的隔绝,柳元正三人都能够清晰的感应到数道神念与气机隐晦的探寻。 果然有转世古仙在阴冥界中,但这一刻,三人也都没再将他们放在心上。 柳元正凝视的目光已经长久的未曾挪移开来了,但迎着柳元正眼波深处的阴阳二色回旋,贺万安轻轻地一扬手,护体灵光兜转,恍惚间,似是有无量之数的锁龙局嵌合在一处,将贺万安万相道体内的诸般都紧锁住了,教人再难窥探分毫。 眼中华光消逝,柳元正这才恍若喟叹一般的开口问道。 “这是道兄独有的法门?还是诸位古仙都有的法门?” “算独有,也算是都有,送与道兄的三门古法原本也好,还是贫道今日炼道体的过程也罢,皆是贫道独创,但思路上,诸位老友们大约都是相同的,这便是那两百年间数次私下会面论道之后的成果。 脱胎于三身法,但又截然不同于三身法,化前世底蕴,成就此世仙基道根!当然,此法门有一个前提,须得修行至结丹境界,教精气神凝练唯一,才能铸就此般道体法体灵体,不过贫道取巧,占了先机!” 话说到最后,贺万安的脸上满是自得的笑容。 如庄承平一般的转世古仙,如今也不过修至筑基境界,离着九转结丹还需些时日,这般看,倒还真的是贺万安取巧走在了前面,甚至是远远地超越了许多转世古仙。 原地里,柳元正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的笑容。 “说甚么为众生开道,说甚么要万古岁月于此世纠错,依我看,你们这是在错上加错!这不是世人谁都能走的道,这是唯有你们古仙能走的殊途,漂亮话说的再冠冕堂皇,你们眼中果然还是只有自己。” 闻言,贺万安脸上的笑容也缓缓地收敛起来。 “长生路上,不论对错,只看成败,贫道已经败过一次,这是最后的机会,今日给道兄一观铸就道体的过程,希望能多几位老友折在道兄的手上,结丹境界,快的话,也就是这一二年了,贫道如今得偿所愿,将不日回返尘世,理念之辩,就留在来日大道争锋的最后几步里吧,希望到时候,你我都能有话说。” 第四百八十七章 道法通先天 凶兽祖地洞天破灭的风暴席卷着阴冥界的极深处。 间合虚实之地,柳元正与林绮萱裹着幽深大幕,挥手间破开虚空壁垒,游走在时空乱流与须弥风暴之中。 到底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哪怕已经分别数十息,柳元正脸上的神情仍旧沉郁。 那种道与法的冲刷,那种从气血与法力的根髓上面的浸染,那种无法言喻的生命本质的蜕变,无一不在证明,这种所谓的道体也好,或是甚么法体灵体也罢,在具备着极强力量与圆融大道的同时,已经在某种角度上,超脱了人族的范畴。 那恍若是如神魔血裔一般的路,恍若是如古妖神一般求道于完美的路。 这一刻,柳元正想到了那所谓的大争之世。 倘若所有的转世古仙又要走这么一遭,底蕴也好,运道之力也罢,这无量量劫,到底要与人厮杀几场,才能够满足这群人? 满足不了的,哪怕东土妖修引颈待戮,便是一场一场的将之杀尽,最后又能成就几多人?要有多少玄门弟子为他们的贪婪欲望卖命?要有多少的此世天骄被占去机缘与气运? 况且两界山中势大者,岳霆仙山雷修也! 一念及此,柳元正眼神变幻,不知想到了甚么,忽地开口道。 “玄门内部之争,怕是不远了……”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神念为刀,将纷繁思绪尽数斩落。 对与错也好,成与败也罢,果如贺万安所言,真正定胜的是大道之争的最后几步。 希望彼时,大家都能够有话说罢! 轻柔的叹息声中,柳元正与林绮萱行至虚空深处,手中青玉狼毫符笔祭起,闪烁着紫金雷浆的笔锋点在虚空,须弥漩涡之中,以气机为引,洞开了通往雷天璇玑雷池的通道。 下一刻,两人一步迈出,凛冽的风暴将他们的身形淹没。 …… 花院相重点破苔,谁心肯此话心灰。 好风时傍疏篁起,幽鸟晚从何处来。 笔砚兴狂师沈谢,香灯魂断忆宗雷。 浮生已问空王了,箭急光阴一任催。 …… 时光飞逝,转眼间,已是数月时间悄然逝去。 璇玑雷池前,柳元正与林绮萱凌空盘膝而坐,身周万顷雷光肆虐而不加于身,林绮萱似是已经入定,借着神魔祭器的牵引,短时间内入驻悟境,于无垠光海之中参道悟法。 一旁的柳元正却未曾将神念封闭。 他的身前,笔墨纸砚悬浮,在这最后准备的时间中,柳元正仍旧在梳理自己的新道,尽量将繁复法门的每一处细节都打磨圆融。 这是古之未有的一条路,无垠道海在这跃出的一步中已经无法很好的帮助柳元正了,很多时候,理念中的灵光闪现,要远比参道悟法更为重要。 当然,此时间身处雷天,柳元正的目的也不仅仅是借着璇玑雷池的道韵梳理新道。 木藤花篮高悬在柳元正的升空,花篮兜转间,灵宝天地洞开,一方无垠世界显照,更重要的是,充满灵韵的天地间,有游龙腾空,有飞鱼徜徉。 海量的元气从先天灵宝之中倾斜而出,复被璇玑雷池鲸吞。 柳元正选择了一种最为温吞的方式来弥补璇玑雷池的底蕴,但这也同样是最不损伤诸多灵玉矿根基的方式。 道人并不想竭泽而渔,倘若将数道灵玉矿,乃至于妖神玉矿斩去泰半,直接投入璇玑雷池之中,或许只数日之间,便可弥补雷池的底蕴,甚至借着妖神玉矿的玄奇,窥见几分璇玑雷池昔年鼎盛时的声势。 但这未免过于浪费了些,灵玉矿被炼化之后就代表着彻底的消散,更何况是妖神玉矿,尘世万古不见的奇珍,被古之先贤尽数镇压在群山之下。 这是真正不可复刻的菁华,用一分少一分,此刻只是任由其主动的倾吐元气,或许会损伤几分灵韵,但待得柳元正回返尘世,汲取尘世天地灵气,一切都还有蕴养回来的可能,甚至借着尘世天地之辽阔,教那妖神玉矿的底蕴更进一步。 毕竟,数位古之妖神的残存本源纠缠在一起,凝结成的龙脉,便是古妖神时代,都极其罕见了。 他始终认为玄门的古之先贤镇封尘世菁华还别有深意在,如今妖神龙脉在手,柳元正或许能够提早几步窥见些真意,待大争之世开启,这些所得,或许便能化成柳元正先手的一部分。 漫长的沉默之中,柳元正缓缓地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翻手间将诸般笔墨纸砚收起,柳元正放眼看去,四下里雷霆若汪洋大海,璇玑雷池中灵韵饱满,先天道光冲霄而起,只是与这峥嵘景象相对的,则是那先天灵宝天地之中,伴随着数月时间元气的倾吐,不论是飞鱼还是游龙,都显得黯淡与萎靡。 “差不多是时候了……” 轻声地呢喃之中,柳元正缓缓地站起身来。 紫金雷光自道人的眼波深处一闪而逝,磅礴的神念笼罩着璇玑雷池。 此时间,雷池周围的景象,已经远远地胜过昔日柳元正之初见,曾经被诸修损耗的底蕴已经尽数的弥补,他无法想象在久远光阴的时代,璇玑雷池曾经何等的鼎盛,但如今的声势,已经足够柳元正谋划自己的新道。 凝视着璇玑雷池,柳元正的身上,雄浑的道法气息一点点升腾开来。 大道雷音轰响,瞬息间将林绮萱从遁入悟境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林绮萱凝神看向柳元正,看向他身前渐渐显化的诸般灵光。 五雷灵珠,八宝玄雷池,九窍鼎霄紫金丹,九霄雷婴神魔祭器。 “元易,一切都要开始了么……” 临到终途,反而是林绮萱的声音之中充满了不安。 原地里,柳元正没有偏头,他仍旧凝视着璇玑雷池,声音清朗平和。 “璇玑雷池炼宝器返先天,这诸般是器,也不是器,而是我一路走来的修行路,是我借假求真的一部分。” “炼器返先天,也是在炼我的道与法!” “今日,吾之道法通先天!此为新道第一步!” 话音落下时,诸般灵光兜转,坠入璇玑雷池中! 冬至快乐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八章 内求己身 璇玑雷池之中,万顷雷光冲霄而起,无垠的雷海上空,一道不灭道痕迎着诸般灵光逆流而上! 轰——! 闪瞬间,无尽的道与法化作虚无幻境,在天穹上空展开。 那是无边雷海之中开辟五行雷界,有五雷果树丛生,正中央的五棵大树下,有灵兽载阴阳童子遨游,远远看去,界壁上似有五方雷圣虚影显照…… 那是浩渺混沌之中镇压雷霆宝池,池中演辟世开劫相之盛景,内蕴无边紫金雷海,又有玄雷化作劫龙,畅游雷海之中,远远看去,似有莲花虚影镇压雷海中央天元…… 那是不可所知之中间合虚实一点,似无限虚幻,似无限邈远,有浑圆道丹擎托一树,树上开九朵道花,扬万万千千数枝叶,那花乃神通,那叶乃术法,诸般万象,皆系于道丹之上…… 最终,无尽神华远去,漫天的幻影消散,被淹没在雷光之中,斑斓交织的璇玑雷池之中,只剩下了一道端坐于三十六品莲台上的神魔祭器! 神魔三头六臂,把握九霄雷霆,似是万雷之源,众劫之主,那神魔之躯似是极小,归墟于间合虚实的一点上面,又似是极大,顶天立地,不可度量。 神魔祭器的下面,是三十六品雷莲镇压八宝玄雷池,那抱元守一的掌心中,是九霄鼎霄紫金丹,那脑后高悬的镜轮之中,是交叠的五雷灵珠。 漫天雷光一闪而逝。 下一瞬,一切恍若是梦幻泡影一样,那道不灭道痕消失无踪,偌大的雷池天地内,只有那不断被汲取去底蕴的雷海,还有那道高悬于天的神魔祭器。 但雷池底蕴的消耗,终归是有归处,是有尽头。 一切不曾于外相中显照,但前所未有的变化,却衍生在柳元正的内周天中! 寻常时重炼宝器反先天,是要那一道不灭道痕贯穿宝器本源的始终,以此引动无垠道海,汲取来开辟宝器天地之力。 但此间跃入雷池之中的宝器,是柳元正道与法的一部分,是柳元正的气海丹田,是柳元正精气神熔炼唯一的产物。 那不只是宝器,更是柳元正的道法! 欲使宝器复返先天,须得先教柳元正的道与法复返先天! 欲使不灭道痕贯穿宝器本源,须得先教不灭道痕贯穿柳元正道躯之内周天! 欲使无垠道海显照开辟宝器天地,须得无垠道海显照泥丸宫灵台开辟紫府天地! 那天雷引动地火的爆裂景象并非是消失不见了,而是隐逸、聚敛于柳元正的内周天中,以神魔祭器,以诸般宝器为引,教那道蕴含着璇玑雷池雄浑底蕴的不灭道痕,堪透虚实,显照于道躯之中! 雷池外。 柳元正凌空而立。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反而前所未有的平和。 这终归与寻常的重炼宝器不同,炼的是柳元正的道与法,是某种形而上,是某种归根究底无形无质的道则。 他的长生修行路上没有一步是虚浮的,他的求索路上没有一步是踏错的。 那么不灭道痕的显照,带给柳元正的便只有趋于先天之道的改变。 是为造化,是为从开天辟地之源头衍道! 与此同时,柳元正的动作并没有停歇。 身周雷海伴随着底蕴的消耗而再度萎靡,柳元正却像是视而不见一般,反而主动的伸出手来,从璇玑雷池中引来一道道细密的雷光,伴随着三昧真火的显照,一同淬炼着紫金雷精玉。 这是昔日太华法会上,仙乡赐下的无上宝材,只有紫霄道域之中方有产出的仙乡奇珍。 此刻,足足五百方的紫金雷精玉在柳元正雄浑法力的熬炼下,一点点化作玉脂,复又在柳元正一道道法印的打熬下,熔炼于一处,以篆纹为骨,以古妖神文字为神,逐渐改变着外相,熔炼唯一。 渐渐地,一方紫金色雷玉道宫在法焰之中悬浮。 无须再填入璇玑雷池之中重炼,在祭炼的过程之中,柳元正本就已经引动了雷池的底蕴,这是从诞生之初,便已经具备了先天灵宝品阶的粗胚。 那檐牙交错的起伏轮廓,恍若是雷霆之道割裂阴阳的弦,恍若是雷霆大道显照于世的痕迹。 端看去时,恍若是另外一尊雷元殿显照在了雷天! 只是若看细节处,却又和雷元殿本身有所不同。 同源而出又殊途同归的道与法,终归因不同的人走过,处在了不同的路上,这无疑是最为契合柳元正道与法的“雷元殿”,是一尊柳元正亲手为自己打磨的“紫府”! “求道修行,这本身没甚么错,可我思量着,求道修行的目的,求道修行的根髓,终归还是在长生与逍遥上。” “若修行,则求道于天地,这是过程,可论及终途,难道还要求于天地么?长生逍遥的是己身,又非天地!” “都走到擎举道果的这一步了,难道不应该内求于己身么?” “是故,大抵众转世古仙们,还是在错的路上一错再错!” 轻轻的呢喃声音,这一刻,却恍若是洪钟大吕一般,化作煌煌雷音响彻在死寂的雷天。 话音落下时。 似是福至心灵,又似是本机缘便如此。 柳元正的气机在反复之间,猛然间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恍若早先的诸般熬炼,在这一刻终于迎来了蜕变与升华。 一点斑斓神光自柳元正的眉心处莹莹闪烁。 恍惚间,大道雷音响在柳元正的心湖上空。 亿万人诵念之音,交叠在一息间,交叠在一音之中,其所诵念的,却是柳元正的道法本经。 那些熟悉的声音响彻,教柳元正心神动荡的瞬间,陡然变得陌生起来。 炼过去而成未来。 这一刻,不是柳元正自己在决定此一境界的功法经文,而是昔日柳元正曾经走过的路,走在路上的每一步,决定了此一境界的功法经文。 既是自创,亦是天授! 一旁,柳元正祭起的青玉狼毫符笔震荡,宝器有灵,发出欢畅的轻鸣声,恍若是柳元正心情的显照。 抬起手,将那座法焰之中的紫府托在掌心,柳元正刚想将之往眉心处一拍,动作做到一半,柳元正又忽地一顿。 他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虚空之中,看向尘世所在的方向。 “这一步,或许要回返尘世来证就!” 第四百八十九章 证先天紫府道 手握青玉狼毫符笔,紫金色笔锋点在虚空之中,击破一层又一层的须弥壁垒。 从雷天到阴冥界深处,从酆都大渊到尘世,从南疆到中土,从玉岭山到岳霆群山。 一路上,柳元正与林绮萱不断的击破虚空壁垒,在数个呼吸之间横移虚空,最终,岳霆仙山上空,虚空壁垒破碎,柳元正和林绮萱的身影略有些踉跄的从中走出。 但看时,柳元正的面容赤红,双目闪烁着不正常的明光;一旁的林绮萱手握青玉狼毫符笔,脸色更是异样的苍白,一身道法气息都显得有些孱弱了。 数息之间从阴冥深处的雷天回返尘世,为了不影响柳元正证道的状态,林绮萱完全是在以自身的雄浑法力开道,即便如此,都教林绮萱堪堪耗尽了自身的法力,换做寻常化神道君境界的修士,怕是早已经在半路上力竭。 正此时,两人的身后,须弥风暴席卷开来,震荡四方,引得风云涌动,霎时间,一道又一道的灵光从群山之间腾空而起,正是探看而来的五雷仙宗各脉长老。 眼见得此,不等他们走到近前来,柳元正翻手间取出一枚玉印,祭在半空之中,宝器灵光洒遍岳霆群山,紧接着,轰隆道音恍若雷霆一般响彻。 “传吾道子敕命:五雷仙宗主峰长老听命,启护山大阵!五雷仙宗各脉长老听命,横空三千里,镇压四方,但有异动,顷刻打杀!五雷仙宗玉都院、金章院掌院长老听命,远至山门五千里处,但有玄门同宗来访,皆尽拦下,未有贫道敕命,吾宗封山,不见客!五雷仙宗司律殿诸轮值长老听命,自即刻起,山门上下非受贫道敕命者,皆安守自身洞府、道场,禁行走,禁传讯,禁凌空,但有异动,视为背叛师门,立地斩绝!”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煌煌道音响彻整个五雷仙宗山门。 那方道子玉印横空压下,灵光兜转之间,显照的乃是五雷仙宗四万年之久的规制铁律! 除却元道祖师,除却掌教真人,一宗之中,不论修为高低,以道子首席为尊! 霎时间,煌煌道音之中,诸修腾空而起的身形一顿,紧接着,有数十道身影重新落入群山之中,谨守自身洞府道场,另有数十道身影朝着柳元正遥遥一拜。 “谨遵道子敕命!” 话音落下时,诸修脚踏遁光,横空掠至山门三千里处。 正此时,又有玉都、金章两峰长老腾空而起,高呼一声—— “谨遵道子敕命!” 话音落下时,两位长老各自祭起本命宝器,遁至山门外五千里处,说是要拦各宗来访者,可端看气势,却愈显杀气腾腾,更盛各脉长老。 早在柳元正现身的瞬间,留驻山门的各位高德大能便已经感应到了这位道子首席身上气息的迥异。 两位掌院长老乃是经年老修,阅历甚么的还在各脉长老之上,只是一眼,便明白了,这位道子首席要做甚么,此时间,胆敢来访者,皆非善客! 紧接着,山门中,司律殿诸长老横空而起,众人各自祭起法宝不提,更是将自身气机共鸣交织于一处,恍如柳元正一般,各自抛出一枚玉印来。 轰——! 下一瞬间,整个司律殿拔地而起,横空镇压在山门中央! 正此时,又有一卷金书自道籍殿中飞出,悬在司律殿门前,一时间,凛冽的杀机密布岳霆群山,似是将所有人的气机都隐约笼罩! 缘何能是司律殿,盖因这道宫本身,早在昔年鼎立宗门时,便是一尊无上杀伐镇压之宝器! “谨遵道子敕命!山门中,但有异动者,视为背叛师门,立地斩绝!” 话音落下,最后的最后,主峰中十余位长老蹈空步虚而起,朝着柳元正遥遥一拜,而后跃入宗门三千里庆云之中,复拜镇教道器。 “封道子敕命,请镇教道器之灵,启护山大阵!” 话音落下时,雷幡迎风猎猎作响,此时间倘若有人以法眼观瞧岳霆群山,当见阴阳二色雷龙横空,恍若洪钟大吕,反扣在山门上空。 至此时,也不过是十余息时间过去。 眼见一切准备妥当,柳元正这才招手,收了那道子玉印,腾空跃起数步之后,先是回看了一眼林绮萱,又朝着后山承道峰那里望了一眼,最后才将目光落到山门之中。 “今日,贫道试创新法,莫论成败,教尔等观礼,皆是无上机缘,演法在我,最后能得做少,看你们自个儿的造化了!”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握起掌心中紫金玉殿,朝着眉心处一拍。 轰——! 似是开天辟地之声从柳元正的心神深处炸响! 紫金玉殿入主泥丸宫内,宝器粗胚疯狂的汲取着四方混沌之气,翻腾搅动着地火水风,更是镇坐在灵台之上,莹莹灵光甚至在鲸吞灵台本身! 昔日斩气海丹田而成五雷灵珠与八宝玄雷池,今日,柳元正要炼灵台而成紫府! 磅礴的灵光在柳元正的体内涌动,连道人长久打熬的道躯都几乎传来不堪重负的痛楚,正此时,柳元正悄然运转更易之后的古祭法! 脊柱大龙恍如龙相! 无尽的古妖神雷纹遍布在周身玉骨之上! 顷刻间,柳元正连越两步,既证昆仑山境界,又证鹊桥客境界! 极阴煞焰烧在泥丸宫内,裹着紫金玉殿,将最后一缕灵台的力量炼化! 轰——! 一道不灭道痕显照在内周天中,贯穿了柳元正修法的始终!一端在泥丸宫紫府!一端在气海丹田! 霎时间,诸般宝光自气海跃起,沿着柳元正的中轮道脉,裹挟着五方雷圣道场,跃入泥丸宫内! 此后,再没有了气海丹田,再没有了周身大窍,再没有了奇经八脉! 一道雷痕,柳元正以内周天开天地! 浩渺一界,展望无垠!层云汇聚,托举道宫! 紫金道宫,上书一匾,古篆雷纹,先天紫府! 先天紫府玉门洞开,瞬时间,灵光跃入其中,九霄雷婴神魔端坐三十六品莲台,抱元守一,双手合握紫金雷丹,为紫府之主,此时间,极阴煞焰烧在祭器之身,与此同时,柳元正的神魂本源入驻神魔祭器,演三身合练纯阳之法! 四面道兵旗融入紫府四壁,渺远层云之中,似有亿万道兵显照,引动香火,聚集大阵,镇压地火水风,稳固天地壁垒。 又有灵光显照,乃在神魔祭器之前,坐成一方雷池,柳元正通身玉骨雷纹显照,凝聚成一道雷龙,跃入雷池徜徉,追五雷灵珠为戏。 雷池外,五雷果树各成一林,林中,十方童子乘灵兽游走,镇压五行阴阳。 又有五林中央,各有一雄浑大树,树冠几若遮天蔽日,于云上承云,树冠云海之中,各显照一方道场,内居五方雷圣,面朝先天紫府,稽首作礼。 一切变故,皆生发于电光石火之间。 正此时,柳元正缓缓地睁开双眼。 抬头看去时,漫天雷云交织,似是辐照千里,悬在柳元正头顶! 第四百九十章 天雷!天雷! 漫天浓云,万顷雷光,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凝聚着,可是任谁都能够感受到那沸腾的怒云之中蕴藏的恐怖力量。 那是天威,那是毁灭,那是气运纠缠,那是大道无情。 这一刻,整个尘世的运道之力都被搅乱,教世上再高明的卜道大家都无法参透甚么,可这样汹涌的运道漩涡就隐藏在雷云之中,就高悬在五雷仙宗上空,就凝聚在柳元正的头顶。 这已经是最为明显的标的。 抬头凝视着漫空的雷云,这一刻,柳元正似是感觉自己在和一道无情的目光对视。 那目光之中不含感情,但当道人和这道目光对上的瞬间,漫天雷霆便和自身的气机勾连在了一起,这一刻,遁法神通无用,柳元正明白,纵然在闪瞬间遁逃九霄阴冥,这劫雷也注定如影随形。 而柳元正也更明白,只要这一刻自己痛下决心,毁去洞开在内天地中央的先天紫府,那么漫天酝酿的雷云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一念及此,柳元正反而露出了平和的笑容来。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他迎着漫天雷光,反而再度蹈空数步,属于自身新道紫府境界道与法的磅礴气息冲霄而起! 眼见得柳元正的举动,后山,承道峰,苍老的元道老真人竟爽朗大笑。 “小子啊!小子!不愧是同出一脉,若非走到这一步,连老夫都被蒙在鼓里!剑祖镇世千古,老夫枯坐万载,谁承想竟教你走出了这一步来。” 话音落下时,九霄之上,凛冽的罡风之中,元道老真人的法身手捧金章篆书,立身在天门之下。 几乎同时,剑祖的身形显化在元道老真人的身旁。 两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旋即,元道老真人抬手一招,那原本高悬的天门前,竟有一枚一十二品莲花状玉盘由虚转实,旋即兜转着明光落到元道老真人身前;与此同时,剑祖也是抬手一招,有一枚玉符也在天门前由虚转实,坠入剑祖手中,被剑祖接在剑柄上。 此时间,元道老真人抬头望向天门深处,苍老的脸上露出桀骜笑容来。 “都说了,人间事人间决!可打破头也打不出第二个玄门来,好好看着,尘世的晚辈是怎么开新道的!养蛊……一群猪猡里也妄想养出真龙来?尽管好好看着罢!可今儿个谁要是忍不住想伸爪子,老夫宰个把古仙玩玩儿,说不得也把新道给开出来了!” 话音落下时,却见一旁剑祖和煦一笑,老道轻浮剑脊,虽是看向天门的方向,锐利的剑气洞彻虚空壁垒,立身于尘世,凌厉的气机所牢牢地锁定着大道源头。 “这话说得不好,斩仙?那是忤逆之举!只是说来,如今世道不大好了,天机动荡不说,大道争锋就在眼前,漫天是妖孽,遍地是鬼怪,倘若真个有道友履尘,说不得也要迷路,若谁说是我们老哥俩动的手,那便是坏了良心,要污玄门同气连枝的大义……” 两位尘世最古的老怪,此刻站在天门下信口开河,言语之中的威胁之意却毫不掩饰。 只是撤去了天门前的屏障,感应着大道源头的波动,仙乡的诸圣群仙竟无一人理会他们,目光皆尽透过洞开的天门,望向那片雷云,望向那雷云下清瘦的身影。 与此同时,五雷仙宗山门外五千里处,破空声接连响彻漫空。 迎着气机升腾的玉都、金章二院长老,各宗修士皆十分默契的后退数步,这才展露瞳术法眼探看。 有气息老朽的长老,有意气风发的道子,更有底蕴凋敝的一宗之主。 只是此刻,他们凝望柳元正的神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贸然出手打断柳元正历劫创法的过程,这注定是名留青史的一笔,甚至此刻的画面,注定要顶格在光阴之中,称为茫茫古史中的又一道瑰丽画卷。 一时间,甚至两界山前的厮杀都停止了。 佛陀东顾,妖神西望。 真正的万众瞩目中,第一道雷霆,从怒云中落下! 轰——! 大道雷音在这一刻似是响彻整个尘世,响彻所有存在着生灵痕迹,万道诸相的角落。 更是响在大道源头! 柳元正这一刻甚至听到了从神魂深处传来的叠音,恍若有回响,自无垠道海之中传递而来。 没有丝毫的迟疑,闪瞬间,柳元正抬起手来,以肉掌凡胎,迎向了天雷。 那蕴含着暴虐无匹力量的劫雷,竟然被柳元正捏在了掌心。 内天地中,先天紫府内,八宝玄雷池中,紫金雷浆跃动,那龙相咆哮,通身似披玄甲,引动劫雷之力! “呵!” 道人清朗的笑声,恍若是对这天威最后的挑衅。 大道果无情,何来此雷劫? 天威震怒! 下一瞬,轰隆雷光如同雨瀑一般洒落! 斑斓交织的雷霆华光,或依五行,或依阴阳,最后轰落在柳元正的身上,凝聚成夺目的紫金雷光,将道人清瘦的身影淹没。 长久的轰杀,一时间,饶是远远观礼的尘世诸修,道心或有瑕疵者,修行未到家者,此刻即便只是注视雷劫,都顿觉心火缭绕,头晕目眩,诸般腌臜心绪齐齐涌上心头。 一息,两息,三息…… 十数息,数十息,百余息…… 良久,良久…… 千里雷瀑似乎终于到了终途,可层云漫卷,却愈发厚重。 下一瞬,一道道裹着灵光的雷兽从云中跃下! 有雷鹰盘旋,有雷蛇伏行,有雷虎嘶吼…… 终于,斑斓璀璨的紫金雷光归于黯淡。 明光破碎的幻影之中,柳元正手持元雷裹风幡,安然立于原地。 他的目光环视四方,阴阳二色流淌在眼波深处。 自雷劫之中落下的诸般雷兽,并非只是雷霆法力的强行拼凑,仔细凝视过去,柳元正的发言之中看出了它们雷霆躯壳下蕴藏的真实灵韵! 这是真正的大道造物! 道在天地间,故万物即万道! 自古之神魔远去,妖,便是这天地间万道的第一批宠儿,道源显照劫难,也当先以此为蓝本。 摇晃起手中的幡旗,宽大的袖袍中,一百零八枚玉脂雷符飞出,环在柳元正的身旁,若星罗斗列。 柳元正回应雷劫的,是他尽乎梦幻的呢喃声。 “越来越有趣了……” 咳咳,是请假条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一章 劫雷演道史 一百零八枚玉脂雷符悬在身周,柳元正摇晃起手中雷幡,斑斓的古妖神雷纹在柳元正的身前交织。 天心玄冥咒! 雷霞分光剑指! 混沌度灭雷炎! 昔年,柳元正以三门无上杀伐术之咒印炼入九转雷丹之中,后经太上玉书,遁入悟境,使之蜕变升华,以术法追溯神通,成杀伐之法。 既已成神通法,则千变万化矣! 闪瞬间,柳元正体内磅礴的雷道元气伴随着古妖神雷纹的交织,倾泻而出! 以三门神通为源,同源而出,却在闪瞬间,分化成截然不同的杀伐之术,雷光交织,柳元正磅礴的神念笼罩,闪瞬间,原本激荡着雷霆的光雨之中,渐次有一道道的人形凝聚。 有神形披五色神霞,掌心五雷凝聚,恍若灭世磨盘! 有神形身披阴阳道袍,并雷光成剑,割裂阴阳,逆转生死! 有神形身披紫金道袍,搅动雷火成海,踏浪而行! 一时间,岳霆群山之中,诸修屏气凝神,却端看的心驰神往!唯雷修最通雷修之心境,他们最是明白,柳元正这般手段,乃是真真将神通术炼入了根髓之中,真正与道基熔炼唯一,出手时,即便是神通原本变化之后的手段,都具备了“人形”的灵韵,乃大成无缺之标志! 这几乎是寻常雷修求道路上梦寐以求的事情,盖因为唯有如此,将神通磨砺至此等圆融,方可证明自身离道愈近,有着打磨道果完美的可能。 他们的追求,甚至仅限于神通原本,可到了柳元正这里,连化用的手段都已具备了此等玄奇。 一时间,远天之际,诸宗观瞧之修士,皆齐齐陷入缄默与喟叹之中,似百感交集,有赞叹天骄惊艳之感,亦有未出自自家山门之遗憾。 反而是云海之上,一道苍老的笑声毫不掩饰的传开。 雷劫的气机在不断的酝酿,柳元正身周的神通灵光也不断的凝结。 先是杀伐术,紧接着再是护身法,最后则是无上遁法。 有道人持钟捏咒,有道人间合虚实。 只数息间,劫降百雷凝兽形,法演百般聚人影。 下一瞬,若水银泻地一般,蕴含着天威的雷光与蕴含着柳元正灵韵的雷法交织在了漫空之中! 有雷光一触即收,闪瞬间拼杀十数回合,不分伯仲。 有雷光哀鸣,或兽影或人身轰然破碎。 柳元正眼见得此,只是不断的摇晃着手中幡旗,一道道雷纹再度交织而起,自始至终,道人的目光,都只落在这漫空中的战场上面。 茫茫古史中,神魔不可追,倘若岁月化作长河,那段天地初分的光阴,则是掩埋在河底泥沙之中的部分,是连岁月潮起潮落,一道道浪头泛起的绮丽波光都无法映照的光影。 而待神魔远去,天地间最初涉及道与法的生灵,便是古之妖族,在那段旷古的岁月之中,妖修便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宠儿,倘若古时的道与法有灵,倘若那无形无质的大道真正需要一个显照的载体,那么无疑便是古之妖相。 雷劫降世,最初的那雷霆雨瀑才是真正的考验,当柳元正坦然度过之后,再面对这漫天的雷霆兽形时,虽然同样是在渡劫,却已然内蕴造化,这是柳元正的道与法,与古之道法之间的磋磨。 雷光交织之中,古之妖相有强有弱,柳元正道法千变万化亦有高下之分,有胜有负皆是应有之理,劫运之中,不断有雷霆落下,冲入战场之中重新凝结成兽形,柳元正也不断的摇晃着幡旗,显照神通。 柳元正没有过多的在意胜负,这更像是一场另类的论道,柳元正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一道道的兽影之上。 不得不说,光阴一去不回头,那段神魔刚刚远去的时代,实在是修行者的乐园,彼时,天地间诸道万法仍旧粗粝,道与法之间的弦可以教人轻而易举的触碰,不似如今,纵然诸圣群仙在天,仙经传世,玄门鼎盛,诸修苦苦求索,一世也难有几人能触碰悟境,遁入无垠道海,体悟大道之源。 此刻,柳元正观雷霆妖相,便恍若是跨过了岁月光阴,在那段旷古的时代,观察那尚且粗粝的雷霆大道。 伴随着战场之中神通法门与雷霆妖相的不断拼杀与消耗,柳元正手中诸般术法的施展,也慢慢的有了浅淡的变化,这是圆融之上的完美,是超脱神通原本之外的变化的无缺。 那漫空之中斑斓交织的,不再是野蛮的杀伐,而是一张瑰丽的道图! 一时间,山门外五千里处,一道道撕裂虚空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多的修士遁空而至,这已经是他们能够观瞧的最近位置,但对于求道若渴之人,这五千里仍旧显得渺远。 反观岳霆群山之中,诸雷修几若狂喜,有心性高绝者,则如柳元正一般,目光始终落在天劫降下的雷兽上面,将那道与法显照的妖相烙印在道心之中,模拟着恍若柳元正一般的出手,在打磨自身的道与法,从机缘之中攫取自身的修行前路;但同样有着心性寻常者,则在凝视柳元正那愈发圆融无缺的神通变化,或是准备以人修之法触类旁通,或是干脆准备将之作为自身神通原本的一部分。 但不论如何,这场雷劫,已然成为一场无言的仙乡丹宴,一场无形无相的巅峰法会! 良久,良久…… 伴随着柳元正的神通变化尽数趋于圆融,雷鹰折其翼,雷蛇断七寸,雷虎穿王额…… 漫天雷霆恍若光雨洒落,柳元正抖动着幡旗,也散去了残存的雷霆道影。 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 神通变化的圆融,也意味柳元正在追溯大道,直至本源的路上,再度走出了坚实的进程。 一派寂静之中,柳元正再度昂起头来。 在柳元正的眼中,这不再是降劫之雷,而是闻道之乐。 漫天雷云未曾溃散,反而在继续的凝聚着。 大道源头的震动,这一刻,即便非为驻世真人,都有不少擎举道果的修士真切的感应到了。 沸腾的怒云之中,似乎在有甚么酝酿着。 下一刻,在尘世几乎所有修士的注视下,一道苍老的虚幻身影,脚踏雷光,从怒云中跃下。 云海之上,此时连剑祖都变了脸色! “古之先贤!这是古玄门时天雷仙府的开派祖师!” 原地里,眼见得那虚幻道影,柳元正朗声大笑,一跺脚,紫金雷海显照,道人踏浪而行,不等那苍老身影落下,反而先一步迎了上去! “吾有一法门,请古今诸同道,鉴之!” 第四百九十二章 会古今同道 天风凛冽。 裹挟着柳元正身上的碧蓝道袍猎猎作响。 此时间,道人的目光始终凝聚在那天雷祖师的身上。 同样是劫雷凝聚成的道影,但此刻柳元正的观瞧,却比早先明晰许多。 到底是人修与妖修乃殊途,方才见得兽影,柳元正也只觉得雷劫显照中的灵动,恍若是透过岁月,以雷霆为形体,真的教古之妖相活了过来。 但此刻观瞧古之先贤的道影,柳元正方才明白这般降劫与真正生灵之间的区别。 天雷祖师的身上,同样具备着充沛的灵韵,但他的表情木然,雷光凝聚成的双眸之中教人瞧不见丝毫的情绪。 他终归不是那位先贤,只是大道本源从岁月光阴之中捞取出来的一道影子,是昔日这位古玄门巨擘曾经在尘世走过的痕迹的拼接,无关乎生灵性命,只是某种道与法的显照罢了。 面对柳元正踏浪而行的身影,天雷祖师的身上,也毫不掩饰的绽放出化神道君境界的气息。 柳元正在元婴境界之上跃出道纲,这是古之未有的境界,他谓之紫府之道,然则大道考验,非一味毁灭,因古今生灵之影磋磨,劫难之中亦含造化,故而比之兽影境界气息的模糊不清,天雷祖师的修为,被牢牢地锁定在了化神道君境界。 同样是元婴境之上的品阶,这是旧法与新道的碰撞! 下一瞬,不等柳元正欺身至近前,天雷祖师先行出手,苍老的手指并成剑指连点虚空,混炼罡炁的雷道法力点点洒落,只顷刻间,细若溪流的灵光鲸吞起四方元气来,恍若是某种扩展,旋即显照成密密麻麻的雷篆,恍若以天地为承载,凝虚空成雷符! 紧接着,一道道雷篆气机勾连在一处,溪流首尾交汇,漫天的雷符旋即凝练成一道阵盘。 属于天罡纯阳雷道的气息恍若森然剑意,直指柳元正杀去! 这是同境界毫无保留的杀伐一击! 原地里,柳元正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天雷祖师恍若羚羊挂角的剑指上,他仍旧在体悟古玄门道法的玄奥。 不若兽影上承载的旷古道法那般粗粝,至于玄门鼎立时,天机已然莫测,大道趋于隐晦,逐渐割裂成外相与本真,柳元正唯有观古法,悟古道之路。 虚空画符,这是已经遗落在古史之中的修行手段。 纯阳雷符若渔网兜头罩下,直至扑面而来的罡风卷动起柳元正的衣袍时,道人方才一手同样并成剑指,立于胸前,一手摇晃起手中元雷裹风幡。 若天雷引动地火,霎时间,原本紫金色雷海,恍若混沌分清浊,化作阴阳鱼图,盛开成黑白二色雷海,万道雷光伴随着柳元正的动作冲霄而起,以道人身周三十六枚阴阳雷符为引,束雷光成剑,伴随着胸前的剑指刺出,直指漫天雷符而去! 雷霞分光剑指! 轰——! 漫天纯阳雷炁散去,柳元正泰然走至天雷祖师近前。 紧握在手中的元雷裹风幡祭在一旁,诸般玉脂雷符紧贴在碧蓝道袍上,唯一十八枚雷符伴随着柳元正气机的牵引,悬于道人身前。 磅礴的气血流转,柳元正脊柱大龙上,雷纹引着灵光蔓延,霎时间,漫天煞炁凝聚而来。 只呼吸间,竟在柳元正的掌心中,凝聚成冰魄雷元! 此尘世阴煞之极雷! 世人皆言阴阳相克,只看谁更胜一筹! 群山之间,寒蝉峰一脉雷修眼见得漫天阴煞极雷,反而陷入复杂的沉默之中,他们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要从主峰一脉的道子身上,体悟自家法脉《冰魄凝煞极雷经》的真髓。 十数息后,漫天罡煞散去,唯柳元正踏雷海而立,终不见了天雷祖师的身影。 原地里,柳元正默然体悟着甚么,最后带着期待的目光,迎头看向劫雷中再度凝聚与跃下的道影。 “古今同行者,几多人?” 轻声呢喃中,雷海上空,狂浪滔天! 论道古今,师法古今。 柳元正原本跃出道纲的境界气息在不断的升腾! 他昔年本就以法力雄浑冠绝同境界,如今,终至升华与蜕变。 在此间所有修士的感应与注视下,一道道自雷云中跃下的道影被柳元正打碎,五行,阴阳,混沌,或同源分高下,或生克定胜负。 直至最后,柳元正的气息不断的升腾,在众人的感应之中,早已经超越了化神道君境界巅峰许多许多! 为了观古今之雷道,柳元正甚至在不断的收敛着气机,以求教雷影得以施展尽自身手段。 天地间,长久的寂静。 起初,是因雷劫,如今,是因柳元正! 远天之际,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喟叹道。 “天雷祖师,鼎元道人,庆尘真君……无一不是玄门雷道大能!无一不是古之先贤!或开宗立派,或鼎立仙经,如今却……虽说是大道本源复刻显照,非为亲自出手,可这般已然了不得,嘿!咱们还在盼着大争之世,要与同代天骄争锋,瞧瞧元易道兄罢!他已然在与古今先贤同境界论高下了!” 四下里仍旧无言,可这种沉默,更像是对这般喟叹的默认。 良久,良久。 已然黯淡下来的劫运之中,最后一道雷影跃下。 那是一道清瘦的身影,身披紫金道袍,掌握阴阳雷霆,眉心篆刻一十二品莲花道印。 此道影一经显化,一时间,尘世玄门巨擘皆用玩味的目光,望向云海之上。 这是莽莽岁月之中,最后一位雷道大能,四万年前开宗立派的元道老真人! 旁人显照,到底先贤远去,或寿终坐化,或飞升仙乡,唯有元道老真人,真身仍旧坐镇尘世。 原地里,柳元正似也哑然,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磅礴的法力倾斜而出,径直裹着这道雷影,直直冲入厚重的劫运里。 眼见得此,云海之上到底传来了元道老真人的轻笑声。 “好罢!好罢!终归还是与我这个祖师留了些面皮……” 伴随着元道老真人的轻笑声,整片雷云几若沸腾开来,黯淡的雷光迸发着最后的璀璨光芒。 片刻后,厚重的雷云消散。 漫空中,柳元正高悬,诸般宝器被道人收起,唯有青玉狼毫符笔捉在手中,另有一页金纸高悬,其上道韵朦胧,似是与柳元正的气机相勾连,只是金纸的一角焦黑,似是恒久的损毁在了劫雷之中,再难无缺。 第四百九十二章 会古今同道 天风凛冽。 裹挟着柳元正身上的碧蓝道袍猎猎作响。 此时间,道人的目光始终凝聚在那天雷祖师的身上。 同样是劫雷凝聚成的道影,但此刻柳元正的观瞧,却比早先明晰许多。 到底是人修与妖修乃殊途,方才见得兽影,柳元正也只觉得雷劫显照中的灵动,恍若是透过岁月,以雷霆为形体,真的教古之妖相活了过来。 但此刻观瞧古之先贤的道影,柳元正方才明白这般降劫与真正生灵之间的区别。 天雷祖师的身上,同样具备着充沛的灵韵,但他的表情木然,雷光凝聚成的双眸之中教人瞧不见丝毫的情绪。 他终归不是那位先贤,只是大道本源从岁月光阴之中捞取出来的一道影子,是昔日这位古玄门巨擘曾经在尘世走过的痕迹的拼接,无关乎生灵性命,只是某种道与法的显照罢了。 面对柳元正踏浪而行的身影,天雷祖师的身上,也毫不掩饰的绽放出化神道君境界的气息。 柳元正在元婴境界之上跃出道纲,这是古之未有的境界,他谓之紫府之道,然则大道考验,非一味毁灭,因古今生灵之影磋磨,劫难之中亦含造化,故而比之兽影境界气息的模糊不清,天雷祖师的修为,被牢牢地锁定在了化神道君境界。 同样是元婴境之上的品阶,这是旧法与新道的碰撞! 下一瞬,不等柳元正欺身至近前,天雷祖师先行出手,苍老的手指并成剑指连点虚空,混炼罡炁的雷道法力点点洒落,只顷刻间,细若溪流的灵光鲸吞起四方元气来,恍若是某种扩展,旋即显照成密密麻麻的雷篆,恍若以天地为承载,凝虚空成雷符! 紧接着,一道道雷篆气机勾连在一处,溪流首尾交汇,漫天的雷符旋即凝练成一道阵盘。 属于天罡纯阳雷道的气息恍若森然剑意,直指柳元正杀去! 这是同境界毫无保留的杀伐一击! 原地里,柳元正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天雷祖师恍若羚羊挂角的剑指上,他仍旧在体悟古玄门道法的玄奥。 不若兽影上承载的旷古道法那般粗粝,至于玄门鼎立时,天机已然莫测,大道趋于隐晦,逐渐割裂成外相与本真,柳元正唯有观古法,悟古道之路。 虚空画符,这是已经遗落在古史之中的修行手段。 纯阳雷符若渔网兜头罩下,直至扑面而来的罡风卷动起柳元正的衣袍时,道人方才一手同样并成剑指,立于胸前,一手摇晃起手中元雷裹风幡。 若天雷引动地火,霎时间,原本紫金色雷海,恍若混沌分清浊,化作阴阳鱼图,盛开成黑白二色雷海,万道雷光伴随着柳元正的动作冲霄而起,以道人身周三十六枚阴阳雷符为引,束雷光成剑,伴随着胸前的剑指刺出,直指漫天雷符而去! 雷霞分光剑指! 轰——! 漫天纯阳雷炁散去,柳元正泰然走至天雷祖师近前。 紧握在手中的元雷裹风幡祭在一旁,诸般玉脂雷符紧贴在碧蓝道袍上,唯一十八枚雷符伴随着柳元正气机的牵引,悬于道人身前。 磅礴的气血流转,柳元正脊柱大龙上,雷纹引着灵光蔓延,霎时间,漫天煞炁凝聚而来。 只呼吸间,竟在柳元正的掌心中,凝聚成冰魄雷元! 此尘世阴煞之极雷! 世人皆言阴阳相克,只看谁更胜一筹! 群山之间,寒蝉峰一脉雷修眼见得漫天阴煞极雷,反而陷入复杂的沉默之中,他们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要从主峰一脉的道子身上,体悟自家法脉《冰魄凝煞极雷经》的真髓。 十数息后,漫天罡煞散去,唯柳元正踏雷海而立,终不见了天雷祖师的身影。 原地里,柳元正默然体悟着甚么,最后带着期待的目光,迎头看向劫雷中再度凝聚与跃下的道影。 “古今同行者,几多人?” 轻声呢喃中,雷海上空,狂浪滔天! 论道古今,师法古今。 柳元正原本跃出道纲的境界气息在不断的升腾! 他昔年本就以法力雄浑冠绝同境界,如今,终至升华与蜕变。 在此间所有修士的感应与注视下,一道道自雷云中跃下的道影被柳元正打碎,五行,阴阳,混沌,或同源分高下,或生克定胜负。 直至最后,柳元正的气息不断的升腾,在众人的感应之中,早已经超越了化神道君境界巅峰许多许多! 为了观古今之雷道,柳元正甚至在不断的收敛着气机,以求教雷影得以施展尽自身手段。 天地间,长久的寂静。 起初,是因雷劫,如今,是因柳元正! 远天之际,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喟叹道。 “天雷祖师,鼎元道人,庆尘真君……无一不是玄门雷道大能!无一不是古之先贤!或开宗立派,或鼎立仙经,如今却……虽说是大道本源复刻显照,非为亲自出手,可这般已然了不得,嘿!咱们还在盼着大争之世,要与同代天骄争锋,瞧瞧元易道兄罢!他已然在与古今先贤同境界论高下了!” 四下里仍旧无言,可这种沉默,更像是对这般喟叹的默认。 良久,良久。 已然黯淡下来的劫运之中,最后一道雷影跃下。 那是一道清瘦的身影,身披紫金道袍,掌握阴阳雷霆,眉心篆刻一十二品莲花道印。 此道影一经显化,一时间,尘世玄门巨擘皆用玩味的目光,望向云海之上。 这是莽莽岁月之中,最后一位雷道大能,四万年前开宗立派的元道老真人! 旁人显照,到底先贤远去,或寿终坐化,或飞升仙乡,唯有元道老真人,真身仍旧坐镇尘世。 原地里,柳元正似也哑然,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磅礴的法力倾斜而出,径直裹着这道雷影,直直冲入厚重的劫运里。 眼见得此,云海之上到底传来了元道老真人的轻笑声。 “好罢!好罢!终归还是与我这个祖师留了些面皮……” 伴随着元道老真人的轻笑声,整片雷云几若沸腾开来,黯淡的雷光迸发着最后的璀璨光芒。 片刻后,厚重的雷云消散。 漫空中,柳元正高悬,诸般宝器被道人收起,唯有青玉狼毫符笔捉在手中,另有一页金纸高悬,其上道韵朦胧,似是与柳元正的气机相勾连,只是金纸的一角焦黑,似是恒久的损毁在了劫雷之中,再难无缺。 第四百九十三章 斩道莫回头 金纸雷经一角焦黑,恒久有缺。 这是最初展现在世人眼中的景象,它显照在了雷劫的终末,恍若是柳元正跃出道纲的根基所在,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柳元正道与法的根基,这一境界的根髓,尽在于这一页金纸上面。 但是伴随着厚重雷云的消散,天地间雷劫最后残存的一股力量,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造化之力,蕴养在了柳元正的青玉狼毫符笔与这页金纸上面。 隐约间,似是有大道雷音响彻在灵宝天地之中,那是柳元正道与法的原本。 同样的,有紫金色雷光慢慢的笼罩了金纸,汲取着其上的灵韵,恍若某种缓慢的蜕变与升华。 恒久有缺的那一角不会再被弥补,但劫雷之中亦有造化,可教金纸雷经的灵韵承载完整的道境,成为一脉之真传。 远天之际,人群之中有人意动,涌动的神念似乎因而待发,想要窥探那页金纸上的本真,可未及有所动作,顷刻间,凌厉的剑气将之锁定,云海之上,更有怒雷升腾。 正此时,人群前方,有苍老的声音开口。 那是天虹仙宗的此代掌教真人。 “闻道则喜,因之而七情上面,这没甚么,可小友,还有诸位同道,真个要有甚么动作的时候,可得想清楚些,坏了自个儿的机缘没甚么,可不许坏了玄门诸宗的大运! 跃出道纲,再开新道,这是几若开天辟地一样的大事!今日咱们修行的诸般境界,昔日都是这样一次次鼎立的,一次次革故鼎新的!悠悠古史,昭昭天日,莫行差就错!” 话音落下时,一众人脸色也多有难看,怒视着那动荡神念的年轻人。 诚如掌教真人所言,有些机缘,可以争,可有些机缘,即便只是这么看着,都已经是莫大的造化。 鼎立新道,在元婴之上开辟新的境界,柳元正的前途,在众人的眼中,早已经不止是五雷仙宗一脉之主,更是玄门万古之后的道祖之一,他的道与法,不仅仅是开辟在雷道之上,而是在玄门的道纲,玄门的境界上。 一念及此,所有人不再只注视那页金纸,比起金纸雷道,在他们的眼中,此刻或许更重要的,是那仍旧在闭目感悟着甚么的柳元正。 这一刻,道人凌空而立,分明四下里狂风席卷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可所有人看去时,顿觉柳元正似是站在了间合虚实的一点上,不,应该是更为玄奇的某种空灵之境,教他整个人恍若遗世独立,身在天地之外,万法诸相不加于神。 这到底是柳元正新道的玄奥显照?还是他将三门遁法神通打磨到圆融无漏之后的高绝? 无人可知,他们只是这样沉默着,凝视着柳元正的身影。 良久,柳元正缓缓地睁开双眸。 没有人知道,在跃入雷云之中,在劫雷加身之后,他到底经历了甚么,那是远远超脱尘世能够显照的景象,哪怕已经渡过,萦绕在柳元正心头的,仍旧是尘世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的苍白。 但柳元正可以明晰的是,这场雷劫,不仅仅是因创法而来,这漫天雷云之中至少有泰半的力量,在考验柳元正的同时,也是在斩断柳元正与天地间的“因果”。 道与法无处不在,故因果如影随形。 从炼气期的吞纳元气,再到后面诸般境界的打熬菁华,世人修道,皆因天地造化,万物馈赠。 这是原初的因果牵系之所在,纵然驻世真人,纵然飞升真仙,皆有此等因果在。 但柳元正从旧有的修行法上,走出了自己的新道来。 先天紫府之道,便是贯穿前尘诸境,以灵台紫府为根,化内周天为道法天地。 这是在大天地之中,开辟属于道躯的小天地。 不是洞天,不是玄景,哪怕如今或许仍旧孱弱,仍旧是完完整整,具备着根髓的一界! 不可无端开辟,在柳元正踏出修行路的那一步时,雷劫便是了断这天地因果的方式,大道无情,故一切皆可存,但一切所存皆需根基。 度过去了,柳元正便是根基之所在,度不过去,万法皆空,身死道消! 怀着对于渡劫的诸般沉吟与感怀,柳元正缓缓地抬起手来,将青玉狼毫符笔与金纸雷经收起。 他的另一只手臂无力的垂下,紧紧地贴在身侧,连手掌都隐在了宽大的袖袍之中,伴随着偶然间的颤抖,似乎仍旧有细微的雷霆道法散逸开来。 渡劫的终末,柳元正似乎收了伤,这一刻,连远天之际的诸修都很是担忧的看去,片刻之后,才又缓缓地放下心来。 气血之伤而已,只需短暂时日便能蕴养回来,并非是甚么无法弥补的道伤。 与此同时,元道老真人的法身,手捧着金章篆书,也从云海之上蹈空步虚落下。 他远远地看着柳元正,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展露着和煦的笑容。 “真真是了不起,元易,你做到了我这个老头子想做但一直没能做到的事情!于元婴境界之上开辟新道,甚至在这之上仍旧有着漫漫道路去走,想必……那会是一段全新的风景,一定会很好看……罢了,别听我这老家伙感怀了,劫雷降世,对你也是不小的负担,回山门修养几日罢。” 这话说是给柳元正听得,实则元道老真人却看向远天之际,这是在赶人走呢。 听得此言,不等柳元正有甚么反应,远天之际,一众人缓缓走来,已经有仙道巨擘忍不住开口道。 “元易道友,说些甚么罢!说一说道友所开之新道!这是天大的事情,总得给世人开释一二罢?” 言称是道友,可开口之人,却是北疆一处圣地大教的掌教真人!偏生此人开口,言称道友,一众人竟没有丝毫的别样反应。 原地里,柳元正似是有些犹疑,沉吟之中,林绮萱走到近期来,贴身护住了柳元正不断颤抖的臂膀,数息的沉默之后,柳元正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紫府之道,乃道法天地之道,说与诸位前辈和道友听,没甚么,不涉及个人阴私,贫道也期望吾玄门诸宗能够继续鼎盛下去,只是有些东西,终归要自己去走,况且创法即降劫,也不是甚么贫道都能宣之于口,便说些能说的罢。 贯穿周天而成紫府,此乃吾道之要诀,说是贯穿周天,实则更像是某种另类的斩道,斩去过去光阴的一切修行成果,辟灵台为紫府之根,含混周天而成道法天地,只是……修至此境,便再无回头路,再无斩道重修之法,至于细节……” 未及柳元正多说些甚么,原本已经散去的劫雷之力,竟然在柳元正的头顶有着再度汇聚的趋势。 眼见得此,柳元正顿了顿,才哑然一笑。 “别的已然说不得了,鼎立一大境界,非吾一人之力,这劫雷,是厄难,更是造化,诸位,共勉罢!” 第四百九十四章 古贤诸道 在诸修的目送下,林绮萱搀扶着柳元正,蹈空步虚,落入天门峰中,身影消失不见。 漫空中,狂风烈烈,但是所有人的心中,都回响着柳元正留下的寥寥数语。 这是一位“道祖”能够阐发的根髓之言,是在雷劫警示下所能够言说的极限。 贯穿周天成紫府也好,还是斩道莫回头也罢,人群之中,不少人都面露沉吟神色,似是想到了柳元正言语之中所指向的本真,有所通悟。 原地里,连元道老真人也挑了挑眉头,一时间,连他脸上的笑意都更盛了几分。 “诸位,恕不招待了,如今,所谓新道,还仍只是元易他一人的道,或许来日走的人多了,方能见其中真正的景象,诚如他所言,共勉罢!今日热闹也见得了,老夫便不远送了。”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元道老真人的法身,竟是先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 天门峰,绮云洞中。 书房内,柳元正和林绮萱的身形刚刚显化,不等有甚么言语,甚至无须沟通,林绮萱袖袍一扬,磅礴的法力兜转,笼罩住整个洞府,更有一枚枚骨符高悬,罩住书房四壁。 古祭法门之中无上级数的符阵,将整个绮云洞的气息镇压,内外隔绝。 直至林绮萱做完这些,柳元正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抬起自己那“受伤”的手臂。 伴随着道人的动作,凛冽的气机猛然间绽放! 雷霆兜转,一瞬间,似是有千万道雷音一同响彻,又复被柳元正以大法力镇压在掌心之中。 伴随着手掌的抬起,林绮萱这才观瞧见,那被柳元正摄取在掌心中的一道鎏金仙光。 这是昔日柳元正在两界山,悄无声息间,以秘法从庄承平的身上攫取而来的古仙底蕴,昔日里留下先手,也是柳元正为了防备一二的伏笔,当然,也有着想要探寻古仙转世底蕴本真的想法。 只是不等柳元正深入探寻,依照坐镇阴冥界,便见了贺万安以量劫气运为引,炼昔日底蕴为道体,教柳元正明悟了古仙转世的道途所在。 此刻,伴随着柳元正蜕变与升华之后的雷道法力镇压,那一缕鎏金仙光之上,仍旧有着磅礴的伟力震动,在试图脱离柳元正的掌控。 凝视着那鎏金仙光,林绮萱的目光也一点点明亮起来。 她逐渐感受到了数种似是而非的道韵,被承载于鎏金仙光之中。 “天雷祖师,鼎元道人,庆尘真君……这……这是……” 听得林绮萱近乎喟叹一样的呢喃,柳元正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谁也没有想到,柳元正在那漫天的雷云之中,竟然还有着世人所不知的收获。 与古今诸同道争锋? 这又值得甚么! “雷劫降世,根源上,乃大道本源震动,复刻古今光阴,显照雷道群贤之灵身!道身之根源,在于雷劫!雷劫之根源,在于无垠道海!此一来,我昔日修妙法,有常驻无垠道海之力,入得雷劫中,可引古贤道韵。此二来,若非有这缕鎏金仙光在,纵然无上宝材,也难承大道本真!” 柳元正轻声说着,脸上的笑容愈来愈盛。 这非早有预谋,而是柳元正闯入雷劫之后的突发奇想。 求道者需务实,眼中不止要有前路,眼中要见心中的邈远。 尤其对于柳元正这样的开道者而言,不能因为昔年一路创法走到今日,眼中便只有自己的道与法,看不到古今的璀璨。 柳元正心中明白,万事万物皆有极限的边界,古今群贤之争锋,争的不是高下,而是能否在这样另类论道之中,争出自己的超脱与蜕变。 这一刻,所有曾经抵至过某一极限边界的雷道群贤,其道韵的一缕,被承载到了鎏金仙光之上,被柳元正握在了掌心之中。 “这将会是你我更进一步的薪柴!” 柳元正的声音在这一刻也不可避免的亢奋起来。 眼见得此,林绮萱几乎也瞬息间明白了柳元正要做的是甚么。 “你准备尝试贺万安的法门?熬炼道体?唔……虽没有甚么转世底蕴在,但以你我道法的根基,复刻这样的过程,并不算是太难。” 柳元正亦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这仙光本就是道果的一部分,其上的道韵,更是源自无垠道海之显照,如今看来,只需将这一缕仙光温养壮大,以吾雄浑之气运为引,以假换真,或许真的有接引大道源头的可能。” 柳元正不是天雷祖师,也不是鼎元道人,古贤早已经在岁月之中远去,但是他们道韵根髓的一部分,如今在柳元正的手中,沿着这样的思路延宕而去,或许柳元正真的有以假换真的可能,至少,他在一片迷蒙雾霭之中,看到了前路泛起的点滴光亮。 林绮萱面露沉吟,最后复将目光落在那一缕鎏金仙光上面。 “那……元易,你可想好了,要用那位古仙的道韵来炼道体?老实说,诸古贤难分高下,但总有一个契不契合的问题在。” 闻言,柳元正反而笑的莫名,最后摇了摇头。 “师姐,我在想,这道体之法,乃是近百年里,诸古仙初创,谁规定的,一人只能炼一道体法门呢?粗粝的观瞧而去,所谓道体法门,不过是三身法的蜕变与升华,其实他们也在走纳道入体的路,只是不如紫府之道这般圆融。 可问题又来了,根源还在三身法上,肉身乃长生逍遥之性命根基,有了法门,一切便有迹可循,愈是某一方面强,便意味着总有一面是弱的,这便是昔年我决定同修三身法的根源所在,既然三身法可以同炼,道体法门便不可同炼了么?” 柳元正平和的声音,却在诉说着某种惊世骇俗的想法! 一时间,伴随着道人平和的声音,林绮萱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她几乎无法想象,倘若柳元正真的能够依照古今雷道群贤的道韵,将诸般道体都熬炼在自身气血玉骨之中,身披万雷,炉养百法,会将性命根基打熬到何等雄浑的地步! 良久,林绮萱默然长叹。 “师弟,自跃出父亲所留传承之藩篱,如今的你,是愈发了得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蕴养仙道果 恐怕世上不会有人想到,在柳元正沐浴雷劫,鼎立新道的这一天,他并未因这般前所未有的成就而沾沾自喜,反而在审慎的思考着前路,甚至在已经弥合交织的道途之外,要走出更多的路来。 他曾轻蔑诸转世古仙。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评价,彼辈乃一错再错。 但柳元正并不会因此而小觑古仙合力创下的道与法,错在于他们,从来不在道法上。 在这之后,柳元正封闭了绮云洞足足半月之久。 对外而言,托词便是柳元正需要闭关养伤,弥补臂膀上面的气血伤势,但事实上,从第一天起,柳元正坐在书房中,便在等仙乡可能传递而来的消息。 说来可笑,昔日瑶台丹宴之中,柳元正只凭一部道功,便得群仙赏赐,再等到太华法会时,紫霄道域的动作,更是紧随在天地异象之后。 唯独这一次,柳元正分明远迈曾经,分明做到了真正的万古唯一。 可他在书房中足足等了半月之久,却始终没能等来仙乡的任何动静,哪怕只是一道法身,一封法旨。 长久的沉默之中,道人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明白过来,仙乡的消息,他再苦等下去,也不会等到了。 柳元正平静的偏过头去,看向林绮萱。 “走罢,师姐,你我回返阴冥界,说来咱们还有坐镇玄门洞天的要务在身呢,况且,你也要在走一遍我走过的路了,此非创法劫,而是了断天地因果之劫,凡有道之所在,皆可渡之,尘世与阴冥并没有甚么分别,甚至,在阴冥界,还僻静些。” 说罢,林绮萱反而面露犹疑神色。 “元易,咱们便这么一走了之?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当真不去见一见元道?” 闻言,柳元正折身的动作一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去见了罢,许多话都在无言之中,便像是我没能等来仙乡的消息,他也该知道,我没有甚么见他的必要了,在他的道身显照在雷劫之中的那一瞬间,我就真真切切的明白了他这四万年的选择了……” 话音落下时,林绮萱也陡然变得沉默起来。 她何尝不明白柳元正说的是甚么意思。 道身显照在雷劫之中,意味着元道老真人乃是真正的玄门雷道贤人! 这是他的身份,也是他的选择,即便他或许真的有修行古祭法,可那条古老的传承道法,也成为了教老真人走玄门道途的养分,将菁华尽数汲取。 原地里,林绮萱想要说些甚么,最后只得欲言又止。 在认识柳元正之前,那漫漫光阴里,元道老真人在林绮萱的眼中,似乎始终还是那个求道于左道宗师面前的小师弟。 可到底,一切都不同了。 “走罢!” 轻声的应了一句,林绮萱一步踏出,立在柳元正的身侧,平地里雷光兜转,裹着两人,踏入虚空之中。 后山,承道峰。 元道老真人苍老的眼眸凝视着天门峰的方向,他似是透过虚空乱流,看到了那远遁而去的身影。 良久,良久。 元道老真人的身形恍若凝固成了雕塑,好半晌,老道转过头去,回望承道殿的北面,墙壁的正中央上,高悬着《五雷群贤图》。 “你们说……我真的是在行差就错么?可是……没有办法啊!我昔年想要仓皇回首的时候,早已经在错的路上走出太远太远,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教人回头的,我只能往前看,只能炼尽前路,以期终极一跃的时候,能够踏在正确的路上。” 低沉苍老的呢喃声中,第一次,元道老真人仿佛是在辩解着甚么。 可偌大的道殿之中一派幽寂,唯有香烛明灭不定,那卷《五雷群贤图》只是那样静静地高悬着,画卷中栩栩如生的五雷仙宗群贤只是这样凝视着开派祖师那佝偻的背影。 终究,他似乎只是在自说自话罢了。 良久,沉默幽寂之中,元道老真人回过头来,半低垂着疲惫的眼帘,似是入定出神,又似是重新化作了玉雕石塑。 …… 自柳元正与林绮萱入阴冥界后,又半月光阴匆匆而逝。 阴冥界中边荒一角,昔日引着元教诸老鬼踏入雷天的那道雷河,在失去蚣蝮大妖镇压之后,早已经在之后的时间里干涸。 此时此刻此地,林绮萱的身形显照,旋即引来道法动荡,劈开千里劫雷。 不远处,柳元正负手而立,在为林绮萱护法,磅礴的道韵冲霄而起,先天紫府显照虚空,道法天地隔绝前后,将滚滚而来的血锈色煞炁阻拦在外,更将林绮萱立足紫府境界的气息尽数遮掩。 狂风凛冽之中,柳元正一身衣袍岿然不动,他仿佛整个人都消融在了那片道法天地凝聚成的大幕之中,恍若不在天地间,万法不加身。 良久,伴随着雄浑煞炁的凝聚,柳元正似是想到了甚么,扬起手来,轻轻地将一缕血锈色煞炁摄取在掌心中。 再一翻手,一缕鎏金仙光承载着古贤诸道,闪烁着莹莹灵光。 在柳元正的蕴养下,这缕鎏金仙光也一点点地壮大着。 此刻,在柳元正法力的牵引下,那缕鎏金仙光在一点点地朝着血锈色煞炁蔓延而去。 唰——! 细密的煞炁震动之中,那一缕鎏金仙光竟然真的将血锈色煞炁炼化。 不似是汲取元气那般进境明显,但是柳元正仍旧感应到了这缕鎏金仙光的壮大,甚至因着煞炁的磋磨,教仙光之中的灵韵愈发坚韧。 眼见得此,柳元正这才面露了然神色。 事实上,早在昔日贺万安自阴冥界炼道体时,柳元正便曾经思量过此般,非是天地阴阳生死隔绝,道法贯通,阴煞之炁本也是天地诸炁之一,既然在诸道之中,便本该有炼化的法门在。 柳元正以古祭法可炼煞,聚阴火熬炼纯阳法身,此道玄门法中不常见,但柳元正笃定,修至古仙这般级数,其道果,当在阴煞之炁中泰然。 一念及此,柳元正不再迟疑,一手捏着这一缕鎏金仙光,旋即伸出道法天地之外,汲取着漫天的血锈色煞炁,化作另类的养分,蕴养入仙光之中。 到底是机缘巧合突发奇想得到的道韵馈赠,柳元正也想看一看,这一缕鎏金仙光,能否在自己的温养下,重新化作古仙道果。 彼时,庄承平又该如何自处呢? 第四百九十六章 大世前景(求票) 阴冥边荒。 血锈色的煞炁滚滚而来,以那一缕鎏金仙光为中央天元,弥漫起煞炁风暴。 不论是柳元正远迈往昔的修行境界,还是手中鎏金仙光那直至道法绝巅的本质,都教这场煞炁风暴前所未有的汹涌与盛大,这一刻,柳元正相信,每一道煞炁的风刃,在边荒之外,都足够具备着引动一场煞炁湍流的力量本质。 这是阴冥边荒被恐怖的天地威压凝缩了万古岁月的血锈色煞炁,是自然化生而出的菁华,是某种纯粹的“浊”,甚至象征与显照着道与法的某一面。 汹涌的风暴之外,则是柳元正巧妙的以道法天地之力,凝聚成的一道环带,环带将煞炁风暴隔绝在内,不曾阻拦更多阴煞之炁的凝聚,但是却将风暴之中被剧烈波动的道与法的弦,尽数在这道环带中抚平与镇压。 他只是想借天地造化来蕴养古仙道果,却不想再造出甚么大好事情来,甚至引着自己与林绮萱一头载入死地之中。 要知道,雷天坠世的边荒一角,距离那片古老的战场可是很近很近,在柳元正以青玉狼毫符笔掌握虚空深处直抵雷天的捷径之前,那条靠近古战场的路,才是探寻雷天碎片的“正途”。 柳元正可不想一场风暴将那古老的诡谲与恐怖释放出来。 好在,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那道鎏金仙光高悬在柳元正的身前,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进补”,这缕鎏金仙光原本是镇封在庄承平祖窍之中的一缕浅显力量,但在承载古贤诸道之后,雷道诸贤的道韵本身便是一种无形无质的无上菁华,同样是大道本源之中的某种显照。 在那一刻起,这一缕鎏金仙光便在脱胎换骨,等柳元正接手,将之以法力与宝材不断蕴养的时候,柳元正的道韵遂也沁润着鎏金仙光的本质,在便想污染着属于庄承平的道法。 直至此刻,这缕鎏金仙光在柳元正的手中,方才真正的斩去与庄承平的所有牵系,彻彻底底的化作柳元正底蕴的一部分。 不多时,伴随着滚滚煞炁的蕴养,这缕仙光竟在柳元正的眼前凝结成了实质,从无形无质的光化道法,具备了真实的实体,凝结成了一条金质的结晶。 许是因为与柳元正的道与法产生了某种牵系,这一刻,结晶之中内蕴着精纯的紫芒,在真正的朝着紫金色混沌雷光演化。 而柳元正的目光,也落在了这条结晶上面,恍若是昔日在凶兽祖地汲取镇压的玉矿一般,分明只有柳元正手指般粗细长短,可柳元正却从其上感应到了磅礴的伟力,结晶并不平整笔直,恍若是自然生长,扭扭曲曲,结晶的表面更是粗粝,坑洼不平。 饶是以柳元正雄浑的道识,也是头一遭见证这样的景象。 怪哉!难不成未打磨圆融的道果,便是这样丑陋的样子么?可闪瞬间,柳元正便否决了这样的想法,因为他自己本身便已经走在擎举道果的路上了,某种程度上而言,自身开辟的先天紫府,自己的道法天地,便是道果的雏形。 天可怜见,谁会在擎举道果的时候,凝聚这么一个结晶似的玩意儿? 这是在朝着某种天地宝材演化么? 可左思右想,柳元正无法将自己记忆之中的无上宝材还有天地灵根与之映照。 正毫无思绪的时候,却见那道结晶长条上面,忽地明光大放,下一瞬,四方引动而来的血锈色煞炁几乎要彻底暴走,脱离柳元正的掌控。 轰——! 干涸的雷河残存的力量在这一刻引动,这煞炁风暴之中竟然传出了爆裂的雷音,下一刻,脸色骇然一变的柳元正也顾不上观瞧了,赶忙全力出手,维持着道法天地凝聚成的环带,隔绝着同样在暴走的道法气息。 好在,没多时,柳元正的身后,千里雷云烟消云散,泰然度过雷劫,同样鼎立于先天紫府境界的林绮萱立在了柳元正的身侧,主动出手,同源而出的道法天地的力量与柳元正在相互接驳,共同支撑起了隔绝煞炁风暴的环带。 这不仅仅是在反过来护法,也同样是林绮萱能够再度梳理新道,尝试圆融掌控自身力量的过程。 毕竟在开辟道法天地之后,超脱与蜕变的法力,其雄浑已经抵至了两人往昔的绝巅。 直至此刻,柳元正这才分出心神来,重新探看那道结晶的变化。 果然,只是片刻的疯狂鲸吞,那道结晶便已经彻底的蜕变成了混沌雷光的紫金色,但更教柳元正啧啧称奇的,则是那在结晶上不断分叉出来的道法丝线。 猛然看去时,柳元正像是看到了一株袖珍的道法之树,以雷道结晶为躯干,那生发出来长短不一的枝丫,每一道上面,都承载着柳元正极其熟悉的力量。 一根道法丝线,便是一位雷道古贤道韵的显照!它们不再是无形无质的道韵,在随着鎏金仙光一同蜕变与升华,具备了形与质。 至于长短不一,在柳元正的眼中,也很好理解,一来,每一位古贤伴随着所处时代的不同,驻世时的活跃程度也有所不同,证道飞升的时间也又长又短。 这些道韵本就是大道本源将岁月光阴之中的痕迹复刻显照而成,故而有多有少,此刻化为道法丝线,自然有长有短。 柳元正相信,在自己的蕴养下,这些道法丝线都能够绽放出原本的璀璨来。 此刻,再粗粝的看去,伴随着道韵灵光在道法丝线中的游走,以紫金结晶为根髓,竟然真的有了几分圆融道果的模样。 不属于庄承平,不属于柳元正,但却又是具备着柳元正道法气息,以其为根基,吞纳天地元气而成的无主道果。 这一刻,柳元正似是看到了某种道法长河的显照,无形之中,似是理解了许多玄门法抵至根髓处的玄奥。 “一树生得万朵花,天下玄宗是一家。这话我从昔日修为微末时便常念叨,如今才明白,原来谜底就在谜面上……” 第四百九十七章 争锋预兆 不多时,柳元正将目光从那枚道果雏形上面挪移开来。 他远眺阴冥边荒,感应着那更远处漫天血锈色煞炁的变化,感应着天地间道法气息的变化,很快,柳元正笃定的摇了摇头。 “占便宜也就这么一回了,纵然隔绝气机,遮掩波动,可煞炁存在的多寡,本身也是这片阴冥边荒稳定的一部分,再继续汲取下去,恐怕真的有动荡古老战场的可能,那才是真真引而不发的火山口,古老的力量定格光阴,真的引动,恐怕要席卷整个阴冥界……” 这般说着,柳元正旋即祭起青玉狼毫符笔,宝器天地洞开,以同源而出的道法气息,顷刻间便将那枚道果雏形牵引入了灵宝天地内。 便如古仙履尘,需以至宝寄托道果,化身地仙,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唯有先天灵宝、镇教道器与天地灵根。 依仗着璇玑雷池在,柳元正手中不缺先天灵宝,但即便只是短暂的“寄养”道果雏形,柳元正仍旧很慎重,因为这样寄托道果的过程,也是道果本源与灵宝本源相互浸染的过程。 若是道与法之间不相谐,这样相互交织本源的过程,便是对于道果与灵宝同样的“污染”。 此时间,唯有柳元正手中的青玉狼毫符笔,作为柳元正的书道之器,同源而出的道法本源,最易寄养道果雏形。 甚至这般本源的交织,更像是两者相谐之后的相互蕴养,恍若蜕变与升华,实乃双赢之妙事。 失去了鲸吞四方煞炁的源头,漫天的阴煞风暴也猛地一滞,紧接着,柳元正动荡自身法力,道法天地猛然间覆盖开来。 朦胧的光晕笼罩着整片煞炁风暴,霎时间,恍若是光阴在其中凝固定格,漩涡状的血锈色煞炁,竟然悬空静止,恍若远处那道血锈色的天幕一般,在柳元正的眼前,凝聚成一道殷红的星璇,恍若是苍穹星海的显照。 绝美的自然景象,可其中蕴含的,却是教人胆颤心惊的可怖力量。 如是观瞧了数息之久,柳元正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将覆盖在其上的道法天地抽离而去。 下一瞬,柳元正收起青玉狼毫符笔,袖袍一扬,便撕裂了虚空壁垒,引着林绮萱,脚踏虚空乱流远去。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自柳元正鼎立于阴冥界,坐镇玄门洞天,昔日创法引雷劫的浮华也渐渐远去,化作越来越多的修士们眼中的恭敬。 似乎是真的敬畏柳元正昔日千里雷云下与古今诸贤以斗法论道的可怕战绩,在柳元正重新现身玄门洞天之后,伴随着几次诸宗驻守弟子的轮换,数位在柳元正感应中疑似转世古仙的修士,都似逃之夭夭般的离开了阴冥界。 面对这样的结果,柳元正甚至有些错愕与不甘的喟叹。 “怎的就这么走了呢?作为古仙的心气儿都没了?我还想等着他们在阴冥界熬炼道体呢,多见一见诸古仙妙法也是好的啊,只观礼过贺万安炼法,到底底蕴道识上还是孱弱了些,谁料想,彼辈竟视我为洪水猛兽一样……”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几乎委屈了起来。 倒是一旁的林绮萱,闻言只是笑的花枝乱颤。 “好师弟,快别这般说了,道是古仙,不过是飞升在早年罢了,千载一遭,哪一遭没些修士证道飞升?这般看,古仙比之古之贤者,差得还远一些。而你呢,你可是玄门诸宗见证下,与诸古贤斗法论道,车轮战里一路赢下来的人,这是甚么样的能为?他们不走才是怪事儿,也就是贺万安行事正好早了些,否则,他也不敢在阴冥界兴甚么劫运了。” 林绮萱这话真真在道理之中,可柳元正听得了,还是难扫心中郁气。 他似是感觉到了许许多多的雄浑道识,就这么在自己的眼眉前儿烟消云散般远去。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这般喟叹着,可柳元正心里也明白,一个人倘若做了甚么好事,恐怕多少要成一些人的眼中钉,要立在风口浪尖上,便如昔日太华法会时的自己一样;可一旦一个人做甚么事情都这般大好,那在世人的眼里,怕是要超然起来,便如此刻坐镇阴冥界的自己一样。 这场大争之世里,若非自己主动出手,在半道而中途之前,怕是不会有甚么人将道争的目标落在自己的身上了。 于是,这就在这样的感触之中,柳元正坐镇的阴冥界,反而成了这场量劫漩涡之中,短暂的静谧之地。 柳元正也这样渡过了自修道以来,最为安宁的六年。 …… 是日,阴冥界,虚空极深处。 灼灼乱流之中,柳元正泰然凌空而坐,身前祭起青玉狼毫符笔,笔锋点在虚空,似是洞彻千万里阴冥各处,以灵宝洞天为引,汲取着雄浑的阴煞之炁。 这些年来,柳元正托词熬炼宝器,以青玉狼毫符笔为遮掩,坐镇虚空极深处,在不断的蕴养着那枚道果雏形。 这注定会是极其漫长的蕴养过程,要知道,一个真正的修士,从孱弱修道时算起,到证道飞升那一天,都不知要耗费去多少的光阴与心力。 六年的时间,这般毫无节制的鲸吞,不知道多少次,海量的煞炁引动着道果雏形的本质蜕变与升华,也只是教其中诸般道法丝线更为璀璨,其上的明光更为圆融,愈发趋近于道果雏形的完备而已。 可这样漫长的蕴养光阴,也是柳元正无论如何都要渡过去的。 正此时,不远处虚空壁垒被人撕裂,紧接着,一道窈窕的身影脚踏虚空,撑开道法天地,走到柳元正的近前。 来人正是林绮萱。 “元易,有几件事儿,这头一件,你那个便宜徒弟,走完师法妖修的路了,以古法雷经,晋升结丹境界。” 话音落下时,林绮萱递出一枚玉简来,柳元正接过后,只是神念轻轻扫了一扫,便放在一旁。 “师姐,还有呢?” “白阳禅宗送来的拜贴,过些时日,静海禅师要来阴冥界拜访你。” 柳元正轻轻颔首。 “这事儿我知道,老实讲,六年问心,她能想明白,已经很不错了。” 紧接着,林绮萱的语气也忽然严肃了起来。 “最后一件事儿,乾元仙宗新出世的天骄,七日前叩明光禅宗山门,邀战玉镜禅师,结丹境界巅峰一战,乾元仙宗弟子永阳定胜。” 闻言,柳元正倒是猛地一怔。 “玉字辈的禅师,这是……” “是玉树禅师的小师弟,但总归也是这一代的亲传之一。” “结丹巅峰一战,这哪里是斗法论道,这是气运之争!那永阳……怕是急需气运为引,来熬炼道体罢!” 说罢,柳元正猛然间站起身来,他看着虚空深处的灼灼乱流,恍若是在观瞧尘世涌动的波诡云谲。 “看来,清静日子,不多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白阳入玄 七日后,玄门洞天内。 洞府中,柳元正安坐莲台,手中轻轻地捏着一枚玉简,玉简中,正是庄承平创下的古法雷经。 良久时间,柳元正缓缓地放下玉简,微微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创法到了这样的地步,倒是有几分可观之处了,不过说起来,以五行磨盘磨砺阴阳之道,以阴阳道图纯化五行之力,这也算是取巧的法门了,料想庄承平能做到这一步,也是费尽了苦思的,可惜,离道愈远……” 说罢,柳元正微微地摇了摇头。 闻言,一旁林绮萱倒是笑了笑。 “说起来,这便是转劫重修的弊端所在了,到底是有甚么在跨过生死界限的时候被彻底的消磨去了,纵然有前世记忆又如何,魂魄却要受今生气血之影像,否则,照理来说,不该有这样谬误的,这岂是古仙该犯下的错? 以阴阳磨五行,以五行磨阴阳,看似是教法力之雄浑更胜你昔年所创《昆仑天心雷道经》,可他万万不该只着眼于法力之雄浑上面,如此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平白教自己忘却了阴阳五行相生之间的和谐,这才是真真的绝路。” 说及此处,林绮萱遂也摇了摇头,言语之中,满是对于一位天骄误入歧途的“痛惜”。 听得此言,反而是柳元正绕有深意的叹道。 “倒也未必是转接重修的缘故,真切的说起来,彼辈倘若真个能够将万道诸法看得这般真切,哪里还会有昔年谬误缠身,以致于无法证就仙君之境?最后落得今日这般困顿,还要重走修行路,教往日里的前辈和晚辈在仙乡看着,这养蛊局便也跟个猴戏似的,平白跌了古仙的面皮,到底是遭罪,不过是还债罢!” 听得柳元正仍旧这般喟叹,倒是林绮萱有些诧异。 “元易,只是这几日,中土也好北疆也罢,频生论道之斗法,不少所谓的妖孽天骄都战道子而胜之,以此夺来气运,化作炼道体之引,不知多少人已经走在道争的路上了,即便如此,你依旧觉得,这还是养蛊局?” “绮萱,你须得知道,一群蛊虫里,养不出真龙来!我不知仙乡里诸圣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凭着一群昔日谬误缠身的古仙来争最后的正道,这就是养蛊局!若真个有魄力,也莫说仙君如何了,合该教真正走在道途上的古今仙众入此大世!这才是真龙局!如今……颇小家子气了些!” 言及此处,不等两人深说下去,柳元正的动作忽地一顿,猛然间望向大渊通道的方向。 这一刻,道人的眼眸似是堪透了万里阴冥,感悟到了天地间道与法的波动。 “静海禅师入阴冥界了,看来,她是真的等不及了。” …… 是日,静海禅师风尘仆仆而来,昔年故友,自玄门洞天内相见。 静室中,一时间,竟是长久的默然无言。 柳元正手中捧着一碗清茶,只是静静地看着静海禅师,恍若光阴倒退,一如昔年金章峰上,竹楼内的初见。 道人一声长叹,旋即,教静室内的气氛更为沉郁。 正此时,柳元正放下手中的玉碗,终归给了静海禅师一个台阶下。 “自昔年两界山一别数载,今日阴冥相逢,禅师到底清减了。” 闻言,静海禅师自是凄苦一笑。 “道兄,岂有不清减的道理,倘若说昔年两界山与诸仙宗合盟,教吾等诸禅看到了前路,那么近几日的事情,道兄也该听闻了,一位位甚么名声都没听过的天骄妖孽,怎的全朝着诸禅亲传下手,师妹我便是再愚钝,也该看出些甚么来了,都言大世将近,倘若真个这样下去,那大世里,还有诸禅在么?” 听得此言,柳元正倒是淡然一笑。 “这般说,禅师是真的想明白了?” “不得不想明白啊!” “嗯,道是福祸相依,禅师也无须这般心焦,此刻眼前看去,皆是诸劫,等迈过了这道坎,再回头看去,或是花团锦簇。其实,比起身前的坎儿,更难趟过去的是心里的坎儿,你我既然是故友,那贫道便说一句非分的话,禅也是道,不是不好,本无善恶,可在如今的光景下,到底有前尘诸般在,往后,称玄也好,称仙也罢,莫在称禅了。” 听得此言,静海禅师哪怕心中早已经有了准备,临到头,还是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良久,她忽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像是整个人心气儿都随之散去了,可紧接着,静海禅师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果如柳元正所言,身前的坎儿容易,心中的坎儿难迈。 可到底真的越过去了,是诸劫临头,还是花团锦簇,便也就不好说了。 “一切皆仰赖道兄了,您是能与古今诸贤斗法论道的人,天底下能做得这般事的,也唯有道兄了,只是最好还是快些,这些日子里,诸禅亲传皆心惊胆战,唯恐不知道甚么时候,便有一个玄门的天骄妖孽冒出头来,口拜山门,强要以斗法论道,或是明日,或是后日,也需就轮到吾白阳宗了。” 闻言,柳元正脸上的笑容仍旧平淡,但见他一翻手,便捧起一部厚重的玉书,递到了静海禅师的面前。 “当年两界山上,我问禅师的时候,其实便在准备了,后来坐镇阴冥,此界枯寂,可最大的好处,也是枯寂,万般异象都能遮掩过去,这部道书贫道准备好,等禅师来,足足等了六年之久,到底最后有个好的结果。 炼气、筑基、结丹、元婴、紫府,此五境界,玄经与术法神通,道篆与道法图录,事无巨细,尽在玉书之中,当然,后面的路,要禅师修行到这般境界之后,自己去走了,根底可以我给,但唯如此,才是禅师自己的道。 没错,正是紫府之道,禅师,不!静海道友!今日,我把入玄门的里子给你了,但道友也该为了我的紫府新道,添一些面子罢?诸禅想入大世,是好事儿,可……你们总该得知道,这大争之世里,大家伙儿都在争甚么罢?” 话音落下时,静海禅师伸手接过这部厚重的玉书,终于淡然的一笑。 “合该如此。” 说罢,她低下头,看着玉书的封面上,看着那一行古篆文字。 《白阳虚君元说莲花净世涤尘洗法衍玄道经》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大世源我起 静海禅师只是良久的凝视着书封上的古篆字迹,她并没有翻看玉书之中的内容,显然在这件事情上极其信任柳元正。 片刻后,静海禅师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平和的笑容,似是已经从某种沉郁的情绪之中彻底的挣脱了出来。 “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诚如师兄所言,这是吾宗入玄的里子,香火传续,贵在法脉,后面的路如何去走,也是我,是师门后来人该去考虑的事情了,倘若连这一步都走不通,那么一宗之凋敝衰败,便也是活该!” 话说到最后,静海禅师的声音冷清,恍若太上忘情,真切的在漠视这样的结果。 对面,柳元正赞叹的点了点头,这一刻,静海禅师竟真的将禅意放在了心中,他相信,静海禅师是真的能够走出通衢仙路来了。 一念及此,不知是想到了甚么,柳元正忽地一挑眉,又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这也算是玄门一大盛事了,既要入大世,不妨做的更堂皇一些,召一场法会如何?师妹虽然未修过玄法,可到底也是立足在这样高邈境界的人,触类旁通之下,不说直证紫府境界,按图索骥,修到元婴境界还是没甚么问题的,彼时现身说法,更胜过千言万语,直立于超然而不败境地。 贫道既然助了师妹一场,帮忙就干脆帮到底,我有紫霄香表一张,可直入紫霄道域,面呈诸圣!这是昔年太华法会时赐下的,压在我手中,数年都没甚么用武之地,索性用在这场法会上,给师妹锦上添花。说到底,诸禅入玄也好,大争之世也罢,师妹这场法会只是个引子,算是贫道借用,来落几枚子。” 闻言,静海禅师仍旧是平和一笑。 “滚滚尘世便是最好的舞台,大家都在粉墨登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况且师兄于我,于白阳宗,都有传法之恩,莫说借用了,便是专为师兄开一场法会都开得,只是教师妹讶异,师兄安坐阴冥界,超然而视尘世六载之久,怎么,如今大世还未开,便又要回转尘世了么?” 听得此言,回应静海禅师的竟是柳元正的朗声大笑。 “师妹,连你也是这般想?大抵天下人都是这样想的罢,可这是甚么样的道理?彼辈不欲来招惹我,他们自顾自的将我隔绝了出去,这大争之世里,便合该没我的事情了?倘若如此,一桩公案便是打到了紫霄道域去,道理也在我这儿。 他们越是不想教我入场,我还偏要当着他们的面,把那几枚子摁在棋盘上!量劫第一场,西行七子我乃其一!两界山前,头一回血战三千里,是以贫道为锋!定鼎阴冥大势,困灵佛,发大愿,是我在主持劫运!缺了我,配叫大争之世? 俯瞰尘世,环顾诸圣地大教,多少人的气运,是我给的!倘若无我,哪里来的法子教彼辈合盟,以天骄之身托量劫气运?若无这一桩,以斗法论道,就是打出狗脑子来,他们又能争个甚么!这一回,教彼辈看着,我是怎么开大世的!” 一番话,端是教柳元正说得霸道绝伦! 一旁,静海禅师只是定定的瞧着柳元正,仿佛要将这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得透彻。 她终于明白,柳元正与寻常的玄门道子,与那些天骄妖孽,到底是哪里有所不同了。 他真正的走在了此世所有同辈人的前面,远远地甩开了漫长的道路,只给其余人留下了一道朦胧而模糊的背影,更教人无从窥探,那雾霭之中,到底是昔日的清瘦身影,还是世人已经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 念及此处,静海禅师竟似是豁然开朗,萦绕在她身上的最后一点沉郁气质也彻底烟消云散。 “吾等入玄也好,入大世也罢,归根究底,到底只是为了求存罢了,恐怕也唯有如师兄这般的人物,万古千秋都罕有一人的天骄,才是真真在这样风起云涌的大争之世里,去争那魁首,去做那古今未有之事的人。” 说罢,静海禅师竟起身而立,朝着柳元正这里躬身一礼,便已有了去意。 “今日见师兄,虽只是片刻而已,师妹却已满足,至于……至于贫道修至元婴境界,召开法会之事,烦请师兄稍待,彼时当有请帖送至五雷仙宗山门。” “那贫道便静候佳音了。” “贫道告退。” “我送一送道友。” 三言两语之间,两人起身,折转间离开了静室。 来时,是禅师,走时,是道友。 …… 送别了静海禅师。 静立在阴冥界中,眺望着远天的深邃与幽暗,柳元正与林绮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之后,林绮萱偏头看向柳元正。 “元易,你当真想好了么,主动走出去?你要知道,只要你坐镇阴冥,短时间内,你几乎与元道,几乎与纯阳剑祖一样,于这大争之世里,都是超然的!” 闻言,柳元正平静的摇了摇头。 “可是师姐,你有没有想过,倘若真的如此,我与仙乡彼辈,又有甚么分别,我甚至还不如他们,他们有着万古岁月累积下来的底蕴,他们坐得住,我当真坐得住么?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他们有底蕴,他们有转世,这些我都没有,所以大争之世里,我看似超然,但这是短时间内的假象,想要定胜,实则需要以命相搏!” 言及此处,林绮萱沉默了,她似是有千言万语,这一刻却甚么也说不得了。 又良久。 林绮萱再度开口。 “那元易,我能做甚么?” “师姐替我坐镇阴冥界。” “争锋路上,你我并肩同行,元易,你是在小觑我么?” “并不是,师姐,阴冥界同样重要,大争之世,诸圣群仙落子实则不过数百年,可阴冥界,茫茫古史,诸老怪们落子,怕是要追溯到世外仙道的时代,我要入大世争锋,但不能顾此失彼,唯有师姐坐镇此界,我方能安心。” “那好,我在阴冥界等你。” 闻言,柳元正温柔一笑,紧接着,那笑意却变得狰狞起来。 道人的眼波深处,一抹鎏金仙光一闪而逝。 “这一回,该胆颤心惊的,是他们了!他们搅和的尘世一团糟,主动纠错……说的比唱的好听,还是先还债罢!” 第五百章 为道所累庄承平 尘世,中土,岳霆仙山,天门峰。 绮云洞中,回返尘世的柳元正,见到了同样从两界山回返不久的庄承平。 书房中,一派沉寂,唯有窝在柳元正怀中的御雷狮子犼幼兽,伴随着柳元正轻柔的抚摸,不时发出稚嫩的欢鸣。 自始至终,道人安坐在那里,半低着眼帘,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御雷狮子犼幼兽身上,不曾着眼半点在那拘谨静立的庄承平身上。 这沉郁的气氛,几乎要教人压垮掉。 良久,庄承平似是终于忍无可忍,轻轻挪了挪身子,而后恭敬的朝着柳元正这里一拜,再立身之后,方开口问道。 “弟子愚钝,不知师尊唤我前来,到底有甚么教诲。” 闻言,柳元正头也不抬。 “教诲?功衡你这话说得严重了,我如何配教诲你,我如何敢教诲你!哈!今日能教你来洞府,我都占着天大的面子呢!” 话音落下,庄承平肩头一颤,复又躬身一拜,再不敢径直起身。 “弟子惶恐,不知到底哪里做得不对,竟惹得师尊动怒……” 直至此刻,柳元正才像是被触动了甚么一般,抬起头来,鹰隼一样的眼眸冷冷的戳在庄承平的身上。 “你自两界山创法,证九转结丹境界,至今已有月余了罢?天可怜见,我这个做老师的,竟会是最后一个知晓的,若非尘世与阴冥贯通,我可得诸友玉简传讯,你打算瞒我瞒到甚么时候?” “我……” “我知道,《先天一炁混元衍道辟世开劫雷经》的原本就在山门中,就在藏经殿里,可你没有掌教法旨,没有我的道子敕命,你拿甚么去看雷经原本?怎么?走到结丹境界就心满意足了?连前路都弃之不顾了?” “师尊……我……” “功衡,你并不愚钝,更相反,你很聪明,聪明到连为师都不清楚,你到底在抗拒和惧怕甚么?回返尘世的路上,为师整整思量了一路,都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师尊!弟子知错矣!” 一番话,说到最后,庄承平除了这么一句,几乎已然失声。 直至此刻,柳元正方才将那骇人的气势一收,戳在庄承平身上的锐利目光也才缓缓变得温和起来,他复又低下头,半垂着眼帘,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起来罢,腰弯的久了,怕是该不知道怎么做人了。” 这一回,等到庄承平艰难的直起身来,不等他开口,柳元正又继续问道。 “也是凝练了精气神,走到长生路半道中途的人了,还有甚么是不能教你宣之于口的么?说说罢,你到底是个甚么心思,到底是个甚么想法。说的好了,这事儿就翻篇过去,说的不好……为师能造就你,也就能毁了你!” “弟子斗胆,敢教师尊知晓,原如此行事,本是为了思量大争之世里的筹谋,弟子自问才情不弱同代天骄妖孽,我欲一击制胜,定下自己大世之初的优势,今日经师尊棒喝,这才明白已道障缠心,失了进退之意。” “好罢,说了半天,你果然还是个愚钝的。” 听得此言,庄承平反倒是猛然间抬起头来。 “这——!” “一切都追本溯源去看,从你有了所谓一击制胜,定鼎优势的念头的时候,从那一刻起,你就是在小觑天下人,怎么?是有仙君圣人给你当老师?还是有紫霄道域给你做底蕴?滚滚红尘里,这一世,是人是鬼都在争渡,谁敢说定胜? 凭你?真把同代人都当成猪猡看了?还是以为为师这一代经历过数度量劫的人,都已经老去了?即便你也是天骄妖孽,有这样的才情,可与彼等同列,但正因为如此,你看轻他们,小觑他们的同时,岂不也是轻贱了自己?这不愚钝么?” 轻飘飘的一番话,登时教庄承平惊惶的脸色变得煞白,再无一丝血色。 好半晌的沉默,庄承平方才艰难开口道。 “谢过师尊教诲,若非师尊指点,弟子险些便这样行差就错……” “重修道途罢。” “师……师尊,何以出此言?” 面对庄承平的追问,柳元正并没有径直开口,他先是将怀中的御雷狮子犼幼兽缓缓抱起,放在了宽大的书桌上,紧接着,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几步慢走,驻足在庄承平的近前,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庄承平,似是要看进他的道心里面去。 “我大约真的不是一个好师父,说是衣钵传承,交到你手里的,也不过是几部书经,不过是一篇又一篇冰冷的文字罢了,到头来,与你寄予厚望,这长生路上的每一步,反而都要你自个儿艰难的去走…… 恍惚间,为师似是又回想起收你为徒的那个冬天了,再至于今日,你我师徒父子,却没交过一天的心,等我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才发现你一身道法也只修到了身上,却没修进心里去!这曾是紫泓长老教给我的第一课。 要说法力之雄浑,炼气期也好,筑基期也罢,你都远迈为师昔年同境界,可为师昔日,以道心驭法,而你今日,却是为法力所累,功衡,你已经走在一条歧途上面了,回头罢,如今回头,一切还未晚。” 话音落下时,不等庄承平这里再有甚么反应,柳元正已经一掌印在了他的气海丹田处。 轰——! 恍惚间,似是有大道雷音自书房中响彻。 登时间,庄承平脸色煞白,不敢置信的看向柳元正,一双明眸已然泛起了血丝。 雄浑的法力气息自他的身周涌动,紧接着,复又从初入结丹境界一点点衰弱下去,最后,竟与寻常人无异。 再看去时,柳元正那手掌已经隐在了袖袍之中,他的面容自始至终平和,仿佛做了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仍旧在直视着庄承平。 “这一番话你听没听进心里去,已经不重要了,我做不到紫泓长老那般的春风化雨,师徒父子本也是天底下恒久的魔咒,你若是恨我,便就恨我罢! 这页金纸雷经你拿走,为师的全部衣钵,便也就都传到你的手里了,我全部的教诲,也都在这一页纸上面,好生参悟罢,能得多少在你自己。 大世之初开,与你没有关系了,即刻起,我要你闭关金章院竹楼,冲入结丹境界之前敢出来,废你的命!” 第五百零一章 承道殿内谋西行 许是往日里在庄承平面前,柳元正始终温润平和,这一回,面对道人的霸道绝伦,一时间,被废去了全身修为的庄承平,反而讷讷不言,最后只是拿着柳元正送出的那张一角焦黑的金纸雷经,仓皇离去。 待得庄承平离去之后不久,柳元正这才将隐在袖袍之中的手掌抬起。 掌心中,道法天地之力弥漫,将一团鎏金色仙光包裹在掌心中央。 这一掌印在了气海丹田,可从背后看,两肾中央本也是命窍玄关,与气海丹田乃是阴阳之两面,柳元正废去了庄承平的修为,那闪瞬间的镇压,已经重新沦为肉体凡胎的庄承平,自然无法再感应到命窍中前世仙道底蕴的流逝。 这也是原本重返尘世之前,柳元正便已经在考虑思量的事情。 六年的阴冥界炼法,纵然教柳元正手中的道果雏形更为圆融,可雏形终归只是雏形,具备了大略的模样而已,未曾真切的超脱了那一步,成为真正的道果。 漫漫光阴的打熬,到底教柳元正等不得那么久了,大争之世就在眼前,这些时日里,先天紫府之中,那八宝玄雷池中不断有劫雷跃动,实则便是大道天机的警示,显然,有着某些莫测的诡谲,在大争之世里等待着柳元正。 到底一切缘起于庄承平的一缕鎏金仙光,此刻,柳元正也索性将计就计,重新打上了庄承平前世仙道底蕴的主意。 此刻,伴随着柳元正掌心中法力的运转,那一团鎏金仙光也在明灭不定的兜转之中,一点点消融于道法天地之力中,恍若是冰雪消融,又似是被柳元正送到了另一方隔绝气机的天地中去了。 等到最后一缕鎏金仙光也从柳元正的掌心中消失不见,道人这才背着手,缓步的走出了书房。 不远处,月幽天女静立在石廊下。 柳元正朝着她招了招手。 “传本道子敕命,你亲去藏经殿,取一套《雷霆枢机三十六道章》抄本来,亲自送到我那堂兄隐居之地,交给功昌这孩子,他如今也该知事了,告诉他,十六岁之前,他唯一的修行,就是这部抄本,三十六道章,一日抄一章,一年三百六十日,缺一页,缺一行,缺一个字都不许! 我的衣钵传人已经走了岔路,教我实在痛心不已,苍天在上,贫道元易果非善师么?功衡这孩子太教我失望了,如今,我也只好将心血倾注在功昌的身上,他是我这一脉的开山大弟子,不能再在这件事情上伤我的心了,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做出甚么事情来,这些话,告诉给朱家听!” 说罢,柳元正似是已然失神落寞,颇颓唐的朝着月幽天女摆了摆手,这才一脚踏在天门峰上空,旋即化作一道雷光,朝着后山承道峰而去。 …… 不多时,便到了深夜。 月明星稀,承道殿中,四壁香烛缭绕,映照着正中央一老一少对坐的身影。 柳元正和元道老真人的中间,摆着一副棋盘,此刻,棋盘上残星缭绕,俨然一副凄厉杀局。 两人并没有在对弈,而是在合力推演一部古玄门时传下来的棋道残局。 这一番推演,便是足足半日之久。 最终,柳元正皱着眉头,两道眉毛都快连在了一起,对面,元道老真人也真真疲惫的摇了摇头,苍老浑浊的眼眸之中满是无奈。 “合你我二人之力,一时半刻,都难寻出官子迷局的好解法,了不起,真真是了不起,不愧是残阳老人留世的四部真仙棋局之一,古籍有云,残阳老人,棋画双绝,画,老夫不清楚,但棋道,老夫佩服呐!” “据说……《度生山河图》的炼法,好像便源于残阳老人古玄门时的传承?” “不是据说,而是事实!元易,这些年,你一步一台阶,在无量量劫中,做得诸般大好事情,世人大都着眼在你这个人身上,可唯有少数清醒的人才明白,一卷度生山河图,才是你雄浑气运的根基所在! 大世开启在即,如今你又引白阳禅宗入玄,此功更胜定鼎一场劫运!除去仙乡赏赐酬功,你最大的收获,便在于气运之力的汇聚,仙乡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愿意静待你走出新路来,有人却想着毁了你。 老夫已经确定,残阳老人已不在仙乡了,或许转世重修,或许成转劫古仙,但入尘世是肯定的了,以你我推演他的棋道看,此人道法没有明显的谬误,大约是转劫古仙,他便是埋伏在你前路上的杀招!” 听得元道老真人此言,柳元正自是冷冷一笑。 “以气运为锋刃者,当有引颈自刎之厄,彼辈倘若真个要以气运灵宝为跟脚,设伏局于我前路之上,我自有诸般杀伐,于前路上扫榻以待!” 闻言,元道老真人亦是朗声一笑,自从柳元正开创新道,于雷劫之中与古今诸贤以斗法论道之后,元道老真人待他,已然不视为后进晚辈那般了。 “你既然心中有了计较,便好生去做罢!猪猡里没有真龙,但不见得这场养蛊局,没有真龙走轮回路转劫,给他们保驾护航,这些年里,尘世与阴冥贯通,轮回路接驳尘世诸道,彼辈降世更为诡秘莫测,这些潜伏在尘世的转劫古仙,才是教老夫棘手的存在,你此行能引出一二来也好,不然,老夫真的不敢轻起劫运,杀入西域,时过六载,北疆剑祖怕是要等不及了。” 听得元道老真人这般言语,柳元正也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日如来不是昔日灵山的末代教主,他以过去未来定住大乘佛门之气运,在我看来,还是能不打就不打的好,若是西域完好,大日如来的眼中,便只有大乘佛法,但倘若将西域毁了,那大乘佛法,便真的要过去未来,无处不在了……” “老夫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的为难,可纯阳剑组自尘世镇坐了多少年月了,这大争之世大抵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拿这样的道理去劝他?打罢!纵是毁了西域,来日偿还因果,大头也在剑祖那儿。” “也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缘法,倘若真个去劝,反而要成阻道的仇人了。” “对了,元易,老夫观你身上气运竟有些孱弱,可是修法出了甚么差池?吾宗底蕴如今也算深厚了,可要加持于你一二?” 闻言,柳元正哑然一笑,一翻手,祭出度生山河图高悬,但见那宝图镇压的气运庆云,竟只有大约昔日西行时那般浅薄。 “这算是我渡过天劫之后的感触之一了,气运牵系,本也是天地间因果的一种,这些年,大部分的气运,被我炼法用了,还有一部分,偿还给宗门了,您老掌镇教道器,该有感应才是,此行我轻装上路,这世上不论是甚么,自个儿夺来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话音落下时,元道老真人复又笑了笑。 “也好,也好,老夫在山门,为你掠阵。” 第五百零二章 古仙晚年的葬曲 天门峰,绮云洞。 柳元正罕有的在静室中进行了短暂的闭关。 此时间,度生山河图高悬在柳元正的天顶,在以宝图为中央天元的镇压下,柳元正的气运庆云,甚至比数日前在承道殿中展现的还要孱弱。 自西行历劫而始,柳元正这些年中累积的气运之力,除去回馈给师门的那一部分,剩下的,已经尽数被柳元正炼化。 昔日两界山前开劫,柳元正曾经将宝图镇压的气运累积到过某种绝巅,甚至是超限,需要镇教道器以道子气运为牵系,隔空镇压,才将那雄浑的气运镇压入庆云之中,彼时,柳元正便曾经感受过气运之力化作濯濯清流,洗涤周身的感觉。 那是从道躯的根髓处进行灵性的蕴养,故而气血愈发舒泰,故而思感愈发磅礴。 至于今日,伴随着阴冥界中长达六年之久的静坐修行,柳元正到底还是琢磨出了一门以气运之力为源头,用以炼化蕴养阴灵的秘法。 于是,柳元正这些年中累积的雄浑气运之力,便也有了用武之处,诚然,如今气运之力凋敝至此,对于柳元正而言也是极大的损耗,但道人感应着自身紫府之道的变化,遂也觉得这样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先天紫府之道开辟的道法天地之中,已经晋升入先天灵宝品阶的道兵旗自天地四极显照,柳元正以神念探究而去,伴随着磅礴的气运之力蕴养,昔日柳元正炼化的四象道兵,皆已晋入筑基境界巅峰。 这不是某一尊阴灵,而是四象道兵全部晋入了这样的境界,再辅以无上玄门阵法的配合,辅以先天灵宝品阶道兵旗的统御,只以阴灵道兵视之,都已经是柳元正手中的一大战力。 更何况,四象道兵,本就和柳元正的紫府境界修行息息相关,于外看,地火水风定住混沌须弥,是在不断拓宽柳元正道法天地的极限,而先天紫府乃道法天地之根源,这拓宽的是柳元正此境界的上限,更是紫府道宫的底蕴累积;于内看,四象道兵各列一元之数,他们愈强,则灵韵愈盛,于是每一息之间,便有更胜往昔雄浑的香火之力诞生,经极阴之火炼化,蕴养神魔祭器,蕴养纯阳法身。 再加上柳元正脊柱大龙炼化妖神龙相,无时无刻不在汲取煞炁,壮大先天紫府之中的极阴之火。 至于此刻,每一息过去,柳元正自身的法力都更盛往昔一分,寿命不绝,则经久不息。 此刻,柳元正抬起头,感应着度生山河图下孱弱的气运庆云。 道人的眼眸深处,一道黝黑的劫雷一闪而逝。 “差不多这就是极限了,再炼化下去,无有足够的气运加身,我怕是要连遭灾厄,运途不顺了……正好,也到了赴白阳法会的时候了,希望能有更多的收获……” 轻声呢喃着,柳元正取出烫金请帖来,看了一眼之后,又翻手收起。 下一刻,柳元正缓缓起身,一步踏出时,道法天地之力包裹周身,没甚么气机波动,整个人却已经消融于天地壁垒之中,再现身时,道人早已经脚踏虚空乱流,立足在了岳霆仙山之外。 云海浩渺,罡风凛冽,柳元正清瘦的身影踏在浪头之上,恍若柳絮浮萍,随波逐流,可这又仿佛是一门极高明的遁法,上一瞬,柳元正海立足在原地,下一瞬,便唯天边还残存着一道碧蓝色的背影。 云海之下,则是那条贯穿了中土,滋养了万物群生的大通河。 逆流而西行。 柳元正走得是昔年西行历劫时的旧路。 一条所有知道无量量劫的人,都有迹可循的路。 不多时,云霞山便浮现在了柳元正的视野之中,道人面露感怀神色,这是他昔年破三阳龙华锁天阵的地方。 下一瞬,柳元正猛地止住了遁光,凌空而立在原地,冷漠的抬起头来。 云海之上,不远处,一道苍老的身影,身披灰白道袍,拦住了柳元正的去路。 相顾无言。 数息之后,柳元正似是嗤笑,又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贫道大抵真的与西方犯冲,自我修行而始,算上这一次,也就往西边来了三回,头一回是历劫,二一回是太华法会,三一回便是此次白阳法会,莫论是来做甚么,莫论是去哪儿,总有拦路的杀劫等我,也不知是这边儿风水不好,还是贫道运气太差……” 话是这般说,柳元正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的笑意,自始至终都在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不远处的那道苍老身影。 冥冥之中,他已经感应到了从宝图之中传来的某种气机牵系,倘若元道老真人所言不假,那么立身在柳元正面前的,便是自古玄门时代便已经证道的残阳老人了。 曾经一代人里的棋画双绝,传说中度生山河图炼法的源头。 残阳老人在以震动宝图的方式,锁定着柳元正的身形,经了一场尘世诸修见证的雷劫,如今大约世上所有的修士都明白柳元正在遁法神通一道的造诣。 面对柳元正的自嘲,残阳老人无动于衷。 罡风席卷,宽大的道袍中笼罩出老道干瘪的身躯来,他身上仿佛已经没有了多少的血肉,整个人像个旗杆一样的飘摇在狂风之中,散发着阴翳而腐朽的气息。 下一刻,老道艰难的滑动着喉咙,喑哑的声音恍若金石摩擦一般刺耳。 “你来之前的时候,老朽有想过的,只是劝你回去,白阳宗入玄不是不好,可如今不是对的时候,少了诸禅,再想开大争之世,到时候就得是玄门里诸圣地大教互相讨教,一个不好便是中土内乱,可此刻见了你,老朽便明白,似你这等道心坚韧之辈,甚么样的话都是无用的,既然如此,好后生,莫怪老朽以大欺小了。” 这一回,柳元正真的是在嗤笑了。 “不是对的时候?那甚么时候才是对的?再等一场玄门之祸?再等上万把年头,然后一群猪猡转世重修,美其名曰为前尘往事纠错?贫道看过前辈的棋谱,以您老的智慧通明,不该说这样的话。” 闻言,老道遂也像鬼哭般咧嘴一笑。 “我知道,我明白,我该再等一等的,大争之世不说,你也在开新道,走在一条古今未有的路上,可我没时间继续等了,你大约不知道,老朽是古玄门初时的修士,后来为了避器道之争,这才仓促证道,却有了瑕疵,没了证道仙君的机会。 大约有几十年了,常有冥冥中的道音在老朽的心头传递,恍惚之中,我像是看到了自身道果的崩溃,看到了挂在其上的蛛网裂纹,那声音太渗人了,像是古仙的葬曲,也许下一刻,我这个人,便也似一阵风一样,烟消云散了……” 第五百零三章 玉山若须弥 生死间有大恐怖。 这大约是第一次,有一位古玄门初期证道的仙人,亲自为柳元正现身说法。 那腐朽的气息,恍若如影随形,恍若如蛆附骨,教人不寒而栗。 但柳元正似乎没有被这样的情绪传递太多的感染,他始终平和,甚至在沿着残阳老人的思路继续延宕深入。 “可是前辈,残阳前辈,杀了我,这一切便就一了百了?如今中土北疆的形势再热闹,也不过是鲜花卓锦烈火烹油,仔细论算起来,大争之世还没真的开启呢,等这养蛊局到终末,谁晓得要久,是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千余年?怕是诸圣群仙都说不好罢?可我已经驻足在紫府之道了,真切的跃出了这一步,踏在了新路上,前辈倘若杀了我,之后呢?又要等多少年?等得及么?” 道人的声音平缓,这一刻,他恍若真的没有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反而在为残阳老人担心和忧虑。 闻言,残阳老人阴冷的一笑,那金石摩擦一般的刺耳声音再度响起。 “好后生,你果然是个与旁人不同的,我要杀你,是因为你本身,便是老朽的活路啊!这便是证道飞升早的好处了,悠悠岁月如沙尘葬下,于后世只剩下了只言片语,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以老朽才情,这一辈子走过,便只有几张棋谱,几卷画图罢? 这些还差得远呢!你眼中的茫茫古史,不过是老朽曾经走过的光阴岁月,你眼中所遗落的玄法奇珍,不过是老朽曾经手指缝里洒落的灰烬与尘埃。难得,动手之前,才发觉你竟也是个妙人,教老朽有了探趣,直言也无妨,古玄门时的夺舍秘法,亦是老夫所创! 老朽转劫入尘世,等的便是这一刻,等的便是开新道的大才!杀你是为了借你的道躯,借你的紫府新道,老朽会在此之上,再活出一世来!器道之争,我躲了,后悔了千万年,这一回,借小友的命一用,老朽入大争之世,从养蛊局里,一路杀出个真龙仙途来! 这是生死之争,原本没有甚么对错正邪之别,可到底对小友不住,若无这古仙葬曲,我也不准备这么做的,昔日里老朽曾落子无量量劫,你那度生山河图便是伏笔,曾想过主持一场劫运,借此证道仙君,也将老朽手中的祖图赐给你,熔炼唯一,成全一段佳话。 可惜了,从来都是好事难成,你我隔着万古光阴,今日竟然站在了这样的境遇里……若小友真能成全老朽一条活路,待得冥府鼎立,老朽亲自庇护小友魂魄真灵轮回,于尘世再活一世,为偿还因果,老朽愿意竭尽全力,助你登临仙君果位,又避了这大争之世,岂不快哉?” 残阳老人喑哑的声音回响在云海之上,柳元正闻言,却只是平和的仰起头来,看向天门的方向。 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说给柳元正听得,不如说是说给仙乡诸圣群仙听得。 到底如今的柳元正是尘世唯一走出新道来的天骄道子,天地在此世纠错,诸圣群仙百般谋划,想来到了这样的地步,甚么样的机会都想着抓住。 若说有部分仙人在等着柳元正走通这条路,大约是真的,如今残阳老人为了活命,欲斩柳元正性命,便要恶了这些仙人。 如今这番漂亮话一说,紫府仙途仍在,对于彼辈而言,是谁走通的,真的重要么? 说不得,彼辈更看重残阳老人的才情与交情呢! 话是斩人于无形的刀,这一刻,柳元正方才晓得了这般经世老怪的厉害! 一念及此,柳元正反而笑了起来,他扬了扬手,抖动着身上的碧蓝道袍晃动。 “前辈,贫道的大好性命就在这里,道躯,紫府之道,全在这儿,要想来取,要想再活一世,得凭您老自个儿的本事了!”说罢,柳元正感应着天地间若隐若无的窥探,一手劈开罡风,撕裂了天地壁垒。 “前辈,你我虚空深处生死一战罢!否则,便是真个斩了我,当心别人出手来摘桃子啊!他们要的是新道通衢,谁走的不重要,我不重要,前辈也不重要。”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一脚踏在虚空乱流之中,已经往虚空深处缓步走去。 原地里,残阳老人感应着天地间的气机感应,冷冷地哼了一声,这才折身,随着柳元正一同踏向虚空深处。 数息后,天地壁垒缓缓弥合,那些萦绕在云海之上的窥探神念,也悄无声息的散去。 与此同时,虚空极深处。 两道凛冽的气机冲霄而起。 虚空乱流被无形无相的罡风排开,原地里,道与法纠缠成的风暴,兀自呜咽的兜转着,一息更胜一息。 片刻后,一道道雷声响彻在风暴的边沿。 悄无声息之中,两人已经以气机之交驳,完成了第一次无形的交手。 显然,立足于先天紫府之道的柳元正,略胜一筹。 毕竟古仙斩道入尘世,道果寄托于道法长河,隔绝在道基之外,哪怕于元婴境界巅峰如何完美圆融,甚至有所超限,却终归无法触及擎举道果的化神道君境界,更何况,柳元正立足之处,更是紫府新道! 听着连绵的雷音传递到耳边,柳元正嘴角含笑,平和的负手而立。 道人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残阳老人,看着他干瘪的道躯之中艰难的充斥起磅礴的气血,看着他鼓荡周身法力,接引着自身道果的力量,教自身境界若沸腾的海浪一样,一息更胜一息。 柳元正始终没有出手,仿佛在等待一个巅峰状态的残阳老人。 眼见得此,残阳老人一面接引着自身的道果力量,一面朝着柳元正冷冷一笑。 “小友,你我生死一战,如此未免托大了罢?如今老朽道果与自身道基气机牵系,我顷刻间便可接引道果入体,重入古仙境界!” “哈!我敢等,前辈当真敢引道果入体么?不过也差不多了,既然前辈曾欲传我祖图,今日,咱们先以度生山河图,分个高下罢!” 话音落下时,在残阳老人有些惊愕的表情之中,柳元正竟然先他一步,祭起了度生山河图! 宝图横空,万里山河入画,雷磁兜转,一时间,恍若是在虚空深处,再造一方瑰丽天地! 冥冥之中,似是有浪涛奔涌之声,似是有万钧之力,镇压在间合虚实的一点上面! 不远处,观瞧着柳元正的度生山河图,残阳老人的眼中,只有那恍若鼎立在天地中央的元磁神玉山。 高山巍峨,恍若天地是它,恍若万道是它,恍若……恍若古之须弥山重现! “不!你这不是度生山河图!” “怎么就不是了?炼法可是您老传的,昔日无量量劫中的伏笔呢!不过就是拿了一条妖神玉矿炼入其中罢了,前辈何以至此?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我眼中的茫茫古史,不过是您老走过的光阴岁月;我眼中遗落的玄法奇珍,不过是您老曾经指缝里洒落的灰烬与尘埃。怎么?千万年过去了,您老那指缝里,也没捞着一条妖神玉矿?” 柳元正话音落下时,宝图兜转,天地间,似是只余雷音一道! 第五百零四章 天意斩寿数 宝图横空,玉山巍峨。 下一瞬,伴随着无尽的雷磁兜转,煌煌道音响彻虚空极深处,恍若大道雷音,又恍若是虎啸群山。 无尽的明光之中,再也没了宝图,再也没了玉山,纵然以法眼看去,原地里,也只存了高邈的灵光,陡然间显照成一道虚幻朦胧的身影。 起初时,是恍若白玉一样的虎身,不过眨眼间,那神形便陡然人立而起,化作一道清瘦的身影,容貌肖柳元正七分,身披白玉山纹道袍,以清河成云纹环带,肩披虎皮大氅,手中倒提一柄长剑,剑身鳞文层叠,乍看去,恍若是群山交错。 玉山有神,是为山君! 这一刻,不再是柳元正掌控度生山河图,而是玉山之灵,在掌控宝图!他身即为山神,道袍即为宝图,长剑即为山体! 恰此时,柳元正的身形反而兀自在原地若泡影一般消散,下一瞬,道人朦胧的幻身,浮现在每一道雷磁略过的地方。 “杀——!” 山君狰狞一笑,煌煌之音,若虎啸雷震,裹挟着元磁神光成海,衣袍猎猎作响,提起玉山神剑,杀向残阳老人! 眼见得此,残阳老人身上不断攀升的修为气息也猛地一滞。 柳元正的游刃有余,到底还是给了他足够的空隙,教他立足在化神道君境界。 朦胧的法身在他佝偻的身影之中交叠,迎着席卷而来的元磁神光,残阳老人扬起袖袍,三百六十枚古朴的玉子从中飞出,环老道而周游。 一百八十枚白玉子,一百八十枚黑玉子,以天地为棋盘,以道躯所在为中央天元! 轰——! 霎时间,恍若有虚幻的一界洞开在虚空极深处,这一刻,两人的生死斗法,竟不似了道法间的交驳,而是两道天地的碰撞! 无垠的风暴席卷,这一刻,连汹涌的虚空乱流都被搅碎成齑粉,残阳老人与山君分明还未短兵相交,已经有大片的虚空被打成了真正的飞地,真空真无,道之不存! 狂风之中,不见斗法真形,却传出了残阳老人愤怒的嘶吼声音。 “好后生!尔在辱我耶?欲用我昔年传下的炼法来斩我?炼了妖神玉矿又如何?是,你是斩去了源自于祖图的气机镇压,可这又如何?你在走极乐佛主的旧路!这卷山河图,你当真还敢当众示人吗?” 残阳老人的怒音滚滚传递开来,又在虚空极深处消弭于无形。 原地里,那山君冷笑,开口时,传出的却是柳元正清朗的声音。 “所以说,极乐佛主昔年道场须弥山,不是甚么完整的古之妖神遗宝,而是炼入了一道完整的妖神玉矿?也对,这其中本该没甚么太大的差别,承袭了古之妖神遗宝,便是走上了古之妖神的旧路,妖神已死,后来者又如何能成事?佛主果然有雄伟之心,他是在显照一条古之未有的妖神之路,他要成佛之妖神,那须弥山,便是他的载道之器!” 这一刻,柳元正入主的山君,双目清明,甚至伴随着这番话说罢,愈发明亮起来。 不远处,一张张宝图高悬,有烈焰横空,有万妖袭杀,有山河镇压,有群仙斩神,却又尽数淹没在暴动的雷磁之中,被山君挥剑斩断。 那是源于柳元正修行道纲凝结成的动功,是无上之拳法,今日挥剑,亦是无上之雷道剑法! 雷光涌动之间,五行如影随形,剑锋割裂阴阳,以杀意引动混沌。 与此同时,柳元正的声音仍旧在不断地回响在虚空极深处。 “前辈在愤怒,可贫道不知,前辈到底在愤怒些甚么?从器道之争,到玄门之祸,再到佛主寂灭,古玄门时代的悠悠岁月里,到底埋藏着怎样的辛秘?沉重到此世诸仙几若发狂?沉重到今日前辈哪怕是寿到终末,都不肯言说半分? 后世人在用性命去追溯古史,高高在上的群仙也只顾三缄其口!这样沉重的辛秘压在你们的心头,纵然高卧仙乡,又谈何逍遥,又谈何长生?这寿数到了终途,前辈,你说,这到底是真个有寿,还是你们自个儿压垮,压死了自己?” 话音落下时,山君复又数道剑光斩出,若雷霆迅疾。 风云呼啸,诸法斑斓交织,眼见得一卷又一卷的宝图哀鸣,锐利的剑锋划过瑰丽的画卷,留下一道又一道残忍的白痕。 狂风席卷之中,有玉子在磁光之中崩碎,化作灰烬尘埃,随风而去。 惨淡的明光之中,传出残阳老人气喘吁吁的呼吸声音,他真的老朽了,宝器的本源与他的仙基牵系于一处,在一同腐朽衰败,原本攀升驻足在化神道君境界巅峰的气息也在不断的衰败下去。 风烛残年。 冥冥之中,连柳元正也听到了那寄托在道法长河之中道果皲裂的声音,那本该响彻在古仙耳边的晚年葬曲。 那是渗人的仙乐,散发着寂灭无归的绝望,传递着万古成空的悔恨。 山君已经停了手,但残阳老人的呼吸声却愈发嘶哑,恍若破败,濒临肢解的残破风箱。 “小子,每一代人都在给上一代人还债,吾等有今日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罢,说是辛秘,其实不过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或许有新的天地,但不捅破,也许有着不捅破的好处,是了,每一代都有大才,用性命去追溯过往,你也是这样,可……元易,天地寰宇,这一代里,如你这般的大才,又有几人?若教辛秘传遍了天下,或许还没等你们力挽狂澜,便要多上许多祸源了,从来……从来都是河清海晏的艰难,同流合污的容易呐……” 喟叹声中,道果皲裂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响起。 恍惚之中,柳元正似是真的看到了一道蛛网横空,罩住的却不是那所谓的道果,而是残阳老人的性命。 狂风之中,数卷宝图与数百枚玉子被席卷到了山君的身前。 原地里,灵光兜转,度生山河图高悬,复又落在了柳元正的手中。 他扬起袖袍,将诸宝图与玉子收起,这是残阳老人送给他的传承,一场两人预想之中的生死斗法,却这样狼藉落幕。 “唉……” 道人喟叹,扬起手,捏起一缕黝黑的劫雷。 “贫道送前辈一程。” 一道劫雷打出,霎时间,千里雷云汇聚。 是日,虚空深处,雷霆轰鸣,赤霞漫天。 第五百零五章 假名寄神托朽木 虚空深处。 漫天赤霞流淌而去,那是残阳老人的道域在崩解,那斑斓瑰丽的景象,不过是道法长河决堤,流淌入现世的显照,端看来绮丽非常,却蕴含着一位长生路上苦苦求索着绝望落幕的悲凉。 原地里,柳元正立身在赤霞近前,道法天地之力将他身周包裹,遗世而独立,纵然洪流环绕,却万法不加于身。 此刻,柳元正手中捏着一方木块,大略看去,木纹紧致,呈浅淡乌色,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恍若本非甚么木材,而是能蕴养道躯的无上宝药。 这样的宝材,纵然柳元正的手中,所得也不过数方而已,此乃万载养魂树的树心木,纵一棵宝树蕴养万载,所得也不过这么掌心中的一方而已,却端是寄样魂魄真灵的无上宝材,更有佐以安神一道阵法、符箓之妙用,可成佩饰,长挂于身,便是修道驻世真人境界,拿来也是闭关静坐的善物。 但见柳元正此刻的动作,这方养魂木在他手中,以雄浑的法力包裹,以神念为刀,顷刻间破碎的木屑若齑粉般,顺着赤霞洪流散去,化入天地间消失不见。 不多时,一道栩栩如生的木雕被柳元正托在手掌上,端看去时,若非那木纹与乌色,几若是残阳老人真身在此。 眼见得此,柳元正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再从宽大的袖袍之中抬起手来的时候,微微合拢的指尖处,却已然捏着一道孱弱的魂魄灵光。 他主动送残阳老人上路,以劫雷引动老道的死劫,千里雷云之下,道法成空,一切不存,可到底雷云由柳元正一道劫雷生发而来,最后关头,柳元正还是将残阳老人散去了魂魄本源的一抹真灵护下。 旋即,道人手捏引魂印,一道法印打落,推着那抹懵懂的魂魄真灵,入主手中的养魂木木雕。 做完这些,柳元正手中动作不断,那捏起法印的手掌遂又并成剑指,一指点在了自己的眉心处,等再养起来时,却是一团明光被柳元正从自己的先天紫府之中抽出。 端看去,那团明光煞是旋气,似有仙家鎏金光辉之无量,仔细打量去时,却又似月华雾霭一般朦胧飘忽,说不尽的缥缈无定。 这团明光,正是柳元正蕴养自身法力的“无上宝药”,乃是在阴煞道火的淬炼之下,由香火之力与气运之力凝练而成的濯濯清流,只柳元正捏在掌心中的这一团,便已然是道人静修数月的功力。 却见此刻,柳元正捏着那团明光,毫不迟疑的推向养魂木木雕,登时间,似烈火烹油,陡然间,于明光之中,更有无量神华迸溅,最终,却到底是乳燕归巢,尽数没入木雕之中,但此间无上宝材经了无上宝药蕴养,到底还是有所显照,于柳元正雕琢成的道袍外相之上,凝聚出一团团白玉云纹,其间厚重交叠,几若天河倾泻。 最终,灵光兜转,木雕再度归于沉寂,却是气机圆融无漏。 掌心托着那木雕,柳元正似是在与昔日的古仙对视。 “残阳老人终成落幕之局,你到底是昔日的古仙,可一切皆成前尘,这一世古仙之名,也未曾给你留下丝毫的底蕴,反过来看,恐成拖累,怕你自己也不喜这样的名讳身份了,再者强用前世之名,恐怕来日要成因果,那诡谲辛秘,怕是要继续找到你的身上。 既如此,不若以假名寄神,你晚年近于癫狂,昔年以道所成,而后为道所累,沧桑变幻,存乎一心,可终究并未恶我,一番言语,一番馈赠,我终是要承你情的,来日若冥府鼎立,我当庇护你入轮回转世,唔……至于假名么……人间正道是沧桑……”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指尖泛起雷光,遂在那木雕背后一抹。 却见紫金雷光迸溅,打落在木雕上化成纹路,仔细看去时,袖珍纹路交织,却是三枚古妖神文字—— 一桑子。 作罢这些,柳元正方才施施然的偏过头来,看向虚空的某一方向。 “前辈,我这儿登台唱戏你看了半天,如今一折戏唱罢,您老总该现身叫个好罢?” 清朗的声音缓缓传开,却见虚空不远处,仍旧有元磁神光残存的空地之处,一道灵光兜转,似是在这虚无之地又掀起一道大幕,旋即见一邋遢老道立足间合虚实之地,一手拄着幡旗,一手捧着宝图,笑吟吟的看向柳元正。 这躲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却是元教老鬼之一,辰师当面。 刚一现身,辰师遂脚踏星光,一步落下时已经走到了柳元正的近前。 “元易呐,可莫怪老夫看戏清闲,我原就在虚空深处忙正事儿呢,反是你们俩,一路喊打喊杀跑到我边上来的,老夫原也想过出手,可唯恐一时不察,泄了自己踪迹于外,反而不美,这不,没等老夫出手,你这不是也做得大好事情了么?” 说话间,辰师凑在近前,仔细的观瞧着柳元正托在掌心的养魂木木雕,似是在啧啧称奇,又似是在感慨甚么。 一旁,柳元正的目光也落在辰师把握的幡旗与宝图上面,想来,这便是辰师一脉传承的太白经天旗,与岳师一脉传承的山河堪舆图了。 至于辰师所言的正事儿,柳元正稍稍思索,便也想起了昔日诸元教老鬼自阴冥界中的定计,想来如今,辰师游走虚空深处,便是为了确定尘世诸锁龙局之所在,以谋天时变幻。 正仔细观瞧着,却听得辰师又是一声喟叹。 “小子,还是你有魄力呐,昔年吾等便曾思量过,极乐佛主的路未必走不通,以道法蕴化群生,以道场化载道之器,借假求真,未必不能成人修之妖神,可惜,一是逃禅因果,而是玄门之祸,到底出头的椽子先烂,古玄门覆灭归罪于极乐佛主,也教他的道法再无走通的可能了。 可这条路的方向,早已经被佛主所指明,最终是有野心的,手头上不见得能搜寻到残存的妖神玉矿,手上掌握着宝材的人,却又未必有这样的野心,谁知道诸圣群仙所嫌恶的,到底是佛主,还是这条道法本身?如今竟教你先行踏上了若须弥山之道!小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闻言,柳元正稍稍收了心神,却笑着摇了摇头。 “我无意走佛主的旧路,逢此大争之世,便是要与一部分古仙翻脸,恶心人也不该这样做,平白教自己走上绝路去了,况且度生山河图也非我道法之根基,仍旧是气运灵宝而已,炼入妖神玉矿,也是为了夯实宝图根基本源,毕竟牵系气运,来日贯穿须弥入道紫府,才是我的修行路。” 听得此言,辰师脸上的笑意更盛。 旋即,他在柳元正的注视下,扬了扬手中的山河堪舆图。 “善!既如此,元易,山君已成,怎能独缺河伯?有道雷河你要不要?” 第五百零六章 道法山河成表里 “雷河?” 柳元正猛地一怔,继而遂颇诧异的看向辰师这里。 他从未想过,今日竟还有这般的机缘等在路上,不过到底是元教一脉的亲厚长辈,柳元正看了一眼山河堪舆图,便顺着雷河之说,仔细的思考起来。 “辰师前辈,我这到底是《度生山河图》,以三光神水环元磁神山而立天地,此山河之所在,原本与我雷道没甚么太大的干系,只是昔日里,将那妖神玉矿炼入元磁神山之中,那玉矿本以数妖神之遗蜕糅杂而成,从不纯于一道,复又被我抽取去了泰半元气,而后六载之内,被我以自身大法力洗炼,这才凝诸相于混沌雷道之中,入主玉山,得以显照雷磁。 如此说与我道途相近,已经很是牵强了些,不过到底是元磁之中一相而已,不曾动摇宝图根基,可三光神水……这与雷河离题万里罢?我知前辈好心,可若是强往雷霆之道上靠拢,反而要失了宝图圆融之灵韵,或克于雷河,或折损三光,如此端是损耗宝器与神材,动荡山河根基,甚至连日后吞噬祖图的机会都失了去,平白的落入下乘了……” 说到这里,柳元正又猛地一顿,以探寻的目光看向辰师。 这是立足在天门主境界之前的元教老怪,说来也是尘世巅峰的人物,沧海桑田从他眼中过去,以辰师的见识,哪里会有这般不智的说法,或许别有深意在。 间柳元正望来,辰师果然意味深长的一笑。 “元易,这已然与你才情无关了,从道途上去看,差之分毫,谬以千里,这是自古以来的成论,谁也推翻不得的,可倘若真个如此,修士以一道之纯,疏于诸道,那合该四时变化,阴阳生冷之间,多有不谐,倘若真个如此,古往今来又岂能不论哪一道修士,临到终了,皆能证道飞升,踏云海而入天门? 修行岂是如此不便之物!道法本互为表里,修士谋求长生,何以打磨道果至圆融?何以鼎立鹊桥而开天门?唯修一道而阐万法矣!