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策》 第一章 新朝旧人 天将明,一棵奇树正在开花。 它很高大,很老,此时花期,树干上也没有一片叶子,却结满了无数碧玉般的花苞。 天空微光里,无数奇特的飞虫和平时看不见的锦鸟在树冠上方飞舞。 花苞绽放的速度很快,内里的花粉像无数点银屑悄然喷洒而出。 整棵树沐浴在奇异的辉光里,就连它身上那些虫蛀和雷火留下的伤疤,都开始焕发着新的生机。 然而就在下一刻,所有的光辉瞬间黯淡,那些如银屑飞洒的花粉变黄如泥,如碧玉般的花瓣瞬间枯萎变黑脱落,随风如黑雪漫天的洒落。 以这棵奇树为中心,如潮水般的惊呼声和哀叹声,朝着城中各处蔓延。 城北的一处破落小院里,林意也在远远的看着这棵亮起又瞬间黯淡的古树。 当一片枯萎的黑色花瓣随风飞来,轻掠过他脸颊时,天空里的第一缕曙光正好落下,照亮了这座城。 林意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从院子里的老井开始打水洗漱。 这是天监六年春里的建康城。 自梁武帝登基,年号天监,定都建康,也不过六年,这座城已经焕然一新,鼎盛繁华,称为前所未有的新城。 城是新城,人却大多是旧人,只是随着皇权更替,短短数年,各自际遇就已截然不同。 林意今日有一个同窗会。 他是前朝齐云学院的学生。 齐云学院是前朝最好的学院,能进这学院的,都是达官贵人或者巨富望族的子弟。 他父亲林望北官至车骑将军,是手握重兵的权臣,但谁能料到一朝兵变,雍州刺史萧衍夺了皇位,国号梁,成了梁武帝。先前拥立梁武帝的官僚自然也一步登天,成为新贵,但若是反对派,便自然获罪。 林望北并不属于反对派,所统是边军,算是中立派,但昔日和梁武帝并不交好,所以也被削了兵权,流放在边郡驯马而已,家产也被尽数充公。 林意也从显赫的权贵子弟,变得和贫苦孤儿相差无几。 当年同期的那些齐云学院学生里,有小半和他处境类似,有些甚至还要悲惨,被罚为奴的也有,满门抄斩的也有,不过也有许多一步登天,甚至直接成了皇亲国戚。 同窗会无非就是拉帮结派,处境好的同窗借以显摆的场所,林意这种从云端跌到地下的,或许还有可能会被人刻意嘲讽,但听说有些好友也正巧赶了回来,有些他想见之人可能也会去,所以林意倒也不刻意逃避,想去看看。 同窗会的时间在正午,地点在城中三眼桥清柳坊,他是早在心中计算好了,先步行到城南的几个旧书坊转一转,然后再往三眼桥去,时间就差不多正好。 “林意。” 但他洗漱完毕,啃了一个昨晚上留下的粗粮馍当了早饭,才刚刚出门没走几步,就听到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 他有些惊讶的顺着声音转头,看到路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前没有车夫。 此时车帘掀开,却是露出了一张美丽而又精致的面孔。 “陈宝宝?”林意有点惊喜。 这是一个美颜动人的少女,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想见的同窗之一。 陈宝宝的大名其实叫陈宝菀,但她家里人却习惯喊她小名陈宝宝,林意和几名好友和她熟了,便也经常开玩笑喊她陈宝宝,后来喊得顺口,却是也不改了。 应该是已经足有三年多没有见到了。 林意有些恍神,和三年前相比,她显得成熟了些,而且长得更加高挑了,和他有差不多高。 她穿着的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素色布衣,但是在朝霞里走来,却依旧显得曲线起伏,婀娜多姿。 “三年不见,你更漂亮了。”林意笑了笑,真诚的赞道。 “你倒还是以前没皮没脸的模样,也不怕我觉得你孟浪。”陈宝菀取笑林意,神色自若,更显青春靓丽。 “怎么一大早在这里?”林意看着她的笑脸,心中油然生出些温暖,这几年里,很多人都变了,但对方似乎没有什么改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先前也没有你的消息,这几年哪里去了?” 陈宝菀轻描淡写:“被家中送出去学习了一阵,昨日才回到建康打听到了你的消息,今天一早就特意来找你,你感不感动?” “这么想我,迫不及待?”林意的表情也很轻松。 “那是。”陈宝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量着林意身后的院落:“既然到了你家门口,不请我进去坐坐?” “那只要你不嫌弃。”林意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求之不得。” “林意,你这屋子可真是透气。” 跟在林意背后,走马观花一样饶有兴致的四处看着的陈宝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看到林意这院子里三间平房,却有两间屋面上有破洞。 “那两间也就是堆着一些用不到的杂物。”林意轻松调侃回去,“我这孤家寡人,也只用一间房,不过要是你想过来偶尔住住,我倒是可以再修补一间。” “你真敢?你不怕传到某人耳朵里去?”陈宝菀旁若无人的嗤笑一声,“估计这次同窗会,你也是想见她,所以才有兴趣参加吧。” “想是这么想,但希望渺茫。”林意也不掩饰,看着她很是认真的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也是让我想去参加同窗会的四个人之一。” “有四个?除了她和石头,还有谁?”陈宝菀也收敛了笑意,问道。 林意道:“还有林鱼玄,按关系其实她算我远房堂妹。” 陈宝菀上下打量着林意:“你和她关系很好?在学院时我怎么没看出来?” 林意解释道:“就是关心她的处境,因为我林家的关系,她应该也受了点牵连,她在学院时便沉默寡言,不与人争,很容易受人欺负。” 陈宝菀忍不住摇了摇头:“林意,没看出来你倒是保护欲泛滥。” 林意不好意思的笑笑,“就算有点,也不全是,你不知道,她人真的很不错,你帮她一点,她会尽心尽力的回报你,而且还不让你知道。” 陈宝菀沉默了一会,说道:“但人也是会变的。” “当然要往好处想,你不也没变,和以前一样。”林意笑了起来,看似戏谑,实际认真。 陈宝菀却没有笑。 “你也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她看着林意的眼睛,甚至有点严肃,“还是和以前一样乐观自信,但还是那般天真,看来我的担心倒是多余的。” “这个给你。”不等林意接话,她却是已经从衣袖里取出了一个灰色木匣,递到了林意手中。 林意微微一愣,“这是什么?” “里面有一颗黄芽丹,还有一封保荐书,可以让你直接进南天院。”陈宝菀也不废话,很直接的说道。 林意顿时一愣,旋即摇了摇头,“这太贵重,我知道现在就算是你,这样的东西也不是小事,我不能收。” 陈宝菀负手而立,根本不去接林意反推到她面前的木匣,只是静静的说道:“这份礼物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我现在在别人眼里虽然是尚书令之女,但在你眼里,还是以前的那个陈宝宝,而且我确定,若是今天我们掉了个儿,家中失势的是我,你也一样会帮我。” 林意蹙眉,沉吟片刻道:“保荐书我的确需要,但其实黄芽丹我并不需要。” “我也看出来你已经凝成了黄芽。”陈宝菀笑了笑,但旋即她却转身,看着那棵古树的方向,更为严肃的说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你既然已经凝出黄芽,正式成为修行者世界的一员,想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猜得出来,书上记载的灵荒时代,已经正式到来。” “真的已经确定了?”林意心中咯噔一下,脸色微变。 “境况比你想象的还要差很多。”陈宝菀犹豫了一下,没有转身看他,片刻之后,用唯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的低声慢慢说道:“这还是朝中不能对外流传的秘密,你记住听到了也不要和任何人说,天地灵气的确在连年变得稀薄,按照预计,今年的天地灵气,不只是难以支持这棵翠昙花开放,这株古树,将会很快枯死。今后用于修炼的灵药,将会变得越来越难得,你虽然已经不需要依靠黄芽丹凝练黄芽,但好歹黄芽丹能够炼化提升你一些修为。更为关键的是,天地灵气的变化,还是由南向北,我们这边灵气的消失速度比北边更快。” 她的最后几句话声音尤为低微,但是传入林意耳廓之中,却是比她之前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令人震骇,如同惊雷。 (新书伊始,需要大家多多支持,我多余的话不多说了,这本书要百分之百精力投入的写好,希望我的连载,能陪伴大家接下来的每一天。) 第二章 南北之争 在很多古书里,都有描述过“灵荒”。 修行世界的典籍里,更多专用的名词是“末法灵竭”。 这只是一种很简单的天地间的自然现象。 那种对于普通人而言根本感觉不到,但对于修行者而言却是力量来源的灵气,在某一个时期,开始渐渐变得稀薄。 修行者靠吸纳灵气而转化为自己的真元,灵气变得稀薄,以往能够轻松达到的境界都会变得艰难,尤其对于新生的修行者而言,就越难赶超之前的修行者。 不只是人,那些原本也会自然吸取天地灵气,可以用来提升修行者修为的天地灵药,也会因为天地灵气的匮乏而变得生长缓慢,甚至直接枯死。 “在整个修行者世界,有确切记载的灵荒,一共三次,最短六十余年,最长近两百年。”陈宝菀心中也不平静,不过她得知这个确切的消息很早,而且本身就是这种性情,所以面色依旧很平淡:“按照种种迹象对比,现在最有可能的是,我们正巧遇到的这个灵荒,不短不长,估计会持续百年左右.” 林意回过神来,苦笑了一声:“哪怕是六十年,对我们而言也是一样,已经足够影响我们一生,时间长短已经没有关系。” 陈宝菀点了点头。 关键在于由南向北,南方灵荒的速度比北方要快。 南方有梁。 梁武帝登基这六年,平心而论,他算得上一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比起前朝那几位皇帝强出太多,兴盛繁荣的建康城就是整个梁王朝的缩影。 但天下不止一个梁。 北方有魏。 在十五年前,魏孝文帝就已经一统北方,迁都洛阳,如虎视南方,即便现在梁王朝如此兴盛,也只不过和魏南北相持。 可以说梁武帝能够兵变成功,除了前朝皇帝实在昏庸之外,很多的原因还在北方魏王朝不断南进的压力,朝中的官员对于前朝皇帝的统治没有信心。 “要打大仗了?”林意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的看着她,说道。 陈宝菀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不言而喻。 北方是虎狼,以往都是北方南侵,但眼下的形势,却逼得南方要往北侵袭了。 林意一阵怅然,他的父母都在边军放马,而且因为先前身份太高,不可能获得豁免,连书信都已经多年不通,若是大战一起,他恐怕更没有再见他父母的机会。 “不只是这个城,不只是这个城里的人变了,是整个天地都变了。我不会去今天的同窗会,我和其他人关系也不好,和他们虚与委蛇也没有什么意思。”陈宝菀说话很直接,和她当年和林意一起读书的时候一样,从不矫情,“我劝你也不要去同窗会了,一是以免有人针对你,二是我估计萧淑霏也不会去。她现在什么身份,旧时的这些同窗能给她带来什么有用的关系?更何况她人那么聪明,越是念及旧情,就越不会在你面前出现,否则若是让人觉得你们有半分藕断丝连,都反而给你带来祸事。” 林意微苦的笑了笑。 萧淑霏就是一开始陈宝菀口中的那个“她”,就是他最想见到的四个人里面的一个。 昔日在齐云学院时,他和萧淑霏学业最为出众,而且家世也相差不多,是公认的金童玉女,两人也很自然的暗生情愫,虽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若是没有变故,两人恐怕都要家中做主,定了终生。 但现在不同,萧淑霏姓萧,梁武帝便是她父亲的亲兄长,她父亲现在不只是王侯,而且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她的身份地位,简直就和公主无异。 而他是罪臣之后,也难怪陈宝菀说话直接,他的身份地位,和萧淑霏差得太远太远。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再说。” 林意当然明白她是好意,但还是摇了摇头,也不掩饰,“更何况我父亲以前就常对我说,天弃而不自弃,尚有希望,若是连自己都抛弃了自己,那真是如一堆烂泥,怎么都扶不上墙了。” 陈宝菀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林意的确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自信、乐观,而且对她来说,林意很真诚,很真实,不像她所见的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都那么虚假。 “那随便你,反正我真是特地回来看你的。”她理了理晨风中飘到自己额前的秀发,“家中安排了很多准备的事项,我午后就会离开建康。” “离开之后去哪里?” “可能去司州,可能去上庸郡,现在还不一定。”陈宝菀看着林意,“反正越往北越好。” 林意沉吟了片刻,道:“还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陈宝菀很随意,“什么事情?” “我想再进齐云学院的书库看看,那里收藏了很多有关灵荒的古籍,或许会有些用处,但是很多前朝的书籍都被划为禁书,而且有些从各地收缴上来的禁书据说也放在了书库里,以我这样的身份,是不被允许入内查阅。”林意也很随意,不像是求人,因为他知道陈宝菀也将他看成真正的朋友,能做到就一定会帮忙。 陈宝菀果然一口答应,“这简单,你明天直接去就好,我会安排人等你,或者今日同窗会之后去也可以。” 林意道:“那我就今天同窗会之后就去。” “可以。”陈宝菀眉头微挑,“不过我提醒你,三天后你不要忘记去南天院报道,可不发了痴忘记了时间。” “你那时还不是一样。”林意笑了起来。 他和陈宝菀当年都是齐云学院有名的书痴,本来他和陈宝菀也没有什么交情,而陈宝菀为人毫不虚伪,看不惯的人和事都要直说,很容易给人脸色看,所以陈宝菀当年在同期的那些同窗中,口碑也不算好,属于难以接近交往的。但有一次两人同在一间书阁查阅典籍,看得都忘记了时间,足足一起呆了两昼夜的时间,有别的同窗找来,才发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时间,同时两人也因此结识。 再后来两个人意气相投,成了好友。 “王朝变了,天地都变了,所幸你还没有变。”陈宝菀也笑了起来,她慢慢的转过身去,轻轻的说了声保重。 “越往北虽然灵气消逝的速度会慢一点,但也越近前线,更加危险,你要小心一点。”林意知道她要走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隐约有种感觉,这一别之后,要再见到陈宝菀就更难了。 “小姐,他有什么特别,值得你特地求了一封保荐书和一颗黄芽丹给他?”当陈宝菀回到马车,已经有一名中年女车夫在等她,这名女车夫看着那个破落小院的眼神里充满不解,“而且他的身份又特殊,恐怕还会带来麻烦。” “特别?”陈宝菀进了车厢坐下,当车帘落下的刹那,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感伤,“可以这么说,当年那些同窗的名门子弟所缺的,他都不缺,而且遭受这样的挫折巨变,这些年下来,他都尚且不需要我这颗黄芽丹就已经凝成黄芽,你说他特别不特别?” 中年女车夫愣了愣。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马车开始行走时,悄然叹了口气,在心中说了声,“可惜了。” (新书请大家多多支持,还有我的微信公众号是wuzui1979,大家对于新书有什么意见、看法、品论,也可以加我微信聊一聊) 第三章 大俱罗 站在院落里静静的看着陈宝菀的马车走远之后,他不紧不慢的出了门,依旧先步行前往城南的几个旧书坊。 对于灵荒,他不是没有感应,早有的种种迹象,也已经让他有所怀疑。 在得到陈宝菀的确定回答前,他其实也已经开始思索自己要做什么。 他查阅过很多古书,在历史上出现的那几次灵荒时代,新生的修行者数量急剧锐减,只有正常时期的十分之一不到,而已经是修行者的人,寿命也没有以往同阶的修行者长,再加上这种突变导致的战乱、权力更替,修行者数量在灵荒开始二三十年后,整个修行者世界的人口数量,就削减三分之二以上。 在灵荒时代,修行者实力的两极分化也变得更加严重。 一些本身就很强的修行者在灵荒时代也能争夺到一定的资源,他们就变得更强。 而像林意这种新生的修行者,修行的速度比正常时代慢,实力差距就显得更大。 给陈宝菀赶车的这名中年女车夫心中觉得可惜,就是觉得林意能在这灵荒开始时成为修行者,并凝结黄芽,的确是不俗,但接下来像林意这种很难得到资源的修行者,再往上爬就是千难万难。 这些林意其实自己也清楚,但他如果就此认命,自怨自艾,便也不可能会得到陈宝菀如此高的评价了。 在他看来,再贫瘠的荒原上也有人生存,在灵气稀薄的灵荒时代修行,古人或许也会留下一点经验,或许会在一些古籍里留下些有用的记载。 “林意,你来了啊。” 他平时也经常到城南的几个专收和售租旧书的坊市转,再加上也打些短工,帮忙修补一些旧书,所以几个旧书坊里的人看到他都是纷纷热情的打招呼。 “林意,你来的正好,昨天我这里正好收了一大批古书,有些还来自北蛮那边。”其中一个书坊的老板也很清楚他的喜好,热情招呼他进门的同时,看着林意浑身热气腾腾,知道他走了不少路,还特地端来一壶茶。 “谢了薛伯。”林意心怀感激。 这个书坊老板姓薛,是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是早些年逃荒到建康的书生,靠卖字画和教书许久才攒了一间旧书坊。这种书坊也就是能维持生计而已,不算什么赚钱营生,但这书坊老板心地善良,而且是真正的爱书之人,对喜爱看书的林意也是很欣赏,平时不管林意看书多久,也不会收林意的钱,而林意也是经常帮他做些杂活,算是报答。 这次他收到的旧书倒真是不少,足足堆满了半间小屋。 林意喝完了一壶热茶,擦了擦汗,就直接席地而坐,坐在这大堆的旧书中间,很快看入了迷。 这书坊老板也不打扰,甚至也不让人进这小库房,就让林意独自安静看书。 建康这边的人习惯性称北方魏人为“北蛮”,越是读书人,对北魏越是鄙夷,一是北魏人作风粗豪,不太讲究礼仪,二是北魏在早些年尚武而轻文治,对读书人也不太重视。 对读书人都不重视,对书籍当然更不爱护。 眼前许多来自北魏那边的古书,就可以看得出端倪。 很多古书都不算完整,而且大多糊了油垢,给人的感觉是这些古书倒不是有读书人要研究学问才留了下来,而是派了其它用处,比如引火、比如做了些垫物等,才留存了下来。 不过这些古书的内容倒是和建康这边常见的古书有很大差别,很多是北方独有的记载。 林意专心的翻阅,很快就发现了一些他感兴趣的记载。 他发现了有两本古书上都记载了一个叫做“大俱罗”的修行者,按照北魏的古语,大俱罗有神力者和圣者的双重意思,那个修行者就是最接近现在的一次灵荒中的佼佼者,在北方很无敌。 而且这个被称为“大俱罗”的人也是出身贫寒,按照两本古书上的记载,他也就是边市马贩出身。 最让林意觉得奇特的是,这个人也没有得到特别的际遇,没有当时的王族将相帮助,似乎他就是靠自己修行,就后来居上,变成了当时北境最强的修行者。 “难道是发现了某种新的修行方法?” 林意皱着眉头,仔细的翻阅了这两本古书,他察觉这两本古书的著者似乎也隐隐有这样的推测,但也都不敢肯定,一些描述的语句里,也没有明显指明。 他接下来又着重翻阅来自北地的古书,又被他找到一本年代更老一点的古书,上面同样有“大俱罗”的记载,但上面除了有几句简单的描述,说这“大俱罗”经过了很多战争,吃了很多常人不能忍受的苦之外,也并没有更细节的记载。 “只有再去齐天书院的书库撞撞运气了。” 林意将这批古书里稍微和灵荒有关的全部挑了出来,也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倒是窗中射入不断变得浓烈的阳光提醒他,已经接近正午,同窗会可能要迟到了。 “薛伯,谢了。” 林意也不纠结,和这书坊老板致谢出门,接着就是朝着三眼桥方向一阵小跑。 也就跑了数百步,一辆马车突然后来居上,“吁”的一声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林意。”有人喊他。 林意停了下来。 这辆马车上坐着三人,两男一女,都是他昔日同窗。 出声喊他的娇小女子叫萧素心,萧姓是皇姓,但萧素心一族却是旧皇室一脉,和现在的梁武帝皇族甚至算是敌系,就算梁武帝其实并未大兴诛连,但这六年间,她的处境也可想而知了。 萧素心以前和他的家世也相差无几,两人父辈之间多有交往,在学院之外也经常见到,在当年那批同窗之中,也算是比较相熟。 当时的萧素心天真浪漫,行事骄横,完全是小女孩子脾性,但是现在林意迎上前去,却是不经意看到她显得成熟,眼角甚至带了点细细的皱纹,远比同年人憔悴,哪里还有当年那个娇蛮女生的影子。 林意微笑着对着这三人打招呼。 另外的两名男子他也记得名字,挨着萧素心坐的瘦高男子叫刘碣石,原先只是富商之子,但在梁武帝登基之后,却听说成了一个主管盐运的官员,地位自然是大大提高。 而另外一名男子身材普通,双眉分外浓黑,名为叶承雨,是尚书侍郎之子,和之前也无太大变化。 “林意,跑得汗水淋漓,怎么,参加这同窗会还不忘健体修行?”刘碣石只是淡淡一笑回礼,叶承雨却是面带嘲弄的调侃起来。 当年的许多同窗都恨不得时时巴结林意,现在时过境迁,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林意却也不在意,也笑着调侃道,“我只是没有马车,只能靠步行,只是你们马车太小,坐了三人已经有点挤,不然倒是可以顺便带我一程。” 林意这句话也是夹枪带棒,暗指叶承雨的这辆马车也不高档。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平时温和,也不会看不起人,但如果对方惹他,他也不会卑躬屈膝,哪怕对方来头很大。 萧素心明显顾及同窗情谊,忍不住开口就要打圆场,但刘碣石和叶承雨却是面色有点发冷。 “我这马车的确是挤了点,那我们先行一步。”叶承雨淡淡的说了一句,便令车夫驱车离开。 “都已经如此地步,还装什么清高,桀骜不驯,迟早没有好果子吃…”远远的,林意隐约听到刘碣石的声音。 对于这两人的态度,林意倒也不生气,毕竟这几年里,这样的人他已经见得多了,而且对方也没有什么让他在意的地方。 和这样的人置气,反而影响他每日的心情。 他平时很守时,但看来这些人去的也不算早,再加上他真正想见到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所以索性慢了下来,免得跟在那马车后面吃灰。 第四章 同窗聚 和林意预料的差不多,等他走到城中著名的老桥三眼桥前时,他看到还陆续有马车赶来,停到桥下河畔的酒楼前。 他很快看到马车里走出的几个熟悉身影。 “林意!” 一个长相秀气,面上洋溢着热情笑容的年轻男子看见了他,马上大声的打起了招呼。 这名同窗是叫斐玉,倒并非和林意关系特别融洽,而是他天生便长袖善舞,从不得罪任何人。他现在在朝中也左右逢源,已经做到了司徒祭酒。若不论家世,他现在倒已经是当年所有同窗中官位最高的了,这次的同窗会,也是他和另外的两名同窗一手组织起来。 其实林意倒是不喜欢他这种任何人都表面讨好的个性,显得有些虚伪,但对方如此客气,他当然也不会扫兴,也是笑着回礼。 “斐祭酒,好久不见。” 斐玉一到,酒楼里很多人迎了出来,一阵寒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大多数人也自然和林意热情的打招呼,但是神色之间的细微差别,林意自然也看得出来。 对于他这种似乎几乎断绝了仕途的罪臣之后,也没有人愿意深聊,生怕麻烦,大多和林意说上一两句话,便都和别的同窗聊起来,不露神色的将林意晾在一边。 林意也乐得清净,进了这已经被包场了的清柳坊,挑了一个临河的清净角落便坐下,喝些茶水。 很自然的便也有数位比较失意的同窗不能融入其余人圈子,坐了过来。 只是这些同窗大多意志消沉,也不愿多说,有人甚至自斟自饮,直接喝起了闷酒。 再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似乎也没有人再赶来,此时已过正午,已经到了建康城中大多数人饭后休憩的时间,道间连马蹄声都没有了。 手托着腮帮子靠在窗沿边看着河水的林意悄然的叹了口气。 不只是萧淑霏没有来,就连他还有另外想见的两个人,也一个都没有看见。 此时同窗会倒是也算正式开始,几名发起这同窗会的人已经开始祝酒,酒菜也开始流水一般上了起来。 耳廓之中的声音越来越喧哗,林意却是无心去听,他静静的盯着河水中一片落叶顺流而去,思绪却是从纷乱的回忆中拉回。 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反正也不为人待见,等会便不要浪费时间,随便用些饭菜之后,便找个借口悄然离开。 “林意。” 一个声音让林意转过了头。 又是萧素心,她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轻声致歉,“刚刚在道上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并非要讨好叶承雨他们,只是正巧来时也遇到了他们的马车,不好推却。” 她的酒量明显不算太好,而且情绪波动的厉害,手指有些不断发抖。 “小事而已,何必在意。”林意敬了她一杯,自己一口饮尽,同时示意她少喝一些。 “其实我原本也不想来这同窗会,但恐怕不来,今后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往日这些同窗了。”萧素心喝了一口,她镇定了些,又犹豫了片刻,这才鼓起勇气微苦道:“再过数月,我就要远嫁至平兴郡。” “平兴郡?”林意愣了愣,看着她的眉眼,发现没有什么喜意,他便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夫家如何?” “是个富贾,但素未谋面。”萧素心微苦一笑。 林意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若以她以往的身份,又岂会远嫁到边地,更不用说夫家只是个富贾人家,而且连要嫁的那人都不知道是俊是丑,有才无才。 “希望你这夫君能如你意。”林意又敬了她一杯,对她祝福,语气真诚。 萧素心这次也一口饮尽杯中酒,她眼眶微红,酒意上涌,却是也莫名有了些勇气,“说心里话,林意其实你也是我这次想见的同窗之一,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当时学业一等一的出色,对人又有义气,所以大多数女生都其实视你为兄长,其实若不是你和萧淑霏当时两情相悦,断了许多人念想,当时不知道有多少女生会暗恋你呢。” “是么?”林意听到萧淑霏的名字,心中一痛,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我有那么受人欢迎吗?” “当然。”萧素心用力的点了点头,她也是隐忍的久了,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若不是换了新朝,这个时候就算你坐在最角落,不想和人说话,这里所有人还不是要以你为首?” “这倒是今日同窗会我听到的最令人开心的话了,只是一切都变了。”林意想到萧素心要远嫁的地点也是在北方边城,倒是有意提醒:“但世事无常,谁又知道今后的变化,你不要自弃,不要忘记我们先前学院所教的一些修行手段。” “我当然不会忘记。”萧素心也是许久没有和人如此敞开心扉的交谈,也许久没有听到鼓励的话语,她看着林意明亮的双眼,用力的点了点头,“多谢。” “保重。”林意再敬了她一杯。 他的酒量本身不错,但早上吃的简单,又过了平时饭点,连续三倍下肚,头脑也不免有些发晕。 他随便夹了些吃食顶住了酒意,就准备走了。 但就在这时,一阵疾如骤雨的马蹄声却明显冲着这酒楼来。 酒楼中喧闹的声音一停,所有人有些愕然的望那道上看去,林意精神一震,高兴的差点立即叫出声来。 来的不是马车,而是两匹高头骏马。 其中一匹高头骏马背上马鞍空着,而另外一匹高头骏马上,坐着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粗豪青年,正是他以为不会来了的“石头”! “石头”的大名是石憧,他和林意可不只是脾气性格相合的泛泛之交,两个人都是极讲义气,在学院时就一起做过数桩解气却违反院规之事,一起遭受过重罚。 林意是坐在角落窗边,但石憧从道上策马奔来,却依旧一眼看到了他,当下奔马未停就是一声欢喜大喊,“林意,你居然早就来了,害我去你住处转一圈,接了个空。” 林意顿时心头微热,知道这名好友居然是特意找到自己住所去接自己,所以来得晚了,那一匹背上空着的马,原本就是留给自己骑坐的。 石憧的父亲石扈在前朝时是镇东将军,原本也不属于梁武帝嫡系,但是石扈是出了名的蛮将军,只知奉上峰命令打仗,对军令无有不从,梁武帝倒是也了解这个蛮将军的个性,登基之后也给了他一个手握兵权的右游击将军当,权势几乎没有下降。 石憧当年离开学院之后,也是随父从军,这数年来在军中理应是小有成就,但和林意已经失去了联系,林意具体也不知道他随军到底驻守何处。 那些在朝中官位上的同窗对石憧应是有些了解,当石憧到来,出去相迎的不少,“石将军”“石将军你晚到应该罚酒啊”之类的话音不绝于耳。 林意倒是并不出去迎接。 他和石憧的关系根本不需要客套。 石憧也只是简单应付了几句,就不顾其余人的脸色,径直穿行到他的身前,直接当胸砸了他一拳,“林意,你小子,这几年你想没想我?” “想再和你一起受罚吗?”林意哈哈一笑,反问一句。 与此同时,石憧只觉得自己拳头微震,一股热流让他的手臂微麻,而林意也是身体一震,被砸处发热。 两人瞬间反应过来,都是惊喜异常。 “厉害啊,林意。”石憧比林意更加激动,直接一个熊抱,在林意耳边轻声说道:“你居然也凝结黄芽了?” 第五章 修行者 在各朝各代,修行者都是特殊阶层。 修行者的数量极少,但力量比寻常武者强大太多,往往是战阵中决定性的力量。 各地的学院都会尽其所能的挑选天赋不错的适龄童,尽心调教,但即便如此,能够最终成为修行者的,也是万中无一。 就以齐天学院为例,林意当年的这些同窗非富即贵,大多数自幼用良药洗伐,其中大多数人的父母之中,至少有一人是修行者,但即便如此,其中大多数还是根本成不了修行者。 要成为修行者,首先要在静思冥想的过程中形成“气感”,可以清晰的把握到自己呼吸吐纳间内气的流动,感觉到天地间无数元气中,那种独特的能够激发人体潜力的灵气的存在。 但只有真正的能够通过一些呼吸吐纳法,尽可能快的主动捕捉吸纳灵气,按照修炼的方法,让它积蓄在身体里,达到一定的浓度,真正的开始改变肉身,让人的身体机能变得和常人不一样,这才算是真正的登堂入室,变成了修行者。 凝练成黄芽,指的就是这一步。 这个境界的修行者体内灵气凝成的真元力量还太弱小,就如初生的嫩芽,而且冥想内观之中,这个境界的真元是一缕一缕,色泽非青非黄,头尾弯曲追逐不休,形成独特的气旋,色形用新生黄芽形容也很贴切。 石憧熊抱林意一阵,分开之后,他的眼神还是极其火热,压低了声音在林意耳畔说,“你知不知道我们撞上了大运,连灵荒这千年难得一遇的事情,都被我们迎头撞上,但你在这灵荒开始时,竟然如此快凝结黄芽,实在令我吃惊。” 林意也将声音压低到只有石憧才能听清:“我之前有所猜疑,今天早上才确定,陈宝菀今天早上找过我了,告诉了我这些。” 石憧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她居然一大早特意去找了你,比我还早,还告诉了你这些?” 他其实是连夜赶回了建康城,也是要乘着这个机会告诉林意这个消息,他打听到了林意的住所之后,也是一大早去了林意的那个破落小院,然后没有见到林意,在那里一直等林意到接近正午。 现在听林意这么说,他就醒悟过来,自己和陈宝菀是前脚后脚,如此算来,陈宝菀简直是等着日出和林意见面了。 “难道她其实对你用情很深,一直暗恋你?”石憧面对好友,也是口无遮拦。 林意也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就算那样又如何,我现在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我和她,还不是和淑霏一样?” 石憧一滞,抓了抓脑袋,环顾了一周,“萧淑霏她果然没来。” 但他旋即又认真了起来,依旧压低声音,“按照确切的统计,一切和以前几次灵荒时*始时一样,灵气的自然变得稀薄,已经让新生修行者改变体质更困难,这些年凝练出黄芽的新生修行者,只有往年的十分之一,这和前几次灵荒时一模一样。我可以肯定,在场的这些同窗,没有几个凝出了黄芽。林意你千万不能自弃。” 林意啼笑皆非,“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自暴自弃了,我只是老实说我现在的处境而已。既然你连我这种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的确切统计都知晓,你也当然比我清楚,灵荒时代我这种无依无靠的人的修行进境会何等的缓慢。身份的巨大差异,会让那些权势顶端栽培的修行者,更像天上的明月一样高不可攀。” 石憧也沉默了下来,他知道更多的机密,当然知道林意说的是事实。 “要是在平时,你就是个宝,你的天赋真没几个人比得上。”他沉默片刻,开始对林意轻声述说更多内情:“但是现在的形势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严峻许多,大批的灵药开始枯萎,从去年开始,其实大多数可以用于修行的丹药已经开始管控,而且因为我们南方灵气消逝的速度快于北方,我们目前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将丹药砸在已经实力不俗的修行者身上,让他们更快的变得更顶尖,少而精的方式,还有一条是尽可能的占领一些地理条件独特,灵气还没有消散的区域,但无论是哪一条,都会引来一个后果。” 林意明白,郑重道:“战争。” 石憧也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而且是两个王朝之间的战争,北魏和我们南梁,而且这场战争恐怕没有和谈的可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为那些北蛮也不是傻子,他们心里也很清楚,只要能够撑住,坚持到后来,败亡的肯定是我们。” 林意苦笑道:“这才平静了六年。” “有件事你可能没有意识到,这和你切身相关。”石憧目光炯炯的看着林意,“圣上登基才六年,皇位原本就是兵变夺来,结果上位只不过六年就已经来了这灵荒,很多人尤其会刻意说是他的谋朝篡位才引得上天震怒,降落天灾。现在各地已经有人传播风声,圣上当然特别忌讳这点,他心中对旧朝的权臣,尤其是不属于他心腹,已经被他贬职流放的那些人,将会更为忌惮。所以你言行举止都要更加小心,从前圣上政令还算宽厚,你可以不受牵连,至少在建康还能平静过活,但今后不太好说,谁也不知道特殊时期,圣上的心态会不会有所改变,他的政令会不会变得严苛许多。” 林意心情沉重的点头,他知道石憧说的是事实,相比自己的处境,他更担心在被流放在北境养军马的父母。 石憧很了解他,从他此时的目光就隐约猜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你的父母我也其实也一直有帮你打听过,你倒是可以放心,他们现在除了略微困苦一些,倒是无恙,而且接下来战事若起,你父亲的处境或许反而更好一些,毕竟圣上不是昏君,他知道打仗也要用人,而且当年你父亲也不是那种死脑子的愚忠派,或者是那种只知收刮好处,离不开旧朝的污吏。倒是你自己…其实我这次特意赶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从军。虽然当年武帝有明令罪臣之后不得为将,不能掌兵权,但你先跟着我,明面上就算作为侍从,我也当然不可能亏待你这个兄弟。” “这些话你还要和我解释?”林意摆了摆手,有些感慨,“不过跟你从军倒是不必了,陈宝菀也想了办法,她竟然给了弄了一封保荐书,可以让我进南天院学习。” 石憧听到这句话,顿时呆住,满眼的不可置信。 齐天学院是前朝最好的学院,但内里的师长、教习,都是旧皇所用,等到梁武帝登基,齐天学院就很快被废除,现在的齐天学院只是做了藏书院。 梁武帝先前封地名梁,所以后来他定国号也为梁,南天院本来只是梁地最出色的学院,但硬生生的被梁武帝迁到建康,从各地抽调了许多名师、教习,迅速取代了齐天学院的地位,现在的南天院比以往的齐天学院等级更高,能够进入南天院的学生,相当于是食俸修行者,比起一些低阶官员享受的待遇还高。 以陈宝菀的家世,她自己要进南天院应该不算困难,但要弄一纸保荐书,让林意这样的人成为南天院的学生,这难度就非同小可了。 按石憧所知,除了南天院考察招收的正规学生之外,每年这种保荐入学的学生,不会超过五名。 “你哪里来这么大的面子,莫非你们暗中已经私定终生?”石憧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调侃林意,“或者你们已经做了苟且之事?” “少乱扯嘴皮,只是她和你一样,真正想帮我,你若是有能力帮我拿到这样的保荐书,你会不帮?”林意笑了笑,问道:“你有没有林鱼玄的消息?” 石憧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沉默片刻,道:“林意,你要我说实话还是索性不要问了。” 林意的心也骤然沉了下来,道:“实话。” “她已经不在人世间。”石憧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听说她比你过得还不如意,她家里人讨好宁州黄家,逼她嫁给了黄家长子做妾,但那人对她并不好,她又染了肺疾,郁郁寡欢,前年病故了。” 林意很难受,胸口堵了块石头一样。 生老病死是难免之事,但他没有想到就会如此发生在那么年轻的好友身上。 林鱼玄的音容笑貌还依稀在他的眼前。 他还记得,有次他在学院里只是偶尔帮林鱼玄提了些重物,林鱼玄便记在心里,经常帮他打扫座位,而且都是提早在他和所有人到课堂之前。 不只是对他一人,所有对她好的,她都记着,都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回报,而且还不会想着别人能够知道她做的这些事情。 她是个分外善良的女生,但没有想到不只是这次同窗会见不到,是今后永远都见不到了。 “宁州哪个黄家?”林意慢慢问道。 石憧愣了愣,道:“就是黄太仆卿他们黄家。” “她家里和黄家的这个帐先记下了。”林意点了点头,说道。 他面色很平静,但是语气很寒。 “果然还是我的好兄弟林意,一点不变。”石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心中当然也不痛快。 “石憧,林意,什么事情谈得这么开心?” 这个时候,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却是始终满脸笑容,长袖善舞的斐玉和几名同窗端着酒杯走来敬酒了。 第六章 心不容壑 “旧时同窗相见,当然是说什么都开心。”石憧也不轻易得罪人,收敛了戾气,含笑和这些人交谈饮酒。 “林意,好久不见,现在在做些什么?”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端着酒杯也走到林意面前,眼神很轻挑。 “哦?” 林意对此人毫无好感。 此人名为赵容壑,家中长辈给他取这个名字,应该是希望他心胸开阔,容得下山壑,但是在所有往日同窗里,这人却是心胸最为狭小的。当年在齐天学院时,这人还因为欺负弱小被林意打过。 林意当然明白他是想借话故意奚落,但林意却不在意,神色自若的淡漠回答道:“平日在城中,也就是帮几个佛寺抄拓一些经书,赚些生活所需,过得极为简单。” 赵容壑端着酒杯一口饮尽,说道:“林意你是当年我们这些人之中最出色的,但谁会想到当年最出色的同窗,居然沦落到在那些佛寺里面拓抄经书换些小钱?” 在场众人都很清楚当年他和林意不对,谁都听得出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再加上他眼神锐利,一时其余人也不想得罪他,连八面玲珑的斐玉也只是尴尬笑笑,大声道:“来,喝酒喝酒。”就想将此事掩盖过去。 但有人刻意嘲讽自己的好兄弟,石憧却是不想忍。 “怎么,当年是最出色的,现在就不算出色了吗?”他冷笑一声,顶了回去,“拓抄经书自食其力又如何,难不成赵容壑你就觉得你现在比林意出色?” 赵容壑也非当年,当下也是面色一寒,针锋相对,“怎么,石憧,你是不是觉得当年我打不过林意,就意味着我现在也不是他对手?” 石憧哈哈一笑,“我当然这么觉得,就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比得上林意。” 赵容壑脸色连变数变,喀嚓一声,直接捏碎了酒杯,“那我倒是不信,想要试试了。” “今日是同窗会,喝酒叙旧,难道还要比较武艺,排个座次?”周围同窗都被这声音吸引,转头相看,斐玉也是脸色微变,但还是开玩笑的语气相劝。 “就是,我们可是还没吃饱,不想这里变成学院的演武场。” “容壑,你也不要记恨了,都是年少时的事情,难道小孩子斗殴,还要打回来?” “林意,当年毕竟也是你出手打人不对,你也给他赔个罪,敬个酒吧。” “林意,他在离开学院之后可是一直当兵马教习,炼得铜皮铁骨的,你们要是真较量起来,恐怕你占不到便宜。” 周围的同窗也是纷纷相劝,但也有数名语气刁钻,甚至隐含威胁。 林意也不想浪费时间做这种无谓的斗气,他神色自若的扯了扯石憧的衣袖,“算了,不要生事。” 他因为林鱼玄的消息情绪也有些低落,再加上这些人里真正想见的也只有石憧,所以很想离开单独找个地方和石憧聊一聊。 他也没有太过失礼,歉然的对着斐玉等人微微一笑,便想借机离开。 “那就算了,但是林意你真不准备敬我一杯酒,对我道歉吗?”赵容壑的脸色也有些缓和,他换了个酒杯,但是语气里却依旧有些逼迫。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家世地位比林意高得多,自然认为林意要讨好于他。 林意眉头微皱,“当年小事,有什么必要道歉,更何况当年我也没有做错,你无故冤枉两名外地新生,而且还动手打了其中一人,我看不过动手,你是打不过才被我打。若是当年你打的过我,说不定被打的就是我。” 他的声音很冷静,很平淡,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和赵容壑,他的每一个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意,你这话…”一名同窗神容尴尬,忍不住开口。 “难道我说的不对?”林意转过头去注视那名同窗。 那名同窗也是方才语气隐含威胁的人之一,名叫丘回风,当年就是专门趋炎附势之徒,也曾很刻意的讨好过林意,现在却是在很刻意的讨好赵容壑。 丘回风被他平静注视,心中却是一慌,莫名就像回到了当年,不自觉的退缩了一步,一时说不出话。 “这本来就不是林意的错,今日难道不是增进同窗情谊才聚集起来的同窗会,难道是要算旧账的算账会吗?”一个女声大声的支持林意。 林意和石憧转过头去,倒是都有点意外。 这时出声支持林意的,却是这些年同样不如意的萧素心。 “好!好!好!” 赵容壑是怒极反笑,“话再多说都是无用,林意,我就是看不惯你这落难之后还一副清高的样子,今日你连句软话都不说,那我就看看是的拳头硬还是你的嘴硬。” “谁也不要阻拦。”林意对着还要说话的萧素心摇了摇头,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径直走到一旁空处。 他看上去也不像生气,但所有在场的同窗都很熟悉他的脾气,林意决定的事情,谁劝都没有用。 “何至于此。”就连斐玉都只能连连苦笑。 “都让开些。”石憧却也依旧是学院时爱挑事的个性,还喊周围的同窗帮手,把桌椅都移开到一边,以免动手时打烂。 赵容壑看着静静而立的林意,心中怒火被引得越来越烈,他对着林意冷笑,“让你先出手。” 林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他,眼神中依旧带着当年的不屑。 赵容壑终于按捺不住,一声低声厉喝,猛烈发力。 空气里一阵炸响,赵容壑身体挺得笔直,一个刺拳直击林意的胸口。 这一招很普通,名为标刺拳。 顾名思义,这一拳的拳意,就是如一根标枪投刺,笔直向前。 然而赵容壑这一拳击出,在场绝大多数人全部变了脸色。 他这一拳很快,快得超出他们的想象。 快来源于他一跺步前冲的力量。 他脚下的石地炸裂了开来,他身上的衣衫似乎骤然变紧,全部贴紧在他的肌肤上,然而与此同时,他身上的一块块筋肉,却像岩石一般鼓胀起来。 “有没有谁敢和我赌酒,我赌赵容壑接不住林意三招,我赌一壶酒。”但是石憧却毫不在意,放肆的大笑吆喝,招呼周围人和他赌酒,他尤其针对之前帮呛赵容壑的那几名同窗。 “砰!” 他的叫声才刚刚响起,林意的左手已经往上格挡,手臂和赵容壑的手腕撞击,发出了一声爆响。 “何须三招?” 林意的声音响起。 他的身体稍微一晃,一步都没有退,但是赵容壑却已经一声闷哼,蹬蹬连退两步。 “你!” 赵容壑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和惊恐,他的手腕剧痛欲裂,整条手臂的筋肉在这一撞之下都是酸麻发不出力气。 他才接着叫出了一个字,空气里一声撕裂布匹般的炸响,林意已经一步到了他的面前。 林意也是朝着他轰了一拳,同样是笔直如刺,和他用的拳招一模一样! 赵容壑身体里寒气大冒,他感觉出来,如果被林意这一拳打实,他绝对胸骨折断一片。 他根本不敢硬接,身体往下一缩,就顾不得好看不好看,想往一侧翻滚出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林意拳势已变,他的手臂大刀阔斧的往他头顶直接抡下。 赵容壑连呼吸都顿住,骇然至极的双臂交叉挡在头顶上方。 “啪!” 赵容壑身体巨震,眼看似已勉强能够接住,然而林意的力量还未断绝,衣袖间一声炸响,双臂撞击厮磨间,竟硬生生将双方的衣袖都扯得烂了。 赵容壑早已力尽,从足跟到双腿都是酸软不已,直被压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如潮水般响起。 这样的画面让周围的许多同窗都头皮发炸。 他们十分清楚,唯有在力量差距实在太大的情形之下,才会一方若无其事,而一方却是瞬间力尽。 他们在齐天学院修行时,都不可避免的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他们可以肯定,赵容壑不只是现在浑身血肉酸软胀痛,今后几天都恐怕筋肉撕裂般疼痛,用不出力气。 但这怎么可能。 按照他们所知,赵容壑这些年一直在建康做兵马教习,每日在校场上都和军士一起磨炼武技,磨炼自身的时间恐怕是在场这些同窗中最多的一位。 但林夕每日都还要花不少时间赚钱糊口,怎么可能差距比当年在学院时还要大。 啪嗒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木匣从林夕碎裂的衣袖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第七章 有情道无情 木匣裂了开来,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黄芽丹!”斐玉失声惊呼。 他距离很近,第一个看清异香的来源。那是一颗嫩黄色的丹药,裹着一层透明的腊封。 这种丹药他们大多没有见过,但是却已经在各种场合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次。 “黄芽丹!”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在场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看着林意的目光都是复杂到了极点。 这是修行者世界的至宝,一颗黄芽丹,就有很大几率让还在气感期内的人直接凝出黄芽,一步登天,成为真正的修行者。 在场除了少数失意者之外,大多都是心照不宣,知道了灵荒时代到来。 他们尤其清楚,在这种时候,一颗黄芽丹是何等的难得。 斐玉“黄芽丹”三字才刚刚出口,他陡然又看到那颗黄芽丹下面有一封紫色锦布面的保荐书,上面赫然“南天”二字。 “南天院的保荐书?” 此时发现这点的已经不止斐玉一个,跪在林意面前的赵容壑看得最清楚。 这木匣就掉在他眼皮底下。 他原本羞愤到了极点,但是此刻看清,心中却是生出莫大恐惧。 这不可能是石憧给林意的,因为即便是石憧,都不可能凭家中势力拿到南天院的荐书。 一颗黄芽丹,一封南天院的保荐书,这意味着什么? “切磋,切磋而已。” “林意,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卓尔不凡。” “林意,你果然厉害,一点都没有荒废。” 在场的同窗纷纷反应过来,他们都不是普通人,有人打圆场扶起赵容壑,有人却是满面春风的上前夸赞林意,不吝赞美之词。 他们都看得出形势,之前林意是已经断绝了仕途可能,但能够进入南天院,却从此拥有了新的身份,更何况必定是有什么贵人相中了林意。 周围声音闹哄哄的传入耳廓。 看着这些热情洋溢围着自己的昔日同窗,林意捡起这个无意掉落的木匣,心中却是莫名的分外烦恶起来。 “走吧。” 他也不愿意再这多留,对着石憧点了点头,便穿过了这些同窗,走到萧素心的面前。 “这个给你。” 他直接从木匣中取出黄芽丹递给萧素心,递给这个也过得十分不如意的少女。 萧素心呆住。 在场所有的同窗也都呆住,就连石憧都是目瞪口呆。 “我已经凝结黄芽,这颗丹药对我用处已经没有那么大,希望这颗黄芽丹能够对你有所帮助。”林意在萧素问的耳边接着轻声说道:“为防夜长梦多,你可以直接服用掉。” 萧素问听懂了林意的意思,当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心情转身再看时,林意和石憧已经出了门。 她身周的那些同窗兀自说不出话来。 “林意,你也太大气了,那可是一颗黄芽丹。”石憧出门时神色自若,但上马离开这酒楼之后,就马上一副肉痛到极点的表情。 “现在的她很像林鱼玄。”林意只是说了这一句。 石憧轻叹了一声。 他明白林意的心情,他不再提黄芽丹,也不再提林鱼玄。 “林意,不过刚才你那两招我很佩服。”他一边驱马随意行走,一边说道:“你能胜赵容壑我一点都不惊讶,但是你连黄芽境界都没展露,光凭蛮力都能胜他,我倒是有点想不通。像他这种兵马教习,一天有两三个时辰练拳练蛮力,我看他一跺脚的气力,他这些年可是没有偷懒。” 林意转头看了他一眼,风波不惊,“我比一般人早起,练拳练蛮力的时间不会比他少。” 石憧顿时愣住,接下来一声哀叹,“林意,我就怕你这种天赋比别人高,还比别人更下死力气的人。” “说起来我倒是也没想到你这么快能凝练黄芽。”林意和好友单独相处,心情也自然好了起来,取笑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服用了黄芽丹。” 石憧大声嗤笑,“林意我可没有你这么好命,有人送你黄芽丹,你兄弟我是实打实的修炼而成,不要以为你就是天…。” 突然之间,石憧说话中断,白日见鬼一般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林意也是突然浑身一震,如被雷电劈中。 前方一座小桥上,静静的站立一名白衣少女,清丽脱俗,就像是画中走出的仙子。 林意当年在齐天学院时本来就是班中的带头大哥,他性格又是天生乐观不拘小节,很少会失态,但现在他真的惊喜和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这名少女就是萧淑霏,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她本来就很美,虽然只是静静的看着林意,但还是让石憧都觉得惊艳。 “你在等我?”林意定了定神,下马走到她面前。 阳光在此时显得分外耀眼,他甚至觉得空气里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气。 “你到了三眼桥那里我就知道了,包括刚刚发生的事情。我是来见你,但我不方面和你在同窗会见面。”萧淑霏静静的轻声述说,她语气很温柔,但是却太过有礼,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她对林意说完一句,又对着跟来的石憧颔首为礼,轻声道:“我想和林意单独说些话。” “你们可以随意,不用管我,时间长些也没有关系。”她的气质和身份都让石憧有点莫名的发虚,他耸了耸肩膀,说了这一句便走到远处。 “你很意义用事。”萧淑霏静静的看着林意的眉眼,“黄芽丹就算你不用,一颗黄芽丹也可以解决你这几年的生活所需。而且你最后和石憧直接离开,显得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今后反而树敌。” 林意沉默了片刻,也安静的说道:“你说的道理当然对,但我不意气用事,那就不是我了。人在变,天地在变,但是我不想违心的去变。” 萧淑霏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的时间,才慢慢的点了点头,“灵荒确切无疑,你到了南天院也要小心,你要明白,不仅是这局势会逼得武帝陛下更提防旧朝臣子,而且你我的关系,也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林意笑了起来。 萧淑霏的态度让人产生距离感,但只是她这一句“你我的关系”,却让他莫名的温暖。 “你今天来见我,除了这些话,还想和我说什么吗?”林意知道陈宝宝清晨单访自己的事情肯定也瞒不住萧淑霏,但他也不解释什么,只是轻声问了这一句。 萧淑霏静默片刻,然后缓缓偏转过头,道:“没有什么了。” 林意微蹙起眉头,他却是上前了一步,把手放在了她的肩头,然后平静的看着她的眼眸。 远远的石憧虽然根本不可能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是林意这个动作,他却是看到了,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 “放开手。”萧淑霏一动都没有动,也没有怒意,只是和他对视,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三个字。 “保重。” 林意慢慢的收回了手,但却又轻声的说了一句,“我不会放手的。” 萧淑霏没有什么表示,她转身走下桥,消失在林意的视线里。 “小姐。” 一名侍女在桥下的巷口等着萧淑霏,她撑起了一把伞,遮住了萧淑霏的面容。 这名小侍女却是满脸急色,甚至忍不住跺了跺脚:“这陈宝宝也是…就算她不帮林意,其实小姐你也已经帮他拿了南天院的保荐书。小姐,你怎么不和他明说,虽然陈宝宝也给了他一封,但是你不说,你的一番心意,岂不是白费了。他说不定还以为时过境迁,你和那些同窗一样,也早就看不起他了。” 萧淑霏深吸了一口气,她握紧了袖中的一封保荐书,什么都没有说,但心中却是说了一句,“他不会。” “小姐,我也觉得林意很好,但是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你连资助都不资助他?”这名小侍女是真为她着急,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萧淑霏心情已经平静许多,她淡淡的笑了笑,“他不会要的,他连石憧这些年给他的钱都没有用多少。” (新书上传,多谢大家的收藏和红票。) 第八章 昔日书楼 “林意,你太厉害了,我真是服了你。”折返回来的石憧对林意崇拜到了极点,“你居然敢直接对她下手。” 林意有点微微失神,“她也没什么变化。” “怎么没变,她现在什么身份,看我一眼我都发毛。”石憧装腔作势,浑身抖了抖。 林意笑了起来,“你刚才的样子倒是真像炸毛的猫,哪里还有当年齐天学院一虎的风范。” “那是我没有像你一样小白脸,这么惹人喜欢。”石憧一阵摇头,“我也想不通,当年我们号称齐天学院双虎,天不怕地不怕,但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讨她们喜欢,难道是因为我长得丑?” 林意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和石憧两个人在学院时就喜欢互损,然而遇到事情却是如同穿了一条裤子,从来都是并肩作战。 不过以往都是林意被石憧拖累的多,因为林意从不主动挑事,但石憧不一样,就像刚刚一样,哪怕赵容壑不想打,石憧也会激得他打。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谈及许多当年的糗事,又是怀念又是感伤。 “还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石憧也没有太多闲暇时间,还有军务在身,在不得不告辞离开时,十分认真的问林意。 “暂时没有。”林意和石憧拥抱了一下,“你自己少惹事。” “此时不同往日,我又不傻,像赵容壑那种惹得起的人我才惹,像陈宝宝、萧淑霏她们这样的人,我见了就发毛。”石憧知晓了林意,一直策马陪林意到了齐天学院附近,才正式告别。 过去了六年,齐天学院也不复以前的辉煌气派,门口冷落,墙上长满了藤蔓和蒿草,连墙面都显得斑驳不堪。 它的牌匾也早已换掉,现在只是挂了一个建康藏书库的牌匾。 对着看门人报了自己的名字后,看门人果然不多说就放了行,甚至将林意想库全部开了门,让林意随意。 齐天学院在闭院之前,所有直接相关修行的典籍,包括一些炼体的入门拳经都已经转交到现今的南天院,现在存着的只是,平时看来没有几个人会来,里面连打扫也不勤,许多地方都甚至结了蛛网。 林意漫步在这既熟悉又显得陌生的院落里,有种时光倒转的感觉。 突然他微笑了起来。 他到达了目的地,他要查阅的古书库就是当年他看书入迷,和陈宝菀一起忘记时间的地方。 现在兜兜转转,还是借了陈宝菀的光才能再进这里,也算是奇妙的缘分。 这座书楼以前叫万卷楼,藏的也都是五花八门的各类志异,但其中也有不少前人的笔记,当时林意出众,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从许多笔记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有些笔记十分零散,讲的甚至只是对某一种呼吸吐纳法,或者某一种拳术的理解,但是有些地方很有独到之处,有些哪怕和教习的讲的道理差不多,但也会描述得细致。 林意一直觉得修行不是纯粹花力气死炼,花一半时间彻底想明白再练习,有时候效果反而好得多。 书楼里的书架布置和以前几乎完全一样,只是陈旧了很多。 “恩?” 但林意只是看了几排书架,就已经大皱眉头。 以前这座书楼里的书还按年代和类别分类,但是现在却是堆放得极乱,甚至好像人为的故意乱放,增加人的翻阅难度一样。 书楼里特别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光线也很昏暗,但这却是林意最喜欢的环境。 林意的心很快静了下来,整座书楼里只剩下了他沙沙的翻书声。 暮色渐浓,老楼老树之间起了薄雾。 看门人不见林意出来,已经到了闭门时间,便有些不耐,忍不住朝着这书楼走来。 但就在这学院深处,淡淡的白雾里,却是走出一名身穿旧布袍的老人。 这老人很高,但很瘦,面上有些淡淡的黑斑。 看门人看到这名老人,顿时大吃一惊,就要行礼。 这名老人却是神色寻常,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接着他问了这看门人几句在里面看书的林意的事情,便让看门人送些夜间看书用的夜光石和简单的吃食进去。 当看门人进入书楼送来这些东西时,林意并未在意,他以为这也是出自陈宝菀的交待。 他将一本本有关灵荒的书都挑选出来,抱在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的来到了书楼第三层,也是书楼最高层。 他挑选出来的这些书,在第三层的角落堆成了小山。 他在这座书山的旁边坐下,看完一本,就放在身边。 当一夜过去,天明时,他已经坐在了两座书山的中间。 晨光里,身穿旧布袍的老人再次出现在这座藏书楼外。 他也没有进楼,只是仰头看着天光,静静的站立了片刻,便转身离开。 林意已经完全入了迷,这六年间各地的罕见典籍,包括前朝的孤本,各朝的禁书,都尽数送到了这里。 藏书之丰,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光是前人的笔记,都超出之前齐天书院藏书的十数倍之多。 直到正午,从窗棂间射落的阳光晃得他刺眼,他才醒觉肚饿,匆匆吃了些昨夜送来的吃食,便接着再看。 他其实不是死钻一点,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看得越多,那“大俱罗”三字在他的脑海之中就越来越清晰。 他发现并不是只有来自北边的古籍里有“大俱罗”的记载。 有数本南方的古籍里,也记载着“大俱罗”的事迹,其中有一本尤其清晰的说出这“大俱罗”之所以在灵荒时代逆势而行,是因为“大俱罗”修炼的真元和别人不一样。 这本书上甚至说,“大俱罗”修为一开始低时,真元色如银,而“大俱罗”修为高时,真元如金琉璃。而且“大俱罗”在黄芽期时,就已经利刃刀剑难伤,就算受了伤,复原也很快。 这本古籍最后推断,要不是“大俱罗”一开始就误食到了某种特殊的天才地宝,要么就是“大俱罗”自己误打误撞,揣摩出了一套独特的修炼方法,毕竟“大俱罗”根本就没有经过什么学院的教导。 林意很希望这本古籍没有什么特别夸张之处,对于这两种推测,他也希望是后者。 毕竟如果是什么特殊灵药造成了“大俱罗”的与众不同之外,那就根本没有可以借鉴之处了。 林意不眠不休,丝毫没有倦意,直至又过了一夜,被他挑选出来的有关灵荒记载的古籍只剩下了寥寥十几本没有看。 有关“大俱罗”的讯息更多了些。 有一本古籍上用很肯定的语气描述了“大俱罗”是“肉身成圣”,是用一种独特的呼吸吐纳术,不断的磨炼肉体,最终肉身力量达到了世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这本古籍上甚至有一副“大俱罗”力投九白象的图画。 说是这“大俱罗”有次凭借肉身力量,就直接将九头大象抛到了远处河中。 但另外一本笔记上,却是描绘“大俱罗”食量惊人,先是大量吞食五谷,利用五谷之气来化为真元。 这本笔记还是出自“南溪斋主人”,这“南溪斋主人”是南方古时一名有名的雅士,他留下的笔记都很真实,甚至后世在一些历史事件存疑时,还将他的笔记当成参考。 林意以前在齐天学院时就看过这南溪斋主人的几本笔记,他认得这南溪斋主人的字迹,确认这本有关“大俱罗”的笔记的确是南溪斋主人的真迹。 可是大量吞食五谷,不就是拼命吃饭? 这样也能炼出个无敌,而不是炼出个饭桶? 就在这林意皱眉思索,还想再专门找找这南溪斋主人其余的笔记时,晨光里,那名已经来看过两次的瘦高老人又悄然的出现在这座书楼前。 只是和前两次不同,这名瘦高老人这次推门走进了书楼。 第九章 修行的开端 书楼里的光线很昏暗,然而这名老人却似乎对这座书楼的任何一处地方熟悉到了极点,他走动起来的感觉和在花园里散步没有什么区别。 林意已经站了起来,他已经开始从三层楼开始翻找南溪斋主人其它的笔记,正在这时,他听到了老人的脚步声。 他以为又是那名看门人,然而当他转过身去,看到是一名异常瘦高的老人时,他不由得怔住。 这名老人的袍服也很老旧,至少不是建康这几年来流行的款式。 而且老人的神容很平静,带着一种雅气,有种古的味道。 这种气息,他在以前齐天书院的一些老修士的身上才能感觉得到。 那些老修士的学问很高,修行境界也很高。 只是当齐天学院被废,那些老修士或是保皇一族在别处战死,或者云游、或者隐居不知所踪,据林意所知,没有能够继续留在齐天学院里的。 而眼下这名老人,他也从未在齐天学院见过。 毕竟这名老人特别瘦高,比一般壮汉都足足高出半个头,以前只要看过,就绝对会有印象。 虽未见过,但长者为尊,而且对方绝对不是凡者,所以在一瞬的惊愕之后,林意先行躬身行了一礼。 “你叫林意,你的父亲是林望北?”身穿旧布袍的老人平和的轻声问了一句。 他的目光落在林意身侧的那两堆古书上,又轻易的看到了林意特意挑出来放在一边的几本笔记,他平静温和的眼眸深处,也渐渐泛出异彩。 “正是。”林意抬起头来看着这名老人,“不知前辈是?” 老人却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你特意托人让你进来看书,是来查有关灵荒时代修行的记载?” 林意微微蹙眉,他不知这老人的用意,但直觉对方没有什么恶意,于是他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老人平静无波的接着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林意听着老人这一句问话,心中对着老人却也好奇了起来,他也没有犹豫,道:“灵荒到来,天命既已如此,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想从这些古籍里看看,有没有可取的修行经验,但无论在外查古书,还是到这里来查,有用的经验没有查到多少,但却是被一名叫‘大俱罗’的北方修行者的事迹吸引。” 老人点了点头,“对我而言,能查到‘大俱罗’便说明你是真的用心,即便在我看来,这‘大俱罗’自然便是最关键所在。” 林意在说话时,一直看着这名老人的脸色。 此时老人脸色如常,就像平时对着一件不紧要的事情闲谈,老人说话的语气也很平淡,但落在林意的耳中,却是让林意的心脏都不由得跳得剧烈起来。 “为何说‘大俱罗’便是关键所在,请前辈解惑。”林意镇定心神,问道。 老人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又反问道:“你现在对这大俱罗了解了多少?” “所知不多。”林意认真的说道:“而且这些记载似乎有互相矛盾之处,北境有书说大俱罗是修炼了某种独特吐纳之术,炼出了迥异于其它修行者的真元,但南境有书却记载他是大量饮食,炼化五谷之气为真元。” 老人接着问道:“你倾向于何种记载。” 林意道:“我倾向于南境南溪斋主人的记载,倒不是我对北方记载有歧视,而是我认得南溪斋主人的笔迹,而且南溪斋主人之前的笔记皆有口碑,很少有误。” 老人看着林意,眼中的赞许和惊艳越来越浓,以至于他都不想太过掩饰。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林意却是呆住。 他有种错觉,这间光线晦暗的楼阁,似乎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 老人缓缓侧过身去,“其实两种说法未必相冲,北人说自创吐纳法,南人说炼食导气,但会不会是用了独特的吐纳法,令肉身极为强健,可以大量消化食物,从而气血分外壮大。” 老人这几句话也并非是肯定的教导,像是在探究,但这声音落在林意的耳中,却是也有如惊雷,和陈宝宝告诉他灵荒确定到来时一样。 “极有道理。”他有些失声,“但气血分外壮大,自然可以解释肉身力量惊人,受伤也恢复极快,但记载里说他的真元迥异常人又作何解释?肉身强健,似乎也影响不到真元修为进境,更不可能使得真元产生诸多迥异其他修行者的变化。” 老人再次反问:“灵气化为真元,是何道理?” 林意一怔,但知道其中必有用意,便立即答道:“吸纳灵气入体,融合气血内气,化为真元。” 老人淡淡的说道:“那除了灵气之外,能不能纳其他元气入体?” 林意呼吸骤顿。 他潜意识里自然是回答不能。 按他先前任何所学,或者说是整个修行者世界都遵循的道理,灵气之所以称为灵气,便是普天之下无数种元气之中,只有这一种专称为“天地灵气”之物,能够被修行者接纳、融合。 灵气转化为真元,能够滋养、壮大肉身,修行者的力量才节节增强,陷入一个良性的循环。 但其余之气,按照他的所知,就算能够强纳在体内,难道不是修行者为了保持肉身洁净而必须排除在外的“浊气”? 这些元气,别说无法滋润壮养肉身,对身体反而是有害。 但他此时脑海之中却又有一个另外的声音。 这个声音不断的提醒他,似乎最关键的症结,就在这里。 “修行者世界最早的开端,是想延年益寿,以冥想保持清净,心境豁达开朗,无拘无束,便自然身体康健,活得长久。”老人的声音又在这个死寂的藏书楼中响起,“但在这冥想静观的过程中,最早的修士渐渐发现了天地元气中,对肉身有用的灵气,这才开始真正修行,以灵气滋润肉身,强身健体,后来更是揣摩出大量吞食灵气的方法,最早古籍上所谓的餐霞食云,便是因此而来。” “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吃普通的食物,便足以滋润肉身,让肉身变得很强大,那灵气能不能壮养肉身,又有什么关系?”老人顿了顿之后,又接着缓缓说道:“若这大俱罗只需找出大量吃寻常食物就能让他肉身分外强健,甚至肉身恢复能力远超强大修行者,那他哪怕吸纳一些有害元气进入身体,也尽能承受,那到时候任何元气在他眼中岂非一样,关键只在于,那些元气能够更好的和他体内内气融合,哪些元气转化的真元,能够比灵气转化的真元更加强横。” 林意的身体微微震颤起来。 只是这一刹那的时间,他就已经想明白,这绝对有可能。 老人没有转头看他。 在此时,老人缓步走向他所视的前方。 他的前方有一个书架,当他的手落在这书架上时,这书架便毫无分量的被他移动。 这书架之后,墙壁上有一个天生的格子,似乎是以前放固定的油灯所用。 但现在这个格子里,也放着几本古书、笔记。 “但所有的这些推断,可能也只是可能。”老人取出了这些书籍,递给了林意,“就如你看到的这些笔记一样,猜测大俱罗的记载有不少,但大多只是当奇怪志异,当做故事讲述一下而已,却没有人真的去追根究底,没有人敢去真的尝试的。” “这些书和笔记你可以带走。你在这里等我片刻,你得了南天院的保荐书,要去南天院报道,正巧我有信,你帮我带去南天院。” 说完这几句,林意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名老人便已经转身下楼。 第十章 食为天 林意知道这名老人必有用意,他定了定神,细看起这几本古书和笔记。 “这……”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心脏便剧烈跳动起来,心情无法平静。 这几本古书和笔记,都是有关灵荒,而且都是有关大俱罗! 这几本古书的记录,甚至比南溪斋主人的记录还要详细得多,有一本来自北境,散发着浓厚羊油味道的古书,甚至详细的记载了大俱罗的生平。 林意有点微微的眩晕,身体有点发冷。 他已经凝结黄芽,按理而言,凝结黄芽的修行者能够数日不食而不觉饥饿,但是现在,他却是因为心情的剧烈波动而觉得必须吃些东西。 他深吸了一口气,取了些看门人留下的吃食,慢慢的吃着,细细的翻看这几本古书和笔记。 此时他已经完全明白了那瘦高老人的用意。 等再听到脚步声时,他安静的站了起来,认真的对着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瘦高老人躬身行了一礼,“前辈您比我更早发现大俱罗的异事,所以这些有关大俱罗记载最详尽的典籍,都被前辈您先收了起来。” 瘦高老人看着他清秀的眉眼,点了点头,“像你这样聪慧的人本来便少,既聪慧又有心的,便更少。” 林意没有丝毫自傲,恭谨道:“只是不认输而已。” “有理,却未必是理,你是否懂?”瘦高老人微微一笑,有些满意。 林意的眼睛更明亮了些,“自古以来,不乏捷径,但最后只有吸纳灵气熔炼真元被视为玄门正途,便是说明有些方法也只是一时捷径,既有明路,何走暗途,想必前辈哪怕觉得这些修炼道理可行,但自己也从未尝试过。否则万一错漏,反而误了自己的修为。” 瘦高老人至此颔首回礼。 既然林意道理都懂,那他便不需多言。 如何选择,便是林意自己的事情,而不是他所需在意的事情。 “这封信你替我交给南天院何修行,这些书籍笔记你带回慢慢查看。”瘦高老人将一封信笺递给林意。 林意愣了愣。 这封信笺表面空无一字,连腊封上也没有任何印戳。 “不知前辈名讳。”他看着已然转身的瘦高老人,“前辈带信,对方自然也不是南天院的普通教习,我只是受保荐去的新生,若是教习问起来,我恐怕难以解释这封信的来历。” “不需多言,你只需将这封信交到任何一名教习手中,然后告知这信是给何修行的即可。”声音再起时,瘦高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三层楼。 林意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他此时也已经看出这名瘦高老人是刻意不想提及自己的名号,既然如此,再问也没有意义。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名瘦高老人绝对非同小可,至少是当年齐天学院那些平时隐而不出世的老修士一流。 他之前和自己的对话,皆有深意。 意思便是,连这样一名修为不知多高的前辈都觉得大俱罗的修行之道可行,后世有可借鉴之处,但要真正修炼,却不知能不能成,因为没有人试过。 所以最后这名瘦高老人都刻意交待,道理是这个道理,林意要三思而行。 但对于林意自己而言,这却是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 当他最后回答这老人时,他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一试。 至于如何开始,具体的修行方法,他隐然觉得,就在这几本古书和笔记之中。 否则这名瘦高老人不会刻意提出让他将这几本古书和笔记带走。 林意将这几本古书和笔记理了一理,就当胸一抱,直接走出这藏书楼。 果然看门人远远见了他也只是颔首为礼,根本不阻拦。 他本身是个书痴,出了齐天学院,便直奔家中小院,把门来。 从日间到了夜幕时分,他将这些古书和笔记全部细细读完了。 简而言之,这些古书和笔记都将大俱罗的修炼方法归结为:“肉身成圣”。 例如有些蚁虫,可以搬动比自己身体沉重不知道多少倍的重物,有些兽类,可以避百毒,连最毒的毒蛇都可以当做食物,连被毒液入体都可以安然化之,有些异兽,甚至可以断体重生。 人之肉身,断然不可能有如此神异。 但大俱罗的方法,就是不断用各种方法,将自己的肉身潜能不断激发增强,拥有这些神异。 当肉身强至一定程度,便吸纳特殊元气入体,融炼真元,即便这真元对身体有害,也依靠肉身的强大硬扛住,接着又用这真元推动气血流动,再强健肉身,如此周而复始。 按照这几本古书和笔记所言,大俱罗之所以当时公认北境无敌,是因为无论任何时代的修行者,真元修为不论多高,肉身力量终有极限,当真元耗尽,便容易被杀死,所以一般的修行者最终便是百人敌,但大俱罗真元耗尽也无所谓,他凭借肉身力量便可以轻易击杀武者,挥手之间击飞车马,更何况中剑中刀都能继续战斗,所以连许多修行者和武者联手,都很难困得住他。 等到夜色渐浓,林意点起油灯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几本古书和笔记上,随着油灯昏黄的光芒洒落,渐渐泛起银色的痕迹。 这些银色的痕迹渐渐由点泛成线,变成字迹,变成图录。 林意看明白了。 这些字迹都属于同一个人。 这些也是笔记,是有人翻阅这几本古书和笔记时,写下的感悟和体会,以及修行大俱罗这种肉身成圣法时,每一步或许可行的方法。 不出意外,这些字迹便应该出自那名瘦高老人之手。 在摇曳的火光里,林意摇了摇头。 他依旧不可能知道那名老人的真正身份,但他明白,这名老人的身份和修为,恐怕比自己先前想的还要高。 时间缓慢而不变的流逝着。 他看着这些字迹和图录,就像是最虚心的学生,在和一位名师进行一场有关学术的辩证。 这些字迹里许多用语并不坚定,有些推断只是用极可能这样的字眼。 但林意缓缓的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安静坚定。 不试,便永远只是可能。 他收好所有这些古书和笔记,开始第一步。 若是前面的都没有做好,都无法完成,再看后面的那些推论便没有任何的意义。 而且在他看来,只有当他开始真正选择这条路修行,当他渐有心得和体会时,再看后面的那些道理,或者感悟就会不同,或许还能发现那些道理之中的不足甚至错误之处。 一缕炊烟从这间小院中升起。 在整个建康城陷于安眠,夜深人静时,这名少年却是已经安静的选择了一条迥异于当世所有修行者的道路。 …… 林意开始生火做饭。 一开始不断增加自己的食量,迅速的炼五谷之气为己用,按照他和那名瘦高老人的所查,是并没有任何古籍说清楚大俱罗是到底用了何种呼吸吐纳或者炼体法。 但是按照老人的建议,用金蟾雷音法和真气刺窍术,便应该能够达到同等效果。 至于一开始避肉食而纯食五谷,所有这些古书、笔记,都是同样揣测。 肉食在迅速补充体力和强健身体方面自然优于五谷,但是五谷之气较纯,一开始修行时,炼五谷之气,对身体的不利作用便更少。 其中有笔记和那名老人都是推断,只要修炼到一定程度,便可加入肉食,修炼进境更快。 对此林意也是十分认同。 第十一章 知见障 南天院是在建康城南鸣鼓山上。 林意这住所是在城北。 若是没有马车,步行去就是晨时出发,要傍晚才到,大半日的时间。 南天院也是寄宿,即便有可以离院的时间,估计也很难得会回这处住所了。 林意米缸里本身存粮不多,够他平时食量几天的量,想到这些,他索性便是全部一锅煮了。 金蟾雷音法是一门以吐纳带动内脏鼓动,壮大内腑的修行法门,掌握熟练,呼吸吐纳之间腹部如金蟾鼓气,内脏之中如有雷音震响。 至于真气刺窍术,便是真气推动气血流动,刺激体内一些专针对于胃、肠的窍位,不至于积食不化。 这两门功法在修行者世界里是基础的法门,在前朝,对于一般的学院而言,是可能会有气感的学生会教授这样的法门,而在齐天学院这种级别的名院,则是一开始就直接全部传授。 林意是齐天学院那几年学生之中的佼佼者,金蟾雷音法这样的基础修行法,他早已炼得纯熟,而且当年就是同窗之中,能够发出雷音的数人之一。 当饭米渐熟,林意便随意坐在榻上,静心凝神,只是片刻时光,他便已入佳境,呼吸吐纳之间,肚皮真是如同一只大蟾的腹部高高鼓起又变得瘪成一团。 再数个呼吸,他内腑便以独特频率震动起来,深及内里。 他腹部先是发出“刚古”“刚古”的古怪声音,渐渐这声音也消失,变成一种又像是雷鸣,又像是沉闷巨钟不断震鸣的声音。 修行者能够辟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饮不食,除了用灵气滋养肉身之外,其实也是用真元抑制脏器活动,令自身消耗降至极低。 现在林意这反其道而行,顿时口中生津,强烈的饥饿感随之而来。 待饭米彻底熟透,林意便取了粗瓷大碗,不顾烫口,大口吞嚼起来。 连续三碗过后,林意已有饱意,而且只这样吃饭觉得无聊,而且口中乏味,他便索性又切了点酱菜,从屋外院子里扯了些野菜,用瓦罐烧了个菜羹。 就着菜羹,林意食欲大开,竟是将平时足够吃上几天的一锅饭全部硬生生吃落了肚。 他撑得难受,肚子鼓得和怀孕数月的妇人一样,根本连金蟾雷音法都不敢用,生怕肚皮剧烈鼓胀间,直接就涨裂了。 要真做一个饭桶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林意苦笑了一下,闭上了双目。 当他闭上双目的瞬间,原本沉寂在他体内的一缕缕黄芽般的真元,开始悄然游动起来。 真元能够做很多的事情。 比如化为纯粹的力量,绽放杀意,比如推动气血的运行,祛病强身。又比如此时,这些真元顺着他的心意驱使,流动得越来越快,轻柔而无息的变成针状的气流,冲入他体内的一些窍位。 窍位里的气血流淌得快了起来,从涓涓细流变成壮阔的河流,然后行向那些已经不堪负担的脏器。 林意的肚子里也响起了轻微的响声。 这声音来自于他的内腑深处,若说金蟾雷音法的声音有如闷雷,现在他腹中的声音,却是犹如牛哼。 不知过去多久,他感觉身体变得轻松起来。 接着便是一阵强烈的倦意袭来,他便很自然的沉沉睡去。 黑夜过去,旭日升起。 林意并没有睡得很死,相反他似乎比平时更为敏锐,当第一缕阳光落在他脸上时,他便惊醒了过来。 已经没有了涨腹感。 和平时在清晨醒来时相比,他的脑海似乎更加清晰一些。 然而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 修炼是日积月累,水滴石穿的过程,凝练黄芽也是如此,林意当然明白只是一夜之间的修炼不可能带来明显的改变,然而不知为何,他隐然有一丝古怪的感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却又感知不出来。 明日才是南天院报道,林意不比其他世家子弟,也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他便也不心急,一边继续用金蟾雷音法鼓动内脏,一边静静思索。 他本身看书认真,记性又好,这几日看的有关大俱罗的记录,尤其是齐天书院遇见的那名瘦高老人的笔记,他是早已熟记在心。 “五谷之气,五谷之气!” 这一静心回想之间,这四个字便如闪电般划入他的脑海,不断反复。 “看来症结就在于此。” 林意虽然还不明白一顿暴食之后那隐然不对的感觉源于何处,但此刻却是有了一股明悟,吃是肯定要吃,而且必须大量吃,才能壮大肉身。 但关键在于,必须要在吃下这大量食物之后,感觉得清楚这些食物在体内转化为元气,今后才能利用这些元气。 否则吃得越多,也只是积蓄元气在血肉之中,徒增肥肉而已。 这道理是越想越透彻。 就和修行者利用一些独特的灵药增加修为,例如黄芽丹,感气期的修行者能够靠炼化黄芽丹一举冲关凝练黄芽,是因为黄芽丹一入腹中,化为汹涌药气,而药气之中,本身大多就是极为精纯的天地灵气。 修行者平时便对这灵气极为熟悉,此刻在体内汹涌流动,自然更加容易感应,更加容易利用。 但五谷之气不同。 相对于天地灵药,这五谷之气本身温和,气感想必更为微弱。 要想感知得清楚,恐怕是比当时开始感知天地灵气,更为困难。 “大道至简,能够吃得越多,转化之间,便是自然量多,容易把握。” 林意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刻他觉得,有些笔记之中原本已有这种推测,但是自己一开始读时,却并未能够彻底领悟其中意思。 想明白了这些,他便又去就近的菜市买了些五谷杂粮,顺便切了点青菜咸菜,直接就做了一锅菜饭。 他金蟾雷音法和真气刺窍术连用,等到觉得肚饥,就又是一顿猛吃。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这两门法门还不够?” 但让林意十分意外的是,这一次吃的量还远不如上一顿多,但是却已经腹胀欲裂,怎么都吃不下去。 那股昏昏欲睡感倒是没有,显然昨夜陷入沉睡也只是因为前面看书昼夜不眠的关系,和这种修炼倒是并无太多关系。 “这样修炼,反而饭量越来越小了?” 而且接下来林意连用真气刺窍术,也没有上次那么明显,腹部没有那种鼓胀欲裂的不适感之后,到了晚上,也总是有种食欲不振,气涨不消的感觉。 林意揣摩许久,也想不通这次症结所在,但时间已经不够,他也索性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礼,早早睡去。 等到第二日清晨细细洗漱一番之后,林意也未觉肚饿,也不吃什么早餐了,直接步行往城南鸣鼓山南天院而去。 步行了大半日的时间,林意浑身微汗,内腑倒似有些松了,有了些饥饿感。 南天院的前身是五更书院,有各色屋舍楼阁近百间,被梁武帝改为南天院之后,更是占了整座鸣鼓山,但梁武帝提倡节俭,南天院只是新添了些教习和学生所住的院舍,其余倒是并未大兴土木。 就连院门也只是用了五更书院的院门,青石砌成,上方一块普通红木御书牌匾,并不算太过起眼。 五更书院以前虽然不如齐天学院出名,但历史却不亚于齐天学院。 林意到了院门前,只觉得内里建筑重重落落,古意盎然,但是却分外清幽,沿途道上也未见什么车马,他便是有些疑惑,难道陈宝宝是说错了时间,今日不是报道入学时? 正在此时,院门内里却是响起了重重的一声冷哼声。 林意入了门,只见内里偌大一片空地上,左右两边各有一株老树,状如虬龙,树皮红色,也不知是什么奇树。两株老树中的道上,站着一名黑袍青年教习。 这名青年教习背负着双手,看着林意,面色不太好看。 第十二章 神惑之上 此时一阵山风吹来,满山树叶沙沙作响。 这山风甚寒,林意浑身出了汗,被这山风一激,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身体倒是不由得一缩。 青年教习的眉头不由得往上挑起。 他已经在这里等候了许久,其余的学生早已经报道完成,却偏偏有一名这样的学生迟迟不来。 “你是林意?”他问道。 林意有些不明所以,点头道:“正是。” 青年教习忍不住摇了摇头,脸色虽然依旧难看,但语气倒是略微温和了些,“既得到保荐,知道今日报道,为何不早些?” 林意微微一怔,瞬间反应过来,歉然道:“我家住城北,又是步行,从清晨出发步行过来,未料到还是有些晚了,想必别人都比我早到,倒是让先生久等了。” 听得这几句话,青年教习的面色倒是马上缓和下来。 能在南天学院任教的都不是寻常人,和一般修行者的追求也大有不同,这名青年教习见林意反应机敏,人又谦和,他又知林意家世,此时对林意倒反而有了些同情之心。 “其余新生都已经开始晚课,你将保荐书给我验明,我便带你过去,等到晚课过后,自然有别的教习带你们去餐堂,安排住处。”他对着林意示意,让林意取出保荐书。 林意微躬身行了一礼,将保荐书从衣袖中取出,同时将瘦高老人那封信笺也一同递上,“除了这保荐书之外,前两日我在齐天学院藏书楼看书,有一名前辈托我带了封信过来,说是要交给南天院何修行。” “有人传信,我南天院何修行?” 这名青年教习大皱眉头,“我可没有听说我们南天院有什么人叫何修行,齐天学院藏书楼,是谁让你带信?” 林意也顿时愣住:“那名前辈未告知我名讳,只是说只要将信交到南天院任何一名教习手上,他便自然明白。” “简直是笑话。” 这名青年教习看了一眼林意手中的保荐书,确定没有问题,但再看那一封没有任何印章的信笺,他便觉得林意这句话简直毫无道理。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接触到这封信笺的同时,他的面色却是骤变,目光不可置信的落下,落在手中拿薄薄的信笺上。 一股微麻的感觉,不断顺着他的指尖,如流水一般荡漾到他的全身。 在他的感知里,这封薄薄的信笺表面起了一层银色的雾。 银色的雾气里,是一个他无法深入,也根本无法理解的玄奥世界。 当他的感知和这层雾气接触,他的脑海里便响起无数的宏大声响,甚至让他无法静心思考。 这名青年教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之时,脸色已经是一片肃然。 “让你带信的前辈,真的是说交给我南天学院一名叫何修行的人?”他无比认真的看着林意,郑重问道。 林意无法得知这名青年教习感知世界的事情,但他看清楚了对方的神色变化,有些愕然,“真是说交给南天学院的何修行。” 这名青年教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先随我来。” 他收起保荐书和这封信笺,转身在前面带路。 穿过一片庭院,这名青年教习引着林意进入了一片松林。 这松林中都是雪松,都是古树,茂密的针叶如巨大伞盖交错,遮挡住了天光。 然而林意却不觉昏暗,反而有眼前一亮之感。 这片松林的正中,有一间平房。 平房用松木和树皮搭建而成,树皮长满了青苔,看上去有些潮湿,然而此刻这间平房里,却是点满了松明子油所做的火烛,灯火通明,照得这间平房通体都散发着黄光。 平房内里是个学堂,整齐的坐着五六十名学生,和林意都是差不多年纪。 正在和这些学生授课的,却是一名黑袍女教习。 这女教习看似三十余岁年纪,五官寻常,并不算好看,但是却有一种分外沉静的气质。 这名青年教习在门口对着这名女教习行了一礼,然后却是走了进去,和这名女教习轻声交谈了几句。 接着他便和这名女教习一起走了出来。 女教习微蹙着眉头,她打量林意片刻,想让林意先进去入座,但又犹豫了一下,道:“你先在这等着。” 林意点头应允,心中越来越清楚,交于自己这封信的瘦高老人的身份绝对非同小可。 这间学堂里所坐的应该都是今年入学的新生,这名女教习的身份应该比这青年教习高出许多,但她此刻将自己留在这外面,却似乎是生怕那名“何修行”万一要找起他来,她便可以让“何修行”尽快看到他。 有清风自林间起。 女教习的脚步骤然快了起来。 青年教习勉强跟上她的脚步,还是忍不住又轻声问了一句,“席师姐,你真确定这封信是交给荒园的那名供奉?” “我不知道他全名,但知道他姓何。” 女教习沉静的回应道:“而且除了他和院长之外,我想不出有第三个人有资格接这样一封信。” 青年教习苦笑,不再言语,然而心情却依旧如惊涛骇浪一般,波动不已。 修行者的世界中,凝练黄芽算是入门,第一境的修为。 三十六缕黄芽真元便为一转,当凝练出万转真元时,真元力量便足以在体内开辟命宫。 这命宫是一个无中生有的真元海,当命宫一开,真元便起变化,万涓汇海,体内的每一缕真元,都会自然朝着命宫流动,形成循环。 这命宫境便是修行者世界的第二境。 到了这第二境,一缕缕真元虽然还是黄芽状,但修行者肉身受真元日夜洗伐,无论是力量,还是吸纳灵气的速度,都已经远胜黄芽境。 命宫境往上,再凝练至五万转真元,便到了如意境。 到了如意境,真元连外观都起了变化,在体内不再是黄芽观,而是一朵朵如意形状的小漩涡。 普通人难以成为修行者,而修行者之中,十分之六七也最多修到如意境。 这名青年教习已经是当世修行者中的佼佼者,能够在南天院任职,也只不过是如意境之上的第四境承天。 然而托林意带来那封信的修行者,却是已在一般修行者的世界之外,至少到了第八境神惑之上。 因为只有到神惑境之上,才会拥有这样留一丝真元便足以惑乱他神识感知的手段。 在这名青年教习的所知里,普天之下所有修行者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人。 南天院的东南角,鸣鼓山的半山,有一座荒园。 这处园林里本来种了许多名贵花木,有假山流水,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荒废,连围着的竹墙都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 然而当这名女教习和青年教习的身影距离这座废园的门口还有近百步时,这座废园的门口,却已经出现了一道身影。 出现在这废园门口的人在这日暮时显得很诡异。 他身穿着一件破旧的青铜色盔甲,盔甲上面到处都是斑驳的锈色,还有很多刀剑箭矢留下的痕迹。 这是一副前朝的重甲。 盔甲遮住了这人的全身,让人看不出他的面容,却让人觉得他分外的高大。 他的盔甲背上有两个卡槽,交叉插着两柄很大的剑,大的就像是两面旗。 当女教习继续前行,距离他不到五十步时,他身上的盔甲微微震响,他伸出了手,示意女教习止步,同时他的声音也冷漠的响了起来:“何事?” 女教习停了下来,然后微微仰头:“有人从齐天学院带信过来,说要带给南天院何修行,我想便是要递信到这里。” 身披重甲的人沉默不语。 他身后的荒园里却想起了一声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将信送进来。” 第十三章 圣者说 身披重甲之人开始往前行走。 他顺着山道,脚步很坚定,即便是身披着重甲也并不显得吃力。 然而当夕阳照落在他身上的重甲上,尤其是照落在那些斑驳的锈迹上时,却依旧给人十分荒谬之感。 即便是军中的将领,也绝对不会在非战时身穿这样的重甲。 更何况这是前朝的重甲。 此时已是天监六年,前朝已经灭亡六年,现在还在穿着这样陈旧的重甲,而且还能停留在南天院这种学院里,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无论是女教习还是她身后的青年教习,听着这人沉重而具有韵律感的脚步声,却只觉敬畏而无丝毫的荒谬感。 因为这人本来便是前朝的一名大将。 他身上的重甲,便是表明他依旧效忠于前朝皇帝,而不承认梁武帝的皇位。 这样的人之所以能够存活在这世上,除了他自身的实力足够强大之外,最关键的原因是梁武帝觉得他不会对自己的统治造成任何的威胁。 因为他的使命,便是守卫这个荒园,他是荒园中那名供奉的侍卫。 南天院的供奉和昔日齐天学院的那些老隐修一样,本身便是很超然的存在,他们除了不直接插手学院事物,绝大多数要求都会直接被满足。 而这名荒园中的供奉,地位却更是超然。 按照这名女教习的所知,这名“何”供奉也并不承认梁武帝的皇位,然而当无法改变梁武帝登基的事实,他最终和梁武帝达成了某项协议,留在这荒园里,成了闭关不出的南天院供奉。 这样的人物注定是神惑境之上的存在。 现在唯一困惑这名女教习的,是齐天学院之中那名传信而至的人又是谁? 在她困惑的目光里,身披前朝重甲的将领从她身后的青年教习手中接过了那封信,然后走回荒园,进入荒园深处。 荒园深处的名木名花早已变成枯萎朽木,一条石道的两边,都是如马鬃一样的荒草。 这荒草很柔顺,随着山风轻柔的起伏,寂静无声,却更显荒凉。 石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屋。 荒园里的石屋理应也很荒凉破败,然而和所有人想象的绝对不会相同,这间石屋内里极尽奢华,地面铺着白狐皮,石屋的顶部镶嵌着许多银色的发光宝石,就像是一颗颗的星辰。 除了名贵的檀香和沉香制作的床榻、摆设之外,这间石屋里还有着很多世间罕见的美酒,甚至还有温热的食物,新鲜的水果。 石屋里的老人也是身穿着华贵的锦衣,他银色的长发梳理得丝毫不乱,一根根如同纯银。 最为难得的是,这间石屋的内里始终有一股新鲜的气流从地下缓缓沁出,使得这间石屋的温度始终保持在最令人觉得舒适的程度。 越是接近这间石屋,这名身穿着前朝重甲的将领的脚步便越是沉重和缓慢。 他身上的盔甲开始莫名的震荡起来,盔甲的缝隙里最初开始震出灰尘,接着却是慢慢震出火星。 耀眼夺目的火星先是从盔甲缝隙边缘的互相摩擦处射出,然后连他身上的盔甲表面,都开始冒起一团团如金色菊花般的火星。 空气里,似乎有许多股看不见的力量就如天空坠落的星辰,不断的冲击在他的盔甲上。 最终当他距离这间石屋的门口只有五步时,所有的火星却全部消失,相反如同结冰一般,他的盔甲表面浮现起越来越多的透明晶线。 这些透明的晶线来自于石屋周围的元气里,当这名将领还想再往前跨步时,这种晶线越来越多,渐渐使得这整座石屋都像是被冰冻了起来。 盔甲内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声,接着盔甲的表面出现了几个崭新的裂口,又迅速生锈。 “不要勉强了,否则我连沈约的这封信都根本看不成了。” 石屋里的银发老人一直在慢条斯理的吃着一串碧玉般的葡萄,似乎这屋外的一切和他无关,直到此时,他才缓缓的抬起头来,对着屋外的这名将领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他的肤色如同白玉,面上连一丝皱纹都不见,无论是他的容貌,还是他的仪态,包括此时说话的声音,都给人一种分外养尊处优的感觉。 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遵允。 这名身穿厚甲的将领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等他再起身时,他手中的信笺如同活物般飞了起来,落入石屋内里。 那些弥漫在这间石屋周围的晶线还未完全消失,然而这封信穿过这些晶线,却似乎只是激起了一层层透明的涟漪,毫无阻碍。 银发老人静静的看着这封飞射到面前的信笺。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缓缓的夹住了这封信。 他连撕开信封,抖开信纸的动作很优雅。 他慢慢的看着这封信,脸上的神色却是起了很大的变化。 刚开始愤怒,到平和,再到感慨。 等到他摇了摇头,放下这封信笺,再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微笑,笑容里充满着复杂的味道。 “你大概不会相信,沈约要死了。” 他看着屋外的那名将领,认真的说道:“南方三圣之中最强的沈约,竟然寿元将尽,快要死了。” 屋外那名重甲将领浑身一震,沉默了片刻,盔甲下透出声音,“您说的,自然是真的,但我兀自不敢相信。” “他这一生,很多地方我不服他,但有一件事我是服的。”银发老人的声音有些寂寥了起来,“他从不说假话,而且一生率性,从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自己写信和我说的,自然不会有假,而且若不是他没有时间,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和我妥协。” 屋外的将领心中涌起更大的震惊,但是他没有看过信笺的内容,自然不知道此时这名老人所说的这件事上妥协是指什么事。 “当年我和他赌斗失败,自囚于此,不插手朝堂纷争,他又给了我一个机会,让他的徒弟布下这一个法阵,只要这些年我调教你,你凭自己之力,能够进入石屋,我便可以离开这荒园,离开南天院。但你限于天赋,即便能够成功,也已经在二十年之后。” 银发老人微讽的笑笑,“和他争斗而言,我自然是一败再败,但他好不容易帮萧衍夺了江山,却正好撞到末法灵竭,而且南速北慢,眼看着恐怕还是被北魏吃掉,而且灵气衰竭妨碍他自己的修行,到头来寿元将尽,反过来要求我。但境界力量之强弱,事关天赋和运气,他比我的际遇好些,胜过我也正常,但到了最后,天运方面,他却是输给了我。” 身披重甲的将领控制住了心神,问道:“他要做什么?” “灵荒已至。” 银发老人看着园中的荒草,淡淡的说道:“他研究了许多不同于以往的修行之法,却正巧发现南天院这一代的新生中,有一名新生和他想法相同,竟是也正巧发现了一种灵荒时代最有可能大成的独特修行之法。所以他便写信告知我,我的一些修行法恐怕正好可以帮到这名少年,这名少年也算是我的学生,只要这名少年和你,能够破了这阵,他便也认输。” 身披重甲的将领并非情绪容易波动之辈,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语,他的心神依旧起了巨大的波澜。 能够和圣者看法相同,这名南天院新生的天赋可想而知。 “他是激我赢他。” 银发老人的声音更加轻淡了些,在这个空旷的荒园里显得有虚无缥缈:“但我看来,他死都快死了,这样的赌约,只是在求我。他和我再立赌约,我倒是未必有兴趣,但是求我,我便会应。” (求红票、收藏,有啥投啥) 第十四章 意外同窗 女教习和青年教习焦虑而不安的在荒园外等着。 等待了许久,两人终于听到了身披重甲的将领的脚步声。 天光黯淡了些。 重新出现在女教习视线中的这名将领身上的重甲也黯淡了些。 “这名持信来的南天院新生是叫林意?” 这名身披重甲的将领对着这名女教习颔首为礼,问道。 女教习点头,道:“是。” “将他视为最佳等生对待,一切正常所需全部满足于他,不要干涉他的修行。”这名身披重甲的将领说了这三句话,略微犹豫了片刻,道:“从明日开始,每日里我会有半个时辰在南天院行走,是我需要观察他的修行,但这封信的事情,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可以报知齐净名处理。” 这名将领所说的“他”,自然便是指荒园里的那名老人。 而他所说齐净名,便是梁武帝的恩师,此时南天院的院长。 女教习不由自主的微微握紧双拳,不假思索便点头应允。 这封信的本身,以及这名将领所说的那些话,尤其是这名将领要离开这个荒园,在南天院中自由行走,这本身不是她所能决定。 “你将这些事情报知院长,我先回去安置那些学生。” 女教习和这名青年教习在山道上分别,她先返回来处,而这名青年教习快步行向后山。 南天院有“跟事制”,这是南天院特有的规矩,以这件事为例,这件事是这名青年教习撞上,那和这些事相关的事情,这名青年教习就必须去处理。 暮色渐浓。 松林里的雪松仿佛在晚霞中燃烧。 当女教习和那名青年教习在荒园前的山道上等着的时候,林意也在林中的松木学堂外等着。 女教习名为吴姑织,是南天院这一届新生的日常教习,除了某些教习的特殊课程之外,平时的课程、包括这些新生的饮食起居,便皆由她安排。 南天院的兴起皆由皇命,和当年的齐天院不同,受皇命调来的这些教习到南天院最多也不过六年,少则三四年,在外并没有太多显赫的声名。 这吴姑织也是如此。 这一批新生连带林意在内,一共五十三名,绝大多数都是家世显赫,但却没有一人在此之前知道这名女教习。 这名女教习看似也不太难说话,然而却别有一种令人生威的气质。 南天院的各种规矩也多,原本林意来时,这新生的第一堂晚课便是在讲南天院的规矩。 每一条规矩都有相应的惩戒,讲得这些新生心惊胆颤。 等林意到时,看着女教习的架势,光是带惩戒的规矩戒律还能讲许久。 女教习虽然暂离课堂,但一时间这些新生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保持拘谨静坐,甚至都不敢东张西望。 等了近盏茶时间,这些新生才胆子大了起来,转头往外看来。 林意倒是没有像这些学生般拘谨,这些未来的同窗看他,他便很自然的逐一打量回去。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愣在当场。 他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人。 一个是白白净净的少年,长得很秀气,甚至有些女气,但是眼光却是分外凌厉,他看着林意,面上的神色是似笑非笑。 这人是齐珠玑。 他也是齐天学院的学生,但是比林意高一届。 齐珠玑是前朝皇族,放在当时,便是和现在的萧淑霏近乎一样的身份。 当年的齐珠玑是真正的齐天学院一霸,有许多齐天学院的学生围绕着他。有次他和林意和石憧差点起了冲突,只是有齐天学院的教习经过,才没有打得起来。 齐珠玑能进入南天院学习,林意倒是并不意外,当年梁武帝起兵夺位的过程中,旧朝的皇族之中也有不少投降派,而齐珠玑的家中是迅速投降派,应该是在起兵之前就已经通好了声气,现在齐珠玑的父亲齐璇也被封了天阳王,和前朝时相比,也只是略少了些兵权而已。 真正令林意呆住的,是另外一名熟人。 这是一名少女,面容有些憔悴,却就是他在同窗会上见到,还给了她一颗黄芽丹的萧素心! 在同窗会上,萧素心亲口对他说即将远嫁,他念及当年的好友林玄鱼,觉得现在的萧素心和林玄鱼有些相像,所以才将宝贵至极的黄芽丹给了她。 但现在萧素心怎么会坐在内里,成了南天院的学生? 和前几日同窗会中相比,萧素心双目中有了神光,看着他的时候面上甚至带起了一些虹光,她的嘴唇微动,林意虽然无法看出她想要说的是什么,但却至少看出,萧素心等下自然会告诉他缘由。 林意微微点头,但在这众多打量自己的新生里,他却又觉得有道目光很异样。 那是一名坐在最前排的少年。 他很英俊,穿着一件蓝袍,斜襟上绣着些云纹,绣的很精致。 林意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从未见过这名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然而不知为何,这名少年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太过阴冷,甚至让他看出了明显的敌意。 左等右等不见女教习归来,课堂的静谧之中,便也慢慢的响起了如蚊声般的交谈声。 课堂里安坐的这些学生,便也很快知道了这名站在课堂外等着的少年是谁。 一些先前还算是友好的目光,便不知不觉起了变化。 抛开身世的关系,在坐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新朝的新权贵,他们和林意这样的旧朝罪臣自然泾渭分明。 仅在六年之前,他们恐怕是很想进入齐天学院修行但却根本无法得偿所望。 六年之前,林意这种人,便是他们心中嫉恨的存在。 林意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没有在意这些人的目光,淡淡的笑了起来。 他甚至没有任何不开心的感受。 因为对于他而言,他的对手并非是这些同窗,而是已经到来的灵荒。 …… 课堂里所有的轻微声音戛然而止。 女教习的声音在林意的身后响起:“你先进课堂坐下。” 林意进了课堂,萧素心的身后便有空位,于是他很自然的走了过去,坐在了萧素心的身后。 女教习根本不解释她为何因为林意的到来而离开,只是原封不动的将之前说过的规矩又重说了一遍。 这些新生都很聪慧。 他们先前所料的一点都不错,说过了前面的几十条规矩之后,这名女教习又说了数十条必须遵守的,而且惩戒更严苛的规矩,这才开始讲到一些基本的饮食起居和近日的课程安排。 还未讲完,那名先前带林意过来的青年教习又到了门外。 女教习面色如常,也不解释,静静出了门,和青年教习在门外说了几句,才又回了课堂,开始安排这些新生的住宿之处。 “想必你们之前也清楚,我们南天院住所为四人一处。” 女教习的声音依旧很平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一般,“修为低微时,人多互有照应,在战场乱阵,除非修为高绝的修士,也往往四至五人共同进退,联手得好,生存几率便是大增。你们先自行商量,盏茶之后,若是还有未决的,便由我分配。” 其实就算是对南天院没有多少了解的人也不难理解。 战场上的修行者是在关键时刻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存在,自然也是双方刻意针对,必定想先除去的存在。 在乱阵之中,修行者也无法时刻注意四面八方而来的杀意,所以在现今无论是北魏还是南朝梁的军队里,修行者往往都不独行。 北魏军队中的修行者,便习惯五人一组,且是四明一暗,往往有一名修行者是伪装成普通军士,藏匿周围。 南朝梁军中的修行者,却是往往四人一组,有一主三次之分。 无论是几人一组,这几人互相之间越是熟悉了解,便自然是越强。 第十五章 齐珠玑 先前的齐天学院侧重的倒并非是培养上阵杀敌的将领。 能够进入齐天学院学习的,不是当朝权贵便是当朝巨富。 前朝末代皇帝萧宝卷昏庸无道,用人也是任人唯亲,圣上如此,下自然仿之。 当朝的权贵和巨富,如何舍得自己的子侄冲在前面,上阵杀敌? 所以齐天学院虽然也是倾尽全力的培养修行者,但更多是想让这些修行者变成朝中官员,或者是得知更多道理,变成各地学院的教习。 现在的南朝梁,却并非如此。 梁武帝登基之后,非但政令清明,一改旧观,就连他自身也是做了许多令人觉得钦佩之事。 他登基之后,不仅是遣散了前朝的两千嫔妃,更是大量缩减皇宫中费用,他自身都是节俭到了极点。 林意虽然因为他的兵变登基而家道中落,处境变得艰难,但对这名皇帝的作为,却是也有些佩服。 现在加上灵荒来临,南天院都明显已经一视同仁,将这些权贵子弟都要培养成上阵杀敌的修行者,各地的学院的改变,自然也可见一斑。 “要是石憧也能进南天学院学习,那便好了。” 一想到石憧,林意却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这种上阵杀敌,何止是要平时训练纯熟,感情意义相同,能够心心相印,生死与共,对敌起来便自然更强。 石憧在齐天学院时和他联手对敌,双方往往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 但梁武帝虽然已经算是明君,但为了坐稳皇位,自然还是要有所权衡。 石憧不能进南天院,只不过就是因为家世不够。 而相反例如陈宝宝、萧淑霏等人,却是家世已经太过显赫,根本不需要进入南天院来获取将来的功名利禄了。 若要说是公平,却自然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林意,我和你住一处。”萧素心回转过身来,说了这一句,她没有什么犹豫。 这些人里面,她相熟的也只有林意,更何况她能够进南天院,也都是拜林意所赐。 “你怎么会进南天院的?”林意听女教习吴姑织所说,便知道挑选同伴没有什么男女限制,他点了点头,便马上忍不住问道。 “我用你那黄芽丹换了保荐书。” 萧素心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想起来,她还是有些情绪难平,“我用黄芽丹换了宣王家的保荐书。” 林意听她这句话,倒是怔了怔。 “黄芽丹虽然应该可让我凝出黄芽,但我想或许只能帮我一时。”萧素心咬了咬牙,轻声说道:“我当日拿了你的黄芽丹左思右想,索性拼一拼,我便让我母亲托了人,和宣王见了一面,” “萧畅居然用保荐书换了你的黄芽丹?他居然肯?”林意有些不敢置信。 宣王萧畅是梁武帝的兄长,在他看来,若是萧畅可以随意拿出保荐书,又岂会缺黄芽丹? “宣王和我父亲有旧。”萧素心也看出了林意的不解,轻声解释道:“宣王在建康也不太如意,即将封地衡阳,他手中正巧有一封保荐书,但他三个儿子都还未凝出黄芽,到了衡阳之后,以他的身份,要再得保荐书不难,但今后黄芽丹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会愿意接受我用黄芽丹换他一封保荐书。一试之下,果然成功。” “你这是行了险招,不过若是我知道宣王这些事,我也会如此做。”林意大为佩服。 萧素心毕竟是前朝皇室,自幼所见不同,能够用一颗黄芽丹做成这样的事情,实在超出他的预料。 “看来也没有人主动和你们一起,林意,我们都是齐天学院的学生,也算是有旧情,加我正好三人。”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旁响起。 “你?”林意大皱眉头。 说话的这人,竟然是齐珠玑。 他似乎没有和其余任何人交谈,直接走到了林意和萧素心身旁。 “我已经凝结黄芽,应该不会拖你们后腿。”看着林意的神色,齐珠玑笑了笑。 “我们和你好像也不熟。”林意觉得他笑得很奸诈,“你的处境和我们有天壤之别,要加入我们是什么原因?” 他的个性就是这样,觉得不对就要直说,绝对不会掩饰。 “现在人多,坦诚心迹反而容易被人听了去。我选择你们自然有我的理由,但能否我们三人独处时说?”齐珠玑的面色骄傲了起来,“林意你该不会忘记了我当年,我当年在齐天学院呼风唤雨,可并非只是因为我的家世,我在这里公然选择你们,自然是和你们绑一起,你们不会吃亏。” 萧素心看向林意。 如果让她选择,她当然不会拒绝。 在她看来,已经凝结黄芽的齐珠玑比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和厉害得多。南天院不比当年的齐天学院,她来前就听宣王说过,南天院将会有不少实修。 现在学院的实修都会有一定的风险,她后来想来,这恐怕也是宣王宁愿用保荐书换她黄芽丹的重要原因。 同伴越是厉害,将来就越是安全。 但不管如何,她都会听从林意的意见。 “我倒是无所谓。” 林意淡淡的一笑,“我当年和石憧也是起先打过几架,后来反而成了好友。以你现在的身份,和我们在一起,不怕被其余人排挤,那我也是乐得捡便宜。但若是你到时说的理由让我们不相信,便不要怪我和萧素心今后故意对付你。” “还是当年的风范。”齐珠玑笑道:“我就欣赏你如此真诚。” “你笑得还是和当年一样,让人觉得你很欠揍。”林意看着他说道。 齐珠玑只是耸了耸肩,也不和林意争辩。 就在此时,突然一人从前方走来,冷冷看了林意一眼,便对着齐珠玑说道:“齐珠玑,我和任尚真,骊道源在一起,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处?” 林意静静的看着这人。 这人就是先前他站在外面时,坐在第一排冷冷看他的那名蓝衫少年。 刚刚这名蓝衫少年看他的时候也是一样,隐含敌意。 “我们三人都是旧识,既已决定,便不改了,多谢美意。” 齐珠玑有礼的回绝。 这名蓝衫少年面容微僵,旋即眉头大皱,似乎根本想不到齐珠玑会这样选择。 但他也不多话,一句话都不说,直接便转身离开。 “这人是谁?”林意实话实说,“比齐珠玑你看上去还欠揍。” 齐珠玑只是笑了笑,还未来得及开口,萧素心却是已经轻声说道:“是谢家的子弟,谢随春。” “谢脁的儿子?” 林意反应了过来,但是却更加想不明白,自己和此人有什么过节? 谢脁是当世著名的大学士,并不在朝中为官,但关键在于,他和梁武帝萧衍是至交好友,在萧衍还未兵变登基之前,他就和萧衍等人一起,并称为“竟陵八友”。 到了此时,他虽不为官,但能和皇帝做兄弟的,是什么权势? 可是在此之前,林意可以确定,无论是自己还是父亲林望北,都和这谢家没有任何交集。 “我看他也是未必真看得起我。是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才直接过来相邀。”齐珠玑看出了林意的脸色变化,狡黠的一笑,“林意你倒是厉害,我看你才刚刚到这第一天,就已经树敌。” “是么?” 林意摇了摇头,此时他又忍不住怀念石憧。 他自认还是比石憧温和,否则若是换了石憧在场,恐怕就比自己反应快,刚刚就要直接喊住谢随春,问他到底和林意有什么不对,是不是想要上来找打。 “我们尚缺一人,还有谁想和我们一处?”齐珠玑淡淡的一笑,却是公然出声,对着周围人说道。 第十六章 末淘 无人回应。 周围的人就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 “林意你真是害人精。” 齐珠玑的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若无其事,轻声对着林意说道:“谢随春要是不过来这一趟,或许还有人愿意和我一起。” 林意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里的环境和同窗会其实没有任何的区别,一切都是如此的现实。 一直等到女教习吴姑织限定的时间,也根本没有人再过来主动加入。 “谢随春、任尚真、骊道源、方乐山,甲一院。” “杜羽缴、王轩夕、萧复迢、陈平罗,甲二院。” “.…..” 吴姑织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她开口的瞬间,这课堂便自然安静下来。 到最后却是剩了九人。 一边是齐珠玑、林意、萧素心三人,而另外一边则是聚了六人。 此次齐天学院一共招收了五十三名学生,按四人一组,原本也多出一人。 而此刻六人方多出了两人,却都是僵着,没有人愿意到林意那一边去。 看着这样的画面,不少人的眼底都涌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他们等着看好戏,看接下来这名女教习如何分配。 “我们能否就这三人?”然而当吴姑织的目光才刚刚落在林意的身上,她还没有开口,林意却是先躬身行了一礼,直接问了一句。 吴姑织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林意,面色却是没有什么变化,她也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只是语气平和的说道:“现时只是分住所,但今后修行,实修时也是要少一人。” 林意不卑不亢的点头,道:“学生明白,但若是可以,就只要三人。” 一片哗然。 这女教习话虽然简单,但说得足够清楚,现在要求三人,将来考核,甚至战场上实修,那也是三人一组。 对于寻常的军士而言,三人四人恐怕差别还不算大,但对于修行者的世界而言,多一名修行者和少一名修行者,实力将会有很大的差别。 吴姑织眉头微皱,依旧没有表态,只是异常简单的说道:“理由?” “战阵之中,最忌心有异向,心齐则不在多寡。”林意道。 吴姑织没有再问他,看向齐珠玑和萧素心,“这是他的意思,你们呢?” “我觉得无妨。”齐珠玑笑了笑,“若人数多便一定得胜,那我们早就灭了北蛮了。” 听到他这句话,在场的绝大多数新生都在心中暗骂狂妄,但若是要说理,却也无法驳斥齐珠玑的这句话。 北魏的人口和南朝梁相比少出很多,修行者亦然。 然而无论是前朝还是现在的梁王朝,这些年还真的没有在北魏的身上占到过什么便宜。 “三人便好。”萧素心因林意才进了这南天院,她当然和林意站在一边。 “好,那你们便三人。” 吴姑织的目光却落在最后那六人身上,“你们不能六人一处,一定要先分出四人,剩余两人我自有安排。” 她的声音很平和,但却很有力量。 所有这些学生到南天院报道,只见了那名核实身份的青年教习和她。 而她的身份和修为都显然要比那名青年教习更高。 所以她的话语,在此时对于这些新生而言,便是规矩,便是戒律。 这剩余六人互相之间都并不熟悉,但一定要分出四人,却似乎不太难抉择。 话音刚落,这原本聚在一堆的六人所站的位置便悄然起了变化。 有四人站得更为靠近了些,而另外有两人却明显脱离在这圈子之外。 这两名新生的脸色顿时略微难看了些。 “便是如此?” 吴姑织看了那四人一眼,便点了点头,报了一个院数。 “若是我没有记错,你们两个一个是叫白首先,一个是叫秦洛。”她的目光落在那两名学生身上,道:“你们现在便可离开南天院了。” “什么!” 她说话时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这句话一出口,别说是那些先前已经分了住所,纯粹看好戏的学生,就连林意都大吃了一惊。 “离开南天院?”那两名学生先前根本不敢说话,现在猛然一呆,脸色都是煞白。 吴姑织点了点头,“你们已经失去了在南天院继续学习的资格。” 所有的人都怔住,许多人心生莫名的寒意。 “为什么!” 那两名学生都失神叫出了声。 “优胜劣汰。” 吴姑织的声音依旧平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南天院是受皇命所立,梁朝最好的学院,汇聚整个王朝最优秀的资源,最好的东西,当然要放在最好的学生身上,不能浪费。这分组便是南天院第一道测试,表现最差的,自然会被淘汰。” “只是分住所而已,为何说我们是最差。”那两名学生之中,其中一人失态的大叫出声。 “便只是分住所,你们两人却偏偏被排斥在外,你们两人,自然有不讨喜的地方。”吴姑织看着这名学生说道。 “我们是两人,他们是三人,他们同样没有凑满人,为何我们就被淘汰?”另外一名学生已经六神无主,近乎要哭出来,他的目光扫到林意等人,顿时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般叫道:“他们同样被人排挤,甚至比我们还不讨喜。” 吴姑织平静的看着他:“但他们现在是三人,考核不问过程,只问结果。南天院此次录取新生五十三名,你们现在可以想想是何用意。若是你们现在尚不服气,那我也可以给你们机会,你们两人可以挑战他们三人,若是你们能胜出,那你们便可以留下,他们离开。” 吴姑织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课堂中回响,当听到“五十三”这个数字时,绝大多数学生都已经是一身冷汗。 他们现在都已经如梦初醒,五十三人若是按四人一组,最后必定会遗下一人,那一人便自然会被淘汰。 优胜劣汰,自然是很正常。 这些学生来前便都知道南天院极为严苛,但这才刚刚入学,还未正式授课便直接淘汰两人,这种严苛,却让人怎么都无法想到。 那两名学生已经浑身发抖,听着吴姑织的这些话,目光也不由得落在林意等人身上。 齐珠玑迎着那两人的目光,耸了耸肩,道:“我已经凝结黄芽。” 萧素心摇了摇头。 不可否认,齐珠玑说话的样子的确很欠打,然而他的话却也异常有效。 这句话一说,那两名学生顿时张开了口,却是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两名学生都未凝结黄芽,若是真要挑战,两个人联手都恐怕未必是齐珠玑一人的对手,更何况还有林意和萧素心。 而且齐珠玑这句话,也无形中已经点名了这两名学生和他之间的差距。 连黄芽都没有凝,还争什么争? “你们自行离开。” 吴姑织没有再和这两名学生多说,只是再详细说了这些新生住所的位置,让这些新生自行先去休憩,到了晚餐时间再去膳堂。 “这三个?” 这时所有的学生才反应过来,吴姑织还并未安排林意等人的住所。 “你们三个跟我来。” 吴姑织也不理会那些学生,对着林意三人说了一句,便走出课堂,自顾自的在前领路。 她始终是一副平静平和的神态,但风淡云轻的便让两名学生离开南天院,甚至是当场决定,都不需要学院别人的意见,这在这些学生眼中,便是真正的权势。 哪怕是像谢迎春这样的学生,此时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的畏惧都是油然而生。 第十七章 各自豪赌 吴姑织穿过松林,往山上行走。 林意跟在吴姑织的身后,随着地势渐渐升高,整个南天院的全貌开始出现在他的眼中。 和齐天学院相比,南天院的建筑不算恢弘,甚至大有不如。 但是此刻在夜幕下,隐约可见诸多的校舍之中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南天院每年招生也不过数十人,其中大多数人又会在外精修,按理而言,南天院的学生数量不会太多。 然而此刻林意粗略一看,那些校舍之中光是教习模样的都不下百人,看上去人数都比学生还要多些。 尤其许多院舍之中,有些人影如电光闪动,甚至时常有耀眼的烟尘、光华绽放,远远望去,犹如梦幻泡影。 那些都是有人在磨炼武技、修行。 除此之外,山谷里还有不少药庐、炼炉在冲出耀眼的火光。 此时林意才越发清晰的感觉到吴姑织那几句平淡的话语里所蕴含的深意。 南天院受皇命而立,有别于之前任何的学堂,而且此时灵荒到来,皇帝恐怕对南天院寄予更大的期望,为之付出的教习,恐怕比学生的数量还多。 这些修行者不去战场上征战,却在这里教导学生,自然是希望这些学生中将来能有出类拔萃者,能够在将来某些时候力挽狂澜。 无论是吴姑织口中集全朝之力提供的最优秀资源,还是这些教习的时间,自然都不能浪费在没有多少希望的学生身上。 “你们便住在这里。” 在一片奇特的紫竹林里,吴姑织停了下来。 这片紫竹林的中心,错落着五六栋精舍,这精舍通体枯黄色,远远看去像是普通的竹舍,但离的近了,却是看到这精舍无论是屋顶还是墙面,都有无数笔直的纵横交错的细密纹理。 “住这里?” 别说是林意和齐珠玑,就连萧素心这种未凝结黄芽,还不算是真正修行者的人,都感觉到了异样的精气扑面而来。 这种紫色的竹林和如此的屋舍,他们在齐天学院的时候也至少在课堂上听过。 这分明是药师竹和黄藤舍。 这种名为药师竹的紫色灵竹,在日间就会自己吸取天地灵气,然后在夜间缓缓释放出来。 而用黄古藤经过特殊编制制成的精舍,便能很自然的吸聚这些灵气,汇聚于室中一处。 药师竹并不多见,生长极为缓慢,成林自然困难。 黄古藤虽然产于南方湿润山林中,并不难得,但修行者也要消耗大量心血,才能编制成复杂的黄藤舍。 这样的修行精舍,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一向是属于奢侈之物,齐天学院也曾建有这样的精舍,但都不在建康城内,而在外郡灵气浓郁处,而且也只有在学院修行期间便凝结出黄芽的特别精英学生,才会被送去修行。 现在即便是萧素心都已经知道灵荒到来,各地大量灵药枯死无数,现在这样的修行精舍,当然更为奢侈。 “这里暂时只住你们三人,这些精舍你们随意挑选。” 吴姑织对着还在震惊里的林意说到:“除此之外,你们饮食起居和课程与其余那些学生一样。林意,你若是平时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林意沉吟了一下,看着已经准备离开的她,说道:“我想单独和您说几句。” “可以。”吴姑织点了点头,脚步却是不停,一直走出这片药师竹林,才停了下来。 “让我们在这里修行,显然不是因为我们只有三个人,而是因为我从齐天学院带来的那封信。先生可否告知,让我带信前来的那位前辈是谁?”林意没有犹豫,直接问道。 “我也不知道。”吴姑织摇了摇头,她的语气和在课堂时别无二致,“信的内容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传信之人在神惑之上。” “神惑之上?”林意虽然已知那名瘦高老者必定来历非凡,但是听到这句话还是兀自有些不敢相信。 “接信之人也在神惑之上,所以此事通报了院长。”吴姑织没有转身,只是静静而立,平静述说,“院长传来令喻,将你按学院最优等生对待,另外两名和你在一起的学生,自然是因你的缘故沾了便宜。” 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已经猜得出来,那名瘦高老者并非是正好有信让他带来,而是特意修书,让南天院提供一些特权。 这特权,自然是为了让他更方便修炼“大俱罗”的功法。 所以在齐天学院时,那名瘦高老者已经确定他一定会去尝试“大俱罗”的功法。 “这是前所未有的特例,至少在南天院这六年间从未有过。”吴姑织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无从知晓信的内容,但有关神惑之上的事情,我想你最好也不要对任何人提,毕竟神惑之上,连圣上都有所忌惮。院长的口谕之中,你若有些特别的要求,我们南天院也会按照特别优等生的待遇,尤其是修行方面,恐怕会有特殊师长辅导,但是院长口谕之中也有明说,一应考核以及实修,也不会有格外开恩。若是时间一长,你并不能比这些同窗表现更好,自然也不会再享有这些特殊待遇。” “您和南天院的态度,我今日已经见识到了。” 林意想到刚刚那两名被迫离开学院的学生,便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心中说了这一句。 他此时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欣喜。 这一切都源于“大俱罗”。 若是他走“大俱罗”的路并不能成功,那眼前的一切对于他而言,便都无意义。 “厉害。” 林意刚刚走回药师竹林,齐珠玑的声音便已响了起来。 “你要哪一间你先挑,既是沾你的光,自然不能不懂规矩。” 林意看到,齐珠玑和萧素心都在等着他。 “现在该你说理由了。”林意看着一脸得意的齐珠玑,对他还是无法生出太多好感。 齐珠玑收敛了嬉笑的神色,负手望天,“自然是因为我聪明。” 林意的眉头微挑。 齐珠玑慢慢说道:“你是罪臣之后,能够得到保荐书,便亦然不是寻常之事,那名接引教习带你前来,失魂落魄的样子,接着便和吴姑织离开许久,回来时吴姑织是没有什么变化,但那名青年教习看你目光截然不同。那些人连察言观色都不懂,又岂会像我这样豪赌。” “对于你而言,只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和你一起。”微微顿了顿之后,齐珠玑垂下头来,微冷的说道:“对于我而言,是在你的身上押下了南天院的前程。只是那短短一刹那,我便落定了我的棋子。” “你倒是的确聪明。”林意鄙夷道:“也不怕和我一起直接被驱逐出院。” “那便是落子无悔,若是押错,也怨不得别人。”齐珠玑并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林意,你父亲失势,你却是还能进了这南天院,你在齐天学院就能和我作对,光看这些,今日那些同窗,哪一个能比得上你?” 对方这样夸奖自己,听得萧素心都忍不住抿嘴,林意忍不住摇头,一阵无语。 “更何况都是当年齐天学院的人,今日这些人进了南天院就一个个眼高过顶,我倒是也看不惯。”齐珠玑接着说道,“便是为齐天学院,也要争这一口气。” 林意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这句话,我倒是不太信了。” “不管如何,今后便是绑在一起了。”齐珠玑笑得很开心,“至少我知道当年齐天学院你很义气,他日若是在战场上,你在我身边,我也很放心。” 第十八章 院生矩 咚!咚!咚!…… 鸣鼓山间响起绵长的鼓声。 晨钟暮鼓。 按照南天院的规矩,早上钟声响,便是要起床早课,而晚上鸣鼓,则是开伙,可吃晚膳了。 “不就是用晚膳,时间既定,还要鸣鼓作甚?” 山道上三三两两汇聚起来往膳堂走的一众南天院新生都不太理解,一直嘀咕。 南天院膳堂在鸣鼓山正南山坡法螺堂。 夜色中远远看去只是一片黑色强基,土黄色墙身的不起眼老旧屋子。这里原本是片佛寺,叫做南天法螺寺。前朝皇帝不喜佛法,这法螺寺也早已香火不盛而荒废,但佛寺选址对于权贵看来,却是风水宝地,所以围绕着法螺寺,倒是建了不少望族的祠堂、学堂。 后来那些望族有起落,学堂倒是渐盛,形成了南天院。 到了新朝,这整个鸣鼓山全部归了南天院,法螺寺是早已不复存在,但法螺寺原先几口做斋饭的大锅却是留了下来,加之梁武帝提倡节俭,这片地方便很自然演变成了南天院的膳堂。 南天院这些新生,大多数家中都是锦衣玉食,什么精美吃食没有见过,原本还觉得南天院连用个晚膳还要特意鸣鼓有些小题大做,即便错过了晚膳时间又如何? 修行者饿上一顿也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这山野间,真要是有兴趣,打些野食也是轻松至极。 反正南天学院的规矩里,可是没有禁猎这一条。 但是一个个到了这膳堂门口,才只看到门口透露出来的昏黄灯火光,一阵阵奇特的异香就让所有这些腹诽不已的新生全部变成了呆头鹅。 这扑面的异香初闻像是桂皮的香气,还混杂着一种独特的辛辣,但是一个呼吸之间,从鼻腔之中泛起的就是一层层蜜香,连鼻腔到咽喉都是一阵阵的甜滋滋,口中津|液顿生。 这些新生虽然至少有一半没有凝结黄芽,连个入门的修行者都算不上,但一个个见识是绝对不差。 这种独特的香气,分明是用鹅头米和玉露胶熬出来的提灵膏。 鹅头米产自济西郡,是一种大如鹅头的奇草种子,透明如米,一煮则化为独特膏脂。 玉露胶却产自北方荒原,是一种野蜂酿的蜜结晶而成。 这两种东西熬成的提灵膏作用很独特,独特药力不仅可以强身健体,壮大气血,而且最为关键的作用,是在服用过后数天的时间里,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更为敏锐。 对天地元气的感应更加敏锐,这不仅是对气感期内的半步修行者冲击黄芽境有好处,对于黄芽境的修行者吞吸天地灵气入体,自然也有大好处。 “还像呆头鹅一般呆着做什么?” 膳堂内里传出了一声不屑的暴喝,“该不会连提灵膏的特性都不知道,不需两盏茶时分,提灵膏中灵气就会散尽,到时你们就和吞胭脂没有什么区别。” 一群还兀自呆在门口震惊的新生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涌入膳堂。 看到铁锅前的三人,这群新生倒是又是一愣。 包括发出暴喝的人在内,现在落入他们眼帘,膳堂内里一口热气缭绕的铁锅前站着的三人却都是和他们年纪差不多,一看都不像是教习。 “看什么看。” 刚刚发出暴喝的是一名方正脸孔,双眉斜飞入鬓的少年,身材高大,一脸的凶横,“我们是天监五年生,你们是今年的新生,今后见面就要喊师兄师姐!不要目无尊长!你们各自去取食盆,依次来取灵膏。” 这少年之所以教训这些新生时还提了一声师姐,是因为在他身旁的两人之中,还有一名是少女。 这少女身材娇小,五官算是甜美,但是眼神逼视着这些新生,却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挑衅神色。 “难道南天学院也有下马威一说?” 最先入了这膳堂的一批新生顿时被喝得浑身一滞,脑海里不由得冒出这样的念头。 朝中的军队便是如此,新兵入军,老军士便往往会刻意刁难,磨一磨这些新兵的锐气。 对方越是不客气,这些新生自然越是不敢造次。 当下有几个老老实实在后方的竹橱里取了食盆,就低眉顺目的排到方脸少年面前。 “就是如此,你们也想取灵膏?” 但是让这几名新生没有想到的是,方脸少年又是一声冷笑,“给我排到最后去。” “你什么意思?” 这些新生好歹也是有家世撑腰,也是第一天到南天院,对南天院不甚熟悉,所以才心中发虚,现在被这方脸少年这么一喝,顿时有人大怒。 “都不知你们是否生了耳朵。”方脸少年丝毫不惊,反而恶狠狠的一声大笑,“方才我便提醒过你们不要目无尊长,要喊师兄师姐,你们若是不听,要这么耗着便这么耗着,要想让这提灵膏药气消散,也只由得你们。” “你叫什么名字?只是比我们入学早了一年,便敢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排在最前的几人全部大怒。 “怎么,想动用家里的关系来压我么?”不只是方脸少年,他身旁的那名少女和另外一名少年也顿时一阵放肆的大笑。 “告诉你,你师兄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姓元名狩,家父元树。”方脸少年斜着眼睛看着这几个新生,嘲弄道:“或许你们里面大多比我家世显赫,但你们大概只是听教习说了院里的规矩,恐怕是根本没有听说过院生间的规矩。若是院中学生相互之间的争斗,自己不行而要动用家中的关系,那便是院中所有学生之敌。你们从南天院出去之后,也便乖乖的去家中呆着,也不要上战阵为将,也不要入朝中为官了。” 这几个拿着食盆排在前面的新生脸都白了。 看这元狩和其余两名老生的样子,这院生间的规矩便不是无稽之谈。朝中的势力本身盘根错节,互相牵制,权贵们也绝对不会因为院中学生的争斗而翻了脸面。 更何况元狩说或许家世不如他们显赫,这也是自谦。 他父亲元树是谁? 威名显赫的安西大将军,南朝军方数名巨头之一。 若说家世,在场倒是有一半人的家世远远不如他。 “排到后面吧。” 就这片刻的工夫,十数名新生挤到了前面,他们也不知是想打圆场还是担心锅中提灵膏的药力散失,就此把这几名面色发白的新生和元狩等人隔开。 “师兄,师姐。” 一名新生挤出了些笑脸,端上食盆。 “这便对了,既然进了南天院,便要守南天院的规矩,也不要怨我不给你们好脸色,师兄这是提点你们。”元狩手拿食瓢,给这名新生食盆装满,“提灵膏是七天一次,虎骨壮血大药是三天一次,黄精膏和续气羹是两天一次,鸣鼓既开始用膳,一炷香后止,误时不候。” 一群新生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南天院这食谱真是足够吓人,别说是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苗子,便是普通的武者,按着这种食谱,也绝对会炼出一个体壮如牛,百病不生。 好处在前,能忍则忍。 虽然看着面前一脸得意之色的元狩还是恨得牙根发痒,但是有先例在前,这些新生还是一个个乖乖的排起了队。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好东西给了这些人恐怕都是白费。” 看着这些乖乖就范的新生,元狩身旁的少女也是冷笑了一声,也不忌讳被人听到,自言自语了一句。 也就在此时,门口人影一闪,却是又进来了三名新生。 第十九章 真诚误 “倒是悠闲呐。” 越是新生牛犊,就越容易犯冲,元狩这三个老生原本就看不惯眼前这些人的娇气,看到这时还有三人姗姗来迟,元狩顿时冷笑了一声。 谁都听出了他的不爽。 偏生还有人火上浇油。 一名新生在旁边阴阳怪气的说了声,“那是,人家可是悠闲得紧,当头那个林意,连报道都是趟着日头落山最后才到,让殷教习都等了半天。” “还窝里反?” 这名新生踢到了石头,听到他这句话,元狩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旁边那名一脸挑衅之意的少女已经声音发冷,“你站到最后去,连他们三人都用膳过后,才轮到你。” “什么!”这名新生顿时大怒:“这又是什么规矩。” “总算是聪明了些。”少女戏谑的笑了起来,“这便是南天院生规中最重要一条,同年同窗同气连枝,一致对外,像你这样的便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你说规矩就规矩?”这名新生是方乐山,父亲也是皇帝身边的大学士,被这少女这么一说,他也是发了狠,“我还说这南天院的事哪里轮得到一女子指手画脚,女子好好的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难道还想上阵杀敌,做个女将军?” “是么?” 他这句话才刚刚说完,空气里便是一声炸响。 方乐山瞳孔剧烈的收缩,那名少女已经从原地消失,一步就到了他的面前。 他根本都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动作,少女那白生生的手掌只是在他的胸口轻轻一按一震,砰的一声闷响,他的整个人便已经直接往后飞跌出去。 他跌在地上连滚两个圈,面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而且胸口奇闷,根本喘不上气,脸色瞬间憋得茄紫色。 一群新生侧转着身体看着地上的方乐山,浑身寒意狂涌。 此时的少女已经回到原来位置,似乎都根本没有动过。 但是方才那只是轻松无比的一按,她瞬间欺进方乐山身前的速度和气势,在他们的感觉里,完全就像是一只疯狂的凶兽。 “你这句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幸亏你没有在倪师姐面前说。”少女拍了拍手,一脸的嫌恶,好像拍了一只苍蝇的感觉,“否则你就不是闷气一阵,而是至少断几根骨头了。” 一群新生不知道她口中说的倪师姐是谁,更不可能在此时接口。 一时间这膳堂寂静无声,倒是方乐山终于在此时喘出了气,胸腹间气血翻腾,一时间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 膳堂里一阵酸臭的气息。 已经有几名新生领了提灵膏,此时这酸臭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香气,这几名新生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怎么,不服气?” 这少女明显是好战派,一副挑衅的神色,“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叶清薇,今后不服气随时来找我切磋。至于道理,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这些新生,今后你们这些同年生一起联手战阵的几率最大,至于和我们,我们将来至少比你们早离院一年,别说在外实修和军中你们很难遇到我们,哪怕遇到,恐怕我们和你们也是上阶将领对新兵,难得一起同一桩任何一起冲锋陷阵厮杀。” 这名叫叶清薇的少女威风凛凛的扫视着这些新生,接着又道:“若是在学院中就有害群之马,弄得你们这一批人乌烟瘴气,各自算计,那你们将来在战阵上不说生死与共,恐怕还会暗中动刀子,恨不得对方快点死在敌阵。我朝花了这么多心血,这么大力气栽培你们,难道是要一群窝里斗的废物?” 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互望了一眼。 他们三人的住所最远,赶来最慢,所以前面的争端都没有看到,看到一名名新生面色难看的端着食盆排队,他们还有点摸不清楚状况。 但接下来这三名老生嚣张跋扈的样子,以及这方乐山故意挑拨不成被轻轻松松击倒在地的过程,他们是看得清清楚楚。 叶清薇现在说话的样子是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完全不把他们所有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但是这些话说得无可挑剔,连林意都深以为然,看着她也觉得分外的顺眼。 “先前还是推测,现在却是肯定了。”齐珠玑的声音此时轻轻的在他的耳边响起,“林意你和谢随春一定有仇,这方乐山是谢随春好友,他这是故意针对你,不过反而踢到了铁板。” “要吃就快吃,不吃马上倒掉,后面的不要嘀嘀咕咕。”元狩又是一声暴喝,“要过了时间,浪费了这提灵膏,我看吴教习怎么整治你们。” 听到“吴教习”三字,一群眼睛里冒火的新生都如同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冷静了下来。 毕竟刚刚才见识了吴姑织不动声色的让两名新生离院。 “师兄、师姐。” 一名名新生顿时垂下了头,一个个端起食盆领提灵膏。 不起冲突,这速度便快了。 很快轮到了林意等三人。 提灵膏的效力是过时便消失,齐珠玑当然不想吃亏,很爽快的喊了师兄师姐,跟在他身后的萧素心也是一样。 但齐珠玑才刚刚端着满满一盆提灵膏转过身,便听到林意说出了一句让他都不敢置信的话:“师兄、师姐,我不用提灵膏,将我的提灵膏分给齐珠玑和萧素心便是,我只需那些面馍。” 一片哗然。 一群已经在埋头猛吃提灵膏的新生齐刷刷抬起头来。 连三名老生都是一呆。 “哈哈哈哈!” 提着木勺的元狩突然一阵狂笑,面上却是迅速笼起一层寒霜,他看着林意,一字一顿:“没想到等了半天,终于来了一个带种的。” 所有人都觉得林意是故意挑事。 就连齐珠玑这个时候都觉得是。 提灵膏是什么? 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到的东西。 可是林意现在居然说不吃了,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表明,你们这群老生别在小爷面前嚣张,小爷还真不稀罕这一口了。 尤其齐珠玑想想当年齐天学院林意和石憧的名声,更是觉得林意还真有可能这样挑事。 然而林意却是冤枉。 “师兄你误会了。”他看着元狩,歉然道:“只是我修行正好不适合吃这提灵膏。” 他的语气很诚恳。 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他已经开始走“大俱罗”的修行之道,按照诸多笔记推断,一开始只能多食五谷。尤其齐天学院那名老者既然是神惑之上的存在,那这初始阶段自然更不可能有错误。若是连大量肉食都不能吃,那这大补的提灵膏按道理而言是更不能了。 在来时的路上,他甚至还用真气刺穴术,现在已经饥肠辘辘。 所以他也很为难,在排队时,他总算看到另外的一口锅侧有许多应该是中午剩下的面馍。 然而他情真意切的解释却并不能让对方信服。 “你喊我师兄?我看你在心中是想喊我是蠢驴?”元狩冷笑道:“大道三千,各自通神,但我还没有听说,有什么修行法不适合吃提灵膏。” 林意看着他眼中燃起的怒意,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轻声道:“的确是不适合吃提灵膏。” “是么?”叶清薇清脆的声音响起,“若是提灵膏不适合,那看来黄精膏、续气羹这些也是不适合,今后你也不用吃这些了。” 林意不假思索的点头,“正是。” “硬气!”一群呆头鹅一样看热闹的新生心头都是一跳,他们大半最多是看不起林意的身世,对林意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敌意,此时听到林意如此说,这些人看林意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同。 “倒是出了个审时度势的高手?”叶清薇比元狩还冲动,她的眼中顿时射出实质般的厉芒,“你是故意什么都不受,想让院中教习插手?我不妨告诉你,任何新生老生都要承担院中的一部分杂务,你们这一级新生的分食,便是由我们三人负责,教习都不会插手。” “你真误会了。”林意很无奈,十分的诚恳,“我真不需要这些东西,我的份可以分给齐珠玑和萧素心。” 第二十章 招人恨 “齐天学院两虎的名头倒是不虚。”当年的齐天学院毕竟也是类似今日南天院一样的存在,这批新生中也有人听说过当年林意和石憧的事情,此时看着林意一本正经的“装蒜”,他们心中顿时冒起这样的念头。 “.…..”萧素心看得出叶清薇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心中也是不解和不安。她是林意的同窗,对林意十分熟悉,她知道林意的脾气还算温和,以往只有石憧会主动这样挑事,而林意便不会。 齐珠玑一脸无奈,长叹了一口气,直接站着大口大口喝提灵膏。 他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念头,这一食盆提灵膏赶紧入腹为安,他担心等会连这提灵膏都保不住。 他和萧素心的神色变化被叶清薇等人看得清楚,连同伴都是这样的反应,叶清薇等人自然不相信林意的真诚。 “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元狩怒极反笑,“来膳堂也是故意晚到,远远落在后面,现在又敢说这样的话语,看来你反而想教训你的师兄师姐?” “你们真误会了。” 林意十分苦恼,“我们落在后面,只是我们分配到的舍院距离这里太远。” 元狩微微眯起了眼睛,“新生甲院乙院到这里多少步?你们比这些人慢了多久,太远是有多远?难不成你们分到了药师竹林的黄藤舍院,所以才来得这么慢?” 他这话当然是讥讽。 药师竹林黄藤舍院,这是绝大多数教习都没有资格所居,在整个南天院这六年间,在里面住过的也只有寥寥数人,即便是那数人,也是入院之后许久,表现得特别突出,修为进境实在惊人,才被调至药师竹黄藤舍院。 新生直接安排进药师竹林黄藤舍院,简直是无稽之谈。 然而听到他这样的话语,林意却是更加苦恼,满脸苦水都似乎要从脸面上流淌下来:“正是。” “要遭!” 林意这副样子,这句话一出口,就算是在座新生中最愚钝的几位,都顿时觉得不妙,感到了一股灵气正轰然爆发。 “敢消遣你师兄?” 元狩的脸色瞬间就成了铁青色,在他的眼中,林意装腔作势到了极点,伴随着一声暴喝,他右手持木勺的姿势不动,左手却是闪电伸出,如龙爪抓向林意头面门眼珠。 同院学生过招,盛怒之下自然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杀招。 他这招纯粹就是取快,抓向林意眼珠只是虚招,任何人的直觉反应是看到有物直冲眼瞳而来,就会下意识闭眼或是后退躲闪,便瞬间失了先机。 到时他却是瞬间变爪为拍,落在林意头顶,他手掌上真元力道便直透林意脊骨。 人之脊骨在修行者世界之中便是“大龙”,“大龙”一被力量震激,便立即浑身麻软,用不出力气。 元狩这一招,就是想要直接把林意拍得跪倒在地。 “师兄你真的误会了。” 林意无可奈何,他已经有所防备,身影一闪,却是闪到了元狩的一侧。 “是么?” 林意的闪动之快也让元狩有些意外,但是越是如此,到越是激起了他的火气,他的右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左脚尖却是已经带起一缕残影,踢向林意腰眼。 “小心!”萧素心脸色大变,她都看得出来,这元狩动作太快,林意已经不可能躲闪得开。 几乎就在她声音响起的同时,“啪”的一声爆响。 一团若有若无的黄光在空气里炸开,元狩已经收脚站定,而林意却是朝着一旁踉跄推了数步。 “原来已经凝结黄芽,怪不得敢主动挑事。” 元狩站得笔直如表情,一动不动,面寒如水,身上冒出一股可怕的气势:“只是即便凝练黄芽,也有先后,你有什么信心挑衅我等?” 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在这膳堂里响起。 许多人看着林意的目光又有了诸多变化。 修行者的世界毕竟是一个实力为尊的世界,在场的新生至少有一半都没有凝练出黄芽,然而这之前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林意,竟然已经早凝了黄芽? “我何来主动挑事,我说的全是事实。” 林意揉着自己的右手手腕,无可奈何,但是这次他没有将心声说出口,否则他肯定元狩会更加癫狂。 元狩说的也一点不错,同样是黄芽境的修为,但登堂入室有先后,无论是在肉身力量还是在真元力量上,双方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方才他虽然挡住了元狩踢向他腰眼的这一脚,但他手臂格挡之下,却是骨痛欲裂,站立不稳,而且对方这一脚似乎也并未用尽全力。 “师兄,你这却是没有道理。” 齐珠玑三口两口吞完了盆里的提灵膏,往空盆往旁边桌上一放,“林意说不要这提灵膏,那是他自己的选择,院规里可没规定必须一定要在膳堂用膳,一定要吃膳堂的多少东西。还有他既然说了分给我和萧素心,那也没有浪费。更何况师兄你比我们入院早了一年,这样出手难道不算欺负我们新生?” “很好,看你们这三个我倒是顺眼起来了。”元狩瞬间变了脸,脸上的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一片的平静,“既然你们这么说,那从今天开始就顺了他的意思,提灵膏这类,他连一星半点都不要沾,但至于你说出手欺负你们新生,那我刚刚抢先出手,先赔个不是,但我也给你们一个欺负我的机会。” 说到此处,他一眼扫过所有的新生,再看向林意、齐珠玑和萧素心,“你们三个可以一起上,只要今天能胜得了我,我今后可以反过来喊你们师兄师姐。” “这没什么意思。” 林意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长幼有序,不能乱了规矩,不如若是我们赢了,今后晚膳我要吃什么,要准备多少量,你们帮我备足?” 所有人侧目,看着林意。 林意一脸真诚,他甚至还有些担心,又补充了一句,“让你们准备的,也就是这些普通的谷物黍食,还有,若是我们输了,你刚刚说的话也要算数,不能逼我吃提灵膏之类。” 看着他这副样子,齐珠玑忍不住摇了摇头,走到他身旁,轻声的说道:“林意我发现你比我还招人恨,你这样说,我都有种忍不住想要揍你的冲动。” 元狩并非莽汉,他遇到值得重视的敌手,便已不轻易喜怒,已经平静下来,但此时看着林意一脸真诚的说出这种话,还在说不要逼他吃提灵膏,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他身旁的叶清薇也是气得不轻,胸脯剧烈的起伏。 提灵膏是何等珍品,怎么在这个讨厌的新生口中,却好像变成了令人嫌弃的东西一般? “元狩你帮我多打他一拳,我也想揍他。”就连三名老生之中,那名最稳重和内向的老生钟营都忍不住喘气粗重了几分,对着元狩低声说了一句。 “不想今后我特殊照顾的,把食盆里的提灵膏给我吃完,然后滚到一边去。” 元狩重重的点头,手中的木勺却是连动,将锅中剩余的提灵膏给齐珠玑和萧素心分了一分,“看你们三个硬气,先随了你们的意,等会不要怪师兄出手太重。” “谢师兄!”齐珠玑是一点都没有担心,眉开眼笑。 他们后方却是有僵立着的一人,如同木偶,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人是方乐山。 他一开始被叶清薇一击打倒,被勒令在所有人之后,原本是林意等人分完提灵膏之后,再轮到他。 看锅中剩余的提灵膏量本身是算计得正好,应该还有正好剩下他一份。 但是眼下林意等人一闹,也不知道这元狩是有意无意,是真的把他忽略了,还是故意的,竟然把剩余的那些全部分给了齐珠玑和萧素心。 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齐珠玑吃得开心。 第二十一章 旧皇族 “林意,和你为伴真是开心,莫名其妙就得了好处。”齐珠玑端着食盆遮着脸,悄声问林意,“但等会准备如何战?我看这元狩 刚刚打你那么轻松,恐怕至少凝练成了两千转黄芽,我怕正常对敌,我刚多吃的都会被打得吐出来。” “我们两个玉石俱焚,让他脱不出手,让萧素心对付他。”林意嘴唇微动,轻声回应。 “她连黄芽都没有凝,真的能行?”齐珠玑转眼过去看萧素心,满脸狐疑。 倒不是他看不起萧素心。 哪怕是同为黄芽期的修士,凝的黄芽越多,不只是体内真元总量多,更加耐战,还意味着真元对于肉身的改造时间更长。像元狩此种,少说也是已经凝成黄芽三年以上。 林意说的玉石俱焚,自然是一开始两人直接拼命,速战速决。 这种战法自然是对的,因为林意和他体内的真元不多,支持不了几招。 但元狩即便是腾不开手,肉身恐怕也壮实如牛,在齐珠玑看来,萧素心如此柔柔弱弱,既然还未凝出黄芽,一拳一脚能有几十斤的力道? 他真是担心哪怕元狩站在那里让萧素心打,萧素心都根本打不动。 “你是不是傻?” 林意白了他一眼,“你要是现在还想不明白,一会你就知道了。” “嘀嘀咕咕完了没有,敢打就上来,师兄让你们先手,不敢打就直接认输,不要浪费时间。”元狩看到了这三人组的嘀咕,但他没有兴趣去伸长耳朵听。 实力的差距在那里明摆着,这不是战场上的乱阵,而是面对面的公平对决,在南天院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早凝练出黄芽很久的修士被刚刚凝练出黄芽不久的修士击败的战绩。 林意看了齐珠玑和萧素心一眼,甩了甩手。 他没有说话,但此时的样子,却是让所有人觉得,他马上就要上了。 “真饿。”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却是突然又揉了揉肚子,看着元狩,“能不能先让我啃个面馍?” “你!” 元狩一愣,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但就在这时,林意动了。 空气里响起剧烈的破空声,他的身影如狂奔的烈马,瞬间出现在元狩的身前。 他的拳头落向元狩的双眉之间,拳风吹拂得元狩的发丝散乱,往后飞舞。 元狩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 他的右手往上挥起。 他的动作看上去很清晰,很简单,但是就这样轻易的挥在了林意的拳上。 啪的一声闷响。 他的身体只是在原地微微一晃,林意的身体却已经被带的往上失去了重心,就要往后倾倒。 就在此时,他双脚的动作却是疾如闪电,快得让许多人都根本看不清楚! 他瞬间往前踏前了两步,刚刚挥挡住林意一拳的右手,已经微缩,接着又闪电击出,正中林意的左肩。 又是一声如击败革的闷响。 林意的双脚脱离了地面,他的整个人就如一截被推倒的木头,往后翻去。 然而就在此时,元狩的瞳孔微缩。 他的右臂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林意的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于此同时,林意的双脚也如同爬树一般,绕住他的这条手臂。 这一刹那的画面有些让人觉得好笑。 林意就像是一只猴,把他的手臂当成了可以攀爬的树枝。 也就在此时,元狩的面前多了一股风。 齐珠玑也到了他的面前。 齐珠玑的打法也很不雅观,直接矮着身体,缩着脖子,双手环抱,要直接抱住他的腰。 元狩啼笑皆非,他想都没想,迎面一脚就踢向齐珠玑面门,与此同时,左手握拳,就要将挂在他右臂上大马猴一样的林意砸出去。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齐珠玑已经挺直了身体。 “咚”的一声,就如敲击闷鼓,他的一脚提中了齐珠玑的胸口。 齐珠玑一声闷哼间,却是根本不管自己身体的后挫,硬生生双手搭住了他的左拳。 一片潮水般的惊呼声响起。 萧素心就像是齐珠玑的影子,她从齐珠玑的身后出现,一掌切向元狩的脖颈。 元狩的目光第一次真正的落在了这名瘦小的女生身上。 他的面容变得毫无表情,眼瞳里却似有某种光焰亮得如同燃烧起来。 在极短的时间里,所有人都感觉到空气里出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震动。 这股震动源于元狩的体内深处。 随着这种瞬间的震动,元狩身体的血肉都往外微微鼓胀起来,他的肌肤表面,散发出一层莹莹的黄色玉光。 他身体的这种震荡,落在和林意、齐珠玑的身体接触处,却是变成了可怕的波浪。 他的双脚都没有动,整个身体也似乎只是往上微微挺起,但林意和齐珠玑便已经锁不住他的身体,双双震飞了出去。 萧素心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坦然的承受。 此时正是他体内所有真元勃发时,他的看法和齐珠玑一开始所想的完全一样。 他认为萧素心的力量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的威胁,恐怕反而要被他的真元力量和血肉力量震得手掌发麻。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随意一个弹腿,便可以让这名女生丧失战力。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一股可怕的刺痛感从他的脖颈处瞬间传至他的脑海。 萧素心落在他脖子上的不是手掌,而是四根手指。 她的四根手指狠狠刺击在他的血肉上,在下一刹那,她四根手指弯曲、握拳,再击! 当她的拳头和血肉真实接触之前,伴随着刺痛感,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已经让元狩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当拳力再冲击到他脖上,他的眼前一黑,整个身体控制不住而猛烈摇晃起来。 “元狩!” 叶清薇和另外那名老生面色大变,同时一声大叫。 萧素心的整条右臂也已经全部发麻,丧失了知觉,但是她紧咬着牙关,动作没有丝毫停留,左手再刺,再击,全部击在元狩的心脉处。 元狩胸口一闷,竟是浑身再没有力气,颓然往后坐倒在地。 “这……” 此时林意和齐珠玑也已经跌倒在地,两人龇牙咧嘴,也都是十分痛苦,唯有萧素心一人站立在这倒地的三人中间,这样的画面让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胜负已分,你们输了。” 萧素心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有点抖,还是有些紧张,但是她的声音却是很有力,掷地有声,“他刚刚已无还手之力,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继续攻击他薄弱处,在战场上,他非死必残。” “我…认…!” 元狩在地上拼命想要坐起来,但是一阵头晕目眩,挣扎了一下反而再摔一次,喉间却是挤出了两个字。 “战场上?战场上林意和齐珠玑也早已重创,他不会这么留手!但既是院内切磋,输了就是输了。”叶清薇一个箭步跳到元狩的身边,手掌在他背上猛拍了数下,缓缓将他扶起。 她的胸部剧烈的起伏,面寒如水,愤怒不已的瞪了叶清薇几眼。 “还好没吐,没有浪费。” 齐珠玑一阵干呕,此时终于调匀了点呼吸,“我倒是忘记了她姓萧。” 林意还兀自揉着自己的肩和胸口,一时还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这时在场所有新生也反应了过来。 萧素心现在虽然处境不佳,但她之前毕竟是真正的皇族,一些皇族的拳术,技击的技巧,她自然是会的。 昔日的皇族,除了一些独有的拳法、修行法之外,还有不少名师会被请着轮流教导皇族子弟。 现在萧素心这出手,倒是也彻底提醒了在场所有人,若不论真元修为,光是拳脚功夫,在场的绝大多数新生,倒恐怕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第二十二章 杂务配 如此一想,这膳堂里所有新生看着林意、萧素心和齐珠玑的目光就又不一样了。 膳堂里这么多的天监六年新生,但除了林意之外,却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对抗这三名老生。 从刚刚的战斗场面上来看,林意和齐珠玑和对方的力量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但林意他们却偏偏胜了! 这样的场面,尤其看到先前蛮横好战到极点的叶清薇都气急败坏,每一个新生都有扬眉吐气之感,心中都在咆哮:不就是在院中多修行了一点,有什么可以嚣张!规矩自然有院中教习教,什么时候天监六年生轮得到天监五年生教? 但接下来,更多的却是震惊、懊恼。 原来这林意竟然也凝结了黄芽。 连萧素心都有这样的拳脚功夫。 早知如此,加入这三人组岂不更好? “是我轻敌了,但下次你们就不会有这么幸运,这是牛宝化瘀丸,足以治疗你们的伤势。”元狩血脉受阻,在叶清薇的真元拍打下终于缓过了气来,他也不发怒,伸手一弹,一个药瓶却是弹到了林意的面前。 “多谢师兄。”林意接住药瓶,有些摇晃的站了起来。 他致谢的语气依旧很真诚,在他看来,光明磊落的元狩哪怕是嚣张跋扈,都依旧比许多同窗可爱。 “不要得意!” 叶清薇寒声说了一句,她自然满心不服气,觉得再战一场都不是这结果,但输了就是输了,再争辩也没有意义。她和元狩以及另外一名老生也不再多说,转身便离开膳堂。 “真的好饿。” 但她还没有走出膳堂,就隐约听到了林意的声音,转过身去的瞬间,她气得牙痒。 林意一手一个冷面馍,正在大啃。 “太夸张。” 所有的新生看着林意都忍不住摇头,觉得林意的这“真诚”装得太过,太刻意。 “我是真的饿。” 林意看到了叶清薇杀人的目光,他口中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话。 他走了大半天才到南天院,接着还用真气刺穴法,早已饥肠辘辘,接着用了全力激斗,饿得都已经心慌。 “你!” 叶清薇大怒,忍不住跺了一脚,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你误会我了。”林意无奈,继续吃。 “人都走了,你不要这样吧?”就连齐珠玑对林意的吃相都看不过去了,都已经干嚼吞下两个面馍了,还在继续拿着猛吃。 萧素心走上前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灿烂,身上那种憔悴阴霾的气息正在不断消散。 “谢谢你,林意。” 但是她的眼角很快又有晶亮的东西流淌下来,她轻声的对着林意致谢。 她在收回这些年失去的自信和尊严,她也知道林意明白自己为什么谢她。 林意看着她,又想到了林鱼玄,心中自然微微一痛,但他马上又抬起了头来,冲着方乐山笑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一个冷面馍,“你饿不饿,要不要也吃一个?” 方乐山还僵在当地,听到林意的这句话,他顿时气得差点闭过气去。 林意却是“真诚”的笑着,一手自己在啃馍,一手还是拿着馍对准他。 林意就是这样的性情,他在齐天学院时也从不主动惹事生非,但是若是对方让他十分不舒服,他也绝对要让对方更不舒服。 “林意,你不要欺人太甚。” 谢随春走了上来,重重的放下手中的食盆,他一扯方乐山的衣袖,道:“走。” “我哪里欺人太甚?”林意也收敛了“真诚”,冷笑道:“倒是你,谢随春,他人欺负方乐山之时你喝提灵膏,我请他吃东西你给我砸碗。” 谢随春霍然转身,面色寒得滴出水来,“林意,你知不知道你的保荐书来自何处?” 林意微微一怔。 在场所有人也是不解,不知道谢随春为何突然如此一说。 “是陈宝菀送给我的,怎么,又和你有关?”林意已经想到某种可能,他忍不住想要,看着谢随春直接说了出来。 每年南天院的保荐书就那么几封,纯粹是相当于南天院给皇帝几个保荐名额,而皇帝又会作为赏赐,赐给一些权贵。 这几封保荐书先到了哪家,最终落到了谁手中,很容易查得出来,都不会是秘密,所以他也不必替陈宝菀隐瞒什么。 至于和谢随春撕破脸,他也是想得清楚。 他和齐天学院那名瘦高老人在“大俱罗”的修行方法上正好想到了一处,不管那名瘦高老人是纯粹将自己当成棋子,想看看自己是否能按照那种修行法走下去,还是那名瘦高老人真的爱才,对自己寄予厚望,反正那名瘦高老人是当世罕有的神惑境之上的圣师。 这样的人特意修书一封让南天院对自己关照,那便不是谢随春这样的人能够奈何得了自己的。 “你这么聪明,难道会想不明白?” 谢随春冷笑起来,随即却是上前一步,将声音压到极低,“今后不要接近陈宝宝,否则你不要怪我未警告你。” “哈哈哈哈!” 林意大笑了起来。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这封保荐书应该是谢家得到,但谢随春却是对陈宝宝有非分之想,将保荐书给了陈宝宝,却未料到陈宝宝送给了自己。 “真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看来某些人平时为人实在太差。”林意毫不客气,他可不像谢随春一样小声,说得所有人都听到。 他对陈宝宝的性情也十分了解。 陈宝宝一向爱憎分明,行事颇有大将之风,而且从不矫情,但她心地很善良,并不势利,若是谢随春平时为人不错,陈宝宝也不会受了他的保荐书之后,便不顾他的感受直接赠给林意。 “这么说来,倒是真要谢谢你。” 林意一阵感慨,又“真诚”起来,对着谢随春颔首为礼。 其实这次陈宝宝专程回来帮他,就算没有谢家的保荐书,也一定会有其它的替代,但若是错过了时候,能不能遇到那名瘦高老人,能不能在今年进南天院,就不好说了。 谢随春不了解林意,他根本没有想到林意竟然会直接这样大声,他一时呆住,身体都颤抖起来。 “吴教习!” 但就在此时,从最靠近门口的新生开始,一片如潮水般的敬畏声音响起。 这些新生一个个如同被开水烫到的虾米一般弯腰躬身退到一边。 就连最初发现这名一脸平静,喜怒不形于色的女教习到来的新生,也不知道她何时到来,在这里听了多久。 谢随春缓缓转身,也躬身,行礼,退到一边。 他用这样的动作,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色。 “脸色一定异常难看,估计脸都要被林意气肿了。”齐珠玑和萧素心互望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这样的神色。 经过方才一役,两个人对对方的看法倒是都互有改观,互相都有些看得顺眼起来。 “吴教习。” 但他们在吴姑织的面前自然都不敢放肆,连林意都是一样,都躬身行了一礼。 “谢随春、任尚真、骊道源、方乐山,去火铸堂。” “杜羽缴、王轩夕、萧复迢、陈平罗,去丹坊。” “常若拙、狄飞、郑绝铠、俞紫丽,去研山堂。” “.……” 根本未有什么开场白,这名女教习到了方才元狩持勺分膏的位置,便直接出声分配。 所有新生经过晚课的熏陶,也都已经长了心,留了心。 吴姑织才报了一半,所有的新生面上都开始不太好看。 这是分配平时院中杂务,就如元狩和叶清薇来膳堂杂务一样,平日里诺大一个南天院自然也需要不少人手处理杂务。 只是这分配,却似乎和刚才膳堂中的表现有关。 方才面对元狩的强横霸道时,越是不敢抗争,越是反而催促其余新生顺从的,分去的地方就越差,越是要多耗时间,越是苦活累活。 其中最差的,又似乎是方乐山这窝内反的所在一组,直接被分到了火铸堂。 火铸堂平时不是搬运铁石精金冶炼,便是打铁铸器,不仅是最耗气力的苦力活,还烟熏火燎,十分难受。 第二十三章 两个无敌 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分配到的是“巡狩割”。 这简直都不能算是杂务。 巡狩割的意思是,巡视、狩猎、收割。 鸣鼓山山林是不小,尤其后山如横卧大鼓状,连着许多山林。但是南天院年年都有学生巡山狩猎,哪里还可能有什么厉害猛兽。 至于收割,也只不过是山林里采些草药,和散心差不多。 方乐山是连一口提灵膏的汤都没有喝到,但听到林意等人分配到的是这样的杂务,他却是气都气得饱了。 所有这些新生都看得出吴姑织是绝对不喜欢多说一句废话。 这也难怪,如果说凝练黄芽是一半靠天赋,一半靠运气,那黄芽境之上的修行者,便是纯粹一半靠运气,一半靠努力。 到了黄芽境的修行者,一天哪怕不吃不喝,全部用来冥想修行,在不依靠其他灵药的情形下,最多也就凝练出五转左右的黄芽。 那满打满算,一年最多也只能凝练出一千八百多转黄芽。 要至少要近六年,才能修到黄芽之上的第二境,命宫境。 像方才的元狩,虽然已经凝出黄芽数年,体内少说也炼出了几千转黄芽,肉身被真元浸润改造得举手投足就是两三百斤的气力,但在未开辟命宫之前,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也只是比林意这种刚入门的修行者略快一些,不会有本质的差别。 到了命宫境,虽然体内开辟出命宫,吸纳天地灵气的能力比起黄芽境快了一倍不止,但命宫境到如意境,却是需要五倍于黄芽境到命宫境的灵气。 这样一算,最快修炼时间也至少翻一倍不止,至少要十五六年。 在以往,虽然修行者自然不可能没日没夜的吸纳天地灵气,或多或少会获得一些灵药灵丹支持,但绝大多数修行者的实际晋升所需的时间,比这个年限只长不短。 绝大多数没有特别际遇的修行者,在黄芽境到命宫境就在八到十年,到了命宫境晋升如意境,更是在二十年之上。如意境再到承天境,时间又不止倍计。 所以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是到承天境为止。 南天院的这些教习,能在中年之前便到承天境,都是属于修行者世界的异数。 能否凝练黄芽,成为修行者,这是一个巨大的门槛。 但成为修行者之后,便真的是看修行是否勤勉,花多少时间在从天地间吸纳天地灵气上,以及能有什么样的运气,得到多少的灵丹妙药。 这些新生很能理解,若是换了自己是吴姑织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恐怕日常也绝对不愿意多花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无人敢多嘴造次。 这些新生纷纷离开饭堂,去各杂务处报道。 林意等人离开最慢,因为林意将膳堂里所有剩余的冷面馍都包了一包,带在身上。 “你真有这么饿?”齐珠玑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林意你是不是这些年过得太不如意,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绝大多数时候都吃不饱的日子,所以才会如此?” 听到齐珠玑这句话,萧素心的眼眶不由得发红。 看着林意的吃相,连她都觉得有这种可能,林意孤身一人在建康,失去亲人照拂,这几年恐怕过得比自己还更不如意。 “我就是饿。”林意无法解释,继续大吃。 “算了,你不要吃了,我明日让人送来酒菜,再送些建康城的名点,吃这冷面馍,实在太凄凉。”齐珠玑都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轻声叹息,“昔日的林家,可算是豪门。” “酒菜不能,肉食也不能吃。”林意摇头,“那些名点若是只五谷杂粮也可,但若是添肉加料,却是不能。” 齐珠玑愣了半天。 “我真看不懂你。”许久他终于说了这么一句,他现在真是有点看不懂林意,不知道林意到底是不是装,反正十分古怪。 “巡狩割”杂务的报到处就距离膳堂不远。 晚课时配发的地图和南天院介绍已经说清楚了,这个叫祭牲堂的石屋原先是某个望族祠堂的一角,原先是作为一个偏厢房,预制祭天的牲品所用。 这处石屋的位置,距离膳堂也不过一片松林,七八百步。 林意等人到时,已经有一名男子在等着。 只是这名男子足有四五十岁,既不像是教习,又不像是往年老生。 “奇怪!” 这名男子相貌也是普通,五短身材,但他皱着眉头盯着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看了许久,却是摇了摇头,迷惑不已的模样。 “什么奇怪?” 齐珠玑转头看了林意一眼,觉得应该是林意的原因。 “往年分配到巡狩割的,都是一眼可见的天才,南天院最最优秀的学生。”这名男子解释道:“但是我看你们三人,要么凝结黄芽不久,要么连黄芽都未凝结,根本看不出天才之处,怎么会派你们三人来巡狩割?” “我们不算一眼可见的天才,那什么样的算是一眼可见的天才。”林意听的都很不服气,气鼓鼓的反问道。 “例如天监四年的倪云珊,天监五年的王平央,还有天监三年的厉末笑。”这名男子想了想,赞叹道,“那可是来的时候就接近命宫境,一看就气势不同的天才人物。” 林意都顿时无言以对。 其余什么天监四年的倪云珊,天监五年的王平央他都没有听过,但厉末笑的名字,恐怕建康无人不晓。 厉末笑是这数十年来,晋升命宫境最快的修行者。 除此之外,厉末笑还有“小武圣”的名号,他在拳脚剑招上都有非凡的天分,哪怕是射箭,据说他只是练了三天,就能做到百步穿杨,箭不虚发。 “那是什么天才,那是妖怪。”齐珠玑嘀咕一句。 “那很显然,你们不是妖怪。”这名男子也不生气,笑了笑,“不过你们天监五年是吴姑织的学生,她挑选的人,应该也不会错。” 这一下齐珠玑和林意、萧素心倒是都起了好奇心,林意顿时忍不住问道:“先生,我们吴教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来历?” “具体来历我倒是不能和你们说,但有些事也是早晚知晓,用不着瞒着你们。”这名男子倒是很好说话,笑着道:“吴姑织是所有这些教习中无敌,院中同境界修行者无敌。” 两个无敌,顿时将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震住。 “不过凑上这时候,也不知道你们是福气,还是不幸。”这男子却显然是想到了已来的灵荒,叹了口气,打开了身后原本只是虚掩的屋门,点了点内里钉在墙上的兵器架,“你们每人挑选一件兵器,虽然巡狩割真是轻松得如同游山玩水一般,但后山深处,倒是也会偶尔有些如野猪此类的猛兽,光凭拳脚,有时倒是难免受伤。” “对付野猪之类还要什么兵刃?” 原本齐珠玑是嗤之以鼻,但烛火光照耀下,看清那些兵器架上放的兵刃,他便顿时乖乖闭上了嘴,眼睛里尽是惊喜。 这些兵器架上放着的,都不是寻常随处可见的兵刃,要么是修行者所用的独特兵刃,要么便是一些世间大匠师制成的精巧奇门兵器。 进门左侧的兵器架上,放着的几乎都是纂刻着符文的兵刃。 这些兵刃的材质自然都不是寻常的铜铁、精钢。 而进门右侧的兵器架上,放着的便是那种精巧、复杂的奇门兵器。 齐珠玑一眼就看到了右侧兵器架上的一根一尺来长的白金色圆管。 第二十四章 多读点书 “这是易雅子针?” 齐珠玑看着这根白金色圆管,心脏跳动的剧烈起来。 “如果你欣赏此类东西,那我建议你取‘乱红萤’。”中年男子不以为然,朝着那右侧兵器架的上方点了点。 齐珠玑没有说话,因为他被震住了。 “真的假的啊?” 林意咬着冷面馍,极其怀疑的看着中年男子,觉得必有阴谋。 这些都是传说中的武器,例如易雅子针,是前朝最出名的大匠师易雅子所制,尺余长的圆筒中藏有七十八枚细针和精巧机括,可在一瞬间激发出去,射程百步。 细针用独特强磁天铁所制,不仅可以洞穿厚皮甲,而且回收使用也很简单。 在圆筒的最后端,便是一块独特的磁晶,三十步范围内,便可以将前方的细针全部收回。 若是使用得巧,在利用磁晶收回细针之间,还可以对其间的敌人造成杀伤。 乱红萤则是北方某个不知名的大匠师所制,相比易雅子针更加精巧,整个就是一个手镯,上嵌二十五片花瓣般的飞刃。手镯夹层内里也是独特的磁晶,若是修行者使用,只需要用真元震荡,打开这手镯夹层的不同隔室,便可以让这二十五片花瓣般的飞刃激飞出去。 令这件武器名震天下的,不只是打开隔室的不同能令这些飞刃以不同的线路旋飞出去,还在于,这些某种独特红色晶石制成的飞刃打磨得十分精巧,若是不中,也会飞旋至激发者的身前。 若是使用纯熟,这名激发者完全可以用手上手镯接住,再次激发出去。 林意看的书杂且多,他可是记得清楚,前朝那个叫易雅子的老匠师在制出了易雅子针之后是被前朝昏庸皇帝活活逼死的。 因为前朝昏庸皇帝当然是想这种东西越多越好,寻常的武者若有配备,战力真是抵得上一名修行者。 但是这东西每一具都极耗心血,而且材料又难寻,按照前朝的一些笔记的隐晦记载,反正是皇帝下旨限时要易雅子炼制多少具,但在那限定时间里,易雅子是连一半都来不及完成,易雅子气怒攻心之下,很快就病死了,流传下来的易雅子针总共也不到十五具。 至于乱红萤就更少,见于记载的就是三具,北方某个边远地贸易出来而已,连制造者都难觅。 “不要胡闹。” 中年男子有些无奈的看着林意,摆了摆手,“你当南天院是什么地方?” “南天院是汇聚我南朝绝品之地,一朝之力堆积在此。”齐珠玑皱着眉头,神色相当凝重,“但即便我相信这些是真的,我等才入院一天,有什么资格挑选这样的奇兵?” “这便是我一开始想不明白的地方。”中年男子忍不住又一阵摇头,“你们应当听过前朝寒山派和灵泉派之争?” 齐珠玑一愣,他倒是没有听过。 “多读点书。” 林意轻声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便回答中年男子,“寒山派和灵泉派之争,便是前朝一次著名的修行学术争论。寒山派认为修行者一开始便不能借用任何外物,尤其是威力越大,越精巧的武器。他们认为修行者依赖外物容易产生取巧心理,同时会花费许多时间在这些武器的使用练习上,会反而影响修为进境。他们最为重要的一个观点是,这些武器基本到了如意境时,就没有什么大用。而灵泉派则持完全相反的观点,他们认为一开始修行者借助一些独特的兵器,能够提升对战力量的同时,还能够增强自保能力,他们最重要的观点是,绝大多数修行者反正不管如何努力都突破不了如意境,既然如此,还不如修炼一开始就掌握一些奇门兵器,经过数十年的侵淫,这些修行者使用这些奇门兵器也是厉害得很。” “想不到你见识倒是广。”中年男子对林意有点刮目相看,有心考检起来:“那你知道寒山派和灵泉派因何得名,最后这两派争执谁胜谁负?” 一旁的齐珠玑却是气得鼻子有点歪,觉得林意有种特别招人恨的能力。 林意如数家珍:“寒山派是因为持那种意见的一些修行者最早时常在寒山寺聚会,由此得名,至于灵泉派,是因为持那派意见的领袖叫做符灵泉,是名神惑境的修行者。后来两派争论得不可开交,加入双方意见的修行者也越来越多,但最后却是无疾而终,因为后来当世修为最高的齐枕云发了话,你们两派都是瞎操心,哪里有那么多奇门兵器可以给修行者用,更何况要真是天赋高绝,天资聪慧有前途的修行者,他们自己会不知道如何善用奇门兵器,不知道如何分配时间?使用兵器不就像是吃饭,两者都要花时间,但那些真正天赋高绝,聪明极顶的天才,会一餐饭吃个两个时辰?既然人家能够自己分配好时间,你们因材施教管好你们自己的学生便是,争论作甚。” 听明白了林意的这番话,齐珠玑更气,气鼓鼓的看着这名中年男子,“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南天院是汇聚一朝奇珍,有这些奇兵自然正常,但是前面几年来这里的,都是那种自己会分配时间的真正天才,所以给了奇兵他们也无所谓,然而现在我们来,你却觉得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天才。” 中年男子微笑点头,“你终于懂了。” 齐珠玑气得头疼,但他绝不吃亏,道:“既然如此,您确定类似易雅子针的奇兵中,最好的便是这乱红萤?” 中年男子正色道:“那是自然,乱红萤若是掌握得好,三境之下足以越境而战。威力根本不是同类奇兵所能相比。” 齐珠玑毫不犹豫,“那我便要这乱红萤。” “你前途堪忧。”中年男子点了点林意,“你又不如他书读得多,又要和我争气,这奇兵又是需要大量时间揣摩技巧。” 齐珠玑彻底无语,气得牙痒。 萧素心却是灵活,眼珠子一转,便问道:“前辈,既然如此,那这些兵器里面,有没有可以帮助凝气,辅助修行的,前辈您也应该看得出来,我尚未凝结黄芽。” “孺子可教。”中年男子眼睛倒是一亮,有些赞赏,他亲手从一堆短剑中挑出了一柄通体黑色,但剑体上有星星点点璀璨银光的轻薄短剑,“这是通天剑,特殊星辰陨石制成,这柄通天剑附神功效极佳,将来你修为高了,便是一柄绝佳的飞剑,在此之前,这柄剑也有不错的聚灵效果,能够略微增快你的凝气速度。” “多谢前辈。” 萧素心致谢接过,这柄小剑入手没有多少分量,甚至可以藏匿在袖中,虽然外表不甚起眼,但是手指触摸上去,却是有一层涟漪般的柔光在剑身表面上泛开,而且别有一种凉丝丝的气息不断流散开来,她越看越是喜欢。 “你呢?” 中年男子用最欣赏的目光看着啃着冷面馍的林意,“你读的书多,自然眼光好,最为聪明,你想要什么?” 齐珠玑在旁边磨牙,又是气得牙痒。 这读书多和最聪明有什么联系? 林意想都不想,道:“我想要能挡住乱红萤的东西。” 中年男子忍不住挑了挑眉:“睿智!” 齐珠玑一愣,旋即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林意,你什么意思?” “我对你不太放心。”林意真诚道:“而且按照记载,乱红萤很容易误伤,不只容易误伤身边人,还容易误伤自己。” 齐珠玑顿时傻眼。 中年男子哈哈笑了起来,弯下腰去便取了一件衣衫出来,“果然聪明,我竭力推荐这件。” (林意要齐珠玑多读点书,老无要大家多投点票呢) 第二十五章 玄法 这很显然是一件奇兵宝衣。 薄如轻纱,可以穿在普通衣物内里,看上去是用某种细丝编织而成,整体混金色,但有一种水样的柔光,看上去很像柔软的丝绸。 “这难道是天辟宝衣?”林意伸手摸了摸衣料,还用力扯了扯。 他的眼睛开始瞪大了。 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将他的力道沿着丝缕分散出去,这衣料没有任何的形变,他的力量如同石沉大海,毫无用处。 “正是天辟宝衣。”中年男子微笑,“足以抵挡乱红萤。” “多谢前辈!”林意毫不客气,直接就脱下外衣往身上套。 他实在猴急,害得萧素心都红了脸,转过了身去不看他。 “竟然是天辟宝衣?”齐珠玑嘴巴张大到了极致,足以塞得进一个鹅蛋。 中年男子微蹙眉头看他一眼,似是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天辟宝衣?” 齐珠玑差点吐血:“我只是读书少,又不是没读过书,我好歹是齐天学院的学生,岂会连天辟宝衣都不知道?” 中年男子性格很好,不和他辩驳,只是怂了怂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林意却是异常满足,一脸陶醉。 这天辟宝衣是真正的宝贝,是用某种独特的蛛丝编织而成,不仅可抵挡普通刀剑、锐器,更为珍稀之处在于,天辟宝衣能够卸除修行者的真元力量。 修行者的真元冲击到身上,也会顺着丝缕被抽引释放数分,相当于击到身上的力量小了数分。 这天辟宝衣是前朝皇族特有,现在整个南朝的军中,最多也只有两三位大将拥有。 现在林意决定连睡觉都穿着睡,以免被齐珠玑盗了过去。 既然挑选完毕,中年男子便关了这石室的门,他看着林意倒是有些满意,只是看着齐珠玑,却是忍不住又一阵摇头。 “不知前辈名号?”齐珠玑低头行礼,心中却是已经做好打算,这名看上去也寻常的中年男子居然如此看扁自己,问出名字,今后有机会倒是要利用家里势力,看看能不能给他点小鞋穿。 “顾牵机。”中年男子淡淡一笑,回应道。 “书圣顾牵机?”林意、齐珠玑、萧素心同时愣住。 “怎么可能!” 齐珠玑不可置信,“若真是您,您怎么可能会来这,分配这些杂务?” 书圣顾牵机! 这是何等的名头。 这可是当世公认的符文大家。 据说他博览历代有关符文的典籍,现在南朝炼器制兵,很多设计图录都需要征求他的意见,甚至朝中得了珍稀材料,也需要过问他的意见,看到底是炼制成何种东西。 即便是现在北魏的诸多学究,在遇到一些古符文的疑难问题时,都会专程派特使向他讨教。 “这还不是因为好奇?”这名中年男子笑了笑,“我原本就在南天院书库挂职,这届学生又是吴姑织教导,我便想第一时间看看她特挑出来的是何等样的人才。” 齐珠玑彻底无语。 中年男子也不多浪费时间,转身离开之前评价道:“吴姑织目光独特。” “什么意思!” 等他的身影彻底在视线之中消失之后,齐珠玑终于敢叫骂起来:“是说我们和前面的几界相比太差?” “要想别人改变看法,永远只有一个可能。” 林意看着书圣顾牵机离开的方向,目光分外的深邃,“击败他认为比你强的人。” 齐珠玑这次没有生气。 他想到了顾牵机说的那几名老生,又想到了已经开始的灵荒,莫名的有些觉得时间不够用。 夜色渐浓。 回到药师竹林黄藤精舍的林意硬生生的吃完了所有带回的冷面馍,撑得都不敢饮水。 他不断的用真气刺穴法修行,同时静思冥想,虽然依旧无法感觉得到所谓的五谷之气,但他也不心急。 山风吹过竹林,发出无数沙沙的响声。 薄雾之间,走出了那名荒园里的将领。 他依旧身披着前朝的重铠,沉静的缓步而来,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甚至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气机。 这名将领并没有太过接近这几间黄藤精舍,他静心的感知了许久,然后转身离开,返回荒园。 他穿过如海般的荒草丛,来到石屋外,然后对着石屋内里的银发老人躬身行礼,花了许多时间,详细的述说了今日林意在膳堂和顾牵机面前的表现,以及回到黄藤精舍之后的修行。 “不错。” 银发老人仔细的听完,笑了笑,做出了两字评价。 “沈约便是要我传这门功法给他,既然是可造之材,便顺了他的意,试试看。”银发老人收敛了笑意,伸手一点,一卷帛书便飘向了这名将领。 “现在便直接给他?”这名将领点了点头,轻声问道。 银发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道:“难道我们还有很多的时光可以虚度吗?” 这名将领肃然躬身行礼,“我这便去办。” 待得这名将领转身走出数步,银发老人的声音却是再次响起,清冷而有威严,“荒山大川里的老虎比家养的老虎厉害百倍,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将领没有转身,只是道:“自然明白。” 他的脚步快了很多。 他每一步都是跨出数丈远,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尊巨人在行走,然而偏偏却是连破空声都没有。 他像幽灵般返回药师林,距离林意所在的黄藤精舍还有百步远,便伸手一弹,他手中的帛书异常精准的穿破窗纸,落在林意身前。 林意从冥思中惊醒。 他看到了自己身前的帛书,便下意识的握在手中,在看清窗纸破口的下一刹那,他便掠到了门口。 只是到了门外,他放眼望去,却是不见任何的人影。 他已经彻底清醒。 一股奇妙的感觉从他手中的这卷帛书上升腾而起。 那种介于有形和无形之间,让他无法捉摸的气息,只可能来自于高阶的修行者。 林意皱了皱眉头,掩上门,取了的内容。 “无漏金身法” 当看到卷首的这五个字时,他便开始震惊。 并非是他知道这五个字代表着什么样的内容。 这五个字应该意味着这是一卷修行功法。 他看的书很多很杂,连书圣顾牵机都有些赞赏,但在他看过的所有书里,却没有任何一本有记载过这个名字的功法。 他一开始便震惊,是因为这些字迹的金光纯正到了极点,是用纯金粉末为墨写成的金书。 但一粒粒纯金粉末,却是在某种力量的玄妙施压下,奇妙的渗入这帛书内里,只是粒粒闪光,但帛书的表面却是光滑到了极点,即便连手指摸去,都感觉不到有任何的粗糙感。 林意将这卷帛书彻底展开,然后他瞬间便确定,这卷帛书只可能和那名接信的神惑之上的修行者有关。 因为除了那名修行者之外,不可能会有院外的修行者能够悄无声息的进入南天院,然后给自己这样一份帛书。 还有...这份帛书上记载的的确是一本功法。 而且这份功法很复杂,很难看懂...比他之前在齐天学院看到的任何功法,都要复杂和玄奥。 第二十六章 废寝忘食 林意凝神看了下去。 他越看越是震惊。 这并不是一门真元修炼功法,严格说来,这是一门异常独特的修炼肉身的功法。 这门功法依旧是凭呼吸吐纳法入门,但呼吸吐纳推动的却不是真元的流动,而是浑身气血的运行。 它是依靠独特的呼吸吐纳,带动一些脏器,从而改变体内鲜血的流动速度。 鲜血在体内某些脏器里流动快,便能激发潜能,更快的祛除体内杂质,壮大身体机能,但这门功法最深奥的部分,却是独特的“起汗闭气”。 无论是寻常武者,还是修行者,适当的出些汗是有益处的。 出汗能够帮助排除体内杂质和毒素,甚至有些武者和修行者会刻意的剧烈修炼,让体内深处的杂质和毒素通过出汗排出。 但按照修行的道理,排汗同样是“泄气”,在排除体内毒素和杂质的同时,也会排出不少元气,排出许多对人身体有益处的东西。 这门“无漏金身修炼法”的最终道理,就是要令这修行者出汗,但出汗只排污垢、毒素,有益处的元气却丝毫不漏。 这道理说起来简单,但这门功法为了达成这最终道理所需的手段,却是匪夷所思。 这门功法最初始是用呼吸吐纳法改变气血在人体内不同部位的流速,让鲜血在体内的某些地方流动加速,但在有些地方却是流动缓慢。 接着甚至要改变人体内许多地方的体温,按照这“无漏金身修炼法”上的字句描述是“七暑六寒”,意思是体内有七处地方的体温会升高,而有六处地方的体温会下降。 能够做到“七暑六寒”之后,还要再通过独特的呼吸吐纳法,让自己肉身表面的肌肤都自然形成一种独特的机制,最后做到“起汗闭气”。 这卷帛书上除了对这功法的详细阐述之外,并无其它字迹,连个落款都没有。 “去芜存菁,壮大生机,淬炼全身。” 但是林意认真看完的刹那,却是心中浮现出这十二字,他脑海之中有亮光一闪,顿时想到了那名瘦高老人笔记上记载的另外一门功法“瘦身经”。 这门叫“瘦身经”的功法名字听起来普通到了极点,但实则是一门高明的真元炼身法。 绝大多数炼体术和真元功法都可以磨炼到肉身大多数部位,但是有些特殊脏器要么依旧无法磨炼得到,要么就是因为肉身的疲惫而负担更重。 这门“瘦身经”是用独特的体式和吐纳,引导体内的真元运行,使得内气旺盛,大量发汗,其中同样有利用真元,让人身体体温升高发热的手段。 若是说“无漏金身修炼法”是和真元内气无关的炼身法,这“瘦身经”就是此类炼身法的真元法门。 只是“瘦身经”相应“无漏金身修炼法”而言,显得更简单和粗陋,没有那么玄奥。 先前林意在笔记上看到“瘦身经”,很自然的认为,这是为了预防将来大量吞食五谷之后,身体发胖所需。 毕竟肉身各处消耗不同,有些地方恐怕磨炼不够,肥肉都会堆积起来。 但现在他的看法完全不同。 他直觉这两门功法融合而用,恐怕事半功倍,效用十分惊人。 再接下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林意心跳加速,他彻底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一开始修炼这“大俱罗”修行法时,隐约总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原来那不对之处在于,吃得越多,身体内外自然越来越粗壮,若是不想让身型变得过分粗重呆笨,便在使用“瘦身经”此种功法的同时,还需要剧烈运动,练习拳术等修身。 这很容易炼出一身死肉不说,大量的元气反而在这种修炼过程中消耗掉了。 这就像是好不容易从远方的井水中挑来十担水,但途中却洒掉了九担。 “一定要先彻底看懂这门无漏金身修炼法再说!” 林意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卷帛书上的功法,便是关键所在。 “齐珠玑、萧素心,你们替我向吴教习请个假,说我有关键事情没有想通,先不去学堂听课。” 他静神全心揣摩这门功法,天还未亮时,他便出门冲着齐珠玑和萧素心的黄藤精舍喊了一句。 “你说什么?” 齐珠玑先行从黄藤精舍中走出,明显才从睡梦中苏醒,但是看着林意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意,才第一天正式上课,会不会不好?”片刻之后萧素心也从黄藤精舍出来,她的脸色都有些为难。 虽然林意在齐天学院时也不安分,有时也会做些心血来潮的事情,但现在不比当年,更何况第一天上课,说不定会传授一些全新的修行功法。 “我担心你一开始的课不听,后面会吃力,甚至会跟不上。”她和林意现在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也不隐瞒自己心中的想法,实话实说。 “没有问题,你就帮我向吴教习请假便是。”林意毫不担心,眼神清亮而有自信。他在决心走“大俱罗”之路时开始,就注定已经脱离了这一切正常修行的道路,其实对于他而言,南天院的任何教习的修炼法和真元功法典籍对他已经无用。他所需的只是南天院的修炼环境,提供的一些特殊条件。 而且吴姑织知道他特殊,已经特殊对待,他有信心吴姑织会答应他的请假。 萧素心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尽力试试看。” “林意你真是任性,到了南天院来不学习?难道只是想多些时间吸纳这黄藤精舍的灵气?”齐珠玑也不知道林意搞什么鬼,一阵摇头,“你不要拖我们后腿。” 林意真诚道:“我不会,你也多读些书。” 齐珠玑瞬间差点气晕:“林意,你再说多读些书这四字,我绝对和你拼命。” 萧素心和齐珠玑在晨钟声响起之前便离开,赶往松林间学堂。 林意返回精舍中继续全心钻研,到正午时分都没有人来打扰,他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自己的请假应该是准了。 这门功法实在玄奥,很多难点,他很快忘却了时间,等到暮鼓响起,他也没有赶去膳堂。 “林意,吴教习准了,还有,这是今天她所教课程的笔记,我都详细记了,你可以看。”晚膳过后,萧素心到了林意门前,等到林意出来见她之后,她递给林意笔记。 林意和她交谈了片刻,知道今日里吴姑织传了他们一门新的呼吸法,还传授了一套近身战时的步法。 “她都没有说这呼吸法和步法的名字,但是都很厉害。” 萧素心特别交待他道:“这门呼吸法感觉比我家中传授的呼吸法都厉害,我的气感有明显增强。” 林意满脑子都是“无漏金身修炼法”,根本无暇去看萧素心所说的这门功法和步法,返回黄藤精舍之后,他忘乎所以的又看了一夜,只是差不多将内里三分之一的内容理通。 “齐珠玑、萧素心,劳烦再帮我请假。” 天未亮他稍作休憩时,便又对齐珠玑和萧素心喊道。 “林意,你疯了吗?” 齐珠玑冲了出来,衣冠不整,“你到底搞什么鬼。” “我想多读点书。”林意真诚道:“有一卷书我还没有读懂。” “林意,我看你想死!”齐珠玑恨得牙痒,他的叫声惊起了竹林中的一群宿鸟。 林意很无奈,“我说我自己多读书,又没有说让你多读些书,为何如此。” 第二十七章 师姐请帮手 等到齐珠玑和萧素心离开,林意伏案再看。 前面理清了头绪,后面的进境倒是快了些。 接近傍晚时分,林意终于差不多理清,这篇“无漏金身修行法”分为“旺气机”“分寒暑”“控皮肉”三部分。 简单而言,第一步便是激发肉身潜能,壮大气机,第二步便是独特的控制体内的冷热,第三步便是控制皮肉,形成奇特的起汗闭气。 “这第一步倒是没有什么困难,纯粹便是吐纳法带动意动,调节体内气血流动。” 林意照着帛书上的图录指数,开始试着呼吸吐纳,修行起来。 这“无漏金身修行法”的呼吸吐纳法对于坐姿和站姿倒是没有什么要求,很随意,只是需要静心,随着呼吸的吐纳,精神意识移向体内不同处。 林意已经是凝结黄芽的修行者,往往心念一动,体内真元就随之流转而去,这功法是要和真元脱离,意动而真元不动,一开始他很不适应。 渐渐他进入了状态,独特节奏的呼吸之间胸腹鼓动,真元也静静沉寂。 “这功法霸道,效果惊人!” 林意很快震惊起来,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精神大震,气机旺盛起来,而且他发现便是这一开始“旺气机”的阶段,整个身体都会微微发热,保持在那种将要出汗而不发汗的状态。 再过了片刻,他明显感觉到随着自己变得熟练的呼吸吐纳,他体内的鲜血,就像是变成了一截截的活物,在体内跳跃,流经一些地方时快,猛然跳跃,而流经一些地方时,却是又骤然安静。 他的眼睛不自觉的瞪大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肠胃首先变得极为轻松,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即便是整个身体其实重量都没有什么改变,却是莫名的有种体态轻盈的感觉。 “咚...咚....” 随着时间的流逝,突然一阵鼓声在山林间传来。 又是暮鼓,又已经到了一天晚膳时。 这鼓声一响,他的体内倒是如同起了回响,他空空如也的腹中顿时咕噜噜一阵雷响。 “金蟾雷音法和真气刺穴法能够加强脏器,让我饭量增加,消化五谷,但是却增加五脏六腑的负担,这门功法,却是可以调理,让内腑轻松。” 林意饿得甚至眼睛有点发花,饥饿感超过意志忍耐的极限,便如同海啸般瞬间袭来,让他都难以阻挡,但是他脑海之中却是无比的清晰,他十分欣喜,先前在建康城家中,他是隐然觉得修炼的哪里有不对,但现在,他却是隐然觉得自己走对了路。 ...... “师兄,师姐!” 膳堂里,天监六年的新生们安分的排队,逐一领取晚膳。 这日的晚膳是“虎骨壮血大药”。 这虽然不像提灵膏一样难得,但也算得上是奇珍。 这虎骨壮血大药是用新鲜虎骨再加十余种药材熬制而成,最大的功效便是壮血养气,怯病强身。 放在军队中,南梁的一些精锐军队在入冬时喝上一碗,这些精锐军队几乎人人过冬都不会患病,而且御寒能力都大增。 这种药膳,在一些精锐军队恶劣天气急行军时更加有用。 排队领药膳的新生一个个神情狼狈,双腿有些发飘。 今日的课程是负重修行,这些新生披重甲持重剑练习乱阵之中的反应,都累到了极点。 负责分药膳的是元狩和叶清薇,还有之前另外一名老生,却不知是何原因不在。 “那林意怎么又没来?” 元狩看着排队的新生之中没有林意,倒是忍不住和叶清薇轻声说了一句。 “该不会是你当天出手重了?”叶清薇有些幸灾乐祸,她想着当天林意“真诚”的样子就来气。 “你,齐珠玑!” 元狩抬眼望去,看到排在后列的齐珠玑,他便不客气的直接伸指点了点,示意他和排在一起的萧素心来到前面。 但也就在此时,突然之间门口人影闪动,随着一阵风,林意已经冲了进来。 元狩和叶清薇顿时一愣。 “师兄、师姐。”林意也正看到元狩让齐珠玑和萧素心走上前去,他顿时忍不住眉头大皱,“你们该不会乘我不在,公报私仇,故意刁难他们吧?” “......”元狩竟然直接无语。 叶清薇也是胸脯剧烈的起伏,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看林意就气得不行。 “我是关心你,想问他们你为什么不来。”元狩深吸了两口气,平静下来。 “我有些问题想不明白,所以请了假。” 林意饿得心慌,眼睛都有些发绿,四处乱看,“还有没有中午的剩面馍?” 元狩和叶清薇顿时面孔发僵。 元狩提着大勺,僵了片刻,“你还真的不吃这虎骨壮血大药?” 林意奇怪的看着他,“不是已经说好,让你分给齐珠玑和萧素心,才两天你就忘记了?” 元狩连连吸气,他很无语,有种无奈的挫败感,“那你要吃什么?” 林意也很无奈:“中午剩余的冷面馍啊。” 叶清薇牙齿咯咯作响,她实在没有见过这种新生,每次出现都故意找茬。 “师姐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难道你想公报私仇?”林意看着她喷火的眼神,警惕起来,退后一步:“还是你想食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装失忆?” 元狩觉得林意实在难以理喻,他有些要发狂的感觉:“中午吃得干净,没有冷面馍剩余。” “什么!”林意叫了起来:“那我吃什么?” 元狩都快求林意了,心烦意乱的拿勺子搅动虎骨壮血大药,“就算我用这虎骨壮血大药代替冷面馍可以了吧?” “不行,你们果然食言。”林意决断摇头。 他现在修行的“大俱罗”功法虽然是绝对的尝试,根本没有任何修炼过“大俱罗”功法的修行者前辈可以告诉他,为什么前期不能吃五谷之外的肉食或者此种大补药,但是他已经越来越确定,这其中必有缘故,将来他自然会知道。 “那实在没有冷面馍剩余。”元狩咬牙道:“大不了我们同窗今日有人猎了头鹿,应该此刻还有烤鹿肉剩余,我帮你去拿过来。” “不要,我不吃荤,我吃素。”林意斩钉截铁,“要么你帮我问他们有没有冷面馍。” “林意,你不要得寸进尺,你真以为我治不了你吗?”叶清薇终于到了发疯的边缘,身上黄光闪现,不断狂涌的气息让排在前面的新生都一阵骇然,纷纷往后退。 “你不要借口公报私仇。”林意饿得发慌,有点心虚,“我只是要求五谷食粮而已。” 元狩拦在了叶清薇的身前,他生怕叶清薇控制不住出手,这下便真的是落了言而无信的口实。 “你也看到了,这里只有生面,没有剩余冷馍。”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平和,说道。 “那我不管,反正你打赌输给我们,你必须提供我要的吃食。”林意看着一侧木板上堆放着的大量谷类黍米和生面,眼睛发亮,“你给我揉面做烤饼,这样最快,或者同时旺火做黍米羹,也很快,最好找点腌菜调味。” “你真的决意要如此做?”元狩面孔都有点扭曲了,看着林意,一字一顿。 “师兄,你快一点。”林意哀号,满脸真诚:“我饿死了。” 元狩嘴角抽搐了几下,终究没有说话,走向那侧角落。 “师姐,你帮帮手,要不师兄做烤饼,你做黍米羹。”林意的目光落向叶清薇,满脸的希冀。 第二十八章 齐云一虎 “你自己应付!” 叶清薇终于无法忍受,如乳燕归林般掠出了膳堂,她觉得自己再留在这里,会忍不住杀人。 “啊!啊!啊!” 片刻之后,远处的山林里响起了她的尖叫声。 元狩已经在洗净双手揉面,听到这样的尖叫声,他的嘴角有点抽搐。 “你对付人真有一套。”齐珠玑十分感慨,“怪不得当年号称齐天学院之虎。” “我哪里有对付人,我真的是饿晕了。” 林意按捺不住,自己在旁边一个灶堂生火煮黍米羹,“师姐想太多,误会我了。” “林意,你就真的不怕吃得肚大腰圆?”元狩对林意倒是也有点佩服了,毕竟能让叶清薇如此歇斯底里的人不多。 “不会,我有修身法。”林意已经饿得没有多少力气说话。 “你狠!” 元狩也是服气,喊了两名新生,让他们帮忙分配虎骨壮血大药。 他同时吩咐,让这两名新生给齐珠玑和萧素心先分,并将林意的量分给齐珠玑和萧素心。 他现在很怕被林意抓到什么把柄,落下什么口实。 他觉得林意这种人实在太狠了,为了斗气整人,都宁愿自残,真的猛吃这些粗食。 许多新生也是同样想法,他们和林意连眼神都不敢对视,只是心中想道:“果然是齐天学院一虎。” “今天做完烤饼之后,明天给我准备好冷面馍,至少要三十个,不,五十个。”林意也是饿怕了,在元狩已经开始将面团摊成一块块饼状放在灶堂壁上烤起来时,他想到了要预先将明日的食粮准备好。 “真是太会整人了。”齐珠玑听到这句话,顿时目瞪口呆。 “居然还要让我留下来做面馍。”元狩脸色都忍不住阴沉下来,将手中的面团往盆中一砸,“林意你不要太过分。” “如果你很忙,或者实在不愿意,那我就自己来好了。”林意闻到烤饼的香气,腹中更是饥火上涌,他顿时受不了,也顾不得饼还没烤熟,也顾不得烫手,从灶堂中拿起一块就龇牙咧嘴的吃起来。 无漏金身修行法很霸道,似乎在壮大生机的同时,连嗅觉和味觉都灵敏不少。 “我来做。” 元狩看着林意连这种半生不熟的烤饼都吃得如此香甜,他终于泄气。他觉得要是再拒绝林意,林意一定会想出更多离谱的办法来整他。 林意连吃了几块饼,终于垫了垫底,心中稍安。 “谢随春。” 他看到排在队伍中的谢随春,挥了挥手,招呼起来。 “做什么?”谢随春身体微微一颤,他不自觉有点发虚。 “其实我和陈宝宝只是好友,当然也是和石憧一样,我在齐天学院时最好的朋友,所以你可能误会了我。”林意对着他眨了眨眼,“我们并非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不过你要是真对陈宝宝倾心,可是要和我好好相处,说不定我到时才会为你美言几句。你应该听说我的事情,我为人最讲义气。” “真的?”谢随春一开始脸色有点难看,听到最后,他有些激动起来。 “那是当然。”林意满脸真诚。 其实他心中肯定谢随春做人有问题,否则陈宝宝不会如此对待他,但萧淑霏也告诫过他不要不成熟,他也听得进去。 反正不和这样的人深交,但能够去除掉对方的敌意,总会避免许多麻烦。 “林意,或许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 谢随春激动不已,“难得你不计前嫌,今后你有什么事,我也一定鼎力相帮。” 说完这句,谢随春便认为自己和林意的关系已经亲近了许多,上前一步,在林意的耳边轻声为方乐山求情了几句。他解释安乐山也是因为自己,所以才对林意有敌意。 他生怕林意再利用元狩对付方乐山,毕竟现在元狩对林意无计可施,谁都可以感觉得出来。 “那是当然,我怎么可能利用外人来对付我们同窗,我们天监六年南天院生,自然都是同心同力。”林意大义凛然,但同时他隐然发现自己倒是无形之中有了令这些同窗忌惮的资本。 “林意,看不出你倒是玩弄权术的高手,大将军家出身,果然不同凡响。”齐珠玑面露微笑,也对谢随春等人报以亲近的脸色,但与此同时却在林意的耳边,不露声色的低声说了一句,“选择和你一组,我果然没有选错。” 林意只当没听到,他还饿着,开始埋头吃饼。 齐珠玑话虽如此说,但他掌勺时,却悄然给谢随春和方乐山等人稍微多分了一些。 只是略多一些,谢随春等人便大为振奋,看着他和萧素心的目光也截然不同,他们自然觉得,这是受到了特殊的好意。 林意虽然不做声,但是也看在眼里。 他白了齐珠玑一眼。 这三人组里,他觉得齐珠玑才是真正的狡诈如狐。他有些庆幸,这六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看尽了人间冷暖,让他接触了各色人等,让他阅历也不同以往,否则他现在说不定依旧和谢随春等人一样幼稚。 “林意,你真的要喝黍米汤?” 萧素心吃完了虎骨壮血大药,上前帮林意煮羹汤,但连她都有些难以理解。 “当然是真的,以后你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林意想了想,悄然对着她伸出中指和食指,做了个并指为剑的手势,在她耳畔轻声说道:“今后共同对敌的时刻应该不少,我们先且约定,今后但凡看到我做这个手势时,便意味着我当时说的必定是真的,若是欺骗一些敌人的说法,我便收回一根手指,只伸食指,便是意味着食言的意思,是欺骗敌人的鬼话。” 萧素心微微一怔,接着她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后也是如此的手势。” 齐珠玑轻声咳嗽了一声。 他没有发现林意和萧素心的手势比划,不知道此时双方交谈的是什么,他轻声咳嗽,只是提醒一旁谢随春朝着林意和萧素心走了过来。 他担心林意没有察觉,和萧素心的交谈之中又说有关谢随春的事情,到时候前面招揽谢随春等人的话语说了等于白说。 “林意,在这里要尽可能多学些可以快速致用的手段。”林意抬头,看到谢随春走到身边,他倒是不明白谢随春过来做什么,但却是马上听到谢随春将声音压到极致,“你不要对其他人说,我家中得来的消息,南天院应该会搬迁到北方,因为北方的灵气流散速度慢,现在北方有些特殊地方的灵气,已经比我们这里浓郁了一倍。不是那些地方的灵气有加强,只是同样流逝,他们那边流逝的慢,而我们这里快。” 林意愣了愣。 “这消息属实?”他微皱了皱眉头,多问了一句。 此事很重大,北魏和南梁应该很快就会交战,南天院迁到北方,越是灵气浓郁的地方,便越是双方争夺的焦点所在。 “当然属实。”连谢随春都变得凝重了很多,轻声说道:“天地变了,以往一个王朝可以任凭很多修行者什么都不做,就是终日修行,哪怕很多修行者到最后一无所成,荒废一生,但现在不同,大战一起,修行者极度匮乏,事关整个王朝的生死存亡,每个修行者都应该会用到合适的地方。” “就是我们也会很快参战?不过搬迁到北方也好,陈宝宝去了北方,或许很快有机会见到她。”林意看着他故意说了这一句。 “这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谢随春喜形于色,他看着林意,神色越发感激,轻声道:“若是到了北边,参战恐怕难以避免,但我会尽可能利用家里关系,让我们不去太过危险的地方。” 第二十九章 师弟,来吃 “切莫虚度光阴。” 谢随春看着林意认真告诫。 这句话倒不是他因为身世而面对林意有着莫名的优越感,而是因为北魏和南朝梁之间的这场大战恐怕会比以前任何一场大战都来得惨烈,任何人都无法避免。 “看来大战爆发已经很近了。”林意沉默不语。 若是王朝已经连南天院都北迁,自然便是准备前所未有的大战,不可能放任许多强者只是在建康教书做教习。 “时间紧迫。” 林意感到压力,他低头大口的啃饼。 他和谢随春的性情和想法都截然不同,面对这样注定会席卷天下的大战,他不会逃避到危险的地方去。 因为他的父母在北境,而且他最好的好友石憧也已经在军中,最简单而言,若是当他父母或是好友陷入危难,处于那些危险之地时,他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独自逃避? “也不怕撑?” 元狩渐渐震惊,他做的面饼至少是两人分量,但是林意已经将近吃光,而且似乎并不准备停下,还要等着喝黍米羹。 随着新生用膳完毕,膳堂只剩下林意、齐珠玑、萧素心和元狩四人。 黍米羹终于熟了,林意就着些腌菜,喝得很是开心。 “齐珠玑你扶着点我。” 到最后林意实在太撑,他觉得自己不能大动,否则恐怕会吐出来。 黍米羹还剩下小半锅,元狩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刚刚才有快意,却听到林意说了一句,“萧素心你帮我将剩余的黍米羹带回去,元师兄你不要忘记帮我做好面馍。” 林意一路以真气刺穴法运动真元,回到黄藤精舍已经腹部微松,他便洗漱上了床榻,随意而坐。 因为已经轻车熟路,所以十余个呼吸吐纳之后,他便已然进入了状态,很快体内的鲜血又似乎变成了一截截可以掌控的活物,在体内不安分的跳动,时而疾冲,时而平缓。 他的身体很快开始微微发热,这无漏金身修行法对于他这种全力修身的人而言功效的确惊人,他很快感到浑身舒适,一夜过去,等到第二天晨钟响起,他惊醒睁开眼时,他感觉脑海瞬间清明。 他这一夜都在那种半睡半醒的冥想修行之中,似乎并未陷入真正的熟睡,然而却比沉睡一夜还要神清气爽。 “林意,今天还不去上课?” 外面传来萧素心的声音。 萧素心原本似乎在等他,但是此时晨钟响起,她再不赶去课堂便会迟到,所以才忍不住出声问询。 “还是帮我请假。” 林意一跃而起,他的眼睛发亮,心中又瞬间大喜。 他感觉浑身活力流淌,感觉从未这般好过,而且纵跃之间,似乎身体都轻盈了许多。 他是已经入门的修行者,自然知道,只有肉身气力有明显增长,才会带来这种感觉。 萧素心应了一声,她不知道林意到底要做什么,然而从一开始被分配到这黄藤精舍开始,她就知道这必定有特殊的缘由。 所以她也不多言,快速离开。 林意掠出门外,甚至没有先行洗漱,而是虎虎生风的先打了一套“疯魔杀拳”。 这一套拳法是他家传,他父亲林望北本身也是到了第六境的修行者,师从前朝修行者竺原心。 竺原心本身有“疯真人”的称号,所有招数,不论拳脚功夫还是剑招,抑或是枪棍,都是势如疯魔,杀意汹涌。 林意这六年间虽然过得并不如意,但他明白自怨自艾根本无用,所以这六年间他修炼其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勤勉。 在建康城城北那处破落小院,他都是比寻常人提早一个半时辰起身,然后修炼拳术。 在军中,一般也是先练拳脚再练兵刃,只有身法灵活,躲闪挪移极为出色,才能避免被人瞬间斩杀,气力悠长,才能游斗得起来。 否则在乱阵之中,即便是修行者诸多手段,被一群军士一拥而上,挤在中间,也是根本无用。 这一套“疯魔杀拳”本身便是极为高明的拳招,比起当年齐天学院传授的拳经都要强出许多,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只在齐天学院数年,齐天学院便闭院,还没有接触到齐天学院更高的课程。 不管如何说,林意在离开齐天学院之后,都已经苦练了这“疯魔杀拳”六年,风霜雨雪从不间断。 此时他的真元修为自然是低微,力量不足,但这一套拳招却是纯熟到了极点,而且拳意也是已经十分惊人。 那晚和元狩对敌时,他也正是用了这疯魔杀拳里的“舍身缠”,才在力量悬殊之下,瞬间缠住了元狩的一条手臂。 “齐珠玑倒是也不赖。” 林意对自身认识极为清晰,他从不过分自傲,也不会自谦,他自知在当年的齐天学院那批同窗里,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接得住他几招,哪怕是石憧也不是他对手。所以此刻回想起来,当时齐珠玑的表现倒是也足够惊人。 这个狡诈如狐的同伴,当年能够成为齐天学院的另外一霸,倒也不是侥幸,暗地里肯定也是下过不少苦功。 一套“疯魔杀拳”打完,林意倒是已经微汗,但腹中已经是空空如也,恍若昨天并未吃那么多东西。 他此时体内气血涌动,生机旺盛,也不怕吃冷食生病。 当下便返回精舍中,将昨夜的小半锅黍米羹全部吃完,一点都不剩。 接着他随意的用金蟾雷音法震动内腑,同时却是再仔细的看起“无漏金身修行法”接下来的“分寒暑”篇。 他父亲林望北原本就是强大修行者,其部将和同僚之中各色修行者又很多,所以他在幼时就已经养成很好的习惯,不是一味的死练,而是练习一段之后,要思索体会,不断学习。 尤其这“大俱罗”之路连那两名神惑之上的存在都并未真正走过,都还是推测,他自己便更是要小心。 “控制体内的冷热...有些窍位发热,便能获得额外的好处,而有些窍位发冷,反而能够调和气机,或者休养生息。” 林意看得又渐渐入迷,他渐渐发觉自己不用太过纠结,不需要一次性将所有气血控制到极致,可以从局部入手,例如一开始纯粹只追求做到让几个窍位发热。 “林意,你竟然真的被分到了这药师竹林黄藤精舍?真是暴殄天物!” 突然之间,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他抬头循声望去,阳光却是有些刺眼,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至正午。 他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楚那一脸愤怒的少女,赫然是叶清薇。 林意收了帛书,一时还沉浸在功法之中,还有些出神,“师姐你怎么来了?” 叶清薇看着他,依旧生气不已,一时也不回应。 林意终于回过神来,道:“师姐你看我并未骗你们,我们的确分到了药师林黄藤精舍。” “你们三人被分到了巡狩割,自然是因为在课时和晚膳时表现出色,被吴教习认定成了这一批学生之中的最出色者。”叶清薇的脸色更寒,“但恐怕也只有吴教习的眼光如此独特,你们这一代新生,实在是太差。” “师姐你这话有些过分。”林意不乐意,打量着叶清薇,“按照院规,似乎寻常学生不经特殊允许,是不能进入一些禁地的,这药师林黄藤精舍也属于禁地。” 叶清薇愣了愣。 但她马上却是冷笑了一声,“原本属于禁地,但一划为新生院所,还属不属于禁地尚且两说,更何况我是来送你需要的吃食,还是出于吴教习的授意。” “吴教习的授意?”林意微微发怔,难道吴教习今后还会令人来送餐? 叶清薇别转过头去,她心中有些发虚。 她其实哪里得到了吴教习的授意,她是昨夜气不过,又听元狩回去说他吃得腹胀欲裂,今日她才假借了吴教习的名头,问了齐珠玑和萧素心,想来报复。 她此时背着的竹筐中有许多的冷面馍,远超过五十个。 在她想来,昨夜林意吃得那么撑,今日肯定吃不下,但既然林意故意这样吃来和她作对,她便亲自送来,要看着林意吃,撑死这小王八蛋。 “师弟,来吃。” 她将背后的竹筐卸下来的瞬间,她的心情便是大好,语气都带了些软糯的妩媚。 第三十章 师姐,生火 “师姐你人真好,雪中送炭。”林意大喜过望,早上那小半锅黍米羹太不顶事,此时他也正好已经开始腹饥。 “装,继续装。” 叶清薇心中冷笑,但却是满脸堆笑,轻声细语,“那你可要多吃点。” “多谢师姐。” 林意也不客气,直接就着没吃完的一点腌菜,开始啃馍。 “师弟,不用着急,慢慢吃,没有人和你抢。”叶清薇表面和善到极点,甚至直接端来一张椅子,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林意。 林意连吃三个,还没有饱腹感,但是突然之间肚子里却是一阵绞痛,一阵不好听的腹鸣。 “人有三急,最近吃得有点多,我先更衣。” 林意感觉出来是要如厕,他面孔顿时涨红,很不好意思。 “人之常理,光吃不拉,那不是貔貅?”叶清薇神色很平常,示意林意快去,但心中却是暗乐。 她觉得林意是已经支撑不住,这是在找借口逃避。 “师姐你人真不错,不矫情。” 林意哪里知道她心中的得意,夸奖一句,飞似的跑进精舍中入厕。 他腹如雷鸣,竟是一泄如注。 只是片刻的时间,他觉得浑身轻松,而且整个小腹内里肠胃之间,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净之感。 “这么厉害?” 林意忍着恶心往下方看了看,发现一片黑秽,根本不像平时排泄之物,倒像是某些陈年油垢和淤泥。 “这也算是另类的除秽。” 林意知道,对于修行者而言,一般要到命宫之上,才能在修行之中震荡洗涤肉身,将体内一些不利杂质排出体外。自己走的“大俱罗”之道倒是分外的简单暴力,最近增强最多的便是五脏,想不到就直接能以这种方法开始清净身体。 “师弟,你回来了?” 叶清薇倒是有些意外,她以为林意会逃避许久,但林意却很快过来,洗净双手,又开始吃馍。 林意吃的很轻松。 他觉得自己的味觉都开始有些提升,最初时吃这些面馍和黍米羹时,他是为了修行而吃,并不觉得好吃,但是现在吃起来,却是身体很接受,似乎开始喜欢这些食物,而且吃下去时,吃得出这些食物原本的清甜味道,唇齿留香。 叶清薇目瞪口呆。 很快她带来的这一竹筐中装着的面馍就少了一半。 “差不多正好。” 林意拍拍肚子,他开始领悟这种修行法也是循序渐进,主要是增强肉身气机,前面吃到饱便是,不需要吃到撑得想吐。 这是常年不断令内腑强壮,不断全面提升肉身的修行,而不是想要办法撑大胃,变成饭桶。 肉身强横了,自然吃得多,否则胃口再大,也是有限。 “晚上估计勉强,有些不够。” 他看了看剩余的面馍,觉得自己可能还要到膳堂再走一遭。 毕竟从今日下午开始,他应该会按照自己的心得,同时尝试一下“分寒暑”篇。 按他最近的修行经验来看,到了晚膳时分,自己能吃下的应该会更多,更何况到了半夜,绝对会饿得受不了。 叶清薇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她非常不信。 她不信林意真的能长期作战,不断吃下远超常人的食物。 “既然元狩答应你帮你准备吃食,这自然包在我们身上,晚膳我帮你带过来。”叶清薇决定和林意耗到底。 “师姐我对你们彻底改观。” 林意真诚的致谢,但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恍然大悟道:“师姐我想到你为什么这么殷勤,要不断送过来了。” 叶清薇吓了一跳,她很心虚,“什么?” 林意笑了起来,一副“你被我看穿了吧”的神色,“师姐你送来以后都不急着走,一直要等着我吃完,我看是想故意多停留些时间,多沾这药师林和黄藤精舍的光,毕竟这里的灵气比外面寻常地方浓郁得多。” “什么和什么!” 叶清薇瞬间松了一口气,但她嘴上却是认了下来,“师弟你果然聪慧。” “放心,我不会对吴教习告状,你想多留一些时间都可以。”林意很是得意。 “那就多谢师弟了。” 叶清薇离开药师林,到了林外,她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紧张而出现的汗珠,朝着地上唾了两口,“呸!呸!我叶清薇什么身份,难道看得起这一时片刻的灵气多寡?” “南天院的这些师兄师姐,倒是不像齐天学院的那些同窗,不太虚伪,很好相处。” 林意对她很是赞赏,休息片刻之后,他静下心来,开始揣摩试炼无漏金身修行法上的“分寒暑”。 “这东西这么难!” 林意也算是很有耐心和毅力的一类人,但是两个时辰之后,他还是有些气馁,一阵阵的憋屈。 无漏金身修行法这种炼身法门,和平常的真元炼身法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无漏金身修行法靠的是意动,类似是一种空想,自我催眠般的方式,想象自己身体某处起变化,然后呼吸吐纳之间自然达到某个契合点,真正的引起身体的一些变化。 真元炼身法则不同,是念至真元至,心念所指,体内的真元是真正流动过去的,在内视之下是真正的有形之物,这对于修行者而言便简单的多。 在无漏金身修行法开始的“旺气机”篇,好歹一些相应的呼吸吐纳法还能真正令气血活动开,身体微微发热,而且带动内脏,但是现在这意想体内某处窍位发热,却是纯粹凭空想象一般,要找到呼吸吐纳法和这两者之间的自然契合,却实在太难。 “这简直就像修行初始时的形成气感,明明知道天地灵气确实存在,却是根本感觉不到,不知道如何触碰,如何捕捉,甚至怀疑自己的修行是不是完全空想。” 林意很无奈,他感觉自己心态都有些不好,便果断收手,先继续“旺气机”的修行。 暮鼓再次响起。 林意从冥思中醒来,他认识到这暮鼓对于南天院的修行者来,应该还有一个提醒计时的功用。 冥想静思的修行者,很多时候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这种在特定时间响起的钟鼓,能够提醒一些闭关中的修行者经过了多久。 “师弟!” 简直是踏着鼓声而来,叶清薇的声音响了起来。 “师姐。” 林意走出门来,看到叶清薇背着竹筐,竹筐里的面馍还热气升腾,看上去刚刚出笼,很是烫手。 他觉得对方很用心,有些过意不去。 叶清薇却不是如此想。 她看到门口还放着午间剩余的面馍,顿时兴奋起来:“林意你中午剩下的一个都没吃啊,不过没关系,先吃热的!” 轻笑声中,她直接从身后竹筐里抓了一个,丢向林意。 “多谢师姐!” 林意伸手接住这个烫手面馍,感觉着手上的热力,他突然浑身一震,想到了某种可能。 “师姐,介不介意帮我一个忙,助我修行?” 他也兴奋起来,看着叶清薇,两眼发光。 叶清薇被他看得有点发虚,但想要撑死这个小王八蛋的心不改,道:“只要你吃馍,当然可以帮你。” “好!” 林意三口两口,啃完手上这个面馍,双手又各自抓了一个,也是都三口两口吃完,同时道:“师姐你帮我生火。” “生火?” 叶清薇心中虽然疑虑,但也不多问,不想给林意喘息时间,将热馍堆到他面前,同时捡来枯枝开始生火。 “木头要大一些,最好要棍状。”林意指挥叶清薇。 “林意,你做什么?”突然间叶清薇一声惊叫,火势刚起,她一抬头发现林意竟然在边吃馍边脱衣。 第三十一章 师姐,太浅 “不要误会。”林意脱衣脱了一半,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天辟宝衣?” 叶清薇此时的注意力却是瞬间被他内里的那件衣服吸引,她见识很好,一下子认了出来,惊呼出声。 “这…”林意知道自己太猴急。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叶清薇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巡狩割去领兵器时得到的?” 林意点了点头,有些惊讶,“师姐你冰雪聪明,竟然直接就猜到了。” “什么直接就猜到,你家道没落,像你这样一言不合就脱衣,就算是家传给你的天辟宝衣,也早就给你带来了杀身之祸。”叶清薇控制不住情绪,愤愤不平,“肯定是因为被选成了这一级的巡狩割,所以才得以领到这样的好宝贝。” “还是聪明。”林意看着叶清薇,有些不解,“师姐你怎么发怒?” “我如何不生气。”叶清薇越想越不舒服,“你知不知道你们之前的巡狩割是何等人物?” “听说了一些。”林意听出了些异样,“怎么,这巡狩割有什么特别的说法吗?” 叶清薇差点气得闭过气:“你们三人对这都一无所知,还被选为了巡狩割?” 林意无奈,很真诚道:“真不知道。” 叶清薇花了很大力气才平静下来,道:“巡狩割历来是最天才生担当,会任其挑选一件绝佳的武器,将来便是那一级学生之中的领军人物,战阵之中,往往是其他学生协助冲杀,而千军之中取敌将头颅这种重任,就会放在巡狩割的身上。巡狩割是将敌军视为自己山林来巡,狩猎割的是敌人大将的头颅,这是一种特殊的称谓,令人觉得荣耀的象征,难道你以为就是可以让你在学院悠闲游山的闲职?” “竟然如此?”林意极其吃惊,但旋即摇了摇头,“那便是同年霸主,和我们当年齐天学院二虎的名头也相当,可惜当年齐天学院解散了,否则我们齐天学院二虎也足以傲视群雄。更何况我看其余人也不过如此,我们能当选巡狩猎很正常。” 叶清薇倒是无语。 林意此人虽然令人生恨,但的确能让她和元狩如此,比起那些乖乖排队,敢怒不敢言的学生强出太多。 “你好好吃着,脱衣做什么?”叶清薇终于想到了一开始的出发点,看着林意问道。 “我想试下某种修行法,你用炭火烫我看看。”林意顿时肃然。 他方才接过烫手面馍时便心有所感,想到既然是先让体内一些窍位升温,若是有人配合,从外部熨入热力,或许有些作用。而且纯粹意动很难,这种方法或许还能起到引导作用。 “什么修行法要用火烫身!” 叶清薇愣了愣,旋即用极度怀疑的目光看着林意,“林意,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把你烫伤,然后你到吴教习面前告我,这样我会受罚。” “怎么可能,我齐天学院二虎的名声很好,你随便去打听,我像是那么坏的人吗?”林意很愤懑,觉得叶清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何况你应该也听说过天辟宝衣的功效,这天辟宝衣水火不进,寻常炭火熨烫一下,怎么可能伤得了我,除非师姐你故意下黑手。” “我……”叶清薇语塞,她想想的确是那个道理。 片刻之后她决定妥协,找了几根木棍放在火堆里烧。 但她同时又告诫林意,“今后你不要有事无事经常将齐天学院二虎这几个字挂在口边,这已经不是齐天学院的年代,也不是当年的那个王朝,你应该明白现在的处境,灵荒越是让人心慌,圣上对旧朝旧事旧臣都越加忌讳,林意你若是经常将齐天学院二虎什么挂在嘴边,要是被有心人报上去,说不定会引来无端祸事。” 顿了顿之后,她看着林意又补充了一句,“你和齐珠玑、萧素心三人的确都是齐天学院的学生,但是你们今后也切勿老在人面前提你们是齐天学院三人如何。尽可能忘记齐天学院四字。” 林意面色严肃了些,他知道这是实情,自己考虑不周,所以真诚致谢:“多谢师姐提醒,我的确和有人说过的一样,还是太过冲动和幼稚。” 看着他如此姿态,叶清薇倒是心情舒畅了些,“你要我如何帮你?” “你用炭火棍,按我的提示,以这些顺序放置,我想热力深入窍位。”林意想了想,直接捡起一块木炭,用水淋熄,然后用黑炭直接在自己身上天辟宝衣上画出黑圈,并标上先后记号。 天辟宝衣水火不侵,更不可能被锐物划伤,清洗也很简单,所以林意也不心疼。 “我倒是反而真变成了帮他修行的苦力。” 叶清薇有些啼笑皆非,到了此时,她终于看出林意的确不是乱来。 “我闭目之后十个呼吸,你从这个窍位开始,五个呼吸的时间间隔,依次而行。”林意和叶清薇约定时间,他在脑海之中暗自预演了一遍自己呼吸吐纳法和意念运行的时间和节奏。 “我不管你修炼什么,但饿肚子不行,等会至少要再吃十个馍,才不枉费我特地送来。”叶清薇还是惦记着撑死林意,想到当天林意那一脸真诚的模样,她就来气。 “师姐你真的暖人心,谁要是娶了你一定很有福气,不过你不要误会我的这句话,我心有所属,真的只是纯粹夸奖你。”林意说完这句,他在门口廊下直接坐下,闭上双目,调匀呼吸,等到自己能够心静之后,便对着叶清薇做了个手势,示意可以开始。 “可以,这天辟宝衣果然是至宝!” 叶清薇时间配合得很好,十分精准,基本林意心念所至的窍位,她手中的炭火棍便正好点到。林意感觉并不特别烫,天辟宝衣似乎连红炭的热力都能很快顺着丝缕分散出去。 叶清薇的炭火棍点在他窍位上,只是像滚烫的茶杯底隔着衣物在他的身上放了放。 “师姐,太轻。” 他试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用处,便让叶清薇用力些。 “师姐,再重些!” 然而不管叶清薇如何用力,天辟宝衣原本就能卸掉一部分力,而且即便是他血肉被压得隐隐生疼,却总是没有那种热力深入血肉深处的感觉。 “师姐,太浅,要深些!”连试了数遍,林意终于抓住了症结。 根本不是力道的问题,而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将热力透入深处。 “我也是第一次如此做,什么深浅,你能不能说明白些!”叶清薇怎么做都不对,而且她根本不知道林意要做什么,也弄得心烦意乱起来。 竹林外有两个归人。 正是齐珠玑和萧素心。 山林幽静,山风清冽,竹林里的说话声,便传的有些远。 “师姐,太轻。” “师姐,再重些!” “师姐,太浅,要深些!” “我也是第一次做,什么深浅,你能不能说明白些!” “.......” 当这些话语不断传到两人的耳廓,这两人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不可描述。 “师姐,你好歹是南天院天监五年生,经验总是比我多些,我总觉得这无法抵达深处。” “我哪里和别人做过这种事情,什么经验!” “你想想有什么所学的手段,有什么技艺,能够令这热力瞬间深入。” “这样还不行我就不试了!” 林间,叶清薇是已经彻底恼了,她突然忍不住探手直接从火堆里抓出一块红炭,噗的一掌,直接击在林意身上。 她这动作极快,真元涌动到手上,劲气直透林意体内。 炭火在林意身上碎裂炸开成一团红粉,她收回手来,掌心只是微红,没有丝毫烫伤。 第三十二章 保守秘密 林意的身体微微一震,他此时有种特别的感受,就像是身体都突然一轻,无论是神魂和肉身都有种往上要飘起的感觉。 接着从那个窍位开始,一股暖流似乎朝着自己体内冲去,配合着他此时的呼吸吐纳,一时体内内气都似乎起了回应,身体里如有无形的波浪在涌动。 “好舒服!” 林意感觉浑身清爽,整个人无比舒畅,这种舒畅简直深入骨髓,让他都叫出了声音。 “师姐,你是怎么做的?” 他喜出望外的睁开眼睛,觉得这就是无漏金身修行法所追求的那种感觉,他自幼也用过不少灵药,刚刚那一瞬间的感受,很像服食了某种大药,一瞬间的药气充盈。 “是用真元?” 他马上看清了叶清薇手上的红印,马上反应过来。 真元本身便是天地灵气和修行者内气凝成,介于有形和无形之间,对于肉身原本就是渗透最佳之物。 修行者本身也有利用真元推拿活血的手段,强大的修行者,甚至能够轻柔的利用自己的真元,帮人祛毒疗伤。 “师姐,就是要这样,这样才能抵达深处!” 林意极度兴奋,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关键之处。 “好!” 叶清薇愣了片刻,终于咬牙同意,她决定不管林意耍什么花招,反正自己一定要留下来,至少看他吃完十个面馍再走。 “再来!” 林意迫不及待,他连连吸了十几口气,才安静下来,对着叶清薇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开始。 “啪!”“啪!”“啪!”...... 一连串的爆响在这药师竹林中响起。 叶清薇以真元裹手,火中取炭,她不得不认真,否则自己的手必定会被烫伤。 等到她将林意在身上所画的窍位全部拍完,连她自己的掌心都是一阵阵发烫。 “林意,你怎么,身体都僵硬了!” 但是她突然紧张起来,因为她看到林意一动不动,身体都似乎突然僵直了。 但在她声音响起的下一刹那,林意动了起来,他浑身都在战栗。 “师姐,好舒服!”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林意此时的感觉,他身体里似乎有一团团气浪在爆开,而且不局限于那些窍位,这些气浪似乎原本就是自己体内的内气,但是此刻在体内激荡开来,却似乎是一团团活力在喷涌。 “真的是独特的修行法?” 叶清薇额头上微微出汗,她愣神的看着林意,她都明显感觉到林意似乎精气神大涨。 “......” 竹林外,齐珠玑和萧素心两个人却是面红耳赤面面相觑。 “师姐,就是要这样,这样才能抵达深处!”“好!”“再来!”...... “啪!”“啪!”“啪!”...... “林意,你怎么,身体都僵硬了!”“师姐,好舒服!” 两人听着竹林中先后传出的这样的声音,一时根本不敢进去。 “师姐,我还想再来!” 竹林中,又传出林意的声音。 “......”两人顿时更加无语。 “再来我都要受伤了。”叶清薇让林意看自己烫红的掌心,她可不想让林意把自己当成免费劳力,她关心的只是让林意吃馍,“你先吃东西,你方才还说饿了,至少吃十个馍。” “这...那我开始吃,师姐你休息片刻,若是我吃完,能否再来一次?”林意满怀期待,他隐然觉得,自己已经无意之中找到了一个捷径。 这种意动就如同想象自己口中吃了颗酸梅,口中就会不由得满口生津,之所以身体会如此直觉反应,口中生津,只是因为之前尝试过酸梅的味道,所以想象起来就会如此。 现在叶清薇帮自己这样修炼越多,自己身体记住那种气机涌动的味道,修炼时身体便会容易起直觉反应。 “除非你能吃二十个馍。”叶清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师姐。”林意皱了皱眉头,“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吃多吃少分外关心?” 叶清薇顿时有点心虚,摆了摆手,“只是这些馍是我亲自带来,不想浪费。” “放心,绝对不会辜负师姐美意,我一定吃完。”林意估计了一下,道:“我觉得能吃二十个,那你等我一下。” 真的能吃? 叶清薇有些不敢相信,但事实如此,林意几口一个,吃得很香甜,几乎都不带停,真的硬生生的吃了二十个馍。 “师姐,再来!” 林意迫不及待,招呼看得目瞪口呆的叶清薇。 “你的肚子这么鼓,还能再来?”叶清薇都有点怕了林意。 “无妨。”林意笑了起来,“反正主要是师姐你动,又不是我动,师姐你要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叶清薇无奈的点了点头,她现在真的有点后悔惹上林意。 林意也不废话,刚刚那种修行的过程太过美妙,他马上闭上眼睛,回味着那种感觉,调匀呼吸,等到静心下来,便对叶清薇做了个手势。 已经有了经验,叶清薇计算得也越发精准,连火中取炭都变得纯熟。 “啪”“啪”“啪”...... 一阵爆响过后,她拍了拍手掌,掌心倒也没有方才的烫痛之感。 “真元对于身体的滋润改变,如同春雨无声,是潜移默化,而这种修炼法,却是直接意动观想,直接引起身体的改变,这种改变,比起真元对肉体的滋润改变速度,不知道强多少倍,真是霸道!” 林意虽然已经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但身体依旧舒畅得不停战栗起来。 这种精神意念直接让自己肉身改变,让肉身激发潜能,这简直无法想象,若是在以前看来,绝对不是正道。 “可以了吧,我也累了,而且我也有事。”叶清薇看着他,觉得有点乱,她想先离开想想清楚再说。 之前南天院几批学生之中,也有那种修为速度很快,武学天赋极高,让她觉得恐惧,根本无法力敌的存在。但这林意不同,林意是让她觉得异常难缠,捉摸不透,而且看不透真假。 “真是个怪物。” 她也不等林意说什么,逃也似的转身掠出竹林。 药师竹林外,有两个进退两难,正在徘徊的身影。 齐珠玑正在无聊跺足,突然迎面掠出叶清薇。 他和萧素心和叶清薇打了个照面,双方目光一对,互相都是有些心虚。 叶清薇是生怕他们去告发她停留在这黄藤精舍很久,而他和萧素心则自然不是她心中所想。 双方一时都发愣。 “师姐,放心。”齐珠玑首先回过神来,他挤出一丝微笑,推心置腹般道:“我们一定为会你和林意保守秘密,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算你们识趣!”叶清薇松了一口气,她以为对方说的是擅入药师林之事,还摆出了些师姐做派:“以后师姐会对你们也多加照应。” “多谢师姐!” 齐珠玑和萧素心齐齐躬身行礼,心中却都是有无数声音在大叫,林意这才入院几天,怎么可能和叶清薇....难道他们之前双方家中已有故事? 等叶清薇的身影消失在朦胧夜色之中,两人用最快的速度掠入竹林。 “林意,你!” 两人都是目瞪口呆。 林意连上身的衣服都脱掉了。 “你们这么快做什么,像见鬼一样!”林意倒是被两人吓了一跳,他身上的天辟宝衣自然不可能损坏,但是沾满了炭屑,到处都是漆黑一团,自然要略作清洗。所幸这天辟宝衣很容易清洗,过水便十分干净。 “林意,你厉害,我是服了你。”齐珠玑一声喟叹。 “林意,难道你不心仪萧淑霏了?”萧素心忍不住想上前问,但是却又不好意思。 “你们很古怪。”林意狐疑的扫视两人,但他随即站起回房:“我很忙,我要去接着修行。” 他想要乘着那种鲜明的感觉还未消退,赶紧修行。 第三十三章 气力增长 林意坐在精舍中床榻之上,夜渐深,天地间也越来越静。 他心中也越来越静。 他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一直静心去回味叶清薇真元带着热力入体时那瞬间的感受,以及接下来体内内气萌发时带来的一系列感觉。 这就像是品尝了一颗梅子,然后不断的去回味缠绕唇齿间的酸味。 再接下来,他才开始呼吸吐纳,意想那些窍位渐渐变热。 因为已经感受到那种滋味,他的心态也没有之前那么急切,渐渐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状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的意识里,肉身都似乎不存在了,变成了虚无的一团,只有呼吸带来的内气涌动,在一团虚无里面飘荡,而那些窍位,就像是一颗颗的星辰,漂浮在虚无之中。 “来了!” 陡然之间,他的身体微微一震,一种极为舒爽的感觉和巨大的惊喜同时充盈在脑海。 这一刹那,他回归到了现实,肉身似乎瞬间在虚无之中重塑完成,与此同时,那一种体内内气勃发的感觉,就在他肉身之中爆开。 林意睁开眼睛,这一刹那激动无法自已,他忍不住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手舞足蹈。 他是已经凝练黄芽的修行者。 这种修行和真元修行的道理是通的。 只要能够成功一次,就如同第一次抽引天地灵气入体之后一样,一切便会水到渠成,变得简单。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日出时分,到时晨钟响起。” 林意平静下来,看了看天色,再次盘坐下来,他想要试试差不多一个时辰的修炼,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和他预想的一样,他很快进入了状态,这次的感觉更加的真实,他首先感觉到了那些窍位微微的热了起来,接着那些窍位相连的诸多血脉,一些平时他根本感知不到的细小血丝,也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感知里。 那些血脉以那些窍位为中心,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一朵鲜艳的红花绽放,而且从花心处,开始发亮,朝着他体内深处延伸。 这些血脉间气血的震荡,甚至从体内更深处涌出的新生的气血,便引起了内气的勃发。 林意没有和上次一样惊喜若狂,他保持了平静,继续修行。 在他的感知里,他肉身之内变得分外的好看、玄妙,不断有一朵朵如曼陀罗一样的鲜红色花绽放,接着便是一团团如氤氲星云的内气勃发,此起彼落。 “当!”“当!”“当!”...... 一直等到晨钟响起,他才缓缓清醒过来,呼的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臭?” 他顿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汗臭味,甚至还带着腥味。 他赫然发现,这臭味来自自己的身上,只是这一个时辰的修炼,他竟然出了好大一身汗。 反应过来的瞬间,那种黏糊糊的感觉也顿时直冲脑海。 这些汗水分外粘稠,甚至有些发黑。 “这当真就像是走了捷径。” 林意自己都太过意外,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元修为到了第二境命宫境,真元便会开始慢慢洗伐身体,但是也至少要到第三境界如意境,每次鼓动真元炼体,这才有可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林意看得书多,此时细想之下,他便想明白了道理。 内气源于体内的鲜血,修行者所谓的气血气血,便是气和血是不分的,血液中蕴含着肉身所需的一切气,就如大树生长所需的一切养料。只是普通人非但不可能感应得清楚自己体内鲜血的细微流动,更不可能感觉得到血液之中的“气”。 对于林意这种黄芽境的修行者而言,他的意念感知,要感知清楚体内那些基本血脉是十分简单,但是血脉越分越细,到最后深入血肉,甚至深入骨骼和骨髓相连,那些细微到极致的血脉,比发丝都甚至要细上无数的分支末梢,他却是根本不可能感知得到。 别说到了如意境,就算是再上一境,到了承天境,都未必能感应得清楚。 气血到了血肉之中的最末梢,提供“气”和筋肉结合,气血流动到了末梢,便渐渐沉寂,就如凝固的死水,等着慢慢渗透消失,然而他所修的这种修身法,却是使得这种不变呈现出数种变化。 一种便是让这末梢死水瞬间活泛,主动渗透肉身,那片区域瞬间所受内气滋润加强,活力自然瞬间增强。 一种便是末梢血肉之中,本身气血沉寂,不利于修行的污垢难以拔除,这样一来,便是深层的洗伐,堪比三境之上的伐体效果。 还有便是壮大生血,让肉身造血更旺盛,以新血换旧血。 林意觉得这种修行法就像是“盲打”,是直接让自己触摸到原本根本不能达到的世界。 以这种独特的手段,提前享受到了真元三四境之上的好处。 至于无漏金身修行法这门法门,为什么是要最后做到有些窍位发热,有些窍位发寒,应该便是人身体内有些区域不适合激发活力,有些区域反而要减缓生机以养。 林意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随便用力挥了几拳。 “这哪怕是一个时辰的修行,恐怕也至少抵得上月余的苦修。” 他自己都忍不住苦笑。 他感觉用不完的力气,而且有种明显力量大增的感觉。 平时磨炼身体,肉身力量是异常缓慢的循序渐进过程,但这种是直接深层变化,激发潜能,根本不是那种死炼所能相比。 他一个纵跃,几步便跳到了院中。 他提木桶打水。 这药师林黄藤精舍中央的一口大井旁放的木桶,打满水之后大约也有数十斤的分量,往常他若是不动用真元,单手提这桶上来还十分吃力。 但是今日一试,虽然还觉得沉重,但是明显已经感觉轻松不少。 “照这样下去,恐怕不需要多少天,肉身力气都可以和元狩那种凝结黄芽几年的人一较长短了。” 林意有些振奋,他虽然知道这种第一次修行带来的改变虽然最大,但接下来自己能够意动观想,带动的窍位势必越来越多,这进步将会十分的吓人。 尤其若是能够做到全身“分寒暑”,体内全面开花,那到时带来的改变会更可怕。 他也懒得提水回房,直接穿着天辟宝衣就一桶桶水往自己身上冲。 水声一起,他突然感觉极度的口渴,他直接就着桶大口饮水,喝上几大口就再往自己身上冲淋。 这样子十分豪迈。 连冲了二十余桶,他浑身腥臭味尽去,连身体都似乎被从内到外的洗涤了一遍,清爽异常。 “真是疯了。” 齐珠玑出了黄藤精舍,看到了林意疯狂喝水和给自己冲水的样子,他觉得林意简直就像是一头野兽。 “真是齐天学院一虎。”他又想到昨夜的事情,忍不住一阵感叹。 “不要再将齐天学院挂在嘴边了。”林意提醒齐珠玑,他将叶清薇讲的道理和齐珠玑又说了一遍。 齐珠玑也顿时面色肃然,一时都不开口。 “你今天还去不去?”萧素心出来问道。 “还是不去。” 林意回答的异常干脆,他看了看屋檐下剩余的冷面馍,又觉得不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最好叶师姐再来送馍。” “还不够?” 齐珠玑和萧素心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齐珠玑用看着一个畜生般的眼神看着他,“林意,修行最重一开始筑基,你要有节制,否则容易伤身!” 第三十四章 陈家老生 “你在说什么?”林意狐疑。 齐珠玑语塞,片刻之后才摇了摇头,道:“吃太多不好。” “怎么可能,我反而气力大涨,神清气爽。”林意道:“我还最好能多吃一点。” “那随你。”齐珠玑也懒得管林意,自顾自洗漱去了。 林意洗漱完成,开始啃馍。 “这真是平凡之中见滋味,若是不这样修行,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林意生机旺盛,身体的一切机能都大幅度提升,他嚼起这冷面馍,除了清甜满口之外,连一种种谷物的独特味道都感觉了出来。 这最为普通的蒸面馍,却是硬生生被他吃出了一道大菜的味道。 “萧素心,南天院三天两头就来一大锅灵药,其中有些灵材必须确保新鲜,我看南天院肯定有冰窖。今天你回来时,看看能不能帮忙问问教习,求些冰块回来。”林意拜托萧素心。 他是动起了分寒暑中“寒”的念头,那些发热的窍位他已经基本不需要外力,但既然用真元裹着热力透体能做很好的引导,用真元裹寒气入体自然也是一样。 他打好了主意,若是今天叶清薇不来,那他就让萧素心帮他。 “要冰块做什么?”萧素心很奇怪。 林意也不能详细说,只是道:“事关修行。” “好。”萧素心忍不住就想打听一下他和叶清薇之间的事,但想到这终究是林意的私事,她还是忍住了,只是走出几步之后,却又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你们...声音轻点,外面山道上都听得见,尤其是叶师姐,声音太大声。” 林意微怔,有些苦恼,道:“她老是情绪激动,我没法控制她的声音。” 齐珠玑已经走到林间,听到这句话,他差点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林意却是很快静下心来。 他的食量在不知不觉中也有增长,他将剩余的冷面馍消灭了大半,这才返回精舍之中打坐。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计算时间,只是顺其自然。 “林意!”“林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又是一声大汗,只是这次浑身的汗水虽然粘稠,却并不像上次那样腥臭。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听清药师林外的确有人在喊他,而且声音十分陌生,以前没有听过。 他有些奇怪,推门出去时,发现也已到傍晚,距离暮鼓响起也不远了。 “何人找我?稍候片刻,我马上出来。” 林意对着林外喊了一声,药师林外那人声音顿止,显然也是听见了他的回应,只是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林意他是何人。 林意提了几桶井水将自己全身上下又冲了冲,用布擦干,依旧将天辟宝衣穿在内里,然后套了件干净衣服就往外走。 这天辟宝衣的确是宝贝,竟是滴水不沾,冲过之后用力一抖便十分干燥。 “这气力增长可真是神速。” 不过此时林意脑海之中想着的却全是有关自己修行,他方才单手提桶时,竟感觉装满水的水桶轻了。 这种进境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按理而言,只有修行者突然服用了什么灵丹大药,一朝炼化,才会有这样的突飞猛进之感。 例如“神力丸”“牛虎丹”,以及最出名的“人王丹”,都是炼化之后连肉身气力都会迅速增长的灵药。 但那些丹药,珍稀程度也只比黄芽丹略逊一点,往往也都在朝中大将手中,到时候战功封赏时,赏给得力的部下。 心中如此想着,林意一穿出竹林,就看到山道上站立着一名黄衫少年,看装束和衣衫上有的五字标记,应该是天监五年的学生,和叶清薇是同一级的学生。 这黄衫少年五官俊美,而且明显自身也极重视仪容,发丝梳理得一丝不乱,用一个白玉环箍的紧紧的,一丝乱发都不散落下来,而且衣衫也是极为整齐,一丝皱纹都没有。 此时站在山道上,山风吹过,他衣衫微飘,倒是真正的玉树临风之感。 “师兄,不知你是?”林意不明对方来意,先行行了一礼。 这黄衫少年倒是怔了片刻,他是听到些元狩等人和林意的事情,隐约听说这一年的三名巡狩割竟然分了黄藤精舍,他又听到说林意到了南天院之后一天都没有去课堂上课,他这才来这里找找试试看,没想到对方竟是真的从药师林黄藤精舍中出来。 他的潜意识里,倒是希望听到的都是不实之言,这一时发怔,心中有些失望。 “我姓陈,名宝蕴。”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面色渐肃冷,“是陈家的人。” 林意眉头微蹙:“哪个陈家?” 陈宝蕴顿时气结,也不废话,寒声道:“和陈宝宝保持距离,否则你很有可能有杀身之祸。” “陈宝宝,原来是陈尚书令的陈家,你和陈宝宝是什么关系?”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陈宝蕴冷笑起来,“我是陈念之子,是陈宝宝的堂兄。你能进入南天院,便是拜陈宝宝之赐,但你可知道,陈宝宝私自做了这样的决定,甚至惹恼了尚书令,罚她去了北境思过。” “是么?” 林意看着这名玉树临风的天监五年生,他认真起来,慢慢点了点头,“看来陈宝宝为我这个好友的确付出了很多,但我只是不明白,我在南天院,她去了北境,似乎要有交集都难,你为什么还特意来说这些话语?” “若是一直这样不变,我自然无须特意找你。”陈宝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然而南天院搬去北境,你若不收敛,或许便会纠缠陈宝宝,如此一来,家中也不满意,而你则恐怕也惹来无妄之灾。” “灵荒已至,像你这种人,即便进了南天院,除了南天院提供的一些基本修炼所需之外,根本都不可能得到任何一颗精进修为的丹药,恐怕过不了一年,也会远远落在人后。”顿了顿之后,陈宝蕴又反问了一句,“林意,你知不知道我陈家最担心的是什么?” 林意道:“什么?” “担心她再被你鬼迷心窍,连要给她的灵丹都给了你,她自己前途堪忧!”陈宝蕴冷笑道:“她不是还给了你一颗黄芽丹?” “放心,我不需要这类灵丹。”林意很能理解,所以真诚道:“你们担心的这种情况不会出现,更何况我是她好友,她有事,我也会舍命相帮。” “你和她不同,你已非当年的林将军之子,你的命轻如浮萍,但她却注定应该是这世上最重要的角色之一。”陈宝蕴摇了摇头,“你不要自误。” “我好像不能答应你。”林意突然笑了起来。 “嗯?”陈宝蕴根本未曾想到他竟然如此回答,而且还能笑容灿烂。 “因为我太了解她,如果我答应你这样,她一定会很不开心,说不定会气出病来。”林意直视着他,道:“作为朋友,我不能让她这样不开心。” “更何况,院中不是说不允许用家世压人吗?”林意也顿了顿,然后接着道:“不是说万一有学生用家世压人,别的学生便都会群起攻之吗?” “那只是针对一般学生,这对陈家无效。”陈宝蕴淡淡的笑了起来,“我看你还是不明白,所以应该有必要教训你一下。” 第三十五章 一招败 林意霍然警觉。 他瞬间就感觉到了一种杀气,身体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夜间行走山林,前方的山林中,陡然跳起一头猛虎。 陈宝蕴负手而立,淡淡笑着,就在此时往林意身前跨出一步。 在这一步跨出的瞬间,他的右手伸了出来,朝着林意的左肩按落。 他的动作很轻柔,相对于他自己身体的速度而言,有种不紧不慢的悠闲。 然而对于此时的林意而言,却是疾如闪电。 “他的修为比元狩还要高!” 林意大吃一惊,他的脑海之中无比确定的腾起这样的念头。 他下意识的身体往下一缩,接着却是全身猛然发力,空气里一声裂帛般的炸响,他的右拳和陈宝蕴的手掌已经硬撞了一记。 这一刹那他感到了极度的凶险,身体直觉反应,用上的便是家传疯魔杀拳中的招数,直接就用了全力。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连退数步,整条右臂酸麻,而且是半边身体都软软的用不出力气,身体都兀自微微摇晃。 “嗯?” 陈宝蕴倒也是奇怪,在他预想之中,这一击至少能将林意直接按倒在地。 “你倒是有几分蛮力,但真元太弱,只是刚过黄芽,像你这样,不知多久才能修到第二境。”一击不如所料,他却也不再进击,只是收了手,一脸淡讽的看着林意,“你和我之间都隔着天地差别,在战场上,我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但我在天监五年生中,都不算最为出色,更何况到了北方,北魏和我南梁一旦开战,修行者云集,到时死掉些像你这样等级的修行者,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林意皱着眉头,抬起头来,但他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不远处便已经响起脚步声。 “记住我对你说的话。” 陈宝蕴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朝着另外一侧离开。 “林意,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怎么听到交手的空气炸裂声。” 山道上人影瞬间掠来,却又是背着竹筐的叶清薇,她背上的竹筐里热气蒸腾,除了冷面馍之外,竟然还有糯米团子。 “没什么,我遇到一名师兄,让他帮我练了一下拳。”林意用力的甩了甩手,缓解着半边身体的酸麻感。 陈家现在如日中天,简直可以和萧淑霏家中抗衡,他也不想叶清薇牵扯进来,以免牵扯到叶清薇家中。 不过这陈宝蕴恐怕已经至少凝练了六七千转黄芽,距离第二境命宫都不算遥远,这种级别的世家子弟,的确是得天独厚,修为进境远超正常人。 “师兄?炼拳?”叶清薇明显不太相信林意的话,刚刚的拳劲互击的力量非常惊人,她隔了山林都听到那种令人心悸的炸响声。 “这团子里面什么馅的,我可是不吃荤。”林意岔开了话题。 他半边身体已经恢复如常,但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是暗暗庆幸,若非这两日气力有明显提升,而且体内生机旺盛,否则方才陈宝蕴那轻描淡写的一击,就足以让自己跌坐在地,恐怕还要滚葫芦,摔到后方树丛中去。 “这里面是豆沙馅,连一丝荤油都没有。”叶清薇倒是被成功的带开了注意力。她昨日回去是左右觉得林夕古怪,但再怎么样,她所学的一切修行道理都在提醒她,绝对没有像林夕这样的低阶修行者,能够顿顿吃这么多。 哪怕林夕过去六年极不如意,是饿怕了,但也不可能顿顿还能如此吃下去。 所以她还是不服气,这糯米团子是她的阴谋诡计。 相比那种面馍,这种豆沙糯米团子可不好消化。 寻常人吃多几个面馍没事,但吃多了糯米团子,可是恐怕两天都消不了食,腹满|胀气。 “师姐你真好,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林意原本从早修行到这傍晚,已经开始有饥饿感,刚刚接了陈宝蕴一击,消耗了大量气力,竟是浑身有些发虚,他只知叶清薇是要给自己换换口味,如此贴心,他顿时忍不住直接便抓了一个糯米团子,吃得砸吧作响。 “喜欢吃你就多吃几个。”叶清薇有些发虚,低下头来,生怕林意看穿自己。 “师姐,你今天有没有急事,没有急事的话你等一阵。”林意边吃便含糊的说道。 叶清薇有些惊讶:“等一阵做什么?” “我让萧素心带些冰块回来。”林意说道:“她应该在暮鼓用膳后回来,不需要等多久,对了,师姐,我们南天院应该有冰窖的吧?” “当然有,不过你要用冰块做什么?”叶清薇不能理解。 林意道:“和昨日一样,不过便是窍位不同,那些窍位用火,今日的窍位用冰。” 叶清薇顿时皱了眉头,“你修的是什么古怪功法,我怎么根本未曾听过,火力暖身尚可理解,冰气入体,带着湿寒,尤其用真元度入,深入窍位,比风寒入体都严重百倍,很容易生大病。” “无妨,我只是一试。”林意又取了一个馍,他觉得馍和糯米团子轮流吃,真是美味。 “也行,那我就进去看着你吃。”叶清薇觉得自己必须看好林意,以免她不在时,林意实则将这些食物丢掉。 “师姐我真的感激你。” 林意很真诚的由衷感谢。 这绝对不是虚言。 除去他这种抛去真元修为之路,修“大俱罗”之法的修行者,其余所有修行者,真元都是极为宝贵。 真元需要吸纳天地灵气在体内凝成,即便日夜不停修炼,若无灵药辅助,凝练出的真元也是有限,必须积累到一万转黄芽,才能打开命门。 而平时战斗,练习一些武技时,本身又要消耗真元。 天地灵气正常时,修行者凝出存在体内的真元,都可以说是五分用,五分存,现在灵荒已至,凝练真元困难,叶清薇肯消耗一些真元帮他,绝对交情不一般。 “感激你就将这些团子吃光,这可是我特意让膳房做的,取材上等。”叶清薇将糯米团子不断塞到林意手中。 直至暮鼓响起,林意至少吃下了二十个团子,五个面馍。 而等到隐约听见人声,齐珠玑和萧素心回来时,林意又是六七个团子下肚。 齐珠玑和萧素心也都背着大筐,筐里寒气直冒,都是一块块头颅大小的冰块。 两人按照林意的要求去要冰窖冰块时,还有些忐忑,但未曾料那吴教习是一口答应了。 此时两人一穿过竹林,兜头就看见叶清薇端正的坐在林意对面,看着林意吃东西,两个人便顿时有些发愣,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叶师姐。” 叶清薇看着林意的食量,目光也越来越觉得像是看着一头畜生。 怎么会有如此能吃之人? 她甚至都怀疑林意是不是每次乘她走之后都强行去吐掉。 “你们回来了,真有冰块,师姐,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可以助我修炼了。”林意看到真有冰块,顿时兴奋的站了起来。 “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叶清薇看着回来的这两人,却是面色很不善。 她觉得要是这两人晚回来一些时候,还能再逼林意多吃几个团子。她心中决定,即便帮林意修炼之后,也一定要在这里面多逗留一段时间,一是可以补充些真元,毕竟这里灵气浓郁,二是看住林意,以免林意做手脚吐掉。 “是,我们回来太早了,下次若是师姐要来,可以和我们打个招呼,我们便自然晚会一些。”齐珠玑顿时想歪,心中一阵长吁短叹。 第三十六章 大发现 听得齐珠玑这么说,叶清薇倒是心念一动,“我想单独问你两句话。 “什么事情?”齐珠玑跟着叶清薇走到一边,他的心中十分忐忑。 “我问你。”叶清薇用只有她和齐珠玑才能听清的声音,问道:“林意有没有做手脚,他有没有在我走之后,将吃下去的东西吐掉,或者将留下的吃食扔掉?” “师姐你到底什么意思?”齐珠玑一愣,瞬间便忍不住摇头,语气很愤懑,“此人比猪还能吃,别说是吃下肚的吐掉,便是今天早上都在忧虑,剩下的冷面馍都不够吃。” 但这句话出口,齐珠玑又觉得不对,既然叶清薇都和林意已经到如此程度,那自己怎么能如此说林意。 他顿时面色一变,讪笑道:“师姐我是实话实说,如此说林意的确有些过重,但事实就是如此。” “什么过重?”叶清薇几乎吐血,若真是如此,她觉得林意何止比猪能吃,这样吃下去,几头猪都吃不过林意。 “你们在嘀咕什么,是不是在说我什么?”林意突然出声,吓了两人一跳。 “没有。”叶清薇下意识叫道。 “我就是开个玩笑,师姐,能否现在帮我修行,否则冰容易化。”林意笑眯眯的,他已经脱去外衣,而且生起火来。 “我为什么如此一惊一乍,怕这个小王八蛋?”叶清薇呼出一口气,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种情绪无法理喻,但看着林意生火,她顿时又有些不解,“不是说了用冰,你生火做什么?” “用炭画圈圈。”林意看着她说道,“就和昨日一样,师姐你已经掌握得十分纯熟,我不想节外生枝。” “什么意思?” 齐珠玑和萧素心两人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林意却是马不停蹄,从刚刚燃起的火堆里便抽出一根燃着的细枝,直接在自己身体的一些相关窍位画了圈圈,同样标记了顺序。 “师姐,你应该明白了吧?”林意完成这一切,直接坐了下来,看着叶清薇问道。 “我又不是榆木疙瘩脑袋!”叶清薇咬牙切齿的回答,她经过询问齐珠玑,信心已经有所动摇,她开始认为林意就是那种天赋异禀,天生能吃。 “多谢师姐。” 林意却是干脆,直接闭上双目,开始调息,等到彻底心静,便对叶清薇做了个手势。 叶清薇在心中暗自咒骂了一声,但弓在弦上,也不得不发。 她将装着冰块的竹筐放在身边,算准了时间,抓起一块块冰便运动真元,朝着林夕所标记的窍位拍去。 “啪!”“啪!”“啪!”…… 清脆而有节奏的冲击声在这竹林中响起,一团团冰雾在林夕身上炸开。 齐珠玑和萧素心两人面面相觑,昨日也是听到这样的声音,难道是两人想歪了? 林意此时的感知里,那些被真元裹着寒气侵入的窍位,却是如同一片片冰湖在不断生成。 和昨日那热力入体完全不同,当这些寒气入穴,林意只觉得连整条脊骨都瞬间收缩起来,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内气大量损耗,就像是被瞬间抽引到不知何处。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体内每一丝细小血肉之间,却似乎如同遭受雷击一般,疯狂震荡起来。 “原来如此!” 这一刹那,林意脑海中如有电光闪过,他顿时明悟。 原来这“分寒暑”中的“寒”,并非完全和自己先前所想一样,并非只是有些窍位需要沉寂静养,内气不宜过旺,这“分寒暑”中的“寒”,更多的还在于那些窍位有寒气入侵之后,将会引起内气的应激反应,就如同能够迷惑整个身体,令自己整个身体自然觉得到了某种极其危险的程度,体内全身的潜能,都会瞬间被逼迫出来。 这就像有些溺水之人将死,力气会陡然大得惊人一样,就是因为体内潜能在一瞬间激发出来。 现在这种修行,给肉身造成的错误直觉,就应该是接近冻死的边缘,全身的潜能都瞬间被逼迫出来,然而其实身体并未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 有些修行法也是用濒死的状态激发潜能,但终究只是用来磨炼精神意志,因为那些修行法是真正让人达到濒死状态,对于肉身元气的损耗也是惊人。 这种修行法,却是用最少的元气损耗,却激发出最大的潜能! 而且那种真正濒死的练法不能持续,但这种修行法却是可以,因为毕竟没有真正的大量元气损耗。 林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脸色发白,心脏却是剧烈如擂鼓般咚咚咚跳个不停。 “怎么了?” 他这样的反应,让在场其余三人都是吓了一跳,三人都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变幻很吓人。 “没有问题,我很好。” 林意直觉自己浑身精力澎湃,甚至有一阵阵想剧烈打拳的感觉,“再来一次。” 叶清薇有些紧张起来,“林意你确定没有问题?你可是巡狩割,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是担不起这责任,你不要害我。” “绝对不可能有问题,你看我龙精虎猛。而且有齐珠玑和萧素心见证,你无需担心。”林意用力轰出两拳,拳风呼啸,倒是让齐珠玑都大皱眉头,他直觉林意的气力似乎比前些时日要强出不少。 “那好,再一次,这也很耗我真元。”叶清薇终于点头。 她心中已经开始认定自己斗不过林意,决定明天都不会再来这里,否则徒然消耗真元。 “好。” 林意一口答应,马上坐下来闭上双目。 刚刚那感觉比热力入体还要强悍百倍,他自觉再来一次,就应该可以牢牢记住。 叶清薇深吸了一口气,林意方才的动静也让她更加不敢胡来,她精准的计算时间,接着出手。 “啪!”“啪!”“啪!”…… 一团团寒雾在林意身上爆开时,齐珠玑尴尬得轻咳,而萧素心则脸颊透红,两人都知道自己昨日是所想不纯,自己意会错了。 “好厉害!” 林意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次他保持心境平和到了最后,他感觉得更加清楚,随着他体内深处每一丝细小血肉的疯狂震颤,挤压内气,连骨骼深处都被牵动,一切机能都在增强。 他刚刚已经完全吃饱,就这时,他竟然还顿生一种饥饿的感觉。 这不是肚子里真的空空如也了,而是身体的潜意识给他的反应,他这疯狂的压榨,需要补充更多的食物。 “你修炼的是什么东西,我感觉很古怪。” 叶清薇毕竟也是早已经凝练黄芽的修行者,林意体内的内气大量勃发,也让她感到了极度的诡异。 “你不要走入歪门邪道。”当林意睁开双目,她忍不住提醒:“我们修行者世界里,有很多快速提醒体力和真元的手段,但是最终都被修行者不取,被认为邪道,是那些修行法最终都会给修行者带来极大的隐患,有些甚至很快让修行者油尽灯枯。” “多谢师姐好意,放心,绝对不是这种邪法。” 林意知道这是叶清薇好意,起身后真诚的躬身致谢,接着他却是直接转身回房,同时实话实说:“我刚刚有所领悟,我需要马上回味这种感觉,事关修行,我便不多礼了。” “你!” 叶清薇忍不住跺脚,她觉得林意话都没有说清楚,但是她又忍不住想到,自己凭什么担心这个处处令人生气的师弟? “不管你了!明天你自己去膳堂!” 她恨恨的说了一句,也转身就走。 “真不用管他?”齐珠玑深皱着眉头,他和叶清薇是同样的担心。 “我相信林意。”萧素心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我对他很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不明理,想走捷径而不顾后果的人。若他决定做某件事,就一定会有道理。” 齐珠玑嗤笑一声,“我这是多虑,你应该算是他在南天院里最好的朋友,连你都这么说,我还为他担忧什么?” 也就在萧素心和齐珠玑在门外交谈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在黄藤精舍里闭目静坐的林意却又有了大发现,而且这发现比刚才更令他震惊! 甚至可以说震惊许多倍! 第三十七章 奇异气感 他只是刚刚入静内观,就感觉到了异样的内气流动。 这内气不是来自于他身体血液之中,此时他也没有修真元功法,没有吸纳天地灵气,自然也不是灵气在他体内流动。 这异样的内气感,来自于他的腹中,是来自他吃下食物的五谷之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内气感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一丝丝微弱但精纯的元气,从他的肠胃中不断流淌出来,沁入他的气血之中。 “这怎么可能!” 林意脑海之中全是荒谬绝伦之感。 这确确实实是“大俱罗”修行法追求的感悟五谷之气。 但无论从任何一本古籍和不同朝代修行者的笔记,甚至是齐天学院遇到的那名神惑之上的瘦高老人的笔记推论上看,这个阶段比没有学会修行的人把握到气感还难。 他甚至清晰的记得一名叫“莫音生”的修行者的笔记记载,当时那名叫“莫音生”的修行者,甚至说动了六名好友一起来试,但连带他在内,这七名修行者最低第四境,最高第六境,却是在试了数月时间之后全部放弃,甚至有些人根本不赞同他的推断。 因为那些人里面有很多是天赋很高的修炼奇才,但是数月下来,却根本没有一人能够感到五谷之气的气感。 这“莫音生”自己在笔记里哀叹,应该是五谷之气和天地灵气相比太过微弱,而且人本身自幼以五谷为食,身体早已习以为常,就更不容易感觉到里面的异样。 林意自己认识很清,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天赋绝伦,比当年那些前辈修行者的天赋都高出一截。 但既然是那些感知念力都远超他的修行者都不可能这么快感觉到五谷之气的存在,自己为什么能够这么快做到? 难道就是因为这“无漏金身修行法”之助? 但想想依旧不可能。 这“无漏金身修行法”按理而言是大幅度提升生机,提升肉身力量,但感悟内气,却是需要依靠感知内力。 无漏金身修行法除了壮大肉身之外,最关键的是生机越旺盛,消化越快,能够更多吃东西,量一大,五谷之气越多,才能够容易被感知。 这就像是灵荒时期到来,那些拥有修行天赋的人更难把握到灵气,所以能够拥有气感,凝结黄芽的修行者不如平常时代的十分之一。 但若是有些人正巧遇到那种天地灵气浓郁到了极点的特别区域,在里面自然就更容易把握到灵气。 有些古籍所记载的福地,仙山,便正是此类灵气过分浓郁的地方。 按照林意所知,现在的北魏和南梁疆域之中,也应该有些这种灵气郁积的特殊地方,有些已然被发现利用,有些却是处在人迹罕至的未知之地。 先前陈宝宝就对他说过,今后北魏和南梁恐怕将会不惜一切代价争夺这种地方,将来只要是有这样的区域被发现,恐怕围绕着这种区域,就是一场无法想象的旷世大战。 林意脑海中思绪万分,诸多可能又一一被他推翻,但他毕竟是将相之家出身,受父亲和家中那些部将熏陶,自然有些将才之风,他此时还是迅速分清了主次。 这种五谷之气的感觉一被他捕捉,就如同修行者开始捕捉到天地灵气的存在之后,这种感觉就不可能消失。 但刚刚叶清薇帮助他“分寒暑”修行之中的“寒”意,他却必须加紧巩固。 于是他强行收敛了心神,连连深呼吸,用了盏茶时间,终于彻底平静下来,脑海之中只是不断回想刚刚那种寒意入穴的感觉。 有过昨日的修行经验,他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成功的意动观想,让自己的身体觉得那些窍位在发寒,接着他又同时观想昨日的那些窍位发热,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体内寒热交汇成功,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分寒暑”。 他忘我内观之中,肉身似乎不存在,那些发热的窍位之中如有一朵朵梵花不断盛开,绽放强大活力,而周围其余地方,却是不断如新的星辰绽放,不断朝着周围溅射出新生的元气。 “当”“当”“当”…… 当晨钟响起,林意从忘我内观中醒来,在他的感知里,身体先有骨骼,后有血肉,再有毛发肌肤,就像是在虚空之中重新形成。 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不自觉的大口大口呼吸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透支感充斥他的心头。 吃,要吃很多东西补充。 这是随即无比强烈的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意识,就像是身体直觉给他的反应。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发现连自己身下坐着的垫子、席子都已经湿透,他身上一层汗浆,和第一次不同的是,他这次身上的那种汗臭味道并不浓,但血腥味却是更浓。 粘结在身上的汗水里面,甚至隐约可以见到那种暗紫红色或是暗黑色的血丝。 “这是活血,一些体内练功留下的淤血、暗伤都好了?” 林意站了起来。 他虽然感到体虚,但是瞬间可以明显感觉到,身体很多部位前所未有的轻松,有种通透之感。 而且更为神奇的是,似乎连浑身筋肉的韧性都有所增强,他一弯腰,双掌拍地十分轻松,而且这一下就似乎把浑身的筋肉全部拉伸开了,浑身懒洋洋的舒服。 林意再一直身,跨出一步,他只觉得浑身骨骼都一阵轻响,但是体态又十分轻盈,这一瞬间,他都不由得有种自己变成了一只猫的感觉。 “你这太古怪了,难道每夜都不睡,苦练什么?”齐珠玑刚一出门,就看到林意已经在院中井前打水冲洗身体,他一下子就看到林意浑身汗湿的体虚模样,顿时也是大皱眉头,“林意,大量发汗损耗元气,不管你炼什么,这样练法终究伤身,不得持久。” “恩。”林意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无漏金身修行法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控皮肉”。 这控皮肉字面上说只是控制体表肌肤,其实是整个肉身的玄妙表现,是让血肉肌肤锁住有用的气,但将不利的杂质、废物排出体内。 昨夜这修行是大耗元气,但将无漏金身修行法第二阶段都差不多修成,再加上给身体带来的好处,这种元气损耗,却是值得。 “也不知道你搞什么鬼,但萧素心觉得你不会乱来,我暂且也不烦你。”齐珠玑沉吟片刻,道:“但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按照南天院以往惯例,入院三十日之后就应该有一场新生试炼,以往几届都是胜出者有特殊奖励,但是保不准我们这届特殊,末尾又会被淘汰出院.” “三十日左右?”林意微微蹙眉,心中盘算了一下。 若是以这几天的进境,若是三十日为限,恐怕光是肉身气力的增长就很惊人,更不用说肉身恢复能力说不定也会有大幅增强。 “没有问题,若是以组战,包在我身上。” 他也不谦虚,看着齐珠玑实话实说。 “那我便拭目以待。”齐珠玑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齐珠玑。”林意突然喊了已经开始快速洗漱的他一声。 “什么?”齐珠玑不明所以的看着林意。 林意灿烂一笑,“最近有没有多读点书?” “你!”齐珠玑额上血脉直跳,一桶水就朝着林意冲了过去。 “哈哈,多读点书真的很有好处。”林意被冲一身,但也不停留,抄起屋檐下放着凉面馍的竹筐便掠入自己精舍之中。 待得齐珠玑和萧素心离开时,林意已经心静。 他将所有剩余面馍和团子一扫而光,他闭上双目内观时,此次五气之感更为强烈。 第三十八章 清晰线路 那些五谷之气虽然淡薄,但却是真实的存在,而且这不比平时修炼真元功法时呼吸吐纳,灵气虽然比这些五谷之气感觉质重,但凭借呼吸吐纳吸入体内的量却少。 若纯粹以量来衡量,这一餐之间的五谷之气,或许倒是抵得上平日数天呼吸吐纳引入体内的灵气量。 “这?” 突然之间,林意的眉头一跳。 此时他体内的五谷之气和真元一冲,在他的感知里,那一条条黄芽般的真元表面,却是悄然回荡起一圈圈的气旋。 很快不仅冲到真元表面的五谷之气消失,连真元的力量似乎都消减了一些。 “难道这五谷之气和真元不只是不相容,而且是互相相冲?” 林意心中大震。 他此时已经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五谷之气的存在,以心念调用便不难。 他即刻将这五谷之气凝成一股股气流,同时调用真元,在体内试着相冲。 两者一撞,在纯粹的力量上,五谷之气自然和真元无法相比,五谷之气就真的如同云雾,而真元与之相比,可算是磐石。 但是很明显,当五谷之气冲击上去,五谷之气大量消散的同时,有数条黄芽真元,也瞬间消失不见。 “真的相冲!” 林意呼吸都不由得一顿,心脏却是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他发现了症结所在。 推断莫过于尝试,他发现的这个道理,连那名神惑之上的瘦高老人,都根本没有想到,都没有推断出来! “怪不得那么多代强大的修行者推究‘大俱罗’的修行之法,都根本推究不出来,怪不得‘大俱罗’这样的修行者,只在灵荒时代出现过一个!” 林意心情澎湃,无法自已。 真元即是天地灵气凝结的产物,真元和五谷之气互相相冲,如此一来,体内真元数量越多,真元越强,五谷之气自然便是更容易被消弥。 这部分消散的五谷之气或化为内气,或溶于鲜血之中,或许对人体依旧有益处,但其中道理无法深究,对于这大俱罗的修行法而言,至少是无法捕捉,更无法凝成气流,按照心意在体内行走。 这就像是光能引天地灵气入体,却根本不能凝成黄芽真元,根本不能修行是一个道理。 如此一来,修为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自然更不可能感知得到五谷之气的存在,因为别说是到了五境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便是到了第二境命宫之上,体内的真元数量就已经非常惊人,这五谷之气在体内恐怕顷刻间就已经消弥掉了,若是不再存在,又如何感知? 念力再强都根本没有用处! 与此同理,越是天地灵气浓郁的时代,五谷之气自然也越容易被消弥,不容易被感知。 这些道理一通,林意自然便想明白他为何能如此快的感知到这五谷之气。 他原本就才刚刚凝练黄芽不久,体内真元本身不多,这些时日他只是修炼这些炼体之法,根本就没有再呼吸吐纳,引入天地灵气,而且最为关键在于,陈宝蕴跑来教训他。他虽然勉强挡住了陈宝蕴的一击,但是体内的真元却几乎被清空,只剩余了不多的数十根黄芽。 如此一来,他体内灵气极少,几乎和没有开始修行的人没有太大区别。 灵荒时代,天地灵气稀薄,五谷之气在他体内才显得强横。 身为修行者,但正好体内真元清空,又大量吞食食物,五谷之气正好旺盛,才可以感知得到。 若是没有多少感知力的武者,从头开始修炼,也没有多少感知力,感觉不到这五谷之气。 正是如此多巧合,才造成了林意现在的结果! 林意可以肯定,当年的大俱罗说不定就是无意的误打误撞。 大俱罗正好身处灵荒时代,又恰好身为低阶修行者,身上真元清空,又可能由于某种状况,也吃了大量食物,所以才感知到了五谷之气,最终走向了这样不同的修行道路。 唯一不同的是,林意是有大俱罗的例子在先,是刻意炼体为之,而大俱罗当年恐怕是先感到五谷之气,后来再慢慢揣摩,形成了独属于他的修炼之法。 “如此说来,那岂不是反而要感谢陈宝蕴?” 林意忍不住感叹,若是没有陈宝蕴那一击,他体内的真元恐怕要消耗很多时日,才会到达这样的水准。 “既然决意走大俱罗之路,这真元对我无用,岂不是最好散功,黄藤精舍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我不吸纳灵气入体,倒也无妨。” 他自然哑然失笑,他恐怕会成为大俱罗之后,这千百年来,第一个凝练出了黄芽,却又要主动散功的修行者。 至于这黄藤精舍,他倒是也想清楚了,不能对吴教习提出自己要搬出去,否则恐怕齐珠玑和萧素心也会随着自己一起搬出。 林意很决断。 他直接驱动真元,顺着掌指流出体外,体内一条黄芽都不剩。 此时体内五谷之气充盈,他也不浪费时间,暂时抛开了满脑子的无漏金身修行法,开始细想那些笔记上有关大俱罗修行的推断。 那些笔记上有记载,大俱罗和人对敌时,初始时似乎身后整条脊椎就是他的力量来源,给人的感觉,是他一对敌时,身后这条“大龙”就是精气勃发,让他力量陡赠。 但那些笔记的推断,包括那名瘦高老人的看法也是一样,脊骨是人身体的最重要支撑,既然在修行者世界也被称为人身的“大龙”,和人之念力,身体的潜能都有着很大的关系,那这大俱罗一开始应该是用气养这大龙。 林意自己精心想了想。 尽信书不如无书,即便是按照这些前辈一开始的推断修行,在五谷之气的了解上,他已然得到了截然不同的推论,所以今后的所有修行,也不能完全按照他们的推断。 他自己很快理清了思绪,试着将体内的五谷之气凝成和真元一样的无数束流,然后推动着在体内各处流动。 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令他有些震惊的是,他感觉到有三个窍位第一时间起了反应,似乎对着五谷之气最为渴求,除却这三个窍位之外,似乎才是身后脊骨大龙。 这三个窍位分别是“内关穴”“至阳穴”和“鸠尾穴”。 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对于这三个穴位早有定论,这三个穴位,都是属于事关心脉的重要大穴。 尤其是“鸠尾穴”。 鸠尾穴位于胸骨下方一块剑突状小骨处,这块剑突状小骨头像是斑鸠的尾巴,所以其尖端处的窍位便称鸠尾穴,这个穴位也称“膏”。 一人若是患病极其重,无法救治,就叫做病入膏盲。 由此可见,这窍位至关重要。 “是首先要加强心脉,或者说是这五谷之气,一开始对心脉好处最多,其次才是身后大龙。” 林意微皱着眉头,他觉得这极有可能,否则若是内气强横,身体各部分潜能不断激发,气血极度旺盛,恐怕心脉反而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大俱罗这种修炼法是肉身成圣,事关气血,和气血最为相关的,一是推动气血运行的心脉,另外就是和造血息息相关的骨骼深处的骨髓。 先练心脉,再练髓。 林意的脑海之中,第一次有了无比清晰的修行线路。 但具体的手段,便是用无漏金身修行法炼体,多炼化五谷之气,然后凝五谷之气,先冲击浸润那三处窍位,令心脉分外强大。 第三十九章 试力 修行之路漫漫,他和思念的人也是千山万水阻隔,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林意从来都不自弃。 但今日终于是从黑暗之中见到了一缕清晰的曙光,他哪里还会担心前路黑暗。 依旧是浓烈的春里。 建康城里各处繁华簇锦。 这一座清幽的山里,唯有轻柔风声和鸟鸣声的竹林里,林意静静的返回精舍之中,闭上双目,继续修行。 他腹中不断隐现的五谷之气,被他心念不断凝成一股股的气流,按着最顺畅的道路,不断涌入那三处窍位。 几乎是每一股气流涌入那些窍位,那些窍位没有什么特殊的观感,然而他的心脉间却是有一种热流在涌动。 随着他的心脉每一次跳动,一股热意便涌入全身。 每一股热意涌遍全身,他的那种虚弱无力感便消失一分。 只是接近正午时分,昨夜修行带来的那种体虚之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感知到五谷之气,能够主动抽离五谷之气去冲窍,去化食物的速度便更快。 午后,林意只是修行了无漏金身修行法里的“旺气机”,甚至并未用真气刺穴法或是金蟾雷音法辅助,还远不到暮鼓响起时分,他的腹中就已经空空如也,五谷之气感已经极其微弱。 虽然感觉饥饿,但身体的力量感却是远胜从前。 “倒是可以找元狩师兄试一下力,否则也算不准气力到底增长如何。” 林意索性打了一遍疯魔杀拳,但只感觉自己气力必定有了不小的长进,但具体增进多少,却是无法衡量,所以他的脑海之中迅速冒起了这样的念头。 现在他手提黄藤精舍之中的木水桶已经感觉轻了许多,但这只是手提重物,其实平时用力,提起多少斤,这和全力爆发,打斗时的用力截然不同。 和元狩这样的人交手,通过对比,便可以让他自己清晰的感觉到进步了多少。 一念至此,他便更了个衣,又洗了把脸,神清气爽的走出了药师林。 他朝着山下眺望,一眼便看到膳堂上已有炊烟燃起。 虽然还未到晚膳时,但想必元狩等人已经开始准备,哪些灵膏灵药类,很多都重火候,需要用文火慢熬,熬出内里药力。 但这种简单的火熬法,便是在熬出药力之后,便要尽快服用,否则药力流失也快。 “元师兄,叶师姐!” 林意心意,一路小跑便到了膳堂,他进去之后一眼便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元狩和叶清薇,只是第一次见到的另外一名老生,却依旧不在。 今日的晚膳是黄精膏,修行者世界所谓的黄精和寻常药房用的黄精不同,是一种特产于漠北苦寒之地的块根,味道极苦,但是富含一些灵气,同时最大的功用是提神,有略微提升感知的功用。 元狩和叶清薇正在奔忙,林意这突然而来的一声叫,倒是令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元狩和叶清薇看着林意,面面相觑,心中都莫名的生出不祥预感。 “有剩馍!” 林意目光一扫,瞬时看到灶台一角有不少应该是中午剩余的面馍,他顿时大喜,抓了两个就便吃边道:“饿得紧,我先吃两个垫底再说。” 元狩和叶清薇都是无语。 林意狼吞虎咽的吃相,更是让元狩大皱眉头。 他和叶清薇一样,虽然觉得林意很诡异难缠,但心中却实在没有多少恶感,看着林意这副吃相,他倒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林意,你既然出身世家,总该知道食不厌精这个道理,越是修行者,对吃追求就越是精细,最好顿顿便是黄精膏提灵膏这种即富含灵气,又极易消化,不留残渣污垢的大药。这些黍米杂粮最为粗陋,即便你真的食量惊人,也不需要顿顿的吃这种粗陋食物,别吃得个胃大肠粗,腰肥身大却一身虚。” “不错。”叶清薇自然也是同样看法,她看着林意,道:“就以南天院膳堂的条件,若是你胃口真的这么大,吃虎肉都可以,每次虎骨壮血大药,我们都能剔出许多虎肉,这虎肉外面都很难买到,壮身效果比这些粗粮不知道好多少倍。” “多谢师兄师姐好意。”林意知道对方的确是好意,但还是摇了摇头,“我暂时不能吃这些荤食,事关修行。” “修行最重根基,黄芽期不稳,便误一生。”元狩眉头皱得更深。 “放心,我绝对不是在走歪门邪道。”林意说是先吃两个垫底,但这交谈间,他就已经五六个馍下肚,他略一感知,便觉得有丝丝的五谷之气从腹中升起,又顺着他的心意汇聚成流,朝着那三个窍位一涌,他的浑身便瞬间说不出的满足。 “师兄,我是特地来找你,想试手看看我修行有无进步。”林意看着元狩,满脸期待。 “想和我交手?” 元狩凝重起来,“林意你是认真的?” “当然。”林意很无奈的看着元狩和叶清薇,他觉得元狩和叶清薇对他有误解,他说真话,但对方却往往不能相信。 “那你帮我照看火势,不要误了这锅黄精膏。”元狩点了点头,对着叶清薇交待一句。 “随我来。” 他看了林意一眼,身影一动,掠到了外面的院中。 “现在是单对单,你想我用几分力?”看着跟出来的林意,他又问了一句。 “全力。”林意不假思索。 上次元狩对战他们三人,全力出手时的力量让他印象很深刻,他虽然利用缠式,但还是瞬间受伤。 元狩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也没有小看林意,双手平伸,开了个架势,却是摆出了军中最常用的开山拳的拳架。 开山拳走大开大合之势,极为刚猛,在对敌之中,很适合力量占优的修行者使用。 “师兄,那我出手了。” 林意主要是想试力,纯粹是想硬碰硬,所以说话之间,他一步前踏,双脚用力时身体如虚空坐方凳,一个猛烈发力,双脚下就像是同时踩裂了一个竹管似的发响,与此同时,一拳便冲起,砸到元狩面前。 这同样是开山拳中的拳招。 “恩?” 元狩眼睛微眯,身体下挫,俯身至只有平时半人高,直接避开当胸一拳,同时发力,直接以肩为枪般,朝着林意怀中撞去。 “好快的反应!” 林意心中涌起凶险的感觉,但这一刻他也反应了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出了练得最熟的疯魔杀拳中的招数,整个人跳了起来,双手竖起挡住自己的脸面,浑身团身,直接就以双肘尖和元狩硬撞了一记。 “啪!” 肩肘之间一声爆响,元狩只觉得肩膀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这种疼痛就像是他聚集到这肩部的真元在内里鼓胀炸裂,要将内里的筋肉都撕扯开来。 “糟糕!” 与此同时,林意却是控制不住身形,他的双臂剧痛无力,身体晃动不已,瞬间落在地上,有些立足不稳。 他顿时强行后退,往后两个纵跃,才终于站稳。 这一刹那极为凶险,若是他一步后退纵跃间未能调整好,摔倒在地,那若是在战场上,元狩这样的高手一个上前践踏,无论落足践踏在他身体哪里,他都是轻则残废,重则直接身亡。 “居然能够站稳,能够接住我这全力一击?” 元狩肩部犹在剧烈疼痛,心中却是更加震惊,他可以肯定,和前些日相比,林意的力量绝对有了惊人的提升。 “林意,你可要小心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变得极为肃然,这声音响起之间,他咬牙忍住痛苦,身影动间,林意的身前顿时全是他的掌影。 第四十章 同窗不同命 元狩现在对战林意,是真正的将林意视为了在战场上,战阵上的敌手。 在战阵上,除非是某些特殊时刻,修行者之间的对决,绝对不可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而是尽可能保全自身的打法。 否则就如方才,他虽然一击就将林意打得立足不稳,但是肩部剧烈疼痛,整条右臂一时也根本不可能发力,这对于身法和出手一有影响,很有可能便被身边的其余敌手刺杀。 最为关键的是,现在双方还是拳脚,若是兵刃互拼,更不可能如此战法。 否则即便你一招斩掉了对方的头颅,但身上也被对方刺出了个血洞,那如此重创,在接下来的战场上便不可能存活。 所以除了绝对力量之外,还要修炼武技,至于越是厉害的修行者,真元的运用就越是灵活,例如飞针飞剑之流,便足以说明。 “砰!”“砰!”“砰!”…. 两人之间瞬间一连串的炸响。 元狩用掌,林意用拳,两人之间拳掌臂不断相交,劲气四溢。 林意连连后退,元狩步步进击。 但场面如此,元狩却是越战越心惊。 对方拳招精湛,而且往往能在受挫时发动意想不到的反击,最关键在于,对方见招拆招的同时,拳上的力量,也将他的手掌和手臂震得发麻。 这还是之前数天,那个一招都抵挡不住的林意? “停!” 再拆得数招,林意已经将要退无可退,背要撞墙,林意拼力一个侧跃,便挥手认输。 如果是在真正的战场乱阵中,林意可以肯定,恐怕自己早已经死了。 因为除了力量之外,元狩凝结黄芽比他早数年,感知念力都比他强,双方见招拆招的反应就比他快出很多。 他家传的“疯魔杀拳”的精妙程度应该是在元狩那一套掌法之上,但元狩反应一快,便能料敌先机,让他很难受。 元狩尚且能游刃有余,在战场上要是有别的军士接近袭杀,估计还能及时闪避或是反击,但他已经只能全力应付元狩,随便过来两三个军士拿刀剑乱砍,他便瞬间被杀死。 虽然认输,但是站定之时,他的脸上却是一片欣喜。 先前他连元狩的八成力都估计抵挡不住,但现在气力增长,这种战斗,他却已经吃亏不多。 最为关键在于,双方拳掌相交,他虽然骨骼也是疼痛欲裂,现在甚至拳头和手臂都已经微微肿了起来,但是随着心脉跳动剧烈,体内却往往有新力生成,那些疼痛欲裂处也似有暖流流过,虽然疼痛但很快就能继续发力,不会像之前一样,酸麻无力许久。 “林意,你的气力怎么陡然间增进这么多!” 在这一刹那,收手的元狩和内里的叶清薇几乎同时出声,两人都震惊到了极点。 最为震惊的自然是和林意亲自交手的元狩。 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林意的后力绵长,任何走捷径的歪门邪术,即便是在短短的时间里让一名修行者的力量大幅增长,但也是过分榨取的行为,很快就会有油尽灯枯之感。 很显然,林意就算是进步很大,也并未用那种快速榨取似的歪门邪法。 而且越是用了歪门邪法,交手之后一落下风,就会心虚胆怯,但林意不同,这种感觉无法言明,但他可以感觉到林意的信心,林意的那种气势。 “这些日我在闭关修行,我在探究一种炼体之法。”林意犹豫了一下,他得到过吴姑织的警告,知道事关神惑之上事情,连当今皇帝都会格外忌惮,所以他根本无法明说。 “那你可需自己衡量。”看到林意犹豫,元狩也不追问,只是略微凝重道:“这就如同样两个资质的年轻人,一个专门练武技拳脚,一个专门凝练灵气,一开始自然那个专门练武技的武者进步快,打起来那个灵气凝练不多的自然不是对手,但是若到了黄芽境之上,开了命宫,恐怕不练任何武技,任何普通的武者也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这我自然明白。”林意点了点头,他知道元狩有些会错了意。 也就这短短交谈的十余个呼吸间,他心中又是不由得一阵惊喜。 他双拳双臂上那些疼痛处,此时只是一阵阵发痒,就像是那种受伤结疤后,内里新肉刚刚生成的那种痒。 这就变相的验证了那名瘦高老人笔记上接下来的一些推断。 大俱罗修行法最为可怕的地方,是生机太过强大,恢复力太过惊人,所以修行之中,便可进行那种锤炼身体的苦修法,可以让身体变得越来越凝练。 那名神惑之上的瘦高老人用了一个专门的词语,叫做“密体”,便是说可以通过这种磨炼,让血肉和骨骼都变得越来越紧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按照记载,大俱罗修到后来,可以用身体血肉抵挡兵刃,利器难伤皮肉,而且可以用内气引不利于身体的元气入体,当成真元用,甚至凝成兵刃。 “所以你让我用真元帮你拍击热力和寒力进去,也真的是因为修炼?”叶清薇等到林意和元狩返回膳堂中,才终于从震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这是类似一些真元刺窍的手段?” “差不多,我来帮你们烧火。” 林意在幼年时也没有少吃这种类似的灵药羹或者药膏,所以知道这种药膏最重要的就是文火慢熬,他在灶膛前坐下慢慢吃那些面馍,同时帮忙添柴看火候。 “将门虎子,只是真的流年不利。”元狩叹息了一声。 原本在他看来,林意便是这批新生里最为出色的一个,尤其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三人联手胜了他之后,他更是赞赏。 今日这一战,更是让他对林意有些刮目相看,心中隐然是将林意看成了朋友。 对于林意而言,元狩和叶清薇这师兄、师姐,原本也是他在南天院之中,除了齐珠玑和萧素心之外相处最多,最熟悉之人。 其余那些同窗,到真是如同陌生路人。 “师兄,师姐,怎么暮鼓一响,只有我们这一年生来用晚膳,却不见你们或者天监四年、三年生来用膳?”林意心中和这两人亲近,说话便也随意。 元狩用木勺搅动着药羹,氤氲白气缭绕中,他转头看了林意一眼,道:“这些大药对于刚凝黄芽或者未凝黄芽者比较有用,如我们这些已经凝结黄芽许久的,用处却也不大了。绝大多数老生都是靠着家中供给灵药,还有入院两年之后多是实修,在外行走,许多家中无法供给的,便是要个人际遇和本事了。” “原来如此。”林意现在修行已经和灵药无关,虽然元狩的可惜是已经溢于言表,但他自己却不抑郁,又顺口问了一句,“之前不是和你们在一起还有一名师兄,怎么一直没有见了?” “他已经被边军借调了过去。” 元狩微微犹豫,但还是说了,“你别看他内向,但实则修为比我和叶清薇还要略高一些,但也和你一样,家中没什么背景。” 顿了顿之后,元狩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南天院虽然特殊,但毕竟听从皇命,皇命至上,但其中又要兼顾各权臣的感受,兼顾一些平衡,有些时候军中要用人从南天院抽调,像你这样的学生,或是有些权臣想要倾力培养的学生,或许就会被调走。” “灵荒已至,大战将起,边地更加缺人,各方军都会抢着要人,所以这种事情恐怕会越来越多。”林意点了点头。 看到林意神色也没有什么不同,元狩便接着说道:“这自然是不公,其实对我和清薇而言,也想被一视同仁,既然身为修行者,便自然要为我朝征战,即便马革裹尸,也是我等荣耀,但皇命要顾及权臣感受,即便将来送往边境,恐怕也不会将我们直接送往最危险之地。那些权臣刻意培养的学生,也只是因为权衡的问题,最多被放置难以很快积累功名的地方,倒也不会刻意抹杀,所以林意,你却是要小心,有些时候千万不能逞强。” “有些时候逞不逞强也是无用。”林意晒然一笑,“师兄、师姐你们也别怪我直言,现在你们是如是想,但到时若是你们变成高位,恐怕也不一定会觉得战死便是荣耀了。” “你说的或许也是实情,年少热血,不需顾忌太多,位重权高,顾忌却是太多。”元狩也不辩驳,或许也是想到了数位同窗的命运,一时也是心情凝重,沉默下来。 第四十一章 无意之得 林意并无太多感慨。 自从换了新朝,这六年来他独居建康城,很清楚对于整个建康城而言,他就像是沧海一粟般渺小,更不用说对于整个南梁而言。 再加上北魏,天下何等广阔,诺大的疆域,无数的名山大川,无数的能人异士,像他这样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无法想太远,唯有眼前事。 “各自有命,师兄,师姐,这些吃食我先带走,若是还不够,我每日会让萧素心替我传话,倒是劳烦你们帮我准备了。”林意将中午剩下的面馍和干饼等物一卷而空,都放在竹筐中带回黄藤精舍,他很洒脱。 然而看着他的背影,元狩和叶清薇却都是同样感受,他们的这名师弟,平淡之中却是有着一种傲骨。 只是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哪怕是他们自己,对于这个王朝和这个天下而言,也太过渺小。 林意回到黄藤精舍,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很快静下心来思索。 修行者在战场上容易身亡,一是容易被针对,二是修行者自身的身体便是最大的弱点所在。 修行者到了第二境命宫之上,虽然即便体内真元耗尽,肉身力量都依旧比一般武者强,但他们的身体血肉也不可能抵挡箭矢、刀剑,锐器面前,和寻常军士同等。 所以修行者参与战阵,一般走两个极端,一是就身穿最轻便衣衫,尽可能不被对方击中,躲闪不开时便用真元硬抗,等到真元接近耗尽,那便要尽快逃离战阵。另外一个极端便是身披重甲,让对方的寻常武器根本无法穿刺,但重甲越是厚重,平时消耗的真元也越多,不耐久战。 从方才和元狩的交手来看,大俱罗的修行法,很适合在平时锤炼肉身,将肉身变得更坚韧。 例如一些武者用木棍拍击肉身,在瀑布下练功,都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但林意略一思索,还是确定现阶段壮大气机,不断提升肉身活力,才是关键所在。 气血越是强横,人的精力越是旺盛,便越是不容易疲惫,越是容易恢复,而且他隐约觉得,只要气血强横到一定程度,应该完全可以用一些类似真元炼体法的高明炼体术,不需要用武者的那种蛮法。 所以最简单而言,先追求力气大,再追求自己能否耐打。 现在自己已经能够做到顺利的抽引五谷之气,不断温养那三处窍位,心脉日益壮大,平日里修炼分寒暑时,也可以鼓动更多气血令肉身激发更大潜能,但按照之前的修行来看,分寒暑大量发汗,的确是损伤元气也大。 所以目前最重所在,倒不是一定要追求尽快吃下更多东西,抽引更多的五谷元气去灌注那三处窍位,甚至身后脊骨大龙,而是要尽快做到“控皮肉”。 “控皮肉!” 林意喃喃自语,重复这三字。 在冥思修行之时,要想令自己身体血肉能够自行锁住有益元气,但却让杂质污垢随着汗水排出,这不是念力所控,而是肉身自己的直觉反应,这要达到,何等困难。 一连五六日,他都足不出黄藤精舍,专心体悟这无漏金身修行法上“控皮肉”的门道,但却都不得法,倒是食量越渐渐增大。 一餐需要六七十个面馍,大约是一般武者五人左右的饭量。 “林意,我和齐珠玑巡山时割到了不少清神花,我们准备烧些热水泡一下,要不要帮你烧一桶水?”这一日暮鼓后不久,萧素心和往日一样带着食物来到他屋前,敲了敲门,却是说了这一句。 “清神花?”林意愣了愣,出了门,他一眼就看到萧素心的手中抓着一把深紫色的花。 他一眼萧素心的眼中神色,就顿时明白萧素心应该根本不是和齐珠玑巡山时顺便所得,而是这些时日自己不得法,恐怕有时候神情有些焦躁,落入了萧素心眼里。她是刻意去巡山找了这些花来。 清神花不算是什么灵药,但煮水入浴,却是有很好的清心安神,不令焦躁的功用。 “也好。” 林意心中感激,点了点头。 现在的萧素心和当年的林玄鱼有越来越多相似之处,对于他而言,这种好意不容推却。 黄藤精舍里,有的是装热水或是药汤的大木桶。 一些寻常的清淤活血的药物,南天院甚至可以直接去问教习领,只是对于他们三人,暂时却还没有用到。 “你现在修行如何?”在和萧素心一起生火烧水时,林意想到她的修行,忍不住问道。 “最近气感有所增强,可能是你不去晚膳,元师兄总是将你的那份分给我和齐珠玑,而且若是最后略有剩余,叶师姐也会不动声色的分给我,连齐珠玑都分得略少一些。”萧素心的面孔被火焰映得有些微红,“最近感气时,感到吸纳入体的灵气和以前有些不同,一丝丝的有些旋转。” “是么?”林意顿时大喜,道:“那距离凝结黄芽应该不远,我气感有这样变化之后,约莫不到半年,就凝出了气感,而且还没有这么多灵膏灵羹相助。现在天地灵气虽然衰竭,但这黄藤精舍里灵气不弱,再加上灵膏灵羹,我看至少比我节省一半时间。” “若真如此,也是拜你所赐。”萧素心看着他,认真说道。 “还需如此客气?”林意笑了笑,摇了摇头。 “的确不必。”萧素心也是笑了笑。 两人虽都笑着,但心中却是都有些感慨。 两人现在际遇差不多,在这学院中又是一组,今后调拨战场,恐怕也在一处,而且就算元狩不说,两人心中也很清楚,那些最危险的征战之地,南天院这些学生之中,恐怕也是他们去,而不会是那些权臣的子侄。 既是注定要在战场上生死与共,又何必多礼。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当水烧好放入木桶,放了清神花,林意在淡淡的幽香之中半躺在木桶中时,他不由得想起石憧,想起萧淑霏和陈宝宝,以及他的父母。 他修炼了“分寒暑”之后,似乎倒是不易发汗,泡了许久,等到水温渐渐凉下来,他出了木桶时,倒也只是肌肤微微发烫,额头上都没有出什么汗珠。 只是这清神花气味宜人,再者这也是他入了南天院以来,少有的安静瞎想时刻,他浑身倒真是放松了许久。 他将木桶下面塞子拔掉放水,走出门时,天色已经大暗,山中淡淡的云雾上方星辰点点,春夜一阵阵微凉的山风吹来,和他微烫的肌肤一激,他的皮肤上倒是自然鼓起一个个小点,就是俗话说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 然而只是这一下,却让他的脚步顿在了门口。 他便陡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既然不可能做到在修行之中,身体血肉发肤自然锁住有用的元气,那能否在修行之中,做到令身体发汗,但是最终将汗液锁在肌肤毛|囊之中,将这肌肤毛|囊视为窍位。 等到修炼告一段落,再全神分辨,将不利杂质污垢随汗水排出,而将元气保留体内? 这种想法,便是“分寒暑”和“控皮肉”先不同时,而是分两段来做。 关键在于,人体有时自然变能做到闭汗,有些人生病,本来是在大量发汗,体内脏器已经排出毒素,随着汗液就要排出体外,但是在行经身体血肉经脉时,身体又受外部刺激,比如骤冷,便陡然停滞在血肉之中。这种闭汗往往引起大病,比有些时候迎面吹了寒风,染了风寒还要严重。 但若是能够将汗水锁在肌肤之中,修行一结束马上再分好坏,祛毒存利,那便无形之中就已经做到了无漏金身修行法的控皮肉。 林意没有丝毫的犹豫,马上快步回自己精舍,盘坐下来。 第四十二章 突飞猛进 其实寻常人只要稍加练习,也能做到鼻翼动作,耳朵微动。 这种锁肌肤毛|囊,也是类似。 对于修行分寒暑已有一些时日的林意而言,要观想瞬间身处寒冬腊月,肌肤毛|囊瞬间闭锁,根本不是难事。 林意略微试了几次,便可以迅速做到意之所至,肌肤变收紧,浑身绽起鸡皮疙瘩。 接下来他用分寒暑之中的“暑”,迅速让自己气血汹涌,开始微汗。 在这种时刻他迅速观想身处酷寒之中,果然是成功将汗水锁住,他只觉得肌肤毛|囊和浅层血肉之中,简直就像是结成了无数盐晶,浑身上下都是如此,极不舒服。 但他此时还是强行凝神,静心冥思内观。 这些被锁住的汗液之中,果然有气感,但是太过微弱,不好捕捉。 林意也是有了经验,这和炼化五谷之气一样,只要量一多,感知便自然清晰。 他再几个来回,让自己身体里热意缭绕,将要大汗淋漓,但同时却观想肌肤外一片冰天雪地,如此不到半盏茶时分,不仅他的肌肤表面都是疙疙瘩瘩,一颗颗坚硬粒子,有如出痘般的感觉,而且他明显有种强烈的不适,甚至连头脑都有些发昏,很像在酷暑时陡然遭了风寒。 “不能耽搁太久,否则真的要大病一场。” 林意知道若再不发汗,恐怕自身的平衡都要被打破,此时他虽然难受,头脑也昏沉,但意念却是极为清晰。 他让自己竭力放松下来,肌肤也不再那么紧绷,与此同时,他全力感受身体肌肤血肉之中的内气。 也就是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许多细丝状的元气涌动。 有些他直觉便是不佳,有种阴冷污秽的气息,有些却是很熟悉,有平时内气勃发,气血之中的那种暖意,有的甚至直接便是和五谷之气类似,应是五谷之气转化,或是尚未完全转化的产物,有些却又是微妙不可言,但感觉有大好处。 他仅凭直觉,迅速将那些觉得有大好处,有用的元气全部抽离出来,只是十数个呼吸之间,他便身体一松,汗如豆涌,浑身便湿透。 “有用!” 几乎也就是这刹那间,他脑海中那种浑浑噩噩,脑门发涨的感觉便消失,虽然和之前大汗时一样,依旧感到十分口渴,很想大量喝水,但是伴随而来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根本没有之前那种体虚感。 林意待汗出透,索性出去提了两大桶水到了精舍之内。 喝一阵水之后便用这方法控皮肉出汗,连续数十个反复之后,两桶水竟是被他喝了个底朝天,与此同时,他身下的席子都湿得好像在雨水中淋过一样,手掌一按都按得出水来。 “这下厉害了。” 林意略微有些疲惫,但是浑身却有一种清亮清透的感觉。 他冲洗了一下,略微休息之后,感觉到意识分外清晰,身体里的气血流动也分外通畅,还有一点让他事先没有想到,让他十分惊喜的是,他对体内的五谷之气的感知,也越加清晰。 那些驳杂不利的元气除去一多,似乎干扰也少,倒像是平时在云雾里面看东西,现在却是云雾消散。 在他的感知里,那些寻常的五谷食物,倒真像是以前吞服过的一些灵膏,明显都是在不断的释放出一缕缕五谷之气。 唯一一点让他还有些难以适应的是,他之前凝练天地灵气惯了,无论是吞服灵药还是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只要凝练成真元,那真元就如一条条黄芽并不消失,但这五谷之气虽然涌出不少,但被他凝成束往那三个窍位之中一冲,便瞬间消失,唯有气血中暖意更浓。 这一夜恐怕是林意决定走大俱罗道路开始,获得好处最多的一夜。 虽然他这控皮肉还只是先取巧,但殊途同归,好歹有七八分同等功效。 他后半夜将“旺气机”“分寒暑”和“控皮肉”这三篇轮流而用,到了清晨钟鸣之前,他连“控皮肉”都越来越纯熟,似乎身体渐渐适应,恐怕过不了数十日,他的皮肉就能形成自然反应,做到真正的控皮肉。 到了清晨提水时,林意稍一用力,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滚,甚至有些窍位之中内气自然激荡,给他的感觉气血流动就如同潮汐一般。 “这气力近乎大了一倍,现在元狩师兄的气力恐怕也远不如我,只是和陈宝蕴相比不知道如何。” 林意之前是单手提一桶水毫不费力,现在单手提两桶竟也毫不费力,虽然不单是这一夜的修炼所至,还有前面五六日的积累,但这种气力增长的速度,按照普通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的认知,简直是无法想象。 “他凝结黄芽的时间比元狩师兄还长,念力方面尚且远胜于我,而且陈家的武技也绝对不会差,但我有天辟宝衣,他打我一拳,我也不避,同时打他一拳,他恐怕也承受不住。” 林意的脑海里,倒是不由得将陈宝蕴想象成自己在战场上的敌手,想起了破法。 “不过这样的气力进步终究骇人,平时还是收敛些好。” 当晨钟响起,已经完成洗漱,开始慢慢吃东西的林意想到了吴姑织的告诫,心中平静下来。 一名神惑境之上修行者的举动就已经能让皇帝顾忌,尤其自己的身份是罪臣之后,现在恐怕又牵扯到南天院的另外一名神惑境之上的修行者,事端更大。 林意可以肯定,即便是当年的大俱罗自己,初始时修炼的速度肯定也没有自己这般惊人。 那些笔记上说得清清楚楚,大俱罗一开始不是出身显赫豪门,而是普普通通边市上一个贩马的。 一名贩马的武夫,再怎么奇遇,也绝对不可能得到两名神惑境之上修行者的指点。 同样是呼吸吐纳炼体法,市井之间的那些法门,根本无法和无漏金身修行法这样的功法相比。 无漏金身修行法这样的法门,他是越炼越可以肯定,这种等级的炼体法,哪怕不走大俱罗修行法,哪怕和五谷之气无关,也是绝世功法。 即便是他父亲当年位高权重时全力去寻,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他也不知道齐天学院那名瘦高老人的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但里面应该就有一条,就是让这南天院的那名神惑之上修行者传自己这门功法。 “今天我想去巡山散散心,你们不用去巡狩割巡山了。”林意气力大进又想隐匿实力,不想和人交手,但是心中却有一股修为大进想要撒欢的心情,再者他在这里静坐闭关久了,感觉活动一下身体,应该更有好处。所以见到齐珠玑和萧素心出来洗漱,他便直接说了一句。 “也好,你这白日里去散心更佳,说不定视野清晰,能采集不少有用草药。”萧素心明显感觉到林意的精气神比起昨夜有很大改观,对于她而言,哪怕这种改变和她昨天采来的草药无关,她也很高兴。 林意出了药师林,直往后山去。 鸣鼓山是卧鼓状,后山荒野山林少说也有方圆百里,要真巡起来,倒是一天都未必巡得完。 林意一入后山林中深处,到顿时如同猛虎归山,瞬间就狂奔了起来。 他一口气连奔了一盏茶时间,这才感觉呼吸灼热,气喘起来。 但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异样声响,还未来得及转身,直觉有风声,直袭后脑。 第四十三章 四年生 “什么东西!” 林意身体往下一缩,往旁边大树上一扑,只听见吧嗒一声爆响,他原先所站方位前方的一株大树上树皮炸裂。 他还根本来不及多想,一阵剧烈的破空声从一侧响起,一团黑影瞬间就到了他的面前。 林意原本正是剧烈奔跑,胸中全是浊气时,刚刚好不容易闪避开来,现在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模样,也根本来不及再躲闪。 所幸他炼得最熟的疯魔杀拳,本身就是军中最高明的搏杀拳术,许多都是极限状况下的拼命招数。 在这一瞬间,他强行扭腰背靠树干,整个人半靠在树干上,一脚凌空踢往这团黑影下身,与此同时,他一手护住自己前方,一手却是伸到极致,一爪直接抓向这黑影面门。 “砰”的一声闷响在林中炸开。 对方反应速度也极为惊人,直接蹦了起来,避过他的一脚,硬生生居高临下,一拳就轰在他成爪的掌心。 林意只觉得掌心一沉,就像是被一柄十分沉重的铁杵砸中一般,他一口气憋在胸口,背部和树干一撞,他的胸肺之间难受得就像是撕裂开来一般。 此时他头顶树叶纷纷扬扬洒落,林中光线明灭间,他终于依稀看清,这偷袭的黑影浑身黑色长毛,竟像是一头黑色猿猴模样,比他人还要略高半头。 “猿猴?怎么这么大力气,南天学院的后山,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凶物?” 林意强行呼出一口气,依旧背靠这株大树站定,只觉得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只觉得这猿猴的气力,比元狩的气力还要惊人。 也就在此时,那黑影刚刚落地,竟似毫无阻碍,脚底就像是装了弹钢一般的感觉,整个身体都似乎不需要任何缓冲一般,竟然又已经扑向他的面前。 林意眯起眼睛,目不转睛,这时他已经看清楚了,的确是一头黑色猿猴,但此时这头黑色猿猴一手虚握在前蓄力待发,另外一手却是标准的冲拳直击自己前胸,双脚交错间,身影步伐竟似隐隐笼罩了自己闪避的任何一个方位。 这一瞬间给他的感觉,不像是猿猴,倒像是一个武技远超出他的武师,军中那种已经搏杀了很多年的将领。 当年他在齐天学院读书时,也时常和父亲军中的将领、军士交手,那些将领、军士,哪怕不是修行者,哪怕出手之间都是极为普通的招式,但就是那些普通的招式在他们的手中,却似乎分外的杀机重重,给他莫大的压力。 现在这猿猴,给他的也是同样的感觉。 他目光一闪间,竟是双足一顿,整个人一个僵尸跳,右胸靠肩处硬生生受了这猿猴一拳,与此同时,他的左拳也从下方撩起,一拳轰在这猿猴腹部。 “砰!”“砰!” 两声沉闷如雷的爆响同时在寂静的山林中响起。 林意修行时便想着万一遭遇陈宝蕴这样的强敌如何,此时他呼吸无法调匀,根本无法久战,再加上直觉对方诡异,便不假思索的用出了这样的战法,硬生生的互挨了一记。 林意虽然有天辟宝衣在身,但硬受了这一拳,背部在树干上猛烈一撞,前胸和后背肩胛骨都是碎裂般的剧痛,口中瞬间涌起一股血腥气。 这黑猿身体明显一僵,似是根本没有想到林意居然直接是这样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林意这一拳轰在它腹部,只见它身体往后一躬,一声嘶鸣,踉跄后退间,它的嘴角已经沁出血丝。 林意体内气血翻滚,他强行吸了一口气,略微凝神,体内无论是那些“分寒暑”所经的窍位,还是近日来他不断凝聚五谷之气灌注的三个窍位,这些窍位内里,全部起了反应。 一时间他心脏剧烈跳动,体内一阵阵热意汹涌,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热了几分,连肩背的疼痛都瞬间消隐了不少。 他也是发了狠。 咔嚓一声,身旁一株胳膊粗细的小树被他硬生生折断,木屑树叶纷飞。 随着一声低喝,林意背部发力,整个人从树上弹起,与此同时,他双脚错位,一股新力如从他脚下涌起,汇聚着全身的力量汇聚到双手。 哗啦一声,这一株小树被他当棍朝着前方这黑猿猛烈砸下。 黑猿原本身影不稳,它也根本没有想到林意竟然如此凶横霸道,同样中拳,竟然还能如此发力。但顷刻间,它竟也真像那种返璞归真,任何简单招数都可以用到极致的武学宗师,双手朝着这株小树一拿一带,竟是想将这树带到一边,同时令林意反而站立不稳。 但是林意本身修行疯魔杀拳,心中也早已打定了两败俱伤打法的想法,一看黑猿这出手,他便心有感应,在黑猿指掌抓住树身的刹那,他的整个人已经顺势朝着前方一冲。 他和黑猿,就像是一根扁担上挑着的两个麻袋一样,直接撞上。 “砰!”“砰!” 这一刹那,黑猿一腿蹬在了他的身上,但他的一拳也再次砸在了这黑猿的胸腹之间。 黑猿这一脚力量奇大,直将他往后蹬出一丈有余,林意无法站稳,扑通跌坐在地,口中血腥味更浓,但是胸肺震荡间却是根本无法喘息。 他再看去,那黑猿被他一拳也是在地上滚了几滚,但是翻身坐在地上的时候,却是突然对他一阵比划。 “这是什么意思?” 林意一时看不明白这黑猿到底比划什么,但只是直觉这黑猿似乎很有灵性,而且不像是要和他分生死。 等他接下来终于喘息过来,回想方才双方交手,却是隐然觉得这黑猿并未下真正杀招。 这种猿类,指爪非常尖利,但方才这黑猿一直用拳,却不抓挠。 “你难道是见我在这山里奔跑,也是忍不住想和我试试手?” 林意慢慢的站了起来,他揉着痛处,想到了一种可能,对依旧箕坐在地的黑猿说道。 这黑猿此时已经停止了比划,但眼睛看着他甚是灵动,更显人性。 “什么人!” 但也就在这时,林意突然听到一声声厉喝,一阵阵剧烈的破空声,包括身上真元和林间枝叶摩擦时产生的独特裂响声,连成了一片。 林意眉头一皱,他听到这些声音都来自于一侧的某处山谷。 他站立不动,只是五六个呼吸间,林间风声骤疾,一团团落叶纷纷炸开,有十余道身影已经在周遭纷纷落下,将他团团围住。 “有人打伤了倪师姐的猿王!” 一声惊呼响起。 接着便是一片厉叱声,“你是什么人,竟敢在南天院山林行凶!” “你们误会了。” 林意平静下来,缓缓的呼吸吐纳,他看出这些冲来的人有男有女,都是身穿南天院的衣衫,而且胸口和袖口都有四字标记,如此说来,便应该是天监四年,比元狩和叶清薇还要高一年的南天院老生。 “我是林意,南天院天监六年生,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今年的新生?” 一名身材修长,双目凌厉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 他比林意明显要大出几岁,行走之间龙骧虎步,不像是学生,倒有一种军中将领般的气势。 “今年的新生怎么会单独在此,而且怎么可能打伤猿王?”他上下打量着林意,皱起了眉头,目光和语气里都是不信。 第四十四章 昔日旧情 “师兄,伤得不轻。” 此时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走上前来,对着这名男子轻声说了一句,同时狠狠的瞪了林意两眼。 林意歉然,道:“真的只是误会,我不知它的来历,它应该只是出手试我,但我却以为它是山野凶兽,出手就全力相搏。” “胡说八道!” 一边一名少年瞬间暴喝出声。 这名天监四年生无论身材和年纪看上去竟然和林意差不多,而且面目也很清秀,但性格却明显暴躁,他双手握拳,腾的上前一步,一种一言不合就要马上出手的感觉,“猿王很通人性,而且服食过灵药,气力接近命宫境,更何况一直和倪师姐过招,若说是你偷袭它伤了它,我还相信,但你说它出手试你被你所伤,简直是胡说八道。” 这名老生这数句话一说,周围所有人看着林意的目光顿时都凌厉起来。 “不信你问它。”林意很无奈,他看了那黑猿一眼,说道。 他的眼睛里,倒是也充满惊奇。 猿猴通灵并不稀奇,他看过的那些笔记记载里,就有不少关于这方面的记载,最出名的是前朝宋初年的一头老白猿精通剑术,不知是哪个隐世的修行者调教出来,后来一名叫柳溪生的年轻修行者又得了这头老白猿的教导,剑术惊人,还留下了一篇白猿剑经。 但这种志怪类的事情在修行者世界也极为罕见,他当初也是当故事书看的,没想到在南天院的后山,竟然也能遇到这样的一头猿。 这黑猿果然有灵性,它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些人对林意的敌意,顿时一阵摆手,同时点了点不远处的一株树干,做了个投掷动作,接着它又摆出了几个动作。 林意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述说事情的起由。 一开始的投掷动作,显然是说它自己拿东西丢林意,接着摆出的几个动作,便是双方交手的模仿。 “你还抵赖,你看,分明猿王都说,是你拿石头丢它。”但是那名最先查看这黑猿伤势的高挑少女却是会错了意,顿时看着林意怒声道。 “它说的是它先拿东西砸我。”林意异常无奈,甚至点了点那棵树上被砸的痕迹,他对着黑猿也比划起来,希望黑猿再能解释一二。 这黑猿倒是配合,它跃了过来,和林意站在一起,甚至还牵了牵林意的手,表示亲近。 这一下所有老生的面容都是缓和下来。 “我是方念圣,你叫林意,真是今年新生?”为首那名身材高大,年纪也最长的老生的眼神迅速温和,只是依旧带着疑惑:“不知令尊是?” 林意点了点头,“家父林望北。” “林望北?”方念圣目光剧烈闪动一下,明显是知道,但是他面色却是没有什么变化,也不多说什么。 只是这一下,林意就看出这人心机比较深沉。 “就算是猿王先出手偷袭,你下手也太重。”此时那名高挑少女倒是又忍不住一阵抱怨。 相反林意看她倒是很顺眼,很明显她是关心这黑猿伤势居多,根本不关心林意家世,而且有什么便说什么,十分直接。 “我只是身穿天辟宝衣,实力和它相距甚远,陡然遭遇这样的强敌,根本不敢留手,就怕丧命此间。”林意不想太过暴露自己的实力,而且周围这些老生他并不相熟,所以直接抛出了天辟宝衣,“它应该是手下留情,所以我虽然也被击中,但却是它受伤更重了些。” “天辟宝衣?” 一片惊呼声响起。 “你居然有天辟宝衣?”高挑少女朝着林意的领口里看了看,语气倒是也温和下来,毕竟林意的话极有道理。无论是在她还是周围这些老生看来,也只有猿王刻意手下留情,才有这样的结果。 “你是刚修炼到黄芽不久?” 方念圣静静的看着林意,突然问了这一句,然后伸手碰了碰林意的肩头。 “此人心机果然深沉。” 林意的心中瞬间又涌起这样的念头。 因为就在他手触碰到林意肩头时,一股雄浑的真元力量便朝着他的体内压了压,接着收了回去。 这是试探他的修为。 但既是同院学生,既可开口相问,又何必这样直接试探,更何况方念圣的此时的面色极为温和可亲,面色上面却是反而容易给人亲近之意,生不出恶感。 林意此时体内黄芽几乎一丝都没有,方念圣一试之下,心中便是认定林意最多刚刚凝练黄芽。 林意也不管他心中想法,只是自顾自点了点头。 “他打伤了倪师姐的猿王,我们要不要知会倪师姐一声,看她有何说法?”这时,有两名老生却是犹豫出声。 趋炎附势之徒。 林意微皱着眉头,转眼过去看那出声的两人,心中顿时下了定义。 此事已经说清,左右不是他的责任,那两名老生却还如此说,便只可能是那倪师姐势大。 “不用了,倪师姐何等样人,不会为难他,更何况这些人都亲眼见证,猿王自己又通人性,也不会责怪到其余人头上。”方念圣这时却是淡然的摇了摇头。 “多谢师兄。”林意“真诚”的致谢,心中却是在腹诽,那两名老生比起这方念圣差得太远。方念圣这是无形之中又在所有人面前夸了“倪师姐”,而且又不露声色的对他卖了个好。 至于那两名老生,这种唯唯诺诺的想要讨好人的手段,多半被人不齿,恐怕那倪师姐也不会高看他们一眼。 “不知师姐姓名?” 见这些老生纷纷转身离开,林意却是上前轻声问了那高挑少女两句:“还有师姐你们所说的倪师姐又是谁?” “我是颜婉,说起来我父亲颜齐杉还算是你父亲当年的同僚。”这名高挑少女倒是一番男儿豪气,开口第一句便是如此,也不忌讳,但接下来第二句也是毫不留情面的低声呵斥,“你都已经到了南天院如此之久,难道还不知道天监四年的倪云珊,不知道她的这猿王?” “我课上的少,真不知道。”林意很想这么说,但是却又不好意思。 事实上进入南天院以来,他甚至连教习的一堂课都未去听过。 “我当然听过倪云珊,但是不知道她有这样的一头灵猿,而且她也是天监四年生,按理你们也是同辈,但听你们称呼她都是称倪师姐,我便以为另有他人。”林意看着颜婉说道。 若是改朝换代之前,颜婉的父亲也是属于边军,的确算是他父亲的同僚,但官阶却是比他父亲要低。只是现在颜齐杉的官阶,却是和他父亲当年齐平了。 “文官中有德为长,我们修行者,自然是谁的修为最高,便为长。”颜婉看了林意一眼,“倪师姐修为远胜我们,更何况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排座次,没有人觉得修为高便一定要喊她师姐,但后来一些试炼实修,天监四年生很自然渐渐以她为首,很自然的便开始喊她师姐。” 颜婉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服气。 “那她的确是厉害。” 林意也没有话说。 他出身将门,自然知道有些将领能够脱颖而出,并不是因为武技和修为远超别人,而是因为为人品格让人服气。 “算了,不和你多说了。我知道你父亲后来无故获罪,被罚去边关放马了。这些年不听我父亲说,他应该是顾忌,但以前我也常听我父亲说一些他佩服的人和事,你父亲带军悍勇出名,部将也都是一样。你父亲被罚去养马,恐怕也是皇帝顾忌你父亲和那些不要命的部将。猿王很通人性,它也算是我好友,先前见你打伤它,我自然生气,但是现在想来,你在陡然不明就里遭遇强敌,反击之下能够将它打伤,也算是将门虎子了。”颜婉本来已经话说完,走出两步了,突然又顿住,转头和林意说了一堆话,接着她伸手一弹,却是一个丹瓶丢到了林意的面前,“这里面有一颗小天星丹,我将近凝练命宫,对我已经没有大用,今天见你也算有缘,便送了你了。” 第四十五章 女人缘 “好了,不要推辞。我们南天院马上要北迁,大战将起,沿途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你修为太弱。” 林意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比绝大多数男子还要决断,根本就不和林意多说,几个纵跃,便直接破空而去。 “居然只见了一面,就直接给我一颗小天星丹。” 林意打开手中的白玉丹瓶,一股淡淡的兰花幽香便直冲他鼻翼。 小天星丹是用一种天星兰为主材炼制而成,这天星兰的数量本身也很稀少,近年灵荒起时,修行者纵使有发现,大多也已经自然枯死,根本无法入药。 小天星丹的功效是提升灵气凝练效果,令吸纳入体的灵气更容易和修行者的内气结合。 这种药效,在凝练黄芽前后的一段时间里最为有效。 颜婉说的不错,这种丹药对于她这种接近命宫的修行者已经用处不是特别大,但就价值而言,这样一颗丹药的价值已经接近黄芽丹。 她和林意只是见了一面,家世上有些渊源,并不像陈宝宝是他的好友,这样的手笔和气度,真是让林意都有点无法想象。 “听说颜齐杉为人豪爽,没想到他女儿也是如此。” 林意以前自然也听到过父亲对朝中一些人的评价,颜齐杉也在其中。 至于有些人对女子的偏见,他倒是没有。 他自幼见得多的,也都是权势豪门家的女子,那些女子,真是反而大多数都比男子厉害,少有纨绔之气。 “这小天星丹给萧素心倒是正好有用。” 林意将丹瓶收好,放入了袖中。他走大俱罗之道,和这种灵气药物反而相冲,但萧素心近期正要破境,这小天星丹是绝佳的助力。 昔日那些同窗,如长袖善舞的斐玉等人,即便面上也是客气到了极点,但相处数年,却始终无法成为好友,但颜婉此种,虽然只是见了一面,林意心中便已经将她视为好友。 林意返回黄藤精舍,他被那猿王击中的地方骨骼里头都是发痛,血肉都微微肿胀起来。 只是他有意想看自己现在的恢复能力,也没有用任何的药,只是静坐冥思,呼吸吐纳,到了暮鼓响起之时,他被击中的地方已经没有一丝异样,甚至用力按压,也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这种修行法,简直是越战越猛。” 和清晨离开这里时相比,林意觉得自己的气力甚至又增长了不少。 他越来越感觉出这种修行法的可怕之处。 寻常的真元功法在一场大战之后,肉身恢复得慢,静修补充真元也慢,若是连战数场,战力还要不断下降。 但这种功法,只要战场上也有足够食物,他略微休息,便能恢复,而且肉身经受磨砺,反而越战越强。 “林意,你哪里来的小天星丹?” 等到齐珠玑和萧素心一回来,他便直接将这丹瓶递给了萧素心,齐珠玑和萧素心自然十分震惊。 “我巡山时遇到了颜婉,她赠给我的。”林意回道。 “颜婉?颜齐杉的女儿?”齐珠玑一阵无语,他和萧素心巡山多次,最多见到些野鸡野兔,林意平时足不出户,才第一次出去巡山散心,却直接巡到一颗小天星丹? “她家和我家有旧,但是现在却不能对外说了,以免对颜家不利。” 林意才又说了这一句,齐珠玑就已经用非人的目光看着林意,一阵摇头,“林意你什么运气,而且你太有女人缘了吧?陈宝菀送你南天院的保荐书,叶师姐给你送面馍,还用真元帮你修行,现在遇到个颜婉,又转手送你一颗小天星丹。” “女人缘?” 林意微微一怔,倒是觉得齐珠玑说得的确是事情,他自己便忍不住笑了笑,道:“或许是女子反而更重情义,又或者我的确魅力无限,玉树临风,容易招人喜欢。” “简直胡说八道。” 齐珠玑很不服气,“若论相貌,建康城不知道多少人比你生得好看。” “不是长相,那自然便是内涵。”林意淡淡说道,“肯定是我读书读得多,有才识,所以才会有女人缘。” “林意,你再有女人缘也无用,因为你太招男人恨。”齐珠玑牙痒,“说不定哪天就会背后被人插刀。” “你的乱红萤练习得如何,有没有在自己身上插刀?” 林意的确很招人恨,他笑得很奸诈,“我前两天还看到你偷偷处理身上的伤口,像是割伤?” “林意,你要再这么说,我绝对找你练习乱红萤,不要以为你身穿天辟宝衣就万事无忧。”齐珠玑额头上青筋都暴露起来。 他平时在同窗生看来也是心机狡诈,如同狐狸一般的人物,但在林意的面前,却往往被抓住痛脚,很难保持理智。 “那无所谓,看你这样子,乱红萤练得也不够纯熟,说不定你能刺我一下时,你至少身中十下,你这叫自残。”林意故意刺激。 齐珠玑七窍生烟,“林意你等着,到时候我用乱红萤打得你满山跑。” “你们不要闹了。”萧素心笑着拉架,但才说了这一句,三人同时听到异声,似是有人在竹林中飞跃,而且不走地面,惊飞了不少宿鸟。 “什么东西?” 就在三人惊疑之间,一道黑影从竹林中穿出,已经落在最靠近他们的黄藤精舍屋顶。 齐珠玑陡然看清这道黑影浑身长毛,顿时惊吓不轻,往后一个纵跳,真想用乱红萤出手。 “是猿王?” 林意却是反应过来,这落在屋顶的黑影,就是他日间在山林中交手的黑猿。 “不要大惊小怪。” 林意摆了摆手,示意齐珠玑不要冲动,并用日间那几名老生的话语教育齐珠玑,“你都已经上了这么多天课了,难道没有听说过天监四年的倪云珊,没有听说她身边有一头猿王?是不是你男人缘和女人缘都不好,根本没有人告诉你。” 齐珠玑想生气也生气不出来。 同窗在课间自然有些交流,他也听说过南天院那数名风云人物,也隐约听人提过天监四年的倪云珊自幼身边就有一头黑猿,那黑猿精通各种拳经,气力惊人,而且通人性。但是他哪里会想到就这样冒出在眼前。 但方才这一下,他的确没有林意镇定,被比下去了,所以也无法回口。 “猿王,你怎么来了?” 林意对着这黑猿招了招手,他知道这黑猿似乎听得懂人言,而且他对这黑猿也很有好感,它出手很有分寸,即便拼着受伤比自己重,也不给自己狠厉反击。 黑猿一个翻身,便从屋面轻巧的落下,落地无声,便是很多拳经中卸力得法的“苍蝇落”。 许多武者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是武技高超,浑身用力得当,在动作间身体所受冲击少,拳势转化间是分外的快,如行云流水。 黑猿对着林意也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随即往前靠近些,伸手递上一物,却是一封信笺。 信笺上书“林意师弟亲启”,落款却是“倪云珊”。 “什么意思?” 齐珠玑在林意身侧也看清楚了,顿时目瞪口呆,“倪云珊竟然也给你写信?” “这?” 林意愣了愣,他也完全没有想到。 不过他也不拖泥带水,将信笺直接拆开。 信笺上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句,说猿王对林意很欣赏,既然能得猿王欣赏,林意在这一级新生之中,自然有非凡之处,只是她毕竟入南天院早两年,在修行上也有些心得,所以送林意一对手镯,希望对林意修行有所帮助。 林意完全没有避讳,看到内容并没有什么隐私,便也没有什么遮掩。一旁的齐珠玑看他这副样子,便也忍不住好奇,看了几眼。 “什么?” 他马上深受打击,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连倪师姐也给你送东西?” 第四十六章 差距即生死 林意进了南天院之后是一天课都没有去上,所以对倪云珊也只不过有所耳闻,知道是天监四年最出色的学生,但齐珠玑和萧素心就不一样,他们知道倪云珊的父亲在朝中只不过是右军司马,官阶并不算太高。天监四年生中,随便抓出一个家世就有可能比她的家世要好。 但是倪云珊却是真正的天才,她五岁感气,六岁便凝结黄芽,到现在她已经接近如意境,修为直追天监三年的厉末笑。 最令人服气的是,据说有一次天监四年生在江州某处实修,结果遭遇大群马贼围杀。她一人断后,令十几名受伤的天监四年生先行撤走。 等到院中教习赶去,她已经杀了三十余名马贼,身上受伤十余处,也差点战死。 齐珠玑和绝大多数南天院学生一样,对于那些家中有靠山,修为暂且比他们高的,心中未必服气,但倪云珊这种人,他们却都很服气。 料想若是换了自己面临那样的场景,也未必有勇气敢舍身留下来断后。 “什么手镯?” 林意也是不由得一愣,没有继续打击齐珠玑。 黑猿此时右手在左手手腕处一捋,手中便多了一红一银两只手镯。 说是手镯,其实便是两个圆环,任何纹饰都没有,黑猿刚刚戴在自己手腕上,只是它手臂上全是长毛遮住,所以林意三人倒是没有注意。 “这是什么手镯?怎么这么重!” 林意好奇,伸手去接,然而一入手便大吃了一惊,他的手猛然往下一垂,几乎拖不住。 这一红一银两只手镯的分量,竟然远超他早上提的那两大木桶水的分量! 而且这两只手镯牢牢吸附在一起,他试着用了用力,却根本分不开。 “某种天磁陨铁。” 林意也是见多识广,他知道北魏极北叫做天漠的荒原里,多有奇异陨铁,数朝之前,那边的游牧部落不会冶炼,便会深入荒漠寻找合用的陨铁,或锻造或雕琢,制造兵器或者护身符。 北魏崛起之后,和那些游牧部落通商,短短数十年间,便用一些陶器、行军铁锅等方便生活所用之物,将那些游牧部落上千年积累的陨铁置换一空。 现在北魏军队中很多将领身上的兵刃、护臂、护身符等物,便都是一些特殊的陨铁所制。 南朝通过贸易或者战利品,倒是也间接得到了不少类似材料。 比如易雅子针的细磁针也是此种材料,不过现在齐珠玑手上的乱红萤内里的磁晶却不属于天漠陨铁,而是来自于南朝通州地下的晶矿所产。 这种磁晶有的极品磁力不亚于天磁陨铁,但毕竟是晶石易碎,用途却不如那些天生强韧至极的陨铁广泛。 “这一对天铁手镯怎么用?该不会就是戴在手上用来炼力?” 林意一时有些疑惑,这一对天铁手镯加起来恐怕有一百几十斤的分量,他现在一手都托不住,若是和这黑猿一样,两个手镯都戴在一只手上,这手腕都根本承受不住。 便在此时,这极有灵性的黑猿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朝着他做了个手势,便从他的手中拿起了这一对手镯,接着林意只听到这黑猿体内筋肉如同弓弦瞬间拉紧般轻微炸响,两个手镯间咔嚓一声轻响,便被它分了开来。 黑猿将这一红一银两个手镯分戴在两手,同时做了些动作,又是拳招,又是简单的炼力动作。 “是这般炼力法。” 这太过简单,林意瞬间便懂了。 两个手镯本身便重,加之互相之间越是靠近,吸引力越强,平时练拳时戴着,要想拳招不变形都很难。 但若是能够做到,长久磨炼之下,便真是举重若轻,举手投足之间,短促的空间里发力都恐怕十分惊人。 与此同时,林意看着这猿王的眼神便更是复杂起来。 他方才几乎用了全力,都根本分不开这一对手镯,这猿王却能够做到,再加上此时动作,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这猿王的力量真是大出他不少,在战斗中很是留手。 黑猿的目光甚是灵动,此时似乎又看出了林意的友善之意,它对着林意点了点头,却是将银色的手镯除了下来,塞进林意的手中。 林意手中一沉,还不明就理,却见这黑猿将红色手镯也拿在手中,做了个投掷的动作,接着他将红色手镯对着林意,虚空一拉。 林意顿时觉得一股看不见的大力用来,扯得他脚步虚浮,差点朝着这黑猿门前跌去。 黑猿缓慢收手,后撤一步。 “原来如此。” 林意站稳,略一思索,便眼睛一亮,明白了它这一番动作是何意思。 这种陨铁比军中有些修行者用作枪头的白钨金还要沉重许多倍,分量惊人,用来投掷砸人,自然凶横。 寻常的武者被砸中,那自然是皮摧骨碎,但在战场上,却还有其它妙用。 有些身穿重甲的修行者、武者,寻常武器难伤,利刃根本无法穿刺,像林意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对上这样身披重铠的军士,根本一筹莫展。 这种分量的重物砸上去,却恐怕能将铠甲砸得凹陷,给对方带来一定的损伤。尤其这手镯本身带着惊人磁性,砸在对方铠甲上,必定依附其上。 到时林意贴近,骤然发力,说不定便能瞬间牵扯得对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但这一对手镯,最佳的妙用恐怕还是可以吸引住对方兵刃,尤其是高阶修行者的飞针!飞剑! 到了第四境承天境,真元力量足够,便已经可以依附在飞针、飞剑之上,远攻杀敌。 飞针、飞剑最为可怕的便是诡异无踪,隐匿在目力不及之处,骤然刺杀,低阶的修行者便很难逃脱。 这种手镯若是使用得当,哪怕不能直接破掉飞针飞剑,但至少也能对这高阶修行者的飞针飞剑造成很大的威胁。 北魏极北的天漠地区游牧部落上千年积累的天铁也是如同宝石般稀少,而且都各不相同,这样的一对手镯,别说是对于南天院这样一名学生,便是送给当朝的一些权贵,都已经是一份极重的大礼了。 “这倪师姐和这黑猿自幼相处,双方之间应有交流之法,她应该是觉得我是一个天生神力的修行者,所以才送了我这一份大礼。” 林意如此猜测,他觉得这倪云珊果然也是好气魄。 而此时回过头来,再想到倪云珊信上的那简单内容,他就顿时有了不同的理解。 这倪师姐淡淡的言语间,却恐怕已经暗示,她已经不需要用这种手镯炼力,也不需要占用这种手镯对敌。 这便意味着,她非但应该很快能到如意境,而且即便遇到那种高阶修行者,恐怕也有其它更厉害的手段可以一战。 “猿兄,谢谢你,你也替我谢谢倪师姐。” 林意对着这黑猿行了一礼。 这黑猿通灵性,而且肯定比他年长,那些天监四年生都只是喊这黑猿为猿王,但既然这黑猿将他看成朋友,他也将这黑猿看成了朋友,他便自然以朋友待之,自然是看成了师兄辈。 他行礼过后,却还是忍不住悄声问了一句,“猿兄,若是我和倪师姐对敌,是否我现在连她的一招都接不下来?” 黑猿看着他,点了点头。 虽然早知是这样的答案,但林意还是忍不住感慨的摇了摇头。 不说是那些早已走在前面的强大修行者,便是年纪相差不多的修行者中,便已然有不少强者远在前方,等着他追赶。 若是平时,也只不过追赶境界。 但大战一起,差距便是生死。 因为北魏也是如此,也有强者。 第四十七章 狠律 “林意,这倪师姐真是好气概。” 看着黑猿在夜色中穿入竹林离开,萧素心也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全是敬佩:“像她这种人物,即便是有心招揽,这样的重器,也足以招揽修为和家世远胜我们的。” 她这说话间,是很自然的将自己和林意看成了一体。 “我自认不如。” 林意点了点头。 灵荒来袭,南朝危难,他感觉得出来倪云珊此种,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利想有心招揽他,而是惜才,而是觉得他将来会在这场风雨之中,有可能成长为对这王朝有用之才。 就在这黑夜袭来,竹林里风声作响时,他莫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林望北。 当年他父亲率军在北境,萧衍起兵称帝成功时,他父亲不说率军反叛,但若是率军投北魏,那是轻松至极,断不会变成今日在边军养马。 但恐怕有些事大义当前,与这国家王朝利益,无数百姓的安居乐业相比,个人得失,反倒是轻了。 “林意,你是这黑猿见过了?”齐珠玑到此时才有些反应过来,想到一开始林意说自己大惊小怪,顿时又是恨得牙痒,“你现在得了大好处,还装什么深沉,倪师姐是不是和我有仇,特意送来这一对手镯。” 林意一怔,旋即也反应过来,这一对天铁手镯简直就是乱红萤的克星,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估计你太没有女人缘,所以倪师姐特意送来这一对东西。” 齐珠玑倒是不再和林意斗嘴,渐渐严肃起来,道:“家中传来消息,北魏已有动作,一些骑军已经越境,一些地方战事已起。” “北魏反而先动手?” 林意和萧素心顿时震惊。 现在林意和萧素心和外界消息不通,但齐珠玑家中是前朝皇族,即便被削了不少兵权,但和许多权贵的联系,反而在一般新兴掌权者之上。 齐家的消息,应该比南天院绝大多数人都要灵通和精准。 “现在都是一些突袭骚扰,北魏的一些军队甚至伪装成流民和马贼,只是在扰乱我们南朝一些粮草运送以及刺探一些兵力部署的军情,但按照我家中的消息,有些骑军比较深入,甚至不惜死伤,应该是勘探地形和沿途要塞,不断绘制详尽地图。”齐珠玑看着眉头渐渐深锁的林意,他知道林意出身将门,这些话已经足够说明,北魏恐怕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发动大战。 “这些年北魏和前朝征战,一直占优,他们有着充足的信心,北方边军一直处于守势,他们主动发难的可能性本来极大。”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 他自幼听那些军中将领对话,对于军情方面自然懂得比一般人多。 在他看来,若是北魏方面用兵保守,只是要将南朝耗死,那南朝反而会有更多胜算,毕竟南朝可以尽数完成布局,但是北魏反而直接发难,南朝却是反而陷于被动。 “大战比预想的还要来得更快一些,但是按照军方推断,或者说按照我南朝用兵,前期大军主战场会在北益州平兴郡一带展开,但更多小股军队的绞杀,却恐怕会集中齐通郡一带。”齐珠玑语气缓慢,娓娓而谈,他不和林意斗嘴时,却很有一种沉稳气度。 “齐通郡?”林意顿时有些不解,“齐通郡属于益州和戎州之间,而且并不在北魏边境,而是已经到党项边境。” “因为齐通郡眉山一带有不少灵气郁结之地,到处都是山林洼地,骑军根本不能进,之前即便对我南朝而言,进去采集灵药也代价太大,但近年我南朝在眉山一带多有发现,所以乘着先前人迹罕至的灵气郁结之地的灵气尚未消散,许多灵药未曾枯死时,进去涸泽而渔时的采集,在我朝看来自然极为必要。”齐珠玑倒是看林意顺眼了一些,在关于这些军情方面,他和林意明显聊得来。 灵荒持续的时间越长,那些仅剩的灵药便自然越来越重要。 抢救性采集也好,破坏性涸泽而渔式的采集也好,都是战略必须。 “既然你这么说,显然北魏方面也已经有所针对?”林意看着齐珠玑说道。 “按可靠军情,这数月之间,就有至少数万的北魏军队,已经向党项境内行进,而且那些北魏军队许多都是从边军抽调的斥候军,都是长期在山林作战的小股部队。”齐珠玑微讽的笑了笑,“这种军情,即便在我看来,都是觉得最终这些军队都会出现在眉山一带。” 林意看着他直接问道:“目前这些军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是军方将会有可能抽调我们,还是其它?” “我们南天院的搬迁恐怕将会提前。”齐珠玑看了他和萧素心一眼,“按我家中的消息,近日来一些教习已经先行,天监三年的学生明日就走。除了这整体动作,最近这月余时间里,其实天监三年至于天监五年生,已经抽调走了三分之一。” “至于我们...林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战事一起,那些军队对于修行者的渴求程度。”齐珠玑冷笑了起来,“这最近数十日,各处边军将领的请调函已经雪片般飞来,堆积如山。别说是千人以上的军队,即便是百人、十人的游击军,都恨不得都配有修行者坐镇。” 林意点了点头。 对于各阶将领的请求,他自己倒是并无多大反感。 毕竟越是战事剧烈,越是对于那些细枝末节般的小股军队而言,修行者就显得越是重要,有时都是小股数十人、近百人的军队陡然遭遇,一方但凡有一名修行者,便极有可能决定整个战局。 “按照我家中判断,我们运气略好一些,便是随着南天院北迁,我们天监五年和天监六年生大部分,实修时都去眉山一带边缘地带,实修便是去相对安全的一些地方,抢夺一些灵药。”齐珠玑接着说道:“若是运气不好,便有可能被分配入这些小股游击军,彻底步入险境。” “你们和我一起,略微的好处是,恐怕我家中出力,我们不会被调到太过危险之地,但即便是我家中,也不可能盘算如意,因为谁也不可能料敌先机,未准明明安全之地,陡然杀来一支北魏精兵。”齐珠玑忍不住摇了摇头,“皇帝最近还下了圣谕,世家子弟都要去前线博取军功,否则不得世袭。尤其前线战时若是临阵脱逃,便是王室子弟也需处斩。” 林意和萧素心互望了一眼,都觉得这一招狠,心中都甚至有些快意。 往上倒追数朝,都没有这样的律例。 如此一来,那些权贵想要保全自己子弟,不送上战场是不可能了。 即便是派往军中闲职,哪怕是派了家中精兵和修行者护卫,但至少是将家中的力量都派到了前线,随着战事加剧,即便是要塞雄城都有可能变成危卵之地,尤其若是世家子弟陷于其中,那些权贵更加要出死力援救。 虽说是王朝危难之时必有狠法,但不得不说这萧衍本身是大将出身,气魄也是非凡。 “林意,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齐珠玑看着暗自幸灾乐祸的林意,皱起了眉头。 林意却是早就抱定了随遇而安的主意,道:“便是留在南天院的时日应该不多,应该加紧准备。” “南天院不只是教习厉害,能从南天院多带走一些东西便多带走一些。”齐珠玑轻声道。 第四十八章 见人心 “你很狡诈。” 林意看着一脸肃然的齐珠玑,摇了摇头,轻声道:“果然是当年齐天学院之狐。” 齐珠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我哪里狡诈,我是当年齐天学院一霸不假,什么时候又有齐天学院之狐的称号。” “我刚刚帮你起的名,虽然齐天学院这四个字在别人面前最好不提,但是我们之间提提无妨。”林意微微一笑,“我和石憧当年号称齐天学院双虎,是因为我们直来直去,打出来的名声,但你就是天生狡诈如狐,特别能算计,恐怕当年很多人怕你,就是怕你阴手。” “简直胡说八道。”齐珠玑越看林意越想揍,“当年我在齐天学院揍的人还少?”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狐狸也是有些牙尖嘴利的。”林意笑道。 齐珠玑大怒:“林意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可是看穿了你的本意。”林意很平和,道:“你可别不承认,你应该是觉得吴教习他们对我不同,会特殊对待,所以你说了这么多,便是想让我去开口要东西,你肯定觉得,我要是开口,说不定很有可能成功。” 齐珠玑顿时无语。 他重新审视般上下打量林意,然后点头,“林意我看你到不应该叫虎,应该你才是齐天学院之狐。你天性比我还狡诈。” 林意一本正经,“我只是读得书多,心正而有慧眼,容易看得透人心。” “天性如此,和读书有什么关心,若是南瓜榆木脑袋,读再多书何用!”齐珠玑也是服了林意,什么都牵扯到读书,时不时打击他。“你说的不错,南天院是何等地方,汇聚整个南梁的宝物,不论其它,你不是喜欢看书?南天院的藏书殿的藏书都比当年齐天学院惊人不知多少倍,我们齐天学院有关修行的书籍也都被搬了过来,但只占其中一角。甚至前朝宋皇宫里的藏书都全部搬了过来,南天院的教习都不是寻常修行者,其中有不少肯来做教习,便是因为许多修行典籍外面根本不可能见到。除了藏书楼之外,南天院的打造兵器、炼丹所在,甚至现成的药房,里面都不知道有什么好东西。若是你能拿到但不拿,岂不是暴殄天物?” “所以你一开始选择我和萧素心,哪里是因为念旧。”林意鄙夷道:“就是当时已经隐约觉得吴教习对我有些不同。” “旧情少许,更多的是一场豪赌。”齐珠玑也不再开玩笑,认真道:“我原本就是旧皇族,而南天院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后起的新权贵,其中自有界限,互相防备,融不到一起。再者你和陈宝菀是好友,得了她的保荐书而来,在我看来,今后通过你,便很有可能和陈家有交好的可能,因为按我所知,陈宝菀虽然是女子,但在陈家这一代之中,她却恐怕最厉害,将来最容易掌权势,而且据说连皇帝都喜爱她,将她当成女儿看待。再加上你是当年齐天学院最出色的学生,我可以断定这一级学生中,绝大多数都远不如你,再加上教习都对你另眼相看,如此种种,我便决定将宝押在了你身上。” 萧素心安静的听着,她的眉头微蹙,虽然知道齐珠玑聪明,但她也未想到他心思如此缜密。 “啧啧”,林意一阵赞叹,“齐狐狸你还敢说你不是齐天学院之狐?入院一件小事你便想了这么多道。” “择友如择道,岂是小事。现在这么多当朝权贵,还不是当年选对了人,跟了萧衍?”齐珠玑冷冷的反驳了一句,他也不再多言,只是平静的看着林意,他知道林意一定会有话说。 “好一个择友。”林意点了点头,他也不再开玩笑,静静的看着齐珠玑,“我只是希望你既然用了择友这二字,今后便真将我和萧素心视为友,友在利前。” 齐珠玑眉头一挑,还未说话,林意却是已经平和的接着说了下去:“此时若是上战场,生死之局,说实话我对萧素心绝对放心,她一定会和我生死与共,但现在我对你却不放心,一是我和你相处并不算久,你和我们一起,也只是从利而起。二是我和你之间,还未有什么考验。” 萧素心点了点头,她和林意也是同样看法。 若是此时到了战场,在危难时刻,她毫不担心林意利用她或者弃她而去,但对于齐珠玑,她不能如此信任。 林意看着齐珠玑,接着出声道:“交友便是交心,我视你为友,若是他日你齐珠玑陷于敌军重阵之中,哪怕杀进来救你我都很难幸免,但我依旧会来,这便是我林意,若是你真如你所说是择友,视我和萧素心为友,我和萧素心若是遭遇此难,你可做到如此?” “个人看法不同,关键是否值得。”齐珠玑淡淡的抬起了头,有些傲然,“从齐天学院和你接触,到现在为止,你对萧素心所作所为,至少让我觉得你值得深交,若你一直如此,你如何对我,我自然也如何对你,但我齐珠玑从来不是莽夫,若是你和萧素心他日深陷重围,我断定即便我冲进去都不可能救得了你们,那我便不会冲进去,但我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报仇。这只是不同人的不同做法,若是你认为我怕死或者不重情义,那你便真是小看了我。” “齐狐狸,你如此我倒是欣赏你,只是希望言行合一。”林意微微一笑道。 “歃血为盟者尚且离心者众,日久方见人心。”齐珠玑面色也缓和下来,不复之前的严肃和认真,“你喜欢看书,我倒是真建议你明日去见吴教习,可以去南天院藏书楼一观,若再有时间,去要些药膏、兵器之类也好,南天院的东西,比我家中的都好得多,更不用说那些边军军库了。你出身将门,父亲又本身在北境领兵多年,你自然比我还要清楚,那些骑兵都不能进的荒山野岭环境是多恶劣。” “我明日去试试看。” 林意也不再和他斗嘴,略一思索,看着他和萧素心问道:“不若我直接请吴教习让我们一起进藏书楼一观,接着我们便去药坊,眉山一带天气多变,毒虫滋生,相比兵刃,一些合适药物更为重要。” “我倒是还想一件合适远攻的兵器。”萧素心想了想,道:“我手上只有通天剑这一柄小剑。到时到了眉山一带,我即便已经突破黄芽,也不可能使用得了沉重兵器。” 齐珠玑点了点头,“我倒是还想要一件甲衣。” “到时候一并求了,若是吴教习不准,若是只准我一人去,那我便记住你们所需。” 三人生了堆火,细细商议。 这却是三人结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议事。 第四十九章 大实话 清晨,晨钟响起。 南天院天监六年的新生陆续出现在松林学堂。 “林意?” “林意竟然来上课了?”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些学生看到林意竟然和齐珠玑、萧素心一起走来,三人行。 “林意你真是奇才,别人只有学业优秀,修为进境神速才大出风头,你却是什么都不用做,甚至不用在他们面前,就能引起轰动。”齐珠玑忍不住摇头,在一旁轻声的调侃。 “林意,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怎么连一堂课都不来?”谢随春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和几名好友直接迎到了林意面前。 “我巡狩割时在后山遇到了倪师姐的猿王,结果有了误会,我以为它是山林野兽,交手之下被打伤,休养了好多天。”林意满脸微笑,他和这些人并不熟,而且他觉得谢随春为人肯定有问题,所以面不改色的撒了个谎。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在暗笑,心想若是那猿王正好在附近,万一听到了他的这番话,会不会在心中骂他。 不过此时他已经将倪师姐的那一对手镯分别戴在了左右手,他一夜修炼下来,气力又有所增长,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双手极其的沉重,而且现在他双手都不敢过分靠近,这一对手镯戴在手上万一靠在一起,他便要用吃奶的力气才能分开。 而若是像昨夜那样两个手镯直接取下来,严丝合缝的吸附在一起,以他现在的力量,都根本分不开。 倒是萧素心帮他想了些方法,在手镯外裹了木块,这样即便平时不小心吸在一起,中间有木块相隔,也能利用东西撬开。 现在他走路的姿势都显得有些怪异,很吃力的模样,倒的确像受了不轻的伤。 “被倪师姐的猿王打伤?” 在此之前,他们都猜测了不少林意为何不来上课的原因,但是现在林意这一说,他们却都是愣住。 “那可真是…”谢随春摇了摇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内里的课堂里,却真是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那些笑出声来的人倒不是和林意有仇,而是真觉得好笑。 这是什么运气,巡山也会被倪师姐的猿王打伤。 没有人觉得林意说谎,因为在任何人看来,就算是扯谎也不会牵扯到倪云珊的头上。 “现在伤势如何?” 谢随春想笑又觉得不能笑,憋得苦,憋了许久才终于憋出来一句,关心林意伤势。 “行走和静坐修行无碍,打拳不行。”林意想了想,索性道:“所以今日特意来见吴教习,想求些伤药。” “希望吴教习能允,先落座吧。”谢随春引着林意进入课堂。 林意走路的姿势的确古怪,想到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倪师姐那通人性的猿王打伤而到现在一堂课都未上的南天院学生,许多人便又忍不住发笑。 “你才是林狐狸,谎话张口就来。”齐珠玑在林意身旁落座,不露声色的说了一句。 林意假装未曾听到。 “除了女人缘之外,看来你的人缘不算好。”齐珠玑的声音又轻轻的传入他的耳廓,“方才进来时,我仔细注意了每个人的神色,发现同情你的连半数都没有,而眼中略有关切的,也只得五六个。” “看来我人缘是不算好。”林意反唇相讥,“要不明日我这一对手镯借你用,你装一下受伤,我看看你的人缘如何?” “我才不要,我怕这戴久了变成长臂猿。”齐珠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走路的姿态,现在便真的很像长臂猿。说不定就是倪师姐发现这个不妙,才特意送你。” 他昨天也试过这两个手镯的分量,他的确很担心这两个手镯常年戴在手上,双手都会被拉长。 “我又不一直垂着。” 林意面容一僵,他倒是也被说得有些担心起来。 “我看书未必有你这个书痴多,但也看过许多书,我看到有本笔记上说,我们南朝最南的一些山林里有一些蛮夷部落,其中一个叫做长耳人,就是从幼时开始,就在耳朵上悬挂重物,以至于耳朵越挂越长,可以齐腰。”齐珠玑看到林意面孔发僵,顿时心中快意,“林意你将来或许臂长过膝,一副异相。” 林意被说得发毛,双手不敢在下面垂着,抬手放在桌上。 齐珠玑和林意斗嘴许久,终于第一次占到了便宜,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倒真是可以时刻练力。” 林意双手放在一起,双手手腕每一次分开都是要倾尽全力,尤其他这样坐在课堂里,更是不容易发力。 他只是双手分合数次,双臂就已经酸胀无力,尤其双手手腕更是剧痛。 但他现在恢复能力惊人,也只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他手臂中就如有暖意涌过,酸胀的感觉消除,他便又能分合数次。 也就是片刻,酸胀的感觉不只是充斥双臂,一直连到了后背血肉,甚至到尾椎。 等到他休息之时,体内那股暖意一直从尾椎骨处涌起,通达到他双手。 “这样长久的练下去,便应该是很多拳经上的将浑身的血肉连成一块的说法。” 他心中一动,想到了很多拳经上的讲解。 很多武者的力量也很惊人,就像是将浑身的血肉拧成了一根筋肉,发力时像弓弦一样弹出,究其原理,便是这些武者将身体每一块血肉的发力感觉揣摩到了极致,感觉清楚了每一次发力时,那些血肉的变化。 他现在气血远比一般武者壮大,就由这练力来看,恐怕根本不需要仔细去感悟,只要凭借这恢复时那种暖意流动的感觉,恐怕就能自然清楚不同的动作,牵扯到的是哪些血肉的发力。 “吴教习来了。” 也就在此时,突然之间有数人轻声说了句,接着整个课堂骤然变得寂静无声。 林意朝着门外看去,只见吴姑织的身影刚刚从松林中穿出。 “快刀斩乱麻,我直接去问。以免她上课开口,到时不好插嘴。”林意没有犹豫,和齐珠玑、萧素心轻声说了一句,便不顾周围这些同窗的目光,直接站立起来,出门迎向吴姑织。 “吴教习。” 林意对着吴姑织躬身行礼。 即便只是这种垂着双手行礼,他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时刻便需要用力,以免双手被骤然吸附到一起。 “看来你这些时日倒是另有奇遇,连倪云珊的一对红龙银鲨星辰钢手镯都到了你手中。”吴姑织颔首为礼,这名女教习面色平和的直接轻声回应了一句。 林意顿时怔住。 他的这对手镯藏匿在衣袖之中,而且有布包裹,现在这名情绪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丝毫波动的女教习竟然瞬间就断定,感知力简直无法想象。 “我在后山遭遇了猿王,和猿王有交手,然后倪师姐便送了我这一对手镯用来修行。”林意知道对这名女教习不必隐瞒,便简单解释几句。 “你现在能用这对手镯辅助修行,进境惊人。”吴姑织点了点头,也没有多余的话语,“以你这进境,的确不必来听我授这些课,今日来见我,是为何事?” “我听闻南天院即将北迁,南天院汇聚我朝神髓,许多东西自然不可能随之北迁。我修为尚弱,身处险境恐怕无法自保,便想着能在离开之前,尽可能从南天院带些东西走。”林意知道自己现在对她而言简直是如真正的小孩子,所以他索性豁了出去,一丝都没有遮掩的实话实说。 第五十章 前辈与后生 吴姑织点了点头,“寻常的兵器你可以去百武库挑选,但任何学生离院实修时都可以去百武库挑选两件兵器,所以不需急,至于像你们身上天辟宝衣、乱红萤之类的奇兵,学院却不容你们挑选第二次,学院的奇兵库也已经在数日前北迁,交于边军分割。藏书楼你们可以随时进,成品丹药现时也已交于军方造册,南天院也无权私自配给。” 林意愣了愣,他说的直接,却没有想到吴姑织竟然也如此直接。 他敏锐的听出了吴姑织话语中隐含的意思:“成品丹药不成,那是否可以带些未炼制的药材?” 吴姑织看了他一眼,“那些尚且未登记造册。” 林意顿时明白,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也带不走多少,属于正常耗损。” 吴姑织不置可否,只道:“那些药材现在都在丹坊,很快就会入药。” “学生懂得。”林意心中暗乐,旋即又是心中一动,看着吴姑织接着问道:“那我们南天院一些用于炼制奇兵的独特材料是否也还没有交由军方造册?” “南天院所有炼制兵器的原材,都属于尚书省管辖,但平时多用于试制极一些教习之研究。”吴姑织看了林意一眼,似乎也不愿意多打哑谜,直接道:“那些原材此时都在灵宝库。” “那我现在能否直接过去,能否带上齐珠玑和萧素心一起?”林意觉得这吴教习太过善解人意。 “他们和你不同,今日课授比较重要。”吴姑织递出一片黑色木牌,“你去丹坊或是灵宝库,便只要告知是天监六年巡狩割。” “天监六年巡狩割,那意思便是我们三人,我便可以帮他们挑选了?” 林意心中一动,只是还未等他再出口问询,吴姑织便已和他错身而过,走入课堂。 他目光落在手中木牌,这木牌是某种阴沉木,也十分沉重,黑色之中有墨绿色泽泛出,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幽香。正面有南天两字,翻过来背面却是一个“割”字。 “这割字是什么意思,难道本身便是代表巡狩割?或者教习之间也有不同分割?”林意有些不解,但此时他已经感觉到课堂内那些同窗纷纷投来的诧异眼神,他自然不可能在这课堂门外杵着。 他悄然的对齐珠玑和萧素心使了个眼色,便直接往松林外走。 “这一对手镯原来叫红龙银鲨,倒是的确有气势。” 林意双手手腕上这一对手镯重量惊人,双手摆动间互相吸引,走动更是困难,落在那些同窗眼里,倒的确是重伤未痊愈,行走都很艰难。 此刻林意离开,除了齐珠玑和萧素心之外,其余所有人倒是都信他这是向吴姑织讨取伤药成功,现在是取伤药去了。 “听吴教习的意思,军方对丹药催促得紧,药材消耗甚快。那些炼器的精金、矿石,却是不可能消耗得快,还是先去丹坊。” 丹坊和灵宝库相对于这个松林课堂而言,是灵宝库相对更近一些,但是林意几乎瞬间定下主意,先去丹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对于军方的需求,林意十分清楚。 绝大多数边军都有趁手兵器,多一件兵器和少一件兵器并不紧要,但一些特效灵药,却是任何队伍都想要多一些。 尤其现在战事已启,有时一颗功效不错的止血疗伤丹药便能救一名得力部将之命,军方自然想要原材不要堆积,尽可能快的炼制成丹药,分配到各部。 炼丹需要最洁净场所,气、水都有要求,南天院的丹坊便是单独占了半山之上的一处山谷。 这山谷里有一口涌泉,泉水清醇无比,在鸣鼓山未全归南天院之前,建康城里便有不少权贵日夜差遣奴仆过来打水,在前朝有一名官员甚至觉得这取水处也需要雅致,还特意差遣了不少家中奴仆移植了大量丹桂到这谷中。现时这些丹桂都已经百年之上的树龄。 此时虽然才是深春,不如深秋丹桂开放时满谷芬芳,但是顺着一条溪流拾阶而上,嗅着各种药气在幽谷深处不断飘来,倒是也别有一番情趣。 石阶未至尽头,丹坊也只是在幽谷间露出半角,偶尔见到一些药气随着蒸腾的白气往上方天空飘散。然而林意的前方,一名中年教习却是已悄然现身,就静静的站在一株丹桂树的阴影里看他。 这是一名中年男子,不甚修边幅,身上一身袍服本身是月白色,但大多数地方却已经被药气熏黄。 他面容瘦削,眼睛便显得分外的大。 “天监六年巡狩割,想进丹坊挑选些药材备用,学生林意。”林意躬身行礼,递上黑色木牌。 和军中的将领和修行者不同,军中的将领和修行者越是强大,越是有种咄咄逼人的森寒气势,想必在战场上,是光凭杀气和悍勇威风便要先压敌人一头,但这南天院的修行者却和他以往常见的军中修行者截然不同。 就如吴姑织和这名尚且不知姓名的中年教习,自然有一种不屑于与一般人为伍的脱尘气质,又不轻易和人置气,有一种特殊的沉静气质。 “天监六年,刚入院不久的新生。”这丹坊药庐所在的幽谷对于一般学生而言是禁地,但这名中年教习在感知到林意时,便知道林意并非是无意闯入,或者无视院规,只是听到林意这一句,这名中年教习还是略微吃惊,“天监六年的新生便已经能带了红龙银鲨行走,看来这年的巡狩割,却并非像传闻中的那般不堪。” 林意无奈的笑笑。 这些教习恐怕都是到了第四境之上的修行者,感知太过强大,身上这些东西根本藏不住。 “不知先生名讳?”他看出对方并未拒绝,便又问了一句。就如上次挑选天辟宝衣时便遇到顾牵机,这名中年教习的气度似乎还在吴姑织之上,或许也是那种异常出名的修行者。 “关牵黄。” 这名中年教习并未接林意手中的黑色木牌,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收好,便转身在前带路。他的名字很独特,但林意之前却并无听闻。 “关教习,我们恐怕会去眉山一带。按我所知,眉山一带气候多变,毒虫滋生,我们想带些药材备用,不知您是否可以提供些建议?” 林意跟了上去,认真的轻声问道。 他现在已经摸清了这些教习的脾气。 这些教习即便没有显赫的名声,也应该都是各有所长的强大修行者,所有南天院的学生,在他们的眼中里,便等于修行者世界里那些蹒跚学步的孩子。 似乎这些药材、炼制兵器的精金、矿石,在他们的眼中,只要合乎规矩,给军方分配和给学院学生也都没有什么区别。 或者说他们还更愿意给自己院中的学生。 “眉山一带寻常毒虫不足为惧,寻常雄黄、石灰、硫磺等物炼成的丹粉便能令他们远避,只是有数种蝎类、毒蛭却是不惧此类,你可以多选地福苓、女贞子磨油涂抹,至于湿热毒瘴,丹坊中光是金厥草一味便足以应付。”关牵黄没有转头看他,却是慢慢说道。 “行军最好不露痕迹。”林意道:“金厥草不成问题,但驱毒虫,无论雄黄硫磺等物,还是女贞子等物都有明显气味和痕迹,能否有别物替代?” 关牵黄倒是有些惊讶他如此心细,转头看了他一眼,也并不犹豫,道:“那便取七星花、灵竺葵等物。” “那止血生肌,调理内伤的药材呢?”林意接着问道。 “仙栖草,黑茅根,白灵蓟。”关牵黄道:“亦是不留明显气味和痕迹,甚至能中和血腥味的灵药。” (今天一天在火车上,这会儿才到无锡。一会晚上马不停蹄的码字,晚上争取晚些时候再更两章) 第五十一章 采药客 林意想到便问,关牵黄随口便答,很快到了丹坊面前。 丹坊便是真正炼丹药、灵膏所在,和平常院落不同,都是一间间高且大的平房。 关牵黄领着林意进了其中一间,林意便是瞬间大开眼界。 这一间诺大的房间里,一侧全部都是灯芯藤编织的藤架,一侧则全部都是药柜。 藤架上的药材要么都是置于各种藤器和竹器之上自然阴干,要么都是收纳在各类大小不一的药罐之中,一侧的药柜上则都是贴着字条,标记着各种药物品名。 林意好歹是看过许多杂书,但是放眼过去,还是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这内里的药物,他十样之中才偶尔认得一两样,幸亏是有关牵黄这样的教习指引,否则他能从这万千药材中挑出合适的药材,那才是见了鬼。 丹方里这处库房还不是先前南天坊的真正药库。 这里最多算是丹坊的前备库,运送到这里的药材,就是接下来马上就要用来炼药的。 但即便如此,这库房里的药材不只是种类繁多,内里有些药材的品阶还是足够惊人。 这些品阶特别惊人的药物林意还是认得的。 例如通体闪烁着银光的天星草,例如青犀的犀牛角,例如火蟒的内丹.... “有无强身健体,预防水土不服和冷热病患等药物?” “玉灵芝、指参...” 林意边问边取,他没有花费什么寻觅的力气,关牵黄非但将品名报出,还将他提过的所有那些药物的位置和取用注意事项全部告知林意。 林意各自取了一些,将他所说的注意事项全部记住,便准备告辞离开。 看着林意耐心的听记,取这些药物是也十分细致,各按保存之法包取,关牵黄眼中的神色更是温和,然而一直等到林意取完,躬身致谢准备离开时,他的双眸之中才真正泛出异彩。 “我看你方才神色,这库房里的药物,你似乎也认识不少?”看着行礼完毕,重新挺直身体的林意,他平静的问道。 林意有些惭愧,道:“最多认识十之一二。” “能认识十之一二,便是平时读书不少。”关牵黄点了点头,“既能认识十之一二,那其中有些价值极高的特殊灵药,你自然应该知道一些。” 林意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他是何用意,有些疑惑。 “那为何不取一些?”关牵黄问道。 “对我而言并无特别大用。”林意看着关牵黄,突然忍不住笑了笑,“况且就算我相取,我觉得您也未必准许,再者战事将起,这些东西留在这里炼制成丹药,受惠的人更众。” “受惠者更众倒是未必,这些灵药炼制成的丹药,即便交由军部发放,你便以为能绝对公平?还不是最多十之三四能到真正生死搏杀的边军手中,其中十之五六却流入了那些权贵豪门所要培植的人手中。”关牵黄摇了摇头,但看着林意的目光,却终于不再吝啬的流淌出一些赞赏,“与其如此,对于南天院和我而言,倒不如落在南天院和我认为有用的人之手,但关键在于,是否让我觉得有用。” 林意顿时轻松了起来。 他觉得这名教习虽然同样不苟言笑,但是和吴姑织相比却更加有趣一些,尤其说的话语,不像是与世无争的南天院隐世教习,而像是边军那些粗豪将领,时不时会骂街。 他心中轻松,言语便也顿时俏皮了些,“那现在看来,您是觉得我是有用之人?” 关牵黄也淡淡一笑,却不正面回应,似是懒得和小孩子打闹,只是又反问一句,“既然你觉得你问我所得的这些药材有用,为何不多取一些,只是取了这些量?” “若是眉山一带深入战斗,随身携带之物必定杂且多,这些药物自然不宜带得太多,堪够使用便是,又不是要出去售卖换银两。”林意笑道:“若是负重太多臃肿,活动不灵便反而被人一下子杀了,那这药材也救不了无头尸,反而是落在了敌军手中,做了敌军的补给。” “看来和其余同年生相比,你倒是要难死一些。”关牵黄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但旋即收敛了笑容,伸手便递给了林意两个丹瓶。 “这是?” 林意愣了愣,这两个丹瓶一个是普通柏木制成,一个是银瓶,柏木瓶内里是血红色的米粒状大小丹丸,足有上百颗,而银瓶之中却是白色蜡丸,十来颗。 “红色是激血丸,若是有些伤势寻常灵药都止血不住,或是激斗之中根本无法止血,一些失血过多几乎必死的境地,可服用这种药丸,一次十颗,最多不能超过三次。这激血丸可以瞬间刺激生机,但太过损耗元气,像你生机旺盛,说不定只要令你撑过濒死那一阵,你自己倒是可以恢复得过来,但别人这药丸用不得。那银瓶中是伏虎丹,是瞬间刺激你血肉,倍增你气力的药物,同样是虎狼之药,这种药物,可用在你陡然遭遇强敌,恐怕根本无法是对方敌手的情形之下,可以吞服一两丸用来搏命。这种药物同样大损元气,严重时造成你体内血脉爆裂。”关牵黄缓缓说道。 “先生,您这丹药是赐给学生?”林意满脸苦意,“但您这似乎是不想让学生好,似乎随时都想让学生走厄运,不是浑身创伤死战,便是要搏命。” “设身处地,即便是换了我等,也未必能一定保证全身而退,何况你们。”关牵黄淡淡说道:“大损大伤终究有得治,总比直接死了好,你若是不要便还我。” 林意收起这两个丹瓶比贼还快,收好之后,却是看着关牵黄,左右看了看,轻声道:“但这不是成品丹药?吴教习告知过我,丹坊成品丹药不是都要记录在册?” “少打其余主意,你还觉得能进丹坊再取些灵丹?”关牵黄一眼便看穿了林意所想,嗤笑一声,“这些丹药是我所有,不属于丹坊之物。” 林意顿时尴尬,讪笑不语。 “你稍等片刻,我去去便来。” 关牵黄让林意在丹坊外等候,直至一盏茶之后,他才从谷中深处返回,将一册薄书递到林意面前。 “觉得我读书太少,要让我多读些书?” 林意羞愧欲死,他觉得遭受现世报,因为这关牵黄递给他的,显然是一册药书,似乎记载着不少药物的介绍。他之前一直取笑齐珠玑,让齐珠玑多读些书,却不料现在对方似乎要让自己读书。 “这是眉山采药经,前朝无名采药人所制,应该算是记载眉山一带药草、灵药最齐全的药篇。若是你们北迁进眉山,这些时日间你们教习应该会给你们一些眉山有关志异记载,但有关药草的部分,世上也没有比这本采药经更佳。”关牵黄看着林意,道:“既然进入眉山,可不要宝物就在眼前而不识,入宝山却空手回。” “多谢!”林意越加羞愧,果然是要自己多读书。 “内里有一种银蚕草,还有一种齐心莲,是我急需之物,若是你有缘见到,便务必带回给我。”关牵黄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林意这下可以走了。 林意骤然醒悟,“原来是要我做苦力顺道采药!” 关牵黄眉头微挑,“要不都还我?” “银蚕草和齐心莲,两种而已!”林意将药书往胸口天辟宝衣内一塞,转身就走,走得比谁都快。 第五十二章 探宝 林意占了便宜,沿着山道疾走,直往灵宝库而去。 他很期待再捡个大便宜。 灵宝库是专门库房,和那些粗炼的工坊都不在一处,就是一栋红漆剥落的大殿,看样式应该也是和南天院的膳堂一样,是物尽其用,先前这山上的山神庙改的。 库房门口有一名老人,在春光里披着薄毯晒太阳。 令林意有些失望的是,这名老人对他毫无兴趣,听了他说是这一级的巡狩割,又见了吴姑织的黑牌之后,这名老人便只是说了只准挑三样,便让林意进了库房。 接着这名老人便是自顾自的眯着眼睛继续享受春光,鼾声微微,时睡时醒的模样。 “这可真是头疼。” 林意一进这库房便是顿觉无所适从,甚至无从落脚。 这灵宝库不像丹坊井然有序,堆放得异常杂乱,尤其是许多矿石随意堆在一起,甚至给人一种不是进了库房,反倒是进入了某处开矿矿洞之中的感觉。 “那不管了,只挑书中看过的奇特灵材。” 外面老人的鼾声时断时续,林意细想这老人和关牵黄说过的话,心中便渐渐明白这老人对自己从这库房里带走任何三件东西应该都不会关心。 灵宝库中光线昏暗,林意行走其中,甚至有种隐秘的探宝般感觉。 “叮”的一声轻响。 一片碎屑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林意的右手手腕上。 一声之后是很多声。 不断有晶亮的碎屑或是碎片从两侧飞来,落于林意的双手手腕。 林意并没有吃惊,他知道这只是因为双手上那红龙银鲨的绝强磁性,看着越来越多被吸附而来的碎屑五光十色,渐渐隔着一层衣衫都似乎形成了一副新的手镯,他便不自觉有了些少年的心性,想着这些碎屑倒是好看,等下自己挑选完三件东西,这些吸附到双手手镯上的碎屑恐怕会有厚厚一层,到时自己说无法从这手镯上取下,不知外面那老人会不会管。 万一这些五光十色的精金碎块或是矿石碎屑中有些特殊之物,那岂不是也大占便宜? 他这样的想法也才刚刚在脑海中升起,陡然之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右手猛然一沉,感觉似有一件重物陡然吸附到了右手手镯之上。 然而令他震惊的是,他目光落处,他这右手手腕处,却并没有任何大的碎块。 “什么东西,如此分量?” 林意用力将右手抬至眼前,吸附在他手腕上的这些碎片最多也不过成人拇指指甲般大小一块,而且至少数十片混杂一起,许多边缘尖锐,一时倒是真不好取下,也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片特别沉重。 重量并非是衡量炼器材料好坏的标准,但沉重到超过想象,如此小小一片便让林意感到吃重,这种材料,便绝对是极为罕见之物,大多都是独特的孤品矿晶,或者便是独特陨铁陨晶。 林意一时无法分辨得出,他也不纠结,先看周围其它。 “那是碧蛟的蛟筋?这可是北魏射天狼强弓的弦材。” 也就是一眼之间,一抹碧绿的光泽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只是看清的瞬间,就顿时心跳加速。 “果然是碧蛟筋!” 林意快步上前,将那散发着碧绿光泽之物捡起,顿时欣喜不已。 这是一根长筋,看上去就像是透明的胶索,只是从内到外却都是碧绿色,油润发光。 所谓的碧蛟,是北魏北方大河之中的一种水蟒,那种水蟒成年之后喜寒,喜欢居于深水寒潭之中,猎杀甚是困难,但是北魏军队却想出了种猎法,他们在冬日将一些瘦肉和鱼肉之中埋入钢针,然后冰冻成大团,置于冰窟之中,到了夏日时,再挖掘出来,丢入碧蛟活动的水域。 碧蛟夏日原本便因为水温升高而不舒适,这大团冰块落水,若是正巧有碧蛟在附近,便顿时被寒意吸引而去,接着冰团略化,这碧蛟便自然吞食内里的肉|团,等到肉|团渐渐在它腹中化开,内里弯曲的钢针便弹直,这碧蛟便肠穿肚烂而死,数日之后便会浮肿漂浮上水面。 倒时这碧蛟浑身血肉腐烂,但是内里有一根肉筋却是完好不腐。 这根肉筋便是此刻在林意手中之物。 这碧蛟筋林意不只在书中多次读到过,而且昔日他父亲的一些部将也曾谈论过。 这种碧蛟筋是天生的最佳弦材,北魏煞费苦心的年年猎取碧蛟,也正是要取这筋做弓弦。北魏最出名的强弓射天狼便是用黑牛角做弓身,用碧蛟筋做弓弦,三百步之内可穿厚甲,这种强弓,比起南梁一般的强弓简直强出一倍不止。 南梁的一般强弓,三百步能刺穿血肉,就几乎是极限。 但南梁的一般强弓,若是弓身不换,只是换了这碧蛟筋弓弦,便也能接近三百步穿厚甲。 所以这奥秘只在这弓弦而不在弓身。 林意看过的一些笔记上早就记载得明白,这碧蛟筋弦只要贯注少许真元,便瞬间变得柔软易开弓,但真元迅速消散之后,这弓弦便恢复如初,坚韧度和弹性惊人。 简而言之,这是极为适合低阶修行者的武器。 昨夜商量时,萧素心便觉得只有一柄通天剑不够应付,她那通天剑虽然是真正的飞剑剑胎,但就目前而言,在她手中最多只能算是一柄匕首。 她和林意是标准的只能近身战,至于齐珠玑的乱红萤,也不过就是数十步之内的杀伐,三人就目前而言,倒是正缺这样的远攻强弓。 任何时不如恰逢时,任何好也不如恰到好处。 林意拿了这碧蛟筋便不舍得放下,直接算是选定了第一件物。 “齐珠玑说是要一件甲衣,这里现成的甲衣倒是不可能有,与其挑选一件不尽如人意的东西,倒不如换件足够令人心动的。” 林意在整个库房内走了一圈,在一块兽皮和一块黑乎乎的石头之中选了那块黑乎乎的石头。 这兽皮和黑石都不是凡物。 兽皮是天漠地区的一种独特巨蜥皮,这种巨蜥皮不厚,但是极为坚韧,甚至隔绝真元透入,但这块兽皮眼下只有几尺见方,按林意的预计,齐珠玑要用简直仅够做一片胸甲。 这黑石则是产自党项境内,党项土人叫做“百淬石”,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打铁时只要加入一小块这种黑石一起锻打,功效便可百倍,炼出的玄铁精钢的品质提升不知多少。 这种黑石在前朝被发现之后便大量运用,前朝典籍中称之为“炼兵石”,但这种黑石原本稀少,到了数十年前便已近乎绝迹。 现在林意挑选的这一块炼兵石足有拳头大小,估计足以加强两三件兵刃。 关于最后一件东西,林意倒是有些犯难。 (太累了今天写不动了,我先休息去,明天字数再多点。有票投点票鼓励啊。) 第五十三章 迁院 这整个灵宝库里,直接能被三人现在所用的东西是根本没有了。 但若论价值惊人的陨金、矿晶,却确实不少。 要么选其中最稀少和贵重的,哪怕自己用不到,出去之后或许也能交换到合用的东西,就如萧素心用黄芽丹换取南天院的保荐书一样。 要么选今后修行应该有大用的。 “齐珠玑家中应该有的是钱财,再者即便最贵重之物,用于交换,是否能够换取到自己所需之物也是有未可知,不若取将来必定有用之物。” 林意权衡再三,最后取了一颗通神石。 这通神石也是一种独特的陨晶,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是镶嵌在飞剑上所用。 这种晶石和炼制飞剑剑胎的许多特殊精金一样,是更容易被修行者感知,更容易接纳修行者的真元。 通神石之所以不能直接用来炼制剑胎,是因为太过坚硬,根本无法切割,也不能混在金铁之中熔融或者锻造。 通神石越大,功效便越强。 林意看过的一篇笔记中记载,迄今为止发现最大的一块通神石有婴儿拳头大小,但其余正常也不过米粒、黄豆大小,而现在南天院的这一颗通神石足有蚕豆大小,也算是惊人。 这样一颗通神石若是镶嵌在诸如萧素心手中的通天剑一般的飞剑上,顿时便能让这种飞剑威力倍增。 一名修行者控制的飞剑,若是原本极限距离在百步,有了这样大小的一颗通神石镶嵌,恐怕便至少可以两百步杀伐。 “前辈。” 林意选定这三件东西,都抓在手中,到了库房外,那老人半眯着眼睛,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 林意才将这三件东西在这老人面前摊开,还未来得及说更多的话,这老人便已经根本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摆了摆手,让林意离开。 “这…?” 林意顿时有些发愣。 他双手抬着,手腕上那一堆吸附着的碎屑本身还想说些说辞,但这老人却似乎根本不想管。 但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当下便不说任何废话,转身就走。 他所不知的是,当他的身影在灵宝库之前消失,关牵黄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了灵宝库前。 关牵黄到了这老人的面前,颔首为礼,然后转身看着林意离开的方向,淡淡一笑,道:“不错?” 老人微睁双目,道:“很好。” “很好?”关牵黄也有些意外,未料到林意能得到如此评价。 “还有什么比入宝库更见性情?”老人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更何况初入黄芽便如此气力,自然是很好。” …… “什么东西这么重?” 林意想着既然藏书楼随时能进,便也不着急,先直接回了黄藤精舍,在左手手指上绑了厚布,便一颗颗的将右手手腕上的碎屑取下。 发现取下的碎屑不重,他便松手,这碎屑便自然吸附到他左手手镯之上。 只是连取了十余颗碎屑下来,他的整条左臂便已经酸胀至极,尤其左手五指更是胀痛不堪,不断发抖。 休息了片刻,等到这酸痛的感觉消失,林意便再取。 这次只是取到第三颗,他的整个左手便骤然一沉,他左手手指更是直接拿捏不住,叮的一声,这次他是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剑尖般只不过指甲大小的淡青色晶片。 “这是陨晶?” 林意吃惊的瞪大眼睛。 这片半透明晶片的表面及断口都很平润,但是却不绝对平整,很明显有那种天然的冲撞摩擦,甚至灼烧熔融的痕迹。 这绝对是独特的陨晶,北魏也叫做天法晶。 但他在之前看到的所有笔记中,也根本没有看到这种陨晶的记载。 林意试着用这片陨晶划了划地上的山石。 石屑纷飞,这陨晶刺划寻常山石简直就如铁器刺入硬泥块一般,极为轻松,而陨晶尖锐的一端,却是没有丝毫的损伤。 “这……” 一时间,他倒是有了点烫手山芋之感。 这种陨晶如此分量,又坚硬至极,若是在南天院的大匠师手中,应该会有很大用处,但对于他而言,这样的一片,明知是极为特殊之物,但却不知道如何去用。 其实便是测试这种陨晶的料性,匠师便应该有诸多的手段,但他却只能如此简单一试。 “这一对手镯好是好,但有时却恐怕会麻烦,倒是也要预备阻隔磁力的东西。” 林意认准了这颗陨晶,此时看着双手手腕上一圈碎屑,却也是无奈。 这一对手镯磁力太过厉害,若是到了战场上恐怕诸多不便,更何况有些时候自己带着这一对手镯,藏匿身影都恐怕藏匿不住,若有敌人一接近,对方身上的东西恐怕就吸了过来。 “到时问问吴教习他们,有没有解决的办法。这颗陨晶也让她看看到底能用作何处。” 林意也实在没有办法,先勉强将右手手腕上的手镯除了下来,放到屋中,接下来简直如同一场指力修行,花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将两个手镯吸附的所有碎屑取下,装在了一个陶罐之中。 那颗最为独特的陨晶,却是被他单独包了起来。 “林意!” 他做完这一切,才刚刚休憩片刻,还未决定是索性修行一会,还是接着直接去南天院藏书楼,竹林外却是已经响起了齐珠玑和萧素心的喊声。 “什么事情?” 林意看到齐珠玑和萧素心掠来,便是愣了愣。 莫说两人脸上的神色一看便是出了大事,光是两人远远的便在林外喊,就让他觉得今日有不同寻常的大事发生。 “有圣谕到,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吴教习原本上课上的好好的,但是中军处有人来,带来了圣谕,令我们在即刻离院,军方已经备马,我们只有一盏茶的准备时间。” 齐珠玑和萧素心一人说了一句,语气急切,林意瞬间听懂,也大吃了一惊,“什么意思,南天院即刻北迁?单是我们这一级,还是各级都离院?” “全部离院,只是由不同教习带队而已。” 齐珠玑的脸色十分难看,“连吴教习都很意外,似乎按照院中之前所受的圣谕,我们离院也是至少在十余日之后。” “难道前线战况已然吃紧?”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心头凝重。 “变化太过仓促,我家中也并没有事先提醒,恐怕连我家中都不知道有什么变故。”齐珠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也不掩饰,“林意你到手了什么?” “我去了丹坊和灵宝殿,藏书楼还没有来得及去。”林意迅速的说了一遍所得,也是忍不住大皱眉头。 即刻就要离院,且不说藏书楼根本来不及去,这一对手镯的事情也无法处理。 “已经得了这么多东西?” 齐珠玑听到林意述说的说得,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最为担心的事情,是离院之后他们交与军方分配,但军方有些调动却是属于隐秘军令,到时恐怕和家中的联络都断了。 “现在就直接让你们回来收拾衣物,那连寻常兵刃都不给时间挑选了?”林意皱着眉头接着问道。 “说是沿途自有配给。”萧素心说道。 “这碧蛟筋先给你带着,万一我们被分散…你到时有接触弓箭的机会,便选一柄弓,多取弓箭。齐珠玑,这块炼兵石你带在身上,这些药物我现在没有时间处置,若得机会,我会分成三份,告诉你们用法。”林意毕竟是将门子弟,今日之变虽然突兀,但也只是一两个呼吸间,他便决断。 “好!” 齐珠玑和萧素心也不浪费时间,三人各自回精舍之中收拾衣物。 感觉也只过了片刻的时间,整个南天院之中就已经响起了咚咚咚的鼓声。 原本是暮鼓。 但现在的鼓声,却是催促所有学生开始集结。 第五十四章 集阵 一批批的学生从山林间涌出,分别奔赴集结地点,脚步都很急切。 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沿着山道奔下,看到绝大多数同窗已经到了聚集处,除了一些平时根本没有见过的教习之外,还有许多军士、将领列队在旁。 “竟然是中卫云麾将军部下。” 林意出身将门,只是看了一眼,眉头便是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萧衍兵变称帝,更换新朝之后,南朝军队兵制共分两种,一种是府兵,一种是世兵。 府兵指士兵平时为农,战时为兵,而世兵则是专司作战的军户,世代为兵,甚至年老之后也不能退役,改为后方服役。 南朝军队则分四种,一种是边军,一种是镇戊军,一种是家军,一种是中卫军。 边军便是常年在外作战的边境军,几乎都由世兵组成,镇戊军是平时驻守各地的守军,大多却是府兵,家军便是一些王侯、权贵的私军,也都是世军。 中卫军共分领、护、左卫、右卫、骁骑、游击等六军,在前朝只是负责守卫京城,但在萧衍兵变之后,大约也是担心内弱外强,太过容易兵变,所以中卫军无论是数量和实力都是大为增强,远超各地镇戊军。 中卫军中有一半军队都是此时南朝最精锐的军队,现在列队在前的那些军士、将领,身上的甲衣裳都有云纹,明显就是云麾将军李思旬的部将,隶属于六军之中游击。 李思旬本身就是当年萧衍的家将,属于皇帝心腹,他这支军队,便等同于御军。 现在林意一眼扫去,发现这些军士和将领年龄都不算轻,分外有一种冷峻肃杀的气息,恐怕大多数都是当年萧衍起兵时的老军。 “吴教习。” 林意看到吴姑织和数名教习站在一侧,他便快步上前,对着这数名教习都行了一礼,接着便轻声道:“平时这红龙银鲨用于炼力的确有用,但是这行军之中却太过不便,似乎反而成了累赘,不知是否……?” “怎么,你不知晓?” 吴姑织看了有些愁眉苦脸的林意一眼,微微有些意外,“红龙银鲨是南天院炼制,赐给倪云珊,红龙银鲨只要受热,磁性便削减,故平时若不想它显强大磁性,过了命宫境的修行者便只要释出真元摩擦,令它发热。至于未过命宫境的修行者,便是用手心摩挲令其发热,也是有用。” 林意顿时一怔,“只要令其发热?” 吴姑织语气平淡,和平日一样,“红龙银鲨炼制时本身加入了通州磷矿之中的磷晶,只要略微发热,便能让内里磷晶随之起反应,所以即便用真元,也只是个引子,所耗的真元极少。但红龙银鲨散热极快,你若是将之投掷出去,却会在数息时间内变冷,恢复磁性。” “原来如此。” 林意顿时彻底明白。 看吴姑织方才神色,这红龙银鲨在南天院恐怕名气极大,当年赐给倪云珊应该也是件轰动之事,所以南天院的老生应该都清楚这对手镯功用。 倪云珊应该也是觉得这手镯既然毫无秘密可言,便自然没有在信笺中提及。 “南天院的匠师果然厉害。” 下一个刹那,他的脑海中便自然腾起这样的念头。 只要微微受热,这对手镯便自然失去磁性,只是重量依旧。 如此一来,平时让它不显磁力,投掷出去时,也不会被其中一个手镯吸引而导致速度变缓,但出手之后,手镯迅速变冷,磁性便立即恢复,在战场上收回也容易。 林意是觉得在所有这些教习前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尤其是以这些教习的修为,他的这一对手镯也无所遁形,所以说话间他也没有刻意将声音压低。 他和吴姑织的对话,周围几名教习自然听到了。 这几名教习看着霍然开朗般的林意,眼睛里却都是涌出惊讶的神色。 这天监六年的新生,竟是不知晓这银鲨红龙的用法,平日里就完全任凭这对手镯相互吸引,就这般带着? 这血肉骨骼,竟能承受? “吴教习,我在灵宝…”林意不去注意这些教习,便想抓紧时间问那片陨晶之事。 “禁声!” 但他这次才刚刚开口,吴姑织的声音却骤然转厉,直接喝止。 林意怔住。 吴姑织没有多言,只是摆手让他回到学生阵中。 “应该是这些军中人物在场,不便让军方注意到这些原材也需掌控。”林意想到这个可能。 他在退下时双手交替伸入袖中,用掌心摩挲这对手镯。 果然和吴姑织所说一样,他只是觉得掌心微热,这对手镯便开始发热,让他觉得手腕都微微发烫,接着互相的吸引力便迅速消退,只是重量依旧。 他本身聪明,很会举一反三。 当惊喜情绪涌起的瞬间,他便心脏剧烈跳动数下,想到或许可以凭借无漏金身修行法的分寒暑来控制这对手镯。 分寒暑究其原理,便是利用凝心观想,先假想身体某处发热或是发冷,之后身体气血调节,便自然会令某处真的发冷发热。 这对于身体体内某些脆弱窍位而言有些困难,但对于身体肌肤血肉,却只需在观想的同时,用五谷之气控制气血,若是流淌到手腕上的气血加剧,肌肤血肉自然会比平时更热一些,但若是气血虚少,手腕自然冰冷。 林意心中如此动念,他便几乎下意识的不管周围纷扰,试了起来。 一缕缕五谷之气被他凝成束流,不朝着体内那三处窍位涌去,而是顺着他的心念,涌向双手手腕。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双臂都热了起来,有种要发汗的感觉。 “有用。” 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肌肤一热,他手上这一对手镯便也自然发烫。 “这种五谷之气运用,和修行者控制真元也是类同,吴教习说命宫境之上一般都用真元来令这手镯发热,只是因为黄芽境体内真元稀少,太过珍贵,所以即便消耗甚少也不值得,但到了命宫境之上,这点真元消耗却显得极少,便不用多在意了。” 林意嘴角微微上翘,他自觉又捡了大便宜。 五谷之气对于他而言便是吃食,平时本身都要在体内推动气血修炼,根本不必像黄芽境的修行者珍惜真元一般珍惜。 他现在就可以像命宫境的修行者一样控制这对手镯。 “已到时,为何还有人不到?” 也就在此时,一声冰冷肃杀的声音响起,场间便瞬间如有寒风凛冽刮过。 林意眉头一跳,这种气息他很熟悉,这是那种真正在战场上杀伐多年的修行者,心中杀机大盛时,体内真元也同时激荡,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在昔日父亲许多部将用山林中的猛兽修炼时,也感受过。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父亲的副将赫连秋鹤身材矮小,比他当年看上去还要干瘦,貌不惊人,但是一日在山林围猎时,一头独狼竟是一个照面,直接被赫连秋鹤的杀意逼得浑身瑟瑟发抖,甚至不敢逃走。 “报!” 林意循声看清,那是一名身材高大,左脸有一条狰狞刀痕的将领。而此时出声回报的,是一名身背双剑的青年将领,看上去最多也只比他大出五六岁年纪。 “缺两人,萧复迢、陈平罗。” 这名青年将领背对着林意,林意看不清面目,但在这说话间,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也迎面而来。 “如此重的杀意?” 林意深深皱起了眉头。 “嗯?” 那名左脸有狰狞刀疤的将领似笑非笑,慢慢垂首,半截脸都埋在阴影之中。 所有已经聚集的天监六年生都是心中寒意缭绕,一片死寂。 片刻过后,后方山道上传来纷杂声音,林意转头去看,只见数名军士便如提小鸡一般,押着两名新生前来。 这两名新生林意并不算熟,但至少也记得名字,正是萧复迢和陈平罗。 “萧复迢在舍中,衣物并未整理妥帖,应是故意拖延,陈平罗已至后山,故意逃脱。”一名军士身影一动,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阵前,半膝跪地,对着那名左脸有狰狞刀疤的将领禀报道。 眼见这一个动作,林意顿时呼吸一顿。 第五十五章 皆由皇命 在军中,单膝跪地是大礼,但若不是阵前交战,肃杀战阵之中,平时哪怕汇报军情,也不会如此严肃,哪怕进入中军营帐,汇报军情的低阶将领也不过躬身进,躬身出而已。 林意心中才生出不详预感,那名左脸有狰狞刀疤的将领已经缓缓抬起头来,冷漠的看了一眼陈平罗,“临阵脱逃,该当死罪,斩了!” “什么?” 包括林意在内,这天监六年所有新生听到前面八字还未有什么特别反应,陡然听到最后两字,顿时都身体一震,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然而寒光一闪,甚至连陈平罗都只是身体一僵,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他的头颅已经随着一蓬鲜血冲起。 “这…怎么可能?” 即便心中已有预感,然而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林意还是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 绝大多数学生惊骇至极,等到陈平罗的头颅落地,他们甚至被那声音骇得浑身一跳,然而也有数人尖叫厉喝出声。 “你们竟然直接杀人!” “你是何人,如此猖狂!” “你知道刚刚杀死的是谁吗?” 这数人中有些平时和陈平罗是好友,有些却是家中权势极重。 这陈平罗的父亲是陈雪年,官拜射声校尉,也是军中实权将领。 “是谁?” 左脸有狰狞刀疤的将领无比漠然的看着这几名惊怒交加的学生,“难道朝中还有谁比皇命还重吗?” 一片死寂。 无论他身上荡漾而出的杀气,还是此刻他所说的话语,都让人心寒。 “离院集结是皇命,违而不遵,便是违抗皇命,既将你们交与游击管辖,从受命开始,你们便和军士无异,阵前斩脱逃之士,原本便是杀鸡骇你们这群还不成器的猴子。若是还骇不住,那便多杀几个也无妨。” 这名将领漠然的将头抬得更高一些,天光落在他的脸上,照的那条刀疤显得更为可怖,“萧复迢贻误军机,鞭笞三十,杜羽缴、王轩夕同队未尽督责,连坐鞭笞二十。” “什么?” 一群人学生已经面色雪白,然而听到这几句话,却还是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声来,“还需连坐?” “你们这些年在建康锦衣玉食,却不知道这锦衣玉食是谁打下来的?”这名将领的脸面上全是浓浓的讽意,“在战地,哪怕有些军队已经死战,却依旧无法完成军命,被全部处斩的也不在少数,军令如山,大过人情,你们在建康歌舞升平,却不知边疆每日有多少军士洒血?” 无人可以回应。 那另两名学生也被带到一边执刑,鞭笞声和惨呼声顿时此起彼落。 许多学生求助般看着一旁的教习,都心想南天院教习何等人物,为何放任这些军中人物肆虐? 然而这些南天院教习却都只是平静看着,脸上的神色都未有变化。 林意沉默不语。 直接处斩一名脱逃的学生,这对他而言也太过残忍。 然而他知道这名将领所说的皆是事实。 如此雷厉狠辣的手段,只是让他明白,不管是哪个学院的学生,对于这已然掀起的整个倾朝大战而言,都是渺小如蚁。 而对于这些见惯了生死和战阵残酷的将领而言,杀死这些未成气候的学生,远不如将一队跟随自己多年的精兵送入绞杀之地来得心痛。 然而这名将领却似乎觉得犹未够,他缓缓垂下头来,声音寒冷的接着说道:“皇命令我们率队,而不是令朝中修行者带队,便是很清楚你们在我们眼中和寻常军士没有任何区别,那些修行者或许会看重你们将来的潜质,或许会认为你们将来有大用,然而对于我们而言,每日都是生死,只有当用,没有将来能用。” “你们要变成足以和一队精兵匹敌的修行者需要多久,三年五载?” “然而对于我们而言,战事能持续多久?或许今日起,明日便已结束,又抑或战事持续很久,但我们却都已经战死。朝夕而已,何来将来?自视不足,便死得快。那种废物,斩便斩了,害群之马而已,否则到了阵中,陡然脱逃,不知如何影响士气,反而累死的人多。” “不要想着你们家中会如何,你们在军中的表现,反而会累及你们父辈。你们应该听说了之前的一些皇命,应该知道皇帝的决心。” 这名将领最后几句的时候,声音虽然寒冷,但杀机已经消隐。 只是对于这些学生而言,却大多觉得有大锤敲打在心间,很多人都是身体发颤,一身冷汗。 “既入院便要离院,那我们进这南天院还有何意义?” 等到那三名学生行刑完毕,背上都是血肉模糊,根本站立不稳,有数名学生情绪终于失控,对着那几名南天院的教习大叫出声。 “这倒是令人有同感,若不是家中安排,否则我倒是也觉得进入南天院反而就像是中了毒计。”齐珠玑的声音轻轻的传入林意和萧素心的耳廓。 这名将领微讽一笑,看了一眼吴姑织等人,却不言语,意思便很清楚,这不是军方需要回答的事情,而是你们自己家中和这南天院的事情。 “此一时彼一时。” 吴姑织平和的声音响起,“又岂止南天院,各地所有适龄男子全部都要投军,相比其中绝大多数人,你们便已经算是幸运,作为南天院学生,你们到了军中自然略为优待,而且你们定期便会有南天院配给,南天院受皇命而立,一切所得也都是皇命所赐,你们已经受特殊恩宠,难道还有不满?南天院出去便是我南梁国学,你们倒是切记出去不要败了我南天院和南朝的名声。” 这番话林意倒是最没意见。 这一切都是皇命所给,现在皇帝改了主意,又有什么话说? 现在只不过就像是实修提前,而且自己没有什么机会选择而已。 这些同窗此时的失落惶恐,便如当年改换新朝时的自己一样。 他们现在还只不过是料想自己没有以前的特殊优待,但当年的自己,却直接从权贵豪门变成了罪臣。 “这倒也好,大家都是一样。” 萧素心心中也十分平静,她和林意同样的想法,甚至有着一丝说不出的快意。 “走。” “全部上马。” 那名左脸有可怖疤痕的将领并不再说话,身旁一名副将却是喝令所有这些南天院新生列队,离院上马。 “他们三人如何安置?” 几名学生忍不住叫出声来,“他们如何能骑马?” “那是你们的事情。” 那名副将也是冷冷的一笑,“你们身为同窗,这么多人照料不好三人,难道还需特别照料?现在他们只是背部鞭伤而已,若是在战场上,你们这些人之中伤者更多,伤得更重,那又如何?” “你们!” 一名学生忍不住发怒。 然而那名副将骤然变了脸色,眼睛一眯之间,杀气腾腾,竟是直接将那名学生吓得脸色苍白,后退一步。 “你们什么身份,也敢如此和我说话?” 这名副将冷冷的扫过所有学生,“今后若再无军纪,顶撞上峰,便立时按军律处罚。” “这些人也真是矫情,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分不清自己身份。”齐珠玑忍不住摇了摇头,在林意和萧素心耳侧轻声道:“说实话我宁愿和一群不知气感、黄芽为何物的老军一起,也不愿和这些人同军作战,很有可能被拖累。” 林意也是摇了摇头。 既然对方纯粹把他们当成新军,他们再自持身份,便是自找不快。 他倒是想上前帮那三人治伤,但已有一名学生快步上前,示意那些人不要再开口,同时从袖中取出丹瓶帮那三人治伤。 这人林意等人倒是熟悉,是时常跟在谢随春身侧的骊道源。 第五十六章 你死之后 “林意,他的药粉可是比你的这些药材看上去厉害。”齐珠玑不动声色的看着。 骊道源取出的丹瓶是一个纯银的银瓶,洒出的药粉却是白中微黄。 那药粉的功效十分惊人,只是浅浅一层洒上去,那三人背上便顿时止血。 “这是白茅生肌粉,北魏大将才配有的灵药。” 林意嗅到一丝甜的发腻的气味,心中顿时一动,“这骊道源家中?” 齐珠玑轻声道:“他父亲是中直兵参军,早些年也是边军。而且他父亲的老师是右光禄大夫傅浮生,所以他才能和谢随春称兄道弟。” 这天监六年南天院新生原本一共是五十三名,在首日便有两人被末淘,陈平罗又被斩了,便恰好是五十名。 南天院下山道上已经上马的游击骑军也不过数十,但鞍上无人的军马足至少上百。 除了那名副将之外,其余的将领却不上马。 “这便是换马赶路的疾行。” 林意一看这架势,心中便有些同情那三名背有鞭伤的同窗,知道注定皮肉受苦。 果然等他们上马之后,那名副将为首,其余骑军散开,将他们和空余军马全部裹挟其中,很快策马狂奔起来。 这些军马久经训练,几乎不需要刻意驱使,便能保持阵型,几近全速前进。 那白茅生肌粉已经算是战场上最佳的伤药之一,但毕竟新创也经不起这么颠簸,那三人伏在马上,很快背上便又沁出血来。 不过这些军士熟视无睹,根本就不停下休憩,一直等到入夜,近乎不见五指,前方那名副将才一声令下,停下扎营。 …… 入夜的南天院一片死寂,灯火俱灭。 不只是所有的学生,似乎就连所有的教习都已经离院。 然而不知为何,鸣鼓山下的军队,却反而聚集得越来越多。 先前那名负责接引天监六年新生的左脸有可怖刀疤的将领,便只是越聚越多的将领中的其中一位。 温柔的月光下,山道上响起了一种就如有人踩雪般的独特金属震鸣声。 这声音并不大,然而随着这声音出现的军马却是分外的高大,连同鞍座上的骑者,通体散发着森寒的青铜色光泽,就如金属浇铸而成。 许多将领虽然受命,然而也不知率军围困南天院所为何事,直到这些铸星重铠骑出现,这些将领才终于确定,今日必有他们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 除了跟随着皇帝南征北战的最强重铠骑军之外,鸣鼓山外的山林畔和田野道畔还散落着许多马车。 这些马车的内里很安静,然而在月光下,这些马车外的空气偶尔会产生一种难以言明的扭动。 这些都是强大修行者动念时,在天地间产生的痕迹。 然而即便聚集了这些强大的军队,聚集了许多强大的修行者,真正上山入院的却只有一个人。 这人踏着月光,上了鸣鼓山的半山,到了那座荒园之前。 当他穿过荒园腐朽的竹篱墙,那些石道两边足以没膝的荒草便如流水一般倾倒,倒向废园中心的石屋。 这人原本瘦高,荒草伏地,他便显得更加高大。 只是当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是反而映射出他脸上的许多深深皱纹,显现出他的苍老。 他便是当天齐天学院的那名老人。 石道尽头的石屋里也有一名老人。 只是这名老人身穿着华贵的锦衣,银色的长发如同银锻,和他相比,却是显得年轻的多。 石屋里的银发老人优雅的抬起头来,他看清了石道上这名瘦高老人的面目,丝毫没有意外,只是很满意的笑了起来,“沈约,你终于来了。” 瘦高老人安静的走到石屋之前,这才颔首为礼。 “南方三圣之中最强的沈约,竟然寿元将尽,快要死了。”石屋里的银发老人说道。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一次,但是这次再说,他的语气却是分外感慨。 被他称为沈约的瘦高老人抬起头来,淡淡说道:“人终有一死。” “只是你死之后,这天下会很不一样。”银发老人也淡淡的说道,“只要你还活着,灵荒也不算什么,但你死之后,南方三圣之中站在萧衍身边的,便一个人都没有了,北魏便不需要再过多顾忌。” “一个人无法决定整个天下。”沈约静静的说道。 “若连我们这样的人都无法决定整个天下,那修行还有什么意义?”银发老人笑了起来,满脸的嘲弄,“你又何必在死之前一定要来这里和我见面?” “何修行,我和你想的不同,我来这里,只是因为觉得让你随我一起死去,会少却很多麻烦。”沈约摇了摇头。 “所以定下的誓约从此便不算?”银发老人何修行看着他,眼神也渐渐冷漠起来。 “我死之后,誓约便自然不复存在。”沈约点了点头,“在死之前,便应该将所有的烦恼解决。” “我想过无数次我们重见的可能,但最为可能的,便是你死之前,当接到你和我赌约的信笺时,我便肯定你将死,你会来。”何修行面无表情的看着沈约,“但你知不知道,我既然明知你的用意,却为何还要将我的功法传给那名少年?” “因为你不服输。”沈约淡淡说道,“你总是想赢我一次,这便是你最大的弱点所在。” “你错了。”何修行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教那少年,只是因为我确定那少年和你不是同一类人。” 沈约微微皱起眉头。 何修行更加得意的看着他,道:“你觉得那名少年像你年轻时,但我却肯定那名少年更像我。” 沈约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就如你这般强大都根本无法改变这世间事,那些年轻人…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可能?” “你说的不错,但我这一生即便输给你太多次,也并不意味着没有了你之后的世界,我所做的一些安排会再输给你。这世界有你和没有你,真的会有很大不同。” 何修行慢慢的抬头,看着星空,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说不出的自信,“至少整个北魏,会按我想象的行走。” 当他的话音消失,石屋外的荒草便开始燃烧起来。 燃烧来自于剧烈摩擦产生的热量。 无数丝透明的晶线在石屋的表面生成,以恐怖的速度往外扩散,切过荒草,切向石道上苍老的老人。 第五十七章 重铠之下 沈约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很意外。 这荒园和石屋本身便源自于当年旧朝换新朝时,他和这石屋内里的何修行的一个赌注。 这里的阵势是他亲自所布,每一道吸引天地灵气的符文都是用他自己的真元凝成。他知道何修行有能力破阵,但是他却根本没有想到何修行竟然反而能够利用这些力量。 但这绝对不是今夜让他第一次感到意外的地方。 让他一开始就有些意外,或者说有些担心的地方,是何修行的态度。 何修行早就知道他会来,早就在等着这一战。 他的心境有些波动。 然而对于他而言,这样的战斗已经是他的本能。 他伸出手来。 他苍老的指掌之中,开始发光,散发出一种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想象的光芒。 圣洁而夺目的光芒在他手中一节节生成,变成一柄光明的小剑。 他手中的这柄剑每长一分,那些切过荒草,切到他身前的透明晶线便少一分。 被切断的荒草在空中飘散未落,那些透明的晶线已经彻底消失。 他手中的小剑依旧那么亮着,完全不似人间之物,就如同空中的明月光被他握住了一束。 他脸上的皱纹里有血雾悄然生成,又迅速往外消散,如清风消散在夜色里。 他看着眼前这些出现又消失的血雾,心境却趋于绝对的平静,很多事情平日里需要在意,就如受伤这种事情,然而既然注定要在这一夜离开世间,这些何须在意? 石屋崩塌开来。 每一块坚硬的山石碎裂得很整齐,散碎成无数的小方块,每一颗都像是赌场里的那种骰子。 何修行站立在这一地碎石之中,沐浴着月光,同样平静的看着沈约,看着他手中的那柄剑。 “你原本令南天院在月底迁院,算起来至少还有十余日的时间,想必是令我产生错觉,令我觉得还有足够时间离开。然后你在今日骤然发难,好困死我在此地。” 何修行微笑的看着沈约,“但你有没有想过,便是因为这样的布置,才让我更加确定你已经没有时间,你的身体已经比我想象的更快到了极限。” 青草的气息在这深春中开始弥漫整个荒园。 原本荒草滋长,这荒园显得极为荒凉,然而当所有荒草都被切断,连石屋都消失之后,这个荒园却反而显得更加寂寥,更加清冷。 “你何不反过来想,我所做的这一切,便是让你再有勇气留下来和我一战。”沈约淡漠的说道:“你一生都败在你太骄傲,对于你而言,亲手杀死我这样的人,和等着听到我老死的消息截然不同。” “对于我而言,胜负原本就已经不在这里,所以这一切全无意义。”何修行笑了起来,“像你我这样的人物,最大的快意,来自于这整个天下是否在按你我的意愿在行走。” 沈约不再说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何修行的眼睛。 荒园上方的天空里,迅速的团聚了浓厚如铅的乌云,内里有无数雷蛇在涌动。 这两名神惑之上的存在,在任何人看来都静立不动,但在一刹那间,在精神感知的世界里,却已经交手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终还是要这样。” 沈约摇了摇头,他低下头来,目光落在手中发亮的剑上。 何修行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匹敌沈约的同境修行者,他当然明白沈约的感慨源于何处。 沈约和他都已经很多年没有杀人。 甚至已经更多年没有像寻常的修行者一样,用这种最纯粹的战斗方式去杀人。 沈约手中的剑上开始燃起明亮的火焰。 极具冲刷的真元互相摩擦和挤压,产生了难以想象的温度。 在下一刹那,沈约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 他手中的这柄剑就如撕裂了空间和时间的界限,直接到了沈约的面前。 面对着世间最为可怖的一剑,何修行只是面无表情的伸手,挥掌,就像拍击一只飞来的苍蝇一般,拍在这柄剑上。 他的手掌变成了彻底的银色,不像是人间的肌肤。 他虽然并非是大俱罗那种纯粹肉身成圣的修行者,但对于他而言,那只是修行途中不同的道路,他依旧是这个世上肉身最强悍的修行者,当他体内的真元也同样是世间最强大的之一,他的身体,便自然变成了他最信赖的武器。 掌剑相交。 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鸣声。 两个人的身体都像是变成了一片羽毛,往后方的天空里飞舞出去。 一团巨大的轰鸣声和气浪,在两人往后飞出数丈之后,才在掌剑相交处炸开。 压在这荒园之上的乌云就像是被谁用巨大的棍子搅动了一下,无数道粗如儿臂的闪电,便立时轰击在这荒园里。 沈约手中的短剑依旧明亮,但是他身上的所有皱纹里,都在往外飘洒着血雾。 当闪电照亮他身周的夜空,他身外的天地里,就像是有一朵朵染血的雏菊在不断绽放。 何修行的右手依旧伸着,然而从指尖到整个手掌都布满了细密的裂缝。 那种银色的光芒在消退,这些裂缝里没有鲜血流淌出来,但是过分的苍白,却显得他的手掌就像是已经碎裂的瓷器。 当的一声震响。 一道闪电落在了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上。 闪电落在腐朽的铠甲表面,绽放出无数游丝,同时将所有的锈迹清扫干净。 这名身穿前朝旧铠的将领如同魔域中出现的魔神,不知随着哪一道夜风出现,在这道闪电坠落在他身上时,他在半空,他手中的双剑已经扬起斩落。 他这一对剑很大,大的就像是战场上的两面旗。 这一对剑上缭绕着闪电,威猛无匹的朝着沈约的后背斩杀而至! 和他这一对大剑相比,此时飘飞的沈约就像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然而沈约的面色漠然,甚至还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的左掌轻飘飘的往后拍了出去。 和这一对剑相比,他的整条右臂都自然显得很细很短。 在任何人的目光或者感知力,在这一对大剑斩落在他的身上之前,他的这一掌绝对不可能落在这名将领的身上。 这名将领自然也是同样的感知。 所以他感到迷惘。 他的剑还在斩落,但他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看到自己腹部的重铠凹陷了下去。 在下一刹那,他身上的这具重铠,就如纷飞的蝴蝶一样,一片片飞散出去。 他手中还握着双剑,但是剑上已经失去了力量,而且剑锋和沈约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变远,再也不可能触及到对方的身体。 他的身体里开始响起纷乱的声音,那是血肉骨骼的碎裂声。 沈约看向了这名颓然倒飞出去的将领。 然而在看清这名将领面目的刹那,他的心境却再次出现了不该有的波动。 他很意外。 而且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最令他震惊的意外。 何修行抬起了头。 他看着那名在空中死去的将领,眼神里无限感慨,“沈约,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很守规矩的赌徒吗?” 第五十八章 无法关心的世界 荒园里寂静无声。 所有乌云和雷光消隐,那名将领的遗体落在一个被雷击形成的坑里。 沈约沉默不语,他无法回答何修行的这个问题。 六年之前,建康城里发生了很多惨烈的大战,很多像这名将领一样强大的修行者死去,有些死得甚至无法像这名将领一样保全尸身。 那些被修行者世界认为已经超脱的圣者也参与其中,何修行和沈约便代表着不同看法的两边。 在六年前的那场大战里,何修行败在沈约的手中,所以他接受了沈约的赌约。 他自囚于这个荒园石室里,任凭沈约最优秀的弟子宋璇牵引沈约的部分真元,在此布下锁阵。 何修行最忠诚的部属,同时也是何修行的真传弟子的夏完在荒园里镇守。 只要夏完思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破掉宋璇的这个阵,那何修行便能恢复自由。 在这六年间,身披旧铠的夏完始终无法突破到距离这石屋五步之内,这在任何人看来,夏完的修行便始终难以再进,尤其当灵荒到来,那何修行便应该会在这荒园石室里渡过一生。 然而谁会想到,这六年来一直镇守在这荒原石室里身披旧铠的这名将领,根本就不是夏完思。 南天院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荒园石室在这里,因为何修行和夏完这两名对于新朝而言最危险的内患在这里。 那些教习,与其说是在为这个王朝酝酿着新血,却不如说是在为皇帝看管着最危险的敌人。 只是这赌局的一开始便错了。 这个在六年间不断试图破阵的将领,却根本就不是夏完。 沈约甚至根本无法说何修行无耻。 因为他明白何修行方才那一句话里的意思,他也很认同何修行的看法。 就如赌场的赌约规则都是赌场定的一样,这种赌约本身由胜利者制定,原本就不可能绝对的公平,所以所有的赌徒,自然会尽一切可能作弊。 不能发现赌徒作弊的手段,便本身是赌场的失败。 “沈约,我和你没有太大区别,当一个人强大到一动念便可以轻易杀死身边绝大多数人之后,他自然会变得骄傲。”何修行平静的看着沈约,微笑着说道:“你常言我骄傲,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你认为你比我强,便很自然的认为你的弟子会比我的弟子强。” 沈约想了想,道:“有道理。” “所以我终究能赢你一次。”何修行沉默片刻,说道。 “但是看不到自己图谋的将来,真的有意义?”沈约静静的看着他,说道。 “若是能够一眼看穿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何修行安静的看着他,道:“我从十七岁离家出走,便是不想过那样的人生。” 相对再无言。 道不同,便一切不同。 一道异常强大的气息,从沈约的剑上散发出来。 只要杀死对手而不用顾忌自己的生死,这场战斗对于双方而言,便变得极为简单,都只需尽数释放自己的力量而已。 任何精巧的招数在此时也都失去了意义。 沈约依旧是进势,他一直都是南方三圣中最强的存在,他在一生的战斗里也都只是进。 他出现在了何修行的身前。 何修行微笑不语。 他平静的迎接死亡。 他已经过完了想要的一生,埋下了诸多连他都看不穿的可能。 那些著作史书的凡夫俗子不会知道这一战的诸多细节,所以在今后的史书里,沈约也是在今夜被他杀死。 他的双手异常直接的朝着这柄世上最强的剑伸了出去。 他布满裂缝的右手最先落在了这柄燃烧的剑上,然后便真的裂了开来。 接着便是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也裂了开来,而且无法阻挡这一柄剑的进势。 这柄剑深深的刺入他的身体,轻易的震碎了他体内的一切脏器。 然而与此同时,他双手崩解时那些溅射出去的闪光银色碎屑也刺入了沈约的身体,然后从沈约的身体后方穿了出去,接着如同流星一般坠落在南天院各处。 沈约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他手中的剑光亮开始消失。 “什么感觉?” 何修行还活着,寻常人早就应该死去,然而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却还有时间好好看看这世界,还能感慨的问一下自己的老对手临死之前的感受。 “很痛。”沈约看了他一眼,道:“但很轻松。” 何修行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 沈约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大笑着看着星空,然后愉悦的永远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都纯粹按照自己的意愿渡过了一生。 所以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各自满足。 愉悦在于双方都明白对方的心情。 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即便至高无上,但有时候也会忍得很辛苦。 因为他们很怕有一天自己放肆一下情绪。 那些市井里的寻常酒徒哪怕喝醉了放纵,最多也只会摔坏几件家私,最多只会揍自己的婆娘。 然而他们若是心血来潮放纵,便会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 当背负着太多东西,当放眼望去很多人都无法和自己并列,却像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他们便自然不会觉得轻松。 ...... 南天院的雷声传得很远。 当这两人最后交手,尽数释放自己力量之时,很多奇妙的光焰随着无法言明的庞大力量,从南天院中四散飞出。 南天院的上空掀起了狂风。 紊乱的风暴让天空里的寒冷和水汽变得狂暴起来。 有无数的冰雹落下。 接着便是滂沱的暴雨。 南天院天监六年的新生们已经在道边平滩上扎营,生火造饭。 然而所有人都听到了雷声。 林意和很多人一样震惊的站起身来,望向南天院的方向。 即便在黑夜之中,他们也看到无数乱流云气在鸣鼓山上方的天空里如蛟龙乱撞。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可能凭空有这样的异相,这是强大的修行者在战斗。” 萧素心和齐珠玑的声音在林意的耳畔响起。 “是什么样的修行者能够引起这样的异相?”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到了南天院中那名神惑之上的存在。 无数纷杂的声音响了起来。 然而日间对他们无比苛责的那些将领和军士此时也都沉默不言。 他们看着那方天地,眼神闪烁不定。 直到那些云气开始消散,那名带队的副将才转过身来,看着依旧躁动不安的新生们,声音微寒的说道:“不要关心这些事情,那不是你们所能关心的世界。” 顿了顿之后,这名将领示意所有人归位,然后更冷的补充了一句,“今后你们会明白,接下来你们的实修,接触的战斗,不管你们之中多少人会死,对于这场大战而言,依旧是过家家的小孩玩意而已。” 第五十九章 燃烧 在此之前,这些年轻人很少会把自己和死联系在一起。 然而日间陈平罗被斩,却渐渐让这些自我感觉良好,如在云端的年轻人拉回到了人间。 所有新生开始返回篝火旁。 一名负责检查马匹的军士却是在此时到了那名副将的身旁,轻声的禀报数据。 这名副将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目光却是不可察觉的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也只是片刻时光,林意站了起来,迎着所有人不解的目光,来到了这名副将的面前。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不够吃。 行军口粮配给的并不多,两大块黍饼,一片干肉。 这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最多也只是不令饥饿,不可能满足林意的修行所需。 “我饭量很大,这些我吃不饱。” 林意到了这名副将的面前,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轻声说道。 这名将领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道:“饿几顿,便会习惯,饭量就自然会小了。” “一只象的饭量就算再小,也绝对比鼠吃的多。” 林意很熟悉这种军中将领的做事风格,同时他也很清楚军中的规矩,所以他并没有惧色,只是平静的抬起头看着这名将领面上如岩石般冷硬的线条,道:“我不需要肉干,可以换成黍饼,如果将军允许,我愿意多做一些防务或是在休憩时捕猎,换取更多的口粮配给。” “你是叫林意?” 听着这些话语,这名将领的面容略微温和了一些,道:“你的父亲是林望北?” 林意点了点头,“不错。” “所以你比他们要更懂规矩,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这名将领也点了点头,“我可以安排你负责上半夜的岗哨,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即便我准允你用捕猎来的食物换取更多的口粮配给,但你不能留下许多可被追踪的痕迹,同时你必须保证你有足够的休憩时间,不会让你的战力下降。” “我明白。”林意微躬身致谢,道:“我是否可以让齐珠玑和萧素心协同?” “准。”这名将领回应得极其简单。 然而等林意告退时,这名将领却是喝住了他,道:“若是身上有极重的重物,便要比其余人更早一个时辰换马。” 林意愣了愣,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道:“明白。” “怎么说?”看着走回的林意,齐珠玑和萧素心问道。 林意道:“他同意了。” “我负责狩猎,正好可以练乱红萤。”齐珠玑点了点头,“林意你负责守卫,萧素心你即将凝结黄芽,全心修炼。” “我用半个时辰挖取一些块茎。”萧素心道:“你不是不知道林意现在的饭量,更何况进入了眉山,恐怕很多时候都必须自己寻觅食物。” 齐珠玑点了点头。 林意也点了点头。 三人的议事,这便如此说定。 当其余所有新生都进入营帐休憩,齐珠玑和林意开始离开营区往外行走,而萧素心则穿行在一堆堆将近熄灭的篝火畔,将一些新生丢弃的黍饼收集起来。 这些黍饼对于绝大多数南天院新生而言,实在太过粗鄙,难以下口,所以倒是大半新生都有剩余。 萧素心很细心,她用通天小剑将这些黍饼沾染了尘土和啃咬过的地方都切掉,然后再收集在布囊里。 这种黍饼很结实,晒得很干硬,可以存放很久时间都不坏。 但相应林意的饭量而言,这些还远远不够。 将这些收拾干净的黍饼放到林意的营帐里,她便走进了杂草丛生的野地里,开始挖取一些可以实用的野菜和块茎。 关于野地里可以食用的这些东西,齐天学院时也有过专门的教授,只是当年对于她和那些同窗而言,这种挖取野菜之类更像是有趣的游戏,而不像今日,事关修行和生存。 半个时辰之后,她带着大捧的野菜和少许的块茎回到营地的边缘,她在不发出大的声响的情况下,将这些东西清洗,切碎,然后放入锅中,又掰碎了一些黍饼,熬了一锅黍米菜羹。 她同样将这锅菜羹放进林意的行军营帐后,这才进入自己营帐休憩,开始修行。 到月上中天时,齐珠玑的身影在营地外出现,他将大袋已经处理好洗净的兔肉交给营地里的一名军士查检,然后换取黍饼。 看着这些兔肉的数量,这名军士的眼底出现了一些震惊的神色,但他在交给齐珠玑一些黍饼的同时,也认真的轻声交待道:“下次捕猎时尽可能猎杀野鸡、鸭类,兔肉难以消化,常食容易体虚,并非很好的行军口粮。” “知道了。”齐珠玑平和的听从,并轻声解释道:“这边林地少,草地多,到了林地,我会尽可能的猎取其它。” 这名军士点头不语,挥手令齐珠玑自去休憩。 待得齐珠玑回营片刻,林意的身影也在营地边缘出现。 他和接替值守的军士做完交接,便返回自己的营帐,开始吃萧素心已经为他准备好的食物。 那名副将自入夜开始一直安坐在营帐里。 他闭着眼睛,然而这三人所做的事情都清晰的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他脸上的线条很自然的柔和下来。 他属于御军,在游击军中,他这部也比较特殊,特殊来自于,他和那名刀疤将领一样,当年都属于萧衍的亲兵,在萧衍还未成为当今的皇帝时,他有很多次和萧衍以及当今掌权的军方高官并肩战斗过。 所以到了今日,像他这样雍州军出身的将领,身份自然比其余任何军的同阶将领都要超然。 然而和绝大多数雍州军的将领和军士一样,他们大多都是寻常的镇戊军和边军出身,当年和他一起进入军队的同伴,十停死了九停,这才造就了后来战无不胜的雍州军,这才造就了他们今日的地位。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所以像他这样出身的将领,自然知道自己的军功来自于当年那些曾和皇帝萧衍一起并肩战斗的人的鲜血和尸骨,所以在这种战时,他们根本不用顾忌那些朝中权臣的感受。 那样的一名临阵脱逃的权臣之子,杀便是杀了。这些学生的待遇已经比那些普通学院抽调出去的年轻武者或是修行者要强出不知道多少。 对于这些衔着金钥匙出身的南天院的学生,他心中没有任何的好感。 然而林意、齐珠玑和萧素心这三人,却让他的看法产生了少许的改变。 ...... 林意吃得很饱。 这些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极为粗陋的行军食物,对于他而言却十分可口。 越是简单,那种食物本源的味道,在他的口中就越是清晰。 他很满足的开始修行。 虽然花费了不少时间,但他知道今后绝对不可能像在南天院时一样,可以有终日的时间不断修行。 在这片营区外巡查时,他便已经利用红龙银鲨手镯不断炼力,他的双臂和背部血肉,在酸痛不堪到可以继续发力之间已经拉锯了很多个来回。 等到此时吃饱修行,十分自然,他体内许多气流,便悄然而迅速的涌向他双臂的经络,涌向他的后背。 很快,在他的感知里,他的后背血肉就像是燃烧了起来。 接着,他双臂的那些经络,包括整条脊椎大龙,也开始燃烧起来。 第六十章 气力如油 这是一种水到渠成。 然而对于林意而言,却来得太快,来得太过迅猛。 他只觉得自己刚刚从自己腹部流淌出的五谷之气,迅速的被那些“火焰”抽引过去,然后卷起更加猛烈的火舌。 一股股灼热的气流,沿着他的脊椎直冲到尾椎,接着竟是一个回转,往上反冲。 轰的一声,他只觉得无数条灼热的细线,顺着整个背部一下子冲到他身体各部深处。 只是这一下,他便有种浑身暖洋洋就要出汗的感觉。 他马上醒觉,一个动念间,他浑身的肌肤便鼓起一个个疙瘩,将这些要冲出他体外的内气全部锁住。 如此反反复复,只是连续数十个来回,林意就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肉一阵阵收紧,但不难受,有种力量忍不住要伸张的感觉。 “嗯?” 就在林意体内气血涌动的这时,临近不远处一顶营帐中,一名和衣而卧的将领突然眼皮剧烈一跳,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亮得吓人。 这是一名十二班校尉,在军中已经是最低阶的官职之一,在今日接引这些南天院学生的数十名军士之中,官阶在他之上的还有四名,他是一名中年微微谢顶的男子,样貌也没有特别之处,然而他眼睛一睁一眯之间,感知便牢牢的锁定了林意的所在。 也就这一刹那,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贪婪狠辣的神色。 他舔了舔嘴角,一丝灵气波动都没有泄露,然后他闭上双目,如同熟睡。 林意自然毫无所知。 等到他背部脊椎大龙燃烧的感觉消失时,他也不知道浑身已经冲刷了多少个来回,他体内的五谷之气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浑身的肌肤毛|囊却是微微刺痛。 林意的感知随之过去,却是有些吓了一跳。 这次的修行,被锁住的汗液比第一次成功做到控皮肉时还要多,那些毛发皮囊都已经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才有这样刺痛的感觉。 他已经有了经验,片刻便恢复平静,缓缓发汗。 只是数十个呼吸,他的身体一松,一颗颗汗珠便如豆涌,他瞬间浑身湿透。 “怪不得武者都将脊椎叫做大龙,今夜只是第一次自然气涌大龙,感觉竟然如此不同。” 林意睁开眼睛,营帐外的天空还是一片墨黑,距离日出至少还有半个时辰,但他浑身却有种古怪的感受。 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血肉都好像收紧了些,但身体经络血脉却反而更加宽阔,最为关键的是,他感到自己脊椎大龙的内里,不断的有新鲜的气血涌出。 这种新鲜的气血来自于脊椎骨髓内里。 他有种独特的感受,现在自己若是大量失血,或者连续战斗,消耗太多气血,他脊椎内新鲜气血的涌出就会加剧。 先前他每一次修炼,都感觉自己肉身的活力来自于心脉,感觉心脉是一切力量的源泉,但是现在,他却感到了自己最本源的力量来自于血肉骨骼的深处,来自于浑身骨髓之中。 在接下来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心脉哪怕被刺了一剑,只要不令伤口扩张,他甚至都可以不死,甚至能够恢复。 “怪不得那些笔记记载,大俱罗哪怕受诸多在常人看来必死的重创,都能够很快恢复。” 林意知道,因为一开始就拥有了无漏金身修行法这样的强大法门,再加上红龙银鲨这种时刻逼出极限的炼力奇兵,他前期这修行一日便恐怕等同于当年大俱罗修行数十日甚至上百日。 但现在他最多也是相当于肉身成圣的入门阶段,这个时候便有了这样的感受,那大俱罗修到等同于神惑,甚至神惑之上的力量时,大俱罗的肉身修复能力该有多强?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此时还不到起营时,他也不敢弄出太多动静,只是坐正了身体,试着挥动了一下双手。 他马上就感觉到了手腕上红龙银鲨的重量,以及红龙银鲨之间的吸力。 但是令他欣喜的是,完成这样的动作,他明显轻松了不少。 “试试这样能不能分开!” 他心中一动,直接解开了红龙银鲨上绑着的布条和木块,让这一对手镯和猿王带来时一样,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 “赫!” 随着他一声压抑的低喝,他竭尽全力发力,十指指尖都是抓得针扎般疼痛,但是“铮”的一声轻响,这一对手镯,就这样被他硬生生的分了开来。 “终于分开了!” 他如同小孩子一般振奋,脑海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但在接下来一刹那,却又是铮的一声轻响,他又将这一对手镯合在了一起,然后单手握住,往上提了提。 这一对手镯,加起来恐怕至少一百几十斤的分量,但是他现在单手提起,也并没有觉得太过沉重。 像元狩那样的修行者,凝练出了至少五六千转以上的黄芽真元,这在修行者世界里,便被认为是迈过了黄芽中期的修行者。 黄芽中期附近的修行者,一下子力量爆发,轰出一拳就有两三百斤的力量,但这瞬间爆发和这种单手缓慢提物不同。 现在林意单手提起一百几十斤的分量不感吃力,要是利用武技全身猛烈发力,一拳轰出的力量,恐怕远超三百斤了。 “我现在这样的气力,应该压过元狩师兄,可以接近黄芽后期的修行者了。” 林意对自己的修行进境极为满意,远超他自己的预计,他咧嘴不已,若是被齐珠玑看见,肯定以为萧素心给他摘错了野草,令他发痴了。 天还未透亮时,那些军士便在营外发令,很短的洗漱之后,便发了些口粮,然后便接着急行军。 一连十余日,都是如此。 这一批南天院天监六年的新生,已经距离建康甚远,到了江州境内,接近巴丘。 这一带已经皆是绵密的山林,除了还在南梁腹地,有官道相通之外,实则那些深山之中的地貌和气候,和此时的眉山一带已经十分接近。 连日的急行军下来,这些学生兵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甚至连这些习惯行军的老军都有些掩饰不住的倦色,但是林意的精力却越来越旺盛,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感觉要如同油一样流出来。 此时他夜间吃饱修炼起来,浑身血气澎湃,从脊椎大龙燃烧般的感觉已经辐射全身,他静心感知起来,浑身的骨骼都一根根清晰,内里的骨髓气血的流淌,也甚至和脊椎大龙连通起来。 这些时日他都没有练拳的机会,但是平时戴着红龙银鲨,他都已经慢慢习惯,并不感觉到特别的桎梏。 而且连控皮肉他都已经接近成熟,根本不需要再像以往一样还要刻意控制皮囊。 “距离那日和陈宝蕴交手,加起来也不满一个月,除非他得了特别的灵药,突破到了命宫,否则他现在也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林意的信心很膨胀,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力气已经应该差不多等同于刚入命宫的修行者,应该远超当时在院内一招就打得他半边身体酸麻的陈宝蕴。 (今天仙侠世界2游戏快要上市了,来拍了些宣传片,所以白天码字没时间了,第二章就码到现在,来点掌声鼓励鼓励~~~上次谁说老无我在签售和cj的时候变成中年胖子了?还不是整天坐着码字让我从玉面小飞龙变成了严重脂肪肝。我戳戳戳...曾经我也是风流美少年。你们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滴。还有顺便提一句,剑王朝的实体书也上市了,大家可以去当当买,支持支持...销量不好书会出不完的。这套好歹能批下书号,不像之前的仙魔变之类的,带仙带魔就批不下书号,后面的书都卡主了。) 第六十一章 夜行 “全部下马,你们今夜不得休憩,必须继续行军。” 这十几日下来,所有这些南天院天监六年生倒是也渐渐习惯了这些游击军的作风,尤其从这些老军的交谈中他们得知对方是雍州军出身时,他们便更少了许多娇气。雍州军不就是皇帝的兄弟军?和这些人根本没有硬拗的可能。然而当陡然听到这个命令时,绝大多数新生还是心中极其不快。 “行军,去哪里?”当下有人问道。 “不该问便不问,若下次再犯,便重责。”那名副将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即便是农夫入军十几日,也早已是军士的模样,看你们这样子,不成器。” 无人再敢出声。 “你们在日出前,必须赶至此处。” 两名军士点燃了一堆篝火,接着便借着火光,展开了一张行军地图。另一名将领伸指只是画了两画,第一个点出了目前他们自己所在的位置,第二个便点出了他所说的必须赶到的位置。 林意和齐珠玑微蹙着眉头,看清了那副地图上位置的瞬间,两个人又都是心中一动,忍不住互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疑惑,这意思是,这些游击军不行军,而是他们这些南天院学生自己行军? “这是去眉山途中唯一的兵器补给驿站,若是你们在日出时赶不到那里,到了眉山,你们便自己从北蛮子手中夺吧。”那名将领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沿途都是荒山,多的是流寇和野兽,你们自求多福,你们可以即刻出发。” “即刻出发?”萧素心倒是一愣,她上前行了一礼,道:“不分派晚膳了么?” “晚膳是你们南天院和你们家中的说法。”这名将领冷漠的看了萧素心一眼,道:“军中没有这种说法,一顿不吃饿不死人。” “那我们是这些人一起行动,必须一起到达,还是?”一名学生发问道。 “我军令已经下达,你们如何想是你们的事情。你们都算得上是修行者,若是任何事情都要人指使去做,你们还有何用?前线那些边军,若是打了半年的调令,好不容易调去一名修行者,若看到是你们这般模样的人,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名将领冷冷的嘲讽道。 “走吧。” 林意心中倒是没有丝毫的不快,这些老军对他们的态度,和任何一支军队中的老军对新军的态度没有什么区别。乘着萧素心和那名同窗发问的时间,他已经将那张行军地图上的路线牢牢记住。 “这些游击军实在太可恶!他们以为是什么东西!” “不就是假借皇命!今后一定要他们好看。” 林意一动,所有这些南天院新生也顿时纷纷离开,都是愤愤难平,等到穿入山林,距离方才扎营地一远,许多人便忍不住纷纷骂了起来。 “竟然说什么杀鸡骇猴,斩了陈平罗,我不管你们如何想,陈平罗好歹是我们同窗,将来我一定要设法为他报仇。”一人寒声说道。 “这些人就是想立威而已,当我们是什么人。”那些话很有煽动性,当下便有数人应和。 “我劝你们还是放弃这种想法。”但是马上有一名浓眉男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方鹰飞,你什么意思,自己怕了便怕了,难道还要游说我们和你一样怕不成?”几名学生顿时怒视这出声的浓眉男生。 “你们误会了。”这名叫方鹰飞的浓眉男生轻声解释道:“你们知道这名和我们一起行军的副将是谁?那名疤脸将领又是谁?” “是谁?”那几名学生都是一愣,他们也不笨,知道方鹰飞如此说必定有原因。 “那名疤脸将领是陆沉椁,当年雍州军飞云十三骑之一,他脸上那一刀,便是帮陛下挡的,陆沉椁的这名副将是萧千山,是陛下在战场上收留的战孤儿,从小随军,赏赐萧姓,算是陛下半个学生。”方鹰飞苦笑道:“家父和雍州军多有来往,所以这些人我也见过。陛下恐怕便是觉得寻常将领镇不住,所以才将他们派了过来。”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什么假借皇命,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代表的便是皇命。 当年的飞云十三骑,是皇帝萧衍座下最忠诚的十三名将领,当萧衍兵变成功称帝时,这十三骑也只剩了五人。 “如此说来,倒是对我们看重,不算是轻视。”谢随春的声音响了起来,“方鹰飞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早说。” “谁知道他们的想法,我哪里敢。”方鹰飞无奈道:“这些老军,恐怕记着我们的一言一行,我怕我们的言行不妥,反而会给家中惹来麻烦。” 他这句话一出口,当场一大半人心中发寒。 “我倒是无所谓。” 林意轻声的在萧素心和齐珠玑的耳畔说道:“我父亲反正都已经在边军养马,还能如何?” “我们三人一组,你可不要连累我。”齐珠玑白了林意一眼,他知道林意也是开玩笑。 “林意,你方才第一个走,是否将那张行军地图路线完全记清了?”谢随春走到了林意的身侧,他满脸微笑,自从林意说可以帮他讨好陈宝宝之后,谢随春便时时想要接近林意。 “差不多记清了。”林意点了点头。 “我粗略看了看,总觉得有些问题。”一名女学生却是也走了过来,看着林意,“这片山林地是无法骑行,但既然如此,即便是南天院为我们提供兵刃,为何设置在那处地方?而且我看地图上的距离,便是这样正常步速,我预计在日出前一个半时辰便可以到达,根本不需要到日出。” 这名女学生身材很高大,甚至可以说很魁梧,所以很容易被人记住。 林意知道她叫尚红缨,家中父亲也是边军出身,现在官居太子屯骑校尉。 而且齐珠玑也和他说过,尚红缨虽是女生,但是凝结黄芽的时间在这批同窗中可居前五。 林意知道对方应该也是觉得自己是将门出身,对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情要比一般学生强出许多,所以才前来商量,他仔细的想了想,道“我也觉得有些问题,从前些时日行军来看,他们自然不想在路上多浪费时间,但按照这行军地图,若是要节省时间,我们应该骑马至黑石沟一带,然后再步行去那处崖地,这样至少还能节省大半个时辰。而且按照地图所示,那处地方是标准的刃山地形,一面绝壁,另外半面山头都比周围的山林高出不少,是真正的易守难攻之地。” “你看的比我仔细。” 这名身材魁梧的少女眉头一皱,却是很佩服很直接的说了一句,然后道:“如此说来,若让我判断,那处地方倒像是很多山贼流寇会选的城寨地。” “什么意思?”林意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周围几名同窗已经吃了一惊,道:“尚红缨,难道你觉得萧千山是根本未说实情,难道说让我们去领兵刃,实则是要从贼寇的手中去抢?” “我觉得很有可能。” 尚红缨点了点头,实话实说:“这些雍州军应该是刻意磨砺我们为主,光凭那名将领最后所说的话,我都觉得他们是要我们自行去判断,同时要我们自行应变。” “我们现在便要去平寇,就这样去和盘踞山头的山寇大战?”一名学生忍不住叫了起来,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 “我觉得也有如此可能。”林意也不管周围人的鼓噪,微皱着眉头,看着这名少女点了点头。 第六十二章 疯魔撞 “小心为上。”齐珠玑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都有些厌倦一些同窗的反应,大呼小叫,大惊小怪。 这些人明明都是利用南朝资源修行的修行者,但却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上阵厮杀,也难怪那些从尸山血海中打下天下的雍州老军会用厌憎的目光相看。 “我们散开一些,同时尽可能噤声。” 林意轻声说道,“我们足有五十人,大半都已经凝练黄芽,按理而言,便是数倍山寇也能对付,而且这一带都是山林,不利于骑军重铠冲杀,只要小心不中埋伏,不被流矢击中,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其实平时只要没有人惹到他头上,他的性格还算随和,更何况他出身将门,十分清楚若是自己阵脚先乱,便是不战自溃。 “那便按平时各组行进,但相距不要超过十步,若生变故好互相接应。”尚红缨也是干脆。 “我看你们想太多,若是真有强敌,这些军士难道不明说?”也有学生有不同意见。 “宁可信其有。”一名学生淡淡回应了一句,“小心总是好事。” 说话间咔嚓一声,那名学生已经折断了一根耳鼻粗细的小树,接着折断分叉枝丫,做了根棍。 这倒是也让不少人效仿,毕竟刀枪棍棒这些人也都学过。 夜色渐浓,山中开始有薄雾升腾,但众人目力已经渐渐适应,而且他们之中最差都已经有了气感多年,感知超出常人,在这山林中行走倒也并非难事。 “那是什么?” 行走了大半个时辰,突然之间,一侧有人轻声说了一句。 林意等人都朝着那发声处望去,只见那侧前方的一片树木上有些白乎乎的发亮。 “有字迹。” 依旧是先前发声的那名学生,他距离得最近,首先看清楚那些树木上的白色只是因为扒了树皮,露出了内里的树身,而那些白色树干上,隐约有黑色的字迹。 说话间,那名学生便不由得走上前去,他后方一组的另外三人也几乎同时跟上。 “小心!”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林意的莫名奇妙的感到一阵恐怖。 “小心!” 几乎同时,齐珠玑、尚红缨等人,也都叫出了声,他们同时心生不详预感。 远处的山林之中,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狼嚎声,令人浑身生起寒意。 但一阵急剧的破空声,却是比这些狼嚎声还要起得快,还要惊人! 山林里出现了无数的杂音。 在一阵弓弦的震鸣声和枝叶的碎裂声中,一支羽箭沐浴着月光,带着远方呜咽的狼嚎声,从林中穿出,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瞳中。 “噗”的一声闷响。 这根羽箭狠狠的扎入那名学生的胸口,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那名学生的后背爆出一团血雾,接着他整个人便如同被一根被砍倒的木头般,重重往后栽倒,根本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这根羽箭之后是一片箭雨! 密集的羽箭如暴雨般从密林中抛射而出,在夜色里发出刺耳的嘶鸣,落向那后方的三名学生,以及那三名学生身后更多的人。 “啊!” 即便那三名惊慌的学生在一刹那都及时作出了反应,然而他们下意识的动作却并未完全正确,除了一名学生直接往后侧一块大石后扑倒,蜷缩身体没有中箭之外,其余两名学生身上都是中箭,都发疯般的惨叫起来。 然而这样的惨叫也就是一刹那。 “噗!”“噗!” 两声令所有人心跳一顿的声音在这两名中箭的学生身上响起。 两枝羽箭如电般精准无误的落在这两名学生的喉间,爆开一团的血雾。 咻! 一枝羽箭狠狠射进林意身侧的地里,溅起的细碎石砾打在半蹲在一株大树后的林意脸上。 然而林意却似乎丝毫都没有感觉疼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齐珠玑轻声道:“有修行者,跟上我!” “竟然...” 至少有一半的南天院学生兀自不敢相信眼睛里看到的事情,他们浑身都发颤起来,只看到上方山坡密林里,人影憧憧,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 “林意,你要做什么!” 也就在此时,郦道源一声惊呼。 许多人醒觉,转眼看去时,只见林意已经不退反进,连连纵跃,疯狂的朝着上方密林冲去。 齐珠玑眼睛微眯,他也没有多余的情绪,也瞬间发力,尽可能的在月光无法照射到的阴暗区域,往上狂奔。 林意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将大量的血气压入他的身体各处。 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晰,只觉得风声和羽箭声不断呼啸而过。 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面临生死险境。 最开始那一箭将他那名同窗直接透胸而过,一箭便杀死,那种力道,至少是类似北魏射天狼一样的强弓。这种强弓,只有修行者才有可能动用。 此时他还根本无法判断清楚那名修行者到底修为到了何种程度,但他自幼便听一些将领说过诸多战例,在对方箭军居高临下之下,若是一味的躲避退却,便只有被对方利用地形逐一射杀,而且如此情形之下,对方很有可能另有小股军队截断后路,到时候两面夹击,他们这些人恐怕没有几个逃得出去。 越是往上冲杀,这些箭军倒是无法好整以暇的抛射,才有可能逆转战局。 “一起冲杀!” 尚红缨在一瞬间的失神之后也是反应过来,她一声厉喝,几乎是和萧素心同时动了,朝着山坡上方密林疾掠。 “这些人...” 然而她已然冲出十几步,眼睛的余光里,其余的大多数学生都还未动,根本不敢往上冲杀。 “林意!”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耳中听到“噗”的一声沉闷爆响,让她呼吸骤顿的是,她只见一枝速度惊人的羽箭如电从林中射出,正落在林意身上。 林意一个翻滚,坠倒下去,身体在树林杂草间,却是一时都看不见了。 “那阵中明明有修行者,这名修行者用的是强弓,箭法精准至极,一箭便杀,谁冲得上。”一时间许多蜷伏不动的学生心中都是冒出如此念头,很多人甚至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 但也就在这时,就从林意倒下的那处矮林中开始,哗啦啦一阵大响,就像是有一条巨蟒在贴地疯狂穿行,撞碎诸多的枝叶。 乱叶纷飞间,一条身影带着骇人的气势,已经接近那人影憧憧的密林边缘。 “林意没死?”尚红缨呆了呆。 林意的胸口隐隐生疼。 他身上穿着天辟宝衣,方才那一箭无法刺穿,林中那名修行者显然也是没有料到,未来得及再发箭,他已经冲到这些人阵前。 这是真正的厮杀,和以往任何一场比试或是切磋都不相同。 若是没有这天辟宝衣,林意知道自己方才也就已经死了。 “砰!” 在所有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如同一头发疯的蛮牛,双手狠狠砸击在身前一株几乎有少女腰围粗的树上,接着整个人也疯狂发力,轰然撞了上去。 “咔嚓!” 他这是疯魔杀拳中的疯魔撞,此时红龙银鲨这一对手镯已经分别被他抓在左右手,这一对手镯分量惊人,他全力一砸,左右手都恐怕至少数百斤的力量,这树干内里顿时一阵爆裂,再加上他疯狂发力一撞,这株大树竟然硬生生的折断,朝着前方倒去。 “哗啦啦....” 这一株大树倒下,顿时牵牵连连,不知道牵带着折下了多少枝丫,轰的一声砸地时,山林中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慌乱至极。 “什么!” 那些害怕得浑身发颤的南天院学生也完全呆住,这一刹那林意给他们的感觉太过震撼,完全不像是人,真是像一头疯牛。 第六十三章 黑蟒衣 林意这疯魔撞一撞,半边身体也是火辣辣的疼痛,但有一种暖洋洋的力道,却似乎从浑身的骨骼里透出来,要往身体外钻。 也就在这时,周围已经有四五人冲杀了过来,手中都是在夜色中都显得明晃晃的刀剑。 “是山寇!” 林意在一个呼吸吐纳间,就已经看清楚,这些人身穿的衣服都很杂乱,腰侧和身后却都背着一些兽皮袋。 “这些人悍勇有余,但战阵经验,还是不足。这一冲上来,我便彻底入阵,他们反而不好发箭!” 军中的步军和箭军,一见到修行者冲杀上来,便都是尽一切可能后退,绝对不会反而这样迎上来。 这也是林意第一次生死杀阵,他当然不可能像那些老军一样,杀敌如杀鸡,他平时的性情也很随和,并不暴戾,但此时他十分清楚,他身后大部分同窗都是已经有怯战之意,他必须打出气势,否则那些同窗之中若是有人一逃,便顿时大乱。 “杀!” 一声巨吼之中,林意直接又是一个疯魔撞,再度浑身发力,直接迎面撞上了前方一名山寇。 这山寇手持一柄弯刀,一刀斩在林意的身上,结果手中一麻,根本斩不进去,这一下已经骇然呆在当地。 “咚”的一声闷响。 这名山寇被林意直接往后撞飞数丈,口中鲜血狂喷,浑身骨骼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 他身周另外几名山寇眼见这样的景象,都是心中寒气大冒,浑身一滞。 林意再一撞撞死那名山寇,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沸腾起来,有种前面十几日修行无法动弹的桎梏被一下子甩脱的感觉,浑身振奋。 “杀!” 他再发一声大吼,一个纵跃,连出两拳,全部打在一名山寇的胸口,直接将这名山寇胸口打得凹陷下去,背部衣衫炸裂,整个人横飞出去。 “杀!” 林意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前冲,将一名已经骇然转身的山寇打得口中鲜血狂喷,往前飞跌出去。 “竟如此凶横!” “是修行者!” 这片密林之中的山寇顿时阵脚大乱,原本数十名朝着林意冲来的山寇都是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喊,往后退去。 “军中猛将,也不过如此。” “林意竟然如此强横!” 林意后方不远处的尚红缨也是看得心神震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 这样的画面,让下方所有南天院的新生都震撼,林意的这三声大吼,也终于彻底将他们震醒。 “冲杀上去!” “他们阵脚已乱!我们乘势掩杀!若是被他们稳住阵脚,我们后方若再有截兵,我们没有几个逃得出去!” “杀!” 这些天监六年的新生,也终于纷纷朝着上方密林扑杀上去。 “咚!” 林意又是一拳轰飞一名山寇,他的速度奇快,直接已经冲进了山寇密集处。 越是人多之处,对方的一些箭矢、暗器,反而被这些山寇的身体阻挡,他反而越是安全。 他仗着身上天辟宝衣,完全横冲直撞似的蛮牛打法。 这种纵情发力,他的一切感知也都变得更加敏锐,突然嗖的一声厉鸣,一枝羽箭落向他的头顶。 林意一瞬间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身体往下猛的一缩,那箭矢便噗的一声射在他身后的一名山寇身上,直接将那山寇仰面钉在地上。 “是那名修行者!” 林意躲过这一箭,心惊的同时也有了种莫名的信心,刚才那种时刻他近乎直觉反应闪避,他觉得即便那名修行者再找到机会出箭偷袭,他也可以闪避得开。 “何方鼠辈,只会鬼鬼祟祟放箭,都不敢出来决一死战,派这些喽啰给你卖命!” 林意直起身体,朝着那箭来的方向大声冷笑。 他的手脚不停,顷刻间击倒两名山寇,再接下来一刹那,他就如发了狂,直接了一名山寇迎面踢来的一脚,直接将这名山寇整个人当成兵器砸了出去。 “太凶悍了!” “这人身上穿了什么宝甲。” 林意周围的山寇全部色变,他们接下来看到一名山寇从阴影里冲出,一枪刺向林意,但是林意根本不避,直接让枪尖刺向自己的身体,这一枪根本刺不进去,接下来林意直接将这枪抓住,反而将那人直接挥了出去。 一片惊叫声和惨呼声响起,林意直接将这柄长枪当成棍扫,瞬间砸倒数人。 “林意,我来助你!” 这时尚红缨也已经杀到了林意的身边,她已经夺了一柄剑,只是说话间,她剑如游蛇,一剑一个,瞬间就杀了三名山寇,全部都是直接一剑洞穿心脉。 “新军都不似新军,怎么这么多修行者!” 密林之中,一株老树之上,一名男子手握着一具黑色大弓,面色阴晴不定。 这名男子也不过三十多岁年纪,一脸阴厉,他身上的衣衫也是黑色,虽是普通衣衫样式,但是面上一层细细鳞甲,看上去是某种黑色蟒皮制成。 他看着林意和尚红缨后方的那些南天院新生,目光剧烈的闪动,终于下了决定,将黑色大弓往身上一背,对着这株树下数名山寇低声厉喝了一句,“撤!” 这数名山寇手中也都握着弓箭,但此时搭在弦上的,却都是带着竹哨的响箭。 眼看着这数名山寇便要发箭。 “撤得了么?”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一声冷笑响起,嗤嗤嗤嗤…林间骤然射出数十道红芒。 那数名山寇全部一声惨叫,浑身鲜血喷涌。 齐珠玑冷冷的从一株树后缓步走出。 他也是足够隐忍,他借着那些山寇一开始被林意吸引,早已经潜入这片密林,但是一直没有出手,直到此时寻找出了这名山寇中的修行者所在。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齐珠玑微皱着眉头,仰起头来,朝着树上这名男子望去。 “恩?” 这名男子正待开口,突然之间感知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往后一个翻身。 嗤嗤嗤嗤… 十余道红芒从他方才站立的地方飞过,击碎了诸多枝叶,纷飞飘落。 “居然如此阴险!这是乱红萤?也好,杀了你夺了乱红萤再走!”这名黑蟒衣男子顿时大怒。 “林意,救命!那名修行者在这里!” 但是让他一愣的是,一息之前还在冷静和他对峙,很有大将风范的齐珠玑直接毫无节操的转身就逃,同时放声大叫。 “你!” 这名黑蟒衣男子下意识的再将弓握在手中时,齐珠玑已经杀入了密林阵中,他不像林意那样大开大合,能往阴影里走就往阴影里走,就靠暗器杀人,十分阴险,他的目光都根本锁定不住齐珠玑的身位。 “恩?” 听到齐珠玑的这一阵大喊大叫,林意想都不想,蛮牛一般挥枪横扫,几个起落便已经距离这名黑蟒衣男子不远。 这名黑蟒衣男子也不知何等想法,他目光剧烈闪动数次,便冷笑起来,站立原地不动。 “林意,就在那里!” 这时齐珠玑又突然从一侧冲出,和林意会合,指出那名黑蟒衣男子方向。 “林意,你要改改风格,这人好像不走了,恐怕极难对付,要拿我们开刀,我们先虚张一下声势,等其余人都冲杀上来。”与此同时,齐珠玑却是又喘了几口气,轻声对着林意说道。 林意顿时一怔,“齐狐狸你果然是老狐狸。” 第六十四章 银鲨功 在接下来一刹那,林意却是直接一声大喊,“你们这些人还战什么,你们首领已经被我杀了,已经伏诛,还不跪地求饶!” 齐珠玑差点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林意根本连对方照面都没有照过,竟然敢直接这样无耻的叫,竟然还说自己是老狐狸。 这种黑夜密林,下方根本看不清上方数十米处,近处的山寇还知道林意根本是在胡喊,但下方那些南天院的学生如何知道林意根本是在瞎喊,他们顿时以为这是真的,一片巨大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响起。 “不要自乱阵脚!缠住其余人,我杀了这两名小贼!” 那名黑蟒衣男子也是一愣,瞬间被气得七窍生烟,他难以平静等待对方上前,他鼓动真元,厉喝出声,同时身影如电,飞掠而下。 “速战速决,直接拼命!”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低声对着齐珠玑说道。 这人的声音都响彻四野,震得他耳膜都有些作响,更是印证了他的判断,绝对是接近命宫境或是已经到了命宫境的修行者。 其实他们南天院也是汇聚了整个建康城豪门的子弟,所以才显得遍地修行者,实际军中修行者比例甚少,对于寻常数百人编制的边军而言,黄芽境修行者已是难得,而命宫境修行者更是凤毛麟角。 在战场上,一名命宫境修行者绝对可以轻易杀死数名黄芽境修行者。 这种修行者在武技和各种兵刃上浸淫的时间绝对超过他们一倍不止,绝对不可能是只会用弓这么简单。 也就只说了这半个字,上方狂风呼啸,那名黑蟒衣男子已经带着剧烈的破空声出现在他们的前方。 这黑蟒衣男子的速度极为惊人,在这夜色之中带起残影狂风,真是如同一条黑色巨蟒摧林毁石而来。 “嗖!” 林意没有退缩,也直接冲了上去,他双手抓着夺来的长枪,浑身热血沸腾,当胸直刺这名黑蟒衣男子。 “这人是命宫境?” 尚红缨和数名同窗也已经汇合一处,朝着上方冲杀而来,距离林意也不远,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也都是心脏一阵剧烈的收缩。 他们自然知道命宫境的修行者对于黄芽境的修行者的可怕。 “你这是嫌死得不够快!” 黑蟒衣男子一声残忍的冷笑,双手如闪电般伸出,直接抓住了刺来的枪头。 他的双手也戴着黑色蟒皮制成的手套,幽光闪烁,枪头的锋刃竟然是割不穿。 冷笑声中,他体内真元涌动,直接和林意较力。 “咔嚓”一声,这根枪的枪身弯曲超过极限,直接从中折断开来。 林意只觉得虎口发麻,几乎裂开,他手中断枪也握不住,脱手飞出,这种力量霸道无比,远在陈宝蕴之上。 这绝对是命宫境的力量。 这名黑蟒衣匪首绝对是已经到了命宫境的修行者,所以即便遭遇这众多黄芽境的修行者,他还敢这样杀出来。 然而他毫不畏惧,勇猛无比,虽然双手虎口发麻,但是整个人却反而继续往前冲,一拳就砸向这名黑蟒衣男子胸口。 “恩?” 这名黑蟒衣男子倒是也有些惊讶于林意的力量,只是他的动作比林意还要快,直接右手握着断枪一格一拨,将林意这一拳带到一边,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如电,一掌拍向林意脖颈。 林意身体略失重心,来不及闪避,他往上挺身,用肩硬挡了这一掌。 “砰!”的一声闷响,林意直接朝着一侧摔了出去。 他的这半边身体剧痛,这种命宫境修行者的力量太过霸道,这一掌拍击,力量直透内里,他感觉到自己肩膀这一片内里的血肉都有撕裂。 但和他料想的一样,有天辟宝衣卸力,他的骨骼没有问题,伤势并不严重,而且他现在身体恢复能力惊人,就这摔倒出去的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这半边身体热流涌动,又迅速恢复气力。 黑蟒衣男子动作根本没有停留,他冷笑一声,直接朝着一侧的齐珠玑投出手中的断枪。 齐珠玑骇然的就地一滚,这断枪几乎擦着他的身体掠过,激起的风声都让他浑身发毛。 “林意还要上?” “他难道还想一人力抗命宫境的修行者?” “他的这条手臂都已经废了,如何能再战。” 尚红缨等人大惊失色,她们看到林意竟然从地上再次冲起,根本就不后退。他被拍中的那条臂膀,软软的垂着,似乎已经断了。 黑蟒衣男子冷笑,他好整以暇,一手虚握空气呈防守之势,一手却是已经闪电伸出,直击林意咽喉。 齐珠玑虽然伏地,但是他知道这少年极为阴险,而且手中有乱红萤这样的奇兵,所以有心提防。 “就是现在!” 林意骤然疯狂发力,他背部脊骨中如有烈焰燃起,烧遍全身。 “啪”的一声爆响,他跃了起来,一拳和黑蟒衣男子的这一掌硬冲,与此同时,他看似已经残废的那条手臂也猛烈发力,将手中已经悄然握着的银鲨手镯砸了过去! 他在前面的冲锋陷阵之中,一直没有暴露这红龙银鲨手镯,便是要等着这名修行者! 他和这名黑蟒衣男子拳掌相交,咔嚓一声轻响被拳掌相交的爆炸响声淹没,他的这条手臂直接被巨力轰得脱臼,一阵剧痛。 “什么东西!” 然而他和黑蟒衣男子相距也只有数尺,这手镯一砸出去,这名黑蟒衣男子醒觉,但身体也是巨震,根本来不及躲闪,几乎是下意识的,这名黑蟒衣男子另外一手往下一抓,想要抓住这件袭来的东西。 他自持双手都戴着鳞甲手套,刀剑难伤,然而这一抓之下,只听一阵裂响,他的整个人浑身一紧,不由自主的剧烈惨呼出声。 他的这只手五指皆断! 他的手掌骨骼和指骨,几乎都被这银鲨手镯击碎! “齐狐狸!” 林意咬牙,一声大叫。 他强忍痛苦,抓住红龙手镯,朝着黑蟒衣男子腹部击去! 那名黑蟒衣男子反应也极为迅速,剧烈惨叫声中,另外一手也已经闪电收回,抓住了落下的银鲨手镯。 但就这一刹那,他只觉得身体一沉,与此同时,被一股力量扯得立足不稳。 齐珠玑从地上一跃而起,手腕上嗤嗤嗤嗤连响,十数道红芒一齐打在这黑蟒衣男子身上。 这黑蟒衣男子身上的蟒衣不只是何种异蟒皮鞣制,这乱红萤竟然刺不进去,然而还有数道红芒却是击中他的脸面。 “啊!” 这名黑蟒衣男子再次惨叫,整个身体往上弓起。 也就这一刹那,林意已经双目血红,双足发力,真是如同一头蹿起的疯牛一般,咚的一声撞入这黑蟒衣男子的怀中。 “噗!” 这名黑蟒衣男子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也被撞得倒飞出去。 “啊!” 这一刹那,林意浑身沐血,所有人都震撼,无论是那些山寇,还是眼见这个画面的南天院新生,全部都叫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黑蛇军 林意根本没有停手,他跳了起来,直接追击这名倒飞的黑蟒衣男子。 这名黑蟒衣男子刚刚轰然坠地,林意已经如影随形,落足在他身上,咔嚓一声,直接踩断他胸骨,刺入心脉。 这一脚踏下,林意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种命宫境的修行者,生命力强横,若是不能直接杀死,或许便有意外。 临死之时,反而会有平时不会动用的绝厉手段。 战场之上多的是那种自以为杀死对手,结果被对手乘着最后一口气偷袭杀死的例子。 这名黑蟒衣男子被乱红萤击中面目,浑身真元散乱的刹那,被他一撞,浑身骨骼都不知道碎裂了多少根,再加上此时断骨刺入心脉,除非是当年大俱罗那般强横,否则是怎么都不可能活着了。 “噗!” 黑蟒衣男子一口气血从口中喷出,身体猛烈一颤,便断了气息。 “一名命宫境的修行者,竟被他杀死了。” “黑蛇王竟然被......” 直到此时,这密林中的双方都兀自不敢相信。 “嗤!” 一道红芒击中黑蟒衣男子的咽喉,这却是齐珠玑还不放心,又补了一击。 林意转过身来,对着掠来的齐珠玑点了点头,“咔嚓”一声轻响,他却是自己将脱臼的那条手臂归位。 这种简单的手段,绝大多数修行者和武者都会,下方那些南天院的新生也都知道方法,然而林意暴烈击杀这名命宫境修行者已然令所有人胆寒,此时这样轻微的响声,都让许多人心中骇然。 “方才说已经杀死他,的确是胡说八道,但他现在却是真的死了。” 林意站定下来,看着下方密林,道:“若不立即束手就擒,下场便和他一样。” 他的声音很平和,并不大声,但是他知道,此时越是和吴姑织平时讲话那般平静,便越是能令这些山寇胆寒。 “逃!” “快逃!” 密林中的山寇原本就已经被杀得胆寒,现在听到林意这样的话语,这些人顿时再也不敢停留,四下逃窜。 “尽可能杀敌,但穷寇莫追,追击只限三百步!”林意发出声音,他也开始追击。 这些山寇只顾逃窜,已经完全没有战力,这些南天院学生先前也只不过是没有战阵经验,胆怯而不敢战,但是现在胆气已壮,追击起来,却无论从速度还是力量,都远超这些山寇。 一时间,密林中到处都是这些南天院学生的喊杀声,山寇被杀得鬼哭狼嚎。 所有这些南天院学生都下意识的听从林意,追击都是冲出三百步即止,但即便如此,至少还是有过半山寇伏尸当场。 这一片密林里,血气蒸腾,到处都是尸体。 “林意,若不是你,我们这些人恐怕大多数都要死在这里。” 一停止追击,所有这些南天院新生很自然都以林意为中心,聚了起来。尚红缨的声音首先响起,其余大多数南天院新生都已近脱力,浑身都染满了山寇的鲜血。按这些人的体力和修为而言,这样的战斗尚不至于脱力,然而他们太过紧张,尤其几乎都是第一次杀人,方才胆气起来时还好,现在一停歇下来,很多人却甚至浑身颤抖,恶心欲吐。 但这名身材高大的女生却是面色镇定,很有将领风范,她甚至押了一名活口,来到林意面前。 “我也是第一次杀人,但总好过被杀。我父亲便告诉过我,若是上了战阵,第一次杀敌恶心胆怯,或者心生罪恶感时,便想象伏尸当地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的亲友或是自己,想想希望自己从战场上回去的亲人和朋友。”林意很敬重这名女生,军中战阵,气势最为重要,若一人再为勇猛,但无一人响应,气势也根本不可能起来。他对着尚红缨颔首为礼,然后看着那些同窗出声。 这些人表现的确不佳,然而带军打仗便是如此,不可能每个新军都能完全和将领自身一样。 身为将领,便是要调教新军,使之发挥最强战力。 这一场战斗虽然算是大胜,但若是对方阵中不只那一名修行者,只要有两名方才那样的修行者,这场战斗的结果恐怕就会不同。 然而实际上,若是这些同窗也能悍勇战斗,就算是有三四名方才那样的修行者都无用。 尚红缨对着林意躬身回礼。 这在军中,是下阶将领对上阶将领的礼节。 经此一役,不管别人想法如何,她对林意心服口服,自然便将林意当成自己这一批人之中的主将。 “若是内疚不忍,便看看我们被杀死的同窗!” 她行礼过后,说了这一句,便砰的一脚踢在那名已经被她刺伤左腿,半跪在地的山寇身上,直接将那名山寇踢倒:“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黑蛇军。”这名山寇霎时哭喊起来。 “什么黑蛇军?”尚红缨冷笑一声。 “方才被你们杀死的是黑蛇王,我们都是他的手下。”这名山寇浑身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黑蛇王是什么来历,你们有多少人,盘踞何处?”尚红缨连连发问,“还有没有像黑蛇王一样的修行者?” “林意,周雪意、徐螭、元三千被他们杀死,余谷芒和窝阔青苍受伤略重,但没有性命之忧,尚能行走,其余人却是没有大碍。”这个时候,萧素心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她也有心培养林意的威信,现在即便是连对手到底是谁都没有逼问出来,但是血腥在前,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这只是今后残酷战阵的开端。在她看来,所谓的悍勇是多战之后自然会有,然而一军不容二虎,必须有绝对服众的人物领军,否则即便修行者再多,也是一盘散沙,捏不到一处。 “先搜搜他们这些人身上有没有伤药,小心戒备,收拾兵刃,以防有人反扑。”林意点了点头。 “黑蛇王原是是堂林镇上的私盐马帮的首领,后来被官兵追杀,聚了好些马帮逃入了这里,我们一共就四百余人,其中大多数是原先的马帮,少许是后来加入的猎户,还有一些是普通农户...”那名山寇被尚红缨所逼,声音也连连响起,“我们平时住在融天洞。本来除了黑蛇王还有两名修行者,但是不久前被官军也杀死了。” “融天洞,在哪里?”尚红缨厉声问道。 山寇道:“就在距离此处不到三十里。” “三十里?”尚红缨皱了皱眉头,她看了林意一眼,两人只是眼神一交汇,便都看出了对方的疑惑。 若是距离这地方只有三十里,那便还远不到那些游击军让他们赶到的地方。 “融天洞是一个山洞?”齐珠玑在这时声音微冷的问了一句。 “是一处溶洞,内里大洞甚多,容纳几万人都不是问题,而且内里四通八达,许多洞窟都通地下暗河,上下都分三层,就连我们都没有彻底探清楚,有时都有人走到不知何处,迷失其中。”这名山寇颤声道:“我们自己所知的后路有三条,但黑蛇王和他亲信应该知道更多。我们平时在洞口做了数重关卡,一般官军就算发现,也攻不进去。” “林意,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是杀过去为周雪意他们报仇,还是如何?”尚红缨看着林意,眼睛里全是杀气。 “三十里路不会耽搁多少时间,让他带路,时间尚够,攻不下再说,看总是要去看一眼。”林意不假思索,“先清理战场。” 第六十六章 将军不回望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也是个头目。”尚红缨点了点头,也不急着去清理战利品,而是看着身前的这名山寇问道。 “小人卫追阳,不是....”这名山寇听到头目二字,浑身都是一抖。 按照南朝律例,这种山寇被围剿抓住,越是头目,处罚便越重。 “算了,我也不管你什么身份。”尚红缨越来越大将风范,一摆手,冷笑道:“实话不妨告诉你,我们只是南天院的学生,根本不是特意来围剿你们的军队,只是恰好路过,你们却伏击了我们。你若是今夜给我们足够便利和好处,我在日出之前就放掉你。” “南天院的学生?” 这名山寇大吃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 南天院相当于是整个南朝的国院,就算这里是江州境内,这名山寇也自然听过。 一想到有关南天院的事情,想到眼前这些人的家世,又想到一开始杀死的那三人,这名叫做卫追阳的山寇顿时浑身发抖起来,“你真的有可能放过我?” “我自然说话算数。”尚红缨知道这人的顾忌,“按我朝律例也有将功赎罪,更何况你又不是贼首,今夜像你这样逃走的,还算是少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伏击,原先要伏击的是谁?”林意微微皱了皱眉头,直接问道。 “我们在这里伏击的是江州军。这些时日不时有江州军来清缴,我们之前收到消息,有一批江州军恐怕在今夜来偷袭,我们如何知道会伏击到你们。”卫追阳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泥土,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说不定便是那些游击军故意放出去的风声。”这时谢随春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在这战之中也受了轻伤,手臂被剑斩伤,所幸入肉不深。 他这说话之间,一脸的忿恨,眼中似要喷出毒火来。 林意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问道:“从这里往西山林约一个时辰的路程,有一处刃崖,你们知道那里有谁盘踞?” “那是半笔峰?”卫追阳顿时摇了摇头,“那里原先有一座山神庙,已经废弃多年,再往西是雷烈的地盘,我们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雷烈是谁?”林意等人顿时吃了一惊。 “他们是江州最大的响马,自称赤雷军,原先的首领是文赤竹,是前朝江州的一名校尉,后来改换新朝,他带了旧部落草,在三年前文赤竹已经战死,赤雷军元气大伤,换了他的副将雷烈为首。”卫追阳倒是也有些惊讶,赤雷军在江州一带极为有名,他倒是没有想到林意等人根本没有听过。 “那萧千山那些人要我们去那里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和赤雷军大战一场?”一些人在附近听到,顿时忍不住嘀咕起来。 “我会赞同她的意见,会让你走,然而必须有对等的利益互换。”林意想了想,看着卫追阳认真说道。 “多谢!” 卫追阳对着尚红缨和林意便是磕了个头,然后伸指一点黑蛇王的尸体,“他身上的鳞甲和手套都是异种黑蟒的鳞皮鞣制而成,利箭也穿刺不透,他背着的那弓是乌沉木蟒筋弓,是用那处异种黑蟒栖息地的乌木和黑蟒蟒筋制成。射程超过寻常强弓一倍,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一颗蟒珠,那颗蟒珠能试毒,若是周围有毒物靠近,便立刻变色。” 接着,卫追阳脸色变了数遍,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平时住的融天洞里,有一种银色的厥草,似乎和你们修行者的修行有关,他专门用亲信看守,平时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那处。” “银色的厥草?”林意顿时心中一动,“是不是黑暗中会见星星点点银色荧光,嫩叶却如同兔尾,洁白卷曲?” 卫追阳马上点头,“正是。” “星兔厥!” 林意和齐珠玑互望一眼,顿时异口同声。 “一个山贼窝,居然有这种东西。”尚红缨也是震惊。 星兔厥是大天星丹的主材之一,药效甚至略超黄芽丹一线。 “既然你知道融天洞的一些退路,那你带着我们暗中潜入,剩余的那些人就算防卫再好,恐怕也无用。”尚红缨转过头看着林意,“林意,我们恐怕要快些出发,否则我怕那些人直接将融天洞席卷一空四散逃走。” “齐狐狸,你不是还要件甲衣,他身上那件岂不是正好?” “我要他的蟒筋弓。” “尚红缨,那颗蟒珠如果还在他身上,就给你。” “我们三人一开始冲杀最前,他身上的东西我们先取,大家有没有问题?今后我们若是并肩杀敌,也是如此,谁冲在最前,战利品先取,谁先诛杀敌首,战功和敌首身上的东西先取。” 林意毫不迟疑,看着这些同窗,朗声说道。 “自然没有问题,今后便是如此。”谢随春都第一个抢先说道,所有这些南天院的新生也都是纷纷点头称是。这种分法本来就公允,更何况林意之前如何冲杀,他们也是看得清楚,林意击杀这黑蛇王,也是险到极点,稍有差池,林意自己就死了。 “那颗蟒珠我不用,若不是你拼命,这次我活不下来。我幼时常用百辟丸药浴,本身已经大多数毒物难侵。”尚红缨扬了扬手中的一柄玄铁剑,“我就取这柄剑就好。” “林意,周雪意他们的遗体如何处置?”接着,她却是又上前一步,将声音压低得只有林意听得清楚,“我们没有马匹,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接近力竭,而且现在士气正浓,我怕背着他们的遗体行军,会有诸多不利情绪。” “按照边军的规矩,若敌已无残害遗体的可能,就地遮盖掩埋,再知会军方来捡尸骨。”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亦然沉重。 这些都是他所知的军中规矩,然而真正面临时,心中却是不免凄惶。 只是这一战,他便明白了有些边军歌谣中的将军只向前,将军只向死,将军不回望的道理。 那种战场上的将领,恐怕真的是宁愿只向前死战,也不愿意回首望,因为只要往身后回望,看到的除了敌人的尸首之外,还有无数自己兄弟将士的尸首。 “韩猎鹰,这蟒甲我不要,而且很适合你战法,你要不要,若是要的话,今后你战场上再得什么战利,再抵给我便是。”就在这时,齐珠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今天这章写的晚了,明天两章字数多点。) 第六十七章 灵药泡骨 “齐狐狸,你这么大方?” 林意有些狐疑,刚刚那蟒衣他的枪尖都割刺不穿,就算没有天辟宝衣消弭真元的惊人效用,放在任何一个军中也都是会引起争抢的宝物,整个南梁也没有多少软甲类宝衣可以比得上。 “韩猎鹰的打法和你类似,他修的是横云炮锤,而且我看他也是那批人之中最凶猛的。”齐珠玑有些心虚,眼神有点躲闪。 “你有这么好心?”林意鄙视,“我看你是想收买人心。” 齐珠玑怒道:“一派胡言。” 林意看着他,“要么你觉得这是被你杀死的敌人身上的东西,你胆小不敢穿,害怕半夜索命。” “......”齐珠玑顿时被说中心事,脸色赤红。 林意想笑又笑不出来,“齐珠玑你.....” “不和你说了,赶路要紧。”齐珠玑看都不看林意,招呼那名同窗去剥那黑蛇王的蟒衣。 “顺便帮我找找,他们这些人有没有带行军口粮。”林意对着那些还在翻找东西的同窗叫道,他自己取了黑蛇王的强弓,直接就开始更换弓弦。 这柄强弓他不是要自己用,而是要给萧素心。 “行军口粮?”卫追阳听到却是一愣,“你要行军口粮?我们身上都是短途未带,但我们融天洞里有很好的行军口粮。那是黑蛇王他们以前贩私盐去边地时所用的口粮,名为糙米粉,是用北魏边地的一种糙米加白芝麻、还有当地一种豆类炒熟之后磨粉制成,在野外只要抓一小把,用山泉水一泡就发起来一大碗,不仅管饱耐饥,而且在野外山林行走数月一直吃这种口粮也不会体虚。” 林意怔了怔:“类似北魏精锐军队的行军口粮叶粉?” 北魏军队的叶粉,其实是一种灵荠叶包裹的炒熟麦粉,每一小包叶粉都是一两,一天吃个几包就能耐饥。按照以往南梁边军的经验,北魏精锐军队都会带足可吃七天的叶粉,其余粮草供应不算。 “叶粉是什么?”卫追阳却是一阵迷茫,他对北魏军队根本没有什么了解。 “到时去看了便知,马帮最擅长途跋涉,对于长时间行走保存体力和保养马匹,都有独特的手段。”尚红缨看着周围的同窗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我们是否马上出发?” “我来背你。” 林意点了点头,看着卫追阳腿伤,他直接便转过身去,让卫追阳伏自己身上。 “这如何使得。”卫追阳大吃一惊,他有些无法想象。 “时间紧迫,我们最好能在你们方才逃走的那些人之前赶到融天洞。”林意已经卸下黑蛇王蟒筋弓上的蟒筋,他背起卫追阳,用蟒筋一捆,如同打包裹一般将卫追阳直接缚在背上。 他这些南天院的同窗大多数因为过分紧张,战时体力消耗更大,但他方才大战,出了那脱臼处还有些疼痛之外,其余身体各部却反而像是彻底活动开了,有种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感觉。 大俱罗修行法的优势已经彻底体现出来。 真元修行法真元一耗损严重,体力不支就很难补充,但是像他现在,本身耐力就比同境的修行者强出不知多少倍,而且一场大战之后,只要有足够食物,稍微休憩,就马上精力旺盛,甚至修为还会增长。 “林意,你气力为何如此惊人,迥异常人。”林意大步走在前方,谢随春和郦道源等数人快步跟了上来,郦道源看着林意背着一个人快步疾走都毫不吃力,顿时忍不住问道。 “我天生神力,而且幼时常年用灵药泡骨,所以力气就大,在齐天学院就出名,和石憧并称二虎,很少有同窗打得过我,不过齐天学院是旧朝之事,我们现在以身为南天院学生为荣。而且我幼年长用独特灵药泡骨,留下后遗症,吃得特别多。” 林意说话滴水不漏,他和这些人却是没有什么实话好说,把事情全部推给了当年家里。 “什么灵药,如此厉害?”郦道源眼神闪烁,他十分心动。 林意看出了他的心动,他也故意别过头去,道:“我那时年幼, 根本就不知道药方。” “我们最好能够赶在那些溃逃的山寇回去之前赶到融天洞,这样应该能够避免苦战。我们都是修行者,坚持一下便应该比他们快。而且洞内有星兔厥,这种灵药即便不炼制成大天星丹,即刻吞服,自然炼化,每个人都有大好处!” 郦道源见林意如此,也不好意思再问,而林意则是加快脚步,同时出声激励所有人。 这些同窗大多数十分疲惫,再全力奔行自然是要吃苦,但对于他而言,这都是磨炼意志的必须过程。 这些人将来是否会和他并肩作战,犹未可知,但意志越强,将来在战场上生还的几率便更大一些。 “这泡骨灵药真是厉害。”三十里山路,快到接近卫追阳所说的融天洞时,南天院的这些新生已经气喘如牛,浑身大汗淋漓,累得恨不得躺在地上不想动弹,郦道源也是折了根树枝当拐杖,累得活像个老年人,他原本除了从战场上搜了一柄剑,两柄匕首,以及一具弓,但在路上他都忍不住将弓和匕首都丢掉了,以减轻负担。 但他看着前方的林意依旧生龙活虎,心中就更加心动,忍不住又轻声问一边的齐珠玑,“齐兄,平时林意不去上课,你们回去时,他在做什么修行?” 齐珠玑一本正经,“他经常泡浴,还会加诸多药物,现在他身上都带着几种药材。” “看来他果然未说实话,他肯定知道这灵药的药方。”郦道源低下头来,心中盘算。 “卫追阳,你估计这内里还有多少人?” 林意按照卫追阳指点,来到一处低矮山丘,顺着卫追阳的手指所向往下看,果然看到一个诸多藤条遮掩着的洞窟,入口处也至少有两丈见方,周围的草丛多有践踏痕迹。 “最多不过五十人。”卫追阳估算南天院这群人的速度,那些被击溃的人肯定来不及回来,而且沿途都没有遇到一个,按他所想,应该是根本就不会有人逃回来。因为按照正常想法,若是换了他当时已经逃走,也不会回来这里。 他们的首领黑蛇王都已被诛杀,料想这些人接下来肯定是要进攻洞窟,那还赶回来送死做什么。 “从你说的密道进去,进入内里大概要多久?”林意接着问道。 卫追阳说道:“最多半盏茶的时间。” “那我和齐珠玑、萧素心再带四五个人进去,尚红缨你们到时候在外佯攻,韩猎鹰你就在外面展示黑蟒衣,他们内里本身人少,见到黑蛇王都被杀死,最多据守,绝对不敢冲杀出来,到时候我们在内里发难,断他们后路,你们到时乘他们慌乱攻进来,前后夹击,他们跑不掉几个。”林意定了计策,问所有人意见。 林意方才那一战的彪悍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没有人有异议。 “走!” 林意一马当先,按照背上的卫追阳指点,很快绕到了那洞窟入口的西侧背影面。 他们走进了一处山体裂缝,初始只堪一个人艰难挤过,但走了不过数十步,便开阔起来,有一个略倾斜往下的溶洞,已经足够三四人并肩行走。 “到了!” 再走一阵,有轰隆隆的水声传来,前方却是一条瀑布,直落下方暗河,看似阻挡住去路,但是卫追阳却是轻声说了一句,示意林意不要往那瀑布去,而是让林意抬头。 就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处洞口。 林意踩踏着山石,往那狗洞般的洞口看去,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内里的洞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山谷,到处有坠落倒塌的巨大石钟乳。 那些巨大乱石的中央地带似乎十分干燥,明显有许多利用木柱和牛羊皮搭建起来的房屋。 “星兔厥就在那边。”卫追阳从林意的背后伸手,指点方位。 那是这个巨大洞窟的北侧,林意看到有一片石林,如犬牙交错,内里有隐隐的光亮。 第六十八章 马帮粮 林意看了片刻,内里十分安静,而且有些地方有人影走动,似乎也很安逸,一点都不惊慌。 黑蛇王已经被诛杀的消息,应该根本没有传到这里。 林意略微等待片刻,算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对着身后招了招手,双手在这洞口边缘一按,便悄然跃了进去。 也不过朝着北侧悄然走了数十步,一阵轰然的呐喊声和喊杀声,便已经响了起来。 “黑蛇王已然伏诛!你们还不快快出来投降!” “内里的乱贼,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北侧,内里隐隐透出光亮的一片石林中,两名黑衣男子骤然听到这样的声音,霍然一惊,站起身来。 他们所在的这片石林,全部都用山上的毛竹撑起麻布挡住上方。 上方石上滴落的水珠,被麻布挡住大半,偶尔有一些水珠滴落,滴到下方石上。 这片石地和这溶洞中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一样,只是地上缝隙里,却是生有十几株黑暗里闪烁着点点银光的奇特厥草。 这两名男子一站起来,面色都是阴晴不定,似信不信的样子。 但也就接下来几个呼吸间,整个洞窟里已经连连响起骇然的惊叫声,“黑蛇王他真的被杀了....连他的黑蟒衣都被人穿了。这些人手上的许多兵器,也都是我们人的兵器!” “不好,他们去伏击失败!我们快走!” 这两名黑衣男子身上的黑衣也是和黑蛇王的黑蟒衣一样的样式,只是衣料是普通的兽皮,此时两人反应也是极快,直接就往身前地上一扑,两把便将所有星兔厥拔出,各自往怀中一塞。 “走,走到哪里去?” 然而也就在这时,随着一声重重的冷笑,他们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名年轻人,背上还背着一名他们认识的人。 “卫追阳!” 这两人也瞬间反应过来,“这些人是你带来的。” “林意,我就不出手了,以免血淋淋的,这些星兔厥会吃不下。”齐珠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他和萧素心等人逐一出现,散落周围。 “你们的手脚也实在太快。”林意无奈的看着这两名黑衣男子,“有些星兔厥生长年限不够,会很影响药力。” “杀!” 这两个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个字都不说,手中寒光闪动,都是一柄短剑,直接一左一右朝着林意刺来。 这两人是黑蛇王的亲信,最早马帮时开始就跟着黑蛇王刀口舔血,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是也武技精湛,杀气惊人。 只是一看这两人发力,林意就瞬间看出这两人不是修行者,心中顿时大定。 “当!” 他直接上前一步,扬起双拳,这两人手中短剑直接被他红龙银鲨手镯牵动,直接斩在了手镯上。 “什么东西!” “不好!” 这两名黑衣人骇然失色,还未来得及放手,林意双拳已经击出。 咚!咚!两声,如击败革。 这两名黑衣人直接就被锤中胸口,倒跌在地,一口气根本喘不上来,直接晕厥过去。 “真是蛮牛,今后要叫你林蛮牛。”齐珠玑一阵无语,这林意的对敌越来越没有美感。 林意收起双拳,却是志得意满。 之前和黑蛇王交手感觉还是在刀锋上行走,束手束脚,随时也有可能被对方杀死,但是现在和这些寻常的武者交手,却是体现出了差距。 面对他这种完全碾压的力量,精巧的武技都根本使不出来。 现在这两名武者面对他,完全就像是他当天在竹林外面对陈宝蕴一样。 林意知道,现在他面对这天监六年的绝大多数新生,恐怕也会如此,一拳一个。 “走,我们先冲杀出去!” 林意真像是蛮牛,他直接一手提起一个黑衣人,大叫一声冲出这石林,弄得齐珠玑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追出,他生怕林意打得兴起,将这两人和怀中的星兔厥全部打烂。 “啊!” 这内里的山寇也不过四五十名,而且黑蛇王一死,这内里的山寇早就完全没有斗志,林意等人从这内里直接冲杀出来,这些山寇顿时纷纷骇然大叫,如同无头苍蝇,仓皇之下,甚至连平时知道的退路都不知在哪里,就在这洞窟之中发疯般的乱逃。 前后恐怕也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尚红缨带着其余所有南天院新生从洞口杀入。 这内里尚余的山寇顿时纷纷跪地求饶。 “尚红缨,他们身上有星兔厥,就差了一步,这洞里所有星兔厥都被他们拔了。你可以将他们身上的星兔厥按我们人数均分。”林意直接将两个黑衣人往尚红缨的面前一丢。 他对于星兔厥也没有特殊的兴趣,现在任何这种大补灵气的东西对于他而言反而是毒药,可以对冲掉他体内的五谷之气。 他准备马上去这个洞窟里的存粮处,他对马帮的行军口粮很感兴趣。 “林意,这给你。” 尚红缨点了点头,将一件东西丢到林意面前。 “这是?”林意下意识伸手接住。 “就是黑蛇王的蟒珠,我搜出来了,说是给你便给你。”尚红缨说道。 “这东西倒是不错。”林意点了点头,他也不客气。 这颗蟒珠居然是银白色,有鸽蛋般大小,光从外表看来,和珍珠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感觉略微更偏向玉一些。这蟒珠绝对是稀奇物,他在齐天学院当年看了那么多的志怪笔记,狗宝牛丹还有螺珠见过不少,这种蟒珠却是闻所未闻。 林意将这蟒珠挂在胸口,将卫追阳从背上放下,道:“你可以走了。” “我...你是叫林意?今日之恩,他日如有机会,我一定报答。”卫追阳对着林意直接磕了三个响头,他勉强能够行走,一瘸一拐的走了。 “明明一开始是尚红缨说放他,现在倒好,好人全你做了。”齐珠玑在一旁鄙视林意。 “可能我人缘好。”林意知道尚红缨也不会在意,他也故意气齐珠玑,“而且战法凶悍,不像某些人,只会阴险丢暗器。” “齐珠玑,你可是要对我好点,否则我要是将你不敢穿黑蟒衣的事告诉他们,你猜他们会如何笑你?”同时,林意压低声音,在齐珠玑的耳边说道。 齐珠玑的脸都顿时黑了,“林意,你不要太过。” “我要去开饭。” 林意看着他的面色就心情极佳,微微一笑便直往这洞窟内的粮仓而去。 这粮仓也很简单,便是用皮革围挡的一大堆,底下垫了厚厚的木材和毛皮,是防止这些粮食受潮霉变。 “这就是马贼的行军口粮,产自北魏边地的糙米粉?” 在这个简陋至极的粮仓里,林意光凭香气就发现了卫追阳所说的糙米粉。 所有的糙米粉用白色的布袋装着,另外堆在一侧,和寻常的黍米稻谷分开,而且地下垫着的干柴堆得更高,显然是需要更加干燥,这才耐放。 林意打开了其中一袋,内里是磨得细细的褐黄色粉末,香气很浓,很明显有芝麻的香气和豆香,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黍米类的清香。 林意用手指捏了一些,放在口中咀嚼。 除了太干有些黏牙之外,口味比起面馍、干饼类实在好出太多。 “这里还有兵器库!” “这里堆放着他们抢劫来的金银!” 外面的喊声此起彼伏,但是林意却是不太在意,他直接现在外面拿了个水囊,然后一口水,一口这种糙米粉大吃起来。 “这东西五谷之气怎么这么足?” 也不过就才吃了十几口,林意就震惊起来,他感觉有旺盛的五谷之气从胸腹之中涌起,这一口糙米粉所含的五谷之气,似乎远超那些普通的食物,足有数倍之多。 第六十九章 大俱罗食粮 看来即便是同样属于五谷之类,内蕴的五谷之气也有区别。 北魏边境,无论是接近党项还是吐谷混还是柔然,很多区域都并非水土丰腴之地,许多谷物生长极为艰难。 生长艰难,便自然生长得慢。 林意知道,南朝的很多水土丰腴之地,谷米都能做到一年两熟,甚至三熟,但北魏的许多边地,一年只得一熟,只能收成一次。 难道生长得越为艰难,生长缓慢,这内里对修行而言,积蓄的有用元气就自然多? 这和许多天地灵药似乎十分类似。 有许多天地灵药,比如人参、何首乌之类,也是初始五年十年并没有什么灵气积蓄,对于修行者而言和普通菜根也没有太大区别,但是有些生长百年、千年之上的人参之类,却是能够自然从天地间汲取灵气,久而久之,便自然转化为对修行者极为有用的大补灵药。 林意十分震惊,一时间想到诸多可能。 边地,马帮。 他的脑海之中陡然如有闪电划过,他陡然想到有关大俱罗的记载,大俱罗的出身毫无疑问,就是在北地边境贩马。 那时候笔记中记载的北地边境,就是现在的北魏边地! 当时在北地的马贩,自然就是最多和马帮打交道,所以说,当年大俱罗,有可能一开始修炼,吃的就一直是类似这样的马帮行军口粮? 虽然说想星兔厥这种天地灵药,相对于修行者平时呼吸吐纳吸纳到的灵气量是百倍、千倍,吞食一颗丹药可能就相当于百日、甚至千日的量,这种行军口粮现在对于他而言,只是数倍平时食物的元气量,但是天地灵药不常有,这种行军口粮却是常有! 数倍于平时五谷的元气量,对于他现在的修行,也已经是极为可观。 “所以当年的大俱罗,不只是正好遭遇了灵荒,正好修炼这样的炼体法,而且他平时本身经常食用的就是这样的食物,所以修炼见效才快,这是诸多巧合凑在一起,才促成了一时无敌的大俱罗。” 林意连连深吸气,他决定今后只要有可能,他一定不只是叫齐珠玑多看书,他自己也要再多查书,他一定要查出大俱罗当年贩马时具体所在,然后还要查出当地常用的口粮。 修行便是如此,有些时候的强大,或许只是来自于许多人忽略,根本想不到的一方面。 “林意,你真的是猪吗?灵药、金银、武器都不关心,你就蹲在这里吃粉!”齐珠玑此时来到了这个粮仓,他看到林意凑着袋子吃这行军口粮的样子,他的眼神跟看着一头猪简直毫无两样。 “真的很好吃,对我而言特别合适。”林意比发现星兔厥还要感动,感觉着内气的流动,他简直快要泪流满面,“齐狐狸不信你尝尝。” 齐珠玑有些心动,狐疑的尝了一口,结果脸都绿了:“满口黏粉,猪食一样,的确很适合你。” 林意一阵摇头,“齐狐狸你不识货。” “我懒得理你。”齐珠玑瞪了林意一眼,“外面的人都在等你决定,那些山寇怎么办,还有那些他们平时收刮的金银财宝怎么办?还有一些多余的兵刃。” “只有金银财宝和多余兵刃,没有抢来的少女、妇人?”林意一边继续吃,一边问道。 齐珠玑目瞪口呆,“你想要做什么?” “齐狐狸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林意皱眉看着齐珠玑,“若是没有强抢民女以供淫乐,说明这些山寇还有些良知。你以为我问有没有少女、妇人是要做什么?”” 齐珠玑顿时心虚,转过头去,“我哪里知道你要做什么,之前有同窗逼问过了,当年的马帮有忌讳,认为女人在马帮中是忌讳之物,会带来不祥,黑蛇王为寇之后也守着马帮的规矩,所以倒是没有强抢民女。” “那按你预估,我们加上这些山寇,若是尽可能的带金银财宝和兵刃,能否及时赶到那刃崖?”林意想了想,问道。 齐珠玑顿时认真起来,摇了摇头,“来不及,我们大多数人已经筋疲力竭,光是我们这些人押着山寇去,都未必来得及,更不用说尽可能多带东西走。” “那很简单,这些山寇就地放了,金银财宝和兵刃,每个人视自己的体力,想取多少便取多少,但在我看来,此去眉山我们一路随军,除了合适兵刃之外,其余也没有用处,而且就算多取,谁也不知道那些游击军会不会令我们上缴。”林意根本没有多想,很直接的说道。 “就这样放了?那取不走的,岂不是便宜这些山寇?”齐珠玑大皱眉头。 “这些山寇里凶悍一些的,方才早就战死了,这些人能做什么?”林意看着他说道,“齐狐狸你锦衣玉食,不了解布衣泥腿人,这些人无非就是以前找不到谋生求财之路,现在若是没有钱财,恐怕活不下去还得为寇,若是钱财多了,便可做些正经事情,反而无害。至于取不走的兵刃,随便附近找条暗河丢了就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若是这样说,我也觉得方便。”齐珠玑这次没有反驳。 这些山寇劫掠的本身就是普通的富户或是商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奇珍异宝,南天院这批新生,除了林意和萧素心有些落魄之外,其余的学生原本也看不上这些山寇的钱财。 “这些行军口粮倒是要尽可能多带,至少到眉山之前,恐怕也不会有机会再去寻觅这些行军口粮。” 林意在心中盘算,出了粮仓之后,他故意大声,“尚红缨,你能否帮我多带些这马帮的行军口粮,我食粮太大,平日都需要靠萧素心和齐珠玑帮我寻觅食粮,否则吃不饱。” “那自然可以。”尚红缨性情实在如同男子,直接点了点头,“我帮你背负数十斤应该没有问题。” “林意,我也来帮你带一些。”郦道源马上也走了上来,他其实也已经疲惫不堪,但是他有心得到林意的药方,拼命巴结。 “林意,我也帮你带。” 谢随春也开口,他也有求林意,想让林意在陈宝宝面前说好话。 “怎么能让你饿着。” 其余所有南天院新生顿时也纷纷表态,全部尽可能的帮林意多带。 “林狐狸。”齐珠玑看在眼中,在林意的耳边轻声嘲讽一句。 “按你这么说,那我们就是南天院二狐。”林意也轻声道:“齐狐狸我和你说个正事,你家中反正不缺钱财和人手,能否帮我设法多购些这种马帮行军口粮?” 齐珠玑一怔,看着林意,“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林意道:“今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哪里敢第一次就说谎话骗你。” “林狐狸你实在是很讨人厌,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齐珠玑气得牙痒,片刻之后道:“我可以帮你,不过也要恢复和家中联系方可,眼下似乎不太可能和家中联络。” “急倒不是很急。”林意又抓了一把马帮糙米粉放入口中,含糊不清的道:“反正所有这些同窗一人一二十斤,加上我等会带的,都接近千斤,够我吃上一阵了。” 齐珠玑极其无语:“这东西如此好吃?你的品位真是堪忧。” “我的品位如何不要紧。”林意微笑,“反正我有女人缘。” 齐珠玑转身就走,他觉得自己多和林意斗嘴一定会被气出病来。 第七十章 修行即命 “大俱罗感五谷气这种修炼法,真是很霸道。” 这种行军口粮的确很能饱腹,林意平时硬撑恐怕已经能吃十人的饭量,但一路边吃边走,估计差不多只是两斤左右,他已经感觉吃饱,十分的满足。 和黑蛇王那样的强者大战之后,他身体感受死亡的威胁,有一些潜能被逼迫了出来,他气血分外旺盛,只感觉体内的五谷之气如同不断的轻微爆炸,一波波带着暖流冲向身体各处。 如此五气充盈,除了有关心脉的那三处窍位以及脊椎大龙之外,他也很快清晰的感知到了体内有些窍位似乎损耗过大,对于五气的需求也更烈。 他顺其自然,让内气自然涌动到那些窍位,但是他心中也已经明白,至少在自己的肉身修炼到那种类似“金刚不坏”,甚至能够容纳一些毒物入体都无妨的地步之前,这种修炼法似乎就只要不断的以战养战。 越是和黑蛇王这种强过自己的人交手,似乎得到的好处就反而越大,进境就越是神速。 遭遇先前的伏击,付出三名同窗死亡的代价之后,所有这些南天院同窗的进步也同样神速。 和之前的如同游山玩水相比,这些锦衣玉食堆就的年轻修行者至少已经有了些军士的模样,行军时已经十分谨慎小心,看着他们的样子,林意可以肯定,再来一次伏击偷袭,他们也不至于向先前一样六神无主。 “老规矩,和以前一样,你和齐珠玑一人一半。” 林意悄然将数片星兔厥的叶子递入他身边的萧素心手中。 融天洞里所有的星兔厥按照人数均分侯,每人都分到了数片叶子,这数片叶子的药力不足以炼制一枚大天星丹,但萧素心和齐珠玑手中的叶子再加上林意所分的,其中灵气量恐怕是已经接近一颗黄芽丹的灵气量了。 “连这你都不需要?”萧素心虽然已经习惯林意的作风,但夜色中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真的不需要。”林意点了点头,“但不要让别人觉得我不需要。” “林狐狸我本来觉得在这行军口粮上,你将来会欠我一个人情,但现在看来,我反倒欠你人情。”齐珠玑忍不住轻声叹息。之前在南天院,他和萧素心便吃了不少属于林意的提灵膏之类,但南天院的那些药膏,也不能和这些星兔厥相提并论。 “我可能会在赶到刃崖之前便真正突破到黄芽境。”萧素心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双瞳在黑夜中发光,宛若彻底新生,“我之前已经吞服了分到的星兔厥,现在体内都已经隐隐有黄芽生成之感。” “趁热打铁,一举突破。”林意心中原本应该高兴,然而看着此时的萧素心,他还是不由得想到林玄鱼,他算是暂时改变了萧素心的人生,然而他的力量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实在太过渺小,已经无法改变林玄鱼的人生。 “林狐狸,你还是少算了一点。”齐珠玑也没有客气,他咀嚼着分到手中的星兔厥,吞咽下去,同时说道:“我们所有这些同窗都觉得落腹为安,都生怕游击军分一杯羹,所以到手的这灵药没有一个留着,全部都服用了。现在体内灵气充盈,不断转化为黄芽真元,他们的体力和精神恢复得快,本来应该还能帮你多带行军口粮。” “这倒是。” 林意愣了愣,他自从进了南天院之后便根本没有吸纳天地灵气凝练真元,真元功法对他似乎已经变得太过遥远,他现在根本没有补充真元和修行者体力之间的概念。 “不过说到笼络人心,倒是没有人比你更强,本来你对黑蛇王一战,所有人就自然以你为主将,现在攻占了融天洞,本来你是首功,多分一些星兔厥也没有人会有异议,但是这种东西你都均分,现在平时那些根本看不起你的同窗都对你服气的很。”齐珠玑在林意的耳边淡淡的轻声说道:“你现在就相当于是天监四年的倪云珊。” “那也好,不过我们三人同心,你可不要拖我后腿。”林意对着齐珠玑微笑。 “你什么时候让我狠揍一顿,我便和你同心。”齐珠玑又有些牙痒。 “不过你现在已经算是我半个兄弟。”林意突然认真,说了这一句。 齐珠玑倒是有些发愣,“林狐狸你什么意思?” “即便一开始我在阵前发威,但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那黑蛇王对手,事实即便是胜,我们也胜得极为凶险。今夜我差点小命不保。”林意看着齐珠玑,“但即便那时,你也和我并肩作战,没有先逃之意,你已经让我惺惺相惜。” “那也只能半个兄弟?”齐珠玑顿时冷笑起来,“林狐狸你的兄弟真贵重!” “这种战阵,即便是平时不和的战友,面临危难,自然也不能离奇,但是兄弟却更重,不只生死与共,我父亲便常对我言,真正的兄弟,是帮亲不帮理,即便天下人都认为你错了,我依旧站在你一边。”林意认真的轻声说道。 “那是傻吧,那说不定就是为虎作伥。”齐珠玑鄙夷道:“若是你兄弟是恶人,举世皆认为他错,你也站他一边?” 林意用看着傻子的目光看着齐珠玑,“我的兄弟怎么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若是那样的人,怎么会成为我的兄弟?既然兄弟为人不可能有问题,无论外界如何看他,你自然便要相信他。” 齐珠玑突然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若是有一天你自己发现,你的兄弟真的变恶了呢?” “那便不再是我兄弟。”林意觉得齐珠玑这问题简直是废话,“不惹我还好,惹了我我第一个打他。” 齐珠玑没有回应。 林意的道理很简单。 只是对于他而言,这世间的尔虞我诈却不简单。 像林意这样简单固执的遵循着自己道理的人,是否又适合这大乱之世呢? 他并非圣贤,所以无法预知。 “有火光。” 随着接近目的地,这些南天院的新生得到星兔厥的药力之助,体力反而渐复,许多人都第一时间察觉了那座刃山接近山巅处,有隐隐的火光燃起。 萧素心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山上的火光。 也就在她抬起头,看到这火光的同时,她体内的丹田气海里,有一团旋转不停的灵气陡然一顿,一凝,形成了她这一生里的第一条真元。 一种新鲜的,强大的气息充斥在她的身体里。 她莫名无比的感动,眼眶微湿,转头看着林意,轻声道:“已至黄芽。” 林意在黑暗里愣了愣,他旋即反应过来,看清了她的眼睛。 他也莫名的感动。 他真挚的笑了起来,鼻翼微酸。 对于不处在乱世中的那些修行者而言,修行的境界,只是通往不同权势大门的敲门砖。 然而对于身处这样的乱世,对于他和萧素心这样的年轻修行者而言,修行即命。 就如今夜,境界弱,便会死。 第七十一章 师兄说 山峰上似乎很多人,许多人的交谈声随着山风而来,传入林意等人的耳中。 一开始登山时,所有人都很小心,然而很多人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有叶清薇的声音?” 林意也愣住了,他停下脚步,认真听了一阵,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上方是南天院的师兄师姐吗?我们是南天院天监六年新生。” 他身后的一些人和这些师兄师姐似乎接触更多,已经比他更加确定,当下有人控制不住情绪,惊喜万分的叫了出来。 “怎么来得这么慢。” “到这个时候才来,还以为你们被山贼全灭了。” 上方那火光处,顿时传下很多声音。 “他们倒是知道我们要来?”齐珠玑皱了皱眉头。 “上去看看再说。” 林意也不停留,和所有人一起快步上行。 在距离峰顶不到百步处,有一个天然的平坦山坡,且正好背风。 有数十名南天院老生聚集,看上去都是天监五年生,除此之外,还有近百名游击军,其中有一半便是先前和他们一起赶路的游击军。 从那些老生里,林意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元狩和叶清薇。 这些老生在这些游击军面前却并不拘谨,在看到林意的瞬间,元狩和叶清薇也站了起来,朝着他挥了挥手。 “禀报伤亡。” 然而这种轻松随意也是相对,等到萧千山冰冷的声音响起,这山上便一片寂静。 所有天监六年新生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这是一瞬间的下意识反应,他们心中自然将林意当成主将,这种汇报军情,自然由他来做。 “周雪意、徐螭、元三千被山寇所杀,余谷芒和窝阔青苍受伤略重,其余人却是没有大碍。”但是尚红缨却是首先出声。她并不是想要抢林意的锋芒,而是她自幼也见惯了军中的做派,一群军士的主将,自然要有应该有的威严,否则若是在别人面前折了锐气,便大损威严。 “什么!” 尚红缨这句话一出口,那群天监五年生顿时一片哗然,但萧千山却是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我倒是想问问萧将军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您说让我们来这里挑选兵刃,但是我们半路遭受伏击,我们却蒙在鼓里。”天监五年生的反应和萧千山的神色让尚红缨莫名的生气,她寒声道:“想必萧将军应该知道那边有山寇盘踞,甚至你们或许还早就放出风声,今夜有江州军来袭。若是我们早有提防,我们说不定便不会损失三名同窗。” “这是实修。”萧千山冷漠的看着尚红缨,道:“便是要让你们有被突然伏击的经验,北魏进入眉山一带的,全部都是经验极为丰富的老军,你们进入眉山之后,恐怕遭遇的大多数战斗,都是这样的伏击。” “但是我们进眉山,至少知道随时有北魏军。”尚红缨不喜欢这些天监五年生的反应,也不喜欢对方冷漠的眉眼,她寒声道:“为何他们天监五年生似乎知道我们要来,知道他们面对什么样的敌人,而我们这边,却丝毫不提。” “告诉你了,未必会改变最终的结果。”萧千山抬起头来,根本不去看她满是怒火的双眼,“更何况这是上峰的军令,我无权改变什么。而且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若是你们觉得他们的死很有问题,那便是你们所有人很有问题,这种军令本身便有问题,你们应该更加小心。在军中,很多军令根本没有公平和不公平所言,你们只能尽可能的执行军令,然后活下来。” “他们三名都是修行者,若是能活下来,将来或许便有大用!”尚红缨看着这名将领冷毅的侧脸,厉声道。 “那是你理想中的世界,对于我们而言,只有现在,没有将来。”萧千山转过身去,不再和她辩驳,只是冷冷的又抛下一句:“你们自行休憩,明日清晨出发。” “我们第一年实修时也是如此,你们会慢慢习惯。”一名老生轻声感叹。 “你方才说什么?我们天监五年生知道你们要来,知道对手,但你们却不知?”然而也有一名老生的语气非常不善,看着尚红缨冷笑起来:“你说你的理由,何须扯到我们头上?就按我们所知,你们要对付的所谓黑蛇军,根本就是一群毛贼,你们这么多人对付他们,竟然还折损了三人,你们还好意思跳起来质问?若是换了我是你,早就羞愧难言了。” 尚红缨的生气本身便有一半是因为这些老生的哗然。 “你们亲眼见了我们和黑蛇军之战?”此刻这名老生如此说话,她的心上顿时如同火上泼了一蓬热油,瞬间腾了起来,“若是一名命宫境的修行者拿着特殊强弓在夜色里偷袭你们,你们就能保证一个人不死?你们在场这么多人,有几个到了命宫境?” 周围火堆畔的天监五年生顿时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一半是因为那黑蛇军之中竟然有一名命宫境的修行者,一半是因为尚红缨此时的脾气。 强者天生看不起弱者。 即便是对于元狩和叶清薇而言,这些天监六年生也太过柔弱,太过稚嫩,心中自然带着些看不惯。 “牙尖嘴利!” 那名老生猛一跺地,凌空便掠过五六个人的头顶,落在尚红缨的面前不远处。 “敢对我说这种话?有命宫境的修行者便了不起,你知不知道,我们今晚歼灭的赤雷军,其中甚至有如意境的修行者?一名如意境又如何,经得住我们这么多修行者围攻?你看我们折损了一人没有,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弄成如此,也敢对师兄叫唤?” “你们现在能围攻如意境,那是现在。”尚红缨已经被彻底激起了火气,谁都不惧,寒声道:“若是你们入院不过月余,第一次出来实修便遇到命宫境的修行者,你们会如何?” “我们若是避免不了死伤,也决计不会在师兄面前发狠。”这名老生突然笑了起来。 “关山悦,算了。”数名老生骤然觉得不对,马上喊了这名老生的名字。 “不教训一下这些后辈,如何令他们记得修行者世界中实力为尊的规矩?”这名名为关山悦的老生刚刚转过头去,还在对着那几名老生说话,但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却已经到了尚红缨的面前。 他的身影极快,带起狂风,还未出招,尚红缨便已经不自觉后退,生出无法匹敌之感。 “师兄,你说什么?”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尚红缨身侧不远处的林意突然动了,一步向前,一掌就像是很亲热的拍肩膀一样,拍向关山悦的肩膀。 关山悦根本未将这些新生放在眼中他,他心中冷笑,闪电出手,也是一掌拍向林意,就想直接将林意拍翻在地。 “啪!” 然而双掌相交,他的眼睛骤然瞪大,其中全部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感到一股自己根本无法抗衡的大力,整个人的身体往后跌出。 极度震惊之中,他及时作出了反应,一声厉啸发出,他顺势飞起一脚,踢向林意胸口。 林意极为轻松,瞬间跳起,也是一脚,正中他踢来的脚心。 “砰”的一声巨响。 关山悦直接飞滚出去数丈远,数名老生想要托住他都没有来得及。 “师兄,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林意落在地上,神态自若的说道。 第七十二章 吃亏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相差...这么大?” 即便是已经见过林意战斗方式的天监六年新生都有种不真实之感。 毕竟在和黑蛇王一战时,林意虽然打法暴烈,但也是一番苦战,看上去林意也只是偷袭成功而已。 谁会想到一名至少已经凝练黄芽数年,至少已经跨过黄芽境中期的修行者,竟然一个照面就被林意打飞。 “这怎么可能?” 元狩和叶清薇也是极其震惊,这关山悦的修为和他们相差无几,平时切磋也难以分出胜负,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败在林意手中? “哗啦”一声。 在一瞬间的失神过后,一群老生反应了过来,篝火堆畔跳起了一群人,瞬间将林意和尚红缨围住。 “这...” 一群新生面色发白,口中一阵阵发苦。这要是群殴起来,他们出手也没有什么用,绝对是一面倒的殴打。 “各位师兄师姐,方才那名师兄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是不是你们要一起说?”林意却是反而平静,甚至反过来出言挑衅,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平时不想惹事,但是别人若是惹上门来,他便绝对要打回去。方才那关山悦要是只以师兄的名义在言语上教训尚红缨,他也可以接受,然而仗着修为要教训尚红缨,对于他而言,便是欺人太甚。 “我可不是如意境。” 林意又看这这些老生的眼睛,补了一句。 被隔在外面的齐珠玑一阵摇头,这林狐狸说话的确招人恨,若是他也是老生,恐怕会恨得牙痒。 但是林意此时信心空前膨胀,他听闻天监五年生中之前还没有正式突破到命宫境的修行者,哪怕最近有突破,比起那黑蛇王还要相差许多。 黑蛇王可并非是刚过命宫境的修行者。 在前面赶来这里的路上,他仔细回味过和黑蛇王的战斗,他自觉自己有天辟宝衣在身,力量相差不算很大,自己气血强横,恢复又比黑蛇王快的情形下,双方若是都不用兵刃,只用拳脚,他都有可能战胜得了黑蛇王。 现在这些老生和他相斗,自然不可能动用刀剑,不会一击致命,肯定只会用拳脚。 如此算来,在场这些天监五年生,应该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 “陈师兄。” 林意对着后方篝火畔的陈宝蕴笑了笑,这些老生被他言语所激,自然不好意思一起出手对付他,所以都僵在当场,但他却不歇着。 他对着也依旧处在莫名的震惊里的陈宝蕴,笑道:“陈师兄,上次你来找我,你说的什么,我也没有听清楚。” “林意,你吃了什么灵药,修为如此进境。” 陈宝蕴在这些天监五年生中显然有些威信,他一出声,围住林意的老生顿时如潮水分开,让出了一条道。 “可能是运气好,吃了几片星兔厥。”林意故意调侃道。 陈宝蕴皱了皱眉头。 他很有风范,不紧不慢的朝着林意走来,即便是之前已经经历了一场战斗,他的头发也丝毫不乱,用白玉环箍着。 “如此说来,你是根本不将我说的话放在眼里?” 他的面色也没有太剧烈的情绪变化,只是微微的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悦。 “谢随春,他说他已经帮陈宝宝挑好了人,让我也不要接近。”林意口无遮拦,又随口说了一句。 “这林狐狸...”齐珠玑已经隐约听出了来龙去脉,听到这一句,他顿时又有些无语,这林狐狸不仅讲话招人恨,而且搬弄是非的能力也是一流。 “什么!”谢随春大吃一惊,顿时忍不住看着陈宝蕴,面色不善的问道:“林意说的可是真的?” 陈宝蕴大怒:“这是我陈家事,又与你何干。” 谢随春一滞,随即怒极反笑,“好...好...好,我记住了。” “我倒是要看看,你和那日有什么区别。”陈宝蕴对着所有围住林意的新生点了点头。 他的脸色有些铁青,方才听到林意直接说出家事,他盛怒之下,直接也控制不住冲撞了谢随春,虽然谢随春不敢和他正面冲突,但他也知道谢随春的家中势力,心中也是懊恼。 这笔账,自然也要算在林意头上。 他自然很震惊于林意能够瞬间击败关山悦,但林意肯定没有突破到命宫境,而他自己已经十分接近命宫境,在他看来,林意就算变强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出手不要太重。” 几名老生退开的时候,对着陈宝蕴说了这一句。 这几名老生里,有两名女生。 “好的,师姐,我知道了,我出手肯定不会太重。”这话明明是对陈宝蕴说的,但是林意却接口,一本正经。 一群人顿时无言。 其中一名师姐忍不住回头,冷笑一声:“我是对你陈师兄说,不是对你说。” “那明白了,两位师姐都是关心我,都是怕我被打伤。”林意脸皮极厚,笑道:“齐狐狸你看,我天生有女人缘。” 那两名女生都是目瞪口呆,竟无法反驳。 元狩和叶清薇算是这些老生中最了解林意的,他们两个人现在心中都有些不祥的预感。 按照他们的经验,接下来这些和林意作对的老生都会被弄得很无奈。 叶清薇甚至往元狩的身后缩了缩,她脸上有些发烫,她甚至担心林意口无遮拦,到时候冒出一句,“我的修为大进,有叶师姐的一份功劳,叶师姐帮我用真元按摩活血。” 若是如此一来,她就真的是百口莫辩,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林意,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 陈宝蕴负手而立,平静下来,“你先出手吧。” 他的确很英俊,负手而立时,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潇洒,玉树临风。 “我怕我先出手你太吃亏。”林意也一脸诚恳,摇了摇头。 元狩也直摇头,他害怕林意这种诚恳的神色。 陈宝蕴只是冷笑一声,“是么?” “那好,我出手了。”林意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烈的发力! 他走这大俱罗之路,修炼肉身,和一般的修行者相比,便是可以更好的感应身体每一块血肉,和黑蛇王一战之后,他对于用尽全身力量发力又有了更好的体悟。 此时他体内气血疯狂涌动,从脚尖开始,一股股力量就像是层层叠叠的冲击,顺着腰腹,顺着身后大龙,瞬间爆发,汇聚到了他的右拳上。 轰隆一声! 空气里就真的有如雷鸣。 他的拳风骇人。 陈宝蕴眉头微皱,他初时只是觉得有些异样,他体内真元涌动,一手挥去,想要格挡住林意这气势惊人的一圈,接着反击。 然而手臂只是一触,他顿时就觉得,另外一手也马上格挡上去。 他双臂交叉,封住林意这一拳。 然而在接下来一刹那,他的眼中涌起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的双臂剧痛,林意的这一拳,直将他的双臂压回到他的身上。 他的胸口如同被巨锤砸击。 咚的一声闷响。 他连退六七步,一脚踩到了后方的篝火中,才勉强稳住身影。 “怎么可能!” 一群老生全部被震慑得浑身直冒寒气。 在他们的感知里,林意的这一击,真像是一头发狂的蛮牛,暴力到了极点。 林意收拳,他双脚都略微陷在了泥土里。 但是他的拳头很稳,一点都没有颤抖。 看着从篝火堆上跳起来,显得很狼狈的陈宝蕴,林意一脸诚恳,“我说了我先出手你会很吃亏。” 第七十三章 公然抢劫 “你看,我真的可以,所以各位师姐不用太担心我,不用告诉陈师兄出手轻点。”林意实在很可恶,又对着方才那两名师姐说道。 “林意,你不要太过分!”这下连叶清薇都忍不住了,叫出了声来。 “好,叶师姐的话我一定听。”林意顿时收敛,目不斜视,不去看那两名师姐。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落在叶清薇的身上,都在想她和林意到底什么关系。 “林意,你!”叶清薇被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跺了跺脚。 “我为人便是如此,谁对我好,我一定记得,心存感恩。”林意诚恳的看着她说道。 叶清薇最受不了他这副诚恳的表情,她觉得会越描越乱,咬牙一个字都不敢说,甚至心虚的不敢抬头看林意。 “我们本来入院时间很短,需要各位师兄师姐照拂,我看各位师兄师姐最好身上有什么用不着的东西,支持师弟师妹最好,否则你们很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今后我们见不到你们。”林意此时的声音又接着响起,他对着这些师兄师姐躬身行了一礼,认真说道。 “林意,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有用不着的东西,支持师弟师妹最好,你这是想公然抢劫吗?” “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哪里白发,你是咒我们将来有了子侄,比我们早死吗?” “什么叫今后见不到我们,你是咒我们在战场上早死吗?” 这些天监五年的老生听到林意的说话,顿时一片哗然,很多人叫骂。 “你们误会我了,师兄师姐体恤师弟师妹不是应该的吗?”林意骤然话风一转,看向陈宝蕴,“陈师兄你还要和我切磋吗?” 陈宝蕴脸色十分难看,道:“我的确小看了你,我接下来不会有任何留手。” “只是师兄和师弟切磋,就算是赢了也有些说不过去,别人可能会说以大欺小。”林意微笑道:“为了师兄清誉,我看今日不如到此为止?” 陈宝蕴原本有些心虚,方才林意的力量大得出奇,他决定顺着台阶下,微微沉吟道:“那便算了。” “但是长夜深,梦寂寥,今后难得有和各位师兄师姐亲近的机会,不若各位师兄师姐真的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刚才我是真心相求,怎么能算说我抢劫呢?不如就算各位师兄师姐给我进行试炼考核,我能通过,便给我们相应的赏赐。”林意微笑道:“我想各位师兄师姐可以挑选十人,考教我拳脚功夫,若是我能够逐一过关,你们便支援师弟师妹一二?” “你说什么?” “林意你太狂了!” “林意你疯了吗?”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不仅是这些老生,就连天监六年的所有这些新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意,觉得林意真是疯了。 这些话说得兜转,但实际的意思不就是,一个不够打,他要挑战十个,同时让这些老生押上彩头。 陈宝蕴脸都被气歪了,难以保持平静和玉树临风的风范。 “他都如此不将我们放在眼中,难道你们不想教训他?” 两名之前被林意弄得很无奈的师姐中,其中一名头发盘起的女生恨得牙痒,直接从衣袖中取出一根青铜色的短棍,短棍的表面全部都是藤蔓状的花纹。 随着她手指微微转动,这短棍铮的一声弹开,却是变成一面圆形的青铜色圆盾。 这盾面足能遮住半个身体,而且十分轻薄,内外都是好看的花纹,精致异常。 “这是天萝盾,别看盾面轻薄,但能挡重弩强弓,而且真气注入,这些花纹间的灵气会旋转飞洒,箭矢落在盾面上,就会被卸力,顺着盾面飞旋出去。这是最适合修行者突袭的奇兵法盾之一,按我所知,整个南朝也不过三面。” 这名女生怒声道:“若是你能连胜十人,我这件东西,便第一个给你。” 林意一本正经摇头,十分坚决:“我不要。” 一群人顿时愣住。 这种奇兵还有人不要? 这名女生也是呆呆的,“为什么不要?” “师姐你对我很好,你刚刚很关心我,这种奇兵法盾对于师姐你而言也是独一无二,我不好意思拿师姐你的东西。”林意笑道。 这名女生差点气晕过去,“我哪里很关心你,我现在恨不得你被打得滚地求饶!” “那我关心师姐。”林意笑着说道:“师姐用惯了这奇兵法盾,万一上阵的时候下意识的要用,却不在身上,恐怕便有不测,我可不想师姐出意外。” 这名女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胸脯剧烈的起伏。 “废话少说!” 一名老生上千数步,从怀中掏出一个丹瓶,倒出数颗桃红色的蜡丸,“这是愈疮生机丸,即便一些遭受重创,甚至是体内五脏的伤势未来得及救治,都已经开始溃烂的重症,服用这种药物,都可以活命。这种药物千金难求,但是我身上有一些,倒是可以分出一半!” 这名老生也是极为激愤,觉得林意是登徒子,调戏少女。 “林狐狸的确是林狐狸。” 齐珠玑在暗中也不断摇头,觉得这些师兄也确实年轻,林意实在太过奸诈,一些男子即便被欺负到自己头上,尚且能够隐忍,但是身边女生被调戏,他们却是很容易丧失理智,控制不住情绪。 “可以,我听说过这种丹药,这是南海岛屿上所产的一种绿色檀木所提炼出的药膏为主药,再加入十余种灵药炼制而成的极品伤药,这样一颗据说便要消耗数十株参天檀木。师兄你肯分出这么多,真是大气。”林意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其余老生。 “是否你觉得至少凑够十样?”又一名老生忍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上前一步,取出一截红玉般的犀牛角,他直接用一柄短剑将这枝犀牛角切开,分出一半,“这是血灵犀的犀角,你应该听说过用途。” “血灵犀是浑身血红的犀牛,在北魏荒漠之中生存,但千年前就因为那片区域水土变化,长时间旱灾而导致这种犀牛已经灭绝。”林意很吃惊,“这种犀角是最厉害的养神灵药,哪怕连续战斗,疲惫到无法入眠,但只要磨下些粉末吞服,略微睡片刻,便可以神清气爽。” “算你识货。”这名老生冷笑道:“我这半个犀角放在这里了,你倒时若是真有本事,就算师兄送你见面礼了。” “白苍原,你们不要上当。” 元狩和叶清薇这时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很奸诈,很难缠。” “元狩!叶清薇,你们难道现在还想护着他?” “你们到底站在哪一边?” 两人都是好心,因为两人都深刻见识了林意的诡异。然而他们的好心却迎来了周围同窗的一顿呵斥。 两人顿时大生闷气,不好说话。 “我们可以尽快开始,你们可以先开始决定人选,然后边战边取支持师弟师妹的礼物。”林意催促这些老生,又说了一句很招人恨的话。 “此人估计天生神力,但真元气息微弱,不求第一个便能胜他,稳妥起见,我们要出擅守和气力绵长的,哪怕他真能胜了几人,也不可能连胜十人。” 陈宝蕴压低声音,对着身周的同窗说道。 “王平央师兄不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实力以你和廖师姐、徐师兄最高。你们三人最后压阵,前面七人便用擅久战的。冯洗念,你先上。” 这群老生也很决断,瞬间决定了对策,派出了第一名人选。 第七十四章 步声重 “我们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过小心,他毕竟只是一名新生,要连战十人。”一名女生有些不忍,看了一眼林意:“或者说,会不会显得我们有些无耻?” “好像是有些。”这些天监五年生都有些心虚,心中都是如此声音。 然而口上却是自然嘴硬,“教习常对我们言,凡事谨慎,即便是鹰击兔,也必尽全力。” “既然如此,那便领教了。” 冯洗念走了出来,对着林意颔首为礼。 越擅久战,便越是不容易心急,性格本身便沉稳。 他是所有天监五年生瞬间想到的人选,便自然有些不同。 林意微躬身回礼,他也已经有些感觉到了。 冯洗念身材不高,但是脚步分外的稳,整个身体给人有一种厚实之感。 林意昔日在自己父亲的部将中,见过不少有类似这种感觉的人,这往往意味着,这种人除了真元修行之外,在一些基础的武技上,也下过很长时间的苦功。 “请赐教。” 冯洗念平和的握拳,端起拳架,他面色凝重,语气也谦和。 “师兄稍等。” 林意想了想,叮的一声,他将手上的红龙银鲨手镯取了下来,合在一起,然后放在脚下地上。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力量远超这些天监五年生,而且气力恢复极快,连战十人并非是疯狂之事,即便戴着这对手镯也不会体力不支,但是身体太过沉重,追击不便,而且这对手镯也算兵刃,既是拳脚战斗,带着手镯便是不公。 “这是倪师姐的红龙银鲨星辰钢手镯,怎么会在他身上。” “他竟然这么大气力,随身带着这一对手镯?” 这些天监五年生中毕竟有见识不凡者,虽然只是黑夜火光之中,但还是有人马上认了出来,惊呼出声。 “难道他前面和我对敌,也一直是在装,隐藏实力?”元狩也是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林意。 “好了。” 双手手镯一除,林意顿时觉得浑身轻灵起来。 “好,我出手,你小心。” 冯洗念也没有废话,他对着林意扬了扬手,便随即出手。 他的脚步十分轻灵,行动间整个人影飘忽不定,又如同狸猫一般迅捷。 “是灵狸九步!” 在场的天监六年新生也都瞬间认了出来,这是吴姑织传授给他们的第二种步法,他们才刚刚练会,此时的冯洗念用这步法,简直就是完美的示范。 冯洗念根本就不和林意正面力敌,一闪一缩身,就已经到了林意的身后。 林意一侧身,似要躲闪,然而在下一刹那,所有人都是一愣,连冯洗念都是目光一凝。 林意竟然并不是躲闪,竟是双膝微弯,将下盘扎得更稳一些,他根本不避冯洗念拍向自己腰侧的一掌,反而用自己的身体迎了上去。 冯洗念明白了林意的用意,然而他在这一刹那十分不解,即便林意想要尽快的解决战斗,即便用这种方式击败自己,他身体负伤,又如何能连续战斗? 只是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他脑海之中电闪而过。 当一名明显也是在武技上下过苦功,算准了时间,决定用这种方式来分出胜负的修行者如此做时,他便也没有了选择。 他只有发力。 尽可能的发力。 他体内的真元以最快的速度汇聚在他的指掌上,然后砰的一声,拍在林意的腰腹之间。 林意的身体微微弓了起来,他的拳头却是已经稳定的落下。 落在冯洗念的胸口。 一声沉闷的声音在他胸口响起。 在下一刻,冯洗念觉得自己的身体会飞出去,因为他很清楚方才林意那种一拳有什么样的力量。 然而这样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冯洗念觉得一股大力涌来,只是砸得他胸闷难言,无法呼吸,然而他只是连退了数步,便稳住了身形。 他还未能调匀呼吸,然而却已忍不住惊诧的看向林意。 林意也站着。 脸色也有些发白。 “抱歉。” 然而林意却是又苦笑了一下,道:“方才用这样的战法时,却忘记了我身上穿着天辟宝衣,这对师兄不公。” 说完这一句,他直接开始脱衣。 有数名女生轻声惊呼,都别转过身去。 林意飞快脱下内里的天辟宝衣,又将外衣穿上。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冯洗念认真道:“这下可以开始了。” 冯洗念点了点头,他的面容变得更为庄重。 他知道方才那一击,是林意临时收了力。 先前他只是惊诧于这名师弟的实力,并未觉得人品如何,然而现在,他在心中却是已经重新评价。 两人的身形再动。 冯洗念的身影依旧快得如同清风,然而他已经又换了一种步法。 他的脚尖点地,快得如同一只水蜘蛛在水上飘行。 他不断逼近林意的身体,然后又撤开,又迅速接近。 风声不断在林意的周围萦绕,夜色里,他的身影却显得越来越模糊。 林意一直在应对,他的身体也转动着,然而始终没有出手。 这样的对决,似乎只有冯洗念在不断消耗体力,然而即便是刚刚凝结黄芽的萧素心,都知道其实并非如此。 冯洗念的每一次近身,林意都必须判断袭来的方位,以及是否的要真正出招。 这就像是冯洗念在给他不断做着选择题,只要他一次判断错误,冯洗念便会抓住破绽。 随着冯洗念体内的真元越来越流转如意,冯洗念的动作会更快。 然而没有人知道,此时林意虽然眯起了眼睛,然而他却并没有再认真看。 他突然动了。 这山崖上惊呼之声大作。 他拧身,一拳朝着冯洗念轰了过去。 在所有人看来,以冯洗念的身法,他这一拳绝对不可能击中。 然而空中发出了一声沉闷嗡响。 他的拳头和冯洗念的手掌相交。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流在拳掌相交处泛开。 冯洗念的这条手臂陡然震荡起来,在下一刻,咔擦一声从他的肩部响起。 就如林意和黑蛇王交手时脱臼一样,他这条手臂脱臼。 林意毫无停顿的发力,瞬间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却又突然收手,停了下来。 许多人还处在那一拳的震惊之中,还不明白林意此时的意思,然而冯洗念却已经明白了。 “我败了。” 冯洗念也停了下来,缓缓的说道。 林意和他的力量差距相差太大,方才跟进这一拳,即便他再阻挡,也已经没有意义。 “只是我不明白。” 嚓的一声轻响,他自己将脱臼的手臂归位,因为吃痛和不解,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你方才如何能够判断出来我是真的要进击?” “发力不同。” 林意呼出了一口气,回应道:“你这步法纯粹追求速度,浮光掠影,你真正用力时,脚步声便重。我一直在听你的脚步声。” “下次看来我对敌,脚步声也要故意变幻。” 冯洗念若有所思,却是又笑了笑,对林意躬身行了一礼。 “连冯洗念都这么快败了?” “这林意这么难缠?” 一群老生心中都有些发毛,他们都有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林意刚刚那一拳也并没有尽全力。 “师姐,你放心,我不会下狠手。” 这时林意却是突然出声,他对着那名取出天萝盾的女生笑道:“看来师姐你的面子上,我都会手下留情。” “真是又开始故意招人恨了。” 齐珠玑也有点牙痒,他都恨不得站到老生那一边去打林意。 第七十五章 将才 “不要给他废话的时间,他说的话越多,得到的休息时间越长。” 几名老生推出了他们的第二人,曾青玄。 “千山,你怎么看?”篝火的外围,那些游击军自然也在看热闹,一名身上将铠和萧千山完全一样的将领饶有兴致的看着林意。 他的年纪比萧千山大出不少,鬓发灰白,如同染了秋霜。 “气血强大,如同命宫。在炼体上下过苦功,这些老生一开始便被迫比试拳脚,又是轮番上阵,很难取胜。”萧千山轻易的表明立场,他的言下之意,从一开始这些老生便已落入了林意的圈套。 “终究太过年轻。”鬓发灰白的中年将领轻声叹息。 他此时忧心的并非是这些南天院天监五年生的命运,而是整个南朝的命运。 这些年轻修行者的力量,已经远超一般军士,然而在经验和计谋上,恐怕和边军的一名最低阶将领都相差甚远。 “此子会调去何军?” 这名中年将领的目光落在林意身上时,他的眼中却是出现了真正赞赏的神色。 今夜无论是天监五年生还是这些新生的战阵,游击军自然暗中有修行者观察,虽然不管战况如何都不会插手,但是这所有人的表现,他们却都十分清楚。 林意在战阵中还是现在的表现,在他们看来根本无可挑剔。 在边境的那些战场上,即便所有忠诚于南朝的军队都抱着相同的目的,都想赢得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战。 然而不同将领统御的军队有不同的军令执行,高阶和中阶将领之间免不了有派系的争斗,而那些低阶将领的统军,也会有自己各自的想法。 没有人不会有自己的私心。 即便再热血忠诚的将领,也希望自己所统御的子弟兵可以在完成上峰交待的命令的同时,可以尽量少死一些人。 而有时这样的选择,却往往基于别军更大的损伤。 一名将领能够服众,只是能将这支军队变成一支铁军的基础,除此之外,战无不胜才能让一支他御下的军队变得有灵魂,变得分外的骄傲,变得每一个人都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生死度外。 然而要让自己的部下更安全,这名将领所需要的不只是武力,还需要有计谋,还需要能够为自己的部下赢得更多的保障,还需要能够和其余同僚的争锋中获胜。 最简单而言,现在还是深春,但当夏秋一过,寒冬来临,深处边地苦战的军队,若是哪支能够第一个得到配给的冬袍,得到一些过冬的粮草,那这支军队的战力和士气,自然会超过别的友军。 而他们这些老军都很清楚,有时候当一些东西配给根本不够时,是真的需要靠抢。 林意这样的人,在他们的眼中,自然很有成为一支强军将领的潜质。 “应该会到柳谈那些人的军中。”萧千山轻声回了一句。 这种中年将领叹息了一声。 不管他如何看好林意,这只是他的看法。 他只能看眼下,无法决定更多的事情。 对于那些朝堂高处的人而言,平衡和如何取得最大的利益,这才是他们最关心,也必须这样做的。 老生推派出来的第二名人选曾青玄此时已然出手。 这名老生身材瘦削,而且很内向,似乎根本不喜欢说话,只是对着林意微躬身行了一礼,便直接朝着林意掠去。 “嗯?” 林意倒是有些意外。 曾青玄用的是最基本的拳术,这是一套雍州军的所有军士都会学习的九式长拳,一共只有九招,只能算是简单实用,但不能算是精巧。 现在周围这些游击的确是雍州军出身,但曾青玄想必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获取对方的好感。 用这样的拳法,便只能说明对方无惧拳脚碰撞,是要和他较力。 林意应对更为简单,他直接挥拳,一拳就砸在曾青玄的拳上。 “啪”的一声爆响。 曾青玄连退数步,但是身体很稳。 林意微微皱眉,有些惊异,他自己都退了一步,对方的力量很大,而且他刚刚一拳,就像是击中了铁板,他的拳面火辣辣的生疼。 “这人太意气用事,太损耗真元。” 但也只是下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反应了过来。 曾青玄必定有什么真元秘法,可以大量动用真元,他可以比正常的修行者更快更猛烈的涌出真元。 只是灵荒到来,凝练真元本身就不易,平时战斗更是要节省真元,现在只是这种切磋,对方却用这种战斗方式,在林意看来极为不智。 为了教训师弟不惜如此,不是心胸狭小,便是冲动不理智。 “毕竟是师兄,接下来又去战场,能多剩些真元便让他多剩些真元,又不结交,管他心性如何。速战速决便是。”林意心中也瞬间决定。 曾青玄刚刚稳住身形,他还未来得及出第二拳,林意已经一声厉喝,整个人如疯虎猛扑上来。 “又来了,蛮牛一样,毫无美感。”看到林意又是直直的朝着曾青玄冲去,如同狂奔的野牛,齐珠玑就顿时一拍额头,忍不住轻声说道。 “这么快!” “他这丝毫都不像黄芽境的修行者,倒像是命宫境的修行者。” 齐珠玑是嫌林意打法难看,然而所有天监五年生却都是面色大变,在他们看来林意的速度太快,超乎想象。 “明明一路劳累,他之前还背了个人,怎么比和黑蛇王对决的时候还要快?” 谢随春和郦道源等人也十分震惊,但他们也马上想明白了,林意卸下来了一对星辰钢手镯,这一对手镯原本比林意还要重。 曾青玄退了一步,发现已经来不及闪避,他顿时面色一寒,也是一个弓步冲拳,体内真元疯狂朝着拳头涌去。 又是“啪”的一声暴响。 林意这一拳力已用尽,他将曾青玄往前轰退,与此同时,他自己的身体也受力就要后挫。 但就在这一刹那,林意心念电转,他瞬间将体内弥漫的五谷之气拧成束流,疯狂涌入那三个窍位。 他的心脉顿时咚的一响,如同战鼓擂响。 他浑身一震,瞬间涌出新力。 他一脚狠狠踏在地上,泥土四溅,他再度向前。 他的拳头继续向前。 “什么!” 曾青玄骇然失色,他体内的真元在方才一击之中都被震得紊乱不堪,此时看到林意这一拳击来,他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挡在面前,根本来不及大量调用真元。 “噗!” 如击败革。 林意一拳砸在他的双臂上,他根本阻挡不住,双臂倒撞在自己胸口。 一股无法阻挡的大力,让他再也无法站稳,直接往后倒跌出去。 一名老生下意识伸手去扶,但是竟也无法揽住,反而被这股大力带着一起跌倒在地。 “不要太耗真元。” 林意看着一时气闷都根本难以坐起的曾青玄,诚恳的看着他和他身周的这些老生,道:“凝练真元不易,保留真元上战场才合时宜。你们看我,就根本没用什么真元。” 听到他的前半句,一群人还都觉得言之有理,但是听到后半句,却是很多人都顿时在心中大骂,“什么叫做看你根本没有用什么真元,你才刚刚凝练黄芽不久,根本就没有多少真元可用!” “我来!” 一名身材魁梧的老生面寒如水的跃了出来,这名老生名叫易新晨,原本按计划排在第五,但是他觉得林意实在可恨,他决定采用两败俱伤似打法,就算拼着受林意的拳脚,也要将林意轰伤。 第七十六章 痛处 “咚!”“咚!” 所有人还未从上一战的余韵中回过神来,两声沉闷如锤鼓般的响声已经传入他们的耳廓。 林意和这名老生的身体同时往后倒下。 刚刚那一刹那,林意一拳轰中了这名老生的胸口,而这名老生本身也是舍身似的打法,他前面的出招也是虚晃一枪,乘着林意一拳击中他的刹那,他也是一脚踢出,正中林意的胸口。 两人齐齐重重摔倒在地,震起灰尘,那种力量的沉闷轰击声令人心悸。 “易新晨!” 老生这边几人疾步上前,纷纷发出惊呼声,他们发现林意的力量很惊人,这一拳直接将易新晨砸得闭过气去,晕厥在地。 这几人用真元在易新晨身上数个窍位上按压,易新晨才骤然长呼出一口气,醒转过来,但一时却是胸口剧痛,根本不敢剧烈动作。 “两败俱伤?” “林意他?”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全部汇聚在倒地的林意身上。 “好脚力!差点让我吐血。” 但林意的声音已经响了起了。 只见林意一脸痛苦的揉着胸口,直接就站了起来,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师姐,我真的手下留情,否则他至少骨裂。”林意又对着那名看呆当场的师姐说道。 “你!” 这名女生一直被说,羞怒之下有些乱了方寸,“你为什么不盯着你的叶清薇师姐,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不放。” 叶清薇也顿时心虚,叫了出声,“又关我什么事。” “我对师姐一见如故,似乎在哪里见过。”林意微笑起来,其实他此时胸口也剧痛,但是偏偏又似乎痛得很舒服,骨子里泛起一种麻痒的感觉,接着暖流荡漾,就像是那这一片区域的骨骼和血肉都被淬炼了一次。 他现在反而越来越期待和这些师兄师姐交手。 大俱罗之路除了大俱罗之外从未有人走过,所以就算是那位神惑境之上的瘦高老人也只是提出最有可能的推断,现在林意修到这个地步,已经发现不少推断是错的,包括以前他自己的一些想法也是错的。 因为他是大俱罗之后,这个修行者世界唯一一个感知到了五谷之气的修行者,所以他才能清晰的体会到,真元,包括对于修行者而言就像是命一样的那种天地灵气,其实和五谷之气是相冲,会相互消融。 所以随着他气血越来越旺盛,今后体内五谷之气更浓,他绝对凝练不出真元,也自然不可能用真元淬炼法来磨砺肉身。 那些粗苯的撞树撞山等炼体法,只触及皮肉,徒有撞击力,却无真元的那种无孔不入的渗透力。 反倒是和这些修行者对战,修行者的拳脚带着真元轰到他身上,真元深入他体内骨血,反而是一种更好的肉身淬炼。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天监五年的新生,正好都未过命宫境。 他们的真元力量轰击上来,虽然让他剧痛无比,甚至打得他血肉肿胀,但对他却形不成什么严重的损伤。 这些师兄师姐,岂非是最好的陪练? “我哪里和你一见如故。”这名天监五年的女生气得跺脚,“我自幼在西平郡长大,到南天院求学才到了建康城,你怎么见过我。” “西平郡?按我所知,西平郡能进南天院的,应该只有宁州刺史家中的....”林意展开推测。 “这和你无关!”这名女生被说中,顿时恼羞的打断林意说话。 “杭临仰,来讨教林师弟高招。” 此时众人都已经回过神来,大多数人其实也看得出林意掩饰着的痛苦神色,一名面容温和的老生走了出来,他原本便是要在第三位出场的,因为易新晨抢先,所以他现在第四位出场。 “已经第四个了。” “若是再输,就要上第五个,就过半了。” 这时一群新生也都反应了过来。 “师兄师姐对师弟师妹看来也不怎么爱护,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尚红缨在此时冷冷出声,她以为林意此时的处境艰难,毕竟若是她经受方才那样的一脚,恐怕已经很难战斗。 所有的老生顿时面色一僵,这样的车轮战的确有些不太光彩,近乎无耻。 “无妨,这种力量我还承受得住。”但是林意却对着所有这些老生笑了笑,“即便再用这样的战法,也如同隔靴搔痒,无伤大雅。” “林意你读的到底都是什么书,如此乱用词。”齐珠玑又听得牙痒,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师兄,我出手了。” 杭临仰还有些犹豫,但是林意却反而对着他行了一礼,直接说道。 “这...?” 杭临仰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致。 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意根本没有战法,竟然就像是市井无赖斗殴一样,直接张开双臂,空门大开,龇牙咧嘴的朝着他直接抱过来。 这种身前空门大开,如螃蟹横行,他想要如何迎面击打林意就是如何击打。 他惊疑难言,略微迟钝,但是林意根本不变招。 “砰!” 他终于出拳,再击中林意的胸口。 与此同时,林意也是一脚,踢中他的胸腹之间。 “咚!”“咚!” 和方才同出一辙,两人同时重重仰面倒地。 杭临仰浑身微微抽搐,他也被林意这一脚踢得闭过气去。 一群老生惊怒交加上前时,也忍不住看向林意。 “我还行。” 但此时林意已经坐了起来,将他们吓了一跳。 “我都说过了,即便再用这样的战法,也如同隔靴搔痒,无伤大雅。”林意咳嗽着,道:“都不甚痛了。” “我......” 一群人都彻底无语了,即便是不远处看热闹的老军都是啼笑皆非。 且不说隔靴搔痒,无伤大雅这两句连在一起用简直是乱用词,方才这样的战法明明是他自己用的,杭临仰实在是无奈才被迫如此。更何况他现在明显痛得面目扭曲,竟然却张口说瞎话,直接说不怎么痛。 “再打他痛处!” 陈宝蕴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身旁的一名同窗说道。 这名同窗是庄泽泪,现在第五名出场人选。 对于陈宝蕴而言,之前的林意便和建康城里水沟里的青蛙没有什么区别。 一场暴雨便有可能杀死许多这样的青蛙,将这种善水的生物都变成浮白肿胀的死物,更不用说一些大人物的意志。 既然是这样的东西,便不要想吃天鹅肉了。 哪怕是和陈宝宝接近,在他看来都会很多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所以他很自然的前去警告林意,并随手给了林意教训。 然而现在,林意却是在用这种方式回答他的警告。 所以他很愤怒。 这种愤怒和其余这些同窗的愤怒不同。 按照这些天监五年老生的设计,越到后面自然便越强。 庄泽泪比起杭临仰要略强一些。 他要击中林意已经被击中两次的胸口,成功几率应该不小。 然而等到他真正到了林意面前时,他却发现根本不是成功几率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任何的难度。 因为就和对杭临仰时一样,林意完全就没有任何变化的,直接张开双臂就扑了上来。 庄泽泪有些懵的发力,出拳。 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响。 他和林意同时倒下。 和上几次不同,当两声沉闷倒地声再响起时,所有人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这山巅处一片死寂。 第七十七章 三狐 庄泽泪未动。 林意也未动。 “无伤大雅!”突然之间,林意突然跳起,叫了一声。 “......” 在场所有人顿时被吓了一跳。 林意的胸口都已经肉眼可见的微肿,在所有这些人看来,他内里的骨骼可能都已经出现裂伤。 然而只有林意自己真正清楚,他现在胸口的血肉是如同针扎般疼痛,但是他内里的骨骼反而一点都不疼了,只是麻痒,而且越来越舒服,就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电蛇在往外游动。 骨髓的深处,就像是有一个玄奥的闪电世界,现在已经开始和他的身体血肉建立联系。 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完全不同于他以往对于修炼的认知。 任何真元功法都是引天地元气入体,凝真元之后再滋润肉身,增长寿元,但现在,他却感觉其实任何人的身体里都有一个小天地。 “古之人不懂修行,但偶有异人,日啖九象,逐日而生,日行数千里而不疲。” 他顿时又想到了自己看到的一些古书上的故事。 有故事说,上古时候,茹毛饮血,当时人根本不懂修行,但是也偶尔有异人,可以力大无穷,以巨兽为食,甚至有异人想要看天尽头,始终朝着日头升起的东方前行,日行甚至可达数千里。 现在看来,或许其中有些异人,也是如同大俱罗一般的存在,人之身体,便是天地,有无数力量可挖。 他又是感慨,又是唏嘘,又是欣喜,又是痛得有些不断倒抽冷气,面上的神情一时便显得更加古怪。 然而这样的神色落在那些老生的眼中,便觉得他是故意搞怪,在故意戏弄他们这些老生。 “他恐怕已到强弩之末,是在故弄玄虚。” “罗师姐,教训他!” 一名女生走了出来,行向林意。 她是这些老生推举出来的第六人。 她年纪明显比萧素心看上去要大几岁,其实就算叶清薇看上去和萧素心也是相差无几,但是她却已经彻底长开,显得风致绰约,曲线玲珑。 她原先背负着两把长而细的剑,走上前来之时,她只是左手右手各伸出一根手指,一撩一拨,两柄剑便同时出鞘,落在她身后地上。 这姿势真是极美。 “罗姬涟,我自幼在东梁州安康郡长成,父亲便是安康郡郡守,之后来到南天院求学,应该从未见过林师弟,请林师弟赐教。”这名女生落落大方,明媚动人,上前时微笑出声,却是反而将林意的一些废话全部封上。 林意倒是一怔,“安康郡郡守,那不就是有巴山剑王之称的罗秀?师姐原来是这样的名门之后,想必剑术也是通神。” 东梁州已经是在魏地边境,当地人本身习俗已经和建康这边大有不同,反而更和北魏接近。 “哦?” 罗姬涟对林意倒是没有丝毫恶感,在她家乡,越是狂放不羁的男子越受欢迎,而当地女子的性情也大多不像南方女子拘谨婉约。听到林意居然一口报出自己家门,她倒是又忍不住笑意涟涟:“你的见识倒广。” “我读书很多,北地的书也看了不少,而且之前父亲的部下也经常有人提及您父亲牵黄、擎苍两柄名剑,无论近战远击,都是令人叹为观止。”林意看着罗姬涟说道。 他的话一开始很像自夸,尤其是齐珠玑顿时有些脸黑,觉得林意又在含沙射影的瞬间攻击自己。 但罗姬涟却丝毫不以为意,在她出身的那一带,说话本身便是如此直爽,她倒是反而笑得更大声了些,“师弟,你既然这么说,接下来不管你和我们这赌约是赢是输,作为师姐,必有心意相送。” “那真是多谢师姐!”林意笑颜如花,他转过头去,对着齐珠玑眨了眨眼睛。 齐珠玑顿时大怒。 他看懂了林意的眼神,知道林意是对他说,“看吧,我就是有女人缘,看吧,多读书就是有好处。” 然而林意却也马上又转过头去,看着罗姬涟,认真道:“只是师姐你确定你是你们这方第六人?我若是用方才战法....” “你这小鬼!” 罗姬涟微微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咯咯的笑了出来。 林意若是和方才一样,直接张开双臂来抱她,然后双方互击,这委实不雅。 “不若这样,我直接抵挡你一击,若是你能让我倒地没有战力,我便认输,否则便师姐你认输?”林意对这名师姐也很有好感,微笑道:“师姐人好,我怜香惜玉。” “......” 罗姬涟哑然失笑,她伸出玉葱般手指,点了点人群中那名之前一直被林意盯着说的女生:“那你之前也一直说宁师姐人好,那若是她上来,你是否也是如此方式,也舍不得打她?” 林意一愣,但马上也是看着那名师姐,道:“那是当然,只是宁师姐一直敝帚自珍,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这怎么用词的?”齐珠玑和周围的这些人无语至极,什么叫做敝帚自珍,不肯告诉名字。 “宁凝,那你在我之后出战?若是他等下还能站起再战的话。” 那名女生羞怒,但是罗姬涟却是笑得更加明艳动人,直接说出了那名女生的名字,然后邀她下一个出战。 “还是罗师姐厉害,竟然能在言语上占得便宜!” “罗师姐果然美貌与智慧并存,我辈楷模。” “宁凝!等下便看你的,他给了你泄愤的机会。” “宁凝,用尽全力,打得他痛彻心扉!”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天监六年的新生们觉得不妙,这罗师姐看似人好,却有些最毒妇人心的味道,十分狡诈。天监五年的老生们却是都兴奋起来,之前罗姬涟对林意笑语盈盈,他们看着便生气,都在心中暗骂,现在却是彻底改观。 “好呀!” 那名女生顿时也反应过来,捂嘴直笑,看着林意,一副等会有你好看的样子。 “我和齐珠玑现在自封南天院二狐,我看师姐倒是也可以加入我们,变成南天院三狐。”林意看着罗姬涟笑道,他胸有成竹,也不生气。 “你是变着法子骂我狐狸啦?”罗姬涟笑吟吟的看着林意,她看出林意真未生气,她便觉得林意气量大,好感更甚。 “那我岂不是连自己都骂在内?”林意摇头。 “你小心。”罗姬涟又微微一笑,身上气息鼓荡,明显是要出手。 林意点了点头,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瞬间鼓动内气,不断将五谷之气凝入那三处窍位,与此同时,他也试着汇聚五谷之气,往胸口而去。 几乎就在这刹那间,他感觉到自己胸口血肉瞬间变得更为鼓胀,但疼痛感却消失不少。 那骨骼内里流淌出电蛇般的感觉,和大量凝练的五谷之气一处,迅速便化为暖流,胸口处的气血,似乎陡然生机大增。 “来吧。”他双腿微分站稳,便对罗姬涟点了点头。 “砰!” 罗姬涟也没有再说话,身影一动,速度惊人,一声巨震之中,罗姬涟已经收手而立,而林意则毫无意外的翻身重重倒地。 所有人呼吸停顿,看着烟尘中的林意。 林意的手脚动了动。 但一时没有爬起。 “这下难道....”所有的老生才刚刚脑海中浮现出这样念头,突然一声咳嗽,接着哈哈大笑声响起,林意又已经蹦了起来。 “真是皮糙肉硬。” 罗姬涟抿嘴一笑,看着林意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回走。 “师姐真的人很好。” 林意对着她的背影说了这一句。 别人听来觉得他又是故意调戏,但他却出自真心。 方才那一击听来声音很响,似乎冲击力极强,然而林意心中雪亮,这一击罗姬涟根本就未用全力。 他已经看出,这些老生是按实力来排出场秩序,越是厉害就排在越后。 但是罗姬涟这一击的力量却远不如之前的几位,明显是暗中相让。 第七十八章 进步 若是平时切磋也就罢了,然而林意这是挑战十名天监五年老生,事关整个南天院天监五年生的颜面,罗姬涟也肯暗中留手,这便真是让林意刮目相看。 不过身体越是剧烈疼痛,精神下意识便彻底向那痛处集中,平时林意很难在这样极短的时间内汇聚大量的气血和五谷之气通达某处。 现在连续胸口吃痛,对于林意来说反而就像是重复的练习。 连续这几次下来,他调用内气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 他暗中又试了一下,瞬间调集全身五谷之气涌向胸口,他的胸口顿时觉得肿胀,低头看时血肉真的微微往外鼓起。 “宁凝,不要客气。” “用尽全力,绝对不要留情。这事关我们天监五年生的颜面。” “对的,不要怕将他击伤,我们有的是好伤药,赢了再说。” “你顶替章昊出场,一定要尽情发力,他站定了让你打,你用最能发力的拳招,打出的力量一定可以超过章昊。” 一群天监五年生给宁凝打气,许多老生担心宁凝于心不忍,反复叮咛。 林意连续鼓荡内气,他只觉得胸口血肉之中的淤血都被冲散,他决定这次毫不卸力,完全硬抗这一击,他想要站稳,不再倒地。 低阶修行者和高阶修行者无法战斗,招数的惊奇都无法弥补劣势,因为往往身体或是兵刃一接触,力量的差距就让低阶修行者震退或是摔出,而高阶修行者丝毫不受影响,接下来自然随意一击就可以重创或是击杀低阶修行者。 战阵之中,修行者最忌自己控制不身形,到时候随便数名军士刀剑乱斩,拿枪乱捅,这名修行者来不及躲闪,便顿时死于非命。 按照林意所想,最好在战阵之中,别人打他一拳,他根本不倒,但他随手一击,别人便倒下,这样他才能在战阵之中遭遇多名实力相近的修行者而不死。 “师姐,你先前十分关心我,想必一定会手下留情。”林意不想这名师姐再有留手,故意又大声道。 “我一定会手下留情!” 这名名为宁凝的女生恨得牙痒,体内的真元开始疯狂的流淌。 “你站好了,不许乱动,我要出手了。” 宁凝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身影瞬间加速,如同离弦之箭,嗖的一声裂响已到林意身前,一拳便击在林意胸口。 林意看着她脚步动起时,已经开始有节奏的呼吸吐纳,他大量激起体内的五谷之气,在这一拳临身时,他体内的五谷之气已经凝为两股,一股鼓胀聚集在胸口,一股顺着身后脊椎大龙,冲向足底,死死扎根。 “咚!” 林意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尖锥狠狠刺击了一记。 宁凝的这一拳很像当天他和齐珠玑、萧素心三人对敌元狩时,萧素心所用的家传武技,这种拳力将力量凝于一点,分外的具有穿透力。 林意只觉得一股精纯的真元如刺,深深的刺入自己的体内,甚至渗透过自己的骨骼,刺击了自己的内腑。 他的喉间顿时微甜,涌出一股血腥气。 这真元和他聚集在胸口的五谷之气一冲击挤压,顿时让他有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的双脚也是抓不住地,忍不住便往后退去。 他身体剧烈晃动,连退两步,但是终于站稳。 也就是这一刹那,冲入他体内的真元也碎裂消融,那股渗透性的力量,反而将更多的五谷之气深入内腑之中。 林意瞬间就觉得胸口一松,他呼出了一口气,整个胸膛就像是燃烧了起来,接着一股灼热的暖流,也是从足底顺着脊椎大龙燃到颈部,接着直冲天灵,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满足感,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没有倒地。 而且从之前的每一击都觉得剧痛无比,到现在他甚至开始变得有些习惯和享受这种感觉。 “什么!竟然....” “他竟然能够站稳?这是拙石剑,是以拳拟剑的拳法,真元刺入极深,他不吐血都已经很不错,竟然还能站稳!” 这一刹那,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尤其是所有老生,他们都在心中忐忑这次林意能不能像往次一样站起,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他根本就连倒都没有倒下。 不远处的那些游击军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宁凝愣在当地,她的身体都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林意此时还对着她笑了笑,道:“师姐你果然手下留情。” “我没有...”宁凝下意识的摇头,一时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就剩最后三人了。”一群新生的心中都有些麻木,他们觉得这一战若是传出,并非是天监五年的老生会颜面扫地,而是林意将会成为南天院继倪云珊等人之后的另一个传奇。 “我们都说了他这人十分难缠,狡诈如狐,你们还不相信。” 元狩和叶清薇也是面色有些发白,但是又愤愤不平。 “还未结束,难道一定就输?” 一名身体颀长,面如冠玉的老生越众而出,示意宁凝无须自责,他神情平静,双目神光闪烁,气势远超之前出战的任何一名老生。 “这是徐末雪,原本是一名孤儿,婴儿时候父母被狼群所杀,父母将他用大石堆起,放在雪中,上又压了重石,他在雪中被埋数日居然未死,后来被山中猎户所救,后来又被徐将军收为义子,他的天资极佳,是天监五年生中公认最厉害的数人之一。”这人一出来,大多数新生都是认识,有几人便直接轻声对林意说这人来历。 “徐末雪,原来是右军司马徐将军家的...”林意瞬间反应过来。 他也是听说过这人。 “还以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他有些意外。 相传这徐将军家的义子幼年便是冰天雪地都只穿贴身衣物,不惧寒冷,七岁时凭武技便可敌得过一般武师,也是个奇才。 在他的想象之中,这人应该是那种粗壮蛮汉,却没有想到却是这样的一名英俊年轻人。 “徐末雪领教师弟高招。” 徐末雪也分外干脆,只是对着林意微躬身行礼,便已身影如风,飘然而行。 “这人是真的武技极高。” 林意瞬间就感觉出来,这徐末雪拥有常人不能及的反应,他似乎心念一动,身体动作还未起,徐末雪就已经似乎知道他将如何出手。 当年他父亲的一些部将就和他说过,武技到了一定境界的武者,可以通过对方身体血肉细微变化,就能提前感觉出对方准备如何发力,如何出招。 徐末雪步法灵动,两人身影晃动之间,虽然还未正式出招,但是林意就已经感觉出来,对方就是那种秋风未至蝉先知的武者。 “若是不能骗过他的这种感知,我便只可能挨打,一些致命部位被击,也是必败无疑。但我鼓动气血,应该可以骗得过他。” 林意此时对于身体血肉、肌肤的控制已经可达控皮肉境界,一念至此,他心中微动,顿时内气往右肩处冲去。 他的右肩顿时血脉微微鼓胀。 “嗯?” 徐末雪顿时有所感应,他直觉林意即将动右拳轰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目光一凝,林意的左拳闪电般袭来! 第七十九章 凝气成针 “噗”的一声响。 伴随着一片惊呼声响起,林意这一拳轰在他左肋。 徐末雪只觉左肋撕裂般剧痛。 他一声痛呼,一拳反击,击在林意胸前。 他的身体往后踉跄连退,林意也是一声闷哼,但身体只是往后微挫一步,便又像蛮牛一般冲上。 “砰!”“砰!”“砰!”...... 林意连连挥拳出脚,徐末雪拼命招架,双方拳脚不断碰撞,徐末雪不断倒退,林意不断前行。 “......” “这怎么可能?” 所有的老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觉得林意很难缠和诡异的叶清薇都震惊到心头麻木。 若是不论真元力量,徐末雪的武技在整个南天院数界学生之中都至少可排前三。 然而一招之下,竟然先中林意拳脚,现在被打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被迫招架? “痛快!” “若是天天能够有这样的修行者对敌,那真是修行一日千里。” 林意此时简直心花怒放。 他从第一拳开始,都根本未用全力,现在他更是收敛了些力气,在力量上不过分碾压徐末雪。 如此一来,他虽然占了先机,但是徐末雪毕竟武技出众,他的每一招徐末雪都能及时挡住。 两人拳脚和身体不断碰撞,每一次力量冲击,他受冲击震荡的血肉、骨骼,便是有灼热的气息缭绕,就像是气血在不停的燃烧。 数十击下来,他只觉得浑身的骨骼内里都像是有电蛇在往外涌动,从内到外,都在接受淬炼。 “你!” 徐末雪被林意这疾风骤雨般的进攻弄得根本喘不过气来,直到这连退数十步之后,他和林意相反,浑身骨骼血肉都甚至酸痛起来,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以林意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让他支持这么久,林意是根本未用全力。 但让他认输,却又是不甘。 在他潜意识里,这既能消耗林意力气,而且说不定能够找到机会反击。 然而再退十步之后,他却是彻底的失去了信心。 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被打得肿了,但林意的力气却是反而连绵不绝,甚至有一种更加龙精虎猛的感觉。 他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根平时用来练习武技的木桩,在被林意反复捶打。 “我认输!” 他声音微颤的叫了起来,收手。 “多谢师兄承让。”林意意犹未尽的住手,往后退去。 他十分欣喜,因为这一战比之前的那些战斗加起来还更有用,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骨骼都似乎变得坚韧,尤其在他的感知里,此时还有徐末雪残余的真元在冲击震荡的那些骨骼上,似乎不断有晶莹的玉光在泛开。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受,就像是他的骨骼在一点点的变成更坚韧的白玉一般。 他甚至有种感觉,随着修为的进境,他的浑身骨骼将会堪比晶莹剔透的美玉。 徐末雪羞愤交加,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的双手和双脚都是在不停的微微颤抖,控制不住。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看出他的双手双臂都甚至已经微微肿胀,然而另外一侧的林意,却是丝毫无恙。 “他的药方肯定是极品,否则即便是他隐匿了修为,即便他是命宫境的修行者,身体血肉也不可能如此强韧,耐力也不可能如此惊人。” 郦道源心中满是那张药方的念头。 “若我落败,你不要给他任何休息的时间。” 就在这时,天监五年的这批学生里,一名女生却是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如常的对着陈宝蕴悄然说了一句,便不紧不慢的出阵。 “廖玉,领教林师弟高招。” 这名女生显然是自己改了衣袍,她身上的衣袍都略微紧身,连衣袖都是特意改了窄口。 她的腰也束着,行走之间,给人的感觉是十分的轻便。 她的五官不算特别好看,但是别有一种宁静的神态。 此时只是走了数步,林意便眉头微皱,他感觉就像是有一只鹤在朝着自己走来。 “这是鹤形?”林意顿时忍不住问道:“柳白鹤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师叔,我的师尊是李白河。”廖玉说道,她的声音清脆。 “来头都这么大?”林意有些无奈。 柳白鹤是南朝南豫州的第一高手,在换新朝之前,他便听说柳白鹤已经修到了第六境入圣境,若是没有后来的灵荒,柳白鹤应该是当世有可能会达到神惑境的修行者之一。 李白河和柳白鹤师出同门,都是五庙真人的弟子。 这五庙真人是前朝一名修到第七境的奇人,原本只是一个庙的庙祝,但是得了一些普通的修行之法,他喜欢养鹤,观鹤的形态举止,竟是被他渐渐模拟鹤形,揣摩出了一些独特的武技和功法。 后来他人称五庙真人,一是修为到了第七境妙真境,二是因为他的确换了五座庙居住,只为观更好的山水。 “你且小心。” 这廖玉有吴姑织的风范,丝毫不假颜色,距离林意十步便颔首为礼,接着便直接出手。 她身影一动,便如白鹤掠起,直接腾空,居高临下,一击便击向林意面门。 林意有些惊异,他可以确定廖玉未到命宫境,这样凌空而击,他有许多招式可以逼她硬接,在他想象之中,若是他发全力,这廖玉恐怕被他一拳直接轰飞。 心念电闪间,他知道对方绝对不会自找苦吃,所以他也没有任何的留手,一声厉喝之间,用出全力,一拳便也直直冲向廖玉面门。 空气一声裂响。 廖玉变拳为啄,五指如电啄在林意臂上,林意也不变招,依旧笔直向前。 在林意看来,即便廖玉这一击能对他造成一定的损伤,但无法阻挡他的拳势,他这一拳击中廖玉,廖玉所受的伤会比他更重。 然而让他难以想象的是,在这急促的空间里,廖玉的啄击速度惊人,那一声裂响破空声竟似一声真的鹤鸣。 与此同时,那一击落在他臂上,他只觉得似乎有一根长长的钢钉,直接刺入了自己手臂之中。 他的手臂骤然发麻。 “啪!” 他的拳头冲向廖玉的面门,但是廖玉身体一拧,却是用肩硬抗了他这一拳。 廖玉的身体往后一个翻身,飘然落地。 林意自己都觉得这一拳根本没有击出力量,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呼吸微顿。 他的整条手臂经络竟然依旧麻木不堪。 在他的感知里,那处被击中的地方,似乎还有一根钉子钉在他的经络上,甚至阻碍了他气血的流动。 第八十章 极限 林意很震惊。 更加精准的说,那是一根长针,完全由黄芽真元凝成的长针。 按理而言,只有到如意境之上,修行者的真元才能离体之后凝成实物暂时不散,像这种黄芽境、命宫境的修行者,真元一冲入敌人体内,除了一开始冲击时凝聚,接着便迅速溃散。 所以这必定是一种凝练压缩真元的手段。 林意看的书多,知道有些独门的功法,可以让真元在一定的经络和窍位之中流转,凝真元为针,甚至凝真元为刃。 “这样的手段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极为难办,但对我却没有什么大用。” 但也就在转瞬之间,林意便觉得那根真元凝成的长针被他体内的气血一冲,就在迅速的消散。 他体内的五谷之气和这天地灵气凝成的真元天生相冲,两者相遇,就像是冰雪遇到热水的感觉。 林意目光闪烁之间,试着将体内的五谷之气凝成一束,往那根真元长针上一冲,这根真元长针顿时四分五裂,在他的经络之中化为碎屑飞散开来,接着又迅速气化,和他的气血相融。 这种感觉很奇妙,甚至还有些舒服。 他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出来,真元和五谷之气不能并存,只是因为五谷之气可以令凝聚的真元迅速气化,但这真元和五谷之气产生的元气却并没有坏处,也会如同五谷之气一样,迅速被血肉吸收。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蚕食别人的真元,来喂养自己的血肉。 “怪不得那些笔记都说,大俱罗以战养战,越战越强。”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他现在还是身体不够强韧,最多只能承受这种低阶修行者的拳脚,若是到了能刀剑都能肉体硬接的地步,连对方兵刃临体都能瓦解和吸收真元,这种修为,才是真正的恐怖。 林意是在思索自己的修为,但是他此时的神气落在别人的眼中,却是十分古怪。 绝大多数老生都是十分振奋,这是林意第一次在原地迟疑,“不敢”进击。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整条手臂似乎陷入麻痹之中,一时无法动弹。 廖玉微笑,身影又如风到了林意的面前。 空气里不断发出鹤鸣般的尖利风声,她的掌指不断落在林意的身上。 “好舒服!” 林意感动得几乎落泪。 廖玉的这种武技,完全不是那种蛮力的击倒,而是不断以真元刺击封窍,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浑身窍位被刺上十余次,恐怕浑身气血和真元流通不畅,整个身体都会僵住,变得毫无战力。 但是对于他而言,这种真元凝针刺穴更能深入他体内窍位,就像是在引导着他体内的五谷之气向这些关键窍位行走,帮他在深度壮大这些窍位。 只是十数个呼吸之间,他周身很多重要窍位都被廖玉击中,内里真元长针被冲溃的瞬间,那些窍位和周围的经络都似乎被瞬间扩大,内里暖流涌动,他都明显能够感到影响周围的气血壮大,而且这些窍位都牵动着内腑,他的五脏六腑都前所未有的舒服。 一片片惊呼声响起。 在所有人的眼中,林意一开始还用手脚阻挡,但接下来却是只能干站着挨打。 廖玉停下手来,微笑着看着站着不动的林意。 在她看来,林意周身数十个重要窍位被她封住,一盏茶的时间内都恐怕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她伸出一根手指,想一指点在额头,将林意点得摔倒在地,以这样的画面结束。 “师姐,你做啥?” 但是她的手指落在林意额头上,林意却是笑出了声,然后挥了挥拳,作势要打:“师姐你用这一根手指做什么,你是累了?” “啊!” 廖玉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一声尖叫。 她下意识的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往后跳去,用看着怪物的目光看着林意,“你......” 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 她失魂落魄的呆了片刻之后才终于回过神来,惊骇的看着林意问道:“你怎么可能冲破我的鹤鸣针?” “应该是师姐体恤师弟,没有下狠手。”林意摇了摇头,他用这种回答搪塞过去。 “我认输。” 廖玉的傲气已经完全消失,她实在没有信心和林意继续交手,她甚至觉得就算自己浑身的真元消耗干净,也不可能将林意击倒。 “连这样被廖玉浑身重要窍位击打都无恙?” 所有天监五年的老生都浑身发麻,就像是他们被廖玉击倒了一样。 “陈师兄,请。” 林意看向陈宝蕴,这已经是十名老生中最后一名,而且他和陈宝蕴有着私怨,之前他便一直以陈宝蕴为假想敌,此时战意更加燃烧。 陈宝蕴脸色难看起来。 此时他骑虎难下。 战恐怕真不是林意的对手,但不战就如同当着所有人的面显示自己惧怕林意。 “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林意等他出列,却是轻声对着他说道。 “什么交易?”陈宝蕴的眼睛顿时微亮。 “今日我和你一战,我只防守,绝不还手,但是我若是输了,你今后也不要再管我和陈宝宝的事情,我和陈宝宝是好友,但我绝对不存在利用她攀龙附凤的想法。”林意平和而直接的说道。 陈宝蕴抬起头来,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点了点头,道:“可以。” 林意笑了笑,他的耳畔似乎响起了萧淑霏说他幼稚的声音,于是他在心中悄然回应,“我可是已经成熟了不少。” “如此便请师兄出手。”他躬身对着陈宝蕴行了一礼。 陈宝蕴颔首回礼。 他原先最为担心的,便是被林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倒在地,颜面尽失。 现在在他看来,只要林意不还手,哪怕他像廖玉一样对林意无可奈何,他到时认输,也并不算丢人。 然而他并不知道林意的真正想法。 林意是想用他试试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陈宝蕴是这些人之中,最接近命宫境的修行者。 林意想要知道,若是在战场之上自己若是反应不及,被命宫境的修行者击中,自己最多能承受几击。 陈宝蕴动步,他骤然发力,双拳齐出,带出许多拳影。 “咚!” 他的一拳正中林意胸口,直接将林意打得身体弓起,往后横飞坠地。 “怎么可能?” 所有人瞪大眼睛,很多人惊呼出声。 在此之前,林意都已经给人一种无敌的感觉,但是现在陈宝蕴一出手,林意竟然毫无阻挡能力般倒地。 “难道有什么隐情?” 所有人都开始联想之前林意和陈宝蕴的对话。 陈宝蕴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 他当然很清楚自己这一拳有多大的力量,一般黄芽境的修行者被他这样直接一拳击中,必定骨折。 他知道林意不会还手,但却没有想到林意根本不闪不避。 但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林意的血肉似乎比一般的修行者更为凝练,他这一拳轰上去,并没有让林意骨折的感觉。 林意重重坠地。 他的脸上写满痛苦,面色有些苍白。 陈宝蕴和其余这些人的力量果然相差很多,而且他此次并没有提前引动内气,只是完全模仿自己在战场上被猝不及防击中。这一拳的力量虽然不至于令他直接骨折,但是却让他整个胸前一片针刺般剧痛。 他甚至可以肯定,这一拳若是击中在腹部脆弱部位,势必会令内腑受创。 “看来除了天辟宝衣之外,最好还要一块腹甲,否则一击就失去战力。”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不顾体内气血翻腾,强行站了起来。 在战场上若是中招,也不可能有时间喘息。 他不顾胸口剧痛,也不顾喘息不匀,直接便朝着陈宝蕴扑去。 陈宝蕴倒是被他这来势吓得倒退半步,只是林意也并不出拳,只是冲向他。 陈宝蕴一脚踢出,正中林意的肋部。 林意再次横摔出去,重重倒地。 第八十一章 相邀 林意咳血,但是他没有任何停留,又强行跳了起来,朝着陈宝蕴继续冲去。 “你这是做什么?” 陈宝蕴骇然,虽然林意真的不还手,但是这种样子,却简直就像在拼命。 “他和林意说了什么?” “林意为什么不还手?” “难道他用什么要挟林意,真卑鄙!” 天监六年生这边一片哗然,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觉得林意被要挟,现在陈家相当于皇族,权势惊人,他们认为可能陈宝蕴拿林意的家人威胁。 林意扑近陈宝蕴身前,陈宝蕴无奈,再次出拳轰开林意。 “还是太弱。” 林意翻滚倒地,口中再次咳出血沫,他几乎无法呼吸,胸肺之间和腰腹内腑之中都是撕裂般剧痛。 他直觉再受一击,自己无法调顺呼吸,恐怕就要遭受重创,失去战力。 也就是说,在剧烈战斗的战场上,他最多承受这种接近命宫境的修行者四次重击。 陈宝蕴没有追击,他不知道林意为什么如此自虐。 林意又跳了起来,让所有人又吓了一跳。 连那些围观的游击军都咋舌,他们征战多年,但是在战场上都没有见过林意这样的人。就算在他们看来,林意这样黄芽境的修行者,连受这几下重击也应该不可能爬得起来。 “砰!” 林意开始招架,不让陈宝蕴随意轰击自己的身体,他架住了陈宝蕴的一拳,两人都是身体晃动,各退一步。 “噗!” 林意虽然震得浑身气血翻腾,但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胸口那种烦恶之意顿去。 “砰!”“砰!”“砰!” 林意再上,他和陈宝蕴拳脚相交,只不过硬挡了三记,他的呼吸就彻底喘匀,体内那种撕裂般的疼痛迅速消退。 “打不了。” 陈宝蕴的心中不可遏制的冒出畏惧念头。 他清晰的感觉到,林意的气力不见衰退,甚至越来越强。 “我认输!” 他也不愿意再战,往后跳出一步,“林意,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天生神力还是因为什么异药导致如此,但肉身力量不比真元修为,炼到一定极致,便不可能再涨,我现在虽然不如你,但是真正突破到了命宫境,修为再往上,气力便会远胜于你。我虽然答应你不再管你和陈宝宝之事,但你自己要好自为之。” “多谢师兄提醒。”林意轻轻咳嗽,咳出些血丝,但是他却是意犹未尽。 “林意,你怎么样?” 萧素心和尚红缨等人迅速来到他的身边,这种咳出血丝,明显就是内腑出现了损伤。 “没有什么问题。”林意笑了笑,若是以前,势必要用灵药,否则这种内腑的伤势说不定会加重。但是现在不同,他生机强横,这种内腑的伤势反而会引得他的内气朝伤处行走。 他弯下腰,捡起之前放在地上的红龙银鲨手镯,再戴在双手手腕之上。 “天监六年生里面,居然出了这样一个怪物。” 一群天监五年生都垂头丧气,“元狩,叶清薇,你们和他比较熟,把东西给他。” 他们都甚至有点无颜面对林意,催促元狩和叶清薇将愈疮生机丸和血犀角等东西给他。 “有必要这样吗?” 叶清薇和元狩无奈,到了林意的面前,叶清薇狠狠的瞪了林意一眼,咬牙轻声道:“你真招人恨。” “我怎么不觉得。” 林意冲着叶清薇笑,“我觉得所有的师姐都挺喜欢我。” 叶清薇目瞪口呆,她想不到林意如此厚颜无耻。 林意又偷偷的对她笑了笑,“叶师姐你对我也很好,等会这些东西,我藏一些给你。” “我不需要。”叶清薇顿时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走,她是怕了林意,万一林意真给她东西,被她那些同窗看到,她真是有口难辨。 “树大招风,你要小心。”元狩深深的看着林意,抛开他是天监五年生的身份,其实他很欣赏林意,“到了战阵之中你更得收敛,否则会被敌方针对。” “多谢师兄。”林意对着元狩躬身行了一礼,“师兄你也小心。”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提携!各位师兄师姐果然私藏丰富,我们根本不能及。” 林意又笑容灿烂,对着所有天监五年生致谢,这又引起了许多老生的心中暗骂。 他这次的收获异常丰富,这些师兄师姐按照承诺,的确是凑满了十样。 除了一开始的愈疮生机丸和血犀角,还有一瓶接骨膏,十颗紫雷火硝丸,一具精巧的臂弩,五颗补气丸,十颗丹雾丸,一颗养身石,五颗解瘴丹,还有十余枝穿甲箭。 这些对于低阶修行者而言都是宝物,接骨膏顾名思义可以用来接续断骨,寻常骨骼折断即便用药,也要数月时间,但用了这接骨膏却至少可以节省一半时间,紫雷火硝丸是建康城雷火堂的迷丸,是一种投掷出去打在对方身上便会爆炸起火的弹丸,这种弹丸的威力不俗,即便是如意境的修行者被打中也会受伤不轻,补气丸则是一种可以迅速补充天地灵气凝聚真元的丹药,一颗吞服,瞬间便能帮修行者凝聚十转左右的黄芽真元。这种量虽然少,但胜在快,在战场上真元将近耗尽之时,这样的丹药或许便有奇效。 丹雾丸则是一种砸开蜡封之中,便能大量发白雾的弹丸,一般在战场之上使用可以遮掩对方的视线,用于逃生或者防止对方修行者的飞剑、箭矢。 解瘴丸顾名思义便是可以解一些瘴气的毒,眉山一带毒瘴众多,正好有用。 南朝的穿甲箭是改换新朝之后,军方最骄傲的作品之一,经由淮阴工坊三年时间制成成品,在冶炼工艺上,南朝的成就超过了以往各朝。 这种穿甲箭的精钢箭头,能够穿破绝大多数制式铠甲,除了那些修行者所穿的独特重铠。 这些东西里面,养身石倒也是平时不多见。 养身石是通州一带所产的一种满是窟窿和盐晶的矿石,若是长时间行军交战,尤其得不到充足粮草,很多军士和马匹都容易生病,但这种石头泡水服用,却是可以强身。 “尚红缨,这愈疮生机丸我要三颗,紫雷火硝丸和补气丸、丹雾丸也各三颗,穿甲箭五支,其余东西你分给各位同窗?”林意也并非滥好人,他和大多数同窗交情也不深,所以先直接取了对自己和萧素心、齐珠玑有用之物,其余再交给尚红缨分配。 “这东西是你自己赢得,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尚红缨回应的也很直接,“但既然你要拿出来分,我便尽力帮你分,血犀角磨粉,可以每人分一些,其余东西先放在我这里,到时按所需分配取用。” “林意,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便是。” “你要不要紧,我这里有些疗治内伤的伤药。” 许多新生围了上来,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林意应得,有些人甚至拿出了上好的伤药。 “那便多谢了。”林意也不傻,他取了一些伤药,这种伤药其实他并不需要,但萧素心和齐珠玑却是有用,而且若是这种情形也不受礼,看上去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好接近。 “林意,我想借一步和你说话。” 片刻的沮丧和愤怒过后,许多老生对林意却是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赤裸裸的敌视,廖玉的声音响起。 她走了过来,对林意相邀,想和他单独谈谈。 第八十二章 语中 “好。” 林意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廖玉走到这片营地的外围,这地方不太避风,山风吹过,她的衣袂飘舞。 “为什么我的真气凝针对你不起作用?” 她没有回头看林意,但是语气有些萧索,“林师弟,我无意窥探你的功法秘密,但是我想知道一些原因,我师尊早在九年前推测出灵荒将至,但当时极少有修行者相信,但我信我师尊,所以我修行了一些特别的功法,走了不寻常的修行道路,若非在有些方面花了许多时间,否则我此时早过命宫境。包括我师尊和师叔看来,这是我将来在灵荒时代立足的根本,利用这样的手段,我将来可以抗衡一些修为更高的修行者,但今日和你交手,却让我心绪难平。因为我感觉得出来,你真的只是那种黄芽境的修行者。” “九年前就敢推测灵荒将至?”林意苦笑起来,果然是名师高徒,他知道就在三年前,建康城里许多修行者还根本无法确定灵荒将至。 “所以其实你是在九年前就已经开始为灵荒做准备,你应该是刻意修炼了一些经络,所以能够将真元凝练到那种程度,如此一来,你在命宫境后期,说不定真元便能凝聚得如同如意境的修行者,到时便诸多妙用。”他没有先回答这名师姐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不错。”廖玉点了点头,她也不隐瞒,只是道:“但你知道便好,我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 “其实我也是因为灵荒到来,有所准备,所以我便没有继续修行真元功法,而是在修炼一些特殊的炼体法。”林意也没有说假话,只是没有提及大俱罗修行法,“我的气血强横,所以能够硬生生将你的真元凝针冲散。” “你身为可以吸纳天地灵气的修行者,你竟然直接舍弃凝练真元?”廖玉震惊的转过身来,山风吹乱了她的发丝,甚至让她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走那些武者之路,这值得么?” “有失必有得,我和你们不同,你们能够进入南天院,这是因为你们家中的权势,即便灵荒到来,你们也能得到许多灵药支持,但我不同,我父亲已经归为罪臣一类,未被株连已经是幸运。我不可能得到灵药,在灵荒时代和你们的差距,反而会越来越大。”