万象在我道,故成果若天地般圆融,以雷磁浸染玉山,你本已经行在这般的路上,只是未曾点破那道迷障而已,凝诸相于混沌雷道之中,这样的道理,你不是已经在践行了么? 何必觉得三光神水离雷霆之道那般疏远?三光日月星,日月之流转,何如阴阳之相生?星海之浩渺,何如五行之繁复?此皆雷中之万法,汝道万象之一也!昔日里无人与你说这些,盖因修行之初,难以分辨表里,无法掌握雷霆之真髓,可如今你开新道,合该立足高邈之地,俯瞰而行,如此方有大道之远!” 果然,这一层迷障打破,柳元正顿生恍然大悟之感,他未曾差在才情上面,他只是差在如辰师这般历经岁月,广博之见识上面。 事实上,以雷磁侵染玉山也好,还是自身道纲所在,以五行炼阴阳反混沌,又或是开辟先天紫府之道也罢。 柳元正已然行走在凝诸相与雷霆之中的道途上面,昔日以十方道功入修行道途,未曾见今日之根髓,却毅然决然踏上此路,反而正是柳元正才情所在! 一念及此,柳元正朝着辰师这里拱手一礼。 “多谢前辈指点,此间收获,更胜晚辈得一道雷河。” 闻言,辰师笑着摆了摆手。 “说不得谢,说不得谢,从林公和萱丫头那里算起来,老夫还算是你师伯呢!” 话音落下,柳元正复又一礼。 “师伯。” “善!善!” 话音落下时,辰师将手中《山河堪舆图》猛地一扬,宝图兜转之间,似是一方光怪陆离的天地在柳元正的面前展开,可闪瞬间的惊鸿一瞥,柳元正却似是从那光怪陆离之中,窥见了南疆与中土山河的一角。 非是山石风貌,而是几乎相同的风水流转。 堪舆之说,果然不虚。 正此时,又见辰师嘿嘿一笑。 “昔日咱们元教一脉鼎盛的时候,这山河堪舆图也是如龙师一脉《万象龙图》一般的传承至宝,世外仙道时,各家若需甚么宝材灵药,无需耗费光阴脚程去寻,直借来这岳师一脉的堪舆图,以宝图厘定尘世风水之流转,山河蕴养之诸宝材,若反掌观纹,直接用古祭法秘术,以气机牵引,甭管是千里万里,径直将那宝物拘来便是。 可惜,如今是玄门的天下了,甚么宝物,全都在玄门诸宗的篮子里,哪里还能这般行事,再有昔日诸古仙横布尘世山河以锁龙局,真正顶尖的菁华,尽被镇压在其中了,唯宝图之中封存的有数宝材,也都是古玄门之前攒下的,算是元教底蕴之中的底蕴,用一件少一件,幸好,你缺的乃是一道雷河,若是却妖神玉矿,却没地儿给你挖去。” 这般说这,却见辰师掌心汇聚星辰神光,一指点在那光怪陆离的宝图天地之中,却霎时间引动风水变幻,天地倒转之间,辰师的手掌似乎探入了宝图天地的“虚空”之中。 等辰师再抽出手来的时候,一道雷痕恍若混沌雷龙一般,已经被辰师摄取在了掌心之中。 仔细观瞧去,却是一道滔滔长河,滴滴水皆是紫金雷浆。 辰师抬手一抛,同时间,柳元正动荡度生山河图,宝图席卷,将那雷河吞入宝图天地之中。 未曾炼化,但随着雷光倾泻,柳元正仔细的感应着度生山河图的变化。 片刻之后,柳元正再度面露恍然神色。 “原来,师伯送我一道雷河,还有这般深意!” 却见那宝图灵光兜转之间,尽是雷霆长河咆哮,以雷磁为源,侵染玉山的景象,任谁看去,这都是山河圆融,猜测柳元正要将自身的气运灵宝也朝着雷道宝器炼化。 唯独元磁玉山那有类须弥山一般的恢宏气息,被完美的遮掩住了。 辰师嘿嘿一笑,坦然的点了点头。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此乃自然之相,化用万般而圆融。残阳老人已经远去,可你这宝图在,本就是一层隐患,如今正是千钧一发之际,显出了话柄来,端是要教引天雷动地火,彼时龙蛇起陆,便是古仙级数的大杀劫! 可如今天时还未至,不是手动的好时候,老夫也是深怕你,经了今日这一遭,见天儿的拿着宝图出去钓鱼,索性好事成双,送你一道雷河,也帮你遮掩一番这若须弥山的异象,顺便化一化你的杀意,说到底,残阳老人也不算死在你的手上。” 闻言,柳元正这才轻轻颔首应下,紧接着,又眉头一挑。 “可若是此行路上,还有人要杀我呢?” “以杀止杀,大丈夫行事,还要我这个老家伙来教么?” “善。” 第五百零七章 山水神纹 虚空之中,柳元正在以大法力横渡。 辰师惊鸿一现,离去已有数个时辰。 此时间,斑斓的道法灵韵在虚空极深处交织,果如柳元正方才所言,送别了残阳老人,又逢生死恶战。 立足先天紫府境界,柳元正第一次全力出手! 包裹在整个虚空极深处的须弥乱流彻底不见了踪影,漫天的雷霆交织,恍若紫金洪流,流淌在所有可以目及之地。 柳元正一身碧蓝道袍在汹涌的风暴之中猎猎作响,他立足于现世,不再超然,手中捉起青玉狼毫符笔,背后五行雷幡兜转,洞开一方雷霆世界,空灵幻境之中,一卷宝图高悬,群山连绵,雷河咆哮。 道人冷然以对,手中青玉狼毫符笔不断的挥起又落下,笔锋处一道道紫金雷浆恍若星雨洒落,又在飞出笔锋的瞬间,那一点点灵光陡然间迎风暴涨,恍若有一双大手无形的掌控在背后,一道道雷霆符篆从那灵光之中生长出来。 道,是天雷祖师的雷道,法,是五雷仙宗的符法! 生死斗法之中,柳元正以自身超绝法力显照古贤之法,显然亦有深意在。 雷霆狂涌之中,有一清瘦道人,神情阴翳,立足雷海,面对柳元正连绵不绝的杀招,同样并剑指成笔锋,虚空画符,书雷篆而攻杀! 这饱含杀意之古仙,竟是天雷仙府一脉! 红尘种种皆有源流,鼎盛如今日玄门诸宗,追本溯源而去,不过是昔日世外神庭下的玄教耳。 一树开得万朵花,亦有根须深扎。 茫茫古史,若以古玄门鼎立为限,此后雷道诸宗,当以天雷仙府为祖,而后万般源流,皆始于此,此乃古籍所载,昔日柳元正渡劫,会古今同道,最先显化天雷仙府祖师,亦是此间之显照。 此人法统之超然,倘若面对世间之雷修,不出手前,便当先以气运占三分先手,显然,这才是伏局之中真正的杀招,彼辈将残阳老人推在前头,竟教元道老真人都被瞒了过去。 好在,柳元正昔日渡劫,会古今雷道诸贤,已成佳话,无形之中,不但破去这气运之先手,气势上而言,隐约已经立足于高邈超然之境。 一笔抬起,又是一道雷河划出。 柳元正脸上露出平和的笑容来。 “自残阳老人之后,尔等是一步一拦,如今离白阳禅宗已经不远,想来道友乃是伏局最后一位,如此排序,有失圆融智慧,贫道曾与天雷祖师以斗法论道,汝之传承,尽在贫道心境之中,若反掌观纹,再论及符篆之末流,汝宗混炼罡煞,吾自有阴阳符法应之,然则吾宗符篆,源流处,有五脉六经,另有四脉雷道符法,前辈拿甚么来应!”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又一笔甩出。 虚空之中,有云罡交叠雷纹,一符恍若九符,九符恍若一符,似宝塔镇世;有金章雷篆径直以符篆承载,一道道间气机交织,似演无穷雷阵,又似交叠而成一书世界;有玉都神符显照,符成即化神形幻影,腾空间似是香火缭绕,直引玉都神坛雷道众神之力;有煞雷篆纹翻腾,符成若蝉翼震动,最为灵动不过,聚符成针,恍若有凝固神魂之寒意! 昔日以神魂听玉书雷音,柳元正是曾生生将五雷仙宗诸般传承道藏尽数参透,又汇三十六道章,全数注疏过的。 倘若说元道老真人手中,有一部金章篆书之祖器,尽载五雷仙宗之雷篆,那么柳元正立身于此,此身即是金章篆书! 果不其然,此间四经所传雷符落下,顷刻间破开罡煞雷篆,一道道雷光,若兵刃加身,尽数打在了古仙的身上,仓皇间数步后退,不得已,鎏金仙光显照,这才狼狈的将雷河破开。 只是这仙光一经显照,却教古仙与自身仙道玄境牵系愈深,他原本已经立足化神道君境界之上,法相天地境界巅峰的气息,又是猛然间擢升一息,接近于此境界超限。 一时间,似有万钧之力加身,教古仙的身形愈发摇摇欲坠起来。 倘若说化神道君境界凝练三身之一,乃是打磨道果雏形的境界,那么更高一层的法相天地境界,则是以元婴境掌控天地之力为根髓,入此境界,以一身法力,于身周交织法相天地,是为道场,是为“不败之地”,这同样是擎举道果之路的重要一步,日后三身贯穿心境,便是以法相天地为虚形,凝练仙道玄境之实体。 至于此境界更上一层楼,是为万象空明之境。 万象入一道,此乃辰师所言道法互为表里之根髓所在,显照于法门中,则是玄门修士凝练相身的一步,三身之一,自然重中之重。 空明乃开河,万象交驳,于此境,相身与法身已先一步相互交织印证,化大河渊流,其奔涌磅礴,为法力之所在,其浩渺无垠,为万象之繁复。 当然,此空明之河,亦是一道根髓,为的是来日擎举道果之后,于仙道玄境之中显照自身道法长河。 此刻,这天雷仙府古仙的修为境界,已然无限接近于万象空明之境界。 转劫古仙以秘法接驳道果之力,并非一层层擢升境界,直至驻世真人之后,方才触动禁忌,不可收拾。 此间可一可二不可三。 一旦驻足万象空明之境,自身长生道果、仙道玄境、道法长河实则全数显照,再无丝毫余地,顷刻接驳长生仙途,直入古仙境界。 此刻,这雷道古仙分明已经险之又险,谁知柳元正望去时,那摇摇欲坠的古仙脸上,忽地露出一抹狞笑来。 登时间,那超限的气机,似是又松了一分! 世人小觑了柳元正的紫府境界,他更小觑了万古演变之后的雷宗篆法! 此刻若真要斩去柳元正的性命,非得是行非常事不可! 正此时,柳元正却也平和一笑。 他身后洞开的雷界之中,那玉山与雷河忽然绽放明光! 山河本在一界之中,此刻,却像是显照在了古仙的面前!凝神看去时,那山山河分明是以山纹水纹凝聚而成,不过道法显照,真身仍在雷界,仍在柳元正身后。 可正是这山水神纹,显照出来的瞬间,一座玉山携万钧之力,似是压在了古仙的心境之上,心境若在,谈何仙道玄境! 那动荡的气机,彻底凝固在超限之境。 立时间,古仙被玉山生生镇压数息,也正是这数息,水纹若一道锁链,交织间,一头入天顶,直穿古仙的道基!一头入缥缈寂无之中,却见得古仙脸色一白,却是洞入了道果寄托之地。 几经变化,古仙的气机也不进反退,一步步跌落,最后重归化神道君境界。 原地里,柳元正缓步走来,面露唏嘘神色。 “昔日贫道曾见前辈在我眼前施展捆仙锁的秘法,那是真真的邪术,教一代古仙生死不能,可我到底也是个有才情的,彼时前辈演法,纤毫皆在我眼中,自然也教我学了去,这些年里从没动用过,直至今日,前后六位古仙以伏局杀我,唯见了残阳老人一个善人。 你们恐惧生死,却要左右别人的生死,这是甚么样的道理!此间之恐怖,当真教尔等再不能分别正邪善恶了么?贫道想来,在此之上,还有一层恐惧,那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前辈以恶因恶我,贫道当以恶果全此因果,请罢!”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抬手,旋即见度生山河图从身后的雷界之中飞出。 宝图展开,山河显照,登时间,漫天无垠的山水神纹陡然间若潮水退去,山纹凝于山间一嶙峋山岩之中,水纹化作雷河一点紫金雷浆沉浮。 柳元正遂又抬手一引,群山横空而起,但见山根之所在,宝器本源之地,已有四位古仙,被山水神纹所化捆仙锁,穿了道基魂魄,若活死人般,被镇压在其中,又见那虚幻锁链之中,凭空又分出一截来,垂入雷河之中,不时有鎏金仙光被从古仙道基中汲取,落入雷河。 长河滔滔,隐约间,可见一枚虚幻的道果雏形,随波逐流,环山而行。 正此时,柳元正一把抓住身后的雷道古仙,抬手往山根处一抛。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既然这是前辈们都认可的道理,那么前辈们便以己身,生生受了吧!” 话音落下时,群山归位,那道果雏形,也落入河底,山河显照之中,哪里还有甚么古仙,甚么仙光。 作罢这些,柳元正将诸般宝器一收,原地里忽要一步抬起,又猛的一顿。 道人沉吟了半晌,神情多少有些犹豫,最后到底还是狠了狠心,一咬牙一跺脚,抬起手来,先是一掌拍在胸口处,登时间,便见身上那碧蓝道袍灵光萎靡,一副本源大有损耗的模样,又抬起一手,狠狠地点在眉心。 法力运转之间,道法天地往先天紫府所在收缩而去,显照于外,加之以气血掌控,便是柳元正脸色猛地煞白,气血不再圆融,猩红血气弥散在身周,一副饱经血战未曾修养的模样。 这一番收拾,柳元正这才沉下脸去,紧皱着眉头,如此风尘仆仆的撕开虚空壁垒,一步迈出。 再入眼时,已是白阳禅宗山门的风景。 第五百零八章 老真人怒镇天门 白阳宗上空,柳元正的身形乍一现身,漫天无边无际的窥探视线,便似若有若无一样,实则紧紧地缠绕在柳元正的身周。 这一路上,柳元正虽是孤身赴会,但实则有太多太多的人在关注着他。 但见道人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身周的血煞之气不断的涌动,似是平和的表象之下,蕴含着涌动的炽烈火海,仿佛要在忍无可忍的某一刻,宣泄血气冲霄而起。 君子有怒。 平素里向来以温润君子的姿态待人的柳元正,似乎是在经历了虚空极深处一场血战之后,已经怒不可遏。 未及玄门诸巨擘在继续端看下去,几乎在柳元正现身的同一时间,北疆,一道虚幻朦胧的身影显照,纯阳剑祖拔剑而起,一道剑光似是将整个北疆都笼罩在了空灵幻境之中,下一瞬,这一道剑光直冲入洞开的天门,斩入仙乡之中! 与此同时,偌大的中土,遍地皆是雷音。 元道老真人一手捧金章篆书,一手持两仪元幽幡,化云海为雷海,辐照一域!万象震动,柳元正也在仔细的凝视,这还是第一次,柳元正亲眼看到老一辈的天骄以自身气机为天元,追溯动荡大道本源之地。 果然,元道老真人也走在一条古今未有之道途的路上,他同样在开新道! 那接引无垠道海的手段,在柳元正已经跃出这一步的人看来稍有些粗粝,不大圆融,但到底以驻世真人境界的伟力推动,成就了今日以雷海辐照一域的不可思议。 大道雷海显化中土,每一道雷光都在与万象诸道接驳,一时间,每一位中土修士都顿觉有磅礴的伟力镇压在道途之前,镇压在心境之上。 这还只是寻常修士的感应,但对于潜藏在中土的转劫古仙而言,这样的威压,陡然间破坏了自身仙道玄境与道途之间隔绝之后的平和。 一时间,莽莽群山之中,有昔年谬误过甚之转劫古仙,再也无法镇压这种气机波动,转劫之隔绝被打破,瞬息间,四道仙光冲霄而起。 可还未等这样的仙光真正抵至云海之上,陡然间,漫天肆虐的雷霆似是寻到了目标。 轰——! 雷霆成瀑! 每一道雷光,都是驻世真人级数的无上杀伐术! 每一道雷光,都是元道老真人所掌控的根髓雷篆! 每一道雷光,都是雷宗祖师昔年曾经走过的长生路! 四道朦胧的幻身从元道老真人分身之后交叠,又在闪瞬之间划分,陡然间脚踏雷瀑,以驻世真人之境界,逆伐古仙! 凄厉的嘶吼声中,有沧桑老朽的存在,死气弥漫,难抵纯阳之雷霆,氤氲着浅淡乌色的血肉,在雷瀑之中崩碎成齑粉,仙道玄境破裂,道果不存,长河崩溃,赤霞笼罩群山。 一息,两息,三息…… 元道老真人似是真正镇坐天下而无敌,三息一过,连斩三仙! 正此时,天门之内,仙乡之中,一道古拙的声音落入尘世。 “够了!” 话音落下时,笼罩北疆的空灵幻境似是梦幻泡影一般消散,元道老真人勾连无垠道海的牵系,似也在道音之中被斩断。 缥缈云海之中,一道狼狈的身影,接续了自身的仙道玄境,重证古仙之境,又在天门中无量仙光的接引下,避开尘世天地的挤压与消磨,脚踏罡风,重入仙乡。 眼见得此,高悬北疆的那道剑祖幻身,只是冷冷地看了天门一眼,复消散一空。 说到底,柳元正乃是五雷仙宗的道子。 该是元道老真人来收拾残局了。 正此时,遂见元道老真人气息一息更胜一息,拄着镇教道器,捧着金章篆书,乘风而起,一步步间,反而在接近有仙人坐镇的天门。 这是第一次,大争之世的前景真相被真切的展露在尘世诸修的眼中,这是第一次,观万古岁月,有人以驻世真人之境界,逆伐古仙! 昔日,元道老真人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斩仙之类的话,旁人听去时,只当是元道老真人驻足在尘世绝巅的霸道,并未有谁信以为真。 但此刻,元道老真人真正的做到了昔日所言之事,中土的上空,有血雨洒落,三仙陨落之地,有赤霞飘摇数千里。 驻世四万年,此刻,便是元道老真人气机最盛之时! 此刻,也唯有悬空在白阳宗上空的柳元正清楚,元道老真人三息斩三仙,乃是取巧之举,所斩三仙,皆是如残阳老人那般有葬曲降临仙道玄境之老朽,腐朽缠身,死气深种,似这般古仙,一身战力不足巅峰时之一二,甚至接续道果之后,极易引动自身死劫,甚至无须旁人出手,便可能化道而去。 唯有那登临天门,重返仙乡之古仙,观其气机,仍旧磅礴雄浑,巅峰之伟力犹在,反而被元道老真人的手段震动了心魄,连交手都不敢,径直仓皇而去。 当然,此间之奥妙,柳元正自然秘而不宣,静待元道老真人的手段。 眼见得元道老真人此时间气机已经勃发至巅峰,抵至驻世真人境界的超限,甚至身周的天地壁垒都显照出一道又一道蛛网似的裂纹,将元道老真人的身形笼罩。 “昔日,贫道曾言,人间事,人间决!故而有了大争之世,贫道也没说甚么,算是认下这场争局,可古仙转劫入世又算怎么回事儿?昔日里曾妨碍贫道斩佛,今日里又要断绝吾宗道子性命!一而再,再而三,贫道倒是真的要问一句,彼辈转劫之古仙,可还在吾玄门之列?坏大业,杀道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十恶不赦的邪修孽仙!” 话音落下时,饶是天门之内坐镇的仙人,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元道,你该知晓,倘若这天底下的事情,是你我隔着这道天门,三言两语就能辩清楚道理的,那也不会有甚么无量量劫,也不会有甚么大争之世了,元易这孩子跃出了第一步,你和纯阳道兄都走在开新道的路上,不论是谁,都是吾玄门的希望,大家伙都在等着那一天,旁的细枝末节,本该都放在一边,等回头再说的…… 也罢,到底是他们做得过分了,只是如今的光景,太多事情难以割裂黑白去看,因果论到元易这孩子的身上,来日白阳宗法会上面,仙乡紫霄道域,诸圣自然会有表示;元道,你若是为他张目,便该到此为止了,你若是为了自个儿来打秋风的,旁人怕你这个滚刀肉,老夫无计可施,大不了化地仙履尘,与你做过一场!” 一番话,教人说到了这个份上,元道老真人也只是呵呵一笑,丝毫不见脸色变化,只是举手抬足之间,一道天地灵根的宝光,从宽大的袖袍之中一闪而逝。 显然,元道老真人是在用这样的举动,回应那仙人所言说的做过一场。 可到底,袖袍落下来的时候,元道老真人也将手中的金章篆书收了起来。 “贫道如今也是一宗之祖师,今日不得不冒犯,也是为了晚辈张目,既然前辈将这话已经说下了,此刻,尘世玄门诸宗,无量修士皆是见证,贫道自然是信的,如此,便静待法会召开了……” “善。” 病假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零九章 紫府开悬大道图 白阳宗,主峰,偏室内。 柳元正与静海各自跌坐在蒲团上,盘膝而对坐。 两人的中央,隔着一道玉案,案上静静地摆放着昔日柳元正送给静海的那部玉书。 《白阳虚君元说莲花净世涤尘洗法衍玄道经》 此时间,昔日的静海禅师,身着深青色道袍,身上萦绕着缥缈出尘的道韵,昔日那曾绣在胸口被高高撑起的净世白莲之暗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篆刻在眉心,盈盈盛开的一十二品白莲道印。 隐约间,有灵光自道印之中涌动,恍若那不是极细微的一点,而是一方浩渺的天地,一尊高悬混沌的紫府,一方独属于如今静海道人的道法天地! 半掩的窗棂外,是回荡在整个白阳宗山门内的鼎沸声音。 事实上,白阳法会已经召开,这是诸禅,乃至于整个玄门的大事,倘若说数日前,这尘世还有甚么人存在着别样的心思的话,彼时,彼辈未曾知晓那日里虚空深处,柳元正的狠辣手段,但在元道老真人怒斩三古仙,威震天门之后,所有本该横在白阳法会之前的阻拦,都因之而烟消云散。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诸圣地大教,诸禅宗修士,各宗道子首席,还有那些古仙转世托身而成的所谓天骄们,齐皆赴会。 法会中,没有论道,只有演法。 从炼气期、筑基期,再到结丹期、元婴期,依照境界高低次序,皆有白阳宗弟子与长老登高台演自身道法。 这是整场法会的重中之重。 事实上,对于诸圣地大教而言,这才是考量白阳禅宗是否入玄的根本,毕竟一宗不论怎样呼号,归根究底,法脉传承才是根髓。 演法到炼气期、筑基期的时候,各宗修士还只是啧啧称奇,但等到结丹境界真传与元婴境界长老登台演法时,却已经引动了玄门诸宗修士的哗然。 他们料想过,或许在天门后的古仙说出那段话来之后,白阳宗入玄已经成为某种必然,或许这传承一宗的法门是真正的玄门修法,但他们从心里都不曾认为,柳元正为旁宗创的法,能有自身的雷道法门那般熟稔,那般高邈。 可结丹境界与元婴境界的白阳宗修士,打破了他们心中的层层幻想,将真相明明白白的曝露在了他们的眼中。 那是不弱于诸宗道子的圆融气息,那是不弱于诸修长老的高邈玄奇。 无上级数的法门真经! 能够修至半道而中途,意味着有继续走下去的潜力,能够驻足在元婴境界巅峰,意味着有擎举道果的可能! 这是一条古之未有的通衢仙路! 玄门震动,诸禅振奋。 至于此刻,哪怕法会还在进行,但白阳入玄已经成为定局。 事实上,即便安坐在偏室之中,柳元正已经感觉到雄浑的气运在朝着自身汇聚,涌入自身气运庆云之中,复又被度生山河图汲取,化入山河天地之中。 缓缓地收回了隔空眺望的目光,柳元正再度将注意力凝聚在了对面安坐的静海道人身上。 这场法会再想锦上添花,便需得是静海道人登台演法,展现此道立足于擎举道果境界时的道境。 化神道君也好,紫府之道也罢,所谓新旧之言,皆是玄门之内的分别,与世人看来,并无甚么差别。 只要能走通,便端是上好的仙途。 与此同时,静海道人也在低声的诉说着,面对柳元正自阐法门修行之中的体悟。 有着昔日修行禅门修法的根底在,静海道人直入化神道君境界本是坦途,毫无瓶颈可言,只一路修下去,便可直炼法身。 可偏偏,柳元正传法,接续在元婴境界之后的乃是紫府之道。 如此新上加新,反而教静海道人的前路上横生桎梏,要说难破是假,可总归需要时日闭关静悟来参破,反而要误了法会之期。 如此,才有静海道人问道于柳元正的画面。 静静地听着静海道人的自阐,柳元正缓缓的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思路,少顷,待得静海道人所言缓缓收尾之后,柳元正这才笑着颔首,开口道。 “师妹这一层瓶颈,不在于修行法门上,而在于道心磋磨上面,紫府天地已开,便说明修行路已经走在了正途上,然则自身道图无法高悬紫府,以及道图之上,道形无法圆融凝聚,皆乃见知之障。 道图者,通道途也,吾之紫府一脉,重神通修行,若说追溯术法直追大道,盖万古一来,偌大玄门也只三十六护身之神通法,然则炼法入己道,则易耳,如此,道、法、术三足而鼎立,擎举紫府道果。 以道图贯穿始终,形而上则参悟长生大道,形而下则演化诸般妙法,道图所在,则为长生道途之根本,为性命之根髓,为精气神之团聚。故同一之法门,人人修来,性命不同,神通不同,则道图不同。 此一法而演千路,各有前程所在,为紫府法门之奥妙,至于日后,此中炼入之神通,或依三六九之数,又或一十二、一十八,乃至追天罡地煞数、周天圆满之数,皆有可能,实则繁简之争,此争善也。” 听得柳元正所言,静海道人缓缓有所明悟。 “形而上则参悟长生大道,形而下则演化诸般妙法,此即白阳虚君之道形也!神通乃万象之菁华,炼万象入道图,此乃化虚为实之路,待得将白阳虚君演化称为白阳真君,便是大道成就之日……师兄,你既已经驻足在紫府境界巅峰,可否……教师妹一观师兄之万象?” 闻言,柳元正平和而笑。 “有何不可,只是师妹,我到底是亲身开辟紫府之道的,与后来之法又有所不同,此乃殊途,旁人难走,但根髓乃是一样的,我身即是万象!” 话音落下时,先天紫府之内,神魔祭器洞放明光,显照诸般,与柳元正之道躯交织共鸣。 再看去时,静海道人明眸圆瞪,注视着柳元正当面,几若注视万象之所在。 恍惚间,她眉心的白莲道印亦是明光大方,紫府道法天地之内,一卷虚幻的道图高高升起,悬入紫府正中,道图展开,但见其上流光汇聚,描绘红尘浊世,诸尘之间,一朵白莲升起,辟天地而盛开,莲台中央,白阳虚君的道形缓缓凝聚。 只是,照理而言,此道形乃性命、神通之凝结,恍若柳元正宝图之中的山君河伯一般,天生肖自身七分。 然则此刻,伴随着白阳虚君凝聚在道图之上,脚踏莲台,俯瞰诸尘,那道形,偏生有了几分柳元正的模样。 “这……静海道友!” 一时错愕,这已然出乎了柳元正之预料。 原地里,静海道人却微微一笑。 “师兄,我到底做不成你的道友了,法是你赐下的,路是你指出的,障是你破开的,这白阳虚君之道……你是道主,不是贫道的道友……”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顿觉一缕清流从自身先天紫府之中诞生,跃入阴煞道火内熬炼。 那是……源自于静海道人的香火之念力! 第五百一十章 冰川藏于海 良久,良久。 柳元正始终凝视着静海道人,长久地沉默着,不知该说些甚么。 道法天地内,纯阳法相与纯阴之焱,每一息间都在阴阳流转,成为道法天地阴阳和谐的一部分。 当那一缕香火之念力跃入纯阴之焱中去的时候,一切其实便已经没有了挽回了余地。 这不同于四象道兵之中诸阴灵念头中诞生的香火之力,归根究底,四象道兵旗本就是柳元正掌控的宝器,其宝器本源,更是柳元正道法天地的一部分,是辟开混沌,定住地火水风的源动力,诸阴灵本质的提升,一部分源自于混沌之炁的汲取,一部分源自于柳元正用气运之力蕴养而来的擢升。 这是完完全全属于道法天地内蕴的相生,以一而化两仪,滋养阴阳而蕴化万象雷霆。 但这一缕香火之念力,却源自于柳元正之外,是自静海道人神魂本源之中诞生,源自于静海道人炼化万象,擎举道图的那一瞬间。 这一缕香火念力投入道火之中,便意味着白阳虚君之道途,那日后注定绝巅而超限的一点,被柳元正恒久的掌控着,来日,不论是谁走过这条修行路,证道飞升也好,称圣为君也罢,都再也做不成此道之主。 他有自己的修行路要走,但是在此刻之后,却对另外一条修行路上的修士,有了一种近乎俯瞰掌控的可能。 这已然超脱了柳元正的本意。 无比复杂的心绪,教柳元正愈发的沉默,不知该说甚么。 瞧见道人的沉默,反而是静海道人再度一笑。 “师兄,若说命途多舛,这天底下,大抵没有哪一脉,能比得过诸禅了,茫茫古史难以追溯,谁也不知道昔年器道之争的时候,玄门内部到底发生了甚么,但总而言之,古玄门末年的时候,诸禅随着极乐佛主而去,再后来,无边的祸事与杀劫,等玄门重整山河,再鼎立于世的时候,诸禅又返投玄门。 可再怎么说是拨乱反正,有了昔年那一遭,禅之说,再也不是玄门之中道法理念的一别脉了,这些年里,诸禅恍若是玄门之中的客人,说不出的疏离与冷漠,在如此继续下去,或许来日佛门彻底凋敝的时候,便是诸禅的末路,唯有……唯有今日,师兄引入玄之路,方才教吾等真正看到活路,看到光明。 前尘种种,殷鉴不远,吾等将气运赌在下一世里,赌在师兄的身上,倘若能教一宗继续传续下去,甚至能够看见鼎盛若圣地大教的可能,即便是欠下如海一般的因果,都是万般值得的!这话,师妹不是在说白阳一宗,而是在传递整个诸禅的心意!悠悠万古岁月,吾诸禅尤善投诚,既然赌了,就得赌的彻底些!” 世事磋磨之中,方见圆融之大智慧。 听得此言,柳元正恍惚间发觉,他似乎认识眼前的人已经许多年,可似乎偏偏直到今日,才真正的看懂这个人。 一念及此,柳元正也断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平和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传递诸禅的心意,那师妹不妨改一改法会的流程,待得师妹登台演法之后,贫道身为白阳虚君一脉的道主,当登台阐法,演白阳宗紫府之道高邈之玄奇。” 听闻此言,静海道人欢喜一笑,起身复又再拜柳元正。 “谨遵师兄所言。” 既然已见证了白阳宗的心意,柳元正便也当有所表示才是。 …… 半日后。 待得静海道人登台演法之时,柳元正已经端坐在高台之上,跌坐于莲花法台,一手捏宗师印,一手虚握剑指而托青玉狼毫符笔,与祭器共鸣,身展万象,合演阴阳,呼吸间恍若大道雷音垂世,如神如魔。 高台中央,静海道人开口,轻灵之声若仙乐缥缈,眉心处白莲道印绽放明光,冲霄而起,灵光明灭之间,灵台化紫府而出,洞开的紫府门户后面,一卷大道宝图高悬,演道法之形,形而上而成道,形而下而炼法。 法会至于此刻,诸玄门赴会之修,已然一惊再惊。 诸禅的振奋之情,也几若天雷动地火,攀升至绝巅。 他们真正的看到了诸禅入玄之前景,甚至已经有昔年之禅师,驻足在玄门修行路上,辟开紫府天地,开悬道图,擎举道果! 一切已经不再是镜中花、水中月! 白阳宗之底蕴,在诸禅之中尤非魁首,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意味着,大部分的禅宗修士,都能够做到! 如今唯一欠缺的,便只有一部契合自身法脉的真经,一部直至通衢的长生路,一支笔,一双握起笔的手。 一时间,分明是静海道人在登台演法,可除去关切自身道途的白阳宗修士在静心凝听,一众人反而齐齐将目光落向了端坐在法台上的柳元正,凝视着那道清瘦的碧蓝色身影。 难怪,难怪此行雷宗道子会引来转劫古仙的追杀,那高悬的宝图何尝不是在告诉玄门诸宗之修士,柳元正所开辟的紫府之道,并非是殊途!此法可以普世! 昔日,他们以为跃出道纲的是一个人,如今方才发觉,跃出道纲的是一条完整的修行路。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玄门诸修这种沉默之中的振奋,甚至尤胜过诸禅。 毕竟,生逢万古未有之大变局中,身处无量量劫,大争之世又即将展开,他们或多或少皆曾历劫而行,至于今日,宗门内更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天骄妖孽”脱颖而出。 关于古史之辛秘,他们也在或多或少的旁敲侧击,获取了一部分,更甚至有着“天骄妖孽们”不知处于何种目的为因由的主动曝露。 古仙有寿!鼎盛了万古岁月的玄门法统传承中存在着谬误,或许是三身法全部,或许是擎举道果路上的某一步,总而言之,踏上这条路,曾经打磨出来的圆融道果,如今证明并未有古贤想象之中的那般圆融。 初闻此事时,何止于一二人惶恐惊惧!这是源于自己脚下所踏之路的震荡,这是源自于道心之中关于真伪之辩的拷问! 如古仙一般鼎盛者,都不得不拖着苍老的身躯,强行跨越生死与的界限,重入尘世,于现世纠错,他们这些同样行在路上的人,又要何去何从呢? 原来,这大争之世,不仅仅是那些“天骄妖孽们”在争渡,而是举世皆争! 他们回首恍然时,方才发觉,自身早已经在这场争局之中了。 可该如何去争,该怎么争,甚么样的方向才是对的,又是一般望不见前路的拷问。 当诸“天骄妖孽们”以斗法论道,掠夺气运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凝练道体之法,那或许是正确的路,但即便是转世古仙,都需要用气运为引,以前世之底蕴来成就。 那不是普世的法门,尘世诸修,无一人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来做到。 可是在今日,他们见证了一位尘世的修士走出来的新道,见证了他们同代人创造的奇迹! 尤其,当柳元正在他们面前印证着,那紫府之道真的具备普世法门的潜力的时候。 所有在意这场大世争局的玄门道子,内心早已经难以言喻的振奋起来! 于茫茫混沌之中,他们真切的观瞧见了照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束光! 自身与渺茫之中走出新道来,他们自问做不到,昔年那场千里雷劫,带给他们的也只有纯粹的震惊,唯有今日之演法,一层层修为境界之递进,方才教他们明悟了紫府之道的内核。 这是柳元正和白阳宗主动展露出来的真核。 恍若无边寒夜之中,冷肃的夜风里,陡然燃烧起来的那团火堆。 那温暖与光亮,在主动地吸引着飘摇在寒夜之中,漫无目的行走的蹒跚旅者。 以道子之才,他们皆具备着真正雄浑的道识,将自身之传承已经啃透,如今更明悟了紫府之道的内核,或许依仗着自身的底蕴,他们能够真正的开辟出属于自己法脉的紫府之道! 而同样是前来观礼的众人之中,那些诸宗所谓的天骄妖孽们,此刻脸色却愈发的沉郁,从法会开始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有不止一人,望向柳元正的目光之中饱含杀机。 柳元正和白阳宗合力创造的这场奇迹,让他们所谓跨越生与死界限,转世重修的举动,愈发像是一场闹剧与笑话。 新路的开辟,愈发的在衬托着昔年纠缠在他们道果之上的谬误。 无边纷杂的心绪在涌动,恍若朦胧的雾霭罩住了他们的道心。 依托着前世的底蕴,依仗着遗落在古史之中的秘法,诸转世古仙们在用极为诡秘的方式,悄然间传递着讯息。 “此子留不得了!从两界山前合盟历劫开始,他便在主动的破坏关于大争之世的布置!若诸禅入玄,吾等何以掠夺气运,凝练法身?难道不成法身便要入争局?若真个引动玄门内斗,那无异于饮鸩止渴,他这是在将吾等主动推向玄门诸宗的对立面!” “可如今出手已经晚了,早知晓能成就这样的气候,他来时的路上,咱们就该引动更多的能量,哪怕将隐匿在尘世的泰半转劫同道暴露也不足惜,凝聚成真正遮天蔽日的罗网,围猎此子!而不是简单浅显的试探……日前雷宗元道逆伐上境,化云海为雷海时,他便已经将雷篆悄无声息的不知在中土的云海之中,此刻再出手,雷宗元道便可闪瞬杀至。” “原以为是大争之世末局里的对手,今日才知这般气吞猛虎之势,已是吾等拦路之阻碍。” “总要等这一遭过去,等剑祖出手,等……等那时,要尽全力出手,围猎此子!如今,他一人占尽数万年中整个尘世不知多少的菁华气运,杀此一人,吾等入争局之底蕴,足矣!” 第五百一十一章 尘埃终落定 阴郁的暗流在这些年轻而又苍老的修士心中不断的流淌着,在他们以秘法不断的编织着那道不知将要何时落下的罗网时,时间一点点逝去。 等他们将那来日可能存在的围猎行动谋划得差不多的时候,高台正中央,连柳元正的阐道都已经接近了尾声。 没有甚么长篇大论,甚至某种程度上而言,柳元正所谓的阐道,不过是将早前在主峰偏殿之中对静海道人的指点,用一种更为浅显的方式讲述了出来。 这是在说给赴会的玄门诸道子听,以同样一位玄门首席道子的身份,告诉他们,这是一部真实不虚的玄门修行法,紫府之道乃是真正能够贯通玄门仙路的普世法门! 他将一把香饵真正的洒在了所有人的面前,面对这场古今未有之大变局,面对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柳元正第一次明确的在玄门之中呼唤着志同道合的同行者。 他曾经在与“贺万安”论道的时候,鄙夷过彼辈以冠冕堂皇的言辞来行阴私之事。 如今,柳元正要做自己认定的正事,行事的手段便必须要真正的堂皇起来。 必须要是最为纯粹的阳谋,任何一点的阴私都要不得。 他已经将此道布在了天地间,剩下的,便是愿者上钩了。 而同样的,这样一场在原本预料之外的阐道,柳元正讲的这般浅显,也更是在说给诸禅修士。 平心而论,或许是受限于底蕴与气运的缘故,诸禅修士的普遍资质,均要逊色诸玄门圣地大教修士。 强者愈强,这是茫茫古史之中颠扑不破的道理。 如静海道人这般昔日便十分通透,具备圆融智慧,更具备天骄妖孽资质的禅宗弟子,本就是千古难寻的禅宗奇迹,偶然浮现,便足以托付一宗数千年法统。 但余者,大多平庸。 在白阳宗真正鼎盛起来之前,柳元正也期望能够用这场阐法讲道,尽力的为他们点透修行至半道而中途之后,擎举道果这一步的方向。 不论是柳元正引白阳入玄,还是静海道人拜柳元正为白阳虚君之道主,都注定着在这场争局里,诸禅已经成为柳元正的助力。 他们强上一分,柳元正在这场争局之中的底蕴,便注定会雄浑一分。 当然,白阳一宗修柳元正所传之紫府新道,这意味着在柳元正晋升入下一个境界之前,不论是对于静海道人而言,还是对于白阳宗寻常弟子和长老而言,紫府境界巅峰,便是他们的修行极限。 非一道之主,不可越顶于开道者。 这是无垠道海对于开道者的庇护,反过头来看,也是对于走在这条路上的修士冥冥之中的限制。 也正因此,柳元正并未将自己心中对于前路的展望宣之于口,而是着力在擎举道果的第一步修行关隘上面,面面俱到,力求削弱盘桓在他们前路上的瓶颈。 佳宴有尽时。 随着柳元正的最后一句话说罢,短暂的沉默之中,伴随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汇聚而来,柳元正也自莲花法台之上缓缓起身。 白阳宗法会的最后一步已经在柳元正的手上结束。 但真正盖棺定论,却不在此间诸修的身上。 柳元正与白阳宗诸修乃是推动者,赴会诸修则是见证者。 哪怕,此刻无边无际的气运之力,每一息之间,都在疯狂地朝着度生山河图灌涌而去,那宝图天地之中,玉山雷河之间,已然有着近乎月华雾霭一般雄浑的气运霞光,但这只是对于柳元正一人的馈赠。 真正的盖棺定论,要有源自于仙乡的法旨。 一念及此,迎着诸修的目光,柳元正一翻手,双手恭敬的捧起一卷紫霄香表。 昔日太华法会时仙乡赏赐之物,今日,柳元正用在了另一场法会上面。 伴随着柳元正的一缕念头涌动,登时间,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显照,将整张香表包裹在其中,只一眨眼间,紫霄香表便在焰光之中化作一缕袅娜灰烟,升腾着,御风而行,在诸修的注视下,承载着柳元正早已经写下的表文,直入天门,往紫霄道域而去。 这一番举动,乃是玄门仪轨之所在,事实上,哪里还用得到这般燃香表之过程,这场白阳法会,早已经在仙乡诸圣群仙的注视之中。 果不其然,那一缕尘烟刚刚入得天门,下一瞬,高悬穹顶的天门,便陡然间明光大方,下一瞬,一道苍老仙人的道身,便从天门之中显照于尘世,无量仙光凝聚,辟开天地挤压,托举着那道身,立足于白阳宗上空,立足于云海之上。 下一刻,煌煌道音回响在尘世天地之间。 “白阳宗修士静海何在?” 话音落下时,高台上,静海道人凌空而起,驻足半悬空处,蹈空步虚,朝着那老仙道身一拜。 “弟子在。” 老仙颔首,继而说道。 “奉紫霄道域法旨,诸圣有言,汝之白阳一宗,向道之心尤佳,所行之事尤善,又昔年古玄门,汝宗法脉本为玄门一支,今特许汝宗重返吾玄门圣地大教之门墙,传续香火,有鉴于汝宗底蕴,特许千年之期,以休养生息,若无因由而扰之者,玄门上下,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落下时,诸禅齐皆振奋,别宗修士更是用羡慕的眼光看向静海道人,观礼之处,一众转世古仙哪怕早已经有所预料,此刻仍旧神情沉郁,若非老仙道身临空,几乎要拂袖而去。 不待静海道人反应,那老仙继续说道。 “汝宗既已有玄法传承,为开散枝叶之故,赐汝宗白莲仙道神通秘法一百二十卷,一脉相承之术法三千六百卷,道莲符箓篆书八十一部。” 话音落下时,静海道人怀中,那部柳元正昔年所书,承载着白阳虚君法门的玉书飞起,紧接着,老仙扬起宽大的袖袍,旋即一道道咒印、白莲道篆,恍若星河倒灌一般,化作无垠的光雨,涌入了玉书之中。 登时间,玉书明光大放,更胜往昔。 与此同时,伴随着底蕴的雄浑,白阳宗上空气运庆云显照,横空三千里,愈发浑厚。 眼见得此,老仙点点头,继续说道。 “赐汝宗镇教道器净世涤尘书,以镇宗门气运。” 话音落下时,又一道灵光从老仙袖袍之中飞出,陡然间化作一朵纯白净世仙莲,下一瞬,不见火光,那仙莲却褪去了外相,一团圆融而澄澈的浆液没入那明光大放的玉书之中。 下一刻,无垠宝光陡然间收敛,已经蜕变成镇教道器的净世涤尘书,遂化作一道灵光,跃入气运庆云中央,镇压雄浑之后,几近于沸腾的一宗气运。 终于,尘埃落定,半悬空处,静海道人躬身再拜。 “弟子谨遵法旨,躬谢诸圣。” 闻言,云端老仙只是轻飘淡写的摆了摆手,却不再与静海道人言语。 “吾玄门道子元易何在?” 第五百一十二章 玉都留名 “晚辈在。” 闻听老仙相召,高台中央,柳元正早已有所准备,闻言时,旋即蹈空步虚而起,一道雷光划过天地间,下一瞬,便已经立在了静海道人身侧。 道人一甩袖袍,双手抱起,遥遥朝着驻足云端的老仙一拱手。 不似静海道人那般恭敬,可眼见得柳元正拜来,原地里那老仙却忽地侧了侧身子。 未受全礼。 此时间,白阳宗内赴会诸修都在见证这场法会的余韵,甚至伴随着老仙道身履尘,整个尘世玄门的仙道巨擘们,都已经将视线投向此地。 亲眼见证了老仙的反应,反而教诸修更为惊诧讶异! 原来,柳元正一步步走来,已经到了这样的高邈境地了么! 这是何等的超然,纵然是昔年证道飞升的仙人,都不愿坦然而受全礼! 这已经与修为无关,这显照的是柳元正立足于紫府境界之后,仍旧雄浑的潜力,代表的是柳元正悄无声息间掌控的浩渺气运! 不理会旁人心中所想,此刻,柳元正与老仙道身,皆道心通明,眼中毫无旁物。 待得道人双臂落下,云端的老仙也折转回身形,再度正面以对柳元正。 四目隔空相对,老仙苍老的脸上,竟有一缕温和的笑容一闪而逝。 未受全礼乃是态度,此刻闪势的笑容,更像是老仙在审慎的表达自己的善意。 无声息间,老仙已经与柳元正完成了一场交流。 紧接着,便见老仙缓缓开口,煌煌道音再度响彻群山。 “奉紫霄道域法旨,诸圣有言,吾玄门有道子号元易者,道行高远,心境洞霄,掌雷霆而控阴阳,开紫府而混万象,是当世诸才星之魁首,圣地大教诸道子之翘楚;今逢佳时,汝成好事,书玄法而引诸禅,演妙道而盛中土,全吾玄门中兴未竟之功业,显汝新道紫府普世之浩渺,此道德滔天,震动紫霄,当有厚赏!” 闻言,柳元正昂首,遥拜天门。 “诸圣谬赞,弟子惭愧。” “赐汝诸宝材——不世宝材五色团玉一枚,不世宝材玄元玉圭一尊,天地灵根丹芽胎珠一颗,天地灵根原始玄石一方,仙品五行雷元珠各三百斛,仙品阴阳雷精玉各百方,仙品混沌雷元浆百壶,紫金雷精玉髓千方。” 话音落下时,老仙袖袍扬起,诸般宝材恍若光雨一般洒落,又被柳元正以大法力横空包裹,登时间灵光兜转,再一眨眼时,便已经失去了踪影,不知被柳元正收到了何处去。 “赐汝诸宝药——万载雷莲十朵,先天雷灵花千朵,仙品浴雷洗身丹三百壶,仙品龙虎养神丹三百壶,仙品蕴元恒一丹三百壶,仙品衍道静心丹三百壶,仙品……仙品九转鎏金仙丹一粒!” 话说至此时,饶是以老仙的心境,语气都不由地产生了波动。 袖袍扬起,光雨抖落,复又被柳元正收束,隐没于无形。 群山之间,偌大尘世,诸修也罢,诸巨擘也罢,已然在这样的赏赐下沉默失声。 此刻柳元正只宝材之雄浑,底蕴尤胜部分孱弱之圣地大教了! 眼见得灵光隐没,老仙的声音继续不疾不徐的响起。 “赐汝紫霄雷元天女随侍。” 话音落下时,老仙身后的无量仙光兜转,旋即便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从无量仙光之中走出,若九天仙女下凡尘,几步蹈空之间,便已然落在了柳元正的身前。 一张几乎不亚于林绮萱的惊世面容展露在柳元正的面前,那姣好到几乎夸张的身段,也笼罩在宽大的紫金道袍之中。 比拟日辉月幽二天女,柳元正却更能清楚的感应到紫霄雷元天女身上所蕴含的磅礴伟力,那是恍若昔日直面仙家法剑,直面璇玑雷池时的震撼。 甚至,柳元正感应到了紫霄雷元天女身上残存的道与法的晦涩气息。 隐约之间,柳元正已经有所预料,此女大约并非是仙乡菁英交汇所诞之天女,而是有若林绮萱昔年之身世,乃是随血亲一同飞升,并未走通长生路,却又抵至仙乡,受无量仙光洗礼而成的“后天”天女。 只是与林绮萱有所不同的是,此女昔年便已经立足在长生路的最后一步上面,无限的接近于证道飞升的机缘。 昔年的辛秘无从追溯,柳元正此刻能够知道的便是,这位天女的现身,意味着有一位古仙,已经明确的站在了自己这边,选择了柳元正紫府新道所代表的希望。 四目相对,某一刻,柳元正甚至感觉到了心悸。 天可怜见,这位天女说是随侍,却掌控着远超柳元正的力量。 相顾无言,一息间的对视,旋即,便见那天女盈盈跪拜在柳元正的身前,伴随着天女的动作,柳元正也感应到了萦绕在天女身周的天地挤压之力。 许是非尘世生灵,许是掌控着近若绝巅的能量,这一刻,原本针对着真正仙人的力量,竟然萦绕在了雷元天女的身上。 可仙乡诸圣所赐,绝非无的放矢,闪瞬间,柳元正心绪涌动,一手并称剑指抬起,便落在了雷元天女的眉心处。 法力涌动,柳元正一指点下,旋即落在天女眉心,化作一朵三十六品紫金雷莲,灵光兜转之间,更有一道三头六臂,恍如神魔般的幻影,从莲台上一闪而逝,连观礼诸修都未曾察觉,唯有柳元正与身形微微一颤的天女感应分明。 与此同时,一缕香火之力跃入紫府道火之中,消融于柳元正雄浑的道法天地。 做罢这些,伴随着道印显照在天女眉心,天地挤压之力陡然间消散一空,那天女遂也在柳元正虚抬的手中温驯的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柳元正身后,静立不语。 云端的老仙似是没了甚么话说。 柳元正这才抱拳拱手,又朝着天门遥遥一拜。 “晚辈躬谢仙乡诸圣所赐,日后定兢兢业业,以勤补拙,于紫府新道之上,走出通衢仙路!” 这是柳元正对于此般厚赐的回应。 这样的赏赐,已经远超柳元正引诸禅入玄的功业,更远超日前元道老真人震慑天门的威势。 这是仙乡的部分诸圣群仙对于大争之世的提前投注,他们在用一种近乎破例的方式,前所未有的增强着一个尘世玄门道子的底蕴,期待着那朵扎根于新道的花,能够尽快的盛开出瑰丽的颜色。 一言说罢,柳元正又朝着云端的老仙欠了欠身,正准备转身落下群山的时候,却听得老仙忽又开口。 “且慢!” 闻言,道人驻足,复折身正面而立。 “奉玉都神庭法旨,奉紫霄持册擎书先天大神君法旨,布告尘世玄门诸宗——敕封五雷仙宗道子元易,入玉都正神之列,敕封三品雷声承文演教引玄神君,享吾玄门玉都神庭香火!” 话音落下时,不等柳元正这里有所反应,中土之东,旋即有雷声冲霄而起,仔细听时,却是元道老真人的声音。 “谨遵神庭法旨,谨遵大神君法旨!老朽今启吾宗神坛,引雷声承文演教引玄神君之神道果位,入吾宗神坛,为吾宗上品御雷至贤衍法灵神,享吾宗神坛香火!” 话音落下时,天门内,有神音震动,垂入尘世。 “可!” 第五百一十三章 腐朽路上的顽石 尘世,虚空深处。 柳元正身裹道法天地之力,脚踏在间合虚实之处,蹈空步虚而行。 在他的身后,则是紫霄雷元天女随行,昔日受无量仙光洗礼,曾经近乎圆融的道与法已经在她的身上被消磨去了九成九的痕迹,但修道者智慧奥妙之所在,从来不只是法力本身而已。 紫金道袍的下摆微微地颤动着,莲步清移,雷元天女的每一步,那姣好身段上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发梢在虚空乱流之中的舞动,似乎都蕴藏着某种无法言喻的道韵意境,天女容颜一派肃然,似是斩断七情,出尘而遗世,天心即精神,道法即血肉,那优雅而曼妙的动作,似是撬动着天地间道与法的弦,她不曾施展遁法,不曾脚踏间合虚实之地,可万道在她身侧,虚实合于她的足下,诸相化作轻柔的风,伴着缥缈空冥的雷音,推动着她的身形徐徐前行,紧随在柳元正身后。 技近乎于道! 这种身在道法之外,又身合万象之妙的精巧,甚至是连柳元正都未曾窥探到的高邈境界。 那是无量仙光都未曾从雷元天女的身上洗去的圆融智慧。 只是此刻,柳元正却没能有太多的心神关注在雷元天女的身上。 此行已是归程,柳元正在调动着自身磅礴的思感与念头,竭力的适应着那磅礴的气运之力与香火之力的灌注。 一朝白阳法会,伴随着道人一步步的攀登,在整个玄门之内造成的影响,甚至远胜昔年太华法会。 诸修因他的成就而震惊,又因仙乡诸圣的赏赐而缄默失声。 但道人心中清明的很,自己引诸禅归玄,不过是这场赏赐盛宴开启的由头罢了,前面诸圣赏赐之物,更像是仙乡部分存在,因着自己开辟新道,而进行的投注,有没有引禅归玄的功业,诸圣也会寻上一场名目,找机会送到自己的手上。 反而最后关于玉都神道的赏赐,才像是对于这场功业的真正回应。 端看去时声势鼎沸,仔细想来,却也不过是惠而不费的嘉奖而已,说到底,神道与仙道本乃殊途,倘若换做旁人,便是敕封神君之身,除非登时间摸了脖子魂归仙乡,否则也难享神君之尊贵,不过得些香火之力来,至多于仙道修行之中,蕴养些宝器,使之本源与道韵更为灵动罢了。 但恐怕连仙乡诸圣群仙也未曾料及,最后这在他们心中可有可无的赏赐,对于柳元正先天紫府境界的修行,反而是重中之重! 炼纯阳法身于神魔祭器之内,香火之力与气运之力,本就是道法天地壮大必不可少的资粮,此间赏赐之收获,不亚于前面诸圣的接连投注。 在探寻先天紫府之道的极限与边界上面,柳元正此刻所拥有的底蕴,放眼望去,已然是一派坦途。 不多时,柳元正磅礴的思感与念头也缓缓地归于了平静。 磅礴的气运之力与香火之力加身,短暂引发的紫府天地动荡已经在道人的调和下归于平稳。 柳元正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变化,于是,柳元正方才有余裕,分出泰半心神来,放在身后不远处随行的雷元天女的身上,感悟着那恍若随道而动的精妙“舞蹈”,同时,另有半数心神,却沉浸在辞别法会之前,与静海道人的最后交谈上面。 无端的,柳元正又在喟叹着往昔未曾察觉的诸禅之智慧。 说来也奇,修行至如今擎举道果的境界,柳元正愈发轻视资质,而愈发看重智慧。 本意里,柳元正本想以白阳法会为发端,以此开启一场行走在中土西方诸禅之间的云游,一宗一站,以此不断鼓噪大势,吸引整个玄门的目光,也不断牵扯着诸转世古仙的心神。 这是柳元正最初时的谋算。 但在静海道人传递诸禅想法的时候,却用一种极尽委婉的方式拒绝了柳元正的想法——不日之后,诸禅宗掌教,当携宗门禅经原本,亲赴中土之东,叩拜五雷仙宗山门,访引玄神君之道场,亲问法门之事,以成佳话。 今时不同往日,柳元正不在意的地方,诸禅却不可轻慢,唯有如此,方显十足诚意。 听闻此言,柳元正遂从善如流。 不得不说,在投诚这件事情上,偌大尘世,再无比诸禅更为通透之辈了,从昔年投诚极乐佛主,再到玄门中兴后归玄,再到如今柳元正开启入玄之径,万载悠悠,诸禅愈是凋敝,愈显这种风吹浪打之中安然而存的生存智慧。 仿佛是旁敲侧击之间,有洪钟大吕响彻在柳元正的心境中。 近些年罕有的,柳元正再度开启了对于自我道心的拷问,归根究底,数年间超然的姿态,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柳元正的思绪,追溯昔年微末时,兢兢战战以《心窍玲珑篇》从玉岭山南走入五雷仙宗,他终归失去了许多谨慎心态。 继续以这样的心思闯入大争之世里,依仗着雄浑的底蕴与高邈的道法,柳元正或许不会面对甚么殒身之厄,但心绪飘忽之间无视掉的些许细微瑕疵,或许注定会在争局的终末时酿成苦果,教柳元正倒在最后几步路上。 此刻,神魂居于祭起内,以道火为熔炉,以神念为利刃,柳元正在不断的拷问之中,一点点斩去部分思绪,于虚实交错之间,投入道火之内焚烧成虚无。 某种身处超然之中的“道心通明”被打破,身周虚空乱流不断的涌动着,柳元正似重新感受到了狂风浪涌之中的飘渺不定,可与此同时,昔日书经创法时的求道之乐,再度回归了柳元正的心境,那不断涌动的气血之中,再度流淌起了柳元正对于前路的期待。 正此时,柳元正忽地脚步一顿。 道人收束心神,抬眼看去,虚空不远处,一道苍老的身影静立,似乎已经等待自己良久。 老道身上,有某种元婴境界巅峰,无限接近于超限的不稳定气机展露。 转劫古仙。 道人眉头微微一挑,没等他开口说些甚么,却见自己身后,雷元天女忽地盈盈一拜。 “师伯祖。” 这一声,是在拜见老道,却也是天女在提醒柳元正。 随即,道人温润一笑,很是恭敬的朝着那老道拱了拱手。 “晚辈元易,今与前辈道左相逢,却不知如何称呼?” 闻言,旋即听得那老道喑哑一笑,眼帘开合间,似是万古沧桑一闪而逝。 “如何称呼……老夫不过腐朽路上一颗顽石罢了,昔年俗名道号……悠悠万古,早已经淡忘,如今存世之晚辈,也已经不大亲近,好歹还剩下了一道尊称,吾乃玄教四祖,元婴道主!” 第五百一十四章 道主问法 虚空乱流波澜如海,以老仙道躯之所在为中央天元,空灵幻境以前所未有的规模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诸道万象交织,恍若开辟天地,重演鸿蒙,将三人所在之地,真切的隔绝在了大千之外,驻足现世,却又遗世而立。 一旁,柳元正也随着老仙冷漠平静的声音而陷入了震撼与沉默之中。 玄教四祖,元婴道主。 这样的尊称,已经足够阐述背后那古老的辛秘。 古史难追,浩渺的道与法横贯万古穹苍,古往今来芸芸众生,不见其发端,难演其终末。 这是一条无垠的路。 但只以玄门法而言,修为境界、亘古道纲,却是有迹可循的痕迹,他们是人为演化的道与法,是前人开辟的修行路,从炼炁境界而始,至于驻世真人,至于证道飞升,这是昔年一代又一代玄门先民们艰难走过的路。 柳元正从未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曾经只在故纸堆中窥见过只言片语的古史,会以这样鲜活的形象,站在自己的面前。 眼前之老仙,乃是古玄门之前,世外仙道鼎盛时,玄教故老人物,更是曾经沿着更久远前辈开辟的修行道路,鼎立元婴境界的道主! 一念及此,柳元正以极其恭敬的姿态,朝着老仙身处之地,探出了一缕极其微弱的神念。 似是明白柳元正想要感应甚么,老仙仍旧冷漠,却面对着柳元正,毫无遮掩的展露了自身的道境。 果不其然,柳元正以神念探去,“看”到的却是一条古老的修行“歧路”! 在那莽荒的年代里,在那玄门法还未彻底昌盛的年代里,老仙以世人无法想象的天纵之才,在玄教传承只有抵至结丹境界的尽头之后,在修行路已经精气神凝练唯一的九转金丹之上,教自身道与法于混炼唯一的境界再度蜕变与升华,开辟元婴境界。 只是与后世人突破境界,蕴丹成婴,彼此和谐有所不同,老仙的道途更为粗粝,他走的乃是碎丹成婴之路,彻底的破去了回头路,自身道境之中混无外物,唯元婴而已。 而且,在那古老的时代,古贤们还未有擎举道果的概念,岁月变幻斩断了他们的圆融智慧,连老仙也如是,往后岁月之中,始终在深耕于元婴境界,在道与法完美圆融之后,在彻底的抵至此境超限之后,老仙打破了这种完美的边界,走上了元婴境界的极道之路。 一路坎坷,如今看来尽是歧途,但老仙终归还是艰难证道,以极道证仙,但这已经是极限,道途并不完整圆融,纵然有着开辟元婴境界的无上功业,终归难证仙君,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柳元正也恍然。 元婴道主也濒临了某种“悲凉落幕”前的抉择,他是雷元天女口中的“师伯祖”,从潜藏的某种若隐若现的脉络来看,元婴道主似是已经选择了柳元正。 毕竟,柳元正的新道紫府境界,开辟在擎举道果的第一步上,正好接续在元婴境界后面。 如诸转世古仙之道体法胎,是结丹境界的提前一步凝练,如剑祖与元道老真人的挣扎镇世,则是欲将自身新道,准备在证道飞升的终极一跃上面。 这些都不是适合元婴道主的路。 唯柳元正之新道,最为契合元婴道主。 一念及此,柳元正复又拱手再拜。 “既是道主前辈拦路相见,却不知有甚么是晚辈能够效劳的?” 回应柳元正的是喑哑的一道笑声,仔细看去时,元婴道主仍旧神情冷漠。 他与柳元正昔日里所见诸仙皆有不同,这是真正从久远的古史之中一路活过来的老怪物,光阴在他的身上化作了冷漠的胎衣,悠长的岁月洗去了他道心之中太多的情绪。 这一刻,柳元正忽然明白,为甚么雷元天女能够做到那随道而动的微妙境界了。 他们愈发趋近于大道无情的道境,那不是冷漠,而是岁月光阴、天地万象皆在他们眼中,柳元正亦在其中,与外物没有甚么分别。 喑哑一笑之后,元婴道主继续冷漠的开口道。 “小友开紫府之道,与老夫并没有甚么分别,更尊为三品之玉都神君,位比古仙,何必对我这腐朽之人以恭敬之言?此等皆在道之外,于你我无益。 若说及在此地等你有甚么事,反而是老夫有求于小友,欲借紫府之法门一观,无须小友根本修法,你乃开道之人,你的法,旁人难修,更看不得。 但若是可以,白阳宗玄门修法可否借老夫一观,老夫知晓,真经原本在白阳宗内,但那部玉书已经化作了镇教道器,不好轻动,只能求到你这里来。” 闻言,柳元正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反而看向元婴道主这里,似是没有被那冷漠的声音所影像到分毫。 “前辈不再等等看了?您老昔年走得是极道之路,即便有晚辈所不知晓的秘法,能够重回修行正途上面来,可一旦踏上擎举道果的路,尤其是紫府之道,便再也没有斩道回头的可能了,您老可得想好了再做决定。” 听得此言,元婴道主冷漠的摇了摇头,似是不为所动。 “若以稳妥而言,当如小友所说,合该继续观望才是,等小友走通仙路,老夫便也没有了丝毫挂碍,可终归时不我待,光阴薄我良多,有些事情你或许早已经知道,又或者已经猜到了些甚么,没错,现世纠错,古仙有寿,已经有人老死在了仙乡,那还是老夫的晚辈。 或许残阳小友死前已经与你分说过了甚么,事实上,早在那晚辈化道仙乡之前的数百年里,老夫的仙道玄境便在支离破碎,古仙晚年的葬曲时时刻刻的萦绕在老夫的道果之上,所以,老夫已经没有了继续等待的资格,已经没有了安坐仙乡的超然心境,老夫只能赌。” 多么凄惨的晚年境遇,可元婴道主却不像是在说他自己的凄凉遭遇,似乎那个即将落幕的人并不是他自己一样。 自始至终的冷漠,这位贯看沧海桑田的老仙,似乎在生与死来临之前的短暂时间里,已经从心境中征服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他是真的在赌,但这何尝不是争渡的一种,他并未对死亡低头,仍旧在竭尽全力的抵抗。 原地里,柳元正抿了抿嘴,他仍旧未曾果断的答应下来。 事实上对于柳元正而言,借一部法门出去,并不值得甚么,但柳元正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馈赠。 他准备继续试探下去。 “那么代价呢,前辈?” 柳元正的身后,雷元天女已经在欲言又止,但元婴道主仍旧冷漠。 “只要你说,只要老夫能够做到,但我没有太久的时间了,倘若今日能成,老夫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斩道重修,以紫府新道接续前路,极道之仙难以转世,我只能行险一搏,希冀道图展开的那一天,能够从腐朽之中诞生出新的生机来,除此之外,没有甚么是我不能舍弃的。” 第一次,柳元正从元婴道主那冷漠的声音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果决。 悬崖边上,老仙是真的准备纵身一跃,不是粉身碎骨,便是再活一世。 轻轻颔首。 “那么前辈,我若是要您老以斩下的道果为代价呢?” 元婴道主闻言,几乎不假思索,便点了点头。 “你便是不说,我也准备给你,毕竟你的手上有一枚仙品九转鎏金仙丹,此丹内蕴之菁华,不亚于一枚圆融之道果,这世上之所以许多事情没有回头路,无非是世人竭尽全力,却面对着无力付出的代价罢了。 擎举道果路上的瑕疵与谬误便是如此,但有此枚仙丹在手,日后你修行途中,倘若有一步虚浮之路,便可以此丹为代价,斩断那一步重新走过,等若在用一枚道果,为你自身的道途续命!这是诸圣给你的保障。 我走极道仙途,并没有圆融之道果真形,若是给你,便需要外物承载,若是以这枚仙丹为根髓,我可用炼虚化实之秘法,以道果之菁华,为你再蕴养出一枚仙丹来,其间药力、功效,可保分毫不差,为你再续一步。 当然,这是老夫的想法,你若是有异议,若是不费什么心力,老夫亦可答应下来。” 闻言,柳元正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此事容许晚辈再思量片刻,只是前辈……有些事儿,晚辈还想请教一二……” 不等柳元正说完,却见元婴道主摆了摆手,先一步打断了柳元正的话。 “我知道你想问甚么,可悠悠岁月多少年过去了,一代又一代人都在追溯这个问题,为甚么却无一人宣之于众?仙乡的诸圣群仙果真皆是一群迂腐之辈么?这样的现状,本就显照了那段禁忌辛秘的一部分! 对,不是辛秘,而是禁忌!甚么是禁忌?不可落于文字,不可宣之于口!即便潜藏于道心之中,都天然而然具备着万钧之力,可摧毁人心力,可磨灭道境,可镇杀魂魄!这便是禁忌的力量,还不算其中的灾祸! 说到底,该你知道的时候,你总会知道的,这并非是搪塞,而是诸圣群仙对于你们这些根苗的庇护,当然,你们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想法,我们也期望你能走出对的路来。所以,想到了,不要问,猜到了,不要说。” 第五百一十五章 衡阳合元经(新年快乐) 空灵幻境换若天幕一般高高挂起,元婴道主鼓动着已经沾染了腐朽的雄浑法力,在虚空极深处扬起一场又一场的风暴,斑斓的乱流恍若彩虹,恍若一挂星河,彻底的遮掩了所有可能窥探而来的目光,更将一切的天机与道法卦象斩断在外。 良久的时间过去。 渐渐地,风暴归于消弭于平静。 天幕在绮丽而梦幻的色彩之中化作泡影,消散一空。 原地里,再度展露出柳元正三人的身形来。 只是与方才有所不同的是,柳元正与雷元天女仍旧如常,但一旁的元婴道主却真正气机凋敝了下去,这是转劫古仙与寻常元婴境界修士的分别所在,纵然处于同样的境界,但有着古仙道果的牵系,不论是常驻于超限状态,还是举手投足之间的高邈与超然,都非寻常修士所能印证。 初相逢时,元婴道主也是这般。 但是此刻,他的气机真正的孱弱了下去,甚至不复超限状态,从元婴巅峰完美圆融的境界一点点衰退着,最后至于元婴境界中期。 只闪瞬间,青丝换华发,元婴道主那满头乌黑的白发,瞬间枯败了下去,甚至许多发丝已经在脱落,最后随风而去,愈显衰颓,道主那自始至终平和的脸上,也渐渐有皱纹遍布,雄浑的气血不再旺盛,原本只是一丝的腐朽气息,开始弥散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看到元婴道主这个样子,柳元正眉头微皱,他恍若看到了另一位残阳老人。 这是真正濒临寿数尽头的凄凉晚景,那一身雄浑的法力甚至不足以支撑精气神之间的和谐,他的性命生机恍若风中残烛一般,也许真的下一阵风吹过,这个曾经走过茫茫古史的人便要烟消云散而去。 在空灵幻境的遮蔽之中,元婴道主果断的选择了斩道,面对这样的结果,他似乎仍旧处于七情寂灭之中,无动于衷,换若那个生机宛如残阳之人并非是他。 此时间,他立足在原地,手中捏着一枚玉简,在全神贯注的以神念参悟。 那是柳元正以青玉狼毫符笔点化的真经玉简,白阳一宗的传承真经玉书,已经化作了镇教道器,原本不复存在,那是柳元正自身都无法再复刻的道书奇迹,除非在短暂的时间内,柳元正能够再开创一部直指紫府境界的真经。 但以自身书道之器点化玉简,柳元正有着足够的底气,这样的拓本已经能够展露真经原本的七成真髓。 到底是昔年的不世天骄,短短片刻的参悟,元婴道主便似乎已经有所收获,去芜存菁,从白阳一宗的法门之中,窥见到了自身境界直指紫府道法的门径。 饶是七情沉寂,此刻道主的脸上,都不禁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直至此刻,他似乎才想起来关照自身的情况。 磅礴的神念包裹周身,元婴道主似是早已有所准备,不疾不徐的取出数枚丹药来吞服而下。 柳元正仔细的观瞧着,只是这数枚丹药中,不仅仅有遗落在古史之中的古丹,更有不亚于柳元正所收获的仙品宝药,或治仙基,或固魂魄,或养气血。 不多时,遂有红润的血色从元婴道主苍老的脸庞上浮现。 此等于寿数延绵无益,但至少元婴道主保证了自身生机的稳固。 与此同时,雄浑的气血从他略显干瘪的苍老身躯之中运转开来,只闪瞬间,元婴道主原本掉落下来的修为境界,便在缓慢而温和的攀升之中,重归元婴境界巅峰。 一缕微不可查的灵光从道主的眉心一闪而逝。 隐约间,元婴道主真的把握住了紫府之道的根髓,似乎半只脚已经踏入了这样的境界之中。 直至此刻,柳元正方才舒展开了微微皱起的眉心。 衰颓与腐朽只是表象,短暂的观瞧之后,柳元正放下了心来,斩去道果,舍弃仙道玄境,元婴道主这才是真正摆脱了群仙葬曲的纠缠,那是毫无征兆的化道,是真正来不及悔过与弥补的落幕,但此刻,纵然衰颓与腐朽,他却看到了更进一步的道路。 那腐朽的路上,真的有顽石蕴养出了全新的道花。 良久之后,元婴道主缓缓地收起了手中的玉简。 他的表情再度归于平和,道心收敛于七情沉寂之中。 两人四目相对,元婴道主颇为赞叹的点了点头。 “你所开辟之新道,当真了不起,以紫府天地取代仙道玄境,长生之根基不在于贯穿天地的道法长河,而是扎根于自身的上中下三元丹田而洞开世界,天地即性命,诸道即魂魄,万象即气血,人身在先天之外,心神归咎于自然之中。 或许,你走通了这一条路,真的能够给世间仙道走出一条活路来,但是……老夫亲自体悟了你所著之法门,有一点,你当需要在擎举道果的路上,谨慎而再谨慎,否则,那枚仙品九转鎏金仙丹,便真的要有用武之地了!” 柳元正没有将之视作危言耸听。 这是玄教先贤的指点,是曾经于极限之上鼎立新道的不世天骄。 “愿请前辈指教。” “指教谈不上,昔年,你以阴阳五行反混沌为纲,因之而入道,故而从一开始,你便是以法力之雄浑冠绝同代著称,这样的境遇,想来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你的修行理念。 繁简之争本就是自玄教创立伊始,便存在的争论,各有奥妙之所在,这繁简,不仅仅指神通与术法,也不仅仅在于道法之广博与否,同样在于法力的多寡,境界的边界上面。 前面诸般境界,法力再雄浑也好,老夫相信对于你而言并无阻碍,但如今呢,紫府天地开辟,无量的气运与香火灌注,如今你可还能束诸法于一雷之中么?还能以一炁演道纲么?” 面对元婴道主的接连质问,柳元正陷入了沉默之中。 “倘若雄浑之法力反而成了你的拖累,法力之雄浑于你又有何益?此前一番交换,是老夫占了便宜,道果之珍贵,尚在老夫活路之下,我这里有一部古经,名唤《衡阳合元经》,已然遗落在古史之中,今日送与你,乃是古时炼法之无上真经,小友,切记,切记,你是在统御诸法,你是在走修行路,不要被其反客为主!” 第五百一十六章 清秋云婵子 虚空深处。 元婴道主在最后指点了柳元正一番之后,便飘飘然离去了。 他已经没有多少的时间可以浪费,需要再寿数即将终末的最后关头,抓紧时间掌握紫府之道的全数根髓,然后在葬曲重新追上他之前,推开鼎立紫府天地的门径。 莽莽虚空之中,随着他的离去,柳元正也再度陷入了沉思。 这一会儿,柳元正便像是早先的元婴道主一般,手中紧紧地捏着一枚玉简,在隔空横渡的同时,泰半的思感与念头,却伴随着《衡阳合元经》陷入了参道悟法之中。 古经篇幅远比柳元正预料之中的短,诚然,柳元正从中感触到了这等无上炼法真经的字字珠玑,可到底是曾经遗落在古史之中的传承,大约不会晚于元婴道主行走天地间太久远的岁月。 柳元正同样从这部古经的背后,看到了细微处的粗粝。 他或许可以不管不顾的用这样一部古经直接炼法,但倘若想要自身在擎举道果的路上每一步都走得圆融,柳元正最好的选择还是以此为蓝本与根基,走出属于自己的路来。 从昔年的五行神雷、阴阳神雷法力,到鼎立道纲之后的辟世真雷,事实上,柳元正这些年以法力之雄浑为依凭,但也同样走在了不断蜕变与升华法力的路上。 只是那辟世真雷,已然是昔年机缘所致,乃天赐真经所带来的蜕变,饶是如今柳元正已经可以做到常驻无垠道海,却也预感极难再复刻这样的仙缘。 《衡阳合元经》古朴的内容缓缓地在柳元正的道心之中流淌而过,道人开始思虑自身法力未来蜕变与升华,可能存在的方向。 想到元婴道主离去之前对于自己凝重的叮嘱,柳元正遂也将这样的事情放在了心头。 诚如老仙所言,至于今日的柳元正,紫府天地开辟,他一身雄浑之道法,已经无法全力束之于一雷,已经无法以一炁演道纲。 哪怕他的根基仍旧稳固扎实,可以用神魔祭器坐镇先天紫府,完美的统御法力至于纤毫之间。 可若真的这样走下去,或许真的有一日,这道法天地之中,会有反客为主的事情发生,再联想到昔日赴瑶台丹宴时,自身一缕魂光所见证的无量仙光,那曾经透过古仙镜轮所见证的浩渺长河。 仙家之无量,果然是好事么? 那所谓的无量仙光,到底有多少,还在古仙的掌控之中。 或许三身法的根髓,便有一部分,在于承载这样雄浑的道法长河带来的压力。 “禁忌……不可落于文字,不可宣之于口……想到了,不要问,猜到了,不要说……老仙是否是在用这样旁敲侧击的方式,展露原本玄门三身法之中的弊端呢?毕竟他所走道途乃是极道古仙,却又对于寻常擎举道果之古仙极可能遇到的谬误这样的熟稔……” 一念及此,柳元正旋即抬起另一只手来,指尖处,一道紫金雷光显照,紧接着,这道紫金雷光在柳元正的指尖不断的颤抖着,旋即,一分为五,显化五行神光,紧接着,在某一刻复又聚合,引阴阳二色流淌。 显然,柳元正在用追溯自身的方式,拆分自己昔年法力蜕变的过程,从而收获法力蜕变的更深刻体悟,以此走出前路来。 可这终究是水磨工夫,是修道路上的“笨办法”。 片刻之间,柳元正终究难有太大的收获,道人的眉心也不禁再度皱紧起来。 正此时,当道人陷入自身的沉思之中的时候,一旁雷元天女随道而动,已然缓步追上,立身在柳元正的身旁,那姣好的面容上面,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片刻的为难与纠结之后,天女终究还是开口呼唤道。 “尊……主君,主君?” 这是与林绮萱截然不同的没,倘若说林绮萱的声音,乃是动人七情心弦的话,雷元天女的声音,便是沧海桑田之后,出尘而空灵的玄乐,恍若一股冰流,直往人神魂深处流淌而去。 一声呼唤,教柳元正从沉思之中回神,道人偏头看去,瞧见天女身形的瞬间,便已经有所明悟。 这天女唤元婴道主一声师伯祖,更是诸圣群仙在柳元正身上的投注之一,显然昔年法脉之传承注定煊赫无比,那一身菁华气机偶然间之显照,更证明她昔年便已经行雷道与某种绝巅,差着证就圆融道果也只一步之遥了。 只是不知道昔年到底是甚么样的因由,教她未曾踏出那一步,反而蛰伏起来,主动身入仙乡,以仙光洗去道法痕迹,化身紫霄雷元天女。 但不论如何去说,这位对于柳元正而言,反而是雷法修行路上的前辈。 今日主次尊卑逆转,也难怪,雷元天女纠结了片刻,才选择了主君这么个称呼,天女出尘至此,已经算是很为难与勉强了。 到底是修过《心窍玲珑篇》的人,柳元正需要的不是再多一位如日辉月幽那般的随侍天女,两人之间的关系亲厚与否,已经不是一道仙乡法旨能左右的了。 念头飞转,柳元正遂露出一道温润笑容来。 “要不得主君的称呼,贫道非贪色之人,如今,万古风云汇聚此世,你我不妨以道友相称,说起来,贫道还未曾问过,道友如何称呼?” 果然是个出尘的仙子,闻听此言,雷元天女旋即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只是哪怕脸色上有所变化,仍旧是一身七情沉寂的空灵。 “妾身魏清秋,昔年道号云婵,多谢元易道友体谅,说来,不是妾身翻脸不欲认下仙乡法旨,昔年抵至证道只差一线又如何,不证道,受仙光洗礼而成天女,于彼辈而言,不过是一顽物罢了,妾身昔年修行路走得再精彩,也不过衬托得这顽物更为精美而已。 若是万古承平,便再难看到翻身的希望,只是如今历古纠错,大世争局,群生皆在争渡,妾身又如何肯甘心,这才有了此番随侍道友的因由,说到底……自古唯心意最难修,妾身总需要时间来适应,又或者被道友所折服,这道仙乡法旨落下,妾身总有称呼您主人的那一天。” 听得这出尘仙子用这般空灵的声音说的此般,饶是柳元正,一身温润君子相都险些破功。 好是稳了稳心神,柳元正这才捻起指尖的雷光。 “如此称呼便也挺好,云婵道友乃是雷道路上的前行者,于此,不知有何见教?” 第五百一十七章 看山还是山 听得柳元正发问,魏清秋平和的点了点头。 伴随着她的轻微动作,恍若这也在随道而动之间,那昔日曾经被无量仙光洗去之后,仍旧残存在魏清秋身上的道法残痕旋即在此刻显照。 只一眼瞧见过去,柳元正顿觉豁然开朗,冥冥之中,他恍若是在观道之形,有某些难以言喻的感触从他的心境中一闪而逝,教道人无从追溯,怅惘失神。 同为雷道修士,走在不同的岁月之中,走在不同的修行法门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雷霆道法上面,带给柳元正截然不同的感触。 自昔日微末时修道伊始,至于今日,柳元正曾见雷霆之迅疾,曾见雷霆之隐逸,曾见雷霆之生化;再后来,柳元正更是包容并蓄,熔炼诸道于一炉,以雄浑印证雷霆之无量。 如是,方有神魔之威。 但今日,柳元正还是第一次,从一位雷道修士的身上,感受到雷霆之厚重! 恍若这一刻立在他身旁的,不是一位身段姣好的出尘仙子,而是一方千里雷云,而是一片千叠雷山! 这一刻,柳元正隐约间有所恍然,魏清秋昔年所走的乃是以自身道法印证天地自然之势,甚至在昔日修道的过程中,魏清秋或许接触过《衡阳合元经》,又或许接触过同一级数的炼法之真经,使得自身法力经过了数度的蜕变与升华,以凝聚厚重之圆融道韵。 否则,昔日里一朝经仙光洗礼,今日的魏清秋,身上也不可能还剩下这么多的雷元菁华,更有部分道与法的根基残存。 或许,那化生天人的一刻里,菁英交汇的,本就是魏清秋自身修炼而成的精纯法力。 这才是一切的答案,也是炼法一道,魏清秋深耕的明证。 此刻,虚空横渡之间,柳元正在看魏清秋,魏清秋的一双月华明眸,也在凝视着柳元正指尖的雷光。 良久之后,魏清秋空灵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 “倘若以寻常修士论之,道友法力之精纯,已经臻至绝巅,炼无可炼,可若浑入道法,立足于长生修行路去看,却又另当别论;这些年,道友以五行炼阴阳,以阴阳证混沌,演雷法无量之道纲,以神雷化真雷,一步一台阶,至于今日紫金混沌真雷,一路根基扎实无比,纵然仙君来修,也不过是一样的结果。 然则若欲一探前路,确需立足于高邈之道境,俯瞰前尘未来,方得一炁之贯通;以此而论,妾身便要问一问道友了,道友之道纲,果然以混沌雷霆为全足矣?今日妾身亦在白阳宗闻听道友之紫府妙道,若果真以混沌全自身之道纲,道友又何以在此境界,开辟紫府之天地?见果追因,此混沌雷道法力之不足也!” 听得此言,柳元正果然若有所思,陷入沉吟之中,片刻后,道人似是通悟,似有困顿,开口言道。 “云婵道友所言,似是触及贫道炼法之根髓处,只是思量而来,贫道亦有不解,五行、阴阳、混沌,贫道以此道纲修至半道而中途,至于擎举道果之路,说到底,是蜕变与升华,也是对于前路的印证,五行阴阳皆在混沌之中,若以道友所言,贫道岂不是要重拆这阴阳五行之法力,再走一遍昔年旧路,可这样,练来练去,有还是复归混沌雷法了……” 听闻柳元正之所言,魏清秋眉头微微皱起,开口时,言语却毫不客气。 “道友这是一念之差,谬以千里也。此修道形而下,见一得一,见十得十,未见根髓,未证于道之所在;敢问元易道友,五行阴阳皆在混沌之中,那天地便在混沌之外了?何谓阴阳?天地也!何谓五行?群生也!此间生化,诸道万象也!道友既开紫府天地,本就是炼法的无上道炉! 法入天地,以自然无形之火,以万象映道之焰,炼就一遭,再复返本真,彼时,这般混沌雷法,还是道友原本的混沌雷法么?俗世有云,比拟境界常谓之看山是山,看山非山,看山还是山,俗世智者以此炼心境,你我走仙道,炼法便如此三境界,一遭走过,又岂会没有收获?” 一时间,魏清秋空灵之声,恍若洪钟大吕,响彻在柳元正的道心之中。 混沌,万象,混沌…… 一念之间,似是有万千灵思,诞生于柳元正的思感与念头之中。 哪怕真正的法门还未成,但柳元正已经明白,自己如元婴道主握住了紫府之道根髓一般,在这一刻握住了炼法的根髓! 那门径半掩,柳元正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其中! 一时间,柳元正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是求道之乐也! 这一刻,柳元正的思感与念头前所未有的空明,他几乎无法忍耐,想着下一刻便沉浸于参悟之中,以此根髓与自身道与法,与《衡阳合元经》相互印证。 但到底,柳元正在下一刻,还是收拾好了心神。 道人侧过身来,朝着云婵子拱了拱手。 “道友所言,足以为贫道半师矣!” 这话,柳元正敢说,魏清秋却不敢答应。 眼见得道人双手已经抱拳抬起,魏清秋这里却莲步清移,后退了一步避开。 待得柳元正双手放下时,魏清秋方才微微颔首道。 “这般折煞妾身了,若真正来论,炼法不过修行之余味也,如道友开辟新道,才是堂皇正途,这是妾身投效之根由,只一日听道,便已经收获良多,日后,还需多多依仗道友才是,您若是还这般客气,妾身今日不得不朝您跪上第二回了。” 说罢,魏清秋纤长的手指微微捏起道袍下摆,莲足微顿,双腿弯曲,便要如初逢时那般,温驯的朝着柳元正这里跪去。 眼见得此,柳元正一部走到近前,以手握臂,这才将魏清秋扶住。 站的这般近,魏清秋已然能够感觉到喷吐在玉面上的,柳元正那绵柔而悠长的鼻息。 出尘的仙子,也还是仙子。 此时间,魏清秋似羞似怯的低下了头,可柳元正却又忽地抬手,稳稳地捏住了魏清秋恍若美玉般温润的下巴,将那张姣好的面容再抬起来。 这会儿的魏清秋,哪里还有方才论道时的冷清与空灵。 一双月华明眸噙着水雾,像是下一刻,便要彻底遭受不住,滴出水来。 直至此刻,柳元正方才双手一松,缓缓地退了一步。 “到底是初识,还生分了些,你我互为师友罢,不勉强你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身成底蕴 三日后。 天门峰,山巅。 柳元正盘坐虚空,眺望漫天云卷云舒,却罕有的未曾运转功法,吐纳元气。 白阳宗一行,柳元正得了偌大的好处,照理而言,正该是辛勤修法的时候,回返宗门至于今日,柳元正却只有片刻间的调息,便将身形显照在山顶半空,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经了元婴道主的指点,柳元正自知炼法于擎举道果之中的重要性,但同样的,柳元正自身的正途,还在于探寻先天紫府境界的界限,寻求此境的极限。 他行在古今未有之道途上面,走得也是万古绝径,唯有每一个境界都夯实,至臻至全,方能在新道之中走出通衢来。 这条探寻境界边沿,追逐超限的道路,在驻足此境界之后,柳元正已经走了六年之久,哪怕每一息,柳元正都注定超绝前尘,可在这条路上,柳元正却始终未曾窥见尽头。 这三日之中,柳元正曾经尝试过于静室中入定修法。 可他到底小觑了自身的先天紫府境界,功法骤然运转,何止于四方之鲸吞,旋即引动天象,自身道境洞破层层禁制符咒,闪瞬间辐照数百里之遥。 想来也是这样的道理,昔日六年修法,柳元正安坐阴冥界虚空极深处,以此方能消弭那煌煌天象,何况是如今尘世之中,万道诸相萦绕天地之间,动辄便是不小的声势。 倘若荒山野岭之间,倒也没有甚么,可这天门一峰,却是五雷仙宗诸道子之道场。 道境辐照,自己修行的爽利,却要平白的害了同门。 一时间,难成两全。 漫空中,沉默了良久,柳元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他合该另寻道场潜修,这本是修行之洒脱,可到底身处宗门之中,柳元正不得不顾忌重重规制。 一念及此,柳元正驭起遁光,一道雷音闪势,道人身形便落在了岳霆峰上。 手中道子玉印祭起,灵光兜转之间,诸殿各阁长老被柳元正齐齐召至面前。 将心中的想法一经分说,诸长老旋即哗然。 “道子,还是深思罢,如今大世将启未启,道子在这个时候去位,两代轮替之间,一旦有风云涌动,便是法脉传承上的磋磨!” 听得此言,柳元正平静的摇了摇头。 “不该这样说,非常之时,总难有平顺之传承,如今大世未启,在贫道看来,正是好时候,合该教下一辈弟子历练一二了,此时受了磋磨,总好过来日里毫无准备,一头扎进滚滚浊尘里,横死争局的好。 否则,难不成争局千年,贫道便要坐道子之位千年么?没有这样的道理,传承交替,宜早不宜晚,再者说来,贫道只是退道子之位,又不是叛宗而去,我在山门中,还能扶送晚辈们一程,争局里照料一二。” 闻听此言,见柳元正说得果决,众长老这才熄了反对的心思。 沉心思量起传承交替,顿时又是好多事情。 “传承交替,重在道子之位,昔年时,是祖师、掌教、前任道子一同指给您的道子首席之位,若擢升功字辈,也需您这位元字辈道子首席的看法,宗安道子昔年未收徒,故传至元易道子你这里,可道子你膝下有二徒……” 未及这位长老说罢,柳元正复又摇了摇头。 “诸位长老,贫道与前人有所不同,我自开法脉,成一脉之主,虽昔年修阴阳雷道入门径,到底却也和主峰传承之二仙经不同,依贫道的看法,这道子首席之位,不好继续在我这一脉传下去了。 另外,便是寻常而论,我那二徒也不宜做道子首席,大徒弟如今还未入修行之途,纵然位尊,半点法力也无,如何服众?如何入得争局?二弟子小庄也是行差就错,打落修为重修,差了点机缘。” 闻言,那开口的长老似是仍旧有所疑虑。 “这……” “贫道尽知矣,众位长老之所以有所顾虑,看重贫道所开紫府新道,犹在法脉之上,可说来,紫府新道本就是普世法门,吾宗六经修士,也不是不能走这条道途,全凭悟性机缘也,不日,诸禅将赴吾宗山门,彼时免不得一场法会,到时候,各峰弟子若有想法,皆来听讲便是,若能有所同悟,驻足紫府之道,贫道所传法脉,便也不过是吾宗一支而已。” 说到此处,岳霆峰长老这才有所意动。 “若如此说,元易道子的意思是,教首席道子之位,重归太阴太阳一脉?” 道人轻轻颔首。 “合该如此,这本就是吾宗传承四万年之规制所在,不好在贫道这里偏折了去,当然,贫道也不是没有私心,我到底做了许多年的道子首席,自问于师门有功,二弟子小庄的寻常道子之位总是跑不了的,只是我那大弟子,虽还未修法,可日后总也有修炼的那一天,有贫道的教导,总该有一道子之位虚待罢?” 一番话,柳元正说得不疾不徐,虽是个人的阴私事情,可言语之间,全然君子之风。 听闻柳元正所言,诸长老却齐皆颔首。 “合该如是。” 一朝尘埃落定,柳元正遂也温润一笑。 “既然如此,功字辈里,谁做道子首席,也莫问贫道看法了,做道子许多年,说来汗颜,贫道罕有关注金章院,岳霆一脉弟子们心性天赋如何,一概不知,还是交由列位长老商议而定。既然此事要推动,贫道便先行搬离天门峰了。” 正说到这里,主峰长老又忽然开口问道。 “元易道子欲离天门峰,可有道场安排之去处?说到底,虽是自开一脉,道子也归入吾岳霆一脉,不若在主峰做长老,一如昔年宗安道子?” 一想到偌大的岳霆峰上也挤满了人,虽然岳霆峰巍峨犹在天门峰之上,可这样搬来搬去,到底没甚么分别,柳元正正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忽见得一道灵光自后山承道峰飞至。 灵光之中,一道玉简显照,落入柳元正手中。 神念微动。 旋即,道人大笑。 “巧了,祖师正传书问我,后山十二峰中,正有三山荒废,问我愿不愿去坐镇一峰,与吾宗底蕴搭伴成邻居。” 闻言,偌大道殿之中,只余柳元正爽朗的笑声,众长老却齐齐一震。 前山八峰,乃一宗之传承。 后山十二峰,乃一宗之底蕴! 宗门故事之中,或许有过前例,可这一众长老,一生修道,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入后山坐镇一峰! 这还只是刚刚退位的道子首席,却已然成为玄门一方圣地大教的底蕴! 第五百一十九章 重演五圣道场 后山,十二峰高耸,依元辰之位而列。 正东方,一峰郁郁葱葱,漫山翠色,端是隽永风光,只是仔细看去时,山间石板路上历历青苔,常年的落叶掺入尘土之中,蕴养杂草野蛮生长。 显然,此峰荒废已久,但若以风水堪舆之术观瞧而去,此峰之灵秀,仍旧抬眼可见。 山巅,更高处,有一座山岩洞府悬空而立。 许是这些年真的住出了感情来,绮云洞既是柳元正常年修道之地,更是与林绮萱的缱绻之所,到底,临走的时候,柳元正还是以大法力,从天门峰的山阴处,敲下了这块包裹着自家洞府的山岩,直接以大法力拘来了后山,悬于山巅之上,成自家之道场。 盘坐在洞府前的青葱草地上面,柳元正俯瞰荒山,眼波深处,有着五色雷光流淌。 炼法是他修行中重要的一步,但眼前更重要的在于追溯紫府境界的极限,这境界之极限,不止于神魔祭器,不止于纯阳法身,更在于紫府天地本身。 柳元正昔年依仗璇玑雷池,以雷痕贯穿须弥而成紫府天地,昔日里熬炼诸器借假求真,历历菁华皆在于此,连辅修之法门,兼修之古祭法,同样融入了紫府天地之中。 万道在此汇聚。 反过来看,昔日魏清秋指点说炼法之三境界,柳元正拓宽紫府天地边界与极限的过程,本也是炼法之第一境界的修行。 看山是山。 这“山”便是紫府天地,洞照自身,柳元正才有将这座山看明白的可能。 道人的身旁,魏清秋跪坐在玉案前,面前铺着一沓白纸,纤长的玉手捉着柳元正的书道之器——青玉狼毫符笔。 仙子落笔,笔锋折转之间,以丹青手法,在白纸上描摹着浩渺层云,描摹着无量仙光,描摹着郑重高邈于天元的仙府道宫。 这是唯有魏清秋的见识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她是古玄门时便已经入驻仙乡的人物,曾经亲眼得见过仙乡诸域,见过诸古仙之仙府道宫。 那是一位又一位证道飞升者的道场显照。 此刻,被仙子描摹而出的,便是雷道五行之所属仙府道宫,有各域古仙的,也有玉都诸神的。 说起来,这还是昔年阴冥界中闯入雷天,观瞧雷元殿带给柳元正的感悟。 长生修法,真传往往只三言两语;悟道参法,根髓恰恰在箴言之外。 观道场,柳元正眼中看的,不是雕梁画栋,不是金碧辉煌,而是那蛰伏在层云之中的轮廓,那割裂道与法、天与地的痕迹。 近日里自省前尘,柳元正对于紫府之道也有了更为长足的感悟。 这一身修行,玄门法中,借假求真,诸般宝器,皆能以无上宝材、不世仙珍来重炼,根基还在规模之上;古祭法中,昔年中不谐,也早在柳元正观摩了完整的古雷龙妖神文字之后,易经而圆融,直指鹊桥客一境再无阻碍。 唯有昔年一辅修秘法,如今观瞧而来,却差了几分和谐。 《五圣蕴身灵纹天心秘录》。 这是昔年结丹九转时,为了蕴养自身气血,不得不修行的秘法,乃元道老真人赐下,后来修行至根髓处,更曾与五灵元珠相显照,化作天地异象,萦绕于元珠之中。 如今开辟紫府天地,雷圣道场,便在五雷灵树的中央,坐镇紫府天地五行之根。 严格来说,这部秘法是柳元正古祭法修行路的一部分,是两道交融的发端,更是元道老真人昔日创下的法门,立足于高邈之境地。 法不可谓不好,可到底是人家所书,以如今柳元正的道识去看,尽头处的几步路,已经不再那样适合自己。 冥冥之中,柳元正更有所悟,古祭法以脊柱大龙为根,炼通身之骨,此秘法以五脏为源,炼通身之血,自己缺了古仙一般的前世底蕴,若想要在此世接引道果之力,炼诸道身,非得以骨、血之完美圆融为基础不可。 此刻,柳元正要做的,便是这样的事情。 一卷图画完,魏清秋便抬手捧至柳元正面前,道人一眼看去,只见得那仙府道宫之大略轮廓,旋即柳元正一抬手,雷炎显照,便将画纸吞入其中,烧成齑粉散在天地间。 魏清秋也不以为意,她是深知此间要旨的,折转身形,便回坐玉案前,继续抬笔再描摹起来。 若说仙乡之中的诸般道场,乃道法真髓之显照,那么昔日魏清秋见时,至多只得十之七八,等今日她在提笔落于纸上时,这份真意,便至多只剩十之四五,柳元正再去看,倘若细细参悟,能看出三分来,便已经是妖孽。 此传法之谬也。 故而一张图,柳元正只端看那么一眼,见其形,便直接毁去此图,以此形为道之中和,形而上追溯其真意。 良久,良久。 那玉案上面,最后一张纸被魏清秋画满,递到了柳元正的面前。 道人最后一眼看罢,伴随着灰烬与尘埃随风飞扬,柳元正施施然站起身来。 一旁,魏清秋紧随在道人身侧。 “道友可有所得了?古往今来,妾身还是第一回见人这般修法。” 闻言,柳元正温润一笑,似是点了点头,最后却在摇头。 “贫道之所得,本就在己心之中,见修法不谐之时,所得已化生于无形,观览诸仙之道场,不过是与我印证而已,走过了这条显照诸仙道场的路,吾道自然而然成矣!云婵道友只见了贫道此间悟法的轻松惬意,却不想,若无道友在身侧,之时诸仙之道场舆图,却不知要贫道以何等的年岁去寻。” 说罢,柳元正便径直折身,往洞府中走去。 “今日,贫道的五方雷圣道场方才真正大成,准备半日,明日里,将真正布置下来,将此山化作贫道之道场所在!我倒也要看一看,元道祖师教我来后山坐镇,这其中又藏了甚么无法言说的辛秘。” 正这般分说着,柳元正已经走到了洞府门前。 忽地,他凝视着洞府上那古篆大字,忽地偏头朝云婵子笑道。 “我昔年刚入门修行时,这绮云洞三个字便已经落在这上面了,一个是绮萱,一个是云婵,道友,这莫不是早就定下来的缘分?” 闻听此言,自始至终出尘的魏清秋,复又遭不住柳元正的刻意调笑,薄唇轻抿,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只是愈见七情上面。 眼见得此,柳元正只是哈哈一笑,先行一步走入了洞府之中。 原地里,山风轻柔而过,裹着魏清秋那姣好的身段,愈显玲珑浮凸。 第五百二十章 一炁混万象(上) 悬空洞府,书房之中。 昔日能够看见天门峰崎岖山路的窗棂外,此时不断的回响着高空呼啸而过的狂风呜咽声音。 宽大的书桌前,这一回换做柳元正捉着青玉狼毫符笔,在一部空白的道书上面以紫金雷纹书写着甚么。 那是《雷霆枢机三十六道章》。 昔年柳元正聆听大道之音,阅尽宗门藏经,注疏而成三十六道章,是五雷仙宗雷道之根髓,诸术法神通集大成之文章。 一朝书成,道章原本已经藏于宗门之内,成底蕴之一,非尚善之大功业,不可观原本。 今日,柳元正以书道之器重新默写这三十六部道章,一旁,魏清秋静立在道人身侧,屏息凝神,参悟着那一个个落于文字的箴言。 大道更易,万古如始。不是所有遗落在茫茫古史之中的法都是善法,不是所有太古时代的经文,都直指真意。 那莽荒的时代,或许大道修来更为蛮霸,但术法神通也愈显粗粝,悠悠岁月,沧桑万古,一代又一代滔滔浪潮打落,方才将一粒又一粒术法神通凝聚成的菁华打磨至圆融与晶莹。 如魏清秋,亦是有着这样的粗粝缺陷,归根究底,她修道于太过久远的岁月,同样具备着那个时代的修士身上的优点与缺点,但又未曾成道,道与法只在身上留下了残痕,无法如同古仙一般,随着时代的变迁,不断的打磨自身粗粝的部分。 今日,她观柳元正书《雷霆枢机三十六道章》,本就是一个融会贯通,体悟古今诸道变化的过程。 或许,这些无法落于她身上的道法痕迹,却能够承载于她的道心之中,成为她底蕴与道识的一部分,为来日真的逆天而行做足准备。 良久时间,最后一个字写罢,柳元正翻手将青玉狼毫符笔收起,自始至终,道人目光始终平和,仿佛不曾为这部道章耗费甚么心神,许是因着洞门前的一番孟浪之言,将最后一个字看到心中去之后,这出尘的仙子也不禁笑了笑,拿话去刺柳元正。 “道友,妾身为你描摹仙府道宫一百九十三卷,最后只换了这部道书,可真真是吃了亏的。” 闻言,道人哑然一笑,又摇了摇头。 “道友,如今还不是你成道的时候,要我还甚么样的因果才足够?重新默一遍这道章,给道友看一遍,是其一,贫道自行体悟吾宗修法走紫府之道的可能,是其二,今日重演五圣道场,复刻于紫府天地之中,尚需片刻时日的磋磨,闲里求忙,是其三。” 听得柳元正将话说得这样浅白,一时间,魏清秋似有千言万语,全都堵在了银牙之后,好半晌,她生生翻了个白眼,却见七情随之而动,说不出的曼妙而不自知。 “原……原妾身竟是个捎带的?” 话音刚刚落下,柳元正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云婵道友,听了你这句埋怨,贫道才是真的放下了心,松了一口气。” “分明是在捉弄妾身,这般恶趣,难不成道友还能讲出甚么大道理来?” “论道法,论修行,我是晚辈,许多地方,或许不及云婵道友,可若是论及人性,昔年未修道时,贫道便以专学而精研,期间繁繁诸万言,林林总总,乃是安身立命,能一路艰难活下来的根由。 直说罢,一雷生,而诸炁沸腾,修雷法者,果真能将自己修成个七情沉寂的人?我不信!道友或许婉约,或许春风拂面,或许古井无波,都有可能,可七情沉寂,这里边,到底有多少,是这些年化身天女的怨气? 道友的过去,贫道无意追溯,可倘若这般的沉寂持续下去,以修行而论,便已经离雷道愈远,今日里道友还想着长生与逍遥,只凭一口不甘之气,能撑到几日?唯见你动了七情,贫道方信,你有成事的可能。” 闻言,魏清秋数度欲言又止,檀口张了又合,终归化作一声叹息,七情消减,出尘中却平添了一分人气。 “闻听道友所言,若洪钟大吕,果然是此道大家,云婵听教了。” 一旁,柳元正的目光又再度落在了那部道书上面,闻言只是平静的摆了摆手。 “道友无需言谢,洞府里随便逛一逛罢,熟悉一下日后潜修之所,贫道再自己坐一会儿,我要重演辅修秘法于紫府天地内,还需数个时辰的缓慢运功,明日清晨,洞府前见面罢,许是能见一见甚么有趣的事情。” 魏清秋盈盈一拜。 “妾身告退。” …… 翌日,清晨。 半天是残星,半天是薄霞。 眺望远空,金乌未升。 绮云洞前的草地上面,柳元正与魏清秋已经静静地站立在悬空洞府的边沿,他们的脚下,便是高耸入云的隽秀山峰。 此刻,罕有的,柳元正原本尽数收敛于紫府天地的道法气息,竟有些细微的波动,展露于外,显照成一道又一道渺冥无迹的雷音。 先天紫府天地内,柳元正重演秘法的过程,已经到了最后,也是最为紧要的关头。 五色神霞以先天紫府为源,辐照整个天地。 层叠雾霭之中,伴随着轰隆的雷声,五色树林的中央天元处,一座又一座闪烁着神辉的道宫在轰然的倒塌下来。 那是昔年开辟在五脏之内的雷圣道宫。 如今,昔日一切的巍峨与鼎盛,皆在柳元正的一念之下毁去了,化作五方之地的断壁残垣,五色神霞在沸腾,漫空中,一道又一道碎石飞溅,最后溃散成一道又一道五雷篆纹,最后消弭于天地间。 与此同时,渺冥之际,有五灵元珠显照,间合虚实,紫府天地亦是珠中天地,此时间,《五圣周世相》化作一道不灭道痕,贯穿紫府天地的始终,以朦胧的道韵垂下,稳固住了昔日雷圣道场的根基不损分毫。 旧有的法门被毁去了,但却未曾折损五脏气血之本源。 与此同时,伴随着愈发厚重的道韵凝聚,五色神霞化作的层叠雾霭愈发浓重,最后,雾霭之中,五方断壁残垣之地,似是有灵兽嘶吼之声,似是有童子诵经之声。 灵兽是五方灵兽,童子是阴阳十方童子,诵的是《太上元说辟世真雷开道阐法妙经》。 门户洞开的紫府之中,道人泰半心神坐于神魔祭器之中,磅礴的思感与念头涌动,闪瞬间,一道又一道密文显照于神魔祭器之前,或是化作灵光飞入层叠雾霭之中,或是首尾勾连,化作层叠不穷的纹盘。 诸般密文,端看去时,毫无玄门仙家之高邈,愈见奇诡。 那一道道灵光,那一轮轮纹盘,仔细看去时,却尽是元教之左道秘法。 有李代桃僵之术,有借鸡生蛋之法,有顺手牵羊,亦有空手套狼…… 最后一瞬,伴随着柳元正神念的涌动,诸般灵光与纹盘化作光雨,洒向雾霭之中,洒向五方之根,洒向灵兽之所在,洒向童子之身处。 与此同时,草地边沿,柳元正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扬起手时,一枚枚掌心大小的五行灵玉横空而起。 “是时候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一炁混万象(下) 一言落,柳元正一道雄浑法力裹着五行灵玉,纷纷扬扬冲霄而起! 与此同时,高邈的气机从道人的身上蓬勃生发! 先天紫府天地之内,伴随着诸般灵光与纹盘化作光雨一样洒落层叠雾霭,五方之地,轰隆隆天摇地晃,雷音交叠连绵,旱地生雷! 好大动静之中,隐在雾霭之中的断壁残垣,似是仍有道韵灵性残存,乱石碎瓦横空而起,受光雨滋养,更受那五圣周世相所化道韵笼罩。 灵兽嘶鸣声更甚,眨眼间,五方灵兽兀自横空而起,兜转盘旋一番后,陡然间直冲断壁残垣而去,引动五色神霞,各化作一方虚幻的兽纹熔炉,间合虚实的三昧真火从中灼灼烧起,裹着乱石碎瓦,似要以破败,重炼巍峨鼎盛! 雷声轰隆,焰光霹雳。 几若全数沸腾的紫府天地之内,唯有那洞开门户的先天紫府,巍然镇坐天地之根,引四象之力,定住须弥壁垒。 轰——!轰——!轰——! 一息间,雷声一道,兽纹熔炉之内,焰光明灭一度。 接连九息,雷火之势愈演愈烈,五方之地,竟声声将阴阳十方童子诵念雷经之声给镇压了下去。 可再仔细观瞧的时候,那兽纹熔炉内的焰火里,煅烧的哪里还是甚么乱石碎瓦,三昧真火熊熊而起,内中悬浮不定的,却是一枚又一枚的古妖神文字。 乍看时,似是从一部真经中拆除,仔细瞧,又似是古雷龙妖神文字被拆分,但仔细体悟时,那诸般文字,却又自然而然,混成一体,各依五行之玄奥,演雷法之无量。 渐渐地,三昧真火之中,连五色神霞都滚滚而来,狂涌一般的投入兽纹熔炉之内,化作薪柴,蕴养五行雷纹之灵韵。 那诸般古妖神文字,在焰光之中纷飞,渐渐地有了碰触,那是道与法的交织与共鸣,那是同源而出的灵性间的碰撞。 只闪瞬之间,那愈演愈烈,本就攀至绝巅的声势,似是终于在这样的交织与共鸣之中,超越了某种藩篱限制。 轰——! 一音辐照天地! 再看去时,哪里还有甚么三昧真火,哪里还有甚么兽纹熔炉,哪里还有甚么古妖神文字! 层叠雾霭之中,五方之地,真行之根所在,各有巍峨的道宫显照五色神霞,纵然明光大方之间,却也只显照出庞然大物一样的轮廓来,恍若五道蜿蜒起伏的痕迹,割裂层叠雾霭而存。 天地间有清风回旋,卷动诸五雷果树,树影摇晃,沙沙作响,恍如草木有灵,朝五方之尊而拜。 雾霭湍涌,若隐若现之间,那五方道宫的轮廓,似有三分肖像先天紫府,余下七分,许是天地间诸般五行之所属仙府道宫,皆能找到印证之处。 五道痕长存,与五圣周世相共鸣,却又显照五行诸相。 一炁混万象。 这般重演五圣道场的过程中,柳元正已经在自身印证了炼法的第一步。 他看到了“山”,也看清楚了“山”! 雷音的余声尚还在天地间环绕,残存的光雨引动了五方之地的最后变化。 雾霭与神霞之中,十方阴阳童子各乘兽而行,伴随着渺冥的诵经声,悄然间,入主五方道宫。 洞开的门户内,道人原本凝练的五方雷圣之形显照。 没有剧烈碰撞,没有水火交侵。 有的,只有恍若水到渠成的变化。 五行与阴阳,道本恒存,道本混成! 灼灼明光之中,再没了阴阳童子,再没了昔日旧法之雷圣。 五方道宫之内,五圣恍若柳元正之分身化身,各着五色道袍,腰环阴阳玉带,灵纹显照,映古妖神文字,书五雷妙道;又有灵兽蛰伏于身前,随侍雷圣,神形坐五炁法台,巍然不动,恍如五脏气血之主,五方道痕之根! 与此同时,悬空洞府上空。 那一道雄浑法力,裹着五行灵玉,直入云霄之间。 灵光兜转,再去看时,那被道人先行篆刻入玉牌之中的雷纹,一道道铁画银钩来的分明,端是紫府天地内新蕴五方雷圣那一身道袍上面诸般古妖神文字之复刻。 世上果有未卜先知,分毫不差之人? 这分明是在重演道法之前,柳元正早已经将每一步显照于心境之中,推演时,纤毫变化皆在思感与念头之中。 亲眼得见玉牌上的诸般雷纹,饶是魏清秋,都不禁眉头一挑,满是惊愕。 不待身旁之人的反应,柳元正磅礴气机从身周骤升,复又归于平和,闪念间,道人一手捏三山印,朝下,震住脚下高山,一手捏宗师印,朝上,引动诸五行灵玉。 下一瞬。 云霄之中明光大方,旋即如光雨一般洒落,覆盖向这隽秀山峰的每一个角落。 出手时,是轰隆隆一幅毁天灭地的姿势,可等那光雨真个洒落,却又似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登时间,朦胧光雨之中,哪里还有甚么五行灵玉,端看去时,一道道灵光径直融入进嶙峋山岩之中,融入进山中葱郁草木之中。 修道至柳元正这样高邈的境界,如今出手时,愈发举重若轻了。 高山巍峨如故,可此时间,柳元正的眼中有阴阳二气流淌,他看的真切分明,那寂静与巍然之中,是山体内部剧烈的动荡,是恍如地龙翻身一般的山崩之势! 可一道道古妖神文字恍如地纹一般烙印在山体之中,再剧烈的震动,也被紧锁在了平和与寂静之下。 渐渐地,整座山峰,都有着恍若五行雷圣道场的气息,最后伴随着最后一道古妖神文字定下,霎时间,整座道场的气机以柳元正为中央天元,浑然一体,圆融而无漏。 再呼吸间,道人似是与此山呼吸于一处,似是与山中群生呼吸于一处。 此道场之精妙也,修道良久岁月,柳元正再度感受到了四方元气狂涌而来的充实。 只是此刻,柳元正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身上的变化。 道人的神念,早已经随着地龙震动,追溯到了山根之所在。 悠悠岁月葬于此地,万仞山岩之中,柳元正的神念感应到了其中残存的地纹。 古之锁龙局! 等道人不动声色,将磅礴的神念缓缓收回的时候,一道灵光也被柳元正摄取在了掌心。 那是被镇压在锁龙局下万古岁月的天地菁华。 仔细观瞧着那道灵光,柳元正忽地哑然一笑。 “巧了,我是一炁混万象,它也是一炁混万象……” 正说着,柳元正的笑意,遂又缓缓收敛起来。 “可我怎么瞧着,这天地菁华,怎么那么像是古妖神宝药呢……” 第五百二十二章 千山成葬 古妖神宝药…… 本是无意间的呢喃自语,可下一瞬,柳元正整个人猛地一个激灵。 天机悬于天顶而示警,渺冥之间,柳元正似是听道了气运之力在自己的耳边轰鸣。 这是无意间洞破了甚么辛秘么,一言直指掩埋在岁月之中的本真? 毕竟,如今的柳元正也算是见识非凡了,曾经不止一次炼化过玄门时代的妖神宝药月凝浆,昔年游历阴冥界,更曾经开辟八卦妖神洞天,引妖神遗宝之中的古妖神宝药炼入雷池之中。 道人断定,那闪瞬间的感觉,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一缕菁华之炁被捏在指尖,柳元正的眉头愈发紧皱起来。 这是与自身道法肖像的一道炁,端看是,纤毫间空灵渺冥,可长久凝视下去,却见万象显照,恍若下一瞬虽柳元正心念而动,便可生化诸般。 愈发像是古妖神宝药了。 一旁,魏清秋也凝神端看,神情愈发严肃。 她是古玄门初年便修道的久远人物,彼时,仙乡初开辟没有多少时间,虽说锁龙局如罗网般洒落尘世,可在那段时间里,实则还有不少的“漏网之鱼”,被诸圣群仙所默许。 良久之后,魏清秋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是与妖神宝药同一级数的无上菁华,纵然不是古妖神宝药本身,也差不了太多,几乎可以看成是一样的存在!” 话音落下时,魏清秋反而低头看向脚下的山峰。 哪怕心中早已经有所预料,魏清秋仍旧心神震撼。 这便是诸圣群仙镇锁在万水千山之下的尘世菁华么?一道道锁龙局,悠悠万古岁月,锁住的何止是菁华,这些尘世的宝材淤积与尘土山岩之下,不知断去了多少艰难修行者的长生前路。 这其中,或许便有魏清秋自己。 短暂的凝视之后,不只想到了甚么,魏清秋再度喟叹道。 “难怪,难怪昔年古玄门末年大乱,一众古佛却生生从天门中杀入尘世,拼着彻底寂灭,也在所不惜……” 魏清秋喟叹之间,言语中满是未尽之意。 真个说起来,与仙乡作对,与诸圣群仙对弈,早在剑祖、元道老真人之前,极乐佛主才是此道的前辈。 沧海桑田,退潮时遍地砂砾,方见昔年极乐佛主所行诸事之深意。 只是到底……昔年的一切都随着极乐佛主的寂灭而烟消云散,如今的天地间,恐怕连一句完整的喟叹都无法教人说完。 抿着薄唇,魏清秋缄默不语。 原地里,柳元正松开指尖,将那一道万象一炁散去,下一瞬,道人身周雷圣虚影显照,一手虚握在身前,与遍布在山峰间的五圣道场之雷纹共鸣,只虚虚一抓,罡风涌动之间,旋即又五道菁华之炁被摄取而来,伴随着道人的神念涌动,登时在柳元正的掌心化作五色雷光盘旋。 再松手,散去雷炁,柳元正再一握,复捉起两道菁华之炁,化作阴阳二雷盘旋。 最后,道人握掌成拳,再摊开的时候,一道紫金雷光腾空而起,飞不过丈许,便消融于天地间。 昔年坐镇两界山时,面对古茶树,柳元正便曾经动过这样的心思,想要窥探古仙所布锁龙局。 只是两界山到底是要害之地,教柳元正行事不得不再三慎重。 唯有今日,在自家山门之中,倒教柳元正追溯了个痛快。 五圣道场遍布群山,地龙翻身之间,破开了此地锁龙局的一角,那镇封万古岁月的尘世菁华,反而成了柳元正的造化。 “这便是一宗的底蕴么,四万年前,此地乃天冥宗遗址旧地,难怪,除却天灾人祸,玄门诸圣地大教,往往强者恒强,一宗之底蕴,人事尚在其次,这等道场,才是诸宗飞升不绝之所在!” 这才是元道老真人邀柳元正入后山的真意所在,若要长久修法,若要探寻先天紫府境界的极限,这等古峰,才是世上一顶一的上好道场。 这一番喟叹之后,忽地,却又不知柳元正想到了甚么。 道人那原本舒展开来的眉头,又再度紧皱起来。 “不对!这遍布群山的锁龙局,绝非是昔年诸圣为大争之世落下的先手……这锁龙局布下的太过于久远了,几乎与玄门鼎立同期,是仙乡开辟的根基之所在……彼时,谈何大世纠错,谈何古仙葬曲,谈何众生争渡! 那几乎是诸圣群仙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诸古仙到底是因何缘由,将尘世的菁华镇锁在万水千山之中?这样的暴殄天物,好没有道理,便是为了教尘世再无存仙的根基,也不该用到镇封锁龙的方法。 如此浩渺无量的菁华,引入仙乡开辟更多的仙域行不行?引入阴冥界,直接鼎立冥府行不行?只在我的眼中,这尘世菁华就用太多太多的用法,缘何最后只成就了几宗的底蕴?除非,当时诸古仙有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 一日里,柳元正随着自己鼎立五雷道场,一惊再惊! 一念及此,道人眼波中阴阳二色流淌,以无上瞳术,共振山间道场雷纹,堪透诸般虚妄,直视锁龙局之所在! 与此同时,柳元正一只手在身前虚点。 魏清秋看的真切,那看似漫无目的的接连虚点,恍若在柳元正的指尖落下之处,有一道罗盘真实存在一样,指尖抵至之地,却是柳元正在堪舆风水,定此古山一十二元辰,二十四诸炁。 说来,相地之术乃柳元正之短板,可这些年经历下来,却愈见此道天骄、老怪,便是师法于敌,也到底教柳元正得了几分此道真意了。 这三脚猫的相地之术,与人论道争锋或许差了些意思,可若只是堪舆风水,倒也能显出几分能为来。 尤其是,此刻尚还有五雷道场辐照,教柳元正以那一道震开的锁龙局裂纹为根源,渐渐地将全局观瞧的真切起来。 一旁,魏清秋失了道法根基,无有瞳术依仗,可凭借着雄浑的道识,观瞧着柳元正指尖点在虚空,却像是那阴阳二色流淌在了她的眼波之中一般,竟也将锁龙局映照在了道心之中。 纤毫变化,汇于一处。 正此时,渺远东天,金乌腾空而升。 朝霞洒落尘世,原地里,柳元正与魏清秋,却兀自打了个寒兢。 “怎会如此?阴煞葬局,以地镇邪!难不成,这万古的尘世菁华之下,还镇压着甚么邪祟与不祥!” 一旁,魏清秋的声音,也第一次失了空灵。 “千山成葬,万世凶局!” 第五百二十三章 向死而生 “你都看到了?” 渺冥之际,似是忽然有一道声音从天穹尽头响起,又恍若惊蛰之春雷炸响在耳边。 闪瞬间,伴随着这道雷音,柳元正从无边的惊惧之中挣脱出了心神来,一旁,魏清秋也长长地呼气,恍若如释重负。 不知道甚么时候,元道老真人的一道法身,已经背对着朝阳红霞,凌空而立在柳元正的不远处,驻足在五圣道场的辐照之外,却用沧桑复杂,却极近温和的目光,凝视着柳元正。 漫空中,一老一少对视,柳元正抿着嘴沉默着,没有说话,却略显无力的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心中那沸腾不止的喟叹,又岂是千言万语能够说尽的绝望与恐惧。 千山成葬,万世凶局! 这偌大的尘世,这一望无际的锦绣山川,这蕴化群生的五域天地,到底是生机造化之所在,还是一片荒芜了万古的葬地,万仞高山不过是古墓坟茔,所谓的群生,莫不过是在腐朽之中挣扎滋养出来的虫豸。 长生与逍遥像是一代又一代人共同编织出来的绮丽幻梦,堪透过诸般虚妄,梦境的深处散发着教人不寒而栗的恶意,所谓长生与逍遥的背后,竟是无垠的腐朽与肮脏。 一想到这里,无边的心悸感觉,再度从柳元正的道心深处沸腾开来。 磅礴的思感与念头化作利刃刀雨,这一刻,柳元正以前所未有的果决,以刀雨斩落,不断的斩灭自身的部分惊惧念头。 与此同时,神魂入主纯阳法身,与神魔祭器熔炼于一处,三十六品莲台之上,大道雷音轰鸣响彻,显照神魔虚影,有磅礴道痕凝聚,贯穿天地,三头六臂的神魔擎托九霄,如神如魔,声威成雷狱,与此同时,柳元正的空明道心运转,叩开悟境的门扉,无垠道海的波澜声回响在心境之中,与心湖共鸣,洗刷着污秽与邪祟带来的恶意影像。 道人在自救。 当然,乐观些去看,直面这世间潜藏了万古岁月的大恐怖,无疑是一趟洗炼道心的无上考验,渡过去之后,柳元正的心境将常驻空灵,这世上怕是再难有甚么能够左右柳元正情绪的存在了。 只是此刻,柳元正已经没有心思在往这方面去想了,他清澈的双眸洗去七情,平静的凝视着元道老真人,静静等待着元道老真人即将到来的开释。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切,本就是元道老真人想要让柳元正看到的东西。 短暂的沉默之后,元道老真人果然平静的开口了。 “老夫有些小觑你了,本来……教你来后山坐镇,启发你探寻古之锁龙局,引昔年镇封之天地菁华,炼化为己用,已经是很了不得的进展了,你已经很强了,驻足在新道之上,有无限的可能,但想要主宰争局,那你如今的修为与战力,还远远不够,有天地菁华的帮助,你或许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地从新道上迈出数步之远。 可到底,老夫没能想到,以你的才情,竟然在第一日里,就洞见了这锁龙局的真髓……不过,看到了,不要怕。” 最后六字,元道老真人说得掷地有声。 这会儿,他苍老的声音之中,蕴含着某种难言的韵律,仿佛是大道之音的运用,含混着雷声,直传入柳元正的心境之中,配合着柳元正自身的动作,快速的清扫着柳元正心湖泛起的波澜。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整个人方才变得轻松起来,如释重负,几有重见天日之复杂感慨。 “这千山之下的事情,祖师可有教我?” 闻言,元道老真人点了点头。 “锁龙局镇封尘世万古,这不是遗落在古史之中难追的辛秘,而是被镇封在万古之前的禁忌,不过老夫坐镇承道峰也有近四万年了,眼中所看,多少还是有些收获在的。 这千山之下的事情,大约和鼎立冥府有莫大的干系,便如那天地菁华,接引出一缕来,也不过是含混万象的一炁而已,那不祥与邪祟,淤积千山之下纵然恐怖,但若拆分出一缕呢? 仔细想来,也不过是含混诸相的某种阴煞浊炁罢了,若锁龙局本就是为了镇封这些,那么这等不祥与邪祟,存世之久远,恐怕还要早于古玄门鼎立,至少,世外仙道时,便有立冥府的计划了。 堵不如疏,这是谁都能明白的道理,老夫也无从推测,这等不祥与邪祟的根源来自何处,可阴煞浊气亦是万道之一,红尘滚滚浪打浪,悠悠岁月,任其淤积,怕是要养出甚么番天灭地的大灾来。 只是说来感慨,昔年时,还未立下冥府,世外仙道便由盛转衰,骤然崩殂,等古玄门时,初时以锁龙局镇封,大约只是权宜之计,可一场器道之争,又打乱了些步骤,等到逃禅成劫,便…… 兜兜转转到了今天,大世争锋也好,养龙养蛊也罢,古之锁龙局也到了极限,众生争渡,何止是在为自己挣命,诸圣群仙看着,恐怕也有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 看开点儿,有甚么好怕的,从生身降世那一天起,谁不是在向死而生?斗法败了会死,不证道会死,道途有谬误了也会死,或许邪祟出世,一不小心也会死,怎么个死法不是死呢?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若没有这些大恐怖在,又如何显出这一世争局的厉害来?这才是众生争渡呐!谁也不知道,哪一步上慢了半分,也许就是被滔天巨浪拍的粉身碎骨的下场。 真到了毁天灭地无法挽回的那一天,先遭殃的也是紫霄道域诸圣,再等仙乡诸古仙死绝了,才轮到我们这些驻世真人,许是等轮到自己的时候,自己早就倒在争局的某一步路上了。” 一番话,从元道老真人的口中说出,端的是轻佻,端的是混不吝。 这才是五雷仙宗总出滚刀肉的根源所在。 可将这番话听在了心里,柳元正反而彻底的松弛了下来,最后一缕因之而来的心悸感觉也烟消云散。 原地里,元道老真人看在眼中,笑了笑,又低头看了眼遍布山间的道场气机。 那是源自于元道老真人昔年所创的秘法。 “你这道场布置的也算是不错了,挣脱了老夫创发的藩篱,走出了你自己的道来,好生修行罢,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顾好眼前路。” 话音落下时,漫空中,已经没了元道老真人的身形。 融融暖阳照在柳元正和魏清秋的身上,教人只觉那蓬勃朝气,恍若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 一朝梦醒,又是绮丽的红尘人世间。 第五百二十四章 沧阳山密谋 仙乡,沧阳山。 隐秘之地。 一众元教老怪再度聚首。 苍老至极的岳师恍若是被人抽去了一截骨头的老朽猴子,几乎只有半大个人身子般长短,蜷缩在一张石椅中,艰难的眨着眼睛,满是皱褶的眼帘开合,露出悲伤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石桌上摆放的器物。 岳师的身旁,一侧是左道宗师与云师并肩而立,目光和岳师汇聚在一处,一言不发,却尽显悲恸。 另一旁,有人身披绛红大袍,其上以金线绣出一道道古金乌妖神之文字,仔细端看时,那人清澈的双眸之中,似有大日显照,只是那灼灼烈焰一闪而逝,说不出的晦暗与颓败。 有人身披蟒袍,色如天青,一头花白头发那一根树枝穿起,呼吸间,似有灵光兜转在那一截树枝上面,显照枯荣二相,轮回不休。 有人宝相庄严,肌肤显照金铜之色,目如幽晶,手中托起一九叠宝塔,仔细看去时,袖珍的宝塔上,却满是古祭法篆纹。 有人慈眉善目,恍若大儒托生,一袭白袍一尘不染,腰间坠一玉璧,白玉圆润,仔细看时,内中却蕴一灵光长河,滴滴河水,尽是古妖神文字! 此四人,正是日师、木师、塔师、玉师。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石桌上,那摆放在桌面上的两尊古祭器。 一尊乃是金玉法盘,其上雕琢龙相,仔细看去时,却是一阵成一鳞甲,诸阵气机牵系,龙相法盘即是无上杀阵之所在。 一尊乃是周天星幡,幡旗残破,隐约可见周天星斗落在旗面上,万象交织,融融成炉,合炼九霄辰光。 这是龙师与老辰师的祭器。 石室之中长久的沉默。 沧阳山本是经年受烈焰天火焚烧的地方,可是此刻在这样沉郁的气愤之中,却几若是冰窖一般,无端的有寒意刺骨。 良久,良久。 日师很是愧疚的欠了欠身子,偏过头看向岳师。 “老兄,本来该留在那里的人是我,只我一个人就够了,可是最后,我还是被龙师与辰师劝了回来,他们说,日师和月师的传承,不能断在我的手上,小龙师本就在辰师,昔年咱们不得不入仙乡的时候,辰师也将传承给了他同门师弟,况且……辰师本就已经半残,被人彻底打落下了天门主的境界…… 临走的时候,他们教我想办法劝一劝你,这些年若不是老哥哥你,我们几个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你是视我们为亲人,所以唯恐我们把消息带回来,你要受不了,可……可老哥,我又能怎么劝你呢?这些话说出口来,一字一句,谁不是痛如刀绞,但我们都知道,走这条没法回头的路,必须有人断后!” 说话间,石椅上,蜷缩起来的岳师缓缓地闭上了双眸,一时间,连呼吸声都几乎低沉的教人听不清楚。 许久时间过去,岳师方才疲惫的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眸中,有泪光闪烁。 “我知道,我都知道,从神庭崩溃的那一天开始,一位又一位的前辈和同门的牺牲,才换的你我能够活下来,我不知道甚么是大局,我也宁可自己不知道甚么是禁忌,可生身成人么,该报的仇,天打雷劈也得报!这一回,是龙师和辰师,下一回,也许就是你我!” “是!” 日师重重的点了点头,声音中满是果决,可话音出口,却也带出了哭腔。 石椅上,岳师艰难的偏过头来,又看向左道宗师这里。 “鸿远,老夫问最后一遍,消息确定么?岳霆山里的锁龙局,被人震裂了?” 左道宗师平静的点了点头,翻手间,一枚碎裂的玉佩被他托在掌心中。 “岳师前辈,我昔年隐居在玉岭山中的时候,就已经以秘法,与那道锁龙局气机熔炼于两枚玉佩灵种之中了,一枚玉被我渗入了锁龙局之内,一枚玉便在这里,锁龙局破,则玉佩碎裂,莫说是身在仙乡,便是远隔大千,也不会有丝毫差池!那里是如今五雷仙宗的后山禁地,想来……以我徒元道的手笔猜测,震碎那锁龙局的,该是寻到我传承的那个孩子……” 眼见得左道宗师要继续说下去,原地里,岳师却摆了摆手。 “老夫知道你要说甚么,那孩子的声名近些年传遍了仙乡,但他已经开辟了新道,立足于古今未有之境界,两道交织,融万象于一境,诸圣群仙都在他的身上下注,后面的路,谁也帮不了他,你若是想要把雷师的传承给他,反而是害了他!” 听得此言,左道宗师方才将掌心的碎玉收起,抱拳拱手。 “是,晚辈知晓了。” “放宽心,古往今来,能开新道的人,都是有大能为的,可化腐朽为神奇,昔年,鼎盛如斯的神庭,不也折在一群开道之人的手上了么,如今,他们的法统,也镇坐了天地大势万古岁月……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时不我待,天机变化就在眼前,那道锁龙局被震裂,是昔年卦师一脉拿命占卜出来的气眼,既然如今变化已经有所映照了……那么变得行动起来,鸿远,云师,塔师!” “在!” “你们三个配合起来,以辰师送回来的星幡祭器做阵眼,接引沧阳山中六阳仙鉴之力,布周天挪移幻空古阵!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老夫要看到大阵布在沧阳山中,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木师!” “请岳师大哥吩咐!” “元教剩下的最后一点家底儿,也全都在你那里了,当年天倾之日,丹师一脉就死绝在玄教手里了,余下的,便只有你们一脉丹道造诣最为精湛;老夫说句无情冷漠的话,木师,你们这一脉从来都不以杀伐之力著称,但这些年过去了,历尽诸般凶险,你得知道你为甚么能活下来,最后舍命一搏,该炼甚么宝丹,你比老夫清楚,同样是一月之期,做好这件事儿。” “是!” “玉师!” “在!” “龙师和卦师两脉不在,此地以你最善天机、气运诸道,咱们临了诸般谋划,这一月之期,你要将天机遮掩,不要泄露丝毫气机!” “是!” 第五百二十五章 炼法的终极(上) 后山,演教峰,绮云洞。 在柳元正入主后山,身成底蕴,化荒山成道场的时候,这座荒山便自然而然具备了名字。 不是由柳元正所取,甚至不是由元道老真人一道法旨定鼎,而是由五雷仙宗诸峰各脉长老联合商议而定。 身成底蕴之后,柳元正固然逍遥,但是在这类细枝末节的小事上面,反而有些身不由己了。 昔日里召开白阳法会,柳元正曾玉都留名,敕封三品雷声承文演教引玄神君之果位。 对于柳元正而言,这意味日后将会有源源不断的玄门神庭之香火神力供自己炼化,但对于尘世的寻常修士而言,对于诸圣地大教而言,这已经不仅仅是柳元正一个人的荣耀,更是五雷仙宗,是整个玄门此代人的荣耀。 昔年逃禅之事,余祸玄门万古岁月,诸般种种,前尘缭乱,一代又一代天骄妖孽想要做但又没能做成的事情,却完成在了这代玄门道子的手上。 没有流血,没有威逼压迫,反而是以玄门道法教化诸禅,引其入玄,此后,再没有诸禅一脉。 这样的功业,这样的大好事情,在柳元正的手中完成的太过于漂亮,乃至于教诸圣群仙都眼前一亮,不惜赐下玉都三品神道之位。 故而,五雷仙宗诸峰各脉长老在商议之后,决定摘取柳元正神道果位之后的“演教”二字,冠之于此山之名,以彰柳元正道场之恢弘。 此刻,道场洞府内,静室之中。 柳元正盘膝而坐,以五心向天式定于莲花法台之上,道人未曾入定,但已经有泰半心神入主神魔祭器之中,动荡大道之音,叩开悟境门扉,接引着另一半心神遁入悟境,畅游于无垠道海之中。 磅礴的思感与念头在大道雷音的洗涤下,在无垠光海的显照之中,前所未有的空灵,恍若有濯濯清流,流淌回环在柳元正的道心之中。 自从开辟新道,驻足在先天紫府境界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柳元正用这样慎重的姿态,运转着自身全部的潜力,以雄浑道识为底蕴,开启一场参道悟法的闭关。 这是昔年坐镇阴冥界的时候都没有的事情,哪怕是在那六年的漫长闭关之中,柳元正也多是一心二用,一边蕴养着虚幻的仙家道果,一边做得诸般准备,便是白阳宗的玄门修法,也是在那段光阴之中勘定的。 但此刻,显然柳元正要做的事情,远远越过了开创一部紫府境界的修法,远远越过了蕴养仙家道果。 柳元正的身旁,魏清秋也在随之一同闭关,仙子跌坐于莲台之上,以抱元守一式定坐,一双清澈的眼眸,此刻全部注视在了柳元正的身上。 这还是第一次,魏清秋从柳元正的身上感受到这等恢宏的气机。 正是因为有道与法的根基在自己的身上残存,魏清秋才更能明白,柳元正在擎举道果的第一步路上,能够有这样高邈的道境,到底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若果说以引动七情,以花言巧语,便能够折服这出尘的仙乡之仙子,未免也太过于看轻魏清秋了,她言称元婴道主为师伯祖,早年修道时也是师出名门,更行走在古玄门初年,茫茫光阴岁月,她的眼中见到过这红尘里的太多太多景象与心性。 更何况,她昔年曾数度炼法,乃此道大家,修行乃是雷道之厚重,即便是后来面对诸圣群仙,也未曾折服过,因为在魏清秋的眼中,这些证道之人,昔年在每一个境界时,至多也与自己相若而已,没有真正能够超越出完整身位的存在。 她只是因为某些缘故,止步在了证道的最后一步而已。 若是跃出那一步,今日之诸圣群仙,也不过是所谓云云道友而已。 这是第一次,魏清秋明白了自己和柳元正同在擎举道果第一步上面的差距,何止于一个身位?柳元正已经挣脱了原本化神道君境界的藩篱,那紫府之境,乃是全新的景象,乃是全新的辽阔天地! 一念及此,魏清秋心中不知想到了甚么,只怔怔的看着柳元正,颇有些出神。 