林意平静的看着她,道:“这只是迫于无奈,不同形势下的不同选择。师姐你也尽可以放心,并非是你这功法有什么缺陷,或者外面有什么直接能够克制你这真元凝针的手段。究其理,你是将真元凝练得更强,但消耗的量会更多,没有什么能够改变这根本。” 廖玉目光闪烁,她不知不觉想到了林意和她们对战时的那些画面,想到这名新生师弟为了获胜那么用力的去拼,她心中陡然开始同情林意。 “你现在也只是修为不够,就比如今日,若是你到了命宫境中期的修为,想必凝出的真元针我肯定无法冲破。”林意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林意,解除了我心中疑惑。”廖玉微微的笑了起来,若是在场有天监五年的同窗看到,必定会很惊奇。 因为廖玉极少有笑颜,在同窗看来甚至有些古板。 “按师姐所知,像师姐你一样提早确定灵荒到来的修行者会不会多,会有很多人应对灵荒而修炼特殊的手段么?”林意问道。 “不知道。”廖玉摇了摇头,道:“想来至少不会只有你我。” 林意有些不死心,看着她道:“那按师姐所知,我们南天院中,有没有谁和师姐你一样比较特殊,提前修炼了一些应对灵荒到来的手段或是功法?” 廖玉摇了摇头,“以我所知,似乎并没有。” “那毕竟还是极少数。”林意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异类。 “你表现太出挑,而且现在家中失势,若不出意外,你会被编入铁策军。”廖玉沉默了片刻,说道。 “若无法避免,便只有安然受之。”林意抬起头来,看着夜色里的天空,似乎要将天空的乌云都看穿。 边地的铁策军属于救援军和接应军,唯有出色的精锐军士才能进入铁策军,但救援和接应,一般都是会去最危险之地。尤其是去接应一些刺探了重要军情回来的探子,营救一些重要的军中人物,那往往要被救者先走,自己却要留下来牵制追敌。 “你是修炼肉身,那应该能用一些暂时气力剧增的虎狼药物。”廖玉犹豫了一下,道:“若是需要,我会设法让家里送去眉山。” “是类似燃血丹之类的药物?”林意一愣,那种药物都是有一些刺激肉身的轻微毒素,可以在很短的时间类激发肉身潜力,但是药性一过就会虚弱。“若是那种,我倒是需要。”他马上点头。一般的武者用这种药物恐怕很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一般都是拼命或是极限情况下逃命所用,但是以他的情形,应该恢复更快。 “我会尽快令人送去。”廖玉点了点头。 “齐狐狸。” 林意返回扎营区,远远的便喊齐珠玑。他得到启发,觉得以齐珠玑家的实力,应该也能给他带来一些此种药物。 他知道南朝有“龙血丹”,北魏有“灯枯丹”,这两种丹药都是用药物刺激肉身,强行逼迫力量的顶级丹药,甚至都能让武者的气力瞬间增大一倍,但是南朝的“龙血丹”还好,最多体虚数月,但北魏的“灯枯丹”却是能让人战至油尽灯枯,甚至不知痛苦,剧战过后即便能活下来,经脉甚至都会萎缩。 只是当年大俱罗在北魏的北方,现在他对于北魏边地的许多东西便都有兴趣,都想研究一番。 “做什么,不需要休息么?” 齐珠玑恨不得装睡,他没有好气,觉得林意简直就是畜生,和廖玉单独约谈之后,说不定就会故意在他面前又说女人缘。 “女人缘”“多读书”这两个词现在没事就在他耳边不断响起,让他的脑门都觉得炸裂。 “不要担心,是正事,到时能否让你家中帮我找马帮行军口粮时,顺便帮我找一些虎狼药物,北地的尤佳。”林意厚着脸皮赔笑。 “有事求我?”齐珠玑翻身坐起,冷笑道:“那今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说多读书?还敢不敢说女人缘?” “你记性太好,这两个词我都忘记了。”林意马上说道。 “你要不要脸。”齐珠玑无语,“我尽力。” “齐狐狸你果然是好人。”林意笑颜如花,十分灿烂。 “你快离我远点。”齐珠玑有些发毛,“你越是说人好,那人就被你欺负得惨,比如一直被你说好的那名师姐。” “怎么可能,那是你误解。” 林意一本正经,“你说是宁凝?那名师姐很快就会发现我对她很好,对我彻底改观。”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打扰我清闲。” 齐珠玑不想和林意胡扯,但就在他这句话刚刚出口,却已经有一名女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林师弟,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不知是否方便。” 齐珠玑的眼睛瞪得铜铃大。 他听得出那名女生的声音,就是他和林意正在说的那名师姐宁凝。 第八十三章 趋势 “宁师姐。” 林意叫得很热络。 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在他看来,越是容易怒发冲冠冲在最前的,便往往最真诚,最可以让人看得清内心。 而且女生越是容易羞怯,便越是真实。 “林师弟。”听到林意叫的热络,宁凝真的有些羞怯,甚至不敢看他。 林意反正在齐天学院时期就被人认为没皮没脸,所以他却从容自若,微笑着问:“师姐找我何事?” “你伤的重不重?” 宁凝鼓足了些勇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声音却又不自觉的弱了些:“当时是一时置气,后来却是有些自责,本身这种对决对你已经不太公平,到我时我不该再那样用力打你。” “无妨,我皮糙肉厚,伤的一点都不重。”林意这才反应过来,这名师姐竟然是心中愧疚,特意来道歉的。 “若是到了战场隐伤复发,便很难办。” 想到一开始的确是天监五年生这边有些仗势欺人,林意只是为新生出头,他言语虽然有些调侃,但面对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挨打,她越想便是越自责,“你不能掉以轻心。” “多谢师姐关心,我会小心,反正今日也得了不少灵药。”林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猜你花了许多时间炼体,而且或许会有些独特的用药炼体手段,这份地图给你,你小心收好。”宁凝的声音迅速压低,她此时不是羞怯,而是不想让人听见,“若是进了眉山深处,有机会可以去这些地方一探。” “这是什么地图?”此时黑夜,这张地图上字迹极小,林意看了一眼,没有看得清楚,便忍不住直接问道。 “我家中和边地药商有些关系,眉山一带别人不熟,我家却许多年开始便有探知出产,这张地图上标注的,是许多灵药可能产出的区域,有些是修炼真元功法的灵药,有些却是大利于炼体的药物。”宁凝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相对于修行者所需的灵药,炼体的灵药并未那么受欢迎,所以你若是行军正好经过那些区域,要寻觅起来恐怕容易,不过这地图是我家多年经营所得,目前也只有军方高层所有,用于针对性调兵遣将,不好流露在外面。” “我看过记住之后便销毁。”林意心中震动,这的确是一份大礼,这样的地图尤其不能流落到北魏方面的手中,否则恐怕瞬间看穿南朝的许多战略部署。 “这上面是密文,一三七五,以这样的顺序看上面标注文字,而且大多数文字都是同音不同字,你记住这个,才能看出真意。”宁凝看着他认真交待。 “我知道了。”林意心中感动,即便是有密文,但宁凝如此交图给他,也是冒了被家中严重责罚的风险。 “那你要多加小心。” 宁凝此时看着十分凝重的林意,突然有些不习惯,想到他今日那“调戏”自己的模样,顿时不自觉脸上有些微红,“师弟你如此出色,好好保全自己,将来必定是我朝名将。” “师姐你也小心。”林意认真对她躬身行了一礼。 宁凝羞涩回礼,“那我回去休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晨还要赶路。” “师姐!” 她转身回走,忽然林意喊住了她,她回头,“怎么?” 林意笑容可掬,道:“师姐真好。” “你….”宁凝又好气又好笑,她转身不再理会,越跑越快,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真的有女人缘?” 齐珠玑远远的看着林意,看着林意回来的样子,他都觉得林意必定哪里有占了便宜,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 难道林意真的有某种自己不能发觉,天生就讨女生喜欢的气质? “谢随春,你睡了么?” 谢随春正在营帐中呼吸吐纳修行,突然听到了账外传来骊道源的声音。 “怎么?”谢随春被惊醒。 骊道源进了营帐,看着他轻声道:“我和徐末雪徐师兄有些交情,刚刚我去和他见面聊了片刻,他们和林意交手的人都可以确定,林意的确只有黄芽境的修为。”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谢随春皱眉,他不能听出郦道源的用意。 “即便学的是我朝最上乘的武技,例如云游窟的金刚禅,例如洗伐经中的炼体术,通观各朝,哪怕是天才,自幼修行,也不可能在林意这种年纪,修到这样强横的气力和生机。”骊道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谢随春,眼底尽是压抑不住的贪婪之意:“徐师兄也是和我一样推断,今日林意表现的可怕,不只是他气力惊人,堪比命宫境的修行者,你想想,他和黑蛇王生死搏杀,马不停蹄的又赶到这里,甚至还带着红龙银鲨手镯,途中还背了一人,接着连战十人,这是何等的气力绵长,他连受那样重击,最后承受陈宝蕴的数击,还能逼得陈宝蕴认输,他的生机何等强横?这哪里是什么武技拳术苦练能够达到?” “你是觉得他必定有惊人药方?”谢随春终于明白,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压低:“你是想得到他的药方?” “我之前试探过齐珠玑,齐珠玑说过,林意经常修炼时药浴。我便怀疑,他一日都不来上课,便是利用齐天学院的资源,凑齐灵药沐浴炼体。”骊道源强忍着心中激动,轻声道:“既然如此,若是齐天学院能够配得齐的药物,我们自然也有可能配齐。只要他知道药方,我们就有可能得到。” 谢随春的眼睛也彻底亮了,“你说的不错。” “只是我看他的性情,却是吃软不吃硬。”骊道源缓缓说道,“我们恐怕要尽量示好,让他以我们为至交。” 谢随春点头,他回味着骊道源这些话语的意思。 “按现时境况,家中也未必能够帮我们打点一切,我们越早能够拿到这药方越好。”骊道源说道。 谢随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道:“那便尽可能动用家中手段,对他示好。” 林意的营帐里。 林意正捧着一个行军铁锅,大口大口的吃着调成糊状的马帮行军口粮。 这种行军口粮用沸水调和,搅成糊状,果然是香气四溢,比干吃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 这一夜的连翻大战,尤其廖玉的那种真气凝针刺穴给了他莫大好处。 他都甚至感觉到自己的食量又有明显增长。 而且他以前习惯了感悟寻常食物的五谷之气,现在这马帮行军口粮的五谷之气浓郁,现在他每吃一口,都只觉得有一蓬五谷之气升腾而起,冲入他体内血肉之中。 他体会着这种内气升腾的感觉,慢慢吃饱,然后开始闭目修行。 先从分寒暑,再到控皮肉,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今日战斗之中残留的淤血,迅速的被冲碎,最终随着汗水排出。 他体内的伤势,以很惊人的伤势在恢复。 而且随着他体内五谷之气的越来越浓郁,他渐渐发现了一个趋势。 五谷之气在很自然的和他的鲜血相融,似乎渐渐要融成一体,没有差别。 (这个月出差了两次,但是码字速度和状态还是保持的很好,下个月会尽可能的提升些速度,尽量再多更一些。所以大家多给给支持哦,明天就是九月份了,大家月票都投给老无吧。) 第八十四章 元始 林意很震惊。 这是在换血。 他的浑身鲜血都似乎在慢慢转变成一种陌生的东西。 一瞬间他的思绪纷杂。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变成非人的异类。 修行者修炼,毕竟只是纳天地灵气入体,在自己体内转化为真元,这真元对于肉身依旧像是外来的物质,依旧如同一根根黄芽一般,清晰的存在于感知中。 所有修行者的鲜血,依旧和普通人的鲜血无异。 然而也就是一刹那,他便释然。 人出生时不过数斤,断奶之后便以五谷为食,等内脏强健之后才开始进荤吃肉,渐重逾数十斤、百斤。 天地间的甘露、各种微妙元气、光线,五谷植株内里无数经纤的玄妙变化,才终于凝结五谷。 五谷精华堆砌成肉身,今日自己再用五谷之气修行,便如同回到出生时分,重塑气血。 若是说真元修行法修的是后天之道,那这大俱罗修行法,却反而是回归先天,从彻底改变自身开始。 成圣! 肉身成圣! 他看过的许多笔记上,那些古人都用肉身成圣的字眼来形容大俱罗,然而他到此时也才真正的明白,当年大俱罗的境界,便是真正的脱离了肉骨凡胎,肉身是真正的非人,和其余世间所有人不同。 林意莫名的有些感动,有些骄傲。 他也在孤独的走着当年大俱罗独自一人走的道路,只是世事剧变,大战已启,这世间还会给他足够的时间,修到当年大俱罗最终的境界么? 随着五谷之气和鲜血的迅速融合,之前在他感知里已经无比清晰的五谷之气在他的感知里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浑身的鲜血在不断改变的一种微妙感觉。 随着这些五谷之气在他感知里消失,他的意识在冥思之中也渐渐如蝴蝶般飞散,散于体内各处,他进入了那种浑然一体,无我的状态。 天地在他身外。 然而他却似乎渐渐和天地脱离开来。 他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微弱,甚至有些断续,他渐渐的更多转为内息。 营地边缘的游击军营帐里。 那名头发有些微白的中年将领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是爱才,然而他改变不了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林意的呼吸变得微弱和断续,在他看来,这是受了内伤的表现。 这年轻人强横至如此模样,但终究还是伤了。 旭日东升,山林间薄雾升腾,在一些游击老军的呵斥声里,所有天监五年和天监六年的学生迅速起身,开始洗漱、吃食,整理行装。 林意也不例外。 当他接着山泉洗脸,冰冷的泉水落在他肌肤上时,他迅速清醒,但是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哪里有些不对。 他体内的伤势已经不太能感觉出来。 胸腹间受创最重的地方只是有隐隐约约的热意缭绕。 他的鲜血似乎有些改变,变得更重了一些,在他体内的流淌更加有力。 但让他感觉不对的地方,却似乎和鲜血无关,也和五谷之气无关。 他失神了片刻,却是始终不明所以然。 他失神的时候,萧千山也看了他片刻。 他没有感觉出来哪里不对,但是萧千山和包括那名中年将领在内的数名军中修行者,却都感知到了他自己没有觉察的事情。 他的呼吸变得弱了。 对于修行者而言,呼吸有力,便意味着强壮和健康。 呼吸弱,便意味着伤病和体虚。 ...... 天监五年的学生先行离开,他们会去哪里,林意并不知道,这属于军方的秘密。 甚至没有多少时间告别。 天监六年生按照萧千山的命令行向这座刃山的西北侧,和天监五年生的离开方向正好相反。 林意在心中回想了一下之前所看的这片山林的地图,天监五年生前往的方向是官道,应该会继续快马前行,而他们所去的方位是巴水大江。 “难道我们要走水路?”林意猜到这种可能,沿着巴水往上,便连入长江,沿江便能直往眉山。 若走官道,过了巴陵郡之后便大多都是山道,即便换了适合山路的马匹,日行也不算快,而水路舟行虽然不快,但路程却短。 “你们真确定要帮林意带着这些行军口粮?” 一名查看这些天监六年生行装的老军在开始行军前问询。 “当然。” 谢随春和郦道源首先大声回应。 两人一边回应那名军士,一边对着林意微笑致意。 他们的目光如同春风般温暖。 “林狐狸,我现在看你不只有女人缘,你还有男人缘。”齐珠玑走到林意身侧,不动声色的微讽道:“他们看你的目光很暧昧。” “我现在有求于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林意微微一笑回应。 “没见过你这种没皮没脸的人物。”齐珠玑对他这种回应十分无奈。 那名老军倒也不说什么,随这些人都带上林意所需的马帮行军口粮。 “萧将军。” 林意倒是灵机一动,他快走上前,到了在前方引路的那些游击军身后,对着萧千山问道:“萧将军,这种马贼行军口粮十分能顶饥,我听说北魏边地贩马和贩盐的马帮和私商多有独特的行军口粮,不知萧将军对北魏边地是否有所知。” “北魏边地?”萧千山看了林意一眼,一时并未做答。 林意想了想,道:“应该是在怀荒镇和柔玄镇籍介绍,那边的马帮口粮十分独特。” “柘长命。”萧千山对着一侧叫了一名军士的名字。 那名老军四十余岁,靠了过来。 “你去过北魏边地,怀荒和柔玄镇一带的马帮用什么行军粮?”萧千山问道。 “他去过?”林意顿时满怀期待,他说的怀荒和柔玄,便是许多古籍笔记上记载的当年大俱罗贩马时的边地。 “那还真是厉害的行军粮。”这名老军对着林意笑了笑,眼角尽是皱纹,“看来你倒是见识渊博,那地方的马帮所用行军粮原本就有些特殊,他们用的是青稞和柔然的血干黍炒熟磨粉,再加入当地一种甘薯干,极为耐饥,而且即便连吃十几日都不体虚。” “柔然的血干黍?”萧千山倒是眉头也挑了挑,这个名字他也没有听说过。 “便是柔然荒山上的一种血红色黍米,人种不活。”这名老军道:“这些马帮穿越楼兰,远至契骨、东泰一带,沿途将货卖了,便将当地的一些特色之物带回来,那种血干黍也是其中之一。” “自古至今都是如此,那现在还有吗?”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无法平静,这有很大可能,便是当年大俱罗修行时所用之物。 “现在北魏设立边镇,防的就是那些地方的人进来为寇,这种东西不说没有,但想必不多,别说那种行军粮,便是你们所带这种糙米粮,也是不可能大量获得,否则早就成了北魏的军粮。”这名老军断然道。 林意也不多言,致谢回列。 这便是希望渺茫。 不过对于他而言,至少相当于得知了确切的食方。 “真是要走水路?” 行了一个多时辰,果然是接近巴水大江,隔着一片山林,林意就听到了隆隆的水声之中,有船体互相撞击的声音。 第八十五章 如意望 “这是?” 当绕过一片山崖,看到前方江边浅滩时,包括林意在内的所有南天院新生全部大吃了一惊。 这片浅滩上停着数十叶扁舟,这些扁舟都是木包铁,船身外面包着的铁皮不知道涂了什么,幽黑色。 船桨也是同样的木包铁,而且船桨柄用活环固定在舟身上。 除了这些扁舟之外,江滩上却还站着一名黑袍女子,正是南天院天监六年生教习吴姑织。 “吴教习!” 除了林意之外,平时上课的所有学生,包括齐珠玑都对吴姑织有种畏惧感,在看清她面目的瞬间,便都纷纷躬身行礼。 “船头有铁盒,内里有学院给你们的东西。” 吴姑织却是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异常简单和平和的说道:“两组一舟。” “林意,我们和你们一条船。” 谢随春和郦道源等人第一时间满面笑容的对林意相邀。 “我看他们是惦记你的‘药方’。”齐珠玑此时也不和林意开玩笑,用唯有他和林意能够听见的声音,在林意的耳侧说道。 “齐狐狸你眼光很毒辣。”林意微微一笑,也不拒绝,当下答应,“好啊。” 当大半游击军和所有南天院新生登舟,萧千山走到吴姑织的身旁。 两人并肩而立,站在一块平坦的石上。 “他们叫你吴教习?” 萧千山微嘲的笑笑:“他们连你真正是谁都不知道?” “何必在意虚名。”吴姑织淡淡的回应。 萧千山却是收敛了笑意,看着前方浑浊的江水,道:“我只是疑惑,那你现在还在意什么?”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吴姑织平静的说道。 “这恰恰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事情。”萧千山也平静的说道:“我们便是陛下的眼睛,他不可能看见整个南朝的所有角落,但有些事情,我们必须替他看着。像你这样的修行者,我看不透,看不懂,便自然会觉得危险。” “我和你不同,所见的天地不同。”吴姑织依旧平和的说道。 萧千山的眉头微蹙。 他依旧不能理解吴姑织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 “这舟叫做千里快哉风,南天院炼器坊的东西。” “紫霄正雷经!” “南天剑经?” “怎么会给我们如意境的修行法?” 吴姑织没有再和他多言,转身飘然而去,但此时舟上,却是已经一片哗然。 舟头有铁盒,按照吴姑织所说,这是南天院给他们的东西。 所有铁盒都是一样,内里都是三本手抄本。 一本是这种快舟的简单注解和使用法。 这种快舟看似普通,但实则船身中央有折叠风帆,若遇顺风,舟速惊人。 但不管如何,这也只是设计得极为精巧的风帆快舟而已。 真正令人震惊的,是两部修炼典籍的手抄本。 “紫霄正雷经”是天下可数的真元运用之法,而“南天剑经”粗略一翻,即便是这些黄芽境的学生,都看出了这是一门极为深奥和强大的御剑法门。 许多家中本来也有剑经的学生更是轻易看出,这部“南天剑经”似乎取了许多剑经所长,恐怕是连“九宫剑经”“紫薇剑诀”“浑元剑经”等公认最上等的秘传剑经都未必比得上这本南天剑经。 更关键在于,紫霄正雷经阐述的是如意境之后,真元能够凝聚离体之后的诸多运用,真元到时离体,便如各种雷霆之力,而这“南天剑经”也是一部“飞剑剑经”。 到了如意境,真元才能温养合适的剑胎,开始炼飞剑,到了承天境,真元力量足够,一般的剑经才能御使飞剑,百步杀敌。 这本南天剑经的独特和强大之处,是有在如意境便能御使飞针、飞剑数十步内行使简单剑招飞出杀敌的法门。 但这都是如意境! 即便是天监五年的那些学生,除了不知去向的王央平据说极有可能突破到了命宫,接下来便是陈宝蕴将要突破到命宫境。 但是即便像陈宝蕴,也是花了十余年的时间修行,才从气感到黄芽,到命宫。 命宫到如意境,在这种灵荒时代,要多少年? “没有其余之物了?” “吴教习已经离开,这该不会是她放错了功法?” 许多新生哀号,甚至设法搬开这个铁盒,看看底下是不是还有什么玄虚。 然而让他们异常失望的是,这铁盒下方便是船体,根本不可能还有其余典籍。 “怎么会这样?” 郦道源也是失魂落魄。 他和大多数南天院新生一样,借着家中势力进了南天院,自然是要享受不凡的待遇,然而到现在为止,除了吴姑织传授了一些精妙的武技,吃了一些药羹之外,根本没有获得任何大的好处。 反倒是他们这些南天院的学生受皇命上战场,比那些普通学院的学生都要危险。 “齐狐狸,你怎么看?” 林意沉吟片刻,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转头看着自顾自在翻看那两本典籍的齐珠玑说道。 齐珠玑头也不抬,轻声道:“林狐狸你先说。” “这都是手抄本,不是拓本,且都是一人字迹,经手人少,便说明这两部典籍重要。”林意往旁边舟上望去,看了别人手中正在翻看的典籍,说道。 齐珠玑顿时忍不住嗤笑嘲讽:“你这不是废话,紫霄正雷经原先连萧素心都得不到,更何况这南天剑经我看比紫霄正雷经还要厉害,恐怕汇聚了南天学院许多教习的所长。你信不信这些经书不能少掉一本,到时自然有南天院教习收缴上去,或者由这些游击军收缴。所以尽快要记住,背诵下来。” “既然是手抄本,又如此重要,当然不可能抄错放错。”林意说道:“不可能抄错放错,便是南天院认为对我们有用,若是只有如意境才有可能修行,那便是他们觉得,我们或许能很快到如意境。” “怎么可能!” 齐珠玑还未说什么,谢随春等人便已经忍不住摇头。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若不是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力讨好林意,否则此时恐怕就已经忍不住斥责林意满口胡言。 “齐狐狸看来你也是和我一样想法。” 林意却是看着专心看书的齐珠玑笑了起来:“应该是眉山之中灵药存量的确很多,我们和其余所有受命去采集的修行者一样,应该是见到灵药,不管年份便采集下来,这种涸泽而渔的方式和以往的修行者采药截然不同。而且南天院的学生大多家世不凡,将南天院的学生都驱赶到这种地方,死伤惨重,皇帝恐怕也难平怒火,但若是换种方式,或许绝大多数人便可接受。” “就地处置!采集到的灵药,我们可以直接炼化。” 谢随春等人齐齐惊呼出声,他们也彻底反应了过来。 “林狐狸你果然是只狐狸。”齐珠玑终于抬起头来,鄙夷的看了林意一眼,“南天院汇聚南朝精粹,我们自然便是南朝修行界的将来,这些灵药本身采集了,不给我们用给谁用?更何况人吃了灵药,实力大进,杀敌和逃亡都厉害,灵药若是放在身上,身处险境,自己不吃,被敌人杀了便是落入北魏口袋。” “再者...” 齐珠玑顿了顿,看了一眼谢随春等人,“要是有一株可以直接让我们黄芽直入命宫的灵药,我若是正好采到,我是忍不住不吃,难道你们会忍得住?” 谢随春几人互相望望,心中也是都觉得,哪怕有军令不准服用,他们恐怕也会忍不住。 这种修为提升的诱惑,实在太大。 第八十六章 大际遇 “眉山一带,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谢随春四人中平时最沉默寡言的任尚真此时出声,轻声道:“先前眉山一带被视为禁区,即便有些地方被确定有何种灵药出产,这些年宁州一带的药商也极少深入,究其原因有两点,一点是环境太过恶劣,真大肆深入去寻觅,恐怕十停的人只能回个三四停,他们自己都经不住这样的损失,钱财易得,修行者和有经验的采药人难得。另外一点是许多灵药都是要用特殊手段保存,太过深入,车马不通,出山快则六七日,慢则半月,那些灵药根本难以保存出来,不腐都已经灵气散失掉,没有什么作用。” “宁州一带...”林意顿时想到了那份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看的眉山采药图。 他也明白任尚真说的道理。 这世上任何生意都将付出和回报。 眉山之中有灵药举世皆知,但之前无论北魏还是南朝都并未将眉山一带视为主要灵药产区,便是因为无论是朝堂行为,还是那些权贵控制的药商行为,都是觉得不值。 既然两朝疆域内都有很多地方产灵药,而且环境相对没有那么险恶,当然可以舍弃眉山这种地方。 即便是宁州一带靠近眉山的药商,恐怕在整个眉山之中也是选择一些寻觅灵药难度较小的区域。 宁凝给自己的这份地图上,恐怕有些区域连这些药商都并未派人进去过。 “还有一点。” 齐珠玑头也不抬,还在认真默记两本典籍的内容,却是出声说道:“灵荒已至,我们南朝疆域内绝大多数之前的灵山宝地已经变成凡地,绝大多数灵药开始枯死,但眉山本身在南朝边地,灵气由南向北消散,它那里本身消散得要慢一些,而且按照我的所知,眉山大多数山林都是异常茂密,锁住了水汽,形成毒瘴是一回事,但据说也同时锁住了大量灵气,有些区域的积郁灵气现象,甚至造成了许多灵气特别充沛的区域,现在的眉山恐怕也是如此,所以它现在反而一跃成为整个南朝灵药和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所以皇帝也很着急,才会将南天院的学生全部砸进去。”郦道源苦笑,“我们都进去,绝大多数当朝权贵的视线也都聚集在那里,许多家中的势力也都会朝着眉山倾斜。” “北蛮子也预见得早,他们不会放任我们吃这块肥肉。”几人越是分析得透彻,谢随春的脸色就越难看,“既然连南天院都给我们这样的典籍,便是认为我们之中有希望在眉山突飞猛进,成为如意境之上的修行者,所以我们之前的想法恐怕是大错特错,我们不会浅尝辄止,只是在眉山外围配合军方,而是一定会深入眉山。眉山深处那些灵药无法带出,当然谁觅到谁炼化。” “关键在于,北蛮子方面恐怕也是如此想法,他们同样陷于灵荒,灵气也在消散,只是略微慢一些,他们派军进山,当然也不是毁坏为主。”谢随春声音微寒,“恐怕他们派进去的年轻修行者也会很多,眉山的大小战阵里,修行者的数量恐怕会超过其余任何地方的征战。” “那不如彻底换个想法。”林意沉吟道:“先前我们想着是我们会和寻常时军方要求配备修行者一样配备,我们大多数人分配至不同军队,配合他们任务,但现在有可能是会有许多小股精锐配合我们,护送我们分别进入不同重要区域,护送我们采集灵药,护送我们炼化灵药。” “.......” 一群人全部哑口无言。 就连认真看书的齐珠玑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着林意,“林狐狸你说的极有可能。所以这根本不是能带多少灵药出来,而是眉山一带的军队,到底能带多少如意境之上的新生修行者出来。” “如果运气好,有些人的修为速度会恐怖至极。”谢随春十分震撼,“可能最终会有人黄芽境和命宫境进去,但杀出血路,最终离开眉山时,可能会变成甚至如意境之上,承天境的强者。” 齐珠玑呼出一口气,他自嘲的笑笑。 这当然并非绝无可能。 有些人若是运气好,发现的灵药足够惊人,或者连续发现灵药,并在征战中活下来,不断炼化,那当然修为的进境极其可怖。 然而首先是要能够活下来。 这样的乱地在他看来真是和实力无关,再聪明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是要靠运气。 “乱世争雄,风险越大,际遇也越大。” 林意心情澎湃,他和这些人的唏嘘不同,他父亲本身已成罪臣,他自己绝不甘于平凡,即便没有灵荒和这样的两朝交战,他也绝对不想在建康碌碌无为的渡过一生。 他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改变许多事情。 “这些灵药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接下来只是几个呼吸间,他却是黑了脸,一阵垂头丧气。 别人修炼真元功法,在眉山得到的灵药越多,修为提升便是一日千里。 但他修炼大俱罗功法,这些灵药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他对头家的妻妾,长得越是漂亮好看,他就越是生气。 “天监五年生已经有人过了命宫境,天监四年、天监三年,或许就已经有人接近如意境,眉山之后,说不定就真的有出类拔萃者,便成为承天境的强者。” 林意如此想着,顿时心头又被泼了一桶凉水,他的骄傲之意顿无。 他之前的修炼进境也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然而即便依靠这样的进境,能否在眉山出来之后便拥有如意境之上的实力,他却心中无底。 “你们先御舟?我想要运气疗伤。” 林意越想越是觉得时间不够,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想让谢随春等人多帮他划船,他可以多些时间修炼。 “那是自然。” 谢随春和郦道源异口同声,“林意你有伤在身,若是让你出力,恐怕加重伤势,你尽可休息疗伤,我们几人轮流便是。” 林意又吃了些行军口粮,这才闭上眼睛修行。 自从昨夜身体血液开始改变之后,他一顿的食量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增长,但是却更容易消化,似乎随时都能吃下不少东西。 等他开始修行,他又有种觉得哪里不对的感觉,只是他自己依旧寻找不出症结所在。 所有南天院学生的气力比一般的船夫都要大出许多,只是在控舟方面并无太多经验,一开始行舟时,速度虽快,但是惊呼声连连,很多扁舟晃动厉害,几欲翻船。 许多人都开始觉得有些晕船,然而林意却是反而有种独特感受,晃动越是厉害,他体内鲜血便是忽上忽下,反而冲刷他的身体厉害。 而且这江上有一种凉沁沁的水汽,他呼吸之间,便觉得舒服。 第八十七章 内息 一连十余日,都在江上行走。 此时已经是深春初夏,沿江大多数时候刮东南风,南天院的这一支舟群大多数时候都能扯足风帆,加上这些修行者轮流操浆划船,都已经到了巴郡境内。 接下来的路线是从巴郡进入泸州,再至怀仁郡,便是真正到了眉山。 按照这舟行速度,恐怕也就是十日左右的路程。 如此算来,这水路速度比起旱路快马也相差无几,这些南天院学生也都已经隐然觉得,南天院费心思打造这样的铁皮舟,恐怕也是已经算准了这个季节的风向。 巴郡和建康已经是属于南梁的两端,对于这个王朝而言,已经属于边陲之地,地貌和气候都已经有了巨大差距。 此时舟行江上,已经是到处崇山峻岭,险山恶水,不像建康一带即便有山也是高不到哪里去,而且建康一带的山林给人的感觉是雨润风轻的钟秀,但这巴郡一带的山却是格外险峻,时不时变天,一场暴雨袭来也毫无征兆。 两岸山林之中人迹已经罕至,偶尔山崖间才见些猎户的草庐,野兽出没,猿声都比人声多,连山间砍柴的樵夫都极少,更不用说农户和渔夫。 连绵的险山峻岭便形成了诸多山谷、盆地,到处都是白色浓雾,不用到夜间,只是平时建康城里南天院暮鼓前半个时辰,这边山林雾气升腾遮住阳光,加上两岸倒影分外幽暗,便已经入了夜一般。 日间即便是江上行船,除非是在山谷豁口,山风才清爽,否则便是已经有些湿热难言,到了夜间,山中寒气顺着山坡流淌而下,却是气温骤降,日间和夜间温差极大。 湿热瘴气,加上温差急剧变化,便容易令人致病。 再过十余日真正到了眉山,恐怕已经彻底脱了春,入了夏,气候便更加令人头疼。 在这过往十余日里,谢随春等人对林意极力巴结,果然连一日都没有让林意操浆划舟,甚至时不时乘着休憩时,在岸边帮林意煮上一锅沸水,让林意可以彻底调匀行军口粮。 林意乐得“养伤”,十余日的连续修行下来,他将无漏金身法彻底掌控得纯熟,连控皮肉都已经不用刻意闭塞毛孔,修行时汗液自然排出,带出体内污秽和杂质,但五谷之气和其余有益元气,却自然融入鲜血之中。 他体内的内伤已经全部消失,在他的感知里,他浑身的骨骼都变得强韧不少,甚至给他自己一种晶莹剔透,鲜血进出无碍的感觉。 他的鲜血明显沉重了不少,但是并不粘稠,在体内流淌速度反而更快。 现在行军人多眼杂,他还没有刻意试力,他怕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但是红龙银鲨手镯的重量和相互之间的吸引力,对他现在而言已经轻了许多。 他可以肯定,自己现在的力量已经超过当时的黑蛇王。 除了力量增强之外,他现在浑身精力澎湃,身体仿佛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精气神,而且他的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 他的视力和嗅觉都增强了不少。 这点让他甚至很不习惯,在他用力吸气的时候,往往能够嗅到很多平时闻不到的味道,让他鼻翼微痒,忍不住大打喷嚏。 只是那种哪里有些不对的感觉还是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他自己始终没有找到症结所在。 又过了数日,已经进入泸州境内,他自己没有感觉出来,萧素心却是在休憩时忍不住轻声问道:“林意,你内伤还未复?” “为什么你会这么问?”林意有些惊奇。 萧素心微蹙着眉头,她看着林意,心情有些复杂,“这些时日你修行时,气息很不稳,有时候呼吸微弱,甚至会偶尔断上片刻。” “有这回事?”林意大吃一惊。 “你自己毫无感觉?”萧素心震惊的看着他。她也觉得林意气色很好,不像伤势变得严重,但越是如此,便越是证实她心中的不祥预感。 这有可能是林意的修行出了问题。 修行的问题,便是比身体的伤势更严重的问题。 “放心,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我修炼的不是什么邪门功法,不会是那种燃尽一时的油尽灯枯。”林意看出了她的担忧,认真解释了一句,但是他的眉头却是不自觉的深深皱起。 他直觉自己感觉到的不对和这有关。 呼吸微弱,甚至断绝? 林意疑惑,按他一贯的认知,任何呼吸吐纳法熟练之后,即便是在冥思忘我之中,也便自然循环往复,一丝都不会错。 呼吸断绝,真是只有那种受伤、重病,或者是太过肥胖影响呼吸的人才会出现。 他不自觉的试了试屏息。 舟侧水声哗啦,他屏住呼吸,很自然的有种在水中窒息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林意很快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屏息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他的想象,但是他的身体却还未出现那种很难受的感觉,似乎还能坚持。 他察觉自己屏息时间越久,只是身体里面的血液流淌速度变得更缓。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凉了一些,但除此之外,暂且还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等到了眉山,我再试试到底如何。” 林意生怕太过引人注意,所以他没有再刻意坚持,开始大口喘气。 “这难道便是所谓的内息?但这和真元功法的内息也似乎不一样。” 他埋头苦思。 许多典籍上都有记载“内息”的说法,但真元功法的内息,却是修炼到十分强大的修行者,依靠真元或是身体的许多窍位来捕捉天地元气,相当于是另外一种方式的呼吸。 但他这种“内息”却似乎类似于冬眠,似乎蛇虫越冬时,将身体的消耗降低下来。 但按理而言,他生机越是旺盛,有着足够食物补充,气血活动便应该更加旺盛,这样才能让他的肉身变得更加强横。 这种自然的“内息”反应,在他这大俱罗修行之路上,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当今世上,除了他之外,没有修行者在走这条路,所以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到了眉山,等我单独一人或者和萧素心独处时,我试试屏息到极致会有什么感觉,或许就能推断出原因。” 林意直觉没有大碍,恐怕只是这修行到某个阶段,自然会产生的反应,但是自己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暗中对萧素心说好,若是发现自己修行时,有长时间断绝呼吸的情形,便要将他弄醒。 在他未找出原因之前,他宁愿修行被打断,修行慢一些,这样会更稳妥。 第八十八章 到达 当南天院天监六年生们还在溯流而上时,南朝某处边境上的一片原野刚刚进行火耕。 野草和一些杂木在人为放起的大火里燃为焦土,等再过数日有雨落,去掉火意便可播种。 站在黑色的空旷田野间,即便目光能够轻易的到达更远的地方,但总是会觉得黑夜会提前到来。 一名南朝的军士坐在一块未被火焰吞噬的草坡上,手中慢慢摩挲着一个银色的镯子。 这只是普通的银镯,并非修行之物,这名南朝的军士也并非修行者,这手镯是他离乡时,他的未婚妻偷偷塞给他的。 当时他觉得有些太过小儿女气,然而当离家日远,他却越来越觉得此物重要。 在军中他也见过无数老军珍藏的赠物,其中有些人甚至带着随身香囊,内里带着的只不过是家乡的泥土。 然而任何物事都无所谓,这些东西只是能够寄托他们的情感,能够让他们时刻想起家乡的美好。 天色渐暮,北边的苍穹下的荒原变成了一道模糊的黑线,似乎渐渐要从这名军士的眼瞳之中消失。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了地面的震动。 这名军士站了起来。 他看到有一些快速移动的黑点越过了那条模糊的黑线,带起了飞扬的烟尘。 这是北魏的骑军。 他感到震惊。 过往的数十天里,南朝和北魏的西北边境已经发生了数十次战事,双方互有胜负,即便是他这种低阶军士,都能时常听说某些将领,有些修行者阵亡的消息。 但这里是洛涧和淮水的交界处,按照他们过往所有的情报,北魏的军力调动都在往西北,这里怎么可能出现北魏骑军过境? 他的震惊迅速被随之而来的震撼所取代。 那一批快速移动的,明显是北魏精骑的后方,是更多快速移动的黑点。 而后,在他的视线中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海洋。 大地震动了起来。 他看到黑色的飞灰脱离了地面,在离地数寸的地方不安的跳跃。 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名军士无法想象这至少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如何能出现在这里,但他明白自己的时刻已经来临。 这里将会代替西北边境成为南朝和北魏交战的主战场。 而他自己,将会是第一批战死在这里的南朝军士。 他无比温柔的亲吻了一下手中的银镯,就如亲吻着远方的恋人,然后他朝着天空射出了一支响箭。 随着响箭尖利的啸鸣声响起,天空里出现了一道雷声。 一柄长矛从天空里落下,洞穿了他的身体,将他钉在这片焦土上。 不知是何等的修行者,才能隔着这样的距离投掷长矛,将他杀死。 然而在咳血死去之前,这名军士却是依旧拔出了长刀,指向前方。 …… 即便是神惑之上的修行者,也只能感应到感知范围内发生的事情,甚至无法预知数十里外的变化,更不说千里之外。 林意一行人根本不知道就从这夜开始,南朝和北魏之间的战事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从一开始双方的小规模袭扰和针对一些要塞的争斗,陡然变成了数量惊人的大军交战,攻城掠地。 北魏以中山王元英为主帅,率领数十万大军,一昼夜便侵占了南梁洛口,而南朝方面则以临川王萧宏为北讨大元帅,督大军迎战。 数日之内,双方在南朝境内青徐一带集结的军力加起来很快超过了百万。 真正事关两朝生死的大战已启。 这几日里,林意所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他这种“内息”依旧时有发生,而且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的气力增长似乎不像之前那么迅速,但是他的感知却增长的很快。 一些武者纯粹靠炼体,力量强大者,也可以举起数百斤重石,这种力量也接近命宫境修行者,但是他们的感知却只是比寻常人略微敏锐,不会像修行者一样,随着修为的增长而无限制的增长。 林意现在自觉自己的力量已经略胜于黑蛇王那种刚过命宫境不久的修行者。 按照他之前在齐天学院学习到的知识,包括他看过的一些典籍记载,命宫境的修行者的感知,是三丈之内可闻蝇声。 这个蝇声不是指苍蝇飞舞时那种嗡嗡的名声,而是苍蝇起落时,那种寻常人根本听不见的细微声。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感知,似乎绝对不止三丈之内可闻蝇声。 在夜深人静时,即便有着水声,他似乎都能听见十丈开外一些细虫活动的声音,甚至能够嗅到十丈之外许多植物的独特气味。 这种感知,至少是命宫巅峰的修行者才有可能拥有的感知力。 难道这种大俱罗修行法,反而能在感知方面走在真元功法之前? 随着越来越接近眉山,绝大多数南天院新生都有些不安起来,一边是希望自己有着莫大的运气,能够一鸣惊人,一边却是担心自己陨落在眉山之中,而且和运气相比,似乎现实更令人担心。 所有人都清楚,任何时代,真正的幸运儿都始终只是那极少数人。 但林意却是反而有种莫名的迫不及待感。 他有太多修行的问题要处理,要去试,要获得解答。而且修为进境在不断增长,他却困于舟上,有种说不出的抑郁之感,便如一头野马困于笼中。 如此越来越焦虑的过了数日,他们终于进入了怀仁郡,连绵的眉山末端,越过南朝的边界,深入党项境内,真如远处天地间的一条长眉,出现在他们的眼帘之中。 眉山在怀仁郡的这一端,山峰的高度却大多都超过党项境内的那一段。 …… 怀仁郡,青衣江。 一片沿江的密林里,有一片吊脚楼,这里先前是银矿所在,但数月之前,这里就已经被南梁军方征用,银矿封闭,这片吊脚楼已经变成营区。 下方原先小型矿船行走的水道也略微修整拓宽,变成了一片更大的码头。 接近正午,一名青年军官坐在码头一根栓绳的木桩上,他身上的铁甲被擦得发亮,看着一侧江中漂浮着的一些烂木,他蹙着眉头有些恼火道:“真不知道上头那些将军到底在想什么,我们都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月,就是要等那些乳臭未干的学生。他们能有什么用?” “不是有用无用的问题。” 他身旁一名年迈的将领微讽的笑笑,“这些南天院的学生都是当朝权贵的子侄,这是利益集团瓜分利益的事情,军营是最讲阶层的地方,所以不要多牢骚,任何的军令,都是围绕着利益集团如何获得更大利益。难道你觉得一队精锐军队的生命比一名权贵子侄的修为提升重要?” “对于我们而言,不能去想这些问题。只能想着在执行这所有军令的同时,打赢这场仗便可以了。” 这名年迈的将领笑了笑,他的笑容在阳光里都显得有些寂寞和苍老,“满不满意,不是我们应该去想的问题。”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微微抬起头来,目光落向前方的一个河湾。 有异样的水声响起。 一艘木包铁的铁甲小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接着便是更多。 他们等待的南天院的学生们,终于到达。 第八十九章 情深义重 这座银矿其实已经不能算是眉山的外围,春衣江也只是外面大江的一条支流。 不去怀仁郡的大军军营,而直接进入眉山,绝大多数南天院天监六年生心中更是忐忑。 林意现在感知大为提升,这码头上已经得知他们要到来而等待着的这两名将领的对话,他却是隐约听清楚了。 这名年迈将领的话语,让他也是新生感慨。 对于边军的将领而言,的确只能想如何运用眼前的兵力,尽可能打赢眼前的战斗,至于战争之后,谁去分得那些利益,他们却无法和不能去多想。 对于那些高座庙堂之上的权贵而言,数万数十万的军队也只不过是数字。 但这些前线的将领,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名名的军士,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萧将军!” “吕将军!” 这些扁舟一靠岸,游击军便和这些边军见礼,十分热络,显然都是旧识。 “看来说不定都是皇帝老子的旧部。” 看着这些老军的样子,谢随春和骊道源两人都是心中发凉。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和这些游击军一样,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林意,谁是林意?” 也就在这时,林意还在观察着周围的景物,那名青年军官便已经直接声音微冷的喝道。 林意一愣。 周围同窗的目光也齐刷刷的落在他的身上。 “你就是林意?”这名青年军官顿时皱了皱眉头,看了出来。 “我是林意。”林意点了点头。 “随我来。” 这名青年军官对他没有好气,直接转身在前面带路。 林意和萧素心、齐珠玑互望了一眼,都是心中疑惑,但林意此时也不好多问,先快步跟了上去。 “我听闻你的父亲是前朝车骑将军,但那也已经是前朝的事情。”这名青年军官沿着木栈道走到这群吊脚楼中部一间,站在门口推门时,却是转头冷淡的说了一句,“按理而言,你的所有这些同窗,都是当朝权贵,家中势力不凡,但你倒是比他们本事还大,你还未至,有东西倒是送了过来。” “有东西送了过来?” 林意顿时愣住,“什么东西。” 这名青年将领显然这半月等得烦躁,心中极为不快,他也不回答林意的话语,只是冷笑一声走进屋中,朝着林意丢出一物。 “这是?” 林意接住,这是一个布包,并不大,他打开一看,却发现只是两个木盒,还未打开木盒,他就嗅到了有种蜡质的气息,便知道内里是蜡丸。 即便是蜡丸,他此时嗅觉灵敏,依旧感到了丝丝的药气。 这药气和寻常灵药不同,十分刺鼻,甚至带着一种血腥气。 “一盒是龙血丹,一盒是灯枯丹,这两种药物分别是我朝和北蛮子的顶级虎狼丹药,若不到拼命时,不要服用。”这名青年将领虽然语气不善,但还是直接说出了这两个木盒之中的内容。 “龙血丹和灯枯丹?” 林意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廖玉家中送来的药物?” “我不知道你所说廖玉是谁,但能够知晓我们所在位置,这么快送来药物的,无非只有宁州刺史宁泽焘。”青年将领冷笑道。 林意顿时完全明白。 他当天和廖玉说过这些药物,而廖玉说会安排家中尽快送来,但在这眉山一带,却是宁家势力最大,看来廖玉是私下和宁凝说了,两家合力,这才将这种药物送到了这里。 这名青年将领显然是极为厌恶权贵的特权,所以对自己态度才会如此的不善。 “你且在此停留,今夜还有人要见你。” 然而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青年将领的语气更加厌恶,又说了这一句。 “还有人要见我,是谁?” 林意越发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转瞬也听出了青年将领的话外音,马上吃了一惊,“我的其余同窗呢?” “他们今夜就会走。” 青年将领对其余人显然也没有什么好感,直接道:“今夜就会编入不同军中,进眉山深处。” “马上就走?” “现在就随军….” 也就在此时,林意听到了码头附近一片喧哗声。 这些横穿了整个南朝终于到达这里的年轻修行者们,都听到了令他们震惊和紧张的军令,他们马上便要分散,编入不同军中,而且会马上出发,进入眉山深处。 “谢随春、骊道源,随我来。” 一名低阶将领和数名军士到了谢随春等人的面前。 很快许多人发觉,在南天院的编组似乎也无效,有些军士带走不过一人,有些军士带走却是三四人。 “我们去哪里?” “你们是什么军?” “我们怎么可能先走就走?” 谢随春和骊道源的脸色都是难看到了极点,他们所想的都是一样,万一能在这多逗留几日,恐怕家中就会有安排。 “噤声,家中自有安排。” 但就在这时,那名带着他们的将领却是已经压低了声音,在他们耳侧说了一句。 两人何等聪明,顿时闭口。 …… “我只是受命行事,如何知道是谁要见你。”青年将领冷笑一声。 “那齐珠玑和萧素心呢?”林意看着下方港口已经有不少人被带离,顿时忍不住问道。 “齐珠玑。” 在林意问这句话时,港口之中已经有一名将领在喊齐珠玑的名字。 “他们两个呢?” 和别人不同,齐珠玑在所有这些南天院同窗之中,是最为镇定自若的一个,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将领,没有动步,却是点了点身侧的萧素心和上方吊脚楼群中的林意,问道。 “这我不知道。”这名将领回答简单,但对他语气却是客气。 “那我也不走。”齐珠玑看了一眼林意,竟是不看这名将领的脸色。 “这我恐怕无法…” “你去问他,他自然会帮你想办法。”齐珠玑看了一眼这名将领,又点了点先前那名年迈的将领。 这名将领眼中有惊讶的神色闪过,但也不多言,朝着那名年迈将领走了过去。 只是悄声说了几句,这名将领便远远的对着齐珠玑点了点头。 不只是齐珠玑,连萧素心也似乎被遗忘了,没有人过来喊她的名字。 “你们齐家有这么厉害?”萧素心不可置信,轻声的问道,“这里的老军似乎也是雍州军中的铁狼军?他们怎么可能卖你的面子。” “那人叫吕骑山,但他年轻时没有骑得了山,却骑了我一个小姨。”齐珠玑面不改色,嘴唇微动,“我小时候他还带着我去抓过鸟,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他正好是你的姨夫?”萧素心听明白了。 “算是也不是。”齐珠玑声音略微冷淡,“我那小姨命不好,和他去了一趟边塞就染了风寒,后来又难产,这条命其实也算是一半丧在了他手里,后来他命好,正好是成了萧衍的部将,我家小姨和他的这层关系倒是过去日久,没有多少人知道,但这终究是他欠我们家的。” 萧素心有些恻然,看着那名显得很苍老的将领,忍不住道:“那他看来对你小姨也是情深义重。” “那不是正常?” 齐珠玑扭头不去看吕骑山,冷笑道:“我小姨当年是出了名的美人,就是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看来你挺记恨他,看来你幼时也特别喜欢你这个小姨,你对你小姨也是情深义重。”萧素心却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萧素心,什么情深义重,你什么时候开始也和林意一样乱用词!”齐珠玑顿时大怒。 “看来你们这些人本事倒是不小。” 此时,在上方的青年将领也已经看到齐珠玑和萧素心留了下来。 第九十章 若有重来 “有本事也不是我的本事。” 林意耸了耸肩,“我是罪臣之后,人人避之不及。” 这名青年将领眉头微微的皱了皱,他看着林意,知道从一开始便是自己情绪不对,于是他想了想,道:“抱歉。” “你真不知今夜谁要见我?”林意觉得他有些意思,又轻声问了一句。 “不知道。” 这名青年将领很干脆的摇了摇头,“别说是我,这里没有人知道来者的身份,但想必不是一般的权贵。” 林意看着这名青年将领的侧脸,道:“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这里只是个落脚点,没有什么可以做的。”这名青年将领垂下头来,看着下方的萧素心和齐珠玑,“我不知道你这两名同伴如何能留下来,但你现在可以自行休憩。” “有可以修炼试力的地方么?”林意看着这名态度已经有所改善的青年将领,很诚恳的说道:“我的修行出现了些问题,我需要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上面那十几间全是空的,随便哪间就可以。”青年将领伸手点了点最上边的一片吊脚楼,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你不要想着离开这片营区。” “这事关军令,您也不会容许我离开这里。”林意笑了笑,“我去和我的同伴说些话应该也可以?” 这名青年将领也开始觉得林意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不知将军叫什么名字?”林意往下走,又回头问了句。 “严思玄。”青年将领看着远处的水面,他心中已经不再和这些年轻修行者置气,只是看着水中飘舞的落叶,看着那些落叶在水中无助的盘旋,他便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和这些落叶没有什么区别。 北边的战火已经烧至南朝境内,北魏精锐骑军和重甲军突袭,一夜便连破南朝两个城池,这些军情昨日才到,但是发生已经在数日前,谁知道这几日那边已经战成什么样子,然而自己却还在这里和这些学生兵虚度光阴。 “怎么回事?” 看着走下来的林意,齐珠玑的面色有些难看。 “应该是廖玉托人给我带来了一些虎狼之药,是龙血丹和灯枯丹。”林意看着他和萧素心,眉头微蹙:“但据说还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今夜要见我。” “我等下过去问问他。”齐珠玑只是看着林意的神色,就知道林意不知道是谁要来,他顿时转过头去,看向那名还站在码头上的年迈将领。 “听上面那名将领说,你们原本也要被分别带走,现在怎么回事?”林意心中有些凝重,并非是因为自己,而是担心萧素心。 “前些时日,家中告知我可能很快就要出发来眉山之前,我就已经明确告诉过家里我的意思,到眉山之后,我们三个也依旧一组。”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时却是说不出的烦躁:“然而到了这里,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三人分别去不同的地方。” “难道是因为我的问题?”林意沉默下来。 齐珠玑也沉默了片刻,道:“若是真有问题,也只有可能是你的问题。” “如果真是只是因为我的问题,你让萧素心和你一起。”林意想了想,在齐珠玑的耳边轻声说道。 齐珠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但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有什么原因,让他家中都无法尊重他的意思,如果的确是针对林意,那林意一定会去最危险的地方。 简单而言,若是林意一定会死,那他也不可能让萧素心陪着林意去死。 “我先去和他谈谈。”齐珠玑动步,走向吕骑山。 “你想对我说什么?”萧素心一直在安静的看着齐珠玑和林意谈话,此时她看着沉默不语的林意,平静的说道。 “如果我会死在这里,如果你会觉得是谁害了我,要为我报仇,你也不要在有能力报仇前表现出强烈的恨意。”林意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萧素心说道:“所以你希望齐珠玑和我一起。” “我不希望这听上去像是遗言。”林意淡淡的笑了笑,“但我和齐狐狸都有不详预感。他虽然读书少,但这权贵之间阴谋诡计这些事情,他比我见识得多。” “虽然我和你们看法并不相同,我依旧想和你一起,但显然现在这件事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萧素心的唇角微微颤抖起来,“但我不希望有下次,既然我们三人一起,那今后三人之间的事情,也必须要经过我自己的同意。” 林意认真的点头,“我答应你。” “吕将军。” 齐珠玑走到用些简陋木板搭成的码头,对着面容显得很苍老的将领躬身行了一礼。 吕骑山宽厚的笑笑,颔首回礼,道:“想不到你已经这般大了,只是你喊的称呼却是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 齐珠玑抬起身来,却是没有看他温和的眉眼,只是看着码头下方浑浊的江水,“我小姨已经不在了。” “她终生是我妻子,我又没有再娶,她便是已经不在了,过往的一切也都改变不了。”吕骑山看着他,说道。 齐珠玑冷笑道:“你现在是雍州军将领,我原以为你不喜欢过往的身份。” “你这只是孩子气。”吕骑山哑然失笑,“你以为时间长了,谁都不提,别人便都已经忘却过去的事情,别人忘记,皇帝陛下会忘记?他用人便不会考虑这层?只是他用我,便是真正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当年多大了,我小姨才多大,你却直接将她拐到了边塞,最后呢,她回来没有?”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道:“我现在不和你说这些旧事,我只想知道,我既然和家中说了要和林意、萧素心一起,为何到了这里,却变成了三人分开。而且是谁要见林意?” “应该是林意的问题。”吕骑山看着齐珠玑,道:“今夜要见他的人从哪里来,连我都不知道。” 齐珠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似是不信,“连你都不知道?” 吕骑山淡淡的笑了笑,“若是连我都不知道,无非就只有三种可能,要不是陈家,要不是萧家,要不便是陛下直接派来的人,但想来不可能是陛下。” 齐珠玑终于正眼看了吕骑山一眼,“陈家和萧家,难道有兴趣和他谈?” “当年我相对于你家,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你家里认真和我谈了谈。即便是让我从这世上消失很容易,但是有些事情,终究也要看家中人的态度。”吕骑山的眼睛里出现了无限的感慨和感伤,“我能好好的活着,不是取决于我有多优秀,而是取决于你小姨的态度。” “你父亲不希望你恨他,你小姨的父亲和母亲亦然。而我只不过是通过了他们某些品质的考验,让他们知道在我的心中,她的命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吕骑山慢慢的接着说道。 “若是我能预知道后来的事情,我就算假传我家中的一些命令,也要先将你杀了。”齐珠玑莫名的愤怒起来,“我这些年始终想不通,当年你已经是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和我小姨相差那么多岁数,到底是如何让我小姨死心塌地的跟你。”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吕骑山微苦的笑笑,“我也曾想推开她,然而最终还是她跟了我去边塞…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选择我死。” (为启动平天策影视今天要赶个人物关系图,所以今天就这一更,明天尽量三更补上。平天策我自己有野心,前期可能会觉得这些年轻人有些幼稚,有些白,但刚刚步入学堂的年轻人应该是这样,我希望通过这些年轻人的成长,伴随着两个王朝的征战和变化。将来这些年轻人会如何,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希望做的比当年的仙魔变更好。对于我而言,一个从年轻时到老都不变的主角才不真实。任何人在任何年龄段,都应该有相互对应的想法和对这个王朝,这个世界的看法。他们经历的事情,将会慢慢的改变他们。) 第九十一章 大人物 “没有谁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只不过是比较幸运,遇到了我小姨。”齐珠玑的面容恢复平静,只是语气依旧很冷,“那现在你能做什么,就这样等着吗?” “只能这样等着。”吕骑山点了点头,“无论是陈家还是萧家,我们都惹不起。” 齐珠玑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他沉默的转过身去,看着不远处的林意,微讽的说道:“儿女情长这种事情,我看除了会让人做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害人之外,也没有什么用处。” 吕骑山没有应声,只是在心中笑了笑。 他知道齐珠玑始终无法介怀,而且齐珠玑说的也有些道理,然而儿女情长,除了会让人做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害人之外,却会让人感到自己的存在对于世上另外一个人有着那样重要的意义,却会带给人很多不可言明的美妙滋味。 …… 等待最为熬人,然而若不去思索等待这件事本身,若是有许多要忙的事情,便自然安之若素。 静谧的吊脚楼里,林意在一张旧草垫上坐了下来。 对于他而言,此时最重要的,是弄清他修为上的问题。 他静下心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息。 时间悄悄的流逝,他轻而易举的超过了正常修行者的极限,屏息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除了胸闷的感觉始终存在之外,却依旧并无多少强烈的难受之感。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体内的鲜血流动得也越来越慢。 然而当身体冷到一定的程度,他却是感到周围的天地里,出现了许多星星点点的暖意,落在他的肌肤上,然后沁入他的身体。 “这是什么?” 林意震惊起来。 身体发冷,若是周围有阳光,自然会觉得温暖。 这些星星点点的暖意,似乎来自于从屋面的缝隙里,从窗棂中落下的阳光。 然而平日里即便在冬日暖阳里,也只会感觉身上温暖,而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那些星星点点的暖意,很像他最开始凝练真元时的天地灵气,然而和天地灵气不同的是,这些星星点点的暖意,沁入他的身体之后,迅速的融合在他的鲜血里。 日月星辰,在修行者的世界里都属于神物,遥不可及。 有些修行者的典籍也曾有关日月星辰的推断,去猜测日月星辰和这方天地的形成,然而在其余任何修行者看来,这都是夏虫语冰,都是纯粹的臆想,毫无意义。 因为不可接近,便不能证实。 在那些被视为无聊和毫无意义的典籍里,也有些推断,认为天地灵气的形成可能和这些亘古不变的星辰落到这方天地间的光亮有关。 花草树木,若是长时间处于黑暗,便会死亡。 只是这一切根本都没有人能够印证。 没有人能够直接纳这些光线化为真元,化为力量。 然而今日里,林意却有了种奇特的感受。 这些让他感到温暖的星星点点的暖意,是光明,是元气,是能量,只是和平时修行者所能感悟到的天地元气不同。 这些光明中蕴含着的物质,和五谷之气一样,可以融于血肉,变成组成身体的一部分,然而却无法和真元相容。 或者说,天地灵气凝成的真元,对于修行者而言,还是外物,是兵刃。 五谷本身便化生于草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本身便是吸纳了这些光线之中的能量而生。 所以大俱罗之路一开始以大量五谷为食,除了让人感知到五谷之气之外,难道还是让人之肉身更好的和这些光线中的元气相合,让人感知到这些能量的存在? 林意无法完全肯定。 但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光线之中的元气更加纯粹,而且和天地间的这些物质有着细微的联系和感应。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同样的光线。 凭借着这些光线之间的感应,他对周围天地的感知,便变得更强。 很奇妙的是,他的鲜血流转变得极为缓慢,他的身体沐浴着光线之中的元气,这种内息却似乎让他的身体可以不需要呼吸都能支持,或者说,能够支持很久。 足足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他只是感到略微难受了些,还未感到极限。 道法自然。 林意睁开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然后吸入新鲜空气。 他到此时终于放下心来,确定这是修行过程中身体的自然反应。 当修炼到一定境界,吞食五谷补充元气的同时,身体也会自然的和周身天地起感应,开始用这种更直接的方式,吸纳一些更精纯的元气。 “这种修炼方式,更加自然,就如同树木,无时无刻不在生长。虽不起眼,但过一段时间再看,却发现已经长出很大一截。” 林意站了起来,走向放在前方地上的一排石秤。 这些石称都是凿成四方的山石,一侧刻着相应的斤两。上方有耳状口,可穿绳索。 这种石称在这种矿口一般是用来称量矿石重量。 在军中也有这样的石坨,却是用来练力和测力。 “命宫境的修行者,单手可提三百斤重物,我便试试三百斤。” 林意在这一堆石称里看了看,便看到了一颗三百斤石称。 “叮”的一声响。 他将银鲨红龙手镯全部套在左手,右手抓住这颗石称的石耳用力往上一提。 “也不是如何困难。” 结果他脑海之中刹那间浮现出这样的念头,这个三百斤的石称,竟然是没有感到太过沉重,就直接被他提了起来。 “试试四百斤。” 林意放下这个石称,目光盯上了旁边一颗四百斤的。 “赫哈!” 这回明显感觉太过沉重,他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低喝了一声,终于将这个石称提起一尺,但不能持久,只是坚持十数个呼吸,他就提不住。 “这算是动则气机瞬旺,静则自然内息?” 一放下石称的瞬间,林意就感觉到自己右手整条手臂发热,浑身鲜血的流动迅速汹涌起来。 几乎就是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右手便已经恢复如常。 “手提四百斤重物,这已经接近命宫中境的修行者的气力了。” 林意虽然明知自己进境神速,但是这样的试力结果也让他自己咋舌。 “纯粹的肉身气力比不上修行者的真元诸多妙用,但是我力气恢复得快,加上天辟宝衣,面对命宫中境的修行者,也应该可以胜出。” 当天对战黑蛇王他其实也靠使诈,而且还有齐珠玑在旁牵制,但这过去不到一月时间,他就能够战胜比黑蛇王还要强出许多的修行者,一时间他顿时豪情万丈,双手便各自提起一个石称,不停的炼起力来。 身体的这些细微感知让林意确定,这大俱罗修行法修到这阶段,已经是两条路线的修行方式,一是这种剧烈用力,可以不断提升肉身力量,而另外一种,是忘我冥思,身体很容易转成自然内息,更多的提升神识感知。 简单而言,动则练力,静者炼神。 …… 夜幕渐渐降临,浓雾升起的水面上渐渐出现了一点火光。 一名中年男子站在一叶寻常扁舟上,出现在日间南天院天监六年生的船只停靠的河港内。 这名男子只是穿着寻常布衣,没有任何侍从,也不见任何行李,只是舟中放着一柄雨伞。 然而不寻常人自然有不寻常的气度。 当他出现的刹那,那名对着这里的安排有着诸多不满的青年将领的双瞳都有些微微的收缩起来。 在这名青年将领的感知里,这名中年男子体内的真元深厚如海,有一种可怕的气息,从他的双足下不停的往水面泛开。 这小舟上根本没有任何用于划船的桨,因为这名中年男子根本不需要。 这种小船对于他而言恐怕和一根木片没有什么区别。 (今天应该还有两更,我慢慢写,大家不要催,更新的比较晚,大家明天早上看十分适宜。) 第九十二章 那不是我的人生 吕骑山站在码头上等着这名中年男子。 这名气质雍容的中年男子登岸,从袖中取出一枚不过拇指大小的金印,递给吕骑山。 看着这枚金印上的纹饰,吕骑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面色渐肃。 他恭谨的行了一礼,轻声道:“请大人宽谅,还需军部证明文书。”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吕大人处事谨慎小心,世所周知,否则陛下也不会让你在此主事。”笑语间,他已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 “末将眼拙,竟不知是萧锦先生到来。”吕骑山看着这份文书,真正震惊起来。 金印是萧家的金印。 此时新朝,唯有皇室有资格用金印。 所以在看到文书之前,他已经知道这名中年男子来自临川王部下。 然而他的确没有想到来的竟然会是萧锦。 萧锦是临川王的义弟,而且他是临川王的军师。 “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么?” 萧锦笑了笑,却不等吕骑山回答,只是摆了摆手,道:“你且让那少年到这里来,我在这里等他。” 吕骑山躬身行礼,称是退下。 ...... “是萧家的人?” 林意沿着木栈道走向那名负手而立在码头上的中年布衣男子。 此时江面上浓雾升腾,中年男子意态恬静,不远处便是浓淡相间的远山,这一切应是一副意境很好的人物山水画。 只是他从上方吊脚楼走到这里,这名中年男子却还未看自己一眼。 林意便知道自己对于对方而言,只是算一桩必须要解决的事情,而对方对自己,其实并无太大兴趣。 甚至可以说,像自己这样的年轻人,对于对方而言,和别的年轻人也没有太大差别。 “你很紧张?” 萧锦终于转过头来,真正的看了林意一眼,他的目光并没有在林意的面上有过多停留,只是注意到他湿透了的衣衫,“这么多汗。” 出乎他的意料,林意微躬身行礼,镇定而平和,“方才在修炼,所以湿了衣衫。” 萧锦淡淡一笑,“你应该猜得出我的来意?” “因为萧淑霏?”林意直起身体,看着这名中年男子,道。 “你不算太笨。”萧锦道:“但是不够,哪怕现在你依旧是车骑大将军的儿子,还是不够。” 他这两句话很跳跃。 但是林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感觉,林意很平静。 他沉默了片刻,道:“很多事情,是自然发生的,没有谁去刻意。” “我听闻你和石家的小子当年号称齐天学院二虎,我今日见了你,承认你和那些年轻人有很大不同。然而你应该明白,这和一个人优秀不优秀无关。”萧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温和一些,“有些事情的发生不可避免,但人之一生,在遇到这些事情时,必须学会选择。” “什么样的选择?从此彻底消失在萧淑霏的世界?”林意道:“否则呢。” 萧锦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看着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的林意,他确定这是一名很不好打交道的年轻人。 他看了林意一眼,没有急着说什么,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一道淡薄而强大的真元微微涌动,这份文书便落到了林意的面前。 林意接住,一眼便看清。 “关山学院的聘书,这是给我的?” 他没有再看手中的这份聘书一眼,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萧锦的脸:“我若接受,便应该可以直接离开这里,然后去关山学院做教习。” 萧锦也看着他,依旧没有回答。 他的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谦和的少年突然变得骄傲和张狂起来。 “关山学院是齐安郡最大的学院,听闻那里气候宜人,而且时常能和出海的商队接触,甚至有机会还能出海去见识一些奇特的小国度,有不一样的人生。关山学院的教习的条件应该相当优厚,而且距离战场最远,战火再怎么样也燃不到那边。” 林意看着他,接着慢慢说道:“我若是去关山学院做教习,应该可以无忧无虑的做教习,可以很安定的度过一生。” 萧锦笑了起来,“听说那里吃的也很好,的确会是很美好的一生。” “但那不是我应该过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一生。”林意摇了摇头,他笑了起来,笑容里包含着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情绪,“而且这种事情,我一个人也无法做主。” “为什么?”萧锦收敛了笑容,他也认真起来,他是的确很想听这名少年说理由。 “因为感情这种事情,原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若是我应承了这样的条件,她就算不会伤心很久,也会非常失望。而对于我来说,门当户对的身份和地位,只是你们的想法,而并不是她的想法,你们未必需要考虑她的感受,但我一定会考虑她的感受。” 林意看着他,道:“对于我而言,即便是死,也不愿让她伤心和失望。我不愿意做那样的人,也不愿意这样躲完一生。” “你应该明白我自幼见的是什么人。” 林意看着面色也没有改变的萧锦,继续说道:“我见过太多的将士,明知必死还往上冲,我见过很多人的坟头,很多和他们一起并肩战斗过的人,每年只要有可能回来,便一定会去祭奠他们。他们很傻,但是受人尊敬。” “如果我还能让你的父亲也有机会去关山学院养老?”萧锦淡淡的一笑。 “你都说了是如果,而不是确定。如果我答应了你,我对于你们萧家而言便再无价值可言。”林意也笑了起来,“与其相信你,我不如相信萧淑霏。” “那你应该很难走得出眉山。”萧锦侧过身来,他的身材比林意略微高大一些,所以他的目光很轻易的越过林意的头顶,落向黑暗里的眉山深处。 “若这便是我的命运,那我只能迎接我的命运。”林意道:“因为这是我选择的人生。” 他此时心中还有一句话很想说,但是觉得有些肉麻,便不再提。 “若是连为自己的命运和爱的人而战的勇气都没有,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萧锦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根本就未管林意手中的那份文书。 因为既然双方态度如此,那份文书便已经是一张废纸。 “这个林狐狸....” 齐珠玑和两人隔得不算近,吕骑山不想引起萧家这名大人物的不快,所以他和齐珠玑停留在中部的一间吊脚楼里。 只是这矿区很静,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刻意掩饰,所以谁都隐隐约约可以听清对话的内容。 齐珠玑咬牙切齿,他下意识的想要骂林意白痴,然而却是又觉得若是林意不白痴,或许自己都根本不会喜欢这个人,更不会为他做任何事情。 “现在怎么办?” 等到萧锦上传离开,齐珠玑才终于平了呼吸,黑暗里目光炯炯的看着吕骑山。 “林意今夜出发,编入铁策军。” 吕骑山摇了摇头,道:“既已如此,我最多只能让你和萧素心一起。” 第九十三章 铁策散军 “抱歉,我误会了你。” 严思玄看着沿着栈道走来的林意,这名对现状颇多不满的青年将领歉然的轻声说道。 “其实我并不太担心我自己,因为即便没有萧家,我也会是这些人里面处境最困难的一个。”林意摇了摇头,“和我自己相比,我更担心的是她。” “为什么?”严思玄愣了愣。他和林意并不算熟,至少彼此之间一开始的相见不算愉快,但是听到了刚刚的那些话,林意毫无疑问是他认可和尊敬的人。 “我对于萧家算什么?”林意有些莫名的心慌起来,他笑不出来,“她一定正在遭遇什么,而且她一定表现出了强烈的抗争之意,否则萧家怎么可能让他这样的大人物过来和我说这样的条件。” 严思玄的面孔微僵。 他无法说出宽慰的话语。 因为按他的所想,最有可能的,便是某种基于权贵之间的联姻。 “我现在倒是担心大人物也会有下三滥的小手段,比如我未曾答应,但他却回去说我答应了。”林意道:“那我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这件事我帮你处理。” 齐珠玑面无表情的从上方的栈道上走下来,看着林意手中的文书,“我让人将你这文书送到萧淑霏手里,她自己应该想得明白。” “齐狐狸你人也不错。” 林意将文书丢了过去,“只是你进眉山,没有我你可得小心一些,就你那些乱红萤,实在水准太差。” “你白痴啊!” 齐珠玑瞬间发怒,“今日这些离开的人,大多去向已明,我和他们一样,我们进入眉山,自有不少一个可以打你几个的家中修行者或明或暗的保护。你去铁策军,到底是谁要小心。” “我会小心,你们也小心。” 林意收敛了笑意,他看着同样陷于黑暗里的萧素心,认真对着齐珠玑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齐珠玑转过身去,不再看林意,“我希望你有命能还。” “我什么时候出发?” 林意看着齐珠玑的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太多时间。 “现在。”严思玄涩然的说道,“你要在天亮之前赶至平蜂谷,有铁策军会到达那里,若是错过,你便算是违反了军令。” “我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那里,等着接应去到那里的铁策军。别的南天院学生好歹还有老军领走,我这是只有我孤身前去,这待遇真是优厚。”林意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起来,“那若是那队铁策军到不了呢?若是他们被伏击全部阵亡,根本去不了那里,我也算违反了军令?” 严思玄对着黑暗中某处点了点头,一名军士快步跑了过来,递上一个简单的行囊。 “这里面有行军地图,上面会有说明,若是铁策军到不了,你便赶往下一个地点。”这名青年将领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最坏的可能说出来,“但若是你去了那里,却依旧不能和别的军队会合,或是无法和别的铁策军联系上,那你一时便恐怕需要靠自己寻觅友军。” 林意原本也知道铁策军多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此时他也没有更多的话语,只是打开行囊,展开那份地图。 那名军士马上点了一个火折子。 接着火光,林意估算了一下,到这军令必达的平蜂谷,至少有五十里山路。 在这种几乎没有顺畅山道可走的山林里,要在日出前赶到,时间不算紧,但也绝对不能算宽裕。 “这是一瓶解毒丹,这山林里一般的毒物和瘴气都可以解。”严思玄又直接递了一瓶丹药给林意。 看他的样子似乎这一瓶解毒丹不算什么,然而在场这几人谁都清楚,一瓶可解这山中绝大多数毒物的解毒丹绝对不是凡物。 “不用,你省着给他们便是。”但是林意却毫不犹豫的推还了回去。 严思玄顿时有些发愣,他自己是大气,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林意竟然不要这种东西。 “我有一颗奇特蟒珠,有毒物靠近就会立即变色,我可以提前防备。”林意取出挂在胸口的蟒珠,给严思玄看了看。 “放心,他还有天辟宝衣,身上还有不少从天监五年生身上敲诈到的宝物,若是有心帮忙,不妨问问他想要什么。”齐珠玑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我想多带那些马帮行军口粮,而且剩余那些我也希望你们帮我保存。”林意也不客气,点了点码头一侧堆积的很多布囊。 那些布囊里面装着的都是他视为宝物的马帮行军口粮,都是同窗帮他带来,今日那些同窗被纷纷领走时,大多数便留了这些布囊下来,在码头一侧堆了一堆。 “这东西对你而言这么重要?”齐珠玑有些无法理解。 “真的很重要。”林意点了点头。 “你带上足够这两日行军所需。”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借着火光在林意的那份行军地图上看了看,然后他伸指在行军地图上点了一处,“其余一些行军口粮,我会尽可能让人送到此处,你到时若是有命能够到这里,便自己在附近寻找。” “若是派太多人帮我运送,太过危险。”林意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尽可能多带,剩余的你帮我保存便是。” “危险那也是别人的事情,我既然这么说,自然会找到恰好路过那里的军队帮忙带。”齐珠玑此时心情也不快,在他看来,即便萧家惹不起,那要让吕骑山帮忙做成这样的事情,却应该也不难。 林意摇了摇头,“齐狐狸你误会了,我是担心这些行军口粮不安全,即便有军队恰好帮我带,多了负重,若是被人伏击,这些行军口粮便变成了北魏人的口粮。” “你...我懒得和你说,你要走快走。”齐珠玑不知道林意是开玩笑还是真话,但不管是玩笑还是真话,他都生气。 “我能否知道他们有可能走的路线?” 林意没有马上收起行军地图,而是转头看着严思玄又问了一句,“若是我实在无处可去,情况艰难,说不定能去和他们会合。” 严思玄犹豫了一下。 按理而言,透露军情便属于违反军纪。 然而若是眼下就将林意视为落单的铁策军,那便又另当别论。 他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想要回答,但是却将头转向一边,伸指在地图上依次画了几个圈。 林意看懂了。 这意思便是,齐珠玑等人恐怕会在那些范围内寻找灵药。 “那便走了。” 林意很洒脱。 他直接快速的冲洗了一下身体,他并不是有洁癖,但是时间应该还够,而且这样至少能让他心情舒爽。 然后他开始灌装行军口粮带走。 “带这么多?” 齐珠玑很无语,他看到林意翻来了一个可能是以前这里的采矿人装被褥的鹿皮口袋,然后将一袋袋行军口粮往里面装,装得几乎鼓胀欲裂,至少也有两百几十斤。 “没事,我力气大,不妨碍行走。” 林意拍了拍这个鹿皮袋,背在身后,他很满意。 “我....快走,快走!”齐珠玑彻底无语,他不断摆手让林意从眼前消失,省得看得生气。 第九十四章 朱果 这银矿一带经过长年开采,人迹一多,野兽虫蚁便自然消失,所以十分安静。 但是离了这片区域之后不久,道路开始消失,山林里各种异样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一些文人在笔记里用山魈夜哭来形容,但其中许多叫声比较尖利难听的,却往往只是野鸟野鸦的叫声,林意此时感知甚至超过命宫中境的修行者,他一路在密林中穿行,听到的声音却更加千奇百怪。 有些像是老妪在晚上磨牙,有些如匠人在用砂石打磨刀刃,有些像是在揉捏一些奇特的软物,甚至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有些悉悉索索,倒像是有人在宽衣解带。 林意虽然胆大,但还是不由得听得头皮发麻。 寻常野兽他虽然不怕,但怕一些细小虫豸,尤其他又没有多少在这种地方行军的经验,只是走出数里地后,便从随身行囊中掏出了一瓶药油在自己裸露外面的肌肤上一阵涂抹。 这瓶药油是他在南天院丹坊所得的七星花和灵竺葵磨制而成,他一经涂抹,顿时便觉得有奇效,周围林间细微的虫豸声音顿时消失了大半。 林意四下看了看,将背上背着的大鹿皮袋靠着一颗大树放下,然后将随身行囊往这个鹿皮袋上一放。 他这副模样,完全无法让人将他和轻装简从的铁策军联系在一起,倒像是专门替人背重物的脚夫。 但是现在他这个随身行囊里,类似七星花和灵竺葵药油这样的好东西却是不少,譬如内里光是可以让他拼命用的虎狼药就有四种,除了廖玉设法令人送来的龙血丹和灯枯丹之外,还有关牵黄在丹坊里给他的激血丸和伏虎丹。 再加上从天监五年生手里赢来的愈疮生机丸、血犀角等物,加上丹坊里的仙栖草、黑茅根,白灵蓟,玉灵芝,指参等物,他现在无论是祛毒驱虫,除湿去瘴,还是强身健体、止血生肌等药物,都是应有尽有,恐怕连一支寻常百人军队所带的上品灵药都不如他一个人多。 齐珠玑看着他如同负重脚夫一样,就看着生气,但是齐狐狸生气,他却反而有些洋洋得意,这就是修炼大俱罗之法的好处,气力大就是可以多带。 林意停了下来,在这随身行囊里摸索,却是一脸摸出了两份地图,一本册子。 一份是此地军方的行军地图,一份是宁凝给他的灵药推测分布图,另外一份便是关牵黄在丹坊给他的眉山菜药经。 对于他而言,受人所托,便要忠人之事,即便他在这里战死,若是有机会得到关牵黄所需的银蚕草和齐心莲,他也会尽可能拜托别的军士带出去。 他心中想着这两种灵药,和宁凝给他的地图对了对,却是一时有些无奈。 银蚕草是一种嫩叶如同银色蚕的药草,主治是惊神失忆,而齐心莲是一种重瓣旱莲,主治是风寒入脑。 这两种灵药虽然都凝聚一点灵气,也可以给修行者修行所用,但是不太入流,此刻在宁家这份灵药推测分布图上是根本没有提及。 如此一来,有好有不好。 好是这两种灵药既然对于修行者而言不算上品,但可能即便有修行者正巧遇到,也根本不放在眼里,或者见到也根本不会留意,不会特意去采集。 不好就在于,自己要采集这两种东西,恐怕真的要靠运气,不存在自己往那里特地走一趟就有机会得到。 现在这军方行军地图和宁家的灵药推测图一对,沿途五十里之中,倒是也有两个有可能存在灵药的产区。 一种灵药是玉景草,另外一种叫做月露,是一种地苔。 这两种灵药的品阶都不算太高,哪怕年份足够,药性到顶的一株,最多也只能凝练出近百转黄芽真元。 但按照这眉山采药经上所言,这两种灵药之中的月露是极易腐烂,根本不可能带的出去,但是玉景草却是只要保持干燥,药力数月都不会消失。 两相一比,林意顿时便决定了行走路线,看了看方位,收拾了这些东西,便直往玉景草所在的那一片山林而去。 “这里面奇花异果这么多,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这眉山采药经我看也很稀松。” 林意此时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体质远超一般的修行者,他很快适应了黑暗,双目视物也只不过和平时阴天看东西差不多。 一路穿行,他沿途看到了许多平时根本没有见过的植株和果物。 在一条溪水畔,他看到生长了十几株一人多高的小树,叶片宽大,翠绿欲滴,好像玉蒲扇,这些树上都结着许多鸡蛋大小的浆果,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这种果树,在眉山采药经上也没有任何的记载。 也不过就是再行了数里,林意又看见一片矮林,就在一条小瀑布下方,这片矮林之中湿气甚重,有黄绿色的瘴气产生,矮林里都是芭蕉状的阔叶植株,但是一些低矮的植株叶片却是紫黑色,而且中心却接着许多黄澄澄的晶莹细果,只不过细枣大小。 这在眉山采药经上也没有相应描述。 林意靠近时,他胸口挂着的蟒珠也没有丝毫反应,但是林意知道这种蟒珠虽然号称有奇效,但未必万灵,更何况有些果实虽然不惧毒性,但若是如同泻药一般,也会让人极其头疼。 所以他虽然很想尝试一下味道,但还是压抑住了好奇心。 “这里的灵气好浓郁。” 越是往眉山纵深处走,林意就越是吃惊。 他在南天院时一直住在黄藤精舍之中,但即便是在黄藤精舍里,他对周身的天地灵气也没有太多的感应,但在眉山里面,他却是感觉有些闷湿的空气里,到处都是那种让修行者感觉凉丝丝的天地灵气。 “怪不得眉山这一带灵药丛生,这里不仅是灵荒到来时,相对于别地显得灵气浓郁,而是就算灵荒不来,别的地方灵气不消散,这里的灵气也是异常充沛。” 林意心念电闪,也终于发现了眉山和别的名山大川的最大差别。 眉山一带地势很高,别处的山林,地势一高,就有大风。 但是眉山再往党项境内,却是正好有一条终年积雪的山脉,党项人取名直接,就叫大难雪山,意思是翻山很难,而且容易遭难。 这雪山遮住了党项境内过来的寒风,而溶解的雪水倒是往眉山一带多形成洼地,水汽太过丰富,植被太过茂密,南方过来的风流,到了眉山外围也不得近,和大难雪山过来的寒冷气息相撞,便是在眉山一带下雨。 雨水多而没有大风,林间便闷湿,灵气越是产生充裕的地方,自然便越是淤积得多。 “这是培元朱果?” 突然之间,林意吃了一惊。 他感受到了异样的浓郁灵气,他绕过一片刺木的时候,几乎迎头撞上了一片火红。 这片火红全部都是艳红如枸杞般的细果,密密的挂在一片藤状的植株上,从一株枯木间生长出来。 林意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从已经放在衣袖中的眉山采药经取出,对照着一看,彻底无语。 果然不错,这便是在建康城价值惊人的培元朱果。 (晚些时候还有一章,字数会多点) 第九十五章 特殊手段 培元朱果每一颗细果都能让修行者凝练出数十转灵气,但它和葡萄一样,结果便是一串,眼前这株便结了五串果实,这样的量,恐怕足以让萧素心那样一名刚刚进入黄芽境的修行者突破到命宫境。 但这培元朱果的最大功效还不在于蕴含不俗天地灵气,还在于它的药性温补,若是修行者重伤之后伤势痊愈之后体虚,这培元朱果的药性便可让这名修行者体质恢复如初。 “这里终究还是来的人少,而且毒虫、瘴气太多,否则这里距离那处矿口也不算太远,怎么会留到现在。” 林意很感慨,谁能想到在建康城里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一株培元朱果就这样突兀的被他撞到。 他之前虽然能够想象眉山对于两朝在战略意义上的重要,但却没有这么直观,现在他才真正明白,真正灵药密集的产区,是何等的惊人。 怪不得先前各朝,许多灵药出产丰富的产区,都是由皇室去镇守,在当地封王,利用军队去控制那些产区。 就如刚刚来和自己谈过的萧家。 临川王萧宏是皇帝的亲弟弟,他现在的封地中,便有之前对于南朝而言最重要的灵药产区之一,清平乐山。 清平乐山便属于皇族禁地,有临川王府兵和中军敕卫联军镇守,应该便是互相监督。 但即便如此,在以往各朝,也没有出现皇室的修行者一方独大,想必是因为当朝的真正权贵们,总有办法以各种手段分一杯羹,而且一朝国库,也必须拨定量给一些学院和军方。 这种培元朱果反正无毒,最多和五谷之气相冲,林意感慨之余直接便摘了一颗入口,咀嚼品尝。 这朱果不甜,吃起来倒是想饮烈酒,药气如同一条火线入喉。 这药气中天地灵气和他体内五谷之气一冲,便瞬间消失,只是有一股热辣辣的暖意还在,依旧从腹部朝着周身弥漫。 “好像有些壮大气血功效。” 林意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直觉这暖意一冲,自己骨髓深处的气血有些涌动,他便顿时明白,这种灵药原本对于修行者而言,最大功效便是能够深入骨髓,刺激生机,但是他自己的肉身已经强悍到超过这灵药滋润本身,所以这种灵药,对他已经用处不大。 至于那些天地灵气,这次他也感知得略微清楚,倒是真像外物,被他的五谷之气和肉身分解掉了,更是没什么用处。 “这五谷之气,似乎是草木精气和日月星辰元气结合而生,但这天地灵气,却存在于风、水、泥土的自然转化之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元气。” 林意到此真正确定,大俱罗修炼法和修行者世界的真元修炼法,其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元气修炼体系,不可能并存。 他摇了摇头,将五串朱果全部摘了下来,放入了自己的随身行囊里。 眉山采药经上有明确记载,这种朱果除非有药师用特殊手段泡制,否则药性在七日之后就会迅速散失。 他决定若是七日之内找不到合适的人送,便直接当口粮吃了,好歹总会有些用处。 也就是数个呼吸之间,这株朱果在果实被他采摘之后,便迅速枯萎,葱绿的叶片迅速发黄脱离,整株根茎都开始死去。 对此林意也不陌生。 在过往的数年里,建康城里有些原本生长了很多年的灵木灵药也都渐渐枯死。 需要大量天地灵气为生的灵药往往比一般的树木更加脆弱。 这种朱果挂果之后,虽然依旧在不断从天地间汲取天地灵气,但是它果实之中的灵气,也会对整株植株反哺。 这和修行者的修行其实有些相似。 高阶的修行者会经受真元的滋养,寿命会比一般人长得多,但若是他们大量失去体内真元,他们便也会迅速“枯萎”,很容易老去。 林意平复了心情,他继续前行。 对这眉山有了真正直观的印象之后,他在山林中穿行时反而改变了一些习惯,他不再挑选特别好走的地方穿过,而是刻意的穿过一些比较难行,丝毫没有人迹的地段。 这个时候他莫名的觉得自己比那些随军而行的南天院学生优势太多。 有些地方修行者能过,但寻常军士不能过,一群军队行走,便不可能像自己单独一人行军一样,想走哪里就走哪里。 “有瘴气。” 林意攀石越岗,穿梭密林,又行了数里,突然鼻翼内有些刺痛,嗅到一种类似如同硫磺般的气息,与此同时,他胸口的蟒珠微微变色,泛出点黄光。 他小心为上,直接取出了一颗从天监五年生手中赢得的解瘴丹含服。 也就过了片刻,他就看到一侧的山林里慢悠悠的飘来一阵黄色瘴气,粘稠得如同绸布一样,这瘴气逼近了一些,他即便有了解瘴丹,都觉得胸肺间刺痛,难以呼吸。 这眉山山林里极少有山风,瘴气大多固定在某些区域,这种瘴气漂浮,倒像是瓶满则溢,是有些地方自然流淌下来。 林意稍微加快些步伐,绕过了这片瘴气。 这眉山最难缠的瘴气太也是见识过了,看上去很可怖,他便也更加留心,行进时仔细嗅着味道。 按照他看过的一些笔记,瘴气除了少数是腐败物产生的有毒元气,郁积产生形成之外,更多的都是一些独特的矿脉,甚至温泉之中天然释放出的有毒元气,接着再郁积转化而成。 前者的瘴气里,很容易微细虫卵丛生,对修行者吸入都很恐怖,后者则是不同于毒虫的毒物,很难有解药迅速化解,中毒之后都往往要慢慢拔除。 但无论是哪种瘴气,都会有特殊气味。 初时进入这种密林里,林意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就是自己的听力比以往强出很多,可以听得见无数细微的声音,但现在他注意力一放在嗅觉上,他也顿时觉得自己的鼻子简直太灵敏,甚至连远处泥沼地里传来的隐约恶臭味道都闻到了。 “嗯?” 他很快嗅到了一种奇特的清香,虽然只是远处飘来的幽香,但却似乎让他的脑袋更加清凉,有种夏天脑门上抹了些清凉药油的感觉。 林意觉得这绝对是一种灵药。 他寻着香味而去,就在一片岩石裸露,没有多少泥土的坡地上,他发现了一株很细小的绿藤。 这绿藤竟然正好在开花,顶端只有一朵白色小花,十分细小,花瓣一丝丝的,但是它开花的速度却不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绽放。 而且花朵竟然隐隐发亮,如同皎洁月光。 “......” 林意震惊至无言,灵花发光,这就是建康城里那株他亲眼所见在春里枯死的翠昙花一样,是天地灵气郁积到惊人的地步,才会产生的光亮。 这是月神花。 即便不需要眉山采药经,他也可以确定。 这种奇花,从他当年在齐天学院学习至今,整个建康城,也似乎没有听说哪家得到过。 很多笔记里都记载着这种月神花的惊人功效,养神,壮大神识。 “修行者的境界要是超过命宫境,感知便大大超过我,但是肉身的感知,身体肌肤的触感,听力、目力,嗅觉,我修炼这种肉身成圣的大俱罗功法,却应该比许多高阶修行者还要强。” 林意一时没有马上伸手去采摘那株月神花,因为他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恐怕可以凭着气味去寻觅这种灵药,这是他有别于其他修行者的特殊手段。 “灵药也和瘴气一样,都有特殊气味,我每行经一地,便小心闻有无特殊气味。就像那朱果,其实也有一种辛辣的香味,类似陈酿酒香,只是我之前没有注意。” 林意心中嘀咕,他甚至联想到,他看过的笔记里,有些山区的猎户,在一些特殊的季节,甚至会训练一些猪去寻觅一些气味特殊的山蘑。因为那些山猪对那种蘑菇的气味十分敏感。 “呸!我居然把自己和猪想一起。” 林意很惊喜,觉得这种方法很可行。 “什么声音,有修行者在战斗!”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他陡然听到不远处的山林间,传来如雷轰鸣般的撞击声! 第九十六章 半圣 “咚!”“咚!”“咚!” 转瞬又是三声闷响,间隔时间很短,声音似乎并不算大,但是有种分外沉闷和穿透的感觉,莫名让人心慌。 林意飞快冲跃,冲上上方山坡,他即便背负着沉重的鹿皮袋也身手敏捷,如猿猴一般攀爬到一株大树上。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狂风袭来,树木都剧烈晃动。 林意反应得快,牢牢抓住附近树干,这才没有跌落下来。 距离他至少也有五六里出的一片密林中,有两道炽烈的光芒在闪耀,在极速的穿梭。 林意一阵惊悚。 那分明是两道剑光,而且是飞剑。 “咚!” 又是一击,两柄飞剑相击,又是发出沉闷响声。 林意心中凛然,他看到那片山林之中的树木瞬间被激碎许多,狂风有如龙卷般往外席卷。许多碎枝随着狂风往外如下雨般乱洒,就算是在黑夜之中都可以看到。 飞剑是轻灵之物,两者互击却是发出如此声音,如此惊人的力量,便是远观,都可以感受得到那种可怕。 “神念境!” 林意呼吸都已经停顿,这绝对不止是承天境的修行者,至少到了神念境! 只有到了神念境的修行者,真元凝聚如同拙石,互相撞击才会发出如此的声音,才会拥有这么可怕的威势。 世间能感气成为修行者的人原本就稀少,其中绝大多数修行者从黄芽境到命宫境就需八到十年,命宫境到如意境更是二十年之上,如意境到承天境,时间又不止倍计。 所以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修到承天境时便已古稀,再也没有时间突破到神念境。 承天之上的神念、入圣、妙真、神惑,人数都是极其的稀少。 即便是他的父亲林望北,当年已经是军方巨头之一,也只不过到了承天中阶的修为,当时他父亲统御的七万边军中,也只不过两位神念修行者供奉。 那些南天院的教习大多都已经是修行进境奇快的天才人物,也不过在中年前修到承天境。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按照古往今来的习惯,修到入圣境的修行者,便被称为“亚圣”,若是修到妙真境,便已被称为“圣者”。 在六年前雍州军兵变,旧朝新朝更替时,抛开北魏不计,整个南方,修到妙真境之上的“圣者”也不过三人,被称为南方三圣。 这南方三圣对于寻常修行者的世界,根本便是高高在上,无法触摸,甚至绝大多数人只知道这三人的存在,但具体姓名都根本不知道。 林意在齐天学院藏书楼里遇见的瘦高老人是神惑境之上,必定便是那三圣之一,但是到底是何人,有什么来历,林意也是根本不可能知道。 神念境的修行者也多被称为“半圣”,若非自己是显赫权贵,便是一方镇守,大军中都是基石一般的人物。 低阶修行者和神念境修行者的差距实在太大,有如狸猫和巨象的差别,以林意此时的实力,若是遇到如意境可能还有一搏之力,遇到承天境或许还能侥幸逃脱,但是遇到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便恐怕连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连逃跑都跑不掉。 “这也不像是新生的神念境修行者,而是在进入眉山之前就已经是神念境的半圣,否则激斗起来对真元控制也不可能如此顺畅随意。” “咚!”“咚!”“咚!”...... 天地间如同有神鼓在不断的锤响,那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如同两头巨大的荒古蛮兽在山林中肆虐,狂风不断,甚至卷动了周围山谷间沉寂不动的瘴气。 一股股色泽怪异的瘴气如同毒龙一般,从许多林间深处卷出来。 “......” 林意哪里还敢过去观战,光是这些瘴气都让他心中发毛。 他将背上鹿皮袋先卸了下来,卡在树上一处,接着他往树上高处爬去,好歹那些瘴气大多沉重,积在林间下方,他爬到接近树梢处,便顿时觉得浑身舒畅许多。 突然之间,那片山林之中一声厉啸,一道剑光有如发狂,在林间形成了一个剑轮,瞬间硬生生斩断了周围一圈树木,任何粗细的树木都不能幸免。 与此同时,另外一道剑光却是往后一缩,悄然往后飘飞。 在下一刻,两道剑光全部消失,唯有狂风还在山林中呼啸而出。 “分出胜负了?” 林意等了数十个呼吸的时间,再也没有动静。 但是他也不敢马上赶去看看,毕竟若是不巧,获胜的是北魏的半圣,而且又正巧被发现的话,那便是后悔也来不及。 足足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林意这才悄然下树,背起鹿皮袋,朝着那处山林前行。 他小心谨慎,不停的嗅着空气里的气味。 一路大多都是下坡路,他走得不慢,很快接近了那两名半圣的战斗之地。 突然之间,他嗅到一股血腥味,其中还混杂着一种奇特的幽兰香气。 他的头皮一下发炸,呼吸彻底停顿,连一只脚都已经提在空中,却愣是不敢落足。 他从林木的间隙里,看到林中一片区域已经全部都是碎木和一圈往外倒塌的树木。 其中有一名修行者横卧在地,一道可怖的剑伤直接将那名修行者的前胸到后背全部撕裂洞开,内里脏器都已经粉碎,显然是已经生机全无。 这名死去的修行者身穿普通黑色布衣,看不出是南朝还是北魏的修行者,但此时另外一名获胜的修行者竟然还未离开! 那名修行者斜靠在一株被拦腰切断的大树跌坐,他的左边半边身体全是鲜血,左臂齐肘而断。 但是这名修行者身穿的衣衫是半衣半皮甲,窄袖窄裤,分明就是北魏修行者的衣饰。 这名修行者手臂上的鲜血已止住,但此时却是紧闭双目,胸膛有节奏的起伏,而且浑身肌肤都有些莫名的赤红,有微小的气流如细蛇一般在肌肤下涌动,他明显是在全力炼化什么灵药。 林意屏息,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隐匿在这片林中。 这种修行者即便是重伤,即便是在冥思修行之中,也不是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所能偷袭。 林意的一生中经历过许多等待,但是这次的等待却比当年等待他父亲的消息还要难熬,他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根本不知道对方的感知会到如何的地步。 若是这北魏的神念境修行者醒来就发现他的存在,那他恐怕真是死得冤屈到了极点。 他完全屏息,进入内息状态,血液的流动也变得缓慢,肌肤渐渐发冷,但是他的感知,却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也只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名北魏修行者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逆血,接着便站了起来。 在站起的刹那,林意的心脏便差点抑制不住的剧烈跳动起来。 这名北魏修行者身上的真元涌动,一股可怕的气息有如实质般往外扩散。 “若不是我们北魏有此物,让我先发现了你的存在,先偷袭令你受伤,这一战死的便是我。” “李青冥,这战我赢得不光彩,但这是两朝大战,并非修行者较技。” 那名北魏修行者走到死去的修行者身前,十分感慨,语音果然是浓重的北魏口音。 他却是并非发现林意,说了这两句,便俯下身去,将北魏修行者掉落在地上的飞剑和身上的行囊收好。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名北魏修行者取出一块黑色方盘,看了看,身影一闪,便是消失在这林间。 “李青冥,这名我朝修行者是叫李青冥?”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北魏有什么东西,可以感知其他修行者的存在?”等到这名北魏修行者离开,林意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之感,若不是他无漏金身修炼法已经极为纯熟,否则此时必定一身虚汗。 第九十七章 变化 修行者的真元内蕴于体内,除非是修行者大量动用真元,真元剧烈喷涌,否则很少有气息波动。 就如方才这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交手时是惊天动地,但是林意靠近到这两名修行者只有数百步的区域,都根本没有发现那名呼吸吐纳的北魏修行者,直至直接看见。 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是能够隐匿真元气息,他在齐天学院藏书楼见到那名神惑之上的瘦高老人时,便根本没有感觉到可怕的力量,根本都没有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可怖的真元气息波动。 甚至连这名北魏修行者离开时,身影如风,想必是绝对动用了真元,但是他也没有察觉到什么明显的特殊气息波动。 若是北魏真有什么东西可以感应到修行者的存在,那对于南朝的修行者而言,就是灭顶之灾,简直就像是被人暗中捕猎。 这种可能让林意越想越是寒心。 他想到自己没有被发现,很有可能是自己内息,另外一点则在于,他体内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真元残余。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这只是他从那短短的两句自语中得到的推测,但在他看来,那名北魏神念境修行者的话语,便已经蕴含了极大的可能,这已经是极为重要的军情。 也就是说,从此时开始,他的命已经比从那处银矿出发时更为重要。 林意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看着林间地上那名南朝修行者的遗体,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地方,很多人,包括他的父母,包括萧淑霏,包括陈宝宝和石憧等人。 若说前面发现的培元朱果让他更加认清了眉山这种灵药产地的出产和两朝争夺的意义,那现在这两名神念境的厮杀和真正的死亡,则是让他更加深切的明白了什么叫做有史以来修行者最密集的战场。 这里真的会有很多修行者。 而且很多都会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而且不经意之间,就会无限接近于死亡。 在刚刚那名神念境修行者醒来的一刹那,他感到了孤独。 然而若是孤独的被抛在这样的一个战场,是他改变不了的命运,他也必须有勇气,去改变这样的命运。 林意摇了摇头,他的面容坚毅起来,朝着前方林间那名修行者的遗体走去。 对于整个南朝军方而言,他是个绝对的新军,毫无地位可言。 他的推测,完全不能令军方相信是可靠的军情。 所以他必须获得一些信物,让上峰的将领觉得这件事情更加可信。 比如他首先必须得让人相信,他亲身经历了两名神念境修行者的战斗,见到了一名南朝半圣的死去。 这地方动静太大,并不安全,可能很快就会有别的修行者接近。 所以他的动作很快。 这名修行者的随身行囊已经全部被那名北魏修行者取走,他在这名修行者的袖中摸索,也是一无所获。 但在将这名修行者翻身过来时,他却是在这名修行者的腰侧发现了一枚墨玉玉符。 林意收起了这枚墨玉玉符,又仔细的看了这名修行者的面目,记住了特征。 然后他迅速离开。 ...... 黑暗的山林,粘稠湿热得令人有些恶心的空气,孤独穿行的身影。 林意并没有改变既定的路线,他行走的也不算快。 在这种情形之下,慌乱便平添遭遇危险的几率,而且按照他目前的情形,似乎随便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处一朵,屏息内息,或许真的没有人能够察觉到他的存在。 然而这样的山林里,危险似乎并不只是修行者和毒瘴。 林意嗅到了一丝独特的腥臭气息。 他停了下来,很快他听到了重物移动,折断树枝的声音,然后他听到了兽吼声,片刻之后,移动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 这是一头不知名的巨兽。 不像是虎,很有可能是熊或是其余他未见识过的野兽。 有些野兽身重达千斤,凶性大发起来,便是他现在也未必是对手。 在宁凝给他的灵药推测分布图里,也有许多标注为最好不要轻易进入的区域,那些区域里除了一些毒瘴无药可解之外,最大的隐患便来自于这些野兽。 强大的野兽都有领地意识,很多兽类活动都有固定区域,但它们原本便是这片山林的主人,大量的修行者的进入,却是会打扰这里面原有的秩序,这些兽类也会不按平时的习惯而行。 “轰!”“轰!”“轰!” 突然之间,林意又听到巨大的轰鸣。 但是这声音隔得很远,就像是远处在打雷,甚至连具体方位都听不清楚,也没有什么狂风随之而来。 但这种巨大的轰鸣,明显是恐怖的威能在冲撞,给他的感觉交手的双方恐怕也是那种半圣级人物。 也就隔了片刻,西侧远方的山林中火光迸射,有巨大的狼烟燃起,有许多凄厉的破空声,有些应该是箭矢,有些却更加尖利,似乎是修行者的飞剑。 那处地方交战的人似乎不少,甚至隐隐约约有杀声传来。 无独有偶,东南侧的一处高峰上,也是出现了一道道火光,却是有人在往上射出火箭,先是一点微亮的火光,接下来数个呼吸间,却是在天空上一炸,散出一蓬微蓝色的火焰,在黑夜之中十分显眼。 “是北魏的人在呼援!” 林意认识,那种火箭是北魏的军队配备的磷火箭,专门用于联络和求援,类似狼烟。 越往眉山深处,平时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现在却似乎越是战斗激烈。 林意凝立片刻,又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 对于眉山而言,他们所有这些南天院的学生,已经属于是晚到者。 很多地方,应该已经是爆发了很多次交战。 林意很想去那些地方,即便危险,然而越是确定连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不能轻易发现自己之后,他便越是觉得自己在这种黑夜战场之中会很有用处。 那名南朝修行者的死去并没有让他觉得特别惊恐,只是反而让他觉得,有同胞在那里拼命死战,他便不能袖手旁观,因为生怕危险而不去。 他想到了当年他的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很多人其实进入军队时都很胆怯,很多人文弱,很多人自私,很想别人把军功让他,别人战死他却能好好的活着,然而往往过去不久,这些人便彻底变化。 因为很少有人能够见到自己的同胞战死还能无动于衷,绝大多数人当看到平时和自己一起操练一起生活的人死在敌人的手中,他们都会眼红,都会发狂。 只是林意现在不能去。 因为他现在已经有军令在身,他已经是铁策军的一员。 听着山林间隐隐传来的杀声,林意继续穿入前方的夜色里。 今天请假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八章 试药(第一更) 林意的体力比常年生活在这山林中的异兽还要充沛。 这种毫无道路可言的湿热密林地带极耗体力,一般修行者恐怕很快就会出汗,很快就会感到疲惫。 人若是疲惫,注意力就会分散。 然而林意行走之间,即便微微出汗,他的无漏金身修炼法也已经自然的将他的内气锁住,体力根本不随出汗而流失。 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林意体内鲜血流淌加快,身体微微发热,思绪反而更加清晰,他这才似乎刚刚热了身。 他走得并不算快,尽可能不发出什么明显的声音,一个多时辰行进了约二十余里。 越是深入,眉山深处战斗的声音便越多,而且此处已经接近宁家的灵药分布推测图里所说的玉景草产区。 在宁家的这份地图里,这片产区周围野兽已经众多,而且有一种靠食腐为生的巨蜥虽然气力并不惊人,但是万一被它抓伤肌肤或是咬伤,却是伤口在数日内溃烂不说,还会染各种重病而亡,根本无法医治。 这种区域,受控于宁家的一些药商恐怕还会让一些修行者带人进来搜索,还是属于他们平时的觅药之地,再往纵深百里之后,这份地图上便是只有推测灵药,没有再仔细说清楚有何种兽类。 “要是齐珠玑在这里就好,他的乱红萤可以远攻。” 林意不惧怕那种蛮力型野兽,但是对这种被抓伤或是咬伤就无药可救慢慢死去的野兽却还是心中有些发毛,他有些怀念齐珠玑。 他自己这种近身蛮力型打法对这种巨蜥实在是很危险。 “实在不行就用红龙银鲨手镯砸。” 他心中暗自做好打算。 “这里已经有过战斗?”突然之间,他身体一紧,嗅到了一些异样的血腥气。 他顿时停住脚步,缓慢而深深的吸气,确定这血腥气就从前方林间传来。 林意屏住呼吸,悄然潜行,在他的感知里,这附近的山林里,除了细微的虫声之外,并无任何人的声息。 在树木的缝隙间,一片尸体突兀的撞入了他的视野里。 他沉默的停了下来,然后看到前方周围的林地里有更多的尸体和残肢。 至少有百人殒命在此。 他看到这些人里面,有许多明显是南朝的军士,也有不少明显是北魏的装束。 这些人里面明显也有修行者的存在,一些并不完整的尸首抛飞的很远,可以想象当时战斗时的力量。 在这些尸身周围,还散落着许多死状狰狞的蜥蜴。 林意探查了片刻,确定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存在,他悄然走进了这片战场,发现地面上和树枝、草叶上挂着的鲜血甚至都没有彻底凝固。 这场战斗显然结束不久。 地上除了洒落着一些兵刃之外,无论是这些南朝还是北魏的人身上,所有的行军行囊都已经消失,显然是被胜利者全部掳走。 只是从这些南朝人的衣甲,林意也根本无法判断属于任何一支军队。 这些军士的衣甲显然不属于建康一带的中军,似乎是宁州一带的地方军。 遍地都是残尸,他也根本无法确定这一战最后的胜出者到底是谁。 林意穿过这片战场,他在散落一地的兵器之中捡到了一柄银色的长剑。 这柄长剑也不知道是属于这南朝军士中的某人,还是属于北魏之中某个人,但是在一地散落的兵刃之中很显眼。 某种不知名的乌木制成的剑柄,剑柄样式十分简单,但是这乌木却是十分坚硬,手感很好。 这剑身的样式和普通长剑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材质有些特殊,不是普通的铜铁,比一般的铜铁似乎要轻,但却反而更为坚韧。 剑身上面有反复锻打锤炼形成的花纹,很独特,就像是片片葵花,剑锋却是明显又糅合了什么独特的精金,却是有点微微的发红,看似染了鲜血,但实则是金属本身的光彩。 林意在此之前虽然也学过剑术,但并不精通,现在他走大俱罗之道,肉身气力惊人,更是习惯近身蛮牛般的打法,所以在和齐珠玑等人分别时,他也没有特别要什么兵刃。 但现在真正进入了这密林深处,尤其看着那些地上死去之后都显得异常狰狞,足有一人多长的巨蜥,他还是觉得要有些这样的兵刃,哪怕用得不算顺手,也至少可以避免和这些满身毒素的异兽肉搏。 林意看地上散落的兵刃多少都有些损伤,很多刀锋剑锋上都有互相斩击时形成的缺口,但是这柄乌木柄银色长剑的剑锋上面却是一点缺口都没有。 林意也不敢用力斩击其它兵刃,怕发出震响,他切削了一下一株断木试试,果然十分锋利,切过树木几乎不用什么力气。 这种银色长剑剑身反光,在黑夜之中容易引人注意,林意切了些黑布,将这长剑包裹了起来,就绑在身后鹿皮袋上。 林意没有再过多停留,继续往前穿行。 大约行了不到两里,后方的血腥味已经完全消失,但是他的鼻翼之中,却是嗅到了一种独特的淡淡奶香。 他的精神顿时一震。 按照关牵黄给他的眉山采药经上记载,玉景草形如玉指,未彻底长成时是三四片叶子,彻底长成以后是十几片叶子形成一簇,只有在林间干燥的沙砾地中才能长出,而它彻底长成时,色如碧玉,会散发一种淡淡奶香。 “这么多?” 林意顺着香气前行,他看到了一片洼地,按照常理,这种湿热密林间的低洼地带多为积水的泽地,但是穿入林间,他却是赫然发现,这片洼地地上都是些碎石,并不积水,而且上方山坡有几株大树遮天蔽日,应该平时遮住了大量雨水,少有滴落到这下方。 只在数十丈见方的这一片碎石地上,他一眼便看到了足有数十株玉景草,群生一般,连成一片,其中至少有大半是已经彻底长成了的。 林意十分谨慎,先往周围的林间投出了几颗细石,发出声音之后很久,看到没有任何的动静,他才悄然上前收割。 他将这些灵草连根拔出,因为按照药经上记载,连着根系拔出,会延缓药性的散失。 一共有三十七株,其中有十三株还未彻底长成,药性会有些不足,但是林意没有丝毫的于心不忍,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他留着不采,等到灵荒的影响进一步扩大,这里淤积的灵气不足,留在这里的幼草也会枯死,什么都剩不下来。 “培元朱果,月神草,再加上这三十七株玉景草,我这收获也算是惊人,什么关山学院养老,要是我肯小富即安的隐匿过一生,我现在就隐名埋姓逃出眉山,找人卖了这些灵药,恐怕都足够我吃用过一生。” 林意想到萧锦的话,不由得摇了摇头。 “月神草的主要功用是养神,壮大神识,这种灵药不是以提灵为主,不知道对我有没有用。”此时想到收获,这样的念头便突然出现在林意的脑海之中。 他刚刚发现月神草时,正好两名半圣大战,当时他心中悚然,是下意识的采摘了月神花就直接冲上山坡去看那两名半圣交战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思索月神草是否可以自己用。 “不管如何,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吃了再说。” 此时他心中动念,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将月神草取出,放入口中就大嚼。 第九十九章 神识壮大(第二更) 月神花在所有被记载的天地灵药中,也是属于最上品。 它虽然主要功效是养神、壮大神识,但是自身蕴含的灵气量却依旧不是玉景草这种级别的灵药所能相提并论。 这月神花口感还算不错,嚼起来先是微苦,但很快却是泛起一阵甘甜。 林意嚼了一阵,吞入腹中,满口生津,随即就感到一蓬蓬天地灵气在自己的胸腹中不断的往外爆开。 这灵气量很恐怖,虽然和他体内的血肉一接触,似乎马上就被消融,但是这次林意感知得很清楚,有了以往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感觉到这天地灵气虽然被瞬间相冲消融,但似乎鲜血一重,却是有气流往丹田处一坠,好像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奇怪。” 但是接下来,他却是再也感知不到什么异样。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明显是这月神花中主要蕴含的壮大神识的药力起了作用,林意直觉得鲜血流动瞬间加快,他的精神分外的饱满,有种一波波的清灵气息直冲到天灵的感觉。 他浑身开始变得暖洋洋,就像是泡在温泉里,但是他的脑门之中,却是像在过电,似乎有许多微小经络和血脉在受梳理,在扩大,在变强。 他的脑海本身已经十分清晰,但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他的脑海就变得更加清明一分。 他甚至觉得周围的天地,一切的细微物体,边缘轮廓都变得更加的锐利,棱角分明。 而那些虫豸的声音,也不是和之前一样听起来悉悉索索,而是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如同曲调,听出了其中独特的节奏。 “有用!” 林意瞪大眼睛,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如同宝石。 他十分惊喜。 神识感知这种东西,不如气力般可以通过试力直观确定,但是增强的幅度肯定不小,他觉得改变很大。 “如此说来,只要不是纯粹提灵的灵药,诸如像月神草这样特殊功用为主的灵药,对我也应该有用。” 林意心中舒畅,否则即便采摘了许多灵药,也是替人做嫁衣,这种地方危机四伏,能不能带出去给萧素心她们还未可知。 要不是觉得类似玉景草这种灵药没有特殊功用,吃了对自己也未必有好处,否则他说不定也会全部当小食吃了,至少也尝过味道。 因为时间还足够,林意又将宁家的灵药推测分布图取出细细的看了一遍。 眉山一带的灵药足有两百余种,其中有些独特功用的也有数十种。 林意将那些药物的方位全部用心记住。 月神花的药效还在持续起作用。 “咚!”“咚!”…… 他继续前行,行走之间,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如同在擂鼓,血液冲向四肢百骸的感觉更加清晰。 肉身气力的增长,只是让他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但是这种神识的壮大,给他带来的感受是整个天地都在变得更加色香味俱全。 一个人若是休息得好,就会感到分外的神清气爽,但这种神识的壮大,却是再给人感觉神清气爽之上还不断的神清气爽,这甚至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享受。 怪不得有些修行者修到后来,都是痴迷于修行,这种精神感知方面的享受,远远超过肉体的欢愉。 过了近半个时辰,等到月神花的药力不再那么明显,林意已经觉得方圆四五十丈范围之内,一切细微的声音都变得很清晰,方圆二三十丈范围,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确定这些声音的来源,确切的方位,甚至位于哪一棵树上,哪一块地里。 他的嗅觉也变得更加敏锐,甚至可以闻得出泥土覆盖下的气味。 就在他距离今夜的目的地平蜂谷还有不到十里时,他嗅到的一种独特的幽香。 这种幽香带着一种淡淡的泥土味道,但是又有一种特别醇厚的药香。 林意很惊奇,直觉这香气来自于地下,他循着这香气而去,发现在一潭死水边缘,有许多倒伏死去的枯木。这香气就来自于这些枯木之中。 这些枯木已经腐朽不堪,用手也能轻易的掰开,但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以免有什么感知不到的毒虫,林意下意识的想用背负的剑,但是他想了想,却是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了黑蛇王的那副黑蟒皮手套。 这副黑蟒皮手套原本是交于尚红缨分配,但是南天院天监六年生到了银矿之后便马上被各自带离,已经不存在一起建功杀敌的机会,尚红缨却是连着自己帮林意带的行军口粮留了下来。 这副黑蟒皮手套质地极为坚韧,和一般的皮革截然不同,别说是蛇虫,连利刃都刺不穿,但唯一的缺陷便是不透气,戴着不太舒服。 林意戴上了这副手套,将朽木轻易的捏碎揭开。 “这是?” 在最中央的一株朽木之中,林意看到了独特香气的来源,竟不是他想象中的蘑菇或是朽木沉香之类,而是一株奇异的黑草。 这株黑草毛茸茸的,就像是一条条缩小的黑色兔子尾巴,给人十分可爱之感。 此时林意凑得近了,只觉得一丝丝独特的香气如实质般直冲他的鼻腔,而且每吸入一丝,就如有一团灵气在他鼻腔和咽喉间爆开。 这绝对是某种灵药,品阶肯定超过玉景草,只是林意对这种灵药没有什么印象,他顿时取出眉山采药经,一顿翻找对应。 “黑灵王!” 这特征实在明显,他很快在这本采药经上找到了对应,看清名字的瞬间,他就大吃了一惊。 王、皇都是至尊的说法,能够被冠以“王”“皇”的,都是修行者世界里最惊人的灵药。 但是仔细看了一眼这眉山采药经上的描述,林意顿时又有些泄气。 这是修行者发现的,恢复真元最快的三种灵药之一。 这种灵药炼制成的丹药,便是“黑灵王丹”,服用一颗,便可以瞬间恢复近千转真元,按照眉山采药经上的描述,这样一株完整的“黑灵王”,足以炼制三颗“黑灵王丹”。 之前他从天监五年的师兄师姐手中也赢了五颗补气丸,补气丸一颗只能恢复十转真元,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这种补气丸都已经是奇货可居。 因为绝大多数灵药都是“提灵”,就是现在被林意嫌弃的,内蕴大量的天地灵气,但是需要慢慢凝聚成真元。 像补气丹、黑灵王丹这种,却是内蕴独特药力,可以迅速在修行者体内自行凝聚成真元。 如此一来,若是在战场上遭遇强敌,相持不下,有这种灵药迅速补充真元的,自然大占上风。 “灵山采药经上说这种灵药十天之后就会开始流失药性,要是十天之内没有合适的人选送,我就直接吃掉尝尝味道。最好是有人能和我交换有用的灵药。” 林意将这株灵药也挖掘出来,细心收好,他心中有些无奈,他已经不靠真元战斗,这种世上罕见的灵药对他却是有些鸡肋。 星辰的光芒渐消,黑夜渐渐过去,到了日出前光线最为黯淡的时刻。 林意就在这个时候到达了平蜂谷。 这个山谷在宁家的地图上并没有显示有什么灵药出产,只是地势有些独特,一侧尽头是一片平平的悬崖,可以看见下方一些低矮的山林地带,另外一侧却是连着一个山谷,山谷里靠另外一座山的山崖,却是有一个堰塞高山湖。 在军方的地图里,这个山谷若是从周遭更高的山峰居高临下的看,有些像被切了半个尾巴的黄蜂。 第一百章 阵中的少女(第三更) 清晨的谷地,笼罩着淡淡的微光。 一些叶尖上的露珠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泽,略做休憩的林意在此时睁开眼睛。 悬崖的那头吹来些微风,打湿了他的脸庞。 一夜的跋涉没有对他的体力造成任何的影响,他负重而行,甚至有种气力增长的感觉,但是他腹中却是又已经空空如也。 他接了些山水,开始慢慢的吃行军口粮。 他在等待着素未谋面的一支铁策军。 人数不明。 军令所向不明。 甚至那支铁策军会不会到来也不明。 既然连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有可能死去,那在这片山林里,便谁都有可能死去。 ……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他不到五十里处的一片林地里,此时便停留着上百名北魏的军士和修行者。 这片林地里有几株很大的花树,虽然不是灵花,但是此时却正在花开,不只树上的花瓣重重叠叠,如霞似锦,就连地上都落了厚厚一层。 这样的美景连建康城里都没有,只有可能存在于建康城的名画师的想象里和画卷里。 绝美的花树和铺面地面的花瓣,甚至冲淡了这上百名北魏军士和修行者身上的肃杀气息。 所有这些军士和修行者都身穿着黑色的甲衣,这些甲衣似乎都是特制,十分轻薄柔软,但皮质看上去很坚韧,而且在一些致命的部位,还明显内衬着其他材质。 北魏对于审美似乎没有太大的要求,他们最关心的一直是是否实用。 即便北魏这数十年来其实已经向南方学习了很多,包括生活起居,包括穿衣习惯,甚至包括一些礼仪。 然而这种学习并未获得南方王朝的认可。 在南方王朝的潜意识里,北魏即便强盛如此,但大多数疆域在百年之前甚至都是一些只知道吃风干肉的游牧和游猎部落,他们的衣衫都似乎只是很胡乱的将足够保暖的毛皮往身上堆。 尤其已经经历数朝繁华的建康城,那些富商权贵们,连吃食都要摆盘精细,都要雕出个花来,一道寻常的冷切羊肉甚至都要经过数道不同的方法腌制。在这些人看来,即便是北魏的名流们,也自然是蛮子。 只是真的如此吗? 那些在暖阳午后喝得微醉,提笔随书的建康文士们,未必见过真正的北魏大城,未必见过北魏名士们的风月,又或者是,即便知道一些,但心中也不愿意承认北方的这些蛮子们,在很多方面已经追赶上南方。 这上百名北魏军士和修行者身上的甲衣上的纹饰便很美,也是层层的繁花。 有些部位是为了增强牢靠的程度,有些地方却是为了透气。 花瓣和花瓣之间,在行走之时会流淌出甲内的热量和湿气。 这种纹饰很实用,而且很美观。 即便在整个南朝,也很少有堪于此媲美的轻甲,而能够身穿这样甲衣的,都绝非寻常的军士和修行者。 团坐在这林间暂时休憩的这些北魏人里,有许多人的神情沉静,丝毫不见任何的疲惫之意,甚至有种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感觉危险存在的气度。 普通黄芽境和命宫境的修行者,不太可能会有这样的气度。 然而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簇拥着的中心地带,坐着的却是一名少女。 这名少女和他们身穿一样的黑甲,但和所有人不同的是,其余人全部席地而坐,但是她却有一张椅子。 这椅子也只是普通的木椅,垫着柔软的兽皮,而且并不高大,但在这种地方,却显得奢侈,甚至有些荒谬。 这名少女的年纪看似比林意略大,眉目如画,甚是美丽,然而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的神情其实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而且她安坐在椅子上,也没有任何的不安,很理所当然。 她镇得住。 在晨光里,她在翻看着一本名册,很自然,就像是在自己家中的花园里一般。 “在倪云珊和厉末笑里,你猜我下一个会选择谁。” 她突然抬起头来,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容里都有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味道。她笑着问身旁的一名中年男子。 这名黑甲中年男子完全是北魏的装束,甚至完全是北魏边地的仪态,他的头发都和北魏边地的一些部落一样,用各色绣着经书的布条缠成许多辫子,然后捆扎在一起。 只是这名中年男子的面相却很俊美,而且连胡子都刮得干净,他很有书卷气,若是换了普通衣袍,恐怕在建康城里行走,也会被认为是某个学院的教习,或是什么私塾的先生。 “倪云珊和厉末笑,我猜你哪个都不会选。”这名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我猜你会选陈宝菀。” “先生真是了解我。” 这名少女合上了名册,随手丢给身旁的一名军士,却是莫名的收敛了笑意,清冷的说道:“这两名修行者再如何天才,也只是天才,这里拼的是运气和逃命的功夫,他们就算加起来,也比不上南朝陈家的千金大小姐。” “要活的还是死的?” 她身前一名一直低垂着头的黑甲将领站了起来,冷漠的问道。 “当然是要活的,但最好要让别人觉得她已经死了,只有陈家知道她还活着。”这名少女微微仰起头,看着此时缓缓飘落下来的几片绯红色花瓣,淡淡的说道。 “卑职遵命。”这名黑甲将领肃然行了一礼。 在他行礼时,便有一半人站了起来,同时对这名少女行了一礼。 “愿英勇和先祖的牧场,永远和你们并存。” 这名少女颔首回礼,同时轻淡的说道。 …… 两名军士悄然进了平蜂谷。 他们身上穿着的是青甲,这种青甲比起这些北魏人的黑甲显得粗陋,而且只是制式甲衣,并不算特别的修身,而且对于此时季节而言,用料也显得有些过于坚厚。 所以这两名军士的额头上都已见汗。 只是这种青甲在这种满眼葱翠的地方却比这些北魏人的黑甲还要实用,很能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更何况这两名军士都刻意在自己的身上绑缚了一些枝叶。 当他们驻足静观时,真和一株杂树没有什么区别,很多人哪怕从他们身侧不远处经过,也未必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你们是铁策军?” 但就在他们悄然打量着周围山谷中的情形时,一个声音却已经轻轻的在他们的身侧不远处响起。 这两名军士脸色煞白,见鬼般转过身去,却只看到林意在朝着他们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张。 这两名军士看清林意的面目和衣饰,略微松了一口气,只是脑海里依旧泛起不可置信的情绪,他们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林意能如此快的发现他们的存在。 其中一名军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林意,“你是?” “南天院天监六年生林意。”林意看着这两名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军士,道:“在此等候铁策军。” “有令符么?”依旧是那名军士出声,轻声问道。 林意点了点头,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一片三角形的铁符递到这两名军士的面前。 这两名军士无论从身上装束还是口音,都很符合铁策军身份,所以他对这两名军士倒是没有多少怀疑,否则他也不会直接出来相见。 “口令呢?”这两名军士只是看了一眼,便又说道。 “口令?”林意愣了愣,皱起了眉头:“严将军并没有告诉我有什么口令。” “那便对了。”这两名军士同时松了口气。其中一名军士拿出竹哨吹了吹,发出的却是悦耳的鸟鸣声。 “原来是试探。”林意也反应了过来。 他的耳中马上传来了脚步声。 第一百零一章 前途堪忧 加上这两名军士,一共有二十三名军士从四周的密林中穿出,出现在林意的四周,但是林意听到还有三个人的呼吸声,各自相隔数十步,隐匿在这个山谷边缘。 除了其中一个略微年长,面相将近四十岁之外,其余的军士看上去都是三十如许的年纪。 这些军士和林意幼年时熟悉的北部边军有极为相同的气质,看上去都是沉稳,世故,看人都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味道。 “你就是林意,林望北林将军的儿子?” 年纪最长的那名军士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看着林意,眼中有些感慨。 林意有些意外,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用林将军这三个字眼来称呼他父亲,但是他不想有人因言获罪,于是他躬身回礼时,轻声道:“我父亲现在已经不能说是将军,前朝的事情,需慎言。” “慎什么言。” 这名军士不屑的一笑,呸的一声吐了一根在嘴里嚼着的草根,“这里又不是建康,即便是传到了上方将领的耳中,难道还能因这个治罪,仗不要我们打了?我们铁策军少了人,他不还得想办法补?” “这是薛九,是我们的头。” 最开始的那两名军士其中的一名也对着林意笑了笑,道:“建康城的规矩那是贵人们的规矩,在边军行不通。林将军以前率军何等的勇武,若是当年我们被调到北边,便是他的部下。” “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薛九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道:“我们铁策军都是些什么人?除了极少数倒霉鬼是作战太过勇武又不善和人打交道,直接被调到这里之外,其余若非是将功补过的获罪之人,便是得罪了上方将领,又或者本身是北魏那边流亡过来的,否则有办法的谁到铁策军?” “还有北魏那边流亡过来的?”林意愣了愣,铁策军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军队不假,但是这点他之前倒是并未有耳闻。 “多的去了,你以为北魏那边不斗?北魏那些人斗得比我们厉害得多,而且他们和我们南朝不一样,我们南朝的权贵至少讲究脸面,而且也怕做得太过引起皇帝的不快,但是北魏的许多王本身便是出身不同部落,他们在领地里杀起以前敌对部落的人可是毫不手软。先前平武郡一带的镇戊军,一次就招收过两万余逃亡过来的北魏流民,都是在北魏境内活不下去。”薛九鄙夷的笑笑,“平武郡那边的将领也猴精,这么多人张口吃饭,光是食粮都不够,更不用说要是混杂有细作探子如何,结果说是妥善安置,其中所有壮年男子连夜就被分散到了各军,基本上是十个我们南朝的军士看管一个,战场上有特别危险的就让他去干。至于妇孺则全部划了一块荒地,让她们开垦去了。现在那些人不还在平武郡的离人城边上?” “贺白晨就是北魏那边过来的,只不过不是那一批。”几个人都推了推其中一名军士。 那名军士腼腆的朝着林意笑了笑。 林意看着他,却是一点看不出来和南朝这边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也是个倒霉蛋,父亲帮拓跋熊养马,不小心草料中混杂了毒草,养死了一头,结果全家都要被抄斩,只有他逃了出来。”薛九看着那名军士,摇了摇头,“别看他年纪不大,在铁策里却已经是老军,已经第十二个年头了,比我在铁策还多一年。” “那可真是够久。”林意看着这名叫贺白晨的军士,的确有些意外。 “铁策军什么都不好,但有一点比别的军强一些,军饷要高出两成,贺白晨的银钱倒是存了不少,再过两年够他在宁州大城购房置地再娶两房媳妇了。”一名军士打趣道。 贺白晨面孔微微一红,却不反驳。 “林大人,你先前怎么发现我们,难道是正巧你在附近,我们进来直接被撞见?”先前最早进来的那两名军士兀自想不通,其中有一人忍不住问道。 “我是修行者,听得出你们的呼吸声。”林意看着这些军士虽然桀骜,但不难接触,也不掩饰什么,道:“便如现在,我还听得出你们还留了三个在外面警戒。” 这群军士全部神色震惊。 “斗胆问一句。”薛九犹豫了一下,看着林意,“你难道已入命宫境,感知如此惊人?” “应该算是。”林意也微微犹豫了一下,想着应该算是,便点了点头。 “怪不得能到这里。”薛九也不避讳,道:“先前我们来时毫不报希望,根本不觉得你会活着到这里,或是能够按时到这里。” “昨夜我见到了半圣之间的大战。”林意也不避讳,道:“我也怀疑能不能在这里见到你们。” “你这背着的是什么?” 这时薛九的目光已经被林意背着的鹿皮袋吸引。 “比较独特的行军口粮,掺杂有一些补充天地灵气的药物。”林意觉得这样说这些人比较容易接受,“事关修行。” “难道你一直背着行军至此?”几名军士拍了拍林意背上的鹿皮袋,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顿时色变。 “对了,有重要军情。” 林意想到了重点,顿时也脸色肃然,看着薛九道:“昨夜我途经两名半圣战斗处,我朝一名叫李青冥的神念境修行者被北魏一名修行者偷袭在先,而后杀死。但我听到了那名北魏修行者的自语,我听他的意思,唯恐北魏有什么东西,可以感知周围修行者的存在。” 林意将当时那名北魏修行者所说的几句话复述了一遍,然后看着薛九问道:“这军情你看如何处理?” “我如何处理?” 薛九用古怪的神气看着林意,“此事应问你怎么处理。” 林意愣了愣,他不明白薛九的意思。 “难道你不知道?”薛九看出了林意的疑惑,他自己也顿时皱起了眉头,“林大人,你便是我们这一支铁策军的统领。” “我是你们的统领?”林意呆住。 “你是南天院学生,出来便是校尉,位列一班,出去可统铁策军百人。我在铁策军之中不过是小队,可统三十人。论官阶,我比大人你小得多。”薛九自嘲的看着林意,道:“我们接的军令,便是赶到此处和大人会合,接下来便受大人统御。” “我连来此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林意无可奈何,他觉得这并非是严思玄他们的问题,因为自己情况极为特殊,那么多南天院学生之中,应该只有自己被编入了铁策军。 一群铁策军士看着林意的眼神也很无奈。 他们的眼神不言而喻。 寻常军士和统领的将领,职责自然不同。 若是执行军令不利,下方军士还有上方将领顶着,但身为这一小队的最高将领,出了什么事情,便全是他的责任。 “看来大人你在建康很讨人厌,惹上的人地位不低。”薛九语气轻松,心中却是十分沉重。 若说林意是出于某些权贵意思的牺牲品,那他们这些铁策军士自然也是倒霉的附带牺牲品,前途堪忧。 第一百零二章 雾气里的黑甲 “那不是我赶到了这里之后,我们还需行军去另外一处。”林意摇了摇头,他在心中问候萧家的先祖,但是随即又觉得不对,这样岂不是在心中辱骂萧淑霏的祖先。 他直接从随身行囊中取出行军地图,在薛九面前展开,按照严思玄所说,若是这支铁策军全军覆没,他在这里遭遇不到,就必须赶去下一个地点,那是一处在地图上都无名的山坡,距离这里足有八十里,已经是眉山正中心的区域。 看着林意只是知道这些,周围这些铁策军的脸色更是精彩。 “看来你得罪的人实在太狠。” 薛九摇了摇头,“那处地方是铁策军先前预设的联络点,前些时进入的铁策军会尽可能的留人在那里,他们会留下一些重要军情,有些是前面铁策军来不及去应付的事情,但若是我们已经战死,你一个人去,那又能有什么用。而且我们来时就已经有军令,必须要完成,至少救一名修行者出去,或者至少带一些足以让黄芽境突破到命宫境的灵药出去。” “你们这些人里面有无修行者?”林意感觉这些铁策军里面连一名修行者都没有。 “铁策军本身极少修行者,除非这种战时有借调修行者过来。”薛九微微挑眉,这名老军的眼眉里尽是不屑,对那些建康城里一辈子也不会谋面的权贵们的不屑,“我们如此不足三十人的小队,能配到你这样一名命宫境的修行者,原本已经是烧了高香。”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别的南天院修行者何须一定要带灵药出去,凭什么自己所率这一支铁策军便要带?这分明是让林意得了些灵药都不能自己服用炼化。 若是修为不能迅速提升,在这眉山之中自然更容易死。 若不是林意现在不需要靠普通的灵药,否则他现在肯定又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萧家祖先。 “那有没有说我们撤出眉山的时间?”林意越发明白像萧锦这种人为什么连正眼都懒得看自己,萧家只是在意萧淑霏的感受,想用尽可能平和的方式来解决,否则自己在萧家的眼中恐怕和这些军士无异。而若非见过萧锦,知道这一切恐怕都源自萧家的随意授意,否则其余时候,那些根本和权贵没有瓜葛的人物,恐怕就算是权贵故意授意,他自己都不知道。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权贵,就已经被悄然送上了一条前途堪忧的路。 “没有,至少要赶到那处再说了。那边应该有上峰将领的最新军情和军令,若是没有,我们也要救到修行者或是收集到足够灵药才能撤出。”薛九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天空。 清晨的眉山到处都是浓雾,天空便显得很阴霾。 虽然知道伴随着铁策军的大多数军令都同样充满阴霾,但这种明知被权贵随意的一个授意就被随之玩弄的感觉,真的很令人不快。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轻声道:“更何况我们铁策军还有沿途接应的职责,有些重要军务在身的军队,随身都带着青狼烟,若是我们沿途见到狼烟,必须前去接应。” “怪不得所有人都说铁策军吃力不讨好,这样倒也好,有我没我一样危险。”林意自嘲了一句,接着便问道:“那这发觉重要军情,我们如何处置?” 薛九低下头来,道:“若遇足够分量的军情要急报,按照铁策军的军律,可分派三人前往最近的军情回报点。现在距离我们最近的,倒是我们来时的方位,在眉山边缘,倒是有我铁策军的一处临时驻地。” 林意想了想,道:“那我这军情,应该算得上足够分量?” “若是有可能提前预感我朝修行者的东西,自然足够分量。如此一来,北魏的修行者变成猎人,而我朝的修行者变成猎物,唯有在被偷袭之时才被动迎战,折损必定远超北蛮子。而且现在尚且不明那是什么东西,若是预感范围很广,那对于我朝都是一场灾难。”薛九面色冷峻,道:“若是由我抉择,我会分派三人,不同路线去汇报军情。” “贺白晨,那你算一个。”林意看了一眼那名面色腼腆的军士,又看着薛九道:“其余两人你可有好推荐,如若没有,便按入铁策军的时间长短排序,哪两名入军时间最长,便让他们回去。” “都是差不多的兄弟。”薛九也不迟疑,道:“那康灼,韦咲直,你们两个和贺白晨一起回去,方才林大人说过的那些话,你们自己可听清楚了,回报时不容错一字。” “都听清楚了。”三名军士都用力点头。 他们和周围的铁策军看着林意的眼睛里都多了些东西,他们心中清楚,这种单人一路潜行回去,和继续深入眉山执行军令相比,要安全太多。 这相当于是林意先帮他们三人寻觅一条生路。 这林意虽然为将统御他们只是片刻,这才算是下的第一条命令,但是这些铁策军却是都已经看出了林意的好来。 “不愧是边军名将之后。”许多人心中都是这样的想法。 除了外围依旧负责岗哨的三人之外,所有铁策军和贺白晨等三人告别。 这些铁策军士告别的方式也很独特,只是在自己心口甲衣上握拳轻敲一下,接着便在对方心口甲衣上敲一下,却是都不说话。 “这有什么特殊意思吗?” 林意忍不住轻声问道。铁策军在边军之中都十分特殊,而且铁策军只在西北边军有,在他父亲所属的边地没有铁策军,所以他也所知不多。 “一朝是铁策军,终生便是铁策军兄弟,生死同心。”薛九说道。 林意有些被此时这些人的情绪所染,他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三人离开的背影,轻声问道:“你们行军过来,可有折损?” “尚且没有。”薛九看着他说道:“因为铁策军死的人太多,所以活着的人,都会比别的军更小心一些。” 林意眉头微挑。 他微微扬起头来,迎着浓雾中落下的微弱天光,然后他也伸出手来,在自己的心口敲了敲。 不知为何,兴许也是被他的肃穆所感染,所有这些铁策军士也全部明白了他这个动作的意思。 包括薛九在内,这些铁策军士全部对他行了一礼,都握拳在自己心口甲衣上轻敲了一下。 也就在此时,上方山林的白色雾气里,悄然出现了一点黑影。 这是一名北魏的修行者。 很年轻。 但是他身上穿着精致的黑甲,黑甲上布满繁花。 第一百零三章 遭遇 “生死同心。” 林意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觉得人之一生,一定要做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一定要走些不寻常的路,否则到老连个值得回忆的瞬间都没有。 鲜衣怒马,饮最烈的酒,仗剑江湖,行侠仗义…这些都是年轻人梦想着会经历的事情。 只是做这些事情,最好都需要有朋友。 然而狐朋狗友易得,能够生死与共的朋友却难得。 现时灵荒到来,这种两朝交战的战场,自然比少年时懵懂的幻想要残酷得多,没有诗情画意,但所幸的是,越是残酷和真实,便越能看清人心。 有些人认识了很多年,却依旧感觉很远,但是这些铁策军只是相处片刻,却已经感觉很近。 上方山林里的北魏年轻修行者如黑色的花瓣在山林中缓缓飘落。 他来自北魏中部的某个小城。 对于南方,对于那些只见于书中的江南烟雨,他也有着很多少年的旖旎幻想。 他也曾幻想过身穿绣工精美的衣衫,持一柄伞,徜徉在桃花盛开时的细雨中,穿过那些已经存在了百年的小巷,踩着磨润了的青石路,走过如圆月般的拱桥,在下一个巷口,偶遇一名端庄绣花的女子。 只是当征战开始,这样的场景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真实的杀戮,会让人很快变得成熟,冷漠,甚至冷酷。 他身上的黑甲,便是北魏荣誉的象征。 唯有最优秀的年轻修行者,才会有殊荣拥有这样的黑甲,成为那名大人物身边的追随者,成为这片山林中最强的猎杀军中的一员。 他的身法很轻柔,浑身的筋肉控制得近乎完美,落足在一些比儿臂还细的树枝上,都很精巧的卸力,几乎不会发出任何的声音。 即便是铁策军,也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然而现在这一支铁策军里有林意。 “有人。” 林意依旧听到了有节奏的落足声,接着他听到了压抑着的平缓呼吸声。 听到林意极为低微的示警声,这些铁策军军士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他们只是一瞬间微微的调整了一下各自的站位,面向林意所向的方位,手指都搭上了自己的兵器。 只是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多少变化。 “修行者,一人。” 林意不知道这些铁策军的军令手势,所以他依旧轻声在薛九的耳边说了一句。 这名前来的修行者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身影移动依旧很快。 因为感知的十分清晰,只是过了十数个呼吸,他轻易的看到了那道的黑色的影迹。 “北蛮子!” 薛九眯着眼睛,他也看清了,迅速伸手握拳。 这在铁策军之中,便意味着遭遇敌人。 遭遇未必一定要战斗,未必一定要设法杀死敌人,尤其对于另有军令在身的铁策军而言,在不明对方到底有无后援的情形下,最好便不要贸然发动袭击。 然而天意并未给他们多少思索和选择的时间。 就在此时,那名北魏的修行者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身影骤然停顿下来,转身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看来。 “杀!” 在战场上面对修行者的经验,让薛九这名老军知道这种停顿和转身不是偶然,修行者的感知是他们无法确定,但是又真实存在的可怕之物,没有任何犹豫,他已经握紧的拳头往上扬起,然后落下。 十余名铁策军骤然动了。 他们就像是一根线操纵的木偶,几乎同时抬起右臂,同时左手便已经打开了右臂上臂弩的机括。 只是在这一刹那,伴随着凄厉的嘶鸣声,十余枝弩箭已经精准无误的落向这名北魏的黑甲修行者。 这名北魏的年轻修行者在感知到这即将发生的事情之时,眼瞳深处有一抹错愕的神色闪过。 他完全没有遇到到会突然遭受这样的伏击,然而他没有感知到有修行者的存在,所以这一瞬间的惊愕过后,他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的紧张或是恐惧的神色。 面对这些如电到了自己身前,已经来不及躲闪的弩箭,他只是做了一个来得及的,很简单的动作。 他的双臂抬起,护住了自己暴露在黑甲之外的面目。 咄!咄!咄!咄! 弩箭狠狠扎进他身上的衣甲,发出密集而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撞击声。 这些弩箭之中唯有少数真正刺穿了他身上黑甲的略微薄弱处,但也只是入肉不过半寸便嵌于衣甲,不能再进。 顺着这些弩箭的推力,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如落石一般沉稳的往后坠去。 在还未落地之时,铮的一声轻鸣,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也是黑色。 剑柄上也尽是黑色的繁花。 薛九这些铁策军士面色极为寒冷,死死的盯住那道从上方林间坠落的黑色身影。 光是这些弩箭发出的声音,就让他们确定对方身上的甲衣十分精良,这些弩箭根本没有给对方真正致命的损伤。 一片寒光在这林间闪现。 所有这些铁策军军士都同一时间抽出了身上带着的兵刃。 铁策军军士所带的大多都是子母刀,一柄长刀比寻常的长刀长出一尺,而一柄短刀的刀刃上却有奇特的弯角。 长刀用于尽可能的和修行者保持距离,而短刀则是在对方的兵刃刺入自己的身体一刹那,对对方的兵刃造成一定的卡锁作用,给身边的同伴赢取更多的时间。 除了这些兵刃之外,铁策军自然还有一些专门应付修行者的特殊兵器。 比如这种臂弩,比如抛石绳索,比如金属抛网。 “林大人?” 然而当这些铁策军军士取出这些兵刃,准备拼命时,他们却骤然发现,林意不见了。 林意身上的那个巨大的鹿皮袋已经落在了地上。 然而背着这个鹿皮袋的林意,却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没有人注意林意在数个呼吸之前的动作。 包括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 在他往后顺势坠落的那一刹那,林意双膝微弯,蹲了下来。 他背上的鹿皮袋落地的一刹那,他已经如敏捷的猎豹,提着剑朝着一侧的林间阴影中掠了过去。 他并没有冲向那名北魏的年轻修行者坠落地,而是在这林间最黑暗处蹲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因为他知道这名北魏修行者不可能就此离开。 即便是没有多少战阵经验的他,也很清楚一名身穿精良铠甲的修行者,在寻常兵刃难伤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放过杀死这样一支敌军小队的机会。 急剧的脚步声在他的耳廓中响起。 北魏的年轻修行者落地,然后开始急速的奔跑。 他的身体衣甲和林间的枝叶相触,甚至发出了裂帛般的声音。 林意计算着脚步落地的声音,如极为仔细的听着鼓声的鼓点。 当某一个鼓点到来时,他的手略微用力,握紧了剑柄。 一片枝叶折断的声音里,北魏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影带着无数飞舞的落叶,如同一条喷泉般从林间喷出,冲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名铁策军军士。 也就在这一刹那,已经准备了很久的林意动了。 他弹了起来,步声如雷,速度比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还要快! 第一百零四章 敌剑 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的战阵经验极为丰富,他手中的剑已然对着前方那名铁策军扬起,然而在这一刹那,他的身体依旧往一侧横飞过去,在空中极为强悍的拧身。 林意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已经准备了许久,等待着的便是这时机。他也没有的花巧,手中的长剑如重锤一般,直往这北魏修行者当头斩落。 剑风气力。 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骇然面色,心中冰寒刺骨! 只是从这剑锋破空的声音,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剑的力量。 这是一名修行者。 然而不知为何,即便是现在,他都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强烈的灵气波动。 一声厉喝从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唇齿之间喷薄而出,他手中黑色长剑如电斩出,封住林意这一剑。 “当!”的一声巨响。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眼中顿时涌起一些痛苦和无数不可置信的情绪。 他的手腕骨骼之间剧痛,几近骨折。 对方的气力,竟然比他还要大出许多。 林意没有任何的迟疑,在这名北魏修行者挡住他这一剑的瞬间,他将已经握在左手中的红龙银鲨手镯狠狠的投了出去,投向这名借力往后跃出的北魏修行者。 即便对方的眼中尽数是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清晰,但是对方的面容依旧冷静专注,给他此时的感觉就像是一头猛虎即便受伤,都是极度的危险。 而且对方身法轻灵,对于真元的控制和使用极有水准,比起那些天监五年生不知道高明多少,若是被拉开距离,便不知道会产生何等后果。 和他预想的一样,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紧抿双唇,冷酷的用左手接住了这柄剑,然后挑了出去,挑中了他砸出的这一对手镯。 他想要将这一对手镯挑飞出去,然后瞬势进剑,反杀林意。 任何飞行之物皆有轨迹,而且飞行时即便投掷力量惊人,依旧可以以一点为支点,轻易的改变去向,不至于击中己身。 然而这一切却并未如他所料。 当他的剑锋轻柔的落在这飞来的一对手镯上,就将剑体一震,将这对手镯顺势挑飞出去之时,他却感到手臂一沉,不是挑到了一对手镯,而是剑上压了一柄大山。 他体内的真元朝着左手疯狂的涌去,剑身剧烈的震动起来。 然而那一对手镯依旧牢牢的贴在他的剑上。 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就如他的身体内里有一个无底深渊,怎么都触及不到底。 剑风凄厉的响起。 林意的剑落在了他的身上。 “噗”的一声闷响。 这名北魏的年轻修行者身体微微后仰,林意这一剑没有能够斩中他的头颅,但是落在了他的当胸。 这一剑依旧未能直接破开他的黑甲,只是在黑甲的表面斩出一道长长的裂口,露出了内衬的金属物。 然而这一剑的力量却依旧让他的身体内里响起了无数的骨骼碎裂声,让他张口喷出一团血雾。 咄!咄!咄!咄! 令人心悸的弩箭钉在甲衣上的声音密集的响起。 十余名铁策军狂奔过来,手上的臂弩射出的弩箭极为精准的全部射在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的身上。 几乎与此同时,一张玄铁抛网抛飞过来,如网大鱼般将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浑身缠住。 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嚎叫,身体狠狠坠地。 也就在他坠地的一刹那,两名铁策军军士已经扑了上去。 他们扔掉了手中的长刀,双手握紧短刀,直接连着冲势,加上自己的身体重量,狠狠的将这名短刀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双手压了过去。 噗嗤!噗嗤! 两声清脆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响起,这两名悍勇的铁策军士的双刀无比准确的刺穿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双掌,深深扎入地下,将他的双手牢牢钉住。 这两名铁策军士毫不犹豫的顺势滚翻了出去。 亲眼目睹无数同僚的牺牲才形成了他们的宝贵经验,即便是重伤垂死的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都足够危险。 在铁策军中有一句名言,若是想修行者不杀人,最好的方法便是将他的脑袋砍下来。 “够了。” 林意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的平静里蕴含着强烈的自信,所有的铁策军士很自然的往两边退去,远离这名已经重创的北魏修行者,让林意走到他面前。 原本身穿这样精良甲衣的敌军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是绝对的噩梦,然而方才刹那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们肯定,或许没有他们的出手,这名北魏的年轻修行者也不是林意的对手。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长剑已经掉落一边。 林意用剑挑起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剑,取下上面的红龙银鲨手镯,然后戴在手上。 他保持着警惕,伸出剑来,对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咽喉,轻声问道:“告诉我们一些想知道的军情,我便能让你活。” “若是自己都不想活,那便没有人能让我活。” 这名北魏修行者惨然笑了起来,一缕缕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落在他的颈间。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听出了对方话语种的意思,也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死意。 “何必一定要死?”他看着对方年轻的眉眼,说道。 “你太年轻。” 这名北魏修行者并没有任何嘲讽之意的说了一句,然后轻叹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死在你这样的…比我更年轻的修行者手中。” “林意,树林的林,意思的意。”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颔首为礼。这是对于一名对手的尊重。 这名北魏修行者彻底平静下来,平静的迎接死亡。 “我叫慕容行,很行的行,然而现在已经不行了。”他说了一句在平时会引人发笑的话语,然而此时说时,他的口中已经开始溢出黑色的鲜血。 他的双瞳迅速的失去了光彩。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薛九走到了林意的身侧,小声的提醒,“方才的动静或许会引人过来。” 两名铁策军军士过来拔出了自己的短刀。 其中一人用刀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脖颈间刺了刺。 这并非是亵渎对方的尸身,而是在战场上确定对方死亡的方式。 另外一人开始飞快的搜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上比被马贼洗劫过还要干净,除了身上的黑甲和林意此时手中提着的剑之外,便只有一块黑牌。 “他的姓名应该没有说谎。” 这名铁策军军士看了一眼,将黑牌递给林意。 林意看到这块方形的黑牌似是用牛角制成,两面也尽是繁杂而美丽的花瓣,只是一面刻着慕容两字。 林意没有说话,他举起两柄剑看了看。 自己先前在战场上捡到的剑剑锋上依旧毫无缺口,而这名北魏修行者的黑色剑上,却是有一点米粒大小的斩痕。 虽然坚韧程度略逊,但寒气逼人,也依旧是柄好剑。 他将这柄剑也收了起来,目前而言,双剑似乎更适合他大开大合的砍杀。 第一百零五章 小姐 在这种战场上,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感慨人生和思索对方身上的故事。 更何况方才的战斗里,林意知道自己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事情,比如铁策军的一些暗号,比如熟悉铁策军的战斗方式,熟悉身边这些铁血的铁策军军士各个人擅长的战斗技巧。 修行者有无数可以轻易自尽的手段,相比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这些拥有不了修行者天赋,永远无法感受到天地灵气存在的普通军士,他们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悍勇和军纪,更值得尊敬。 他可以肯定,即便没有他的存在,这名北魏修行者即便能够杀死这些铁策军,恐怕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他跟在薛九的身边,一边行进,一边开始详细的问询作为一名将领和军士所需知道的事情。 …… 阳光渐渐明媚,驱散了林中的一些雾气,一些阴森晦涩的气味也被驱散了不少。 山林中必有秀处。 遍布毒瘴毒虫的山谷中依旧有完美到如出画卷的花林,自然也有其它景秀。 一条银链般的山瀑从山崖间的缝隙中毫无征兆的涌出,在半空散碎成无数玉珠般的水滴,将阳光折射成七彩,形成彩虹,横跨在下方的林间。 这片林地竟是一片紫色。 内里遍布的全部都是在建康难求的紫竹,这些紫竹全部扎根在岩石缝隙之中,根根在建康的园艺师眼中都是极致的品相。 然而在这片竹林中的人,此时却萦绕在一种惶恐不安的气息里。 这种紫竹林天生的雅致和富贵堂皇的味道早就消失于无形。 十余名修行者或是闭目调息,或是在用药疗伤,神情都是疲惫到了极点。 至少有三名修行者的伤势看起来极重,根本坐直。 一名修行者的手臂齐肘而断,腹部也有一道剑创,即便用了伤药,伤口处依旧有血水在渗出。 另外两名修行者不见有任何外伤,但是面色极为苍白,呼吸都异常艰难。 这些修行者身上的衣衫明显都出自建康的知名工坊,很多领口和袖口上都有那些工坊的标记。 这种标记蕴含着两层意味,一是这种衣衫都价格高昂,能够穿戴的非富即贵,另外一层含义是这种衣衫必定非一般的甲衣所能媲美。 除却衣衫之外,这些修行者身边放置着的武器也是极为精良,很多人的剑柄刀鞘都是有着精美的精金和玉石镶嵌,美轮美奂。 有一名女子和这些修行者距离不到二十步。 她站在那条彩虹的下方,沉默不语的看着身前的一泓碧潭。 她是陈宝菀。 这些人修行者自然便属于陈家。 陈家是当朝最显赫的权贵之一,跟随着她到眉山的修行者们的实力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然而在入眉山之后遭遇的事情,却是令人根本无法想象。 应该是北魏方面有细作打探到了军情,所以在她进入眉山之后,就遭遇了三次战况惨烈的伏击。 只是看着此时前方的水光,她依旧想不通的是,为何在遭遇了第一次伏击之后,他们已经一路潜行,极度隐匿行踪,甚至不再往那些灵药更多的区域行走,然而北魏的那些修行者,却依旧能够追上他们。 不只是追上。 她摇了摇头,后两次伏击和第一次伏击都是如出一辙。 那些北魏的修行者四面夹击,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在密林之中的行进方位。 若说修行者的品阶,他们在第二第三次伏击中战死的两名修行者,甚至已经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令世人畏惧的半圣,陈家这次便来了两个。 然而即便是有半圣存在,他们却并没有更早的感知到敌人的存在。 她确信现在跟随着她的这些人里面,不可能有任何内奸的存在。 因为在前几次战斗里,这些修行者里面若是有人是北魏的人,那根本就等不到现在,他们也根本逃不到这里。 那这是为什么? 这便是她真正想不明白的地方。 “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你们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我可以肯定,这些北蛮子还在追着我们,不出意外,他们应该还能追上我们。” 她转过身去,缓步走回这些修行者的身边,平静而坚决的说道:“而且他们的目标应该在我,所以接下来我们分散走。” “小姐,这万万不可。” 这些修行者全部变色,就连三名伤重的修行者都睁开眼来,强行支撑着要坐起。 “并非担心你们之中有北魏的人,若非有你们,我早就已经死去。”陈宝菀对着这些修行者行了一礼,“正因为如此,我不想你们无谓的死去,我需要你们活着。” “人迹越少,追踪越是困难,分散走,活命的机会会更大。” 陈宝菀平静的笑了起来,当年的齐天学院有很多优秀的权贵家的女子,然而她和萧淑霏一样,是最让林意刮目相看的存在,此时她便轻易的显出了不同来,“不用担心我被俘获这件事情,若是到了那种时候,我有很多种自尽的方法。” “小姐,在你看来,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可能比你重要,然而在我们看来,即便我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不如你重要。”一名修行者沉痛的颤声说道,“您的身份和地位,对于两朝而言,不只是和一些名将一样,是某种象征,保护你周全,更是我们的使命和荣誉。若是你死了,我们无法苟活。” “若我真死了,若是你们能够活着出去,那便用你们的余生帮我报仇。” 陈宝菀淡淡的笑了笑,“我并不怕死,只怕糊里糊涂的死了。你们都可算我的师长,你们应该明白,我现在所说的,是最好的方法,我们能够活着的最大可能。”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再做停留,转身走出紫林。 所有这些修行者都知道她的性情,没有人能够拦住她,直至她的背影在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一名修行者才惊呼出声。 他发现陈宝菀在他身前不远处悄然留了一瓶丹药。 这些修行者都经历过无数风雨,然而看到这瓶丹药的时刻,许多人的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都很清楚前几次大战的损耗。 这瓶丹药也应该是陈宝菀身上唯一的疗伤药物。 * * * (1、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早起赶了一章,不少好朋友从外地赶来,要聚一聚,所以今天就这一更。算是偷个懒。年纪渐长,开始发现自己缺的就是时间。经常会看留言,有书友留言说现在我的写法越发纯熟,故事越来精巧,却没有了流氓高手的青涩和激情,其实是这样的,写流氓高手的时候,我刚出校园不久,但是距离我离开大学已经十六年,当年的那种青春和热血,已经很远,而且我11年回学校时,过去了十年,学校的气氛已经和当年有很大区别。很难再有那种感觉。接下来我还会写竞技的故事,但是可能会多些世故,多些真实,多些真正的人生。2、前面林意父亲的修为我有前后误差,看到书友提出来了,我两章都做了修改。感谢指正。3、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不住,我明明还有一点想要说的,但是莫名写到这里却忘记了。) 第一百零六章 异样的统帅 就在陈宝菀离开这些忠诚守护着她的修行者,独自一人离开这片紫竹林时,有两名身穿黑甲的北魏修行者的身影切割着空气,来到平蜂谷。 这两名北魏修行者第一时间发现了慕容行的尸首。 他们蹲下身来,看着慕容行的胸口和双手的伤口,沉默不语。 只是依靠现场一些战斗的痕迹,这两名北魏修行者很快推断出来,这是南朝铁策军的手笔。 站在对立的位置上,他们这些北方王朝的人最难理解的南朝军队就是铁策军。 按照他们的认知,铁策军并非是南朝最精锐的军士的集合,而是那些在军队中受排挤,在被的军中被无情抛弃的军士的集合。 铁策军很难得到充足的粮草供给,甚至连一些军械都不精良,很多甚至都是自制。 这样的军队应该没有丝毫士气和意志可言。 然而事实却偏偏相反,铁策军比南朝那些知名的精锐军队还要难缠。 他们这些修行者并不知道,正是因为活的太过艰难,所以绝大多数铁策军军士想着的只不过是要尽可能的活下去。 没有什么意志,比纯粹的要求活着更强大。 就如这些北魏修行者不理解的,党项等更偏远的王朝中,为什么很多生活已经极端困苦的人,却偏偏要拼着自己都吃不饱,都要供奉他们一些所谓的神灵,所谓的上师。 事实在于,越是困苦和活得艰难的环境,就越需要某种强烈的信念支持。 看着周围的一些战斗痕迹,这两名北魏修行者确定战斗结束的很快。 战斗结束得越快,便说明这支铁策军很强。 所以这两名北魏修行者没有选择自行追击,而是决定迅速返回汇报这个军情。 ...... 铁策军的行进很谨慎。 他们大多数时候顺着山中的溪流前行,而且是伏低身体行走在水中,尽可能的将身体钻进两岸树木的阴影里,甚至恨不得将自己嵌进那些裸露的树根之中。 许多都是生死之间学得的经验。 水声可以掩盖很多行军时带来的声音,水流可以冲刷掉留在溪道里的痕迹,甚至能够冲刷掉留下的气味。 林意紧跟在薛九的身后,他虽然名义上已经是这支铁策军的统领,然而对于行军打仗,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 但对于薛九而言,林意学的很快。 那些在战阵中经常会用的口令、暗号和手语,林意几乎听了一遍就已经牢牢记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林意甚至很快记住了铁策军和其余不同所属军队互相辨认对方身份的一些方式和暗号。 而且在薛九看来,林意自幼耳闻濡染,在统帅方面,恐怕天生就有着旁人不能相比的优势。至少在气质方面,在他看来,林意和那种刚派到铁策军的一些年轻精英将领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在你们看来,和修行者战斗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意一边牢记着那些暗号和手语,一边轻声的问薛九。 越是和薛九交谈,他就越是觉得,这些铁策军的战斗经验对于他其实比齐天学院和南天院的那些典籍和笔记的记载都要宝贵。 因为能够留下事关修行的笔记的,一般都是修行者。 这些寻常的军士都不可能在历史的长卷中留下什么著作。 但修行者留下的典籍里,一般记录的都是如何利用武技和真元技巧对敌,即便有一些以弱胜强的例子,但其中的修为差距也不可能太大。 譬如说很少有典籍会教刚入黄芽境的修行者去如何杀死命宫境中阶的修行者。 这种差距太大,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被认为不可能发生。 刚刚凝结黄芽的修行者,遇到命宫中阶的修行者,那便痛快的去死,不要太过无谓的挣扎。 但这些铁策军军士却连修行者都不是。 他们的一些小手段和杀死强大修行者的经验,在林意看来便十分有用。 “最重要当然是冷静。” 薛九轻声的说道:“首先要彻底想清楚,修行者和我们本来不是一样的人,他们的力量太强,将他们看成和猛虎一类的东西,看到他们无论怎么发威都不害怕,能够保持冷静,便是第一步。接下来在我们看来,如何能骗过修行者,就是关键的第二步。” 林意有些好奇,“骗过是什么意思?” “修行者的反应永远比我们快。”薛九回头看了一眼林意,“就如你,哪怕我和你站着不动,都是抽刀互刺,你都会比我更快的知道我的刀刺你哪里。哪怕你后出手,你都能有足够时间挡开我一刀,反而反杀我。所以不要以为修行者有时候有破绽,我们觉得的来不及,只是我们觉得而已。我们需要的,是让他产生某种疏忽,疏于防备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比如说我们会装死,这些修行者杀人,若是杀的也是修行者,他会记得很清楚杀了几人,但是杀我们这种寻常军士,在战斗之中,他未必会数已经杀了几个,还会剩余几个。我们有些人可能会在中他刀剑之后重伤,但索性不动,让他以为死去,在有些时候突然发动袭击,便有可能会成功。” 山林之中的气候多变,一场突然来临的暴雨结束了林意和薛九的这场谈话。 所有的铁策军上岸,遁入山林。 这种暴雨很容易引起短时间的山洪暴发,有时候上游下来的水流在刹那间就能令这种浅溪的水位变成足以吞噬他们这种军士的怪物。 也就在这场不期而遇的暴雨还未停歇之时,就隔着一座山头,有一缕青色的烟气,在雨丝里顽强的升上天空。 所有的铁策军军士在看见那道青色的烟气时,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望向林意。 这是青狼烟,南朝军队用来求援的东西。 铁策军有援救之责,此时见到这样的狼烟,去和不去,便需要林意才能决定。 燃起青狼烟,便说明那里的战斗对于南朝的军队已经极度不利。 尤其在修行者到处出没的眉山里,这样的战斗便更危险。 只是能够逃避么? 人生有很多事,没有逃避的理由。 林意抬头看着那道距离他们很近的狼烟,握拳,抬起。 这便是准备战斗。 ...... 暴雨遮住了凄厉的箭鸣声。 数百枝羽箭画着一道道弧线,从山坡的两侧,随着雨线朝着被压制在一条山沟里的南朝军队坠落。 山沟里的南朝军队已经尽可能的分散,将身体蜷缩在一些树木和山石的下方,然而这些箭矢落下,依旧发出了不少入肉的声音,溅起一蓬蓬血花。 “这是哪个白痴带的军?” 刚刚翻过山头,压抑着剧烈喘气,刚刚从林间看清这样的画面,薛九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怒骂了一声。 对于他们这些铁策军而言,即便是恰好行军在山沟,陡然遭遇了两侧山坡的埋伏,在燃起青烟到现在这么多时间里,这支军队也至少应该设法冲进一侧的山坡。 而在他现在看来,这支军队根本不需要朝着两侧山坡硬冲,他们只要全速退往后路,他们的后方,就是一座不高的山丘,但足以改变现在这种被人随意施射的局面。 “这是什么军?” 林意之前已经听薛九说了一些各军的特征,但眼下那支被压在山沟中的军队身上的服饰式样明显是南朝的式样,但他依旧看不出属于何军。 “是这边州郡的府兵。”薛九寒声道:“到底属于何家府兵,看不出来。” 林意点了点头,他望向对面的山坡。 北魏的羽箭其实造价很高昂,但一路上他至少已经听到了四轮箭雨。 下面的那支南朝军队的统帅的不堪足以引起薛九的愤怒,但在他看来,北魏这支军队的统领,也同样很任性,很挥霍。 第一百零七章 冲阵! 之所以觉得这支北魏军队的将领在对面的山坡,是因为那边落下的箭矢明显要多出许多。 而且从这些混杂在雨中的箭鸣声里,他能够听到一些细微的差别。 对面那边山坡上有不少箭矢是独特的强弓射出,力量和速度更为惊人。 两边山坡上的北魏军队,则至少有四百,按理而言,在这种山林之中,要想辨认出谁是对方将领便很困难。 然而对方的这名将领,似乎并不想太过掩饰。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掩饰。 透过已经变得稀疏的雨帘,林意轻易的看到对面的山坡之中,有一名身穿将铠的男子很倨傲的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他的身侧,整齐的分列着二十名侍卫。 他的将铠有金属的反光,身后还有一条猩红色的披风。 披风这种东西,对于真正的战阵其实没有太大用处,按他所知,在北魏也不是用于平时御寒所用,而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林意甚至看到了这名将领挥手的动作。 随着这名将领的挥手,又是一轮箭雨落下。 “这些府兵已经胆寒,我们人太少,不可能救得了他们。”薛九的面色越来越阴沉。 下方那支南朝军队的人数已经不足两百,在他看来,若是这些南朝军队此时陷于苦战,人人都在拼命,哪怕他们加入之后,对方的数量还是以倍计,那即便随之战死,也不应有所畏惧,或许也有可能会有胜机。 但是下方那支军队太过胆怯,他们现在若是救援,便和幼儿想要救将溺亡的不会游泳的成年人无异,只有可能被拖下水。 “若对面那人真是他们的主将,我想试试。” 林意看着对面那名居高临下俯瞰战场的北魏将领,轻声道:“但首先我必须确定他和他周围有无厉害的修行者。” 这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便是现在这支铁策军的军令。 而且薛九也听出了林意的意思。 若是敌军阵中有很强的修行者,那林意便会接受他的提议,悄然撤走。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你们尽可能跟上我。” 林意加快了脚步,沿着山梁穿行,下方那支南朝军队支撑不了多久,若是那支军队彻底溃败,那即便他能够杀死主将,对于他这支铁策军而言也太过危险。 这支北魏军队给他的感觉越来越怪异。 四百余人建制的北魏军队在外面根本不算什么,然而在这眉山深处,这种建制的军队便已经很成规模。 按理而言,这支军队如此张扬,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强大的修行者坐镇,甚至是神念境。 但若是有那样的修行者坐镇,又根本不会采用如此浪费军资的战法。 眼下的这种战斗方式,给他的感觉很像是一只猫在随意的戏谑老鼠。 那名将领似乎根本不急着解决战斗,甚至也并没有派一支箭军去断这支南朝军队的后路,似乎根本不在意最后能够杀死多少人,有多少南朝军士能逃脱。 林意行走越来越快,他小跑了起来。 这支北魏军队的确很大意,这山岗上高处都根本未设立暗哨,在他的感知里,根本没有任何北魏军士隐匿暗处。 更令他不解,甚至震惊的是,随着他的越来越接近,他甚至可以确定,这名将领所在的这面山坡上,除了那名将领本身之外,甚至连一名修行者都没有。 那名将领本身,给他的感觉也应该只是命宫境的修行者。 一名命宫境的修行者,在外面的战场的确能如此倨傲的指挥战斗,但在这眉山之中,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想试一试。” 现在和解救下方那支军队相比,林意莫名的觉得,这个问题的本身更为重要,“你们都跟在我后面,矢形战阵。” 勉强跟在他后面,此时已经喘息不已的薛九看着他的眼神极为复杂。 他看得出林意现在很镇定,一丝都没有冲动的情绪。 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林意有些可怕起来。 那可是有数百名北魏军士...不是数十名。 他看着林意,点了点头。 林意看向下方。 此时那名北魏将领,便已经位于他的正下方。 而被压制在低洼地带的那支南朝军队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甚至可以看到,已经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开始乱逃。 北魏军队本身以箭技出名,而在北魏军队之中,有资格携带二十枝羽箭之上的,都有箭师的头衔,即便是军饷都比同年的其余军士要高出三成。 根本不需要齐射,这些站起来显露出身影的南朝军士,直接便被如电的数枝羽箭射杀。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卸下身上背着的行军口粮,将两柄剑背着。 他用力的握拳,然后松开,并指如刀,往下指去。 这在铁策军之中,便是全力冲锋。 他开始奔跑。 如脱缰的野马,往下狂奔。 此时暴雨即将停歇,天空渐渐亮起。 当他距离山坡上这支随意施射的北魏军后方只有数十步时,这些北魏军士终于听到了令人心悸的破空声和树枝折断声。 那名北魏将领惊愕的转身。 在这一刹那,林意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是一张分外养尊处优的面容,面如冠玉,有一种常年锦衣玉食者才有的柔光。 这名北魏将领看上去已经三十余岁的年纪,然而他的面容依旧英俊得能让建康城里绝大多数思春的少女脸红。 北魏的大多数男子面容都很粗犷。 然而和他们相比,这名北魏将领更像是南朝的名士。 此时林意觉得这名北魏将领像南人。 而这名北魏将领,却觉得从上方山林里狂冲下来的林意像北方的蛮兽。 他眼瞳里的林意脸上没有任何残忍嗜血的表情,只是冷峻而专注。 然而此时林意给他的感觉,却让他想到了他幼年时,看到猛虎从山林中跃出的画面。 这名北魏将领还处在微微的失神里,他身旁那些久经战阵的箭师却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嗤嗤嗤嗤...... 急剧的破空声伴随着弓弦震鸣声瞬间连成一片。 数十支羽箭极其精准的穿破湿润的空气,全部落在林意的身上。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林意的喉间涌出。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并无箭穿血肉的声音响起。 这些羽箭只是让林意的身体如同撞上了一堵墙一样,猛的一顿。 在接下来一刹那,在所有这些北魏箭师的眼中,林意就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更快的冲了下来。 有更为细微但更为尖利的破空声急剧的响起。 那些铁策军军士的胸肺已经如同火烧一般,他们甚至根本来不及呼吸,只是坚韧的意志,让他们持续的奔跑,距离林意不算太远。 此时距离北魏箭阵已经不到三十步,已经是他们臂弩的杀伤范围。 他们以超出平时极限的速度,疯狂施射。 林意一声厉喝,跳了起来。 他跳得不算高,借着地势,他就像是贴地在往下飞掠。 在这厉喝声中,他双手同时拔出背后绑着的双剑。 所有这些箭师的目光像中邪一般,牢牢的被他吸引,很多人甚至身边的人中了弩箭,惨呼着倒下,都依旧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想到去捕捉那些铁策军的身影。 林意已经太快。 当这些箭师手指捻着的箭矢第二次瞄准他的身影时,他的双脚已经再次落地。 一声如雷般的响声自林意的脚下响起。 林意的双膝弯下,他的身体瞬间半蹲,接着再次恐怖发力! 嗤嗤嗤嗤.... 一阵急剧的箭矢破空声响起的刹那,他已经带着狂风和无数的泥土、枝叶碎屑到了这支北魏箭军的阵前。 他手中的两柄长剑毫无道理,完全蛮横的化为两道横卷的光芒,斩入阵中! 第一百零八章 敌首 一片闷哼声和厉喝声响起。 林意身前的这些北魏军士面对这样毫无剑招可言的打法都及时作出了反应,然而首当其冲的五名北魏军士全部都感觉到了自己如同被疾驰的马车撞中! 这五名北魏军士只是骤然觉得不妙,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往后飞跌出去,鲜血随着闷哼和厉喝,从口鼻中冲了出来。 北魏将领眼中惊愕的神色越加浓烈。 他的自傲不在于他的修为,而在于他掌握的军情。 他方才的行为,和在北魏的花园里猎鹿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反复传递到他手中的军情,可以确定这方圆百里之内,应该已经不可能有冲到他这里的命宫境之上的南朝修行者。 既然都说了没有,那为什么会陡然杀出这样的一名南朝年轻修行者? 这名北魏将领想到这一层,他陡然愤怒起来。 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但直到此时,他也依旧只是惊讶和愤怒,他并不觉得这样一名年轻修行者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威胁。 他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身旁的那些侍卫,却已经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这些侍卫敏捷的绕过前方飞跌下来的军士,在冲上去之时,他们已经举起了一面面黑色如笠帽的黑铁圆盾,厉啸着用盾朝着林意压了过去。 依旧没有任何繁复的剑招,林意双手中的两把长剑狠狠的朝着这些出现在他面前的黑盾斩了过去。 更加确切一些的说,是砸了过去。 两声沉闷的重击声响起,这坚硬的黑铁圆盾的表面竟然生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这两名持盾的侍卫已然用肩顶住这两面圆盾,都依旧听到自己肩部的骨骼碎裂声,都根本无法稳住自己的身影。 他们身后的数名侍卫齐声大喝,黑盾硬生生抵在这两名侍卫的背上,推住这两名侍卫的退势。 林意的双手也被强烈的反震力量震得发麻。 然而在这两声沉闷的重击声响起的瞬间,他的心跳声也如擂鼓。 大量新鲜的血液带着新生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各处,他再发一声厉喝,整个人不退反进,一脚踏在其中一面黑盾上,整个人猛地向前方飞起。 他从这些持盾的侍卫上方飞过,如猛虎下山,直扑那名依旧站在山石上未动的北魏将领。 这名北魏将领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的脸色微白。 他眼前的天空被这名跃下的南朝年轻修行者的身影遮住。 “好一员猛将!” 他甚至在心中赞叹了一声,然后抬起了手。 在林意出现时,他的手中已经紧握住了一个金属圆筒。 此时当他的手抬起,当他体内的真元猛烈的涌动起来时,这个金属圆筒的表面顿时亮起很多细密的花纹。 这花纹重重叠叠,也是一朵朵异常美丽的繁花。 而且在他的真元冲击在这些纹理中时,这些繁花绽放出来的色泽,竟然也是黑色。 “噗” 奇异的力量在这圆筒的内里急剧的冲撞,最终在刹那间将内里一根银色的粗针激射出来。 当这根银色的粗针脱离这个圆筒的刹那,它的尾端出现了许多根诡异的白色线条。 这些线条是激碎的真元和空气形成的焰流,代表着惊人的速度和力量。 即便是如意境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在这样短的距离里避开这样的一击。 林意的身体如同被骤然砍断的圆木一样,轰然坠地,砸在这名北魏将领的身前,溅起一蓬烟尘。 那群手持圆盾的侍卫脸色都是极度煞白,心中都是一个念头。若是他们守卫的贵人真被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杀了,那他们即便在这场战阵中活着,回到北魏之后,也不知会有何等的下场。 这名北魏将领淡淡的摇了摇头。 他甚至没有去看上方还在冲杀下来的那些铁策军。 没有了修行者的支持,那些小股的南朝军队,只是飞蛾扑火,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 所以他伸出脚来,想要一脚将坠倒在他身前的这名南朝修行者翻过身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面前亮起一道剑光。 林意一剑往上斩出,简洁明了。 唰的一声。 这名北魏将领伸出的脚齐踝而断。 原本无数杂声的战场上骤然一寂,因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样的画面。 包括这名北魏将领本身。 他只是觉得脚上一凉,就看到了自己的右脚脱离了身体。 这时候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满脑子的不能相信。 他张开了口。 这一瞬间的迟钝,让他还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林意已经跳了起来。 在那些手持黑盾的侍卫刚刚回过神来,拔出挂在身上的长刀时,第二道剑光也已经亮起。 这名北魏将领的左脚也和他的身体脱离。 也直到此时,当这名北魏将领无法站稳,整个身体往前失控倒下时,这名始终保持着镇定和优雅的北魏将领才无比凄厉的惨嚎起来。 这名北魏将领往前栽倒。 林意迎头冲上。 他撞入了这名北魏将领的怀里。 咚的一声! 即便是上方山坡上心坚如铁的铁策军军士们,都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一记。 谁都可以听得出这一撞的力量。 “噗....” 这名北魏将领口中鲜血狂喷。 然而他的身体没有倒飞出去。 林意的身影没有和他分开。 林意已经放开了一柄剑,他的一只手拦腰死死抱住了这名口中鲜血狂喷的将领,手中的那一柄剑顺势横在了这名将领的脖颈上。 也直到此时,两边的山坡上,才响起了无数骇然的惊呼声。 所有手持长刀和黑盾的侍卫已经距离林意不足五步,然而这一刹那,这些侍卫全部顿住,这片山坡上其余的所有箭师也全部僵住,有些箭师已经将弓弦拉至极限,他们的手指关节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白得透出了肌肤下骨骼的颜色,然后他们却不敢朝着这名南朝修行者射出任何一枝羽箭。 “你们在等什么!” “等你们的家人喊你们回家开饭吗!” “还不往这里冲杀!” 然而林意却是已经厉喝出声。 他很能理解薛九的那些愤怒和不屑,因为直到此时,山沟里那支被压制的南朝军队,竟然还没有及时作出反应。 那名统御军队的将帅,到底平庸到何种程度! 山沟里,有一些隐匿在树后的年轻人的衣饰也和他们身周大多数军士的服饰不同。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包括周围的一些军士,原本眼睛里也已经充满愤怒,等到林意和铁策军出现时,尤其当林意冲杀下来,这样的画面落入他们的眼瞳,也让他们陷入了微微的失神中。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 其中数名年轻人的面色雪白。 他们感到了羞辱。 “还不冲!” 这数名年轻人不想再等军令,只是从唇齿间无比冰冷的挤出三个字,他们便冲了出去。 “杀!” 他们的身后,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大叫,接着便连成了一片。 绝大多数被压制在这片沟地的军士,终于开始冲锋,朝着林意所在的这片山坡疯狂冲锋。 相比他们的如梦初醒,所有这片山坡上的北魏军士很茫然。 “谁若射箭,我便杀了他。” 越是如此,林意越是感觉到手中这名将领的重要,他寒声说道。 第一百零九章 战功 战阵上这种要挟一般而言不可能奏效。 无论是南梁边军还是北魏边军,任何的主将在战死之后,第一时间便由副将接任,若是副将战死,则还由下阶将领接任。 和南朝相比,北魏的绝大多数军队尤为彪悍,若是出现这种主将被擒的状况,极有可能主将一身令下,箭军直接发箭,直接便将他自己射杀,以免动摇军心。 然而这支军队显然不是正常的边军。 正常的北魏边军绝对不会如此滥用宝贵的箭矢,一支军队也绝对不可能绝大多数都是箭师。 若不是正常的军队,这样的要挟便有可能奏效。 和林意希望的一样。 当他的声音在这片山坡上响起,便没有箭矢破空声再响。 一支几乎都是由箭师组成的军队,在不施箭的情形下战斗,和斩断双手没有什么区别。 上方铁策军一冲,下方又有南朝军队反冲,这山坡上的北魏箭师不知如何还手,顿时溃败。 这些北魏军士朝着两侧山林逃逸,但是却显然不敢逃远。 “你是什么人?” 林意将这名北魏将领放在山石上。 这名北魏将领颓然跌坐,因为大量失血,他已经面白如纸,只是他至少是命宫境的修行者,生机比一般人强横得多,断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伤势而直接死去。 “我...我是宝胜王。” 这名北魏将领看着林意,他的目光有些茫然,有些惊恐,有些怨毒。 “宝胜王?” 林意大吃一惊,他自幼和军中人相处,很清楚北魏的官制,南朝和北魏不同,南梁一些建立足够军功的人也能封王,但这种将相封王,大多的权势也只是相当于一州刺史,有些甚至不如。 但北魏不同,北魏极少有异姓王。 北魏的王几乎都是王亲国戚。 只是按照常理判断,北魏的王若是进入战场,又绝对不可能随从只是这样的实力。 “你是北魏皇帝的什么人?” 林意有些不敢相信,他看着这人,寒声道。 “我是他九弟。” 这名北魏将领犹豫了一下,垂首说道。 “薛九!” 林意侧过身去,此时薛九等人已经从上方冲了下来,冲到他的身周。 “你听说过北魏有个宝胜王吗?”林意没有顾忌这名北魏将领的感受,直接问道。 薛九气都未喘匀,刚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剧烈的咳嗽起来。 “没有听过。”好不容易边咳嗽,薛九边回了句话,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也就只是这片刻,下方的南朝军队已经冲上这山坡,而退往两侧山林的北魏军队却是始终不走,竟然有两人从林间走出,双手抬起,显示没有兵刃,走上前来。 “你们是铁策军?” 下方冲上来的南朝军士此时已经认出了薛九等人的装束。 “你们是?” 林意看着冲在最前的十余名年轻人也是一愣。 这些年轻人比他年纪略大,也未穿军中的制式甲衣,也并非修行者,但是身手比一般的军士却是强出许多,明显精于武技。 “我们是戎州六同郡六同学院的学生,他们是六同郡守的府军。” “六同郡?” 薛九冷笑了一声。 郡太守位列十班,一方权重,按理而言,治军应该足有能力,但是这一支军队,看上去简直和一些富贾的府兵相差无几。 这些年轻人明显看到了薛九的神色变化,一时眼中都是愤愤。 他们受召随军,自然没有什么战阵经验,但是方才那种情形,即便是以他们理解,也自然要拼着一定死伤向后方突围。 然而这支军队的将领高策却是迟迟不发军令,只是因为唯恐一退,便彻底散掉。 这只是典型的打仗没有悍勇之气,纯粹想要靠人数安慰自己。 “宝胜王?” “难道他便是宝胜王?” 也就在这时,这些年轻人后方南朝军士里,有数人惊呼。 两人快步分开人群,身上甲衣叮当作响,急切的挤入进来。 看着这两人,这些六同学院的学生都是面露憎恶的神色。 这两名身穿锁片甲的将领,便是这支军队的主将高策和军师赵狼咲。 “参见大人。”看到这两人衣甲,薛九虽然脸上依旧有冷笑,但是不得不躬身行礼。 林意也是微躬身行礼。 对于军方官制,他倒是也十分熟悉。 这两人衣甲上都有虎符花纹,改换新朝之后,这种身上有符印的,便是位列十二班的将领,自己已经能够统军千人,而且还能调用地方上官阶比他们低的武官的军队。 薛九和自己,距离这两名将领的官位,其中是差了好几个等阶。 军队中最讲等阶,不管下阶将领如何看不起上面的将领,但必须行礼听令。 “你们是铁策军,做得不错。” 高策相貌甚是威武,身高比林意至少高出半头,面孔方正,身材魁梧。看到林意和薛九等人行礼,他摆了摆手,笑了笑,“你们战法合理,配合我们六同军得此大捷,我必定好好帮你们提报。” 听到这一句话,林意心中还未如何波动,但薛九等一众铁策军却都是大怒,敢怒不敢言。 这种说法,明明便是抢战功,将主要功劳都记在了自己头上。 方才情形,若不是林意冒大险冲入敌军夺帅,这高策所率军队恐怕都全军覆灭,还谈什么军功。 与此同时,那些六同学院的学生也是眼中怒意更浓,在心中大骂无耻。 “说,你是不是真的宝胜王,如何证明?” 高策却是并不和他们多言,一纵身就到了那北魏将领身前,同时喊人给他止血。 便是凭他这一纵跃,林意就看出他不是修行者。 这北魏将领咬了咬牙,头依然垂着,却是在自己的腰侧一摘,手指上已经吊着一枚金印。 这金印只有拇指指甲大小,但是印纽却很精致,是一只长寿龟。 “金龟王符!” “好!好!好!” 高策欣喜到了极点,连说三个好,“有这金印,就算你不是宝胜王也是了。” 这句话更加不堪。 聪明人都听得出他的意思。 有这王印证明,就算这人真不是宝胜王,他现在一刀杀了,也可以说是斩了宝胜王按功领赏。 那些六同学院的年轻学生面色都是阴沉如水,有几个人甚至忍耐不住,转过头去,狠狠的吐了口口水。 “停住,你们想要做什么?” 高策又是一声断喝,那两名空手而来的北魏军士已经距离他们不到五十步。 “放了他,我们保你们平安离开。” 一名北魏军士出声,声音极冷。 林意认得出他身上的衣甲,应该便是刚刚持黑盾的侍卫之一。 “现在你们的宝胜王在我们手中,还敢如此说话?”高策厉笑起来。 “他死了,我们也活不了,若是不允,便拉你们一起陪葬。”这名北魏军士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高策。 高策心中莫名一寒,笑容顿消。 “大人,请容我问几句话,再做决定。”林意顿了顿,又轻声的补了句,“到时如何,还是大人做主,我铁策军还有军务在身,倒不好意思多分大人功劳。” 林意说得也再明白不过。 这高策心中只有军功,但对于他而言,他更关心的则是这人为何敢在这里像围猎一样有恃无恐。 第一百十章 真正的围猎 “你是?” 高策看着林意倒是极为客气,他方才在下面也见到了林意的冲杀,那踏破黑盾一举擒帅的画面,也让他心惊胆颤。 “林意,南天院天监六年生,现任铁策军校尉。”林意神情淡然。 “哦?” 高策眼中异芒一闪,像他这种人物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南天院的学生进入铁策军必然是家中毫无势力,而且恐怕惹上了什么权贵。 但南天院的学生大多身世不凡,也不知道林意和其余学生之间是否有过命的交情。 这在他看来,却是惹不起。 “林将军客气了。” 他顿时笑了笑,“要问什么尽管自便,只是生怕他们传讯出去,这里不能耽搁很久。” “那是当然。” 林意看着他,道:“只是不知这宝胜王什么来历,倒是要请教大人。” “这简单。” 高策微嘲道:“按我所知,宝胜王元胜是北魏唯一不成器的亲王,在北魏皇城边上分了一块封地,平日里也不掌兵权,游手好闲,只是爱游猎。但其人英俊,且会讨人欢心,所以倒是深得北魏皇太后欢心。” 听到高策如此说,周围那些年轻的六同学院学生们都是面色更为难看。 只是这样的一名绣花枕头,便让他们近乎全军覆没在此,这高策幸亏有林意相救,现在却是有脸嘲讽这元胜? “多谢大人。” 林意却是也不多话,他转过身去,俯下身子,直接便在这宝胜王元胜的耳边轻声道:“我可不在意军功不军功,我问你话,若是有所迟钝,或者让我觉得话语不实,我便直接杀了你。” 他这声音很平和。 但是这元胜看着他平静的眼眉,心中却是又蓦然生出极大的寒意。 在北魏,平庸的军队最怕遇到精锐的军队,但很多精锐的军队,却很怕一些单独行动的悍匪。 军队的实力不可能不如悍匪。 但那些悍匪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他们身上拥有一种随时可以玉石俱焚的气息。 他见过有些终于被北魏军队擒住的悍匪,他深深的记着其中一名只有十六七岁的悍匪的眼睛。 而此时,林意的眼睛里,也有类似的东西。 他觉得林意说的话是真的。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点了点头。 “这里明明不是你这样的人应该来的地方,但你却像是平时围猎一样,似乎根本不在意有厉害的修行者到来,这是为什么?”林意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微冷的问道。 “有军情,有确切的军情告诉我行军路线。”元胜有些艰难的回答道:“在此之前没有出过任何问题,这片区域按理不可能有修行者到来,不可能有什么军队能够对我们造成威胁。” “确切的军情?”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起,“有确切的军情,甚至可以精准到告知你行军路线途中不可能存在修行者?” 元胜点了点头。 “为什么?”林意想到了那天目睹的半圣之战,心中顿时觉得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你们北魏用什么方法可以做到这点?” “会用猎鹰传讯,还会辅以磷火箭传讯。”元胜说道。 林意冷漠的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种传递的方式,我是说是什么人在给你传递军情,他们是用什么方法,来确定我们南朝修行者的动向。” “不知道。” 因为这三个字,元胜的额头上顿时布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生怕林意不信,马上接着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确定南朝修行者的动向,我只知道是某名王室领兵。按我所知,至少有上百名抽调而来的修行者归他统御驱使。” “至少上百名修行者统一受他驱使?” 林意有些震惊,“你们北魏这样做是想要做什么?” “应该是要想俘获你们一些高官权贵的子侄,借以要挟。”元胜微微的犹豫了一下,道:“按我先前所知,有一名极为重要的人物进入了眉山,那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极为重要的人物?” 林意想到了某种可能,他的脸色微变,“是世家子弟,什么叫做极为重要的人物?难道是我朝陈家或是萧家的子弟?” “这我并不知晓。”元胜摇了摇头,道:“想来应该是那一流的人物。” 林意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便是由他想,对于北魏而言,也只有陈家、萧家一流的人物才算重要,而且他并不觉得,像陈宝蕴那样的陈家子弟也根本不足以让北魏兴师动众。 “那你说的那些人,你说的那名统御至少上百名修行者的人,便在附近山林?”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在来这里之前,遭遇了一名你们的北魏年轻修行者,身穿黑甲,黑甲极为精致,上有繁花,和你说的这些人又有何关系?” 元胜的眼睛里出现了更多的震惊,他声音微颤的说道:“这种黑甲出自我王兄御工坊…那些受统御的修行者,便是都身穿这样的黑甲。” 林意沉默不语。 他的身体里尽是不好的感觉。 他直觉元胜说的全是事实,他现在只是不想这事实和陈宝菀或者萧淑霏任何一人有关。 “那人统御的上百名修行者,都是什么样的修为?”林意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不知道。”元胜的面容无比的苍白,他摇了摇头,“但大多都是从军中和各地调来的强者。” “林将军,问得如何了?” 高策的声音响起。 他已经有些不耐,而且在他看来,这里已经太过危险,不能再有停留。 “他的身上有重要军情,大人你可以再细致问询,必有更大战功。”林意知道元胜所知有限,再问下去恐怕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对着高策说了这一句之后,便转头过去看着元胜问了最后一句,“你可知道你说的那名统御将领的大致方位?” “应该在这周遭百里内。”元胜颤声说道。 “既然如此,就此别过。” 林意很果断,直接便告辞。 “就这么走了?” 薛九深深的皱着眉头,他难以理解,在林意的耳畔轻声道:“若这人身份无误,这是惊人战功。” “能够最终达成的才是真正战功。” 林意转身离开,同时轻声回应道:“这高策胆怯又贪功,我不认为凭他的能力,可以吃得下这份战功。即便是我们,在如此境况,我也觉得我们不可能有能力带这样的活口回去。” 薛九怔了怔。 先前他愤懑于高策的吃相,而且这种轻易让战功,绝对不是铁策军的作法。 只是想法不同。 但现在他想清楚了,却醒觉林意说的才是对的。 能够和林意一样清醒的人并不少。 就如那些已经无法安于高策统御的年轻学生。 在林意率着铁策军离开之后,这支六同军内部顿时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按照高策的想法,他必须以这元胜为人质,等到六同军出眉山时,才交出元胜。 他也是如此和北魏军的那两名军士说的。 只是这些年轻学生很清楚他的真正想法。 “我不想和这样愚蠢的将领一起去死。” 一名年轻学生寒声对着他的所有同窗道:“而且我耻与这样的人为伍,押着北魏这样重要的人物不放,这支北魏军又衔着不放。又不化整为零…我们的踪迹,完全在北魏军方的掌握之中。难道他真以为能够将元胜带出眉山?” “但我们不听他调令,是违反军令。”一名学生轻声说道。 “此人胆小,我们不说要走,直接说先去求援,他必定同意。” 听着这句话,这围成一堆的六同学院学生全部点了点头。 第一百十一章 私生女 “有什么方法,可以迅速获得军情,或是迅速传递军情?” 当又一场雨来临时,林意轻声的问身边的薛九。 他的心情很沉重。 只是这些铁策军军士很难理解他的心情。 因为对于这些铁策军而言,领着军饷,守卫自己王朝的疆域而死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事关做人的本分。 更何况北蛮和南方征伐多年,抛开世仇不算,他们这些人从军到现在,身边便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北蛮的手中。 即便战死,多砍几个北蛮,也是划算。 然而那些针对贵人的阴谋,那便应该是贵人所需考虑的事情,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办法?” 薛九抹了把脸,甩掉捞了一手的雨珠,眯缝着眼睛说道:“我们铁策军要是能享有那宝胜王的待遇,便不是铁策军了,先前你那重要军情,也不至于要贺白晨他们依靠自己的两条腿跑出去。” 他这说话的口吻不像是下阶将领对话上阶将领。 但少了那些虚伪客气的对话方式,却更是意味着他们这些铁策军已经真正将这名从建康城里来的年轻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头。 林意微苦的笑了笑。 如此说来,便只有真正赶到地图上那个铁策军的接头点,才有可能知道更多的军情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前方远处密林深处的团团浓雾,有些无奈。 …… 在山的另外一端,在他凝视着的那片山林的西侧,距离他也不过数十里的地方,此时正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陈宝菀正孤身行走。 雨很大,淋湿了她的衣衫。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方锦帕,擦了擦脸。 然后她在崖间找到了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吞下了两颗黄庭丹。 黄庭丹的作用和回气丹一样,都是迅速的补充真元,只是黄庭丹的等阶却比回气丹不知道高出多少。 一颗黄庭丹,便能直接补充近两千转黄芽真元。 因为药性太过猛烈,当这两颗黄庭丹刚刚入腹时,她的眉头便深深的皱了起来。 那些大量在她经脉中瞬间凝成的黄芽真元疯狂的瞬间将她的一些经络撕裂。 这自然会带来伤势。 只是她别无选择。 她此时已经十分清楚。 相比那些灵药,她才是北魏最重要的目标。 雨水在她的身上悄然蒸干。 她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 一半是因为伤势和寒冷,一半却是因为害怕。 “原来我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陈宝菀摇了摇头,她也无奈的苦笑了起来。 很多人害怕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的父母,她也不例外。 只是此时清晰的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并非是她的父亲,而是她那个连修行者都不是的母亲。 她很清楚,自己今日显得如此重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的母亲。 并非是得之宠爱。 在她年幼时,她因为有一名侍女弄坏了她心爱的风筝,她便责罚那名侍女在烈日下罚站,不许喝水。 然而当她母亲到来时,她母亲也同样用这种方法责罚她的过失。 当天受罚之后她母亲说的很多话,她始终铭记。 其中有一句便是,“你真心待人,人才真心待你,你要成为他们心中真正的大小姐,而不是口中喊喊的大小姐。” 她听进去了,也是如此做了。 所以现在的陈家,很多人可以为她而死。 她才比陈家的其余子侄更重要。 黄芽真元在她体内的经络中迅速奔涌,她体内的经络就如干涸的土地经受甘霖,迅速充盈起来。 外面的雨未停。 她体内痛苦的感觉还未消散,然而她却是站了起来。 按照先前几次的经验,那些北魏修行者的追兵很快就要到了。 她穿入雨帘。 当冰冷的雨点落在她头顶,落在她脸颊上时,她有些疲惫的面容瞬间变得坚毅起来。 …… 在附近的几片山林里,分别有数名身穿黑甲的北魏修行者凝立在各处。 他们手中都有一块石盘。 这石盘的石质很细腻,但不坚硬,很像某些砚台所用的材质。 在这块石盘的上方,有一柄细长的银色小勺。 若非这银色小勺上布满玄奥的花纹,又镶嵌有一种奇异的黑色晶石,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它只是一件寻常的挖耳勺。 这些北魏修行者耐心的守候着。 当陈宝菀干涸的经络渐渐充盈起来,她走进雨帘的刹那间,这些北魏修行者手上石盘内的这柄银色小勺便转动起来,转向同一处方位。 …… 雨伞在这种山林里,也应属于很不协调的事物。 然而也就在这几片山林中的一片崖下,却出现了一柄黑色雨伞。 这柄雨伞通体是金属质地,伞面上也尽是黑色的繁花,但伞面的边缘却是极为锋利,持伞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北魏修行者。 当伞面边缘轻易的切断沿途的树枝时,他持伞的手稳定得如同箭师扣住弓弦的手,一丝震动都没有。 伞下便是那名身穿黑甲的北魏少女。 她便是连宝胜王都不知道的这支修行者军队的统领。 她是皇族。 但并非是皇帝或是任何一名亲王的女儿。 她是北魏先皇的末女。 北魏先皇在五十岁时秋猎,经过一片牧场时,见到了一名牧羊女,兴致大发临幸,她便是那次临幸的产物。 牧羊女的身份太过低微。 而且秋猎时不尊祖宗教训的偶尔猎艳的产物,使得她的出身便很不光彩,她更多时候更像是私生女。 这便是她与生俱来的命运。 幸而生在帝王家,但不幸的是从出生起便受歧视。 只是她从来不相信命运。 所以她一步步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即便灵荒来临,她依旧是皇族中修为进境最快的修行者。 而且她很快体现出了惊人的统军天赋,还有许多勇武的北魏将领所欠缺的智谋。 至少在现在的北魏皇帝眼里,她已经是真正的皇室一员。 只是这便够了吗? 若是北魏的那些皇室,那些王里面,有人的追随者比她多,拥有的精锐军队比她多,这在她看来,便是不够。 “你的命很好,但在遇到我时开始,你的命便变得不好。” 当山林的雨线中亮起磷箭的火光,知道陈家那名大小姐已经再次被锁定气息时,她在心中缓缓的对着那名素未谋面的南朝少女说道。 一只精瘦却矫健的飞鹰在几乎紧贴着树巅飞行,掠了下来。 一名沉默的走在她伞后的修行者伸出了左臂,让这只飞鹰落脚,接着这名修行者从它脚上捆缚着的竹管里取出了一卷密笺,递到伞下。 这名北魏少女先看到了一些阵亡的名字,她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是心中有些感慨。 南梁毕竟是南梁。 在这种情形下,竟然还能让她折损这么多的修行者。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的感慨消失,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宝胜王被擒了,而且被斩断了双足。” 她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缓缓抬头,神情重新变得漠然,她伸手握住了那名身材高大的修行者持着的雨伞,然后对着这名修行者说道:“先前我和你说过万一出现这种意外…你应该知道如何处置了?” 这名身材高大的修行者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一支铁策军…只是一支数十人的铁策军就让你如此,你还能更不堪些吗?” 这名少女沉默继续前行,她的手也异常的稳,只是嘴唇却是微微的颤抖起来,心中的愤怒无法言明。 第一百十二章 逆风飞翔 宝胜王是她真正的兄长,然而她并不怎么在意宝胜王的生死。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样的兄长她宁愿多死几个。 然而却不能死在这里。 因为这事关她的能力。 宝胜王的所有军情,所有行军路线都是她所提供。 对外人而言,宝胜王在这种时候进眉山简直是儿戏,是皇太后太过宠溺宝胜王,甚至将两朝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修行者之间的战争都带上了一名跳梁小丑似的人物。 然而她很清楚北魏皇太后的可怕。 这本身也是对她的考验。 保护宝胜王在这里面“打猎”,和行军打仗时,规划一支运送粮草的重要军队没有什么区别。 若是掌控着这样的力量,宝胜王却依旧出了问题,那北魏密枢处对她的评价便不会像以前那么高。 评价的原因可能会觉得她疏忽,可能会觉得她已经开始骄傲自满。 然而她的军情和规划明明没有任何的问题。 那种数十人的铁策军,而且沿途没有被发现,便说明不存在厉害的修行者,这样的军队也能让宝胜王被俘。 那这宝胜王不堪到何种程度? 她低垂着头,在林间的阴影里,心中震怒不可遏制。 她知道南朝陈家的那名少女,此时已经被逼到无路可走。 然而她知道自己也是一样。 若是这件事再出问题,那她很多年的付出和努力将会尽复流水,她恐怕再难掌握兵权。 ...... 雨终于停了,只是天空并未透亮。 一层如铅的乌云依旧压在山林之上,乌云的下端甚至给人一种会压弯树尖的错觉。 陈宝菀停了下来。 她前方的山林地势迅速往下,变成了一片陡坡。 陡坡里有许多细小的水声,但这水意甚寒,不是雨水,应该是山体深处流淌出来的泉水。 因为寒意不散,所以这片陡坡里生长着的并非外面随处可见的那种阔叶植物,而是一种很像芦苇的芦竹。 这片芦竹林里毒虫应该很多,她听到了很多细微的声音,在白色的寒雾之中,她看到有黄绿色的瘴气沉积不散。 只是让她停住脚步的却并非是这些毒虫的声音,也并非是这并不算浓烈的瘴气,而是一个人稳定而清晰的脚步声。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警惕着看着前方。 那脚步声没有任何的改变,然而她前方这片芦竹林中的雾气突然扰动起来,有十条雾气透了出来,拉长。 这雾气很粘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床棉被的后方,有十道尖锐物正在刺出。 她的双眼依旧无法看清雾气里的东西是什么,然而感知里她却已经准确的捕捉到了这些东西竟然是某种活物! 她没有任何的迟疑,拔剑。 她的剑唯有三尺长,通体黑色,剑身也不平整,有些像某种根本未打磨的黑色山石。 然而陈家是此时南朝除了皇室之外手握兵权最重的权贵,她的剑自然也不可能是凡物。 当她体内的真元朝着此件涌动,这柄剑的内里骤然变得灼热起来,黑色的剑身上出现了暗红色的纹理。 这暗红色的纹理瞬间越来越艳丽,给人的感觉便是这柄黑剑内里是一座火山,此时骤然复苏,往外开始流淌灼热的岩浆。 然后她这柄剑的剑身上,便真的顺着那些纹理,流淌出真正的火焰。 轰的一声闷响。 她身前潮湿的空气被尽数迫开,那一道道迎面而来的白色雾气中的水汽被急剧的蒸发干净,露出了内里之物的真容。 这十道流星般袭来的活物,是一条条碧绿细鳞的小蛇。 她美丽的眼瞳微缩,手中的剑光绽放,她前方的空气里瞬间出现了数十道真正的流火。 这十条碧绿的小蛇尽数被她挡下,斩为两段。 被斩为两段的小蛇在空中发出嘶哑难听的惨叫,身体都开始燃为灰烬,然而依旧有一蓬惨绿色的薄雾,从它们身上的鳞甲往外流淌出来。 陈宝菀面色不变,她往后退出数步,左手掩住耳鼻的同时,一颗丹药已经顺势纳入口中。 有掌声在她前方的那片坡地中响起。 “好一柄黑岩山火剑,好一招烈火流星。”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的心蓦然下沉。 这样的对手她并不陌生。 她和追随她的那些修行者们之前遭遇的对手也都是这样身穿黑甲的北魏修行者。 对手能够在这里堵住她的路,这便说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些北魏修行者的确有可以追踪她行踪的手段,或者说有可以追踪所有修行者的手段。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握住了手中的剑柄。 也就在这一刹那,她四周的山林里,已经同时响起了数道急剧的破空声。 那些原本死寂的山林陡然被这一股股的力量震动,那些树冠如同波浪一般波动起来,溅起一蓬蓬白色的云烟。 没有任何的迟疑,她朝着前方坡地里刚刚出现的那名修行者冲了过去。 她身上仅存的祛毒药恐怕不足以应付她前方的那片瘴气,但是她很清楚哪怕是困兽犹斗,那里也是她唯一可能的出路。 她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涌入这柄剑身。 轰的一声巨响,她的整个面容被照亮。 她手中握着的这柄剑,变成了一团岩浆般的火球,随之猛烈的溅射出去,就像是一道道燃烧着的石箭刺向那名北魏修行者。 这名北魏修行者只是做了一个异常简单的动作。 他只是蹲下身体,打开了一柄伞。 这柄伞和那名北魏少女,或者说北魏的长公主殿下所持的黑伞完全一致。 金属的伞面上,布满黑色的繁花。 当这些夹带着真元力量和火焰的剑气落在他这柄伞的伞面上时,火焰和剑气只是顺着伞面上那些繁杂的花纹流散,朝着伞面的边缘宣泄而去。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脚底下有细微的响声响起。 然而他的身体稳稳不动。 在下一刹那,他的双手直接放开了这柄伞的伞柄,站直了身体,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他的身影在还在流淌着火焰的黑伞后出现,然后从伞面的上方,斩出了一刀。 火光夺目,但是他不在意火光。 因为他原本就是个瞎子。 此时陈宝菀在暴烈的一剑之后,已经剑势轻灵,随着急速的冲刺,剑光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破开流火,挑向他的一侧脖颈。 然而他很轻易的捕捉到了这一剑的来势,一刀斩在了剑上。 当的一声震鸣。 陈宝菀一声厉喝,她握不住这柄剑,脱手飞出。 这柄北魏修行者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刀在手中旋转,刀身横拍向依旧从身侧冲过的陈宝菀后背。 这样的围杀已经经过了北魏长公主殿下的许多次推算,甚至刚才发生的许多细节,对方战斗的方式,都甚至和长公主殿下推算的几乎完全一致,就算是他自己,也觉得这种细腻是几乎所有北魏将领所欠缺的。他也很佩服长公主殿下。 啪! 刀背落在了陈宝菀的背心。 杀死不是目的,他们需要这名陈家的少女好好的活着。 所以这一击的力量并不沉重,只是真元深入肺腑,让她不可能剧烈的呼吸,不可能再跑多远。 陈宝菀的口鼻之中流出些鲜血。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完全出乎了这名盲人修行者的预料。 在他的感知里,陈宝菀的双手张了开来。 她的双臂上响起了许多声音。 有数十片薄翼弹出,她的双臂就像是变成了两片翅膀,竟是逆风飘飞了出去,瞬间落向数十丈外的那片瘴气笼罩的林地里。 这名北魏盲修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只是他并不惊慌。 因为在那附近,依旧有人在等着她。 一声惨呼声骤然响起。 这名北魏盲修的面色骤变,双手也微微的震颤起来。 那声惨呼来自他的同僚,他的耳力远超正常人,所以他甚至听得出惨叫声中震惊和不信的意味。 与此同时,在他的感知里,骤然出现了许多股非同寻常的灵气波动。 那绝对不是陈宝菀一个人的灵气波动。 在那其中,他甚至感知到了一种神圣的味道。 然而那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气息! (下面开始是大戏,今天写的比较慢,接下来这一章估计深夜前写不完,所以放在明天更,明天三更。) 第一百十三章 饵(第一更) “怎么会这样?” 陈宝菀也震惊到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黄绿色的瘴气不断拂在她的脸上,衬得她苍白的面容有些惨绿。 她胸肺受了伤,此时更是无法呼吸。 然而她面前有一个书生走了过来。 这名书生的身材也不高大,面貌也很普通,和建康城里的教书先生也没有什么两样,然而他朝着陈宝菀走来,却就像是一座巨山,遮住了天光,挡住了一切危险。 一股柔和的力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化为柔和的清风,驱散了她身周所有的瘴气。 周围如鬼蜮般的山林瞬间清晰起来,她的胸肺一松,在吸入新鲜空气的同时,她咳出两口淤血,然后在周围的那些林地里,她看到了许多修行者。 许多属于南朝的修行者。 “为什么会这样?” 她太过震惊,又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名书生。 她认得此人,甚至说十分熟悉,所以才震惊到如此程度。 这是叶暮峪。 他曾是教导过他的老师,是现今皇帝义结金兰的异性兄弟,是南天院的副院长。 在南朝或是北魏,修行者更习惯用叶亚圣的称谓来称呼他。 因为他是继南方三圣之后,南方修行者中,有数几个能够修到入圣境的修行者之一。 “你是饵。” 这名书生模样的亚圣看着她,极为简单的说了三个字。 他的目光温和而充满嘉许。 对于她在这里的表现,他很满意。 陈宝菀瞬间明白。 “你们早就知道,他们手中有可以追踪我朝修行者的东西?”她看着这名面容温和的亚圣,危机的过去,让她再也支持不住,强烈的疲倦随之而来,“既然是您带队,那南天院的迁院,应该也与此有关?北魏方面,想要抓我的是人谁?” “早知道。” “不存在所谓的迁院,两朝征战,今后所有的学院都不可能平静的读书修行,年轻的武者和修行者,都是在军中修行。和你一样,他们也是饵。若非饵足够分量,北魏也不会派出足够分量的人。” “北魏这些人的统帅,是元燕。” 面对她的三个问题,叶暮峪也用了三句话回答。 “竟然是她?” 陈宝菀有些微微的吃惊。 元燕这个名字很普通。 在北方,燕雀原本是很低微的代名词。 那些燕雀都飞不太高,而且就如流浪者,栖居在人之屋檐下。 北魏皇宫里的人对这名先皇一时兴起而留下的私生女原本也是如此看法。 当时归入宫中取名时,有意无意便是取了这样的名字。 然而许多年过去,这名栖于屋檐下的元燕在南方的军队中却有一个响亮的外号。 许多南方的将领都用“北冥”这样的字眼来称呼这名北魏长公主。 冥在北方代表着死亡。 她统领的很多次战斗,给南朝的军人带来的,便是很惨重的死亡。 她很冷酷,治军极严。 甚至在北魏都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当年在野外牧场诱惑了北魏先帝的那名牧羊女,是一名魔女。 否则以先帝当时的年纪,怎么会一时兴起,又留下她这样的女儿。 所以在北魏的很多人口中,她是魔女的女儿。 然而对于南朝军方而言,她是北魏皇族中真正的后起之秀,是深得皇帝和北魏皇太后信任的最重要将领之一。 若说重要,陈宝菀知道自己必定不如北魏的这名长公主重要。 对于两朝的征战而言,一些修行者的死伤不如整体的局势重要,这些她能理解。 只是对于那些因为舍身护她而战死的修行者,她却不能无动于衷。 而且她此时也开始担心起南天院某人的安危。 当山的那一头,林意在时刻担心她和萧淑霏安全的时候,她也正在想着林意在哪里,此时是否安全。 当她再次抬起头看着天空里落下的惨淡天光,感到自己的渺小,感到自己是这张棋盘上幸运的棋子时,周围的山林中已经涌起许多道狂暴的气息。 一场围杀已经开始。 只是已经改换了目标。 …… 剑锋和刀锋的破空声不停的响起,林间许多树木破碎,不时有鲜血在空中如花朵一般绽放。 一道道碧绿色的磷焰箭不断带着凄厉的啸鸣冲向高空。 雨已经停了。 元燕直接丢开了手中握着的这柄黑色雨伞。 她双手用力的握拳,不想让身后跟着的这些下属看到她双手的颤抖。 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事情发生了。 “卑鄙的南人!” 她心情剧烈的波动着,但只是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想通了一切,然后寒声骂出了一句。 她和这些从各地抽调下来执行秘密军令的修行者所用的所有军械——这些衣甲,兵刃,全部都出自她尊敬的魔宗大人之手。 魔宗大人和南朝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不可能透露任何的消息。 但很显然南朝还有奸细获知了足够分量的情报,以至于她所追踪的陈宝菀变成了引她入局的饵。 在过往的数十年里,南方的王朝,无论是旧朝还是现在的新朝,都会用各种卑鄙的方法在北魏埋下奸细,获取情报。 北魏的人在以前很不耻于南人的优柔和阴险,只喜欢直来直去的手段,但是在她出现之后,她最大的成效便是肃清了很多南人埋下的奸细,而且她也是第一个将南人的手段学习过来,并发扬光大的北魏将领。 她在过往的几年里,已经通过收买、胁迫等各种手段,在南朝控制了许多奸细。 所以相比她的领军能力和长公主身份本身,这些南人最看重的,应该便是她掌握的那张阴暗世界的网。 也就在她寒声骂出这一句时,她头顶上方数百丈的空中,山风骤然变得狂暴起来,发出恐怖的轰鸣。 压在这片山林上方的乌云里,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弧线。 这是一道剑光。 有人直接从那侧的悬崖上飞跃了下来,一剑就劈开了乌云。 对于常人而言,那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 “殿下,你快走。” 她身后一名黑甲修行者对着她行了一礼,然后抬起身来,迎向那道剑光。 这名黑甲修行者手持着一柄弯刀,几乎和他的人差不多高。 这柄弯刀上有笔直的纵横交错的星纹,竟然是一块天生的陨铁打磨而成。 对于这名持刀的黑甲修行者而言,从那处山崖上跃下的是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修为最多和他对等,然而他从空中落下,这一剑的剑挟带着的元气力量越来越强,速度越来越快。 这一剑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便是他也很难应付。 “你要活着。” 元燕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着这名持刀的北魏修行者说了一句。 她没有停留,转身朝着一侧的山林中掠去。 这名北魏修行者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看向这将冲势尽融于一剑,而且在空中依旧能够不断调整身影,牢牢锁定此处气机的南朝修行者,他的脸色很平静,但是眼瞳里却全是燃烧的战意和傲意。 他双膝微弯。 在下一刹那,他身下的山石被震成粉末,他双足下方的地面往下凹陷下去,他的整个人却是如同离弦之间般往上飞起,他手中的弯刀散发出炽烈的银光,就如一轮弯月,迎向了那闪电般一剑。 第一百十四章 她的名字(第二更) 嗤嗤嗤嗤…… 乌云散乱的天空里,忽然又响起无数道凄厉的破空声。 十余道纤细的剑影从很近的山林里射出,落向这名刚刚朝着天空跃起的北魏修行者的身体。 这十余道剑影完全一致,实则只是一剑,只是速度太快,在空中留下难以分辨虚实的剑影。 这是战阵,不是绝对公平的比试。 所以这名北魏修行者此时遭遇的并非是一名强大的对手。 只是这名北魏修行者也似乎并不在意。 他的脸上一片漠然,出刀的姿势未变,只是另一只手朝着那柄飞剑的来处拍去。 十余颗赤金色的弹丸从他的手中如流星般轰在了那些剑影上,沉闷如雷的爆炸声不断响起。 赤金色的弹丸迸射成斗大的火团,灼烧着那道飞剑上的元气,令这柄飞剑的速度骤然变慢。 这些赤金色的弹丸爆炸时的声音已经巨大,然而当他手中的刀快得近乎消失,和天空中落下的剑光相遇的刹那,所有这些声音便都不复存在。 如同两座巨山相撞。 沉闷到足以遮掩一切的宏大声音里,无论是从山崖上落下的那名南朝神念境修行者,还是这名北魏的修行者,两个人身体的血肉都被接近实质般的音波冲击得以极高的频率震颤。 北魏修行者如同一块陨石砸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更大的深坑。 上方那名南朝神念境修行者如断线的风筝往后飞出,口中鲜血狂喷。 原本那柄在火焰中灼烧,似乎已经消失的飞剑,在这一刹那却无比阴险的漂浮在往外扩散的烟尘中,接着恐怖的加速。 这名北魏修行者一声低沉的闷哼。 他的左手闪电般伸出,强大的真元再他指间穿行,如同风暴。 他的手准确的落在这柄飞剑上,但是依旧慢了一线,抓住了这柄剑的剑尾。 这柄飞剑刺穿了他身上的黑甲,深深刺入他的腹部,然后被他硬生生的抓住,拔了出来,带出一蓬血浪! 他左手的真元风暴还在继续。 细碎而强劲的真元疯狂的冲击在这柄飞剑上,迅速消磨掉了原有主人留下的一切痕迹。 然后这柄北魏修行者将这柄飞剑直接斜插入背后黑甲的槽口,在下一刹那,这名北魏修行者朝着元燕离开的相反方向开始逃亡。 在山的另一边,还在行军的林意并没有看到那些仓皇升空的磷火剑,密林和浓厚雨云的阻隔,使得他甚至没有听到那些赤金色弹丸发出的爆炸声。 但是当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刀和那名南朝神念境的剑相逢的刹那,他却也听到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声沉闷巨响。 他有些震惊的抬起头来。 即便隔得很远,他也依旧感觉到了那种恐怖的力量对撞。 这应该又是神念境之上的战斗。 这种级别的战斗在之前让他由心的恐惧,但在此时,却是能让他略微心安。 神念之间的战斗,至少可以说明,南朝这边依旧有很强大的修行者在附近的山林,如此一来,无论这些北魏的人图谋的是什么人,也不会那么如意。 两名神念境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简单到了极点。 只是一刀一剑,便分出了胜负。 那名南朝修行者跃下的山崖上方有许多名旁观者,其中有很多都身穿着南天院教习的衣衫,其中一名女子便是林意等人熟悉的教习吴姑织。 她的神容依旧很平和,然而她的眼眸深处也有赞叹。 越是高阶的修行者,才越是知道这样简单的战斗里包含着什么样的壮阔。 这名持刀的北魏神念境修行者便是北屿刀圣拓跋斩。 虽然只是半圣,提前占了一个圣字,然而方才那戮天一刀里,真的拥有了些神圣之境的味道。 然而没有人知道,此时她看着这样的一刀,她脑海之中想到的却是林意。 林意的战斗方式,真的和这拓跋斩有些相似,蛮横而直接。 她其实很欣赏这样的战斗方式。 只是她知道,这拓跋斩就要死了。 ...... 拓跋斩的身影在林间急剧的穿行。 他逃亡的方式也很直接,直直的朝着他前方不断飞掠。 鲜血滴滴的从黑甲中渗出,原本是鲜艳的红色,但却是渐渐变成紫黑色。 他的双瞳也渐渐变成紫黑色。 这并非是因为他独特的功法,而是那柄飞剑的剑胎里,蕴含着某种可怕的剧毒。 这种剧毒甚至连他身上备着的解毒药都无法消除。 “拓跋大人。” 有一声焦急的呼唤声在他前方的山林里响起。 拓跋斩顿时心头微松。 他认得前方的那名黑甲修行者。 那是一名来自北魏越泽的年轻修行者,也用刀,所以之前也曾经多次向他请教过修行和刀术的问题。 在之前的战斗里,这名来自越泽的年轻修行者也表现不俗,赢得了他的赞许。 虽然相对于他而言,这名年轻修行者的修为太过低微,然而至少可以帮他赢得一些祛毒的时间。 “你背我走。” 他落到了这名一脸紧张和震惊的年轻修行者身前,“不要停,不要珍惜真元,我需要半盏茶的时间。” 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没有任何的迟疑,转身将他负在身上。 然而就在他闭上双目,刚刚调动真元的刹那,一片落叶从上方飘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道锋锐的剑气,从落叶下方突然出现,精准无误的穿过他身上黑甲的花瓣,轻薄而小的剑片,在刺入他肌肤血肉的刹那,便迸发出可怕的力量,直接从他的后背狂暴的突刺到前胸,瞬间绞碎了他的心脉。 轰! 一团可怕的气浪从他和这名年轻修行者之间迸开。 他和这名年轻修行者都颓然的飞出,各自重重坠地。 “卑鄙的南人。” 当感觉自己的黑甲内充满自己体内的鲜血,依旧顽强的坐了起来的拓跋斩看了也在坐起的那名年轻修行者最后一眼。 在他的真元自然反击之下,这名年轻修行者虽然重创,但却并未死去。 这便只能说明这名年轻修行者竟然成功的在他面前隐匿了修为。 这名年轻修行者绝对不是那种只到了如意境中阶的修行者,他也绝对不是刀客,而是一名很强的剑师。 ...... 当拓跋斩死亡时,吴姑织朝着前方的乌云走去。 然后她也从这片断崖上跳了下去。 一片惊呼声响起。 没有人会认为她会自尽,然而即便是许多南天院的教习都陷入了绝对的震惊里。 唯有那种神念境的修行者,才有可能从这样的山崖直接跃落而毫发无伤。 然而之前,即便是他们之中的有些人知道她的真正姓名,也根本不知道原来她拥有这样的修为。 她的身影在云雾中飞速而落。 她体内的真元开始狂暴起来,在她的脚下发出琉璃碎裂般的响声。 一股唯有半圣才有可能拥有的气息,围绕着她的身体,将她身体的直坠之势,变成在空中斜斜的飞出。 散乱的真元散逸冲击着空气里的水汽,形成了一条白虹,如慧尾。 她的真正名字,就叫席慧尾。 第一百十五章 宿敌(第三更) 在南朝的所有军情报告里,拓跋斩已经是此刻元燕身边最强的护卫。 之前有一名半圣穆曲山已经在和陈家供奉的交手中战死。 而另外还有一名半圣楼云雨,却是不知何故离开。 对于这次南天院为主的围猎而言,此时元燕的身边再无真正的威胁。 然而只有她和南天院的极少数人知道,拓跋斩绝非元燕身边最强的修行者。 ...... 世间万般声音,能够最吸引修行者注意的,不在于这声音的美妙或是响亮,而在于发出声音的人。 元燕无声的在林间的阴影里穿行。 当听到空中传来的如琉璃般碎裂的响声,再感受到其中可怕的灵气波动时,她身后追随着的五名黑甲修行者之中的四名全部变了脸色,尤其当直觉那股气息朝着自己这边而来时,他们的嘴唇都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并非是怕死,而是担心元燕的安危。 然而还有一名原本最不引人注意的中年黑甲修行者,却是抬起头来,眼睛里就像是有两颗星辰在亮起。 这名中年修行者的身材有些佝偻,而且留着三缕鼠须。 这在北魏的西部边境地带,是很流行的做法。 这样的胡须是那些部落的习惯,同样也被当地人认为具有美感。 然而当北方和南方的王朝接触得越多,当北方王朝的许多年轻人越来越向往南方的富庶和华美,甚至是奢侈。北魏绝大多数地方的习惯、言行举止,尤其是审美也已经开始彻底的改变。 这样的蓄须在年轻人看来毫无美感,甚至有些显得狡诈和猥琐。 “她应该是这些南人的眼睛。” “我胜不了她,你就死。” “我若胜了她,你或许能活。” 这名鼠须中年男子停了下来,然后平静的对着元燕说了这三句话。 他停下来的时候,元燕也停了下来。 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十分糟糕,但是她此时知道并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其余的四名忠于她的北魏修行者散了开来。 只有魔宗大人的心腹,才有可能用这样的语气对长公主说话。 但既然是魔宗大人的心腹,便有可能化解这样的死局。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脸,负手而立,望向天空。 这四名北魏修行者也是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的真元急剧的流淌起来。 他们都很紧张。 此地不宜久留,既然确定元燕在这里,那南朝的包围圈会迅速缩小。 所以他们心中都很清楚,这名魔宗大人的部下和那名空中而来的南朝神念境修行者的战斗,也会极其的暴烈,会结束的很快。 白虹般的慧尾终于临近这片山林。 破碎如琉璃的真元切过树冠,无数青叶变成细小的粉末,飘洒如雪。 那股可怕的气息在空中骤然聚集,在这些修行者的感知里,就像是有一座巨山在形成,在接下来一刹那就将无比暴戾的砸下来。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这四名北魏修行者的喉间微凉。 他们的心中才刚刚生出惊恐的感觉,一条红线就已经在他们的咽喉上生成。 然后他们的头颅掉落了下来。 嗤嗤嗤嗤.... 从脖颈里冲出的鲜血,泼洒上天,溅到他们围在中心的元燕身上。 元燕紧抿着嘴唇,即便滚烫的血珠落在她脸颊上,又迅速的变冷,她的面容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她的心中依旧无比惊恐。 她可以在所有同龄的修行者面前骄傲,但是面对这样的一名修行者,她无法骄傲。 她很清楚,若不是对方要让她活着,这一道飞剑之下,她也已经和这四名修行者一样死了。 一道接近透明的飞剑在血雾中露出真容,然后悬浮在那名落下的女子身前。 在这个过程里,鼠须中年男子始终未出手。 他只是微嘲的笑笑,在心中想道,“终究是女人的手段。” “你是他第几个弟子?” 席慧尾看出了他的轻蔑,只是她的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面色漠然的问道。 “第五。” 鼠须中年男子倒是认真起来,脸上嘲弄的表情消失。 他心中无比尊敬魔宗大人,所以任何牵扯到魔宗大人的问题,他便认真和尊敬。 “那你便是贺兰观山。” 席慧尾看着这名男子显得有些猥琐的眉眼,漠然的说道,“在他的弟子里,你的修为应该排第二。” 这名鼠须男子的确是贺兰观山。 他微微一怔,眉头却是不由得微微蹙起。 修为是一回事,情报通达到这种程度,却无疑也是一种本事。 这名女修应该便是魔宗的那名宿敌,只是想不到竟然会得南朝皇帝的信任,栖居在南天院中。 她离开北魏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然而对魔宗大人座下的弟子修为都这么了解,便只能说明她这些年一直在静心准备着。 “如此说来,以饵来钓长公主,也是你的手笔?”贺兰观山郑重了些。对于这种极为了解他师门的敌人,尤其连现在都很了解的敌人,他必须谨慎。 席慧尾点了点头,她没有否认。 “只是像你这样的人物,又如何配和魔宗大人争锋?” 贺兰观山心中莫名的愤怒起来。 这是魔宗大人废了许多心血谋划的大局,却被面前这名女子一手破去,最为关键的是,他并不觉得这名女子可以成为魔宗大人的敌人。 他身前的空气直接狂暴起来。 空气互相挤压,甚至瞬间发出浪涛般的轰鸣。 一道剑气在他的身前生成。 他也用剑。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无锋的重剑,但是剑身上也布满繁花。 这柄剑卷起狂风,无比狂暴的斩向席慧尾的身体。 与此同时,席慧尾身后的地下,泥土和山石以惊人的速度往上奔流而起,也形成了一柄巨大的泥石剑,同样狂暴的刺向席慧尾的后心。 像他这种已经到达神念境的修行者,可怕不只是因为大量的真元能够带来的可怕力量,还在于他的真元和低阶修行者相比已经有了根本的改变,还在于他对这些真元的精妙掌控。 这是偷袭,只是就连偷袭都显得如此堂而皇之,如此的暴戾。 和他的这两道剑相比,席慧尾的身体显得太过瘦小和柔弱。 包括悬浮在她身前的这柄飞剑。 只是面对着这样的两道剑,她的身体甚至都没有动。 她身前悬浮着的飞剑也没有动。 一些肉眼看不见的真元力量,从她身上悄然散发出去,往上空逸去。 接着天空里便多出了一片白色的光芒。 无数琉璃般的晶光,在白色的雾气里,仿佛流星般坠落。 这些晶光落在贺兰观山手中的重剑上,落在了她身后的那道泥石剑上。 贺兰观山的重剑急剧的震动着,收回,舞出光幕,挡住所有的晶光,然后他开始后退。 那道泥石剑不断被晶光穿透,溅起泥浪,然后溃散,如一蓬力尽的浪花,未触及岸边便颓然的跌落。 目睹这一幕的元燕心中的震撼无法用言语形容。 原来这名女修从空中而来一直在蓄势。 她虽然落下,然而那条白色的慧尾却并未消散,却是依旧停留在空中,等待着她此时的召唤。 当!当!当!..... 山林里响起无比密集的声音。 这些晶光撞击在贺兰观山的剑影上,发出刺耳的金属脆鸣声,令人耳膜都有些刺痛。 席慧尾微微抬头。 她先守后攻,开始反击。 停在她身前的飞剑,骤然间消失。 第一百十六章 值得 消失只是因为快得超出了眼睛所能看清的极限。 这柄飞剑其实走的剑路极为简单。 它只是笔直的向前,加速。 两点之间的距离永远是直线最短,而且这其实也是她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句话很多武师都会说,同样在修行者的世界,也是真理。 关键在于,如何做到更快。 席慧尾的这柄飞剑已经快得超出了常理,即便在她自己的感知里,也只是有一片清光在她和贺兰观山之间的空间里往两侧破开。 在她自己的感知里,这柄飞剑都甚至变成了一道已经难以琢磨的清影。 一滴鲜血从贺兰观山的唇角滴落。 这滴鲜血的出现,在她的飞剑消失之前。 所以绝不是她的这一柄飞剑的剑气所伤,而是源自他体内的真元超过极限的奔流。 一颗黑色的球从他的胸口飞出。 这颗黑色的球一直就挂在他的胸口,只是处在衣甲内,从来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留意。 当席慧尾的这柄飞剑破开清光而来时,这颗黑色的球散开,开花。 开出的不是花瓣,而是无数的细丝。 细丝的一端刺入他自己身体的血肉,一端绕向飞来的飞剑。 他体内疯狂奔流的真元涌入这些细丝,化为异常狂暴的力量。 他根本无需在意席慧尾这一剑的剑道。 即便这一剑已经快得超出了他的感知,但是这些黑色的细丝弥漫了前方的空间,不管飞剑从任何一个方位前来,都会触碰到其中的一些细丝。 飞剑笔直而来,接触到了第一根细丝。 贺兰观山的感知里,便清晰的出现了这柄飞剑,接着所有的细丝便无比疯狂的卷了过去。 一种强大的冲击力从席慧尾的这柄飞剑和黑丝的接触面往外激荡,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黑丝的尾端已经脱离了贺兰观山的血肉。 所有的这些黑丝已经凝成一股。 拧结的黑丝变成了一柄黑色的剑。 黑剑的一段就像是蛇口,死死咬住了席慧尾的这柄剑。 这些黑丝成了真元流动的完美通道,哪怕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这柄黑色飞剑中蕴含的真元力量,已经超越了世上所有的飞剑。 飞剑之间的胜负,便在刹那间分出。 席慧尾的这柄剑还在疯狂的加速,然而却无法寸进。 任何飞剑的剑身虽然纤薄,但是都极为强韧,然而此时她这柄飞剑却无法承受两股可怖力量的挤压,然后开始碎裂,崩解。 席慧尾的脸色苍白了些。 她的嘴角有鲜血沁出。 然而她的身体却已恐怖的速度开始加速。 她伸出了拳头。 她体内的真元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她跃了起来,乘着黑丝被碎裂的剑片震散开来的刹那,一拳轰向贺兰观山的胸口。 元燕的脸色比她还要苍白。 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席慧尾这一拳的气势。 她只是感觉,即便贺兰观山真的是一座山,是一轮烈日,席慧尾这一拳都会这样轰过去。 贺兰观山抬起头来。 他的三缕鼠须飘荡着,样貌在现在北魏的年轻修行者看来都依旧有些显得猥琐。 然而他的眼瞳里开始放光。 他的浑身都开始放光。 席慧尾的这一拳很忘我,力量比起那飞剑更强。 然而速度却无法和飞剑相比。 既然如此,那这一拳的威胁对于他而言,便根本不如那一道飞剑。 他的拳头也很平稳的伸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 当拳头和拳头相逢,他这条手臂上的黑色衣甲瞬间破碎,如无数柳絮往外飞洒。 席慧尾的身体倒飞出去,她的这一截手臂上的衣衫,直接就震碎成粉,消失不见。 贺兰观山的双足深陷于泥土之中,往后犁出两条沟壑,一直退到元燕身前三步时才止住。 席慧尾轰然坠地,喷出一口血雾。 贺兰观山缓缓的收起了拳头。 他的肌肤下,很多经络都鼓了起来,都扭曲在一起。 这一拳的交手,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损伤,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或许都不能再用这只手战斗。 只是无论是剑对剑,还是拳对拳,他都赢得了胜利。 他淡漠的抬起头来,看了摇晃着站起来的席慧尾一眼,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分外清楚:“你都不是我的对手,如何有资格挑战魔宗大人,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如此这般的弱。” 他准备试着杀死对方。 不管如何,对方至少是神念境的修行者,至少知道魔宗大人的不少秘密,对魔宗大人有些威胁。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感到了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息的逼近。 “应该是叶暮峪。” 他回过头,看了元燕一眼,道:“从现在开始,你要自己逃命,我也要自己逃命。” 元燕很清楚他这句话的意思。 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这名北魏长公主转身便钻入了密林中。 “若还有机会相逢....我会杀了你。” 贺兰观山咳出了一口血沫,然后他就像看着一只赤裸的羔羊般,看着席慧尾也说了这一句,接下来他收敛了浑身的气息,只是一个弹身,便消失在席慧尾的视线里。 在他刚刚消失之后不久,这片林地里的雾气像湖水一样朝着外面激荡。 叶暮峪的身影出现在了席慧尾的身前。 薄雾冲击在草木山石上,传来不同的回响。 叶暮峪这名半圣确信再没有任何修行者的存在,他有些感慨的看着开始吞服丹药的席慧尾,轻声道:“故意败在他手中,这样做值得吗?” “能让他产生错误的判断,当然值得。” 席慧尾抬起头来,面色终于有了些变化,有种终于得逞的快感。 这里的胜负并不是她所在意的事情。 她所在意的,是和那名魔宗大人的较量。 对手越是强大,越是在修行之外有很多阴谋的手段,便越是要让他产生一些错误的判断。 光是败给贺兰观山,他未必一定便会相信,但若是长公主元燕都在场,任凭元燕逃离这点,便应该会让他相信,自己这些年的进境仅限于此。 更何况即便拼着真正受重伤,和贺兰观山这一战,依旧让她得到了很多有用的讯息。 她回想着那一颗黑色的丹丸散开成的剑丝,回想着那一剑的力量。 “连经络剑丸这种东西都已经彻底成功,都甚至已经能够让门下弟子使用...你的确是真正的天才。”她沉默的低下头去。 这些年来,那名魔宗大人最可怕之处,并非是他的修为提升得有多恐怖,而是他以往的诸多设想,都在一个个成功。 第一百十七章 退路 能将想法逐一实施的人值得尊敬。 这世上有太多空想太多而根本不会真正去做的人。 然而能够将很多年前的设想不只是实施,而能够逐一实现和成功的人,便只有用可怕来形容。 如果这种人又并不善良,那这种可怕便是灾难。 ...... 冰冷的山涧水冲击在元燕的脸上,就如北魏皇宫里十月过后的寒风,如有利刃在割刺。 这种感觉对于她而言,如烙印在骨髓。 她母亲,也就是在很多北魏人口中是诱惑了君王的魔女的牧羊女,在她五岁那年死去。 她在七岁那年被真正允许入宫。 然而在北魏皇太后的寝宫外,她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才终于被召见,才被赏了一壶热茶,一盆小点。 她天生的遭遇就和寻常人不同。 在北魏权贵都开始确定她是先皇的私生女,但皇太后的意思又模棱两可的那数年,她便知道自己的一条小命始终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着。 这根绳索是放开,或者收紧将她提起,都只在于皇宫里现在皇帝和他母后的意思。 她五岁那年已经被幽禁在深宅里的母亲病死。 但是那时她就已经懂得想,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病死。 在她七岁那年,她真正入宫后,在刺骨的寒风中站立了两个小时,却始终保持着耐心和谦恭,对于阅人无数的北魏皇太后而言,便至少看出了她的与众不同。 直到如今她都很清楚。 对于北魏皇太后和皇帝而言,当年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都如同一条可怜的小狗没有什么区别。 顺不顺从都无所谓,太过弱小,便可以随时捏死,但关键在于,能不能让他们觉得与众不同。 幸而她真的与众不同。 她比任何同龄的修行者都成熟,都更具有修行天赋。 所以她真正的得到了宠信,她甚至都有资格决定那名宝胜王的生死。 北魏皇太后虽然喜欢宝胜王的嘘寒问暖,喜欢这样一个儿子在她无聊时陪她说些打听来的见闻,那些无聊事情,无聊是密枢处还是皇帝都不会对她说。 但是她绝对不会喜欢没有脚的儿子,她不会喜欢那种异常丢人的儿子再到她膝下。 眼不见为净。 所以她对那名离开的神念境修行者下达的命令,便是让宝胜王永远消失在这眉山里。 这些年她懂得自己想要活下来,想要活得更好,便只有靠两件事。 一件事是更清楚皇帝和北魏皇太后的性情,更懂得他们的真正想法,更加懂得自己的分寸。 另外一件事,却是在残酷的战阵上,要更加小心,要更加谨慎的准备自己的后路。 很少有人会相信,一名像她这样的大人物在每一次计算推演时,无论计算之中的成功可能有多高,她都会在自己的行进路线周围准备好自己的退路。 若是没有这样的退路,她宁愿再等待机会。 距离刚刚席慧尾和贺兰观山战斗的林地并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山涧。 山涧下面的潭水并不深,水流很急,而且顺流下去不过数十丈,便又是一条瀑布,坠落下方山林的一条溪河里。 瀑布的落差足有三十余丈,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按照他们正常的判断,若非是神念境的那种强者,若是从这片山林顺着山涧冲下,落入潭水,接着再被冲入瀑布,顺着瀑布坠落到下方的山涧河流中,生存的几率也应该很小。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会死。 因为之前她便在令部属探勘地形时,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将这里变成了她的退路之一。 在她的部属一起交待作战部署和休憩时,她的身边始终会有几名侍女,而在正常行军时她们会消失,这几名也同样是修行者的侍女并非只是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而是受她的旨意,提前帮她准备好后路的人。 其中有两名侍女的真正面容,甚至和她十分相像。 从此时开始,她们甚至能够暂时取代她的身份。 她顺着山涧跳下。 许多这样的念头便只是她在空中时电闪般出现在她的脑海。 然后她平平的伸直了身体,如一块平放的砖石,砸在了潭水的水面上。 一声闷响。 她的脸面和胸口都很痛。 接着她砸入水中,身体触及底部,震起些泥沙。 唯有这样痛楚的入水方式,才可以让她不受重创,然后她硬生生的屏住呼吸,让流水将自己往下冲去。 当她如同一截漂浮的木头,被瀑布顺着抛下时,她在无数水珠的冲击下,强行的睁开了眼睛,然后死盯着下方,迅速的调整了自己落水的方位。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她再次落水。 她的身体如利箭般深深的刺入山涧河流的深处,接着开始卸甲。 她的动作很快,一片片甲衣和她的肌肤分离,却被一根钢丝牵着,并不被水冲走。 她很快全身赤裸,所有贴身的衣物和甲衣,在水底就被她全部包裹起来,然后缠成一团,塞入一块大石底下,接着再用一块石头压住。 她从一侧山林的阴影中出水。 如脱去了鱼鳞的白鱼,一跃上岸。 她的身材很完美,没有任何的赘肉,腰肢只盈盈一握,但是看上去却充满了奇异的力量感。 她的肌肤也很白皙,可能是小时候吃多了羊奶的关系,即便是在山林里此时阴暗处,都有一种凝脂般的感觉,闪耀着荧光。 只是她的身上有不少刀痕和剑痕,这便骤然少了些美意,多了些冷酷。 她轻易的看见了侍女的标记。 这是唯有她知晓意义的标记。 从一堆看似毫无异样的杂枝枯叶里,她迅速的扯出了一个行囊。 行囊里有一身衣衫。 这并非是北魏的衣衫,而是南朝的衣衫式样,看上去和南朝某些学院的衣饰完全一致。 她没有急着穿上衣物,而是从这行囊里取出一瓶药油,快而细致的在自己全身涂抹了一遍。 她的肤色迅速变得黄了一些,没有再像之前的一样白皙。 她的肌肤也略微浮肿了了一些。 这浮肿只是相对于她之前的完美身材而言,事实上这种浮肿很自然,就像是瞬间胖了一圈。 然后她剪了些发,剪的很碎,抛入了身后的流水之中。 这些细微的发丝瞬间就会被冲散,缠在山石或者枯枝上,或者顺流而下,冲得很远,总之即便是像她这样细心的修行者,都应该无法将这和她联系在一起。 她开始穿衣。 她穿上衣衫的瞬间,便是那些之前跟随着她的修行者,都恐怕再也难以认出她就是北魏长公主。 她变成了一名南朝少女。 一名圆脸微胖的南朝少女。 (居然还有人说我剑王朝、平天策套路化,人物脸谱化,我觉得他的良心一定被狗吃了...虽然我的剑王朝还经常用平静流,虽然我的人物很多很装逼,而且其实我也不是不接受批评,但是...但是如果说我的书都套路,我的都脸谱,攻击一个每本都求变不走套路,走情节设计和埋伏的作者这点,这攻击点也太不对了吧?换句话说,我都套路的话,所有网文书,还有敢说不套路的嘛?) 第一百十八章 年轻人们 阴影覆盖着的雨林可以阻止阳光的透入,但是阻止不了那些修行者战斗的声音。 围绕着陈宝菀和元燕的这场厮杀,的确是南朝和北魏之间最大规模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强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将一片片山林中的灵气和瘴气都搅动起来,形成了无数紊乱的流风。 支离破碎的声音通过这些风,传向更远的远方。 林意已经学着铁策军的做法,用湿润的布巾遮住口鼻,然后再在布巾外喷上一些驱瘴散。 驱瘴散是边军中最为粗陋的药物,然而这样用却是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 林意沉默的行进着。 听着那些流风里的声音,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确定附近百里山林里,修行者的数量达到恐怖的程度。 他首先推翻了附近山林里有大片灵药密集的生长区域的想法。 因为若是如此,那些战斗必定集中在某一片区域,而不会如此分散。 所以便只能下一个可能,那就是围绕着北魏在眉山的最大阴谋。 他完全没有想到,此时的抓捕和逃亡的双方已经掉换了过来。 只是这样密集,似乎在身边到处发生的修行者的战斗,反而让他忘却了害怕。 在过分担心一些人的时候,往往会忘却自己的安危。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无畏。 薛九的手中有一根细绳。 他每走千步,就在这根细绳上打一个结。 用这种方式,他可以比较精准的记录已经行走了多长的时间。 按照他的预计,还有半个时辰,他们就能够赶到下一个集结地点。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就在此时,林意突然停了下来。 “有人。” 林意对着他做了个手势,然后轻声道:“不用担心,不是修行者。” 薛九点了点头,所有的铁策军士顺着林意所指的方向散开了网。 这是铁策军的习惯,在他们看来,只有敌人和非敌人的区别,并没有非修行者和修行者的区别。 五男一女很快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所有的铁策军士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五男一女他们见过,正是之前跟随着六同府军的六同学院的年轻学生。 “你们怎么在这里?” 林意好奇的从林间走出,迎向这六名年轻学生。 这五男一女六名年轻学生都吓了一跳,看着周围陆续出现的铁策军军士,他们的眼睛里顿时出现了一些敬佩的神色。 “我们离开了六同军。” 这六名年轻学生顿时对林意都行了一礼,其中一名身材最高的男学生道:“我们想加入铁策军。” “你们开什么玩笑。” 一群铁策军都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这六名年轻学生,若这不是在眉山之中,在外面的军营,这六名学生的话恐怕顿时就会引起哄堂大笑。 铁策军是什么地方? 是寻常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想要主动进铁策军? “我们不是开玩笑。” 为首这名男学生皱起了眉头,“谁都有可能战死,但若是伴随着六同军那样战死,却是连战死时都会觉得难堪。” 他的这句话并没有能让任何一名铁策军军士的眼神有所改变。 “年轻热血是常有的事,但是现实往往比理想更骨感。”薛九想到了军中某位将领在教导一些主动要求进入铁策军的年轻人的话,他很自然的复述了出来。 “说句不客气的话,只有到铁策军后想逃出铁策军的,从来没有想要主动进入铁策军的。” “既然没有,就从我们开始。” 这几名学生都感觉受到了侮辱。为首的这名男学生面上出现了些赤色,他用力的摇了摇头,道:“凡事总须有些改变。更何况我们和他们一般人也不一样。” 薛九依旧不以为然,对于陈年人的世界而言,这甚至显得有些幼稚和可笑。 只是这件事情终须林意来定夺,而不是他。 所以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做声的林意。 “我们这些人之前也是自愿随军,所以不存在军籍的问题,按律在阵前加入铁策军之后,只要经过当时统军将领的允许,便能获准加入。” 这名男学生看着林意,眼中却全是尊敬。 事实上他的年纪比林意还要略大一些,但是林意在战场上的表现,却是已经让他当成真正的军中前辈来看待。 “你们怎么会跟得上来?” 林意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只是反问了一句。 “我们六同学院是我们南梁独一的专事追踪的学院。”这名男生看着他恭谨的回答道:“虽然也传授武技和其它学识,但追踪觅迹,却是我们六同学院的特色。” “林大人,请准许我们加入铁策军。”另外一名男生也按捺不住,上前行了一礼,“往年军部也年年到我们六同学院挑选学生,我们的许多师兄在军中表现都是极佳,我们对铁策军也一定有用。” “追踪觅迹是六同学院的特色?”林意对于这点倒是没有什么耳闻,只是地方上很多学院都有特色,比如有些学院并不挑选勇武的学生,只是教导战略谋划,有些学院则专门教导炼器之术,为王朝提供各种匠师。 “先前看你们六同学院的学生似乎并不只你们六位。”林意看着这些人,接着问道:“那其余人呢?” “原本一起商定的主意,但有些人又临时反悔,有些人又生怕彻底惹恼了高策,所以当时那些同窗,最终决定前来寻觅你们的只剩余了我们六个。”为首的那名男生想到那些同窗的表现,便不由得愤怒起来。 “不屑于他们为伍。”六名学生中唯一的女学生也恨恨的轻声说道。 林意看了一眼薛九,又看着这些学生,道:“在我看来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事情,你们既然已经冒险追踪而来,要跟着我们一起行军自然也可以,只是最终要不要加入铁策军,可以等到我们出了眉山之后再决定…如果我们最终都出不了眉山,那谈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所说的话对于这些铁策军而言便是军令。 薛九颔首应允。 这六名六同学院的学生顿时欣喜若狂。 得偿所愿,若是在平时,林意都甚至会为他们高兴。 然而此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这一时的喜乐又有什么意义? …… 不同的选择,会迎来不同的命运。 当这六名年轻人在薛九等人看来有些幼稚的拥抱自己的梦想时,那些六同府军正奔向归途。 高策早已悄然令人传报,在他看来,只要宝胜王依旧在他手中,他便是安全的。 而宝胜王这样的人,对于整个南朝而言也是十分重要。 所以沿途接到传报的军队,一定会当成最重要的事情处理。 所以应该会有很多修行者赶来接应。 然而就在这六名学生和铁策军会合之前,已经有一名身穿黑甲的瘦高修行者在等着他们。 这名瘦高修行者坐在一处山崖边,感知着远处的山林传来的战斗气息,然后垂下头去。 他看着下方山林里行进的军队,看着在那军队中显得很凄惶的宝胜王,在心中默默的想到,若是长公主注定会死在这里,那你便更应该死。 (今天下面一章又写不完了,那么还是明天三更,三更一起看也应该会更爽一点。) 第一百十九章 身份(第一更) 这名身穿黑甲的瘦高修行者落了下去。 和其余那些神念境修行者不同,他从山崖上方飘落下去时静寂无声,就如一只鹰在滑翔。 直到有风声落下,这支六同军才发现了这名如阴影袭来的北魏修行者。 “放箭!”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名将领声音微颤的发出了命令。 六同军所剩的羽箭原本也不多,当这军令声响起,也只有寥寥数十枝羽箭同时落向这名瘦高修行者。 这名瘦高修行者抽出了腰侧的刀。 他们这批跟随元燕的修行者所用的兵器大多也出自那名魔宗大人的炼器坊,大多都是那种黑色的寒铁,布满繁花,但这名瘦高修行者的长刀却是暗红色的。 一种很自然的,从刀身内里透出的暗红。 他的刀和寻常人的长刀也不同。 刀身很细,不过两指宽,甚至比剑身还细,但是整个刀身却有一种很流畅的弯度,就像是一条细长的眉毛。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名修行者在他们的眼睛里似乎只是将这柄刀拔了出来,然后那些飞射向他的羽箭便全部散乱,从他的身侧飞了过去。 有些箭甚至已经被斩断了,箭矢脱离了箭身,在空中旋转飘舞。 这名瘦高修行者平稳的落地,双足踏在林间湿润的地面上,溅起些泥土。 “杀…杀了他.” 高策颤声叫了起来,旋即又觉得不对,“你,你是北魏人,难道不怕我杀了你们宝胜王?” “杀谁?” 此时唯有宝胜王知道了这名修行者是谁。 这名修行者姓郭,名楣。 他的刀就叫画眉。 在北魏,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秃鹰。 荒漠里的秃鹰是死亡的代名词。 哪里即将出现的死亡,秃鹰就会出现。 这名修行者曾经是居无定所的流浪者,但并不是游侠,传说中谁给他的回报越是丰厚,他便帮谁打架,杀人。 他曾经帮马贼杀过马贼,帮马贼杀过部落的军队,也帮部落杀马贼,甚至也帮部落对付北魏王朝的军队。 后来不知为何,他到了那名牧羊女的身边。 传说里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他在重伤时恰好得到了那名牧羊女的照料,一种是他爱上了那名牧羊女。 但不管是哪种说法,都更让北魏的许多人觉得那名牧羊女就是魔女。 否则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重伤时,为什么恰好被她救到? 或者为什么年迈的帝王都会兴致大发,为什么这样的修行者都会对她动心? 这些没有定论。 但宝胜王知道,当元燕真正进入北魏皇宫之后,这名修行者便一直跟随在元燕的身边。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便是元燕最忠实的守护者。 所以这次带军,之前一直在给自己传递军情的,应该便是元燕。 失去双脚是很悲哀的事情。 但是现在看到郭楣的出现,宝胜王就不由得欣喜起来。 他觉得既然郭楣出现,自己就一定能够活下去,就能回到北魏。 刀锋入肉和切断骨头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并不快,但是极有节奏。 而落入所有人眼中的画面,更是令人心悸。 并没有那种高阶修行者随手一击就皮碎骨折,一些人倒飞出去的场景。 唯有冷静而不缓不慢,却极有效率的杀戮。 只是一刀一个。 所有冲上前去的军士,都被他随手一刀一个。 或斩,或刺,或割。 然后这些军士就倒下,死去。 这种画面,给人的感觉他不知在战斗,而是在屠宰牲口。 这种画面,比那些修行者杀人的感觉还冷漠,还要令人恐惧。 只是冲上去十几个人之后,后方的军士就再也冲不过去了。 不只是这些军士在后退,便是那些将领都在后退。 高策已经拔剑搁在宝胜王的脖子上,然而他的手都在不断的发抖。 “你小心些。” 宝胜王笑了起来,“要是割伤了我,恐怕你赔不过来。” “你不要过来!”高策看着郭楣叫了起来。 这句话在此时显得很可笑。 只是郭楣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你的运气很好。” 他看着高策,认真的说道:“你应该会被记载史书里,一名地方上的将领,在两朝征战中,第一个杀死了北魏的王。” “什么意思?” 不只是高策,听到他这句话的宝胜王都一下子呆住。 在下一刹那,郭楣的身体陡然加速。 一连串的惨叫声和厉呼声响起。 一道暗红色的刀光卷起了一连串的残肢,带着新鲜的血浪落到高策的身前。 高策一声骇然大叫,他根本没有战意,转身就逃。 然而这倒暗红色的刀光已经落在他的剑上。 他的剑落在了宝胜王身上。 “噗!” 这柄剑从宝胜王的后腰刺入,然后从胸口透出,完全刺穿了宝胜王的心脉。 “为什么?” 宝胜王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刺出的剑尖,看着顺着剑尖不断涌出的鲜血,一脸迷茫的看着郭楣。 “末将办事不利,未来得及救下王爷。” 郭楣躬身,说了这一句,接着他的刀已经再次递出。 高策的头颅飞了起来。 “不过末将已经帮你报仇。” 郭楣拍了拍宝胜王的肩膀,轻声道:“北魏荒漠上的马贼为了钱财什么都肯干,但他们丢不起人。北魏皇宫里的人,更丢不起人。” 他旁若无人。 所有人都在后退。 然后他直起身体,走向这些后退的人,刀尖的鲜血一滴滴的往下掉落。 …… 元燕迅速的在山林中穿行。 她甚至没有动用真元,任凭那些树枝在自己的身上刮出伤痕,任凭枝叶将她的发丝拂乱。 这样可以显得她慌乱而可怜。 现在她虽然改换了南朝的衣衫,但是和那些普通的南朝少女相比,她的气质当然有很大的差别。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一个身份。 身份这种东西,不是她自己说了便算,而是要和一些古董和古籍一样,要讲究传承有序。要很多人,尤其是南朝人都说她是谁,她才会拥有这个身份。 她现在前往的地方距离不过十余里,那里有一片小湖,湖里布满黑色的石头。 现在应该有一只南朝的军队很快要到达那里,那片区域有可能会产出一种叫黑灵师的灵药。 那种灵药可以用来酿药酒,可以用来治疗一些常年的旧伤,甚至还能改善一些修行者的先天缺陷。 她还知道,那支南朝的军队将会很快遭受袭击。 而在那里,她会获取这支南朝军队的信任,成为其中的一员。 “卫清涟,巴东郡巫溪学院天监四年生。”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自己现在的身份。 ……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觉得并非是博得多少功名,而是看他能够对这个世间做出多少改变,能够给世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六同学院六名学生中为首的这名男生走在林意的身侧,和林意轻声说道。 他叫周景宗,周家也是六同郡的望族。 “人生最怕的,便是对自己所见的世界失望。” 他看着林意说道:“我想要加入铁策军,绝不是一时冲动。” 林意无法回应他的这些话。 他觉得这世上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每个人都会不同,想法也会不同。 至少林意自己并没有那种伟大的想法,没有觉得自己一定要做成什么事情。 但他看得出周景宗此时的这些话是由衷而发,所以他依旧觉得这些想法很了不起。 第一百二十章 驻地(第二更) 六同郡和建康相比当然是小地方。 很多小地方的人虽然不一定质朴,但身处的环境却相应简单。 尤其这种郡县并非统治和权势的中心,在旧朝和新朝的改变中,建康城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很多地方上,却是连官员都没有更换几个。 在以往林意建康城的所见里,他的那些所有同窗,都无时无刻在营私结党,无时无刻不想着往上爬。那是因为建康城里大人物太多,或者只要获得一些大人物的青睐,就很容易一步登天。 他很能理解许多同窗的想法,你不尽力往上爬,别的同窗说不定就爬上去了,那今后见着,该如何自处? 然而对于地方上的这些年轻人而言,他们一生都可能只会在地方上,或者边军中渡过,即便是建康城里的一些平庸官员,对于地方上的官员而言都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距离真正的权势遥远到了不可及,所以许多地方上的年轻人反而没有那么急功近利,没有那么势利。 和建康城里的年轻才俊相比,他们会显得更不成熟,更理想化,在有些时候会有些别人看来很蠢的热血。 这六名六同学院的学生就是如此。 林意觉得不管如何,他们的想法很了不起,但在他们的眼睛里,林意更了不起。 除了林意在战斗中的那种令他们心折的表现之外,还有林意的体力和力量。 这几个学生对林意背着的大鹿皮袋都很好奇。 这鹿皮袋明显很沉重,尤其是几个学生都不好意思说,因为林意的脚印比其余人深一些,所以他们追踪痕迹也更简单一些。 然而林意背着这样的分量,竟然走得比他们还要轻松。 这些学生都无法感气,没有修行天赋,都不是修行者,但是他们也大约知道修行者的力量境界。 在他们看来,即便是如意境的修行者背着这样的重量赶这么多路,也早已疲惫不堪。 然而林意似乎连一滴汗都没有出。 再想到之前的战斗力,林意几乎踩裂那些北蛮盾牌的画面,他们对林意就更是敬佩。 这几名学生其实都很想知道林意背着的是什么,好奇是年轻人的天性,但是因为刚刚加入铁策军,和这些军士并不熟悉,而且在这种行军途中去管上阶将领带的是什么,也不合规矩,所以这些学生硬生生的忍住了没有问。 …… 行军不宜闲聊。 而且林意的面容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他的心中却是十分沉重。 他们已经开始进入地图上那无名山坡的区域。 这片山坡上长的都是高大的坡柏,地上全部都是厚厚的,柔软的落针,柏树很高大,而且这片山坡在向阳面,虽然光线被枝叶遮掩得并不明亮,但是地面很干燥,空气也是很好。 这种地方,很容易让人松懈下来。 有落叶从枝头掉落下来,在静谧的林中飘落。 似乎空无一人,然而林意却很快感觉到了比落叶还轻的平稳呼吸声。 呼吸悠长而平和,而且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这显然是修行者。 于是他抬起手,对着身后的铁策军做了一个手势。 铁策军停了下来。 “铁策军?”也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便在他感知到的那处响了起来。 林意道:“是。” 他依旧保持着警惕,而他身后这些铁策军军士比他更加警惕,手臂上的臂弩的机括甚至已经打开。 “宿卫步军,螣蛇部许宿。” 那人声音轻淡,随着脚步声响起,一名身穿金丝甲的将领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名将领对着林意等人抬了抬手。 他手上提着一片令符,这令符是黄铜制成,表面篆刻着一条盘曲的螣蛇。 “这是宿卫步军先锋将,二班将军。”薛九顿时轻声提醒了林意一句。 宿卫军属于中军,是皇帝亲御的军队之一,虽然统军人数未必有高策那种地方将领多,但是在官阶上却是要高出不少。 林意躬身行礼,接着便要自报身份。 “你是林意?” 但是他还未说,这名将领却是已经看着他淡淡一笑,道:“感知不错。” 林意有些惊讶,“正是林意。” “能平安到这里,倒也不容易。” 许宿也不多话,说了这一句便示意林意和铁策军跟上他。 也不过走了不到百步,林意便大吃一惊。 他骤然听到了很多声音。 声音很多,很杂,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他的感知里,明明前方是空无一物,没有一个人,但突然之间,前方就多了百余人,就像是凭空出现。 他的感知不会出问题,那是出了什么问题? “是孔脉石。” 许宿感觉到了林意的惊讶,他微微的一笑,道:“这片谷地里散落着许多孔脉石,这些孔脉石可以影响感知。这内里的声音,传不到很远。” “孔脉石?” 林意愣了愣,他杂书看得多,听这许宿一说,他倒是记起了有些书里有这种奇石的记载。 据说前朝通县的文笔峰也产这种奇石,这种奇石多孔,而且表面有一些经络状的纹理,可以令声音在一定区域内传播。 通县距离建康不远,这种奇石一般被认为是湖石,但这里距离建康却是隔了大半个南梁王朝,想不到在这里也有这种奇石。 再跟着许宿走了数十步,林意的眼前就已经霍然开朗。 在这片林地里,却是有一块近百丈方圆的平坦空地。 这块空地里没有大的柏树,只有一些矮小的灌木,但是灰白色和青色交杂的嶙峋怪石倒是在草丛和灌木丛中到处可见。 这些怪石神态各异,有些小的只有拳头大小,但大的却是如同蜗牛,都是灰白色的石身上,布满青色的纹理。 这些青色纹理还是一条条的突出在灰白色岩石的表面,看上去真是如同青筋毕露。 这片林间空地里,停留着一百余名南朝军士,而且一眼望去,大多都是伤员,而且服饰各异,来自不同的军队。 除了负责警戒的一些军士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在照料这些伤员,其中最显眼的是数名身穿淡黄色衣衫的少女。 “连仙居院的学生也来了?” 林意倒是也大为意外。 仙居院是整个南朝最为出名的女院,很多权贵也将家中女子送去学习,仙居院一半女学生主修礼乐音律,一半学医。 前朝的乐官可以用女子,医官不能用女子。 但是萧衍登基改换新朝之后,却废除了许多旧制,现在建康也已经有了许多女医官。 仙居院有一名女医名为萧真,正巧又是皇室,而且医术又是南朝公认的第一,短短六年间,仙居院便已经出现了不少优秀的女医官,而且其中不乏修行者。 此时林意感觉得出来,那几名女医官里,便有一名也是修行者,而且已经到了命宫境。 “许将军,若有重要军情,是直接告知您,还是?” 林意也不细看,既然此处收容了这么多伤员,便说明这里应该是诸多军队行经的落脚点,许多军情也应该很快通过这里传递出去,他担忧陈宝菀或是萧淑霏的安全,便第一时间问道。 “屯骑独孤谕将军已奉命离开,此处暂时由我统御。”许宿看了他一眼,道:“直接对我禀报便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清水畔的将领(第三更) 林意细细的将之前遭遇两名半圣大战,又如何遇到六同军,如何擒到宝胜王的事情细细述说了一遍。 除了推断北魏很有可能拥有发现修行者踪迹的东西之外,他还将自己对于北魏眉山战役的真正目的不只在灵药,还在于要俘获一名重要人物的推断也直接说出了口。 听着这名少年的述说,许宿眼睛里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若都是真的,那这名少年进入眉山到现在,经历的事情也太多,太大了些。 “你确保你所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他看着林意还显得有些青涩的脸,压抑着心头的震惊,然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又温和的补充了一句,“并非是怀疑你的品格,而是宝胜王…还有这北魏的局牵扯太大,不得不细致。” “前面半圣交战的事情只有我一人见到,但那名我朝死去的修行者叫李青冥,他的面貌我记住了,这块墨玉玉符也是我从他身上取下。”林意将李青冥的五官特征对着许宿说了一遍,又点了点身后的薛九和周景宗等人,道:“至于后来和六同军交手的宝胜王,他们都可以证明。” 许宿点了点头,他并未省却任何的环节,分别和薛九、周景宗等人单独交谈了片刻,这才回到林意的面前。 “这军情事关重大,我会立即派人处理。” 他看着林意,眼中的神情越加显得温和,语气却是加重了数分,“倒是要恭喜你,这些军功我会如实报上,高策绝对占不了首功。且不论这军情最后能否有成效,光是你救了六同军,削了宝胜王双足生擒这件事,等到军功封赏下来,你的官阶就应该会比我高了。” “如此便先谢过大人。” 林意躬身致谢,若能活着出了眉山升官自然是好事,军功越多,或许便越能帮了他被发配在边关的父亲,但眼下最应该关心的还是他自己的处境,以及周围的战事。 “我问过薛九,我们到了这里,便是要接受这里的上峰将领调度,那现在便是许将军您。”他清秀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看着许宿,诚恳的问道:“不知接下来将军对我们有何调遣?” “按照现时传递到此处的军情,倒是有几处可以选择。” 许宿微微沉吟,道:“有一处地方,按照最新军情有发现了不少地仙翁,你们铁策军已经有一部过去寻觅挖掘,但按照最新军情,北魏也已经有军队在那侧活动。那块区域距离这里也不远,二十余里。还有一处,有一支军队求援,他们应该是被两支魏军夹击,恐怕需要修行者太能脱困。另有一处和我们此处差不多,但军情未按时传递这里,若不是那里发生了意外,便是军情传递的人发生了意外,要有人去探明。” 林意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真诚的谢意。 许宿的话语里,那三处地方都没有直接点明,这是因为这些都是机密军情,而按照惯例,上峰将领下军令也绝对不可能有几个选择让下属去选,更不用说是他这种宿卫军调度铁策军。 “这三处地方,哪处更容易对我今日汇报的军情有用处?”他看着许宿,没有掩饰自己的真正想法,“我猜测不是陈家便是萧家,而无论是陈家还是萧家,若是我设想的那两位,都是我昔日的同窗,哪怕我能将这些讯息,尽可能的快的传递到他们那里,便或许能帮得了他们。” 许宿也认真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断他说这些话的真实性。 “如果你不是林意,我现在依旧会怀疑你是不是想攀龙附凤。”他看着林意,说了这一句之后,他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既然你是如此想法,我便觉得你应该去发现地仙翁的那处。按我所知,先前有在那处区域活动的军队和修行者,都来自建康城。” “那我便去那里。”许宿说得隐晦,但林意却觉得他说的已经足够明白。 或许之前活动在那个区域的修行者和军队,便和陈家或是萧家有关。 “从此处前往那处地方虽然不过二十余里,但是昨夜开始,沿途山林似有不少修行者交战,具体军情我也不明。”许宿静静的看着这名少年的脸庞,道:“你的感知不凡,按我看来,你单独去反而比较安全,其余这些铁策军军士,可以留下来运送伤员回去。这些伤员里也有不少是修行者,你留下的这些人虽然只是配合,但是军功也应该会记不少。” 林意再次躬身对这名将领行礼,他真的很感谢对方,然后他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我会来这里?” “你这支铁策军会来自然也在军情之内,只是有提及带军的将会是来自南天院的新生林意,我便留意了下,我早年是边军。”许宿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感慨,“我是在边军凝的黄芽,而且当时正好是在你父亲的部下,虽然我并未见过你父亲,但严格算来,我也是在他部下获得了军功,后来调任到了并州练兵,又最终调到了宿卫军。” “多谢将军念旧。”林意诚恳的说道。 许宿嘴角微挑,露出些微笑,然后他轻声对林意说了几个字,那便是那处在地图上的具体方位。 军令很快下达。 薛九等人并未异议。 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他们认为许宿的决定是正确的,这里有诸多的伤员要处理,而且林意单独一人的确比他们一起行动要安全得多。 他们之前也和铁策军的一些修行者一起行军和战斗过,但那些修行者的感知,却似乎一个都没有林意如此惊人。 “能否让我和你一起去?” 但是周景宗却是到了林意的身前,行礼,然后也十分诚恳的轻声道:“若是追踪线索,寻觅灵药,我或许有用。追踪觅迹,都是细微处分辨不同,我们的经验恐怕会比绝大多数修行者和军士都足。” 林意并不固执,他微蹙着眉头考虑了片刻,便答应了周景宗的请求。 山林常在,但修行者和军队却是活的,军队和修行者在数十里山林范围内行走,他去了也未必能很快碰上,有周景宗这样的一个人,说不定便能节省他许多寻觅的时间。 做了这决定之后,在这片营地里,他却是并未看见许宿的身影。 他想着许宿或许应是去处理紧急军情了,便也不在意,对于这种一个人去还是带一个人去,这却是不需要许宿的准允,因为铁策军的人员归他统御,先前许宿也只是建议他单独去比较安全。 …… 许宿已经下了这片山坡。 山坡的底端,在北侧有一片洼地。 洼地里积着不少清水。 周围没有野兽的足迹,水底长着很多茂密的水草。 水质看上去很清澈,只是靠近水面处,却是有无数蚊虫的幼虫在游动,看上去很恶心。 在这片洼地的边缘,坐着一名将领。 这名将领林意之前见过,便是带他们前来眉山的游击军中的其中一名。 只是这名将领在游击军中官阶并不高,所以也并不引人注意。 许宿便走到了这名将领的身旁,微微的一笑,轻声道:“如你所愿,林意已经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同归于尽的战场 “他在这批南天院的学生中表现最佳,若非运气实在是差,应该就能安然到这里。”这名游击军将领也满意的笑了笑。 “你说的不错。” 许宿在这名游击军将领的身旁坐了下来,认真道:“他所修的功法的确不凡,他的感知力惊人,甚至不亚于我,而且我甚至感觉不到他体内真元的存在。” “你也和我一样感观便好.”这名游击军将领感慨的看着许宿笑笑,“你要小心一些,不要死在眉山,我从他身上得到功法之后会抄给你一份。” 许宿知道这名游击军将领干脆,他轻声的告知了林意接下来的行军路线,然后道:“你也不要大意,此子力量不俗,而且感知不在我之下。” “年轻人总是容易对付一些。”这名游击军将领淡淡的一笑。 年轻人的确会有很多问题,比如太容易相信别人。只可惜这世上很多人看上去都是好人,然而所谓的好人,却只是所谓。 许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明白这名游击军将领的意思。 而且他也绝对信任这名游击军将领。 这世上很少有一种友情,比一起从尸堆里爬出来,然后一起生存下来的友情更为可靠。 游击军将领的身影消失在了密林里。 许宿转身回望,他知道这时林意也应该出发了。 比起绝对的谎言,半真半假的话语更让容易让人信任。 他的确曾是林望北部下的边军,只是对于和他相差不知道多少等阶的将领,他却是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 ...... 林意的确已经在山林之中开始穿行。 他并不知道,其实不管在眉山之中其余处的战局最终如何,但元燕针对陈宝菀的围猎却已经以失败而告终。 他只是单纯的想着,若是陈宝菀和萧淑霏真在这眉山里,真是北魏的目标,那自己越快能够遇到陈家或是萧家的人,将这消息传递出去,无论是陈宝菀还是萧淑霏,就会变得更安全一些。 时间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密林间不停流逝,然而其实过去的很慢,林意取出宁家的灵药分布图看了看。 许宿所说的那处地方叫做寻仙崖,是一片风化严重的石林地带,有很多柱状的山丘,内里有大量的碎石谷地,树木并不茂盛,按照这份地图上的批注,那片区域内的确有灵药产出,除了许宿所说的地仙翁之外,还有一种红心莲。 林意又翻了翻眉山采药经,采药经上对这两种灵药倒是也有详细记载。 地仙翁其实就是这眉山一种叫做地仙藤的爬藤植物的块茎,和葛根类似,除了内蕴灵气,有少量提灵作用之外,这地仙翁最大的功效倒是补先天不足和祛除旧疾。 比如有些人天生有内疾,或是修炼和战斗途中留下过什么严重创伤,体内留下了什么固疾,造成某些病变,这种地仙翁倒是最合适不过。 在眉山采药经上,还记载着一种叫黑灵师的灵药,和这地仙翁的药效倒是类似,只不过黑灵师的药力治愈五脏痼疾比地仙翁厉害,但是地仙翁的综合调理和骨骼骨髓方面的固疾调理却是比黑灵师要强不少。 林意综合宁家的灵药分布图和眉山采药经,发觉这两种灵药的分布区倒是也相隔不远,只隔着一片高山湖泊。 至于红心莲,和这两种灵药相比倒是普通一些,只是一种奇效的止血药物,内服外敷,都能迅速止血。 止血类的药物,对于他而言似乎根本没有用处。 不过这先天补缺和祛除痼疾的药物,似乎再怎么都和肉身元气相关。 早在开始修行之前,他就懂得,这世上没有天生完美之人。 不管任何天赋极高的修行者,先天总不会彻底完美。 这种补益先天的灵药,应该算是激发全身脏器的潜能,让自身调理能力变得更强。 有些普通的药物,比如说灵芝,便不是治病有奇效,也是增强自身的抵抗力和自我恢复能力。 这种药物,对他或许倒是有大用。 “你什么都带在身上,难道真的都不嫌重?” 周景宗跟在林意的身后,他仔细的看着周围的山林、地面,看着是否有人经过的痕迹,他没有去看林意拿出的眉山采药经和灵药分布图的内容。只是林意在随身行囊中取这些东西时,他感觉到林意的随身行囊里还有不少书籍,甚至似乎还有很多未处理的药材,矿石等等。 虽然他对林意十分尊敬,但这种收集癖一般的行为,还是忍不住让他暗自心中嘀咕了一句。 他甚至生怕等会林意直接又掏出一口铁锅,又掏出红泥炭炉,掏出煮茶的铁壶。 他的担忧很快得到了印证。 倒不是说林意真的掏出了铁锅和煮茶用具等物,约莫在山林中行进了数里,林意突然停了下来,对着他做了个手势。 林意的嗅觉此时极为敏锐,他嗅到了隐隐传来的血腥味。 再朝着血腥味飘来的地方前行了近百步,他都依旧没有感到有任何活人的存在,只是血腥味变得更加浓烈。 再接近数十步,他的感知里已经出现了血腥味的来源。 有人在前方的密林里战斗,留下了数具尸体。 无数新鲜的树木碎屑印证了他的判断,再往前行走一阵,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便出现在他和周景宗的视线里。 地上有五具尸身,两具身穿黑甲,另外三人却是身穿南朝的便服,穿得都极为寻常。 只是围绕着这五具尸身,足足形成了一个数十丈见方的怪圈,内里的树木全部都破碎了,粗细不一的残枝木片厚厚一层。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即便这些人在他的感知里连身体都已经冰冷,但这画面中的力量感,还是给他一种极为危险的感觉。 那两具黑甲对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和他杀死的那名叫做慕容行的北魏年轻修行者一模一样,都是轻巧的黑色甲衣上布满繁花。 只是一眼看去,这两名身穿黑甲的北魏修行者已经人至中年,而且此时遗体给他的感觉,都是修为比慕容行高出不少。 “你先查验一下这些尸首,我先探查一下周遭的痕迹?”周景宗并没有太过拘泥于上下级的关系,他轻声在林意的耳畔问了一句。 林意点了点头。 他走上前去。 这五名修行者的遗体对于他这种战阵经验并不足够的修行者而言,可以说是很惊悚。 这五名修行者身上的致命伤都很恐怖。 有一名南朝修行者的头颅被斩去半边,还有一名南朝修行者的前胸尽数被击烂,碎骨和内里的脏器乱成一团。 即便是两名身穿黑甲的北魏修行者,也是前胸和后背多处塌陷,显然内里骨骼全部碎裂。 其中一名南朝修行者手中的短剑深深刺入一名北魏修行者的腹中,而这名北魏修行者的一只手也并指如刀,直接贯穿了这名南朝修行者的脖颈。 令林意十分心悸的是,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手掌到现在还闪耀着淡淡的金光,这明明是肉掌,却看起来还像是金属,分明是真元十分凝聚,到现在还未散。 这至少便是如意境的修行者。 “只有双方来的痕迹,似乎并无离开的痕迹,可能都同归于尽,战死在这里了。” 周景宗在周围山林细细的看了一圈,回到林意的身边轻声说道。 此时的林意,已经开始解开两名北魏修行者身上的黑甲,开始查点他们身上带着的东西。 和慕容行不同,这两名北魏修行者身上所带的东西不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反差 那名双手闪耀着淡淡金光的北魏修行者身上没有任何兵刃,给人的感觉他是纯粹用自己的双掌战斗。 这对于同样是修行者的林意而言并不觉得难理解或是意外。 到了如意境之上,同境之间的修行者较量,已经不在于真元的力量本身,而在于真元的巧妙运用。 兵刃有着天生的锋锐优势,但是修行者的真元也有着许多兵刃不能企及的地方,所以反而是越对自己有自信,越是觉得将来成就远大的修行者,往往会很偏执的抛弃兵刃。 另外一名战死的北魏修行者,手中也不是北方人最喜欢用的刀,而是一根狼牙棍。 这根狼牙棍长约六尺,通体用一种玄钢打造,表面是深蓝色的荧光。 这根狼牙棍看似十分沉重,而且从伤口来看,那名前胸尽数被击烂的南朝修行者应该就是死在这根狼牙棍的一击下。 林意用力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手指掰开,提了提这根狼牙棍。 他有些咋舌。 这根狼牙棍足有两百几十斤,就以他现在的力气,要真是用这件东西战斗,好像单手还是根本不开,要双手才行,而且估计动作会十分缓慢和笨拙。 只是走了大俱罗之道后,越是这种蛮笨和看上去暴力的东西,不知为何就越是看得顺眼,看起来心动。 其实在外面的世界,要见到这种修行者交战之后留下尸身的战场便已经极难,要收尸也根本轮不到他来收尸。 而有双方修行者都同归于尽战死,身上东西都遗留下来的战场,更是不太可能。 这应该也是时间问题。 这些身穿黑甲的北魏修行者应该数量极多,围绕着这百里山林,明显和许多南朝修行者展开了厮杀,而且战斗都在这一两个时辰内爆发,先前他赶路的时候,就听到络绎不绝的战斗声。 各处都有战斗,别处的修行者恐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来不及赶到这些战斗发生的地方来看战况。 但等时间一长,肯定便会有人搜寻。 尤其是这种如意境、承天境的修行者,每一名都十分重要,必定会追寻下落。 遇见这样的场景已经难得到了极点,再遇见这样罕见的兵器,就更加难得了。 南朝这样粗笨的兵器几乎没有。 即便是高阶的修行者,所用的兵器自然也越讲究精巧美观。 至少在林意的所知里,南朝从来没有一名修行者在到了承天境之后,还会随身带一柄巨斧、巨棍等等。 这实在有些不雅,而且兵器越是沉重,变化越难,使用起来也越耗真元,没有必要用这样沉重的兵刃。 所以这根狼牙棒,对于林意此时而言,却是奇货可居。 略微犹豫了一阵,林意决定等会离开时还要带上。 现在把它直接当成兵器似乎不太现实,但它首先可以用来炼力。 他现在本身便背着沉重的行军口粮,再加上这件东西,负重恐怕也接近极限。 而按照他之前的经验,这种接近极限的压榨,反而能够让他更快的消耗吃下去的食物,气血流动得更加旺盛,接着他修为增长就越快。 而且按照他之前的修为进境速度,现在不能用,但没准很快就能用也不一定。 林意将这根闪耀着蓝汪汪光芒的狼牙棒放到了身边。 接着他卸掉了这两名北魏修行者身上的黑甲。 这黑甲内里容物的空间有限,但这两名北魏修行者身上的零碎物品不少。 就这名使用狼牙棒的北魏修行者身上便是有五件东西。 一个已经被力量挤压扁了的铁盒。 一根飞针。 一个药囊。 一个已经裂开的黑色方盘。 还有一截镇尺般的小方木。 林意略微用力,掀开被压扁了的铁盒,他倒是吃了一惊,清香扑鼻,这铁盒内里垫着奇特软木,即便被挤压扁了,密封性都是极好,他之前没有嗅到任何的气味。 这一打开,他才看见内里竟有一株如红珊瑚般的小树,红光灿灿,看上去还大半完好,只有极少数枝丫被挤压烂了,流出鲜艳的汁液。 “这是血柳?” 他大吃了一惊。 这血柳在眉山采药经上是至少位列前十的极为名贵的灵药。 血柳本身其实并不具备特殊的提灵效果或者其它绝妙功效,但是它却是修行者世界里几种独一无二的“和味”圣药。 譬如就以这眉山为例,除了那些让修行者趋之若鹜的灵药之外,其实还有很多植株也蕴含惊人灵气和独特药性,眉山采药经之中也有许多记载,但是这些东西却极少有修行者和药商会去采集,是因为它们除了蕴含灵气和独特药性之外,还蕴含剧毒。 有些剧毒极难化解,而且有些特殊不利的药性,便能加难缠。 就如眉山采药经上记载的冰霜草为例,这种草在眉山有不少,其中蕴含的灵气甚至不比他此刻身上有的玉景草少,但是这种冰霜草的独特药气太过寒性,能够令五脏太寒,内气失调,引起重病。 但绝大多数此种蕴含剧毒和独特不利药性的灵药,却是可以用血柳来化解其中不利。 其实不用灵山采药经,林意之前就在一些笔记上看过介绍,只要将血柳碾磨成汁,加入这灵药之中,只需数滴,三昼夜便可解毒。 这意思是说,几乎绝大多数蕴含毒素的灵药,只要三天以上灵气不会丧失,就可以凭借血柳汁液而摇身一变,变成对修行者极为有用的灵药。 所以这血柳其实还有一个别名,叫做万圣血药。 在修行者世界,圣字都是用来形容超凡的东西,由此可见这灵药的特殊和惊人。 这灵药太过惊人,据说本身生长条件苛刻,即便发现也是一株两株,很难像其余灵药一样发现一片。 所以虽然按照记载,这药性十分稳定,轻易不会散失,林意还是下意识的将这变形了的铁盒合上,然后又用布包了包,迅速收好。 飞针倒是普通的飞针。 是用“如意钢”炼制,样式和材料,都反而是出自南朝,不是北魏工坊的东西。 所谓的如意钢,是用三分赤铜、两分铅和四分玄铁,再加一分银炼制的混合钢,这种如意钢千锤百炼成细针,再纂刻符文,中间留一细孔,便能很好的承载如意境修行者的真元。 如意境的修行者的真元不足以驱使飞剑百步之外杀敌时,一般用这种飞针。 这种飞针可以视为是飞剑的前期替代品,和飞剑相比,使用起来简单,但是飞行起来却天生带着啸鸣,不如飞剑神出鬼没。 对于这名北魏修行者的修为而言,这飞针似乎没有太大必要。 但是林意略微一想,却是也想出某种可能。 修行者在每一件技艺上要做到精通,便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 绝大多数修行者从能够使用飞剑开始,也要至少花五至十年的时间,才能够将飞剑运用纯熟。 这名北魏修行者恐怕不愿意在飞剑上花费这么多时间练习,但这种飞针对于他而言,有时却也能对远处的敌人瞬间造成威胁,有时候用来杀死一些低阶修行者也十分简单。 最为关键的是,他用这根沉重至极的狼牙棍...一般和他对敌的修行者,怎么会想到他这样大开大合的蛮力打法的修行者,居然在使用这样狼牙棍的同时,还会陡然射出一根飞针? 反差太大,便容易让人想不到,让人难以防备。 铁策军那些人的战斗经验总结的很好。 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便是欺骗,让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遗物 药囊里的东西倒是也简单,一共有三颗丹药,一颗蜡封着,有鸽蛋大小,外表的白蜡上也没有字迹,林意用力的嗅了嗅,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药味。 他对药物没有特别的研究,就算去除了蜡封恐怕也未必看得出是什么丹药,于是作罢,将这颗蜡封丹药直接收好。 另外两颗丹药只有黄豆大小,一颗是朱红色,表面光洁,就像是宝石一般,嗅着有轻微的血腥气。 另外一颗却是装在玉瓶里,这玉瓶倒是标准的羊脂白玉,在战斗里也并没有损毁,只是林意打开瓶盖一闻,这颗色彩有些五彩斑斓的丹药却是腥臭扑鼻,让人生不起好感。 “这该不会是什么剧毒药物?” 林意被熏得头脑都有些发晕,连忙盖紧收好,心中一阵嘀咕。 “这东西那名杀死李青冥的北魏修行者也有,难道就是用来探查周围修行者的东西?” 他的目光接下来落在那块已经裂开的黑色方盘上,心中顿时已经冒起这样的念头。 这块黑色方盘似乎是某种黑色的磁石,和他的一对手镯吸引力都很强,一面光洁微微凹陷,没有任何的花纹,但是底部却是也布满繁花。 这繁花花纹之中,还始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真元气息在波动。 此时这块黑色方盘已经裂成几块,但是繁花之中的真元气息竟还一时不散。 光洁微微凹陷的一面上,还吸附着一个细勺般的物件,也已经断成两节,看上去也是用这种黑色磁石材质所制。 若真是这样的东西可以发现周围的修行者,那自然是极为重要的物证。 林意对于它比血柳还要郑重,小心包好之后,贴身放好。 那节镇尺般的小方木看似毫无特殊之处,像是普通的楠木,气味也接近,但是不知为何,林意嗅着这气味,却陡然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这东西看来也不是凡物,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林意顿时也收入囊中。 “什么都要?” 周景宗看得目瞪口呆。 他不明白那方盘和这木块的异处,只觉得林意果然有收集癖,连这种损毁的东西和寻常之物都要收好,而且他看出来似乎林意对那根狼牙棍都感兴趣,都似乎要带走的样子。 他忍不住提了提林意放在身旁的狼牙棍,结果他差点叫出声来。 他根本都提不动。 这样的重物,难道也想带走? “这你也感兴趣?” 林意倒是不知道他的心里想法,看到他提了提狼牙棍,还以为他也觉得这件兵器不错,顿时觉得周景宗也很有眼光。 他接着便翻起另外一名北魏修行者身上的东西。 “.……” 他很快一阵无语,随即狂喜。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上没有那种黑色方盘,但是也有一根飞针,除此之外,这名北魏修行者随身带着的零碎东西,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 这名北魏修行者衣甲内里,双臂上都有护臂。 这护臂是用玄铁不知道掺杂了什么奇特陨铁炼制而成,薄但是异常坚硬,表面全部都是黑色,但是有许多细小如银色星辰的颗粒闪光。 他的心脉到腹部还有一块腹甲,也是这种材质。 林意顿时扒了这些东西下来,喜滋滋的戴好。 他之前和那些天监五年生比试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还欠缺一块腹甲,否则以他目前的境界,要害处还是容易被重创,现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简直是雪中送炭,还多送了一对护臂。 林意甚至抽出了自己背上的剑试着切削了一下。 这一对护臂和胸甲的材质十分坚韧,剑锋切削上去,根本留不下什么痕迹。 “.…..” 看着他这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周景宗更是无言。 但是林意的喜不自胜远不止这些东西。 这名北魏修行者身上的零碎,大多数是各种药草。 林意清点了一下,一共有九种,然后他取出灵山采药经,飞快翻阅比对了一下,发现其中七种竟然都是壮骨类和使得筋肉皮膜坚韧类的灵药,而另外两种,则是迅速补气回复真元的灵药。 “这名修行者虽然修炼的是真元功法,不是走的大俱罗之路,但是他在炼体上也是下了苦功?”林意一念至此,忍不住捏了捏这名北魏修行者身上的骨骼。 他十分震撼。 这名北魏修行者身上的骨骼极为坚硬,甚至给他一种如精钢打造的感觉。 他略微用力的锤击了一下。 这名北魏修行者身上的皮膜也是坚韧,敲击上去如同闷鼓,而拳力到达骨骼,真是和打在铠甲上没有什么区别。 “.…..” 他震惊至无言。 现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真元已经消散,若是再加上真元,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不知道强韧到何种程度,恐怕站着让他打,他都根本打不动。 林意知道修行界一直有淬骨药浴的方法,譬如骊道源就一直以为他的肉身强健是用了这种方法,有独特的药方。 但是能够用灵药加炼体,直接炼到这种惊人的程度,这名北魏修行者也是绝对的异数,不知道用了多少灵药,才堆积到他这种程度。 除了回复真元的灵药对他没有用之外,其余这些炼体类的灵药都对他有大用。 林意收好了这些东西,看着三名南朝修行者的遗体,一时却是有些沉默。 这种肉身强横,真元修为又高的修行者极难杀死,他可以想象这三名南朝修行者和这两名北魏修行者对敌时何等艰难,所以最终同归于尽在此。 这三名南朝修行者身上东西也不少,只是看着这三名修行者身上的遗物,他的心情却截然不同,没有那种特别的欣喜,反而有些沉重。 这三名南朝修行者身上都没有什么可以明显看出身份来历的信物,但是各种东西加起来却是比两名北魏修行者还要多。 这三名南朝修行者都用剑。 其中两名修行者用的是长剑,一名修行者用的是短剑。 两柄长剑中一柄已经折断,看样子应该是被沉重的狼牙棍直接击断,另外一柄长剑通体青铜色,但是有一种森冷的寒意不断的流淌。 林意试了试,这柄长剑和他手中的银色长剑似乎难分伯仲,但是要比他从那名北魏年轻修行者慕容行手中得到的黑剑要好。于是他将这柄长剑替换了黑剑。 “总算也有舍得替换的。” 周景宗忍不住摇了摇头,但是他倒是觉得被林意替换掉的这柄黑剑也不凡,至少比他现在用的佩剑要好,于是他便将自己的佩剑换了这柄黑剑。 还有一柄短剑便是刺入北魏修行者体内的那柄。林意掰开那名南朝修行者的手,取了这柄短剑。 这柄短剑通体乌金色,看似十分沉重,但是入手反而是极轻,不知是用何种特殊精金炼制,剑身上有许多泪痕般的纹理,应该可做飞剑。 飞剑材质都很特殊,即便熔融了加入别的兵刃之中,也能提升别的兵刃的品质。 而且这种飞剑一般都是独一无二,带出去应该就能通过这飞剑知道他主人的身份,林意自然收了起来。 除了兵刃之外,这三名南朝修行者身上的丹药加起来都有二十余种,一共四十三颗。 除了丹药之外,还有十三株应该是刚刚采集到的灵药。 这灵药都是一种,是一种青色的果子,表皮上有斑驳的紫色裂痕,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它在生长过程中自己裂开,然后又重新长好,形成这样的独特纹理。 灵山采药经上有明确记载,这是青虚道果,无论是这果实还是果实下的茎叶,都有大幅度的提灵效果,只是内里灵气不像其余灵药一样迅速猛烈的释放,而会在服用后数十天的时间里不断分解为天地灵气,转化真元。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绿红 “竟然真的要带着这个?” 看着林意收起别物的时候还好,毕竟这些修行者身上的东西,都应该算得上是宝物,但是看着林意将那根狼牙棍真的绑了绑,缚在那硕大的鹿皮袋上,周景宗顿时有种料中的感觉,一阵无语。 林意自有想法,不在意他此时的神情变化。 “差不多。” 他将鹿皮袋背上,加上狼牙棍的分量,顿时觉得有些吃重,但也不是举步艰难。 他试着走了几步,觉得用来炼力正佳。 行走之间,他的腿部和腰腹血肉之中,有热意开始涌动。 “还呆着做什么?” 林意招呼还呆着不动的周景宗,示意他跟上。 “真像蛮兽。” 周景宗看他走路起来也不甚吃力的样子,直觉野蛮,同时他又怀疑,林意如此神力,若是背负这些重物还轻松,那东西会不会越带越多,到时候身上的包袱大得吓人? 林意一边感受着身体中热意涌动的感觉,一边直接将北魏修行者身上搜刮出的七种壮骨类和使得筋肉皮膜坚韧类的灵药取在手中。 他随手从其中拿了一株白绒绒的灵药塞入了口中,直接咀嚼了起来。 在这种眉山战场之中,对于修行者而言,灵药当然最好是“入腹为安”,否则很有可能和这些战死的修行者一样,落到别人的手中。 尤其是低阶修行者,因为本身修为还不强,所以绝大多数灵药对他们的修为提升都有大用,吃下去炼化就能提升修为。不像这些修为已经到了承天境之上的修行者,一般的灵药恐怕也无法让他们提升一阶修为,最多就是让他们多出几千转真元。 “味道还不错。” 这白绒绒的灵药汁液竟如白糖,十分甜蜜,而且带着一种清香,林意甚至有种不过瘾,舍不得吃完的感觉。这种灵药叫熊仙子。 倒不是说它毛绒绒的和熊相像,而是按照记载,这种灵药也是山间熊类的美食,一些山熊的嗅觉也十分灵敏,若是山林中有这种灵药产出,很容易被它们发掘,然后吃掉。 有幸吃到这种灵药的山熊也会骨骼强壮,会成为山熊中的异类,山林中的霸主。 这些壮骨类和强健皮膜的灵药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不属于提灵药物,而且即便是那些甘冒危险的菜药商队也不会刻意寻找,所以在王朝大城之中出现的几率本身就很低,在各种药经著作上也最多提及功效,没有详细的药性和等级划分。 眉山采药经对眉山一带的灵药描述已经是远超一般笼统的药经,但是对于这种药物,也只是描述功效,没有详细提及药力,吃起来的味道和口感等等,更是没有提及。 林意吃下这株熊仙子,初时还没有什么感觉,他甚至怀疑这种灵药的药性很一般,或者对自己其实并无大用。 但在走出了数十步之后,他开始感觉到胸腹之中起了变化。 很快,一条条热线在他体内游走,十分猛烈的冲进他的血肉骨骼之中,药性极为猛烈的散发,甚至直冲他的体表,渗出肌肤外。 林意十分震惊,他连控皮肉都没有用。 这种药性不是随着汗水蒸腾,而是直接渗透。 这熊仙子他吃下去的时候是通体白色,白绒绒的就像是白熊耳,但是此刻药气在他的肌肤上都是散发出来,却是绿霞缭绕。 林意浑身毛孔都不由得舒张,好像浑身都在呼吸。 他的精神瞬间极为饱满,身心舒泰。 “你这….” 周景宗大吃一惊。 他在林意的身后好好的走着,但是突然林意整个人都变绿了。 他下意识的觉得林意是不是中毒,但是感觉林意似乎反而气血澎湃,根本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这就是修行者炼化灵药?”他反应过来。 “天地灵药就是天地灵药,简直就是一步登天。”林意此时心中也震撼起来。 他直觉自己体内的骨骼在药气的熏染之下,都变成了一根根翠绿,如同翡翠。一根根骨骼深处似乎都有气血在共振,他明明感觉自己骨骼之间的疏松处在变得紧实,身体骨骼变得沉重,但是整个身体却反而有一种轻灵之感,甚至连背上背着的东西都似乎轻了许多。 不用刻意去试,他就知道自己的体质大幅度提升,修为进境很大。 在进入眉山之前,他就心中明白,很多即便是黄芽境的修行者,进入眉山之后,如果机缘巧合能够采集到一些灵药,修为或许很快突破到如意境。 他明知那些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炼化那些提灵灵药时,也是体内真元会突飞猛进的增长,但是这种感觉出现在他自己的身上,却还是比想象中的要震撼,如同梦幻。 这药力的猛烈冲刷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他身上缭绕的绿霞才散去,身体肌肤的绿意才开始消退。 他体内其实还有药力在持续散发,只是已经变弱,如五谷之气一样缓慢而淡。 林意觉得自己身体轻灵,骨骼有些发痒,他试着浑身猛烈的颤动了一下,抖动浑身骨节。 一时间,他浑身骨节之中响声不断,声音却不是普通武者拉伸时那种喀嚓声,而是声音十分清脆,有金石音。 “.…..” 周景宗十分震惊,即便他不是修行者,也感觉出来林意此时力量提升惊人,似乎那背上沉重之物对他更加不是负担。 林意自己也十分震惊。 这一震之下,他觉得浑身爽快,麻痒的感觉尽消,而且骨骼内里都似乎有一阵新力涌出,朝着体内扩散。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就像是以前用力,只是身体血肉、筋肉发力,但是现在他的骨骼都似乎有了奇特的韧性,本身都如同筋肉|弹动,而且内里的骨髓、气血之中都像是有一个全新的小天地,生出气力。 他修炼大俱罗之路得法,机缘巧合之下,恐怕比当年大俱罗修行前段还要进境快,他自己都已经觉得自己之前的修为神速,但是再怎么神速,也无法和这种一步登天的感觉相比。 “再来!” 林意没有就此停留,他又直接取了一株灵药,放在口中一顿大嚼,然后吞下。 这株灵药茎叶碧绿,结着的果子如同辣椒,其实也的确是类似辣椒的变种。 林意都甚至怀疑,这种灵药的祖先是否就是普通的辣椒,只是产自某种独特的灵气郁积之地,才渐渐转变成灵药。 因为这种灵药奇辣无比,比普通的辣椒还要辣出数倍,和南朝的巴山郡所产的朝天椒简直可以媲美。 林意觉得自己的嘴都被辣肿了,接着他的咽喉到肠胃都是如同火烧一样,辣得难受。 接下来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浑身都控制不住的出汗。 “又红了?” 周景宗看得目瞪口呆,林意的浑身肌肤赤红,红得简直如同抹了胭脂,而且他明显体温极高,连汗水都是被蒸发,白雾升腾。 “.…..” 林意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只觉得自己的气血流动的速度比平时快了数倍不止,他的心脏也是剧烈的跳动,比平时快了数倍,甚至连自己剧烈拼杀的时候,他的心跳都没有这么快。 他有些骇然,低头看时,甚至看到自己的胸口在不断的鼓起、瘪落。 他的心脏在剧烈的鼓胀,甚至让他担心会直接炸裂开来。 (明后天无锡作协有个活动在三清山,我要参加一下,两天的更新可能会晚一些,可能会有不正常,但如果少了,回去之后就会补多更,先打个招呼。这本书从一开始就说好要全心全力至少把更新做好,所以不会松懈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进境恐怖 “要是这样死掉就真的太冤了。” 林意甚至停下了脚步。 他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厉害,初时心跳声如同擂鼓,片刻之后就如同闷雷。 随着每一次心跳,他的胸膛都往外高高的鼓起,就连骨骼都感受到了压力,疼痛欲裂。 血流的速度太快,在他的浑身血脉之中震荡,他的肌肤都在震颤,如同水面上的涟漪。 林意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丝毫不起作用,这药力依旧在他体内肆意奔腾。 他有些按捺不住,忍不住就想给自己放血。 这种方法是很有效的土方法,可以解决一些药力过猛的问题,可以减轻一些血脉和心脏的负担,只是恐怕气血会亏空不少,反而会令体虚。 他一时有些犹豫,但也就过了片刻,他只觉得自己内腑之中有一处似乎反应分外强烈,有种开始吞噬药力的感觉。 “是胆?” 林意惊异内观,他发现自己的胆部有惊人的潜能似乎再激发出来。 在不停的消耗药气的同时,他只觉得胆部有蓬勃的精气在朝着自己的身体喷涌。 在这蓬勃精气的冲刷下,他直觉自己体内的血肉在遭受洗练,就像是赘肉在飞快的消除,转化为更有用的血肉。 紧接着,精气冲刷进骨骼深处,骨骼深处的骨髓都甚至迅速异变,在不断的转化。 “这种灵药原来先是壮胆,然后才影响血肉骨骼。” 林意心中震惊,此时他体内药气被迅速消耗,心脏跳动便已经不如方才那么剧烈。 他松了一口气,却是有些后怕。 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些灵药的药性,如果之前不是他走大俱罗之路,肉身远比一般的修行者强横,恐怕真的会被这一株灵药弄得血脉爆裂而亡。 他决定接下来再吃灵药,只能先小心品试一两片叶子,确定药性之后才决定服用的量。 不过他这种莽撞似乎也起到了非凡的效果。 急剧的药气冲刷带来的变化更大。 在他此时的感知里,整个胆部闪闪发光,这种灵药的药气是红色,但是他的感知之中,他的胆部却是好像鎏了一层黄金一样,散发着金光。 而他的骨髓也起了难言的变化,变得如同重汞,散发着银光。 修行者的世界里,本身有五脏六腑内气如虹的说法,真元修为到了如意境的后期,内脏强横,内气旺盛,有些修行者的感知里就会出现不同的色彩。 五脏六腑内气性质不同,色彩也各不相同,有真元功法直接将五脏六腑之气分为金木水火土不同品类,更有甚者有些真元功法是按照前人的经验,直接在低阶修行者观想时,就刻意让那些修行者去冥想五脏分别变成某种色彩,这样反而更好能够感知内脏的状况,可以更早的感知清楚这些五脏六腑的内气。 现在林意并没有任何刻意冥想,却已经感觉到胆部闪烁金光,这只是意味着,他胆部潜能彻底激发,他这胆已经强大到了一定程度。 至于骨髓,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就更加困难。 即便是修到承天境的修行者,恐怕也难以感知到骨髓有了明显变化。 “你没事?” 周景宗十分紧张,刚才林意的心跳声十分吓人,他甚至都不敢出声,生怕影响林意的修行,直到林意重新动步,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问道。 “药性太过猛烈了些,但没什么大碍。” 林意走动起来,他开始觉得浑身舒泰,他只觉得浑身骨髓之中银光不断流淌出来,冲刷到自己身体各处,令身体各处充满活力,与此同时,他的胆部就像是一轮小太阳,不断映射出金光。 这金光冲刷到他身体各处,不断的消除他身体内脏和血肉深处的杂质和赘肉。 “这简直就像是不断在完美塑身。” 林意甚至一时有些忘却担忧,他想到了许多高阶修行者的完美身材。 那是真元修炼过程中,数十年真元洗练过后的结果,但是按照这种感觉,估计他达到那种完美的身材会很快,最为关键的是,有些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表面完美,内里的脏器的洗练程度,或许还未必如他。 “那再吃这个。” 林意心中一动,又取了一簇紫色小花。 这是“紫狼王”,花朵的自然形状很像一匹疾奔的狼,这一簇花就像是一堆狼挤在一起,看起来还有些可爱。 在他手上剩余的这些良药中,这“紫狼王”是唯一一种在眉山采药经里有明确注明大利于肺的灵药。 这次林意小心了,他先取了一朵花放在口中咀嚼,吞服下去。 也就走了数十步,一股精纯的药气便从腹中升腾起来,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胸肺处一阵清凉,呼吸顺畅许多。 “这药力似乎没有那么凶猛。” 林意直觉自己血脉平稳,说明这药性比较温和,但他还是足够小心,先吞服了一半。 “这…” 和他料想的一样,这药性还算温和,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太多负担,但是这药力散发也很快,他感知里紫霞喷涌,很快也渗透了他的肌肤。 他看到自己的双手都是紫色,由此可以想象,他的脸肯定也是一片紫。 “.…..” 周景宗看着他,面容扭曲的很古怪。 看着林意的紫脸,他很想大笑,但是这眉山之中处处有危机存在,他又不敢笑出声来,憋得异常辛苦。 “全吃了算了。” 既然药性温和,林意也懒得麻烦,直接一口把这株灵药的剩余部分也全吞了。 这一下药气顿时冲刷厉害,连他的发丝之中都是紫霞缭绕,有一丝丝紫气纠缠在他的发丝之间。 “厉害!” 林意体内血脉平和,但是刹那间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 他体内的药气大量的开始往胸肺自动聚合,在他的感知里,竟是很快形成了一团浓厚的紫云。 他的呼吸自然停顿了,因为肺叶内里全部被药气充盈,根本吸纳不进新鲜空气。 这药气迅速的消融在他的肺部,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肺部的气管迅速被扩张,内里平时根本感觉不到的污垢陡然出现在感知之中。 他顿时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他的口鼻之中喷出紫气,同时连咳数口浓痰。 他看到浓痰之中有紫黑的血丝,似是淤血,还有许多黑色的尘末。 也只不过就是再往前走了五六步,他只觉得肺部分外的空虚,开始自然的大口呼吸。 大团的新鲜空气涌入肺部,那些药气变得稀薄散入身体,但与此同时,他的感知里,他的肺部也是闪闪发光。 只是这肺部也不是闪烁紫光,而是一种森冷的玄光,在感知里近乎寒铁。 他呼吸之间,若是全力,他只觉自己的胸部能够高高鼓起,简直如同巨蟒吸气一样,他的呼吸量都似乎比之前大了一倍不止。 即便到了此时,他血脉依旧平和,只是鲜血流动到身体各处,他却是感觉更有活力,脑海更加清晰。 他的骨骼和骨髓似乎并没有很快的改变,但是眉山采药经也将这种灵药归在壮骨类药物之中,显然应该是长久的变化,不是一时之功。 也就连服了三种灵药,林意就感觉自己如同焕然一新,他双手握拳,只是稍微用力,都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有种鼓胀,血肉要往外急剧膨胀的感觉。 他忍不住往后伸手,将那柄狼牙棍拿在手中。 令他再次目瞪口呆的是,这次他试着挥舞狼牙棍,竟然感觉已经用得顺手。 这狼牙棍比红龙银鲨手镯加起来估计还要重近百斤,而且庞大,红龙银鲨手镯只是用于投掷,和这用狼牙棍挥舞截然不同。 狼牙棍发力挥舞,回转之间有很大惯性,要想控制住就很难,所以之前他感觉气力达不到顺畅如意,全力挥出时恐怕身体都要被带动得重心不稳,但是他现在用起来,竟感觉不会受此影响,和以前用普通兵刃也没有太大差别了。 这短短的时间,进境多恐怖? 而且也就是挥舞了数下,他只觉得腹部一阵鸣叫,强烈的饥饿感袭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混乱战场 这种药气对他惊人的改造,也似乎消耗了他大量的体能,让他急需补充食物。 他背上就背着大量的行军口粮,所以根本不用麻烦,他伸手就将鹿皮袋绑口的绳索略微解松,掏出一把把行军口粮就往口中塞。 他一手提着水囊,一手往自己口中塞行军口粮,吃一大口行军口粮就猛灌几口水,这种吃饭很不雅观,味道也不好,满口是粉的感觉,但是却简单有效,实用管饱。 “这样的一个背袋之中难道全部都是食粮?” 周景宗完全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和其余那些六同学院的学生之前都在猜测这个林意一直如影随形背着的沉重大袋里是什么宝物,但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有人告诉他里面都只是食粮,他都绝对不会信。 太古怪了。 他觉得完全无法用常理来推断林意,他潜意识里开始觉得,林意背这样的重物绝对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负重修行。 “我这食量都似乎大了一倍!” 林意自己却是越吃越震惊,他的体质的确被大大的改善了,不仅是食粮大增,而且肠胃消化都似乎远胜从前,体内五谷之气都从腹中团团涌出。 他的腹中就像是有一个药炉,在不断炼化这些行军口粮。 他双手带着的红龙银鲨手镯的重量感正在消失,他又忍不住挥舞着狼牙棍,直觉得身体里开始充盈用不完的力气。 而且随着他的挥舞,每一次用力,骨骼内里的骨髓就是如银汞流动,闪烁光芒,有一种独特的精气被激发出来。 按照记载,修到命宫境中期的修行者,就能勉强提起四百斤的重物,但是勉强提起和随手挥舞东西是相差极大,现在林意戴着一个手镯再单手挥舞狼牙棍都开始觉得得心应手。 这一个手镯加起狼牙棍都是三百几十斤的分量,现在林意的力量,恐怕已经超过命宫境的修行者,和进入如意境的修行者差不多了。 而且除了力量之外,林意的感知也是全面的提升,他直觉自己能够听见更远处的声音,看得见空气里更细微的尘土。 他一顿猛吃猛喝,身后鹿皮袋里的行军口粮明显浅下去许多,行军水囊里的水也全部喝空。 他听到一侧有水声,感知出来有溪流流淌,便准备将行军水囊再次灌满。 然而只是穿过一片密林,还未走到前方溪流之前,他就嗅到了溪水中有一股异样的气味。 这种气味很淡,但是他直觉危险。 “有毒?” 几乎同时,他眼睛里的余光里,挂在他脖子上那颗银白色的蟒珠色泽骤然暗沉,接着甚至散发出一层黑色的荧光。 “不要碰这水流!” 林意顿时顿住,他低声喝止也想去灌水的周景宗,同时凝神细听。 这一条溪流周围的虫豸声都似乎灭绝了,这水流的毒性极大,不像是自然形成。 隐隐约约,这溪流上游,似乎有金属撞击声传来。 “有人在战斗!” 他听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只觉得那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而且按照传来的方位,应该就是出产地仙翁的那片区域! “你尽量跟上我!” “不需要很快,沿途你尽可能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林意毫不犹豫,对周景宗说了这两句,便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位快步疾行。 那声音很纷乱,即便隔着很远,都能听出有很多人在战斗。 既然不远处就是许多人交战的战场,那周围山林中即便有修行者存在,也会被迅速吸引到那片地方,沿途行军者反而相对安全。 周景宗原本心中想林意背着这么多重物,就算全速疾行,自己应该也可以勉强跟上,但是只奔得数十步,林意就已经远远和他拉开距离,就真的像是一头蛮兽消失在他前方的山林中。 所幸林意身体沉重,脚印很深,他追踪起来根本不废力气。 但是他初时看林意的脚印还算正常,但到了后来,两个脚印之间都是隔着寻常人六七步的距离,这其实就是快速纵跃了。 能够背着那样的重物还如此纵跃疾行,想象着那样的画面,他真是震惊无言,只有佩服。 一片石林地带,到处都是杀声。 力量庞大的撞击声、厉喝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片区域里,显然不只是寻常的军士在战斗,修行者也不少,烟尘和狂风充斥其中。 蓦然间,石林边缘,一名年轻的修行者从烟尘中冲出,他面色苍白,咳出一口血。 迅速的冲到一块大石的后方,迅速跌坐在阴影中,大口大口的吞食手中的一块黄色的块茎。 这块块茎上还沾满新鲜湿润的泥土,但是这名年轻修行者都已经顾不得擦净,连皮带泥直接吃下肚中。 这名年轻修行者身上的衣饰是南朝的式样,腰间斜挂着的一柄短剑也是剑柄都用白玉修饰得精美,显然不是北魏的粗犷之物。 这名年轻修行者手中的这一块黄色块茎不小,足有两个拳头大小。 他大口大口的吞下这块黄色的块茎之后,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是身周的灵气波动却变得猛烈起来。 他停顿下来,闭目呼吸吐纳片刻,身上甚至闪现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接着,他伸手又往怀中一掏,却是又掏出了一块几乎同样大小的块茎。 哪怕取出了这块之后,他的胸口还有些鼓,恐怕衣衫之中还藏着一块。 这块茎都是一头大,一头小,长得很像长陵画师画的那种寿星老翁,正是这片区域之中所产的地仙翁。 这种地仙翁虽然很多都是群生,一片区域的地下埋着不少,但大多都是只有婴儿拳头般大小,他现在挖到的这些地仙翁,却应该算是个中极品,一下有三块,运气显然是极好。 “嗯?” 这名年轻修行者正要接着下口,突然之间感知到有人到来,猛然抬头。 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名年轻修行者疾步冲来,背着很大的行囊。 这名疾冲而来的年轻修行者正是林意。 林意感知道前方那片石林之中交战双方加起来至少超过千人,真是一片极为混乱的战场。 这么多人在这里面混战,他担心便有他认识的熟人。 在这种情形之下,若是短时间能够越快的提升修为,当然是越好。 所以他在先抛下周景宗冲来时,已经又吃了一种灵药。 这种灵药叫做“铁骨藤”,它的药性介于“紫狼王”和“熊仙子”之间,不算特别猛烈,但也不算温和,他疾奔而来之时是吃了一半,现在体内气血已经十分汹涌,心脏也剧烈跳动如鼓,他的呼吸之间,口鼻之中甚至有紫黑色的药气冲出,十分显眼。 那名手持着地仙翁的年轻修行者所在的地方比他冲来之处地势要高,算是在一座低矮山丘中部。这名年轻修行者一眼看到林意冲来,顿时看清他口鼻之中喷出的紫黑色药气,眼瞳顿时一缩。 他心念电转间,面上顿时闪出狠辣的神色,长身而起,双腿一弹便从大石后飞掠了出来,如箭矢般朝着林意直射! (今天整整爬了一天三清山,一天把平时一个月的步数都走了,回来还狂喝咖啡把今天的更新写完了,累到趴,大家是不是鼓个掌多投两票鼓励鼓励呀) 第一百二十八章 掠财 /p> “什么意思?” 林意警觉,猛然停顿。 他早已经感知到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存在,但是远远看到他身穿南朝服饰,便觉得安全。 然而此时,他却分明觉得这人杀意盎然。 “铁策军林意,你是什么人!” 林意看着这名来势不减的年轻修行者,眼睛微眯,一声厉喝。 这名年轻修行者此时冲得近了,他看清林意身上斜背着的两柄长剑,眼中贪婪神色更浓。 “反正你都要死,和你多说什么!” 他冷笑声中,嗤的一声轻响,已经拔出腰间的短剑,顷刻间再强行加速,身体拖出条条残影,剑影重重,森寒的剑光如暴雨般朝着林意落下。 “如意境?” 林意大吃一惊,这名年轻修行者的速度比起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名修行者都要快,他甚至来不及拔剑或是取下狼牙棒,若非他现在感知力惊人,否则恐怕都判断不清楚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剑招,摸不清楚对方手中的短剑的真正剑路。 “当!”的一声震响。 他直接抬起左臂,挡住了这一剑。 他的双臂现在都有护臂,这一剑无法斩入,火星四射,但是他这一条手臂也是被震得发麻,针刺般的感觉直透血肉深处。 “果然是如意境!” 林意有些震惊,他刚刚才修为突飞猛进,觉得自己气力堪比如意境,现在便直接遭遇了一名如意境的修行者。但他感觉出来,对方的真元力量很暴躁,不够沉稳,似乎对真元的控制,还不到那种随心所欲,也有种没有适应自己体内真元强大的感觉。 而且这名年轻修行者看上去和他年纪相差无几,若是这样年纪的修行者在眉山之外就已经是如意境,那肯定是已经整个南朝知名。 所以他猜测这名年轻修行者应该也是在这眉山里面吞服多了灵药,快速晋升到了如意境。 “真的遇见有机缘已经突破到如意境的修行者了。” 他在和齐珠玑等人赶路来时,南天院发给他们如意境以上才能修行的典籍,他们便猜测到了有许多人在眉山会有惊人的际遇,有许多黄芽境、命宫境的修行者很有可能突飞猛进,在这里面十余日就走完寻常修行者十余年甚至数十年的路,修到如意境,甚至承天境。 但是现在直接亲眼撞到这样一名对手,他还是忍不住心中震撼。 “嗯?居然如此气力?” 这名和他对敌的年轻修行者也未曾料到林意居然能够挡得住这一剑。 但他的确比林意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名对手都可怕。 他体内真元轰鸣,手上黄光绽放,他竟然依靠真元强行控制住了手上这柄短剑的震颤,在他自己的虎口都撕裂,飞溅出些血花之时,他的这柄剑却是如同水面上飘飞的瓦片,依旧往前掠去,刺在林意的胸口。 “厉害!” 林意吃痛,这一剑的力量撕裂了他的血肉,但是因为有天辟宝衣,这一剑依旧无法深入。 他瞬间发动反击,一脚朝着这名修行者的腹部踹去。 这名年轻修行者也大吃一惊,他感觉剑尖无法深入,下意识也提膝用腿挡住林意这一脚。 “咚!” 纯粹的肉身力量和真元力量相撞,竟是发出沉闷敲鼓的声音。 这名年轻修行者骇然的一声低呼,他只觉得自己的小腿都几乎要断掉,整个人连退六七步,一时都难以稳住身形。 林意体内气血翻腾,但除了胸口撕裂般剧痛之外,没有大碍。 他深深的皱着眉头,右手将狼牙棍取在手中,念头电闪之下,又觉得和这样的人对敌,恐怕光是狼牙棍不够灵动,所以他的左手又反手抽出了一柄剑,握在手中。 右手狼牙巨棍,左手长剑,看上去有些怪异,但很威猛。 “果然是映月剑!” 对面的年轻修行者又连退三步,方才站稳,他看着林意手中的这柄长剑,十分心动,但是心中同时也惊疑不定。 他从林意的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真元气息波动。 之前他甚至只认为林意是一名武者,因为看到林意身上收获颇丰,他才决定瞬间下杀手。 然而现在对方这气力和感知,根本就不可能是武者。 “你认得我这柄剑?” 林意看着这名一言不发就想杀死自己的年轻修行者,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左手的这柄剑上,“你方才的剑术也应该是我朝的,你是南朝人,不是北魏的修行者。” “不错。”这名年轻修行者犹豫了一下,阴森的冷笑了起来,“我叫俞冰,南海郡修行者,你这柄剑叫做映月,我朝东阳军修行者鹿引蛟的佩剑,在我朝剑器谱上也算是一柄名剑,前朝帝王坊所制。” “如此说来,你就是见财起意。”林意也冷笑起来,“你身为南朝修行者,内里绞杀剧烈,你不去和北魏修行者厮杀,居然看中我身上东西,直接要对我下杀手。” 俞冰露齿一笑,笑意森然,“我看你也得到了不少灵药的好处...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知道这种一步登天之感和平时辛勤修炼而吸纳不到多少灵气有多大区别。这种灵药灵气袭人,让修为飞速上涨的感觉,谁能抗拒!若是杀死一个同聊就可能让我突破到承天境,这就像是赢得数十年苦功,我为什么不杀。更何况这乱阵战场之中,杀死了你,也可以推说你是死在敌人手中,有谁能够知道。” “盗亦有道,你这样的人,连我南朝的盗贼都不如。” 林意心中怒火炽烈,面上却是似笑非笑,看着俞冰,他的目光甚至落在俞冰的胸口,“不过你说的话倒是也不错,杀了你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不只是我身上有灵药,你身上的灵药好像也不少。” “哈哈哈哈!” 俞冰狂笑起来,他虽然震惊于林意的气力,但是这谈话之间,他更加确定林意身上并没有多少真元波动,他便越发觉得林意只是恰好发现了一些增强肉身力量的药物。 而对于修行者而言,真元妙用无穷,他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我身上尚且有两块地仙翁,而且都是极品,但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了。”放肆的笑声之中,他左手甚至举起那块地仙翁,就要当着林意的面一口咬下。 “还想吃?” “这是我的!” 但就在下一刹那,他浑身悚然。 林意的冷笑声连连响起。 在冷笑声刚刚响起的刹那,林意就已经放下身上的鹿皮袋,双脚践踏地面,整个人瞬间如投石车投出的石块一般呼啸弹出。 他和林意之间至少也隔着十步的距离,但是林意的速度极为恐怖,一步就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身前狂风呼啸,那根狼牙棍以超出他想象的速度朝着他砸了下来。 俞冰下意识想先避锋芒,身影往后退去。 但就在此时,一股莫名的吸力却似从林意的左手手腕上传来,竟是扯得他的剑都往那侧偏去。 他心中惊骇难言,他已经来不及变招,体内真元汹涌,强行挥剑,一剑硬挡林意这一击。 “当!” “啊!” 俞冰一声骇然大叫。 他这柄剑差点直接被林意砸得脱手飞出,他的虎口直接撕裂,鲜血飞溅。 林意这根狼牙棍太过沉重了,这一击的力量恐怖,直接砸得他半边身体都发麻。 “刚刚到了如意境不久,就以为无敌了?” 林意却是手臂只是微震,根本不受阻碍。 他气势如虹,完全野蛮的打法,左手的长剑也毫无剑招可言,直接再朝着俞冰当头砸下。 俞冰惊恐难言,他往后一个翻滚,避开了这一剑。 “逃到哪里去!” 林意往前跳出,速度比他更快,右手的狼牙棍已经再次砸下。 俞冰还根本没站稳,左手刚刚接过右手的剑。 当! 他真元都未来得及御使多少,左手刚刚握住的剑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击的力量,这柄短剑直接被砸得脱手飞出。 “啊!” 他再次惊恐尖叫。 “叫什么!” 林意毫无停留,一脚踹出,正中他的小腹。 “噗!” 俞冰遭受重创,口中鲜血狂喷,往后倒飞出去。 (今天到家太晚了,今天就这一更,明天三更)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杀场(第一更) /p> 林意继续向前,一步又到他的身前。 俞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叫出声来,“我父亲是…” “关我何事,你是死在北魏人手中。” 林意冲着他一笑,眼神中杀意盎然。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平时温和,不爱惹事,然而遇到俞冰这样的人,他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说话之间,他又是一脚踢在俞冰的胸口,再次将俞冰往后踢飞。 “放过我,我只是一时糊涂。”俞冰口中血沫狂涌,他已经毫无力气还手,体内伤势让他连调用真元都做不到。 “里面现在什么情况?”林意停了下来,看着俞冰问了一句,面色似有缓和。 俞冰此时呼吸都已经困难,但要乞求活命,拼尽力气道:“镇戊军某部和望士军某部在和北魏军激战,内里发现了大片地仙翁产区,那一片地方方圆数里,本来遍布毒蚁,连强大修行者都不能逼近,但不知我南朝哪家的私军误入其中,被毒蚁全部杀死,但那些毒蚁暴食过后也消失毒性,现在我南朝军队和北魏军队进去,发现内里地仙翁遍布,十分惊人!” 这俞冰说得很详尽,他希望林意听到内里地仙翁数量惊人便马上抛弃他冲杀进去,这样他可以活命。 “你说的不错,我可以留你个全尸。” 但是让他根本没有想到,林意听着点了点头,对着他说了这一句。 “什么!” 俞冰骇然的叫了起来,他强行支起身体,潜意识里还想逃。 林意一剑刺出,直接刺入他的心脉。 “你…” 俞冰的身体骤然僵硬,他感到了自己的生机开始断绝。 “一时糊涂有什么用,若是我实力不济,你一时糊涂,我现在已经死了。而且像你这样的人,一时糊涂的时候恐怕很多。”林意没有拔剑,蹲下身来从俞冰的怀里取出地仙翁,接着又从俞冰的手中取下地仙翁。 林意又略微翻了翻,发现俞冰身上竟然没有什么行囊,连丹药都没剩下一颗,便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也太穷,居然什么都没有。” “你…” 俞冰此时已经意识快要模糊,听到这一句抱怨,他都差点气得跳起来。 他知道林意此时还不拔剑,只是因为不想搜他身的时候鲜血溅得到处都是,但居然这样都还嫌弃他身上没有多少东西,还说他太穷。 “你真是太招人恨。”若是齐珠玑在此,看到这样的场景,他肯定也会忍不住补充一句。 林意拔剑,他迅速掠回自己放下的鹿皮袋旁,将鹿皮袋重新背在身上。 再从俞冰的身旁掠过时,这名在眉山有惊人际遇的新晋如意境修行者已经气息断绝。 “下世为人,不要再如此无耻,多读些书,书上多有教你做人道理。” 林意看了他的尸身一眼,在心中如此说道。 士有所为有所不为。 既都是南朝的修行者,上了这种两朝征战的战场,便都是手足,不去和敌人拼命,跑到战场之外反而想要杀自己的手足,这种人便已经丧心病狂,和牲畜无异。 他也知道有许多人,哪怕是他当年在齐天学院的那些同窗,之中也有许多人纯因利益而动,但他始终觉得,人活在世上,始终要有自己的坚持,要有正气。 若是人人如此,这世间是什么样的世间? 这世间绝大多数人心中还是有正气,有良知。 那些史书,那些前人的笔记,记载的故事也大多是正气和美好的故事。 不管别人如此,至少林意自己不想做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石林中战场上烟尘弥漫,狂风啸鸣。 林意冲进烟尘,只觉得喊杀声和血腥气如同热粥一样包裹着自己。 视线被尘雾遮挡,看得模糊,但是放眼所及,都至少有近千人在厮杀,加上烟尘浓处他看不见的地方传来的激斗声,这片战场之中的人数比他预料得还要多。 上千人规模的厮杀,在外面也已经是一场大战,有些镇戊军镇守一个边城、一个要塞的军力也不过数百人至上千人而已,更何况这是在眉山之中。 林意虽然出身将门,见惯了军队操练,但是他也是第一次身临这种战场,看到这种残肢乱飞,地上鲜血如同红蛇般乱游的场景,他也是心跳剧烈的加速,有种毛发直竖的感觉。 就算是之前冲阵,生擒宝胜王的那一战,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那场战斗,完全不如眼前的这场厮杀残酷。 他看到有些人身上伤势已经极重,但还是在砍杀。 有些人已经站不起来,甚至身上伤口破开,连内脏都流淌在外,但还在朝着周围的敌人挥舞刀剑。 “杀!” 在这战场之中厮杀的绝大多数人早就已经杀红了眼,林意还未主动冲向任何人,附近就已经有一名北魏军士冲杀了过来。 这名北魏军士身材高大,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身上穿着兽皮缝制的衣衫,此刻浑身染血,充满野蛮气息。 他手持着一柄钢枪,是北魏重骑兵的那种飞龙长枪,比他的人还长出数尺,而且通体都是黑铁铸成。 这名北魏军士如同烈马奔腾,远远的一枪直刺林意。 他的杀意惊人,双眼血红,浑身浴血,如同修罗。 林意丝毫不怯,反而迎身冲上。 他一手狼牙棍,直接一棍砸在枪上。 这名北魏军士骇然,他直接握不住枪,长枪直接被砸得脱手。 林意异常简单,乘着他身体摇晃,左手直接就是一剑,当胸刺入。 这名北魏军士不是修行者,但是身体强壮,此时被当胸刺穿,依旧势如疯虎,嘶吼着想要将林意拦腰抱住。 林意丝毫不惧,一脚踏前,直接将这名北魏军士踢开,他手中的长剑脱离了这名北魏军士的身体,带出一蓬血浪。 此时他尚在战圈外围,虽然一照面便直接杀死这名勇猛的北魏军士,但是却并未被很多人注意。 林意一眼扫去,目光马上就被一名北魏将领吸引。 那名北魏将领右手长刀,左手持盾,每一刀挥出就有残肢飞起. 这是一名修行者,应该也有如意境,他的身周也有两名南朝的修行者在和他缠斗,但是明显修为不足,根本无法硬抗,在他挥刀之时连连后退。 这名北魏修行者冲杀自如,每一刀挥出都有南朝军士倒下。 那两名南朝修行者连连厉喝,却是阻止不了他的杀戮。 而且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周还有三名身穿重甲的北魏军士相随。 这三名北魏军士配合默契,只是帮他挡开周围落下的流矢。 在战场上,原本就有将对将,卒对卒之说,这种修行者便要首先对付,否则寻常的军士在他面前就如普通的干柴。 林意选定了此人,他默不作声的直接朝着那名北魏将领冲去。 “杀!” 沿途有两名北魏军士骤然发现他的存在,朝着他砍杀,林意完全没有任何的停留,手上狼牙棍挥舞,一棍一个,两名北魏军士都是浑身骨骼爆裂,口中鲜血狂喷,往后倒跌出去。 “嗯?” 就在此时,那名北魏将领也注意到了林意的存在。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蛮斗(第二更) /p> 这名北魏将领国字脸,两侧胡子连腮,头发用一根牛皮扎着,浑身虽然只是穿着普通轻甲,但是行动之间,浑身气息震荡,他的甲衣往外鼓胀,如同呼吸一般。 此时他目光如电,十分威武。 他手中长刀在盾上敲击了一记,声若洪钟,接着他刀指林意,“兀那小贼,敢来和爷一战?” 他厉喝之中故意真元激荡,浑身衣甲上沾染的鲜血纷纷往外飞溅而出,看上去真如魔神一样,令两名和他缠斗的南朝修行者都是心颤。 他这副模样足以吓倒很多人,但是林意原本就是冲他而来,脚步却根本没有停顿。 “说的厉害,敢不敢让你三名手下让开。” 林意丝毫不惧,手中狼牙棍又随手砸飞沿途一名北魏军士,“我听说北蛮最是说得厉害,但实际如同乌龟,自己不敢上来,说不定还要偷偷让人对我放冷箭。” 战场上多的是流矢,尤其此时他连续砸飞数名北魏军士,表现十分抢眼,真的有北魏箭师盯上了他,有箭矢破空,穿破沙尘,朝他射来。 林意此时修为大进,在他的感知之中,这先前快如闪电的箭矢都似乎变得缓慢了一些,他足有时间反应。 他左手一剑,直接劈断这支射来的羽箭,接着剑指这名北魏将领,“你看我说得对不对,话音未落,你就果然喊人对我施放冷箭,真是无耻。” “气煞我也,这和我无关!” 那名北魏将领哪里想到在这种战场上还有人拿话套他,他气得七窍生烟,也按捺不住,抛下那两名和他缠斗的南朝修行者便朝着林意冲来。 他一步便是跨出寻常人十余步远,脚步落地更是真元激荡,溅起大蓬灰尘,而且他此时盛怒,体内真元疯狂涌动,一身甲衣都往外鼓胀,使得他的人看上去分外的雄壮。 再加上他三名身穿重铠的侍卫都跟随在他身后,浑身铠甲金属震鸣,气势惊人。 他和林意相比,更像是战场上的蛮兽。 “小心!” 那两名南朝修行者都对林意大叫,在他们看来,林意绝对不可能是这名北魏将领的对手。 “你们不要阻拦他,我让他看看我们南朝人说一不二。” 林意对着前方的南朝军士大喝。 这名北魏将领对于寻常军士而言力量太强,若不是修行者,上去只有瞬间送死。 “不准对他放箭,我亲手割了这小贼首级!” 这名北魏将领厉吼,他的眼瞳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竟是瞬间一片血红。 空气里响起惊人裂响。 他的长刀破空,带起实质般的风压,隔着数丈的距离便刮到林意的脸上,令林意感到刺痛。 随着他真元的贯注,这柄长刀上亮起暗红的光泽,原本似乎毫无花纹的刀身上,竟然闪耀出真正的暗红色光焰。 这柄刀并没有真正的燃烧了起来,然而真元和刀身内里的某种独特物质剧烈冲刷,却使得这柄刀急剧灼热,烧得通红。 林意的眼前一片赤红。 他的心中震惊起来,面色肃然。 这名北魏将领的力量脱不开如意境,然而对方只是刀光刚起,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对方和刚刚被他杀死的俞冰截然不同,对方的刀势实在太快,这一刹那他就已经对用狼牙棍对付这人毫无信心。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整个背脊也是发麻,有大量的精气从骨骼深处被这种危险的感觉压制出来。 他的鲜血流淌越快,脑海越是清晰,但在他的感知里,越是可以肯定,自己用狼牙棍的话,会变化太慢,根本跟不上这人的刀势,根本拦不住他的刀。 “送给你!”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直接将手中的狼牙棍朝着这名北魏将领砸了过去。 在砸出狼牙棍的刹那,他迅速拔剑,将另外一柄剑也拔在手中。 这名北魏将领直接挥盾,一盾将这柄狼牙棍挡到一边。 “当!”的一声巨响,这片战场上许多人都是骇然,只觉得这声音大得吓人,耳膜都是震痛。 这名北魏将领的盾牌上火光四溅,出现了一个凹坑。 “这么大力气?” 这名北魏将领双足落地处泥浪冲起,他微蹲身,身上甲衣之中都发出炸响,在周围的南朝军士眼中,他勇猛无俦,然而这名北魏将领心中却是也是一惊,他浑身气血也是震得翻腾不已,他直觉林意的力量竟然丝毫不弱于他。 “来战!” 林意全力砸出狼牙棍,身体彻底发力,浑身的气血都彻底活动开,只觉得身体里力量澎湃,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也让他战意燃烧,他无所畏惧,反而朝着这名北魏将领冲杀过去。 “竟然不跑,直接冲杀了过去!” “此子…” 两名南朝修行者的身影此时也被一些北魏箭师盯上,朝着他们射去的羽箭不断。 这些北魏箭师十分冷酷,有些甚至攀上了石峰高处,只管放箭,也不管误伤。这两名南朝修行者一时无法靠近这名北魏将领,见林意不过来会合,反而单人朝着这名北魏将领冲杀,这两名南朝修行者顿时心中一阵冰冷,直觉得林意太过年轻,完全无脑。 林意完全就是蛮干,光是感知对方真元的流动,看对方冲来时真元涌进兵刃的感觉,他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刚刚进阶如意境的修行者。 这种军中将领能在中年便到如意境,绝对都是天才,在武技上所花的时间比他多出不知道多少倍,更不论说战斗经验。 所以他完全就不讲剑招,只是感知牢牢锁定对方刀光来路,直接就是拿剑硬斩,凭气力硬撼。 “当!” 他右手长剑斩中已经变得通红的长刀,剑锋和刀身之间溅起一蓬异常好看的火花。 这火光溅在林意的身上,竟是直接在他的衣衫上灼出焦孔。 两人的身影都是顿住,微微摇晃。 这名北魏将领眼眸深处全是震撼之意,他这持刀的手臂酸麻不已,尤其虎口裂痛,他更加清晰的感觉出来,林意的力量完全不在他之下。 林意体内鲜血剧烈的奔涌,他口鼻之中再次冲出汹涌的药气。 “依靠灵药?” 这名北魏将领眼睛微微眯起,冷笑声中,他的身体已经再动。 他轰然发力,以左手盾牌在前,双脚猛烈的跺地,冲出只是半步,他的手肘弯曲在胸前,盾牌微收,却是整个身体的分量和冲力都压在了这面盾牌上。 他就像是疯牛冲撞,这面盾牌却像是他的牛角。 林意左手剑也猛烈斩下,他无法和这种力量抗衡,整个人借势往后翻出。 他的左手手腕骨裂般剧痛,但在一个呼吸之间,体内就有热气汹涌,他这种痛感便完全消失。 这一刹那,他甚至觉得自己浑身骨髓内里银光闪烁,而自己浑身骨骼晶莹剔透,一阵阵精气从骨髓之中急剧的流淌出来。 弥漫在他体内的药气,比以往更快的和鲜血相融。 “你这是兵刃优势!” 林意觉得用剑和盾牌硬击十分吃亏,他往后再跳一步,拉开和这名北魏将领的距离,与此同时,他也索性将剩余的那半株灵药也一口吞入腹中。 “再来!” 他扬起双剑,互相撞击,发出清脆鸣声。 他呼吸沉重悠长,鼻子里药气如游蛇喷出,眼中战意盎然。 (感谢书友凉风起夕夜景虚明的盟主,感谢这个月所有投票的书友。这个id也很霸气,所以我决定给四个龙套。)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狂神(第三更) /p> “只凭药力,焉能持久?” 亲眼见到林意吃药,这名北魏将领顿时以为林意已经接近极限,要靠药力支持。 狂笑声中,他也再出全力,朝着林意直接跃来。 他决定要在那两名南朝修行者赶到之前,先行杀死林意。 林意已经改换战法。 他将狼牙棍一开始便砸出,就是要依靠双剑轻灵。 此时他也不管这名北魏将领来势,双剑如剁菜般急速朝着这名北魏将领乱斩。 他原本修行最多的便是疯魔杀拳,此时用这种战法,别有一种势如疯魔,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气势,直让这名北魏将领都是心中一寒。 这名北魏将领自然不想以命换命,他一手挥刀将林意的一剑荡开,同时挺盾迎身,就似要再向狂牛一般撞向林意。 但也就在此时,咻的一声剧烈嘶鸣。 这名北魏将领的衣甲窄袖之中一阵气爆,一道寒光带着一条白色涡流,直接冲向林意眉心。 “飞针!” 当这道寒光才刚刚从袖口穿出时,林意就已经反应过来,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 他心中雪亮,许多北魏修行者似乎无论修为高低,无论主修什么,身上往往都会带这样一根飞针,突然近距离偷袭对手。 在这种距离之下,想要直接闪避这飞针已经不太可能。 他异常果断,直接左臂挥出,迎向这根飞针。 这根飞针速度惊人,他的手臂摆动速度自然跟不上,但是他这左手上有红龙银鲨手镯,他先前右手持狼牙棍时,红龙银鲨手镯全部戴在左手,此时被这红龙手镯引力一吸,这根飞针顿时偏了方向,叮的一声,这飞针和他的手镯边缘一触,但吸力不够,却是依旧弹飞出去,只是已经从林意的头顶弹飞,距离林意的眉心已经隔了数尺。 “什么东西!” 这名北魏将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失手,顿时一愣。 “阴险卑鄙,竟然突失冷箭!” 林意从生死边缘踏回,浑身的血肉都有种战栗抽搐的感觉,他只觉得体内的肺、胆都在发光,血肉之中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乘着这名北魏将领一失神,他双剑不断挥舞,剑光如暴雨泻地般不断朝着这名北魏将领斩落。 “当!当!当!……” 这名北魏将领连挡十余剑,不断后退。 他心中骇然,任凭他此时疯狂调动真元,都抵挡不住林意剑上连续传来的大力。 他的双手手臂都开始发麻,内骨骨骼如有针扎般刺痛。 “这……” 那两名南朝修行者和这名北魏将领身后的三名重铠军士也是骇然。 他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意在他们的眼中已经彻底变成人形蛮兽,他双剑竟是根本不讲任何剑招,只是毫无道理的,就像是两根铁棍不断朝着这名北魏将领硬砸。 只是转瞬之间,这名北魏将领的盾牌已经完全变形,而且布满斩痕,竟似残破的荷叶一般,眼看就要裂开。 “将军!” 三名重铠军士原本都是镇守在他后方,准备拦住那两名南朝修行者,眼看着这名北魏将领只有招架之功,这三名重铠军士顿时都惊骇欲绝的大叫,也不管那两名南朝修行者,纷纷朝着林意冲来,想要给这名北魏将领赢得喘息的时间。 “说了一对一,现在呢?” 林意浑身气血如巨浪澎湃,他口鼻中紫黑色药气弥漫,甚至如同形成一张紫黑色面目笼罩在他面上。 他此时浑身发热,拼命发力,有种说不出的爽快感,就如有些畅快时肆意狂奔,但体力又无穷。 此时这名北魏将领已经正好退到他那柄狼牙棍掉落的附近,他冷笑声中,直接将一剑朝着这名北魏将领的面门投出。 “当”的一声爆响。 当这名北魏将领举盾格开这一剑时,林意已经哈哈狂笑。 他伸手舒展到极致,正好将这柄斜砸在地上的狼牙棍握住。 这柄沉重的狼牙棍在此时就如同轻若无物,甚至林意自己都未在意和感觉它的力量,他的身形继续往前冲时,这狼牙棍随着他的去势已经从他的身侧抡起,带起片片残影,如同一轮满月,落向这名北魏将领。 这名北魏将领骇然大叫,他直觉这一击自己无法抵挡。 他下意识的丢开手中的刀,双手持盾,甚至将自己的肩都顶了上去。 “咚!” 这面盾牌都超过极限,在一声沉闷巨响之中炸裂开来。 这名北魏将领的身体往后踉跄倒跃飞出,他的肩部响起骨碎声。 “当!”“当!”“当!” 林意就如彻底发了狂,他的虎口也震裂了,飞洒出鲜血,但他依旧死死将狼牙棍抓在手中,一棍一个,直接将迎面冲来的三名重铠军士砸得前胸凹陷,往后飞跌出去。南朝和北魏的军中重铠都是针对修行者所制,尤其是北魏的重铠,铠甲厚度都是惊人,修行者的刀剑都很难割裂得开,前面那两名南朝修行者便也找不到机会杀死这三名重铠军士,但是林意这种打法毫无道理,完全就是凭借兵刃重量硬砸。 这三名重铠军士重重倒地,口鼻之中都喷出血来。 他们的胸前骨骼都折断不少,坚硬的铠甲变形压住他们的胸肺,一时之间,他们虽然伤不致死,但是连气都透不过来,根本无法站起继续战斗。 “这是什么战法?” 那两名南朝修行者也都看得呆了,一时甚至忘记去乘机刺杀那名肩部遭受重创的北魏将领。 “这名年轻修行者什么来历,如此神力。” “实在如同巨怪。” 所有眼见这一幕的军士,无论是南朝军士还是北魏军士,全部惊悚。 修行者精巧的杀戮,完全不如这种野蛮至极的打法来得暴戾和震撼。 “小心!” 有不少南朝军士在此时不由自主的叫出声来。 林意实在太过凶悍,那些攀爬到高处的北魏箭师纷纷朝着他施箭。 嗤嗤嗤嗤…. 剧烈的破空声连续不断响起,数十枝羽箭同时落向林意。 “你们北魏的人,难道丝毫没有羞耻感?” “说好的公平一战呢,只会放箭?” 林意丝毫无惧,他知道此时战场,除了修行者的绝对优势之外,最需要的便是士气。 他丝毫都不躲闪,只是挥剑斩开落向自己面目的箭矢,任凭其余箭矢落在他身上。 这些箭矢根本无法刺穿天辟宝衣,在他身上纷纷折断,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他身上这些箭矢箭杆折断时的碎屑还在溅射纷飞,在下一刹那,他已经将手中的狼牙棍再次砸出,直接砸中前方两名北魏军士,砸得他们口吐鲜血往后倒飞。 他再次向前,直接伸手将一名躺倒在地的重铠军士抓起,一手便举在头顶。 此时正好第二轮箭雨落下,箭矢纷纷击在这名重铠军士的身上,箭尖和重铠撞击火光四溅,箭杆折断的碎屑纷飞。 许多人呼吸都彻底停顿。 他们视线里的林意宛如天神。 那些高处的北魏箭师心中震骇,他们所有人原本稳定无比的手指都剧烈颤抖,无法勾弦。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死之交 /p> 林意大喝声中,将手中这名重铠军士直接砸出。 数名围着两名伤重的南朝军士乱砍的北魏军士直接被他砸倒。 “你跑到哪里去?” 此时他体内药气汹涌,浑身力量狂暴不堪,即便背着沉重的鹿皮袋,竟然是数步纵跃便追上那名北魏将领。 “当!” 他一剑斩落,这名北魏将领强行挥刀招架,但是被林意一剑就崩飞。 一片惊呼声中,有羽箭纷纷落下。 那些原本已经震骇欲绝的箭师知道即将出现什么,下意识的全部对林意施箭。 在林意的感知里,这些仓促而发的羽箭已经彻底失去准头,一箭都射不到他头颅、面部。 他根本就不顾这些流矢,挥剑。 “噗!” 一蓬热血从这名北魏将领的脖颈中涌出,他的头颅被林意一剑斩下。 这附近多的是这名北魏将领的部属,看到这样的画面,顿时很多人心胆俱裂的大叫起来。 林意转身。 他一剑斩杀这名北魏将领,心中却无多少欣喜之感。 鲜血淋洒到他的身上,他放眼所见,周围许多北魏和南朝的军士都在死战,每一刻都有人倒下。即便南朝有许多人刻意的将北魏人形容成北蛮,形容成茹毛饮血不开化的野蛮人,但他在战场上所见,无论是南人或是北人,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都是在各自为家国死战。 征战尽是杀戮。 对于他而言,杀戮并无快感。 他自幼便受那些边军将领熏陶,知道征战越久的将领,反而越是不喜杀戮,反而越是厌战,然而他也从小从那些边军将领身上学到,任何征战,都不能心软,都要战胜。 大局之胜,长久的利益,这属于王朝,然而一场之胜,却是事关兄弟手足的性命。 有战必要胜! 周围的尘烟中,原本有北魏军士在不要命的赶来,但他这一转身之间,那些冲来的北魏军士蓦然胆寒,一时竟是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全部不敢上前。 “谁敢取我的兵刃!”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又发出一声厉喝。 除了那柄狼牙棒之外,他带着的两柄都是好剑,方才即便和这名北魏将领的长刀硬撼,锋刃都没有任何缺口。 此时除了他手中握着的剑之外,狼牙棍和一柄长剑都掉落在地上。 那狼牙棍无人打主意,但是那柄剑却有人眼热。 那是一名北魏的低阶将领,已经冲到那柄剑之前。 但是他才刚刚伸手,被林意这一喝,却是骇得缩手,甚至往后跳了一步。 林意数步直冲到那柄剑前,脚尖一挑,将这柄剑挑起,但他只是顺势挂在背后,又是数步冲跃,将那柄狼牙棍提在手中。 他方才的威势已经令这些北魏人胆寒,沿途所有的北魏军士都纷纷退避。 “朊陵镇戊军卢虚明!” “中军天四部陈平蛮。” 两名南朝修行者此时也冲到了林意的身侧,直接自报家门。 这两名修行者都是接近命宫境巅峰的修为,方才纠缠那名北魏将领不易,浑身真元也是消耗得极为剧烈,已经不耐久战。 “中军天四部,姓陈?” 林意身体微微一震,他的目光落在那名面色有些苍白,身材瘦削的修行者身上。这两名修行者都是军中将领,而且来自不同的军队,一名来自南梁中部的镇守军,而这名陈姓将领却是来自建康。 中军便是宿卫军,直属皇帝统御,而天字部,便是建康城中的军队。 这名将领又姓陈,他自然觉得和陈家有关。 “你可是建康陈家人,可认识陈宝菀?”林意下意识直接问了这一句,话一出口,他方才醒悟自己还未告知对方身份,他便马上补了一句,“铁策军林意,我是南天院天监六年生,陈宝菀是我昔日同窗。” “我的确是陈家部将。”陈平蛮用古怪的目光看着林意,不知林意急着说这些有何用意。 “你可知陈宝菀是否在眉山之中?她恐怕有危险。”林意也不顾他的想法,直接疾声问道。 陈平蛮的眉头纠结起来,若是别人直接问他这一句,恐怕他会根本不理会,因为即便他知道陈宝菀在不在眉山,这显然属于陈家机密,不可能轻易直接回答。但林意之前的表现震慑了他,而且此时他感觉得出林意的急切,于是他略微犹豫,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也并不知晓她在不在眉山之中。” “我们要冲杀进去!” 另外一名南朝修行者卢虚明却是也已经十分急切,他点了点阵中烟尘最为浓烈处,“内里发现大量地仙翁,我朊陵镇戊军天右将军身陷其中,形势危急。” “你们真元损耗剧烈,就在这外围厮杀,我先冲进去。”林意聪慧,只是这几句就让他听出了战况。 那战团的中心显然南朝的军队也不占优,战况十分惨烈,这两名南朝修行者先前恐怕率军而来,想要冲进去支援,然而却被这名北魏将领率军截住。 “这株黑灵王给你们,可以迅速补充真元。”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从随身行囊中将先前采集到的那株黑灵王直接取出,递给这两名修行者。 这黑灵王是天下最强的迅速补充真元的灵药之一,此时他身上虽然还有补气丸等回复真元的灵药,但是对于这两名浑身真元损耗得七七八八的修行者而言,却是杯水车薪。 他这株黑灵王至少可以炼制三颗黑灵王丹,此时即便两人分食,都恐怕至少能各自补充上千转真元,便可支持许久。 林意并不小气,在他看来,外围这片战场,若是这两名南朝修行者真元耗尽,也不占优,但这两名南朝修行者若是能够久战,便大局能定。 “黑灵王!” 这两名南朝修行者都知道这是什么灵药,两人有些难以想象林意直接将这种等阶的灵药递给他们。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种能够大量恢复真元的灵药不只是至宝,而且更是战场上救命的东西。 “兄弟大义,我记住了。” 两名南朝修行者都异口同声说了这一句。 大恩不言谢。 若是林意不冲杀过来,他们和那名北魏将领战斗,迟早一死,而现在林意直接将这种等阶的灵药给他们,而且自己要先冲杀进战况最激烈处,便让他们一眼便看清了林意这个人。 若是平时,彻底了解一个人或许要很久。 但在这种生死战场上,一瞬间便够了。 林意之前也不从军,也从未体会过这种生死战场上一瞬的炽烈情感,他看着两人的眼神,也瞬间动容。 他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是以铁策军之礼,握拳敲了敲胸口。 “杀!” 在下一刹那,他如狂风而行,直冲向战况最激烈处,沿途狼牙棍挥起,无人可以阻挡他一击,沿途北魏军士骇然大叫声连续不断,一名名骨折肉碎的北魏军士连连飞起。 “这名林兄弟真是神人。” 两名南朝修行者互望一眼,都是折服惊叹。 (今天有事,所以只来得及写了这一更,我明天再三更。)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药王(第一更) /p> “这么多修行者!” 林意也是大吃一惊。 和外围的战场截然不同,这片石林内里都是石砾地,尘嚣和狂风扑面,双方至少有五六十名修行者在战斗,其中大多修行者战斗的地方,都是石砾横飞,一团团烟尘不断炸开。这些修行者交战的区域,一般的军士都不能接近。 那些修行者战斗的区域方圆数里,地上的石砾下方可以看到很多破碎的根茎。 即便是此时尘烟扑鼻,他都可以感觉到灵气充裕,那些破碎的根茎之中传来阵阵独特的气味。 这气味是一种浓郁的甜香味,很像烤熟的薯类,和他从俞冰身上抢到的两块地仙翁相同。 “这里的地仙翁竟然这么多?” 他先是震惊于这内里的修行者多,接着便是震惊于这片石砾地中的地仙翁多。 就在短短的数个呼吸之间,他才刚刚看清这战况最为激烈处的景象,他就看到有两块地仙翁出土,分别被两名修行者从石砾下取出。 那两名修行者刚刚分别将那两块地仙翁抓在手中,身周便是厉啸阵阵,顿时有敌方修行者掩杀上去抢夺。 若是这里刚刚开始战斗,这样有连续的地仙翁出土也不算什么异事,毕竟按照先前俞冰所说,这片区域本身就盛产地仙翁,而且之前被一种毒蚁占据,修行者也无法入内,但是现在战斗已经持续很久,不断有修行者乘隙挖掘摘取,还有地仙翁连续出土,这片区域的地仙翁出产实在太过惊人,足以记载进流传后世的志异类笔记。 突然之间,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惊呼声就像是海啸一般,先是内里那些战斗的修行者群中响起,接着便是外围数百名激战的军士都惊呼出声。 “那是?” 林意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到极限。 一股异香从那片石砾地中传出,十分清晰。 他一眼就看到,就在他正前方数百步的地方,一堆碎石片中有淡淡的金色光芒在闪动。 那是一块足有两个成人拳头大小的地仙翁块茎,它和林意此时身上的地仙翁以及刚刚出土的两块地仙翁都截然不同,表皮布满龟裂,就如老龟的背甲,但是裂纹之中香气四溢,那些凝固的凝胶如同琥珀,甚至闪烁着华光。 许多修行者都疯狂了,这绝对是“药王”。 在灵药之中,唯有一些生长年数长到吓人的灵药才会积蓄的灵气是同种灵药的数倍之多,成为药王,而这块地仙翁显然便是此类,它的茎肉都已经胶质化,灵韵惊人,通体就像是一枚已经炼制过了的灵丹。 那片石砾地还不是有修行者刻意去挖掘,之前并没有异状,上方也没有什么根茎,方才这一瞬间,只是有一名修行者正好坠地翻滚,身上真元激荡,将大片的石砾都激飞出去,却是砸出了这样一件惊人的东西。 “杀!” 数名修行者都激射而去,最显眼的是一名银衫修行者,身影快得惊人,化为一道银光,根本看不清楚面目,甚至看不清楚他衣衫样式,不知是北魏修行者还是南朝修行者。 只是他身上这件银色衣衫明显也不是凡物,虽然看似轻薄,但是闪耀着一种独特的金属光泽,像是用极细的银线编织而成。 这名银衫修行者一声厉啸之中,已经到了那块地仙翁药王之前。 他极为狠辣,杀伐果断,落脚处正是那名刚刚坠地的修行者胸口。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碎声,他双脚直接将那名重伤坠地的修行者胸口踏碎,那名重伤坠地的修行者连惨呼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杀死。 也就在这一刹那,林意悚然,他感知到了一种可怕的气息,一股可怕的气流,快得超出了他的感知。 “砰”的一声爆响。 一道剑光带着四溢的气浪直接出现在那名银衫修行者的身前。 那是一柄飞剑,但和寻常的飞剑不同,这柄飞剑不只是速度惊人,而且蕴含的力量恐怖,竟然刚猛无比。 那名银衫修行者反应并不慢,感知清楚了这柄飞剑的剑路,手上也有寒光一闪,和这柄飞剑撞击。 但在下一刹那,那柄飞剑被往后震飞的同时,这名银衫修行者也是一声闷哼,整个人往后震退出去。 也直到此时,林意才看清这名修行者身穿的是北魏修行者式样的衣衫,身上的衣衫紧束,衣袖裤腿都是窄口。 这名修行者也很年轻,最多二十几岁的模样,他的头发如一堆乱草,看上去十分狂放不羁。 那柄飞剑一将他击退,一名身穿宿卫军轻铠的南朝将领已经到了他的身侧,一拳就朝着这名银衫修行者腰腹砸去。 这名银衫修行者右手兀自在剧烈震颤,他的右手持着一柄银色弯月般的短刀,此时感觉到来不及阻挡这一拳,他左手也是握拳轰出。 咚! 两人都是将浑身真元鼓动到了极致,就如同两辆疾驰的马车相撞,两人都是根本无法站稳,都是往后翻飞,狠狠坠地。 “杀!” 林意也冲了过去。 这里面修行者的数量太多,想必是这里有大量地仙翁出产的军情传出,附近山林之中的散军和修行者都赶了过来。 面对这种到处都是修行者,而且甚至是有许多飞剑飞舞的战场,他也不敢再背着沉重的鹿皮袋。他必须保持身体最为轻灵。 他直接卸下了鹿皮袋,丢在一侧空处。 这种全是行军粮的鹿皮袋此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兴趣。 他将红龙银鲨手镯都取下了一个,直接套在狼牙棍上。 他用狼牙棍开道,直接将狼牙棍全力往前掷出,直接砸倒前方一片北魏军士。 接着他手持双剑,直接从这片缺口之中冲了进去。 他这身上瞬间少了数百斤重物,顿时觉得身体轻得如同要飘飞起来。 只是看他出手对付北魏军士,所有看到他的人便顿时知晓又杀来了一名南朝修行者。 “嗤” 他前方空气里一声裂响,一名北魏修行者已经手持银枪,飞身而来。 这名北魏修行者完全是北魏最北边部落的装束,头顶头发剃光大半,唯有后脑处头发扎起,他浑身肌肉高高隆起,像是一块块岩石一样。 这名北魏修行者足比林意高出半个头,看似完全不在一个力量级,然而林意感知到他的真元波动并不强悍,最多不过命宫巅峰,这种修行者和他根本无法抗衡。 “滚开!” 他毫不闪避,一手长剑硬砍这柄银色长枪。 当的一声爆响。 这名身材极为壮硕的北魏修行者骇然失声,他根本握不住长枪,长枪竟然被一剑砍得脱手。 一片惊呼声响起。 林意毫无招式可言,另外一柄剑也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斩下。 这名北魏修行者已经根本来不及躲闪,骇然的伸手阻挡。 “噗”! 林意这两柄剑都极为锋利,如同切菜一般,这名北魏修行者扬起的手臂直接被切断。 剑光扫处,这名北魏修行者已经惨叫后退,但是胸口依旧被剑尖扫出一条可怖剑伤。 周围的北魏军士都是骇然,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却。 林意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向正前方药王所在处,而是冲向前方左侧。 那里有一名南朝修行者,是名少女,在数名重铠军士的围攻下已经有些难以抵挡。 这片战场上的女修行者极少,所以即便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上,这些女修行者也是有些显眼。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幸运和不幸(第二更) /p> 那名少女和萧素心差不多年纪,修为显然也不算太高,此时真元几乎耗尽,在数名重铠军士的围攻下只能闪避,根本无法反击。 她的身上已经带伤,而且似乎是来这里之前就受的伤,左肋下方有鲜血不断的渗出。 此时这片战场上几乎所有修行者的注意力都被那块药王吸引,而且内里的修行者自身周围都有敌人的存在,几乎不可能有人对她援手。 宝物动人心,就算是林意对那块药王也是心动,这样一块药王蕴含令人灵气,而且很多药王说不定会附带些特殊功效。 但他毕竟走大俱罗之路,惊人灵气对他的吸引力没有那么大,所以他比在场这些修行者更不容易丧失理智。 他就算再强横,此时也不会认为自己可以硬撼那些飞剑纵横的修行者。 承天境之上的修行者,对于他而言此时还是太过强大。 更何况他进这阵中来,原本就不是为了特地要争夺灵药,而是要杀敌救人。 他卸下负担,全凭肉身发力,速度同样极为惊人,但是气势和一般的修行者截然不同。 他根本不管那名已经被他斩断一条手臂的北魏修行者,瞬间冲到那数名北魏重铠军士面前。 这数名北魏重铠军士都是感到狂风呼啸而来,都是心悸,全部转身,手上兵刃都斩向林意。 林意神容平静,在他的感知里,这些北魏重铠军士的动作都很缓慢。 “当!”“当!”“当!”….数声爆响几乎同时响起。 他双手挥剑,将这些重铠军士斩来的兵器全部荡开,与此同时,他双脚连踢,一人一脚,将这数名重铠军士全部踢得往后翻飞出去。 “对付这种重铠,还是那狼牙棍有用。” 林意只觉得自己双脚剧痛,虽然他的骨骼极为强韧,但是这种和金铁的剧烈冲击,对于他的血肉骨骼来说似乎还是不够。 只是这种剧痛的感觉也是转瞬即消。 他此时体内还是药气弥漫,他这双脚上骨骼剧痛,那药气似乎自然就被吸引,朝着他双脚涌起。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的双脚便是热流汹涌,就像是用热水泡脚一般舒服。 数名纠缠不休的重铠军士一瞬间就被林意击倒,这名少女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愣在当场。 “.…..”也就在这时,她的眼瞳微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那数名重铠军士都在此时摇摇晃晃站起。 “躺下便是,还站起来做什么?” 林意十分暴力,他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右手一柄剑直接插在身前泥土之中,瞬间弯腰下去,一只手便抓住了这名重铠军士的脚踝。 大喝声中,周围一片惊呼声响起,他直接将这名重铠军士硬生生的提了起来,当成重锤抡出。 “咚”的一声爆响。 这名重铠军士和后方一名刚刚站起的重铠军士撞击,两人身上的铠甲都是剧烈变形,惨叫声中,这两名重铠军士都是口中鲜血狂喷。 “跟在我身后。” 林意也不顾另外那些已经骇然不敢上前的重铠军士,将插在身前的长剑拔起,对着身后这名南朝少女低喝了一声。 与此同时,他直接从随身行囊里摸出一块地仙翁,丢向身后这名少女。 他身上的黑灵王已经给了战场外围的卢虚明和陈平蛮,身上虽然还有些补气丸,但是那种补气丸对于这名真元耗尽的南朝少女而言,是杯水车薪,恐怕连支持她杀到外围逃出去都做不到。 这地仙翁能够凝练真元,提升修为,然而却需要时间炼化,此时他还需冲阵,在他看来,这名少女必须紧跟在他身边,他才有可能照应得到。 他是如此想,但是他身后少女却是哪里会想得到他直接丢来一块地仙翁。 “这人的脑子怕不是有问题?” 一时之间,她接住这块地仙翁,脑子里却是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可是当前许多修行者在拼了命争抢的灵药,可以提灵,直升修为,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从外面冲杀进来,他的力量虽然强横,让她觉得异常古怪,然而他总不可能是那种已经不是这种灵药所能提灵的强大修行者,怎么都不可能是神念之上。 既然如此,他在外面冲杀进来之前居然不吃这地仙翁,竟然像随便丢了块干粮一样丢给自己? “还愣着做什么?” 林意发觉她呆着未动,又呵斥了一声,他放眼朝着那块药王出土地看去,此时竟是有五柄飞剑在那块药王上方急速的穿梭。 那五柄飞剑在十余丈的范围内急剧的穿梭,带出无数道光影,在尘嚣之中带出一道道空洞,旋即又被剑气切乱。这五柄飞剑互相缠斗,也看不出哪些属于南朝,哪些属于北魏,但一时却都是互相追击,却不相撞,看上去有些诡异。 其余所有修行者根本无法冲得进去。 没有谁能够真正的去挖取那块药王,势必要等到这五柄飞剑之间有胜负产生。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那五柄飞剑的力量和速度感依旧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看着五柄飞剑在空中时而如流星疾坠,时而如落叶飘舞,时而猛烈加速,时而如磐石静悬不动,这种剑技没有十余年的苦修,根本不可能如此随心所欲。 这五柄飞剑的主人恐怕至少都是承天境,而且是已经修炼飞剑很久的承天境。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放出感知。 在这片战场里,他并没有发觉那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波动。 也就是说,在这片战场里,这五柄飞剑的主人,便代表着此时战场上最强大的力量。 那这五名修行者的生死,便事关这场战斗的胜负本身。 对于他而言,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如何去突破那五柄飞剑的剑网,而是设法协助自己这方的剑师杀死对方飞剑的主人,或者说保护自己这方的剑师不被对方杀死。 那些飞剑令人望而生畏,然而他十分清楚,在这种战场上,害怕是最需要抛弃的情绪。 这种飞剑主人的身周一般都会有其他修行者近侍,尤其当他全神贯注的去操控这些飞剑时,他便无法时时感应到周围的一切细微变化。 而且飞剑和主人之间,自然会有着独特的真元联系。 所以在这片战场上,这种飞剑的主人并不难找。 他轻而易举的发现了这些飞剑的主人。 幸运的是,这五柄飞剑之中,有三柄来自南朝的修行者。 不幸的是,北魏这两柄飞剑的主人,似乎远比那三名南朝剑师要强大...。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的是,他身后这名南朝少女并不像他看见的那么简单。 这名南朝少女看着他的背影,面容无比苍白,腰间的伤口还在渗血,然而她的目光却是一片清冷,十分平静。 她微垂下头,开始啃咬着这块地仙翁,同时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是卫清涟,巴东郡巫溪学院天监四年生。不知师兄是?”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解的相逢(第三更) /p> “林意,铁策军,南天院天监六年生。” 林意此时并没有太过在意她的话语,战场太过纷乱,他甚至都还没有细看过这名南朝少女的脸。 他看着那些飞剑的主人。 那三名南朝剑师之中有一名老人,有一名中年将领,还有一名是身穿青色衣衫,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这三名剑师的身边都有不少护卫,然而这些护卫大多已经带伤,有些甚至伤势很重,跌坐在旁。甚至这三名剑师之中,那名老人和中年将领身上都有伤痕。 那名老人盘坐在地,他的左肩已经被精心的包扎过,然而明显可以清晰的看到凹陷下去一块,血肉和骨骼显然缺失不少。 他们的周围,有不少的尸身,其中有南朝的修行者,也有北魏的修行者。 然而那两名北魏剑师的身侧,却是唯有南朝的修行者尸身,连一名北魏修行者的尸身都没有。 这两名北魏剑师只是共用一名近侍,这一名近侍身穿黑衣,黑巾蒙面,他的身旁放着一个铁箱,铁箱上露出许多刀柄。 这是一个刀箱,内里有许多刀。 在林意的所知里,唯有那种修炼特殊武技的刀客,才需要在应对不同情形时用不同的刀。 这种流派,之前在南方王朝有过,然而北魏的修行者从未有如此精细细腻的流派。 此时最为关键的是,这名黑衣近侍静静而立,身上连一丝鲜血都没有。 他唯一露在黑巾外的眉眼里一片漠然,似乎只有身周数丈之地和他有关,而周围的战场,和他根本毫无关系。 两名北魏剑师一人是中年男子,身穿华服,色彩很艳,他算是美男子,五官很俊秀,而且此时的神情也就像是平时在身穿华服逛街一般,气定神闲。 而另外一名北魏剑师却是一名短发男子,看上去五十余岁年纪,十分瘦削,身穿着普通兽皮缝制的衣衫,除了御使的飞剑之外,最为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腰间还斜挂着两柄刀。 一柄很长,看上去刀身很厚。 一柄很短,唯有两尺长。“南天院?天监六年,林意?” 当他在看着那些飞剑的主人时,咀嚼着地仙翁的“卫清涟”,或者说北魏长公主元燕,却是同时在咀嚼着他的这句话。 南天院她十分熟悉,那是集一朝之力建起的学院,对于北魏和她而言,南天院也是值得尊敬和最为忌惮的对手。 至于那些学生们,在她看来只是一些未经风雨的花苗而已,即便是那些在建康城出名的天才们,她也并未太过在意。 只是这林意的名字,她恍惚听说过。 在接下来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她想了起来,想到了在北方的战场上的一名悍将。 “你父亲是林望北?” 她忍不住问道。 “是。”林意依旧没有回头看她,下意识的点头。 元燕不再出声,她就真的如受惊的南朝少女一样,乖乖的啃食着手上的地仙翁。 然而在她的眼睛里,身前这名气力惊人的年轻修行者已经截然不同。 林望北这些年被南梁流放在边疆养马,然而他的统军能力,包括他对那些旧部的影响力,在北魏看来却依旧足够分量。 眼前这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既然是林望北的儿子,那在她看来,便蕴含着无限可能。 至于眼前的这五柄飞剑之间的争斗,这场战斗的胜负本身,她却并不太在意。 她知道那两名北魏剑师是谁,也知道那名身穿黑衣的近侍是谁,她也很清楚那三名南朝剑师绝对不是那两名北魏剑师的对手。 若是双方都无援军,这里的战斗必定是以北魏的胜利而告终。 这里所有南朝修行者,包括那些军士,除了少数能够逃脱之外,应该都会被这两名北魏剑师杀死。 然而她更清楚不会这样。 因为她知道几乎所有北魏军队和强大修行者的动向,所以她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在这附近山林里,不会再有强大的北魏军队作为援军赶来。 至于北魏的强大修行者…她的那些追随者们,此刻都应该已经被南天院的那些教习和陈家的修行者杀散,不知道有几个人能逃得出去。 然而南朝的军队、修行者,应该还会有陆续赶来。 所以这里绝大多数北魏的军士和修行者都会战死,若是这两名剑师走得不及时,恐怕也会陨落在这里。 而她自己,将会彻底安全。 因为这里的绝大多数南朝人都看到了她的英勇战斗。 而且她并非直接来到这里。 在此之前,她已经经历了一场战斗,而且她是作为那场战斗的南朝援军,在那场战斗里负伤,她已经获得那场战斗的幸存南朝军士的信任。 然后她随着那支军队赶到了这里。 来到这里之时,她的来历便正式有了依据。 等到这里的战斗结束,这里的所有南朝军士和修行者,都会知道她是属于哪一支军队。 然后她作为伤重者,应该会第一批被送返南朝境内。 到那时,她在选择离开,没有人会知晓。 她刻意隐匿了自己的修为和力量,若是说有唯一的破绽,便是在这场战斗里,她已经不愿再多杀那些北魏军士,所以若是林意不冲杀过来,她或许还会和那些重铠军士再纠缠一阵。 然而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年轻修行者杀来,瞬间便解决了那些重铠军士,接着还直接丢给了她一块地仙翁! 只是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绝对不会想到此时享用他的灵药的,却是北魏的长公主。 元燕心中有些残忍和快意的笑着。 她看着前方这名南朝修行者的背影,看着他停了下来,嘴角更是泛起不可察觉的冷讽意味。 气力惊人又如何? 还不是一样被这些高阶修行者震慑,还不是驻足不敢上前? ……. 然而她也并不知晓林意此时的想法。 林意看着那五名剑师,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此时便下定了决心。 “跟着我。” 他又沉声说了一句。 “什么?”她愣住。 (时间来不及了,这章字数少些,明天字数多些)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狂暴之路 /p> “跟上我,否则未必保得住你。” 林意动步,他行向南朝三名剑师中那名老人。 他自觉自己未必是那名身旁放着刀箱的近侍的对手,而且那两名北魏剑师之中那名斜挂着两柄刀的男子给他的感觉应该是刀剑双修,这种人比一般剑师更为可怕,他自己都有一定的近身自保能力。 这种层面的战斗并非他所能直接插手,要想杀死这名近侍和这两名北魏剑师,必须还是要依仗那三名南朝剑师。 此刻他已经发觉,这三名南朝剑师之所以吃紧,不只是在飞剑和真元修为和那两名北魏剑师有差距,他们的压力,还在于身周。 就在距离那名老人只有数十步的地方,有一名身穿普通北魏军士衣衫的中年修行者。 他很沉默。 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沉稳的在战斗。 他持着的是一柄剑,一柄黯淡无光,看上去也很普通的剑,甚至连剑柄都是只用烂布条缠着。 然而给林意的感觉,是他用这柄剑分外的顺手。 他的剑光所向,他周围的南朝修行者或是后退,或是身上带上伤口。 此时那名老人身前的近侍接连不断的朝着此人冲杀,然而似乎却根本不能阻止这名北魏修行者沉默的接近。 老人身前的那些护卫,包括其中的修行者,他们落满尘土和血泥的脸上都是坚毅和肃杀,然而他们的眼睛里,却是已经抑制不住的焦虑。 在建康城里见惯了风花雪月的贵人和墨客们见不到战场上的生死搏杀,在那些人的口中和笔墨里,北魏人都是不开化的北蛮,连脑袋都要比南朝人愚笨,然而对于他们这些有过很多生死杀阵经验的军士和修行者而言,他们绝对不会这样以为。 这些北魏人天生就有着围猎的经验,他们很多时候在乱阵中的判断都精准和狠辣。 只要这名看上去沉默而普通的北魏修行者杀至老人的身边,这名老人会死。 然后这里的很多修行者,都会很快被那两柄北魏飞剑杀死。 这名看似普通的北魏修行者,绝对是这片战场上,除了那两名北魏剑师之外,实力最为可怕的北魏修行者之一。 只是这一切有可能改变吗? 此时若不是这名老人偶尔弹出一片剑片来阻止这名北魏修行者,这名北魏修行者应该早已经杀光了他们这些护卫。 ...... 林意行向那名老人,元燕是现在所有北魏名将之中,最聪明和最擅长用脑的之一,她几乎一瞬间便明白了林意的用意。 他想要先杀死那名沉默的北魏修行者。 当那名老人可以不用分心注意这名北魏修行者,甚至因为自己的绝对安全,可以毫无保留的尽数释放自己的力量时,这战局或许就会瞬间改变。 然而即便是她,她也无法精准的断定,这名沉默的北魏修行者到底是如意境巅峰的修为,还是已经步入了承天境。 她不可能认识所有北魏军中的修行者,所以她也并不知晓这名北魏修行者是什么来历。 只是这人必定是北魏军中的一名悍将,冷静至极。 他的真元输出十分平稳,身周的真元气息一直波动并不剧烈。 所以她无法通过这些感知和战斗的画面来判断出他的真正修为。 但越是如此,越是说明这名北魏修行者可怕。 这样的修行者,他每出一招,每用一分真元,都是恰到好处,绝不浪费。 在她看来,她自己自然要比林意强得多。 然而就算是她,也没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战胜这名北魏修行者。 有勇气自然是好事,然而送死,却是愚蠢。 “还跟上你,否则无法保护我...你恐怕自视也太高了些。” 她有些讥讽的看着林意的背影,但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她也不想林意就如此轻易的死去,所以她动步,跟了上去。 ...... 林意的感知里出现了一抹诡异的气息,接着他眼睛的余光里,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灰色虚影。 到处都是修行者的战场和外面的战场截然不同。 当他瞬间击倒那数名重铠军士开始,他便已经被内里的许多修行者注意到。 对于这片战场而言,他自然是很不确定的因素。 淡淡的灰色虚影是一条长鞭。 寻常的长鞭多为皮质,最多在外面缠以钢丝,或者悬挂碎刃,然而这条长鞭却是片片角铁相扣,如同蛇骨,连鞭尖都是如同枪尖。 有细微的纹路蔓延在长鞭的表面,当修行者的真元运动其间,这条长鞭便成了诡异莫测的杀器。 鞭身绕向林意颈间,而长鞭的尾端,却是如出洞的毒蛇,从后方刺向林意的后脑。 林意面色平静。 这长鞭的招式和动向极为诡异,然而对于他而言,比起那些刀剑,却是不够直接。 不够直接,便是不够快。 他的感知原本便超过这片战场上绝大多数修行者,所以在他的感知里,这条长鞭虽然阴险,但很迟钝。 就在长鞭的尾端已经距离他的后脑不足一尺时,他出剑。 空气里突然响起狂暴的风声。 他手中的两柄剑都暴戾的斩了出去,剑风呼啸。 他反手一剑,正中鞭尾,与此同时,他一剑斩中这条长鞭的中段。 下一刻,这长鞭的鞭尾发出啸鸣,它不受控制的在空中甩动,连绕,绕在了林意那柄斩在长鞭中段的剑上。 林意的目光顺着这条长鞭而去,落在了这条长鞭主人的身上。 那是一名北魏女修行者,身高马大,穿着青铜色金属铠甲,十分英武。 林意平静的目光刹那间变得狂热,战火燃烧。 “不要以为我不打女人!” 伴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他身后的元燕悚然一惊,她甚至似乎听到了林意体内血肉的炸响,就如许多弓弦在炸裂。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一股狂暴的力量在林意的体内生成,然后迸发出来。 林意扯剑。 这条长鞭上发出惊人的炸响,这名北魏修行者甚至来不及弃鞭,当大力涌来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整个身体都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牵扯的朝着林意飞跌过来。 “当!” 林意极为干脆,转身一脚,直接将这名北魏女修行者踢得横飞出去。 这名北魏女修行者的双目一直睁着,她眼眸里全部都是不可置信。 在她看来,她和那些重铠军士自然有着天与地的差别,然而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在林意的面前,下场竟然和那些重铠军士一模一样,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截巨木砸中,那腰腹铠甲处先是一热,接着便是化为撕裂般的剧痛。 一股可怕的力量似乎在她的身体里炸开,而她的气力,却是消失于无形。 “噗!” 在她还未落地之前,一口血雾已经从她的口中喷出。 元燕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她并非是同情那名北魏女修行者的下场,而是震惊于此时林意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迸发在她的感知里似乎毫无道理,但可以肯定的是,林意的气力没有任何的衰竭,而且他这样蛮横到毫无道理可言的战斗方式,远比一般的修行者更为可怕,解决战斗更为迅速。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力量 /p>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有种莫名的恐惧。 先前她觉得林意的力量来自于药力,然而此时她却确定来自于某种不知名的功法。 只是她依旧没有将这种力量和纯粹的肉身力量联系在一起。 她只是觉得,林意应该修行的是某种特殊的真元功法,只是天生真元气息不会有什么波动。 一声巨吼在林意的身前炸响。 林意微微躬身,将身体站稳。 他的身前冲来一名北魏的修行者,这名北魏修行者手持一柄黑色长刀,他似乎和那名北魏女修行者熟悉,此时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他的身体高高跃起,如同巨石般砸下,他手中的黑色长刀瞬息之间对着林意连斩三刀。 他的刀速惊人,而且体内真元剧烈涌动,如同三个大浪冲击在他手中的刀身上。 他浑身散发黄光,这连续三刀形成的刀光,却是在空中犹如三条黑浪砸向林意。 当!当!当! 林意连挡三刀。 这名北魏修行者身上黄光并现,流散的真元形成如萤火虫般的黄色光星飞散,他显然是如意境的修行者,但是肉身力量也远超一般如意境修行者,不知修炼有什么秘术。 他的打法也极为暴戾,刚猛无比,这三刀连砍,林意右手长剑硬接三刀,竟然是虎口震裂,手中的剑也握不住,跌落一边。 “厉害!那你也接我三剑!” 林意被斩得连退,然而他并无惊恐,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狂热和战意燃烧,这种战法他最喜欢,十分酣畅淋漓,对方这样和他硬憾,简直如同给他端上了一盆喜欢的大菜。 他右臂虽然酸麻,但是很快骨子里便有一种热意升腾起来,他直觉瞬间就会恢复如初。 他一声大喝,左手剑也是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连斩三剑。 他是纯粹靠蛮力,剑势并不像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刀势一样一浪高过一浪,三剑的力量相差无几,然而这名北魏修行者连斩三刀,此时正是新力未生,真元才刚刚凝势,林意这三剑砸落,这名北魏修行者眼中也是一片震惊,他被林意这依靠蛮力的连斩三剑,竟然也是五指震麻,根本握不住手中的这长刀。 只是他反应也快,在林意手中长剑震颤还未回撤之时,他一声厉吼,左拳轰出,硬生生轰中毫无变化的这柄长剑的剑身。 林意手中这柄长剑被他这一拳竟然轰得微弯,猛烈一弹,真元的力量冲击上来,林意这柄左手剑也是脱手飞出。 若换了别的修行者,手中兵刃尽数脱手,必定心惊胆颤,心生怯意,然而此时林意热血上涌,更是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轰!” 他更显狂放,直接一拳砸向身前这名北魏修行者,他在此之前原本就没有花过多少时间修炼剑术,但在建康城里,他却是自幼修行疯魔杀拳,用拳比用剑更是顺手,发力更是完全。 他这一拳轰出,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浑身筋肉之间都有一种爆炸性的力量在生成。他这一拳轰出,前方的空气都是带起一声爆鸣,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和惊喜。 这名如意境北魏修行者伸臂挡住林意这一拳,随着一声痛呼,他身体往后倒退两步。 他的武技比林意只高不低,他这挥臂格挡虽然简单,但是可以很有效的卸去林意的几分力,然而林意的力量依旧太过强悍,而且林意的拳头在他的感知里,竟然是犹如玄铁般坚硬! 即便他这条手臂里真元流动,但是这一拳过来,他感觉自己的手臂骨骼都差点被打断。 然而最令他感到震惊的是,林意的感知和反应极快,体现在招数上,便是出招和变招极快,让他有些跟不上。 也就在他脑海之中电光闪烁般闪过这几个念头的刹那,林意已经再度暴喝,已经势如疯虎般逼近,挥拳连砸。 这名北魏修行者骇然。 他在这一刹那的战意都甚至产生了动摇,然而他的潜意识在不断的提醒着他,此时若是转身就逃,恐怕林意一拳砸在他背心就可以将他重创。 他疯狂的涌动真元,不断涌入自己的双手。 “砰!”“砰!”“砰!”...... 林意挥拳连砸,他不断格挡,两人的拳臂相交处,不断发出沉闷巨木互相冲击般的撞击声,完全不像是血肉之躯的碰撞。 “啊!” 突然之间,这名北魏修行者惊骇欲绝的大叫起来。 林意的后力太过恐怖,连续砸来十几拳之后,林意的力量根本没有衰竭,反而有种越来越强的态势,而他此时的真元剧烈波动,都甚至无法控制,他双手双臂之中的真元也被震散。 “咚!” 他附近所有人都是心头猛的一跳,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在他的骇然大叫声中,林意一拳砸在他的胸口,几乎同时,林意的疯魔杀拳已经用顺手,他的后招几乎下意识的用了出来。 林意的身体微微跃起,提膝发力,一个极有限距离之内的发力弹腿却是发力得极其充分。 他这一拳本身已经打得这名北魏修行者胸前的真元涣散,整个人往后飞跌出去,再加上这一脚瞬间弹踢在他的身上,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顿,接下来的一刹那,却是恐怖的加速,如同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中,往后倒飞出去。 他的身体里响起刺耳的骨裂声,落地的瞬间,甚至砸倒了他后方的数名军士。 “这....这是什么战法?” “这还是人么?” 林意连续用狂暴的战法将两名修行者踢飞出去,这样的画面不只是让周围的军士,甚至让一些修行者都浑身战栗,心中都是如此想法。 此时林意已经冲入战况最惨烈地带,他的周围至少有四五十名修行者在战斗,有数名北魏修行者此时距离他也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但越是离得近,却是被他这种战法震撼,一时之间,当林意踢飞这名北魏修行者,在转身去拿他掉落的那两柄剑时,竟然是没有人冲杀过来,阻止他取剑。 “......” 元燕跟在林意的身后,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皱着眉头。 方才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有一种冲动,一种在林意背后对林意出手的冲动。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诚 /p> 能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人,便意味着危险。 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 她自己甚至在心中自嘲的笑了笑。 战场上令人心颤的猛将太多,然而对于整个王朝和她的将来而言,她应该看重的敌人要么是那种对于整个修行者世界而言的巅峰存在,譬如南方三圣,要么便是那种令人尊敬到极点,甚至一句言语便能令许多人追随的精神领袖,要么便是那种无论智谋和统军能力都能够深刻的改变一个王朝实力的人物,譬如魔宗大人,譬如现在的南朝南天院的几个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像你这样的人没有靠山,又如何能够成为那样的人物?” 她看着林意的背影,却是觉得,林意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合在北魏,因为若是在北魏,至少有足够赏识他的大人物,那便是自己。 …… 即便是在这样的战场上,林意的表现都太过耀眼。 这样的画面太过直接,甚至比起那些飞剑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那名沉默的北魏修行者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他注意到了林意的存在。 而且他也瞬间感觉出来了林意的用意,于是他此时的目标便不再是那名老人,而是变成了林意。 于是他没有再向那名老人走去,而是沉默的朝着林意走了过来。 那名老人身边所有侍卫的压力顿时一松,看着这名北魏的中年男子走开,其中有数人的意志为之一松,竟是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跌坐在地。 这名看似很寻常的北魏修行者,是他们之中许多人这一生遇到的最可怕对手。 这名北魏修行者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就像是一件冰冷的武器,他只是用最简单,最省力和最迅捷的方式,对拦在他面前的人进行杀伤。 唯有对于周围战局有着绝对掌控力和判断力的人,才有可能做到如此。 最令他们心颤的,即便是这名老剑师弹出的剑片…那也依旧是承天境的修行者的一剑。 然而那些剑片没有对这名北魏修行者造成任何的杀伤,只是间或的化解了一些他的杀招。锃的一声清鸣! 一柄雪亮的短剑自行脱鞘而出,落向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腰间。 出手的是沿途一名南朝的将领。 就如林意在这片战场里行走,也会有人出手对付一样,当这名北魏修行者走向林意时,也自然会有南朝的修行者不想林意单独面对这样可怕的对手。 这名南朝将领身穿着很坚厚的重铠,他的胸铠和后背上都有玄雀的图案。 这是玄雀甲,南朝最优秀的战铠之一。 这种战铠的坚韧程度连林意手中的两柄名剑都难以切开,最多留下浅浅的伤痕,唯一的缺陷只是太过沉重,必须是修行者方能穿戴,行走和战斗都需要消耗一些真元。 然而这名南朝将领的剑依旧很快,快得如同清晨里的一抹晨光。 然而这名沉默前行的北魏修行者却更快。 他手中的长剑如同铁尺一般横着敲出,落在了这名南朝将领的胸上。 和他这一剑相比,这名南朝将领的剑似乎骤然慢了下来。 一声并不剧烈的震响在这名南朝将领的胸口响起。 这名南朝将领后退一步。 只是后退一步,他手中的短剑剑势已尽,只差一尺却不能落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上。 这名南朝将领感到有些震惊。 震惊的是对方的剑势太快,但是让他有些不解的是,对方这一剑的力量并不太强,他铠甲内的身体都甚至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真元冲击。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体骤然僵硬。 僵硬来自于极度的惊恐。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剑已经再度落在了他的身上。 依旧不算有力量,然而却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在于,他这一剑的落点,正好在这名南朝将领手中短剑回撤也难以触及到的铠甲一处。 而且这名南朝将领身上的这件玄雀铠甲因为先前他那一击,有数片甲片微微错位。 原先没有任何缝隙的地方,便出现了一些缝隙。 他这柄剑便贴着其中的一道缝隙,刺了进去。 噗的一声轻响。 这柄剑的剑尖深入这名南朝将领的腰间,然后如同灵巧的毒蛇迅速的又在这几片铠甲的缝隙消失前游了出来,伴随着大量的鲜血喷涌。 这名南朝将领不可置信的往后跌坐下去。 他左手捂着伤处,依旧难以相信对方就用这样的方式战胜了自己。 …… 林意也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这一切。 这名北魏中年修行者的外貌衣着依旧普通到了极点,然而在他的眼睛里,这名中年修行者却似乎变成了一个恶魔。 有尘嚣和狂风在他的身前不安的躁动。 时间的流逝或许很快,也或许很短。 这名北魏修行者给了林意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沉默的来到林意的身前。 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抢先出手,而是认真的看了林意一眼。 “你修的功法很独特,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年轻的修行者,能够拥有这样惊人的肉身力量,而且后力如此绵长。”这名北魏的中年男子用着很浓厚的魏都口音,对着林意说了这一句。 林意有些意外,他听出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意思,道:“看来你并不好杀。” “没有谁天生喜欢杀戮,更何况多杀一人和少杀一人,恐怕也未必能够改变整个王朝的战果。”这名北魏的中年男子看着林意,道:“若非战火蔓延,我在北魏只是一名农夫。” “你不好杀,所以你觉得杀了我可惜。”林意第一次感觉到了对敌人惺惺相惜的感觉,他认真的看着这名北魏中年男子,说道:“所以我们若是交手,你败在我手上,我也不杀你,你可以逃。” 这名一直很沉默的北魏中年男子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很朴实,真的和建康乡下的庄稼人没有太多差别。 “好。” 他也看着林意认真的说道:“若是你不敌,我也不杀你,但你若是受伤太重,你可以逃,不要留在这里。” “成交。” 林意点了点头。 他感到有些荒谬,他难以想象战场上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这一切却是无比的真实。 “请。” 他抬起了手中的一柄剑,对着这名北魏修行者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蜡丸 /p> 战场无比纷乱,然而林意的心中无比安静。 虽然心中并不认为林意是和自己一个等级的修行者,只是如同在田野间锄田,恰好遇到一株从未见过的奇妙花苞,只是想看看将来盛开的模样,但是这名连自己姓名都未说,也并未问林意姓名的北魏农夫,却是也同样郑重而认真。 他也清楚这里的战局随时有可能改变,所以他也不愿意花太多的时间在林意这里。 “请。” 他抬起了手中的剑,同样对着林意说了一个字,然后他便出手。 战场上没有前后辈之分。 既然他认为林意已经准备好了,那他便不会有任何的留手。 空气里陡然响起一声爆鸣。 林意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他从未想到,对方手中看似寻常的一柄剑,竟然能在瞬间迸发出这样可怕的力量。 对方平直的剑身在一挥之间,被可怕的力量挥弯,犹如弯月。 他只是下意识的举剑,发力。 他右手的剑就已经和这柄被挥成弯月的长剑相遇。 他右手的剑就像是撞在了一座山上。 一股可怕的力量从对方的剑身上震来,然后他的五指和掌心急剧的发力,握不住这柄剑。 “啪”的一声脆响。 对方的这柄剑依旧前行,弯月般的剑身在抖直的刹那,拍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胸膛微微的凹陷下去,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飞出。 ……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声音大多数来自这片战场上南朝的修行者。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也没有想到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剑上竟然可以蕴含如此可怕的力量。 “承天境?” 元燕有些错愕。 所有人都似乎低估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修为。 他并非如意境中阶或者如意境巅峰,就从这一刹那随手用出的力量,便已足够说明他已经真正的迈入了承天境。 远处,那名使着飞剑的老人嘴角流淌着一丝苦笑。 唯有他十分清楚这名北魏修行者的修为。 若非这名承天境的修行者牵引了他太多的注意力,他也不至于被对方的剑师所伤。元燕第一时间错愕,然后她看到林意朝着自己倒飞了过来。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她的双手落在了林意的背上,然后发出了一声她佯装的,却很真实的闷哼。 她往后倒了下去。 林意浑身的气血都在轰鸣,那些未完全相融的药气,胸腹之间的五谷之气,包括身体里的鲜血,都似乎在剧烈的翻腾。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要随着沸腾而消失,他的身体似乎变得很轻,就要飞上天空。 然而此时,他感觉到了一双很柔软的手如同云彩一般托住了自己。 “噗”的一声。 他吐出了一口血。 接着重重落地。 ……. 北魏中年男子平静的收剑。 在他看来,林意自然不可能再战。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惊异的神色,接着迅速扩大。 林意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一个翻跃,将那柄被他一击拍飞的剑重新拾起。 又是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这片惊呼声里,却夹杂着很多北魏人的声音,包括许多普通军士。 即便是那些并非修行者,只是武者的军士,他们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这名北魏修行者那一剑里蕴含着的惊人力量。 这样的一剑落在身上,即便不身前骨骼全部碎裂,也应该内腑重创而行动艰难。 然而谁会想到,吐出了一口血的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竟然依旧能够敏捷如豹? 林意缓缓的呼吸着,他的眉头深深的皱着。 其实他自己也很惊异。 他的胸骨并未受太大损伤,虽然方才的一击让他口喷鲜血,然而这一口逆血出口之后,虽然胸肺之间呼吸起来隐隐生疼,然而他此刻的力量,却反而比之前似乎更强了一些。 当他此时缓缓呼吸,凝神内观时,他反应过来其中有很多原因。 他有天辟宝衣,所以对方的真元冲击在身上,被分散了不少。 对方也真正留了力,并不想一击致命。 他体内的药气和鲜血剧烈的翻腾,化解了不少冲入身体的真元,与此同时,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也让他体内的潜能被强行压榨出来。 那些药气还在起着作用。 最后还有…他身后那名南朝少女的一双手,她手上传来的真元力量,似乎也缓冲了不少对方力量的冲击。 “你怎么样?” 他知道对方必定不会乘机偷袭,所以他转头看了一眼依旧跌坐在地上还未站起的元燕,问道。 “我没有事情。” 元燕看着他,挤出了一丝笑容。 她的笑容并不算真挚,所以在此时的尘雾里显得有些古怪。 只是此时的这种古怪,在林意看来却是艰难。 “多谢。” 他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望向那名北魏中年男子。 “再来。” 他抬起了手中的剑,说道。 “看来倒是要加些力气。” 这名北魏中年男子认真的说道。 然后他出剑。 在他出剑的刹那,他身前的空气里响起惊雷。 境界就是境界。 相差太多,便不可能被逾越。 “啪”的一声轻响。 林意再次毫无悬念的往后倒飞出去。 林意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这一击的力量,甚至强大到让他身体的血肉出现了痉挛。 明明只是击飞了他右手的剑,但是他左手的剑也无法握住,同样脱手。 他甚至听到了自己体内响起一阵噗噗噗的爆鸣。 那是凝聚在血肉之中的力量都被震散。 在落地的刹那,他的脑海之中才出现了这名北魏中年修行者的出手画面。 对方异常简单,就像是教习拿戒尺打学生一样,就那样拍了过来,然后他就这样飞了出去。 只是这样的一剑却依旧没有让他的战意消减。 他受了伤。 只是这名北魏中年修行者依旧低估了他。 他的骨骼依旧没有断裂,而且内腑之间所受的创伤也不重。 这便给了他信心。 所以在落地的刹那,他便取了一颗藏在衣袖之中的蜡丸,在五指的麻意还没有消失的刹那,他将这颗蜡丸捏碎,然后吞了下去。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焚身 /p> 这是一颗龙血丹。 世上有很多强行逼迫力量的灵药,但南朝的“龙血丹”和北魏的“灯枯丹”为最。 龙血丹和灯枯丹这两种顶级虎狼药,甚至都能让武者血脉近乎爆裂,气力瞬间增大一倍,在他看来,若是连自己的力量都能增大一倍,那便或许能够和对方抗衡。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颗龙血丹一入喉,就像是有一条真正的火线,沿着他的咽喉入腹,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 他体内有无数火线烧了起来。 这火线并非是从腹部燃起,而是从他内腑和骨髓的深处燃起。 那些最新鲜的元气,刚刚从他的内腑和骨髓深处生成的元气,在这一刹那便被药气引燃,然后更多新鲜的元气从他的内腑深处和骨髓深处涌了出来,再被点燃。 他的身体表面瞬间布满了红线,一道道红线都是他的血脉。 他前方的北魏中年男子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身上的气息变化,然后看到了这一条条红线浮现在他身上的全过程。 这名北魏中年男子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直觉危险,同时感到诡异。 血脉浮现并不算奇特,不要说是灵药,就算是有些真元功法都可以催动气血疯狂的运行,让血脉鼓胀欲裂。 然而他清晰的看到,林意的血脉在不断鼓胀之时,从内里还开始发亮。 这一刹那的画面给他的感觉,林意的血脉里面流淌的不是血肉,而是炽烈的岩浆。 …… 林意痛苦的嚎叫起来。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种药力就像是一个火油桶的火引,最终能够燃起什么样的火焰,其实并不在这火引的大小和持续燃烧的时间,而在于火油桶的大小,在于这火油桶里有多少火油。 所以寻常的武者服用这种虎狼丹只是气力倍增,然而对于他而言,却并非如此。 他肉身的潜能,此时比起一般的修行者和武者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当这些潜能被逼迫着超出极限的激发出来时,首先他的身体便无法容纳这种力量。 唯有一种方法能够让他活下来,那便是尽可能快的将这样的力量宣泄出去。 距离身前的那名北魏修行者太远,扑上前去战斗对于他此时的境况而言太慢。 他跺地。 在惨嚎声中,他双脚跺地,用尽浑身的力量般跺地。 一种并不响亮,但沉闷得令人感到心悸的声音在这片战场上响起。 所有的修行者都感到地面微微的震颤起来。 林意双脚下的地面有浮尘和碎石往上飘起,然而他脚下的石砾地却是迅速的凹陷了下去。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如同涟漪一般在他的双脚落处荡漾开来。 在下一刹那,他跳了起来,到了前方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前。 这样的力量发泄并不能彻底解决他此时身体的困境,但至少为他赢得了一些时间,他直觉要想活下来,就必须依靠对方的真元。 他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挥出了拳头。 这名北魏中年男子叫做张念平,他并没有说谎,他以前真的是一名农夫。 即便是家园在战火中被毁,他被北魏的某名大将救起,从而成为军中修行者之后,他依旧不喜欢杀戮。 他甚至不太喜欢见到那种过分残暴的画面,所以他即便是杀人,也不会喜欢弄得骨折肉碎,血肉横飞。 若是能够一剑刺死对方,他绝对不会选择将对方切成残肢碎块。 然而此时,面对林意的这一拳,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挥剑便朝着林意斩了过去。 因为先前的交手,他就感知到了林意穿着极佳的内甲,而且此时林意的拳上金属光芒闪动,手臂上也有震响。 他感知到了林意握着一个沉重的手镯,双手手臂上都有着坚韧的护臂。 最为关键的是,即便他爱才,他也绝对不想自己就此被杀死。 林意的这一击,也让他感到了极度的威胁。 他的剑斩了出去。 在局促的空间里,因为他体内真元的第一次真正狂暴的喷涌,竟是绽放出令战场上所有人感到悚然的气息! 当的一声剧烈震响。 他的剑身和林意手上紧握着的手镯相撞。 他的剑身剧烈的震颤起来,强烈的反冲力让他的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然而与此同时,最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对方的手镯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不只是牵引了自己的剑身,而且就像是一片海,一口枯井,似乎让自己的许多真元落入其中,便瞬间消失无形。 许多真元只是推动着前方流淌出去的真元,在他这种修为的修行者的掌控下,并不会随之消失。 然而这一剑,却让他莫名的损失了许多真元。 唯有林意真正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 令他体内大量真元消失的,并非是他手上的手镯,而是他的肉身本身。 就和他以往修行时感受到的一样,强劲的真元冲入他的身体,便迅速消融。 他整个身体内里原本就如一片火海燃烧了起来,而此时,却如骤然下了一场雪。 雪化为水,熄灭火焰,给他的身体里带来丝丝的凉意。 他的身体原本在急剧的升温,真实的热度让他的脑海都变得不太清醒。 然而此时,他的脑海之中一清。 最先清晰的出现在他感知里的,并非是强大的力量震荡感,也并非自己手上骨裂的剧痛,而是一丝丝他有些难以捕捉的气流迅速的冲入他的腹部丹田之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生成了,他感知到了,但是沉入丹田之后,却是又无法捕捉。 “吃的是什么丹药?” 他身后的元燕无比震惊。 她距离林意最近,所以清晰的感觉到了林意身上的热意缭绕,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感到了可怕的力量,一股甚至足以杀死她的力量。 …… 林意能够站稳。 他体内的火焰虽然没有彻底熄灭,然而却已经不至于让他的身体无法承受。 但他很干脆的往前方倒了下去。 张念平的眉头跳了跳。 他心中甚至略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名可怕的南朝年轻人,终于力尽了么? 然而也就在此时,眼见已经跌在地上的林意,却是骤然弹起! 林意看似已经虚弱的身体里,却是再次迸发出可怕的力量! 张念平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然而此时他的感知,却是落在了不远处那名老人的身上。 他感应到了,那名老人在此时看了他一眼。 (今天有个饭局,所以没有时间码字,只码了一章出来,所以按照惯例,明天三更)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样的北魏人 /p> 那名老人虽然受伤,然而实则是这片战场上三名南朝剑师之中最强的一位,否则他也不会一直给这名老人施压,让这名老人不得不分神和消耗真元来对付他。 所以在这一刹那,他便同样知道,应该将更多的力量留给这名老人。 他的左手神了出来,先是拳,接着却是掌。 他的拳头在空中急速的穿行,然而当和林意此时轰出的一拳相逢的刹那,却是变化成掌。 啪的一声爆响在他的手掌和林意的拳头之间响起。 接着这一按之力,他的整个人往后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也就在此时,空气里嗤的一声裂响。 只是一声响,却是有三片剑片如电般袭来,落向他的身体。 他手中的剑拍了出去,有三道实质的剑光在空气里形成,精准无误的斩向那三片剑片。 空间的距离给他带来了足够的反应时间,没有任何的意外,这三片剑片在一刹那被震飞出去,在紊乱的气流中旋飞,发出呜咽的鸣声。 然而他有一点预料出了。 他的一掌并没有对林意造成任何严重的损伤,林意的身体只是微微的往后一挫,就已经跃了上来。 林意的拳上并没有任何的华光,没有任何真元特有的辉光闪耀,然而带起的拳风却是不断的炸响。 因为没有预料,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便不够。 他的左掌再次拍了出去,体内的真元急速的流向掌指之间。 林意的拳头轰在了他的掌上。 简单,但十分暴力。 轰的一声闷响。 张念平的眼中出现了无数震惊的神色。 不只在于林意此时的力量,更多的震惊来自于他和林意的拳头接触的手掌内,真元似乎又莫名的缺失了一块。 这次他真正的明白了原因。 吞噬了他真元的,并非是林意手中那用奇异陨铁制成的手镯,而是林意的身体本身。 “咔嚓……” 他的掌指中传来了清晰的裂响声。 他知道自己的掌骨碎了。 林意此时还有余力。 他的身体里此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饥饿感,似乎饿了好几顿的那种感觉,但是他体内的气血已经彻底被平复,他身体里的那些火焰已经尽数被对方强大的真元所浇灭。 他也感觉出来对方已经到了很危险的时刻。 若是他继续进击,这名北魏的强大修行者应该会被自己重创。 然而他停了下来。 他收手,后退。 张念平的眉头微微的皱起,因为他手上传来的剧痛。 他看了林意干净的眉眼一眼,知道对方心中此时的想法。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掠了出去。 他没有掠向那名老人,而是直接朝着这片战场之外掠了出去。 林意停了下来,他目送这名北魏修行者离开。 在建康城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描述北蛮是何等的茹毛饮血,何等的残暴,然而越是到了这种战场,他越是知道那些只不过都是些谎言。 这些北魏人和南朝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知道张念平离开这里之后,会不会接着直接离开眉山,但即便对方是他的敌人,他此时却依旧希望对方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元燕此时的目光依旧落在他微微颤动的背上。 她刚刚感觉到了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的惊人力量,此时也感觉到了他的虚弱。 不远处那名老人的目光也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那名老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慨,同时也有说不出的赞赏。 空气里急剧的破空声突然消失了一些。 那五柄纠缠的飞剑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在下一刹那,以那两名北魏剑师为首的北魏修行者和军士开始撤退。 那两名北魏剑师身旁的近侍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林意一眼,然后背起了刀箱,依旧形影不离的跟在这两名北魏剑师的身旁。 这名近侍的眼神也有些古怪。 他也没有想到,陡然改变这战场上形势的,竟然是这样一名突然赶到的年轻修行者。 林意自己却没有丝毫停留。 对于他而言,那狼牙棍和装着行军口粮的鹿皮袋都很重要。 他第一时间冲了回去,双剑、狼牙棍和鹿皮袋全部收起,鹿皮袋重新背回身上的同时,他从身后的鹿皮袋里抓了一把行军口粮便近乎干吞了下去。 厮杀依旧在继续,这些南朝军士和修行者还在尽可能的留下和杀死更多的北魏人,然而那三名飞剑主人身周的近侍们都停了下来。 他们每个人的衣衫都已经湿透,每个人都很疲惫。 在方才的战斗里,最为紧张和始终处于生死一线的,便是他们。 他们看着艰难的吞咽着干粮的林意,眼中的神情很复杂,许多人的心中甚至有些隐隐的敬畏。 所有人都可以肯定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并非承天境的存在,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名年轻人站出来想要阻止或是杀死那名可怕的北魏修行者。 回想之前的所有画面,这些人眼中的敬意更浓。 能够在那样的战场,判断清楚这里战阵的关键点本来就不易,更何况即便换了他们,也未必有冲过来的勇气。 对于任何在战场上呆久了的人而言,忠诚、勇气,远比力量更值得尊敬。 老人身边的那些近侍都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不顾仪容的直接瘫软在地,大口的喘息。 老人微微闭了闭眼。 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肉身的损伤和痛苦,远比不上精神的耗损和极度的疲惫。 飞剑之间的战斗,在于每一个弹指间都需要高度的集中精神,精神始终紧绷如拉到极致的弓弦,这种疲惫不是亲身经历,旁人很难体会。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他脸上的皱纹舒展了很多。 他再次看向林意,然后轻声的对着身旁的一名近侍说道,“去请那名年轻人过来。”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在整个南朝自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身份比起此时的林意不知要高多少,然而他却特意用了请字,所以他身旁的这名近侍也顿时听出了他对那名年轻修行者的敬重。 这片石砾地原本是战斗最剧烈的地方,但其中大多是修行者,撤离的时候也走得最快,反而第一时间变得安静起来。 老人身边的近侍快步离开老人的身边,到了林意的面前。 这名近侍对着林意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出了老人的请求。 林意几口行军口粮入腹,心中稍定,本来他还要继续再吃,但想着这样一名剑师要见自己,自己还在吞嚼食物终究不太好,所以他点了点头,还擦了擦嘴角,便跟在这名近侍的身后走向那名老人。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清派(第二更) 老人双手放在膝前,他没有站起,任凭身旁近侍开始处理他肩上的伤口。 他肩上的伤口很深,隐约可以看见一些金属的碎屑和碎骨。 “抱歉。” 然而他只是微微的皱着眉头,看着林意走来,他歉然的一笑,说道。 居然不是致谢而是道歉,但关键在于,林意看着他的眼睛,却瞬间明白了他这一句话的意思。 只是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因为对于他的个人情绪而言,他的确不希望方才老人插手他和张念平的战斗,毕竟在他看来,他只要能够缠住张念平,那这名老人自然也可以腾出手来全神对付那两名北魏剑师。 但是此时回想起来,他却又觉得这名老人所做的是对的。 这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并未听到你和那名北魏修行者的对话,但是我看得出你们想要一场公平对决,我突然对他出手,虽然是出于对整个战局的考虑,但对于你而言,我自然需要道歉。”老人看着微锁着眉头的林意温和的笑了笑,道:“只是我看你最后对他停了手,他也明白你的心意,我便觉得我也可以心安一些。” 林意点了点头,他看着老人身旁的近侍清理他的伤口时,老人的说话声音都没有任何的颤音,他便是心中也好生佩服。他看着这名老人,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老人看着他谦逊平和的眉眼,想着他在战场上激斗时截然不同的张狂,他便也越看越喜欢。 “最后的结果终究是好的,死的人少,我们也赢得了战果。”老人看着林意,微笑着又接着说道,“但不管如何,我还欠你一条名,还欠你身边这些人的命。” 林意微怔,道:“前辈此言太重。” “此言并不重。”老人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方才那北魏人距离我已经不过数十步,再过半盏茶的时间,未有援军到达,我和我身边这些人恐怕就必死无疑。即便我在临死前搏命,可能会对这一战有些作用,但不管这里最终战局如何,我和我身边这些人应该都会死在这里。” 他身旁的近侍们都是肃然。因为他们心中都清楚,当方才张念平不顾其它而一心杀来时,若是没有林意出现,他们的结局便已定,所以老人说的的确是事实。 “我是叶惊,在三清郡教书,不知你是哪家的少年郎。”老人看着林意,越发觉得有意思。 “三清郡教书,叶惊?你是三清老人?”林意吃了一惊,他一时忘记没有先回答对方的问题。 老人也没有解释,只是温和的点了点头。 “.…..” 林意一阵无言。 三清老人在整个南朝而言都是极为有名。 有名的并非是他的修为,而是他的德行,他的教修。 他在过往数十年里,教导出了许多优秀的学生,这些学生同样都并不以修为著称,而以在朝中做官做事清廉刚正著称。 甚至他有一些学生并不在朝中做官,而是四处讲学,甚至连一些贫苦学生的学费都不收取。 从旧朝开始,三清派便成为了一个学派,在旧朝都是清流,甚至他有数名学生因为刚正不阿的上谏而被诛杀。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和他的一些学生,都是朝野之中的意见领袖。 “像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林意愣愣的看着这名老人,说出了内心感受。 “那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在哪里?”老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兴许应该在外面游历讲学,兴许应该在某个大城里,和某些大人物饮茶聊事情? 林意心中如实的想着那些可能,他觉得总不该在这里。 “我一直对所有的学生说身体力行四个字。”老人看着林意,温和的说道,“一些别人不愿意去做,但是你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你便首先自己该去做。还有,所谓的名声只是外界给予你的光环,有些时候你若是当真,那便自己没有意思,再有名望的人,他也需要一日三餐,他也需要更衣出恭,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想摆脱生老病死。若因其中有些缘故,若是这眉山之中有些灵药也能让我更加长寿,甚至能够解决我修行中的一些问题,或者对我的一些弟子学生有帮助,那我在这里也并不算意外。”这些话语很真实,很实在。 听着这些话语,林意骤然便觉得这名老人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神佛,任何的伟人,圣人,也都是这片战场上一样的血肉之躯,不要将别人想象得太高。”叶惊看着他,道:“你还未告诉我你的姓名。” “林意,南天院天监六年生,刚刚加入铁策军,家父林望北。”林意这才意识道自己的疏忽,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叶惊微微一怔,旋即真诚的赞叹了一声,“果然是将门虎子。” 林意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他现在其实没有多少心情闲谈,他关心的也并非是这片区域内产出的灵药,甚至那块药王的归属他也并不担心,他所担心的是陈宝菀,或者萧淑霏。 “有什么话想说,但说无妨。”老人和煦的笑了出来,“若是有什么想要我帮忙的事情,也尽可以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我最想要让人帮忙的事情,自然是关于我的父母。”林意看着他,说道:“只是我知道即便是您,在这件事上恐怕也无能无力,我现在只是担心我的两名好友出问题。” 老人耐心的听着,他听着林意从一开始说到两名半圣的战斗,说到李青冥的死去,又说到发觉北魏这些人的阴谋,他眼眸深处的惊讶和欣赏的神色便越来越浓烈。 然而其实最为惊讶的是跟在林意身后,此时低垂着头的元燕。 她自然知道林意在军中的地位很低微,只是她没有想到,像林意这样身份低微的修行者,竟然冥冥之中已经和她产生了某种联系。 她没有想到她的其中一名部下,竟然是死在了林意的手中。 她也没有想到林意这样的一名年轻修行者,甚至都不算一名太过合格的将领,竟然能够这么快发现她的计划。 不知为何,她越来越欣赏林意,也越来越觉得林意危险。 “所以你是想通过我,尽快的告诉陈家或是萧家这样的军情?”老人听完了,他认真的看着林意,问道,“这其实并非是你自己的事情。”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冥冥中(第三更) /p> “这当然算是我的事情。”林意没有矫情,他很认真,面对老人的这句话,他脑海之中想着的,是无论陈宝菀还是萧淑霏,对他而言当然都是极为重要。 他喜欢萧淑霏,石憧当年和他打趣,甚至直接喊萧淑霏是他的媳妇儿,而陈宝菀和石憧一样,也是他的死党。 甚至不说这些人,若是今日有危险的是萧素心或是齐珠玑,他也绝对会不计一切危险,竭尽所能的去相救,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真正的朋友和爱人之间,他认为必定是如此,否则又如何算是真心? 只是能不计自己的生死安危而如此做,对于这名见惯世故的老人而言,他在心中对林意的评价自然又高了数分。 他虽然老,但并不古板。 在他看来,有些事情只需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过程曲折一些,或者作出些妥协也是值得。 相比这点,他的许多学生反而更加迂腐一些。 因为身世所限,很多军方的将领可能并不会喜欢林意这样的罪臣之子,但在他的眼睛里,林意拥有一切优秀将领的潜质,而且和他最欣赏的几名学生一样,林意还拥有那种令人热血沸腾甚至跟随的特质。 “应该是陈家。” 他温和的看着林意,轻声道:“我知道陈家有很多人在附近的山林中出现过,那么大的阵仗,应该是你说的陈家的千金无疑了。” “是陈宝菀?” 林意的身体有些微微发冷,他看着这名老人,轻声而急切的问道,“那是否知道她现在有可能在哪里?” “陈家的那些修行者…哪怕是一半人,都比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厉害许多。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恐怕你就算能够赶得过去,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叶惊缓声说道,“更何况你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若是我没有看错,你方才对付那名北魏修行者,吞服的应该是龙血丹。这种虎狼药,会大伤元气,你很难再像之前一样战斗。” 事关修行隐秘,林意无法解释其实龙血丹这种药物对他此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损伤,他想了想,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若是您知道他们所在的方位,我还是希望您能告诉我。万一…万一此时北魏的阴谋还没有发动,万一我能够尽快将消息传递到她面前,总会好一些。” “而且…”林意顿了顿,道:“旁人给她的军情,在未确实的情况下,她有可能未必相信,但是我告诉她的事情,她一定会相信。” “那这件事,我会尽量按两条路同时去走。”老人对着身旁的两名近侍说了几句,然后那两名近侍分别离开。 他再转头对着林意轻声解释道:“我会安排人先传出军情,同时我会设法去问陈家的那些修行者此时有可能在哪里活动。” “多谢。” 林意很欣喜,他再次对着这名老人躬身行礼。 “说了别人的事情,那该说说你自己的事情。”老人温和的看着他,缓缓的说道,“我和你说了这么久,却并未感知到你有多少真元气息,再加上之前的战阵,你所用出的那些手段,在我判断,你的修为并不高,只是肉身力量很强大…那么,有关你的修为,我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你应该明白,现在在这片山林里,什么都没有修为和力量重要。” 林意也听得出他的好意,也明白对方并没有探究自己修为和所修功法的意图,所以他也没有解释什么,也并不客气,道:“这些纯粹提灵的灵药对我现在并无大用,若是有和增强肉身有关的灵药,却是正佳。” 叶惊微微的一笑。 他眼睛深处却有些微微的遗憾。 他无法从林意的身上联想到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大俱罗,他也不甚喜欢看那些偏门的典籍和笔记,所以他虽然博学,但是在不同方面,他甚至都不知道大俱罗这样的人物,他只是以为,林意之所以拥有这样的战力,只是在刻意朝着肉身炼体的方面发展。 但对于他这种正统的修行者而言,那种肉身炼体自然是小道。 到了承天境之上,少了诸多真元妙用的肉身炼体者,很难和他这样的剑师抗衡。 但他毕竟豁达,任何事情也不可能完美,尤其是现在灵荒到来。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诚恳的说道:“现在灵荒已至,眉山这样的际遇今后可能不太会有,你选择这样的修炼道路,也未必不是聪明的做法。” 林意毕竟没有彻底坦白,而且他看得出来这名老人接下来还有话说,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老人对着身后的一名侍者低语了几句。 然后那名侍者和周围的一些人准备了一些东西,装入一个布囊之中,递给了老人。 老人又递给了林意,道:“这是我和我学生们的一些心意。” 林意没有拒绝,坦然收下。 “你也很不错。” 老人温和的目光落在了林意身后的元燕身上,他赞许的说道:“你即便也没有多少余力,明知危险,却还一直跟在他身后不弃,也是有义。” 元燕垂着头,似是羞涩,只是听着他的这句话,她却是很想笑。 “什么智者,什么三清老人。” 她想笑,不只是因为叶惊此时的这句话,还在于之前他和林意的对话,她现在很希望这名老人真的能问来陈宝菀的去向,这样一来,她只要继续跟着林意,或者便能真正的接近到陈宝菀的身边。 她先前花了那么多力气布局,却反而被南天院的那些人反摆了一道。 现在若是因为这个南天院新生反而真正的到了陈宝菀身边,那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岂不是美事? “男女有别。” 老人的一名近侍,也是一名修行者到了元燕的身前,递给了元燕一份伤药,同时说了这四个字。 这意思简单不过,因为你是女子,所以便不方便帮你疗伤了。 “多谢。” 元燕觉得这些人也有趣,她忍住笑,轻声的说了一句,接过伤药,“我自己可以。” “其实我大致知道陈家的修行者在哪里。” 接着她认真起来,又轻声对着林意和叶惊说了一句。 这句话她没有说谎,陈宝菀最有可能在哪里,除了陈宝菀和南天院那几个人,恐怕现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学生(第一更) /p> “你知道?” 不只是林意,连这名老人都有些惊讶。 “恩。” 元燕点了点头,有些楚楚可怜,又有些惶恐不安,但又有些肯定的样子。 她自幼就知道自己身世不一般,知道自己有时候恐怕一句话说错,或者一个表情不讨喜,就有可能永远消失在北魏,所以她从小就会演戏,而且她能演的能让北魏皇太后都能看不出假来,要骗过此时的林意和三清学派的领袖,也不算什么难事。 “你是?” 叶惊老人看着她,很自然的心中生出怜爱的情绪。 在他看来,元燕这样的少女能够出现在这里,先前自然是已经经过了数场战阵,而能够拥有这样勇气的少女修行者,自是不易。 “卫清涟,巴东郡巫溪学院天监四年生。”元燕恭谨的对着他行了一礼,回道。 “巫溪学院,天监四年的学生?” 叶惊想了想,看着她问道,“那你们的教习是?” “吴从舟。”元燕回应的很自然。 这些细节她记得很熟悉,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也算是有缘。” 老人微笑了起来,“当年和吴先生也有数面之缘,但已经有十余年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还遇到了他的学生,只是你怎么会知道陈家修行者的下落?” “我们巫溪学院的天监四年生有七人经巴东镇戊军征调,在十三天前就进入了眉山,在安云岭一带我们遭遇了一支北魏军的伏击,战死了七十三人,有三十二人伤势很重,除却运送那些伤员的人,我们还余两百十二人,后接受军令,赶往文笔峰支援。” 元燕低下头来,她的双肩微微颤抖,情绪流露得极为真实,眼睛里甚至带起了些晶莹的亮光:“但我们到了文笔峰,和中卫军持帐部却是遭遇了一些身穿黑甲的修行者的袭击,若非陈家的修行者正巧经过,我们恐怕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所以你因此知道了陈家修行者的动向?”老人温和的看着她,问道。 元燕摇了摇头,“我们剩余的人后来并入了南门军,南门军隶属陈家统御,我们接受的军令是赶至五烛峰附近采集灵药,接着在五烛峰南三十里出扎营等待陈家的一些修行者。按照时间计算,现在赶往五烛峰南三十里处,应该至少能遇到陈家的重要人物。” “你随着南门军而来?”老人看着元燕,直觉她的话并未说完。 “我们在距离五烛峰不到十里处遇伏,全军被打散,应该没有几个人活下来,我是正巧在逃亡途中遇到了宁州这边的军队,才随之到了这里。”元燕低垂着头,有些哽咽,“只是我们巫溪学院出来的七人,其余师兄妹都已……” 老人轻声叹息了一声,他眼睛的余光里看到身周战场上那些重伤的学生和一些学生的遗体,知道这种心情任何言语都无法安慰。 “前辈,那这边若没有什么特别事情,我便直接赶去五烛峰南三十里处。”林意心中急切,对着老人说道。 老人温和的点了点头,他没有什么阻止的理由,只是又对着林意轻声说了一句,“若是出了眉山,有什么难办的事情,觉得我能帮忙的,也可以找我。” “当然。” 老人微微的笑了起来,“前提也是我活着出了眉山。” 林意没有多言,他转身离开。 “我给你带路。”元燕跟在林意的身后。 “带路?”林意摇了摇头,他很干脆的拒绝,在他看来,既然知道方位,既然行军地图上有具体地址,就不需要她再陪自己一样冒险。 “林大人。”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意循声望去,却发现是周景宗快步走来。 周景宗运气倒是极好,他赶到这里时,这里的战斗接近尾声,却是没有什么危险。 “不,你一定要带上我。” 元燕心中大骂林意,但是面上却是恭谨,“即便说了是五烛峰南三十里处,但是具体扎营位置,普通行军地图上也没有,既然你着急要见陈家修行者,便一定要带上我,否则在那片山林里你也很难寻觅。” 林意对着周景宗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看着元燕,眼神有些古怪,“那具体如何,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可以?” 元燕没有想到林意如此难缠,一时有些语塞,顿了片刻才想到理由:“我在南门军时被杀散,南门军还有一些好友,我担心他们也会赶去那边...” “那也没有什么事情。”林意断然回绝,“我若是见到,自然让他们一起,更何况若是认识你的,我直接和他们说便是,说你已然安全。” “军令如山!”元燕有些无语,忍不住有些怒声道:“既然我所受军令是要去那里,我自然要到。” “军令也要视实际情形,南门军已散,而且你身受重伤,和我一起前去没有什么用处,反而会拖累我。”林意说道。 “你...” 元燕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这个南朝小贼,她也开始觉得林意有些招人恨,她的牙齿有些发痒,咬牙道:“那是你的理由,不管如何,你不让我去我也要去,你又不是我上阶将领,更何况这消息是我告诉你的,你若不让我去,我绝对不把详细情形告诉你。” 林意顿时有些狐疑的看着她,道:“你如此坚持,是不是别有用心?” 元燕心中一寒,顿时有些心虚,道:“我能有什么用心。” 林意此时看了她一眼,却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过去看着疾步而来的周景宗,轻声问道:“周景宗,你有没有听说过三清老人?” 周景宗顿时一愣,也不知林意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还是马上点头,道:“自然听过。” “那你想不想跟着他学习?”林意马上问道。 三清学派代表着南朝的风骨,在他看来,周景宗这种人倒是很适合跟着三清老人学习。 “做三清老人的学生?” 周景宗心头大震,三清老人在朝野何等的名望,能够成为他的学生,自然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随我过来。” 林意看着他的脸色就明白了他的心中所想,对着他招了招手,又折返到老人的身前,接着躬身行礼,道:“前辈,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老人很奇怪的看着这名去而复返的少年,“什么事?” “这是周景宗,六同郡出身,沿途遇上,自愿要加入我们铁策军,我想请求你收他为学生。” 林意认真的说道。 老人愣住,他没有想到林意会有如此一出。 跟在林意身后的周景宗也愣住,他也没有想到前方的这名老人,竟然是传说中的三清老人。 “他真的很不错,很适合当你的学生。”林意看着他,诚恳的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他跟着你,比留在铁策军会用处更大。” “可以。” 老人没有多问,他只是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昨天word崩溃,文档消失了一部分,原来我一直用的是盗版word,我装机的时候就这样,我也不知道,已经写出的章节重写就影响心情,郁闷的写不出来,今天开始收拾心情补出来,今明两天争取多更点补偿。)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南北差异(第二更) /p> 周景宗心头一片茫然。 他看着林意告辞离开时心头都很茫然。 就只是这样一句话,他就成了三清学派领袖的学生? 对于他这种出身于六同郡的学生而言,若是被三清学派里某个大贤看中收为部属,就已经是幸运至极的事情,甚至传到六同郡,恐怕会整个郡都轰动,光大门楣。 他呆立在石砾地上,怎么都觉得不太真实。 “万物有灵,觅食生存为灵长根本,但德行却将各类生灵自分等阶,有些生灵无德,便被视为牲畜,有些生灵有德行,更不只对同类生有慈悲心,便被认为圣贤。在我学派看来,德为根本,德而重礼,知廉耻,懂仁孝,方算是合格。既然你不反对林意让我收你为学生,那你还不过来见礼?” 老人看着这名茫然的少年,温和的说道。 周景宗的身体再次巨震。 他从不真实开始变成真实,他浑身大汗淋漓,知道这名老人既然如此说了,便意味着真正已经承认收自己为学生。 三清老人虽然经常在外面讲学,但是能够跟随在他身边的亲传学生,却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这些话语虽然温和,但却包含着许多道理和要求,实是拜入门下之后的第一堂课。 他既是震惊,又是惶恐,顿时拜伏下来,对着三清老人行了一个大礼,道:“学生周景宗,见过老师。” “你是如何见了林意?” 老人颔首,算是见礼,然后问道。 他觉得林意很有趣,也很好奇林意为什么会特意折返回来,将这名六同郡少年推荐给自己。 周景宗不敢有隐瞒,细细的将自己如何遇到林意,又如何加入铁策军来到这里说了一遍。 “你加入铁策军,是因为别人不愿意加入铁策军,是因为觉得铁策军这样的军队其实才更值得尊敬?”老人细细的听完,也认真的问道:“你想以自身的做法,改变许多人的想法?” “自幼所读的书,都教人明理,教人正身,教人不以名利物欲为重,然而到了真正做时,大多数人却都不是如此。”周景宗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总有些人要做些别人认为是傻的事情,总有些人要追求自认为对的道理,我这么做,哪怕多有几个人认为我做的是对的,便是值得。”“有些人知利而不知廉耻。”老人感慨的笑了起来,他越发看重林意,“我们三清学派讲的就是身体力行,自己做事,不用多说,让别人来看礼义廉耻,自行在心中判断。今后不管如何,我希望你不忘今日和我说话时的本心。” “学生谨遵教诲。”周景宗再行大礼。 “走吧。” 林意走到元燕身侧,对着她说了一句。 元燕怔了怔,“你不阻拦我了?” “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林意无可奈何的看着她,道:“既然你决意要去,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到时要是遇到我无法应付的危险,你便自己逃了。” “谁要你担心我的伤势?”元燕在心中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但下一刻,她却是沉下眼睑,在心中也郑重的想道,看在你这般认真在意我伤势的份上,将来若有可杀你的机会,我也说不定放你一次。 然而她虽然心中的确如此想,也只不过是说不定。 因为她所处的位置不同,因为她的所见,比一般人所见的世界更为残酷和真实。 ...... 按着元燕指点的方位,两人出了这片石林,沿途有不少将领和军士,都是纷纷和林意或躬身,或颔首为礼。 他们都见着了林意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在战场上的表现,虽然其中大多数人和林意素不相识,甚至到现在都未知道林意的姓名,但是心中却都是好生敬服。 往日里所有的将领和修行者身穿战甲看起来都很威武,尤其有些修行者身上的衣甲或是手中兵刃天生都和寻常军士的不同,看起来不凡,然而不管如何看起来威武不凡,到了战场上,才能看得出这人是真正的强悍,还是懦弱。 林意尽可能的回礼,出了石林,山林里迅速变得静寂起来,空气也不像那片混乱的战场上到处尘雾弥漫,幽静的树木间笼罩着一层清光。 顺着溪水的声音,林意先行找到了一处水源。 他胸口的蟒珠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小心的尝了一些,确定从石缝中涌出的山泉没有任何的问题,这才狂饮几口,将随身所带的水囊加满。 林意口干舌燥的感觉被冰冷的泉水冲淡,他开始慢慢的咀嚼着行军食粮,然后打开了三清老人赠给自己的行囊。 他对元燕其实没有什么防备,他当然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这样一名看似寻常的南朝少女,竟然会是北魏的长公主。 三清老人身边那些近侍交到他手中的这个包裹看起来很普通,外面是一张看上去也并不整齐的牛皮,然而内里却是衬着棉布。 当干净的棉布打开时,无论是林意还是他身侧的元燕,全部都愣住了。 里面的东西其实很简单。 唯有一块用软腊封着的块茎,一页薄薄的紫金纸片,还有一个白玉丹瓶。 只是这块茎即便用软腊封着,哪怕是林意此时的嗅觉极为灵敏都没有嗅到独特的气味,然而隔着一层白色的薄腊,块茎内里淡金色的光华,却还在隐隐透出。 这就是一块地仙翁药王。 林意愣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将这块药王拿了起来。 的确就是如此。 隔着薄薄的腊层,他看清楚这块地仙翁药王通体就像是色泽浓郁的琥珀,和他在阵中所见的那块地仙翁药王一样,只是这块尺寸略小,只有一个拳头大小。 原来那片石林不只是产出了一块药王,在他看到那块药王之前,三清老人和他的近侍们,其实也已经得到了这样的一块。 光是这块药王,就已经是一份重得惊人的大礼。 元燕的双唇微启,久久才合上。 她也很清楚这样一块药王的价值,她都开始有些怀疑这些南人的价值观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已经给过你一块地仙翁。”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将这块地仙翁收好,然后对着她轻声说道,“灵荒已至,我有不少至交好友也很需要这种提灵灵药,我想要带出去给他们。” 元燕点了点头,她的眉头又不自然的皱了皱。 不只是三清老人,现在的林意也是这样,给她的感觉是否真的南朝和北魏人对于事物的看法真的不一样? 难道南北之间,许多想法和习惯真的有本质性的差别? 她并不知道林意所修的大俱罗功法不需要这种提灵灵药,在她看来,若是换了自己,自然第一时间吃掉,哪里还会留给别人? 林意捏起那页薄薄的紫禁纸片,在林间昏暗的光线里看清上面字迹的同时,他再次震住。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药处(第三章) /p> 这是一册武学典籍。 他捏起来时,只以为是一张纸片,然而手指上的触感却让他清晰的感觉到有分层。 看似薄薄一张,实则捻开竟有十余页。 页面上的字迹如同蚂蚁般细小,而且不只有这样的小字,还有一些详解的图录。 这并非是真元修行的功法典籍,而是有关刀剑武技的典籍。 而且这并非是一般的刀经或是剑经,而是一门刀剑合击,左刀右剑的典籍。 元燕其实心中的震动比林意还要强烈。 当看到这紫金纸片时,她就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样的一册武经。 因为这册武经来自北魏。 更为精准而言,来自北魏之前的前朝。 北魏的洛阳和南朝的建康一样,自古以来便是名士汇聚的大城,车水马龙,商贩云集,除了那些名士之外,五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然而北魏定都洛阳,却是有着极大的阻力,许多北魏的权贵和门阀都用各种方式表达了反对意见,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洛阳的位置距离南方王朝太近。 在现今的北魏皇太后和皇帝看来,近是好事,南方王朝有很多东西可以学习,因为靠得近,很多匠师的经验,将会随着贸易往来而自然的流入北魏。 取长补短,一个王朝才会兴盛。 然而在前朝皇帝和现今北魏的一些权贵看来,近则有巨大隐患,就如之前北魏层出不穷的南方密探、细作一样,洛阳有太多南方搬迁过来的人,有些甚至在前朝就从南方搬迁过来定居,祖上都不可考。 这些人对于南方的生活方式都很向往,而且心中对南方王朝十分亲近。 这样的亲近,若是在平时的政事和战争上,体现为态度,那便十分危险。 因为隔得近,所以甚至洛阳有许多学士、修行者,都有过在南方求学和修行的经验。 留下这册武经的,便是其中之一。 南剑北刀。 南方王朝自古以来,多以农耕、鱼牧为主,鱼米的富庶使许多人的生活安定,不需要在野外风餐露宿的游牧和打猎之后,武器很多时候成为配饰,追求美观,剑便大行其道。 许多文士甚至也佩剑,作为装饰。 所以南方王朝对剑的研究远超出北方王朝,许多代的修行者的经验形成的剑技甚至飞剑使用的法门,远超北方王朝。 反观南方王朝,在马背上颠簸,来去如风,性格大多粗狂,刀法的大开大合更为适合砍杀。 所以在北方形成王朝之前,诸多部落之间的厮杀,便都是刀、箭为主。 在数百年前开始,北方的修行者用刀已经十分精妙,南方所不能及。 在七十余年前的洛阳,便有一名北方修行者到了南方,学剑十年,然后左手刀,右手剑,刀剑战法精妙绝伦,甚至可以越境而战。 后来这名修行者被人称为冷刀狂剑。 他的右手剑法狂野蛮狠无比,而他的右手刀却是阴冷至极,往往出刀时的时机和角度让人根本意想不到。 在当年的洛阳,这名修行者的门人弟子众多,只是他去世之后不过十余年,他门下弟子却陷入刀剑之争,有一些弟子练刀出色,有一些弟子练剑出色,便争刀强还是剑强,这刀剑合一的手段,反而式微。 不只是修行者的世界,在过往的许多代王朝更替之中,发生的许多事情,在后来人看来都很愚蠢,只是身在其中扮演当时角色的人,却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那些前人的事情,元燕不会在心中评论,一件事情的形成,有诸多原因,而且对于她而言,去评论那些事情也毫无意义。 只是她十分清楚,这册“冷刀狂剑”在数十年前便是归了前朝河间郡王家,到现在为止,河间郡王家依旧是北魏境内的望族、权贵门阀。 那这册东西,怎么会流传到南朝三清老人的手中? 她觉得自己回到北魏之后,一定要好好的查一查。 林意看的志异类的杂文笔记原本就多,而且冷刀狂剑的名气本来就大,距离现世的时间也并不算长,这名北方宗师的一些东西对南方的修行者甚至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在现今的南朝夜郎郡和黄水郡一带,甚至有两个剑派的剑经也是来自于冷刀狂剑的狂剑法。 所以他很清楚,这册东西到底是什么。 对于他这种走大俱罗之道的修行者而言,这样的一册武经,自然是有用到了极点。 他粗陋看了几页,这种武经论述的东西并不简单,要想修行也是由浅入深,要花不少时间。 所以他将这册武经也贴身收好,接着拿起最后的一件东西,唯有拇指大小的白玉丹瓶。 白玉丹瓶的盖子也是用白玉雕刻而成,是个旋盖。 当林意将它打开的瞬间,一种如烈酒般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让人的头脑和整个身体都如同一沉。 “这是?” 元燕的脑海之中电光一闪,她顿时呼吸停顿。 “这是什么丹药?” 林意却是不解,他对着瓶口看进去,发现内里有十余颗黑色菜籽般细小的丹丸,这药气真的如同烈酒,他就嗅了几下,就有种血流加速,面红耳赤却是身体飘飘然的微醺之感。 “你知道?” 林意看到元燕的脸色有些怪异,他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她脸色连变了数遍,这才略微镇定下来,缓缓的说道:“这是永寿丹。” “永寿丹?” 林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在战阵之中面对承天境的张念平时,都只有面对猛虎的那种天生畏惧感,但却都没有惊骇到浑身发颤。 然而他此时托着这个丹瓶的手,却是有些微微发抖。 这永寿丹的来历太大。 甚至可以说,当年南梁刺史萧衍兵变夺取皇位,也和这永寿丹有一定的关系 前朝皇帝萧宝卷昏庸,他自身懒得修行,却是想遍寻天下灵药,延寿长生,他在皇宫里设有大药处,用的都是一些宦官,专门为他收刮灵药。 只是这些宦官深得他信任,甚至帮他处理政事,最终他丢了姓名和皇位,也是其中的两位掌权宦官投靠了萧衍。 但这大药处倒不是一事无成,这永寿丹,便是大药处的惊人手笔之一。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精力无穷(第一更) /p> 永寿丹据说汇聚了十七种罕见的灵药炼制而成,它到底能不能让人永寿没有人知道,因为服用最多的前朝皇帝萧宝卷最终都被两名掌权宦官砍了脑袋。 但是它的功效却是有明确记载。 永寿丹在大药处炼制而成时,萧宝卷才年方十六岁,他少年登基,日夜荒淫无度,又不修行,按理而言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但是他每月吞服一颗永寿丹,在位三年,精力却始终过剩。 这名少年皇帝甚至时而十余昼夜不睡,在宫中玩罢,又轻骑简从,常在夜晚策马狂奔出宫。他在夜晚甚至看到华美房屋就要入内,许多史书都有确切记载,说这昏君“入富室取物,无不荡尽,且不愿为人见,令侍者见者格杀”,越到后来,他越是变本加厉,一月有二十多日要外出,不分白天黑夜,强取民间美女、财物不算,甚至连一些朝中大臣的家中也不管。 到了最后玩的不尽兴,甚至和随从玩起拆屋、烧房的游戏。 以至他恶名昭彰到他出宫时,连朝堂之中的官员都会急令报讯,令他游玩沿途百姓全部逃散,史书也有记载,他后来出宫时“道无行人,铺存空屋,一时莫不废业”。 这永寿丹在试药时,试药的宦官是张齐,当年已经四十余岁,他也不是修行者,但是连服永寿丹,按记载是“精壮始终如二十许,寻常武者四五人无法与之角力”。 永寿丹的具体丹方是已经不可考,但药气醇厚如烈酒,使人气血极度旺盛,在一些林意看过的笔记里都有记载,这种灵丹,对于炼体的武者而言自然是顶级良药,无可比拟。若是炼体的武者服用,拼命磨炼自己的修行也可以补得回来,肉身力量必定大进。 林意此时震惊三清老人竟然有这样的前朝传奇御药送给自己的同时,这三件大礼,也让他明白了三清老人的心意和对自己的期许。 三清老人不知道他是修行大俱罗之路,所以他还是交了一块地仙翁药王在他的手中,希望他在练习武技为主的同时,有可能的话也不要荒废真元修行。 在三清老人这样的修行者眼中,肉身力量毕竟是粗蛮,不像真元各种活用。 林意在心中又不由得感叹。 三清学派果然是有古风风骨,轻钱财,薄名利,却是重贤才。他在建康城里历经齐天学院和南天院,都是整个南朝最优秀的学院,他的那些同窗们什么圣贤书都读过,什么正气浩然,什么忠孝节义...这些都读得不少,但是他那些同窗,口头上做到是不难,但哪一个不是长袖善舞,拼命想往上爬,将其余同窗踩在脚下? 这种什么边军,镇戊军,铁策军,他们有哪一个同窗会想进? 至于自己,自己之前也绝对没有天下为大的胸怀。 “先吃一颗试试。” 林意想着当年以萧宝卷那样的身体,一月服食一颗都没有什么问题,自己吃一颗肯定不会有问题,更何况这永寿丹他细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三颗,再加上他身上那七株壮骨类的灵药还吃剩下三株,这吃一颗永寿丹他也不会有舍不得的感觉。 他没有犹豫,心念动间,便从白玉丹瓶里倒了一颗出来,直接吞了下去。 这丹药太过细小,吞服起来就像是吃了一颗草籽,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一吞服腹中,他却是浑身发热,莫名奇妙的头脑发晕,就像是骤然酒气上涌一样。 在接下来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莫名的感觉到自己的肝、肾都在发光。 “这种丹药,功效在于肝肾!” 林意之前有过胆、肺急剧变化,如同异变的经验,所以这次他并不吃惊,他静心下来,只觉得自己的肝、肾分别散发出青色和微蓝色的光华。青色就如同嫩叶,而微蓝则如同水光,十分奇妙。 这永寿丹药性十分奇妙,瞬间改变,但是林意也感觉出来,对于自己而言,这样的一颗的确如同隔靴搔痒,有些不足。 打铁便需趁热,他马上又取出了一颗,一口吞下。 “......” 元燕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林意这连吞两颗,她看着都忍不住自然的默默吞了口口水。 她觉得林意实在太过粗暴,这种级别的灵药居然一点都不心痛,随口就吃。 她刚刚还在幻想,林意要将这些灵药收好,那到时林意和陈宝菀都落入她手中,这些丹药自然也最后都变成她囊中之物。 然而看着此时林意的吃相,她却觉得恐怕是肥猪不留隔夜食。 “你这个南朝小贼,真是可恶。” 她在心中不由得对着林意暗骂。 “还不够。” 林意的表情却是十分凝重,这第二颗永寿丹入腹,在他的感知里,是肝肾的表面都散发出光亮,但是内外却是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古怪,就像是表面要变成玉石,但是内里却反而在变成朽木。 除了醉酒的感觉之外,这种丹药似乎并无什么令他觉得不适的地方,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又连吞两颗永寿丹。 “......” 元燕原本有些显得苍白的脸在林间阴影里变得很黑。 “南朝小贼,你没有吃过灵药吗,这种灵药你这样吃!”她在心中的大骂也是不止。 “这药力如此差劲?” 就在这时,林意却是嘀咕了一声。 他是有感而发,当然他的意思并不是指这药力真的很差,而是这四颗永寿丹入腹之后,药力还不足以彻底改变他的肝肾,和他的期望有落差。 按他此时的感觉预估,恐怕至少还要再服用三四颗,才会有彻底的变化。 “差劲?” 但这落在元燕的耳中却完全不同。 这永寿丹是许多修行典籍记载的绝品灵丹,这南朝小贼居然还说差劲? 也就在此时,林意一口气又是连吞了三颗永寿丹,让她看得恨得有些牙痒。 “如此差不多了。” 林意是边走边吞永寿丹,此时脚步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瞪大,感觉到肝肾处轰然一响,药气终于彻底贯通内里,内气外气彻底沟通。在他的感知里,整个肝部从内到外透亮,如同青玉,而肾部却是通体晶莹,散发着莹莹的蓝色水光,就像是一片湖泊。 他体内如醉酒般的感觉迅速退去,在接下来一刹那,他的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眼前都是发亮,视力都在进步,一些阴暗角落在他的视线里都似乎亮了起来,看得更加清楚。 他体内的鲜血流动并没有增快,但是在体内冲刷得却更有力量,而且他清晰的感觉到,流经肝肾处的鲜血,似乎经过就被洗刷一遍,他的鲜血都变得更加精纯。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精力无穷,忍不住又想放肆挥霍气力的感觉。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流(第二更) /p> 林意动步,他体内气血奔流,虽然此时没有丝毫真元的存在,但是他都有种脚下生风的感觉。 他忍不住将狼牙棍取在手中,稍微挥舞了数下。 他直觉自己力量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增长,但是他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肝肾在不停的清洗鲜血,他甚至可以隐约感觉到鲜血之中的一些杂质在被洗刷出来,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变成亮晶晶的盐粒一般。 随着他的动念,这些如盐晶一般的杂质,竟是随着他的汗液从肌肤上排出。 林意呼吸都有些不自觉的停顿,这便是他一直追求的控皮肉的高明境界,他从离开南天院长途跋涉到这眉山,一直刻苦修行,连番大战,再连服这各种灵药,终于在此时达到了这种境界。 虽然此时没有惊人的实力跃升,但他十分清楚,这种好处是长久的好处,是他一个极为重要的修行阶段的达成。 再走数十步,他的心中更是震惊。 他甚至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在行动间,体内气血的一些衰败,一些杂质的生成。 虽然看过的许多典籍里,都清晰的描述了,人之一举一动,哪怕沉睡呼吸,身体都需要消耗元气,体内的一些元气会衰老消亡,甚至变成对人体不利的如同毒物一般的东西,而新的元气将会生成,在年轻旺盛之时,新生的速度大于消亡,但是许多不利的元气和杂质,也会慢慢在体内堆积,这是生老病死的规律,人之衰老病弱,并非是一时突变,而是每一个弹指间的缓慢累积。 只是恐怕即便是承天境的修行者,都感知不到身体内里的这种细微变化,然而他却是已经可以感知到了。 “嗯?” 突然之间,他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猛然转身,看向身后的山林。 “怎么?” 元燕被他一惊,也迅速转身,忍不住问道。 林意看着那处山林,没有说话。 那是他和元燕先前经过的山林,有淡淡的薄雾笼罩。 这片山林十分安静,而且林地里也都是石砾地,生长的树木都不算茂盛,上方的阳光轻柔的落入林间,看起来并无凶恶的感觉。 只是他偏偏有种险恶的感觉,这感觉来得十分强烈,他没听到任何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但是却直觉有人躲在这片山林里,或者更贴切而言,是跟在了他和元燕身后。 就在他刚刚体内药气平和,整体感知又大进时,他才隐约觉察出来。 林意微微眯起眼睛,有落叶被风从他前方的枝头吹落,在昏暗的光线里缓缓飘下。 似乎根本没有什么人,只是他越来越确定,有人就隐匿在那里。 甚至在下一刹那,连元燕都开始感知到那人的存在。 她的内心震惊起来,面色渐渐肃杀。 她的震惊来自于林意的感知能力,她所修的独特功法虽然将真元气息波动压至连三清老人这种修行者都无法察觉的地步,但是她的感知能力却并未有丝毫下降,但在此之前,她都没有能够感知到后方有人悄然尾随。 一名依靠灵药修炼肉身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会拥有比她还要强悍的感知? ...... 她和林意都停了下来,林间有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似是叹息。 接着有许多落叶被碾碎的声音响起,接着才是脚步声。 有人自清幽的林间缓步走来,不紧不慢。 片刻之后,有人走了出来,这人身穿着南朝游击军的轻甲。 按理而言,南朝的衣甲会让林意略微放松警惕,更何况在下一刹那,当这名游击军将领抬头望向他时,他迅速的记起了这是护送他们至眉山的游击军将领之一。 他不知道这名游击军将领的具体姓名和官阶,但至少清晰的记得这人的面容。 只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警惕和不安,却反而越发的强烈起来。 任何友军重逢,尤其是在这种地方,即便不令人觉得温暖,也不会第一时间让人感觉危险。 更何况林意很清楚那些游击军将领的修为...然而即便是护送他们至此的游击军将领之中官阶最高的萧千山,修为也不可能有此人高。 当这人真正出现在视野里,当距离不过百步,元燕的面色更为凝重。 她这次不是装出来的。 到了这样近的距离,这名看似普通的游击军低阶将领的身上气息都很普通,然而她却开始感知到这人体内蕴含着一种可怕的暗流。 能让她产生这样感觉的修行者,绝对是承天境的修行者。 她并非像林意一样认识这名游击军将领,对于她而言,这样悄然跟随的修行者几乎只有一样可能,那便是贪图林意手中的灵药。 “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她不想多节外生枝,也不想和这种可怕的对手战斗,所以她很直接的说道:“你为何暗中跟着我们?” “我叫罗烈侑,当然我也有其他名字,但是真正的姓名就叫罗烈侑。”这名游击军将领看了她一眼,接着目光却落在已经一脸敌意的林意身上,他有些感慨的轻声道:“你的感知果然惊人。” “什么叫果然?” 很少有人能够在面对这种可怕的对手时保持绝对的镇定,然而林意却敏锐的从他这句话里感觉到了异样的味道:“是有人和你说过,我的感知力不同寻常?” 这名自称叫做罗烈侑的将领微微一怔,接着微微一笑,也不否认,“你果然聪明,那既然如此,你知道我要什么?” “我再聪明也懒得猜。” 林意极为干脆的看着他说道:“我只知道我们离开那片石林也没有多远,这里若是发生战斗,那边绝对听得到,而且若是我发现你难以对付,我直接就会往那边跑。” 罗烈侑微微一滞,他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也微挑起来。 “你倒真是和其余那些南天院新生不同。” 他看着林意,正色道:“只是我既然现身出来,你觉得我会不将这种可能考虑在内?” “你可以逃。” 他真正第一次正眼看向元燕,“但是跟着你的这名女学生呢,你觉得她逃得掉?” “你逃,我便第一个杀她。”接着,他语气森然,也是异常简单的说道。 元燕眉头一皱,她面色没有太大改变,心中却是大怒,“以为我这么好杀?” “卑鄙!” “无耻!” 林意想了想,连骂了两句,还不过瘾,又骂了一句:“下贱!” (今天本来要三更的,我章节都开始计数了,但是家里领导说今天中秋再码字到老晚不陪看一下电视什么的,就....所以今天只能两更了,明天我们继续。)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真与假 /p> “这些都不重要。” 罗烈侑听着林意的骂声,并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说道:“你若是经历过我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恐怕也会像我一样认为。现在的问题在于,你若是真的想逃,我会用很残忍的手段杀死她,或许在她死之前,我还会做出许多在你看来人神共愤的事情。” “像你这么无耻的人,到底还有什么在意的?”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这名游击军将领,“不要叫我猜,我懒得和你这样的人猜。” “你所修的功法。” 罗烈侑看着他,异常简单的说道:“从南天院到这里,一路上你力量提升太快,而且在最后一个月,你很多时候都进入了内息的阶段,但是你偏偏并非依靠吸纳天地灵气修行,而且从你的身上,就连我都感觉不到多少的真元气息,所以你的功法十分独特。” 元燕在罗烈侑说任何话语,哪怕他说出会对她做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时,她都只是在心中怒骂,但神容不变,心境其实并无多少剧烈的波动。 然而听着罗烈侑的这些话,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内息对于修行者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若是纯粹以灵药壮大肉身力量的武者,绝对不可能进入这样的状态。 “其实很简单。” 林意看着罗烈侑,“我修炼的是南天院一名名叫何修行的前辈交给我的一门叫做无漏金身修行法的功法。” “何修行?” 不只是元燕,连罗烈侑都是脸色微变,心境剧烈的波动起来,“南方三圣之一?” “南方三圣?” 林意自己也很感慨。 他也很狡诈,被齐珠玑说成是南天院之狐,他十分清楚谎话要是让人相信,最好便是半真半假,所以他抛出了无漏金身修行法,当然他自己很清楚无漏金身修行法并非关键,关键是大俱罗之道。 南方三圣对于修行者的世界是高高在上,无法触碰,绝大多数修行者只知道南方有这样三名修行者存在,但具体姓名却是连诸多典籍之中都没有记载。 他在齐天学院藏书楼遇见的瘦高老人是神惑境之上,那必定是三圣之一,所以他也曾怀疑过,这何修行恐怕也是同等的人物,只是不敢肯定,但现在这罗烈侑如此反应,却是隐然揭示这个事实...那名传授自己无漏金身修行法的人,也是三圣之一。 传说中的南方三圣,自己居然亲眼见到一个,另外一个传授自己法门,这样的经历,恐怕他亲口告诉齐珠玑,齐珠玑都不敢相信。 只是罗烈侑信,元燕也信。 因为罗烈侑是雍州军出身,而且他们接受皇命去南天院,其中一部分同僚封山,便是要对付南方三圣之一的何修行。 他十分清楚,南方三圣之一的何修行,之前就自困在南天院的荒园,此次南天院提前迁院,其实便是南方三圣的大圣沈约要在寿元耗尽之前,亲手杀死何修行。 罗烈侑在游击军之中官阶并不高,只是他属于皇帝心腹军队,而且他的身份并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他既然能够知道这些事情,元燕这种统管着北魏安插在南朝的绝大多数细作的人,知道的自然不可能比他少。 “竟然是何修行的弟子?” 她比罗烈侑更清楚当年何修行为何自囚于南天院,她也甚至知道无论是沈约还是何修行,此时都已经不在这世间。 若是她的情报没有任何的问题,那林意便是何修行的最后一名亲传弟子。 “我的要求也很简单,你将这门功法交给我,我便放你和她走。”罗烈侑的眼神迅速的炽热起来,越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便越是清楚南方三圣那样的境界对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意味着什么。 南方三圣那样的存在,对于这个世家,就像是天上的星辰,而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对于星辰而言,就像是微小的虫豸。 “可是我不相信你的承诺。” 林意摇了摇头,看着他,“除非你让她现在离开,我和你留在这里,这本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罗烈侑看了元燕一眼,他的回答很简单:“可以。” 元燕的眉头微挑。 然而也就在此时,罗烈侑却并未像他轻易答应的一样去做。 他伸手一掌,拍了出来。 和他体内的真元给元燕的感觉一样,当他此时体内的真元顺着经络涌向掌心,汇聚在掌指之间时,元燕只觉得有许多股阴暗的暗流如同章鱼的触手一样,令她感到异常不快的延伸在空中。 一股暗灰色的光焰出现在罗烈侑的手掌边缘。 林意胸口的蟒珠亮了起来。 在这一刹那,林意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他此时看清,罗烈侑的双手上,也戴着一双薄薄的拳套。 拳套是淡淡的灰色,但很透明。 拳套的表面本身很平滑,但是在此时他真元的冲击下,却是有细小的颗粒隆起,肿胀。 这让他联想起林间的蛤蟆。 但是与此同时,这种熟悉的气息让他明白,之前他在溪水畔发现的毒并非来自于那片石林战场,而来自于这人的拳套。 若是他身上没有这种奇特的蟒珠,他喝下了那里的水,恐怕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便被这人俘获。 如此说来,这人早已知道自己的路线,早就在自己有行进的路上等着自己。 那除了自己,还有谁清楚自己的行军路线? 那自然便是宿卫军的许宿。 所以,那名让自己信任的宿卫军将领,其实和这人是一丘之貉。 林意心中隐隐的愤怒起来。 只是他来不及说任何的话。 因为罗烈侑这一掌的掌势很快,快得他甚至来不及拔剑。 他只有挥拳。 一股可怕的力量从他的体内生成,然后汇聚在他的拳上,迎向对方拍来的这一掌。 “啪”的一声脆响。 然而就像像是大人教训小孩,轻易的打掉小孩伸出的手一样,当拳掌相交发出脆响,无数道诡异的力量,就像是隐匿在微风里的触手,就在罗烈侑这只手的周围形成,然后轻易的将林意的拳头扯向一侧空处。 林意的这一拳落在了罗烈侑的掌上,然而在下一刻,却是落在了空处。 罗烈侑的手掌继续前行。 林意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然而除了他身体本能反应的往后仰去,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一掌落在了他的胸口。 看似轻柔。 然而轰的一声闷响。 一股可怕的气浪在他的身前爆开。 林意口中鲜血狂喷,他的整个身体连带着他背着的重物,往后飞跌了出去。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夺命狂奔 /p> 当这掌落在林意的身上之前,元燕已经异常警惕的往后跳了出去。 她即便没有蟒珠,也感觉到了这罗烈侑的真元卷出的气流之中蕴含着剧毒。 而且对方对于真元的运用远超寻常的承天境修行者。 这名南朝游击军将领,他所修行的真元功法,也必定来自某个诡异的宗门,来自某种独特的传承。 林意的力量虽大,然而拳法招式在她看来依旧显得蛮笨,不可能阻挡得住对方这一击。 她的身体在急剧的掠出时,心中已经在考虑自己要不要直接逃走,因为她已经开始觉得对方的实力太过强悍,甚至不是她和林意联手所能对付,而且对方的心智极为坚定,极为冷血。 她倒掠得极快,她的双脚还未落地,林意的身体已经在她的身侧狠狠坠地。 一种可怕的力量在林意的身体里肆虐。 这名诡异的修行者的真元释放出来时,便如同阴暗的触手在虚空之中行走,而此时冲在林意的体内,也比一般的修行者的真元来得凝聚,也像是有十余道阴暗的气流在林意的经络之中冲击。 这些气流在震断林意体内的一些经络的同时,甚至占据了他体内的一些窍位。 窍位存积真元,经络乃是真元流通的通道,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经络震断,窍位阻塞,便和修为尽废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也就在这时,元燕感到了一些令她难以理解的气息,令她瞬间放弃了弃林意而逃的想法。 她停了下来,落在林意的身边。 那些在林意体内冲击的真元,消失得很快。 令她难以理解的快。 而且那些经络的受创和窍位的阻塞,对于林意的力量似乎并未有太大的影响。 她可以感觉出来,林意的体内又有一股爆炸性的力量生成。 ...... 林意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在跳起的同时,已经抽出了一柄剑。 林意此时其实极为难受,经络的断裂,让他的血流也不畅,让他动作间身体内到处都是撕裂的剧痛,无法尽情发力,甚至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体内的淤血在形成,在蔓延。 只是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机在勃发。 无论是心脉、五脏,都在疯狂的往外萌发蓬勃的精气。 他的力量在壮大,但是受身体此刻伤势所限,却是充满束缚的感觉。 他的胸肺也有所损伤,呼吸都不畅。 但是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张口就用尽全力大叫出声:“救命!这里有北魏的修行者!” 罗烈侑看着随即跳起的林意也有些惊诧,看着林意这样的表现,他的心中随即涌起更强烈的好奇和欣喜,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元燕,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意在跳起来之后,竟然是直接这样喊救命。 一时之间,他看着一边咳血一边大叫的林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再次一掌朝着林意拍去。 他距离林意之间至少有十步的距离,但是当他伸掌拍去之时,他的身体在空气里带起道道残影,顷刻间便拉近了距离。 “砰!”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身体猛然一顿。 林意的身影直接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和林意之间局促的空间里,陡然迸射出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浓雾里,有紫色的火焰席卷出来。 “丹雾丸...紫雷火硝丸?” 罗烈侑的眉头剧烈的一跳,他心中瞬间反应过来。 这种东西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威胁,只是前方陡然有异变,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停顿,也是伴随着感知的最直接反应。 “分头逃!” 丹雾丸和紫雷火硝丸都是林意从南天院天监五年生手中赢得,他方才一手拔剑,一手其实已经取了一颗丹雾丸和一颗紫雷火硝丸,此时一打出来,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停留,转头就逃。 他逃离的方位距离三清老人所在的那片石林反而更远。 但此时他脑海之中其实想得清楚,以罗烈侑的修为,他往石林方向跑,也未必真的能跑得到,而且罗烈侑说不定真会直接对这“卫清涟”下手。 但罗烈侑的真正目标是他,他往远处逃,罗烈侑恐怕下意识就追他,反而不会浪费时间去杀这名女学生。 所以此时他对元燕喝出这一句时,他甚至没有丢下身上的负重。 因为即便如此,他都觉得自己跑得比元燕快,这样会令罗烈侑觉得更有可能追上他。 若是他跑得太快,罗烈侑觉得难以追上,恐怕也会直接抓住这名女学生。 至于逃遁路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也已经想好。 他之前在行军地图上就有看到,距离这里不过数里,有一片山谷中浓瘴弥漫。 他在南天院时身上有一些可以抵御瘴气的药物,说不定就能撑得过去,躲开这人的追杀。 “你做什么?” 然而让他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发足狂奔的同时,他察觉身侧的少女也跟了上来,竟然是没有听他的话,乘着浓雾弥漫跑向另一侧的山林。他是希望这少女略微一绕,便飞快的绕回石林区域。 如此一来,她说不定都能回去带来救兵。 “我害怕...”元燕的声音响起。 “......” 林意此时哪里知道元燕的真正想法,他有种彻底无语的感觉。 只是此时发怒倒是也发不起来,因为在他看来,这种情形之下,遭遇这样可怕的对手,这名少女害怕得丧失理智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而且或许在她看来,那名游击军将领也的确有直接追她威胁林意的可能。 “那还逃什么?” 林意都忍不住想要停下脚步,再大喊救命。 在他看来,说不定这里距离石林不算太远,甚至都有人可能听得见他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浓雾之中,追击的罗烈侑却是又悚然一惊。 在罗烈侑的感知里,他身前的浓雾里,多了几缕让他都觉得有些阴暗诡异的气息。 他的呼吸自然停顿,双手伸了出来。 在下一刹那,他的双手手指各自夹住了三根牛毛般的细针。 这细针轻若尘埃,然而却极为坚硬,最令人心悸的是通体都散发着蓝汪汪的光泽。 “影毒针?” 他将双手抬到眼前的同时,面色骤然凝重起来。 这名南天院的天监六年新生,手段竟然如此驳杂,连北魏的奇兵都有? “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林意却是不知道这名游击将领为何停下。 “不管了,冲回去也未必冲得过。” 他心中一横,也不停下脚步,直接就伸手拉住身侧这名少女的手,发力朝着那片瘴气笼罩之地狂奔。 (本章完) 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黄昏山林 /p> “你!” 林意是逃命在前顾不了那么多,但元燕却是身体一僵。 她贵为北魏长公主,哪里有男子敢牵她的手? 只是林意力气极大,她不由自主的被拖着狂奔。 也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她恢复了镇定,只是被林意死死的抓着手,她还是不自觉有些羞恼。 脚步声如雷践踏在石砾和落叶之间,对于罗烈侑而言,林意想要摆脱他的追击是绝对不可能,只是对方连影毒针这种东西都有,他却不得不小心一些。 像他在军中如此掩饰修为的人,自然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常年如此而不被人察觉,便只能说明他的细致和经验远超一般的修行者。 只是听着林意脚步声的去向,他就已经明白了林意的用意。 只是一些瘴气的毒素,对他又能造成什么妨碍? 罗烈侑将双手的影毒针收起,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元燕被林意牵着手,她只觉得林意的手心越来越烫。 那是一种真正的温度,即便是同样在剧烈的奔跑,林意身上的温度也要远超她身体的温度。 最奇特的是,随着气血的剧烈流淌,她可以感觉出来,林意身体内的伤势并没有因此恶化,反而在变好。 所以那名游击将领所说的是对的,林意修行的的确是一门异常独特的功法。 南方三圣是过往数十年里,整个修行者世界中最强大的存在,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态度,甚至对北方王朝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南方三圣这样的存在,是每名修行者都梦寐以求达到的目标。 他们的功法,不只是这名游击将领,就连她都很想得到。 所以在施展影毒针时,她就已经决定冒险。 周围这些山林的地形,她远比林意要熟悉得多,所以此时她不用问,也和罗烈侑一样明白了林意的用意。 对于她而言,若是一定要出手拼命,那片有浓郁瘴气的山林,也是最好掩饰她行藏和出手痕迹的地方。 “看来他也有应对毒瘴的灵药。” 林意的脚步也突然慢了下来。 在剧烈的奔跑之间,他体内那些经脉的淤血积郁处被尽数冲通,那些淤血也被他的鲜血震碎,逐步透过他的血肉,随着汗水排出,除了疼痛的感觉之外,他的发力已经毫无阻碍。只是他也敏锐的感觉到了罗烈侑根本没有全力追击,只是像狡猾的饿狼一样不紧不慢的衔在他们的后方。 这是一种故意让他们逃得更远一些的态度。 不怕节外生枝,便说明对方已经胸有成竹,已经明白他的用意。 “那我们就在那里面和他决战。” 元燕轻声的回应,“即便是有药,吸多了也会有妨碍。” 林意微微的一怔,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救下她到现在,林意到此时才算是真正的仔细打量了她的面容。 因为若是注定要一起战死在这里,那至少也要看清和记住同伴的面容。 这个时候他认真看了,发觉这名巴东郡巫溪学院天监四年的女生其实长得也很好看。 她的五官不算精致和特别美丽,但是都很小巧,很清秀,就像是很多画册里画着的那种山坡上放羊的清秀少女。 只是此时他也依旧会错了元燕的意思。 在他看来,元燕说的要在瘴气弥漫的山林里和对方决战,便是一种玉石俱焚,死也要将对方拖下水的悍勇。 在这样的情形下依旧能够保持这种勇气,和他并肩作战的少女自然值得尊敬,甚至大为出乎他的预料。 “不好意思,拖累了你。”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迟疑,将另一块地仙翁递给了她。 元燕愣了愣。 其实她先是因为林意的这句话而莫名的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突然有一丝丝愧疚,因为毕竟从一开始到现在,对方都是在极为真诚的对待她,但在接下来一刹那,她没有丝毫的犹豫,接过了林意的这块地仙翁便啃了起来。 她的确需要补充一些真元和提升些修为。 因为虽然她和林意都不是那种寻常的修行者,但是这名追来的承天境的强者,也不是那种寻常的修行者。 林意的气力没有任何的衰竭。 他始终在用很快的步速奔跑,所以当她将这块地仙翁吃完之时,她的鼻子里已经嗅到了一种刺鼻的气息。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黄红色。 那片被毒瘴笼罩的山林就像是被黄昏笼罩。 林意停了下来,他听了听后方传来的声音,迅速的从随身行囊里取出了一些药粉,自己和着水吞了一些下去,接着又将药粉分了元燕一些。 元燕没有拒绝。 她自幼就怕被人毒死,所以幼年时学习药理和丹方比起武技还要卖力,对于这些药物,她恐怕懂得比一般的建康名药师还要多,在她看来,林意的这种药粉很粗陋,对于前方的毒瘴而言并不算太对症,只能说有些效用。 只是要让身份显得绝对真实,她身上也没有任何特殊的药物,她所带的药物,也只是巫溪学院的一些普通药物。 她和林意一样吞服了些,然后取了一颗巫溪学院的丹丸,用手指碾成粉末,撕裂了自己的衣袖,然后倒了些水,将撕下的两块破布淋湿,洒了这些药粉上去,然后一块自己系在口鼻之上,一块递给了林意。 这种巫溪学院的丹药也并非对症,但是也能略微缓解,至少能让呼吸变得通畅一些。 林意对着她颔首致谢。 “走。” 他朝着前方黄昏般的树林走去,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他在来眉山的途中,也想过自己有可能会在这眉山里战死,但是他从未想到过,自己有可能会和一名先前完全陌生的少女一起战死。 元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跟在林意的身后,这种瘴气吸入口鼻之中,便如有无数毛刺细针不断的扎过,接着充满她的胸肺。 昏黄而浓郁的瘴气将她和林意的身影完全笼罩,遮掩了她的面容,她便不需要再掩饰她的面色变化。 所以她的眉头虽然不快的深锁着,但她的身体却反而放松了下来。 也就在她和林意进入这片黄昏般的山林之中的十数个呼吸之后,罗烈侑的身影落在了她和林意先前停顿处。 罗烈侑看着前方的这片山林,默然的笑了笑。 他很满意。 因为到此时为止,他的身后并没有传来异样的动静。 这便是说明,林意之前的呼救并没有起到作用,并没有什么修行者赶来。 他的手抬了起来。 他的手指夹着一颗朱红色的丹药,他吞服了下去,然后掠入了前方的山林。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耻的理由 /p> 瘴气很浓烈。 昏黄色的空气包裹在脸上,有种微微刺痛的感觉。 尤其是眼瞳很难忍受这种灼烧般的感觉,林意开始很自然的流泪。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怪异。 因为他的身体,似乎在自己适应着这样的环境。 他的呼吸很自然的变得缓慢了许多。 虽然并没有完全自然的转化成内息,但是呼吸的间隔和频率,却是自然的降了下来。 吸入胸肺之中的瘴气虽然也带给他刺痛的感觉,让他浑身都产生不舒服的感觉,但是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那些残留在胸肺之间如针刺般的感受,先是被胸腹中和口鼻之中的药气冲淡了一部分,接下来又被自己的气血,如同冲刷淤血一样的化去。 “你怎么样?” 他花了很短的时间便确定这里的瘴气已经不可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于是他轻声的问身后的元燕。 “没事。” 元燕呼吸有些困难,只是隐匿在她体内的强大真元正将那些丝丝沁入她胸肺的毒素拔除出去,她的确没有事情,而且她不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便让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漠然。 此时在黄雾的遮掩中,落在林意的眼中,便是显得她的面容分外的坚毅。 林意心中对她的评价便又自然高了数分。 “那我们就在那里和他战上一场。” 他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前方一处。 昏黄色的瘴气里,有一块如卧牛般的巨石,巨石有两人多高,长有数丈。 “好,就在那里。” 元燕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同样,她在心中对林意的评价也又高了一些。 她知道林意的想法。 背靠着那块大石战斗,便不需要考虑来自身后的袭击。 对那种承天境的修行者而言,最需要担心的,其实并非是来自正面的力量,而是来自眼睛看不到的角落的某股真元。 林意很喜欢这种干脆的劲道。 他莫名的没有害怕,反而忍不住笑了笑。 “好!” 他很干脆的将身上背着的鹿皮袋往巨石边上一靠,将狼牙棍砸在身前,抽出双剑,背靠着巨石站好。 元燕更简单,她和林意并肩站立,靠在大石上,就如同一起被罚站的男女学生。她的手中只有一柄很寻常的短剑。 “要不要给你换一柄?” 林意注意到了她手中的这柄剑,忍不住说了一句。 “好。” 元燕伸手将短剑递给他,然后接过林意递过来的一柄长剑。 这短剑也是巫溪学院的东西,在她看来,的确承受不住承天境那种对手的力量。 林意递给她的这柄剑她也认得,这是南朝的一柄名剑,名为映月。 这柄剑在林意的手中应该还发挥不了真正的威力,当强大的真元注入,奔行在剑身的花纹中后,这柄剑才会显现真正的妙用。 破空声已经清晰的在她和林意的耳廓响起。 按照那名游击军将领的来势,应该最多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便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只是这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漫长。 她便有时间不自觉的想些杂事。 其中也有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若是这名游击军将领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若真是她尽出手段都不敌,那她倒真是会和这名南朝的少年一起战死在这里。 那可真是奇妙而无法想象的人生。 她在此之前也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而她死后呢? 或许也没有人会知道和林意一起死在这里的是北魏长公主。 若是有人来收尸,她就会被当成普通的南朝少女,说不定和这名南朝少年葬在一处。 然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并没有对她的情绪造成任何的波动。 当破空声越来越近,她的眼瞳反而变得越来越明亮。 此时充斥她脑海的便只有一个念头。 当年唯一可以保护自己的娘亲都死了,自己都没有死,现在自己怎么会死在这样一个南朝修行者的手里。 绝对不可能死在这里。 也就在这时,身旁的一声大叫破坏了寂静和她的战意,让她差点忍不住转头过去骂上一声。 “铁策军林意在此,被我南朝奸细追杀,周围有无同僚,快来救命!” 林意大叫,声震山林。 “你还真是不放弃一切可能。” 罗烈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他的身影随着身影出现,落在林意和元燕的身前。 “万一有我朝厉害的修行者过来,你不死惨了?”林意看着他说道。 “那也至少要半圣才行。”罗烈侑笑了起来,“但按我所知,距离这里最近的,修为最高的,也只是三清老人那几个,你声音即便再传远数倍,应该也没有神念境的修行者听得见。” “更何况你算什么?” 罗烈侑微讽的看着林意,淡淡的说道,“你是罪臣之后,军阶比我还低,别说神念境,就算是有如意境的修行者听到,都未必会特意赶来救你。对于他们而言,那些权贵子侄的姓名,甚至一块地仙翁,都比你重要许多。” “不要说得如此凉薄。” 林意吐了口口水,“我南朝像你这样的修行者,毕竟是少数。” “我是少数吗?” 罗烈侑冷笑了起来,“你很聪明,你现在应该想到了是谁告诉了我你的行军路线,只是你知道为何我和那人之间有这样的交情?” 林意摇了摇头,异常简单,“兴趣不大。” 罗烈侑没有在意他的这句回答,只是冷冷的接着说道:“前朝皇帝被杀前四年,我们雍州军和数郡镇戊军在东梁州和北蛮打仗,我们是作为援军赶去,但是那片战场有数支军队为了保全自身,竟然见我们危急都不救。我们一批人十停死了九停,剩余的自然都是生死兄弟,现在虽然换了新朝,但是当年的许多将领,偏偏是那些墙头草的畏战将领,他们投降和倒的最快,现在反而很多都在朝中的官阶远胜于我们,你说这样的官阶升上去,有什么意义?” “你说的我很赞同。” 林意挥了挥剑,挑了挑眉,就像是叫屈:“我父亲那么能征善战,从不畏战,冲锋在前,但是改换了新朝却变了罪臣,按你所说,你更不应该对付我,你应该去对付那些人。” 然而罗烈侑却根本不理会他说的这些话,罗烈侑只是冷漠的接着说道:“所以要什么英勇杀敌,活着保全自己就好,对于修行者,力量才是根本。” “你诸多不满,为何不直接去北魏?”元燕忍不住问了一句。 罗烈侑微讽的看了她一眼,“北魏和南朝有什么分别?一定仗打得好,作战勇猛的将领就活得长,就活得好,活得痛快?” 元燕沉下了脸。 她想到了自己,她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可是不管怎么想,这些都是你的想法。人可以无趣,人可以无聊,可以愤世嫉俗,但是不能无耻。” 林意却是认真的看着这名游击将领,说道:“任何的经历,都不能给你光明正大的无耻的理由,无耻就是无耻,没有理由。” 他说得一本正经,底气十足。 在齐天学院,他无论是骂战,还是打架,都没有输过。 “无耻的人还少吗,又不差我这一个。” 罗烈侑抬起了头来,他的面色漠然,没有丝毫的愤怒情绪,然而在下一刹那,他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涌动起来。 他的袖中呜咽,一道灰影剧烈的震动起来,飞了出来。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飞剑 /p> 林意呼吸骤顿,紧张到了极点。 这名游击军将领的真正武器,竟然是飞剑! 承天境的修行者能够动用飞剑并不是意外,但让他有些想不通的是,既然对方能够御使飞剑,那为什么在此之前一直隐匿不发? 没有任何时间留给他去思索这些细节,当罗烈侑袖中的这道灰影飞出袖口之时,便开始恐怖的加速。 他也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的后背就在这一刹那脱离了身后坚硬的大石,他闪到了元燕的身前。 这是他本能的直觉反应。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身穿着天辟宝衣,那么面对修行者的飞剑,他所需要防御的只有自己的头部和双脚。 他自然可以作为元燕的盾牌。 他的身体的确比元燕的身体宽厚得多,所以在这一刹那,元燕直感到有一堵墙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飞剑这种东西自然也会让她感到由心的惊恐。 在这种时候,林意的这个动作虽然让她觉得很愚蠢,因为对于她而言,林意这样做反而遮住了她的视线,甚至影响她的出手,但是至少让她有一丝莫名的温暖。 在现在的北魏,可以为她而战死的修行者很多,然而那是因为她已经是北魏长公主。 若是她和北魏皇宫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只是个寻常的牧羊女,或者只是北魏一个寻常修行地的学生,那结果会有很大不同。 至少在她被接引进宫之前,除了她的母亲之外,没有一个人会愿意这样挡在她的身前,哪怕面对的是一柄飞剑。 “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活着。” 她在心中对着前方的林意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她在心中说的很真诚,但对于她现在的身份而言,她在心中想着的,也的确是当她成功脱险之后,不杀林意而已。 林意的呼吸停顿着,然而他的心脏却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起来,压榨出惊人数量的鲜血,疯狂的涌入他身体的血脉之中。 从罗烈侑袖间飞出的这道灰色飞剑一刹那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但是他的感知却依旧捕捉到了这道淡淡的剑影。 几乎就在他闪到元燕身前的同时,在元燕心中的暖意刚刚升起的刹那,他双手握着的剑已经连续斩出! 那道灰色的飞剑在空中划了道圆融的弧线,接着落向林意的左耳侧,这种飞剑的剑路完全有别于任何普通的剑技,对于林意而言完全没有任何防御的经验。 他斩出的第一剑擦中了这柄飞剑的尾端,没有对这柄飞剑能够造成任何的威胁,但他手中的另外一柄剑,却及时的斩中了这柄飞剑的剑身。 当的一声闷震。 这柄飞剑斜斜的跌落,但眼看就要坠落在枯叶和乱石间的刹那,却是如同毒蛇抬头一般突然抬起了剑身,便在空中突兀的顿住,接着往上飘飞起来。 林意死死的盯着这柄飞剑,他手中的剑身依旧在震荡着,那种力量的冲击感,完全和一名力量相当的对手硬撼没有多少差别。 只是终于在他的视线里露出真容的这柄飞剑很轻薄,唯有一尺来长,而且没有剑柄,就像是一片灰色的冰片,表面的花纹也很惨淡,就像是漂浮在水上,已经开始腐败的菜叶。 这柄飞剑的剑身此时很稳定,但有一层微透明的黄光,如涟漪一般在这柄飞剑上震荡着。 这是来自对方的真元。 林意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其中一些真元的流散和消亡,但是他也清晰的感知到,空气里似乎有阴暗的力量在蔓延,有一些真元在从对方的身体上流淌出来,通过某种玄妙的方式传递到剑身上,度给这柄飞剑新的力量。 “你的感知果然很惊人。” 这柄飞剑如同毒蛇抬起的头一样悬浮在空中,罗烈侑的目光也如同毒蛇一般阴冷,他看着林意,饶有兴致的,带着一丝难言的感慨轻声说道:“南方三圣不愧是南方三圣,他们的功法,果然和寻常所见的功法截然不同。” “只是肉身用剑的速度,如何能比得上飞剑随心所至的速度?” 他摇了摇头,说道。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刹那,这柄飞剑再度变成了一道灰色的暗影,消失在林意的视线里。 林意没有时间也来不及回话,他的感知死死的纠缠着那柄飞剑,这柄飞剑飞向了上方的高空,然后开始飘落下来,然而剑影飘忽,尚且不知道到底落向他头顶何处。 此时回答罗烈侑的,却是元燕的声音和一道破空声。 “他又不是一个人,还有我。” 当元燕的声音响起之时,一道寒芒从林意的身侧飞出,落向罗烈侑的胸口。 罗烈侑的眉头不自觉的跳了跳。 他伸出手来。 这道寒芒就像是被驯服的某种生灵一样,乖乖的落在他的掌心,只是当他掌心散发出耀眼的黄色光芒时,他依旧感觉到了微微的刺痛和强烈的震动。 “如意境?” 他有些意外。 躺在他掌心的是一枚小小的棱形镖,这是巴东郡一带的许多低阶修行者都会带着的暗器。 这暗器毫无问题的粗陋和低阶,只是这名看似不起眼的少女的修为,却让他十分意外。 “小心些。” 林意也有些意外,但却并不吃惊,在他看来,既然这眉山之中灵药众多,便是自己都给了她两块地仙翁,她的修为能够到如意境也只是和运气有关。此时他只是对着元燕交待了一句。 空中的飞剑还没有落下,这和元燕的攻击和干扰有关,只是既然她显现出了这样的实力,那对方便很有可能选择第一时间杀死她。 毕竟在罗烈侑这样的人看来,这名少女并无任何特殊价值。 罗烈侑正是如此想。 所以在下一个刹那,他的感知落在了这名少女的身上。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又有一道急剧的破空声响起,这声音甚至比飞剑的破空声还要刺耳。 罗烈侑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动步,身体朝着一侧急剧的飞掠出去。 林意的眼睛亮了。 这是一根飞针。 虽然飞针这种东西直来直去,然而速度不亚于飞剑,威力也足够。 有飞针牵制,便有机会。 没有任何的迟疑,林意挥手,他放开手中握着的那柄短剑,直接将手上的一个手镯朝着那柄飞剑砸了出去。 (今天出门谈事情了,时间不够了,所以只有一更,明天还有个剧本会,所以可能要到后天补三更。)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砸剑 /p> “噗”的一声轻响。 急剧飞行的飞针在昏黄色的瘴气里留下一条笔直的通道,深深扎入罗烈侑身后的一株大树的树干里。 罗烈侑抬起头来,他看向他自己的那柄飞剑。 在过往的修行生涯里,他已经积蓄了足够的经验和小心,他在前来眉山的旅途里,已经足够细致的观察过林意,所以很清楚林意的手上有红龙银鲨手镯。 即便被飞针干扰了这一瞬,他依旧有足够的时间去控制飞剑。 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只是一个动念而已。 飞剑顺着先前的去势,在空中陡然加速。 林意砸出的手镯在它带起的道道剑影和湍流中飞过,却是连带偏它的剑道都没有做到。 然而也就在此时,两道破空声接连响起。 林意竟然是接住了刚刚从他手中落下的短剑,直接朝着他掷了过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寒芒也从林意的身后飞出,落向罗烈侑的眉心。 罗烈侑一声厉喝,他的双手如电般伸出,掌指间黄光迸射,直接将林意投来的短剑和他视线里那名女学生射来的暗器握住。 当掌心再次传来刺痛的感觉时,他的心中有了些许不快和觉得荒谬的感受。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能够纯熟的运用飞剑之后,便意味着他从此和低阶修行者区分开来,面对任何的低阶修行者,飞剑的主人都可以很轻松的背负着双手,只是依靠动念便可以欣赏那些低阶修行者在飞剑的威胁下狼狈不堪的姿态。 只是今日里面对这两名年轻的后辈,反而是他这名飞剑的主人,被对方用这种方式屡屡远攻。 这种感觉比夏日里在身边嗡嗡作响的苍蝇飞舞还要令人不快。 因为掌心真实的力量感提醒着他,前方的这两名年轻后辈之中,林意的肉身力量很惊人,而那名少女的真元力量也已经达到了如意境,若是被他们投出的东西击中,依旧可以给他带来严重的损伤。 “乖乖的束手就擒不好吗,非要如此无用的挣扎?” 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冷漠的出声,身体往后方的瘴气里退去。 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再远个十丈战斗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再拉开十丈,他对林意和这名女学生投出的东西就有着更充足的时间反应。 然而也就在此时,当他第一个字刚刚出口时,空气里又响起了急剧的破空声。 林意将手中的那柄长剑也扔了出去。 长剑在空中剧烈的旋转着,剑光形成了一个剑轮。 这柄长剑没有朝着他的身体而来,目标依旧是他天空里的飞剑。 当林意背后的血肉剧烈的跳动发力的刹那,谨慎而一脸肃杀的凝立在林意身后的元燕也瞬间明白了林意的用意,她猛然抬起头来。 她的感知也前所未有的集中,捕捉那柄飞剑的剑路。 浓厚的瘴气中响起了一声惊疑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于罗烈侑。 他在这一刹那已经动念调整了飞剑的飞行剑路,他这柄飞剑甚至已经开始反击,在空中猛然一顿,如同流星般坠落,想要直击林意身后少女的天灵。 林意投出的长剑已经让他略微吃惊,因为即便他及时作出了调整,然而林意投出的这一剑和他的飞剑已经极为接近。 这只意味着一个可能。 林意的感知和反应速度,甚至和他相差无几。 最令他感到吃惊的是,即便林意投出的这柄长剑没有能够真正斩中他的飞剑,然而在他的感知里,他的飞剑骤然沉重,慢了下来。 也就在此时,又一道破空声响起。 他看到林意身后的少女,也和林意一样将手中的长剑都投了出来。 这柄长剑精准无误的落在了他的飞剑上。 当的一声闷响。 他的身体剧烈的震动起来。 灵动而迅捷到了极点的飞剑就像是被打中七寸的毒蛇,陡然失去力量,往下坠落。 这一刹那,他明白了症结所在。 林意将红龙银鲨手镯之中的另外一个手镯也套在了那柄剑上,连着那柄剑一起投了出去。 所以林意的这一剑虽然没有能够直接斩中他的飞剑,但是极为接近的距离,却终于影响到了他的飞剑。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的飞剑,竟然被两名小辈用这样的方式击落。 这对于任何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而言,绝对是巨大的耻辱。 罗烈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真正的愤怒起来。 此时的林意却也很意外。 他方才的一击虽然是行险,但是在出手的刹那,他却是很有信心,他已经彻底感知清楚了飞剑的剑路,只是当投出的剑斩空,他的身体里还是有抑制不住的寒意在生成。 他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承天境修行者的实力和反应速度。 然而他没有想到身后的元燕竟然还能补上这样的一击。 他体内的寒意迅速消失。 他手中已经无剑,但是他的身前还有一柄狼牙棍。 当罗烈侑身体剧烈的震动,真正恼怒起来的刹那,他兴奋了起来,沉重的狼牙棍随着他的厉喝,如同毫无分量般被他提起,抡了起来,带起巨大的风声。 “当!” 瘴气里响起清脆的金属震鸣声。 劲气四溢,将周围的瘴气扯出千奇百怪的线条。 灰色的飞剑被彻底砸落尘埃,落在林意和元燕身侧的地上。 林意没有停手。 他抡起狼牙棍狠砸。 当!当!当!..... 每一次狼牙棍的狠狠砸落,都响起巨大的声响,都将这柄飞剑砸入更深的落叶、腐土和碎石深处。 他的狼牙棍的每一次砸在剑身上和地上,巨大的声响响起时,连元燕的眉头都忍不住的连跳。 她看着那个被林意砸出的坑,看到那柄飞剑的剑身都出现了弯曲,这对于一柄飞剑而言,便是已经废了。 当狼牙棍前几次砸落在飞剑上时,随着每一次的砸落,罗烈侑的身体也会随之微微的跳动,似乎他也在同时被无形的力量砸倒一样,但是三四击之后,他却反而彻底不动,死寂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静立着,看着林意,在林意连砸了十数下之后,才突然开口道:“砸够了没有?” 他的声音无比的森寒。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好的故事 /p> “没有。” 林意原本已经停手,听他这么说,顿时又抡起狼牙棍砸了两下。 不知为何,元燕觉得很好笑。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你知道你砸掉的是什么东西吗?” 罗烈侑的神色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意,问道。 “看上去像是一柄飞剑。” 林意抬起狼牙棍,朝着坑中那柄剑看去。那柄飞剑看上去很凄惨,在枯枝和腐烂的泥土中,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就像是被掩埋多年的铁片。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就轻易砸烂了。”林意看着罗烈侑,也故意面无表情的说道。 元燕觉得更加好笑,笑得更加大声了些。 “我二十三岁时,刚刚感气成为修行者,有一支使团从景洪而来,景洪是前朝西南边陲之外的一个小国,这支从景洪出发的使团,是第一次来我们南朝朝贡,对于他们这种小国而言,能够每年朝贡,领略一下上国风采,哪怕是带些工匠书籍回去,也是值得。”罗烈侑垂下眼睑,缓缓的说道:“当时是前朝,我作为某地镇戊军的一员,跟随军队去迎那支使团。不知道如何走漏了风声,沿途有大贼寇知道这支使团第一次来南朝朝贡,所带珍宝甚多,所以我们刚刚迎了那支使团便遭受了伏击,死伤惨重,当时我最好的数名朋友全部战死了。但我们依旧完成了交接,将使团平安交付到下方接应的军队手中。” 林意和元燕倒是不知道罗烈侑此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肯定和这柄飞剑有关,一时倒是听得有些滋味。 “在我们地方军看来,圆满的完成了此次任务,即便死伤惨重,但能将他国的使团平安送达,这自然是件很荣耀的事情,我们那些死去的弟兄,也很荣耀。然而故事却并非如此结束,后来并未过多久,我们听到消息,那支使团在距离我们交接后不过数日,便在一个垭口又受伏击,整个使团都被杀死,珍宝被虏掠一空。而后其实不到半年,我却又震惊的发现,当时使团的一些珍宝,在我地方军的某名上峰将领的手中出现。” 罗烈侑用一种很古怪的目光看着林意砸出的那个坑,看着坑里那柄已经不成模样的飞剑,“这柄飞剑便是其中之一,故事的最后…我认出了这柄飞剑,从而查出了所谓的两批马贼,其实都出自这名上峰将领的安排,后来我设法暗算杀死了这名上峰将领,算是为我当年的那些弟兄报了仇,然而这件事的本身,却改变了一名年轻的修行者的一生。” “在当年我刚刚成为修行者,成为南朝军士之时,我也和你一样认为一切自有公道,认为为了完成军令抛洒热血是值得的,然而现实却比这片山林还要阴暗。” 林意听得很认真,他认真的听完了这些,不等罗烈侑再发表些什么意见,他便摇了摇头,道:“在故事的最后,热血的少年变成了内心阴暗的无耻之徒,变成了他之前所憎恨的那种人,然而我认为很好的故事,应该是那名热血少年设法为他的兄弟们的报了仇,然后令那名将领的恶行为天下所知,然后自己成为那种可以杀死更多那名将领一样恶人的存在。正义得到宣扬,阴暗无耻得到报应,不应该是这样吗?” “这种道理,你应该去和我那些死去的兄弟说,只可惜他们到了现在,恐怕是连骨头都烂掉了。我当年没有死,只是比他们运气略好一些而已。”罗烈侑冷漠的笑了起来,“那样的人杀得光吗,现在的我,只想好好的活着,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才是真的。” “那么告诉你我行踪的那名将领呢?”林意摇了摇头,“你和他的友情也是假的?若是你还有可以信任的朋友,你为何不想着可以多交这样的朋友?” “当一个人改变之后,他自身便难以再找到以前那种可以信任的朋友。”罗烈侑淡漠的说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希望你能了解我的心路历程,而是告诉你这柄飞剑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告诉你我很愤怒,告诉你我是那种为了自身利益什么手段都能用的人,所以你和这名女学生想要死得舒服和干脆一些,便最好将你所知的那门功法现在就告诉我,否则我会让你们后悔来过这世上。” “我很怕。”林意微微转头,问元燕,“你怕不怕?” “我也很怕。”元燕笑了起来。 她自己都并未注意,她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笑了数次。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爱笑。 罗烈侑没有再说话。 只是他的内心真的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他没有想到当自己已经体现出这样的力量,说了这些话之后,这两名小辈竟然还敢如此对他,竟然还敢用这种方式故意羞辱他。 所以他决定真的用很残忍的手段来慢慢杀死这两名小辈。 咚!咚!咚!咚! 在下一刹那,林意和元燕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铁手死死的抓住,用力不断的捏着,挤压着。 这声音来自于罗烈侑的足底。 罗烈侑朝着两人走来。 他的真元力量不断从脚底朝着地里冲击,接着一股极为诡异的力量震荡着地面,发出令两人极为心悸的冲击波和声音。 林意只是觉得心脏有些难受,除此之外并无其余的感受,然而元燕的面色却是大变。 她体内的真元骤然紊乱,这种独特的震荡,竟然令她的真元很难凝聚,一缕缕就像是水中的浮末难以成堆。 只是这对于罗烈侑而言才是开始。 他原本就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所修的功法,大多来自那名被他暗算杀死的上峰将领,而那名上峰将领的功法,其实很多都来自那个小国使团准备供奉的修行典籍。 他只是一步步的朝着林意和元燕走来,他的脚步声还在继续,双手的衣袖之中,却是流淌出两条灰色的飘带。 这两条飘带很像是某些南朝少女的长袖,看上去只是柔软的丝质,然而却闪耀着黄光。 他的真元不断的从体内涌出,流淌在这两条灰色的飘带上。 这两条灰色的飘带如同活物,朝着林意伸来。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阴焰 /p> 林意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很柔软,很像女子跳舞和装饰用具一般的兵器。 即便是面对飞剑,他都甚至没有这种不知如何应对的感觉。 他甚至略微犹豫了片刻,实在不知这两条飘带蕴含着什么样的危险,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应对。 所以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尽可能快的挥动狼牙棍,朝着这两根飘带砸了过去。 现在这根沉重的狼牙棍在他的手中显得很轻灵。 林意想要像用筷子卷面条一样,用这根狼牙棍将这两根飘带缠住。 当狼牙棍和这两根飘带接触的一刹那,罗烈侑只是冷笑着看了他一眼。 接着这两根飘带便真的被他这根狼牙棍缠住。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真元力量沿着这根狼牙棍冲击而来。 林意一声闷哼,他全身发力,硬生生将这根狼牙棍扯住。 啪的一声。 这两条柔软的飘带急剧的绷直,就如两片刀刃。 也就在此时,罗烈侑体内的真元一阵轰鸣。 一股新的真元力量直接在这两条已经绷得快给人断裂感觉的飘带上炸开。 已经紧绷到极致的飘带并未炸裂,然而原本灰色的飘带,却是变成了月白的颜色。 一蓬灰色的粉尘,如同被一个淘气的小孩抛开的面粉包,迎面打在了林意的脸上。 在这一刹那林意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瞬间放开狼牙棍,提起了放在身旁的鹿皮袋挡在了面前。 只是这些粉尘的速度和力量都很惊人,他的鹿皮袋才刚刚提起,这些粉尘已经到了他的脸上。 他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他的脸上就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同时刺中,然而除了这一瞬间的刺痛感觉之外,反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酥麻感觉从脸上弥漫到全身。 甚至他的口鼻之中,都有一种香甜的味道,好像被塞了一口蜂蜜。 “毒…” 他的脑海之中只是出现了这一个字,他的整个脑袋就似乎已经变得比整个身体还要沉重,他朝着前方倒了下去。 他昏了过去。罗烈侑收手。 两条已经变得月白的飘带嗤的一声轻响,和坠在林意身前的狼牙棍脱离,然后缩回他的袖中。 他看着在林意的身后显现出来的少女,此时他和元燕之间只是隔着五六步的距离。 “如意境的力量虽然已经可观,但如意境和承天境最大的差别,便是真元力量依旧不算成型,甚至不借助外物符文,都根本无法凝成束流,无法拥有和承天境修行者一样的诸多妙用。” 他看着元燕,微讽的说道:“凭什么你觉得你到了如意境,便可以笑话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 元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她的口鼻之中也有一种香甜的味道,这是一种她都不熟悉的毒药的气味。 这种毒药能够瞬间让蛮牛一般的林意倒地,毒性实在是猛烈到了一定的程度,只是她早就服过许多辟毒的灵药,这种毒药并未对她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迎着对方的目光,她知道对方已经认为她没有什么抗拒的能力,这对于她而言,便是机会。 “我…” 她开口,像是要说些什么,然而在下一刹那,她的身体急剧的加速,就在罗烈侑瞬间充满震惊的双瞳里,快成了一道风。 她瞬间就到了罗烈侑的面前。 她的手中没有任何的兵刃,直接以手掌为刀,斩向罗烈侑的脖颈。 罗烈侑很自然的伸手,打在她的手上。 这名少女的速度虽然让他十分震惊,对方这一刹那表现出来的速度,甚至不亚于他这名承天境的修行者,只是修行者之间的对敌,除了速度而言,还有绝对的力量。 他的手打在元燕的手上,就像是老师在打学生般自然。 然而就在双手相触的刹那,他感知到一股令他都毛骨悚然的阴暗力量,从元燕的身体经脉之中涌出。 元燕的手上闪耀出了淡淡的光芒。 这种光芒并不像寻常修行者那种真元映衬着肌肤的颜色,透出来的微黄光芒,而是一种惨淡的白光,一种阴冷的火焰。 元燕的手掌边缘,浮满了惨白色的阴冷火焰。 嗤的一声轻响。 罗烈侑手腕上的衣物被切开,接着便是血肉。 即便有着真元的大量喷涌,他强大的真元都没有能够阻挡住这种阴冷火焰的切割。 他的手腕上瞬间出现了一道可怕的伤口,一些血脉都被切断,露出白骨。 罗烈侑一声凄厉的大叫,整个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飞掠出去。 “阴焰刀!” 在飞掠出去之后,他才从惊慌失神的状态中迅速恢复过来,只是依旧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沉冷的少女,“你怎么可能会北魏皇宫里的秘术!” “不是只有你有秘密。” 元燕深锁着的眉头并未松开,她心中此时也有些寒冷,原本在她的计算之中,她想要这样的偷袭,直接斩断对方的一只手,然而对方的真元十分古怪,比一般承天境修行者的真元力量要更有韧性。 她的目光骤然变得威严起来,道:“这一路上,我遇到的北魏修行者比你见过的南朝修行者都要多。” 她的话当然是实话,只是她也故意让罗烈侑产生曲解。 “你居然从北魏修行者的身上,得到了阴焰刀这样的秘术。”罗烈侑的确想错了。他根本无法联想到这名南朝少女便是传说中的那名北魏长公主,只是以为元燕在战斗之中得到了北魏的一些典籍。 元燕看过无数北魏枭雄的眼睛,所以她知道这人已经对她的阴焰刀动心。 只要动心,这便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对方下意识的会有留手,对方会想要活口。 “你给我他的解药,我给你复述阴焰刀的秘籍。” 她看着罗烈侑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罗烈侑瞬间心动,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空气里多了些阴寒的气息。 他那只完好的手如电伸出,当停顿时,指间又已经多了数根肉眼难辨的细针。 “影毒针!” 他瞬间醒悟过来,有些吃惊,“原来这不是林意的手段,是你的手段。” 元燕依旧没有动作,她也没有回应任何的话语,回答罗烈侑的,是一道凄厉的破空声。 这破空声来自罗烈侑的身后。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悔意 /p> 不用回头,罗烈侑就知道这是一根飞针。 这根飞针来自他身后的一株大树的树干之中,就是元燕先前射出的那一根飞针。 对于如意境的修行者而言,的确有直来直去的射出飞针再收回的手段,然而即便是他,也从未听说过如意境的修行者能够在飞针射出这么长的时间之后还能收回。 罗烈侑的手中出现了一根乌金色的短棍。 他没有转身,短棍往后敲去。 叮的一声震响,从背后射来的飞针便被他这一击砸飞出去。 只是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身前响起十余道破空声。 依旧是那些寻常的棱形镖,巴东郡一带的修行者手中常见的暗器,然而此次的十余点寒芒,飞落向他身体的路线却各自不同。 啪啪啪啪...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响起无比密集的声音。 罗烈侑的身体闪动着,他的左手手掌将所有他闪避不开的寒芒尽数拍落。 无论是飞针还是这些暗器,并没有一件能够真正伤及他的身体。 只是他看着元燕的目光已经彻底不同。 这种挥洒暗器,用真元将暗器以不同线路飞行的手段,同样也不是一般的修行者所会的手段。 元燕便在此时真正出剑。 她的神色一片肃然,看着罗烈侑的眼神里,甚至出现了疯狂的意味。 这才是她真正的杀招。 一声厉啸从她轻薄的双唇间迸发出来,极为尖利。 当这声厉啸发出之时,在她的身体深处隐匿许久的强大真元,瞬间以恐怖的速度注入了她手中这柄南朝名剑。 这柄剑瞬间亮了起来。 一轮明月在她的手中生成。 “这是什么剑式?” 罗烈侑霍然变色,他的感知里竟然也是一片剑光,却分不出那一道剑光是真正的实体。 他的身体疯狂的朝着后方退去,与此同时,他手中握着的乌金色短棍发出急剧的金属震鸣,一片乌金色的光芒从短棍上泼洒出来。 与此同时,有数道月光般的剑气冲击在这片乌金色的光芒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变成一簇簇好看的往外崩碎的白芒。 罗烈侑一声闷哼。 他的身体剧烈的震动了一下,一股血泉从他的左锁骨下方激射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刹那,由心的震惊甚至是惧意压过了贪婪,他的身体继续急剧的往后退却的同时,一声厉喝也从他的唇齿间迸发出来。 这种能够凝剑气激射的手段,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元燕握剑的手在此时微微的震颤起来。 她心中没有任何的得意情绪,反而有种深深的悔意。 她没有想到,自己动用了最强的手段,竟然没有成功刺中对方的心脉。 只是差了数寸,她的那一道剑气就能杀死此人。 早知如此,她这种手段便应该再押后一些使出。 只是修行者的生死战斗里,没有早知,也没有后悔可言。 “你绝对不是巴东郡哪个学院的学生,巴东郡没有任何一个学院能够教得出你这样的学生。”罗烈侑的左手落在自己的锁骨附近,他掌指间流淌出的真元,强行将伤口的流血止住。他看着元燕紧抿的双唇,一字一顿的说道。 元燕没有回答什么。 她不顾咽喉和胸肺间的刺痛,缓慢的深吸了一口气。 她需要让自己的心情迅速平静下来,然后想出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这样的对手。 然而罗烈侑却并未给她足够的时间思索。 一声厉喝,在她前方的瘴气中响起。 罗烈侑的双脚连续猛烈的践踏着地面,一种如神王锤鼓般的声音,不断的从地底传到她的心脏。 噗的一声。 她的心脏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直接喷了出来。 这是先前罗烈侑用过的某种秘术,当这种秘术再度袭来,境界的差距,不只是让她心脉受损,而且还令她体内潜藏着的真元都无法顺着她的心意流动。 她手中的长剑变得沉重起来。 她的面容变得苍白。 怎么样才能不被面前的这人杀死呢? 她脑海之中依旧想着这个问题,然而此时更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的,却是用何种手段自尽,以免落在对方的手中受辱。 罗烈侑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些讥讽的神色。 他看出了这名少女的想法。 他的脚步声陡然一顿。 那种锤击着元燕心脏的声音突然消失。 噗! 元燕再吐一口血。 她原本在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体内的真元,但这一刻她体内的压力瞬间消失,她体内的真元却是在她的摧动下,如同脱缰的野马,反而瞬间冲溃了她的数条经络。 一道可以用“阴暗”来形容的风声低沉的响起。 元燕的腰间响起轻微的响声。 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冷刺感落在她的肌肤上,接着深入她腰间的血肉。 在这一刻,元燕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但是她的感知依旧十分清晰。 她知道刺入自己血肉的,是一柄飞剑。 罗烈侑这名诡异的修行者,竟然不只一柄飞剑,他还有一柄更为阴险的飞剑。 当这柄飞剑刺入她的身体,许多丝真元便从这柄飞剑的剑身上急剧的流淌出来,深深的扎入她的经络和血脉之中。 她的身体僵硬了起来。 并非是太过惊恐导致,而是她对自己的身体,真正的失去了控制。 “你....” 也就在这一刹那,面上已经显出快意的罗烈侑突然叫了一声。 他感觉到自己锁骨下方那处剑创里燃起一股可怕的力量,也在迅速朝着自己的身体里蔓延。 当他垂下头的刹那,他看到自己那处创口又在流血,但是流淌出的鲜血,却是一种诡异的绿色,如同孔雀的羽毛。 “什么毒!” 罗烈侑又惊怒的厉喝了一声。 这种毒素不只是在侵蚀他的血肉,而且在消融着他体内的真元。 而且在这一刻,他反应过来了这毒素的来处。 那种纯净的剑气不可能附带毒物,这毒素便来自于他的手,来自于他之前抓过的影毒针,或者那种看似寻常的暗器。 “难道这就是自己最终的命运?” 元燕没有在意罗烈侑的声音,她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因为她知道对方中毒这件事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既然对方的修为和真元力量已经让她产生了错误的判断,既然那一剑都无法杀死这名修行者,那对方也依旧可以在这样的毒素侵袭下坚持很长的时间。 她不想就此死在这个人的手上,或者被这个人还要临死前羞辱。 然而她自己都没有这种毒素的解药,所以这就像是日出日落一样,一切有着固定的结果,已经不可能改变。 或许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即便对方拥有着那样可以直接震散她真元的秘术,她都可能会做得更好一些,有可能能够杀死这样的对手。 只是不可能再有重来的机会。 她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擒剑 /p> 罗烈侑并不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 他只是很急切的需要解药。 因为此时他身体里的一切感受清晰的提醒着他,若是没有解药,即便他能够用真元硬生生的压制下去,也必定会对他的修为造成很严重的损伤。 所以他一步就跃到了元燕的身前。 他的手落在了元燕的领口上。 他很清楚对于这样的少女修行者而言,贞洁恐怕比生命还要重要。 所以在下一刹那,他就将用力,撕开这名少女身上的衣衫。 无论是元燕还是他都已经暂时完全忽略了昏迷在地的林意。 罗烈侑的那种毒药的药性和此时他所中的毒一样猛烈。 没有人觉得已经昏迷的林意会醒来。 然而林意却偏偏在此时醒了过来。 或者说,促使他醒来的,便是在数个呼吸之前,罗烈侑的真元剧烈的锤击地面发出的那种独特的声音。 那种毒素对于林意而言很致命。 致命不在于对他身体的血肉深处造成的破坏,而在于,罗烈侑的这种毒让他的气血归于沉寂。 在他的意识模糊之后,他身体里的鲜血流动便缓慢到了几乎不再流动的地步。 然而当罗烈侑的脚步声剧烈的冲击着他的心脏时,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起来,他浑身的鲜血激荡起来。 他的身体迅速的复苏。 那些弥漫在他身体之内的毒素,竟是被他鲜血中的生机压制下去。 他自身的恢复和抵御能力,抗住了这种毒素的蔓延。 他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便正好看到罗烈侑的手落在了元燕的领口上。 他甚至来不及去想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画面。 他甚至来不及站起。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逼迫着自己的身体迸发出了力量。 他的双脚用尽全力的踹了出去,踹在了罗烈侑双脚的脚踝上。 罗烈侑陡然感到了危险的气息,然而距离太近,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动作。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在他的双足脚踝处同时响起。 他的双脚脚踝同时断了。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苦和恐惧感,同时冲击在罗烈侑的体内,让他不可遏制的发出了一声惊天的惨呼。 他的整个身体,如同被骤然伐断的木头往后滚了出去。 这种剧烈的痛苦和恐惧感,甚至让他的手无法抓紧元燕的领口。 元燕怔住了。 她看着接下来跃起的林意,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 再下一刻,当罗烈侑的惨叫声接着响起,当她的视线彻底的被林意的背所遮挡时,她只觉得自己前方的天地已经消失了。她只觉得林意的肩背无比的宽厚,让她心安。 林意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敏锐的感知到了依旧刺在元燕身上的那柄飞剑。 与此同时,即便罗烈侑还在惨叫,然而他感知到了一股阴寒的力量,已经从罗烈侑的身上涌起,落向元燕身上的那柄飞剑。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可怖杀意。 “怎么还有一柄飞剑,他竟然有两柄飞剑!” 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之中生成。 在下一刹那,他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用最快的速度转身,伸手直接握住了那柄飞剑。 就在在他握住这柄飞剑的同时,这柄飞剑已经剧烈的震动了起来,飞剑已经带着可怖的力量,在他的掌指间挣扎。 他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麻。 罗烈侑的面容有些扭曲,加上沾染了不少鲜血和腐土,显得分外的狰狞。 他此时也感知到了林意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心念让这柄飞剑旋转。 在他看来,飞剑的旋转能够直接切断林意的手掌和五指,并瞬间在这名不知是何来历的神秘少女的身上带来致命的创口。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已经无法保持绝对清醒的理智。 他想要瞬间将这名少女杀死,将林意彻底重创。 然而依旧未如他所愿。 场间响起了林意的一声厉喝! 在暴起的厉喝声中,林意的身体里似乎响起了巨浪般的轰鸣声。 他的飞剑被林意死死的抓住,硬生生的从元燕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他的这柄飞剑,在林意的手中不断剧烈的震荡着,但就是被林意死死的抓住,无法转动。 罗烈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随着真元波动而不断的震荡着他身体的冲击感,却是不断的提醒着他,这名年轻后辈的肉身力量,真的足以和他此时的飞剑力量抗衡,甚至超出。 飞剑上传来的震荡力量不断深入林意的身体,然而这种震荡却是让他的鲜血奔腾得更加剧烈。 林意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力量在彻底的复苏。 他的目光越来越坚定,握住这柄飞剑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越来越有力。来自黑蛇王的蟒皮手套让他的手掌肌肤都甚至没有被这柄飞剑割伤。 他坚信自己能够战胜这柄飞剑。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少时间,或许很短,但在三个人的感知里,却又显得很漫长。 飞剑无论如何震动,都无法摆脱林意的手掌,在某一刹那,它的力量突然消失,就像是从力量巨大的活物,瞬间变成沉寂的死物。 伴随着响起的,是罗烈侑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的双瞳变成了惨绿色。 他已经看不见林意和元燕的面容。 那种可怕的毒素,此时侵入了他的心脉,甚至侵入了他的脑部。 林意十分谨慎,他想要将手中的飞剑朝着此时境况似乎十分不佳的罗烈侑投去,但他又生怕这名修行者重新夺回飞剑的控制权,所以在下一刹那,他用脚一挑,将身前的狼牙棍挑了起来,用左手接住。 然后他用尽全力,将这根狼牙棍朝着罗烈侑砸了过去。 罗烈侑的双目已经无法视物,他感觉到了这件重物的砸来,他此时坐在地上,双手往前推出,想要挡住这一击。 咔嚓... 然而当他的双手和这狼牙棍相遇,他的双手上响起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他的双手齐断。 狼牙棍余势未止,砸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再次响起骨骼碎裂声!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撕衣 /p> 罗烈侑的眼睛鼓了出来,他碧绿色的眼睛里尽是震惊和不信。 他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败在这样两名后辈的手中,尤其他怎么都不能相信,明明已经中了他剧毒的人,居然还能恢复,还能对他出手。 他张开了嘴,伴随着鲜血从口中喷出,“你…你的…这门功法,竟然还有辟毒的功效?” 林意看着双手双脚齐断,连胸骨都已经碎裂,而且身中剧毒显得十分凄惨的罗烈侑,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 从现在身体的状况来看,似乎他自己真的能够抵御这样的剧毒。 此时他体内虽然余毒未尽,但是对自己的身体带来的诸多不良反应已经开始消除,而且他十分憎恶罗烈侑这样的人,他知道此时如何回答,更能令罗烈侑这样的人无助和绝望。 如果是这样的恶人,那让他死的时候,更加要死得痛苦一些,这才公平。 他并不同情罗烈侑过往的故事。 真正正直的人不会轻易为外界所改变,就如那名被罗烈侑杀死的上峰将领,其实这世间终究有公道和报应,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林意这样肯定的回答,罗烈侑无比痛苦和绝望的震颤了起来。 在他身体的伤势和所中剧毒的双重摧残下,他的身体从震颤迅速变成了抽搐。 他没有再能说出任何一句话,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林意看着这名强大的修行者死去,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但他想起铁策军的经验,还是用狼牙棍在罗烈侑的心脉处再敲了一下,确定不会再有任何的问题之后,他才转身,有些紧张和歉然的看着元燕,问道:“你怎么样?” 元燕的面容很古怪。 罗烈侑虽然已经死去,然而他残留在她身体里的那种阴暗的真元力量却依旧没有消散,虽然即便他的真元力量比她强大许多,但她要冲溃这种阴暗的真元力量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罗烈侑刺入她腹中的这一剑给她带来了很严重的损伤,她的伤口还在大量的流血,她在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还在迅速的变冷。 若是不能够止血,若是无法很快得到救治,她依旧会死。 若是她能动,她自己自然能救自己,然而最为尴尬和无奈的是,她偏生还不能动,还需要时间冲散罗烈侑的真元。 “帮我止血,否则我会死。” 生死之间的事情并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所以她的嘴角虽然在微微的抽搐,但她还是尽可能快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林意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急切,他点了点头,迅速的看向了她的伤口。 伤口很可怖,鲜血不断的流淌出来,通过伤口,甚至可以看到内里内腑的伤口。 对于疗伤他并不在行,但至少他身上有不少可用的丹药。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从随身行囊里将一堆丹药取了出来。 “这么多丹药?” 元燕看着林意从行囊里取出的大堆丹药,心中顿时一松,再看到林意首先从一个单瓶中倒出的数枚桃红色腊丸,再嗅到腊丸中隐隐透出的气息,她便平静下来,知道自己的命终究是保住了。 “这是愈疮生机丸?”她轻淡的问了一句,只是看着林意的目光更加不同。 这个南朝小贼…身上竟然有这么多的灵丹? “这种丹药你看一眼就知道?”林意也是有些惊讶。 “愈疮生机丸一颗内服就好。”元燕鼻翼微微抽动,即便是在这种瘴气里,她都依旧敏锐的嗅出了林意手上几包药粉散发的味道:“你有仙栖草,黑茅根,白灵蓟药粉,用这药粉帮我外敷包扎,便能内外止血,不会再有问题。” 林意捏开了腊丸,将愈疮生机丹递到元燕唇边,让她吞服下去。 只是这外敷…他却是有些犹豫起来。 任何的止血包扎,都是要先清理干净伤口,然后再敷药粉,按照他在齐天学院时所学,此时自然要剪开些衣衫,仔细处理一下伤口。 只是他此时面对的不是自己或是其余的男子,这便让他有些无法下手。 元燕是何等人物,一看他此时的神色,便知道他犹豫的是什么。 她咬了咬牙,很干脆的闭上了眼睛,寒声道:“还在等什么,难道想眼睁睁的看着我流血而亡吗?还不帮我切衣包扎?” 听到这样的声音,林意顿时有些自愧,觉得的确自己想太多,战场之上,男女一些肌肤接触,自然不可能有生死重要。 他没有再任何的迟疑,将元燕的衣物撕开了些,接着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元燕嘴上凶悍,然而当林意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肌肤时,她的身体还是不由得微微震颤起来。 当她长成为少女时,已经被接近北魏皇宫里。 这么多年来,很少有男子能够近她身侧,更不可能如此近距离接触到她的身体。 即便是疗伤,也是带给她很多莫名的情绪。 “杀…不杀…杀…不杀…” 她的脑海之中,开始在进行着幼时的摘树叶游戏。 只是和幼年依靠摘树叶游戏决定某件事情一样,当真正的选择来临时,却又根本不会用摘树叶游戏的结果。 从南天院天监五年生手中赢来的愈疮生机丹本身是治疗内腑伤势的最佳药物,而从南天院中带出的药粉虽然看似粗陋,在止血方面却有奇效。 看着元燕的伤口迅速止血,林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体内受他真元冲击,真不碍事?”他知道元燕此时的无法动弹和罗烈侑的真元有关,便又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元燕摇了摇头,“没事。”” 她的头颅开始已经可以活动,身体在逐步好转。 “你很精通药理?” 林意此时心中情绪却不复杂,他还想着去搜一搜罗烈侑的身,同时他身上还有不少丹药,连他自己都不明用途,所以他看着元燕,道:“我身上大多丹药都是战斗中得来,我自己都不明用途,你看是否认得?” “那种黄色丹药。” 元燕看得出林意并没有说谎,她只是一眼扫过,道:“那是消瘴清气丹,含服,应对这里的瘴气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 (看书友提醒我三更还没补完,这真不是我故意想赖掉哦,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昨天一整天的会,今天上午又赶到北京出差,要15号才能回去。这几天能够维持两更我已经极限,所以补三更我记着,但是肯定要延后。最近虽然忙,好消息还是很多的,迟几天陆续公布。还有书评区不要把我和别的作者多比较了,别的作者的书迷也不要跑来多把我的书和你们喜欢的作者的书相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没有什么好比的。非要提某个压某个除了伤了和气没有任何有用的地方。一样东西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这很正常,但喜欢的强迫不喜欢的喜欢,那就有点没有意思,还有自己的书迷不到别的书闹事,也是基本素质。我的书迷也不要在别的书评区说三道四,否则不是看起来要蹭别人热度?做好自己的就好,写书踏实,能持续不断有拥有一批读者的书的更新和完结,有接连不断的影视作品,游戏作品等各种改编出来才是正事。还有老无我从06年开始写书,从流氓高手、神仙职员、国产零零发、扬眉、流氓高手2,在起点我就留了五部长篇,再算算罗浮通天之路冰火破坏神仙魔变仙侠世界剑王朝...我这11年都写了多少本书都多少个完本了?有些人拿我来举例子的时候也动脑摸摸心口想想吧,天赋我当然不可能第一,但努力程度不是你们举例子的那些能比的,歇了吧。一不小心吐了这么多槽点,大家在书评区的意见我依旧会认真看,提的对的我会虚心接受和改,有些不对的我会解释和吐槽,最后还是要说我会很努力的保持更新,很努力的继续做好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继续坚持。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尤其谢谢那些看了我很多年书还在继续看的兄弟姐妹们。)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灰石 /p> “这么厉害?” 林意直接含了一颗,果然瞬间神清气爽,他马上也递了一颗到元燕的唇边。 元燕张口含下,觉得自己此时境地如同被投食的小鸟,这种感觉令以往在北魏强大和冷酷的她莫名的有些不快。 “那你这些都认识吗?” 林意将自己不认识的丹药一股脑的捧在手中放到她面前,光是之前他在三名战死的南朝修行者身上得到的丹药就一共有二十余种,一共四十三颗,几乎都不认识。 这消瘴除气丹也是那三名战死的南朝修行者身上所得,一共有四颗。 “玉真丹、催元丹、玄霜丸、胜天丸….” 元燕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想着虽然这些丹药价格都不菲,但又没有特殊绝品丹药在内,有什么不好认的,她很轻易的,随着目光落处,便将一个个名字报了出来。 “慢些慢些。” 林意十分惊喜,有些丹药他知道,听到名字便知道用途,有些丹药他却是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更不可能知道用途。所以他一样样放在元燕面前,有些不知道用途的,听了名字之后,便再问用途。 “这胜天丸也是有助于提升修行者先天根基的灵药?” 这其中大多数药物的功用和林意现时的修行无关,但是其中有一种丹药却是独特,在林意看来,提升先天根基,自然也是和肉身修行有关,而这种雪白色的丹丸也有三颗。 按照元燕所说,这种胜天丸是南梁南部某个古寺所出,但在数十年前开始炼制所需的灵药也已经断绝,所以存量已经十分稀少。 时间在对话之中不停的流逝,消瘴清气丹又让元燕的呼吸变得极为顺畅,她的手慢慢的抬了起来。 罗烈侑在她体内残留的真元力量终于被她的真元冲溃。 她终于恢复了行动力。 “反正有三颗,不管如何,先吃一颗再说。” 林意随手就吞下一颗胜天丸,接着便转过身去,“我看看这人身上有什么东西。” 在他转身的刹那,看着他的脑后,有那么一瞬,元燕的眼中闪现过一丝杀机。 然而这杀机一闪便消散。 元燕叹息了一声,她有些微微的惆怅。 她只是觉得,既然此时心中有动杀念却依旧动不了手,恐怕她将来也很难真正对这名有威胁的南朝修行者动手。 林意不知道她此时所想。 在他看来,这名少女自然是和他已经生死与共过的战友。 在之前的战斗里,他可以挡在她身前为她做盾牌,而她也可以不顾危险的吸引罗烈侑的注意力,死战到如此程度…那她自然已经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罗烈侑身上的东西并不少。 除了那两柄飞剑之外,罗烈侑的袖口里有几件物事,随身的行囊里,也有不少东西。 元燕走到了林意的身侧。 她所施的那种毒十分猛烈,即便是她也没有解药,她此时应是下意识的生怕林意沾染,只是看着林意带着的蟒皮手套,看着他细致的直接用罗烈侑的那柄完好飞剑挑出对方的东西,而丝毫不和对方的肌肤血肉接触,她便明白这名南朝“小贼”虽然战斗的方式极为凶悍,然而行事极为细致和耐心。 这样的人,无疑在将来更危险。 突然之间,她看到了罗烈侑袖中的一颗灰色的石头,她的面色顿时微微改变,眼中亮起了异样的色彩。 林意的目光却是首先被罗烈侑随身行囊里的一本小册子吸引。 这本册子本身的材质就很特殊,似乎是用一种麻制成的纸张,而且每一页纸张似乎都因为人手的触摸和摩挲,充满了油润的蜡光。 这是一本古书。 罗烈侑在林意看来是十分诡异的修行者,而且很喜欢利用毒物,所以他此时依旧小心,用手中飞剑的剑尖挑开了这册古书。 “阴神经?” 林意的眉头微微蹙起。 随着一页页的翻过,他很快便看明白,这是一册真元功法。 这门功法很有可能出自罗烈侑所说的那支使团的贡品,上面所记载的真元功法和南朝的真元功法有很大区别。 南朝的真元功法很自然的以积累真元的量为主,量变自然引起质变。 然而这门功法却是有独特的凝练真元的法门,可以将体内的黄芽真元单独凝练,这在林意看来,在灵荒时代也是一门很独到的法门。 灵荒时代天地灵气不足,体内能够凝出的黄芽真元少,但若是按照这门功法,花大量时间在凝练自身体内已有的黄芽真元,也可以增强对敌威力。 在这册真元功法的最后,林意甚至看到了一些真元的运用法门,其中就有用真元震荡地面出声,以独特音律震荡对方心脉的手段。 这册真元功法上所述的这种手段叫做阴脉刺心术。 “你这人也是贪心,有了这样的独门功法,若是再花十年苦功,即便灵荒到来,你未必能够晋升半圣,但是半圣之下的修行者,恐怕也没有任何一人是你对手。” 林意看着眼前罗烈侑的尸身,忍不住摇了摇头。 罗烈侑是妄想得到南天三圣的功法,一步登天,但是林意自己却很清楚,哪里有什么功法,可以让人一步登天? 相比功法而言,这眉山之中所出的灵药,反而让人修为进境更像一步登天。 也就在此时,他体内胜天丸的药力也已经在他的胸腹间升腾起来。 这股药气在他的血肉之中弥漫,最终却是有一股股清气在他眉心之中凝聚,似乎要开出一个眼睛往外透。 “.…..” 林意瞬间无语。 他口中津i液如同清泉涌起,有种瞬间食欲大增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的肠胃都似乎一阵蠕动。 这种灵药的主要功效,竟然正好是调理肠胃,刺激食欲的?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元燕,却是发觉元燕一动不动,有些古怪。 “没什么。” 元燕回过神来,她将自己的目光迅速从那颗圆滚滚的灰色石头上挪开,然后落在林意用剑挑开的那册典籍上,“这是什么?” “这是他所修的真元功法,对你或许有大用。”林意没有多想,“你要不要仔细看看?”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好人 /p> 迎着林意真挚的目光,元燕突然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看着林意,没有第一时间去回答他有关这真元功法的问题,反而认真的问道:“在你看来,北魏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没有想象过那种可能,虽然北魏和南朝必定为敌,但是你和有些北魏人会成为朋友。” “为什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林意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他甚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张念平,那名试图在战斗里和他公平对决而最后不得不离开的“农夫”。北魏的修行者和南朝的修行者有什么区别? “都是同样的人,分别住在不同的地方而已,我们南朝人有好有坏,北魏自然也是一样。”林意看着元燕,“你说的这种可能当然存在。” 元燕突然也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很无聊。 她知道是因为之前林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和如此真诚的心意让自己产生了某些不该有的情绪。 只是不该有的情绪,便是不该有。 “那让我看看。” 她伸出手来,去接那册典籍。 “小心有毒。”林意有些担心。 元燕看了林意一眼,语气平淡,但是带着说不出的自傲:“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被毒倒?” 林意听出了她的意思,便放心让她取过了这本册子。 接着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从行囊之中了十三株带着茎叶的果子,一齐递给了元燕。 “青虚道果?” 元燕的心境才刚刚平复下来,恢复了对他的冷漠,此时看到这些果子,她的心中顿时再度掀起轩然大波,她差点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你这个南朝小贼到底怎么回事,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灵药!” 眉山虽然灵药出产众多,但是分布极散,一名修行者能够得到灵药的概率也极低,像林意这种时不时便拿出一些灵药来,便很让她怀疑自己的所知所见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些给你。” 林意却没有想太多,他很自然的将这些递到她的面前。 这些原本是他想留着给萧素心等人的,只是他身上还有培元朱果和玉景草等物,还有来自三清老人赠的地仙翁药王,在他看来,既然元燕也是真正生死与共的朋友,分一些给元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给我?” 元燕蹙了蹙眉头。 只是她不这么想。 若她是一名真正的南朝少女,她此时不会拒绝林意的好意,如果她抱着一定会杀死林意的想法,她也不会拒绝在这时接林意的灵药。 只是在之前那短短的一瞬,她决定放过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那她便不想欠林意太多。 否则将来若是在战场上再遇时,她便还是欠林意太多。 “这些灵药我不需要。” 她摇了摇头,说道。 林意微微一愣,他有些不明白元燕的意思。 对于药理而言,元燕的所知自然远远超出林意,在拒绝时,她便早已经有了理由。 “我在眉山已经服用了许多灵药。” 她看了一眼林意,缓缓的说道,“你是南天院的学生,知道的自然应该比我更多,你应该知道,在短时间内服用太多灵药提升境界,对于今后的修行有着太多的弊端。” “在此之前你已经服用过不少灵药?”林意有些惊讶,但并不怀疑元燕的这些话。 境界的提升的确必须有一定的稳固过程,连续用灵药提升修为,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的确会有一些影响今后修行的问题。 最简单而言,肉身无法跟得上真元强度提升的速度,往往真元在身体经络之中的流动,就会对身体造成许多不利的影响。 除此之外,一些灵药中杂质的累积,也会让身体在短时间内无法祛除而形成后患。 相比正常的修行者,林意自觉自己在这方面却有优势。 因为他并不需要快速提灵的药物,他所需要的,便只是单纯的提升肉身的灵药。 至于其中不良的药力,便会在肉身强大的过程中,很自然的排出去。 林意并没有坚持。 他收起了青虚道果,很干脆的将剩余两颗胜天丸也吞服入肚,然后看着元燕,问道:“出去再说?”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瘴气笼罩的山谷长时间停留下去。 即便那颗灰石很有可能是某件传说中的器物,元燕也并未心急,点了点头,等待林意捡起他的那些剑和手镯,随着重新背上鹿皮袋的林意走出这片山林。 “其实你大可也修行这篇真元功法上的法门。” 当瘴气逐渐消散,前方的山林彻底恢复清明,元燕已经看完了手中这本册子上的所有法门,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将这册典籍递给林意,同时轻声说道:“即便灵荒已至,但你身上有诸多灵药,今后慢慢服用,再配合这上面的法门,用不了数年,你也会成为南境出名的修行者。” 她的声音很轻,但的确很真挚。 方才走出那片瘴气笼罩的山林的不长时间里,她也已经在心中说服了自己。 南朝始终会有危险的对手。 没有了林意,还会有其余人。 哪怕林意将来真会成为令她头疼的对手,但至少也不会是她十分厌恶的那种敌人。 林意的眼睛微亮。 只是此刻他想到的并非自己,而是萧素心等人。 他也不想说什么谎骗元燕,所以只是点了点头,便再将这册典籍贴身收好。 接着他开始吃东西。 “你的伤势有没有问题?” 他一边吃着行军口粮,一边问元燕。 他此时行进的方位还是朝着五烛峰,元燕也看得出他的意思,若说有问题,恐怕林意会将她也背在背上。 “没有什么问题,不用关心我的伤势,在用药疗伤方面,你远不如我。” 她看着林意,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林意笑了笑,道:“我自己认为我也是一个好人。” “那罗烈侑身上的几件东西,你给我看一下。”元燕没有再应他这句话,只是微微垂下头,说道。 林意有些醒悟过来,他觉得自己将罗烈侑身上的东西席卷一空的确不妥,他顿时有些歉然,将包括那柄飞剑在内的一些物事全部取了出来,“这些东西对我并无大用,你要什么尽管拿去,方才只是不愿在那林中逗留,所以才急着收了出来。”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晋珠 /p> “真的没有用处?” 元燕对林意的观感已经和一开始时很不相同,然而此时听到林意的这句话,她心中便不自觉的微微冷嘲,“若那块灰石真是传说中的那件物事,便是对于整个北魏和南朝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更何况是对一名修行者而言。” 只是这样的话语,她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若这柄飞剑你不要,我便收了。”她的目光落在林意取出的那些东西上,很谨慎的先行避开了那颗灰石,她先行取了飞剑。 这柄飞剑其实对于她而言也并不算什么高阶之物,只要她回到北魏,若是开始修习飞剑,随便便能找到比这品质更加的飞剑。 只是对于一名巴东郡的女学生而言,这种飞剑自然已经很难得。 “不必客气。” 林意自然不会吝啬,对于他的大俱罗之路而言,飞剑恐怕真的没有任何用处。 相对于这柄飞剑而言,除了那块灰石之外的器物,包括那两条可以依附真元的附元绫罗在元燕看来都是并无太大价值。 她对这些东西也表示没有兴趣之后,手指便自然落在了那块灰石上。 在她看来,林意虽然战法蛮横,但其实却是一名极为细致和聪明的修行者。 他自然会觉得这块灰石有些特殊用途,否则罗烈侑不会带在身上。 所以她必须将这块灰石和一些较为普通的修行之物联系在一起,然后才能让林意放心的将这灰石送给自己。 只是有些事情未必尽在她的设计和掌控之中。 当她的指尖和这块看似寻常的灰石接触的刹那,她就已经变了脸色。 这块灰石在她的感知里瞬间变成了一条深渊。 那些原本在她体内藏匿不动的真元,突然不受她控制一般,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落进这条深渊里。 “这?” 也就在这一刹那,之前的确并未太过注意这块灰石的林意也感知到了这块灰石上散发出了一股莫名的气机。 元燕的身体微僵,她的手指有些发冷,然而这块灰石的温度却是迅速的升高了起来。 它的表面变得微红,原本灰色的石皮上亮起了许多纹理,就像是裂纹。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种纹理变得越来越多,形成了很多古朴的文字。 元燕没有说什么。 然而她的心脏却是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知道自己一开始的判断并没有任何的问题,这的确便是她想象中的那件东西! “这难道是….?” 林意的面容开始变得震惊起来,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有些失声。 看着他面色的变化,元燕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像是往深处落了下去。 林意没有注意到她的任何情绪变化,他的目光完全被这颗灰石的奇妙变化牢牢吸引,更为玄妙的是,在他仔细去看着石皮上那些发亮的古朴文字时,这些古朴的文字随着辉光的闪耀,似乎在石皮上飞快旋转了起来,一时根本难以看清。和他所看过的那些笔记上的记载相应,他也确定了这是什么东西,声音微颤的吐出了两个字“晋珠!” 元燕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意问道:“晋珠,是什么东西?” “在南朝和北魏之前,曾有一个强大的王朝,统治过南北的大片疆域,在那个强大的王朝统治的那些年里,曾经出现过一名至为强大的修行者,据说到达了古人未有过的境界。那名修行者将自己的所学和一些修行有关的至宝留在了某处密地,留下了一颗石珠,据说只有拥有惊人天赋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勘破石珠的隐秘,才能从而寻找出线索,找到他留下的密地,获得他的传承….”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的说着。 元燕的心中有很多声音响起,和林意的声音重合。 有些声音甚至在林意的声音还未响起时,便已经响起。 “那个王朝是晋,那名修行者是姜炎,那名修行者留下的石珠便是晋珠,一直封存在晋皇城之中,每隔数年便有大殿试,王朝挑选出来的贤能,便是参悟这石珠奥妙,然而一百数十年过去,等到晋灭亡,也无人参悟出这石珠奥秘。这晋珠最初落在蛮夷藩王手中,后来便不知所踪。” 这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不止拥有勇武和细致,不只是聪明,他还拥有渊博的见识。 元燕的目光离开了石珠,落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知道的很多。 只是依旧有一些是他不可能知道的关键。 现在在北魏拥有许多无比忠诚的弟子的魔宗大人,其实便是当年晋王朝皇宫里另外一名最强的修行者的传承。 从很多年前开始,魔宗大人这一脉,便一直在搜寻着这颗石珠,而且除了这颗石珠之外,魔宗大人这一脉也通过许多别的手段,通过姜炎留下的一些别的著作,一些修行留下的遗迹,教导过的一些修行者等等,也间或已经得到了一些传承。 但可以肯定的是,最为精华的一部分传承,便依旧藏在这颗石珠的秘密里。 而令魔宗大人那样的存在,都在孜孜不倦的寻觅着晋珠的下落,便只能说明,她若是能够参悟出这颗石珠的奥妙,那她在将来便有可能超过魔宗大人。 “那些志怪笔记,若是出自不同时代不同人之手,记载的类同多了,便往往真实。”林意也觉得这种记载是真实的,尤其大俱罗的记载和这晋珠记载相比显得更加缥缈,但是他和元燕此时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他看着元燕,以为元燕被他这样的讲述吓到,于是他接着温和说道:“只是晋王朝那最为强横的近一百五十年,挑选出了无数代天赋极高的人都没有一个能够参悟出这晋珠的奥秘,我看现在也没有什么人能够看破它的奥秘。” 他这是由衷之言。 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天赋比那一百几十年里所有挑选出来的天才都强。 所以在他看来,这种参悟石珠恐怕事关某种机缘,若是沉迷而花去大量时间去参悟,恐怕反而是浪费时间,影响自己修为进境。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别人事,自己事 /p> 只是并非每个人都和他这般想。 在修行者世界里,每个时代涌现的最出类拔萃的修行者,大多都不是那种本分型的勤勤恳恳修行的修行者,而大多数是敢想敢做,敢做正常人不敢做的事情的那类人。 元燕并非是普通的南朝少女。 所以她不是和林意这般想。 “那这颗传说中的晋珠,你可以先放在我身上,让我参悟?” 她看着林意,认真的问道。 虽然和林意结识的时间很短,然而令她有些莫名感伤甚至悲哀的是,似乎在整个北魏,也并没有人像林意和她这般接近,也没有人可以像林意这样,让她看得清楚。 她似乎能够很轻易便看透林意的内心。 所以她觉得自己这么说,林意不会拒绝。 和她料想的一样,林意甚至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 “如果我能够有所参悟,我会告诉你…”元燕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一时有些莫名的恍惚,她想了想,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她说的的确是真的,只是少说了两个字“一些”。 她对南朝和南朝人的看法,在遇到林意之前和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即便北魏和南朝之间的你死我活绝对不可避免,至少在她看来,将来必定有一个王朝灭亡。 但是现在,她觉得也并非所有南朝敌人一定要死。 若是将来北魏灭了南朝,若是她有能力,她也希望能够让林意活下来。 如果她真的能够参悟出晋珠的秘密,那她一定会告诉林意其中的一些,但不会是全部。 因为她习惯将自己的命运抓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放在别人的手中。 她要变得很强,强过那名在北魏人人敬仰的魔宗大人,那是因为,在她看来,即便是在北魏,所有比她更强的人,都很危险,都能妨碍她掌握自己的命运。 “好啊。”林意笑了笑。 他不知道元燕有如此复杂的内心,只是他觉得元燕的这一句是认真的。所以他并未多想,将手中的石珠放在了元燕的掌心。 “谢谢。” 元燕握住了这颗石珠,她看着林意的眼睛,说道。 这是她自从成为北魏长公主以来,最为诚挚的发自由心的致谢。 因为若是说北魏长公主的身份,能够让她活下来,那这颗石珠,便真正赋予了她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可能。 “何必这么客气。”林意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修行和食物有很大关系么?”元燕将这颗石珠贴身收好,她跟在林意的身后,看着林意不断的吃着行军口粮,看着林意一直背着的这个鹿皮行囊,即便在战阵之中都不舍得丢弃的鹿皮行囊,以她的智慧,很容易猜出了两者之间的联系。 “有。” 林意不想提及大俱罗,但是在这具体的修行方面,他没有什么隐瞒,说道:“我修炼的这种功法,在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前,只能吃些特定的食物,比如不能吃大量肉食,而需要吃一些特殊的五谷。” “肉多燥气,多杂垢,血易黏而固。”元燕点了点头,随口说道。 看着她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林意倒是愣了愣。 接着他反应过来,这名少女似乎在药理上有着非凡的见识。 “你说的这几句话,是吃多了肉食的坏处?”林意此时不由得想到了齐珠玑,有些羞愧。他看的书虽然多,但似乎都是故事杂谈为主,这种药理方面的书籍,却是看得极少。 “肉食多火气太旺,易生痰,但对于修行而言,最关键的在于会使鲜血粘稠而堵塞血脉。”元燕很寻常的说道:“尤其修行者和平常人相比就已经食量惊人,像你这样的修行者,若是肉食,一餐不知要吃多少肉食,体内潜移默化的问题会更多。五谷的确相对纯净。” 林意微微蹙了蹙眉头。 他此时有了些清晰的概念。 走大俱罗之道,若是身体的自我调节尚且不能承受大量肉食,多吃肉食自然会有影响,但若是肉身强健到一定程度,肉食也不至于改变内气和鲜血,那时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看来我也得多学药理,多看些这方面的典籍。”他反省道。 “最好什么都看,但一名修行者哪里来那么多时间,你有什么疑问问我便是…”元燕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她突然想到,若是能够成功离开眉山,两人之间恐怕极少再有可能会面,更不用说如此平静交谈或者有通书信的机会,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这句话吞在了腹中。 林意却是突然想到了南天院那名教习的嘱托,他眼睛又是微亮,希冀的目光落在元燕有些黯淡的眼眉之间,道:“我来眉山之前,有名师长特意想我帮他寻觅银蚕草和齐心莲两味药物,但这两种药物似乎并不算对修行者修行有利的灵药,我也不知道这两种药物的生长环境,不知你对这两种药物是否有所知?” “银蚕草主治惊神失忆,齐心莲主治风寒入脑。” 元燕随口便道:“特意要寻这两种药物,恐怕你那名师长是要治疗脑部受寒毒,又精神剧烈太过波动,导致失忆的人。” 林意从她此时的回答和面上的神色,顿时听出了些端倪,“看来你很熟悉?” “齐心莲生长在一些容易形成泽地,但大多数时候却是干涸的泽地之中,至于银蚕草,则是生在一些雨露充盈,月上中天时,月光照耀的山谷。”元燕自己想了想,她的脑海闪现出眉山一带地图的刹那,就已经想到了有几处可能出产这两种药材的地方。 “多谢!”林意大喜过望,有这样明确的条件,对他而言也是不难了。 只是他还是忽略了一点,齐天院那名教习必定是精通药理的药师,但是连那名教习让他来寻觅这两种药材都并未说清,其实便说明元燕在这些方面的见识甚至超过那名教习。 这其实很可疑。 “我看你对别人的事情反而更加在意。”元燕看着他的欣喜,忍不住说了一句。 “忠人所托而已。” 林意继续快步走着,看着前方的山林,他便想着,至于陈宝菀这样的事情,既是他真正朋友的事情,又怎能算是别人的事情。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见与不见 /p> 元燕抬头看向林意身前远处的山林。 她此时其实已经不太想在五烛峰一带遇见陈宝菀。 和晋珠相比,陈宝菀反而更加像锦上添花的战利品。 如果有可能,她想要在林意的面前保持现在的这份美好。 她安静的带着晋珠离开,今后林意永远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只是和林意忽略了她在药理方面的一些知识甚至超过了南天院的见习一样,她也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当南天院破坏了她原有的计划,连南天院那几名不出世的修行者都到了这些山林里,那陈家修行者的活动区域,尤其是陈宝菀的行动路线,自然会产生很大的变化。 任何算计都会被外界的一些变化影响准确的几率。 而除了南天院之外,还有其它事情影响着陈宝菀不在她所计划的那片区域中。 林意和她在继续朝着五烛峰南行走。 然而此时的陈宝菀,却是在五烛峰之北,她和元燕所算计的地方,正隔着一个五烛峰。 就在正对着五烛峰的一处干净崖上,有几顶并不大,但显得温暖和干净的营帐。 陈宝菀便坐在最靠近崖外流云的一顶营帐里。 这顶营帐的布置很细致,一些用具和她家中书房的用具甚至差不多。 她的身前案上,放着一些军情文书,就在她营帐外,凝立着一名陈家的供奉。 这名供奉是女子,也是在她小时候便经常在她身边教导她修行的某位姨娘。 “你真不过去见见?” 这名女供奉看上去也只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身穿着一件很宽松的墨绿色布袍,圆脸,神色很温和,她看着营帐中沉默不语的陈宝菀,轻声的说道:“你父亲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也就只是先过去见见,并不是要强求什么。” 无论是家中父亲还是这名女供奉的意见都必须慎重考虑,陈宝菀并没有马上应声。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五烛峰之后。 在五烛峰之后南边那处临时军营里,有一名在建康甚至在整个南朝而言极为出类拔萃的年轻修行者在等待着她。 这是双方家中安排的一次会面。 她当然很明白家中的意思。 无论是对方的天赋和以往的表现,还是对方的家世,在陈家看来,对于她的婚配而言,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无论是她父亲还是现时的这名女供奉,都很尊重她的意思。 既然都在眉山,既然双方家中有些意思,便不妨正好见一见。 见过之后再看双方的心意。 只是当她看着缭绕在五烛峰里的那些瘴气和烟雾,想着之前刚刚送到手中的那几份军情文书之中的内容,她便依旧觉得这样的安排...哪怕是见一见,都不合时宜。 虽然一切都早已在南天院的掌控之中,然而为了让北魏那名长公主和她所率的修行者大军彻底踏入这个圈套,她和追随着她的那些陈家修行者却是并没有提前知道。 那些死伤都是真的。 为了让自己活下来,跟随着她的许多人死了。 在这种时候去见一见,心情便本身不适合。 尤其当方才最新的军情文件送来之后,她便更加觉得这样的会见不合时宜。 在之前的某一份军情文书里,有铁策军某部报知北魏修行者手中恐怕有预知周围修行者存在的奇兵,而在刚刚一份军情文书里,更是有直接告知北魏可能有针对她的阴谋。 这一切军情传递到她此处时,可以说已经是晚了,然而若是南天院没有丝毫准备,这两份军情对营救她而言,依旧也有作用。在南天院没有大批修行者到来之前,恐怕军方也会急速的调来许多修行者。 而更巧合的是,这两份军情文书最初始的军情汇报者,都源自铁策军的某名低阶将领。 其实文书上并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林意的名字,只是她之前已经接到过消息,知道了林意加入了那支铁策军。 所以她几乎下意识的确定那是林意。 因为光是从这两份冷冰冰的文书,她都可以感觉到林意那种急切的心情。 虽然林意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但光是那些想象,便让她感到感动和温暖。 若是见人,她此时最想见的应该是林意。 所以她在等着她派出去的那些人回来回报林意的具体消息。 “情绪不对,时间也不对。” 陈宝菀也一直是很有性格的女子,所以她很郑重很忠实的对着外面的女供奉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即便他再优秀,但在这眉山之中,我也并没有觉得他和我有关,也并没有觉得他优秀。即便他在那里等我...即便只是见一见,我想着还是不见了。” 女供奉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说的是不见了。 这便意味着是以后永不主动要见。 而按照对方那人的身份和性格,恐怕这便成了死局。 她觉得很遗憾。 因为她都觉得那人十分优秀。 只是她看着陈宝菀长大,知道陈宝菀的脾气。 “那便先不见了。” 她知道必须尊重陈宝菀的选择,所以只是心中叹息了一声,便不再劝诫,转身朝着后方的营帐走去。 陈宝菀闭上眼睛,似要修行。 然而她的眼睫毛却时不时剧烈的跳动着,她的心情无法平静。 