若是旁的时候,柳元正大约要乘胜追击,多说上几句话的,可是此刻,道人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魏清秋的出神,他凝视着身前高悬的几团灵光,全数的心神紧锁在神魔祭器与无垠道海之中,磅礴的思感念头也都在运转着,化作澄澈光河,流淌过自身的心境,落下一枚又一枚的大道文字。 一枚光团之中,乃是数滴月凝浆悬浮,这是如今时代里,妖神遗宝蕴养出来的无上宝药,乃月华凝聚之菁华。 虽然说,伴随着岁月变迁,妖神遗宝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使命,不仅仅是妖神飞升时都将之舍弃在尘世族地内,甚至如今几代妖修修行,已经不再见有谁还蕴养祭炼这等妖神遗宝雏形了。 但这是柳元正最初接触的妖神宝药,更是接触最多的妖神宝药,何况柳元正这些年中历劫而过,打的交道最多的,反而也是这个时代的妖修。 在道人看来,这是最容易入手的一点,可以最快的洞彻妖神路的终极,再以此追溯岁月光阴,见证部分原本。 另一枚光团之中,有幽光悬浮,那是昔年柳元正游历阴冥界时,开辟先天八卦洞天的时候,从古妖神残存遗宝之中收获的宝药。 阴冥界的幽深大幕隔绝了太多,甚至将许多残存的妖神本源隔绝在了光阴岁月的侵蚀之外,岁月变迁的力量未曾施加在这些漏网之鱼上面,这是真正蕴含着古妖神真髓的遗宝与宝药,只是可惜,古妖神遗宝化作了洞天的根基,无法再动,而那残存的妖神宝药,在柳元正重炼八宝玄雷池之后,也已经所剩不多。 这团幽光,同样是柳元正参悟的一部分,是追溯古妖神路终极的道标,是那个古老时代的量天尺。 最后一枚光团之中,澄澈的神霞凝聚,其中不见任何道韵显照,可万象交织之间,却似是具备着演化万道的可能,震碎锁龙局一角之后,柳元正道场的玄奇遂也有所显照,只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柳元正便从中汲取来了数之不尽的菁华,凝聚成神霞,兜转着明灭不定的灵光,甚至随着时间的变化,愈发壮大。 这三枚光团,便是柳元正参悟的核心。 长久的静坐,长久的沉默。 这样漫长的幽寂之中,忽地有一瞬间,柳元正缓缓开口。 许是泰半心神入驻无垠道海的缘故,这一刻,道人的声音竟也变得空灵缥缈起来。 “云婵道友,你说……这所谓的妖神宝药,会不会,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也是炼法的终极呢?” 不等魏清秋这里有所回应,很快,柳元正又忽地叹了一口气。 “若果真是如此,那么妖族一脉,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第五百二十六章 炼法的终极(下) 此刻,伴随着柳元正近乎呢喃的空灵喟叹,道人清澈的眼波深处,流淌的已经不再是阴阳二色,而是无尽的斑斓篆纹汇聚而成的灵光长河。 自不可言说之地而来,流淌过柳元正的双眸,最后落入那平和的心境之中,恍若冥冥里溅起浪花朵朵,那一道道激扬起来的浪头中洒出水滴,自漫空中显照成一道又一道的古妖神文字。 古老的篆纹在交织着道韵,在与某种隔绝在岁月之外的玄奥共振,最后显化成一道又一道绮丽而梦幻的光影,恍若有丹青大家,以此为笔墨,描绘着一卷又一卷古老而壮丽的画卷。 最后,这些画卷再汇聚成一挂星河,自九天而垂,贯穿柳元正心境的始终。 道人怅惘,他仿佛真的逆流岁月追溯而去,看到了而今的尘世生灵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物。 “任何事物都存在着终极,修法也是这样,各个角度,不同的道路,都存在着终极,每一个境界的极限就是一十二品,超过这个终极,不是走向极道之路,便是破开瓶颈,晋升入下一个境界; 玄门法的修行路存在着终极,那便是驻世真人境界,超越了这个极限,便要证道飞升,称为证就长生与逍遥的仙人;古祭法也有极限,驻足在鹊桥客境界,深耕至尽头,便只有晋升天门主境界。 丹道存在着极限,器道存在着极限,往往皆以九炼为尽头;便是尘世的无上宝材,也存在着极限,往往以万载为门槛,超越的太多,反而要被岁月光阴所腐朽,以此印证,炼法,必然存在极限! 仔细说来,这是玄门法的缺失,是不曾被修士所重视的辅修之路,毕竟,一旦所修之无上仙经参悟出了真髓来,那种顿悟与蜕变,天然会带来淬炼自身法力的效果,便如贫道所掌控的真雷法力。 这便是古往今来一代又一代玄门修士,不论妖孽与否,都下意识忽略掉的一点,在整个玄门普世的观念之中,法力的精纯或驳杂,是和一个人的修行经文、境界、道境挂钩的,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也唯有在古玄门初立的那个古老时代,一切规制还未彻底定鼎,未曾有那般森严,才会有如云婵道友这样在修行路上着重炼法之修士,若是错生时代,在后面的光阴岁月之中,或许道友也不会走这条路。 那么这条路的终极,没有前贤的佐证,只能凭空去推测过程,或许是以九炼为极限,或许如修为境界之圆满完美,以一十二炼为极限,这些都不好说,但一旦证就了,或许,便是一炁混万象的玄景! 那雄浑且精纯的法力,在淬炼至极限,一次又一次产生质变之后,那无法想象的蜕变与升华之中,你我能够想到最为高深的玄景,便是化周天之力为一炁,而此一炁,世上最玄奇之处,便是含混万象!” 这只是道人的猜测,因为玄门修法的缺失,他甚至都无从推演过程,可是对于炼法至于终极之后的场景,柳元正却说得掷地有声。 此刻闻言,便连魏清秋这位昔年的炼法大家,都郑重的颔首。 她仿佛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便已经认同了柳元正的说法。 毕竟,还能有甚么比化周天之力为一炁更为精纯的法力呢?毕竟,还有甚么是比一炁混万象更为玄奇的盛景呢? 伴随着她的认可,魏清秋遂也偏过头去,不再凝视柳元正,而是如道人一般,凝视着那高悬的三枚光团。 月凝浆,古妖神宝药,锁龙局下尘世菁华。 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事情了,这三枚光团之中,三种截然不同的宝药与菁华,竟然都在展露着一炁混万象之玄景! 大约不同之处,只是以月华为一炁,以先天八卦为一炁,和以纯粹灵光道韵为一炁的分别了。 但它们的内核,内中的根髓,却是一般无二的。 一时间,静室内的两人,凝视着这些光团,竟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方听得魏清秋苦涩的叹息。 “我原以为,昔年我在炼法之路上,已经足够深耕,走出了很漫长的路,离着最后的终极,或许只剩了最后几步,可惜,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若以道友之所言为炼法之终极,妾身昔年,只走到了半道中途!”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魏清秋自己,更为适合评价她与炼法极限之间的分别了。 她身上原本的成就已经足够教柳元正惊艳,那一身之精纯法力,是即便仙光洗礼之后,都被视之为仙乡菁华的存在,不仅在魏清秋的身上保留了道法的痕迹,更不曾教魏清秋身上的元气折损分毫,仍旧驻足在离证道只差一步之遥的状态。 可连这样的成就,都只是炼法路上的半道中途。 柳元正凝视着眼前的妖神宝药,忽地有些喉咙干涩。 这当真是尘世的修行之人能够走通的路么? 他愈发察觉到擎举道果之后,万道归一,殊途同归的艰难阻力了。 这条路,想要证就终极,或许很难很难,但一旦走通了,御使这样的法力,或许连仙光都无法洗刷,连岁月光阴都无法将之磨灭了,彼时九霄阴冥,何处不能去?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长生与逍遥罢! “这条路即便看到了终途,也极难复刻啊!不是谁都能够像古之妖神一般,生身便沐浴神魔余晖,甚至血液之中仍旧流淌着神魔伟力,一身修法,所走妖神路之道途,更是以古妖神遗宝为承载。 仅仅是那炼成古妖神遗宝的材质,都是许多已经淹没在岁月光阴之中,再也无法追寻的不世宝材,品阶更在无上宝材之外,唯有如古妖神一般,将诸般伟力熔炼于一处,方能以一器混万象! 古之妖神没有发现炼法的道路,他们只是在以器载道的过程中,不断地追求着如祖先神魔一般的大道完美,如尘世修士悟出经文真髓来一样,自然而然的证就了炼法之路的终极,殊途而同归。 也小觑古之先贤了,大约古玄门时代,不是没有人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有了器道之争,那才是真正的养龙局啊,数之不尽的天骄妖孽争锋,争局里出了不止一位仙君,连败者都是如剑祖这般的人物。 可惜,那样璀璨大世的气运翻覆,最后成就的却是极乐佛主与须弥山,反而倾覆断送了古玄门的鼎盛气运……如今只看尘世,走在炼法之路前面的,大约便是纯阳剑祖了,他离此道终极,或许只差一步。 古剑修之路,何尝不像是另类的古妖神之路,昔年,极乐佛主走出了一条名为佛的妖神之路,纯阳剑祖走得便是名为剑的妖神之路,这条路上,炼法只是顺带,路的终极或许有某种不祥与禁忌。 极乐佛主的前尘为鉴,难怪,难怪纯阳剑组镇坐尘世多少年了,都不曾飞升,不是他不愿飞升,而是不能,或许他证道之日,便是身殒道消之时,除非他能走出新道来,改变自己擎举道果的方向。 如今的问题便在于,我修雷法,走得不是器道,哪怕冒着触动不祥与禁忌的可能,也没法再回头走一器混万象的路了,可若只是纯粹的炼法,又该如何走到终极呢……”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陷入了呢喃自语之中,他仿佛是在自我拷问。 低沉而绵柔的呼吸声,在这一刻似乎也因为心中的困惑而变得粗重起来。 长久的沉默之中,不知道想到了甚么。 柳元正忽地神情一怔。 诚然,他没有古妖神遗宝,但他在元婴境界炼化了神魔祭器。 此刻,道人内视先天紫府天地,那洞开的门户之中,那三头六臂之神魔端坐的三十六品莲台上面,层叠交错的雷莲花瓣之中,柳元正的神念,长久的萦绕在几滴晶莹的露珠上。 这一刻,柳元正于懵懂与恍惚之中,磅礴的思感与念头颤动,似是把握住了甚么。 第五百二十七章 修法迷障 思感无垠,在这一刻模糊了光阴变化。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柳元正已经凝视了那晶莹了露珠许久的时间。 朦胧之中,又有光怪陆离的幻觉从柳元正的心神之中显照,似乎,早在这几滴晶莹露珠诞生的那一刻起,柳元正便曾经有几缕心神萦绕在其上,长久的注视着晶莹露珠的变化,只是似乎这缕念头受到了宝物自秽的影像,竟然被隔绝在了心神感应之外。 念头长伴露珠凝聚在层叠交错的雷莲花瓣之中,直至此刻,柳元正的心神再度凝聚而来,一切仿佛是水到渠成,旧有的现状与全新的念头交驳,一条横贯光阴的绮丽道路展现在了柳元正的目光之中。 闪瞬间,恍若是福至心灵一样,柳元正忽然感觉到有滂湃的吸引力量从那几滴露珠之中诞生,吸引着柳元正的全部,心神,道境,法力。 驻足在无垠道海的那半数神念都在剧烈的颤抖着,雷池之中,更有狂浪涌动,最后,连带着,煅烧在道火之中的神魔祭器,也因为纯阳法身而剧烈的颤抖着。 这一刻,道人似有预感。 他真的洞见了一条路,通衢的路,只要踏上去,便可以见证炼法的终极! 自古之妖神远去,后来人再也没有能够成就这般的壮举,便是如纯阳老祖,距离着终极都还有几步路走,且已经驻足在一道无形的生死壁垒之前,如果不改道,将注定寸步难行。 可自己,或许具备了一步登天的机会,只需要踏上去,只需要凝聚全力,灌注入那几滴晶莹露珠之中。 轰——! 正在柳元正的心神竭力颤抖的时候,忽然间,五色雷光自雷圣道宫之中飞出,直直披在先天紫府之上。 道宫颤抖,惊动了神魔祭器,最后,柳元正的神魂也清醒了过来。 恍惚间,像是瞬息换了一方天地,再看去时,那几滴露珠如故,哪里还有甚么滂湃的吸引力量。 静室之中,柳元正闪瞬间失神的双眸清醒过来,道人袖袍扬起,三枚光团被他收起,倏忽间,柳元正踏空而立,一指洞破虚空壁垒,驻足在间合虚实的一点上,气机与演教峰共鸣,道场巍峨之力化作柳元正的底蕴,熔炼于杀机一线,恐怖的气息震荡在虚空乱流之中。 这一刻,道人冷厉的双眸恍若是两道炬火,洞彻四方虚妄,看透无量本真。 下意识地,柳元正像是在追寻着甚么,恍若是某种应激反应。 良久,道人缓步从虚空风暴之中走出,翻手抚平了环绕在静室之中的狂风,心神再度回归了平和与宁静。 与此同时,魏清秋随道而动,跟在柳元正的身后,脚踏在静室的地面上。 “怎么了?” “我或许已经找到了通往炼法终极的道路,而且是一步登天的路!” “甚么!” 魏清秋大惊,可还未等她继续追问,便见柳元正皱起了眉头,再度有杀机展露。 “可在找到这条路的下一刻,我几乎行差就错,若非这里是师门的后山禁地,若非祖师的承道峰就在我的身侧,我几乎以为,这一个有人在运转秘法,遮掩了我心神的清澈与空明,在将我往一条绝路上去引……自古以来,一步登天的路都是捷径,平心而论,我的发现,也不是能够转变成普世法门的,最多或许福泽几人,还得是修行路与我相近之人,若是这一步连我自己都踏错,或许往后余生再无窥探此境的可能!” 闻言,魏清秋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到了旁处,短暂的沉思之后,她到底也是炼法一道的大家,果断有所醒悟。 “道友所言,这所谓的绝路,可是那一步登天之路本身的限制与缺陷?” 柳元正轻轻颔首。 “正是,炼法,本质上便是法力的蜕变与升华,这条路的终极,按部就班而来,该是在修行的过程中有数次蜕变,或九或十二,依大道之数,所谓一步登天,便是借助某种机缘来取巧,将这样漫长的过程,压缩在一次蜕变与升华之中,直证尽头。 说来仍旧是在借助外力,所以这本质上并不是炼法的修行,只是某种类似底蕴累积到极限之后的质变,所以即便是登天之路,底蕴不同,最后的成就也不同,若是底蕴太差,即便走通了这条路,或许距离真正完美的终极,将会始终差上一线。 这本没有甚么,借外力取巧么,终归依仗的还是自身的根底,若是底蕴完美圆融,雄浑至极,一步登天,其实也等同于走完了炼法过程中所有的路,最后证就的终极,和真正修行出来的终极,不会有丝毫差别,这是万象归一大道殊途同归的体现。 此间关隘,难在发现这条登天之路,发现之后,对于这条路的参悟与洞见,其实就没甚么了,对于炼法有所悟性的人,都能够轻易的分辨出来,贫道明悟之后,便发觉了自身底蕴的不足,照理说,该果断停下,可那一刻的蒙昧,却教我险些直接踏上此路……” 此时间说来,柳元正仍旧很是凝重。 魏清秋也皱起了眉头。 “如此说来,倒是和妾身昔年的部分困境有些相同。” “哦?” 柳元正眉头一挑,这还是第一次,他听到魏清秋谈起昔年修行时的事情。 “妾身昔年走炼法之路,一身法力,曾经蜕变与升华过三次,不只是《衡阳合元经》,同级数的炼法古经在那个时代还有许多,妾身参悟诸法,曾斩心神而凝炼三经,印证三次蜕变,从初时的寻常雷元,到思感交融之神雷,再到直指大道根髓的真雷,最后是合于道果法身的霄雷。 若是这条路能够继续走下去,便如道友所印证的那样,或许九次,或许一十二次,证就炼法之终极,我合该是立地飞升,直证仙君为圣!可问题就恰恰出在最后一次蜕变与升华上面,经是无上经,法是圆融法,可最后一次蜕变与升华的时候,我的底蕴并不足够,是在悟道之中懵懂走出的。 初时仍不觉得有甚么,甚至自觉道法圆融,可等到妾身准备参道悟法,继续斩却心神凝练第四经的时候,才发觉那神念之刀却怎么也落不下,若是强行斩落,恐怕要伤及神魂本源,这个时候,妾身才发现了昔年之路的缺陷,那不是重修可以弥补的,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所以恒久有缺……” 古今之时在这一刻相互印证,听得魏清秋所言,柳元正再度皱紧了眉头。 道人清澈的目光之中,仍旧流淌着灵光长河,他看透虚妄,在这一刻遥望着清朗的天穹。 云海寂静,万物空灵。 可这一瞬,柳元正像是看到了一道无形的大幕拉开,辐照九霄阴冥,隔断岁月光阴,阻碍在所有人的修行前路上面。 “劫难无形,与长生归于一所,遂难证逍遥,修行,修行,亦渡世,亦毁人呐……” 第五百二十八章 诸禅定道争 感慨之中,柳元正遂也心生无穷的后怕。 若非是自己驻足在古今未有之紫府境界,若非是最后心神吸引至极限的时候,五方雷圣有所感应,以神雷击紫府示警,自己恐怕真的要踏上一条谬误之路,甚至在顷刻之间,深耕远行,然后在抵至最后一步的路上,撞得头破血流。 彼时,不只是浪费了一步登天的机缘,更在自身法力之中留下了恒久的破绽。 恒久有缺…… 轻飘飘的四个字,足以将一个求道之人,与长生逍遥彻底的隔绝开来。 良久的沉默,柳元正方才艰难的一笑,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来。 “道途在通衢之中,竟有无形之迷障,或许,不只是你我雷道炼法上是这样,诸古仙之谬误,甚至是三身法门本身的缺陷,大抵都源于此处,只是有人行差就错而不自知,有人洞见,却如昔年的云婵道友一般,已经无法回头……大世纠错,贫道这还是第一次明白,错在何处!” 言及昔年的痛处,如今的魏清秋已经能够平静以待,仙子只是静静颔首,最后一双明眸再度看向柳元正这里。 “茫茫古史,悠悠岁月,谬误何止于一处,这等道途迷障,或许只是大世纠错之中不起眼的一招,但无论如何去说,道友遇见了,又将之破去了,甭管是何等因由,这便是有惊无险,这便是历劫而过,艰难仙途,道友的下一步注定踏在古今少有人涉足的地方,这纷纷争局里,便又多了一份胜算。” 闻言,柳元正遂也笑了起来。 “诚如云婵道友所言,福祸相依,果是此般,只是贫道的道途,本就已经是古今之唯有,所以这下一步,大约也是驻足在陌生罕见之地,那才是真正的胜机所在,来日争局中,就是吓,贫道也得吓死一群人!” “哦?那妾身可要有所期待了。” 闻听此言,柳元正温润的笑意,几乎要盛放至狷狂。 “很快了,很快了,只等贫道见完诸禅宗掌教,他们已经叩山门而来了。”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望向山门所在的方向,不等主峰长老传讯而来,一道玉简已经先行破空而去。 玉简中灵光兜转,隐约透出柳元正含混雷音的一句话。 “邀诸禅掌教往后山演教峰一叙。” …… 只片刻后,悬空洞府,正堂。 柳元正安坐莲台之上,魏清秋随侍在道人身后,与诸禅宗掌教正面而对,厅堂中,诸禅林立,代表诸宗,林林总总,满七十二之数,便是白阳宗,亦在其中,有静海道人随行。 立于人群前方之老者,越众而出者,乃明光禅宗之掌教。 昔年,柳元正便曾与此宗禅师玉树,在劫运之中打过照面,对于此宗之修法,印象还算是深刻。 此刻,一老一少,四目相对,无声息而有言语,似在空灵幻境之中,以道音交谈。 短暂的对视,旋即,老禅师爽朗一笑,莲台上,不知是否是错觉,柳元正脸色展露出些许病态的苍白,眉心似有些阴郁。 微微苦笑,柳元正颇为歉然的朝着老禅师轻轻颔首。 “抱歉,贫道近日里身体抱恙,诸位前辈来叩山门,贫道本该亲往主峰相迎,却不得不教诸位来后山一见,失礼了,实在是失礼了。” 闻言,不等其余人有甚么反应,为首之老禅师已经先行开口道。 “无妨,谈何失礼,本就是吾等诸宗有求教于元易道友,莫在这般说,只是……不知道友何故而身体抱恙?”话刚刚说到这里,老禅师又自己一惊,猛地一捂嘴,“若是有甚么不方便言语的,便当老夫甚么都没问……” 莲台上,柳元正仍旧带着浅淡笑意,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 “没甚么不方便说得,归根究底,和昔年贫道开紫府之道有关,历劫时自觉渡的轻而易举,谁知过了这些年,才发觉竟有一丝劫力,竟深入贫道根基之中,四肢百骸,紫府周天,无所不在,遂也因之而抱恙,不过不是甚么大问题,这一丝劫力之中,显照吾雷道诸古贤之道韵,若能堪透,还是一番机缘。” 说到这里时,诸禅宗掌教还不觉得甚么,可人群前方,那老禅师面色却骇然一变。 “哎呀!道友,平日里,这该是机缘,可如今争局就在眼前,这便是天大的拖累……”说罢,老禅师猛地转身,目光幽冷的看着同行而来的诸同门,“大家都该是晓得恩情的人,当知此事为禁忌,为元易道友之故,切不可外泄分毫!” 都提点到了这般,诸修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本真。 不说人群之中静海道人已经先翻了一个白眼,便是诸禅宗掌教的脸上,都带着古怪的笑意,可开口时,却都在纷纷盟誓,言说定不会有分毫外泄。 只是说话之间,原本气机圆融的演教峰道场,却似是有一角不谐,此地之景象,遮掩在朦胧迷雾之中,被一股无形之力打入了大道天机之中,若是有卜道大家推演一二,或能见雾霭中一角真景。 不多时,厅堂内又安静了下来,柳元正一道法印打出,整个道场气机重归圆通,再无丝毫外泄。 道人的脸色也重归红润,笑盈盈的看向诸位。 “不好意思,到底是争局当头,借诸位来叩山,顺手落一枚闲子。” 老禅师也呵呵一笑。 “合该如此,这本就是大世之所争,交锋于无形之中。” “说回正题罢,与诸位也不是第一回见面了,为的是入玄之事而来,只是贫道拿出修法来之前,诸位先做个选择罢。”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袖袍之中,一枚枚玉牌横空而起,落在身前。 仔细看去时,玉牌上皆有篆字,却是总分三类,一类玉牌上,书“简”;一类玉牌上,书“繁”;一类玉牌上,书“中和”。 “这……” 一时间,诸禅宗掌教皆困顿而难以抉择。 莲台上,柳元正笑容依旧。 “无道不争,无争不道,诸位莫要因为眼前的大争之世,便畏惧道争,若无道争,何来今日玄门之鼎盛?但若只阴阳两极,这道争愈演愈烈,难免要以生死动真火,这就不好了,故而在繁简之外,又有中和之道,以成三才,争而不斗,以显道争之至善。” 说着,柳元正复又抬了抬手示意。 “诸位,选罢!” 第五百二十九章 重走来时路 长久的沉默之中,诸禅宗掌教各自做出了选择。 改修玄门法,直指紫府境界,以道图显照道途,形而上溯道,形而下演法。 所谓繁者,重在形而下,以无量之术法神通,开悬道图,逆溯而上接续大道,此类修法,难在入门,需用长足的心血与光阴去熬炼无量之神通,与之相比,而后逆溯大道之路,因着无量神通之底蕴,反而要容易一些。 所谓简者,重在形而上,以少数之术法神通,开悬道图,接引大道之力蜕变升华,此类修法,难在最后几步,入门反而轻易,所需熬炼之神通,少则三门,多也至多九门,一经蜕变升华,一法尤胜万法,只是接引大道之力,何其难也。 所谓中和者,重在开悬道图,所谓多而不杂之神通,所谓接续大道之力,皆为外相,唯道图本真,以有限演无垠,以足数证无量,一路修来,难说难易之分,唯开悬道图一步,几若天堑。如白阳宗之修法,便是此脉,道心通明如静海道人,昔日演法之时,若无柳元正指点,也难开悬道图,晋入紫府境界。 似此三条修法之路,各不相同,漫漫求索路上,几乎没有一步是能够相互重叠与印证的,唯在长生路的尽头,以道图证诸相,方见殊途同归。 总归是要做出选择来。 况且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诸禅宗掌教的心中也对于此番道争有所推演与预料。 果如柳元正所言,争而不斗。 倘若无有中和一脉,只繁简之辩,怕是真要打出真火来,便是昔日友盟之宗,也要因之反目成仇,如今三足成鼎,以中和一脉化繁简之辩中的戾气,又以繁简两脉尤其特殊之优势,教中和一脉难以安坐超然。 此中之奥妙,诸禅宗掌教越是沉思,越发觉得余韵悠长。 诸禅宗长老各有思量,一番选罢,又将自家宗门原本所修之禅经拓本奉上,诸位掌教这才朝着柳元正拱手,言说辞别之意。 若说开创玄门修法,有白阳宗修法在前,诸禅宗原本之修法,更有太多相近之道韵,老实说,柳元正或三五日之间,全力以赴,便可将法门交付。 只是这般轻易,难免要教不知根底的外人平白将此事看轻了去。 况且方才几若福至心灵,在诸禅掌教叩山门的那一刻,柳元正演了一场戏,于天机大道之中落下一枚闲子,反而更不好于近日中召开这入玄之法会了。 如此一来,坏了早先的布置不说,前后间的出入,更要引人瞩目,失了先招,落入下乘。 一念及此,空灵幻境之中,柳元正与老禅师暗中议定,遂约下一月之期,这才见事情妥当。 一行人匆匆来,又匆匆去,诸禅拜山门乃是大事,大约送别时,前山主峰诸长老还有议程,但这些尽不在柳元正的关注之中了。 少顷,空荡荡的洞府厅堂内。 柳元正低着头,将一摞摞的禅经拓本摊放在玉案上面,摆放整齐。 从逃禅,到归玄,再到今日。 那是一条漫长而崎岖的道路,最后,前尘销蚀,尽成灰烬与尘埃,最后剩下的,便是被柳元正捏在指尖的,那薄薄的一沓纸了。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唯愿贫道所行,乃是善举,他们得入玄门,能有善果。” 浅淡的喟叹声落下,柳元正施施然起身,翻手间将青玉狼毫符笔祭起,宝器天地显照,化作一道灵光,抹向玉案,雷音紧随其后,洞彻空明之间,再看去时,那玉案上,已然空无一物。 不知何时,度生山河图已经在柳元正的身后高悬。 宝图洞天显照在厅堂之中,兀自有狂风涌动,卷着柳元正的衣袍猎猎作响,卷动着魏清秋的身形愈显玲珑浮凸。 这一刻,道人似是立身于须弥之间。 但他的目光却落向了须弥之外,旋即,袖袍扬起,五道灵光横空高悬,下一瞬,又一道五色神霞从柳元正的眉心飞出。 道韵在须弥之外交织与共振。 闪瞬间,五方雷圣显照,各自握住了五雷幡旗之中的一面。 弥漫整个演教峰的雷圣道场气机鼓荡至绝巅,灵光兜转之间,五方雷圣摇晃着幡旗,由实转虚,隐匿于无形之中,化雷圣道场为无上杀阵,笼罩整个演教峰。 下一刻,折转身形,柳元正朝着魏清秋招了招手。 “云婵道友,来罢,见证我的含混万象之路,见证我所求紫府境界的边界。” 说到这里,不知道又想到了甚么,柳元正顿了顿,继而微微一笑道。 “看到了,不要说,猜到了,不要问。” 说罢,道人的身形由实转虚,最后几若梦幻泡影一样,消失在原地席卷而来的狂风之中。 一旁,魏清秋含笑,笑容若九霄月华,莲步清移,随道而动,八风难卷发丝,恍若有,恍若无,自一线空灵之中,随着柳元正消失的方向,一同踏入了宝图天地之中。 玉山连绵,若接天而引青霄,玉光清辉之中,渐成五色;雷河湍急,若寰宇而割天地,粼粼波光之中,混分清浊。 当魏清秋踏入这片山河天地中的时候,便看到不远处柳元正清瘦的身形。 玉山脚下,雷河岸边。 柳元正负手而立,他的身前,高悬着一枚圆润的仙家道果,只是一眼看去,便似是在引人心境震动,恍若有一种据为己有的冲动,恍若只要将之承载于心境之中,便有立地飞升,证道长生的无量造化。 昔年,以鎏金仙光一炁,承载千里雷劫之中诸古贤本源,又经六载熬炼,终成圆融道果之雏形,最后,在元婴道主斩道而成的馈赠之中,借假求真,化虚为实,终成这般圆融之道果。 一派沉默之中,魏清秋忽地又听柳元正开口道。 “都说争局就在眼前了,这话,六年前贫道就在说了,可哪里是眼前?甚么时候是争局?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他又有他的想法,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这样,某一人有了谋划,然后芸芸众生,各自往里加点儿料,于是就演化出谁也捉摸不透的纷争来…… 天机大道已经乱了,恍若一道湍急的长河,清浊难辨,鱼虾共起,龙蛇并行,这般愈演愈烈,教人只勉强推演到一月之后,便只剩了天河决堤之相,我知道,大约天底下所有落子于争局的人,都在遮掩天机,搅乱真相,可这样的决堤之期,本就已经说明了甚么。 有一枚圆融道果在,有擎举道果的境界,甚至连天地灵根与先天灵宝,我手上都不缺,争局就在眼前,我本该有一条假借地仙之力的轻便之路,可一时的胜负与优劣,又算得了甚么呢?那不是我要走的路,曾经,有一位长辈问过我,走得这样快,还记得来时路么?” 顿了顿,柳元正很是复杂的叹息了一声。 “当时,我没有回答,再后来,仙神两隔,不复相见,可来时路,我却是记得的……” 如同梦幻一般的呢喃声中,圆融道果上明光大放,山君与河伯的神形显照在远空,冥冥之中,璀璨的明光似是凝聚成了一道间合虚实的路,路的尽头,是柳元正早已经叩开的悟境门扉。 洞开的虚幻门户之中,无垠道海的轰鸣宣泄声远远地传来。 无垠道海的水光被接引入现世,被束缚在山君与河伯显照成的长渠中,然后冲刷着圆融的道果,最后化作葱郁的翠色雷光,将柳元正清瘦的身形淹没。 “最开始,是十方道功,第一步,是甲木雷道。” 第五百三十章 太一御万象 第一步,是甲木雷道。 葱郁的翠色将柳元正的身形淹没,从四肢百骸,从周天窍穴,从呼吸中,从神念的波动中,从一切一切源自于这具身体所诞生的活性里,那葱翠的洪流,追本溯源额而去。 磅礴的,无法言喻的伟力,恍若濯濯清流,从柳元正的命窍玄关中迸发,从三元丹田中酝酿,从周天内肆意的奔涌。 恍若蛛网一样的无形纹路,缠绕上了柳元正的道基仙根,先天紫府的巍峨殿壁外,似是有着虚幻的木藤缠绕,爬满墙壁。 从虚幻朦胧之中,从真实不虚之中,从间合虚实的精气神交融之中…… 恍若是漫长,恍若是瞬间。 这些翠色的纹路,充斥在柳元正道躯的每一寸角落之中,然后相互交织,从无尽的繁复之中串联成了一道简明的痕迹,一道贯穿周天始终的痕迹。 它存于道躯的本源之中,恍若天生如此,又显照于紫府天地之内,混如万象之一。 于是,这便是甲木道体了。 一切像是昔日贺万安熬炼道体的复刻,但细节上有所不同,柳元正所作所为,更似是轻而易举。 葱郁的翠色从柳元正的身周缓缓消散,恍若那道清瘦的身躯化作了鲸吞四方的不可名状之物,贪婪的将这一切都汲取。 再看去时,那高悬在柳元正不远处的圆融道果,明光依旧,但缠绕在其上的一道纹路,似乎已经再度黯淡了下去。 下一刻,道人的声音如常,只是那平静的声音之中,似是有雷霆交叠。 “第二步,甲木生丙火,是为丙火雷道。” 恍若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伴随着柳元正的声音落下,渺远的天际,那通往悟境的门扉再度被叩开,无垠道海的水光沿着长渠轰鸣而下,冲刷过那圆融的道果之后,化作了赤焰洪流,激荡着雷光,再度将柳元正的身形淹没。 自那洪流倾泻而来的瞬间,柳元正的丙火道体,便已经顺理成章的成就。 两种截然不同的道体共存在那清瘦的身影上,即便是远远地在观礼的魏清秋,都能够感应到其中那无法想象的恐怖压力。 恍若是有另类的“道争”存在于其中。 血与肉、神与骨,一切对应与印证的存在,都在无声息间,以诀生死的方式分出胜负。 这世上,换做是任何一人做出同样的时候,都是立地崩溃,道躯化作齑粉的下场。 可如今,这一切的道争,却都被拘束在了先天紫府天地的辐照之下,更何况,两道相生之间,是更为瑰丽的造化,这种造化,远在那所谓的压力与道争之上,将一切本该存在的损伤弥合,教原本岌岌可危的道躯,反而愈发坚韧,一息尤胜一息。 她已经看明白了柳元正要做甚么可怕的事情。 可正因为这一切看在眼中都明白无误,魏清秋此刻方才明白那种震惊与惊惧背后,所代表的辛秘。 倘若有人真的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一身炼万象之法身,那么即便争局还未开启,即便那养龙局中的厮杀还未展开,那艰难跨过了生与死界限的诸转世古仙有算是甚么呢?一场闹剧,一个荒唐的笑话? 瞧瞧吧,所谓养龙局的根本,所谓在现世中纠正万古之谬误的根基,已经有人同样做到了,甚至做得比转世古仙们更好。 在魏清秋的愣怔与失神之中。 一道又一道的洪流席卷而来,一片又一片的光雨自紫府天地之中洒落,融入柳元正的根基与道果之中,化作这无法言喻的伟力之中不足言说的一部分。 第三步,戊土道体成就! 第四步,庚金道体成就! 第五步,壬水道体成就! 阳五行雷霆之道体在这一刻登临大成,生生不息,五行运转之间,顷刻的攀升至绝巅! 下一瞬,阳极生阴。 第六步、第七步、第八步、第九步、第十步! 乙木道体、丁火道体、己土道体、辛金道体、癸水道体! 一如昔年十方道功修法时一般无二,至于阳极生阴的这一步之后,攀升至绝巅之后的生生不息之中,难以言说到底是阴五行同一刻而生,还是在一瞬间,便教人接连不停的迈出了五步。 脚踏阴阳,掌握五行! 丰沛至几若超限的造化之力,几乎将诸道轰鸣之间的碰撞全数消弭于无形之中,狂风自柳元正的身周席卷,那不是兀自诞生的风暴,那不过是在阴阳五行道体诞生的一瞬间,柳元正外泄的一缕气机罢了。 完美而圆融的道躯,教柳元正整个人都化作了道法之熔炉,由内而外,从头到脚的转化。 这一刻,哪怕是柳元正洒落一滴血,那都是蕴含着血元外相的袖珍熔炉而已! 而从生身以来,至于今日,所修炼,所掌控的雄浑伟力,便在这一刻化作了熊熊不息之道法熔炉的薪柴。 既然是熔炉,那总得煅烧些甚么。 第一次,柳元正竟然从神魂本源之中感应到了一股“饥渴”的情绪。 道人笑了笑,抬起手来,掌心遥遥对准了那洞开在远天之际的门扉。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空灵之中,带着些许的疯狂。 “第十一步,九宫八卦本为一体!” 话音落下时,是前所未有的道海洪流。 璀璨而斑斓的流光将柳元正的身形淹没。 九宫在上,是为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 八卦在下,是为乾、坤、艮、兑、震、巽、坎、离。 以中天之道,化紫微帝道辰雷,统御九宫,即为掌握八卦。 “第十二步,以紫微为引,七星落我身!” 话音落下时,再度倾泻而来的斑斓洪流化作了璀璨的星辰雷光。 那摇曳在柳元正身周的,恍若是太古星海本来的模样。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 恍若割裂了岁月大幕,自亘古一来的星光,照耀在了柳元正的身上,光阴洗涤,万古如故。 “第十三步,七星临身,引一十二辰,显照六合!” 话音落下时,星海大盛,斑斓的辰光在柳元正的身周相互交错与印证。 一十二辰在下,是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六合在上,是为子与丑合,寅与亥合,卯与戌合,辰与酉合,巳与申合,午与未合。 与此同时,在那璀璨辰光遮掩的暗影之中,与之截然不同的力量也在涌动与化生。 此即为六冲,是为子与午相冲,丑与未相冲,寅与申相冲,卯与酉相冲,辰与戌相冲,巳与亥相冲。 “第十四步,以玄霄为引,五行成雷!” 话音落下时,沸腾奔涌的洪流在这一刻竟也变得亲切起来。 似曾相识的五行雷海盛开在柳元正的身周,但其中酝酿着的,却是与往昔并不相同的力量。 那是柳元正昔年本该踏上,却又一念之差,与之交错的纯五行之雷道。 金、水、木、火、土。 五雷高悬,混成而不分阴阳。 “第十五步,以仙经为引,雷成四象!” 话音落下时,连绵的轰隆声中,纯粹的五行雷海割裂,兜转间化作阴阳二色。 同样是昔年曾经因为一念之差而交错的长生大道。 那盛开在柳元正身周的,正是如今玄门鼎盛的证明——阴阳双鱼图。 明暗兜转,生生不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此即道之四象,是为老阴、老阳、少阴、少阳。 “第十六步,以三身为引,聚三宝雷霆之道!” 话音落下时,无垠的雷海之中,似有三道恍如柳元正一般的神形凝聚,而后朝着道人交叠而去。 那同样是柳元正曾经交错的道途,不同于法门上的分别,那是通往长生路上截然不同的方向。 那是昔日驻足在元婴巅峰境界,柳元正本该沿着道纲踏上的擎举道果的三身之路。 那是曾经已经在柳元正的身上留下根基的三相合和,金丹之九转。 是法、相、道,也是精、气、神。 最后,三道身形显照三宝雷霆之道,是为天、地、人。 “第十七步,以吾道,以四象为引,雷分两仪!” 话音落下时,无垠的雷海竭力的绽放着最后的神辉。 恍若是片刻前的光阴在复刻,恍若是昔日柳元正曾经参悟的仙经化作了切实的形体。 在他的身周,太阴与太阳雷道显照。 不分五行,无论四象。 是交错过的道途,是岳霆峰一脉的真传,是再纯粹不过的二字。 是雷霆一炁贯穿了始终之后,割裂的两面。 是阴与阳。 “第十八步,以万象之空灵为基,吾身即为太一!” 话音落下时,无垠的雷海早已溃散在柳元正的身周,那远天洞开的门扉之中空无一物。 可是,却分明有甚么不可言说的变化,在柳元正的体内诞生。 那些纷纷扬扬跃入道法熔炉之中的道海菁华之中,泰半已经融入了柳元正的本质之中,成为柳元正道躯不可割裂的一部分,而又有泰半,本应该在熔炉淬炼之中被舍弃的那一部分,在相互的交织与共鸣之中,朝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方向蜕变与升华。 最终,这些也融入了柳元正的本质与本源之中。 那是斑斓的万象诸道最终的统御者,那是一切流转的造化之力的主宰,于道之中,是为太乙,于天地间,是为太一。 太一者,炁也。 那是在柳元正踏上修行路,吞纳元气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的瑰丽。 第五百三十一章 道体安天人 “第十九……” 清朗的道音响彻,但是这一次,远天之际的悟境门扉不曾再次洞开,紧接着,那山君与河伯凝聚成的长渠中,传来细密的崩溃声音,最后,整道长河化作梦幻泡影,消散在柳元正的眼前,最后,甚至连山君与河伯显照的神形都前所未有的朦胧与虚幻。 低头看去时,悬浮在自己身前的道果,仍旧勉强的维持着圆融的体相,但一道又一道黯淡的纹路交织在一起,化作灰暗的裂纹,贯穿了圆融道果的始终。 不知何时,原本镇压在度生山河图中的雄浑气运,竟也已经去了大半。 凝练道体需以气运为引,昔年贺万安如是做法,也是在定鼎了一场劫运之后,方才敢去试手,今日,柳元正以道法熔炉熬炼万象,说是走出了十八步,可如八卦九宫,如六合十二辰,这一步迈出,其中又不知有多少步在交叠,气运之力的损耗,可想一般。 “只能到此为止了,还是有许多不足,到底说来……时不我待呐!” 道人在轻声的感叹。 诚然,已经走到了身成太一,以造化御万象的地步,但柳元正知晓,自己在这条路上,还有很漫长的前程要去奔赴,舍此诸般之外,尤见万象纷繁。 只是不论宝图的本源道痕,还是积攒的气运之力,又或者是道果的段时间损耗,都已经抵至了极限。 这种极限,甚至存在于柳元正的体内。 那种源自于神魂本源传递而来的饥饿感已经悄然逝去,诸道体加身,柳元正更是感觉到了自己原本磅礴的伟力进一步的失控。 离道愈远。 但这同样是炼法路上必不可少的步骤,需要具备真正雄浑与圆融的底蕴,才能踏上那一步登天的道路。 只是短时间内,柳元正以阴阳五行道体凝聚成的道法熔炉之中,那填入的“薪柴”与“宝药”都已经足满,甚至教柳元正感觉到了些许难以消化的不适。 这些都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炼化,否则难受其补,一旦淤积凝结成某种道体之外的力量,反而要成为柳元正道基上的缺陷,道途中的谬误。 长久的沉默之中,柳元正在内视,在独自体悟着。 直到道人的目光再度回归清澈与平和的时候,方才见一旁的魏清秋缓缓开口道。 “道友,你这熬炼道体之法,倒是与别家大有不同,缘何是接引悟境之力?” 闻言,柳元正先是沉思了片刻,方才笑着开口道。 “若浅显些说,我本就与转世古仙有所不同,人家有道果,我没有,好不容易弄了个假的出来,若非元婴道主助我成就,只蕴养雏形,怕是不知道多少年月要耗费进去,这时,再去走他们接续道法长河之力的旧路,便已经走不通了,毕竟,除了道果之外,道法长河我也未曾擎举啊,难不成还要再来一位前辈,将仙道玄境也成就给我? 但若是深切些去说,接引道法长河之力,也并非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想一想办法,至少,我能以借假求真之秘法,从我那徒弟庄承平的道法长河中偷取些力量出来,可这些时日里,准备筹谋的时候,我时常在想,诸转世古仙们熬炼道体的方向,真的是正确的么?怕也不尽然,毕竟无垠道海亘古长存,是万象显照之后,虚化印证的本源。 可谁又能告诉我,那道法长河,到底是个甚么东西呢?若是亘古便已经长存,我未见神魔余晖之中洒落这般,我只见古妖神以遗宝载文字,也未见道法长河,它是何时,何地,由何人擎举在天地之间的呢?漫漫长河如同罗网一般笼罩着尘世万象,谁又能告诉我,它的源头在哪里,它的尽头又在哪里?这样的力量,我不敢用啊,不敢动分毫!” 柳元正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些许先前熬炼道体时的空灵,可那一字一句之间,传递在两人的耳中,却教魏清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恶意,恍若是旁敲侧击,柳元正的言语之中,已经触动了禁忌的余波。 怅惘之中,魏清秋不仅长叹。 “昔年时……其实也没有多少年,我曾随一位师门长辈,在仙乡参与过转世古仙们的密会,彼时便是诸古仙在论道,在议定道体凝练之法,毕竟,我们这一脉传承,多多少少侧重炼法之路,与道体之凝练,也有触类旁通的助益,这般法门的根源,其实说破了不值得甚么,诸古仙的思感,其实正源自于天人化生的过程。” 闻言,柳元正挑了挑眉头,似是真的有些许挑破迷障的感觉,片刻后,随即面露恍然大悟之神情。 “这样说,许多事情便能够说得通了,对于诸转世古仙而言,重要的不是力量的来源,重要的是这股力量化作洪流,冲刷入自己仙道根基之后的蜕变与升华,这是他们选择道体法门的根髓,只是我与他们不同,我需要的并非是蜕变与升华,而是万象加身的造化之力,所以在这之外,我更重力量的来源…… 不好说谁对谁错,毕竟那是他们昔年自己擎举起来的仙道玄境,那是他们自己凝练出来的道法长河,修行到了诸转世古仙那样的境界,世间纷繁外相都无法再左右他们的坚韧道心,他们一路走来,至于今日,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力量,这样看,或许这其中的分别,也要化作争局的一部分了,要在日后与他们一一印证。” 感慨之中,柳元正不知道想到了甚么,忽地又偏头看向魏清秋这里。 “云婵道友,不说你曾经与会议定道体之法门,你不仅是炼法之道的大家,如今更是随道而动的天女,这天人化生之变化,道友可有教我?” 罕有的,魏清秋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与犹疑。 许是见证了柳元正熬炼道体的过程,教魏清秋也看到了自己可能存在的前路。 毕竟,每一位天人,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都意味着一具天生的道体。 沉默中,魏清秋艰难的点了点头。 她的神念缓缓地朝着柳元正蔓延而去,最后整个被柳元正磅礴的思感与念头包裹起来。 于此同时,伴随着几若濯濯清流一般的神念流淌,魏清秋将昔年天人化生只是感触的一切,乃至于心境的变化,全数传递给了柳元正。 那是何等玄奇的过程,已经难以落于文字,宣之于口便要散去泰半真意,唯有此般,方见天人化生之真髓。 几若旖旎的沉默之中,魏清秋的身形渐渐地颤抖起来,仙子出尘的洁白脸颊,也逐渐变得绯红。 道体安天人。 于无声处,良久无话。 第五百三十二章 雪后风随 在极其短暂的时间之内将往昔六年潜藏的底蕴一齐爆发,而后化作柳元正自身的底蕴,在瞬息间从开悬紫府的道途上接连迈出一十八步之后,时不我待,便是柳元正最大的感受。 他可以做到更好,他可以熔炼更多的道体,他可以在道法熔炉之中填入更多的薪柴,他可以用熊熊的烈焰煅烧更多的道体。 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继续积攒底蕴,甚至是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份底蕴。 然而气运之道的崩溃无序就在眼前,甚至已经不足一月之期。 光阴也好,岁月也罢,一道大幕落下,如刀,悬在所有人的头顶,悬在所有人道途的前方。 这是何等的无情,又是……又是何等的公平。 不曾因某一人而停滞,甚至不曾因为天赋的厚薄,气运的多寡而有所偏颇。 于是,就在这种几乎世人都心知肚明的某种焦躁之中,中土迎来了深冬的第一场大雪。 时光仿佛冷漠的在这等万世争局的面前,还有闲暇关照四时的变化一般。 说不出的轻慢,教人愈显焦躁。 后山,演教峰。 悬空洞府前,平坦的草地边沿,柳元正已经盘膝端坐了良久。 自那日魏清秋以神念交感,到底是仙子含羞,与众不同,魏清秋兀自躲在静室之中不肯出来,柳元正也不愿做那痴缠的赖汉,平白再教人难堪。 索性,便以天地为静室,以演教峰为道场,道人在全力的运转着五方雷圣道场,以其所未有的态势汲取着镇压在锁龙局之中的天地菁华。 泰半,被柳元正的道躯汲取,填入道法熔炉之中,化作熊熊燃烧的薪柴,化作足以被诸般道体汲取的养分。 泰半,被柳元正的眉心紫府汲取,填入道火之中,同昔日仙乡所赐底蕴被一齐炼化—— 先是不世宝材五色团玉,在熊熊道火之中,化作五色光雨,最后蒸腾成五色雷霞,跃入五灵元珠的本源之中。 紧接着是不世宝材玄元玉圭,在熊熊道火之中,被炼化出玄元道胎之灵光,最后化作无形无质的道韵,融入八宝玄雷池的池身之中。 再后来是天地灵根丹芽胎珠,在熊熊道火之中,历九转而色成紫金,最后熬炼成一点造化元光,落入九窍雷丹之中。 接下来是天地灵根原始玄石,在熊熊道火之中,演原始真意,最后反朽石为亘古菁英,坠入神魔祭器之中。 最后是那千方紫金雷精玉髓,在熊熊道火之中,炼玉髓成脂膏,无道无法,却堪承万象,渗入先天紫府之中。 在此之外,更有五行雷元珠、阴阳雷精玉、混沌雷元浆被一同混炼,最后化作光雨,笼罩整个紫府天地,片片光雨似是无穷无尽,洒向五雷果树林,洒向五方雷圣道场,洒向天地间。 浩渺层云之中,更有火鸦神壶高悬,壶中丹老如今神形愈发空灵,玫红色五凤神火显照,煅烧着诸般仙品宝药,甚至将诸般仙品成丹都炼在其中,最后化作一团团圆融晶莹的丹液,伴随着丹老的手印变幻,融入光雨之中。 这是一份几乎可以开宗立派的雄浑底蕴,如今却成了柳元正争局来临前最后的疯狂与奢侈。 漫天的风雪之中,柳元正就在那里静静地端坐着,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时机的到来,道人清澈的眼眸之中偶然间有雷霞闪势,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不知何时,席卷的狂风忽然在道人的身侧减弱了下来。 柳元正后知后觉的偏过头去,却见他的身旁,不知何时,竟有元道老真人一同端坐。 不是化身,那股无法言喻的朦胧道韵,柳元正唯有在承道殿中见过。 这是元道老真人的本体。 老真人苍老的目光落在迷蒙的天地间,落向渺远的天际,悠长的呼吸之中,似是夹杂着某种悲悯的愁绪,满是皱褶的手抬起,拖着一只墨玉烟斗,袅娜的烟气之中,有雷光蒸腾。 道人哑然。 那雷光,那道韵,似曾相识。 烧在烟斗之中的,似乎是昔日太华仙宗嘉业地仙履尘时送给元道老真人的天地灵根——七叶雷草。 不,不止是七叶雷草。 凝神看去时,柳元正似是从烟斗中看到了一片浩渺的雷海,几乎数不清的天地灵根与无上宝材从中蒸腾,那熊熊燃烧的乃是一位驻世真人的三昧真火,那袅娜的烟霞,分明是对于雷道修士而言无法想象的无上宝药。 哪怕这样的汲取,在任何人看来,都过于的暴殄天物。 伴随着吞云吐雾的过程,那几若雄浑的力量灌注入元道老真人的体内,柳元正恍惚之中似乎听到了雷海咆哮的声音从那苍老的身躯之中生发。 老真人依旧是那般疲惫缱绻的模样,但那雷霆的轰鸣声,恍若是一点火星,点燃了流淌在四肢百骸之中的一切气与血,那是漫漫熬过了四万年光阴,依旧伫立在尘世绝巅,几乎无所不能的伟力。 短暂的沉默,两人都没有说甚么,可无声息间,却像是甚么都说尽了。 一老一少同时眺望着远空,眺望向西域的方向。 在一众未曾炼化道体的转世古仙们的主持下,数十余宗合盟几处,从中土与北疆的不同方向上,各开劫运,破山伐庙,杀入西域,杀向雷音寺,杀向大日如来道场所在。 恍若是又一道两界山,恍若是又一片修罗场。 一路血战何止三千里,蒸腾的血煞之炁引动天象,大半个西域,血雨瓢泼。 昔年身处其中曾经教柳元正热血沸腾的景象,如今在道人看来,却尽是狂欢一般的狼藉。 良久,元道老真人嗤笑,收回了目光。 “权当是死劫临头前的欢场罢,看多了,也无趣,山河如蒸屉,尘世做熔炉,你我不也是这般么?攒了四万年的家底儿,这会儿再不挥霍,怕是没再有能用的时日了,你也是吾宗底蕴,这是你的那一份。” 说着,元道老真人翻手取出一枚玉匣,放在身侧。 悬空洞府微微颤动,巴掌大小的玉匣,竟然重若千钧。 柳元正平和的点了点头,眉心灵光兜转,裹着那枚玉匣便消失在原地。 紧接着,道人也长叹一声。 “我讨厌冬天,从小到大,我一直讨厌冬天,就是在刚记事儿的那年冬天,记得也是一场大雪的时节,双亲殒命的消息,从玉岭山中传回族地,自此之后,就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说起来,我甚至都不记得双亲是甚么模样,许是后来忘却了,许是一开始就没有记得,唯有那年冬天的彻骨冰寒,许是往后余生,都不会忘却。” 说到此处,道人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穹,那是风与雪的源头,又落向尘世的山川,原本锦绣的尘世,也在大雪的覆盖之中尽是冰冷的腐朽气味儿。 目光收回时,道人清澈的双眸之中,已经满是杀机酝酿。 “我讨厌这样的冬天。” 第五百三十三章 如来三乘 一番话,柳元正像是在说给元道老真人听,又似是呢喃自语,说给自己听。 一旁,元道老真人仔细的凝视了柳元正一眼,方才哑然一笑。 “未曾想,你也到了感慨往昔的时候了。” 听得元道老真人的笑声,柳元正方才将双眸之中的杀意缓缓收敛,最后平和的一笑。 “人说唯有变老才会活在回忆里,或许如此罢,我虽然不曾老朽,可恍然间回首望去,却也不再年轻了,明明昔日踏出玉岭山求道的事情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真切,可一眨眼,已经有许多事情发生,许多光阴逝去了。” 听得柳元正再度提及玉岭山,元道老真人终于还是叹了声气。 “说起来,是我对你不住,昔年师尊他老人家隐居玉岭山的时候,我已经投入玄青仙宗修道了,千回百转,说来总是心有不甘呐,后来鼎立宗门之后,时常差人往玉岭山中去探寻,想着将师尊的传承也迎回来,当时觉得,大约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人,比我更有承袭师尊法统的资格。 师徒父子真真是天底下最大的魔咒,我曾是师尊幼徒,当年本以为自己会是被传衣钵的关门弟子,谁又能料想最后竟改道去学了阴阳雷法呢,两部仙道雷经,成全了我的通衢修行路,也成了我困坐四万年都难以超脱的藩篱,可有时候仔细想想,对于师尊,也说不清楚是不是悔恨。 就这样时间一久,人难免要自己钻牛角尖儿,师尊已飞升仙乡,我唯一的执念便只剩了寻到师尊留在玉岭山的传承,我觉得,那东西该是我的,本就该是我的!结果……后来就是你双亲蒙难那一回,说起来因由在我这里,阴差阳错,你我互有得失,说不清对错,互为因果罢……” 山风在耳边呜咽,元道老真人苍老的声音之中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是第一次,柳元正感觉到元道老真人不再那样邈远,不再那样不可琢磨。 他像是一个困局在承道殿中四万年的老朽师兄一样,在朝着柳元正袒露心声,那些阴私,那些曾经教他羞于启齿的话,那些让他夜不能寐的往事。 说来感慨,这才是柳元正双亲蒙难的根由,但也是柳元正能够得到宗师传承的机缘所在。 而那也是元道老真人距离宗师传承最近的一次,却也只是擦肩而过般的彻底失去了机会。 一团团因果纠缠在一起,果如老真人所言,说不清对错,互为因果…… 短暂的沉默之中,这一老一少方才真正的释然。 从柳元正拜入五雷仙宗之后的漫长岁月。 从这片灰蒙蒙的天穹之下! 片刻后,柳元正忽地爽朗一笑。 “说起来,师兄,我开辟紫府新道,已经挣脱了传承修法的藩篱,至于今日,那阙仙书,也不过是我修行路上的辅本而已,若是师兄仍有执念,我当借与师兄一观。” 闻言,反而是元道老真人哑然一笑,随即摇了摇头。 “不看!莫说是一页,便是一个字老夫也不看!元易……小师弟,我昔年求师尊传承,包括更早之前云游南疆,探寻阴冥界,其实是为了寻找元教的雷师一脉传承,我以为师尊寻到了,我也以为他将雷师传承留在了玉岭山,可我后来才知道,雷师传承早已经遗落在了古史之中。 这千山成葬,这锁龙局之下的天地菁华,如今你也在感受了,你更是兼修两道的人,应该明白,元教的古祭法,远比玄门修行法更适合炼化镇封的天地菁华,这是老夫昔年希冀能够挣脱仙经藩篱的捷径,同样是兼修两法,而后在驻世真人境界殊途同归之后,直入天门主境界,证雷师! 可惜,到底教我会错了意,直到见了你,方才明白过来,师尊留下的传承到底是甚么,不过么,我枯坐承道峰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成果的,挣脱藩篱的机缘就在眼前,师尊的传承既然落到了你的手上,那么便是你的缘法,与老夫无关,倘若是看了,反而才要坏了老夫的道心。” 一番话,元道老真人说得很是洒脱。 漫漫光阴逝去,曾经是否真的悔恨于此,已经不重要了,再浓烈的情绪都有在光阴之中浅淡的可能,四万年的时间告诉了元道老真人一个或许并不满意的答案,但他至少已经将结果握在了手中。 那个可能开辟的新道,可能挣脱仙经藩篱的希望。 其他的,已经不重要了。 一旁,柳元正仍旧带着浅淡的笑意,翻手间灵光兜转,青玉狼毫符笔的虚影一闪而逝,宝器天地洞开,一枚又一枚的玉简落在了道人的身前。 无形无质的道火在其中升腾,只闪瞬间,那一枚枚间合虚实的玉简便在烈焰的煅烧之中化作了一部又一部厚重的道书。 这是诸禅入玄所需的玄门修法,直指紫府境界的通衢法门。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如今我也成了赠法之人,是紫府境界的开辟者,是诸禅虚君之道的无形道主,一如师兄昔年一般,今日将法门赐下,似是馈赠,或许许多年过去之后,反而要成为他们修行路上的迷障,诸禅天骄道心上的藩篱,彼时,又不知几多人在感念,几多人在悔恨……” 缓缓地将手抬起,元道老真人以法力将这一部又一部厚重的道书接引至自己的面前,而后手腕一抖,一道灵光将之包裹着,飞向前山主峰的方向。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一定会有感念的,也一定会有悔恨的,但这样又如何呢?不去引诸禅入玄了么?不去做这样的无上功业了么?许多事情真的说不清楚啊,没有善恶对错之别,诚如阴阳裂混沌而成万象,这样的纷纷杂杂,滚滚红尘浊世,难道甚么事情都能够用黑白分别来印证么?倘若如此,又何有谬误存身之地呐……” 轻声的感叹着,老真人像是在说给柳元正,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短暂的沉默之中,老道偏头看向柳元正。 “没有入玄法会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是一回事儿,此时间若是再行此等煊赫之事,你我无碍,怕是要将诸禅摆在风头浪尖上……” 闻言,柳元正果断的点了点头。 “我晓得,人生在世,也不缺这么一场法会了,些许煊赫若浮尘,于我又有何益呢,将这些道书送到他们的手中,将事情落在实处,将那些无形之中凝聚而来的气运之力再多些,才是正事,其他的也不重要了,归根究底……不再是一宗道子了。” 说着,柳元正再度笑了起来,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漫天的风雪,倒映着天穹的晦暗,仿佛也因之多了些沧桑意味。 道人眺望着西域的方向,继续问道。 “原本说定的西行劫运呢?只怕因为彼辈的事情,反而不好做了罢?” 元道老真人平静的点了点头。 “是啊,不好做了,但也没有做得必要了,毕竟,不是咱们迫切的想要杀入西域,对于吾等而言,一个沉心于大乘佛法的大日如来或许是最好的,但需要看到如来出手的是剑祖,只是需要如来出手,至于劫运是谁引动的,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那因果呢?昔年如来受剑而宣大乘佛法,今日剑祖又要见如来出手而印证自身新道,这其中的因果,也不重要了么?” 闻言,老真人短暂的沉默了片刻,笑意之中多了些苦涩。 “元易,你到底未曾老朽,说是历经了许多,可仍旧在长生道途上不断的奋进,一息更胜一息,你无法想象,当抵至某种极限,再也无法存进之后的绝望,那长久的光阴里,你仍旧有许多事情可以做,但前路的门扉紧闭,莫说一步,半步都无法迈出。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狼狈的挣扎,仿佛要被淹没在岁月之中,溺毙在这滚滚尘世里,徒劳,甚么都是徒劳……这样的时间,老夫经历了四万年,曾几何时,数度要彻底疯癫了去,但从古玄门道争,至于今日,又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剑祖已经真正的疯狂了。 与大乘佛法的因果又能如何呢?便是生与死之间的大恐怖又有甚么呢?不开新道,不证己道,万古皆空,比起那能够教自己踏踏实实迈出的那一步来,甚么样的代价,都是能够承受的,若非如此,以剑祖之圆融智慧,昔年又何必朝着如来斩出那一剑呢?” 那苍老而苦涩的声音之中,柳元正抿着嘴沉默了。 只凭着元道老真人的诉说,道人便能够感觉到那其中蕴藏的无尽绝望,这还只是老真人所言,柳元正所能感受到的,比之纯阳剑组,又何奇渺远也。 一时间,端坐在山巅的一老一少,眺望着西域的方向,观瞧着那瓢泼血雨,那九千里转战杀场,尽数陷入了无言与沉默之中。 只有五色神华从演教峰中不断的流淌,最后尽数汇入柳元正的道躯之中。 只有那烟斗里的雷海沸腾,卷着瑰丽烟霞,尽数汇入老真人的呼吸之中。 …… 短短光阴,不足一月。 即便是对于凡俗中的人而言,这也不过只是恍惚间一眨眼的短暂时间。 西域。 瓢泼血雨如故,恍若天河倾泻,血海淹没了一山又一山,破去山峦,捣毁庙宇。 一道又一道鎏金佛光被淹没在血煞气中。 翻覆而沸腾的气运之中,一位又一位玄门的“天骄妖孽”脱颖而出。 他们踏着同门与佛修陨落之后的铺成的血骨之路,以定鼎一场劫运的雄浑气运为引,接引着前世底蕴,叩开无形无质的门扉,教之化作洪流,将自身的道法根基淹没,演化着道法的瑰丽,以此自成一体。 一切都是如此的堂而皇之,他们甚至已经顾不上甚么遮掩了。 空灵幻境之中,虚空乱流的极深处,都有着一位又一位的老朽转劫古仙,鼓荡着于元婴境界巅峰抵至超限的气机,共鸣着寄托在道法长河上的圆融道果,以幽冷的目光巡视四方,为最后一批凝练道体的转世古仙们护法。 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机会。 从柳元正昔年以合盟连战妖族部族,再到后来酝酿六载,召开白阳法会,引诸禅入玄。 柳元正以一己之力,引着此世道子,他们这一代的天骄,夺去了许多原本该属于转世古仙们的气运之力。 若是想要汲取运道之力,除却引动玄门内乱,诸转世古仙便也只有孤注一掷的杀向西域一条路了。 于是,这争局将开前的最后挣扎,反而坏了五雷仙宗原本开主持的劫运。 一饮一啄之间,尽是因果矣。 这期间,诸多护法的转劫古仙,都在刻意的临近岳霆群山,以幽冷的目光望向后山十二峰,在护法的同时,给予了柳元正以及元道老真人以无形的压力。 自始至终,老真人都像是甚么都没看到一样,漠视虚空极深处的变化,只是自顾自的握着烟斗,吞吐着烟霞。 一旁的柳元正也无动于衷,紫府天地之力包裹身周,将诸转劫古仙的影响隔绝在外,阴阳二色灵光从道人的眼波深处流淌,凝视向凝练道体的诸转世古仙。 除却贺万安之外,柳元正这还是再一次见到转世古仙们凝练道体。 各人的法门都有所不同,却又同出一源,最后相互印证而来,与柳元正昔日凝练道体时的变化,已经似是而非。 但不论怎样说,道体之路,大家都走在同样的方向上,大致上没有太过迥异的变化,诸古仙的蜕变,对于柳元正而言,也是某种长足的触动与收获,教柳元正想明白了许多熔炼万象于一炉的关隘。 也正是在这样的注视之下。 西域的瓢泼血雨,终于飘落在了雷音寺的山门前。 轰——! 洪钟大吕声在这一刻响彻天地。 鎏金佛光冲霄而起,将整座雷音寺山门染成金芒。 巍峨之间,那无量佛光之中,似是显照出大日如来的佛身,明光之中几若庞然大物一样的轮廓,似是无穷无尽的佛文交织,阐述着某种直指本真的道理。 佛光普照西域。 光阴似是在这一刻定格。 那是源自于大乘佛法的伟力,源自于如来宣三乘六如而定雷音寺过去现在未来的伟力! 终于,大日如来出手了! 一道光如同大幕一般横罩西域,那明光似是源自于过去,厚重的岁月之中,似是有一道绛红袈裟高悬。 那明光似是源自于现在,夺目的大日焰光,似是有一串琉璃佛珠高悬。 那明光似是源自于未来,缥缈且虚幻之中,似是有一座鎏金宝塔高悬。 然而,这又切实的只是一道佛光,自雷音寺中,自大日如来佛显照而出的一道佛光。 过去,现在,未来,皆是如来。 漫天血雨如梦幻泡影一般消散,血泥与枯骨,尽成灰烬与尘埃。 漫漫长世的枯坐,在这一刻,有了因,遂要有了果。 那一道佛光消散的瞬间。 似是应和一般,一股恢宏且凌厉的剑气,自北疆冲霄而起! 剑祖欲证道! 第五百三十四章 一剑斩天门 这尘世漫漫光阴,争局前的最后安宁,就这样凝聚在了剑祖的手中,萦绕在了剑祖的剑下。 似乎,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待这样一个结果。 黄金大世前的最后一位证道者。 伴随着这位昔年道争的亲历者飞升而去,自昔年道争余祸玄门的谬误,注定,也一定要在此世纠正! 这一刻,所有人望向北疆的目光,似乎都被那磅礴的剑气吸引而去,洞破一层层空灵幻境,然后看到一柄玉剑恍若接天连地,斑斓的神辉凝聚,恍若有大日纯阳显照尘世,那无形的空灵大幕尽头,自不可言说之地,似有一道剑气天河划过,贯穿须弥始终。 自尘世的绝巅,自驻世真人的超限,纯阳剑祖真切的迈出了这一步。 长生与逍遥的奇迹似乎在缓慢的于剑祖的身上凝聚。 也正在此时,从中土到北疆,数宗掌教一起出手,震动镇教道器,化作遁世虹光,在这闪瞬间落向西域,在大日佛光的普照下,将这一月之中,历经杀劫的宗门弟子接引回来。 遁世虹光一闪而逝,裹挟着芸芸诸修,仓皇而归。 自始至终,那雷音寺中,高山巍峨,三宝通明,大日如来像是没有看到诸宗掌教的动作,甚至早先出手时,那一道佛光普照西域,也未曾伤及任何一人的性命。 无量的佛光之中,鎏金的大日佛焰里,如来的目光也随同尘世的诸修一样,望向北疆的方向,方向那顶天立地的剑气,望向那贯穿须弥万象的天河。 佛光与日焰之中,有遮天的佛手印凝聚,真实不虚的显照在雷音寺的上空。 昔日受剑,今日成道。 这里面,全都是因果,是纯阳剑祖证道飞升也斩不断的因果! 渡一尘世剑道祖师,何如渡一飞升之剑仙! 诚如早先柳元正与元道老真人详谈时所言说的那样,这是纯阳剑祖避无可避的证道之劫难! 也正在这一刻,尘世的锦绣山河之中,一十三道鎏金仙光显照,旋即冲霄而起! 转劫古仙! 自酆都大渊洞开,自轮回大道贯穿尘世,这些年过去,除却诸转世古仙,除却紫霄道域诸圣,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几多古仙转劫入世。 这一刻,一十三位转劫古仙,踏空而起的瞬间,毫不犹豫的重新贯穿仙道玄境,擎举圆融道果,接引仙道本源! 轰——! 雷霆霹雳声音轰然连绵作响。 分明仍旧是白日,烈阳正盛,可在天穹尽头,却有太古星海显照,无量辰光洒落沉思,撕裂了风雪寒霜,撕裂了灰蒙蒙的雪云,笼罩在一十三位转劫古仙的身上。 超越尘世绝巅的力量在凝聚,一十三仙的身形还未彻底的从明光之中显照,天地之力便已经降临,要将他们挤压出尘世。 可与此同时,渺冥的神音响彻寰宇,浩渺的香火神道之力,紧随在辰光之后,凝聚在一十三仙的身上。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一十三仙,竟是昔年仙、神二道同修的人物!既是经历了古玄门时代的古仙,也是玄门神庭的星君! 柔和的香火神道之力加身,将动荡的天地之力抚平。 这一刻,他们真正具备了超越尘世的伟力,得以从容施展的伟力! 下一瞬,七道星光落在西域之外,无量仙光之中,有星辰道韵冲霄而起,正是北斗七星之正源,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之显照! 北斗辰光如同大幕,笼罩在西域之外,化作以凌厉杀机凝聚成的屏障。 又有六道星光落在北疆,落在纯阳剑祖的道场之外。 星辰道韵显照,却又润物无形,悄然无声,正是南斗六星之正源,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之显照! 南斗六仙乍一现身,旋即便见天府星君抱拳拱手,朝着纯阳剑祖之道场,遥遥一拜。 “恭贺道兄,终于今日得偿所愿,证长生大道!吾等正为道兄护法而来,无须顾忌如来因果,请道兄飞升!” 话音落下时,一众古仙,山呼海拜。 “请道兄——飞升!” 煌煌神音之中,太古星海愈发明亮,濯濯辰光洒落尘世,恍若日月倒转,昼夜颠倒。 这才是真正的定局。 仙乡诸圣群仙,尘世诸古仙,为争局开启谋划下来的定局。 毕竟剑祖已经镇坐尘世太久的岁月了,连古玄门末年的祸事,都不曾动摇他分毫,在诸古仙的眼中,一位剑祖,远比元道老真人这滚刀肉更为棘手。 要开争局,那么剑祖就不能再镇坐尘世。 如今,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一十三辰道古仙横空而立,避开天地之力,要以伟力定鼎此局! 有北斗七仙在,除非极乐佛主复生,否则,那遮天的佛手,便落不下来! 有南斗六仙在,纵然纯阳剑祖心中有异动,可南斗造化之力在侧,便是不飞升,也要助他飞升! 此为堂皇之阳谋。 剑气天河之中,剑祖身形不显,但是闻言,却有冷厉的笑声传出。 “头一回见这么恭贺人的,北斗南斗,没想到你们一十三人也转劫入世了,昔年若非老夫输了截云道友半招,北斗南斗之运数,合该入我剑修一门,今日可是截云道友教你们来老夫面前耀武扬威的?” 闻言,天河动荡,一时间,连漫天的辰光都在摇晃,太古星河在剑祖的凛冽威压下摇摇欲坠,那横布尘世的大幕几乎不存。 眼见得此,天府星君再拜。 “不敢!昔年大道之争,不是吾等所能言说的,便是截云老师,也只是叮嘱吾等,言说纯阳道兄之惊艳绝伦,乃剑修之祖,器道魁首,当于非常之时,护得纯阳道兄周全。” 闻言,天河之中,再度传来剑祖的嗤笑声音。 “周全……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吃?截云呐截云,老夫昔年,怎么输给了这般没面皮的人!有他在前头,纯阳剑仙的路,老夫走不通了,今日开新道,当易号,这世上,没有纯阳剑祖了,老夫今号真如!” 话音落下时,剑气动荡,南斗六仙这才骇然间猛地抬起头来。 道场中,玉剑如故,天河高悬,但不知何时,剑祖的身影,却已经鼎立在云海之上,他的头顶,便是洞开的天门。 “飞升?谁说老夫要飞升了?你们越是想要促成此事,老夫偏不要你们如意!这红尘浊世便挺好的,看了大半辈子,老夫也习惯了,今有真如一剑,邀世人共鉴。” “都好好地瞧一瞧罢!” 话音落下时,剑祖提剑,顶天立地是他,贯穿万象是他,皆尽汇聚在剑锋一线上。 下一瞬,凌厉的剑气,斩向天门! 第五百三十五章 群魔乱舞 这一剑斩出,便是个群魔乱舞! 灼灼剑芒还未真切的落下,岳霆山中,柳元正身侧,元道老真人便将手中墨玉烟斗一收,再抬手时,镇教道器两仪元幽幡便已经握在了掌心中,另一手虚抬,便捧起了金章篆书。 “老夫也去凑一凑热闹了!” 话音落下时,元道老真人摇晃着幡旗,踏空御雷,轰隆声中,身形便落在了中土云海之上,狂风也好,怒雷也罢,皆尽随在老真人的身后,万顷雷光恍若瓢泼大雨一般落下,旋即便撕裂了无量辰光凝聚成的大幕。 紧接着,中土之天元处,虚空壁垒被撕裂开来。 脚踏须弥,虚空乱流之中,元教老鬼辰师如行坦途,旋即便将《山河堪舆图》往半空中一抛,登时间,宝图明光大方,经了辰师这些年周游虚空极深处,这岳师一脉的堪舆宝图,再度定鼎了沧海桑田之后的尘世地理水文。 下一瞬,辰师与元道老真人相视一笑,便见这邋遢老道双手合握旗杆,踏罡步斗之间,摇晃起手中的幡旗来。 此辰师一脉至宝,太白经天旗! 霎时间,原本被老真人万顷雷霆打散的辰光再度在辰师的接引下凝聚而来。 紧接着,元道老真人抬起手中金章篆书,往脚下云海一扇,登时间,漫天雷篆显照,风雷激荡于一处,飓风席卷之间,便教老真人卷去不知多少的云汽,径直在辰师的头顶上显露出万里霄汉。 太古星海当头,一时间,辰光濯濯,滔滔若河,粘稠如汞。 再翻手时,四时瑞兽之骨从辰师的袖袍之中洒落,交叠成古祭法坛,复被邋遢道人踏在脚下。 呜咽的狂风之中,恍若有神泣鬼哭,渺冥之际,似是隔着岁月大幕,有远古先民祭祀的声音传递至现世。 此时间,摇晃着太白经天旗的邋遢老道,目光幽冷,腥红的血丝恍若蛛网一般密布,一口牙紧咬,似要将无穷恨意尽数挤进牙缝里一样。 这是自昔年世外神庭崩溃而始的血恨! 辰师一脉,主太白,掌刑杀! 伴随着幡旗飞扬,辰师踏罡步斗之间,那古拙的每一步似是都踏在了大道之弦上,恍若道武,恍若随道而动,又恍若是远古先民的祭祀之舞在复刻于现世! 伴随着渺冥的道音,伴随着辰师最后一步落定,太白经天旗高高扬起,复又猛地落下。 无量辰光陡然间引煞聚形,化作一道又一道的太白刑杀星光,如飞矢一般,似瓢泼大雨,直往山河堪舆图中落去。 宝图洞开,似接引天地地理水文,须弥倒卷之间,那分明落在宝图上面的星光飞矢,却穿透了须弥风暴,显照在南疆天地间。 十万里连绵群山,莽荒的南疆,本就是元教最后的存身之地。 太白星光斩落,直往连绵群山之中落去,没有地龙翻滚,没有山石崩殂。 但在这一刻,轰隆的道音响彻在所有修行人的耳中,仔细看去时,那一座座古山之中,星光熠熠,一道又一道的地纹从山体中显照,凝聚成一道又一道的古堪舆相地之道锁龙局。 那轰隆道音,是锁龙局破碎的声音。 山巅,柳元正不禁皱紧了眉头,双目流淌阴阳二色,仔细看去,却见这星光虽然迅疾,可落下时却又错落有致。 不是每一道锁龙局都被太白星光斩破。 连绵的道音之中,有天地菁华的灵光冲霄而起。 不如柳元正座下演教峰这般雄浑,可那一缕菁华散逸入天地间,原地里,却并未有甚么诡谲与不祥的气机展露。 那横布在尘世万古岁月的封锁,在这一刻破去了。 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的神华冲霄而起,柳元正的耳边,似是有无垠道海的欢鸣声,道人顿觉精神一松,甚至有一种万道雀跃,抬手间便可凝聚万象的恍惚感觉。 伴随着曾经的天地菁华重归天地,尘世的极限,也在从驻世真人境界的超限,不断的往更高的境界跃升而去。 再回头看,一时间,凌空而立的一十三仙脸色变了又变,竟不知此刻该去拦剑祖斩天门,还是拦辰师破锁龙局,更有元道老真人立身于云海之上,幽冷的目光往来,竟教他们脸色愈发骇然。 偏生在这般紧要的时刻,原本普照西域的无量佛光,竟然猛地一收,那原本显照的遮天手印,竟也收回了雷音寺中。 眼见得此,一十三仙一咬牙,一跺脚,北斗七仙接引着辰光,直指中土上空的元道老真人而来,又有六道仙光自北疆冲霄而起,南斗星光显照,直奔如今的真如剑祖而去。 纵然横生变数,今日,一十三仙也要依旧约行事! 天地的极限朝着更高的境界跃升,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诸古仙们,敢放开手来厮杀了! 眼见得七仙杀至,元道老真人朗声大笑,手中幡旗一扬,金章篆书祭在身后,竟不进反退,蹈空步虚之间,一步踏至七仙近前,脚步落下时,虚空壁垒应声而破,须弥风暴倒卷尘世,漫天的雷光从七仙上空兜头打落。 “来!来!来!咱们虚空极深处做过一场!” 这般虚空壁垒还未彻底合拢,北疆处,亦有剑气动荡,却是南斗六仙还未跃上云海,便见那顶天立地的玉剑中明光大方,昔年的李二公子李观潮自玉剑之中走出,气机再展露出来的时候,却分明是如昔年的剑祖一般无二,已然鼎立在了驻世真人的绝巅,抵至此境界超限,甚至随着天地极限的解封,隐约间,展露出证道之相来。 古剑修法门,明光剑! 眼见得此,六仙应也不应,一门心思直往云海上走,可刚踏出半步,却见那贯穿万象的天河兜头打落,一前一后彻底的拦住了六仙的去路。 无量剑气席卷指尖,李大公子李观渔,脚踏剑气天河,气机与李观潮不差分毫。 古剑修法门,天河剑! 从来都没甚么剑祖血裔,诸般遮掩之中,恐怕唯有柳元正才是尘世第一位洞悉了剑祖新道的人。 这李氏两公子,分明是剑祖借着胎化易形之神通,凝练而成的化身! 一身鼎立过去,若天河贯穿岁月! 一身鼎立未来,证道则明光无量! 自身鼎立现在,一证永证谓真如! 也便是在此刻,自从剑祖现身云海之上,那斩落的一剑,似是已经酝酿了数十息。 可任谁看去,却只有短短的一瞬。 此乃真真剑仙之玄奥。 终于,在天河剑与明光剑现身的那一刻,剑祖的真如剑,也斩落在了天门上。 是一剑,又似是万剑。 是一息,又似是万古。 九霄晃动,寰宇欲坠。 那亘古长存的天门上,第一道裂纹如蛛网般落下。 这便是大争之世的发端了。 也是群魔乱舞的乱世…… 第五百三十六章 天门之主 仙乡,沧阳仙域。 此时间,赤焰若天河倾泻,铁水如瀑布倒灌。 那非凡焰凡铁! 焰是纯阳天火!铁是沧阳仙铁! 昔年仙鉴半毁,溶于仙域大矿,遂教此地有了沧阳仙铁一般的不世奇珍,可纯阳天火经年不息,说到底,这片荒无人烟的古仙域,本就是镶嵌在仙乡中的一座火山,说不得那一日淤积在大矿之中的雄浑精华被纯阳天火所引动,便是大半个仙乡随之而震动的祸事。 便如……今日的景象。 沧阳仙域,大矿所在之处,本就是岳师一行人的藏身之地,一众老怪为之谋划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又岂会轻忽这片凶地! 万里之外,眼见得烈焰裹着铁水喷吐不息,滚滚黑烟几乎遮蔽了大半个仙乡,更兼层云滚烫,灵海沸腾,岳师一行人藏身在阵法灵光的包裹之中,脸上皆是幽冷的笑意。 人群正中央,蜷缩起来只有半人大小的岳师,此刻被木师托在身前,苍老的双眸恍若鹰隼一般眺望向与沧阳仙域背道而驰的方向,那未曾被黑烟遮蔽的地方,隐约可见紫霄道域高悬,袅娜层云的更后面,则是冲霄的血煞之气恍若大幕一般高悬。 岳师视线方向的尽头,便是妖神界,那冲霄而起的血煞之气,则是仙乡与妖神界相互攻伐的战场。 此时间,那道赤红的血色大幕在剧烈的颤抖,恍若与沧阳仙域之中的崩溃景象相互应和。 只不过,一边看起来像是天灾,一边看起来却像是人祸! 震动的大幕之中,有星辰兜转,恍若太古星河显照,有龙吟声冲霄而起,恍若青龙妖神重归妖神界,业已杀入仙乡! 可观瞧着那恍若天崩地溃一样的剧烈震动,灵光之中的一众人,却皆尽红着眼,泛着泪。 昔年说是与元教之修士以逍遥,任其得以入仙乡,可这到底是玄门的仙乡,与其说是逍遥,对于元教老怪而言,不若说是囚禁! 一朝得以挣脱囚笼,纵然天时有变,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龙师与老辰师留在了妖神界战场上,是为了故布疑阵,拿命来故布疑阵! 连绵的轰隆声不绝,一众老怪双眸含着泪,眼睁睁的看着赤色大幕的方向,看着那显照的太古星海崩溃,看着最后星光黯淡,之声几点残光坠落,恍若流星一般,砸在赤色大幕上面,看着再之后只剩下的龙吟声一息衰过一息,最后几若哀鸣着,连万丈龙躯都沿着那流星划过的痕迹,渗着血的龙爪将震动的大幕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支龙角已经从根上断裂,一只龙眼已经瞎掉,上面还扎着一柄泛着寒霜的仙剑,四足去其一,伤其二,大半边身子被烧的焦黑,鳞甲不存,血肉翻裂。 一条血龙,却仍旧活着! 撕裂了赤色大幕之后,似是嫌仍旧不够!一道苍凉的龙吟声之后,那老龙竟再腾空而起,踏着云海,燃血为焰,以龙角为矛,冲入席卷而来的无量仙光之中。 再后来,隔着万里之遥,远在天边的一众人,便只能听到喊杀声传来,只能听到若鬼神嘶吼的龙吟声。 也正在此时,伴随着几道惊呼声传来,一众老怪回首看去时,却见伫立在不远处的那巍峨门户上面,一道恍若蛛网一般的裂纹显照。 虎目含泪,连带着,岳师的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 “动手!” 话音落下时,先是人群后方的玉师将腰间玉璧摘下,往半空中一抛,旋即见玉璧中灵光长河一闪而逝,而后贯穿天地,将天门附近的一切天机都搅乱。 紧接着,是塔师出手,手中九叠宝塔祭在半空中,倏忽间古祭法篆纹显照,顷刻化作古阵,横布四方虚空,隔绝内外,莫说是厮杀的动静,便是连些许华光流转,都消隐在古阵之中。 在后面,是云师出手,几团云篆显照着灵光,挂在塔师祭出的古阵之外,却是空灵而梦幻,诸般灵光兜转,等诸修再看去时,原地里却哪有甚么变故,甚至连那天门都仍旧伫立在原地,分毫无损。 眼见得连最后的遮掩都已经立下,除却护持在岳师身侧的木师,林鸿远与日师对视一眼,旋即杀入阵中! 一半是五色雷光,一半是大日祭火。 镇守天门的三位老仙,还没从天门皲裂的惊诧中回过神来,左道宗师与日师的杀伐手段,便已经临身! 惊惧之间,先是看雷火凝聚成的道海之中一阵翻腾,有仙光动荡,教三仙倏忽间又显化出三身,分一十二般方向各自奔逃而去。 可莫说有雷霆来劈,有祭火如影随形。 更有灵光长河环绕,混乱气机与方向,搅动万象。 更有古阵显照,另诸般奔逃都只如猪突狼奔一般无状。 一时间,便有六身已然陷在雷火道海之中,左道宗师与日师更是瞧的真切,遁光一闪而逝之间,已然认准了三位老仙的真身,出手若羚羊挂角一般,登时间将化去了三身的老仙都捉在了手里。 凄厉的惨叫声中,也不听老仙惊骇之际要说些甚么,手其而雷火齐落,登时间便将三老仙真身轰杀成了齑粉,余下三身自也如泡影般散去。 仙道玄境崩溃,道果皲裂,残魂动荡。 端是若毁天灭地的动荡,却也都尽数掩在阵中,更有云师手段在外,堪称万无一失。 如是,电光石火之间,左道宗师与日师已经扫清了回返尘世的最后障碍。 与此同时,岳师一众人也走入阵中,瞧着那遍布皲裂,不断动荡的天门,泛红的双眸之中,满是复杂感怀。 正此时,龙师最后殒命时的凄厉龙吟之声传到此处。 恍若是某种迫切的催促一般。 岳师没有回头,只是再开口时,声音之中已经酝酿起了杀机。 “走!回尘世!” 话音落下时,玉师与塔师将祭起的古祭器一收,一众人踏着灵光,便已经落入洞开的天门! …… 尘世,云海之上。 真如剑祖刚刚一剑斩向天门,而后看也不看结果,顷刻间便倒提长剑,撕裂虚空壁垒,杀向南斗六仙! 正此时,皲裂的天门中,一缕灵光兜转,却见岳师一行人已经踏在了尘世的云海之上! 恍若是早有预料,南疆的群山之间,一众元教老鬼,以焱师为首,随即也蹈空步虚而起,遥望向天门的方向。 只是看着岳师一行人,尘世中,如小龙师,如辰师,如蛊师,登时间便泛红了眼眸。 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云海之上,岳师没有说甚么,只是颤颤巍巍的抬手一招,随即须弥倒卷之间,岳师一脉传承祭器山河堪舆图便已经落在了岳师的手中。 似有灵光与菁华倒卷,只眨眼间,原本干瘦蜷缩的岳师肉身便陡然间充盈起来。 不说华发变青丝,至少此刻看去,多多少少有个人样了。 一手捧着舆图,岳师回首,看向那皲裂的天门,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一道贯穿仙乡和尘世的门户,一道所谓的天门,昔年往里填了多少天门主的性命?血债啊!” 话音落下时,却见岳师一拳已经捣出,轰在了天门上! 愈见天门摇摇欲坠! 却见那鎏金的门户皲裂之间,一道灵光却从裂缝里飞出,没入岳师的眉心! 这才是真真变化之所在! 有闷雷声从岳师愈发雄健的道躯之中传出,五脏玄冥,脊柱如龙,鹊桥承台,终在此刻,伴随着昔年镇压在天门之中的性命灵光复返眉心,岳师重回天门主境界! 似有无量光芒大放! 与此同时,云师、日师、木师、塔师、玉师,皆如老迈的岳师一般,回身一拳轰打在天门上! 岳师苍老的声音,也从天穹直入尘世南疆。 “哭甚么!有能为的,还不快晋天门主!然后——报该报的仇!” 第五百三十七章 众主天门 云海翻腾! 岳师手捧山河堪舆图,立在云海正中央!一众昔年的天门主在他的身后一字排开,他们的身后,便是贯穿了仙乡与尘世的天门! 此时间,因着剑祖那一剑,因着众天门主挥拳而击,满是裂纹的鎏金天门震动着整个天穹,似是摇摇欲坠!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见得此景,目眦欲裂! 诸宗掌教立于山门上空,祭起镇教道器护住山门。 更有转劫古仙再也顾不上遮掩身形,恍若是星海从陆而起,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道流光自尘世万万里锦绣山川之中腾空而起,凌空显照,怒视岳师! 更有小半转劫古仙,顷刻间便接引道果之力,在这片跃升的天地间恢复着古仙的力量,往中土而去,直追已经在脚底抹油往南疆奔逃的辰师。 自始至终,岳师看也不看诸古仙一眼,沧桑的眼眸直落在南疆,直落在一众元教老鬼的身上。 舍了多少人的性命,耗费了多么久的光阴,他们一行人到底活着回来了。 可此刻,可在这乱世争局里,岳师得瞧一瞧后辈子孙的成色,瞧一瞧这尘世的元教,到底值不值得他们的牺牲! 一时间,包括柳元正在内,便连中土诸多玄门巨擘,驻世真人的目光,也都在落向南疆。 左右,真正的厮杀都在虚空中诞生,法力风暴与神华洪流遮掩了世人的探看,此刻,真正鲜明的变故,唯有元教一众人。 只是谁也未曾料想到,最先跃出这一步的,竟然是辰师! 人还未至南疆,那十万莽荒群山之中,忽地有宝光冲霄而起! 恍若龙蛇起陆!整个南疆群山都在震动!以那宝光为引,无尽的煞炁席卷,旋即化作凌厉的杀机,笼罩整个南疆! 这一会儿,不知道尘世里有多少人在惊愕。 竟然是魔教! 竟然是南疆的魔修! 尘世五域,独南疆魔修做不成气候,盖因酆都大渊通道便在南疆,纵然昔年有屏障封印,到底泄了许多阴煞之炁出来,漫漫光阴之中已经损了南疆的灵韵与地气,更是诸玄门避之不及的地方,这才引着诸散修存身于此,后来,便逐渐报团取暖,发展成了一家又一家的魔宗。 说是宗门,比之玄门圣地大教,几若云泥之别!经古以来,未有通衢之修法,好歹攒了许多年的家底,有那么几件镇教道器,不过是堪堪护住自家一脉勉强传承而已。 此刻,宝光之中,一盏白铜灯高悬,明光显照四方。 掩日阴冥灯! 此乃南疆掩日魔教的镇教道器! 不等玄门诸修反应过来,下一刻,此宗掌教踏空而起,一手提着掩日阴冥灯,未及辰师踏足南疆,他整个人驾驭着宝光,竟然已经先一步冲入了中土! 两相奔赴,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而已! 下一瞬,掩日阴冥灯中,煞白邪火一裹,登时间便将那掩日魔宗掌教整个人裹在了焰光之中。 恍若冰雪消融一般,那掌教真人竟在煞白邪火之中被炼化了去! 化去了身形,唯见那恍若道果的一点灵光不断的圆融,最后,竟然和走到近前的辰师气机共鸣于一处! 唰——! 一点圆融灵光没入辰师眉心,像是吃了甚么不世宝药,辰师的气机一息胜过一息,登时间,哪里还要逃,一手摇晃着太白经天旗,一手提着掩日阴冥灯,辰师折身回首,若老猿挂印,双手一扬间,先见星光迸溅,后有邪火紧随其后,登时间星火成海,便将冲杀在最前的古仙裹在其中。 那转劫古仙还在接续自身道途的过程之中,先前只是一味冲杀,哪里容得想这般多,只仗着人多势众,未曾料及这般变故,连驻世真人的战力都未来得及踏足,三身未全,性命便消融在烈烈星火之中。 再站定时,辰师已然立足在南疆的上空。 手中一盏白铜灯,点滴煞炁恍若铁锈般剥落,明光里显照出一道又一道古祭法篆纹。 甚么魔教邪器,这分明是古祭法一脉祭器的底子! 掩日者,星辰之所逢时也! 阴冥者,太白之主刑杀也! 此刻的辰师,哪里还有昔年那般邋遢老鬼的影子,一身道袍猎猎作响,通体杀机直透霄汉! “今日!吾世外仙道再开法统!老夫乃辰师法脉之主!万古刑杀之正源!今于南疆,以掩日魔教之山门,开宗立派,号曰太白元宗!以太白星焰灯镇压气运!” 今日今日,气运之道倾泻崩溃已成定局,偏生一乱未平一乱又起,至于此刻,竟有无法估量的雄浑气运,疯狂的朝着南疆的天地灌涌而去。 须弥倒卷之际,不等世人因辰师的言语而惊骇,便见一众元教老鬼皆横空而起。 有丧魂老祖脚踏虚空而至,这一位魔门掌教,将丧魂钉高高祭起,遍布血煞的长钉上,镶嵌着九尾玄狐一族老妖的妖丹元珠,珠中似有九尾玄狐之魂影显照,九尾高悬如火,内中悬浮的,分明是一缕缕神魂本源。 裂三魂七魄而成神焰,此间九朵,分明还缺了一数,仔细观瞧时,却见丧魂老祖已然融入丧魂钉中,宝器横空,竟落在了焱师刘老鬼的身上,那最后一朵神焰,正悬在他的眉心。 三魂七魄,性命之所在,合而悬焰,是为顶上肩头三把火,是为焱师也! “老夫乃焱师法脉之主!万古魂道之正源!今于南疆,以丧魂魔教之山门,开宗立派,号曰养性元宗!以镇魂钉镇压气运!” 又有张道人踏空而至,一手托着青木鼎,远远地,竟是血河老祖奔赴而至,行至半途,这一魔门掌教整个人便已经化入了滔滔血河之中,又见血河灌入鼎中,但闻万虫嘶鸣,先是五毒一闪而逝,最后,竟是一十二翼金蝉飞出,贴在张道人眉心,化作一枚鎏金古祭法篆纹。 灰袍猎猎作响之际,张道人气机如神似魔! “老夫乃蛊师法脉之主!盘王血裔!万古蕴灵之正源!今于南疆,以血河魔教之山门,开宗立派,号曰盘王元宗!以万灵青木鼎镇压气运!” 最后,便是小龙师踏空而至,她也不甘示弱,远远地,玲珑白骨天魔伞无人驾驭,却已遁至小龙师近前! 第五百三十八章 五行雷师 小龙师的身后,虚幻的龙相阵盘高悬,明光显照四方,迎着那一柄玲珑白骨天魔伞,宫装锦袍的笼罩下,小龙师恍如珠胎凝结的腰身,竟然陡然间干瘪了下去。 有血光从虚幻的龙相阵盘之中显化。 以其之血,以其之神韵,合其之根骨! 龙相者,真龙矣! 猎猎狂风之中,那柄玲珑白骨天魔伞竟然在崩解,一片片破碎的骨片上面承载着一道又一道古妖神文字,昔日嵌合时,乃镇教道器,此刻从另一种角度,以另外一种方式教篆纹首尾勾连至一处,竟在半空中凝练成一道恍若大龙之骨身! 下一瞬,骨身也罢,虚幻的阵盘也罢,莹莹的气血神光也罢,三者相互交叠,有如精气神一般,熔炼唯一。 端的是生生之造化。 一时间,便连远眺此地的柳元正也不禁赞叹。 今日之收获,竟然以此刻为最。 “纵观元教诸脉传承,昆仑山一境,当以龙师法脉之传承为魁首!” 只是一眼看去,柳元正便已经瞧的明白,这真龙之显化,龙尾之绮丽,接连玄冥台之境,龙躯之所在,便为脊柱大龙之显照,龙首抵至之处,当临鹊桥客! 此时间,分明是道之相,却在生生造化之中,朝着真正的真龙妖神蜕变,升华为生灵,妖神级数的生灵! 这其中的跃升,便是龙师的天门主境界之所在! 她便是龙!龙便是她! 在通往天门主境界的路上,一众尘世元教老鬼之中,竟然是小龙师深耕的最为久远,走得最为通透! 那真龙妖神之相还在凝聚,东土的方向,青龙妖神看的真切,似是已然震怒,苍凉的龙吟声中,青龙妖神的龙躯腾空驭云,可怖的威压席卷整个东土,一道又一道属于妖神遗宝的神辉在他身下显照。 这一位存世之长久,更知许多元教的辛秘,明白龙师一脉的修行,全然没有此刻小龙师展现的那般轻描淡写,不论是龙相的凝聚,还是气血蕴养于自身宫胎的秘法,又或是撑起真龙妖躯的骨相,既是妖神一般的级数,又岂能是镜花水月?昔日炼法之初时,便需有龙属老妖之性命填进去做根底! 古时,这一脉从来都是猎龙属妖神性命来证天门主的! 如今小龙师走得曲折,更意味着折损在她手中的龙属老妖,怕是不止一二位那么简单! 这都是青龙妖神的族裔!许是血亲,甚至会有曾经看好的后辈,这些年里悄然无踪,怕是已被害了性命,今日方见刽子手是谁! 只是龙吟声还未落下时,两界山中,雷道地仙已经腾空而起,身后雷元鼎高悬,宽大的袖袍之中,更有一柄日月环飞起,其上阴阳二雷生生不息,同样显照着先天灵宝级数的凛冽气机! 捣苍山中,云阳老仙也蹈空步虚而立,老仙虽然昔年熔了长生道果,驻足在真人境界,一身气度却不弱青龙妖神分毫,此刻将六方纯阳镜祭起,纯阳天火倾泻,烧的半边天穹云海沸腾! 与此同时,云海之上,又传来云师的冷哼声音,却见那恍若二八少女一般的云师冷冷地瞥了南疆的小龙师一眼,全然没有甚么好脸色,可到底翻手祭了一杆绣着云篆的经幢,陡然间引着浩渺云海,化作一道云幕,横在两界山上空。 一行人齐出手,到底是将青龙妖神拦了下来。 况且,云海之上,南疆地界,一众刚入天门主的老怪们,正冷冷地看向东土的方向。 青龙妖神暗恨,龙爪中层云碎裂,到底还是将雄浑的灵光洒落在一件又一件妖神遗宝上面。 “老夫不碍你们的事儿!某要接引诸妖神降神入世,识相的,莫要拦着!” 天门摇摇欲坠在即,谁也难料定最后的结果,此刻已然是群魔乱舞,随着一众元教老鬼现身,更是乱上加乱,哪里还有甚么心思理会青龙妖神的动作。 但见东土上一道又一道神辉冲霄而起,直透天门而去时,南疆,终于有高亢的龙吟声传出。 再看去时,小龙师脚踏白龙,凛然而立。 “本宫乃龙师法脉之主!万古御兽之正源!今于南疆,以白骨魔教之山门,开宗立派,号曰万象元宗!以白龙妖神镇压气运!” 至于此刻,小龙师的身后,再也不见有元教老鬼站出来。 云海之上,岳师的目光之中有赞叹,却也有遗憾。 到底是耽搁了太久的光阴岁月,尘世的一众老鬼,不是没有准备,那十万群山里数之不清的南疆魔教,难道是摆设么?可到底岁月不留情,他们苍老且干瘪的身躯,甚至还不如早先的岳师,何以晋天门主境界? 也就是南疆的锁龙局被斩开数处,此刻,一众老妪老叟,皆在疯狂的汲取着破土而出的天地菁华,弥补着自己干涸的本源。 于是,一时间,中土之南,一行追杀而至的转劫古仙,皆顿足而立,踌躇不定。 便如柳元正所言,这大争之世里,你落一子,我落一子,纵是多么周全的谋划,一经引动,诸般添柴加油,最后也要演变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怎么前一刻还是逼迫剑祖飞升,下一刻,便是世外仙道重开法统了? 没等诸古仙沉心去思量。 话音刚刚落下,小龙师脚踏白龙妖神,便径直朝着诸古仙这里杀至! 云海之上,云师更是猛地一跺脚。 “小蹄子!姑奶奶还在给你护法呢!连个谢字儿也不说,这会儿眼里便只顾着献殷勤了?” 话音落下时,云师身后祭起云篆经幢,竟也化作一道流光,直往中土之南落去。 一众古仙严阵以待,接引着圆融道果,仙家气机共鸣于一处,阵型虽然散乱,却俨然合力于圆融之间! 只是这般玄奥景象,只展露了一瞬,便陡然如冰雪消融! 诸古仙骇然之间,猛然间回首,这才发觉,不知是甚么时候,本该在云海上高悬的左道宗师,竟然已经站在了他们中间! 他是甚么时候来的! 不知是诸古仙,便是一种观望的尘世修士,也登时间惊诧不已。 若非古仙震荡气机,竟无一人察觉到左道宗师的动作! 此时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那中年道人温润平和的一笑,分明是群魔乱舞的时节,却像是春风拂面,教人看去时,竟有说不出的亲切来,再见宗师微微张口,所有人便无端的生出一种期待感来,想要听一听这位有道之真修说些甚么。 左道宗师环视身侧,和煦的目光扫过五位古仙,而后开口道。 “果是仙缘至矣?今日贫道欲证雷师一脉天门主,与五位道左相逢,竟各依五行而成仙家圆融!何不助我一助?此真真无上之佳话,纵悠悠万古,当传青史,几若大逍遥耶!” 这道人说得果然好有道理。 话音落下时,几乎所有人的心中,便有这样的想法不住地涌现。 第五百三十九章 古祭法玄霄路 演教峰山巅。 柳元正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不知何时,道人浑身已经爬满了鸡皮疙瘩。 或许,他是极少数的能够最快从左道宗师的情绪浸染之中挣脱清醒的修士之一。 毕竟在柳元正的眼中,这种温润的笑容,这种如沐春风的话语,实在教他太过于熟悉,毕竟左道宗师便是留下《心窍玲珑篇》的著书之人,更是此道之集大成者! 柳元正一路走来,只当此道为辅道之路,微末时尚用的多些,至于登临道子之位,而后再一步步走来,反而多以堂皇正道行事,渐渐不再大用此等诡邪之术。 但左道宗师不同,再是甚么有道真修,可到底这宗师也是左道一门的,这是昔年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物,漫长的修行路上,那一步步的脚印里都渗着不知多少对手的血与骨。 正因为同样深知此道,此刻左道宗师笑的愈是温润,声音愈是如沐春风,柳元正便愈是不寒而栗。 乍一惊醒过来,等柳元正再仔细端看去时,原地里,伫立在左道宗师身侧的五位老仙,却像是被彻底蒙昧的神智,那苍老的眼眸之中虽然有着无量仙光流淌,但却恍如无神,只怔怔的看向左道宗师。 周围,诸古仙悚然而惊,不少人凛冽杀机酝酿,无量仙光在身周兜转凝聚,便要以无上杀伐术斩落向左道宗师这里。 可是自始至终,那中年道人却只是负手而立,全然没有躲避,更没有出手的意思。 浑身上下,空门大开,诸多要害之处,都展露在诸古仙的视线之中。 可愈是浑身上下全是漏洞,一众古仙反而愈发不好出手。 他们也是昔年久经杀伐之辈,转劫入尘世之前,不少人更曾经参与过覆灭极乐佛国,参与过冲杀妖神界的大事情,正因为久经生死斗法,他们反而更为明白,此刻,不论手中的杀伐术斩向哪一处,左道宗师近乎雄浑的仙道法力,都在以静制动,以待后发先至,彼时,哪里还有甚么空门,这中年道人浑身上下,怕是都要变成杀招酝酿之所在! 一息顿住,便有更长时间的沉默与犹疑。 所有人的动作都引而不发,慢说是凛冽的天风,便是一丁点的声音都似是从群仙林立的地方消弭而去。 左道宗师恍若是一柄利剑,扎入了原本圆融的诸仙气机之中,甚至只是立身在那里,便镇压了万法道弦,恍若有无形的寒冰将四方笼罩,将所有人的身形都包裹、冰冻在其中。 愈发沉郁的气愤之中,唯见左道宗师动了。 他抬起手来,指向身侧五位老仙之一。 “当年在仙乡,妖神界战场那个地方,是你做的伏局,害了月师老前辈,他老人家深陷众妖神围杀的时候,你就在后边看着,还推了他一把……” 中年道人的声音仍旧平和,只是话音落下去,诸修再去看那老仙,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慈眉善目的外相之下,说不出的狰狞与阴翳,恍若不再是玄门仙家,而是甚么邪魔外道之流。 中年道人的手指又转向另外一人。 “当年贫道刚飞升的时候,居无定所,你曾想过驭我为奴,此事不成,后来天河战事一起,你又想趁机害我性命,此事又不成,再后来妖神界战场中,你又有谋划,最后是我小女替我应的劫!” “当年……说到你也不用提当年了,这些年你遮掩的厉害,可贫道却一清二楚,你是毒师的小儿子,那老东西当年就投靠了古玄门,后边儿每一桩元教的血债背后,几乎都有你们爷俩的影子!” “还有你,截云一脉门下走狗,混得还不如南斗北斗一十三仙,当年紫霄法会上,当众给人唱曲儿弹弦儿的丢人顽意儿!可贫道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是末代雨师的弟子罢?害死你师父,似乎还有你的份儿?数祖忘典的渣滓!畜生不如!” “最后是你,五人之中,你与我元教血债最多!古玄门初年的炼器宗师,那劳什子天门,当年炼制的时候就有你的份儿罢?抽取了天地菁华,以道威镇压了不知多少天门主,你若只是个炼器的,贫道也就不说甚么了,可似乎当年撑起天门骨架的时候,用的是血祭之法?这是你们这一脉的秘术罢?要把人生生活炼了……” 说到最后一人的时候,饶是中年道人也不禁咬牙切齿,如沐春风的声音都变得杀机凛然起来。 可众人听得,却都不觉得严厉,反而凭空生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情绪出来。 便连周围的诸古仙之中,也有不少人闻言而泄去了杀机。 说到底,仙乡太大了,万古飞升证道之人,都在一片又一片缥缈的仙域中逍遥,如今尘世起争局,所谓转劫者,亦是各家落下的棋子之一,所以一行人非但很难同气连枝,内中反而是甚么样的人都有。 有疾恶如仇者,有刚愎自用者,有投机取巧者…… 甚至对于敌我的看法,他们都各不相同。 此刻左道宗师将诸般血债一一历数,这是师出有名,那诸古仙短暂的一息沉默,便已经注定了这五人的下场。 “因果呐,都是因果……” 喟叹着,左道宗师扬起双手来,五色雷光从他的身周显照! 自始至终,那五位老仙却是连动也不能动,更别说是回应甚么了,仔细看去时,竟是左道宗师不知何时出的手,已经将五枚骨针扎进了五仙后腰两肾中间的命窍之中。 那是一身性命之所在,莫说是动弹了,只怕是思感与念头,也已经被尽数镇压。 一如昔年天地菁华骤然被镇压于锁龙局之中。 天地极限兜头打落,毫无准备的一众天门主们,尽数被道威所镇压,如五仙一般难以动弹。 否则天门的鼎立何以有这般容易? 如今,恍若是昔年的景象复刻。 五色雷光将五位老仙的身形淹没。 轰鸣的雷音之中,应和着的,是仙道玄境皲裂的声音,是道法长河倾泻的声音,是圆融道果熔炼的声音。 “血祭之法,贫道也会呐!” 话音落时,那五色雷光之中,恍若是有人在接引道法长河之力,凝练自身道体一般,残破的仙道玄境,崩溃的道法长河,不成模样的道果明光,一切一切仙道长生与逍遥的显照,都化作了纯粹的力量,焚烧着无形的焰火,若银河倒灌一般,涌入五色雷光之中。 涌向这些力量原本的主人身上去! 最先,是恍若庞然大物一样的轮廓崩塌,血煞之气从雷光中一闪而逝,五仙皮囊销蚀。 紧接着,是远比雷音更为密集的皲裂声音,有玉徽乍起乍收,那是五仙的玉骨被炼化。 最后,是纯粹的五行仙光从雷霆之中显照,渺远的道韵在雷音中交织,那是五仙的仙道根基。 “还愣着做甚么!出手啊!玄门立世这么些年,你们谁和元教没点血仇?要眼睁睁看着他成事么!” 五色雷光愈演愈烈,此时间,却有转世古仙施展秘法,透过虚空乱流,将声音投射到这片战场之中,显照在所有人的耳边。 恍若是一道道天火落下,将禁锢诸修的无尽寒冰尽数消融。 是了,此刻哪里是分正邪善恶的时候,也是踩着人家尸骨鼎立的玄门,此刻,诸修哪里肯看着元教再开道统于尘世! “杀——!” 人群之中,有人嘶喊,只是这杀字的余音还在漫天中回荡,小龙师与云师便已经杀入中土,白龙妖神与云篆经幢透着凌厉的杀机,直冲诸古仙而来! 两道天门主的杀机交织,端是从正中,将诸古仙共鸣的气机割裂成两半,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左道宗师,一众古仙或身处在妖神威压之中,与一道又一道元教古杀阵对轰;或深处漫漫云海之间,不得不撕裂层层云篆大幕,杀向云师。 至于原地里,五雷散人的血祭之炼法,也似是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 中年道人微微偏头,似是透过须弥壁垒,看向了中土的虚空极深处。 “蠢货,当年便曾有言语提点于你,怎么还是走上了阴阳雷道之路?吾左道雷修一脉,源自元教雷师别支,雷师法统,自古以来,于玄冥台一境冠绝诸传承!五雷,方是正法!” 话音落下时,中年道人的身后,光影兜转之间,三身显化。 紧接着,法、相、道三身,便在左道宗师的一念动荡之下,主动的跃入了五色雷海之中,跃入那仙家力量焚烧起的无形火焰之中。 轰隆声中,左道宗师的身形都在微微的颤抖。 三身被炼去,意味着他的道果已经不再圆融,可左道宗师没有丝毫的迟疑,电光石火之间,更是引动了自身的仙道玄境,引动了自身的道法场合,引动了自身的圆融道果! 雷师传承早已经遗落在了古史之中,便是左道宗师,昔年也不得不走绝经,以玄门修行法证道飞升。 如今,数万年成就更是被左道宗师付之一炬。 他在正本清源! 玄门修法的气机从他的身上不断的跌落下去,可左道宗师的眉心,却逐渐有五色雷霆凝聚恍若妖神文字一般的篆纹,陡然间明光大放! 最终,当最后一缕属于玄门仙家的力量都熔炼入五色雷海之中,左道宗师的双手落下。 雷霆消弭于无形之中。 原地里,再也没有了五位老仙残存的一切痕迹,近乎扭曲的须弥风暴之中,唯有一座五色玉坛高悬。 旁人看去是,那恍若是古祭法修士中最常见的五色玉坛。 可在柳元正的眼中,他却像是看到了另类的五灵元珠。 昔年,道人以妖丹元珠入《玄霄秘策》之修法。 那林林总总的诸般图录之中,唯有此道最合柳元正,但此刻看到了左道宗师的做法,恍惚之中,教柳元正又想起那诸般图录来了。 柳元正依稀记得,那诸图录之中,便有一门邪法—— 夺人道基之法,依着五行之属,寻如此五位炼气期巅峰修士,以残忍手段,直接害其性命,在生死变化之间,先以秘法夺去其丹田道基,再将一身气血锁在道基中,将修士残魂也拘禁在道基中,如此再以自身精血血炼,将外人的精气神炼化合一,化作自身本源的一部分! 今日看这五色玉坛,在柳元正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左道宗师的五雷道基! “杀!再去人!争局已开,天门将闭,还躲着做甚么!先把元教摁死在中土,摁死在南疆!全力出手!这般懈怠,不怕万古谋划,全给人家做了嫁衣裳么!” 空灵幻境之中,再度传来了转世古仙的发号施令。 那人似是已经怒不可遏。 可到底,养龙局里,养的是转世古仙,一应转劫古仙,不过是为了保驾护航而来。 此刻一言落下,北疆与中土的群山之中,又有一片仙光冲霄而起。 玄门之中,元道老真人与剑祖这俩最大的刺头此刻都在虚空极深处与人厮杀,此刻,诸转劫古仙重归仙道境界,眼前的敌人,唯有元教众天门主,众老鬼! 不等再有甚么言语,左道宗师已经踏在五色玉坛上,面北而迎。 云海之上,日师一声长啸,遂也脚踏大日祭火,往中土而去。 南疆,焱师、辰师、蛊师,皆祭起镇教道器,跃出十万莽荒群山,襄助龙师与云师而去,他们要在第二批转劫古仙杀来之前,先打杀一批人再说! 与此同时,五雷仙宗,演教峰,洞府前。 柳元正缓缓地挪开了目光,偏头看向中土之北的方向。 不知何时,道人的一只手并成剑指,紫金雷光兜转之间,无尽的古妖神文字被并在指缝中,震动着空灵幻境。 此刻,道人缓缓地抽回手,脸上噙着恍若左道宗师一般的温润笑容,近若呢喃的喟叹。 “这一日,龙师演龙相,宗师演古祭法玄霄路,受益良多呐!” 说话间,柳元正缓缓地站起身来,紫金雷光撕裂须弥壁垒,下一瞬,一步迈出,道人便已经消失在了演教峰顶。 悄然的破碎声中,须弥风暴动荡在衍玄仙宫的山门之前。 仍旧是那一袭熟悉的碧蓝道袍。 柳元正凌空负手而立,斑斓的雷光从清澈的眼眸之中涌动。 下一刻,恍如大道雷音响彻在此地。 “黄金大幕拉开,一世争局开启,众生争渡,该是咱们登台唱戏才对!怎么不见你出手,只见在空灵幻境里大呼小叫?总归是教我找到你了,某听过你的名字,给衍玄仙宫一分香火情,贫道不闯山门—— 薛进,滚出来!耶耶来跟你分胜负,决生死了!” 第五百四十章 举世妖孽围猎一人 话音落下时,滚滚雷音之中,一道灵光从衍玄仙宫的山门之中飞出,明光里,一道清瘦的少年身影走出,脸上仍旧带着些许桀骜与狰狞,凌空而与柳元正对立,酝酿着凌厉的杀机,更有雄浑的法力动荡,引而不发。 来人正是衍玄仙宫的薛进,传闻之中新一代弟子里脱颖而出的“天骄妖孽”,生而具备高邈道韵,每伴随着修为境界的擢升,都有数种万古罕见的异象显照于身,数次以自然之力洗礼自身精气神,蜕变道基与本源。 但柳元正却很是明白此人的跟脚。 他是转世古仙之中最早一批凝练了道体的人,是道人坐镇阴冥界六载之中,与诸禅真传以生死斗法攫取气运之力的始作俑者,甚至连之前一月之间,诸宗合盟杀入西域的大功业背后,都存在着他串联的身影。 锥处囊中,锋芒难收! 那桀骜与狰狞,不过是寻常的外相,在柳元正眼中,他只看到了这位转世古仙对于无尽岁月之后尘世生灵的冷漠,那是蔑视的眼神,不是对柳元正的,而是对所有人的。 四目相对。 薛进反而笑了笑。 “我听过你的名声,从我拜入山门开始修行的时候,便听过雷宗道子的名声,不可否认,你很强,冠绝此世同代修士的同境界,甚至可以与诸古贤存世道痕争锋,可这又有甚么呢?古往今来不止一二人曾经做到过类似的事情。 当然,说这些不是为了轻蔑你,更相反,吾等同行者之中,九成九的同道们都十分重视你,认为倘若走到争局的终末处,你必然会是最后几步路上的大敌!轻蔑你,便是在轻蔑我们自己,可惜,你选错了时间,选错了地点! 养龙局,都说龙具凶性,尤喜血、食,在吾等眼中,你便是此世最肥厚的那块肉,最鲜美的那枚果,我们都是曾经蹉跎过的人,岁月无情,错过了太多的事情,纵然再搏一世,走过生死界限,不是没有缺陷,某种运道,某种与光阴的交织。 你昔年在两界山做得事情,近日里在白阳宗开的法会,都证明了这种缺陷对于吾等的阻隔,这一世修行路注定会在尽头的几步愈发艰辛,甚至难证仙君,吾等曾经思量许久岁月,最后认为,只有以此世天骄为祭,方能弥补有缺! 所以,包括你在内的少数几位此世天骄,能够顺利的走到今日,甚至可以预见的,还要在争局中顺利的走过一段路,都是吾等有意纵容的结果,说了,便不怕你们知道,便不怕你们反抗,反正不论死活,能摆上桌,就是好祭品。 可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在争局刚开始的时候,看着事态纷纭,便急不可耐的下场来凑热闹,殊为不智!世间传言你有圆融天资,如今看,怕也是谣传,你我立于同一境界,贫道更多万古阅历,除非是在道途尽头,否则,你拿甚么来争!” 一番话端是冷漠。 这是攻心之言,可听罢,柳元正却未曾动怒,甚至脸上同样浮现出温润笑意来。 “既然是生死斗法,便当尽全力而为,贫道来此,自然不会小觑你,况且,贫道也不认为,一位昔年曾经打通了一条道途,证就逍遥与长生的人,会缺少智慧,不说争局走到尽头会是甚么景象,如今一切都如雾里看花,你之所言过早了些,未见结局,便已先言定胜? 所以说有恃无恐也好,还是空灵幻境里大呼小叫故作姿态也罢,你诸般言行,不过是垂钓时的饵料罢了,只是或许你没能想到的,是找上门来的竟然是贫道,故而那繁繁言语之中,夹枪带棒,也不过为了一舒你心中怒火。既然你的目的不是贫道,也不是此世天骄,那…… 又会是谁呢?昔年时的某位仇家?又或是你认为此世争局路上的大敌?”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脸上的笑容愈盛,语调之中也愈显意味深长起来。 此刻,事态虽乱,可偌大尘世,历数起来,也不过这么几处起了刀兵,再行生死斗法之事,可说到底,争局乃是此世天骄的争局,柳元正相信,此刻诸老鬼老怪也好,还是诸宗巨擘也罢,都在关注着衍玄仙宫山门前的变故。 这其中,定然有着诸转世古仙! 再没有甚么事情,比将敌手的阴私事情尽数翻在明面上,能更让柳元正心情畅快的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刚落下,薛进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 杀机不断的涌动,恍若有无穷怒火倾泻。 可偏偏柳元正这里,像是甚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反而自顾自的继续开口道。 “都道是出头的椽子先烂,是,贫道是先出手的人,可是道友不也是么?天可怜见,大局还未定鼎呢,您这儿便想着先拿昔年的同行者开刀了,好狠毒的心思啊,略过今日,往后……几人还敢与你同行呐!” 薛进脸色阴沉,最后几乎怒极而笑。 “万道争锋,本就是胜者为王!竖子!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今日总归是栽在了坑里!不用等争局终末了!贫道今日便以你为祭!弥补了有缺,想来后面的修行路上,或许会走得更为坚实!” 话音落下时,四面八方,无尽的灵光兜转之间,显照成一片又一片的古玄门阵纹。 须弥倒卷,狂风呼啸之间,一位又一位转世古仙显照着道体的圆融灵韵,将柳元正围在正中央。 历历数来,足二十四之数! 更远处的天边,柳元正双眸堪透虚实,更见许多转劫古仙隐在虚空壁垒后面,脚踏虚空乱流,在为诸转世古仙掠阵。 原地里,道人脸上笑意不减。 “果然呐,这人若是不要了面皮,不止是狠毒,便是连规矩都不想讲了。” 轻声的喟叹之中,不等二十四转世古仙真正合围,柳元正倾吐云霞,体内道法熔炉轰鸣,万象道韵流淌在四肢百骸之间,瞬息,紫金雷海洞开! 脚踏遁光,三道遁法神通之力加身,柳元正身周,万顷雷光显照着一道又一道古老的妖神文字,竟先一步出手,朝着近左杀至! 近左处四人林立,有三人柳元正甚至未曾见过面,甚是陌生,但有一人,柳元正瞧的真切,分明是玄青仙宗的小辈,曾有过一面之缘。 无生的叹息之中,柳元正身周的雷光更盛三分。 雷火涌动,阴阳凌厉,五色交织。 诸般雷法杀伐术齐出,数之不尽的古妖神文字凝结成恍若自然之杀阵,最后又化作一片片光雨洒落,震动着诸古仙圆融的道韵,撕裂开古玄门法阵!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柳元正已经杀至了四人近前。 这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的杀伐术同样落在了柳元正的身上,可道人避也不避,那杀招分明已经落下,却似是有,似是无,有无之际,空灵幻境之中,似有龙吟声,仔细听时,却是一道洪钟大吕之声不算的回响。 在以不世宝材凝练而成的无极雷元龙相钟承受不住之前,诸古仙的杀招,便是连一缕风也莫想要落在柳元正的身上,更何况,在这一口仙铁雷钟的后边,还有着臻至化境的两道护身法门等待着诸古仙。 可哪里还有这么多的时间! 说是二十四仙围猎柳元正,可此刻,一众人都追在柳元正的身后,闪瞬之间,咫尺便是天涯! 正此时,柳元正像是发现了甚么,脸色骇然一惊。 “好师侄!我想起来了!我分明见过你!” “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谁占了你的道躯!” “这便是转世古仙么?这便是所谓的越过生死界限么?到底是甚么邪祟!哈!养龙局?养蛊局?还是养邪局?” “痛哉!好师侄!英魂不远,且看师伯为你报仇雪恨!” 凄厉的嘶吼声中,柳元正七情震动,声音如泣如诉。 任是谁,眼见得此,也不禁动容,他们分明看到了一个对待后辈亲厚的有道真修,看到了一个痛失晚辈的失意之人。 中土之南,诸仙乱战之中,听得远方传来的凄厉嘶吼声,便连左道宗师都不禁挑了挑眉头。 “这兔崽子,学得倒是快……” “胡说——!” 听到柳元正的嘶吼,薛进瞬间变了脸色。 同样是玩弄阴谋诡谲的人,他太明白柳元正这样的话语,会对争局之中的转世古仙们造成甚么样的影像了。 毕竟,他们是曾经玄门之中的前辈,是曾经越过天地极限的人。 这样的身份,转世重入尘世,太过于超然,这也是为甚么,许多转世古仙能够在短短数年之内,掌控一宗的缘故。 可如今,若是被柳元正冠以“邪祟”之名,明明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假的,可只要师出有名,便有人敢出手了! “哪里是胡说!薛进?这是你的真名么?转世古仙?谁转的世?哪里的仙?越过生死界限?谁看见了!若真有这般能为,为甚么不鼎立冥府?为甚么不梳理众生轮回?偏偏要搞劳什子争局,平白苦了天下人!若不是邪祟,何以鬼魅行事?何以害了吾家师侄性命!” 柳元正俨然是“怒极”! 原本平和的脸上都满是涨红的愤怒,凌厉杀机冲霄而起,说话之间,都不曾有丝毫的停顿,接连出手。 青玉狼毫符笔被他祭起! 书道之器的宝器天地显照尘世,那浩渺的层云,那巍峨的道宫之中,一道又一道恍如柳元正真身的神形走出,没有了参道悟法,没有了万卷真经。 此刻,诸神形有如柳元正一般愤怒。 无尽的雷篆被他们接引而来,一枚又一枚古妖神文字显照。 煌煌天宇,似是成了雷霆的世界! 每一道雷光,都是千变万化的杀伐之术! 一人嘶吼,却像是举世都在震怒! 没有走到紫府之道的极限,没有抵至炼法的终极。 不能一炁混万象又如何? 只以法力之雄浑无量,本也是能够杀人的! 雷霆如雨!雷霆如瀑!雷霆如怒涛!雷霆如天崩地裂! 恍若是昔年千里雷劫之中的复刻,可谁也无法度量,六年走过之后,柳元正那千变万化的术法神通,又臻至何等化境! 杀伐雷光交织成的地狱之中,四位转世古仙的术法神通被浇灭,性命交修的法宝被损毁,一道又一道潜藏的后手与底蕴在纯粹的毁灭之中轰然崩解。 最后,灵光不再圆融,气血不再冲霄。 那一息间,唯有雷霆是璀璨,是夺目的。 最终,毁天灭地的紫金雷海咆哮着淹没了玄门法阵,原地里,柳元正披头单发,环视四方,若鹰视狼顾。 一应如常,可却再也没有了四位转世古仙的身影。 滔天凶焰在眼前,一众本已杀来的古仙,却在雷海之前驻足,紧接着,反而抽身而退。 更远处,见得此景,薛进阴郁的脸上只剩了全然的震怒。 空灵幻境之中,几若怒吼的声音再度回响在天地间。 “还要继续看下去么!要他在争局之初,便将吾等全数杀尽么!吾等圈养的血食,吾等准备的祭品,已经超脱了掌控!杀了他!今日便杀了他!分润祭品,填平缺陷!” “护道者也出手!你们斩断了道途而入世!若是吾等不能成功,谁来庇护尔等魂魄走轮回路!来日冥府鼎立,谁来保尔等来世仙君之路!” 话音落下时,一道又一道玄门法阵,显照在“猎网”的外围,显然,有转世古仙真的动了心思,要横渡而至。 虚空一角,伴随着掠阵的转劫古仙们气机勃发,虚空乱流也在剧烈的震动,沸腾,而后化作一片又一片交织的须弥风暴。 原地里,柳元正脸上有着狰狞的笑意。 抬手时,掌心中托举着四枚黯淡的鎏金仙光。 “原来真真是古仙转世而来,竟是贫道误会了,可尔等如此凶戾,贫道有道理怀疑,那轮回路贯穿阴冥界万古,定有惊世邪祟存在,尔等走轮回路,越过生死界限,怕是被邪祟污了清明神智。” “贫道奉劝,诸位前辈莫要动手,最好束手就擒,由吾等圣地大教出手,为诸前辈洗去神魂中的污秽!否则,这四位便是前鉴,今日怕要有不忍言的事情生发!”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的身后,度生山河图高悬,山君与河伯自宝图天地中走出,旋即雷光裹着宝图,洞破虚空壁垒,驻足于间合虚实之际,从另一个方向,迎向诸转劫古仙。 这一刻,竟不知是举世妖孽围猎一人,还是柳元正以一人蛮霸之力,在追猎转世古仙! 第五百四十一章 血祭化神道主 这是要定鼎争局初期的大势么? 随着柳元正闪瞬间连斩四位“天骄妖孽”,随着一众仙战全部撕裂须弥壁垒,杀入虚空极深处,此刻间,几乎尘世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向了衍玄仙宫的方向。 双方短暂的沉默,相互以气机对峙。 柳元正在鲸吞着四方元气,方才闪瞬间迸发的凌厉杀招,耗费了太多的法力,在这样的鲸吞之中,八宝玄雷池中雷浆沸腾,很快重归圆满。 与此同时,众转世古仙的“猎网”也真正的布下了,将柳元正的四面八方尽数笼罩,未曾有阵道灵光显化,但任谁看去时,诸古仙都暗合掎角之势,恍若以身而成阵眼,牵一发而动全身,再不会有如方才,教柳元正闪瞬斩杀四人的可能了。 再这样短暂却又漫长的对峙之中,更远端,也不断地有阵道灵光显照,一位又一位“天骄妖孽”横渡而来,他们在薛进的嘶吼声中心动了,要参与到对柳元正的围猎中去! 山风呜咽,罡风凛冽。 所有圣地大教的天骄道子们,都在凝视着柳元正的身影,心中满是热血激涌。 这是新道与旧道的碰撞,这是岁月之中远行而至者,与真正属于这方天地的一代人之间的交锋! 这期间,不止一人热血沸腾,不忍见雷宗道子孤身一战,想要运转神通,祭起灵宝,横渡虚空去助战,但无一例外,未等他们的气机勃发至绝巅,便先一步被自家宗门的巨擘与掌教相继镇压。 柳元正敢现身,是因为他乃此世诸天骄道子之魁首,是能与诸古贤同境界争锋的人。 今日胜负尚在两可之间。 这时候去凑甚么热闹!真以为天骄和天骄便是同一战力么? “雷宗元易小友在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最后不论胜负,只要小友能够以身存世,你们便注定会沾光,这会儿去添乱做甚么!” 空灵幻境之中,甚至有玄门巨擘遮掩了气机,将呵斥自家晚辈的声音回响在天地间。 诚然,这其中有规劝之意,但更多的还是在指桑骂槐。 狠毒还在其次,薛进一行人如今彻底的不讲规矩,明晃晃的布下这等猎网围杀一人,便是诸玄门巨擘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在用这种方式来羞辱诸古仙可能存在的胜机,甚至希望能够少一些人横渡过去,给柳元正减少压力。 但这些终归只是杯水车薪。 与此同时,渺远的东方天际,雷道地仙杀机冲霄而起,声音不曾有丝毫的遮掩,伴随着轰隆的雷声传递到衍玄仙宫的方向来。 “老东西们!同境界争锋,本座不说甚么,但是尔等转劫古仙们,最好还是元婴境界超限一战,若是想要接引道果之力,重归仙境,来找老夫也好,去掺和其余几处仙战也罢,随尔等的心意,但若有人想要趁机以大欺小,尽管试试!两界山崩就在今日!” 话音落下时,随在雷音之后的,竟是呼啸而起的妖风。 遮天黑烟成幕,云遮雾绕之中,有龙吟虎啸之声震动东土天穹。 青龙妖神阴恻恻的一笑。 “好说!好说!若雷宗掌教欲行此事,吾等众降世妖神,当助一臂之力!” 原地里,一众古仙沉默,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薛进的身上。 薛进的脸色已然在这三言两语之中难看至极。 最先坏了规矩的人本就是他,如今,却有人要以其之道攻彼之身,让薛进觉得棘手的同时,更在当众羞臊他的面皮。 若果真因此教两界山崩溃,不论今日有甚么样的成果,薛进注定要成为举世之敌,杀他一人,便等于成全不世功业,得无量气运! “怕甚么!都是尸山血海里走过的人了!同境界一战又如何!举世围猎,若还杀不得他,到底是谁成了笑话!” 话音落下时,不等众古仙有甚么反应,原地里,柳元正已经抚掌大笑。 道人狰狞的笑容,在这一刻几乎盛开的狷狂。 “好!好!好!便教我见一见,这万古道法的万象!也教尔等看一看,这尘世天地的万象!” 话音落下时,再一次的,在这般近乎死寂一样的对峙之中,柳元正又先一步出手了! 沸腾的紫金雷海上空,柳元正的身形陡然间消失在原地,遁光四散,渺冥之际,柳元正像是消失在了整个天地间。 道法之弦交错,这一刻的柳元正,像是彻底融入了其中,与道同在。 谁也不清楚,当柳元正身形再度显照的时候,将会落在何处! 与此同时,雷海后方的须弥壁垒裂缝合拢,山君与河伯驾驭着度生山河图,迎向了一众转劫古仙。 诸古仙惊疑不定,薛进的声音再度嘶吼,传彻四方。 “固守须弥!震荡道法之弦!勿使竖子逃遁!” 话音落下时,诸古仙真要将阵道灵光显照四方,可薛进的提醒终归晚了许多。 唰——! 破空声响起。 那沸腾的紫金雷海分明还在原地。 柳元正的身形却已经出现在了猎网的外围边沿! 阵道灵光洒落,将道人笼罩。 可柳元正却看也不看,手中青玉狼毫符笔祭起,同样是千变万化之神形显照尘世,万顷雷光如瀑,兜头打向刚刚从阵纹之中横渡而来的一位转世古仙! 柳元正心中明白,今日之局,自己必须要将诸转世古仙杀得胆寒! 可猎网已经稳固,再想如方才打杀四人一般冲杀向剩余的二十位转劫古仙,在他们以身成阵眼的前提下,注定太过于艰难,此刻,唯有刚刚横渡而来的诸转世古仙们,才是柳元正最好下手的目标。 天旋地转的横渡挪移感觉还未彻底的消散,等那转世古仙从阵纹之中走出来的瞬间,却惊骇的看着眼前的杀伐术打落。 避无可避! 一道神通还在凝聚的过程中,宝器的哀鸣声便先一步回想起来。 气血倒涌,剧烈的痛楚搅动着平和的心湖。 无尽的悔意涌上喉咙,千言万语堵在一处教人失语。 这是柳元正准备已久的杀招,几乎没有遇到甚么像样的抵抗,万古挣扎尽于此刻,血光飞溅,呜咽的魂音成了此人最后存世的绝唱,原地里,法力风暴之中,柳元正捞起一团暗淡的鎏金仙光,下一刻,便脚踏遁光,消失在原地。 又有人陨落了! 经历了这么多,甚至走过了生与死的界限,却在这黄金大世争局初开的第一战中,如此狼狈,如此的悲凉落幕。 惊疑不定之间。 柳元正几若愤懑的声音,也透过空灵幻境,回响在尘世。 “薛进!你好狠毒的心思!说甚么围猎耶耶,自家亲近的人,却暗结古阵,教祖宗我无从下手!又引来一位又一位不晓得因由的前辈来赴死!薛进!你在拿耶耶当刀使!诸位前辈,刚刚是不得已而为之,烦请诸位退去,贫道要与薛进决一死战!” 这话一出,薛进便知道事情要坏。 果不其然,不只是猎网的外围,真的有古仙退去,一时间,原本显照在远端的诸多阵纹,闪瞬间便有大片黯淡下去。 这一世的“祭品”又不独有柳元正一个,况且能冠绝一世的人,岂能轻易的打杀,而不付出丝毫代价? 而且,说是甚么同行者,一世养龙局,走到终末路上,或许只能成就那么一两个,他们还真怕薛进是在借刀杀人。 毕竟此獠之狠毒与不守规矩,在柳元正接连的出声之中,早已经深入人心。 决生死之前,柳元正早已经坏了此人的品行与名声! 事已至此,一切覆水难收,逼得薛进必须在今日收割祭品!唯有如此,才能止住薛进今日的损失! 他被柳元正逼上了绝路! 古仙已然红了眼睛! “化神!别再看了!出手!收割祭品!你我均分!” 话音落下时,一切如故,剧烈震动的道法之弦中,柳元正甚至不曾再现身。 眼见得此,薛进再度咬了咬牙。 “四六分!” 还是毫无动静。 “三七分!若还不答应,今日就这样吧!大不了,到了争局终末,耶耶来做你的大敌!” 分不清是三七分动了人心,还是因为薛进的威胁教他不得不动。 话音刚刚落下,原本抽身而退的诸古仙之中,忽地有两道身形陡然折返。 半空中,这两道身影更是交叠于一处,明光显照之中,分明是一人从中走出。 那道人笑吟吟道。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大敌当前,你来威胁我?贫道这不是在探查敌情么,却被你叫破了身形!也罢!七三就七三,你看戏,我动手,吃亏吃大了!” 话音落下时,化神道主猛地一抬手,轰然落下时,道法之弦像是被他攥在了掌心中。 轰——! 无边的法力风暴席卷四方。 万象在此地凋零,道与法的罗网在轰然声中崩溃开来。 是巧劲,却也是蛮霸之力。 化神道主一掌,便扯毁了此地道与法的平和。 猎网的边沿,柳元正的身形也不得不从遁光中走出。 道人的脸上并未有惊慌神色。 柳元正平静的看着化神道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倘若是薛进这样的废物点心都能成事儿,这万古一世的纠错,便也该真真成了笑话!贫道在等,在等真正有能为的人现身!这是因果么?贫道怎么也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前辈你。” 闻言,化神道主也只是笑了笑,脸上没有甚么表情变化,一双眼眸之中,杀机涌动,却如万仞寒霜。 “小子,你做甚么事情不好,非要在元婴境界后边,就跃出道纲来走新道,真要是教你成了事儿,我这个道主,岂不就是一个万古的笑话了?我跟你说,咱们俩的仇,可太大了!” “万古一世纠错,这事儿又不是我想做的,若是三身法擎举道果没有丝毫谬误,躲在山门里清净修行个千百年,然后悟道飞升,岂不美哉?可事情不是这样的,三身法有问题,头儿是从化神道君境界这第一步开始的,你这个道主就是万古谬误的根源!舍了我,也会有另外的人,跃出道纲来,做同样的事情!不是咱俩结仇,是您老负了玄门万古呐!” 一番话说出,听得化神道主几乎怒极。 “尖牙利齿的竖子!就不该教你说这么多!三身法没有谬误!有谬误的实乃是修道的人!你这个异端,更是谬上加谬的坏种!今日杀了你,便是本尊正本清源的第一步!” 闻言,柳元正脸上的笑意更盛。 一拳轰打在身侧空处,须弥壁垒撕裂开来,几乎沸腾的虚空乱流之中,度生山河图疾驰而来,落入柳元正的手中。 眼见得虚空一角,诸转劫古仙仍在酣战,柳元正看也不看,眉心灵光一闪,旋即,四象道兵旗与宝图交错,落入虚空乱流之中,亿万道兵显照,煞炁沸腾,四象洪流席卷四面八方! 裂缝合拢。 一手捧着度生山河图,柳元正脸上的笑意愈发狰狞。 “杀了我?薛进这废物点心引着人就在身侧,真要杀狠手,我怕刀刃朝着前辈您去呐!还是寻个清净地罢!都说悟境乃心境之源,乃虚极之道地,可我却明白,那自悟境传递而来的力量,却是真实不虚的!我真的很想知道,倘若是沿着这条路逆溯而上,你我能不能打进无垠道海之中!” 话音落下时,宝图显照在半空之中,山君河伯的神形再度擎举起长渠,悟境的门扉被叩开。 只是这一次,没有洪流倾泻而来。 相反的,柳元正以掌心五团鎏金仙光为源,紫金雷光前所未有的璀璨! 柳元正的身形早已经消失不见,万象凝聚在一处,化作了纯粹的暴虐!化作了纯粹的毁灭!化作了纯粹的雷霆! 肆虐的雷霆长河冲刷而至,那是尘世万象凝聚成的洪流,裹挟着惊诧的化神道主,逆流冲上长渠,直往那洞开的虚幻门扉冲杀而去! 轰隆雷音之中,唯有柳元正狷狂的笑声回响! “我想知道,打入无垠道海之中后,耶耶能不能把你这个老东西也给血祭了!” “隔着岁月大幕,咱们于此世对镜观照,谁还不能是个祭品呢?” “紫府开悬大道图!拿你这个旧道之道主的命,来成全贫道这个新道的路,妙哉!妙哉!” 话音落下时,那诸般虚幻的,恍若烟消云散。 悟境的门扉缓缓合拢。 原地里,却没有了柳元正与化神道主的身影。 请假一天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四十二章 古今十万八千路 当通往悟境门扉合拢的那一瞬间。 雷霆的洪流之中,化神道主像是脚踏着无形的道法之弦,从柳元正千变万化的杀伐术中轻而易举的挣脱了出来,踏着粼粼波光,落在柳元正的不远处。 他怅惘的看着身周环绕而来的月华雾霭,看着那无垠光海,看着每一滴水中的无量道法。 化神道主前一刻还涌动着杀机的双眸,此刻却只剩了惊艳。 他是被柳元正推入悟境之中来的,但同样的,他也是主动越过那道虚幻门扉的。 否则,纵然以柳元正的惊艳手段,一道雷霆长河,却也难拘束一位大境界之道主! 在化神道主凝视无垠道海的同时,柳元正也在观瞧着这片浩渺的汪洋。 往昔道人以精神常驻无垠道海,但即便如此,这片间合虚实、含混有无的天地,对于柳元正而言仍旧是熟悉与陌生兼具。 若按古籍记载,悠悠古史,从未有人以肉身进入过这片天地。 磅礴的思感与念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跃动。 昔日里入驻无垠道海的熟悉感觉重归神魂,又在肉身具备的情况下,带给了柳元正全新的体悟。 这一刻,甚至连两人之间的生死斗法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争渡一世的同时,柳元正也好,化神道主也罢,他们同样的,都是修道之人! 如此沉悟了良久,两人方才于半空中对峙。 化神道主的脸上满是遗憾的表情。 “可惜了,这样好的机缘,却要用来行刑杀之事……太可惜了,实在是暴殄天物,以身入悟境,大概古今都没有人做到过同样的事情罢,若果真杀了你,倒有些可惜了,元易,老夫问你一句,你愿弃暗投明么? 老夫乃极道之仙,纵然昔年越过了生死与的界限,为的也是修正自己的长生路,完整的走过三身法的道途,前世的仙家道果于我无用,我没有将之化作底蕴,而是彻底的封禁了起来,今日,我愿意用在你的身上! 甚么紫府之道也好,甚么凝练道体也罢,你们都在生死之前被吓破了胆子,可你有这样的天分,老夫真的愿意给你第二次机会,以我前世底蕴为代价,终归化神道君之路,老夫转世过一次了,往后,你就是化神道主!” 化神道主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这里是无垠道海,是精神方可喟叹的悟境,不是现世。 纵然是开口时,发出的也不知是源自于道躯的声音,其中更混合了魂音。 出口时,便能教人见真心意。 柳元正能够从那苍老的声音之中听出化神道主的真意,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可柳元正却不为所动。 这是从化神道君境界的路上走出极道仙位的人,他的眼中已经容不得其他,但柳元正不同,柳元正的眼前,已经将紫府新道看出去很远,他的眼中也已经容不得其他。 “前辈现在说这些,不嫌太晚了么?” “一位极道仙人的前世底蕴,都打动不了你了么?” 柳元正轻轻地摇头,温润的神情中透着些许的冷漠。 “我有更好的。” 闻言,化神道主一怔,柳元正平静的一句话,似是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 旋即,老道叹息。 “是啊,自己脚下的路,才是最好的,老夫当年……也是这么想的,看来是真的要在无垠道海中分一分生死了,这般妙境,如此的捉对厮杀,是你早就料想到的么?” “我没有想那么多,这纷乱争局里,不止一二人在落子,想得太多反而要落入窠臼中,便如那薛进一般,直至薛进叫破前辈的身形,直至前辈现身,在这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一位极道之主也转世重修了。 甚么样的境遇,便有甚么样的打法,深陷群敌之中也好,还是捉对厮杀也罢,如何应对这是小道,事实上,是见了道主之后,贫道才有了打入无垠道海的心思,只是尝试,成与不成都没有甚么,左右,厮杀罢了。” 柳元正说得平和,化神道主却笑了起来。 “无垠道海,传闻乃是有无之源,是万道之母地,以此处作为决生死之地,不论最后你我是甚么样的下场,大约都是最好的归宿了……” 话音落下时,回应化神道主的,是柳元正如瀑的雷霆光雨! 以肉身驻足悟境,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斗法,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体悟。 思感与念头的灵动,在这一刻教柳元正动起手来,便是那千变万化的杀伐之术,竟有如同思感念头跃动一样的活络,磅礴的元气自无垠道海之中席卷而来,恍若是术在溯法,法在溯道,出手时便是升华! 每一道光雨,都是柳元正曾经与沉思穷思枯坐都难以展现的瑰丽与奇迹! 浩大的天象展现。 迎着那恍若也无垠的光雨,化神道主的反应似乎比平时还慢了半拍。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甚至不想柳元正一样,曾经以精神驻足过道海。 但千钧一发之间,化神道主还是波动起了道与法的弦。 轰隆雷音之中,漫天的光雨在化神道主的身前扭曲,原本交织于圆融的雷霆之网,在这一刻竟然无中生有的产生了谬误与瑕疵,那不谐的,不是雷霆本身,而是化神道主之所在! 眼见得此,柳元正凌空立在无垠道海上空,借着灵动的思感与念头,竟然在闪瞬间,洞彻了部分的本真。 那是一道之主的本真,甚至是化神道君境界的某种真髓。 “离道愈远呐……这还只是第一步!” 轻声的喟叹传入化神道主的耳中,道主只是嗤笑。 “很自骄么?世人赞扬的无量,已经遮蔽了你的清明道心!杀人只需一道雷!贯穿须弥只需一道雷!擎举道果只需一道雷!这煌煌天象,可有一雷落在吾身?你才是离道愈远!” 回应化神道主的,是柳元正颇有些不耐烦的摇头。 “耶耶与你说不清楚,陷入窠臼的人,纵是千言万语也难见青天!我便用我的道,送你最后一程!古今十万八千路,长生只从一道取!瞪大眼睛,好好看着!”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弯下腰,垂下手。 一如昔年一样。 只是这一次,柳元正以肉身之手掌,自无垠道海之中,拘起了一捧水光。 下一瞬。 轰——! 整片无垠道海似是被点燃。 无垠的雷火交织着,将化神道主的身形淹没! 第五百四十三章 长生只从一道取 这一刻,说不清楚是道火点燃了无垠道海,还是这片道海点燃了柳元正挥洒出来的道火。 熊熊烈焰交织着雷火,将整个悟境化作了沸腾的熔炉,在有无之间,灵光凝聚成琼浆,琼浆蒸腾成烟霞,那炽烈的颜色划过天穹,贯穿始终,恍若长河高悬。 这便是一切终结时的景象。 没有生死斗法了。 关键时刻,柳元正整个人也跃入了无垠的道火之中,任由那种暴虐的力量将自己包裹。 道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以一种极其平和的姿态看向那不断挣扎的化神道主。 “据说古玄门时,丹鼎一派有火中栽金莲的秘术,是蜕身的无上法门,九蜕尤胜丹胎九转,以旧炉换新鼎,自道火淬炼之中,由内而外的焕发新生。今日,贫道以道躯为鼎,以万象为丹胎,以前辈性命为饵药,以无垠道海为薪柴,行此火中栽金莲之事!” 熊熊道火之中,化神道主的脸上只剩下了痛苦与绝望。 上一刻,他还在狷狂的驳斥柳元正的道与法,下一刻,无边的道火将他的身形包裹,死亡的恐惧与煅烧的痛楚充斥着他的内外心神,教他再难说出半句话来。 他败了。 一败涂地! 古今十万八千路,长生只从一道取。 在这绮丽梦幻的无垠道海之中,他从道与法,从精气神,从各个方面,输给了柳元正。 旧有的化神道君之路的道主,输给了还未走到境界边沿的新道之主! 仿佛是想开了,仿佛是想通了。 无边的道火之中,化神道主放弃了挣扎。 正如刚刚他曾经想过,要将前世的底蕴馈赠给柳元正一样,这一刻,他主动的朝着祭品的方向走去。 极道的法身显照在化神道主的身后,恍如宝药现世,旋即被道火点燃,近乎扭曲的焰光将化神道主最后的生机点燃,沿着那无形的气机牵系,焚烧在道主的精气神之中,焚烧在那无形无质的内周天里! 剧烈的痛楚以千百倍的增幅淹没了化神道主的思感与念头。 这样的表现,甚至让柳元正觉得动容。 他想到了昔日所见的元婴道主,想到了昔日陨落在自己面前的残阳老人。 这世上,终归有一些人,是与众不同的! 他们行在一条拥挤的路上,看似同样在挣扎,事实上,这不过是他们的道心仍旧坚韧,仍旧认为自己走在正确的方向上,仍旧具备着往更高邈处跃升的可能。 可一旦将事实与结果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闪瞬的释然之后,他们的开明,甚至不像是历世万古的老朽人物。 “还愣着做甚么!动手!” 顺着化神道主远眺的目光看去,无垠道海的边沿正在虚化。 这不是悟境的变化,事实上,这是源自于两人肉身的变化。 一世生灵,终归要属于尘世,纵然打入了悟境,可这片无垠道海,终归还不是他们能够以肉身常驻的地方。 在化神道主严厉的催促声之中,柳元正无声的叹息着,眉心处明光大方。 自熊熊道火之后,柳元正昔年凝练的纯阳法身也不再入主神魔祭器,而是从先天紫府天地之中主动走出。 巍巍法身显照在无垠道海上空。 瞧见这一幕,连化神道主深处道火煅烧之中,都不禁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谁能想到,主动跃出了道纲的人,所谓的新道之主,竟然也有半只脚,踏在旧有的路上,斩去罢!走了新道,就莫要回头!老夫来助你!” 话音落下时,随着柳元正的纯阳法身同样跃入雷火之中,化神道主的法身恍若冰雪一样消融,扭曲的焰光之中,那庞然大物一样的轮廓在不断的挤压着,有纯粹的灵光化作洪流,涌入柳元正的纯阳法身之中,从另一个角度,不断的补充着纯阳法身所欠缺的那些,有极阴之力从法身之中诞生,有万象之力从法身之中交织。 在将一切从烈焰之中献祭之前,柳元正要将自身的纯阳法身竭力的趋近于旧有之道的圆融,这是唯有化神道主能够做到的事情。 以阴阳裂混沌,以五行御万象。 最终,以一雷贯穿始终。 灼灼烈焰里,再也不见了化神道主的法身,甚至他大半个身子已经彻底融入道火里面,不见了踪影。 可以想象的剧烈痛楚之中,化神道主竟然笑了起来。 他原本浑浊的目光在这一刻竟然也变得明亮起来。 “快!让我看一看,你的新道!快!让我死之前知晓,以老夫之道,能够滋养出怎么样的瑰丽!” 沉默中,柳元正扬起了手。 度生山河图跃入道火之中。 紧接着,是纷纷扬扬的宝图,那些昔日残阳老人留给柳元正的馈赠,也在这一刻化作了薪柴。 往昔时,柳元正曾经有过数度的谋划,要在最终如何将自己的气运灵宝也融入紫府之道中去,驻守阴冥界六年的时间里,柳元正没有想明白,但这件事情,却也简介的促成了白阳虚君之道。 紫府开悬大道图。 柳元正在参悟这个问题的时候,反而明悟了紫府之道如何普世广传。 这才是世人眼中的紫府之法。 可偏偏,柳元正没有走出这一步。 起初时,道人以为关隘在于神魔祭器,那尊祭器入主先天紫府,占据了原本应该存在的道图。 可今日里,在看到这争局的纷纷动荡,在见到化神道主的那一瞬间,在这熊熊烈焰的煅烧之中。 柳元正方才真正的明白。 唯有趋于圆融,方能真正触及一境界之边沿。 昔日凝练的道火与法身,那触及旧有之道的部分,已经成为了自己先天紫府的瑕疵与唯一的疏漏。 那之所以无法落到化神道主身上的片片光雨,不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而是因为化神道主用道法之弦,触动了旧有之道的存在,触动了柳元正的瑕疵。 生死相向的时候,他竟然还在用这样的方式指点着柳元正。 说不尽的复杂心绪。 沉默之中,那高悬的度生山河图,在圆融的明光之中崩解。 一切归于阳的部分,一切具备着厚重的部分,一切山岳之图,包括泰半的法身本源,在烈焰之中溶于一处。 沸腾的烟霞之中,一卷全新的道图展开在柳元正的身后。 那绮丽的笔画,那自然的勾勒之中,万山连绵,若大日巍峨,若雷霆成网罗。 群山中央,已经分不清是山君,还是柳元正的部分法身,又或是柳元正道与法、身与魂的显照。 一位道人的神形显照于其上,圆融的灵光落在道图的一角,古朴的雷篆恍若墨迹晕散开来。 《道岚图》 与此同时,一切归于阴的部分,一切具备着灵动的部分,一切河泊之图,包括泰半的法身本源,在烈焰之中溶于一处。 同样瑰丽的画卷从烟霞之中显照,高悬在柳元正的身后。 万川交织,雷霆成海。 群山中央,昔日的河泊,今日的道途之神形,似得道而笑,似踏浪而歌,那圆融的灵光,同样以雷篆凝成三字—— 《道澜图》 山间雾气者,谓之岚。 海上水汽者,谓之澜。 此山海菁华之所相,道动之轻灵,无量之无量。 昔年得赐道号时,彼时的宗萱道子,曾经因为柳元正法力之雄浑,考虑过澜字,未曾想,昔年舍弃之字,却尽数应在了今日。 此道图天赐之名。 端看着那瑰丽的画卷,道火之中,仅剩的小半身躯都在虚化的化神道主,却抚掌大笑。 “真好!真的,好极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莫可名状的神形 苍老的笑声之中,灼灼焰光里,化神道主最后仅剩的模糊轮廓溃散开来。 恍若那些腐朽的存在彻底的在岁月销蚀之中化作尘埃。 旧有之道的主人,也终于没能熬过这争局,在一场倏忽而至的厮杀里,在这绮丽的无垠道海之中,走向了悲凉的落幕。 没有漫天的赤霞,没有古仙的葬曲。 他就这么平淡的在烈焰之中烟消云散了。 那闪瞬间,有灰烬与尘埃从原地里涌现,是化神道主留在世间的最后齑粉,复又在下一刻,消融于雷火之中,渺冥无迹,从另一种角度上,融入了这无垠道海,成为这虚化悟境的一部分。 本来不至于如此的。 甚至柳元正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关键时刻保留下化神道主的魂魄灵光,乃至于是部分的神魂本源。 但未料及道主竟在做出了选择之后便没有丝毫的保留。 前世今生,一切的底蕴与修为,在那闪瞬间尽数化作了祭品,化作了蕴养柳元正法身蜕变与升华的养分,称为了这悟境熔炉的宝药与部分的薪柴。 于是,《道岚图》与《道澜图》以前所未有的顺利诞生于雷火之中。 于是,在最后的灵光溃散之后,那不断崩解的度生山河图之中,仍旧有一点残存的灵光坠落,搅动着漫天烟霞,吞食着灼灼的烈焰与暴虐的雷霆,汲取着柳元正纯阳法身残存于此的灵光余韵。 最后,一面空白的道图落下,被柳元正握在了手中。 这便是血祭了此间一切的之后仅剩的“残骸”,是化神道主的馈赠与柳元正的纯阳法身,甚至包括度生山河图与诸般宝图最后残存于世的痕迹。 那空白的道图上面,只有寥寥几笔浅淡勾勒的痕迹。 那是真正的万象道体,在透过层层显照于道图上面的痕迹。 隐约间,可见龙形,恍若庞然大物一鳞半爪的痕迹,又似乎有道人踏龙而行。 这是未完成的第三卷道图,但很可贵的,这卷道图的根基已经被打下,只需要柳元正在往后的日子里继续弥补万象的丰富,继续以丰沛的祭品来填补空缺。 最后仔细凝视了一眼,柳元正翻手将这卷道图收起。 漫空中,高悬的两卷道图被柳元正的气机牵引,紧接着,道人的眉心明光大方。 紫府开悬大道图! 这一刻,填入了雷火,祭炼了法身,柳元正的紫府之道再度走向了圆融与无漏,道人的脚步也距离此境界的边沿更近了一步。 道图化作灵光没入眉心,直飞入洞开的先天紫府之后。 巍峨道殿之内,神魔祭器端坐在正中央,那三首六臂的神魔之形在柳元正一步又一步的精进之中,愈发的莫可名状。 此刻,道图似是有了归宿。 两卷道图在半空中展开,复又在气机的牵引下,一如先前刚刚诞生于雷火之中的时候,高悬在神魔祭器位列两旁的神魔头颅之后。 无垠的烟霞在道宫之中沸腾开来,擎举着道图,恍若化作了滔滔长河,贯穿须弥,连接始终。 紧接着,道图中有道人神形一闪而逝,下一瞬,无量明光绽放开来,灼灼烈焰恍如雷火之海的复刻,远远地看去,那神魔头颅的后面,竟像是悬起了一轮圆融的镜轮。 道图归位,在这闪瞬间,道与法的趋于圆融,引动了恍若蜕变与升华的震动。 无尽的光雨将整个紫府天地笼罩。 蒸腾的烟霞化作月华雾霭,洒落在五方之地,洒落在天地壁垒,洒落在先天紫府,洒落在这天地的所有角落。 八宝玄雷池之中,雷浆沸腾,本就已经十分辽阔的池中天地,再度被支撑开来,蕴养着更为无量的雷海。 岚与澜者,无量之无量也。 此刻,这无量之相,印证在了柳元正本就雄浑的法力上面。 轰——! 大道雷音在柳元正的眉心之中传递入这悟境。 霎时间,道人便涨红了脸。 得益于法力的激增,得益于紫府天地的蜕变与升华。 这一刻,原本平和的心湖在剧烈的波动中沸腾,那蒸腾的烟霞直穿柳元正的神魂本源,教道人的思感与念头都感觉到了罕有的拉扯感。 这种变化,不独发生在柳元正的身上。 他开辟了一个古未有之的全新境界,如今,他又将这一境界推进到了极近于圆融的边沿。 这片无垠道海,古时有人认为是大道之源,有人认为是万法之母。 或许它是,又或许它不是。 但诸多传闻绝非空穴来风,这片无垠道海注定具备了某种道源与法母的特质。 柳元正在展露自身的道韵,于是,无垠道海也给予了同样的回应。 原本已经虚化了大半的无垠道海,在这一刻停滞了原本的变化。 无尽的烟霞沸腾。 平和的水光咆哮。 一种和柳元正的紫府之道似是而非的道韵从无垠道海的深处传递而来。 某种模糊的界限在这一刻被洞穿。 恍惚之中,柳元正恍若看到了悠悠古史在自己的面前展开,看到了岁月大幕被无形的力量洞穿。 那源自于神魂,源自于思感与念头上面的拉扯,将柳元正的大半个身子牵引入了某种无法言说的诡谲境地。 肉身入驻悟境,本就已经超脱了尘世。 这一刻,柳元正甚至觉得自己又一步超脱了无垠道海。 以肉身,以精神与气血,触碰着真正有与无之间的本质。 轰——! 渺冥之际,似是雷音,似是火光迸溅,似是混沌开辟。 无尽的幽暗之中,柳元正像是看到了一条狭长的路,一条逆着岁月光阴的漫漫长途。 那道路的尽头,那视线的重点。 幽暗之中似是孕育着甚么,那莫可名状的诡谲,恍若是某种庞然大物的一鳞半爪。 而在这无从探究的深邃之中,竟然在某一个角落里,教柳元正看到了一缕幽光。 极其黯淡的幽光,但却顽强的存在着。 那便是与柳元正的道韵似是而非的存在了。 恍惚间,似是有暖热的电流从柳元正的思感与念头之中交驳。 他已经见过了两位道主,而今,从那黯淡的幽光之中,柳元正竟然再度感觉到了有类于道主的独特道韵。 只是一切都太过于模糊了。 他们之间隔着无尽的岁月,隔着一条漫长的道路。 极目远眺,柳元正也只能透过那一缕幽光,看到一道黯淡的神形。 没有了性命的概念,没有了精气神的存在,甚至失去了道与法的本质,那逆着岁月一路走到某种尽头的存在,竟然只剩下了神形的轮廓。 但那缕幽光中,那道莫可名状的神形,仍旧在跃动着,仍旧在以某种柳元正无法想象的方式,在与同样莫可名状的存在厮杀着。 数之不尽的古仙篆在那道身形的周围铺开。 古往今来一切可以追溯的天地异象似是成为了那道神形召之即来的东西。 万象皆在那道神形之中。 那恍若是某唯一前贤贯穿了自己大道始终的“一炁”。 黯淡的幽光,就这样隔着一整个岁月,映照在柳元正的眼眸之中,显照出斑斓的烟霞。 某一瞬间,那道神形似是有所感应,竟然在那道路的尽头,回首望向来时的方向。 没有了视线的概念。 但是有一缕幽光传递到了柳元正的眼前。 “回头罢!后来人!没有万全的准备,莫要轻易的窥探无何有之乡!” 幽光溃散开来。 苍老的声音响彻在柳元正的心湖上空。 同样支离破碎的声音再度回响开来。 岁月大幕合拢。 蒸腾的烟霞消散一空。 那幽暗的长路,恍若只是柳元正一息间的幻觉。 虚化的无垠道海只剩了柳元正身周的立锥之地。 恍惚之中,道人蓦然长叹。 “存神观想之道主……” 第五百四十五章 反狩谋主 在难以界定的古老岁月光阴之中,曾经鼎立了存神观想境界的道主选择了远行。 或许如同今日的柳元正一样,以不可琢磨的方式打入了悟境,而后更是贯穿了无垠道海,撕裂了道与法的罗网,揭开了岁月光阴的大幕,逆着光阴而上,在那被称为无何有之乡的地方,在与不可言说的诡谲厮杀着。 柳元正无从断定,这样的厮杀维持了多久的时间。 毕竟在那条路的尽头,岁月与光阴都已经被搅乱,一切都失去了古史应该有的秩序。 也许尘世的万古,不过是无何有之乡中的一瞬。 也许柳元正的一息,那无何有之乡中,便已经悄然煎熬了千百年。 毕竟,以如今柳元正足够雄浑与可靠的道识来看,那位存神观想之道主的状态,并不算是很好,不论是从血肉和道法的种种角度上去看,那位远行的道主都已经被磨灭了太多的痕迹。 那些失去的一切,无从断定是逆溯岁月而上的代价,还是与不可言说的诡谲之间厮杀的“伤势”。 最终落在柳元正眼中的,便只有了一道模糊的轮廓,那是存神观想的神形。 是了。 柳元正竟也后知后觉的有所感应,这尘世茫茫古史之中流传的万千道法,与自己的紫府之道最接近者,竟然是曾经被革出道纲之中的存神观想境界。 这是曾经真切发生在古玄门时代的事情。 以今日柳元正的见识再去回看,顿觉存神观想之法门与自身开悬道图的相近之处。 只是彼时,这一境界,先是横在了元婴境界与化神道君境界之前,成为擎举道果之前最后积攒的底蕴;而后,甚至有天纵之才,更易法门,将这一境界视作了修行的初始,以存神观想之法,观想道图,奠定了修行之处的性命交修之和谐。 不过,实在难以说,这样的境界,到底是教修行更为轻易,还是无形中抬高了修行的门槛。 在一度盛行之后,存神观想法门很快便衰败了下去。 最后,这鼎立于道纲之中的完整一境界,竟然就这样被革除了,在短暂的璀璨之后,彻底的遗落在了古史之中,甚至莽莽岁月,至于今日,便是圣地大教之中,都再难见到此境界的典籍存世,唯有那故纸堆里的只言片语,记载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或许,这样的变化,也和此境界的道主远行有关? 在一切尚未彻底厘清之前,这位道主过于盲目乐观,选择了抽离尘世与仙乡,仓促的踏上了征程? 又或者,那发生在无何有之乡的厮杀与征战,本身也是万古一世纠错的一部分? 一息之间,柳元正用极短的时间去印证和演化了一部分古史,道人认为,倘若昔年存神观想之境界能够真正长久鼎盛的话,也许不需要至于今日,甚至可能在昔年器道之争的前后,最晚不过是古玄门末年,便能够有人推陈出新,在存神观想境界之上,鼎立出类似紫府之道的路来。 彼时,道与法之中的谬误,还未产生如同今日这样无法填补的裂痕。 诸多古仙还未受到葬曲的侵蚀,他们并未发自内心的癫狂。 或许只需要新道的开辟,无须争局,无须量劫,许多谬误在原初阶段便可得以消弭。 毕竟在如今柳元正的眼中,存神观想之道的诞生,已经有类于半步新道了。 古玄门时道法驳杂,一切方兴未艾,尚未形成如同今日这样森严的道纲。 柳元正的推演与估量已经是一切都极近乐观的情况下可能存在的结果了,但这悠悠万古,怎能没有挫折? 终究,道主远行,新道的根苗凋敝,万古一世纠错,今日争局开启! 轻声的叹息声音之中,无垠道海虚化的月华雾霭已经将柳元正的身形包裹在了其中。 源自于尘世的牵引力量已经施加在了柳元正的肉身上。 最后看了眼这绮丽的道海,柳元正轻轻弯下腰,在身形最后消失之前,于渐渐重归平和的道海中,轻轻地拘起了一泓水光。 …… 对于尘世之中的人而言。 柳元正以雷霆洪流裹挟着化神道主打入悟境门扉之中,还是上一瞬的事情。 下一息,那邈远的门扉再度于有无之际洞开。 如梦似幻的绮丽明光与无尽蒸腾的烟霞在那道清瘦的身影后展开,恍如瑰丽的长河,贯穿了悟境与现世。 归来时,便只剩了柳元正一人。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场生死斗法的结果。 呜咽的狂风似乎都因之有了一瞬的停滞。 漫空中,柳元正冷漠的眼眸凝视着惊诧失语的薛进。 那一泓水光在柳元正的身后晕散开来。 道法如罗网,兜向四面八方,兜向这天地寰宇。 汹涌的元气席卷而来,几若月华雾霭,随着柳元正飞舞的碧蓝道袍而蒸腾。 下一瞬,道人清朗的声音回响在空灵幻境之中,回响在薛进的耳边。 “我猜你还有许多话想说。” 天地之间有大恐怖!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因果之间有大恐怖! 无边的恐惧席卷了薛进的道心,死劫临头,他的脸色说不出狰狞,那挣扎的表情里,更多的似是某些近乎恨意的追悔莫及。 恨这万古长空,恨这苍茫谬误,恨这天地寰宇。 他没有说一句话。 道人的声音继续传出。 “不过不要紧,这些话你大可以留给化神道主去说,贫道送你去见他!” 话音落下时,那一切的明光与烟霞,似是在柳元正的背后,凝结成一道交叠的道图。 恍若山海托在了道人的身后。 山岚。 海澜。 阴阳无量。 柳元正以剑指挥出,隔空斩向薛进。 那是雷霞分光剑指! 那是蜕变与升华之后,远迈神通法门的一道剑气! 一炁而束五千象! 雷霆剑气兜头打落,薛进狰狞的表情扭曲在一起,几若鬼魅,风云在他的身周涌动,那一瞬间,他似是想要用千百种方式来对抗这一剑,可还未出手时,却顿觉一切挣扎的徒劳。 于是,风云涌动着,于是,那雷霆一剑落下。 下一瞬,原本停滞的呜咽声再度盘旋在天穹。 席卷的狂风之中,那一缕灰烬颜色的齑粉,便是薛进存世的最后痕迹。 一切烟消云散,余下的古仙们再难顾忌丝毫的体面,脚踏着遁光,展开阵纹,仓皇横渡而去。 须弥壁垒洞开,四象洪流重归柳元正的身后。 他没有再看那些古仙们一眼,而是眺望向中土,眺望向北疆。 “某大好性命在此,有欲取者,再来一战!” 第五百四十六章 古仙难安 四下里寂静无声。 道人凌空而立,泰然自若,恍若接连造成杀劫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他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定心神而修道法。 那一泓水光残存于世的力量,那尚未溃散的烟霞,在柳元正的引动下,朝着道人的身躯凝聚而来。 有数道黯淡的鎏金仙光高悬在道人的身前。 这是转世古仙最后残存的灵光与道韵。 这是源自于无垠道海最为纯粹的力量。 恍如月华雾霭的灵光洪流将柳元正的身形淹没,乍现乍收之间,任谁都能瞧出,数道截然不同的灵韵充斥在了柳元正的四肢百骸之间。 恍惚间,在他们的注视之中,恍若看到的不是一位此世的天骄道子,而是一位老辣的转世古仙。 谁能够想到,柳元正竟然在当众凝练道体! 那道清瘦的身躯,在世人的眼中恍若化作了道法的熔炉,每一息间,都有着宝药与薪柴填入其中,无形无质的道火煅烧着世间的万象!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不知道多少屏住了呼吸,惊诧的看着那立于半悬空的清瘦身形。 原来,不需要前世的底蕴,不需要艰难的越过生与死的界限,便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接引道法洪流而来,原来,现世之修士,也可以如转世古仙一般凝练道体! 那是群仙经历了漫长的论道之后,确定的可能弥补谬误的新法!那贯穿根基的道体,可能是长生与逍遥的依凭所在! 甚至,只是这一会儿短暂的注视,柳元正的身上便接连有着四五道微茫的灵光兜转而过。 他凝练的竟然不止一种道体! 万象加身,那道法熔炉之中能够煅烧出甚么惊世的成就来,世间的仙道巨擘们已经无法想象! 甚至此刻,云海之上,仅存的几位仍在观瞧的天门主老怪,都不禁挑眉赞叹。 最后的烟霞消散一空。 原地里,柳元正手腕一翻,将剩余的一缕鎏金仙光收起。 他并没有选择再度开启悟境的门扉。 今日,无垠道海的平和被打破,柳元正也不知道这样的变故会产生怎样的结果,为求稳妥,还是来日再探的好。 那清澈而冷漠的目光,再度环顾玄门所在的万里山河。 “没有人来么?那既然如此,贫道就有话要讲了……” 正此时,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北疆,道周仙门。 一道灵光蹈空步虚而起。 迎着柳元正的目光,贺万安祭起万安相书,有些无奈,也有些愤怒的声音响彻在空灵幻境之中。 “元易道兄,还请暂息雷霆震怒,莫要再下杀手了,今日之伏局,实乃谋主薛进之过,既然谋主已陨落在道兄手中,还请莫要牵累太多人!这是万古一世的争局,而不是杀局!莫说那些争而不斗的旧谈,只说今日,诸般变故纷纭,折损太多人进去,只怕是教仇者大快的坏事!” 闻言,柳元正面露不解神色,脸色颇有些阴郁的看向北疆道周仙门的方向。 “贺道友,你我是旧相识了,可这也不是你信口胡诌,往贫道身上泼脏水的依凭!莫要牵累太多人?教仇者大快的坏事?这是甚么样的说法?贫道听不明白!今日被设伏局围猎的是贫道,斩了那薛进之后,贫道也一直都在这儿呢!收手?这话从何说起?” 听得此言,贺万安没有再回应柳元正,只是高悬在头顶的万安相书展开,一道道地纹显照,横空交织在天穹上。 下一瞬,中土与北疆交界的某一荒无人烟之处,须弥壁垒被恍若大幕一样揭开。 诸修看去时,那纷乱的虚空乱流的极深处,甚至很是接近古仙战场的一角中,山君与河伯的神形显照,脚踏着四象洪流,亿万阴兵布下无上玄门古阵,紧紧地随在那一众仓皇横渡的古仙身后。 两神形驾驭着轰隆的雷声,显照着玉山与汪洋的无量之相,分则展五行之雄浑,合则现阴阳之锐利,在以一种极其有效的有段,猎杀着那些落在最后面的转世古仙,甚至在刻意的布下三面围网,将一众转世古仙往真正的古仙战场方向驱赶。 早先时,诸修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柳元正演法呢,看着当世之天骄凝练道体,哪里还有心神顾看虚空极深处的变故。 此刻,柳元正潜藏的手段被贺万安叫破了,展露在了世人眼中。 道人也不恼,只是平和的抬了抬手,那山君与河伯的神形也好,那四象道兵凝聚成的洪流也好,这一次方才真正的回归柳元正的身周。 天涯若咫尺,柳元正恍若握住了道与法的弦,再抬手时,七缕黯淡的鎏金仙光便已经被柳元正握在了掌心中。 “也罢,也罢,贺道友相劝总是有道理在,贫道便给贺道友一番薄面,本来,照理而言,参与围猎的人,都该形神俱灭才对,但是……谁让贫道的凝练道体之法门,乃是贺道友所传呢……今日,便还了这份因果了!只是若再有下次,便没甚么好说的了。” 话音落下时,远天之际,贺万安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哪怕知晓此刻现身,定然在柳元正的身上讨不到好处,可贺万安却也万万没想到,只是拦了柳元正的杀招,翻过头来看,柳元正便当众将贺万安卖了个干干净净! 这下好了,柳元正的凝练道体之法门乃是贺万安所传,顷刻间便是传遍尘世的事情,甚至卜道大家可以以此捕捉过往的光阴倒影,洞见部分昔年本真。 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相,是要教贺万安自绝于转世古仙的行列! 原地里,像是没有看到贺万安脸色的变化,柳元正甚至颇有些遗憾,兀自的叹息了一声。 “若非贺道友现身,贫道本来是想着将道体之法门宣之于众的,毕竟么,人家古仙都把咱们当成是祭品看,还只是寥寥几位天骄,余下的道友们,连当祭品人家都看不上呢!贫道便想着,将这法门传了,也能教诸道友们能多些底气。 这会儿教贺道友一劝,贫道也是才想起来,这法门也不是贫道所创呐!法不传六耳,玄门从古至今的规制,还是莫要打破的好,毕竟,今日争局开启,诸般变故纷纭,轻易将吾玄宗秘法泄了去,只怕也是要教仇者大快的坏事!可惜啦!” 这般说这,一如方才贺万安相劝时的言语,这位古仙的脸色沉郁的几乎要凝出寒霜来。 原地里,柳元正像是又想到了甚么,忽地一挑眉头。 “不过说起来,道体法门难传,但今日新旧两道之争,到底是告一段落了,万古一世纠错于争局中,吾玄门的大争之世里,诸位道友于擎举道果之路,还请多加思量,若有意愿探寻紫府新道,又不想教贫道掺和太多的话,宗门中若是有存神观想一境界的古籍,可以拿来多参悟一二,贫道便言尽于此了。” 说罢这些,柳元正方才像是看到了贺万安难看的脸色。 “哦?看起来,贺道友这是怒极了,可想要来斩贫道性命?” 闻言,贺万安这才艰难的一笑,不得不朝着柳元正这里拱手一拜。 “道兄说笑了。” “说笑?贫道可没有在说笑!教道友一个乖,这世上几乎没有甚么说笑的话,言语一出口,便总要伤人,下一回再想着要劝人行善的时候,先好好思量一下,会不会遭天打雷劈。真不想来斩贫道性命?” “谨受教,贫道断无此意。” 原地里,柳元正摇了摇头。 “你这人……争局一开,你这人也变得无趣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血雨应此世 “无趣,当真无趣!” 很是感慨的摇着头,柳元正蹈空步虚,没有驾驭遁光,也没有撕裂须弥壁垒,而是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着五雷仙宗的方向走去。 很难说,这一句无趣,到底是说给贺万安听得,还是说给争局里的诸转世古仙们听得。 有人在痴心妄想的布置围猎之伏局,也有人心惊胆战到柳元正两次三番的邀战都不敢现身。 林林总总,都是这些人。 但在折身离去的那一刻,柳元正的心思便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 重归平和,没有了生死斗法的压力,没有了血战来分神,这一刻的柳元正几乎将全部的思感与念头放在了刚刚窥探到的那邈远路尽头的朦胧神形上面。 远行的是道主,如今在尘世为此世人挣命的柳元正,严格而言同样是道主。 道人昔日更曾接受过元婴道主的馈赠,今日更是血祭化神道主。 他很能明白,这些道主之所以与寻常古仙,与寻常天骄所不同的地方。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道主们都是极道仙人。 今日尘世陷入血战的古仙之中,也不是没有极道古仙的存在。 但道主仍旧是其中尤为特殊的。 那是某种恍若道与法权柄一样的力量,那是某种无法言喻的超然。 柳元正自问,若是退回元婴境界时,若是踏上旧道晋升化神道君境界,柳元正纵然法力再雄浑,恐怕也不会是这两境界道主的对手。 这一切的超然,就像是柳元正面对诸禅入玄之修士一般。 但与这两位道主不同,那位昔年远行的道主,不只是肉身消融在了岁月光阴的尽头,连他昔年传于世间的法统,也已经彻底凋零。 今日将存神观想之法门与紫府开悬大道图的关隘公之于众。 这对柳元正而言没有甚么损失,相反若是新道大盛,更是道人愿意看到的场景,而且借此机会,教存神观想之道再现于世,柳元正相信,这会对昔年远行的道主产生某种有益的帮助。 至少,这尘世再度高悬的法统,这袅娜蒸腾于天地间的香火神力,有朝一日,或许会成为道主归来的道标。 柳元正不晓得存神观想道主为人的善与恶,但是与诡谲与不祥厮杀者,注定不会是甚么坏人。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但愿,但愿在这纷乱的争局里,一切都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 恍若倾泻愤心一般的厮杀了一场,可是说到底,柳元正不是甚么经世的老怪,终究难将这大争之世看的清楚,甚至他作为半个执棋者,也仍旧处于滚滚尘世之中,有了随波逐流之感。 正这样喟叹着,眼见得五雷仙宗的山门已经近在眼前,下一瞬,道人不远处的须弥壁垒却被人从虚空乱流之中撕裂开来。 抬眼看去时,却是元道老真人缓步走出。 两仪元幽幡与金章篆书不见,老真人托着墨玉烟斗,苍老的须发略有些凌乱,一袭紫金道袍上面,原本圆融的雷篆云纹,已然在生死斗法之中断裂了数道,更有鲜血将大半的衣襟染得乌红。 那大约不是元道老真人的血,因为道袍上灵光几经兜转,都不曾将血迹消去,那是唯有仙人之血才可能存在的圆融不灭之相。 “臭小子,早知道就把你摁在演教峰了,真真是好大的胆子,驱着一众转世古仙往虚空极深处赶,甚至接近了老夫生死斗法的地方,若非老夫多看了一眼,险些毁了你的神形与道兵!也就愣了那么一下神儿,平白教四仙走脱了去,晦气!” 老真人这般与柳元正说着话,旋即一翻手,便有三枚灵光黯淡的圆融道果被捏在掌心中,最后看了一眼,老真人便将这三枚道果塞进了墨玉烟斗之中。 喷云吐雾之间,隐约有雷海轰鸣声响彻在空灵幻境。 听闻老真人所言,连柳元正都微微变了脸色。 这不是如残阳老人一样已经衰老到连接续仙途都做不到的古仙,这是在天地藩篱跃升之后,真正驻足在曾经巅峰的古仙!更何况,此七仙掌控神道果位,北斗主杀伐,更是盛了不止一筹! 这才是真真的逆伐上境! 且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斩巅峰状态的三仙! 仿佛是在应和元道老真人的所言,又或许是因为那古仙仅存于世的道果也被老真人炼化了去。 中土的云海蒸腾着赤色的烟霞,紧接着,漫天的风雪在寒风的吹拂之中陡然一变,化作瓢泼血雨,洒落万里山河。 山门在前,这一老一少却全然没有回返山门的意思。 他们就这么静立在半悬空,阴阳二色雷光在眼波之中流淌,望向虚空的方向。 凛冽的法力风暴在渐渐地消弭,教人能够将内中的景象观瞧的真切。 中土的方向上,一众天门主畅行刑杀之事! 同样乌红的仙人之血,染遍了白玉一般的龙鳞、云篆凝练的经幢、五色的玉光,杀性最重的辰师,此刻手中摇晃的太白星焰灯中,灼灼焰光几乎若血煞一般颜色,跃动的焰光之中,甚至有着古仙的残魂一闪而逝,伴随着凄厉的魂音回响。 但一切的战果也都将止步于此了,一众天门主的数量终归有限,无法形成有效的围猎,被杀破了胆的古仙们,祭出了种种底蕴,关键时刻甚至不惜以三身挡劫,抓住时机,便驾驭着遁光远去,连道躯都以秘法短暂的融入了道法之弦中,教人无法追溯去路,鸿飞冥冥。 很快,一众天门主也见好就收,伴随着浓郁的血煞之气环绕,他们退回了南疆,甚至日师更是跃空而起,接引着岳师一行人落向南疆的蛮荒群山中去。 北疆的方向,横贯天地的剑气长河在不断的震动着。 论以杀伐事,南斗六仙尤在北斗七仙之下。 最终,太古星海的辰光如瀑,短暂的洞穿了剑气长河的一角,灵光兜转之间,只有三位古仙得以狼狈离去。 一十三仙现世定谋,仅以七人得还。 于是,瓢泼血雨也同样笼罩了北疆。 蒸腾的烟霞雾霭笼罩了玄门的隽永山河。 这便是争局第一日的纷纭景象。 那漫天的血雨,也像是这大争之世的某种映照。 原地里,老真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烟气,苍老的眼眸之中满是不屑。 “真是无趣呐……” 第五百四十八章 终得相会 最后一缕烟气从老真人的口中吐出。 那萦绕在两人身周渺冥的雷海动荡声音终于消弭于无形,也不知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老真人将仙家道果彻底炼化了,还是将之短暂的镇压在了墨玉烟斗之中。 只是老真人苍老的双眸愈发的明亮,不见有往昔看时的疲惫,愈发的清澈起来。 鹤发童颜。 以前的柳元正实则很难理解书上的这四个字,无法想象一个年迈老朽的存在如何具备童子的特质。 但此刻,柳元正隐约从元道老真人的身上观瞧到了这四字的朦胧景象。 一朝逆伐上境,带给了元道老真人无法言喻的莫大好处,柳元正料定,即便是在此刻,老真人仍旧处于某种无形的蜕变与升华之中。 正此时,元道老真人将目光转向了南疆的方向。 那些许的清澈与明亮,于是再度被遮掩在了蒸腾的烟气之中,恍若雾霭一般,教人看不真切元道老真人的复杂表情。 只是这一刻,柳元正能够真切的从老真人的身上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似是恨,似是悔,似是悸动。 短暂的远眺之后,元道老真人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以极其艰难的姿态偏过头来,看向柳元正。 “去看一看他罢,去南疆见一见他,你道与法的根苗,是他传承的,他是你的师尊,也算是你的岳丈泰山,那是一位真正惊艳过一个时代的天骄妖孽,是有道真修,是亲厚的长者,去罢,我……我走得太远,回不了头了,但你不一样,元易,不要陷入师徒的魔咒里去,不要学我!” 事实上,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从点滴的经历之中,柳元正已经将元道老真人与左道宗师之间的经历拼凑出了大概的轮廓来,他仍旧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元道老真人面对左道宗师的这种情绪。 就像是柳元正从来都难真正的理解衰老与腐朽一样。 这从来都是不属于柳元正的。 “师兄不去?” 闻言,元道老真人近乎冷漠的摇了摇头。 “不去,大约还是不见面的好。”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这一刻的元道老真人,彻底的陷入了沉郁与孤寂中去了。 原地里,道人没有再说些甚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旋即便踏起遁光,折转向了南疆的方向。 …… 老真人是复杂的,这一刻,柳元正也同样是复杂的。 他似是从来都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预料着有朝一日竟然还会在尘世与左道宗师相逢。 有激动,有雀跃,有懵懂茫然,更有睡了人家姑娘的惶恐不安。 于是,怀着这样复杂的情绪,柳元正踏入了南疆的天地,面对着幽寂的十万里莽荒群山,道人只是将自身的气机绽放开来。 下一瞬,须弥壁垒从眼前不远处撕裂,一枚枚骨符显照,横空布下一座元教古阵。 定睛看了一眼,柳元正这才踏入古阵之中,任由灵光包裹,旋即遁入虚空之中,一阵的天旋地转,等再看到尘世颜色的时候,柳元正已经立足在十万群山里的某处谷地之中。 远眺看去时,今日鼎立的诸元宗,都隐约将此地环绕,再回看时,却见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已然遍布了地纹,彼此交织,化作教人胆战心惊的杀阵。 这是禁地里的禁地。 视线终于落到了山谷中。 一众元教天门主皆在于此,却见一沓香表铺开在蛊师的面前,张道人嘬着牙花子,正在笔走游龙的写着甚么,一旁一众天门主都围在焱师刘老鬼的身旁。 焱师悬起空灵焰火,这边蛊师写完一张表纸,便递到了左道宗师的手里。 宗师笑着看了一眼后,便点点头,将表纸投入焰火之中。 道人缓缓走近,方才将左道宗师轻声的呢喃听得清楚。 “唔,这一张是骂乾元仙宗开派祖师仙君的,小张写的没怎么有新意嘛,你这里边,至少有三句话,是当年耶耶骂你的话,倒是记得蛮清楚,是不是怀恨在心啊?” 这般说着,却见表纸在焰光之中化作一缕青烟,旋即消散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一缕幽烟过天门。 这本是尘世与仙乡沟通的渠道。 原地里,左道宗师抬手,捻起焰火之中最后仅存的一点灰烬,摩挲在指尖,像是在感应甚么,又仿佛是在用古法占卜。 片刻后,左道宗师摇了摇头。 “表纸没能过天门,看来气运大道崩溃,争局已开,天机大乱,连卜道诸术都受了影响,除非是无上级数的秘法,否则是甚么都算不到了。” 说罢,左道宗师偏过头来,像是没有看到柳元正一般,抬手先指了指蛊师。 “小张,你别写了!还是当年修行前读过书的人呢,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没甚新意,好纸好墨全教你一人糟蹋了。” 说罢,左道宗师那一指又一拐,指向了表情有些错愕的柳元正这里。 “小子,你来写!下一张是骂玉都群神的,你来动笔!” “啊——?” 以柳元正的心性,此刻多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却见原地里左道宗师一脸蛮横。 “啊甚么?你小子要想弃暗投明,得有投名状,懂还是不懂?” 闻言,一众天门主,或老或少,却都只是笑着看向左道宗师与柳元正。 眼见得此景,柳元正哪里还能不明白,左道宗师这分明是在刻意的“为难”自己。 香表与投名状不过是说辞而已,但一切都要看柳元正如何应对,怎么去应得巧妙。 电光石火之间,磅礴的思感与念头飞转。 下一瞬,柳元正作惊慌之状,旋即抱拳拱手,折身一拜。 “弟子拜见两位师母!今朝终相逢于尘世,弟子百感交集,却不知这其中到底是有甚么误会,竟要教师尊陷我于绝地,还请两位师母贤明,救我一救!” 话音落下时,小龙师和云师脸上几乎要笑出花来,一左一右立在左道宗师身旁,开口便劝道。 “早便与你说了,别给这孩子难堪,人家孩子们认定的事情,你拆甚么台!佳徒贤婿成一人,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就是!就是!绮萱这丫头向来是能拿主意的,今儿的事儿要不是我们做师母的开口,来日绮萱这丫头定要埋怨你,说不定啊,连我们做师母的也要埋怨上了……” 刚刚柳元正乍一拜下的时候,左道宗师脸上的笑容已然有所盛开,可还未等真笑出来,等柳元正话音落下,小龙师与云师并列两旁的时候,左道宗师脸色一僵,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原地里,一众天门主皆在憋笑。 唯有岳师毫不遮掩,指着左道宗师哈哈大笑道。 “耶耶说甚么来着?非要自食苦果!” 第五百四十九章 岳师讲古 一番哄笑,众老怪们到底在左道宗师很纠结为难的表情中笑出了声来。 好半晌,左道宗师才从小龙师与云师的左右环绕之中抽出手来,艰难的揉了揉头,这才抬手朝着柳元正一摆。 “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臭小子,过来罢。” 瞧见左道宗师的声音逐渐变得温和起来,柳元正这才略有些忐忑的走上前去。 到底是身份不一,且从未见过面,乍一相逢,便用人家昔年传下来的《心窍玲珑篇》算计了人家一把,柳元正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唯恐真个惹得宗师恼羞成怒了。 宗师的手落下,按在了柳元正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复又紧紧地攥了攥。 心中的忐忑情绪缓缓地消弭,柳元正看着近在眼前的左道宗师,展颜纯粹的一笑。 “见过师尊。” 四目相对,柳元正在看宗师,宗师也在注视着柳元正。 道人磅礴的气机与道韵未曾有丝毫的遮掩,那是再精纯不过的雷霆道韵,那是曾经独属于《玄霄秘策》的修法,那是超脱了宗师藩篱之后,独属于柳元正的新道。 这一瞬的对视,两人似是用彼此几乎同源而出的道韵,做出了无声息的交流。 只一瞬,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柳元正的眼中,看到了往昔曾称雄一个时代的天骄妖孽。 宗师的眼中,则看到了自己法统的传续,看到了一个走出自己道法阴影之中的尚善弟子。 最后,宗师抬手,轻轻地揉了揉柳元正的头。 “很好,你真的做得很好!半阙《玄霄》在老夫手中写出,本是无根浮萍,那是老夫汇总往昔所学之后的半步蜕变,但终归不是旧有之人走过的路,况且,此卷仙书桎梏于玄门修法的藩篱之中,旧有之道的谬误,也注定存在于修行路的最后几步上,你能够在元婴境界之后便跃出藩篱来,很是不错! 那一卷神魔图录乃是老夫得意之作,你能将之熔炼圆融,变已经彻底得了此仙书之菁华,且两道同修,以玄门法与古祭法相互印证,古今同在,如今一朝跃出道纲,驻足紫府新道,待你之道境完美圆融之后,则天下之大,当许你百无禁忌!好,真的很好!” 没有想到,在近乎刻意捉弄一样的相逢之后,左道宗师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柳元正这样高的赞许。 道人颇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是腼腆的笑了笑,没有说甚么。 但紧接着,宗师又皱起眉头来,上下打量了柳元正一眼。 “不过你要小心,似今日一般的血祭之举,最好不要有太多次,不是血祭之法不好,此道之精妙,上合运道,下演诸劫,天时之变幻,法统之兴衰,尽在其中,但如此世之诸古仙,尤其是转世而来的那些,有几人值得祭祀新道?拿些古之鼎鼎有名的古仙来炼也就罢了,若是虫豸之辈炼得多了,反要有损你道法之轻灵。” 闻言,柳元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不是甚么轻蔑之语,一因得一果,甚么样的血祭,得来甚么样的道法,这是万古不易,颠扑不破的至理。 老实说来,这一世养龙局里,值得柳元正瞧得起的人物,也实在没有太多。 尤其是在柳元正也窥破了凝练道体之关隘之后,更破了此世诸转世古仙之圆融“金身”! 随即,柳元正便恭谨的应下。 “弟子谨受教。” 闻言,左道宗师复又哈哈大笑。 “端是玄门道子的做派,太拘谨了些!不过……倒真真是个好孩子。” 宗师正笑着,柳元正便见岳师颤颤巍巍的也走到了自己的近前,脸上带着些和煦慈祥的笑容,全然不像是那个挥拳打碎天门的狰狞天门主! 旋即,便见岳师朝着道人点了点头。 “你们爷俩叙情有的是时候,元易,老夫有一事,关乎元教兴盛之关隘,不得不问一问你。” 到底是未曾昔年打过交道的人,宗师说柳元正拘谨,此刻岳师开口,又如何不拘谨了? 闻言,柳元正才爽朗一笑。 “老爷子,我也是元教的传人呢,有甚么事,您老尽管问便好,但凡晚辈知晓,定无一句虚言遮掩。” “好!好!老夫想问的是,方才元易你和化神道主可是真的以肉身打入悟境了?” 听得此问,柳元正几乎不假思索,一番话先是从自身昔年的修法上说起,根髓在那一部太上玉书,这是柳元正昔年凝练神魔祭器之前的铺垫,是《玄霄秘策》之中所未有的记载,最后又讲到了肉身打入无垠道海之后的诸般体悟,甚至言明了自身凝练道体的力量来源。 最终,柳元正方才有所猜度,自身之所以能够顺利的打入悟境,或许和道体凝练有莫大干系,昔年以神魂常驻道海还在其次。 说罢这些,柳元正这才有了短暂的沉吟,最后想了想,还是将无垠道海之中发生的变故说给了诸天门主听。 他终归是此世的人物,能够知道存神观想之道主,还是凭借着宗门中留下的古籍。 但自己的眼前,这一众人物,皆是从古时艰难走到今世的老怪,历世之久远,底蕴不可度量。 听得先前道人所言时,诸老怪还都在沉吟,可等听到柳元正最后所言之辛秘时,如岳师,如宗师,如日师,便是连此间存世最古、天资最高的几位,都表情惊诧,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最终,在漫长的沉默里,不断追忆的左道宗师和日师,都很是艰难的摇了摇头,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岳师身上。 这才是元教里,真正从古玄门时代走过来的活化石。 又是很长一段的沉默。 岳师像是陷入了某些往昔岁月的片段之中,他整个人站在那里,神魂却恍若入定,甚至对众人望来的目光都毫无感应。 良久,岳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老怪的眼中竟然噙着泪花。 “若非元易今日提起,老夫竟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那所谓的存神观想道主,是二代月师的遗腹子,他的父亲,本该更为有名,是原本世外仙道时定下的主掌阴冥之主,本该成就的初代冥师!所谓的存神观想,与古祭法修行路上的天门主之境,与元易所开之新道有莫大干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你们的修法,本身便有部分的重叠之处,曾经踏在同样的路上前行过…… 太具体的,老夫也很难讲了,昔年古玄门时,老夫与他交集不多,但如今回看,古玄门初年,彼辈曾精准的毁灭了部分元教的传承与法统,接连数代月师殒命,至于今日彻底断了传承,这怕是有人在故意的斩断因果,斩断存神观想道主与尘世、与仙乡的因果,抹去从无何有之乡回望尘世的道标,曾经与他交集过甚的那一群人,如今也几乎没有存世的了,有人在暗算他,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我寄愁心与明月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五十章 无用的道体 随着岳师低沉的声音,幽谷之中,一众天门主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们被古史之中的沧桑与孤寂所淹没,全数的思感与念头仿佛都深陷入了其中去,追溯着古史大幕的余韵,怅惘着那些再也不可能被经历的事情。 最后,最快从这样的沉郁情绪之中挣脱出来的,反而是最为苍老的岳师。 他最后回味着古玄门时代有限的几次与存神观想道主的逢面,最后脸上带着些许对于生与死的豁达,平和的一笑。 老人看向柳元正。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以紫府开悬道图为道标,将此事公之于众,所有玄门有志于挣脱你这位道主掌控的天骄妖孽,都注定会主动的投入对于存神观想想之道的参悟中去,你赢了新旧两道的生死争锋,血祭了化神道主,高下之判已然分明,由不得他们再迟疑了。 自今日起,元教诸宗也会供奉他的果位,归属于月师一脉法统之中,以辅神随侍二代月师,甚至来日谋划冥府时,也可以将他的神道果位加上去,以虚位待之。不会有真实的名字,不会指向一位玄门的道主,但这样的香火之力凝结,也足够成为指引他回望尘世的道标之一了。 这是在尘世的人能够做的事情,终归间隔的太久了,祸事发生在古玄门初年,而后有人斩断因果,在岁月之中布下迷阵,今世的人能够做的事情已经很有限,这甚至不是短暂的逆溯岁月光阴能够挽救的事情,能否有回归尘世的机会,能不能真的回返尘世,便只能看他自己了。” 或许是太过于苍老,经历的事情已经太多,岳师的一番话,说不出的冷漠,恍若在漠然的判断着一个人的生与死,不论是甚么样的结果,都很难再引起他的动容。 寂静的沉默之中,柳元正像是还在沉思着甚么,面对岳师的话,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未曾言语。 直至此刻,一旁的左道宗师才后知后觉似的喟叹。 他先是定定的看了岳师一眼,复又看向柳元正这里。 “难怪,难怪说咱们曾经踏足在重叠的道路上,某自左道出身,昔年游历中土北疆,自认学贯两教,以天人之才而著仙书,如今回看,微末时的左道也好,后来看遍的仙宗玄景也罢,其中都有着存神观想道主的残缺传承在,这些也正是启发吾创神魔道图的部分根源,想必,元易你在修行到这一步的时候,甚至是你在今日开悬道图,都有类似的体悟。” 闻言,柳元正复又点了点头。 在场多有天骄妖孽,点破了那层窗户纸,很多事情并不难看清楚。 “昔年弟子曾有感于凝练神魔祭器之艰难,彼时便曾参悟存神观想之古籍,用以佐道。那会儿还是阴冥界初开,眼前诸事以无量量劫为重,对古仙也好,冥府也罢,包括道主在内,都没甚么太大的概念,若非如此,许是在祭炼太上玉书的时候,在初时遁入悟境的时候,便能够有所发现。” 说到此处,柳元正回想着那逆溯岁月而上的朦胧神形,言语之中也满是遗憾。 闻言,一旁的焱师刘老鬼反而宽慰道。 “如今也不算晚,甚至恰到好处,许多辛秘都需要足够的修为境界来承负,否则太早的发现,也只会先一步将你自己压垮掉;况且元教也好,玄门也罢,修行从来都不是不便之事,只要一道神形在,能够重返尘世的话,凝聚气血,重炼道躯,都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这最难的一步,关隘反而是回返尘世……” 焱师乃万古魂道正源,他的判断,几乎便是颠扑不破的至理。 闻言,柳元正的脸色方才有所好转,情绪与思感念头也皆尽从无垠道海的惊鸿一瞥之中逐渐挣脱出来。 眼见得此,一旁的岳师也笑着打岔道。 “不说昔年的旧事了,或许他的远走,与万古一世的纠错有关,也或许无关,但既然棋盘已经摆下,落子无悔,那咱们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这大争之世,便是这一世争局,不论古史之中埋葬着甚么,到了这一世,都要从鬼蜮之中爬出来,在这争局里定胜负,元易,你也算是争局中的角儿,而今可有甚么样的想法?” 闻言,柳元正反而茫然的摇了摇头。 “诸位前辈,弟子没有虚言,老实说,我看不清这争局,莫说是已经落子的那些人,甚至还有不知道多少人隐藏在一层层厚重大幕之中,我连他们是谁,他们落下了甚么子,都无从谈起,更何况是这一世争局,甚至……我连今日的诸般厮杀,都没能看明白。” 这是柳元正的心里话。 一切都太快了,漫天风雪的场景还在清晨,可一转眼,古往今来像是甚么人都从万里山川中冒出了头来,然后回馈给尘世的,便是一场极尽的厮杀与瓢泼的血雨。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反而是一旁的左道宗师笑了笑。 他很能理解柳元正的这种迷茫。 “一朵浪花打落,一朵浪花扬起,黄金一世洞开,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陌生的,古往今来所有挣扎着止于此世的人,所有还想继续挣扎下去没有认命的人,都要从争局里厮杀到最后。 这纷纷尘世便是葱郁的丛林,亿万山川托举起来的丛林,你我皆在其中,便如乍入丛林的百兽,要想确定在丛林里的地位,要想确定初识的领地,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先厮杀一阵! 弱者领死,万世成空!强者才配活下来讨论地位与在丛林里占据怎样的地盘,当你从最弱的野兽开始,一直到你撕咬不动为止,你停下来的地方,就是你的强弱地位所在,便是领地所在。 这就是今日这场厮杀的真相,这就是争局背后的野蛮法则,所以剑祖无须飞升,所以元教占据了南疆,所以从今往后起,紫府新道会成为玄门的主流!说了这么多,有甚么是我们能做的?” 最后说话时,左道宗师环望着南疆的十万里莽荒群山。 直至此刻,仔细听了宗师的言语,柳元正那笑容方才不再温和。 恍若龙虎之相加身,展露着利爪与尖牙。 “弟子也是此世天骄呢,天骄妖孽之间的相互猎杀,乃是弟子自己的事情,可既然吾元教入主南疆,鼎立诸元宗,倒是有一事,请诸位前辈帮一帮。” “哦?甚么事?” “不知道几位前辈还有没有印象,今日里那个拦下我追杀诸古仙的人?那个来自北疆道周仙门的贺万安?” “有印象,他不也是转世古仙之一么?” “那个人,和别人不一样,弟子这里只有一事,不论这争局发展成甚么样子,这个人,不许入南疆一步!不能有丝毫接近酆都大渊通道的可能!” “哦?他竟然特殊至此?教元易你如此慎重?” “师尊也知,弟子打破了古仙们的金身,勘破了凝练道体的辛秘,我于此道也算是精研了,可我直至今日也想不明白,将锁龙局的地纹尽数复刻,凝练成道体,到底于自身有甚么用!此道于长生无益也!尤其是……那是横布在阴冥界中的诸锁龙局!所以有没有今日的变故,都一样,谁都能入阴冥界,唯独他不行!” 说罢,柳元正望向北疆的方向,眼中杀机再度涌动。 “我会让他明白,当年在我面前凝练道体,会是他贺万安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第五百五十一章 终和解(上) 翌日,清晨,岳霆仙山,金章峰,庄承平居所。 争局开启,黄金大世展露峥嵘。 自昨日那场厮杀开始,至于此刻,这漫天的瓢泼血雨就没有一刻停歇过。 哪怕不用揭开虚空壁垒,只是以寻常法眼看去,都能够看到虚空极深处一刻也不曾停歇的风暴与洪流,恍若斑斓的烟霞凝聚成的一挂长河,就那样镶嵌在了天地之间最为隐秘的角落中,若流淌的岩浆,熔炼着仙铁与奇珍,那瑰丽的颜色背后,是足以让任何人都身殒道消的纯粹毁灭。 所有人都在有计划有预谋,又或者是被动的参与到一场围猎中去。 云游的天骄妖孽被尾随,曾经被记载于古史中的老怪惊鸿一现,甚至转世古仙之间彼此也在相互猎杀…… 诚如左道宗师所言,这场争局背后那近乎野蛮的杀戮法则之中所主宰的一切,那亿万群山托举起来的葱郁丛林之中,所有参与到争局之中的野兽们,都在将彼此作为祭品,成为填补有缺的一部分。 这玄门筹谋之中万古一世的定鼎路,哪怕只是第一步,也注定要用无穷的血与骨铺就。 世人都以为,那一挂斑斓烟霞之中,一定有瞩目的一部分,是属于柳元正的,属于那个在第一日古仙厮杀之中,就敢现身血祭化神道主的惊世妖孽! 但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节中,柳元正去了一趟南疆之后,反而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庄承平的面前。 柳元正以很是慵懒的姿态依靠在窗棂旁,大开的窗外,是仍旧瓢泼的血雨。 老实讲,如今金章峰的景色也不再秀丽。 先是一场漫长的冬雪,将大地都浸透成了雪泥,而后这样的冷寂之中,又是血雨的浸染,教整座山峰愈显泥泞与狼藉。 这不是他曾经看过的景色,这不再是柳元正所熟悉的金章峰。 一切终归开始不同了。 无声的喟叹之中,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庄承平以很古朴且典雅的手法,泡好了一壶清茶,又将盛着翠玉颜色的杯盏很是恭敬的推到了柳元正的面前。 道人信手拿起,轻轻地抿了一口,复又依靠在窗棂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借着冬日的冷肃,吐出白气如龙。 一时间,柳元正整个人的身形都变得朦胧起来,分明近在眼前,却恍若远在天边,整个人隐藏在层层雾霭落下的大幕后面,在用不可琢磨的目光,窥视着庄承平。 在那如渊一般深邃的目光注视下,少年自始至终都勉力的保持着平静。 距离上一次相见,距离柳元正废掉庄承平的修为,还没有过去太久的时间。 可伴随着那一身少年气的烟消云散,如今的庄承平,愈发与往昔所不同,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落在柳元正的眼中,竟是一副很陌生的姿态。 短暂的沉默中,柳元正放下了杯盏,稍稍往前探了探身子,整个人便从层叠雾霭之中走了出来,以近乎俯瞰的姿态出现在了庄承平的眼前。 “这一口茶,教我尝到了岁月光阴悠长的滋味。” 闻言,少年抬头。 四目相对。 庄承平的眼中只有平和。 “师尊,你是知晓的,阴谋诡计或可一时存身,然此道于长生无用,没有甚么道果是可以一路伪装出来的,骗,骗的了别人,但骗不了道与法,骗不出长生道果来,况且这世上又有几多人能在你的面前编织出天衣无缝的谎言呢? 若是将这一切曝露出来,难道师尊你会下杀手么?这件事情或许之前还无从确定,但昨日师尊将凝练道体之法公然显化于世,将开悬道图的门径宣之于众,我便知道,你是不会杀我的,毕竟师尊入的是争局,又不是这养龙局……” 听得此言,柳元正没有立刻回话,反而定定的看了庄承平许久。 他复又饮了一口清茶。 “师尊……你应该知道,早先你我之间的牵系,多是虚妄,那么直至此刻,你还要称我为师尊么?”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但过去的事情,都是抹不掉的,那三跪九叩之礼就在那里,在师尊的眼中或许多是虚妄,可世人不会这么看,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奇妙,上一刻,我可以是该千刀万剐的老东西,下一刻,我也可以是传承师尊衣钵法统的天骄妖孽。” “看来越过生与死的界限,所谓古仙转世的秘法,真的有很大的弊端,直至今日,我才发现你竟是真的有大智慧的。也是了,这一宗祖师乃元道老真人,是坐镇尘世第二久的玄门老怪,再往上追溯,玄青仙宗也好,元教雷师也罢,都有根苗香火在,你若是不智,岂不是往火坑里来跳。 想来昔年你也是有着诸般精妙的谋划,有了近乎笃定的底牌,才确定了要投身在五雷仙宗门下,只是连你也未料想到,走过生与死的界限,竟改变了你这般多,若非贫道昔日废了你修为,震散了少年气血,只怕你这个人继续修炼下去,早年的圆融智慧不再,也算是废了大半……” 说到这里,柳元正反而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这还只是庄承平,偌大尘世里,诸转世古仙,是不是都具备着同样的问题,被某种无形的弊病所困扰着? 想到布下围猎伏局的薛进,想到顺着自己冲入无垠道海的化神道主,想到主动现身引动自己怒火的贺万安。 柳元正竟惊人的发觉,这样的猜度很可能触及到了真相的一部分。 或许,这便是薛进所言的“有缺”?需要用祭品去填补的缺陷? 而与此同时,庄承平竟也沉默了,随着柳元正一同陷入沉思之中去。 他并没有因为柳元正的话而引动情绪,反而审慎的思考着自转世以来的点滴种种,最后,少年竟凝重的点了点头。 “师尊所言不假,实话讲,走过生与死的界限,对于吾等诸转世古仙而言,大约都是不可以再复刻的奇迹了,甚至昔年创下秘法时,大家看来都觉得希望渺茫,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心态闯入轮回大道中去的。 可惜,生死之间不止有大恐怖,那是一段连我们自己都无法追溯的过程,记忆里,魂魄本源里,只剩了一段漫长的漆黑幽暗,等再度重归尘世的时候,恍若有胎中迷,化作幽深大幕,将那一段过程完全遮蔽。” 闻言,柳元正沉吟着点了点头。 “要么,是秘法有问题,要么,是这么生闯轮回路有问题,要么,是轮回路本身存在某些问题……这哪里还是在养龙啊,倘若真有甚么诡谲与邪祟,这是在养蛊呐……” 第五百五十二章 终和解(下) “大概三者兼而有之。” 柳元正的喟叹声刚刚落下,一旁,庄承平便平和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的脸上稍稍有纠结神色,清澈的眼眸中闪过恍惚,像是在追思甚么,短暂的沉吟之中,不等柳元正开口追问,庄承平便继续说道。 “师尊,你应该知道,那被古史埋葬的岁月里,那些遗落的故纸堆里,不是甚么都能够翻出来任人观瞧的,许多事情已经化作了辛秘,更有甚者,已经成为了禁忌的一部分,不能宣之于口的,纵然我前世乃是古仙,都难避过因果,但许多辛秘事,能讲的,如今,我也愿讲给师尊听。” 闻言,柳元正眉头一挑。 果然,今日方见庄承平的大智慧,他甚至都没有开口许诺甚么,关于道法,关于庄承平日后的道路,但这眼前的少年,竟然从昨日柳元正的一个举动之中,便将这背后的事情想得了一个通透。 也许,他早就等待着自己的上门面谈了。 一念及此,柳元正遂也正襟危坐,朝着庄承平点了点头。 “愿闻其详。” 面对着柳元正的注释,少年的脸上露出十分违和的沧桑笑容来,这一刻,坐在柳元正面前的,仿佛不是一个少年,而是历世万古岁月的古仙。 “这件事儿想要从根源上解释,恐怕要从玄门创立之前提及,向来听闻师尊同样精通古祭法之道,想来传闻即便有几分虚言,对于古祭法之路,师尊也应该有部分涉猎罢?” 闻言,柳元正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不好说精通,只能算是略懂,怎么,这里面还有元教的事情?” 庄承平继续笑了笑,没有作答,再开口时,却反问柳元正道。 “那么在师尊看来,这世上与古祭法之路最为相近的,是那一条路?” 听得此问,柳元正几乎不假思索的作答。 “当然是古妖神路!” 作为人族先民最先发端的修行传承,作为人族修行路上的先行者,彼时只能师法妖修,师法古妖神的世外仙道先贤们,他们所创造的古祭法,自然而然乃是与古妖神路一脉相承,那是彼时世上唯一有的道与法之显照。 不论是古妖神文字,还是昆仑山龙相,又或是天门主境界之玄奇。 世外仙道的修行路上,有许多步,甚至与妖神路存在着高度的重合,几乎是完整的复刻。 闻言,庄承平继续笑着,只是那古怪的笑容之中,竟有了几分阴冷与诡秘。 “那敢问师尊,古妖神之路,又源自何处?” “自然是神魔……” 话还未说完,柳元正整个人猛地怔住了,联想到昔年想要投影到心湖上空的神魔虚影,联想到曾经自阴冥界中诞生的青牛妖神,联想到那条横贯阴冥界的血色天河,柳元正忽然将这些事情串联了起来,想到了许多。 这是庄承平透过一些连辛秘都不算的古史,为柳元正点头的部分禁忌真相。 他甚至甚么都没有说,但却教柳元正想透了许多。 短暂的沉默之中,庄承平自顾自的饮了一口清茶,等柳元正再抬头的时候,少年方才继续开口道。 “从今时今日回头看去,长远的岁月道标上面,也许会觉得,世外仙道只鼎盛了短短的一瞬间,便骤然崩殂,被古玄门所替代,那其中的血腥与残酷,甚至远胜于同时期的人族与妖族之血战。 但事实上,倘若亲历那个时代的话,实则世外仙道从发端起,便延续了及其久远的时光,甚至其鼎盛都难以纪年,那样峥嵘的时代里,道与法的不断显照,为人族留下了深厚的底蕴,但问题也同样出现了。 有人察觉到了古祭法之路的不妥,妖族能走这一条路,是因为他们实则是神魔的血裔,那流淌在身躯中的血脉限制了他们无法完美与圆融,但也庇护了他们,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 可是人族呢?同样踏上这条路的世外仙道之修士呢?毕竟人族不存在甚么血脉之说,便也从无庇护,同境界,不知多少天门主远胜古妖神,可死在天门主境界前的人,更是不可计数,那种……恍若神魂震裂的死法!” 说到这里,饶是身处于玄宗山门之中,庄承平都不禁俯下了身子,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有人认为,古祭法之路已经难以纠正了,人族先民从根源上便走了岔道,此举无异于是在向远古岁月里面去招……去招魂!性命相合才是人!若只剩了人的躯壳,那里面装的不晓得是甚么东西,还算是人族之仙么!” 招魂…… 这是柳元正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的的确确带给了柳元正极大的震撼。 自始至终,庄承平没有明说招魂的对象,但柳元正再度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长久的震惊与沉默之后,柳元正方才缓缓开口。 “所以说,当昔年世外仙道准备谋划建立冥府的时候,便也注定是骤然崩殂的时候了,可你得明白,直至今日,元教的天门主,仍旧是人族的天门主!” “嘿!师尊,这悠悠万古的是非对错,不是你我在这竹楼里就能说定的,人族的安慰从来不能靠些许怀疑便去决定,但是一脉法统,却可以因为些许的怀疑而被抹去!倘若昔年冥府鼎立了,天门主还是不是人族,真的很难说!” 言及此处,柳元正没有继续和庄承平争论下去,他的思绪反而发散开来,沿着岁月光阴一路而下。 “所以,昔年器道之争,之所以剑祖注定会输,是因为本命剑胎,或者说本命器道,背后存在着古妖神遗宝的影子?” “对!当年的剑祖,便如后来的极乐佛主一样,只是或许他也明白了,所以困坐尘世万古,再没有想过飞升的事情。” “所以,昔年禅宗一脉悟出佛法,佛主凝练须弥山之后,便知玄门容不得他这一脉,故而禅宗必逃?” “对!当年谁也不知晓,佛主从哪里找来了一件堪称完整的古妖神遗宝,然后重炼成了须弥山。” “所以,昔年玄门布下锁龙局……” 这一回,没等柳元正说完,便被庄承平摆手打断。 “师尊,咱们俩可都在山中呢,别问了罢?” 闻言,柳元正也笑了笑,点点头。 “好,我不问了。” 今日的收获已然有了许多,那横在岁月光阴之中的层叠迷障,竟然在庄承平“旁敲侧击”的三言两语之中被揭开了许多,难窥全貌,但已然教柳元正从浓重的雾霭之中窥见了那庞然大物的浅淡轮廓。 这样的收获,便已经足够了! 一念及此,柳元正缓缓起身。 “别再有甚么顾虑了,从今日起安稳修行罢,但是不要再动你那前世的底蕴了,用在凝练道体上不是甚么好东西,等你结丹,我教你接引道海力量凝练道体的法门。” 闻言,庄承平也随之起身,平静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不知这些许底蕴师尊可还用得上?说到底,到底是古仙道果之残存,于此世争局而言,也是绝好的祭品,顺带一提,弟子昔年,也算是雷道的古仙呢。” 柳元正有些诧异的看向庄承平。 “你真舍得?” 少年大笑。 “我既然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那么这等底蕴已于修法无益,实乃身外之物也,又有甚么不舍得的?” “善!大善!”柳元正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庄承平的肩膀,复又紧紧地攥了攥,“我便说,你是有大智慧的,有今日这一番,你我前尘种种皆烟消云散罢,谁又说,我元易的衣钵传人,不能争一争那真龙来做呢!” 第五百五十三章 妖神的余晖 又数日。 左道宗师所说的野蛮法则,正在这尘世的天地间一一的印证。 没有了仙战,没有了顶尖的天骄妖孽出手,但在群山之间,在虚空极深处,混乱的厮杀仍旧没有丝毫停歇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恍若是夜尽天明之前最后的一缕幽暗。 从昼夜的变幻上去看,那只是短暂的一瞬,但以万古的岁月尺度去看,那一缕幽暗实则是一段漫长的道标。 这便是争局本身,便是万古一世纠错的真相。 那一缕幽暗,恰恰是晨曦到来之前最为寒冷的一段光阴。 对于那些昔年谬误缠身,几若溺毙者,最大的伤害从来都不是绝望本身,而莫过于在即将崩溃之前,反而要教人看到微茫的希望,教人从那一缕幽暗中,眺望见下一瞬即将到来的辉煌。 凝视着晨曦的轮廓死去,将这挣扎万古的残生映照的如此苍凉与可笑。 或许正是冷静下来的时候,更多庸庸碌碌者的心中都是这样思量的,所以当争局乍一展开,这场尚还看不到尽头的厮杀,更像是一群失意者最后的狂欢。 真正顶尖的转世古仙们并没有参与到其中,他们隐在层叠的帷幕后面,冰冷的瞧着这一切,瞧着那些谬误缠身的同行者就这样走向终末。 柳元正也并没有参与到厮杀中去,没有再试图用血祭来成全自己的第三卷道图,没有尝试用更多的鎏金仙光来补全自身的万象之道体。 事实上,在庄承平主动将自己前世的底蕴送给柳元正之后,道人手中蕴藏的那枚道果再度归于圆融。 那是一枚真正无主的雷道仙境道果! 以一位精通古法雷经的转世古仙之底蕴为根基,以古今诸雷道先贤之道韵为发端,真正兼具了圆融与万象的道果! 这便是柳元正探寻紫府境界极限的真正依凭。 无须再借力于外。 甚至,这几日里,更有着神异生发于内。 如今,柳元正再凝练道体时,已经无须再有甚么凝聚长渠, 叩开悟境门扉之类的必要步骤了。 或许是引着昔日血战, 道人以肉身短暂的打入了无垠道海。 那片刻的驻足, 似是教他整个人都有所不同,伴随着悟境的虚化重归尘世之后,竟也教柳元正的道躯与无垠道海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某种共鸣。 如今, 那枚圆融的道果便被柳元正蕴养在紫府天地内,高悬在先天紫府之中, 兜转之间, 便有一缕玉徽显照, 而后,似自有无之间, 旋即便有无形无质的琼浆甘露凝聚,下一瞬,琼浆甘露自泥丸宫化作光雨洒落, 融化成濯濯清流, 流淌在道人的四肢百骸之中。 恍若一味性情温和的大药便这样轻而易举的填入道法熔炉之中, 只是短暂的数息, 便有一门道体凝练而成。 甚至,最终, 那兜转在圆融道果上面的玉徽,也伴随着琼浆甘露的凝聚,最后化作一道浅淡的痕迹, 落在最后一幅无名道图上面。 一切愈发显得轻描淡写,愈发显得漫不经心。 事实上, 柳元正所凝练的道体本身,也不再如第一次凝练时那般紧要。 十方道体凝聚成道法熔炉, 只那一日凝练道体,柳元正便连走十八步, 自九宫八卦直追太一之道。 世间万象,皆以此为纲要,余者末也。 若说那一日所炼,皆是离道愈近的存在,那么之后柳元正要做的事情,则是填补若春花秋月一般的万道之表象。 此中君臣佐使,道法熔炉之中,恰暗合丹道。 当然,逢此重要时节,柳元正也没有枯坐山门。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柳元正再度出现在了已经归玄的诸禅宗山门内。 对于世人而言,此时是万古一世的争局。对于诸禅宗修士而言,此时却正是一段全新的开始。 易号玄宗,改修法门,甚至是顺承玄门神庭,建立宗门神坛,这纷乱的时节里,昔日的诸禅、今日的诸玄,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而身为玄门神庭所敕封的三品雷声承文演教引玄神君,柳元正正是为诸玄宗宗门神坛而来。 作为一手推动诸禅宗归玄的人,其余圣地大教或许可以无视,但诸禅宗的宗门神坛之中,势必要供奉引玄神君之果位,这对柳元正而言,便是七十二宗源源不断的香火之力,尤其是在如今天门断绝, 隔断了玄门神庭香火神力的情况下。 此刻,柳元正站在白阳玄宗的后山,眺望着不远处山峰中袅袅香烟蒸腾的景象,道人的身后, 则是诸宗长老乃至掌教随侍而立。 “莫要小觑了香火神道, 事实上,神仙殊途,宽泛而言,整个玄门里的诸宗,都是仙道盛而神道衰,最多也就是将香火神力当成是锦上添花的宝药,随意炼化了去。 可贫道既然提起了,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此道于紫府修法,大有奥妙在也。所谓紫府开悬大道图,敢问诸位道友,何谓道图也?此道与法之中和,但这是对于道法而言。 可道法终归只是道法,修道而求长生的,却是修士本身。故而道图者,乃性命交修之菁华,神形之所显照也。如何印证是人御道,而非道御人?香火,神形之通衢捷径也。” 听得柳元正恍若自言自语一般的侃侃而谈,再看着那山峰中的袅袅香烟,一行人的目光也从漫不经心变得凝重起来。 显然,他们都明白了此间关隘。 说到底,一来归玄之后诸事繁多,二来争局已开,天门便教人打了个崩碎,绝天地通,所以诸禅宗几乎都放缓了建立宗门神坛的进程。 一念及此,便连随在柳元正身侧的静海道人,此刻也满是愧疚的拱了拱手。 “是吾等行事不利,甚是惭愧,还要教道兄在此时节,劳心费力亲自来指点。” 闻言,柳元正只是摇了摇头。 “这没甚么,一时的快慢也无妨,总之,重视起神道来,才是重中之重,古玄门时,禅宗一脉便是神道大家,今日重新印证在诸位身上,也算是……一段缘法罢。” 说这话的时候,柳元正稍稍有些失神,此刻萦绕在道人心头的,却仍旧是那一日打通了无垠道海之中,隔着无尽的岁月光阴,所见到的那一缕微茫的神形。 正思量着,忽地,道人的神情猛地一怔。 旋即,柳元正猛地折身,望向东土的方向。 远天之际,黑烟妖尘冲霄而起。 映照在道人清澈的眼眸中,显成一缕幽暗。 “这……怎会如此!” 第五百五十四章 撼两界山 这一刻,柳元正的心中唯有不解。 他想不明白,在玄门争局初开的时候,坐山观虎斗有甚么不好,看着一群人打出狗脑子来有甚么不好,再多积蓄些底蕴有甚么不好。 可偏偏,就在这样紧要的时刻,东土的妖族动了。 还当如今的天地是妖神的时代么? 他们难道不清楚,这样的变故,会引发玄门怎样的反应么? 那些短暂出现的裂痕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弥合。 在最短的时间内,除妖卫道会再度成为争局之中的主流。 彼辈在主动的走入满地的泥泞之中。 那恐怕是连妖神都无力抵抗的陷身漩涡。 难道降神下来的不是一群妖神,而是一众疯子么? 何其不智也! 可柳元正心中的疑惑注定没有人会来解答了。 那黑烟妖尘在东土的天地间冲霄而起,化作一道层叠的大幕,笼罩下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两界山的方向推进! 眼前的连绵的群山是将妖族圈禁的牢笼。 诸妖神目视的方向,是昔年妖族退败生路,如今,或许也注定要成为妖族覆灭的绝地。 无尽的幽暗之中,青龙妖神缓步而行,四面八方的黑烟妖尘之中,是近乎贪婪的吮吸与咀嚼吞咽的声音。 每一瞬,都有浓重的血煞之气冲霄而起,然后融入乌色里,彻底成为这极近泼洒的墨痕中的一部分。 老人的身旁,是一头身披月华的白狼与九尾的玄狐。 此刻的青龙妖神,并没有参与到这场“盛宴”中去,甚至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老妖神的眼中露出几分不忍的神色来,最后又被冷厉的杀机遮掩。 “我知道,这不是正确的时机,可甚么时候才是正确的时机呢?人族有一句古话说得不错,枯坐不长生,长生如此,天机变幻亦如此,等, 等不来人族的覆灭, 等, 也等不来妖族的中兴! 如今不是吾族的天地了,多等一日,吾族便多衰颓一日, 倘若继续等待下去,也许无须玄门人出手, 吾族便连东土都守不住了, 如今也许并不是正确的时机, 可或许也正是最好的时候。 痛痛快快的杀一场!用无尽的血与骨来堆积成胜者的王座,把愤怒凝聚成烈火, 把嘶吼化作烈焰,撼动了两界山,吾族才真正有等下去的资格, 若是不能……这便是你我于尘世最后的绝唱!” 青龙妖神用极其平和的语调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血煞之气弥漫开来, 几乎将他花白的须发都染成了殷红的颜色, 老妖神偏过头来, 看着身侧的白狼与玄狐。 “去吧,去吞用血食, 去将那些老朽的、颓败的、不堪用的,尽数血祭成你们妖躯的一部分,然后, 接引圣宝之力,将自己化作妖神的一部分, 最后,是老友归来, 还是全新的白狼妖神和玄狐妖神现世,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话音落下时, 两妖皆眨着眼睛,眸光猩红,几乎嘶吼着,冲入了黑烟妖尘之中,身形消失不见。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呈现在青龙妖神眼前不远处的,则是如今的六方群山。 那是昔年量劫血战之地,是柳元正曾经力挽狂澜的地方。 此刻,黑烟妖尘的锋芒之前,捣苍山巅,云阳老仙祭起六方纯阳镜,纯阳天火倾泻如海。 谷洃 这是昔年量劫中厮杀最惨烈的地方之一,也是最初青龙妖神神降尘世的因由之所在。 看着六方群山之中流淌的赤焰洪流,青龙妖神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的从黑烟妖尘之中走出。 凝视着云阳老仙,青龙妖神缓缓地显化出千丈龙躯。 “来!老仙!杀了我!或者,杀了你!” 话音落下时,千丈龙躯迎风暴涨,血与骨凝聚成这天地间最势不可挡的战车,驾驭着雷火,朝着六方群山砸落下来。 可还未等那坚韧的鳞甲触碰到这片广袤的群山,破空声中,须弥壁垒已经在青龙妖神的身周支离破碎开来,下一瞬,等须弥风暴席卷而过,裂缝缓缓弥合的时候, 青龙妖神、云阳古仙、纯阳天火,一切的一切,皆已经消失在了尘世的天地间。 自始至终,无尽的黑烟妖尘之中,再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有那渗人的吮吸、咀嚼与吞咽的声音密集的回响在幽暗世界里,东土黑暗风暴的锋芒,就这样淹没了失去云阳老仙坐镇的六方群山。 黑烟妖尘的眼前,便是修罗场,便是两界山! 山巅。 雷霆如瀑。 安文子掌教腾空而起,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说到底,妖神者,即便只是神降,终归也是仙家级数,更高过他这个雷道地仙一线。 而对于这些走到修行路最后几步的人而言,差一线,便是天差地别! 今日,安文子掌教明白,两界山已有失守的可能。 他无力挽狂澜之能,或许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尽量多的庇护着玄门的弟子退走。 这短暂的时间里,一道道雷霆如同光雨一般砸落在修罗场中,砸落在两界山间。 那是雷法遁光,每一道雷霆的落点,都在一位又一位狼狈的玄门弟子身上,雷霆的消弭,代表着又一位弟子退出了两界山的范围。 可玄门驻守两界山,竖起铁壁,驻守的弟子何其多也! 救,是永远都救不完的。 下一瞬,黑烟妖尘的锋芒初步的淹没了修罗场。 幽暗之中,那吮吸与咀嚼的声音似是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第一次,妖尘之中,有了凄厉的惨叫声回响开来。 在那短暂的一瞬里,那凄厉的惨叫声,似是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安文子掌教没有说甚么,最后一道雷霆砸落,轰鸣声将惨叫声淹没,而后,掌教祭起雷元鼎,一手撕开须弥壁垒,一手生生按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白狼妖神,硬扯着那狼首,走入须弥风暴之中。 云海在沸腾。 大地在震动。 正此时,中土的群山之间,一位转劫古仙接引着道果之力,伴随着鎏金仙光冲霄而起。 他的手中,一卷紫金色法旨明光显照四方。 “老夫知道,如今绝天地通了,可老夫还要说,诸圣有预谋今日之变,吾奉景福仙君诛妖法旨,敢问诸位,如今可还是玄门的天下?” 第五百五十五章 大浑天王 罡风的呜咽声音在这一刻似乎都停滞了下来。 所有人都凝视着那道从中土冲霄而起的鎏金仙光,凝视着那老仙手中祭起的仙君法旨。 当然,比老仙和法旨更为重要的,则是景福仙君的尊名。 这才是牵系着一切因果的关隘所在。 玄青仙宗第五十一代掌教,也是以一己之力走出通衢仙君之路的玄青第八祖。 当然,更为重要的则是,景福仙君的血亲之母,乃是纯阳一脉的女仙,而景福仙君的亲传弟子,则是创下了太阴太阳两部雷道仙经的法郁仙君。 北疆真如剑祖,昔年乃纯阳一脉巨擘之一。 中土元道祖师,乃两仪雷道仙经真修之人。 这一切,无穷无尽的因果尽数汇聚于一道尊名之上。 而那尊名凝聚成的罗网,便也这样轻而易举的笼罩在了如今尘世战力最为雄浑的两人身上。 诚然,群仙在侧,可当长生与逍遥都隐约朦胧成为虚妄之后,当古仙的葬曲响彻在所有人的仙道玄境之中的时候,这群入世的古仙们,那凋敝的身躯之中又能焕发出巅峰时代的几成力量呢? 这终归是尘世人的时代,而驻足在绝巅的两人,便是真如剑祖与元道真人。 那卷法旨没有展开,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法旨已经没有展开的必要了。 剑气的明光贯穿天宇,长河自不可言说之地倾泻而来,下一瞬,一柄玉剑直插在两界山前北端的方向。 轰隆的雷声震动云海,似有沸腾的烟霞紧随其后,下一刻,两仪元幽幡高悬在两界山前正中的方向。 紧接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两界山南段,继而又紧紧地皱起眉头来。 昔年时,两界山南段乃是魔教修士驻守的地方,可如今,元教登场,世上再无魔门,唯有元宗, 这两界山南段, 似乎便成了唯一的疏漏。 正当所有人都思量的时候, 南疆十万里群山之中,一道星光划过苍穹,太白经天旗在两界山前展开, 辰师狞笑着负手而立,眼波伸出一道星光流淌着, 太白精煞, 又似星海倒映。 辰师一脉, 主内外之刑杀! “嘿!论起杀妖神来,我辰师一脉, 算是你们祖宗辈的!且都学着点儿罢!” 辰师说的话虽然轻佻,可伴随着他现身两界山,黑烟妖尘之中, 几乎闪瞬间, 七八位妖神若隐若现, 猩红的眼眸凝视着那星光笼罩的身形, 教辰师的表情也愈发肃穆起来。 同一级数的天门主,面对妖族衰颓之后只知汲取月华之力的妖神, 或许可以以一敌众,但这群神降于尘世的妖神显然也不是寻常的状态,那猩红到几乎淹没神智的眼眸, 那黑烟妖尘之中不断扭曲的妖神轮廓,都证明着众妖神诡谲与不祥的变化, 甚至教辰师感应到了些许殒身的危机。 与此同时,持剑而立的真如剑祖, 还有端着墨玉烟斗喷云吐雾的元道老真人,都凝重的看着同样凝实自己的许多双猩红眼眸, 表情愈发难堪。 谷隙 两界山前的对峙,一切雄浑且绝巅的力量都引而不发。 数息之后,元道老真人平静的回过头,看向中土的方向,看着那老仙。 “因果是因果,可这不是教老夫舍命的根由,好好瞧瞧吧,这还是寻常的妖神?老夫不知道昔年你们埋了些甚么在两界山底下,可界山还好好地,若只寻常的血祭,彼辈身上的诡谲与不祥,又作何解释?没个说法的话,今日雷宗便要舍了两界山了!” 话音落下时,不等那老仙回应,元道老真人一手撕开虚空壁垒,伸手往虚空乱流里一捞,便将甚是狼狈的安文子掌教从虚空极深处拽了出来。 昔日的雷道地仙,此刻很是狼狈,他大半个身子几乎被打碎开来,殷红的鲜血染透了道袍,通身气机凋敝,再仔细看去时,承载了地仙道果的先天灵宝雷元鼎上面,竟全是斑驳的裂纹。 掌教从地仙境界跌落了下来,甚至道躯有缺,若无秘法蕴养,恐怕连维持真人境界都很是困难了。 元道祖师还未出手, 但雷宗已经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不远处, 白阳妖神撕裂虚空壁垒走出, 猩红的眼眸凝视着那面幡旗,凝视着幡旗上不断游走的雷光。 苍凉的长啸声中,恍若教他忆起了昔年痛失幼子的仇恨。 是这无穷的恨意,教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也是这无穷的恨意,教他在血祭之中,抹去了旧有的白狼妖神的残魂,成就了全新的自己。 也正是这无穷的恨意,那猩红的眼眸之中,血光晕散开来,似是将白狼妖神整个笼罩在其中,银白色的月华之力缓缓从他妖神路的根基之中一点点消弭,无穷的煞炁凝聚在妖神的阴影里,蒸腾的血色烟霞之中,一道又一道迥异的妖神文字显照,横布虚空,托举起一道全新的、邪异的妖神路。 神煞! 古妖神路! 这一刻,元道老真人彻底变了脸色。 他隐约明白了两界山下镇封的是甚么了。 与此同时,又一道虚空壁垒撕裂,狭长的裂缝之中,云阳老仙与青龙妖神从两端分别跌入尘世,老仙手中的玉镜上有贯穿始终的爪痕,青龙妖神的大半个身躯也被纯阳天火烧成了焦黑颜色。 喘着粗气,青龙妖神显化出人形来,缓缓开口。 “妖族无意过两界山,如今的妖族,也没有那个能力杀入玄门的天地,可两界山下,镇封着吾族先祖、神魔猼訑之血裔、古妖神四极之主——大浑天王!” 伴随着青龙妖神话音落下,铺天盖地的黑烟妖尘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那无边无际的幽暗之中,愈发狰狞的血色神煞冲霄而起,若灼灼焰光,将整个东土都化作了熔炉。 这是妖族几若必死也要做的决心! 与此同时,中土与北疆的群山之中,一道道鎏金仙光冲霄而起,一道又一道苍老的身影,带着腐朽的气息,带着决然的悲壮,踏着那无声的葬曲,走向两界山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众玄门天骄,也齐齐撕裂虚空壁垒,走入其中! 第五百五十六章 十二浑天神煞 虚空无垠,此刻,无边无际的虚空乱流之中,一道又一道的灵光交错而过。 这幽暗的世界,登时间遂在四面八方都有了明光兜转,有着神霞蒸腾,有了长虹显照。 有斑斓雷海显照,柳元正从大道雷音之中走出,一手擎举着雷幡,一手束阴阳雷霆成法剑,原本平和的脸上再也不见丝毫的笑意,眼波中雷河流淌,满是杀机。 有玉光清辉自虚实之间显照,恍若间合有无,似袅娜青烟,又似金玉丝线,仙篆与灵纹挂满其上,首尾交织之间,恍若罗网,恍若玄门古阵,玉光清辉里,是太华仙宗正瑜道人的出尘身形。 有地纹横布虚空,古堪舆相地之道自虚无之中似是承载起连绵雄山,那一山山望去,却皆是无量杀机引而不发, 立于山巅处的,则是祭起万安相书的贺万安。 …… 雷海上空, 柳元正环视虚空, 入目所见, 皆是玄门诸宗天骄,许多都是昔年旧识, 也真切的看到了许多转世古仙的身影,不少都曾经被柳元正关注过。 最后,柳元正在瞥了一眼贺万安之后, 将目光看向了虚空的极深处。 自争局开始之后的杀伐仍旧在持续,蒸腾的血煞气在虚空极深处凝聚成了一道赤色的烟霞长河,似是贯穿着中土的虚空始终。 可在这一刻,当数之不尽的妖神驾驭着神煞, 威逼两界山。 当青龙妖神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大浑天王的名字。 那借着赤色烟霞长河所遮掩的,那发生在虚空极深处一角的腌臜,便再难遮掩了。 远眺虚空极深处,柳元正忽地嗤笑。 “这人呐, 若是癫狂了, 当真是甚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贺道友, 此番……该怎么说?” 虚无雄山之巅, 万安相书的书页翻飞, 贺万安的脸色也罕有的阴翳,听得柳元正所问, 迎着诸天骄的目光, 贺万安亦是咬牙切齿。 “清理门户!” 话音落下时,贺万安这里已经先行出手。 横布身周的地纹陡然间化作洪流, 直冲向虚空深处的烟霞长河。 蒸腾的血煞之气被地纹洪流涤荡开来,只是闪瞬间,不知道多少人生死斗法都被波及。 可也正是因着这样的变故, 那些被波及的转世古仙们, 陡然间从无边的愤怒之中被惊醒过来,眼波伸出的猩红血色悄然溃散, 恍惚间似是直至此刻方才重归清明, 等他们再看到一众尘世天骄林立虚空的时候, 陡然间脸色一变, 仓皇间哪里还顾得上甚么生死斗法,都连连避在一旁,更有狼狈者直接撕开虚空壁垒,遁逃而去。 伴随着地纹汇聚成的洪流在烟霞长河上撕开一道口子,紫金雷光、玄青仙光、玉光清辉,接紧随一旁,直直冲入弥散的血煞气中。 脚踏着雷河,柳元正这会儿反而看向一旁神色阴翳的贺万安。 “老兄,当年你们到底在两界山底下埋了甚么顽意儿?那大浑天王,又有甚么说法?都这会儿了,别扯甚么禁忌与辛秘了,能说的,便都说了罢。” 闻言,贺万安倒是没有隐瞒,甚至不做迟疑,开口道。 “没听到青龙妖神说么,那大浑天王,即便在古妖神时代,都算是极其古老的存在,乃神魔猼訑血裔之亲子,是昔年少数没有随着神魔与初代古妖神远去的,如今回望古史,可以当成是真正开辟妖族的几位祖宗之一。” 谷彗 伴随着贺万安开口,所有的尘世天骄都在静听,便连少数未曾经历古玄门初年的转世古仙们,也静静地从中汲取着自己所不知晓的秘闻。 闻听此言,道人点点头,又继续追问道。 “真正开辟妖族……这是甚么说法?” “很简单,并不是最初有了神魔的血裔,便存在了妖族的概念, 甚至直到神魔刚刚远去的莽荒时代里, 所有的古老妖族,都认为所谓的古妖神境界注定只是自己短暂驻足的过程,最终极的目的,仍旧是以妖神证神魔,只是在更漫长的光阴逝去之后,当神魔的余晖都在尘世远去,所有的古之妖神才明白,神魔乃是不可复刻的,古妖神已经是他们血脉修行的尽头,这之后,才渐渐有了妖族的概念。” 听得贺万安这般说,柳元正心中逐渐明了,遂又紧皱起眉头来。 “大浑天王……老兄,昔年你们是怎么想的,镇封天地菁华也就罢了,怎么还把这么个顽意儿压在山底下了?” “如今大日如来就在西域,怎么不见真如剑祖证道之后杀去?同样的道理。” 是了,大日如来若是在那里,便永远都在那里,困坐于一山,佛法困坐于一域,若是如来身死,只怕大乘佛法便要如幽魂一般徜徉天地,无所不在了。 这般看,恐怕所谓的大浑天王,也有类如此。 正此时,诸修身周,血煞之气愈发浓烈,除了满目的殷红,几乎教人再看不见其余颜色。 也不等柳元正继续开口问下去,便听得贺万安继续说道。 “要小心了!所谓神煞,乃是古妖神法力与血脉交织而成的力量,那是只有真正驻足在古妖神境界绝巅的存在,道与法无限趋于完美与圆融之后的显照!那是真正可以伤及仙家境界的力量! 据记载,大浑天王乃神魔血裔,此獠亦有血脉,后成一十二族,至于今世,若玄狐、白狼、桑羊等,皆以大浑天王为先祖,故而大浑天王不现世,能接引而来的,也只有这十二种神煞! 锁龙局地纹镇封万古岁月,于此世腐朽,但如今还不至于彻底崩溃,即便动用古堪舆相地之道秘法,能接引而来的力量有限,大头还在东土,此地,能凝练神煞入体者,不会过百数……” 话是这样说,可贺万安仍旧难免忧心忡忡。 哪怕不过百数,那也是掌握着某一种神煞,在与诸天骄同境界的同时,掌握着可以伤及仙家境界的力量…… 眼见得不少人因着贺万安的话气势衰颓,又眼见得身周血煞之气愈发粘稠,甚至凝聚着说不出的邪异。 柳元正猛地一跺脚,轰隆的大道雷音响彻血色长河,震动着所有人的道心尘埃。 “速战速决!彼辈渣滓一样的东西,想着玄法有谬误,以为投身妖族便能证就长生与逍遥了么?也不掂量掂量,还有没有命走到那一步!好好的人不当,给妖族去当狗!早斩尽他们一刻,或许两界山之厄,便要消去一分,千秋功业在你我之手,哪怕不为玄门,想想功成之后,有多少气运加身罢!杀——!” 话音落下时,不等那地纹洪流再涤荡气血,紫金雷霆化作长河,将眼前的血煞之气尽数搅动,彻底将那粘稠的血色大幕撕裂开来。 伴随着雷霆声轰鸣的,则是诸修呼和的声音。 “杀——!” “杀——!” “杀——!”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万古第八道 面对此间诸天骄与古仙的喊杀声,当那道血色的大幕被揭开,回应在无边无际的血光与神煞之中的,唯有教人捉摸不清方向的阴翳笑声。 恍若金石摩擦一般刺耳,恍若从鬼蜮里爬出来的阴风,恍若是源自于所有人道心深处的诡谲与不祥。 平和的心湖开始荡起层层的涟漪。 原地里,所有人驻足在血色大幕的裂痕前,谨慎的凝视着那光怪陆离, 本不该出现在尘世的场景。 当两界山尚且安在,但东土的妖神却能够以血祭驾驭起古老的神煞力量的时候,所有天资高绝的玄门妖孽,都在闪瞬间明白,这是有精通古堪舆相地之道的古仙在隔空动摇深埋在两界山之中的锁龙局地纹,动摇尚且在锁龙局中无尽的天地菁华之下的诡谲与邪祟。 只是短暂的思索, 这必然是与东土妖神的显照出于同源的力量,于是所有尘世天骄的目光, 便都齐齐落到了虚空极深处。 自争局开启,唯有此地,长久的厮杀不衰,蒸腾的血煞甚至持续的引动着天象。 倘若有人行悖逆之事,偌大的中土与北疆,也唯有此地乃是最好的遮掩之所。 故而在两界山之厄引动的瞬间,一众转劫古仙接引道果之力,脚踏着鎏金仙光奔赴两界山的时候,也将几乎处于同样境界的这一片战场,留给了尘世的天骄与转世古仙们。 只是事发仓促,便连一众天骄,也不知道在这道血色大幕的后面,彼辈悖逆之渣滓,又到底做到了哪一步, 接引出了多少的力量来。 十二浑天神煞。 那是能够伤及仙家境界的力量。 对于此间的天骄妖孽而言,恐怕沾上一丝,都要有殒身之厄。 这并非大争之世里兵对兵将对将的争锋, 这是生死之劫,从来都毫无公平可言。 短暂的驻足,柳元正的眉头旋即便紧紧地皱起。 恍若有大千之界洞开在虚空极深处,洞开在这道帷幕的后面。 只是短暂的凝实,那支撑起间合虚实的界壁的力量中,柳元正不止是感受到神煞,更感受到了诸如古堪舆相地之道、玄门香火神道之力、古玄宗斋醮科仪秘法等等诸多驳杂的力量。 这些力量在那粘稠的血煞世界之中肆意的交织着,产生着某种世人所未闻的变化,恍若修道时的蜕变与升华,那极尽的力量,那趋于圆融之后凝练唯一的道韵,那贯穿着此境始终的力量,已经远非世人所能洞悉的高邈与玄奇。 短暂的凝视之中,那阴翳的笑声也归于悄然无声,紧接着,迷离的血煞之中,那蚀骨锥心的声音再度响起。 “杀?你们要拿甚么来杀?此等醉人心脾的力量,那是足以贯穿光阴岁月的瑰丽,你们太孱弱了,深陷在玄门万古的泥泞里而不自知,而吾等已经从中高高跃起,将这样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成为古老而鲜丽画卷的一部分。 万古一世纠错?不重要!这天地到底是属于妖神还是玄门?也不重要!在长生与逍遥的面前,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注脚。尔等以为这是悖逆?尔等以为吾等要投效妖族?可笑!炼神煞而化之,吾等登临之际,自有再造之权! 彼时,仙乡如何?尘世如何?玄门如何?妖族如何?一切都要被岁月光阴之中的灰烬尘埃所淹没,你们,便是玄门最后的余晖,万古之后故纸堆里只言片语的那一部分。争局已没有继续的必要,纠错,再造之后,何有谬误!” 缥缈的声音在血煞天地间回响着。 而比这道声音更为恢宏的,则是响彻在所有人心湖之中的惊涛骇浪! 并非此间天骄道心不够坚韧,实则是那神煞之力的本质,便具备着这样引动道心的力量! 谷巀 冥冥之中,恍若有虚影的凋敝灵光从心湖的尽头显照,自不可言说之地,蹒跚而行,要将那庞然大物的轮廓挤进每一人的心湖之中,泯灭去轻灵的神智,主宰精气神! 恍若是昔年柳元正炼古祭法时的复刻,可面对同样的招数,道人如今的应对再轻易不过。 眉心处灵光微动,旋即,洞开的先天紫府之中,神魔祭器的明光凝练成一道雷霆,轰然从紫府天地劈落,落下十二重楼的瞬间,便沿着体内的中轮正脉,由实转虚,闪瞬间落在心湖之中。 大道雷音轰响,无尽的斑斓烟霞自心湖的浪涛之中蒸腾开来,去往心湖尽头的“道路”被雷霆斩断,寂无的风暴席卷,淹没了那一道凋敝的灵光,撕碎了庞然大物的轮廓。 与此同时,柳元正自知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不等那缥缈且阴森的声音在继续说下去,道人扬起手中的法剑,便朝着眼前的无边血色一剑斩去! 雷霞分光剑炁! 含混阴阳,割裂天地,束万顷雷光含混一炁! 剑光远去,下一瞬,血煞天地的深处,无垠的雷海沸腾咆哮开来! 轰隆的雷声也将更多的尘世天骄从失神中惊醒过来。 一旁的贺万安更是惊诧的看着柳元正。 旁人眼中,这是雷道的暴虐无匹,而在贺万安的眼中,这一剑意味着柳元正真正走在了混炼万象道体之路的尽头。 若无有万象加身,何以有此等精湛景象! 轰隆的雷海逐渐支撑起罗网,那交织的阴阳雷光似是将这片间合虚实的天地也割裂开来。 只是紧接着,排开的粘稠血气再度凝聚而来,但短暂的瞬间,也足够教人看清楚远方的景象—— 天地的中央,是九层垒土高台,台上,是堪舆相地之道的秘法篆纹幡旗,密密麻麻的经幢竖在垒土高台上,恍若葱郁高山,山巅处,一众血色的邪异身影立在幡旗之下,他们的身后,是袅娜的香烟,是蒸腾的云霞,是自不可言说之地显照于世的猩红神煞! 这一刻,诸天骄妖孽抬脚,踏入了血色天地! 这一刻,诸邪异身影驾驭神煞,从高台跃起! 无形无质的气机在半空中碰撞,柳元正冰冷的眼眸中,那无边的血煞里,有邪异的身影从中走出。 端看身形,已经很难分辨这到底是谁了,那狭长的轮廓里,隐约还能看出几分人形的根底,但扭曲着几乎垂到脚踝的双臂,从破碎的道袍中延伸出来的毛发,顶在那状若鬼魅骷髅之首上的桑羊之角,那猩红中再也难看出智慧的双眸…… “十二浑天神煞,桑羊神煞为首,此道万古第八,今日,拿你这雷道天骄的性命,来给老夫的焕然新生祭奠!” 话音落下时,回应那蒸腾血气与凌厉神煞的,便是柳元正扬起的万象雷光! 道法熔炉在柳元正的体内轰鸣,紫府天地的雄浑在这一刻倾泻于世! 沐浴在雷光之中,道人嗤笑。 “人不人,妖不妖,也配谈新生?” 第五百五十八章 道与法的终末 漫空中,血色神煞与紫金雷霆碰撞! 霎时间,这片间合虚实的天地壁垒便轰然间破碎开来,展露在柳元正眼中的,则是虚空极深处本应该有的景象,虚空乱流汇聚成风暴,沿着那撕裂开来的斑驳裂纹,朝着这方天地倒灌而来! 轰——! 若有天崩,若有地陷! 连虚空在这一瞬都在随之颤抖着。 下一瞬,无尽的明光从神煞与雷霆碰撞的地方迸溅开来,若世上最为浩大的洪流,将一切淹没,甚么雷霆,甚么神煞,甚么风暴,全数被笼罩于明光之中。 万籁寂静。 这一刻,连大道雷音都陡然间消弭于无形之中。 一旁有人惊诧的望去,望向这片战场之中最为恢宏的方向,在他们的视线中,雷霆与神煞恍若交织成了天地的两极,在那毫无保留的碰撞之中,光阴与岁月似乎都定格在了那一瞬间,那明光洪流,那虚空风暴,落在众人的眼中,是那样的分明,尽数被无形的力量所笼罩,与光阴一同定格。 这恍若已成了真正的画卷,那瑰丽与精美,那残破与暴虐,尽数跃然于其上! 四下里寂静无声,所有人凝望着道与法织就的长卷,默然无语。 他们已然认出,那对上柳元正的悖逆之辈,便是早先回响在血色世界的阴翳声音的主人,似乎可以视作是主导这场变故的主持者之一,这样的身份,注定教他在这场变故之中攫取到了足够多的好处。 不论是那号称十二浑天神煞之首、万股第八道的桑羊神煞,还是凝练入体内的神煞多寡,以及自身朝着邪异与诡谲蜕变的程度,那顶着桑羊角的人,都几乎堪称此间魁首。 要知道,许多悖逆之人,还不如他呢!缺少足够的底蕴,又或者是没有获得足够的神煞淬炼,不是维持了部分的人形,便是扭曲成了更为鬼魅邪祟的怪物。 即便在这条第一次浮出水面的修行之路上,这两者的显照,都代表着道与法的偏颇,无法夯实完美与圆融的根基,从这一点上去看,那具备着桑羊之首的人,才是这邪祟之路的正解之一。 这样的蜕变,已然堪称恐怖,但更教人无法想象的,则是那看起来与之势均力敌的柳元正。 这真正尘世的天骄能够做到的事情么? 那定格的光阴凝聚成的瑰丽画卷,这真的是尚还走在修行路上的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么? 若以修行境界而论,柳元正也不过是在擎举道果的路上迈出了一步而已! 到底是新道的底蕴超出世人想象的雄浑,还是柳元正这个人的天资远迈了万古世人的标准? 没等一旁的人继续思忖下去。 最后轰然的炸裂声音。 那画卷中的景象遂变得鲜活起来。 一切的光与雷霆,一切的神煞与风暴,都在那数息前的碰撞之中,都在这定格光阴的力量里蒸腾成了斑斓的烟霞。 没有了声音,没有了道与法真实的形体。 从实到虚,从有而无。 闪瞬间的变化,连虚空乱流在那里都化作了烟霞的一部分,那方寸之间,已经真正成为了虚无之地,唯道恒存!当烟霞顺着罡风飘散,那里,唯有两道身影恒存! 驻足寂无之间,柳元正的左手轻轻地托起右手的手腕,有殷红的血迹一闪而逝,道人右手的手背处有锐利的伤痕显露,皮开肉绽,一道神煞破开的伤口之中,不断有黑烟飘溢,那气血的流转之间,细密的篆纹陡然显照,交织成一道道篆纹锁链,有彼此交错成万象罗网。 谷蕶 那不过一指长的伤口里,道与法的显照精彩的像是一阙仙经,不过眨眼间,便在道法熔炉的运转,在万相道体的共鸣之中,将伤势消弭。 不远处,愈发鬼魅邪祟的身形,也在缓慢的轻抚着骷髅一样的额头,同样赤红的鲜血从指尖流淌下来,左边的桑羊之角上,有着明显的裂痕,紫金雷霆似是极其深入,劈的大半张脸都显得焦黑。 原地里,轻轻地攥着手腕,柳元正像是仍旧在感受体悟着神煞的力量,最后甚至饶有兴趣的看向面前之人。 “神煞是古妖神法力与血脉熔炼唯一的产物,是神魔远去之后,这世上一切余晖的根源,是最后可以追溯到的神魔之根髓所在,这样的力量在古之妖神手中是可控的,是无限趋于完美与圆融的。 可你纵然汲取了这样的力量,又真的能够做到你所言的再造么?将神煞与道体熔炼至一处,造成了身形的蜕变,将神煞贯穿仙基,造成了神形的升华,可这根源里的血脉和法力,却都是人家的! 这般粗糙的一锅乱炖,真的具备着再造新世的力量?真的具备着抹去谬误的权柄?神煞已是妖神路的终极,这果真是添加上些许的微末便可超脱的?万古第八的乃是桑羊,却非是你这般悖逆!” 说及此处,柳元正愈发觉得眼前之人的可笑。 他悖逆了玄门,所以选择了汲取神煞凝练入体;而后,他又悖逆了古妖神之路,所以变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终极便是终极。 完美与圆融已然恰到好处。 中和之道纲自超限跃出一步,便是极道,万古难证仙君圣人! 道法之终极再狂妄的跃出一步,便是虚无,万古之大谬也! 不理会那人本就难看,这一刻更愈发难看的脸色。 柳元正脸上的笑容愈发嘲讽。 “果然,这人若是疯魔了,那便甚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扬起右手,剑指挥出,道人蹈空步虚而行,驻足虚无,这一刻,岁月与光阴似乎成了他脚下的路,伴随着他腾空而起,光阴逆溯,混沌自有无间显照,化作无边雷霆! 最终,剑指落下! 无尽的混沌雷霆在柳元正的身周割裂成阴阳,阴阳二雷束成剑气,一炁中含混五行,五行演化万象,最终,化作周游在道人身周的万象雷霆剑轮! 雷霞分光剑指。 昔年丹宴之术法,如今在柳元正的手中,早已经不知道超脱出了多少,这已非世间的神通所能致的景象。 剑轮劈落。 原地里,似是最原初的神煞与雷霆还未接触,似是瑰丽的画卷还未展开,似是方寸之地里还未衍生出真正的虚无。 可是雷霆落下,却将那邪祟的身形从那里彻彻底底的抹去。 齑粉扬起,灰烬与尘埃展露的瞬间,便陡然归于虚无。 那神形所在之地,最后只剩了血色的神煞,恍若世间一切无人统御的力量那样,化作一道神煞长河,贯穿了所有人眼前的始终,接连在两端不可言说之地,最后长河崩溃开来,赤红的烟霞成了所有人眼中唯一的颜色。 原地里,柳元正皱起眉头,抿了抿嘴。 “真像,这一刻,像极了道法长河……” 第五百五十九章 寰宇大罗 方寸间的虚无之地,赤霞漫天。 一应的场景,像极了古仙寿终时骤然崩殂的景象,无声息间,仙道玄境崩溃开来,皲裂的道果无法再镇压道法长河,昔年曾经束于一线的万象开始崩溃与决堤,曾经从天地间汲取来的, 也终将以这样恢宏的方式重归于天地间。 饶是以虚无的寂静,这一刻,渺冥之际,柳元正似是真的从耳边听到了微弱的声音,那含混的声音里教人听不清字句,甚至只是纯粹的呼号,源自于旷野,源自于万物生灵,源自于道与法的本质,像虫鸣,像树木舒展枝丫,像海水泛起波澜。 直觉告诉柳元正,这似乎便是古仙葬曲的余音,属于那万古悲凉的一部分。 可为甚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 道人心中不解,到底是神煞的本质与道法长河具备着某种牵系?还是因为有着古仙的融入,所以具备着部分古仙陨落的特质? 这一刻,无尽的困惑终归只是困惑,无人能够给柳元正以答案。 道人的眼波伸出,璀璨的雷光交织着古妖神文字,显照着眼前赤霞中,那一道贯穿始终的神煞崩溃的过程。 短暂的一瞬间, 柳元正不止千百次的从思感与念头之中喟叹。 实在是太像了。 一缕缕赤霞蒸腾,落在柳元正的眼中,却是从那一缕原本完美与圆融的神煞之中,逐渐显照出万象的景象来,这道力量再如何邪异与诡谲,终归也要尘归尘土归土了—— 显照的万象牵系着道与法的弦,与尘世的万道共鸣,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赤霞之中,万象之力再度退化成一缕缕精纯的元气,最后恍若是一片光雨,蒸腾着雾霭,彻底融入了这片天地中去。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原地里,便只剩了赤霞的余韵。 柳元正挑了挑眉头。 原本是那样教人不安的神煞,那本质里恍若全是诡谲与邪祟,可在这短暂的融入天地的过程里,那诸般变化,那显照出来的力量,却是那样的精纯, 那样的中正平和, 具备着一切修士可以想象到的高邈与玄奇。 所以说啊,这万古一世,这悠悠的修行路,到底是如何,走到今日这般地步的? 沉默中,柳元正摇了摇头,折身缓步从驻足的虚无之地走出。 须弥的风暴在他的身后弥合。 道人清澈的双眸环视过这血色的天地间。 下一瞬,紫金雷霆伴随着柳元正的脚步显照,明光兜转间,柳元正的身形从正瑜道人的身侧显照。 瞧见柳元正的身形,本就落入下风的正瑜道人忽地身形一颤,几乎要身陷于绝地之中,可下一瞬,伴随着雷霆的落下,万象雷霆剑轮从柳元正的身周展开,没有言语的交流,柳元正遂也从正瑜道人的手中接过了对手。 那是一个连道与法的根基都被神煞侵蚀过甚的存在,已经很难说哪一部分还保留着人形的痕迹,六条血色的狐狸尾巴高悬在身后,大半个前身裹在粘黏的血色毛发之中,一张野兽一样的脸上,扭曲的沟壑衬托出一双凸起的眼眸,猩红色的眼球突起,竟瞧不出丝毫的神智来。 哪怕是属于妖修的灵智怕也不存! 恍惚之中,柳元正竟有一种身处在阴冥界,面对凶兽的错觉。 “可惜了,我还想让你告诉我,玄狐神煞又排到万古第几呢……” 回应柳元正的,则是凶兽痛楚的嘶吼的声音,那声音之中,甚至听不出几分本该属于玄狐的音调来,只是那样的刺耳难听,若喉咙里金石摩擦。 不理会此獠的反应,万象雷霆剑轮不住的在身周盘旋,柳元正接连数步迈出,踏罡步斗之间,荡开神煞,溅起血光,击破血色天地壁垒,搅碎虚空乱流,再度次踏在定格的光阴画卷之中,短暂的逆溯着岁月,以雷霆剑气化作杀招,无尽的混沌雷霆将那邪异的身影淹没。 哪怕已经是第二次见证这样的场景,正瑜道人都不禁有着片刻的失神,而后才像是惊醒过来,也不知是不愿意面对柳元正,还是想起了时局的急迫,旋即抽身而退,驾驭着玉光清辉,遁至远处,救下另一个落入下风的玄门天骄。 谷淡 原地里,第二道赤霞从柳元正的眼前飘散。 不同的万象显照,同样的中正平和。 但柳元正终归还是有截然不同的收获与体悟。 那贯穿始终的神煞长河之中,柳元正真切的感应到了神煞与玄门道体熔炼唯一的部分,真切的感应到了神煞退化过程里,那属于古之妖神法力的一部分,若古妖神宝药,若月凝浆,那是柳元正可以确定的炼法之终极。 这是足够教道人惊喜的发现。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这场属于尘世的惊变灾厄背后,也潜藏着世人短暂时间还无法发觉的造化,至少,随着十二浑天神煞的现世,属于古之妖神终极路的真容,那力量之中所蕴藏的辛秘,正在一点点完整的展露在世人眼中。 约莫百息之后。 原本杂乱的血色世界里,诸修的生死斗法逐渐厘清的头绪。 连绵的轰鸣声里,玄门法力的崩溃,凋敝的仙光显照,赤色的烟霞蒸腾。 尘世天骄也好,转世古仙也罢,更包括诡谲与邪祟在内,都有着在尘世里争渡的人止步于此处。 柳元正并非无所不能,强如他几乎万象圆融,驻足在古之未有的境界,也不可能在这样纷乱的局势里救下所有人。 但好在,有惊无险,局势已经掌握在了玄门一方。 随着一众人的陨落,那崩溃的力量,那席卷的风暴,从各个方向将血色天地的壁垒撕裂开来,原本潜藏于虚空极深处的间合虚实的世界,此刻被人戳的像是四面漏风的筛子。 九层垒土高台被捣毁,漫山的经幢在烈焰中烧成齑粉。 甚至仅剩的少数诡谲与邪祟,也被一众玄门修士围住了四面八方的一切退路,逃无可逃,只剩了猪突狼奔的丑陋。 可原地里,柳元正凌空而立,却毫无定鼎大局的喜色。 只是短暂的百息,眼中看到的越多,柳元正的神情便愈发凝重。 那些无处不在的道法之弦,在柳元正的眼中已经彻底变了景象。 那不过是万道长河的支流,甚至是支流的支流而已。 在他的眼中,道人恍若看到了一道又一道长河高悬于有无之间,间合虚实,彼此交织成罗网,将整个尘世的天地密不透风的笼罩在其中。 这便是道法长河! 这便是寰宇大罗! 那曾经叫古仙发狂的葬曲,仔细听来,更像是浪花打落的波澜声。 或许,也正是这样的真相,才能够教人深陷入癫狂! “元易道兄,下一步,怎样说?” 正此时,贺万安的声音从柳元正的身旁响起。 第五百六十章 欲扶大厦挽狂澜 “甚么怎么说?” 这般回应着,柳元正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偏头看了贺万安一眼,遂又随着他的目光,望向两界山的方向。 入目所见,那漫天的黑烟妖尘与蒸腾而起的血煞之中,则是远比争局初开那一日更为惨烈的仙战! 争局初开那一日, 世间天骄与古仙依照争锋背后的野蛮法则开启了生死斗法,诚然,那是飘散着血雨的厮杀,但野蛮法则的背后从来不意味着争局的全部都是这样野蛮的,更相反,众人的目的不在于分生死,而在于决定自身处于争局中的地位。 争渡尘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在逍遥与长生的目的前,一切都是可以克制, 可以割舍的部分。 所以那一日纵然中土与北疆都在激斗,但真正陨落的仙众,真正陨落的转世古仙与尘世天骄,都只是寥寥之数,要知道,厮杀到最后,连最先开始暗算真如剑祖的南北二斗群仙都活下来一半呢。 真正放手一战,手中仙命最多的,恐怕也只有辰师与雷师二人。 但此刻真正不同了,东土妖族在诸妖神回返尘世之后,汲取着神煞,选择了倾力一战! 分生死! 再没有比这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唯有从这场血战里挣扎出生机来,唯有真正的一举定鼎两界山,这才是东土妖族的活路所在! 否则,困守东土, 纵然妖神成众, 也不过是慢慢等死而已。 北段,真如剑祖三身显照, 那是与往昔玄门截然不同的道与法,三身鼎立,剑祖的剑气天河贯穿了过去现在未来,那凌厉的剑气无所不在,落入柳元正的眼中,交织的剑气恍若一条条袖珍的道法长河,在北段凝聚成大罗剑网,恍若大幕一般,割裂了两段天地,将黑烟妖尘尽数拦在了修罗场中。 但厮杀依旧惨烈,只是看去的惊鸿一瞬,在柳元正的注视中,便有三位圣地大教的掌教陨落,有四位掌教真人受到了神煞之力的侵蚀,根基恒久有缺。 