她并不知道林意此时的真正修为,所以她很担心林意的安危。 ...... 林意和元燕沿着一道山涧直穿过五烛山。 因为心情越发沉重的关系,元燕在这一路上的话语变得极少。 行军不发声这是铁策军的经验和传统,尤其是和罗烈侑一战之后,林意越发觉得厉害的对手不知有多少,所以他一直都在静心的感知。 距离元燕所说的那片营地已经越来越近了,而且这一带山风正从南边那侧飘来,只是林意却并未听到什么明显的人声。 只是突然之间,他感觉到了山风里有一种莫名的气息在涌动。 这股气息很独特。 应该是属于修行者,只是不像是修行者在出手,也不像是修行者在故意鼓荡真元。 然而气息里一种莫名的波动却偏偏让他感觉到很剧烈,很强大。 再往前走了数百步,这种感觉变得更加清晰。 “你感觉到了吗?” 林意忍不住停下脚步,问身侧的元燕。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未见过的师兄 /p> 元燕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只是她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知,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我没有感知到有什么不同。” “小心些,我感觉到了修行者的气息,很奇特的真元波动。” 林意继续动步,他全力的去感知那股气息,再往前走了数十步,他便再次停了下来。 “有人在那峡谷入口上方。” 他神色凝重的抬起头来,轻声说了一句。 在他此时所在位置和元燕所说的那片营地之间,有两座并不高的山丘,山丘的中央是一片峡谷。 他已经确定,就在左侧的山丘顶端,便有一名修行者存在。 顺着他目光所向的方位,元燕也猜出了林意所说的那名修行者的位置,只是让她有些不快的是,到了此时,她依旧没有能够感知到那名修行者的存在。 她所修的功法和以往所获得的辅助修行的东西自然非寻常的修行者所能比拟,她的感知理应远胜任何同阶的修行者。 那以此来看,林意的感知便已经超过了如意境的修行者,甚至超过了一般的承天境修行者。 虽然在心中已经决定让林意好好的活着,至少在她离开眉山之前,她不会再对林意下任何的杀手,只是这种远不如人的感觉,依旧让她有些不快。 她知道林意的感知不会出任何的问题,再继续前行了数十丈之后,认真感知的她终于也捕捉到了那股气息。 虽然那股气息在她的感知里依旧非常淡渺,然而超出林意的真元修行经验,还是让她确定了那名修行者是在做什么。 “那名修行者在布阵,而且他同时还在炼器。”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再次确定那股淡渺的真元气息释放之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气机。 “布阵,炼器?”林意愣了愣。 元燕点了点头。 “那人在那处山巅和山坡上布置法阵,如此即便有大军经过,他恐怕能够依靠山势,发动山崩。” 她的眼眉之中流淌出一种很自然的敌意和寒意。 此时随着她的继续接近,那山上的修行者释放出来的气息也并未因此加强,若是没有林意的事先提醒,若是她一人到此,恐怕也不会注意到山上修行者的存在,若是她自己走进了那山下的峡谷里,阵法发动的话,她也很难在无数山石崩裂下生存。 对她的生命能够真正造成威胁的修行者,自然会引起她的敌意。 除此之外,山上的这名修行者并未是北魏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还很骄傲。 因为一般的修行者,绝对不会同时做这样两件事情。 “是什么修为?”林意看着那片山林,皱着眉头问道。 “如意境和承天境之间,即便到了承天境,也应该是刚刚晋升。”元燕看了他一眼,说道。 林意没有再问什么。 其实承天境这样的修为境界虽然对于他还是整个修行者世界而言,都是很高的修为,只是在此之前,他和元燕已经杀死了承天境的罗烈侑,而且罗烈侑并非是一般的承天境修行者。 一名刚刚晋升的承天境修行者再厉害,也不可能完美的御使飞剑,也不可能拥有很独特的精妙控制真元的手段。 哪怕是敌人,这样修行境界的修行者,此时也并不能让他有些特别的情绪波动。 他的感知的确比元燕强出太多。 所以此时他甚至感觉到某些时刻,其实这名修行者是可以完全隐匿掉自己的这些真元气息波动的。 所以他不止感觉到了这人的骄傲,他甚至感觉到,这人似乎是在故意展现着什么,似乎是故意要让一些人感知到他的真元气息和他的能力。 可是在眉山这种地方,这人到底想要什么人看? 在他皱着眉头思索时,那片山上有一名身穿银衫的修行者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 这名身穿银衫的修行者也感知到了林意和元燕的到来。 他缓缓的抬起了头。 微弱的天光照亮的是一张年轻而俊秀的脸。 他的发黑如墨,唇红如血,五官就像是画册中的人一样,毫无瑕疵可言。 事实上,他也的确出现在建康的很多画册里,这些画册,很多甚至都珍藏在一些权贵家思春少女的手中。 他就是厉末笑,南天院天监三年的学生。 在进入南天院之前,他便是建康公认的修炼天赋最强的天才之一,而且他在武技上拥有非凡的天分,任何招式,他只要看过几遍就会了。 哪怕是射箭,他也只是练了三天,便能够做到箭不虚发,百步穿杨。 年轻、俊美,才识惊人,出名,像他这样的人,即便不出自权贵世家,都应该是建康绝大多数少女梦寐以求的良配。 然而今日里他在这里等人。 那人却不来。 到了此时,他更加确定那名少女是不会来了。 所以他自然有些愤懑。 依山而建的法阵已经接近完成,他前方下面的山坡上都是深深的剑痕。 他身前的一块被他削平的石块上,有三颗不同色泽的晶石。 一颗是奇异的粉红色,椭圆形,内里有奇特的五星光纹不断的闪耀。 一颗是深蓝色,表面全部都是不规则的凹坑,色泽很黯淡。 还有一颗是和他身上的衣衫一样,是银白色,一寸长短,如同断裂的剑体。 他体内的真元缓缓的从他的手指中流淌出来,随着真元的不断沁入和挤压,那颗粉红色和深蓝色的晶石不断析出流水般的元气,慢慢的聚集在那条一寸长短的银白色晶体上,形成很独特的花纹。 他站在高处,所以依稀能够看清来人的身影。 不知为何,虽然看不清楚林意和元燕的面目,虽然应该也是南朝的修行者,但此时他便很自然的也产生了些许敌意。 因为这两人也很年轻,也让他莫名的感到有些危险。 他收起了面前这三块晶石,然后捡了些干柴,点燃了一团篝火。 袅袅的烟气如纱升起,清晰的表明了他的所在。 林意和元燕看到了这些烟气,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这是在召他们过去相见。 (有书友说我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也觉得羞愧,实在是事情太多了,一定要改,明天开始真的要闭关,但今天还是要只有一更...有个朋友国外回来了...明天三更...)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传统(第一更) /p> 厉末笑等着这两人的到来。 他身上的银衫很洁净,面上流露的骄傲神色在周围荒芜杂乱的环境里更是显得有些突兀。 他看到了林意和元燕前行的路线,知道这两人避开了他布的崩石阵。 能够感知到自己布的法阵,却在他已经展明自己所在的情形下,依旧如此小心的绕路前来,这在他看来便很小家子气。 “你们不必这么麻烦,我花了一天时间布置这个法阵,绝对不可能在只有两名修行者的情形之下将它发动。” 于是他直接出声,对着林意和元燕说道。 山丘高不过百丈,他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入到了林意和元燕的耳中。 这句话让他显得更加骄傲。 只是林意和元燕却都并没有觉得他的这句话有道理。 林意想着,自己走大俱罗之路,至少也是千百年来,大俱罗之后的第一人,若是这法阵真将他埋了,那这法阵也算是很有价值。 元燕就更是鄙夷的暗中撇了撇嘴。 以她的身份,别说是一个这样的法阵,便是十个这样的法阵能换了她一条命,那对于整个南朝而言都像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不能认同,回话便容易显得不客气,所以林意和元燕十分默契,两个人都只是保持了沉默,依旧绕开法阵所在的山坡,朝着山上行走。 两人很快也看清了厉末笑的身影,确定是一名和他们一样极为年轻的修行者,接着两人很快也看清了厉末笑的面容。 林意并不认识厉末笑,然而元燕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只是厉末笑,在过往的几年里,南朝所有表现最佳的年轻修行者,元燕都很熟悉,她虽然并未见过这些人,但却记得住所有特征。 “这是你们南天院的学生,你该不会不认识?”她转头看了一眼林意,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她十分擅长察言观色,此刻的林意在她眼里,便是一片茫然,根本不认得对方。 “是他?” 林意顿时愣了愣。 他并非那些怀春的少女,所以并没有见过厉末笑的画像,但是这名字本身,对于他而言也是如雷贯耳。 “是厉末笑厉师兄?” 他抬头看着那名年轻英俊的修行者,说道:“我是林意,南天院天监六年生。” “也是南天院的学生?” 厉末笑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他并没有因为林意同门的身份而感到欣喜,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 他的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答了林意的问题,接下来却依旧只是在自顾自的思索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的记忆力很好,所以很快记起了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南天院天监六年的新生,你的父亲是林望北?” 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意的脸上,他也是第一次认真的看林意的眉眼。 他今日里停留在这片山坡上,是在等待着陈宝菀的到来。 只是陈宝菀应该已经不会来,然而他听过,陈宝菀给了她昔日的同窗一封保荐书,她昔日的那名同窗就叫做林意。 之前他并非很在意这些事情。 然而既然家里很认真的安排了这件事情,他也默许可以在这里见陈宝菀,然而她却没有来,这些事情便让他突然在意了起来。 “你就是林意?” 看着点头的林意,他忍不住轻轻的摇头,说了这一句,然后看着林意问道:“那么你现在到这里来,又是要做什么?” “你现在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和“你现在到这里来,又是要做什么?”这样的两句话只差一个字,但语气和包含的意思,却是相差甚远。 别说是一直在察言观色的元燕,哪怕是对着南天院的同窗有着天生好感的林意,都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并不太对。 林意微微蹙起了眉头,他认真的想了想,确定之前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家中,都应该和厉末笑和厉家没有任何的过节。 他当然可以老实的说出他所来的目的。 而且按照长幼尊卑,他也确实应该有一定的礼数。 只是他一开始已经有了足够的礼数,所以他停了下来,安静的看着距离自己只有数十丈的厉末笑,很直接的说道:“我有些不明白师兄的意思。” 厉末笑听着林意这样的声音,心中莫名的有了些燥意。 他想了想,淡淡的说道,“我只是听说,你能进南天院,只是因为陈宝菀的一封保荐书。” 元燕挑了挑眉。 她都听得出厉末笑这句话很不客气,甚至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林意看着面色平淡的厉末笑。 他故意看了许久的时间。 等到元燕都觉得有些不耐烦,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口才不佳,找不到有力的话语反驳时,林意才学着厉末笑的语气淡淡的出声,“我是南天院天监六年的巡狩猎。” 只是很简单的陈述事实,然而在此时,却是最有力的应对。 因为即便连元燕都十分清楚,南天院的巡狩猎,便代表着每一年的最优秀学生。 南天院的那些教习自然不可能看错学生的优秀与否。 “看来你很聪明。”厉末笑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明显的不愉快情绪,他看着下方的林意,甚至笑了笑,道:“只是有些太过骄傲,不识时务。” “我太过骄傲?”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 一直都是觉得对方太过自傲,现在反而被对方说太过骄傲。 “因为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快,然而你却偏偏在此时出现,而且态度令我更加不快。”厉末笑很自然的说道:“所以我现在很想看看天监六年的巡狩猎到底是何等的实力。” 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得连元燕都觉得莫名其妙。 面对同门师兄这样的态度,不是应该愤怒么? 只是对于林意而言…这些南天院的老生们,到底一个个吃错了什么灵药,好像每一个遇到他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要和他交手。 “你笑什么?”厉末笑皱了着眉头,也觉得林意的反应很诡异。 “南天院的老生都喜欢这样?”林意看着他不解的眼睛,忍不住说道:“都喜欢这样倚老卖老,以大欺小吗?南天院难道有这样独特的传统?”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拥抱(第二更) /p> 厉末笑不知道林意之前有什么样的遭遇,但是从林意此刻的笑容里,他看出了很多不同寻常的意味。 比如说调侃,比如说自信…但是真的没有紧张,或者害怕。 在他过往的很多年里,哪怕是在南天院,他都极少遇到有能够在他面前丝毫不紧张和害怕的年轻修行者。 “南天院的老生都喜欢这样?” 他看着林意,“难道你和很多南天院的老生交过手?” “也不算很多。” 林意道:“天监五年的师兄师姐们,十个车轮战打我一个,没有打赢。” 厉末笑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看林意的面容。 他知道今天自己的情绪是真的很有问题。 按理而言,他要主动挑战林意,的确是以大欺小,而他想要挑战林意,只是因为陈宝菀的问题。 因为一贯的骄傲,他根本不想说这件事是因陈宝菀而起。 只是现在,他有种莫名的预感,他觉得林意来这里,也和陈宝菀有关。 只是以他的性情,自然不可能主动开口问这个。 所以哪怕林意在回答他的问题,他都已经有些不想再听。 他决定出手。 在公平的战斗里,这种时候直接出手,是很让人鄙夷的事情。 只是他觉得不用解释,因为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公平的决斗,而是师长教训新人门生,长辈教训晚辈而已。 “小心。” 元燕的面色骤然凝重起来。 在她的感知里,厉末笑身周的空气急速的变得粘稠起来。 林意的反应奇快。 他的感知此时已经远超元燕,所以在元燕提醒的声音响起时,他的双脚已经微分发力,双手都已经握住了身后的剑柄。 厉末笑身前的一团薄雾骤然崩碎成无数极细的碎片,在这些碎片之中,空气却是突然崩塌一般,出现了一个空洞。 空洞里出现了一根手指。 厉末笑掠了下来,一指点向林意。 他在建康城里有小武圣的称号,小只是形容他的年轻,事实上在很多人看来,历史上那些被誉为武圣的人物,在武技修行的天赋上,大多也都不如厉末笑。 这一指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花巧,然而随着他的接近,他指尖之前的空气里,出现了很多细微而刺耳的声音,就像是有一根竹子,在迅速的破成无数丝。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之前就自知自己的感知甚至超过一些承天境的修行者,但在此时,他更是清晰的感到自己和寻常修行者在感知方面还有着更多的不同。 他更容易感知到对方身体内的一些变化。 就如此时,他甚至感应到了对方身体里一些血肉之中气血的涌动,一些真元层层叠叠的挤压推动。 所以他能够清晰的判定,厉末笑的这一指其实并未耗费太多的真元,然而他却很完美的将肉身的力量和一些真元的力量融合在了一起。 所以这一指看上去很简单,然而内里很精妙。 只是对于此时的他而言,这一指并不算快,力量也并不算强大。 所以他放开了已经握着的剑柄。 对于他而言,拳头最直接,也是最快。 空气里轰的一声爆响。 元燕的眼神猛烈的一缩。 她和林意几乎并排站立,此时她身前的空气猛烈的向前方喷发,而林意的拳头,已经和厉末笑的那根点来的手指相触。 厉末笑的眼眸深处闪现出了一丝震惊的神色。 他感受到了出乎预料的强大力量,只是几乎是顺着心意,他体内的一些隐而不发的真元如浪潮一般从他的掌指间涌出。 他的手指弯曲了起来,收入掌心。 一空气里有残留的真元被林意的拳头轰散,然后两个人的拳头撞击在了一起。 无论是林意还是厉末笑的口中同时迸发出一声低沉的厉喝,气劲在两个人身前猛然炸开。 毫无疑问,厉末笑是林意到此时为止,遇到的武技最为精妙的对手,这双拳相交的短短瞬间,林意就感觉到了厉末笑身体里的血肉和真元奇异的连续涌动了三次力量,有三股新生的力量如同浪涛前赴后继的冲击在他的拳上。 只是从一开始,厉末笑就小看了他的力量。 这样的发力方式,每一次的力量迸发,对于他而言都是太弱。 他的拳头和身体,如同磐石,稳稳的承受住了这三股力量的连续冲击。 然后他在往前一步,拳头如牛角般继续往前顶去。 厉末笑大吃一惊。 在拳面感到疼痛的同时,那些急速喷发的真元竟然不牢牢依附在他的拳面上,竟是被一击震散。 他的身体,被往后震退出去! 同样一拳对一拳,从上方山坡掠下的他,反而被林意从下往上,一拳轰退! 若是换了别人的同门切磋,或许此时会停手,然而林意却并不觉得这样足够。 他面容沉静,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再跨一步,瞬间再到厉末笑的身前。 没有人的战法比他更直接,他直接就朝着厉末笑的胸口撞了上去。 既然对方的武技十分惊人,那他就绝对不会再和对方在精巧的武技上比拼。 林意的动作太快,而且两人之间的距离太短,厉末笑受力冲击,他体内的真元依旧激荡不堪,但在这一刹那,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一股似乎和他身体丝毫没有关系的力量,从他腹部深处涌出。 他的整个人随着脚尖的点动,如水面上轻盈的水蜘蛛一般,滑到了林意的身侧。 他的手掌很顺畅的带起了十数道掌影,反拍林意的脑侧。 只是就在这一刹那,他眼睛的余光里,却是捕捉到了一个异乎寻常的画面。 他似乎看到林意的脸上挂着笑意。 一种很自信的笑意。 就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了林意脚下响起了闷雷般的轰鸣声。 一股烟尘震起。 林意的身体里涌起让他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 林意硬生生的扭转了身体,在他的手掌拍至林意胸口的刹那,林意的双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抱住。 就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见到之后的那种拥抱。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撞地(第三更) /p> “砰”的一声闷响。 元燕的呼吸一顿。 这是厉末笑的手掌拍击在林意胸口的声音,她可以清晰的感知出这一掌的力量,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觉得这一掌就如同落在自己的身上。 林意闷哼一声,他的双手却是顽强的搭扣在了一起,接着在他身体往后顺势翻倒的同时,他的双手猛然发力,如同两条绞索,将厉末笑的身体死死箍住。 厉末笑的双脚离地。 这一刹那他有些愕然。 他有些无法想象林意如何会在遭受重击之下,还能迸发出这样的力量。 在他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眼前的天地已经倒了过来。 咚的一声! 林意将他反摔在地! 厉末笑的头颅狠狠砸在这片山坡上。 即便在他的头颅和坚硬的泥土和山石接触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已经疯狂的涌动到了他的头部,但是这一击的冲撞,也依旧让厉末笑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的牙齿之间互相撞击,有血丝从他精致的双唇间流淌出来。 林意一声低沉的闷哼,唇角也流淌出一丝鲜血。 厉末笑的一掌已经给他带来了一定的损伤,尤其他强行发力,又牵动了伤势,但在此之间的交锋,已经让他确定厉末笑的确是那种晋升不久的承天境修行者。 所以他十分确定,这样的一次摔抱并不能让对方直接丧失战力。 他跳了起来,双手依旧死死的抱着厉末笑。 接着他翻身,伴随着一声厉喝,他抱着厉末笑,狠狠的砸在地上。 元燕依旧无法顺畅的呼吸。 这种打法和市井之中的赖汉搂抱摔跤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那些无赖汉不可能拥有林意此时的狠劲,而且她此时心中也甚至觉得,这种打法虽然难看,但的确是对付厉末笑这种修行者的最好手段。 厉末笑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他的双手已经不成招式,反手往林意身上打去。 他的真元力量已经散乱,此时双手砸击的力量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或许依旧有着一定的杀伤力,只是对于林意而言,却是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林意没有松手,他再起身,然后再发力,连着自己身体的重量,再次抱着他撞向地面。 噗! 厉末笑的身体猛然一颤,口中一口鲜血喷成血雾。 与此同时,林意感知到他的身体里发出了许多细微的嗤嗤响声。 那是真元彻底散乱,在他身体里紊乱的流散,激射。 林意松开了手,他确定厉末笑此时的伤势已经不可能再对他发动什么有效的反击,但是见识了罗烈侑等人手段的他,还是往后跳了出去,迅速拉开了距离。 厉末笑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的口鼻之中全部都是血沫和泥土。 他的脑海之中依旧有点空白,甚至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茫然。 他下意识的,有些艰难的起身,只是还未坐起,他的身体已经不断的颤抖起来。 他身体内很多损伤,痛入心扉的痛。 只是和他的心情,和他一贯以来的骄傲相比,身体的痛,已经不算什么。 他没有去看林意。 这一刹那,他的脑海之中涌现的,其实是很多张悲痛、羞愧甚至眼神空洞的面孔。 那些面孔,都来自于过往很多年里,被他击败的修行者。 现在他看不见自己的脸。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脸也一定和那些人的脸一样难看,甚至更难看。 即便是做梦,他也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人轻易战胜。 而且用这样干脆的方式击败他的,还是后辈,还是一名南天院天监六年的新生。 即便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建康城里的人会相信吗? 整个南朝的人会相信吗? 然而这的确是真的。 真实而残酷到极点。 若是林意想杀他,他现在就已经死了。 而一开始,他都根本未将林意看成真正的对手,只是想出手教训一下而已。 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在勉强坐起的刹那,因为情绪太过激荡,他散乱的真元依旧在体内破损的经络间冲击,让他再吐一口血。 ……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 她调匀了呼吸。 看着失魂落魄的厉末笑,她的心中没有任何的同情。早知如此,何必刚才。 不到真正的顶端,任何的自傲都是很白痴的行为。 在此之前,她甚至有想要设法杀死厉末笑的想法,毕竟厉末笑的天赋很可怕,只是看着现在的厉末笑,她却连丝毫冒险的兴趣都没有了。 这人的性格有些问题,而且这次在林意手中落败,心境和修为,必定也会出现很大问题。 “我想知道师兄你一开始为何对我那样的态度。” 林意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林意的脸上没有什么歉然的神色。 在林意看来,此时出言宽慰没有什么意义,而且很假。 这样的一句话,在他看来已经是最好分散注意力的方法。 只是厉末笑没有回答。 厉末笑缓慢而艰难的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晃动着,让人觉得他随时又有可能会倒下去。 他始终没有回答林意的话语,甚至也不看林意和林意身边的元燕。 他站起之后,转身,朝着身后的山林走了进去。 在不久之后,林意和元燕听到有倒地的声音响起,但很快,厉末笑又站了起来,继续朝着远离两人的山林中走去。 “这是爬得太高,落下时便摔得太狠。” 元燕冷笑了起来,“又何必将自己看得太高。” 林意松懈下来,他揉了揉脸,觉得很莫名奇妙,难道自己真的这么招人恨?任何老生见到自己都会忍不住挑衅生事? “这…?” 他摇了摇头,并不想在此浪费太多时间,但就在他想要转身离开的刹那,在他先前抱着厉末笑砸出的深坑中,他却看到了一些异样闪亮的晶光。 “恩?”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元燕也瞬间看出了异常。 浮土和碎石之中,有三块晶石。 很显然,这三块晶石不会是无端在土里生出,被林意恰好砸出来,应该是厉末笑贴身带着,甚至是放在怀中的东西,只是恐怕厉末笑自己也不会想到林意会用这样的战法狠摔,会将他身上的东西都摔了出来。 当元燕下意识的俯下身体,看到一抹奇异的粉红色光泽时,她的瞳孔便不自觉的微微收缩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霸 /p> “这是介晶?” 林意俯下身去,当他拾起这三块晶石的瞬间,他脸上的神色也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元燕慢慢的点了点头。 她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平静下来,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点了点其中那颗粉红色的椭圆晶石和深蓝色的,表面全部都是凹坑的晶石,道:“这两块应该就是介晶,另外那块应该是承接这介晶元气的东西,就像是飞剑剑胎。” 听着她的这些话语,林意的目光落在了那片银白色的,只有一寸长短的薄薄晶石上。 这片银白色的晶石散发着一种类似精金的光泽,的确很像是修行者的飞剑剑片。 “这么说,他先前便是在用这些东西炼器?”林意有些反应了过来。 “应该便是如此。”元燕点了点头。 介晶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是一种奇妙的晶石的统称,迄今为止,被修行者典籍记载的介晶一共有二十三种。 无论是眼前的这红粉星光晶还是蓝淬晶,都是属于此类。 这些晶石的外表形态、色泽各异,但是功效都是完全一样——这些晶石都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元气,这种元气可以被修行者的真元炼化,然后和一些玉石、精金结合。 介晶的元气可以和修行者的神念更好的结合。 最简单而言,若是一柄普通的飞剑,在融入了介晶的元气之后,这柄飞剑的品质就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修行者使用这柄飞剑时,这柄飞剑会在他自己的感知里变得更清晰,可以更加随心所欲。 使用起来越是随心所欲,就意味着这柄飞剑会更灵动,更迅捷,而且能够飞得更远,更好的承接修行者自身的真元。 所有的介晶除了这种完全相同的强大功效之外,还有一点是完全相同,那就是,所有的介晶虽然都是极有名气,多见于修行者典籍的记载,然而真正的存世量极少。 少到何种程度,元燕恐怕比世间绝大多数的修行者更清楚。 北魏建朝至今,在北魏境内发现,进献给北魏皇宫的介晶,也只不过一共五枚。 这五枚介晶也早已经消耗一空,一颗都没有剩余。 然而现在林意的手中却有两颗介晶,这种感觉,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的身上居然有两颗介晶?” 林意也是有些无语。 毕竟对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而言,天才常有,但这种极为稀缺的宝物却是不常有。 出于直觉,他掂了掂那片银白色的薄晶。 分量很轻,但是感觉很坚韧。 最为关键的是,他此时体内没有任何的真元,但是这片银白色的薄晶在他手中掂量时,都给他一种要自然浮空的感觉。 “这种晶石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看了元燕一眼,问道。 这种晶石他自己并不认识,但很显然也非同一般。 “空悬晶。” 元燕点了点头,这种晶石对于她而言倒不算陌生,在北魏皇宫的国库里,这样的晶石也有数片。 这种晶石也有一种很奇特的功效,在真元注入之后,便会变得更加轻灵,它飞遁起来的破空声也很小,是炼制飞剑的极佳材料。 “想不到你所知这么多。”林意大为佩服,他又想了想道:“这三块东西肯定是厉末笑身上掉下来的。” 元燕白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不是废话。 “既然是他在战斗之中掉落的东西,而且他怎么都算是我师兄,却是不能就此占为己有,两人一起分了。”林意看着她轻声说道:“先暂且放在我身上?等出了眉山,我设法让人带给他。” “那随你。” 元燕对这介晶自然也很心动,她口上虽然这么说,心中却是忍不住想,恐怕那厉末笑先前站得太高,现在摔得太狠,哪怕你说还给他,他都未必好意思收。 “不过倒是最好他不承认和我打过一架,败在我手中还丢了这三件东西。”林意突然笑了笑,道:“那若是他爱面子不要,到时候我和你便一人一块介晶分了。” “你这人...”元燕看着林意满怀期待和不怀好意的笑容,陡然也觉得林意很招人恨,她忍不住道:“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君子。” “那也不能怪我,我也很无奈。” 林意一脸无辜,“方才你又不是没有见到,我都喊他师兄,他却是莫名其妙直接出手教训我。” “难道是你在学院之中名声不好?”元燕也很疑惑,她故意说道。 “怎么可能,我在学院之中最有人缘。”林意女人缘三字差点脱口而出,但是在这样一名少女之前,他还是及时收口,否则脸皮显得太厚。 他的心情现在极佳。 虽然此时还未见到陈宝菀,但是连厉末笑这种天才都在这里肆无忌惮的又是布阵,又是炼器,至少这一带迄今为止十分安全。而且厉末笑在整个建康城是数一数二的天才,但他战略得当,被他如此击败。 在他看来,能击败一次,便意味着面对这种级别的对手,他也能够找到战胜之法。 以他现在的修为增长速度,恐怕没有特别际遇的话,厉末笑今后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如此算来,那前些年,建康城里那些曾依托家中势力,修为远远将他抛在身后的年轻才俊们,现在也已经大多都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齐天院二虎,南天院二狐,我现在是建康城一霸。” 林意想得开心,忍不住呵呵傻笑。 他这种行径自然还有些孩子气,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元燕虽然猜不出他心中具体想法,但怎么看都知道他是得意。 “不要忘形。” 她白了林意一眼。 她现在的心情其实也很不错。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她的周围始终环绕着许多修行者,只是那些修行者都成熟稳重,或者心机深沉,不可能有林意如此随意和孩子气。 和林意相比,那些人更像是行走的兵器,不像是个真实的人。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布这个阵是做什么?” 林意的注意力,却很快的落在了山坡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剑痕上。 (昨天写太晚,今天果然就有点萎....写到这个时候已经写不动了,只想睡觉....所以今天这一更,明天继续三更。还有后天也是三更,补些欠账。要有信誉,至少要捡回节操)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黑衣人(第一更) 这样的阵用来对付一些单独的修行者意义不大,只是难道有什么确切的消息,有北魏的军队会来? 元燕也难以理解。 在她看来,既然南天院设下了圈套,连她都开始逃亡,那绝大多数停留在眉山的北魏军队和修行者都必定转入撤退为主,而且原本在她的计划里,也并没有安排什么军队大举进犯这里。 剑痕繁复,但纵横交错间却自成规律。 林意看不懂,心中油然生出些惋惜。 抛弃了真元之后,今后这种法阵的领域,也自然和他无缘。 元燕也认真的看着这些剑痕,她的右手五指不自觉的微动,她演算着那些剑痕流淌真元受力之后的可能,渐渐她的神色微微肃然,心中对厉末笑却是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她在北魏不认为自己是天才,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学习和修行是如何的刻苦,但在北魏,因为她所学的渊博和体现出来的实力,所有的人却都将她视为天才。 只是和真正的天才相比,她很清楚自己的差距所在。 此时她面前的这个法阵,便比她所能布置的法阵要繁复许多倍,甚至令她产生一种感觉,今后哪怕在这一道上花费很多的时间,恐怕也无法超过此时的厉末笑。 越是复杂的法阵越需要准备时间,只是哪怕这样的人再被林意打得凄凉一些,对于一个王朝,对于一些大型的战役而言,却往往能够起到极大的作用。 她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厉末笑离开时的方位,心中却是有了些新的想法。 “出了眉山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林意并不想在自己所不能涉及的领域多花时间,他抬起身来,却正好看到元燕沉思和看向厉末笑离开时的样子,他心中却越来越觉得元燕很优秀。 他看得出,即便是这种法阵之术,元燕也有研究。 元燕转过身来,看着林意的眼睛,她很少和人这般亲近,在北魏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朋友,不知为何,她甚至怀疑是否朋友之间就天生有这种似乎可以看透对方心中所想的奇妙,因为此时一眼之间,她就隐约看出了林意的想法。 她知道林意是关心她今后的去向,有没有更好的学习机会,她看出林意甚至动心,也想让三清老人帮忙,让她今后有更好的修行之路。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那并非是我要走的路。” 元燕垂下头来,她很感谢林意能让她一眼看穿,但她知道林意永远都不可能看到她内心的真正所想。她轻声的回应道:“我先回自己修行之地,或许在将来,我会去建康。” 林意当然不知道元燕所说的真正意思,是希望某一年北魏能够彻底战胜南朝,她作为战胜者进入建康,在他看来,能到建康修行自然是很好的选择,和南朝的其余地方相比,建康城里有许多得天独厚的优势,有更多的修行者名师,有许多别城没有的典籍可以查阅。 “你有这样的想法当然很好,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在铁策军呆多久,也不知道将来能去哪里。”林意也顺便想了想自己,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他觉得即便出了眉山,可能等待自己的也是某处边军。 两人在山林中各有所想,各自沉默下来。 ...... 沿着这处山坡再往南,地势越见平缓,竟是慢慢出现了眉山之中很少见的大片草原。 绿油油的荒草足有半人高,只是这大片缓坡基本没有山风吹过,所以这片草原平静得有些不太真实。 按照元燕先前的所知,这里的确便是南朝军方的重要驻军地之一,陈家的一些修行者也会将此处当成落脚地, 然而此时放眼望去,依稀可以见到这片草原之中许多扎营的痕迹,却看不到半道人影。 林意很自然的感到失望。 击败厉末笑之后,若是能够再遇陈宝菀,这当然是最完美的结果。 只是事事都不可能尽如人意。 便在此时,这片草原后方,再往南一些的树林里,却是骤然响起了一声宏大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某种巨|物在崩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那片树林里有烟尘涌起,正片草原的地面也微微的震动起来。两人有些震惊的看着那头。 草原里出现了紊乱的风,大片大片的荒草被吹拂成各种各样的怪圈。 很显然,有人在那头发动了一个法阵。 若是那头有战场,法阵的发动必然伴随着更多的声音,至少应该会有惊呼声和惨叫哀号声。 然而什么其余的声音都没有。 当那头的树林开始恢复平静,却是有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那人身穿着一袭黑衣,远远的就可以看清是一名年轻男子。 而且那人的身体挺得很直,头抬得很高,莫名的也给两人十分骄傲之感。 当再近了一些,林意的目光却是变得不自觉的有些凛然,他看清了这人的面目,这的确是一名很年轻的男子,和他差不多年纪,而且这人的面容也十分俊美,在任何少女的眼中,恐怕都不会输给之前的厉末笑。 然而这人和厉末笑最大的区别是,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沧桑和憔悴,尤其是他身上的黑衣似乎很多时日没有清洗过,有些地方满是污垢。 但最让林意在意的是,这人的衣衫式样很古怪。 衣衫显得很紧,袖口也小,领子是圆形,而且领子很小。 这在他看来根本不是南朝的衣衫式样。 只是此时元燕也很诧异。 她见过北魏的各族人,在她的眼中,这人的衣衫式样也很古怪,不同于北魏任何边地的衣衫式样。 当他们很诧异时,迎面走来,脚步轻快的穿过草地的这名黑衫年轻人也很诧异。 隔着很远的距离,这名黑衣年轻人便已经大声问道:“你们是谁,厉末笑呢,还不出来见我?” “......” 林意和元燕面面相觑,尤其是林意,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他听得出来,这人的说话是南朝口音,而不是北魏那边的口音,只是这人的南朝口音分外古怪,例如他说厉末笑呢的呢字,发音却很像咧字,其余说话间自然的停顿,也和建康的口音区别太大。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边州(第二更) /p> “你是谁?你和厉末笑...师兄有什么关系?” 林意看着这名黑衣年轻人,他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师兄这样的字眼。不管厉末笑对他何等态度,但至少在学院辈分上便是如此。 “师兄?你也是南天院学生?” 黑衣年轻人俊秀的眉毛如刀般往上微微抬起,带着些锋锐的味道,“既是赌约已败,为何他不出来见我,让你过来,是有什么话说。” “赌约?” 林意愣了愣,他很自然的将厉红尘在那片山坡上布置的法阵和这名黑衣年轻人引动的法阵联系在了一起,“你们赌什么?” “哪来这么多什么和为什么?” 这名黑衣年轻人却是已经不耐,冷笑起来,“我懒得和你说,你让厉末笑出来,难道他羞于见我。” 林意知道这名黑衣年轻人是彻底会错了意,他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心平气和道:“厉末笑师兄已经走了。” 黑衣年轻人眉毛又是一竖,林意也是很怕麻烦的人,索性很直接的说道,“他和我方才比试了一场,输给了我,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黑衣年轻人愣住。 接着发怒。 “简直是一派胡言。”他怒笑道,“什么建康第一天才,难道输了都不敢认...” “你们到底赌什么?”林意皱了皱眉头,他也有些不耐烦起来,道:“难道赌什么法阵?” “好,看你怎么说。”黑衣年轻人怒声斥道:“我和厉末笑这一场比拼,是比谁先完成一个同等难度的法阵,我的法阵已然完成,声震四野,你厉末笑师兄的法阵又在哪里?” 这名黑衣年轻人和林意对话时,元燕都是作为沉默而冷静的倾听者,此时她的心中微微一动,她敏锐的抓住了一场比拼这样的字眼。 林意却是不太在意,反手点了点后方的山林,道:“他布置的法阵就在那里。” “我已完成,他却还未完成?难道还在执着布阵?”黑衣年轻人冷讽道:“那这场比试,你说他是输了还是赢了?” “应该是他赢了。”林意想了想,说道。 黑衣年轻人似要发怒,但是却骤然忍住,明白过来一般,道:“他是想反悔。” “你误会了。” 林意摇了摇头,正色道:“在我和他交手之前,他应该就已经将法阵完成,我和他交手之后,走到这里,你才发动了那个法阵,按时间算,应该的确算是你输。” 黑衣年轻人脸上的怒容渐去,脸色渐渐平静,只是眼眸深处是深深的不信。 他看了一眼林意和元燕,便径直走来,然后越过林意和元燕,继续走向他们身后的那片山坡。 “我应该没有说错?” 在他走来之时,林意已经忍不住对着身边的元燕轻声问道:“虽然我对法阵并不精通,但即便是我,都看得出那片法阵已经完成。” “你太自谦。”元燕微微蹙眉,“看来你对法阵只是不算精通,但也并非一无所知,你说的没有错,那法阵在我们上坡时已然完成。” “不管如何,你还是比我精通。”林意心中哀叹,看来自己看的书还是太少。 “人皆有所长,皆有所短,不可能事事最优。”元燕看着那名走来的黑衣年轻人,心中的好奇却是越来越浓,只是她面上也是不动声色,轻声道:“他应该是要去印证,你要跟着他还是?” “此处又没别人,他是谁我都不知道,自然要跟着。” 林意静静的等候着这名黑衣年轻人的到来,在黑衣年轻人越过他和元燕时,他和元燕转身跟了上去。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名黑衣年轻人的背后也很独特。 这名黑衣年轻人的背后有挂着一个黑色的皮囊,这皮囊很像建康城里的箭师所用的箭囊,只是这黑色的皮囊里露出的不是箭羽,而是一柄柄剑柄。 林意惊讶的看着,数了数。 一共有九柄之多,而且这九柄剑的制式都似乎一样,都是很细长的小剑,都只有两尺来长,一指来宽。 元燕也认真的看着那些剑柄,她长长的睫毛轻轻的跳动着,眼睛里也是越来越浓的好奇和疑惑。 她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修行者的师门是有这种九柄一样的剑。 只是她可以看出,这九柄剑的剑柄都摸得很光亮,很润,说明这人练剑很勤,而且他的确会用到九柄剑。 黑衣年轻人走得很快。 他很快到了林意和厉末笑交手的山坡。 就在他看清山坡上那些剑痕以及林意和厉末笑留下的战斗痕迹的瞬间,他面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瞳孔微微的收缩。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走上了前去。 法阵是他最骄傲之处,所以他不需要花什么时间,只是凭借感知,他就已经知道这片山坡上的法阵的确已经完成。 他走到林意将厉末笑砸出的坑前,看了一眼那些溅开的泥土,看着泥土中夹杂的鲜血的颜色....他的面容便变得越来越僵硬。 林意和元燕没有说话。 两个人都很聪明,只是从这名黑衣年轻人的一些变化,他们就知道这名黑衣人已经看出了端倪。 黑衣年轻人沉默了许久。 他甚至发现了厉末笑离开的路线,他缓慢的转身,目光落在林意身上的一些泥土和血迹上,然后无比艰难的开口,“他是和你交手,败在了你的手上?” 林意点了点头。 “你也是南天院的学生,而且是比他后入学院的?”黑衣年轻人再问。 林意再点头。 黑衣年轻人又沉默了片刻,才发出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林意。”林意道:“南天院天监六年生。” “我叫容意,罗州石龙郡容家。”黑衣年轻人又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艰难说完这一句。 “石龙郡人?” 林意顿时愣住。 罗州石龙郡是南朝最南端靠海的地方,无论是在此时的南梁,还是在前朝,那边都属于蛮荒之地,事实上至今为止,南朝对于这些边远州郡的掌控都不足,那些地方甚至都没有驻军,书信和贸易都很难往来。 那些地方的人,极少会到建康,甚至极少会和南朝的其余大城产生联系,怪不得他觉得口音奇怪,之前从来听过这种口音。 黑衣年轻人保持了沉默。 他很能明白林意为何如此反应。 罗州实在太过偏僻,而且极少有修行者走到外面的世界,甚至很少产出修行者。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只是路过(第三更) /p> “你和厉末笑不止比了一场?” 元燕这时轻轻的问了一句。 相比林意最单纯的惊讶,她的心中便凝重得多,南梁那些边远的州郡,同样也被她和北魏忽略,若是那些边缘的边州和所有北魏人的固定认知其实并不一样,那就意味着很危险。 “我和厉末笑比了三场。”黑衣年轻人容意心情很沉重,他虽然听到了元燕的问题,也并非故意轻慢,但是却依旧呆滞了片刻,这才开始收拾心情缓缓说道:“一场纯粹的交手,比试武技和修为,一场比试耐力、意志、领悟,一场便是比试这法阵。” 元燕皱了皱眉头。 这是很全面的比试。 除去一些天赋,后天形成的意志、学习能力和领悟能力,是对修行者的修行而言最至关重要的东西,而法阵炼器之类,便是博学,便是除去自身战力之外,能够对于军队和整个王朝起到更大作用的能力。 哪怕是北魏的殿试,如果有两人在这样的三场交锋之中,最终胜出,那任何人,包括北魏皇帝和北魏皇太后,包括她自己,都会觉得这胜出者比败者肯定优秀。 “所以呢?”元燕看着他,接着问道:“前面是战成了一胜一负,所以你们在这里比第三场?” 容意嘴角泛出些苦意,他点了点头,“武技和修为切磋,我败了一场,接着我胜了第二场,然后在这里比第三场。” “很厉害。” 林意忍不住赞叹。 他是真的觉得这名来自南朝边缘的年轻修行者厉害。 厉末笑到底有多厉害他已经亲身经历过,他胜了厉末笑,也是有取巧成分,战法得当而已,若是这样一场场的认真比试,他肯定输给厉末笑。 当然在战斗方面,他觉得今后自己应该也不会输给厉末笑,只是其它方面,他却应该也没有胜出的可能。 比如有些人看繁杂的符文图解,恐怕看一眼就能理解,但他却是头疼,看都不想看,这种便是不同的天赋,不可能改变。 最为关键的是,在修为和武技方面,这名边地的年轻修行者恐怕也和厉末笑十分接近,否则厉末笑这种人怎么可能答应和他三场比拼。 两人之间,争的已经是名声。 “你...” 容意心情十分低落,听到林意赞叹,以为林意是故意取笑,自然便要发怒,但瞬间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别误会,我可真不是嘲讽你。”林意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就如这阵法我也是一窍不通,若是我和他这样三场比拼,肯定输。” “你们都是南天院的学生,你又是如何会在这里和他战了一场?” 容意看着林意苦笑了片刻,“你还在武技和修行方面战胜了他。” “我便是依靠蛮力,他有些大意。”林意将两人战斗发生的经过粗略的讲述了一遍,最后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路过,未想到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赌斗。” “只是路过?” 容意胸口气闷,这句话虽然不是嘲讽,但是落在他耳中,却比嘲讽还不是滋味。 “他居然早就完成了,只是不发动这个法阵...他是算准了以我的实力,距离完成手中的法阵还早,如此托大...”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这山坡上法阵时,他便更加觉得呼吸不畅。 输已经足够让他难受,但更加难受的是,在输之前便已经被对手看低,而且还的确如此。 “如此看来,我厉末笑师兄还真是有些讨厌,他在布置这法阵的同时,还在炼器。”林意又补了一句。 容意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吐出一口血。 元燕看着这两人,一时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 她从未和齐珠玑见过,但此时却是和齐珠玑有同样想法,这个林意有时真的很招人恨,只是有时他说的话,还偏偏是实情。 容意很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只是元燕却有太多了解的事情,对于她而言,越是心境不稳,便越是容易问出实情。 “你和厉末笑三场赌斗,那到底赌的是什么?”她看着他问道。 容意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胜,便赢得他手中的一颗介晶,他胜,我便作为他的近侍追随他。” “一颗介晶?”林意和元燕异口同声。 容意错愕的看着反应如此激烈的两人,不知道为何。 林意自己有些闷气,他忍不住道:“这样的赌约,你赢了只是一颗介晶,但输了却要追随他,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吃亏?” 容意一时无法回答,片刻之后,他才艰涩的说道:“我原以为我绝对不会输,尤其这最后一场,我最得意的,便是布置法阵,在这方面,我研究过很多古籍,花在这些事情上的时间,远远超过我花在武技修行上的时间。” “可是他有两颗介晶,就算输了也只输你一颗。你这输了...”林意一阵摇头,这太过自傲,到头来便往往太过吃亏。 “两颗?”容意顿时又觉得胸痛。 林意实在同情,他所幸将刚刚收好的那三颗晶石全部拿了出来作证,“之前他便是在这边炼这三颗晶石,边布阵。” 容意的面色有些发白,他说不出话来。 之前他觉得已经胜券在握,然而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厉末笑在和他交手过两场之后,已经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已经要用这样的方法进行羞辱。 “这法阵炼器方面,应该也是厉末笑最强处,甚至超过他对自己武技的信心,所以他才会如此。”元燕能够理解容意此时的心情,她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温和,谨慎的问道:“罗州一带,修行者很多?按理而言,灵荒由南向北,越是南边,灵气枯竭应该越早,越难出现优秀的年轻修行者。” “并不多。”容意心情糟糕到极点,丝毫便未注意元燕的神色,随口便轻声道:“只是我师尊是来自建康,在他察觉灵荒时,我便离开罗州,前往眉山这一带。” “那罗州一带的修行者,应该比南朝别的州郡少许多了?”元燕不放心,又追问一句。 容意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林意,低下头来,“这三颗晶石又怎么在你手中。” 林意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打法蛮笨了一点,他身上摔出来了。” 要输得如何失魂落魄,才会连这样的东西摔出来都不知道? 容意看着林意,一时无语。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九宫(第一更) /p> 林意看着容意,一脸无辜。 容意脸上失意的神色渐消,他抬头看着远处天边的流云,轻声叹息了一声,然后看着林意,缓慢而坚定的说道:“既然我输了,我今后便做你的近侍。” “......” 林意和元燕皆是愕然。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意看着他回应道:“你是不是有病?” 容意默然的看着林意,面色渐肃,“我和你师兄厉末笑在此赌斗,我输给他,便是要做他的近侍,但是他又输给你,他不留在此处,我自然是做你的近侍。” “你这是什么鬼道理。” 林意哭笑不得,道:“那是你和他的约斗,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赢了他一场,也不代表着我接替他赢了你。若是我和你比斗三场,我也不一定能够赢得了你,而且我也未必会和你赌这样的条件。” “你赢了他,若是他还留在这里和我完成这约斗,我自然履行我的诺言,做他的近侍,但他输给你,直接离开,就像是他掉落晶石一样,我自然变成了你的战利品。”容意神容肃穆的说道:“我师尊便和我说过,修行者的世界最重信义和机缘,原本我便要做厉末笑的近侍,但是你恰好出现在这里,这里是眉山...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然后又恰逢其时的击败了厉末笑。最关键的是,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我们的姓名之中都有一个意字,这便是天意之安排,必须遵守。” “你这道理太过牵强,而且你甚至都没有试试我的实力,就这样一口说要做我的近侍,更何况我不需要近侍。”林意有些无奈的看着容意,“你可以自便。” “每个人对事物都有不同看法,你可以不认同,但不能改变这事实本身。”容意缓缓的说道,他的发丝无风自动。 “你们两个都有病。” 元燕一直是沉默的倾听者,初时她听见这容意一言不合就要跟随在林意身边做近侍,她便觉得容意真是有病,然而听到此处,她却觉得不只是容意有病,连林意也有病。 容意此种能和厉末笑三场比试的,即便不如厉末笑,但资质和实力想必绝对超过南朝和北魏的绝大多数年轻修行者,而且这样的人精通法阵之术,今后还有无限提升的可能。 即便以她的身份,都甚至很想将这样的人招揽为部下,令其成为近侍。 然而现在的林意,居然是坚辞不受。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看了那么多书,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古怪的要求。”林意一阵叹气。他是如此想法,自己走大俱罗之路,将来又不会修飞剑,而且冲杀战阵,也是和当年的大俱罗一样,纯粹以力破法,蛮兽一样横冲直撞,哪里需要近侍。 这容意一看便是修剑,将来说不定便是用飞剑,自己若是真应允了他,将来不要反而沦落成他的近侍。 更何况自己现在身上提升真元修为的灵药还有不少,他心中自然是要分给萧素心等人,那若是有容意跟随,这灵药要不要分给他? 他想着便觉得容意跟着自己没有好处,反而是多一张嘴多一个人吃饭。 他心中如此想,神色之中便不自觉的带着一点嫌弃。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容意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怒意,他看着林意寒声道:“是觉得我没用?” “你误会了。”林意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容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咬了咬牙,越是嫌弃他,便说明对方的实力的确惊人,在此时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他的想法。 “那是觉得带着我也没有好处?”容意墨眉微蹙,他想了想,伸手往身后一拂,嗤嗤嗤...九声连响,他背后剑囊之中的九柄剑全部飞射出来,除了一柄落在他身前之外,其余八柄落在他和林意、元燕的身周。 林意略微吃惊,只是无论他还是元燕,都没有觉得容意是一言不合要动手,因为此时容意没有任何战意。 这九柄剑的确都很纤细,剑柄是某种骨质制成,已经润成玉质,如同黄玉般油润,剑身是闪耀着青光的某种精金制成。 这九柄剑都斜斜插在地上,元燕看着这九柄剑所在方位,隐然感知到这九柄剑之间有种莫名的元气联系,她的脑海之中电光一闪,瞬间忍不住问道:“九宫真人是你什么人?” 容意也是吃了一惊,他看着元燕,道:“正是我师尊。” “九宫真人?” 林意顿时愣住。 九宫真人是前朝军中最强的阵师,只是前朝灭亡之后,他便流落民间不知下落,建康城中的观星台、落月门、紫金楼处皆有这名前朝阵师的强大法阵留存,而且现在的皇宫里,诸多飞檐镇守法阵,也是全部出自此人之手。 未想到这大名鼎鼎的前朝第一阵师,竟然流落到了南朝最偏的边地,教导出来这样一个学生? “你师尊当年自己对敌,是用九块龟甲,怎么到了你这,变成了九柄剑?”元燕神色变得凝重许多,对于她而言,九宫真人这样的存在,也是北魏和南朝征战的不确定因素。一名强大的阵师,某个法阵依地势布置得当,就很有可能对一支强大的军队都造成恐怖的杀伤。 “我师尊到了罗州隐居之后,回想自己过往一生,终究觉得自己作为修行者,和人单独对阵总是不足,之后便潜心思变,炼了这九宫剑。这九柄剑现在我用,是释放出来便直接成小型法阵,我在这法阵内对敌,便有诸多妙用,我现在是如意境修为,到了承天境之上,这法阵威力还会更加庞大,这九柄剑都会成为飞剑,到时这飞剑落在阵中各处,不仅相互之间有感应,带起独特元气威能,而且我凭心念,想动用哪一柄便是哪一柄,若是修行者和我对敌,他其实便和同时应对数名飞剑剑师差不多。”容意看着这九柄剑,眼中又是感伤,又是骄傲。 “果然是飞剑!”林意却是直叹气,一柄还不够,还九柄,这简直是谁当谁的近侍。 “那你师尊现在?”元燕接着问道,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病(第二更) /p> “我师尊推算出灵荒已至后不久,他自身也出了问题,旧疾复发,已然离世。” 容意沉痛道:“让我来眉山,算是他的遗言。” “那你怎么会想到和厉末笑战上三场,定这样的赌斗?”元燕顿时松了一口气,九宫真人这样的存在,少一个便多一分安心。 “我师尊常言,一名修行者要有非凡成就,自身实力和出名缺一不可,眉山际遇非凡,若是我运气不是太差,有在这里活着的命数,自身实力应该便有不俗提升,出名便要乘早,我在这里恰好遇到厉末笑,而厉末笑又是建康城里公认的天才,我和他年纪相差无几,若是胜了他,我自然便极为出名,便能有很多助力,许多权贵便或许会重用我。”容意口音依旧很古怪,但是说话却是极为实在,“我突破承天境已经指日可待,即将修行九宫飞剑,若是我赌赢了...厉末笑是公认的武技天赋第一,像他这样的人若是真能成我近侍,我们两人在战场上,恐怕是当者披靡,互相如虎添翼。” “......”林意越发无语,越发觉得对方跟随自己是心怀不轨,自己近身战打赢了厉末笑,按理而言,这容意自然认为自己更加适合近侍。 “只是我自不量力,今日若是你不来,我便沦为笑柄,从此成为厉末笑的近侍,何来出名之说。”容意看着林意,真诚说道。 林意连忙摆了摆手,“那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算了,你也不用做谁的近侍。” 容意面容又肃:“我意已决,而且我有直觉,跟着你我出名更快。今日你身为南天院新生便击败厉末笑一事只要传出,你便顿时声名鹊起,前途非凡。” 林意顿时苦笑,“那容兄你这直觉恐怕太差,你是不知道我身份,我现在是罪臣之后,而且我现在是铁策军不起眼的小将,你从罗州来,知道铁策军?” “那更是有缘,缘分天定。”容意眼睛瞬间亮若星辰,“我师尊前朝时便是铁策军起身,他在铁策军效力便超过十年。” “这...”林意目瞪口呆,此时南梁和前朝的兵制上的确没有多少差异,他也知道前朝诸军也多是如此设立,只是九宫真人在铁策军效力十年之久,他是根本就不知道。 “我追随你,你我联手,在铁策军又如何,必定是接下来战场上最耀眼的将星。”容意傲然道。 “两个人都有病。” 元燕此时默默在心中又说了一句。 一个是铁了心不想要对方,一个是铁了心想要跟,一个是不想要的莫名其妙,一个是信天意信得愚痴。 “你用飞剑,如何做我近侍?” 林意实在无奈,用修行之理反驳一句。 容意笑容渐起,道:“我九宫剑近身布阵,保证对方不可能近身对你造成威胁,我想天下没有几个比我强的近侍。” “在你看来跟着我皆是好处,那我有什么好处!”林意忍不住道。 元燕眉头一挑,她知道林意聪明,但是此刻听着他这句话,她看着林意的目光,却是如同看着白痴没有什么两样。 能有这样一名强大的修行者心甘情愿作为近侍还不算好处? 还要什么好处? 容意也是被问的有些发愣,他呆了片刻,才道:“灵药?修行典籍?” 林意也是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显得有些蠢,脸上有些发热,讪讪道:“寻常灵药和修行典籍对我无用,你的法阵之术我也没有研究,我只是淬炼肉身的莽夫,蛮笨打法...” “那提升先天资质,强身健体,大补气血,强筋壮骨的灵药便是合用。”容意若有所思,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直接取出三株灵药,“这三株灵药若是可以,便当见面礼。” “灵仰草,黑木膏,虎血草?” 不需元燕提醒,一看容意取出的这三株灵药,林意便顿时有些头疼发热的感觉。 这三株灵药都是眉山采药经上面有详细记载的顶级灵药,而且的确对他十分有用。 灵仰草最大功效是提升感知,黑木膏是一种奇木如沉香般变化之后,在木中自然结出的黑色灵膏,整体提升内脏生机,虎血草则是增强气血,有提升伤口愈合能力的特殊功效。 以这样的三株灵药作为见面礼,自己若是再推不受,那林意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白痴。 “你这些灵药自己都不服用的?”林意无法用言语形容此时心情,他忍不住看着对方说了这样一句。 在他看来,黑木膏和虎血草这样的药物或许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药性太过激烈,肉身难以承受,但是灵仰草这种是任何修行者都可用的极品灵药,难道谁还会嫌弃自己的感知太强? “黑木膏和虎血草对我身体反而不利,至于灵仰草...我一共觅得了三株,服用了两株,这株应该再服也没有多少功效了。”容意耐心的解释道。 他的解释让林意无言以对。 看着林意的样子,容意也有些无言以对。 显然自己这三株灵药对林意有用,但林意居然还无奈的样子,这该是何等的修行者,还会迟疑要不要自己这样的近侍? 他也懒得再说,直接伸手上去,将三株灵药塞入林意手中。 “你真不后悔追随我,加入铁策军?”林意对这三株灵药相当心动,只是他此时是真正担忧这容意的前程。 “......”直到此时还如此说话,元燕看着林意,只觉得林意真的很招人恨。 她此时的牙都有点痒。 容意这样的修行者,她自己求都求不来,但对方却是如此强塞给林意,这种事情,记载在典籍上恐怕都很少有人信。 “大丈夫一诺千金,誓死不悔。”容意指天划地,当即立誓。 “好吧。” 林意犹豫了一下,取出了一串培元朱果递给容意,但自己又觉得有些小气,有些羞愧,又取出了一串,一共两串递给容意,“这两串培元朱果算是回礼,够不够你晋升到承天境了?” “你...你身上还有这么多灵药?”元燕顿时又有些无语。 看这林意的动作和语气,分明这种培元朱果都还有不少。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纠缠(第三更) /p> 容意的眼睛里尽是震惊。 他初到眉山时是命宫境巅峰,在眉山之中他破境踏入如意境,此时又已经到了如意境巅峰。 他在眉山已经月余,自然是找寻到了一些灵药炼化,但是其间他也遭遇了许多凶险。 他自然很清楚获得灵药的数量和所经的区域多少,遭遇的敌人多少有关。 现在林意随随便便拿出两株培元朱果出来回礼,而且他也是和元燕一样,看得出林意的身上这种灵药似乎还有很多。 这林意是如何做到的? 而且在他这种修行者的潜意识里,那种提升肉身的灵药,自然不可能和这种提灵灵药相提并论。 林意现在随手拿出两串回礼,这便更让他确信对方太不寻常。 “大概还是有些不够,若是再多一串,便应该够了。”他回过神来,估算了一下,实话实说道。 林意这种培元朱果是一共得了五串,此时听容意这一说,他又取了一串出来,心中却是又一阵肉痛。 “这培元朱果你一共有几串?” 元燕的心情都极为复杂,她看着林意鼓鼓的行囊,忍不住都问了这一句。 她心中倒是并不贪婪。 对于她这样身份的修行者而言,回到北魏自然有足够的灵药修行,而且一名修行者在修行过程中,灵药服用数量也有一定的限制,否则便有各种危急今后修行和性命的问题,最常见的便是对自己的真元把控力不足,运行真元时,一个不留神便错误估计真元力量,将自己的经脉都撑爆,很容易爆体而亡。 她只是觉得林意这身上的东西多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不只是精神感知比一般的修行者强。” 林意心中已经将她认定为生死之交,想了想也没有太多可以隐瞒的地方,于是他如实道:“我的目力,嗅觉等等,也都比一般的修行者强出许多倍,哪怕隔着很远的距离,我也嗅得出一些独特的气味,这些灵药大多有特殊气味,而且我身上有一份地图,地图上有一些采药客推测的灵药分布。” “只有宁家有可能有这样的地图,你和宁家有关?”元燕皱了皱眉头,她现在对林意也心中没有多少防备,说话也没有多少顾忌。 “宁家有人是我师姐。”林意想到了当时和天监五年对战时的宁凝,顿时忍不住笑道:“她人很好。” “我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元燕看着他的笑意,莫名有些不爽,冷哼了一句。 “你的嗅觉分外灵敏,那在这灵山之中寻药岂不是如虎添翼!”此时容意的眼睛却是比夜晚的星辰还要发亮,“我便知道许多地方的采药客都是训了犬类,利用它们的嗅觉寻药,只是大多数灵药滋生之地太过险恶,凶兽太多,那些犬类在里面稍微嗅到些猛兽的气息便都吓得魂飞魄散,屎尿横流,根本起不到作用。” 林意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把我和狗相比,我倒是要问你,你和厉末笑在这里比斗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来这里是想要寻觅陈家的修行者,这里原先是驻营地,为何此时一个人都没有?” 容意欲言又止,但还是决定先回答林意的问题,他看着林意道:“此地原先修行者和军队是不少,我在附近山林行走,也是察觉厉害的北魏修行者太多,才暂避到了这里,只是在此处遇到厉末笑之后不久,便听闻南天院大批教习到来,反而开始围剿北魏修行者,据说那些北魏修行者手中有寻觅隐匿修行者气息的独特阵盘,只是其实南天院早就知道,反而设计引他们入局。之后那些修行者和军队应是在南天院的调动下围杀北魏修行者去了,这里便空了下来。” “南天院?” 林意愣住。 他又是吃惊,但又是欣喜和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说,那陈宝菀应该便是安全了? “那你有没有听陈家修行者提及陈宝菀?”但他依旧有些不放心,又急着问了一句。 容意奇道:“陈宝菀是?” 林意道:“陈家千金,我听闻她也来了眉山。” 容意恍然大悟,道:“你认识她?我不知晓她名字,但是之前有批陈家修行者撤到此处,我倒是听他们话语对陈家千金极为感激,说是她为了引开追军,单独一人逃亡,所幸已有南天院安排,否则若是出事,他们心中难安。” 元燕面色没有改变,但是她的眉梢却是微微的颤动。 这是南朝的胜利,但却是她的失败。 她心中有些悲哀,有些遗憾。 真是只差一线。 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和战局的确切走向,即便有着南天院的设局,但是她的那些部下和她的调度,依旧让她拥有成功的机会。 若是那名陈家千金的性格懦弱一些,贪生怕死一些,或许她便能成功。 “陈宝菀...” 她的心中反复响起这个名字,再想到林意一路以来都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却一定要来设法通知陈宝菀,她心中莫名的烦闷便更盛。 她莫名觉得,这一次她是败给了陈宝菀。 她也清晰的知道,陈宝菀这个名字,在今后一定会纠缠她很久。 “那便是真的没有事情了。” 林意是真正的又惊又喜,这紧绷的心情瞬间松懈下来,他倒是也不知道什么心情,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宝菀没有事情,比他得到许多灵药还要令他开心。 将军难免阵上亡,到了这战场上,他便真正能体会,最怕的就是听到某个熟悉的人战死的消息。 “你们真是寻常的同窗关系?” 元燕看着林意如此样子,秀眉不自觉的深深皱起,冷讽了一句,“真的没有私定终生?” “好友也未必私定终生的关系,不过连陈家都有误会。”林意心情很好,随口便道:“对我有误会和刻意想要对付我的人太多,否则我也不会一出学院便被配给铁策军,偏偏容意还要跟着我。” “那或许便说明我的选择更不错。”容意倒是没有觉得好笑,他认真的思索了一下,道:“能和陈家千金都有此种关系,今后肯定大有助力。” “你倒是实在。”林意觉得容意什么都可以和前途联系在一起。 “看来你此间事已了,那便说些实际的。”容意按耐住心中的激动,道:“我知道有一处地方出产灵药,你这嗅觉正好有用。”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线 /p> 林意忍不住大翻白眼,“那也要看这灵药对我有用无用。” 此人号称跟随自己做自己的近侍,现在却是将自己当成嗅觉灵敏的猎犬帮助找灵药? “有用,怎会无用。” 容意毫不犹豫,道:“那可是火璧虫。” “火璧虫?” 林意和元燕互相望了一眼,异口同声,“这眉山一带有火璧虫?你在开玩笑吧。” 火璧虫不同于一般灵药,它是一种活的虫豸,不过晾干磨粉之后便可入药,它的功效也是十分惊人,能大大增强经络韧性,而且服用之后再也不惧寒冷。 对于修行者而言,不惧寒冷只是可有可无的特性,即便是如意境的修行者,在隆冬也可以直穿单衣而不惧严寒,但是增强经络韧性,这便极为有用。 修行者的肉身和真元相比,总是显得脆弱,超过极限的真元流动,直接就会令修行者经络受损,真元如流水,经络如河道,若是经络强韧,河道宽阔能够承受更猛烈的真元喷涌,那必定可以用一些非同寻常的手段。 火璧虫在整个修行界都很有名气,便是因为它可能是起劲为止,修行者世界发现的唯一一种可以令经络强韧许多的灵药。 但也正是因为有名,所以林意和元燕都很清楚,这种异虫只有在北地那些常年封冻之地才有少量出产。 这种异虫常年生活在冻土之中,靠一些冻土刺木的根系为食。 这眉山之中怎么可能会有出产。 “当然并未玩笑,我都亲眼见了。” 容意面对林意和元燕质疑的目光,却是反而有些得色,道:“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山中有些山裂洞窟,其中阴冷不堪,有寒泉形成的小天地,其中甚至有小型冰川洞窟,我还在里面采集到了一株冰雾草,我亲眼见了几只火璧虫,只是那火璧虫动作迅速,往冰缝之中乱钻,顷刻不见踪影,我也无法可想。但你说你嗅觉特异,便或许就能将它们从冰层之中找出。那火璧虫身上有淡淡的辛辣异香。” “你说的是真的?”元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若真是如此,那她都要设法去寻那火璧虫。 她回到北魏之后,寻常提灵药物根本不缺,即便灵荒到来,她也根本不需担心自己真元修炼问题,只是这种火璧虫却是绝品,即便是北魏皇宫的库藏之中也是没有。 北地常年封冻之地都是连修行者都很少踏足的不毛之地,以往修行者世界发现火璧虫,也只是因为一些巧合,而非刻意所能获得。 “怎么可能有假。”容意都有些头疼,“若是再有疑虑,移步跟我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那便过去看看。” 林意也颇为心动,这种火璧虫可是连眉山采药经上都没有提及,若是真能在眉山找到,那也真是一番奇遇。 “随我来。” 容意大喜,他一边开始吞服林意给他回礼的培元朱果,一边转身大步往南而行。 他从罗州而来,来时不过命宫境,此时吞服这些培元朱果,铁定已经晋升承天境,在以往各代,他这个年纪也已经算是修行者之中的佼佼者。 若是再得火璧虫,那便真是历代修行者之中得天独厚的神子一流。 “这灵仰草药力烈不烈,你吞服一株有没有问题。” 看着容意吞服培元朱果,林意也不客气,拿着那株可以提升感知的灵仰草便问道。 “药性并不烈。”容意示意林意可以直接服用。 “居然有点咸。” 林意将灵仰草放入口中大嚼吞下,瞬间只觉得一股清气在腹中升腾起来,直冲天灵,但是口中却咸涩不堪,感觉就像是吞了一把粗盐一样。 “口味如此。”容意笑了笑,培元朱果产生的灵气也在他体内开始化开,他心中抑郁倒是也化开了不少,至少从目前来看,这林意虽然有些难缠,脾气有些古怪,但至少算是性情中人,非常直爽。 此时元燕其实也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先前她来这里时,心中依旧想着要设法获取陈宝菀的信任,觅机将陈宝菀掳走,但若是真按她希望的发生,那到时林意如何处理,林意发现她真正身份时,对她此种行为又是如何看法...这便让她心中沉重。 然而这里注定已经见不到陈宝菀,她便已经不需要再考虑这些事情。 从一开始进入眉山开始,她身上便担着无数事情,到这里才算是真正的放了下来。跟在林意身侧的她,脚步便真正的轻了起来。 她踩踏着长草往南行,看着平静的草原,感觉便像是在踏青。 ...... 三名年轻修行者心中各自满意,皆感觉最危险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在这行走之中,也并未刻意的去隐匿行迹。 他们三人走过这片草原,形成一条清晰的线。 被他们踩踏在地上的荒草也依旧是青色,然而从高处往下,这条线却如同黑色。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这片荒原之中后不久,一些修行者来到了先前厉末笑布阵的山坡。 这些修行者都是南朝的修行者。 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精致的衣衫,其中数人身上的青色衣衫上,甚至用金丝和银丝镶边和刺绣。 为首的一名修行者偏偏身穿着很寻常的布衣,青色的布衣洗的已经有些月白,袖口和领口甚至已经微微磨破。 他的年纪也并不大,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余岁年纪,只是他的黑色发丝里,却是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如同秋霜。 修行者在修行的过程里,体质都有脱胎换骨的改变,即便有一些先天缺陷,后天也能补足,所以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白发早生,往往只是因为忧思太重,日夜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 这名修行者很像一名文臣,他的身上没有特别的冷血气息,面容很温和,不算太过俊秀,但是很清秀,给人容易接近的感觉。 他的目光也很温和,但给任何人都有分外睿智之感。 他安静的看着林意等人留下的那条线,他原本来此处和林意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却听到了许多和林意有关的事情。 尤其在踏上这片山坡之时,他又接到了部属回报的林意和厉末笑之间的事情。 如此一来,他便觉得林意今后对于整个南朝都意义非凡。 他很自然的将很多线牵在了一起,他所计算的事里,便多了林意这一件。 “你去杀这林意。” 他对着身侧一名修行者温和的轻声说了一句,“但当然不是真的杀死,只是要让他信,你是萧家的人。” (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各有所思 /p> 他所对身侧的这名修行者其实和他气质十分相近,给人的感觉也像是一名寻常的教书先生。 即便这名修行者身侧斜斜的挂着一柄长剑。然而长剑的剑鞘也是用黄竹制成,看上去没有半分的杀气,倒像是建康那些文人雅士作为装饰的用具。 听着要让他杀林意的第一句话,这名修行者有些不解,剑眉深深的皱起,但是听到接下来的第二句话,他便彻底懂了,只是轻叹一声,“有些难办。” 的确有些难办。 能够击败厉末笑的人并不简单,更何况此时这名少年身旁还有两人也并不差,对于这名修行者而言,要真正杀死林意并不难,难的是要落败,还要让对手毫无察觉,这便是真难。 为首那人淡淡一笑。 他清楚他身旁这些修行者的能力。 有些难办,也只是一句玩笑话。 他身旁那名挂着黄竹鞘长剑的修行者也不再多言,身影一动,便如同一道青云轻飘飘的落了下去,沿着那条线,往南而行。 ...... 林意的脑门有些发涨。 和之前吞服提升感知的灵药不同,当这灵仰草的药力在他的身体里彻底化开,一股股清气冲入天灵之后,除了和之前一样的耳聪目明的感受之外,他还感到自己的脑袋涨得有些要炸开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也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接下来很快,他感觉到就好像有一些东西,在从自己的脑海里要被挤出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 那些要被挤出来的东西,也并非是和鲜血、真元一样的实物。 所幸他看的杂书足够多。 见识多,便更容意帮助他判断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是花了数十个呼吸的时间,便知道此时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的神识感知,如同形成了实质。 如同形成实质,当然也并非是真正的形成实质。 这是一种玄妙的状态。 修行者的神识强大到一定的地步,便在调动真元和气血上有了惊人的突破。承天境中阶之上的修行者,便能够以神识念力令真元离体,让真元变化出各种形状,产生不同的妙用。 但只有到承天境巅峰,接近神念境的地步,才会达到神识如有形之物的地步。 到了这种地步,甚至能令真元离体之后,还能因为修行者的神念控制而在修行者身外留存很长的时间。 这便意味着更多的真元妙用,更多诡异的手段。 林意有些感慨。 真元妙用他是不可能拥有,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神识感知之强,反而都已经接近神念境的修行者了? “怎么了?” 元燕察言观色很细致入微,她明显感觉到了林意的异样。 林意苦笑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若说自己的神识之强几近神念境,说出来都恐怕没有人信,但也就在此时,他却是已经感受到了境界提升过快之后的不利影响。 他脑门发涨的感觉缓缓消失,只是却觉得身体在发沉,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衰老一样,行动缓慢。 “境界提升太快,肉身跟不上神识...”他看着元燕,忠实的说出了此时的感受。 “很正常。” 元燕道:“只是需要一些适应的时间。” “你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怎么我丝毫感觉不到你的真元波动?”容意转过身来,忍不住看着林意闻到。 他其实一路上都在静心感知林意身上的气息,只是当他三串培元朱果都吃完,当修为节节上涨,已经即将接近那个重要的关口,他都可以感觉到自己距离真正的承天境应该恐怕只有盏茶时分时,他都根本没有感知到林意任何的真元气息。 只是林意走动之间,他却分明能够感觉到林意身体里蕴含着的一种可怕力量。 那些挂在林意身上的重物,似乎毫无分量,轻得如同几根树枝一般。 林意也有些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你真的很幸运。”元燕却是看着容意,轻声说了一句,“他修的是一种很独特的功法,而且你根本猜想不到来自何人。”元燕虽然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她的语气却很认真,甚至带着一些感慨。 她已经将林意认定为何修行者的传人。 既是南方三圣之一的真传,容意跟着他,岂不是幸运? “这...” 容意有些吃惊,但他听元燕此时的语气,便觉得这应该涉及林意修行的隐秘,所以他也不再问下去,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奇,“那你现在的力量,相当于何种境界?” “如意境的修行者应该都能应付,承天境便不好说。”林意想着死在他和元燕手中的罗烈侑,此时他已经十分清晰,承天境的修行者的实力不能一概而论,就看各自利用真元的手段的高下。 “承天境不好说?” 容意听出了这句话之中蕴含的意思,顿时有些无语。 这意思是说,有些承天境的修行者,便已经能够应付了? 林意却也不再答话,他此时忍不住想着,承天境之上,修行者的身体自然也是跟不上神识的速度,但是他们有飞剑,有真元代替他们的拳脚,只是自己,该如何再让自己的出手变得快些? 元燕也一时沉默,她此时想起南方三圣,想到那何修行的生平,便想到林意是何修行的弟子,那不知除了这独特的炼体功法之外,还有什么特殊的手段。 她离开眉山之后,林意在南朝为将,必定也成为她将来在战场上的对手。 虽然她并不想亲手杀死她,但对于她而言,对林意了解得太少,终究也是不可预知的巨大隐患。 她当然想问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她细想之前林意的反应...似乎问到这些修行问题时,林意都刻意回避。 “快到了。” 也并未过多久,容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容意手指点的地方,是一片断崖,断崖的下方,有白色的浓雾升腾不息。 “在那断崖下方?”林意问道。 容意摇了摇头,“就在断崖里面。” (过度章节,比较难写,今天第二更更新比较晚,抱歉了。) (本章完) 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寻奇 /p> “你没事好路不走,攀岩下去看什么?” 元燕皱起了眉头,她和林意不同,她对任何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像她这样的人,若是轻易相信别人,或许在过往已经死了很多次。 在她看来,再无聊的修行者也很少会看到一处悬崖就先下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我先前并非从此处下去,而是从下面上来的。” 容意苦笑了一下,“我想着是从此处翻山节省一些赶路时间,却是没有想到内里别有洞天。” 元燕皱结的眉头渐渐松开,这个解释在她看来可以接受,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林意跟着来到崖前,看着下方翻腾的云雾,他的感知深入其中,以往他的感知穿入这些云雾不会有任何特殊触感,然而此时他神识感知到大为提升,穿过这些缭绕的云雾时,却分明有一种自身穿过淡淡水雾般的奇异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真正接触了这些东西一般。 在那些白色云雾之中,他分明感觉到有一些冰冷的气息从山体里流淌出来,空气里的水气和那些冰冷的气息接触,便顿时化为细密的水滴。 “这断崖虽然不高,但下方全是乱石地,万一不小心跌落下去便非断几根骨头这么简单。我先下去,你们小心。”容意才交待了这两句,便顿时有些气馁。 既然对方连厉末笑都能击败,甚至连有些承天境的修行者都能对付,那岂会在这一片山崖上出事。 他身影一动,直接跳崖一般往下飘落,只是每隔数丈,他却是伸手在崖壁上一抓,瞬间将自己下落之势阻住,接着便再放手,周而复始,看上去十分轻松。 林意看了一眼元燕,看到元燕面色如常,他便明白这片断崖对元燕也并无难处。 “你先还是我先?”他看着元燕,轻声问道。 元燕想了想,轻声道:“一起。” 此时她的心境很奇怪,她说一起并非是计较安危的因素,而是想着,她和林意在一起的时间注定不会很久,每过一阵,她和林意在一起的时间便少一些。 “好。” 林意没有多想,他的做法足够狂野,直接双手握剑,双剑不断刺入山体之中,硬生生依靠臂力往下落去。 他甚至有些自得,觉得没有真元也很轻松。 若不是考虑男女有别,他甚至觉得就算背着元燕这样降下去也没有丝毫问题。 元燕却是和容意一样做法,她跟在林意身侧,转头看着林意,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想着的却是,你们南朝人不是常说我们是北蛮子,你这人明明生在建康,为什么做什么都喜欢像蛮子一样? “进来。” 下方云雾之中已经不见容意身影,但是他的声音却是从崖壁之中飘了出来,带着一些奇特的回响。 其实不用他出声,林意也已经感知到了那些阴冷气息的出口,只不过再往下降了不到十丈,他和元燕的眼前就看到了一条幽黑的山裂。 从上方悬崖上看不出来,但是近在眼前,这山裂却足以容纳两人并排进入。 噗的一声轻响,内里已经有火光燃起。 这是容意在内里点燃了火折子。 “天地之间真是无奇不有。” 当火光亮起,林意便有大开眼界之感。 山裂只不过往内里延伸十余丈,内里便是霍然开朗,山体被掏空了巨大一块一般。 内里寒气滚滚,一眼看去全部都是冰块,冰块色泽原本就不一,在火光的映射之下,竟然是有五光十色之感。 “这….” 再真正走到内里,林意更是眼睛瞪大。 这就像是巨大冰窖一样的山体洞窟的正中,有一口方圆数丈的泉水在翻滚不息,这泉水是乳白色,粗看上去就像是沸腾一般,但近看却发现,这泉水始终处于将冻未冻的状态,水面上不断结出乳白色的霜花,但是随着水流的流动,又渗入周围的山体。 元燕见多识广,对这倒是没有任何震惊之感。 眉山再往西北,原本就是党项境内。 党项境内到处都是高不可攀的雪山,雪山上冰川融水都是极冷,顺着地下水道甚至流淌至北魏东益州一带。 东益州境内山中也有一些如此奇观,便是因此形成。 此时这寒泉应该也属于此列。 “地方我已带到,能不能找出火壁虫,就要看你了。”容意双手一摊。他手中的火折子在寒气的吹拂下都是如风中的烛火一般随时看上去都有可能熄灭,但三人都是修行者,眼睛很快适应眼前的黑暗,这一点火光也是可有可无了。 “还说是做我近侍,分明是想让我做苦力。” 林意抽了抽鼻子,只是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他的面色却是迅速精彩起来。 他真的就嗅到了一丝独特的辛辣香味,这种香味十分奇特,初时觉得很不好闻,但多闻数下,却是又觉得十分好闻。 “真的有?” 元燕的声音轻轻的响起。 林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这种冰冷的寒气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颤的同时,也让他的神智似乎变得更加清明,他敏锐的感知到了那些香气的来源。 散发出这香气的地方,距离那处寒泉很近。 确切而言,就在寒潭边上不足一丈处的冰面之下。 “这火璧虫擅不擅水性?” 他想了想,似乎他看过的记载里没有火璧虫擅长水性的记载,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问了一句。 “应该不擅。”元燕看了一眼林意,只此一句,机敏的她便已经明白那火璧虫此刻必定就在寒潭附近,林意只是生怕它从水中遁走。 林意点了点头,他伸出手中的一柄剑,点了点他嗅到的那股异香所在的位置。 元燕和容意知道此时最该做的是什么,两人沉默的分散开来,分别绕到林意所点位置的两侧。 这火璧虫对于林意而言也是一大助力,他十分谨慎,甚至卸下了身上的背袋,脚步很轻的行向潭边。 他缓缓的呼吸着,静心去感知,配合着鼻孔之中嗅到的那种香气,他的感知竟似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他的脑海之中,甚至出现了火璧虫的具体形象。 他的心跳有些加速起来,在他的感知里,就在那冰面下方五尺余深的地方,就一共有五只火璧虫聚在一起。 随着他的走近,这五只火璧虫只是一动不动,却并不遁走。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误认 /p> 当林意的感知里清晰的出现这五只火璧虫所在时,他们之前所在的山崖上方,悄无声息的出现了那名斜挂着黄竹鞘长剑的修行者的身影。 这名修行者原本很像建康街巷之中寻常的教书先生,只是在这片山崖上停下脚步之后,他略微理了理发丝,然后从衣袖之中取了一枚金环将自己的发丝箍在脑后。 除此之外,他又戴上了一枚赤玉指环,指环的内里刻着一个小小的萧字。 只是这两件配饰,便迅速让他显得富贵逼人起来。 这名修行者的神态依旧平和,他有些不解的看着山崖下方,不知那名少年和另外两名同伴特意到这里又直接从崖上下去是要做什么。 但当他的感知深入云雾,也感到林意所感知的那些阴冷的气息之后,他便明白这山体内里别有玄虚。 一抹极淡的微笑出现在这名面容儒雅的修行者的嘴角,他心想着这名林家的少年运气倒真是不错,从林望北脱离出建康绝大多数人的视线中之后,这名少年应该在建康城里沉寂了许久,然而谁会想到他在进入南天院之后不久,便在这眉山里便能击败厉末笑这样的存在? 谁又能想到,便是在这种眉山之中,这名少年都能和两名同伴寻觅到一处这样的寒窟? 只是说来有些悲哀,再优秀的天才也只是天才,当成为真正可以搅动天下风云的巨头之前,也依旧只是他所追随着的那名大人那种人手中的棋子。 …… 林意右手中的剑锋在冰面上滑动。 他没有感知到此时山崖上这名青衫修行者的存在。 他右手的长剑在冰面上精准的划出了那几只火璧虫所在的位置,然后他想了想,便将这桩苦力活抛给了容意,“一共有五只,全部都在这处下方,深约五尺,此时装死一般,并未走动。” 容意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他和元燕忍不住互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其实尤其是元燕,在此之前见过不知多少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可怕存在,只是对于他们而言,林意这种修为能够如此清晰的感知,是根本不合道理的事情。 不合道理,便根本无法推测。 容意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多浪费时间,他深吸了一口气,也只是这深吸一口气的刹那,冰面上响起轻微的响声。 他手中握着一柄剑,而其余的八柄剑都轻轻斜斜的刺入了冰面之中。 这八柄剑形成了一个桶形,以林意划出的那点为中心。 “依旧在里面。” 林意轻声的说了一句,他感知出那些火璧虫在剑锋刺入冰面的一刹那有些微微的慌乱,但接下来却是更加沉寂不动。 “小心些。” 容意轻声说了一句。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体内的气息却瞬间紊乱起来,他手中长剑的周围,因为他体内真元急剧的流淌,甚至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 林意色变。 他的感知里,那些火璧虫动了起来,疯狂的顺着冰中已经存在的通道,往外逃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容意往上挥剑。 他就像是提起了一个沉重的水桶。 八柄剑一齐朝着上方提起。 八柄剑中涌出的力量,却是丝丝缕缕深入坚冰之中,连成了一张网。 咔嚓一声裂响之中,八柄剑连着一根柱形的冰晶脱离了地面,朝着林意的身前而来。 晶莹的冰柱内里,有五点微弱的红光。 噗的一声轻响,一点红光首先脱离了冰面,破冰而出,有些无助的落在寒冷的空气里。 林意根本没有多想,他只是用了最简单的方法,他放开了手中的一柄剑,伸手,直接将这只火璧虫抓在手中。 只是拇指大小的一只小虫,而且栖生在这种严寒地带,原本身上也不散发任何热力,然而当他抓住的刹那,这只火璧虫迅速发热,让他感到如同握住了一块烧红的铁块。 这种火璧虫的生死不会影响任何的药性,所以林意没有任何的犹豫,反而用力的握拳。 有轻微的爆裂声在这只火璧虫的身体内里响起,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只火璧虫身上的热力也随即消隐。 一只接着一只,其余四只火璧虫接连脱离了冰面,在空中落下。 容意手中的剑动了。 当感觉到他的出剑速度时,原本想要出手的林意和元燕便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啪啪啪啪四声轻微的脆响在一刹那响起。 容意手中这柄纤细的剑身像击打苍蝇一般,轻易的拍中四只还在空中落下的火璧虫,在下一刹那,剑影一动,这柄剑的剑身已经轻轻巧巧的将四只已经被震死的火璧虫平托在剑身上。 四只闪烁着红光的火璧虫,就像是四块平放在剑身上的宝石。 “好快的剑法。” 林意对容意彻底刮目相看,这种剑法的精妙,完全不是他所能比拟。 “好剑法,竟然是火璧虫。”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们的身后的山裂中,响起了感慨和惊讶的声音。 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当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时,他们看到一名青衫修行者身上犹带着缭绕的云雾,走了过来。 元燕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她薄薄的红唇禁抿成了一条线。 只是这轻慢的一句,便让她隐然产生了敌意。 林意用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火璧虫和容意剑上的四只火璧虫全部收入自己的贴身行囊之中,然后他无比警惕的看着这名在出声之前都甚至没有出现在他感知力的修行者,问道:“前辈你是?” “你不应该拒绝某些好意。” 这名青衫修行者看着他收起火璧虫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后微微仰起头,依旧带着一丝感慨般轻声说道:“按理而言,你也不应该出现在铁策军。” 这句话很容易让林意产生某种联想。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声音微冷道:“你是萧家的人?” 青衫修行者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一笑。 在林意看来,这便是强者的骄傲和默认。 即便是连元燕,都觉得是这样。 “你到底怎么回事,连萧家都惹?”元燕忍不住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踏剑 /p> “我哪里敢惹萧家。” 林意看了元燕一眼,自嘲道:“这只是一个富家女和贫贱子弟的悲伤故事。” 元燕瞬间听明白了他这玩笑话里的意思,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萧淑霏,你居然和萧淑霏也有这层关系?” 林意无奈,道:“什么叫做也有?” 元燕沉下脸,不再说话,心中却是想着,难道不是?你和陈宝菀都有些纠缠不清,现在又突然来个萧淑霏。现在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谁不知道南朝有两个公主一般的人物,一个是陈宝菀,另外一个便是萧淑霏。你可倒好,竟和这两人都有纠缠。 “倒是小瞧了你。” 不知为何,元燕心中忍不住愤愤的补了一句。 对于权贵这些事,容意要领悟得比她慢一些。 怔了数息的时间,容意才明白林意话语里包含的意思,他顿时皱了皱眉,看着那名青衫修行者,不平道:“莫欺少年穷!” 他这句替林意打抱不平的话语,却是让林意都有些涩然。 元燕都忍不住心中嗤笑出声。 穷就是穷,哪里有少年和老年,那些觉得你穷的人,谁管你将来的可能。 每年北魏的洛阳城里,那条翻着白沫的大河里,每一场大雨过后,说不定就会浮起几具抱着这样愤愤不平的想法而胆敢挑战权贵的贫苦少年的尸身。 她没有去过南朝的建康城,但想来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都是一样。 真正的权贵不相信不确定的将来,他们习惯把将来的可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若是像林意这种让他们觉得有威胁的少年,要么接受他们的安排,要么便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有趣。” 青衫修行者看着容意,他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来杀他的?” 元燕没有觉得好笑,她无比认真的看着这名青衫修行者,寒声问道。 青衫修行者觉得容意很有趣,他并不太清楚容意的出身,但是无论从口音还是从容意此时的质朴变现,都和建康城里的年轻修行者相差太远,此时看着元燕,他也觉得很有趣。 因为元燕只是一名少女,但此时认真的样子,却显得分外的老气横秋,甚至有着一种他不能理解的威严。 “除了这样的事情,还有什么值得我专门跑一趟?” 青衫修行者微笑的看着她,觉得在这些很有趣的年轻修行者之前,他也要尽可能的显得邪恶一些,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倒也有意外之喜,谁能想象在眉山这种地方,还能找到传说中的火璧虫?” 元燕双眉微挑,锋利如刃。 “只是因为两情相悦,就要将他杀死?”容意却是不可置信的叫了起来,“你们竟然敢如此做?” “你很可爱。”林意看着义愤填膺的他,忍不住也轻声评价了一句。 容意愣了愣。 他直觉自己似乎太不了解建康的世界,但他还是倔强的看着青衫修行者,道:“这样的道理,我不服。” “服不服都要打。” 林意的声音很干脆的响起,他满含着敌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名青衫修行者,“不管如何,你应该还未到神念境,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把握可以杀死我们三人?” 青衫修行者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林意。 从见到林意的第一眼开始,他心中对林意的评价就在不断的提高。 他不太明白林意为什么到此时还能如此镇定和自信。 “你很聪明,到此时还会用这样的话语来探听我的真正修为。”他轻声的感慨道,“只可惜你并非生在帝王家。” 听着他这句话,元燕在心中冷漠的说道,生在帝王家也未必是件幸运的事情。 林意还想开口,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感到脚下厚厚的冰层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 一股锋锐的气息带着地下森冷的寒气沁入他脚底,让他的脚底刺痛。 这是一道飞剑。 无论是他还是容意和元燕,都觉得这名青衫修行者接下来会出手,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原来对方已经出手。 一柄轻薄的飞剑已经悄然潜行在冰面之下,甚至在此时往上刺出时,才真正的出现在林意的感知里! 在林意此时的感知里,这道飞剑是一截剑片,薄得如同瓦上的白霜,然而切割坚冰往上飞来,却是如入无物,快到了极点。 林意的身上有天辟宝衣,然而脚底依旧是天辟宝衣无法覆盖的最薄弱处之一,此时按照任何修行者的直觉反应,必定便是跳开躲避来自脚底的这一剑。 林意也不例外。 他在感知到这柄飞剑的刹那,他的身体便下意识要往上掠起,然而在下一刹那,他却硬生生的止住了这种冲动。 他的感知清晰的提醒他,即便他掠起,也不可能跟得上这柄飞剑的速度。 他提起了脚,然而身体却没有往上跃起。 他脚下的冰面无比坚硬,但是当他的脚往上提起时,有雪白的冰雪从冰面上往上喷薄,这副画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不是踩在坚硬的冰面上,而像是踩在粘稠的水面上,脚在提起时,脚底粘起了很多水流。 只是这些冰雪却和他的力量无关,而是来自那柄飞剑。 一截银色发亮的轻薄剑片随着这些冰雪一齐从他脚底下方冲出,在元燕和容意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刹那,已经落在林意的这右脚脚底。 青衫修行者的面容平和,他此时甚至丝毫不甘心这一剑给林意带来的损伤,甚至不关心林意的生死。 他虽然完全听命于他追随的那名军师,然而在执行命令的过程之中,他依旧有一定的权限可以改变命令的内容,若是连这样的一剑就能直接杀死林意,那在他看来,林意就去死好了。 这样的一名年轻修行者,根本不值得军师费心。 对于他的世界而言,林意和眼前另外两名年轻修行者,也和被他们杀死的火璧虫没有什么差别。 有时候捏死这样的虫豸不需要理由,只是看是否有价值。 嗤的一声轻响。 飞剑刺穿了林意的靴底,在下一刹那,林意脚底的血肉感到了真正的刺痛。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林意的眼中充满无比狠厉的神色,他发出了一声厉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踩下! “噗!” 飞剑轻易的刺穿了他的足底,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林意的这一脚已经狠狠的踏在下方的冰面上。 鲜血在他脚面上往上飞起。 刺耳的碎裂声在他的脚上和脚下响起。 青衫修行者身体一震,他的眼中尽是震惊。 林意咬牙痛苦的嚎叫起来。 他尽可能的不去看脚上的伤势,生怕影响自己的决心。 他的脚再次提起,带着那柄依旧刺在他脚上,已经透出他脚面,但是被他这一击却几乎击溃附着的真元的飞剑,再次狠狠的跺在地上! (今天一更,明天三更)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置之死地(第一更) /p> 他的血肉汇聚着破碎的冰砾,带着他体内迸发的巨大力量,狠狠的冲击在这柄飞剑上。 难以想象的痛楚,甚至让他这一条腿上的所有筋肉都开始抽搐,只是此时他的感知反而更加的敏锐,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柄轻薄的飞剑的剑身和他脚掌骨骼的摩擦,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两根细骨在折断的同时,这柄飞剑上附着的力量被彻底冲散,轻薄的剑体也产生了折弯。 轰然的声音和他发出的厉声惨嚎在这个洞窟之中开始澎湃回荡,直到此时,容意才真正反应过来林意做了什么。 他看着林意血肉模糊的那只脚,看着依旧穿透在他脚掌上却似已经失去生命的那柄小剑,看着冰面上无数的裂纹和其中飞洒的鲜血,面色迅速苍白无比。 看着这种狠厉的战斗方式,他的心脏都有些不自觉的微微收紧,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厉末笑会败在林意的手中。 元燕的眉头深深的皱着,她没有去看林意,她的眼睛无比森冷也无比警惕的看着前方那名青衫修行者,只是光听着利刃刮擦骨骼的声音,她就知道林意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只是她不像容意这么心惊,只是对林意更加惺惺相惜和忌惮,因为设身处地,她觉得她也会采取同样的方法。 飞剑上真元的流转牵动着修行者身体内的真元,飞剑骤然被击溃,修行者经络之中平和流淌的真元瞬时紊乱,对于飞剑的主人而言,也能造成不小的损伤。 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身体震动着,他的双唇因为体内的痛苦感觉也紧紧的抿了起来。 只是在下一刻,他还是发出了声音。 他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林意,问道:“值得吗?” “你有病。”林意深深的呼吸着,这种冰冷的空气深入肺腑之间,似乎能够缓解那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同意。 他的声音微微的颤抖,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他整个身体也在不自觉的颤抖。 在他看来,对方是要来杀他,现在还问他用这种方式击溃对方的飞剑是不是值得,简直就是有病。 一个人心中总有一些最美好的事物,萧淑霏和他在齐天学院的一切,每一个他记忆里的画面,萧淑霏每一个回眸时的表情,都是他心中那些美好事物之中记忆最深刻的部分。 他本身其实是个性情很温和的人,然而想要将他心中最美好的这些东西抹去,却往往能够激起他最暴戾的情绪。 在“你有病”这三个字出口的刹那,他的手已经落在了那根狼牙棍上。 一阵呼啸的风声带起了轰然的回响。 他将这根狼牙棍用尽此时的全力砸了出去。 狼牙棍的目标并非这名青衫修行者本身,而是这名青衫修行者身后的山窟顶端。 眉山的山体之中多有山水渗透,这处山裂也不例外,这处冰窟上方的山水在滴落时便冻结,形成了无数巨大的冰棱。 这些冰棱已经不知存在和生长了多少年,在些微火光的映射下便蔚为壮观,但是呼啸而至的这根狼牙棍却是打破了这份固有的平静。 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响起。 接着便是更多冰晶爆裂的声音。 裂缝在冰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几乎所有的巨大冰棱不断的坠落。 整个洞窟不断的震荡起来。 一根根巨大的冰棱坠落在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身后,如同巨柱砸地,瞬间溅开无数冰块的刹那,一团团白色的冰雾也不断的汹涌而来。 青衫修行者的身影就像是在不断澎湃激荡的白色巨浪里。 更凛冽而来的寒意让容意苍白的面容变得更加雪白。 大团大团的冰块甚至将来时的路都暂时堵住。 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身体被身后的气劲和寒流吹得猎猎作响,有些不小的冰块溅落到他的身上,和他护体的真元相撞甚至发出噼啪的响声。 他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凝立着,眼中深处对林意的欣赏之意更浓一分。 危险的境地容易让人分神,他毫不怀疑,若是此时处于真正的冰川之上,林意也会毫不犹豫的引发雪崩,将他同样限于玉石俱焚的天灾之中。 便是边军之中那些久经杀阵的将领也未必有这样的悍勇,更何况对方只是一名初出建康的少年。 元燕转过头去看着容意。 她依旧有些可以拼命的手段,然而那些手段不可被林意等人轻见,她最担心的结果是即便拼命都杀不死这名青衫修行者,接着便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 “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拼命么?” 她看着容意说道,“如果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我们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真是倒霉。” 容意的脑海之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的确很不幸,竟然在这种地方还会遭遇这样的修行者,而且对方只是那一柄飞剑,就已经让他产生了无法匹敌之感。 只是此刻元燕的声音和林意的战法,却给了他指引。 “死就死吧!” 他抬起头来,看向青衫修行者头顶的上方,他手中握着的一柄剑发出了恐怖的震鸣声,另外的八柄剑却是一齐破空如电,瞬间射入上方的洞窟顶端。 青衫修行者眼中闪现惊讶的光芒,他感到了一些似乎似曾相识的气息。 就在下一刹那,随着容意的一声厉喝,他头顶上方的洞窟山石之中,发出了令人心悸的炸裂声。 无数石块如雨般瞬间崩飞下来。 这个洞窟的洞顶开始真正的崩塌。 一道惊鸿般的剑光出现在这些乱石里。 没有人可以看清这名青衫修行者的拔剑出剑动作。 当这道剑光出现的瞬间,暴雨般坠落的碎石都似乎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这道剑光破空而至,瞬间到了林意的身前。 林意的手中已经紧握着双剑,这一刹那,他双剑齐出,斩在这道剑光上。 轰的一声巨响。 林意感觉到一股无可抑御的巨大力量,顺着双剑传到自己的身上。 然后他的身体就不可控制的往后重重一挫,接着往后倒飞了出去!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投石机(第二更) /p> 元燕的眼睛眯了起来。 直至此时,她才看清这名青衫修行者的剑是一柄无锋的长剑。 这柄剑长约七尺,然而却没有开锋,甚至连剑尖都是平的,浑身漆黑,就像是一根铁尺。 然而这柄漆黑的剑身上,在震飞林意的一刹那,却是从剑身内里涌起丝丝金光,竟在剑身上结成龙形。 她看着这柄剑,依旧没有出手。 因为对方一剑震飞林意,便直接收剑,整个人已经往后斜斜飘飞出十余丈,根本未留给她和容意乘隙出手的机会。 真龙剑,翔燕式。 这些都的确是唯有萧家那种皇族,才能拥有的武器和剑式。 既然此时不可能对这名青衫修行者造成威胁,她的注意力便全部集中在了身后的林意身上。 听着身后的响动,感知着林意的一切动作,她转头再向容意说了一句,“别忘记你承诺要做林意的什么。” “要做林意的什么?” 容意此时的身体已经僵硬到了极点。 对方这一剑的速度和力量完全超出了他反应的极限,极度的惊惧甚至让他的身体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然而当元燕镇定和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命令味道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他下意识的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一开始追随林意,便是说要做林意的近侍。 林意已然站起身来。 他双手手腕剧痛,险些握不住手中长剑,方才的重重坠地也让他震得口鼻之中全是血腥气,只是他丝毫不做多想,心神极为坚毅,下一个动作便是提脚,放开一柄剑,将那柄刺入他脚中的飞剑硬生生拔出,然后直接将这柄已经折弯损毁的飞剑丢入身侧寒潭之中。 在无比纷杂的声音之中,身影刚刚落定的青衫修行者听着自己飞剑落水的声音,感知着这柄和自己相伴多年的飞剑就此随着暗流消失,从此和自己再无联系,他的心中也生出独特的感受。 他忍不住思索,他要以如何的方式收场,如何面对这样悍勇的林意假装战败。 他直觉自己会付出比一开始预想得要多的代价。飞剑离开自己脚掌的血肉,林意觉得自己那只脚已经彻底麻木了,即便腿上有着力气,但是这只脚甚至难以支撑他身体的站立。 只是无论是这柄飞剑的真元力量,还是方才那一剑对撞时传入身体的力量,都清晰的提醒着他,对方也的确只是承天境的修行者。 既是承天境,在他看来就有战胜的可能。 他开始奔跑。 一瘸一拐的开始奔跑,速度竟似比之前双足完好时还要快上数分! 元燕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但是她的感知却一直集中在林意的身上,在她看来,此时对手的唯一破绽,就是根本不将她和容意放在眼中。 “林意!” 一声厉叱在她此时薄薄的双唇中极有爆炸力的喷薄而出,甚至压过了此时山石崩塌的声音,除了这声厉叱之外,她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斜跨一步,正挡在了林意冲击的线路上,然后她弯下了腰,俯下身体。 这是一种难言的默契。 林意感知到了她体内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生成,正在等着自己。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一步向前,踏在了元燕的背上。 元燕的面容寒冷到了极点,她体内隐匿着的真元力量尽数爆发。 她弹了起来。 林意的身体从她的身体上方飞了出去,就像是一块被投石车投出的石头一样,朝着那名青衫修行者砸了过去。 容意的眼睛里全部都是林意腾空飞起的残影,他此时彻底反应了过来元燕所说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他投出了手中的剑。 剑柄脱离了他的手,但是有一道肉眼可见的黄色光华连接着他的手和这柄剑。 黄光之中有丝丝缕缕的鲜血。 这一瞬间超过极限的真元迸发,让他这条手臂的肌肤上都出现了许多道可怖的伤痕,鲜血如涓涓细流,顺着他真元流淌的方位飘洒在空中。 他的其余八柄剑本身已经坠于一地的乱石和冰雪之中,已经沉寂如同死物,然而当他这一剑投出的刹那,那八柄剑也瞬间发光,丝丝缕缕细小而强劲的剑气,从剑身上激射出来。 青衫修行者在迎面而来的气浪中也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凌空飞来的林意,手中握着的真龙剑微微震荡,然而令他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林意之前,陡然出现了一片明亮的剑光! 这一片剑光比林意来得更快,首先落向他面目之间。 青衫修行者挥剑。 一道绝快的剑光亮起,将袭来的剑光击散。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如飞燕般往一侧飞掠出去。 元燕在此时抬起了头。 一声凄厉的破空声随着她的目光,追向青衫修行者。 青衫修行者目光微微一凛,再次挥剑。 铮的一声震响,袭来的飞针被他一剑磕飞。 咚! 林意落地。 他没有能够追上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身影。 他的脚上传来更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背上都甚至自然沁出一层冷汗。 但他没有气馁,也没有丝毫犹豫。 他见过元燕奇特的控飞针手段,知道元燕一定再给自己制造一些机会。 他将双手中紧握的剑全部朝着感知中青衫修行者的去向投掷了过去。 双剑之后是红龙银鲨手镯。 当红龙银鲨手镯呼啸着飞出时,上方有一块山石也正巧落下砸在了林意的头上。 很疼。 有鲜血从林意的额头上落下。 林意接住了这块山石,也朝着青衫修行者砸了过去。 接着他就像是建康城里小孩子打闹扔石头一般,用最快的速度,不断将手边能够够得到的一切事物,不断的朝着青衫修行者砸去。 容意的身影破风而至。 他到了林意的身边。 他就像是一名真正的近侍一样凝立在林意身侧,左手握着一柄刚刚捡起的剑。 此时他的眼睛里再次充满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没有想到修行者之间有这种战法…然而全力投掷的林意,真的很可怕,就像是一台人形投石机,或者说,比真正的投石机还要可怕许多倍。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意外(第三更) /p> 一道道流焰在青衫修行者身周穿过。 这些都是林意投出的石块或者冰块穿过寒雾时带起的气流。 当这些流焰清晰的出现在容意的视线里时,那些流焰正对的山壁上已经响起爆鸣。 就连青衫修行者的眼中都第一次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情绪。 投石块,这在修行者的世界真是比小孩子过家家还要玩闹的东西,他也从未想到一名修行者只是投石块,就真正的让他感到威胁。 这些石块之中蕴含的力量很大,然而最为关键的是,林意的投掷很快,发力很快,而且这些石块锁定他的身影很准。 他甚至可以肯定,林意投掷这些石块的发力速度,甚至比他都要快。 在连续的爆鸣声不断在周身炸响的同时,他已经感知出了真正的原因。 林意依靠的,纯粹是肉身的力量! 寻常修行者要想投出这样的力量,必须依靠真元。 真元贯注于指掌之间,配合手臂投掷的动作发力,每一次真元冲击,就如同潮汐涌动在这投掷之人的手臂之中。 真元和身体的动作配合,方能完成这样的一次投掷。 这种配合需要时间,真元的调动,也需要时间。 然而林意根本不需真元,他只是纯粹的投掷,身体便自然发力! 他的肉身,怎么可能有如此可怖的,甚至隐然已经凌驾于如意境的力量? 然而此时最令他震惊的是林意的感知。 他已经隐然感知到林意的感知甚至不输给他,正是因为林意的感知分外的惊人,所以他才能够如此精准的捕捉他的每一个身位! 元燕沉默不语。 她认定林意是南方三圣之一的何修行的最后真传弟子,林意肉身力量和感知的一些异常,她自然归结于何修行的功法。 到现在为止,她知道自己依旧是这名青衫修行者的最大破绽。 因为就算她施展了飞针,对方都依旧并未放多少注意力在她身上。 她的手指微动,手中又捏了一根飞针,然而却是静待时机,没有发出。 林意不断的连投,就连容意都从最初的不可置信之中回过神来,他不断的在心中提醒自己,这真的不是玩闹。 他的剑动了起来。 他的剑也很快,剑法也很精巧。 落在他和林意身周的那些碎石被他用剑轻巧的挑在林意身前,顺着林意的动作,林意的手中若是空了,前方便往往无中生有般,正好出现落石。 林意顿时觉得顺畅起来。 他双手不断的连抛,身体前方的空气里一阵急剧的嗤嗤声响。 青衫修行者眉头微挑,他心中的轻敌之意尽去。 虽然还不知林意为何会拥有如此诡异的肉身力量,但是这两名少年如此配合之下,即便是他都已经不可能纯粹靠浮光掠影般的飞掠来躲避。 他停了下来。 当当当当…. 一连串的震响声在他的身前响起。 那些袭向他的石块和坚冰被他的剑光全部击飞,震碎。 看着这名青衫修行者停下时的动作,林意知道他接下来必定要改变战法,又将近身来战。 但此时看着对方剑上爆开的石尘和冰屑,他关心的却不是此点,他骤然想到了一直安静躺在他随身行囊角落的某件物事。 若是在之前对方纯粹闪避,那件东西当然也是无用,然而现在对方显然已经改变战法,这件东西便应该有用。 林意心念动间,知道以对方的速度,接下来欺近自己身边也只不过顷刻之间。 他再次发出一声爆喝,双手的动作竟是再次加快,在疯狂连投十数块碎石的刹那,他的右手探入随身行囊,已经将他置于一角的那片淡青色陨晶捏在指尖。 这片淡青色陨晶只有指甲般大小,是那日他在南天院库房所得。 虽然只是这细小一块,但重量却是惊人,而且他当日就试过,这陨晶极为坚硬,刺划山石如同铁器入泥一般轻松。 “卫清涟!” 在这片陨晶入手的刹那,他大叫了一声。 元燕眉头一蹙。 这虽然是她假冒的名字,但是她的反应没有任何的迟滞,对于她而言,她等待的机会还没有到,只是她和林意此时已经有种莫名的默契,此时知道林意是召唤她出手。 她选择相信林意。 她手指中紧捏的飞针飞了出去。 一声凄厉的啸鸣连着一声轻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青衫修行者精准无误的挡住了这根直来直去的飞针。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到了莫名的危险。 前方又有一道急剧的啸鸣。 这声音来自林意的身前。 他不知林意丢出了什么,但这件东西显然不大,而且沉重。 几乎与此同时,他感到身体的后方也骤然出现了一道异样的风声! 他毕竟非一般的修行者,在这刹那之间,他感知到了那是一枚不知如何会来的飞针,并且精准的感知到了那根飞针会比林意投来之物慢上一线。 他挥剑,转身,一气呵成。 在他的想象之中,他凭借这样的一剑,将会先击飞林意投来之物,接着磕飞那根飞针。 当! 他的剑上发出震响。 他的人已经转身,然而他的剑却是一轻。 一种不可置信的震骇情绪瞬间充斥他的身体。 他的剑…竟然断了。 噗! 他的一截剑身和林意投来之物在他身侧旋转飞出,后方袭来的飞针却是就此落在了他的身上,深深的刺入他的右肋。 青衫修行者一声闷哼。 在这时他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不再冲向林意,而是乘着此时冲出这冰窟。 这种事情虽然出乎他的预料,然而已经是他所预料不到的完美结果。 然而令他再次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脚步才动,身体刚刚飞掠起来的刹那,一股阴暗而可怖的气息,已经从他的伤口之中迅速扩散,沁入他的内腑。 他的呼吸顿时顿住。 这是毒。 一种异常可怖…甚至连他的真元力量都似乎无法控制的毒素! 嗤! 他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朝着伤口冲去,那根飞针被强大的气劲直接逼出体外,真元推动着气血,以惊人的速度从伤口中喷出。 他想要将所有染毒的毒血全部冲伤口中逼出。 然而此时从他伤口之中如雾般喷涌出来的鲜血,全部都是黑色。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情(第一更) /p> 毫无用处。 阴暗可怖的气息依旧在血肉之中蔓延,最令人心悸的是,这种毒素甚至迅速让他的真元衰竭。 更加准确而言,是将他的真元,也变成对他不利的毒素。 青衫修行者的脑海里充满荒谬而不可思议的情绪,这世间只有三种毒药能够彻底瓦解承天境修行者的真元,只是那三种毒药全部存在于北魏的某个人手中。 在下一刹那,他终于明白那名看似最为无害的少女绝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她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这样的人,隐匿在这两名南朝少年身边所为何事? 他心中一片冰冷。 他想要出声提醒林意,然而他此时已经无法发不出声音。 不只是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睛也迅速失明。 他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事物,然而他的感知却牢牢的锁定了元燕的身体所在。 一声裂帛般的撕裂声自他的身体内发出。 他身上的青衫迅速膨胀,黑色的鲜血从青衫内里往外炸开,他体内残存的力量在此刻被他尽数压榨出来,依旧形成了一股恐怖无匹的力量。 一道瑰丽的剑光逼退了所有的寒雾,击碎了坠落的冰雪和石块,带着他决死的气息,落向元燕的身体。 元燕的面色急剧发白。 这道剑光甚至超出了她感知的极限,感知都无法捕捉,便意味着真正的死亡来临,意味着她绝对不可能挡得住这样的一剑。 容意也感知不清楚这一道剑光,然而场间却有人能够清晰的感知。 当青衫修行者斩出这一道剑光的刹那,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剑的去处,也直觉元燕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一剑。 他就在元燕的身前,就在元燕和这一道剑光之间。 砰的一声闷响! 元燕已经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不管何种心情,她已经准备迎接死亡。 然而撞在她身上的,却并非是剑光,而是林意的后背。 林意挡在了她的身前。 剑光落在林意的胸前,剑光里蕴含的可怕力道,将林意往后击飞,狠狠的撞在她的身上。 噗!一口鲜血从林意的口中喷出。 林意前所未有的感到虚弱。 他听到了自己胸口发出的一些细微骨裂声,他带着一种敬畏看着那名手中握着断剑的青衫修行者,他难以想象,对方隔空的一道剑光,竟然依旧能够迸发出这样可怖的力量。 元燕的双脚在地上滑行。 她的双手下意识的环抱住了林意。 不知为何,这一刹那她突然很害怕林意就此死去。 然而此时心情最为复杂和难言的,却是那名真正迎接死亡的青衫修行者。 他的生命已经只剩最后数息时光。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只想假装要杀林意,结果反而被杀死在这里。 他最后想要提醒林意这名少女的真正身份却做不到,就连最后斩杀这名少女的一剑,都反而被林意挡住。 他最后想到的,是他追随着的军师的心情。 若是军师知道了他的死讯,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简直是…” 他忍不住想摇摇头,然而这最终的动作,却是让他的身体轰然砸地。 林意松了一口气。 元燕只觉得她双手抱着的这个身体骤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顺着林意身体下挫之势,将林意的身体慢慢放下。 林意颓然的坐倒在地,靠在元燕身上。 此时无论是他还是元燕都并未响起任何有关男女有别的事情,弥漫他和元燕心间的,全部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即便这名青衫修行者已经死去,然而林意看着这名青衫修行者的眼神里还是充满了敬畏。 他可以肯定,若是再给这名青衫修行者一次机会,他们一定无法再次战胜这名青衫修行者。 容意也坐了下来。 他也慢慢无力的跌坐在地,一身的冷汗。 这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战斗,也是他最无力决定最后结果的一次战斗。 看着林意颓然而凄惨的模样,他感到自责和羞愧。 他是林意的近侍,然而这一战之中他却根本未尽到近侍的职责。 林意受伤如此之重,他却是完好无损。…… 林意轻轻的咳嗽着,他咳出了些血沫,感觉呼吸还是有些不畅,胸口的骨骼应该是断了一些,但是应该没有大碍。 只是这脚…还能长好么? 不要真的就此瘸了。 他有些担心的看向自己的脚。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有勇气去看自己脚的伤势。 一片血肉模糊,破碎的血肉间,甚至可以看到断骨的白茬。 真的是惨不忍睹,不像脚的模样。 元燕挪了挪身子,她看着林意的那只脚,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真的伤的很重,只是以她的手段,应该能够治好。 她见过许多更可怕的伤势,但却没有一次让她如此揪心。 “不要动,痛也不要动,不然你的脚真的有可能废掉。”她看着林意,认真的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能治好,不会瘸?” 元燕点了点头,“应该能,不会瘸。” 林意顿时来了精神,不去看伤口,用力的点头,“那打死我也不动。” “居然此时还能嘴贫。” 元燕看着林意那只脚,心中又骂了声南朝小贼,然后伸手出去,很自然的取了林意的随身行囊,将内里的药物取了出来。 看着她和林意之间的对话和这些动作,想到之前战斗之中那种可怕的默契,不知为何,容意的心中生出些许羡慕。 在林意和元燕自身看来,两人自然不是那种心心相映两情相悦的情侣,然而落在容意的眼中,却是截然不同。 在从整个南朝最边缘的州郡离开,来到眉山的途中,他也自然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一名少女,无论在阳光明媚的日子,还是在暴雨如注的时候,都能和他结伴而行。 但最为关键的是,能够生死与共。 元燕开始清理林意的伤口。 她将林意的鞋切开,将血肉之中那些不属于林意身体的部分细致的剔去。 “这男人的脚…还真是有点臭。” 她忍不住这样想着。 (这章开始就上架了,纵横老无哥,人狠话不多,上架后尽量多更,大家多支持一波。)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可疑(第二更) /p> 时间缓缓的流逝,她神情极为宁静专注的处理着林意的伤口,连睫毛都难得跳动。 洞窟里有些冷。 容意轻声问了句若是此时去搬动那些堵住出路的石块和坚冰会不会对她有所影响,得到的答案是一句简单的不会。 看着她处理伤口那熟练而老辣的手法,这名来自罗州石龙郡的天才少年更是对她心中生出极大的敬重,对这个依旧陌生的世界,他也生出极大的畏惧。 一名来自巴东郡的女学生,便能那样施展飞针将对手毒杀,而且在整个战阵之中她体现出来的冷静和指挥能力,是更让他敬佩的部分。 那整个南朝,到底隐匿着多少这样未知但可怕的同辈修行者? 挑战厉末笑便能成为建康第一天才的想法,显得说不出的浅薄和可笑。 …… 当容意清理出一个足以让他们出去的通道,当外界的暖意涌入这个冰冷的山窟时,元燕慢慢的抬起了身子。 她对自己处理完成的伤口很满意。 她心想这恐怕是自己学成以来,处理得最完美的伤口。 林意身上所带的药物足够有效,只要在骨骼生长的这段时间内不再遭受严重的损伤,恐怕连伤疤都不会有多大。 “好了?” 治伤的过程有些无聊,而且林意太过疲惫,所以元燕担心的他因为疼痛而乱动的情况并未出现,反而他都有些昏昏欲睡,此时看着元燕停手,他才从这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元燕点了点头,“好了。” 看着她自信且满意的样子,林意心知自己的伤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会瘸?” “这么担心会瘸,生怕见你的心上人萧淑霏时难看?”不知为何,看着他有皮赖的模样,元燕就忍不住有些生气,“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帮你治伤你反而差点睡着。” “那是你手段高明。”林意笑了笑,然后真的很佩服,“你真的很厉害。” 元燕不再言语,她看着容意清出的那条通道,感受着外来的暖意,却有些微微的自嘲。 人自身也真是奇怪的动物,在外春暖花开时,进入这样的洞窟只觉得极为寒冷,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暖意,然而在这样冰冷的洞窟呆久了,外面任何的一丝气流,却似乎都能让人感到很温暖。 她在心中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和这个南朝小贼之间,便是这样的关系,只是因为自己平时身处无比森寒的北魏皇宫里。 她站了起来,走向那名青衫修行者的尸身。 容意已经将属于她和林意的所有东西收集回来,只是因为毒素太过可怖,她的两枚飞针和这名青衫修行者的尸身,容意却是根本不敢触碰。 青衫修行者的尸身上已经覆盖着白霜,知晓这种毒药药性的元燕并不紧张,她没有去管那枝飞针,只是将这名青衫修行者的随身之物检查了一遍。 这名青衫修行者的随身之物极为简单,甚至让林意等人根本连猜都不可能猜到。 除了他此时手中的断剑和身上的衣饰之外,他连随身行囊都没有带一个,只是在衣袖里有一个布包,而布包里放着的,竟是数块精致的糕点。 元燕在北魏原本就以谨慎和细微著称,这名青衫修行者所带的赤玉指环内里的萧字自然不可能逃过她的眼睛。 这应该是对方身份的佐证,然而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刻意,接着心中便生出诸多疑点。 “怎么?” 林意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异样,忍不住出声问道。 “很可疑。” 只是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元燕便做出了决定,在她看来,她是北魏长公主,自然存在欺骗这名南朝小贼的理由,然而在这眉山里,这南朝小贼是她的朋友,她却不容许那些南朝人将这个南朝小贼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人行事似乎极为谨慎,连随身行囊都不带,然而所用的兵刃和这指环,却太过招摇,显得刻意。” 元燕将赤玉指环和那数块糕点全部丢给林意,“这几块糕点不像是普通山村野店所作,这人应是眉山外大城而来,但这随身糕点十分新鲜,看来进入眉山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一两日。我只知那些大人物要杀人,并无太多耐心,若是你在拒绝他们的条件,投身入铁策军时,便已经注定踏入死局,那他们那时就应该直接派此人过来杀你。” “即便是对于萧家,这样的修行者调用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元燕看了一眼那名青衫修行者的尸身,微讽道:“他们怎么知道你带着铁策军入眉山之后能不能好好的活着,难道他们这个时候派这名修行者过来,不怕让他白赶一趟?如果说是他正巧有事在此时进眉山,只是顺便,但谁知道你去了哪里,哪里来的顺便?”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 他出身将门,他知道所有的将领都不喜欢“可能”,若是让他所认识的那些将领来安排,最好的刺杀时机应该也是在他和铁策军接头时,而不可能等到现在。 这名青衫修行者的兵刃和这个赤玉指环有些招摇,自然可以理解为这名青衫修行者太过自信,自认可以很快杀死他们,然后迅速离开而不被任何人偶然撞见。 只是看刚才这名青衫修行者的出手,却是饶有兴致的试探居多,他也并不急着将他们杀死。 如此想来,此事便真是诸多可疑。 “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 林意点了点头,他仔细的看着那名青衫修行者的面容,将特征全部记住。 他向来喜欢最简单省力的方式,不管这人是不是萧家派来的修行者,他都会采用一种同样的方法。 他会设法写信告知萧淑霏。 他相信萧淑霏自然会去查。 他简单而磊落,所以容易被元燕看穿,容易心生默契。 此时他虽然只说这一句话,元燕看着他的眼睛,便已经明白了他想要处置的方法。 这的确很有效。 只是她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喜。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黑竹笠,青竹杖(第一更) /p> 她不再多言,走过去提起那名青衫修行者的尸身,然后丢入到一侧的寒潭之中。 她一向不喜欢浪费时间,也不喜欢因为一些小事困扰自己。 至于一时的心情,那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谁也不会因为不喜欢和难过,就会真的死掉。 看着她如此干净利落的处理敌人尸身的样子,比林意更加简单,没有见过多少外面世界阴暗面的容意的面色又是一阵发白。 “建康城里的那些大人物,真的如此肆无忌惮?”他忍不住问道。 “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肆无忌惮。” 看着在冰冷粘稠的泉水之中翻腾数次之后终于消失在暗流之中的青衫修行者的尸身,林意将狼牙棍当成拐杖站了起来。 容意沉默不语,他在离开罗州时首先想着的便是出名,然而出名也只是想获得某些大人物的器重,能够更好的为国效力。 在他看来,每一名修行者的价值都是数百名寻常军士都无法替代,每一名修行者自然都是王朝的宝贵财富,怎能成为某些权贵的私器? 然而还未出眉山,眼前所见的这些事情,已经让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产生了怀疑。 “你的运气还算不错。” 元燕看了容意一眼,然后看着林意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两人之间自有默契,林意知道她说的并非是他的伤势,而是能够得到容意这样一名近侍。 “你的战法太不像寻常意义的近侍。” 元燕看着心情有些沉重的容意,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近侍叫做影侍?” 容意和林意两人都并未觉得这个词新鲜。 事实上绝大多数权贵的身边都有这样的人存在。 这种侍卫就像是影子,寻常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然而越是被忽视,在某些关键时刻便越是能够改变战局。 “你让我做林意的影侍?” 容意的声音微显干涩,若是真按照元燕的提议,他便首先要面对一件事情,今后永不抛头露面,这便意味着他很难再拥有想要的声名。“需要吗?”林意忍不住笑了笑,自己现在只是铁策军一个低阶小将,又不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元燕看了林意一眼,懒得回话。 在林意自己看来是不必要,然而在元燕看来,既是南天三圣之一的何修行的真传弟子,这同一辈的年轻修行者之中,还有什么人能比林意重要? 当然最好你这南朝小贼不要,省得将来万一你成了气候心烦。 她抬起头来,在心中冷笑着想着。 “所以哪怕回到铁策军,我也是先隐匿起来,并不正式加入铁策军?”容意沉默了会儿,出声说道。 林意微微一怔。 元燕点了点头。 “好。”容意也点了点头。 林意微微蹙眉,认真道:“真不一定要如此。” “先前我出罗州时,考虑的一直是出名的问题,只是现在,要考虑的恐怕是如何先活下来的问题。”容意苦笑了一下,道:“我有些无法想象,若真是萧家这样的存在要让你死,你怎么活下来。” “我也觉得难。” 林意自己反而忍不住笑了笑,“但好像我所见的每个人,都没有活得轻松的。” 元燕彻底沉默下来。 她低埋着脑袋想,为什么这个南朝小贼说的话,总是这么容易击中人心呢? 若是这人在北魏多好? 可是若是在北魏,真正知晓了她的身份,她和他之间还能如此? 人世间皆是难。 “分赃分赃。”林意的清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卫清涟,五只火璧虫,你说怎么分?” 这个南朝小贼,真不知难是何物,永远都这番光明吗? 元燕心肠冷硬了些,觉得不能让他占便宜,便冷冷的说道,“自然是切成三份平分。” …… 眉山之中的灵药不可能无穷无尽,眉山这片战场是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有史以来投入修行者最多的战场,只是无论是南梁还是北魏,从一开始的设计其实都不在灵药本身。 元燕意在陈宝菀,而南朝意在元燕。 当元燕开始她的逃亡时,北魏最强悍的一批修行者也失去了统领而开始隐匿逃亡,事实上眉山这一战已经难分胜负的接近尾声。 然而对于有些大人物而言,他们却从不在意元燕或者南天院的谋划是否能够成功。 甚至在有些人眼中,元燕这种已经在绝大多数北魏人心中已经是可怕存在的人,也只不过是小孩子而已。 一名身穿着黑布衫的中年男子在眉山的山林中行走。 他来自北魏,身上的黑布衫看似普通,然而细看之间,寻常的粗布上,却用同样的黑线绣着异常精致的繁花。 这种毫无必要却往往能够增加神秘感和仪式感。 他的面目有一半被一顶黑色的竹笠遮掩,露在竹笠阴影之外口鼻线条显得无比坚毅,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力量感。 这种竹笠是南朝苦行僧竹笠的式样,只是竹笠的面上,也用某种丝线细细的绣着繁花。 他的手中拄着一根青竹杖,是北魏名山青山上的青玉竹。 他在眉山之中走得十分悠闲,如同在洛阳的花街中行走。 他感知的去处,是数里外的一片山坡。 此时这片山坡上青草如锦,青草中间杂开着黄色的野菊。 山坡上停着一只苍鹰,是罕见的异种,比起寻常的苍鹰要大出数倍。 这只苍鹰的一侧不远处,有一名面目俊俏的南朝少年,正在端详着一块石碑。 这块石碑应该是存在这荒山山坡之中很长的时间了,石碑面上全是干枯的青苔剥落的痕迹,石碑上也有一些看不清的字,已经残破不全,但是此时这名南朝少年看着这块石碑上的字,眉梢却是不停的颤动。 他只觉得这块石碑上的残损字迹里,别有一番锋锐的味道。 身穿黑布衫的男子穿过山林,走到这片山坡上,他安静的看着这名南朝少年,就连少年身侧的那头苍鹰都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很巧,这块碑我当年也见过。”直到这名黑衫男子发出声音。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魔宗(第二更) /p> 南朝少年看着那块石碑,眼睛里的神情原本已经渐渐迷醉,但在这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他略显稚嫩的眉眼间骤然生出煞意。 他的感知朝着那人探去,接着缓缓转身。 然而他的感知落处却是什么都没有。 他明明都已经听见这人的声音,知道那人的方位,然而那人却就是如同不存在于这天地之中一样,似乎不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只是他眼睛的所见,提醒他这人无比的真实且危险。 看着这名黑衫男子身上黑衫和头顶竹笠上布满的繁花,这名南朝少年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他微红的双唇紧紧的抿了起来,瞬间变成一线,失去血色。 他想到了一个传说中的,按理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尤其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的北魏修行者。 “你猜出了我是谁?” 黑衫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他的声音很温和,很有磁性,然而即便是微笑,他的唇角线条也如同岩石般棱角分明。 不知为何,就连这名南朝少年都很想看到他整个面目。 这名南朝少年都直觉,这名黑衫中年男子不管五官长得到底如何,一定极有魅力。 “你便是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他看着这名黑衫中年男子,慢慢的说道。 “何以确定?” 黑衫中年男子又是微微一笑。 这名南朝少年皱了皱眉头。 何以确定? 能够确定的条件很多,例如传说中那名魔宗大人所修的真元功法独特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让修行者的感知里空无一物,例如传说中魔宗大人始终不以真面目见人,而且喜欢穿着满是繁花的黑布衣…只是似乎让他瞬间直觉断定的,还是这名修行者的气质本身。 这名修行者便是有一种神奇的魔性,让他自然觉得,若这人都不是那传说中的魔宗大人,便不可能再有别人是魔宗。 “因为直觉。”他沉默了片刻,说道。 “王平央,你不愧是南天院最出色的的学生。”黑衫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同时说道。 王平央抬起了头,他看着对方,他自然不会问对方怎么知晓他是王平央的幼稚问题,而是直接问道,“你想做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太功利,难道年轻人的世界也是一样?” 魔宗笑了笑,玩味道:“天监三年的厉末笑,天监四年的倪云珊,天监五年的王平央…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说你是南天院最出色的学生?” “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物如此出现在我的面前,当然不是纯粹的想杀死我这么简单。”王平央心情平静了一些,他的嘴唇有了些血色,“你的手下,多的是世间罕见的强者。” “两者其实是同一个问题。” 魔宗收敛了笑意,认真起来的他更有一种令人感到心凛的气势,“我要挑选一个人,或者说杀一个人,但这个人必定是我觉得最优秀的年轻人。” 王平央沉默着。 自从魔宗到来后,就连他那只苍鹰都不敢挪动分毫,此时这一片山坡上的空气都如同被禁锢,分外的死寂。 “你可以先听听我的判断。” 魔宗先前在眉山之中的行走也不着急,现在和王平央的这番谈话他也依旧不着急,他看着这名隐约猜到些什么的南朝少年,说道:“在我看来,倪云珊并不输于你,但她毕竟是女子,按照历朝历代的所有修行者来看,女子在修行一途中往往比男子更吃亏,并非是因为男尊女卑的思想,而是因为她们有朝一日在动情之后,往往比男修更加奋不顾身,更加失去理智的判断。” “或者可以说,男子往往比女子更容易薄情寡义。”魔宗的嘴角露出些淡淡的嘲弄神色,接着说道:“至于厉末笑,他太过骄傲,而且总喜欢在一些并无多少用的手段上面浪费时间,至于武技,那是修到神念之上之后便泯然大众的东西。在这上面骄傲,根本毫无道理。” 王平央听着这些话语,心中并没有任何的惊喜,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魔宗又微微一笑。 忽然他和王平央之间出现了一道风。 王平央明白对方似要出手,然而他连什么动作都来不及做,就连他身体里的真元才刚刚下意识剧烈流淌起来,便被一股磅礴的力量直接镇压了下去。 那根青竹杖直接到了他的额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 一股磅礴的真元,直接逼退了他体内与之抗衡的真元,然后如奔腾的河流瞬间冲入他的经脉。 这一瞬间王平央觉得自己无比临近死亡。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下一刹那就会爆裂开来。 然而令他浑身战栗的却是没有,那股磅礴的真元在他的体内冲击,却是和他体内的真元相融,甚至有些经络和窍位在这真元的融合之中,壮大了数分。 他呼吸已然停顿。 他看着那根收回的青竹杖,看着依旧站立在原地的魔宗,如同看着真正的神魔。 他的修为在提升。 这完全不合修行界的道理。 任何人的真元都是融合了自己体内独有元气的本命物,真元和真元之间只有可能互相排斥,不可能相融。 “王朝有南北,修行没有南北。”魔宗平静的说道:“千年之中,南北王朝已经变幻了多少代,生于南朝就要为南朝尽忠,就要随着南朝的消亡而消亡,便是极其愚蠢。” “我要收你为弟子,你得我功法,便会明白我这些年领悟的功法和世间那些平庸的手段有何等的不同,便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说南朝终将灭亡。” 他缓缓的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自身所戴的黑竹笠落向了王平央身后不远处的那块石碑。 一种无形的力量被他的念力所牵引,石碑上石粉噗噗洒落,出现了新的字迹。 王平央的身体僵硬无比,他确定对方只是一个动念自己便会被杀死,他确定这名传说中的魔宗,已经足以和当年的南天三圣并立。 “再见。” 只是对方却只是接着对他说了这样一句,便点了点头,然后缓步离开。 境界太过悬殊而产生的压力无法言语,王平央自认不是胆怯之人,然而此时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此人的背影,他浑身冷汗淋漓,缓缓转身过去看那碑上的字迹,当一遍看完,他心中震撼至大脑一片空白。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感伤 /p> 碑文上的字迹银钩铁画,每一个字都堪比建康城里那些书法大家的手笔,每一条刻痕里,又带着那种神惑之上的独特精神念力,甚至让他看起来时犹如身处风雨飘摇的大江大河的一叶孤舟之中。 然而让他最为震撼的并非是传说中这名魔宗大人的修行境界,而是文字表述的内容本身。 这是一门真元修行的功法。 然而和过往无数年的修行者世界留下的所有功法都截然不同,有本质的差别。 哪怕是已经走大俱罗之路的林意此时若是看到这样的一门功法,也会震撼至无言。 因为这又是一条新的道路,而且修的并非肉身,依旧是真元。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这片山坡上的那只苍鹰终于忍不住扇动了一下翅膀。 压抑着它的那种恐怖气息已经消散,它现在不知道它的主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还僵立不动,这让它更加不安起来。 它翅膀拍动发出的声音惊醒了王平央。 他终于能够开始思考。 这块碑文的内容足以震惊整个修行者世界,所以每个字分外深印脑海,他只是第二遍看去,就发觉自己已经完全记清楚了。 他心中甚至都没有去思考自己是否真的要修行这篇功法,但是他已经下意识的挥剑去斩掉这块碑文上的字迹。 已经彰显出超凡的圣者境界的神秘北魏魔宗大人已经走出了很远,他的感知悄无声息的落向四面八方,不断又落回这片山坡上。 王平央在看到这块碑上文字的一切反应,都逃不脱他的感知。 他脸上的神容没有太大的变化,所有的一切在他看来都会按照他设定的方向发展。 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包括这块石碑,哪里有可能是他以前来眉山时看过,然后王平央也正巧到了这里看到。 王平央能够到这里,能够看到这块石碑,只是因为他的一些安排。 这块石碑,也只不过出于他门下某个弟子的手笔。 只是这样的“巧合”,他轻描淡写的说的一些话,加上这篇功法的内容本身,都会很快在这名南朝天才的身上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 五只火璧虫先是一人一只,另外两只便被很“凄凉”的切成了三份。 “我们这样会不会显得很残忍?” 林意看着分到手中的火璧虫,忍不住想着这也算是灭门惨案了。 元燕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 人花了许久的时间,从荒古时被巨兽任意欺凌,躲在石窟中群居生活的食物,到终于爬上食物链的顶端,难道还要纠结以其它族类为食?更何况修行者又是人之中的顶端存在,越是像她这样的人,越是清楚那些根本不用去险地但是却有足够灵药以供修行的人,和吞食那些采药客和地位低下的修行者的血肉又有什么区别。 每一株到那些权贵手中的灵药,其中又蕴含着多少人的争夺,牵扯多少人的性命? 不过林意也只是随口一说,纯属无话找话。 他不知这名北魏长公主的真正身份,也不知她心中所想,但是随着越来越熟悉对方,他越来越觉得对方有很大的心事。 尤其是在见过厉末笑之后。 他当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未见陈宝菀而不是见到厉末笑,他不知道元燕已经彻底放弃在眉山之中的一切想法,唯有归意,但在他看来,似乎元燕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少话。 火璧虫很独特的地方在于,它不只是外表看上去就像是通体的红玉,即便切开之后,内里也是坚硬的一团,如同红色的玉石般闪亮,并不像寻常的硬壳虫一样,切开之后便是恶心的黄绿粘液乱流。 看着元燕只是抛来鄙夷眼神而不多话的样子,林意故意接着说道:“按我所见记载,这种火璧虫一般是磨粉入药,如此不磨粉直接吃,会不会影响药力,我们如此切开,它的药力会不会散失?” 元燕看了一眼林意,磨粉和整吞在药力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区别,区别只在于药力释放的快慢而已,而且按照她的所知,火璧虫在死的刹那,浑身血液冻结,便是形成如晶石一般...若是连磨粉,加入其它药物炼制都不会影响它的药力,那此刻切开又有什么影响。 然而此时她却偏有些不乐意,故意道:“当然会影响药力。” “那便只能现在吃了?听说北魏的很多边地,倒是有吃虫的习俗,似乎有个部落还有百虫宴,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味道。”林意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直接将手中所有的火璧虫往嘴里一丢,然后还嚼了两口。 这口味倒也其实不算难吃,很像煮烂了的牛筋,泡着一些微甜微辣的面酱的味道,但毕竟是虫,林意吞咽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有些反胃。 “真是个野蛮子,战场上是如此,现在吃东西也是这样,还真吃。” 看着林意吃虫的样子,元燕忍不住想笑。 然而她笑不出来。 因为她太聪明了。 看着林意微蹙着眉头脸色微白的样子,她便明白这个南朝小贼是故意想令她开心。 不必如此。 然而她也明白,此时这南朝小贼是真心将她当成真正的朋友。 不知为何,她有些想哭。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 尤其是她母亲死后,她便已经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她转过头去,不看林意。 林意奇怪的看着她,他不明白到底这是怎么了。 只是元燕也不想再让林意为自己再多做些什么。 装纯真和装开心,本身也是她这些年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所以她很快微微的笑了起来,带着一种真正的憧憬一般,轻声的问拄着狼牙棍还背着沉重的鹿皮袋却还走得很快的林意,“建康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小点,有什么名菜?” “那可多了,我最喜欢吃的是红糖桂花芋,秦园边上那家小店最佳,芋头都是自己种的,甜糯无比,入口即化。名菜里我最喜欢吃的是酒香鱼,那鱼用的是鲥鱼,蒸时需加些腌肉片,连鳞蒸,最肥美,做的最出名和最好的是杏花楼。”林意来了精神,说得食指大动。 这些东西,其实这些年他家道中落之后,也是未曾再特意去吃过。 他此时心中想着的是,若是有机会元燕到了建康,这些便真是要带着她去一一吃过。 太聪明有时候便真的不是好事,元燕听着他的这些话,看着他眼中的闪光,便轻易的看穿了他心中想着的是什么。 她心中更加阴郁,只是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 “好啊。”她说道,“真希望能去尝一尝呢。” (今天全程看完了rng全华班的抗韩赛...所以今天更新就这一章,明天三更。上一次这么有激情和认真的看电子竞技的比赛,还是在上大学时星际争霸的年代。恍然快二十年过去了,仿佛还在昨天。和以前星际争霸年代的电子竞技选手相比,现在的中国竞技环境已经好得太多,选手和主播们也有了各种赚钱的方法,想起那时候的星际选手,便是真的感伤。今天的比赛最终还是输了,虽然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头铁不ban掉大魔王的正义巨像,但终究是场精彩的比赛,打的很好,就是输的让人心情阴郁。)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修行谈(第一更) /p> 看着元燕灿烂的笑容,林意便觉得她真正的高兴了起来。 他决定等到出了眉山之后便设法给三清老人写封信,像她这样精通药理,而且极为擅长用毒疗伤的人,对于军方而言便有大用,理应不需要像他这种“莽夫”一样冲锋陷阵,游走在生死边缘。 在他看来,像元燕这样的少女最好便不用陷入这样残酷的杀戮中来。 相对于男子,这样的少女万一落入敌手,下场恐怕更加凄凉。 一股灼热的药力就在此时从他的腹内燃起,很奇妙的是,这股药力并未迅速和他身体的血肉相融,而是十分均匀如涓涓细流的顺着经络行走。 就像是一个冬日里饮了烈酒的人血脉贲张一般,他体内那些经络内的通道变得宽阔起来。经络变得宽阔,运行内里的气血就骤然如流淌入平静大河的水流一样,变得缓慢起来。 然而他此刻修行造成的身体运行机理却是不喜欢这种方式,一种酥麻发痒的感觉渐渐在他的骨骼内里生成,就如有汩汩的泉水在崖壁中渗出,汇聚成流,流入大河。 林意又感到了饥饿。 不顾元燕和容意惊异的眼神,他开始从背上的鹿皮袋中取出行军口粮,慢慢的吃了起来。 一种言语用言语形容的奇痒在他受伤的右脚内里生成。 他先前修炼时自然也受过伤,伤口结痂新肉生长时便是这样的感觉。 只是他此时感知不比以往,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血肉在生长。 当流淌在体内的气血流淌到那伤口处,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无数细小的血肉和经络受损不通的情形,而那些血肉和经络,甚至给他一种可以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生长和贯通的感觉。 伤口复原的速度很快,不只是因为元燕的精妙手段和那些疗伤药物,更多的来自于他的身体本身。 林意有些感慨。 不同的道路便有不同的妙处,即便大俱罗的修炼法抛弃了真元的妙用,然而肉身强大带来的诸多好处却是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无法体会。 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肉身和寻常修行者的肉身相比,也已经是宽阔河流和涓涓细流的差距。一开始想修行事,思绪便无法停止,之前交手的罗烈侑和这名不知名的青衫修行者,都是可以清晰照出他诸多不足的镜子。 “在想什么?” 他的突然沉默反而让元燕不太习惯。 她微蹙着眉头看着林意,不自觉的想千万不要是那些有关火璧虫的记载有误,或是自己有哪些地方有疏忽,火璧虫的药力和林意之前服食的灵药有冲突,或是和她为林意敷的伤药相冲。 “我在想,若是今后遇到这样的对手,首先我接近对方便是问题。”林意道:“而且若是对方有些特殊的真元手段,恐怕我接近不到对方时,便要受创很重。” 原来只是在思索之后的修行问题,元燕心中略松了一口气,只是微蹙着眉头却没有松开。 以力破道这种说法亘古有之,然而从荒古时代进化至今,人皆以天地元气或是采天地精金对敌,所有对敌手段往往皆走轻灵为先的路子。 战胜不了也可以逃,而飞剑此类,则更是永远不想和对方贴身肉搏的手段。 “若是你的气力还可以继续增长,在我看来,至少有两种方法可以让你今后单独面对这样的对手。”元燕沉默的想了片刻,道,“一是身穿重铠,反正你气力绵长,不像一般的修行者身穿重铠走动还需要消耗真元,另外一种方法便是守住周身天地,若是远攻,便靠一些独特兵器,反正以你的气力,哪怕只是投掷,你投掷出的东西,威力也不亚于飞剑,只是线路平直,缺少变化而已。” “若是身穿重铠,岂不是反而成了容意的近侍?” 林意顿时觉得这种不可取,简直变成了铁龟,更是不可能接近强大修行者的身侧,完全被动挨打,虽然能够保命,但不符合他的性情。 守住周身天地而用投掷或是独特兵器远攻,这似乎和他更加相合。 “要守住周身天地,说到底还是要刀法剑法精湛,你的意思是冷刀狂剑?”他看着元燕,轻声说道。 元燕漠然的点了点头。 冷刀狂剑这样的典籍原本对于整个北魏而言都是国之重宝,上面记载的刀剑招数,应该精妙得难以想象,在她看来,林意只要能够领悟其中的精妙招数,哪怕是神出鬼没的飞剑近身,恐怕也可护住周身。 冷刀狂剑这样的典籍简直就是一座宝山,身怀这样的宝山不挖,在她看来简直便是和白痴无异。 更何况这样的典籍也是落在林意的手中,若是换了落在任何一名南朝修行者的手中,她恐怕都会不惜一切手段将之杀死,然后带回北魏。 “我身穿天辟宝衣,但脚部却是难防,等我伤好,我设法拿副重铠足具,这样便不惧脚底袭来的东西了。”林意想着那神出鬼没骤然从脚底袭来的飞剑,他还是觉得有些心寒,最为关键的是,脚底袭来之物,他的刀剑也难直接斩落,而身体一跃起,在空中更难变幻身位,十分被动。 “投掷之物也未必直来直去啊。”一直在听着的容意此时也出声。 林意的气力之大令他难以想象,而且之前林意投掷的威力也让他记忆犹新。 他看着林意,忍不住轻声说道:“就我所知,不算奇门兵器,至少谁也有数种暗器丢出之后,飞行轨迹也未必是直线,有些飞行路线也诡异难防,甚至还能飞回手中。” “我就要直来直去的,等出了眉山,我就让人设法打造一些短矛随身带着,只是比军中的投掷短矛要更锋利沉重一些。”然而林意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目瞪口呆。 “这是为何?”容意不能理解。直来直去虽然很适合之前林意的战法,但是这也的确太蛮笨了一些。 “因为快。” 然而林意的回答却再次让他怔住。 “高阶修行者的感知本来便强,越多花巧,他们便越有可以喘息的时间,直来直去虽然缺少变化,但可以做到最快。” 听着林意接下来的这句话,容意觉得原来很有道理。 林意想着对付的,始终是那些承天境的强大修行者,他想着的,始终是用这样的投掷造成威胁,然后给他不断赢取近身的时间。 (今天依旧看了we的比赛,说实话很失望,但继续努力,化悲愤为力量,今天三更一定要完成的,吹出的牛逼含着泪也要完成。不过今天可能接下来两更出的比较晚,大家等不及可以明天早上看。我继续码字。)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隐忧(第二更) /p> 元燕一开始便觉得林意说的话很有道理。 她的脑海之中甚至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 画面里的林意脚穿铁靴,腰侧挂着刀剑,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内里除了此刻林意吃着的食粮,还挂着大量的短矛。 战斗起来的画风更加清奇。 这个像移动殿宇一样身上挂满许多重物的南朝年轻修行者奔跑起来却极为迅猛,他不断的朝着前方狂奔,然后不断的投掷飞矛。 那些飞矛如同流星一般,令某名强大的修行者和身边的近侍不得不小心应付,然后他冲到身前,大砍大杀。 她心情本来阴郁,之前林意的没话找话也没有能够让她心中明朗分毫,然而此刻想象到这样清奇的画面,她便忍不住咯咯的笑出了声来。 再想到若是那样的画面真的发生,而这画面中林意的对手又正好是北魏朝中对她本身有些阴奉阳违,甚至是令她很头疼的对头,她便笑得更加大声了些。 “有什么好笑?” 林意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便是在想着,今后你这样在战场上战斗,万一出了名,那是要喊你矛王,还是刀剑怪,还是铁靴子王?”元燕收敛了笑意,然而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翘。 容意的脑海之中顿时也出现了那些画面,他忍不住也笑出了声来。 “这....” 林意自己也想象了一下,觉得风格的确很独特,他讪讪一笑,道:“似乎铁靴子王听上去威武一些。” “那我便封你一个铁靴子王。”元燕微微一笑,说道。 “那厉害了,谢赏!”林意哈哈一笑。 “不必客气。” 她抬头往上方的天空看去,看着悠悠的流云,心中却是轻声的说道,倒是真希望有那样一天。 只有她知道她自己。 这句话,她是带着真心。 哪怕是林意此时归顺了北魏,她恐怕真是会封他一个铁靴子王,真正的王侯。 ...... 其实若说画风清奇,现在的林意画风便是很清奇。 他的右脚尚且不能着地,拄着一根狼牙棍,背着一个足以装下两个人的鹿皮袋,袋子边缘还各挂着一柄剑。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跟上元燕和容意的脚步。 而且元燕和容意也无法帮他背这些东西,因为即便是以他们的修为,在背负这样的重物时,依旧会消耗大量体力甚至真元。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想要边行军和边参悟典籍,似乎有些困难。 所幸的是,三清老人给他的这一册紫金典籍之中记载的字句并非那么容易懂,他看上几句便要花很长的时间去领会,所以他只需在行进的途中,间隙的其中几句字句,然后慢慢在心中体会。 只是他现在还并不知道...最为幸运的是,他身边还有一个北魏的修行者存在,而且这名北魏修行者,同样也是很多方面的天才,见识远超寻常人。 这册冷刀狂剑的典籍虽然结合南朝北北朝许多剑经和刀经的所长,著作者也曾经在南方学习很长时间,然而其中的许多用词习惯,却依旧摆脱不了北地的一些习惯。 最为关键的是,当时一些习惯的用词习惯,到现在却已经有了些改变。 即便是现在的北魏修行者,若不是生于北地,又看过很多以往的典籍,否则也很难理解其中一些字句的意思。 只是他身边恰好有元燕。 这些用词习惯,她很清楚。 但凡林意有理解不清的,只是开口问询,她很快便能将正确的意思告诉林意。 容意也当然不可能将她和北魏长公主联系在一起,这一路前行,听着她的一些讲解,他心中仅有的那丝骄傲也荡然无存,尽数化为敬佩和谦逊。 “这倒也是好办了。” 林意看了约莫一半,心中又是遗憾,又是感慨。 毕竟是修行者的典籍,这册典籍上虽然以刀法剑招为主,但也有一半是配合真元所用,那些招数,暂时对他却是没有用处了。 但若是将那些完全剔除,对于他而言却是无形之中简单了许多。 等到全部看完,将需要真元配合的刀法剑招全部剔除,一共是剩余了二十七招,十三招刀法,十四招剑法。 这些刀法和剑法都是十分精妙,其中有些招数甚至将刀背、刀柄的妙用都发挥到了极致,而其中有些招数的卸力和震击更是让林意觉得闻所未闻。 只是各人修行都有喜好,林意最重实用。 他自认现在最缺的便是防御飞剑之类的招数,接着便是将他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的进攻招数。 所以在这些刀剑招数之中,他毫无障碍,毫不犹豫的挑选了一招刀法,一招剑法。 刀法名为“横刀夺爱”,听着便是十分无耻和霸气的招数,这招刀法是所有这些招数之中力量最大的一招,十分适合他的大开大合战法。 剑法名为“明月生”,这招剑招听着完全不带烟火气,然而却是这些招数之中,最能消弭飞剑力量和缠住飞剑的招式。 林意也不藏私,直接将这招刀法和剑法提出,和元燕、容意探讨其中的关窍所在。 他想的简单,元燕和容意都是和他一起经历生死的真正朋友,共同参悟自然十分正常,更何况元燕的见识和领悟能力似乎远在他之上,而容意原本便是炼剑,在剑术上自然比他更多经验。 然而元燕看着他这种做派,心中对这个南朝小贼的评价便又高了数分。 一些武技甚至真元修行功法也不怕流传部下知道,任何武技和真元修行功法都是死物,关键还要看各人的际遇,所花的时间。 蠢材再怎么修炼都是蠢材,有些人对剑法无感,即便知晓厉害剑招,也不会多花时间修行,剑法也自然不会厉害。 只是分享、信任和封赏,却是一名将领必不可少的成功潜质。 在她看来,像林意这样的人,的确拥有一切成为强悍将领,甚至成为许多人崇拜和跟从的将领的潜质。 力量可以后天增长。 而性情和气质,许多便是天生。 她越来越坚信自己一开始的判断,她恐怕在造就和放走一名将来会对自己很有威胁的对手。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亚圣(第三更) /p> 她心有隐忧。 林意还有一点最让她忌惮,便是不计自身利益的言出必践。 比如现在,他想着的还是要先去替南天院那名药师寻银蚕草和齐心莲这两味药物。 这两味药物至少现在对林意而言根本没有用处,绝大多数到了此间的修行者,自然不可能特意去寻找这些,有那么多的时间,尤其又有宁家提供的灵药分布图在手,还不如多跑几处有可能出产灵药的地方,碰碰运气。 然而林意并不这么选择。 此时他们就正行向那银蚕草和齐心莲有可能生长的区域。 这似乎有些傻。 只是将心比心,你用何等的心对别人,别人才会用何等的心对你。 对待并不熟悉的师长都是如此,更勿用说自己的朋友,以及将来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同僚。 从林意一定要赶来通知陈宝菀,便可见一斑。 林意这样的人,才能收获真心。 只是和林意接触的时间越久,她也越是不愿意更改心中最初的决定。 不管她在心中何等冷硬的提醒自己这名南朝小贼注定是自己敌人的事实,她还是会在眉山之中放过他。 人之一生,总是要做些冒险,但自己会喜欢的事情。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又抬起头看着天空的流云。 她很爱看流云。 因为那些云高高在上,如此孤高,又可以无拘无束的看尽人间悲欢。 ...... 元燕在看云,林意在满脑子的刀法剑招,时不时的还要吃上几口干粮,在两人身前开道行走的容意却是满心紧张。 他和林意和元燕接触得越久,便越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可怕,越是觉得南朝能人异士辈出,或许随便哪一个学院冒出来的不知名学生都有可能比他强出许多。 此时的眉山似乎已经隐隐平静下来,难闻杀声,然而就和在那冰窟里都会杀出一个那般强大的修行者一样,他现在也很怕沿途的山林之中,或者某处山崖上,也陡然出现一名那样的强者,然后突然一剑飞来。只是他担心的这些事情并未发生。 承天境的强者,哪怕在建康城里,要想撞见也并非那么简单。 满心的担忧到最后变成了纯粹的看风景。 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便越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三人面前出现了几座几乎没有生长草木的石丘,石丘的顶端光滑齐平得如同刀切过一般,这几座石丘之间,便是石壁陡峭的峡谷。 石丘上几乎没有生长草木,但陡峭的崖壁上,却是生长着很多独特的灌木,长着一些独特的荚果。 林意拿石块砸落了几个荚果,内里的果实很像蚕豆,只是坚硬如铁,切开之后内里的果肉却也是和平常豆类无异。 这些峡谷里连风声都没有,死气沉沉,穿过这片峡谷,便可以到达元燕所说的齐心莲生长的区域。 按照南朝行军地图所示,在更远一些的西方山林之中,有一个高山湖泊,在那片山林中雨水丰腴之时,湖泊之中的湖水会漫出,流淌到下方荒原,也便是这些石丘后方的平地之中,形成泽地。 只是大多数时候,那片湖泊缺水,这形成的泽地也自然干枯,变成荒漠地带。 林意等人所穿行的这道峡谷约三四里长,当他们行至中段,突然之间,不约而同,三人都是抬起头来,望向西侧高处。 那里有山峰,正是地图上那片高山湖泊所在的地方。 在一片死寂之中,三人此时不约而同的抬头,自然不是为了看云,而是都心有所感,觉得那里有人,而且那人在看着自己。 “你们...也是相同感觉?” 林意看着身旁两人的反应,震惊得有些无法言语。 一个人如此,便有可能是错觉,但不可能三个人都是如此错觉。 然而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和那座山峰之中还隔着一片五六里方圆的泽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便身在高处的修行者能够看清楚身在峡谷阴影里的他们,而且能够让他们感觉到在被看,也一定是动用了某种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手段。 三人之中,最为震惊无言的是元燕。 她之前身边有神念境的修行者为伴,而且在北魏,她也见过神念之上的修行者。 所以她可以肯定,即便是已经被修行者世界称为“半圣”的神念境修行者,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手段。 那这人是谁? 难道是现今南朝皇帝义结金兰的异性兄弟,是南天院的副院长叶暮峪?那名已经达到入圣境的亚圣? 她的身体开始逐渐冰冷。 很显然这名修行者是特地在那山上打量着他们,若真是叶暮峪,这样的人特别在此处注意和打量他们,便只意味着一个可能,她的身份还是败露了。 若真的是叶暮峪在这里等着他,那她绝对不可能回得到北魏。 很快,三人的这种感觉消失了。 就像是那人终于收回了目光和感知。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们前方峡谷外的荒漠里,流过了一道异样的风声。 一道细细的气流从荒漠当中切过,沿途所有的刺木纷纷被切开,只是切痕太细,许多刺木哪怕只有二分之一的手指粗细,在被切成两片之后,也依旧难以看出。 三人看着那座山,只是再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并不是叶暮峪? 那这人是谁? 南朝和北魏,还有哪个神念之上的修行者来了眉山? 元燕紧抿着双唇,她的双手在衣袖之中微微颤抖。 山间的高山湖泊已经缩水得只有雨水丰腴时一半大小。 这是一片盐湖,盐卤来自山体之中,极浓的盐水之中不生任何的鱼虫,甚至连水草都没有一根,但是湖底析出的雪白盐花和倒映着蓝天的碧蓝湖水,显得分外的幽静和干净。 湖畔的确停留着一名修行者。 只是这名修行者即非她不知晓到来的魔宗大人,也并非南天院的叶暮峪,而是一名披散着长发,身穿南朝士大夫服饰的男子。 这名男子比叶暮峪看上去甚至还要年轻些。 他的五官很正气,身材颀长,只是一双眉毛有些淡。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幽兰 /p> 他的神容很安静,就像空谷里的幽兰。 不只是元燕,即便是在整个修行者世界,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修为已至半圣境界的修行者,一举一动对这个世间皆有很重要的影响,他们的行走,往往带有很深远的目的。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名安静的停驻在盐湖畔的修行者经过眉山,并不是想要在眉山搅乱风雨,他只是想要顺道看一下某个人。 这人名叫林意,按境界而言和他差着天与地的距离,然而从辈分上而言,却是他的师弟。 这是得了他师尊最后真传的弟子。 像他这种修行者,无论是朋友还是真正的敌人都已经极为稀少,所以按着这层关系,林意甚至算是他的亲人。 所以他来特意看一眼自己的这名师弟。 只是看一眼而已。 失望或是欢喜,对于他而言只需看这一次。 若是这名师弟太过令人失望,或许将来反而会败坏他师尊的名头,那还不如就由他杀死。 他有些难以想象自己的师尊会挑选这样一名画风的少年作为自己的师弟,只是这名师弟...从现在看来,却应该是令他欢喜的吧? 他有些欣慰。 在一瞬间,他想要留些东西给林意,只是当他的目光和感知脱离林意等人的身体,他却是迅速改变了主意。 他并非是害怕这个世间知道自己的存在和行踪所在,他只是觉得让林意不要知道自己的存在更好。 因为野草往往生长得更加茁壮和有力。 他想要离开了。 然后他的身影就从这片盐湖畔消失。 他的速度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活物的感知,就如同凭空消失在空气里,只是平静的湖面上连水波都未荡漾一丝。 ...... 林意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南天三圣的弟子。 在他的潜意识里,只有那种真正的行了拜师礼,入门侍奉师尊,得到言传身教的弟子,才算是真正的真传弟子。 他当然知道,许多人的身份太过特殊,对于这些事情便有着不同的定义。 南天三圣当然是这样的特殊例子。 因为他们的身份太过高绝。 他们的功法也太过高绝。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身在不可及的云端的南天三圣,平时也绝不会将自己的功法典籍传给他人。 其实按如此来算,林意觉得他自己甚至是南天三圣中两名圣者的弟子。 因为他在齐天学院的藏书楼,也得到了那名圣者有关大俱罗修行法的指导。 也是因为那名圣者,他才得到何修行的无漏金身修行法。 那名圣者的研究和推断,加上何修行的功法,才让他很快的真正走上了大俱罗之路。 然而林意距离世间那些权贵的战场还太遥远,所以他并不像元燕一样知晓,其实在他离开南天院的当天,沈约和何修行便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 若是他自己也知晓,自己是那两名圣者在临死前都认真关注和教导过的最后一名修行者,而且那两名圣者在世间都只留下一两名真传弟子,他自己或许也会改变这种看法。 此时的林意还在震惊的看着他这名未曾谋面的师兄离开的方位。 亲身体会的半圣的强大,让他身体里每一丝血肉都依旧在战栗难安,但是和元燕和容意不同的是,他直觉对方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 元燕竭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看着那座终于又不再流淌出可怕气息的山峰,在心中劝慰自己,或许那名不知来历的半圣并非是南天院那名副院长,对方也只是恰好看了途径此处的他们三人一眼。 “走吧。” 她应该是最为担心自己安危的人,然而此时她却是第一个出声,第一个继续迈步前行。 若是这样的半圣要出手,那便是现在转头就逃,也绝对不可能逃出此人的手掌。 既然害怕无用,那便专心走自己路,做自己的事便好。 ...... 三人穿过峡谷,进入此时干涸的泽地。 泽地里的土地龟裂着,乱草和各种低矮的灌木一簇簇的生长着,就如战场上乱抛的头颅。 即便那名半圣留下的痕迹极不明显,然而在真正踏入这片泽地的刹那,三人依旧敏锐的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些纤细的草叶似乎只是因为他们的脚步声便从中裂了开来,裂成两片的草叶倒向两边。 分开的草叶形成了一道笔直的线路,指向那片高山湖泊的所在。如此清晰的痕迹,便是提醒着他们方才的感知绝对不是梦幻。 这是有人以一缕真元,或者是一缕剑气来增强他的感知? 元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在脑海之中搜寻着,也没有想到她所知的哪一位半圣拥有这样的手段,似乎即便是她所尊敬的那名魔宗大人,也并不会如此的手段。 然而这名半圣给他们的震惊还远不止如此。 这片干涸的泽地里突然响起一些轻微的动静。 一些乱草和灌木突然折断,像被一些看不见的农夫在收割一样,齐根而断。 因为这片泽地在积水时如同被磨平的秧田,地势平坦到了极点,所以三人可以一眼便看到有六七丛这样的乱草和灌木折断。 然而这些折断的乱草和灌木中,却还有未断的药草。 那药草有碗口大小,微红的一朵,就像是莲花。 看着这些药草,三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异常精彩。 这是齐心莲,便是他们此行要寻觅的药草。 那人直接令这片泽地之中存在的齐心莲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便只能说明在他让他们知道他的存在,算是打了一个照面之前,他已经默默的看了他们许久,甚至听到了他们之间的一些对话。 留下如此善意的人,便不会是林意的敌人。 只是这人到底是谁? 即便元燕也根本猜不出来。因为在她所知的情报里,何修行的那名弟子,也已经在南天院随着何修行一起战死。 “谢啦!” 林意也想不明白,他对着那处山峰大声的喊了一声算是致谢,接着却是轻声又嘀咕了一句,“只是偷听人说话,总是不好。” 容意的脸色又有些发白。 他很担心那名半圣突然不悦,一个起念便施手段惩戒。 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片安静。 (明天三更,还有看到都是批评更新慢的,批评我接受,但写书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有客观事实存在,老无真的有点老了,不是那种一夜三次的年轻力壮了...而且写的并不是升级打怪文,就会比较累。一个月下来平均每天四五千字,我觉得也不算太慢。关爱脂肪肝,体谅老人家...)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刀剑欢(第一更) /p> 一切便是如此顺意。 三人采了这些齐心莲,然后都心照不宣的决定走上那座山峰,到那片湖泊畔看一看。 遭遇一名亚圣,对于他们而言,也是在眉山之中最大的奇遇。 盐湖里清晰的倒映出了他们三人的身影。 水面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没有任何遗留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里休憩一晚?” 元燕看着已然黑下来的天色,看着两人提议道。 其实黑夜对于已有一定境界的修行者而言永远不是问题,只是对于她而言,既然眉山战役已然结束,不需要再赶什么时间,她心中也自然慵懒。 至于林意所需的还有一种药草,那种药草若是真的有,那也不会长腿跑掉,早去晚去一些都没有问题。 林意没有异议。 他自己精力旺盛,哪怕脚上有伤也可以不必休憩,但是在他看来,元燕和容意却需要休息。 更何况这片盐湖周围很干净,景色很秀美。 没有虫豸,也没有野兽活动的迹象。 在是否点燃营火这件事上,三人也没有什么争议。 此处远离那些盛产灵药的核心地带,又在地处高处的湖畔,营火燃得旺一些便不会有什么烟气,火光被山上的林木遮掩,山外也很难见到。 即便真有人在远处见到微弱的火光,恐怕也是因为修行者之间互有忌惮,并不会特意赶来查看。 其实火对于修行者而言也未必需要,然而在黑夜里,火光会给人温暖的感觉,而且跳跃的火光会带来变化,不会让黑夜显得太过枯寂和无聊。 “你介不介意吃肉?” 随着篝火渐旺,容意问了元燕一个问题。 元燕微讽的笑笑,摇了摇头。 此处若有鲜肉,也必定来自荒原和山林之中的兽肉,这些兽类的血肉让寻常城内的少女当成食物恐怕的确有些抗拒,然而对于那些游牧的人而言,这些兽肉却已经是难得的美食。 她年幼时,看着母亲在牧场上灌水捕捉地鼠,然后晚上喝着肉汤,啃着地鼠腿的时候,便是分外的满足。 到了北魏皇宫里,各种美味佳肴她都尝过了,只是没有一种可以比得上当年那加了简单的作料和野菜煮出来的兽肉汤。 “这应该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女修。” 容意是个比林意还要质朴,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还要简单的边区少年,只是即便是他,也从元燕眼中复杂的神光之中看出了许多风霜的味道,他在心中如此想着,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世界太过风平浪尽,这恐怕也是自己感觉越来越和这些人有差距的地方。 他先行告辞去这山后的山林里去捕猎。 元燕将一些石块在湖水之中洗净,然后放入篝火之中,接着她开始切削一些树木,做一些容器。 当这些盛水的容器做好,她会去山林间接些清水,放入烧红的石块,再加入一些野菜,便很容易煮出她记忆里的那种野菜羹。 林意最为无事,他很自然的在火堆畔加着干柴,然后又不自觉的将一柄剑握在手中。 练剑很需要心情,此处静谧,他在心中又已经将那招刀法和剑招反复揣摩,正有练剑的心情。 心中细想着那些关隘和剑路,他手中的这一柄剑自然的递了出去。 他前方的火堆里的火焰噗的一声,骤然随着他手中剑光的迸现而卷起几条乱舌,数十点火星和残焰在他的剑光之前飞散在空中。 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是他手中的剑下意识的追着那些火星和残焰递了出去。 他身体里的血肉奇妙的震颤起来,很顺心如意,他手中挥洒的剑光追上了那些火星和残焰。 一道奇妙的剑光如同清风一般承接起了这些火星和残焰,这些火星和残焰跟着剑光而行,一时并不熄灭,在剑光的映衬下,甚至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元燕停了下来。 她看着林意这道剑光的亮起,看着沉浸在剑意之中有些无法自拔的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你以前学剑法也是这样快?” 林意收剑。 听着元燕的这句话,他依旧有些沉浸在方才奇妙的发力状态之中无法自拔。 他自己也有些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能够将脑海之中的剑招用得接近完美。 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武技的领悟力,之前应该属于厉末笑那种天才,而并不属于他自己。 他看着元燕,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有些艰难的站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平静的湖面,缓缓静下心来,然后再次出剑。 平静的湖面上骤然泛起一阵涟漪。 他手中的这柄剑走刀势,看似只是寻常的横斩,然而却带起一种令元燕都为之心悸的气势。 空气被刀风所激,甚至响起轰然的回响。 这一刹那,林意直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发都舒张,似乎身体里每一根骨骼,每一丝血肉之中的力量,都被这一刀的刀势压榨了出来。 从他身体里压榨出来的力量,凝成了一股,汇入这一刀之中。 越是简单的招数,要带来超乎寻常的发力,其实便更加困难。 然而这一刀他虽然不能说完美,但毕竟已经算是掌握。 林意看着湖面上被刀风激起的水花,他自己震惊的沉默了许久。 “我之前虽然还可以,但一套疯魔杀拳,其中的一些拳招,我也是练了很多遍才掌握。但那些拳招,肯定无法和这些相比。”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慢的说道。 元燕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她知道林意所说的疯魔杀拳的拳招无法和这些相比,并不是指威力,而是指掌握的难度。 “所以应该是南天三圣给你的功法的问题?”她想了想,看着林意说道。 “应该是。” 林意认真的点了点头,和真元无关的武技都属于肉身的协调和发力,他肉身的强大和改变,除了那些灵药之外,最根本的原因便是那两名圣者的教导和功法。 “南天三圣毕竟是南天三圣。” 元燕很自然的将这一切全部归结在那至高的三圣身上,不知为何,她在初时的紧张林意进步太快之后,却有些释怀,“我看你这一刀一剑…若是再练得熟一些,恐怕一般如意境和承天境不是太厉害的角色,应该也杀不了你了。”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食肉者(第二更) /p> 只是不被杀吗? 每个人只要有心,都可以做到设身处地的为对方去想,然而每个人所处和所长的环境不同,即便如此,也未必和别人想的一样。 在元燕看来,林意的处境可算是糟糕至极。 即便得到了三清老人这样的南朝清流青睐,但清流就是清流,这意味着即便三清老人的一些学生和弟子在朝中拥有一定的地位,他的那些学生和弟子在抗争时,也往往只可能采取光明的手段。 南朝的很多权贵其实很看不起这些清流,他们在私下往往用“爱哭的孩子”或是“求奶的孩子”在形容这些清流。 这些清流最依仗的便是上书陈述,获得皇帝的支持。 然而南朝很多的权贵,他们更依赖的是相互之间的依附,更多的是阴暗的手段。 陈家和萧家,都是权贵之中的权贵。 只是林意在哪家都似乎不讨好。 至于陈宝菀和萧淑霏…她们的处境,恐怕和她自己相差无几。 她是北魏长公主,在北魏当然拥有很大的权势,只是和真正的一家之主北魏皇帝和皇太后相比,她的很多意见都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在她看来,林意能够在铁策军好好活着便不错。 她不想在眉山之中杀他,当然也不想一离开眉山之后便听到他的死讯。 只是她毕竟不是林意。 她并不知道走大俱罗之路的林意的野心。 即便林意和那些半圣亚圣之间隔着天与地的距离,和那些真正一言一行都可以对整个王朝格局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相比,他依旧渺小得如同这座山头下泽地里的野草,然而他想着的却是天下第一。 和当年的大俱罗一样,真正的纵横无敌。 当容意带着一头已经清理了皮毛和内脏的岩羊回到这盐湖畔时,元燕已经烧开了水和洗净了野菜等着,而林意却是已经将身上剩余的,有关壮大骨骼和气血的灵药全部取了出来,放在身前。 他取了些沸水,用元燕新作的木碗调和了行军口粮,就着这些口粮,他开始吃这些灵药。容意很无语。 他尝了一下林意的这种行军口粮,对于他而言,这和他们在家乡偶尔会吃的面糊没有多少区别。 只是那些街坊邻居吃这些面糊,要么就是就着酸菜,要么就是弄点酱豆子或者小鱼干,现在这林意可好,吃这种面糊,却是用灵药当酸菜。 明月在夜空中升起,盐湖畔飘散着肉香,一丝丝药气在林意的腹中升腾而起,不断沁入林意的血肉之中。 林意闭目休憩,他没有有意的修炼,缓缓陷入沉睡。 一夜过去,当天空渐渐发亮,他很自然的醒来时,体内的依旧有丝丝的药力在升腾。 旺盛的精力和生机,似乎在他醒来的一刹那,便从天地间重新灌入了他的体内。 他的感知已经相当惊人,即便不刻意内观,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体内的一切变化。 和昨夜相比,他的身体骨骼和血肉就如同经过了新一轮的淬炼,他体内骨骼犹如最晶莹的白玉,在他的感知里熠熠生辉。 他的五脏也是散发着五色光芒,气息极为旺盛。 他的血肉变得更为凝练,甚至在感知里也闪现出点点的光彩。 最令他惊喜的是,他受伤的脚内里断裂的血肉经脉已经几乎完全连接在一起,就连那些骨骼断裂处都有明显改观。 只是连服灵药,再加上接连受伤,此时他气血前所未有的旺盛,却是也感觉到体内有了许多尘埃一般,让他感知起来极不舒服。 天还未透亮,林意重新闭上眼睛,以无漏金身法修行。 此时他肉身修为大进,南天三圣之中何修行留给他的这篇功法中 “旺气机”“分寒暑”“控皮肉”三部分已经顺畅如意,而且一开始便自然转入内息。 他呼吸骤顿,体内气血流动却骤然转疾,心脏剧烈跳动,只不过片刻,他身上肌肤便开始大量出汗,只是排出的都是腥臭的汗水,其中星星点点,似是淤血,又像是药渣一般。 林意并没有刻意避讳,他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时,元燕和容意便已经开始认真感知,当看到这样的汗珠从林意的肌肤上沁出,林意的身上腥臭难言,然而整个身体却是宛若新生一般,两人都是心中大震,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只有同样的念头,这南天三圣的功法,果然太过惊人,无法想象。 事实便是如此,那药气何等细微,是药三分毒,一经服用便深入肉身,和气血结合,世间罕有能够将这种不利药气都淬炼出来的功法,即便是有,又如何能这样快,排得这样干净。 开始日出。 这片盐湖上开始有如银光流淌。 林意睁开眼睛,略微活动一下身体,浑身关节噼啪炸响,宛如金石在撞击。 他嗅到身上的腥臭味道,不好意思的冲着元燕和容意笑了笑,很干脆的往旁边盐湖一跳。 这湖水盐分太高,冲洗在身上依旧有些黏糊糊的意味,并不算特别舒爽。 只是他的注意力很快脱离了自己身体肌肤的感受,他嗅到了肉香。 那是昨夜剩余的烤岩羊肉。 昨夜烤肉时的香味更加浓烈,只是不知为何,他现在嗅着这肉香,浑身的血肉却似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很想吃。 他的身体在给他传递这样的讯息。 “难道已经修到了那种地步,已经可以吃肉食了?” 林意心念动间,哗啦一声水响,他已经从湖水中跃出,单足着地,稳稳金鸡独立,然后他不顾那些烤肉上面腻着一层冷油,直接撕下一块便吃了起来。 他的样子依旧显得很野蛮,只是元燕和容意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就知道其中自有原因。 林意的修行对于他们就像是山中的迷雾一样看不透,而且越看似乎迷越多。 林意已经许久没有吃肉,此时虽然肉冷,但对于他而言味道真是很好。 当一块足有数斤的肉入腹,他感觉到有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腾起来。 林意眉头微蹙,静心感知,这股夹杂着暖意的元气似乎和五谷之气没有太大分别,但是其中驳杂不堪的气息明显增多,但其中一些元气虽然驳杂,但感觉却又有五谷之气无法相比的力量感。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尸食者(第三更) /p> 此时世上无人再走大俱罗之道,所以也无人可以就他此时感受给予他任何正确的建议。 林意没有着急去处理这些元气,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仔细的去“看着”这些元气的变化。 这些元气里面,除了有部分几乎和五谷之气一模一样之外,其中有些元气有种分外粘稠浓厚的味道,这种元气似乎渗入血肉之中,似乎更能引起血肉的欢愉,而还有一种令他感到是五谷之气无法相比的力量感的元气,究其根本,却似乎是让每一丝细小的血肉变得更活跃。 然而其中有一些驳杂的元气,却和那些驳杂不利的药力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驳杂的元气,自然是要用无漏金身法淬炼出去。 而五谷之气和那两种令血肉变得更加拥有力量感和更有活力的元气之间,却似乎也有着一种奇妙的平衡。 这两种令血肉变得更有力量感和活力的元气,也更容易改变他体内血肉本身,似乎极容易在他身体里某些部位堆积起来。 “那便是已经可以到了肉食的境界,只是还是要看身体所需,若是修为在提升,估计便能吃更多。” 林意觉得自己今后要判断自己走到了当年的大俱罗的哪一步,倒是也相当简单,就看自己到底能够一顿吃多少。 不过随着他的感知提升,现在无论是吃行军口粮还是吃这些肉食,体内元气升腾他是感知得更加清楚,但他也越来越感觉到这些元气对自己身体造成的改变,已经越来越细微。 这种修行和真元修行也没有什么差别,黄芽境到如意境便快,境界越往上,所需的灵气量变越大,就如巨象已经生长到身躯庞大,以往的一株灵药就能带来改变,但到了承天境,恐怕数十株灵药也未必能破境。 按他现在修行的境况,他应该也已经相当于初入承天境,而对于整个修行者世界而言,承天境再往神念境,突破所需的时间,就已经不是用数年来计算,而是以数十年来计算。 林意若有所思,元燕和容意却也不出声,生怕打扰他的修行。 此时在眉山另外一端的某处山中,南天院的另外一名年轻才俊王平央,却也正迎来他修行中一个全新的重要阶段。 …… 同样静谧的山林里,浓厚粘稠的鲜血在王平央身前的枯叶上蔓延。 鲜血渐渐的蔓延到他的脚下,染红了他干净的靴底。 鲜血源自他身前一头庞大的野兽尸身。 这是一只罕见的独角犀。 这种犀牛的牛角可以入药,而且这种犀牛虽然皮糙肉厚,连弓箭都很难射穿它的坚厚皮肤,但是它性情还算温顺,所以无论对于南朝还是北魏的猎户而言都比较容易猎杀,现在在南朝和北魏的绝大多数山林里,也已经很难寻觅踪迹。 这是一头母犀,腹部高高隆起,应该原本内里还孕育着很快即将降临的新生命。 王平央的眼中有淡淡的悔意。 他也是在杀死这头母犀之后才发觉这点。 这原本可以避免,只是他今日心已经乱了,所以他甚至是在杀死这头母犀之后才发觉这点。 心乱只是来自于魔宗的那篇功法。 那篇功法理解起来原本不难,而且他原本就和厉末笑一样,是以修行天赋著称的天才。 他花了一夜的时间想通了这片功法的一切修行和使用手段,然后穿行在山林中,几乎是见到这头巨兽的刹那,他便下意识的出手将之杀死。 他并不知道,此时在距离他并不遥远的另一处山脉之中,他天监六年的师弟林意也在默默的修行着一种没有其余人修炼的功法,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所领悟的来自魔宗的这种功法,之前也并未在修行者世间出现过。 和吸纳天地灵气、吞食灵药截然不同的是,这门功法靠吸纳尸气修炼。 更精准而言的说,按照魔宗的这篇功法所示,当一名修行者死去之时,他体内的真元、一切内气都会自然瓦解,那些原本顽固的属于个人的元气在改变和散逸之中将会发生本质的改变,其中一部分将会分解成和天地灵气极为类似的,可以用于修行的灵气。 只是即便是黄芽境的修行者,都至少经过短则数年,长则十余年的吸纳天地灵气修行,他们死后散失出来的这部分有用的灵气虽然只是属于全部真元的极小一部分,但这部分和天地灵气相比,依旧浓烈得惊人。 这是雾气和溪水的差别。 按魔宗的这篇功法的真意,便是既然能直接喝水,为何要辛辛苦苦的每日去餐风食露? 看着眼前的这头巨兽,王平央的双唇紧紧的抿了起来,抿得毫无血色。 然而既然已经杀死了这头巨兽,他自然要试一试。 真元依旧是魔宗这篇功法的起始媒介,他深吸了一口气,体内的真元快速的流淌了起来,渐渐发出奇异的嘶鸣。 真元和他体内的鲜血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融合,甚至产生了噬血的现象,吞噬了他自身体内的一部分鲜血,当这部分真元按照独特的流动线路在经络中回转,最终流淌出他的指尖时,他的指尖不像是寻常真元修行者一样散发出淡黄色的光彩,而是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紫红色光泽。 他的手指落在这头巨兽的尸身上。 微薄析出的一些真元便似乎加速了这头巨兽体内的元气的释放,同时这些真元均匀的混杂其中,便又令他更好的感知。 他眼中的悔意开始消失,尽数变成强烈的震惊,其中甚至夹杂着数分由心的敬畏。 那名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他的功法的确掀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是真正的宗师。 他感受到了那种蓬勃的,可以被他吸纳,按照这门功法可以迅速形成他新的真元的灵气。 只是….杀生瓦解元气,若是换个字眼,便是吸纳尸气修炼。 想要修为进境更快,吸纳更充沛更精纯的灵气,自然便要杀人。 杀人而吸纳尸气修行……王平央看着眼前的这头巨兽的尸身,他的身体有些寒冷,微微轻颤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应援 /p> 这头巨兽刚刚死去,连流淌在地的鲜血都没有完全凝结,只是这头巨兽的元气被他用这魔宗传授的手段释放,此时这头巨兽的表皮却变得灰白,甚至隐隐传出了尸臭味道。 这种气味令人感到恶心,然而方才吸纳到的那种精纯的灵气的味道,却是令人迷醉。 王平央可以说服自己,功法并不分善恶,关键在于使用功法的人的善恶,他也可以说服自己,杀死敌人来增强自己的修为,这点无可厚非。 只是他心中一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提醒着他,被迫杀人和主动去杀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更何况这门功法是敌国的宗师传给自己,将来自己要在这史册上承担什么样的角色? ...... 日出东方,和煦的光线均匀而热烈的洒落在眉山。 林意三人开始下山。 齐心莲已经到手,那名南天院的药师托林意寻的,还差一味银蚕草。 三人行向那银蚕草有可能生长之处。 林意很有信心。 他并非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南天院那名药师和元燕有信心。 既然南天院那名药师特意托他在眉山寻找这两种药物,这便说明眉山一带应该的确出产这两种药物,而按照元燕所说,银蚕草吸纳月光而生,同时在月上中天时,必须雨露充盈。 这样的条件,眉山之中符合的山谷在行军地图上也只有一处。 寻找齐心莲的过程极为顺利,三人在心中自然都希望寻找银蚕草的过程也十分顺利。 然而并非事事都能尽如人意。 接近正午时分,一道焰箭毫无征兆的从他们行进前方的一片山林之中射了出来,接着又有狼烟升腾而起。 那是南朝军队求援的信号。 此时谁都不想节外生枝,然而看着那道升起的焰箭,元燕的眉梢微挑,不知为何,她心中便有种直觉,她知道林意一定会想要过去。 林意并没有丝毫犹豫,看着那处山林,他异常简单的说道,“我要过去。” 元燕微讽的笑笑。 她只是笑自己太过了解林意。 林意开始奔跑。 在此之前,无论是元燕还是容意,都没有想到过一只脚受伤的人,背着一个比人还重的沉重行囊,竟然还能跑得比一般人快。 然而这画面就是如此惊奇。 林意一手拄着狼牙棍,他那受伤的脚也并不着地,但是这样就如单脚撑跳一样,他在山林之中竟有如履平地之感。元燕和容意两人跟在林意身后,看片刻便忍不住想笑。 林意手中沉重的狼牙棍不停击地,声响极大,锤击在坚硬山石上,更是声势惊人。 山林中燃起的狼烟侧,聚集着数十名南朝军士。 只是这些军士显然泾渭分明,五名身上血迹斑斑的军士在一侧,而其余数十名身穿轻锁甲的轻铠军军士在另外一侧。 这两方军士已经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一方此时依旧气愤难平,而另外一方则是神容漠然,似乎根本不想再和这五名军士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沉重的撞击声如雨点般响起,觉得地面都微微震颤起来。 这是什么声音,难道是身披那种需要真元驱动的重铠的修行者? 所有这些南朝军士震惊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那数十名身穿轻铠的军士用最快的速度分散开来,尽可能的隐在一边的树林之中。 然而当这样的声音真正的临近,他们看到的也是和元燕和容意所看到的一样的惊奇画面。 一手拄着狼牙棍,单足挑着的林意蛮横的撞入了他们的视线里。 林意并未像这些南朝军士一样警惕。 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南朝的修行者已经掌握了眉山的主动,北魏修行者针对陈宝菀的那个局已经失败,那些强大的北魏修行者都应该已经在撤离眉山的途中,不太可能会用假的求援信号来设埋伏。 而且他现在有元燕和容意为伴,随着实力的提升,也已经有和强者一战的可能。 “铁策军林意,前来援手。” 在看见那五名身上血迹斑斑的南朝军士的刹那,林意便轻喝了一声。 “倒有些将门风范。” 他身后的元燕在心中微讽的自语。 “铁策军?” 听到这三个字,那五名身上血迹斑斑的南朝军士已经眼睛全部都亮了起来。 “你们有多少人?” 这五名南朝军士马上迎了上来,为首一名中年军士急切的问道。 “就我们三人。”林意此时也看到了那些在山林中如释重负的军士,也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就三人?” 为首这名中年军士顿时面色难看起来。 “都是修行者。”林意也不想废话,直接道:“什么军情?” “我们是西平郡镇戊军,此刻我们西平郡镇戊军主军正朝着天蜈岭一带行进,但按照我们探知,北魏一部已经在天蜈岭设伏,还有一支军队正从黑瘴林一带穿过来,若是不能阻截这支从黑瘴林过来的北魏军队,我西平郡镇戊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这名中年军士咬牙说道。 “黑瘴林。”林意迅速取出行军地图看了一眼,他顿时一愣。 那黑瘴林,便就在他们此时位置附近,应该不足三里。 “此时这支北魏军队动向?”林意马上看着这名中年军士问道。 “正在穿过黑瘴林,按照他们行军速度,将会取道这里。”中年军士在林意手中的行军地图上指点出了他所说的北魏军队的动向。 “你们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林意很自然的问了一句。 “我们的同僚此时应该已经在黑瘴林战死,在战斗开始之时,我们便突出来到此处求援,按照之前的军情,这里有中卫军大部。”这名中年军士的面色瞬间莫名的悲愤,“只是来了才知道,中卫军大部已经离开,但这剩余轻铠军却不想应援...” “这是飞蛾扑火,如何叫做不想应援。” 这名中年军士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林中返回的一名轻铠军将领寒声打断。 “你不妨告诉这铁策军三人,那支北魏军队有多少人,修行者几何?” 这名轻铠军将领三十余岁的年纪,面色黝黑,此时冷笑连连,“你但看你说了,他们是否和我们一般决定。” 林意眉头微挑,“多少人,有多少修行者?” “近三百人,约四名修行者。”这名中年军士握紧双拳,浑身都有些颤抖,“只是未必要战胜,只要拖延些时间,便能免我西平郡镇戊军腹背受敌。” “怎么拖?” 轻铠军将领冷笑道:“你自己说过,那三百人之中,还有五十余重铠军,身上甚至带着机括重弩。” “西平郡镇戊军...” 听着这样的字眼,林意突然想起一事,“刺史家千金宁凝你们认识?可知道她去向?” 这句问话在此时有些突兀,周围这些人,包括那中年军士在内,全部愣了愣。 但那中年军士旋即马上点头,道:“她现在便在西平郡镇戊军中。” “跟上我。” 林意的声音响起。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的是他手中狼牙棍砸地的声音。 一时间除了元燕之外,其余所有人包括容意都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你...”那名轻铠军将领顿时呆住。 “我管别人去不去,我反正要去。”林意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 (明天三更....)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战幕 /p> “又是你的红颜知己?” 元燕跟了上去,大皱眉头。 “是我的师姐,对我很不错,我手上的灵药分布图便是她给我。”林意道:“此刻不说她有难,便是其他南天院的师兄师姐有难,我也必定要尽力援手。”’ “那你也不问那些修行者是何品阶,万一对方全部都是承天境以上的修行者,你这所谓的尽力援手,岂非是自找死路。”元燕冷笑道:“更何况你这腿脚不便,到时候万一不敌,跑起来也跑不掉。” “大丈夫行事,友军有难,亦当赴死不辞!” 林意掷地有声,却是有些心虚,悄悄问身后跟上来的那五名宁州兵,“你们所见那北魏军队修行者,按你们判断是何等修为?” “我们并非修行者,不清楚到底是何等修为。”为首中年军士愣了愣,他也不知如何形容。 “那有没有飞剑?”林意用最直观的方法问道。 “并未见到飞剑。”为首的中年军士说道,“只是一人用弓,非寻常强弓,其余三人都用刀剑,只是刀剑上带起剑气,非寻常武者所能做到。” “那应该没有承天境的修行者,最多只有如意境。”林意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真的一点都不怕。”元燕鄙夷的笑笑,顿时忍不住嘲讽。 她是北魏长公主,心中自然抗拒跟着林意去和北魏军队为敌。此时牵扯到北魏军队,她的心情便不同。 “我这是知己知彼,问清敌情而已,不管如何,还是要去的。”林意大义凛然,却是又偷偷和元燕说了一句,“刚刚的话,我是故意说给那些轻铠军听的。” “那些轻铠军里头最多就两名修行者,还都只是黄芽境,去了也不是送死。你觉得人家保全自身有什么不对,难道你的宁师姐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元燕冷笑一声。 “他们的态度有问题。”林意认真的看着元燕,说道,“在我看来,即便是明知不敌,去了也是送死,总也该做些什么,而不是一味的推辞,哪怕他们的确是想不到任何的办法,我现在说这番话,他们也应该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知晓对错,才知该为何事羞耻。” “在我看来,要让最低阶的军士奋不顾身,唯有赐予他们疯狂的利益。”元燕淡漠的说道。 “我和你的看法不同。”林意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总觉得这种争辩毫无意义。 元燕看出林意此时心中所想,也不再多说,她只是心中想着,林意的想法终究还是太过幼稚。 宁州西平郡便是宁州刺史的驻军所在。 这所谓的西平郡镇戊军,对于北魏军方而言,便是宁州军。 宁州军的战力只能算是非常普通,在元燕的所有计划里,并没有针对宁州军的这一环。 所以她此时也不知道,将要合击宁州军的,到底是什么北魏军队。 只是在她想来,也必定不是什么北魏的精锐军队,合击宁州军也并非有什么特殊的目的,而是北魏的某些将领想出来的手段,要将水搅浑。 将水搅浑的目的,自然是用来更多的分散南朝军方的注意力,好让她和那些更重要的北魏修行者和军队离开眉山,逃出南天院布置的杀局。 黑色瘴气笼罩的山林很快就在视线之中出现。 然而当浓郁的黑色笼罩在跟随在林意等人身后的五名宁州兵脸上时,这五名宁州军的面容反而显得无比惨白。 他们和林意等人的前方,沿着平坦的山坡,折断的树木和荒草,形成了一条清晰的通道。 林意缓缓的弯下腰。 要一手拄着狼牙棍一边完成这样的动作,有些显得艰难。 他看着折断的树木中尚且在滴出汁液,便知道这支北魏军队应该刚刚从这里通过不久。 在这些树木和荒草的青涩气味中,他嗅到了一些血腥气。 这支北魏军队之中也有不少人负伤。 只是这些宁州兵的同僚,洒在那片黑瘴林中的鲜血,应该已经渐渐冷了。 林意抬起身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异常简单的说出两个字,“再追。” 听着这两个字之中坚韧而肃杀的意味,他身后的五名宁州兵全部一呆。 “我们追去天蜈岭。” 林意对着身侧的元燕和容意点了点头,接着对身后这五名宁州兵轻声道:“你们若是跟不上,便慢些过来。” ...... 天蜈岭。 一场战斗已经揭开了序幕。 数百枝羽箭划出凄厉的弧线,从山林中抛射而至,撕裂山中的薄雾,落向下方林地里的宁州军。 在林地中穿行的宁州军有千数,且在此之前,就已经有斥候发觉前方岭上有大量敌军活动的迹象,所以此时骤然面对这样的突袭,即便是在元燕看来战力很稀松寻常的地方镇戊军,也依旧保持了绝对的冷静。 随着一声军令,除了羽箭刺穿树叶发出的嗤嗤声和落地时的闷响之外,响起的都是扎入盾牌或是树干的沉闷响声。 这一轮羽箭的抛射,几乎没有对这支宁州军形成有效的杀伤。 宁州军以雁形列阵,中军之中,一名身穿青色獠牙铠的将领目光沉冷的看着北魏军队盘踞的天蜈岭,他的目力远超寻常的军士,所以清晰的看到,在这一轮箭射之后,有至少两百余名身穿黑色皮甲的北魏军沉默的出现,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出了身后的长刀。 这些长刀整齐划一的出鞘的刹那,使得那片山林都显得格外的寒冷。 只是这些北魏军自然不在这名将领的眼中,他獠牙面罩下的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冷笑。 然而在下一刹那,这名南朝将领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起来。 一排青铜色的弩车在这些北魏军士的身后出现。 这些弩车看上去并不大,但是造型很独特,弩车两侧就像是生着两片翅膀。 “洛阳鸟翼弩车!” 这名将领迅速的伸手,做出一个军令的同时,心中也生出觉得无比荒谬的感觉,这鸟翼弩车虽然可以拆解,然而整车依旧分量极重,再加上沉重的弩箭,将之运到这眉山之中,而且来对付...宁州军,这简直是疯了。 (接下来还有两更,就是时间要略晚)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另一端(第二更) /p> “这什么军队,行军如此迅捷?” 林意手撑狼牙棍前行,手脚配合得越发熟练,竟真是将身后那五名原本都已经体力有所不支的宁州兵远远甩在身后不见人影。 然而他越追这支从黑瘴林中杀出的北魏军,便越是吃惊。 眉山之中应该不存在骑军,然而连追了数里,竟然依旧还未追上。 这支北魏军的行军速度,远超他的想象。 听着林意这样的声音,元燕在心中却是自傲的笑了笑,心说这是你孤陋寡闻。 北魏有三分之一的军队是西北军。 在南方王朝的一贯思维之中,北方王朝都是些游牧的蛮子,游牧当然是骑马,然而北魏的西北部多是荒山地带,其中有些部落常年都依靠脚力翻山越岭。 便在前数十年,北魏西北还有两个部族首领称帝,当然最后是被北魏大军给平了。但其中有些部族一直归顺于北魏,那些部族出身的军士在山地之中都是如履平地,是天生的精锐步军。 “是魏昆的军队,还是胡福子的军队?” 元燕心中满意,决定回到北魏之后,必定要给丰厚嘉奖。 “什么声音?” 陡然之间,一阵阵如山崩般的声音从远处滚滚而来,令她都吃了一惊。 林意猛然停下,他听着这样不绝于耳的声音,这声音显然就是从天蜈岭传来,天蜈岭中,北魏军队和宁州军显然已经开始交战。而这声音仔细听来,是某种沉闷的撞击声,而这撞击声中,有种当当的声响,就像是巨锤在砸铁。 “重铠!” 元燕的感知比他要弱得多,然而这样的声音她比林意要听得多,所以她马上就判断出了这是什么声音。 “这支北魏军居然有如此多的重铠?” 林意也随即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 那声音连绵不断,听上去至少有上百具重铠在厮杀。 按先前那五名宁州兵所说,此时途径天蜈岭的是宁州军主力,对于一方镇戊军主力而言,有数十具重铠并不算意外,但这北魏军竟然也有如此多的重铠,这样的军队之前在眉山之中穿行,怎么可能不被发觉,会有如此埋伏宁州军的机会? 元燕眼中震惊和惊异的光芒比他更盛。 按理而言,她是眉山之中最熟悉北魏各军的最高阶将领,然而她方才判断的那两名将领管辖之下的军队,却是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的重铠。 其余她所知拥有如此多重铠的北魏军队,按理也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那这是谁统领的军队? ...... 如许多铁匠铺子倒塌般的轰鸣声不断的在山间回荡,在天蜈岭的另外一端,王平央抬起了头,望向了天蜈岭的方向。 他醒觉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当然并非之前他杀死的那头母犀。 在杀死那头母犀,按照北魏那名神秘的魔宗大人的功法汲取了死亡带来的精纯灵气之后,他的脑海之中一直有许多不同的念头在战斗。 以至于他在这带的山林之中有些浑浑噩噩的漫无目的的行走了许久。 这是一种硬生生被人塞入一个全新的世界,然而却不知道用何种方式去面对的感觉。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附近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他此时听到的重铠战斗时的声音比林意等人听到的还要清晰,因为严格说来,他此时就在天蜈岭一侧,几乎和天蜈岭并行的一道山岭之中。 此时那淡淡的血腥味,也是从天蜈岭的方位传来。 然而即便他此时心境不稳,但一瞬间的警觉,也可以让他断定并非是从那片战场上传来,而是来自和自己距离更近的地方。 不知为何,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用那神秘的魔宗大人的功法汲取了一次死亡带来的精纯灵气之后,他对鲜血的气息已经更加敏锐,而且此时他的嗅吸之中,对这种新鲜的血液,似乎带着一种由心的贪婪。 这种贪婪甚至没有让他第一时间和林意等人一样去思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重铠在战斗,而是让他第一时间下意识去发现那血腥气的来源。 他朝着山上高出疾掠而去,不出十数个呼吸,山崖上便已经传出些异样的响动,有一片风声在他的感知里清晰的响起。 他抿起双唇,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啸鸣。 飞翔在上空的那只青色苍鹰在高空中疾冲落下,顺着那只苍鹰落下的方位,他的身影骤疾,跃上一株树木,再落下的刹那,他的一只手已经握住鹰爪,和这青色苍鹰一起滑翔而落。 他的视线里,很快出现了一名北魏修行者的身影。 这名北魏修行者原本就藏匿在这片山崖上某个洞窟之中,此时感觉被他察觉,想要逃往另外一侧的山后,然而这名北魏修行者受伤很重,还未翻过这座山岭高处,在接近山巅的位置,便已经颓然跌倒在地。 更令王平央料想不到的是,这名北魏修行者,是一名少女。 她是一名年纪看上去比他还略小一些的宫装侍女。 她长得并不能用很美丽来形容,但足以用小巧精致来形容。 对于很多年轻人而言,小巧精致,小家碧玉型的少女,反而更容易惹人怜爱。 这名少女的腹部受了一处不知是剑创还是刀伤,伤口应该很长,鲜血渗出了包扎的布料,应该是疗伤的原因,她身穿的端庄宫装在腰腹间也切开了,露出了内里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看着随着巨鹰落下的王平央,如同看见狼群的小白兔一样的惊恐和慌张。 王平央落在这名少女身前不远处。 即便这名少女看似全无威胁,然而无数血的经验教训让他明白,看似再无害的北魏修行者,都可以是最危险的刺客。 此时站在他的位置,也正巧可以看到天蜈岭发生的战斗。 战斗很激烈,至少有两千余人在厮杀,其中甚至有百具以上的重铠。 只是他此时绝大多数的注意力,依旧在面前这名北魏少女身上。 “你是什么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名尽可能的扭转身去,不让他看到身上暴露的肌肤的少女,问道。 (下面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将死(第三更) /p> 少女没有回应。 一声清脆的利器出鞘声在他的耳中甚至盖过了对面山岭间的杀声。 王平央的呼吸骤顿。 这名少女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短剑。 这柄短剑就像是一柄还没有炼制完成的剑胎,就像是一片薄薄的黑色铁皮,然而黑色的剑身上,却是布满着黑色的繁花。 随着少女视死如归的目光一齐落来的,还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 王平央原本就是南朝修行最快的年轻修行者之一,他是天监五年的巡狩猎,在眉山之中也有奇遇,此时的修为也已经越过如意境中阶,然而这名少女此时散发出来的真元波动,却是让他感到比他还要强大。 这种气息,甚至让他感觉到这名少女手中的这柄短剑有振翅欲飞的味道。 只是在下一刹那,他清晰的感知到,少女体内真元的波动而产生的气息里,充满了艰涩的意味。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的胸肺之中,充满了许多小石头。 所以这名少女,之前应该是比他更强的修行者,应该已经到了如意境的巅峰,然而她的确受了很严重的伤势,除了腹部那一道重创之外,她体内的经络也应该断裂多处,否则在她体内流动的强大真元,不会流动得如此艰难,不会如此断续。 王平央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他的剑柄上嵌着很纯的天青色的翡翠,这是南朝的一柄名剑,此时藏匿在剑鞘之中,未抽出的剑身也是天青色的,这柄剑名为春晓。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心念所至,真元流转,手握住剑柄虽然还未拔剑,但剑意已生,自然也足以让这名少女感知出他的修为。 这名少女心中有决死意,然而被他这样的气势所逼,握住手中短剑的手微微颤抖,体内真元运行略微不稳,她的嘴唇便已经无法紧抿,瞬间漫出一口鲜血。 “我不一定要杀你。” 王平央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警惕,他看着这名少女说道。 这句话他出自真心,虽然对北魏的人都没有好感,但是在他的一切想象之中,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一名对手。 对方是一名太过年轻的少女。 而且受伤太重,让他都觉得不忍再出手。 “不想杀我,那你会放我离开么?” 这名少女惨淡的一笑,她看着王平央,带着一种很古怪的神气,“我不能落入你们北魏军方的手中。” “你应该不是那名北魏长公主,你是她身边的侍女?”王平央的眉头跳了跳,他此时敏锐的感知到,这名少女的气息变得越来越不稳。 这唯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这名少女正在酝酿出手,还有一种可能是,这名少女真元流淌之下,她体内伤势极重,此时更加恶化。 听着王平央的这句话,这名少女的身体猛然一颤。 她毕竟不是她侍奉的那名主人,像她这样的少女,不可能做到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包括面对自己的死亡。 “我不想死...” 这名少女开口说了这一句。 她口中的鲜血再度涌出。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王平央一愣,他有些束手无策。 “我快要死了。” 这名少女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王平央,然而她自己十分清楚,即便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再怎么帮她,她体内的伤势都已经无法收拾,“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情,包括我是谁,但你若是真能见到北魏长公主,能不能替我告诉她,我并不是死在南朝修行者手中,我是死在都溢的手中。” “都溢,他是什么人?” 王平央有些无法理解的看着这名少女,他心中越发确定这名少女应该便是那名北魏长公主的侍女,然而对方却说并非死在南朝修行者手中,难道北魏之中有什么人想对北魏长公主不利? 不知是不想告诉,还是已经无力告诉。 这名少女垂下了头。 她手中握着的短剑无力的跌落在身前,她的双手怕痛般覆盖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上。 她那处伤口在此时似乎彻底失去了控制,有鲜血在包扎的衣料上不断的蔓延开来。 天蜈岭中的厮杀声显得更惨烈了一些,这名少女却在如此喧嚣震天的喊杀声中陷入昏迷,而且她的生机在急剧的消退,应该永远都不会醒来。 王平央的手也离开了自己的剑柄。 他沉默的看着这名北魏少女,看着这名少女体内沁出的鲜血渐渐的将她置身在血泊里,他心情沉重的想着,若是自己并不察觉血腥味道而掠来查看,不惊扰这名少女疗伤,是否这名少女就能控制住体内的伤势,最终活下来? 然而与此同时,那些散发着热意的鲜血之中升腾的某种味道,却让他有种莫名的饥渴。 ...... 当王平央看着这名少女死去时,林意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支穿过黑瘴林赶往天蜈岭的北魏军队的踪迹。 他前方那片山岗顶端像是有一片黑色的庄稼正在收割,正在倒下。 那是数百名身穿黑色甲衣的北魏军士正在快速的越过那片山岗,而在那片山岗之后,就已经是正在交战的天蜈岭战场。 几乎就是踏着这些北魏军士残留的热气,林意和元燕、容意冲上了那片山岗高处。 三人看着下方,几乎同时是眯起了眼睛。 天蜈岭因这条山岭如蜈蚣而得名,这条山岭并不高,两侧山坡都是缓平,使得山岭就如同一条蜈蚣趴在地上。此时靠近林意等人这头的一片山坡上,绝大多数树木已经倒伏,方圆十余里的山坡已经如同沸腾的粥锅,乱成了一团。 造成如此破坏的最关键原因,还是重铠。 南朝和北魏的重铠都分两种,一种便是寻常武者和重骑所穿的重铠,除了铠甲坚厚,连修行者飞剑都未必刺得穿之外,别无异处,另外一种便是修行者所穿的重铠,重铠内外皆有真元流通的符文,修行者可以用真元来驾驭重铠。 寻常武者和重骑所穿的重铠,哪怕是有些异类,重则也不过三百余斤,但有些修行者所穿的重铠,却是用独特精金炼制而成,就如南方前朝的神王铠、开天铠等铠甲,甚至重达千斤。 这些重铠在战场上大开大合,横冲直撞,对于寻常军士的杀伤和冲阵而言,甚至远超数名使用飞剑的修行者。 此时天蜈岭坡地的战场上,有大半是武者所穿的重铠,但其中也各有四五具,却是修行者所穿的重铠。 (读者里面有没有学医的,最近老是写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就胸闷是什么鬼?难道是老了写不快太愧疚导致?我的天哪。) (本章完) 第两百章 山的两边(第一更) /p> 南朝宁州军这边,青铜色的獠牙重铠有两具,白雀铠甲有三具,北魏军中,却是四具吞天狼重铠。 各种不同型制的重铠各有优劣,代表着南朝最高制铠手段的是建康应天坊制作的神狱山铠,而北魏最强的铠甲应是鲲鹏重铠。 建康应天坊的神狱山铠重八百三十斤,唯有承天境中阶以上的修行者才能穿戴驱动,八百三十斤的分量,再加上承天境的真元支持,冲杀速度快如奔马,可想而知在战场上真是如同移动的铁山。 但北魏最强的鲲鹏重铠却是更重,它身上装备十七件奇门武器,重逾千斤。 此时战场上的獠牙重铠、白雀铠甲和吞天狼重铠,则是南朝和北魏军中的中坚铠甲。 獠牙重铠重五百四十余斤,白雀铠甲重四百三十斤,吞天狼重铠重六百五十余斤,按照重量来看,南朝的这两种重铠都大为吃亏,但南朝的这两种铠甲,尤其是白雀铠甲却胜在灵活,而且极省真元,两者是各有优缺。 南朝这五具真元重铠和北魏四具真元重铠此时兀自斗得难分难解,战况虽然看上去触目惊心,双方重铠手中巨大的重武器互相撞击的同时,甚至都用身体猛击对方,双方身上的铠甲外表也已经有许多凹陷和裂缝,手中的兵器也有折断,但是他们之间的战斗,对于这片战场上其余的军士却更是一场灾难。 寻常的重铠不会超过两百斤,即便是身穿寻常重铠的重铠军士,万一被这些真元重铠激斗间撞上,也是和被疾驰的马车撞上的行人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那些只是身穿轻甲的寻常步军,只要和这些真元重铠挨上,就已经距死不远了。 就以此刻战场上的獠牙重铠为例,它青铜色的铠身上到处都是锋锐的刺刃,这些如同獠牙一般的尖锐刺刃哪怕只是无意识和人挨上,恐怕这名被挨上的人身上顿时便是一排前后通透的血口。 “这种重铠力量惊人,倒是不可硬抗。” 林意幼年时也见过不少这种真元重铠演练,知道修行者的真元流淌在这些重铠内的符文之中,他们身在其中却不会觉得这重铠沉重,动作和速度并不会比平时减缓多少。如此一来,这对敌时的力量,便更大源自这些重铠本身的重量。 这样的重铠如果全速冲来,挥动武器硬砸,便是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用蛮力硬抗,恐怕都会被击飞出去。 这些真元重铠太过引人注意,使人目光一时抽离不开。 就在此时,北魏一具吞天狼重铠内的修行者似乎真元有所不继,一时行动略有僵硬,他的左膝出铠甲顿时遭受前方一具獠牙重铠重击,膝盖处铠甲暴裂开来。 这名北魏修行者无法站立得稳,单膝刚刚跪地,两具白雀重铠顿时疾掠而来。 这两具白雀重铠手中握着的全部都是白晃晃的战斧,两具白雀重铠手中的战斧对着这具吞天狼重铠一顿乱砸,其余三具吞天狼重铠一时也被南朝其余重铠牵制,只是数个呼吸之间,那具吞天狼重铠已经被砍翻在地,战甲多处裂口卷开,整具重铠变形,内里的修行者已经血肉模糊,在内里已经死去。 光看此处,似乎宁州军已经大为占优,但就在林意等人下方不远,那一只脚力惊人的北魏军队的确足有三百余人,而且这三百余人的北魏军队之中,有一人的身影显得无比高大。 更准确的说,是有一具重铠显得无比高大,甚至比战场上已经是庞然大物的吞天狼重铠还要高大。 那是一具赤红色的重铠。 容意呆呆的看着这些重铠之间的战斗,对于林意这样的将门子弟而言,寻常重铠常见,但真元重铠都极少看见,真元重铠之间的战斗,林意也从来没有见过,更不用说他这种刚刚从南朝的边地走出,还未见过世面的乡野少年。 他震撼而不可置信的想着,不是按照记载,这种真元重铠每一具都是价值万金,平时即便在边军都配备极少,怎么可能在这里会有这么多的真元重铠? 至于他们一路追来的这支脚力极好的北魏军队,他们之中竟然也有真元重铠的存在? 尤其当他看清那具赤红色重铠身上如巨大鱼鳞般的片片铠甲时,他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那是赤羽重铠。 虽然世间公认北魏最强的是鲲鹏重铠,但是赤羽重铠在修行者世间之中,却有着最多的赞誉。 它是北魏皇宫制造处特制的铠甲。 它是世间最节省真元的重铠。 它是如意境的修行者才能使用的真元重铠,而且因为浑身鳞羽的独特设计,它不仅丝毫不会影响修行者的速度,甚至对修行者的速度有所加强。 除非那些身穿獠牙重铠或是白雀重铠的南朝修行者本身的真元修为超过这身穿赤羽重铠的北魏修行者一个品阶,否则恐怕下方所有这些獠牙重铠和白雀重铠加起来,都未必是这赤羽重铠的对手。 这样的一支北魏援军,绝对能够击溃宁州军。 他身旁的元燕同样满眼的不可置信。 因为至少在她的所知里,眼下这两只北魏军队都完全不属于她的部属。 她此时虽然已经亲眼见到这两支北魏军队,但是她依旧看不出这两支北魏军队的来历。 尤其北魏所有赤羽重铠也不过一百三十七具,这一百三十七具到底分配在何军,她甚至都粗略记得。 只是那些军队之前并未调来眉山。 那这具赤羽重铠来自何处,这两支军队出于何人授意在此截杀宁州军? 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将目光从那些高大的真元重铠身上抽离,他看着纷乱的战场,一时看不清那名对他委实不错的南天院师姐宁凝到底在何处,是否在这战场上。 但他当然也一眼看得清楚,当这批北魏援军到达,下方坡上的宁州军看到赶来的是如此数量的北魏军队时,便已经慌了。 在和他隔着一座天蜈岭的那座山岭的山巅,王平央的手紧紧握住了剑柄,然后又不自觉的松开。 他紧握剑柄,是也一眼看出,若是没有变化,他视线里苦战的宁州军将全军覆没。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前的那名北魏少女的呼吸和心跳声已然消失。 他不自觉的松开剑柄,不知何等心情的看着这名死去的少女。 年轻生命的凋零,就如同被暴雨骤然撕碎的鲜嫩花朵。 他心中不忍。 他的确不想看到这样的少女就此死去。 在他的想象之中,这样的少女不应该卷到战争里来,应该在那些繁华的城里,有着美好的一生。 然而比不忍更加强烈的在他身体里升腾起来的,还有一种难以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欲望。 他感觉到少女渐渐冰冷下来身体里和鲜血里,散发出一种分外迷人和强大的气息。 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接下来还有友抱怨说我短,怎么可能,我172公分十八厘米,怎么可能短。开这本书到现在都是两千几百字一章呀,怎么可能一千五百字一章。不过既然都这么说,我尽可能的长一些。还有我说胸闷,这是事实啊,但有人说我快挂了...这什么鬼。胸闷都能直接挂了,你良心这么坏早就挂啦。弹你jj,画个圈圈诅咒你,以后一脱裤子看到的都是六一儿童节。) (本章完) 第两百零一章 三人行(第二更) /p> 在王平央的潜意识里,这名北魏少女受他惊扰而导致伤势恶化而死,这便和他杀死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一名常年在边军之中服役的南朝修行者而言,杀死这样一名身为修行者的北魏少女也不会在心中留下多少波澜,然而他并非那些心肠足够冷硬的军中修行者。 他只是一名从南天院而来的年轻学生。 他只觉得北魏和南朝征战,出自灵荒,出自两朝之间的争雄,两朝的修行者只不过是被迫而行,他和这名北魏少女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仇怨。 越是如此想,他便越是觉得,若是利用这刚刚死去的少女的身体修行,是十分残忍和对她十分亵渎的事情。 只是身体里的那种渴望,就如两个不同的人在他的身体里挣扎,让他发抖得厉害。 那种从心中生出的欲望,让此时飘散到他口鼻之中的血腥味,都有了种香甜的味道。 这名北魏少女至少是如意境巅峰的修行者。 按照那魔宗大人的功法所述,修行者的品阶越高,在死之后,遗留在体内的真元自然更加强大,而用此种功法能够汲取到的精纯灵气自然更多。 一名如意境巅峰的修行者,她身体内的真元散失,被他汲取的灵气,恐怕足以让他现在的修为提升至如意境巅峰,甚至直接突破到承天境。 即便是对于他这种天才,那相当于是多少年的苦修? 而且他需要印证,需要更精纯更足够多数量的真元瓦解产生的灵气,来印证魔宗的这门功法是否真的那样强大和可怕,是否真的不会有任何不利的后果。 这名刚刚凋零的少女的遗体,在他的眼中,在他的生命里,却是无比鲜美的果实。 其实一切在他的手紧握剑柄又松开之时便已经注定。 身为南朝的修行者,身为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的人物,他在下意识的握住剑柄之后,却已松开。 他身体依旧在剧烈颤抖着,但已经朝着这名少女跨出了一步。 一步之后便是数步。 他的手指落在了这名少女微温的肌肤上。 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声音在这名少女的体内响起。 空气里令人迷醉的味道如同瞬间充斥整个天地。 王平央将目光硬生生的从这名少女的身上移开,他感知到了充沛和凝聚到异常可怕,世间任何灵药都无法与之相比的蓬勃灵气大量的升腾起来。 他贪婪的吸纳起来。 从少女身体里释放出来的灵气,疯狂的涌入他体内的经络之中。 这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灌满了气的羊皮筏子,在下一刹那就要彻底炸开。 只是极度的贪婪,让他甚至暂时忘记了少女的存在,他闭上眼睛,就像是第一口吃奶的孩子,拼命的汲取着这种精纯的灵气。 ...... 阳光洒落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看着坡上那些已经显得慌乱的宁州兵,对着身侧的元燕和容意说道,“先对付那三具吞天狼重铠。” 没有人有异议。 容意此时并没有去想怎么打,对于他而言,既然做林意的近侍,林意冲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对于元燕而言,若是真正的设身处地,她若是身为南朝修行者,也一定会和林意做同样的决定。 以他们三人的实力,一时之间不可能对付得了那具赤羽重铠。 若是和那赤羽重铠缠斗,一时收拾不下不说,恐怕他们三人都会负伤。 就如修行者永远要依赖修行者对付,真元重铠也最好用真元重铠来牵制。 只要能够迅速解决那三具吞天狼重铠,那些南朝的真元重铠缠住赤羽重铠,那他们便有取胜的机会。 “你背我?” 林意见两人没有异议,他卸下了身上的鹿皮袋,只是将两柄长剑提在手中,然后对着容意轻声问了句。 “你帮我带狼牙棍过去?” 他又转头对着元燕说了一句,然后道:“我们不和这些援军冲杀,我们从侧翼直接接近吞天狼重铠。” “你这一袋行军口粮背了多久?现在你那南天院红颜知己师姐的人都没见着,就舍得丢在这里轻装冲阵?”元燕心中自然冒出这样一句,只是看着林意肃杀的面容,她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伸手过去接住林意手中的狼牙棍。 她心中很清楚林意为什么一定要带着这样沉重的狼牙棍过去。 对付那些真元重铠和寻常重铠,这样的沉重的武器才能取到最佳的效果。 “来!” 容意没有废话,一俯身,背起林意。 三个人就这样冲了下去。对于天蜈岭的这片战场而言,这并未发出任何豪言壮语和呐喊冲下来的三个人显得太过微小,而且他们又是避开那支援军,在山坡上斜斜冲下,所以这片山坡即便向阳,即便山坡上都是荒草,并没有大的树木,但一开始也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只是修行者催动真元发力的速度太快。 而且这三人之中有一人,还由人背着。 所以只是数十个呼吸的时间,绝大多数人便看到了他们的存在。 一名提着剑在数名南朝重铠军士的护卫下在阵中冲杀的少女脸上尽是鲜血和灰尘,她的眼眉处甚至有一道刀伤,所幸只是浅浅的割伤。 这名少女便是林意口中那名对他很好的南天院师姐宁凝。 她抬起头来,疲惫之中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她有些恍惚,觉得那被背着的人有些眼熟。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突然看清了这人的面部轮廓,突然想到了这人是谁。 “林意!” 她失声轻呼。 一声军令在混乱的战场中发出。 一道疾如风的身影身后跟着数道浑身散发着森冷光泽的身影迎向林意等人。 此时这片战场上的北魏将领也已经察觉出林意等人的用意。 一名北魏修行者和侧翼的数名重铠军士,已经迎向了林意三人。 元燕的眉头再次紧紧蹙起。 这名快得就像是在草尖上飞掠而来的北魏修行者带着一个猩红的面具,身上穿着的也只是普通的黄布袍,只是这名北魏修行者手中握着的不是刀,而是一柄笔直的,长约九尺的长剑。 她认得这种剑,这是北魏天水郡天一剑门的修行者所用的长剑。 天一剑门的修行者,大多为天水郡望族秦氏所用。 按她所知,秦氏门阀的大多数军队,此时已经被抽调至豫州。 “狼牙棍!” 就在此时,一声极其简单而粗暴的喝声在她身边响起。 没有任何迟疑,先前几场战斗培养出来的默契,让她不假思索的将手中提着的狼牙棍朝着身侧的林意递出。 嗤!嗤! 两声急促的破空声响起。 林意还未从容意的背上下来,就已经将手中的两柄剑直接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投掷了过去。 (本章完) 第两百零二章 燃火(第一更) /p> 除了元燕和容意,没有人想到这冲来的三人会是这样的战法。 更确切而言,没有人想到林意会是这样的战法。 迎面而来的北魏修行者没有想到这三人之中,率先出手的反而是那名被负在背上的伤者。 他也完全没有想到,这名手中提着两柄剑的伤者,竟会直接将手中的两柄剑投了出来。 而且这两柄剑的力量十分恐怖。 光是听着那瞬间响起的破空声,他就已经可以感觉到这两柄剑之中蕴含的力量。 只是这名北魏修行者依旧及时作出了反应。 他体内的真元朝着身下涌去。 他的双腿之中仿佛骤然有种机簧弹动,他的双膝甚至没有略微的弯曲,他整个人就已经在原地突兀的往上掠起。 两柄投出的剑所化的惊虹在他脚底掠过。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边,随着一声用真元喝出的刺耳军令声,那支从山坡上冲下的北魏援军之中,骤然响起密集的机括震动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数声爆鸣。 北魏那剩余的三具吞天狼重铠内的修行者原本真元已经所剩无几,但在这一刹那,那三名修行者都疯狂的催动体内的真元,将之毫无保留的注入重铠的层层符文里。 这三具吞天狼重铠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直接用手中兵器和身体撞开了南朝的那几具重铠,夺路而出。 天空里多了很多红色线。 红色的线里,散发着一种浓厚的硝石味道。 那些红色的线落在那些真元重铠原本交战的区域,落在南朝那些真元重铠的铠甲上,然后轰的一声爆燃了起来! 只是一刹那,南朝那些獠牙重铠和白雀重铠所在的区域,化为一片赤红的火海。 凄厉的叫声从火海中不断响起。 南朝的重铠沉重的身躯锤击着地面,发出如雷的轰鸣声,他们朝着火海外冲出,但是整具重铠已经变成了一团烈火,所有人都可以听出伴随着那些压抑的惨叫声传出的,还有烧红的铠甲灼烧血肉的声音。 元燕的眼瞳再次剧烈的收缩起来。 这支北魏援军射出的是赤罗丸。 这是一种独特的燃磷和油石炼制而成的弹丸,然而这种弹丸却并非北魏的产物,而是党项王朝的出产。 即便是在党项,也是只有一支叫做夏巴族的部落才懂得炼制之法。 夏巴族在党项境内是最早的珊瑚商人和琉璃商人,他们会用珊瑚粉末和琉璃制成一种血红色的精美珠饰,同时在制作各种琉璃制品的过程中,他们也对火器的研制和运用越来越精通,他们在党项出产黑油的无人荒漠里,甚至发现了一种可燃冰和数种可燃晶石。 这种赤罗丸,便是用黑油之中出产的一种可燃晶石炼制而成。 自古以来,不同疆域之间的王朝便自然有摩擦,这种赤罗丸,原本也是党项赖以对付北魏一些重铠和修行者的武器,这种赤罗丸燃烧产生的火焰,便如热油般粘稠,重铠都难以摆脱。 只是这样的弹丸,怎么会出现在北魏的军中? 至少在她的所知里,党项王朝和北魏的关系,并未近到那一步,并未供奉或者贸易大量的赤罗丸给北魏。 …… 随着那些身披真元重铠的南朝修行者压抑着的惨叫声响起的,还有如潮水般的惊呼声和恐惧的尖叫声。 火海蔓延的区域不过是整个天蜈岭战场的数十分之一,然而所有宁州兵都十分清楚,那些真元重铠是他们宁州军最依赖的力量,而且其中两名,更是他们这些宁州军的最高统帅。 这支北魏援军还未真正冲杀入战场,便已经解决了宁州军的最强力量,那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火焰冲天,惊呼声和尖叫声如潮。 冲天的光焰和这样的声音,将已经彻底陶醉在新鲜的精纯灵气里的王平央也唤醒。 王平央就如一直在贪婪的吮吸母乳的婴儿一样睁开眼睛。 他终于再次看清了眼前少女的遗体。 他的口鼻之中除了那些新鲜而诱惑的味道之外,还嗅到了刺鼻的腐烂味道。 他的呼吸顿时停顿。 只是短短的时间,他看到面前的这北魏少女的遗体已经不一样了。 她原本鲜嫩的肌肤上,浮满了令人作呕的尸斑,就连她原本光滑如剥壳鸡蛋的面容上亦然,就像是长满了那种枯死的苔藓。 她的体内和肌肤表面,都在散发着那种腐烂的恶臭味道。 王平阳的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了起来,连指甲刺进手心,刺出鲜血,他自己都未察觉。 他的面色无比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知道这一切完全是因为自己才会这样。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元已经有了疯狂的增长,甚至似乎已经突破了那关键的关隘,但越是这种感觉,他越是觉得自己是吞噬了这名少女的生命和肉体,才会这样。 他有种恍惚的恐惧,觉得少女遗体上那些如灰败苔藓一样阴暗的尸斑正在朝着自己周身的天地蔓延,将他的整个身体覆盖。 他感到很寒冷。 他不敢看那名少女的遗体,他看向那片火光。 …… 当粘稠的火焰燃起,渗入那些重铠符文里时,林意就已经知道那些南朝修行者完了。 此时那些真元重铠便成了困死那些修行者的牢笼,他们不可能在火焰的热力灼烧他们的肉体之前,便能卸除重铠。 只是他的视线里,北魏的那三具吞天狼重铠依旧完好。 而且方才的暴烈退出那片区域,使得那三具吞天狼铠甲里的修行者也几乎耗尽剩余的真元,此时便是那三具吞天狼重铠最虚弱的时刻。 所以对于他而言,目标未变。 他已经握住了狼牙棍,从容意的身上跳了下来。 他根本未管那名跃在空中,已经在飘落的北魏修行者,而是直接朝着那片火海,朝着那三具吞天狼重铠所在冲了过去。 他的目标既然始终是那三具吞天狼重铠,那他便只需要尽快冲到那三具吞天狼重铠的身前。 至于那名北魏修行者,既然是要拦他,自然会冲过来。 他一只手持着狼牙棍撑着冲跃,这根狼牙根在他的手中反而似乎变成了一条更有力的腿,让他的身体在空气里拖出道道残影。 那些火光太过耀眼,此时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其余人根本无暇将目光投向他。 然而此时,那名北魏修行者还未真正过来,北魏那数名寻常的重铠军士,已经如一堵铁墙拦在了林意的身前。 没有任何的迟疑,林意冷静到了极点,借着冲势,他很直接的在跃起的刹那,将手中的狼牙棍朝着这数名重铠军士挥去。 (接下来应该还有一更,不要催哦,胸疼,真的。要悠着点) (本章完) 第两百零三章 光明里(第二更) /p> 这数名重铠军士很自然的双膝微弯,用同样的方式回敬,将手中沉重的兵器朝着这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砸了过去。 这原本就是重铠军最擅长和最习惯的战斗方式。 在外面的战场上,即便在边军,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修行者参战,所以他们才是战场上最绝对的主力,他们也已经习惯了用自身的重量和力量去碾压对手。 他们的目光从重铠的眼缝里透出,带着一种天然的自信和藐视。 他们看着林意的目光,就像是老虎在看着绵羊。 然而当他们手中挥出的武器和林意手中的狼牙棍遭遇的刹那,他们眼睛里的神色彻底的面了。 感受着那股可怖的力量顺着兵器传递到自己的手臂,他们只觉得对面扑过来的是一头猛虎,而自己变成了绵羊。 “当!” 空气里响起一声无比暴烈的震鸣。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甚至令附近的军士耳膜嗡嗡作响,这种声音一时压过了战场上的惊呼声和尖叫声,同时吸引了这片战场上绝大多数人的视线。 当这些人的视线转到声音传来处,他们看到一片火星在空中暴散。 他们看到一根狼牙棍在暴散的火星之中继续前行。 随着那根狼牙棍的前行,那些重铠军士手中的武器都在脱手飞出,他们沉重的身躯,也在以各种夸张的姿势往后坠倒。 狼牙棍继续前行,落在正对着林意的一名重铠军士身上。 这名重铠军士原本已经在往后飞跌出去,但是当狼牙棍落在他胸口的刹那,这名重铠军士整个身躯在空中猛烈一震,然后急剧加速。 这名重铠军士的面甲之中血雾狂喷,他的整个身体在一声恐怖的敲击声中,往后横飞出去,坠入身后不远处的火海! “林意….” 战场上的宁凝的目光在林意出现之后,就始终没有脱离这名南天院天监六年师弟的身上,哪怕火光冲天而已之时,她也依旧透着火光看到了林意无比决绝的冲杀。 她的心紧紧揪起,没有时间去感到恐惧。 当这声爆响传入她耳廓的刹那,她的整个心脏也如同被巨锤狠狠的砸击了一记。 …… 战场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名似乎右脚带伤无法双腿站立的年轻修行者的存在。 那名戴着面具,带着九尺笔直长剑的北魏修行者已经落了下来。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这名从半空中飘落下来的北魏修行者就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 他轻飘飘的落向林意的身后,手中的九尺长剑已经出鞘,然后这柄长剑化为一道如秋水般的笔直剑光,刺向林意的后颈。 林意手中的狼牙棍刚刚砸飞前方的重铠军士,他单足落地,重心有些不稳。 此时这一剑的时机把握得极为精妙,即便不带暴力的真元输出,但此刻林意已经来不及转身用狼牙棍抵挡这一剑。 但林意还有手。 林意的感知之快,远超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想象。 当这柄九尺长剑的剑尖距离林意的后颈肌肤唯有数寸时,林意的左手已经无比稳定的落在了这柄剑上,抓住了这柄剑的剑身。 这名北魏修行者一声低沉的厉喝。 他用力的拧转剑身。 然而林意的手指并未像凋零的花瓣一样干脆的落下,他的剑也并未能够旋转着刺入林意的后颈。 他只觉得自己的剑卡在了一座大山里。 他的掌心和剑柄的摩擦处,反而产生了剧烈的刺痛。 林意手中的狼牙棍落地。 他已经控制住了身体的平衡,好不犹豫的发力,扯剑。 极为简单的一扯,却令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心生骇然。 他体内的真元下意识的疯狂涌出,然而随之产生的力量,却依旧不足以和剑上传来的力量抗衡。 他一声闷哼,手中的剑脱手而出。 这名剑很长。 足以让林意当拐杖一样支撑身体。 所以他手中此时有两根拐杖。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被他扯得微微前倾,所以没有任何犹豫,他撑着这两根“拐杖”,凌空一脚便踢了出去。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心中产生荒谬和错愕的情绪。 他从林意的体内感受不到任何真元波动的气息,只是这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就连感知和反应速度,都似乎比他快。 根本来不及做出多余的动作,他双臂交叉,挡在自己的胸口,挡住林意的这一脚。 轰的一声。 他的手臂和胸口同时发出骨裂的声音,被这气劲的爆鸣声所掩盖。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如同折翼的大鸟,颓然的往后飞出,口中鲜血狂喷。 林意的身体晃了一晃,但他还是无比强悍的稳住了身体。 此时那数具南朝的真元重铠之中已经再也没有声音,气息全无,火焰却还像热油一样,从那些重铠的铠甲上滑落。 在火光的映衬里,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越过那数名已经被他击倒的重铠军士,继续朝着三具吞天狼重铠冲去! 他的右脚尚且不能踏地发力,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冲跃的姿势依旧如此古怪,然而火光落在这名冲跃在火线边缘的年轻修行者身上,在所有人的眼瞳里,他的身影却显得无比高大。 王平阳在对面的山上,在那些尸斑的阴暗笼罩里,他看到了火光的光明,他看到了光明里的林意。 他此时尚且不知道这名手持着狼牙棍的南朝年轻修行者是谁,然而他只觉得林意身上的光亮亮得他的眼睛刺痛,亮得他的心脏都在刺痛。 他觉得他原本应该在那里,而不应该在这里。 …… 三名身穿吞天狼重铠的北魏修行者同一时间感到了危险。 只是他们依旧不觉得冲来的林意能够很快杀死他们。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拖得一定的时间,那支北魏援军便足以解决所有的战斗,光是那名身穿赤羽重铠的大人,都足以杀死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在内的所有南朝修行者。 所以这三具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动作,他们嚼碎了含在舌下的一颗回气丸,吞服下去。 在他们看来,只要略微补充一些真元,以吞天狼战铠如此沉重坚厚,便是站着不动让林意打,都或许可以撑到最后的胜利。 所以这三具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动作,他们嚼碎了含在舌下的一颗回气丸,吞服下去。 在他们看来,只要略微补充一些真元,以吞天狼战铠如此沉重坚厚,便是站着不动让林意打,都或许可以撑到最后的胜利。 林意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也就在此时,那支北魏援军之中,一名将领眉嘴唇微张,就将发令。 (本章完) 第两百零四章 杀铠(第一更) /p> 一声凄厉的破空声骤响。 一根飞针带着森寒的杀意,落向这名将领的咽喉。 这名将领瞳孔急剧的收缩,身体往后仰去,堪堪避过了这一根飞针,但他即将出口的军令,却是被这一根飞针硬生生逼停。 北魏这支援军里,那名身穿赤羽重铠的修行者微转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发出这根飞针的元燕身上,目光里一片漠然,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林意已经落在三具吞天狼重铠的身前。 看着这三具吞天狼重铠同时扬起的武器,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挥出了手中的狼牙棍,将狼牙棍当做刀用,将那一招刀势淋漓尽致的挥洒了出来。 一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响起。 这三具吞天狼重铠中的北魏修行者的眼中同时闪现不可置信的情绪。 他们手中砸出的沉重兵器,竟然被林意这一根狼牙棍全部荡开。 尤其最首当其冲的一具吞天狼重铠手中沉重的弯刀直接便被击飞!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在这片战场上响起。 林意的半边身体也被震得发麻,然而身体血液里燃起的新的力量,却让这种麻意迅速消失,让他站稳在地。 他左手握着那柄夺来的九尺长剑,将之像拐杖一样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姿依旧显得十分古怪。 然而他紧抿着双唇,已经再次将手中的狼牙棍挥了出去。 这三具吞天狼重铠在他此刻的眼中,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因为这三具吞天狼重铠之中的修行者感知和反应速度不如他,哪怕这身沉重的铠甲在真元的灌输之下,对他们的行动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但他们的出招对于林意而言却依旧太慢。 依旧是那一招刀招。 他挥出的狼牙棍在空中带出了可怖的风声和刀意,落在那一具兵刃已经脱手的吞天狼重铠的胸甲上。 当的一声爆响。 空气里爆开一团耀眼的火星。 这具看起来比他的身体庞大许多的吞天狼重铠往后连踏三步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影,如山般往后轰然倒下。 林意受力后挫,他也无法站稳,坠倒在地。然而当另外两具吞天狼战铠的兵器朝着他挥落时,他已经在地上翻滚,然后跃了起来。 两件沉重的兵器和他擦身而过,落在了他身旁的泥土里。 又是当的一声爆响响起。 林意手中的狼牙棍砸在一具吞天狼重铠的腰间。 这具吞天狼战铠内的修行者发出一声惨呼,这具重铠直接站立不稳,横摔出去。 林意高高的跃了起来。 战场上的绝大多数人愕然的看着这名年轻修行者跃起的身影,他们难以想象,这名修行者明明一只脚受伤,明明还手持着这么沉重的兵刃,为什么他还能跳得这么高。 剩余那具吞天狼重铠手中的兵刃从林意的脚底掠过。 林意在这一刹那甚至放开了手中的那柄九尺长剑,他双手握着狼牙棍,当头砸下。 当! 第三声巨大的金属震鸣声在这具吞天狼重铠的头顶响起。 这具吞天狼重铠的头盔骤然往下沉了一寸,沉重的铠身晃了晃,然后这具吞天狼重铠重重的跪了下来。 林意落了下来。 他落在这具跪倒的吞天狼重铠的身前。 这具吞天狼重铠之中的修行者已经毫无声息,重铠微微摇晃,似乎就要往前倾倒。 在许多人震惊到了极点的眼光里,林意的左手松开了狼牙棍,然后甩了甩,伸了出去。 他的手掌在这具跪倒的吞天狼重铠上推了推。 这具吞天狼重铠便稳住,稳定而沉寂的跪在了他的身前。 另外那两具倒下的吞天狼重铠还在挣扎扭动,然而始终无法站起。 宁州军的所有人,包括宁凝在内,没有人敢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这样的画面,却无比的真实。 就在此时,一片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数十枝重弩射出的弩箭带着肉眼可见的涡流落向林意。 虽然对于寻常的军士和修行者而言,这种弩箭的齐射已经蕴含着足够的杀机,然而对于林意而言,这些弩箭依旧太慢。 当他的感知里出现这些弩箭之时,他就已经可以做出及时的反应,他甚至来得及闪避到跪倒在身前的吞天狼重铠的身后,将这具吞天狼重铠当成盾牌。 然而林意并未做这样的选择。 他只是转身,面对着这些如流星坠落的弩箭,转身的同时,拔起了斜插在地上的那柄九尺长剑。 此时的宁州军士气太过低落。 在他看来,他必须用更加暴力和鼓舞人心的手段来面对这些弩箭。 他仰头,面对着这些弩箭,然后挥剑。 一道如明月般的剑光生成。 一阵密集如雨的爆鸣,在他的身前响起。 所有会落在他身上,对他真正有威胁的弩箭,全部被他的剑光击飞。 那些原本就不会坠落在他身上的弩箭,从他的身侧和头顶飞过,噗噗噗的钉在他身后的地里。 许多人的目光凝固在林意手中长剑的剑身上。 林意的这柄剑稳定的收回,剑身依旧震荡,发出嗡嗡的声音。 一声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怒喝声在那支北魏援军之中响起。 这声音出自那名先前想要发出军令而被元燕飞针逼停的将领之口。 这名将领之所以愤怒和不解,是因为按照他后继发出的军令,方才落下的,不只是这些弩箭,还应该有一些赤罗丸。 不管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何等古怪,但他的身体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赤罗丸烈火的灼烧,必定要给这三具吞天狼重铠陪葬。 只是当他的怒喝声响起,当这名将领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身体两侧时,他自己就明白了原因。 那数名理应在此时射出赤罗丸的军士,都已经倒下。 他们的心脉处,都插着一柄细细的长剑。 容意手中也握着一柄这样的长剑。 他此时就站在距离这些北魏军士不到数十步的地方。 那名赤羽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看着林意的那道剑光,再看着此时握剑的容意,看着那名施展出了飞针之后,便一脸漠然的凝立在一侧的少女,他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凝重的意味。 (接下来还有一更,时间略晚,字数会略多。) (本章完) 第两百零五章 屠宰场(第二更) /p> 对于此时的战局而言,无论是元燕的出手,还是容意的出手,都并未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那三具如移动小山般的吞天狼重铠,才是此时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 林意用极短的时间击倒这三具真元重铠,再直接挥剑阻挡箭雨,这样的画面,甚至让很多人都不自觉的往后退去,停止了厮杀。 很多人的心中都生出凛冽的寒意。 然而林意的师姐宁凝的心中,此时却就像是有一团火油也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林师弟!” 她用力的朝着林意的所在挥了挥手,发出了呼喊。 “宁师姐!” 林意听觉何等的敏锐,他霍然转身,在纷乱的战场之中看到了宁凝的身影,他顿时喜出望外,也大叫出声,“宁师姐,你果然在这里。” “果然在这里…果然在这里…” 这样的声音在宁凝的耳朵里不断的回响,震得她的心间有些发麻。 只是这样短短的一句,却让她听明白了…林意先前应该就是知道她可能在这里,所以才如此火速来救援。 一声带着浓重北魏北地口音的军令声响起。 除了那支援军之外,这片战场上的北魏军队也终于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 宁州军此时还在怀疑自己是否因为林意的出现而会柳暗花明的梦游状态之中,加之宁州军那两名统领已经战死,所以根本没有对北魏的这道军令造成任何的阻碍和威胁。 一阵暴戾的喊杀声震动四野。 至少两百余名北魏军士冲过余焰未消的焦土,如潮水一般朝着林意涌了过来。 地面也震动起来。 容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了元燕一眼。 他此时有些犹豫。 他已经直觉那支北魏援军之中的赤羽重铠即将有动作,那他此时面对的选择,是过去支援林意,还是先设法阻拦这具赤羽重铠。 “你觉得对于他而言,是那些军士更容易对付,还是这具赤羽重铠更容易对付?” 看着他探询的目光,元燕轻声的冷冷反问了一句。 然后元燕接着轻声补充了一句,“若是这些宁州军依旧如此模样,我们恐怕也要战死在这里,既然他都选择用那种方法去对待箭阵,这岂不是他更加需要的?” 容意对林意的了解并不如元燕这样深,他也并没有见过林意之前在战阵中的表现,所以他心中一时也无法回答元燕的那一个问题,然而元燕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至少已经让他明白了元燕的观点。 嗤嗤嗤… 三声轻响,他背上剩余的三柄细剑也飞射而出,坠落在前方地上。 他紧握住手中的剑,看着那具身上已经开始闪耀光芒的赤羽重铠,一脸的战意。 …… 许多人在此时都已经明白那名发出军令的北魏将领的用意。 林意是修行者。 修行者依靠真元战斗。 即便再强的修行者,真元耗尽之后,便和寻常的武者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若是林意是寻常的如意境或者刚刚晋升承天境的修行者,他也必定畏惧这点。 两百余名悍不畏死的军士,也足以耗尽他的真元。 然而他并非寻常的真元修行者。 看着踏着焦土如潮水涌来的这些北魏军士,林意先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他挥动狼牙棍,在身后跪倒的吞天狼铠甲上敲了敲。 他就如敲打木桩,让这具吞天狼铠甲显得更加稳固一些。 然后他还有些时间,他在背靠着这具吞天狼铠甲站立的同时,将狼牙棍砸在受伤的脚侧,当成身体的依靠。 他手中长剑一挑,挑起了这些吞天狼铠甲坠落在地的一件武器。 一柄很重很长的弯刀。 这种真元重铠所用的弯刀出自北魏的一些著名工坊,对于此时的林意而言,手感奇好,他十分满意。 他这种自顾自般的准备,落在战场上所有人眼中的画面显得十分诡异,只是在军令驱使下的这些北魏军士早已忘却恐惧为何物,这些北魏军士显然和宁州军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更像是南朝最彪悍的边军,这些军士不执行军令的下场也只有死。 四名身穿轻甲的北魏军士在林意完成这一切时,已经率先冲到他的面前。 这四名北魏军士之中,甚至有一名黄芽境的修行者,速度明显要比普通的武者快出一线。 只是在此时林意的感知里,这人和其余的三名北魏军士没有什么区别。 他背靠着吞天狼重铠,受伤的脚斜靠着狼牙棍站稳,抬手便是横刀一斩。 这四名北魏军士手中的兵刃明明都已经化为流光也落向林意的身体,然而在林意的这一道刀光面前,却全部黯然失色,而且甚至显得奇慢无比,根本没有落在林意的这一道刀光上。 林意一刀便横切过着四名北魏军士的身体,直接将这四人一斩两段。 滚烫的鲜血和破碎的血肉随着他的刀光在他的身前喷洒出来,洒落在他的身前,洒落在他的身上。 一片骇然的惊叫声在远处响起。 这样的画面对于远处的那些北魏军士而言显得太过可怕,只是已经冲到面前的北魏军士淋着同僚的鲜血,眼瞳却是更加赤红。 后方的十余名北魏军士已经如同一个浪头拍了上来。 接着更后方的北魏军士冲来却一时无法接近战团,顿时四下散开,接着从四面八方朝着林意杀来。 林意挥刀。 依旧不变的是那道简单直接的暴戾刀式。 每一刀挥出,他前方的北魏军士的身体便从中截断,一刀两段。 他的身体两侧,包括身体的后方,也有北魏军士的兵刃袭来。 有些北魏军士跃起,从重铠的上方刺击下来,有些北魏军士甚至踩踏着同僚的身体,跳上重铠。 然而在霸烈的刀光闪现的同时,也有明月般的剑光不断的亮起。 明月般的剑光虽然和刀光相比显得轻淡而柔和,但却真的如同月光一般,无处不在。 虽然身处四面八方的威胁之中,但是这些递来的兵刃却不可能有飞剑那么快,而且对于林意而言,他手中的这柄剑足够长,他的身上还有天辟宝衣。 剑光落处,尽是噗噗的入肉声和鲜血喷涌的声音。 身在阵中还未死去的这些北魏军士尚未觉得,然而落在外面人的眼中,尤其是那些地势略高处,可以清晰看清林意身周的人…在他们的眼里,林意已经将这场战斗变成了一场纯粹的屠杀。 他的身体周围,就像是一个屠宰场。 所有接近他身前的北魏军士,全部被一刀两段,他身侧身后的那些北魏军士,全部被一剑穿身。 这些北魏军士的尸身,以可怕的速度堆积起来。 最令人感到可怕的是,林意根本就没有真元衰竭的迹象。 他出刀和出剑的速度,甚至比一开始更快。 那两百余名北魏军士在迅速的减少。 这种画面,甚至让那名发令的北魏将领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是否将自己所有的部下填上去,也会被这人全部杀光? (本章完) 第两百零六章 赤焰(第一更) /p> 这些北魏军士不可谓不壮烈,他们前赴后继的踩踏着同僚的尸身,依旧奋不顾身的朝着林意冲杀过去。 然而没有丝毫用处,在亮起的刀光和剑光面前,他们的生命显得太过脆弱。 林意丝毫没有感到自己气力不继,他只是杀得有些心软。 随着他的每一次出刀出剑,刀招和剑招更为熟练,力量的控制也更为巧妙,带来的结果便是他出刀的力量更为霸烈,出剑的速度更为迅捷。 杀死这些北魏军士,对于他此时而言,就像是在建康城的家中,他那间破落小院之中切菜一般简单。 切菜当然用不了太多的力气,即便是切半天的菜,也不会疲惫到何种程度。 林意此时终于体会到了那些强大的修行者在战阵之中的感受。 他自己也曾很多次听到过这样的战例,当两支军队相遇,一支军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对方军中的一名强大修行者尽数杀光。 他不知道那些军中的强大修行者在完成这样的杀戮时是何等的感受,然而对于他而言,这种感觉并不美妙。 鲜血已经浸过了他的鞋面。 那些原本滚烫的鲜血很快的冷却,他的双脚站在这些粘稠而将凝未凝的鲜血中,这种感觉极不舒服。 即便他提醒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不去看那些北魏军士临死时的眼神,他都知道这些是活生生的人,并非是菜园里的菜。 “你们北魏的修行者是妈生的,难道他们不是吗?你们只知道躲着,让他们来送死?” 林意抬起头来,他开始离开斜靠着的狼牙棍,拖着受伤的脚朝着前方的尸堆上行走,同时看着远处那些发令的将领所在的地方,发出了一声厉喝。 他直抒胸臆,这一声厉喝十分响亮,如同惊雷。 当他的背部脱离那具吞天狼铠甲的依靠,走上前方的尸堆数步,站在略高处这一刹那,他身体周围的那些北魏军士直觉有了绝佳的机会,震天般的一声喝杀,四面八方无数的兵器朝着他的身体刺了过去。 只是林意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往前走出这样数步就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但这也是他想配合他喝出的那句话,留给所有人眼中的画面。 他挥刀,出剑。 刀光亮起。 他身前所有涌来的北魏军士全部被一刀两段,断裂的身体受刀力所激,或往后,或往两侧横飞出去。 剑光如一片月光泼洒在他的身周。 他身侧和后方的那些北魏军士依旧保持着进击的姿态,很多人手中的兵器甚至真正的刺到了林意的身上,然而这些人手中的兵器再无后力。 他们的咽喉、心脉等致命的部位,都在往外喷着血泉。 这些北魏军士身影在空气里凝固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纷纷无力的往下滑落,坠倒。 林意站立不动。 只是他身旁这些北魏军士全部都倒了下去,一时间他身体周围显得很空,让他显得站得更高。 一声凄厉的军令声在此时响起。 残余的数十名北魏军士原本也已经僵立当场,听着让他们退却的军令声,这些北魏军士之中很多人甚至心神太过激荡,脚下发软而在往后撤退时立足不稳摔倒在血泊里。 那名发令的北魏将领面上毫无血色,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那支北魏援军的所在。 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是林意的对手,在那道刀光的面前,他恐怕也是和这些寻常军士一样的结局。 那三具吞天狼重铠之中的北魏将领,无论是修为还是官阶都在他之上。 此时在他看来,能够改变这里所有北魏军士命运的,便只有那支援军里,那名身穿赤羽重铠的大人。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名大人还不动,他还在等什么? 即便是同一个人,站在不同高度的山上,看到的风景也是不同。 所处的地位不同,对待一件事的态度自然也有很大不同。 在林意一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击倒那三具吞天狼重铠时,身披着赤羽重铠的这名北魏将领原本已经准备出手。 然而当那声军令发出,当两百余名悍不畏死的北魏军士开始围攻林意时,他却反而改变了主意。 他开始发觉林意的不同。 对于他而言,这两百余名北魏军士的生死不算什么,至少对于这场战役而言,是可以随意承受的损失。 即便是此时,他已经确定林意根本不是在依靠真元战斗,他已经确定林意的力量和耐力都十分惊人,他都很想看看到底林意的气力到底绵长到何种程度。 到底要连续战斗多久,林意的气力才会开始衰竭。 和罗烈侑一样,他已经对林意修行的功法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兴趣,所以即便他身后的随从之中,还有不少人手中拥有赤罗丸,但在他的默示之下,这些人都没有出手。 …… 当远处那名脸上毫无血色的北魏将领投来求助和不解的目光时,这名身穿赤羽重铠的将领对着身旁两名修行者点了点头,然后他才终于动了。 一道赤焰在这片战场上无比夺目的亮起。 当他体内喷涌出来的真元灌入这具真元重铠的符文之中,这尊原本无比沉重的重铠,似乎骤然变得毫无分量,变得如同在草叶上飘过的燃烧着的羽毛。 他此时对林意有无比的兴趣,心中直想着亲手试试林意,然后生擒这名修炼古怪功法的南朝年轻修行者,所以他甚至没有将容意和元燕放在眼中。 这倒并非绝对的狂妄。 除非是那种半圣以上的修行者,否则任何的修行者都很难摧毁他身上的这件赤羽重铠。 只是依靠这件赤羽重铠,他都可以无视敌军的攻击,然后直接出现在林意的面前。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在死死盯着他的容意挥出了手中的剑。 他的其余八柄剑全部震动着,飞了起来,变成了八道流光,落在了赤羽重铠上。 有两柄剑甚至已经被这支北魏援军之中两名军士握在手中,当这些剑有异动飞出时,其中一名军士甚至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脱手飞出的这柄剑。 然而他的手根本未触及剑身和剑柄,细长的剑身上流淌出来的剑气,就将他这只伸出的手割成了碎片。 一阵清脆的声音在这具赤羽重铠的甲身上响起。 这八柄飞来的剑斩在铠甲上,只留下极为轻淡的剑痕。 这名赤羽重铠之中的修行者根本就不在意,他在铠甲之中都甚至没有感到这些剑上的力量的冲击,都甚至没有什么独特的震荡力传达到铠甲内里。 他甚至都并未转头去看容意。 然而当他继续前行,他却骤然觉得身上的铠甲重了一些。 (有不少人说我理由多,还有说我是最会找理由和说废话的,我也很无奈啊,以前觉得很多人越来越难说话,你和他真心说事情和创作遇到的问题,状态不好等等,他就觉得你是诸多借口,所以剑王朝的一段时间我就不说,请假也不多废话,但是又被很多人批评耍大牌,断更也不说了。其实我在作为新人作者时开始,在我写流氓高手的时候,我就挺喜欢和大家在篇末交流,回答些问题,说些自己的心里话的,但是是什么改变了呢?真诚的交谈真的很难吗。剑王朝有一段时间之后我就反省,还是希望回到以往的那个状态,还是希望和书友有很好的交流和互动,将心比心,事实是,我的很多朋友都来自于书友。所以无论是基本的交流,还是更新,我都是在尽力做着,我也是解释过了,生活状态,身体状态,决定了不可能像很多快手一样一天写一万两万,而且文字风格和架构也决定了只能这样尽力。依旧还是很多人不能理解,但我还是要尽力,还是要解释和交流。所幸很多书友都是和以前的书友一样的可爱,恩,捏你们jj,感谢你们的关心,胸不那么闷了。接下来还有一章,时间还会晚一些。你们可以早点睡觉,其实每天早上看就不用等更新,而且两章一起看会爽一点。) (本章完) 第两百零七章 有意思(第二更) /p> 赤羽重铠内这名修行者眉头微挑,他将感知从林意那处收回,然后瞬间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有一股独特的力量,从那浅浅的八道剑痕中不断流淌出来,侵入赤羽重铠的符文里。 能够持续扰乱和阻碍法阵运行的,便也只有法阵。 所以这名在他眼中根本不起眼,没有任何威胁的使用九柄剑的年轻修行者,其实也是一名很特殊的阵法师。 他转过头去,认真打量了容意一眼。 在他一眼之间,容意再次挥剑。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他手中这柄剑的符文朝着天地间释放出去,瞬间带起了其余那八柄剑的回应。 八柄已经以各种姿势颓然坠落在地的细剑陡然一震,再次飞了起来,斩在这具赤羽重铠上。 叮叮叮…. 又是一阵清脆的鸣声。 赤羽重铠的铠身上,又多了八道淡淡的剑痕。 剑痕不断吸取着容意流散在这方天地里的真元,然后从周围的空气里汲取更多的元气,冲入赤羽重铠的符文里。 这名身披赤羽重铠的修行者顿时觉得身上的重铠又重了数分。 只是他这次感知得更加清楚,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有这样的手段,更多的是借助了这九柄剑本身的力量。 这九柄剑,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强大的法阵。 “有意思。” 他铠甲内双唇微分,轻声自语了一句。 就在他的声音响起时,那八柄刚刚落地的剑又飞了起来。 只是这次,这名北魏修行者并不想这八柄剑再刻八道剑痕。 他伸出的拳头,一拳砸了出去。 空气里产生了一团真实的火焰。 从铠甲的符文里急剧的析出的真元和空气剧烈的摩擦,再加上这赤羽重铠原本就独特的元气力量,直接在他的拳头上产生一团通红的火焰。 接着便是一声可怖的爆炸声。 八道细剑被一拳轰飞,这些剑身之中独特的元气联系产生的力量根本无法和他这一拳抗衡。 容意一声闷哼,他手中的剑也无法握住,脱手飞出。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具赤羽重铠,虽然手中的剑都已经脱手,但是一股强烈的冲击力却依旧沿着手臂冲击到他体内深处,依旧震伤了他的内腑。 他的口中喷出一蓬血雾。 林意此时已有闲暇,他很清晰的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他感知到了这具赤羽重铠那一瞬间爆发的可怖力量,不由得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喝道:“让他过来!” 他这句话是喊给容意听的。 不知为何,真正可以生死与共的人之间总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默契,即便此时容意在这具赤羽重铠的一击之下便受重创,但是林意直觉容意不会就此放弃。 容意痛苦的轻咳了一声,再咳出些涌到喉间的血沫,他的确有再出手的能力,但他选择听从林意的命令。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的身体往后倒掠出去。 “你们在看什么?难道要等着他们的战斗结束之后再说?” 宁州军中,一声惊怒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这声声音,一道剑光亮起,宁凝已经朝着前方的北魏军士冲杀了过去。 许多还兀自呆立不动的宁州军士如梦初醒,都发一声喊,朝着眼前的北魏军士冲去。 …… 赤焰如风在草尖流动。 赤羽铠甲内这名修行者微锁的眉头慢慢松开,他面上的神色却是不再像之前那般轻佻。 宁州军并非是北魏的精锐军队。 这样的地方军在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之后,更难重新拾起战意。 就这样一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能够做到这点,便已经足够值得他重视。 在距离林意不到三十步的距离时,他的脚步骤然加快。 赤羽重铠在空气里发出一声可怕的破空声,沉重的躯体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林意身前。 与此同时,他一拳直冲,如同一柄长枪,直刺林意胸口。 赤羽重铠重五百余斤,以他此时的冲速,带来的力量原本已经十分可怕,更不用说再加上他的这一拳之势。 然而没有人想到,面对这样的一拳,林意依旧一刀斩出! 当的一声爆响! 林意手中的这柄巨型弯刀切过火焰,和拳面撞击的刹那,坚韧的刀身上便顿时布满裂纹。 一块块碎砾从刀身上飞溅出来。 这柄巨型弯刀直接碎裂开来! 咚! 林意往后震飞出去,后背直接撞在那尊跪着的吞天狼重铠上。 已经无比稳定的扎在尸堆里的吞天狼重铠猛烈一晃,往后倒去。 林意一声闷哼,体内气血的震荡让他无比的难受,甚至有种要呕吐的感觉,然而按照他的预想,他的手依旧握住了那根狼牙棍。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将这根狼牙棍提起,挥了出去。 赤羽重铠之中的这名修行者心中一震。 他还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然而眼前这一根狼牙棍竟然已经化为一道流光,落在他的拳上。 依旧是那一刀! 这一刀的速度和力量,依旧超出了他的想象! 几乎是直觉,他体内的真元很自然的迸发出来,灌入赤羽重铠的符文之中。 当! 狼牙棍和他的拳头相逢! 如天神挥出的巨拳,硬生生的在空中止住。 这名修行者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感觉到在符文之中的部分真元,竟然被硬生生震散。 他的拳面上传来的力量,让他内里的整条手臂都感到剧烈的疼痛。 所有注意着他和林意交战的人看得更清楚,他这一拳被荡了开来,整具赤羽铠甲的重心都有些不稳,朝着一侧晃去。 林意的手掌之中也有鲜血飞洒。 这一记硬碰硬也让他无法握得住这柄狼牙棍。 只是他脑海之中也已经想好了后继,他单足发力,借势朝着后方跳了出去。 后方的地上,还掉落着另外几具重铠的武器,在他看来,这些依旧可以对赤羽重铠造成威胁。 但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愕的神色。 一道熟悉的身影此时已经悄然的出现在赤羽重铠的身后不远处。 那是元燕。 她在这里的战斗开始之后,只是射出过一支飞针,接着便很低调,很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她要做什么? 林意此时也想不明白。 赤羽重铠内的修行者也感知到了元燕的到来,他也想不明白对方能给他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有一种古怪的力量随着这名少女的脚步声响起而传来。 他的心脏剧烈的一痛。 (本章完) 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零八章 联手(第一更) /p> 他的心脏就如同被人狠狠的捏住,然后猛击了一拳。 赤羽重铠内这名修行者毕竟不是凡物,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伴随着一声厉喝,他体内的真元便急剧的流动起来,团团护住心脉。 他的真元力量十分强大,顷刻间驱散了袭入心脉间的阴暗力量,将自己的心跳重新拉回正确的轨迹。 元燕很干脆的后退。 她不想给这名修行者杀死自己的机会,而且她已经给林意赢得了时间。 林意落地。 他单膝跪地,稳住自己身影的同时,右手已经握住了一柄吞天狼战铠的巨型弯刀的刀柄,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极为干脆的将一颗龙血丹拍入了自己口中。 一道火线在他的咽喉中燃起。 接着他的体内有无数火线烧了起来。 龙血丹是南朝最暴烈的虎狼之药,然而他在之前有过服用的经验,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此刻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当体内那些最新鲜的元气被药气引燃,更多新鲜的元气从内腑和骨髓深处被压榨出来的刹那,他已经跳了起来。 一片惊呼声响起。 所有人骇然的看到他的身上瞬间布满了可怖的红线,在肌肤上高高隆起的血脉给人的感觉是内里流淌的不是鲜血,而是滚烫的岩浆。 赤羽重铠内的修行者眼瞳剧烈的收缩,就在林意跃起的这一刹那,他都感受到了气流之中传来的灼热气息。 更令他有些心凛的是,林意明明是服用了某种极度刺激潜力的虎狼重药,然而当他看着这名跃空而来的年轻修行者,当他和林意的目光相接时,他发觉林意的目光似乎比自己还要冷静和专注。 霸烈的刀光横扫而来。 这名赤羽重铠内的修行者强行收敛心神,一拳狠狠砸出,迎向了这道刀光。 他原本最擅长便是用拳,而且赤羽重铠的铠甲足够坚厚,覆盖住指掌的铠甲甚至比身体绝大多数部位的铠甲还要坚韧,所以对于他而言,此时他的拳头,自然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一声惊雷般的炸响声在他的拳头和刀上响起。 没有任何的意外,林意手中的巨型长刀瞬间瓦解,碎裂开来。 林意的右手掌心鲜血淋漓,手中半截断刀直接脱手飞出。 在药性和巨大的力量的冲击之下,他的眼前甚至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前方的任何东西。 然而他强大的感知牢牢的锁死了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体内经络中的气劲鼓胀欲裂,更是清晰的提醒着他此时最需要的是什么。 他的口鼻之中都已经有鲜血流出,然而随着他的左拳挥出,一股同样暴戾的力量再次从他的身体里被压榨出来。 他的这一拳直接砸向这具赤羽重铠的面目之间。 赤羽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眉头深深的皱起。 此时他体内的真元也是动荡不堪,然而他并不觉得林意的这一击会对自己造成任何的威胁。 他的左手也抬了起来,翻手为掌,在这极为急促的时间里,硬生生的将自己左边半边身体里的一些真元强行逼入左臂,用指掌间涌出。 他的手掌拦在自己的面目之前。 林意的拳头轰在了他的掌心。 拳头和掌心碰撞,产生的气劲直接让他手掌周围出现了数十缕肉眼可见的涡流和黄色游丝般的破碎真元束流。 接着在空气里爆响的,并非是血肉之躯和金铁轰击的沉闷响声,而是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仅是凭感知,赤羽重铠内的这名修行者便知道这是因为林意握住了一个有着奇特吸引力的手镯,真正和他掌心相撞的,便是这个手镯的一部分。 他感到有些诧异的是,自己指掌间迸发出的真元流散得太快,似乎就像是被这个手镯骤然吞吃了一部分。 他重铠的掌心失去这部分真元的力量,在林意的这一击之下,顿时产生了微微的形变,坚韧的铠甲挤压着他掌心的血肉和内里的骨骼,顿时让他的掌心产生了剧烈的痛感。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林意如同蛮兽一般的身体也往后震飞出去。 这给他赢得了一些时间,让他迅速的调集真元,将之重新涌入这只手掌。 强大而凝聚的真元往外鼓荡着,硬生生的将往掌心凹陷的铠甲往外推了出去,不至继续压迫他的掌骨和血肉。 此时他也有些诧异,诧异于那名掌握诡异真元震荡之法的少女,为何不在此时乘机全力发动偷袭他。 在他看来,此时的林意已经毫无威胁。 那样的虎狼之药,只能激发出一瞬间的潜力,接下来对一名修行者的身体,便只有破坏。 …… 然而一切和他所想的并不相同。 砰的一声。 林意狠狠坠地。 只是在坠地之前,随着这名修行者强大而凝聚的真元冲入他的体内,林意体内那些暴走的元气便被迅速冲淡,他体内的经脉和血脉顿时一松。 他身上如红线般的血脉隆起迅速消失。 他并未如这名修行者所想的一样彻底虚弱,进而气血衰竭。 在吐出一口新鲜的逆血的同时,他的体内已经生出新的力量。 只是他牢记着铁策军的经验,在吐出这口血的同时,瞬时颓然的垂下了头颅。 空气里响起宏大的破空声。 赤羽重铠破空而至,朝着他落了下来。 赤羽重铠内里这名修行者不想再节外生枝,他不想要杀死林意,只想尽可能快的将林意生擒,逼问出林意所修的功法。 他没有用拳,只是五指张开,朝着林意抓去。 就在此时,已经距离他后方很远的元燕突然动了。 元燕一声厉喝,急剧的奔跑,她藏匿在体内深处的真元,也随着她的步点疯狂喷薄而出。 赤羽重铠内这名修行者一声闷哼。 那股阴暗的袭向他心脉的力量,竟是增强了一倍不止,让他清醒的意识到方才这名少女其实隐藏了部分实力的同时,也让他的心脉剧痛至近乎断裂。 他体内原本顺畅流动的真元竟如堵塞的河流般拥堵不通。 就在此时,林意猛然抬头。 林意的目光亮得惊人,如同闪电般刺入他的眼瞳! (本章完) 第两百零九章 逆转(第二更) /p> 林意已经预先感知到了元燕的一切动作。 事实上即便没有那么强大的感知,他和元燕之间也有着难言的默契,他甚至有种肯定的直觉,元燕一定会在此时出手。 因为他相信元燕会抓住这个最好的时机。 这名赤羽重铠内的修行者是承天境的修行者,而且方才冲入他身体内的真元,更是让他清晰的意识到对方已经在承天境的道路上都走出了很远。 赤羽重铠的力量和坚固他也已经充分领教,所以此时…可能是他和元燕能够胜出的唯一机会。 在他抬头的瞬间,一声令人耳膜撕裂般的厉喝从他的唇齿间迸发出来。 他的双足狠狠的踏在地上,包括他那只尚未痊愈的伤足! 一股轰然炸裂的尘浪在他身下涌现的同时,他迸发出所有的力量,一拳轰向这名身穿赤羽重铠的修行者。 只是此时连林意都没有想到,在这时抓住了这个机会的不止元燕一人。 当他的厉喝声响起的刹那,这具赤羽重铠身上那些轻淡得很难看清的剑痕突然亮了起来。 在元燕释放的阴暗力量狠狠刺击着重铠内修行者的心脉时,这些亮起的剑痕之中的凝聚的元气形成了一张网,然后瞬间收紧。 这样的两股力量,让赤羽重铠内的这名修行者甚至来不及阻挡和闪避林意的这一拳。 当的一声。 就如同一口巨钟被敲响。 林意的这一拳击在这具赤羽重铠的脸上,更准确而言,是迎面击中了这具赤羽重铠的鼻梁正中部位。 所有交战双方的人都是心中一颤。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打,林意还能站起来,还能轰出这天神般的一拳。 林意的手中依旧死死的抓着红龙手镯。 手镯砸在重铠的脸面上,这具赤羽重铠的鼻梁部位顿时凹陷了下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从这具赤羽重铠的面甲下响起。 这名修行者的鼻梁碎了,碎裂的血肉和溅射出的鲜血瞬间糊满了面甲内里,而凹陷的铠甲死死的压住了他已经碎裂的鼻梁,让他根本无法呼吸。 鼻梁是修行者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也汇聚着许多重要的窍位,由此产生的剧烈疼痛让这名修行者根本无法凝聚心神,根本无法有效的催动体内的真元。 元燕在此时也抬起头来。 她冷漠的看了一眼这名身穿赤羽重铠的修行者的背影一眼,如同看着一名死人。 那股和她连接的阴暗力量,在此时突破了这名修行者脆弱的真元防御,真正侵入了这名修行者的心脉。 这名修行者心脉顿受重创!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知道这名强大的修行者已经完了。 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在那支北魏援军爆发的惊天动地的骇然惊呼声和尖叫声中,他的拳头不断扬起,带着呼啸的狂风,不断的砸在这具赤羽重铠的面甲上。 内里这名修行者不断的吐血。 面甲的极其细小的缝隙里,不断往外喷射着细小的血丝。 然而只是在刹那间,这面甲被砸得深深凹陷了下去,这名修行者的身体摇晃着,往后倒下,鲜血和破碎的血肉和碎骨,从铠甲张开的裂口中如流浆般涌出。 轰! 赤羽重铠倒地! 林意收拳,停了下来。 元燕也停了下来。 还有手中握着一柄剑,大口喘息着,嘴角也不断流淌着血丝的容意也停了下来。 三人各自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形成一个三角,三角的中心便是这具倒下的重铠。 三人的身体和这具即便已经倒下的重铠相比都依旧显得太过瘦弱和渺小,然而此时他们站立在阳光下和焦土之上的身影,却是让这片战场上大多数人都感到了极度的呼吸不畅。 有欢呼声在宁州军之中响起。 其实此时即便这具赤羽重铠倒下,但战场上北魏军士的总和依旧超过宁州军至少三百的数量,然而绝大多数宁州军士却已经觉得胜利到来。 宁凝刚刚杀死两名北魏军士,她喘着粗气看着距离她已经不算太远的林意的身影,惊喜得难以复加。 在几个呼吸之前,她看到林意倒地的时候,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完全想不到,就只是这片刻时光,一切就已经彻底逆转。 “林师弟,真的好强.” 她的身体微微的战栗着,脑海之中此时回响着的,便只有这样的声音。 …… 林意对着元燕和容意颔首为礼。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有这样两名强大而值得信赖、心有默契的伙伴。 光是他一人,他都没有产生自己很强大的感觉,但是现在看着元燕和容意,他却产生了一种三人十分强大的感觉。 “还有谁敢来一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捡起了就近的一柄重铠长刀,然后指着战场上北魏军士最密集处,大喝了一声。 那支北魏援军之中至少还有两名修行者存在,然而当他的声音在这片山坡上回荡,却没有任何一名北魏修行者再冲来。 看着这样的画面,先前阵中那名不断发令的北魏将领知道大势已去,他连发数声令,所有的北魏军士开始逃离这片战场。 有军令声在宁州军中响起。 宁州军也并未乘胜追击,因为此时所有剩余的宁州军将领心中都十分清楚,和这两支北魏军队相比,他们的优势只在于这三名此时已经停下来的年轻修行者。 “林师弟!” 宁凝原本就已经距离林意不远,此时第一时间冲到林意的身前,但她原本真元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剧战之下疲惫不堪,此时冲到林意身前,看着林意脸上微笑荡漾而起的刹那,她心神一松,身子便脱力,直接往前栽去。 林意反应极快,伸手一扶,便将她搀扶住。 宁凝一站稳,手臂被林意抓住,她顿时满脸通红。 林意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脸正气,对着她行了一礼,然后才满足的哈哈一笑,道:“宁师姐好。” “尽招蜂引蝶,也不怕再招惹祸事。”一旁的元燕扭过脸去,不看他和宁凝,心中却是冷笑一声。 (晚些时候还有评区说真元重铠威力会不会太大不平衡,是这样的,真元重铠这种东西其实除了修行者之外,也有真元重铠牵制,就像是大炮不是狙击手对付,大炮当然也是靠大炮互轰,而且赤羽重铠整个北朝都只有一百几十具,威力大点也正常。还有有些书友还在计算我的章节字数,其实不用这样纠结,每章都是按字数算订阅费用的,订阅的时候扣了多少一目了然,我每章当然都是两千几百字,怎么可能少,而且在纵横pc站你点进去直接可以看到字数...当然有些用手机看又没订阅的,还在算字数和算错字数,也是正常。) (本章完) 第两百十章 因何故(第三更) /p> “你的脚?” 宁凝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林意脚上,此时林意那只伤脚伤口崩裂,鲜血已经渗出。 “中了一飞剑,不过现在应该没有大碍。”林意笑了笑,说道。 他感知得出来,虽然这次强行发力崩裂多处,但他恢复能力惊人,并未造成严重的损伤。 “没大碍?” 虽然心中明知刚刚林意也是要抓住那昙花一现的机会击杀那名修行者,但听到林意如此说,想着自己替这南朝小贼处理这臭脚时的麻烦,元燕还是忍不住心烦,有些生气。 “中了飞剑?” 宁凝呆呆的看着林意,她的目光触及身前那具即便内里的修行者已经死去的赤羽重铠,心中都依旧不由得泛起寒意,她看着林意满不在乎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想他这些天到底遭遇了什么。 只是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修为还是气质上,林意和之前都已经有了明显的区别。 元燕此时心中更加嫌恶,她微蹙着眉头,索性走到了那名一开始被杀死,戴着面具的北魏修行者身前。 她俯下身来,揭开了这名北魏修行者脸上戴着的面具。 这名北魏者的臂骨和胸骨尽碎,胸骨刺入他的心脉而亡,他的死状自然很凄惨,猩红的面具下全部都是已经粘稠的鲜血。 只是元燕依旧一眼便记住了这名修行者的面目特征。 她对天水郡秦氏的修行者并不熟悉,所以此时她也无法断定这名修行者是否是来自天水郡的修行者,但她既然记住了这人的面目,只要回到北魏,便肯定能够查得出来,只是看有无必要。 她又翻了翻这名修行者的衣物,这名修行者的随身行囊里除了数颗赤罗丸之外,所带的东西也和寻常的北魏修行者携带之物没有差别,没有任何明显的标志之物。 当她起身,想要返回那具赤羽重铠身侧,检查那名赤羽重铠之中的修行者时,林意和宁凝却已经走了过来。 “你们这支宁州军到底携带着什么,为什么有这样两支北魏军要来阻截包夹你们?” 她想了想,轻声而直接的对着宁凝问了这一句。若是寻常的搅混水吸引南朝军方的注意而为了掩护她更好的逃脱,也不至于这样精细的一支军队伏击,一支军队赶来支援。 宁州军这样的地方军对于整个眉山战场也不具备任何战略意义,甚至以宁州军的实力,哪怕宁州军师赶往某处执行重要军令,也并不会引起北魏军方的重视。 她手下那些将领,不会如此愚蠢,而且这两支北魏军队,似乎都是在她掌控之外的军队。 除却这些原因,在她看来,便只存在一种可能,这支宁州军之中有十分重要的东西存在。 若是能够知晓是什么东西,她便或许能够很直接的推断出,这两支北魏军队的身后是什么人。 她是很聪明,很擅长审时度势的人。 在她的眼中,宁凝的身份足够,但却只是一名很幼稚的少女。 宁凝对林意天然的极度信任,那对她和容意也自然有着天然的信任,不会怀疑她的用意。 宁凝来时已经听林意做过些介绍,她对这巴东郡巫溪学院天监四年的女生也是心中十分敬仰,她心中只道竟然连巴东郡那样的学院,都能有这样优秀的女修,但还未开口寒暄便骤然听到对方的这样一句问话,她顿时便是一呆。 她顿时犹豫。 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元燕心中便知她的确知道,只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不想说也无妨,不必纠结。”她故意淡淡的看了宁凝一眼,轻声说道。 被她如此一激,宁凝这纯真少女果然上当,咬了咬牙看着周围无人接近,便轻声说道:“我们宁州军中有一人…” “什么人?”这下倒是连林意都好奇起来。 “是黄药姑。”宁凝终于忍不住轻声说了出来。 林意一愣,他印象里没有听过这样的名号,正忍不住要接着发问,元燕却是眼睛不自觉微微一眯,声音微冷道:“竟然是黄秋棠?” “药谷圣手?”林意顿时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轻呼出声。 宁凝看着他点了点头。 “她怎么会在眉山,会在宁州军中?”林意疑惑的问道。 药谷圣手黄秋棠是很出名的药师,即便和那些武力强大的修行者相比,自身修为和力量不强的药师并不多见于记载,但药谷圣手却很特殊。 药谷圣手黄秋棠是北魏岷州同和郡人,她出名并不是她能够治疗各种难治之症或是能够炼制特殊的丹药,而是她在培育一些灵药方面有特殊的手段。 天地灵药汇聚灵气精华所生,即便修行者的一些药典已经清晰的列出各种灵药喜欢生长的环境,但绝大多数的灵药都是自然生成,没有人能够培育种植。 但这药谷圣手黄秋棠却据说能够种植不少种天地灵药,知晓一些独特的形成天地灵药的手段。 只是她是北魏人,先前都在北魏境内的一些山林里面隐居种药,怎么可能和宁州军搭在一起? “她早在一年前便已经逃至宁州隐居,这次进入眉山,她便主动提出进眉山找一些药材,她便隐匿在我宁州军中随军。”宁凝看着林意和元燕,面色有些难看,“现在我也想着,既然有这样两支北魏军特意来截杀,恐怕除了她也没有别的原因。” “所以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林意大皱眉头,“想必她这样的人物随军应该也很隐秘。” 宁凝心中沉重的点了点头。 黄秋棠的身份特殊,知晓她随军的都是宁州的重要人物,这进入眉山的宁州军中也没有几个人知晓,但既然引来这样的截杀,只能说明其中必然有人走漏了消息。 “她惹了什么人,怎么会在北魏无法立足,要逃到宁州?” 就在这时,元燕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传入她的耳廓。 元燕在她这样的稚嫩少女面前没有刻意掩饰情绪,她的脸色同样难看。 黄秋棠这样的人物对于北魏而言自然也是重要的瑰宝,按她所知,明明皇宫都对黄秋棠有特殊照顾,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在她不知的情形之下,在北魏无法立足? “这我并不知道。”宁凝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 “她现在何处?”元燕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轻声问道。 (今天三更,因昨天请假,所以还欠一更,不过肯定今天还不出了,记着帐先。) (本章完) 第两百十一章 冒险 /p> 林意有些奇怪,不明白元燕为何对此事特别在意,但是他旋即又释然,觉得可能是因为她原本也精通药理,而黄秋棠在药理方面有些特殊手段,所以才会如此。 宁凝起先还是有些犹豫,然而想着若是没有林意和她还有那名来自边地的少年的相助,这黄秋棠就会落入北魏人手中,那对林意等人隐瞒自然也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她转过身去,目光落入狼藉一片的战场上。 顺着她的目光,林意和元燕轻易的发现了一名女子的身影。 那名女子身穿素色粗布衣,微微佝偻着背,混在几名女眷之中。 若非宁凝的目光长时间的停留在她的身上,即便是元燕都看不出她和另外几名女眷的区别。 她看上去太过普通,就像是平时负责整理衣甲或是埋锅造饭时整理一下菜蔬的寻常妇人,这样的妇人,在很多地方军之中都会有。 她们做事很耐心,而且很能吃苦,最关键的是,她们不会闹事,更容易管辖,而且在军中有宁凝这样身份的女子时,她们也能做一些男子无法做到的事情。 当林意等人随着宁凝朝着她走来,双方更为接近时,元燕清晰的看到了这名女子脸上的皱纹和手上的一些老茧和裂纹。 这更使得她看起来像寻常的农妇和杂役,根本无法和连她都十分看重的那人联系在一起。 战场上的宁州军已经在忙着救治伤员,忙着搬运遗体和清理损失,然而看到林意等人走来,所有沿途的军士甚至官阶理应在林意之上的将领,都纷纷对着林意和他身后的元燕以及容意躬身行礼。 没有人注意和觉察到,在天蜈岭对面的山坡上,还有一名来自建康南天院的年轻修行者。 王平央看完了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纷纷敬佩的朝着林意行礼的军士和将领,越发觉得阳光里的林意更加耀眼,耀眼的有些刺眼。 他的心情无比复杂,有一股浓浓的悲哀萦绕在他的心间。 自己不是应该在那里吗? 为什么在那人奋勇杀敌之时,自己却在这里贪婪忘我的吸吮着这名少女尸身上逸出的灵气? 他看着林意,一个声音在心中不断的提醒着他,他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沦落成吞噬腐肉而无法自拔的腐兽。 …… 一名身穿轻铠的中年将领迎了上来。 这名将领名为姜宴,是此时这宁州军中官阶最高的将领。 林意此时是铁策军小校,按照官阶,他和姜宴之间至少差着五个官阶,然而看着这名走来的年轻修行者,姜宴依旧和前方所有军士一样,躬身对着林意行了一礼。 在林意回礼时,元燕却是已经在宁凝的耳边轻声问道:“现在这宁州军中,知道黄秋棠真正身份的,有哪几个?” “除了我之外,一个都没有了。” 宁凝涩然的轻声回应,她心中悲恸至极,眼眶在此时都已经红了,除了她之外,原本这宁州军中还有两名将领知道,然而那两名将领都身穿真元重铠,已经都丧生在火海之中,而其中一名将领,便如同她的亲叔,自幼便对她极好。 元燕微微蹙眉,既然如此,在她想来,泄露消息的人便不在此时的这军中。虽然难以借此查出到底北魏是何人在主事,何人要夺这黄秋棠,但至少也不会担心有人能够认出她的身份。 “她对整个南朝而言都应该极为重要,既然已经走漏了消息,那随着大军行走便不安全。” 元燕转头看着她的侧脸,轻声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宁凝微微一怔,她觉得元燕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只是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觉得必须问过林意之后再行决定。 “接下来你觉得应该如何?” 等到姜宴对着林意致谢,聊过数句之后离开,宁凝走到林意的身边,轻声问道。 “必须我们直接带她走。” 不等林意回话,元燕便已出声,斩钉截铁道:“否则极不安全,北魏恐怕还会有军队或者修行者前来截杀。” 林意眉头微蹙,想了想,看着宁凝问道:“你们原先是要行军往何处?” 宁凝看着他,说道:“行往乌蜂岭,先前我们也有斥候小队探查到消息,周遭有数量不少的北魏军队,我们担心意外,也取道赶往安全区域,乌蜂岭之中现在有我南天院一些教习镇守的营地,十分安全。” “乌蜂岭?” 林意取出行军地图只是扫了一眼,“那最多只有数个时辰的路程。” 宁凝点了点头,她眼眶又是微红,谁能想到只是这样一段路途之中,竟会出这样的问题,竟然遭遇这样的两支北魏军队袭击。 “那我们直接带她走。”林意看了一眼那名妇人的所在,并未犹豫。 “嗯好。” 宁凝听着林意都如此说,她便也没有任何的犹豫,走向姜宴便简单说了几句,要带走那名看似寻常的妇人。 虽然并不明白为何宁凝要特意带走那一名妇人,然而他明白其中自有隐情,而且宁凝的身份也自然可以命令他如此做。 所以他和身侧的一名军士说了几句,那名军士便将那名妇人引来,由宁凝带走。 “黄芽境?” 看着这名连走路的姿态都低眉顺目,和寻常妇人没有差别的药谷圣手,感知着她体内若有若无的气息,元燕微微挑眉,轻声的问道:“脚力如何?” 这名妇人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带着些北魏边地的口音,轻声道:“应该可以跟上。” 元燕点了点头,此时容意已经将林意丢在这片战场上的东西全部取了回来,包括那个装着行军口粮的鹿皮袋。 也唯有当林意自己再次背起这鹿皮袋,感觉着这鹿皮袋的沉重,再感知不到林意身体内有任何真元气息波动之时,这名额头上有刀刻般的皱纹,脸色显得有些蜡黄的妇人才微微的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现出和她外表不符的一丝精光。 元燕已经转过身去。 她没有首先动步,她等着林意先走。 她看向了乌蜂岭的方位,她平时从不冒险,然而此时,她觉得有必要冒险一次。 (今天只得一更,欠一更,算上昨天的欠一,一共欠了两更,明天应该依旧只有一更,因为这两天都在出差途中,所以明天也会欠一更,到明天一共会欠三更。你们看我算得这么精准,谁还说我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本章完) 第两百十二章 镜子 /p> 沿着焦土的边缘,林意和宁凝和那名妇人走在最前,进入了未被破坏的山林。 元燕沉默的跟在身后,她看着不断落在自己脚尖的树叶阴影,嗅到了很浓厚的阴谋的味道。 这两支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的北魏军队让她直觉危险。 不仅是超出了她掌控的范围,而且似乎牵扯到党项的王族,这种未知带来的恐惧,是她决定冒险的原因之一。 另外促进她决定冒险的原因,是按照林意此时的形成,他们将很快和南天院的那些教习们遇见。 南天院的那些教习都是南朝最危险的人物,他们绝对不会像这些初出茅庐的修行者一样稚嫩,他们也并非军方的将领,恐怕对于她的所学和真元产生更多的疑问。 所以她必须在遇见那几名南天院的教习之前离开,在离开之前,她想要从黄秋棠的口中问出她离开北魏的原因…若是运气好,她便能借此推断出那两支北魏军队背后的主使者,以及背后牵扯的阴谋。 若是运气不好,她并不能从黄秋棠的口中得到足够的讯息,她也会尽可能在离开时杀死这名妇人。 既然不能为北魏所用,自然也不能留给南朝。 更何况在她看来,调动那样的两支北魏军队前来抢夺黄秋棠,不管背后的主使者是谁,这人做这样的事情,也是十分的冒险。 既然能让这样的人物冒险,那黄秋棠这人肯定牵扯有大的隐秘。 那直接将黄秋棠杀死,在她看来,便至少会解决不少麻烦,至少可以让那人的不少计划彻底落空。 出于战略目的,杀死这样的一名妇人对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此时让她情绪变得古怪起来的,也并非她决定的冒险,而是前方随着光线的变化而不断变化,时而拉长,时而变短的林意的背影。 离别是必然的事情。 她和这名南朝小贼之间不可能有更多的故事。 然而她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按她原先所想,她不会有冒险,她会和他一起出眉山,然后在眉山之外,才会离别。 只是人世间的事,谁说得清楚呢? 她忍不住微嘲的笑笑,觉得终究是自己想象得太过完美。 …… 王平央一直没有动。 即便他面前那名北魏少女的遗体的气味变得越来越难闻,他都没有动作。 他的脸色都甚至没有太大的变化,就如同死人。 他一直看着那片战场上阳光里的林意,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重新背起显得十分沉重的行囊…直到林意带着宁凝和那名妇人走进林间,他的面色才有些改变。 一个弹指之间,一个人就可以想很多事情。 王平央在战斗结束到林意离开这片战场的时间里,他想了无数事情。 他此时想明白了,为什么等到战斗结束,他还是一直看着林意的身影。 其实直到此时,他都不知道林意的姓名,不知道林意的身份。 然而他明白,林意就像是他的一面镜子。 在之前忘却下方战场而贪婪的吞噬这名少女的灵气时,他已经沉沦,而且此时回想那种感觉,他越发清醒的认识到,若是没有林意的出现,他会永远这样不断沉沦下去。 修行的许多关键阶段,也如同农夫的播种,需要恰巧的时节。 林意便在他修行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便是一种难言的契机,在他看来便代表着拯救。 这名暴戾而强大的年轻修行者,不只是救了下方的宁州军,还救了他。 林意的战意和战场上的表现,那种光明,变成了照出他沉沦时丑陋的镜子。 …… 王平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眉头缓缓往上挑起,看着消失在密林之中的林意的身影,他无比确定在今后自己的很多时刻,他依旧需要这样的一面镜子。 北魏那神秘的魔宗大人,的确是如同神魔一样的存在。 即便自己已经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这种功法在提升他力量的同时,在蚕食着他的自我,但那种美妙的滋味,却依旧让他无法抗拒。 尤其是在已经尝到了这种滋味之后。 看着那些战场上的北魏军士和南朝军士的尸体,即便是此刻,已经痛定思痛的他,都依旧有着冲下去吸纳那些人元气的冲动。 今后当他杀死一名敌手之后,他应该不能抗拒这种美妙而邪恶,让他沉沦的滋味。 除非他的身前,始终有这样一面照出他不堪的镜子。 林意的身影已经脱离他的视线,然而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会始终跟随在林意的身边。 他需要以林意为镜。 只是他明白,自己已然成为魔宗特地下的一枚棋子,只要自己依旧是王平央,只要让人知道自己跟随在林意的身边,那即便魔宗不敲碎这面镜子,也绝对不会让他如此轻易的战胜,必定会有其它的手段。 所以他不能再是王平央。 那名曾经名满建康的天才,应该消失在世间。 他的目光落在那名已经布满可怖尸斑的北魏少女的遗体之上,然后他伸出了手,抚向自己的脸庞。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指甲流出,化为锋利之意,很轻易的在他脸上割裂出许多道可怖的伤口。 鲜血在他的脸上滴落,然而他在丢下自己所配的剑,丢下自己的一切所带之物,甚至让那只苍鹰也不要跟随,让它飞走之时,他却是笑了起来。 因为他明白了那名神秘而强大的魔宗大人的所想,明白那人留下这功法便觉得他一定会按照那人所想走下去的自傲。 但是那名魔宗大人失算了。 他胜了。 而按他所知,北魏那名传说中的魔宗大人料事如神,战无不胜,从来没有人战胜过他。 他对着面前的这北魏少女的遗体躬身为礼,然后抬起头来,毫无畏惧的朝着前方掠了下去。 他掠向林意前行的方位。 …… 林意在山林之中行走。 突然之间,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一名修行者的气息。 这人只是一味飞掠而来,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杀意,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这人的真元输出极为平缓,即便明显也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真元的输出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本章完) 第两百十三章 不同的看法(第一更) /p> 林意停了下来,等待着这人的出现。 这世上有很多种相逢,只是他以往任何一次相逢,都绝不会有这次记忆深刻。 满脸是血,如同带了一个狰狞面具的王平央出现在林意的面前。 王平央面上的伤口太过可怖,即便是元燕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尤其是当她和王平央的目光相逢时,她的心中都油然而生一种震撼和危险的感觉。 王平央的目光太过平静,而且带着一种难言的力量。 这种力量让她第一时间就觉得这人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容意并没有林意那么强的感知,他看到满脸鲜血的王平央的刹那,便下意识的握住了一柄剑。 一声惊呼声在林间响起。 宁凝吓得直接叫出了声音。 “你是南朝的修行者?” 林意看着王平央,看着此人明显是南朝的衣饰,他也觉得王平央的神情很古怪,只是他是下意识的觉得是这人恐怕受伤太重,而且伤的是脸面,恐怕是心里受了太大刺激,情绪有些反常,所以他尽可能的语气温和道:“要不要先帮你处理伤口?” 在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看着王平央那些伤口,心中却是有些忐忑难安,觉得恐怕用再好的伤药,也会不可避免的留下伤疤。 “不需要。” 王平央平静的看着林意摇了摇头。 “不需要?” 林意眉头大皱,他更加认定这人在精神方面已经彻底出了问题。 “只是皮肉创伤又不会让我死。” 王平央认真的想了想用何种方式来让林意接受自己的决定,但他还是觉得依靠自己的直觉,不要麻烦。 “我今后要成为你的影子,我要跟着你,做你的暗侍。”他对着林意微微躬身,道:“你不用管我的来历,不用过问我的过往,你只需要知道,我会追随你。” 林意等人面面相觑。 就连之前受到惊吓最厉害,现在还不太敢看王平央血肉模糊的脸的宁凝都觉得是王平央受刺激太大,脑子都出了问题。 “我当然不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这里出了问题。” 王平央看着面前这些人的神色,他很轻易的猜出了这些人心中在想什么,他甚至带着些骄傲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然后摇了摇头,“我先前便说过我不在意这些伤口,我也希望你们不用在意这点。” 元燕又不自觉的深深皱起了眉头,她第一个觉得这人并不是受了刺激,她只是觉得这人冷静的可怕。 “你突然出现,然后说要追随他,总该有理由。” 她看着王平央,问道:“否则你不觉得太过古怪?” “我当然有理由,只是我不想说出来。”王平央不去看她,而是直直的看着林意,道:“现在的问题是,你愿不愿意接受我做你的暗侍,但条件在于,你不要管我是谁,不要问我这些问题。” “连暗侍都有人抢着做?”容意有些无语。 林意发愁的看着王平央,他越发觉得王平央的精神出了问题,他忍不住用请求的语气,尽可能温柔道:“要不我们先处理好了你的伤口再商量?” “你放心,她的治伤手段极其厉害。我脚上中了飞剑,骨头都不知道碎裂成多少片,但是也没过多久,我的脚都快可以走了。” 林意生怕再度刺激王平央,连忙又点了点身旁的元燕,用一种哄骗的语气,接着道:“你的伤口让她帮忙处理,应该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王平央看着林意,他有些头疼,有些想笑笑不出来。 他只是见了林意的一战。 那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他也只是远远的看着林意的战斗,甚至连面目都看不太清楚,然而林意在那一战中发出的光,却足以扫掉已经缠绕在他身上的阴暗。 他确信这人的品格和那种光明足以值得自己学习,除此之外,他对林意没有什么了解。 但现在林意的神气,却让他看到了另外一面。 他觉得林意有些孩子气,甚至有些可爱。 这是一种始终在担心着一名陌生人伤势的善良。 所以他虽然觉得林意有些难缠,但他很满意。 他很满意自己的决定。 “我很快就能突破到承天境。”他平静的看着林意,道:“以我的修为和此时年龄,在将来的修行之中还有很大可能,所以其实我随便去某个将领面前提出要做他的近侍,那人应该都会极其欢迎。我愿意追随你,只是希望你不追究我的过往,难道这个交换条件很过分?” “当然你可能觉得我这样做很古怪,但你敢不敢赌一赌。” 王平央深深的看着林意,眼睛里一片肃然,“赌我会死在你之前。” “赌我会死在你之前...” 这样单独的一句话很难理解,有很多种可以猜测的方面,但是此时王平央的眼神,却让林意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如许多绝对忠诚的近侍一样。 在遭遇若是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这种近侍也会用自己的命先填上去。 “我当然可以赌。” 林意的第一句话让王平央略松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第二句话,却是又让他皱起了眉头,“但你能不能先让我们处理一下伤口?” “真的不用。” 王平央无可奈何的看着林意。 “不追究你的过往,你是不想让人看出你的本来面目。”元燕的声音在此时微冷的响起,她已经观察了王平央许久,“或许连这些伤口都是你自己弄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王平央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他并不想过多的解释,以他此时的心境,他觉得每说一句话都很累。 “放心, 我本来就对处理你的伤口没有任何的兴趣。”元燕冷笑了起来,她转过头去看林意,道:“不过换了是我,我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赌约,来相信你的忠诚,我实在想不出他无论是修为还是身份,有什么可以值得你追随的。哪怕是你之前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想要找个靠山,也绝对轮不到他。” 元燕这些话的意思很明显。 事实上以她和林意之间的默契,根本不需要说这么多话,只是几个眼神,林意就已经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提醒林意这人的用意绝对有问题。 林意和她有默契,能够轻易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却是有着不同看法。 他当然很聪明,也会根据许多细节来判断,但他很多时候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看着王平央的眼睛,此时终于相信对方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只是因为某种不想说的原因。 “我接受。” 他看着王平央,道:“至于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作我的近侍的原因,你今后什么时候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也可以。” (接下来应该还有一更,我在写。至于欠了几章我不重复计算了,我算数不好容易算错,但肯定会补出来,然后今后的三更才算是多爆的。还有我认真请假和认真算数是基于对创作和对书友看法的尊重,所以有些对我有意见的书友也略微理解一下,不要觉得借口多。作者不是包身工,没有限定一天到底要写多少,我尽力会多写,也是想尽力多写,首先就觉得剑王朝后期更新太糟糕,对不起读者,然后也想尽可能的给自己一个一定要达成的目标,比如一天两更。这个其实也是自律和始终和自己的状态,包括身体健康在做长期斗争的过程。最后顺便宣传一下自己的微信公众号wuzui1979,微信搜索wuzui1979就可以加。等过几天我贴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火车票和飞机票,来更好的解释一下自己的忙。那些老是说我的忙是借口的,我还就是要申辩一下。) (本章完) 第两百十四章 萍水相逢的别离(第二更) /p> 元燕转过身去不看林意。 对于她而言,她该给的忠告都已经给了,至于林意听不听,那只是林意的事情。 林意做的很多事和处事的方法,在她看来都太过冒险,太过危险。 如果让她来写一句话评价,那就是“一名迟早夭折的孩子”。 但她已经决意很快要离开,所以就算此刻她的关系和林意好得就算是小妈和孩子,她今后远在北魏,也根本管不到这个胡闹的孩子的生死。 更何况她当然不是林意的小妈。 “一场萍水相逢的惺惺相惜而已。” 她在心中如此说,所以她甚至没有因为林意不顾自己的建议而做出这样的决定而生气。 她甚至决定在离开眉山之后,要尽可能的少关注或是刻意不去管这名南朝小贼的消息,因为她觉得按照林意这样稚嫩无脑而冲动的行事方式,说不定自己刻意关注的话,很快就会收到此人的死讯。 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应该会很影响心情。 “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林意的声音却在她的耳廓中响起。 她不生气,却有些烦。 对方都明显不想让人知道过往,他却还在孜孜不倦的问这些。 不过她突然又有些高兴起来。 因为她想到,自己做完决定要做的事情之后,或许林意行事的风格和看人待物的方法,便会有些改变。 他应该不会再毫无保留的不顾危险为某人,应该也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一个人。 只是不生气,不烦,有些高兴,随之一起出现的,却是淡淡的感伤。 或许今后,再见不到今日林意这样的人了罢。 ...... “一定要有名字?”王平央看着林意反问道。 “就算不想提以前名字,相互之间也总该有称呼的名字。总不能叫,喂,那个人。”林意看着他,也有些无奈,道:“我叫林意,真名,现在是铁策军小校,建康南天院天监六年生。” 这自报家门太过清楚,王平央觉得这真是一场最美妙的意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慨。 他没有想到,在自己最危险的沉沦时刻,拯救了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一名师弟。 “喂,那个人...这样的称呼也不错。” 他笑了笑,道:“只是有些繁琐,既然在天蜈岭相遇,就叫天蜈好了。” “若怎么都不肯告诉名字,这称号倒是也算贴切。”宁凝依旧有些不敢看他,只是在心中想到,这人故意不肯处理伤口,今后恐怕真的是满脸蜈蚣般的狰狞伤口。 在此时,王平央的目光却是悄然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刻。 其实他和宁凝是很熟的人。 因为他是天监五年生,宁凝也是天监五年生。 只是他先前在天监五年生中太过出众,所以便被提前数月抽调走单独安排修行而已。 他和宁凝只是数月不见,只是他修为提升,身上气息已截然不同,只是他布满脸上的这些可怕伤口,只是他故意改变了些声音,宁凝便已经彻底认不出他来,这便说明他所付出的这些有价值。 既然连如此熟悉的人都会因为这些改变而彻底的认不出他来,那今后,那些更少见过他的人,当然更无法将他和名动一时的王平央联系在一起。 纵使见面也不识。 这理应是种悲哀。 然而此时的王平央,却只有一丝感伤,其余皆是骄傲。 “走吧。” 元燕感觉到了此时王平央的满意,她对王平央不放心,她不喜欢任何不可控的变数,她对王平央便没有什么好感,此时冷冷吐出一句的同时,她便在心中想着,你此时满意,很快我便会让你不满意。 “你的真元功法很独特。” 然而就在此时,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王平央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且是对她说。 她转过头去,只看到王平央认真的看着她,说道:“尤其是在隐匿真元气息波动方面。” 元燕很自然的不悦,微讽道:“不错。” “这些手段,能否传授于我。” 王平央对她认真躬身行了一礼,“虽还未问你名字,但之前在战场上,观你和林意共战那赤羽重铠,你和林意自然是生死与共的好友,我做林意的暗侍,最好便需要这些隐匿真元气息波动的手段。” 元燕愣了愣。 她见过很多大胆和无耻的人,却也没有见过王平央这种。 “你想的倒美。” 她原本下意识就想这么说。 这属于北魏皇宫中绝不外传的秘密功法之一,即便是北魏的重臣都不可能得到,但就在下一个呼吸之间,她却改了主意。 “可以。” 她点了点头,看着王平央,道:“只是这是我师门独传功法,我只是因为林意传授给你,但你必须发重誓,绝不传给他人。” 王平央笑了笑。 在战胜了北魏魔宗大人那样的存在,连生死和容颜都不在意,他此时的心境自然不是现在的元燕所能想象。 “我答应你,若是我有违誓言,我便立即变成一具腐尸。”他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 “如果你觉得这样随意相信他人是对的,那我便将我的功法传给他。”元燕在林意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便走到王平央的身侧,开始逐句将那篇法门告知。 林意一脸无奈和懵懂。 他想着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还没有来得及发表意见,结果你便已经直接上去传授法门了。 更何况自己怎么能算是随意相信别人? 这人的确除了不想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外,任何时候都让他直觉很值得信任啊。 ...... 只是数句交流,元燕的眉头便皱得更深。 光是问答之间的这几句交流,她便已经确定王平央的不凡。 这样的人来到林意的身边,她觉得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因为陈家便是因为萧家。 “你爱死不死,迟早夭折是你的事情,但听到你死的消息我应该会不舒服,这是我的事情。”她在心中如此想着,她觉得自己这么做,只是因为要拯救林意,只是因为自己。 她和这招人烦的南朝小贼之间,原本是不想在眉山杀死他,放过他一命,但是此时她决定离别之时,却是不想他离了自己身边,便轻易的被人杀死,轻易的死去。 (之前聊过更新,这章写完睡觉前聊聊书的本身,很不理解有些随便辣鸡,江郎才尽的说法。其实哪怕很多平庸的过度章节,都有着作用和用意,因为有些人单独看的是几百字,但是一个作者心里想着的是几百万字。细心的刻画往往更需要作者的耐心和精巧的设计,哪怕有许多人不喜欢,但对于真正有灵魂的东西,是必要的。最新这些章节,我自己特别满意。元燕的微妙感情变化,王平央的自我救赎,我都觉得写出了我想要的东西。今后许多年轻人,还会有自己的灵魂和想法,有自己的变化。我会觉得这些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会有自己的思想和成长。这是一种自己的喜欢和创作的理念,当然有些不能认同的,就只是理念和喜欢不同。至于一些没有收藏书,没有仔细看过任何一个章节,就一味发书评说不行,没有哪一本书好看的。说得多了,也只能让我嗅到阴谋的味道。写东西要认真,聊天和发表意见,也要走心,也要互相真诚。晚安各位...) (本章完) 第两百十五章 最后的时光(第一更) /p> 她在冷冷的如是想着之时,感受到了旁人的注视。 那名看似极其寻常的妇人,一直默不作声,甚至连满脸是狰狞伤口的王平央出现时,她表现得也丝毫不引人注意,她就如一个不相干的路边种菜的农妇,只是在安静而有礼的旁观着他们的对话和争执。 这时元燕才觉得自己有些心乱,未分清主次。 这名药谷圣手离开北魏的原因,以及是否能够再为自己和北魏所用,这才是自己最需要关注的重点,应该超过这南朝小贼的生死。 “晚辈卫清涟见过前辈。”她尽可能快的将功法对着王平央说完,然后到了这名老妇人身侧,认真的行了一礼。 这绝非做作,礼贤下士是她这种人最需要的品质,即便是在北魏,遇到足够值得重视的人,她也会如此。 “惭愧。” 黄秋棠看着元燕,回礼道:“若不是你们,恐怕此时已经横尸天蜈岭。” 她这名无论在北魏还是南朝都很出名的药师,说话的声音和神态都甚至依旧和寻常的妇人没有什么区别,她此时说话甚至没有带北魏边地的独特口音,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自幼在南方生活的人。 “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我必须对军情有些判断。” 元燕看着她,按照她的经验,越是像黄秋棠这种在任何时候都显得平淡无奇的人,心志其实便是比一般人更为坚忍,只是她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她也必须用最直接的方式,尽可能的从她的口中问出些什么。 “据我所知,前辈您在北魏颇受优待,那为何又会到了宁州?为何到了宁州,藏匿在宁州军中,还会引来北魏军队的追杀,而且您在战场上也应该看得清楚,那些北魏军有赤罗丸,而那是党项皇族独特的手段。我必须知道在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这恐怕会连党项都牵扯进来。” 听着元燕的这些话,林意的面色也渐渐变得肃然。 没有人怀疑她问这些话有什么独特的目的,的确对于此时的南朝而言,党项的态度将会对整个战争的进程造成巨大的影响。 党项这种偏安一隅的王国,对于南方王朝和北方王朝而言都不算强大,而且因为天然的地势原因,因为那些连绵的雪山的阻隔,也让这种王国派支军队行进到南方王朝和北方王朝境内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然而党项也不能算太过弱小。 若是这样的王国真的因为某种原因参战,那会有很多不可知的因素,因为南方王朝的修行者以前很少见到党项的修行者,至于军队,更是如此。南方王朝的边军都根本没有见过党项的正规军队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和党项有什么关系。” 黄秋棠沉默了会儿,然后说道:“在北魏我也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发觉有人要杀我,我才设法逃到了宁州。” “是谁要杀你?”元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想来是北魏某个大人物。”黄秋棠微笑道,“这人能调用什么样的军队你们也已经见到,像我们这样的人,发觉有人要杀自己,第一时间想的便是逃,谁还能够去追究到底是什么人的授意?” 这样的回话令人头疼,根本没有任何的线索。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察觉是谁要出手杀你?” “不知道。”黄秋棠摇了摇头。 元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这一句便让她觉得很有问题。 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觉得是某个北魏权贵要杀她? 更何况以她的身份,即便有某个北魏权贵要杀她,她也可以设法将消息传递出去,不说别人,这样的事情,就连皇太后都会关注。 “不知道”,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便只能说明她有些事不想说,或者说不想对她说。 元燕垂下眼睑,不再多问。 她听到了前方不远处有水声,那应该有条山溪。 那便应该是她冒险和这些人分别的地方,所以她更加沉默。 “你怎么了?” 林意和她越来越熟悉,此时便觉得她的情绪有些问题,忍不住轻声问道。 听着林意关切的声音,元燕抬头,正好看到林意转过脸来看着自己,一抹从上方林间落下阳光就温柔的落在林意的那半边转过来的脸上,将林意这半边脸照得金黄。 元燕的心中莫名的有些温暖。 她想着,这大概是自己这一生和这南朝小贼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今后应该永不会想见了。 那最后的时光里,她便应该对他好一些。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于是她对着林意笑了笑,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又柔声道:“到了前方的溪旁,我再帮你看一下伤口,我怕你用力之后伤口崩裂,涉水之后会有问题。” 她在说这些话时,眼睛里只有林意和林意身后的世界。 她很想这样的画面能够停留在她的记忆中,她并没有发现,她身后的黄秋棠也在安静的看着她和林意,黄秋棠的面容依旧显得十分寻常,只是眼底却有些不同于寻常的光芒。 元燕这样的温婉的神容恐怕是在她幼年进宫之后的第一次,连那些皇宫里侍奉她的忠诚侍女都未见过,林意看了也是一愣,总觉得浑身哪里有些不对。 “好像没什么事。”他感觉着自己的伤口,下意识的讪讪说道。 “这并非你说了算的。” 元燕的目光离开了林意的面庞,她抬头看向林间上方的那缕光亮,道:“你这伤口既然是我处理的,我便必须为它负责,我便不能让你变成瘸子。” 林意抓了抓头发,心想若是你不嫌麻烦,我当然也不嫌麻烦。 溪水声越来越清晰。 元燕看着脚下变得越来越湿润的荒草和泥土,心情越来越沉重。 “你不是他的暗侍吗?暗侍便不需要一直在我们的身边,应该隐于连可能来袭的敌人都并不察觉的地方。不让对方发现你的存在。” 她突然转托身去,看着王平央,说道:“你去这溪流的上游处,我需要确保这溪流水的纯净来帮他处理伤口。” 在王平央看来,她说的前半句话自然很有道理,但后半句话却没有多少道理,想必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成见。 只是以他现在的心境,当然不可能和她争辩什么。 于是他只是淡淡的一笑,便点头应允,朝着前方那条溪流的上端行去。 山溪水很清澈,而且因为水流很急,这一条有一丈来宽的溪流里连漂浮的杂物都没有什么,白炼般的激流,将溪道里的石头冲刷得圆润而光滑。 此处地势不高,溪流两岸都是很高大的乔木,叶子宽大而碧绿,将阳光几乎完全遮掩。 在元燕命令般的目光下,林意在溪水畔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将双脚方向水面。 元燕直接走入了微凉的溪水之中,正对着林意,用一柄小刀很干脆的将林意那只脚上缠着的药布割了开来。 (本章完) 第两百十六章 错谬(第二更) /p> 结痂的伤口崩裂开来,凝固的鲜血粘结在已经变色的药布上,夹杂着些微的汗臭味道,的确很不好闻。 元燕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只是她切割着这些药布和伤口上的血痂时,比起上次还要专注。 她用一根飞针挑起那些粘结的药布,只是将自己体内的真元缓缓放出,从刀身上和针上释出为锋利的气流,这些药布就被很轻柔的切碎成很多片,然后如死去的蝴蝶般落在溪水中,顺着水流被冲走。 她时不时的用些溪水冲洗林意的伤口,然后又细心的用真元化为的气流将那些混杂着浊血的残液冲走,再细细的抹上药粉。 看着元燕这样熟练而精妙的手段,黄秋棠的眼睛更亮了些,只是这些亮光里更多了些谨慎的味道。 她停在林意的身后,并为像其余人一样接近溪水,或者直接在下方涉水过溪。 林意的伤口恢复的速度远远超出元燕的想象。 林意一开始说的便是对的,即便她不做任何的处理,林意的伤口也会很快的愈合,而内里那些经过她接补的经络和断骨,也已经全部续上,即便是先前的战斗,也似乎并未让他这只脚的伤势恶化。 这种恢复速度,根本无法用常理来形容,然而此时她的关注点已经不在这伤口之上。 她已经感觉到了黄秋棠对她的警惕,知道不知为何,从她问话的时刻开始,这名药谷圣手就似乎已经对她有所怀疑。既然如此,她此时的行动便不能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 她体内的真元继续沉稳而平静的流动着,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迟滞。 她依旧在清理着林意脚上的伤口,然而此时,她体内的某处窍位之中,却是如有一团淤血被挤破,随着一声连林意都根本无法察觉的轻微响声,一些细如尘埃的丹尘,顺着她的真元迅速的流淌入她的右手指尖,然后沁了出来。 她的指尖涌出些细细的紫黑色血珠,因为她的双手原本就在拆解着药布,手上原本就沾染着林意的混杂着药物的血,所以根本便无人注意到这样的变化。 只是当她的指尖落入水面,当这些紫黑色的血珠和溪水相逢,无比细小的血珠之中,便迅速释放出难以想象的药力。 一股无色无味,根本难以感知的药气,在以恐怖的速度往下游蔓延时,甚至霸道的逆流而上,瞬间冲袭到这溪流上方,刚刚跨入溪水的王平央身上。 元燕其实根本就不担心王平央在哪里,有没有跨入溪水,她知道周遭这片山林之中的任何修行者,都无法避免被这种药力侵袭。 她只是身体一僵…演好最后在林意眼中的这场戏。 她身体的僵硬只是装出来的,然而此时,林意的身体也僵硬起来。 林意刚刚觉得有些不对,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血肉似乎已经不受控制,在接下来一刹那,他还没有来得及感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便直看到元燕的身体僵住,然后他的意识便迅速模糊。 没有人能够来得及做出反应。 无论是上游的王平央,还是就在附近的容意、宁凝,包括林意和他身后的黄秋棠,全部就如同石化一般,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僵住,然后失去意识。 元燕在溪水之中缓缓的站立起来,她深深的看了面前一脸惊愕的林意一眼,不敢再去看第二眼,然后她只是动了一步,便伸手提起了在林意身后的黄秋棠,顺着溪流往上走去。 冰冷的溪水冲刷着她的双足,让她的心也越加变得冷硬起来。 她走得越来越快,很快便看见了僵立着的王平央。 她便一直走到王平央身侧,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她手中依旧捏着的飞针伸出,在黄秋棠的颈间轻轻的刺了刺,中空的针身中沁出数股气流,流入黄秋棠的血脉之中。 黄秋棠的身体微微一动,她的神智渐渐清晰,但是一种灰暗的色泽,却是慢慢的出现在她的肌肤表面。 一声轻微的叹息声在这溪中响起。 黄秋棠颓然的跌坐在溪水中,水花四溅,她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元燕。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元燕已经收起了飞针,负着双手,平静而威严的看着她,和之前相比,她已经完全换了神态,就如同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先前有所怀疑,到现在便确定了。”黄秋棠有些感慨和苦涩的一笑,“传说中长公主殿下是洛阳第一用毒解毒高手,我先前还有些不信,但此时看来,却还少说了些,长公主疗伤的手段也很独到。只是一生只能用一次的脱石散,用在了这里和我身上,会不会太过奢侈。” 元燕的面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她的双唇的血色却淡了些,因为她的心情的确有些波动,因为她的双唇紧抿了些。 脱石散这个名字太过普通,然而却是北魏皇族第一秘药,唯有像此时的北魏皇帝,皇太后和她这样的真正皇族,才会在体内的某处窍位之中秘植这样的丹晶。 自有独特的解药可以让她自己不受这样的丹晶药力侵袭,只是脱石散的药力太过强大,药性太过古怪,即便是独特的解药,也只能让一个人的身体摆脱脱石散的药力一次侵袭,今后这种解药,便对脱石散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这种脱石散,可以说是北魏皇族一生只能用一次的保命手段。 这在黄秋棠看来,元燕在此时就用了,便太过奢侈和冒险。 毕竟此处还在眉山,元燕还并未逃入北魏境内。 只是元燕的心情却迅速平静下来。 她想到了罗烈侑。 在罗烈侑那种独特的音震控住心脉和激荡真元的独特手段之下,她甚至连想用这种脱石散都没有应对的时间,若非有林意,她已经死了,而且还受辱。 这种脱石散虽然强大,但依旧需要一些真元推动的准备时间,只是平时舍不得用,再遇到那种时刻,却又未必来得及用。所以用在此时,对于她的冒险而言,似乎也不算太过可惜。 “我当时问你话,是哪里不对,让你怀疑我是北魏长公主?”元燕缓缓的皱起了眉头,看着她,声音微寒道:“即便南朝军中的军情会说我在眉山,但我和林意帮你们破北魏军队,你又怎么可能这样迅速的将我和北魏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联系在一起,产生怀疑。” “不,你错了。”黄秋棠温和的笑了笑,“我一开始并不是怀疑你是长公主殿下,我其实也并不知道有关军情,我只是怀疑你是魔宗的手下。” 元燕猛然一怔,她看向这名妇人的双目。 (本章完) 第两百十七章 离开之后(第一更) /p> “魔宗大人?” 元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看着这名妇人发亮的眼睛,心却微沉,“你的意思是…是魔宗大人要杀你,还有那两支北魏军队,是出自魔宗大人的授意?” “那两支军队若非出自你手,便应该出自魔宗的手笔。”黄秋棠肌肤上灰暗的色泽更重了些,她的生机在被某种毒素缓缓的侵蚀,但是她的面色却反而更加温和。 因为在此时,即便是对面这个北魏长公主要杀她,但在她的眼里,元燕也只是个很有意思、很无奈的小姑娘。她很能明白此时的这个小姑娘的心情和心意。 “我发现端倪时,曾设法想要让人联络皇宫里头,然而却毫无用处。在北魏能够拥有这样权势的还有数人,但其余的人和我没有任何瓜葛,所以只有可能是魔宗。”她看着元燕,平和的说道。 元燕莫名有些冷,她没有丝毫犹豫,问道:“你和魔宗大人之间有何瓜葛,他为什么要杀你。” “先前我接授命培育两种灵药。”黄秋棠微笑而带着一些感慨道:“不要问我如何知道…要解释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但我就是通过一些人知道了,那两种灵药应该是魔宗需要,我花了不到七年的时间,让那两种灵药拥有了他所需的药性,然后很偶然的原因,我察觉到先前和我培育这两种灵药有关的人一个个都消失在这世上。” “虽然我打听到那些人若非战死,便是发生了某些意外,但你应该明白,不会有那么多巧合,那些接触过这件事的人逐一死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魔宗不想让人知道他让我培育过那两种灵药。”黄秋棠看着面色越来越凝重的元燕,缓声道:“所以当我发觉这点,我便马上想了些方法跑了,跑到了宁州。” “那两种是什么灵药。”元燕下意识的不敢再看黄秋棠的眼睛,垂死的人的目光都太过复杂,黄秋棠的目光却太过平静,就如一个不见底的深潭,再加上她所说的这些话语,和元燕和绝大多数北魏人认知里的魔宗大人有很大的区别,这让她感觉在不断陷入一个深冷的泥潭。 “乱灵草和明王羽。”黄秋棠平静的说道,“只是按照他的所需,那两种灵药的药性在经过培育之后,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元燕想了想,生意微冷的问道:“那两种灵药变化之后,到底是何等的药性?” “药性很复杂,解释起来很麻烦,我很想和你说清楚,但是你知道我时间不够了。”黄秋棠感慨的看着她,道:“而且你的时间应该也不够了。” 这的确是事实。 元燕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她抬起头来,对着这名妇人认真的行了一礼,“我应该比你更加了解魔宗大人一些,若这件事真是他所为,那以他的手段,你还没有死,那并非是只是因为你逃命的工夫了得,更大的原因应该在于你对他还有利用的价值。站在我的位置,这件事我会继续追查下去,但我不能冒险,我不能让你落在他的手中,所以我只有将你杀死。” 黄秋棠无力的笑了笑。 她很能设身处地理解元燕此时的想法,若是换了自己,她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黄秋棠看着转过头去,将自己的脸埋葬在树荫中的元燕,道:“在我想象中的北魏长公主,应该是更为冷血和无情,但我看你对林意的模样…若非你用了脱石散,我也绝对不敢相信你便是传闻中的诱惑了先帝的魔女之女。” “谢谢。” 元燕轻声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然后她又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不知为何,她的鼻翼有些微酸,但她知道这不是此时自己该有的情绪。 她的面容冷漠起来,然后她迅速将黄秋棠身上的所有随身东西全部搜了出来,如此一来,即便黄秋棠这种药谷圣手有解毒的手段,在极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找到合适的解毒药物。 一名再好的厨师,没有食材,也不可能做出可口的佳肴。 “既然都已经逃到了宁州,按我今日见你的心智,像你这样的人,足以逃得更远,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在转身离开时,她问出了最后一个让她有些困扰的问题。 黄秋棠的修为应该很普通,然而她观察之敏锐,包括面对死亡时的这种雍容平静,都让她觉得若是放在朝堂之中,也是一名极为可怕的对手。 在她看来,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黄秋棠应该不会再跟随着宁州军进入眉山来冒险。 “眉山之中也有些我所需的东西,我也想推测一下,魔宗需要那些灵药到底是作何用途。”黄秋棠轻声的说道。 “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元燕点了点头,她可以理解黄秋棠的这种情绪。 当和她一起共事过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在魔宗的手中,她哪怕不可能杀死魔宗为他们报仇,但还是想要追究出魔宗的真正目的,哪怕是公布于众,对于黄秋棠而言恐怕也可以告慰那些死去的人。 黄秋棠在她看来毫无疑问是一个善良的好人,而且放在任何时候都不能算是她的对手,亲手杀死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是被迫无奈,都让她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至于魔宗大人…在她看来,以他的身份,哪怕让黄秋棠只为他一个人效力,她的皇兄和北魏皇太后也不会有任何不满,但他用阴暗的手段对付黄秋棠,若是私自调动这些军队和党项勾结都是属实,那其中便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存在。 魔宗大人是此刻北魏的擎天巨柱,是让绝大多数北魏修行者敬畏的存在,甚至很多人将他视若神明,想到有可能要和这样的一个人为敌,元燕的心中的寒意便如同潮水一阵阵汹涌荡漾。 她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她感到自己很孤单。 她走向就在身侧的王平央,她伸出手来,想要将王平央提起带走。 她并不好杀,她也不想杀死王平央,对于她而言,只要将王平央带到远一些的地方,等到脱石散的药力过去,当林意等人醒来时,发现黄秋棠已经死去,而她和王平央都不在附近。 而她最终消失之后,林意便应该会对王平央产生疑虑。 她欣赏林意。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希望自己不要轻易听到这个南朝小贼的死讯,她宁愿林意变得阴险和世故一些,对所有人不要那么阳光和坦诚,更多防备一些。 她觉得自己离开之后,林意应该会有些改变。 (本章完) 第两百十八章 不同寻常的身体(第二更) /p> 只是当她的手刚刚接触到王平央的衣衫时,她的感知里出现了让她震惊到极点的异动。 那异动来自于下游的水面,来自于此时应该完全失去意识的林意的身上。 脱石散之所以恐怖,是因为无解,即便是那种圣阶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抵御脱石散的药力,然而此时在她的感知里,林意却已经有即将苏醒的征兆。 这种不合情理的提前苏醒,就如同他脚上的伤势的诡异愈合程度一样,此时无比清晰的提醒着元燕,这个南朝小贼的肉身和寻常人已经完全不同。 他的生机,他的复原能力,有关他肉身的一切机能,都和修行真元的修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让她感到又是危险,又是有些欣慰。 南天三圣之一的何修行在临死之前教出的弟子,果然让人无法理解。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放弃了带王平央走的想法,体内真元悄然的涌动间,她的身体便化为一道决然的风,消失在了这片山林之间。 ……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在这片溪水之上的刹那,面色已经灰败到了极点的黄秋棠强打起一些精神,用力咬了咬牙。 随着噶嚓一声轻响,她的一颗牙齿裂了一片,一些药力从她碎裂的齿间流淌出来。 林意就在此时醒来。 时间其实很短。 但是他就像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噩梦。 在噩梦里,他似乎被无数的巨大石柱镇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有无数看不见的妖魔和气流,在围绕着自己的身体旋转。 这种感觉十分可怕。 当他醒来的刹那,他体内那些被压制住的气血瞬间恢复运行,体内因为这种太过恐惧的感受,反而瞬间激发出更惊人的潜力。 轰的一声,他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猛然一响,重新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的刹那,他只觉得自己的感知都敏锐了许多,而且体内那种连续战斗的略微疲惫之感都尽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这感知外放的一刹那,他便感知到少了一人。 元燕不在这里。 然后他感知到上游的溪面上有一名垂死的人,气息不断衰竭,正是那名看似普通的妇人,接着他感知到远处的山林里,有一抹残留的真元流动产生的淡缈气息。 他第一时间紧张起来,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不顾脚上的伤口,掠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将依旧僵死中的容意和宁凝提出水面,然后朝着他感知里黄秋棠的所在飞掠而去。 黄秋棠听到了清晰的水声和脚步声。 她脸上那种灰败的颜色还在加剧,只是她却忍不住感慨的笑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一次见到这么多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元燕以她自己鲜血中的脱石散解药让她可以不受脱石散的影响,但是同时也给她种了败气散这种剧毒,没有完全针对的解药,她齿间藏匿的这种解毒药也只能略微延缓一下这种剧毒的爆发,只是这名年轻人竟然连脱石散的药力都能提早解除,这便给了她活下去的可能。 “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意在看到黄秋棠的刹那,他的心就落了下去,身体也似乎变得骤然沉重起来。 对于之前的平静而言,此时的变化太过剧烈,让他一时甚至不敢去想其中的一些可能。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了。” 黄秋棠看着林意,她的生命虽然垂危,然而看着这个满脸紧张和惊惶的年轻人,想着他之前在战场上的光芒,想着他令那传闻中的北魏长公主都变得柔软起来,她便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看着我死去,还有一个是冒一些风险,帮我解毒。” 林意的眉头皱了皱,飞快道:“怎么帮你解毒。” “渡血疗毒法。” 黄秋棠强行打起精神,抬起头看着他,道:“你的自愈能力十分强悍,唯有用你的血将我体内的毒血稀释,然后你将毒血引入你的血脉,依靠你本身的抵御能力,慢慢化解掉这些毒素,才能救得了我,但若是连你都抵御不了这些毒素,你我可能都会死。” 林意的面色没有太大改变,只是道:“有几成把握。” “应该有六成。” 黄秋棠收敛了笑意,平静道:“毕竟你连脱石散的药力都能化解一些。” “那你告诉我怎么做。”林意此时隐约猜出方才中的毒便是脱石散,他虽然对脱石散一无所知,但是此时感知着黄秋棠体内气机的衰竭,他也知道没有时间多问。 “将我的手心和你的手心都割开血口,握于一处,接下来你便什么都不用管。”黄秋棠看着林意,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连元燕那种人都对林意如此不同。 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的身上,自有一种让人心折的光明和温暖。 林意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直接抽剑在自己的手心切出血口,然后在黄秋棠的掌心也切出了血口,然后将两人的伤口贴合,握住。 在他看来,能救自然要救,对于这名精通药理的药谷圣手而言,六成的把握应该是成功几率极大了,更何况他必须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黄秋棠体内的真元缓缓的流动起来。 她体内的真元平稳而缓慢的将自己体内的鲜血渡入林意的血脉之中,与此同时,也将林意体内的鲜血抽引入自己的血脉之中。 她极为专注的感知着林意体内的细微变化,接着她很快震惊起来。 林意鲜血之中蓬勃的生机让她震惊,但更为震惊的是,她比之前和林意交手过的任何修行者都更加清晰的感知到了林意体内的元气对于真元的消解之力。 她清晰的感知到,她那些深入林意体内的真元,会迅速被林意体内的元气消解,如同吞噬。 所以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所修的功法,和所有修行者截然不同。 此刻对于她而言,便意味着需要更多真元的消耗,才能维持这样的渡血疗毒,但同样,她很幸运。 林意肉身的自愈和抵御能力,实在太过强大。 然而给她的震惊还不止于此。 当感知到那些毒素不断的分散于自己的体内,那种诡异而阴暗的药力不断的侵蚀着自己的血肉,而自己体内的气血又不断的在和这些药力抗争时,林意很自然的运用了无漏金身法。 他推动着体内的气血,捕捉着进入体内的这些毒素,将它们随着汗液,从自己体内排出。 (本章完) 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十九章 她的名字(第一更) /p> 感知着那些毒素的消失,感知着林意体内传来的那种年轻而又旺盛到极点的活力,黄秋棠便明白自己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被拉了回来。 只是她很快从林意的身上嗅到了那种熟悉的毒素味道,然后她眼中的感慨尽数化为震撼之意。 那些理应在林意血肉之中拉锯,消耗着林意体内气血的毒素,竟然被林意用某种可怕的手段,直接逼出了体外! 这和真元无关。 对于她这种药师而言,林意的肉身就像是已经进行了一次超凡的进阶。 这种进阶,使得他的整个肉身之间自有一种天然的法则,这种法则让他的肉身变得更为强大,让他很自然的去剔除外界而来的不利元气。 按照真元修为,她并不算强大的修行者,然而对于药理的研究,却让她对一名修行者除却真元之外的肉身有着更精准的判断。 此时的状况对于她而言十分清晰,那些真元强大的修行者,在她看来是不断从周身天地间汲取更强大的力量,这依旧是在从天地间不断借用更强大的工具,然而林意却是从自己的身体本身在不断的挖掘着最本源的力量,并不断的将这种力量的潜力挖掘出来。 她和林意接触的时间太短,当然不知道林意走了大俱罗之路,而且算得上是南天三圣之中两位圣者的关门弟子。但按照她的所知,她可以肯定的是,整个南天院也似乎没有这样的修行功法。 溪水的流淌声中出现了一丝异音。 还处在深深震撼之中的黄秋棠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她的心中再次涌起不可思议的情绪。 今日里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太多。 脱石散的药力在整个修行界早有定论,除了北魏皇室特制的解药之外,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化解这种药力,因为脱石散的药力不只是针对血肉,同时针对真元和感知。 能够提前化解一些脱石散的药力,便只存在两种可能,一种便是像林意这种,他的肉身和寻常修行者相比,如同脱胎换骨,截然不同。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此人的真元异变,和整个修行者世界的真元都有着明显的区别。 这两种可能似乎完全不存在。 然而今日里,她却全部都见到了。 她看到王平央正在提前醒来。 王平央的体内明显有真元气息流淌,而且他的肉身生机明显不如林意强大,所以,王平央便应该是那种同样令人难以理解的后者。 她的心中有无数疑问,只是这些事关这两名年轻修行者的修行之谜,这必须在对方想要告知她的情形之下,才可以去深究。 她也知道此时的林意心中应有许多疑问,所以她缓缓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轻声的对林意说道,“是元燕。” “元燕?” 林意愕然的看着这名妇人,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元燕就是卫清涟,卫清涟就是元燕,元燕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魏长公主,传说中那名勾引了北魏先帝的魔女之女,北魏最新的将星。”黄秋棠看着这名阳光而简单的年轻人,说道。 林意完全愣住,他只觉得自己在听某种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而且十分荒谬。 然而不可遏制,他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怎么可能。” 这四个字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我也没有想到,我原以为她是魔宗手下的修行者,却没有想到那传闻之中铁血和冷酷无情的北魏长公主,竟是如此模样。”黄秋棠看着林意,眼神无比的复杂,她此时其实真正最想说的是,“我也没有想到,那名传说中的北魏长公主,竟然会对你如此。” 这些人太过年轻,所以看不到很多压抑着的情绪,也看不到很多隐藏在心中深处的情感。 然而她看得见,她明白。 像元燕这样身份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会在离开时有那样的心情,便只能说明林意在她的心目中,其实已然太过重要。 林意张开了口,想要说话。 然而看着她的眼神,一时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恍惚。 他还是不想相信,只是心中却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提醒着他,这名妇人并不是开玩笑,而且过往的许多片段逐一浮上心头,也让他知道,若是她真是北魏长公主,那一切便都很好解释。 她的那些学识,那些远超一般年轻修行者的手段。 “何以确定?” 他深深了吸了口气,看着那抹已经消失的气机所在,那应该是元燕离开的方位,然后不自觉的握了握拳,轻声问道。 “脱石散,据我所知,整个北魏包括她在内,只有三个人的体内埋有脱石散。”黄秋棠看着林意说道,她很能理解林意此时的心情。 林意再次沉默下来。 三个人…那自然便是北魏皇帝,北魏皇太后和这名传说中的北魏长公主。 他此时都不知自己到底是何等的心情,口中莫名的苦涩起来,然后不自觉的问了一句,“她走了?” 这不算是什么问题。 黄秋棠也知道林意心中自有答案,所以她只是温和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平央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名建康的修行天才已经恢复清醒,然而回想方才那一瞬间便失去对自己身体和意识控制,如同落入永恒死亡的感觉,他还是心悸难安。 “所以她应该是知道你无法回到北魏,担心你被我南朝所用,再加上我们马上要和南天院的教习会合,她生怕自己的真正身份败露,所以才在这里发难,想要将你毒杀,迅速离开。”黄秋棠并未来得及回答,因为此时林意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黄秋棠看着林意,眼睛里充满赞赏,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不只是强大而充满那种令人觉得光明的活力,他还极为聪明。 她点了点头,却道:“她应该不是担心我被南朝所用,而是担心我再落在魔宗的手中。” “魔宗?” 听到这个字眼,林意只是眉头一跳,然而正在走来的王平央的心中,却是瞬间掀起惊天骇浪。 林意又沉默了片刻。 他说服自己接受卫清涟便是元燕的事实,但同样,他心中并未憎恨这名隐瞒了自己身份的北魏长公主。 “是因为魔宗,你才逃到宁州?”他很快抓住了关键,问道。 黄秋棠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刚刚才解释过这些…现在这些我可以慢慢解释,只是我觉得最关键的在于,你现在知道了她是元燕。北魏长公主就在这片山林之中逃亡,你想怎么办?”她缓缓的说着,然后收敛了笑容,看着林意,认真的问道。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章 此间没有笨人(第二更) /p> 王平央转身就走。 他转身转得异常坚决。 魔宗被北魏绝大多数修行者奉若神明,但这些年足迹都仅限于北魏,他恐怕是这些年来,极少数见过魔宗真身,并能确定魔宗已经真正踏入圣阶的修行者之一。 魔宗出现在眉山,和他见面,传授他功法,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所以黄秋棠的事情既然是和魔宗有关,他应该比任何人都关心。 然而黄秋棠这时说的完全正确,现在眉山之中的所有战局,再重要的军情,都没有元燕重要。 再怎么样急切的事情,都没有擒住或者杀死元燕重要。 以最快的速度传出军情,或者自己前去追杀元燕,这都取决于林意的选择。 只是王平央之前亲眼见到了林意和元燕等人的联手战斗。 他可以想象形成那样的默契之前,元燕和林意之间应该还有很多次这样的战斗,或者说更为凶险的战斗。 元燕既是手握着兵权,掌握着北魏细作情报网的北魏长公主,她同时也是林意在眉山之中生死与共的同僚。 所以这样的事情,最好让林意自己决定。 更何况对于一名南朝军中修行者而言,按理若是知道北魏长公主的去向而有意隐瞒便是有罪,所以此时对于并不迂腐的王平央而言,这样的事情,他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假装根本就没有听到黄秋棠和林意这样的对话。 “她有杀死我们所有人的机会,但是却没有这么做。” 林意并不是个纠结的人,他想着离开的元燕,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她终究还是将自己看成了朋友。 “既然她有杀死我的机会却留情了一次,我也会选择同样的方式,在出眉山之前,我还是会把她看成卫清涟。”他看着黄秋棠,微微挑眉的说道。 黄秋棠看着林意的眉眼,她知道林意心中的一些疑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自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脱石散,也不知道什么北魏长公主。” “你们....” 王平央才走出几步,他根本没有想到林意如此干脆,没有想到就这么快已经有了定论。他原本觉得这样的事情换了自己可能会纠结一阵。 这么快便结束,反而显得他的行为有些可笑。 只是林意的选择似乎并没有让他失望。 和某些看似必须遵循的教条和大义相比,他在看着那名北魏少女腐败的尸身时就已经明白,很多时候,人性更为重要。 “你的真元有问题,你的真元和普通的修行者不同。”黄秋棠看着转过身来的王平央,很认真的说了这一句,“这是你提早醒来的原因。” “我的真元是有问题。” 王平央也没有想到黄秋棠会如此轻易的看出自己的问题,他也毫不犹豫的承认,但接下来还是沉默了片刻,道:“但我不想让其余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元有这样的问题。” 黄秋棠平静的看着王平央,她此时脸上虽然还有灰气,但看上去和普通的农妇也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她可能拥有着无数名农妇加起来都未必有的智慧。 她看着王平央脸上那些可怖的伤痕,有些同情道:“你是怕别人知道你的真元和寻常修行者不一样,便能推测出你的身份?” 王平央想了想,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和那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想要杀我,但我不想被他杀。”黄秋棠此时体内余毒未消,而宁凝和容意至少还有盏茶时分才会醒来,所以有着足够的时间。她看着这两名年轻而奇特的南朝修行者,再耐心的将那些对元燕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着黄秋棠的这些话语,王平央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所以按照常理推断,你帮魔宗培育出来的那两种灵药,应该和他的修行有关,或者和他需要炼制的某种强大秘药有关。” 林意点了点头,他也是如此看法。只是他未和王平央一样见过那传说中的魔宗大人,所以在潜意识里并没有觉得北魏的那名修行者有如何可怕。 黄秋棠也点了点头,看着王平央道:“我也是如此想,但更有可能是和他修行有关,因为凭借那两种灵药的药力,恐怕也炼不出什么绝世灵药,或者和脱石散这种令人恐惧的特殊药物。” 此间这条溪上三名清醒着的人之中没有笨人。 林意看着王平央,他隐约觉得王平央对那北魏的魔宗的兴趣显然比自己大。 这对于他来说,便有些奇怪。 那些太强大的存在,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还太过遥远,似乎并不值得花费心力去探究和关注。 “我现在最在意的,是你对魔宗的态度。”王平央的声音在此时却是又响了起来,他深深的看着黄秋棠,更让林意觉得奇怪的问了一个显得有些突兀的问题,“既然你隐在宁州军都已经被魔宗知晓,你今后准备怎么做?” “其实他让我培育的是三种灵药,而不是两种。”黄秋棠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什么,她平静道:“只是在我发觉不对,离开我那药谷之前,我将即将成熟的第三种灵药全部毁掉了,所以他并没有得到他所需的那第三种灵药。我随着宁州军之所以返回眉山,也是想要获得培育那我未成功的第三种灵药所需的东西。我想试着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南朝某处,将那第三种灵药培育出来。或许这第三种灵药的药性定型之后,我便能从中推测出他需要这三种灵药到底是要做什么。” “所以你是想着报仇?”王平央的眉梢再次挑起,“为了他想要杀你,和杀死了那些你身边的人。” “我的力量太过弱小,我只是不想让他如此顺意。像他这样的人,若是忌惮自己的隐秘被人知晓,那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最好的报复便是将他的隐秘为人所知。”黄秋棠微笑着说道。 “我在眉山之中见过魔宗。”王平央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她和林意说道。 林意愣住,黄秋棠也愣住。 “他已经真正入圣,修为已和南天三圣并齐。”王平央接着说道。 林意和黄秋棠依旧无言。 “脱石散应该对他用处不大,或许以他的修为,甚至可能毫无用处。”王平央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人,又说了一句。 (我在接着写,应该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一章 一个篮子里的鸡蛋(第三更 /p> 林意和黄秋棠互望了一眼。 都是聪明人,所以都从王平央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理解。 “你和寻常修行者不同的真元,和魔宗有关?”林意越来越好奇王平央和魔宗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更准确而言,来自他的功法。” 王平央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看着溪水上流淌过的落叶,道:“他的功法极具诱惑,能够让人的修为飞快的成长,但也能让人沉沦其中,他的功法和世间所有的真元功法不同,按照他的功法修行,真元自有变化。” “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林意看着王平央,神情凝重。 “一种可以吸纳刚刚被杀死的修行者身上散逸的元气,如同吞食尸气而直接和自己真元融合的功法。”王平央看着林意,有些艰涩的说道,“我试过...这种功法,就如同可以直接吞吸对方的一部分修为变成自己的修为。” 林意完全怔住。 大俱罗修行法可以说是修炼肉身的极端,但对于此时修行者的世界而言,只能算是一条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但王平央所说的这种魔宗功法,却是在真元功法之上的一种捷径,一种极为恐怖的捷径。 这种功法,根本难以想象。 直到此时,真正圣阶的字眼,再加上这样的功法本身,让他的心中深处都不由得沁出浓厚的寒意,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样的一名修行者的可怕。 “他在什么情形下传了你这门功法?”林意完全想不明白。 “就如同你在建康城里的街坊邻居,直接路过你家门口,随手推门进来问你吃了没一样。他就这样直接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传了我这样一门功法。”王平央如此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可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事实却正是如此。 “魔宗的行事,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想得明白。”黄秋棠看着这两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心中有些感慨。 她是北魏的修行者,听到和接触到的和魔宗有关的事情自然更多,所以她比这些南朝的修行者更加清楚魔宗的可怕到了何种程度。 “不管他如何想法,在我看来,我若是沉迷在他这样的功法之中,我便会变成一个嗜杀而贪婪的魔物,恐怕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变成一个到处猎杀修行者,只是为了提升修为而不知提升修为之后为何的魔物。”王平央苦涩的笑了起来,“哪怕他对我这样的魔物毫无想法,我这样的魔物存在于世间,不管对于南朝还是北魏,自然会有极大的破坏。” “所以不管他是何种想法,你都不想被他所用,甚至不想被他找到。”黄秋棠看着王平央脸上的伤口,她有些震惊,心中生出怜惜,但更多的是敬佩。 “所以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王平央知道她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并不在意的抬起头来,道:“既然他已入圣,那他原本就是比北魏皇帝更强大的敌人,尤其是在北魏皇族的脱石散都对他无效的情况之下。” “先前很多北魏人的认知应该是错误的,他们会觉得魔宗对皇帝无比的忠诚,然而他似乎却并不太在意。因为很显然元燕也不知道这些事情。”黄秋棠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林意,“所以你和她之间,恐怕依旧会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你到底是谁?”林意没有去深想这些可能,他转过头去看着王平央,认真的问道。 “我不想让你们知道我是谁。”王平央淡淡的笑了笑,“因为只有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是谁,我才能保证不被他找到。” “就真的这么可怕?”林意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他并非是质疑,也并非觉得王平央太过悲观,只是越来越觉得那传说中的魔宗大人,应该真的是超出他想象的那种可怕。 “不知道你是谁也好,我若是落在他手中,我可未必有信心能够在他问出他想要的事情之前就能死去。”黄秋棠看着王平央,道:“但总是有些好事不期而遇,既然你得到他的功法,将来或许我可以从你的真元借鉴,来推测他到底需要哪些灵药是做什么,他想要保守的是什么样的秘密。” “前提是我们都能不被他察觉的好好活着。”王平央说道,“我并不建议你进南天院。” 林意和黄秋棠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即便是强如南天院,对于一名圣阶的对手和意想不到的阴谋而言,也并不保险,更何况南天院是一个显赫的目标,就如再细小的靶心,也总有被强大的箭师一箭射中的可能。 “只是宁州军都知道了你随着林意过来。”王平央看着黄秋棠,说道:“他应该不会知道我在林意的身边,但是你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我已经是一个死人,元燕会认为我已经死了,若是她回到北魏追查这件事情,恐怕她的一些行事,就会让魔宗觉得我已经死了。”黄秋棠转头看着林意,“只要你和那些南天院的教习见面时,也告知我已经死了,两相印证,恐怕只有你们两个知道我还活着。” “可行,既然如此,那便让宁凝和容意都不要知道。”林意十分决断。 “我会和你一样跟着林意。”黄秋棠看着王平央,微微一笑。 “需要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王平央皱了皱眉头。 “有很多理由。” 黄秋棠看着这两名年轻修行者微笑道:“最危险之地反而是最安全之地,反其道行之,这是兵法上多有记载的道理,你是很独特的修行者,你的真元和魔宗有关,而林意也是很特别的修行者,但更关键在于,我比你们年纪大得多,在很多方面更有经验,魔宗这样的人物,即便心中有九分觉得我死了,也一定还会派人来照顾一下林意,看看从林意身上还能得到些什么确切的讯息,我熟悉他的一些做事方法,所以我留在你们身边照看着,会更加安全。” “也好。” 想到自己的处境,林意自嘲的笑笑,“反正即便出了眉山,我恐怕也是随铁策军到边军...边军打仗的那些地方,比起建康和那些没有战事的州郡,反而更为简单。”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二章 军师大人(第一更) /p> 看着还未醒来的宁凝和容意,林意觉得颇为头疼。 按着黄秋棠和王平央的想法,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这些事情越好,然而即便随口说些什么让宁凝和容意不问什么,但宁州军见到了他带走了黄秋棠,到时候如何向南天院的教习和军方解释,也是个很大的麻烦。 黄秋棠微笑着看着他。 她当然可以给出一些建议,只是在她的看法和元燕出奇的一致,像林意这样的人,注定会成为耀眼的将星。 和单独的修行者相比,身为一名将领则需要处理很多麻烦的事情。 林意很聪明,他必须去适应今后的这些事情。 “我们会设法暗中跟着你,若是无法暗中跟着你,我们会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和你接头,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难打听。” 她体内的毒消除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快一些,在宁凝和容意即将醒来之前,她确定余毒已经不可能再对自己造成任何致命的威胁,她便和林意告辞离开。 随着她和王平央的身影消失在这条溪畔,林意只觉得身边骤然变得冷清起来。 “你怎么可能是北魏长公主?你怎么能是北魏长公主?” 他想着此时不知已在何处的元燕,微微苦笑起来。 冷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元燕的离开,他也已经有些习惯她的存在。 时间缓缓流逝,在他的难言感慨之中,宁凝和容意相继醒来。 “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意不太喜欢说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他看着宁凝和容意,轻声说道,“我也很头疼,我也想你们帮着想想办法,如何告知南天院和军方,黄秋棠死了,卫清涟消失无踪。” “黄秋棠死了?” “什么意思。” 宁凝和容意震惊难言,他们依旧处在脱石散的药力带来的恐惧之中,又根本不明白林意到底要表达什么。 “不要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你们相信我,有些事知道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我能告诉你们的,是我们这些人到了这里,然后黄秋棠死了,卫清涟失踪了。至于那个‘天蜈’,我们可以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反正宁州军也没有人看到他。”林意看着宁凝和容意,认真的轻声道:“我想你们和我一起想个理由,让南天院和军方确定黄秋棠死在这里,确定卫清涟在这里也失踪了。” 山林间除了溪水声之外,一片安静。 两个人愣了许久,都知道自己方才中毒死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一定有许多事情发生,只是当他们的心情开始缓缓平静下来,他们也确信林意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那最重要的便是统一口径。”容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 “关键她的尸身在哪里?”容意看着周围的山林,眉头微蹙,道:“而且这里并没有战斗的痕迹,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推给正巧遇上的北魏修行者,但若是南天院的教习过来查看,便会有问题。” “的确是问题。” 林意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眉山之中死去的修行者甚多,即便是有些修为很高的修行者死去之后,军方都未必会认真求证,只是黄秋堂对于北魏和南朝都是十分重要,或许便会有人来求证。 “一定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宁凝柔弱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她咬着嘴唇,道:“所差的只是时间,若是我们现在就去和南天院的教习碰头,那些教习距离此处不远,或许便会有人来查看,但现在说黄秋棠已死,我们也不必急着将她护送去那处,甚至便未必有去和南天院教习碰头的必要。我们若是刻意避开南天院和军方的人,离了此处山林远了,日后哪怕他们想求证,也早已痕迹全消。在这种山林之中,找不到一名修行者的尸首,也十分正常。” “宁师姐,你果然聪明。” 林意眉头一松,顿时觉得霍然开朗。 先前只是想着马上要见南天院的教习们,现在若是有意避开,似乎便没有任何的问题。 “那我们去哪里?”容意问道。 林意看了一眼宁凝,他原本还忍不住想要寻找些灵药,毕竟他答应帮南天院那名药师尽力寻的两味药之中,还有一味银蚕草没有寻到,然而他却不想宁凝随着自己再返回眉山深处去冒险。 连“卫清涟”都是北魏长公主元燕。连“天蜈”都遇到了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 连宁州军里看似普通的一名妇人都是北魏的药谷圣手,都和魔宗大人的某件隐秘有关。 林意想着自己在眉山之中遭遇的每一名修行者,心中对这眉山和修行者的世界,不由得生出极大的敬畏。 没有一个人简单。 每个修行者,都可能有特别而强大的手段。 “我们出眉山,到安全的军部复命。”林意抬起了头,道:“这样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容意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便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一路上会有充足的时间,去想好到底和军部如何回报军情。 ...... 当林意已然决定出眉山之时,数名修行者进入了他和元燕、容意得到火璧虫的冰窟。 “大人。” 这冰窟里已有数名修行者在等着,看着那名头发里尽是秋霜的文臣模样的修行者到来时,这数名修行者纷纷躬身行了一礼。 亲自来到这冰窟的文臣模样的修行者安静的看着冰窟里的种种痕迹,最终目光落在洞窟中央的那处寒潭,然后轻声道:“已经确定了?” 那数名修行者都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名文臣模样的修行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摇了摇头。 虽然谁都没有想到林意竟然能够将他的这名属下杀死在此,只是这是他的计策和命令,他属下的死,便是他的问题。 “要不要杀了林意?” 一名修行者躬身上前,寒声问道。 这里所有人都明白死去的这名修行者和他们尊敬的军师大人之间的关系。 他们知道此时军师大人一定很痛心。 “不要。” 这名文臣模样的修行者摇了摇头,未说更多的话语。 既然林意能够杀死他的这名部将,那他就必须彻底换一种眼光来看林意。 这样的人,对他今后才更有用。 “替我传令出去,若是萧家压他,我们便全力提他。”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对着身周这些忠诚的部下,轻声的说道。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三章 军功(第二更) /p> “萧家压他,我们便提他。” 这样的话语听来似乎有些赌气和儿戏。 然而有些话语,无知而无能的人说起来便是儿戏,但再儿戏的话语,放在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便是牵动很多权贵的一张棋局。 在南朝,唯有陈家可以和萧家一争长短。 陈家有一名很出名,很令南朝所有权贵忌惮的军师陈尽如。 所以他便是陈尽如。 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 而作为一名调度着陈家许多资源的军师,他知道最应该放开的,便是个人的情绪。 他理应对自己这名部将的死负责,只是这名部将的死,却不能影响他接下来对林意的情绪。 这样的分裂有时会让他觉得自己同时是不同的两个人,自然难得快乐。 所以他华发早生。 ...... 元燕自己也很想知道,那些身在如云端高位,俯瞰着众生的人,到底有多少真正快乐的时候。 在她的所有回忆里,只有在她刚刚懵懂记事时,跟着她母亲在山坡上放羊时,才似乎有很多快乐的时候。 当她开始明白自己的身份,开始设法获取北魏皇帝和皇太后的欢心时,便极少有快乐的时候。 从那时开始,似乎直到现在,反而只有在眉山之中这一段,和那名南朝小贼相处的时候,反而有很多开心的时刻。 她先折往北,几乎是贴着宁凝所说的那些南天院教习的聚集之地行走,然后再折往西北,绕过一些有可能有大批南朝修行者穿行的区域。 连续行走了十余日之后,她穿过了一片荒原,甚至见到了远处从未见过的南朝大城的轮廓。 她知道那是南朝普慈郡的轮廓。 再往北,是广汉郡。 虽然要绕这样的一个圈子,距离北魏的边境还有许多路途,但到了这里,她已经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安全的返回北魏。 就如她针对陈宝菀的谋划失败一样,南朝针对她的埋伏也已经彻底失败。 她转身回望了一眼眉山的边际,在心中默想着,那名南朝小贼若是不出意外,现在想必即便不出眉山,也应该到了眉山边缘的一些营地,想必也足够安全了。 她不知道现在林意如何看待自己。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想她死,或者落在南朝军方手中。 这对于她而言,便已经足够温暖。 ...... 眉山边缘,属于怀仁郡境内有一条小江,名为青衣江。 青衣江和眉山脚下夹着一片草场。 这片草场之中的水草在此时依旧肥美,所以其中驻扎着许多营帐,有许多马场着落其中。 在先前的数十日,这片营地便已经成了南朝军部用以接纳眉山之中撤出的伤员和朝着眉山之中运送补给的重要营地之一。 只是近日随着眉山之中的军队逐一撤出,这里驻扎的人员已经不足之前的十一,也显得有些清冷起来。 既是临时的营地,便不会刻意去规整。 远看丰茂的草场之中,近看却到处都是一堆堆的马粪和埋锅造饭后留下大堆烧黑的石头和草木的灰烬。 清点伤亡和统计军功是战时和战后必须的工作。 无论是北魏还是南朝,都十分清楚利益的分割和军功封赏是否公正,都是军队稳定与否的最关键因素,所以此时的北魏和南朝,在平时攻城略地的大军交战之中,都是采取斩首割耳记功,除此之外,便有各阶将领逐级回报军情,各级将领阐述自己战斗经过的同时,也会特别指出在军中表现特别优异的部属,记录首功。 逐级整理汇报军功似乎繁琐,然而各阶将领的回报经过系统的整理和编汇,往往可以用来判断敌情和发现很多战时未注意的敌方动向,而且北魏有枢密院,南朝有兵部中书处,两朝从上至下的官员配给都是足够,甚至许多边军将领私下都会说坐而食禄的兵部官员比真正上场打仗的官员还要多。 在这片营地的一顶白顶大帐里,数名中书处官员便正率着数十名地方抽调而来的司统官员处理着这些军功记录和汇编事项。 铁策军和地方上数支镇戊军的军功记录都归其中一名中书处官员汇整。 当数卷汇整完毕的军功记录放在这名五十余岁的黑面中书处官员面前时,这名官员的面色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宝胜王...三清老人...宁州军....”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先是有些呼吸不畅,面色赤红起来,接着再细看其中内容,便是不可遏制的生出怒火。 简直是胆大妄为! 这些铁策军简直是无法无天。 一名铁策军小校便是历经这么多战阵,都有重要军功记录在案便已经不可思议,更不用说都是首功! “滕大人,你且看这份案卷。”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提起那卷案卷便几步到了这营帐中的一名紫衫官员的面前,将那份案卷递了上去。 他中书处无法处置和惩戒谎报战功的各级官员,但军监处的官员便正是专门处理这些事情。 “这份案卷是谁所制?” 只是看了一眼,这名面容枯槁,看上去瘦得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但是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气势的紫衫官员便顿时眼睛微微眯起。 有人报出案卷编号,顿时两名小吏上前,额头见汗。 “你们未觉得这军功有问题?”紫衫官员名为藤惊元,位列七班,是军监处参军。对于这些低阶官员而言,差了不知多少个官阶在里面,此时这一沉声发问,这两名小吏都是双腿一阵颤抖。 “我们也觉得太过惊人...”这两名小吏中其中一人看着那份案卷,鼓足勇气,颤声道:“但这所有军功,都不是来自铁策军的回报...譬如地仙翁那一役,不只有三清老人特意差人提的首功,有两名在场的九班将领也是同时提了首功过来...” “什么!” 藤惊元下意识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这整个营帐里所有中书处的官员也都听清楚了,一时都是瞪着眼睛,有人甚至凑上前来看着卷宗,看得也都是浑身发汗。 这些战功恐怕真不会有问题,这都放在一名铁策军小校身上,这是什么样的军功? 一名小校都能记下这么多军功,这恐怕是改换新朝之后,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四章 升迁(第一更) /p> 洛水城是连接南朝益州和戎州的要塞,一条连接戎州、益州、东益州,潼州的官道就经过洛水城。 这洛水城旁边一条大河就是洛水,这在南朝和北魏没有开战之前,则是连接南朝西部和北魏的重要水道。 只是先前南朝西部一侧和党项接壤,另外一侧和吐谷浑接壤,因为地势的原因,从前朝开始,偏安一隅的党项和吐谷浑便可以说一直是和南方王朝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和南朝北部和北魏接壤的众多边城要塞的屯兵极重相比,洛水城这种要塞之前的职能完全就不是屯兵,更多的只是起到检查过往商队和征查税收的功用。 党项和吐谷浑和南朝之间原本也并无多少贸易往来,洛水城之中之前只有些药商往来,所以即便是和一些有特别出产的边镇相比,都要显得冷清得多。 林意坐在洛水城南边的城墙上。 说是城墙,其实也不过是两人多高的土墙,只是用就近的黄土拌和了搅碎的禾木夯实,不过数人并排着走的宽度,连马车都行不得,估计前朝末年开始就已经无人修缮,此时这土墙边缘都已经到处崩落,长着长草。 他的身旁不远处,容意低垂着头摩挲着一柄细剑的剑柄,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 靠近这段城墙有一片营区,这营区也只是先前一些大户人家的粮仓,同样,随着改朝换代,估计那些大户人家的家境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粮仓也早已变得破落。 但现在这些粮仓却是铁策军大军的主营地。 铁策军的待遇,由此可见一斑。 两人从眉山之中走出,辗转到这里也有了数日,宁凝早就被家中人接走,这几日虽然铁策军中人也见了不少,但军功提报的过程两人是一概不知。 往来铁策军都各有军务在身,除了两人是修行者的身份还能遭受些另眼相看和寒暄之外,其余大多时候便是无人搭理和管束,这数日倒是清闲得好像完全被人遗弃在了这座城里,被人彻底遗忘了一般。 “该不会是萧家真出了这样卑鄙手段,让军方把我当阵亡人员处理了,然后便一直好吃好喝的放在这城里?” 林意不免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觉得要是换了自己,说不定自己要对付某人的时候,还真会用这样的方法。 只是这样的想法很快被一个熟人的脚步声打断。 林意从城墙上看着从那片铁策军营区走出的一人,只是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眉山之中跟过自己的薛九。 “薛九,你怎么也变成个瘸子了?” 林意远远的看着这个铁策军的老油头,便看到他的脚也有些一瘸一拐。 “倒不像大人必定是在战斗中英勇负伤,我是时运不济,眼见快出眉山,还在溪水之中踩了一枚流矢。”薛九哈哈一笑,对着林意行了一礼,却也不上城墙,只是对着林意招了招手,示意林意和容意下去说话。 “兄弟们如何?”林意下了城墙,轻声问了一句。 “托头儿的福气,我们无一人伤亡。”隔得近了,薛九和林意说话便不如方才寒暄时那么客套。 听着这铁策军“头儿” 的称呼,又想着在眉山之中这些铁策军的义气和痞气,林意就不免有种当了马贼头目的感觉。 林意是觉得有些好笑,但薛九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尊敬和感慨。 这些时日友军的情况也陆续传入耳中,除了他们这一支铁策军之外,其余那些友军,都是伤亡颇为惨重,而且来时的路上,他也听说了林意在眉山和他们分别之后的一些事情,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无法想象。 “说正事。” 薛九脸色一肃,认真道:“我是接常大人令谕,现在带你过去兵部主事处述职。” “兵部主事处述职?” 林意虽然不知道这洛水城中兵部主事处是在何处,但他出身将门,知道兵部主事处掌管的便是武将的升迁。 “要升官了?看来萧家倒是没有用那样的手段。” 他心中不由得咕嘟了一句。 “只是我不知道常大人特意将我派来是什么意思。我之前在资阳城,接了军令马不停蹄赶来的。”薛九解释了一句,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接着道:“常大人便是我们铁策军的天左将军常深俞。” 林意轻哦了一声,这军中称谓他倒也是清楚。 这铁策军的天左将军便相当于游击骑中的左将军,是整支军队的副统领了。按他所知,这铁策军一共也才四名副统领。 “应该是也要升你的官?”林意随口便说了一句。 薛九心中一动,先前他也是想过这种可能,但铁策军之中的升迁,最多也便是一纸盖章文书调令,之前即便是他上阶将领的升迁,也未有这一本正经的要去述职的。 “那兵部主事处在哪里,去了就知道了。”林意最怕麻烦。 “就在城南普慈军的营区,按官制,这洛水城是普慈郡所辖。之前这里也没有兵部设地,只是眉山之中战事起了,才从普慈郡调了人过来,我来时打听了,兵部这令史官姓夏,单名一个震字。”薛九却兀自有些不安,像他这样的老军是打仗的时候听天由命,知道越是害怕反而却是可能死,所以悍勇无比,但是官场之中的事,对于他而言却是比战场上更难琢磨,更为凶险。 …… 城南营区。 兵部主事处的一间厅堂内。 啪! 一名满脸络腮胡,身穿青色锦衣官府的中年官员冷冷的一笑,用力将一份文书拍在案头。 “大人,你这是?” 看着他这副样子,他身边一名身穿玄色轻铠的年轻将领剑眉微皱,忍不住轻声问道。 “林意这事你也知道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先前是怎么到铁策军的?”中年官员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寒道。 “难道是主家的意思?”这名年轻将领顿时一怔。 “不知中书处和军监处如何办的事情,但这提迁文书已经下来,却是木已成舟,非我等能够使力。只是不借机敲打他一番,给他找些麻烦,却显得我们太过无能。”这名中年官员重重冷笑起来。 (这过度章节写的太短我也没有感觉,所以下一章决定要长一些,但是时间可能会晚。)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五章 军营外的老军 /p> “我怎么觉得好像不对,不像是升官,倒像是要捉拿我们问斩一样。” 林意跟着薛九到了城南军营,容意却是没有跟来,容意并未正式入册铁策军军籍,军中一些修行者随军携带近侍也是正常现象,只是这近侍却无法提领军饷而已。这城南军营里此时人也不多,列队巡逻的不过百数十人,薛九所说的兵部主事处门口也不过有十余名军士站立,只是兵部主事处门口的这些军士都是身穿重铠,眼珠子在重铠的缝隙中滴溜溜的转,冒着寒光。 这些军士看着他和薛九,目光如同嗜血的野狼一般冷厉。 林意是已经见过了大场面,连那种北魏只有一百几十具的真元重铠都交过手,这种寻常的重铠在他看来,也就是一狼牙棍的事情,他自然是随口开句玩笑,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薛九却不同,军中那种莫名其妙被斩了的将领不在少数,听得林意这句话,他的脸色顿时有些煞白,忍不住轻声道:“林大人莫开玩笑。” “看你在眉山之中如悍匪一般,到了这里就换了个人一般。” 林意看了他一眼,“你不怕堕了铁策军的威风?” 薛九直摇头,“什么威风,我们铁策军何时有过威风,最多是军饷比镇戊军略高一分,比边军都不如。” “来者何人,在这里多话,难道想要寻事?” 就在此时,这些重铠军士之中已有一人大喝出声。 这人声如擂鼓,震得林意和薛九的耳膜都有些微微作响。 “命宫境?” 林意微微一怔,倒是有些意外,这名重铠内的军士真元气息居然不弱,和黄芽境的真元气息都明显有些差别。 “难道修行者如此寻常了,连在这里值守的重铠军士都是如此修为的修行者?”他心中顿时忍不住嘀咕。 他当然不知道,这只是内里主事处那夏震有意要挫他威风,这些重铠军士都是这军营之中的高手。 朝堂之中都讲出身出处,各党派,各门阀之争是自古有之,薛九是铁策军最寻常不过的老军,他当然不可能探听得到夏震的出身,但夏震实际出身于三威学堂,三威学堂是兵部设立在南豫州的重要学堂,兵部许多官员便都是三威学堂选拔出来,而三威学堂和此时南朝皇帝萧衍也颇有渊源,因为在前朝时,萧衍便曾做过三威学堂的总教习,后来历任三威学堂的院长便和萧家都有渊源,尤其是一些原本出身贫寒的学生会得到萧家的资助,这些人便习惯将萧家称为主家。 萧衍当时恐怕没有想到自己今后会有兵变做皇帝这一层,但他当年的这些经营,的确在后来帮了他不少的忙。 林意听自己父亲林望北说过,当年萧衍兵变时,几乎是驱兵长期直入建康,除了和一些主要权贵已经达成共识之外,主要各地镇戊军的将领也已经提前换了萧衍的人。 而萧衍能够提前做到如此,除了前朝皇帝昏庸,根本未察觉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当时兵部许多官员都是出自三威学堂,一些调令一下,当时军监处都没来得及反应,那些忠诚于前朝皇帝的将领就已经被替换干净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却已经晚了,萧衍的梁州军已经迅速控制建康一带。 ....... 林意还在嘀咕和奇怪这值守的军士之中都有命宫境的修行者,薛九却是心中直打鼓,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了上去,“铁策军林意、薛九前来述职。” 那出声的重铠军士也不应声,只是伸手将文书接了过去,只是粗粗的扫了一眼,目光却是在林意和薛九的身上梭巡了许久。 林意是只觉得这人虚张声势,但薛九却是觉得这人目光落处,好像有毒蛇爬过一样,极不舒服。 当这名重铠军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时,薛九的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有我在,不用担心什么。”林意不看薛九便感知得到他身上的一切变化,不知为何,再想到之前薛九所说的铁策军何时有威风可言的话语,他便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薛九微微一愣,只觉得林意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之中有说不出的意味,只是当他转头去看林意时,林意已经走在他身前,进了前方厅堂。 身穿青锦官服的夏震端坐正中,他前方的乌木大案上放着各色兵符和相应文书,一支朱砂笔的笔尖分外的血红。 他身旁下首座椅上坐着的便是那名身穿玄色轻铠的年轻将领。 这名年轻将领叫做灵仰惑,是督事参军,隶属军监处,但他的出身却是和夏震几乎相同,他是三威学堂的学生,而且同受萧家恩惠,萧衍起兵时,他还是西北边军的一个小校,官阶和眉山之中的林意相差无几,但改换新朝之后,他在边军便连连升迁,在天监四年便调入军监处。 这样的升迁速度对于他而言自然是心知肚明,离不开三威学堂这一脉的提拔。 此时一看林意走进来,这人便是眉头一皱,目光如冷电般落在林意身上。 林意直觉这气氛有些问题,只是他平时不和薛九在一起,倒并未如何觉得自己是铁策军的人,但此时和薛九在一起,他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对自己的身份有些忽视。 “铁策军林意、薛九!” 他看了空旷厅堂中的两人一眼,直接报出这样一句,一个字都不多说。 “你就是铁策军小校林意?” 夏震眼皮微抬,看了林意一眼,不冷不淡的说道。 “是。” 林意眼皮都不动,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了一眼。 夏震顿时皱了皱眉头。 军中形形色色的人他不知道见过多少,但林意这一眼,却是让他心中咯噔一下,让他莫名的有些心慌。 这怎么可能? 他不知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一时想不明白,没有马上出声。 也就在此时,外面的军营门口,却是又来了一名军士。 这名军士身穿已经多处破损的旧皮甲,三十余岁的年纪,兴许是许久没有修剪自己的头发的缘故,一缕缕头发显得分外的杂乱,和野草没有什么区别。 这名军士进入军营之后,也朝着兵部主事处而来,但是看清兵部主事处外站着的那些重铠军士,他便是一愣,接着他停了下来,便感知到兵部主事处中已经有人。 ...... “你现今只是一名小校,我是主事处七班官员,你见我都不行礼,你上阶军官是谁,似乎未曾教会你礼数?”夏震缓缓抬头,他脸色微沉的看着林意说道。 “是,见过大人。至于上阶将领,我从眉山出来,还未见过,我现今都不知我上阶将领是谁。”林意对着他微躬身行了一礼。 夏震的眉头深深皱起。 不知为何,他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厉害。 这名年轻人表现得太过沉静,如此种种让人觉得无懈可击,他想挑个由头都似乎很难。 “好气度!就是不知修为到底如何,当不当得起铁策军中的大将!” 就在此时,夏震下首的灵仰惑却是霍然起身,说了这一句,接着直接一个弓步,一掌便拍向林意胸口。 轰的一声,这厅堂内里好像骤然响了一个闷雷。 (这章本来想写个四千字大章的,但是老了手速成问题...写了这么晚就这么多,这...明天白天多拼搏一些,下一章一定写满四千字,握着拳头保证。)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六章 不同的世界(第一更) /p> 轰隆! 这手掌在空气里穿行,真元澎湃,距离林意还有数尺,林意就感觉到神魂巨震,好像已经有一个浪头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这又是什么独特的真元运用法门?” 林意眼前有些金星直冒,只是感知里,这名年轻将领最多也只不过如意境中期的真元力量,这种真元震荡音波扰神的手段虽然独特,然而力量对于他而言却是不足。 更何况这名年轻将领虽然出手干脆,但毕竟不是战场上搏杀,杀意不足,对于他而言,出手速度也太慢。 林意有足够的时间。 他挺直了身体,握拳,然后对准袭来的掌心,一拳。 闷雷滚滚的声音戛然而止,拳头和掌心撞击时的声音并不响亮,因为有着真元的缓冲,就像是有人用力的拍了一下马鞍。 林意依旧挺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他看着这名贸然出手的年轻将领,嘴角一丝嘲弄的意味这才不自觉的荡漾开来。 然而灵仰惑的面色却是剧变。 一声痛呼的低喝声响起。 一股令他觉得难以抗衡的大力,让他的身体往后跌跌撞撞连退数步。 一股撕裂般的痛感从他的掌心朝着血肉内里延伸,接着有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掌骨在林意的这一拳之下,已经骨裂多处。 林意缓缓的收回拳头。 他并不是很喜欢故意嘲弄别人的人,只是看着灵仰惑这种见了鬼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喜悦。 毕竟这是一名如意境的修行者。 在进入眉山之前,他面对如意境的修行者只有乖乖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的份,但是现在...这名身穿轻铠的年轻将领,他的这只手掌,明天应该会肿成熊掌吧? 即便他在眉山之中见过太多强大的修行者,即便到现在为止,他面对一柄剑法老道的飞剑恐怕依旧是被杀死的可能性居多,但是这种感觉到自己渐渐变得强大起来的感觉真好。 薛九面色苍白的看着林意缓缓收回的拳头。 即便他不是修行者,但是他也感觉得出来,和在眉山中的那两次战斗相比,和他们分别之后到现在的林意,明显已经强大了太多。 看着那个无比稳定的收回的拳头,他分明感觉到了林意强大的自信。 这让他心中的不安和紧张,都不自觉的迅速消弭。 这厅堂里变得突然安静。 夏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挺直身体的林意,他虽然明知这名南天院天监六年生在眉山之中作战无比勇猛,但在他的想象之中,这人的修为也不可能超过他身边的灵仰惑很多。 “如何?” 林意微微的笑了笑。 他自幼和边军之中的名将接触,所受的熏陶便是无论是打仗还是打架,或者小到与人争气,都要将节奏掌控于自己手中,不要落入对方的调度。 建康兵部的很多任职久了的官员,在边军将领的口中本来就是“建康老油子”,这些人比他那些长袖善舞的同窗要更加油滑,这夏震自然也是如此。 在他看来,既然今天这夏震绝对不可能受命斩了他,而夏震和这名年轻将领,包括外面那些重铠军士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那这里,自然是要他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他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两个字,但是他的微笑和眼中的意味,却是让面色渐渐恢复的灵仰惑莫名的一滞。 他看着林意,一时没有应声。 这兵部主事处的厅堂之外,那名身穿旧皮甲的军士停在一株柳树的树荫下,他原本似乎有些无聊,但兵部主事处厅堂内一切的声音,却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他听着这些声音,很轻易的感知出了这内里发生的事情。 他的眼中顿时出现了一丝异色。 强大,终究是有震慑力的。 尤其当林意体现出了承天境的力量,然而却连一丝真元气息的波动都未往外绽放。 夏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想让这名年轻人难堪,想逼迫这名年轻人做出一些对萧家有利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不觉得林意这样的年轻人会春风得意很久。 因为在他看来,林意太过锋芒毕露。 “很好。” 他缓缓颔首,对着林意说了这两个字。 既然对方不想虚伪和客套,那他再搬弄那些官场上的手段也没有丝毫意义,“很好”这两个字可以有多重含义,他只想林意去体会。 林意也对着他微微颔首,然后又对着灵感仰微微颔首,道:“抱歉。” “你在眉山之中军功显赫,只是新入伍尚未熟悉军伍,所以暂升为铁策军右旗将军。剩余军功先记录在案,等再立军功再酌情提拔。” 夏震恢复了平静,只是按照正常程序,将手边的一片兵符和任命文书朝着林意推了推,接着再看林意身旁的薛九,“薛九你在眉山之中表现也是优异,提任校尉。” “什么?” 这样的两句话落在薛九的耳中,却是比方才灵感仰的一掌还要惊人。 他只觉得脑门嗡嗡作响。 右旗将军便是铁策军副统领。 铁策军统领之下,原本便是只有四名副统领,林意先前只是小校,一下子提升到了副统领? 那先前的右旗将军牧恩去了何处? 这何止是破格提升。 他从军这么多年,从来未有听说过,一名将领能够直接从统领数十人的小校,直接提升至统领万人的右旗将军的。 铁策军虽然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力军,但右旗将军却是正儿八经的位列八班,是真正可统一万之数的将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接了兵符,谢过大人?” 直到林意的声音响起,薛九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慌忙上前行了一礼,取了兵符和认命状。 外面那名身穿旧皮甲的军士一直在入神的听着。 这些话一个字都不漏的落入他的耳中。 “铁策军右旗将军?” 当听清这样的字眼时,这名似乎才刚刚摆脱了无聊的军士也骤然变得真正的惊讶起来。 他搓了搓手,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眉心,然后朝着前方不远处那门口望去。 林意和薛九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特别的人之间自有感应。 林意的感知里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他微微一怔,注意到了树荫下的这名军士。 这是一名修行者。 虽然此时这名军士身上一丝真元波动的气息都没有,但是他感觉得出这名军士体内的气血流淌得比一般的武者要慢得多,而且他感觉得出有一种雄浑的力量隐匿在这名军士的体内。 这名军士看上去不过是三十余岁的年纪,但是面上风霜的意味很浓。 这种风霜的意味源自于看见了太多的生死,见惯了许多的永久别离,是源自于心中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这样风霜的意味,林意并不陌生,在那些征战了很久的边军老将的身上,便都是这样的意味。 这名军士看着打量着自己的林意,想着方才这名年轻人在内里的做派,不由得微微一笑,接着轻声道:“恭喜。” 林意此时已经收好了兵符和任命状,看着这名军士善意的微笑,他心中更加清楚,这名军士不只是修行者,而且应该还是修为不俗的修行者,想必站在这里,便已经听清楚了内里的声音。 “在下林意,建康南天院天监六年生,现在...是铁策军右旗将军。” 林意对着这些征战多年的军士有着天然的好感,他也微微一笑,对着这人颔首为礼,道:“未请教?” “魏观星。” 这名军士对着林意也是颔首为礼,道:“明威军北固都护。” “明威北固军?” 林意和薛九都是愣了愣。 在前朝有四大边军,名为四征(征东、征西、征南、征北),这四征之中,因为北方王朝威胁最大,所以征北军在前朝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力边军。 现在南朝为防边军高阶将领兵权太重,却是将之前的四征全部取消,所有边军分成了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而之前征东和征南则已经归入地方镇戊军。 但其中明威和定远两部,则是真正北方边军之中能打和经常打的老边军。 先前林意父亲林望北统御的军队,就被打散分在了这两部,还有一些分入了宣威军。 虽然眉山之中恐怕是南北王朝对立以来,修行者最密集的战场,但林意心中也十分清楚,真正决定现今两朝生死的战斗,都在西北部的边境。 那些最富有战斗经验的北方边军,自然是不可能千里迢迢抽调到眉山一带。 而眼下这里是兵部主事处,若非升迁便是罢免官员,又怎么会有一名北方边军的将领出现在这里? 都护这个官阶在军中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位列四班,按军衔可以统领千人军队,但在边军之中,却是护骑将领,一般都是率领百余精骑,保护阵中一些关键之处,例如主将所在,例如军中关键修行者或者重要辎重所在。 “先前授命至戎州帮忙练兵,才会到了这边。” 这名叫做魏观星的军士看出了林意和薛九的惊疑,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来这里,却是犯了些事。” “犯了些事?” 林意看着他,“那到这里便不是提迁了?” 旋即林意想到了什么,又脱口而出,“该不会正好被罚来铁策军?” “没有这么巧。” 魏观星哑然失笑。 看着这名四班官员没有什么架子,而且现在自己说什么也是个校尉,薛九便也忍不住轻声问道:“犯了什么事,麻烦不麻烦?” “这倒真是有些麻烦。” 魏观星正想开口详说的样子。 “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在这里闲聊?”就在这时,林意和薛九身后那名为首的重铠军士一声厉喝。 林意和魏观星又都是哑然失笑。 这之前素不相识,现在倒的确是将这兵部主事处门口当成了茶铺,在这里聊开了。 “那我先办事,说不定今后还有见面的时候。” 魏观星对着林意行了一礼,却是又笑了笑,道:“不过你方才说的...难得一见如故,这铁策军,似乎到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铁策军可是人人避之不及,可别自误了前途。”薛九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了一句。 魏观星脾气极好,哈哈一笑,致谢般对着薛九也作揖一礼,接着也不多言,告辞朝着前方厅堂走去。 ...... 薛九出了这城南军营,兀自觉得做梦一般,心脏还是擂鼓般跳个不停,时不时的伸手抹汗。 “薛校尉,不就是升了几阶...按我所知,铁策军别说是校尉,就算是我这样的副统领,也免不了上阵冲杀。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何如此紧张?”林意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调侃。 “林大人!” 林意是调侃,但薛九却是陡然面容一肃,认真道:“今后也不能按在眉山之中一样叫你头了,你这官阶已然极重,若按以往,恐失了威严。大人您是修行者,又出自建康将门,在你看来这官阶升个几阶恐怕没有区别,但在我们而言,区别便是大了。首先军饷便很大不同。” “大人。” 看着微微一怔的林意,薛九恭谨而庄重的说道:“寻常军士和修行者都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恕我冒犯,对于我们这些寻常军士而言,最重要的便有两点,一是军饷,二是颜面。不过有时为了军饷,便是折损些颜面,也无妨。” 林意的眉头微微蹙起。 薛九的神色,便也让他不由得认真起来。 他开始醒觉,自己即便是在建康家道中落,但身边认识的人,那些所接触的世界,都似乎和薛九这些人截然不同。 “您将我们真正当成自家兄弟,我便也实话直说。”薛九看着面色凝重起来的林意,轻声道:“大人您个人为战和带兵打仗截然不同,打仗最重军心要稳,若是不明底下人的想法,恐怕.....” 薛九知道林意聪明,说到此处,便不再往下说。 林意点了点头,心中却是默念,“军饷...颜面...”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七章 怪人(第二更) /p> 有些道理是书本上都根本不会记的简单道理。 之前不能接触的世界,哪怕有心设身处地去想,却依旧可能是谬误。 林意和薛九都是有些一瘸一拐的沿着来时的路走着,林意就又不自觉的想到了萧淑霏和陈宝菀。 在之前旧朝的齐天学院,自己和萧淑霏、陈宝菀自然是属于同一世界的人。 那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情,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观点自然大多相同。 但现在他却已经从到处鸟语花香的庭院跌落到了这种边地马粪都无人管的边城,那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情,对于这个世界的观感,是否也会潜移默化的有很大不同? 那相比之前的自己和萧淑霏这些人,身份还要更高一些的北魏长公主殿下元燕呢? 在闲下来的这些时日,他真的花了些时间好好打听了一些元燕的事情。 不知为何,即便元燕对于整个南朝而言都是可怕而值得尊敬的敌人,但听到她是北魏先皇的私生女,听说她在入北魏皇宫之前,她的母亲便已去世时,林意却是莫名觉得,她和被抛在建康的自己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他便开始能在心中回答自己的许多不解。 他不知道元燕和他一起在眉山之中行走的时候,一直在心中对他的称谓是南朝小贼。 但在他现在的心目之中,即便十分清楚了元燕的真正身份,但是那个“卫清涟”留给他最深的印象,也只是一个倔强而忧郁的北魏少女。 她活得自然也是并不轻松。 所以两人才有很多相近之点,在战斗之中才会形成那样的默契。 “老薛啊...” “林大人!” “你最在意的是什么,譬如说你最渴望得到的是什么?” “百亩良田,良厦数间,游手好闲。” “这些年的军饷积了还差多少?” “都给了家用,良田倒是有了几亩,军饷是所剩无几。” “家用?” “怎么,林大人你不是出身将门,该不会觉得我们这些军士都是孤家寡人?” “......” 林意倒是又愣了愣,在他的潜意识里,铁策军和那些边军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些说不定哪一日便死的军士平时战斗太过危险,似乎不应该有家小,但薛九这么一说,似乎当年自己父亲的那些部下,大多到了年纪的,也都有家室。 说到底,这些军士不管在战场上如何悍不畏死,但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各自的七情六欲,只是先前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在自己先前所处的位置,这些军队军士,都似乎只是一些数字。 “说说这次你升了校尉,除了军饷之外,还有哪些好处?” “好处当然还有不少,譬如行军可以去领好马,顺便领一副好甲,还有见着别军的将领,官阶不比你高的,都甚至可以不用行礼。” “同僚之间,行礼打个招呼也没什么吧?” “嘿...林大人你是未在军中真正呆过,即便都是南朝自己的军队,都想打赢北蛮子,但平时互相见面,可未必是那么和气的。大多数可不像方才那北固军的老边那么和善,有时为了抢些军资,优先挑些军械,恐怕都能打起来。至于战阵之中结仇的,那也不少,有时我们铁策军支援要是慢了一些,有些同僚军队可能便认为我们是怕死伤,故意慢去,他们将很多死去的兄弟的帐,就记到了我们的头上,到时再一些事上遇到了,那便不是给不给好脸色的问题了,有时候抽刀子砍都很正常。对了,最重要便是战功。大人!军中的战功可是没那么好领,争战功打起来的可不少,我们铁策军靠山最少,争战功往往最吃亏,所以铁策军之中的将领升迁最慢,对于大多数将领而言,能保住军饷就不错。对了,这次领军功倒是有些诡异,居然如此顺利。” “说不定因为我有女人缘...,哦,不,有人缘。” “林大人,您现在是铁策军的右旗将军,需注意言行。” 林意微微的一笑。 他已经清醒认知身为独自来去的修行者和率领重兵的将领之间有什么区别。 只是听着薛九有关军仪和威势的这些话,他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至于军中有些规矩,他也不以为然。 因为他之前和薛九这些人处于不同世界,他太熟悉一些军中真正的强者。 对于那些真正的强者而言,威势永远都不是刻意的营造出来,而是...打出来的。 至于有些既定的规矩,许多军中的强者原本也不怎么遵守。 铁策军很特殊。 在他看来,铁策军除了军饷和所用军械不如边军的一些精锐军队之外,其实和边军的精锐军队也没有太大差别。 那只要足够强,便也不用一定遵守这些规矩。 ...... “魏观星,北固军都护,削两阶...调至兵部驾部?” 兵部主事处,夏震心情恶劣,他看着走进来的这名军士便觉得不顺眼,但看着对方的调令文书,他却是陡然怔住。 “谪贬缘由是,殴打戎州镇戊军将领?” 夏震的眼睛不由得瞪大,瞳孔越是微缩。 今日方才见过一名诡异的年轻修行者,这便又来了一个怪人? 按着这魏观星的官阶是四班,但他殴打的那名戎州镇戊军将领却是六班,官阶比他高出两阶,但最关键在于,他看到了这份调令文书之前是有足足五行调令,分别盖着各级兵部主事处的大印和各级兵部主事的主笔签记! 这魏观星的官阶,先前最高时是明威天安将军,天安将军便是天安军的统帅,官阶和北固军的最高将领一模一样! 那此人最高官至十班!和建康城中兵部侍郎的官位相比也只低一阶。 这何止是怪人。 他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滚滚落下。 在这兵部主事处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高位的人谪贬,而且是这样一路谪贬,从十班到两班。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迅速扫了一眼。 这调令文书上有关这魏观星的记录可以说不只是劣迹斑斑,简直是罪大恶极。 其中出现最多的,便是殴打上阶官员,甚至还有殴打军监处官员。 看这调令文书,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这人太过桀骜,根本难以驾驭,而且应该性情残暴,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打杀。 夏震虽然长袖善舞,但面对这样的老边军却是根本不敢有任何想法。 他下意识的提起了朱笔就要签印。 “大人,暂慢。” 但就在此时,一直显得很慈眉善目的魏观星却是突然对他行了一礼,出声说道。 夏震一颤,手中的朱笔都差些脱手掉落。 (书里的官阶设计是按照南梁的十八班官阶分法,但是南北朝时期的史料有点混乱,很多记载也不清,而且那时候的官位要理清很烦,而且这本书也不是史书,当成玄幻仙侠看合适,所以有些官阶将位我是捏的,可以不用比对史料。)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八章 昔日煞星 /p> 魏观星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积寒成冰。 他在调令文书上虽然劣迹斑斑,有非同寻常之恶名,但是兵部的官员他见得多了,像夏震这样的人失了方寸,不只是因为他的原因,更多的在于先前那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让他乱了心神。 他的盈盈笑意落在此时夏震的眼中,便显得更加诡异。 “什么事情?” 夏震定了定心神,问道。 “按我朝军法,兵部主事处有面议环节,若是获罪者有心悔过,可戴罪立功者,当值官员可以酌情处理。”魏观星干笑两声,“想向大人求个情。” “好说。” 夏震顿时松了口气。 魏观星此时的样貌,在他眼中和那些边军老痞没有什么区别。 “按照军法,除非你主动申述戴罪立功,只是当地镇戊军却不在此列,需调至前线边军。” “方才在外面,我不是见了两个铁策军的?” “铁策军?” 夏震愣了愣。 原来此人来时在外和林意、薛九客套,便是想讨好...借此多保一级俸禄? “铁策军倒是和边军类同,你要是主动申请调入铁策军,倒是在我职权范围之内。” 夏震心中惊喜难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在他看来,如此狠人,无论加入那一支军队,统帅恐怕都会头疼。 先前想杀一下林意的威风不成,这样一个人要是踢去林意的铁策军,岂不是美事一桩。 “只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铁策军可是...” “多谢大人成全!” 魏观星根本未听他说完,马上就躬身行了一礼,大声说道。 “那我便静候魏将军佳音,以期在我主事处早日见到魏将军的提迁文书。”夏震心情大好,笑容可掬,他哪里还会犹豫,当下就官印一敲,接着朱笔点圈,改签了文书,将魏观星降一阶,调入铁策军林意麾下,戴罪立功。 “多谢大人。” 魏观星也笑眯眯的接了文书。 明明是和先前一样笑着,但是当魏观星接过文书时,不知为何,夏震陡然觉得这人似乎和先前有了很大分别。 似乎总有些地方不对。 “来人。” 当魏观星走出这间厅堂,他呆坐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兀自有些心神不宁,忍不住唤来了一名小吏。“方才这魏观星来自明威北固军,我记得此地孙将军曾在明威一带率军,你去问问他,可认得此人?”” 这乌衣小吏不敢怠慢,将他交待的字句都记在心中,马上出门。 夏震所说的孙将军便是此处的户部税官孙书文,这孙书文之前在边军也是一员猛将,后来并没有犯什么事情,也和新朝旧朝更替无关,但官阶却是降了一级,调任到了宁州管盐务,后来不知是否和宁州那些官员相处不佳,又调来此处,挂了个相对清闲却又有足够油水的肥差。 这种路数,其实反倒是朝中有人,许多边军武将解甲之后求之不得的归宿。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马蹄声疾如擂鼓般在门外响起。 一名五十余岁的矮胖官员早就看不出当年边军的模样,只是骑马狂奔的姿态依旧有些寻常军士无法相比的身姿。 这名矮胖官员正是孙书文。 他急急的将马勒停,将缰绳直接往一名重铠军士手中一丢,便一个箭步掠进了内里,看着夏震的第一眼,便脸色有些发白的出声,“魏煞星竟然到了这里?” 夏震和这孙书文的关系平时便亲近,此时在孙书文面前他却不惺惺作态,看着孙书文这火烧眉毛的样子,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倒吸了一口冷气,“魏煞星...你怎生如此着急。” “你真没听过此人名号?” 孙书文大皱眉头,道:“那你总该听说过济阴郡骆马湖一役?” 夏震呆了呆,旋即脸色煞白,“那个溺死了三千降军的边军将领,该不会就是此人?” 孙书文哭笑不得,“不是他还有谁。” “......”夏震一时失语。 他无法将传说中的那名杀星和方才死皮赖脸像他求情保一级官阶的老军联系在一起。 天监初年,有一群在北魏边境归来的南朝老军不知为何做了马贼,后来辗转于淮州、豫州一带劫掠,聚了不少流民,声势越来越大。 后来这批马贼在济阴郡被边军击溃,有三千余人选择投降。 按照惯例,这些投降的大多会被罚去做苦力,甚至有些也会被边军挑选收编。 但不知为何,当年那名统军的边军将领直接将这三千余人全部捆绑了重石,全部投进了湖里溺毙。 天监初年的南朝原本便以维稳为主,而且当年那名边军将领也是未请示上阶将领便直接做了这样的决定,这样的杀戮在当年的朝野看来当然有些过于残忍。 那名统军的将领,自然也被夺了平寇的首功,遭受了严厉的责罚。 只是那名将领,便是今日的魏观星? “这....这魏观星,到底是一个何等样的人?”夏震深吸了文,越来越觉得不对。 “这人是一个很特别的将领。” 孙书文苦笑了一声,道:“他在当年的北方边军之中,是公认的修为又高,又很会用些出其不意的手段来打仗的厉害将领,但他最出名的一点却是护犊和六情不认,还有不太听从兵部调令。” 夏震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如听天书。 一名将领不太听兵部调令,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魏煞星将自己的部下都看成亲生儿子一般,根本不让别军欺负,他的六情不认也是说在他的眼里,只要不是和他协同作战的,哪怕是同是我朝军队,在他眼里也和敌人差不多,平时相处根本不会留情。”孙书文也是依旧苦笑,他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边军名将,居然会一路流落到此,而且从当年领军十万的大将,变成了今日连四班都保不住的老军。 他顿了顿,看着夏震接着说道,“他时常刻意对军令置若罔闻,只是因为他战功的确显赫,被边军那些大将看重,而且大多数时候功大于过,否则他有十个脑袋,恐怕也被砍光了。” “为什么要对军令置若罔闻?”夏震无法理解,在他的想象之中,越是那些对部下约束有方的将领,便自然是军令如山。 “传闻有好几个原因,有时据说他是认为兵部出军令的人太过昏庸,有些军令简直令人去送死,还有时据说是他太过护犊,不想平白让自己部下填上去送死,他转而会采取别的战法。” “按自己的想法打仗...这岂不是拥兵自重?”夏震愕然。 “但他领兵的确折损极少,而且战功显赫。”孙书文忍不住摇了摇头,“而且这人除了打仗之外,也从不营私结党,所以他还活着。” 夏震听了这些话,心中却更加惘然。 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人? “他修为如何?” “现在不知,但当年溺死那批马贼时,应该已经入了承天境。”孙书文叹息了一声,“将才难得,只是未想到沦落至此。” 夏震看着显然是有些敬佩和同情魏观星的孙书文,莫名的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他原本被调至兵部管些车马,但方才向我求情,说想戴罪立功,去了铁策军。你觉得他是什么用意?” 他看着孙书文,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某件重要的事情,声音有些发颤。 (今天周日,照例看看电视早点睡觉,所以今天只有这一更,明天三更。这应该不算请假吧。昨天的章节字数多不算加更,前面欠着的章节依旧记着数,一定会补完滴。) (本章完) 第两百二十九章 类似的人(第一更) /p> 孙书文难以解释。 他看着夏震摇了摇头。 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和想要的东西都不同。 就如同他追求的是小富即安,而有些人追求的是建康城里那一张遥不可及的位置一样,像他这样已经从边军退下多年的肥胖油腻的税官当然无法理解魏观星这样的人追求的是什么。 在他看来,魏观星做的很多事情都似乎毫无意义,一名将领若是明知会犯错,明知上峰不喜欢,无用武之地,那只要脑袋不出问题,唯一所想的应该就是解甲归田。 但魏观星反而却去了铁策军,这便根本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事情。 两人相对无言。 夏震背上冷汗渐干,只是心中凉意却难消。 魏观星自然是很有问题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桀骜不驯,甚至不听上峰的军令,按理而言这样的人归于林意麾下应该会对林意造成很大的困扰,然而之前所见,他总是觉得林意的身上也有那种味道。 这样的两个人相遇,便不知道会产生何种变化,只是光是林意体现出来的力量和魏观星这人的修为而言,便让他产生无数不祥的预感。 …… “人呐,最终还是无法摆脱自己的私心。” 魏观星行走在洛水城里,他对这个城也不熟,所以连续问了几个人,才问道铁策军确切的驻军位置。 “天气不错。”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看着远处屋檐上干净的蒿草,他的心情也不错,忍不住嘿嘿一笑。 若说孙书文是那种发福肥腻的男子,那他便是那种不太干净,始终懒得打理自己的男子。 只是对于他而言,衣着打扮,哪怕洗不洗头,整理不整理头发,都只是为了自己舒服,若是自己觉得舒服,又何必在意别人看着如何? 做事,也是如此。 但求心安,但求舒服。 他其实可以凭借修为追踪林意和薛九留下的痕迹,但是那样太过麻烦,而且对于他而言,在过往的人生里,大多数时候都在战斗,都在风霜和血雨中行走,作为正常人的时间极少。 这种如同正常人的问路和行走,却是他所缺少的。 …… “林大人,按理您应该统军一万,只是我们铁策军现在总共只有三万之数,其中还有不少是上不得战场的。”在前几日林意经常呆着的那条城墙下方,原本的粮仓里隔出的一间议事厅里,一名铁策军老将看着林意的那片兵符,也是一阵的唏嘘。 这名老将叫做韩征北。 这样的名字一听便出自军户,事实也是如此,在这名老将尚在襁褓之中时,他的父亲便一直在军中打仗。 只是无论是从父辈口中还是自己亲眼所见,这名老将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破格提拔。 军功足够,也必须要看资历。 林意毕竟只是一名刚入军伍的修行者,而且建康的南天院和别的学院学堂也不相同,南天院教的都是修行者,行军打仗之事根本就极少涉猎。 所以林意如此,自然是极为惊人的破格提拔。 韩征北在铁策军是官阶六班的将领,主管所有的军饷粮草调度,一切的军务保障,这对于铁策军而言不算是前线将领,但这样的将领和朝堂中人打交道最多,所以和薛九不同,他很清楚这样的破格提拔背后,一定是有朝堂中某位权贵的特殊授意。 他在此之前也从薛九等人的口中听说过林意战斗的勇武,他对林意当然没有特殊的看法,更何况林意还是名将林望北之后,只是将这么多铁策军交在这样一名年轻人手中,他却也和夏震一样,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 “算上林大人您在内,我们铁策军共有四位副统领,当然他们各有旧部,铁策军也不是纯粹按各官阶平分,所以最终全部归于林大人统辖之下的铁策军,一共是三千余人,稍后我会交详细名册到大人手中。希望大人不要以为是我故意作梗…” “当然不会。” 林意觉得自己再听下去恐怕会睡着。 他应该是整个南朝最不注重官阶的将领之一,对于他而言,领兵多少根本没有关系。 他追求的是大俱罗之路,是修行者世界的成圣无敌之道,这样的追求和绝大多数人追求的一张朝中的位置有着本质的区别。 有时候真正的不在意,便显得分外的心胸豁达。 韩征北看着他年轻的面庞,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心中有些赞许,但却依旧忍不住轻声叹息了一声。 这当然是名极为优秀的年轻将领,但是能够按照正常途径,再磨砺几年那就好了。 “林大人,那一些杂事我会和薛九说了,让他帮忙你处理,只是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一下大人。”他也看出林意是真的不在意,而且觉得他有些啰嗦,所以能省则省,有些事情和薛九这样明白的老军说还更为简单。 林意看了他一眼,“什么事情?” “我们铁策军统领孟将军和其余几位副统领都不在,所以….林大人您现在是这城中铁策军的最高将领了。”韩征北看到林意发愣的同时,自己也有点苦了脸,“而且按我知道,在兵部有新军令下达之前,他们还都不会回师。” 等他特意补充的这句说完,林意才回过神来,“常将军,意思是说,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要由我做主?” 韩征北苦笑一下,“按理如此。” 林意刚想回话,却感知到了一种有些熟悉的气息。 他霍然转身。 魏观星便在此时走到了这间粮仓外。 “是那名北固军的老军。” 林意感知出了这来的人是谁,他很惊讶的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走出这粮仓,看着候在外面的魏观星,有些惊奇的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也想不到这么快会再见。” 魏观星递上了手中的文书,道:“现在我从兵部无聊的看管车马,变成了铁策军的人。” “你进了铁策军?” 林意和薛九自然是面面相觑,韩征北眼尖,看了一眼那份文书上的名字,他顿时就变了脸色,“魏观星?” 魏观星微微一笑,对着他行了一礼,道:“未请教。” “不用请教,我哪里敢让魏将军请教。”韩征北连连摇手,“您要来铁策军,我哪怕会让您生气,也是绝对不同意。”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章 先后顺序(第二更) /p> “为什么?” 林意和魏观星几乎同时出声。 只是不同的是,一人的声音里充满惊讶,另一人却是淡然而戏谑。 林意很惊讶的看着韩征北。 在他看来,这个铁策军的“管家”当然是很和气的。 的确韩征北是属于军队中少见的那种性情温和的人,他先前和林意的对话,也让他觉得韩征北更像那种街巷中可以聊聊家常的邻居。 这样的人却第一时间强烈的反弹,他便很奇怪。 “您是大名鼎鼎的煞星啊,而且您这样的大人物...铁策军是座破庙,可挡不住风雨。”韩征北说了这一句,他觉得魏观星肯定能明白意思,但又怕林意不理解,接着道:“先前你在边军,有昔日那些同僚相助,上面明威、定远的大将待你又不错,你就算惹了什么大麻烦,总有帮衬着你的人,我们铁策军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你惹了祸事,会能帮你扛得住?” “煞星?惹祸?” 林意听出了些端倪,他好奇的看着魏观星,怎么都觉得这人很和善可亲,这样的人难道比自己还能招人恨? “看你这话说的。” 魏观星拍了拍韩征北的肩膀。 韩征北的脸都白了,他下意识的想躲,但是在他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魏观星的手掌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 “不要紧张。” 魏观星看着他的老白脸,笑道:“就像皇宫里再表面光鲜,都需要有人端屎端尿,有人赶粪车。铁策军在南朝可是独这样一支,没了铁策军,那些脏活苦活谁干?所以铁策军只要能干活,谁真会把铁策军怎样了?所以铁策军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扛。” 林意和薛九都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 其实韩征北也觉得这些话有道理,但他不管,还是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似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同意你加入铁策军,这文书是夏震签的?我等会就去找他...” “韩将军,你这么说便没有意思了,我们之前都没有见过,你这万般阻挠,真不给口饭吃?” “你们之前都没有见过?” 林意这下又是一愣。看着这两人对话,他还以为魏观星和韩征北是老熟人。但这既然没有见过,为何韩征北说话时,就像特别熟悉一般? “林大人,你就没有听过魏煞星溺毙三千人?”韩征北看着林意兀自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他忍不住凑到林意耳畔,轻声道:“魏观星最早可是十班将领!现在他才三班,你可明白他如何了?” “骆马湖溺死三千降军?”林意微微一怔,他当年也有所耳闻。 魏观星挑了挑眉,以他的修为自然听得清韩征北说了什么,只是他却并未解释什么。 “看起来不像。” 林意眉头微蹙,他看着魏观星,“你不像那种以杀为乐之人。” “谢谢。” 魏观星道:“但那真是我。” “先不管之前的事情,现在加入铁策军总有着你的想法。”林意认真的问道:“是什么原因?” “放不下。”魏观星面上戏谑的神色也完全消失,这一瞬间他不像个落魄而不修边幅的老边军,有种难言的锋芒,“有些兄弟的仇没报。” “要想领军,也不一定要加入铁策军,以你的修为,哪怕去别的大军中做个供奉都绰绰有余。”此时韩征北忍不住插嘴嘟囔了一句。 他原本的确是个很宽厚的人。 但越是宽厚,就越会为铁策军之中的每一个人打算。 他自己可以吃亏,可以不去和朝堂中人争气,可以做缩头乌龟,但是他不能容忍有人给铁策军带来危险。 在他看来,林意太过年轻,恐怕会意气用事,若是再有魏观星这样的一个人归入林意麾下,那无疑于雪上加霜。 “老实人的话往往有道理。” 魏观星又拍了拍韩征北的肩膀。拍肩膀是他的习惯,但只是在他看的顺眼的人和朋友之间,他才会如此做,他觉得韩征北应该会明白。 “天下军队很多,将领也很多,但敢放肆的人不多。”他的神色有些傲然起来,“要找合胃口,又有可能成大事的,便更加少。” “......” 韩征北一阵无语,胸闷难言。 这意思是,林意都能满足他的条件? 那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岂不是要发生? “我听说你带军打仗是很放肆,只是自己部下折损很少?”此时林意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魏观星点了点头,平和道:“这是事实,战场上的胜负,在战斗开始时大多已有定数,安排得当,自然不会有太多伤亡。” “我同意你加入铁策军。” 林意看着韩征北,道:“韩将军你想办法帮他归入我军中,将这事做死了,哪怕兵部想反悔,都让他们做不到。” 韩征北听着他说出“我同意”三个字就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只往脑门上涌,再听着他后面说的这些话,更是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这是军令。” 林意看出了韩征北还要再说的意思,平静而坚定的轻声道:“韩将军,你方才说过,此时我是这城里铁策军的最高将领,既然如此,那我说的这些话,自然就是军令。” “胡...胡闹!” 韩征北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他忍不住骂出了一句。 然而军令就是军令。 林意就白了他一眼。 这眼中的意味很简单,“韩将军你别犟了,你不帮我想办法做,我马上找别人做了,反正你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干得漂亮。” 魏观星拍了拍林意的肩膀,然后忍不住竖了竖大拇指,接着又冲着韩征北一笑,“韩将军我可不是故意气你,你真是个好人。” 很多时候,被人说好人往往便是受了欺负。 就如最经典的那句,“你真是个好人,只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一样。 韩征北再看了林意一眼。 林意冲着他点了点头。 他无可奈何。 此时便只能木已成舟。 “还是要谢谢你。” 魏观星和林意朝着林意经常晒太阳的那段城墙走去之时,很是认真的又说了一句,“原本以为要浪费很多口舌。” “不用客气。” 林意转头看了他一眼,“当年你溺毙那三千已经投降的马贼是为什么?你又不是蠢货,肯定知道溺毙那三千投降的马贼肯定会遭弹劾。” 魏观星愕然的转头看着林意,“在同意之前不问,你现在却问?” 林意认真道:“先后的顺序,我觉得会表达不同的意思。”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一章 沉湖(第三更) 魏观星想了想,道:“有道理。” 他抬头往城墙上看了看,“上面那个年轻人在等你?他是什么人?” 容意在城墙上,此时魏观星抬头只能看见上方的天空和这一段城墙剥落的表面,林意开始确信这名煞星的修为的确很高,感知很强。 “他叫容意,是我的近侍,同时是个阵师。”林意很认真的说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还有...你到底什么修为?” “上面的风光会更好一些,谈话心情也会更好一些。” 魏观星看了他一眼,道:“上去再说。” “你心里还是有些逃避。” “什么?” 魏观星愕然的看着走在前面,往城墙上走的林意。 “风光和心情的前后顺序不对,心情好,所见的风光就好,心情不好,再好的风光也不好。”林意没有回头,道:“很多书上都说过,面对心中不想提及的旧事,总会不自觉的拖延。” “都是些什么破书,南天院教人看这些书?” 魏观星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嘀咕了这一句。 然而看着林意的背影,他还是觉得林意的话有些道理,同时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确和一般的人有些不同。 初见便觉得意气相投,再见没有失望,便应该可以好好的聊一聊。 “魏煞星...哦不,魏观星,这是容意。” 林意简单的让两人见过,然后便在墙上铺着的草席上坐了下来。 魏观星再仔细的端详了一眼容意。 品行应该没有问题,眼神很正,很干净。 至于修为,那便足以让他皱眉。 如此年轻,竟然已经进了承天境? 他皱着眉头,然后开始回答林意一个最简单,最容易回答的问题,“我的修为已经到了神念境。” 林意有些吃惊,但他心中其实第一时间想起的是“果然如此”四个字。想着当年传说中那个一怒溺毙三千马贼的将领,在天监初年便已经有强大的武力,到此时似乎的确是神念境才合理。 而且他之前感觉这人身上的气质特殊,其实也是猜测他已经到了神念境。 但容意不同。 “见过前辈!”他顿时大惊失色,对着魏观星躬身行了一礼。 他无法想象,林意只是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结果便带回来一个半圣! 神念境的修行者,听上去和承天境只是相差一步之遥,然而这内里所差的真元差距,便是差着寻常修行者数十年的苦修时间。 魏观星却是很平淡的摇了摇头,示意容意不必多礼,“若无意外,此生也就神念境为止,和前人相差太大,不算稀奇。” “您还如此年轻。”容意下意识的说道。 修行者的面容都会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年轻许多,比如这魏观星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纪,但实际年龄恐怕已经超过四十,只是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一名这样年纪的神念境修行者,当然还算很年轻。 “你们应该在眉山之中得了不少好处,但眉山是眉山,别把眉山当天下。”魏观星此时微仰首看着天穹,这才有了些前辈的风范,“那是最后几块灵气富裕之地,其余地方,到明年初夏,应该所有的灵药就全部枯死,到时即便两朝的库存灵药还能用上不少年,但应该大多都会被炼制成提灵药物,当成军需品配发,只是给予修行者战场上补充真元所用,想要用此提升修为,恐怕你至少是要相当于王亲国戚的权贵,正常的修行者,便是不可能了。” 林意和容意都是心头巨震。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这么快?” 他没有质疑的成分,便是在今年春里,他就已经亲眼见到了建康城里灵药的枯死。而且神念境的修行者,对于天地灵气的变化判断,便应该不太会错误。 “若不是迫在眉睫,两朝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就打起来。”魏观星微嘲的笑笑。 林意沉默了片刻。 他觉得之前自己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更准确而言,他没有意识到随着灵荒的加剧,很多原本在修行者世界看似惯例的东西,的确会随之改变。 “所以那些赋闲的,或者说流落在民间,不参与这种两朝征战的修行者,接下来所能做的,便是等待着真元的耗光,然后变得和寻常武者也没太大区别?”他想了想,说道。 “王朝不养闲人。”魏观星微讽道:“以前这句话是说到做不到,但现在总算可以做到不养闲的修行者。”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不过比寻常武者总是要强一些,即便是那种修行者,就也更不会浪费自己的真元,他们平时应该舍不得出手,还有他们当然也可以天天奋力的汲取一些稀薄到了可怜程度的灵气。灵荒也只是灵气稀薄至极,不是绝对没有,想要修行更进一步不可能,当个喝口参汤,延年益寿还是勉强可以做到。” “这些我先前还没有想到。”林意皱着眉头,道:“那你想要加入铁策军的原因之一,应该也是铁策军既然属于这种专干苦力的军队,至少会有些灵药配给?” “这也是原因之一,若不能进境,至少不能堕境。”魏观星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他,“但我之前对韩征北那个老实人说的话是真的,我在兵部主事处外感知到发生了什么,至少你的表现,让我觉得你不是那种愿意低头的人,否则像你这样出身南天院的,也不可能被丢进铁策军。” “我很招人恨,得罪了萧家,估计陈家看着我也不舒服。”林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着这句话,看着林意故意叹气的样子,魏观星忍不住笑了起来。 愿意跪着的人太多,但修行者的世界里,总是要有些只肯站着的人。 所幸这个年轻人,似乎真是这样的人。 他笑着,眼睛里却是渐渐充满感慨。 “当年溺死那些人的事情其实不太复杂。” 他沉默了片刻,渐渐收敛笑意,慢慢的说道,“其实所有的马贼都一样,一旦成为马贼,无论你先前是多善良的一个人,往往便会成为醉生梦死的,忘记自己本性的那种人。因为马贼往往居无定所,今日在这边点个篝火宿营,明日可能已经在几百里之外宿营。这些人也没有家可言。马贼自然是求财,只是他们抢了钱财,除了买酒买醉,买更好的马,更好的兵器之外,也没有太大去处,带着家眷自然是累赘,他们也不可能在大城里的烟花柳巷去挥金如土,长久以往,这些人的心理和生理都会有很大的问题。所以他们在劫掠到一些女子之后,那些女子的下场往往很悲惨。因为这些女子不会被长时间的带在马队里,她们只会被当成很短暂的泄|欲工具,然后被杀死。更悲惨的是,和这样的大群马贼相比,能够劫掠到的女子数量实在太少。所以你应该可以想象,若是数十名女子落入近万的马贼手中,会发生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林意和容意都慢慢变了脸色。 即便不往深处去想,那样的事情都的确很可怕,太过残忍。 “其实那批被俘获的马贼一共有四千人左右,只是我后来排清楚了,直接放了八百多人。那八百多人在那种环境之下还没有做出太过令人发指的事情,我便觉得让这些人做苦役而死也不公平,这些人做马贼,在我看来也只是迫于生计或者生死的压迫。” “至于那三千多人,我正义感本身也未必有那么强烈,在我看来,让他们苦役而死和直接溺死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不幸的是,我军中有个弟兄,他有个未婚妻和妹妹,都正好在那次被这批马贼被劫掠的那数十名女子之中。”魏观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更不幸的是,他也知道上峰来了命令,要将这批人押解交于地方统一处理,他便觉得我也不可能抗令杀死那些投降的马贼,所以他用了很干脆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痛苦,他直接震断了自己的心脉。我后来看着他的尸身,当然明白他心中想着的是什么,然后我听见心中的声音,在我看来,那三千多名马贼的命加起来都不如我这个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我将那三千多人全部沉湖。”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二章 简单的想法 /p> 林意和容意的面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容意。 他出身于王朝最不可能出产修行者的边城,在那里,修行者就和传说中的仙人相差无几,而那些权贵之间的斗争也几乎不曾听闻。 至于战争,也往往在波及到这样的边城前就已经结束。 他很难想象会有那样黑暗的事情发生。 林意可以想象,只是他总觉得那样的事情距离自己很远,在他以往的潜意识里,那是大人的世界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但在此时听着魏观星这样的讲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建康城里那个可以将这些当成故事来听的少年,自己已经是大人,已经真正的进入了这样的世界。 他开始醒觉,血腥、残酷和黑暗,恐怕是将来自己时刻都要面对的。 “我不知道如果我当年面对那样的事情会怎样处理,毕竟不是真正的身临其境,光凭想象也不可能知道我会如何的心情。所以我不能说你做对,或者做错。” 林意沉默了片刻,说道:“但我很佩服你,很少会有人有那样做的勇气。” “有人在意对错,我不在意对错。” 魏观星笑了笑,随着他这不在乎的一笑,他身上那种阴霾便尽去,“对错那是别人判断的事情,既然听得见自己心中的声音,又何必去听别人的声音。” “只是有些时候不忍一下,真的会死的很难看。”林意摇了摇头。 魏观星看了一眼林意,似笑非笑,“我看你也不是能忍的人,敢说我?” 林意托着下巴认真的想了想,他发觉自己好像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死,至少我比你更不容易死。” 魏观星用一副你还是没有想明白的神气看着林意,道:“当我溺死那三千马贼之后,我在边军之中的调性就已经定死了,有些大人护住我,我欠他们情,有时候就会去做一些他们想做,但又不能去做的事情。他们后来能容忍我做一些事情,能够保住我最多是丢个官阶,但与此同时,有些军中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承担责任的事情,我去承担却最好不过,反正举朝上下,哪怕是皇帝都知道我是一个性格有些缺陷的将领。就像铁策军需要做大多数军队不愿意做的苦力一样,军中的一些大人物,也需要我这样的人帮他们解决一些不顺心的事情。” “他们同样欠我的情。” 魏观星顿了顿,看着有些惊讶和明白过来的林意,接着说道:“我加入铁策军,在我看来和你之间是互有好处,你有时应该也需要帮你承担罪责的人,与此同时,铁策军也应该可以让我得不少战功。否则位置太低,哪怕有修为,恐怕在很多人看来也是可有可无。” “听上去好像真有点好处。”林意真的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只是连官阶和生死都不在乎的人,拼命要留在有可能让你往上爬的军队里,到底是什么心愿未了?” “我往上爬是不可能了。我只希望我留在你军中,能让你往上爬,至少能够在战场上和闵知秋一战的机会。”魏观星看了林意一眼,道:“此盼殷切,不要让我失望。” “闵知秋?”林意觉得这人特别耳熟,很快他便想到了这人是谁。“北魏血骑军闵知秋?” 魏观星点了点头:“除了他还有谁?” 林意和容意面面相觑。 “你这目标似乎有些长远。”林意实话实说,闵知秋是北魏名将之一,血骑军是北魏最强大的骑军,在荒原之中有血魔骑的称号。 作为北魏最强大的骑军,血骑军的数量也有十万之众。 北魏原本就以骑军著称,作为骑军之中的最精锐军队,血骑军之中不只有许多修行者的存在,还有许多针对战阵和强大的修行者的特殊武器。 铁策军的骁勇善战林意已经见过了,但和这样的军队相比,铁策军只是小打小闹。 “恐怕至少五支铁策军加起来,才有可能击败血骑军?”林意说了这一句,但又觉得不够,五支铁策军也只不过十几万,按照他的所知,这种最精锐的军队,恐怕拥有着足以击败倍数敌军的实力。 “至少你还在和我认真探讨这种可能。”魏观星笑了起来,“除了边军那些最厉害的人物,我若是和别的将领说起这样的事情,别的将领恐怕会觉得我就是个白痴。”“你和闵知秋,是有旧账要算?”林意没有觉得他是白痴,既然对方是北魏将领,既然两朝在交战,那再怎么样的名将,都有被击败的可能。 “更何况连北魏长公主我都见过了,她还帮我治脚伤。”他忍不住在心中又有些得意的说了这一句。 “很大的旧账。” 魏观星微微自嘲道,“我最早能成为十班的将领,军功便是和血骑军的战斗之中得来的,只是付出的代价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一半死在了他的手中。而后又有一次,我又中了他一次埋伏,又死了不少人。” 其实打仗胜负很正常,一名再好的将领不可能一直打胜仗。 但是林意偏偏很能理解这种情绪。 因为他想着,若是他和许多最好的朋友一起战斗,结果那些朋友被一名敌军将领杀死。 那这种复仇的心情,便已经超过了胜负本身。 “你要明白,其实没有人喜欢打仗,所以每个军士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都有为什么打仗的理由。不要说为了效忠皇帝,战场距离皇帝太远,有些人纯粹为了军饷,有些人因为自己的家园被敌军毁了,有些人因为自己的亲人被敌军杀了,有些人是有些仇要报,有些人是要座上权贵的位置。”魏观星看了林意一眼,问道:“你是为什么?” 林意听着魏观星前面的那些话,觉得正好是自己和薛九对话相通的一些道理,听到魏观星的最后一句,他却是微微一怔。 “一开始并没有认真想过,因为没有人问我。进入南天院修行,又进眉山…应该是不甘心在建康碌碌无为,什么都不做,现在想来,自己又有什么为什么,毕竟对于这样的乱世而言,我也只不过一叶浮萍,暂且随波逐流而已。” 林意很老实的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现在想得最为简单,既是修行者,那一切所为,自然是先为了修行,变得强大。” “强大之后便一切好说,就如南天三圣,谁敢不在意他们的看法?”魏观星真挚的笑了起来,“不瞻前顾后,很简单,我喜欢。” (今天要留点时间想情节,所以也是一更,明天是三更。)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三章 简单为佳(第一更) /p> “说了这么久,至少看起来...你也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魏观星对这种现况很满意,他看着林意接着说道,“只是有没有想过更进一步。” “我应该不是个很守规矩的人,但是我的做法和你应该会有些不同,如果当年那个骆马湖畔的将领是我,我就算也是一定要杀死那三千马贼,我估计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沉湖,说不定我会让他们在运送途中死掉,让部下扮成马贼将他们杀光,或者让他们中点毒死掉?”林意认真的想了想那种可能,然后道,“你所说的更进一步是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莽撞,看来你的确要比我更加阴险和狡猾一些。但是你总有些连一息的时间都不想等的时候。”魏观星晒然一笑,不再纠结两个人之间的处事风格会有何种不同。 他接着收敛了笑意,认真道:“我所说的更进一步,是说,铁策军似乎天生就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活的军队,你率军,统帅得再好,铁策军也只不过就是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干得更好一些,但你有没有想过彻底改变铁策军?” 林意皱了皱眉头,或许真是同一类人,他丝毫都没有觉得魏观星这种想法跳跃太大。 谁规定修行者就一定要用真元? 谁规定他这样的人就一定要遵循萧家的意思? 那么,谁又规定铁策军就是只能按照这样的路数存在? “怎么做?” 他只是转过头去,看向魏观星。 “首先要有态度,然后要足够强大。”魏观星看着林意,像林意这样的年轻人,自然已经优秀得足以让他赞叹,然而在领军的许多经验方面,还是犹如一张白纸。 他微微的顿了顿,然后看着林意说道,“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一名将领的军阶只是意味着官衔、享受的供奉和特殊优待,但不同等阶的军阶,实际上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林意异常简单道:“比如?” “比如你现在铁策军右旗将军的官阶,最重要的不是你能从铁策军要到多少军士归在你麾下,而是在于你有征兵权。按照你此时的官阶,只要你有足够能力,你可以统军万人。”魏观星笑了笑,“我虽然猜不出是什么人的意思,对你这样破格提拔,但至少这人总不会怀着什么好意。让你这样没有什么经验的将领在战场上出现些问题太过容易,只是在我看来,这人同样是下了一步臭棋,因为提拔得太高,你将来要承担的罪责可能更加严重,但对于你而言,起步高,你手中便握着越多可以翻本的赌资。” “征兵,扩军,然后按照我们的想法来改变铁策军。”林意很快的理清了魏观星所说的思路,只是他微皱的眉头并未就此松开,“但就算按我所知,哪怕是最初的军饷和粮草都成问题。” 早在他年幼时,听到那些来建康的边军将领会谈最多的,也是军饷和粮草的问题。 马要吃草,人要吃饭。 饿着肚子,情绪都会出问题。 那些边军将领很多来建康的目的,便都是带着上峰的旨意过来催要军饷。 即便如前朝皇帝一样昏庸,也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吞掉发给军队的军饷,然而克扣多少,拖延多少时日,却是问题。 对于兵部而言,调拨的军饷也始终吃紧,拖延一些时日也是正常的事情,然而他们等,有些边军却等不及,有些时候粮草一日不到,那些军士就是一天饿肚子。 更何况有时还会出现极端状况,比如粮草大营被敌军偷袭,有些运粮运响的车队被劫掠。 所以很多边军都常年在建康驻扎有人,便是为了讨好和结交兵部官员,长年催饷。 征兵的问题林意也略微知道一些。 新增人数登记之后上报,再批军饷下来,这其中便需要很长时日。 若是世家望族,倒是毫无问题,自己贴钱养的军队就如私军。 但林意可是没有这样的闲钱。 魏观星看着也没有这样的闲钱。 这还只是吃饭的问题。 再接下来,军马,粮草,军备...真的是绝大的麻烦。 “只要你敢翻本,我便会帮你慢慢解决这些事情。”魏观星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 “看来你这些年也很不幸。”林意松开了眉头,看着如此认真的魏观星,却是忍不住笑得如同狡猾的小狐狸。 魏观星却是一怔,“什么意思?” “猛龙过江,却是困于浅滩,声名太恶,明明还有些翻云覆雨的手段,然而却甚至找不到可以让你借军翻本的志同道合者。”林意得意的笑道:“从十班将领降到三班将领,结果都找不到?” “这么说的确是不幸。” 魏观星叹了口气,“如你所言,有家伙的人很多,带种的却没有几个,也就是你这样太过年轻的修行者,才会不问清缘由之时,就直接将我收入军中。” 林意微微一笑,道:“那现在怎么做?” “不聊了?直接做?”魏观星有些意外。 “聊那么多做什么,不要节省些时间修行?”林意挑了挑眉,“简单为佳。” 魏观星又笑了笑,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感慨。 “纸、笔,书房。”他站了起来,很简单的说道。 ...... 容意看着走下城楼的魏观星,又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林意。 不知为何,只是这样的谈话,他就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复杂。 “如果真按他所说,我们这支铁策军会变得很强大,那你想要用这支铁策军做什么?将来会怎么样?”容意沉默了许久,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林意摇了摇头,回答得更加干脆,“不知道。” “不知道?”容意愣住。 “我不习惯去想今后很久的事情和某种可能,我习惯只想眼前的事。”林意道:“这或许就是很多人说的鼠目寸光。” “其实我觉得他和你的想法都很危险。”容意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接着轻声道:“但是更危险的是,我居然觉得即便有问题,还是要跟着你去做。”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四章 勤勉的年轻修行者(第二更 /p> 兵部的这次破格提拔在任何人看来都会有很大的问题。 抛开没有统军经验的年轻将领一般不会直接委与重位这点,一般在军队将领的配备上面,兵部也会按照实际考量,调来一些能够互补的将领。 比如一名性情冲动的将领,便往往会调派一名行事特别稳健小心的军师,有些将领智谋有余而修为不足,便会调来一名修为足够的副将为辅。 然而林意的这次提迁,同时提迁为他副将的,却是薛九。 薛九在铁策军之中的军龄足够,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而言,他根本不算是什么将领,只能算是一名冲锋陷阵的老军,所以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军中的经验。 所幸韩征北的确是那种忠厚温良的老将,在调拨军士给林意之时,便特意调派了几名对于军中事务极有经验的老将过去。 这几名老将当然也是他的心腹。 在帮着薛九处理一堆乱糟糟的事情时,便很快将林意和他最忌惮的魏观星所做的事情回报过来。 “只是要了纸、笔、书房?” 听着魏观星要的东西,韩征北额头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根,他有些难以理解,这名传说中难以合群的魏煞星在归入林意麾下之后,居然不要名刀名剑,竟是只要书房写起了东西来? ...... 当月上枝头时,魏观星写完了第三十六封信笺。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和武将,的确不太擅长写东西,他的字迹很难看,如同蚯蚓爬过留下的痕迹,里面甚至还有些别字。 不过能表述得清楚他的意思便可以了。 他如同一阵清风一样悄然离开了铁策军的军营,然后到了城中一间杂货铺前,敲开了这间铺子的门,支付了一些银两,将这些信笺全部交给了铺子里的一个面相凶狠的麻子。 在返回军营的时候,魏观星有些这些年没有过的片刻恍惚,他发觉自己其实原本对将这些东西押在林意身上也并没有什么信心,但似乎反而是林意的态度和那种莫名的气度,给了他信心。 在返回军中的书房中时,他放开了神识,感觉到了日间谈话的那段城墙上,有一道很快但显得笨拙的气息。 那应该是那名来自罗州石龙郡的少年在初练飞剑。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对于飞剑的造诣自然比容意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在他看来,若是他加以指点,自然会让容意的修行进境变得更快一些。 只是他很快感知到了那段城墙上多出的数股让他都觉得玄奥的气息。 他瞬间愕然,醒悟到便是这名石龙郡的年轻修行者使用的飞剑之术,都非同寻常,都不是他所能指点的。 ...... 月光如雪。 城墙上的蒿草纷纷碎裂。 林意和容意两人都在练剑。 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容意有九柄剑。 此时无论是哪一柄飞在空中,都显得很笨拙,都像是那种被困在房屋里已经很久的蜻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失控坠落。 只是和世间绝大多数飞剑相比,容意的这些剑所带的力量不只在于飞剑的速度和锋锐本身。 即便是显得笨拙的飞剑,依旧带起了空气里和其余几柄剑剑身上元气的共鸣。 林意的身周时不时的亮起一些缥缈的光亮。 有时如同一段月光的凝聚,有时如同剑上泛起的一层游光。 但这些光亮里都带着锋锐的意味,可以轻易的在血肉上割出伤口。 容意此时的飞剑虽然还笨拙,但是这些剑光游丝却已经比许多飞剑的剑路还要轨迹,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可能预知出现在哪里。 因为这些剑光游丝严格意义上而言,来自他现在无法掌控的剑阵之术的剑光宣泄,是他失控的法阵产生的东西。 飞剑的可怕,永远在于速度的和诡异,而不在于纯粹的蛮力。 所以此时林意面对着这些剑光游丝,和面对修行者的飞剑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不管这些剑光游丝如何诡异,林意却只是一剑破之。 每次有剑光游丝在他身周出现,他便是很简单的一剑过去,然后他的剑便准确无误的斩中这些剑光。 魏观星感知着两人之间的这种“战斗”,心中震惊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虽然每次都是简单的一剑,然而林意的这柄剑递出之时,有时是剑招,有时却明显是刀势。 不同位置出现的剑光,他都用最合理,最能最快斩杀到这个位置的剑招或者刀法来解决。 每一招剑招和刀法都极为精妙,都包含着他无法感知清楚的精妙变化和后招。 甚至在他过往很多年的战斗里,他都根本没有见过如此精妙和强大的刀法剑招。 他隐约推断出了这是什么刀法剑招。 但这并非是令他震惊的原因。 刀法剑招只来自于修行者世界的典籍,只要天赋足够高,只要有人传授典籍,便可以掌握。 真正令他震惊的,是林意的感知、以及身体恐怖的柔韧性和爆发力。 在他感知里的有些剑招和刀法,换了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用那样的方法,那样的角度施展出来。光是身体的扭转,有些部位的血肉拉伸....若是换了个人用同样的剑招和刀法,恐怕和林意一样用,他的筋肉就直接已经拉伤或者崩断了。 很显然,这两个年轻人的修行都很勤勉。 而且林意似乎很忌惮飞剑,所以直接采用这种方式来磨砺自己。 魏观星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林意似乎并无真元的存在,也无法使用飞剑,但很显然,此时林意对付那些飞剑造诣不深的修行者,恐怕并无太大的问题。 这样的一对年轻人,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也已经不算弱小。 ...... 魏观星在月光和星光里对林意重新考量,但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所能看到的只是林意表现出来的表象。 停留在这座小城的这段时间里,唯有林意自己知道,自己改变最大的,其实并非是力量,也并非是越来越熟练的冷刀狂剑,而在于他身体的恢复能力。 他身上伤口现在的愈合速度很快...非常快。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五章 慧尾与观星(第三更) /p> 他脚上的伤其实并未痊愈,但是现在肌肤表面的血痂脱落之后,现在只是伤口的肤色显得有些不同,甚至连疤痕都看不出。 内里的骨骼还未彻底长好,虽然都已经接合,行走已经无碍,但尚且不能肆无忌惮的发力。 伤口愈合如此完美,自然和元燕精湛的疗伤手段有关,但新添伤口的恢复速度,自然和元燕无关。 在前些时日的修行之中,林意和容意之间的这种试炼并没有身穿天辟宝衣。 天辟宝衣保护得太过周全,便产生不了应有的压迫感和真正危险感。 对于修行者而言,越是接近真正的战斗和死亡的威胁,才越能激发出潜力。 这样的战斗让林意进步很快,只是有时的失手,也会让他的身上带上伤口。 只是那种入肉不深的伤口,往往只是过了一夜,在清晨洗漱时,林意就会发现已经结痂脱落,只有浅浅的一道痕迹。 林意知道自己所走的大俱罗之路,除了自己摸索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自己答案,所以他甚至很丧心病狂的自己试着给自己来了一剑。 这一剑比容意给他带来的伤口自然要深一些。 他很快发现,即便是这样的伤口,他流的血也很少。 他的鲜血似乎和寻常的修行者已经截然不同。 当他身上出现伤口时,他的鲜血似乎反而变成了止血的良药。 只是这样的愈合能力虽然令他很惊喜,但伤口流血少,伤口好得快,却不意味着他喜欢被人砍。 当然最好是自己不要受伤,让敌人受伤,让敌人流血。 当月上中天的时候,林意结束了和容意的修行。 容意返回营区休憩,然而林意却只是在城墙上略作休息,便直接翻下了城墙,进入了外面的田野。 魏观星很好奇,他跟了上去,以他的感知,在城墙上端他便发觉林意竟然是在做一件极为无聊的事情。 林意几乎花了整整半夜的时间在练习投掷。 修行者的投掷也有很多独特的技巧。 不同的手法和不同的真元运用,也能让很多简单的兵器在飞出的时候,有许多诡异的飞行线路。 若是特殊的手法和真元运用再配合特殊的奇兵,有些时候甚至能够接近飞剑的效果。 然而林意的投掷却并无特殊技巧。 他就是在纯粹的直直投掷,就是在练习发力和准确度。 他用来练习的东西,也只是军中的几根玄铁弩箭,这些弩箭应该来自于某辆重型弩车。 然后林意便是翻来覆去的,不断的朝着一个土坡投掷。 那个土坡上长着一些黄色的野菊,那些野菊便很可怜的成为了林意投掷的目标。 在魏观星的感知里,林意已经投得很准,每一次投出,便有一株在夜风中摇摆的野菊被击碎。 只是这样的不断重复实在无聊,无聊到连魏观星这样的修行者都犯困。 所以在确定林意这样的练习并无新的花样之后,魏观星很干脆的返回营区睡下。 ...... 拂晓时分,已经洗漱干净的林意开始吃东西。 他一路带着的行军口粮还有半袋,他早上吃得很简单,便是用行军口粮煮的糊糊。 魏观星的身影出现在渐亮的天光里。 他并没有太过留意林意的吃食和食量,只是在林意的对面坐了下来。 “吃过了?”林意问了他一句。 “吃过了,铁策军的伙食,果然比地方镇戊军的都不如,更不用说和边军相比。”魏观星道:“明天起会改。” 林意顿时怔住,“明天就会改?” 魏观星点了点头,“我已经和薛九说了。” “薛九就同意了?”林意惊讶道:“按理说,不是应该你听他的?吃的好,花的就多,不怕军饷不够?” “看来他对你相当敬服,见你要用我,我说什么,他就直接听了。至于官阶...似乎我和他这么说,他也没有觉得我没大没小。至于钱,先用着,很快应该会有一些来。你新官上任,要有改变,这便最能让他们察觉。最蠢的将领则是作威作福,没事多练些兵,那便反而令下面人一肚子怨气。”魏观星回应了几句,然后忍不住道:“你就那么害怕飞剑?” 他这句反问有些突兀。 但是林意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魏观星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所以昨夜的感知里,林意也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他知道这名觉得无聊而去睡觉的修行者是猜出了他靠投掷的手段远攻,还是因为特别忌惮那些不用近身战斗的使用飞剑的修行者。 “我被飞剑在脚底刺了一剑,自然害怕飞剑。” 林意想着自己竟然将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无聊到去睡觉,便笑得有些合不拢嘴。 数息之后,他才忍住了笑,问道:“你昨天在书房写了那么久,又是做了什么?” “求情,要东西,召集点人手,威逼利诱换点好处过来。”魏观星看着林意此时的神色,就知道林意恐怕已经猜了出来。 不约而同,两人转过头去,都看向城中一条通往铁策军营区的道上。 晨光里,有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在道上,朝着铁策军营区而来。 那辆马车很普通,只是赶马的车夫似乎有些不普通。 “这么快?”林意忍不住对着魏观星说了一句。 魏观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道:“好像和我无关。” 林意微微眯起眼睛,他看清了马车上车夫身上的衣饰,轻哦了一声,道:“那应该是因为我。” 魏观星微微一怔。 当这辆马车真正接近这片营区时,他的面容渐渐肃然。 马车车夫是一名修行者,但是修为对于他而言并不算高。 只是马车之中的一名修行者,却让他感到了些威胁。 “南天院?” 他转头看着林意,轻声问了一句。 林意此时也感知到了马车之中那名修行者,只是感知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他却是有些惊喜和意外。 吴姑织安静的坐在马车里。 当然她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席慧尾。 她也第一时间感知到了魏观星的存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六章 那夜的变(第一更) /p> 魏观星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并不知道马车里来的是谁,但和军中的许多人一样,他对南天院并无太大的好感。 南天院在南朝修行者的世界里往往意味着高高在上,尤其对于他们这些不算如意的修行者而言,很多时候南天院在他们的心目中便代表着至高权贵的意志,比如皇宫里的皇帝。 其实绝大多数南朝人都承认现在的萧衍比起前朝的那些皇帝已经强出太多,然而权贵就是权贵,和他们这些人之间,天生就有着一种无法言明的隔阂。 所处的世界不同,便很难真正亲近。 就如当天未进南天院的林意和同窗会上那些同窗一样。 在马车停在城墙下之前,他便转身离开,缓缓的沿着城墙走向这座城的另一端。 林意也没有停在城墙上。 他迎向这辆马车,等到马车停稳,内里的吴姑织从车厢中走出时,他便认真对着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行了一礼。 “随我来。” 吴姑织和在南天院一般不苟言笑,她对着林意颔首为礼,然后便越过这段城墙,穿过了林意夜间练习投掷的田野,一直来到洛水河边。 到了这条风浪颇大的河边,吴姑织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她直接踏上了漂浮在水上的一片浮木,逆浪而行,看上去十分的自然。 看着这样的画面,林意的心中生出极大的敬意,他知道这不只是意味着境界,还意味着对真元妙到毫巅的控制。 只是他没有办法跟上。 所以他停了下来,无奈的看着如传说中凌波仙子一样的吴姑织,道:“吴教习,好歹我在眉山之中没有死,你现在是想这样直接将我淹死吗?” 这不算是一句好笑的笑话,吴姑织原也不爱笑,她听到林意的这句话,只是不发一言的转过身来,然后走回了岸上。 “你知道我这样做是想让你明白什么吗?”吴姑织走过他的身边,在岸边选了一块干净地停了下来,然后问道。 “你不是真的要过河?” 林意有些发愣,他想着自己在南天院虽然很受这名女教习照顾,但却实在没有上过她的什么课,所以对她的授课风格的确有些不太了解,难道这便是她的授课风格? “难道你的意思是要对我说,人生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林意狐疑的看着她,“还是说,你要让我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逆流而上?” “你想太多。”吴姑织很简单的回了他四个字,然后道:“我这么做,只是提醒你,虽然你的力量已然不俗,但你和修行真元的修行者之间,依旧有着很大的差别。我虽然不知道那两名圣者传授给了你到底什么样的功法,导致你不依靠真元战斗,但是失却真元,有些在别的同等级的修行者看来很简单的事情,你却根本无法做到,所以你和同样强大的修行者相比,无论是战斗还是做其他事情,你都会很受限制。” 林意觉得自己想得太歪,忍不住想发笑,但他又觉得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便强行忍住。 “这些我有想过。” 他认真的看着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知道对方的确是关心自己,于是他老老实实的答道:“虽然修为有些提升,但我当然不会骄傲。” 吴姑织并未马上回话,她看着林意,也确定对方的确不是口头上的谦虚。 此时林意却是又轻声跟了一句,“否则我也不会托人带回齐心莲的同时,再顺便要些短矛了。” 吴姑织并非是装出来的不苟言笑,她的性情天生比较淡漠,只是听到林意的这句话,她却是都忍不住有些好气和好笑,她忍不住摇了摇头,看了林意一眼,“哪里有别人托你寻药,你寻到了一半,差人带回去的同时,却还顺口要向人要好处的?”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林意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一阵尴尬笑,“我想他可能便要谢我,以他的身份,若是真想谢我,想必让南天院帮我制些投掷的短矛应该只是小事,而且这不是因为南天院制器肯定是南朝第一么?方才吴教习你也提醒过我,我没有真元妙用,便很受限制,所以我也是无奈,才想要借助这些东西以补不足。” “同样是开口讨好处,一样开口一次,为何不要些更好的东西。”吴姑织淡淡的回了一句。 林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道:“怕显得太过分,合适便好。” 吴姑织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道:“你一直和今日这般记得不要贪心不足就好。” 林意用力点头。 他想要说,那是当然,我从不太贪心,但是面对吴姑织这样不苟言笑的教习,他也觉得说这些话似乎显得有些无聊,于是他又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 只是吴姑织的面容却是骤然变得肃冷了些。 “何修行和沈约都已经死了。” 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同时她的真元也让周围的空气里产生了各种异样的声音...她来到距离城墙这么远的河畔,便是因为不想让那城中任何的修行者听到此时的对话。 “今后那两名圣者,不可能再帮得了你什么忙。” 林意彻底呆住。 吴姑织的声音极低,但是却震得他的脑门嗡嗡作响。 何修行...沈约....原来他在齐天学院的藏书楼里,恰好遇到的那名对大俱罗也有想法的老人,便是南天三圣中最强的沈约? 只是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是,在过往数十年里,整个修行者世界里公认的南方最强大的三名圣者中的两位,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因为有不同的政见,对于这个世界有不同的想法,所以沈约在寿元将尽时来南天院杀死了何修行,他也同样死在这一战之中。” 吴姑织并没有什么隐瞒,她肃冷的看着林意,轻声道:“南天院存在的目的之一,原本就是囚禁何修行。南天院的迁院,便只是要为这两名圣者的最后战斗让出地方。” “原来是那样。”林意想到离开南天院那夜的元气异动,恍然若失。 他和沈约其实只是在齐天学院藏书楼见过,至于和何修行,则是根本没有见过,但他很清楚这两人对自己造成了什么样的改变。 所以此时听到这两人都已不在世上,而且是互相之间战死,他就连自己此时的心情都有些无法理解。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七章 旧部(第二更) “我并不知道何修行和沈约和你是什么关系,或者两人之中哪一人和你的关系更亲近,但不管如何,他们两人都已经不在这世上。”吴姑织看着沉默下来的林意说道。 林意慢慢的抬起了头,他知道吴姑织的意思,道:“我也从未将他们看成靠山。” “那便最好,只是有些事情你未必明白。” 吴姑织看着他,说道:“任何太高的东西都会让人产生距离感,任何太过强大的事物,都会变成这个世上所有人最忌惮的存在,无论是对于以前传说中的巨龙,还是世上那些修为超凡的圣者,都会自然引起几乎所有人的敌意。” “何修行和沈约未必在意这些,他们也强大到不需要在意这些,他们只是想要按照的意愿来改变这个世界,所以他们不需要太过在意建康城里那些权贵,乃至皇宫里的人的看法。” “但是除了他们,其余人无法不在意。” “南天院受皇命所建,其中许多人自然遵循的是皇帝的意愿,即便是我,也并不知道皇帝对那两人的看法到底如何。我更不可能知晓,若是他知道你有可能是那两名圣者的传人,他对你的态度会如何?” “他的态度,那些权贵的态度,会很危险。比你不想听从萧家的意思更危险。” 看着眉头皱的越来越深的林意,吴姑织接着缓缓的说道:“所以不只是不将他们看成靠山,而是最好不要向人提起这些事情。” 林意沉默了会儿,道:“只是在南天院那般接触,南天院其余人会不知道?” “在南天院,知道这件事的便只有我、引你来见我的那名男教习,还有院长。连副院长都并不知晓。”吴姑织说完这句,也沉默了片刻,道:“那名引你来见我的男教习,在眉山之中也已经战死,所以南天院知道你和齐修行、沈约有关的,便只有我和院长。” 连那名教习都已经....。 林意呆了呆,他心中生出些愧疚。 他很清楚南天院那些教习进入眉山,真正的目标便是元燕,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元燕便是他亲手放过。 “院长是真正的旁观者,他对何修行和沈约都没有特别的看法,所以可以当他不知道。”吴姑织不知道林意此时心中真正的心情,但她看得见林意眼睛里的感伤,“所以不要再让别人知道。” “可是不只是你我知道,还有元燕也知道了。” 林意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呼出,然后认真的问吴姑织,“你是特意告诉我,哪怕我是南天院的学生,但南天院的绝大多数师长其实也并非我想象的可以依靠,但是你呢,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你和他们不同。” “你是我的学生。” 吴姑织没有什么情绪般说道:“而且我很想看看,他们最后教出的学生,最终会不会变得很强大。” “那您要多帮我一些。” 林意对着她认真的行了一礼,他此时并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心情开玩笑,“说实话我很失望,不是对您,而是对您所说的那些南天院的师长。其实有些人说得不错,我终究还是太过幼稚了一些,出身南天院,所见的南天院几个师长都很好,我便觉得南天院大多数师长都是如此。” 吴姑织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平淡道:“或许在他们不知道你和何修行有关的情形之下,他们对你的态度也不会有改变,不过你所谓的幼稚也不是毫无是处,至少你求东西的那名药师的确很好,而且你方才身边那名将领也可以相信。” “可以相信?”林意愣了愣,不知道吴姑织为什么这么一说。 “他应该是魏观星?”吴姑织反问道。 林意点了点头。 “既然是他,便可以相信。”吴姑织看着他说道。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林意便看出她并不想解释为什么。 “你要的东西都在那辆马车里。” 吴姑织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她不再刻意压低声音,开始转身走向城墙所在,“那名赶车的车夫也值得你信任,他并非是南天院的人,也并非是我的人,他是你父亲的人。” “我父亲的人?”林意身体一震,呼吸都微顿。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不要说曾是你父亲这样曾经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那名车夫的修为也不像你和魏观星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吴姑织道:“不要小看你父亲,你现在在铁策军已成右旗将军,你父亲当年的一些旧部,应该还会有人来,只是你不要觉得太过幸运。那些隐居的修行者的重新出山,原本会引起许多人的忌惮,尤其他们在一些人眼中,又是旧朝臣子,而且你应该明白,若是你在建康默默无闻的活着,这些人也并不会出来。他们出来,只是因为你父亲的原因...他们不想你父亲的儿子死于非命,只是想保护你周全,和想建功立业无关。他们这些人虽然对皇帝的处置不满意,但若不是你,他们自然可以平安的活着,不用出来冒险,所以是你将他们重新拖下了水。” “您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比喻也实在是...”林意抬起了头,笑了起来,“拖下水便拖下水,反正我也在水中,一起走着便是。” 吴姑织眉头微挑。 她忍不住转过头看了林意一眼。 在她看来,自己方才那些话出口,林意必然要心情沉重。 然而听着林意的回答,看着此时的林意,她还是不得不承认,除了修为之外,她的这名学生,和建康那些年轻的修行者们,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就连她都觉得,此时清晨里的林意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光辉。 ...... 她没有再上马车,这马车连同马车里面的东西,都是留给林意的。 她也甚至没有特意告别。 看着她离开军营的背影,林意面容渐肃。 他对着已经立在马车旁的车夫,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道:“叔叔好。” 这名车夫身材不高,手脚粗大,五十余岁年纪的模样,一头乱发很硬,如同铁丝一般,而且满脸络腮胡子,在他的印象里,也从未见过。只是既然是他父亲的旧部,是这样的年纪,那自然便是他的长辈。 这名车夫先是有些愕然,马上便也是肃然,躬身回礼,轻声道:“余曾谙,为将军执马。”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八章 花样(第一更) 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暗淡,然而进了车厢的刹那,林意却是神色微变,对着车厢外低喝了一声,“容意!” “什么事情?”容意的声音很快在马车外响起。 林意道:“进来说话。” 这辆马车从外面看起来是辆很普通的马车。 很普通的马车,车厢便不会太大。 两个年轻人在这车厢里,便略微显得有些拥挤。 车厢外的光线从车帘透进来,落在车厢的内壁上,车厢内壁上便不断悄然的散发出一层暗红色的光泽。 车厢壁很光滑,表面贴着一层很薄但很坚硬的金属,光泽就是从这种金属的表面散发出来的。 这种金属应该很强韧,林意甚至试着敲了敲,给他的感觉便是再用些力,也应该不会留下痕印。 光滑的金属表面没有任何的纹理,甚至也没有寻常金铁那种冰凉的感觉。 只是那一层暗红色的光泽之中却是隐隐凝结着一些更为鲜亮的红线,给人一种很玄妙,很奇怪的感受。 所以这绝对不是一辆普通的马车。 这辆马车里有吴姑织从南天院带来,留给林意的东西。 车厢内里也很简单,座位便是一个大大的铁箱,上面垫着软垫,吴姑织带来的东西,应该都在这个铁箱里。 先前林意进这马车时,是怀着一颗如同探宝般的心,只是在看到这些光泽中凝结的红线,在感受到其中自然凝聚的一些元气气息时,他便第一时间喊了容意。 不只是因为容意精通法阵,还因为这些红线之中的元气气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和容意的那九柄剑上有些气息相同。 容意的面容在看清这些红线的瞬间,便变得很古怪。 他静默的看着那些红线,眼睛里渐渐充满感伤和感动。 “这是老师的手笔。” 他的手触摸着光滑的金属表面,感觉着指尖传来的不同于其它金属的丝丝暖意,慢慢的说道:“老师曾经和我说过,他曾经帮一些贵人做过几辆特别的马车,这辆马车内里的法阵便是红鸾。” 林意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他很明白容意此时的心情。 他的老师九宫真人已经不在人世,这辆马车是他老师遗留下来的杰作,对于容意而言自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这辆马车最先应该是用来保护某位贵人的女眷所用,红鸾法阵能够迅速灼烧掉飞剑的元气,破坏修行者和飞剑的联系。”容意看着那些红线,眼睛微涩:“强大的剑师最擅长隐匿自己的飞剑,马车这种大型的器物有时反而变成飞剑借以隐匿的所在,坐在马车里的人反而很容易被飞剑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但这辆马车能够防止飞剑的刺入,所以后来也很快被借调到军中,用来运送一些重要的人物。” 林意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他陡然想明白了吴姑织送来这辆马车包含着多种意思。 一种是这辆马车对于尚且无法和飞剑抗衡的修行者自然有很大用处,行军途中在这辆马车之中哪怕闭觉感知的修行,都会变得很安全,不用担心被某些潜伏在暗中的修行者用飞剑刺杀。 但恐怕更为重要的一部分意思,是吴姑织在警示林意,南天院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就如南天院应该已经知道跟在他身边的容意的来历和师承。 容意在出了眉山之后甚至并未在铁策军之中登记入册,他除了修行之外,也未做过别的事情,然而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南天院却已经知道了容意的来历。 而今日里吴姑织对他说的那些话语,也让他心中变得十分清楚,南天院也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美好可亲,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南天院代表的便是皇帝的意志。 而皇帝对于南天三圣的态度,便是他对于天下所有强大修行者的态度。 他希望自己的王朝变得强大,彻底击败北魏,然而同时又忌惮天下间一切强大的事物。 “从今天开始,我们对南天院也必须一视同仁。”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对着有些不能理解的容意说道,“它可能能像今天这样帮助我们,也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 容意有九柄剑。 林意打开了这车厢里软垫下的铁箱,里面有九根短矛。他很惊喜。 但同样再次明白南天院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那名从刺史起家的皇帝,现今拥有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强得太多。 从他出了眉山将齐心莲移交给南天院并提出些他的请求到现在,最多也不过十余日的时间,这其中自然还有运送到此的时间。 那如此算来,南天院利用某处工坊帮他制成这九根短矛,最多也不过花了两三日的时间。 然而这九根短矛,都不是寻常的短矛。 更确切而言,这九根短矛在形制上,一眼看去便是都截然不同。 有些短矛的杆身上,布满着好看的花纹,但有的短矛杆上的花纹是淬炼锻打自然生成,但有的花纹,却是镶嵌或者细细的纂刻而成。 有些短矛的杆身上,却是有着更奇特的设计,其中一根短矛的杆身上,似乎覆盖着细小的黑色羽毛。 林意第一时间将这根短矛拿了起来。 这根短矛对于他而言分量不算沉重,大概有三十余斤的分量,入手很舒服,那种黑色羽毛给他一种柔软而弹手的感觉。 只是那种韧性和凉意,却是提醒着他,这些并非是真正的羽毛,而是用某种精妙的手段,嵌入在这根短矛上的某种极薄的精金。 他之所以第一时间拿起这根短矛,并非只是因为制式的诡异,这些羽毛显得很奇怪,而是因为这根短矛的矛尖上镶嵌着一片指甲大小的淡青色陨晶。 这颗陨晶便是他和齐心莲一起交给那名南天院药师的。 他有时候的确显得有些无赖。 因为他传信时说,若是真能帮他制短矛,便设法将这颗陨晶镶嵌在其中一根的顶端,若是不能,便将这片陨晶捎回来给他,他好继续当暗器用。 不过林意当时想着,帮他做些短矛对于那名南天院药师而言是举手之劳,毕竟南天院有的是各种独特的炼器材料,哪怕用其中最为普通的,隶属南天院的工坊做出来的,都绝对要比一般的强出许多。 只是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短矛会这样精致,这么多...花样。 (本章完) 第两百三十九章 惊雷 /p> 连他提出的镶嵌这片洞穿力惊人的陨晶的小要求都能满足,南天院那名药师请动的匠师们自然不可能无聊到做出些看上去很有花样,但却华而不实的样子货。 这九柄短矛在对敌上面,自然应该会有不同的威力表现。 只是既然都已经制成放在面前,以林意的个性就不会再浪费时间去细看这些短矛的花纹和制式来推断到底各自有什么不同。 他对炼器和法阵也没有任何的兴趣。 要明白到底各自有什么不同,等到时出去试试便知。 所以他只是将九根短矛都取了出来,放在身边。 铁箱子里还有两样东西。 一双鞋,一瓶丹药。 鞋很舒适柔软,不知是用何种兽皮所制,是淡淡的青色,甚至很透气。 鞋子自然是用来穿的,林意直接便试了试,发现弹性也不错,很合脚。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随便取了旁边一根短矛试着在脚趾间扎了扎。 很坚韧。 没有留下一点印记。 “果然如此。” 这不出林意所料。 有天辟宝衣,再加一双这样的鞋子,林意身上的薄弱处便已经只剩下了头部。 只是一名修行者若是连暴露在外面的脸面都护不住,那便只能说明和对方差距实在太大,估计再穿更好一些的,护住脸面的轻甲都没有用了。 在容意看来林意应该很满意。 只是林意却不太满意。 “我还以为会是柄刀。” 林意看着脚上的这双鞋,然后对着他抱怨了一声,“也不知道这双鞋是新的还是谁穿过的,会不会有脚气。” “......”容意很无奈的看着林意,他也觉得林意有时候真会招人恨。 只是这些时日他和林意战斗修行,却又有些理解林意此时的些许失望。 林意现在手上有两柄好剑,但是剑走刀势,却自然有些不尽如人意。 南朝修行者用刀本身不多,但凡有好的材料,也都用于制剑,所以要是在北魏,或者还有可能很快找到一柄好刀,但是在南朝,短时间里要寻觅一柄适合林意的好刀却很难。 “这是灵露丸?” 林意打开最后那瓶白玉丹瓶看了一眼。内里的丹药只有绿豆般大小,有数十颗,靠近面部时便芬芳香气扑鼻,而且香气变化,犹如百花在面前盛开。 这特征很明显。 这其实就是南朝建都郡一带特产的灵露蜜炼制成的回元丹。 这种灵露蜜是一种岩蜂的蜂蜜,那种岩蜂专采一些灵药的花蜜,酿成的灵露蜜便有很强的迅速回元效果。 这种灵露丸是整个修行者世界里最强的回元丹药之一,这样一颗绿豆大小的灵露丸,便是普通回元丹的数十倍效果。 在此时灵荒时代,这种灵露丸的价值会变得越来越惊人。 只是林意体内真元空空如也,这灵露丸对于他而言,却是没有直接用途。 “有总比没有强。” 林意甚至没有将这瓶丹药随身带着,他只是依旧放回了铁箱。 既然吴姑织都对他说过,这辆马车的车夫余曾谙的修为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那这马车里的铁箱,便应该是这座城里最安全的铁策军库房。 他是十分洒脱,提着九柄短矛就出了马车,直接就要去试试威力,但跟在他身后出了马车的容意却是又一阵无语。 这灵露丸对于修行者而言是何等的宝物?但林意却好像分外不屑,还一脸嫌弃。 ...... 林意夜晚修行的荒地在日间也是异常安静。 他修行得本来勤勉,而且得益于强大的感知,他投矛已经练得十分精准,即便是百步开外在风中摇曳的野花,他也可以按照心意想击中哪个部位便是哪个部位。 再精致的兵器都是用来用的。 他很随意的将九柄短矛都斜插在自己身前的地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首先便握住了那柄镶嵌着陨晶,浑身如同布满羽毛的短矛。 随着他的手扬起,他身侧的容意瞬间感觉到他身体里的血肉如同弓弦一般紧绷又弹放,顷刻间迸发出一种令他心悸的可怕力量。 这柄短矛脱离了林意的手掌,以他的眼睛都看不太清的速度骤然破空,带出一道模糊的影迹。 只是令他和林意面色微变,很震惊的是,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 这柄短矛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飞行,却像是无数羽毛的堆积,没有破空声。 只在击中百步之外的一株枯木时,才咄的一声响。 短矛穿过那株枯木,留下一个孔洞,然后坠落地上。 “我虽然不太懂炼器,但是制出这柄短矛的匠师,真的很厉害。”容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 有着那片独特的陨晶,这支短矛的洞穿力自然毋庸置疑。 在没有破空声的同时,这支已经可以用“阴险”来形容的短矛,似乎凭空少了许多阻力,这速度比他想象的都要快。 此时林意应该根本未用全力,但是这样的一击,若是他毫无提防,恐怕都来不及应付。 林意点了点头。 这时他才真正开始惊喜。 只是这样一根短矛,就足以值得他厚着脸皮去开口请求。 更何况此时他身前还插着八柄不同的短矛。 既然要试,便都要试清楚。 这支飞行无声但洞穿力十足的短矛,应该便可以出其不意的偷袭和破甲。 林意如此想着,伸手握住了一柄黑色的短矛。 方才来时他已经注意了,这柄黑色的短矛看似最普通,但是在九柄短矛之中却是最重。 这根短矛看上去并不是最粗最长,但是却足有八九十斤的分量。 它的矛身上是纂刻的纹理,看上去很不规则,有些刻痕很深,有些很浅,没有什么美感,而且内里也并无元气气息流淌,应该不是什么符文。 “很重,飞得应该不会太快,我用全力试一试。” 林意握住这根短矛,从地上拔起的时候,便对着容意说了这一句。 容意下意识的便往旁边让了让。 林意瞬间发力。 这柄短矛并无什么美感可言,但是他投掷的动作和身体的发力,在此时容意的感知里,却是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充满了美感。 空气里嗡的一声闷响,如同高空之中有什么庞大的东西飞过。 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犹如春雷落地。 两人的眼睛都是不自觉的瞪大,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林意作为目标的那株也足有成人腰围粗细的枯树,直接消失了。 当这根短矛化为黑色流光击中这株枯树的一刹那,这株枯树便从短矛击中处开始,往外炸了开来,无数不规则的碎裂木片朝着四面八方炸开,溅射而出。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章 杀器(第一更) /p> 两人面面相觑。 “不是法阵。”容意回过神来,他看着那些如暴雨般坠落在地噗噗有声的木片,有些艰涩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 林意修为特殊,没有半分真元,这柄短矛本身没有任何元气波动可言,自然不可能是法阵的威力。 一道黑影越过城墙,以惊人的速度在半空中穿行,带着一阵狂风落在林意和容意的身旁不远处。 这是魏观星。 这名平日里看来和落魄的老军没有区别的神念境修行者,第一次在林意和容意面前显出了属于他这个境界的实力。 魏观星来得很急。 方才那动静实在有些惊人,但是看着那些溅落遍地的木片和那两柄斜插在地里的短矛,他便已经明白方才那声响是因何原因。 “是南天院那名教习给你带来的兵器?” 他看着那两柄短矛和林意身前剩余的短矛,眉头微皱。 先前他的确有些看不起林意那种直来直去的投掷手段,在他看来,对于强大的修行者而言,这种手段根本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威胁。 但是看着这些短矛,他发觉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片面。 即便是同样直直的一剑,一柄普通的剑和一名绝世名剑的一剑,当然会有绝大的差别。 林意点了点头。 魏观星看出了他此时眼中残留的不解。 “应该是篆刻的刻痕加剧了音爆的作用。”他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片刻那根只留下一小截“尾巴”露在泥土之外的短矛,对着林意道:“在你这支短矛击中那株枯木时,撞击声和流经这支短矛刻痕间的紊乱气流互为作用,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威力,这和军中修行者的‘裂犀箭’的原理应该类似,只是军中的裂犀箭只能使用一次,金属箭杆都会炸裂。” “那意思是说,若是这短矛击中的是铠甲,撞击的声音越大,威力可能还会更大一些?”容意有些听明白了,脸色又不自觉的白了些。 魏观星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这支短矛本身的材质是否足够坚韧,在击中重铠时,自身能不能承受那样的爆震,会不会产生损毁。 只是既然这支短矛出自南天院,这或许便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地方。那些代表着南方王朝最强的制器实力的匠师,不可能花费这样的心思造出如此威力的东西,但又只能让林意用过一次两次便损毁。 他现在都有些惊心于这支短矛在战场上,会变成什么样的恐怖杀器。 林意握住了第三根矛。 这是一根色泽和形制都很奇特的矛。 这根矛的表面很粗糙,很像山中某根老藤的一段,它表面的纹理就像是粗细不一的裂缝,它的颜色是紫黑色的,当林意的手握住它,将它从地上爬起时,那些裂纹般的纹理之中,却开始悄然的弥散出一些纯正的红色光焰。 一声清鸣在空气里响起。 这根矛的破空声很清脆,甚至就像是某些独特的飞剑,然而在脱离林意的手的刹那,随着这破空声的响起,这根矛裂纹般的纹理之中,便开始流淌出炽烈粘稠的红色火光。 汹涌的火光包裹住了这根矛,在空中拖出一道长长的焰尾。 轰的一声。 这次林意眼中的目标是一株半死不活的树木,当这根短矛击中这株树木的刹那,火焰溅射,这株树木便通体燃烧了起来。 “厉害。” 感知着空气里那灼热的温度,嗅着散逸的焰尾中传来的焦臭气息,林意自己都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 ...... 城墙上探出了许多头颅。 当那声惊雷般响动惊到魏观星时,铁策军军营里所有的军士也被惊动了,他们的速度自然不可能和魏观星相比,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却还是恰好远远的看见了林意的这第三根矛的投掷。 这些铁策军军士的手中还大多抓着今日的早餐,虽然这名年轻的右旗将军在上任之后的第二日,他们的膳食就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变,但是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让这样的一名年轻人来决定他们的命运,实在是太过草率和危险。 这些从城墙上探出身子的铁策军军士看着荒野上那三道身影,很轻易的猜出方才击出那一道陨星般火焰的便是林意。 黑暗里,没有什么比火光更温暖。 而在军中,没有什么比力量更有安全感。 看着那株通体在爆燃的树木,这些军士看着林意的身影,心中的想法很自然的有些不同。 好的兵器自然是要用来用的。 越好的兵器,用得就要更多。 对于林意而言,真正需要保守的秘密就是他的大俱罗功法和那两名圣者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没有在意这些铁策军军士的围观。 他的手握在了第四根短矛上。 容意突然有些同情这片野地里的树木。 这片野地里的树木原本就不算多,而且可能洛水河河水泛滥时曾经淹没过这里的缘故,所以那些零星长着的树木就算活着,也有些半死不活。 因为这不是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所以林意的这种出手没有任何的掩饰,他便很清楚,这次林意的目光便又锁定了一株半死不活的柳树。 第四根短矛被林意投了出去。 这是一根银色的短矛。 短矛的纹理很独特,就像是很多细长的银色筷子拧在一起。 一声凄厉的破空声响起,接着便是许多凄厉的破空声。 一片惊呼声在城墙上响起。 容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的那株老柳树瞬间面临支离破碎的命运。 许多紊乱的银光飞舞在它所处的那一方空间。 这株老柳树的身上发出清晰而干脆的切断声,接着变成无数的碎木,如一蓬砂石轰然倒塌。 这根银色的短矛在飞出数十步的距离之后便散了开来,变成许多细长的银色细索,以至于看着这根银色的短矛产生这样的变化时,林意想到了铁策军对付修行者所用的抛网。 只是铁策军的抛网更多的作用在于束缚,而这根散开的短矛抛散开来的银色细索的边缘却都很锋利。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可以想象,若是这样的一根短矛落在敌军的阵中,可能那一片区域内的敌军,都会被绞成碎块。 对于杀人,修行者的世界永远有着惊人的想象力。 无论是北方王朝还是南方王朝的强大匠师,他们制造出来的东西,看上去都是精致的宝物,只是往往都是最残酷的杀戮武器。 林意握住了第五根矛。 城墙上瞬间一片安静。 (我觉得还有四根矛还能写下面小半章,我知道这好像有点恶趣味,但是写起来真的很爽,我想象了一下,你们都在城墙上围观我,我一个人一会儿换挺机枪,一会儿换个钢炮来两发,这种装逼的感觉真爽....)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一章 双狐会(第二更) /p> 这根矛是九根矛里看上去最普通的一根。 它的制式不古怪,表面也没有什么花纹和刻痕,它的色泽也不古怪,就是很寻常的青铜色。 若是丢在军中的寻常兵器之中,恐怕也并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当林意投出这根矛时,破空声也很寻常,飞行的轨迹似乎也没有异常,这根矛的本身也没有变化,没有喷涌烈火,没有爆发雷音。 然而这根矛却反而比第四根矛投出时引发了更响亮的惊呼声。 城墙上吃惊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起。 所有人都看到这根矛在空中飞行,化成的青铜色流光距离林意选定的一株树木明明还有数丈的距离,然而那株同样半死不活的老柳上却是已经咄的一声闷响,出现了一个孔洞。 接着所有人看到一副诡异的画面,青铜色的短矛出现在了这株柳树后方的地上,而青铜色的流光却依旧在飞行,穿过那个孔洞,然后汇聚在这根已经落地的短矛上,融为一体。 对于寻常的军士而言,这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材质很独特,折光也有问题。” 魏观星深深的皱着眉头,这一根矛甚至也欺骗了他的感知,他是当这根矛的真身击中树木时才反应过来,原来飞在空中的只是这根矛折光形成的光影,而真正的矛身却早已飞行在前。 欺骗眼睛对于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的匠师而言都不难,但能够欺骗修行者的感知,尤其是连他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的感知都能欺骗,这却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这种运用在飞剑上都很少。 修行者的世界里,飞剑的光影和飞剑真身不符,迷惑视线的飞剑有很多,但是材质特殊,再加上能够欺骗强大修行者感知的飞剑,却不超过一手之数。 这样的材质和制器手段用在了一根用来投掷的短矛上,这只能让魏观星觉得奢侈到了极点。 林意此时很羞愧。 他觉得自己原先心中请求的只是一片树林,但南天院那名药师,却给了他一座巨山。 早知这名药师竟然给了他这样的东西,那他便不应该就此离开眉山,应该再将另外一种灵药也设法寻到,一起交给那名药师的。 他很羞愧的握住了第六根短矛。 只是这种羞愧的情绪马上被惊讶所冲淡。 这根短矛很独特。 他从地上拔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这根短矛好像能够分成两截。 他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这根短矛的中段的确有着一条很明显的接缝。 他的双手握住了这根矛,沿着那条接缝旋了旋。 明显可以旋动,但似乎并不存在旋痕,这根矛的上下部分,似乎只是和他手上的手镯一样,有着自然的吸力,吸合在一起。 “有意思。” 林意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心中一动,试着握住下段,朝着前方用力的甩动了一下。 “铮”的一声轻响。 这根短矛的前半段破空飞了出去,随着破空声,这根矛的内里响起了丝丝的声音。 一根玄铁色的细索从矛身之中被抽离出来,连接着那半段飞出的矛身和林意手中这半段。 当那矛尖坠地之时,林意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人用力往前的推了一把,这根玄铁色的细索瞬间收紧,将他往前拉去。 只是随着林意下意识的用力站稳,前方那半段矛尖刺入的泥地翻腾起来,那半段矛尖被林意这一扯,往后抛飞了过来。 这半段短矛飞回的速度也十分惊人,只是林意此时修为大进,却丝毫不慌张,他一动都不动,只是将手中的半段段矛如剑般刺出。 当的一声震鸣,他准确无误的接住了飞回的半段,又变成了一根完整的短矛。 “抛索,和军中的臂弩抛索差不多。” 这下连容意都看明白了。 军中大多数人都不是修行者,他们自然不可能像修行者一样有飞掠破空的能力,只是借助一些独特的抛射绳索的牵引,他们之中的一些武者,也能够很轻松的翻越高墙,甚至以很快的速度攀越陡峭的山崖。 “这恐怕是加了吴教习的意思。” 林意看着这根短矛,陡然明白这九根短矛恐怕不只是因为那名药师的帮忙和授意,刚刚吴姑织和他谈话时,刻意到水面上走了走,提醒他和其余的修行者之间还是有着很多天然的劣势,比如不可能借助真元飞掠,不可能如履平地的走过水面。 他现在力量虽然惊人,可以冲跳得很高,但是不可能和强大的修行者一样,借助真元在空中变幻自己的身位。 但是用这根短矛,却是可以解决掉不少这样的问题。 那名药师肯定不知道他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那这根短矛便应该是吴姑织的特殊考虑。 “真的连半分悬念都不留?就如小孩子得了一堆糖,就不能留着过夜,一定要在睡着前全部吃完才甘心?” 林意将这根短矛重新插在身前,当他又朝着第七根短矛伸出手去之时,城墙上却是响起一个充满鄙夷的声音,“林狐狸,这好像不像你的作风。” 这声音很年轻,很熟悉。 而且之前林意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一个人会用林狐狸这样的称呼来喊他。 林意霍然转身,惊喜至极的叫出了声音,“齐狐狸!” 许多在城墙上探出半截身子看大戏一般看得入神的铁策军军士也霍然转身。 一些铁策军军士如潮水般分开。 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少女走上前,在城墙上露出身影。 “萧素心,你也来了?” 看清那名少女身影的刹那,林意再次惊喜的叫出声来。 “帮我收好这些矛。” 林意喜不自胜,对着容意说了这一句,便朝着城墙一阵狂奔。 魏观星忍不住摇了摇头。 终究是年轻人,喜怒太形于色。 林意奔跑的样子也让城墙上再次响起一片如潮水般的惊呼声。 他此时全力奔跑起来就如同一头真正的蛮兽,一个纵跃便是十余丈的距离,不只是步声砸地如同惊雷,身后一团团烟尘爆开,刹那形成了一条冲天的尘龙。 这种不高的城墙在林意的眼中也如同无误,他到了城墙之前也只是一跳,便和往常一样便直接蹦到了城墙上方。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二章 天运 /p> 城墙上响起一声轰鸣。 和林意的力量相比,洛水城的城墙显得并不够结实,许多墙粉随着尘土倏倏而落。 哪怕明知道林意是出于惊喜,然而这扑面而来的强悍霸道气势还是令城墙上的齐珠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抬起衣袖遮了遮口鼻,有些不悦一般说道:“林狐狸,难道你不知道我朝损毁城墙是重罪?” “齐狐狸,你想和我争辩一番?”林意似笑非笑,挑衅般看着齐珠玑。 齐珠玑顿时想起此人的招人恨,顿时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搭话。 “萧素心,你们怎么来了?” 林意也不理他,也不管周围的那些铁策军军士,笑眯眯的看着萧素心。 “散了,都散了,将军在这里谈事,你们凑什么热闹。” 有数声呵斥声在人群中响起,这批已经看足了热闹的铁策军军士顿时齐齐冲着林意行了一礼,如潮水般退下城墙。 “我们也调入了铁策军。” 萧素心得意的一笑,“刚刚在韩征北那里办完...” “什么?”萧素心还没有说完,林意便已经愣住。 他听出了萧素心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齐狐狸你也调入了铁策军?”他顿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齐珠玑叫了起来。 “去哪里不是去,反正都要随军。”齐珠玑白了林意一眼,不屑的说道。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齐狐狸你应该改名叫做齐鸭子。” 齐珠玑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多读些书,鸭子嘴硬。”林意笑眯眯的说道。 “你!”齐珠玑气得牙痒。 “我明白了。”但林意此时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应该是你家中消息灵通,知道我身上有些从眉山之中带出来的灵药,所以尽快把你调入铁策军,好来分一杯羹。” 齐珠玑有种忍不住要揍林意的冲动,但是之前在城墙上看林意的出手,他却觉得这种想法恐怕不会得逞。 他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此次是何缘故,兵部才会网开一面,特殊提拔。” “什么叫做网开一面?”林意觉得齐珠玑用词很有问题,忍不住又想让齐珠玑多读读书。 齐珠玑冷笑道:“罪臣之后不重用是惯例,更何况你是林望北的儿子,若按正常来,你最多提个三阶便是不得了的事情。直接将你提成铁策军右旗将军,难道不算是网开一面?” 林意大皱眉头:“我父亲是林望北又有何特殊?” 齐珠玑看着白痴一样看着林意,“前朝可数的大将,在军中自有不同的人脉,而且众多旧部,将你提得太高,便有隐患。” “只是因为这点?”林意嘀咕道,“未免太小家子气。” 齐珠玑听着林意这些话便生气,所幸也一古脑将要说的全倒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这次在眉山之中拼了命要救你的红颜知己感动了陈家,反正此次是陈家出力,所以才有这样的特殊提拔,而对于我家中而言,虽然不知道你和陈家的关系到底到了哪一步,但关系总非一般,所以便也将我和萧素心调到了铁策军。” “你们齐家也太现实了吧?”林意很是夸张的看着齐珠玑,“这不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想攀附陈家?” “我家又不像你家,即便是这样做,也只是向陈家多表示些好意。” 齐珠玑此次却是未生气,理所当然道:“权贵之间的利益互换和站队,本来就是如此。现在的南朝岂不是很简单,要么是多靠向陈宝菀家,要么多向萧淑霏家,两者取其一。不过林意你倒是奇葩,你和萧淑霏两情相悦,但萧家似乎恨不得你马上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你和陈宝菀又是好友,陈家却护着你,我看你索性彻底换个想法,做陈家的乘龙快婿,岂不美哉。” “我可是不像你们这些权贵一样现实。”林意想到萧淑霏说自己幼稚,心中微甜,笑得便甜了些。 齐珠玑觉得林意此时的笑容很有问题,浑身鸡皮疙瘩。 “你们两个都到了如意境?” 林意的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他感知惊人,此时很轻易的感知到了齐珠玑和萧素心体内的真元波动。 萧素心点了点头。 齐珠玑却是深吸了一口气,一时沉默不语。在来时的路上,他其实也是有种要让林意大吃一惊的兴奋情绪。 然而一路上,随着不断有家中传来的讯息传到手中,他的这种兴奋却是很快化为乌有。 “按照现在军方和各处修行地统计,此次南朝的年轻修行者在眉山之中破境的一共有七十三位,其中有二十一人突破到了如意境,有七人到了承天境,其中修为最高的一人,已经接近承天境巅峰,即将破入神念境。”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呼出吸入胸腹间的那口气,然后对着林意轻声说道,“除了这些已知之外,恐怕还有一些破境的并未记录在案。” “竟然有人突破到了承天境巅峰,即将突破神念境?”林意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有人突破到承天境他根本就不意外,若是他是修真元功法,便是因为他嗅觉特别灵敏这一点,他收集到的所有灵药要是全部自己用,说不定也能让他至少到如意境巅峰。 但是刚入承天境和承天境巅峰是截然不同。 这内里恐怕至少相差百倍的灵气量。 那至少还得找到数百株灵药,其中还必须有些特殊灵药,否则光是药气的不利后果和境界不稳导致的问题,便会让这名修行者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看的书多,应该知道前朝有一名叫做衽鹰的修行者,那名修行者只是一名普通的采药客出身,但是却正巧发现了一名修行者坐化的洞窟,而那洞窟里除了修行典籍之外,还正好有一炉那名修行者留下的丹药。后来这衽鹰修为突飞猛进,成了前朝最快进阶半圣的修行者之一。这完全就是运气使然。”齐珠玑看了一眼林意,道:“那名接近承天境巅峰的也完全出于运气,那人叫黄安暮,是我朝泸州东江学院的学生。”微微一顿之后,齐珠玑带着些天生的嘲讽,道:“东江学院那些教习,连一些修行典籍的术语都搞不懂,教出来的学生又能强到哪里去,但黄安暮却偏生撞了天运,直接就发现了一片紫灵芝林,而且还都是生长年限极长产生了异变的药王。他在眉山就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炼化了那些药王,便到了承天境巅峰,虽然境界有些不稳,但是他的运气便是极好,根本没有遭遇北魏的修行者,未发生战斗。现在已经被边军壮威将军要了过去,稳定修为只是时间的问题。” 林意啧啧惊叹。 紫灵芝在修行者的世界也叫紫玉芝,是一等一灵气精纯没有多少杂质的灵药,似乎眉山采药经之中都没有记载眉山一带有这种灵药出产,这人能够直接找到一片,而且都是药王,那这运气实在太过逆天。 不过惊叹归惊叹,这是别人的运气,他倒是也没有什么羡慕嫉妒。 “我们南天院的倪师姐,也到了承天境中阶。”齐珠玑看着林意,又补了一句。 “她也到了承天境中阶?”林意这下倒是一愣。 齐珠玑一时不想说话。 其实人的情绪有时候便真是奇怪,那些不相干的人,运气哪怕再好,也似乎的确只是别人的事情,但是自己熟识的人,甚至是自己的同窗,突然之间若是突飞猛进,将自己远远甩在身后,这种滋味便有些不好受。 他此时的不想说话,其实倒也不是因为倪云珊,而是另有其人。 此时见他不说,萧素心却是忍不住开口,轻声对着林意道:“我们天监六年生中,也有一人到了承天境中阶。” “是谁?”林意一愣。 萧素心道:“是方乐山。” “方乐山?” 林意大皱眉头。 方乐山是谢随春的好友,在南天院第一次用膳时便刻意针对过林意,虽然后来谢随春刻意讨好林意,方乐山对林意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但对于这人,林意的心中也是不太喜欢。 “也不知道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我家中给我的讯息之中也没有详情,但他的确是我们天监六年生中,在眉山之中得益最大的一个。”齐珠玑声音微冷道:“现在他跟了我们南天院一名姓白的教习,那名姓白的教习据说对飞剑之术有很独到的见解。那他再不济,飞剑也会比一般人厉害一些。” “那你现在到铁策军恐怕有些吃亏,你现在到了如意境,铁策军可是没有什么名师教你。”林意想了想,他觉得可以私下问问魏观星。神念境的修行者,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是有些吃亏,你却是占了大便宜。”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齐珠玑冷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我家中会派一名供奉过来教我和萧素心修行。” 林意顿时反应过来,“你意思是说,我这铁策军,都直接有了一名军中供奉?” (本来今天这章想两章并一章,写满四千多字的,只是访谈略微打乱了点节奏,时间上有点来不及了,所以只能三千多字了,不过还是算一章,明天三更)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三章 厚颜无耻(第一更) /p> 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觉得林意完全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有些不想搭理林意。 “你们家这供奉是什么修为?” 林意一本正经的轻声问道:“应该不需要我铁策军出资供养?” 齐珠玑看着如同铁公鸡一样的林意,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那若是要铁策军出资,你是不是还要退了去?” “那就不一定。”林意道:“谁知道你家这供奉有没有特殊要求。” 齐珠玑实在是无语,不过他倒也不能说林意这句话没有道理,除却权贵家的子弟,民间的修行者想要在修行上有些追求,一般便只有三种选择,一种便是进入军队,成为军中将领或是供奉,一种是做依附于富商或者权贵的供奉,第三种是成为知名学府的教习。 这三种选择都能让修行者接触更广阔的修行者世界,而能够让建康城里的权贵看重的供奉,应该已经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占据重要的位置。 这些修行者不会像普通的修行者一样容易满足。 除了基本的修行所需之外,他们往往会有一些独特的需求。 建康城里的一些权贵的供奉的确有着不同的特殊口味。 有些供奉喜欢华宅,有些供奉喜欢美姬,有些供奉需要一些特殊的修行典籍。 以林意此时的能力,哪怕是其中口味最普通的,他也的确无法满足。 “这不需要你费心。” 齐珠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林意多做纠缠,他很不情愿的说了这一句。 “早说不就好了。”林意鄙视的看了齐珠玑一眼,“害得我白担心。” “......”齐珠玑差点气晕过去,对于齐家而言,此次示好已经到了极致,齐家在旧朝是皇族,皇族的供奉可想而知,这样数千人建制的铁策军有这样的一名修行者坐镇,实力堪称提升至少一倍,结果林意却反而挑三拣四,爱要不要的样子。 林意对着他却是又挤了挤眼睛,“到底什么修为?” “自然是神念境。”齐珠玑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和这人置气,咬牙轻声道。 林意摇了摇头:“原来也是神念境啊,我还以为到了入圣境。” 神念境还不满足? 齐珠玑转过头去,觉得林意是故意气他,彻底不和林意言语了。 林意想到某件事情,凑上前赔着笑脸,“齐狐狸,能不能再问问你家里,能否弄些厉害的重铠来,倒是不需要真元重铠,寻常的重铠,足够独到,防御力足够便可以。” “没有!” 齐珠玑真是惊愕难言的转头看着林意,“林意,我从来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直接要好处的,人家若是想要好处,也至少要想些委婉的说法,你这样厚颜无耻直接开口,会要得到?” “会啊。” 林意伸手就点了点帮他收拾了短矛过来的容意,“那些短矛就是这样要到的啊,南天院如此大气。” “你这意思是说我小气?” 齐珠玑是气极反笑,“没有!什么叫做足够独到的重铠,特殊的重铠当然都是真元重铠,只有那种真元重铠,才值得名匠师费心费时费材,寻常的重铠会有什么好东西!一件寻常的东西,难道也值得我特地去信向家中开口?” “真的没有?那算了,我随便说说而已。”林意释然的摆了摆手:“不必当真。” “什么叫随便说说?”齐珠玑真是恨得牙痒。 萧素心生怕自己笑出声来,连忙伸手捂嘴,扭过头去。 她和齐珠玑随军在眉山之中行走,对齐珠玑是已经了解甚多,在她的眼中,齐珠玑当然是建康所有权贵子弟之中的佼佼者。 他聪慧如狐,遇事想得周全,又极为冷静,简单而言,比她熟悉的那些同窗更加成熟,更像是天生的权贵。 只是在林意的面前,这齐珠玑似乎只剩下无奈。 当年萧淑霏对林意的评价是有两点,一点是幼稚,一点是痞赖。 评价的幼稚自然是说林意太喜欢随心所欲,意气用事,做事不瞻前顾后,当然这幼稚一点,在她看来,自然也有萧淑霏和林意之间甜蜜的打情骂俏成分在内。 不过这痞赖二字,说得却似乎相当精准。 当年萧淑霏如此高傲难以接近的女子,对林意都很无可奈何。 “你也可以换个想法。” 便在此时,魏观星的声音却是淡淡的响起,他见林意在齐珠玑和萧素心面前也并不掩饰一些修为上的问题,他便知道齐珠玑和萧素心是林意的真正好友,对林意十分熟悉,所以他也不避讳什么,轻声道:“若是你所修功法在真元上有所限制,你无法动用真元,也不一定要直接将真元重铠排除在外,按我所知,有些真元重铠本身的材质极为特殊,不贯注真元,只是缺乏一些独特的真元妙用,但其余功用却比一般的重铠要强大太多。” 林意顿时一怔。 他发觉的确是自己的思路出现了一些问题。 魏观星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便不再多说。 有些重铠在真元贯注之后,的确会产生一些特殊威能,例如林意等人交过手的赤羽重铠,但绝大多数重铠在真元贯注之后,也只不过是让修行者行动变得轻便,不限制修行者自身的动作。 “那白雀重铠便差不多?” 林意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力量,负重四五百斤左右的重铠便应该差不多,再重恐怕自己一是动作太缓,不够灵便,二是恐怕气力无法持久。 魏观星笑了笑,正要开口,齐珠玑却是已经一声冷笑,“林狐狸此时怎么不精明了,以你所需,难道不是最好要零陵郡出产的腾蛇重铠?” “腾蛇重铠?” 林意骤然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他仔细的想了想,想到自己似乎在一些典籍上也看过这种重铠的介绍。 这种真元重铠十分独特,重铠内许多部位用零陵郡特产的一种寒铁制成,那种寒铁弹性极佳,所以那种真元重铠虽然重达近七百斤,但是本身内里有弹性机括制成,动作起来却是显得和三四百斤的重铠一样轻便,走路便有腾飞之势。 “只是我记得这腾蛇重铠好像也只产了几具,能寻得?”他有些疑惑的看向齐珠玑。 齐珠玑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魏观星身上。 他此时还不知道魏观星的独特身份,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人不简单,而且很显然,魏观星那面露微笑的样子,似乎也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四章 写给她的信(第二更) /p> 魏观星平静的迎着齐珠玑的目光,然后收敛了微笑,道:“腾蛇重铠按我所知现今也只不过剩余七具,既然你先开口提及,想必你有办法。” 齐珠玑的眉头微蹙,他的感知并不如林意强大,只是此时越是想要深入探究魏观星的修为,他便越是觉得自己在陷入某个深不可测的泥潭,这种感觉让他甚至有些不安起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魏观星的问题,而是颔首为礼,认真道:“您是?” 年轻人便应该有年轻人的心性,之前林意和齐珠玑的表现并未让魏观星觉得轻佻,而此时齐珠玑的庄重更是让他不得不承认,昔日的皇族子弟的确有些独特的气质是寻常人家出生的年轻人无法企及。 “末将魏观星。”魏观星躬身回礼。 齐珠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第一时间直觉这人的名字肯定听过,只是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也叫魏煞星,昔日骆马湖的沉马贼者。”林意补充道。 齐珠玑的面色微寒,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林意一直在看他的脸色变化。 他很想看到齐珠玑大吃一惊的样子,但是让林意失望的是,齐珠玑却表现得十分沉静。 “原来是昔日的魏大将军。”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魏观星又躬身行礼,道:“未想到您也在铁策军,晚辈唐突。” “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齐珠玑,“你怎么一点都不震惊?” 在林意看来,既然知道...齐珠玑怎么可以不震惊。 “换了是我,见了你这样的将领,加入铁策军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有什么好吃惊的。”齐珠玑微讽的看着林意,道:“更何况魏将军在某些方面的行事作风,倒是和你相差无几,想必投缘。” “你很清楚当年有关他的事?”林意有些不死心,道:“你不好奇当年他为何将那些马贼沉湖?” “知道。”齐珠玑异常简单的回道。 林意皱着眉头,“那你对他有所了解,不索性也将家中提议,将他收为供奉。” “对人示好是一回事,直接收入家中又是一回事,略微不慎便引火烧身。”齐珠玑微嘲道:“我南梁和北魏不得志的将领和强者太多,难道都能要得过来?” “换了我便是都要想办法要一要。” 林意转头看着魏观星,“反正我也足够招人恨,你且帮我仔细想想,哪些不得志的,招人恨的,能帮我招入铁策军便帮我招入铁策军。” “你这人...”齐珠玑眉头大皱,但此次却并未生气,他直觉林意这人的脑子和处事方式都和寻常人有很大不同,但此时这种提议,对于他而言,却似乎并不算是胡闹,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另辟蹊径。 “这倒是有些意思。” 魏观星也是微微一怔。这种想法一般将领不会有,缺的并非只是那种胆气和勇气,还有气度。或许这和林意自幼见惯林望北行事有关。 也只有林望北那种手握兵权的一方统帅,才有那种大手一挥,都入我麾下的气概。 一般的将领即便好不容易爬到林意这样的位置,想着的恐怕也是如何坐稳这位置,如何多积累些战功,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 “现在是陈家出力护着你,你也不怕你太过胡闹,陈家都觉得你此人做事太过?”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道:“你本身又是罪臣之后,若是大肆招揽麻烦,别说许多人群起攻之,恐怕皇宫里头都会对你有顾虑。” “此一时彼一时。”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道:“若是无灵荒,无和北魏之间的战事,我如此做的确可能太过,但我南朝和北魏之间,恐怕注定分出生死,外敌压迫之下,一支强军越是强大,即便上有忌惮,恐怕还是想用得多,要有生变,恐怕也在灭了北魏,或者北魏不支之后。” “以此时北魏的强横,要想让北魏明显不支,恐怕没那么简单。”林意淡淡的笑了笑,他此时便又忍不住想到了元燕。 “狐狸就是狐狸。”齐珠玑轻声冷笑了一声。 听着这两名年轻人的对话,魏观星看着他们的目光便更加有些不同。 有些军中的年轻将领很擅长打仗,不只是自己修为不俗,统帅的军队战力也很不错,只是这些年轻将领最缺的,便往往是那种权贵特有的审时度势,知道那些能做,那些不能做的能力。 但很显然,林意和齐珠玑虽然年轻,但却都是天生有着这样的敏锐嗅觉。 “既然你是认真的,那我便设法去做。”魏观星点了点头,“只是其中有些事情以我之力恐怕难办,若是涉及兵部调动,恐怕需要齐珠玑出力。” 齐珠玑对魏观星有些尊敬,他微微颔首表示可以,但转头看着林意,却是又不快的冷哼了一声,道:“林狐狸你想要的那种腾蛇重甲我想要到手一具恐怕也要费尽周折,但按我想到的最好办法,你反正不怕惹恼萧家,你索性修书一封给萧淑霏,问她要一具腾蛇重铠,我知道她手上正好便有,我只需负责保证你的书信能够安然传递到她手中便是。” “她的手上便有?” 林意意外惊喜,“那我等下便去写信,只是...齐狐狸,你帮我传信,可不准好奇偷看。” 齐珠玑冷着脸,“你觉得我和你一般厚颜无耻?” 林意认真点头,“我看差不多。” “你!” 齐珠玑忍不住发怒,“那你不要让我帮你传信,自己想办法。” 林意想了想似乎萧家的确不会容忍让自己的信笺传递到萧淑霏手中,而且似乎也的确没有第二个人能保证做到此事。他便顿时一脸无奈。 “你以为我有什么兴趣,除了要重铠,左右不过些肉麻情话。”齐珠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大快,“我反而怕看了恶心。” 林意眼睛一亮,“那你不如发个誓?” 齐珠玑一怔,脸色顿时有些黑,“你这是求我办事的态度?” 林意轻声道:“大不了我今后绝对不说让你多读些书。”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缓和,轻声道:“成交。”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五章 我们和你(第三更) /p> 和林意、齐珠玑对话之中提及的一样,此时的北魏的确很强盛。 它强盛到令所有的南朝人都没有觉得必定会赢得这场战争的信心。 晨曦里的洛阳城沐浴着淡淡的金辉,这个在很多足不出户却是靠想象将思绪拉得无限远的南朝文人的笔墨下有些不堪的北蛮之城,真正的气象却似乎比建康还要雄壮辉煌得多。 洛阳之前并非是北方王朝的王城,它的位置其实很靠近南境,在北魏迁都至此之前,它一直是座很包容的大城。 它包容着南北的差异,包容着很多南方流亡而来的人,让很多从北方到南方学习归来的人可以在这座城里大展拳脚。 所以这座雄城很多建筑的样式,其实都和南方王朝大城的建筑有些相像。 只是有些方面,这座北方的王城还是保留了固有的习惯。 比如说一些权贵的宅院,包括皇城的殿宇,都很庞大。 太大其实会显得很空。 太过空旷,便是有足够的财富往内填塞东西,都会很容易画蛇添足,若非失去品味如暴发户一般堆积,便是不像人住的房屋,失去了平时生活起居该有的味道。 然而太大太空旷有时也有好处。 比如会让人觉得庄严。 北魏皇太后的寝宫便很大。 即便元燕已非当年那个跪在这里等待未知命运的小女孩子,即便她已经无数次的来过这里,但她站立在这座外面很富丽堂皇的大殿外时,这座大殿给她的感觉还是如同一个巨大的怪物。 她的影子在这座大殿的影子的沐浴下,依旧渺小得如同一只黑色的,不起眼的蚂蚁。 面对南天院蓄意针对她的围杀,终于从眉山逃出生天的北魏长公主元燕,在回到洛阳之后的第一个清晨,便来到了这里。 “召长公主殿下觐见!”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大殿深处响起,阵阵的回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撞击着坚厚的墙壁,又变成无数细碎如针般的声音,刺入她的耳膜。 元燕谢恩,低眉顺目走入大殿。 即便是皇太后身边的那些人的声音,对于此时的她而言,依旧还是显得威严。 大殿深处有一道珠帘,珠帘之后的凤榻上便正座着那名威严的老妇人。 深重的珠帘可以加深这种仪式感和威严感,让人觉得更加神秘,更为重要的是可以让人无法看到她脸上的真正情绪变化,让人无法看到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衰老有时候也会让人觉得她在失去原本的力量。 “母后。” 元燕到了这道珠帘前方,盈盈行了一礼。 她在过往的许多年里,已经摸透对方的性情,对方实在不喜欢多话。 所以在她到来之前,她想要陈述的事情,便已有文书呈了进来,此时招她进来,便说明这名老妇人已经将她昨夜写的文书看完。 那名先前曾发出声音的宫人和其余的宫女也都已经悄然退出这间大殿。 在珠帘之后的宝榻上,那名老妇人也很反常的垂着头,显然是在思索一些令她都觉得有些难办的事情。 “不是你的问题,在你回来之前,便已经查清楚了,南天院里有一名重要人物,是我们北魏的一名叛逆。”在一片死寂中沉默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之后,珠帘侯那名老妇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元燕垂头不语。 这句话便是回应她在眉山之中的失败。 未能成功将陈宝菀带回来,而且导致许多北魏强大的修行者战死,这自然是她的失败。 然而老妇人的这一句话,便将这件事定性为不是她的计策和统御失误。 “魔宗大人的事情....我们不会查.....但是你要查。” 老妇人接着说出第二句话。 她这句话说得很慢,之间甚至有停顿,显见她即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在微微的犹豫,都在思索,都给自己留有改口的时间。 只是既然她这句话已经说完,那便是最终的结果。 元燕依旧垂首。 她面上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她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是已经紧紧的握紧。 这句话的意思对于一般人而言很难懂。 但内里的这名老妇人知道她一定会懂。 我们不会查...这我们,便是她和北魏皇帝。 这句话便明确的告诉了她,从许多年前开始,其实北魏对于魔宗的使用便已经是一柄双刃剑。 对于魔宗的越是依赖,也越是造就了魔宗的强大。 直至今日,北魏和南朝的征战,更是离不开魔宗和魔宗座下的那些人。 所以即便是这名老妇人,在称呼时也依旧尊称为魔宗大人。 对于魔宗此人,她不可能完全信任,事实上她不可能完全信任任何人。 只是哪怕对魔宗的强大越来越担忧,她和她的儿子也依旧不敢冒任何有可能触怒魔宗的险。 但是她又不放心魔宗,又不想让魔宗无限坐大。 到了此时,恐怕在她看来,魔宗都已经有了危及她儿子江山的能力。 只是她依旧只敢让她出手查。 因为她不属于“我们”之列。 她只代表着北魏长公主的意思,不代表着皇室的意思。 所以即便她触怒了魔宗,即便出了问题,她都是可以舍弃的对象,都可以用来平息魔宗的怒火。 这或许对于这名老妇人而言,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只是一名牧羊女的女儿。 得到承认,归入皇庭,她当然要报恩,要承担起保护这个皇庭的责任。 “我一定会查明。” 元燕的声音在这个大殿里响起。 她会让这名老妇人觉得自己也是这么想。 只是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衣袖之中握紧的一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她这只手里面有一块灰色的石头。 若是这名老妇人将她也视为“我们”,哪怕和魔宗为敌也会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她也会将这块灰色石头当成她在眉山之中失败的替代品而交给这名老妇人,告知她这便是传说中的晋珠。 只是现在,她改变了主意。 “小心些。” 珠帘后的声音很温和。 元燕点了点头,只是在退出这间大殿时,她心中又变得更加冷硬了些。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六章 心上人 /p> “是谁的意思?” “是二先生的意思。” “那便是家里其余人的意思。” 伴随着一声咯吱声,一间静室的房门由内往外推开。 明媚的阳光从院中洒进室内,照亮了萧淑霏的面容。 秀丽的侍女看着萧淑霏脸上的寒霜,知道萧淑霏已经很生气,然而对于萧淑霏的了解,让她明白对方即便是盛怒之下也不会做出任何冲动和有失分寸的事情,所以她只是轻声的问了一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把萧泽泪要来陪我修行。”萧淑霏看着庭院里斑驳的树影,一双好看的秀眉微微挑起。 “这...小姐,你平时也看他不顺眼,为何?”这名自幼随着萧淑霏一起长大的侍女异常不解。既然是二先生带着家中的意思去找了小姐的心上人林意,并将林意丢入了铁策军置于险地,那为何反而要将二先生的儿子要来一起修行? 在她看来,小姐自然不会做责罚萧泽泪来泄愤的事情,那太幼稚。 “我很生气,所以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很生气。” 萧淑霏声音很平静的说道:“萧泽泪当然也知道我不喜欢他,他被留在我身边修行,当然很不舒服,二先生他们让我很不舒服,我便让他的儿子和他都不舒服。” “可是二先生未必会肯。” “他一定会肯,我等会儿交给你个单子...我会把他接下来修行所要看的典籍,所要求助的教习,全部调到我这里。若非二先生不想让他儿子学家中那些独门手段,想让他儿子学些寻常学院的野路子,否则赶也会将萧泽泪赶到这里来。” 侍女听着萧淑霏的这些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在她跟着小姐的这么多年里,她从未见过小姐用过任何激烈的手段来对付任何人,然而小姐却依旧是萧家绝大多数人最为畏惧的对象。 大先生的性情比较温和,所以萧家绝大多数人甚至畏惧小姐比大先生更甚。 “那大先生那边?” 侍女很快收敛了笑意,看着萧淑霏问道。 大先生便是萧淑霏的父亲,临川王萧宏,对于外人而言,都会称萧宏为王爷,但家中人都按照萧宏的喜好,称萧宏为大先生,萧锦为二先生。现在的萧宏已然是手握兵权最重的南朝权贵之一,只是家中人都十分清楚,萧宏并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他平时也最喜和南朝的文人名士交往,喜字画的程度远超过喜欢那些名刀名剑。 性情温和自然是萧宏的优点,但即便是在这跟随着萧淑霏的侍女看来,大先生如此的性情缺点便是太过谨慎,没有丝毫的冒险精神。 他不容易萧淑霏和林意交往,恐怕最大的原因不是不门当户对,而是因为林意是罪臣之后。 南梁皇帝对于前朝那些重臣都很忌惮,那萧宏便不可能冒着皇帝不喜欢的危险,接纳林意。 而在大先生和小姐之间,这名侍女当然是完全站在小姐一边。 萧淑霏沉默不已。 她当然比自己这名侍女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除了谨小慎微和无比忠诚于皇帝之外,萧宏在很多时候其实比任何人都很固执。 有时候的固执叫做风骨。 有时候的固执叫做迂腐。 她越是反对,自己固执的父亲反而会采用更激烈的手段。 更何况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只是寻常家女孩子过家家的做法,对于这个萧家而言,也不能出现女儿和父亲为敌的局面。这会给别人带来可乘之机。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现在最需要的,是积累更多的力量,以及借着她父亲的恩准,来给林意带来更多的帮助。 “在他面前,什么都不能做。” 萧淑霏看着自己的这名侍女,道:“他不喜欢我和林意有来往,至少我便要表示顺从,至少不能让他知道我和林意有来往。” 侍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道理她懂。 就如小时候吃糖,越是吵着要吃,哭闹不止,父母反而生气,反而担心她的牙口出问题,反而会将糖果藏得很好,或者家中根本不留。 但心中想吃,父母不给,若是装着不喜欢吃,不在意,父母反而随便丢在家中某处,某天自己偷偷取了糖罐,却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哪怕事后被发现,也恐怕不会怎么样。 只是要做到却有些难。 不用家中的手段,天各一方,又如何和林意暗中来往。 她自己可不如小姐一样对林意放心,在她看来,陈家的那位小姐便很危险。 若是自己小姐默默的为林意做了一堆的事情,一片真心,到头来反而让陈家那位小姐捡了便宜,那她岂不是要气得吐血? “便找陈宝菀帮忙。” 萧淑霏抬起头来,咬了咬嘴唇,轻声的说了这一句,她的心中却是在暗暗自嘲。在齐天学院时,她和陈宝菀也并没有深交。到了此时,陈家和萧家隐然已是南朝互为遏制的两大门阀,皇宫里的皇帝是有意为之,而自己身处这样的位置,按理而言和陈宝菀之间将来更不会是很友好的关系。只是似乎除了陈宝菀,却没有人做得成这样的事情。 侍女的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她想得太远了一些,“小姐你这真是厉害,简直是一石二鸟,又可以让陈宝菀可以帮你传信,又让她知道你和林意心心相印,郎情妾意的书信往来,又好让她死了心。” “想太多。”萧淑霏看了她一眼,道:“陈宝菀何等人物,你以为她是你这小孩子家家想法?” “再厉害的人物也会心有所属啊。” 侍女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姐你还不是看上了这个林意。” 萧淑霏很罕见的微微一笑,道:“你还是会错了意,我的意思是,若是她真的也对林意心有所属了,那岂会因为我让她传信,她便罢手?她何在意这些。” 侍女微怔。 她觉得似乎真是自己错了。 在此之前,萧淑霏也极少和她提及过陈宝菀。 但是今日这短短数句对话,她却是听得出萧淑霏对陈宝菀评价极高。 萧淑霏从不骄傲,但也绝对不会自谦。 由此看来,陈宝菀便也是那种很厉害的人物了。 萧淑霏看着歪着头在自己想事情的侍女,她当然明白自己这名侍女此时在想着什么。 陈宝菀当然是那种很厉害的人物。 只是她却并不担心今后和陈宝菀作为对手,因为她觉得自己,当然也是很厉害的。 她担心的只是林意。 林意当然也很厉害,她不怀疑这点,但有时候,林意却会不按常理,做出一些很危险的事情。 (想情节想得花了太多时间,时间上不容许我再赶得及一更了,所以明天三更。)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七章 适可而止(第一更) /p> 清晨里,萧淑霏和小侍女谈论的陈宝菀正在。 这片山崖下方是茂密的银杏林,崖壁上却都是犹如儿臂般粗细的青藤,在青藤的缝隙里,黑色的山石上雕刻着各种大大小小的佛像。 这座山崖有百丈高,但是却没有任何道路和台阶可上,只有修行者可以顺畅的上下其间。 这是南拓寺,虽然很小,但却是南方很古老的修行地。 这里面的历代僧人都擅长独特的观想之术,从这套最基本的观想之术上,历代僧人发展出了数门神通法门。 南朝此时的皇帝萧衍,严格而言便是师承此处,对萧衍的修行影响最深的,便是从这座古刹里走出的苦行僧人龙门大师。 此处离开眉山并不远,所以在离开眉山之后,她承蒙圣恩来此短暂修行,可以借阅这古刹中那些僧人各自领悟的法门。这南拓寺虽然小,而且很少的僧人都大多云游在外,但寺规却是极严,迄今为止,她是第一个获准在寺中修行的女子。 只是她得了皇帝御赐在此修行,别人却是不许,所以她的饮食起居,包括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侍女,也都在山崖下方。 她和萧淑霏在性格上有很大差异,比如在齐天学院时,萧淑霏便性情清冷,不太愿意与人接近,即便当时那些同窗也都是朝中重臣之后,家中各有权势,但在萧淑霏的眼中,恐怕大多数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陈宝菀的性情却是外向一些,她乐于看热闹,也乐于去凑热闹,她很大气,从不矫情,在很多人看来性情更像是男生。 只是她很清楚取舍,所以大多数同窗对于她而言也是泛泛之交,真正的朋友也只有林意等数人。 她和萧淑霏的看不惯便避开不同,她很多时候还和石憧一样喜欢生事,只是她的生事不像石憧一样看不惯便骂便打,而是某个同窗做了些恶事,她便会在某个合适的时机让所有人发觉和知道。 所以当年林意和石憧虽然是齐天学院二虎,但在当时那批同窗的心中,恐怕畏惧她更多一些。 事实上以她自立的性情,若非有些杂事的确要人帮忙,便是任何侍女都不需要。 当日头渐升,古刹后一些栖息的飞鸟纷纷飞出山林时,按例到了她下山用早餐和听取一些最新军情的时间。 她很干脆的点踏着青藤,从山崖上飞掠而下。 只是今日等着她的那名侍女看着她的样子,却是和平时有些不太相同。 “怎么?” 所以在林间坐下,开始喝温热正好的羹汤时,她微微挑眉,看着这名神色有些“诡异”的侍女问道。 “林意给你写了封信...因为家中不放心,所以在交到这里之前,便已经拆开看过。只是内里却没有写什么字迹,只有画了个东西。家中看了更不放心,要问问他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侍女神色依旧有些古怪的说道。 “画的什么?” 陈宝菀神色没有什么改变,林意应该是眉山之中风头最劲的年轻修行者之一,而且林意的身份特殊,传来的信笺家中拆启查看对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意外。 像她这样的人,自己不会将自己看成寻常的小儿女,家中也不会将她看成寻常的小儿女。 “一只乌龟。” 侍女忍不住想笑,但是又想憋住,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陈宝菀微微一笑,看着这名侍女却也忍不住道:“只是一只乌龟,你这副样子做什么?” “他真是没有什么书画天赋。” 这名侍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画得可真难看,他们端详出来是乌龟,但我看着总觉得像驼背老狗。” 陈宝菀也不着急,喝完了手中这碗羹汤,这才伸出手来。 这名侍女便将林意的信纸递了上去。 “画得的确有些难看。” 陈宝菀只是看了一眼,便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不过有些神韵。” 侍女有些无语,心想自己怎么看不出什么神韵? 那一张黄草信纸上,就像是小孩子涂鸦一样,画了个圈圈抹了两笔便是乌龟壳,一个乌龟脑袋和四条腿都是伸得老长,恐怕建康城里的小孩子画的乌龟,也比这更像一些。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问道。 陈宝菀认真看了看,并未有什么犹豫,道:“他这意思只是求我帮他,让他和铁策军在洛水城中多留一些时日,好让他有些准备。你将他这意思告诉家中,让他统领的铁策军多在洛水城呆一阵并不是难事。” “只是三四千的铁策军,自然不算什么。”这名侍女点了点头,看着那张信纸,眉头却是皱的越发厉害,“这你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画的又不是缩头乌龟,头和四只脚都伸得那么长,自然是要大展拳脚,四只脚不是要撑地走路,而龟壳还砸地有坑赖着不走的样子。” 陈宝菀微微的一笑。 在齐天学院时,林意和数名好友便时常用这样的画来传递消息,而每次猜这画的内容,也都是她猜得最准。 至于林意,画的画很丑,画的有神韵,但是猜她的画,却是时常十九八九猜错。 她此时心情很好。 她和萧淑霏不同,她总觉得林意就是那些不按常理的做法,才让林意显得和别人都不相同。 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觉得林意的身上有那些同窗都不具备的光彩,他这样的人,往往会做成很多惊人的事情。 譬如他在眉山之中的这些战功,便很惊人。 所以她并不太担心林意的安危,她现在只是好奇,将这样一支打杂般的铁策军交到林意的手中,林意又会玩出什么样的花样。 哪怕他做事胡闹,也往往胡闹的很精彩。 而且最让她欣赏林意的一点,是林意很懂得适可而止,他不贪心。 林意此时要她和陈家帮忙,也只是让陈家帮一些唾手可及,不痛不痒的忙。 这样她家中人也不会拒绝,而林意也总能成事。 (手速还是太慢,一写微妙的情绪就慢,时间紧迫,我继续加油写)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八章 林扒皮(第二更) /p> “林将军,这样下去恐怕会有问题。” “什么问题?” “嘴都吃刁了,到时候战时吃得不好,恐怕军心会有问题。” 韩征北看着一脸诧异的林意,硬生生的憋住了后面一句话,他这几日有些上火,嘴角都燎起了一圈小水泡。上阶将领永远都不需要下阶将领来教导怎么办事,更何况他平时太过忠厚温和...只是看着这些时日林意统领这铁策军的做派,他却还是忍不住。 铁策军原本就不是某些权贵门阀的私军,无论在军饷的配给和军备上,都无法和那些军队相比,按照铁策军的一贯风格,平时是尽可能省吃俭用,到了战时反而供给更足。 现在有魏观星在侧,他倒并非怀疑林意的练兵和统军能力,只是在他看来,铁策军和魏观星统领过的那些边军之中的精锐军队也有很大不同。 以魏观星固有的思维来处置铁策军,便恐怕会有很大问题。 “无妨,吃得好便有更多让他们花气力的地方。”林意看着欲言又止的这名铁策军老将,微笑道:“魏将军已经在营区转了两日,接下来会因材施教。至于粮饷,你不用担心,应该最近就有大量补给。” “哪里来白掉的粮饷?” 韩征北鼓着一肚子气,觉得林意就是胡闹,就是随便用些理由搪塞自己,让自己不要插手,只是他心中才刚刚生出如此想法,却听到不远处营门前已经一阵喧哗。 “什么事情?” 他身边一名小校还未来得及奔去打探,却是已经有几名铁策军军士疾风般跑了过来。 “是宁州刺史派来的人。” 几名铁策军军士都是一脸的惊喜莫名。 “宁州军?”韩征北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细问,这几名铁策军军士已经忍不住接着道:“带来了五百具轻铠,都是宁州最好的刺蛇铠,除此之外还带来了三具吞天狼重铠。” “什么?”韩征北一时没反应过来。 几名铁策军军士已经满脸敬畏的看着林意,“说是全部赠给林将军的。” “.......”韩征北脑袋有些懵,宁州的刺蛇铠都是用特殊皮革包裹的鳞甲,不仅分量不重,防御力不错,而且哪怕是黑夜疾行都没有什么声音,的确很适合铁策军,只是这宁州刺蛇铠每一具都造价不菲,宁州军大部自己都舍不得用,按他所知,宁州刺史家也只有一只近卫有配给,怎么会送这么惊人的数目给林意? 林意拍了拍这名忠厚的铁策军“老管家”的肩膀,笑着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同样是他厚着脸皮要来的。 魏观星的身影随着一道风声落在他的身后。 “又是你的人?” 魏观星看着林意,面色有些古怪。 林意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应该是我的人送来的...”魏观星看着此时已经通过营门,朝着铁策军库房前行的宁州军,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到底也写了多少信?” “不多,就几封,有些是让人带的口信。”林意此时已经远远看到了齐珠玑和萧素心的身影,知道他们两人也被惊动了,他笑的样子便更加有些不好意思。 “你倒是想的不错。” 魏观星骤然也忍不住笑了笑,“你在眉山之中救了宁州军不少人,听说又救了宁州刺史家千金,开口要些东西,的确成功率很高,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如此狮子大张口,对方也会同意。” “这些数目可不是我开的,我只是和宁师姐分开时,问她能不能给铁策军弄些甲衣或者别的军械,我哪里知道有这么多。”林意轻声说道。 但是齐珠玑耳朵尖,远远的都听到了。 走到林意身侧不远处的齐珠玑一脸的鄙夷,“林狐狸你不知道有这么多?恐怕心里早就有数,我想你应该不是光救了宁凝,然后就让她家中人将她接走了,恐怕就像你给我和萧素心留了些灵药一样,你也给了宁师姐不少灵药?” 林意一阵干咳,“宁师姐人好,我赠些灵药也是正常。” 齐珠玑直冷笑,“你原本就已经救了宁州刺史最心疼的千金,还给了些千金难得的修行灵药,而且我听闻你救的那支宁州军之中有些将领的军阶不低,宁州刺史有意,他们又出力,这些甲衣还不是你意料之中?对于宁州刺史而言,花费巨资制造的甲衣,也不可能比他女儿和他女儿的修为重要。更何况那么多人在耳边吹风。” 林意只眨眼睛。 他这些时日有求于齐珠玑,连让齐珠玑多读书这种话都不能说,所以他索性装聋,装没听到。 “不若你不要叫林狐狸,叫林扒皮?” 齐珠玑看着他这副样子,更是忍不住嘲讽,道:“任何你认识的人,恐怕都会被你扒下几层皮。” 林意讪讪一笑,依旧不回嘴,只是握拳在心口敲了敲。 齐珠玑这倒是一愣,狐疑的看着林意,总觉得林意这手势有什么深意,“林狐狸你什么意思?” “一日铁策军,终生为兄弟,你到了战场上,就自然会明白。”林意正色道:“一切都是为了铁策军。” “......”齐珠玑又是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竟然说这种道理? “我和宁师姐说时,我可没想到我会在铁策军做这什么右旗将军。”此时林意又说了一句,“先前只是想铁策军身上连好用的甲衣都不具,可没想到是归我用。” 这句话一说,齐珠玑一怔,而旁边不远处的韩征北也是听得清楚,一时看着林意的目光也是又完全不同。 周围这些人里面,唯有萧素心听着不觉得意外。 在她过往的认知里面,林意原本便是那种不只是为自己考虑的人。 在齐天学院时,很多时候林意闹事,也只是因为爱管闲事,打抱不平。 “今晨我接到家中消息,天启军也在送一些东西过来,明天应该会到,还有这边的宁州黄家,也准备了许多粮饷,正在送往这里,应该再过两个时辰就会送到铁策军。”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和林意斗气,他转头看着魏观星,“是你的人?” 魏观星顿时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又是你?” 齐珠玑看着林意,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情绪,在他看来,问宁凝要东西,便显得有些占师姐家的便宜,但是林意竟然能做到连那些人都送来东西,便完全不同。 “天启是宣威将军部下,此时北边已经战事紧张,还能给你特意送东西来,我的确想不太明白,至于宁州黄太仆卿...你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让齐珠玑最难理解的便是宁州这黄家。 他隐约猜出天启军送来东西可能是因为林意父亲林望北的缘故,但宁州黄家,这是随着新朝而起来的门阀,和林望北这些“旧权贵”原本就一路数,怎么可能送大批钱粮来? (本章完) 第两百四十九章 歪理(第三更) /p> 林意见着宁州军运送大量轻铠而至,他的心情原本也很愉悦,和齐珠玑原本的对话也和在南天院时一样轻松随意,只是听到宁州黄家的字眼,他的面色却是很罕见的阴沉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这人最擅长记人好,但也最擅长记仇。” 这句话听上去也和他平时和齐珠玑的说话风格类似,只是因为他此时的脸色,谁都听出了他的认真。 齐珠玑眉头微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天启将军范白鹭和我父亲其实在旧朝多有来往,但到了新朝,他不只是和我父亲撇清关系,甚至有些落井下石之嫌,我父亲之前获罪,虽然不能说是因为他的关系,只是他的一些言论,也自然会影响皇帝对我父亲的观感。” 林意微抬头看着天边的流云,冷笑着说道:“只是他和我父亲之前来往,我要找些证据,也自然找得出来,我在建康之时,我找他翻帐也没有意义,说不定惹恼了他,随便派人来便将我变成了建康城里的无名浮尸,但现在不同,想要杀我没那么容易,我提及旧事,问他要些无关痒痛的东西,哪怕算是威胁,只要我足够客气,他应该也会息事宁人。至于宁州黄家,我昔日齐天学院的一名同窗嫁入他们黄家却郁郁而死,这笔账我也要算在他们头上。” 齐珠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无论是天启军还是宁州黄家,林意竟然靠得并非旧情,而是一些威胁的手段,只是无论天启军范白鹭还是宁州黄太仆卿都并非好威胁的人物,不管林意用何种方式威胁,能够达成目的,也的确是本事。 这点就算换了他来,恐怕都要大费周章。 “一时是痛快了,得了好处,但你就不管以后?” 齐珠玑看着林意,道:“树敌太多,终有大祸,在朝中行事,原本便不是比谁手段更阴险,而是懂得平衡,各有利益。北方战事激烈,我们接下来必定会被调去,天启军是地头蛇,你便不担心?至于宁州黄家,至少也是和朝中那些在皇帝面前讲得上话的人互相结党,这些人可比战场上那些人的手段更多。” “他们忌惮我什么?难道我这区区官阶和数千兵马?”林意微微的一笑,“在他们看来,我这有和没有差不多。他们忌惮的,便只是我光脚不怕穿鞋的疯意,我越是在他们看起来不要命和疯狂,他们才会惧怕一些。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看得到那么多将来,管好眼前。” 顿了顿之后,林意看着齐珠玑道:“若是我修为再高一些,他们还会更加畏惧一些。权贵靠的是平衡和互相给利益,像我这样的人物,靠的便是自己。” “歪理。” 齐珠玑沉着脸吐出了两个字。 歪理便是不走正道的道理,但终究还是有些道理。 他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的确要换些思路来思考问题,在他过往的人生里,他习惯循序渐进和以他的道理来做事,只是林意似乎却全然不在意这些规矩。 不稳妥是关键。 但若是冒险成功,自然会收到他的方法无法得到的利益。 不管如何,今日的这些谈话,让他明白林意的确是那种危险人物,的确比之前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 “那你今后是会对天启军范白鹭和宁州黄家就此罢休,还是继续记仇?”齐珠玑不再纠结于林意的道理,只是又忍不住轻声问了这一句。 “那取决于他们的态度,只是我觉得他们也会觉得我的存在让他们很不舒服。”林意微嘲道。 “你这人还是有些奇怪。” 齐珠玑道:“譬如宁州黄家,其实和你自己并无太大仇怨,只是你那同窗的关系,你偏生想让他们不舒服。” “很简单。”林意看着齐珠玑,道:“若你当我真正朋友,有人害了你,我也会很记仇。” 齐珠玑微讽的笑笑,不再和他多言。 不管林意性情如何,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似乎并不是坏事。 “你的人呢?” 他转头看向魏观星,有些挑衅般笑道。 魏观星起先当然是有些自傲的,他写了那么多信笺出去,想着接下来便会一批批的回报。 方才宁州军到来时,也是魏观星用“你的人”和“我的人”这种说法。 这种事情,恐怕对于魏观星而言,就已经如比赛一般。 所以他索性再火上浇油一把,激一下这名煞星。 只是魏观星也不像他想得如此简单。 听着他这句话,魏观星只是哑然失笑。 “不至于全部石沉大海。” 魏观星看着这些后生可畏的年轻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林意...我没有想到你会用这样大胆的手段,既然你敢这样大胆,既然主帅如此,那我自然也敢再用些大胆的手段。” 齐珠玑不回应他这句话,只是淡漠道:“至少也要三千具精良轻铠才够用,这铁策军才算得有些模样,只是现在也不过五百具。” 魏观星又哑然失笑,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却是收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齐珠玑和林意,轻声道:“这军械现在想去哪里找我倒是觉得有些麻烦,只是...有架囚车,你们敢不敢劫?” 林意微微一怔,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齐珠玑却是已经眉头皱起,“你难道想劫朝廷重犯,归为己用?魏将军,这似乎不只是大胆而已。” “若是朝廷重犯,我自然不敢。”魏观星淡淡笑道,“但只是某位王爷或是某个门阀的私仇,擒住的人,那又如何?” 齐珠玑冷笑一声,转头看了林意一眼,“他连边军大将和萧家都敢得罪,再得罪些人又算什么。” 林意凑上前来,如同刚刚偷了只母鸡的狐狸,“虽然不怕得罪,但也未必要得罪...我们可以暗中行事,不让别人发现是我们偷偷做的...” 齐珠玑顿时气结。 “什么囚车,囚的是谁?” 林意得意的笑了笑,轻声问魏观星。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章 供奉与马帮首领(第一更) /p> 洛水城铁策军营区之外有一些林地。 其中一片林地原先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私地,没有人去放牧,没有军士会牵马过去吃草,所以这片林地显得很幽静,最为重要的是很干净。 军营的周围一定会有马,即便是训练最为精良的战马,却依旧改变不了行走之间往往会留下马粪的习惯。 视野之中到处出现马粪,这对于某些有洁癖的人而言便难以忍受。 这片林地里有一片池塘,虽然没有人打理,野草丛生,但自然而野蛮的生长,却显得别有韵味。 一辆马车便停在这池塘畔。 这辆马车里有洁癖的男子看上去五十余岁的年纪,头发有些花白,但是面上的肌肤却是如同美玉一般,看不到有任何的皱纹。 他便是齐珠玑口中所说的那名供奉。 其实即便是齐珠玑,也只是尊称他为陈大先生,只知道他应该许多年前便入了神念境,至于其他,却是一概不知。 许多强大的修行者隐于尘世都会有特殊的理由,有些过往他们自己不愿提及,便没有人会刻意去追究。 齐珠玑自从记事时开始,这名供奉便已经在齐家。 而那时的齐家和现在的萧家一样,是皇族。 能够成为皇族的供奉,本身就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情。 在此时这名陈大先生的眼中,齐珠玑还只能算是一个孩子。 他很清楚让他来跟着齐珠玑,除了保证齐珠玑的安全之外,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不让齐珠玑随着那个林望北的儿子做出些冲动的错事。 今日里,他便觉得有些大事要发生。 因为他感觉到军营里那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离开了。 他对那名叫做魏观星的边军将领的了解也只是局限于溺死三千马贼的那些故事,但纯粹于修行者的世界而言,这名边军将领绝对也是很可怕的存在。 这名边军的体内明明积蓄了数量惊人的真元,在他来到这个军营,第一次感知到魏观星的存在时,他便觉得这些年魏观星一定很少和人交手。 他体内的真元充沛得就像是池塘里的水满得将要溢出来。 正常的修行者很难做到平时丝毫气息不显,神念境的修行者大多只要有合适的法门,其实都可以收敛气息,但难的是时刻如此。 这只能意味着这名边军将领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耐心和毅力。 许多强大的对敌手段,往往就需要这样的耐心和毅力才能修成。 他很好奇这名同境的修行者的真正实力,也很好奇平时他在修行着什么,所以停留在这军营外的很多时候,他都会像对待真正的敌人一样,利用些自己独特的法门来感知这名难以捉摸的边军将领。 只是在过去的一个时辰里,他都无法感知到魏观星的任何一丝气机。 所以他便确定魏观星已经离开了军营。 他的确有些洁癖,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道路上的那些色泽不一的马粪,所以林间清风骤起,伴随着一声刺耳的破空声,他的身体化为一道肉眼都很难看清的光影,掠入军营的内里。 先前林意等人已经刻意关照过这名供奉的存在,这片树林周围也已经被铁策军列为禁地,然而骤然有人以这样的速度出入营区,等到营区里的铁策军军士都反应过来之时,很多人的眼睛里却已经多了平时截然没有的意味。 铁策军的确经常和修行者战斗,大量的伤亡也让铁策军这些活着的军士拥有了更多对付修行者的手段和经验,但是铁策军毕竟不是边军的最精锐军队,他们平时遭遇的军队规模也不会太大,那些数百上千人之间的战斗,也不会像眉山之中的军队一样,修行者的数量很惊人。 之前他们绝大多数人遭遇到的敌军修行者都是如意境为止,当这样神念境的修行者如此降临在他们的面前,光是显现出这样的速度,便让他们明白在战场上遭遇这样的修行者,可能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战胜。 