这终归不是同一级数的战斗,纵然驾驭着镇教道器,对于驻世真人而言,除非有元道祖师这般高邈,否则,逆伐上境,终归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传说。 有人在祭炼天地灵根,祭炼先天灵宝,以仙宗的底蕴,立地登临地仙,以期能够多坚持一瞬。 而这样的挣扎,也不过是那惨烈画卷的一角。 更鸿远的天地间,是冲霄而起恍若烽烟的鎏金仙光,是不甘的哀鸣声中沸腾千里的漫天赤霞,是随着破碎声音斑驳开裂的镇教道器…… 与之对应的,则是那黑烟妖尘之中,愈发如雷声轰鸣的咀嚼与吞咽声音,是那恍如鬼魅的笑声,是从中一闪而逝的桑羊之首。 中土亦如是,等柳元正再望去的时候,元道老真人仍在勉力而战,手中两仪元幽幡迸溅着阴阳神雷,搅动着须弥风暴,将千里尘世化作白地,另一手中,那金章篆书不住翻飞,已有不少的书页,在神煞之力的侵蚀之中化作焦黑。 如今再看去时,昔日残存的南北二斗群仙也只剩了四人,曾经有过数面相逢的玄青仙宗此代掌教真人再登临地仙境界之后,又被人打碎了寄托道果的先天灵宝,大半残碎的身子就那样悬浮在半空中,不知生死,他的身前,是早先擎举着仙君法旨的古仙,驾驭着玄青仙宗镇教道器,与脚踏神煞的白狼妖神厮杀。 谷獜 更深邃的幽暗之中,九道狐尾若隐若现,幽冷的笑声连绵,当那声音响起时,广袤的天地间,注定便有蒸腾的赤霞显照,伴随着又一古仙的悲凉落幕。 南端,岳师隔空祭起了山河堪舆图,宝图汲取着南疆万里莽荒群山的地力,教宝图恍如大幕一般横在两界山上空,前方的修罗场中,辰师摇晃着太白经天旗,太古星海垂世,辰光显照万象,辰师一人立在原地,恍若有千百道身影,星光显照之地,教老怪无所不在。 而在太古星海的中央,则是玫红的大日高悬,连日师也加入了战场,毫不留手,朝着黑烟妖尘之中倾泻着大日祭火! 扭曲的幽暗之中,是大如山岳的白鼠妖躯显照,那庞然大物的轮廓恍若是某种无上道则的显照,更外一层包裹着恍如灼灼烈焰的神煞,竟在长久的与大日祭火和太白辰光对抗。 那对抗中激荡出来的神光里,扭曲着一团又一团古妖神文字,以神纹为骨,化神煞为血肉,竟然在一瞬间凝结出万千道白鼠分身,腾空而起间,恍若契合着某种古阵,以身为阵眼,恍若道兵一般,驾驭着妖气洪流,不断的冲刷着太古星海的辐照。 这是每一瞬都有古仙与真人陨落的血战! 原地里,柳元正收回了目光,沉默不语。 他望向这斑驳破碎的血色天地的深处。 那里,有北疆天骄师恒道在原本九层垒土存在的地方隔空丈量着甚么。 这是柳元正第一次见师恒道,但是很久以前,柳元正便已经听闻过他的名声了,师恒道出身于北疆奉明仙宗,此宗法统之久远,直追古玄门初年,乃是如今尘世斋醮科仪源流之玄宗,连量劫刚开始的时候,此宗之隐秘,都未曾有弟子下场。 如今,未曾想却相逢在此地。 伴随着师恒道的长久丈量,短暂的沉默之后,师恒道踏空而来,迎着柳元正的目光,却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教元易道友见笑了,师门不幸,这是吾宗某一代长辈的手笔,根髓乃斋醮科仪之无上秘法,一经施展,许多事情便再也难以挽回,纵然此地,诸道天骄与大家都在,但堪舆地纹向来易毁难补,况且万古岁月销蚀,如今已是无力回天……” 闻言,柳元正又回看向贺万安。 “堪舆相地之道呢?” 贺万安同样摇了摇头。 “堪舆相地之道从来都不以隔空炼法为能,便是昔年布下两界山锁龙局的时候,也是十余位堪舆相地之道的仙家一同合力而为,如今想要修补已经不可能了,唯有在旧法之上重新布置一道全新的锁龙局,可……哪怕是贫道重回古仙境界,以一人之力,也难做到这样精细的事情……” 闻言,柳元正没有再问精通香火神道的道友,事实上,柳元正也算是精研香火神道之力的大家了,熟知其中的关隘。 “真的就……无力回天了么……” 轻声呢喃着,想着两界山前的惨烈景象,再想着一朝两界山毁,中土北疆南域赤地万里的景象,柳元正便心有不甘。 此时间,所有人都沉默着,看向那陷入沉思的道人身影。 第五百六十一章 长河尽头 良久的沉默。 有的时候柳元正甚至觉得,这世上很多时候,无声的沉默甚至远比很多言语更有力量。 古之贤人似乎也同样有着相似的看法,所以书上说,大音希声。 但当这世间所有人穷极想象的惨烈灾厄真正诞生在人眼中的时候,这样的沉默,便愈发像是有万钧之力, 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沉默中,斑斓的浅淡流光从柳元正的眼眸深处流淌而过。 这短暂时日发生的一切,道人预感之中与此有关的往昔惊鸿,一一浮现在柳元正的心头。 道人在极尽全力的从自己雄浑的底蕴之中发掘着可能存在的联系,探寻着无力回天的背后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 诚如柳元正早先所言,千秋功业尽在于你我之手。 沉默之中, 神煞所化的漫天赤霞,古仙陨落的景象,自身效仿存神观想道主所展露的逆溯岁月光阴之玄奇,昔日无垠道海的变动,漫天道法长河交织成的大罗道网,甚至包裹千山成葬的锁龙局下镇压的诡异与邪祟…… 当着一切都从柳元正的心头流淌而过的时候,隐约间,柳元正像是看到了层叠帷幕后面庞然大物的轮廓,恍若看到了一条错落的丝线,将这一切,将万古一世的谬误,紧紧地串联在了一起。 要想勘破这些,注定要走上很漫长的路,注定要耗费足够长久的岁月光阴。 可灾厄不会等人,这两界山惨烈的仙战,没一息间所割裂开来的,都是生与死的分别,在这片冥府还未鼎立的尘世,很多时候,死亡便意味着彻底无法挽回的悲凉落幕。 一念及此, 柳元正猛地抬起头来, 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这一刻,许多旧相识都凝视着道人的身影。 老实说,自从柳元正坐镇阴冥六载之后,自从道人退下雷宗道子之位后,这位在天骄妖孽之中最属于极为年轻的道人,许是从修行微末起便经历了太多太多,在他的身上,渐渐地,竟教人再难瞧到几分少年气。 可在此刻,那个曾经的雷宗道子像是逆着岁月光阴重新回归,落在诸多旧相识的眼中,伴随着那一口浊气吐出,他们恍若看到了曾经在太华法会上引动天地异象的那个人,那举手投足间傲然与热烈。 这世上,便是始终有人年少,便是始终有人在一开始便老去。 再如正瑜道人等旧相识复杂的凝望之中,柳元正偏头看向被诸修镇压在这片血色世界中央的邪祟身影,那些还未被处置的悖逆之徒。 “世无万全法,群仙都难做到的事情,贫道自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今之计,只能赌,赌一线可能,老实说,贫道甚至不清楚,那一线可能是甚么,贫道只能尽力而为……只是连我也不清楚,这一步迈出去,自己要面对甚么,可局势已经如此,总要试一试的,不是么?” 这般说着,诸修缄默无语,只是朝着柳元正这里躬身一拜。 这便是如此尘世里最为无上的礼遇了。 面对诸修的躬身而拜,柳元正没有再说些甚么,只是蹈空步虚而行,缓缓地朝着那些邪祟的身影走去。 眼见得此,诸修齐齐出手,道与法交织在半空中,面对着本就已经被镇压在原地的诸邪祟更为严防死守。 原地里,柳元正一手扬起,复又落下。 雷霆激荡之中,诸邪祟中,一道扭曲狰狞的身影,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便这样在镇压中迎接来了自己的终末。 血肉崩碎的瞬间,狂涌的风暴之中,那汲取而来的神煞从诸般掺杂着诡谲与不祥的道与法中挣脱出来,显照出血色长河,而后在柳元正的眼中崩溃决堤,蒸腾成漫天赤霞。 谷汨 眼见得此,缓步中,柳元正已经行至近前,风暴里,卷动着道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双眸微眯,眉头挑动。 终究在又一息的迟疑过后,柳元正一手捉起一旁被镇压了道躯的邪祟身影,拉扯着那桑羊之首,身周万象雷霆剑轮显照,顷刻间便破开狂涌的风暴,而后,道人一步踏入了那仍旧未曾完全崩溃的血色长河之中! 这一刻,那长河里所流淌的,已经不再是能够伤及人性命的十二浑天神煞,而是在长河决堤之中,逐渐拆分成的尘世万道之长河。 这一刻,道人恍若遗世而独立,驻足于长河之上,像是超脱了尘世,超脱了虚空。 事实上也本就如此。 所谓道法长河,本就间合虚实,含混有无。 那是贯穿了须弥始终的道法之弦。 它的源头,与它的终末,皆在尘世之外,是谓不可言说之地。 可不可言说,似乎并不意味着不可见。 倘若这神煞所显照的,的的确确是道法长河,是这寰宇大罗道网上面的一根弦。 那这笼罩着天地,笼罩着万象,笼罩着古今岁月的大罗道网,便注定存在着一切发端的源头,恍若天地始于混沌开辟,道法始于神魔现世,世间万象的道法场合之源头也一定是真切存在的! “让我好好地瞧一瞧,大道源头,到底是甚么!” 话音落下时,迎着血色长河倾泻而来的方向,迎着那不可言说之地,柳元正身形化作遁光,化作雷霆,化作万象虹光,那逆溯光阴与岁月的玄奇之力充斥在柳元正的道体中,那兜转的万象雷霆剑轮劈开不断汹涌而来的长河浪涛。 这是古今光阴岁月里,从未曾被人记载过的举动! 在血色世界诸修的眼中,那一刻,有雷光从血色长河上逆流而上,迎着不可言说之地,汹涌的雷霆恍若化作了另一道长河,闪瞬间便隐没于无形。 雷霆乍现乍收。 甚至众人都未曾听到那熟悉的大道雷音。 古籍云也,大音希声。 但对于柳元正而言,当他迈出那一步之后,他恍若感受到了最酷烈的焰火,感受到了最幽寂的寒冰,无形无质的万象道法将他包裹,恍若某种玄而又玄的道焰,恍若要将柳元正的道法熔炉与万相道体一同熔炼至一处。 阴与阳就在他的手边,抬头是日月高悬,低头是万法匍匐。 那脚下踏着的,便正是所谓逆溯着光阴与岁月的路。 最终,这天地间驳杂的万象,在柳元正的身周,交织成为了纯粹的幽暗。 下一瞬,这幽深的大幕被掀开了一角。 抬眼望去时,无尽的明光将道人的身形淹没! 第五百六十二章 真实的道源 曾几何时,少年道子在祭炼了太上玉书,以道音为引,真正做到长久的驻足悟境,观览那片无垠道海的时候,面对着那片光海,曾经不止一次的怀疑过, 这古今都罕有人能够驻足的悟境,便是世间一切道与法的源头。 可是这样的念头,又数度被柳元正自己所否决。 因为不论是无垠道海曾经带给柳元正思感与念头的蜕变升华,还是往后长久驻足之中的点滴,以少年雄浑的道识去看,都能够清楚的明白,与尘世和阴冥界须弥壁垒后面的虚空乱流不同, 与那些古妖神残存本源开辟的妖神洞天不同,所谓的悟境,所谓的无垠道海,并非是一片真实的天地。 那片曾经教柳元正神魂徜徉的天地,具备着太多虚幻的特质。 它恍若是某种更为抽象的存在,是某种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的形而上的事物,引着古往今来曾经不止一人窥见过它,于是这形而上的存在,遂也显照成了世人所能想象得到的玄景。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大海更为辽阔的了,这世上也再没有比天地更为无垠的了,故而,那所显照的,便是悟境,便是无垠道海,便是无量玄光。 可在洞悉了悟境所展露的虚幻本质之后,柳元正更为笃定, 这天地也好,这道海也罢, 都只是表象,根髓处则是某种无上的力量。 但这样的看法,便也彻底教柳元正认为,无垠道海绝非是大道源头本身。 因为世间的万象道法是真实存在的,道不远人,在天地间,在万物中,在四时里,所以道与法的源头,也一定是某种具备着真实特质的存在,这种存在,容不得半点虚浮,倘若连道源之地都是虚浮的,万古以来世人追寻的长生与逍遥,才真真的是个笑话。 可是,这样的看法,直至争局开启的那一日,直至柳元正与化神道主以肉身杀入无垠道海中! 正因为同样对悟境有着一定的了解,所以那一刻的化神道主是那样的惊讶。 事实上,柳元正心中的诧异,丝毫不亚于化神道主本身。 因为直至那一刻,柳元正方才发觉,这片自己一直认为虚幻的天地与道海,那恍若月华雾霭一般的朦胧背后,竟然存在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真实特质。 曾经固有的观念,在那一刻被打破。 可当日发生的变故太多太多,以至于后面的时间里,柳元正甚至抽不出时间来安静的思考当时心中浮现出的诸多思绪来,直至今日,直至踏上血色长河前的那短暂时间里,将这一切隐约串联起来的柳元正,遂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想法—— 倘若说,这片无垠道海,便是真正的大道源头呢! 不提昔年柳元正第一部天赐道经便是源自于无垠道海的某种波澜,这只是最初时的佐证。 只是说争局那一日里,血祭了化神道主之后,无垠道海产生的变化,那条逆溯光阴岁月的幽暗之路,那条路尽头的诡谲与不祥,那与邪祟所厮杀的神形,都在今日,在十二浑天神煞,在血色长河的面前,教柳元正有着更多的遐想。 这悠悠古史里,纵然遗落了太多太多,但道与法的变迁,天地间主宰者的变化,那贯穿了万古岁月的整体脉络,却清晰且有迹可循,万古里道与法的变迁数以千万计,可根源里,从古至今,不过是一脉相承而已。 倘若说道法的鼎盛乃是天地间的中和之相,那么或许世间一切存在的诡谲与不祥,便是伴随着道法变迁所产生的对立存在。 那么或许诡谲与不祥有不同的表象,存在于不同的地方,可对镜关照,那根源里的邪祟,注定也是一脉相承的。 这样想着,再回看那条逆溯岁月光阴的道路,再凝视着血色长河,凝视着那酷似道法长河的变化。 是了,毕竟无垠道海具备着真实的特质。 那么谁又能说,所谓的道海,与道法长河之间,没有联系呢。 直至这一刻,那幽深大幕的一角掀起,那无量的玄光将柳元正自身淹没。 徜徉在无量玄光之中,柳元正感应着自身万象道体的无声欢鸣,这一刻他只想肆意的大笑,似乎唯有如此,方可宣泄心中的喜意。 那跃动的思感与念头,已经印证了柳元正的所思所想,这正是他所熟悉的无垠道海。 只是这一次,柳元正不曾叩开悟境的门扉,而是逆溯着一条甚至不属于自己的血色长河,在踏入了不可言说之地的瞬间,便似乳燕归巢,驻足在了此地。 陡然显照的玄光缓缓地消弭,当无垠道海再度展露在柳元正眼中的时候,道人脸上的笑意反而缓缓地收敛了起来。 他十分确信,思感与念头中传递来的熟悉感觉,此地便是无垠道海。 但在道人的眼中,却是与往昔截然不同的景象。 抬头高邈而不见天,低头浩瀚唯有海。 谷坄 那是即便只眺望一眼,便足以将人心神淹没的浩渺! 恍若这举目望去尽是真实特质的世界,在那道海真正的无量面前,甚至连天地的概念都已经被磨灭了去。 唯有道海,一海而成世界,是故无垠而无量! 这样的浩渺,几乎要教柳元正喘不过气来。 倘若这才是无垠道海的本真,那么往日里自己所驻足的悟境,又算是甚么呢? 这一念困惑方起,在前所未有跃动的思感与念头碰撞中,柳元正转而便释然。 他想起了昔年从佛经中看到的一句话——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 所谓悟境,或许便是真正的道源之地在那些天资足够高绝的修士心中的显照,古往今来,或许每一个叩开悟境门扉的人所看到的风景,都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那一日,柳元正纵然以肉身杀入了悟境,却也只得短暂驻足。 冥冥中,柳元正像是看到,在那道海无垠的“边界”上,恍若海岸决堤,一条又一条咆哮的江河卷动着道海之水,卷动着万丈浪涛,汹涌而去。 那便是世人眼中的道法之弦。 那便是柳元正眼中的大罗道网。 那便是这世间万象的真容。 无端的,柳元正忽然想起云婵子魏清秋给自己开释炼法之路时所言的三境。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当这山海所擎举的万象被柳元正所看清的这一刻,在万象道体的欢鸣声中,柳元正只觉有甚么无形中的屏障,悄然间破碎开来。 道人明白,他的底蕴之路已经在这一刻彻底的走通,那一步登天的炼法通途,已经在柳元正的脚下。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到喜用自成功。” 朗朗笑声里,柳元正攥着手中的桑羊之角,猛地往上一提。 许是道源之地的无上玄奇,那邪祟的身形,在这一刻似也摒弃了神煞的侵蚀,回归了些许神智,可他眼瞧着这无法言喻的场景,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也该送你上路了!” 话音落下时,万象雷霆剑轮斩落。 雷霆轰鸣中,那邪祟身形崩溃成齑粉,原地里,紫金雷光中,唯有一道血色神煞显照。 可这里不是尘世,尘世中血色长河贯穿不可言说之地显照,可若是本就在“不可言说之地”呢? 赤霞冲霄而起,在与无垠道海之中的某种存在交织与共鸣着。 下一刻,道人的目光远眺,似是看到了“边界”的一角,那倾泻咆哮的神煞长河。 朦胧的月华雾霭化作层叠的帷幕,笼罩着长河本身,但极尽目力,柳元正隐约从那蒸腾的烟霞之中,看到了不可言说的庞然大物,看到了那桑羊之角的模糊轮廓。 “那便来试一试罢,怎么着,活人还能教死物拿捏住了?” 这般说着,柳元正自无垠道海上,缓缓地一步迈出!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万象道都 当柳元正真正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这道源之地无所不在的压力。 身前的赤色烟霞恍若化作虹光远去,接驳着那远方边界之地的桑羊神煞长河,恍若化作一条笔直的道标,指引着柳元正前行的方向。 放眼望去,从道人驻足之地,到那神煞长河的源起之处, 似乎是一条空荡荡的坦途。 可这里不是现世,而是道源之地,一切从来都不是以所见所闻这般论算的。 能够毫无压力的驻足在这片瑰丽的道海天地,是因为早在修行的半道而中途,甚至更早的微末时候,柳元正便奠定的叩开悟境门扉的基础,并在之后长久的岁月之中, 至少泰半的神魂驻足在无垠道海上空。 再等柳元正接引了无垠道海的力量来凝练万象道体之后,他甚至可以用肉身杀入那片具备虚幻特质的悟境,如今,哪怕从不属于自己的血色长河上逆溯而来,柳元正也可安然的越过不可言说之地的幽暗大幕,顺遂的抵至这片真实道源之地。 可若是再继续行下去,想要越过道源之地,越过天地万象道法的枢机,朝着某一条切实存在的道法长河走去的时候,尤其是当这条道法长河与柳元正的修行路毫无关系的时候。 这是柳元正从来都不具备的权柄! 无法想象的恢宏伟力,恍若万钧重山兜头压下,恍若九霄罡风从四面八方吹拂而来,又恍若是轰隆道音震撼心灵。 第一步落下。 霎时间,柳元正的身形微微颤抖着,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起来,这闪瞬间, 他露在外面的肌肤上,甚至瞬间崩裂出一道又一道细密的伤口,恍若被甚么锐利的刀刃化作的罗网割裂,那一刻,甚至连柳元正的部分法力都有所失控,化作纯粹的雷霆,迸溅在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上面。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柳元正的脚下,有海汽蒸腾,原本消弭于无形的无量玄光再度显照,凝聚在柳元正的身后,伴随着眉心处的圆融道韵冲霄而起,甚至扭曲着道人身后的玄光,最后化作三头六臂,把握九霄的神魔虚影! 他在抵抗这种压力。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修到至今,哪怕最为危难的关头,柳元正都不曾像此刻这般猝不及防。 紫府天地之力显照,将道人的身周包裹,洞开的先天紫府之中神魔祭器灵光兜转,引动无量玄光,化作神魔虚影,甚至显照出昔年柳元正所凝练的数种天地异象。 与此同时,《道岚图》与《道澜图》也一同显照,万顷雷光在神魔虚影的两侧,显照出九叠重山,显照出汪洋大泽。 可就在下一息,柳元正便发觉自己这样的抵抗实则是无用之功。 诚然,紫府之道乃是尘世新道,可所谓新道,不过意味着一条全新的修行路而已,只是求索长生所需要走过的路与万古有所不同而已,然则这路上的道与法,却仍旧是道与法本身而已。 可天底下若要论及道法,何如道源之地,何如这片道海天地呢? 取山之一石,何以攻山?取海之一瓢,何以覆海? 在这一刻,最先崩溃在道源之地磅礴压力下的,竟然是柳元正的肉身道躯,毕竟,气血之道,不过是天地蕴化群生的一种基础而已,远在造化之下,在这些都彻底崩溃之后,方才能够轮得到十方、天心、阴阳、混沌等诸雷霆法力失控呢。 于是,在第二步还未真切的迈出之前,道人缓慢的收回了抬起的脚步。 他偏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谷滯 驻足在真实的道源之地,柳元正更能够感受到自己与存神观想之道间的气机牵系,这同样为柳元正指明了道路,他望向那个方向的时候,冥冥中,那条并不存在的逆溯岁月光阴之路似是从道人的注视中显照于世,那无边的幽暗之中,柳元正似是看到了纯粹神形落下的光韵足迹,步履蹒跚的走向道路的尽头,最后彻底被无尽的幽暗所淹没。 所以这便是昔年道主远行时的某种复刻么?走上这样一条路,注定在远行之时,便要先一步溃散掉血肉之躯,甚至在这之后,连道与法的根基都会随之失控崩溃,而道主之所以仍旧能够在某种意义上“存活”,不过是因为他是存神观想道主而已。 气血与道法皆是道源之地的根髓显照,但紫府道图与存神观想却不同,那是道与人之中和,是一切形而上于形而下之中和,是所谓道与法在每一个修士的神魂中所显照、所凝聚的存在。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万古也不存在两个一样的人,所以世间芸芸众生走上长生这条路修行道法时所显照的道图,也注定全然不同。 这是独属于群生万物的玄奇,连道与法都要在其次。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存神观想道主因神形而“存活”,他甚至已经失去了真正的道法之根基,只残存了曾经抵至过的道法之中和,那些曾经存在于他神魂之中的东西。 “难道……我也要踏上这条路么?在毁灭一些甚么之前,要先把自己毁灭掉?” 轻声地呢喃中,柳元正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便颇为洒脱的笑了起来。 “我不是他,我是紫府道主,这万古光阴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都是我底蕴的一部分,为甚么一定要抗衡呢?毕竟,我的道躯乃是道法熔炉,那气血中流淌的,是万象道体呐!”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便真的放弃了全部的抵抗,紫府天地之力从他的身周抽离,无量玄光消弭,神魔虚影散去,原地里,唯有那两卷道图显照。 他任由道源之地的磅礴威压将他自己淹没,任由肌肤皲裂,任由雷光迸溅。 然后,道人极其艰难的翻手。 一缕鎏金仙光从他的指缝中散逸出通明辉光。 无须再叩开悟境门扉了。 这天地间道与法最原初的力量,便在柳元正的脚下,便在他的身周,便在那斑驳的伤痕里。 第三卷道图高悬。 无量玄光乍收乍起,将那空白的画卷淹没。 惊鸿一现之间,有三个古篆大字显照于道图一角—— 《道都图》 古籍云:都者,水所聚也。 古籍又云:泽中有丘曰都丘。 于是,无垠海上顿起狂澜,沿着那道赤色烟霞指引的方向,道人引动着无量玄光,再抬脚时,轻快而行,踏浪而歌。 第五百六十四章 含混证无极 无垠道海之上,柳元正在这一刻几乎要化虹而去,乘着漫天的赤色烟霞,踏上道海“边界”的奔涌神煞长河。 这不是昔年所修行的遁法神通。 事实上,这一刻,道人的身形与神形,已经彻底的融入了那无垠的虹光之中, 漫天的无量玄光席卷而来,疯狂的朝着柳元正所化的虹光灌涌而去。 半悬空中,那枚高悬的仙家道果在玄光的灌注之中,几乎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灼热明光,似乎是在下一刻便要彻底融化开来。 偌大的道源之地便是这世上最为热烈的熔炉! 玄光为焰,海水为柴, 万象为药。 那虹光的身后,三卷道图高悬, 正中央处, 初次显照的《道都图》上面,一道又一道或深或浅的痕迹在玄光的冲刷之中烙印下来,有碧蓝道人踏歌而行,那朦胧神形的背后,是恍若道海复刻的雷霆汪洋,那汪洋的正中央,是恍若玄光淤积的九叠玉山。 泽中有丘曰都丘。 从昔年凝练三头六臂神魔之祭器,到后来借祭器蕴养纯阳法身,再到血祭旧道擎举道图。 至于此刻,当三卷道图真正高悬,完整的显照于世的瞬间。 自然而然的,柳元正的脚步,便也抵至了紫府境界的“边界”。 抵至这一步的瞬间,柳元正甚至便已经站在了境界巅峰的超限上面。 因为自紫府新道传世以来,柳元正还是第一位身兼道体与紫府修行的人,他更是远迈诸转世古仙, 炼万象为道体,如今伴随着玄光灌涌入身形与神形所化虹光, 万象交织之间,不仅仅流淌在道人的“四肢百骸”之中,更伴随着道图的显照,化作一道又一道道法之弦,蔓延入紫府天地之中,化作恍若大罗道网的雏形,将定住了地火水风的天地壁垒兜住。 于是,此境界中,柳元正的道与法前所未有的高邈,此境界中,柳元正的紫府天地也前所未有的稳固! 而伴随着境界的完美与圆融,更教柳元正所欣喜的,则是万象道体在这一刻彻底凝练而成。 借了古今雷道诸贤的道痕为辅佐,汲取着磅礴的元气为养分,以驻足道海这般神异为根髓,终于在今日,结出真正的硕果来。 这枚果,不是仙家道果,而是无漏道体! 一果生,一果朽。 这才是真正贯穿了柳元正修行路,那“借假求真”之道的真髓所在! “某这一步,何如万步?若苦修万步,何如某这一步!” 虹光之中,道人清朗的笑声回响在寂静无声的无垠道海上空,话音落下时,那高悬的仙家道果似乎终于在无量玄光的“淬炼”下消融,无端的,道源之地竟有风云交汇,闪瞬间,鎏金的光雨洒落,片片光雨尽数没入虹光之中。 恍若身后《道都图》中的景象显照于世。 大道雷音响彻。 轰鸣声中,那道虹光本身似乎也沸腾开来,玄光凝聚的烈焰之中,有清瘦的身影显照,道人身披着碧蓝道袍,外罩鹤羽云纹大氅,鹤羽色玄,云纹乃出云豹,阴阳分明。 那仍旧是血肉之躯,滂湃的气血自四肢百骸中流淌而过,但柳元正清楚,一切已经不同了,那支撑起道躯的通身玉骨上面,那贯穿着周身的经络之中,那填补着道躯的每一寸血肉里,那是道与法的菁华,那是无尽的大道文字在流淌,那是滴滴血若宝药般的境界! 这便是柳元正凝炼道体的最后一步。 太一御万象,含混证无极! 万道加身,从此之后,世间有无虚实诸相,皆在柳元正眼中毫无虚妄,顺则相生,逆则相克,一念间,千变万化皆是应手! 更重要的则是,当道人回首,他身形重新显照出来的地方,已然不是无垠道海的中央天元,而是道海世界的“边界”,眼前,神煞长河滚滚而去。 谷譯 果然,一步何如万步。 他真切的走过这看似天堑的道路,他做到了存神观想道主曾经做过的事情,甚至未曾付出舍弃道躯、崩溃仙基的代价。 再继续走下去,一切都将迎来未知。 道人的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 可在这一刻,他恍若是想到了甚么,在这一步还未真切落下的时候,柳元正一抬手,身周显照的道图陡然化作流光没入眉心,再有明光兜转之间,紫府天地之力也隐逸不见,下一瞬,伴随着道人沉沉的吐息,澎湃的气血化作赤光冲霄而起! 紧接着,柳元正一步踏入神煞长河之中。 那汹涌的河水里,似是有甚么随着柳元正的入场“活”了过来。 下一瞬,滔天巨浪掀起,然后轰然间打落下来,将柳元正的身影淹没。 …… 粘稠的血光包裹着柳元正的四面八方。 这一刻,光阴似乎在柳元正的面前倒卷,这短暂时间里似乎甚么都未曾发生,他越过了绮丽的世界,跨过了一段光阴与路程,竟似乎恍惚里回到了原点。 仿佛仍旧是虚空极深处,掀开血色大幕的那一瞬间。 展开在柳元正眼前的,便是无尽的血色世界。 可道人还是在第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不同。 不只是因为充斥在这片天地间的粘稠血光更为精纯,那粘稠的血光,根本便是桑羊神煞的显照,更因为柳元正伴随着身周血光汹涌的湍流,感应到了潜藏于这世界更深处的庞然大物。 缓缓地抬起手,柳元正像是将道与法的弦握在了手中,下一瞬,道人缓缓闭上眼睛。 另一方天地展露在道人的神形注视之中。 那是连无上法眼都难以喟叹的事情,这天地教人震惊的本真。 有妖神于此老去。 又或者说,是如同昔年雷河上方的蚣蝮大妖那般。 长久岁月的神煞弥散,教它的血肉仍旧保持着鲜活,教它的遗蜕仍旧在维持着呼吸,可那内中的神魂已经远去,彻底销蚀在岁月光阴之中。 但很快,柳元正透过与往昔比照的不同,察觉到了更深处的端倪。 这不是血肉之躯留下的尸骸! 这是妖神的神形残存于世的“尸骸”! 它的肉身早已经不知道在何时何地崩溃成了齑粉,神煞长河接引走了它的神形,在长河的一朵浪花落下后,支撑开了这样的世界,而后,光阴与岁月又将它神形中的生机带走,留下了这样的神形遗蜕。 沉默中,柳元正缓缓地睁开眼睛,他扬起的手伸出两根手指。 指尖处,雷霆流淌。 “你这是个万象之躯,贫道这里,也是个万象之躯,比一比谁高明罢!” 第五百六十五章 光阴绝径 一道雷霆落下。 伴随着道人的剑指前伸,那道从指缝中流淌出来的雷霆,落在了那已然死寂的庞然大物上面。 所谓神煞,抛开古妖神宝药级数的精纯法力与自身血脉熔炼唯一的圆融外相,那内中所蕴的高邈与玄奇之所在,不过是世间万象道法的一种交织与共鸣,不过是这世上无量的排列选择之中的一种而已, 这样的大罗道网因着那熔炼而入的桑羊血脉为叩开门扉的钥匙,故而世称桑羊神煞。 在世人看去,那血色世界的尽头,是死寂的庞然大物,在柳元正证就无极的道体眼中,那是一张完整的万象道法之网,一张完整的大罗道网。 这尚不是柳元正以如今的境界所能够抗衡的, 哪怕庞然大物已经在岁月之中消弭去了生机。 但柳元正又何必与这样的大罗道网硬碰硬呢? 拆开一张网的第一步,不过是从那密密麻麻的交错与共鸣之中,找到一处“线头”,当第一根道法之弦从中抽离开来的时候,便也是这大罗道网崩溃的开始。 明光从道人的眼波深处流淌,雷霆落下,在这方血色世界之中寂静无声。 下一刻,那雷霆像是融入了眼前的庞然大物之中,一切依旧如常,恍若甚么都没有发生,但是紧接着,似乎有轻柔的风从道人的身周涌起,轻抚着那碧蓝道袍,不等大氅的一角扬起,下一刻,无端的有狂风作响,轰隆声恍若雷霆动荡, 霎时间四面八方的桑羊神煞蒸腾开来,化作赤色烟霞,紧接着,流光中显照出万象道法的景象,汹涌的精纯元气,恍若乳燕归巢一般,朝着那剧烈动荡的庞然大物灌涌而去。 柳元正找到了那大罗道网中的某一处“线头”,他将之抽离了开来,圆融的道与法于是便有了一瞬的有缺,那法力与血脉的交织不再圆融,一切的一切,开始朝着最为原始的万象蜕变而去。 赤色烟霞的风暴之中,柳元正以汹涌的血光包裹着自身,静静地注视着眼前那庞然大物轮廓的坍塌。 那就有的遗蜕在凝结,那漫天的赤霞在淤积。 渐渐地,若烈火一般的红色消弭。 属于万象的明光显照在这间合虚实的天地间。 那是属于妖神玉矿的神辉,属于天地菁华的灵韵。 道人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翻手间,柳元正祭起木藤花篮,一如昔年在阴冥界极深处做的那样,灵宝天地洞开,将那凝缩成纯粹灵光与道韵的妖神玉矿摄入其中。 此间之收获,甚至远比昔年更甚。 这非寻常古妖神之躯的菁华凝结,这是神形遗蜕的凝聚,那圆融的明光之中,具备着太多虚幻缥缈的本质,没有再长久的凝视,收取了妖神玉矿之后,柳元正翻手间将木藤花篮收入紫府天地之中。 引着风暴的席卷,伴随着神煞与那庞然大物的消失,这方天地脆弱且虚幻的壁垒也随之破碎开来。 更汹涌的浪潮似乎从远天之际席卷而来,已经没有给柳元正留下多少的准备时间。 原地里,道人伸手捏起一块妖神玉矿凝聚时崩裂下来的碎块,就这样随手放入了口中。 大成道体证就无极之境,意味着昔年以肉身凝练成的道法熔炉,也随之趋于无上境界,放眼尘世寰宇,以柳元正这般安炉立鼎之境,几乎已无物不可炼化,这也是道人如此随意行事的原因所在。 下一瞬,柳元正果然有些惊喜的挑了挑眉头。 只是一枚极小的碎块,却教柳元正感觉到了自身神魂本源的壮大,感觉到了思感与念头前所未有的空灵,一息间,似是有诸般灵感从心湖上迸溅显照,那清澈的眼眸之中,甚至连眼前这条神煞长河,都教柳元正看得更为清楚了许多。 不等道人再多感慨,伴随着这方天地的崩溃,柳元正的身形再度显照在了那咆哮的神煞长河上空。 再一步落下,又是万丈巨浪打落,将柳元正的身形再度淹没。 这便是古往今来真正的光阴绝径! 只是踏上这条路的前提,便已经是难如登天。 更何况,当上路之后,这一条长河自道源之地而起,贯穿万古岁月长空,流淌向另一处不可言说之地,在这其中,甚至连柳元正自身所处的时代,都不过是这长河中的一段而已。 岁月悠悠,长河漫漫。 这注定是教人看不到尽头、走不到终末的路。 谷虅 可好在,这源于道源之地生发的长河,注定岁月与光阴都在其上定格。 下一瞬,明光中,又一方天地崩溃,柳元正踏着风暴走出。 “这注定是一条漫长的路,可我的目的却并非踏上终末,驻足在现世,那曾经逝去的岁月纵然厚重无比,但却已是定量,我只要走通这一段即可,哪怕这样的路程同样的艰辛无比,可在现世的那一段中,两界山生厄,有人引动十二浑天神煞,欲接引大浑天王,在那一段路上,至少有十三条神煞长河彼此交织……” 那便是柳元正能够从尘世寰宇的大罗道网之中,所找寻到的唯一“线头”! 沉默中,柳元正再度以轻快的步伐上路了。 …… 尘世,两界山。 厮杀仍旧在继续。 惨烈的仙战之中,每一息都有着数不清的人迎来悲凉的落幕。 中土,虚空极深处,破碎的血色世界中。 自柳元正踏长河远行,已然数百息的时间过去了。 一切都没有甚么变化,两界山的灾厄仍旧在持续,甚至有部分地方,已经在诸妖神的攻伐下,杀穿了修罗场,撼动了部分的山体。 那汹涌的十二浑天神煞,成了一众腐朽的古仙踏上终末之路的毒药。 甚至,连踏长河远行的柳元正,都销声匿迹,没有丝毫归来的迹象。 这数百息中,众天骄甚至数度下杀手,斩灭邪祟身形,引动神煞崩溃,化作血色长河。 可那条长河贯穿着始终,诸修注视中,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幽暗。 却没有了那道纤瘦的身影。 所有人默然无言,只是愣怔的看向两界山的方向,看着那漫天冲霄而起的赤色烟霞,恍若这烈火一样的赤红,便已是尘世唯一的颜色。 可渐渐地,不止一人变了脸色。 他们终于从那惨烈的仙战中窥见了变化。 许是厮杀过甚。 那蒸腾弥散的赤色烟霞在两界山的上空冲散了笼罩的云海,郎朗青天之下,赤色的烟霞恍若凝聚在了一处,化作了一道贯穿尘世天地的血色长河。 长河自不可言说之地而来,亦往不可言说之地而去。 便像是……便像是阴冥界中,那贯穿始终的轮回天河。 眼见得此,黑烟妖尘之中,狰狞的吼叫声此起彼伏,万妖欢鸣,恍若在见证远古的荣耀回归现世。 可下一瞬,万妖像是被一齐掐住了脖子。 欢呼声戛然而止。 那道虚幻的神煞天河之中,自那源起的无尽幽暗之中,一道清瘦的身影似乎在缓缓地踏浪而行,那么的渺远,却也那么的清晰。 那熟悉的碧蓝道袍,那阴阳分明的鹤羽云纹大氅,那双眸中偶然迸溅的紫金雷光。 下一瞬,北疆的黑烟妖尘之中,桑羊妖神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彻寰宇。 “杀!杀了他!” 第五百六十六章 打穿道河 远空处,虹光顿起! 随着桑羊妖神那惊慌失措的声音回响在漫天的黑烟妖尘里,东土妖族便已经有人果断出手了! 那是一尊隐匿在朦胧的月华雾霭之中的模糊身影。 仔细观瞧,这位似乎不归于大浑天王一十二种血脉源流之传承,他身上毫无神煞的气机,那虹光之中,入目所见, 尽是月华显照。 显然,即便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诸妖神仍旧认为,两界山的攻伐才是重中之重,所有能够接引并且驾驭神煞的妖神们都有着更为重要的作用,至于那古怪显照于世的天河,还有那天河上装神弄鬼的清瘦少年,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重视。 毕竟, 不入这一级数,不曾有驻足长生路尽头的实力,显照在天河上面,与现身两界山前,又有甚么分别呢? 电光石火之间,这般变化教不少人都有些失措。 闪瞬之中,许多人都来不及做出太多的反应,两界山上空,匆匆忙忙里,只有一道雷光一道剑气一道辰光紧随在那月华虹光之后,这便是两界山如今的三位定鼎者所能做出的全部反应了。 下一瞬,无边神煞席卷而来,震动着绵延的山体,教众人再无脱身之机。 只是没等玄门诸修动容,没能黑烟妖尘之中再发出甚么欢呼声音。 那道蕴含着妖神必杀的月华虹光落下。 一切都击在了空处。 那显照于世的神煞天河,那一切看起来真实不虚的背后, 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虚幻与朦胧。 那道驻足在天河上面的清瘦身影, 似乎与尘世诸修隔着一整个大千世界, 驻足在另外一方天地间。 这一刻,伤及柳元正,已然是妖神级数的存在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了。 “快!杀了那孽畜!快杀了他!” 两界山北端,桑羊妖神惊慌的声音再度响起。 由不得他不惊慌。 这一刻,伴随着柳元正又从神煞天河之中接连走出许多步,道人在神煞长河之中的所作所为,终于有渺远的影响波及到了尘世之中,始终驻足在气机绝巅,掌握着某种超限状态的桑羊妖神,竟然在这一刻有着气息的飘忽波动。 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桑羊神煞的根源变化。 盛也因此,衰也因此。 接引了神煞的力量,妖神的所作所为,与玄门的悖逆之徒没有甚么分别,在炼化这无上力量的同时,自然而然也教桑羊神煞贯穿了妖神路的每一部分,如今伴随着桑羊神煞根髓上的动荡,这已经是桑羊妖神只能被动承受的事情。 可与桑羊妖神所对阵者,又岂是寻常人。 真如剑祖可是在昔日古玄门道争中一路厮杀而来的人,哪怕最后落败都没能伤及性命的经世老怪。 妖神的气机变化,剑祖乃是最先敏锐察觉到的。 电光石火之间,剑气天河便恍若一柄玉剑,刺入黑烟妖尘之中,剑祖真身踏浪而行,一息间接连斩出三剑,一剑斩首,将一只桑羊之角几乎要连根斩断,一剑斩身,洞穿了桑羊妖神胸肺,灼热的神煞妖血化作赤霞蒸腾,一剑斩肢,磅礴剑气震碎了妖神一臂上的血肉,顷刻间崩溃成齑粉,只剩下玉骨接连。 这是自开战伊始,整个玄门所收获的最大战果! “杀!杀!必须要杀了他!” 凄厉的惨叫声中,桑羊妖神不得不隐匿在妖尘之中,但他仍旧在愤怒的嘶吼。 一道又一道月华虹光蒸腾而起,落向远天,却皆尽打落在空处。 这会儿,便连玄门诸修都恢复了镇定,不再朝着那神煞天河空费功夫,引着柳元正的身影,引着桑羊妖神的受伤,这一刻,玄门的气势陡然提振到了巅峰。 谷褋 鎏金仙光如雨洒落两界山前。 所有古仙都在畅快的大笑。 是,他们曾经的修行路上有过谬误缠身,他们曾经被晚年的葬曲折磨到极近疯狂。 可是只要能够教他们真切的看到希望,真切的看到可能,那么曾经的圆融智慧,曾经的清明神智,便会在瞬间回归,足够教他们再支撑长久的岁月。 说到底,他们也曾经是站在一世浪潮巅峰上的仙家,又岂有真正的蠢笨之人! 只闪瞬间,他们便透过柳元正踏足神煞天河的显照,窥见了内中根髓的一部分,他们远比世人更能够明白这意味着甚么! 半悬空中,有老朽的古仙几乎张狂的大笑。 “紫府新道,真真至道也!元易道友所驻足之地,便是吾等前路也!诸位!玄宗!众生!若欲长生与逍遥,紫府道中取!” 话音落下时,前所未有的明光从老仙干瘪的身体中显照四方。 这一刻,他像是挣脱了岁月的影响,那张狂的大笑不是疯癫,而是源于内心的欢喜,那涨红的面孔,恍若意味着一位古仙短暂的回归到了昔年的巅峰。 一击打落,老仙迎着神煞而去,竟然不落下风! 这绝非殊例,同样的景象,显照在两界山前的四面八方。 连走出另外一条新道的真如剑祖,在这一刻也没有了斩伤妖神的欢喜,反而凝重的看向那天河里的身影,不知在想些甚么。 与此同时,南端的辰光也摇晃着落下。 辰师的声音更是从明光中传出,将老仙的声音压下。 “放彼娘之浑屁!易公实宗师也,亦我元宗一脉真传,人族万古法统正朔!此亦吾诸元宗之幸也!” 面对着辰师的大声疾呼,罕见地,中土与北疆竟然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 至于此刻,至于今时,许多曾经的隐秘,已经不再是禁忌。 当柳元正所开创的新道意味着正途,当道人的身形踏足在天河之上的时候,不论他曾经做过甚么,都已经无足轻重了,因为这道身影,必定会烙印在岁月之中,往后悠悠万古,将成为道之所在! …… 神煞长河上。 光阴与岁月不同世,柳元正已经走了极其漫长的岁月,漫长到柳元正已经难以分辨自己走过的多少路,从这长河中汲取到了多少的菁华。 他只是在再一次收起木藤花篮的时候,感受到了这件先天灵宝的沉重。 沉默中,又一道巨浪打落。 陡然洞开的血色世界之中,柳元正忽地眉头一挑。 流淌在他身周的粘稠血光,竟然具备着往昔路上所不具备的活跃。 正此时,忽地有含混且迟滞的魂音从血色世界的深处传来。 “谁——!” 沸腾的赤霞之中,柳元正感应到了一股透着腐朽的神光从自己的身周穿过,又仔细的感应着自己身上同样冲霄而起的无极道体之血光。 “不是吾族血脉……你是……血猿一族?”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大都天王 轰隆的魂音恍如雷霆一般炸响。 呼啸的狂风之中,柳元正面前的血色世界,在那磅礴的神光之中被割裂开来,一条狭长的路从血色世界的深处笔直的通往柳元正这里。 这一刻,道人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竭尽全力的将眉心的紫府道韵遮掩,圆融的无极道体气血冲霄, 驻足安炉立鼎之无上境界,柳元正引动着血光显照万象含混。 下一瞬,柳元正缓缓地抬起头来,顺着那割裂开来的血色通道,望向这方虚幻世界的尽头。 浓重的雾霭在几息间散去,又一任古桑羊妖神的神形一点点的展露在了柳元正的面前。 那庞然大物的轮廓逐渐清晰。 古妖神大半的身躯已经在岁月之中销蚀, 甚至被神煞之力反向侵蚀,产生了畸变, 扭曲的血肉与玉骨野蛮的生长着, 支撑起嶙峋的肉山。 肉山上,长久的有着皲裂的皮囊,流淌出殷红的血光,那每一寸血肉,每一缕毛发,似乎都有着自主的灵动,以不同的频率汲取着天地间的神煞,自由的“呼吸”着。 在肉山的正前方,仍有小半的身躯似乎尚且完好,那神形之中透着历尽岁月的腐朽,硕大的桑羊之首有气无力的低垂着,此刻正艰难的抬起头来,勉力的支撑起眼帘,浑浊的暗红眼眸看向柳元正这里。 它真切的还有生机存于。 但也已然不多了,甚至已经无力用生机去掌控自己的神形,去抵抗岁月带来的腐朽。 倘若柳元正再晚至一些岁月, 或许这方天地之内, 柳元正便只能看到那庞然大物一样的死寂轮廓,那只剩下恍如活体一样轰鸣的呼吸声,但注定再也无法听闻这贯穿岁月光阴的魂音了。 半空中,四目相对。 那硕大的桑羊之首似是想要困惑的摆摆头,却牵动了庞大的肉山,顷刻间便有裂痕崩开,粘稠的血光冲霄而起,势如泉涌,但桑羊之首上毫无痛苦的表情,恍若那曾属于身躯的一部分已经彻底的不属于了它,又或许是万古光阴逝去,这样的痛楚已经足够他习惯了。 “月华……雷霆……气血……驳杂不堪,汝族,竟也凋敝至此了,我依稀记得汝族故祖,曾还有一身柔顺的赤红毛发,如今连最基础的血脉,也从岁月中退化而去了么……” 古妖神的魂音嘶哑而迟缓。 闻听此言,柳元正恍若回想到了甚么悲痛的往事,面容扭曲着,身形在冲霄的血光里不住的颤抖着。 这世上许多时候言语还在其次,仅仅是表情,仅仅是细微的动作,便足够教人感同身受,便足够教人因之动容。 惊诧之中,那妖神似是有了些许的怒意。 “我在问你话,血猿一族的崽子!说!吾族如今怎样了?说话!一言不发,只哭哭啼啼的做甚么!” 磅礴的神光呼啸而来,卷动着四周的神煞几若沸腾。 终于,柳元正颤颤巍巍的,像是勉强恢复了镇定,他没有开口,而是动荡着魂音,将之透出血光,回响在这方世界里。 “桑羊祖!今世,吾族危矣!兹有名佛一族兴于世,使吾诸族衰也,彼族不识道理,万古以将,使吾族诸先辈,悉数渡化入彼族座下,呵斥趋势,如仆若畜,唯孱弱者,仅以身存,代代如是,遂至血脉凋敝,幸吾祖尚存,得闻大浑天王犹在,故差遣某借道而来,欲接引四极之主重归于世!” 话音落下时,那古妖神似是怒极。 轰隆的血色风暴自天地间席卷沸腾,长久不息。 良久之后。 古妖神似是倾泻了怒意,这才又艰难的看向柳元正这里。 谷麣 它大约真的极尽老朽了,腐朽的神光不再如生前那般活跃,竟全信了柳元正的话。 但往昔岁月的记忆,并不曾因衰朽而被抹去。 只见古妖神颇为困惑的看向柳元正,继而缓缓开口道。 “汝族……共祖,乃神魔猾褢之血裔,只是我犹记得,昔年时,它不是随着诸神魔征战,而远去了么?未曾共创圣族,仅有汝等血脉存世……” 闻言,柳元正眉头微挑,跃动的思感与念头在很快的吸收消化着那只言片语之中传递来的信息,短暂的沉默之后,柳元正遂再度开口回应道。 “祖明鉴,吾祖远去,却并未绝于世,彼佛之族,暴虐而肆意,祸乱寰宇,曾征战阴冥以讨不臣,误触古战场,引吾祖回归,遂回返族中主持大局,今逢而为共主,号曰……号曰——大都天王!” 听得此言,那桑羊之首方才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既是一代圣族共主,吾等当尊令而行,你要借道而去?且等某为你打开通路。” 说罢,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哀鸣,无边的神煞朝着古妖神的庞大身躯灌涌而去。 登时间,密密麻麻的伤口从肉山中崩裂开来,下一瞬,桑羊之角上有明光绽放,它竟毫不犹豫的洞穿了自己的肉身,血光与碎骨崩溃纷飞,但一条笔直的通道,却直直通往天地的极深处,甚至连壁垒都已经在明光之中被削弱成薄薄的一道帷幕。 粗重的喘息声中,古妖神艰涩的一笑。 “某老朽了,几无多少生机与活路,连神形都无法全数掌控,不过倘若吾祖大浑天王回返尘世,吾等当踏神煞天河重归于世!” 说话间,柳元正已经缓步走到了近前。 他的面前,便是肉山中崩溃开的通道。 痛苦的抽气声中,古妖神也在不断的催促着。 “快过去罢……” “某无有太多余力支撑太久时间。” “快走——!等等!你要做甚么!” 圆融的血光之中,紫金雷霆显照于世!万象雷霆剑轮顺着古妖神主动撕裂开来的血肉上空,皆尽顺着那残碎的血肉与玉骨,劈入古妖神无法掌控的肉山之躯中。 凄厉的惨叫声里,那断断续续的魂音再也无法维持。 “贫道想了很久,你虽说蠢了些,可到底还是彻底死了的好。” 清朗的声音之中,连维持原状的桑羊之首都在扭曲着疯狂生长,下一瞬,偌大的轮廓陡然支撑开来,又在神煞的灌注中全数坍塌。 惨叫的余音仍旧在回响,柳元正已经在用木藤花篮收取妖神玉矿了。 这般品质更为高绝,神形的凝炼与淤积之中,更保存着些许的生机造化所在,更甚那些死寂的遗蜕。 这般看了一眼,柳元正走出血色世界,又一道浪头打落的时候,道人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圆融的气血包裹着周身,不等那鲜活的血色世界里有甚么动静,道人的魂音已然先一步回响在世界之中。 “吾奉大都天王之名,借道桑羊神煞天河,觐见大浑天王,路逢诸祖,当悉皆听命,无有不从!” 第五百六十八章 弥天大谎 都说道法万象。 其实这世间修道追逐长生的修士也是这样的,从没有任何两个人,走在绝对同样的路上,这一点,至少从他们修行伊始的开蒙上面,便有所区分,至于路之终末, 遂渐行渐远。 而对于柳元正而言,他修行之路的开蒙,便是那一卷《心窍玲珑篇》,而后在很长久的年月里,这一卷不涉及任何修行法门的《心窍玲珑篇》都始终是柳元正安身立命的不二法门,这甚至间接的促成了如今柳元正诸般品性与道心的塑造。 虽说,再更后面的年月里, 随着柳元正的道行愈发高深, 这一卷法门,也逐渐离着柳元正的根髓愈远。 但一切都好像是命里注定了一样。 往昔光阴里走过的路又重新摆在了柳元正的面前。 从这一刻起,他要撒一个弥天大谎,以此骗过那些盘桓在神煞天河上的残魂野鬼们,骗过那些拦在路上仍旧具备着部分生机的神形轮廓。 他必须使那些已经远走岁月无穷光阴的古妖神们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位大都天王的存在。 他必须使那些思感与念头中透着腐朽和迟滞的老妖们相信,如今已是妖族危急存亡的关头。 他必须使那些曾经见证过这尘世几乎所有暴虐与阴谋的神形们相信,他是真的准备接引大浑天王回返尘世! 较大小于毫厘,诀存亡于渺冥。 这是一场不存在公平可言的弈棋,柳元正仍旧是走在修行路上的修士,可他的对手,却无一不是驻足在妖神路绝巅的老怪,他甚至无法判断,这条路上,有多少人。 但他必须一路赢下去, 在这场弈棋之中, 他落下的每一枚玉子,都必须是定胜的,这盘棋上,不论哪一步的棋子一旦落入下风,结局便只会是满盘皆输。 与古妖神厮杀并不现实,哪怕如今看来,他们那残破的神形都桎梏在一处处血色世界里,恐怕不得出世,但他们横在那里,便已经注定拦住了柳元正的前路。 他必须走下去,才能够贯穿道河,贯穿光阴岁月,贯穿古今长空! 而要骗别人,最先要骗过的,就是自己。 血色世界中,柳元正时而狷狂。 “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说,你是哪一代桑羊妖神!某乃大都天王使者,当如圣祖亲临,汝这老物安敢不敬!待觐见大浑老祖圣颜时, 某定要将汝所作所为,悉数相告!哼!这般灾厄,天下有谁敢惜身!教你打开通道, 又不是教你舍命!远去不过万载,便连共主之命都不听了!” “我……不是……圣使暂息雷霆之怒,是某犹豫不定了,冒犯圣颜,还请圣使恕罪,这便打开通路,这便打开……” “既然认罪,某便代圣祖罚你,取汝神形玉骨来奉上!以供某赶路用!这般,你是认还是不认!” “这……认!认!” …… 血色世界中,柳元正时而悲戚。 “老祖!彼佛之一族,暴虐无常,某动身时,怕是已经惊动了彼族大能!此行舍命而来,只愿能接引大浑圣祖回返尘世,以报吾族万古之恨!” “好了,莫哭了,莫要再哭了,吾族先祖的神形玉骨在你手中,某自是信你所言,通路打开了,快上路罢,吾族大业,尽在汝手中,珍重!珍重!” …… 谷恺 血色世界中,柳元正时而冷静。 “老祖,你我素未谋面,隔着岁月光阴相逢于此,一切顾虑,某尽知矣,可一切能说的,晚辈也已经全数相告,佛族追兵或许已经坠在某身后面不远处了,此刻回返是死,触怒老祖也是死,为圣族大业,某何惜此身,但此刻,圣族兴衰,皆在老祖一念之间了,仰赖诸位先祖信任,某能行及此处,接下来,便看您了。” “也罢,是某多虑了,昔年生身时,诸故友便言说老夫心性多疑,如今看,怕也难改,但倘若吾族真有此等灾厄,只怕……唉!老夫为你打开通路!某还有几许生机在,若有佛族孽修杀至,老夫还能为你多拦一会儿,面见圣族时,记得与他言说吾等的功劳!” …… 神煞天河之中,柳元正竭尽全力,一路远行。 事实上,这样的法门很是有效,柳元正一路畅行在古老的岁月之中,更在一次次的暗算出手之中,愈发熟稔于桑羊神煞的一切,将那万象道法交织而成的大罗道网几乎全数堪透。 这是他思感与念头前所未有空明的成果。 事实上,只这一路神魂本源上的损耗,柳元正便已经用去了十余条神形古妖神玉矿。 但这一切在柳元正的眼中,都是值得的。 可是直到某一刻,当柳元正再一次短暂的驻足在神煞天河之中的时候,不等道人再跃出一步,便见天河之外,那无尽的阴暗,那层叠的帷幕之中,忽地有暗淡的流光显照。 斑驳的光线交织,在天河的两边显照成朦胧的光影碎片。 惊鸿一瞥之间,柳元正似是看到了两界山前惨烈的仙战,看到了那蒸腾的赤霞,感应到了桑羊妖神与脚下天河的共鸣。 只是一切都恍若画卷一样,那凌乱的光影碎片之中,一切都顶格。 道人知晓,这不是某种道与法隔绝了岁月的力量。 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他在走逆溯岁月光阴的道路,真切的与尘世的岁月光阴割裂开来,承受着另外一种沉重的力量。 而他也因为这样的变化而明白,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出了很漫长的一段,打穿了属于太古岁月的那一部分,更为接近于现世了。 岁月的不同,意味着古之妖神神形遗蜕里,残存的记忆的不同,意味着他们在岁月的销蚀之中,能够存留下来更多的生机与活力。 一念及此。 柳元正像是早有所准备那样。 磅礴的气血在道人的四肢百骸之间流转着,但内中蕴藏的万象道法之篆纹,却在悄然改变着彼此交织的秩序。 漫长的行路之中,柳元正已经对于桑羊神煞太过熟悉了。 某一瞬间,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圆融之道,在柳元正轰鸣的道法熔炉之中共鸣,蒸腾的血光冲霄而起,在柳元正的身后凝聚成一道古妖神的虚影,那几若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轮廓最高处,则是扭曲的两道桑羊之角。 再一步迈出,柳元正迎着巨浪,走入血色天地里。 …… “前辈,一切就是这样的,吾等已然投诚圣族,接引神煞之力,褪去旧路,一切只为将大浑天王从两界山下救出,您老是曾与世外神庭乃至古玄门诸仙征战过的,当知此间辛秘,事实上,贫道也只是后手之一,但玄门势众,诸般先手已经被彼辈皆尽拔除,不得已,才引动了贫道这个后手,此等诸言,有桑羊神煞为证,贫道来时路,则有此古妖神之神形玉骨为证,还请前辈速速决断,为贫道打开通路!” 第五百六十九章 天根蕴道宝 对于此刻的柳元正而言,驻足在神煞天河上,一路漫漫远行,大约这世上最好的祝愿,便是“有惊无险”四个字了。 有惊无险。 柳元正走过了极其漫长的路。 从太古最为原初时的死寂,到远古时有气无力的生机,再到上古时恍若鬼魅般的蛰伏。 柳元正用一个又一个谎言, 艰难的走过了这段路。 同样是古之桑羊妖神,但因着每一人的心性不同,柳元正也在乍一接触之后,灵活的变动着自己的性格,有时强势,有时卑微,有时冷静, 所言之语,或九真一假, 或半真半假,或信口胡诌。 这是柳元正从未料想过的经历,在洞见了尘世寰宇大罗道网的真相,在只身走入世间道源之地,在踏上神煞天河之后,昔年给自己开蒙的《心窍玲珑篇》,竟然成了自己手中最坚韧的利器。 锋芒毕露,无物不斩,教柳元正一路走过三古岁月,走过了一代又一代桑羊妖神。 直至某一刻,当柳元正再度踏上神煞天河,那两边无尽幽暗的帷幕之中,那显照的尘世光影竟然有所变化。 柳元正看到了剑祖斩出的三剑。 看到了那几乎贯穿黑烟妖尘的万里剑气天河。 看到了此代桑羊妖神那残破的妖躯。 这凌乱且定格的光影碎片,是柳元正唯一能够辨别光阴岁月变化的道标。 他知道,自己距离尘世两界山之厄更近了。 那定格的光影能够让柳元正更好的观察其中的细节。 道人辨别到了剑祖出剑那一瞬间,桑羊妖神身上源自于神煞的变化。 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效的! 清朗的笑声落下, 长久岁月里柳元正过度的动用着心神灵光,但在这一刻,见证了自己的成果之后,柳元正一扫颓靡,精神重归于振奋。 片刻后,道人再度冷肃面容,作凄苦状,缓缓地一步朝着前方迈出。 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接连三步路走出。 柳元正惊诧的发现,神煞天河之上,竟再无巨浪扬起,将自己拍落在血色世界里面。 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恍若成了梦幻泡影,唯有道人手中握着的神形玉骨,证明着一切都在真实的发生着。 沉默中,柳元正似是明白了甚么。 古妖神的时代也远去了。 曾经肆虐在天地间,妄想着追溯神魔伟力的古之妖神,也终归于衰颓, 失去了曾经掌握的天地大势,被柳元正甩在了身后, 再度成为了“古史”的一部分。 在自己的眼前,便是昔年世外仙道与古玄门定鼎天地之后的光阴与岁月了,血脉在不断退化的妖族,舍弃了擎举遗宝,打磨圆融道法的路,舍弃了先祖的法统,选择了凝练月华开智之路。 诚然,月凝浆乃是无上宝药,诚然,桑羊一部仍是妖族的一部分。 但在这一刻起,往后的滚滚岁月之中,再没有人能够凝练这号称万古第八道的桑羊神煞,踏上这道神煞天河了。 摆在柳元正面前的,则是一段通衢的路。 再也不遮掩的畅快笑容之中,柳元正踏着逐渐平和的神煞天河,远行而去。 同样的变化,也显照在了尘世,显照在了两界山上空。 那道赤红烟霞凝聚成的天河愈发清晰。 其上柳元正的身形也不再渺远,不再踏足于天河初始,不再那样模糊。 谷灸 几乎所有人都能够真切的看到那驻足在天河上的身影,那一袭碧蓝道袍上的雷篆与云纹,甚至道心通明者,隐约间,还能听到那似乎隔着一整个大千世界传递而来的清朗笑声。 他的身形不再恍如剪影一样断断续续,那显照出来的姿态变得顺畅起来,所有人都能够看到柳元正在踏浪而行。 两界山前,本就提振的气势,更是在这一刻攀升到绝巅,“元易道友”与“宗师易公”的山呼声连绵响彻在血煞雾霭之中。 岳霆山里,窥见这样的场景,昔年的古仙庄承平亦是抚掌大笑,而后翻出一枚又一枚的玉简,和着笑声,传出一道又一道讯言。 十万山中,瞧见此景,原本紧张地捋着长须的雷师,本欲张狂大笑,可瞧见站在身旁的林绮萱之后,复又矜持起来,只淡淡的点了点头,“不错,有乃公之姿!” 于是,就在世人的注视中,近了,更近了,所有人都能够看到,柳元正踏浪而行的身影,愈发的接近于天河的中央天元。 可下一瞬,惊诧之中,光阴再度定格在了无垠天河之上,柳元正的身形,再度如同剪影一般,闪瞬间消失在原地。 没有了欢呼,没有了哀鸣。 这一刻,两界山左右的所有生灵,不论是修士还是妖族,都在死死的凝视着那里,像是要将最后的结果看入眼中。 天河上。 巨浪打落。 这是柳元正所未曾料想过的变化。 又一方血色世界将他的身影吞没。 柳元正静静地看着,着看这样的变化,长久的遭遇让他不再慌张,甚至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还有余裕,平静的整顿这面容衣着,摆出一幅仓皇行路的姿态来。 下一瞬,无边的赤霞蒸腾,原地里,柳元正正欲躬身一拜的时候,却忽地眉头一挑,直起身来。 那层叠的雾霭之中,柳元正望向血色世界的深处,却不曾窥见那庞然大物一样的轮廓。 古妖神的神形哪里去了? 这一念刚起,不等柳元正再深想下去,便见四周粘稠的神煞与蒸腾的赤霞,尽数朝着血色世界的深处灌涌而去。 霎时间。 这一方天地中,便再也不存了丝毫赤红颜色。 抬眼看去时,柳元正却看到了不属于神煞天河的奇景。 原地里,一座铁石般颜色的九叠玉台悬浮,其上层叠遍布着古妖神文字,交织成蕴含着无上道法的妖神路真经,那九叠的玉阶上并非空无一物,有斑斓的颜色凝聚郁结在原本平整的玉面上,恍若玉中镶金,又彻底的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那彩金以赤色为主,并遮掩去了部分的妖神文字。 但在柳元正的眼中,这玉非玉,这金非金! 这是桑羊一族自古传承的古妖神遗宝!这是曾经某一代桑羊妖神崩溃畸变的神形残骸! 而在玉台的中央。 那平整的圆玉祭坛上,一株古树葱郁生长着,不过半人高,最顶处,却结着一枚通红的玉果。 茱萸。 药书有云:百年茱萸,性温和,味微酸,可收敛降气,填补肝精肾髓,自生龙虎之气,通达百脉。 可此间,又何止百年,这世上,又岂有生养在妖神遗宝与神形遗蜕上的茱萸! 长久的惊诧中,柳元正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天地灵根!” 这一刻,柳元正的眼中,便只剩了那树顶上通红的玉果。 “天根蕴道宝!” 第五百七十章 雷池化道海 沉默中,柳元正凝视着这方世界深处的景象。 那是无声的古史,是古史中无字的故纸堆。 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那样显照在那里,凝练成岁月斑驳的样子。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哪怕无需追溯古史光阴,柳元正也多多少少可以猜度到一鳞半爪。 在月华之道盛行于妖族许久的岁月光阴之后, 仍旧有妖神仍旧记得先祖之路,那桑羊神煞,意味着更为绝巅的力量,是真正妖神路的终极。 也许,彼时有了灾厄,也许,那正是一段妖族衰颓, 逐渐往东土退去的过程。 总而言之, 在长久的心念挣扎之中,那一代的桑羊妖神,终于还是决定踏上这样一条路,追溯先祖的过往,甚至不惜动用了族中传承的古之遗宝。 他成功了,借助着古妖神遗宝的力量,他成功的将部分的心念与力量接驳上了神煞天河,称为了这湍流长河中的一朵浪花。 但他也失败了,依照九叠祭坛上面残存的痕迹,柳元正有理由相信,那位桑羊妖神接引神煞的同时,也是自身妖躯崩溃的开始。 桑羊神煞,万古第八道。 这是不论从血脉还是从法力的层面上去看,都驻足在绝对巅峰的力量。 也许是那位桑羊妖神的血脉已经凋敝太多,也许是他连现世的妖神路都未曾走到终极,也许是月华之力距离神煞还有着太多的差距。 可在古桑羊妖神遗宝的“帮助”下, 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入了桑羊妖神的妖躯, 他甚至还未曾产生太多的畸变, 肉身便已经开始崩溃。 恍若昔年存神观想道主身上发生的变化那样。 他被巨力牵引着, 拉扯着,将仅剩的那一部分,全部吸纳入了神煞天河中来。 一道浪头打落,洞开血色世界,在这无垠的神煞之中,最后,连桑羊妖神的身形都崩溃开来,迸溅在古妖神遗宝上面,成为了他悲凉落幕之后,存世的唯一痕迹。 至于那一株茱萸。 或许是曾经妖神随身的储物至宝也随之崩碎了,神煞之中,世间罕有力量能够与之相抗。 那闪瞬间崩溃开来的须弥乱流之中,一枚种子落在了遗宝上面。 这是属于生命的奇迹,由妖神神形残骸与妖神遗宝所共同创造的生命奇迹。 不过寻常的茱萸,在此蜕变升华,成为百年茱萸,成为无上宝药,成为天地灵根,最后顶上那一抹殷红, 则是蕴养在天根中的道宝! 这是在古史之中都只有寥寥几笔记载的事物。 天地灵根本已经是不世宝材, 是足够熔炼入任何至宝道器之中,更添三分底蕴的宝药,此物甚至能够长久的承载仙人的道果,乃是履尘不二选择,甚至连先天灵宝都要排在其后。 但这仍旧不是天地灵根的终极。 世间天根早早被修士攫取,少有能够走到此步的,纵然是落在了驻世真人手中,只怕也需要漫漫光阴岁月,数代人的蕴养,才能够教天根蕴养出道宝来。 那是宝药,也是宝丹,更是宝器! 但那更像是万古岁月借助天根蕴养出来的不世胚胎。 是万古岁月里海量天地菁华凝聚成的瑰丽。 是稍加以炼化,便可以洞入不世级数的可怖底蕴! 也是此刻柳元正眼中,自己借假求真之路的尽头。 世人说,九炼乃是极数。 柳元正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一枚道宝在手,倘若炼化此等底蕴,又何至于九炼! 道人相信,这是他只身勇闯神煞天河的馈赠。 是天地给予的机缘造化。 可道宝仅此一枚,从五灵元珠到先天紫府,又有哪一步路上的至宝,当先得此等造化呢? 谷飪 沉默之中,柳元正回首,看向来时的方向,回想着这漫漫天河,回想着那无垠道海之中的景象。 最后,显照在柳元正心湖上空的,则是紫府天地的景象。 开辟紫府,乃效天地而追道与法。 万象道体的凝练,万道显照于紫府天地中,熔炼入四象壁垒,成紫府天地之韧。 这万道所显照,何如道法之弦! 万象交织,何如寰宇之大罗道网! 那倘若要追溯这等紫府天地内大罗道网的源头…… “诸炁归于气海丹田,乃仙基之所在,道法之所存,长生与逍遥之所求!若天地如人身,则道海即是气海丹田矣!若以此显照,追溯于身,则吾之气海丹田者,盖五灵元珠与八宝玄雷池也!” 五灵元珠者,乃昔年崩裂的丹田碎片所练,为五雷根基之依凭,但说到底,终归只是碎片而已。 后来重新蕴养丹田后,以主体练就者,乃八宝玄雷池! 这才是柳元正长久以来,诸炁之源流! 一念至此,道人便已经有了决断。 缓缓走到茱萸近前。 不过半身高的天根,柳元正俯视而去,那一枚红彤彤的道宝之果,正好垂在手边。 五指交错中,第一次,柳元正捏起无极印。 细密的雷光在法印中交织,最后一片片古妖神文字显照,凝结成数次蜕变与升华之后的天心莲华咒印。 这是八宝玄雷池的根基。 道人的身后,辟世开劫相显照,那同样是属于八宝玄雷池的道韵。 此刻,瓜未熟,蒂未落,一张白纸,正是落笔作画的好时机。 法印打落,霎时间,咒印与道韵一同化作流光,飞入那茱萸道宝之中。 四下里狂风骤起。 柳元正脸上却浮现出了笑容。 他翻手祭起木藤花篮。 闪瞬间便是一条妖神玉矿悬浮在手中。 灵光接引,顷刻间玉矿化作洪流而去,顺着四下里汹涌的狂风,没入道宝之中。 以这无上的底蕴,滋养出万古不存的瑰丽。 一道,两道,三道…… 数之不尽的菁华挥之而去。 长久的注视之中,直至某一刻,柳元正像是听到了同源而出的某种欢鸣。 翻手时,八宝玄雷池被柳元正托在了掌心,手掌微微垂下,正接住了那从天根顶端坠落下来的道宝之果。 瓜熟蒂落时。 道宝坠入雷池中。 霎时间,无量玄光冲霄而起,将柳元正的身形淹没。 那一瞬间,道人像是感觉到了万象,感觉到了无极,感觉到了一道又一道的道法之弦接驳而来。 最后,他将一张大罗道网,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请假条 第五百七十一章 悬顶之剑 当柳元正的身影再度显照于神煞天河上的时候,堂堂一代桑羊妖神,竟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的惊声尖叫! 这一刻,恍若有甚么人狠狠地捏住了桑羊妖神的脖颈,按住了它的命门! 尖利的声音在半空中回响着,可偌大的东土,横布天地间的黑烟妖尘之中, 一众妖修却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里。 只有三域人族修士的呼和与狂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没有人知晓,那短暂的消失,柳元正经历了甚么,世人无从猜度道人孤身走过神煞天河的机缘造化,无从知晓柳元正在那短暂时间里,已经将八宝玄雷池以道宝“九炼”,顷刻间将自己长生路的一部分推动到了借假求真之路的终极! 但他们能够清晰的看到那已经无限接近于天河中央的碧蓝身影,能够清晰的看到,道人微微抬起的手掌上空托举着的九叠祭坛。 那恍若玉镶彩金的祭坛, 那其上遍布的斑驳痕迹,那交织连绵的古妖神文字…… 这便是桑羊妖神惊骇的根源所在。 曾经记载于故纸堆中,已经遗落于古史中的桑羊一脉传承古妖神遗宝,竟然落入了柳元正的手中! 所有人都明白,东土妖修的攻伐,在这一刻,大势已去! 神煞天河上。 柳元正踏浪而行,却不再理会天河两边那显照的凌乱光影,甚至连自身雷池蜕变升华为紫府道海的变化,都只是用了短暂的时间体悟之后,便置于一旁。 借假求真路的部分抵至终极也好,天地灵根茱萸的封存也罢,都只是柳元正一人内在的底蕴变化而已,于此间时局无关,若要解两界山之厄, 若要断了此代诸妖神汲取神煞的根源, 真正的关隘, 反而在于这件古妖神遗宝上面。 脚踏天河,这是柳元正硬着头皮走上的路。 行路前,柳元正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具备远行的资格,更不要说是谋算最后如何定鼎大局了。 但此刻,古妖神遗宝给了柳元正许多想法与思路。 那镶嵌在玉坛上的彩金残骸,也给了柳元正一切思绪所需的印证。 “古今妖神乃是完完全全的两条路,古妖神路,终极处乃血脉与法力的融合,此性命相交,形神合一而炼神煞也,盖以血脉而追,神魔为源,天王圣祖为宗,而诸祖古妖神又次之,欲追神魔余晖,只凭血脉则远矣,故有此神煞之路,却也差了一线, 一线之差, 毫厘之间, 便是云泥之别,神魔终不复……” “后世妖神路,轻血脉矣,盖因光阴无情,血脉之凋敝,已然难追古史,唯精炼法力,以壮气血,接引月华,以养神魂,所谓性命双修,魂血交融,滴血生身活命,谓之妖神也。” “此二道殊途也,所以那一代桑羊妖神强行证古妖神之路,若是失败还则罢了,可功成之时,两道相悖,便注定离身死不远,至少于桑羊神煞之道,与月华不容,此乃定数……” “若以此而论,此间两界山之厄,诸妖神皆自取其死?” “不对,十二浑天神煞,各有牵系,彼此印证,其上更有根髓在,皆大浑天王所传……那是更为原初的神煞之源,可以变相的镇压神煞中的暴动,生死之厄稍缓,这一线生机,说不定真能够教彼辈改换古妖神路,毕竟血脉再凋敝,也不至于没有,以神煞洗血换骨,至多到最后舍了月华之力……” 这般沉吟着,柳元正偏头看去,果然在天河两边的定格光影中窥见了足以印证的细节。 但见诸妖神驾驭着神煞,都在两界山前舍命拼杀,许多时候,明明可以避过的一些杀招,在彼辈的凶悍之下,却都生生受了,皮开肉绽,骨渣崩碎,都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在妖神看似强悍的生机弥补之下,些许创伤却在眨眼间弥合。 旁人看去,这是妖神悍勇的姿态。 可在柳元正的眼中,这确实彼辈在皆两界山诸修的手,加快自己洗血换骨的过程。 谷宍 至少初时还在元道老真人面前百般狼狈的白狼妖神,此时间在那定格的光影里,气势上已经与老真人不落下风了。 眼见得此,柳元正不禁又皱了皱眉头。 “这般看,那大浑天王,怕是还有生机在……” “而要断了彼辈汲取神煞的根源……这长河漫漫,四两拨千斤那是无能为力,只能朝着关隘处下手……” 正当柳元正思量至此的时候,忽地,一道像是从大千世界的另一边传来的朦胧尖叫声音将柳元正从沉吟之中惊醒过来。 道人下意识的望去。 这一刻,天河两边所显照的光影竟然不再定格。 一人一妖隔着整个大千世界在这一刻对视,桑羊妖神的惊恐真切的浮现在了柳元正的眼中,那刺耳的尖叫声仍旧回响在柳元正的耳边。 这一刻,道人甚么都明白了。 “原来,此处便已是天河中央了么……” 最后一步落下,柳元正感应到了数种不同的道与法与桑羊神煞天河的交织。 十二浑天神煞同出一源。 柳元正熟稔的掌握了桑羊神煞的道法之序,便意味着具备了感应其余十一种神煞的基础。 而在这之上,柳元正感觉到了一股更为宏大,更为渺远,更为旷古的力量! 挑了挑眉头,道人的目光缓缓地挪移开来,看向两界山,看向光影之外的那锦绣山河。 “诸位,贫道来定鼎中宫!” 清朗的声音回响在神煞天河之上。 悠悠万古,这是第一度,属于古妖神的天河上,响彻着人族修士的声音! 而这样的声音,哪怕隔着一整个大千,也注定会传递到尘世去! “中宫元定,天下大同!”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将手中托举着的古妖神遗宝往身前一抛。 道与法在那里交织。 那是大罗道网在此刻定格的光阴之中,交织纠缠的节点。 再翻手时,柳元正捉着青玉狼毫符笔,朝着那古妖神遗宝点去。 紫金雷光如瀑般倾泻而下,雷霆交织之中,一枚又一枚古妖神文字恍如光雨,恍如洪流,朝着古妖神遗宝洒落、倾泻! “某不知该如何断天河,不知该如何破开包裹寰宇的大罗道网,不知该如何毁去十二浑天神煞,但我知晓如何开古妖神洞天!往后万古千秋,这一界就当横在这里!天河断流,隔绝浑天,这便是尔等的——悬顶之剑!” 第五百七十二章 中宫元定 道人清朗的声音隔着一整个大千世界,传递到了现世中来。 这一刻,不论是妖族还是修士,皆尽鸦雀无声。 那不再是某一人的声音,而是中宫元定,天下大同的声音! 话音落下时,长空中所显照的赤色天河中央, 伴随着柳元正捉着青玉狼毫符笔点落下来,无尽的雷霆交织着古妖神文字,化作洪流,将那九叠玉坛淹没在其中。 恍若有雷霆化作的利剑将这不世宝材铸就的根基撕裂开来。 恍若是这一路上柳元正所作所为的再度复刻。 桑羊神煞自玉坛,自雷霆之中冲霄而起,旋即在下一瞬间崩解开来。 属于血脉的力量烟消云散而去,被那古妖神文字交织成的大罗道网隔绝在外, 紧接着, 属于万象的力量显照于世, 那洞明的华光之中,似是蕴藏着世间一切瑰丽的色彩。 落在雷修眼中,那是雷霆!落在火修眼中,那是烈焰!落在…… 太一御万象,含混证无级。 这是世间一切道与法的包容并蓄。 这是世间所有修士都能够找到与之印证之路的华光。 下一刻,不知是那雷霆交织成的大罗道网撑开了万象的骨架,还是无量的华光选择了与雷霆道网的同化与共鸣。 一切所能见,所能显照的明光,在这一刻竟自然而然的熔炼唯一。 玄光显照于神煞天河上。 伴随着世人心绪激荡的目光,伴随着所有人恍然若失的怅惘。 巍巍一界洞开! 从未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但当那方洞天世界以古妖神遗宝为根基底蕴,真切的洞开于十二浑天神煞与象征着大浑天王神煞所在之天河交错凝结成的枢纽上的时候。 这撑开洞天世界的万象壁垒,才是真真无上级数的伟力! 万古第八道! 于此等关隘之中,不过是仅在大浑天王之下而已。 可纵然那高邈的道与法更为超然, 可昔年的四极之主, 已然被镇压在了两界山下万古岁月, 纵然还有生机在,可连脱身都要东土妖族举族来救,此时间,又能动用几分伟力呢? 天河断流! 如那玉阶镶彩金。 这一刻,洞开的古妖神洞天,便也这样“镶嵌”在了桑羊神煞天河的中央! 破不得此界,传承万古的神煞天河,便注定到此为止! 十二浑天神煞从此交错,亦如是也! 便连诸妖神与大浑天王之间的感应,也同样被隔绝在洞天壁垒之外! 失了四极之主的伟力镇压,这一瞬,两界山前惊声尖叫的何止是桑羊妖神! 上一刻,十二浑天神煞乃是教自身蜕变与升华的无上宝药,下一刻,依然贯穿了自己妖神路始终的神煞之力,变成了要将自己畸变的邪祟之毒! 电光石火之间,龙吟声,虎啸声,凤鸣声…… 百兽嘶鸣。 以青龙妖神为首, 霎时间在十二族之外的诸妖神齐皆出手,属于尘世绝巅的力量汇聚成洪流, 朝着两界山倾泻而去。 谷崖 下一瞬, 青龙妖神的声音在黑烟妖尘之中回响。 “撤!” 无须再多言语,所有人都明白青龙妖神的意思,此刻能多活一个神煞妖神,东土妖族便能多一分底蕴在,不论是掌握着古妖神终极路的无上战力,还是来日再度尝试救回大浑天王,一切都还有微茫的希望。 至于今日,妖族凋敝至此,甚至连大浑天王的十二族血裔都难凑完整,如今更是大势已去,再无神煞源头来教更多的妖神汲取,一切选择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 旋即,借着诸妖神出手倾泻的法力洪流,随着诸位天门主与古仙不得不应对的瞬间,南段,白鼠的肉山自行崩溃开来,霎时间从那庞然大物化作了鼠群,漫山遍野的窜逃而去,遁地匿山,教人追之不及;中段,白狼妖神引动层叠雾霭化作一道道无形帷幕,苍狼踏空而行,一步便是千层叠嶂;九尾妖狐御起烟霞,一道尾巴扫落便是一色烟霞化作光雨,朦胧雾霭之中,原地里身形恍如泡影破碎,真身却已鸿飞冥冥。 电光石火之间,诸妖神出手果决,诸神煞妖神也退的果决。 可任谁都走得脱,桑羊妖神却注定寸步难行! 不说它大半的身躯皆被真如剑祖三剑重创,直说柳元正以一己之力打通了桑羊神煞天河,此刻道人驻足天河开中宫,使得它身上的桑羊神煞,气机已经跌落到了前所未有的衰颓地步! 一炁弱,则根基颓靡矣! 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再凝视桑羊妖神了,所有人都在看向真如剑祖。 闪瞬间,踏足在剑气长河上的真如剑祖,仍旧有着闪瞬间的犹疑,可也只是一瞬而已,下一刻,剑祖一剑斩出。 三身定住岁月光阴,这一瞬,过去、现在、未来皆有一剑显照,斩向桑羊妖神! 这是巅峰时都需要慎之又慎去应对的杀招。 此刻,桑羊妖神已然避无可避,它似是已经认命,似是那长久的惊声尖叫已经全数耗去了心力。 寂然无声中,很难说是那真如一剑斩中了它,还是它主动迎上了那道剑光。 轰——! 轰隆的震动声中,两界山前最为璀璨的赤色烟霞蒸腾而起,无尽的血雾被剑气席卷着湮灭,那庞然大物一样的轮廓便在明光里崩溃成了齑粉。 …… 南疆,十万大山之中。 自妖神洞天镇压天河中央,岳师苍老的目光便始终不曾从柳元正的身影上挪移开来。 自始至终,他甚至未曾为桑羊妖神的陨落动容分毫。 短暂的沉默之中,苍老的天门主喟叹道。 “这定鼎的何止是神煞天河!元易这孩子定鼎的更是道与法的中宫!万象混成一界,这会是吾诸元宗与修行紫府之道的玄宗所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况且还有那天河本身……” “真真是了不起!” 喟叹声中,岳师似是下了甚么决断。 “雷师,你是元易这孩子的传法之师,绮萱丫头更是他的道侣,所修道法与他同源同路,你二人用古祭法门秘术,锚定元易此刻的气机所在!” “木师,铺路!架桥!” “塔师,布阵!” 话音落下时,岳师抬起手来,虚虚的朝着自己的眉心一抓,再摊开手时,一抹不灭灵光被他捉在掌心中。 “我老了,总得给咱们元教留下点儿甚么!” “昔日开天门,通尘世与仙乡,今日老夫祭炼一人之天门,即便是通不得一方大千,通一方洞天世界,还是能做得到的!” “也顺便接元易这孩子回返尘世了,他今日做得大好事情,坏就坏在,做得太好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洞天福地 最后一抹雷霆的玄光消弭在了柳元正的眼前。 这一刻,道人已经驻足在了妖神洞天的中央。 与阴冥界的诸般洞天有所不同,柳元正在阅尽千帆之后,如今所掌握的开界法门更为高明。 在他的眼前,在洞天的中央天元处,不再有古妖神遗宝存在。 无尽的汹涌雷霆之中,桑羊一脉传承万古的古妖神遗宝未曾崩溃, 它只是在被柳元正剥离了血脉之力后,与那神煞之中所显照的万象之道完整的融为一体。 洞天壁垒便是它,这方天地便是它,万象是它,甚至其中流淌而过的无量菁华,亦是它! 这一刻, 哪怕是隔着一整个大千世界,柳元正竟也发出了如同岳师一般的喟叹。 “这真真是紫府玄宗与南疆元宗的修行圣地呐!” 作为元教雷师一脉的真传, 作为玄门中鼎立了紫府新道的一道之主,柳元正看得甚至远比岳师还要透彻。 这是无比契合古祭法修士与紫府修士的无上宝地! 盛开在神煞天河上面的洞天,这其中流淌着的无量万象菁华,这贯穿了一整个洞天的中和之道韵,这是神形之终极,这是教世间修士见证大罗道网的不二法门。 便如寻常修士以思感与念头遁入悟境之中去一样,这方洞天甚至同属于无垠道海的一部分,但却不再需要那么高的天赋门槛。 这是古祭法修士寻求晋升天门主境界的关隘之一! 这是紫府道修士寻求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道与法中和的根髓所在! 这是师法妖修的世外仙道于世所能见证的古妖神路终极! 道人正沉吟着不知在思索甚么。 十万大山之中,岳师的行动却前所未有的果决。 这位如今元教中辈分高绝之老怪的话,哪怕身边的天门主站在同一境界,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沉默里,雷师与林绮萱踏上五色玉坛,渺冥之际,似是有大道雷音在祭坛上轰响,下一瞬, 便要洞穿整个大千世界, 传递到那高邈的远空中去。 与此同时, 林绮萱手捏宗师印,将自身与柳元正同源而出的道法气机展露开来,从五灵元珠到八宝玄雷池,从九窍雷丹到神魔祭器,兜转的灵光被包裹在紫府天地之力中,巍峨道宫磅礴的轮廓显照在林绮萱的身后,隐匿在层叠的雷光之中,恍若隔着层叠帷幕。 一旁,木师的一只手从宽大的蟒袍中抬起,掌心中翠玉明光凝聚,仔细看去,却是交叠着一枚又一枚古妖神文字,遥遥的罩向身旁的五色玉坛,他在仔细的感应着源于古祭法秘术之中关于远空气机的纤毫变化。 电光石火之间,木师双眸之中的灼灼明光以很快的速度黯淡下去,这样的感应,似乎让一位天门主都很是吃力,但下一瞬,木师便眉头一挑。 “找到了!” 话音落下, 木师在蟒袍中的另一只手也猛然抬起, 扬向远空。 翠玉色的洪流兀自从斜地里冲霄而起。 那是磅礴的生机, 但在一众天门主的眼中,这无量的造化里,乃是一条通往远空的路。 翠光乍现时,仍旧真实不虚,可等那翠色洪流倾泻而去的时候,旋即便有了间合虚实的变化,最后,翠玉洪流倾泻而去的远空,竟彻底融入了虚幻寂无之中,恍若真切的与这尘世寰宇隔着些甚么。 谷豥 眼见得此,岳师抬手时,掌心处那点灵光直接飞入翠玉洪流之中,紧接着,苍老的岳师蹈空步虚而起,一步便落在了那间合虚实的一点上面。 下一瞬,无量玄光从岳师的身后陡然而起,显照出一方虚幻的门扉。 乍看去时,那方虚幻的门扉便与昔日的天门有着几分的相像,只是显照在岳师身后,鼎立在翠玉洪流上面,便没有昔日穹顶的天门那般宏伟了。 伴随着木师的翠玉洪流不断地冲刷,原地里,那方虚幻的门扉愈发的凝实起来,可说不清到底是洪流在推着岳师往前走,还是岳师在踏浪疾行,那苍老的身影反而在洪流之上,愈发的虚幻起来。 最后,是塔师踏在半悬空处,一道又一道古妖神文字化作锁链,复又彼此交错,凝聚成一道又一道古阵,横布在洪流两侧,明光洒落,恍如片片光雨,将那鼎立在洪流上的门扉凝炼。 最终,借着斑斓的明光,众人只能看到岳师那苍老的背影最后浅淡的轮廓消失在虚幻寂无之中。 只有一道苍老的声音隔着门扉传递到现世中来。 “一炷香后,若是老夫与元易未归,毁了天门!” …… 妖神洞天中。 早在雷师脚踏祭坛,以林绮萱道法感应柳元正气机的时候,道人便也横生感应。 这世上能有这般能为的秘术与修士并不多,只是电光石火间,柳元正便已有所猜度,伴随着那感应而来的朦胧道韵愈发真实,数息之后,柳元正遂也偏过头来,看向一侧的虚空处。 下一瞬,虚空风暴自洞天一角席卷开来。 斑斓的烟霞与蒸腾的雾霭之中,柳元正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苍老身影。 直至此刻,柳元正隐在袖袍之中的那只手,才将暗扣的青玉狼毫符笔收起。 道人温润一笑,看着似是疲惫不已的岳师。 “前辈怎的亲自前来了?” 闻言,岳师艰难的舒展着腰肢,四下里充盈的万象菁华教他苍白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数息的喘息之后,岳师方才哑然一笑。 “是我不肯服老,同是尘世的修士,非要见一见你这晚辈真切看过的风景才肯甘心,老夫这还是取巧而来,借了三位天门主之力,仍旧觉得有些不堪重负,元易,今日才知,你这一路的艰辛,了不起,真真了不起!” 闻言,柳元正只是笑笑,清澈的眼眸却落在了岳师的眉心处。 献祭了自身的天门主境界,这才是岳师能够取巧的代价。 可这一刻,柳元正却未有丝毫的可惜情绪。 道人脸上的笑意甚至更盛了几分。 “前辈,您老可是真的来着了!古妖神遗宝开一界,界外,是十二浑天神煞,晚辈来时的方向,乃桑羊神煞天河,此古妖神之终极也!古祭法的修行从来都不在于一道门扉,世外仙道是师法古妖神的道!前辈,桑羊神煞号称万古第八道,敢问,山河堪舆,万古第几?” 回应柳元正的,是岳师张狂的大笑。 他的气机在不断的衰颓着,但苍老的岳师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年轻了起来。 “千山万岳一肩挑,老夫也想知道,某这一道,万古第几啊!” 第五百七十四章 岳师示警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咱们爷俩好好说道说道罢,尘世我便先不回了,元教古有日师木师,现有雷师扛鼎,未来还有你定中宫,多我一个不多, 少我一个不少,如今更是鼎立诸元宗,各家的事儿自个儿做主罢,也不该有个遭人厌的老货骑在他们头上。” 说话时,岳师静静地站在妖神洞天的壁垒前。 隔着万象交织撑起的壁垒,岳师苍老的眼眸像是隔空眺望着神煞天河。 那是曾经遗落在古史中的辉煌, 那是所有师法妖修的法统梦寐以求的终极。 这一刻,柳元正静静地听着他苍老的声音,道人明白,对于岳师而言,远行至此,乃是舍命而来,对于尘世,对于元教,岳师是真的放下了。 他已经衰老,但他还想再年轻一回! “静坐,入定,参悟,如今想想,这已经是很久岁月之前的事情了,自世外神庭崩溃,自被迫远行仙乡, 自元教法统凋敝,老夫已经许久未有过这样的安宁了。这方天地挺好的,若不成,便这样离尘世远去,若是能成, 或许还有老夫以一己之力回返尘世的那天!” 静静地说着,岳师只是站在那里,便已经有风狂涌而来,万象菁华被那苍老而干瘪的身躯贪婪的吞噬着。 五炁玄冥。 昆仑龙脉。 鹊桥重楼。 天门越顶。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身便是古祭法苍茫修行路! 献祭的是天门主境界,可他曾经深耕的那些,却始终未曾离去过。 柳元正能够感应到,自岳师的眉心处,有浅淡的灵光酝酿着勃勃生机,酝酿着瑰丽的变化。 千山万岳,便是岳师的万象之道! 曾经一道天门洞开的门扉,通往的是本该属于岳师的大罗道网。 直至此刻,柳元正方才有所明悟。 或许世外仙道时代的古贤们,未必是疏忽了古妖神神煞之道,更相反,在那渺远的岁月之中,古贤们或许看的比任何人都要透彻, 古妖神宝药与古妖神血脉之间的交织不是古贤们能够复刻的, 但那洞开的天门,便是通往古妖神终极的一道门户。 纵然,路很漫长,但至少它是通衢的。 只是很可惜,古史中发生了太多的变故。 莫说是终极路,古贤们还没等到冥府鼎立的那一天,便迎来了世外神庭的崩溃。 也许在万古岁月以前,在诸般谬误生发之前,世外仙道已经给出了人族道与法的正解,只是很可惜,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到那个答案了。 如今的世人,也只好在浪里淘沙,寻求另外一种的答案。 短暂的沉默之中,柳元正的思感与念头前所未有的碰撞着。 正此时,却见岳师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偏头仔细的凝视着柳元正。 “孩子,别怪老夫唠叨,你该尽快的提升修为境界了,这话本催不到你身上来,此代天骄里,你已经走在了前面,养龙局中也可任意争锋,可人不能只看眼前,同代天骄们做了些甚么,你又做了些甚么!眼界要广,格局要高! 如今问你,雷师一脉创法祖师是谁?元教创法共祖是谁?炼炁道主乃何等名讳?莫说是你,这些问题便连老夫都答不上来,口口相传的真意中不会有这些,也不是任何遗落的古史,都能够在万古后找到故纸堆里的只言片语。 但世人晓得末代左道宗师是谁,晓得元教如今的老朽者是谁,更晓得道域与神庭里的圣讳神名,不是因为他们超然于古之先贤,只是因为他们还活着,也可以预料的要继续活很久的岁月,如今你也是开了法统的人了,要多想。 谷饖 紫府之道是兴盛一时,还是要成为往后万古千秋的正统道纲?那贯穿道与法之间的道图,能不能贯穿岁月光阴?倘若这紫府之道乃是万古一世纠错的正解,是无穷幽暗岁月里的那一抹光,那如何将之发扬光大,便是你的责任。 一道若要盛,要长久兴盛,时运摆在一旁,这开道的道主,得先证明自己能长生与逍遥!一个人强不强,要看同境界的战力,看术法神通,看底蕴和手段,但一个人能不能长生与逍遥,归根究底,在于修为境界的高低与否!” 闻言,柳元正有着短暂的沉默。 修行至此,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从这样的层面给予柳元正如此严厉的警告。 老实说,柳元正修道至今,也不过是十余载而已,他便已经超越了许多人,更可以预料的,要超越更多的人。 可这一次,却有人在一旁告诉柳元正,这样做还不够! 沉默中,柳元正忽然从内心深处生发出一种急切感来。 是了,这样做确实不够! 倘若自己鼎立在修行路的终极,鼎立在这尘世的绝巅。 那么如今这样的两界山之厄,也不至于教自己犯舍身之险。 倘若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定鼎尘世寰宇的大局,那么万古一世的纠错,也不过是柳元正举手投足间可以解决的事情。 然而这一路上的变故不会等待着自己的进境,悠悠古史中也许每一代都有这样的天骄现世,可之所以谬误仍旧纠缠于玄门的法统里,不是他们的天资不够高绝,只不过是他们都死在了证道之前,又或是投身入了谬误之中。 “重楼十二景,一步一生死呐!这是世外仙道时的老话了……你走罢,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了,这妖神洞天老夫来守,你该去走你自己的路了!” 闻言,柳元正方才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而后撩袍端带,朝着岳师这里躬身一拜。 “晚辈谨遵教诲,前辈,咱们来日再见了!”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捉起青玉狼毫符笔,朝着身侧一点。 须弥倒卷之间,那翠玉色的洪流显照在柳元正的眼中,岁月与光阴在眼前定格,柳元正却坦然的一部踏出,身形消失在风暴之中。 幽暗寂无之中。 无边的空旷里,似乎唯有这条路的翠玉颜色。 漫漫长路上,没有了神煞天河那般的提心吊胆,在艰难的打穿古今岁月之后,此刻的柳元正也终于感受到了源自神魂本源中传递而来的疲惫。 他从未有这样的累过。 但柳元正的脚步却愈发坚韧了起来。 “紫府绝巅,无极道体,雷池道海……下一步,便是炼法终极,然后……” 悠然的思忖着自己的境界与前路,柳元正翻手间托起那木藤花篮来。 封存于灵宝洞天内的古妖神神形玉矿在这一刻化作洪流,随着柳元正的呼吸,被道人鲸吞入体。 先天紫府道宫内,神魔祭器前的八宝玄雷池中,那恍若是界中界,那恍若是虚中实,那恍若是有中无,再也没有了雷浆盘旋的浩渺之海。 一眼中无极的道海世界里,唯有那极渺远的深处,有着一泓紫金雷霆的颜色。 欲登炼法路终极,柳元正便要先将昔日的雷池充盈成真正的道海! 一时间,这幽暗寂无之中,闪耀的色彩,也随之斑斓了起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 道海升华 以无量玄光,填无极之沟壑。 这注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好在,如今寂无之路上,柳元正最不缺的,也正是那被扭曲与定格的岁月光阴。 一缕雷光化作道痕,贯穿了柳元正的内周天须弥, 贯穿了道人的根基始终,这一刻,先天紫府之道的妙处开始一点点显照,只一息间,柳元正的玄功便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磅礴景象运转开来。 顷刻间,便有海量的神形玉矿之菁华, 在道人的吞吐之中被炼化。 分五行, 割阴阳, 化混沌。 那翠玉洪流托举起来的寂无路上,道人显照着尘世万古难寻的异象。 步步生莲,那雷霆凝聚成的紫金莲花,恍若只是柳元正闪瞬间的气机展露,那更内里的磅礴,则是远迈世人想象中的雄浑。 无端的,幽暗寂无之中,有风徐徐吹送,含混罡煞,卷动着道人的衣袍,那飞扬的灵光之中,蒸腾着斑斓的雷霞,层叠的霞光化作雾霭将柳元正的身形笼罩在其中。 仔细看去时,那间合虚实的层叠帷幕里,是一片片古妖神文字在交织,一道帷幕便是一层经幢, 一片古妖神文字便是一道无上咒印。 从筑基境界到结丹九转。 十道历经过蜕变与升华的神通咒印化作无上法门的根源,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思感与念头中阐发开来,化作一片又一片雷霞的本质,显照成阵法、咒印、符箓…… 倘若是昔日里,柳元正凝炼万象道体证就无极,复又将这万象之道显照于紫府天地之中,这样的过程乃是根髓。 那么今日里,柳元正炼法过程中的诸般显照,便是那万象道法扎根于紫府道宫的表象呈现,万象即为万法,以神通为宗,以仙基为纲,是以成无上玄景! 打穿了天河古今光阴岁月的造化一点点从柳元正的身上生发开来。 至少在这一刻,随着那一路上柳元正汲取着神形玉矿的碎片,不断的滋养着神魂本源,此时间已经抵至无上空明的思感与念头,将这些雷霞之中所显照的无上玄景,以前所未有的的顺畅,在电光石火之间便圆融掌控了起来。 元婴境时掌控的天地之力,紫府道宫所显照的四方须弥, 圆融空明的道心心湖。 这些修行之关隘, 在这一刻,竟有着相互之间交叠的共鸣,似乎要从玄奇的本质之中,蜕变与升华出无法想象的瑰丽来。 事实上,柳元正自驻足紫府境界以来,少有思忖过前路在何处。 开道者的前路,并非每一步都需要穷极心智,实则自那跃出道纲的一部之后,前路便自然在前方,探寻紫府境界的终极,而后晋升到下一个境界,本也就是这般水到渠成的事情。 这一刻,随着那种共鸣的奇特感应传递到柳元正的心神中去时,道人忽地一顿,随即挑了挑眉头。 直觉告诉柳元正,这样的变化,似乎便是自身下一个境界某种玄奇与高邈的提前预演。 或许并不全面,但至少已经展露了下一境界的部分特质。 一念及此,柳元正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万法成霞衣,看似是三境之玄奥交融,根髓处,实则是道图的灵动。山中有五行万象,水中亦有五行万象,山为阳,海为***都混成而御阴阳,此中道图神形,乃道与法于心中之显照,神形披霞衣,下一步……该是复归于体! 于灵台之上镇坐紫府道宫,某修行至此境界,已然是道法轻灵之终极,无上而难跃,诸般底蕴生发于体,亦该有造化反哺于身,此修行之中和也,此借假之后所求之真也,此长生与逍遥之关隘也,此贫道昔日所追之内求己身也!” 此间欢喜,难以言表。 不只是因为柳元正看清了下一境界的部分轮廓,更因为柳元正从这样的轮廓之中,看清楚了那些变化的根髓,更在洞见本质之后,进一步印证了自己曾经对于修行前路的看法。 内求己身! 大道恒常,万古长空里,道与法编织成的大罗道网支撑着寰宇天地。 但这不是长生与逍遥。 造化要从道中取,但并不是要修士投身入道中去,那样诚然有长生与逍遥的假象,可修士之高邈与玄奇,何如道与法也,长久岁月之后,终归还会有落幕的那一刻,当仙道玄境开始崩溃的时候,便注定会有晚年的葬曲如影随形。 在柳元正看来,这不像是证道,更像是称为道与法的奴仆。 道奴! 谷僥 长生与逍遥的应该是人本身,是形与神,是性与命,而不应该是道与法。 追者谬,则得之者,亦谬误也。 这一刻,站在紫府境界的终极,柳元正终于看到了那造化反哺而来的迹象,看到了自己铸就逍遥与长生之根基的雏形。 此间之欢喜,尤甚参道悟法! 于是,一路悠然而行。 光阴被柳元正踏在脚下,岁月被道人甩在身后。 漫漫长路上,伴随着雷霞与灵光的长久显照。 终于,终于,在某一瞬间,柳元正翻手间将托举着的木藤花篮收起。 伴随着一道长长地吐息,有雷霆轰鸣的声音从柳元正的体内传出。 那眉心处,何止是有灵光兜转,乍看去时,似是有灼灼大日镶嵌在那方寸间。 而柳元正,也终于从那无极道体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紧实的体悟。 不知将多少玄光炼尽,柳元正终于将自身的雷霆道海填满。 也恐怕唯有凝练了这样的道体,方可以承载如此雄浑至无量的法力。 接下来,便该是那一步登天的炼法路…… 一时间,柳元正罕有的驻足在原地。 他复又沉沉的吸了一口气。 磅礴的思感与念头在紫府天地中动荡开来,最后,道人几乎将全部的心神汇聚在神魔祭器上面,最后,朝着那雷霆莲花中的晶莹露滴凝聚而去。 紧随在柳元正思感与念头之后的,则是那填满了整座道海的雷浆法力。 霎时间,天旋地转之中,柳元正的感应里,没有了那晶莹露滴,没有了紫金雷浆。 轰——! 恍如大道雷音的轰响声回响在紫府天地之中。 雷霆交织成的道网显照,璀璨的明光划过了这方天地的长空。 下一刻,蒸腾的云海翻滚着,瓢泼的光雨洒落整个天地间。 与以往修行时类似的景象有所不同。 柳元正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洒落天地的光雨,便是自己一路修行而来所凝练的雷浆法力。 那足以填满道海的法力,似乎并未消失。 下一瞬。 五方之地,郁郁丛林之中,辽阔的天地间,随着瓢泼光雨的洒落,无尽的烟霞蒸腾而起。 整个世界似乎在这一刻被雾霭所淹没。 那也是与往昔所见之雾霭截然不同的。 驻足在寂无之路上,柳元正张开双手,似乎在拥抱着紫府天地。 那是自无量法力之中所诞生的—— 无量之生机与造化! 第五百七十六章 寰宇浮沉定生息 很难说柳元正这一路走来,于修行境界的变化上,到底有多少事情是早先时便已经有所预料的。 他曾经笃定于自己可以沿着借假求真的路坚实的走下去,他曾经笃定于自己可以挣脱宗师半阙仙书的藩篱,他曾经笃定于自己可以走到新道修法的终极。 但在聆听无上道音之前,他未曾预料到会有神魔余晖被他凝练成祭器;在以道痕贯穿周天须弥之前,他未曾预料到会洞开紫府鼎立寰宇;同样的, 在踏上炼法路之前,他也未曾料想过,会使得紫府天地诞生这样的变化。 对于蕴藏在自己眉心中的这方辽阔天地,柳元正自始至终都有着很清晰的认知—— 这所谓的紫府天地,并非是尘世寰宇的显照,而是自身道与法的蜕变与升华。 天地不过是表象,根髓仍旧是道法。 那先天紫府之外的景象之所以是这样的,不过是因为昔年柳元正所走过的修行路而决定的。 哪怕是后来为了将紫府修法布道尘世诸玄宗, 柳元正受到静海道人的启发在鼎立紫府道宫之后开创了开悬道图的进一步变化,实则也是在旧有的基础上推动道与法的中和,而非是这方天地的表象变化。 而这一切大约是在甚么时候开始“偏离”柳元正修行初衷的呢?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是在柳元正汲取诸雷道古贤道痕,蕴养仙家道果,准备走凝练道体之路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在柳元正挣脱了纯阳法身,打入无垠道海之后,血祭化神道主那一刻开始,自己的紫府天地,便不再只是表象。 山河表里,万象合一,御太一而证无极。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直至柳元正凝炼道体大成,将万象道法编织成属于自己的大罗道网雏形,交织在紫府天地须弥之中的那一刻起,所谓的天地, 所谓的道与法,归根究底,已经没有了甚么分别。 可自始至终,柳元正都从未生发出将自己修成的紫府天地与尘世寰宇比较的想法来。 如今回看,或许因为在此之前,柳元正的紫府天地,那所谓的万象繁复,都不具备着真正属于天地,属于寰宇的造化与生机。 那些编织成天地的表象,仍旧具备着一切后天表象的本质,根髓处并非是鲜活的存在,仍有有着显照的标的。 可是当柳元正走上炼法路的终极,当柳元正将填满了一整个道海的雄浑法力全数洒落向紫府天地间的时候,一切真正的不同了。 那瓢泼在天地间的,不是雷霆凝结成的雨露。 这一刻,在柳元正的眼中,那是炁! 那是无穷无尽的炁,徜徉在了这辽阔的天地间,徜徉在了万象之中,徜徉在了一切生灵的呼吸里。 无尽的光雨落下,滋养着这原本属于表象的一切,然后在孕育着真正的鲜活生命之后, 复又在辽阔的大地中,在连绵的群山间,蒸腾成恍如雾霭的烟霞,随着或轻柔或猛烈的风徐徐吹拂上云霄,最后重归入酝酿着光雨的沸腾云海之中。 恍如某种无形的轮回,一种名为生机与造化的轮回。 而在这样的变化里。 在充斥着整片天地的变化之中,自那雨、炁、云的轮回之中,无尽的雾霭烟霞,似乎还酝酿着某种截然不同的事物,某种介乎三者之间,恍如霜露的晶莹存在。 于是,就像是大江东去,就像是乳燕归巢。 那些恍如霜露的晶莹存在,沿着诸炁曾经迸发的根源,化作一道贯穿了天地的银白星河,没入洞开着门户的紫府道宫,没入那承载着道海的八宝玄雷池中去。 一切恍如没有甚么变化。 柳元正似乎还走在“以无量玄光填无极之沟壑”的修行路上,可道人在这一刻能够真切的感受到,一切全然不同了。 当雄浑的雷霆法力散入天地间,复又在蒸腾中化作诸炁之菁华,复返归入道海中时,那所谓的霜露晶莹,便是炼法之路的终极了! 那是不亚于一切古今妖神宝药跟脚的无上法力! 那是古往今来真正兼具着精纯与无量的雷霆法力! 谷隲 褪去了映照混沌的紫金颜色,当诸炁交织演化玄光,而玄光复又在万象的洗炼中变得澄澈开来的时候。 那便是雷霆本来的模样了。 充盈空旷的道海似乎还需要一段较为漫长的光阴。 可这是柳元正准备踏上炼法路终极的时候便已经预料到的事情。 片刻的欢喜之后,道人仍旧将全数的心神放在了紫府天地的变化上面。 伴随着无上法力从万象天地间一点点抽离,笼罩着整个天地的雷霆光雨不再那样瓢泼,漫天的云海不再那样的沸腾,甚至连天地间的雾霭烟霞都有所稀薄。 失去了猛烈,但又不显得孱弱。 一切的力量都在三者间积蓄着。 一切都是刚刚恰到好处的样子。 可柳元正明白,这样的生机与造化的轮回背后,意味着甚么—— 这方逐渐鲜活的天地,真正的具备了四时的变化,具备了草木的枯荣,具备了夏雨冬雪。 这是紫府天地的“呼”与“吸”。 这是五行与阴阳之中的生生不息。 这是柳元正一路走来所有修行法门的和谐运转。 精纯、无量、不竭! 道人仍旧驻足在紫府境界的绝巅,但对于柳元正而言,此刻的紫府,与往日的紫府,已经全然不同。 翠玉洪流上,柳元正缓缓地睁开双眸。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昔日言炼法三境。” “今日得证,方知——看紫府天地,是寰宇浮沉矣!” 仔细的体悟着无上法力在道海之中的累积。 雷池中,那一泓水光忽地泛起波澜。 与此同时,柳元正带着温和的笑容,眺望向翠玉洪流的尽头。 “让我瞧一瞧,这世间的无上……” “遁——!”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缓缓地一步迈出。 下一瞬,原地里雷霆乍起。 再看去时,无尽的幽暗寂无之中,那条漫漫的翠玉洪流上,再没有了道人清瘦的身影。 第五百七十七章 混元道母神魔宫 南疆,十万群山中。 一炷香之前,诸修目送着岳师擎架天门,蹈空步虚而去,一炷香后,却见须弥之力兜转,在那间合虚实的天门侧旁, 忽地有天地壁垒被撕裂开来。 凛冽风暴之中,但见一袭碧蓝颜色若惊鸿般闪过。 登时间,诸修皆是眉头一挑。 站在此地的都是何等人物! 不是昔年元教诸法脉传承下来的无上根苗,便是如雷师这般从微末中一路踏着血与骨走上来的末代宗师,一应天门主,皆是站在尘世绝巅的人物。 可即便在他们观瞧来, 那都只是惊鸿一现的颜色, 足见此时柳元正遁法神通之高邈玄奇。 需知,他如今扔行在修行路半道中途上面。 等柳元正也走到如他们这般绝巅的境界,彼时再运转起遁法来,便当真有些不敢想象了。 这般念头在诸修的心中一闪而过,等柳元正从遁光中走出,只身一人站定在诸修面前的时候,诸修皆微微皱眉。 雷师更是越前一步问道。 “元易,怎么岳师他老人家没有回返尘世?” 对于此问,柳元正早有预料,只是温和一笑。 “诸位前辈,那洞天开在神煞天河中,正是无上福地矣,合该教岳师前辈得此造化,来日或见师法妖修路之终极!许在天门主一境之上。” 在场皆是经年老怪,此时间无需柳元正多言,只是轻轻一点, 便教众人全然明白过来。 诸天门主对视一眼, 又是雷师做主,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便该定好门扉才是,诸位——” 话音落下时,不等雷师吩咐,诸天门主皆蹈空步虚而起,踏在半悬空处,诸般古妖神文字横空显照,彼此交织,一息间便是一道无上古阵擎托在那间合虚实的门扉旁。 显然,对于岳师这舍身而就的门扉,诸天门主要如同昔年凝练天门一般,将门扉彻底的定格于南疆的尘世间。 与此同时,雷师也微微侧首,到底又对柳元正多嘱咐了一句。 “如今也不是闲叙的时候,你做得大好事情,接下来怕是要忙不脱身,至此片刻闲暇,你们便好生叙上一叙罢。” 话音落下时,雷师这才随在诸位天门主后面,脚踏五色玉坛而起。 而事实上,早在柳元正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已经将目光落在了林绮萱的身上, 始终不曾离开过。 两人分别未久,可到底天时有变,诸劫纷乱,如今四目相对,竟教柳元正有了几分恍惚感觉,恍若物是人非一样。 可很快,迎着林绮萱那极尽温柔的目光,柳元正却陡然明白了这等恍惚的根源在哪里! 不是物是人非。 而是林绮萱身上那本与柳元正同源而出的道法,竟已变得似是而非。 “绮萱……” 轻声念着,到底是双修之道侣,是一路走来的同行者。 不等道人真的问出口,两人同样驻足于紫府境界的道法气息便在瞬息间交织于一处。 林绮萱的眉心处同样有着灵光绽放。 谷穻 与此同时,柳元正以法眼望去。 看到的却是与自身如今修法所截然不同的紫府天地。 同样的辽阔,同样的以一炁贯穿周天须弥,可在柳元正的眼中,却见那洞开的紫府道宫之前,一道含混阴阳的神魔之形顶天立地而显照于世,三首六臂,把握九霄! 甚至那洞开在神魔之形后面的巍峨道宫,都已经抹去了原本“先天紫府”的文字,如今看去时,独见神魔之意—— 混元道母神魔宫! 昔年在阴冥界与林绮萱话别时,柳元正还未彻底确定开悬道图的中和之道,未曾炼去纯阳法身斩却旧道,更未曾凝炼万象道体大成掌握大罗道网…… 如今再相逢,真真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 山河表里混炼唯一。 倘若说自昔年开辟紫府新道,鼎立这方天地之后,柳元正更为在意的乃是表象之下的道与法根髓。 那么林绮萱所走的道,便是与柳元正同入紫府境界之后,炼罡身吞煞火,以神魔之形托举寰宇的诸相显照。 故一者从其根髓,遂见大罗。 一者从其诸相,遂见混元。 正此时,林绮萱温柔的笑声将柳元正从沉思中唤回神来。 那是在林绮萱身上罕见的欢喜笑容。 “好师弟,那日在阴冥界中静坐,想念着你,想念着昔日一路走来的种种,许是忽地通悟了,那纯阳法身之中,一点阳极生阴,竟教我在千帆过境后忽地明白了阴阳合炼的关隘……这一路,你我曾互为师徒,是缘法,可今日,好师弟,我也挣脱了你所传道与法的藩篱了……” 说至此处,林绮萱一步迈出,便直直投入了柳元正怀中。 这一刻,道人紧紧地拥抱着林绮萱,便再也甚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事实上,根髓与诸相互为寰宇之表里,万象繁复与神魔极一本也同出而异向,以紫府为基,大罗与混元皆为无上至道。 真如林绮萱所言,只是一句挣脱藩篱,便足见这一步后,林绮萱的前路便是通途。 但道人难免心绪复杂,多少有些理解与雷师初次相见时,见柳元正走出新道后,这位昔年的《玄霄秘策》创法者的复杂情绪了。 不过当诸般心绪一闪而逝之后,归根究底,柳元正还是为林绮萱感到高兴的。 “师姐,随我回山门罢。” “好。” 闻听此言,柳元正似是也有些归心似箭,仍旧拥着怀中的佳人,原地里一道碧蓝灵光兜转,便不见了身形。 半悬空中,一道雷霆震响,随即听得雷师冷冷地哼了一声。 可不待再有甚么样的动静,便见云师挥手,层叠经幢横空而步,便将此地掩在了连绵群山之间。 “作甚么相!这是孩子们的好事儿!只这一点,元易这孩子便不知比你强出多少来!看甚么看!元易这孩子可是认了我这个师娘的,这话我可是说得的!” …… 与此同时,遁光之中,林绮萱仍旧埋首在柳元正的胸口,双臂却环在柳元正的身后,纤长的玉手轻抚着柳元正的后腰,却忽地开口问道。 “元易,我听人说,前些时日,有仙乡中人投注在你身上,遂教你多了一位随侍天女,是也不是?” 只此一言,柳元正脚步一顿,便险些直接从遁光中跌落出去。 第五百七十八章 布道于世 岳霆山,天门峰。 伴随着五雷仙宗近些年开启的字辈传续,庄承平的道场也从金章院搬到了天门峰上。 昔日绮云洞所在之地,随着那一日柳元正从山上崩碎了一角之后,山阴处,瀑布旁,庄承平在此地栽种下了一片葱郁的竹林, 幽深处,一座竹楼静静地伫立着,猛地一眼看去,似是与昔年柳元正在金章院暂居的竹楼有着几分相似。 竹楼内,静室中。 柳元正与庄承平对面而坐。 两人中间的案桌上面,摆放着一沓略显凌乱的白纸, 一旁的桌角处,更有几部道书被翻得散乱。 长久的沉默之中,庄承平从一旁提起玉壶, 恭敬的为柳元正满上灵茶。 正此时,柳元正复也将手中的一枚玉简从眉心处挪开。 端看去,这枚玉简的品质极高,材质本身便是一枚天青色的玉髓,通身不见丝毫雕琢痕迹,恍若天生便成就如此宝材,玉简的中央,更是有篆纹交织,勾勒成一枚袖珍法剑的模样。 倘若看得仔细,当知这交叠的篆纹从上自下,所书诸字乃是——《真如剑典总纲直旨》 这是真如剑祖的道法。 诚然,只是剑典总纲中的直旨部分,不涉及真正的修法,不涉及秘传神通术法,但这一枚玉简中所记载的经文,却足以教柳元正洞见剑祖所开新道的根髓。 那一日,两界山之厄中, 真如剑祖出手前的短暂犹疑, 被许多人都看在了眼中,这其中也包括柳元正。 万古一世乃是争局,养龙局亦不过是昔年器道之争的某种形式复刻。 这样的恍惚感觉让真如剑祖梦回昔年。 同样鼎立在一道的绝巅,同样于旧有的法门之中开拓出了全新的天地,可同样的,就在驻足巅峰时,猛然间的一转身,却见有惊才艳艳的后来者同样驻足在一条新道上面,甚至被几乎所有人视之为前路正解。 光阴恍若从未在他身上流淌而过。 纯阳剑祖如何?真如剑祖如何? 古玄门时代器道之争那吊诡的、恍如噩梦一样的经历,似乎如影随形,始终未曾离开过对剑祖的纠缠。 所以在那一瞬间,当看到柳元正脚踏天河,打穿古今岁月的时候,真如剑祖像是看到了下一个截云仙君,看到了下一个教自己困坐尘世的人。 所以纵然他还是出手了,却未在最精妙的时机。 不过劫难已过,这世上也几乎无人能够因此指责真如剑祖, 甚至连柳元正都未曾因此而说些甚么。 但这世上,唯有自己,是无法骗过去的。 万古一世终归不是昔年的器道之争, 柳元正也不是曾经的截云仙君。 掀开一切粉饰,那终归是真如剑祖未曾斩却的心魔,是他平和心湖下的诡谲与腌臜。 所以在两界山之厄解去的第二日,剑宗的此代掌教便亲自前来,将这部玉简送到了柳元正的手中。 这不是甚么类似投名状之类的上不得台面的顽意儿,这是一位驻足在绝巅的至强者对于自身的约束,这是真如剑祖给予柳元正的交代。 或许,它会是来日两人真正论道的契机。 或许,它会是柳元正再断剑祖前路的根源。 但是此刻,在柳元正的眼中,再没有甚么比参悟剑祖道法的根髓更重要的事情了。 短暂的恍惚之后,柳元正的双眸恢复了清澈。 他将手中的玉简随意的放在了案桌上面,复又举杯饮了一口清茶。 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之后,柳元正这才看向庄承平。 “如今看,真如剑祖的三身法门……姑且称之为三世身法门罢,实则与紫府之道走在截然不同的方向上,参悟此经直旨,于紫府之道无有甚么裨益,倘若非要说有甚么是殊途同归的地方,那么大约在于三世身鼎立,若首尾与中央天元一般,大约可以擎架天河一道罢了。” 这些时日里,柳元正始终在和庄承平一同参详紫府之道的普世法门真髓。 倘若想要将此道广传于世,那么这样的步骤便必不可少。 盖因为这世上如柳元正一般走通紫府之道的人,恐怕再也没有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够血祭一位旧道道主,然后在混炼万象之后打穿一条神煞天河的。 便是庄承平来日修到此境,也需要更为普世的道纲总要为支撑。 此刻闻听了柳元正所言,庄承平遂了然的点了点头。 他是昔年古仙转世,论及无上之道,或许因为曾经谬误缠身,多有不足,可若只是寻常论道,偌大五雷仙宗之中,庄承平的天资,大约仅仅拍在老真人与柳元正之后。 “师尊的意思是,所谓三世身法门,定住的并非是光阴岁月,此等外相显照之下的根髓,则是道法天河?” 柳元正轻轻颔首。 “然也,岁月光阴无形无质,谈何定鼎?只怕上界群仙诸圣都做不到这样的事情,但读罢此卷,我大约明白了真如剑祖心中的真意,在他老人家眼里,所谓证道的长生与逍遥,大约便是一证永证,过去现在未来恒存。 如此,万劫不灭,当长生与逍遥也,可是这样的话,说说容易,做起来又何其难也!只说一句,生身之前,世上可有真如剑祖?贯穿岁月光阴,将一道天河编织入大罗道网之中,这非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的,故有了三世身法门。 岁月光阴为形,道法天河为质,这一道剑气天河逆溯岁月而上,以虚演实,化无为有,如此接驳大罗道网,于三千繁罗之外再垂一道于世,如此方为证道之终极,如今剑祖还在路上,大约他老人家易号真如,便也是这样的愿景。” 话音落下,不等庄承平这里继续沉思下去,柳元正复又从案桌上面捞起一沓纸来。 “莫去论及剑祖的道法了,还是尽快将紫府之道的普世法门总纲梳理出来罢,你是昔年的古仙,昔日走得便是以普世真传法门证道,贫道正需你的阅历相助。” 闻言,庄承平这里却是面露难色,似是欲言又止,好半晌,方才在柳元正困惑的眼神中艰难的开口道。 “师尊,梳理道纲的事情不急在一两天里,可您老……总住在我这儿也不是回事儿啊,到时候怕不是要埋怨到我身上来,这从古至今,从没听说得罪了师娘还能出师的修士啊……” 听得此言,柳元正咧咧嘴,哑然一笑,抬手指了指庄承平。 “竖子!端的是促狭!于此道之中,你又懂些甚么!这世间道侣之间的恩恩怨怨,泰半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泰半更是毫无根源,埋怨里尽是情意所在也,平日里动动怒,使使小性子,想要见的是对方半低头,这里面动怒是假,服软也是假,顺的是彼此的心意,若是真怒起来,反而要甚么话都不说了。那等半真半假的城府之术,岂能用在此处!” 闻听此言,庄承平几乎不知该说些甚么好,复又愣了半晌,方才僵硬的点了点头。 “师尊高见,弟子受教。” “哈!你要受教的,还多着呢!收收心,便……先从开悬道图这一步入手罢!” 第五百七十九章 紫府道纲总要 竹楼内。 两人烹茶对饮,全数的心神却都在之后的时日里扑在了对紫府道纲的梳理上面。 柳元正驻足在了紫府境界的绝巅,超限而圆融完美,他是此道之亲历者,明白这一路走来,哪几步才是此境界之关隘。 而庄承平身为昔年之古仙,曾经的一代天骄, 未曾做得如柳元正一般大好事情,一路从微末时修行普世法门,慢慢光阴里将古已有之的真传仙经打磨至了圆融的境界,方才飞升仙乡。 老实说,如柳元正这般的能为,才情是一方面, 天时也是成就柳元正今日的很重要方面。 他是此代天骄之魁首。 但柳元正的才情与境遇,实则已经很难再代表寻常的天骄妖孽们了。 如庄承平一般的经历, 才是真正天骄妖孽们勤恳修行的代表。 所以柳元正也很清楚的认识到,倘若要将紫府之道普世而广布,则庄承平的阅历会有极大地帮助。 而在昔日经历了几度平和的深谈之后,柳元正也决定真正将庄承平视作是自己的衣钵传人,许多本该当成是禁忌的辛秘,便也坦然的写在了书页上面,任由庄承平翻看, 短暂的沉默之中,庄承平放下了手中的一沓手稿。 他很是疲惫的揉捏着眉心,开口时声音也变得嘶哑了一些。 显然,将紫府新道的根髓在短时间内参透,对于庄承平而言,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师尊,依我浅见,初入紫府境界时,当以观想法门着手, 紫府鼎立灵台之上,谓之灵台者, 虚耶?实耶?有耶?无耶?实乃神魂之所在也!心智之所托也!此道法轻灵之显照, 间合虚实、有无,于此根基之上,尤善观想也。” 闻言,柳元正点点头。 这是老成之言,世间修士不是谁都适合走借假求真之路,对于寻常修士而言,或许存神观想之法更好入门些,甚至在鼎立紫府之后,开悬道图一步,本就自观想法门之中升华而来,如今夯实根基,也算是为后面的修行打下基础了。 “以观想法门入境界……善!还有甚么想法,一并说了罢。” “是,还有便是……开悬道图这一步,事实上,师尊传法七十二玄教,此道已然至极也, 不论极于繁简,又或修于中和,皆至善也, 师尊后来历事,血祭旧道也好,擎举三图也罢,皆非常人可以举之。 若布道于世,以几道图为善?怕也难说,况且如此修之,繁者愈繁矣?简者悖道而行?余者失之中和?一味求全反而要离道愈远,故而依弟子看,还是取一之旧数为善,即便是来日弟子修到此境界,恐怕也只有开悬道图唯一的修法。” 闻听此言,柳元正仍旧静静地颔首。 “此言亦善,今日所谋划者,乃法门于层叠经幢之中那庞然大物般的轮廓,仅此而已,至于细节上,反而不要尽善尽美,求了全,反而桎梏了紫府之道,总而言之,道纲总要上面,此境界只悬一图,来日有走贫道来时路的天骄,或要成就非常者,不论三道图还是九道图,那都是某一人自己的事情了。”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庄承平遂也点了点头。 他饮了一口清茶,似乎在准备着接下来的措辞,短暂的沉默之后,庄承平以很果决的语气开口道。 “接下来,便是道体之法门。” 第一次,柳元正有些诧异的看向了庄承平。 老实说,直至今日,柳元正都在将自己的无极道体视作兼修,下意识地排除在了紫府之道的根髓之外。 但开口的是庄承平,是昔日的古仙,是曾经转世前与群仙探讨过道体法门的真修,是在柳元正之前,这世上少数的道体法门深耕之人。 他的话,大约不会无的放矢。 “说说看。” “昔年吾等于仙乡参法悟道,创凝炼道体之法门的初衷,乃是以道体成就身躯之无漏,如今不得不承认,玄门自古传承的三身法门根本上应该是有问题的,问题出在哪里不好说,但仙道玄境崩溃,道果皲裂,都在证明着,修行此法走到终极证道之后,仍旧经不住岁月洗刷与道河磋磨。 追溯古史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哪怕群仙在侧,论道者都是每一个时代曾经的天骄,但想要堪透三身法门的根髓缺陷,却仍旧不是短短百年能够完成的事情,所以吾等只得另辟蹊径,既然仙道玄境与道果还差这些底蕴,那么就进一步夯实些底蕴,在更早的境界,便先一步成就无漏根基。 如今养龙局未开,这一步成功与否,还有待印证,但师尊以肉身行走神煞天河,紫府之道已经印证了,可若要将此道普世,要让后来者也能做到有类师尊的事情,能够在足够高邈的境界上,于道河之中印证自身,那么道体这一步,该是紫府之境十分有益的补充,至少,当可追万象。 如此思量下去,吾等昔年所创道体旧法,便有些偏颇,重在无漏,而非道韵本质;师尊的道体新法诚然高邈无上,然则过甚,不是谁都能够烙印古今诸贤之道痕,而后炼道入体,从万象入门,以太一证无极,这条路,便是寻常天骄来看,都怕是力有不逮,至少,弟子没有这样的心气。 若是普世而传,当于新旧两道法门之中,求一中和,斩去旧法之中所需古仙之底蕴,而又要追新道之中万象之玄景,故弟子思来想去,还是要在繁简、中和之中与之印证,想来师尊炼道体之万象时,也该有所侧重,而非泛泛均之,诸如五行、阴阳、混沌之类为主,其余则次之为辅。 如此万象交织,成就师尊一人之无极,印证于紫府中,遂为形神合一。于世人而言,修至此道时,或繁或简,为主的数道,总该在能为之内,与神形相印证,总能将道体的框架搭起来,如此数道交织,浸染成万象,便也是水磨工夫,自然而然的事情,当然,修行上,或许要缓慢些。” 不愧是古仙道体法门的深耕者,短暂的参悟之后,庄承平深思之长远,甚至许多地方都在柳元正的思感与念头之外了。 但此刻听着庄承平的话,柳元正却总有些分神。 清澈的眼波之中,万象无极化作虚幻的道河流淌。 那绮丽且斑斓的大罗道网似是呈现在了柳元正的眼前。 主次之分,自然自然…… 这些都是柳元正未曾想过的事情。 可此刻听得庄承平所言,遂也恍然间有了些通悟。 再转念一想,紫府之道,本就是修士修行之中,观想寰宇大罗,于自身之印证。 这一刻,原本凝固唯一的大罗道网,竟也在柳元正的眼中,变得灵动了起来。 “所以说……” 道人轻声呢喃着,声音低沉且含混,教庄承平不得不仔细去听。 “所以说,万象始终是万象,这便是大道恒常,可从古至今,一代又一代,那交织的道河上,一道又一道的浪花打落,诸道或盛或衰,这是主次之间的变化,遂为大道恒易……” “易……” 轻声的念着,柳元正似还有许多话要说,最后却皆尽化作了一声复杂的喟叹。 一同叹息的,还有一旁惊愕非常的庄承平。 他分明说得是道体的事情,落在柳元正这里,却似是洞见了寰宇的本真。 “这便是师尊远迈天骄妖孽之处啊……” 第五百八十章 群仙葬曲的真相 没有理会庄承平的喟叹。 柳元正的思感与念头已经越飘越远。 万古以来,逆溯岁月光阴,探究大罗道网,远行而去的人,不知有几位,古史上从无有记载落于文字,也许存神观想道主乃是第一位, 也许并不是,又或者柳元正真的紧随其后位列举世唯二…… 但至少,从那绮丽梦幻、光怪陆离的世界之中,远走一整个大千世界,然后安然回返尘世的,举世大约唯柳元正一人了。 他曾经见证过这世上连诸仙都无法想象的诡谲场景,那是回返尘世之后,一切华丽的辞藻都注定显得苍白的经历。 落于文字何其难也,此间之参悟,柳元正注定是孤独的,放眼望去,纵然是天骄妖孽或是转世古仙,都再难寻到能够与柳元正论道之人。 或许来日走到古祭法终极的岳师具备着这样的资格。 但如今的岳师还与尘世远隔着一整个大千世界呢。 “周而复始者……周而复始者……” 伴随着柳元正几乎呢喃的喟叹声,他眼中所显照的尘世寰宇,变成了彼此交织的罗网,以无垠道海为中央天元,以道河为弦,这样的交织与共鸣甚至并非是定格的,海潮汹涌,随之而来的则是那些道法之弦的不断游动,引动着大罗道网的缓慢变化。 但无论是怎么样的变化,这样的罗网都始终将尘世寰宇包裹在其中,始终密不透风的包裹着,在其中的锦绣山河之中蕴养着时间的生灵。 而大罗道网不论怎么样的变化,都始终有着那么一两道,或许更多的道法之弦, 贯穿罗网的始终,在某一段时间的变化中成为主体。 这便是世间道与法在光阴与岁月之中的玄奥么? 难怪,自己走上桑羊神煞天河,昔年存神观想道主远去,不论是以肉身还是神形,都需要逆溯岁月而上,征战与杀伐的过程,本质上也是与光阴岁月为敌的过程。 因为,岁月意味着道网变化的本质。 至少,这是大道更易从某一个层面的显照! 想到了逆溯岁月光阴,柳元正的心神不禁直追古史而去,从桑羊神煞天河,柳元正想到了古祭法鼎盛之前的古妖神时代,想到了那名唤大浑天王的古老圣祖广布血脉的时代,想到了更久远之前,那已然没有文字与光影的先天神魔。 最终,柳元正的眉头紧紧地皱起。 回忆着昔日里一路走来,神煞天河上那盘桓不去的历代桑羊妖神的残魂。 大浑天王还活着, 被镇压在两界山下。 阴冥界中,极深处有着一片古老的战场,那是神魔与古妖神远去的一角, 光阴与岁月甚至都定格在那里,成为三界万古的禁地。 再联想到昔日自己修法时,曾经映照于心湖上的神魔之影,想到了古老年间的传说——所谓先天神魔,便是曾经世间万象道法长河的道主! 类似于这样的话语,曾经在故纸堆中见过只言片语,曾经听元道老真人隐晦的提及过,曾经听林绮萱喟叹过幼年时于阴冥界的暂居。 渐渐地,散漫开来的思感与念头逐渐的收束,无穷的灵感开始了激烈的碰撞。 迷茫之中,柳元正似乎有所通悟,他恍若隐约间抓住了甚么,通过今日自己窥见的本质,仿佛有某种思绪,要直指古老岁月的禁忌真相! 长久的沉默。 忽地,柳元正猛地抬头,看向庄承平。 道人冷厉的目光,教庄承平忽然间心悸,恍若在面临大敌,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但柳元正的声音已经在他的耳边响起,直抵道心深处。 “我问你答,不懂得地方不要猜,不能说的地方只管摇头便是。” 隐约间,庄承平似乎也意识到了甚么,他凝重的点了点头。 “是。” “第一问,昔年时,你第一次听到古仙晚年葬曲,是甚么时候?” 庄承平稍稍思量,旋即回应道。 “距离今日,大概是二百三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柳元正沉吟着点了点头,旋即继续问道。 “这么说,还在乐安古仙化道之前?” “是。” “那么你可曾知晓,乐安古仙又是从甚么时候开始有古仙葬曲随身的?” “此事弟子不知,古玄门时代,乐安前辈便已经隐居仙乡之中,少有人曾与他见过面,若非那一日化道而去,甚至已经极少有后来者还知晓他老人的名讳了,也若非乐安古仙化道,吾等初时并不重视那所谓的葬曲,说到底……” 言及最后,庄承平几乎失语,只是复杂的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那么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转世古仙之中的亲历者,这古仙有寿的说法,到底是从证道仙家时算起,还是从生身时算起?又或是与深耕道法与否有干系?你们凑在一起论道两百年,不该只是创出了一部道体法门罢?” 闻言,庄承平复又沉吟了片刻。 “这样的事情,昔年论道时又怎么不会提及,弟子此时无法举例论证,昔年所谈及的细节,后来吾等都曾经发下守秘誓言。若宽泛些来说,大约道法的深耕程度最重要,至少至于今日,未见仙君圣人有恙,若道法相同,实则才情也相差不远,于尘世修行与证道前后,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生身还是证道,没有多少差池,毕竟像真如剑祖那样的,万古以来也是殊例。” 柳元正不再颔首,他几乎迫不及待的继续追问道。 “你当年转世后决定投入五雷仙宗,其实一开始是奔着吾宗太阴、太阳二雷经去的,是也不是?” “是。” 昔年的恩怨已经逝去,如今庄承平答得也算是坦然。 “昔日玉都院中,你所创新法,我看出了古法雷经的影子,那是你昔年的主修法门?混炼罡煞以证雷霆天心,遂你决定此世再从阴阳雷道入手?故而你自贫道道功上创法,也不过是裂阴阳而分五行?” “相差无几。” “二百三十七年前……那几年道历上面没有记载甚么大事,只记得接连数年,日盛而星罡猛烈,后一年北疆正池老真人证道飞升,他是修星辰之道的大家,尤善罡篆,有道书传世……” 这回,轮到柳元正这里欲言又止了。 这是大罗道网的变化,这是群仙所谓葬曲的真相。 一旁,庄承平已经面色骇然,已然失语。 原地里,柳元正喟叹。 “都道古祭法于昆仑山一境乃是生死一步,修至天门主境界,更是在为神魔与古妖神招魂,因着这个缘故,古玄门推翻了世外仙道,可尔等炼三身而证道,仙道玄境高悬,道法长河接驳大道,道果高悬其上……谁才是真正给亡者在招魂呐!” “我……我们……” “当年若非如此行事,只差那么一会儿,只需要再等上些年,阴冥界中,便有冥府鼎立了!轮回大道贯穿阴冥界,此道悬于大罗道网之外,一旦冥府鼎立,此道入尘世罗网之中,焉知还有亡魂安在?” “这……” “对了,当年论道时,是谁提议你们用秘法,走轮回大道,越生与死再活一世的?” 接连数次的喟叹,柳元正的声音之中似是有些疲惫与伤感,故而很轻。 可这一问落下,不等庄承平思量,霎时间,他坐在那里便是一个哆嗦,只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第五百八十一章 古语有云 迎着柳元正的目光,庄承平陷入了长久的颤栗与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 庄承平只是十分艰涩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他能够宣之于口的事情,又或者庄承平已经锁定在了某几个的身上,却无法确定在走过了生与死之后,那人此世的真身。 最后,庄承平开口时,以极其喑哑的声音说出了四个字。 “守秘誓言。” 闻言, 柳元正便也不再追问。 有无上秘法在,有守秘誓言在,柳元正注定无法再问出一个答案来,又或者说,这四个字宣之于口,庄承平已经从侧面给出了一个朦胧模糊的答案。 柳元正偏过头去,看着窗外的竹林。 共同的短暂沉默之后, 柳元正回头定定的看着庄承平。 “就说到这里罢,紫府道纲总要落于文字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贫道昔日从微末中一路走上来,缘法在其次,实则依靠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创法,以书经显于世;你既然是贫道的衣钵传人,往后世人总要从你的身上来寻贫道的影子,这是师徒父子挣不脱的魔咒,但反过来看也是你的青云路,靠着创法搏名声的事儿,贫道已经无须去做,往后就交给你了。” 说罢,柳元正施施然站起身来,平和的看向庄承平。 “这是荣耀,也是责任,若成了, 紫府法门布道于世, 有一份底蕴分润给你,若是不成, 只怕世人要将过错丢到你一个人的身上来。” 到底是昔年的古仙,此刻,庄承平惊惧不再,恢复了平静。 “师尊放心,此事弟子定然会做好。” 柳元正点点头,没再多说些甚么,只是又偏头看了眼窗外。 “那为师便回道场了,眼看初春就要到了,演教峰上的桃花也快到盛开的时候了……” …… 演教峰,绮云洞,书房,窗棂旁。 林绮萱与魏清秋静静地坐在宽大的书桌旁,桌上,摆着一坛陈年佳酿。 两人似是已经这样持续沉默了许久。 没有交流,甚至没有眼神的对视。 两人只是这样安静的对饮着,观瞧着演教峰上逐渐葱郁起来的颜色,一直喝到两人皆醉眼迷离。 最后,林绮萱终于还是偏过头,看向了魏清秋。 “云婵道友, 到底是要谢谢你了,这些时日,若非是你,只凭我一人之心力,怕是难厘清紫府境界混元之道的修法前路。” “元萱道友谦逊过甚,我不过是痴长了些年月,哪里能给你甚么帮助,便是所说的看法,也不过是一家之言,或许离着真意还十分邈远,要我说,或许还要此境道主给些说法才最是中肯。” “哼!离了他这个道主,世人难不成还修不得这紫府之道了?要知道,当年他的修道根基,还是我教的呢……” 正此时,不等魏清秋笑了笑,要开口说些甚么,便见月幽天女推开门,静静地走了进来。 “尊主回来了,两位女君可要见他?” 话音刚刚落下,便见林绮萱将手中的玉碗往桌上一顿。 “不见!一走就是许多天,这是躲谁呢?断然不见!书房和卧房留给我与云婵道友,剩下的地儿,随他罢!” 一番话端是说得怒气冲冲,月幽天女赶忙应声退了下去。 只是魏清秋偏头看去时,林绮萱的脸上哪里有甚么怒意,她只是醉眼迷离的看着窗外的葱郁颜色。 “桃花就快开了……” ……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那日里,听了月幽天女的传话,柳元正闻言,也只是笑笑没有说些甚么。 之后数日里,他竟真的没有去过书房与卧房,中间数日里,道人甚至还在静室中短暂的闭关了一次。 他在等演教峰上桃花盛开的时候。 他在等自己炼法之路结束的时候。 桃花开过,便是寻林绮萱的契机。 炼法结束,更是魏清秋以无极道体复返道躯的无上机缘。 是日,天清气朗。 书房里,林绮萱身着玄袍,魏清秋身披紫衣,两人仍旧是醉饮不休,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两人却捧着一部道书,凑在一起,低着声音互相分说着甚么。 半晌之后,林绮萱摇摇头。 “还是不对,前日里功衡这孩子将道书送到了我这里,观那所谓的大罗道网,同在紫府之中,却与我所行混元之道相印证不上,总觉得,我与云婵姐姐的想法,似是哪里没有抵至关隘,这一回,真真是离道愈远了……” 林绮萱正喟叹着,却忽听得柳元正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响起。 “只是隔了一层迷障而已,道常即是混元,道易即是大罗,混元证一,大罗成万,皆在寰宇之中,又在诸相之外。” 这一声落下,却是柳元正的魂音之中,含混了大道雷音。 声声震耳,虽轻柔,却响彻在林绮萱和魏清秋的心湖上空。 闪瞬间的恍惚,听着柳元正的宣讲,林绮萱与魏清秋似是陷入了短暂的悟道之中,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酒意早已经散了个一干二净。 这时候,林绮萱才斜视柳元正道。 “到底是驻足紫府境界巅峰的人,这不世出的绝巅遁术,到了你的手里,便是该这么用的么?” 话音落下时,却见柳元正低下头,凑在林绮萱的耳边,低声问道。 “好师姐,这般遁术,若是不这样用,又该怎样用?” 同样的书房,同样的声调,往日里关于遁术的旖旎场景涌向了林绮萱的心头,一时间,佳人霞飞双颊,却再也气不起来了。 柳元正的一只手搭在了林绮萱的肩膀上。 “好师姐,我知晓你着恼在何处,许多事情没给你传书,是我之过,可当时天时变化就在眼前,我实在不愿将因果牵系到你的身上,哪怕是半分呢,要不然,昔年也断不会将师姐安排在阴冥界中坐镇,绮萱你该知我的心思的。” 说罢,不等林绮萱反应,柳元正又笑着看向一旁的魏清秋。 两人对视,眼波中,似有无尽风光飘过。 柳元正一言不发,抬手时,掌心处却有一点无上法力凝聚。 只那一点晶莹,便胜却了千言万语。 另一手便这样搭在了魏清秋的肩膀上,那一点无上法力,真切的传递到了雷元天女的体内,短促的呼吸声中,魏清秋已经看到了自己复返道躯,再搏长生的希望! 便这样,三言两语间,柳元正便将两人揽在了怀中。 道人抬起头,看向窗外漫山遍野的桃花。 “说起来,你们将昔年的桃花酿都搬到了书房里来,若非这无上遁术,哪里能闻到这样的浓郁酒香啊,绮萱,还有云婵,好物岂能独享?咱们来慢慢饮……” …… 深夜,卧房。 此时间,魏清秋面色玫红,似羞似怨的看了柳元正一眼。 “道……尊……主……主人,我到底还是亲口这般唤你了,可是,这便是此世桃花酿的饮法?咱们这样,又该是个甚么说法?” 闻听此言,柳元正喘着粗气,倒是定定的想了那么两息。 “甚么说法?” “古语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如今看,此话不假!” 第五百八十二章 启齿何艰难 值此夜。 端是白玉柱擎天,紫金梁架海;一端是穹霄碧云,引白玉柱搅碎万里晴空,洒下千叠霜露成雨,根髓里却见昔年仙光迎玉菁,分明是道不世灵韵,如今逢万象而成无极;一端是浩渺海澜, 纳紫金梁直镇幽幽海眼,捣起万丈雾霭蒸霞,本真里却见仙书传雷法,昭着是条无上修路,而今逢大罗以印混元。 白玉砌云床,层叠经幢里,是琼脂交缠, 缱绻旖旎, 合和三首六臂, 恰应神魔命数。 黑云罩天幕,千姿万声中,是阴阳大道,葳蕤潋滟,时逢子起卯终,以证日夜自然。 曲终人未散。 天光大明,书房中。 柳元正慵懒的坐在宽大的竹椅中,林绮萱与魏清秋复又坐在道人双腿上,被柳元正揽在怀里,皆倚靠在道人的肩头,双颊隐见淡淡粉红,两双清澈眼眸半睁半闭,仿佛仍旧疲倦,略显娇憨的呼吸声中,不知是睡是醒。 原地里, 道人一手捧着玉盏,散漫的饮着琼浆玉露, 一手却卷着昨日两女参悟的道书,仔细的看着其上文字,不时间遂略有所思。 短暂的惬意与沉默之后,柳元正将道书合上。 “绮萱,依我看,此书略有些偏颇了,当然,也只是略有,以神魔之形直证混元,却并非舍此之外,全无他相,倘若古之神魔真真如此,尤其能在彼等远行之后,教神魔余晖仍旧照耀万古长空?修行的过程,便是印证的过程,此道与炼法之路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见一得一,复又以一演万, 最后再从万里归一,是为混与元也。” 闻听柳元正所言, 林绮萱点点头, 用洁白的额头轻轻地摩挲着柳元正的脖颈与下巴,半晌方才略有些嘶哑的开口道。 “修行之途,我自是最信你不过了,这样说来,道体之法,我也是要兼修的?” 柳元正点点头。 “混元与大罗本就是寰宇道真的一体两面,侧重某一点,又不是将余者都尽数舍弃了,我修大罗万象,也未见将昔日所凝练神魔祭器斩去了,这本就是曾经铸下的根基;当然,绮萱你的道体,无须同我一般坎坷修来,阴阳大道里,你自能见我无极道体之万象,这是道侣修行的便宜之处,只是所谓大罗,乃以天心映我心,混元法门的大罗道网,这万象之序如何,我无法见证,却是需要绮萱你自己参悟的了,这一点上,没能能指点你。” “元易,我省得呢,自那日里决定要挣脱你道与法的藩篱,我便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是你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是曾教过你道与法的,怎么能在修行路走过半道中途之后,被你甩在身后面呢……” 听得林绮萱愈发困顿的声音,柳元正只是温柔的笑了笑,没再说些甚么。 偏过头来,道人抬手落在了魏清秋的肩膀上。 只这轻轻地碰触,怀中那雷元天女便似是打了个寒兢一般,下意识的颤抖着。 脖颈间有着魏清秋长发柔和的触感,却是昔年的炼法大家云婵子已然羞极,早便将整张脸都埋在了柳元正的肩窝里,再也不敢去看他。 当然,柳元正也明白这其中的因由,阴阳参合之事,唯云婵子乃是初逢,况且她尤是天女之身,从头发丝儿到指甲尖儿都是仙乡菁华洗炼而成,最是不堪耐受,昨日阴阳参合之中,她面对的更是混炼至无极的道体与炼法路终极的无上法力,每一息之间,引动的都是触及根基深邃,由内至外的造化和蜕变升华。 端似是魂升仙乡,受的却是冥狱刑罚。 轻轻地摩挲着魏清秋的肩膀,柳元正缓缓地抚平了天女的颤抖,这才柔声开口道。 “清秋,你与绮萱面对的问题几乎相类,说到底,你昔年是站在成仙路尽头,只差几步的底蕴,纵然天人化生之后,一身灵韵之磅礴,无法想象,而后又有了许久光阴的累积,愈盛矣,可若要复返道躯,便是以我之力,也难毕其功于一役,需缓慢而行事,教造化内蕴。 这样的过程,几若是再活一世,斩去境界重新修行了,走何等法门,选择混元之道还是大罗之道,都在于你自己的想法,但重中之重,同样是道体这一步上,万象之序的交织,至于炼法之路,有我相助,待得你炼成道体,复返人身,反而要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天可怜见,魏清秋昔年也是元婴道主一脉真传门徒,端是云上仙子一般的人物,昨日里,却混是听了柳元正许多怪话,几乎要污了道心。 此刻闻听“水到渠成”四字,一时间又不知想到了甚么,娇柔的身躯猛地又是一颤,眼见得天女似是羞怒起来,粉拳捶在柳元正胸口。 深埋的面容扬起,一双眼波似是满蕴水雾。 “我自是走紫府新道,走大罗法门,毕竟与我双修的,乃是尊主,又非绮萱道友!” 猛然间,听得雷元天女说及这等“虎狼之词”,饶是柳元正都猛地怔在原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道人讪讪一笑。 “也好,也好。” …… 如是,群山间春意愈盛。 …… 眨眼间,便是足月光景一闪而逝。 这一日,道周仙门贺万安来拜五雷仙宗山门。 主峰,道殿中。 柳元正面见贺万安。 “故友”相逢,柳元正却定定的凝视着贺万安。 “道友从来无事不登宝殿,贫道仔细追寻往昔,不论是你寻我、我寻你,又或是道左相逢,之后便定时天大祸事生发尘世,也不知咱俩里,到底是谁这般晦气,我直说了罢,这一回,道友又是有甚么事寻我?” 这一番话,端是尖酸刻薄,闻言,贺万安却没有丝毫的恼怒,迎着柳元正审视的目光,平和的开口道。 “日前,乾元仙宗此代道子首席,已然参道悟法,入紫府境界,于召开乾元法会时当众开悬道图,此事,已经传为玄门盛谈,被世人视之为道兄紫府法门布道于世的象征。” 柳元正点点头。 “贫道知晓此事,永年道子不是转世古仙,他是这万古一世开启之后,登临道子之位的绝世天骄,此等事情传为佳话又有何不可?说来贫道与松河古仙还有几分香火情—— 他老人家丹宴时曾讲雷霞经,后来主持的那场劫运,贫道也是西行七子之一,所以《紫府道纲总要》书成之后,贫道便教小徒送了拓本给乾元仙宗一分,乾元仙宗更是以无上宝材为回赠礼。 若是贵宗也有求,你我亦有几分交情,一切都好商量。” 闻听此言,贺万安眯了眯眼睛,反而有了几分怒意。 “甚么时候,曾经名动寰宇的玄门道子,也只会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了?还是说,昔日里打穿天河一行,毁了道兄的清明道心?还是蒸腾神煞,烧坏了你的脑子?” 柳元正咧了咧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贺万安。 “不要装怒,也不要试图用言语来激怒贫道,这都是昔年贫道手里玩剩下的!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的么?所以到底有甚么话要说,直言便是,不要想着说话云遮雾绕,也不要想着让我费劲心思来猜,我已非玄门道子,可你们也不是古仙了!” 一番话说吧,柳元正仍旧神情如常,贺万安却似是被引了真怒。 好半晌,贺万安铁青的脸色才恢复了平常。 “好教道兄知晓,贫道此行前来,乃是心有忧虑在,吾等诸转世古仙,见紫府之道广传,自然为道兄欣喜,可话说回头,万古一世,天机诡谲,此时间新道广传,恐怕要成滋养邪祟的温床,这不是贫道在危言耸听,内中真髓,道兄自然该洞明才是,昨日古祭法,今日玄门法,切莫为亡者招魂,行魔波旬之故事啊!” 闻言,柳元正似是无动于衷,只是对着贺万安摊了摊手道。 “这也不做,那也不做,等着如大浑天王之类的彼辈掀翻两界山,回返尘世的时候再做么?昔年横布于世的锁龙局还能撑几天?诸宗脚底下镇压的邪祟与诡谲,又到底是个甚么顽意儿,这些涉及禁忌真相的东西,道友何以教我?” “所以近日里,吾等转世古仙们想到了一个方法,我们是曾经擎举过道果的人,三身法的谬误不谈,也算是走到过修行路的终末,接驳过道法长河的人,所以吾等鼎立紫府,开悬道图,很可能直接打开通往自身道法长河的门扉。 诚然,这也很凶险,一个不小心,便是两界山之厄的复刻,可说到底,最凶险时,也莫过于教道兄将昔日所做的事情再做一遍罢了,可归根究底,此事若能成,当扫清一道之尘埃,成就的不止是一二人,更不是一两家宗门…… 我有一前世旧友,他的法门传承如今已经绝迹尘世,乃古清云仙宗传人,阵、篆、丹、器,无有不通,倘若道兄能成就他一番造化,如此等古仙,如今多如星海繁斗,来日自当齐皆拜山门而求教道兄,彼时,这天下大势就……”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摩挲着下巴,极其缓慢的摇了摇头。 “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为了求那部《紫府道纲总要》而来,甚至吝啬到连些许宝材都不愿给出……不得不说,空手套白狼到了道友这般境界,端教我大开眼界。” “道兄……” “事情不是不能谈,我不管那人到底是你前世的旧友,还是昔年养在仙乡里的鬣狗,又或是教你们推出来印证法门的可怜虫。进了殿里要拜真神,得先烧香再磕头,只一个前提,你们有几个人要看《紫府道纲总要》,拿月凝浆来换。 贫道这不是在难为你们,东土如今杀得血煞冲天,妖族谋划不成自然要承受代价,几千里沃野要划在玄门掌握中,莽莽群山里,寻见了妖神遗宝,自然能寻得月凝浆,这几乎是如今最易得的无上宝药,一个人,一壶月凝浆,不二价。” 闻言,贺万安很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事儿之前虽然没有商议过,但是贫道能够代他们答应下来。” “好,那么贫道再说这第二件事,打穿道河不是甚么容易事儿,在这之后,《紫府道纲总要》可以暂缓于玄门中传播,但是你们那个甚么古清云仙宗传人,甚么时候晋入紫府境界,甚么时候开启道河门扉,得我说了算。” 这回,贺万安颇为轻松的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此事若要成,不只是一部道书,自然要依仗道兄,那么诸般谋划,当然要道兄点头才是。” “好,这第三件事,你们既然得了实在,那么面子上的事儿要归贫道,不论是在北疆还是中土,你们选一个圣地大教,来召开法会,贫道要请人来观礼,要请许多人来观礼,至于这世上,凡有云法传承之宗门,你们负责去跑,去送上拜贴,要齐皆邀请来观礼,这一点,不为难罢?” 这一回,贺万安却长久的没有回应。 长久的沉默中,贺万安在不断的思量着甚么。 良久,他才又抬起头来,艰难的朝着柳元正点了点头。 “此事……不为难!” “当真不为难?” “当真不为难!” 直至反复追问,听到了贺万安十分果断的回应之后,柳元正这才爽朗的笑了起来。 “实在不是贫道逼迫道友,只是你该知晓,万古以来,道纲更替,新道广布,从来都是慎之又慎的事情,如今一些方兴未艾,此时但凡行差就错分毫,来日或许谬以千里,天河崩溃时,此处便是决堤之蚁穴,不得不教贫道穷极心力,审慎行事。” 到底还是得了柳元正一句不似宽慰的宽慰,一时间,贺万安竟也觉得柳元正颇为通情达理起来,很是苍白的脸上,竟也随着柳元正的话,渐渐地展露出了浅淡的笑容来。 “这是自然,吾等也会体谅道兄辛苦。” “对了,话说到这里了,不是我不相信贺道友,咱们是许多年的交情了,从定阴冥界劫运,到解两界山之厄,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这事儿……不只是道友一人的事情啊,你身后,还有许多转世古仙们,坦而言之,我不信他们。” 闻言,贺万安的脸更是苍白的不见血色,他艰难的一笑。 “道兄不是要反悔罢?又或是有甚么要求没说?” “贫道觉得,此事也算是于新道传世中的大事了,大事就该定盟,你们是昔年的古仙,掌握着许多的无上秘法,贺道友,你觉得……守秘誓言怎么样?”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定定的盯着贺万安,只是这么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愈发煞白,不再发一言。 第五百八十三章 道主同赴行 漫长的沉默,沉默到教人压抑的死寂。 面对着柳元正的凝视,贺万安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可直至最后,却不知是他想明白了甚么,又或是从柳元正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势里猜度出了甚么来。 他竟在柳元正的注视下,几若癫狂的抚掌大笑。 柳元正没有笑。 他甚至连动作都未曾变过分毫,只是微微探着身子, 恍如俯视一般,凝视着贺万安。 良久,笑声的余音仍旧回响在动荡的道殿之中,贺万安却抬起头来迎上了柳元正的目光。 “守秘誓言乃是仙乡无上秘法,于尘世,早已失落在了古史之中,敢问道兄, 又是从何处闻听来的?” 闻言, 柳元正不动声色, 他开口时,却似是在自言自语,未曾将贺万安的话放在心上。 “遗落于古史中,又不是被斩断在岁月光阴里,这些年,那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事情,还少了么?我曾经是玄门道子,如今是紫府一境道主,我有眼睛也有耳朵,不聋也不瞎,既已知晓了那等守秘誓言之秘法,道友又来问闻听自何处, 还有甚么意义呢?” 话音落下,贺万安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消弭,他低垂下眼帘来, 微微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 “过是不世天骄,一番话端是振聋发聩, 谨受教了,既如此……话说回来,这守秘誓言,恰恰在吾等掌握之中,用之以定盟,也自无不可,可到底是古之秘法,遗落于古史中也自有它的道理,所行斋醮科仪之事,耗费颇丰,纵然是吾等,也许一定时日的筹备……” 这番话,贺万安说得极其温吞,教人听不出来,这到底是实情,还是贺万安在有意推诿。 原地里,道人淡然一笑。 “无妨,些许时日么,贫道等得起, 左右本就要等上一段时间再行事,多等一会儿也无妨,毕竟,某登临晋境就在不远处,这世事纷纭,要耗费心力的地方也有许多……其实归根究底,这等大事是你们极力想要促成的,于贫道而言,我只想看到紫府法门布道于世,至于是怎么广传的,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不是么?” 听得此言,贺万安再咧了咧嘴角,笑意却显得牵强起来。 “贫道断无推诿之意,吾等筹谋得定,便定会告知与道兄。” 话赶话说到这里,实则诸事已经谈定,大约便要到了务虚或是话别的时候了。 原地里,贺万安一手按着案桌,似是要起身,又忽地想到了甚么似的,整个人猛地一顿。 “说来,不教我过南疆而入阴冥,是道兄知会给南疆诸元宗的罢?前些时日里,贫道几度赴行,都不得不受阻折返,那天地间无有帷幕遮拦,却成了贫道眼中的天堑呐!” 这一回,轮到柳元正来哈哈大笑回应贺万安了。 朗朗笑声中,柳元正轻抚着渐渐蓄起的胡须,虽然笑声回响,冷彻的眼眸之中却毫无笑意。 “我明白,万古一世也好,养龙局也罢,你们既然转世重修,便真的是希冀万古以来的禁忌与长生道法中的谬误皆尽消弭于世的,我很明白这一点,可正如道友方才所言,观汝行径,贫道心中亦有忧虑在,此等天机诡谲的时候,一步行差就错,就是给亡者招魂的局面…… 当然,我不是那断人道途的人,这漫漫尘世,我只阻道友这一段路,只要道友凭自己的能耐过了酆都大渊,只要不累及贫道因果,你要做甚么,我静而观之。” 说罢,贺万安这才站起身来。 他并未折身便走,可是听了柳元正的话,贺万安似是已经怒极。 “贫道在做甚么,贫道自己心里清楚!这是解寰宇之厄的大事!莫说是你,便是这天下人,也阻不了我!” 柳元正依旧笑的平和,他甚至没有起身的意思。 “那既如此,便祝道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告辞!” “恕不远送。” 直至贺万安大步疾行的走出了道殿之后,角落的偏殿里,宗安道人这才施施然的从道殿的禁制遮掩中走了出来。 他看向柳元正,目光中颇有些不解。 “元易,贫道怎么觉得,他贺万安前来见你,诸般机锋,实则只是为了最后临别前这一问呢?” 道人缓缓站起身来,笑着看向宗安道人。 “师伯,不用怀疑,他就是来问这一件事的,彼等人虚谈大势,实则心性凉薄至极,嘴里念着天下人,心里想的却是长生逍遥,诸古仙所忧虑者,于他实则没多少的益处,且看罢,总有露相的那一天!” …… 回返演教峰后,柳元正刚刚推开绮云洞的门扉,迎面却见魏清秋颇为苍白的脸色。 不等柳元正问甚么,雷元天女便直接投入了柳元正的怀中。 轻抚着她的脊背,柳元正这才低下头问道。 “清秋,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道体修行上有甚么不顺遂?别着急,有我在,一切都能慢慢来。” 闻言,魏清秋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道体的事儿,事实上,却正是因为修行太过顺遂了,诸般境界虽已被我斩去,可昔年的高邈道韵与意境却是我自己的,曾经站在寰宇绝巅前只差几步,如今便说是天视地听,也不算夸张…… 就在刚刚,就在百余息前,就在这尘世的虚空极深处,我感应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机变化,正如尊主昔日解两界山之厄是那样,我感应到了那似是而非的门扉开启,然后,师伯祖的气息就这样消失在了尘世!” 元婴道主么…… 柳元正猛地一怔。 老实说,柳元正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对于元婴道主,柳元正却印象颇深。 沉默中,却听得魏清秋继续说道。 “师伯祖在两界山前斩了玄狐妖神一道分身,得了一缕玄狐神煞,可我却完全没有想到,他竟如此行险……” 直至此刻,柳元正这才轻轻地攥住魏清秋的肩膀。 “莫急,莫急,其实仔细想想,能以一缕玄狐神煞洞开道海门扉,说明道主他老人家已经证入紫府境界,乃至于开悬道图,如此便已经暂解寿数之厄,如今逆溯岁月光阴而上,于彼境之中,光阴定格,岁月倒乱,万里时光也只一瞬,这是好事,道主远行,又何尝不是在争渡……” 第五百八十四章 诸相(求订阅!) 道河妖神洞天内。 正如柳元正所言,彼境之中,光阴定格,岁月倒乱,万里时光也只一瞬。 此时间,苍老的岳师静静地端坐在妖神洞天的壁垒前。 透过那层须弥之力凝结成的壁垒,在万象道法的交织之外, 呈现在岳师眼中的,便是无尽的赤红,恍若这便是举世唯一的颜色。 没人知晓,岳师已经这样静坐了多久的时间。 甚至连岳师自身,也早已经陷入了沉思与参悟之中,忘却了诸般外物。 不时间,岳师甚至还会引动自身心念,自大罗道网交织的缝隙之中,牵引来一缕浅淡的神煞之力, 然后以雄浑的法力,将之镇压在自己的面前,苍老的手中从半空中点落,一点灵光落下,旋即横布成一道又一道的古妖神文字,然后布下一道又一道古阵交叠,将那一缕神煞之力拘禁在无上古阵之中。 于是,这一缕本就已经极近浅淡的神煞之力,更是在岳师的牵引下,一点点的褪去了赤红的颜色。 从神煞之力,化作了古妖神精纯的血脉,与那凝练至终极的妖神宝药, 再然后,血脉显照,化出袖珍的苍狼之影, 甚至在岳师的掌控中, 那虚影极近灵动, 恍若生出灵智来,与此同时,古妖神宝药进一步割裂开来,化出黯淡的万象灵光,于那一线之中显照斑斓与绮丽。 这样的过程一开始并不顺利。 有时在最初时,血脉与宝药的拆分便会径直崩溃开来,然后在岳师的掌心形成风暴。 有时是在下一步,或者万象决堤,或者虚影溃散。 甚至即便有的时候,岳师已经将那一缕神煞之力拆分的尽善尽美,可在下一次,接引来神煞之力的时候,却又无法完美的复刻上一次的成功。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这样的过程,便充斥在岳师隐居的定格岁月里。 直至某一刻,当岳师指尖落下的灵光不再迟缓,当那相互交叠的无上法阵几乎在岳师不假思索的举动中一息而成的时候。 当那拆分神煞之力的过程已经在长久的时间里,在许多次的复刻之中,都齐皆完美, 不见丝毫瑕疵的时候。 原地里, 岳师方才疲惫的眨着眼睛,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在隔着大幕眺望道河,那苍老而浑浊的眼眸中,岳师眺望的,似乎又不只是这一条道河,这一刻,万古岁月中,每一条道河似乎都被岳师望在眼中,那彼此交错间,是寰宇大罗,那汇聚的源头处,是无垠道海!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轻声的喟叹回响在空寂的妖神洞天之中。 岳师的身后,神煞天河冲刷而至的万象显照,绮丽的玄光似乎将岳师苍老的身形笼罩在光怪陆离的仙境之中。 但是岳师苍老的目光,却始终望向那大幕之外的道河。 “今日见活水,何时证源头?” 似是自问,又似是问天。 只是空寂里,再无余音。 这般的空灵之中,岳师竟缓缓地抬起手来,虚虚一握。 下一瞬,万象交织的大幕壁垒被岳师掀起一角,苍老的岳师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却极坦然的,朝着那奔涌而至的神煞天河走去。 此地,是妖神洞天,是大浑天王一脉十三天河交汇之地,是岳师成道机缘所在。 他选择了白狼神煞天河,选择了远行。 如此,遂见赤霞蒸腾,将那道瘦小的身影淹没,岳师如此,一去不回。 …… 两界山,北端。 一柄玉剑高悬于天。 剑气天河贯穿始终而去。 此时间,真如剑祖的真身,脚踏着擎举的剑气天河,一路逆溯而去。 驻足在源头之地,真如剑祖的眼前一派幽暗寂无。 剑祖眺望,幽深的眼波之中,映照的却是那一日柳元正打穿神煞天河的景象。 缓缓地低下头,剑祖的手中摄取着一团桑羊神煞。 于是,万象的斑斓华光显照在真如剑祖的眼中。 再抬头时,那无尽的幽暗寂无之中,那虚空妙有、真空妙无的极深处,竟有着一缕同样浅淡的幽光显照,恍若千万里外的一盏烛灯,只那么一经显照,便旋即消散在并不存在的风中。 再之后长久的凝视,眼前的幽暗寂无便也丝毫没有了变化。 良久,良久。 真如剑祖方才垂手,缓缓地折身回返。 “唉,还是功夫不到家啊……一步空悬,便是万世皆空!” 这般说着,原地里,过去身落下,坠入剑气天河之中,剑祖真身仍旧踏浪而行,遂将那无尽的幽暗寂无甩在了身后。 …… 两界山前,深入东土数千里之地。 举目间,皆是黑烟妖尘滚滚而起。 元道老真人一手拄着两仪元幽幡,一手托着墨玉烟斗,蒸腾的烟霞之中,更有金章篆书悬在侧旁。 此时间,老真人一步落下,便是一道大道雷音轰响。 只是此刻能听得雷声,却见不得雷光。 老真人蹈空步虚而行,苍老的眼眸漫不经心的扫视着四周的黑烟妖尘,似要从中窥见出白鼠妖神的踪迹来。 接连的喷云吐雾,老真人的面容愈发红润起来。 雷声轰响一声胜过一声。 可等再开口的时候,老真人的声音,却将这连绵雷声都压了下去。 “你在犹豫什么?你在找寻甚么?是在寻老夫的雷霆玄光么?教你个乖,老夫是雷宗祖师,是阴阳雷道的大家,是于此道深耕,可逆伐上境的四万年造诣!这阴与阳流转,生生不息还在其次,端见造化时,所谓有可以为无,无可以为有,是故翻而为云,覆而为雨!” 话音落下时,两仪元幽幡无风自动! 分明没有丝毫的声音回响,原地里,漫漫的黑烟妖尘之中,却有着数之不尽的阴阳雷光显照,震动须弥!震动霄汉!震动群山! 那是无声的雷音! 那是斩邪的雷霆! 紧接着,白鼠妖神凄厉的惨叫声从雷光之中传出! 老真人散漫的视线凝聚在了一处。 “找到你了!” “这盘棋老夫下了四万年,务求招招落于实处,谋的更是长生与逍遥!你虽本不堪,可接引了神煞入体,倒也算枚可堪琢磨的玉子,合该入老夫局中一用。” 话音落下时,老真人翻手间收起了墨玉烟斗,再抬手时,一幅画卷却被老真人捉在了手中。 抬眼看去时,那却是《五雷群贤图》。 噙着莫测的笑意,老真人擎举着画卷,只身走入了无尽的雷光之中。 第五百八十五章 洞天列仙真 无尽的雷霆所化锁链,而这些锁链在半空中交错,又布下了密密麻麻毫不透风的大网。 元道老真人蹈空步虚而至。 事实上,在老真人走过来之前的时候,白鼠妖神便已经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去了大半条命。 真正掌握了金章篆书的老真人,是将雷宗四万年中所有涌现的雷篆与雷纹尽数融会贯通的经年老怪, 没有人知晓,这些几乎数之不尽的雷霆篆纹彼此交织之间,能够形成多少的杀伐符箓,又能够布下多少的斩妖阵法。 此间手段之繁复,甚至还要多于昔日度过雷劫之后的柳元正。 毕竟柳元正的手段之多变,皆源自于根髓中神通术法的蜕变与升华,以有数而演无限。 相比较之, 老真人便纯粹且粗暴许多,他所掌控的,乃是生生用漫长的岁月光阴熬炼出来的杀招,这些繁杂手段之中唯一的共同点,大约便只是皆归属于雷霆道法了。 走过一层层光幕,透过一道道经幢,元道老真人终于看到了此刻白鼠妖神惨烈的身影。 昔日鼎盛且冲霄而起的神煞之力,已经在这段狼狈的逃窜之中去了泰半,昔日里所能见证的那恍若山岳的肉身,也同样如同山崩一般坍塌大半。 焦黑的伤口发着腥臭气息,腐朽颤抖的墨绿肉芽,还有那染着灰烬颜色斑驳的裂骨…… 一道道雷霆化作的锁链焚烧着白鼠妖神的毛发与皮肉,将它的身躯紧紧地锁在原地,在白鼠妖神艰难的挣扎中, 从煞白的妖躯上面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清晰可见的焦痕。 与此同时,更有锁链顺着雷霆劈开的伤口,恍若游动的妖蛇, 钻入了白鼠妖神那庞大的妖躯中,汲取着血肉之中仍旧在不断涌动的力量,汲取着一代妖神的菁华, 汲取着那已经贯穿妖神路根基的神煞。 妖神眼眸之中代表着智慧的灵光已经开始一点点的涣散。 可这一刻,元道老真人却像是在面对一位老友一样,轻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将两仪元幽幡收起,缓缓地卷开手中的《五雷群贤图》,准备开口说些甚么。 “驻世四万年,古玄门后唯一与剑祖比肩者,世人只道老夫煊赫,却不知这四万年,便是老夫被不断逼迫的四万年!” “那是从老夫自玄青仙宗出师之后的开始的故事!” “一部太阴,一部太阳,他们妄图用两部仙经来拴住我,那会儿还年轻,老夫心气颇高,不甘心如此,遂决定远走南疆!” “云游之路,步步皆是杀机如影随形,元教的前辈们曾暗中为我护法,他们已经很是艰难了, 为了我那一行, 更是折损了不止一人,可即便如此,彼辈甚至在我的收获中掺沙子……” “所以我回返了中土,鼎立了五雷仙宗,于是他们传下了更多的经文,给予了更多的底蕴,那自南疆得来的冰魄雷经,世人皆以为是老夫的南行的最大收获,也可能是老夫挣脱藩篱的最后退路……” “可是我明白,从我看到那部雷经的第一眼时,我就明白,这背后是谁人的手笔!” “论及鱼目混珠,论及坑蒙拐骗,吾师才是此道的祖宗!当年玉岭山中,我可是他的关门弟子!” “他们猜了许多年……猜度了许多年,却不知老夫那次南行,真正的造化为何!” 话音落下时,那卷《五雷群贤图》已经被老真人完整的展开。 只是再端看去时,那图中的景象,却再也不是柳元正昔年所见时一般了。 层云浩渺,似是托起一方世界,翻腾的云海中央,是恍如岳霆仙山一般的群山连绵,锦绣般的山岳之中,承道峰冲霄而起,镇坐天元。 山巅处,一座青铜道宫显照,道宫前,一众群贤栩栩如生,列阵于山间,朝道宫而拜之。 仔细看去时,那座锈迹斑斑的青铜道宫,悬挂着一块同样腐朽的牌匾,其上以古篆所书——雷河海源总兵都督仙府。 轻柔的叹息声中,老真人像是望见了莽荒时代,世外仙道的鼎盛与煊赫。 宽大的袖袍之中一点灵光飞出,化作五色玉坛悬于老真人身前。 面朝着那展开的画卷,老真人抬手轻轻一捞,便已经将那悬于山巅的青铜道宫托举在了掌心中。 驻世真人级数的三昧真火在老真人的掌心中显照。 灼灼焰光里,那青铜道宫上的斑驳锈迹一点点掉落,那腐朽的牌匾更是化作灰烬与尘埃,最后随风飘散而去,仅存几点灵光,重新没入青铜道宫之中。 不,更准确的说,在老真人的真火淬炼之下,连那道宫的形与质都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改变。 银白色的雷霆劈落,一道道古篆雷纹落于仙铜上,最后化作一道又一道的禁制,没入仙铜的根基之中。 若铁水融化,若铜汁浇铸。 最后,等老真人抬手一抛时,一座青铜大鼎便悬在了五色玉坛的中央。 太阴与太阳之道在老真人的身后显照。 阴阳雷界洞开,神雷化作洪流,朝着青铜大鼎灌涌而去。 雷河上,一道又一道身影显照,有的凝实,有的虚幻,有的间合虚实。 三身法,似是教元道老真人修道了超限之境! 这一道道身影,分明是老真人的法、相、道三身! 他们踏浪而行,朝着同样的一个目标迈步而去。 甚至他们各自捏着不同的法印,随即,有熟悉的金章篆书祭起,有散着阴阳二色元光的宝玉葫芦,有九叠宝塔承载着云纹雷篆,有锦绣幡旗垂落玉都神雷,有仙铁长剑凝炼冰魄雷元…… 诸般宝器,无一不被祭炼至了圆融境界,无一不被蕴养至了尘世绝巅! 与此同时,那捆绑着白鼠妖神的雷霆锁链也被接引向了五色玉坛,接引向了青铜大鼎。 一位凝炼的神煞的妖神所剩的全部底蕴,在这一刻填入其中化作了焚烧道火的薪柴! 熊熊焰光将宝器与三身吞没,将汹涌的雷霆洪流洗炼。 焰光的照耀下,老真人苍老的面容明灭不定,他长久的注视着那煅烧着一切雷霆的焰光,注视着那吞没了一切的青铜大鼎。 最后,老真人似是开怀的笑了起来。 “这才是老夫昔年真正的造化!” 第五百八十六章 雷界神仙道 斑斓的霞光自道火之中显照。 宝玉葫芦自焰火灼烧之中,散去了外相,可那被老真人蕴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本质与灵韵,却悬浮在道火之中,愈发明亮,引动着浩渺的玄光,似是万劫不灭。 最后, 日月如轮,裹挟着属于太阴太阳之道的雷霆神光,经过了道火的洗炼,没入了幽暗空寂的青铜大鼎之中。 与此同时,老真人身旁高悬的《五雷群贤图》中,缥缈群山之间,一位老朽模样的五雷仙宗贤人,抱拳拱手, 竟是朝着那青铜大鼎悬浮的方向,遥遥一拜。 于是,一缕精纯且雄浑的香火之力,从不可言说之地显照于世,随着那日月之神轮,一同垂入了鼎中。 之后,是金章篆书显照明光,在被煅烧去了外相之后,斑斓的烟霞之中,一株雷霆巨树高悬,最后化作一点灵光,裹挟着又一道香火之力,垂入鼎中。 再之后,是九叠宝塔, 在道火之中烧出亿万雷纹经幢,复被一朵灵云托举,含混灵罡,裹挟雷声! 再之后,是锦绣幡旗, 在道火之中烧出周天神像,脚踏罡煞,把握雷霆,驾驭香火之力而去! 再之后,是仙铁长剑,在道火之中烧出一座雷潭,潭水幽深,纳雷光成寒冰,化雷声成水光! …… 一件又一件宝器便这样化作灵光而去。 这几乎是器道的狂欢! 诸般宝器显照各种模样,从刀枪剑戟,到奇门兵刃,其中的炼制手法,从古拙到奇巧,从普世到罕有,这样的一条“宝器长河”,几乎便是一部器道的史书! 不知要有多少深耕在炼器之道的大家,要为今日老真人的“暴殄天物”而痛心不已! 甚至不知要有多少雷道修士, 要为这般多的宝器损毁而震动心神。 可老真人就是这样做了。 他甚至觉得这样做还不够, 随即扬起袖袍来,一道道灵光驾驭着雷霆飞起,没入了道火之中,显照出其中的形与质来。 那是极品灵宝,甚至有先天灵宝,有道器胚胎…… 与此同时,老真人的身侧,那卷高悬的宝图上面,不只是五雷仙宗群贤的画像更为灵动,乃至于在那连绵的群山间,在那浩渺的烟霞之中,那画卷的留白之地,一道又一道本不存在的身影浮现出来。 一个修行时代,便如岁月长河上一道打落的巨浪。 开宗立派四万年,如今已经很难有人数清楚,这一宗到底有多少位掌教真人曾经坐镇过岳霆峰,这一宗到底有过多少位贤人曾经于山门中推陈出新,化古为新! 往日里,这些留下的传说,与传承下来的典籍,甚至是故去者存留下来的宝器,都是一宗的底蕴而已。 诚然此间雄浑,可放在圣地大教这般的庞然大物身上,如是底蕴,也难显山露水。 可今日,当元道老真人,将一宗四万年底蕴的一部分,尽数堆砌在此处的时候。 或有仙阁拔地而起,巍巍高楼可接穹霄! 最后,是一件已经破损的先天灵宝,被老真人投入了道火之中。 隐约间,还能够透过其上的血迹,瞧出碧海青天雷元鼎的模样来。 兜转的灵光显照在一旁,霎时间,却见安文子真人从中走出。 不见了身受道伤的萎靡,甚至从他的身上已经很难感觉到道与法的真切气息,他分明站在那里,却像是隐没在层叠的帷幕之中,有交错的万象遮掩着他的本真。 此刻的安文子真人,面露怅惘的看向那《五雷群贤图》,视线从那一个个或者陌生活着熟悉的身影中扫过,最后方才收回了目光,看向元道老真人。 “我以为,七师叔祖他老人家,昔年坐镇两界山,身上道伤,最后真个是不治而亡了,未料想竟是祖师将他救了下来。” 闻言,元道老真人仍旧凝视着那青铜大鼎,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确实受了很重的道伤,被人打碎了气海丹田,可正如老夫救回了你一样,救他自然也不难,只不过没有今日这般机遇,无从寻得一位妖神来做薪柴,故而他也只是半生半死,直至今日才得见生机造化而已。” “这便是吾宗四万年之底蕴呐……” “嗯,这便是吾宗的底蕴!” “这般看,是弟子昔日里冒失了,莽撞行事,几乎要坏了祖师的大事,实为弟子之过。” 闻言,元道老真人方才笑着摇了摇头。 “无妨,立宗四万年,五雷仙宗无一人证道无一人飞升,虽然说仙乡彼辈也因此无从下手,可老夫知晓,这样下去,你们总有疯狂的那一天,这四万年里,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老夫忍痛将他们镇压,但老夫也明白,至于今日,他们都会理解老夫的苦心。” 说及此处,安文子真人复又抬头,端看去时,那画卷浩渺的群山间,果有数位先贤的画像,面露羞愧,朝着老真人这里跪地而拜。 正此时,又听得老真人继续说道。 “事实上,初开宗立派的那些年里,老夫还没有这般深邃的谋划,彼时只是看着几位亲传弟子的修为一日高过一日,修行愈发精进,遂觉得他们有朝一日飞升,怕是难落得个好下场,彼时极乐佛国还未山穷水尽,仙乡与妖神界的摩擦也愈演愈烈,自古以来,舍身先登者,几人能还?故而思量许久,才决定以此行事。 世人只道老夫曾云游南疆,可阴冥界入口就在那里,老夫也算是元教传人,怎么会过而不入?这雷师一脉残存宝器,还有这炼成画卷的一界妖神洞天,才是老夫昔年真正的收获!如今万古一世开启,举世诸修皆在争渡,可是老夫从四万年前,从决定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争渡了!筹谋万古,只为待今朝啊!” “这偌大的玄门,古往今来诸多的圣地大教,唯有咱们五雷仙宗,于仙乡里没有开辟仙域,事实上,属于五雷仙宗的仙域,从来都在山门中,从来都在一代代弟子的眼前!” 话音落下时,最后一缕洪流冲过了那熊熊燃烧的道火。 神煞本万象交织而成,如今做薪柴而填道火,这灼灼的焰光洗炼诸法诸相,自然不难。 再抬头看去时,那青铜大鼎中,精纯的雷浆化作一界雷霆汪洋。 不见黑白,不见五色,不见紫金。 那一鼎皆是夺目的银白。 那是雷霆于此世本来的颜色! 第五百八十七章 掌教之位 银白色的明光显照,那是雷霆于此世本真的颜色。 再仔细看去的时候,鼎立在五色玉坛上面的青铜大鼎,也已经在道火的煅烧下,染上了赤红的颜色,恍若是烈火烙印下的古老篆纹,与其上的雷霆鼎纹交织, 共成雷火之势。 而且在之前不断熬炼的过程里,那由古时仙府浇铸而成的大鼎,早已经与其下的五色玉坛熔炼至了一处,再也不分彼此。 其下是古祭法,是香火蒸腾之根底。 其上是玄门法,是雷火暴虐之显照。 老真人的两道兼修, 没有柳元正那般圆融、自然、契合, 就像是早先熔炼诸般时的粗粝细节那样, 甚至连道与法的交织,在老真人这里都显得粗暴极了。 这样的毛糙做法,换做是其他人,恐怕早就是走火入魔,根基损毁的下场。 可在老真人的手中,粗暴的手段,换来的却是古拙的和谐。 仙铜与宝玉的和谐,玄门法与古祭法的和谐,这四万年往生与以后漫漫光阴岁月的和谐! 凝视着那高悬的明光与其中的鼎器,老真人长久的怅然。 正此时,一旁的安文子真人欲言又止。 最后,真人还是开口问道。 “祖师之智,非弟子可以猜度,只是归根究底,雷法也好,新道也罢,这世上已经有元易这孩子走出了通衢的路来,不论是重开紫府,还是印证大罗, 祖师何必舍近求远?毕竟……毕竟您老这神、仙合一之道,还未有过印证呐!” 闻言,元道老真人笑了笑,复又摇了摇头。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得,不说老夫如今驻足在尘世巅峰,一旦自斩境界,恐怕要有殒身之厄,只说这修法本身——安文,人贵有自知之明呐,今日有此番,不是老夫天资的造化,而是四万年光阴的造化! 事实上,老夫从来都不是天资最高绝的那一批人,否则,师尊昔年不会失望,老夫也不会用这么久的时间才挣脱仙经的藩篱, 我便是折回身去走那条看似通衢的路,没有才情的支撑, 恐怕也难见修路的终极。 紫府也好, 大罗也罢,这才是真正才情高绝的人做的事情,在他们的眼里,修行便是见证这尘世的寰宇,可老夫差了一线,便是云泥之别,这亿万里锦绣山川,老夫注定无法求全,便只取一山一水来入道!” 一番话,端是教老真人说得谦逊异常,只是老真人那眼中的骄傲却再难遮掩。 他以稍逊的才情做得了古往今来没几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某种程度上,他已然超越了那一代又一代的天骄道子们,与真正的妖孽并驾齐驱,甚至超出了半个身位。 一山一水,说来轻松惬意,可能在这寰宇中取之山水的人,古往今来又有几何呢?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他只想从一条路上继续走下去,这莽荒的古史里,各种各样的绮丽与绚烂,他只想从中取走属于自己的长生与逍遥而已。 仔细感应着元道老真人身上那若隐若现的道韵气机,安文子真人复又追问道。 “祖师是要在今日证道么?” 闻言,元道老真人复又摇了摇头。 “只差临门一脚了,这一步反而不好迈,今日之事用一尊妖神做薪柴,为老夫的修行法门铺路而已,况且我已经超过剑祖半身,他那三世身法门,还差了些火候,如此超卓太多,反而要引为众矢之的,就这样罢,来日证道时,大约还有更好的薪柴!” 话音落下时,元道老真人偏过头去,看向侧旁。 那交织的雷霆锁链之中,哪里还有白鼠妖神恍如山岳一般庞大的妖躯,在一切都填入道火之中去后,原地里,便只徒留了焦黑的齑粉,被席卷而来的山风不断的吹散在天地间。 身旁,安文子真人平和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弟子怕是要在宝图洞天内暂居一段时日了,这般怕是再难占据一宗掌教之位,吾门传承有序四万年,下一任掌教,不知祖师可有甚么思量?” 闻言,元道老真人下意识的想要感应天机变化,可旋即便想到,万古一世开启,气运长河早已经决堤而去,天机散乱,非一二人之力可以喟叹。 一念及此,元道老真人不禁皱着眉摇了摇头。 “你也是一任掌教,说一说你的看法罢。” “早先时,弟子原本属意栽培宗安这孩子,本打算再过些年,等他修行路走到后面几步的时候,就教他登临掌教之位,可谁料想,一时起了无量量劫,教元易这孩子脱颖而出,这些年来,他接连做得大好事情,如今更是印证新道,成一境之道主,有革变道纲之功业,于情于理,恐怕是元易登临掌教之位为善,甚至无需在意修为境界的高低了。” 闻言,元道老真人不禁陷入了深沉的思量中去,良久之后,他反而摇了摇头。 “早先……老夫也是属意将五雷仙宗教给元易这孩子的,许多因果,许多辛秘,都牵系在这其中,可如今看,元易这孩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他如今也已极尽煊赫,一宗掌教之位反而要成为他的拖累,再者说……吾宗根本修法,说到底还是太阴太阳两步仙经,依老夫看,这掌教之位虚待几年罢,等宗安再精进些,便传给他好了。” 闻言,安文子真人不再说些甚么,只是点点头,遂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五雷群贤图》中去了。 原地里,唯有元道老真人,与那一鼎雷浆,交相辉映。 …… 演教峰,绮云洞。 书房内,柳元正捧着一部道书,正与林绮萱和魏清秋宣讲无极道体之关隘时,忽然间,道人声音一顿,偏头看去时,正见一道流光自远天划过,顺着洞开的窗户,落在柳元正面前。 抬手接过那枚传讯玉简,旋即,便见柳元正一笑。 “是师尊传讯,两界山前一战,教诸元宗得了许多的底蕴,不少曾经灯尽油枯的元教老前辈们都因此复返巅峰,弥补了根基,重新踏在修行路上,还有日师、云师他们这些从仙乡回返的前辈们,正准备着手于十万里群山之中开宗立派,总三十六之数,合天罡,以古阵镇南疆气运,要邀请咱们去观礼呢……” 正说及此处时,柳元正忽地一顿。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轻声呢喃着,柳元正缓缓地站起身来。 “我先与师尊回上书信一封。”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丹师法统 说是回上一封书信,事实上,第二日,柳元正三人便已经遁至了南疆,见到了雷师。 乍一见面,雷师便看着柳元正问道。 “照理说,神煞洞天乃是你一力开启, 如何处置,自是你一言而定的事情,便是岳师他老人家付出了天门,你也不欠他甚么因果,如今你愿意拉元宗一把,亦是好事儿,可是……未免太急切了罢?” 闻言, 柳元正笑了笑。 “敢问师尊,那等到甚么时候, 才是恰到好处呢?” 这一回,换做是雷师陷入沉默中了。 眼见得此,柳元正继续笑着说道。 “先是北疆乾元仙宗有人鼎立紫府,晋入新道境界,前几日,齐云仙派的花池师弟也入证紫府,不教人专美于前,愈是这般,世人愈是等着我这个道主的反应,这是荣耀,也是责任,世人都在看,我是如何将紫府新道广布于世的,这第一步, 迈在此时,岂不是恰到好处么?” 闻听此言, 雷师到底是笑了笑。 “可是, 近几日里,不是没有别样的消息流传,有人参悟你那一日打穿神煞天河的玄景,认为从古至今,其实传承下来的法门没有谬误,有谬误的其实是那寄居在道河里的邪祟而已,是道法长河本身出了问题,这才拖累众生。” 柳元正连连摇头。 “此言大谬,乃倒乱因果,诚然,道河之中是有这般邪祟与诡谲残存,可孤魂野鬼,能害尽天下人么?倘若三身法果真无谬,仙道玄境至上圆融,任它何等邪祟诡谲,又哪里来的乐安古仙化道而终?根底里,诸般因由,还是在修法上的有缺!此等说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 听到柳元正这般说, 雷师方才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谋划,那么吾等应下也无妨, 诸位老友鼎立宗门,可聚于一处召开法会,中土七十二故禅玄宗,亦可前来观礼,彼时有甚么事情,你自可在法会上一言而决! 说到底,吾等心中也明白,元教到了该考虑思量前路的时候了,万古一世,此世争渡的,是往后的万古岁月,如今鼎立诸元宗,到底是吾之一脉最后的余晖,还是中兴之相,皆看渡的如何了。” 闻言,柳元正自也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是半个元教传人,这个说法,不只是因为修法的传承上面,更因为自昔年修为微末时,柳元正便受了元教诸位老怪的许多照拂,若无蛊师与焱师诸人,柳元正断无可能从阴冥界中得到那么多的造化。 柳元正的心中,也始终认可着自己元教的身份。 更因为自己窥见了古史中辛秘的一角,明白若非昔年世外神庭骤然崩溃,待得冥府真正鼎立,这世上往后的许多事情,许多灾厄,恐怕都不会生发。 正因为这样的洞悉,遂愈教柳元正在之后认可元教的法统。 “浅白些说,七十二故禅归玄,他们昔年本就是圣地大教的体量,不过是骤然更易修行法门,欠缺了与圣地大教相称的底蕴而已;至于吾诸元宗,有诸位前辈在,便是底蕴与气运所在,所欠缺的反而是圣地大教的体量与足够长的光阴岁月去修养。 故此间一逢,正如阴阳相谐一般,取彼之盈,补己之缺,更况且,这场法会成立的基础,在于神煞洞天,除却大浑天王,一十二道河贯穿而过,万象道法显照于此,这样的机缘造化,只怕是往昔的圣地大教都没有的底蕴!这才是玄元两脉诸宗中兴的根基!” 闻言,雷师颇为感慨的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 “若你果真能成此事,元教的未来交到你的手里也自无不可!未料想到呐,昔年老夫收得那般多的弟子,亲自教导,却未能教出第二位左道宗师来,最后遗憾留下半阙仙书飞升而去,谁想到,竟是这半阙仙书,教老夫得了你这位元教的易公啊……” 自古以来,元教非宗师不可称公,这与修行境界无关。 故雷师为林公,老真人为道公,柳元正为易公。 闻言,道人也颇为感慨的笑了笑。 这些年的修行路上,柳元正始终在追赶着一道又一道前行者的身影,直至此刻,直至雷师话音落下,柳元正方才从某个角度,真正追上了雷师的身影。 正当两人都齐皆感慨沉默的时候,雷师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一拍额头,又看向柳元正这里。 “听绮萱说,你昔年曾祭炼过一支火鸦神壶,奉香火之力以养故神庭丹老玄君?” 闻言,柳元正颇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 老实说,至于他今日这般境界,除却是仙品宝丹,否则一切奇珍宝材,炼与不炼,在见证了无极与大罗的柳元正眼中,已经没有甚么分别了。 况且柳元正这一路修行,依仗着惊艳才情,堪称是一步千里,偏生神道修行最是缓慢温吞,至于如今,以壶中丹老的境界,便是在斗法上面,柳元正都用不到了,故而长久以来,只是教壶中丹老似闭关似的打熬神道修行。 见柳元正点了头,雷师旋即抚掌一笑。 “哈!老夫正愁自东土所猎的诸般收获,颇有些无从下手呢!正好借你那火鸦神壶一用,有故神庭丹老玄君在,炼出诸般宝丹,最合吾元教修士服用,此真真是用十分力,得出十二分底蕴来!几位老前辈的道伤,也能更好的弥补! 这一番也有一桩好处在,一来,可将丹老玄君的神位供奉在诸元宗宗坛中以香火供奉,二来,老夫知晓丹师一脉传承昔年遗落在了何处,这般传承本已难见天日了,但有故神庭丹老玄君在,或可教此脉传承重见天日!” 闻言,柳元正自是翻手将火鸦神壶祭起。 端看去时,那玫红色的神焰之中,壶中丹老的神形显化,朝着柳元正与雷师抱拳拱手。 此时间,雷师的双眸中有五色雷光兜转,旋即,雷师点了点头。 “虽受了玄门神庭的神位,蕴养的偏颇了些,但根底还在,来日寻得了丹师一脉传承,或有玄君修法,能教他走上正统丹天神道,那一整脉的香火之力昔年皆散在天地间了,来日倘若有主,或可教丹老玄君修行一步千里!” 第五百八十九章 烽火连山 第三日,随着柳元正接连数封玉简传出,很快,七十二故禅玄宗的掌教们便亲自带着众长老与弟子赶赴了南疆十万里群山中面见柳元正。 事实上,诸元宗鼎立的法会尚还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如今远远未到宣之于众的时候。 但诸故禅玄宗的门人还是迫不及待的赶来了。 连绵群山的一处开阔山谷之中,柳元正亲自现身, 迎接着诸玄宗修士们的到来。 打过照面,剪短的务虚之后,柳元正的视线便很快的从诸宗的掌教与长老们的身上扫过。 有那么数月未曾逢面,这些昔年在禅宗修行路上深耕极邈远的前辈们,如今身上的气机却有了极鲜明的变化。 岁月光阴留在他们身上的沧桑感觉愈发浓烈。 柳元正很清楚这是甚么样的缘故导致的,斩道之后源自于道韵与灵光的颓靡几乎无法遮掩,但同样的, 源自于踏上新道修行路的气机,那自仙根道基之中生发出来的勃勃生机,却教那些许颓靡的背后,蕴藏着昭着雄浑。 倘若说昔日白阳法会上柳元正将新道公之于众,乃是七十二玄宗自弟子及上的更易根本法统,那么今日所见,则是七十二玄宗掌教们由上及下的决定。 眼见得此,柳元正也不禁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对之后的法会遂更有了几分底气,只是心念流转之间,道人还是开口问道。 “几位前辈这般仓促斩道,正时逢春秋鼎盛时,何不徐徐图之?” 闻言,却见明光玄宗的掌教老道咧咧嘴一笑。 “倘若说昔日,吾等却是有着徐徐图之的想法,想着等和元易道友有那么些故交的这代弟子们从长生路上多深耕几步,将宗门传承尽数托付了,吾等老朽再思量自身修法之事, 毕竟,天大地大, 也大不过传承有序! 可说到底,那日里道友打穿神煞天河,委实是好大阵势,妖族溃败两界山前,更是前所未有之机缘,若日后斩道,吾等一身苦修法力,不过散归天地间,今逢妖族大乱,东逃数千里,吾等燃法,不若给宗门多换些底蕴来。” 说及此处,那老道一顿,又颇洒脱的一笑。 “归根究底,这一步总是要迈出的,不过吾等斩道后证入紫府境界,这长生路上,倒是和晚辈们并肩同行, 这日后若是再教他们超卓了去,只怕是要羞于见人了啊!” 老道这话说得颇有些戏谑,话音落下时,一众故禅老怪们皆哄然大笑,更有甚者,已经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身旁亲传道子们的肩膀。 倘若真的有那么一日,只怕羞愧是有的,但对于这群视宗门兴盛为毕生大业的老怪们而言,只怕到时候更多的是欣慰,甚至,他们更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浮现,看到在同一条修行路上,被更为惊艳的天骄道子们超卓而去。 诚然,这一众掌教与长老们昔年也是天骄妖孽来着,可归根究底,这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时代。 闻言,柳元正虽然没有再说些甚么,但脸上的笑容亦愈发和煦起来。 这便是宗门长久凋敝的好处了,时逢机缘,往往能够教一宗上下更为团结紧密。 紫府新道固然玄奇,可窥探门径的这一步,也绝非是天堑,只是如玄门诸圣地大教,至于今日,唯两位道子入证紫府之境,便可见如今诸圣地大教之臃肿。 事实上,即便是在五雷仙宗之内,柳元正对于新道的传法都慎之又慎,诸般铺垫层叠开来,却始终未曾真的落子定鼎天元。 如是,诸般纷杂念头被道人一一斩落,趁着如此融洽的氛围,诸修复又闲散的漫谈了良久。 忽地,柳元正像是想到了甚么一般,偏头看向东土的方向。 “说来,诸位前辈们近些时日也端是在两界山前做得大好事情,恰好,贫道近日里隐修,不问杂事,却不知如今两界山前,情况如何了?” 回应柳元正的,仍旧是明光玄宗的老道。 “说做得大好事情,实在是道友谬赞,吾等此行,不过是趁大势而为之,不过道友既然问到了,如今两界山前的战况,大约也至于终末了,彼辈孽畜一朝溃散,东去退让九千里,尽归吾人族所掌控,可说到底,诸妖神在世,终难将斩妖功业全于一役,吾等出手,也多是借着斩道燃法那短暂的升华与蜕变,斩灭诸部族老妖而已,能伤及妖神者都少之又少。 这段时日里,大约彼辈最大的折损便是白鼠妖神陨落了,传闻也正是贵宗祖师老真人又行逆伐上境之事,只是之前白鼠妖神窜逃之时,几若泰半神煞之力随着大半个妖躯,化作血雨洒落九千里群山,如此牺牲,便为妖族留了一条后路,九千里群山间,数不清的妖神遗宝染血,圣池殷红,教彼辈聚于一线,仿两界山一般,复在九千里外划了这么一道屏障。 说也是甚么界山,实则远没有两界山那般高明,需知即便是在如今气运长河决堤的大争之世里,两界山都定鼎着一段玄门气运,以镇压东土,更莫说横布万古的锁龙局;妖族鼎立屏障,也无非是仰仗遗宝圣池之力,以神煞之力化作妖炎烽火,以妖修血与骨铺成古阵,接引月华之力灌注阵眼,举如此八十一尊遗宝,贯穿南北而成妖族屏障界山——烽火连山!” 烽火连山…… 默默地念着,柳元正眺望向东土的方向,却只能看到一道恍如黑烟妖尘的大幕,接天连地而起,那大幕前,是前所未有惨烈的血煞之气蒸腾,至于那大幕之后…… 这般妖族古阵,这般八十一尊古妖神遗宝贯穿南北,这等妖炎烽火,甚至阻断了柳元正的法眼观瞧,再难窥探出九千里之外的东土光景。 想来,明光玄宗掌教的说法,多少也有些厚此薄彼了,这其中的玄奥,在柳元正的眼中,已有不弱两界山的峥嵘。 正当柳元正暗自沉吟的时候,却见老道幽幽一笑,继续言说道。 “若再说有甚么新奇之处,便该是乾元仙宗几乎倾巢而动,杀入东土了,一众长老冲锋陷阵,主持大局的更是永年道子,显然,永年道子入证紫府境界,端看乾元仙宗的意思,确实要将这位天骄往上推一推了,甚至……是要复刻元易道友所行之路,乃至于,在道友之前,入证下一境界!” 闻言,柳元正怔了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大争之世么,诸修求得不就是一个争渡?乾元仙宗松河仙君于我有一段传法的因果,如今也算是一件雅事趣谈,若能扫清玄门修行路上的诸般谬误,合该是大好事情来着,只是……正如掌教方才所言,这倘若是教后来者超卓了去,吾等先行之辈,怕是要羞于见人了!” 一般无二的话,只是说罢了,却再无早先那般融洽的笑意,一众人接目光幽幽的望向东土的方向,最后,复又将目光落回到柳元正的身上。 第五百九十章 踏光阴岁月而归 两界山前,故鼠族祖地。 连绵的重峦叠嶂在侧,幽深的谷地里,似乎还弥漫着腐烂与腥臭的味道。 正此时,一众人身周蒸腾着煞炁,于谷地中聚首。 为首之人,正是乾元仙宗的永年道子。 许是接连许久的时间都在两界山前杀伐, 这位面容稚嫩的少年道子,此刻间却长久的低垂着眼角,显得整个人面容冷肃,更有浓郁的血煞气息环绕在他的身边,似与自身的道韵气机交织而长久不散。 在他的面前,则是乾元仙宗的一众长老与泰半多的弟子。 无怪乎明光玄宗的掌教要有“倾巢而动”的评价,除了那般镇压宗门、不可轻动的底蕴, 这样的一众人,甚至足以覆灭一处孱弱些的圣地大教。 又或者说,除却没将镇教道器请来两界山前,他们这样的一支力量,已经和圣地大教没有甚么分别。 众长老中,更有两位垂垂老朽者,甚至是掌教真人那一辈的人,如今也从后山禁地中走出,舍去了诸般道纹的镇封,不顾岁月与光阴对于他们最后那点生机的蚕食,选择了主动为永年道子掠阵。 沉默中,在永年道子的注视下,一众修士们缓缓地走入了谷地的极深处,将这一行所猎之收获尽数从储物袋中取出。 大妖的精血混合着无上宝药的浆汁调和成墨。 玉化的骸骨作杆撑起绣着篆纹的皮囊作幡旗。 那破碎的血肉淤积着煞炁,混合着鼠族祖地特有的腐土,用乌红的泥浆垒起九叠祭坛。 土山上,幡旗林立,殷红的血墨洒落,在宽阔的土山上描摹下无上古阵。 呼啸的山风吹入谷地的深处, 在一阵阵的猎猎作响声中,卷动起罡煞回旋。 就在这样的长久沉默之中,直至最后一人从谷地深处走出,站定在永年道子面前的时候,那无上古阵落在众人眼中,也只具备着一个大略的雏形。 还不等有人开口说些甚么,下一瞬,那回旋的罡煞便在几处幡旗的空挡里呼啸而出,化作风刃挂在破碎嶙峋的山岩上面,发出恍如金石摩擦的刺耳声音。 陡然间,永年道子的脸色愈发的阴沉了下去。 瞧见他的神情变化,那两位老朽者中,遂有一人越众而出。 看着那颤颤巍巍的身影,恍若等同于死亡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方才教永年道子的脸色微微转晴。 不等老道开口,道子先拱手一拜。 “有劳太上长老。” “道子,还是听老夫一句劝罢,贪大求全难免要落入下乘, 说实话,咬咬牙,我与师弟斩道燃法,便是妖神境界,也不是不能试着杀一杀,可是若九叠成祭,行无上斋醮科仪秘法,且要诸般跟脚皆在大妖之上,甚至要以老妖骸骨为阵眼主材……这实在不是咱们一宗之力能够成的,耗费太大,几若海量……不如……” 不等这太上长老继续说下去,永年道子的脸色到底又沉郁了起来,他摆了摆手。 “弟子知晓太上长老要说些甚么,可修行里的事儿,果真是可以将就的么?同在紫府境界,雷宗元易道人做的是打穿神煞天河的大好事情,我若要向着与之并肩,若连入证紫府之后的第一件事情都如此将就,那争这玄门紫府第一人的事情,意义又何在呢?我不甘心如此,为印证至道,我不惜此身,也要给师弟师妹们探路,妖族东逃九千里的事情不会常有,错过今朝……” 永年道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颇为不满的摇了摇头。 闻言,那太上长老自是叹了一口气。 “老夫明白道子的心意了,这样罢,也只好教我与师弟走上一趟了,有昔年证道祖师如今斩道履尘,大不了,求他接续仙道玄境之力,再护送你一程。” 说罢,那老道多少显得有些无奈,两位老道遂脚踏灵光,遁空而去。 如此,这方幽谷之中,复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半晌后,像是后知后觉一般,永年道子忽地轻笑了一声,他看向侧旁,一众长老和弟子们的脸上都难掩连日杀伐的疲惫。 “太上长老们终是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引得众人颇诧异的注视。 似是也觉得这样说不大妥当,永年道子又赶忙找补道。 “此事说白了,不过是费些心力,总归能成的事情,无有天堑摆在面前,须知道,雷宗元易道人开辟紫府境界,甚至无有雷宗给出多少的助力来,全凭他一人之力而成,如今吾宗上下一心,难道真真比不过一人之才情么? 照我说,后来者总要超卓前人才好,否则前人已做得尽善尽美,这所谓新道,便从根源里教人加了一层桎梏,反而不好!这万古一世的争渡才刚开始呢,怎肯教一人就这样定鼎了天元?今日是我印证前路,来日便是你们的机缘。 元易道子自幽暗寂无里生生走出了一条路来,这是无上的功业,可先行者嘛,总难免有疏漏,那总要一书我是仔细参悟的了,既见大罗,既修无极,万象成了宝药,无极便是血元,古妖神路已有显照,何不凝练人族之神煞? 我思量许久,顿觉这才是真真紫府境界之绝巅,甚至是青云之路,一步登天就在眼前,掌教也觉得可以尝试,才有了咱们此行,登天路需得雄浑底蕴,我生身年少,不得不依仗外物,有劳诸位同门了,这一步走出,便是百尺竿头!” 闻听永年道子说及此处,一时间,颇疲惫的诸修,方才嘁嘁喳喳的回应起来。 不仔细去听他们在说些甚么,永年道子复又缓缓地低垂下眼帘。 喧闹的幽谷似是在这一刻再度回归了平静。 无尽的幽暗寂无之中,似是有浪涛声从他的心湖之中响彻。 渺远的玄光浮现,含混之中,似是有古拙的魂音回响。 “吾……已……远去!” “……不甘……” “道与法……衣钵传于……何处……” “后来者……若听吾言……远去者……隔光阴岁月……不可回……” “唯道法恒!” “传续……传续……吾法……” “接引……接引……” 那古拙的声音落在永年道子心中,美妙极了。 良久之后,他缓缓地睁开眼眸。 悠然的望向谷地深处。 传闻之中,雷宗元易道人昔年耳边长伴大道雷音,大抵便也如是罢,这世上要做大事的人,多少都会有相似的境遇才是…… 第五百九十一章 慎之又慎 “慎重!到了咱们这般境界,修行路上的事情,一定要慎之又慎!” “除却紫府之法门,大家修行路上的依凭都各有不同,即便昔年故禅时,修虚实之道,也教诸位走出了不同的法统来, 一道玄光演春花秋月,莫过如是。” “这修行,修到根髓里,便也只是性命二字,故而长生与逍遥,皆在性命;可归根究底, 性命何其重要?是先修性功, 还是先修命功?此间可有高下之别?这便是诸位法统上的源流之不同,或有所侧重, 或中和而行。” “可归根究底而言,性命双修,是至于半道中途之后,世间修士都逃不过去的。” “这神煞亦是如此,古妖神远去,这是他们于世间唯一的残留,所谓见证万象的圆融法力也好,还是那直指神魔的血脉也好,此皆命功之流,神煞更是此道集大成者,古往今来驻足绝巅,难有超卓。” “昔日两界山之厄,吾等杀入中土虚空极深处的血战, 诸位也尽都看到眼里,此道之所以邪祟,之所以诡谲之处,便在于若阴极生阳一般, 古之命功集大成者,却对于性功,对于魂魄、神念、思感,有着极强烈的撼动。” “这便是贫道昔日打穿神煞天河时,所受到的压力之一。” “对于诸位,来日待那洞天福地开启,在不直接面对古妖神神形遗蜕的时候,这便是诸弟子们涉足神煞天河时最大的危机所在。” “撼动了思感与念头,乃至于触及神魂本源,往小了说,都是道心蒙尘,寸步难行,往厉害去言说,更是动辄走火入魔,身殒道消,一步生一步死,皆在莫测之中。” “说句不好听的话,岳师也好, 诸位也罢, 实则都是探路人, 都是给后来者开道的,所谓的规制,在最早的时候,不也是用数代人的血与骨堆砌成的么?圣地大教如是,今日的洞天福地亦如是。” “所以贫道思量着,一切还是以稳为先,机缘便在那里,今日如是,明日亦如此,急不来,也不需要去急,古妖神神形玉矿固然是无上宝材,可于紫府之道却并非必要,若是稳妥些,最好教门下弟子们,先在妖神洞天之中隐修一段时间,一两年都该是寻常,四五年乃至于十余年,在我看来都是值得的。” “先印证了万象,再想着甚么大罗与无极的事情,甚至无极之圆融,都可以放在一旁,由自身道与法生发开来,取那么几道而修,以成枝蔓,如此深耕下去,迟早有全于无极的那一日,不必在紫府境界之中苛求。” 南疆,十万大山之中。 短暂的务虚之后,柳元正便开始了自《紫府道纲总要》生发开来的论道。 昔日传给七十二故禅玄宗的紫府境界修法,实则皆止步于开悬道图这一步,甚至彼时引着柳元正都走在路上,未能见此境界终极,所谓道图之开悬,更重道与法之中和,甚至未曾触及神形这一关隘。 可一朝天河而行,一息间便是万里光阴岁月。 连柳元正也未曾想到,那慢慢一路,便教自己洞见了此道根髓。 如今再宣讲开来,一番话虽只如故友闲谈,却教七十二故禅玄宗诸修听得如痴如醉。 那其中神形之关隘,那以神形升华与蜕变之中,所凝练之大罗。 那辅修之道体,那混炼万象之后所证之无极。 那源自于性命双修的真意所升华而出的形神合一。 有道真修! 道主! 宗师! 这一刻,甚至无须天降异象,无须大道雷音辅佐,柳元正的一字一音,都恍如雷霆一般劈落尘世,化作恒久的纹路,烙印在此间诸修的道心之中。 斩道之掌教与长老如是。 精进勇猛的天骄道子亦如是。 这期间,哪怕无有天门在侧,柳元正都凭空接引来一缕神煞之力,显照于诸修眼前,随着道人的宣讲,一点点将之剥离开来,散去血脉,显照万象,化作斑斓道河流淌而去。 那绮丽的玄光之中,是囊括寰宇的浩渺。 古往今来的一切变化,似乎在这一刻都被摄取在了柳元正的掌心之中。 他们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看到了自己现在驻足之地,看到了未来那朦胧模糊的身影。 良久,话音落下。 偌大的山谷之中,一派寂静。 长久的时间里,没有人开口说话,恍若打破了这样的寂静,本就是某种十分亵渎的行为一般。 最终,在明光玄宗掌教的带领下,七十二故禅玄宗诸修,皆朝着柳元正这里躬身一拜。 那开辟在神煞天河上的洞天福地是甚么样的光景,诸修尚且不知,可在这一刻,柳元正的一番宣道,已经是诸修所不可想象的无上造化了。 正此时,终归看出了个人的才情高低。 只短时间的参悟,静海道人很快便洞悉了这前路上的诸般关隘。 “道兄,说来这古今诸多境界,历代道纲,每一步都以圆融相谐为要旨,道兄驻足此境绝巅,既见大罗,既证无极,何不……效仿神煞之力,于无上之上,更跃出一步?” 闻言,柳元正笑着,缓慢的摇了摇头。 “早先时,便在那神煞天河上,贫道亦曾作此想,事实上,以万象见大罗,法力之精纯,已经隐隐触及无上,这道体的凝炼,深入道躯根基,视之为某种血脉也不算是错的,可彼时贫道思量再三,却觉得这一步路,实则有谬误在。 依照师妹所言,其实本就有漏洞在,道体法门乃是辅修,是紫府境界之有益补充,实则却本非紫府法门之根基,求此境界之圆融相谐,与那道体有甚么干系?此雾里看花,水中观月而已,迈出了这一步也不过复刻古妖神,彼辈安在? 紫府境开悬道图,重在神形凝练,故止于见证大罗而已,以天心见我心,自无上之道法,反哺道躯之根髓,才是紫府境界之后要走的路,或许,形神合一的某种相谐的确很重要,的确是来日要印证的,但却不在这里,不在这一步上。” 说到这里,柳元正的话忽地一顿,道人抬头,似是在眺望神煞天河的方向。 “倘若古妖神的路至臻至美,那么便不该有甚么遗蜕葬于河中,便不该有甚么孤魂野鬼嘶吼,若果真通了长生与逍遥,今日还该是妖族的天下哩!” “我也只尚且行在路上而已,若教我言古妖神路错在何处,我说不上来,但若是评判对错,想来,这条路上,大抵也是有谬误在的……” “前路上,慎之又慎呐……” 第五百九十二章 大玄天王 两界山前,白鼠祖地。 山风席卷而来,却似是没能抚动光阴岁月丝毫,这偌大的谷地中,仍旧是如同往日一样的寂静,恍若甚么都没有变过。 远天一道灵光遁空而至。 去时二人,归来时, 仍旧是二人。 只是昔日时,乃是两位太上长老,今日再回返时,却只剩了一位太上与一位未曾逢面过的转劫古仙。 独独不见了那日里谆谆教导永年道子的老朽身影。 从遁光之中走出来的时候,那位仅存的太上长老,双眸之中仍旧泛着血丝,恍若是疲累至极,又恍若是某种心境的显照。 他不知晓这样的付出值不值得, 但真切的,已经有悔意在他的心中酝酿。 迎着永年道子注视过来的目光,老道无声的叹息着。 这一路遁行之中,他曾经有许多许多的话酝酿在心中,想要与道子言说,可在看到永年的那一瞬间,这繁复至极的文字,便也遂烟消云散了。 他已经不再想多说些甚么。 老道只是翻手间取出一枚储物袋,递向永年道子。 “老夫与师兄燃法,以道伤换了两尊老妖的性命!师兄他唯恐你这里还有不足,寻至祖师之后,合谋而袭杀一妖神,吾等无能为力,难尽全功,师兄他更是斩道燃法, 吾与祖师合力出手,也只夺了半具妖躯回来……” 老道说话的时候,永年道子接过了手中的储物袋,却旋即看向了那位转劫古仙。 此刻间,老仙面如金铁颜色,瞧见永年道子的注视,也不曾言语些甚么,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起初时,永年道子以为是这位前辈孤傲太甚,可等太上长老说罢之后,再仔细观瞧去,方瞧见那老仙紧紧抿起来的嘴角处,仍旧残存着一抹殷红颜色。 那面上的金铁,更非是鎏金仙光,而是气血虚腾之后,显照于外在的表现。 只半具妖神之躯,便教转劫古仙也受了这样重的伤势。 托着手中的储物袋,永年道子只觉得有千钧重,他很是动容,旋即躬身一拜。 “有劳两位前辈,太上长老他, 可有魂魄救下?” 闻言,老道更是艰难的摇了摇头。 倘若有魂魄留下,无外乎乾元仙宗再多一位神道修士罢了。 “没有!斩道燃法本就是动荡神魂本源的事情,面对妖神,哪怕是受伤的妖神,毁了肉身便是形神俱灭,哪里有挽救魂魄的时机……” 直至此刻,一旁的老仙方才像是缓了过来,艰难的开口,用喑哑的声音说道。 “是老夫能为太低,昔年时便已谬误缠身,历了昔年天河一役之后,更是没剩下多少仙家战力,如今更是身随晚年葬曲,这一身底蕴,用去了一分,便不知要减多少寿数,可我还得活着,至少再活一段时日……看着晚辈战死在自己的面前,实在是老朽无能……” 一番话教老仙说得很是缓慢,待得说到最后时,老仙已如破败的风箱一般,喑哑的嗓音几乎像是有粗粝的砂石在其中摩擦。 闻言,永年道子遂也低下了头。 他到底是少年道子,生身还没多少年月呢,哪里遭逢过这样的事情。 在他的想法里,修行本就该是餐霞饮露,腾云驾雾一般的缥缈生活才是,缘何要有这般血煞,缘何要有这等惨烈…… 永年道子想不明白,但却动容非凡。 “是弟子之过,入证大道的机缘就在眼前,教弟子太过于心切了些,太上长老之故,根源皆在于我!回返宗门之后,弟子自当受罚,也愿意尽力,从太上长老的血裔之中寻后辈来弥补……” 说到后面,永年道子颤抖的声音里已经带出了哭腔。 这会儿,反而是最为悲恸的太上长老收拾好了心绪。 他颇艰难的抬起头来,看向永年道子。 “此非谁人之过也,实则是时运如此,倘若能使吾宗隆兴,往后执玄门之牛耳,定鼎大争之世,那么到了必要的时候,老夫亦不会惜身,想来师兄也是这般思量的,为今之计,还请道子精进而行,莫要辜负了师兄的牺牲!” 闻言,永年道子坚毅的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还请诸位同门为我护法,这万丈天堑,便只剩了最后一步路,还请诸位,再护我一程!” 话音落下时,山呼海拜之声不谈,便是一旁的转劫古仙也认真的点了点头。 “放心,万事皆有老夫在!” 听得此言,永年道子这才折转了身形,一步三回头的朝着谷地深处走去。 …… 九叠垒土上。 白骨成林,兽皮如丛。 腐土混合着血墨,铸就了这幽冷的乌红颜色。 祭坛正中央,永年道子披头散发,踏罡步斗而行。 他的脚下,是血墨交织成的古篆纹——鸟首虺尾甲篆。 如同昔年柳元正所书《两相生灭元符雷道大篆》的三目玄首鸟篆一般,这鸟首虺尾甲篆亦是源自于妖族,复在古玄门时代被发扬光大的一种古篆字。 茫茫古史,这门篆字几乎已经要遗落于灰烬与尘埃之中,唯有在古老的圣地大教之中仍旧有所传承。 乾元仙宗有古籍曰:古时有妖神玄,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音如判木,驭怪水而出,入则通河,见甲纹而知天下事。 龟甲本为古时玄门卜道之器,乾元仙宗为玄门数术之道魁首,遂藏鸟首虺尾甲篆原本。 踏罡步斗之间,那恍惚间的朦胧声音愈发真切,依稀时,永年道子似是听道了源自旷古时代的先民祭祀之声。 古拙,含混,悠扬。 待最后一步落定的时候。 没有了骨林,没有了幡旗,甚至没有了九叠垒土。 永年道子的面前,是无垠的幽暗寂无。 恍惚之中,那先民的急死声音,渐渐地收束成一道模糊而喑哑的魂音。 恍若有狂风在吹拂,教那魂音愈发不定缥缈,时断时续。 “近前……些……来……” “某……大玄……天王……” “掌……日月……提……罡煞……而……御阴阳!” “穷……极变化也……” “法门……传你……” “云阳山南……古云阳山南……有吾身……玉矿……” 第五百九十三章 青云天上多歧路 那缥缈的魂音响彻在永年道子耳边的时候,少年便引动着神魂之力,牵引着已经有某种隔离感的肉身,将攥在手心的一枚玉符捏碎。 霎时间。 狂涌的山风席卷着骨林,吹拂着幡旗,裹着罡煞之炁,蒸腾在九叠垒土之上。 虚幻的焰火登时间融入了含混罡煞的狂风之中, 回旋着,引动骨林与幡旗之上的灵光,一时间火势愈发汹涌。 道子生身年少,虽然历的事情少,面对这等机缘难免诸般急切,可话说到底,能有这份才情在, 那圆融智慧本就是不低的。 他又怎么会对那缥缈的魂音听之信之。 自柳元正崛起,自元易道人的紫府新道愈发煊赫于尘世之中,伴随着柳元正与诸古仙们数次的摩擦和碰撞,如今尘世之中,几乎所有修士已经认同了玄门法有谬误的看法,更明白许多触及禁忌的事情,乃是为亡者招魂的举动。 柳元正这些年之中愈发超然,这样的说法便也愈发深入人心。 对此,永年道子也早有防备。 那虚幻的道火,便是乾元仙宗所传承的无上秘法,乃斋醮科仪之秘传,所引动的力量显照成的灼灼焰光,不伤及道躯法力分毫,却尤善焚魂烧魄。 任你是九天神仙,还是有道真修,真到了那身躯崩碎, 魂魄残存的地步,只这么一道法焰, 便注定要教之魂飞魄散,断没有能寻得生机的道理。 九叠垒土上,狂风呼啸,乱云蒸腾。 可伴随着那魂音的最后一声落下,接连数息的时间过去,汹涌的风焰之中,唯有永年道子的道躯安然的伫立在祭坛的中央天元处。 果真没有甚么孤魂野鬼踏着光阴与岁月而归来么? 那渺远的魂魄,当真已经无法再显照于世么? 这所谓的大玄天王,真正希冀的只是将自身的道与法传承下去么? 一息间,永年道子的心神中,千万种思感与念头不断的碰撞着,一道又一道纷繁的思绪不断的涌现着。 恍惚中,他有些不解,实在无法预料到最后竟然是这样般的平和,纵然是心系道法传承,古往今来便是玄门之中,也难有这样的贤哲圣人;他又有些惊喜,纵然是极近一宗之底蕴,极近一宗泰半修士之力, 永年道子自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是面临这样的凶险, 任是谁也希望能够更顺遂一些。 这样的复杂心绪之中, 他甚至有了某种超卓前人的感觉。 也许,真的存在着一种可能,某种极小概率的可能——雷宗的元易道人,所宣扬的某种观点,是存在着谬误与瑕疵的! 也许这样的举动,未必真的会给亡者招魂,岁月光阴铸就的大幕是那样的不可撼动。 甚至永年道子在这一刻,已经对昔日里两界山前所显照的天河产生的某种疑虑。 那毕竟是隔着一整个大千世界发生的事情,连宗门的掌教真人都说,光阴与岁月似是在那里定格,甚至是倒乱。 那片渺远的天地间所发生的事情,恐怕唯有元易道人自己是最清楚的了。 这般想着,那种源自于心湖深处,源自于神魂本源之中散发出来的轻快,几乎要教永年道子飘飘然似仙似圣。 可一切的思感与念头终归还是停滞在这一瞬间了。 眼前那无垠的幽暗寂无之中,那似是大千之外的一点焰光显照,恍如神煞的力量逐渐将那微茫的玄光支撑开来,先是蒸腾的赤霞,然后是恍如琼浆的灵光,最后在那无尽的斑斓里,万象化作洪流,那是大玄天王的道与法,将永年道子的神魂和思感与念头淹没而去。 光阴定格,岁月倒乱。 那一息间,永年道子像是看到了万古悠长的画卷,从一条陌生的路上,走出了千万里。 “轮回,才是这世间最大的谬误与不谐!” …… 北疆,虚空极深处。 一行人踏在间合虚实的点上,须弥之力滚滚而来,化作大幕,将一众人的身形遮蔽。 为首的,是贺万安,道人的身后,是一众北疆诸宗的“天骄”,是尘世诸宗心照不宣的转世古仙们。 更外侧,另有几位转劫古仙,隐约接续着仙道玄境的力量,为诸修护法而随行。 贺万安的一旁,有一位少年落后了半个身位,此时间手中捏着一枚玉简,皱着眉头,似是在盘算着甚么。 “封脉玄藤、神梦璃、四象灵芝、大衍天泉……五十六中必不可缺的宝材,还差了二十七之数;还有三十三种已经绝迹尘世的宝材,所能补替者,四十二种,正好缺了一半……” 这般轻声念着,愈是说到后面,那少年愈是烦躁起来,轻轻地扬着手中的玉简,端是谁看,那少年都似乎有一种要将玉简崩碎成齑粉的冲动。 又或者,这少年实则是想要将提出要求的雷宗元易道人如法炮制。 话音落下时,不等贺万安有所回应,人群之中,便有一宫装女子闻言娇笑道。 “良朋道兄,往日里传书,字里行间,你不是对这位雷宗天骄,百般推崇么?自认为若是真个生身同代,当附人骥尾,以共成大事么?” 听得宫装女修叫破了自己往日的心迹,道号良朋的少年古仙,登时间便涨红了脸。 “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儿!我所推崇着,乃这位元易道友所行之大好事情!万古一世,殊有此等风流人物!可如今贫道所愤懑者,却是他这般近乎苛求的要求,几乎毫无诚意!分明是在刻意的难为咱们!” 直至此刻,贺万安方才笑着摆了摆手。 “无妨,难寻宝材,不过至多教咱们多费些功夫与心力而已,既然元易道兄想要见一见斋醮科仪的祖法,那便教他见一见就是!这还算不得甚么苛求与为难,传闻那位幼年时,出身不大顺遂,很是吃了些苦,故而多少阴郁深沉些,这还不算是甚么,这些年才愈见温润君子心性,若是你见了他曾经苛求与为难人时,方才明白,这些真个还不算是甚么。” 说罢,贺万安也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 “这会儿帮了他,其实就是在帮咱们自己,说罢,下一件宝材,该去何处寻了?” 闻言,良朋道人捏着手中的玉简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日前有传闻,约莫在三处地方见过疑似四象灵芝的道韵灵光,唯一处在北疆,是乾元仙宗山门外的云江谷。” 听得此言,贺万安却猛地皱了皱眉。 “云江谷……此地北山,古时该是云阳山罢?这地方不大好,还是说一说另外两处罢。” 第五百九十三章 青云天上多歧路 那缥缈的魂音响彻在永年道子耳边的时候,少年便引动着神魂之力,牵引着已经有某种隔离感的肉身,将攥在手心的一枚玉符捏碎。 霎时间。 狂涌的山风席卷着骨林,吹拂着幡旗,裹着罡煞之炁,蒸腾在九叠垒土之上。 虚幻的焰火登时间融入了含混罡煞的狂风之中, 回旋着,引动骨林与幡旗之上的灵光,一时间火势愈发汹涌。 道子生身年少,虽然历的事情少,面对这等机缘难免诸般急切,可话说到底,能有这份才情在, 那圆融智慧本就是不低的。 他又怎么会对那缥缈的魂音听之信之。 自柳元正崛起,自元易道人的紫府新道愈发煊赫于尘世之中,伴随着柳元正与诸古仙们数次的摩擦和碰撞,如今尘世之中,几乎所有修士已经认同了玄门法有谬误的看法,更明白许多触及禁忌的事情,乃是为亡者招魂的举动。 柳元正这些年之中愈发超然,这样的说法便也愈发深入人心。 对此,永年道子也早有防备。 那虚幻的道火,便是乾元仙宗所传承的无上秘法,乃斋醮科仪之秘传,所引动的力量显照成的灼灼焰光,不伤及道躯法力分毫,却尤善焚魂烧魄。 任你是九天神仙,还是有道真修,真到了那身躯崩碎, 魂魄残存的地步,只这么一道法焰, 便注定要教之魂飞魄散,断没有能寻得生机的道理。 九叠垒土上,狂风呼啸,乱云蒸腾。 可伴随着那魂音的最后一声落下,接连数息的时间过去,汹涌的风焰之中,唯有永年道子的道躯安然的伫立在祭坛的中央天元处。 果真没有甚么孤魂野鬼踏着光阴与岁月而归来么? 那渺远的魂魄,当真已经无法再显照于世么? 这所谓的大玄天王,真正希冀的只是将自身的道与法传承下去么? 一息间,永年道子的心神中,千万种思感与念头不断的碰撞着,一道又一道纷繁的思绪不断的涌现着。 恍惚中,他有些不解,实在无法预料到最后竟然是这样般的平和,纵然是心系道法传承,古往今来便是玄门之中,也难有这样的贤哲圣人;他又有些惊喜,纵然是极近一宗之底蕴,极近一宗泰半修士之力, 永年道子自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是面临这样的凶险, 任是谁也希望能够更顺遂一些。 这样的复杂心绪之中, 他甚至有了某种超卓前人的感觉。 也许,真的存在着一种可能,某种极小概率的可能——雷宗的元易道人,所宣扬的某种观点,是存在着谬误与瑕疵的! 也许这样的举动,未必真的会给亡者招魂,岁月光阴铸就的大幕是那样的不可撼动。 甚至永年道子在这一刻,已经对昔日里两界山前所显照的天河产生的某种疑虑。 那毕竟是隔着一整个大千世界发生的事情,连宗门的掌教真人都说,光阴与岁月似是在那里定格,甚至是倒乱。 那片渺远的天地间所发生的事情,恐怕唯有元易道人自己是最清楚的了。 这般想着,那种源自于心湖深处,源自于神魂本源之中散发出来的轻快,几乎要教永年道子飘飘然似仙似圣。 可一切的思感与念头终归还是停滞在这一瞬间了。 眼前那无垠的幽暗寂无之中,那似是大千之外的一点焰光显照,恍如神煞的力量逐渐将那微茫的玄光支撑开来,先是蒸腾的赤霞,然后是恍如琼浆的灵光,最后在那无尽的斑斓里,万象化作洪流,那是大玄天王的道与法,将永年道子的神魂和思感与念头淹没而去。 光阴定格,岁月倒乱。 那一息间,永年道子像是看到了万古悠长的画卷,从一条陌生的路上,走出了千万里。 “轮回,才是这世间最大的谬误与不谐!” …… 北疆,虚空极深处。 一行人踏在间合虚实的点上,须弥之力滚滚而来,化作大幕,将一众人的身形遮蔽。 为首的,是贺万安,道人的身后,是一众北疆诸宗的“天骄”,是尘世诸宗心照不宣的转世古仙们。 更外侧,另有几位转劫古仙,隐约接续着仙道玄境的力量,为诸修护法而随行。 贺万安的一旁,有一位少年落后了半个身位,此时间手中捏着一枚玉简,皱着眉头,似是在盘算着甚么。 “封脉玄藤、神梦璃、四象灵芝、大衍天泉……五十六中必不可缺的宝材,还差了二十七之数;还有三十三种已经绝迹尘世的宝材,所能补替者,四十二种,正好缺了一半……” 这般轻声念着,愈是说到后面,那少年愈是烦躁起来,轻轻地扬着手中的玉简,端是谁看,那少年都似乎有一种要将玉简崩碎成齑粉的冲动。 又或者,这少年实则是想要将提出要求的雷宗元易道人如法炮制。 话音落下时,不等贺万安有所回应,人群之中,便有一宫装女子闻言娇笑道。 “良朋道兄,往日里传书,字里行间,你不是对这位雷宗天骄,百般推崇么?自认为若是真个生身同代,当附人骥尾,以共成大事么?” 听得宫装女修叫破了自己往日的心迹,道号良朋的少年古仙,登时间便涨红了脸。 “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儿!我所推崇着,乃这位元易道友所行之大好事情!万古一世,殊有此等风流人物!可如今贫道所愤懑者,却是他这般近乎苛求的要求,几乎毫无诚意!分明是在刻意的难为咱们!” 直至此刻,贺万安方才笑着摆了摆手。 “无妨,难寻宝材,不过至多教咱们多费些功夫与心力而已,既然元易道兄想要见一见斋醮科仪的祖法,那便教他见一见就是!这还算不得甚么苛求与为难,传闻那位幼年时,出身不大顺遂,很是吃了些苦,故而多少阴郁深沉些,这还不算是甚么,这些年才愈见温润君子心性,若是你见了他曾经苛求与为难人时,方才明白,这些真个还不算是甚么。” 说罢,贺万安也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 “这会儿帮了他,其实就是在帮咱们自己,说罢,下一件宝材,该去何处寻了?” 闻言,良朋道人捏着手中的玉简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日前有传闻,约莫在三处地方见过疑似四象灵芝的道韵灵光,唯一处在北疆,是乾元仙宗山门外的云江谷。” 听得此言,贺万安却猛地皱了皱眉。 “云江谷……此地北山,古时该是云阳山罢?这地方不大好,还是说一说另外两处罢。” 第五百九十四章 我见天心应如是 同样的时间里,南疆,十万群山中。 柳元正在静静地听着七十二故禅玄宗的掌教与长老们讲经。 对于紫府境界前路的阐发,关于那处洞天福地的前景展望,这些,事实上在第一日的时候,柳元正便已经尽数说罢了。 接下来的数日之中, 柳元正便始终在这样的听经过程里度过的。 事实上,虽然说如今故禅玄宗的新道法门,皆是柳元正学究天人,以一人之力所创所传。 但事实上,莫说是对于七十二玄宗的故禅经法,便是对于虚实之道而言, 柳元正的研究从来都不能算是深入。 道人所精通的,从来都是紫府之道, 而不是七十二宗的禅经。 所以他只是以紫府之道,以开悬道图,以中和之道韵,作为根髓,将诸般禅经的意象化作如春花秋月一般的载道之玄景,如是而成书经一部。 这样来,无须柳元正去将诸禅经嚼透,这样所书的新道法门,也不会偏离诸宗传承的本质。 便如昔日的白阳禅宗法门一样,柳元正所书“白阳虚君”四字,便直指了这样的本意,大抵唯有等真有人走通了此道,见证了此道终极的长生与逍遥之后,那所谓的“白阳虚君”方能成为“白阳真君”罢。 可到底身处在万古一世的争局里,几乎一日三变, 事情的变化往往教人无从猜度。 至于今日,柳元正见证大罗,尤其是在通悟了古今大道恒易的根髓之后,想要将自身那以数条道法之弦支撑开来的大罗道网, 变成真正万象鲜活,一息可易万古的寰宇天心之道,柳元正便需要在那些自己涉足较为浅薄的道与法上下功夫。 在柳元正的参悟之中,这样的过程,并不需要真正的将万象从一直万的走通,而是在五行、阴阳、混沌的道纲基础上,有目的的去参透一定数量的道法之弦,当更多的“支撑”出现之后,大罗道网的万象鲜活,所谓的寰宇天心之道,便是一个自然而然演化的过程。 或许是一十二道,或许是二十四道,或许是三十六道,或许是七十二道。 柳元正无法真正感应到这样的蜕变所需要的准确数字,但大约从不会超脱这样几类天生便承载着道韵的数目范畴。 而这样看来。 七十二玄宗的故禅经文,便成了一座灵光盈盈的丰厚宝藏。 虚实之道本就如阴阳之道一般浩渺非常,蕴藏着几乎如星海之数般的修行之路, 许多处几乎与旁道泾渭分明, 故而只此虚实之道, 便传了故禅七十二宗。 到底昔年时也是圣地大教的底蕴, 哪怕不如雷宗一样,足有六部仙经直指大道,故禅诸宗昔年的传承禅经从来也不止一部。 这样算来,七十二故禅玄宗,便是一部浩如烟海的经幢之林。 是以往被柳元正所忽视,但却实实在在的雄浑道识宝山。 老实说,即便是在传讯诸宗来南疆相会的时候,柳元正都还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一切毫无提前的准备与筹谋,甚至是在自己第一日宣讲完毕之后,方才灵光一现的想法。 这是一种冥冥中的感悟,源自于自身雄浑道识在年月的累积之中偶然显照的灵光。 柳元正已经驻足在紫府境界的巅峰了,探寻到了境界的边沿,并且蜕变升华而超限。 晋入下一境界,事实上已经是一念而决的事情了。 可柳元正心中明白,以无上道法反哺道躯仙基,这本质上便是一种厚积薄发。 故而那冥冥中的感悟“告诉”柳元正,倘若能够在晋入下一境界之前,将大道恒易的“力量”掌握在手中,能够做到以寰宇天心而御万象大罗,那么这样无法想象的雄浑累积,将会在下一个境界之中,带给自己的道躯与仙基以无法想象的好处。 这是道识与底蕴的累积。 所谓的“力量”不过是虚指,这样的过程,甚至不会为柳元正多增加一缕法力,不会再教那臻至完美的紫府天地再产生甚么变化。 可错非是本就雄浑的道识累积带来的灵光乍现,倘若自己便如此径直晋入下一境界,那么这样的“好处”,也将会是日后辅修多少的秘术与法门都无法弥补的。 一朝错过,或许便是天差地别。 而面对柳元正的要求,或者说是某种邀请,几乎在数息间的短暂思索里,七十二故禅玄宗的掌教们便已经果断且轻快的应诺了下来。 这世上还有甚么关系是比七十二宗与柳元正这样更为紧密的呢? 连如今的师门修法,都是这一人所传,而他所想要听闻的经意,更是如今的诸宗已经舍弃的故纸堆。 于是,从一宗掌教开始,再到曾经一宗别经的法脉传承之长老。 这样漫长且奇异的讲经,便这样从南疆的天地间,从来不属于玄门与禅宗的地界上,吊诡的展开了。 是日。 这样漫长的听经,已经持续到了最后一场。 临时摆出的案桌上面,柳元正一边听经一边留注的道书,已经垒成了一摞又一摞。 当讲经的白阳禅宗长老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字,道人在落在书上的符笔也缓缓地抬了起来。 事实上,虽然漫长的讲经过程之中,一众故禅玄宗的弟子们都在一旁随侍静听,可是这些玄宗的弟子们,对于师门曾经旧有的道与法并不感兴趣,他们更愿意将更多的心力放在柳元正所握的符笔上。 当一个人超然于世的时候,他身边的许多细节,都被放大开来,被世人所观瞧。 这些弟子们都明白,那支名为“青玉狼毫符笔”的先天灵宝,乃是元易道人的书道之器,在尘世的传闻之中,在那些甚至未曾见过柳元正的修士口中,那支符笔,从寻常法器一路升华至先天灵宝,似乎已经蕴藏了元易道人一路创法的圆融智慧,那灵宝洞天内,复刻了世间的万象道法。 尤其是在柳元正打穿天河之后,这样的说法,似乎已经成为尘世修士们所笃定的事实。 他们认为,倘若能够窥见那支灵宝所绽放的道韵灵光,便不亚于直观某些仙经原本,是这世上可以预料的有数无上仙缘之一。 可是看来,似乎很可惜,接连数日之久的漫长讲经里,似乎并无一位弟子,真正洞悉了那灵宝的道韵灵光。 翻手间将宝器收起,柳元正更是亲手将一摞有一摞的道书小心翼翼的收敛入乾坤袋里。 直至那案桌都消失在原地,道人方才长叹道。 “昔日如这般进学时,还是贫道在玉都院、金章院中的事情,恍然一梦,依稀如昨……” 喟叹着,道人偏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属于南疆元宗的灵光已然圆融,且冲霄而起。 “这场讲经,便算是贫道与诸位,对前尘最后的慰藉与感怀罢,崭新的一世已经在我们的眼前了,千秋隆兴,在此一朝!法会将开,诸位——请!” 第五百九十五章 玄元周宗道盟(上) 那冲霄而灵光实则便在七十二故禅玄宗所驻留的谷地不远处。 此刻,为显庄重,一行人皆未施展遁术神通,只蹈空步虚而行,朝着诸元宗立教的法会方向缓缓踏空而至。 事实上,在长久的筹备之后,诸新元宗的鼎立, 在这场法会上也不过是有类于昔日天变时,诸老怪一般的过场而已。 不论是诸元宗的山门,又或者是镇压一宗气运的镇教道器,甚至包括鼎立山门之后所招收的门徒弟子。 这一应筹备,实则早都在邀请柳元正前来南疆观礼之前就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世上大约有如昔日太华法会一般,菁华皆在法会中的,亦有如昔日白阳法会一般,要旨却在法会结束之后方才生发枝蔓。 而有如今日南疆法会者,实则全数功夫,尽在法会之外。 是故,待到柳元正引着七十二故禅玄宗诸修缓缓踏空至于南疆法会侧旁的时候。 一处更为宽阔的盆地平原上,三十六元宗门人各依师门排开,乌压压一片似接天连地而去,那一眼观瞧而去,恍如是平原上的野草,恍如是群山间的森林。 这便是圣地大教对于尘世寰宇,对于人族修士的真正意义所在。 柳元正的眼中所看到的,是一种狂野生长的力量。 昔年的世外仙道,昔年人族先民手中所创最为古老的修行法门,在那个旷古的时代里,在那万古的峥嵘岁月中,曾经一度代表着人族,鼎立与尘世寰宇,极尽兴盛过后,复又骤遭崩殂的古老法脉,终于在漫长的光阴岁月里, 在度过了一代又一代元教传人艰辛的挣扎之后,终于在此世,绽放出了全新的生机与活力。 在人群的最前方,是三十六元宗的开宗祖师,第一代掌教。 曾经的元教老怪们,如今的南疆众天门主! 而在他们的上方,有经幢化作云雾,有龙相妖神隐逸天穹,有五色玉坛引动雷霆…… 三十六宗镇教道器齐皆显照于此。 宝器的道韵,裹挟着诸宗的气运,与此间全数修士的法力灵光所共鸣,这便是那冲霄而起的灵光根源所在。 怅然的凝视着,一眼间,柳元正像是看到了元教无尽岁月里的敝履蹒跚。 那厚重的史书不着一点文字,却无端的教人喘不过气来。 沉默中,柳元正回望向北方。 这一场法会没再有其他的观礼者,但那冲霄而起的灵光却从不曾遮掩。 空灵幻境之中,柳元正能够感受到中土与北疆全数玄门的仙道巨擘们隔空眺望过来的目光。 他们在注视着元教的发展, 他们在注视着柳元正即将开始的某种举动,他们在思量着如何对待这个焕发新生的南疆诸元宗。 可柳元正已经不准备教他们继续思量下去了。 他准备亲自给尘世诸修们一个答案。 一个不论是不是所有人喜欢,都只得是唯一的答案! 一念及此,柳元正缓步踏空,自半悬空处,缓缓地朝着盆地平原最北方的高台上走去。 道人的身后,七十二故禅玄宗的掌教们,朝着元宗的一众天门主们隔空一拜,下一瞬,他们提振起精气神,哪怕已经斩道燃法,从修行路终末的境界上跌落下来,但曾经的某种高邈道韵,却仍旧支撑起了故禅玄宗掌教们的磅礴气势! 紧接着,一道道宝光冲霄而起! 那是属于七十二故禅玄宗的镇教道器! 道器本不可请动,可出于对柳元正的信任,他们还是亲自带着这一宗最重要的底蕴,来到了南疆! 人群最前方,明光玄宗的老道轻声一喝。 “入场,观礼!” 高台侧旁,三十六元宗门徒特意留出了一大片空地,这正是为七十二故禅玄宗修士们所准备的。 不远处,平原上,三十六位掌教天门主更是朝着故禅玄宗修士们拱手回礼。 “请——!” 话音落下,玄宗入场,同时弟子如林,浩瀚如云,诸般道器宝光更是交相辉映,一时间,那原本自南疆冲霄而起的灵光之柱,更是轰然间膨胀开来,一百零八道属于镇教道器的无上灵韵交织,引动了寰宇大罗的气机,几乎化作一道真实的大幕,将整个南疆的十万里莽荒群山,都尽数笼罩在其中。 与此同时,那足够撼动人心的寂静,再度蔓延在此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皆落在了高台上,落在了那身穿碧蓝道袍的柳元正身上。 道人的头顶,便是间合虚实的门扉显照于世,那是已经被天门主们以秘法炼制,定格在此地的天门。 道人的身后,是林绮萱与魏清秋恍若随侍天女,恭顺而静立。 原地里,柳元正本欲开口,却忽地顿了那么一息。 冥冥之中,柳元正感应到一股熟悉的力量,正在化作洪流,从不可言说之地诞生,朝着南疆,朝着这片山谷之中灌涌而来。 那是在大争之世开启时,已然决堤的气运长河,那是曾经承载着天机的运道之力。 感应着那熟悉的力量,柳元正终于缓缓地开口,道人温润的声音在这一刻交杂着无上的道韵,恍若大道雷音一般,响彻在此地,响彻在南疆,透过空灵幻境,更是响彻在尘世寰宇之中。 “贫道今日欲举大业,繁繁诸言,以寰宇天心为印证,以玄元诸修为佐证!” 话音落下时,山呼海拜之声,震彻云霄! “吾等——恭——闻——!” “贫道中土玉岭山南柳氏子,五雷仙宗门人,道号元易,昔道子首席,玉都留名,入正神之列,受封三品雷声承文演教引玄神君!七十二故禅玄宗诸修在此,贫道此言,然否?” 话音落下时,七十二故禅玄宗诸修,齐皆面朝柳元正,稽首而拜。 “恭拜——引玄神君!吾七十二玄宗宗坛皆奉神位,供养香火!此言——然也!” 闻言,柳元正轻轻颔首,复又朗声道。 “世人可有异议?” 话音落下时,三十六元宗修士全无反应,空灵幻境之中,更是寂静无声。 数息后,柳元正继续开口道。 “某受林公传法,兼修两脉,为元教雷师一脉正源传人!昔日解两界山之厄,诸元宗修士,共推某为此代宗师!三十六元宗诸修在此,柳某此言,然否?” 话音落下时,三十六元宗诸修,齐皆面朝柳元正,以古礼拜之。 “宗师当面,万众见礼!吾等敬拜元宗易公!此言——然也!” “世人可有异议?” 第五百九十六章 玄元周宗道盟(下) 仍旧是长久的沉寂。 可是柳元正能够感应到自空灵幻境之中传递而来的剧烈震动,那是玄门的仙道巨擘们都无法收束自身气机所产生的变化,这一刻他们或许有许多话要与柳元正言说,这一刻,或许他们真的发自内心的存在异议。 可是如何开口呢?真个开了口,又要言说些甚么呢? 一众仙道巨擘们皆尽失声。 这样的变化,也全数在柳元正的预料之中。 超然如斯, 这世上的许多禁忌,许多藩篱,都已经很难再嵌套到柳元正的身上了。 所以当柳元正准备给出一个唯一的答案的时候,从一开始到法会结束,便注定让人无从拒绝。 同样的数息沉默。 柳元正复又缓缓地抬起手来,指着悬空处洞开的天门。 “昔日贫道之所为,众生为证!以一界镇一十二神煞天河, 断大浑天王之道河,解两界山之厄!贫道实为此洞天福地之主人!此言——然否?” 回应柳元正的, 同样是玄元诸宗修士的山呼海拜之声。 “然也!” “善!故而贫道掌此间之事,诸宗以为,可否?” 诸宗修士闻言,复又再拜。 “可!” “大善!既如此,贫道欲以此洞天福地为蕴,以天门为契,养吾紫府之道所传诸宗法脉,养吾昔日故教所演诸宗传人,汝等——愿否?” “愿也!” “汝等既愿订此善约,诸宗与贫道,当有盟誓,以成规制,以正方圆,以演教化!” 话音落下时, 诸宗复三拜。 “谨遵宗师法旨!” “谨遵神君法旨!” 伴随着如此一问一答, 复一问, 复一答, 山呼海拜的声音, 恍若连绵轰隆的雷霆,与此同时,也教柳元正的气机,自巅峰之上,不断的攀升着,直至此刻,彻底与那笼罩在南疆群山之上的灵光大幕,彻底的交织共鸣于一处! 磅礴的思感与念头在这一刻蔓延至南疆的天地间,囊括着这五分有一的寰宇大罗。 这是真正超限的绝巅! 下一刻,道人再开口时,煌煌道音似是从九霄云海中垂落于世! “三十六元宗掌教何在?” 话音落下时,一众天门主缓缓向前一步。 “在!” 道人复又问道。 “七十二玄宗掌教何在?” 话音落下时,一众故禅掌教并驾齐驱而至。 “在!” 这一刻,彼此间峥嵘的意志,终于在漫长的交织与共鸣之中,抵至了完美与相谐的圆融! 三十六元教道器,七十二玄教道器, 齐皆随着诸宗掌教的应诺, 绽放着明光! 乍看去时,上合天罡, 下应地煞,一百零八道宝光,映在南疆天地间,繁繁如星罗斗列,浩浩若寰宇天心! 与此同时,那自不可言说之地汹涌而至的气运洪流,也终于在此刻,灌涌入了南疆的天地间,顺着那灵光大幕,顺着一百零八宗所显照的明光,肆意的徜徉着。 恍若枯树上抽出的嫩芽,恍若干涸的水渠泛起波光,恍若灰败的骸骨生出了血肉。 汪洋恣睢! 与此同时,接连的惊呼声音,自空灵幻境之中接连的响彻! 下一瞬,远天之际,一道道遁光显照。 没有人愿意在这一刻进入南疆的天地间。 但是一众仙道巨擘们,或是脚踏着鎏金仙光,或是撕裂了虚空壁垒,还是现身于中土的极南处,远远地眺望着。 因为这群驻足在尘世绝巅的巨擘们能够真切的感受到,伴随着这场法会的进行,那曾经随着大争之世开启而决堤的气运长河,那在此后再也无法琢磨的天机,在这一刻,竟存在了部分的有序,那些倾泻于世的力量,部分已有了收束! 与此同时,正主持到关键时刻的柳元正,似是没有看到远天之际的一众身形。 高台上,柳元正缓缓地转过身来,望向那悬空的天门。 翻手间,青玉狼毫符笔被他捉在手中。 等那持笔的手扬起来,遥遥朝向天门的时候。 这南疆天地间不断累积的雄浑力量,终于在这一刻迸发开来! 那蕴藏在洞天福地之中的万象洪流,自洞开的门扉之中倾泻而下。 三十六元宗与七十二玄宗诸修的香火之力,自柳元正的身后滚滚而来。 天地间徜徉的运道之力裹挟着宝光灵韵,若清辉一般垂落。 这诸般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大幕笼罩的南疆天地间,是那样的圆融与和谐,某种玄奇的变化,似是就这样诞生在柳元正的笔尖。 当第一笔落下的时候,斑斓的灵光兜转与交织之中,一张虚幻的玉页金书就这样稳稳地托在柳元正的身前。 下一瞬,雷浆落成文字—— 《玄元周宗道盟》 玄元者,此间诸宗也。 周宗者,定天地也,天地或为罡煞,正合一百零八之数。 道盟者,同气连枝也,正如故玄门所昭彰。 “此其一,盟誓之宗,约为兄弟友侣,勿许相害也!违者,共弃之!恶者,共逐之!” 伴随着道人持着符笔于玉页金书上落下文字,柳元正的煌煌道音,也响彻在天地间。 与此同时,玄元诸宗掌教,皆手捏法印,随声而宣。 紧接着,则是立于此地的诸宗修士,山呼而海应! “此其一,盟誓之宗,约为兄弟友侣,勿许相害也!违者,共弃之!恶者,共逐之!” 而随着此间所有人都齐声宣盟誓之后,那原本以雷浆书就的道盟第一条,旋即兜转灵光而过,下一瞬,便恍若天地生成一般,古拙而明灭不定的篆纹,便那样烙印在玉页金书上,气机牵系于各方,更有道器嗡鸣,以作应照。 “此其二……” …… 与此同时,南疆之外。 伴随着柳元正一道道盟约宣之于众。 为首的一众老仙们,遂也缓和了颜色,甚至不住的颔首。 正中央处,却是昔日两界山之厄时,曾经奉景福仙君的老仙。 “此事虽出乎你我预料,然则终归是善事也!大争之世里,诸般暗流涌动,波诡云谲,一步是登临仙阙,一步却是身殒道消,这等时节里,不好再有吾人族修士内斗才是。元教一脉,亦是吾族先民古法一脉。 元易小友引故禅入玄,如今又以福地为契,盟誓玄元两道,多少也算是将诸般都牵系在了一处,不说中土、北疆、南域成铁桶一般,也算是如今局面最好的解法了……” 话音落下时,一旁老仙们皆笑着点头。 “既如此,吾等稍后隔空贺上一贺,算是见礼罢!” “合该如是!” “善也!” 第五百九十七章 元教的前路 正此时,南疆十万里群山之中,盟誓的声音仍旧震彻如雷。 中土边沿处。 一众老仙们与玄门巨擘们仍旧远远地眺望着。 只不过,伴随着这样的观瞧,一众老仙的交谈,也渐渐地偏离了话题。 人群之中,有一清瘦老仙捋着胡须, 缓缓地开口道。 “不论元易小友所行此事是善是恶,咱们说得不算,只怕还要几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光阴来观瞧,但大争之世里,吾玄门总是多些这般有担当的天骄,才是善事,故而不论今日立不立誓,这道盟又是盟的甚么,于情于理,吾等都该见礼助阵,以正元易小友的声威!” 说着话的人,乃是玄青仙宗的一代老仙,非是法郁仙君这一脉传人,而是掌教一脉真传。 这话里隐约透着对柳元正的回护,更高屋建瓴的论起大势来,一番话寥寥数句,可不论玄元周宗道盟日后发展成甚么样子,虽难将柳元正彻底的给摘出来,却也留出了足够的余地。 一番话说得意味深长,一旁,齐云仙派的老仙,也紧跟着点了点头,他是与玄青仙宗老仙同代之人,更曾任过齐云仙派一代掌教。 “师兄此言在理,照我说,诸仙履尘, 斩道转劫也好, 秘法转世也罢,端看起来浩浩声势,可这其中,多少人在意的是吾玄门万古大局?多少人又顾及的只有自己的长生与逍遥?养龙局筹谋这些年,便只为养出这样的龙来么? 说句大家伙不爱听的话,人间事,人间决,本也是颠扑不破的道理,这大争之世里决堤的气运,到底多少在顽固老朽的身上,又有多少在此代天骄妖孽们的身上,今日见元易小友行大事,便已经能窥见本真,直指关隘所在了。” 听得此言,原本还要反驳玄青仙宗老仙的人,便也不得不将已经挤在喉咙里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于是,一众人便只得在这般刻意的回避里默认了柳元正日后的余地,遂将话题彻底的转向了争局的大势。 “紫霄诸圣又岂能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否则履尘者,又何止这般之数,乃至于临行前奉仙君法旨,看护养龙局者,也唯咱们寥寥数人,内里的意思,不就是人间事,人间决么?” “可惜,如今绝天地通,不是这般意思,也只得是这般意思了。” “哈!错非诸圣未预见此局?汝宗之仙家中了须弥山暗算,成全了故佛门末代掌教,立起了须弥山,好大的功劳在呢!这还是仙境罢了,若是仙君圣人沾了邪祟,沾了诡谲,你有没有想过会是甚么样的局面?剑祖能镇坐尘世万古,真个以为他老人家是不管不顾剑斩天门的疯子?” “你——!安敢辱我太华!” “哈!便偷着笑罢!错非这争局开启,依着无量量劫继续走下去,便是有元易小友襄助,真到了清算因果的那天,汝宗还能逃得了?便是辱你又怎么了?老夫骂太华宗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昔年还没证道的时候,老夫就指着你师祖的鼻子说过更甚的话,你这孙儿辈的,又能奈我何?” “你……你……不可理喻!” “耶耶甚么样的人物?还用得着你来理喻?要辱人也这般娇弱?早年老夫便说了,你们太华宗山门那风水不咋好,端是教人修行修成狗脑子了,我……” “罢了,罢了!师兄,师兄!少说几句罢!留点儿体面……留点儿体面……” “笑话!吾天冥宗尘世法统香火断了多少年了?留体面给谁用?还不如教老夫痛快痛快……” “……” 经了天冥宗古仙这样起头,一众老成顽童般的人聚在此处,闲着也是闲着,经年旧冤也好,昔日宗门不和也罢,皆都挂在了嘴边上,一时间,端是要比南疆的法会还要热闹上几分。 与此同时,南疆,高台上。 一句句念过。 这一纸玉页金书,几乎也要被柳元正写满了文字。 眼看得这最后一句书罢,便是一百零八宗繁繁之数,以柳元正雄浑的思感与念头,几乎也已经将所有能思虑及的细节都事无巨细的约成定盟。 眼见得此,柳元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最后落笔,于盟书最后留款—— 定契者,雷宗元易。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手中青玉狼毫符笔忽地明光大方,旋即化作一枚巴掌大小的紫金玉印,于玄是引玄神君,于元是宗师易公,这一刻,雷霆法力与玄门香火交织而来,灵光化作朱砂血墨,沁在玉印上,复又被道人盖在了留款下面。 做罢此番,柳元正缓缓退后一步。 旋即,便见那玉页金书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腾空而起,间合虚实的玉页金书更是兜转着灵光,迎风暴涨。 正此时,又见高台下,始终捏着法印的雷师,忽地将法印番天打出,下一瞬,那镇教道器五色玉坛,旋即明光暴涨,兜转间化作一枚五色玉印,引雷浆成彩墨,盖在了玉页金书上面。 于是,原本朦胧的气机牵系,在这一刻明晰可辨起来。 盟誓于此宗以定,若非打破镇教道器,又或是毁了盟书原本,否则运道之力徜徉寰宇,此宗后世徒子徒孙,当守此誓,如守宗规律令! 紧接着,是白龙妖神化作龙相玉印落下。 然后,是太白星焰灯、镇魂钉,是云师的漫天经幢…… 再之后,是七十二故禅玄宗引动镇教道器,化玉印而落。 灵光一息愈盛过一息。 到了最后,那冲霄而起的灵焰,似是与横布南疆天地的大幕重叠在了一处。 大幕便是玉页金书,玉页金书便是大幕。 无端的,有轻柔的风,自万象的罗网之中徐徐的吹拂着,无形的力量,卷动着玉页金书,朝着那洞开的天门吹拂而去。 那一纸玉页金书,便也在诸修的注视下,愈发虚化,最后化作雄浑的灵光洪流,涌入天门之中,再也不见了真形。 与此同时,中土诸仙也不再争吵。 他们沉默的看着南疆法会上的诸相。 “当年古玄门鼎立仙乡,大抵是更为瑰丽的景象罢?” “嗯,更瑰丽些,但也更血腥一些……” 而不知何时,柳元正已经缓步走下了高台,引着两女,站定在了雷师的身旁。 雷师偏头看着身旁的道人。 “这便是你为元教编织的前路么?” 第五百九十八章 乾元神煞 这一问,像是雷师在问柳元正,又像是雷师在自顾自的轻声喟叹。 柳元正能够理解雷师这样的复杂心绪,艰难挣扎了万古岁月,最后落得这般中庸的结果,自是教人一时间难以全然接受。 故而柳元正没有直接回应雷师,而是反问道。 “那师尊欲推翻玄门法统么?再引着元教重新坐天下大势, 甚至来日打上仙乡,从根源上覆灭紫霄道域?便是一切都能成,又要多少年呢?一整个大争之世怕都是不够的罢?这期中,又要死上多少人呢?这一山谷的人,怕也是不足的罢?” 闻言,雷师很艰难的摇了摇头。 “我明白, 元易, 我明白,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只是……我只是……心有不甘罢!” “唉,昔年世外神庭崩溃,坏了吾人族多少的事情?至于今日,便是有同样的机会,也不能再有第二次天崩了,否则……谬误与邪祟化成余毒绵延万古,才是真正祸及子孙的事情! 可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事儿,鼎立冥府,长生与逍遥,才是大争之世里的关隘,断了人家的前路,那才是天下共击之的局面,元教不能成为第二个极乐佛国, 诸元宗也不能成为下一个大乘佛教。 所以从来都不是弟子再给元教编织前路,盖因为揭开层叠的迷障,唯一的前路便只这么一条,这道盟约便是一个跳板,如此方能维系三域人族之相谐,好与不好,都只能选它了……” 听得柳元正所言,雷师也很快的收拾好了心绪。 他回头看向身后。 那漫山遍野的玄元两道修士们,这一刻眺望着天门的目光之中,都难掩对于未来的振奋与希冀。 短暂的沉默。 雷师复又回头看向柳元正。 “盟誓已成,玄元两道定盟,你是立契成约者,是玄元周宗道盟天定的盟主,前路的事情,自然是你说了算!” 柳元正笑着摇了摇头。 “我非盟主,我仍旧只是洞天福地之主人,这道盟,是玄元两道的道盟,这前路,也是玄元两道一百零八宗的前路,与其说是我来定,不如说方才我在高台上指了一个方向,真正落印的, 不是诸宗掌教么?” 闻听此言,雷师似是有些气息不顺,沉沉的顿了一息,方才瞥了柳元正一眼。 “老夫昔年写《心窍玲珑篇》,是教传人用来历世存身的,不是要你用这等话术来搪塞老夫这个著书之人的!” 闻言,柳元正笑了笑,没有说些甚么,却偏头看向中土的方向。 眼见得法会终了,一众老仙们震动气机,引得鎏金仙光在这一刻也随即冲霄而起。 “师尊,玄门诸仙要来见礼了,今日的客气,往后便是玄元两道的法统与大义,该是您前去寒暄的时候了,也顺便教弟子瞧一瞧,这《心窍玲珑篇》的话术,到底怎么用,才是正统之解。” 听出了柳元正言语里的挤兑,雷师被生生气笑。 “竖子!”咬着牙骂了一声,复又看向柳元正身后笑靥如花的林绮萱,雷师顿了顿身形,复又叮嘱道,“待你们有了后,送来南疆,老夫要亲自教导!” 这番话,颇有些雷师无能为力之后,要从孙辈着手,“正本清源”的意思。 …… 与此同时,东土,白鼠祖地。 那无上的“仙缘”与“造化”,也行至了终末。 九叠垒土之上,很难说,到底是大玄天王的神煞之力显化的万象洪流将永年道子的魂魄本源淹没,还是在某种玄奇的力量牵引下,永年道子开始在无垠的道河之中徜徉。 恍若昔日柳元正故事一般。 逆溯光阴而上,贯穿整个古史岁月,立足于现世,永年道子的神魂,直追这条洪流,直追这虚幻的神煞天河的起始。 没有那甚么所谓的浪头打落,没有那甚么所谓的残魂与野鬼。 在这一刻,曾经朦胧模糊的“大玄天王”的魂音,也渐次的与道河的波澜声,与万象的道音,交织于一处,最后,遂彻底的不分彼此。 青龙驾火游莲室,白虎兴波出洞房。 于是,仙缘与造化也沿着神魂的悸动,深种于肉身道躯之中,自根源处,祖窍玄关之中生发。 殷红的元光自命窍而起,游内周天而播四肢百骸中。 恍若是光雨滋养,又似是一片片篆纹,呈着鸟首虺尾甲篆的模样落下。 御气血,驾经络,通三元,镇丹田! 最后,这一身道躯的全数菁华,逆溯而上,直入泥丸宫紫府天地! 