北方边境上的战事军情已经接连不断的传到这里,所有这些铁策军军士都很清楚,去北方边境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因为林意的特殊性,他们恐怕将要面对的对手等级,也远比以往遭遇的对手等级要高出很多。 陈大先生没有兴趣去理会这些寻常军士的想法,他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一段城墙上。 他看到了齐珠玑的身影。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再度化为流光,到了齐珠玑的身侧。 齐珠玑习以为常,对他颔首为礼。 “你还在,他们都走了?”陈大先生看着他,微微皱眉。 齐珠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陈大先生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齐珠玑看了他一眼,道:“这我也不知道。” 在陈大先生看来,这当然是很拙劣的谎言,或者说是不掩饰的善意谎言。 但对于他而言,有些事情齐珠玑自己能够把握分寸,自己不参与其中,那今后有事他也只需要说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便已经足够。 所以他不再多言。 ...... “你说的那人,是个私盐贩子,也相当于半个马贼?” 一叶扁舟,正顺着洛水河逆流而上,速度犹如离弦之箭,林意和萧素心、容意坐在船中,魏观星站在船头操舟,听着林意的这句话,魏观星点了点头,道:“马帮干的本身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互相黑吃黑也十分正常。” “那这人怎么不算朝廷重犯,连南広王都特意派人捉拿...”萧素心平时很淑女,极少说话,但听得这些对话,她却是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对魏观星敬佩是不假,但接触时日尚短,她也担心魏观星利用林意。 “不定罪便自然不算朝廷重犯。”魏观星哑然失笑,“南広王是想收此人为己用,根本就不想定此人之罪。” “南広王特意拿他是想做什么,他为何不想帮南広王做事?”林意看着魏观星问道。 他之前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算不算劫朝廷重犯,而是在这人的身份上,听到对方是私盐贩子的首领,他便心中大动,之前他便一直想要得到昔日大俱罗的修行口粮,他也特意请求一些人的帮忙,但时至今日,却也没有什么回音。 现在这人虽然只是南朝西北境的私盐贩子,但是这些马帮往往足迹踏得极远,按照他的所知,有些马帮甚至是从南朝中部一些产茶产丝的郡县出发,但足迹却是穿越吐谷浑、北魏的最北。 越是那种人迹罕至,无法通商的区域,便往往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些特殊的交易和非凡的获利。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一章 南広王(第二更) /p> “其实这倒是很简单。” 魏观星忍不住笑了笑,“没有你们想的那般复杂,南広王和你所说的这私盐贩子是师兄弟的关系,而且很伤南広王自尊的是,他明明是师兄,但他师尊却将几篇最得意的法门传给了他的师弟。” “这是门内真传之争?” 林意愣了愣,他想了很多通商利益的问题,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纯粹是修行者世界的事情,“那看来南広王为人很有问题。” 从天下有王朝时开始,任何登基的帝王都会分封一些王侯,只是最初的王朝的帝王只是将自己用不掉和无法管辖的土地分给直系血亲,后来的王朝则发现这样对于天下的掌控其实不够稳固,所以后来的帝王除了分封一些土地给皇族子弟之外,还会将一些特别忠诚,特别有用的人分为王侯。 除此之外,有一些功劳太大的人,自然也有成为王侯的可能。 南朝所有的王侯里,萧淑霏的父亲,临川王萧宏自然是毫无疑问最有权势的,他是萧衍的亲兄弟,而且在萧衍起兵夺得天下的过程里,他虽然并不时刻冲锋陷阵领立军功,但在招揽和劝说当时前朝权臣站在萧衍一边的功劳上,却是无人能及。 而其余所有的王侯里,南広郡的南広王,实在是很乏善可陈,很不引人注意的一位。 按林意的所知,南広王萧谨喻的封王只是因为萧衍起兵时,大半的粮草都是他南広郡提供的。 林意看的书很杂,他记得有篇笔记之中有人戏谑道,前面七八年,南広郡一带风调雨顺,萧谨喻本身就是管粮仓的官员,他原本正为粮仓里堆积了很多年即将发霉的存粮担忧,当时的朝堂也足够昏庸,一些地方遭灾粮不够吃,饿殍遍地,像南広郡这种地方的粮官却是在发愁存粮万一消耗不掉霉变会丢官,哪怕是翻仓出来替换,也没有足够人手。 萧衍一起兵,梁州军缺粮,有大队人马过来求粮,这对萧谨喻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如此正好,即将发霉的存粮消耗一空,梁州军也一跃变成了新朝中军,萧衍成了皇帝,这萧谨喻原本虽然就是姓萧,但他的萧姓其实和萧衍一族连远亲都称不上,但他一被封王,天下人却反而以为他原本就是皇族。 吾有万石霉米,可换王侯呼? 当时那些狂生散人的笔记之中虽然是调侃的成分居多,但由此也可见,南広王的封王相对于其余人而言,实在太过稀松平常,运气为主。 不过除此之外,林意对这南広王却是没有任何的了解。 “当然有些问题。” 魏观星微嘲道:“他和你说的这私盐贩子沈鲲都拜在巴郡名剑师刘雀儿名下,原本他和沈鲲修为进境都差不多,有次奉师命去除山寇,他却私吞了一株灵药。其实那名山寇身上的灵药原本也是刘雀儿让他山寇得到,这次除寇本身便是刘雀儿安排的一次试炼,便是要看两人会不会都听从师意,将那山寇身上的行囊里的东西,原原本本的带到他的面前。” 林意和萧素心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这种师门测试在一些修行地,尤其是一些民间散修之中是很正常的行为。 品行自然比天赋更为重要,尤其几名弟子若是天赋相当时,便更要从中挑出品行合格的才赐予真传。 否则万一出了逆徒,那逆徒修为将来又比师门中人都高,师门手段又尽得,那对于这师门而言,便是没有人能治得了,想要清理师门,恐怕反而师门被这逆徒清理了。 只是这种细微末节的事情,又非是那种声震南朝和北魏的名门内争,只是一些民间散修的故事,这魏观星又怎么会如此清楚? “南広王我没有见过,沈鲲我也不熟,以往我在边军时,从他手中得过一些东西,只是也未曾谋面。” 魏观星当然看得出此时林意等人的疑惑,他平静的说道,“但我和刘雀儿很熟,早年我在边军还未成为十班将领时,我便和刘雀儿结识,相处过一段时间。”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眉头微挑,面容平静,但语气里却有了些寒意,“事实上我认为刘雀儿后来的死,也可能和南広王有关。” 林意顿时大皱眉头,“怎么?” “刘雀儿死于天监三年。”魏观星淡淡的说道,“刘雀儿本来就是一名懒散人,根本不想求取什么功名,天监三年时他也只是隐居在合川一个小镇,只是偏偏有名无名修行者经过和他比剑,他败在那人手中,剑伤太重便死了。” “有证据?”林意好打抱不平的心顿时又起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无论是任何朝代,弑师都是人神共愤的行为,除非那名修行者的师尊本身是十恶不赦之徒。 “我查过,没有证据。”魏观星道:“所以只能说我怀疑是他。” “你又是如何得知沈鲲被他所擒的事?”容意此时插嘴问道。 “倒也很简单,他马帮里的人传了信给我。”魏观星道:“或许也算是病急乱投医,知道我和沈鲲有些旧情,只是沈鲲如何又落在他手里,具体情形我却是不知。” “沈鲲现在什么修为?”林意认真的问。 “不知道。”魏观星也很认真的回答:“应该不会比我差太多,刘雀儿若是不死,修为应该比我高,沈鲲当年修为应该和我差很多,现在却不知道,毕竟这私盐贩子的获利手段比我多。” “那他如果和你一样是神念境,南広王的人能够擒住他,岂非也是要神念?”萧素心大皱眉头,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对付一名神念境,最多也只可能动用两名神念境。南広王不算什么特别厉害的权贵,有一两名神念境的高手已经不易。”魏观星道:“按我看来,若沈鲲真的能到神念境,最有可能的,也是南広王座下的一名神念境供奉带些承天境的修行者而已。” “连对手修为都不知道,太过冒险。”萧素心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所以我说最多便是两名神念境,有我牵制,再加上林意和你们的手段,两名神念...或许也有战胜的可能。”魏观星依旧一片平静,很认真的看着她说道:“若是在军中呆的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任何战事都不可能彻底料敌先机,不可能对敌军完全了解,大多数战事,打起来之前,根本不可能知道对方阵中隐匿着什么样的修行者。任何将领能做的,便是最大程度的估算,还有加上一些冒险。”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二章 想不开(第一更) /p> 轰隆一声巨响,一场雷雨毫无征兆的瓢泼而落。 齐珠玑看着一群措不及防的铁策军军士大呼小叫的冲在雨帘里收拾着一些军械和无法淋雨的器物,急促的脚步很快将营区踩踏得泥水四溅。 昏暗的天色,匆匆的身影,时而划破天际的闪电和地上溅起的泥泞混在一处,异常纷乱。 齐珠玑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他看着在雨帘之中奔忙的这些泥腿军士,想着自己竟然会跟着林意一起胡闹。这样的军队和他想象中自己所需的精锐强军所去甚远。 他甚至看到有几个铁策军军士忙着往怀中塞几串红彤彤的辣椒而忙得大呼小叫,只是生怕这些刚刚晒干的辣椒淋雨坏了。 现在可好,这支军队的主帅除了厚颜无耻,敲诈勒索之外,还去做了劫道土匪。 不管那囚车里的囚徒到底是朝廷重犯还是某个王爷的私仇,劫道就是劫道。 劫道若是成了,那岂不是下次还要劫狱,还要劫一些恶商的私库? 按这魏观星和林意的做派,这些简直就是水到渠成,很自然的事情。 但这劫道若是不成,万一魏观星和林意被那名王侯座下的高手杀了,那这恐怕是要流传千古,被极为笑谈的事情:南朝的一名可统万人的将军,在上任伊始,便去劫道,然后...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 “什么鬼天气!” 泥泞的官道上,十余辆马车前后相衔,在暴雨里徐徐而行,当头的一辆马车里,两名锦衣男子平排坐着,这辆马车车厢前方没有车帘,前方视野一览无遗。其中一名男子面色阴沉,手中慢慢摩挲着一根白玉笛,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觉得有些不快。 “天有不测风云,但雷声响动之前,便有预兆,早先风中已经带着水汽,这场大雨却是必然来的了。”另外一名锦衣男子和他年纪差不多,也是三十余岁的面相,只是此时面露微笑,却显得文雅淡定得多。 而且说话之间,他慢慢抬首,眼光之中有异芒流动,他身前的风雨被一种从他身上自然流淌而出的奇异气息缓缓往外推出,竟是形成一层薄薄的水帘。 那如珠的暴雨坠到这层晶莹的水帘上,却是不能透入,只是如荷叶上的水滴一样,极为顺滑的往下流淌。 “同禄的供奉,却是如此差异,前方有人截道。” 也就在此时,一道轻渺的声音传入这列车队每一个人的耳廓,这声音虽然轻淡,但是在雨声之中却是显得极其的清晰。 那名手弄着白玉笛的锦衣男子面色骤然一白,他呼吸微顿,竭力感知,终于也发现了前方雨帘之中的异样,他这才体会出车队中那人话语中的意思,面色更加变得苍白,手指也不自觉的微微颤动起来。 他身旁那名面露微笑的文雅男子却是依旧面色不改,只是眼中好奇的神色更浓。 “居然还有人来救你?” 车队中发出那一声轻渺声音的,是一名身穿赤红道袍的道人。 南朝皇帝萧衍自幼跟随苦行僧修行,深受佛门的影响,在成为梁州刺史时,便大兴佛寺,后来成了南朝皇帝,更是独尊佛门,过往短短的七年间,光是在建康城便建了一百三十余座佛寺。 皇帝如此,臣子自然效仿,所以各地佛门兴盛,道观却是在几年之中便萧条不堪,现在整个南朝,都很少见到有人光明正大穿着道袍行走,更何况之前的道门也大多尊崇清静无为,也几乎没有道人穿道袍会穿如此浓烈的颜色。 这名道人看上去也有五十余岁年纪,而且身材瘦小,然而穿着这样色泽浓艳的道袍,他说话之间,却是自有一种镇定、威严的气势,令人根本不觉得这样的色泽会和他相冲。 和他同车厢坐的一名男子有些委顿,身穿着驼色布袍,头发如同乱草,似乎几月风霜没有洗过,而且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呼吸之间,经常会骤然停顿,就如同气管里会时常蹦出石子,将他气管自行堵住一般。 这人身上一些物件看上去也和寻常马帮中人无异,他面容也很清秀,但是抬眼间却偏生一种粗豪而桀骜不驯的气息。 “这我可不知道,但既然能来堵路救我,自然是有些把握的好朋友。” 听着这名道人清冷的声音,他却是哈哈的一笑,说话也是粗豪,“恐怕你这穿红衣服的老兔儿爷,这次的屁股蛋恐怕被打得开花。” “和马帮那些粗鄙人呆得久了,便一定要说话都随着如此?你好歹也是刘雀儿的弟子,不怕污了你师门名头?”这道人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这马帮中人打扮的便是魏观星所说的沈鲲,迎着这道人的目光,他却是也收敛了笑意,认真道:“你之前赢了我,但却是仗着人多,胜之不武,我当然有些看不起,只是现在有人截道,生死却是难料,我倒是想问一句,萧谨喻那硕鼠花了这么大力气却不杀我,要将我带去见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红衣道人涵养极好,情绪也没有什么波动,只是修行者世界的战斗,生死也的确只在一线,此时虽然风雨中不知是何人到来,但连他的感知都感知不太清楚,这便隐隐让他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我倒不不知。” 此时车队已经彻底停了下来,雨声敲击着车厢顶啪啪作响,这名红衣道人平静的摇了摇头,“或许因为心中不散的执念?多少年前师门的事情,你自己都想不明白,我又如何能猜得出来。” “执念值几个钱?”沈鲲嗤笑一声,“他此时可是南広王,难道还在意之前我师门的一些修行之法?师父都死了,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派,难道他还执念谁是真传?又没有什么师妹因为真传不真传嫁给了我,难道他还想不开?” 他这最后一句师妹自然是笑话,只是红衣道人却没有觉得好笑。 “你师父和你都不过是散修,你在马帮呆得久了,自然也是马帮头子的想法,算的只是这一趟能给你捞多少好处,让你修为提升几何,你想的都是和农妇想的柴米油盐一般的实在,但你又并非王侯,你又怎么知道他什么都不缺了之后的想法?”红衣道人垂下眼睑,淡淡说道。 沈鲲倒是一怔,“你这老道说话有些道理,吃饱了闲得唧儿疼的,恐怕真会无聊的做些操蛋之事。”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三章 空虚(第二更) /p> 沈鲲觉得红衣道人的话有些道理,而此时这名红衣道人却觉得沈鲲这句粗鄙不堪的话也有些道理。 无论是沈鲲这样的人,还是他自己,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对于魏观星和一些天赋更好一些的修行者而言,他们的天赋也就是如此而已,只是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连感悟到天地灵气的存在都很困难,在凝结黄芽之前,便已经耗费了许多年的时光。 沈鲲和他这样的人物,比起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而言,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修行特别顺畅的人便能得到更多的关注,沈鲲如此,红衣道人也是如此。 沈鲲被巴郡名剑师刘雀儿收为真传弟子,而红衣道人在凝结黄芽之后,便成为天心观的弟子。 天心观也是南朝最古老的修行地之一,不只有各代宗师流传下来的详细修行笔记可以解惑,对于他这种修行天赋很优秀的弟子,当然还有许多特殊的优待。 所以他到如意境,到承天境,都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修行有什么困难。 甚至比那些在眉山之中一飞冲天的年轻修行者还要简单。 那些年轻修行者还要冒着危险去和北魏的修行者战斗,去夺取灵药,但他只需要老老实实修行,以很快的速度领悟那些修行手段,令观中的师长们极为满意,接着便可以获赠让他的真元修为很快成长的各种灵药。 事实上大多数权贵子弟和他这种各修行地的天才的成长道路都是差不多。 在那些天资平庸的修行者艰难前行,需要某些特别际遇才能节省许多时间之时,他们便已经走了最快的捷径。只是简单的服药,炼化,只需要解决一些真元和感知不相契合,以及如何完美运用这些真元来战斗的手段。 有些人用数年走完了大多数修行者数十年才能走完的道路,有些人甚至更快,只是用数月而已。 只是到了承天境之上,到了神念境,修行给他的感觉变截然不同。 尤其是到了神念境,他体内无论是神识还是灵气汇聚形成的真元,都已经强大磅礴得如同海洋,而身外天地间的天地灵气,在感知里稀薄得可怜,常年累月的修行,吸纳进体内的天地灵气,以及身体、神识的感知提升,便真的犹如毛毛细雨落在海面,甚至都感觉不到海面的水位有任何的提升。 这种枯寂不变和以往的没有丝毫困难的轻易相比,在最初的时候,便很容易让人绝望,让人有无数负面的情绪,然而随着漫长的时间过去,这种绝望和烦躁,却尽数变成无奈和无聊。 黄芽境、命宫境、如意境那些修行者视为珍宝的灵药,对于他们这种修行者而言已经见效甚威,尤其许多种灵药内蕴的药气都很近似,服用得多了,甚至还会出现抗药性的问题,灵气吸纳不佳,凝不了多少真元。 绝大多数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就自然会将这些能够到手的灵药,来换取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说换取一些朝堂上的利益,赐给一些修行者,换取他们的感激和效忠,或者交给一些弟子,让这些弟子在将来有更多的可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价值。 但所有的这些举动,却纯粹只是广撒网,哪口网能补到大鱼,纯粹便是天意,而且大多数时候希望很渺茫。 那最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无聊和无奈,每日里吸纳着那些对于自己而言十分稀薄的灵气,凝聚着水滴般的真元落入大海,想着可能还要数十年的时光,自己才能从神念境突破到入圣境。 而到了入圣境之后呢,那或许便是等到自己寿元的耗尽和终结,只能看着自己生命的余烬而已。 越是想到整个南方王朝,在过往数十年间也只有那三人最终突破到入圣境之后的境界,连绝望都变成奢望的情绪之后,剩下的便只是空虚。 太过空虚,便总要做些事情。 低阶修行者很难领会这种心情。 低阶修行者的眼前有着很多的诱惑,但那些已经拥有了所有的诱惑,看着那传说中云雾缭绕,高到自己至少要花数十年的时间,都未必能够爬上去的山峰的空虚高阶修行者,他们的心情,他们的所作所为,便自然不是低阶修行者所能理解。 红衣道人作为南広王的供奉,南広王能够给予他的一切,也只是诸多可能中的一种,也不可能瞬间给他造成实质性的改变,南広王也只是要他帮忙做些事情,并不会去和他解释心情和内心真正的想法。 但南広王这样的人,修行也和他一样变得枯寂无趣,每日只是在登那座看不到峰顶的山峰的道路上,缓缓往上一步,而在朝堂之中,他都已经封了王侯,往上也已经没有他的任何位置。朝堂中那些更为香甜的果实,已经被诸如萧宏等人吃到口中,他原本又不是那种再敢掀起大浪的枭雄人物,那他接下来的余生,还能做些什么? 突变的天气无法影响他这种人的情绪,但是真正能够说得上话,和他是同一世界的人的交谈,却是可以让他心有戚戚。 ....... 这名红衣道人还在心有戚戚焉,其余马车之中的修行者和军士,心中的弦却已经绷得越来越紧。 除了这名红衣道人所在的马车和最前方那两名锦衣供奉之外,其余马车上所有的军士和修行者,全部都已经下车,一共二十余人,如临大敌的站立在马车周遭。 大约是为了避免照耀,所有这些军士和修行者都并未身穿甲衣,都只是身穿寻常布衣,但此时大雨之中,他们全身湿透,却都有一种铁血的气息散发出来。 有数名箭师手指扣着弓弦,手指在雨中也一丝的颤动都没有。 雨声里,有脚步声响起。 四道身影冒雨而来,不紧不慢的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就像在雨水之中透出来。 这四人高矮不一,都戴着很寻常的竹笠,他们的脸上,还戴着黑色的玄铁面具。 “什么人,报名来意!” 一声厉喝响起。 一名身穿青色布衣的修行者往前跨出一步,手持一柄斩马长刀,倏然伸入雨帘,杀意十足的指向四人。 听着这声厉喝,林意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魏观星,意思是你来回应,还是我来回答?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四章 何以破之(第一更) /p> 魏观星回望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种事情我做多了,早就没有了新鲜感,更不需要练习,而且你是一军主将,自然由你来。 他身体的另外一侧,容意却是有些紧张。 他紧紧握住自己其中一柄剑,心中想着的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尤其看着前方马车里还坐着两名不动的修行者,再看着那些军士之中也有修行者存在,他便更加紧张,不知道此行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因为真的很紧张,他手上和剑身上的水汽便被他身体里自然震荡而出的气息激得往外喷涌了出去。 他的右手和这柄剑的外围,形成了一团很大的气雾,而且这团气雾越来越细碎,越来越像一团云,要将他的整个身体都裹住。 林意此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最前方的马车上,两名锦衣供奉之中那名气度温雅,手上也看不出有任何兵器的修行者却是已经从这样的画面感觉到了容意的紧张。 “是敌人。” 所以他迅速的轻声说了这三个字。 “放!” 没有任何迟疑,那名手持长刀斜指林意等人的青衫修行者一声厉喝。 嗤!嗤! 车列中五名箭师以惊人的速度各射两箭,动作的频率也是惊人的一致,前后两批射出的各五枝羽箭竟是只局促的发出两声刺耳的声音。 这十枝箭的箭头都是蓝汪汪的,而且箭身上也有独特凹槽,此时破开雨幕飞行,在空中竟是如同游蛇一般扭曲飞行,十分诡异。 林意一滞。 并非是因为这些箭矢的速度和箭道出乎他的想象,而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决断,竟然不等他开口,就已经直接动手。 “不地道,交给我。” 他很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在出声的刹那,他拔剑。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并非先下手为强就真的一定占优。 一道剑光亮起。 只是一剑,呼啸而至的十枝箭全部被斩断,很凄惨的在雨中飞旋。 这些箭师的箭技当然精湛,只是对于他而言,这些箭却是太慢。 太慢,任何的变化就成了多余。 雨幕里,五名心志极为坚忍的箭师脸色都瞬间苍白起来。 他们和很多修行者战斗过,但是从未见到有人能够直接用一剑便斩掉他们的这些箭。 马车里,沈鲲的眼睛骤然发亮,“妙!” 红衣道人的眉头微微皱起,只是也依旧中肯的轻声赞叹:“好剑法。” 五名箭师没有再射箭。 他们身周的军士,包括那名手持长刀,威风凛凛的青衫修行者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们的面色虽然各有变化,但是他们的身影却是如同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林意总觉得要说些什么。 在他的潜意识里,即便是两军交战,若是列阵相峙,双方的将领之间似乎也免不了问个名号,譬如我乃南朝大将谁谁谁,我剑下不斩无名鼠辈,对面那蛮子报上名来。 只是依旧没有人想和他说什么。 那些被他斩断的箭矢还在雨帘之中飞旋,不断卷起大小不一的水花,那名一直在抚弄着白玉笛的修行者倏然抬眉。 在他的眉毛在脸上往上挑起之时,他左手衣袖便以可怖的频率震动起来,咻的一声,一道银色流影便已飞出,撕碎雨帘,直上渺渺的高空。 剑意和破空声从高空落下,这一柄飞剑并不想太过隐匿自己的存在,只是它在飞行之时,依旧不断的藏匿在笔直下坠的不同雨滴之后,只是借助这些沾染了剑气加速的雨滴,便很容易迷惑修行者的感知。 此时萧素心的感知里便是如此。 她感觉到天空里有很多道飞剑在笔直的坠落,一时竟无法真正确定这柄剑到底飞在何处。 只是这柄剑隐瞒不过林意的感知。 他可以轻易的锁定这柄剑的剑路,这种轻易,便让林意此时有些微的不解。 这柄飞剑,似乎比刚刚开始练习飞剑的容意的飞剑还要弱一些。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林意抬起头,眯着眼睛,他相信这一剑必有后招...和一般的修行者不同,他是那种越是觉得危险,便越能逼迫出自身潜力的修行者,否则他也不会拼着不断负伤的危险,和容意直接以战斗来修行。 他手中的剑往上挥了出去。 剑光在不断坠落的雨珠中穿行,竟是轰的一声巨响,被击碎的雨珠随着他的剑光被狂风卷起,竟是犹如一条水龙被林意提起,随着他的剑往上冲出。 当剑势成形的刹那,林意脚下的泥水骤然变形,然后以恐怖的速度溅射开来。 林意往上跳了起来。 只是凭借肉身的力量,他的身影便如同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瞬间迸发出可怕的速度。 剑光带着水龙直接迎上了那柄直落下来的飞剑。 这一跳,林意争的只是那一分时光。他要在这柄飞剑有变化之前,便将这柄飞剑击落。 砰! 空气里一声闷震。 无数雨珠破碎成粉,如梦幻泡影。 那柄飞剑如同失去生命的蜻蜓一般,在雾气里首先飞射出来,它被林意直接一剑斩中,震碎了剑身上蕴含的所有真元,然而看着这柄飞剑,那名衣袖还兀自震颤不已的锦衣供奉,眼中却是没有丝毫震惊的情绪。 他的身体,也并未因为自己的飞剑被毁而产生剧烈的共振。 一股强劲的真元已经从他的双手指尖冲出,落在他手中的白玉笛上。 有呜咽的笛声瞬间响起。 谁能想到,他这根笛不是用来吹的。 随着如泣如诉的呜咽笛声响起,一股股看不见的力量在空中震荡。 他和林意之间的空间里,骤然出现了很多个平面。 就像是一柄柄无形的刀切过雨帘,形成片片平直的影迹。 独特的声音带着独特的真元力量冲入林意的身体,与此同时,另外那名文雅的锦衣供奉目光微动,林意身前不远处的一片泥泞之中,一道剑影毫无声息的随着一片飞起的泥浆水一起飞出。 这道剑影是灰色的,也很像一片泥水。 “原来这柄飞剑只是幌子,你真正的手段并非是飞剑,而是这音震之法。” 林意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原来那变化不在于这柄飞剑。 随着笛声涌入他身体的力量在他的经络之中穿行,寻觅着他的真元,想引起他真元的震动和湍动,将他的真元禁锢或者击碎。 然而林意体内的经脉之中空空如也。 他的体内原本就不存在任何真元,又如何以破真元之法破之? 所以当那道不知何时起悄然隐匿到他身前那片泥泞之中的飞剑悄然飞起时,他的脑海之中甚至想起了笔记上记载的笑话。 那本笔记上的笑话说,有个魔王无人能敌,谁去和他为敌都会很快被吃掉脑子,但是有个村上的傻子却敢和那个魔王为敌,而且最终还将那个魔王战败了。 后来所有人都奇怪一个傻子怎么能打赢那个魔王,结果那个傻子说,因为大家都说我从小就没有脑子,他吃不到我的脑子,我当然不怕他,我后来就打赢了。 这是一个很冷的笑话。 但当时那本笔记上还有更多的阐述,这个笑话其实内里蕴含着更多值得深思的东西,比如勇气。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五章 神念之战(第二更) /p> 容意和萧素心的感知无法跟上那一道泥浆中飞出的灰色剑影的速度,魏观星可以,但是他不觉得林意阻挡不住这一剑,他此时也感觉不到林意有真正的慌乱,所以他也只是静静的看着。 灰色的剑影在地上只是跃起一寸,悄然袭向林意的足底。 林意正想到好笑的笑话,再加上这一剑又是刺向他的脚底心,他便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剑师,就真的这么喜欢偷袭人的脚底心吗?” 他的笑声在雨声和笛声之中响起。 没有人回应。 在他的笑声响起之时,那名持笛的锦衣供奉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笛声已经无法成型,那名气质沉静,很文雅的银衣供奉却是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他的身体猛然一震,所在的马车车轮同时往泥中砸去。 是砸而不是陷。 因为他身体的猛烈震荡,就如同一柄巨锤砸在他身下。 四轮发出令人心悸的裂响,泥水飞溅甚至带起了丝丝的破空声。 他身体巨震源自他的飞剑。 林意笑声起时,他手中的剑已经落在了那道灰色的剑影上,紧接着,他狠狠的一脚直接踏了下去,将这道还在挣扎的飞剑狠狠的踏在地上,踏入泥土之中。 “怎么可能!” 持笛的锦衣供奉失声叫了出来。 他颤抖的声音混杂着破碎的笛声穿梭在雨帘之中,显得极为怪异。 他身旁的灰色飞剑主人毕竟比他镇定,此时失去修炼多年的飞剑,也只是呼吸声变得沉重了些,面色更为苍白了些。 这名文雅的锦衣供奉此时在心中想着,他的飞剑一击被破,除了这名修行者竟然完全不受音震真元之法所限之外,还在于他的感知竟能够跟得上自己偷袭的这一剑。 然而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他方才心存侥幸,在被对方剑斩中的刹那,他还想强行控制这柄飞剑,依旧刺伤对方的脚底,然而对方穿着的鞋子,却也是飞剑难入之物。 他抬着头,很用力的看着发笑的林意,他此时有些难以理解,这人明明是一名很强大的修行者,剑术也是他前所未见的精妙绝伦,但为何似乎分外的害怕飞剑? 虽然只是一个刹那的交手,但是他已经隐隐觉得,林意似乎是分外的害怕飞剑,所以连穿的鞋子都是特制。 这是一种微妙的直觉。 只是这种直觉往往很准。 看着身前的林意,容意的心中尽是羞愧,而另外一侧的萧素心,却是彻底的放下了心来。 看来林意的实力和进步,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 “妙极!” 沈鲲也是愣住。即便是以他的修为,之前之所以迅速不敌这名红衣道人而被擒,也是因为受了那名修行者笛声的影响。而另外一名锦衣供奉的飞剑的确是阴险无比,也是临近身前才能有所感知,也给他造成了很大困扰。 然而这两名供奉联手,竟然如此轻松的就...败了? “你觉不觉得这很操蛋?”他心情实在大好,忍不住转头看身边的红衣道人。 红衣道人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或许只是觉得沈鲲此时太过得意忘形,所以红衣道人站了起来。 在他站起来的同时,这马车的车厢就炸了开来。 车厢四壁整齐碎裂成巴掌大小的方块,在四周散落一地,冰冷的雨水落在沈鲲的脸上,淋得他的笑容僵住。 “你是不是有病?” 沈鲲愣愣的看着这红衣道人,“这马车不是钱?” 红衣道人没有看他。 没有一滴雨滴落在红衣道人的身上。 他身上的红色道袍上散发着一种晶莹的光泽,将所有袭向他的风雨往外推开。 “果然是神念境...” 林意很小心的退后了一步,他和萧素心、容意靠近了一些。 红衣道人的目光却是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了一直很低调的魏观星身上。 “你我一战。” 这名天心观出身的红衣道人遥遥的看着魏观星,异常简单道:“你胜了我,我让你带他离开,你若败在我手中,你们便不要再强求。” 魏观星微微沉吟。 “不行!”林意却是斩钉截铁。 沈鲲更加愕然,他虽然不知道林意是谁,也不能看到林意的面目,但是他却越发觉得林意很有个性。 红衣道人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林意。 他需要林意给一个不行的理由。 “你就算能胜他,也未必胜得轻松,但至于你们其余的这些人,想必不是我们的对手。”林意终于得到和对方好好谈一谈的机会,顿时面具下有些眉飞色舞,意气风发:“他若是缠住你,我们解决战斗之后便能围攻你,我们胜算更是大增,所以你说你们两人战斗便决定胜负,这条件明显不公。” “哪里不公?” 红衣道人的涵养极好,淡淡一笑,傲然道:“你们要的是活的沈鲲,我们却未必,现在他在我手中,若是不能保证生擒他回去,若是我觉得你们能够劫走他,那要杀死他轻而易举。你们不可能带着活着的沈鲲离开,更何况你们之中也不知道有人会不会遭受不测。难道你觉得我的提议不佳?你们来意我不管,但押着沈鲲的这些人只不过是命令再身,替人做事,一定要分个生死?” 林意愣了片刻,讪笑起来,“好像你说的很对,很有道理。” 魏观星很无奈,道:“本来就很有道理,只是你对我没有信心而已。” 林意轻声道:“那你有没有信心?” “没有。”魏观星很干脆,“试了再说。” 林意顿时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面对天心观的神念境修行者,谁能有必胜的信心?更何况他修行的时间明显比我长。”魏观星平静的轻声道:“只是若讲胜算,我觉得我还是会多一些。” “请。” 让人过多的等待是不礼貌的,更何况这名红衣道人的应对也的确很有礼和有理,魏观星没有让这名红衣道人多等,他朝着官道外的荒田里走去。 红衣道人点了点头。 然后神念之间的战斗便开始。 林意心中一动,在他感知到一股真元在红衣道人的体内涌动的同时,魏观星才刚刚走到官道的边缘。他身边的雨珠还在和寻常一样坠落,只是突然亮了一些,雨珠的边缘,却是不再光滑,变得异常锋利。 (上章讲了个笑话没脑子,还有一层意思是说书评区有几条为了喷而喷的不明生物没脑子,每次不断的贬低我就拉一本同样的书来抬高,太刻意了。还彻底无脑说我两三千字的什么订阅纵横币和某书两万字的一样,订阅系统是自动的,不是我定的,该多少字就多少纵横币,五千字和两万字一样?还有说两百多章才六十万字...那要多少章多少万字?吹嘘了半天,我几月开书的?六十万字也不少了吧?不说过去十年,最近两年我写了多少字?你吹了半天的写了多少字?说什么水平、质量,我也不争辩了,有人觉得黄瓜好用,有人觉得香蕉好用,有人觉得茄子好用,有人喜欢火腿肠,这没个标准,不过市场上至少还有个版权定价,你黑的漫天黑,吹得漫天飞,你也付不起买版权的钱,低的还是低,高的还是高,有意义吗。话再说回来,少留点被人攻击的尾巴,哪怕你富得流油,私人飞机排成队,我也习惯过我的安生小日子,我也不会和马云去比较,我也不觉得他就比我过得轻松啊,每个人有每个人活法,何必自寻烦恼。老无是零几年出道的老江湖,风雨飘摇早就看淡了,安安静静的写书,养好身体这是目前的状态。还有这些话不是说那些真心看书喜欢催更的书友,你们催更我不嫌弃,也不会真弹你们jj。我比你们还急...我想拼命更新呢。不过现在怎么拼,人老身体差,写的东西又自己有要求。不想字数换钱。还有现在的风气和以前也不一样了,有些年轻修行者们,一天就写个两万字,搞得现在每天更新四五千字,一个月十几万字更新,都太慢。码字真的不是这么容易的.....)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六章 分毫之变(第一更) /p> 神念境之间的战斗依旧无法脱出真元的限制,只是这心念动间,真元便如同春风润物无声般到达想去的彼岸,这种感觉对现在的林意而言,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看到一个人拔剑,但是刚刚看到,那人的剑便已经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瞬间临身,便是神念的速度。 林意的面色肃然。 先前那些箭师射出的箭对于他而言太慢,但神念调用真元的速度,对于他而言却是太快。 这样的速度,自己恐怕真是到了临身之时才能有所反应。 所以以此时的修为,和神念境的修行者战斗,便只可能陷于被动,也就是说,自己可能未必不会很快的被杀死,能够给神念境的修行者造成一些麻烦,但依靠自己单独一人,恐怕真是无法对神念境的修行者造成实质性的威胁,除非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身受重伤无法全力出手,或者真元耗尽。 “怪不得叫做半圣。” 林意之前在眉山虽然见过神念境修行者的死去,然而却也是第一次身临其境的见识神念境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这种清晰的差距感,让他心生敬畏。 只是他还得及产生这样的感觉,他身旁的容意和萧素心,却是根本来不及。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魏观星身外的那些变得明亮,边缘变得异常锋利的雨珠,已经朝着魏观星的身上割去。 锋锐的杀意不断落在魏观星的衣衫上,然后溅落在地。 泥泞的地上瞬间发出无数嗤嗤的切割声,一些笔直的剑痕深深的没入地下,又迅速被泥水覆盖。 然而魏观星的身上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身上的衣衫也没有出现任何的裂口。 甚至连他的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红衣道人的眉头微微蹙起。 对于他和魏观星这样的修行者而言,这样对于低阶修行者而言已经如同神迹一般的画面只不过是两人的试探。 红衣道人自幼便在天心观修行,他的年纪比魏观星大出不少,修行的时间也自然比魏观星要久,他的修行道路在神念之前都是一番风顺,到了神念之后,这才陷入那种神念境修行者都会拥有的无聊和寂寞的境地,他已经停留在神念很多年,只是眼下这名对手,却似乎也已经很早踏足神念的领域,在真元力量方面,根本不逊色于他。 离开官道,这只是意味着对方不愿误伤,不愿破坏这官道本身。 红衣道人却不愿意浪费时间,当林意再感知到他体内真元的疯狂流动时,红衣道人的身影已经从没有四壁的马车上消失。 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身影。 雨帘里直接破开了一条巨大的空洞,狂风从这辆马车上往上涌起,似乎一直吹到了高空,破开了云层。 明亮的天光从这条往上的空洞里透了下来,令这条官道都变得明亮了一些。 在所有人不自觉抬头,目光牢牢被这一道空洞吸引时,下一刻,又一道空洞已经在魏观星前方的荒地上方出现。 红衣道人的身影在那道空洞中落下。 此时的天空里,才传来隆隆的声音。 红衣道人将自己变成了抛在空中的石头,然后又如同陨石般砸了下来。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剑。 这柄剑只有两尺长,然而却和他身上的衣袍一样,是鲜艳的血红色,此时随着他体内真元的剧烈贯注,剑身上的光焰剧烈的扭动着,真像流星一般燃烧了起来。 林意的呼吸微顿。 他身旁的容意和萧素心,以及车队中除了沈鲲之外的所有人,也都是呼吸彻底的停顿。 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而言,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剑的气势和力量。 魏观星抬起头来。 他身上的衣衫微微颤动起来,他的双瞳映着这道剑光,也如同燃烧了起来。 只是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异常。 一道银色的剑光拔地而起。 因为太快,所以在林意感知到这柄飞剑时,这道银色的剑光已经带起了无数道湍急的剑气。 在一刹那,这道银色的飞剑便和红衣道人手中的剑撞击了不下百次。 沉闷而急促得令人心悸的轰鸣声里,澎湃的劲气像飓风般朝着四周的天空席卷而出,令这一方天地的雨珠都彻底散乱,四下横飞出去,雨都似乎停了。 红衣道人一声闷哼。 连续的冲击,让他身体的经络瞬间就出现了些损伤。 他是如此,对手也自然如此。 只是看着依旧平静如初的魏观星,这名红衣道人便从对方铁血强悍的气息里知道了对方之间必定比自己经历过更多残酷的绞杀,这样轻微的伤势,对于对方而言根本微不足道,甚至无法让对方心中产生任何涟漪。 这便是他和对方的差距所在。 然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绝对不是以己之短去攻其所长。 他是天心观的真传弟子,天心观是整个南方历史最悠久的修行地,无数代祖师的修行经验,使得天心观的独特手段远比一般的修行地多得多。在他的身体反而被强横的力量击得往上飞起的刹那,他的左手从衣袖之中探了出来。 五根细细的红线从他的左手之中极速的游出,甚至比魏观星的飞剑还要快。 五根极细的红线落在了魏观星的身上,顷刻刺入他的衣物,接触魏观星的肌肤,接着就要刺入魏观星的经络,然后瞬间阻断魏观星的真元运行。 善使飞剑的修行者最危险的时刻便是在飞剑不在身侧时。 然而魏观星的飞剑在此时都没有飞回。 他依旧平静的看着这名红衣道人,他的飞剑却在这一刹那恐怖的加速。 银色的飞剑上所有的符文亮得刺眼,这一道飞剑就如同抽引了无数的星光,直击红衣道人的面门。 红衣道人索性闭上了眼睛,横剑拦在自己的面前。 生死之间只差分毫。 在他看来,自己当然比魏观星更快一些。 哪怕是同归于尽的手段,魏观星也不可能成功。 然而飞剑落向他面目,一股真实的力量却是倏然脱离了剑身,折向他的左臂。 砰的一声! 他左臂上亮起一片散乱的红光。 他的左臂衣袖碎裂,如无数红色蝴蝶在空中飞飞舞。 他的左臂上光洁如白玉,散发着一层晶光,没有任何的伤痕,但是他左手紧握着的那枚红色剑丸却是黯然失色,那五根红色的剑丝骤然失去了力量,在空中颓然散落。 红衣道人的心中瞬间充满不可思议的情绪,然而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留,随着一声轻声厉喝,他体内一股真元强横无比的冲入他右手中握着的道剑。 一道如烈焰般的剑光追向那柄银色的飞剑。 对方虽然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折光掠影般的剑气分离手段,但以如同方法破他的天心剑丝丸,此时依旧留给了他足够多的机会来击溃这柄飞剑。 强大的真元力量托着他的身体强行在空中横掠出去,他手中的这柄红色小剑一震,也飞了出去。 神念境的修行者,几乎不可能不会飞剑。 他身体的飞掠,加上这柄飞剑的飞,便更加缩短了那柄银色飞剑所能反应的时间。 红衣道人可以确定,魏观星不可能来得及赋予这柄银色飞剑更多的力量。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和所有人没有想到,魏观星淡淡的笑了笑。 他伸出了手。 他的手中多了一具白色的长弓。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七章 欠一命(第二更) /p> 行军背囊、布袋等等这些东西,几乎每个修行者都会有。 除了那些只用飞剑和精巧武器的修行者只将之藏在袖间之外,其余的修行者一般都会将自己的一些武器用行囊隐匿起来,有些粗犷的修行者直接会用布将武器包裹成长条,然后背负在身上。 简单、实用,而且可以避免被对方一眼看穿自己的师门和战斗习惯。 只是谁也想不到,魏观星会从随身的行军布囊中抽出这样一柄弓。 这柄弓真的很大,一端放在地上,另外一端都估计可以抵得到下颌。 当这柄弓出现在林意的视线中时,林意第一时间脑海中出现的想法便是,那背囊又不大,怎么装得下这样一柄弓? 所以这应该不是一柄寻常的弓。 它至少能够折叠,或者平时是另外一种形态,经过魏观星此时的取用,才会骤然成弓。 林意的关注点有些奇怪。 因为此时所有人在看到这具长弓的时候,脑海之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想法,便是这人竟然用弓? 嘶啦一声! 在这样的情绪刚刚浮现在其余人所有心头的刹那,一枝箭矢已经摧枯拉朽般冲破所有阻挡在前的气息,出现在红衣道人的身前。 红衣道人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他的双瞳之中第一次猛烈的燃起震惊的情绪。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箭不如剑似乎是共识,箭射出之后,轨迹自然不可能有飞剑的剑路灵动,也不可能变化多端。 而且飞剑随着修行者的真元不断的灌输,还能不断的加速,不断的增强力量,但箭矢随着空气的阻力,却只会越来越慢,越来越力竭。 只是此时,红衣道人却清醒的意识到有一点始终被绝大多数的修行者忽略了。 在某一段直线距离里,真元的迸发再加上弓弦本身的威力,会使得箭矢在这段局促的距离里,比飞剑还要快! 这支箭矢,便比他所有见过最快的飞剑还要快! 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强行收剑。 体内喷涌而出的真元将他的这柄红色小剑带成了一片耀眼的霞光,堪堪横在这一箭之前。 箭矢爆了开来。 这支箭并非木质,但很脆。 蓬的一声,无数金属的碎屑在红衣道人的周身飞过,有些尖锐的碎屑弹到了他的身上,虽然依旧没有能够刺穿他的肌肤,但是却让他的身上充满了痛感。他的鼻中嗅到了一丝浓厚的铅汞味道。 这支箭的箭身加入了大量的铅,所以才会如此脆行。 只是铅很重,所以这支箭本身也很沉重。 能让这样沉重的箭拥有这样的速度,那柄白色的长弓也很不寻常。 只是他并没有时间去仔细感知那柄长弓,他的目光也被前方的铅尘和雨雾遮掩,他只能依稀看见一具白色的虚影。 他的身体遭受着强大力量的冲击,体内的真元虽然控住,但是如同激流撞击着河岸,震荡不已。 更为重要的是,那种摧枯拉朽般的气息,已经接连而来! 嘶啦! 数声并为一响。 数支同样快的箭矢,已经来到红衣道人的身前。 砰砰砰砰! 红衣道人的身影在空中往后颓然落去。 数支铅箭被他尽数斩碎,只是浓厚的铅尘在影响了他的呼吸的同时,让他发觉了一件更为心悸的事情。 这些铅尘之中混杂着重汞等物,竟然能够隔绝感知! 他的感知宛如陷入泥沼,被这些铅尘形成干得浓雾所困!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往后全力的退去! 他的身影快得如同闪电,根本看不见影迹! 这些箭矢能够在百步之内比飞剑更快,但是距离只要拉得更远,这种箭矢陷于各种阻力,便会越来越慢,力量也会衰竭。而且拉开了距离,他便也能够赢得更多的反应时间。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点凉意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这名红衣道人的身影往后极速的穿梭,当他感知到那点凉意之时,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那柄银色的飞剑,在他感知受到这些铅尘影响的刹那,便已经悄然到了他身后的退路上,如同死寂不动的毒蛇,等着他的到来。 他自己便收势不住,会撞上这道飞剑,而他的前方,还会有箭矢射来。 那一点寒意迅速扩大,就如同一片冰湖,瞬间将他浑身淹没。 “怎么可能!” 他此时脑海里尽是不可置信的情绪,一个人怎么又可能是强大的剑师,又是强大的箭师? 修行者的世界里,几乎未曾听过有人能同时具备这两种身份。 不只是技巧不同,而是一种追求灵动多变,一种却需要静气凝神的追求精准,绝大多数剑师的性格和最优秀的箭师之间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 然而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长弓,但是对方那一瞬间提弓施射的姿态,那种行云流水的连射,让他都感到一种异常的流畅感和美感。 这人在弓箭上,也不知下过多少年的苦功。 弓身上铮的一声轻响。 听着有些刺耳,让很多人的心脏为之一缩,然而没有新的箭矢出现。 就连长弓都被魏观星以惊人的速度收起。 那点落在红衣道人背后的凉意,只是贴着红衣道人的腰腹衣衫飘了出去,飞向魏观星。 魏观星深吸了一口气。 他对着那名红衣道人颔首为礼。 他可以杀死这名红衣道人,然而虽然传说中他是一念就溺杀了三千余马贼的好杀煞星,但他并不好杀。 这名红衣道人一开始的观点便只是做人供奉,替人办事而已。 红衣道人双脚落地。 在落地之前,他已经有时间调整好体内的真元流转。 所以连丝毫泥水都没有溅起。 那些战斗之中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和泥泞,也被一种柔和的力量,尽数从他的身上震出。 “我败了,沈鲲你们带走。” 红衣道人收剑,静静颔首为礼,说得异常简单,没有丝毫的废话。 “谢谢!” 魏观星认真致谢,道:“其实这种战斗,我还是略微占了些优,并不见得绝对公平。” 林意转头,用看着怪物的目光看着魏观星。 魏观星的力量强大得让他此时还有些心中发麻,只是对方都已经说放人了,为何还说这种废话,而且那里占优了? 红衣道人眼中也是惊异的目光一闪,道:“何出此言?” “因为我一开始便看出了你是天心观的修行者,我知道你的身份,知道天心观的一些手段,但你不知道我是谁。”魏观星道。 “说得有些道理,但不掩饰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红衣道人也不掩饰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魏观星道:“今日你胜而不杀,不管你是谁,今后我便不会再和你动手。” “这还差不多。” 林意在心中评判了一句,看这红衣道人,也觉得越来越顺眼。 这红衣道人这一句,明显是大恩不言谢的意思。 沈鲲这时却少有的沉默。 他先前对这红衣道人颇有微词,但是现在却也觉得红衣道人不错,而方才的战斗,他也隐约猜出了救自己的是何人。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八章 何仇?(第一更) /p> 两名南広王府的锦衣供奉不出一言。 他们并没有觉得红衣道人独断专行擅自做主,事实上两个人心中都有隐隐的庆幸和感激。 若非红衣道人不惜真元约战对方那名神念境的强者,若是他一心要在南広王的身前邀功,令所有人死战,那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他们这些人都要死在这里。 无论是这名身兼剑师和箭师身份的神念境修行者,还是方才破了他们联手合击的那名年轻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都太过古怪。 此时雨真的小了些。 在红衣道人返回车列之前,数丝真元已经随着雨水落在沈鲲的身上,接着悄无声息的冲开了困锁他经络的一些禁制。 一股鲜活的气息从沈鲲的身上散发出来。 随着这股气息的震荡,沈鲲身上的衣衫尽干。 林意肃然起敬。 他轻易的感知到了那种承天境之上的如狱如海的味道,这名混迹马帮的修行者,果然按魏观星所说,已经到了神念境。 “走吧。” 魏观星已经走回林意的身边,他很干脆的转身,这句异常简单的话也只是对着林意等人所说,并非对着沈鲲所说。 虽然救了沈鲲,但他并不想左右沈鲲的人生。 若非有着一定要做完的事情,他也不会选择困于束手束脚的军队,而会选择海阔天空的江湖。 “这么多年不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了我,就不准备和我说些什么?” 沈鲲跟了上来,他在魏观星身后的泥泞地上吐了口痰,“只有做贼被发现才一声不吭就走的。” 魏观星微微一笑,“你自便,我又不要你谢。” “生怕我一时心中不忍,也上了你的贼船?”沈鲲看着头也不回的魏观星,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看来你最近也过得不怎么如意。” “你这人想和我聊天,但和以前一样,还是不怎么会聊天,很容易把天聊死。”魏观星淡淡的说道。 “你这人也是和以前一样,不想把别人拖进你的麻烦里。”沈鲲反唇相讥了一句,道:“可是现在神念境修行者本来就不多,一个不算什么,两个加在一起似乎也不算弱了。” “你这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林意等人都是心中一动,林意瞬间眯着眼睛笑,若非有面具遮住他的脸,否则他笑得绝对像个狐狸,“难道你要跟着我们一起?” 沈鲲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魏观星的背影,意味深长。 魏观星一时也没有回应,他一直沿着官道走到一条野河边,走到停在那里的船前。 “船很小,容意翻。” 他转过身来,摘下面具,对着沈鲲说道。 “再小也是船,反正我也无处可去。”沈鲲看着魏观星,说这句话时还有些嬉笑,但旋即脸上却是一副莫名感慨的表情,“我朋友本身就不多,被萧谨喻这么一闹,谁还敢和我做那些营生?” “魏将军,落花有意,流水安能无情?”林意顿时击掌,“就如此定了,船小灵活,未必会翻,哪怕翻了,也可以渡水。” 他此时心中得意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父亲林望北当年权势最重时,掌管数十万大军,但能够调用的神念境修行者也不会超过十人,而完全听从林望北的军中神念境供奉,算是当时林家的人,也不过寥寥两三人而已。 现在魏观星原本就是神念境修行者,再加上沈鲲若是跟随铁策军,再加上齐珠玑带来那名供奉,那数千人的铁策军,便有三名神念境修行者....这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信。 更何况沈鲲常年跟随马帮行走,对于党项、吐谷浑和北魏那些边地应该熟悉,依靠他恐怕能够进一步得知当年大俱罗行军口粮的讯息。 “你是?” 林意此时嫌弃闷气,也已经将面具摘下,沈鲲看着得意非凡的他,却是一愣。 他没有想到林意竟然如此年轻。 先前他只以为林意是声音显得年轻,但那么轻松的对付两名南広王府的供奉,应该也是魏观星请来助拳的高手,应该也和魏观星是同辈中人。 “我是他上阶将领。” 林意正色道:“若先生能到军中,必定待若上宾。” “他不是在开玩笑?” 沈鲲愣愣的转过头去看着魏观星,看着魏观星没有丝毫反驳的神色,他顿时苦笑摇头,“看来你的确太不如意,居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林意顿时无语,“什么叫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人惹的人可比南広王厉害得多。”魏观星看着沈鲲,道:“你真要上这船?” 沈鲲顿时对林意刮目相看,“我收回我刚刚说过的话,看来他不算沦落。” 林意张开了嘴,有种口水就要流下来的感觉,“无妨,无妨。” 魏观星不再多言,一步上船。 等到所有人包括沈鲲也走上这船,容意和萧素心有种兀自难以相信的感觉。 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一名半圣,就这样加入了铁策军? “你们到底是什么军?” 沈鲲比较多话,事实上马帮在行走时,往往数月的时间都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让马帮中人消遣的,往往便是没话找话和讲些粗犷的荤段子。 “铁策军。”林意确定哪些王府的修行者没有跟来,他轻声的回道。 “没有听过。” 林意还有些自豪,但沈鲲的一句话却让他差点噎住。 “不过有如此多的修行者,应该也是精锐大军?”沈鲲看着林意,他倒是没有取笑之意,他这种常年在边疆漂泊的散修对于南朝的军队原本就了解不多。 “当然是。”林意厚着脸皮点头,“而且今后必定威震天下。” 沈鲲看着林意,觉得林意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似乎有点点古怪,“方才魏观星说你惹的人比南広王厉害得多,你到底惹的谁” 林意尴尬的一笑,还未回答,魏观星却是已经一笑,道:“都姓萧,只是那人是临川王,而且按我所知,很快就会授北讨大元帅。” “临川王萧宏?” 沈鲲丝毫没有建康城中那些城府极深,极重仪容的强大修行者的做派,他吃惊得舌头都吐了出来,“授北讨大元帅,这意思是说北部边军都归萧宏统御?” “除了他之外,皇帝没有更加信任的人。”魏观星微讽的笑了笑。 “那北魏兵权最重的便是他了。”沈鲲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意,他原本便知道萧宏是所有王侯中最有权势,最深得皇帝器重的,“你怎么和他结仇?” “他差点睡了人家女儿。”魏观星认真的说道。 “厉害!”沈鲲愣住,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无比佩服的看着林意,“妙极,妙极!” 林意目瞪口呆的看着魏观星,“你这...” 魏观星笑笑,“若不是旧朝换了新朝,你敢说你到现在未睡?还是你不想?” 林意无奈到了极点。 这句话不无道理,他无法反驳。 (本章完) 第两百五十九章 破剑法(第二更) /p> “你的弓箭能不能给我看看?” 林意一息之前还无语噎住的模样,一个呼吸之后,却是认真的看着魏观星问道。 这跳跃有些大。 魏观星看着林意,确定林意是认真的请求,而并非故意转开话题。 “不能。” 他很认真,但很干脆的看着林意说道。 “为什么?”林意惊讶的看着魏观星,“你居然这么小气?” “这弓需要真元才能用,对你又无用。”魏观星不受林意的激将法,一副看穿他的眼色,“更何况这何小气无关,有些器物有些特殊的意义,不能拿出来给人观赏。” 林意也终于确定魏观星的确是认真的,“那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弓总可以?” “事关有些隐秘,也不行。”魏观星依旧摇头。 “那教她箭术总可以?” 林意退而求其次,点了点萧素心,看着魏观星说道。 “你要修箭术?”魏观星这倒是有些意外。 不等萧素心回答,林意道:“她恰好有碧蛟筋在手。” “碧蛟筋?”魏观星心中一动,看着萧素心的神色,便明白萧素心有这极为罕见的弓弦材料是不假,只是要学箭术,恐怕也不是她自己的主意,而是林意所想。 虽然和萧素心接触甚短,但这名少女是何等样人,他也已经了然于心,此时他也想清楚这自然是林意的好意,只是越是如此,他的心中便是一痛,他的面色不自觉的便沉了下来。 “不行。” “这都不行?” 林意这下是真没有料到,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哪怕是师门不传之秘,那就算是拜师亦可。” “和师门无关。” 魏观星转过头去,看着雨珠纷洒的河面,道:“只是我没有这种心情。” 沈鲲也瞪着牛眼看着魏观星。 此时魏观星的神色在他看来也是古怪的很,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魏观星绝不是小气之人。 不愿意便是不愿意,这世间只有人逼良为娼,没有人逼人教射箭的。沈鲲心中如是想。 但就在此时,林意却是无奈的转头看向他,道:“你也是神念境,你有没有什么可教的?” “你这也太...”沈鲲呆了半响,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贴切的话语来形容林意。 “提携后辈不是分内之事?”林意却是不以为耻,一脸殷切的看着沈鲲。 “铁策军真的不养闲人?”沈鲲叹了口气。 林意点了点头,“当然不养闲人。” “我擅长用剑。”沈鲲有些犹豫。 他的师父是有名的剑师,像他师父那样淡薄名利的人还有一定的名声,便说明在剑道上的确有很独特的领悟,只是想着之前林意使用的那些剑招,此时他却莫名的有些底气不足。 那些剑招,似乎比他所会的要精妙得多。 “没有些特别独到的运用真元的手段吗?”林意果然有些失望。 或许是现在他没有那么畏惧飞剑,所以他总觉得像罗烈侑和方才那名持笛的锦衣供奉的那种直接针对对方真元的功法,比飞剑更加有用。 “这?” 沈鲲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思索了一下,道:“破剑法应该也算。” “什么是破剑法?”林意觉得这个词很新鲜,至少他先前未曾听说过。 “任何剑都有薄弱处,剑胎如此,飞剑也如此。”沈鲲看着林意等人,道:“以飞剑为例,任何完美的符文,任何强大的真元灌输,再怎么强大的飞剑,飞剑剑身上的力量都不可能完全平均,完全一致。它的身上自然有最为薄弱处,将之找出,然后击之,击溃起来便能省力一些。” “你倒是不藏私。”魏观星在此时淡淡的插了句嘴。 林意等人并不清楚,但他却很清楚,当年刘雀儿出名,便是因为同等境界的修行者在用飞剑和刘雀儿战斗时,往往很吃力,往往需要消耗更多的真元....即便如此,在缠斗之中被刘雀儿击落飞剑的不在少数。 同等境界的修行者的飞剑力量都是大致相同,即便剑招不如,飞剑不够灵动迅捷和多变,大多也只可能自身受伤,而不太可能飞剑被直接击落。而真正的原因,便是因为沈鲲此时所说的这种独门破剑法。 “真元在符文之中急剧穿行,整柄飞剑便如一个最小型的法阵,因为小,而且真元的流速快得惊人,所以即便这法阵有缺陷,必定也有薄弱处,但要将之找出,却实在太难了。”一直最为沉默的容意却在此时忍不住出声,他对符文、阵法最有研究,所以也最为震惊和难以理解,“这是何法?” “不用深究道理。” 看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求知若渴的目光,沈鲲这才有了些半圣的风范,沉静的摇了摇头,道:“要吃鸡蛋不用研究和明白母鸡如何下蛋,要找出最为薄弱处,便不用去研究符文和法阵,只需能够感知清楚这剑上震荡时产生的气息波动,感知清楚气息之中的薄弱处,便可以了。” “只是这....”容意几乎下意识的驳斥,这如何学?这似乎完全是感知层面的事情,那感知要何等的强大,才能在飞剑急剧的穿行之中还能感知清楚剑身上微妙的气息震荡中传递的讯息? “你的想法已经走入了死胡同。”沈鲲看着容意的样子,便知道他想的不对,他摇了摇头,道:“气息太过微妙,便设法让它变得强烈。” “你的意思是,你的飞剑上带着...”容意身体微微一震,他如同梦中猛然惊醒。 “不错,只要你的剑气能够增强这种气息波动,若是那种讯息如同微弱的火星,你设法吹些气,让它变成燃烧的火焰,你便自然可以清楚的看到。”沈鲲莫名的有些感慨,“这样简单的道理,我那个笨师兄也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时间才想明白了。” “当年这破剑法没有传给南広王?”林意瞬间明白,他说的笨师兄,当然便是指南広王。 “其实该传的都已经传了,只是有些几句话点醒的关窍未说...若是他后来还花心思在本门的功夫上,多花些时间,总也推敲得出来。”沈鲲道。 “那你师父,到底是不是南広王令人杀的?”林意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 沈鲲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这恐怕只有他心里清楚。”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章 死无对证(第一更) /p> “没有人能死无对证,死无对证的背后本身就有问题,再查!” 当这一艘易翻的小船在河水中顺流而下,返回洛水城时,在遥远的北魏皇宫里,盛装的北魏长公主元燕声音微寒的说道。 在眉山时,寻常打扮的她看上去并不出众,和普通的南朝小姑娘似乎没有区别,然而现在穿着最华贵的衣衫,她的光辉却是亮得有些刺眼。 她手托着下颌,显得有些疲惫,只是她漠然的神态,却让人觉得威严和强大。 她的下首,站着一名结着长辫的男子。 这名男子在眉山之中,也是最靠近她围坐的那一群人之中的一个,面对元燕这种冷漠而威严的姿态,他已经习以为常。 听着元燕的这句命令,他躬身行了一礼,却是并未就此退出,只是摇了摇头,道:“不能再继续了。” 元燕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死无对证的确有问题,只是再查下去,我便可能没了。”这名男子歉然的轻声道:“我便会变得死无对证。” 元燕的眉头微蹙,只是依旧没有出声。 “抱歉。”这名男子轻声的叹息了一声,“今后恐无法再为长公主殿下效力。” “他这是什么意思?” 等到这名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这殿里许久,一名和元燕面容极为相似的宫女出现在殿间,她看着这名男子离开的方向,声音微寒的说道:“只是因为惧怕魔宗大人,便不再为您效力?他难道忘记这些年您替他做的事情了么?” “他是魔宗的人。”元燕并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是冷漠的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这名和她面容极为相似的宫女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他是什么人?他是白蜡湖畔的猎头者白骨枯,虽然进洛阳五年,但什么时候见他怕过,当年他的那些敌人,对于当年的他而言,也和魔宗大人差不多。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纯粹的害怕魔宗大人的实力,而不敢再听命继续追查?”元燕微讽的说道:“只有一个可能,他是魔宗的人...魔宗大人可以用他离开我身边的方式给我施压,而我若是想明白这层,便自然知道他发觉了我在查他。” 宫女的面色变得惨白起来。 元燕的做事一向极有效率,在短短数日之内,她便已经发现有一些悬而未决的要案隐隐和魔宗有关,然而许多这样的事情,和药谷圣手黄秋棠的遭遇一样,许多能够带来线索的人,若非死无对证,便似乎从来没有在世间出现过。 这样的抹灭,更是让元燕确定魔宗并非像绝大多数魏人以为的那般谦和仁爱,而是比绝大多数权贵更为冷酷和残暴。 只是若是按元燕所说,这白骨枯一开始便是魔宗的人,魔宗大人已然知道元燕在背后所做的一切,那该会如何? “总有些上进的年轻修行者觉得人生是可以用命赌一赌的事情,还有要找到些天生拥有强烈正义感的,勇于揭露魔宗的真面目的年轻人,也并不算太难。”元燕的声音在此时想起,传入这名宫女的耳廓。 此时元燕的声音依旧很平稳、冷静,或者说显得有些冷酷。 “这样做...真的好么?”宫女迟疑了片刻,发出了声音。 她并不同情想用命赌一赌前程的那种人,要说同情,她最同情那些天生拥有正义感的热血年轻人,只是在她看来,那样的热血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权贵之间的阴谋总是层出不穷,即便你揭露了某个权贵在某些事情上采取的非人手段,将那名权贵从北魏扳倒,但那些新上去的权贵,依旧会做出很多的阴谋。 她只是担心元燕并不收敛,反而彻底表明态度的方法,会引来很可怕的后果。 “皇帝和太后不会喜欢我敷衍,至于魔宗大人,不会因为我敷衍而对我便没有敌意,更何况他对我们可能原本就有想法。魔宗大人也不可能冒着彻底触怒皇帝和太后的风险杀了我,若他敢杀我,皇帝和太后便知道自己也没有退路,也必定会展开疯狂的反击。事关他们自己的生死,他们甚至会觉得这件事比和南朝的战争更为重要。所以我首先不能让皇帝和太后不喜欢。至于魔宗大人如何想...他若是真想和我谈一谈,我做得越是过火,越是对他造成了真正的威胁,他想要我停手,便自然会给我更多的好处。”元燕缓缓的说道。 她说的很清晰。 这名宫女也听得很懂,她的眼中油然而生敬畏。 元燕这样的人,的确太过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很清楚自己所要的是什么。 “你也不要再留在洛阳。” 元燕的声音再次响起,“魔宗大人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只要无法杀我,只要我依旧是独一的北魏长公主,有着皇帝和太后的默许,我便始终有着对他产生威胁的力量,只是他不敢杀我,却敢杀那些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人物。虽然没有人觉得一名长公主和一名影子之间有真正的友谊,但是像他这样的人物,终究会查得出来,所以你接下来不能为我做什么事情,不能留在洛阳。” 这名宫女身体猛然一震,她震惊的看着元燕,“那我去哪里?” 元燕看着这名恐怕是身边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她轻声道:“也不能留在北魏。” “去南朝?”这名宫女完全愣住。 “我自然会有安排。” “我会先安排你‘死掉’,然后安排你去南朝。” 元燕垂下了眼睑。 她的身前案上,在她此时的手边便有一些来自南边的军情回报。 这里面没有那名南朝小贼的死讯,反而有提及,在眉山之役之后,南朝有了一些需要留意的年轻修行者和将领,其中便有这名被破格提升成铁策军右旗将军的南朝小贼。 她现在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和想法去面对这名南朝小贼。 但她至少十分确定,这名南朝小贼不想自己死。 至少魔宗对于南朝而言,也是最大的敌人之一。 虽然她也不知道林意此时如何看待自己,但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将来或许便有联手的可能。 或许这种可能很渺茫,但在开始追查魔宗之后,她便越来越觉得孤独,这种孤独,让她对这种可能报以希望。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一章 自在(第二更) /p> 洛阳没有下雨,天气很晴朗。 她在用了足足半天的时间看完陆续送来的文书之后,当她走出自己的书房,仰首看着显得有些刺眼的天空时,她发现连流云都很少。 天气对于普通的修行者而言便只是天气,然而对于她和许多权贵而言,便意味着更多不同寻常的事情。 那些官员在年初的推测开始被逐一印证。 南方的灵荒比北方严重的多。 但是今年北方的雨水严重不足,很多地方会有大旱。 有大旱,哪怕依旧能够保证军粮,但地方上一定会有问题出现。 可能会饿死很多人。 一只黑色的鹰隼出现在天际,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只很瘦的野鹰,看着飞行的无拘无束,但是她很清楚,军队现在对传递消息的鹰隼的需求越来越大,这只野鹰在这里出现,也应该很快沦为军方的猎物,最终应该死在奔波的战场上。 这世间只有在不经世事的时候才会觉得自由自在。 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和那个南朝小贼似乎没有分别。 她也尚且不能完全靠自己活着,而那个南朝小贼,也随时会因为某些大人物的意思而陷于真正的危险之中。 她此时也开始明白,为什么越是在眉山之中行走,她心中对林意的态度就越来越不同。 不只是林意对她真的很好,不只是林意可以不要命的去救他认为的朋友。 还在于,林意和她一样,不肯困于命运,不肯服输。 他很多方面,似乎都和她很相像。 所以她和林意之间,才有那么多奇妙的默契。 ...... ...... 洛阳和洛水只差一字,然而却天南地北,隔着万重山。 她在洛阳城里如此想着时,洛水城里的齐珠玑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天启军范白鹭派人送来东西的速度比林意料想的还要快。 现在南朝的所有边军共分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这五部边军的元帅,便都是此时南朝兵权最重的存在。 天启军范白鹭深受宣威元帅许乐年赏识,天启军原本也是宣威之中的精锐军队之一,虽然是调库,送来的都是隶属于宣威军的库藏,但林意对于范白鹭的威胁的确起到了作用,范白鹭送来的东西对于此时的铁策军而言的确很有用。 他送来的,都是弩箭。 南朝的绝大多数弩器都可以在战斗发生之前上好机括,比一般箭师施箭的速度要快,而且弩箭的射程相对较近,一般都用于接近近身时使用,如此一来,不需要大量的训练,很多军士都可以做到精准。 无论是弩箭和弓箭,只要同时激发的数量一多,便是对敌军和修行者会造成很大的威胁。 天启军范白鹭送来的弩箭之中,有七百具是可以连发五箭的连击臂弩,甚至还有五具鸟翼刃车,这种刃车,最先是用于攻城的大型军械。 长达一丈有余的重刃被重型弩车击飞到城墙上,将会对城墙上守军造成巨大的杀伤。 只是工坊里匠师的想象是一回事,等送到战场上,实际运用却又是一回事。 几乎所有的将领在试用过这种鸟翼刃车之后,都是不约而同的直接破坏了鸟翼刃车的弹刃角度,原本往高空抛射的重刃,被根本没有学过炼器的寻常军士改得平直抛出。 虽然射程抛不到百步,然而巨大的刃身在切过敌军密集处时造成的巨大杀伤,带起的一条残肢血路,却很容易对对方的士气造成巨大的影响。 这种鸟翼刃车因为其中机括的玄钢比较特殊,所以造价也是不菲。 以林意此时这支三千余人建制的铁策军,拥有五部这种刃车,简直是奢侈到了极点。 这五部刃车哪怕只能齐齐激发一次,也足以挡住敌军一次重骑的冲击。 一支哪怕是纯粹以步军为主的军队,拥有这样五部刃车,便有着和重骑军硬碰硬的可能,否则哪怕是据守,都不可能守得住。 不同建制规模的军队,便自然承担不同的任务。 在齐珠玑看来,三千余名铁策军,自然有打打仗的可能。 铁策军并不擅长打这种大规模的阵地战,哪怕有着魏观星的调教,先天的不足依旧是不可改变,但若是按照林意的想法,这样数量的铁策军依旧按照之前的战斗方式一样战斗,乱而取胜,那这大量的连击弩和这种鸟刃翼车,的确可以起到改变这支军队属性的作用。 虽然城中其余铁策军都不知道林意是如何做到让天启军雪中送炭一般送这样的大礼过来,但当这些东西送来时,所有的铁策军军士都比过年还要开心。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所有的铁策军军士都很不开心。 卸库还没完成,数骑已然冲进了铁策军军营。 这数骑都是重骑,除了为首一名将领之外,其余都是披挂着战时的重铠。 为首的将领身穿的只是便服,只是他身下的马比身后的所有战马都要高大。 这匹马是红色,身上的毛发一丝杂色都没有,如同赤霞。 这名将领四十余岁,面相威严,他的右手拇指上,系着两件东西,一件金色的将印,一件兵符。 “不用搬进去了,将它们送到我们营区库房。” 这名将领的战马在五辆鸟翼刃车之前停下,然后他伸出手来,让所有人都看清他手上的那件将印和兵符。他没有看在场的任何铁策军军士,他的目光有些贪婪的长时间停留在这些刃车上,就如同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般。 “你什么意思?” 铁策军之中大多数人通过这枚将印便清楚这人是普慈郡的郡守高云麟,只是听着这样的话,大多数铁策军军士还是鼓噪了起来。 “军务所需,调用而已。” 这名将领冷笑了一声,“有人想要违抗军令。” “林将军呢?” 有不少人叫出了声来。 此时韩征北不在,先前这些天启军入营之时,便有人去通报韩征北,只是却听说韩征北正巧被林意派了出去,既然韩征北不在,那这库房的事情自然也是林意管...只是这些普慈军的人莫名其妙来拿东西,到了此时,怎么林意还不露面? “调用还是明抢?” 一声冷笑响了起来,“手脚倒是快,嗅着味道就已经来了。” 场间瞬间安静。 所有铁策军军士齐刷刷的转过头去,心想是什么人这么带种,敢如此不客气的和普慈郡郡守如此说话。 高云麟霍然抬首,他凶厉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齐珠玑,毫无停留的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和我说话?”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二章 人争(第一更) /p> 齐珠玑的眼眸骤冷。 “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在铁策军之中这样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 所有人为之一滞,所有铁策军军士转头看去,发现林意不知何时已经在墙头站着,虽然心中明知林意的这句话简直是大胆至极,但看清林意的瞬间,不知何种情绪使然,许多铁策军军士还是齐齐的喝了声采。 高云麟眼瞳微缩,他看着墙头上一脸无所谓的林意,厉声道:“你...” 他当然是想呵斥林意,然而他只是出口了一个字,便被一声轰然的闷响打断。 林意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寻常的修行者跳下来的姿态有很多种,但应该都会借助真元,绝不会像此时的林意一样,就如同重石狠狠砸地。 一圈尘浪从林意的双脚下溅射开来。 林意的双膝微弯,然后又缓缓的挺直身体。 这种缓慢的姿态和在他身外扩散的烟尘,给人一种无比强悍的感受。 所有人的脚都不自觉的微微动了动,似乎从墙上跳下来的是自己。 “你不知道我是谁?” 高云麟狠厉的看着林意,他很难忍受对方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再次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他手指上系着的金色将印和兵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哪里来的贼子,敢偷普慈军的将印和兵符?”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林意伸手一挥,直接喝道:“将这些人速速拿下,严刑审问!” “什么?”高云麟一愣。 场间所有铁策军军士也是一愣,这高云麟虽然和他们不熟,但在场的大多数铁策军军士都是认识,听着林意的声音,这些人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做。 “大胆!这是普慈郡守高将军,你安敢如此说话!” 高云麟身后的几名重骑惊愕之中也是齐齐的叫出了声来,他们可是担心周围的铁策军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一顿乱打。 “等等。” 林意摆了摆手,狐疑的看着高云麟,“你真是普慈郡守?” 高云麟回过神来,眉头深深皱起,他觉得此时林意的神色很有问题,一时也不说话,点了点头。 “林将军,他的确是普慈郡守。”此时接近林意的数名铁策军小校轻声说道。 “不可能!” 但是林意突然大声起来,这声音骤然爆发,让这几名铁策军小校都是吓了一跳。 “绝对都不可能!” 林意挥了挥拳,“若是真的普慈郡守,怎么可能不知道军法和规矩?” 有清亮的笑声响起。 是齐珠玑在发笑。 当很多人的目光落在齐珠玑身上时,齐珠玑也并未强忍住笑意,他笑得很自然,很坦荡。 是真的很好笑啊。 并非是林意说话的内容好笑,而是林意演的真的...很夸张。 林意很清楚齐珠玑在笑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 清亮的笑声不断的在变得寂静下来的场间回荡,盘旋在高云麟的耳畔,高云麟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中却有些冷。 “什么军法和规矩?” 他看着林意,缓缓的说道。 “即便你是普慈郡守,你也只能去管你的普慈军,铁策军不在你辖下,你如何能动我铁策军?”林意被齐珠玑一笑,也失去了装腔作势的兴趣,也缓缓的说道。 “是我不懂军规还是你不懂?” 高云麟讥讽的笑了起来,“我是几班将领,你是几班将领?我难道无权调用城中的库藏?” “城中的库藏?我说充公了吗?” 林意冲着身边的一名铁策军老军问道:“韩征北在哪里?韩征北难道将我的私产入库充公了,我的私产就变成城中的库藏了?” 这名铁策军老军是韩征北的部下。 听到林意这么一说,这名老军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连连摇头,“将军您的私产,我们怎么敢动,更何况今日韩将军也不在城里啊,我们要想将您的私产入库,也办不了入库。” 当这名老军的声音响起,周遭所有的铁策军军士便都明白了,瞬间哄笑声有之,厉喝声有之,故意取笑声有之。 “林将军的私产也敢动?不想活了吧?” “难道想豪夺?” “......” 在一片喧嚣声中,林意只是平静的看着高云麟。 高云麟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可是我的私产啊,高将军。”看着沉默不语的高云麟,林意淡淡的说道,“你直接带着骑军过来,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夺我的私产,高将军,你是普慈郡守,还是普慈的马贼?” 他说这些话的声音很平淡,但是落在周围所有人的耳中,却是字字生寒。 说人是马贼,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因为在萧衍登基后的天监初年至天监三年间,各地马贼为乱,许多马贼都是前朝难以掌控的军队落草为寇,而在平寇的过程之中,也出现过数桩大事,都和平寇的军队暗中伪装成马贼劫掠有关。 这在前朝,其实是心照不宣的打秋风,许多军队将领都会凭借这样的手段吞掉需要上交国库的战利品,更有甚者,便会直接劫掠富庶的城镇。 但那是前朝,在新朝,最终的结果便是龙颜大怒,所有被牵扯其中的将领全部被处斩。 所以军中尤忌抓贼的做贼,之前林意等人去劫沈鲲,众人最为关心的,也便是沈鲲算不算是朝廷重犯。 但这高云麟转变倒也快。 他深吸了一口气,马上换了副脸色,微笑道,“那便是有误会,既然这批是林将军的私产,那必定是弄错了,应该是入了库的其余东西,我说的也不是要这些,而是先前入库的许多轻铠。” 当他的这句话响起,这片铁策军的库房前气温骤冷,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 因为林意突然变了脸色。 林意之前的脸色若非戏谑,便是平静温和,然而此时,他的脸色却陡然变得比冬天里的寒风还要冷。 这样的陡然变化,让高云麟和他身后数名骑军都是一滞。 “你太不知进退。” 林意冰冷的看着这名地方军将领,道:“我已给你台阶下,你竟还想要我库房里的东西?边军遇到这种事情,是会直接用刀砍的,你只带了这几个人,难道觉得我们砍不过你?” “你不要忘记,你是地方镇戊军,要进我铁策军军营,也是要通报,得我允许之后才能进入,更何况你们披甲说来取库藏,更是要我文书允许,你们这些环节都不对,对于我铁策军而言,你们便是披甲袭营!我现在杀了你,又能如何?” 林意看着面容骤然苍白的高云麟,冷笑道:“你说我现在敢不敢下令?” 高云麟的额头上冷汗滴滴滑落。 事实上同一城中将领互相走访,很少会特意通报,都是认识,自然进了军营再说,没有人会在意,然而按照规矩,却的确是要这样。 为了显示威风,他身后的这几名重骑都是全副武装,不通报而如此入营,更不和规矩。 哪怕林意诬陷他们是要袭杀铁策军中将领,恐怕也未必说不过去。 这种争端,玩的便是手段,他只是没有想到,林意如此年纪,这样的手段竟然玩得比他还要通透。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三章 试探(第二更) /p> 一些不厚道的笑声也响了起来。 这些笑声里带着的张狂没有让此时的高云麟感到愤怒,只是让他感到更加的心寒。 能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笑得出来,这些笑得出来的人,的确敢抽刀子砍。 不厚道的笑着的人里,便有魏观星和沈鲲。 “你教他的?” 城墙上的某处阴影里,沈鲲看着身旁的魏观星问道。 魏观星摇了摇头,道:“敲诈勒索,争气斗嘴这些事,好像他比我还擅长。” 沈鲲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是林望北的儿子,从小摸滚打爬都是和那些边军中的老油精在一起...从小耳闻目染。” “抱歉。” 高云麟沉默了片刻,当他背后的衣衫都彻底被汗水浸润,他便知道今日在这里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他微微颔首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然后转身。 “就这样走了?” 林意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准备上马的他骤然僵住。 齐珠玑似乎很能明白林意的心意,此时他便站在高云麟和那几名重骑的身后路上。 场间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唯有沉重的呼吸声。 许多聚拢上来的铁策军军士沉重的呼吸声里,夹杂着兴奋,就如同饿狼围住了绵羊。 “难道这还不够?”高云麟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些铁策军的反应,完全颠覆了他之前对这些铁策军的认知。 以前的这些铁策军,即便在他的眼中,也都只是军中的苦力,至少在林意成为这支军队的将领之前,这支铁策军面对别军的一些欺压,似乎也只敢忍气吞声。 即便是狼,这些狼在以往也不敢将牙齿露出来。 然而现在,这些狼却已经尽露狰狞。 真的只是因为换了一名将领的缘故? “当然不够。” 林意看着转回身来的他,很确定的摇了摇头,“之前你若是这样离开,便够了,只是我已经说过了你不知进退,你这样离开便不够。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否则我以后铁策军的军营,岂非是任何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你此时统军不过三千,我军阶和所辖军队数量都在你之上,难道日后真的不想再见了?”高云麟缓缓的呼吸着,看着林意的眼睛慢慢说道。 “我铁策军做的一直都是擦屁股的事情,大多时候可都是我们铁策军帮人,没有别人帮我们铁策军的。日后战场上如何相见,恐怕还得你自己想清楚。”林意淡淡的一笑,“只是今日事今日毕,就看你如何给我交待。” “那你想如何?”高云麟脸色变了数变,他在心中方才那短短数息内,已经仔细的考虑了一下林意这人...他觉得林意的确真有可能做得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 “想我五具鸟翼刃车,至少也得拿出相应对等的东西。” 林意看着他,道:“我要的不算多,其余的弩箭便不算。” 听着这句话,场间一片静寂,没有人敢插嘴。 许多铁策军军士都张大了嘴,心中都觉得林意的说法很荒谬。 对方的确是想图谋这些弩车,只是对方没有真正得手,只是想要...现在对方就要拿同等价值的东西过来,给一个交待? 城墙上的魏观星笑了起来。 他觉得事情越来越变得有趣。 沈鲲看着林意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更多的赞赏。 他随着很多支不同的马帮去过不同的地方,很多地方的野蛮不是现在的南朝人所能想象,他见过的各色各样的交易对象自然也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在谈判方面,他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经验。 所以他此时很知道如何才能让高云麟下决定。 他帮林意添了把料。 他释放出了一道真元,落向高云麟和那数名重骑军士。 这道真元对于他而言很淡渺,然而落在高云麟和数名重骑的感知里,却是一种可怕的杀意,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高云麟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粘稠了起来,他的眼中甚至也出现了错觉,地上似乎有红色的血气在升腾起来。 他缓缓的垂下了头颅,“我会令人送三十匹玄武重骑过来,连带铠具。” 一片抑制不住的低声欢呼声响起。 铁策军大多都是步军,骑军极少,重骑更是没有。 只是谁都很清楚重骑的价值。 重骑最关键的是马,能够披挂重甲狂奔的马,都是整个南朝静心挑选出来的最上等的马匹,单独放在民间,都必定是千金难求的名马。 相应的铠具虽然也造价不菲,但比起这种战马,却根本算不了什么。 玄武重骑是南朝四大重骑之一,玄武铠不是最轻便的,有些不太灵活,但是防御和冲击力却是第一。 铁策军骑军虽然不多,但要挑选三十名能够穿着这重铠的骑军,却是不难。 三十名重骑,在战场上的价值,的确不亚于那五具鸟翼刃车,只要运用得好,在某些关键时刻突然冲阵,便很可能彻底决定这场战斗的走势。 “你先让人送来,查检无误后,我让你们走。”林意微微一笑,“调库手续要齐全。” “林将军,交给我来办。” 一名铁策军老军惊喜交加的凑上前来,这人正是韩征北那名管库的部下,他对林意躬身行礼,然后在林意耳畔轻声说道,“我一定帮将军办得妥帖,手续上我会帮将军做得...只要送来了铁策军入库,他们官阶再高,也没有办法再调走的那种。” “就交由你办。”林意微微一笑。 “其实你不算亏。” 看着听了高云麟的命令离开去办事的那一名重骑骑军,林意却是如同老熟人一样走到高云麟的身侧,“你难得遇到明白人...你今日送来这三十玄武重骑,我会记得你给的好处,今后战场上若要支援,我会让铁策军卖力。现在此间事了,各自实惠...大家不如偷偷谈一谈,高将军,你应该明知魏观星都在我军中,你此行明明不可能占到些便宜,你却还来,那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高云麟霍然转头,他看着林意,无法掩饰自己震惊的情绪。 林意的神情却是很平静,“应该也只是有什么大人物想要试探一下,想要看看我的反应,既然都是明白人,能想通这层,你也只是受人所迫,我自然也不会对你记仇,若是方便的话,你也可以偷偷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陈家,萧家?”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四章 蛟龙归海(第一更) /p>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能做到普慈郡守...要是真这么蠢,早被人替掉了。一郡之主,想要占便宜的时候自然会想想能不能占到便宜,尤其魏观星在这里又不是什么秘密。” 听着这样的回答,高云麟终于明白眼前这名看似稚嫩的年轻人其实和建康城里那些平时隐于马车里或是深宅大院中,很难见到的权贵没有什么区别。 “我很难理解。” 他深深的看着林意,道:“你还年轻,又未在朝中做官,为何会如此老成世故。” 看着对方认真,林意便也认真起来,他看着这名不解的郡守,道:“天监初年至现在,我在建康城里,你觉得我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高云麟并不算特别聪明的人,但是他绝对不蠢,听到天监初年四字,他心中一动,便反应过来,“你父亲?” “功名利禄和所谓的风光我不是没有见过,来去如烟,又怎能比得上家人团聚?”林意抬起头来,缓慢而轻声的说道:“在建康的这么多年里,我大多数昔日的同窗都在想着往上爬,但是有不少同窗,却和我一样,想着如何收拾残局,如何苟且偷生。我父母获罪被软禁边军马场,不通书信,我知道他们做不了什么,所以这些年我在建康,真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当然想过了一切可以用的办法,只可惜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至少我想过很多办法,和很多人打过交道,所以不用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林意微讽的笑了起来,“只是我实在没有做成什么事情而已。” 不知为何,听着林意的这些话语,高云麟的心中又生出凛冽的寒意。 他开始觉得先前从外界听到的有关这名年轻修行者的传言都是错的。 莽撞、冲动、幼稚...等等,除了这些表象,这名年轻修行者深藏的许多东西,外面人却是并未注意。 之前这名年轻修行者在建康居于陋巷,因为是罪臣之后,连军户的资格都没有,不可能从军,不可能获得功名,便是已经被按死了。 然而现在他即便还只是统领着三千余人的铁策军右旗将军,但对于此时的高云麟而言,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原本在河滩上已经将近干死的蛟龙,被放回了大江大海。 “装笨装无知不是很好么?”高云麟微微皱眉,看着这名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年轻人,在对方如此盛气凌人的反而从他手中勒索了如此多的好处之后,这种情绪应该算是很赏识对方了。 “太累,而且没有什么用处。” 林意很自然的笑了笑,“你的敌人并不会因为你老实便对你好,该是什么样的人,便给人看是什么样的人,至少可以分清敌我。” 林意看起来并不像是很高傲的人。 然而看着此时的林意,高云麟却分明看到了他眼睛里难言的傲意。 他真正明白,这个年轻人不是用那种威逼或者利诱所能屈服的人。 “当然是有人授意,这种事情你既然猜出来,我否认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我不能告诉你是谁。”高云麟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明白,“没关系,我会自己查。” “查了又有用,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高云麟微讽的笑了笑。 林意看了他一眼,“我很记仇。” 高云麟眉头再次皱起,但不再回应什么。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我看你的马也不错。”林意的目光却是停留在他身后的那匹骏马身上,“应该是可以负重铠的极品...我正好有辆很好的马车,这匹马勉强可以配得上了。” 高云麟啼笑皆非,竟然到了此时,还想勒索他这匹马? “我军中有三名神念境修行者,你想想我先前所说的话,把你这马送给我,你应该不亏。”林意却是丝毫没有觉得荒谬,而是十分认真的看着他,道:“而且这匹马在我手里,应该比在你手里有用。” 高云麟沉默了片刻,“这算是一个承诺?” “如果你相信我说到做到,这当然是承诺。”林意点了点头。...... 一片欢呼声在铁策军军营里响起。 高云麟等人离开了。 这些铁策军军士的欢呼声让送来的那些重骑军马有些不安。 “你是怎么做到的?” 齐珠玑看着高云麟留下的那匹战马,“这是追霞驹,如此纯种的在建康也少见了,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知道他有个女儿,还有我告诉他你是齐珠玑,如果他不答应我,我就劳烦你,把他女儿给娶到建康去,到时候她女儿...”林意转头笑眯眯的看着齐珠玑说道。 齐珠玑目瞪口呆,旋即大怒,“林意你!” “齐珠玑。”萧素心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林意他当然是开玩笑,他怎么可能知道高将军恰好有个女儿。” “你就不能认真一些?”齐珠玑发觉自己又上了林意的当,咬牙道。 “那便认真一些,我托你送的信?”林意赔笑道。 齐珠玑现在明白越是想和林意斗嘴,便自己越是气得不清,所以他只是狠狠瞪了林意一眼,道:“应该已经送达。” “你看怎么样?”城墙上,沈鲲赞叹着问身旁的魏观星。 魏观星简单道:“比我强。” 沈鲲笑了笑,“真话假话。” “当然是真话。”魏观星也笑了笑,“他比我脸皮更厚,更无耻一些,但最比我强的地方在于,他有种能够让人相信,化敌为友的特别能力。” 沈鲲认真的想了想,道:“那是因为他迄今为止,名声比你好。” “不只是名声。”魏观星淡淡的说道,“若是换了我,我在眉山之中,也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而以身犯险,不断冒险去通知陈家的修行者。我做事比较讲究成功几率,救你也是一样,但他有些不一样。” “很有意思。” 沈鲲看着营区里许多铁策军军士簇拥之中的林意,认真道:“像他这样的人,若非早死,若是能不死,应该的确会比你强。”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五章 好处(第二更) /p> 又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外出采办的韩征北回来了。 虽然军中也会随着军饷配给一些药物,但在战时是远远不够的,按照各军的惯例,都会在平时的粮饷里面硬挤出一些钱财来,通过一些商行再去购买一些。 前面宁州军送来的轻铠给韩征北吃了一副定心丸,所以此次采办药物,他也确实是按照林意的军令,按照边军精锐军队的标准来采买。 还未回营时,他就听说了天启军送来的弩箭等物,接着普慈郡守豪夺不成,反而吃了个大亏送了三十重骑过来,连自己的追霞驹都给了林意。 这让这名忠厚的老军又喜又忧。 喜的是无论是鸟翼弩车还是这重骑,可的确是大派用场的东西,忧的是不知道后面会迎来什么打击报复。 跟随着韩征北回来的,还有一名神情拘谨的年轻修行者。 “他是我在城外道上返回时见到的,见我是铁策军便上来问询,他说是你的旧识,特意来找你的。”带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来见林意时,韩征北如此说道。 这是一名身穿旧布衣的年轻修行者,虽然雨水洗净了他衣衫上的许多污垢,但袖口和领口还是透露着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味道。 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头发很长,应该很久没有梳理过,甚至遮住了半张脸。 等到这名年轻修行者抬起头来,拂开覆在额头前的乱发时,正准备前去和沈鲲深谈一次的林意才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到此时才认出了这人是谁。 “厉末笑?” 他吃惊的叫出了声来。 这名明显远道而来的年轻修行者,竟然是厉末笑。 只是当时的厉末笑可以说是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年轻修行者中最为高傲和嚣张的存在,和现在显得平静谦和的厉末笑截然不同。 而在眉山之役之后,齐珠玑到来,带来在许多眉山之中修为突破的年轻修行者的消息,但其中却并未有厉末笑的消息。 似乎当时败在他手中之后,厉末笑便彻底消声匿迹。 让此时的林意有些不好意思的是,这段时间修行和处理铁策军的事情太忙,他甚至都忘记了这一回事。 “我仔细想过了。” 厉末笑看着满脸震惊和歉然的林意,安静的说道,“那日原本是我的情绪便有问题。” “你这...什么意思?”林意完全愣住了。 这厉末笑完全判若两人,此时显得太过平静谦和,开口便是这样一句,如此特意来见自己,在他看来,总不会是来特意认错的? “那日其实我在山坡上等陈宝菀,家中安排了我和她会面,但我没有等到她,却等到了你来。” 厉末笑看着发愣的林意,却是接着安静的说了下去,“我先前也知道你进南天院便是得了她的保荐书,在那时,我也得知你特意赶来想要通知她有危险,我虽然并不清楚你和她关系到底如何,但下意识的觉得,她不来见我,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你的问题。” 韩征北也听得有些发愣。 他反应过来这两名年轻修行者之间似乎有许多他不适合在场的话要说,于是这名忠厚的老军便悄然告退。 “其实都是家中的安排,我和陈宝菀之间,自然还无情愫可言,她不见我,便让我觉得有些羞辱,再加上我觉得她不见我,有可能有些你的原因,再加上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一脸无辜的喊我师兄,我便忍不住生气,便想出手教训你,所以这终究是我的问题,是我自视太高,太过高傲。” “你该不会真是来认错的?”林意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渐渐合上,他更加不好意思,道:“若是如此,何必特意过来见我。” 厉末笑沉默了片刻,道:“我以前觉得我在同辈的修行者之中无敌,或者迟早会无敌,但现在我明白不是这样,我明白那是我太过狂妄自大。” 林意更加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样的话,蹙眉道:“一山更有一山高,除非真正到了南天三圣那种公认的境界,否则这么想的确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让我清醒,让我学到了一些东西。若非败在你手中,我恐怕不会这么想。”厉末笑看着林意,认真的慢慢说道:“这些时日,我自认我已经足够反省,已经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但我还是有些不服气...而且我总是觉得,和你交手,我恐怕会学到一些东西。” “这...”林意怔了怔,终于反应了过来,“你特意到这里找到我,是想再和我打一架?” 厉末笑抿了抿嘴唇。 他觉得林意这“打一架”的说法显得有些粗俗,但又想着,似乎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 只是当他再抬头时,他却是又摇了摇头,道:“若是我再输,可能就不只打一架,今后应该会打很多架。” 林意顿时苦了脸,“你的意思是,若是你输了,就一直找我再打,打到赢了为止?” 厉末笑点了点头。 林意无语道:“这麻不麻烦?” 厉末笑道:“不麻烦。” 林意想了想,道:“那我这样便相当于陪你修行,我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 厉末笑愣住,他想的极为简单,两者若是棋逢对手,互相切磋,不自然是都有好处,更何况他一直有小武圣之名,他对于拳脚剑招的运用,对方应该也可以学习到不少东西。那除此之外,还要什么好处? “修行自然需要不服输的锐气,但输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很忙,我现在是铁策军的右旗将军。”林意正气凛然,“我需要考虑铁策军的生死存亡和他们的好处。” “林狐狸,你太无耻了,这都要敲诈勒索?”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木板传来。 林意尴尬的笑笑,但依旧义正严词,冲着声音传来处喝道:“齐珠玑,你偷听人对话,无耻不无耻!” 一脸阴沉的齐珠玑重重的推开门走了进来,“这铁策军营区的门板如此薄,你说这话这么大声,还怪我听到?” 林意讪笑道:“铁策军便是这条件,和地方镇戊军相比都是太穷。” 厉末笑直到此时也才真正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他有些失笑,“原来是这样的好处。”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六章 天赋所在(第一更) /p> “如果那时我恰好没有战胜你的实力,那会如何?”林意认真了起来,反问了厉末笑这样一句。 齐珠玑先前听清楚了林意和厉末笑的对话,他听着林意的这句话,对林意的不满突然瞬间消失,相反,他突然觉得是自己的情绪不对,他觉得林意这样的做法其实很公平。 现在是厉末笑觉得当时自己太过狂妄自傲而来认错,但若是当时林意不敌厉末笑,那结果自然便是林意被厉末笑教训一顿。然后呢? 厉末笑还会赶来对林意道歉吗? 只是道歉,便一定会获得原谅吗? 现在林意不和厉末笑计较,对厉末笑的态度已经极好,然而林意的确似乎没有什么义务要陪厉末笑战斗。 而且林意和厉末笑并不熟,谁知道厉末笑是不是想故意用这样的姿态,来狠揍林意一顿? 所以这的确很公平。 “你说的不错。”厉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平静的看着林意,道:“是这个道理,若是我求你做事,自然需要这样。” “你现在,或者说铁策军现在,最需要什么?”他认真的看着林意,问道。 齐珠玑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现在开始觉得林意的说法无比的高明,甚至开始佩服林意起来。 厉家虽然无法和陈家和萧家相比,但无可否认,现在的厉家甚至比他们齐家还是要强那么一些。 不只是手中所握的财富和权势,还在于和皇帝的关系。 齐家虽然是最开始就投靠和支持萧衍起兵的旧皇族,但和萧衍最开始谋划起兵时的那些真正的生死之交自然不同。 火上浇油的人,绝对比不上一开始就点火,拥立萧衍的那些人。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厉家便能够得到齐家所无法拥有的东西。 林意没有马上回答,他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当然和边军的精锐军队相比,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铁策军都是相去甚远。 只是既然厉末笑如此开口,他便必须考虑一下,从厉末笑的身上能够得到哪些用寻常手段根本得不到的东西。 “修行者,或者可以让铁策军更少死伤的东西。”只是他生怕厉末笑改变主意,所以只是数个呼吸之后,他先行说了这一句。 厉末笑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修行者,自然容意理解,在过往任何朝代,修行者都是战场上最重要的武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一支军队的修行者数量越多,这支军队便自然更强大。 只是让铁策军更少死伤的东西,这是何意? “你不想着让铁策军杀敌起来更强,只想着让他们保命?”他看着林意,有些奇怪的问道:“你这样统军,铁策军不会有问题?” 按照正常人的理解也是如此,齐珠玑也有些不解,这和他熟悉的林意的战斗风格也完全不像,只是他知道林意这么说必然有理由,所以他只是看着林意如何解释。 “我当然不是舍不得让他们冲杀,只是我想尽可能的让他们多些保命的手段。”林意方才认真思索时,莫名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却是他和薛九那一支铁策军在眉山之中的许多画面,以及那名被他提前派回去报讯的军士。他先前和高云麟交谈时说过,在建康城中,他想得最多的便是家人团聚,亲友平安。哪怕是现在问他,在这样的两朝交战的乱世之中,他想要的都不是功名利禄,而依旧是如此。 他是如此,那些铁策军的寻常军士,似乎更是如此。 因为那些连修行者,或者说连厉害武者都不算的寻常军士,他们都自知不太可能获得惊人的功名,那能够活着,能够给予亲人足够安定的生活,当然最为重要。 林意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厉末笑,他不想解释太多,只是道:“先前我在眉山战斗之中,见过不少独特的军械,甚至有奇特的火器,连真元重铠都不能幸免,所以我想寻常的轻铠和重铠哪怕再多,或许对于铁策军而言,也不算太过保命的东西。” “按你这么说,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奇兵可以让这么多人拥有保命的手段。”厉末笑看着林意,也不深究,只是平和道:“那对于我而言,最多便是让些医师和阵师过来。至于修行者,我便是修行者。” “医师和阵师?”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甚至忍不住想赞叹一声厉末笑的大气。 即便拥有一些不错的药物,在没有优秀的医师随军的情况下,一些受伤沉重的铁策军军士恐怕也只能听天由命,至于阵师,在阵地战中,更是可以利用地形、当地的风水云气,发挥出甚至比修行者更强的作用。 医师和阵师,本身便是比修行者更稀缺之物。 “你难道也想随军,跟着铁策军?”齐珠玑也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忍不住也问了一句。 “若是这次交手我都战胜不了林意,我当然还会跟在铁策军学习,等着下一次我觉得有机会战胜他时再交手。”厉末笑点了点头。 齐珠玑很是无语。 他忍不住转头过去看着林意,在林意耳畔轻声道:“林意,我觉得你真正的天赋就在获得利益和权衡利弊方面。不管你是与生俱来,还是在建康城里那些年想破脑袋形成的天赋,但眼下在我看来,倪云珊、厉末笑他们的修行天赋远超于你,但是你在这些上面的天赋,却是远超所有人。” 林意并不这么认为,他想当然的看着齐珠玑,道:“我在修行方面的天赋哪里不好?哪怕先天不够好,但是我也能想办法啊,我看得书多,想的办法也足够多。” 齐珠玑这次没有生气。 他觉得这种争辩没有意义。 既然厉末笑答应了林意的条件,而且厉末笑将自己都押上了,那接下来两人就会打一场。 至于林意自己说的这句话有没有道理,那便只看这场战斗的胜负。 “挑间地方大的库房关起门来打,还是外面去打?”林意此时认真的问厉末笑。 厉末笑眉头微皱,“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你在不在意怕别人看见。”林意解释道。 “我不在意,你?”厉末笑认真的回道。 林意摇了摇头,“我当然也不在意,而且我觉得让这些军士多看一些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他们也会有用。”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七章 飞剑对飞矛(第二更) /p> “我都输过一次,原本来这里也只是抱着即便再输也只是学习的想法,若是你不怕在军中那么多人面前输,那自然可以。”厉末笑笑了笑。 “走,那我们便去城外野地,他们在城墙上也看得清楚。”林意看着厉末笑,道:“在战场上可是没有怕输的说法。” 厉末笑道:“看来你真的已经接受了铁策军右旗将军这个角色。” “你们可以随时脱身,想的可以是修行,但我有选择吗?”林意淡淡的笑了笑,“不只是在战场上要活下来,哪怕一场仗大败,恐怕也会被治罪。所以打架怎么输都没关系,打仗不能输。” “齐狐狸,我有时怀疑你真的不像看起来这么良善。”齐珠玑跟在林意的身侧走出营区,同时轻声说道。 “我看起来很良善吗?你不是一直说我招人恨。”林意忍不住笑了笑。 “你最招人恨,便是我和你认真说话,你便喜欢和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齐珠玑没有和林意开玩笑的心情,“你有把握胜得了他?” “他在眉山之中便已经比我厉害,此时再来,当然比眉山之中还要厉害,我哪里有必胜的把握。”林意很老实的摇了摇头。 “所以你还是幼稚,并非深思熟虑的想要在军中借此更加建立威信。”齐珠玑道:“所以你并不是那种阴险狡诈的老狐狸。” “还是天赋。” 齐珠玑断定道:“你总是能够在很短的时间,便想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 “是么?” 林意自己也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或许我反而总是想到对别人有好处的做法,所以才会做得让你都觉得漂亮。往往不是站在纯粹自己的立场,才会做法正确。” 齐珠玑之前很少赞同林意的话,但是林意的这句话,却让齐珠玑认真想了很久。 “我听说南天院给你送来了九根矛。”这时厉末笑突然插嘴说了一句。 林意顿时一愣,脚步微顿,他转过身看着跟在身后的厉末笑,无比认真道:“真的要这么认真?那九根矛...威力真的很大。” 厉末笑也无比认真,道:“既然是战斗,当然要手段尽出....我花那么长时间反省,花这么多力气特意赶过来,还答应你的条件,难道还不够认真?” ...... 听说林意来了一名南天院的师兄,这师兄还是建康城里数一数二的天才,而且这次来是之前败在林意手中一次,特意来找林意再战一场的,整个铁策军营区顿时轰动了。 建康城里数一数二,那在南朝便是数一数二。 尤其听说林意不避讳这场战斗,可以任凭旁观,就连薛九都瞬间下了军令,几乎所有铁策军军士都停止了手头一切事情,全部朝着靠河的这侧城墙蜂拥而来。 “你小心些。” 容意凝重的将背囊递给林意。 两柄名剑此时林意是随身带着,除非休憩时放下,否则平时便一柄如刀般挂在腰侧,一柄便斜背在身后。此时这背囊里装着的便是那南天院送来的九根短矛,这些短矛平时都放在那辆马车之中的铁箱之中,而且之前林意真是觉得投掷出去之后便威力不可控,所以便未想着要和厉末笑在比试切磋之中用。 现在既然厉末笑特意提起,那林意这九根矛对厉末笑有威胁,而在容意等人看来,厉末笑自然也会手段尽出,那林意也会有很大危险。 容意之前以厉末笑为挑战目标,后来知道厉末笑其实并未将自己看成真正对手,而且之前他和厉末笑交过手,自然知道厉末笑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林意却是无所谓。 战场上谁都没有挑选敌方将领的权利,谁都不知道会突然撞上何等可怕的对手。 可以肯定的是,将来必定会遇到比厉末笑更强大的对手。 而且他脚伤近乎痊愈,这段时间修行下来,他也需要一名对手来看看自己到底进步了多少,唯有这种接近真实的战斗,才能让他对自己有真正的了解。 “相距多少步?” 站立于林意平常修行的荒野草地之中,看似身无一物的厉末笑认真的问背着一堆东西的林意。 林意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道:“战场上战斗,往往也就是相距数十步便开始出手,那便五十步?” “好。” 厉末笑也不劳动林意,自行朝着前方走去,在距离林意五十步之处,他站定,转身。 城墙上喧嚣的声音消失。 城墙脚下喧嚣的声音也消失了——一些在城墙上无法占据到好位置的铁策军军士都出了城墙,只是一些铁策军将领担心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误伤,才严令不准靠近。 “请!” 厉末笑也不废话,对着林意颔首为礼。 “请!” 林意也颔首为礼。 两人都不愿乘机抢先,然而两人的感知都是极为强大,当感知到厉末笑体内的真元开始流动,林意的手便也朝着身后的背囊落去。 所有铁策军军士呼吸停顿,他们都在心中猜测林意第一时间出手的会是一根什么样的矛。 只是林意的手才落在身后背囊上,一声好听的清鸣已经在厉末笑的衣袖之中响起。 一道清亮的流光,就如一条碧水,骤然出现在空中。 一片潮水般的惊呼声响起。 飞剑。 这便是寻常军士最恐惧的事物。 只是站在一起的齐珠玑和容意、萧素心三人,却是没有一个感到意外。 果然是飞剑。 而且这飞剑出现的一刹那,那种惊艳而流畅的流光,甚至悦耳的剑鸣声,都让三人中飞剑掌握得最好的容意,都顿时觉得自己的飞剑和这柄飞剑一比,显得无比生疏和幼稚。 修行者飞剑飞出的速度,自然是快到极点,在眼中瞬间变为流光,根本看不清真实的剑身,然而同样令人震惊的是,林意的飞矛,也是同样的快到极点,甚至更快! 一道青铜色的流光亮起,和那柄飞剑在途中交错而过,互不干扰。 青铜色的流光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一味的快,笔直的刺向厉末笑的身前,而厉末笑的飞剑却是陡然洒开数十道碧光,如一片鳞鳞的碧波,罩向林意的头顶。 很多人都认出了林意投出的这根矛。 这是一根甚至能够欺骗魏观星感知的飞矛,真实的矛身远在感知所见之前。 甚至许多铁策军军士闲得无事时,已经给这根飞矛取了“浮光”这样的名字。 (本章完) 第两百六十八章 意想不到(第一更) /p> 在流光掠影到来之前,厉末笑感到了身前的风声和那种金属特有的森冷。 他有些略微的惊讶,但却并未因为这根飞矛比他感知里更快的到来而慌乱。 他的脚步一滑,身影便在空气里虚化。 噗的一声闷响,那根被许多铁策军军士取名为“浮光”的飞矛穿过他留下的残影,深深扎入后方的泥土之中。 “鬼影步!” 铁策军中有人骇然的叫出声来。 修行者的世界里,几乎不太可能有人能够仅用身形步法便闪避得了近身的飞剑,或是此时林意飞矛这种不亚于飞剑速度的器物。 尤其此时厉末笑依旧在控制着飞剑,那兜向林意的剑光,依旧没有丝毫的散乱。 所以这只有可能是北魏鬼王宗的鬼影步。 一种需要千锤百炼,让身体习惯成自然,近乎身体血肉直觉反应,且极少需要体内真元的步法。 这些叫出声来的铁策军士曾经在战场上见过这种步法,那种虚化般的影迹里,如同鬼影森森的气息,是他们很多噩梦中都会出现的熟悉味道。 只是鬼王宗的修行者在北魏的军中也都是隐匿极深的刺客,能够完美掌握这种鬼影步的修行者更是罕见,这厉末笑又是如何能够掌握北魏这种诡异宗门的不传之秘? 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些铁策军军士的疑问。 在他们的声音响起之前,厉末笑的目光便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此时他已经避开了林意的一击,而且他依旧能够完美的控制自己的飞剑,那接下来便是看林意能否挡住自己的这一剑。 目光落,剑光便落。 只是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一道剑光。 一道很狂暴,很不讲道理的剑光准确无误的斩在他的飞剑上。 当的一声爆鸣。 他的飞剑嗤啦一声裂响,倒飞向空中。 厉末笑的身体剧烈的一震,眼中闪现出一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并非是他狂傲,对于南天院的那些教习而言,在过往的修行道路上,也从未见过比厉末笑更容易掌握各种精妙的招法的修行者。 许多精妙的拳法剑招,厉末笑练了数遍就会了。即便是这种鬼王宗的修行者需要花很多年才能熟练运用的鬼影步,厉末笑也只是花了数十日的时光,便和那些鬼王宗花了很多年时光修行的人一样。 相比眉山,他的修为更加精进,掌握的这种很实用的精妙武技更多,然而这一个照面之间的交锋,却还是他吃了些亏。 并非是他不够自省,进步不大,而是对方的进步,实在太大。 他并未马上去强行控制这柄被击飞的飞剑。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体内震荡的真元,最为关键的是,他敏锐的感知出了林意的动向。 和他猜测的一样,之所以林意需要飞矛,只是因为林意根本没有修行飞剑,他必须要近身而战。 林意已然发力。 他的脚下有烟尘震起,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投出了一根飞矛。 铮的一声。 清脆的金铁震鸣声比破空声更快的响起。 这根飞矛的前半部分朝着厉末笑飞了过去。 来得太快,厉末笑来不及思索,他的身影又如同鬼魅般避开了破空而来的飞矛,接着他看到林意的身体以一种似乎很不合理的姿态飘飞而来。 厉末笑此时已经平复体内震荡的真元,即便林意来得很快,五十步的距离依旧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而且他并不认为,林意近身之后会更加占优。 随着他的心意而动,那柄一息之前还在空中显得有些凄惶的飞剑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向林意的后背。 在林意的感知里,这道飞剑即便是在此时都比容意的那些剑更为灵动,更难对付。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等待着那柄飞剑的临近,然后手中的剑再次斩了出去。 然而他这一剑落空了。 因为这柄飞剑从一开始便并未想真正接近他的身体。 在他出剑之时,这柄飞剑便骤然往上飘飞出去,高高的越过他的身体,飞向厉末笑的手中。 厉末笑握住了这柄短短的青色小剑。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将自己的身体和真元调整到了很完美的状态。 嗤的一声。 他的脚下响起真元喷薄的声音。 既然他不需要再集中心神去控制飞剑,他的步法自然能够更快。 一连串的残影在空中流淌。 即便是在明媚的阳光之下,都很像是鬼影。 林意想都未想,一剑便朝着感知里厉末笑的所在刺去。 他这一剑依旧落空。 厉末笑的这种步法太过精妙,他的这一剑只是落在一道残影之中。 只是他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因为他原本就不期望这一剑能够对厉末笑造成威胁。 他还有一柄剑。 他的左手很顺畅的握住了腰间的剑柄,然后斩了出去。 剑走刀势,而且很冷,快且刁钻,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厉末笑的眼中再次出现惊愕的神色。 他手中的剑递了出去,挡在了这柄剑前,体内的真元疯狂朝着手中的小剑涌去。 两剑的剑身之中响起一声轰鸣,如同两块巨石相撞。 在两剑相交的瞬间,厉末笑惊觉自己原来并未抢占到任何先机。 然后在在一刹那,他感觉到了掌心的刺痛。 一股震惊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之中迅速的涌起。 他的掌心刺痛,手臂震得有些发麻。 林意的力量,比起眉山之中强大了太多,甚至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然而更令他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任何的修行者在这种硬碰碰的真元力量对撞之下,体内真元多少会有些震荡,即便能够强行控制,依旧能够保持很好的输出,但这种强行控制之下的真元喷薄,不可能和平时状态最佳时一样完美。 所以这刹那间接下来的一击,力量必定比起之前的一击有些不如。 然而林意却并非如此。 空气里响起一声爆鸣。 林意右手中的那柄剑狂暴的抡了下来,虽然是剑势,但是暴戾得如同一根铁棍。 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出来,这一剑的力量,甚至比林意之前左手那一剑的力量还要强大。 他唯有退。 他的身影如鬼魅般往一侧掠了出去。 林意直接投出了左手握着的剑。 一道剑光落在厉末笑身体残影之中的同时,林意握住了第三根矛。 (本章完)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六十九章 新的人(第一更) /p> 这是一根银色的短矛。 所有人都觉得林意会投出这根矛。 少数来得及思索的人甚至猜测出了这根矛的用法。 然而所有人都猜错了。 包括魏观星和容意等人在内,包括厉末笑。 在此之前,厉末笑从林意精准锁定自己飞剑的剑招,便已经确定林意的感知属于那种非正常的怪物,在这样有限的空间里,他确定林意投出的短矛会比飞剑还要快。 所以在感知里,感觉到林意的手握住了这根矛,并开始发力时,他体内的真元也更加剧烈的朝着脚下而行。 然而啪的一声炸响,这根短矛没有脱手飞出,反而在林意的手中炸了开来。 这根银色的短矛裂了开来,变成了很多很细软的银色筷子一样的细索,这些细索朝着厉末笑身体化出的所有残影落了下去。 一片惊呼声响起。 那些已经见过这根银色短矛会炸开成许多细长银索的铁策军军士完全没有想到这根短矛还能如此用法。 在他们的眼睛里,这根短矛在林意的手中变成了一张网。 然而对于网中的厉末笑而言,却更甚于此。 因为这不只是一张网。 林意震开这根矛,将散开的这些细索挥洒而来时,走的依旧是刀势! 唯有真正面对这根散开的矛的修行者,才会知道这是何等可怕的一件事情。 没有真元的加持,这些细索在散开的刹那似乎有些柔弱,然而下一瞬间,他感知到林意的血肉之间,涌出一股可怕的力量,这些看似柔弱的细索,顿时变了模样。 就如漆黑的夜晚,海上远处的波浪看似毫不可怕,但到了面前,却尽是惊涛! ...... 林意酣畅淋漓。 他发力发得很完全。 这可以说是他离开眉山之后,发力发得最酣畅淋漓的时刻。 先前和容意,甚至是和那两名南広王府的供奉战斗时,因为始终需要提防飞剑的变化,所以他即便展现出可怕的力量,但其实始终悬着一线,不敢毫无保留的发力。 而且不是厉末笑这种对手,也逼迫不出他体内所有的潜力。 此时他已经确定厉末笑无法闪避自己的这一“刀”,分出胜负的关键只在于绝对力量的对冲,他自然毫无保留。 厉末笑的眼睛变得一片血红。 并非是因为愤怒,而是他体内的真元流动的太过剧烈,带动的气血超越了平时流动的极限。 一声厉喝从厉末笑的口中炸响。 接着便是无数声密集的金铁撞击声。 一团团气劲不断的在厉末笑的身体周围炸开,他手中的短剑在极为局促的空间里击开了每一根朝着他袭去的细索,将这些细索全部斩开! 炸开的气劲伴随着真元的碎片,如片片晶莹的微黄色羽毛在他周身飞舞,显得美丽至极。 厉末笑的掌指之间尽是鲜血, 剧烈的痛楚如钢针袭刺在他的识海,只是他在发出那声厉喝之后,却紧紧的咬着牙齿,拼命忽略这种痛苦,将所有的感知集中向林意握着这根矛的手和林意的身体。 林意的虎口也裂了。 只是他的左手依旧很稳,他的身体也依旧很稳。 厉末笑甚至感觉到了林意此时身体里涌动的欢呼雀跃的味道,甚至感觉到了一股更为恐怖的新力在生成,如同浪潮般从血肉经络之间涌出。 这样的力量对撞,对林意根本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林意依旧能够很完美的发力,再斩出一剑,或者一刀。 既然如此,那他便已经败了。 “我败了。” 他很干脆,不再强握手中的剑,他任凭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同时开口说道。 他也不再强行收敛体内震荡不堪的真元,任凭那些真元如同散乱的潮水一般,沿着他的经络散往他身体各处。 林意身体里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意无法抒发,他并没有马上停手,右手中的长剑依旧斩了出去,但是却未斩向厉末笑,只是斩向一侧空处。 轰的一声。 只是一柄斩向空气的剑,却是发出了一柄大锤锤击巨木般的狂暴声音。当这一剑的去势停止,林意缓缓收剑时,才有些歉然的看着唇角沁出些血丝的厉末笑点了点头。 他知道厉末笑应该能够明白他这种收不住的感受。 厉末笑颔首为礼,他轻轻的咳嗽起来,咳出些血沫,然后一股清风绕上他掉在地上的那柄小剑,那柄小剑悄然飞起,消失在他的袖间。 “我真是没有想到。” 厉末笑很平和的看着林意,道:“但你现在的确比我强。” 他先前已经认过输,此时再说出这样一句,是阐述自己输得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对于他这样的天才修行者而言,能够做到这样真的很难。 看着这样的厉末笑,齐珠玑的嘴角不自觉的牵动了一下。 齐珠玑当然也是很骄傲的年轻才俊,只是面对这样的厉末笑,他还是感觉到了差距。 一片喝彩声和鼓掌声突然从城墙上下爆发。 厉末笑现在所说的这两句话并不响亮,城墙上下的许多铁策军军士都并未听清楚,但是对于这些喝彩的铁策军军士而言,他们看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 无论是获胜的林意,还是输掉这场对决的厉末笑,在这场战斗里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力量,都令他们好生敬佩。 这样的喝彩声和鼓掌声对此时的厉末笑有着很不同寻常的意义。 他看着那些铁策军军士,清晰的察觉这些人对于落败的他并无任何嘲弄和取笑之意,反而都是敬佩和赞叹。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失败还可以这样的光彩。 他若有所思的凝立在这些铁策军军士的目光里,心中涌起很奇妙的感受,他开始思索所谓胜败的意义。 “我想我的选择是对的。” 他慢慢的微笑了起来,对着林意说道:“和你的每一次战斗,虽然充满想象不到,但对于我而言,却都像是修行途中一次天赐的全新契机,总是让我觉得我变成了一名新的修行者。” “有这么夸张吗?” 林意看了一眼厉末笑,心中狐疑的暗中说道。 (晚点还会有两更)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章 骄傲和炫耀(第二更) /p> 飞的越高,当然跌得更惨。 林意没有过厉末笑那种名声,当然不知道眉山之中的那一次战败对于厉末笑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当时的厉末笑看来,他虽然和倪云珊齐名,但彻底超越倪云珊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因为随着灵荒的加剧,倪云珊在真元修行等方面突出的天赋,自然会被不断削弱,然而他的长处在于技巧,在于各种武技几乎看几遍就会了。 在真元修为差不多的情形之下,自然是各种精妙招数掌握得越多便越强。 至少他在眉山败在林意手中之前时,便是这样认为。 所以他当然觉得自己是南朝年轻一代修行者之中的第一人。 然而他飘得太高时,却败在了自己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师弟手中。 所以那一战,几乎击溃了他之前的所有人生。 所以林意并不知道,当时厉末笑在眉山之中漫无目的的行走,甚至是很想死,很想有一名北魏修行者路过,便正好将他一剑杀了。 然而天意并不如此安排。 没有一名北魏修行者正巧和他撞到。 所以他有了足够的时间麻木,足够的时间清醒和思考。 他仔细的回想了很多遍林意和自己战斗的每一个画面,然后他发现决定战斗胜负本身的,除了纯粹的力量和技巧之外,还有很多其它的东西。 比如心态,比如勇气,甚至不怕痛,不怕败给对手。 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学会了反省。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焕然一新的人。 他竟然没有以前那种狂妄的骄傲,变得谦虚和学习别人身上的长处。 厉末笑没有怨恨林意。 相反他觉得林意让他强大了许多,只是他当然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战胜林意。 修行需要锐气。 所以他来找林意。 只是他再次和林意交手,再次失败,心中依旧响起原来还可以这样战斗的声音。 只是这次改变他最多的,却是那些为他喝彩,连修行者都不是的铁策军军士。 从知晓事理开始,他便是属于修行者的天才。 他人生的轨迹和那些寻常人,哪怕是建康城里的寻常人都没有多少交集。 寻常人的世界,对于他而言是很遥远的世界。 他认为自己的荣辱,自然是在于修行者的看法。 然而今日里那些赞叹和欢呼,却是改变了他的看法。 无论是修行者的世界还是寻常人的世界,都没有太过永恒不变的东西。 即便是南天三圣那样的强者,也终有黯淡落幕时。 既然一切终有尽头,那自然便是看留下的痕迹够不够精彩,能不能让别人觉得精彩。 听说厉末笑也要留下来,整个营区的铁策军军士顿时又是接连发出了欢呼声。 这些铁策军军士最讲究实用。 先前铁策军加起来也没有几名修行者,至于如意境以上的修行者,除了那几名将军之外,其余偶尔有也是借调过来,一名像厉末笑这样厉害的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比那五具鸟翼弩车还要重要。 …… “怎么样?” 林意看着被那些兴高采烈的铁策军迎去住所的厉末笑,又转眼看了一眼齐珠玑,有些得意的说道。 齐珠玑皱了皱眉头,“什么怎么样?” 林意笑眯眯道:“我说了我修行天赋也不错,你偏不信。” 齐珠玑很罕见的并没有生气,只是皱着眉头道:“你便不能不要骄傲?不能虚心一些?” “我哪里有骄傲,骄傲和炫耀根本是两回事情。”林意呵呵笑道。 “爱炫耀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齐珠玑道:“徒招人厌。” “我好像比较爱在你面前炫耀。”林意笑道:“因为你老是不相信我,哪怕我是认真说话,你似乎总不以为然。” 齐珠玑怔了怔。 这次他真的没有生气,这在他和林意斗嘴的历程里很少出现。 “说的似乎有道理。”他想了想,轻声说道。 “当然有道理。”林意看着齐珠玑道:“因为你也没有明白你的问题在哪里…譬如这次,我便说我很有信心战胜厉末笑,但你却不认真问我原因,却就是很干脆的不信。你总是纯粹以你的判断来看问题,比如说你觉得我是林狐狸,觉得我修行天赋不如厉末笑,但这些都是只是你觉得,有时候你觉得的事情,未必准确,你也不够虚心,而且没有耐心去仔细看你已经认定的事情。没有耐心,你的判断就不会更改,就很容易犯错。” 齐珠玑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很长时间的沉默不语,然后才开口:“你说的应该很对。” “那是当然,一般人我懒得和他这么多话。”林意笑道。 齐珠玑挑了挑眉,认真道:“那你到底为何一开始就很有信心战胜厉末笑?” “因为我战胜过他一次。”林意道:“我了解他可怕在哪里,而且我告诉过你我最擅长的是能想办法,在动手之前,我就想好了怎么用这些矛,而且他应该主要用的就是飞剑,而我这些天已经不太怕飞剑…他在我面前,自然就没有优势可言了。” 齐珠玑面上很平静,但是心中却很震惊。 他觉得自己在很多方面都的确小看了林意,或者是自己根本不愿意将林意想得太厉害。 “那厉末笑下次要再和你交手,你觉得你的胜机在哪里?”齐珠玑第一次没有抱着和林意斗嘴的态度,而是很认真探究的心态,问道。 “力量和防御。”林意根本没有花太多时间考虑,“若是有合适的重铠,若是在战场上遇到,他应该根本不可能破得了我的重铠,那我自然立于不败之地,当然若是这种比试,我直接穿戴重铠便显得太欺负人,但我那时应该更不怕飞剑,不管他飞剑再诡异,我便只是防守,让他近身来攻,我依旧有机会,而且头疼的应该是他,他要想着对付我这几根矛,别的地方恐怕反而会露破绽。” 齐珠玑前所未有的认真听着。 可怕的是,他依旧觉得特别有道理。 “林意,你不去做教习真的很可惜。”齐珠玑看着林意,由衷的轻声说道。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一章 不明的卷宗(第三更) /p> “是么?” 林意居然真的很认真的想了想。 只是他不是想自己真的有无去南天院那种地方去教习的可能,他想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值得齐珠玑这样评价。 然后他突然觉得这倒的确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虽然他出身将门,但似乎天性就不带多少攻击性,除了那些主动挑衅他的人之外,他似乎很少会主动产生敌意,即便是一些不喜欢的人,他也只是看清楚了便不再多言。 其实每个人都有缺点与优点,他很懂得发现和欣赏别人的优点。 比如说当年的林玄鱼,现在的萧素心。 当年的石憧,陈宝菀和萧淑霏,其实除了家世之外的原因,他们也并不讨人喜欢。 石憧太过容易惹事,他稍微有看不惯的便容易去直接招惹是非,太过爱管闲事也很容易让人讨厌或者敬而远之。 陈宝菀虽然性格随和,但看人太清,很容易让许多心机深沉的人在她面前显得浅薄而粗鄙,而且还会被别人察觉。 萧淑霏则太清高和冷,事事都不合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然而这些个性迥异的人,却都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那便是因为他真的很擅长发现和喜欢别人的优点。 懂得发现别人所具有的优点,便真的很难会骄傲,看人也往往会更准一些。 …… 在洛阳城中一处河畔,有一片环境异常优雅的园林,园林之中结着一个草庐。 有一名中年男子身穿黑色布衣,正在审阅着一捆捆堆积如小山的文书。 这名中年男子身上的黑色布衣用的是最寻常的粗布布料,然而这种最寻常不过的粗布上,却是用黑线绣着层层叠叠的繁花,透出某种奇异的美感。 这名中年男子在案牍中缓缓抬起头来。 他安静的眉眼带着从容不迫的神态,但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自信、强大和威严之感。 他是王平央见过的魔宗大人。 也是此时元燕在北魏最忌惮的对手。 毫无疑问,除了修为和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炼器手段之外,魔宗大人是北魏公认的最会看人,最会发现对手的弱点和长处所在的人。 只是除了这些为人熟知的强大之处之外,这名恐怕是当世最年富力壮的圣者,还很擅长从浩如烟海的讯息之中挑选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此时的林意。 林意虽然已经是铁策军的右旗将军,只是这样的官阶和他所需要关注的事情当然相去甚远。 甚至原本连铁策军这样的军队,都根本无法落入他的眼帘。 他当然也不知道林意和元燕在眉山之中相处的那一段时光。 然而从这些堆积如山的卷宗里,他却敏锐的发现到了这一次的破格提拔,接着他发现到了很多有趣的迹象。 随着他的轻敲桌面发出的一声轻响,草庐外出现了一名黑衫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对着他躬身行礼,便恭谨无比的等待着他的命令。 “令人关注一下这名叫做林意的年轻人,我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陈家和萧家对他有截然不同的态度,还有,到底是什么原因,魏观星会去辅佐他。” 魔宗面色温和的看着这名黑衫修行者,吩咐的同时,有关林意的卷宗便飘到了对方的身前。 “遵命。”这名黑衫修行者接住卷宗没有多余的话语。 “还有。” 魔宗抬手,一个卷宗飘到了这名黑衫修行者的身前,“帮我再仔细查一下这名叫做王显瑞的修行者。” “遵命。” 黑衫修行者没有马上离开,只是直接打开这两个卷宗,他不急不慢的看完,然后将两个卷宗归还到魔宗身前岸上,他才再次躬身行礼告退。 能够被魔宗大人重用的心腹,自然也有着非凡的修为和智慧。 只是这名修行者在离开时,心中却是有着深深的不解。 他明白魔宗为什么要关注林意。 能够让陈家和萧家同时报以关注,而且都暗中使力的年轻将领,绝对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只是他不太明白魔宗大人为什么要查那名叫做王显瑞的修行者,而且还特意关照,要仔细查一下。 在那卷卷宗上,那名叫做王显瑞的修行者显得太过平凡。 甚至哪怕魔宗大人在那所有卷宗里抽出十卷,然后将这卷卷宗混杂在里面,告诉他其中有一卷案卷恐怕有问题,他也绝对不会选择有关此人的卷宗。 这只是一名七班的官员,而且是文官,官阶比那名叫做林意的年轻人还要低。 而且按照卷宗上的记录,这名四十余岁的中年微胖官员一直很碌碌无为,甚至他之所以能够拥有现在的官位,只不过是因为他恰好是梁州籍。 萧衍登基之后的新旧更替也并未轮到他。 他当时只不过是天门郡的一名管理旧书籍修复的三班官员,后来能有提迁,也只不过是因为他正好有几名同乡是梁州军中的将领。 在过往的五年里,他从三班升到六班,虽然官阶提升了三阶,但都是那种没有实权的闲职,属于南朝官场上所谓的“清汤”,意思是连油水都见不到几星。 此次有关这王显瑞的卷宗,只是记录了一次六班到七班的升迁,王显瑞只是从治学调到了御医处,简单而言,便是从管一些学院杂事的官员,变成了管理一些医师的官员,而且他上面也更有大把的官员压在顶上。 这卷卷宗上,似乎也没有指出王显瑞的修行者身份。 这名修行者很清楚魔宗大人其余部属,也就是他同僚的办事作风,没有特意指出,便意味着他们同样认为这人不值得关注,还有这人在以往或许并未表现出是修行者,或者是修为低微,可以不用提起的那种修行者。 不过既然魔宗大人特意吩咐下来,这些不明之处,便是他的职责。 而且只要是魔宗大人这样的态度,他便可以断定,这名在南朝都显得默默无闻和十分中庸的文官,肯定有很大的问题。 …… (今天原本还能多写一点字,只是老爸突发状况送到医院急诊住院了,赶去了医院一趟,所幸暂时没有大碍。就只能先完成昨天说的补更。希望明天更加好转,那就可以再多码一点。)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二章 非正常军队 /p> “你找我?” 洛水城的城墙上,看似无聊的晒着太阳都快要睡着的沈鲲睁开了眼,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林意,然后笑了笑。 林意很干脆的在沈鲲对面坐了下来,“我们需要谈一谈。” 这短短数日间,沈鲲已经充分见识了林意连铁公鸡身上都可以拔下一层毛的手段,听着林意这句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铁策军当然不够强。” 林意认真的看着沈鲲,道:“就以北魏的精锐军队金燕为例,每一名北魏金燕军军士都配备一对机括臂弩,这种机括臂弩就算你用刀用剑时也可以激发,机括的引绳就用一个铜环套在小手指上。除此之外,重铠的比例是一层,每十名金燕军军士之中就有一名重铠军士,其余则全部都是金燕轻铠。还有每十名金燕军军士之中就有三名强弓手,每一名金燕军军士用的都是天淬刀,一般的玄铁刀剑经不住这种刀砍....而金燕军也只能算是北魏边军精锐军队中一般的,至于那最为顶尖的十余支,几乎每一名军士身上所带的各种武器和军械都让他们可以拥有单独和黄芽境的修士战斗的能力。” 沈鲲认真的听着,这些时日林意除了自己修行之外,所有想的和做的,都是为了提升铁策军的战力,此时这些话语当然不令他意外。 “关键在于,你到底怎么想。” 沈鲲收敛了笑意,也认真的看着林意问道:“关键在于,你想让铁策军变成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都是聪明人,便很容易开门见山。 “三千人太少,按照边军的经验,一比五以上的战斗,便根本不用打了。”林意沉吟道:“北魏的边军主力,一般都是五六万人行走...哪怕是数十万大军压阵,局部的战役也都是数万到十余万的交锋,所以我想的铁策军的规模至少要到一万五千人左右。若是能到一万五千人左右,便能有和北魏边军大部硬抗的可能。” 沈鲲之前从未随军,但他毕竟和很多军队打过交道,尤其是那些真正能够代表王朝战力的边军。 所以他很能理解林意所说的这些。 当军队的人数差异太过悬殊,便是再厉害的精锐军队都没有用处,因为数千人的军队所能拥有的军械和大刑军械的数量,根本无法和数万人的军队相比。 那种军械数量上的压制,哪怕是最简单的投矛、射箭,便很无解。 更不用说数万人建制的边军自然是真元重铠、重骑、大型军械等配备极为合理。 “一万五千人,哪怕达到你说的北魏金燕军水准,恐怕到北魏和我朝的战争结束,你都养不出来。”沈鲲看着林意,摇了摇头,“光是甲衣、箭矢等消耗,便是一个宁州都养不起。” “马帮和马贼是怎么养的?”林意问道。 沈鲲愣了愣。 很多时候,马帮和马贼的确没有太大区别,在许多边境穿梭的马帮,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便是收敛一些的马贼。这些年北魏和南朝都很强盛,军队对于各州县都有约束力,许多大股的马贼都被杀干净了,而没杀干净的,要么被地方上的门阀收编为私军,要么就是再也不敢引起军队的注意,不敢劫掠,而是改行运送暴利的货物,摇身一变变成了马帮。 在前朝末年,有些马帮和马贼的数量甚至都有数万,那些知道收敛的马贼头子俨然便是边境线上的王。 “马贼当然是靠抢,以战养战,这法子没法用在铁策军,你的铁策军首先不强,接下来若是所料不差,去支援边军,遭遇的也都是北魏的边军,恐怕一两场大战就被打完了,不可能越打越多。”沈鲲摇了摇头,先说了这几句。 林意点头,“除非每战都是大胜,最好全歼对手,那对方的军械便全部收为囊中,越打越强,但大马贼吃小马贼还有可能,边军之间,不太可能。” “而且马贼完全来去自如,但你的铁策军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还必须听上方军令,你又不能想让铁策军去哪里就去哪里,光挑软鸡蛋捏。”沈鲲淡淡的笑了笑,“至于马帮养人,靠的当然是通贸,比如说你们建康城里人根本连喝都不要喝的茶叶梗子,混杂点粗制滥造的粗茶,运送到党项,却是极受欢迎。价格比建康城里的精茶还要高,这几乎是一本万利。这些你应该都清楚,但其中有些获利最大的你可能并不清楚,获利最大的,其实往往都是犯禁的东西,比如我南朝出产的一些灵药,出产的一些炼制的玄铁精钢,这些不属于通贸之列,按我南朝律法,是任何人不能外运,更不能卖给北魏的。这些有违律法的,马帮能做,因为马帮大多时也都行走在我朝边境之外,但我南朝的门阀和军队不能做。” 林意明白沈鲲这些话的意思。 纸包不住火,这种事情连一些门阀都不敢做,便是因为总有走漏消息让人发觉的可能,一被发觉,一道圣旨下来,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林意想的原本就不是这些。 而且马帮的赚钱都在路上,即便运送那些犯禁的东西,每趟都能获取惊人的利益,但来得太慢,而且大多都消耗在了路上和这些马帮中人身上。 “马帮和马贼其实都是以战养战,而且最关键的是不需要像铁策军一样听上峰的调度,可以极为自由的想去哪去哪,在铁策军无法自由行走,无法自由选择自己的对手,想打哪个就打哪个的前提下,我的设想是不可能完成的,能将这三千铁策军实力提升一些都很难,更不要说一万五千左右的铁策军可以堪比最精锐的边军。”林意想了想,道:“所以最关键在于,我必须要先帮我这支铁策军赢得这样的权力。” 沈鲲呆了片刻,由衷道:“你真敢想。” “能想出办法才有实现的可能。”林意看着沈鲲,道:“其次,我想到了党项的火器,我在战场上见过党项的赤罗丸。” 沈鲲的神情微凝,此次他没有发愣,他隐约猜出了林意的意思。 “若是按正常军队的配备来走,那我想你说的没错,就算我是一州刺史,也不可能养得出我想要的那种铁策军,而且即便都是重骑重铠,强大的箭军和足够数量的修行者...对上那种同等的精锐军队,也是胜负难料,而且我南朝和北魏的那种最精锐军队,都是皇帝养着的,打完了还有,但我们没有。” 林意看着沈鲲,接着轻声道:“所以就和有些修行者出奇一样,我便想着不要用正常的手段,来让铁策军像正常的军队。你之前对党项和吐谷浑,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很熟悉,我便想着你有没有可能,能够给我弄来一些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都不熟悉的独特军械。” (明天三更,老爸住院了,女儿上学放学需要早起接送,所以会比较麻烦,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所以太累,今天早点睡。)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三章 大约在冬季(第一更) /p>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还是不太可能。” 沈鲲专心的听完了林意的那些话,然后依旧摇了摇头,“数量还是太大...你说的那些特殊军械,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不熟的,有可能出奇制胜的,若是接下来南広王不再找我麻烦,我的确能够给你弄来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哪怕只是三千铁策军正常战斗消耗,这种消耗实在太大,而且这些东西在党项和吐谷浑也不是正常手段能够得到的,若是这种东西在南朝和北魏交战的战场上大量出现,党项和吐谷浑的那些王侯也不可能假装看不到。这甚至不是钱财的问题,那些有能力从党项和吐谷浑的特别工坊掏出这些东西的权贵,也会考虑自己有没有命来赚这种钱财,这终究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就如我南朝有些真元重铠会被偷运到北魏一样,那种数量毕竟极少。” “所以这种想法还是不太能行得通,除非能够直接获得党项或是吐谷浑王族的首肯。”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取悦党项或是吐谷浑王族,获取他们的默许,有可能吗?” “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你给出他们难以拒绝的利益,还有一种就是要么你救过他们的命。”沈鲲哑然失笑,“党项和吐谷浑的人比较粗蛮直接,只是哪怕边境上的所有马帮都听我统御,我也给不了他们难以拒绝的利益,除非运气太好,他们突然落难,我又正好救了他们的命。所以对于你的这种想法,我只能做个纯粹的中间人,有这样的机会出现,我能让你和他们谈一谈。” “这些太遥远。”林意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只能先设法让铁策军变成那种可以不用听从上峰调度的军队。” “这种难度和获得党项和吐谷浑王族的支持也差不多吧?” 沈鲲忍不住笑了起来,“皇帝老子出粮饷不是用来养你的私军,你想指挥军队去哪就去哪,想打谁打谁,哪里有这样的先例,更何况兵部也需要铁策军这样帮人擦屁股的军队。” “难是难一些,但未必完全没有办法。”林意却似乎并不这样觉得。 “那你便可以试试看。” 沈鲲并不和林意争辩,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是他所长,而且他知道自己只需给林意提供一些建议,他接下来认真的想了想,道:“不过你觉得那都不算难,那两条路都可以试着走一走,要想在箭矢或是奇特火器等大规模消耗性的军械上入手不太可能,那我便觉得,有时候战力并非纯粹取决于这些杀伤性的军械。” “什么意思?”林意微微一怔。 “前朝早年有一支马贼是北魏的流民组成,专在边境山林地带活动,曾是党项的大患,那支马贼叫做甲马军,其实他们根本不太擅长战斗,只有两项特长,一是他们跑得快,打不过就跑,很难有军队可以堵住他们。还有一项是他们里面有个军师其实是以前南朝的一个道人,那个道人是个很稀松平常的修行者,南朝边境上一个破落小道观出身,加入那批马贼之前只是帮人练些丹药为生,后来那批马贼其实也将大部分劫掠到的钱财都换了银、铅、汞。那道人用银、铅、汞炼制的金汤丹,其实也就是现在北魏和我们都有的重汞丹,估计现在北魏和我朝的丹方还有改进,用不了多少银。” 林意听得很认真,而且他各种杂记也看得多,听到此处,他心中一动,忍不住插嘴道:“所以其实那批马贼是消耗了大量钱财,花在了这种重汞丹上,若是遇到厉害修行者追击,他们就大量使用这种重汞丹,这样修行者也奈何不了他们。” “不错。”沈鲲笑了笑,“那批马贼遇到打不过的就逃,遇到有厉害修行者,他们就大量用这种重汞丹,重汞丹的丹粉能够阻止真元的穿透,能够大量消耗修行者的真元。在到处都是这样丹粉的地方,修行者很难持续战斗。军队和修行者都奈何不了他们,这批马贼当年才横行了几十年,让党项一直极其头疼,直到后来这批马贼自己分赃不均内变才消失。至于他们打不过就跑,跑又跑得特别快,其实是他们的腿上都按了一种叫做神行甲马的东西,名字玄乎,但实际上只是一种弹钢所制的弹力翘,能够让他们跑得快,又省力。他们在党项的山区行走,骑军又无法在山区追击他们,寻常的军队自然追赶不上。” “这东西说来也不难,现在很多重铠,尤其是很多真元重铠的足铠便应该比他们的这种神行甲马更为精巧。”林意沉吟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不需要任何地方都比别人强,只要有一两处特别之处,使用得当,便或许能够致胜了。” 沈鲲笑道:“说起来的确不难,只是就如现在,哪怕南朝有些将领觉得这种神行甲马有可取之处,但要让有能力炼制的工坊大规模帮你炼制,或许工坊又不愿意干,而且上方官员也不一定会让你这么做。” 林意点了点头,“按照朝中那些官员的做派,像马贼学,学着用马贼的手段去打马贼...许多官员便会觉得折了自己的威风,便会觉得正规的边军连这样的马贼都对付不了,领着那么多粮饷,装备那么多精良的军械是干什么吃的,还要特别去开一处工坊再学马贼的东西?而且很多官员的想法也不能说是浅薄,他们会想,我这些精锐边军又不是专门对付那批马贼的,主要的敌人还是北方的边军,那些花了大力气做出来的东西,到时对付北魏军队又没有用了,那不是浪费?而且说不定把这支边军弄得四不像。” “这些官员的心理你揣摩得透彻,比我了解。”沈鲲修炼了笑意,认真道:“按你的预计,你统御的这支铁策军要是被调到北边,大致在什么时候?” 林意此时还不知道沈鲲这句话的真正用意,他认真的想了想。 按齐珠玑所说,似乎兵部最近暂时把这支铁策军遗忘了一般,上面十分平静,所以如此来看,应该便是他给陈宝菀写的信起到了作用。 那便很有可能赢得了数月的时间。 “若是没有多少意外,可能会到冬季。”他看着沈鲲说道。 沈鲲若有所思的道:“北边那些州郡比建康和这里冷太多,会下很大的雪。”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四章 圣血米(第二更) /p> 林意心中顿时一动,道:“党项境内许多高山都是冰雪覆盖,而且北魏大多数地方冬季也都是极寒,会下很大雪。” “在此以前,我们南朝和北方王朝都是小打小闹,很多边军将领可能还不明白,到了冬天,仗会更加难打。”沈鲲看着林意,道:“北魏和党项的很多军队原本就在寒冷地带活动,要对付他们,很多马帮都有些独特的方法,但当然不是和他们正面对抗。” “一个冬季能够做很多事情。”林意没有回应沈鲲的这些话,只是道:“最怕就是根本撑不过这个冬季,打了一仗就光了。” “饱暖、保持旺盛的体力,若是能让铁策军在北边的冬季都保持和春夏一样的战斗力,相应于别军的战斗力便很强了。” “这些你不需要和我解释太多,你只需要和我说你想办成什么样的事情,要我帮你做什么,比如准备多少钱财?” ...... “你很干脆。” 看着林意的眼神,沈鲲笑了起来,然后他也变得异常干脆。 “三千条雪隐披风,马帮特有,某种兽类皮毛混杂雪禽羽毛制成,哪怕裹着往雪地里一钻睡个数个时辰也不会被冻僵。” “三千双雪芒鞋,党项边地的一处无名地出产,只有当地十余名妇女会编制,保暖,而且在雪地上行走不滑,不累,甚至留下的痕迹也很淡,很容易消失。” “行动不受妨碍,能躲,能突然偷袭,目前就应该很有用了。” 沈鲲看着林意道,“目前我想我所能帮你的就着些,至于这两样东西给了你之后,你怎么用,还需要什么军械配合,那便是看你和魏观星如何做了。” 林意的眼睛有些亮了,只是他并未马上回话,他想了许多种可能,然后道:“需要准备多少钱财?” “宁州黄家这次所有送来的钱粮全部给我,估计差不多了。”沈鲲略微算了算,道。 林意却是一愣,“这么少?” 沈鲲忍不住笑了起来,“宁州黄家的自然不够,但加上我的家产差不多够了。我做了三十年马帮头子,家产不少。” “你的家产?”林意不可置信的看着沈鲲,“这么大气?” 沈鲲无奈的看着林意,道:“我那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师兄如此对我,若是我不能在这里安身,家产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 林意点头,“如此算来倒也是。” “听你这么说,我怎么反而有种反正也是闲置无用,你用了反而是我需要谢你的意思?”沈鲲看着林意故意道。 “那当然不是,有借有还。”林意不好意思的笑笑,“算我欠你的。” “还有什么?”沈鲲看着林意似乎还不想结束这次谈话的样子,便有些好奇的问道。 “行军口粮的问题。” 林意终于将最想问的一个问题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口,“我听说马帮的口粮和寻常军队所用的口粮完全不同,有些口粮只要一口两口,便能保证一两日不饿,而且我听说北魏北部靠近柔然边境上的有些马帮的口粮尤为特殊,是用一种血干黍所制,能够令人体力旺盛。” “血干黍,那便是圣血米。”沈鲲随口便说,一副你倒是所知不少的神色。 “圣血米?” 林意心中却是轩然大波,他先前推断出来大俱罗便是借此修行,但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熟悉这种食粮的人物。 “那是柔然独有的一种黍米,形似高粱,但其实是一种旱地上的灌木果实,那种黍米微酸,只是蕴含独特元气,相传久服可以让人力大无穷,据说还成就过一名武圣。” 沈鲲笑笑,道:“只是马帮中也有人弄过不少,并无那种神效,你说的令人体力旺盛倒是有,北魏北边的一些马帮会加入青稞、还有一种叫棠豆的甘薯,一起磨粉,那种口粮的确两口下去就能一日不饥,只是柔然边地上因为一些独特传说,将那些东西看得极为宝贝,价格便特别高昂,至少我所知最近几十年没有哪些马帮奢侈的可以一直将那种口粮当成寻常米面来用。” “......” 听着沈鲲的这些话,林意的心头无数匹马飞奔而过。 他真想对着沈鲲大叫,那真的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你说的那名武圣真的不是只在传说中存在,而应该就是那些笔记里记载的曾经无敌一时的大俱罗。那种口粮里面或许应该就有很独特的元气,只是不合真元之道,所以在你们寻常修行者看来自然是没有任何性价比可言。 “能不能帮我弄来一些。” 林意听沈鲲说这些,便知道他对大俱罗应该一无所知,事实上现在修行者世界里,恐怕也很少有人会和他和南天三圣中的沈约一样,去注意那些冷僻杂记之中的某些记载。 他注意到大俱罗这样的记载,也只不过在建康病急乱投医,挖空心思想要寻找灵荒到来的修行之道,事实上绝大多数确切记载大俱罗的东西,可能都被沈约收集在了那座旧书楼里,这世间其他的修行者也很难看得到。 只是有过吴姑织的特别关照,林意自然也不敢将这种事随口说出来。 任何牵扯到南天三圣的东西,便不会被人认为是虚无缥缈。 “越多越好,我食量大。” 他尽可能保持平静的看着林意,道:“而且说不定传言不虚。” 沈鲲很自然的便认为这和林意所修的炼体术和独特体质有关,他也懒得去想,那种口粮虽然昂贵和稀缺,但相比他许诺提供的那些东西而言,便根本不算什么。 “送过来需要些时间,毕竟柔然太远。”所以他只是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说了这一句。 “有借有还,先欠账,欠账!” 林意欢喜得几乎要忍不住跳起来,但面上却还是强自镇定,古井无波。 “那可是你说的。” 沈鲲粗豪的一笑,伸手拍了拍林意的肩膀,“等我想到有什么要你帮忙的,便让你还帐。” “这....” 林意被他拍得有点懵,他陡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中了某种计。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五章 承认(第三更) /p> “你会不会觉得太过分?” 因为洛水城中铁策军的营区的确有些寒酸,那些年久失修的库房里原本就有些霉腐的味道,再加上住了那么多的军士,那气味对于齐珠玑而言和马栏和猪圈里的味道也差不多,再加上林意一开始便喜欢呆着的这段城墙上至少还有些风景可看,所以他不只是平时也和林意等人一样,经常喜欢在城墙上呆着,他直接就在这城墙上放了顶行军营帐,便当成平时的居所。在他看来,先前林意写信让陈宝菀帮忙给他一些停留在这里整顿铁策军的时间便有些过分,此时见着林意过来,听他竟然说要想让陈宝菀帮忙,想让铁策军游离在兵部之外,他便觉得难以置信。 “不会。” 林意心中算计着这些大事,并未和齐珠玑斗嘴,“我和她都是一样,若是觉得一件事情以自己所能太过麻烦,有可能还会弄巧成拙,那便会直接告知,不会去做,这件事情听上去虽然荒谬,但在我看来并非全无可能,若是能够做到归附在某个高阶将领的统辖之下,只听那名高阶将领的调令,但那名将领实际上又不管我们,我们便相当于有了很大自由。” 齐珠玑微蹙着眉头想了想。 他觉得这些话有道理,但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不听从兵部统一调派,你自然也很容易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兵部自然不会给你特意规划援军,不会给你特别安排送粮的军队,你不归它统筹,它想不到你。” 林意看着齐珠玑道:“若不能做到以战养战,我这种想法便没有意义。” 齐珠玑又认真的想了想,道:“太过冒险。” “这不是我们几个人的游戏。” 他知道林意并非是和学院里平时交谈一样开玩笑,而且经过上次的谈话之后,他的心境也有了些微妙的改变,此时他便不急着反驳林意,而是基于林意的这个想法仔细的去权衡利弊。 他将自己放在了军师的角度,真正将林意视为这支军队的主帅。 “若是我们几个人这样冒险,战死了也就战死了,但你必须为这几千铁策军负责。”他微蹙着眉头看着林意,认真道:“我怕你忽略了这点,我最担心的可能,是万一我们没有战死,但这几千铁策军因为你的决策而损失惨重,到时能不能保住你是一回事,你自己恐怕都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我父亲很早之前便和我说过,领军打仗,便不能瞻前顾后,思考这种问题,若是一开始觉得这是正确的,这是为这支军队有着更多活路考虑,那你便要觉得任何后果都是正确的。”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很罕见的肃然道:“而且你说的这种情形应该很少有机会发生,因为按我的战斗方式,我应该是冲锋在最前,所以若是惨败,我应该活不下来。” 齐珠玑听到他说这种情形应该很少会有机会发生时,正想开口说话,然而听着他这后面一句,他却不自觉的紧抿了嘴唇。 “那便是一次都不能败?”他沉默了许久,说道。 “你们能败,我不能。”林意坚定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们有退路,但我没有什么退路。” 听着林意的这句话,齐珠玑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同人不同命。 他想清楚了林意是如何进的南天院,在进入眉山时,又是如何和他们不同,独自去了铁策军。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萧家若是要对付你,哪怕是谨小慎微的败一次,哪怕损失不大,恐怕也和别的将领大败一次差不多。我承认我被你说服,我可以帮你试一试。” 林意笑了起来,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会不会觉得后悔?” 齐珠玑原本已经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风景,听到这句,他转过头来,不解的问道:“后悔什么?” 林意道:“后悔绑上了这样一条贼船?” 齐珠玑自然已经不想故意和林意斗嘴,只是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林意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只问你一句,若是你父亲官职不被削,依旧是南朝大将,那你便只会和你昔日的那些同窗一样在建康安生呆着?你便不敢做些男子汉大丈夫所做的事情?” “我应该会。”林意看着齐珠玑,道:“只是原先我认为你不会,毕竟若是不改换新朝,你也是皇族子弟......” “你这算什么话。” 林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齐珠玑打断,齐珠玑鄙夷的看了林意一眼,翻出好大的眼白,“即便是皇帝,也有昏庸的,也有励精图治,也有身先士卒的,这些都是因人而定,因自己的抱负而定。南朝危亡,难道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会甘心在建康等着看戏,然后万一南朝战败,我就等死?” 林意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齐珠玑骤然有些生气,“原先你便是觉得我是那种?” 林意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中心虚,但是嘴上却是嘴硬,“哪里,我可没说。” “若不是灵荒,我可是也心怀日月,想与圣者比肩,想纵马放歌在洛阳。”齐珠玑不和林意置气,只是有些骄傲的抬起头来,他的脸上在阳光下闪耀着淡淡的光辉,“今日我既然想明白了,既然是赌,我便也会做得更为彻底一些,这件事,我会设法让齐家和陈家一起出力。方才我也仔细想过了,只要能够做到不受兵部统调,但接连报上的战功,比铁策军其余部都多,那便自然会水到渠成。” “原来如此大志!”林意顿时挑起大拇指,一脸赞叹。 他的模样太过造作,语气太过夸张,顿时又引来齐珠玑一个白眼。 “只是能不能成,恐怕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若是萧家有人阻扰,这件事便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办成。”齐珠玑微嘲的轻声说道:“现在的皇帝并不昏庸,但是他的心意却谁知道一时会如何,他现在对一些门阀管得太松,但是对旧朝的一些重臣,却顾忌太重。” “至少我已经拥有了你的助力,而且你甚至会先斩后奏,反逼着家中帮你办事。”林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而认真的说道,“这便和之前有很大不同,至少我已经做成了一步。” 齐珠玑沉默着没有评论。 只是他在心中已经越发觉得,林意的确比自己更加拥有作为主将的天赋。 他敢不顾家中的意思做些事情,便是因为对林意的评价日益不同。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六章 最后一个方法(第一更) /p> 一列马车行进在巴州太谷郡的官道上。 接近日暮,距离县城应该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只是车队左侧的田野间,出现了一片白墙黑瓦的村庄。 村庄很漂亮,数十座民宅散落在一条河谷岸边,有五六株特别大的香樟树如巨伞般荫蔽着其中的一些房屋。 沿河边有水车,有磨坊。 河边一些寻常的林地里,散养着一些鸭和鸡,那些民宅虽然看上去很简陋,但是炊烟袅袅,不断有狗吠声响起,却很容易让旅途中的人想起久违的家乡的温馨。 随着一声轻声的命令,这列车队便就此停下,在道边扎营。 一名面容恬静的文雅男子在这列车队正中的一辆马车中走出,他是天下所有门阀,包括北魏的所有权贵和将领都忌惮的陈家军师陈尽如,此时南朝陈家绝大多数关键决策都出自他手,然而负手而立在道边,静静的看着那片村庄的他,似乎和绝大多数思乡的游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绝大多数人迟早都会明白,一个人越在意的东西,往往便是他越难得到的东西。 而此时,这种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清闲,便是像他这种人最为奢求之物。 北方的战事已经相当激烈。 北魏和南朝的那些主要边军,此时已经在以西豫州为中心的六七个州郡中铺开,犬牙交错,有些原本属于北魏的城池现在已经属于南朝,而有些原本属于南朝的城池已经属于北魏。 严格意义上而言,那些战斗甚剧的州郡之中的岐州距离巴州也已经不算太远,在陈尽如看来,其实只要北魏的战略意图稍有改变,战火便会烧到巴州。 只是这里的人们却依旧一无所知,依旧在安静祥和的气氛中度日。 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不知者便反而快乐。 这个静谧村庄在陈尽如的眼中便是难得的风景,他并不想惊扰,然而此地民风淳朴好客,他们这批车队的扎营还是惊动了村子里的村民。 在那些村民自己用晚膳之前,有些人过来拜访,送来了一些熟食和腌肉,甚至还送来了一些自酿的烈酒。这种粗劣的烈酒在建康城恐怕没有多少人有兴趣尝试,只是心情不同,便有不同的选择。 陈尽如在一株老槐树下铺席座下,倒了一壶酒,就着村民送来的腌肉便喝了起来。 在夜色真正降临时,天空的星辰一颗颗亮了起来。 那些村民睡得都很早,灯火很快便全部熄灭了。 越是黑暗的地方,天空中的星辰便往往显得更亮,落在人眼中便显得更清晰。 天上的星辰和村庄之中的一些微弱烛火之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联系,然而失去了那些微弱的烛火,天空之中的星辰却似乎反而突然通亮了起来。 对于他这种人物而言,世上很多的大事,的确往往是受很多看似不相干的小事所影响。 有一名不速之客乘着夜色而来。 这是一名很强大的修行者,在夜色之中如同巨大的蝙蝠一样无声的飞掠,直到接近这列车队的外围,才引起了车队之中修行者的注意。 只是陈尽如早就知道这人会来,所以整个车队没有任何的异动。 身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修行者悄然的落在他的身前,然后和他面对面同席而坐。 这是一名容貌很精致的男子,看上去比陈尽如还要年轻些。 即便急行赶了很久的路,即便静坐下来时体内的真元波动还是一时难以平复,在身边不断激起一蓬蓬的雾气,但这名男子却依旧给人无比英俊和整洁的感受。 而且哪怕是一个安静的颔首为礼的动作,都似乎显得比一般人要更加端庄,似乎连这样的行礼动作,都受过很严苛的教导和训练。 “确定了。” 这名身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嗅着席上壶中的酒气,也伸手自饮了一杯,然后异常简单的说了三个字。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显得有些艰涩。 陈尽如点了点头。 他难掩心中的失望,轻声叹息了一声。 早在今年年初,皇帝便已有意将临川王萧宏封为征北大元帅,统领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边军。 平心而论,萧衍比起前朝任何一名皇帝都要好出太多,否则断然不可能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整个南朝便万象更新,一扫前朝的乱象和颓败之势,只是任何人都有缺陷。 在他和许多人看来,萧衍最大的问题不只是对前朝的一些能臣顾虑太深,不敢善用,反而治罪。萧衍最大的问题,是任人唯亲,而且并非一视同仁,往往有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在之前数年,便往往有他旧部徇私枉法,但他却并不追究的事例。 现在这种两朝征战,双方边军自然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帅,一名强大的统帅,不只是在一些关键性的时刻能够做出最正确的指挥,而且往往他哪怕什么都不做,便可以给那些边军强大的信心。 信心,便是士气的来源。 然而萧宏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都并非能够承担这种角色的人物。 忠诚有余,悍勇不足,而且文人气太重,很多事情上都会显得胆怯和懦弱。 从年初开始,许多人便都在设法让萧衍取消这个想法,然而拖延了这么久,到了这种时候,皇帝下的,却依旧是这种决定。 果然世事是很难尽如人意。 “最可怕的并非是他的统军能力有不足,或者他的性格问题。”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一杯烈酒下肚,也难掩眼中失望的神色,“而是这些年皇帝对他太过宠信,他的那些部下太过骄奢,处事起来往往失去分寸。” 陈尽如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轻声道:“在我看来,最值得担忧的也不是这些,最值得担忧的,便是皇帝会原谅他...他哪怕犯了一些严重的错误,皇帝恐怕都会原谅他以及他那些骄奢的部下,而他自己下意识的也明白这点。”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沉默下来。 他心知便是这个道理。 一人若是犯错都知道肯定会被原谅,那他潜意识里,当然便不会像别人那样害怕犯错。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这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站立了起来,在离开之前,轻声道:“我家公子请您谋划。”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七章 河岸边的修行者(第二更) /p> 在这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离开之时,陈尽如并没有给予任何正面的回答。 从某种意义上,他能够代表陈家谈事,甚至决断大多数事情。 只是有些太过重大的事情,他当然需要陈宝菀父亲陈仲弓的决定。 稍晚一些的时候,一只飞鹰落入了营区。 一名等候着的修行者将鹰足上的黄铜管取下,递到他的手中。 陈尽如取出黄铜管中的密笺,借着月光便看清楚了上面细如蚁足的密文。 他的眼中出现了震惊的光芒。 这封密笺上传递而来的讯息比起之前皇帝下决定让萧宏为征北大元帅的讯息,令他更为震动。 对于他而言,临川王萧宏手下的那几名权臣,包括二先生萧锦都只是值得重视,但并不能让他觉得是棋逢对手或者比自己更强的对手。 萧家的真正可怕,只是皇帝对于萧家太过信任和容忍。 若有一天皇帝对于萧家的态度彻底改变,那他用不了多少时间,便可以将萧家彻底击垮。 在世间所有的对手之中,北魏的魔宗大人是最令他看不透和忌惮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北魏的魔宗大人是他需要学习和超越的前辈。 这场大战在他看来,原本也是南朝数名像他一样的人物和魔宗以及北魏长公主之间的较量。 他自认和魔宗相比,还有着很大的劣势。 魔宗在整个北魏拥有许多狂热的追随者,而他在南朝只能尽心的谋划,必须先在和萧家以及其他门阀之间的暗斗中胜出,才能完成一些他所要达到的战略意图。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眉山之中,他竟然会和这名可怕的对手擦肩而过。 因为按照这封密笺上所言,魔宗去过眉山,而且在眉山一带停留了许久。 他现在无法去想象若是正好邂逅,若是他和他所率的修行者万一正好杀死了魔宗,那会对整个战争的进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现在必须要考虑的问题,是魔宗进入眉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不知道对手到底做了什么,便不可能明白对方的长久意图。 而且这封密笺上显示,魔宗在进入眉山之后,也并未和北魏长公主的那些人有过联系。 陈尽如的眉头深锁如狱,在他看来,这是比萧宏那件事更需要重视的问题。 ...... “截住他们的后路,不要让他们跑了!” “不要让他们过河!全部杀死!” 人之所以有疑惑和不解,便是无法和日月星辰一般高高在上,将世间一切发生的事情不论大小一览无遗,此时在他眉头深锁无法松开的沉思之时,就在距离太谷郡连百里都不到的伏虞郡的一处郊野,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黑夜之中,不断有厉喝声、箭啸声和金铁撞击的声音以及惨叫声响起。 当北魏和南朝的战事愈演愈烈,原先一些如同过街老鼠般的流寇和山贼便也有了生存的空间。 当许多地方镇戊军都被抽调走之后,其实南朝许多地方早已消失的马贼也开始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万物之间有时便有宿命般的奇妙联系,此时参战的一方,便是一支铁策军。 这支铁策军的人数在两百余名,而他们此时追杀的便是之前在广汉郡一带流窜过来的马贼。 这批马贼的人数最初时有三百余名,但是除了少数是广汉郡一带的山贼之外,其余大多都是近数十日之中加入的游手好闲之徒,还有一些则是这些马贼在劫掠的过程中,从数处牢房之中劫出的重犯。 这些人的战斗力和最平庸的地方军相比都是乌合之众,更何况是比地方军更有经验,更懂得战斗的铁策军。 这批马贼在连日间被这支铁策军追杀,此时已经只剩下一百余名,在之前的战斗中,这批铁策军甚至在杀死这些马贼的大多数马匹之后,连弩箭都舍不得放。 即便如此,双方都是依靠脚力,这些马贼的被死亡恐惧激发出来的体力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在逃到伏虞郡这片郊野时,他们大多数人不断的发出痛苦而绝望的惨嚎,双脚上已经全部都是血泡,肌肉也已经在不断的抽搐。 他们这些马贼眼中的救命稻草是一条在黑夜中显得分外宽阔的河流。 哪怕大多数人的水性并不高超,但在他们看来,哪怕顺着河水乱游,也至少能够活命一些人,不会被这些猫捉老鼠一样的铁策军全部杀死。 在这种临近死亡的关头,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自己只要投入那条河流,便有可能是幸存者。 然而他们这样的意图也已经被这支铁策军提前察觉,有数十名铁策军已经凭借着远超他们的体力,绕到了那片河边,提前截住了他们的后路。 此时那片河边的芦苇荡被铁策军也点燃了,冲天的火光开始燃起,照亮了这些马贼绝望而充满恐惧的面目。 距离这边河边不远,也有一个村庄,只是很小,只有五六户人家。 此时战斗激烈,这些马贼之中知道没有退路的悍勇之辈也开始想要拉一些铁策军陪自己上路,所以即便是统领这支铁策军的将领也没有注意到,这五六户人家在此时显得太过安静,没有变化。 在震天的杀声和映红半天的火光中,这五六户人家依旧没有任何的火光亮起,甚至房屋中连丝毫的响动都没有。 铁策军开始了收割。 哪怕这些马贼之中还是有些悍勇之辈,然而这种亡命的挣扎对于还有余力的他们而言,却是太过徒劳。 十余名铁策军军士为一组,以他们最擅长的战斗方式,就如同一柄柄利刃不断的切过这批马贼的阵中。 没有人注意到,那五六户安静得近乎诡异的民宅之中,悄然走出了一条黑影。 这是一名年轻的修行者。 他身穿着的也是南朝的服饰,只是嗅着空气里浓厚的血腥气,他的面上开始充满一种狂热而贪婪的意味,他体内的真元就像是许多饿狼一般湍动起来,这种湍动,让他身外的空气都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接着从他的肌肤上弥漫出来。 异样的响动终于引起了最近的一些铁策军军士的注意。 “什么人!” 一名铁策军军士厉喝出声。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八章 死亡盛宴(第一更)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没有回答,地上流淌的鲜血让这名年轻修行者瘦削而苍白的脸庞上瞬间充满了妖异的光彩。 他俯下身来,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姿态给人的感觉,是下一瞬间他就要去吞食地上的鲜血。 最接近这名修行者的十余名铁策军军士的体内顿时生出凛冽的寒意。 年轻的修行者没有去理会这些铁策军军士,他当然不是想要吸食这些鲜血,只是迷恋这种新鲜的鲜血中的元气味道。 太多修行者存在的战场太容易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现在黑夜之中这样一支只有一两名低阶修行者存在的军队和马贼的战场,对于他而言是足够安全的乐园。 一道道真元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落在最靠近他的数具马贼尸身上。 按他过去的经验,这些人即便不是修行者,但体内的散失出来的元气中,也总是能够让他汲取出稀薄的可用元气,也能够让他在体内凝成数缕黄芽。 很少,但毕竟是清晰可见的力量提升感,而且依旧比寻常的真元功法呼吸吐纳凝结黄芽快出很多倍。 即便只是数缕真元,但这样的简单和快速,带来的愉悦感却是分外强烈。 数声示警声响起。 这些铁策军士都并非修行者,自然无法感知到真元流淌的味道,但是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诡异姿态,还是让他们心生不妙的感觉。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摇了摇头,“这是我的猎场,徒劳的挣扎又有何意义。” 和他距离近些的铁策军军士似乎听到了他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语,然而就在同时,他们感到自己的咽喉处微凉。 在他们下意识的往下看去时,他们看到自己体内的鲜血从咽喉处喷射出来。 大量而急剧的失血,甚至让他们没有能够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便失去了知觉,狠狠坠倒在地。 无数声厉喝声同时响起。 数十名铁策军军士朝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掩杀而至。 箭矢、抛网以及带着腥臭味道的暗器,纷纷朝着这名年轻的修行者落下。 这名年轻修行者凝重了些。 他对铁策军没有什么了解,在黑暗中他只是觉得这是一支很寻常的地方军,然而此时他察觉这支军队和寻常的地方军有着很大的差别。 至少在见到他瞬间用飞剑杀死十余人之后,这些军士还敢亡命的冲来,而且还有许多对付修行者的独特军械。 只可惜没有修行者的牵制,这些军士在他看来还是太弱,更何况还有数量不菲的马贼在拼命的突围,垂死挣扎。 他的左手挥了出去。 一团对于这些军士而言太过强大的力量爆发,瞬间震飞了三名飞扑而来的铁策军军士的同时,将一张罩向他身体的抛网也掀飞出去。 他的飞剑稳定的飞了回来。 这是一道淡蓝色的飞剑,就像极为纯净的天空的色彩。 飞剑在空中急剧的穿行,将其余所有可能限制他行动的抛网全部缠绕在一起。 这道淡蓝色的飞剑包裹着这些抛网,显得极为蛮重,然而飞行的速度却并未有太多的减缓。 当所有马贼和铁策军军士的目光都被这道夺命的飞剑所吸引时,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已经开始行走。 在对这支军队有所忌惮的情况之下,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战法。 他朝着马贼比较多的地方前行。 有着这些根本不敢和他为敌,纷乱逃散的马贼的阻隔,那些铁策军也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合围之势。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随意的捡起了马贼掉落的一柄寻常的铁剑。 他随意的刺杀着身周可以触及的人,无论是马贼还是铁策军军士。 他的力量和速度太快,而且剑术也非寻常的修行者可以相比,剑光过处便是有人倒下,只是数个呼吸的时光,便有数十人在他身周倒下。 夜色里,一名铁策军将领的面色变得极为苍白。 他确定这名不知何等来历的修行者和他们所能对付的修行者级数差别太远,即便是在战场上,他所能下达的命令也只有尽快撤离。 然而就在他抬起手,准备发出一声军令的刹那,他的头顶上方一声雷鸣。 那道缠绕了许多抛网的飞剑落了下来。 这道飞剑避开了他身旁一名铁策军军士斩上去的一刀,然后和他的后脑触碰了一记。 看似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然而在下一刹那,这名铁策军将领的头颅,就像是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爆裂了开来。 “杀!” 一片愤怒的厉啸声响起。 数十名铁策军军士完全不顾身周马贼的威胁,势如疯虎般朝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扑去。 这种气势甚至使得那些原本在和他们纠缠的马贼都纷纷避让,甚至不敢抽空砍上一刀。 “连命宫境的修行者都没有,挣扎还有什么意义?”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摇头微笑,那道刚刚杀死了铁策军将领的飞剑飞上了高空,此时急速在坠落。 他没有再去控制这柄飞剑。 然而此时他身体周围已经被鲜血彻底浸得湿|软的土地里,却是发出了热气嘶鸣的声音,地面上出现了许多道拱起,就像有许多粗壮的树根在飞快的穿行。 这是属于承天境修行者的真元妙用。 飞速游走的真元让周围的地面产生了许多细长的凸起,然后在真元的力量下变得坚硬无比。 噗噗噗噗的声音伴随着抑制不住的惨呼不断响起。 这数十名铁策军军士的脚面瞬间被刺穿,血肉模糊,然后栽倒在地。 他们和那些原本已经倒在地上的伤员一样,接着身体瞬间被这些尖刺洞穿。 飞剑坠落下来,落在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前。 在这名年轻修行者的注视下,原本力量已经耗尽的飞剑陡然之间又从地上飞起,静悬在他面前的同时,剧烈的震荡起来,将那数张缠绕极紧的铁丝抛网都震得往外散出。 这名年轻修行者伸出手去,硬生生的扯碎了一些铁丝。 嗤的一声,这道飞剑脱困而出,开始急剧的飞舞。 “走!” “逃!” 数声急剧的厉喝声响起。 此时河边芦苇荡中的明亮火焰将熄,重归夜色笼罩的这片河畔荒野里,飞剑割破血肉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隔了不知道多少时间,飞剑飞行的破空声终于消失,所有的惨叫和绝望的哭喊声也彻底的消失。 铺满这片河畔的一地尸首之中,年轻的修行者收起光洁的飞剑。 这名年轻修行者的真元消耗甚剧,面色都是异样的艳红,只是他满脸满足的笑意,没有丝毫停留,他体内的真元不断的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落在这些马贼和铁策军军士的尸身上,开始了他的盛宴。 ......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条河的下游,漆黑的河边响起了异样的水声。 一名抱着一截枯木的铁策军军士从河边的草丛中站了起来。 这名铁策军军士浑身湿透,脸上也不知道是水光还是泪光。 他紧咬着嘴唇,看向那片杀戮场,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同僚还有没有其余能够逃走,能够活得下来的。 只是在他跳入河水的一刹那,他想着的便是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着告诉别人杀死他那么多兄弟的人是什么样的面目,用的是什么样的飞剑。 (本章完) 第两百七十九章 凶徒们(第二更) /p> “怎么可能!” “你确信那名铁策军军士并非是惊吓过度看错?” “不会有错。” “你如何确定不会有错!” 一顶光线昏暗的营帐里,两名官员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没有错,那人的确是周玄冥。” 又一名官员掀开营帐门帘走了进来,然后说道。 这顶营帐位于永宁郡的某处军营,然而即便是永宁郡官阶最高的官员,都至少要比这三名官员低上数阶。 这三名官员中,那名出声质问,持反对意见的官员是中军的一名高阶将领,而另外两名都是来自兵部的高阶官员。 前线的战事正剧,后方的州郡便更需要绝对的安定,这三名官员之中,最开始和宿卫军将领争执的兵部官员常墨便是负责戎州、泸州、邻州、万州、并州、巴州这六州的安定事宜,调动有限的军队,来剿灭死灰复燃的马贼流寇,以及小股流传进这些州郡的北魏袭扰军队。 然而在过往十余日中,数名行事极为残忍的修行者却突然出现在这数州之中,这些修行者都有完全共同的特点,单独行进,没有任何的同伴,好杀,但杀人并不是为了劫掠,而且被这些修行者杀死的人,有一种奇怪的特性——他们血肉的腐败比一般正常失去的人要快许多。 这些细节在前去查检的军队和医师之中都造成了恐慌。 一些消息不可避免的流传在民间,这数名诡异好杀的修行者,在一些地方甚至被传成了灾祸的化身,神话之中的怪物。 这种谣传波及得一广,对于南朝所需的安稳而言,便比马贼和一些门阀的叛乱更为可怕。 过往的许多朝代中,不乏流言四起最后民乱生变,导致王朝覆灭的例子。 “为什么可以确定是周玄冥?” 最后掀开营帐走进的兵部官员是晋雪岩,这是一名极为稳重的老臣,在前朝时甚至官至太子太傅,能够在前朝官至高位,而在新朝被继续重用的官员并不算多,尤其并不属于梁州军一脉,然而此时三名官员中唯一的宿卫军将领却依旧保持着怀疑态度寒声问道。 看着这名梁州军出身的宿卫军将领,晋雪岩保持着谦逊和尊敬,声音平稳的说道:“除了铁策军之外,还找到了当时逃掉的两名马贼,他们的口供和那名铁策军军士所述完全一致。” “同泰寺行脚僧人智明去看过了,确定是用了千佛刺,并非其它类似真元手段。”这名宿卫军将领嘴唇微动,还要开口,但等到晋雪岩这句话出口,这名宿卫军将领便瞬间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只是铁青着脸,咬牙道:“只是他为什么这么做?总需要有些缘由。” 杀人总是需要理由,尤其杀很多人。 只是这个问题哪怕是见过很多诡异案例的晋雪岩都无法给出解答,甚至推测。 哪怕在他看来,此时数名凶徒之中,唯一被确定身份的这周玄冥,看起来也是毫无理由会做出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情。 他也很能理解这名宿卫军将领的心情。 萧衍是出身佛门的修行者,而且十分认可佛门之中宣扬为善的一些道理,所以在他登基之后,大兴佛寺。同泰寺、瓦官寺、栖霞寺这三寺的诸多僧人都和他有密切关系,他许多时候甚至也会在这三寺中修行。 那周玄冥在建康虽然不如倪云珊和王平央等天才修行者出名,但也是同泰寺年轻一代之中最为出色的修行者,相比别处的修行者,这些寺庙中蓄发的修行者在任何人看来都拥有更光辉的前程。 他们几乎都会蒙受圣恩,直接进入中军,甚至成为皇宫中贵人的近侍,有些甚至能够成为皇帝身前的侍卫。 现在周玄冥被确定为凶徒之一,而且屠杀了两百余名铁策军士,令这名宿卫军将领满心隐怒和无法接受的,便是事关皇帝的声名。 皇帝独尊佛门,建寺布道,然而此刻,却反而是最核心的三寺中出了一名这样的凶徒。 “这人一定要抓住,我要活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晋雪岩和常墨这两名兵部官员,他明白自己所想到的事情,这两人也一定想得到,所以他说话并没有特别客气和留有回旋余地,“那其余几名未确定身份的凶徒可以先不管,但这人一定要先抓到,我要亲自问问,他为何如此!” 晋雪岩点了点头,只是面上却不自觉的流出难色。 那几名凶徒都是独来独往,而且似乎漫无目的,行踪难测,最为关键的是,按照目前的讯息,那几名凶徒最低都是如意境巅峰的修为,而按照那名行脚僧人的说法,周玄冥在使用千佛刺那种真元妙法时体现出来的境界,已经到了承天境的中阶。 在周遭的州郡中,能够对付这样的修行者的人也很少。 那名行脚僧人虽然辈分是周玄冥的师叔,然而也自觉自己并非周玄冥的对手。 而且他虽然能够理解这名宿卫军将领的心情,但其余几名凶徒的身份,在他看来也是要花力气查清楚,因为或许能够从这些凶徒的身份,得到一些新的线索。 “不要和我说很短时间内做不到,再要花时间从建康或者边军去要人。等再花十余日赶过来,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这名宿卫军将领轻易的看出了晋雪岩心中所想,他脸色更寒数分:“牵扯到铁策军的事情,自然可以让铁策军自己去办!我知道上面有人打过招呼,但难道如此紧迫的事情,也任由他们在城里安稳呆着享福?” “没有人的意思比起圣上的脸面更重要!” 这名宿卫军将领最后寒声重重的补充了一句。 晋雪岩当然没有反驳。 此时在他心中,也是觉得如此最好。 更何况在朝堂之上,永远是风波起便有变化,永远不可能存在按照既定计划,一成不变的东西存在。 不说圣上的脸面,这数名在过往十余日里面放肆杀戮,甚至连一些村中遭遇的农夫都不放过的凶徒之间,显然有着奇特的联系,牵扯到某个巨大的阴谋。 (本章完) 第两百八十章 铁策之变(第一更) “这又是哪家送来的?” 洛水城铁策军营区外,又来了数十辆马车。这些时日归林意统领的铁策军军士接纳送来的军械粮饷等物已经接到麻木。除了林意一开始索要的好处之外,魏观星写的那些信笺也陆续见到了成效。 几乎每隔一两天,便有些车马赶来,拉一批东西卸在铁策军营区。 现在除了日常的操练,熟悉一些之前没有接触过的军械之外,整理送来的东西入库和分发配备这些东西,反而变成了这支铁策军花费最多时间的事项。 韩征北近日大多都不在营区,铁策军有不少人知晓,一批医师即将到来,只是铁策军的伤药还有些短缺,所以韩征北这些时日经常在几个大商行洽谈,想要尽可能的用更加公允的价格,获取铁策军出征所需的药物。 见多自然不怪。 数名铁策军将领带着些人迎了上去,茶水和吃食也有条不紊的送了过去。 “是荆州刘家送来的。” 很快,一名铁策军将领快步折回,到了刚刚从营区一角走出的薛九面前。 “荆州刘家?”薛九最近补得最多的便是各阶官员名号,虽然他此时官阶是这支铁策军之中除了林意之外最高,但他心中自然清楚怎么回事,所以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替韩征北管些杂事,以及按部就班的完成一些魏观星交待的事情。 “哪个刘家?”对于南朝的权贵阶层他之前没有多少了解,最近虽然恶补得多,但听到这回报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南郡刘氏门阀,吏部...”这名铁策军校尉小声提醒。 薛九这才反应过来。 荆州南郡刘氏门阀在前朝时便是望族,虽然并未出过那种权势滔天的权臣,但那地方学风之盛在南朝也是罕见,特别高位的官员虽然没有,但胜在数量多....光是天监初年至天监三年,南郡刘氏门阀通过各阶科考赴建康任职的贤才便有二十七名之多。其中大多都是文士,归入吏部。 “这刘氏门阀是书香门第,和林将军、魏将军又有什么关系?”此时薛九虽然弄清楚了这些马车的来历,但是随即心中却更迷糊了。 这些时日大约有哪家会来,林意和魏观星都曾和他大致提过一嘴,但南郡这些读书人和财主组成的望族门阀,却根本没有提及。 “刘氏所出的那些文生大多都拜在右光禄大夫傅浮生门下,傅浮生是荆州人,算是同乡结党互为依靠,傅浮生在朝中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学生是中直兵参军骊浑侯,骊浑侯的儿子是骊道源,是林意在南天院的同窗。” 此时一个声音从薛九后方传来。 “齐将军。” 薛九一愣,还未转过身去就听出这是齐珠玑的声音。 齐珠玑隔着数十步距离看着那些马车卸货,然后接着道:“都是荆州如意坊的强弓、羽箭,算是铁策军消耗不起的贵物,荆州如意坊是尚书郎中刘允家的产业,刘允既是同为傅浮生的学生,刘允的儿子又在骊浑侯的手下办事。这应该脱不了傅浮生和骊浑侯的关系。” “这....”薛九和那名铁策军校尉听得头大,这哪里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果不其然,又有一名铁策军将领快步走了过来,道:“说是林将军的同窗骊道源贺喜林将军升迁,特意送了这礼过来。” “果然是骊道源。” 齐珠玑忍不住微讽的笑了笑。 荆州如意坊所产的弓箭价格高昂,但也有一支羽箭一两雪花银的说法,这种羽箭大多只是射过一次之后便容易折断,不能再用。所以射程和杀伤虽然高,但平日里铁策军也是用不起的。 看这些马车上卸下来的至少也是四五百具强弓和上万支羽箭,如意坊并不算大坊,这恐怕是数月产出之数。 别人恐怕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骊道源为什么会让家中送来这样一份大礼,但齐珠玑心中却是明白。 骊道源在南天院便是拼命巴结谢随春,谢随春是大学士谢脁的儿子。 谢脁和皇帝萧衍是至交好友,在萧衍还未兵变登基之前,他就和萧衍等人一起,并称为“竟陵八友”。皇帝萧衍任人唯亲,对登基前的旧友更有特殊关照。 巴结好谢随春,便是靠到了一棵大树。而谢随春之前便认为林意有可能帮他获取陈宝菀芳心,谢家到时候又可以攀上陈家高枝。 左右都是强者想更强,攀龙附凤。 骊道源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恐怕还是垂涎林意的那一份“药方”。 齐珠玑和林意此时也相当于绑在同一条贼船上,他和林意接触日久,早就明白林意的肉身力量惊人只是修炼的功法问题,绝对不是以前家中用药方泡制的问题。 但这骊道源对林意没有多少了解,在去眉山的途中,便是认定林意就是靠某个独特药方,才会拥有那样的肉身力气。 这样的大礼都是那些权贵就近调来,送来如意坊弓箭的车队里,也自然也只是一些和刘氏门阀有关的管事,并没有朝中的官员,所以自然也不需要他齐珠玑和林意出面去寒暄。 齐珠玑并没有接近那列车队,在铁策军军士有条不紊的搬运着那些弓箭入库之时,他却注意到了远处道间的一道烟尘。 有数匹快骑来得很急。 看那数骑的来势,便是朝着铁策军军营而来。 ...... 道上策马狂奔而来的数骑都隶属于兵部。 为首一名身穿锦衣官服的官员和他的三名随从到了铁策军营区前时,虽然十分确定此处便是城中铁策军营区所在,然而看清内里的景象,看到那些铁策军身上的甲衣和军械时,这名锦衣官员面上的神色还是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他放眼所见的铁策军军士身上大多都穿着森然的玄铁色轻铠,片片打造得极为精致的鳞铠上面,可以见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利刺。 这分明是宁州刺蛇轻铠。 偶尔见到没有身穿这样轻铠的铁策军军士,身上也穿着黑色的皮铠,那皮铠也是贵物,分明是并州一带所产的水牛铠。 都是这样的轻铠和皮铠覆体...光是甲衣这一项,别说地方镇戊军,一半边军都不可能有这样的配备。 而且这名官员分明看到,其中至少有大半的铁策军军士臂上还配备着臂弩。 虽然只是管中窥豹,但这名官员心中已经震惊的想道,这真的是铁策军? 第两百八十一章 强处 待得下马交验了文书,行往这军营深处,眼前所见的物事便越来越让这名官员和他的随从震惊和不解。 当看着那名接到消息的年轻将领从城墙上走下来时,这名兵部官员的面色渐渐变得肃然。 齐珠玑依旧作为旁观者静静的看着。 他在看清这名官员的服饰时,便已经猜测出了这名兵部官员的身份和来历。 齐家传递给他的消息不慢。 在军方可以公开的军情传递到此处之前,他便也已经知道在并州、巴州、万州一带出现了数名都是单独行动,但行径却极为一致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残忍好杀,而且杀人并非是为了劫掠。 甚至连相关的细节,齐家传递而来的讯息中都记载得十分详尽。 有魏观星这样的修行者存在,而且林意在眉山的战斗中也表现出了不俗的战力,哪怕换了他是兵部的晋雪岩,他恐怕也会选择林意的这支铁策军前去对付这几名修行者。 ...... “同泰寺的那名行脚僧人和我们从东拓渠郡调的几名修行者已经追了下去。只是同泰寺那名僧人也自认不会是那周玄冥的对手。所以他们即便发现了他的确切行踪,也会尽可能避免和他交手。” 因为事关皇帝的颜面问题,这名受命而来的兵部官员自然不可能有任何隐瞒,“但是一定要活口。” “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一定要活口很难。”林意看着身前这名官员,认真道:“他若是不敌,自己要死,即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恐怕来不及阻止他自杀。” “最主要的是时间问题。” 这名比林意几乎年长一倍的官员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是低了一些,“晋大人有过这样的考虑,会酌情...关键要快,若是这人杀死的人更多,而且天下谁都知道他是出身同泰寺的修行者...你应该知道后果。所以若是无法一定保证活口,便一定要保证在七日内解决此人。” “时间太紧。” 林意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名官员的眼睛,诚恳道:“关键是此时还无法确定这人的真正行踪,只是按照那名行脚僧人和东拓渠郡数名修行者传递回来的消息,此时最多断定那人恐怕去往木门郡...” “军令便是军令,无论难易。”这名官员有些艰涩的说道。 林意却并未像他想象中的发怒,而是摇了摇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时间太紧,我便不可能挥师而去,你也应该明白,这些铁策军军士和修行者相比,行进速度太慢。所以我只带军中修行者过去,但需要晋大人能够保证,在我们离开之后,不要让任何人动我这铁策军。我的铁策军你来时也已经看到有了些起色,但若是没有我们修行者坐镇,这铁策军依旧太弱,若是被人乱调动死了大批,那对于南朝而言便是巨大的损失。” 这名官员沉默的想了想。 “我能够代表晋大人保证这点。” 他说完这一句,却是又顿了顿,看着林意,“但只是带些修行者,不带很多军士,万一不敌。” “那便完不成军令,但此时也不用说提头见晋大人的话了,那我便肯定回不来,肯定也已经死在那名修行者的手中。”林意看着这名面色凝重的官员笑了笑。 听着这句话语,这名官员的眼中顿时多出了数分敬意。 铁策军营区的这些库房改造的厅堂并不太隔音。 而对于齐珠玑等修行者而言,便不需要太过刻意的去偷听,便可以轻易的听清楚所有对话。 当这些谈话结束时,齐珠玑的面色没有改变,只是心中却越发确定林意便是那种可以借势达成自己目的的天才。 林意一开始便想要数月的时间用来提升这支铁策军的实力。 现在虽然有这样的突发之变,但借助兵部和中军的紧张,即便没有陈家的出力,恐怕林意也已经可以达成他的目的。 去追捕周玄冥虽然被令七日之内达成,但去是七日,因为些不可避免的原因,哪怕超出数日的时限,也必定不会深究,返回再用些时间,那便恐怕接近一月过去了。 而且这名晋雪岩的心腹是不够了解林意,他哪怕只是在外旁听,哪怕林意的语气都是诚恳而平静,但他却已经感觉出了林意的杀意。 此时这铁策军中加上他带来的那名供奉,一共有三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要生擒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问题不会太大,然而林意一开始便直接说恐怕来不及阻止对方自杀。 以他对林意的了解,那名叫做周玄冥的修行者杀死了那么多铁策军军士,而且在之前,还杀死了不少寻常的村民。这样的人,林意应该很想直接杀死。 更何况若是不能得到这名活口,兵部那些人恐怕至少还想从那数名凶徒之中得到一名活口。 那接下来,恐怕依旧是调度林意。 最多便是军令更加严苛一些,一定需要活口。 如此一来,林意便已经能够赢取他想要的时间。 “你在这里留守,我和沈鲲还有齐珠玑他们去?” 那名兵部官员还未出营区门时,林意看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魏观星,轻声道,“有你在这里,就算略有变故,我想也没有人动得了铁策军。” 魏观星点了点头,他赞成林意的提议,但还是提醒道:“这里算是万无一失,但你那里,略微有些风险。不是说那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只是怕正巧南広王的修行者发现沈鲲的行踪。” “那便来得正好。” 林意微讽的笑笑,“我们打不过就逃,有齐家那名供奉在,要逃掉些人恐怕也不难,最多让沈鲲留下断后,反正南広王也要他的活口,但若是南広王真如此做了,那恐怕便正好坐实了犯上作乱。所有人会觉得他和那些凶徒有问题,这无法完成军令,便是他的问题。” 魏观星微微一怔,然后叹服道:“在阴谋诡计敲诈勒索,栽赃嫁祸这些事上,你的确比我强。” 一旁的齐珠玑转头没有看林意,但心中也是如此想。 第两百八十二章 敬意与联系(第一更) 七天的时间终究有些紧迫,林意很能揣摩兵部和中军那些大人物的心中所想。 越不在边军打仗的官员,升迁或者罢免便越和皇帝的喜怒有关。 这些官员最关心的,自然是皇帝的喜怒。 在那些官员的眼中,即便是洛水城里所有铁策军的生死,恐怕都没有皇帝的脸面重要。 所以即便要拖时间,也只能在完成军令,生擒或者杀死那名同泰寺出身的修行者之后,而不能在完成之前拖。 现在最大的难点是确定周玄冥的具体所在,虽说同泰寺那名行脚僧人和兵部的几名修行者已经设法追了下去,但林意自然不可能将宝押在这几人的身上。 没有过多的准备,数辆马车离开洛水城的铁策军军营,全速朝着巴州木门郡前行。 最前的一辆马车里,林意一边不断的吃着些东西,一边却是在想着,若是换了自己是周玄冥,自己在杀死了那么多人之后,知道自己必定已经被南朝军方盯住的情况下,应该往哪里逃。 杀人一定会有理由,哪怕是滥杀。 而往哪里逃,也一会有理由。 为什么要去木门郡? 若是能够推测出这人的一些意图,便能更快的找出这人。 ...... 能否吃饱饭和能否安生的活着,永远是寻常人最关心的问题。 在权贵眼中如蝼蚁一般愚笨的民众,在这两样事情遭受到威胁时,往往却能产生超出预计的激烈反弹。 有关邪魔降临的故事传播的速度比兵部和中军那几名有远见的官员想象的还要快。 这数名滥杀的凶徒的故事迅速产生了数种详尽的说法,最令官员们不安的一种传说是,前朝皇帝阴魂不散,带领着尸兵尸将回来争夺皇位了。 那数名凶徒便是前朝皇帝的魔将,只要他们每夺取一条生魂,便会多一名尸兵尸将回魂。 这种听起来当然荒谬的说法,在民间却还有一种广泛流传的应对之法。 阴兵不能吃阳间的食物,所以一定要时刻饱着,阳气要足,才能避免不被阴兵杀死,夺取魂魄。 这样荒谬的说法甚至在两个村庄的不同命运中得到了印证。 在伏虞郡至太谷郡的官道两侧,座落着不少村庄,其中两个村庄一个叫做古章,一个叫做念印,两个村庄之间只是隔着一座老桥。 那座老石桥下方的溪流也极小,在春夏两季尚且不能赤足趟过,但在秋季和冬季,河床上便没有多少水了,便是直接从河床走过去都可以。 然而一夜之间,古章村里十余户人全部被杀死,一个都没有幸存。 就在河对面的念印村,却是平安无事。 据说差别只在于古章村这边一般晚饭吃得极为清淡,只是喝些黍米汤,而念印村大多数村民都养蚕,半夜需起夜好几次喂蚕,夜晚容易饿,所以晚饭一般吃得丰盛,十分饱腹。 只是一夜过去,对面鸡犬相闻的那些相熟邻居却全部变成了可怖的尸体,念印村这边的村民也受足了惊吓,在接下来的数日间,除了一两户实在无处可去的之外,其余的村民也都暂时投靠了亲戚,以免那恶魔突然又带着尸兵过境。 原本安静祥和的两个小村落,便骤然变得一片凄切冷清。 夜间,当老石桥下的溪流渐渐弥漫起水雾时,一名外乡的年轻人和老妇人出现在了河畔的一片坟场里。 外乡年轻人脸上布满可怖伤痕,在夜色中若是被人看见,便真会觉得他是地狱中走出的恶魔。 他做的事情也令人觉得很可怕。 几座埋葬着那夜死去的村民的坟头被他挖了开来。 这些村民是县城里的官员令人统一安葬,用的都是薄板棺材,此时还极新,然而这棺材中的遗体腐烂得厉害,尸水不但将棺材的下半部分浸成了诡异的黑色,而且甚至从木板中渗出来。 脸上布满可怕疤痕的外乡年轻人在挖开这些坟头之后,他便再没有接近这些棺材。 因为他是王平央。 在嗅到这些腐败的气息时,他的脑海之中便已经出现了当天那名因他而死的少女的身影。 他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感到庆幸。 那名可怕的魔宗大人,的确是可以将人的神魂都玩弄在股掌之中的魔鬼,若是当日自己陷于黑暗无法自拔,又没有战场上的林意让自己感到光明,他今日便应该和杀死这些村名的修行者毫无分别。 “这和魔宗有关。” 然而接下来,当打开这些棺椁忙了片刻的中年妇人起身,轻声说出这句话时,他还是感到异常的震惊。 这名妇人自然是连元燕都认为已经死去的药谷圣手黄秋棠。 王平央当然知道这些尸身超过常理的腐败只是因为被魔宗传授的功法抽取了一些元气而导致...然而她怎么也可能做出这样的推断?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我知道。” 他看着黄秋棠,接着说道:“但你怎么也知道。” 能在某一领域成为当世最杰出的人才,当然不可能笨,更何况能够从魔宗的手中逃脱出来,这名看似寻常农妇的药谷圣手,实则比一般人要聪慧得多。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在黑暗之中有些震惊的看着王平央,看着他脸上那些狰狞的伤疤,她终于明白了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经历了什么。 她的心中顿时生出无穷敬意。 “你...你也曾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她声音微颤的说了这一句,但觉得不对,马上摇头道:“魔宗也想把你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 王平央慢慢的点了点头。 “真元也是由元气组成,药气自然也是各种元气。”黄秋棠满怀敬意的看着这名年轻人,回答他先前的问题,“魔宗的功法,和他先前让我帮他培育的药物有些联系。” 王平央看着她,知道她对魔宗知晓得也并不太多,而他和黄秋棠双方,都需要知道更多。 所以他点了点头,轻声道:“魔宗的那门功法,在杀死人之后,可以将对方的元气转化成一些直接吸纳的灵气,然后化为自己的真元。” “所以很简单,杀人便能提升修为,杀死人,吞噬元气,熔炼成自己的真元。”黄秋棠看着他,没有花更多的时间思考,“他这门功法的真元,便像是转化元气的引子,而那些药物也是药引子,不是在他一开始修炼这门功法,形成那样的真元时有用,便是能够解决他修行过程中的一些问题。” “你觉得他这门功法本身是有问题的?”王平央听出了黄秋棠这句话中隐含的意思。 “有问题,或者不完善。但这只是我的猜测。”黄秋棠看着这名年轻人,知道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接着道:“任何强大的用药手段和修行手段,按理而言都需要遵循基本的道理,古往今来,任何灵药吃多了,要不便有直接的坏处,要不便是有抗药性存在,多吃便也没有用,是药三分毒,哪怕这功法能够直接夺取别人的真元,但吃多了,我想也是如此。” 王平央听着这些话,想着这些时日这名妇人所做的事情,他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你其实在到了南朝之后,便其实一直想追究他这功法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黄秋棠点了点头,“有毒,便有解药,但有解药,也会有更毒的东西。” “所以你也想找出对付魔宗的办法,也想为被魔宗杀死的那些人报仇。”王平央看着这名妇人,心中的敬意也油然而生。 “这条线路似乎并不是摆脱南朝修行者追杀的好线路。”黄秋棠道:“他从这里走,到底想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我想我猜出来了。”王平央心中骤然有了答案,他几乎下意识的轻声道:“他要去木门郡剑阁。” 第两百八十三章 路边的少女(第二更) “木门郡剑阁?” 黄秋棠对南朝的绝大多数地方和修行地都不熟,她在王平央开始重新收敛这些棺木时,问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 “在前朝,木门郡剑阁是我们南方十大修行地之一。” 王平央道:“南天三圣中据说那名并不支持萧衍登基的圣者,便出身于木门郡剑阁,所以后来那名圣者战败之后,木门郡剑阁下场便很凄惨。现在木门郡剑阁虽然还在,并没有被直接灭门,但却几乎收不到什么像样的弟子,剑阁之中原本厉害的修行者也全部没了,只有一批如意境和命宫境的修行者。那些修行者在原先的剑阁而言只能算是庸才,而且其中许多都在征战中残废了。虽然只是过去六七年,但剑阁现在便是老人院,早就不太被人提起。” 王平央说的这些话还未听完,黄秋棠便已经明白了。 “能不能打,是不是残废没有关系,关键是真元修为要有一定境界。” 她看着王平央,认真道:“所以对于修魔宗功法的这些人而言,最好便是有这样的一个地方,有大批等死的修行者等着他们去杀死,去吸食他们尸气中的元气。木门郡剑阁,对于他们而言便不再是这些开胃小点,而是一道前所未有的大餐。” “木门郡剑阁虽然早就被人遗忘,事实上南方三圣中那名圣者也只是年轻时在剑阁修行,但因为出过真正的圣者,所以去求学的修行者极多。” 王平央点了点头,“现在剩余在剑阁之中的人虽然都是庸才,但我听说还有二三十人,这些人既好杀,在别处又不可能找到这样一堆人聚在一起给人杀。” “若都是些能战之人,哪怕是二十余名命宫境修行者,恐怕也难以对付。”黄秋棠想了想,道:“若是在木门郡能够提升许多修为,那接下来从黎州、北益州逃入北魏边境,恐怕便没有什么问题。” “木门郡剑阁那些人大多都已经废了。”王平央顿了顿,道:“但剑阁里除了废人,不是没有东西。” 黄秋棠微怔,“修行典籍?” 王平央点了点头:“不知道当年那名圣者和皇帝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剑阁一直闭阁,养着那些废人,也未曾有人去动过,也没有人过问。剑阁里面一部‘天经’,便应该还在。” “所以他可以杀死那些人提升修为,还可以夺取那部天经。”黄秋棠忍不住摇了摇头。 因为南朝皇帝的意思,所以那处剑阁可以闭阁安然存在这么多年,此时南朝自然也没有人敢违背皇帝的意思,只是这得了魔宗功法的修行者,却当然不用在意南朝皇帝的意思。 ...... 晨光熹微,照耀着木门郡县城。 木门郡县城在数座苍山之中的一片平原上铺开,在微红的阳光下,这座县城虽然很小,但却显得温暖,和寻常的小城的清晨别无两样。 许多店铺零零散散的早早开了,虽然并不密集,但是散发着生气。 一间早餐铺子里的蒸笼上蒸的是薄皮汤包,灶台上大铁锅里煮的是面汤,虽然简单,但从这早餐铺子里走出的人们大多一脸满足。 周玄冥呵着面汤上的热气,一口薄皮汤包,一口面汤,神色也是安逸而满足。 等到吃完一笼包子,他揉了揉微撑的肚子,打出了一个饱嗝,这才微侧过身去,看向身旁一张桌子上的三名食客。 这三名食客很像挑夫,穿着草鞋,裤腿挽起,身上的麻布衣衫上也有不少破洞。他们的吃相也很豪气,风卷残云一般。 “真的有这么好吃?” 周玄冥静静的看着这三名食客,嘴角浮起微讽的笑容,“追了我这么久,真的不累吗?” 这三名食客陡然一僵。 其中一人手中的包子还有一半在口中,一时却是顿住。 这三人都是兵部最早接触这些嗜杀凶徒的追捕者,虽然只是命宫境的修行者,但都有些特殊的隐匿气息的手段。 这些时日他们的确都在追踪此人的行迹,只是能够在这城中追到,却纯粹是意外。 他们进入这城中,到这早餐铺子,真的只是想吃一顿不错的早餐。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名四处滥杀的凶徒,竟然会大摇大摆,甚至都不太掩饰的住在城中客栈,在清晨又如此悠闲的在这早餐铺子来用餐。 这种不在意,便意味着自信。 极度的恐惧在这三人心中生成,他们的身体里涌出凛冽的寒意。 周玄冥微笑起来。 他有时觉得这些人真的很笨。 谁说逃犯便一定需要在荒山野岭中躲着行走? 只要能将不断追来的人杀死,那在何处有什么问题? 这三人修为虽然不高,但至少是修行者,所以他准备站起来,离开这间铺子的同时,杀死这三名修行者。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注意力却陡然离开了这三人,被这间早餐铺子外走过的一名少女吸引。 这名少女不高,显得有些瘦弱。 她穿着的衣着很普通,牵着一匹马,她长得也不算特别好看,但清秀恬静。 无论在哪条街道上,这样的少女应该不会长时间吸引修行者的目光。 然而此时的周玄冥看着她,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亮得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他的眼瞳深处,开始流淌出迷恋而贪婪的意味。 这名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少女是修行者,虽然别人恐怕根本看不出她是修行者,但他此时和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已经截然不同。 他可以感觉得出这名少女体内真元的那种香甜的味道。 这名少女的修为,比那三人要强大很多。 咕噜一声。 他虽然已经吃得很饱,但是看着这名少女,他还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你过来。” 他站了起了,对着那名少女喊了一声。 他不想放过这名少女,同时也不想放过他身旁桌子上那三名修行者。 那名少女有些奇怪的转过头来,她似乎原本在想些什么重要的事情,有些发呆的面容看着令人有些怜惜。 第两百八十四章 别惹我(第一更) 少女看着周玄冥,眉梢微微的挑起,眼神中显然蕴含着不解,意思便是,我认识你? 两人当然互相不认识。 只是在周玄冥看来,既然在这里遇见,便是奇妙的缘分,冥冥之中的天意。 他微笑起来。 和王平央不同,即便无数佛经上都记载着众生平等的道理,然而在他看来,修行者以天地为食,便是将弱肉强食进行到了极致。 既然人连最凶恶的猛兽都可以为食,那杀人而汲取对方的元气提升修为,这也无可厚非。 所以他不觉得这是堕落和迷失,即便杀死了那么多毫无瓜葛的农夫和军士,他心中也并未有多少负罪感。 修行,和天地争命,和强大的对手为敌,本身便是生死之间的豪赌。 他微笑着,准备开口。 “我不认识你。” 然而就在这时,这名少女清亮的声音已经响起。 这名少女很平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微笑,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缓慢而认真的说道:“而且我只是路过,我不想惹事...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最好不要惹我。” 周玄冥怔了怔。 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先开口说出这样的一些话。 他的微笑更加灿烂了些。 他觉得这名少女很有趣。 能够拥有这样的一名少女的元气和自己融为一体,便更有意思。 然而少女没有理会他。 她不再看他,准备离开。 周玄冥的脸色微变,先前在寺中修行时,他也从未遭人轻慢,更何况此时他修习魔宗亲授的功法,修行速度一日千里,他心中自然觉得自己超出寻常修行者一等。 这名少女如此态度,他心中便不能接受。 “我会杀了你。” 周玄冥声音微冷的说道,“哪怕是倪云珊,此时也不是我对手,我如此说法,你还认不认为我惹不起你?” 那三名军方修行者都在极其紧张的看着他,听着这样的话语,那三名军方修行者知道他将会直接在这种光天化日下出手,他们的衣衫全部被冷汗湿透。 少女缓缓的转过身来。 她听懂了周玄冥的这句话的意思。 倪云珊是公认的南朝这一代年轻女修之中的第一人。 那其余南朝任何的少女,当然不可能有倪云珊强。 对方的意思是,她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听着这样的话语,她的面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脸上生出一层冷意,如同深秋里的瓦面上,结出了一层白霜。她看了一眼周玄冥身后那三名紧张到了极点,甚至连想出手还是想逃都在艰难抉择的军方修行者,眼睛里也升腾起一丝异样的光焰:“无缘无故想杀人,看来你就是最近传说中那几名凶徒之一。” 周玄冥眉头微蹙。 他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对方已经借此猜出了他的身份,为何在他面前还能保持着如此的镇定,难道真是因为无知者无惧? “你们是在做什么?” 少女的声音又在他的耳廓中响起,“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或许不会杀你,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周玄冥愕然。 他心中生出无穷错愕的情绪。 看着这名少女的妆容,他确定对方的年纪不可能比自己大。 “你会不会太过自信?” 他忍不住看着这名少女,道:“你对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便是如此说话?” 少女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道:“你能不能收起狂妄的自信,然后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答案当然是不能。 因为周玄冥绝不相信这名少女会比南天院的倪云珊还要强,他也绝不相信这名少女会比他还要强。 他只是觉得这是对方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虚张声势而已。 他选择了出手。 一道淡蓝色的剑光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啸鸣,出现在他身前的空气里。 然而这还只是虚张声势,吸引对方目光的路数,真正的杀意,来自脚下。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他腿部的经络急速的冲入地下,少女脚下的道石缝隙里,一粒粒尘土如有生命般漂浮往上,汇聚起来,就要形成可怕的利刺,直接刺入她的身体。 然而就在此时,场间发出了一声异样的轰鸣。 就像是两个铴锣互相撞击在一起。 周玄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可言。 他的骄傲自信,随着感知里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可怖力量的爆发,和流淌出体外的真元一起被击溃。 无数即将形成的利刺瞬间震成粉末。 道边的行人被震得大脑一片空白,恍惚中有两片金光在空气里生成,又迅速消失。 周玄冥身前那道淡蓝色的飞剑剧烈的颤抖着。 他的身体周围,骤然生成无数冰片般的劲气。 这些劲气由对方的真元溅射形成,威力相对于飞剑而言并不算强大,然而此时却是在击溃他的真元的同时生成,哪怕威力再弱一些,只要足够锋利,对周玄冥而言也已经是无法可解。 这毫无道理可言,完全是真元力量和霸道的功法的碾压。 然而南朝哪里来这样强大的少女,哪里来这样霸道的可以一瞬间迸发出如此多的真元的少女! “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玄冥充满无尽悔恨和恐惧的叫了起来。 ...... 周玄冥身后那早餐铺子被强大的力量直接震塌,三名军方修行者手持着兵器护住店铺里的人后退。 当这铺子顶棚砸落,三名军方修行者手中的兵器将落下的砖瓦等物隔开,接着三人从弥漫的烟尘中冲出时,他们只看到周玄冥在往后仰面倒下。 周玄冥的身体上出现了无数道伤口,就如同被千刀万剐一般。 飞溅出来的鲜血混杂着烟尘,甚至发出嗤嗤的响声。 砰的一声。 当周玄冥的尸身往后倒下时,这三名军方的修行者和这条街巷才似乎刚刚从清晨里彻底惊醒。 无数声惊呼和害怕的尖叫声响起。 “死了?” “就这样死了?” 这三名军方修行者看着已经毫无生机可言的周玄冥,骇然的看向四处,烟尘里隐约有马蹄声,却已经不见那名少女的身影。 这样一名调动了多方修行者,甚至特意去调动铁策军的凶徒...竟然在这里,直接被一名过路的少女杀死了? 这三名军方的修行者都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是真实的。 只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们瞬间脱力。 第两百八十五章 接连而来的信(第二更) 冥思、修行,吃东西。 除了不能放肆的活动手脚施展蛮力,林意在马车上所做的事情其实和在洛水城中没有什么差别。 车队在东拓渠郡至太谷郡的官道上疾行,过了太谷郡,距离木门郡便很近。 这些时日没有更多灵药的补充,先前那些行军口粮已经全部吃光,而无论是这种行军口粮,还是可能更有效的大俱罗当年吃的那种口粮还没有到手,这些时日他的修行速度便没有之前那么快。 和厉末笑交手之后,他便确定自己的力量应该超过了承天初阶的修行者,但超出也不算太多,距离承天中阶的修行者,应该还是有些差距。 按照先前的军情,那名叫做周玄冥的凶徒,修为便是到了承天境中阶,但即便如此,林意觉得单凭自己也不是没有一战的可能。 他的感知应该比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还要强。 大俱罗这种功法再加上眉山之中的际遇,似乎可以让他的感知永远领先同阶的修行者很多。 最为关键的是,他依靠战斗的只是肉身的力气,而并非真元。 而且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开始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像怪物,那些割裂的伤口,不需要药物都会很快止血,只需要一个昼夜的时间,便会恢复如初。 只要对方没有强大到可以瞬间杀死他的地步,久战之下,便应该会被他耗死。 和强大修行者战斗,林意想的很多,也有许多应对的办法,但是对于这大俱罗之路,他没有什么办法。 连南天三圣中最强的沈约都已经死去,传授给他无漏金身法的何修行也已经死去,再没有谁可以给他一些建议和指导。 现在对于这变得迟缓下来的修为进境,他唯一可以做的,便只是在勤勉之中等待,等待沈鲲能否给他找来当年大俱罗的食粮。 在未知的道路上摸索,总是比遵循着前人的道路走更为艰难和迷茫,甚至不知道需要走多少的路才能到达某一个终点。 …… 正午的阳光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骑者从后方的官道上追来,带给了林意一封信笺。 信笺来自宁州,信笺上的笔记很纤秀。 拆开宁凝亲笔所书的这封信笺,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怕没有好消息,他接到宁凝这名可爱的师姐的信笺,也总是开心,更何况这封信笺上有很好的消息。 有一批和他先前所吃的完全一样的行军口粮,将会很快送到洛水城中的铁策军营。 这封信笺上宁凝写的很详细,她先前设法帮林意去找这种口粮,只是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但运气似乎真的不错,前些时日有一批流寇从北魏境内流窜至宁州,被宁州军歼灭,而那些流寇带的粮食之中,便有不少是这种行军口粮,加起来至少也有两千斤。 除了主要说这送粮一事之外,宁凝还特意提及在帮他找些炼力方面有关的灵药,只是目前尚且没有什么进展。 只是在宁州刺史家这名送信人走之后不久,又有一名骑者从小道而来。 这名骑者本身便是一名至少到了如意境中阶的修行者。 他是陈家的修行者,只是他这次带来的却是两封信。 一封来自陈宝菀,一封却是来自萧淑霏。 这当然是巨大的惊喜。 而用最快的速度拆开这两封信之后,他对于这两封信为什么都会由陈家修行者送来的疑惑便随即消失。 陈宝菀抱怨了她成了他和萧淑霏的信使,只是林意自然明白这只是玩笑话。 他甚至有些莫名的开心,陈宝菀和萧淑霏当年在学院时关系有些疏远,而且现在陈家和萧家的关系,便更难说亲近。若是因为他的原因,陈宝菀和萧淑霏之间至少在将来不成为敌人,那他便很欣慰。 陈宝菀的信笺中很清楚的告知他,至少到了秋季,他这支铁策军才会调去边军。还有他所需的那副真元重铠,萧淑霏已经令人送至陈家,而她会在近日便安排送来。 这当然也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大俱罗的修行之道不仅是让他有了在灵荒中成圣的希望,最为关键的是,彻底改变了他对修行的看法,改变了他固有的思维,让他明白变得强大不一定要依靠先前认为的真元修行境界,而可以依靠很多不同的手段。 这具真元铠甲,便能够让他在战斗中变得强大许多。 在捏着萧淑霏的信笺时,林意的手指甚至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他的情绪真的无法平静。 思念真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东西,即便之前在建康终于又见了她一面,然而看着这封信笺上的字迹,许多隐匿在心脏最柔软的深处的画面,也是如同一波波潮水不断袭来,无法遏制。 他真的很想念她。 只是这封信笺的内容,却让他更为清晰的认知到,恐怕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可能和在当年学院时一样,站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和她并肩而立,一起看风景。 “还是那么冷,连句想我都不说?” 他一遍遍看着熟悉而令他心潮汹涌的字迹,忍不住感慨的笑了起来,喃喃自语。 这封信笺上的语气真的很高冷,只是用异常平静的笔触,很清晰的告知他,他和她之间表面上任何的亲密举动都会引起她家中的剧烈反弹。 她希望他不要做出那种很傻的,一定要做给人看的事情。 只是这便是她一贯以来的性格。 只是这些话,他的脑海里面就已经出现了她侧过脸去不看自己,却静静的看着远处的风景,然后平和的和他说话,训斥他的模样。 她真正想说的话语,便是:“你偷偷的这样做,难道不行,非得在人前这么做?” 林意也想到了他以前在学院时,面对她这句话时的回答,“当然不行,否则别人怎么知道你和我是一对,别人要是给你乱安排,和我抢,怎么办。” 他笑着,又莫名的有些感动。 她应该知道他不太爱改。 只是她说还是要说。 因为她知道他明白,她的心意也未曾改变。 ...... 在日落时分,林意所在的这列马车已经进入了太谷郡境内。 在太谷郡城外道畔的一处歇脚处,看到凉棚下的一名妇人和一名面上很多伤疤的年轻人时,林意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林将军?” 然而也就在这同时,城门口一骑疾冲而来,又递上一封密笺。 今天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八十六章 真的很意外(第一更) 这封密笺是军中加急的军情,看着这份密笺的内容,林意的表情迅速变得精彩起来。 “这便完了?” 他看着身前的骑者,忍不住苦笑起来,“人还未见到,便已经死了?” 传递军情而来的骑者并不知道密笺的内容,看着林意的苦笑,他一脸茫然,摇头道:“林将军,我只是负责传递军情。” “怎么回事?” 齐珠玑从后方一辆马车中走出,走到林意的身侧,轻声问道。 “那人死了。” 林意看着齐珠玑说道:“周玄冥死了。” 齐珠玑皱了皱眉头,只是他的反应不像林意这样剧烈,面色也没有更多的变化,“怎么死的?” “就在木门郡里。” 林意有些无语道:“被一名路过的少女杀死。” “一名路过的少女?”齐珠玑道:“倪云珊?” “不是倪云珊,真的只是一名路过的少女。”林意苦笑道:“而且对方并不想主动找他,按照当时军方几名在场的修行者所说,周玄冥见到一名路过的少女,便主动找上去,那名路过的少女并不想生事,但周玄冥还是出手。” “然后周玄冥就这样被那名路过的少女杀死了?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齐珠玑想着自己这群人如此大张旗鼓,他忍不住想要说些话来表述自己此时的心情,摇了摇头之后,他忍不住说道:“这真是异常操蛋的一件事情。” 林意无语,他觉得也是。 “那少女身份?” “不知道。” “真的是少女?” “军情上是如此记载的,说绝对不会比周玄冥年长。” “除了倪云珊之外,哪里有这样的高手!这些军方的修行者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在场见着她杀了周玄冥,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齐珠玑终于有些生气了。 这生气不只是那几名军方的修行者太过无能,还在于...又有一名年轻一代的修行者陡然冒了出来,压在了他的头上。 “接下来那我们做什么?”一边的萧素心轻声问道。 “抓不到这人,便要抓别人。”林意将手中的密笺直接朝着她和齐珠玑递了过去,“只是放宽了时限。” “十五日?” 齐珠玑只是扫了一眼,便冷笑起来,“其余几个音讯全无,要在十五日之内再设法抓住一个,这倒是好差事。” “你们怎么在这里?” 林意并不答话,只是直接朝着道畔的凉棚走去,在王平央和黄秋棠的对面坐了下去。 林意的举动让齐珠玑顿时一怔。 “听说了你要管这件事情,便在这里等你。”王平央也是摇了摇头,道:“只是你刚才说话的声音不轻,这事情的确有些操蛋。” “你们原本是想帮我对付这周玄冥?”林意愣了愣,他有些不能理解,在他看来,王平央和黄秋棠两人即便有些手段,消息也不可能比他和齐珠玑灵通,即便有心想帮他完成这军令,又怎么会这么快在这里等着? “我们原本就在追这人,只是没想到这人会这样死了。”王平央看出了林意所想,忍不住自嘲的笑笑。 “你们认识?”齐珠玑也不客气,在林意的身旁坐了下来。 “老朋友。”林意异常简单的回道。 “这人原本要去木门郡剑阁。”王平央对着齐珠玑颔首为礼,然后说道。 “去木门郡剑阁?”林意沉吟片刻,却是骤然想到剑阁和某人的联系,瞬间吃了一惊,“这人要去剑阁做什么?” “杀人,修行。” 王平央看着林意,轻声道:“这几名凶徒所修的功法都是同一种,杀人,然后可以用自身真元转化被杀死之人的部分元气归为己用,提升修为。” 这张桌上顿时一片死寂。 齐珠玑和林意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平央。 “你怎么知道?”齐珠玑用极为低微的声音,问道。 这当然很有问题。 连整个南朝军方都还弄不清楚这些人无故杀人是为什么。 而且这绝非是兵部对他们刻意隐瞒,因为若是早知道这点,便已经不难推测出周玄冥这人往木门郡而去是何用意。 至少对于齐珠玑和林意这样的聪明人而言,不难推断出来。 王平央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和林意,并未回答,一副你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但我就是知道的神情。 “那名少女是谁?” 林意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王平央很直接的摇了摇头,“我们真的也很意外.” 齐珠玑也不再纠结王平央为什么知道,他皱着眉头,道:“若是你所说不错,那其余那些凶徒,便也有可能会去剑阁?” “苍蝇都会盯着臭咸肉。” 王平央道:“理论上如此,其余那数人既然都在附近州郡行走,其中肯定会有人也会如此想法。在我看来,只是什么时候会去的问题。” “任何判断,都需要站在对方的立场。”齐珠玑摇了摇头,“周玄冥死在木门郡,其余那些人自然也会有所警觉,我们能够猜出他们要去剑阁,他们便或许也会知道我们知道了他们要去...在剑阁守株待兔,很有可能便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会去。”王平央听着这些话,只是又认真而肯定的轻声说了四个字。 “为什么如此肯定?”齐珠玑冷笑道。 王平央没有回答,又是不要问我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的神情。 “那便去剑阁。”林意没有任何的迟疑,点了点头。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他很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然而他知道对方没有一定要解释给自己听的必要,而且他很清楚林意不会比自己笨,既然林意选择相信,那便自然有相信的理由。 所以他也不再言语,转身返回自己的马车。 “你们没有车马,便先要挤一挤。” 林意走回马车前,对着车夫轻声说了几句,告知要去剑阁。 “木门郡剑阁?” 然而车夫却是眉头微蹙,道:“剑阁并没有那么好进。” “为什么?” 这次连王平央自己都愣了愣,有些不能理解。 第两百八十七章 未知的果实(第二更) 连南天院的吴姑织都特意和这名车夫一起来见林意,甚至特地告诉林意,这名车夫不简单,那这名叫做余曾谙的车夫,便自然不简单。 “剑阁剩下的虽然大多都是废人,但受皇命闭阁,若非阁中人允许,外面修行者一律不能进入。兵部那些高官将领想要进去,也须皇帝手谕。”余曾谙看似木讷,但讲话条理却是极为清晰,“而且剑阁并非像外界传言一样,都是庸才和废人。” 林意轻嗯了一声,想了想,恭谨的问道:“那一名承天境中阶,甚至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去了剑阁,能否将剑阁中人全部杀死?” 余曾谙很干脆的摇了摇头,“在外界看来能杀,然而实则不能。” “那便更要去,上车上车。” “既然外界看来能杀,那些人不知道就还会去,若不赶早,那些人飞蛾扑火,给剑阁中人杀了,便又没有活口。至于剑阁,若是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守着也是一样。” 林意招呼王平央和黄秋棠和自己挤一辆马车,让原本和自己一起的容意先到后方去挤一挤。 “你们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等到上了马车,林意便忍不住问道。 “不要问缘由,除了方才所说的那些之外,我还能告诉你的是,这数名修行者所修的功法来自北魏,来自那名魔宗大人。”王平央看着这辆马车车厢内壁隐隐闪耀的光华,他平静的眼眸中也开始闪耀出震惊的光芒。 没有人能算无遗策,林意没有想到王平央也是其中之一,他只是下意识的将这和黄秋棠联系在一起。 “世间竟有这样的功法,就如同直接靠杀人掠夺别人的修为。” 林意皱着眉头忍不住说了这一句,只是对于这功法本身,他心中却并未产生多少波澜。 他自身便不是普通的真元修行者,既然世上有大俱罗这种截然不同的修行之道,那自然也会存在其它的不同于主流的修行手段。 只是魔宗的这种手段,即便是在他看过的那些异常生僻的杂谈和笔记里面,都根本没有记载过。 “你怎么看?” 黄秋棠一直最擅长的是做一名温和的旁听着,她看着林意皱紧的眉头,此时却是轻声的问道:“若是你也恰好得到了这种功法,你会不会忍不住修行?” “当然不会。” 林意很干脆的摇了摇头,“一直想杀人,便很有可能被人杀,最为关键的是,很容易沉迷其中,和这些人一样滥杀,到时便是举世皆敌。尤其修行本身,便是像攀登高峰,修到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原本数量便不多,你到时候杀谁去?一路如此捷径,到了最后,也不可能杀死那些靠自己修行而排在你前面的那些人。” 王平央愣了愣。 他完全没有想到林意会这样看问题。 林意的看法,的确很独特,然而又分外实际,分外有道理。 哪怕一路杀人修到半圣,上面还有圣者,难道能杀了圣者,汲取他们的修为,然后超越圣者? “所以只是这些人想不明白,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功法本身就是行不通的。”黄秋棠看着林意和王平央,缓缓的轻声道:“对于魔宗大人,既然他此时都已经能够真正踏入圣阶,若是他自己可以用这种手段一直修行下去,那他还需要帮北魏想那么多办法,还需要筹划这么多做什么,他只要在战场上一直杀人便是,若是这样的道理,他很快便成当世第一。” 王平央先前已经和黄秋棠有过一次深入的谈话,所以此时比林意反应得更快,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道:“这道理的确说不通,所以这功法本身就应该有问题。” “只是这问题在他身上,还是在他传授的这些修行者身上,却不一定。”在马车的颠簸中,黄秋棠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做事不会这么直白简单,不会冒着自己功法被南朝修行者知晓的风险,只是想要扰乱南朝后方的平定。哪怕除了这几名被军方察觉的修行者之外,还存在有些行事极为谨慎,不被军方察觉的,最终成为神念之上的存在,但我总觉得这并非是他的真正目的。这样一两名修行者所起的作用,根本不如一支军队作战的胜负本身。” “这些修行者会不会便是他的试验品?”林意看着黄秋棠,觉得她的话极有道理。 “或者说他所教导的功法原本便不完整?”王平央沉吟道,“对于这些他传授功法的人,他便天生有种控制和克制之法?” “变成他控制的傀儡?” 林意大皱眉头,“或者他放出这批人,便相当于帮他采集食物的人,而最后这些人也会沦为他的食物?” 再有道理的猜测,也终究只是猜测。 看着此时黄秋棠的目光,王平央突然明白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黄秋棠并不认同他和林意做出的任何一种猜测,在她看来,恐怕都不会这样简单。 另外一件是,他明白了黄秋棠为什么要挑起这样的一场对话。 没有人亲身试,便不知道最后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他可以试。 哪怕最后会有想象不到的凶险,来自于这门功法本身,或者魔宗会将他当成成熟的果子采摘。 但他好不容易从那种迷醉的堕落中走出,他难道还要自己走进去? 王平央垂下头来,沉默不语。 黄秋棠依旧温和的看着他。 她知道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此时还在犹豫,但她知道对方迟早都会想通。 她对王平央有信心。 而且她知道王平央最终也会想明白,她此时说出那些话,还意味着,她将自己的一切也押在王平央身上。 若是王平央失败而死,她也会陪着王平央一起死。 并没有花很久的时间,等到王平央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目光时,王平央便看出了她眼神中蕴含的意味。 “这真是绑在了一架马车上。” 他忍不住感慨的笑了起来。 第两百八十八章 白月露(第三更) 太谷郡县城很小,若是不过城区,沿着外围的官道走,过太谷郡便更快。 只是在林意和黄秋棠、王平央三人结束这场谈话之后不久,这列车队便已经过了太谷郡县城,并不宽阔的官道前方,隐隐有一片青山,青山的环抱中,便是他们此行的终点木门郡,而木门郡剑阁,便在其中一座青山之中。 然而这列车队却突然停了下来。 余曾谙满是厚茧的双手无比稳定的牵着缰绳,那匹性格燥烈的追霞驹今日已经连续奔行太久的时间,原本已经有些躁动难安,然而随着他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的释放,这匹战马竟是浑身一僵,一动都不敢动。 林意的目光从打开的车窗往外看去,看到了前方道畔野地里有一名少女牵着马走到了道间。 这名少女很安静,看上去很秀气,她牵着的马也很瘦弱,但似乎在野地的水草地里吃了太多的草,此时的肚子圆滚滚的令人觉得可笑。 不知为何,这名少女肯定之前从未见过,但林意却是觉得有些眼熟。 “不会这么巧?” 莫名的,他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名似乎有意无意拦在道间的少女,难道便是那名杀死了周玄冥的少女? 然而随着这名少女的越来越为接近,感知着对方体内隐隐流淌的强大的真元波动气息,这种感觉却变得越来越强烈。 修行者之间只有感应。 林意所在的这列车队,对于修行者而言蕴含着太多强者,此时静待在道路中间,便自然有一种可怕的气势流露。 然而这名少女却是十分平静。 她只是有些许的好奇。 南朝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到底是何等样的人,不仅能赢得萧淑霏的芳心,而且还让长公主殿下念念不忘,甚至特意令她来到他的身边? 她此时的思索对于车队最前的余曾谙而言便是出神。 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想要出手的敌人。 所以余曾谙眼中的敌意也自然消失,他身前的追霞驹骤然一松,呼出两口长气。 “我要见林意。” 她牵着那匹吃得太饱的瘦马,一直走到余曾谙身前不远处,才直接出声说道。 “你是?” 林意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打量清楚她,他无比确定自己肯定没有见过这名少女,所以下了马车时还是一脸迷惑。 “我叫白月露。” 少女认真的打量着他,说道:“黑白的白,月亮的亮,露水的露。” 她看着林意,只是觉得,这人看起来似乎也不算特别。 她的神气有些古怪,林意便更是发懵,道:“见我是有什么事情?” 白月露很自然的说道:“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 林意愣了愣,“你要加入铁策军?” “你在铁策军我就在铁策军,你不在铁策军我就不在铁策军。”白月露说得很快很干脆。 “这便是追随我的意思?” 林意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为什么?” 白月露笑了起来,“一定要问为什么?” “我又不是那种虎躯一震便能令人折服的怪物,突然来了一名修行者说要跟随我,你不觉得这很古怪?”林意也觉得这名少女有趣起来,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定要理由?那看你还算顺眼算不算?”白月露看着林意笑得有些痞赖的样子,她也突然觉得林意有趣起来,至少这人和她想象中那些古板、严肃或是紧张、担心过度的修行者有很大不同。 她开始觉得这名南朝小贼的确有些不同,令人初看就很顺眼。 林意无奈的看着她,道:“你这个理由也太敷衍了一些。” “一时半会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白月露道:“毕竟才第一次见面。” 林意有些头疼,道:“就不能互相坦诚一些?至少告诉我你的来历。” “有人怕你被人轻易害死,让我来帮你。”白月露想了想,道:“除非之外,便不可说。” “那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别人派来安排在我身边害我?”林意顿时摇了摇头。 “你又不是笨蛋,难道没有判断?”白月露认真道:“关键在于,你敢不敢收我。” “我又没有多少秘密可以打探,而且真有秘密,你不够坦诚,我也不会告诉你。”林意微笑起来,“白送来的修行者我为什么不要。” “无耻!”齐珠玑在后方马车之中并未下车,只是听着林意的这句话,他便忍不住轻声骂了一声。 “好像是有些无耻。”萧素心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好像的确有道理,没有哪里不对。” “那我坐哪辆马车?” 白月露很随意的点了点身旁的瘦马,道:“在这里等了你太长时间,这蠢马吃得太饱,我骑着它,它恐怕跟不上。” “齐狐狸,她和你坐一车。” 林意不加思索,他觉得这少女十分难缠,和齐珠玑去斗正好。 齐珠玑瞬间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顿时有些脸黑,在车厢中冷冷道,“我这里还能挤得下?” “我到后面马车去便是。” 容意知道这是林意和齐珠玑的日常“暗斗”,他忍不住笑了笑,说道。 “你去后面当然可以,不过萧素心你去前面,把林意换过来。”齐珠玑顿时笑了笑,说道。 反正也是旅途无聊,萧素心顿时也抿着嘴一笑,道:“那就如此。” “齐狐狸你也太狡诈了一些。”林意故意哀号了一句,却是突然又认真起来,看着白月露,轻声道:“木门郡那个路过不想惹事,却偏偏杀了一名承天境修行者的少女,是不是你?” 白月露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应该是我,我真不想惹事。” 林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荒谬的事情...居然成真了。 他只是觉得有些荒谬,他身后马车里的那些人,却都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无法想象,就这样施施然站在这里,说要追随林意的一名少女,竟然有可能是此时南朝年轻一代修行者中,最强的女修。 这种震惊和不信的感觉,就像是倪云珊突然站在这里,说要追随林意是一样的。 * * * (昨天请假了,今天三更,按两更的量还少补了一更,明天有朋友来无锡,可能只能尽量保持两更,后天应该没有事情,可以再三更,然后之前还有欠的,会争取在27号之前还完。27号可能会有新帐,因为剑王朝在28号开机仪式,27号晚宴要赶到横店去。剑王朝是冯小刚导演担任监制,这是网文改剧里史无前例的。) 第两百八十九章 和想象不同的剑阁(第一更 青山之中的剑阁十分静寂,自从萧衍登基之后,这数十栋垂满藤蔓的楼阁便如同被彻底遗忘在这座并不高的山里,再也没有过任何访客。 一间飞檐高高挑起的大殿前,有一片空地,四周都是紫色的竹林。 这片空地上有十几张黄藤椅,椅子的每一个部分都已经磨得玉亮,透出润泽的光色。 每张黄藤椅上都有人坐着或者半躺着。 这些人大多都在坐着不同的事情。 有人闭着眼睛似已睡着,有人在打磨着一些小石子,有人在煮茶,有人在看书。 只是这些人都有着一点共同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是残疾人,大多肢体不全,有些断了腿,有些断了手,有些少了眼睛。 这些人大多也都很安静,唯有一个人却在不断的喃喃自语。 这是一名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他的手脚俱全,但是右脑却是有深深的凹陷,看上去是被某种重物砸塌。 脑部遭受重创的人即便不死,往往也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 这名男子便应该是如此。 他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扭曲,嘴也始终合不拢,一直有些口水沿着他的左嘴角流淌到他的身前。 他的双手十指互相扭曲在一起,好像十根手指都不属于自己,就像是有十个小人在不断的打架。 他口中念叨的也一直只有六个字,“怎么还不出山…怎么还不出山…怎么还不出山…” 在他身边下棋的两个老人终于被他念叨的有些烦了,道:“唐念大,不是已经出了山了么?” “是么,已经出了山了?”这名男子一时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始终想不明白。 当暮色降临,群山的倒影渐渐将这片空地吞噬进昏暗时,这些老人各自收拾东西返回剑阁中不同住处,这名脑部曾受重创的男子却兀自在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痴迷不解。 “唐念大,你已经回山了,明日再出山。”几人喊了他一声,这名男子愣愣的站了起来,跟着几人往后方的楼阁走去。 …… 当这些人归去后不久,更为深沉的暮色里,久无人迹的山道上,传来了马蹄声。 剑阁山门前也有一块很大的平地,当年宾客多时,应该便是停马和马车所用,只是此时不仅是长满了荒草,甚至是长出了许多小树,已有一人多高。 空地的中央却是结着一间草庐。 草庐上的茅草堆得很厚,而且一层层的极为规整,看上去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当第一辆马车碾过道上的荒草,车轮压进这片平地的刹那,这间点着油灯的草庐的门嘎吱一声由内往外推开。 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从中走了出来。 这名男子不过三十多岁,五官端正,看上去气势极为沉稳。 “诸位是?” 看着这一列车队,这名男子微微颔首,很平和的问道。 “铁策军右旗将军林意,不知大人您是?” 林意从第二辆马车中走了出来,他好奇的看着这名身穿官服的男子,这里是平山郡,然而这名男子身穿的却是羽林监的官服。 按理而言,这样的人应该在建康供职,而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羽林监仇晓。”这名男子对着林意躬身为礼,他起身时同时伸出手来,手上挂着代表身份的官印,这是一名羽林监的五班官员。 林意也不怠慢,将自己的将印给此人看了一眼,然后道:“你是羽林监的官员,怎么会在这里?” 这名羽林监官员恭谨道:“我只是被派到此处看门。” “看门?” 林意微微一怔,道:“之前来时并没有听说剑阁还有看门人。” “也就是今年春里才来。”仇晓依旧恭谨道:“林将军为何会到这里?” “奉军令追捕几名凶徒。”林意道:“那几名凶徒,应该会来剑阁。” 仇晓也是微怔,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沉吟片刻,然后道:“难道是那几名无缘无故到处杀人的凶徒?” 林意看着他,道:“如果你的意思是最近出现,民间传说是前朝皇帝冥军化身的那几名凶徒,便是的。” “那些人怎么会来剑阁?”仇晓愣了愣。 “这有关机密,不能说。”林意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仇晓微躬身,示意自己明白,但同时是致歉,道:“只是剑阁不能进。” “为什么不能进?”林意微微蹙眉,他感觉有些奇怪。 仇晓恭谨道:“皇命所在。” “皇命?” “先前剑阁只要阁主同意便能进出,但从今年春时开始,便受皇命封阁,任何人都不能进出。” 听着这句话语,林意更加不解,正想开口,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耳廓之中传来白月露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低,然而不知道用了什么真元手段,细细的传入他的耳中,他却听得十分清楚。 白月露只是简单的对他说了几句,但是他却震惊起来。 他先前并不知道剑阁和何修行之间的关系,然而此时他却明白,剑阁今年春开始的改变,便和沈约和何修行一战有关。 “剑阁中人也不能出山?”林意看着这名一脸诚恳的官员,轻声问道。 仇晓点头。 “难道是因为何修行?”林意看着他,直接说道。 仇晓面容微僵,但旋即认真道:“不知内情,不敢妄自揣测。” 此时白月露的声音又在林意的耳廓中响起。 白月露又轻声说了数句。 林意心中变得更加震惊起来。 他听到的,都是连齐珠玑都根本不知道,都根本未曾说过的事情。 原来那何修行困于南天院是输给沈约的赌注,而剑阁闭阁不收弟子,本身也是赌注的一部分。 何修行若是活着,那赌约依然存在,他自己自闭于南天院,剑阁里这些人也自然自困于此。 然而现在连何修行都死了,这些人还会为了何修行,为了已经失败的事情,而困死在这里吗? “羽林监有多少人在这里?”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问道。 仇晓看着他说道:“就我一个。” 林意有些不可置信,“若我感知不错,你应该只是如意境。” 仇晓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依旧平和恭谨道:“林将军你并未感知错误,我只是如意境。” “没有其余修行者坐镇,那如何限制他们离开?”林意抬起头来,他看着依山而建的那些楼阁,这些楼阁在层峦叠嶂之中显得精致而静雅,这些楼阁之外,甚至连围墙都没有。 “他们不会离开,他们自己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离开。” 仇晓看着林意,道:“若是我死在这里,或者剑阁里有任何一人离开,那剑阁里所有这些人便是我南朝重犯,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第两百九十章 夜剑鸣(第二更) 山间起了些风,吹到身上令人觉得有些冷。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山中那些楼阁,骤然无比同情深处其间的那些修行者们。 剑阁已经关了六年,原本剩余的人便不多,又不准剑阁收徒,便已经没了生气,现在根本不让人离开,便是要让他们在内里慢慢等死。 先前他便听很多人评价过皇帝萧衍,萧衍此人节俭,又励精图治,政令通达,自然算是难得的好皇帝,然而最大的问题便是任人唯亲,而且对于前朝的敌人,甚至是一些他认为有可能是敌人的旧臣太过苛刻。 简而言之,便是对他觉得亲近的人太好,而对他有所顾忌的人太差。 对人太好,便容易让人骄奢枉法,对人太差,便容易让一些原本不会和他为敌的人成为他真正的敌人。 而对于林意而言,这便意味着很多既定的事情更难改变。 林意不知道仇晓到底为人如何,所以他心中虽然觉得残忍,虽然不满,然而在此时却并未说任何话语。 皇命为天,更何况有些时候这名在很多地方显得英明的帝王,在很多事情上却也显得分外冷酷。 “换个方面想会好很多。” 林意没有说话,然而仇晓却是轻声说道:“这些人若是离了剑阁,未必有善终,在这里养老未必不是幸事,更何况在哪里养老能有如此多的朋友?这些人之中未必没有一心想着要走的,但却是生怕害了别人的性命而留下,哪里来这些真朋友?” “既然都是思顾着这些同门的好人,便不应该有这样的下场,便不应该被这样的皇命约束而困死在此处,便应该给些他们选择的余地。”林意心中如是想着,但是他知道暂且不是他和这名羽林监官员所能决定的事情,所以他紧抿着嘴唇,没有将心中的这句话说出口。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但皇命便是皇命,就如军中的军令,若不是军令如山,若是每个人各有主意,便是一盘散沙。”仇晓说完这句,却发觉自己的官阶不及林意,有些太过,便又歉然的躬身行了一礼,轻声道:“那几名凶徒的有关消息先前也有军情传递到我这里,只是虽然不知林将军从何得知那些凶徒会来剑阁,但林将军你不必担心…因为我不认为那些人能够伤害到这剑阁中人。” “你的意思是,剑阁中有厉害的修行者?”林意对中军,尤其是出身梁州军的人天生没有太多的好感,虽然这名官员看上去并不坏,然而他却是不可能无条件的信任,他看着仇晓,道:“那些凶徒中,之前伏诛的一名,已经到了承天境中阶的修为,其余那些人,想必也不会太差,甚至会有超出。” 仇晓依旧谦恭,但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便低首轻声道:“即便是神念境到来,也不可能杀死剑阁中这些人,甚至应该连一名都不可能杀死,因为这些人,不会容许外面的人杀死他们内里任何一人。”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绝对不是外界所认知的剑阁。 哪怕和余曾谙告知他的剑阁,都应该有很大的差别。 “真的是这样?” 他很少对看起来不坏的人表现出这种疑虑的态度,但是他真的有些不太相信。 “我来之前也不相信,然而这是真的。” 仇晓看着林意,苦笑着轻声说道,“若是林将军依旧不放心,若是确定那些凶徒真的会来,便只需在这里等着看。” “军令在身,自然要在这里等着。” 林意想了想,生怕即便有人真的来了,但见这里车马一多,便生顾虑,不敢现身,更不敢进剑阁。所以他便反身和余曾谙说了几句。 除了齐家那名供奉和所有车夫之外,其余所有人便都下了马车。 看着面前陡然多了这些人,仇晓却是有些犯难,道:“草庐有些小,恐怕都只能挤着,没个躺着睡的地方。” “再挤也不会比三个人挤一辆马车挤。” 齐珠玑冷冷的一笑,狠狠的瞪了林意一眼。 林意假装没有看到。 草庐中的陈设极为简单,但整理得极为干净整洁,连一张用旧木板支起在窗前的书桌上,纸笔都放得极为规整,丝毫不乱。 屋子的确有些太小,也并没有多余的桌椅,仇晓摊开了几张旧草席,便将屋中所有空地都将近铺满。 “你是梁州军出身?” 白月露自挑了处空处坐下,却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仇晓,轻声问道。 “是。”仇晓很简单直接的点头。 先前看着这些修行者,他并没有太过吃惊,在他看来,既然要对付的是那种凶徒,兵部当然要尽可能的调动附近州郡的强大修行者一起过来。 林意是前朝大将林望北的儿子,之前破格提升成铁策军右骑将军也是轰动一时之事,所以他对林意自然有所知,只是他最初认为这大部分修行者都是别处调来,然而看着这些人和林意之间的交谈和神情,他却渐渐醒觉这些人都只是铁策军中随着林意而来,他眼中震惊的情绪便也越来越强烈。 一名新提的将领,统领不过数千人,而且又不是精锐边军,却拥有如此多的修行者跟随,这本身便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厉害修行者,你见过他们出手?”白月露看着他,微笑问道。 仇晓骤然沉默下来。 “不方便说?”白月露认真的看着他。 仇晓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人看出他的情绪似乎波动得很剧烈,所有人便都很诧异,为什么白月露这样一个问题,会引起他情绪如此波动。 “在这里没有,但是以前我见过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出手。”仇晓看着她清亮的眼睛,微苦道:“以前我们梁州军,在战场上和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战斗过。” “只是这些人今非昔比,不仅是生受重伤难以痊愈,连心境都不复以往。”白月露摇了摇头,“不能以之前战力揣度。” 所有人都觉得白月露说得道理既简单,又正确。 然而仇晓却是摇了摇头. 他苦笑道:“当时便是…他们已受重伤,但出手依旧不是承天境的修行者所能匹敌,而且心境…” 就在他刚刚说出这句话时,沈鲲便眉头骤然挑起,道:“什么声音?”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剑阁中响起许多道异样的声音。 有些如同清脆的风铃声。 有些却如同尖锐的东西在厮磨。 有些却是如同苍蝇振翅的声音不断传来。 “是剑鸣声。” 林意听出了那些声音的所在,他的声音不自觉冷了些。 第两百九十一章 皇帝的想法(第一更) 听着林意的这句话,萧素心也渐渐听清楚了。 她的面色也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与其说是剑鸣声,不如说是哀号声。 那些剑的震鸣声毫无规律可言,并非出自剑主人的有意控制,而是那些剑主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对体内的真元失去控制,才会连带着自己身体的剑产生这样的震动。 无意识的情形,只在于熟睡梦境,或者修行陷入忘我的状态。 不管是何种状态,这些剑震的鸣声里,蕴含着一些强大的气息,那些剑主的力量依旧强大。 然而在萧素心看来,连这样的修行者都会如此,都会如同寻常人一样噩梦连连,让她感觉到这些剑都在哀号,便只能说明这些修行者实在有太多的不甘和无奈。 她能体会这种不甘和无奈。 若非改换新朝,若非灵荒到来,她也必定是南朝修行者中的佼佼者,然而当大局变化,那几年在建康等待她的结果,却是恐怕和此时让林意依旧心不平的林玄鱼一样。 她恐怕要被迫嫁入某户人家,然后郁郁寡欢的死去。 只是即便看穿了这样的结果,她却依旧困于其间,无法改变。 还有什么,比一眼看穿自己的人生而无法改变更为可怕? 但这些剑阁里的人便是如此。 他们身边有剑,他们体内有真元,然而却困于剑阁,不见新人,只能在这里等着慢慢老死。 萧素心觉得这种事情太过悲惨,若是换了自己,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 当! 这些剑鸣声只是持续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陡然有一声清鸣如同敲钟一般,带着一种宏大而威严的气息,将所有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接着那些紊乱的气息便全部消失,剑鸣声此起彼伏的缓缓消失。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有了一种凛然的意味。 那是一种镇压一切的意味,不管剑阁中这些废人到底还有多少战力,但发出刚刚这一声声音的人,强行用元气的震荡便令那些人的异动趋于平静,修为和真元使用的手段,便真的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剑阁里重新变得静谧下来。 这些人拥有太多的时间,在夜间睡的太早,在清晨来临前又醒得太早。 林意的面色更加变得难看了些。 他比萧素心还要感同身受。 萧素心当年的无奈仅限于她自己,而他却是想改变他和他父母的命运,他在建康想尽一切办法而无法走出那一个破落的小院。 其实在建康城中时,他再如何无奈,却并未对皇帝生出太多不满。 毕竟站在皇帝的立场,他觉得皇帝并未做错什么,该顾忌的要顾忌,该坐稳的江山要坐稳。 而且和前朝皇帝做出的那些事相比,至少萧衍让绝大多数寻常的民众都很满意。 然而今日见过这些剑阁中人的下场,他的想法却有了些微的改变。 在对许多人和许多事宽厚的背后,萧衍对于他所忌惮的人太过冷血和残酷。 这种想法的改变,让他此时豁然清醒,为什么萧淑霏再见他的时候还会说他幼稚,他也才明白为什么陈宝菀到了今年春里,才设法给他南天院的保荐书,才开始设法帮他走出那间小院。 并非是那个同窗会。 并非是要凑那封保荐书。 只是要等待瓜熟蒂落的时机。 一切都是要等皇帝的态度有所缓和。 灵荒到来,大战必起,北魏和南朝征战必定要大量用人,此时皇帝的想法才会有所改变,尤其当沈约和何修行必定会在这年里死去。 沈约死去,南朝的擎天巨柱消失,而何修行会在沈约死前被除去,他的死亡,也意味着皇帝最大的敌人的消失。 所以一切会有改变。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一直在等待着时机的萧淑菲和陈宝菀,的确要比在建康用尽力气而无法挣脱的他成熟很多。 只是造成这一切的,还是因为皇帝的态度而已。 当明白这些,他心中有些不服,有些不平。 在初入眉山时,他并未觉得自己是何修行或是沈约的弟子,然而当遇上元燕之后,当开始知道那名南天院荒园之中传授自己功法的人是何修行,当得知离开学院的那夜便是何修行迎来死亡时,他的想法便开始改变。 不管如何,他觉得自己和何修行有师徒之实。 这些剑阁里的人,都是当年奉何修行为主之人,都是何修行师门中人。 那这剑阁里所有人,便也和他有关。 若说他先前来这里的目的,只是需要抓住其中某一名凶徒,完成上方交予的军令,那此刻他心中便有了新的目标。 这些人不应该烂死在这里。 哪怕是死,这些人也应该有自己想死的死法。 他想要帮这些人离开剑阁。 “不管是哪位大人派你驻守这里,你一定深得那些梁州军出身的将领的信任。”林意转过头去,看着仇晓轻声的问道,“否则应该不会就放你一个人在这里,看着这个剑阁。” “其实并不一定是这样。”听着林意的这句话,仇晓却是苦涩的笑了笑,他迎着林意的目光,摇了摇头:“这些剑阁里面的人说不定哪天就会发疯,一头羊若是派来看一群随时有可能发疯的狼,你说这头羊会有什么后果?” 白月露笑了起来,她似乎有些幸灾乐祸:“还能有什么后果,被撕成碎片,说不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仇晓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这些人应该恨何修行的那些敌人,只是何修行那些真正的敌人,他们不可能杀得了,所以若是最后的疯狂,也只能拿些你这样的人泄愤。”白月露笑道:“若是真有那一天到来,你会很可怜。” 仇晓不再说话,因为那就是他想过的事情,应该便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齐珠玑也沉默不语。 场间任何人都应该能够明白皇帝的想法。 这些人既然不能所用,既然有可能因为何修行的死而发疯,那还不如杀了干净。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坐稳天下而时而大开杀戒,便自然被人诟病,记载于史书之中,也自然会有残暴之名。 所以要杀人,便需要一个可杀的由头。 那让这些人疯,若这些人杀了一名梁州军派驻在这里看着的官员,那便有足够的理由。 第两百九十二章 剑阁的想法(第二更) “你还是太聪明了些。” 林意看着仇晓,说了这一句。 他说话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在场所有人也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若是一名蠢笨的人,浑浑噩噩住在此间,便还会觉得自己深受上峰的重视,是那些将领和皇帝的心腹,否则不会如此信任他,让他一人来看着这样的剑阁。 然而谁都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心腹在这里死去。 但凡能够想清楚这些的人,想着或许就在今夜,或许就在明天清晨,自己会被剑阁里的这些剑绞成碎片,那这个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一定会过得很辛苦。 “不能想办法调走?”萧素心忍不住轻声的问道。 “总有一些倒霉蛋,不知道得罪了谁。”仇晓摇了摇头,有些感激道:“能想的办法当然也想过,但全无用处,能做的便只有可能尽量对这些剑阁的人低眉顺目,让他们觉着我也是自己人。” 白月露微微一笑,道:“你这办法还算不错,习惯成了自然,怪不得你对我们任何人也是低眉顺目。” “被丢在此间,实在没有可自傲的地方,便只有如此谦卑。”仇晓摇了摇头,感慨道。 ”若是剑阁不复存在,你至少也算解脱。”林意看着他,认真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什么办法,不是让你自己离开,而是可以让这些剑阁中人全部离开。” 仇晓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并没有什么迟疑,道:“除非皇命。” “那这问题便变成,有没有一种可能,让皇帝觉得这些人可以为他所用,或者能用于和北魏的战场。”林意道:“在我看来,任何修行者在对敌的战场上死去,当然会比在这里发疯后死去更好。” “虽然这有揣摩圣意之嫌,但想必林将军应该不会特意上书去弹劾告发我。”仇晓说道:“在我看来,这次凶徒袭来若是被剑阁中人直接杀死….剑阁中人越是被外界察觉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圣上便越是会顾忌,越不可能让这些人离开。”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道:“但在我看来,这却也是一种契机,这里的战况到底如何,便只有我们知道,这些凶徒如何被杀死,或是被擒住,便都只见于我们的军情报告。简单而言,便只在于你的和我的。若是我们所书内容一致,便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林将军你的意思是我们都谎报军情?”仇晓微皱了皱眉头,道:“都说这些凶徒袭来时,这些剑阁的人不敌,有铁策军在此坐镇,才不致大乱?” 林意的面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看着仇晓,道:“无论在哪个军中,谎报军情贪图军功都是很寻常的事情,忽略前面我们所谈的有关剑阁之事,将剑阁杀死这凶徒的功劳揽在铁策军和你的身上,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夺友军的功劳都时有发生,即便最后被发现,惩处也不严重,更何况是夺这些人的功劳?” “话虽在理,但是这里人太多。”仇晓的目光扫过挤在这屋子里的所有人,“人多,便不免泄露秘密,而且我和你们并不相熟,很难有信心去和你们一起做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希望太过渺茫,既然在军情中显得这些剑阁的人太过不堪,已经毫无威胁,谁又在意军情,谁又能准许这些人离开?冒险但恐怕毫无意义的事情,做起来便更无意义。” 林意沉默的想了想,道:“若是我再设法上书,要将这些人全部归于铁策军,也可以保证这些人暂时无一人离开铁策军,而我铁策军将来投入边军,又多建战功,这件事说不定就或许可成。” 仇晓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林意,觉得林意并非是说笑。 他张口就要再说话,然而在他出声之前,却是有一个声音响起,“你说的这些话也的确在理,只是即便你真有心谋划此事,除了你们双方之外,还有一方的意见却最为重要。” 当这个声音响起,清晰的传入耳廓,所有的人都震惊起来。 连沈鲲都陷入了绝对的震惊里。 这声音来自剑阁。 能隔着这么远,听清楚他们对话的全过程,连他都恐怕无法做到,这声音,便只可能出自方才那名镇压住所有剑鸣的修行者。 林意也很震惊。 但他的面容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看向声音的来处,认真道:“当然,最重要的便是剑阁自己的想法。” 当他这句话说完,便已有一道迅疾的风落在了门口。 这间草庐的门被推开了,一名清瘦的道人走进了这间已经很拥挤的草庐。 这是一名独臂的道人,他的整条右臂的袖管都是空的。 他的头发很黑亮,给人很年轻的感觉,只是瘦削的脸庞上,眼角却是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却又令人觉得不年轻。 他的五官看似除了清瘦之外并无特色,但仔细看去,他的眼瞳却是铁灰的色泽,而且眼瞳深处,似乎在隐隐的泛出银色的光芒,犹如某种金属的闪光。 “我姓原,你们可以叫我原道人。”他对着所有人颔首为礼,然后并不坐下,接着道:“剑阁早就没有了阁主,只是我能代表剑阁说话,若是一定要认为我是阁主,也无妨。” 仇晓完全呆住,他虽然有剑阁中人的名册,而且日常进出剑阁清点人数,但之前他所认为的剑阁最强者,却并非此人。 只是现在这道人和平日里的气息截然不同,虽然只是在平静说话,但却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而且呼吸之间,就似乎要将这间草庐掀飞出去。 “若按你们所言,这对于剑阁而言,算是契机。” 这名清瘦的独臂道人的目光落在林意和仇晓的身上,他平静的说道,“为了让这件事更加真实可信,我们剑阁中会有人死。” 林意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会有人死,什么意思?” “在闭阁之后,我们剑阁之中从未有人死。”原道人道:“因为剩余的,都是我们剑阁自己人,这些年,我们不容易任何一个人连累所有人,也不会因为大多数人的利益,损害某个人。” 他顿了顿之后,看着更加不解的林意,接着说道:“我说我们剑阁中可以有人死,是因为有些人的伤本身已经压不住。早死两日晚死两日,已经没有差别,但可以更有意义。” “皇帝和梁州军那些人,原本就不太将我们这些废人放在眼中了,更何况这些年下来,他们当然会知道我们剑阁的人死一个就少一个,当然知道我们不舍得任何人死。所以若是我们剑阁死一些人,他们应该会觉得我们剑阁这些人已经彻底老朽无用了。若是真的能够到战场上再找些北魏人做陪葬,他们或许便会同意。”原道人看着仇晓,缓慢而平静的说道,“这件事你必须同意,否则我不保证有人不会发疯杀死你。” 仇晓苦笑起来。 原道人的目光再落向林意,道:“但在此之前,我想单独问你些话。” 第两百九十三章 剑阁之主(第三更) “可以。” 林意点了点头,跟着这名道人往外走去。 道人没有走向别处,而是直接越过了剑阁那些建筑的边界,走入了剑阁那些楼阁之间,在一株林意并不认识的古树下停了下来。 这株树即便是在夏日,树叶也是黄色。 “每个人冒险都有理由,仇晓只要稍加外力他便肯冒险,是因为他个人的生死问题。蝼蚁尚且偷生,没有人甘愿不明不白毫无意义的便死在这里,更何况是像他这样的聪明人。” 原道人安静的看着林意,道:“但是你,你有什么理由冒险?从皇命而言,你走到这里,便已是违了皇命。” “年轻人都会有些正义感,也不要和我说纯粹的同情的这种事。”原道人眯着眼睛微笑道:“哪怕你犯错误,跟着你的那些人,也不会由着你犯错误。” 他眯着眼睛笑着的时候,就像是有一些剑芒在丝丝流淌出来,十分可怕。 而且或许是早就觉得死亡是他们这些人的唯一归宿,所以那种咄咄逼人的意味分外的浓烈。 “仇晓不放心和我一起做这样的事情,是因为我身边人很多,他不能确定每个人都不会背叛我。但这些人里面,除了有一名少女我还不清楚来历,但我还是选择信任她不会是我的敌人之外,其余所有人,我都有信心。”林意并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毫不示弱的看着他如剑芒般的目光,道:“但你真能保证,剑阁所有这些人,并非是因为死亡的威胁而一心,真的全部都可以信任?” “不是因为死亡的威胁,而是留在这里能够活着的人,全部经历过死亡的考验。”原道人道:“若是一起经历过死亡又艰难活下来,而又能坚持某些东西留在这里,除了这里面已经变成傻子的那个人之外,便自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诱惑得他背叛我们。” 林意沉默下来。 但他还是没有花太久的时间思索便做出了抉择,他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道:“首先我铁策军原本就不是皇帝心疼的那种军队,我是林意,林望北的儿子,我到铁策军也不是我自愿,而是因为我违背了萧家的一些意愿。现在魏观星也在我军中,他便是当年那溺死三千马贼的将领,他进我铁策军,也足以让你明白我有什么问题。我已经得罪了足够大的人物,便再收些你们这样的人,也不怕耽误我的前程,相反你们这些人若是能够加入铁策军,我铁策军真的便会很强。” 原道人的眼睛张了开来。 他觉得这些理由差不多已经够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林意的意愿表现得如此强烈,林意此时的理由,似乎却还差些意思。 “我修了无漏金身法。” 林意也看出了他眼中的意思,然后他轻声说出了这句先前真正让他沉默思索的话。 当他这句话响起,四周的天地间响起无数的惊呼声。 整个死寂沉沉的剑阁,似乎在一瞬间彻底醒来。 四面八方那些楼阁之间,甚至响起了许多道剑鸣,而那些人的惊呼声,甚至比起许多剑的声音还要震颤。 “这是我的秘密,在此之前,南天院知晓这个秘密的教习特意来关照过我,让我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不要告诉别人。”林意在四面八方的声音的包裹中,却是彻底平静下来,他看着黑暗中面色不知是悲还是喜的道人,说道:“只是在这样的剑阁里,这门功法属于谁,却似乎也不是秘密。” 原道人感知着这名年轻人体内分外强大的气血流动,他渐渐明白自己一开始觉得有些荒谬的推断,在自己的面前变成了现实。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都需要一些时间冷静。 然后他伸缓缓抬起了手。 当他的手抬起的刹那,所有的剑鸣声和惊呼声都如同潮水一样平息了下去。 黑暗里,却是有道道人影从那些楼阁里走了出来。 剑阁里所有人都走了出来。 加上这原道人一共有二十七名。 外面那草庐之中的仇晓有名单,亦是二十七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所有这些人走到距离这株黄树外二十步止。 所有人都很肃穆,除了那名还未睡醒被人架起来的傻子还一脸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剑阁已经不需要有想法,你的想法,就是剑阁的想法。”看着觉得已经有些不对的林意,原道人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 林意想到了某种可能,即便是他这种疲赖的人,也面色不由得有些苍白起来,道:“他只是传了我这门功法,他是被囚在南天院,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无漏金身法原本就是不外传的功法,他也从未传过其余任何人,既然传了你,不管见没见过,你自然便是他的亲传弟子。”原道人看着有些失色的林意,微笑起来,“他是剑阁认定的阁主,所以不管这里先前是谁说了算数,但按照规矩,若是你师兄不来,你在我们这些人面前便是阁主。” “师兄?”林意并非迂腐之人,他苦笑起来,道:“难道在传我功法之前,他只收了一名弟子?” “没有一名圣者会轻易的收徒。”原道人道:“而在之前,这些有望成圣的人,也没有闲暇收徒,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教导徒弟上。” 林意真正无奈起来,道:“可是他也只是丢了我一门功法,即便没有时间,也可以用这种方法…” 原道人也觉得林意有趣起来,笑了笑道:“即便是随便丢,也要看人,既然他没有丢给别人,而丢给了你,你的身上自然有他看到的与众不同的地方,对于你和他之间,便是别人羡慕不得的机缘。” 然而林意却笑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如果说是剑阁阁主,那这阁主就像是那种搞笑的划拳赢来的阁主差不多。 只是他面前有二十七人,按照原道人的说法,这二十七人里面,很快就会有人死去。 他便必须面对这些人的死亡。 “师兄,按你的说法,我有师兄,而且还不在这里,那他在哪里?”他陡然想到了这点,问道:“这么多年,他去了哪里?” 第两百九十四章 等待(第一更) 在林意看来,自己的那名“师兄”自然比自己更加正宗。 既然如此,那名“师兄”理应管这剑阁。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原道人有些感慨的看着林意,道:“你师兄长侍阁主左右,同困在南天院之中。” 林意呆了呆。 他原本对这名“师兄”有些不满,然而听到这句话,他却是再次觉得残忍。 南天院那夜发生的事情,到现在为止,恐怕整个南朝的很多修行者都并不清楚。 所以这些剑阁里的人,应该不知道何修行和已经和沈约一起离开了这个世间。 所以他沉默下来。 他想着是不是要将这件事告知这些人。 他并非纠结的人。 但是他告知了这些人何修行已经死去的事实,然而最终他却还是不能带这些人离开这里,那他不知道对于这些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只是他最终下了决定。 他觉得必须在这些人做最终的决定之前便如实的告知何修行已经死去的事实。 因为这些人对于这个南方的新生强大王朝而言,的确已经太过弱小,他们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何修行身上。 “他已经死了。” 林意抬起了头来,他看着原道人和身前这些人,轻声而有些艰难的说道:“若是师兄也是常侍他身边,同在南天院,那他也应该死了。” “什么!” 许多刺耳的声音同时响起,伴随着这些声音响起的,还有各种不同的灵气波动,震荡得这片夜空都发出许多不同的异响。 “你说谁死了?”就连原道人都变了脸色,看着他,声音都有些震颤起来。 “何修行,他已经死了,他和沈约一起死去。”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去看那些人脸上的悲苦,他觉得那太过残忍。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 夜幕都因为这些人的剧烈元气波动而在晃动,似乎夜空里那些星星都在不断偏移着位置。 当! 一声清脆的剑鸣声响起。 如往常一样,所有的噪杂声音消失。 “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原道人渐渐的抬起头来,他也看着星空。 只是他和林意不同的是,他只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眼中的泪光。 他当然知道有这样一种可能,当然知道有可能会有这样的消息传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最终等来的就是这样的消息,却还是让他感觉到悲哀。 “沈约寿元将尽,便在离世前和他一战,两人都战死…”林意将自己当夜在离开南天院时所见,将自己后来听说的确切事情,全部仔细的说了一遍。 “沈约这个无耻之徒!”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剑阁里再次响起嘈杂的声音,很多人哭喊出声。 这次原道人并未用之前的手段来压住这种悲声。 “我明白你的想法,现在我只说我的想法。” 他先看着林意说了一句,然后目光落在身前所有这些人身上,“对于我而言,既然他都已经死了,而且林意已是他在这世间的唯一弟子,那林意自然便算是阁主,我们能否离开这里,便只能看他能不能成功。” 所有的哭喊声慢慢消失。 除了那名傻子,所有这些人都明白原道人这句话的意思。 所有这些人都沉默下来,点了点头。 “这便是剑阁的意思。” 原道人转身看着林意,他看出了林意眼中的不忍,然后摇了摇头,道:“不必去想万一无法做到的问题,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便是剑阁里这些人活下去的理由,若是你都瞻前顾后,对于这里的人而言,便是唯一的希望都没有了。你也不必再去想此次不成之后,要等待多久。因为我们已经等待了很多年,只怕是没有等待的必要。” 林意咀嚼着这些话语,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些人认真躬身行了一礼,“我会尽力。” …… “谈妥了?” 