似有血光成柱,擎天而起! 登时间,永年道子初开的紫府天地,在这一刻愈显辽阔旷古。 而在血色光柱的正中央,那洞开的紫府道宫之中,永年道子所开悬的道图,同样在经历着血光的冲刷与炼化。 与此同时,似是隔着大千世界,永年道子呢喃的魂音传递到此世。 “道体自成……” 伴随着魂音在空荡荡的道殿之中回响,那高悬的道图上面,原本是永年道子的神形烙印成道人蹈空步虚之相,身周是乾元仙宗数术之道所凝练篆纹符种,化作诸如玉符、竹笺,悬于道人身周,繁繁浩浩若星海倒悬。 可是在血光的不断冲刷之中。 渐渐地,那高悬的画卷上面,似是有一道玄光,自渺远的不可言说之地洞照而来。 隔着光阴大幕,隔着万古岁月,落在了道子的神形上。 霎时间,无形的焰火之中,玉符成齑粉,竹笺化灰烬,复又在冲刷中,这般灰烬与尘埃尽数散开,原本洞明的道图,便这样染上了一层晦暗。 紧接着,便是一道又一道鸟首虺尾甲篆落下,细密的篆纹交织成的锁链恍若是丝线一般,交织在那衣袍上,绣出云纹,绣出乾元篆法。 再看去时,道人仍旧是道人,可无端,蹈空步虚之相里,却似是又一层虚幻的神魔之影将其笼罩,一闪而逝之间,诡谲的变化,又似是消隐在神形的根髓之中。 最后,冲霄的血色光柱归于平和。 徜徉着瑰丽道河的神魂,便也缓缓回归紫府之中。 高台上,永年道子缓缓地睁开了双眸,恍惚感觉一闪而逝。 那是他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经历,鎏金仙光在这等瑰丽面前被映照的像是某种晦暗,仙经原本在这等浩渺与玄奇面前也显得那样的苍白。 他洞见了万古无一人曾逢面的无上仙缘。 他踏上了远比元易道人更为通衢的道河。 再抬手时,一缕玄光在永年道子的掌心中凝聚。 “法力与道体合,以混元御大罗,此为——乾元神煞!” 第五百九十九章 斋醮科仪祖法 “缘何要仍旧以神煞称之?” 永年道子正观瞧着那缕乾元神煞的时候,却听得本宗古仙那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却是老仙见幽谷之中狂风停歇,那饱满的灵光也渐次消弭之后,不等永年道子开口说话,便先行入了阵来,探看永年道子的安危,偏正此时, 却见了永年道子果然功成,见了那一缕蕴含无上灵光的神煞之力,听得了道子的呢喃自语。 闻言,道子折转过身来,也不避,反而将托举着神煞之力的手又扬了扬,教老仙能看的更仔细些。 “道河洗我法, 灵根种我身, 这般仙缘造化,是也至于形神合一,故妖神道,宝药合血脉,是为神煞,今日吾以法力合道体,约莫相类,遂也以神煞相称,若是觉得不妥……无外乎再换一般名称而已,乾元神元?乾元法元?又或是甚么更好听些的称呼,总归,吾宗是此道之先,叫甚么名字,自也该是吾宗一言而决。” 闻听永年道子这般说,那老仙本衰颓的面色上也不禁振奋起来,更是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吾宗是此道之先,是天下之先……道子之成就, 果然莫大功业!” 闻言,永年道子笑了笑, 翻手间将掌心的神煞之力收起,越过老仙佝偻的身影,看向那苍莽的天地。 “该是无上的仙缘造化,这天地在我眼中,已经大为不同了。” “不,是道子大为不同了,故视之天地寰宇,不复如故。” 闻言,永年道子颇为矜持的笑了笑,终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与老仙争执下去。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这位转劫古仙的身上。 如今掌握神煞,往昔的重叠累积,雄浑底蕴,陡然间都在永年道子的身上蜕变着,只是一眼,他便隐约间窥见了老仙身上腐朽的根源,窥见了那原本该圆融的仙道玄境上斑驳的裂纹, 看到了一条虚幻的道河冲刷而过,不断地顺着裂纹腐蚀着鎏金仙光,那其中彼此争锋的哀鸣声音, 恍若是葬曲,教人心神震动。 “前辈转劫入世,虽说能接引道果之力,到底是将身形立足在修行路的半道中途,实是元婴境界之超限,这斩道一刀本为虚斩,留足了余裕,可前辈有没有想过,真切的将这一刀落下?自元婴境界,转修新道?” 闻言,转劫古仙再度动容。 斩道履尘,身历诸劫,为的是甚么? 为的不就是抹去谬误,真正的触及长生与逍遥么? 他存世许久岁月,可正因为此,愈是恐惧死亡的到来。 如今,他亲眼见证了永年道子的蜕变与升华,面对此问,要说是不动心,那是假的。 “可是……吾履尘之前,曾与人有定盟立约……” 永年道子平静的点了点头。 所谓定盟立约,无非是为某些转世古仙们护法罢了,待得彼辈从养龙局里厮杀出胜负来,再转头庇护这些护道的转劫古仙。 一念及此,道子遂笑着问到。 “大争之世方才开启多久,前辈是要今日与人拼命?还是明日与人拼命?若无这般急切,先走上新道修行路,何其超然快哉?再说前辈曾证仙境,一身道韵灵光远迈寻常,便是斩道重修,也该是一日千里,再有弟子从旁襄助,待到要应约之时,或许已证了长生与逍遥,到时候,前辈掌握着乾元神煞之力,不过是还一旧年因果而已。” 这番话,终究是教老仙彻底心动了。 “果真有这般顺遂?” “若是旁人,此定虚言也,然则襄助前辈的是弟子,咱们修法同出一源,皆乾元真传也!故而此事再顺遂不过!” “善!善也!本以为……本以为此行履尘,是老夫历九死而搏命的境遇,未料想吾宗出这般大才,竟教老夫也从中受益。” “前辈为吾宗积攒下多少的底蕴?千万莫要如此说,该是弟子行君子孝道也……对了……斩道之后,不知……那仙家道果……能否……或能福泽全宗上下……” …… 匆匆间,如水七日,倏忽而逝。 当中土和北疆的修士们还在感受玄元周宗道盟的余韵,独自体悟其中的变化的时候,柳元正已然只身一人,回返中土。 道人没有回岳霆山,反而是在玉岭山旁,便沿着大通河一路遁空,逆流而上。 这是昔年西行时柳元正曾经走过的旧路。 大通河畔,云霞山。 昔日里,道左相逢三十六修,布三阳龙华锁天阵拦路,一息间还像是昨日里发生的事情。 转眼间至于今日。 诸禅之说烟消云散,逃禅立大乘教,困守西域,这曾经喧嚣一时,引得世人观瞧而来的云霞山地界,也彻底变得寂静荒芜起来。 而在这样的寂静与荒芜的笼罩下。 云霞山北。 一众古仙正隐秘的在这片并不算宽阔的谷地之中,以数之不尽的无上宝材,堆起九叠垒土,布下古老的法阵。 不远处,柳元正便静静地站在贺万安的身侧,观瞧着这道古阵一点点从无到有,从残缺到逐渐完整。 半晌,道人忽地笑了笑。 “早知这等古阵如此靡费,我该教你直接将宝材送来的……” 闻言,贺万安也随着一同笑了起来。 “如今道兄说这话也不算晚,若论古今奇珍,书上看来的都不足论算,那只言片语里能几下几多瑰丽?可吾等存世,悠悠万古皆在心中,倘若来日道兄有甚么需要,要寻甚么宝材,只要吾等得讯,只要尘世还有,当可寻得! 道兄该知,我所说绝非虚言,这不是玄元两道百余宗合盟,只要第一场道河法会能顺利的开启,吾等便注定会站在道兄的身侧,该有的交往,该有的襄助,彼时,许是连因果甚么的都谈不上,这才是大事,付出多少宝材都是值得的!” 听得贺万安这般说,柳元正笑容愈见促狭。 “贺道友说得再天花乱坠,南疆这段路,贫道该拦的还是得拦,我知你如今见玄元合盟,南疆愈发势大,心有忧虑,但是贺道友你放心,玄元合盟不会用在拦你这件事情上,一切如故,能不能走到阴冥界,须得看你自己的能耐。” 闻言,贺万安抚掌感叹。 “我当道兄乃是仁人君子看的。” “故君子至诚,有甚么,贫道便说甚么,方不损情谊。” 明日更新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章 蜕神游世焰如烛 许是教柳元正窥见了心中所想。 接下来的短暂沉默之中,贺万安脸上的笑意缓缓地收敛了下去,并不显得沉郁,但也显然未再有方才那般热络。 沉默之中,贺万安像是在思量着甚么,思忖着如何组织起语言来,用以劝说柳元正。 电光石火之间, 他的思感与念头碰撞着,似乎预言出了纷繁的幻象。 良久之后,贺万安艰难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我许是该怒极的,还没见面前,我预想之中,倘若道兄这般说话, 我该是怒极的,可是说来也奇,听得道兄这样说,我方才发觉,我心中并没有多少怒意。” 闻言,柳元正笑着摊了摊手。 “那该教我说些甚么?赞叹贺道友好胸怀?” 道人的话中,愈见尖酸刻薄之意,可贺万安那平静下来的面容,仍旧未曾见怒意。 仿佛真的就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 甚至贺万安还随着柳元正的话音,冷冷地笑了两声。 紧接着,贺万安颇迟缓的摇了摇头。 “不是我好胸怀,古堪舆相地之道不讲求修士心性,从古至今,我都是一个随喜随怒的人,而之所以心中没有多少怒意,是因为就在刚刚,就在我想要怒极的那一瞬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哦,想明白了甚么事?” “道兄说错了一句话。” “哪一句?” “你说要在尘世拦我一段路, 这句话说错了,道兄拦的不是我的路,错非昔年复刻阴冥界锁龙局而成道体,这件事儿甚至跟我半点因果干系都没有,不是说我修了古堪舆相地之道法门,就一定得这般凝练道体! 世上修法万千,长生路何止一二,我若是一味只求证道长生与逍遥,相信我,我不是如今这样一个多事的人,也不会对道兄产生半点儿妨害,甚至如果有可能,你我会是好友,会是如玄青、齐云诸宗道子那般的好友! 我说这些也是想要教道兄明白,我一个本不想多事儿的人如今整天在尘世上跳下窜,我一个本不用这样奔波的人,走了一条我本不用涉足的修行路……许多话不该说明白,涉及古之辛秘与禁忌,但道兄该知晓, 我为的不是自己……”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柳元正随即了然的点了点头,道人的脸上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若旁人这样说, 我需得印证一番, 可贺道友如此言说,我是相信的,甚至昔日在我猜度之中,这本就是最大的可能,某种古仙的责任?亦或是不可言说的使命?我不会问,道友也无须说得太明白。 可话又说回来,紫府之道广传天下,难不成贫道也是为的自己?这条路我在昔日印证过了,所以翻过来看,这大争之世里,我便也有了将此道广布玄门,广传人族的责任与使命,可道友不也因此拦了我么? 只永年道子与华池道子,便教道友觉得进境太甚,唯恐其中出了纰漏,那一日里你我见面,我亦未曾动怒,甚至觉得道友所言大有道理在,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你我在这云霞山北的见面,此间道理想通。 道友对紫府之道广传是怎般忧虑的,我对于道友回返阴冥一事,便也是同样忧虑的;这不是报复,贫道若动手,甚至不会教你再活着!甚至仔细说来……我对道友所行之事的忧虑,要更甚许多! 说白了,若紫府之道出了差池,坏也只在那一二人身上,这世道,这争局里,个把人的性命从来都算不得甚么,可若是道友此行出了甚么纰漏,或许就是两界山之厄的复刻,甚至还要更为凶险许多! 猜也能猜出来,与辛秘与禁忌有关,无外乎是那片古战场,昔日两界山之厄,贫道能解,盖因彼时天时地利人和皆在,若非如此,贫道九成九要死在打穿道河的路上,可倘若是阴冥界古战场崩溃失控呢? 不敢想象!直说罢,贺道友,贫道不只是对你没有信心,贫道对自己复刻昔日所作所为,都不存在甚么信心,大争之世是给万古光阴抹去谬误,是给玄门拔毒,这其中的凶险,一步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故而争局里行事,容不得半点儿侥幸,所以这话我说第三遍也是最后一遍,这路,我是一定得拦的,若无这等能耐,还妄想着入阴冥界行大事,不论是为公为私,贺道友,我奉劝一句,且死了这条心罢!” 话说到最后,柳元正看向贺万安的目光之中,已然是七情消退之后的无尽冷漠。 那是比杀机更教人难以承受的目光。 可偏生也正是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贺万安反而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迎着道人的目光,贺万安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道兄的意思了,既劝不得,那么这条路我只得自己生生闯过去了,也罢,同样的话,往后不会再问道兄。” 闻言,柳元正长叹一声。 “善!打心底儿里说,我是希望贺道友能成的,只是天机真真不在眼前,至于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罢!” 许是见这番长谈终于到了终末。 一旁里,良朋古仙捏着一枚玉简,缓缓地走到柳元正的身侧。 “元易……元易道兄,古阵已然准备的差不多了,可要再多端看一二?” 闻听此言,柳元正方才再度将全数心力落在眼前的古拙法阵上面。 一息,两息,三息…… 不知何时,道人舒展的眉头复又再度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便是……斋醮科仪之祖法?” 一旁的贺万安也平静的点了点头。 “正是,良朋道友乃是斋醮科仪之道大家,贫道不善此道,故请他为道兄主持大阵。” 闻言,柳元正遂也将目光落到了良朋古仙的身上。 “观古阵,许多细节处与今世篆法阵纹大有不同,只几处里教贫道还能勉强看出些似是而非的影子来,有类于今世游神之秘法……再有那处镇身之阵眼……这关隘处,在于蜕神游世?” 闻言,良朋古仙旋即眉头一挑。 “正是如此!” 不只想到了甚么,柳元正的神情竟是愈发难看了起来。 “如吾修士行此秘法,当是……引神魂本源出泥丸宫?那倘若是诸位古仙昔年行此秘法,当是……引道果显照于仙道玄境之外?” 这虽是问句,可缓缓地说罢了,柳元正的神情却愈发笃定。 再看去时,便见一旁的贺万安沉默着点了点头,未曾开口解释些甚么。 蜕神游世焰如烛。 法非善法。 人…… 一念及此,柳元正复又定定的看着贺万安。 “说起来,你我相识也许多年了,这些年里,我始终称呼你贺道友,可你我都知道,你本不姓贺,转世古仙之中,第一步径直夺人肉身的,如今所见也唯你一个,直至今日才教贫道恍惚记起来,却还从来未曾问过,到底该如何称呼道友是好……” 第六百零一章 无何有(求订阅!) 当柳元正窥见了古阵的本真,再凝视着贺万安的时候,他的心中所想的乃是昔日血祭化神道主时,动荡着无垠光海的涟漪,于定格的光阴岁月之中,曾经逆溯而上所窥见的短暂光阴。 那潜藏在无尽幽暗寂无之中的渺小神形,那恍若狂风之中黯淡烛焰的微茫明亮, 那曾经驻足在光阴尽头的存神观想道主。 那一声说不尽虚幻空无的“无何有之乡”! 蜕神游世焰如烛。 曾几何时,柳元正一度认为,所谓的无何有之乡,乃是某种不可琢磨的玄奇之境,或许是虚幻的,或许是真实的, 但在存神观想道主的口中, 带指着某种无法想象的境遇。 再之后, 当柳元正曾经打穿道海,于光阴交汇的节点上开辟妖神洞天,使得道河截流的时候,彼时的柳元正复又觉得,所谓的无何有之乡,或许也是类似的洞天福地,是存神观想道主远行之后,于光阴尽头开辟的寄身之地。 可是在这一刻,柳元正的想法再度改变了。 神魂蜕身而游世,其微茫若烛焰;倘若这般跃出尘世寰宇,贸贸然闯入道河之中,其结局…… 无何有…… 无何有之乡…… 这又何尝不是某种顾名思义的印证呢! 而随着柳元正那一闪而逝的复杂目光,贺万安在电光石火之间,遂也陡然明晰了其中的关隘。 他皱着眉头,坦然的面对着柳元正的目光。 “道兄的意思是,这般守秘誓言之秘法,有问题?” 他并不在乎这些无上宝材的浪费,此刻的贺万安, 只关注秘法背后的关隘。 若这一步背后存在着某种惊人的谬误,那么群仙转世,万古一世的养龙局,也不过成了一场笑话。 听得贺万安这般反问,柳元正便也不在意他昔年本该如何称呼的问题了。 道人转了转身,眼见一众古仙皆望向了自己这里,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柳元正复又遥遥一指点向古阵。 “性与命相剥离,仅以神魂受秘法,使性命不谐,这是问题的第一步。” 闻言,众人皆默不作声,这第一步的问题,显然诸修本就了然,仙家级数的雄浑道识,本就能够教他们在最初时便洞悉法门的优劣。 于是柳元正竖起第二根手指,继续侃侃而谈道。 “这第二步,则在于引道果显照于仙道玄境之外!仙道玄境之外是甚么?凝练三身擎举道果,所谓己身之道法长河,已然接驳大罗道网,仙家境界, 高邈莫测,有类于深耕道河之中,这其中的诡谲与禁忌,已无须贫道尽言。” 听得此处时,一众人这才凛然起来,如贺万安,如斋醮科仪之道大家良朋古仙,更是微微皱起眉头来。 若真真应验了柳元正所言的第二步,昔日诸修之举,无异于给亡者招魂。 虽说这般招魂的背后,还有应或者不应的结果,还有着道与法之间的殊途,还有着古仙自身能为的高地。 可但凡论算起来,昔日十人里有一人沾染了这等邪祟,如今群仙转世,便已然是将祸根深种。 一念及此,众人望向柳元正的目光愈发凝重。 眼见得此,柳元正反而咧着嘴又冷笑了一声,如是复才又竖起第三根手指。 “这第三步,在于古玄门三身法之谬误,实则论算起来,有没有这一般秘法,总要有古仙要经葬曲随身,见寿数终末,盖因根髓里,擎举道果路上本真有谬误也,故那仙道玄境也好,仙家道果也罢,能支撑渺远一时,却无法于道河冲刷之中,支撑恒古一世!可自个儿挨到终末是一回事儿,主动戳破庇护寿数的藩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故而贫道猜测,昔日大抵有那么一批人,一定是在经了此般秘法之后,无端性情大变,几若癫狂起来的!” 听得此言,众人的目光也随即变得晦暗起来。 都是昔日宣了守秘誓言的人,故纸堆里被抹去的话,他们半个字儿都说不出口,可这样的神态变化,却已然佐证了柳元正的大胆猜测。 一旁的贺万安,更是默然失语,只是朝着柳元正这里抱拳拱手,行了一礼。 道人浑似是没有看到一般,自顾自的说道。 “这第四步,则在于转世秘法,只以魂魄本源生生走过轮回路,回返尘世再造道躯,此中之谬误,有类第一步也,然则更甚于此,实乃性命不谐之大不谐!照我看,轮回一路逆生死,逆的当真是诸位古仙的生死?那一步跨过去,怕是昔日里道海冲刷中,没应的亡魂,也该有还阳的仙缘了!” 闻听此言,一众人眉头皱的愈发紧蹙。 贺万安更是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盖因为,他觉得柳元正此言,甚是偏颇了些,倘若转世秘法真真有这等阻碍,便是诸古仙窥见不了虚实,紫霄道域之中仙君圣人也该出手阻拦。 事实上,诸古仙却是思虑到了这一点。 他们汲取前世仙家道果之力,蕴藏于转世身玄关命窍之中,一是成底蕴,二是以前世修法之本源,锚定自身转世后的神魂本源,使之诸邪辟易。 待得转世重修之后,至于凝练道体一步,更是彻底以前世底蕴贯穿性命,融神魂与气血于一炉,这同样是性命相谐,更是诸古仙在昔年走到寿数终末之后的破而后立。 以柳元正的道识,不该未曾窥见这一点关隘真意。 故而这第四言,委实偏颇了。 实在不该! 正当这样的念头浮现在诸修心头的时候,却见柳元正继续开口道。 “这第五步……”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 原地里,柳元正一整个手掌已经摊开在外。 正当所有人的心绪都被柳元正的话语所引动的时候,道人猛地握掌为拳,狠狠地一抓,像是从虚空寂无之中,紧紧地攥住了甚么! 霎时间,囊括着整个云霞山方圆数百里的道法之弦,尽数被柳元正握在手中! 道与法激荡的雷霆在柳元正的掌心迸溅! 大罗道网显照四方,间合虚实的闪瞬间显照,将这一切都尽数囊括在了其中。 古阵在其内!诸古仙在其内!柳元正亦在其内! 无尽的斑斓灵光拔地而起,汇成一道玄光,自漫空凝成白玉柱,冲霄而起! 那恍若是雷霆凝聚成的道海,逆悬自穹霄之上倒灌而来! 霎时间,人群之中,一道鎏金仙光似是要撕裂万象,震动大罗,明光之中,那人蹈空步虚而起,似是下一瞬便要踏着遁光逃之夭夭。 可未及诸修出手。 那人的身形忽地顿在了原地。 这位转世古仙的脸上,满是苦涩的笑容。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甚么时候沾染了邪祟……我一直以为,是性命不谐,是道体凝练不到家,我一直以为,我还是我自己……” 话说这,两行清泪已然落下。 泪眼朦胧之中,那人看向柳元正。 “道兄,不用你动手,贫道愿自裁于此,唯求留下一缕魂魄灵光,唯求看在往昔万古岁月的交情上面,诸位道友来日能护我轮回……” 不等一旁的贺万安开口,原地里,柳元正也踏着雷霆跃空而起。 “前辈,你已走过一次轮回路,纵再活一世,纵再活三世,又有甚么分别呢?” “沾染了邪祟,我实在不放心来日送你入轮回转世,鼎立冥府是人族修士一脉传承的大业,不能毁在一两个人身上,不能毁在前辈这里,再给后世子孙招祸!” “贫道亲自动手!” “我来送前辈,魂归无何有!” 第六百零二章 道网恢恢疏而不漏 言尽于此了。 事实上,错非是贺万安站在一旁,关于无何有之乡,柳元正甚至不会开口解释半句话。 柳元正不知道这个人该如何称呼,不知道他昔年出身于哪一门派,不知道他证道于甚么时代。 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半悬空处,柳元正攥紧的手掌再度摊开。 雷霆绽放。 那只是一切的暴虐与毁灭显照于世的表象。 在柳元正的眼中, 大罗道网在他的眼前重新支撑开来,万象凝聚成的道法之弦化作无垠光雨,化作如瀑利刃,朝着那人席卷而去。 四面八方,周天寰宇,在这一刻尽是杀机! 面对柳元正的出手, 那人只是默然一叹。 便如道人一般,他只是坦然的张开了双臂, 并没有再开口说些甚么。 道躯之内蕴藏的雄浑道韵与灵光在闪瞬间有显照的冲动, 又在电光石火之间被他镇压在了自身道基之中。 这一刻,甚至很难说清楚,到底是柳元正出手杀了他,还是一位古仙在主动求死。 支离破碎的声音响彻在雷霆迸溅的中央处。 殷红的血光四散而去,凄厉的魂音响彻在空灵幻境中。 眼见得此,柳元正的五指轻轻地波动着道法之弦。 紫府天地之力呼啸而出,将一切的血元,将溃散的法力,将破碎的魂魄,都混合着雷霆,尽数包裹在方寸之地中。 下一刻,道人一步跃出,这一回,真正的雷霆法力显照在柳元正的身周,束剑气而凝成形。 万象雷霆剑轮! 光阴与岁月在柳元正的身周短暂的定格,下一瞬, 道人裹挟着雷霆剑气逆溯岁月而上, 一剑撕裂虚空壁垒, 斩在虚空极深处。 不确定那邪祟到底扎根在何处,柳元正更不敢直接洞开通往无垠道海的通路。 这一刻,柳元正开启的是直通悟境无垠光海的门扉。 这是道海于尘世万象之中的显照,是照理而言属于真正天骄道子方能触及的境界。 似曾相识的粼粼波光倒影在柳元正的眼中。 下一刻,剑指斩出。 逆溯岁月光阴而上的力量在无垠光海上荡起层层波澜。 昔日里曾经惊鸿一瞥的古路显照在柳元正的身前。 下一瞬,柳元正一挥手,紫府天地之力裹挟着那些古仙兵解之后残存于世的东西,径直被柳元正抛入眼前的“海眼”之中。 只闪瞬间,光阴与岁月的力量倒卷而来! 那黯淡的血光与魂魄碎片,还未能真正在古路上面被拆分成纯粹的万象之力,便在光阴与岁月之中销蚀,先是化作了齑粉与灰烬,最后,在虚实变幻的磨砺之中,连齑粉与灰烬都化作了虚无。 亲眼见证了这样的变化之后,柳元正方才折转身形,从悟境门扉之中回返尘世。 万象凝聚成的罗网仍旧笼罩在云霞山间。 眼见得柳元正的身形显照, 原地里, 贺万安便凝重的开口。 “道兄……” 未及他说些甚么,柳元正便冷声将之打断。 “闭嘴!还没完呢!”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蹈空步虚而立,一掌便已经遥遥印在了烙印在平地上的古阵。 属于阵道的无上明光冲霄而起,与柳元正所引动的万象斑斓交相辉映。 闪瞬间,那古拙的力量便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 事实上,这才是最初时柳元正想要做的事情。 可一切说来毫无缘由,这位古仙“暴露”的太早了,仓皇的遁逃,不过是他体内另外一种“本能”自然而然的反应,可他从始至终都始终认为自己仍旧是自己,所以当沾染邪祟的真相展露出来的时候,他甚至对柳元正的出手没有作丝毫的反抗。 如是悲凉落幕,端是可笑。 可这并不意味着余者就洗脱了自己身上的嫌疑。 蜕神游世法门再有千万种不妥当,可这般古老的无上秘法,牵引魂魄离身的手段却真真是无上级数。 待得性与命相割裂,一切的邪祟,便自然在柳元正等人的眼中毫无遁形! 半悬空处,道人的眼波深处,是无量玄光洞照。 在他鹰隼一般的目光注视下,原地里,一众古仙皆沉默着,任由那源自于古阵的明光将自身淹没。 魂魄本源的灵光显照于眉心,雄浑的气血之力随着道体的显照,于脊柱大龙处绽放赤色霞光。 此时间,落在柳元正的眼中,所看到的不只是性与命,更是诸修所交织的万象。 对于贺万安的关注自然是重中之重。 而对于良朋古仙的关注,在柳元正的心中更是仅次于贺万安。 盖因为这是斋醮科仪之道的大家,是在场众人之中,对于这道古阵掌握最为高邈之辈。 可是除了修行法门的真意仍旧蕴藏于仙根道基之中,两人显照于柳元正眼中的灵光与血元之中,却只能看到再纯净不过的万象之力。 朝着两人轻轻的点了点头。 柳元正很有耐心的将目光转到下一个人的身上。 与此同时,贺万安与良朋古仙更是引动自身性命灵光,旋即便撕裂开阵道之力的笼罩,齐皆蹈空步虚而起,站在柳元正的身旁。 贺万安祭起万安相书,在大罗道网之外,属于堪舆相地之道的地纹横布虚空,一道道帷幕将云霞山紧紧地包裹起来,此时间,不论是有人要遁逃,还是外面有人游走虚空要来救,都不再是甚么轻易的事情了。 良朋古仙更是不断的变幻着法印,一道道鎏金仙光打落,化作一片片光雨洒落在古阵之中,这位斋醮科仪之道的大家在主动为柳元正维持着古阵,甚至将阵道之力在短时间内便推动到了巅峰! 一息,两息,三息……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古仙在柳元正的注视下恢复了对于道与法的感应,洗刷去了身上的嫌疑,他们皆尽蹈空步虚而起,诸仙的气机在漫空中交织在一起,化作了罗网之内的另一层罗网。 最后,当仅剩了两个人脸色难堪的站在原地,而人群中央的柳元正又仍旧唯有丝毫的反应的时候。 一旁贺万安脸色难看的将万安相书高高祭起。 “谁能想到呢……” 轻声的喟叹之中,凛冽的杀机倾泻而下。 “诸位,动手罢!一齐动手罢!” 第六百零三章 古神魔境界 当柳元正的身影再度从洞开的悟境门扉之中折返尘世的时候。 原地里,一众转世古仙们,早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复杂的情绪。 方才柳元正所言,皆在此刻涌现在了众人的心头,再荒谬也好,再偏颇也罢,偏偏柳元正的所言, 皆都在阵法的笼罩之中,得到了印证。 至少,那生死斗法之中,呈现在两人灵光与道韵之中的神煞之力不会有错。 一如昔日两界山之厄时,那些接引了神煞之力的妖神一般。 这似是而非的神煞之力,同样的贯穿了这两位古仙的仙根道基之中,贯穿了玄门修行路的始终。 昔日所料想的, 转世重修之后, 以凝练道体一步, 弥补性命之中的不谐,更是未曾起到丝毫的庇护作用。 甚至更因为先沾染了邪祟,而后复又凝练了道体,更教这般邪祟,或者说是神煞之力深种于道躯之中,甚至与自身道法相熔炼于一炉,未曾引发如那日虚空极深处的诸修畸变。 这才是更为可怕的事情。 直至此刻,诸修都很难说清楚,这两人到底是受了那魂音的蛊惑,受了邪祟的侵蚀,还是早已经被亡魂占据了躯壳。 修行路上,有太多的秘法可以弥补与遮掩疏漏,至于今日,这已经是谁都无法去探明的真相了。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诡谲与隐秘,才教这两人瞒过了一人又一人,错非有古阵相助,便连柳元正也毫无所觉。 说到底,邪祟也好, 诡谲也罢。 那深深地淤积在无垠道河深处的,到底是昔日的一道之主,以及他们的血裔…… 那蕴藏在血脉之中的力量,本就是一条通衢的修法,直追那曾经鼎立于世的神魔之影! 这一刻,柳元正也终究透过了潜藏在禁忌之中的一鳞半爪,瞧见了甚么才是真正驻足在修行之路尽头,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庞然大物。 一念及此,不禁教人默然而失语。 良久的沉默之后。 道人复又长叹了一声。 感慨着摇了摇头,柳元正方才看向贺万安。 “到底不是寻常的太平年景了,想我修道至今,也只在无量量劫开启之前,参与过那么一场瑶台丹宴,彼时所见,修为最高邈者,也不过是未证仙君境界的松河古仙……这话以前说起来怕是要犯忌讳,可我还是想问一句, 以贺道友来看,诸圣与神魔……何分高下?” 这一会儿, 在柳元正的口中,复又变回了“贺道友”。 闻言,贺万安也是艰难的笑了笑。 “道兄此言真真是犯忌讳,便是在仙乡里,也没人敢言此……可到底是年景不太平了,从何说起呢?旁人若要问,只怕我也就随意答了,可道兄终归有所不同,我随意而言,只怕要误导了道兄。 还是说得谨慎些罢,这终究是一鳞半爪,难见全貌,修行上的事儿,不能一味只凭猜测,可若要说贫道自己的感觉,诸圣不过只是驻足于古玄门修行路的超限地步,而诸神魔,则是一道之主!” 饶是如今绝天地通了,贺万安的回答仍旧是说不出的谨慎,只给柳元正留了些言外之意,未曾点透点明。 可柳元正仍旧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般说……当不在同一境界?” 听得柳元正一语直指关隘,犹疑之中,贺万安还是点了点头。 “正是,至少以贫道来看,古之神魔,当处于另外一层境界,内中真切光景不好说,所谓的掌控一道、一道之主,或许也只是表象而已,但不论本真该是甚么,当处于另外一层境界……” 闻言,柳元正很是慵懒的踹了揣手。 “还是多些贺道友能直言相告。” 听得这般说,贺万安反而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是贫道想说的,至少不是想告诉道兄的,这人呐,怕沾因果,更怕坏了道兄的业果……不说这个了!”贺万安又抬手指了指灵光凋敝的古阵,“这斋醮科仪之祖法,道兄也见到了,那守秘誓言,道兄可还要亲自体悟一番?” 道人摆了摆手。 “这自然是不用了,有了今日这般经历,足以盖过任何誓言秘法,至少教贫道明白,贺道友还有诸位,是能信得过的人,广传紫府新道于世,对于贫道而言自然也是大有裨益,贺道友,可以定期了。” 听得柳元正这般说,贺万安遂抬手指了指人群中一人,旋即开口道。 “这位是英章道友,便是我与道兄说过的那位,《紫府道纲总要》还在参悟之中,为留足余裕,咱们暂定二月之期,可好?” “此事,贺道友及诸位说了算,两月之期也好,可是话又说回来,法会开在何处?” “本来想安排在吾等几人的宗门之中,可话说回来,吾等几人山门皆在北疆,为显对道兄的尊重,这思来想去,法会还是开在中土为好,皆有吾等奔走串联,想来大约是齐云仙派?” 闻听贺万安这般说,柳元正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有了昔日两界山之厄时所见,柳元正始终不愿涉足北疆,盖因北疆虽诸宗林立,但在柳元正的眼中,那却是属于真如剑祖的北疆。 只是……齐云仙派…… “贺道友还是不放心华池道子?” 贺万安坦然的点了点头。 “连故友中都有今日这般,对于华池道子,还有永年道子,这放心二字,又从何说起呢……” 闻言,柳元正仍旧有些犹疑与不解。 “老实说,贫道从来不觉得这紫府之道有甚么多高邈玄奇的门槛,难听点儿说,故禅七十二宗都这么顺遂的入门了,吾玄门一脉流传的圣地大教中的真传道子,不至于连修一部法门,都能整出些糟烂事儿来……” 贺万安亦随之一笑。 “吾等亦知此事,只是说起来,还是探寻一二的放心,毕竟……倘若法会上能有如昔日两界山上空的景象复刻,倘若能再开一界洞天,依照英章道友的想法,他所传法脉已断了香火,但仍旧愿意将这份机缘,送与一云法修行宗门。” 闻言,柳元正这才释然的点了点头。 “这样说,倒也是一桩缘法,那便去看看罢,总归也是亲眼见了才能放下心来。” 第六百零四章 三魂七魄种焰根 终于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候。 这短短的半日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超乎了诸古仙预料的事情。 凝视着柳元正仍旧平和的表情,贺万安反而看起来颇为心绪复杂。 他张了张嘴,似欲言又止。 最后,贺万安很是无奈的挥了挥宽大的袖袍。 “道兄,两月之后, 你我于齐云仙派再见面了,至于早先时,道兄所问的问题,那些贫道已不愿,也无能为力回首去看的前尘往事……待得来日我能走到阴冥界的时候,再与道兄分说。” 闻听此言, 柳元正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些甚么。 他明白, 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曾经在阴冥界中夺舍了贺万安道躯,又将整个阴冥界锁龙局地纹复刻在自身道体之内的人,背负着很沉重的秘密。 有关于万古的辛秘与禁忌,那是足以将任何人道心压垮的无形力量。 那潜藏在贺万安复杂表情和欲言又止的动容之中的,是连柳元正都无法理解的疲惫。 两脚踏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同样的,柳元正也从中听出了贺万安的言外之意。 至少,他已经认可,或者说是接受了柳元正于尘世之中拦他一段路的现状。 那无形的疲惫终归还是影响了他的道心,教他有一种急躁的冲动,但是当柳元正在此地将那三位沾染邪祟的故友揭穿出来的时候,贺万安便也明白了操之过急的危害。 他只得更小心的行事。 这是两人之间无形的和解。 一念及此,柳元正遂又轻轻颔首。 “那好,我等着那一天,等着贺道友告诉我一些甚么。” 话音落下时,原地里雷光乍起,遁光裹着柳元正,已然消失在现世寰宇。 …… 南疆, 当柳元正踏着须弥风暴从间合虚实的朦胧雾霭之中走出的时候,很诧异的,焱师刘老鬼竟早早的等在了一旁。 在他的侧后方,有一少年恭谨静立。 道人微微一怔,旋即笑着看向焱师。 “前辈,今儿个这是甚么阵仗?” 闻言,焱师刘老鬼很是沧桑的一笑,旋即折身,将那少年推到了自己的身前,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个好孩子,名唤吕玮,是老夫相中的衣钵传人,倘若一切顺遂的话,往后养性元宗的基业,焱师一脉的法统,就交给他了!你是此代元教宗师,更是玄元周宗道盟的定盟之主,便是依照古礼, 雷师传人, 也当在元教传承中占魁首之位, 今日带他来见一见你,顺便有事相求。” 说罢,焱师复又拍了拍吕玮的肩膀,随即,便见那少年又恭敬的朝着柳元正施了一礼。 “弟子见过易公,恭迎法驾,唯求灵焰之种,以修焱师古祭法门。” 闻听此言,柳元正挑了挑眉头,不等道人开口询问,便见焱师又开口笑道。 “昔年过得颇为艰辛,彼时瞧不见半点儿希望,不得已,老夫走了捷径,剑走偏锋,斩九尾玄狐之魂魄,以求跻身天门主境界,但到底偏颇了些,此生怕是难见古祭法终极路,吾焱师法脉,正统修法,关隘在于汲取蕴养世间诸灵焰,以镇三魂七魄,我是回不了头了,唯愿后来人,能以正途证道!” 一番话,端是见焱师的老朽与迟暮。 他分明年岁还在岳师与日师之后,此间见心气儿,怕是要更颓靡些。 一时间,柳元正也不知该说甚么好,只是随着焱师的目光,艰难的笑了笑,方才平和的望向身前的吕玮。 来求灵焰之种本来不是甚么大事儿,甚至只需一道玉简传讯便可,之所以焱师一脉两代人皆来迎接法驾,这是生生要柳元正施恩于吕玮,这是硬要焱师一脉的传人,与柳元正结下这一桩因果。 这是焱师刘老鬼的苦心。 昔日一朝天变,他了却了父兄前辈们的血债,今日所为,却是为了给后来人铺路。 一念及此,柳元正方才点了点头。 “若是论及灵焰,贫道身上有三种;此其一,则是紫羽决明灵焱,伴天元灯而蕴生,昔年在吾师林公手中,后来传给了绮萱师姐,她又将宝器送给了我,多年间蕴养,此宝已入先天灵宝品阶,既有先天之名,灵焰自是无上级数。 此其二,则是混沌度灭雷炎,此一道焰火,脱胎于贫道结丹境时所修杀伐术,而后来几经蜕变,化神通,化普世法,历雷劫后,千变万化,皆在一念之间,不客气的说,只此一道焰种,便是一部通衢法门,自然,品阶也是无上。 此其三,则是五凤引凰丹火,此一道法焰,源自于丹师一脉正神玄君,昔年贫道以玉壶养神形,敕封壶中丹老,后来历劫时,又斩五凤之妖,取其心脉妖炎,前日里有经了机缘,直追丹师源流法统,以印正朔,无上级数中最为温良。 当然,除此三道法焰之外,贫道也不是没再有底蕴了,只是自古以来,能证无上级数的法焰,又有多少,你既然有焱师前辈的殷切期许,这根基上便不好差了,日后慢慢来寻,贫道也希望能见到,有朝一日,南疆赤焰滔天!” 再没有比这一般话更能施恩于人的了,一旁,焱师听得了,亦是笑容愈盛。 似这般经年老怪,言语从来都在话音之外。 他自然也明白,柳元正此举,更是在安他的心,于是话音落下时,便随即开口道。 “也未只求到易公这里,老夫思量着,来日可以从龙师那里求来一朵妖神龙炎,从辰师那里求来一朵太白星焰,从日师那里求来一朵炎阳祭火,算上易公这里,十中已全六数,差池就不大了。” 焱师听出了柳元正的言外之意,这会儿,柳元正自然也听出了焱师的弦外之音。 道人点了点头,原地里稍稍的沉吟了一会儿。 往昔的经历一一浮现在脑海之中,雄浑的道识化作灵光迸溅在思感与念头之中。 旋即,道人轻轻抚掌。 “贫道想起来了,明光玄宗,准确的说,是昔日的明光禅宗,有一古阵,名唤金阳演玄炼煞阵!此阵跟脚不凡,改自古时明光佛宗的金阳佛焰伏魔阵。 昔日西行历劫时,贫道曾在云海上,见玉树道友演练此阵,至今印象深刻,此阵底蕴雄浑,要旨在于以烈焰伏魔,自当有灵焰脱胎出此阵,大抵该是无上级数,往日里未曾深究过此事,稍后,贫道往明光玄宗去信一封,问一问此事。 另外……还有古沧阳仙宗之纯阳天火,故纸堆里的陈年旧事,也无须贫道细讲了,如今云阳古仙坐镇六方群山,贫道昔日历劫,与他老人家也有一份交情在,求来一份焰种,还是不难的。” 听得柳元正说及此处,吕玮的修行道途上,十枚焰种已全八数,甚至历数而来,皆是无上级数的焰火,便是在昔日世外仙道鼎盛时,焱师一脉的天骄妖孽们,也不过是这般的待遇了。 遂等得柳元正话音落下时,不提吕玮这里已然惊诧失语,连焱师刘老鬼也笑呵呵的连连点头道。 “有劳易公,如此,有劳易公了。” 第六百零五章 群玉叠嶂昆仑山 这一日日里,尽是些迎来送往。 终归是把话说定,又将玉简传了出去,柳元正这才送别了焱师与吕玮,有了余裕来思量自身的修行。 仍旧是昔日里法会召开的山谷,如今玄元两道禁地之中的禁地。 柳元正携林绮萱与魏清秋,迎着那洞开的天门, 旋即蹈空步虚,脚踏灵光而去。 光阴与岁月定格在幽暗寂无之中,仍旧是那一条翠玉色的通途,柳元正引动着遁光,将身旁的两女都包裹在其中,只一步走出千万里,于幽暗寂无之中,直追那横隔大千的洞天福地而去。 对于柳元正而言,这已经是繁复数次的故地重游, 但是对于林绮萱和魏清秋而言,不论是那洞天福地,又或是闯入幽暗寂无,驻足无垠道河,都是曾经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便是对于昔日长久相伴在柳元正身侧的林绮萱,思量着这一路修行的缥缈,大约也只以为悟境门扉便是洞真所在,万道绮丽,皆在无垠光海之中。 这已经不是差了层眼界见识的问题。 此时间,两女随着柳元正的牵引,一路疾行而去,一时间,那清澈的眼波之中,尽是从未见过的新奇神色, 入目所见, 不论是翠玉通途, 还是幽暗寂无,又或是极深处的万象幽光,都教她们看得目不转睛。 眼前所见,此情此景,她们大抵是要认真的烙印在神魂深处。 正此时,万象洪流迎面而来,却是柳元正一手揭开了洞天福地的须弥壁垒,引着两人走入了其中。 隔着无形无质的洞天壁垒,两人仍旧忍不住回首,遥望着来时路的景象,眼见得此,柳元正不禁笑了笑,伸手揽着她们的腰肢。 “相信我,这样的场景,往后你们会看许多许多次,不必纠结于这片刻的功夫,还是往前看罢,这一次,我引着你们, 逆走昔日我曾经走过的路,此地道河一十三条,唯桑羊神煞天河, 已被我扫清诸般邪祟与亡魂,当然,反过来看,这条道河之中最大的仙缘,也已被我所攫取。 可修行之要旨,从来都不在此,脚踏万象,逆溯岁月光阴而去,师姐,亲眼见证了大罗与混元,亲眼见证了无垠道海,对于你而言,便是此行最大的仙缘;而云婵,你昔日蕴藏在道躯之内的残存道韵,能支撑你走多远的路,这炼法之路的捷径与终末,就都在此行,都在你的脚下!” 怀中,林绮萱笑着点了点头,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着柳元正的胸膛。 “说了这么多,说得都是我们俩的缘法,元易,你呢?驻足在紫府境界的超限,你是要再深耕一步,还是晋升下一个境界?” 闻言,柳元正亦温润一笑。 “先深耕一步,然后再晋升下一境界!事实上,看似是两件事,实则却也是一件事情,我要证就大罗恒易,昔日南疆山中听诸故禅宗门掌教长老讲法,为的便是此事,而后,当我主持法会,立玄元周宗道盟,梳理南疆气运时,天机自然于我道心之中有所印证,倘若要深耕这一步,当以一百零八之数,以全罡煞、天地、寰宇! 引着你们走一遍这条路,对我而言已然是修行的过程,这神煞天河,在你们的眼中,是混元大道,是昆仑雷法,是炼法终极,但在我的眼中,唯万象而已,这世上大约也没有比此地更有益于我闭关修法的了,这一回,是动静相合,是性命相谐!走出了这一步,晋升下一境界,便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我有预感,这将是蜕变!” 话音落下时,揽着两人,柳元正迎着桑羊神煞天河的方向,再度掀开了洞天壁垒,迎着那滔滔巨浪,一步踏出! 雷霆在道人的身周跃动。 万象雷霆剑轮显照在三人身外。 定格的光阴与岁月再度在这样的剑气搅动中变得凌乱。 呼啸的雷霆劈碎一道又一道的浪锋。 蒸腾的赤色雾霭在思感与念头的笼罩之中显照出万象的斑斓。 长路仍旧漫漫。 这一次,逆流而上,只以路途而论,甚至远比昔日里柳元正踏浪而行来的更为艰难。 但是,不再是只身一人打穿道河。 这一次,是联袂而至,是道侣同行! 万象的洪流将三人的身影尽数淹没在其中。 原地里,柳元正没有甚么变化,林绮萱也没有丝毫变化。 盖因为,柳元正证就寰宇天心之路,乃是心证,不会引动修为气机的半点变化。 同样的,林绮萱见证大罗与混元,同样是心证,也不会引动丝毫气机变化。 这一刻,真正的变化,诞生在了魏清秋的身上。 属于雷元天女的明光在道河之上复又冲霄而起,与万丈狂澜同高!与无量玄光齐辉! 在柳元正的牵引下显照于此的万象洪流,被魏清秋以更快的速度鲸吞着! 那清澈的眼波不再展露,四目相对,这一刻,柳元正所能看到的,只有那无量的雷霆明光! 一切都不同了,彻彻底底的不同了! 真正属于修士的圆融道韵,从魏清秋那雄浑的天人灵光之中生发与跃动着。 初时,微末与高邈以一种极复杂的方式同存于一体。 紧接着,微末者一息盛过一息,与此同时,原本高邈者,则愈发虚幻,渐次归于寂无。 炼气、筑基、结丹、元婴…… 曾经碎裂的根基在被无上的伟力重铸,属于魏清秋的修为境界在重归于她的掌控之中。 然后,当驻足在半道而中途,当驻足在元婴境界的超限,当魏清秋再一步跃出的时候—— 巍巍宫阙鼎立灵台,那洞开的紫府道宫之中,一卷道图高悬,凝练神形而擎举中和! 无尽的雷霆呼啸而至,那开悬的道图上,一道又一道或深或浅的纹路勾勒在其上。 端看去,是连绵玉山,是层峦叠嶂。 同时雷道修士,柳元正取雷霆之无量,故证雷海浩渺。 魏清秋取雷霆之厚重,故证群玉叠嶂。 连绵的玉山中央,有高峰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嶙峋的山岩中,雷纹古篆落下,书就二字——昆仑! 而在山巅处,在云海中,魏清秋的神形显照,于凛冽狂风之中,盘膝安坐! 这群玉叠嶂,这昆仑雷山,不止是雷霆之厚重! 这亦是魏清秋神魂之所思。 这是她神形的道场! 寄书道中叹,泪下不能缄。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零六章 借假求此真 万山拥昆仑,群玉聚叠嶂。 而这般浩渺的景象,在那开悬的道图上面,也不过是魏清秋神形道场的显照,是道图之中极尽瑰丽景象的边沿,是原本的留白处,是一切意境最微末的显照。 而除去这些, 在柳元正的眼中,那云霞雾霭之中所能够窥见的,便也只有魏清秋端坐在昆仑山巅的神形了。 很难用准确的言语来形容柳元正这一刻的复杂体悟。 他向来不觉得走通了自己的修法,便自忖是精通世间雷霆诸道的人。 至少,雷师的道与他不同,老真人的道也与他隔着层叠帷幕, 哪怕是同源而出的林绮萱,也用混元之道给了他无法言喻的意外惊喜。 但修行至此,柳元正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觉得世上的雷霆修法,竟是如此的难懂。 那瑰丽的画卷映照在他的眼中,从头到尾的看罢了,落在柳元正的心湖上空,便也只剩了两字——厚重!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很多时候看起来很复杂的事情,往往内里中十分简单,而有些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往往想要参透的时候,却发觉复杂无比。 这雷霆之道的厚重,便也同样是如此。 看起来很简单,简单到或许初入炼气期的修士,都可以对雷霆之道的厚重发表些属于自己的看法和意见。 但此道却也复杂无比,复杂到这一刻柳元正恍惚觉得,雷霆在自己的眼中,竟也存在着如此陌生的一面,他像是从来都未曾读懂过雷霆之厚重, 从来未曾读懂过那消失在过去光阴岁月之中的古修云婵子。 在这逆乱的光阴与岁月之中,或许是一息,又或许是漫长的时间逝去。 那卷道图上面,瑰丽的灵光恍若梦幻般散去。 这代表着属于魏清秋的神形开始凝聚、稳定,属于她道与法的中和开始从蒸腾的浪潮之中平稳下来。 然后,道图归入那洞开的紫府道宫之内,空旷的紫府天地,群玉叠嶂,昆仑山里! 定鼎中宫! 那拔地而起的山峰,托举着紫府道宫,直入穹霄,最后隐没在浩渺的云海之中。 下一瞬,大道雷音自云海深处垂世! 万山交叠,这一刻,一道又一道恍若堪舆相地之道地纹的灵光从那嶙峋的乱世怪玉之中交错而过。 入目所见,皆是极古老的玄门仙篆法门,数种已经彻底的遗落在了古史之中,连大略的记载都淹没在故纸堆中, 不复教后人参悟观瞧。 但其中, 仍旧有数道灵光, 散发着教柳元正很是熟悉的道韵。 《衡阳合元经》! 这是魏清秋曾经走过的炼法之路! 新与旧。 有缺与圆融。 岁月与光阴。 一切都在这一刻,在那层叠的群玉之中,不断地交织着。 而与此同时,一点灵光从道图中落下,自紫府道宫之中显照。 那是一点无法言喻的晶莹,是魏清秋从参合阴阳之道中,自柳元正这里所汲取的无上法力,所显照而成的炼法之路终极! 忽地,轻柔的风回旋在这幽寂而隐约有生机勃发的天地间。 下一瞬,柔和的细雨从翻卷的云海之中落下,雷霆交错,光雨绵密。 她驻足在了这里。 昔日曾经走过的修行路,曾经万古岁月凝聚的底蕴,没再继续推动着她朝着更高邈的境界走去,而是在这古今未有的新道之中深耕开来。 自蒸腾的赤霞之中显照的万象洪流仍旧被魏清秋鲸吞着,但这一刻,柳元正的脸上已经噙着温和的笑容。 他熟悉这段曾经走过的旧路,最为紧要的关隘早已经迈过,剩下的,则尽是水磨工夫。 一念及此,顺着万象洪流倾泻的方向,柳元正缓缓地朝着那蒸腾的雾霭与层叠的帷幕伸出了手。 雾霭与帷幕之中,是曾经的雷元天女,如今的修士云婵子欢欣的笑声。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 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虚幻朦胧之中,纤长的手指伸出,搭在了柳元正摊开的掌心中。 那如玉的肌肤相互碰触的瞬间。 柳元正感受到的不只是属于天女的柔软,更有属于血肉生灵的温暖。 一个真正的、纯粹的生灵与修士。 感应着那大道雷音的欢鸣,柳元正脸上的笑容也愈盛,他的臂膀微微用力,恍若将魏清秋从雾霭与帷幕之中重新拉拽回了大千之内。 而后,拥着那温暖的身躯,道人将手再度搭在了她柔软的腰肢上。 “说起来,云婵,你比我更像是紫府之道的道标呢。” “哦?主人,这话……从何说起?” “你看,我是借假求真之路的根基,纵然开辟了新道,走在超限的路上,可我这每一步,大抵都不是世间修士能够复刻的,而绮萱见证混元大道,更是新道之中的新道,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这样来开,雷霆之道,这世间唯有你一人,走出了属于天骄的标的,纯粹的标的!” 闻言,身旁的魏清秋只是仍旧欢笑着,混合着大道雷音,恍若银铃脆响。 与此同时,一旁的林绮萱,也将自己的目光从神煞道河上面挪移开来。 她与柳元正走这一段路,实乃心证,再大的收获与蜕变,也无法引动自身气机的变化,一切的底蕴,都在混元大道与寰宇天心之中,他们是并肩而行者,除去自身,这世上再没人能够比他们更清楚自己的进境。 可对于眼前的路,林绮萱仍旧难免挂怀着柳元正。 “元易,眼前路是身后身,你心证有得之后,便是百尺竿头,紫府超限之后,合该是下一境界,即是借假求真之路的根基,道法明了,宝材呢?” 闻言,柳元正笑的更为莫测。 “师姐,宝材我自是不缺的,可……眼前路是身后身……”道人又重念了这么一句之后,才看向林绮萱,“借假求真之路,根髓在于求真二字!紫府开悬大道图,是道与法参悟的绝巅,下一境界,是高邈的道韵反哺道躯的过程,此为渡世之舟,我思量着,也该到了归真的这一步了!天心在我心,何求外物?” 第六百零七章 龙纹环彩玉璧 长路而去,一行遥遥千万里。 大抵也就是在柳元正与林绮萱说罢那番关于借假求真的话之后不就,滔滔天河之上,柳元正的脚步忽地一顿。 “寰宇天心……我已经见证了!” 紧接着,道人缓缓松开揽在两人腰肢间的手。 “我要准备晋入下一境界了!” 说这话的时候,饶是柳元正,也难掩心中的悸动。 紫府一境开辟对于他而言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这一路历历而行,对于柳元正而言,许多煊赫也好,新鲜感也罢,早已经烟消云散去,此时间, 唯有全新的境界, 方能够打动柳元正那参道悟法的玄心。 “竟这般急?” 这一刻,不只是魏清秋颇为诧异, 一旁的林绮萱也准备伸手去牵柳元正的手。 “那就即刻回返尘世罢,总归在尘世晋升境界稳妥些。” 她还未完整自己的心证,但是此刻面对柳元正的晋升,林绮萱毫不犹豫的做出了稍有“牺牲”的决定。 正中央处,道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又对着林绮萱摆了摆手。 “其实本不用这般急的,可这一路上,一边是心证,一边……我也在思量近些年来的诸般,老实说,实在是有些太顺遂了,不论是昔年开辟紫府,还是后来白阳法会、解两界山之厄,以及玄元法会。 这一切一切,都太过于顺利了些,不是说我做了些大好事情, 便非得心中惶恐不安, 可归根究底,跃出道纲,以紫府之道广传于世,这是在掘一些人的根基,这是在真正的着手清扫万古法统里的谬误! 真要教我走成了这一步,大争之世的终局暂且不论,至少那些所谓的邪祟与诡谲,便真真要葬在古史中去了,随着日后冥府的鼎立,彻彻底底的化作前尘岁月之中的灰烬与尘埃,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这等彼之绝境,当真便教我这样顺遂的做下去么?那么在万古一世的争局里,大家伙儿又在争些甚么呢!彼辈行踪鬼魅,断不是我能够一眼洞悉的,故而也是出于无奈罢,我只好站在彼辈的立场上去想。 这一想,我方才发觉,紫府之道广传于世还只是一个说法而已, 定鼎玄元周宗道盟, 实则还不算此道广传,真正的关隘,在于两月之后的法会,那才是中宫元定的时候,这个坎一过,纵杀了我,也是彼辈的绝地! 这样一想,那所谓的雾霭与帷幕,便也被轻易的揭开了,内里的腌臜便可一眼看到头,不论他们是谁,不论他们想要做些甚么,不论他们要对谁下手,两月之后的法会,才是真正的战场,诀生死的战场!” 说及此处,柳元正肃杀的气机冲霄而起,裹挟着四周的赤色烟霞,若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所以我才要晋升下一境界,这么些年了,他们大约也参透了些我驻足在紫府境界的能为,故而才要给他们些惊喜瞧一瞧。这芸芸一世,不走到最后,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对我而言,唯有你们,是我能深信的,故而若说稳妥,再没有比在这里更合适的了。”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一步踏出,竟在神煞天河上蹈空步虚而起。 雷霆轰鸣,化作一道又一道古妖神文字在他的身周交织。 万象雷霆剑轮! 这一刻,雷霆的明光不断的在剑轮中兜转着。 寰宇天心,大罗恒易! 一指点出,霎时间,光阴岁月逆溯而去,无垠蒸腾的赤色烟霞被剑气割裂开来,幽暗寂无之中,一道间合虚实的门扉洞开。 那盘旋的须弥之力中央,显照的,是比一切神煞之力更为璀璨的无垠玄光。 道人伸手,紫府天地之力将身后的两人包裹在其中。 “师姐,看罢了大罗道网,随我来,引你见一见,这尘世的混元!” 话音落下时,一道灵光跃入门扉之中。 下一瞬,雷霆洞照在无垠道海上空! 绮丽的玄光淹没了魏清秋和林绮萱的心神。 一派怅惘之中,柳元正喟叹道。 “这才是此世修法,最为稳妥之处!”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驻足在紫府境界超限的气机猛然间又是一个暴涨! 跃出了境界的藩篱,全新的天地在柳元正的眼前洞开! 雷霆的明光自柳元正的道躯之中涌现! 张开了双臂,柳元正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大道雷音响彻在四肢百骸之中。 这一刻,恍若是岁月光阴的倒影浮现在心头,无端的,柳元正想到了昔日于历劫之后所宣讲的话。 “斩道莫回头!” 昔日献祭化神道主,斩去纯阳法身,以此生再也不可能涉足旧道三身法的代价,柳元正证就了自身道图的圆融。 这一次,柳元正要证就道躯的无上与圆融,所需斩去的,是一切与道躯有关的境界! 炼气境!筑基境! 玄冥台!昆仑山! 这意味着,来日哪怕道途损毁,柳元正都没有修行秘法从头再来的可能了! 不论是玄门法还是古祭法,它们原初的境界都已经被柳元正此刻从因果的层面斩断! 甚至因为古祭法师法妖修的缘故,哪怕是有朝一日柳元正接引了神煞之力,都不可能踏上妖神路! 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内周天中,气海丹田处、五脏血元处、脊柱大龙处,雷霆的明光洗练着道躯,从窍穴经络,到气血筋肉,再到骨骼根髓! 交叠的大道雷音之中,五灵元珠显照,自紫府天地中降落内周天。 本来,斩去了筑基境界,合该八宝玄雷池也要参与到这一步的蜕变与升华之中,但昔日柳元正先行了一步,将雷池化作道宝,成为了自身万象大罗的中枢道海,再也无法分割,已非动摇境界因果可以割裂的。 但一切皆在柳元正的预料之中。 这一刻,雷池道海之中,属于脊柱大龙的龙相同样跃出大罗,显照于紫府天地内,紧随着五灵元珠,跃入内周天! 无需淬炼。 无量雷光之中,已然无上级数的五灵元珠在这一刻褪去了外相。 道躯的相谐,引动着一切的力量重新归于气海丹田。 最后,是龙吟声与大道雷音交叠于一处。 龙纹环彩玉璧从无尽明光之中显照。 那其上兜转的五色,不是五行雷道,而是大罗恒易的力量! 这一刻,没有借助丝毫外物的力量,柳元正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二枚道宝!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属于全新境界的力量,已经被道人掌握在了手中。 “五炁——朝元!” 第六百零八章 身成此道岚 属于肉身的诸境界统合成此道宝。 属于前尘的雄浑底蕴铸就全新的境界。 属于经年的借假之路于此步归于一真。 伴随着无垠道海上空,柳元正缓缓地睁开双眸,以呢喃的声音回响着那掺杂雷音的四字。 内周天中,龙纹环彩玉璧高悬,沿经络中轮直上。 紫府天地之中,洞开的道宫之内,那高悬在神魔祭器之后的三卷道图之中, 同样描摹着群峦叠嶂的《道岚图》上面,明光兜转之间,立于道图中央的神形道人显照在天地中央。 默然无声之间,神形道人以神华接引道宝而来,最后怀抱玉璧,复归道图中去了。 山海无量,山河表里。 这一刻,昔日诸相的显照终于于此境有所映照。 以身成群山之岚。 以神成浩海之澜。 道图者,乃道与法、形与神之中和,故在于此境,以枢机掌造化。 无垠道海上空,雷霆的明光消弭,蒸腾的烟霞之中,无量玄光也如潮水一般散去。 原地里,柳元正静静地体悟着,那四字的回声仍旧徜徉在无垠之中。 下一刻,柳元正缓缓地将双手扬起。 第一次,因着柳元正的动作,这亘古如一的无垠道海之中,诞生了全新的变化—— 如潮散去的无量玄光再度席卷而来,紧接着,那囊括着万象太一的无量玄光便在蒸腾的烟霞之中陡然拆分开来,涓滴细流之中,全新的浪潮在酝酿着伟力,最后,五色的神华化作烟霞洪流, 朝着柳元正这里席卷而来。 微茫的灵光自柳元正的身上酝酿着, 最后,一道恍若镜轮一般的明轮自柳元正的脑后高悬。 间合虚实,囊括道法。 这一瞬间的柳元正,恍若已然证道的仙家一般。 但仔细看去时,那明轮之中不存在甚么仙道玄境。 没有道法长河,没有三身擎举,没有道果高悬。 那明轮乃龙纹环彩玉璧显照,那绮丽的明光之中,是柳元正的四肢百骸,是气海丹田,是五脏玄冥,是脊柱大龙,是通体玉骨,是古妖神文字! 是属于道体的内周天! 虚实之间,恍若有一条并不存在的须弥通道洞开。 席卷而来的五色神华在碰触到柳元正之前,便被鲸吞而去。 那一瞬间,龙纹显照,彩光回环。 一点恒久不灭的灵光自镜轮之中兜转。 那是大罗恒易的力量, 那是寰宇天心的显照。 下一刻,那五色神华再度变化。 这一回,不再是源自于无垠道海的变化,而是受到柳元正道与法所掌控的蜕变! 五色化十光! 兼具五行与阴阳,最后,在斑斓与绮丽尽数凝聚于一线,跃入那洞开的内周天中去的时候。 一切的神华恍若云烟消散,那束于一线的,是属于混沌的紫金明光! 随着紫金神华的灌注,这一刻,柳元正曾经凝练的道体力量也被引动。 万象雷霆熔炉恍如异象一般显照在无垠道海之中。 道人立身于鼎中,鲸吞着五色神华,脑后高悬恍如镜轮的道宝。 这便是身旁的两人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之后,所看到的最后景象。 无法言喻的感慨之中,柳元正维持着鲸吞五色神华的状态,复又开口喟叹了一句。 “五炁——朝元!” 话音落下时,不等两人开口,柳元正便先一步宣讲道。 “斩诸境,炼底蕴,神形降,身无漏!” 话音落下之后,柳元正不再发一言,此中关隘,尽在这一十二字中。 旋即,道人于半悬空处盘膝而坐,整个人都落入了那虚幻又凝实的万象雷霆熔炉之中,不复再教人端看分毫,唯有五色神华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跃入鼎中,兜转不见。 原地里,林绮萱先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在见证到无垠道海的那一瞬间,属于她,关于混元大道的心证,便已然水到渠成。 这一刻,林绮萱同样驻足在了紫府境界的绝巅。 而柳元正的一十二字箴言,则为她洞开了通往下一境界的门扉。 紫府天地之中,混元道母顶天立地,显照寰宇,镇坐大千! 无需道图擎举,混炼唯一,神形的力量亦在道母神魔掌握之中。 旋即,便见那神魔之形舞动着衣袖,云海之中,五灵元珠卷动着八宝玄雷池落下,紫金雷浆里,妖神龙相若隐若现。 这诸般灵光落下。 霎时间,诸境便也随之斩落,一如方才柳元正一般,显照着内周天中诸般。 待得那宝器垂落,再自灵光之中显照而出的时候。 一樽雕龙彩玉方琮恍若天成,下一瞬便随即沿中脉直入紫府,被混元道母神魔之影托在掌中。 霎时间,恍若提罡捉煞,混炼气血。 再睁眼时,天地寰宇果然不同。 冥冥之中,林绮萱感应到一股源自于无垠道海之中的同相牵引之力。 这般感应毫无来由,甚至从无记载于故纸堆中,偏生心底一道灵光乍现。 “先天祖炁……” 《紫府道纲总要》她自是详细读过的,也早已经明白柳元正所言“太一御万象”是何等玄景。 又有古语云,太一者,炁也。 此乃天地之先,道法之祖,万象之源流。 这一道灵光乍现,遂教林绮萱洞悉诸般。 此时间,以无上道韵反哺肉身,当采炁补无漏之根基。 一念及此,林绮萱学着柳元正,微微将手扬起。 旋即,便见那无量玄光之中,一道紫金神华冲霄而起,朝着林绮萱这里汹涌而来。 另一边,到底是柳元正所言的紫府境界之标的,三人之中,魏清秋的蜕变与升华,愈发的不动声色。 未有玄光显照,唯有明光环绕,只是闪瞬间,那圆融的气机愈发鼎盛,旋即便恍若水到渠成一般,跃入了更高邈的境界中去了。 没有昔日的借假求真,没有往日里玄门法古祭法同修,偏生眉心处一道灵光兜转,道图展在身后时,那浩渺的云海裹着蒸腾的烟霞,群山吞吐着诸炁,映着雷霆,显出彩玉颜色。 “朝元……朝宗而元神也……” …… 与此同时,尘世,西土,雷音寺。 山门前,一老道一手挑着幡,一手托着墨玉烟斗,抬头看着雷音寺的牌匾。 那上面,有着昔日真如剑祖削去的“大”字。 片刻后,老道收回目光,隔着朱门,似是望进了幽深的禅院里。 “和尚,是你出来见我,还是老夫自己杀进入?” 第六百零九章 佛本是道源此始 话音落下,元道老真人苍老的声音尚且还在雷音寺前回响的时候。 天光洒落,虚实兜转之间,一道身披白色僧袍的清瘦禅师身影,便已经立在了元道老真人的面前。 禅师慈眉善目,眼帘低垂着,似是在瞧老真人, 又似是在怔怔望向空处。 但见禅师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见得白袍禅师这般姿态,原地里,老真人托着墨玉烟斗,吞云吐雾之间, 蒸腾的雷霆烟霞似乎将老真人整个人都隐在层叠帷幕之中,恍惚之中, 大千之外似有雷声传来。 老真人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凝视着禅师。 “和尚,你这文绉绉的,莫说是老夫了,需知这些都是元易那孩子几年前玩儿剩下的,更何况你还远不如他!想想当年老夫在东土喊你师父乖囡的事儿,你也不该这样给老夫作相。” 闻言,那禅师仍旧是慈悲神色,复又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说得玄虚了些,贫僧听不明白。” “那老夫就直说……”话刚开了个头,元道老真人又一顿,“说起来,这会儿站在老夫面前的, 到底是大日如来?还是世尊如来?” 听得此问,禅师三宣佛号。 “阿弥陀佛, 诸相皆如来,施主今日若不杀贫僧,则贫僧为大日如来;施主今日若杀贫僧,则贫僧为世尊如来。” 老真人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也罢,和尚,老夫将话说得明白些,今日来见你,老夫得把雷音如来的果位取走,若你答应,你便是大日如来;若你不答应,你便是世尊如来!” 说话间,蒸腾的雷霞早已经遮掩去了洒落在雷音寺上空的大日明光,层叠的帷幕更将大半的群山拢在虚幻朦胧之中。 原地里,禅师到底还是沉默了良久。 他没有再宣佛号。 神色不再慈悲。 那空洞的双眸也终于真切的抬起,落在了元道老真人的身上。 “施主,何苦来哉……” 闻听此言,元道老真人脸上的笑容愈发莫名。 “和尚,这话该问你师父,问你自己, 大雷音寺,雷音寺, 雷音如来……汝宗视佛法如雷音,昔日定名时,便该预料到有今日这般因果,你猜怎么着?如今万古一世的争局里,放眼尘世寰宇,便是将诸古仙都算上,善雷法者,唯三人而已。 雷师他老人家是一代宗师人物,学究天人一般,知古史可明白他老人家心性,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与你们佛门还没有半点儿因果,这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盖因为这意味着,来日动手的时候,雷师也只会更漠视汝宗上下的生死性命! 至于元易这孩子呢,他是对着汝宗破山伐庙起家的,如今更做得大好事情,可一个人才情再高,终归也有极限,他是玄门的道主,是元教的宗师,却不会再是佛门的雷音如来,倘若不怕故魔波旬旧事,你们往后尽管招惹他就是了…… 至于老夫,其实我也明白,今日不管说甚么,你都不会信的,可老夫本就不是来讲道理的,此世争局里,你这三乘六如,至少雷音果位是难了,可我只说一句,定住过去未来还不算长生与逍遥,但若能成此事,佛本是道,由我而始。 能创出大乘佛法的人,我相信你的才情与智慧不会太低,该能瞧见这争局里的大势,从玄元周宗道盟鼎立的那一天起,不论最后谁赢了,从一开始,你们佛门与东土的妖族,便是注定输的那一个,好好想想罢,老夫不说第二遍。” 回应元道老真人的,是长久的沉默。 片刻后,禅师开口问道。 “佛本是道……也可,也不可,只是自施主而始,这是愿在这争局里襄助吾门?” 闻言,老真人嗤笑一声。 “哈!和尚你也喝多了不成?老夫不存心害你们就已经是大发善心的无上慈悲了,想要老夫帮你们?我敢答应,你们敢信么?取走了雷音果位,就已经是佛本是道、由我而始了,剩下的事情,自然看你的能为和造化!” 听得此言,禅师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原地里,元道老真人也不焦急,也不催促甚么,只是悠哉悠哉的捧着墨玉烟斗吞云吐雾,好半晌后,幽幽说道。 “老夫要走神仙道,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论是转投玄门神庭还是世外神庭,都有一份更妥帖的仙缘在,你慢些思量无妨,可总要想清楚,若是老夫今日一走了之,来日再拜山的……” 说到此处,老真人没有继续言说下去,只是颇感慨的摇了摇头。 …… 乾元仙宗,主峰,道殿内。 掌教真人冷冷地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永年道子。 道子的身后,是沉默着的太上长老与转劫古仙。 “永年,追根究底,元易小友从来不欠吾宗甚么,前日里送来《紫府道纲总要》,更是为了昔年之事结下一份善缘,可老夫从未有听闻过,一宗为了一时的煊赫,便要以善因结恶果的!这样的煊赫注定难以长久!这样的宗门,何以执玄宗牛耳! 是老夫疏忽了,只看到了你的才情,却未想到你终归还是个少年,一腔血勇难免教人偏激!这是老夫之过!我不问你在东土做了些甚么,又准备去齐云仙派做些甚么,这不是为了给吾宗遮羞,而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妨碍了紫府新道广传于世! 你自去道子之位罢!从今日起,便隐居在这主峰上!倘若是还有心向着宗门,那便许你传法长老之位,教一教弟子门徒们,引着他们走上紫府修行路,只是周天伏魔钟高悬,老夫便在这道宫中望着你,若再有甚么异动,莫怪老夫狠心镇杀!” 一番话里,掌教真人满是失望之情。 原地里,永年道子似是甚么都没听到一样,又似是对此早有所反应。 随即便见少年不惊也不怒,反而诡谲的笑了起来。 “千万里转折奔波,落到掌教口中反而成了如此不堪,若真依了掌教所言,纵然紫府之道广传于世,也成了人家的煊赫!再者说来,弟子甚么时候说,这是一时的煊赫了?” 第六百一十章 七子定中元 西土,雷音寺。 山门前,元道老真人收起了手中握着的幡旗,那苍老的手掌中,虚虚托着一团恍如月华的雾霭。 但是任谁一眼观瞧过去,都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朦胧的神霞之中酝酿的磅礴伟力。 恍若是一道还未洞开的门扉,恍若是尘世寰宇的天地根基之一, 恍若是这世上一切高邈与玄奇的显照。 不可琢磨,不可言说。 仔细看去时,那朦胧的月华雾霭之中,不时有雷霆酝酿,明光兜转之间,层叠的帷幕之中,更是隐约可见佛光的洞照。 但是在元道老真人的手中, 在他那磅礴而雄浑的法力收摄之中,伴随着墨玉烟斗和口齿间的喷云吐雾,两种似是截然不同却又蕴藏着奇异韵律的波动在无形间交织着。 渐渐地,那月华雾霭之中颇有规律洞照的佛光在一点点地散去,恍若冰雪消弭。 与此同时,一道又一道雷霆篆纹显照于虚空之间,复又首尾勾连,交织成纤长的丝线,最后融入到月华雾霭之中,成为雷霆的一部分,又成为那层叠帷幕的一部分。 雷霆的明光愈发明亮且圆融,最后,在老真人的绵柔呼吸声中,雾霭里明灭的兜转,彻底契合了这道苍老的身影。 于是,老真人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掩饰。 “老夫便知道!从昔日里和尚你斩未来佛身, 融入轮回道河之中的时候, 老夫便知晓,汝三乘六如之果位,亦是神仙道!你定有某种彻底斩断果位的秘法!果然……这般精妙, 更胜玄门与元教神庭手段!” 直至此刻,元道老真人方才在喟叹之中,展露了些许自己的心意。 诚然,玄元两道神庭的雷部果位,照理而言更为契合元道老真人,但利与弊从来只一体两面,老真人宁愿在契合方面将就一些,也不愿到手的果位无法完整且彻底的斩断某种因果! 他四万年驻世,四万年苦修,为的便是不再受制于人! 闻听元道老真人之言,一旁的白袍禅师只是双手合十,复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和尚,咱们的缘分就到这儿了,此生不知还有没有踏足西土的机缘,佛本是道源我而始,往后边,走成甚么样, 看你们自个儿了,顺便说一句, 老夫也明白, 慧剑如来的果位是留给真如剑祖的,可一来,剑祖不是老夫,更不可琢磨一些;二来,真如法门老夫至今捉摸不透,如今剑祖证道了半步,始终未曾完全跻身仙境,要么在等着给你们挖坑,要么是连他自己都拿不准……” 说到此处,元道老真人摇了摇头。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罢!” 话音落下时,遂见禅师慈悲一笑。 “施主慢走,恕贫僧不能远送了。” …… 玄青仙宗,主峰,道殿内。 昔日的明琪道子,如今的主峰轮值长老,盘膝坐在莲花法台上,手中轻轻地摩挲着一枚雕着雷篆的玉简。 他就那样沉默的端坐在那里,错非是手上的细微动作,只怕是教人以为是一尊玉雕石塑。 不多时。 随着洞开的道殿门户,那洒落在地面上的阳光有了一瞬间的明灭兜转。 明琪长老抬起了头来。 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他身披着玄袍,眉宇间有着纯净的青光若隐若现。 这是他的开山大弟子,是玄青仙宗新一代的道子首席,更是明琪长老为自己选择的衣钵传人。 不多时,少年立在明琪长老身前站定。 “师尊。” 平和的点了点头,明琪长老抬起手来,将之前不断摩挲的雷篆玉简递给了少年。 “法逸,做好准备,近日里莫要闭长关,两月之后,你要随为师一同往齐云仙派去,参加一场法会。” 闻言,道号法逸的少年抬起了头来,颇诧异的挑了挑眉头。 他捏着手中的玉简,甚至没有牵动神念力量,反而先笑着问了一句。 “说来也奇,近日里的法会,加起来比之前几年的都要多,这便是争局里的气象么!一桩桩,端的都是大好事情,敢问师尊,齐云仙派的法会,又是甚么名目?” 听得法逸这般问,明琪长老抿了抿嘴,似是想要笑,最后念头一转,却愈发严肃起来。 “这不是说顽笑话的时候,孩子,你该知晓,昔年宗门耗费大力气培养为师做道子首席的时候是为的甚么,彼时天时尚不如今日这般明朗,栽培为师,师门为的是无量量劫,当时,世人都以为,量劫才是数千年之内,玄门的大业! 这再后面的事情,你也都知晓了,许多时候,一宗的底蕴,可能都比不过一两个人的才情高!无量量劫第一劫,是七子西行,为师是其中之一,可到了今日,世人再聊起来的时候,都只言说这是雷宗元易道人的勃发之第一步…… 如今回想起来,也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念起此间种种,诸劫之中,吾宗不损气运,能安然度过,也算是为师对得起早先宗门的历历栽培了,如今量劫已在昨日,为师的时代过去了,往后思量的,便只有自己的修行,只有长生与逍遥。 可你的时代才刚刚开始,甚至还没有开始呢!七子西行是量劫第一场,两个月之后的齐云仙派法会,就是这万古一世的争局里面,属于你们的七子西行!邀咱们师徒赴会的,是元易道人的大弟子功衡,你手里的玉简,是《紫府道纲总要》! 这世上的机缘大多来的时候都颇仓促,别急着皱眉,提早两个月将《紫府道纲总要》交到你手里,这都是看在咱们师门与雷宗这么些年的交情上!能不能成,能不能成为七子之一,甚至是能不能拔尖儿,就看你的才情高低了!” 说及此处,法逸的脸上早已经么有了丝毫的笑意。 少年捧着那一枚玉简,却似是担了万钧之力在掌心。 一时间,他竟像是方才的明琪道人一般,下意识地,以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玉简上面雕刻的雷篆纹路。 “七子……” 门外的阳光洒落在少年的玄袍上。 空寂的道殿之中,便只剩了他恍如呓语的呢喃声。 第六百一十一章 鬼魅还阳 齐云仙派。 时逢盛夏,漫山葱郁,远远看去,群玉叠嶂,恍若玉页金书交叠;仔细瞧来,灵根丛生,恰似春秋香火鼎盛。 是日, 主峰道殿前,玄元两道诸修林立,又有诸圣地大教仙道巨擘亲至,九叠玉台之上,是神仙经幢幡旗徐徐如林,浩浩烟霞之下, 是玄家宗师天骄字字珠玑。 法会一角之中, 诸修所未查之地。 柳元正身披碧蓝道袍, 笼着手,远远地观瞧着高台上庄承平宣讲《紫府道纲总要》。 道人的身旁,是白阳玄宗静海道人、齐云仙派华池道子、太华仙宗正瑜道人、玄青仙宗明琪道人一字排开。 不远处,更有此代雷宗诸道子静立,一边仔细听着高台上的讲法,一边始终将余光停驻在柳元正身上,只等着柳元正一声招呼,便要上前来随侍。 好半晌,听罢了庄承平将“紫府道宫”一步的关隘细细说尽,原地里,柳元正轻轻地颔首,这才听得一旁明琪道人开口问了一句。 “师弟,都这会儿了,还抻着不言语么?知道新法布道是大事,可诸宗都在这儿等着呢,这第一场仙缘造化到底落在谁身上,也该有个说法, 教人先准备准备罢?” 闻言,柳元正挑了挑眉头。 “准备?师兄, 教人听不明白甚么意思啊!昔年七子西行时,咱们师兄弟们可有甚么准备?迎头撞上了,抓住的就是机缘,抓不住的就是因果,谁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怎么反而要在小儿辈上破例?再者说来,师兄,便是我敢说,你们敢听么?” 终归是将话说及了此处,闻言,明琪道人也是艰难的笑了笑。 “罢了罢了,终归是关心则乱,是我失言了,这里面因果纠缠,重重叠叠,便如今日这九叠玉台上的林林经幢一般……只是,师弟, 要小心了, 来时的路上, 我便提心吊胆的, 总怕要有人拦路来做过一场,与我生死斗法没甚么,就怕那不守规矩的,要先一步毁了法逸这孩子……” 说及此处,明琪道人的目光落在人群之中的少年身上,顿了顿,复又一笑。 “可一行坦途,到了此刻都顺遂无比,反而教我更忐忑些了,寻常手段不用,这后手的狠毒,便可以想象……若有需要,元易,只管言语就是!虽说长生与逍遥乃我所求,可只要法逸能传承了我的衣钵去,今日是身殒道消,还是道伤深种,我都已经有所准备了!留一点灵光在,走神道也好,转世重修也罢,我都承得起!” 话说到最后,明琪道人的眉宇间,凌厉的煞炁一闪而逝。 到底是昔年从第一场劫运一路杀来的天骄道子!只可惜一世里亿万群生争渡,偏生世人最后的目光只得落在那一两个人身上,平白教明琪道人的名声不显,然则唯有如柳元正这样曾经与他一路同行之人,方能明白这等守拙的一代道子手段的狠厉。 闻言,反而是柳元正笑了笑。 “师兄,还到不了这一步,我知道,这里边儿的暗流涌动,至少师兄是能看出来的,是能看真切的,咱们多少有些香火情在,不至于为了法逸师侄的造化,还得教你来拿命换,这么说罢,今日里,命定的角儿是花池师弟和乾元仙宗的永年道子,余者……”摇了摇头,柳元正也看向了人群之中的法逸道子。 “倘若他今日能洞悟紫府之道,那条天河路上,我可以给他看一眼这万象道法和寰宇天心,这便是给他的最大照顾了,修行终归是看自己才情的事情,帮多了反而是害了他……” 说罢,遂见明琪道人笑了起来。 他终于还是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于是朝着柳元正这里拱了拱手,再没开口说些甚么。 正此时,却见柳元正抚掌一叹。 “是时候了!” 说话间,九叠玉台上,英章古仙已经缓缓地踱步走到了正中央。 分明是法会盛事,可这会儿,转世古仙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的笑意。 他要先行宣讲云法古经,阐述诸般遗落在古史之中的无上秘法,而后才是当众晋入紫府境界,甚至一步开悬道图,洞开门扉,引柳元正入道河。 这般说来冗杂,实则也不过是片刻间的功夫了。 一切太过于顺遂。 角落之中,所有人的神情也随之肃穆起来。 柳元正微微眯着双眼,鹰隼一般的眸光从人群之中扫过。 不时间,柳元正与贺万安等人对视,他们亦散落在人群之中,监察各方。 英章古仙那古拙的玄音已经在人群之中回响开来了。 倘若有人真的在筹谋这场法会,那么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若是等到那门扉洞开,柳元正动身远行的时候,一切便都为时已晚了,彼时,便真个是将柳元正的性命留在了这里,新法布道于世也已然成为注定的事情。 不多时,柳元正扫视的目光忽地一顿。 他看向了永年道子的身后。 那是乾元仙宗的转劫古仙,可如今看来气息颓靡,似是在永年道子证入紫府境界之后,也随之斩道燃法了。 可柳元正到底不同,他隐约之间,感应到了些许仙家道果之力残存的余韵。 难道贺万安等人长久以来的忧虑,真的要成真了? 眉头微微皱起,柳元正没再有甚么动作,只是目光始终落在哪里,不曾再有过变动。 …… 与此同时,虚空极深处。 一卷宝图高悬。 《五雷群贤图》化作层叠的帷幕落下,将一切的气机波动和须弥乱流尽数禁锢在这方寸之间。 那雷霆交织成的古阵里,是元道老真人沧桑的身影。 宝鼎在他的身后祭起,洞天之力镇压四面八方,蒸腾的烟霞之中,明光兜转之间,似有亿万道交叠的化身齐皆出手。 在世人的目光都落向齐云仙派法会上的时候,一场仙战,正在这隐秘的角落之中爆发! 浩浩雷海之中,元道老真人喘着粗气,冷冷地望向那雷霆的明光都无法照耀到的幽暗一角。 “老夫想过千万人,独独没有想过会是你!我以为昔年你真的死在两界山前了!” “没有神煞之力侵蚀,没有诡谲与畸变,前辈你今日出手,又是为的甚么?” “是为古玄门三身法张目?还是想要在今日,彻底葬送太华宗万古底蕴!” “阳山老仙,给句痛快话罢!” 第六百一十二章 玄天古术 闪瞬间,元道老真人接连数问。 许是真的太过于惊诧,这分明是诘问的字句,在老真人的口中,竟恍若喟叹一般轻柔,老真人仿佛在期待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与此同时,他苍老的眼眸也冷冷地凝视向那虚空极深处的幽暗角落里。 昔日灵山教主以须弥山之力强行渡化嘉业古仙, 为挽救太华仙宗崩溃的气运,为挽救灵尘量天尺镇压灵山带来的损失,两界山前,阳山老仙自行入灭,以身化玉棺,来镇压太华仙宗气运,而后, 这玉棺更成了太华宗重炼镇教道器的根底。 昔年一切的一切, 都证明着,阳山老仙是为了宗门主动赴死的。 鬼魅还阳本就是诡谲事情,这会儿又涉及了一宗圣地大教的底蕴根基,不论从那个角度而言,这都是天大的祸事。 元道老真人想不明白。 今日只是暗中来给元易布道一事护法,等着那些腌臜与邪祟,却未曾想,却等来了如阳山老仙气机一般无二的鬼魅身影。 所以他才要有开口间的数问,所以他才想要阳山老仙来给他一个答案。 那苍老的余韵仍旧在虚空极深处回响着,幽暗的角落里,自始至终,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传出来。 死寂一般的沉默。 又或者,这一份沉默,本就是如今的阳山老仙给元道老真人的沉默。 眼见得幽暗寂无之中,有仙家道韵的玉光清辉蒸腾而起,原地里,紧皱着眉头的元道老真人沉沉的吸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前辈, 对不住了!” 话音落下时, 迎着那蒸腾而起的玉光清辉,元道老真人踏罡步斗之间,先行出手了! 逆伐上境! 昔日真正的仙家都曾有人陨落在老真人手中! 更何况,此刻老真人笃定,鬼魅还阳,定然有所折损,此刻的阳山老仙,并不服昔日巅峰战力! 轰隆声中,一道雷霆恍如匹练一般,从老真人身后高悬的青铜大鼎中倾斜而出。 明光兜转之间,映照着那浅淡的鼎纹,照出了“昆仑”二字,下一瞬,这源头处的黯淡,映衬着老真人的脚下,银白色的雷霆显照成的天河,倾泻着滔滔巨浪, 裹挟着一切暴虐的力量,朝着那幽暗的角落中淹没而去。 一息间, 天河高悬。 灼灼明光几乎教人这世间的一切绮丽都显得黯淡。 等雷霆已经肆虐在玉光清辉眼前的时候,再看去,那无垠的雷霆天河之上,一道又一道老真人的身形以雷霆为衣袍,捏起明光成诸般宝器。 霎时间,是化身天河!是宝器天河! 下一瞬,天河决堤,雷道杀伐术恍若光雨洒落。 漫天的交叠身影里,再也难分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老真人的真身本体所在。 他心中清楚,昔日逆伐上境的凌厉手段,欺负欺负未曾全数接引道果之力的转劫古仙,还有那些谬误纠缠葬曲随身之辈,还说的过去。 可面对阳山老仙这等证道不久,且道果看似圆融的仙家,比之境界的高邈,比之法力的精纯,老真人都有所不足。 到底,境界的差距就在这里,一线之差,就是云泥之别。 故而抢占了先手,元道老真人也只求以自身底蕴的雄浑和浩渺,来镇压鬼魅还阳的老仙,以求取更多的胜机。 果不其然,漫天雷霆雨落,数之不尽的无上杀伐术横扫那幽暗一角,回应这般天河浩渺景象的,便是一盏恍若烛焰的玉光清辉。 只是任由狂风席卷呼啸,那一盏烛焰,却自始至终都悬在那里,巍然不动。 下一瞬,漫天的光雨之中,一道虚幻的玉页金书飞出! 这正是元道老真人昔年傍身的杀伐宝器——金章篆书! 虚幻的宝器之影潜藏在诸般杀伐术中,这一会儿乍现,便直直撞在那蒸腾而起的玉光清辉上面。 一边是虚幻宝光,一边是清辉帷幕。 此时间相交,轰隆声中,尽是金石摩擦之声,是恍若洪钟大吕的震撼! 海量的雷篆文字从虚幻的宝光之中迸溅而出,一道道符箓与法阵横布虚空,电光石火之间,更有许多符箓与法阵的真形还未凝聚,那些显照的雷篆文字,便已经先一步被玉光清辉凝聚成的黯淡烛焰所吞噬。 眼看这一击已经不成。 不等那虚幻宝光之中更多神异显照,不等玉光清辉之中窥见阳山老仙的更多反应与动作。 那虚幻的金章篆书竟在下一瞬径直崩溃开来。 雷霆的暴动之中,一面幡旗飞出! 那显照的宝光不再虚幻,这是镇教道器的巅峰一击! 两仪元幽幡被元道老真人握在手中,如枪一般刺出! 终于,那圆融的帷幕有着破碎开来的趋势。 雷霆交叠,巨浪生生不息。 与此同时,玉光清辉不断的崩溃开来。 终是见着了一丝胜机,可元道老真人犹嫌不足,另一手往身后一捞,捉着青铜大鼎的一足,便直直往前就是一砸! 谁也未能想到,今日竟然能在真人这般苍老的身影上,洞见古玄门体修的蛮霸之力! 轰隆的破碎声如雷。 接连三击,老真人终于杀入了这幽暗一角之中。 蹈空步虚,再一步脚踏雷光遁出,老真人悚然而惊,人便已经立身在了虚空之外! 不可知之地,不可言说之地! 放眼望去尽是一派的幽暗寂无! 连光阴与岁月的力量在这里都被定格! 老真人一手握着幡旗,一手捉着雷鼎,他的身后,是雷霆天河倾泻决堤的瑰丽画卷。 身前的不远处。 一道黯淡皲裂的玉身显照。 果是阳山老仙! 可元道老真人却紧皱着眉头。 他不像是柳元正那般洞见过无垠道海,更不曾有过打穿道河的经历,可雄浑的道识还是让老真人第一瞬间就察觉到了阳山老仙身上那股岁月逆乱的味道。 似是曾经有人在过去光阴之中斩落了一刀,而那饱饮的鲜血,却凭空洒落在了未来。 没有道果之力,没有法身的雄浑。 闪瞬间,元道老真人更是恍然。 眼前仍旧在不断皲裂的玉身之中,蕴藏着阳山老仙相身的部分本源力量! 幽暗寂无之中,长久的沉默。 老真人像是在面对一尊玉雕石塑。 可当那斑驳的裂纹布满玉身上下的时候,刹那间,阳山老仙恢复了些许的灵动。 “杀了我!” “元道,动手,杀了我!” “要小心,是玄天古术——!” 话音落下时,那斑驳的裂纹爬上了老仙的脸庞。 乍一看去时,恍若是某种龟甲的纹路。 第六百一十三章 河洛御灵法 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杀意。 此刻的元道老真人,只剩了满腹的迷茫。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不断皲裂的玉身,看着那玉身面容上恍如龟甲的纹路。 要小心甚么?玄天古术又是甚么? 归根究底,这一刻,五雷仙宗古史底蕴不足的劣势展露在了元道老真人眼前,他无法从那只言片语之中洞悉太多的辛秘, 所得的只有那凄厉魂音之中的空洞名词。 恍惚里,他有心开口追问些甚么。 可就在下一瞬,那斑驳的裂纹停滞了下来。 四下里定格的光阴与岁月不再平和,万象道法在老真人的眼中呈现出逆乱的风暴。 轰——! 无声息的崩溃之中,阳山老仙的玉化相身就在元道老真人的注视里,化作了玉质的齑粉,崩溃开来, 然后在闪瞬间, 消融在了无尽的幽暗寂无之中。 与此同时, 前所未有的心悸触动将元道老真人的道心淹没! 老真人磅礴的思感与念头都齐皆在想他传递着危机的预兆,性命间的剧烈波动昭示着某种灾厄的降临。 闪瞬间,元道老真人便想抽身而退,可等他仓皇回顾的时候,方才发觉,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离洞开的须弥漩涡太远太远了。 岁月与光阴定格在了此间,也意味连元道老真人都无从发觉,那闪瞬间的变化,是否又是万古长空的交叠与凝练。 太远了,已经非是元道老真人能够在一两息内顺利回返的了。 而且早在动手之前,元道老真人便以为对手只有一位不复巅峰状态的阳山老仙,为了逆伐上境, 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五雷群贤图》高悬在虚空极深处,镇压一切气机! 昔日熔炼的雷霆天河,无尽的化身, 无尽的宝器,仍旧高高挂在虚空乱流之上! 此刻傍身的, 只有两仪元幽幡与昆仑雷鼎。 他失却了太多的先手,在这短短十余息之中,他成了第二个不复巅峰状态的阳山老仙! 复杂,懊悔,失落…… 一念间,老真人百感交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恍若是在空灵幻境之中,有鬼魅一样的声音响彻在老真人的心湖上空,响彻在他的耳边。 仔细听时,起初是恍若滔滔巨浪奔涌而来的自然之声。 紧接着,那交叠巨浪的碰撞,那无垠的咆哮,化作了绮丽的道音。 而下一瞬,在这几乎教人心醉的绮丽道音之中,凄厉的魂音响彻,某种古拙的韵律几乎与老真人的仙根道基相共鸣! 只刹那间,老真人便觉得,自己已然不再是自己。 他恍若听闻了古仙的丧曲。 “掌……日……月……” “提……罡……煞……” “御——!” 古拙的葬曲忽然间戛然而止! 冥冥中,似乎有某种锁链在老真人的内心深处支离破碎,旋即, 老真人便顿觉天清气朗,重新掌握了自身的仙根道基,掌握了自身四万年的雄浑底蕴。 与此同时,须弥壁垒破碎的声音从身侧旁响起。 一道苍凉的龙吟声回响在幽暗寂无之中,荡碎诸般邪祟鬼魅的声音。 偏头看去是,先是无上妖光显照,小龙师脚踏白龙妖神杀入,紧接着,层叠的云篆帷幕之中,月华雾霭蒸腾,最后,是五色雷霆横扫四方,雷师脚踏玉坛而至! 未曾料想到,师徒俩的相逢,竟在此刻,竟在此处! 不等有谁开口说些甚么,便见雷师先行扬起手来,随即便见一道雷霆天河朝着老真人飞至,又一卷宝图紧随其后。 几乎下意识地,元道老真人祭起身侧昆仑雷鼎,接引着雷霆天河没入其中,又以神念裹着宝图化作灵光,没入眉心。 做罢这些,老真人方才身形一怔,紧接着,一张苍老的面容几乎扭曲到了一处去,且羞且怒,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老东西!你又在拿我作饵!四万年过去了,你还在拿我作饵!” 闻言,雷师撇了撇嘴角,斜视元道老真人。 “作饵怎么了?这不就又救了你一命!作饵有甚么不好的,咱们左道中人,谁不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又或是那玄门果真腌臜不堪,竟教你彻底的忘了师徒尊卑?真真是想不认你这个徒弟!” “老夫……我是被你生生逼入玄门的!自那时起,我便没有你这么个师父!” “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以为你一个人说了算?还有,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你跟谁称老夫呢?悖礼的混账!” “你——!” 这般话锋纠缠,两人几乎说得密不透风,可与此同时,他们手上的动作却也丝毫不慢。 只是与方才有所不同。 先是龙师踏着妖神追着那葬曲的方向直直而起。 紧接着,龙尾之后,却是无垠雷河显照,宝光与幡旗相共鸣;然后是层叠经幢落下,月华雾霭将雷河遮掩在其中。 最后,才是雷师脚踏五色玉坛,于最后压阵。 三位天门主,一位驻世真人的气机,在幽暗寂无之中合拢于一处! 磅礴且凌厉的气机冲霄而起的瞬间,须弥壁垒破碎的声音便连绵不断的响起! 只电光石火之间,四人杀入空灵幻境。 紧接着,伴随着一道玉光化作齑粉,四人一刻不停,又洞破空灵幻境,彻底杀向幽暗寂无的尽头,踏上了逆乱光阴岁月的道路! 与此同时,月华雾霭之中,方才传出了老真人有些沉闷的声音。 “到底甚么是玄天古术?” 闻言,立身在五色玉坛上的雷师嗤笑。 “哟!您老学究天人,一代玄门仙宗开派祖师,这天上地下哪有您请教别人的份儿呐!雷宗老真人都不明白的东西,谁敢多说上一句啊……” “你——!” 自打雷师现身,元道老真人尘世静养四万年的平和道心几乎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眼见得这番话彻底教老真人动了真怒,层叠经幢里,云师不禁开口道。 “得了罢,你们爷俩有一个会说人话的不?这都甚么时候了,老的小的都跟个孩子似的,斗嘴没甚么,要是误了元易和绮萱的事儿……” 闻言,雷师这才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嘴角。 “玄天古术是古玄门时的说法,昔年世外仙道时,此术称之为《河洛御灵法》!” “据说昔年世外神庭鼎立三千年,大通河畔,有洛山山崩,引大通河断流,时有先贤至,自洛山之底寻出古妖神玉矿,矿藏绵延至大通河底,再探,清理大通河淤泥,遂见矿中现古妖神遗蜕!” “时有经年者云,此妖神玄,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音如判木,驭怪水而出,入则通河,见甲纹而知天下事。” “于是诸先贤观妖神玄之遗蜕而参悟,留世诸法,符篆秘术不计其数,《河洛御灵法》便为其中之一。” 端午安康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一十四章 道河藏身 听得雷师阐述古史之中遗落的凌乱片段,元道老真人遂也随之皱起了眉头。 “这样说……此乃世外仙道流传之孽法?” 闻言,雷师很果断的摇了摇头。 “不!此法只是源于世外仙道先贤所创而已,追究其原本,在那个时代,妖神玄之诸法,只是世外仙道诸脉之外的左道旁门, 真正将之奉为圭臬的……是当时的玄教!” 话音落下之后,便是漫长的一段沉默。 元道老真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苍老而浑浊的眼眸之中,似是有无穷无尽的电光闪烁。 那是极近复杂的神色。 这一切都是很容易引起联想的。 从玄教,到玄门,从古妖神玄, 到玄天古术…… 良久之后, 元道老真人方才艰难的开口问道。 “那……是先有妖神玄之诸法,还是先有的古玄教?” 似是明白了老真人所想, 雷师再度嗤笑,却更像是自顾自的感叹。 “不知道!” “不知道?” “此时间问你,玉岭山中左道旁门某一枝某一脉法统传承如何?你这个玄门的驻世真人可能答得上来?你答不上来的,驻世四万年,你甚至没有关注过这一脉一息的时间,三域诸宗的典籍之中也不会有一字一句的记载。 昔日古玄教的法统亦是如此,彼时不过左道旁门孱弱一支而已,况且吾元教最长者如今是岳师,他老人家也不过是古玄门时代的人物,古史难追就在这里,许多事情,猜测也只能是猜测了,除非能寻到那几位玄教的道主。” 闻言,复又沉思了半晌,老真人不禁喟叹。 “愈发觉得古史中暗流汹涌、波诡云谲呐……” “千军万马取孤舟,众生争渡,谈何容易!” 这般喟叹着,便已经是一行人最后的余音。 无尽的幽暗寂无之中, 白龙妖神追着玄天古术残存的余韵而去,它的身后,是无尽的雾霭与雷霆。 远远地,幽暗寂无的极深处中,隐约有着一点微茫的烛焰显照明光。 …… 尘世,齐云仙派,主峰法会。 宣讲罢了古时云法,九叠玉台上,英章古仙已经开始显照自身的气机,层叠虚幻的光影交叠在他的身后,昭示着属于古法经的紫府天地之相。 紫府开悬大道图。 到了这一步,距离英章古仙洞开道河门扉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原地里,柳元正的目光仍旧停驻在原地,始终未曾挪移过。 虚空极深处,甚至是幽暗寂无之中发生的事情柳元正并不曾知晓,但正因为法会上的一切进展都太过于顺遂,反而教柳元正愈发不安起来。 道人心中的某种念想愈发笃定了些。 随着高台上那虚幻缥缈的紫府道宫逐渐从模糊之中变得真切。 柳元正的目光也随之微微偏转, 落到了永年道子的身上。 立世修行至于今日,这是柳元正第一次发觉,曾经蕴藏在古史之中的禁忌与诡谲布子在了自己的身周。 那层光阴与岁月垂落的帷幕裂开了一道缝隙, 曾经埋葬在过去的灰烬与尘埃在试图沾染到柳元正的身上来,这一刻,柳元正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不是昔日里曾经料想过的羞恼,甚至没有多少的怒意,反而有一种雀跃与欢欣从思感与念头的深处磅礴而出。 岁月长河里,一朵浪花便是一个时代。 在这大争之世里,当这枚子落下的时候,便也意味着柳元正的半只脚已经踏上了浪锋。 他的底蕴,他的成就,在这一刻,便注定了不再桎梏于这一世。 倘若继续走下去,那注定是辐照古今未来,横贯整个古史的磅礴伟业。 只是……可惜了眼前的永年道子,可惜了这位柳元正眼里的大才。 有的时候,只是某种预感,某种怀疑,便已经足够支撑柳元正的行动了。 一念及此,柳元正微微地挑了挑眉头。 将目光回落到高台上的时候,那洞开的紫府之中,一卷云图正徐徐悬起。 人群之中,愈来愈多的目光开始望向柳元正这里。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道人脸上浮现出和煦的笑容,旋即在诸修的注视下,蹈空步虚而起。 立身在半悬空处,翻手间,青玉狼毫符笔祭起。 面朝着高台的方向,柳元正捉着符笔,遥遥点向那间合虚实的一卷云图。 轰——! 无声的爆裂震彻在群山之间,震彻在每一人的道心之中。 下一瞬,无量玄光冲霄而起。 显照在英章古仙身后的,是恍若银河垂世的万象洪流。 而洪流的尽头,虚幻的门扉在缓缓地洞开,隐约间,已有大河滔滔的声音回响而至。 与此同时,大道雷音混在柳元正的声音之中,一齐响彻。 “邀诸位赴齐云法会,宣讲古法云经还在其次,贫道既走出了新道,又时逢大争之世,布道于世便是自然要做的事情,今日教大家伙儿一同来见证,是要让诸位亲眼瞧一瞧这紫府之道的顺遂与否,贫道只是一个人而已,说破天也没有那孤身渡世的能为,修行是为渡己,这条路能不能走,要不要走,往后便是诸位自己的事情了。”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翻手将青玉狼毫符笔一收。 “静海师妹,正瑜师妹,华池师弟,法逸师侄,吕玮小友,功衡我徒,随我一同来罢,引你们同行这段路,也算是见一见仙缘。”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所点六人旋即蹈空步虚而起,立身在柳元正的身后,任由道人展露气机,以紫府天地之力,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下一瞬,眼见得柳元正一步迈出,便要往那洞开的门扉而去。 人群之中,忽见乾元仙宗的转劫古仙高喝一声。 “且慢!” 话音落下,柳元正身形随即一顿。 “这位……有何见教?” “此般何其不公!紫府道主所选之人,老夫本不该有甚么说法,可为何齐云宗华池道子能够在列,吾宗永年道子却不能与之同行?同是玄门此代入紫府境界之天骄,吾宗道子还是首位,难不成这般才情,都难入紫府道主之眼么?” 闻听此言,柳元正脸色似是有些难看。 “话要说清楚,贫道不欠贵宗因果,前辈是要将这段善缘生生变成恶果么?选谁同行,是贫道自己的私事,便是诸圣群仙也断没理由多嘴!若这也不公,紫府之道便不传了,好也不好?” 话音落下时,不等那转劫古仙说些甚么,便见人群之中贺万安脸色一变。 “道兄!都是赌气的话!都是赌气的话!万万不至于如此,前辈也是一时心切,话说得不雅,依我看,永年道子端是好根苗,又是此代首位紫府境天骄,多少也占了此道的一分气运,加上他一个同行,又值得甚么! 昔年时,无量量劫初开,七子西行,道兄是从此时起发家的,今日何不全一全缘法,再携七子踏道河,也是一桩妙谈,何必动肝火之气!元易道兄,如何?便是诸般不成,权且看在与贫道昔日的交情上?通融通融!” 说罢,贺万安这里,便已经先行躬身一拜。 一番话说得颇圆满。 听得此言,柳元正方才有些不情不愿般的点了点头,复又看向永年道子。 “也罢,本是贫道的私事儿来着,既是贺道友搭上了自己的面子,你也来罢,与贫道随行一段路。” 这般说着,倘若方才还只是怀疑,如此柳元正的心中,已经是十成十的笃定了永年道子身上的诡谲! 第六百一十五章 云法天河 一番闹剧。 半悬空处,柳元正神色阴晴不定,引着一行七人,脚踏在间合虚实之地,在众人的注视下,倏忽间化作一道雷霆,没入那洞开的虚幻门扉之中。 人群里,不知何时,良朋古仙已经站在了乾元仙宗的转劫古仙身后不远处。 少年古仙磅礴的神念倾斜而出,闪瞬间笼罩住了转劫古仙的周身气机之所在,纤毫变化之间,一应百应,缕缕微茫之中,尽是杀机酝酿。 霎时间,那转劫古仙道躯猛地一僵,脸色难看的回转过身来。 于是,两人四目相对。 一人是古仙转世重修,再至于半道而中途。 一人是古仙转劫履尘,复又斩道燃法褪去三身。 同样的境界,少年古仙却显得颇肆无忌惮,一双清澈的眼眸肆意的打量着转劫古仙,仿佛是要寻找一处要害下手,了结去了古仙的性命。 转劫古仙阴沉的脸上艰难的挤出来一抹笑容来。 “良朋前辈,贫道方才失礼了,可诸般言语,也不算是逾越罢?怎劳您这般动怒?平白杀戮,横生业果呐。” 闻言,少年古仙冷冷一笑。 “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这不大公平。到底是名声所累,说罢,你又是乾元宗的谁?” “我自微末不堪,昔年旧名难入良朋前辈之耳,敢教前辈知晓,贫道乃乾元仙宗阳夏,是祖师一脉,掌教真传……” 未及阳夏古仙说罢,少年古仙便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留个名字在就足够了,至少杀了你之后,知道这碑该怎么立了!” 话音落下时,良朋古仙踏罡步斗,斜斜的一步迈出。 霎时间,笼罩在阳夏古仙身周的磅礴神念动荡,凌冽的杀机展露无遗! 诸般皆在感应之中,旋即,阳夏古仙僵硬的道躯猛地一个激灵,周身道法动荡,驻足在元婴境界超限的气机于身后展露无遗。 隐约间,那道与法的交织之中,似有万象之景显照,冥冥间,一尊紫府道宫的虚影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瞬便要彻底凝实,托举着阳夏古仙的境界,晋入全新的天地间! 阳夏古仙的仙根道基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良朋古仙似笑非笑,非但没有出手,反而又缓缓的后退了一步,那笼罩在阳夏古仙身周的磅礴神念也如潮水般消散。 “私传紫府法门,贵宗……坏了规矩啊。” 闻言,阳夏古仙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小节有失罢了,这世上许多事儿难论轻重,若前辈真真要斩我,无错亦是有错。” “好赖话全教你一人说了,放心罢,真要动手贫道不会容你张嘴说话,如今看,你是真斩道燃法了,可有一点贫道不大明白,仙家道果呢?不在你身上,又在谁身上?” 闻听此问,阳夏古仙似是想要笑,可嘴角刚刚勾起,忽地,他像是想到了甚么, 脸色骇然一变。 正此时,却见良朋古仙笑的愈发肆意。 “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任着一个孩子在哪儿玩心眼,只出过一趟山门的人,他玩得过谁?又或是真的教邪祟蒙昧了心神?这般不智……” 一边说着,良朋古仙一边摇了摇头。 “且教你多活几日,只是永年道子的碑,贫道刚刚已经刻好了……” …… 云法天河。 雷光兜转之间,越过那道门扉的瞬间,一闪而逝的幽暗寂无之后,于定格的光阴岁月之中,一行人的身形高悬在云法天河上的上空。 远远看去,道河无垠,一道浪头已经在众人的眼中落下,再看去时,另一道巨浪已经在渺远之地酝酿而起。 亲眼端看道河。 霎时间,除却柳元正,一众人的心神皆失守,迷惘的看着眼前交织的万象。 短暂的寂静之中,已开悬道图的静海道人最先清醒了过来,紧接着,是正瑜道人和焱师一脉吕玮从浩渺万象之中寻回了本真。 盖因为此二人所走之路皆不凡于世,正瑜道人寄神于道,本就不忧诸相烦扰,吕玮更是修古祭法正源,向来是内求己身,不求于外。 在后面,清醒过来的则是庄承平,少年古仙本就学究天人,如今更是亲眼见证万象交织,彻底奠定了紫府新道之路的根基,众人此行的收获之中,大约要以他为最。 又数息之后,华池道子与法逸道子不分先后的清醒过来,同归云法,这一眼的见证之中,华池道子气息愈发高邈,隐约已有了开悬道图的倾向;而法逸道子这般快的寻回本真,更见才情之高绝,当为玄青仙宗下一代扛鼎天骄。 几乎数息间,六人便先后接连清醒过来,回神的瞬间,六人于云法天河之上,皆抽身而退,远远地离开了永年道子立身的方向。 都是圣地大教的道子,或是道子出身,早先柳元正和贺万安的一应一合,自然落在他们这些旧相识的眼中。 如同柳元正一样,他们也已经因此怀疑上了永年道子。uu看书 此刻,便是印证的时候! 万象洪流显照在眼前,这对于永年道子的影响,远比众人预料之中的更甚。 长久的迷惘与失神之中,永年道子的心神似是远游而去,霎时间,曾经在清明智慧笼罩下的邪祟与诡谲,显照在道子的身周! 道河之上,方寸间的须弥都因之而扭曲。 有血煞之气蒸腾而起。 不远处,柳元正静静地凝视着,看着那似是而非的变化。 又一种神煞之力显照在了柳元正的眼中。 道人思量而来,这股神煞之力带给柳元正的感受,远胜于桑羊神煞! 昔日里打穿道河,一十三道神煞之力在现世的光阴中交织,那闪瞬间,柳元正也曾隔着洞天壁垒远眺。 直觉告诉柳元正,这是有类于大浑天王本源神煞力量的存在! 下一瞬,这定格的光阴与岁月之中,柳元正隐约听到了不属于云法天河的滔滔浪声。 交叠的道音之中,似有古拙的音调响彻在心湖上空。 “大……玄……天……” 悠长的古音之中,永年道子缓缓地睁开了猩红的双眸。 他已经不再是他! 。 第六百一十六章 周天蕴炁 当那双猩红的眼眸睁开。 无尽的幽暗寂无之中,似是在这一刻多了一层殷红的底色。 入目所见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开始变得不同起来。 无垠道河的上空,层云雾霭在这一刻消散而去。 定格的光阴与岁月开始以柳元正无法想象的方式扭曲着,不是顺流而下,也非是逆流而上,而是以更为凌乱的方式,斩断了关于现世的部分,而以古史之中曾经被葬下的残影替代。 一时间,那猩红的神煞之力,都显得愈发鲜活起来。 与此同时,滔滔的万象洪流在这一刻不复云法的缥缈,开始以另外一种秩序相互交织着。 恍若是换了内里,更易了本真。 渐渐地,有赤霞从道河上空蒸腾而起。 那陌生的力量,开始逐渐将柳元正笼罩包裹。 霎时间,尘世,齐云仙派。 在诸修骇然的注视下,盘坐在九叠玉台上的英章古仙,在这一刻忽地气息大变。 那洞开的门扉霎时间便展露出密密麻麻的裂纹,恍若是昔日里被岳师一拳捣碎的天门般。 可昔日里那一拳,成就了绝天地通的如今。 此刻这洞开的门扉再毁去了,远行的诸修又该以何等方式回转? 一念及此,不等诸修再深想下去。 英章古仙身上的变化仍旧在持续着。 显照在古仙身后的光影开始变得凌乱起来,那高悬的紫府道宫,那一点点开悬展开的道图,在这一刻都蒙上了一层殷红的底色,隐约之间,那交织的层云雾霭之中,更有龟纹甲篆若隐若现。 电光石火之间,一切陡然而变。 也正在这紧要的时节,那愈发斑驳破碎的门扉之中,忽然有属于柳元正的道法气机展露,紧接着,道人的紫府天地之力透过门扉,显照于世! 眼见得此,贺万安与明琪道人几乎同时间自人群之中蹈空步虚而起! 灵光兜转之间,贺万安祭起万安相书,数之不尽的地纹横布虚空,顷刻间便布下古堪舆相地之阵。 与此同时,玄青仙光从明琪道人手中洒落,化作一道虚幻的大幕落下,将此间观礼之诸修尽数隔绝在外,凌厉的杀机展露,引而不发,悬而不决。 人群之中,良朋古仙更是接连数步迈出,冷冷地看向阳夏古仙。 “老实看着!此时间,你便是动动嘴皮子,莫怪我亲送你入轮回!” 闪瞬间的变故,可随着古堪舆相地之阵布下,作为昔年的旧友,曾经证道的古仙,贺万安亲自出手,接引柳元正的紫府天地之力,只数息的迟滞之后,那光阴与岁月定格在门扉后的帷幕,就这样被二人合力打破。 灵光兜转之间,被柳元正以紫府天地之力庇护下来的六人便踏着雷光,落入古堪舆相地之阵的中央。 一时间,六人且惊且怒。 惊的,乃是永年道子身上的可怖变化。 怒的,则是此朝仙缘终究未能尽全功! 只是观览万象洪流,便已经教诸修收获了雄浑的底蕴,他们更无法想象,倘若随着柳元正再走通这条天河之路,又该是怎样的玄景。 可一切终归只能是想象了,永年道子毁了他们的仙缘! 正怔愣着,便见明琪道子已经落入阵中,一把抓住了法逸道子的胳膊。 “怎么回事!” 法逸道子终是历事少一些,开口间难免有些惊慌。 “是永年道子!他沾了邪祟,显照了神煞之力!不!那甚至已经不再是他!” 法逸道子的话音刚刚落下,不等一旁的明琪道人再追问些甚么。 撕裂岁月帷幕的反噬已然到来。 冥冥中,有某种支离破碎的声音于无声中响彻。 横布在半悬空处的古堪舆相地之阵陡然间破碎开来,与此同时,贺万安祭起的万安相书上更是灵光黯淡,宝器哀鸣,似是本源有损。 而失了贺万安的接引,柳元正透过门扉的紫府天地之力更是愈显失控,随着门扉上裂纹愈发密集,最后,这股紫府天地之力,竟诡谲的与英章古仙显照在身后的凌乱光影纠缠于一处。 恍若有无形的焰火显照。 当那扭曲的变化愈演愈烈,至于绝巅之后——没有了紫府道宫,没有了道图开悬,没有了层云雾霭! 只剩了无尽的嫣红! 下一瞬,恍若是昔日两界山之厄的复刻。 一条虚幻的赤色天河显照在齐云仙派的上空! 岁月化作无形的帷幕,将这一切隔绝在大千之外。 但许是贺万安接引的缘故,又或者是柳元正紫府之力有所显照的缘故,纵然有着帷幕的隔绝,那滔滔的浪声也仍旧清晰的传递到了现世之中。 与此同时,柳元正和永年道子鼎立于天河之上的身影,也愈发清晰与灵动。 冒险护着六人回返尘世,没了后顾之忧,柳元正迎着那猩红的眼眸,遂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来。 “该怎么称呼?我知妖族有祖唤大浑天王,您这是……大玄天王?” 光影显照于世,闻听柳元正之言,诸修哗然。 与此同时,那“永年道子”却幽幽一笑。 “这般知趣,倒可留你一具全尸,不错!本尊乃大玄天王,之血裔,万古之尊!” 道河之上,柳元正咧了咧嘴角,似是想笑。 “血裔也就罢了,您老都只是孤魂野鬼,剩了些下作腌臜手段,这般戕害我玄门后辈,也能腆颜称一句万古之尊?畜生就是畜生,便是畜生的祖宗,竟也这般不讲究面皮!” 说罢,“永年道子”脸上的笑容一顿。 “看来你这全尸是留不得了!你这紫府之道不差,可这不是你狷狂的道理!见识了浑天老兄的神煞之力,你该知晓吾等的高邈,该有敬畏之意!纵然同是驻足新道之境,有神煞之力在手,本尊斩你,如宰兽割草!” 闻听此言,反而是柳元正脸上的笑容愈盛。 “错了!错了!这第一,你借了永年小友的道躯,你我不是同一境界!这第二,今日斩你者,三人耳!”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通身紧锁的气机在这一刻陡然间绽放! 紫府新道的道法气息在闪瞬间冲破绝巅,然后遁入下一境界! 轰——! 一道五色雷霆显照,环绕在柳元正的身周! 明光之中,自道人的身后,自那环彩雷霆里,林绮萱与魏清秋的身形联袂显照! 紫雷与玄光齐辉! 一炁共周天同色! 霎时间,三人身后,那蒸腾的赤色烟霞崩溃开来,血河之中,万象洪流再度扭转,霎时间便将泰半的血河映照成雷霆的汪洋! 下一瞬,这世间唯三的五炁朝元境界修士,便下一步踏着雷霆,杀向了“永年道子”! 连绵的雷霆轰隆声中,响彻在齐云仙派上空的,是柳元正的怒吼。 “此为紫府之上,五炁朝元之境界!今日尔等见道,吾已开前路!杀——!” 第六百一十七章 三英战妖祖 轰隆的大道雷音尚且还在齐云仙派的上空回响着,此时间,法会中诸修的心神之震动,完全不亚于那高悬的雷音! 紫府之上! 五炁朝元! 新道之上尤有新境洞开!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一旁的华池道子。 玄元两道奉柳元正为主,这是从来未曾落于文字,但却也是世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故而对于七十二故禅玄宗皆改换新道的事情,玄门诸修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可如今,当柳元正三人展露出紫府新道之上的境界修为,当永年道子沾染了邪祟与诡谲之后,华池道子这位如今玄门里唯一真正晋入紫府境界的天骄道子,便愈发教人羡慕起来。 羡慕他的才情高绝,羡慕他的运道非凡,羡慕他的前途高邈! 只此一人,便已经为齐云仙派争得了往后万古岁月,乃至于数万载的雄浑底蕴! 也许往后的每一个修行时代里,齐云仙派不会是最煊赫的那一家,却注定会是最为鼎盛的几宗之一! 而如是数万载的底蕴,历经了光阴与岁月的蕴养之后,更往后面的事情,愈发教人不可想象了,可也正是思量至此,遂也愈教人羡慕起来。 可如此的目光,诸修大都也只是惊鸿一瞥而已,旋即便回转目光,落到那显照于世的虚幻光影上面。 愈是教人拔得头筹,也愈是教人不甘落后太多。 虽然《紫府道纲总要》未曾亲眼得见,可倘若是仔细观瞧这位“道主”的生死斗法,体悟那道与法之灵韵,万一,万一以自己的才情,便从中有所通悟了呢! 如今已没有多少人想着去做那柳元正第二了,可若是做成了华池道子第二,也注定是古史留名的事情呐! 于是,诸修端看去时,遂见那浩渺的天地间,一半是染着殷红的幽暗寂无,一半是淹没万象的雷霆洪流! 恍若那定格的光阴岁月之中,一道雷霆凝聚的巨浪,却具备着冲破万古藩篱的跃动与暴虐! 无量雷光在这一刻成了划破那幽暗寂无的锋刃,而在那割裂了大半个世界的“刀尖”处,是柳元正、林绮萱、魏清秋蹈空步虚而立的身影! 另一半的世界里,“永年道子”猩红的双眸微微眯起,冷冷地看着三人引动着雷道之炁杀至。 在旁人的眼中,那是洪流,可在占据了永年道子身躯的大玄天王眼中,那蒸腾在三人身后的,却是三道源自大道源头的祖炁! 那是曾经显照在这片幽暗寂无世界之中的黯淡烛焰。 可大玄天王更明白,这自三人身后生生不息流转不止的雷道祖炁,却已然具备了道河的雏形! 不是若古玄门历代仙圣以支流嫁接主干的取巧之法,而是自先天时代伊始,贯穿了天地寰宇,贯穿了整部古史的道河! 也是一代又一代古之妖神擎举起遗宝,驻足在古妖神路的绝巅,始终渴求却未曾做到过的事情。 以后天之道,追之境! 惊诧!羡慕!嫉妒!杀意! 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齐齐涌上了大玄天王的心神之中。 “我本欲在今日便接引神形还阳,这具肉身便是本尊为自己挑选的第二世之根基,其后更有诸多后手以温养底蕴,可惜了……今朝用去,便有几步路要留下缺憾,可若是能窥见你此境之奥秘,那便一切都是值得的!说起来,本尊也驻足在紫府境界中呢!小子,今日在本尊面前展露新境,当是你此生最追悔莫及的事情!” 话音落下时,“永年道子”自原地踏罡步斗,闪瞬间,定下九宫之位,复立于中央天元,但见道子双手番天而起,虚虚一托,那双掌中似是酝酿了万钧之力。 轰! 恍若是山火灭世! 一枚仙家道果高悬在“永年道子”的天顶!只是本该是鎏金色的仙光,在柳元正的注视下,却尽显猩红颜色! 盘踞在无垠道河之中的孤魂野鬼们,能够使仙道玄境冲刷出斑驳的裂纹,能够降下葬曲,能够使仙家癫狂,自然,也能够做到以神煞邪祟之力浸染道果本源! 砰——!砰——!砰——! 霎时间,有诡谲的异响自“永年道子”身后的远空中传来。 整片幽暗寂无的天地都在剧烈的震动着,那轰隆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雷霆! 远远看去,柳元正窥见了一道血色长河,正在幽暗的“旷野”之中倾泻而来! 那是曾经奠定了大玄天王尊位的道河!曾经留存了大玄天王残魂的血河! 断不能任由此獠接引残魂本源还阳! 电光石火之间,一念而定,柳元正的身后,龙纹环彩玉璧显照,恍若镜轮高悬,八宝玄雷池镇压天顶,蒸腾的雷霆祖炁恍若光雨般垂落。 登时间,立身在原地的柳元正,恍若和紫府道宫之内的祭器的身形重叠在了一处。 三首六臂的擎天之影一闪而逝,下一瞬,自五行直追阴阳混沌,千变万化的无上杀伐术凝聚成万象雷霆剑轮,裹挟着逆乱光阴岁月的力量,斩落在那猩红道果垂落的大幕上面! 噗——! 赤色的一角旋即破碎开来,淹没在雷霆的洪流之中。 未攀至绝巅,未神魂还阳,那么此刻的大玄天王,便永远和柳元正差了一个大境界! 而在那赤色一角被斩落的瞬间,柳元正的身侧,林绮萱与魏清秋几乎同时间动手了—— 雕龙彩玉方琮高悬在林绮萱身后,一步踏出时,紫金雷炁陡然化作汪洋大海,可仔细看去时,那蒸腾在雷海之中的明光,却皆尽是一道又一道的雷霆篆纹! 古往今来未曾见! 那是林绮萱自本源道海之中汲取的唯一! 那闪瞬间交织与共鸣,便是数之不尽的法阵、符箓、禁制!是超脱了大玄天王道识的杀伐术! 这一刻,不止是那破碎的赤色帷幕彻底被无尽的雷霆海洋冲刷开来,连岁月与光阴落下的帷幕,都在这片雷海的冲刷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支离破碎声音! 原地里,永年道子已经准备抽身而退。 可另一边,魏清秋随道而动,万古岁月的天人化生,带给了她同样迥异于世的道法灵韵! 闪瞬间,无量玄光在她的脚下化成连绵群山,可下一息,恍若光影定格,连绵千万里的群山忽然在一道雷霆的贯穿下,扭曲成了玄奇画卷的一部分。 再一眼看去时,原地里哪里还有甚么连绵群山,只有魏清秋的道图高悬,半展半收,而在那一道雷霆明光的遮掩下,越过了雷海,越过了赤色帷幕,那随道而动的一步落下,魏清秋的身形早已经高悬在空,万象在内周天交织,于她的掌心凝聚成一道雷霆。 而那枚猩红的道果,已然近在她眼前! 第六百一十八章 江山雨落 这一刻,谁也说不清楚,几人之中到底是谁在逆伐上境。 一边是驻足在更高境界的三人,一边是高悬的猩红道果。 空灵幻境之中,愈来愈多的仙道巨擘将目光落在齐云仙派,落在那显照于半悬空中的凌乱光影之中。 不是没有人尝试过,透过那仍旧在斑驳皲裂的半掩门扉,复刻柳元正远行的举动。 可惜,他们暗中的动作全部都失败了。 这与修为境界无关,纯粹是因为他们未曾驻足在紫府境界上面,遂也失去了叩开这道门扉的真正钥匙。 与此同时,在诸修的注视下,腾空而起,立身于猩红道果之前的魏清秋出手了! 这位曾经古玄门初年的云婵仙子,在这一刻展露了她老辣且不留余地的杀意! 半卷的道图在她的身后显照,属于万山昆仑的厚重意境冲霄而起,连绵的雷霆交织着环带,将她与道果尽数束缚在其中,紧接着,那道图在闪瞬间展开。 轰——! 雷霆如雨般落下。 闪瞬间,须臾方寸之地,交织开来的雷霆将道图支撑开来,化作了那虚幻环带的实体,化作了玄光雷炁的外相。 紧接着,一股属于真空妙有,虚空妙无的缥缈气机,陡然间在这片幽暗寂无的天地间回旋开来。 冥冥之中,支离破碎的声音从猩红道果的四面八方传来。 自始至终,魏清秋都不曾对着那枚猩红道果出手。 或许这才是一劳永逸的不二法门,可驻足在五炁朝元境界的魏清秋却并不狷狂的认为,以自己的力量,便可以将一枚仙家道果磨灭。 再是逆伐上境,总也要讲道理的。 但是,做不到磨灭道果,不代表魏清秋做不到斩断道果与“永年道子”之间的气机牵系。 为此,她甚至将自身都拘禁在这方寸之地中! 没人能够知晓,在这片幽暗寂无之中,再度轰碎须弥,会面对甚么! 无尽的猩红之中,永年道子已经变了脸色,骇然间,他欲起身来救,可这闪瞬间,破灭了赤色帷幕一角的柳元正,早已经踏着雷光杀至! 狂风之中,那一袭碧蓝道袍猎猎作响,宽大的袖袍之中,柳元正抬手朝着魏清秋的方向虚虚一引。 漫天如瓢泼大雨垂落的怒雷,在这一刻恰似寻到了归处! 五色神华从柳元正的身上冲霄而起。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雷道祖炁! 但因着两人修法的契合,因着柳元正长久时间以来与她的阴阳参合。 两种无上的道韵与气机,在这一刻圆融的交织且共鸣着! 柳元正甚至仍嫌不够! “绮萱!” 一声唳喝之后,沿着那不断被冲刷开来的赤色帷幕,紫金雷海咆哮而至,无量紫金化作蒸腾的烟霞,席卷在柳元正的身后。 三道齐辉! 这是连大玄天王都不曾预料到的事情。 就像是谁也无法想象,三条无垠道河在尘世寰宇之中汇聚一流之后,会是怎么样的景象! 登时间,每一道垂落的怒雷之中,旋即接引着无量紫金雷篆,那些古拙的篆纹首尾牵系着,自雷霆之中,酝酿着无伤杀伐的力量! 每一道雷霆,都是魏清秋道韵之中万山之一峰,都是林绮萱浩渺雷海之中水雾之菁英,都是柳元正万象雷霆剑轮之中斩落的一炁! 江山雨落! 如是这浩浩天象,便已是五炁朝元境界最精准的注脚! 万山与雷海交织,龙纹环彩玉璧之上,道都图高悬在柳元正的天顶! 道人的双手高高的扬起,恍若凭空迎接着那磅礴雷霆雨落,又似是托举着万钧之力,将寰宇天心的力量都支撑在双手之中! 下一瞬,属于柳元正的随道而动的力量引动。 迎着“永年道子”,柳元正一步迈出,奋尽全力,双手猛然朝着前方掷出! 乾坤一掷! 无尽的雷霆与杀机在这一刻酝酿在一线之间,煌煌天象之下一切都消弭了外相形体。 于是,真正的幽暗寂无之中,凌厉的杀机却将“永年道子”从四面八方包裹起来。 密不透风! 躲无可躲! 原地里,大玄天王欲要抽身而退的脚步猛地一顿,紧接着,他竟笑了起来。 “好手段,好神通,好境界!” 电光石火之间,大玄天王接连三声赞叹。 这已然是必杀的一手。 被斩断了与猩红道果的气机牵系,被这样威压一整个境界的煌煌天象包裹,被这样的杀伐术环绕,纵然有神煞之力在手,驻足在紫府境界的永年道子却断无生机与活路可言! 下一瞬,冲霄的血光蒸腾而起。 无尽的雷霆似是从他的身躯之中绽放开来! 霎时间,震动着的须弥竟然先一步崩溃开来。 可此时间,柳元正的心中却忽地生出一种不安来。 因为属于大玄天王的魂光,仍旧萦绕在那被雷霆不断剿灭的血光之中。 “万象交融,内求己身……道人,你的法,我看透了!” 话音落下时,雷霆交织成的大罗道网之中,数之不尽的神煞束成丝线,贯穿着一道又一道空隙,竟然在凭空间交织起来。 恍若是某种大罗道网的复刻,又恍若是某种古老阵法的显照! 属于无上的气机展露,这一刻,雷霆的杀伐竟再难奏效! 大玄天王那逐渐崩溃的魂光,竟在这一刻稳定了下来。 “你在想甚么?几度蜕变,掌握着无上的法门,便想着硬抗万古的岁月光阴?本尊驻世万古!残魂存世亦万古!你甚至都不明白本尊到底想要做些甚么!只凭这样,你便敢对本尊起杀机?” 咆哮的魂音从那横布的阵纹之中肆虐回响。 原地里,柳元正陡然间抽身而退,他脚踏着雷光,一手从雷海之中握住了林绮萱的腰肢,又一手打破须弥风暴,将魏清秋的身形捞起,下一瞬,无上遁光与紫府天地之力交织,三人的身形陡然间踏在道法之弦上,消失在原地,却又似是随道而存,无所不在! 下一瞬,那咆哮的余音仍旧在回响着,赤色烟霞却是山洪一般迸发,彻底的搅碎了万象雷霆的环绕。 猩红道果的气机在这一刻重新牵系。 “永年道子”的身影却未曾重聚,更相反,那交织至圆融的神煞阵纹却陡然间崩溃开来。 猩红的血光映照下,某种恍若万象的洪流朝着不远处那道血河倾泻而来的方向奔涌而去! 一边来就,一边去迎。 两道洪流在还未彻底牵系起来的时候,大道的共鸣已经在这片幽暗寂无的天地间震动。 “甚么万古一世争渡,听来都像是笑话!” “这悠悠万古,一切谬误之根髓,都在轮回一道!都在阴冥一界!” “若非此道,何来万法不谐!若非此界,何来众生有寿终!” 那恍若雷霆轰鸣的咆哮声音之中,一枚猩红道果高悬,交汇的血河冲霄而起,编织着万象圆融,更广阔的天地间,是无垠的幽寂。 这恍若是诸圣群仙都未曾抵至的辽阔境界! 这恍若是某种翻版的仙道玄境、道法长河、仙家道果! 而这等磅礴的无上伟力,在大玄天王意志的掌控下,奔涌而去的方向,那幽暗的尽头处,渐渐地有微茫的明光绽放,恍若烛焰一般飘摇。 那是孤悬的一道。 那是轮回道河! 7017k 第六百一十九章 无尽唏嘘 神煞之力化作的血色洪流一往无前的奔涌而去,一道亘古长存的神煞天河的力量在这一刻被大玄天王的意志掌控着,施展着古今罕有的暴虐与毁灭。 而在杀机所指的尽头,那飘摇在幽暗寂无之中的烛焰,那万古孤悬在道网之外的轮回天河,却自始至终毫无反应,只是如常的显照在那里。 这结局似乎在大玄天王动手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了。 道与道从来都难分高下强弱,可是在一道有主掌控,一道万古孤悬的时候,彼此间的差距便已然明晰。 从世外仙道时代,再到古玄门,再到大争之世的如今,一代又一代人都曾经筹谋过鼎立冥府的事情,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也证明着,从来都未曾有人能够彻底的掌控过轮回天河。 这一道过去未曾有主,如今似乎也难见残魂还阳。 那神煞洪流的前锋还远在天际边的时候,道与法交织成的轰隆震荡力量便已经抵至了轮回天河。 只霎时间的彼此碰撞,萦绕在那黯淡烛焰之外的血锈色帷幕便径直被剧烈波动的须弥风暴撕裂开来。 恍若是“堤坝”被摧毁,下一瞬,无垠的阴煞之炁自轮回天河之中倾泻而来。 可迎接着阴煞之炁的,则是风暴搅碎的须弥,是道法逆乱的岁月,是容纳万道的幽暗与寂无。 蒸腾的血光之中,属于大玄天王的魂音回响着,发出畅快的笑声。 “今日,本尊毁轮回大道,自此之后,众生寿数无疆!” 话音落下时,那尚且迟缓的血色洪流在这一刻陡然加快了速度,搅碎了阴煞之炁,欲朝着轮回天河淹没而去,乃至于——倒灌其中! 闪瞬间,揽着两人脚踏在道法遁光之中的柳元正便变了脸色。 鼎立冥府是古往今来一代又一代人族先贤筹谋了万古岁月的大业! 倘若今日轮回道崩,这冥府,又谈何鼎立! 柳元正从不觉得众生寿数无疆是甚么好事情,甚至短暂的沉吟之中,柳元正便可以预料到那混乱而无序的未来。 他欲踏出遁光一战,可掌握着神煞天河的大玄天王与永年道子还是两回事。 一道之主,这是真真超脱了寻常仙家境界的力量! 也正在此时,柳元正忽地像是想到了甚么,踏出的那一步竟就顿在了那里,随即,道人远望向轮回天河的方向,静静地等待着预料中的变化。 与此同时,当神煞洪流的锋芒真正要触及到轮回道河的瞬间,一道鎏金神光,陡然间自这条无垠道河的一角之中猛然绽放开来! 天河之上,一道巨浪打落,便是开辟在岁月光阴之中的虚幻一界洞天。 这是昔日里,柳元正打穿道河时便曾经见证过的场面。 如今看,虽然轮回天河仍旧无主,可已经有人占据了万古光阴里的一界虚幻洞天。 明光之中,清朗的声音回响在幽暗寂无之中。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高悬,霎时间,便是漫天梵唱! 鎏金神光之中,两道清瘦的身形踏着轮回天河,从虚幻之中走向真实! 此其一者,昔日之本愿如来,今日之地藏如来佛! 此其二者,昔日之欢喜古佛,今日之轮转如来佛! 大乘佛门里,三乘六如之果位,未来六如佛陀中,已有二佛归位! “果报相寻事可哀,谁从因地识轮回。 漫天劫火炎炎里,都自杀生一念来。” 话音落下时,漫天鎏金佛光朝着两人的身形凝聚而来。 佛陀金身显照! 迎着那奔涌而至的神煞天河,二佛皆将右手高高扬起。 “地藏大手印!” “轮转大手印!” 佛印高悬! 伴随着煌煌佛音回响,二佛以无上法门,在这一刻,竟引动了轮回天河的力量! 定格的岁月光阴在这一刻被打破,滔天巨浪自二佛身后蒸腾而起,血锈色帷幕重新自轮回天河之外落下。 而引动着这一切力量的两道佛印,也在高悬之后,轰然间朝着神煞天河砸落! “尔敢——!” 伴随着大玄天王愤怒的咆哮声,就在神煞天河之中同样酝酿起磅礴伟力来的时候,忽然间,剧烈的震动传遍了整条神煞天河! 那是恍若雷霆的轰鸣声! 不!那就是雷霆! 忽然间,有月华雾霭一般的朦胧帷幕从蒸腾的赤色烟霞之中冲霄而起! 紧接着,是一道苍凉的龙吟声,属于妖神的磅礴伟力搅动着神煞之力,诚然,古今妖神有不同,妖神与妖神之间亦有不同,可闪瞬间对于神煞力量的牵引,已经足够要命! 万象洪流的交织在这一刻不复圆融! 道法不谐的后果,便是这其中本相冲突的力量开始了剧烈的碰撞! 这是真正的决堤! 与此同时,两道雷霆自溃口处肆虐着! 元道老真人与雷师脚踏雷霆,显照出身形来,一人摇晃着两仪元幽幡,一人脚踏五色雷霆玉坛,斑斓的雷霆在他们的身周回旋! 阴阳雷海! 五行雷海! 两道雷海又如此上下嵌套在一起,恍若雷霆凝聚成的灭世磨盘! 一道又一道展露着无上气息的紫金混沌雷霆从磨盘的缝隙之中凝聚,复又化作一道又一道雷霆锁链,直直深入神煞天河中去,搅动着洪流,崩溃着万象,毁灭着道与法之序! 这对师徒在这一刻展露出了惊人的相似,脚踏着雷霆,几乎同时间发出蕴含着野性的狷狂大笑。 而随着一道又一道紫金混沌雷霆锁链的回归,那紧束在锁链尽头的,则是一具又一具被洞穿的玄龟妖神神形遗蜕! 凝固的恍如墨玉的龟甲上面,那斑驳的纹路化作的古妖神文字,几乎同源而出,又像是某种在岁月光阴之中重叠的复刻。 与此同时,云师与龙师齐皆出手,或将这些神形遗蜕打碎成齑粉,又或是以层叠云篆封禁隔绝。 连续的变化在接连不断的发生着! 先是那高悬的猩红道果上面,随着不断的有神形遗蜕被损毁与封禁,它恍若面临着万钧的巨力,最后在这股无形的巨力面前,展露出斑驳的裂纹来。 恍若是古仙有寿的复刻。 紧接着,是那道血光凝聚成的阵纹逐渐的崩溃。 伴随着大玄天王魂音之中凄厉的嘶吼,阵纹不再圆融,某种本质的力量似乎在这一刻开始受到岁月光阴的反噬。 最后,是神煞天河的回流! 这本就不是孤悬的一道,无垠的天河也只是寰宇大罗道网之中的一部分,是本应该有序的道与法之中明晰的丝线。 这里,不是属于神煞天河的地方! 寰宇天心的力量,在大玄天王的掌控崩溃的瞬间,开始牵引着神煞天河回归原初! 最后,属于生与死之间的铁幕重新落下。 能够回响在这片幽暗寂无之中的,似乎只有大玄天王那不甘且嘶吼的魂音了。 7017k 第六百二十章 逆走光阴路 岁月帷幕泛起层层波澜,灵光兜转之间,柳元正三人脸色苍白的从遁光之中走出。 诸修相顾无言,这闪瞬间,难得的默契,让他们在下一瞬间一同引动道与法,雄浑的法力恍若决堤一般倾泻在这片幽暗寂无的天地间。 以柳元正为中央天元,数之不尽的古妖神文字横布虚空,接引着诸位天门主的无上气息,复又牵系着两位佛陀与驻世真人。 龙纹环彩玉璧高悬。 身周万象雷霆剑轮逆乱岁月。 无量玄光洞照大罗万象! 霎时间,隔着层叠的帷幕,诸修洞见了生与死的铁幕将落未落时的黯淡光影。 以有心算无心,诸修将大玄天王的残魂本源从神煞天河之中打落,但彼终究是曾经的一道之主,洪流退去的时候,同样有一部分无法想象的雄浑力量,伴随着大玄天王远去。 经了今日这一遭,谁也不敢小觑大玄天王的谋划。 放眼看去是,但见那介乎有无之间的绮丽玄景之中,光阴与岁月之力逆乱而去,幽暗的陌路上,一道血色的身影凝聚,那是恍若永年道子的少年身形,背对着尘世,背对着诸修,身披甲篆玄袍,逆溯光阴岁月远去。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昔日柳元正在无垠光海之中惊鸿一瞥的复刻。 闪瞬间,道人明晰了大玄天王的目的所在。 “无何有之乡……” 轻声呢喃着,横布虚空的古妖神文字崩碎开来,诸修的气机一震,生与死的铁幕彻底落下,再也没有了窥探的时机。 正此时,诸修的身后,地藏如来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贫僧二人与红尘终归有生死之隔,冥府未鼎立时,不可多存于人间,此后诸事有劳众位,此孽修欲毁轮回大道,虽未能成事,天河动荡,已然殃及阴冥界,只怕……古战场处,未必能再有昔日般稳妥了。” 闻听此言,雷师沉默着点了点头。 诸修皆没有说些甚么,原地里,鎏金佛光渐渐地黯淡下去,悄无声息之中,地藏如来与轮转如来的身形遂消失在那血锈色的帷幕后面,隐没在轮回天河的巨浪之中。 良久的沉默之后,人群中,柳元正方才开口道。 “阴冥界不容有失,鼎立冥府之事不容有失!师尊,元教不用再阻拦贺万安道友的路了,他想要入阴冥界,便让他去罢!” “万古一世,众生争渡,谁也没那个能为一力扛起天来,便教我也看一看,诸古仙们的谋划罢!” 说罢,柳元正复又看向身旁。 “云婵,诸修之中,唯你之紫府境界修行最善为众生之典范,不求物于外,至臻至善,尚上而中和。故而齐云法会上后续的事情交给你了,你也是古法雷经的大家,曾著经的师者,布道于世的事情交给你,我放心。” 闻听此言,原地里,魏清秋朝着柳元正遂恭顺的一拜。 “主君,你我本就一体,凡有嘱咐,妾身自当竭尽全力而为。” 轻轻地点了点头,柳元正又看向一旁缄默的元道老真人。 此时间柳元正本有许多话想要与他言说,可到底是这等紧要的时候,柳元正沉沉的吸了一口气,也只能定定的望着老真人。 “师……师兄,尘世的事情,玄门的事情,齐云法会的事情,有劳您多费心照看一二了。” 似是因为雷师在旁的缘故,老真人罕有的失了谈性,他仿佛已经洞悉了柳元正的想法,闻言只是温和的浅浅一笑。 “放心罢!” 言罢,柳元正又看向一旁的林绮萱。 “绮萱,你我道法同出一源,论及定性,论及诸相恒真,混元道法犹在大罗之上,然此二者山河表里,一元而二相,驻足五炁朝元境界而掌道宝者,除去我,便只有绮萱你了,故而梳理云法天河的事情,只得教给绮萱你来。” 闻言,林绮萱笑着点了点头。 “放心。” 只此二字,林绮萱并没有说些甚么,可却已经足安道人之心念。 于是,柳元正复又看向雷师。 “师尊,劳烦您于此界,多照看师姐一程。” 闻言,雷师复颔首笑应,不复多言。 至此时,柳元正已然接连三件事交代了下去,阴冥界、尘世、道河,皆已落子。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柳元正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这才折转过身形来,望向那幽暗寂无的深处。 那渺远的前方,昔日里惊鸿一瞥的黯淡烛焰似是若隐若现着,可岁月与光阴垂落的层叠帷幕,却似是将这一切遮掩在后面,只教人能窥见那恒久的幽寂。 此刻,道人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是在说给所有人听。 “无何有之乡不容有失!昔年古玄门时,存神观想道主便已远行,不久之前,元婴道主也同样上路了。无何有……无何有……本就是不可言说之地,如今大玄天王也去的同样地方。 故而我思量着,这一行,或许又是一场如今日般毁灭轮回天河举动的复刻,又或者,今日以永年道子现身也罢,牵引神煞天河也好,皆不过是遮掩而已,无何有之乡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事实上,见到大乘佛教两位佛陀的时候,我便已经在深思这种可能性了,正如昔日师兄斩二佛,教二佛反而见生死轮回一般,这世上有些路,非生死倒逆不可见,此獠是在借刀斩己身。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无何有之乡都是重中之重,两位道主的性命安危更是关乎争局大势,非得要有人去示警,有人去救才可以,今日诸修中,唯我以寰宇天心,得以逆乱光阴岁月! 或许真个斩大玄天王于无何有之乡前,或许帮两位道主驻守逆溯岁月之路,或许事不可为接引两位道主回返尘世,我自当伺机而为,随势而动,当会以最短的时间回返尘世,勿忧我。” 说罢,一旁自始至终都在沉默的雷师忽地高声开口道。 “元易,若非事不可为,乾元仙宗永年道子的性命,能救的还是要救!” “是!师尊说的是!若能为之,弟子当尽全力救下永年道子性命来!” 话音刚刚落下,柳元正便也一同高声应和起来,一时间,端看这师徒二人的神情,似是这一桩事情,还要紧要过先前所言说的诸般。 7017k 第六百二十一章 灰烬里葬下尘埃 很多时候,这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些话宣之于口,不是说给自己听,也不是说给对面的人听,而是说给千里之外的人听。 而此时,撕裂虚空,身形显照在齐云仙派上门上空的乾元仙宗掌教真人,却脸色苍白的看着那显照的光影,听着那隔着岁月帷幕显得有些朦胧模糊的声音。 这一刻的掌教真人,巴不得雷师和柳元正没有说过这句话,巴不得他们忘却永年道子的生与死。 甚至在某一瞬间,乾元仙宗的掌教真人,更希望永年道子早已经死在了云法天河上空,甚至最好,是死在雷宗元易的杀伐手段里! 哪怕是死在大玄天王的手中,对于乾元仙宗而言,都已经是这万古一世争局里无法抹去的污点。 也就是如今众生争渡,绝天地通,乃至于气运长河决堤,一切善恶业力无从在闪瞬间映照于圣地大教自身。 可饶是如此,掌教真人驾驭着镇教道器,也已经感应到了宗门底蕴的剧烈震动。 气运长河决堤崩溃,并不意味着一切因果都在此世被抹去了,更相反,此时无有映照,不过意味着秋后算账而已,待得定鼎中宫的时候,那滔滔业果,终究还是要找到乾元仙宗的身上来。 支撑起圣地大教,也许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天骄妖孽们穷极心力的累积,可毁掉一处圣地大教,也许往往只需要在紧要关头里,出那么一个悖逆之徒! 正如当年无量量劫之中的太华仙宗一般。 可彼时,还有正瑜道子在,依着自己和雷宗元易的交情,邀了人家赴太华法会,生生将几近崩溃的气运和底蕴给救了回来。 然而至于今日,乾元仙宗的掌教真人想了又想,却只觉还不如昔日的太华仙宗。 至少这一回,是真真的恶了雷宗元易道人,在法会上面惹事儿,同样也恶了齐云仙派,这背后牵连起来的便是中土玄门一系,更不要说,坏了七子于道河之上参道悟法的无上机缘,进一步交恶的还有玄元两道! 怎么想,这一回都是举世皆敌的局面。 此时间柳元正与雷师一应一合,更是彻底将乾元仙宗推上了绝路。 原地里,愈是思量着,掌教真人的脸色便愈是苍白,最后,真人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早知道今日如此,当时在主峰道殿里,便该先一步了解了这孽徒的性命! 悔不该当初。 …… 与此同时,云法天河之上。 师徒二人做过了这么一场戏之后,一应都交代了下去,柳元正也不再多言说些甚么,兀自淡然的一笑,旋即便引动了无量玄光,洞破须弥的瞬间,道人的身周显照万象雷霆剑轮,雄浑的无上法力支撑起一道又一道的雷霆剑气,化作逆溯光阴岁月的力量,随即一步踏在虚空之处,越过了岁月的帷幕,身形消失在了幽暗寂无之中。 迎接柳元正的,是无垠的寒冷与幽寂。 是真正万象不存的虚无。 踏在路上,身裹着雷霆化作的无上遁光,紫府天地之力凝炼为无形的霞衣,兜转的万象雷霆剑轮引动着并不存在的气旋。 此时间,入目所见,几乎教柳元正恍惚中以为回到了阴冥界。 一如昔年初入阴冥界时的感触。 无须群仙晚年的葬曲,无须那野鬼回响在天河上的魂音。 只是这无边的孤寂,便足以淹没一个人的道心与神智。 抬起头来,运转着无上瞳术,柳元正企图远眺路的尽头。 可惜,他甚么都没有看到,那渺远的天边,似乎和脚下之地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不是昔日在无垠光海之中,透过漩涡的惊鸿一瞥,真切的踏在这条路上,逆溯岁月光阴的力量化作了实质的距离,这注定是一条漫长的路,教人一眼望不到尽头,看不见那显照在幽暗寂无之中的烛焰。 可柳元正却又明白,那烛焰是一定存在的,正如这尘世的一切,这万相的道法,都具备着原初。 那是岁月的起始,也是这条逆溯光阴之路的尽头。 一念及此,道人不再远眺,他收回了目光,随即他在那雷霆遁光之中,朝着远眺的方向,遁空而去。 一息、两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 对于柳元正而言,这注定是远比昔日打穿道河时更为奇异的经历,甚至于道人脚下的路本就是逆乱岁月的力量所铸就的,所以在沿着这条路远行之后,柳元正便很快的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概念。 柳元正只是知道自己顶着逆乱岁月的磅礴伟力,已经远行了很久很久。 万幸,八宝玄雷池早已蜕变成为道宝,自己的法力源头之中,万象生生不息,寰宇天心恒易,不竭的无上法力支撑着柳元正身周的璀璨剑轮,以至于面对这样磅礴的伟力,都不曾教柳元正放缓自己遁空的脚步。 不知何时,不知是在何地。 柳元正忽然发觉,逆溯岁月之路的两旁,开始出现一簇一簇、一堆一堆的灰烬与尘埃。 短暂的驻足与端详,柳元正未曾从中发现丝毫的奇异。 那些齑粉之中不存在道与法的气息存留,无尽岁月的销蚀甚至让它们彻底失去了原本的形与质,映入柳元正眼中的,只是纯粹的灰烬,纯粹的尘埃。 可它们这样堆在那里,一簇簇,一堆堆,这本就已经是光阴路上最奇异的事情了。 不知道为甚么,看着这些灰烬尘埃,柳元正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与惶恐。 某一瞬间的驻足,柳元正凝视着一堆灰烬,竟忽地生出了像是对镜关照的荒唐错觉来;偶然间忽然偏头看去的时候,那入目所见的一切,似乎都化作了一个个无字的坟茔,那土堆之下不知道葬着甚么,隔着岁月的帷幕,便只剩了难追的古史。 如是,复又远行良久。 柳元正忽然间再度驻足。 呈现在他眼中的,不再是无序且杂乱的灰烬尘埃,光阴路的一旁,有一具疑似人形的骸骨匍匐。 之所以说疑似,是因为光阴销蚀之后,那具遗骸已经难辨细节,无分雌雄,错非柳元正以磅礴的思感与念头仔细感应,都极难捕捉到其上残存的一缕微茫道韵。 似佛似道,又似二法兼修,可那一缕道韵之中,说不出的驳杂与紊乱,是柳元正都不敢想象的谬误纠缠。 这一刻,道人终于明白了曾经这一路所看到的灰烬的本质。 那是一代又一代踏上错路的修士们,于岁月之中残留的余韵,于光阴里某种根源的烙印。 他们或者它们死在了尘世,光阴的力量又将他们谬误的根源收敛,最后,历经岁月的销蚀—— 成为了灰烬里葬下的尘埃! 那些砂砾,是盖在其上的墓土,也是消解之后的本真。 寄寄复寄寄 一路看到这里的书友们应该晓得,这种抽象化的情节有多么的难写,实际上挑战的是老梦的想象力和表达能力。 所以卡文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坦率讲,没太有信心今晚能写出来,所以请假条先预备上吧,如果没更,那就是没更了。 小问题,大概率明天能克服的,顺便明日时间宽裕了些,打算尝试破坏性支棱一回,弥补一下上半个月空档的时间吧。 以上。 《玄霄仙君》寄寄复寄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大墓悬空无字碑 一路所见,尽是尘埃消解。 于是道人心中愈发无言,只是缄默而前行。 都道是岁月销蚀,恍若长河滔滔,一朵浪头打落,便是一个纷纭的时代,可直至今日见得了这些,柳元正方才真正的窥见那一道道浪头打落之后,在滔滔长河上荡起的波澜,岁月光阴的力量在其中酝酿着,飘起一层又一层的浮沫,最后又在粼粼波光里烟消云散去,恢复了尘世的清澈,又或者是另一种浑浊。 这条路在柳元正的眼中,恍若是三界之外的另一界,是尘世的倒影,是某种扁平且形而上的寰宇。 不可琢磨,不可言说。 于是,这一行,道人愈发沉默。 在见过了一粒沙,也见过了无垠的灰烬堆砌成的巍巍万仞山岳,路上伏尸阅尽,有人形,有妖体,有精怪残魂,有腐肉遂骨。 但道人尽知,这不过是昔年之中一代又一代走过了路的生灵与光阴岁月里的倒影,堪透了那些外相,内里残存的,实则不过是道与法和根基本源的显照。 这一路上的灰烬尘埃,便是一捧又一捧的墓土,葬下的不止是性命,更是那曾经埋葬在古史里的故纸堆,唯有那些还未被岁月彻底消失的外相之中,尚且残存着只言片语。 仔细看去时,有些是古法仙经的变体,有些是炉养百经的残章,有些是月华之力在古妖神路上的余晖…… 那些尚且落于文字的只言片语之中,有些中正平和,重若山渊;有些羚羊挂角,轻如飞鸿。 不时间,都常引得柳元正驻足于路上,或是仔细观瞧,或是细思冥想。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道人在观瞧之后,抚掌长叹。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若论及战力之高绝,任你打穿岁月藩篱,捉对厮杀起来,诸古贤与之生死斗法,胜败皆在当下,总能论出一个万古战力之绝巅来。 可若是谈及天赋才情之高绝,万道诸古贤,则各有各的说法,千章金策书,更皆具无上玄妙。 恍惚中,道人有时候觉得自己回到了金章院中,正倚着翠竹窗棂,翻看着一部又一部的无上天书。 那只言片语里的精妙绝伦,许多时候甚至思量道人往昔所未想。 有时候,柳元正又觉得自己是在对镜关照。 隔着无穷的光阴与岁月,他竟与其中的某些字句产生了发自肺腑的共鸣,在那一条陌路上的数步,竟像是自己交叠了神形,一同踏下的一般。 他几乎要开口言说些甚么,可仔细看去时,那路边原本无字,只有一捧灰烬将尘埃葬下。 没来由的,道人悲恸,七情上面,几乎有嚎啕大哭的冲动。 再没有甚么时候,能够比得过今日,教道人见到古今诸高绝之论,再也没有甚么时候,能够比得过今日,教道人明白前路实乃万古绝径。 半步踏空,来日,这一捧灰烬与尘埃之中,当有自己的葬神之地。 于是,良久的沉默与无言之中,柳元正只得缄默前行。 …… 这幽寂的路上,没有光亮,没有旋风,没有生机,甚至听不得滔滔的海浪声。 这逆溯光阴与岁月的路,本就显照的不是岁月本身的样子。 这里更是远离大道源头的地方。 柳元正更不知自己上路之后,已经追溯去了多么久远的岁月。 只是在某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浩大且熟悉的道韵灵光扑面而来。 倘若说,这世上的诸般法门,除却玄门雷法与元教古祭法修行路之外,柳元正最为熟稔的,当属在创出白阳虚君法门之后的故禅诸道。 他是紫府新道的道主,更是七十二故禅玄宗的法主! 他们驻足在新道之上的法门,是柳元正给的! 他们彻底舍弃的故禅经文,是柳元正亲手葬下的! 此刻,这一方幽寂之中,那煌煌佛韵扑面而来,可柳元正所真切感应的,却是佛韵之中,属于禅宗正源的真意! 再联想到悠悠古史中发生的事情,他隐约间已经明白,那显照在路旁的,又当是谁葬下的坟茔了。 远天之际。 大墓悬空。 一路走来,再没有甚么比这大墓更为恢宏巍峨的了,目之所及,既是大墓所在。 驻足在悬空大墓前,此刻衬托得柳元正极渺小,恍若道人才是路上的一颗砂砾一般。 但那恢宏巍峨的,早已经死去。 渺小若砂砾的,却仍旧踏在路上。 在洞悉这座悬空大墓主人的瞬间,柳元正涌现的是一种探究的冲动。 任是谁,面对极乐佛主在光阴倒影之中的坟茔,大概都会有这样的一种冲动罢。 可当道人站在大墓前的时候,他便已经彻底熄了这样的想法。 散发着煌煌佛韵的,是这座大墓本身。 至于墓中本应该葬下的,却早已经空了。 又或者说,有些东西曾经留下过,但却早已经被极乐佛主给抹去了。 佛主曾经踏上过这条路,曾经在逆乱的光阴岁月里,见证了自己的坟茔。 悬空大墓前,一块灰石碑立起。 完整的墓碑在岁月的销蚀下,尽是些斑驳的痕迹,乍一看去,恍若是无字碑。 可道人艰难的分辨着,隐约从中看到了属于古玄门仙篆的痕迹。 “壮志销如雪, 幽怀冷似冰。 悬空风雨后, 无眠对青灯。” 对于曾经导致古玄门末年灾厄的极乐佛主,柳元正也曾经有过诸多的猜测,譬如他仍有性根残存于须弥山中,又譬如或许灵山教主,乃至是大日如来,皆可能是佛主的灵光转世。 但在这一刻,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悬空大墓,柳元正终于相信,佛主是真的死去了,再没有甚么留存于尘寰。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柳元正转过身,朝着路尽头的方向,继续走去。 …… 岁月有源地。 逆路有尽头。 万古霜雪如风尘扑面。 终于,柳元正踏在了最后几步路上,站在了光阴与岁月的尽头。 抬眼看去时,悬空之地,只两老叟对饮。 似是听得了动静,元婴道主醉眼朦胧的回首,见得了柳元正,复又哑然一笑。 “老夫方至,怎么你便来了?坐罢,且饮一杯,他已然醉了……” 正说话间,柳元正偏头看去。 那恍若是幽暗寂无之中映照的一道孤影。 存神观想道主的神形凝炼实在,此时间,捧着一只石碗,半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落恍如帷幕。 自始至终,只见老道人的肩头颤抖,微微间有啜泣的声音。 “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悬空风雨后,无眠对青灯。” “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极乐禅师……” ------题外话------ ps:也不好说是不是g,但有时候老梦确实对卡文这件事情盲目乐观了,接连数天的时间,饱受卡文的精神折磨,极致的时候甚至有一种崩溃的感觉,很难熬,也找了很多灵感可能存在的依凭,最后好歹算是琢磨出了一点门道来,恢复更新了,也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7017k 第六百二十三章 最上乘的道与法 当存神观想道主从朦胧的醉意与莫大的哀伤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在这逆溯光阴岁月的尽头,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概念,连柳元正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中间的间隔到底是一瞬间还是漫长的消磨。 至少在元婴道主断断续续的诉说之中,他只是刚刚一路逆行走到了此地,方饮了一场,柳元正便已经从后面赶来。 此刻,从枯寂与腐朽之中挣扎出新生的元婴道主,已经伴随着含混的呓语和呢喃,沉沉的睡去。 原地里,柳元正捧着一只石碗,小口的轻饮着仙露。 石碗是某种古妖神遗宝的碎片打磨而成,捧在手中,柳元正隐约还能分辨出石碗一角上镶嵌的古妖神文字。 仙露更是不凡,那是无上的丹浆,是不世的宝药,是连柳元正一时间也难分辨清楚的无量古妖神玉矿交织于一处的酝酿。 这还是第一次,柳元正在晋升五炁朝元境界之后,再度感受到恍如汲取五雷祖炁时一般的底蕴累积。 短暂的迟滞之后,存神观想道主回首,看向柳元正,与此同时,道人捧着石碗,也将目光落在了道主的神形残影上面。 良久的沉默,良久的对视。 最后,道主折回身去,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虚空寂无,柳元正也低下头去,缄默着,饮了一口丹浆。 于是,接下来又是良久的沉默。 倘若说,初见时,柳元正透过魂光,能够从存神观想道主的神形之中窥见的乃是无边的哀伤的话,那么此刻,那悬坐在路尽头的幽暗寂无之上的道主神形,更像是某种石雕泥塑,是恍若佛主大墓那样的空洞。 存神观想道主的魂光,并不存在于这神形凝聚成的躯壳之中。 闪念间的思忖,柳元正已经有所洞悟。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元婴道主从酣睡之中悠悠转醒。 元婴道主颇关切的看了存神观想道主一眼,复又回首看向身旁的柳元正。 “你们俩叙一叙话罢,自我来了这里,自他从我身上看到了紫府之道,他便十分想见一见你,说来也是你们元教的前辈。未料想这般快逢面,到底也是缘法了。” 说到这里,元婴道主浑浊的眼眸怔怔的眺望着眼前的幽暗寂无。 “谁又能想到,这逆溯光阴之路的尽头,竟然存身了三位玄门的道主!” 话音落下时,不等柳元正回应,元婴道主复又捧起石碗,豪饮了一口丹浆,随即蹈空步虚而起,霎时间,随道而动,万象变幻,幽深而厚重的大幕随即在两人的面前揭开。 逆溯光阴岁月之路的尽头是甚么? 那悬空在幽暗寂无背后的,则是昔日里惊鸿一瞥时,道人所闻听的无何有之乡。 如今再真切的看去。 透过那厚重大幕掀起的缝隙,无何有之乡的一角展露在柳元正的法眼之中。 雷霆兜转的明光映照下,万象道法在那光怪陆离的一界,皆尽化作不可言说的畸变,教人只一眼看去,遂不寒而栗,头晕目眩起来。 那形而下者,在其中蜕变成形而上的凌乱光影,而原本形而上的道法,却进一步化作了不可言说、不可琢磨的诡谲。 恍若以一界养蛊万载春秋,许是最后养出来的名目,连原本施法的蛊师都要说不清道不明了。 只是在依稀恍惚间,柳元正勉强能够分辨出其中属于古妖神神形玉矿的那一部分来。 与蕴藏在道法天河之中的神形玉矿不同,那同样是岁月与光阴的倒影,是某种虚幻寂无的本源,是曾经的天地之主们残留在岁月光阴里的不灭道痕。 无怪乎大玄天王在谋划失败之后,随即果断的接众人之手脱身,真正越过了生与死的界限,从另一个层面,踏上远赴无何有之乡的道路。 许是此地,同样残存着这位妖族圣祖的虚寂本源,那原本遗留在光阴与岁月里的一部分。 既然无法立时间还阳回返尘世,那么就尽力将自己的本源弥补至圆融。 一念及此,柳元正的诸般思感与念头遂变得洞明起来。 也正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元婴道主一步踏出,陡然间化作一道灵光,跃入那光怪陆离的无何有之乡中。 大幕再度落下,幽暗寂无淹没了道人的视线。 与此同时,灵动的魂光重新充盈起存神观想道主原本空洞的神形躯壳。 他再度看向柳元正,眉宇含笑,看向道人的目光甚至蕴含着某种得偿所愿的感激。 “想来这便是元易道友当面了,之前七情上面,饮得醉了,甚是失礼,见谅。” 言语间,道主话说得亲切,却将关于极乐佛主的悲意皆掩去了。 于是,道人也全然没有追问的意思,古佛主已死,只这一点,余下的便已经不再重要了。 “见过前辈……” 未及道人言罢,便见道主摆了摆手。 “你我同时玄门一道之主,以道友相称便可,即便是顾及几分老幼之礼,也只唤一声道兄罢。” “那……见过道兄。” 全了礼仪,道主脸上的笑容更盛,他似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 “也见过道友,紫府之道,我从元婴道兄的身上观瞧真切了,果然是了不起的道!那部虚君之法门,隐去总纲,我也算观得大略了,可惜,此道法门上,差了些。” 闻言,柳元正不禁哑然失笑。 “本是有要紧事情来寻道兄,不过话说到这儿了,还请道兄指点一二。” “这世间的道与法,古今不同,可拢在一起看,大约可以分成这么几个层次——最末者,无道而只有后天法,旁门左道皆在此列,圣地大教末流经文亦在此列,修持此等法门者,证道飞升已是千难万难,且谬误缠身,终有寿数之厄。 再高明些,后天之道并后天之法,古大教断绝香火之传承,圣地中流之经文,皆在此列,修持此等法门者,证道飞升或许容易些,然则道果只在群仙中打转儿,欲证仙君之境,非有大机缘大气运,历无量量劫,否则难以窥见通途! 再尚上者,先天之道并后天之法,诸教根本仙经皆在此列,修持此等法门者,若无真师授教,指点关隘,且宣讲根髓,却难见高明处,一味苦修,也不过古仙到头,须得有大毅力,方能见尽头的圆融,紫府之道法,便在这一层次。 然而最上乘者,乃先天之道并先天之法,仙家修长生,无非是自阴阳、天地、乾坤、罡煞之间洞明生死之道也,最上乘法门,本也该是最便宜之法门,一炁贯通,自得逍遥也,彼时一念起,先天领周天,或可见先天之境界!” 7017k 第六百二十四章 天真赤子万法主 这一番,论及起来多少有些交浅言深,倘思量着,若是寻常人,便是不兴恼怒,这会儿听了,多少也该有些不快。 于是言罢之后,存神观想道主便静静地看着柳元正这里,等着道人的反应。 仔细观瞧去时,却见道人也不恼不怒,反而随着存神观想道主的话,沉沉的思量了下去。 短暂的冥思之后,柳元正更是笃定的点了点头。 “是了,若仔细说起来,是受了借假求真之道的影响,一切有为法,皆可两面视之,昔年仰仗此道修法,虽说教贫道法力之雄浑冠绝同代道友,可这却真真是后天之法门,诚然,一朝通悟,又教贫道开创了紫府之道,如今更是百尺竿头进了一步,已经将此等修法推延至了归真的一步,然则法门的痕迹终归还是落于文字,是先天之道途,却是后天之法门。” 见了柳元正的反应,存神观想道主更是大喜,不禁抚掌赞叹。 “便是如此了!道友胸襟,不逊古今诸贤也!好教道友知晓,昔年洞悟此番之后,我也是欲与古今诸贤比肩,乃至于超卓过去,想着要一力创出那先天之道与先天之法来!缘何是存神观想之道?以一念通达而追一炁贯通也!长生大道,不在于外!不在于日月星辰!不在于周天寰宇!在内之己身也!内周天即是外周天!小周天即是大周天!长生在于何处?在于阴阳之中,在于天地之兜转,在于呼吸之一念! 此亦是先天之道也!故不可落于文字,不可以强求,故思量来去,唯以图录载道之形,以观想而复返先天,神形即是道形,道形即是观想图!千言万语,诸真箴言,尽在那粗细勾勒之中!这便是老夫心中的上乘道法!甚么境界,甚么年岁,一旦落入窠臼里,便要尽数归于后天,效法先贤,又何如先贤也!唯有一念,己身之一念,观想得道时,驻足于先天之境,遂为长生,为万劫不磨,为至真之道——! 可……可他们逼我上路了!他们甚至逼着我的至交极乐禅师叛出了玄门!再至于今日,存神观想之道,再没有广传的可能了……” 许是因为饮得急了些,又许是因为宿醉的缘故。 这一刻,柳元正竟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先醉了,还是存神观想道主仍旧未能消解自身醉意。 那言语间的热烈,几乎要教人头晕目眩,要教人的思感与念头皆尽震动! 初说起时,存神观想道主笑的愈发开怀,可话音一转,道主的神形便散发出惊世的波动!恍若在悲恸,又恍若在亿万的思感与念头之中无声的啜泣着! 存神观想道主这样的状态,带给柳元正的冲击,不亚于他口中所宣讲的诸般。 自知晓世上有修行,修士求长生的那一天起,柳元正眼前的标的就在不断的变幻着,有时是柳氏的老族长柳玄松,有时是寄神于道的正瑜道子,有时是驻世长久的北疆剑祖,有时是说不尽孽缘的左道宗师与元道老真人。 可直至此刻,忽然有人告诉柳元正,炼心之法亦是后天法门,城府之深厚从来都与长生无有关联! 这一刻的存神观想道主,在柳元正的眼中,是万法之主,是天真赤子! 于是,柳元正望着那半哭半笑的老道人,长久的说不出话来。 又良久的沉默。 忽地,柳元正抬起手中的石碗,洒脱一笑,朝着存神观想道主的方向一举。 “古贤有云,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修长生从来都是逆天路,于此道逆溯直追去,自然是先天之道最为精妙直指,然则法门上,先天有先天的妙,后天有后天的好,盖因道生万物,诸有寿数者,皆后天之种也,倘有先天之法门逢面,能通捂者,千万中恐难逢一,反教是后天法门,诸般种种落于文字,入门径最是轻便,而后于此法门中,是见何种道,便是诸修各自的缘法了,极乐佛主昔年亦有云,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此言大约是紫府之道得以广传于世之因由。” 闻言,存神观想道主竟真随着柳元正一同举起了手中的石碗,起先时,道主半哭半笑,继而大笑,笑中含泪,最后,遂嚎啕大哭。 “中和之道!道友所言,尽得中和之道也!滔滔万古,能得形神合一之至道者,唯道友耳!可……可为何你我相逢如此晚也!春秋不可回返,人死不能复生!倘昔年时,能得此番之言,何以有今日……” 这一回,柳元正是真真沉默了。 他自是知晓长生该是何等玄景,彼时,仙家一证永证,曾经经历的前尘,便如同曾经踏过的山;未来要经历的诸劫,便也如同眼前即将攀登的俊峰,过去未来皆如掌中观纹也。 可即便如此,曾经踏过的山,也同样是曾经踏过而已,即便折返后重新踏过,也不过二次相逢而已。 往事不可追,这注定是存神观想道主的遗憾。 道人也只得看着道主这般嚎啕大哭了一场。 良久,看得道主七情消退,柳元正方才沉静的开口道。 “道兄,倘若是证道长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说冥府鼎立,天地轮转不息,这前尘纵然不可追,可昔年之人,魂魄之真灵,未必没有复现之日,大道恒易,总有来年如今年,未必没有弥补遗憾的法门!” 这也是道人在面对存神观想道主的时候,唯一能够想到的宽慰的话了。 如这等先贤前辈,许多虚言实在是说不出口。 闻言,道主也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 他似是听了进去,但又似乎在某种沉郁与哀伤之中愈陷愈深。 良久,存神观想道主将手中石碗里的丹浆一饮而尽,然后指了指身前的幽深大幕。 “这便是无何有之乡,不论你走到这里来是为的甚么,见一见这尘世寰宇的最远处罢,我在这儿守了很多很多年,也因此错过了很多很多事,往后是你们的尘寰了,去见一见罢,莫再管我了。” 话音落下,柳元正没有动,存神观想道主也没有再说些甚么。 复良久,道主这回似是真的醉了。 悠长而苍凉的叹息声中,是他呢喃且含混的字句。 “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悬空风雨后,无眠对青灯。”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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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良久的沉默之后,元婴道主和煦的收回了注视的目光。 “老夫原以为,你还要和他叙话说上许久的,毕竟,在你还未来的时候,闻听紫府之新道,当时,你是没有看到他的欢欣与悸动,古玄门初年公认的当世才情第一呐,老夫从未有见过他这般展露七情。” 勉强算起来,这是两人第二次道左相逢,但是有魏清秋再其中做牵系,这般逢面,倒也未曾有甚么生疏可言。 闻言,柳元正只是笑了笑。 “许是因为悬空大墓的缘故,太教人悲伤了些,本还能聊得再深刻些的,但也只好浅尝辄止了,不过今日见得无何有之乡玄景,已然是长足的收获。” 元婴道主亦是随之点了点头。 “元易,你得理解他,事实上,咱们俩算是前后脚来这儿的,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驻守无何有之乡,已教老夫感受到长足的压力,镇坐此间,真真是分毫的松懈都不可有,而在你我逆溯而至之前,掩月道友已经驻守此地,从古玄门初年,至于今日呐!哪怕此地光阴逆乱,岁月繁复,但仍旧注定是一段极漫长的时间……所以,不要试图用寻常人的心绪,去理解他。” 闻听此言,柳元正一怔。 “前辈所言,难不成掩月道主已经疯癫了不成?” 元婴道主挑了挑眉头。 “你觉得他不疯么?” “端看去,比之如今尘世的诸多转劫古仙,掩月道主显得还要更为仙风道骨些,纵然近日里悲恸万分,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一个疯字罢?” “事情不是这样论的,他的根底你该清楚才是,二代月师的遗腹子,昔年世外仙道初代冥师的血裔,掩月道友于古玄门初年的处境,你大约也能料想到一些的,总归,都是些不大好的事情,再然后,他驻足在这样诡谲与邪祟的地界,又是万古孤寂光阴,正常人经历这些,岂有不疯的道理!可我见时,你见时,都言说掩月道友如今仙风道骨,这本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到底是修过《心窍玲珑篇》的人,柳元正在第一瞬间就明白了元婴道主的说法。 “这般说……” 元婴道主更是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 “老夫逆溯光阴岁月而来,虽说有为了修行证道的目的,可也同样怀了将掩月道友接引回尘世的想法,这万古一世争渡,鼎立冥府乃是重中之重,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情,可老夫也未曾想到,你竟来的这般快! 于道法万相上面,元易,你或许比老夫更为精湛许多,可这么多春秋也不是白经历的,这众生诸相上,老夫看过的远比你多的多,万古孤寂,忽然间咱们前后脚到来,不是甚么好事儿呐,掩月道友接连醉了两场,本来就是明证! 心里的一根弦儿崩了许多许多年,那一口气一旦松懈了,还不知道要变化出甚么样子来!本意里是想让他给你多说上几句,老夫也没有想到,竟只三言两语便戛然而止了,唉,时运如此,元易,好生思量过他曾经讲得的话罢。” 闻听此言,柳元正更是颇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不是元婴道主一人的笃定,更像是两人一同的判断。 一想到这等大才,这等镇坐无何有之乡万古岁月的道主,便要面临诸般不堪的悲凉落幕,一时间,柳元正整个人的心绪,似也浸入到了无尽的悲恸之中去了。 空洞的端看着无何有之乡中的邪异景象。 良久之后,道人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喃喃的喟叹道。 “一念通达……一炁贯通……内外周天……先天之境……” 7017k 第六百二十六章 道器历杀劫 见得柳元正引着自己的提点陷入了沉吟之中,原地里,元婴道主暗自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至于说这无何有之乡,既然是掩月道友让你来一观,你便好生看一看罢,此界根由,却莫要来问我了,老夫也是第一回驻足此境,不过比你早了一两日的光景而已,缘何有这么一条逆溯光阴之路,缘何自古以来与修法路上一步踏空的人,都有不灭灵光化作执念残存于此,老夫是说不清的…… 昔年紫霄道域之中,诸圣里有些人也约莫知道此境,但也都是隔空窥见,此界之久远,恐怕寿同仙乡与阴冥,唯掩月道友长久驻足,或许有所洞见,等着回头你或是问他……或是自己仗着才情,自诸相里窥一窥本真罢!老夫没有那么高的能耐,只是替掩月道友驻守一会儿,顺便炼一件道器!” 自见了两位古之道主,柳元正真真是一日三惊,闻听了此言,遂又诧异起来。 “道器?前辈怎的想起来要炼这般道器?莫不是准备回返尘世之后,开宗立派?” 一面是柳元正诧异,一面却是元婴道主泰然自若。 听得道人所问,元婴道主兀自摇了摇头。 “非是要开宗立派,祭炼道器之事,本就在老夫心中有些谋划,这二来,你不是来了么。虽还未来得及问你尘世有甚么变动,可你到底是紫府之道的道主,这万古一世里的主角之一,若非有甚么惊世的变动,你断不会紧随在老夫之后,便踏足这等鬼魅之境! 想来,或是阴冥界有变,到了不得不仓促鼎立冥府的时候;或是尘世锁龙局崩,有如大浑天王这般脱封;再不就是甚么亡魂鬼魅还阳,到了危及大势的时候!总归不论是怎样盘算,能用到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时候,无非也就是这样的情况了,都是些杀劫大事! 这等事关玄门大业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甚么清正君子论道辩经能用一张嘴说赢的,要定鼎中元,非得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才行!自古玄门鼎立,至于今日,这样的事儿,老夫见得太多太多了,故而才要提早准备才是,若无有道器傍身,我与寻常古仙无异。” 这一番话,教元婴道主说得云淡风轻,可柳元正在一旁听来,却是心底里杀机动荡。 这一字一句中,端是有无边杀意蕴藏! 那是自古玄门时起,元婴道主亲历过的一场又一场杀劫!是一场又一场道争之中,道主前辈早已经看厌了的生死之争! 一念及此,柳元正遂赶忙将大玄天王逆走阴阳路,杀向无何有之乡的事情细细说给了元婴道主听。 听罢,元婴道主自是沉吟默然,却不知何时,掩月道人已经掀开厚重大幕,驻足在了两人身后。 “无有玄法,任是甚么天王圣族,也走不得这逆溯岁月之路,彼辈逆乱阴阳,想要冲至此地,还需漫漫磋磨,自有吾等备好杀器回返尘世入劫的时间!至于它为何要来无何有之乡,老夫倒是隐约有所猜测。” 闻听此言,道人折身仔细端详着掩月道人的神情。 这一看,心绪便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盖因为此刻的掩月道人,神情未免太过于沉郁了些,七情消退,一张脸阴沉的恍若是万古玄冰,幽深的双眸便似那寒潭海眼,再斑斓璀璨的明光都要深深陷进去。 再回想着方才初见时的悲恸大哭,七情上面,一时间,柳元正只觉掩月道人像是从里到外换了个人一般。 这等变化,恰恰应了元婴道主方才所言说的忧虑。 只是精通着《心窍玲珑篇》,柳元正也知晓,这等沉郁死寂之状态,已然是数种预料之中最好的结果了,总胜过道主立地发狂,邪祟染身。 于是,道人更不敢撩拨掩月道人的心绪,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追问道。 “哦?敢问道兄,那大玄天王,又是为的甚么来?” “彼辈还阳不成,毁轮回天河又不成,论及这万古春秋,此獠再怎样作妖,跟脚上仍旧不过是盘踞在一道天河之中的孤魂野鬼而已,既是残魂,早先便已经死过了一回,生死定鼎,必然在无何有之乡中有所显照,许是此界的天边一朵云霞,诸相中一捧灰烬,便是此獠残存在光阴岁月里的本源! 看一看这诸相罢,除去那销蚀在岁月光阴里的灰烬与尘埃,余者,抹去了那一点真灵与执念,仔细观去,便与妖神玉矿无异,这更是经过了万古光阴酝酿,形声合一之遗蜕玉矿!论及品质,当在无上之上,是不世之宝材,是一世罕有之菁英,此獠若想还阳,非得在此地寻回昔日遗蜕,弥补本源!” 掩月道人一番话,登时间将此中因由说得通透。 也正是此刻,道人闻言思量的时候,身旁的元婴道主才像是回了神一样,开口说道。 “原本无须有这样一遭周折,老夫昔年历经诸劫,也是数件杀伐道器傍身,可到底是先斩道燃法,如今又走上了紫府新道,开悬道图,根底里,道法气机与往昔已然不同,诸器遂与老夫有了那么几分不谐。 这不是甚么小事儿,要知道,杀伐术本也是护身术,杀伐器亦是护身器,杀劫之中更是如此!任你才情功德高低如何,总要在生死上印证一回,全看谁先斩了谁!为求相谐契合,老夫也不得不舍了诸器,从头再来。” 说及此处,元婴道主这才折转过身来,郑重的看向掩月道人。 “祭炼杀伐道器本非容易事,要想祭炼得与自身相谐契合更是难上加难,我需得将全数心神都放在这上面!稍后,便有劳两位道友掠阵了。” 心里晓得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柳元正遂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原地里,掩月道人仍旧是一副沉郁的七情消退之相,但终是有了些许反应,朝着元婴道主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说。” 这便是积年老修的高明处,端是明白如掩月道人此时间的心境,一味地劝慰反而要坏事,舍去根由不去理会,兀自许他一桩要紧事情,反而是将掩月道人从心绪淤积之中缓缓地拖拽出来,至于甚么时候能够依照洞悟,扫去道心尘埃,便要看掩月道人自己的心性了。 见得应诺,原地里,元婴道主笑了笑,遂一声长啸,真身腾空而起,蹈空步虚间,迎着那漫天的灰烬与尘埃,迎着诸相诸霞化作的巨浪,便这样踏入了无何有之乡的深处! 与此同时,诸般沉吟的柳元正,也终于在元婴道主的诸般提点之下,开始审视起自身来。 莫说是道器,便是道宝,如今的柳元正也有着两件傍身,实乃非常人中都非常之事! 可是真个论及起来,杀伐之器,如今的柳元正却一件也无,昔年修为微末时倒有许多宝器傍身,可随着修行有成,柳元正愈发仰仗起自身法力的雄浑来,如今再看,五炁朝元境界合用的杀伐之器,昔日故旧物件却没一个合用。 一时间,道人竟被元婴道主的举措勾动了心神,竟也有了祭炼一般杀伐宝器的想法。 此念一生,便盘桓的心头,难以斩去。 于是,道人便将目光放在无何有之乡中,仔细的观瞧着元婴道主接下来的施为。 ------题外话------ ps:真的是忙晕头了,这段时间百感交集,顿觉命途多舛,时运艰辛。百尺竿头寸步难行,只能希望,接下来的生活能够逐渐顺利起来,一切恢复常态之后,老梦也会努力更新的! 7017k 第六百二十七章 炁走丹阳 元婴道主立身于无何有之乡的上空。 与此同时,那些寄神于岁月光阴之中的幻身,仍旧在幽深大幕的扰动下不断的显现,一切灵动的诸相,被残存的执念所引动的烟霞与灰烬,尽数被元婴道主的无尽幻身拦下。 道主的真身凌空,俯瞰着余下那死寂的一切。 道主开口,苍老的声音真切的传递到了柳元正的耳边,在做最后的提点。 “吾三人皆是道主,这做一道之主的,与旁的修士所不同之处,容易踏足极道是一回事,还有一要旨在于,开新道之法门,往往与之后普世流传之法门大有迥异,至少老夫所修之元婴法门,与后世流传者,已然大为不同。 昔年时,玄教法统,止步于金丹九转之境,彼时老夫以一口清灵炁,驻足于此境巅峰,思量前路许久岁月,最后,外观星罗斗列,内观经络诸窍,以金丹凝练精气神,炁走丹阳!黄芽生神者,是为元婴之道!此后万古如故! 盖因彼时参道悟法时,老夫以为阴阳之辩不可贪全,阳者注生,阴者注死,生死岂可同身?吾炁走丹阳,如昼间大日高悬,乃寄托性命根本于其上,注烈烈生机,以为证就了此丹阳元婴,便应该就是修士长生逍遥之所在。 可惜,等老夫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无法回首!至于三身法门鼎立,讲求提罡捉煞凝练法身晋入化神道君境界,又或者是以丹阳求全中之全,证就纯阳法身,那都是在老夫之后许多年才有的法统……” 这是元婴道主在屏气凝神之后的自省,在回顾自身走过的修行路。 而对于柳元正而言,此浩浩诸言,真真乃是首次有亲历者,为柳元正当面亲自梳理玄门道纲中某一段路从无到有的过程。 浅浅几句话,不亚于一场无上仙缘,不亚于道人静悟数度春秋! 这甚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说及感怀处,元婴道主很是复杂的叹息着,摇了摇头。 “再后来,谁料昔年注烈烈生机的丹阳之根基,亦有在岁月光阴里衰朽崩裂的可能!彼时才真真于葬曲之中明白,证道仙家亦有寿数批命,注生者,是一时间烈火缭绕,非是长生与逍遥之所在…… 初修法时,清灵炁乃玄教真传,不在五行之列,立意高邈;而后炁走丹阳时,以注生之念,定仙根道基于丹阳烈焰之上,吾一身手段,自此之后便全数落入天罡法与丙火法之中,术法神通皆如是! 直到如今,寿终末路,自紫府境界之中接续前路,立意高远之中弥补昔日所缺,然则元婴路已经走过,炁走丹阳乃是定局,舍了天罡法以全提罡捉煞,至于往后,一身手段当在阴阳火法中显照!” 说及此处,在柳元正的注视下,元婴道主的真身复又凌空往无何有之乡的深处行了数步。 那朦胧似幻的身影之中,仿佛有浅淡的鎏金仙光酝酿,随时要显照于世,展现莫名。 道人看得了,心中却不断的疑惑。 照理而言,元婴道主如今走紫府之道,定然是斩去了昔日极道旧路,斩道燃法才能于接续新路,跌落了昔年的仙家境界,万不该再有鎏金仙光傍身才是。 一念正思量到这里,却见那原本黯淡的鎏金仙光陡然转盛,旋即化作无量明光,随着元婴道主蹈空步虚的步伐,显照于世! 是随道而动,也是随炁而盛! 可与此同时,属于紫府之道的灵光道韵也同样自元婴道主的身上蒸腾而起。 那灵光自道主眉心悬起,霎时间却劈开了环绕在元婴道主身旁的鎏金仙光。 间合虚实之间,紫府天地显照在道主的身后,只一眼看去,柳元正随即便眉头一挑,眸光发亮。 盖因元婴道主的紫府境界,与柳元正所传《紫府道纲总要》又有所不同。 那鼎立在灵台之上的“紫府”,却显照着阴阳黑白二色,仔细看去时,连承载着道**廓的紫府道宫似乎也非是凝炼实在之形,似实似虚,洞照本质,却是一团罡煞之炁。 提罡捉煞,本是旧道化神道君境界凝炼法身的关隘所在。 连柳元正也未曾想过,这般法门,竟有人可以用于紫府境界中来。 再看去时,这哪里还是甚么道宫,提罡捉煞,一团罡煞炁悬在灵台上,却似是阴阳熔炉,开悬在紫府之中的道图,更像是阴阳二炁不断淬炼的大道菁英。 再看去时,那道图上显照万象诸景,正中央处却是万法不沾,唯有一口丹阳仙焰缭绕,拟成道主神形。 第一次,柳元正看到有人在紫府之道的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来。 一时间,没来由的喜悦与欢欣淹没了他的道心。 而与此同时,元婴道主负手而立,俯瞰着偌大的无何有之乡。 “血海尸山,遍地坟茔,多是故旧呐……” 轻声的感慨与喟叹着,元婴道主也似是在仔细的辨认着甚么。 洞照此间的道与法,三人皆有不同的手段法门,可要从哪些洞照的道与法之中追溯岁月古史,非得是元婴道主这般的经年老怪才行。 等柳元正再压下心中七情,仔细端看去的时候,元婴道主已经缓缓地抬起手来,捏成法印,朝着无何有之乡中虚虚一指。 有某种沉寂的执念与灵光被道主的法印引动。 “丹阳老祖……昔年还是受了他的指点,老夫才得以炁走丹阳,吾开元婴新道之后,他更被视为老夫之后,最有可能走通元婴境之上的天骄妖孽!” 可如今,一念灵光涌动,丹阳仙焰自灰烬与尘埃之中冲霄而起! 昔年丹阳老祖的结局,已然不言而喻。 轻声的叹息中,道主抬起手,引动着身周的鎏金仙光接引而去。 交相辉映之间,这会儿再看去,那缭绕在元婴道主身周的,那被火光点燃而缭绕的,哪里是甚么鎏金仙光,分明是浩渺如海的丹阳仙焰! 缭绕的焰光映照的元婴道主脸色阴晴不定。 短暂的沉默之后,元婴道主的最后一道法印落下。 “道友,这万古之后,再陪我去尘世走一程罢……” 话音落下时,丹阳如血,罡风烈烈! 7017k 第六百二十八章 五火七禽丹阳扇 丹阳仙焰显照的火光在第一瞬间就充斥着整个无何有之乡。 只是远远地观瞧着,柳元正的脸色就变得骇然了起来。 这样的道与法波动,已经不亚于昔日柳元正于道河上所见的古妖神遗蜕神形玉矿了! 这便是那位丹阳老祖昔年曾经在岁月光阴之中的烙印么? 很显然,元婴道主口中的故旧,那位丹阳老祖在陨落之前的成就,远迈柳元正早先的猜度。 哪怕未曾走在正确的那条路上,这位古之先贤也已经驻足在某一条修行路的绝巅了,至于是在尽头处寸步难行还是一步踏空,真正的结局或许唯有元婴道主方才知晓。 恐怖的道韵蒸腾而起。 无边的丹阳火海在显照的第一瞬间便被元婴道主所接引。 或许两人的道与法真的同源而出,再契合不过。 又或许是元婴道主方才的短暂呢喃真的引动了丹阳老祖残存的执念。 在柳元正的注视下,元婴道主甚至没有展露炼化的过程,从始至终都没有几道法印落下,这无边的火海便尽数与元婴道主的气息牵系到了一处。 恍若呼吸一般的自然,恍若乳燕归巢一样的和谐。 但唯有柳元正这样本就驻足高邈玄境的一道之主才能明白,这自然与和谐的背后,才真真是显照元婴道主手段的高明。 难怪! 难怪元婴道主在出手炼化之前,会特意请掩月道人在一旁掠阵。 伴随着无边火海顺利的炼化,无何有之乡中,那些本就活跃的烟尘与霞光,那些化作洪流的诸相,彷佛被“触怒”,被引动了执念,咆孝的汪洋以前所未有的恣睢模样冲刷向厚重的大幕。 偏偏这个时候,元婴道主的全数心神,都在眼前的丹阳仙焰上面。 那些自逆乱的岁月光阴之中走出的化身,不少在洪流浪涛落下的瞬间便化作梦幻泡影一般消散。 也正是在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的视线余光注意到了一旁掩月道人的动作。 迎着浩浩洪流,掩月道人的手微微抬起。 岁月光阴的力量,以一种柳元正尚还无法理解的方式,轰然间逆流而去。 很短暂。 恍忽间,似是一息的光阴倒卷。 下一瞬,逆乱的岁月之中,一道又一道冷漠的身影从四面八方走出。 那些元婴道主所顾及不到的地方,在这一刻全数由掩月道人接管。 比之前看到的更加轻描澹写,比之前看到的更为轻松惬意。 一道道化身恍若从岁月中走出,旋即又淹没在绮丽的光阴幻影之中,但是伴随着那一道道化身走过,有霞光化作了灰尽,有灰尽葬下了尘埃。 恍忽间再看去时,又有崭新的诸相从烟尘大幕之中升腾而起,化作洪流而来。 一时间无何有之乡中默然无言。 柳元正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伟力压在他的道心之上。 这惊鸿一瞥,看到的,或许便是掩月道人曾经度过的万古光阴岁月。 那是足以教人彻底疯狂的孤寂。 好在,这个时候元婴道主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再次响起,将柳元正从这样沉郁的气氛中抽离出来。 无垠的火海早已经在这闪瞬变化间被元婴道主彻底炼化,化作一团丹阳炁焰,被道主托在掌心中,道主仍旧俯瞰着无何有之乡,沧桑的眼眸掠过诸相,似是一边在辨别着甚么,一边又在挑挑拣拣。 “炼器之道,本与你我修行之路没太大的分别,要有本源,恍如仙根道基;还要有不世宝材,恍如玉骨道身;更要有无上禁制,恍如周天脉络!至于更细分开来,血肉、筋膜种种,皆有印证!” “这丹阳仙焰,便是老夫这件杀伐道器的本源,是仙根道基……” “唔……找到了!这是中元一脉的道法气息,主修绛宫心火,成青龙仙焰,此道之要旨,乃身中之阳也!与老夫之道颇近!” 话音落下时,又是一道法印打落无何有之乡。 轰隆声中,是烈焰若地火般蒸腾而起。 隐约之间,更有龙吟声相随,显照非凡! …… “哦?这竟是沧阳一脉的传人?于纯阳天火之中走出了自己的新道!算来还是老夫这一脉的晚辈,昔年竟不晓得他的名字,可惜了……” …… “这是……天冥宗的三祖垂幽散人?尤记得他有仙君之姿,一手垂幽道火也曾天下无敌,晚年临证道时却死于非命,未曾想却是走了阴极生阳的路!” …… “这一处却是认不得了,坟茔悬空碑字皆无,徒留道韵与一点灵光在,此道是采天火地炎,合于人形神之火,以三才证三阳,成烈烈无极!” …… “如此,丹阳仙焰为源,居中天正宫;绛宫心火在东,合青龙之相;沧阳天火在南,为朱雀正阳;垂幽道火在北,应玄武两相;三才法焰在西,显白虎酷烈;此五火垂落,便是天罗地网、无所不包之中,熬炼一切!” 这五步走来,元婴道主所选,无一不是玄门先贤映照于世的本源! 可真切说来,这无何有之乡中,诸相纷呈,真正海量的,还是那些古妖神的遗蜕! 欲炼无上杀伐器,元婴道主不会略过这些。 “自古以来,妖族之属,焰中之君,也多也少,细细数来,不过是五禽两兽而已。” “谓五禽焰君,皆凰鸟,一为赤凤,一为青鸾,一为鸿鹄,一为鹓鶵,一为鸑鷟。又曰五凤,世外仙道时,《炎师纪书》曾有云,此五凤妖神之血脉,或同出一源,系为一之血裔,然再追则已无实录,之名不可考。” “至于今日,妖族之中,五凤仍是大部,鼎盛不衰。” 说话间,元婴道主蹈空步虚,已然是五道法印接连落下。 紧接着,道主又说道。 “至于两兽,玄元两脉皆少有典籍记载。” “此其一者,乃祸斗之血裔,其形如狼似犬,浴山中火源而生,可惜此兽极珍,古妖神时代,历三代而绝灭!” “三代祸斗古妖神……他们的本源或许映照在岁月之中了,或许存在于无何有之乡……” “可浪里淘沙,难上加难!” “好在昔年时,老夫游历尘世,曾见末代祸斗妖神殒身之地,此妖神陨于灭蒙妖神之手,汲取其本源而去,后,灭蒙妖神又陨于当扈妖神之手,当扈妖神复陨于重明妖神之手,至此,兽中焰君之道,一者归于重明一族,此族至于古玄门时方才衰绝!” “此其二者,乃蜚之血裔,其形如牛,独目蛇尾,此兽更珍,古妖神时,一代而绝!” “此妖神陨于朱厌妖神之手,后,朱厌妖神又陨于毕方妖神之手,至此,兽中焰君之道,一者归于毕方一族,此族衰绝于世外仙道时。” “许是天数如此,今日再追朔而来,焰君之道,尽归七禽也!” 话音落下时,元婴道主蹈空步虚,又是两道法印不分前后的落下! 轰隆声中,似是鸟鸣鹤唳! 那掌握在道主掌心中的,是五火七禽! 煌煌焰光化作大幕,从道主的身前,从整个无何有之乡中垂落! 而与此同时,道主身后高悬的罡煞道宫,道宫中央高悬的道图,忽地明光大放! 鎏金仙焰凝聚成的神形之中,那汇聚成无量明光的,是一道又一道的细密仙篆勾连成无上禁制锁链垂落! 当那焰光大幕再度收敛到元婴道主掌心中的时候,那高悬的仍旧是五火七禽,却已然变幻了外相模样。 那是一把七色羽扇。 是丹阳仙焰宝扇! 最后,元婴道主再翻手见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明黄暖玉,宝玉上灵光熠熠,那承载的,分明却是丹阳老祖残存于此界的一点不灭执念! 随着道主的手抬起,那暖玉化作扇坠,落入宝扇上。 “老友……执念与魂光,许是一回事儿,许不是一回事儿……冥府鼎立就在眼前,希望来日,还能有渡你过轮回的那一天!” 第六百二十九章 藏天掩月 元婴道主在兀自感怀着。 原地里,柳元正却仔细的凝视着那柄丹阳羽扇。 修行至于今日,道人也算是见过许多道器了,可是如两仪元幽幡、灵尘量天尺之类,皆是镇教道器。道器乃是品阶,但重中之重在于“镇教”二字。 那是以宝器承载一宗之道,是将镇教法门化作无形无质的本源,化入宝器的根髓之中。 如此载道之器,方能镇压此宗气运,方能开化此宗修士根髓法门。 至于刑杀、镇压之诸事,反而还要在其次。 便如元道老真人,出手攻伐时,也多仰仗金章篆书之力,更多的时候,也只是以两仪元幽幡引动雷霆之道护体。 可是如今,在这柄丹阳宝扇上面,柳元正看不到丝毫的载道之韵味。 所谓的五火七禽,丹阳之道只是外相,根髓处,却是一点杀念,是杀伐之道! 此般宝器自然无有镇教之能,但攻伐之利,则已然驻足杀道绝巅! 即便此时那五火七禽扇只是被元婴道主握在手中,未曾施展大法力催动,可远处的柳元正不过是凝视了片刻,便顿感一缕烈阳杀念直袭而来,间合有无之间,刺痛道人双眸。 几乎下意识地,柳元正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的时候,却见蹈空步虚的元婴道主不再惆怅感怀,反而折身面向自己,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 “如此杀伐道器,道友可要尝试一二?” 虽说于尘世之中,镇教道器皆是驻世真人这一级数的巨擘所能掌控的无上宝器,可对于已经能够凝练道宝的柳元正而言,祭炼一尊道器,甚至无需承载道韵,而是用于杀伐的宝器,自然不能算是难事。 况且见得了这柄丹阳宝扇的锐利杀机,再联想到如今尘世的峥嵘大局,一时间,柳元正遂也洞悟了有这么一件宝器傍身的便宜。 心中跃跃欲试,可道人远远地眺望着诸相纷呈的无何有之乡,抿了抿嘴之后,还是微微摇头。 “贫道终是后进之辈,未曾驻足过道与法之绝巅,眼界上到底差了些底蕴,这般宝器虽好,贫道却需多思量一阵。” 闻听此言,元婴道主笑着点了点头。 “善!虽说杀伐道器不承道法,不载本源,然则到底是道器品阶,化生于世关乎气机运道,自古至今,祭炼此般宝器者,从驻世真人到仙君诸圣,从来都只得唯一之数!开弓没有回头箭,自要审慎思量,方得万全相谐,便如这柄宝扇,炼得不过片刻,可这之前,老夫已然思量了一路。” 感慨过后,道主不再去看陷入沉思的柳元正,继而偏过头,看向掩月道人。 “道友可要……?” 元婴道主说的欲言又止,原地里,长久沉郁的掩月道人,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开口时,掩月道人喑哑的声音响起。 “历劫……历劫……这万古一世里,元婴道友是奔着杀伐去的,可是……贫道若是回返尘世去,要面对的,又何止是杀劫?贫道是存神观想境界的道主!是曾经被三身道众逼迫到远走无何有之乡的丧家之犬!是逃禅祖师极乐佛主的经年旧友!我——是冥师和月师的儿子!” 不知何时,悬空而立的元婴道主已经悄然而退。 原地里,本来沉郁的掩月道人逐渐七情上面,不复死寂。 话说到最后,道人罕有的咬牙切齿着,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与此同时,他一步踏空,旋即蹈空步虚而起! 端见这番,元婴道主反而兀自松了一口气。 恨! 哪怕是如此滔滔的恨意! 那总也好过真正的沉寂与阴郁! 与此同时,蹈空步虚之间,掩月道人的身形忽地一顿,复又回望柳元正。 两人四目相对。 那场初见是未竟的论道,齐皆涌上了两人的心头。 “存神观想之道自我而始!” “谓观想图者,类今日紫府开悬之道图也!图之所录,道之所在!” “贫道的观想图,是为《藏天掩月》!” “藏天者,阴冥也!” “此吾父所留冥师正朔!” “掩月者,月相之隐逸也!” “此吾母所传月师偏经!” “我知道……回返尘世之后,该面对的是甚么!” “不只是杀劫!还有昔世外仙道未竟之功业!” “欲要祭宝器傍身,便不能止于杀伐……” 这是论道的延续,至于此刻,掩月道人仍旧在指点着柳元正。 只是说及此处,掩月道人的身形终于还是凌空悬于无何有之乡的上空! 道人俯首,入目所见,是他镇守了万古岁月的诸相。 他的身后,是一卷间合虚实的道图高悬。 那是他的观想图,是他的道与法之所在! 藏天! 掩月! 道图瑰丽而阴森,恍若阴冥界显照于此,层叠的阴煞湍流之中,似是有一轮圆月高悬,却又于中央天元隐而不现,交叠折射,辐照于阴冥之中,便是诸炁间,一道又一道朦胧残月。 “元婴道友为这柄宝扇思量了一路,贫道为了今天,已经在这无何有之乡中,苦思冥想了万古岁月光阴!” “月华开智,弯刀斩首!” “阴冥蕴道,浊煞葬身!” “驻守此界万古,贫道曾斩灭执念残灵不计其数!今日,以昔年之功果,来铸百口斩业之刀!” 话音落时,恍若口含天宪,恍若言出法随! 偌大的无何有之乡中,前所未有的轰然震动! 霎时间,诸相破碎!灰烬与尘埃换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动,四散弥漫,有如阴煞湍流一般,化作灰蒙蒙的层叠雾霭! 而在那层叠雾霭之中,一道道冰冷的弧光,恍若是那诸炁间,一道又一道的朦胧残月! 是月相!也是宝刀! 是遗蜕!更是菁英! 这是惊世绝伦的盛景! 原地里,柳元正端看的心驰神往,连元婴道主亦是感慨莫名。 半悬空处,掩月道人似是在追忆着甚么,看着一道又一道宝光迎面而来,没入身后显照的观想道图之中,口中不断的轻声呢喃着。 那是古之名刀的号。 “漏影……鸣鸿……龙雀……含章……白鹿……桂溪……百辟……” 百口宝刀,便是曾经埋葬在古史里的百个故事,便是曾经道人在岁月里走过的路,便是月相偏经的诸般显照,便是一道之主的根基源泉,便是他回返尘世的心念! 一刀劈开生死路,两脚踏出是非门! ------题外话------ ps:正式恢复每日连更的状态,生活里的杂事彻底结束了,老梦整个身心也勉强修养过来了,今天就一更,找找之前码字的状态,近日空闲时间会比较多,争取多更一些,弥补上个月的颓靡! 7017k 第六百三十章 万古一世峥嵘局 百口月刀齐鸣,道与法交织成此世绝巅的璀璨。 道器入道图,弯刀合月相。 在元婴道主展露了杀伐道器之后,掩月道人再一次给柳元正展露了这器道绝巅品阶的另一种用法。 不是镇教之承道,不是杀伐之唯一,器与道合,那是一种类似于镇压与封禁的力量。 当然,月刀那锐利的锋芒,同样具备着部分杀伐道器的威能。 这一刻,道图与宝器两相合益,恍若是形与质、内与外的无上大和谐。 到底是昔年开创了存神观想境界的道主,这一刻,掩月道人展露的不止是道器的另一种罕见用法,展露的更是驻足于紫府境界,在走大罗与混元之道外的另一种选择。 那百口月刀,便是掩月道人的“紫府道宫”! 而伴随着宝器的祭炼,变化也尤为明显。 那是源自道与法根髓处的镇压与封禁,镇压的是掩月道人万古的风霜岁月,封禁的是那颗沉郁且幽寒的道心。 终归是道主,元婴道主与柳元正心怀担忧的同时,掩月道人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自身的不谐之处。 伴随着月刀入道图,他的神情愈发跃动,七情通泰,沉默而不沉郁,孤寂而不死寂。 眼见得此,便连一旁的元婴道主也不禁喟叹道。 “倘使昔年未曾逼迫掩月道友远行此界,古玄门时,未必见得还会有器道之争,乃至于逃禅之祸。” 闻言,柳元正亦感慨颔首,只是道人未曾开口说些甚么,仍旧目不转睛的看向那隐逸于道图之中的百口月刀,思量着自己所需傍身的宝器,该是何等模样。 …… 阴冥界中,极深处。 贺万安盘膝安坐于半悬空中,四下里阴煞湍流汹涌而来,此时间,道人却似是万法不加身一般,任阴煞之炁滚滚而来又滔滔而去,却不曾动摇道人衣角分毫。 此时间,道人的身后,是整个阴冥界,而他的面前,则是无尽古之妖神残存本源凝练成的璀璨环带,是那片令人心悸的古老战场。 沉默地凝视着这片古战场,贺万安双手捧着那部万安相书。 昔日阴冥界中定鼎一场劫运,道人以阴冥界锁龙局一角,复刻整个锁龙局化作机缘成就自身道体,而贺万安所修行的法门,又恰恰是古堪舆相地之道的无上仙经。 似乎这一切,早已经在最开始时便有所注定。 只不过雷宗元易曾经阻了他一段路,从尘世走到此处横贯九万里,偏生今日方得以驻足。 复杂的叹息声中,贺万安兀自将手中的万安相书祭起。 幽暗的阴冥界中,一道斑斓璀璨的华光从无到有的涌现开来。 无量地纹横布虚空,古堪舆相地之道的神华照耀四方,霎时间,四下里涌动的阴煞湍流都恍若被无形的力量所凝固,仿佛是光阴与岁月在这里定格,神华笼罩之地,阴冥界恍若被凝聚成了幽暗却瑰丽的画卷。 渐渐地,无量神华之中恍若有一片片光雨凝聚,仔细端看去时,那光雨之中,是一道又一道地纹首尾勾连,复又彼此交织。 一滴雨便是一座古堪舆相地大阵! 江山雨落,无尽唏嘘。 伴随着光雨洒落,彼此交织的无上法阵,化作一道又一道间合虚实的锁龙局。 与此同时,盘坐于半悬空的贺万安,道与法的气机冲霄而起。 神华与光雨化作在此刻化作洪流,四散倾泻而去。 以无量阵纹为引,以贺万安为中央天元,道人的身后,是昔年横布阴冥界的古之锁龙局,在绽放着黯淡的明光,与道人的气机共鸣。 道人的身前,是间合虚实的光雨汇聚成的洪流,引动着偌大的阴冥界锁龙局的力量,在朝着那璀璨斑斓的古战场环带侵蚀而去! “这万古一世真正开启,岁月的浪花打落,又不知要溅起多少的峥嵘天骄!” …… 南疆,养性元宗。 后山道殿之内,焱师刘老鬼与吕玮一老一少盘膝对坐。 两人的正中央,摆放着八盏青铜古灯,灯芯处,八色焰火各自散发着无上道韵,明灭不定。 紫羽决明灵焱、混沌度灭雷炎、五凤引凰丹火、妖神龙炎、太白星焰、炎阳祭火、明光伏魔烈焰、纯阳天火! 昔日里少年拜见易公,言及焱师一脉正统修法,三魂七魄种焰根,定下了无上级数法焰十中有八。 昔年阴冥界中,焱师刘老鬼庇护了柳元正一段路。 今日这八种法焰,便是昔年的因果印证。 感慨的看着眼前的法焰,无声的叹息之中,焱师刘老鬼复又取出了两盏古灯。 “这是南斗注生灵焰,以及元罡雷火,皆是无上级数,万幸没有耽误太久的时间,便成全了你的道途。” 闻言,吕玮恭敬的朝着刘老鬼一拜。 “辛苦师尊奔波!” 老鬼摆了摆手。 “辛苦的不是老夫,是元宗的诸位长辈,是元教的易公,许多恩情,你要记在心里,十方焰根,无上道火,我们给你集齐了,这焱师一脉古祭法的路,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你的能耐了,能不能继承老夫焱师的名号,也要看你的造化了!须知道,古时咱们一脉列为焱师,皆有火焚南天之能!” “是!弟子谨受教!” …… 北疆,山巅,昔年剑祖静坐之地。 真如剑祖仍旧如常端坐,只是他的身形不再孤单,在剑祖的身旁,一青袍少女亦盘膝静坐。 “师尊,您既已证道,缘何不晋入仙家境界?” 少女的声音清脆,恍若鸟鸣一般,很是好听。 闻听此言,剑祖也笑着摇了摇头。 “怜雪,证道与成仙从来都是两回事儿,老夫是开新道之人,眼前的路从未曾有人走过,便是老夫驻足之地,都远非是绝巅,昔年古玄门时,一场器道之争,杀到最后,为师输了人家一步,为了这一步,为师困坐尘世万古岁月,才又迈出去了半步;如今还剩下半步路该走,却不知又是何等的艰辛困苦……近日里,为师愈发觉得苍老疲惫,许是真的到了春秋,该给自己找一个传人了,怜雪,为师欲教你真传,你可愿意?” 听得剑祖这般问,甚至一旁的少女怜雪,反而摇了摇头。 剑祖挑了挑眉头。 “哦?你这是不愿意?” “该如何说呢……师尊,在弟子看来,您的道,许是器道,许是纯阳之道,许是真如之道,许是三身之道,可却也不是纯粹的剑道。” 闻听此言,登时间,剑祖脸上的笑意凝固,哑然而失语。 好半晌,剑祖复又笑了起来,爽朗的问道。 “那怜雪,你又欲如何修行呢?” “既是剑修,唯剑而已!” “善!大善!既然如此,这滚滚浊世里,为师再护你走一段路,走一段唯剑而已的路!” 7017k 第六百三十一章 斩道宝器 无何有之乡。 百口月刀入道图,蹈空步虚之间,掩月道人的真身已经回返厚重大幕之前。 两位古老的道主,此刻都带着和煦的笑容,看向仍旧沉默着苦思冥想的柳元正。 先后接连见得了这世上两重境界的绝巅手段,此时间,两人也期待着,这位万古一世里最为峥嵘的天骄,能够在这片逆溯岁月光阴尽头的世界里,有甚么样的创举。 良久,仍旧是沉默。 许是百口月刀镇道过于厉害,此时间掩月道人也情绪跃动的厉害,眼见得此,不禁开口道。 “刑杀也罢,镇封也好,宝器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已,一柄丹阳宝扇,七禽成界,五火演天地,未必没有镇封之能,而老夫百口月刀出世,锋芒锐利,也未必没有刑杀之凶!关键还是看器道主人如何运用而已。 自古以来,从世外仙道,至于玄门两世,雷法从来都是诸道魁首,道纲之昆仑,一树之硕果,天骄妖孽层出不穷,此地葬下诸世先贤,与你祭炼宝器最是便宜不过。若是真真思量难及,不若仰仗雷道诸先贤遗泽。” 闻听此言,柳元正似是从苦思冥想之中渐次回过神来。 只是听了掩月道人的指点,柳元正却平静的摇了摇头。 “昔日以雷劫开道,晋入紫府境界的时候,便已经接引过一次雷道诸先贤的存世道韵,以此洞入大罗之道,得见寰宇天心,此乃捷径耳,可一不可再,倘若是再借一次先贤之力,恐怕贫道要道基有缺了。 况且于器道之上,贫道虽无道器傍身,早先时却也祭炼得了两尊道宝,一曰大罗道海雷池,二曰龙纹环彩玉璧,前者证就雄浑法力,后者证就无上道身,便是真个借先贤之力于此,也该炼入那口雷池中去。” 说及此处,不顾两位道主有些讶然的神情,沉吟思忖之中,柳元正似是触动了甚么思感与念头,兀自陷入了忘我境界。 在两人的注视下,但见柳元正自顾自的呢喃着,那含混的声音之中难成字句,道人的双眸却一点点的明亮起来。 “道器……” “道宝……” “雷池是因不世宝药所馈赠……” “玉璧却是斩道而得……” “斩道莫回头……” “斩道……” “杀伐……镇封……斩道……” “朝元境界之修行……” 电光石火之间,柳元正猛地回过神来。 迎着两位前辈道主探究的目光,道人朗声大笑着。 “贫道且试上一试!”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随即蹈空步虚而起! 而此时此刻,道人也终于看到了两位道主眼中的世界。 无尽执念化作的洪流尽数被两位道主的化身拦下,呈现在柳元正眼中的,便是那一半流光一半齑粉的世界。 山河表里浑元而一。 这诸相纷呈的表象之下,则是一代又一代于路尽头踏空之人葬身于岁月里的倒影。 从古之妖神,到世外仙道,再到玄门两世…… 那斑斓的流光与晦暗的齑粉,便是从古至今的厚重古史。 仔细的端详着,仔细的辨别着,仔细的感应着。 复又良久,柳元正缓缓地开口,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两位道主听,更像是尝试着印证甚么。 “这些时日里,贫道始终在思量着,这五炁朝元的前路,又该如何去走,直至此刻,贫道方才醒悟,这前趋的路,早在昔年渡雷劫开紫府的时候,便已经指明。” “斩道莫回头!” “事实上,杀伐也好,镇封也罢,两位前辈祭炼道器,为的是回返尘世历劫,而这万古一世的峥嵘大局,众生之所以要在这浊世里争渡,为得也不过是证道!证长生逍遥之道!” “故而炼宝器傍身,为得便是终末时的证道!” “于是元婴道主心怀杀念而炼丹阳宝扇,掩月道主为还本真而炼百口月刀。” “贫道呢?需要的是一尊斩道的宝器!” “昔日斩两道四境,而入朝元境界,而炼龙纹环彩玉璧,而证大罗道身……” “今日若复行斩道,当在之境界,当在九炼反先天,当在形神合一……” “掩月道主曾言,紫府法门,乃先天之道并后天之法,然则最上乘者,合该是先天之道与先天之法,如此方可证就境界!” “故朝元境中,要旨当在斩道,当在九炼反先天!” “而倘若欲成之根基,当去古之妖神中取机缘造化!”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掌心雷霆动荡,朝着无何有之乡的一角遥遥按去。 霎时间,雷霆轰鸣声中,一道凌厉气息冲霄而起。 再看去时,引着一点执念引动,有朦胧模糊的古妖神之形直直冲向柳元正! 仔细观瞧,那妖神之形,通体游走青色雷霆,恍若飞禽,只是到底陨灭太过于久远,连身形的细节都已经被岁月销蚀,模糊在了执念之中。 瞧见古妖神遗蜕驾驭雷霆而起,原地里,柳元正不闪不避。 待得那雷霆锋芒已经轰鸣至了近前,道人这才将将扬手。 登时间,掌心中雷霆恍若光雨落下,道道明光之中,却是源自天心玄冥咒的无尽变化,成无量雷阵,将古妖神遗蜕淹没。 终究是死不如生,昔年陨灭之徒,如何能抵道主之高邈。 不过电光石火之间,那一点执念便在光雨之中崩溃,朦胧模糊的妖神之形更在无量雷阵的淬炼下,数息间化作一枚青色雷霆元珠,静静的悬在柳元正的身前。 “此贫道修行前路之印证,或曰先天九变,此为第一变,名《天绝》!” 话音落下时,柳元正眉心处明光大放。 九窍鼎霄紫金丹显照于团团明光之中。 道人身后,煌煌雷界洞开,间合虚实之中,九霄雷婴祭器顶天立地!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斩道莫回头。 今日踏出这一步,朝元境界的修行路,便要定鼎在眼前,再无回转。 下一瞬,明光兜转之中,紫金雷丹上,天心玄冥咒所炼一窍化作流光飞出,跃入那高悬的青色雷霆元珠之中。 与此同时,道人身后,祭器变化神形,九玄雷元印中,一枚道印同时打落。 霎时间,雷霆的轰鸣声再起。 那枚雷霆元珠在柳元正的眼前轰然绽放,顷刻间膨胀成盈盈一团雷光,内中颠倒五行,含混唯一,合诸炁而演无量玄机变化。 “此为天绝巽风雷界!” ------题外话------ ps:光想先天九变的细节,想破脑袋耗了仨小时才想明白,您猜怎么着,这一章基本上没怎么用到…… 7017k 在重搞细节设定 如题 这几天并不是老梦又出事情了,纯粹是在翻书重新推敲设定细节,果然之前熬夜想出来的设定并不靠谱…… 这几天查了很多资料。 整体上已经敲定了,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补充。 下一章明天发。 《玄霄仙君》在重搞细节设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二章 九元开界雷塔 万事终是开头难。 正逢此时,话音刚刚落下,柳元正只是仔细观瞧了那天绝巽风雷界一眼,旋即偏过头去,又一道法印打落。 轰隆——! 登时间,雷声连绵,不绝于耳。 再看去时,又一道古妖神遗蜕以执念为引,引动神形冲霄而起! 一如方才般,无尽的岁月销蚀之中,那古之妖神的神形教人难以观瞧细节,约莫看去时,大抵是某种四足鳞爪走兽的模样,通体流淌着明黄色雷光,几乎在闪瞬间,便袭至柳元正近前。 仍旧是无量光雨洒落,这一回,内里显照的却是另一种神通法门。 那一点古妖神执念恍若冰雪般消融而去。 与此同时,丹中一窍,祭器一印,几乎不分先后的落下。 混沌雷虹秘遁! “此为第二变,名《地烈》!” 浑圆的明黄雷珠之中,登时间又是雷霆一界洞开。 仔细看去时,那煌煌缥缈一界里,雷元若连绵山岳般厚重,镇压万方的同时,陡然间,山崩地裂印证暴虐与毁灭,下一瞬,天地陡然翻覆,累积厚重雷元成连绵山岳。 “此界为地烈断岳雷界!” 再开口时,柳元正的声音,几乎与那轰隆的雷声交叠于一处! 倘若以道音而论,昔年曾祭炼太上玉书的柳元正,于玄门道音运用之中的造诣,大约可驻足玄宗前十之列;若再细究雷音,同代中当以柳元正为魁首,便是论及驻足尘世之修,柳元正也当在前三之数。 只是昔日里,道人多少仍在“以己声注大道雷音”的境界。 至于今日,方才有了几分“以大道雷音注己道”的风范。 那是更高一层的境界,玄之又玄,变幻于道法的绝巅境界。 下一瞬,于这第二界,柳元正更是连多看一眼都奉欠,只呼吸之间,便是第三道法印打落。 雷声一息更胜一息。 似乎岁月与光阴的力量,再度于柳元正的手中逆乱而去。 那恍若是更为久远的岁月,又或者是道与法更为莽荒的时代。 这一回,连神形的显照在雷霆迸溅的瞬间都崩溃开来。 恍若是岁月销蚀,又似乎那古之妖神在陨落寂灭之前,便已经先一步畸变。 无量光雨之中,引动的是属于《雷霞分光剑指》的无穷变化。 碧蓝雷霆与道人的衣色交相辉映。 “此为第三变,名《风吼》!” 话音落下时,碧蓝雷珠轰然间在丹窍与神印的贯穿中炸裂开来。 暴动的一界里,那呜咽的狂风,是雷霆的灵动,是电光兜转间的迷离幻境,是蚀骨灼心的红尘纷呈。 吞噬 “此界为风吼幽幻雷界!” …… 接下来,如是的场景接连涌现。 从第一印落下前的踌躇与犹疑,再到之后一次远迈一次的果决。 雷霆的轰鸣声一道又一道的交叠,愈演愈烈的同时,再到后来,几乎已经难分辨清楚,到底哪一些是道人的宣之于口,哪一些又是雷霆法门碰撞出的道音。 …… “此为第四变,名《寒冰》!” 无极雷元龙相钟显照! “此界为寒冰紫霜雷界!” …… “此为第五变,名《金光》!” 无相无定雷身明光咒显照! “此界为金光飞星雷界!” …… “此为第六变,名《化血》!” 五雷大遁显照! “此界为化血碧云雷界!” …… “此为第七变,名《烈焰》!” 混沌度灭雷炎显照! “此界为烈焰焚海雷界!” …… “此为第八变,名《落魄》!” 五相元明雷印显照! “此界为落魄斩心雷界!” …… “此为第九变,名《赤砂》!” 阴阳雷道大遁显照! “此界为赤砂凌霄雷界!” …… 至于此时,道人话音落下的时候,连绵的雷音也终至了尾声。 许是轰隆声太过于振聋发聩,随着无量雷光消弭的雷声,愈发显得此刻这一界幽寂异常。 半悬空处,道人的身前,流光溢彩的九道雷界悬浮。 昔日里同出于一源而九分,今日里九变九炼而复归于一先天。 仔细端看着,原地里,显照在柳元正眉心前的混元雷丹,此刻去了九窍,复又在轰隆雷霆的淬炼之下,复返紫金丹浆,随着道人的念头再一动荡,登时间,紫金丹浆飞驰而去,兜转间将交叠互垒的九界尽数包裹于其中。 层层交叠之中,隐约间可见九层宝塔的形状。 正此时,道人的身后,那之影中,先是三十六品莲台一转,间合虚实之间,运道之力动荡,一道劫雷本源轰隆落入雷塔之中,贯穿九层九界! 最后,更是散去的九印的祭器飞起,愈发凝炼,最后悬于九界之上,化作玲珑塔尖。 此为盖棺定论也! …… 斩道宝器,所斩道之处,九者,丹窍之根;劫者,之命;器者,鹊桥之灵;界者,天门之证。 此一尊宝器炼成,登时间,便是柳元正四境斩落。 玄门法中,是结丹、元婴二境。 古祭法中,是鹊桥客、天门主二境。 宝器一成,登时间,恍如是昔日晋入朝元境界一般,通泰之间,柳元正顿觉通体形神都在迎来蜕变与升华。 但许是已然临近绝巅。 莫名的蜕变与升华的背后,则是近乎恶意的诡谲若潮涌般袭来。 只电光石火间的气机显照,登时间便教柳元正不寒而栗! 下意识地,昔日里所祭炼的两尊道宝明光兜转。 大罗道海雷池定住道人通体法力,隐没一切气机。 龙纹环彩玉璧镇压道人通体气血,隐没一切生机。 与此同时,刚刚祭炼成的九叠宝塔稳稳落下,压在道人的掌心之中。 宝器斩道,顷刻间,从根源处,柳元正那股蜕变与升华的意感便被纷纷斩灭,旋即,无端的季动与惊惧,遂也因之而烟消云散。 说来不过是一息间的事情,恍恍忽忽之中,柳元正转过头来,看向厚重大幕的方向。 见得这般宝器,元婴道主不禁赞叹。 “端是无上妙宝!” 闻言,道人笑了笑,将宝塔祭在身侧。 “此为九元开界雷塔!” 倒是掩月道人笑的愈发莫名。 “错失了一步证就先天的机缘,本该成就道宝的宝器也至于道器品阶,不可惜么?” 闻听此言,柳元正方从那一瞬间的恍忽中彻底的回过了神来。 “不可惜,贫道的道果在尘世!这里……逆乱岁月的路太过渺远,于贫道而言,哪怕只是长生路上的一个境界,都是错误的时间,与错误的地点。” 闻言,掩月道人笑容一顿,不禁苦笑。 “善,善哉!” 第六百三十三章 玄天祖炁 苦笑着摇头。 掩月道人长久地凝视着柳元正祭起的九元开界雷塔,神情之中难掩落寞。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此证至道之言!可惜,倘若昔年时,老夫能够早早地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当日便是冒险夺天门而走,履尘化地仙死战,也断然不会逆朔光阴岁月,走上这条万古孤寂的道路!” 闻言,柳元正缄默而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里是岁月光阴的尽头,诚然,无何有之乡里,诸相斑斓璀璨,可每一个尘世里鲜活的人,都有着岁月长河里某一朵浪花打落时的气机牵系。 此地一道大幕隔绝了万古光阴,自然也隔绝了大道更易。 掩月道人于此地驻守万古岁月,不论他的长生路因此往前踏了几步,失去了气息牵系,与天地大道的交融,都注定是空踏而虚浮。 这万古光阴岁月的“造化”,待得回返尘世的时候,却不知又要用多么漫长的岁月去弥补其中的弊病。 闻言,反而是元婴道主洒脱的笑了笑。 “一饮一啄皆是天定,若非是道友驻守此地万古岁月,待得那点点执念掀起的诸相浪涛冲出无何有之乡,冲破岁月光阴落下的大幕,还阳而去,彼时何止是玄门的灾祸,更是尘世生灵的湮灭大劫,此等功果,自然有运道来酬,几步错路于我等而言乃是天堑,于道友而言或许却是通途。” 听得这等宽慰,掩月道人也只是牵强一笑。 “但愿如此罢!” 修行路上的事情,哪里又是区区运道功德能说得清楚的。 独坐万古,掩月道人自然不是那等侥幸之人。 定了定心神,掩月道人回首看向那厚重大幕。 “走罢,也该是我等回返尘世的时候了,定鼎天元不在这里,而在那片人间,唉……从未曾想过,还能有一日见一见那片天地。” 说罢,不等两人有所反应,掩月道人当先一步,掀开了那厚重大幕,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此时间,伴随着掩月道人的身影消散,无何有之乡中,道人那一道道光阴岁月里的化身,尽数成残影一般,在数息间散去。 柳元正颇为担忧的回望着。 一旁的元婴道主笑道。 “无妨,你我三人取道痕遗蜕祭炼道器,本就是在削弱无何有之乡中的底蕴,如此任其掀动狂澜,却也冲不出光阴壁垒来;古妖神时代、世外仙道时代,昔年更为漫长的光阴岁月里,此地无人驻守,不也未曾生出事端来么?根源还是在定鼎冥府上面,待得轮回接驳万道,彼时,一点点执念残灵又算得了甚么!若是冥府无法定鼎……那才是真正的湮灭大劫……” 说罢,一边喟叹着,元婴道主一边掀开厚重大幕,走了出去。 最后,是柳元正托举着九元开界雷塔,随在了元婴道主的身后。 自此,这偌大的诸相,这纷呈的一界,就这样被三人甩在了身后,隔绝在了岁月光阴之外。 无何有之乡。 无何有。 一如万古前一般,陷入了沉寂之中。 …… 慢慢回首来时路。 逆朔岁月光阴的路上,三人的身形几乎在凌乱的光影里扭曲成了一道斜长的晦暗阴影。 那不是他们本身的颜色,而是路旁的灰尽与尘埃在光阴里的倒影。 缘何此地方是葬身处? 直至此刻,柳元正方真正看了个明白。 那是昔日留在岁月光阴里的道痕都在销蚀之中崩溃开来,曾经无穷日夜里苦思冥想的道与法、经与咒,曾经吞风饮露之后凝炼的天地菁华。 伴随着性命的最先溃散,这些残存在岁月里,深深的烙印在山河之间,又经历了极短暂的坚韧不磨之后,伴随着大道的更易,方才彻底的散开,尘归尘,土归土,化作了真正无用的东西。 岁月长河能倒流么? 不能。 便连仙人脚下的路,走过了,便是走过了。 所以灰尽才是灰尽,尘埃只是尘埃。 将这一切重新看在眼中,柳元正只觉得悲凉。 前方不远处,元婴道主更是忍不住长叹。 “这一路遍地坟茔,不知晓里面有多少是故旧,有多少是曾经看好的后辈,可惜了……连残灵都溃散了去,一堆土里又能感应到些甚么呢,空空无无罢了,连姓名都无法着上,纵然是来日鼎立了冥府,只怕也无真灵轮回的可能了……空踏一生呐……” 闻言,柳元正几乎有感同身受的触动。 道人轻轻颔首道。 “所以说,要长生,要逍遥!” 他不想如此空空无无一世,待得千秋万古之后,于路旁化作新的尘土,被再踏上这条路的人这般喟叹悲悯,更不想成为无何有之乡中的执念残灵,冲不破大幕,再被人炼了去,成掌中的死物。 这般再上路,三人一路愈发缄默,唯有走到那属于极乐佛主的悬空大墓前的时候,三人曾稍稍驻足,可也只是沉默着注视了片刻后,复又再沉默中继续前行。 良久。 良久。 终于在某一瞬间,几乎不分同时的,三人齐齐顿住了脚步。 无视了逆朔岁月的凌乱光阴,无视了伏倒在路旁的齑粉,三人同时眺望向虚空寂无里的某一个方向。 《我的治愈系游戏》 下一瞬,无需言语的沟通,掩月道人的身上,一道月华凝练的刀光噼出!元婴道主扬起羽扇,五色焰光同样乘风直起! 两道凝炼着道器之威的手段不分先后的落在虚空寂无的某一处。 支离破碎声中,是一道残破的大幕扬起。 那是生死与的界限,在短暂的被两位道主打破。 紧接着,是柳元正祭起雷塔,九色雷霆化作洪流,支撑开了大幕破碎之处,不教其弥合。 视线落去。 大幕的另一边,是一道赤色的道河洪流! 大玄天王! 这般远眺着,走在最前面的掩月道人微微地摇了摇头。 “倘若此獠先行还阳,再走此路,还有几分杀至无何有之乡的可能,可如今,孤魂野鬼,哪里有杀至光阴尽头的可能!半道而中途,已然是极限!” “不过,玄天之道,命数之枢机,万象之灵算……” “两位稍待,贫道去取一道玄天祖炁来!” 第六百三十四章 无上仙阵的雏形 朝着三人在生与死中落下的帷幕上撕裂开来的缝隙,话音落下时,掩月道人抬起手掌,遥遥的按去。 霎时间,盘桓在那道裂缝上的百口月刀登时间溃散开来,化作盈盈月华,登时间又在那高邈的道韵之中,凝练成月冥大手印。 下一瞬,那恍若是同源而出的力量,便这样带着幽幽月华洒落的云霞,冲入了属于死亡的世界! 而与此同时,柳元正和元婴道主都顿觉压力大增,不敢再有丝毫分心,全神贯注的驾驭着手中的道器,雷霆与火焰交汇,支撑着那帷幕上被撕裂开的口子。 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大约是这世上的人最难以跨越的藩篱。 为了跨越这道界限,古之诸仙即便仰仗着无上秘法,都需斩去前生道果,几乎燃尽九成九的道果底蕴。 为了跨越这道界限,古之都不得不杀向阴冥界极深处,定格光阴岁月,自囚于古老战场之中,至今无从窥见前路。 为了跨越这道界限,古之妖神大玄天王都只得筹谋万古,欲毁轮回,失败后也不得不远走光阴深处,尝试窥探无何有之乡。 如今逆溯光阴路上,三位玄门的道主合力出手,也不过是远远地在那道厚重大幕上掀开一道口子而已。 掩月道人的全力出手,自然而然将这打破生与死界限的压力全数落在另外两人身上。 纵勉力支撑,但也注定只有短暂的维持时间。 留给掩月道人的,也只有这样短暂的时间。 最先力竭的,是柳元正。 终归是受限于境界的藩篱,三人之中,唯有他未曾踏足过修行路的尽头。 这曾是优势,但在此刻却也成了劣势。 哪怕有着大罗道海雷池承载的海量雄浑法力,此刻维持着那道帷幕裂缝,通身的法力倾泻而去,却也像是被一口海眼尽数的吞噬干净。 也正是在此刻,一旁的元婴道主高声喝道。 “四息!三息!”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间,元婴道主的声音被一声惨叫打断。 那是从厚重大幕的另一边传来的凄厉兽吼! 呼啸和涌动的狂风之中,雷霆与火焰支撑开来的门扉轰然崩溃,阴阳二炁的风暴里,月冥大手印从那方幽暗的世界中收回。 最后一瞬间的惊鸿一瞥之中,气喘吁吁的柳元正窥见了动荡的血色道河,窥见了那道河上,神形皲裂的大玄天王。 那神形斑驳的裂纹上,是彼此交织的月刀痕迹,甚至因为月华与阴冥两道相合,每时每刻之中,都有着阵阵阴风从属于死亡的世界之中滚滚而来,补充着百口月刀的气机本源,维持着那神形伤痕之中的灵光与道韵。 这一掌是恒久之伤! 倘若说早先时,大玄天王是因为力竭,才只能止步于这逆溯之路的半道中途的话。 那么在此刻之后,大玄天王则是因为这从生死大幕之外的另一界打落的一掌,被那百口月刀之力,生生的钉死在了这处虚空! 倘若这恒久之伤不得好转,莫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是回转尘世,都已是万难! 眼见得此,柳元正不禁有了新的想法—— 倘若这一掌已然使得此獠如此境遇,三人若再多合力出手几次,许是大玄天王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可这般念头刚刚涌现心中,不等柳元正开口,元婴道主似是已经想及柳元正所想,先一步开口道。 “杀他不如困他,如今还不是彻底了结的时候!自古之远去,昔日里多少的血裔,最后杀出来几位古妖族圣祖?便如大浑天王活着,十二浑天神煞妖神便无法踏足他那般境界,此獠若死在了此刻,接来下,却不知要多少妖神自血脉之中得见前路,闹出些翻天覆地的大事来! 故而杀他不如困他,待得乾坤定鼎,量劫终了,彼时,如这般老厌物的性命,便也不值得甚么了。” 闻听此言,柳元正遂也点了点头,熄去了心中酝酿的杀机。 这等事关气运天机的事情,在量劫之中,尤其是如今气运长河决堤的当口,向来是先出手的反而要失先机。 血脉传承之法,诚然是妖族得天独厚的底蕴所在,却也引着血脉源头的存在,导致一代又一代妖神桎梏于修行路巅峰之前数步,不得寸进。 如此看,即便是没有世外仙道,没有人族兴盛,古妖神时代的崩溃,妖族的传承随着岁月光阴的逝去,愈发式微,大约都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这般思量着,道人定住了心念,这才看向掩月道人那里。 盈盈月华归拢在掩月道人的身形之中,他的掌心中,却死死的摄取着一团猩红的血光。 饶是在掩月道人的磅礴威压震慑下,那团血光仍旧不断的涌动着,似乎在下一瞬便要冲霄而起。 与此同时,随着掩月道人的气机涌动,一缕缕阴煞之炁显照,恍若锈迹斑驳的罗网一般,彼此交织之间,牢牢地将那团血光镇压在道人的掌心之中。 到底是无源之物,再没了那一道血色长河的支撑。 不多时,那团血光便渐渐地在阴煞之炁的冲刷中溃散开来。 再看去时,被掩月道人捏在指尖的,却是一枚青色的玉髓,那是从大玄天王的身上生生掰断下来的一块龟甲碎片! 《藏天掩月观想图》高悬在掩月道人的身后,伴随着道人指尖的轻轻摩挲,一点点玉屑恍若是星河盘旋一般,随着道韵的牵引,缓缓没入观想图中去。 霎时间,那幽暗阴森的阴煞浊流之中,似是有了月华之外黯淡的光,那些光晕随波逐流着,却将包裹着百轮月相的阴煞浊流尽数交织在一起。 倘若说昔日里,这阴煞湍流乃是根本上的无序,那么今日之后,这般无序便是无量玄机之中的莫测与不可推演! 而看到这里,柳元正也渐次明悟了掩月道人的目的。 有着这一道星河玉屑,掩月道人便将璇玑一道掌握在了手中,待得回返尘世的时候,倘若天机无所感应,掩月道人也可引动这一缕本源,接引道法万象洗礼自身,最大程度弥补上那空踏的几步。 “三光日月星,如今星月高悬阴冥,独缺了一轮大日便是掩月道人成就先天大道的时候……” “这一轮大日,不在尘世,而在阴冥界中!” ------题外话------ ps:惯例老梦求一下月初的月票,但鉴于颓靡了两个月,各位读者老爷们可投可不投…… 7017k 第六百三十五章 勘破天机明炁理 阴煞湍流承载着天机显照的星辉,将百轮月相牵系成一体,诸般变化煅炼于一线。 在柳元正的眼中,这一卷《藏天掩月观想图》已然具备了无上仙阵的雏形。 所缺的,不过是一轮阴冥大日垂于宝图中天,以天元中宫为神形之精神,镇压四方,掌握万象。 如此三光合炼,图中一界完美圆融,便是真正无上仙阵现世,掩月道人证道自己所言的先天大道的时候。 那或许真的是与古之相同的境界,至少已经远非旧道所证仙、圣之道果。 到底真相如何,终归还要看来日掩月道人的印证。 于是,三人沉默着,不再去看那垂落的生死大幕,复又沿着光阴岁月的指引,蹈空步虚之间,朝着尘世回返而去。 …… 阴冥界中。 贺万安手捧着万安相书,仍旧站在阴冥极深处。 他的身后,是横布整个阴冥界的黯淡灵光,是昔日古仙布下的锁龙局。 此刻,这一界锁龙局,在贺万安的引动下,已然临近那片古战场的环带,甚至在幽暗之中,两种不同的道与法的灵韵,已经无声息的碰撞在了一起。 而随着这古老的堪舆相地之道无上伟力的引动,越来越多昔日里锁龙局镇封的地方,都有着地纹的气机震动,掀开厚重大幕,搅碎四周的阴煞湍流,扬起层层灰烬与尘埃,展露出内里掩埋了漫长岁月的真容。 一道又一道锁龙局中,曾经洞开的古妖神洞天,早已经因着本源的衰颓与溃散,彻底凋敝。 干瘪而脆弱的界壁随着地纹震荡起来的狂风皲裂开来。 展露在外的,是一尊又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 端看去,有的十分古老,似是古妖神时代的兽形,如这般石雕,大多残破,甚至有些已经辨别不出本相来,只余下些灰扑扑的鳞爪和断翼。 有的看去时大约要近些年代,尘埃与废墟之中,皆有人形石雕,或坐或卧,端看衣着服饰,大约是世外仙道时代的元教中人。 当然,更多的界壁碎裂之后,展露出来的是废弃的修行洞府,是残破的古妖神遗宝。 光阴散去,如今这些也被岁月腐朽成残破斑驳的石块了。 满目断壁残垣之中,也唯有一处最为特殊。 那一处锁龙局之中,未曾有古妖神洞天显照于世,灰烬与尘埃扬起,展露出一尊百丈佛陀石雕来,那石雕有大半身子镶嵌进了嶙峋的山石之中,展露在外的石雕上面也遍布着斑驳的裂纹,交错着一道又一道的地纹。 而在那石雕的眉心处,仍旧有着幽幽的魂光显照黯淡光芒。 这是昔日量劫之中,陷身在此地的故灵山佛教建华古佛。 而与此同时,交错的锁龙局之外,又有三处洞天因着这席卷一界的风暴,展露在厚重大幕之外。 一处是玄门诸修镇坐阴冥界的洞天,一处是青牛妖修独居的青牛洞天,一处是白马妖神与心猿灵佛困坐的白马洞天。 此刻,三处洞天之中,皆有修士、妖修掀开界壁一角,探看阴冥界中变化。 似是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立身在阴冥界极深处的贺万安捧着相书冷冷地回首。 他先是望向两处妖族洞天,随即清朗的声音伴随着堪舆相地之道的灵韵,回响在空荡幽寂的阴冥界中! “不提昔年时元易道兄定劫,与尔等议定的道誓!只说今日的情形,你们一个是妖神境界,一个是叛教佛陀,一个也承载了古妖神遗泽,该有这个眼力见儿,知晓贫道在做些甚么!若敢有坏今日大局者,招灾引祸不说,真真是天上地下,再无活路可言!识相的,老实待在洞天里!” 话音落下时,不待两处妖族洞天之中有甚么动静,随即便见横贯阴冥界天穹的轮回道河之中,点点灵光汇聚,显照出两个间合虚实的清瘦身影。 一是地藏如来,一是轮转如来。 两位如来现身,先没说甚么话,却见朦胧的佛光陡然自轮回道河之中落下,恍如薄纱,将两处妖族洞天层层笼罩住。 做罢这些,地藏如来方才看向贺万安这里。 “贺施主无需忧虑,镇守此两处妖族洞天,自有吾师兄弟二人代劳。” 闻言,贺万安自是冷冷一笑,却没有甚么动作。 “好和尚!只一出手,便先占去了两份气运!想代劳便去代劳罢,这总归不是贫道一个人的事情,只是这般雄厚的气运,也需得守得住才行!” 话音落下时,贺万安自不再去看那轮回道河上的身影,转而看向玄门洞天处。 如今已不是量劫频出的年节,虽玄门诸宗都有出力,可如今坐镇在阴冥界中的玄门弟子,在贺万安的眼中,也不过是大猫小猫三两只。 没怎么去细细端详,贺万安再开口时,语气却也温和了些。 “别看了,想要回返宗门报信的,趁早些,待得阴冥界真正震动起来,你们想要走,只怕也无路寻觅了。” 话音刚刚落下,便见那玄门洞天之中传出一道回声来。 “多些前辈垂训指点。” 此言一出,随即便见一道身影走出玄门洞天,顶着狂风和阴煞湍流,随即脚踏雷光而去,直奔酆都大渊入口的方向。 那道身形尚显稚嫩,可相识的人却明白,这是五雷仙宗此代功字辈的道子之一。 这下,无需贺万安再催促,便见一道道遁光接连而去,只呼吸间,整个玄门洞天便“人去楼空”。 眼见得此,贺万安不禁哑然一笑。 “便是在阴冥界中,元易道兄的名声也这般好用?” 等他再回首看向古战场的时候,口中便只剩了兀自的呢喃声。 “快了,这便快了……” …… 尘世,中土。 云霄之上。 层云渺茫之中,忽地,一股罡风吹拂而过,须弥壁垒应声而裂。 汹涌的湍流霎时间席卷成风暴,卷动着大片云朵,汇成漩涡。 而在这般狂风浪涌之中,却有三人恍若闲庭信步一般,踏空而行,落向尘世的锦绣山河。 最前方,掩月道人望向尘世,目光之中罕见的露出了些许迷茫与动容。 “人间……” 正感慨着,还不等掩月道人再继续说些甚么,忽地,三人感应着天地气机,齐齐望向南疆酆都的方向。 这一眼看去,那阴煞气柱之中,先是数道遁光恍若流星一般疾驰而过,紧接着,轰隆连绵的巨响声音里,团团阴煞之炁,几若地火喷涌一般,洒向南疆天地! 7017k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大道位阶图(上) 只是一眼,柳元正陡然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古战场开启了!” 那冲霄而起的气机之中,道人很是敏锐的感觉到了源自于莽荒的古老气息,若古之妖神,若先天! 而随着这般古老气机的展露,柳元正也感应到了手中九元开界雷塔的震动! 早先时在无何有之乡,道人采古之妖神本源为大药,祭炼此宝,只成道器,彼时掩月道人还有些许遗憾之言,但是柳元正明白,一来,是驻足在无何有之乡中,时机不对。 二来,倘若要这尊雷塔更进一步,关隘不在于熔炼更多的遗蜕本源,九元本已经是极数,合乎繁简之道,若要再更进一步,当效仿昔日祭炼龙纹环彩玉璧时一般,接引祖炁来洗炼,如是九炼,恍若柳元正朝元境界先天九变一般,最终直至道宝品阶! 这九元开界雷塔,不只是柳元正的斩道至宝,更是柳元正对于自身朝元境界修行的印证至宝! 此器道之精要所在,更是柳元正一路走来,借假求真之路的余韵。 可是乍一回返尘世,柳元正手持九元开界雷塔,感应天机道韵,九道古妖神本源之韵,于大罗寰宇之中,竟然无从感应! 未及道人思量清楚这其中的变化,便陡然见南疆阴煞冲霄! 那潜藏在阴煞浊流之中的古老纷杂之道韵,却在这一刻,教手中道器产生了共鸣! 直至此刻,柳元正方才彻底恍然! 许是自己采炼的妖神本源太过于古老,那些竟是余晖尚且洒落在世间的存在! 昔年时,彼辈或许是曾经争过妖族圣祖的存在,又或许干脆便是古之的近代血裔! 纷扰故事皆尽被葬在的岁月里,如今的柳元正只能够知晓,最后这一批古之凶物,随着一批一同厮杀向了阴冥界,在阴冥极深处化作了那片古老战场,定格了光阴岁月,直至今日方才回返! 或许,当日自己将劫雷本源炼入雷塔之中时,便已经预兆了今日的天机炁理! 是先天九变,是道宝九炼,也是这万古一世定鼎冥府的大局里的九劫! 电光石火之间,中土上空,三人纷纷对视了一眼,不再去看尘世的浩渺山河,直直朝着南疆酆都大渊的方向,撕裂虚空,横渡而去! 与此同时,一道雷霆震响云海,柳元正的声音含混大道雷音,垂落南疆万里山河。 “玄元周宗道盟所在,皆听吾号令:凡慕求长生、仰赖修行之生灵,凡整顿山河、教化群生之法统,若欲此世证道,若欲香火万年,道盟所属,自本尊令下之后,七日内杀至阴冥界,历劫而行,鼎立冥府而承尔等根基底蕴!” 话音落下时,一道惊雷自天穹划过。 待得尘世诸巨擘隔空看去的时候,只见到三个清瘦的身影,径直站在那冲霄的阴煞浊流前,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入酆都大渊之内! 这一刻,纵然是气运长河决堤,天地莫测,可所有人都明白,这万古一世的大局,真正的厮杀,真正的风云际会,开始了! …… 阴冥界中。 滔滔浪涌难以沾染三人分毫。 旧地重游,呈现在柳元正眼前的,却是与往昔截然不同的景象。 隔着大半个阴冥界,驻足在锁龙局最前端的贺万安淡然回望三人。 他似是无暇分心太多,又似是早已经熟识众人。 便见贺万安笑着朝三人点了点头,又示意性的看了那被佛光笼罩的两处妖族洞天。 “几位,来晚一步啊。” 话音落下时,轮回道河上,两位佛陀的身形再度显化,看着闯入阴冥界中的三人,一言不发。 见得这般情形,三人都是历事颇多,快要成精的人物,哪怕还不晓得这般大局的跟脚在哪里,却也知晓,旁人在意之处,往往便是关隘所在。 一念及此,电光石火之间,掩月道人便直直踏空而起,冲向轮回道河中央的冥师洞天! “贫道乃冥师之后,至此要紧时刻,合该当仁不让,有镇压轮回大道之责!” 话音落下时,一卷观想图显照,半道无上仙阵横布,竟真的接引来了冥师洞天的磅礴道韵,轰然威压横布阴冥界天穹。 一时间,那显照在道河上的佛陀虚影,莫说是有甚么动作了,这会儿便是开口都难。 与此同时,柳元正和元婴道主也是一左一右,蹈空步虚而起。 五火七禽扇一起一落。 层叠的佛光在烈焰中消弭而去,陡然间,元婴道主手持杀伐道器,立身于白马洞天之上。 “胡闹!鼎立冥府是万物群生的大事!此时节,怎的还容尔妖族与佛修私斗!不成样子!且都住手罢!老夫来主持此地大局!” 另一边,九元开界雷塔直直砸落。 雷霆呼啸之间,同是佛光消弭,再看去时,九色雷霆化作锁链,自雷塔之中垂落,直将青牛洞天裹了个密不透风。 柳元正复又立身在雷塔之上,一手托着大罗道海雷池,一手握着龙纹环彩玉璧。 “是也!是也!这会儿可不是耍性子闹脾气的时候,阴冥界中妖修昔年更与贫道一同盟过道誓,本尊身为玄元周宗道盟之主,亦有主持一地大局之责,这般因果,贫道一力承担了!” 话音落下时,不说两处妖族洞天里,死一样的寂静,有着掩月道人接引冥师洞天镇压轮回大道,道河之上,两位佛陀的身形,一时间也被压得只剩了半点残影。 正此时,却见贺万安的声音朗朗传来。 “有劳三位!且为贫道掠阵,这万古一世大局,就开在眼前了!” 话音落下时,不再是黯淡的灵光,无量玄光在这一刻,自锁龙局中冲霄而起! 原地里,柳元正屏气凝神,眺望向古战场的方向。 地纹与环带交驳。 外面是恍若地火喷涌一般的震动,可此时间,那地纹与环带,却似是早千百年,便已经彼此交织和共鸣。 彼此迥异,却又相互交融的气机绽放开来。 这一刻,整个阴冥界都在变化着! 古战场似是将开,又似是未开。 一界地纹似是锁龙,又似是承龙而起! 7017k 第六百三十七章 大道位阶图(下) 尘世。 喷涌而出的阴煞浊流搅动着南疆的天地。 柳元正轰隆的道音似乎还在世人的耳边回响着,再看去时,那阴煞浊流之中潜藏的古老道韵,已经彻底的爆发开来! 只短短的数个呼吸之间,本该坚韧的须弥壁垒恍若柔软的纸张一般,被轻而易举的搅碎开来。 狂风浪涌在那幽暗的烟尘之中不断的回旋着。 远远地看过去,已然没有了酆都大渊的丝毫景象,只剩了一道庞大的黑色门户,鼎立在天地间! 不!不只是天地间! 那道门户,分明展露在那里,可似是伫立天地,又似是伫立在虚空深处! 这会儿,因着变化,已经有许多的修士奔赴至了南疆十万里群山之中,奔赴至了这道黑色门户之前。 驻足在黑色门户之前,看着那接天连地的恐怖景象,不少人都从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威压。 人群之中,炎师一脉,吕韦随着刘老鬼蹈空横渡而至。 三魂七魄焰根已全,在一宗的底蕴支撑下,吕韦在正统元教炎师传承之中,几乎一日千里,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修行到了鹊桥客境界,直至驻足在了天门主境界之前,吕韦才停下了不断攀登的脚步,开始将自身的修行趋于沉淀,开始深深地耕耘着古祭法的前三个境界。 可是此刻,吕韦站在这道黑色门户前,感应着那磅礴无匹的恐怖威压,都不禁身形微微战栗,脸色略有发白。 没有多宽慰甚么,刘老鬼只是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这不过是生死之间大恐怖的几分余韵而已,好好地看一看这道黑色门户罢,倘若说这尘世浊流便是一道滔滔大河,众生争渡,那么在这黄金一世里,这道黑色门户,便是世间众生的龙门!想要越过去,都得凭自己的能耐!鼎立冥府之事,有大凶险,可也有着大造化!为师只能帮你走到这里了……” 话音落下时,不等吕韦这里有甚么反应,原地里,刘老鬼已然蹈空步虚而起,于半悬空处凌空飞渡,朝着黑色门户走去。 这样的场景不只是此处唯一。 几乎部分前后,南疆驻守的诸位元教天门主,以及中土的诸位玄门掌教长老,都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更远处的北方,一道又一道无上道韵也在同一时间冲霄而起。 那是中土与北疆诸圣地大教的镇教道器! 诸位掌教,诸位驻世真人,都在同一时间,以师门秘法,召唤着闭关以及云游的弟子朝着师门的方向汇聚! 更是诸多中流砥柱,真正的天骄道子们,已经先一步撕裂虚空,朝着南疆横渡而去。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刻,万古一世的峥嵘局,真正的厮杀,开始了! …… 阴冥界中。 横布一界的锁龙局,与那片禁锢岁月光阴的古老战场,二者在碰撞之后,短暂却又漫长的变化,在这一刻终于告一段落。 不同于三位玄门道主的悠然。 真正的核心演化之地,贺万安似乎承载了莫大无匹的恐怖威压,待得一切变化消弭之后,道人整个人勐然间松弛下来,身形剧烈的颤抖着,莫说是开口言说些甚么,几乎连稳稳地站立在原地,似乎都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是此刻,柳元正三人却无心多去探看贺万安。 所有人都在仔细的凝视着阴冥界中的变化。 那曾经横布在古战场外围的环带似乎已经破碎融化开来,斑斓的“星光”不再暗澹,而是自诸位古之妖神昔年陨落的地方为天元,有着朦胧的光晕与斑斓的流光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一部分深入了那片古老的战场,一部分接驳着古锁龙局。 这片古老战场应当是开启了。 可是当柳元正仔细向真正古战场核心看去时,无上法眼之中,仍旧只能够看到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大幕。 光阴与岁月的力量仍旧在那里凝固着,教人难窥本真。 再去看锁龙局的变化。 不同于古战场处的云遮雾绕,锁龙局的变化,反而教柳元正一眼看了个真切。 数之不尽的古堪舆相地之道地纹,不再横布于阴冥界,而是在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下,凌空而起,又在彼此道韵的交织与牵系之中,在古战场之前垂落,恍若是一道灵光大幕,内中地纹回旋,又交织成一处处斑斓大日,恍若某种间合虚实的天地伟力画卷。 这是古堪舆相地之道的终极演化。 地纹者,缘何以地纹称之,是因为此道修行,初时着力与山川河伯堪舆风水之中,故地者,乃此道诸法之源头;但同样的,将此道修行至终极处,于高邈之中洞见玄机,当以修为载天变! 而能承天之道者,唯地也! 此刻,锁龙局的变化,便是以地纹载天变! 那出处斑斓大日彼此交织,垂落天地间,恍若星罗斗列,可在柳元正的眼中,林林总总看去,却恍若是一十八层位阶图录。 那大日之中,所见皆空空荡荡,唯有在最末处两层,隐约间见几处大日有朦胧虚幻的神形凝聚。 五处在最后一层中,约莫能见自己三人与两位佛陀的虚影,至于贺万安,许是有开启峥嵘局的功业在,犹在更高一层中,那大日里的神形,也更为凝练了许多。 罕有的,在这个气运长河决堤的时代里,柳元正竟然在阴冥界中,感应到了某种恍若“天命加身”的触动。 一如昔年时定鼎劫运,引无量运道之力洗涤自身,那道与法的通明,那精与神的空灵,尤其是随着柳元正的修为境界愈发高邈,如昔年时的仙缘变化,已经很难在他的身上奏效。 可是此刻,随着这样的触动被感应,柳元正竟觉得自己朝元境界的先天九变之路,都清晰与平坦了许多。 这便是真正定鼎冥府的大功业! 直至此刻,阴冥界极深处,贺万安方才像是真正的缓了过来,他的声音幽幽的从这空寂的一界回荡着。 “昔日堪舆相地一道古仙以地纹布局阴冥界,以此地无量洞天养天机变化之力,承世外仙道诸师之谋划,立此九品一十八等之大道位阶图!” “成则上,不成则下!” “这万古一世,悠游众生,胜与败,高与下,尽都在此了!” 明天更新 省流:没更新是因为一些老梦现实生活中的琐事,今年这年景,大家也别催了,真的是刚刚从一个漩涡里爬出来又要跌进下一个泥潭里,只有少有的短暂空档才能让人艰难的喘口气,明天恢复更新。 以上。 《玄霄仙君》明天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八章 炉炼太上 贺万安说话之间,柳元正静心听着,可也分明的感应到了源自酆都大渊方向上,一道道撕裂虚空横渡而来的气机。 空旷的阴冥界仍旧幽寂。 可无形之中,却有某种恢宏的声音,在道人的内心深处生发开来! 这是万古一世纠错的关隘!这是悠悠岁月里人族先民未竟的功业!这是定鼎后代诸世的恢宏画卷! 此时间,怎能无有烈酒,怎能无有仙曲,怎能无有玄乐! 可大音希声,一切的激流浪涌,尽数镇压在道人心胸之中。 道人收束心神,静听着贺万安的话,再看向那星罗斗列的《大道位阶图》时,所体悟到的变化与收获,便已然超脱了古堪舆相地之道的藩篱。 片刻后,贺万安这里话音落下,柳元正忽地开口,却不去问此局中的关隘与细节。 “那位布下阴冥界锁龙局的古仙呢?他老人家可曾转劫?可曾转世重修?” 闻听此言,贺万安默然,反而是元婴道主接过了话茬来。 “不曾,布下此阵,即便对于一位古仙而言,履尘化地仙,也几乎损耗尽了本源,那位小友甚至未曾来得及回返仙乡,便在尘世受到了古玄门时器道之争的波及,气运翻覆之中,伤上加伤,不得不困留尘世,可等到逃禅乱世的时候……” 说到这里,便连元婴道主都一时间失语,摇头感慨。 原地里,柳元正更是一副恨不能与君逢面的遗憾模样。 这世上能够将自己走得道修行至绝巅的,或许不止一人,但在堪舆相地之道中,能够以此为本,昔日落子布局时不曾有丝毫逾越,可内中真髓立意,却已然超脱相地之道藩篱的,或许古今唯有这么一人。 哪怕柳元正不曾在相地之道中涉猎过太多,但道人仍旧相信,倘若能够与之长久论道,即便是对于自身的修行,都会有莫大的收获与印证。 这是他山之玉! “可惜了……” 正感慨着,破空声已经抵至了柳元正的身后。 数道熟悉的气机被道人所感应。 在鼎立冥府的第一时间,驻守在南疆的元教众天门主便杀入了阴冥界! 雷师、炎师、龙师、日师、辰师…… 不同于柳元正心中的风起云涌,反而是这些历世长久的老怪们,此刻反而将激动展露在外,纷纷七情上面。 柳元正的身旁,雷师长久地注视着那大道位阶图凝聚成的瑰丽长卷,只数息间,沧桑的眼眸之中竟泛起了泪光。 只有真正从元教最为孱弱的时代艰难走过来的老人们,才能够明白那种对于鼎立冥府的执念,那是世外仙道一脉代代传承的激烈情绪。 短暂的动容之后,雷师在很仔细的端详着垂落天地间的大道位阶图,那甚至是一种审视的目光。 愈是到了这一刻,雷师愈是怕鼎立冥府的大业,从根基上出现甚么疏漏。 他虽是雷师,可昔年出身左道旁门,是真正做到了融汇百家,贯通诸道的宗师! 伴随着雷师的端详,一时间,连柳元正的注意力也全数都落在了雷师的身上。 片刻后,雷师若有所思的轻轻颔首道。 “早年曾经隐居阴冥界中良久岁月,也不是没有动过探看锁龙局的心思,可到底镜中看花雾里看月,难窥见全真,今日看来,这一界锁龙局布下的大阵,当真有诸多妙道在! 这是太上八卦炉的形,又……兼具了古宝炼妖炉的真意?先是以法炼妖,再用太上八卦来炼法成道,内外混一,诸炁贯通,今日,是《大道位阶图》,来日,或许真的有定鼎冥府的可能。” 太上八卦炉不是真正的甚么宝器,它是某种无形的存在,却代表着堪舆风水以及阵法大道之中的某种至高成就,不是每一座无上大阵都可以被称之为太上八卦炉,但具备太上八卦之形的阵法,一定是无上大阵! 至于炼妖炉,则的的确确是古史之中曾经存在过的无上宝器,柳元正无从知晓这件宝器的准确品阶,道人只知道,这尊炼妖炉是在世外仙道之初被人族先民祭炼而成的,它或许不是古祭法巅峰时代法门的集大成者,但却代表着古时先民与古妖族血战拼杀的最血腥产物! 可惜,很遗憾,这尊古宝未曾坚持到世外仙道鼎盛的时期,便在一次血战之中,损毁于数位古妖神的围攻,最后湮灭在了茫茫古史之中,再也不复见昔日峥嵘。 未曾想,老宗师所学之繁浩,竟能辨别炼妖炉真意,更在极短暂的时间内窥见了太上八卦的真形! 于是,柳元正遂也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么讲,外形合于真意,至少说,是颇有章法的筹谋了?” 雷师复又颔首。 “然也,鼎立冥府,这般大的事情,谁又能说有十成谋算呢,有章法便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至少……值得放手一搏了!” 万古一世,一切谬误瑕疵都要在这局中了结。 这样磅礴而显得无边无际的因果纠缠,谁又敢说,谁又能说十成谋算呢! 不过是放手一搏罢了! 道人在这样感慨着,但一旁,一众元教老怪们,早已经精神振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七情上面的欢喜笑容之中,尽都带着些康慨赴死的癫狂! 在南疆重建了法统之后,这尘世便再也没有多少只得他们卷恋的事情了,至于今日,不过是为了元教万古的执念,以赴死般的坦然,放手一搏而已! 可愈是这般的激昂情绪弥散,一众人反而愈发缄默,连往日里狷狂的笑声都不见了。 原地里,柳元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甚么。 一旁,雷师回首看看一众元教老怪的身形,复又抬手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 “该是你们这一代人的三界了。” 仙乡,尘世,阴冥。 道人没有说甚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回过身去,看向酆都大渊的方向。 一界肆虐的风暴之中,渐渐浮现出了愈来愈多的身形,有少年搅动风火,踏焰而行;有少女擎举青葫,剑气分光;有壮汉脚踏禹步,拳分阴阳! 纷纷流光,如雨一样洒落阴冥界中。 “鼎立了冥府,这三界才是世人的三界!” 原地里,柳元正轻念了这么一句,话音刚落时,阴冥界极深处,贺万安的朗朗笑声便再度响起。 “诸位!这九品一十八等大道位阶图,谁来做这第一场!” 说话时,贺万安抬手朝着古战场的方向虚虚一引,似那炉火中填进了新柴,一时间,横布一界的大道位阶图上明光大放! 82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