看着走出剑阁的林意和原道人,齐珠玑微蹙着眉头问道。 林意点了点头。 齐珠玑冷道:“树大招风。” 林意很明白他的意思。 魏观星现在已在铁策军,齐珠玑和齐家那名神念境供奉也在铁策军,哪怕不计较其他,现在这支铁策军便足以令人顾忌,再加上若是他的谋划真的能成功,那这支铁策军甚至可能引起皇宫里的注意。 “迟早的事情。”林意说道。 “那你准备怎么做,若是真按你算计,来了一名凶徒,然后一切再按你们所演。”齐珠玑微讽道:“你再写信求陈宝菀或是萧淑菲帮忙?” “除此之外,我直接上书。”林意看着齐珠玑,认真的说道。 齐珠玑的眉头原本只是微皱,但此时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如同被人在眉间刻了几刀,“你的想法的确和一般人不同,直接去问皇帝要这些剑阁的人?” “这些年所有人都觉得皇帝顾虑那些前朝罪臣,事实上他也的确很顾虑,但很少有罪臣主动向他去求什么。”林意道:“但我觉得这是一种姿态,只要为了达成目的,我甚至可以将这封上书写得涕泪俱下,显示我无比的忠诚。” 齐珠玑这次没有反驳林意。 他突然也觉得这些很有道理。 只是平时这种装可怜表忠心来换取圣恩的事情似乎显得很无耻,很不要脸,但在此刻,他却并不觉得林意很无耻。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要成事不拘于手段。”仇晓的声音响了起来,“林将军不迂腐。” “最好要活口,这样兵部的人也会因为我完成军令漂亮而帮我。”林意对着原道人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原道人颔首。 他并没有回剑阁,也并未发声对剑阁中人交待,但是这样的神情和动作,却是已经让林意明白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回到拥挤的草庐中之后,林意又认真的想了想。 他又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在这件事上,他觉得可以请三清老人帮忙。 …… 所有人开始安静的等待。 并没有太过漫长,只是在月上中天时分,坐在林意身侧的原道人抬起头来,他轻叹了一声,似乎有些感慨。 第两百九十五章 剑若雷(第二更) 在这些人里面,药谷圣手黄秋堂是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也是最安静的一个。 只是她是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真正了解王平央的人。 当确定真是有一名那样的凶徒这么快赶来,她便更加明白这种功法的诱惑到底有多强。 剑阁里面的人还没有疯。 但是修炼这种功法,沉迷于修为提升带来的力量感的人,却已经疯了。 和杀死了那么多人,明知自己行踪有可能败露的周玄冥一样,这人很狂妄,直接沿着山道而来。 这人甚至也没有刻意的遮掩自己的面目,在月光里,任何一名修行者都可以轻易的看清,这是一名很年轻的修行者,而且他的身上,穿着的甚至是南天院的衣衫。 更确切而言,这人穿着的是天监六年生的衣衫。 这绝对是意外。 林意和萧素心、齐珠玑眼中的情绪都极其的复杂。 因为这人他们认识,即便是和其余同窗最不熟的林意,都知道这人叫做杜羽缴。 在离开南天院之时,有三人被判贻误战机而被罚,其中有一人便是杜羽缴。 只是当时遭受鞭挞的杜羽缴看上去只是个可怜虫,而此时这名年轻的南天院天监六年生的面目上,却是一脸狂意,充满了那种绝对的自信。 相由心生有些道理。 他的眉毛都似乎沿着眉梢往上挑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弧度,就如两条沿着两鬓斜飞的小剑。 “你们认识?” 他们三人的目光逃不过原道人的眼睛。 “南天院天监六年生,是我们同窗。”林意苦笑道。 原道人点了点头,道:“他已经走不了了。” “那我们出去。”林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既然对方已经走不了,那作为同窗,他们似乎可以出去说些话。 “杜羽缴,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你。” 林意推开门走了出去,他看着已经走到长满荒草的平地中的这名同窗,直接开口说道。 “林意?” 杜羽缴的眼瞳微微的收缩起来,在接下来一刹那,他看到了林意身后走出的两名熟人,齐珠玑和萧素心。 他微微一愣,心中生出些不舒服的感觉。 但下一刹那,他的嘴角便流淌起一丝玩味的微笑,“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真是不愉快的相逢,完全没有同窗相见的喜悦。”齐珠玑冷讽的看着他,道:“那现在你是不是也想将我们杀了,然后提升你的修为。” “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同窗。”杜羽缴依旧和煦的微笑着,只是语气却是瞬间变得恶毒异常,“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只不过是仗着家中权势。” “说实话。”他突然笑得更灿烂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我是真的很想杀,哪怕不能提升修为,都想杀。” 齐珠玑没有生气,他似乎和林意斗嘴斗得涵养功夫都深了许多,他反而也笑了笑,道:“看我自以为是,只是因为你嫉妒…而且,我就喜欢看这种想杀我却杀不掉我的样子。” “是么?”杜羽缴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杀人…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什么感觉?”林意的声音突然在此时响起。 “那真是和杀鸡一样的感觉。”杜羽缴看着林意,道:“初始觉得不舒服,但你想着杀他们和杀鸡要吃鸡肉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渐渐便没有不自在。” 看着这名没有丝毫愧疚和真的没有任何不舒服感觉的同窗,林意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废话。 所以他只是转身,道:“拿下他。” 当林意的这句话响起之时,杜羽缴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嘲弄的神色。 在他之前所杀死的一柄军方高手的口中,他得知附近州郡之中并无神念境的高手在追踪他们这些人,所以在他看来,林意即便仗着人多,也不可能将他擒住。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的脸色彻底的变了。 一片死寂的剑阁里,骤然响起无数的声音。 数十股可怕的气息,同时在剑阁中炸开,瞬间将这片寂静的夜空撕扯得震荡不堪。 一道道剑影在夜幕中出现,出现在这片空地四面八方。 这些剑初现时只是将杜羽缴包围其中,还未真正进击,但是杜羽缴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这些剑之中,有些剑本身的力量对于他此时而言并不算特别强大。 然而所有这些剑都有一种可怖的疯意,有一种说不出的饥渴之感,这些剑更加贪婪,更加等待着饮血。 这每一柄剑,给他的感觉,都像是从地狱中冲出的可怕凶兽。 天空中同时响起可怖的嘶鸣声。 数道重剑首先如雷落向他的身体。 夜空骤亮! 杜羽缴一声绝望的厉啸,一道银色的剑光围绕着他的身体剧烈的旋转,但数道重剑带着可怖的剑气重重的冲击在这道剑光上,只闻一阵恐怖的闷响,杜羽缴的身体被震飞离地。 十余道剑光无比饥渴般穿过不成形的剑光,争先恐后的落在杜羽缴的身上。 这些剑并没有刺入杜羽缴的身体,只是剑身拍击在他的身上。 一道道可怖的骨裂声在杜羽缴的身上响起。 杜羽缴重重坠地,身上的骨骼不知道断了多少根。 所有那些剑还狂乱的在半空中飞舞,剑气绞碎了草庐前方这片空地上的所有树木和草叶,让青色的飞屑漫空飞洒。 看着那些真正暴走的剑光,草庐内外所有的修行者都沉默不语,除了原道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撼里。 当一种最深沉的执念在某一时刻宣泄,绽放出来的剑意,真的太过可怕。 “比和一个疯子打架更可怕的事情,便是和一群疯子打架。”齐珠玑看着那些剑光,他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林意眯着眼睛,他心中的情绪极为复杂。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知道剑阁里面这些“废人”出手时,会是这等可怕的景象? 谁会知道一名这样的凶徒,竟然连丝毫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便直接倒在了剑阁的剑下? 这些人,真的不应该烂死在这里。 (明天应该会三更开始还些欠债) 第两百九十六章 离开尘世的两剑(第一更) 杜羽缴恐惧得几乎要哭出来。 他毕竟只是很年轻的修行者,杀戮带来的境界不断的提升,只是增加了他的戾气和自信,然而顺风顺水的战斗,在别的方面对他没有任何的帮助。 怎么可能! 这些剑阁的修行者,明明都是些废物和庸才,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狂暴而渴望战斗的剑意。 看着这名几乎要哭出来的“凶徒”,齐珠玑毫不掩饰讥讽的冷笑起来。 这样的修行者连自尽都没有勇气,所以根本不需要去考虑能否生擒的问题。 也就在此时,他身旁的林意却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息。 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暂时离开了杜羽缴的身体,都落在了剑阁中的那些剑上。 那些带着疯意飞舞的剑,突然静止了下来,唯有其中的两柄剑,却是还在发光,还在往天空飞去。 任何作为飞剑的剑都不可能太过沉重,这两柄剑也不例外,但是在方才所有的剑里,这两柄剑的剑力却是最为沉重。 这两柄剑,是第一批击溃杜羽缴的防守剑势的那批重剑之中的先锋。 此时这两柄剑往天空飞去,就像是两道流星,反而要逆行归向星空。 在一开始,除了林意之外,齐珠玑等人并不太明白此时那些静止在夜空之中的剑,以及这两柄往星空飞去的剑是什么意思,然而只是在一两个呼吸之后,感觉着这两柄剑的归去和向往自由之意,看着这两道剑光渐渐黯灭,所有的人便都明白了。 剑阁中有人离开。 这两柄剑的主人,在今夜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 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那两柄剑的剑光在夜空中淡去,消失,放佛从来未曾出现过。 这些剑,这些剑阁里的人,在他到来之前,似乎根本和他的人生没有任何的联系,然而此时,当这些剑全部奉他为主,他便觉得这些剑的命运,已经变成了他命运的一部分。 白月露看着林意的侧脸。 她此时不觉得有趣。 在她初见林意之时,她第一时间只是觉得这是一名很年轻,很有意思的修行者。 年轻便意味着稚嫩,不够成熟和轻佻。 林意很多时候的不在意和轻松,便也给她造成这样的错觉。 只是林意那些特殊的想法,包括此时剑阁中这些人对林意的态度,包括此时从林意脸上再也看不见的稚嫩,她便明白这名南朝年轻人其实和元燕很像。 只是元燕刻意让自己变得冷漠和成熟,而林意却是希望自在,不想去掩饰自己的许多情绪。 这是一名爱憎分明的修行者。 很善良,很感性,很冲动,甚至有些不计后果,但让人感觉分外的真实。 先前她只是觉得林意有趣和有些不同,但此时,她终于真正明白,为什么他会在长公主的心中占据那样重要的地位,甚至是不可取代。 她先前也难以理解,像他这样一名本身自己都处境艰难的没落子弟,为何元燕会将许多将来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但她现在已经理解。 就如林意给这些剑阁的人希望一样,他的确也能给予元燕希望。 原道人目送那两道剑光的离开,然后他低声报给了仇晓两个名字。 仇晓点了点头,他也有些感伤,但他很清楚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 “我会先写一封军情报告,你可以看一下,要做什么删改。”他对着林意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然后来到了浑身是血的杜羽缴身边,轻声道:“我不会杀死你,但是今夜的这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你必须按照我们告诉你的告诉兵部的人。你应该明白,哪怕你的所述和我们的不一致,兵部也不会相信你这样的人,只会相信我们和梁州军出身的官员。” 杜羽缴如同返回人间,他想到今后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恐怖的事情,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林意,我们是同窗,你为什么不能直接放了我。” “你这样的说法太过幼稚,其实你一直被这种修为急速提升的强大感觉蒙蔽,不管你境界提升有多快,你对于此时南朝而言,还是太过弱小,连这几个州郡都无法走出…尤其你又是南天院的学生,随便来一名南天院的教习清理门户,你能逃得到哪里去。” 林意看着此时显得无比可怜的杜羽缴,心中没有任何同情之感,尤其想到自己和这些剑阁里的人,他的心中便更是冰冷一片。他至少自己很清醒。 “你不如想想我父亲是谁,我父亲自身是厉害的修行者,在改换新朝时还手握重兵,然而面对这样强大的王朝,我父亲又能做什么,连他都不能,你凭什么认为将来会极其强大,或者会很快的变得强大,就能够如此和一个王朝为敌?你要想活下去,便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杜羽缴如同溺水将亡的人陡然见到一根浮木一样叫了起来,他甚至恨不得抱住林意的脚。 “原原本本的告诉兵部的人你功法的来历,以及功法修行的具体内容,你要表现得极其悔罪,我不管你是装出来,还是内心真的后悔,你甚至可以告诉他们,你是被魔宗所逼,迫不得已。”林意冷冷的看着他,说道。 杜羽缴呆住,“可是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 “研究魔宗和他的功法,比你的一条命和那些人的命更有价值。”林意冷漠的说道:“只要你表现悔过,愿意配合兵部和皇宫里的人…我想他们或许甚至会派人看着你,让你继续修行这种功法,来看看会发生什么样的问题。或者在将来,他们会将你们也看成可以对付魔宗的武器。” 杜羽缴此时完全都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只是嘶声道:“真的会这样吗?” “当然会这样。” 林意看着他,道:“而且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只希望,你若是能够好好的活下来,便不要想着今夜是我们害了你,你看这剑阁,便应该明白,若是我们不来,你现在便已经尸骨无存。而且不是我和齐珠玑来,也绝对不会帮你想让你活下去的办法。” 白月露静静的看着林意和杜羽缴的对话,她真的觉得林意很聪明。 齐珠玑转过头去。 他觉得再看林意自己会忍不住佩服林意,他都觉得林意已经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恐怕这杜羽缴都要开口致谢了。 第两百九十七章 夭经(第二更) 仇晓很快的写完了军情简报。 林意略作了修改,然后再交给齐珠玑。 “可能会很久才会有消息,可能这次也不一定会成功。”当他再次来到原道人身前时,他轻声而凝重的说道,“但若是不成,我一定会接着想办法。” “不用急着离开。” 原道人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些自傲说道:“剑阁里有不少东西,或许可以让你们变得更强一些。” “天经是不是还在剑阁?”听着这句话,沈鲲瞬间惊起,他原本好好的坐着,但是此时直接便站了起来。 “在,但是你们不能看。” 你们不能看,往往便是意味着在场所有人都不能看,然而此时原道人的语气,却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误解。 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别人都不能看,但林意能看。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林意,不知他和原道人在剑阁之中到底谈了什么,只有白月露知道这是为什么。 除了自己最隐秘的情感,长公主和她之间没有秘密。 她当然知道剑阁和林意的真正联系在哪里。 所以此时剑阁这些人,这些剑哪怕对林意流露出绝对的忠诚,她都不觉得意外。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更多的线索,她现在对当天南天院何修行死去那夜发生的事情,知道的比在眉山之中时的元燕还要多。 现在很多的线索,甚至让她隐然觉得,何修行那名真正的真传弟子并没有死去。 也就是说,林意的那名“师兄”其实还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修行。 在她看来,林意的那名“师兄”,也是北魏和南朝之间征战胜负的关键之一。 …… “天经是一本什么样的经书?” 林意看着原道人问道。 他没有像沈鲲那样瞬间震惊,是因为他对于这本经书没有什么了解,也并不知道这本经书和剑阁有什么联系。 但是能令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如此反应剧烈,这一定是本非常了不起的修行典籍。 只是他有些不解。 若是对于修行有极大助力的了不起的典籍,那哪怕在何修行死前限于他和沈约的赌局而无法将之从剑阁中拿走,那何修行死后,为什么皇帝不下令取走? “天经其实最早叫做夭经,只是后来阁主觉得不好听,因夭和天相似,便叫做了天经。”原道人看着林意,道:“严格而言,这是一门修行者修了之后会变得折寿短命的经书。” “折寿短命?” 林意并没有太过吃惊,他只是微微皱眉,猜测道:“那便是对敌厉害,但功法本身对身体有损伤?” 原道人点了点头,道:“原本便是如此,但到了上代阁主,他得了一门古法,然后再在那门古法之上,自行创出了一门功法。只有修炼那门功法到了一定修为的修行者,修行天经,才不会导致气血衰败而早衰而死。” 林意原本没有过多的猜测,但是看着此时原道人的目光,他却想到了某种可能。 原道人没有让林意开口,而是直接道:“那门功法唯有上代阁主何修行会,所以其余修行者哪怕取了天经,实则也没有太大功用,除非宁愿早死。” 林意抬起头来。 他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内心的情绪却其实波动得极为激烈。 他知道原道人所说的配合天经的功法,应该便是无漏金身决。 无漏金身决唯一的功效便是让肉身强横,和他的大俱罗修行法本身已经相得益彰,那按此说来,天经上记载的,也应该是和肉身有关,或者说,应该是需要强横的肉身才有可能施展的东西。 对于这门经书,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除了这天经之外,剑阁里还有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经书就在里面,自己不用那么着急。 “有许多剑经。”原道人道:“很多外面认为已经失传的剑经。” 沈鲲不能理解的看着原道人:“我听说在改换新朝时,随着剑阁最强的那些剑师的战死,剑阁中最顶尖的一些剑经也已经失传了。连剑经窟都曾经被一把火烧了。为何还有许多剑经?” “在这里。”原道人脸上显出很古怪的神气,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有些震惊,又有些佩服。 “除了那个傻子…所有人都记了很多经书,而且这些年,绝大多数人都把别人记住的经书也都记住了。”原道人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所以剑阁中人只要有人活着,只要最后剩下的不是那个傻子,剑阁的很多剑经,便永远都不会失传。”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不管当年的何修行和剑阁,在旧朝和新朝的演变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但剑阁的这种精神,便足以值得任何修行地羡慕,足以值得任何修行者敬佩。 “除了剑经之外,还有几柄很好的剑。” 原道人自己也沉默了下来,他微垂着头,有些感伤,“剑便等同于剑师的命,所以虽然闭阁,虽然不再让剑阁收任何弟子,但至少所有人原先的佩剑并未失去。当年伤重死去的一些人里面,有几柄剑真的很强。” “我…我也能进去看一看吗?” 仇晓出声之时很羞涩,但接着还是鼓足勇气,道:“至少现在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了。” 原道人并未出声回应。 因为按理而言,这并非是他需要回答的问题。 在他和所有剑阁里的人看来,现在的阁主便是林意。 林意说道:“那我们一起进去。” …… 剑阁周围并无围墙,但从此处通往剑阁的楼阁,也只有一条青石道。 这条青石道仇晓走过许多次,只是当他跟在林意身后沿着石阶走向夜色中的那些楼阁时,他看到这些楼阁和平时截然不同。 绝大多数楼阁都亮着灯火。 灯火如同繁星一般,照耀着剑阁的大多数地方。 今夜有两名剑阁中人死去,然而这座剑阁,却似乎也重新活了起来。 林意和莫道人走在最前,他不自觉的微微握紧拳头,他有些紧张,更是期待。 微凉的山风吹过他的脸庞,让他渐渐平静。 (今天原本说好也是三更,但是写得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慢,写到现在再写一更有点来不及。所以明天是四更,明天写不完不睡觉,写完为止) 第两百九十八章 丹汞道法(第一更) 曾经出过真正圣者的修行地,在出过圣者之前未必和别的修行地有绝对的不同。 能够真正超凡入圣的修行者,往往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一开始修行时的出身,更多在于自己的天赋和际遇本身。 然而一处修行地出了一名真正的圣者之后,这个修行地的气质便必定会和一般的修行地有很大的差别。 因为在这名圣者的成长过程中,往往会影响身边的很多人,到最后能够成为他并肩战斗的朋友的人,或是能够成为他敌人的人,当然也是这个世间最顶尖的存在。 剑阁的石阶上有许多的剑痕,或深或浅,但看上去都不像是有意为之。 不管是战斗中遗留的剑痕,还是平时练剑无意识留下的剑痕,发力都会淋漓尽致,不会有拘束之感。 林意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些剑痕上停留多久,因为往石阶上方的夜色里望去,有许多道身影已经在等着。 虽有千万风雨,都已成过往。 对于他而言,莫说何修行是南方三圣之一,哪怕何修行是以往世间唯一的圣者,那些贯注于这剑阁的荣耀也并不能引起他心中的任何共鸣。 但这些人现在以他为主,那便不同。 他不需为这剑阁的过往负责,但必须为这些人负责。 “你们想要学什么样的东西,心中想要什么,便可以试着问问他们是否有什么合适的功法。”林意对着身后的齐珠玑等人轻声说道。 然后他跟着原道人独自来到剑阁深处的一栋楼阁。 剑阁的天经就在这栋楼阁里。 有一名双目皆盲的老人就住在这栋楼阁里。 当听到原道人和林意的脚步声,这名双目皆盲的老人虽然之前只“见过”林意一次,但是他还是迅速听出了这是林意,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点燃了一盏油灯,并打开了这栋楼阁的大门。 山中湿气较为浓烈,尤其四周绿林掩映,所以剑阁之中的楼阁一般都是两至三层,但这栋楼阁只有一层。 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除了这名老人铺的一张草席之外,便只有一张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青铜箱子。 一道玄妙的气息从原道人的身上流淌而出,与此同时,那名双目皆盲的老人衣袖间响起一声震鸣,一道小剑从中飞出,落在青铜箱子的顶端。 原道人的那股气机和这柄小剑与那个古朴的青铜箱子相逢的刹那,青铜箱子上绽放出炽烈的光焰,然后有一股气流沿着箱子的四角轻柔的涌出。 在下一刹那,这只青铜箱子上所有的光焰便全部消失。 原道人和双目皆盲的老人对着林意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退出了这间楼阁。 失去元气缠绕的青铜箱子显得极为普通。 林意走上前去,很轻易的打开了一个锁扣,看到内里有一本显得很平常的羊皮册子。 到了此时,他的心境反而平静下来。 他没有什么犹豫,直接拿起了这本羊皮册子,就像平时翻看书籍一样看了起来。 “葛丹生?” 除了汇聚许多代修行者的经验形成的修行典籍之外,绝大多数著作都有主要的论述者和作者,这本先前叫夭经,现在叫天经的经书也不例外。 然而看到这本羊皮册子的著作者,林意却是瞬间愣住。 是那个葛丹生? 他看的书极杂,知道数百年前,有一段时期,所谓的重丹道法曾经大行其道。 重丹道法的开创者都是一些道士,那些道士认为银汞类东西除了有驱邪的能力之外,还能炼成各种可以让人成仙的金丹,可怕的是,当时有数朝皇帝也都相信这点,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丹炉林立,到处都是采用各种奇方炼丹的道人。 葛丹生便是那段时间很出名的一个道人。 传说中这人善用朱砂和银屑、重汞炼丹,曾得当时皇帝重用,辅佐过两朝皇帝,手握重权。 但是在林意看过的几乎所有记载中,对此人的评价都是极低,都是评论此人为凭借阴谋诡计迷惑当时皇帝的弄臣,理由便是他辅佐的两朝皇帝都死得很快,而且都是长期服用他提供的丹药导致。 据说两朝皇帝都是在壮年时便死去,而且死状很凄惨,七窍流血,流出的血都是黑色之中闪耀着银光,坠地有声。 “余青年时,痴迷道家炼丹,于是结发挂庐在长林道观,一心想求长生之术…” 林意有些惊讶的看了下去,只是看着这开篇的第一段话,他就顿时明白这天经的著作者就是他知道的那个叫做葛丹生的道士。 “难道这剑阁一开始,也是道观起身?” 他想到外面的原道人,又想到这剑阁中人的确大多数都是道士打扮,他便心中不由得升起这样的念头。 若真是如此,那皇帝萧衍对剑阁尤为不喜也是正常,并非全是何修行的原因。 因为皇帝萧衍在登基之后独尊佛教,南朝绝大多数道观都被废去。 “以朱砂、银汞等为主材,辅以灵药,短则数载,长则十余载,提神振奋之效几乎是立竿见影,盖因朱砂、银汞等物沉重,推动气血深流至寻常修行根本到不了的体内深处,便能令人精神旺盛,五感清晰,修行也是迅速。只是朱砂、银汞在体内存积一多,便悄然腐蚀生机,内腑很快腐败,药石无用。” “余青年时自炼丹药多服,等觉察不妙时便想争命,初时想着的便是用真元将这些杂物尽祛除出体外,但无意中却发现了一门奇妙法门。” “真元乃元气所凝,虽然如同水能载舟,亦能湮城,但终究乃至柔之物,无意少量朱砂、丹汞融入真元,却是柔而有骨…” “真元之中融入丹汞?” 林意大吃一惊。 他飞快的翻阅下去,眼睛越睁越大。 的确便是如此,这葛丹生的开篇自述,讲的便是他年轻时痴迷炼丹想成仙,但服用丹药多了,却发现丹砂银汞等物如同慢性|毒药,腐蚀生机,他便幡然醒悟想要将这些东西慢慢排出体外。 这些东西深植在体内血肉骨骼之中,他便也只能依靠可以深入体内这些地方的真元,将之相融。 但是他无意之中却是发觉真元融了这些东西之后,却是威力大增。 原本柔弱的真元,便是比那些修为比他更强的修行者都更为强劲。 第两百九十九章 原来如是(第二更) “这……” 越看下去,林意越是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按照这葛丹生所说,他与人对敌,展现出不同之后,便是皇帝都拜他为师。原本若是循序渐进的修行,只纳入一定剂量的丹汞融入真元,不仅可以让真元如同实质,威力大增,而且只会在很长的时间过后损害身体,渐渐变得虚弱,最多也只是比正常人折寿几年而已。 他所侍奉的那两名皇帝都是勇猛精进之徒,不惧少几年寿命,但在修炼途中都有意外,其中一名是遭遇内乱,需要快速提升实力平乱,而另外一名皇帝则是被奸臣所害,知晓了他这种功法的奥秘,在某份丹丸之中做了手脚,相当于直接将那名皇帝毒死了。 他最终觉得这门功法犹如伴虎蝎而行,稍有不慎就被反噬,所以不管朝堂之事隐居山林,但终究觉得这种功法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也是另辟蹊径,所以还是著书成经,将利弊和修行方法全部陈述清楚。 在自述的最后,林意看到他写清楚这夭经之名也是他刻意所取,意在警醒后来的修行者有前车之鉴,不要盲目尝试,毕竟那种丹汞入体,不像是寻常毒药。 寻常毒药的药性排出便可解,但这种丹汞入体,对修行者身体形成的损伤,却往往不可逆。 “原来如是!” 只是看完这葛丹生的开篇论述,还没有看具体的修行之法,林意心中便已经明白了这天经是什么样的一门功法。 修行者的世界随着各朝各代修行者经验的累积,其实对于修行道理的探索和一些相关之术,比如炼丹,比如医术,都在不断的进步。 在数百年前那个重丹道法大行其道的年代,那时候的修行者和智者,甚至都不知道朱砂、银汞等物服用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危害,但是现在这个朝代,哪怕是一些州郡的普通学员的学生,还没有成为黄芽境的修行者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些东西有毒,哪怕是那些碾磨铅汞炼器工坊的匠师,在吸入过多的粉尘之后,都往往会很快的衰老,生病,牙齿掉光,头发都会脱落,然后败血而亡。 所以现在这个时代的修行者绝对不会想到利用这些东西来增强自己的真元…在停留在某一个境界时,真元力量得到增强,其实也和提前跃入下一个境界差不多,自然可以杀死更强的敌人。 只是数百年前的那个巧合,葛丹生却是发现用一些丹火炼制后产生些微变异的丹汞,能够巧妙的和真元融合,变成真元的一部分。 这部分就像是融化在真元之中的刀剑,若是强大到一定程度,那这名修行者根本不需要用真元驱动飞剑,他的一截真元,便恐怕和飞剑相差无几。 这种修行者对敌起来,力量当然可怖,而且无尽妙用。 只是这些融化在真元之中的丹汞依旧随着真元的流动而在体内的经络和气血之中流动,依旧会长期对身体造成毒腐般的损伤,葛丹生在论述之中虽然提出,在前期少许的纳入丹汞融入真元,利用身体的恢复能力来弥补造成的损伤,形成一定的平衡,但他自己也觉得,这种平衡无疑也是在消耗人的生机,所以他觉得即便是十分小心,十分注意平衡的修炼这种功法,依旧会让人损失寿命。 哪怕不多,早死五年十年也是有可能。 但葛丹生自己都没有想过,若是有人天赋异禀,肉身特别强大,哪怕无时无刻在他身体里割刺,他都能迅速长好,甚至影响不到他的生机呢? 葛丹生在辅佐两代帝王,两代帝王都横死之后,他应该是心灰意冷,自己都不再推究这门功法的应用,所以在留下这经书时,想法也只是在修真界的历史中留下些不同的声音,给后人看些曾经出现过的不一样的东西而已。 但他没有想到,何修行却是想到了。 所以何修行创出了无漏金身修行法。 无漏金身修行法不仅可以让肉身生机变得更强横,可以刺激内腑潜能,而且可以主动排出一些哪怕渗入骨髓深处,真元不能达的地方的毒素。 有无漏金身法这样的功法配合,修炼这天经便能融入一定量的丹汞不受损伤。 不受损伤,便不会影响寿元。 同样是掌握平衡,但何修行掌握的应该比当年的葛丹生强出很多,他的真元之中所能融的丹汞,也应该比当年的葛丹生多出许多。 想清楚了这些,林意捧着这本经书的双手,却是不禁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的情绪波动得很剧烈。 他没有见过何修行,没有和何修行面对面的交谈过,但从一些片断的记载,包括何修行和沈约的那些赌注,他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何修行是一个很骄傲的强大修行者。 所以他甚至可以想到当年何修行看到这本天经时的骄傲。 “夭经…什么早衰折寿,创一门炼体功法来配合修行不就可以了?” 然后何修行就直接将这门夭经改名成了天经。 他在南天院得了这无漏金身法,又因为军令而无意识的来到了剑阁,见到了这本经书…然而他并非当年创出无漏金身法的何修行。 无漏金身法对于他的大俱罗之道而言,也只不过是一门辅助的功法。 真元是元气的凝聚,五谷之气和气血交融的产物,也是另外一种不同性质的真元。 所以他现在虽然还未看这门经书的具体修行法门,但却直觉只要是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能够修行,那他也同样能够修行。 他甚至忍不住想到,若是当年的大俱罗也见到了这样的一门功法,以大俱罗那种强悍无匹的肉身来同时修炼这样的法门,那又会强到何种地步? 真元妙用。 南天院教习吴姑织特意来提醒过他,像他这样纯粹依靠蛮力的修行者和那些依靠真元的同等力量修行者之间最大的差距,便是真元妙用。 但天经,或许便能弥补他这样的缺陷。 (接下来应该还有两更) 第三百章 狂意(第三更) 林意没有马上去看天经上所述的修行方法,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此时回想起来,真正改变他人生的便是遇到了沈约,然后再得到了南天院荒园里何修行的传授。 所以只要这剑阁还存在,只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活着,不变成他所不喜的那些同窗的模样,那一切便像是夜空里那些星辰运行的既定轨迹一样,他恐怕迟早都会发觉自己和剑阁的联系,来到这里,见到这份经书。 对他这人生轨迹产生这样改变的人,那自然就是他的老师。 不管沈约和何修行之间如何敌对,此时他心中对这两人都是同样的尊敬,充满感激。 时间悄悄的流逝。 林意的心境再次平静下来。 他翻开了这本经书,逐字逐句的认真看了下去。 只是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合上了这份经书,然后将之重新放入那个青铜箱,接着走出了这栋楼阁。 原道人和那名双目皆盲的老人依旧外面的山道上等着他。 “剑阁的前身…是道观?” 林意对着这两人躬身致谢,不管这两人此刻如何以他为主,但在真正看这经书正文那段沉默的时间里,他确定自己能够有这样的际遇和自己的为人处世,和自己善意的看待这个世界和回报别人的善意有关。 所以不管他拥有什么样的身份,他应该依旧是建康城那个破落小院中的少年。 “剑阁的前身的确是道观,道本无名,道观就是名为无名观,在前朝建元年间才改名剑阁。”原道人平静回礼,他不知林意为何有此一问,但只是详细的解释道。 “道观最早的那些道人,可有一些重汞丹药遗留?”林意看着他问道。 天经上所述的修行方法其实并不复杂,最早葛丹生都是内服重汞丹药,然后再寻思真元运行之法将体内的重汞融合在真元之中,所以当真元运行法门清晰之后,现在修行这门功法的难点只在于那些重汞丹药。 那些用朱砂、银、汞以及一些独特的灵药炼制出的丹药,在丹火转化之中,也略微改变了那些东西的性质,削减了一部分的毒性。 葛丹生毫无疑问也想到了这些,他在天经的最后附了一些炼丹的手段,以及罗列了许多在他觉得可以用来修行的重汞丹药的名称。 在林意看来,要重新炼制则太过麻烦,虽然有药方,但是有现成的丹药,便可以直接试炼这种功法。 “早些年那些重汞丹药已经无存,但何阁主当年观经之后,找人炼制过一批,现在在剑阁里还有留存。”原道人听着林意的问话,丝毫没有意外,只是眼睛里有些莫名的感慨。 没有无漏金身决,对于他们这些老朽而言,天经便是在这里存着,也是和尘埃无异,毫无用处。 对于他而言,林意在看过天经之后便毫不犹豫要尝试这种危险的功法,本身便是意味着剑阁的真正强大传承再续。 “跟我来。” 原道人在前面引路,引着林意到了一间溪畔的静室之前。 “这便是何阁主当年修行的静室。” 当原道人说完这句话时,又一名独臂的道人来到这间静室之前。这名道人和原道人的年纪也相差无几,只是他断的是左臂。 他的单手稳稳的托着一个石盘,石盘里有几个丹瓶。 林意对着这名道人也躬身致谢,然后他接了这石盆,走进了这间静室。 …… 静室外面看来平淡无奇,只是雅致,但内里的墙壁却是一片胭脂红。 这是一间胭脂柳静室。 那些看上去如同柳枝一般组成内里墙壁的胭脂色枝条,实则是产自深海的一种珊瑚。 这种珊瑚色泽艳丽,可以用来磨成珠宝,但这种珊瑚最大的功效却是聚灵。 这一间静室对于寻常修行者而言是十分奢侈的,它的聚灵效果,大约是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在南天院时所居的那个院落的五倍。 只是这种聚灵对于不修真元功法的林意而言无用。 这间静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正中有一个寻常的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墙壁上挂着的字很轻易的吸引了林意的目光。 “我即是道。” 落款便是何修行。 第一感觉依旧是骄傲。 这副字的每一笔都流淌着一种张狂往外无尽延伸之意,让人可以想象写这字的人是何等的指天画地,唯我独尊的气概。 像这样的人,即便面对的是沈约那样的对手,又怎么可能会认输? 至于这四个字的本身,便蕴含着无数种可能。 不得当时何修行的心情,而何修行已经死去,后来人便再也无人可以知道当年何修行写下这样的四个字,是想表达什么样的真意。 林意对着这副字坐了下来。 他坐在蒲团上,拿起了一个丹瓶,打开。 丹瓶里的丹药红得就像是一簇火焰在跳动。 这是飞霞丹,葛丹生记载的诸多可以用来修行的重汞丹药中的一种。 这种丹药除了当年那些道士善用的朱砂、银粉和重汞三种主材之外,还加入了数种蛮兽的骨粉。 有金属和骨粉,这种丹药比现在任何灵药炼制的丹药便显得更为晶亮,甚至像是琉璃,而不像是可以服用的丹药。 不知为何,当取出一颗丹药准备丢入口中时,林意再看着面前的那副不可一世的字,突然他便忍不住也骄傲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感染了何修行的一丝狂意,那种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道理的气概。 “如果我没有那么运气差早死,如果给我和你同样长的修行时间,我这个徒弟,将来或许会比你更强。” 他对着这副字笑了笑,轻声说了句,然后将手中的这颗丹药吞服了下去。 这或许算是隔着时空的,师徒间的一次对话。 笑意还在林意的嘴角弥漫,这颗丹药已然入腹,然后迅速的化开。 这种重汞丹药的药力发散,也远比现在修行者世界的丹药的药力来得迅猛。 在林意的感知里,就像是有数十头浑身燃烧着的恶狼,疯狂嚎叫着冲入他的经脉,然后袭向同一个地方——他的心脉。 第三百零一章 剑元(第四更) 林意闭上眼睛。 他的感知很平静的触碰着可以用暴怒来形容的这些药气。 当这些药气和他的气血相遇的瞬间,他感到了一片猩红之中,漂浮着无数的黑点。 这些黑点如同灰烬,如同寻觅死亡的乌鸦,在他的气血之中张狂的飞舞。 猩红的药气迅速起了作用,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鲜血瞬间热了起来,蕴含在血液中的一些元气,就像是被陡然蒸发,变成蒸汽,迅猛的深入血肉和骨骼的深处。 林意有些惊讶。 这些猩红色的药气有着现在的灵药所无法比拟的独特效用。 现在的灵药几乎都是依靠药力本身,然而这数百年前大行其道的重汞丹药的药力,却似乎是更多的在于逼迫原本就存在身体里的元气,更加迅猛的冲入血肉深处,然后更快的将之消耗掉。 那些在他感知里漂浮着的无数黑点,便是经过丹火变化之后的朱砂、银汞等物。 这些东西在和他的气血接触的瞬间,就让那些包裹住他们的气血便得失去了生机,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了黑色。 林意的体内没有任何真元的存在,但在他的念力驱使下,一些鲜血迅速的带动着这无数的黑点,冲入天经上所说的窍位。 无数的黑点沿着数十条经络以急剧的速度行走,然后在数个窍位之中,不断的对冲。 在林意的感知里,这些黑点不断的冲撞,变成更细的黑点,接着再变成更为细小的游丝。 这些游丝在他的感知里和他曾经拥有过的一条条细小黄牙真元差不多同等纤细,更加均匀的分散在他的鲜血之中,渐渐的不再变得那么暴躁,也不像先前感知的那般沉重和容易沉淀下来。 只是这些游丝的边缘,依旧时不时悄然带起些更为细小的黑色气焰。 那是他鲜血之中的生机和更为细小的元气在消亡。 这是一种很微妙,很古怪的感受。 就像是自己吞了无数柄小剑在体内,然后看着这些小剑不断的在体内割出细小的伤口,慢慢流血。 林意让自己忽略这种感受。 当这些游丝均匀的悬浮在鲜血之中,变成相融于鲜血的一部分时,他试着让这些游丝按照自己的心意游走,去向他想让它们去的地方。 就像是第一次驱使黄芽真元一样,他用了许久的时间,才让这些游丝顺着他的心意,笨拙的顺着一个方位流动。 他睁开了眼睛,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些游丝顺着他的血脉来到了他右手的指尖,然后他并不想停止,驱使它继续向前。 他的五指指尖都感觉到些微的刺痛。 这些游丝沁出他的血肉和肌肤时,似乎还是比真元要来得生硬。 然而他的眼眸中却迅速燃起惊喜的焰光。 他的五个指尖都亮了起来。 有一层荧光包裹着他的指尖。 修行者在修到黄芽境中阶之上,只要体内真元剧烈的从身体某处流淌出来时,便会有独特的灵气波动,形成淡黄色的辉光。 之后修为越强,真元喷薄得越为剧烈,这种辉光便越是强盛。 他此时手上这层荧光比起那些黄牙境中阶的修行者轻柔的动用真元时的辉光都有不如,但不同的是,他手指上这层荧光很好看,是红、银两色闪耀的色泽。 而且散发着这种荧光的,是一层薄薄,实质的元气。 此时他手指有真正的触感,有些冰冷,就像是有一层金属融化了,但没有温度,冰冷的流淌在他的指尖。 最为关键的是,这层东西在他的感知里依旧清晰的存在。 随着他的下一个动念,这层荧光完全消失。 那些刚刚沁出他血肉的游丝,随着他的动念返回到他的体内,分散在他的气血之中,又如同无数的小剑悬浮其间。 接下来的十数个呼吸的时间,林意不断让这些游丝聚集,从指尖流淌出来,然后又收回,进进出出。 这种游戏显得有些孩子气和可笑,只是林意的面色却变得越来越凝重。 这些游丝,不管到底是朱砂、银、汞、锡、铅等物变化而成,但在他的念力驱使下,使用起来却似乎和真元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 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承天境之上的修行者能够将真元凝形一样,这些游丝也可以随着他的心意紧聚成尖锐而坚硬的物事,比如变成一柄剑。 这柄剑能有多锋利和坚韧,只取决于他能纳多少这样的游丝在体内。 “有意思。”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自语了一句。 能够纳多少这样的游丝在体内,现在其实只取决于他能够炼化多少颗这样的重汞丹药而不导致气血衰败。 这需要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像是那些苦练气力的武者,每日都在消耗大量气力的同时,却不让自己的筋肉超过极限而留下隐伤,还能让气力稳定的增长一样。 他不能让这天经的手段影响到他的大俱罗之路。 因为如果说无漏金身决是辅助大俱罗的功法,那这天经便真的像是一柄变化无穷的剑,是一种武器。 他又捻起一颗丹药,吞服下去。 他第一次接触天经的修行,的确比当年的何修行还要强出很多,若是此时何修行能够亲见,也必定大为震惊。 当年的何修行第一次修行,也只不过吞服了五丸这样的丹药,而林意却接连不断,一直将这几瓶丹药将近服光,只剩下十余颗时,林意才隐隐确定,再炼化下去,自己体内那种循环不息的生机将会被打破。 一夜即将过去。 东方的天空已经隐隐泛起鱼肚白。 林意出了一身大汗,除了那些药力本身带来的燥热之外,药力中不能融于气血的其它杂质,也大多被他排出体外。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动念令所有悬浮在鲜血之中的游丝随着自己的心意而行,从右手指尖流淌出来。 空气里响起轻微的嗤嗤响声。 这种声音很像一名修行者被飞剑割喉之后,鲜血急剧的从切开的血管之中喷洒出来的声音。 林意同样也有失血的感觉。 那些游丝之中也浸润着他的鲜血,在不断流淌出他指尖的同时,也不断带出他体内的鲜血,然后不断凝聚。 他的指尖亮起晶莹的荧光。 这种光亮比那些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剧烈动用真元时产生的光亮还要耀眼数倍。 一道多为红色,偶尔泛出些银丝的光华在他的指尖凝成,就如一截小剑,就如一些强大的修行者施剑时,剑尖前端形成的剑芒。 林意挥手,这道光华切过他所坐的蒲团的一角。 然后这一个蒲团的一角,就如同柔嫩的豆腐一样被切了下来。 第三百零二章 十步(第一更) 林意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这的确是真的。 “难道那些笔记里所说的剑丸、剑元、性命兼修的太白精气,指的就是这样的手段?” 他看着被切落的蒲团一角,惊愕的想到他看过的一些志怪杂谈中的记载。 有些志怪杂谈中也有记载,曾经有修士能够将剑炼成剑丸,吞入腹中,对敌时喷出,便化为长剑。也有记载,有修行者能够将剑炼化成细小剑元,如真元般纳入体内,对敌时激发出来,便重新化为长剑。还有记载说有些独门的手段,可以炼化体内精气,形成锋利的太白精气,打出时也和飞剑无异。 这些记载不见于主流,放在任何学院也只能当成故事书来看,但是今日见了这天经,林意却恍然醒觉似乎这些记载说不定记的都是当年这葛道士的手段。 将剑炼成剑丸,这想来不合乎情理,任何飞剑的剑胎都是经过千锤百炼,修行者的真元再过强大,也不可能将这种千锤百炼的精金变成可以融化的剑元。若是真元已经那么强大,也根本不需要再用剑了。 所谓的剑丸入腹,恐怕也就是那些不知情的笔记者,看到吞服汞丹而产生的臆测。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重汞丹道盛行的那几百年间,说不定也有别的修行者和葛丹生一样的领悟,只是那些人修为不如葛丹生高,又不像葛丹生辅佐了两代帝王,名留史册。 事实上年代只要一久远,就如这大俱罗一样,非主流存在的修行法门和修行者,便往往会失于记载,后世便几乎没有人再知道。 而且再加后世一些专写神仙鬼怪故事的文人加油添醋,可能有些原本是真实的事情也纯粹变成了故事书里没有人相信的东西。 譬如林意看过一本叫做巴山神怪志的杂谈,里面记载的使用剑丸的剑仙,便是张口一喷,剑丸化为飞剑,取敌人首级于千里之外。 这种剑仙,便是纯粹的臆造产物。 因为同时期的古典,便可以从同时期的一些典籍里获得印证。 史上虽然也有灵荒,也有灵气增强的情形出现,但按照那些确切的记载,修行者的力量,最多也是到圣阶为止。 究其原因,应该是到了南天三圣这种境界,天地之间的各种元气对于他们体内积蓄的真元而言实在是太过稀薄,甚至是那些灵药再怎么炼化,对他们产生的好处也是微乎其微。 还有一些有名的典籍论述过,若是圣者再往上,力量再过强大,也会容易引起一方天地元气失衡,到时可能这人举手投足,就会引起一方天地的雷电雨雪等异常,这人自身也如同时常遭受天劫,很难在这世间继续生存。 林意深呼吸了数次,他渐渐收敛起这些杂乱的心思,想到自己那些所看过的所有对于剑丸、剑元以及所谓的太白精气的笔记里,有一本前朝五柳山人的笔记还应该算是有可信度,因为那五柳山人的笔记里,记载的其余有关修行者世界的东西都不是臆造。 那五柳山人也是称这种手段为剑丸化剑元之术,他的笔记里说这种剑元在有形和无形之间转化,雷霆万钧,而且可以打出十丈八丈,比起飞剑更为厉害的一点,是飞剑飞远之后收回终须一定时间,但修炼这种手段的人,体内剑元要是足够强大,便相当于丢出一柄飞剑之后,还能随时在身边凝出一道飞剑。 林意虽然已经在心中让自己不要发散乱想浪费时间,但想到这点,他便又想到那本有关太白精气的杂谈里记载,有修士在体内最多能存六十四道太白精气,飞射出去之时都如明晃晃的飞剑,可射近百步。 林意心念一动,指尖便又凝出一截荧光。 这红中散银的荧光极为凝聚,散发着森寒的金属光泽,只是并不冰冷,和他的身体温度相近,和那些记载中论述的剑元几乎相同。 林意在地上划了数道,发出锐利的声音,坚硬的砖石地上也留下了数道剑痕,剑痕中有星星点点极为细小的闪光,就像是一柄剑打磨时,磨下了一些精金粉末下来。 现在这剑元的锋锐程度和那些上佳的剑胎还有很大差距,但比那些普通的兵刃却甚至还要强一些,要破开一些粗陋的甲衣应该也不是难事。 真的很奇妙。 当他凝视着这一截“小剑”,当他心念闪动,令它散开时,这截小剑便瞬间变成流散的辉光,如同粘稠的雾气萦绕在他指尖,但当他心念令之汇聚时,这些雾气便又迅速凝聚起来,按他心念成剑。 在此之前,即便南天院都教了他们一篇飞剑的剑经,但他甚至都没有用心去记,更不用说去花时间参悟。 也就是说,飞剑之术,他是一点都不会的。 但在此时,他和这截小剑却有着奇妙的感应,就像是那些杂谈上记载的命性兼修一样,这截小剑就像是他体内的气血,身体的一部分。 似乎随时也都可以按他的心意,继续往外流淌出去,甚至往外飞出。 他这么想了,便真的这么试了。 嗤的一声轻响。 这一截闪耀着好看荧光的小剑奇异的脱离了他的指尖,显得有些笨拙的在他的身前飞舞起来。 林意很震惊。 这道小剑摇摇欲坠,随时都好像会失去控制跌落在地,或者失控飞出,但这一切只是源于他的不熟悉,源于他此时的情绪波动,以及他很难控制住这种力量。 这种感觉也很古怪。 就像是自己体内一部分鲜血流淌出了体内,但却还和自己的身体产生着密切的联系,还可以随着他心念行走。 他没有试过飞剑,但眼下这种感觉,却让他肯定控制这样的剑比控制飞剑更为简单和直接。 第一次试炼飞剑的修行者,肯定做不到让飞剑如此。 因为要用飞剑,是要控制真元连通剑胎上的符文,然后再御使飞剑。 但他控制这柄小剑,却和纯粹在控制自己的真元一样,其中便少了一个环节,而这个环节,便是真正的困难所在。 小剑很快灵活了起来。 林意也直接感知出了自己控制这柄小剑的边界,似乎只是超过十步,这柄小剑便会直接失去控制,或是直接崩散。 他渐渐的感知出来,汇聚成这柄小剑的那些游丝,便是如记载中所说的剑元一样,本身便成了贯通他元气的介质,就像是天然的符文。 而残存在他体内气血之中的那些剑元,又和体外的这柄小剑有着奇妙的联系。 所以要想这柄剑更凝聚,飞得更远,也只取决于他体内的剑元的多少,以及他的感知念力到底可以多强。 林意并非容易轻易骄傲之人。 但是想着自己此时强大的肉身力量,再看着自己一夜的修行便多了这样一柄“飞剑”,他便真的感到有些骄傲。 哪怕现在只能十步之内…但这似乎也真的很了不起啊。 第三百零三章 新的权贵(第二更) 的确是真的了不起。 这并非只是林意自己所想。 在这间静室外溪流畔的原道人感慨的如是想道。 修行者的世界并不以年纪长幼来分尊卑,现在剑阁里留下来的这些人,其中至少有一半比何修行的年纪要大,有些甚至是何修行的师叔师伯辈。 原道人的也比何修行年长,他和此时剑阁里还有数名老人,都见识过当年何修行的一些修行。 当年的何修行也在这间静室里修炼天经。 只是直到第二夜,何修行才凝出这样的命剑,而且也并不能直接飞出。 林意此时还并未和他有交流,在此时林意的心中,还将这种剑归为剑丸、剑元,但在当年,何修行便已经将这种天经凝出的剑直接命名为命剑。 因为这种修行法,是真正的过犹不及,是真正的性命攸关。 但这种剑,真的是很快。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哪怕到了此时,无论是在北魏还是南朝,南方三圣之名虽然响亮到了极点,任何修行者都知道南方三圣的存在,而且都认为南方三圣是天下最强的三名修行者,都认为哪怕北魏有圣者,都并非这三圣的对手。 只是这三圣又足够神秘,甚至很多人连他们具体叫什么名字,用什么武器,用什么手段都并不清楚。 但原道人很清楚。 在何修行离开剑阁去建康,在他成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何修行都有何三尺之名。 三尺青锋,往往是指这人用剑。 但何三尺,更多的却是指在当时,没有任何一柄飞剑,可以侵入他身周三尺之内。 原因其实很简单。 这种命剑的快,并非在于飞行速度,而在于心念至,剑便至,如御真元。 所以在一定的局促范围之内,这种命剑的随心所欲,便是超凡的快,根本不需要通过剑经,通过剑招的技巧来御使它。 …… 天即将亮了。 林意收起了剩余的重汞丹药,他感觉到了些微的疲惫。 这是最近以来他很少会出现的感觉。 他的身体虽然强横,但这种剑元还是会加重他身体的负担。 他停止了修行,起身,走出这间静室。 在他走出这间静室之前,却是已经有一个人先行出了剑阁。 这是一名来自北方王朝的少女,她的名字是真的,叫做白月露。 现时林意身边所有这些人之中,其实最聪慧的,未必是林意和齐珠玑,反而有可能是看似最为普通的药谷圣手黄秋棠。 王平央在和她结伴而行的很多天里,便已经隐然觉得在很多事情的推断上远不如他。 但即便是黄秋堂,也只是从很多细微的情绪判断白月露的确并非是林意的敌人,但她依旧猜测白月露是来自萧淑菲的身侧,她也绝对没有想到,白月露竟然来自遥远的北方皇宫。 此时林意身边所有人,哪怕是沈鲲也依旧停留在剑阁之中。 剑阁主修剑道,其中有些精妙的剑经也能给沈鲲这样的修行者一些全新的领悟。 只是剑阁拥有的修行典籍再多,又怎么能够比得上整个北魏? 她跟随着元燕,元燕所能看到的,她也能看到。 她根本不缺修行典籍,也根本不缺名师指点。 所以在确定剑阁没有那种十分特殊,对于她而言都极为有用,可以迅速提升她实力的功法之后,她便只是走马观花,只是记了一些精妙的剑招而已。 她的手指在衣角上微微弹动,她的衣角里有一片骨片,在她的手指弹动下,似乎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片刻之后,山林间却有一只黑色的鹰飞了过来,落在她手上。 她知道此时身后剑阁之中可能有人看到她的一切举动,但是她却并不在意。 这只黑色的鹰明显是用来传递密信之物,只是身上羽毛之中和脚上却并无那种常见的信筒,只是黑色的双足上,直接有些异样的花纹。 白月露只是看了很短的时间,她伸手抚去,这黑鹰脚上的花纹便全部消失,然后这只黑鹰便再次飞入山林,很快消失无踪。 这名来自北方皇朝的少女静静的站立在荒草间,眉头不由得皱起,很快陷入了沉思之中。 有迹象表明,魔宗大人的某位得意门生一反常态的离开了北境,进入了南朝。 魔宗大人的这名得意门生的关注点却在一名叫做王显瑞的官员身上。 只是那名叫做王显瑞的官员十分普通,即便是以她目前掌握的情报,也丝毫看不出这人和北魏有什么联系,也看不出这人有何特殊之处。 魔宗大人虽然强大,但毕竟无法动用整个北魏的力量,而元燕这些年在北魏最主要做的事情,便是在南朝暗中编织出可靠的情报网络。 她和元燕在南朝的军情,应该要比魔宗的部下更为精准和迅捷。 她虽然不能理解魔宗大人为何会对这名叫做王显瑞的南朝官员产生强烈的兴趣,但直觉提醒她,这是一等一重要的事情。 按照她对魔宗那名得意门生的了解,那人做事简单干脆而且有效。 而且今夜传递而来的讯息也表明,那人已经在安排一次真实的刺杀,用以试探王显瑞的真正修为。 若是这名叫做王显瑞的官员修为的确和表面上的一样,那接下来魔宗的这名得意门生应该会直接将这名南朝官员掳走。 只要能够生擒,魔宗的部下有着无数种手段可以让这名官员吐出最深的秘密。 让林意去解决这样的事情,应该比她在南朝和魔宗的部下直接交手更好。 只是她又不想让林意直接去面对魔宗的这名得意门生,她虽然不知道魔宗已经对林意有所留意,但在她看来,林意若是直接以这样的方式撞入魔宗的视线,恐怕不利于林意力量的成长。 若是拥有剑阁里这些修行者的效忠,再加上她的一些支持,林意应该很快就会变成南朝新的权贵。 既然这些人大多认为她是萧淑菲派来的修行者,那此时应该可以让林意通知陈家去处理。 欠了陈家的情,当然也要还一些。 而且在她看来,要带走这些剑阁的人,靠三清老人应该也无法做到,最终还是要靠陈家和皇宫里另外一名重要的贵人。 第三百零四章 不安 王显瑞,四十三岁。 父母均是梁州富户,有些田地,但绝对算不上是巨富,所以在读书时,王显瑞读的也是梁州应龙学院,这虽然是前朝皇命所立的学院之一,但前朝最后那两代皇帝几乎就没有管这些在他们眼中属于边远州郡的小学院。 所以这应龙学院连出名的教习都没有,在梁州军兵变之前,应龙学院已经彻底沦落成专出文吏的书院,内里的教习根本就不教修行之事。 大约是因为太过普通,所以在离开应龙学院之后到成为天门郡管理旧书籍修复的三班官员,其间几乎是一片空白,这人是碌碌无为的渡过了三十七年的时间,做了一个小官。 然后他迎来了朝代更替,因为正好是梁州籍,同乡又都是梁州军中的将领,所以他便是鸡犬升天一般,在过往五年里终于从三班的官员升到了御医处的七班官员。 只是他依旧没有和他的那些同乡一样,成为建康城内的官员。 建康是南朝的中心,到了四十几岁还不能挤进这样的圈子,不能长留在建康和那些权贵称兄道弟,那恐怕这仕途也快见了底了。 他现在在泸州主管一州的医师,其实更多的也只是负责一些古医学典籍的编修,更多也依旧是做学问。 佛寺又不能治病,这些年萧衍登基之后,修建得最多的是佛寺,想的就是安人心,让人以善忍为本,但等到北魏和南朝将来战事若是结束,南朝若是能够胜出,那应该也会修建不少医所。 所以王显瑞这种官员,更多的是为今后的长治久安做些准备,对于现在的南朝而言,他这样的官员的功用微乎其微,即便每年能编修整理出一些医学著作,那起的作用也是可以忽略不计。 ...... 晨光里,一名和白月露一样,同样来自北方的男子坐在一辆徐徐而行的马车里,看着有关王显瑞的最新卷宗。 这名男子三十余岁年纪,在北魏时,他通常身穿那种布满繁花的黑衣,面目冷峻,气质冰冷,时常让人望而生畏,但是在南朝行走,他身穿锦衣,面带油光,透着一种精明狡诈,似乎和寻常的南朝商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是洪锦,魔宗大人最信任的部下之一。 最信任,便意味着他很强大。 在最新的调查卷宗里,王显瑞似乎是一名真正的中年油腻男子,除了和寻常有余钱的男子一样,会时常去赌坊小赌一把之外,他对于饮食也没有特殊的喜好,而且喜欢吃的也都是油腻而重口味的,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太适合的食物,比如他清晨的早餐喜欢吃大肉面,中午和晚上喜欢吃的菜也都是腰花、大肠等等。 连游山玩水他似乎都不爱。 只是洪景从这些记录着平庸和油腻的卷宗之中,依旧还是找出了一些魔宗大人对这名南朝官员有特殊关注的原因。 王显瑞的父母都是普通人,王显瑞也很普通,而且他并未经历过什么残酷的战斗,身体也并未有什么缺陷。 但到了四十几岁,这名还算是过得富足的正常男子,却是并未婚娶,依旧孤身一人,而且似乎过得并无任何不满。 心理和生理若是有问题,不婚娶便是正常,但能够得到一些还不错的女子的芳心,却又依旧孤身一人,连情伤都未经历过的正常男子,往往只是因为怕麻烦,因为自己做一些危险的事情,生怕拖累家人,或者便是有什么秘密要保守,又或者便是要长时间的修行,不希望身边有人打扰。 除此之外,有关这名中年油腻官员的平庸记载,换个方式细细看,却恐怕会有不同的感觉,洪景看着这人的升迁过程,便隐隐觉得,这名王显瑞在过往的五六年间,似乎是在刻意的,悄然的,一步步的做到他现在这个位置。 泸州在南朝并不算什么特别重要的战略要地,甚至连出产灵药更多的宁州都比泸州重要。 只是泸州在前朝便有东江医阁,那是前朝唯一一处研究医药学问的机构。 到了新朝,那里也是唯一一处。 所以世上常见的医书那里应该都有拓本,至于一些罕见的孤本,一些古代名医或是民间药本偏方,也都存于那里。 王显瑞所做的,就是整理和编修,还有让医师印证其中一些药方的真伪,以及是否的确有效。 所以这名中年油腻的南朝官员,按此推断,他的秘密便有可能和用药有关? 再往上追溯,那这名南朝官员在最早在天门郡整理修复旧书籍的时候,便可能发现了什么,然后便又需要在医书中获得一些解答? 那可能便是,一种独特的修行功法? 一种极为厉害的毒药? 或者某种灵药的培育之法? 在洪锦看来,这些自然都有可能。 只是魔宗大人在担忧和害怕什么? 换了自己是一名真正已经入圣的圣者,自己会害怕这些可能,会特意派出最得力的部下,去追究存在于这样一个人身上的可能? 除非自己担心这人所知和所得,会对自己形成真正的威胁。 难道说,和有些人推测的一样,魔宗大人虽然已经入圣,但是他的功法,还是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或者说,魔宗大人的功法,其实并非是他自己的独创,而是在以往曾经出现过...而且在有些古籍里,有可能会有记载,而且有可能会记载它的问题,甚至破法。 基于这种猜测,此时晨光里安坐在一列商队的其中一辆马车中的洪锦虽然依旧面色如常,但他在产生了强烈好奇心的同时,心中也隐隐生出了一层惧意。 魔宗大人对他的信任,在于他的忠诚,也在于他对魔宗大人不成威胁。 但若是这王显瑞身上的秘密真的也牵扯出了魔宗大人自身的秘密,而他作为办这件事的人,自然便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那魔宗大人会对他如何? 想到魔宗大人之前对付敌人的手段,他心中的不安便越来越强烈。 (今天只得这一小更,明天要早起赶路,然后还要准备一些资料,明后天也是尽量有更,然后正常后会爆发补更。还有书友问这括号的字算钱吗?认真告诉是不算钱,各个网站的订阅规则都是一样,整数计费,零头字数都是不算的。所以有一段时间我经常两千七八,两千五六,那七八百字数就不用算订阅。但我也认真的说...如果这几个字都要计较,那真没什么意思。还有不断鼓吹某书的,我只想说,书好自然是好,不用到处在别人书评区鼓吹的,写书的都自信,看书捧书的何必不自信,徒劳让人看了觉得素质差。) 第三百零五章 并非巧合 飞焰流云,道路尽头的晚霞总是很美。 清晨时分,洪景因为最新的卷宗而心中不安,在傍晚时分,一列原本要行往南朝北方边境的马车却也因为他停了下来。 陈家那名天下皆知的军师陈尽如在马车中走出,他很喜欢看风景,但是今日他却无心看风景。 也有一卷新来的卷宗乱了他的心。 他所有的属下都并未上前跟随,也并未在道侧安排营地驻扎,因为这些跟随着他的属下看得出来他在思索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光看他的神情,他的这些跟随他许久的属下便知道这件事情极为难断,甚至会影响到他们原先的北进之路。 在陈尽如的心中,真正能成为对手的,无非便是萧家和魔宗,还有北魏那名长公主。 但在这些对手之中,最难应付的当然是北魏魔宗。 今日这卷案宗便事关北魏魔宗,事关在晨光里开始不安的洪锦。 魔宗大人对一名南朝很普通的官员产生浓烈的兴趣,甚至派洪锦这样的人深入南朝来查这名官员,这件事情本身便非同小可。 就如一片水花甚至能够折射出一方天地一样。 魔宗这样的举动,可能便折射出魔宗的巨大秘密,甚至是极大的战略意图。 除了这件事本身之外,他开始觉得自己必须重新考量林意。 这卷宗中的讯息来自林意。 一名在进入南天院之前,早已经被排除在南朝权贵圈子外的年轻人,竟然能够接二连三的提供最为重要的军情。他可以确定在眉山之中,林意所得北魏方面针对陈宝菀的军情纯粹出于巧合,但在铁策军没有多久,却能够准确的告诉陈家北魏魔宗的举动,甚至能够告诉魔宗的部下是哪个人来了,而且是要对南朝这名叫做王显瑞的普通官员动手,这便绝对不是巧合。 而且当这份卷宗传递到他手中之前,他已经知道林意已经十分干脆的完成了军令,直接俘获了一名凶徒。 若是别人可能会觉得关于魔宗的军情也是从那名凶徒口中问出,但以他这些年对北魏魔宗的了解,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何况按照林意透露出来的意思,剑阁那些剩余的修行者全部愿意归顺铁策军,只要陈家能够让皇帝改变一些心意,让剑阁那些人出山,那些人就全部会追随林意。 他当然明白,让剑阁这些人追随,是多难的一件事,甚至比让皇帝下旨让剑阁那些人可以随意出阁都难。 所以他隐约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他必须亲自和林意见面谈一谈,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有更为重要的决定要下。 当晚霞将尽全部消失,天色渐渐暗下来时,一名青衫修行者接受他的召唤,来到了他身侧。 “我们要回去,我要和洪景见面。” 陈尽如看着这名青衫修行者,轻声说了一句,他的语气和面色一样,已经绝对的平静。 这名青衫修行者知道他所敬佩的军师大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和一般人有很大不同,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语,他却也是忍不住呆了呆,“为什么?” 陈尽如平静温和的轻声说道:“我想到有件事我不太愿意做,但可以让他帮忙做。” 他的用词太过精准,这名青衫修行者瞬间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事,道:“我会尽可能将消息传到洪景的手中。” 他的用词也同样精准,仅凭手中仅有的讯息,想要找出洪景具体在哪里十分困难,但是要通过一些和洪景有关的人告知洪景,却是应该可以做到。 “林意想要带走剑阁那些人,这件事我们必须出力,你也令人去办。”陈尽如已经彻底解开压在心中许多时日的难题,他的心情却是轻松很多,他轻声的接着说道:“林意身边那些人,你也令人去查一查。” 青衫修行者微躬身,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但在他转身之后,陈尽如的眉头微蹙,却是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手段温和一些,不要惹恼对方。” …… 当夜色已浓的时候,穿着一件袖口已经有些污垢的便服的王显瑞慢条斯理的走在泸州城里的街巷中,衣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卤大肠味道。 正如所有卷宗所述一样,这名中年官员根本就不像是强大的修行者,甚至说根本看不出他是修行者的迹象。 比起去年春夏时分,他似乎又越加胖了些,似乎已经不能和有些卷宗一样用微胖来形容,已经可以用肥胖来描述,所以身上这件便服又显得有些紧了,紧得他似乎连走路都有些喘不匀气来。 在返回自己的住所之前,和往常一样,他还饶有兴致的和街角一名差不多喝醉的老头下了会棋,还口头赢了两壶酒。 这名在南朝太过普通,让人觉得平庸至极的官员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成了北魏和南朝两名真正权贵的猎物,或者说某种交易品,根本没有感到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但是真的如此吗? 当返回自己的住所,一栋不算寒酸也不算太过奢华的两进院落,当走进书房,关上门的刹那,这名中年男子的面色便已经变了。 他原本眼中无神,一副似乎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但是此时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闪耀出一种夺人心魄的寒芒。 从东江医阁到他的住所不过一千两百余步,这数日之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异常,他连一点特殊的事情都没有遇到,但是这些时日,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三名陌生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而平时这些时日,大约只有十名左右陌生人会正巧和他在途中相遇。 超乎平常的概率便有问题。 而且那些“多出来”的陌生人中,有三名在这些时日出现过数次。 哪怕那些人看似都是极为正常,或是商人,或是某酒铺新来的伙计,但他已经觉得,这些人和他的遇见,并非巧合。 他在书房之中和平时一样,呆了约莫半个时辰,然后略微洗漱,接着进入卧房休憩。 只是等着夜更深了一些,已经显得熟睡的他却是无声的起身,然后掀开了床上的床板。 第三百零六章 反击的医官 床板下是个炕。 毕竟算是富户,这制炕的工匠做得也精细些,和寻常人家用灰泥敷面,再垫以石板不同,他这炕面是一块块铺得极为平整的青砖。 这青砖表面也细细打磨过了,镜面般的光华,甚至透出些玉质般的光华。 他的手掌平平的落在其中一块青砖上,接着缓慢而小心的往上提起,没有丝毫的声音,也没有丝毫的真元气息波动,但是这块青砖却是牢牢的贴在他的掌心,被吸了起来。 青砖的背面,有一些细细的针。 这些针似乎和修行者使用的飞针十分相近,针尖隐约也有细孔,但是尾端却并没有引导气流流出的孔洞。 他的左手抚过这块青砖的背面,将这些细针全部收入袖中,然后将吸起的青砖放好,接着再放上床板,继续安睡。 和往常一样,这间卧室里很快响起了鼾声。 一切都似乎并无改变。 第二日清晨,王显瑞和平时差不多时候起身,到隔壁巷口要了碗豆花,端着豆花又走了半条街,买了块炸油糕,这才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就着油糕吃完豆花,还了豆花铺子的碗,他便慢慢踱进了东江医阁。 虽然像他这样的官员其实早就已经游离在南朝真正的权贵之外,官阶也不算入流,只是在东江医阁他却至少是官阶最大的官员,不只是有单独的召唤医师面见的厅室,哪怕在数间藏书楼里都有单独的书房。 他平时对人和善,哪怕有些医师犯了错,他也难得红脸,所以底下小吏对他倒也尊重且客气,听说他今日里要用藏书甲一楼里间的书房,便有一名小吏送了些上好的沉香过来点炉熏着。 这也算是医阁不足为外人道的一些小利,有些东西都是试药所用,但往上申请时便会多些余量,若是试药顺利便又往往有多出来。 这种上好的沉香在建康城里都时常断货,都是按克用小秤称,价格也是惊人,对于一些名士而言都是不小的开销,不过在医阁每年却都至少能够盈余个几两。 王显瑞谢过了这名小吏,进了书房关上门,却是悄然叹了口气。 他确信这种平静的好日子到了头。 今日他沿途过来时,见到的陌生人又多了两个,而先前见过两次的几个陌生人,却都无一例外的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而且这些人给他的感觉和之前有很大不同。 若说之前只是在悄然的观察着他,那今日那些人的意态却似乎和那些等待收网的渔民相差无几。 所以到了必须要做些什么的时候。 一个靠墙的旧书柜被他轻轻的挪开。 旧书柜的下面压着两块普通的木板,然而当这两块木板挪开之后,这面却是出现了一条密道。 与其说是密道,不如说是一条简单的地洞。 王显瑞有些感慨。 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些轻微的被迫害妄想症,他总是觉得某一天危险会悄然不期而至,所以在到了这东江医阁之后,他便特意选了这间旧房作为书房。 这间书房的下面只要挖下去数尺,便可通到医馆的排污暗渠。 医馆的一些药渣有毒性,尤其是一些试药过程中的污水也不可随意排地,所以这暗渠修建的宽阔,内里还有数道沉降池,最后排出的水也不会和城中的沟渠相连,会通到医馆后面的山丘洼地。 医馆中人在那处洼地里种了数种旱莲,那些旱莲对毒性殊为敏感,若是排出的污水依旧蕴含着一些毒性,那些旱莲便会枯死,医馆中人也会立时警觉而处理。 这样一条通到医馆后山的密道,只是王显瑞平时无聊时暗中所做,但谁会想得到,这种臆想一般的所为,今天竟然真的会派上用场? 因为确信自己不会再回这里,甚至今后也很难再回泸州城,也不想让那些平时对自己不错的小吏陷入一桩谜案,所以他并没有想着要掩饰这个洞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收腹,确保自己的身体可以穿过那个地洞,然后屏息跳了下去。 …… 医馆的后山十分清幽,一些姿态各异的老柳生长了许多年,高大如松,环抱着一个石砌的莲花池。 这个莲花池中有一种旱莲还正好在花期,星星点点的金色小花点缀在一池碧绿中。 当王显瑞从这莲花池一角悄然钻出时,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衫。 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他的脸色变得蜡黄,而且两颊似乎瘦削了些,眼角也似乎有些耷拉,只是这些改变,便让他好像换了一个人,即便是那些平时和他相熟的小吏,都恐怕一时认不出他来。 因为确信这个时候并不会有人到这后山莲池来查看,所以他走得很从容。和平时散步一样,他踱出了后山,但却并不直接设法离开泸州,反而是朝着之前来时的街巷逛了过去。 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平时注意这些街巷中的陌生面孔,尤其那些陌生人,对于这些街巷之中的人根本就不熟。 他走向了距离他住所不远的一处酒铺。 那处酒铺里有一名新来的伙计,而且便是这些时日,最多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陌生人。 那酒铺不做早上生意,所以这个点,那名新来的伙计一般都是应该在后院清洗一些别人送回来的酒坛子。 那间酒铺的后院边上,是一间裁缝店。 底下门面放着的全是布匹和成衣,楼上便是那名裁缝量衣干活的地方,内里还有一间卧室。 那名裁缝姓杨,平时和他也十分熟,他的衣服也多出自这名裁缝之手,这几日这名裁缝正好和她的妻子出门未归,所以这间楼便是空着。 王显瑞很随意的进了这间裁缝铺,这间铺子明明挂着锁,只是他伸手过去,这门便开了。 他上了楼,明明肥胖的身躯,却是比狸猫还轻巧,一丝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在裁缝平时干活的台前站定,斜着脸往往外看去,从窗棂的缝隙间,他看到了那名新来的伙计正和前几日一样,再卖力的刷着酒坛。 时间差不多便好,他也不愿意久等。 在离开泸州之前,他必须弄明白,这些陌生人身后的主子是谁。 他伸出手去,想要推开身侧的这扇窗。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几乎已经接触这扇窗的刹那,他却是陡然顿住。 一辆马车停在了这间早上并不做生意的酒铺前,又有一个他肯定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出了马车,进了这酒铺。 这是一名修行者。 只是看走路那种沉静的意味,便可以肯定。 这名修行者穿着很普通的青衫,面容显得很年轻。 他的神色很温和,直接走到那名还在刷着酒坛的伙计身前,这才微微颔首为礼,轻声说话。 即便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王显瑞还是听清楚了。 “我家大人想和你们洪大人见一面谈些事情。” 王显瑞的手指僵住。 那名原本还在卖力洗刷酒坛的伙计也手指僵住,然后大约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不需要太过明白。” 青衫修行者平和的说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知道你们的兴趣在于那名医官,还有,我们知道你们的来历,知道你们若是得手之后,将会将这人交给你们的洪锦洪大人。我们现在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但若是真下手对付你们,应该也很快可以查得出来。只是那样…你们全部都会死,我家大人并不愿意那样做,他有些事要和洪大人面谈,你只需将这口信带给洪大人,要做决定,也并非你们能够决定的。” 这名背对着王显瑞的伙计又沉默了片刻,道:“你们是谁?” 青衫修行者嘴角这才流露出一丝嘲讽之意,道:“见了自然会知道,而且…能对你们洪锦大人的这些举动都知道的,难道还要一定说白了?南朝有哪些家能够做到?” 王显瑞的心中微震,虽然只是这些短短的对话,但是他已经得到了许多解答。 这些最先对自己有兴趣的修行者应该并不属于南朝,并非南朝,那便是北魏。 能够这么快发现北魏的一些细作的行踪的,又能有这样说话语气的,不是萧家,便是陈家。 “若是答应面谈,在哪里见面?”那名背对着王显瑞的伙计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 青衫修行者微笑道:“小枫桥。” 伙计不再说话,点了点头,然后走出酒铺。 王显瑞依旧保持着伸手去推窗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在思索,自己要不要去小枫桥看看。 小枫桥便在这泸州城北,那里是一处水市,甚是热闹,不仅人多商户多,而且到处行船,水路四通八达。 这青衫修行者直接点名在那里见面,便有两层意思,一是显示自己这方并不想设伏,先说明地方,便可任他们探查,另外一层意思,便是即便有变,这些北魏的修行者要逃也简单一些,而且人多闹市,南朝修行者也不可能大肆杀戮。 只是这种大气,只能让他肯定,必定是萧家和陈家这样的门阀。 那自己这样的一个小人物,真的一定要去弄清楚是谁对自己生了兴趣,要做什么吗? (明天不用赶路和奔忙了,更新会正常,然后大家交流一下,王显瑞此人,大家希望他身上是有什么秘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能人?如果你们的想法有新意,比我想的好,我或许可以调整,最后写出来和谁的猜测差不多,那便送上大礼一份。) 第三百零七章 杀萧 下方院落里所有人都走了,王显瑞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任何的变化。 只是他的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他无声的下了楼,走出了这间裁缝铺子,然后直接出钱喊了辆马车,行向城北水市。 水市里卖的都是些菜蔬瓜果之类的农产,许多在城外河边种菜的菜农会在清晨日出之前便摇着小船来到此处市集,然后也不下船,只是将要卖的货物全部在船头铺开。 这些菜农带来的东西量都不大,零零散散,但是胜在新鲜,而且比城中那些菜市要便宜许多,而且运气好时,便会遇到一些农户自制的土产,比如上等的菜干、腊货。 仅此两点,便反而使得这城北水市比城中那几个市集还要热闹,而且天天如此。 王显瑞口味重,他原本也时常来这里逛,淘些乡下猎户做好的腊兔、腊猪尾回去。 水市里有几个小酒铺也不错,有家酒铺的爆炒螺肉辣得极为过瘾,他私以为光论口味不论卖相,应该是泸州城中第一。 水市虽然热闹,但范围并不大,而且双方既然约定在那处地方见面,不管北魏那名叫做洪景的主事者是否会应邀而来和南朝这边的某位大人物见面,但双方之前肯定会在这里安插人手。 只是这样对于他而言也有好处,北魏的人可能会认为他是南朝那位大人的手下,而南朝方面可能会认为他是北魏派来先行探查的人。 当然最好便是不引起双方注意,同时还能听到北魏和南朝那两名大人物的对话,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地头蛇行事总是会有些方便。 在水市之外的一处岸口,他让马车停了下来,然后和一名船夫谈起了价钱。 这名船夫今日的生意做得不顺,船头尚且有许多干货未卖完,原本就已经要离城,过两日再弄些新货过来搭售,王显瑞包下了这条乌篷船,然后坐进乌篷让这船夫划着进了水市。 ...... 正午时分,有一条挂满腊货的乌篷船也进了水市。 陈尽如便在这条乌篷船里坐着。 这船外面看似油腻破旧,但是船舱里却被弄得很洁净,铺着新的竹摊,放着一张小竹案。 案台上有一盆腊猪耳,一盆水芹,一碗白饭。 陈尽如将案台上这碗白饭和两盆菜全部细细吃完,然后开始煮茶。 这船舱里连茶具都是齐全,茶叶也是极为上等的“水金龟”。 等到他慢慢的喝了一盏茶,这条乌篷船慢慢的动了起来,靠向了岸边的一间铺子。 这家铺子里卖的都是渔具。 一名男子从中走出,就像是走向自己很熟悉的船一样,直接猫着腰进了他这条乌篷船的船舱内里,然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名男子身穿锦衣,面带油光,在那家铺子里看起来和寻常的南朝精明商人没有区别,但是在坐定的刹那,却是别有一种沉静如山的气质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很荣幸能够见到您。” 他对着陈尽如认真行了一礼,有些拘谨道:“真的没想到。” “不必客气。”陈尽如平静的看着对面的这名男子,道:“魔宗大人的高足洪锦,在我们南朝想杀的人之中,也必定占据前十之位。”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洪锦没有产生丝毫的惧意,反而忍不住笑了笑,道“那便互不客气。” 在陈尽如还未再次开口时,他已经收敛了笑容,肃然道:“是什么样重要的大事,连陈先生你这样的人物,都要用这么快的速度赶到这里,而且似乎还不愿让南朝其余的同僚知道?” 陈尽如平静的看着洪锦。 对方很聪明。 而且对方很显然之前对他的行踪也是了如指掌。 只是这只能再次印证魔宗和魔宗的那些部下的确很强,并不出乎他的预料。 “有件事要洪先生帮忙。” “我能得到什么?” 两人的声音次第在这间船舱里轻声的响起。 都很简单。 而且都不虚伪。 “你是在南朝,所图之事被我先知,若不是我想和你谈谈,你很快就会死在我手里。”陈尽如说道。 洪锦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七成...我还有三成的机会可以逃掉。” 两人的面容和语气,都依旧很平和。 陈尽如道:“但现在是十成。” 洪锦微微一怔,道:“南朝人做事都如此不地道?” 陈尽如摇了摇头,“既然你来了,便自然有自己所图。我要和你谈的事情,便应该不会谈不成。” 洪锦看着陈尽如,他的眼中没有掩饰欣赏之意,之前他们对于南朝这些人的判断的确没错,陈家这名军师,的确比萧家那些人强出很多。 “我要那名医官。”他轻声道:“我只需要问他一些问题,等到结束,我会将他交还给你们,你们想问他什么,便从他口中问,这应该很公平?” 陈尽如点了点头,“很公平,我们可以从他口中知道你关心的是什么。” “但不要让任何人,尤其不要让我们北魏的任何人知道,这名医官曾经落在我手中。”洪锦缓缓的说道。 陈尽如根本没有花时间思索,道:“我会配合你演一场戏,你们发动,然后我们杀死你一些人,让你们这件事显得失败了。” 洪锦很满意。 和这样的聪明人谈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废话,而且让人很放心,很愉快。 所以他也决定真正的显示自己的诚意。 他淡淡的一笑,道:“你们想要杀萧宏?” 陈尽如看着洪锦,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但也没有应声。 这个时候不出声,便意味着默认。 “他身边的强者太多。”洪锦看着陈尽如,接着道:“你必须给我提供足以杀死他的机会。” “白露会,我会告知你他的具体路线。”陈尽如点头。 “我会尽力办到。” 洪锦沉默的想了想,道:“但我还想要些东西,我要一名南天院教习。” 虽然此时洪锦还未说出那名南天院教习的名字,但此时陈尽如却已经猜了出来。 为了南朝,连萧宏这样的人都可以放弃,那便是半个南天院都可以放弃,更不用说一名教习。 陈尽如的目光变得冰冷了一些,他点了点头,道:“可以。” 第三百零八章 夏日黄叶 在旁边的一条河港里,那条船头堆着些干货,船舱内里也尽是那些梅干菜味道的乌篷船里,王显瑞的身体彻底僵住。 一股凛冽的寒意如同活跃的泉水一般,一波波从他身体深处涌起,不断的冲进他的骨髓,然后让他肌肤上都鼓起了细小的疙瘩。 那两名强大的修行者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会面。 在这世间,无论是战斗,还是一些事情的处理,太快,便会无解。 这两人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够听力异常到可以隔着一条河岗听清楚他们的对话。 而对于王显瑞而言,他也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惊人的对话。 和这两个人相比,他根本算不上聪明,但是他也绝对不笨。 那名叫洪锦的北魏人虽然和自己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交集,自己也根本没有听过对方的名字,但对方是北魏魔宗大人的高足,即便是他,也知道魔宗大人是谁。 这另外一方不是萧家,那自然便是陈家。 那这人应该便是陈家那名军师。 作为一名消息并不灵便的医官,他并不明白陈家这名军师为什么要杀萧宏。 但萧宏是谁? 临川王萧宏是皇帝的亲兄弟,此时在北境手握重兵,正和北魏人交战。 在极度的震惊之中,他不太能够理解陈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能够理解的是,若是萧宏真的死了,而且皇帝若是知道这件事是陈家的手笔,那即便是陈家都不能承受皇帝的怒火。 但这件事若是北魏做的,便很正常。 他难以想象,敌对的两国之间....两个如此重要的大人物,竟然能够用这样短的时间达成交易。 连这样的交易都可以达成,那在这些人眼中,什么都可以成为交易品,什么都可以成为牺牲品。 他十分愤怒,然而他知道自己的愤怒全无用处。 ...... 洪锦上了岸,坐进了一辆马车。 当这辆马车离开之后不久,一名身穿普通青衫的修行者却如鬼魅般落在陈尽如所在的乌篷船的船头,然后轻声汇报了一则紧急军情。 船中的陈尽如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开始觉得自己小看了那名医官。 “怎么办?” 青衫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和洪锦的条件已然谈成,然而在这节骨眼上,医馆中那名医官,竟然不知何时觉察有异,竟然直接从医馆中逃走了。 “戏还是要继续演的。” 陈尽如沉默了片刻的时间,“他只需要问那医官一些话,并不在乎什么时候问。” “需不需要瞒他?”青衫修行者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不需要。”陈尽如摇了摇头,“告诉他实情,让他一起找,找到了人,第一时间归他。” 王显瑞安静的听着。 他听着这些话语,越发明白在这些人的利益面前,一切事情都可以变得毫无道理可言,都可以变得很残酷。 “我不会让你们找到的。”他咬了咬牙,默默在心中说道。 ...... ...... 车轮碾过黄叶。 林意的所在的这列马车,正在返回洛水城的途中。 世间有很多人的习惯认知是错的,或者说不全。 有些人觉得秋天才会地上落满黄叶,但事实上有些树木在盛夏来临之前,也会自动落叶,或是因为开花结果,或是因为自己要减少消耗,以度酷暑。 懂得休养生息,才会有秋日的果实满枝头。 剑阁之事,终须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在皇帝改变主意之前,若是他停留在剑阁不走,恐怕都会影响皇帝的决定,或是让皇帝对他和剑阁生出更多的不满。 车队走走停停走了十余日,甚至还绕路折去了些别的地方。 按照林意对兵部的军情汇报,美名其曰是发现了有其余凶徒的讯息,要去追搏其余凶徒,但实际上林意只是按照先前的想法,刻意的多拖些时间。 因为先前的军令完成得极为漂亮,兵部的那些官员丝毫都没有觉得林意这种行为不妥,甚至早有嘉奖令传了过来。 按照林意的这种行进速度,至少也还要十日左右才能返回洛水城,只是三清老人的一封回信却已经来了。 在车厢里拆开这封信,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林意的脸上却是迅速的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帮忙?” 齐珠玑看了他一眼,问道。 此时他这辆马车里,除了坐着齐珠玑之外,还坐着白月露。 林意点了点头。 三清老人是何等样人,他当然很清楚,像他那样的人,只要有能力帮忙,便一定会帮他,只是三清老人的这封回信,却只是在劝诫他放弃这个主意。 三清老人写得有些隐晦,但是林意却看得懂他所要表述的意思。 在三清老人看来,剑阁这些人是真正的罪臣,皇帝对林意的父亲林望北这类前朝重臣只是忌惮,但剑阁这些人,却是前朝真正的保皇派。 是真正付诸于武力反对他登基称皇的那些人。 这些人都是在反对他的战斗中成了废人,所以自然不值得他同情。 林意若是为这些人去求情,恐怕不仅不能成事,反而会影响林意的前程。 白月露伸出手去,她直接将这封信接了过来看了看。 看着三清老人的这些字句,她没有丝毫意外的笑了笑。 三清老人是南朝三清学派现在的领袖,只是不管是三清老人,还是朝中那些三清学派的官员,他们拥有的一个最大的共同特性,便是十分忠于现在的南朝皇帝萧衍。 忠君本身便是三清学派的立足之本,所以在思考问题方面,他们自然是要站在皇帝一边,哪怕有些时候这些人也会觉得皇帝做得不对,但对于前朝那些“罪臣”的态度,他们却和皇帝很接近。 三清老人的回信都到了,按时间算,宫里那名真正能够定事的贵人也应该已经表达了态度,那剑阁这些人能否加入铁策军,恐怕也就是近两三日的事情。 “要不要赌一赌?” 她微笑着看向齐珠玑。 齐珠玑微怔,道:“赌什么?” “我赌剑阁这些人能够加入铁策军。”白月露说道。 齐珠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这名古怪的少女,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自信。 “你赌能,我自然只能赌不能,只是彩头是什么?”他冷笑着问道。 第三百零九章 见分晓(第一更) 既然提出要赌,白月露自然已经想到了彩头是什么。 她看着齐珠玑的冷笑,微笑道:“我若是赢了,我想让你帮忙送信的时候,你便也帮我送封信。” “帮你送信?我便成了专门的信使?”齐珠玑狠狠的瞪了身旁的林意一眼,没有拒绝这个提议,然后他想了想,道:“若是我赢了,你便陪我修行?” 白月露似笑非笑的看着齐珠玑,道:“何等样的修行?” “过招,切磋。”齐珠玑道:“还能何等样的修行?” 白月露道:“这简单。” 齐珠玑看了她一眼,道:“那便如此定了。” 定了便是定了。 两人都不太喜欢多话。 越是思索的时间多的人,便不会将更多的时间花在讲话上。 而且越是聪明的人之间,都越是互相防备,越是会更加用一句话说清楚别人可能几句话才能说清楚的事情。 语多必失,很多人觉得话说得多,便容易暴露自己的缺点。 所以聪明的人往往倾听,而非滔滔不绝的陈述。 但林意却好像是例外。 “我们也要不要赌一赌?”林意看着有些得意的白月露,说道。 “也就这件事情?”白月露微微一怔。 “也就剑阁这件事情,但是我想赌能。”林意安静的说道,“因为我很想剑阁这些人能够出来。” “你白痴吗?”齐珠玑鄙夷的看着林意,这句话几乎瞬间脱口而出。 白月露自己和他赌的也是能,现在林意却也要赌能,在他看来,这种提议真的很白痴,白月露怎么可能会接受。 但白月露却不这么想。 她首先觉得林意这样的提议很有趣。 从某些方面再次印证,林意这人的想法有些时候的确和一般人不同。 其次,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她心中很清楚,自己虽然有些把握,但却并非绝对一定。 所以若是接受林意的赌约,那至少在林意和齐珠玑之中,她能够赢一方。 “可以。”白月露笑了起来,看着林意,“你想要什么彩头?” “我想要一门步法。”林意认真的说道:“最好不需要用真元,但又和厉末笑所会鬼影步一样有效。” “这没有什么问题。”白月露收敛了笑意,好奇的看着林意因为剑阁的问题而有些忧虑的眉眼,“只是你怎么确定我就有这样的步法?” “我听剑阁中人说过,你对剑阁的修行功法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连剑阁的功法都不太看得上眼,你当然有更好的功法。”林意道:“你平时也不怎么动用真元,但你走路起来真的没有什么声音,分外轻盈,应该修过一些有关下盘的武技。” “厉害。”白月露真诚的赞叹道。 听着白月露和林意的对话,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次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 “那你要什么彩头?”林意问道。 白月露想了想,然后认真道:“放某个人一次,不要问我什么理由…将来如果在战场上,或是执行军令中,有敌人落在里手里,而那个人我偏偏想放,你就将他放了。” 林意皱了皱眉头,这种彩头似乎有些复杂,或者说有些划不来。 “我先前也是赌的能,在我看来,剑阁这些人能跟着铁策军的几率比较大。”白月露看着有些犹豫不决的林意,道:“你本身占些便宜,我这彩头占些便宜也很正常。” “好。”林意想了想,没有再犹豫,点头答应。 有些过分拥挤的马车又再次变得无言寂静。 三个人都闭着双目,各有所思。 林意当然是极聪明的人,连白月露都觉得林意的聪明罕有人及,而且林意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都能另辟蹊径,这样的人的行事,便更难琢磨,如水流无定型。 齐珠玑和白月露当然也是极聪明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两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和做事的手法更像那种上位已久的高官,更为考虑周全和谨慎。 哪怕和白月露接触的时间尚短,但即便是齐珠玑都能感受到白月露对林意的好意。 只是要互相能够绝对信任,能够成为林意和萧素心这样的朋友,就连齐珠玑都知道自己和林意之间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没有捅破。 纯粹的利益交换和相互示好并不够。 需要一次生死与共的真正契机。 …… 返回洛水城的路途很平静。 在距离洛水城还有五日路途的某个道畔,当黑夜来临,这列马队扎营休憩时,白月露看到了天空中飞过了一只黑色的鹰。 她便知道赌局的结果已见分晓。 在南朝之内,她的消息并不见得能够比陈家、萧家那样的门阀还要全面,还要快,但是值得她骄傲的是,她的消息比齐家的消息甚至还要更快一些。 在稍晚一些的时候,齐珠玑收到了一封密笺。 当他拆开这封密笺的时候,他的眼眸之中瞬间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齐珠玑很少意气用事。 他赌不能,便是真的觉得不能。 即便是陈家真的能够让皇帝改变心意,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快。 然而却就是这么快。 “林意,过来。” 他的声音划破了夜色里道畔的平静。 “你赢了。” “你也赢了。” 他对着闻声而来的林意说了一句,然后又对着心中已经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白月露也说了这样一句。 “是剑阁?” 林意看着齐珠玑的脸色,开始猜想到发生了什么,呼吸都不自觉的停顿。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的点了点头,“皇帝已经下旨,让剑阁所有人移籍铁策军,只是终生不能移籍,不能离开铁策军。按正常的速度,十五日左右,将会有人至剑阁宣旨。亦会有人来铁策军宣旨,让你派军接纳。” 林意听着这样的话语,他知道齐珠玑说的这些字每一个都是真的,但是他也兀自有些不敢相信,甚至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除非是萧家也出了手。”齐珠玑看着白月露,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他看出了白月露并不吃惊,所以白月露应该比他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白月露微笑了起来。 她也达成了她另外一个目的,她让齐珠玑更加确定她是萧家的人。 只是齐珠玑都猜错了。 包括能让皇帝下旨的人。 第三百十章 感知里的血海(第二更) “那能不能现在就返回剑阁?” 林意愣了半天,憋出来这一句。他的心中有一股暖流不断涌起,然后化为燥意,他真的恨不得马上再出现在剑阁那些人的面前。 “林意,你能不能出息点,淡定一些?” 齐珠玑冷哼了一句,三人之中,他是唯一一个输了,一点都没有赢到的人,所以他的心情相当的不愉快,“君王不喜欢人揣摩圣意,当然也不喜欢有人提前知道圣意下达,猴急没有好结果,更何况既然剑阁的人都跟着你,你便是剑阁的阁主,你便不能有些剑阁阁主的风范,你当真不记得剑阁上代真正的阁主是谁?” 林意当然记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能够“收服”剑阁这些人,并不是剑阁这些人要捞救命稻草,也并非剑阁这些人觉得他有如何不同,只是因为他是何修行的真正弟子。 不管他差劲或是强大,他便是剑阁的新血,是剑阁的未来。 “太急的确不好。”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了想,道:“但提前告知他们这个消息,让他们准备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白月露看着欣喜和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有些忘形的林意,她这名真正促成此事的始作俑者忍不住微微的笑了笑。 剑阁归林意这支铁策军已成定局。 按照剑阁那夜表现出来的力量,哪怕那些“废人”不可能如那夜那般肆意的动用力量,但这三千人的铁策军有这么多修行者的加入,恐怕已经从打杂一般的军队一跃而成南朝重要的军事力量。 只是不会全是好事。 她不想在这种时刻说些什么先提醒林意,她想更多时候成为旁观者来看林意到底还能表现出多少让她意想不到的能力。 …… 剑阁在世间的确已经被人遗忘。 尤其是今年春里,自闭在南天院的何修行连带着他那名披甲弟子随着沈约一起离开这世间之后,便极少还有人会想到剑阁。 脱离在权力中心之外的州郡的剑阁,就只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埋葬着许多腐朽老骨的坟墓而已。 谁会在意一座坟墓? 但若说这坟墓被人挖开,一些朽骨还能蹦出来,还能在光天化日下行走,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便有些惊悚。 当齐珠玑和林意最终知道剑阁启封的消息之时,这样的消息也已经在整个南朝飞快的传递。 已经重新启程行往北方边境的陈尽如也在早些时候接到了这样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来得太快。 所以即便陈家的确在其中想要出力,但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绝非是陈家的原因。 那是什么人,能够以这样惊人的速度完成林意的这个意图? 随着他的手指轻叩,原本在黑夜里也要抢时间赶路的车队全部停了下来。 “设法和林意这支铁策军多些接触,若是有可能,安排些人进去。” “用最快的速度查清楚,是什么人让皇帝改了想法,将剑阁这些人出来。” 他对着来到自己身前的青衫修行者说了这两句话。 夜凉如水。 他的心中有些微寒。 即便他已经重新审视林意的能力,但是林意和那支铁策军的往上速度,却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更何况这件“挖坟”般的事情,让他敏锐的嗅出了危险的阴谋气息。 这种气息和林意的能力无关。 “帮我查一查林望北。” 所以在这名青衫修行者领命离开之前,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盯着他。” 青衫修行者转身离开的时候,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新生的事情有些多。 最关键的在于,有些看似简单的事情也变得麻烦。 比如那名似乎如同案板上的肥鱼一样的医官,却依旧杳无音信。 夜色渐渐消退。 当一夜过去,东方再现曙光时,肥鱼一样的医官王显瑞还在船上。 只是他已经换了一条大些的船。 这是一条运送桐油的商船,来自一个很小的商号,只是花了些钱,王显瑞便让这商船“顺路”带上了他。 和陆路相比,水路没有那么灵活,而且对于逃亡而言,也没有那么快。 只是王显瑞很清楚,能否在那些人的追查下逃脱,最好的方法便是减少抛头露面的时间。 水上的人少,而且他在船舱之中根本就不需露面。 这条商船是行向并州,到了并州之后,他要去往哪里,他还没有想好。 因为他还没有想好,他所听到的那个重要的秘密,他要如何处理。 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之间的交锋,除了影响那些权贵的位次变化之外,还会对整个王朝形成关键的影响。 他现在不能确定陈家这样的做法,对南朝的将来是好还是坏。 …… 两朝正在北境剧烈交战。 两朝的重心自然也都在北境。 大多数商家的生意也都朝着北境倾斜,所以这西南边陲的商船,便无形之中更少了些。 从日出时分到正午吃饭之时,王显瑞所在的这艘商船在这条水路上也不过一共遇到了四条船舶。 甲板上已经散发出了食物的香气。 王显瑞的鼻翼微动。 红烧杂鱼…菜羹….他轻易的闻出了今日的饭菜是什么,也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河面上,又飘来一条船。 那只是一条乌篷小船,和他之前从水市离开时所乘的小船几乎完全一样。 不同的是这应该是一条渔船,船沿两侧还有些鸬鹚的叫声不断响起。 然而就在下一刻,王显瑞的面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 那些鸬鹚的叫声似乎很不寻常,带着某种恐惧的意味。 而且不知为何,在他的感知里,那条渔船带着一种恐怖的死亡气息,他的脑海之中甚至直接出现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那艘渔船的内里,似乎有鲜血不断的在泛出来。 这不可能是陈家的修行者。 水市里所有那些陈家的修行者和北魏那名魔宗大人手下的修行者,也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 他所在的这条商船的确就是最为普通的商船,船上除了他之外,连一名修行者都没有。 然而在他的感知里,那艘船上泛出的鲜血,却是在水面上不断的扩散,朝着他所在的这艘商船而来。 不要有意外。 不要因为意外而出手。 不管怎么样的原因引起的战斗,必定会引起注意,从而暴露自己的行踪。 然而他感知里的这股气机,却是听不见他的这心声。 当那股气机终于弥漫到他所在的这艘船上时,他咬了咬牙,随着一声痛苦的轻喝,那些从他床下取出的细针,全部被他刺入了他自己的体内。 第三百十一章 最贪的贪兽 没有任何的征兆,一股汹涌的真元波动在他的经络中不受控制的炸开。 轰的一声轻响,他身前案台被气浪往前掀飞出去。 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着,眼白中却是悄然浮现出许多黑点,就像是那些细针分成了更多根,要从他的眼睛里往外透出。 这对于寻常人而言是一副很可怖的画面,然而那条朝着商船而来的乌篷船里,却响起了一声意外的轻噫声。 这声音里甚至充满了惊喜。 一道人影从乌篷船的船舱内里飞掠了出来,在这艘商船上那些船夫的惊呼声中落在有些湿滑和油腻的船甲板上。 砰! 船舱里响起一声沉闷的震响。 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如同雷声在船舱里滚动。 面对着这道人影的船舱和那雷声一触便粉碎,坚实至极的舱木变成无数破碎的木片,随着气浪轰然卷向刚刚落在甲板上的这道人影。 原本温和而普通的医官,在此时似乎化成了一头人形巨兽,极为暴戾。 动静越大,便越有可能引来那些正在四处追查自己踪迹的修行者,然而王显瑞却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他分外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人的杀意。 当这人的杀意轻蔑而漠然的涌向船上那些寻常的船夫,甚至带着一种贪婪的迫不及待的掠食意味时,他便明白自己撞上了一名什么样的修行者。 然而当在纷飞的木屑中看清前方那道人影的刹那,他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在之前所有的传闻里,那些凶徒似乎都是很年轻的修行者,甚至有内部的消息传来,其中有一名修行者甚至是出身于同泰寺。 他当然不相信前朝皇帝什么冥军复仇的传说,他的想法也比一般的南朝军方的人激进,他甚至猜测这些人的无故杀人就是因为修行,而且他觉得这可能就是北魏人的阴谋,要让南朝这一带先行混乱。 修行者世界的混乱的影响更为深远,而且更难平息。 若是那些年轻修行者慢慢成为很可怕的强大修行者,那这种混乱所造成的影响,很有可能影响北魏和南朝的整个战局。 尤其当感觉到这人的杀意里充满了那种迫不及待的掠食意味时,他便越加肯定这种凶徒的杀戮肯定和增进他的修为有关,但是眼下出现在他面前的,却并非是年轻人,而是一名头发已经完全花白的老人。 他甚至认识这个老人。 这个老人是宁州宣威郡的一名修行者,名为杨烛,如果他记得不错,这名老人应该是到了怀仁郡做了某个学院的教习。 他之所以认识这名老人,是因为这名老人在调去怀仁郡之前,他曾是宁州的官员,而且官阶在他之上,在某次述职时,他见过这名老人。 “不全是年轻人....”他现在依旧不可能知道这些人的这种杀戮到底和修行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为何变成了这样,只是他脑海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心中却是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更加不安的情绪。 “小小的一条商船里,居然还藏着一名如意境的修行者。”杨烛却显然根本不记得他,面对着飞到身前的木片碎屑,他根本连动都没动,那些木屑碎片便被他身体内透出的真元逼得在他前方静止不动,然后片片颓然的掉落。 “我真的很意外。”他看着王显瑞,有些赞叹的笑了起来。 “我认识你,你叫杨烛。” 王显瑞微垂下头,他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瞳的变化,声音微颤,但很直接的问道:“你们这种滥杀,到底是因何原因?” “我更加意外。” 杨烛微微挑眉,他收敛了笑意,面上骤然现出些寒意。 他的实际年龄已经接近七旬,这在修行者之中也算是很大的年纪,即便最近修为大进,除了头发花白无法掩饰他的年纪之外,他脸上那些原本已经出现的皱纹也并没有消失,只是他的脸色却分外的红润,近乎三月桃花,两相对比,便显得分外妖异。 他现在也不记得在何时见过王显瑞,而且对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方才这人破舱而出,虽然看似声势很大,但其实任何一名命宫境的修行者都可以这样。 对方的真元波动十分清晰,只是如意境中阶而已。 他的修为已经越过承天境中阶,按理而言,对方的修为和他相比,便是足足的一个大阶,然而他却并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那种应有的恐惧。 这是什么原因? 他也莫名的感到有些危险。 这些时日,他也听说了有其余和自己一样的人存在,他便明白魔宗大人在眉山之中告诉了不止一人这样的功法。 但他也听说了其余那些被知道身份的人都是年轻修行者。 和那些年轻修行者相比,他这样的老朽当然拥有更迫切的渴望,更加贪婪的希望自己能够更快获得修行的提升。 尤其他一直都不属于那种天赋很好的修行者。 在眉山之中遇到魔宗大人的时候,他也不过就是如意境的修行者。 像他这种年纪那时才到如意境,可想而知他之前的修炼何等的不顺。 所以若说这些修行了魔宗大人这种食死功法的修行者都是无比贪婪的贪兽,那他也一定是其中那只最贪的贪兽。 所以他在决定对着这条商船下手时,船舱里的王显瑞才会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他杀意之中那种迫不及待的掠食意味。 他太老。 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他需要更快的修行。 但越老往往越小心,越惜命。 所以他在这些贪兽之中,应该是最谨慎的那一只,在此之前,他昼伏夜出,每次杀人若非很小心的处理掉尸身,便是直接将杀死的那些人嫁祸给其余贪兽,并将追踪的线索引向其余人。 他决定对这只商船下手时,也已经想好如何杀光所有人,然后将线索引往何处。 只是现在这名破舱而出的修行者,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感到危险,所以不想冒险。 于是在下一刹那,他想了想,然后认真的看着这个微微垂首的胖子,声音微寒,但很诚恳的建议道:“能不能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也没有在这里见过我,然后我就此离开?” 一名高阶修行者主动和一名低阶修行者提出这样的要求,低阶修行者应该很乐意接受。 王显瑞的身体不由得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他开始有些害怕,而且十分紧张。 他的确是第一次和人这种真正的生死相斗。 但他的害怕,便是因为想着要和这人交手。 “不能。” 他的声音比他的身体还颤抖,但是却让人觉得不可置信,“因为我不想让你这样的修行者再离开再杀人,既然我已经在这里出手,我就要杀了你。” 对方在害怕,杨烛心中的那种危险感觉便消失了一些,他冷笑道:“你确定你能杀了我?能越一个大境杀死我?” 王显瑞依旧没有抬头,但是他点了点头,同时还问了一句,“你们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要滥杀无辜,杀死这些普通人,对你们的修行有什么好处?” 当听见王显瑞的这几句话,这艘船上那些船夫和商人都瞬间明白了这名老人便是传闻中那些凶徒之一,他们纷纷惊骇得叫了起来,有数名水性很好的船夫甚至直接害怕得跳入了水中,拼命朝着河岸游去。 这些人原本都是杨烛的“食物”。 杨烛是这些贪兽中最贪婪的存在,听着落水声,他的心中骤然升腾起无穷的燥意。 他决定马上尝试杀死此人! 他身体里的一些真元,骤然如同失重般从他的经络中落下,无声的从他的脚下渗出。 甲板的缝隙里,一些混杂着油垢的水滴悄然的凝聚了起来,也如同贪婪的妖兽疯狂的吸吮着他的真元,然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凝成数道细长小剑,从前后左右分别刺向王显瑞的腿部。 他是出身水元宗的修行者。 水元宗的修行者,修到承天境之后,最擅长的本身便是以水为传导和介质的真元手段。 早些年他死活修不到承天境,门内一些功法虽然背得滚瓜烂熟但是却没有足够强大的真元可以驱使,现在他已经修到承天境,真元已经足够强大,他凝成的这数道小剑便也有种分外急切暴戾的气息,其实和他门中这种功法的悄然无声让对手毫无所察并不符。 对于修为在他之上的修行者而言,他这样的真元手段运用,自然很不完美。 但真元手段毕竟是真元手段,真元的巧妙运用本身便比刀剑砍杀更难防御,“噗噗噗...”数声轻响同时在王显瑞的裤腿上响起。 王显瑞一声闷哼,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眉尖像剑一样挑起,显得极为痛苦。 这样的反应在杨烛的眼中便是胜利的讯号,他嘴角甚至直接浮现起嘲弄的意味,一声呼啸里,他的整个人破风飞起,一掌拍向王显瑞的面门。 当他的手掌在空中穿行时,他体内的真元也已经不断从掌心里流淌出来。 他的掌心里不断凝聚着水汽,渐渐形成一股森冷的气息,透明的水汽在他的掌心之中形成闪耀着青色光泽的剑刃,不断往前延伸。 他的去势再加上他掌心的真元迸发,这剑刃最前方的速度自然十分可怖,转瞬就到了王显瑞的面前。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眼眸中悄然生成一抹黑意。 伴随着黑意在他眼瞳中显现出来的,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情绪。 杨烛眼中的黑意来自王显瑞的裤腿和王显瑞眼睛里的黑色。 王显瑞的裤脚上没有鲜血,只有数个漆黑的油污印记和一片水迹! 他先前的那种真元水剑连寻常的铁甲都可以刺穿,但竟然没有刺穿他寻常的衣物,没有能够刺穿他的肌肤? 让他更为震骇的是,此时王显瑞已经抬头,他看清了王显瑞的眼睛。 那是何等可怖的一双眼睛。 除了漆黑的眼瞳之外,王显瑞的眼白里也浮现着密密麻麻如针尖般的黑点。 “噗!” 他来不及做出什么改变。 青色的剑刃刺在王显瑞的眉心。 承天境中阶之上的力量依旧强大,他自己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这柄真元水剑上蕴含着的力量,就如同数辆疾驰的马车,同时撞向了王显瑞的眉心。 在他的感知里,王显瑞的眉心应该比一张纸更为脆弱,应该很轻易的破掉,然后他的整个头颅都会被这一剑击溃。 然而在这一声轻响里,无比脆弱的却是他的这柄水剑。 剑尖和王显瑞的肌肤相触的刹那,便变成了柔弱的水。 剑一节节的消失,变成毫无力量的水流,在王显瑞的脸上铺开,流淌下来。 杨烛的身体还在往前飞掠,他心中的燥意和贪婪,已经完全被惊惧和茫然所取代。 他真元水剑的溃散源自于真元的消失。 真元是天地灵气和自身元气的凝聚之物,不可能凭空失去,他可以感知到自己的真元的确是冲进了王显瑞的身体。 然而在冲进王显瑞的身体之中的刹那,便瞬间消失。 “怎么会这样!” 他骇然的尖叫起来。 在他的叫声响起之前,王显瑞的一只手已经伸了出来。 王显瑞的手抓向他的喉咙。 他就像是一只被捏住喉咙的鹅,被王显瑞提在了手中。 他的叫声含糊不清,却又十分刺耳。 王显瑞的身体往后晃了晃。 在那种强大的真元冲进他体内的刹那,他的脑门一痛,头颅几乎要炸开。 然而和那几道水剑击中他腿上时一样,也和他所想象的一样,这些外来的真元在他的体内迅速消散,在他体内变得无比膨胀的经络之中,迅速变成无数黑色的颗粒,然后又以他自己都难以感知的方式,迅速如退潮时的水沫一般消失。 他痛苦的咳嗽了起来,咳出了些血沫,还有一些药物的苦涩味道。 他感到自己抓住这名老人喉咙的手在往外膨胀起来,那是对方体内的真元在下意识的反击。 只是完全一样,那些冲进他手指血肉之中的真元,也迅速的化为乌有。 这名老人的身体便显得很轻。 所以他依旧将这名老人提着,将这只最贪婪的贪兽掐住喉咙提着。 (今天两章并一块发了,阅读感觉会不会好一点?其实我个人觉得短平快好一点。因为有些人喜欢快速往下拉,长章容意错误里面的一些细节,而且长短都会很快拉完了。) 第三百十二章 突然死亡 “怎么...会这样?” 杨烛已经有些难以呼吸,他的面色很快憋得通红,但是他看着王显瑞,喉咙里还是挤出嘶哑恐惧的声音。 王显瑞没有放手,他看着杨烛道:“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魔宗大人。” 杨烛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缺氧开始微微的抽搐起来,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能够用优秀来形容的修行者,在得到魔宗大人的传功之前,他也是平庸到了极点,他的骄傲和自信完全在于魔宗传授给他的功法,然而此刻王显瑞给他的感觉,却似乎是比他更为诡异的异兽,是足可以将他当成食物的存在。 “魔宗大人?” 王显瑞的眼睛不自觉的微微眯起,他不自然的咽下涌到唇齿间的血腥气,“有多少个和你一样的修行者?你们的功法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 “我不知道。” 杨烛无法摇头,他的喉结也艰难的涌动着,略微顶开王显瑞的手掌,给他赢得一些呼吸的空间,“我不知道他到底传了几个人...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联系,我们这种功法,可以在刚刚杀死的人身上,炼化出一些可用的灵气,凝成真元。” “杀人...炼化...”听着这样的字眼,王显瑞心中涌起说不出的味道,他感觉自己的口中更加苦涩,“你们修行这样的功法,和吃人有什么区别?” 杨烛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话来,是因为王显瑞的手更加用力了些,箍得他透不过气来,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身体内里出了问题。 没有任何征兆。 他体内残余的真元突然开始分解。 原本对于他而言流淌起来带来很美妙滋味的真元,突然全部开始崩散,变成一股股的气流。 这些气流随着他的经络如无数细蛇在他体内游走,散开。 所过之处,都如同寒冬过境。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 王显瑞敏锐的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震惊的看着杨烛。 杨烛的肌肤上瞬间出现了一股说不出的灰意,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张白纸的背面在被涂抹着淡淡的墨汁,然后墨汁将要从这正面渗出来。 在下一刹那,一些黑色的斑点出现在杨烛的肌肤上。 这些斑点很像是那种年纪很大的人身上的老年斑,但是却散发着一种腐朽腥臭的味道,更像是尸斑。 “砰”的一声。 杨烛身体重重砸落在甲板上。 王显瑞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他刚刚有些犹豫这是不是杨烛这门功法的某种秘密手段,然而那种真实的死亡在自己手中生成,那种如同捏着一条迅速死去的鲶鱼的感觉,让他几乎不受自己控制的松手后退。 他看着自己的手,确信这不是自己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 杨烛痛苦的挣扎着,他再次喊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他的声音里除了恐惧之外,还有说不出的疑惑。 然后他的眼睛便看不见了。 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的变冷,而脸上有更冷而且很粘稠的东西在流淌下来。 一片骇然的叫声响起。 王显瑞也骇然的往后倒退数步。 杨烛的双目就像是那种烂透了的葡萄一样突然溃烂,流淌出黑色的汁液。 大片大片的黑色尸斑随之出现在杨烛的身上,然后杨烛的呼吸便停顿,死去。 “这不关我的事情。” 王显瑞几乎是下意识的说了这一句。 他很想吐。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杀人。 这人死得太可怖。 但他又很确定,这人是自己的功法出了问题。 “魔宗的这门功法,本身就有问题。” 他的脑海之中清晰的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然后他无法再思考。 他弯腰吐了出来。 他吐得很厉害,他胃部一阵阵的抽搐,让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将胃都吐出来,经络中那些针的痛感,更是提醒他,他自己的功法也并不完善,这样做也很有问题。 “这人就是传说中的那几名凶徒之一,他原本要杀光船上的人,你们也应该听到了他的话...我救了你们的命,有人在追杀我,所以有人问起,你们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任何有关我的事情,能够胡乱编造一个人杀死了这名凶徒最好。” 他坚持着说完这些话,然后转身不敢再看那具可怖的尸身,往河中跳了下去。 他当然不期望船上这些人能够替自己保守秘密,但是或许便能给他争取一些逃得远一些的时间。 这条河并不算宽阔。 他很快上岸。 在踏进河边一片树林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很苍白。 噗噗噗噗...随着数声轻响,他体内经络中那数根细针被他逼出了体外。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在他的感知里,他体内许多原本扩大到惊人地步的经络开始急剧的收缩。 哇的一声,他喷出了一口血。 他的血里布满了黑丝,那些黑色丝缕就像是很粗的头发凝结在一起,显得极为诡异,但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这些黑丝发出嗤嗤的声音,然后变成缕缕的黑色气焰和他的鲜血脱离。 他鲜血里的黑色完全消失,和寻常人的鲜血再无区别,散发着热气的猩红鲜血开始在草叶间缓缓凝结。 船上的船夫和商贾们也在尽可能快的将那条商船靠岸,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和杨烛临死之前的所有变化对于这些寻常人而言太过惊悚。 这些很有经验的船夫无法保持情绪的稳定,靠岸时甚至无法让船体稳定和平缓的靠近河岸。 船只和坚硬的泥岸撞击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船体的剧烈晃动,使得甲板上杨烛的尸身滑向船沿一侧,再次引起船夫和商贾们骇然大叫。 ...... 杨烛和王显瑞这场持续时间很短的战斗极为特殊,只是尚且还没有修行者赶到,自然还不会引起修行者世界的关注。 在建康城里的一条大河畔,一名身穿紫色锦衣的男子看完刚刚传递到手中的密笺,他的眉梢如两柄小剑往上挑起。 剑阁那些废人已经获旨脱困的消息还在南朝境内传递。 有些贵人觉得和自己无关,听过也便算了,有些贵人和陈尽如一样,只是觉得惊讶,反应还算温和。但有些人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比如这名权贵。 在他看来,当年很多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让剑阁困锁不能脱,现在又怎能如此算了? (明日三更) 第三百十三章 停下来 其实这便是白月露很想提醒林意的问题。 按照林意的性情,只要有一丝机会让剑阁中人脱困,便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去抓住这一丝机会,然而剑阁加入铁策军,未必全是好事。 在当年还是梁州刺史身份的萧衍起兵之前,南朝修行者的世界里便已经开始了征战。 何修行和剑阁,便是反对派的旗帜。 南天三圣之中,有两名圣者支持萧衍,但这场战斗在当年却并未以何修行被杀死和剑阁彻底灭亡的结果而结束,由此可见以何修行为首的这些修行者的实力是何等的强大。 当年和何修行统御的剑阁为敌的,并非只有沈约。 即便是沈约要公然放开剑阁这些人,许多人都未必同意,更不用说只是皇帝准允。 南朝此时和北魏征战,没有一名权贵或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会站起来反对皇帝的权威,尤其南天三圣中剩余的那名圣者,以及传说中沈约那名已经无限接近于圣者的真传弟子依旧坚定的站在皇帝的一边,但是权贵自然有表示不满的手段,而修行者的世界里,便自然也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 有夏雷声起,一场豪雨笼罩了洛水城。 初夏的雷雨往往毫无征兆,而对于几乎所有的老军和将领而言,这种突如其来的雨很不受欢迎。 在平时操练时,一些刚刚涂抹了油脂的军械遭遇突然而来的雨便是很令人头疼的事情,一些晾晒的东西则更是让人忙得心中冒火。 在战场上,大雨能够遮掩住视线和妨碍听觉,甚至能够让一些灵气波动都不被察觉,很多时候敌人往往也会借此发动突袭。越是有经验的老军,在这种时候就越是会警惕和紧张。 这支铁策军大多都是老军,所以听到雷声在云层中滚动,当感觉到风中传来的充沛水汽时,便都在各阶将领的指挥下快速奔忙了起来。 当高空之中的雨滴开始坠落时,魏观星从一间旧仓库中走了出来。 他当然没有心情赏雨,也不用去帮那些铁策军军士的忙。 他感知到有不速之客到来。 他走向军营正门口。 有人影伴随着阴暗的天色而来,哗啦一声撑开了一柄黄油纸伞。 天空中坠落的雨滴落在黄油纸伞上,噼啪作响。 黄油纸伞下是一名很儒雅的中年男子,结着长鞭,但是却身穿僧袍。 他僧袍的色泽有些独特,远远看去是白色,但是近看却透出些蓝色,越看越像冬季那种微蓝的天空。 看着这样独特的僧袍,魏观星瞬间想到了这不速之客的身份,面色渐渐凝重。 “寒山寺?” 他对着这名身穿僧袍的修行者微微躬身,异常简单的问道。 “寒山寺,璞明,见过魏将军。” 中年男子到了魏观星的身前,谦恭的回礼。 他将伞略微抬高了一些,向着后方倾斜,以免伞面上溅开的水花溅到魏观星的身上。 事实上魏观星并未打伞,浑身已经渐渐湿透,魏观星自己也并不在意,但这名中年男子这样的举动,却似乎分外有礼。 魏观星正待开口,却是又感觉到一股气息临近,在城中距离这里并不远的巷口停留,他的面色顿时更为凝重,道:“寒山寺高贤来此,所为何事?” “正巧在临济寺法会,离这里近,听到了一个消息,便来见林意林将军。”璞明温和的说道。 魏观星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知道面对这些人物不需要太过掩饰,于是他很直接的问道:“因为剑阁之事?” 璞明眼睛很明亮,如同通透的明珠,他微微笑道:“正是因为此时,我等所以来见林将军,想劝林将军改变主意。” “过去很久了。”魏观星皱眉,认真道:“此时剑阁也非那时剑阁。” “意义是一样,而且不久,才不到七年。”璞明也很异常认真的说道:“而且剑阁那些人就这样出来了,很多人都会伤心…而且先前很多他们的仇人,说不定便会寻仇,对于南朝和铁策军,真的都很不好。” 魏观星沉默了片刻,他和对方的辩论没有任何的意义,而且他无法代表林意,也不可能说服得了对方。 “林意不在军中。”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 璞明道:“我知道,他应该距离这里还有数天的路途,我此时急着赶来这里,是想魏将军报予他知道我们在等他,而且我希望魏将军也尽快让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等他,因为魏将军想必很清楚,别的人未必像我们行事一样温和。” 魏观星当然明白这几句话中的真正含义,他的面色微寒,道:“会不会过分了些?” “很过分,但这不是我们决定的事情。”璞明看着魏观星,道:“所以我们才想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出面,其余人就应该先稍安勿躁,不要采取太过激烈的手段。” “我会尽快让林意知道。”魏观星平静下来,点了点头。 璞明认真的致谢,然后告辞离开。 魏观星看着这名寒山寺的修行者离开,他没有急着返回军营,只是忍不住在心中猜测林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半个时辰之后,雨停日出。 数只信鸽从铁策军的军营之中飞出。 …… 当林意所在的这列车队接到这个消息时,已是傍晚时分。 齐珠玑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他之前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但没有想到这些人的反应竟然会如此激烈。 魏观星传递过来的军情并不像平时的简报,他在其中将璞明的一些话语都列举了,这便让齐珠玑明白,若是他们依旧如此慢吞吞的回去,恐怕在道上就会生出很多的事情。 林意看得很仔细,他逐字逐句的慢慢在看魏观星传递过来的这则“军情”。 “有些过分。” 在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说法时,他先说了这四个字,然后道:“先停下来吧。” “停下来?” 齐珠玑有些意外,道:“做什么?” “扎营做饭…时间差不多了,而且道路湿滑,这么难走,不歇做什么?”林意理所当然的说道。 (接下来两章一起发,本来想三章一起发的,怕有书友等得太晚以为不更了,先发这一章说一下) 第三百十四章 过分 这边之前也下过一阵雨,道路当然有些泥泞难行,但天色其实并不算晚,就算要休憩,前方不远处也有些市集,再差的客栈也比在这湿漉漉的道边扎营来得好。 但是齐珠玑很干脆的闭了嘴。 最前方驾车的车夫余曾谙比他更为干脆,直接将马车赶到道边空地。 “真想好了,还是一时想不开?” 白月露饶有兴致的放她那匹老马去一旁林间吃草,返回时问林意。 林意冲着她笑了笑,道:“你猜?” 白月露顿时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却不说话。 “猜你个大头鬼。”齐珠玑在心中骂了一句,转过身去不看林意。 虽说和林意接触的时间越长,他对林意的看法越是改观,但这种明明是很严重的事情,却还如此轻浮戏谑的模样,他便真是看不惯,还是难以忍受。 “你到底什么想法?” 萧素心到了林意身旁,轻声问道。 她和齐珠玑不同,齐珠玑是随林意去,懒得和林意多讲,但她却不能不担心林意。 寒山寺那名修行者的言语其实说得很明白,若是林意再慢吞吞的不回洛水城,不和他们见面,可能道上就会有人找麻烦,而且手段会很激烈。 余曾谙此时已经在附近斩了些木桩回来,其余几名车夫也升起火来,接着便在附近收集松枝,准备铺在地上,然后再垫上草席,这样落脚处便不会泥泞。 林意便在一个木桩上坐下,然后道:“我就是不服。” 见他似乎终于正经说话,齐珠玑这才也过来坐下,然后微讽道:“对谁不服?” “原本对皇帝的封阁有些不服,所以我想着一定要让剑阁里面的人出来。现在我对寒山寺这人也不服,对他说的,有可能出直接来对我们出手的人更加不服。”林意看着往洛水城方向延伸的官道,的确收敛了开玩笑的心思,说道。 萧素心对着齐珠玑悄然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虽然林意此时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她看得出林意此时的心情很不好,齐珠玑的话很有可能添乱,让林意不够冷静。 齐珠玑微微蹙眉,便不再说话。 “所以你不想尽快回去和寒山寺的人见面?”萧素心看着林意,轻声问道。 “不想,因为我根本不会改变主意。圣旨都已经在传递途中,然后皇帝准允剑阁的人离开,而我屈从他们,铁策军不接纳他们?这不是笑话!” 林意道:“在他看来是好意,但对我来说不顺意,如果他喜欢等,就让他等着,还有有些人在赶来对付我?那我就故意走慢些,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谁能来直接杀了我。” 萧素心的眉头忍不住有些皱了起来。 这很符合她对林意的认知。 林意在当年便是出了名的不主动生事,但却不怕事。 “翅膀硬了?” 齐珠玑说了四个字。 他的语气里没有嘲讽。 虽然萧素心提醒过他,但是他知道林意是聪明人,听得懂他的意思。 “这次有皇命。” 林意果然听懂了,他没有生气,只是抬起头来看着齐珠玑,认真道:“得了剑阁,翅膀便算硬了,失了剑阁,今后翅膀恐怕便再也硬不了。”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既然林意想明白了这一层,他便不认为林意是意气用事。 要成为真正的权贵,便自然要有和这世间其余的权贵真正为敌的打算。 林意想以此为开端,或许有些早,但既然圣意在途中,那些想要阻止剑阁归入铁策军的人,便不可能太过肆无忌惮。 不够肆无忌惮,便应该会低估林意现在的实力。 但这些人现在表达出这样的意思,最为低估的应该是林意的勇气。 林意并非是那种一心只求自己安身的人,他一心想着的,恐怕还是他那被流放北境的父母,这种人只要有一丝可能翻身的机会,便一定会极为悍勇的去抓住。 他虽然还不能明白为什么剑阁这些人对林意如此尊敬,但很简单,剑阁现在便是林意翻身的机会。 “他们难道还真的敢直接刺杀了你?” 容意有些不安的声音却在此时轻声响起。 他的想法有些单纯,林意此时已经是铁策军大将,而且开启剑阁是皇帝的圣旨,在他看来为何还有人敢做这种违背圣意的事情。 “皇帝管不了所有的修行者,有些修行者只管师门,类似狂信徒。而且有些修行者本来就是死士,为了达成目的逃亡或是被追杀致死也都是可以承受的结果。”齐珠玑淡淡的说道,“当时剑阁这些人也都是这样,或者说现在也都是这样。” 营地里随着火堆的燃起和那些车夫的铺设,湿意渐去,即便周遭的野地和一侧的官道还依旧泥泞,但这片营地的环境却是已经让人可以安心休憩。 修行者对于冷热的耐受力本身要比寻常人更好,虽然此时天气已经有些闷热,但距离那些火堆不远,这些人也并未觉得难以忍受。 只是当这些火堆上开始有些食物的香气飘散时,齐家那名有些洁癖的老供奉却还是让马车远远的停靠在后方林边。 车厢里的这名供奉并没有要求任何的食物,只是安静的闭目冥思,感受着天地间越来越为稀薄的灵气。 灵荒对于所有的修行者都是灾难,即便是林意这样的存在,也会因为灵荒而更难寻觅到合适的灵药辅助修行,事实上按照灵荒的速度,到了明年,天下恐怕所有的灵药都会枯死,不论南北。 只是天地间的灵气越是稀薄,周围修行者身上的灵气波动便如同黑夜之中的烛火一样,就会被映衬得分外的明显。 当他闭上双目,静心的发散神识时,周围的天地便一片清寂,那些对于修行而言毫无存在意义的杂物便都被自然剔去,他感知里的天地,便也是一片纯净,偶有漂浮过来闪耀着淡淡黄光的天地灵气,而营地里那些修行者,在他的感知里便是一簇簇独特的气焰。 这样的观感持续了很久,突然之间有一簇分外强大的气焰硬挤进了他感知里的这片天地。 他睁开了眼睛。 外面已经一片漆黑。 只是下过雷雨的天空,分外的明净,许多平时见不到的细小星辰,也在夜空里隐隐的透出来,连成星河。 夜色里的林间缓缓行来一名僧人。 这名僧人身穿着麻布制成的袈裟,手持着一条已经润泽如玉的菩提佛珠,慢慢捻动,口中似乎还在诵经,分外安详。 齐家这名供奉看着从林中深处行来的这名僧人,面色微沉。 这踏月色而来的僧人和他的修为境界相同,是神念境修行者,然而即便是他都看不出这名僧人的来历。 “您不要出来。” 当齐家这名供奉缓缓伸出手来,似乎要掀开车帘时,这名面孔很方正,看不出到底多少年纪的僧人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是陈大先生。” 陈大先生的眉梢微挑,当这名僧人说话时,他感觉到了周围天地间产生了一种令他都有些心悸的气息,对方的话语里蕴含着强大的自信,更是隐约透出威胁的味道。 但是他的手还是伸了出来,只是和那名僧人所想的不同。 他摆了摆手,道:“应该停下的是你。” 僧人有些意外,在他的想象之中,这名齐家的老供奉应该有足够的判断力,而且断然不至于为了林家的那名小子直接寻死,但就在此时,陈大先生已经接着出声,道:“你只有一个人,但是我们这里有两个人。” 僧人愣住。 他微微侧转身去。 沈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好。” “我停下来。” 这名僧人双掌合十连说了两句,然后又道:“但不至于走。” 沈鲲有些不悦,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此时,他感知到了有别的修行者到来,他转过身去,看向车队前方的官道。 营地里所有人都醒着,听着齐家供奉和这名僧人的对话,林意便知道不用再去管这名神念境的强者,他从行军营帐里弯着腰钻出来,看清前方官道上那道身影的刹那,他却是有些愕然。 “有些过分。” 齐珠玑看着那道身影,深深蹙眉,寒声说道。 容意的双手手心之中开始出汗,他有些紧张,心中觉得对方有些欺负人。 …… 道上走来的这人犹如铁铸的巨人。 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的面目。 因为他身穿着一具重铠,而且是一具异常威武,行动之间流淌着如水般光华的真元重铠。 白月露也很罕见的皱起了眉头,她有些生气。 因为这人穿着的并非是南朝的真元重铠,而是北魏的金鹏重铠。 北魏最强的真元重铠是鲲鹏重铠,身上装备十七件用处不同的奇门武器,重逾千斤,而金鹏重铠则本身便是鲲鹏重铠的略微简化,它身有五种武器,重达七百四十斤,很多构件和材质,甚至和鲲鹏重铠相同,它本身也是北魏仅次于鲲鹏重铠的数种最强重铠之一。 限制真元重铠出产的,除了匠师的技艺,制造所需的时间,工坊的设施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一些独特的材质,许多真元重铠的部件的材质都极为稀缺,很多甚至是难以寻觅,这种级别的重铠,每一具在何处都有详细记载,军方管控,即便损毁了都是要全部回收,任何构件都不会流传在外。 而出现在南朝这里的金鹏重铠,绝对不是管控中的任何一具,这种不见于记载的重铠,是在制造过程中,便因为北魏某些人的腐败或是阴谋便流了出来。 这在北魏人看来,当然便是耻辱。 这样的铠甲出现在这里,的确有些欺负人。 因为即便是她这种修为的飞剑,都不可能穿透得过这种级别的铠甲。 …… “你们看住了我,便不要再想着过去。” 僧人很满意的看着那道庞大的金属身影,他对着陈大先生和沈鲲说道:“若是你们任何一人离开,我便不能保证不动手。还有…若是他们自己能够对付得了,我们便算了,我们会让你们回洛水城见寒山寺的人。” 神念境的修行者若是无法对这具铠甲出手,那其余不到神念境的修行者的刀剑恐怕根本无法斩破铠甲,那便意味着这名身穿金鹏重铠的人可以无视其余任何人的攻击,只需要专心对付林意。 “虽然是真元铠甲,但穿着多少有些不便,而且逃的时候是真逃不掉。”然而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林意看着道上这沉重如山的身影,认真道:“而且道路泥泞,你走着都吃力,跑就更难跑。” “没想过要跑。”金鹏重铠内里的修行者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在金属的闷震之中显得有些怪异。 “真想杀人?”齐珠玑也并不害怕,冷笑了起来。 “未必。”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摇了摇头,他看着林意,道:“但至少要让你知道许多人的态度,让你明白接手剑阁并不是明智的事情,而且会付出很惨重的代价,这样的事情多了,你应该会改变主意。” 林意没有生气,只是带着些好奇的神情,“皇命能改?” “但若是在铁策军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且铁策军自己都觉得接纳不起,那自然也能改。”重铠内的修行者说道。 “可惜了一件真元重铠。”林意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对方,说道。 “你觉得能战胜我?”身穿金鹏重铠的这名修行者微微一怔,有些哑然失笑。 林意没有再说什么,他对着身后的容意点了点头。 容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迅速的进入了林意身侧那辆马车,然后丢出了两柄剑。 林意有些感慨,对付这样的重铠,其实那根狼牙棍更为顺手,但这次行军马车不能太过负重,便留在了洛水城中。 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觉得林意应该是不了解他身上是什么样的重铠。 在他的笑声里,他体内的真元如流水一般流淌出来,瞬间充斥这件重铠内里的符文。 他先前在道上行走时,身上的铠甲花纹里只是缓缓闪现出流水一般的光泽,然而此时,他身上的铠甲花纹骤然亮得耀眼。 金色的光焰,在他的铠甲表面如同燃烧了起来。 铮的一声震响。 他背后的两片铠甲散了开来,内里有细细的锁链链接,在他真元力量的支持下,在身后散开,形成了两道张开的金色翅膀! 第三百十五章 很林意 如流水般的光焰在金色的符文里流淌,真元激发着这件铠甲内里许多独特材质的元气,这些元气顺着铠甲上一些独特的沟槽形成了玄妙的回路,不仅将很多原本互为摩擦的铠甲托起,让修行者行动间更少阻力,而且这些元气的快速流动,也将原本的一些铠甲之间的缝隙填充,形成柔软但坚实的气盾。 随着真元的流淌,从符文里如打铁时掉落的烧红铁屑般的光星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命令,渐渐这件铠甲似乎活了过来,在森冷的铠甲金属表面生成片片的金色鳞羽。 并非只有令人觉得炫目的外观,真元和这件铠甲里一些独特材质之中散发的元气互相激荡,产生的一种充沛而磅礴的气息直冲天空。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任何一具真元重铠都是巧夺天工的精美作品。 此时的美感和强大的气势,才是这具重铠最真实的模样。 金色的光焰不断的涌动,将这处道畔黑暗的天空渐渐点亮,将周围的草丛和林间都镀上一层瑰丽的金光。 白月露的衣角都被涂抹上了一层厚重的金色光边,她凝立不动,看着这名明显可以完美驾驭这副重铠的修行者,心中有些微寒。 若是齐家那名供奉和沈鲲都不出手,那连她都一时想不出对付这具真元重铠的方法。 就在此时,又是一声震响。 金光耀眼。 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反手,拔出了一件武器。 北魏的修行者很喜欢用刀。 这和南朝的修行者喜欢用剑有本质的差别。 南朝的修行者喜欢用剑,是因为自古以来,南方王朝的许多名士都喜欢将剑作为配饰,剑和玉一样,在南方王朝还往往蕴含着许多特殊的意义。 但北方王朝的很多修行者用刀,往往是因为本能。 尤其许多原本以游牧捕猎为主的王朝,连妇孺都会带刀,他们需要刀来切割食物,需要用刀来防御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所以刀是他们从小都很熟悉的工具,甚至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这便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南方王朝的修行者都很惧怕北方修行者的刀法的原因。 这名修行者拔刀的动作很纯熟,但在白月露看来,和许多北方的强大刀客还有着骨子里的差别。 北魏那些有资格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在拔刀的刹那,便会有一种苍茫厚重的肃穆感觉扑面而来,会令人觉得那柄刀不是刀,而是对方的手臂和灵魂的延伸,是对方的一部分,就像是携带着塞外的风雪而来。 若不是北魏那些从开始修行时便时刻准备着穿戴这种铠甲的修行者,便会容易对付一些。 …… 她的思绪还在飘飞,牵连着她自己故乡的风雪。 然而空气里已经响起数道凄厉的破空声。 能够给人以凄厉感觉的破空声,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大多来自飞剑。 在飞剑急剧的加速,真元在剑身的符文里产生湍急的气流,再和空气剧烈摩擦时,便会产生分外刺耳,就如同有妇人歇斯底里尖嘶般的声音。 有八柄细长的剑从林意的身后飞出,在夜色里行进。 除了林意之外,所有人有些惊愕。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时间对这金鹏重铠出手的,却是那名刚刚帮林意取了两柄剑出来的,如同随从模样的年轻修行者。 林意的脸色很平静。 这本身就是他和容意在洛水城的修行中演练过的内容。 容意出剑的刹那很紧张,但当他这八柄剑飞出,他便已经无暇再去紧张,他紧抿着双唇,目光专注到了极点。 噗噗噗噗…… 八柄剑如流星般坠落在金鹏重铠身外的泥泞地里,只露出一半截剑柄。 金鹏重铠里的修行者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 这些剑最近的都距离他有丈余,一时间他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 容意挥起了手中的剑。 他的真正攻击,这才降临。 他手中的剑带起许多道曼妙的光线,在夜色里缥缈难寻,所有人瞬间感应到某种类似法阵的气息,那具金鹏铠甲身周的地面开始发光。 泥地如同沸腾起来,变得更为松软。 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双足往下陷落数寸,感觉就如同走在淤泥池里。 然而对他造成更大影响的,却是一些如同潮汐般不断拍击在他铠甲上的无形气浪。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金鹏重铠似乎沉重了数分。 “九宫真人的弟子?” “有意思。” 这名修行者瞬间想明白了原因,重铠之下响起了旁若无人的声音。 他没有出刀。 他身后那两道金色的鹏翅在下一刹那发出了无数嗤嗤的声响。 那些由细小锁链链接的铠羽疯狂的震荡着,往外泼洒开无数肉眼可见的如丝般劲气。 容意一声闷哼。 他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剑上如同骤然压了一座山。 那深陷在金鹏重铠周围泥地里的八柄剑上光焰骤灭,原本围绕着金鹏重铠的那些力量被瞬间破去。 这两道奇特的翅膀叫做护法金鹏翅,原本就是金鹏重铠配备的五件武器之一,原本就是专门用来破除周围法阵之力的武器。 …… 剑阵被瞬间破去。 金鹏重铠继续往前动步,一步便是数丈距离。 但也就在这一步之间,场间又响起许多尖利的破空声。 许多道暗红色的光芒如暴雨般落向金鹏重铠。 金鹏重铠的面甲上响起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撞击声。 灿烂的火星不断的爆开,那些暗红色的光芒却是如同流萤,不断飞回齐珠玑的手上,然后又飞出。 “乱红萤?” 金鹏重铠内又响起了好奇的声音。 这是一种很难掌控,同时也威力奇大的奇兵,但在身穿这样重铠的情况下,这种奇兵便只能起到扰乱视线和感知的作用。 没有任何的迟疑,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再次往前跨出一步,然后左手异常简单干脆的抽出了金鹏重铠身上的第三件武器。 这是一面金色的盾牌。 初时出现在他手中时是一面方盾,但随着真元的流淌,这面方盾的边缘接连弹开,却是形成了一片很大的圆盾。 或者更为贴切的说,这就像是一柄伞。 乱红萤冲击在伞面上,依旧溅射出大量的火花,这名修行者的视线被他自己的这面伞盾遮挡,但不再有这些讨厌的东西连续直接击在脸面,便已经不会影响他感知。 就在这时,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一股古怪的气息。 这古怪的气息来自林意身后人群中一名根本不引人注意的疤面年轻人的身上。 这名修行者不自觉的微微一顿。 他直觉这名疤面年轻人要出手,而且恐怕会有些诡异的真元手段。 王平央也不自觉的要出手,但在此时,他却改变了主意。 此时林意根本没有出手。 在此之前,他也并没有在林意的面前展现过任何特殊的手段,想必林意也必定不会在这站之中对他有所依赖。 所以他突然觉得自己未必要出手。 …… 在从南天院离开,进入眉山,进入真正的战场之后,其实林意遭遇的绝大多数战斗都是真正的越境而战,他似乎都已经习惯面对比自己修为更强的敌人。 他是那种很能想办法的修行者,所以在战斗开始之时,他想的战法,的确并没有将除了容意之外的人涵盖在内。 他觉得以自己和容意,便有可能和这名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一战。 只是并非所有人是这么想。 王平央停了下来,有一道身影却是反而越众而出,迎向了这具金鹏重铠。 这道身影很快,同样发出了破空声。 在金鹏重铠再往前跨一步时,这道身影已经到了金鹏重铠的面前,一剑朝着金鹏重铠刺去。 这道身影手中的青色短剑很小,和此时庞大的金鹏重铠的身躯相比,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一般可笑。 然而金鹏重铠内这名修行者的神情却是变得极为严肃。 面对着这些年轻修行者,他心中第一次生出凝重的情绪。 这柄小剑明明是飞剑,但对方却是握在手中不松,而且看似笔直的朝着他身前刺来,实则剑意却在不断变化,不断的在指向他胸前的某处。 任何真元重铠都不可能完全完美,没有任何破绽。 这金鹏重铠虽然连一些缝隙之中都有元气承托,气流的填充使得连飞剑都未必能够顺着缝隙刺入,但是在剧烈动作时,一些铠甲之间还是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金鹏重铠的弱点在于胸铠和颈部铠甲的某处衔接处,在某些时刻,有些铠甲边缘会有一些足够大的缝隙产生。 这名年轻修行者不仅很熟悉金鹏重铠,而且竟然有足够勇气,直接近身来捕捉这样的破绽。 明知有弱点存在,但这名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自然不可能随之产生恐惧,在接下来一刹那,他反而直接收起了足以护住自己身前的伞盾,然后挥刀朝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斩去。 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御。 若是直接一刀将对方斩杀,那对方便自然不可能再抓住自己的破绽。 刀光泼洒开来。 宽阔的金色刀光在飞速斩出的同时却随着他手腕的一些轻微调整而绕出可怕的曲线,看似一刀,却像是有一片金色的破浪,兜头罩向冲来的年轻修行者。 这种对敌,很难有人控制得住自己的杀意。 在这名修行者看来,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就将被自己这一刀杀死。 因为放眼整个南朝,年轻一代的修行者之中,应该很难有人能够接住他这一刀。 只是很难有,却不代表着没有。 刀光落处,却只有破空声,没有切割血肉的声音。 他身前的年轻修行者如鬼魅般贴着刀光闪过,只是在泥泞的地上留下几个浅浅的脚印。 “鬼影步?” 白月露看着险险避开这一刀的厉末笑,有些吃惊。 吃惊不在于厉末笑掌握的这步法本身,而在于她发觉自己也低估了这名早就出名的建康天才的实力。 …… “铁策军已然如此?” 看着厉末笑避开这一刀之后,依旧如鬼魅般不断缠绕在金鹏铠甲身周,依旧在寻找机会的身影,那名一人牵制住两名神念境者的僧人眼中都出现了惊艳的光芒。 “这是小武圣厉末笑,连他都归入了铁策军?” 这名僧人平时并不多问世事,他的消息并不算灵通,但接下来一刹那,他却还是很快猜出了这名让他都觉得有些惊艳的年轻修行者是谁。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从这短短十数个呼吸之间的出手来看,林意身边的,都是极为优秀的年轻修行者,甚至给他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好像整个南朝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修行者,都汇聚到了林意的身边,都汇聚到了这支铁策军中。 剑阁那些人哪怕现在在皇宫里的人看来都已经是废物,但曾经和那些人多次交手的他却当然不会这么想。 这些年轻人越是优秀,他便觉得剑阁那些人出来加入铁策军之后,便越是会产生可怕的后果。 即便话已出口,他是旁观者,但是他此时看着林意的背影,心中的杀意却还是油然而生。 解决这一切最好的方法,在他看来便是杀了林意。 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此时也是同样的心意。 “太过分!” 但就在此时,令这名老僧和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有些愕然的是,林意的声音响起。 林意用一种显得有些无奈的眼神看着齐珠玑和厉末笑等人,接着说道:“这人明明是要来对付我,现在你们打得不亦乐乎,我却反而变成了看客老爷,实在有些过分。” 然后,在说完这一句之后,林意便冲了上去。 林意身后的王平央都有些无语。 没有花巧。 还是很林意的战斗方式。 林意还是和以往绝大多数战斗一样,他就直接像一头蛮牛一样,挥舞着双剑,朝着金鹏重铠砍了过去。 身穿金鹏重铠的这名修行者不了解林意,所以他觉得很荒谬。 第三百十六章 夺刀(第一更) 真元重铠的可怖,在于它强大的防御能力和自身重量。 它本身就像是一件纯粹增加重量和惯性,但修行者自身却只需要付出同等真元的武器。 比如现在这名修行者用刀,那这件金鹏重铠就如同变成了一柄沉重到了极点的刀。 铠甲的精密组件,它身上的那些符文,和修行者的血肉、经络没有多少差别。 当内里这名修行者一刀斩出时,修行者的真元所能赋予的力量,加上这件真元重铠所能迸发出来的力量,便全部涌入了这一柄刀里。 即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采取蛮力相斗的方式都恐怕会付出不小的代价,更不用说林意这种距离神念还不知道有多远的修行者。 所以身穿金鹏重铠的这名修行者觉得太过荒谬。 既然已经用这种方式来阻止林意接收剑阁,这名修行者自然不可能不敢真正的杀死林意。 他的双足重重的踏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震响,原本泥泞的地面被恐怖的力量直接夯实,竟是发出了如青石被重踏的声音。 金色的长刀微一停顿,朝着林意斩了下去。 狂风呼啸。 只是一刀,却比寻常投石车投出的一块巨石还要恐怖不知道多少倍。 林意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 刀上的金光还在不断扩张,在夜色里,如同一个金色的烈阳。 和这柄刀相比,林意手中的双剑纤细的可怕,但是在浓烈的金光的印染下,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惧的清晰,平静冷漠至极,甚至给人一种觉得妖异的味道。 他手中的双剑,就真的这样迎着这柄刀斩了上去。 齐珠玑眯起了双眼。 他没有觉得林意疯了,他也没有时间去想林意到底想怎么做。 他只有全神贯注的看着,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双剑斩落,却有先后。 林意的右手剑先至,当的一声,如同两口巨钟相撞,虽然连他的身体和金鹏重铠相比都显得太过纤细,然而有一种可怕的力量也从他的身体里涌出。 他的身体强横的顿住,原本束住的头发被震散,在他身后飘舞。 鲜血在他掌间飞出,然后这柄剑脱手。 但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剑也斩落了下去。 又是当的一声沉闷巨响,他的左手剑也脱手飞出,原本已经震散的长发随着激散的劲气在他身后被吹得紊乱不堪,如同活物。 金色长刀震荡不堪,上面的光焰如涟漪一般波动。 金鹏重铠内这名修行者面色更为凝重。 他这条持刀的手臂都产生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酸麻之意,没有真元的渗透之感,唯有最纯粹的力量冲撞,他从未见过任何一名年轻的修行者,可以在体内迸发出这样纯粹的力量。 但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觉得林意此人危险,便越是觉得剑阁落在林意的手中,将会导致难以想象的后果。 他不容许废墟之中再盛开鲜艳的花朵。 所以他的杀意骤然凛冽。 他绝对不允许林意活过今夜。 他的刀势虽然暂缓,但林意的手中已无剑,而且林意还在他身前。 场间响起一声暴戾的喝声。 随着这一声厉喝,这名修行者微微弓缩起身体,一步踏前,朝着林意撞去的同时,他身前的这柄刀也朝着前方拖了过去。 嗤的一声。 厉末笑手中的青色小剑飞了出来,落向这名修行者的面门。 与此同时,厉末笑如鬼魅般接住了林意脱手飞出的一柄剑,用尽全力朝着这名修行者的身后斩去! 这具金鹏铠甲弓缩的刹那便毫无破绽可寻,但是他觉得必须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人。 然而重铠里的这名修行者根本没有管他。 在以这样的姿势进击时,这具重铠内的修行者便已经做好了承受这些人所有攻击的准备。 当青色小剑落在他面甲的眼缝处时,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 面对他这样的进击,所有人都觉得林意应该退。 然而他偏偏没有退。 他用一种更为莽撞般的姿势,直接跳了起来,朝着斩来的这柄刀跳了过去,然后同时一声低吼:“容意!” 重铠内的修行者眼瞳微微收缩。 他看到林意的双手竟然直接落向他手中的刀。 在他还未来得及思索之前,林意的双手已经握住了他这柄刀的刀身。 …… 厉末笑的飞剑和手中剑同时落在金鹏重铠上,然而只是溅开两蓬火花,没有对重铠内的修行者造成丝毫的影响。 林意的双手开始发力,双脚也顺势朝着金鹏重铠的身上蹬去。 重铠内的修行者微微眯起眼睛。 林意竟想要夺刀。 他左手的伞盾微微收起,直接朝着林意砸去,与此同时,他发力,刀锋继续前行,朝着林意身上压去。 刀锋压至胸前,林意很清楚,对方下一步便会将身上的重量全部压来,哪怕这具重铠只是和寻常人摔跤一样压来,他也避免不了皮烂骨折的结果。 但他没有被吓倒。 他甚至没有去管一侧砸落的伞盾,他只是双足蹬在重铠上,然后尽可能的发力。 最简单干脆的发力。 他体内每一根血肉之中的力量,尽数迸发出来,仿佛无穷无尽无停歇一般落在那柄刀上。 有剑鸣声响起。 八柄剑离开了泥土,同时飞来,刺在这名修行者砸下的伞盾上。 明明也只是八柄纤细的剑,然而在此时却有着一种绵绵不绝的味道,就像是牵扯了一张大网,缠住这面伞盾。 金鹏重铠内修行者的心境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很清楚这八柄剑上所带的力量的来源。 牵着这些剑的,不过便是那名年轻的修行者,那名九宫真人的传人。 他的伞盾继续向下。 八柄剑上力量很快破碎,容意感到自己对那些剑失去了控制,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然而也就在此时,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也感到自己刀上的力量在快速的流失。 或者更贴切的说,他体内喷涌出的真元,他的力量,无法顺畅的到达刀身。 他的铠甲和刀柄之间,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多了一层厚厚的苔藓,一层滑腻厚实的苔藓。 第三百十七章 借枪 林意感到了这种变化。 他的五指和掌骨都已经剧痛无比,似乎随时都要裂开,但此时反而激发了他胸中的狠辣之气,伴随着一声厉喝,他体内的血肉再次被他压榨出些许力气。 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的右手突然空了。 刀柄和他的掌指脱离,他的刀竟然真的被林意夺了过去。 林意双手抓着这柄金色的长刀,身体借着一蹬之势往后翻飞出去。 白月露的右手五指在衣袖之中微微震荡。 她体内的真元已经聚集在她右手的经络之中,她原本已经准备出手,但是看到这样不可思议的画面,她停了下来。 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的身体有些失去平衡,左手砸落的伞盾加剧了他的晃动。 嗤啦一声爆鸣。 厉末笑的飞剑骤然恐怖的加速。 既然已经加入了战团,厉末笑便不可能因为林意的夺刀成功而退出,在他的感知里,这具金鹏重铠的破绽已然出现。 青色的小剑带起可怕的涡流,在这一刹那由下往上以可怕的速度紧贴在铠甲的表面,然后剑尖顺着一条符线急剧的滑行,硬生生的刺入两片铠甲一闪而没的缝隙之间。 冰冷的剑尖刺破了内里修行者胸口的血肉,剑身上澎湃的真元力量,更是将铠甲挤出更宽阔的缝隙。 铠甲内的修行者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喝。 他用力的弯腰,在铠甲硬生生将这柄青色小剑的去势卡停的刹那,他失去长刀的右手也强横无比的抓住了这柄飞剑的尾端,将之从铠甲的缝隙里拔了出来。 沾染着青色小剑在他的掌指尖震荡不堪,却是无法挣脱。 林意刚刚翻身落下,他的双足还未落地,但是他却已经不可思议的以惊人的速度抓住了抢夺来的长刀的刀柄。 一刀刀光亮起。 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下意识的展开伞盾。 这种顶尖的真元重铠的防御兵器调用得极为简单,真元急速流淌过去,伞盾上符文之中元气激荡,伞盾便迅速张开。 然而即便如此,他这伞盾竟然都没有挡住这一刀。 这一刀的刀法比他见过的所有刀法都要精妙,都要阴冷。 刀光斜斜掠过伞盾的边缘,然后重如雷霆的斩在他身后的一道金色翅膀上。 这一道金色翅膀是由一块背上的铠甲分裂而成,在真元贯注下美轮美奂,只是当这样沉重的刀光落上,它却不免有些脆落。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这一道金色翅膀被林意这一道劈散,一片片金色的羽铠带着余烬嗤嗤嗤的落向后方的黑夜。 金鹏重铠往一侧跨了一步。 并非是要马上反击,而是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必须借此保持平衡。 白月露摇了摇头,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毕竟不是北魏那些从接触修行开始便时刻准备着穿上这身重铠的修行者。 修行者的数量很少,但强大的真元重铠数量更少,而且限于一些独特的材质,若是损毁一具,世上便可能会永远少掉一具。 这金鹏重铠便是如此。 在北魏,有一些修行者在年纪很小时便被挑选出来,他们平时的修行和正常的修行者截然不同,就如那些被挑选出来,有可能能够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在真正穿戴金鹏重铠之前,所接触的武技便都和金鹏重铠身上的这些武器有关。 他们平时战斗之中身上的负重,也会模拟重铠战斗时的重量变幻,所以即便是在一些极端的环境和遭受严重重击的情形之下,他们都会做出最准确的反应,来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重心。 容易失去平衡,是所有真元铠甲都会面临的问题,也是所有真元铠甲的弱点之一。 因为所有真元铠甲的身躯都很沉重,而它们身上任何一件武器或是铠甲也都分量惊人。 若是那些最终能够被挑选出来穿戴金鹏重铠的北魏修行者,在这种时候即便被斩掉一道翅膀,也应该不会受任何的影响,恐怕仅是左手那伞盾的些微动作,便能让他们很好的调整过来。 但这名南朝的修行者不行。 此时这名南朝修行者的动作,在她看来,当然是笨拙到了极点。 这样的一件真元重铠却是要如此毁去,就如一柄名剑在一名平庸的剑师手中折断,令她十分痛惜。 ...... 但即便是此时,就连她都觉得林意会继续用刀。 林意很喜欢这种又大又沉重的兵刃。 然而令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是,林意很干脆的松开了手。 他手中的这柄刀随着那些被劈散的金色羽铠一起飞出。 一道在黑夜中并不鲜艳的光亮在从他左手飞出。 此时身穿金鹏重铠的修行者虽然在白月露看来无比笨拙,但他的力量依旧强大。 厉末笑飞剑上的真元已经被他掌指之间的力量尽数抹灭,变成了一道死物。 他再次伸出手,抓住这道打向自己的光亮。 在抓住的刹那,他看到是一对手镯。 只是一对吸附在一起的手镯,然而随着林意这随手一甩之势,竟然有着令他毫无防备的力量。 他原本已经稳住了身形,但抓住这对手镯的刹那,他这半边身躯竟然是猛然下沉。 在另外一面,丢出了这一对手镯的林意的身影,却似乎骤然变得轻盈起来。 他跳了起来。 如同一头轻盈的猿猴攀附大树一般,直接落向他身后。 金鹏重铠配备着五种兵器。 两道护法金鹏翅。 遮天盾。 奔雷刀。 还有两种武器都嵌合在他背后的铠甲上。 一柄长枪,两柄飞斧。 长枪是金鹏铠甲配备的最沉重的武器,名为破城枪。 两柄飞斧专门用于远攻砸击敌军的大型军械,名为落月斧。 破城枪也是北魏和南朝战场上最长的兵器之一,它折成三段嵌在金鹏重铠的背甲中心,就像是这具金鹏铠甲的脊骨,它有独特的机括设计,当将它的抖开,抖直之后便会锁死,形成的长枪长达一丈八。 这样的长枪在战场上对于许多重骑军都是噩梦。 而此时,林意的双手便落在这具金鹏铠甲背后的这柄破城枪上。 第三百十八章 不罢手(第一更) 咔嚓一声轻响。 这柄长枪和金鹏重铠脱离。 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一声怒吼,在任何时候,身穿这样的重铠而被对方不断空手夺去身上的兵器,绝对是耻辱。 他体内的真元疯狂的喷涌而出,整具重铠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身,跳了起来。 他的右手还抓着林意那一对手镯,在这转身的刹那,重铠内里发出了一声轰鸣,就像是一个大浪拍出。 他抓着这对手镯,朝着林意当头砸了过去。 这是一个意外。 林意没有想到他在这种情形之下,竟然硬生生拼着大量真元的消耗而顷刻间发动了这样的反击。 没有任何的犹豫,林意双手死死的抓住这柄还未展开的破城枪,朝着破空而至的拳头砸了过去。 此时他已经来不及闪避,他已经做好了被往后一拳击飞出去的打算。 他的肉身力量应该无法硬抗此时这具重铠迸发出来的力量,他可能会受伤。 然而也就在此时,厉末笑的手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来不及闪避,但厉末笑来得及。 在他朝着金鹏重铠扑去,双手落向那柄长枪时,厉末笑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身影已经如鬼魅般掠向他的身后。 厉末笑的手落在了他身后的衣领上。 就像大人提着小孩子一样提住了林意,然后发力。 隆隆的声音在空中接连响起。 一拳落在空处,却依旧发出连续不断的轰鸣。 林意的这一砸也落空,听着这样的声音,他面色有些微微发白,心有余悸。 厉末笑并未停步,提着林意顷刻间再退数步,然后轻轻咳嗽起来,咳出些血来。 方才他飞剑被击溃,体内真元冲击已经受了些内伤,现在连续强行发力,伤势便更重了些。 只是两人之间这样的联手却堪称完美。 林意转头看着他,看着他咳血的样子,莫名的想到了眉山之中的元燕。 “你歇着,接下来交给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厉末笑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转身。 金鹏重铠没有追击。 不是不想,实是不能。 内里的修行者原本在身形不稳时强用真元反击,此时一拳落空,体内真元激荡之下他再强行稳住身影,身上的这句重铠,在他的感知里,便真的是沉重如山的束缚。 他自己的情绪也有问题。 看着平静转过身来的林意,他明白这些年轻的修行者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远非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对付。 铮的一声轻鸣。 破城枪在林意手中甩开。 原本金色折尺一样的破城枪骤然变得威武而具有震慑力。 白月露眉梢微挑,她看着林意的这个动作,便明白林意应该对这金鹏重铠十分了解。 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已经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看着林意展开这柄长枪,他还是忍不住微微的一顿。 金鹏重铠配备五种武器,但是其中用于近战的长刀和用于攻击更远一些的敌人的长枪却都已经被林意夺了去。 此时那柄长刀也落在距离林意不远处的泥泞里。 他此时竟是有些无兵器可用的感觉。 在下一个刹那,他收起了伞盾,反手将身后两柄飞斧摘下,拿在手中。 有笑声响了起来。 此时依旧是生死厮杀,这具金鹏重铠表现出来的杀气已经令所有人觉察到了他的意图,然而看着这具重铠的尴尬样子,看着只能将两柄原本用于抛飞的飞斧拿在手中当兵器用,王平央还是忍不住第一个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从战斗开始时,他就觉得林意能够胜出,而此时,当这具金鹏重铠两件兵器都连续被夺,身后那两道长翅都被斩下一半,他便越来越觉得这具金鹏重铠的下场将会很凄惨。 沈鲲也笑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那名僧人,戏谑道:“大和尚...你们在庙里多读读经书,多让人信佛,便可以了,何必出来打打杀杀。” 僧人并未发怒,只是眉头微锁,道:“佛门也讲究金刚伏魔,光讲道理,也未必有人听。” “可是你们一开始就讲道理。” 齐珠玑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此时也已经和王平央一样的感觉,他放松下来,转过身来看着这名僧人,冷笑道:“你们一开始何曾想和我们讲道理?剑阁和你们有仇,但林意和铁策军和你们有仇?你们来时想过和我们商量?你们来前便是想将我们打服,或者直接将林意杀死。” 僧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他也依旧没有发怒,只是摇了摇头,道:“只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 不管齐珠玑自己承不承认,但他实际和林意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譬如在南天院,他的那些同窗,其中有许多都是趋炎附势,遇到越是强横的人,便越是畏惧,然后往往便是设法讨好接近,但他和林意都是一样,越是看着对方强横武力,便越是不服气,便越是想和对方斗一斗。 唯一不同的是,他家中现在比林意有势力,而且他的说话也比林意更加尖酸刻薄。 只是听着僧人的这一句话,齐珠玑还是很干脆的闭了嘴。 对方认了,而且不想斗嘴,这便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但让他直接闭嘴的真正原因,却在于林意。 他看出林意根本就不想停手。 哪怕此时这名僧人认错,或者那名重铠内的修行者认错,林意也不会就此罢手。 ....... 枪有些太长,但林意很满意。 因为这柄枪的重量远超那柄金色长刀,也远超他那根经常使用的狼牙棍。 他一直都嫌自己的兵器太轻。 尤其是方才用那两柄剑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拿两根小竹竿一样,但现在这柄枪让他觉得微沉。 这种手感,便很好。 “真元重铠从不是无敌的,前朝有本笔记叫做草堂杂谈,里面便列举了无数真元重铠的弱点。”林意看着前方的这具金鹏重铠,认真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便一声轻啸,用力挥枪,直接朝着对方砸了过去。 他的确不肯就此罢手。 即便他此时表现得再为有礼,对方也不会就此放过剑阁。 而且此时厉末笑已经伤了,那对方便也要受了伤再说。 第三百十九章 教训 和金鹏重铠的高大威武相比,他此时的身躯真的很像是一个小孩子。 然而当他用力之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体内发出的炸响。 那种响声,很像是很多强韧的皮革瞬间抖直,在空中互相撞击的声音。 长达一丈八的长枪带出了恐怖的破空声,狂风乍起,如同天罚的铁棍一样,砸向金鹏重铠。 不需林意特意说,所有人都当然知道真元重铠不是处处完美,譬如自身的重量太过沉重,即便是方才这名修行者那种转身跳跃都已经是极限,更不用说和强大的修行者一样飞掠。 纯粹的速度不够快,在面对这样可以横扫一片的巨型武器的攻击时,便几乎不太可能直接闪避开。 只是即便是军中的最普通军士都明白,真元重铠的最大优势,便是重量,便是力量! 金鹏重铠内这名修行者在无法闪避的同时,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闪避。 这样纯粹力量的对抗,原本便对他有利。 他在原地挥斧。 夜色里再起一道狂风。 然后他手中的斧和林意的枪相遇。 当的一声剧烈震响。 斧的进势只是微顿,但长枪却是微弯,然后往后弹飞。 林意的手中有鲜血飞出。 他双手虎口都有些震裂,他的手指都是震痛欲裂,他有些握不住这枪。 握不住,他便不强求。 他让这枪脱手往身后翻飞出去。 刚刚他在出手前说的一句话,很显然是在教训对方,此时一击之下,长枪脱手,似乎显得有些可笑。 然而没有人觉得可笑,即便是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 在长枪脱手的刹那,林意动步,他往后掠出,狂奔数步,然后伸出手,抓向落下的长枪。 金鹏重铠微微的晃动着,铠身上的金色光焰不断的跳跃,如有无数朵金色的繁花在不断盛开。 铠内这名修行者觉得自己的这斧变得有些沉重。 即便方才这一击他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即便隔着重铠,林意体内迸发出来的那种力量,都让他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种力量十分直接,似乎完全来自于肉身的力量,和真元的力量截然不同。 ......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看到林意已经握住了那柄长枪。 不只是他,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涌起一些震惊的光芒。 林意抓得很稳。 场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有过力量不及对手而兵器脱手的经验,但即便是一些切磋和试炼,这种被强力震脱兵器,整个手臂恐怕都会酸麻不堪一阵,短时间内都会无力。 然而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又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林意的身体里绽放出来。 这种恢复能力,令所有人都很震惊。 痛还是痛。 然而血肉之中,已经有热流充盈,有气力涌动。 林意一声狂啸,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举枪再朝着金鹏重铠砸了下去。 又是当的一声沉闷震响。 长枪再次脱手飞出。 金鹏重铠缓缓收斧。 和之前一击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一股凛冽的寒意,却是从金鹏重铠内修行者的心中升腾而起。 林意这一击的力量,甚至超过上一击! 林意往后跃去,连踏数步,然后再次抓住落下的长枪。 他的面色微红,眼中的战意似乎如烈火暴烈的燃烧起来。 离开眉山之后,即便和容意、厉末笑有交手,然而那些交手却更局限于想方设法遏制对方的飞剑和精巧的招数,而今夜的这场战斗,已经按照他一开始的想法,变成了一场绝对力量的对决。 这种不断的肆无忌惮的放肆发力,便是他最喜欢的战斗,迎来的,是最为酣畅淋漓的感觉。 就如一头被束缚起来的野马,终于摆脱了束缚,可以在草原上肆意的狂奔。 战意燃烧。 他体内的气血的流淌速度,也开始变得更为急剧。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发一声厉喝。 已经有些微微弯曲的长枪,再次朝着金鹏重铠砸去! 没有任何的招数,只有纯粹的力量! 真元重铠的最大缺陷便是不可能和他一样快,利用兵器的长度优势,他始终可以和这具重铠拉开距离。 他便一直能够用这种手段来攻击对方。 真元重铠的第二个弱点,便是每一击都要消耗大量的真元。 而他恢复的很快,他知道自己拥有很惊人的耐力,他可以这样战斗很久。 ...... 狂风再起,空气里不断炸响。 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呼吸骤然停顿,他的身体也有些微微的僵硬。 他依旧可以轻易的用斧挡住这一击,这样的力量冲撞,他依旧可以占据绝对上风。 然而当感觉着这柄枪上没有丝毫衰减,反而变得更狂暴的力量,这名修行者却觉得按照这样的方式战斗下去,他必不可能赢。 他抬起手来。 看似要再次挥斧。 然而在抬手的刹那,两柄飞斧却直接从他手中落了下去。 一声暴戾的吼声从重铠内响起,这名修行者的双手落向那柄长枪。 既然这柄长枪是林意从他手中夺来,既然他此刻力量还远超林意,他当然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夺回这柄长枪。 然而他的双手抓了个空。 就在一刹那,这柄长枪从狂暴变成了冷漠阴森,悄然的改变了方向。 微弯的长枪原本在林意的手中依旧像是蛮笨的铁棍,然而此时,却是变成了一柄刀,一柄很冷,很阴险的刀。 很精妙的一刀。 一刀就斩在这具金鹏重铠的左膝上。 金鹏重铠的双手还保持着往上方抓去的姿势,显得很可笑。 然而没有人能够笑得出来。 一声恐怖巨响在这具金鹏重铠的左膝上响起。 这具金鹏重铠身体一晃,竟是几乎直接摔倒。 林意收枪。 这次他只是纯粹的打人,没有对方的真元力量强横的冲击过来,他掌心虽然依旧震得很疼,然而他却还是能够牢牢的握住这柄枪。 枪势只是略收,空气里便是嗤的一声轻响。 这柄枪变成了一柄剑,一柄很狂暴的剑,一剑再中那具金鹏重铠的左膝! “冷刀狂剑!” 僧人变了脸色。 第三百二十章 不要说够了 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一身愤怒的嘶吼,他无法站稳,但这一枪依旧没有能够对他造成实质性的损伤,在这刹那他依旧及时作出了反应,他左手的伞盾被他当成拐杖一般狠狠的砸在身旁地上,与此同时,他左膝提起,体内真元喷薄而出的同时,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也压了上去。 铠甲和正在急剧收回的枪尖相撞。 一股恐怖的力量随着枪身传递而来,林意感觉到就如同一柄柄巨锤敲击在自己的手指上,要将手指碾压得粉碎。 林意极为干脆的松手。 然而就在此时,枪身上涌起如水般的黄色光华,这些黄色光华急速的流淌到枪尾,就在他松手的刹那轰在了他的身上。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林意一声闷哼,往后倒飞出去。 僧人的面色有些缓和了些,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瞳孔却是剧烈的收缩了起来。 林意双足还未落地,但双手却已经伸了出来。 他的双手依旧无比稳定,抓住了那柄长枪。 …… 林意有些无法呼吸。 方才那是属于强大修行者特有的真元手段,若是普通的修行者被这样的一股真元轰入肺腑之间,恐怕会立时重伤吐血。 然而他只是有些无法呼吸而已。 强横的真元只是如同有人重重在他胸口打了一拳,那些冲进他身体里的真元,几乎在刹那之间就被他体内汹涌的气血冲散,那些破碎的真元带着残余的力量刺入他体内的深处,然后在他体内带起无数的热流。 他没有受伤,反而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遭受了一次淬炼,变得更为强大。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他的双手抓住了长枪,然后双膝微弯的落地,稳稳站定。 在他落地站稳抬起头来的刹那,所有人和他一样,都有些无法呼吸。 …… 金鹏重铠内里的修行者的呼吸彻底停顿,他的眼眸深处尽是不可思议的情绪。 林意一声低喝,再次出枪! 他体内的真元兀自震荡不堪,在他还未想清楚要用何种方式应对时,当的一声,他的胸口已然中枪。 一股剧痛的感觉从胸口传来。 这名修行者低头,心头震惊而迷茫。 他看到有血雾从自己的铠甲缝隙中飞洒出来,这才明白林意这一枪自然无法对自己身上的重铠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然而他刺中的,却是先前自己被厉末笑的剑伤处。 枪上强大的力量,冲击着他此处的铠甲,依旧对他的伤口造成了影响。 长枪一刺,如电般缩回,然而就在他这低头的刹那,剑意已经变为刀意。 没有任何狂暴的风声,只是一味的冷漠和快。 枪身骤然横扫,这次击中的是他的右脚脚踝。 当的一声爆响。 这具金鹏重铠终于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形,就像是一辆被掀翻的马车,往一侧倒下。 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依旧及时做出了反应,他的左手再次发力,借着伞盾一撑之势就想稳住自己不倒。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林意双脚下响起了轰鸣声。 林意的一声厉喝被这种轰鸣声遮盖,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抓住长枪,将爆发出来的力量和自己身体的重量一齐压了过去。 长枪的枪尖再次无比精准的刺向金鹏重铠的胸口,刺向那血雾飞洒之处! 当的一声,如同打铁。 所有人的心脏剧烈的一跳,金鹏重铠骤然僵了一僵,然后用一种很古怪的姿势,往后倒去! 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眼前的视界发生了剧烈的转变,他往后倒下,视线里原本是林意和他的长枪,但在这一刹那,他的眼前却是一片星空。 他浑身都充满了凛冽的寒意,然而在他体内疯狂涌动的真元也无法让他撑起这具铠甲此时的重量。 轰! 沉重如山的铠甲狠狠往后坠地,溅起无数团烂泥! 没有任何得意的情绪,林意知道即便这具重铠倒地,战斗依旧没有终结,这具强大的重铠内的修行者依旧没有受什么严重的损伤。 他所需要的,是让对手再也没有反击的机会。 在下一刹那,他跳了起来。 金鹏重铠强横的翻身,就要坐起。 然而空气里响起恐怖的狂风呼啸声。 林意跳了下来。 他的双手抡着这根长枪,就像是抡着铁棍砸了下来。 长枪和金鹏重铠伸起的右臂狠狠撞击,溅起一篷火花。 当的一声,林意往后震退出去,但是他的双手此次依旧紧紧的握住长枪,并未脱手。 虽然只是横起一臂便挡住了林意这一砸,但是金鹏重铠刚刚脱离地面的铠甲,却是再次如重锤般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泥浪,金鹏重铠无法起身。 林意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的双脚重重落地,体内血肉间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从他和这具重铠相比显得分外瘦弱的身躯里迸发出去。 长枪再抬,然后再砸! 当! 金鹏重铠弃了伞盾,双臂往上,再挡这一击。 重铠身下泥地再次泥浆四溅,沉重的身躯再往下陷了些。 林意往后退了一步,但在下一刹那,他再发一声厉喝,继续向前。 狂风呼啸。 所有人的呼吸再次停顿。 林意的打法依旧是如此暴力,然而到了此时,所有人都有些心颤,都感觉到了这种极致的蛮力的可怕。 金鹏重铠再次抬起双臂。 然而当长枪再次重重落下,当的一声巨响响起时,它双臂上的金色光焰如同碎裂的金色花瓣四处飘飞。 铠甲依旧毫无问题。 即便是如此连续的重击,这具金鹏重铠的臂甲上依旧只是出现了些微的凹痕,然而铠甲内的修行者有问题。 在连续的重击下,他体内的真元震荡太过剧烈。 他浑身的骨节都甚至酸痛起来。 奔流在他双臂内的真元,再无法完美的控制。 失去了真元的贯注,当这具铠甲本身的力量消失,这具铠甲的双臂对于这名修行者而言便是难以负担的沉重。 他的双臂重重的落了下来,直接砸入身旁两侧的泥土之中。 林意感觉到了铠甲内的气机变化。 他停步。 手中的长枪不再追求极致的力量,瞬间连刺三刺。 长枪走剑势,三道迅捷的剑意,全部刺在这名修行者胸前伤处。 “噗!” 重铠内的修行者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胸前的伤口撕裂了许多,然而不至于让他直接吐血。 造成他吐血的真正原因,是他强行调用真元,想要改变这样的结果,然而带来的结果,却是连让体内的真元按照他心意而走都做不到。 原本飞剑难伤的铠甲,此时反而变成了桎梏住他,压在他身上的巨山。 强行的挣扎反而让他的真元震伤了他自己的内腑。 僧人双眉渐挑。 然而此时沈鲲却是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不要说够了或者到此为止,天下没有这样好做的生意,够不够,现在不是你说了算。” 第三百二十一章 无畏 僧人的眉梢依旧往上挑起,他的双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未出口。 如敲钟般的密集响声不断在金鹏重铠的铠身上响起。 重铠内的修行者明白即便自己勉强依旧能够汇聚一些真元,但却依旧不足以支撑自己起身,更不足以出现在林意的身前。 当一股股可怕的力量如同重锤不断锤击在铠身上,感觉到林意的气力甚至没有多少衰竭时,他便彻底放弃了抵抗。 他不再强行支起身体。 他不再将体内宝贵的真元强行输入重铠的符文之中。 他如一条陷在泥里的咸鱼,一动不动,经受着林意的捶打。 胜负已分。 然而林意却并未住手。 就如平时炼剑或是炼刀一般,他随意的使着剑招和刀法,将自己体内可以挥霍的力量不断轰击在这具重铠上。 与此同时,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远处的僧人。 僧人面色如常,只是双眉深深皱起。 “认输吗?” 林意手中未停,出声道。 僧人想了想,眉头松开,道:“今夜认输。” 林意没有停手,道:“那他会死。” 僧人沉默下来,道:“一定要这样?” “你们和剑阁的仇能不能解?”林意反问道:“若是不能,我为什么要留手?而且你们来杀我,杀得成我就死了,杀不成你们安然而走,有这样的道理?还有,和剑阁有仇的,只是你们?按我所知,现在便有和你们一样的人在洛水城里等我。” 僧人认真的想了片刻,然后道:“你说的有道理。” “然后呢?”林意看着他,说道。 “我们认输,我们不会再插手剑阁加入铁策军之事,接下来便看寒山寺。”僧人说道。 “这件重铠归我。”林意停下手来,他的枪尖在铠甲上点了点,发出轻鸣。 僧人眉头微蹙,但并未犹豫很长时间,道:“好。” 林意收枪。 有痛苦的咳嗽声响起。 泥泞里的金鹏重铠缓缓的坐起。 沉重的铠甲开始从内里修行者的身上片片脱落。 这种真元重铠的卸甲本身便有些麻烦,再加上此时这名修行者的伤势和心情,这种卸甲,便显得分外艰难。 内里的修行者身上尽是鲜血,尤其脸面都被鲜血糊住,看不清楚面目。 僧人叹息了一声。 他到了这名修行者身侧。 下一刹那,这名修行者身上剩余的铠甲尽数落尽。 清风涌起,这名僧人和这名修行者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 “厉害。” 厉末笑看着垂首看向自己手上伤口的林意,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我还是不如你。” 林意抬起头来,转身看着他,道:“可联手对敌,便不一定要自己比。” 厉末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场战斗胜得并不算艰难,然而却的确让他的心境有些改变。 “这僧人是?” 齐珠玑在此时却是来到了陈大先生之前,恭谨的轻声问道。 “不是鸡鸣寺,便是栖霞寺。”陈大先生看了他一眼,道:“除了寒山寺的神念境修行者之外,没有人能够在两名神念境修行者的联手下脱身,更何况还谈杀人。” “除了寒山寺的修行者,还有可能出现什么人?”齐珠玑再问。 陈大先生沉默了许久。 他的阅历不凡,很清楚当年剑阁和这些拥立皇帝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也很清楚这些原本已经隐世不出的修行者为何会如此愤怒,但想了许久之后,他摇了摇头,道:“真正需要担心的,并非这些人…这些人信奉的便是皇帝现在信奉的那一套,即便抱着金刚诛魔可以用非凡手段之心,但是他们的行事依旧有规矩,依旧不会为了仇恨而越线太多。” …… “这具重铠你准备如何处置?” 白月露来到林意的身边,看着那裹满了泥浆而看不出原来光彩的重铠,问道。 这处营地原本已经弄得十分干净,但经过方才的战斗,却是泥泞不堪,一时所有人也无法坐着,只能站着谈话。 “交给兵部?或者陈家,或者萧家,总能换些好处。”林意看着她说道。 他并没有觉得白月露的这个问题突兀。 这具铠甲虽然断了一翅,但依旧价值惊人。 他之所以在战斗之前便对这铠甲十分了解,不只是限于他之前看过的一些笔记,还在于当年他父亲的边军,也曾经和这样的真元重铠战斗过,也曾经得到过一具金鹏重铠。 只是当年的那具金鹏重铠被一些强大的军械摧残得太过厉害,只是即便如此,当年南朝的一些工坊还是从残破的重铠身上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 现在这具金鹏重铠相当完善,甚至依旧可以在战场上使用,这具重铠当然能够换取很多好处。 “若是我叫你留着?”白月露认真道。 “那便留着。”林意有些好奇的看着她,但是他并没有犹豫,直接点了点头。 “不问原因?”白月露顿时又觉得有趣起来。 林意也觉得她很有意思,笑了笑,道:“留在铁策军而已,又不是要送走,比朋友借钱还不值得问原因,不过你这么说,我反而有些好奇。” “那便先留着你的好奇。” 白月露淡淡一笑,她转过头去,不再让林意看见自己的脸色。 这名让长公主心心念念的“南朝小贼”不只是拥有成为优秀将领所需的潜质,只是看着容意、厉末笑等人和他的默契,她便可以肯定林意是那种足以让许多人潜移默化的为他而战,甚至能够不惜为他付出生命的那种人。 只是林意终究是南朝人。 她不知道将来这样的一个人彻底成长起来,对于长公主和北魏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 …… “怎么样?” 萧素心来到林意的身边,轻声问道。 她很多时候都并不一定是第一时间来到林意身边的人,甚至以她现在的修为,也并不是能在战斗中给林意很大助力的人,然而哪怕是齐珠玑都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一定是这些人里面最为坚定的站在林意身边的那一个人。 “很好。” 林意轻声的回答了一句,他看着萧素心的眉眼,担心对方还不放心,便又认真的补了一句,“真的很好。” 他此时的感觉真的很好。 并非因为胜利本身,而是方才那样的战斗,尤其那种强大的真元冲击体内之后,他感觉自己又强大了几分。 所以他并不畏惧接下来来自寒山寺的修行者,或者一些未知的,比寒山寺的人更可怕的敌人,他反而有些期待。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大约是不服 清晨时分,洛水城里的一些修行者知道了夜间那名僧人铩羽而归的消息。 晨光里,璞明看着不远处的铁策军军营,他真的感到很遗憾。 无关乎胜负本身,而是他明白林意的心意不太可能更改。 “师叔。” 一名修行者走到他的身后,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 这是一名很年轻的男子,并非是僧人,穿着洁白的衣衫,很是脱俗。 他的腰侧挂着一柄竹鞘小剑,小剑显得很薄,很短,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然而在任何修行者的感知里,这柄小剑如有生命,似乎随时都会飞起,显得分外危险。 “还要在这里等吗?” 年轻的修行者问道。 “还是要等。”璞明转过身来,看着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分外温和的说道,“等你年纪大些,便会明白态度很重要。” 年轻修行者沐浴着晨光,他没有反驳,只是有些忧虑道:“既然他连一具那样的重铠都可以战胜,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关键还是在于态度,不在于胜负。” 璞明微微一笑,道:“你可以让他明白,若是他一定要做剑阁之主,今后便会有很多这样的挑战。你之前都胜得太过简单,即便输在他手中,也未必是坏事,任何战斗都应该看成一场修行。你们这一代修行者之中,还没有出现某个人一定会一直无敌下去,包括你师姐也不能。” 年轻修行者怔了怔,他听出了某种不寻常的意味,“若是我输了,师姐也会来?” 璞明微笑点头,“你师姐和他有旧,也早就想见他,我寒山寺虽然和剑阁有仇,但仇怨和鸡鸣寺、栖霞寺那些同道相比,却不见得很大,这么急着赶来和他相见,也自然有其他的原因。” 年轻修行者有些明白,忍不住有些苦笑,道:“只可惜他应该不能理解师叔的好意。” “敌人有分很多种,但此时依旧是敌人,他现时不能理解好意,但今后想必会明白,你现在心中明白便是。”璞明的面容有些肃然起来,道:“灵荒加剧,任何修行者都是我朝珍贵的财产,断不能在内斗中失去。” 年轻修行者再度行礼,认真道:“明白。” 就在此时,清晨的寂静被一些马蹄声打破。 这名年轻修行者沉静的听了片刻,他的眼瞳之中迅速的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是重铠?” 他有些不能确定,转头看着璞明问道。 璞明眼中也尽是赞叹,他点了点头,道,“还感知出了什么?” “是腾蛇重铠。” 年轻修行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先前就感觉出了那数辆马车里的铠甲的重量,只是那些铠甲和真元重铠不同,全无特殊的灵气波动,他便怀疑自己感知有些问题,但看到璞明给予肯定的答复,他便瞬间想到了答案。 南朝只有一种重铠既如此沉重,又不着独特法阵,不需修行者真元驱使,藏匿暗处也不会有灵气波动。 只是到了洛水城,这数日间铁策军发生的改变已经让他感到极为震惊,现在竟然还有一具这样的罕见的重甲正送往铁策军军营。 不管林意和这剑阁之事,光是这段时间林意帮这支铁策军谋得的好处,也实在太过惊人了些。 …… 铁策军已经习惯了近日来不断有车队送来军械,只是得知近日这列车队之中的东西对林意十分重要,所以对这列车队的态度自然也有所不同,不仅是拆卸时十分小心,而且对这列车队中人也是招待殷勤,此时虽然还是清晨,但是好酒好菜却是也上了不少。 洛水河上薄雾缭绕,渐渐飘来一叶小舟。 小舟上坐着一名年轻的修行者,年纪和洛水城里璞明身边的那名修行者相仿。 他盘坐在船头,膝前放着的一柄无鞘小剑也很小,但看上去绝对不像玩具。 因为这柄小剑是蛇形,剑上的符文也是如同蛇鳞般可怖,而且边缘极为锋利,丝丝的寒光如同凝成实质。 这名年轻修行者的神容也不想璞明身边的那名年轻修行者一样温和谦逊,他眼眉之中的戾气很重,杀意很浓。 他也是为剑阁而来。 只是他和那些寺庙中的修行者并非同一路数,所以也并不知晓林意归来道中发生的事情。 他也不太关心南朝和北魏的征战。 他只需要血债血偿。 在他看来,之前皇帝那样处置剑阁当然很好,还有什么能够比剑阁中那些飞扬跋扈的修行者却被迫成为腐肉,慢慢在剑阁中腐烂死去更好的事情。 那样的困锁而死,比起直接杀死那些人要好得多。 今年春里,何修行都死了,那这些人的下场便应该就此注定。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剑阁里的那些人能够离开,能够归入铁策军。 首恶自然是林意。 所以他便来了,来等林意。 …… 在同样的晨光里,还有一名微胖的中年医官在逃亡。 这名医官体内有些旧伤未痊愈,脸色已经变得天然有些蜡黄,而且此时他在山道上已经变成了樵夫的模样,背着一捆干柴,身上的衣衫也很破旧,到处都是被干柴磨破后修补,然后又快要磨破的痕迹。 然而当他面前的山道上出现一名垂首而立,静静等候的青衫书生时,他便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被陈家那名军师的部下找了出来。 他的口中有些苦涩。 “为什么要逃?逃得这么辛苦。” 山道上的书生看着他,诚恳的说道,“我家大人并不想伤害你,只是需要问你一些话,只要你如实说出,便自然没事。” 王显瑞的确觉得很辛苦。 他苦笑了起来,认真的想了想为什么要逃的原因,然后也垂下头,不让这人看到他悄然起了变化的双瞳,“我也不太清楚,但大约是不服…” 他的身体和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不服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想问,我为什么要一定说?” 青衫书生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他醒觉这名医官的性情和他平庸的外表有着太大的区别,和铁策军那名年轻的将领倒是有些相近。 “那便抱歉了。” 他歉然的说道。 天空里,有一道细细的剑光穿过山间的薄雾,落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太子意 王显瑞一声低吼,看似要如疯虎般扑向这名青衫书生,然而身影动间,却是如风般扑向身旁浓雾满溢的山崖,直接朝着下方峡谷跃落下去。 看着这名医官的身影骤然消失在浓雾中,青衫书生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下方峡谷并不高,一名修行者即便受伤,也断然不会直接摔死,而且下方峡谷,也有一名修为略逊于他的同僚在等着。 坠落的身影再快,也不可能快过他这种修行者御使的飞剑。 细细的剑光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浓雾,顷刻追上王显瑞的身体。 浓雾的包裹之中,王显瑞咬牙伸手向这道飞剑拍出。 他的手上没有任何的武器。 噗的一声轻响,飞剑就如穿透豆腐一样轻易的刺穿了他的手掌。 然而当他的真元和气血涌过这柄飞剑的符文,这柄飞剑内蕴含的力量便瞬间崩散。 王显瑞发出一声如受伤野兽般的嚎叫,将这柄刺穿手掌的飞剑拔出。 轰的一声响。 他坠落林间。 青衫书生的身影已在上方山崖边缘,但这一刹那,青衫书生的面色却是苍白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王显瑞到底用了何等样的手段,但他的飞剑竟然顷刻间直接失去了和他的联系。 山林间响起了急剧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声震鸣,紧接着有重物坠地声响起。 这名青衫书生定了定神,紧抿着失去血色的双唇,如一只大鸟飘然落下,只是数个呼吸间,便到了重物坠地声响起之处。 一名戴着竹笠的修行者颓然的跌坐在地,胸口一个清晰的拳印。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衫书生,这名修行者勉强抬起头来,想要强撑着说话,但在下一刹那,却是哇的一声狂喷一口鲜血,然后昏死过去。 …… 远方的官道上,一列马车正继续北行。 稍晚些时候,一些军情便传到了这列马车中陈尽如的手上,包括这宁州山间发生的事情。 出谋划策,调动手中一切资源替主家做事,再好的计谋,也总有意外发生的时候,只是这十数日的时间里,意外却似乎有些太多。 前些日针对这医官的设伏连连失败,竟是隐然得出一个可能,这名医官拥有一些特别的修行手段,似乎可以令寻常修行者的真元无用。 而今日里发生的战斗,便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连那名青衫书生都难以擒住那名医官,那除非他召回派去别处的两名部下,否则再调动这数州内的修行者,恐怕也难以成事。 他在沉思接下来如何处置,并未让车队停下,然而过不多久,车队却是停了下来,那名经常受他唤召而会单独和他说话的青衫修行者到了车前。 “剑阁之事,是太子。”青衫修行者对车厢中的陈尽如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陈尽如呼吸骤顿,他的眉头深深蹙起,带着些不可置信:“消息无误?” 青衫修行者点头,异常简单道:“无误。” 陈尽如沉默下来。 这便又是一个最大的意外。 他先前一直认为,若是连陈家都没有办法决定剑阁之事,那一定便是萧家对于林意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最终促成这件事的,却是宫中那名一直很低调的太子。 皇帝正值壮年,太子太过年轻,便自然只能安心学习,在此之前,皇宫里的太子在所有权贵的眼中,便是一名乖学生。 然而所有人都不怀疑皇帝对太子的喜爱。 萧衍的任人唯亲在这方面也很有体现。 对于他的这名儿子的很多要求,他几乎从来没有拒绝过。 只是陈尽如默想了许久,这出生在梁州,在天监三年才从梁州家中来到皇城的太子,不要说和林意没有什么交集,甚至和陈宝菀、萧淑菲也并没有什么交集。 那这太子和林意之间,是何人牵线? 在权贵的世界里,从来不会有人大发善心平白无故帮忙的事情,唯有利益交换。 那剑阁这件事,太子图谋的是什么,他能够得到什么利益。 或者说,看似在最近数年里可以彻底忽略的稚嫩的太子,他在图谋什么? 他沉默的想了许久,然后问道:“久久无法将这名医官带到他的面前,洪锦那边有无表示不满?” “大人的为人和威信,不在于一时。他更在意的是在这里收获一个有力量的朋友,哪怕只是纯粹只能做生意的朋友。”青衫修行者说道,“他并无不满,而且告知大人,他最近就会做些事情。” 陈尽如明白洪锦所说的做些事情是什么意思,他又花了些时间考虑了一下,然后道:“不要让兵部察觉这名医官的事情,还有不要让林意察觉到这件事情。” 青衫修行者躬身退下。 在查出剑阁之事是太子的手笔之中,他心中对林意的看法也已经彻底改观。 先前林意在他看来最多是要些糖果的孩子,随时可以敲打,然而现在,林意却已经是足够值得他们重视的对手。 …… 只是林意自己却是并未知道自己竟然赢得了陈家这些重要人物如此的评价。 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不紧不慢的赶路。 两天过后的正午,他的这列车队终于进入了洛水城。 璞明和那名年轻修行者到了铁策军的军营前等待林意的到来。 因为明白璞明所说的态度问题,所以这名原本比较温和和谦逊的修行者并没有丝毫的不悦。 当车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他和璞明却是同时心生感应,转身看向军营的另外一侧。 靠河的一处巷道里,正缓缓走出一名年轻的灰袍修行者。 那名修行者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他眼中的敌意也是不加掩饰,分外的强烈。 “要不要拦他?” 璞明身边的年轻修行者眉梢缓缓挑起,忍不住轻声问道。 璞明摇了摇头,道:“我们没有资格拦他,静观其变。” 看着那列归来的车队,铁策军军营里无数军士欢呼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有什么麻烦,只是知道林意出去便又立了大功,而且还得到了一处修行地的效忠。 这样的将领,他们当然佩服得紧。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一无可取 马车里的林意听到了军营里那些军士的欢呼声。 他下了马车,很自然的伸手做了个手势。 这是一个军令,他在幼时经常见到父亲和父亲的部下用这样的手势约束部下,令部下严整阵列,不要忘形。边军中的军令和地方军大多相通,之前他也仔细和薛九学过,这种军令,在铁策军和边军也没有什么区别。 此时寒山寺的修行者就在营前,对于他而言,就如两军对垒没有什么区别,他做出这军令时并未有什么特别想法,然而他这伸手做出军令的刹那,铁策军中顿时一片静寂,唯有脚步声响起,迎出来的铁策军军士顿时集结列队。 林意微微一怔,他自己也未料到最近魏观星操练得似乎卓有成效,面对自己这一个军令,这些铁策军反应竟然如此严肃而快速。 但这样的画面落在别人眼中却是不同。 军营前的璞明和年轻修行者眼中既有赞叹之意,又有深深的隐忧。 在他们看来,林意统领这铁策军时间极短,然而却已经拥有如此的威势,实是大将之才,绝非凡人。 一片死寂之中,林意走向军营前的这两名修行者。 另外靠河那侧的远处巷道里,那名年轻的灰袍修行者也开始动步,径直朝着营门走来。 “久等。” 林意到了营门前,对着璞明和那名年轻修行者行了一礼,却也不多言,看着两人的面色,他又转头看了那名正不紧不慢前来的灰袍修行者,眉梢微挑道:“那人不是和你们一起的?” 璞明平静回礼道:“并非一起,所以等下那人无论做什么,无论说什么,其实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林意听明白了他话语之中的意思,有些意外。 很显然寒山寺的态度和先前那名僧人的态度有些不同。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先谈,还是?” “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刹那时光。”璞明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那名走来的灰袍修行者,道:“我也很好奇他来自哪里,想要说什么。” “好。” 林意也很干脆,转身正对着那名灰袍修行者,等着对方到来。 此时铁策军军营之中所有军士也都感觉到了那名灰袍修行者身上的肃杀之气,一开始林意等人归营的欢喜也迅速消失,心中都是警惕和不解。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名灰袍修行者过来,只是灰袍修行者却依旧不紧不慢,就像是暴雨来临前的乌云,看似很快即将压来,却又看近似远,令人倍感压抑。 到距离林意五十步之遥时,这名年轻的灰袍修行者站定,也不行礼,看着林意面无表情道:“你应该便是林意?” 林意微微皱眉,道:“我是林意,你是?” “我来挑战你,因为剑阁之事。”灰袍修行者漠然的回应道:“至于我的名字,不重要.” 林意觉得这人藏头露尾,心中顿时忍不住冷笑,心想不摆出些道来,难道你一个人到这里,说挑战便挑战? 然而他所想是错的,因为灰袍修行者并非他所想象的意思。这名灰袍修行者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你只需要知道铁焰军三字就明白了。” “虽然和铁策军只差了一个字。”灰袍修行者看着林意,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有很大差别。” 听到这句话,营门前的璞明眼中露出些震惊的神色,林意也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我对铁焰军了解不多,只知已经全军覆灭。” “铁焰军当年在东阳郡阻止一批修行者往建康而行,几乎全部战死,但并未死绝。”灰袍修行者死死的盯着林意,寒声道:“当年那些修行者大多出自剑阁,他们去往建康便是要配合某名圣者阻止梁州军入城,铁焰军付出了那样的代价阻止了这些剑阁的修行者,现在你要让剑阁的那些人出来,铁焰军未死的人,来找你寻仇挑战,有没有道理?” 璞明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身旁那名年轻修行者也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在此之前,两人对这名修行者的来历都有猜测,然而却谁都没有猜中这人的真正来历。 之前璞明身边的这名年轻修行者甚至动念想要拦住这名灰袍修行者,以免多生枝节,然而此时听到对方这样的身份,他却是觉得自己的确没有资格去阻拦这名灰袍修行者。 “当年的铁焰军是我南朝最强的重骑军,但你现在才多少年纪,你当年多大,能是重骑军?”林意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我父母皆是铁焰军修行者,都在那一战中战死,我家是世兵,我自然也是铁焰军。”灰袍修行者眯起眼睛,冷笑说道。 “那可不一定。” 林意认真的摇了摇头,“你是世兵,可曾登入兵部征兵名册?进了兵部征兵名册,进入哪军也是按兵部分配,现在铁焰军已经不复存在,你自然不可能分配到铁焰军,说不定得罪了些人,便反而凑巧分配至我铁策军。” “......” 林意这些话一出口,军营内外所有人都是愣住。 就连铁策军军营里那些普通的军士都是面面相觑,觉得林意这些话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到荒谬的地步。 这人是当年剑阁大敌之后,身负血海深仇,而且父母当年必定是铁焰军重要人物,这次不顾皇命悍不畏死的前来寻仇,林意居然一本正经的和他探讨起这样的问题? 灰袍修行者愕然,面色憋得血红,谁都觉得荒谬,但是又不能说林意的话没有道理。 “这林狐狸斗嘴,真是天下无敌。”刚刚下了马车的齐珠玑看着这灰袍修行者愤懑至极却一时说不出话的样子,顿时忍不住摇了摇头,对着身侧的萧素心轻声说道,“避重就轻,别人有理他便不回,只按自己的理说,这就是他的斗嘴致胜之法。若这人落入他的圈套,被迫顺着他的话抛开铁焰军之事,接下来恐怕就是被牵着鼻子走。” 他的话音还未落,那名灰袍修行者已然出声,道:“那便按你所说,我即便不算铁焰军,那父母大仇,要不要找这剑阁算?” “那便更是你的不对了。”林意真诚道:“父母之仇虽然大,但是私仇,能大得过国事?我父母之前身份你应该也知晓,现在他们流放在边境,你看我能对我朝不满?现在北魏和我朝交战正酣,私仇难道不需以国事为重?先前剑阁和铁焰军各为其主,现在即便铁焰军还在,自然也是要和剑阁一起抗击北魏,难道还能再互相杀伐?” “你!” 灰袍修行者愤怒的厉喝一声,袖中小剑差点飞出,但一时之间,他脑海空白,却是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 “还有,我接受剑阁入铁策军,是要让他们为我朝效力,是受皇命,你寻仇找我挑战作甚?你为私仇不顾皇命,便是不忠,而你口口声声和剑阁有大仇,这些年你不去找剑阁中人报仇,到这时才来找我,这是什么道理,父母大仇不去报,便是不孝。”林意一阵摇头,“所以你现在来寻仇,简直是不忠不孝不义,一无可取。” 第三百二十五章 辩道 灰袍修行者面色青一阵红一阵,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数息之后,他冷笑道:“真是牙尖嘴利,难道剑阁中人也是因为你如此牙尖嘴利而被你说服,决定追随于你?” 他这话充满讥讽,然而林意却是反而洋洋得意,微微一笑,“我一番晓明大义,剑阁中人便动容,你现在若是明白大义,我倒是觉得你也可以加入铁策军,若是还一心要报父母私仇,那我便可以设法寻找当年是谁杀了你父母,若是他还活着,也在剑阁之中,等到我南朝和北魏征战结束,我便安排你和你的仇人公平战上一场,如何?” “简直是放屁!” 灰袍修行者真是气得差点吐出血来。别说当年和剑阁的仇怨很难清晰的判定到到底是剑阁中人最后杀死了他父母,就算真找出来了,按林意所说,在南朝和北魏战争结束之后再公平决斗,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是很认真的说道理,你却说我放屁。” 林意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当年这帐如何算得清楚,若你一定要深究你父母战死,那你怎么不怪铁焰军的将领下令让他们对敌剑阁?我朝天下现已平定,剑阁之剑也已一意向北,即便你想让他们死,也足可以等他们在战场上战死,最多我让你在铁策军做个督军,让你看着我们铁策军战斗,让你觉得我不是纯粹空口虚言,你非得缠着我来算账,和我算什么帐?” 灰袍修行者一时又被说得无言,璞明和那名年轻修行者却都是心中一动,只觉得林意这些话反而是特意说给他们听的. “若我还是觉得你说得没道理呢?” 灰袍修行者连连深吸了几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在我看来,当年导致我父母死去的真正原因,便是剑阁之主何修行的用意,若非他一意孤行,想要阻止梁州军入建康,我父母又如何会战死,他自然是当年首恶,现在剑阁归于你,你便是剑阁之主,我来挑战你,又有何不对?” “那你就更错。”林意摇了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任何修行者都是王朝的宝贵财产,剑阁是圣意特许加入铁策军,铁策军也是陛下宝贵的财产,那按你说法,你岂非要去挑战皇帝陛下?” 林意的这句话说得连璞明和璞明身边的年轻修行者都不自觉苦笑,这种推脱的说法太过无赖,谁能想到这一代的剑阁之主林意竟然会如此无赖得令人觉得无解。 “你很无耻。”灰袍修行者也终于觉得无法再和林意多说,他面色彻底冰寒起来,道:“我总以为接手剑阁的人也至少有些宗师风范,有些担当和气度。” “这真的不一样,当年的何修行,谁都不用听,只需听他自己。”林意认真的看着这名灰袍修行者,缓慢而清晰的说道,“但我不同,我需要听上方军令调遣,更不可能违抗圣意,而且剑阁现在如何模样你不清楚,你为何会觉得现在的剑阁和以前的剑阁没有区别?会觉得我必须和何修行一样?” 灰袍修行者一愣,不知为何,听到这几句话他依旧觉得林意有些无耻,但是却并未和之前那样生气。 而璞明和身旁年轻修行者却都是不自觉的眉头深深蹙起,都若有所思。 白月露并没有出马车,她在马车里听着林意这“胡搅蛮缠”的辩论,但是听到此处,感觉着寒山寺这两人的变化,她却觉得林意真的很了不起。 在借势用势,阐述自己的道理和让别人信服方面,真的很少有人能够做到林意这样,更不用说他还是如此年轻。 “哪怕你说得再有道理,但我还是想遵从内心的感受,我不想让剑阁这些人好好的活着。我想要让人看见我的态度,我相信会有很多人会和我一样的想法。”灰袍年轻人并未被林意说服,他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然后抬起头来说完这句话。 在下一刹那,一声清鸣,他那道小剑便从衣袖中飞出,悬浮在他身前,杀意盎然。 听到态度二字,璞明身旁的年轻修行者心中又是一动,他看着这名灰袍年轻人的眼中也出现了一些尊敬的神色。 能够用自己的前途甚至生命来表明自己的立场的人,哪怕是对手,都值得尊敬。 “哪怕我不敌死在这里,今后还是会有我这样的人,不断找你麻烦。” “而且,我总觉得不管你如何擅长巧辩,但同样身为这一代的修行者,你应该会有修行者的羞耻心,总不至于让你的铁策军一拥而上来杀我。” 灰袍年轻人面色归于冷漠平静,他身上的气机和身前小剑渐渐连为一体。 “你不要误会。” 林意也渐渐肃容,然后也平静的说道:“首先,我从不主动找麻烦,但我从不怕有人找我麻烦,其次,我和你说这么多话,并不是我怕和你打一场,并不是觉得我打不过你。我只是要你明白,这样的战斗没有什么意义,只关乎你的心意。” “剑阁剩余的那些人已经老了,已经废了,即便要死,也应该让他们有尊严的死在战场上,既然你也觉得是某些大人物的决定,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那面对已经是这样的结果,让我来承担你的愤怒,想让那些老人烂死在剑阁里,会不会有些不公平。” 林意慢慢的说道,“你有你的态度,我也有我的态度,若是我不坚持这样的态度,我又如何能够讲道理,让你们觉得这不公平...还有,若是我能让你们看到有约束剑阁的能力,你们又需要担心什么?你们需要担心的只是我,可是何修行是南天三圣之一,而我只是铁策军的将领,我和圣者之间,还隔着天与地的差距,若是要担心我,也至少要等我到了半圣才需要担心吧?” 璞明蹙紧的眉头慢慢的松开了。 他面色没有多少的变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林意说服。 “我不会杀了你,但若是你败了,我也需要你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林意对着不远处的容意点了点头,示意他帮自己拿兵器过来,然后看着这名灰袍年轻人接着说道:“若是你答应这点,我和你来战这一场。” “说了这么多,还是想着招揽这人进铁策军。”齐珠玑微讽,心中却是也有些佩服。 第三百二十六章 生死为轻 灰袍年轻人有些微微犹豫。 林意和他想象的实在太过不同。 就如他所说的,修行者自有骄傲,也自有羞耻心,就如当年的何修行即便对沈约战败,也并未有卑鄙无耻的手段,能够统领诸多修行者,令许多修行者誓死追随的人,自然拥有非凡的魅力和气度。 在他想象之中,林意作为剑阁之主,自然也要有一派宗师的气度,针对剑阁的挑战,他理应毫不犹豫的接下。 更何况林意又是年轻人。 年轻人便应该更多血性。 他代表当年的铁焰军而来,而林意代表剑阁,两人一战分出生死理所当然。 然而一切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即便讲着那些华丽的道理,但此时的林意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市井之中的商人。 林意看着这名灰袍年轻人,却是认真的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灰袍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朝景宗。” “那你需不需要一些时间想想清楚?”林意平静的看着他,问道。 他其实很欣赏这人,所以他会花费那么多口舌,绕来绕去想要将这名年轻人绕进铁策军。 修行者不同寻常人,寻常人限于日常的菜米油盐,限于世故,就如河塘之中的困鱼,但修行者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只要不参与权贵之间的争斗,他们有很多活法可以选择,哪怕是如闲云野鹤般隐居在山林或是市井之间,他们也并不需要为生活所需的钱财而担忧。所以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一直有江湖和朝堂的说法。 只是身在朝堂的修行者多,隐于江湖的修行者少。 这朝景宗的父母随着铁焰军战死,当年当然算是朝堂的修行者,但现在这朝景宗,却是那种越来越少的江湖气的修行者。 一剑一人,快意恩仇,遵循着的是最古老的修行者世界的道理。 这种人讲的是义气和道理,生死倒是为轻。 “不需要了。” 朝景宗抬起头来,不知为何,虽然林意并非是他所想象的那种人,但此时他对林意反而没有了一开始那种杀意,他看着林意,道:“我若是败了,便算欠你一命,将来可以战死在沙场上,但我断然不会跟着铁策军,和剑阁这些人日常为伍。” 林意听出了朝景宗的意思,反而心生更大的敬意,道:“好。” 在林意后方不远处的车队里,容意一时却没有听懂两人对话之中的意思,忍不住问身前的萧素心,“林意这便答应了,两人这便要开打?只是朝景宗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答应欠林意一次,意思是哪次铁策军和北魏军队大战,他也会来战,但平时不会和铁策军一起。”萧素心轻声回道:“也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 “大致便是如此。”王平央的声音在容意身后响起,容意转头看着王平央,却看到王平央也是一脸敬重的看着朝景宗,“更贴切的是,他是说若是铁策军将来遭遇那种可能连修行者都要战死的苦战,他便会赶来和铁策军并肩作战,大不了一死,算是将欠的还给林意。” “这...”容意呆了呆,他骤然对朝景宗这名陌生人好生敬仰,大军交战,若是铁策军遭遇那种灭顶之灾,赶来的修行者在大军之中几乎也无幸存之理,若朝景宗是说在平时和铁策军一起战斗,那危难之时还能逃脱,但在危难之时而来,意义却是截然不同。只是他还是有些不能理解,忍不住道:“只是他欠林意什么?” “他以铁焰军和剑阁之仇而来,江湖寻仇乃生死之战,在他看来,林意若死,剑阁归入铁策军之事自然也会大变,只是若是他不敌林意,自然也会被杀死,但林意提出即便获胜也不杀他,要他答应将军阵上亡,那林意若胜了,他当然算是欠林意一命。”王平央耐心的解释道。 “那他们现在两人动手,还是生死之战?”容意听明白了,但心中却是骤然紧张起来,在他眼中,此时这朝景宗身上处处透着锋锐气息,而且飞剑的剑气凌厉,虽然还未见到他大量动用真元,但显然并非那种刚入如意境的修行者。 王平央点了点头,道:“林意若胜了,自然是不杀,但他若是胜了,杀不杀林意便不好说。” 容意是所有这些人之中最简单单纯的一个,听着王平央这句话,他脸色微白,下意识道:“那林意为何要答应。” “正是林意答应,所以对方才会觉得战败之后,便欠林意一命。”王平央依旧很耐心,轻声道:“两人既然都认可,这便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容意深吸了一口气,先前林意已经喊他取兵器过去,此时他便有些纠结,要不要将林意那九根矛也取出,也一起带给林意。 “太借助外物便显得欺负人,而且寒山寺的人都在这里,林意讲了半天的道理,要是凭兵器战胜,恐怕他们哪怕被林意说服,心里总有些不舒服。”王平央看了一眼容意就明白他在纠结什么,微微一笑,道:“关心则乱,他先前表现的难道还不够强?何须太过担心。” 听得王平央这么说,容意心中略定,不再多想,便带了林意常用的两柄剑朝着林意走去。白月露在车厢里没有出来,但听得王平央这些话语,她对这名来历有些不明,连她都查不出来的年轻修行者便越发好奇。 王平央在这些人之中不像厉末笑那么锋芒毕露,她尚且不知王平央的真正战力,但她却隐然觉得王平央比厉末笑还要聪明,见识更为不凡。 这样的年轻人,在南朝和北魏似乎找不出几个。 ...... 璞明和他身旁的年轻修行者并未多话,很干脆的让开一边,这铁策军营前,顿时空出好大一块空地。 “小心些。” 容意将两柄剑递到林意手中,凝重的轻声说了一句。 “幸好有些准备。”林意看着他微微一笑,说了一句。 “他应该比我强。”容意知道林意所说的是针对飞剑练习得多,但他却并未觉得轻松。 “放心。” 林意的眼眸之中瞬间燃起莫大的自信,他的整个人气势在一刹那就变了,瞬间变得狂热起来,所有人都似乎感觉到他的身体肌肤都变得热了起来,似乎他体内的鲜血都开始燃烧了起来。 璞明感知着林意体内的气血流淌,他的眼眸微亮,想到了某种可能。 第三百二十七章 小箭 当容意从他身边离开,返回马车,场间变得一片静寂。 林意不想浪费时间,他抬起双剑,看着朝景宗,道:“请。” 朝景宗微躬身为礼,他身前那柄悬浮在空气里的小剑也是微往下沉,似乎同时也行了一礼。 在下一刹那,他身前这柄小剑“嗡”的一声,发出一声恐怖的震鸣,在急剧的加速的同时,像是失控般震荡起来。 寻常的飞剑在飞行之中剑影虽然飘舞,但剑身断然不会摆动得太过剧烈,但他这柄飞剑本身是弯曲蛇形,此时又剧烈摆动,在空中才刚刚飞出,便抖开数十条蛇影! 铁策军军营之中一片倒抽冷气声响起。 铁策军的军士虽然大多都是战阵经验极为丰富,但他们并非边军中精锐军队,即便偶尔会和修行者交手,但面对善使飞剑的剑师的机会也并不多,更何况此人的飞剑比起绝大多数飞剑都要诡异。 这飞剑带起的数十条蛇影身上鳞甲凛然,嗤嗤有声,看上去和一条条活蛇极为相像。 璞明身旁的年轻修行者眼中充满讶色,寒山寺在此时南朝那些名寺之中似乎已经不显得那么出众,庙宇规模和僧人数量都不能和同泰寺、瓦官寺、栖霞寺相比,然而寒山寺在修行者世界之中一向地位很高,甚至在有一段时间代表着修行的一个流派。 寒山寺虽然僧人不多,但开枝散叶在外的修行者不少,这名年轻修行者是寒山寺挑选出来,当然也非俗物,只是即便是他都惊诧于这朝景宗的剑技。 此时朝景宗那道飞剑看似就才那数十条蛇影之中,但实际在他的感知里,却是已经悄然贴近地面,贴地而走。 这道飞剑不只有迷惑目光,更有迷惑修行者感知的手段,在他的感知里都是若隐若现,他现在甚至担心林意是否能够真正感知出这柄飞剑的真身所在,不要被这飞剑一剑便重创。 只是他并不知道,林意的感知比他强出很多。 那些蛇影虽然十分真实,如同真蛇般活灵活现,但是在林意的感知里便都是虚影,顷刻便不复存在,那柄贴地疾走的飞剑,在他的感知里无比的清晰。 一道明亮的剑光夺目的亮起,仿佛狂放绽放的闪电一般。 当的一声轻响。 林意身前脚下前方溅开一蓬流光,朝景宗的这道飞剑凄然的往后方飘飞出去。 震惊只是瞬间,朝景宗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右手微微的震荡着伸出,控住那柄旋飞的飞剑,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五指张开,如在空中弹动无形的琴弦,五指急剧的弹动,他体内的真元急速的从指尖喷薄而出,嗤嗤有声,在身前形成一缕缕淡黄色的影迹。 随着他五指的急剧弹动,所有在场的修行者眼中都再次出现惊异的光芒,林意身周的空气变得粘稠了起来,四周的水雾被迅速抽引,有白雾生成,接着变成一缕缕白色的丝带般,缚向林意的身体。 不只是纯粹的束缚之力,林意清晰的感知出来,这些凝成丝带般的水雾里有着隐隐的真元波动,内里应该还蕴含着更强大的真元力量。 此时朝景宗的左手肌肤上甚至已经隐隐出现了血光,那是真元超过极限的喷涌,才会导致经络的破损和肌肤的开裂,由此可知,看似这样流畅自然的动作下,蕴含着何等可怕的真元消耗。 然而寻常人最畏如蛇蝎的真元直接袭体的手段,却是林意最不需要担心的。 尤其此时他可以确定,朝景宗的真元手段虽然诡异,但却并不比那夜道上金鹏重铠内的修行者强大,所以面对这些缠绕而来的白色雾带,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白色雾流瞬间卷落在他的身上,与此同时,朝景宗一声厉叱,右手并指为剑凌空一点,那柄原本还在往后飘飞的飞剑被他硬生生控住,化为扭曲的流光,直刺林意胸口。 许多道真元从白色雾流之中悄然冲出,然后迸发出可怕的力道,如一条条发狂的毒蛇一般,直冲入林意的身体,袭向他体内的重要窍位。 只是林意的身体依旧极为稳定。 他方才吸气,此时只是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的血肉之间便如同有道道闸门紧锁,血肉之中挤压而出的力量,便顷刻将这些真元碾碎。 他一步往前跨出,在对方根本来不及变化之时,一剑挥出。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 这道飞剑被他剑身拍中,就如中了一记重锤,比第一剑被斩中还要凄惨,直接便剑上光焰四散,颓然的斜飞出去。 剑上破碎的劲气在空气里发出难听的嘶鸣声,而朝景宗的身体里,也同时发出许多难听的杂音。 和体内气机相连的飞剑被对方强横的击落,原本便已经足够让他体内的真元波动不堪,而此时他的真元手段也同时被对方破去,他体内暴走的真元互相冲撞,在他经络的狭小空间里,无异于一场场爆炸。 随着一声惨烈的闷哼,他的身上涌起许多团血雾。 他的眼前林意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那些白色雾流破碎开来时形成了浓厚的雾气遮掩住了林意的身体,然而他的感知却是捕捉着林意的每一个身位,清晰的提醒他林意正快速朝着他冲来。 强忍着体内的痛楚,他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往前伸出,左臂上响起奇异的响声。 距离两人最近的璞明和那名年轻修行者面色一片肃然。 尤其是原本也准备挑战林意的年轻修行者眼中更是充满极大的尊敬,且不说朝景宗此时又将祭出什么样的手段,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出手,这种意志力和悍勇,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他自认自己也未必能够做到。 林意带着狂风破雾而出。 就在此时,空气里嗤嗤嗤连响三声。 出现在朝景宗手中的,竟然是一具奇特弩|弓。 这具弩|弓的弩身如同一个圆筒竹杯,也不见朝景宗如何动作,只听得内里弓弦震动,便有三支小箭朝着林意射去。 林意呼吸一顿,他眼睛微微眯起,心中生出些寒意。 这三支小箭的速度竟然是远超一般弓箭。 他腰腹用力,略一拧身,手中长剑再斩。 叮叮叮三支小箭被他一剑斩飞,但与此同时,嗤嗤嗤连响,又是三支小箭已经破空而至。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再战 白月露的眼睛亮了起来。 朝景宗手中的这具小弓并非是寻常的机关连弩,而是一种利用真元的奇兵。 她看清了第二批的三支小箭由他臂上滑落,随着真元纳入那弓身之中,接着便瞬间激发,这种奇兵比一般的连弩装填施射要快,而且和飞针类似,力量和速度都远超寻常机括激发的弩箭。 看着这件奇兵,她隐约猜出了这人的师门。 …… 林意并未看到朝景宗这三支小箭如何发出,速度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感知。他身上穿着天辟宝衣,硬挡这三支小箭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是他怀着要令这人心服口服的想法,便根本不想利用身上的天辟宝衣来硬接,而且他不想很慢的解决这场战斗。 并非是因为越慢解决战斗便对他不利,而是因为他不想让朝景宗付出太多代价。 虽然朝景宗此时还在和他战斗,然而先前飞剑和真元手段被他同时破去,所受伤势已然不轻,此时全凭一股悍勇强提真元支持,支持得越久,所受的损伤便越发厉害。 而朝景宗越是悍勇无畏,便越是让他心生敬意。 所以当这三支小箭破空而至时,他很干脆的弃了一柄剑。 他右手中的剑直接从他手中掉落,然后他伸出了右手,直接抓向这三支小箭。 剑乃百炼之物,精金炉火所聚,而手是血肉之躯,更何况剑是手的延伸,剑的长度可以赢取更多的时间,熟练的剑招也能使剑身尽快的出现在箭前,这种弃剑换手并不能比直接用剑招更快,所以看着林意这样的应对,所有人都不能理解。 朝景宗也不能理解。 只是战斗便是战斗,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他的身上震出更多的血雾,又是三支小箭朝着林意破空而至。 林意准确无误的抓住了三支小箭,嗤嗤嗤的尖锐锋利的刺穿声在他掌心响起,竟把后继这三支小箭的破空声都掩盖了下去。 然而利箭穿透他掌心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他的掌心也同时冒起一团血雾,然而和鲜血相比,这血红的颜色却是更为深沉,甚至闪耀着一种金属的光泽,而且分外的沉重,血红色雾气爆开的同时,便都往下沉。 “这是什么?” 璞明身侧的那名年轻修行者震惊的轻呼出声。 在他的惊呼声里,林意的左手已经挥剑。 一道张狂的剑意横扫出去,秋风扫落叶一般击飞后继的三支小箭。 与此同时,林意眉头微蹙,他不管手心之中剧烈的刺痛,已经牢牢将这三支小箭抓住,然后他顺势朝着前方的朝景宗投了出去。 他投得很准,而且力量很大。 朝景宗左手的小弓又已经射出了三箭,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左肩处亮起血光。 他的身体一僵,顿住。 林意再次伸手,无比强横的再抓住他射出的三支小箭,只是也未朝着他投来。 一片安静。 两人的战斗就此终结。 朝景宗看向自己的左肩。 他的左肩上血肉模糊,只是都是擦伤。 然后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不断咳出鲜血。 林意朝着他颔首为礼,并未说话,只是看向手中的小箭。 小箭是银色,很像纯银打造,然而极为坚硬锋利,和银质有很大的区别。 …… “这是什么?” 王平央朝着白月露所在的车厢问道。 今日里这朝景宗的手段也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极为罕见,但和林意这种完全不同于修行者世界的真元功法的手段,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按理而言,他和白月露两人最不相熟,两人都在猜测对方的身份来历,但就如白月露觉得他比齐珠玑等人见识更广一样,他也是觉得,如果这些人里面有能够解答他疑惑的人存在,便一定是白月露。 “好像是剑丸之术,但又不完全相像。”车厢里的白月露深深的皱着眉头,她很自然的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王平央凝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想。” …… “我输了。” 朝景宗连咳了数息的时间,这才呼吸顺畅起来。 方才他原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在无法避开林意如此近距离投出的三箭时,他便已经知道自己必败无疑,而且他心中十分清楚,那三箭只是对方手下留情。 “我还有战胜你的其余方法,只是我想尽快结束战斗,所以才用出了原本不想让人见到的手段。”林意看着他认真说道:“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很少有人会在示好之后还会如此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但林意却偏偏不同,他说得十分坦然。 萧素心忍不住偷偷的笑了起来。 这依旧很林意。 在林意的身上,总是可以不断见到这种和别人不同之处,而且这场战斗的结果,让她觉得很好。 “我明白。” 朝景宗看着林意缓缓擦拭掉嘴角的血迹,躬身行了一礼,道:“我欠你一命,会在合适的时候还,或者你和北魏大战,需要我的时候,也可以派人来找我,我不会隐匿踪迹。” 林意将手中三支小箭丢还给他,与此同时,对朝景宗也好生敬意的容意将其余小箭也收了过来。 看着朝景宗即将告辞离开,林意却是突然道:“就这么走了?” 朝景宗顿时一愣,不明白林意什么意思。 “真的不需养好伤再走?”林意认真的说道,“你的命是我的,我生怕你重伤未愈,道上便让人取了去。” 朝景宗微微沉吟,道:“我在洛水城养好伤再走。” “如此也好。”林意微微一笑,转过身看向一侧的璞明,道:“和他的事了,接下来便是你我之事了。” 璞明想了想,然后认真问道:“能接着打?” 林意微怔,道:“能。” “道理我是听了,也觉得有理,但是场面上的戏却还需做上一做,否则我寒山寺出头,什么都不做,恐怕别人便不服,便有人代替寒山寺再来讲道理。”璞明轻声道:“所以占些便宜,有些失礼了。” 林意看着他和他身边的年轻修行者,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顿时觉得这人太合自己胃口,忍不住道:“不若大师你也加入我铁策军好了。” 璞明顿时苦了脸,道:“我乃出家人,不过你先前的提议我倒是觉得可行,若是你一胜再胜,我寒山寺有人进你铁策军做个监军,也能免去许多人的忧虑和不安。” 林意依旧听明白了这句话中的一些深意,只是有一点不解,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为何是一胜再胜,寒山寺还有人来?” 璞明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道:“到时便知。”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为难 林意翻了个白眼,道:“既然投缘,那不如剑阁归入寒山寺?” 璞明和身旁的年轻修行者顿时都吓了一跳。 璞明道:“莫开玩笑。” 林意看着他,道:“我并非开玩笑。” “如此重大之事,你这样张口便来,实在让我有些接受不能。”璞明苦笑起来,道:“这剑阁和寒山寺,能归为一处?” “都归皇帝陛下管,有何不同?” 林意道:“更何况寒山寺除了是修行地之外,更重要的是讲经宣道的寺庙,又不是兵部,归了寒山寺,又不会像兵部一样随意调遣我铁策军。” “你这…”璞明自认自己不是迂腐之辈,在他看来,世事越多圆融,便越少争端,慈悲首先讲的便是宽容,便是接纳和耐心听取别人的想法,而并非要将自己的道理强行让不认同的人接受。只是这林意的想法一会在这洛水城地上,一会不知在何处云端,如此的跳跃,却是让他都难以跟上。 这林意如此说法,摆明了就是你这寒山寺就是株大树,大树下便可纳凉,反正你现在觉得有理,出面调停,何不更进一步,让剑阁大树下好乘凉。 只是即便再有道理的利用,讲得如此赤裸,便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厚颜无耻。 “即便我寒山寺觉得可行,剑阁里那些人,便能同意?”他一时有些无语,想出了这一句。 “时过境迁,旧朝早已消亡,有什么想不通的?”林意却是轻松笑了笑,道:“剑阁的那些人闭关了这么多年,早就想通了,他们出阁之后,难道会想着找你们复仇?想不通的只是你们而已。” 璞明愣了片刻。 他初听来觉得林意全是戏言,但听得这几句,却是心中肃然,隐然觉得都是正理。 “终究只是一低头的事情,你们只是觉得将剑阁死锁,便是你们赢了,觉得剑阁始终是不肯低头的,但这只是你们的想法,现在剑阁肯低头,这仇怨将以何种方式结果,便只是你们的选择而已。”林意抬起头来,看向北方,他的神容渐渐肃穆起来,丝毫不见先前的疲赖模样,“我先前也说过,你们心中自然清楚你们势大,剑阁这些老人不可能有力量寻你们复仇,你们只是担心剑阁东山再起,只是现在南天三圣只剩余何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剑阁东山再起的唯一可能,只是我铁策军连战连捷,将来威震南朝北魏,成为天下第一强军,只是若真到那种时候,我们会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铁策军为南朝建立何等功勋,难道这些还抵消不了那些仇怨?” “终究只是态度。” 林意转身看着动容的璞明,缓缓的说道,“先前在道上故意晚回,只是想表明我的态度,剑阁不可能随意被威武屈服,剑阁依旧是剑阁,但剑阁自己可以选择自己的路,我可以低头。当然若非见到大师你的态度,我也不可能如此低头。” 朝景宗在一旁还未走,听着林意和璞明这样的对话,他看着林意的目光截然不同,心中油然而生极大敬意。 “很遥远的可能只是上位者需要的考虑的事情,我所做的一切准备,只是为了北边的战场。不管我是为了我父母,或者是为了不让北魏的军队袭入,我现在只是一心向北。”林意平静下来,道:“我没有想过什么门户之争,甚至我也没有觉得南朝和北魏的人一定有什么区别,没有觉得我南朝一定要灭了北魏,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在这场战争之中做些什么,能够让我南朝少死些人,便自然满足。” 所有在场的人都沉默不语。 即便是萧素心和齐珠玑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林意说这么多有关战争的心声。 车厢之中的白月露的情绪有些复杂,她很清楚无论是北魏还是南朝的绝大多数权贵,自然都是想吞灭了对方,林意的这种心声,自然显得很孩子气和小家子气。 但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觉得元燕对他的看重没有任何的错误。 …… 林意的确有些厚颜无耻,就连想借助寒山寺乘凉这样的想法也是直接随口说了出来。 只是因为他说的都是真话,便自然真实。 璞明看着这名年轻的将领,心中已然认定对方将来的成就一定难以估量。 “此事重大,我一人无法决断,只是这一低头的道理不难懂,我应该可以促成。”璞明认真的说完这一句,然后道:“佩服,欣慰。” 他后面的这四个字极为简单,只是却是心声。 “我只是年轻,接触不到之前的诸多恩怨,所以能够轻易放下,只是我能明白很多人深究其中,很难放下,所以该做的还是要做。” 林意对着璞明行了一礼,然后看向他身侧的那名年轻修行者,道:“若我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飞扬跋扈的剑阁之主,你们应该也会和朝景宗一样逼我决斗。以寒山寺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对我这样的修行者,若是胜出,那我这剑阁之主也极为丢人,剑阁也没有什么威势可言。” “正是如此,修行地的声威,一直便是通过这样的战斗所立。”年轻的修行者对着林意也躬身行礼,道:“薛掸尘,与林将军一战。” 容意眼见林意和这名寒山寺的年轻修行者还要接着打,他似懂非懂,心中好生迷茫。 先前他从南朝边郡走出,想着的便是出名和建功立业,在他看来,那便只是挑战朝中的一些出名修行者而胜之便可,只是跟着林意一路走来,这修行者世界的事,却并非如此简单,让单纯简单的他越发不懂。 “请。” 林意并没有什么废话,双手各自持剑,颔首为礼。 薛掸尘微微蹙眉,他心中却是好生为难,虽然在南朝他并不算出名,只是按照真正战力,他恐怕足以让很多远比他出名的年轻才俊羞愧不已,只是方才见林意和朝景宗的战斗,林意不惧飞剑,独特的真元手段也似乎对他起效不大,那自己出手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占得先机? 第三百三十章 新的挑战者 此时境况容不得他多想,而且他知道即便再多花时间去想,也未必能找出一定抢得先机的办法。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有一件事始终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那便是唯快不破。 “请!” 薛掸尘的眉头松开,他渐渐肃然,一柄清亮的微蓝色小剑从他的袖中悄然滑出,落于他的右手,然后他对林意颔首为礼。 有清风缠绕在微蓝色的小剑上。 小剑分外的轻薄,而且表面有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流畅之感,这种剑作为飞剑,一定很快。 林意目光警惕,并未抢先出手。 然而薛掸尘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一剑刺向他的眉心。 林意双目之前寒意凛冽,明明只是一柄小剑,却似乎挟带着一个寒冬而来。 嗤的一声,林意右手剑带着一种狠辣的气息笔直而迅疾的刺出,未刺向那柄小剑,却是直接刺向薛掸尘的胸腹。 他的剑比对方的剑长出许多,即便对方的剑随时可能脱手飞出,但是两人已经近身,在这样的距离之中,他依旧有信心先对对方造成伤害。 只是他所想的没有发生。 在他的这一剑刺出时,薛掸尘已经飘然而退。 他的收势毫无障碍,身上仿佛有一对隐形的翅膀,只是轻轻一拂,他的身体便如风中的羽毛般轻灵的往后飘出,然后再进! 他持着剑再进,一剑刺向林意左肋。 林意想也不想,左手剑朝着他当头斩下。 空气里两道剑光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依旧没有相遇。 薛掸尘在林意这一剑到来之前,已经又飘然而退。 林意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看似简单的进退,却蕴含着对方近乎完美的真元控制和对于时间的把握。 当对方的剑来临之时,他若无法及时做出反应,那对方的剑便真的会落在他身上,但当他出剑的刹那,对方便已经收势。 所以若是他无法逼迫对方改变这样的战法,以对方的实力,恐怕一直可以这样游斗下去。 虽然他并不怕对方消磨真元,因为他体内本身就没有真元的存在,只是一味的被动,却并非是他喜欢的战法。 在这刹那时光里,薛掸尘已经再进。 小剑化为流光,刺向他的脖颈。 林意挥剑,薛掸尘再退。 似是和之前的两剑一模一样,然而林意感知的重点,却是从这柄小剑转移到了薛掸尘的身上。 他感知到在进退之间,薛掸尘不只是脚下有真元涌起,他的身体两肋处的经络也在微微震荡,那些从他的经络中飞散出来的真元,便真的如同形成了无形的轻灵翅膀。 这样的感知,让他想到了某种可能,然后他便决定尝试这种可能。 空气里再次响起很轻的一声嗤响,仿佛是一层纸被刺破一样,薛掸尘已经再进。 薛掸尘每一剑都很专注,因为他这样的战法并非全无意义,只要林意出现一丝的疏忽,他便或许可以直接致胜。 然而就在他的小剑破空声响起的刹那,他的身前嗡的一声震鸣,仿佛一口沉重的大钟被人举起,然后重重的砸落在地上。 一股强烈的震动从林意的脚下涌起,溅起的烟尘朝着四周喷涌而出。 这种变化来自林意的双脚顿地,一种可怕的肉身力量带着令他心悸的气息从林意的体内同时涌起。 这样的感知让薛掸尘知道下一刹那,这样的力量将会让林意迸发可怕的速度,朝着自己掠来。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再退。 真元依旧有序的在他体内流转,他的身影依旧轻盈而迅捷。 在他看来,没有真元的完美控制,林意即便在一瞬间的爆发力上远超于他,但依旧跟不上他的速度,他依旧可以完美的让林意的反击落空。 然而也就是在他心中刚刚闪现出这样的念头的同时,林意脚底再次发出一声闷响。 林意的双足已经狠狠的将地面踏得无比坚实,他脚底此时已经离开地面,只是和地面依旧无比接近,一种从他血脉之中迸发出来的力量,在此时却冲击在他脚底的地面上。 空间太过狭小,所以这种力量的冲击,在他脚下便像是爆炸。 薛掸尘的双瞳剧烈的收缩。 这是他所完全没有想象到的变化。 修行者的战斗原本只差分毫便可决定生死,更何况此时林意迸发出来的速度,何止比他想象中的快了一分? 林意身影狂暴的涌起,场间如同掀起一场飓风。 飓风里一道狂暴的剑光,瞬间落向他的身前。 薛掸尘口中涌起苦意,他没有别的选择,握剑迎上这道剑光。 当的一声震响。 薛掸尘浑身一震,往后连退数丈。 林意剑光再袭向他身前。 他挥剑再挡,再往后飘飞。 当第二次两剑相交的震响声在场间响起,他的虎口处有鲜血飞起,持剑的手臂不受控制的颓然垂下,微蓝色小剑已经脱手飞出。 璞明感慨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意再进,一道阴冷的刀意落向薛掸尘的身体时,薛掸尘便已停住,不再动作。 林意的剑在薛掸尘的身上一触即收。 锋锐的剑锋在薛掸尘的衣衫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裂口。 胜负已分。 王平央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意留在地上的那一双脚印上。 那一双脚印并不完整,坚实的泥地被气劲炸得四分五裂,只是那些依旧如烟气袅袅的浮尘之中,隐然可见一些鲜艳的红色微粒。 “有这样的剑丸之术吗?”他忍不住对着身侧的马车说道。 马车里白月露却已经确定,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葛丹生,丹汞道法。” 这些人里面,最为吃惊的是容意。 因为他最为了解林意,他知道在林意进入剑阁之前,根本就不会这样的手段。 …… “我败了。”薛掸尘朝着林意微微躬身行礼。 胜负自然清晰,原本不需刻意再说。 只是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是要给许多修行宗门看的戏,此时不远处的街巷里,应该也有许多人看到了这一站,所以该有的环节便不能省略。 “应该也就最多十余日的时间,会有另外一人代表寒山寺来挑战你,因为这人特殊,所以你们两人的这场战斗,恐怕是我南朝建朝以来,最为轰动和会引起很多修行者来看的一场战斗。”璞明看着林意,说道。 “难道是倪云珊?”齐珠玑听着这句话,骤然想到了某个可能,忍不住惊呼出声。 第三百三十一章 晋之古事 璞明看了齐珠玑一眼,没有做声。 没有做声,在此时便是默认。 林意不可置信的看着璞明,“倪师姐…和寒山寺又有什么关系?” “她在进南天院之前,一直跟随我寒山寺璞远修行。”璞明看着林意,认真说道。 林意顿时愣住。 南天院有公认的三名天才,天监四年的倪云珊,天监五年的王平央,还有天监三年的厉末笑。 这三人甚至在整个南朝,也是公认的这年轻一辈的修行者中最杰出者。 在这三人之中,王平央入南天院最晚,尚且不如那两人出名。 厉末笑虽一直有小武圣之名,林意现在也当然十分清楚厉末笑的天赋是何等可怕,但之前他见过的所有南天院的学生,却对倪云珊更为推崇。 不只是因为倪云珊在实修之中战绩惊人,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更为推崇的原因往往便是因为纯粹的实力更为惊人。 倪云珊虽然和厉末笑并没有在公开的场合真正比试过,但恐怕年轻一代的修行者,绝大多数都隐然觉得,她是这一代修行者中的第一人。 这样的人物,当然特殊。 她若是特意来公开挑战林意,当然会引起轰动。 因为先前林意已然击败厉末笑,那林意和倪云珊这一战,几乎便是确定谁是这年轻一辈修行者中的第一人。 林意此时愣住,是因为他和倪云珊虽然未真正的见过面,但在南天院时便得对方赠了一对对于他而言极为有用的手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名师姐却会代表寒山寺来和他一战。 他愣在当场,齐珠玑等其余人一时却都是无言。 尤其齐珠玑看着呆头鹅一般的林意,赫然醒觉林意竟然已经在整个南朝的修行者世界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从那个进入南天院时还只不过刚入黄芽境的修行者到现在,不知不觉间,林意的实力竟已如此神速的提升。 “树大招风,虚名未必是好事。” 璞明看着无言的林意,温和的说道:“今日见林将军,觉得剑阁之事圆满,你们之事,便你们自己斟酌。” …… 璞明说完这句话,便和薛掸尘告辞离开营前,只是他们暂且不会离开洛水城,因为无论是对于寒山寺还是对于外界而言,剑阁之事还未终结。 “不贪图虚名,便不会有压力,更何况这一战你也并不是非赢不可,还发愣做什么?”齐珠玑到了兀自有些发呆的林意身旁,忍不住说道。 林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是非赢不可也不能太假,我只是在想,这一对手镯都是她的,那我和她对敌之时,用她的东西对她似乎不好,那岂不是少了一种手段。” 齐珠玑仰首望天,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这林意的脑袋果然有些问题,和人想的东西都不在同一个世界。 “她又要做什么?” 余光里看到的一件事,却让他又迅速的警惕起来,他微微蹙眉,提醒林意。 璞明和薛掸尘告辞,朝景宗自然也不会逗留,但此时一直停留在马车车厢之中的白月露却不知何时出了马车,而且走向了已经走出数十步的朝景宗。 “不知道。”林意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齐珠玑顿时胸口一阵闷气,“我是要听你说不知道?” “那她去便应该是有她的事情,你管她做什么,难道你喜欢她?”林意狐疑的看着齐珠玑。 齐珠玑心中早告知自己不要和林意斗气,但是听到这句话,他却是还是气得有些无语,“你便对她这么放心?” “有你对她不放心,我又何必不放心?”林意顿时笑了笑。 齐珠玑瞬时无语。 …… “能否耽搁片刻?”白月露未到朝景宗身后,朝景宗听她脚步声,便已停住。 “何事?”朝景宗转身看着她,问道。 白月露想了想,伸手一弹,却是弹出一颗丹药,“这丹药对你伤应该有用。” 朝景宗伸手接住,却一时不收起,道:“无功不受禄。” “我是白月露,应该…应该算是林意铁策军的供奉。”白月露又想了想,道:“我对你的师门有些兴趣,所以想和你说上几句,这丹药怎么算法,便看你怎么看了。” “我的师门?”朝景宗呼吸微顿,眉头蹙起。 “无须担心,只是我们修行功法传承或许有些渊源,并无任何恩怨纠结。”白月露说道,“杯弓蛇影,看你飞剑和那独特小弓,师门应是追溯到晋。” 朝景宗神色有些古怪,不解的看着这名少女,道:“我师门的确源自晋广神宫,只是你和我师门有何渊源?” “我师门也源自晋,晋溪山居。”白月露道:“当时我溪山居有两名弟子和你们广神宫乐广一齐被挑选出来入皇宫参悟晋珠奥妙,所以算是有些渊源,所以我才看得出你师门。” 朝景宗眉头微松,有些惊讶,“我师门前辈乐广参悟晋珠之事是有记载,只是我对你师门溪山居却是无所知。” “你师门应是没有多少典籍流传下来,只是广神宫乐广是当年天赋最高,是被留在皇宫之中参悟晋珠时间最长者,所以我们宗门便有详细记载。”白月露看着朝景宗,道:“现在晋珠已经消失在世间,只是相传蕴含绝世功法,我入门修行之时,我师尊还令我也留意寻觅。你们广神宫乐广前辈当年参悟晋珠时间最长,我便是也好奇当年他参悟可有心得,你们宗门是否有一些特殊记载。” “晋珠早已不知所踪,即便还在世间没有损毁,要寻觅得之和大海捞针又有和区别。”朝景宗摇了摇头,道:“而且即便得到,恐怕也是白费力气,当年连续多年选拔惊才绝艳之辈,都根本看不透晋珠的奥妙,还去寻觅和追究作甚。” “朝兄所言极是。”白月露微微一笑,行了一礼,便不再多言。 “多谢赠药。”朝景宗躬身行礼,告辞离开。 白月露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这人言语闪烁,并未正面回应乐广之事,这便说明他们师门或许便有些有关晋珠的奥妙传承下来,只是对方明显对她有所防备,再问却也无用。 第三百三十二章 很高的少女 “禀报大人,齐兴郡那边传来最新消息,北魏刑峦部突发重兵连破蔡阳郡和上川郡,德广郡危在旦夕。” “张慧韶将军击破治彭北魏天罗部,歼敌精骑一万余。” 高棠郡的城内有一处院落有重兵镇守,其中一间最大的静室里,宗凤阳坐在一张长桌后看着凌晨送来的数十分卷宗,他的身前还有两名下属,将一些急需告知的重要军情先行口述。 江州高棠郡先前在南朝的地理位置并不重要,但北魏和南朝战事加剧之后,高棠郡已经变成连接南朝中部和北部的要塞,此时不仅囤积着大量急需运往北方边境的粮草,而且军方许多重要司职也已经搬到高棠郡。 此处院落便是兵部军情处所在,宗凤阳便是从军情处特意从建康城天密院调来,天密院是专门整理汇编军情简报给皇帝的机构,从某种意义而言,能够进入天密院的官员,原本就是在这方面最优秀的人才。 在皇帝萧衍的整个王朝权贵阶层的调整和设计来看,天密院的这些人将来也很有可能成为皇帝身边的大学士,成为帮他出谋划策的谋士,或者便成为各司的首脑人物。 这样的人,哪怕不用做出太过惊艳之事,只需循规蹈矩,体现出足够的勤勉和尽忠职守,便一定会拥有极为灿烂的前程。 这处院落前有些民居,墙上攀附着一些凌霄花。 即便在南朝建康,气候都显得不够温暖,凌霄花都不太适合生长,街巷之中都很少见到。 此处这些民居院墙上攀附着的几株凌霄花显然已经长了足有七八年,茎干已经足够粗壮,但和真正南方四季温暖之地生长着的凌霄花相比,却是还显得太过萎靡不振,看上去总是缺少些色彩。 一名佩剑的布衣少女此时正在这几株凌霄花侧畔走过。 这名少女身材很高挑,虽然不显得粗壮,但也不给人瘦弱的感觉,她的面目五官并不算很好看,只是分外立体,棱角分明,她的双唇有些微厚,此时她的面色冷峻,目光里却是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这样一名拥有如此灿烂前程的南朝官员,竟会是北魏的密探。 ...... 宗凤阳不只是只有勤勉,他在天密院和此时的军情处都表现得极为出色。 若不出意外,在今年秋里,他应该会调回建康,担任更为重要的职位。 只是今日出现的这名少女便是意外。 一名下属推门进来,到了桌前,低声说道:“倪云珊求见大人。” 宗凤阳正在翻动卷宗的手指顿住,然后抬起了头。 任何一行能到第一的位置都多少会有些出名,更何况是在修行者世界里的第一。 这名隐然是新朝诞生之后,新一代修行者之中第一人的少女太过出名,宗凤阳自然知道许多有关她的事情。 只是出名他却未必一定要见。 “不见。” 他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说道。 “不能不见。” 他的这名下属深吸了一口气,道:“她带了定远将军的手谕过来,通行无阻。即便您说不见,她依旧可以出现在这里。” 宗凤阳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然后他站了起来,朝着院外行去。 既然不能不见,通报只是显得对方有礼,那便只能相见。 在院门外的青石路上,他见到了那名传说中的少女。 高高的,不带任何太过锋锐的气息,就那样随随便便,如同一名游人一样站在那里。 “真的很高,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女子。” 在看见倪云珊的第一眼,他就有些惊愕,脑海之中便不由得涌现出这样的念头。 比寻常人高出太多,几乎没有别的少女比她更高...这便也是一种特质。 即便此时她根本不展露任何修行者的气息,即便她很像一个寻常的路人,但宗凤阳却已经感受到了她的不同。 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话语,既然两人都知道对方是谁,按着两人的性子,便谁都没有开口多话。 宗凤阳出了院门,颔首为礼。 倪云珊持晚辈礼,微微躬身。 “何事?”宗凤阳看着她问道。 “你为什么会为北魏做事?”倪云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她看着宗凤阳的眼神,和看着那些生长得不算好,但也不算需要争命的凌霄花几乎没有差别。因为她的嘴唇有些厚,所以此时即便直接问出这样一句话,她的神色都依旧显得宽厚,依旧像路人在问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在问店家牛肉里为何不放盐一样的感觉。 宗凤阳沉默下来。 他的神情有些疲惫,只是也没有任何特殊的神色变化。 “都知道了?”在数息的时间之后,他出声道。 倪云珊点了点头,“定远将军那里证据确凿,一份证据现在应该到了建康城里了。” 宗凤阳也点了点头,“那为什么是你单独来找我?” 倪云珊说道:“我今后将会加入定远军,所以我求了定远将军这件事。我可以保住你的家人,但你也必须为我做一些事情。” 宗凤阳眼中的神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他看着倪云珊,先不问其它,反而是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战,我们南朝能胜吗?” 倪云珊说道:“胜负无定数,你应该是想问,我觉得北魏和南朝哪个胜算大些。” 宗凤阳道:“正是如此。” “平心而论,北魏胜算大许多。”倪云珊看着宗凤阳,道:“难道你是因此对我朝没有信心,才将命运和前程押在北魏?” “抛开个人情绪的问题,在我看来,现在北魏战胜前朝的胜算远大于当年萧衍兵变成功。我之选择,很大程度便是因为我自己的判断。”宗凤阳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事情?” “和我公平一战,杀死我,或者被我杀死。”倪云珊平和道:“但在我看来,你杀死我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宗凤阳有些愕然,他原本也都不可能透露和他有联系的北魏密探和供出信息往来的渠道,但他也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只是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你的官位现在足够高,而且你是前朝齐云学院出身,在十年之前,你也是和我一样公认的天赋最佳的南朝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倪云珊道:“杀死你,便足够引起轰动,而且应该谁也不会怀疑我是这一代修行者中第一人,然后我可以再做我要做的一件大事。”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不同的人生 “原来我还有这样的价值。” 宗凤阳自嘲的笑了笑,在下一刹那,他眉眼如剑,扫去面上的疲惫,就如积尘已久的名剑骤然抹去了浮尘,亮起了光彩,“若不是你提醒,我都已经忘记了,我原来还曾拥有过那样的身份。” “其实就如我先前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替北魏人做事一样,在我看来,你并不是贪慕钱财之徒,这些年对于修行也并没有那么殷切,似乎不太可能为了一些灵药剑谱便投敌。很多人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渐渐忘记你拥有那样的身份。”倪云珊略微肃容了些,“像你这一代的第一人,因为后来灵荒的原因,若自己不荒废,便恐怕会成为数十年后的第一人。” 宗凤阳理解倪云珊此时的说法。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相差数年应该也会被算为同一代的修行者,但十年之上,却可以算为上一代了,因为年长十年,若是运气不算太差,便至少可以领先后辈两个大境界。 第一的身份,若是潜心修行,往往可以得到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惊人资源。 若是没有灵荒,后来的杰出者自然也可以追赶。 但等到倪云珊这一代修行者展露头角时,灵荒却已经到来。 南朝北魏大战,必定无数修行者死去,一些强大的修行者即便活下来,数十年之后,老的便或许会彻底老去,而宗凤阳这种,恐怕会渐渐成为当世可数的强者,而且后面便是断代,能够追赶他的人物便是比修行者世界正常的年代要少出很多。 打仗追求天时地利,此时的灵荒其实对于宗凤阳这种人而言,便是恰好占尽了天时地利。 “若是追求更为稳妥,其实皇帝萧衍当年起兵应该再晚五年,再晚五年,沈约的那名弟子便也极为强大,这种进境,当年对于沈约和萧衍都是可以预见的,抛开武力,再晚五年,前朝皇帝恐怕自己都会再将自己的军队弄废许多,梁州军的底蕴更强,只是强者没有耐心等,无论萧衍和沈约都不会等,而且他们不会将未来交给许多无法预知的因素,谁也不知道五年之后,北魏又会对南朝造成何等的影响,到时候若是南朝已经腐朽不堪,即便夺了这王朝,说不定北魏一发军,这王朝便还是归了北魏。” 宗凤阳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我也是一样,我只注重眼前的赌局,只押眼前可以预料的胜负,在灵荒之中数十年修行太久远,谁会知道将来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在经历过许多事之后,我始终认为修行者个人的力量,对于这个世间而言,太过渺小。所以我并非是不贪财,只是小的我看不上而已。” “何为大,何为小?最终做到你所想,北魏能给你什么位置?一张北魏枢密院院长的位置,真的那么大?”倪云珊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不同的看法,便有不同的人生。”宗凤阳又自嘲的笑笑,“有些人一心想成圣,有些人却是想要坐那些可以左右世间修行者的位置。更何况坐那样的位置比成圣要略微简单一些,可能性也更大一些。若不是这样的选择,今日你也不可能这样有信心能够杀死我。” 倪云珊看着他说道:“你说的是对的。” 宗凤阳看着倪云珊,他看出倪云珊应该算是那种不太活泼,不太喜怒形于色的女子,但此时听倪云珊的回话,再加上之前这倪云珊的想法,他便明白对方绝对不是那种迂腐之辈。 “谢谢!” 他认真躬身对着倪云珊行了一礼。 不只是谢倪云珊作为交换保住他的家人,还在于,倪云珊这种人很有可能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走到很高的位置,她的心性和言语之中表现出来的一切为轻,唯有修行最高的思想,的确比他更有机会超脱,所以他和倪云珊的这一战,便很有可能会被记载在很多的典籍里。 从长久来看,百年之后,谁也不会记得一名密探,但若是两代第一人之间的战斗,便应该会流传下去。 “你若是能够成圣,而且在南朝灭亡之前能够成圣,或许便能力挽狂涛。身为南朝人,我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但是我自己失败了,却依旧希望南朝真的能够有美好的未来。”宗凤阳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白色的流云,他的脸被浓烈的夏日阳光镀上一层金色,“我们这一战,在何时何地?” “我在观霞楼等你。” 倪云珊道:“最多半个时辰,我有些事情很赶,所以你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会马上过来。” 宗凤阳微苦的一笑,从这里到城中观霞楼本身便不近,若是寻常人步行,半个时辰也不够,所以倪云珊的确是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 倪云珊没有再行停留。 既然定远将军答应给她做了这样的安排,那她便根本不用考虑宗凤阳会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这半个时辰的时间,也足以让城中的所有重要人物和修行者知道她和宗凤阳会在观霞楼一战。 高棠郡此时本身就是南朝最受关注的要塞,大量的修行者和许多大人物的部众在此中转,在这里的一战,和在建康城里最繁华的街口战斗相差无几。 只需数日,她的声望便会更上层楼。 ...... 她并没有乘坐马车或者骑马,只是步行。 以她的步速,半个时辰应该正好赶到观霞楼。 在军情处这座院落离开后不久,这座城便震动起来。 许多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朝着观霞楼而去。 高棠郡县城里的观霞楼坐落于城中最为繁华的街巷之中,在两百余年前,高棠郡县城还不复如此规模,这观霞楼其实便是当时这城的西门城楼。 这城门楼与现在的城门楼相比当然十分小气,高度也只和城中那些两层酒楼差不多高,只是周围地势平坦,数条主要街巷却是都可以在上面一览无遗。 时间掐得正好,倪云珊来到观霞楼时,晚霞正起,西侧的天空一片缤纷,霞光无比艳丽。 第三百三十四章 近之飞剑 许多人都已经在观霞楼的附近等待着她的到来。 当这名如游客般的高挑少女落入眼帘之时,所有人都有宗凤阳一样的观感,心中都是迅速浮起“她可真高啊”这样的想法。 倪云珊神色泰然。 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和所有其余同龄的小孩子不同,那时候她还不高,但是她很早就能感悟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在还没有得到任何修行典籍的时候,她都甚至试着亲近和吸纳天地灵气。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天地灵气就像是她一个秘密的朋友,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玩伴。 那是她这一生之中难得的平静时光,当她的天赋有所展露,所有人看她的目光,便和今日周围街巷之中这些人看她的目光一样。 太过孤高未必便是佳事,她在进入南天院之前,便经历过很多次刺杀,甚至在她刚满十岁的那年,还有一名比她略大的女孩子,因为太过嫉妒而想要掐死她。 只是拥有非凡的名声也能带来很多便利,比如现在她去做很多事情,只需要告诉别人她是倪云珊,便可以省去很多繁复的过程。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要想拥有更多的声望而获得更多的便利,便只有通过一场场真正的战斗,让世间看到自己的力量和不断的成长。 之前她已经有过很多次真正面临生死边缘的战斗,包括南天院的那次实修便比边军寻常的战斗都要凶险。 只是那些为人安排的战斗在她眼中依旧显得有些孩子气。 等到现在北魏和南朝大战,她才觉得自己进入了真正的修行者世界,脱去了孩子气。 观霞楼平时亦会有些游人上楼观霞,只是今日当她到来,观霞楼上已经空无一人,楼上数丈长宽的平台,便显得有些空旷。 霞光落在单独站立在楼上的她的身上,开始让相貌并不算出众的她显得有种奇异的美感。 美丽,很多时候也源自于不寻常的气质。 都是同样的花朵,一片白色之中,有一朵色彩独特的红色花朵,便往往会觉得那朵红色花朵美丽。 ...... 观霞楼四周的街巷里显得比平时安静的多。 青石板道路上,以及周围可以清晰看见这座楼的茶馆、酒铺里,客人都远比平时稀少。 只是今日里这些客人几乎都不是普通人。 她说的不错,宗凤阳可算是前十年年轻一代修行者中最出名的人物,而她便是近年来年轻修行者中的佼佼者,她和宗凤阳这一场战斗,还富有很多特别的意义。 比如可以通过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从而推断现在年轻修行者中杰出者的实力大概在修行者世界中已经到达了何种位置。 而且当她这样的人正式开始为军方而战斗,也标志着过往数年里那些进境可人的年轻才俊们,也已真正的踏入权贵们的世界。 街巷之中隐隐有交谈的声音,只是倪云珊并没有在意。 突然这些交谈的声音骤然消失,宗凤阳的确并未浪费她的时间,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某条长街的一端。 宗凤阳很快的走来,然后上楼。 “后事都安排好了?” 倪云珊看着上楼的宗凤阳,问了一句。 她的语气很平和,就像是在问自己某个朋友很寻常的事情。 “时间太短,哪里可能都安排好。”宗凤阳看着这个甚至要比自己高一些的女子,摇了摇头。 “先前忘了告诉你,若是你能杀了我,你能活。”倪云珊看了他一眼,道:“只是会被废去修为,变为普通人。” 宗凤阳怔了怔,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霞光里的对方,确定对方的确不是刻意要用这种手段来乱他心神。 “不必纠结,我只是觉得你并无战胜我的可能,所以才忘记了这样的事情。明知必死的一战或许可以让你更无顾忌,但求生的欲望同样能够让人变得更强,若是两者心情不同便让你觉得心乱,那便更没有战胜我的可能。”倪云珊迎着他的目光,看穿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般,说道。 宗凤阳不再说话。 他虽然不明白倪云珊这种做法到底算是追求修行的极致,还是另有其它的原因,但修行者自有骄傲,他原本便觉得倪云珊未必能够杀死自己,现在听到倪云珊这样的话语,他心中的战意便更加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没有人再说话。 两人之间的光线突然因为天地元气的扭曲,而产生了许多奇妙的弧光,就像是平静的水面突然之间亮起了许多鳞光。 然后两人身上同时响起一声清越的剑鸣。 两人同时出剑。 宗凤阳身上不见佩剑,一柄无柄小剑便从他的袖中飞出。 倪云珊的腰侧配着长剑,但在此时她也并未拔剑,同样有一柄飞剑从她的袖中飞出。 嗤! 一声拖长了的嘶鸣,两道飞剑加速的声音几乎完全重合在一起,接着便是“咄咄咄咄.......”一阵如无数羽箭同时射击在木桩上的响声。 两人此时之间的距离不过数丈,修行者之间飞剑的争斗一般两名剑师都会拉开距离,一般都会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御剑而斗,在这样短的距离之内飞剑相斗,对于两名剑师而言便是更加凶险。 两人之间的狭小空间里,两道淡淡的剑影在这一呼吸之间,便不知道互相斩击了多少次,飞剑在飞散的火光和四溢的劲风里穿行,这方狭小空间里,顿时如同如同一锅沸粥般翻腾不息。 听着这样的声音,看着两道飞剑却是带出无数野蜂狂舞般感觉的画面,四周街巷间的观战者全部屏住了呼吸。 如此近距离的飞剑之战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极为罕见,两人都是不惜命,这一出手,便让所有人知道这一战必分生死。 宗凤阳和倪云珊都是凝立不动,两人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 两道飞剑在他们周身啸鸣飞舞,互相追逐斩杀,忽然之间,宗凤阳的左脸上出现了一缕血丝,他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口,而在下一刹那,才似乎有影迹掠过。 宗凤阳依旧无动于衷,他很干脆的闭上了眼睛。 飞剑的速度早已超过眼睛捕捉的速度,留在眼瞳里的剑影也总比飞剑的真正所在要慢上一步,更何况这一战没有退路,他便不需要考虑其他,他甚至不想再动用飞剑之外的手段。 在他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倪云珊的一截衣袖也悄然掉落。 第三百三十五章 现之强者 倪云珊的面色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被飞剑切下的衣袖没有飘落在地,而是在飞剑互击和追逐带出的紊乱气流里不断的飘舞。 两道飞剑时而贴着地面疾飞,时而飘向高处,从廊檐下飞掠而下,看着那两道忽隐忽现的剑影,街巷之中绝大多数观战的修行者却是悄然变了脸色。 两道飞剑在力量上几乎没有什么分别,两人都留有一部分余力,如此才能在不断互击的冲击之中,还能保持着如此流畅的运剑。 两道飞剑的剑身上真元浑厚到甚至形成了一层真元壳,所以互击之下,反而是这种沉闷的响声,这便说明两人的修为都已经到了承天上境。 在真元修为上,倪云珊已经追赶上了先她十年的宗凤阳。 真正令他们震惊的却并非是真元修为。 飞剑看似狂乱如惊蜂的飞舞却自有每一剑的用意,强大的剑师会将一切可利用的东西利用到极致,比如说紊乱的风流,此时的地形。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两人的心神都全部聚在这两柄飞剑上,若是飞剑追逐之中,一柄飞剑能在完成剑意的同时,还令对方的飞剑误斩或是误擦到某处,那些微的偏差便会决定生死。 哪怕是地上些微的凸起,哪怕屋檐上一片屋瓦的阻隔,便或许会引起这样的后果。 飞剑在这些地方飞舞,不只是要躲避对方的纠缠,或者是剑意飞洒所需,更多的便是期望对方控制的并不完美,刺上屋檐或者和地面撞击。 然而此时除了宗凤阳脸上那一道轻微的剑伤和倪云珊被切下一截衣袖之外,这观霞楼上任何地方,连一处剑痕都没有。 在飞剑控制的造诣上,倪云珊都已经追赶上了宗凤阳。 更为可怕的是,宗凤阳并不弱,而且是远超他们所想象的那种强。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宗凤阳的飞剑已经连换了至少有六七种不同风格的剑经上的剑招,然而衔接可以说是异常的完美。 在场的很多修行者都可以断定,以宗凤阳今日的表现,若是在这种同等的战斗环境之下,他应该可以杀死南朝大部分的剑师,包括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 ...... 他们所感觉出来的事情,宗凤阳自然也已经感觉出来。 在真元力量,真元的运用和剑道上,目前为止,对方的确和自己毫无差距。 这便说明倪云珊并非像有些人一样只是借助灵药一飞冲天,她的修为进境虽然可怕,然而每一步都是很稳固。 再这样试探下去,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就在他脸上那一条血丝渐渐变浓,真正凝成一颗完整的血珠时,他霍然睁开双目。 他飞剑的运行轨迹骤然一变,剑鸣声由清越陡然变得尖利,嗤啦一声,就如裂布一般,狠狠刺向倪云珊的胸口! 倪云珊目光微凝,她的飞剑从上方疾坠而下,拦在对方飞剑之前。 “当!”“当!”“当!”“当!”“当!” 五声沉闷巨响在落霞楼上响起,明明是两柄轻薄飞剑的撞击,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巨大的木棍撞击大钟。 宗凤阳连击五剑,这样的五剑在很多人的感知里,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巨人在持着巨剑朝着倪云珊连斩五剑。 这样的力量感,然数名从定远军跟着倪云珊过来的修行者都彻底变了脸色。 宗凤阳闷哼一声,他的面色苍白如雪,嘴角却是有一缕异样的艳红在透出来。 他那柄飞剑原本似乎有些力尽,但在这一刹那,这柄小剑的尾端好像反而被无形的巨锤砸了一击一样,再次恐怖的震荡,加速! 这柄无柄小剑拥有了两人战斗以来最快的速度,闪电一般直刺倪云珊的眉心! 宗凤阳体内的经络也发出了嗤嗤的鸣声,他在这一战之后注定是废人,注定和原先的世界隔绝,注定无法再接触到任何权贵的世界,所以他根本不需要顾及超过极限的真元喷薄,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永久的损伤。 他体内原本顺畅如意的真元,变成了狂暴的怪物,冲裂他体内经络的同时,也将恐怖的力量不断注入那柄飞剑。 飞剑的气息彻底的变了。 因为这种力量的疯狂贯注,飞剑都似乎变得庞大起来。 此时所有人才明白,方才那五剑重剑只是开端,只是让倪云珊体内的气机紊乱。 倪云珊的应对也极为简单。 她的飞剑再次发力,然后斩上这柄如重锤般砸来的飞剑。 又是当的一声巨响。 一片惊呼声响起。 四周茶楼和酒铺里许多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 尤其一些十分关切倪云珊的人甚至体内的真元都涌动起来。 在四溢的气劲里,倪云珊飞剑上的光焰瞬间黯淡,如同凡铁一般掉落下来。 这个事实让他们难以接受,更是无法想得明白。 对方明明是玉石俱焚的一击,若是无法在力量上胜出,又为何一定要用这样硬碰硬的剑招? 而且倪云珊此时身体也是微微晃动,根本不像宗凤阳那般超过极限。 只是有时候旁观者未必一定比场中人更清。 宗凤阳此时的感觉并不是这样。 在一片惊呼声里,他只觉得自己的飞剑撞在了一条锁链上。 虽然这条锁链被他的飞剑切断,但他依旧可以感觉到那种韧性。 倪云珊体内的力量并未失控。 他的飞剑慢了些。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倪云珊有动作。 就在这同一阵惊呼声里,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倪云珊的手伸了出来。 她的手落在了往后飘飞掉落出去的飞剑上,然后抓住了这柄剑。 然后她挥剑斩落! 无法用言语形容她这一握一斩的速度! 这一剑势如雷霆,这挥剑便斩的动作,给人的感觉是她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 她体内能够调用的真元力量,以及她肉身的力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让她手中的这柄小剑,也变成了一柄巨大的铁锤。 一道磅礴的力量,落在了宗凤阳的飞剑上。 宗凤阳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抱歉。” 倪云珊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因为她原本只想用飞剑,但宗凤阳的实力依旧超出了她的预计,最为关键的是,她的确不想受伤。 沉闷的震响声里,宗凤阳看向自己的胸口。 倪云珊的剑便在此时穿过紊乱的劲气,刺入他目光所在。 第三百三十六章 简单 没有什么痛苦。 这柄小剑在刺入他身体的刹那,剑上的真元便击碎了他的心脉。 当倪云珊抽出这柄剑时,宗凤阳已经死去。 当她转身下楼,温热的鲜血才从宗凤阳胸前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从两人开始战斗到分出生死,所有修行者都震惊于倪云珊的强大,看着此时下楼走到街道上的这名高个少女,看着她腰间配着的那一柄长剑,很多人甚至生出莫名的畏惧。 她一定还有更多未展现的手段。 修为如此强大,连心志都如此坚韧,这样的人,让他们甚至无法相信这只是刚刚离开南天院不久的修行者。 只是也有些人并不畏惧,反而觉得愤怒。 这些人并非宗凤阳的同僚,并非心痛宗凤阳的死亡。 相反,他们都是无比痛恨北魏细作的那一部分人。 在一间正对着观霞楼的茶馆二楼,一名面容苍老的将领愤怒的捏碎了一个茶杯,寒声道:“倪云珊她到底想什么,即便是定远余大将军授意她杀宗凤阳,但在哪里不能杀,非要如此作态。” 这名面容苍老的将领来自于明威军。 明威和定远两部,是南朝边军之中作战经验最为丰富,拥有修行者和强大军械最多的两部。此时这名老将身边围坐着的数名中年男子都是直接身穿着军中所穿的轻铠,面色也并不愉悦。 他们也很认同这名老将的看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倪云珊这样的做派,即便不是好大喜功,也必定成为北魏刺杀黑榜上排名最为靠前的人物。 天才的想法,往往和正常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林意的想法对于齐珠玑等人而言便已经算是常常另辟蹊径,但倪云珊的想法,却更少有人懂,甚至极少会有人觉得有理。 从红龙银鲨手镯开始,谁都想不到她真正要帮林意的理由。 其实真正说出来,很多人也不会理解,根本不会相信。 她帮林意,只是因为林意帮了萧素心,改变了萧素心的命运。 但是萧素心和她却没有任何关系,她和萧素心的家中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也根本没有见过萧素心。 但是在她听说这件事时,她便觉得林意很不错。 她莫名的欣赏这名师弟的性情。 然后她又听说了林意违背萧家的意思,选择进入了铁策军的事情,她便觉得这师弟更有意思。 再接下来她听说了林意在眉山之中建立的那些战功,成了铁策军的右旗将军,甚至接下来要接收剑阁。 这个时候她便因此而欣喜。 师门之间的旧事她不管,对于她而言,即便林意成了剑阁之主,也依旧是她南天院的师弟,这才是眼前两人的身份关系。 而且她根本不管诸多的道理,她要帮林意,只是因为林意的性情。 还没有看过林意,她就觉得顺眼而满意。 ...... 黑夜里,洛水城只有唯一的一条街道两侧悬挂着明灯。 这条街都是一些经营普通酒食的铺子,之前主要是照顾那些半夜拉货到来的商队。 这条街道长不过数百步,空气里漂浮着酒食的香气和马粪混合的味道。 白月露静静的漫步在这条街道上,看似不经心的闲逛,但实则却是在看着道边一些唯有她能看懂的暗号。 倪云珊杀死宗凤阳的消息,她比齐珠玑等人知道的还要早。 严格意义上而言,宗凤阳是元燕手中最为重要的棋子之一。 若是不被发觉,宗凤阳在这场战争里至少能够决定某些关键性战役的胜负结果。 这些年宗凤阳已经隐藏得足够深,但却被定远将军的部属发现其身份,这在她看来是根本不合理,也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同一锁链上的某一环的重要棋子变节,改变了先前的想法,或者想要自己拥有更大的权势,还有一个可能,便是让她有些不安,让她为元燕担心的地方。 那是魔宗大人的警告。 元燕插手了魔宗大人的世界,所以魔宗大人也开始插手她的世界。 “你怎么也在这里?” 一个声音在她后方响起。 听着这个声音,白月露并没有感到吃惊或者意外,在此之前,她已经听出了这人的脚步声。 “有些想家,心神不宁,睡不着出来走走。” 她转身看着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容意,问道:“你呢?” 招呼是容意先打的,只是他也并没有多少和女孩子交谈的经验,所以此时只是单独和白月露说话,他的脸上在夜色里都透出些让人可以察觉的红意。 这样的红意让白月露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容意更加涩然,微垂首道:“是沈鲲让我过来帮忙,有一批货很快就会送来,我来接引一下。” 白月露看着这名羞涩的年轻人,收敛了笑意,道:“齐珠玑他们对我总是有些防备,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容意愣了愣,道:“他们对你有防备吗?” 白月露反而怔了怔,“你都未看出来?” 容意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的摇了摇头。 白月露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有。” 容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想,道:“那林意对你没有防备,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要防备的地方。” “林意不防备,你便不防备,你想得如此简单?”白月露想了想,道:“听说你是九宫真人的弟子?” 容意点了点头,又有些羞涩起来,道:“我想得简单,可能只是因为我来自小地方,不想他们建康城里的人见惯了世面,在我们那里街坊邻居都是从小认识,很简单,根本没有谁想着要防备谁。” 只是这样朴素的话语,却让白月露想到了很多以前的往事,她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沈鲲让你来接的是什么?” “说是一些干粮。” 容意道:“一些比较特别的马帮行军口粮,很耐饥。” 白月露心中微惊,她很自然的联想到会不会是南朝军方有什么大的举动,“数量很多?” “不多,就几辆马车,不是铁策军日常使用,是林意要的。”容意对她的确并没有任何的防备,所以如实说道。 “难道事关他的修行?” 白月露眉头微蹙,道:“我和你一起去?” “好。”容意当然不会拒绝。 第三百三十七章 食粮 白月露很自然的和他并肩朝着前方走去。 容意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莫名的紧张,手心微微的出汗。 “沈鲲自己怎么不来?” 白月露感觉到了容意的紧张,她越发明白这名南朝年轻人是真正的单纯,心中便生出些好感。 “他毕竟和南広王有些恩怨,许多事情都不方便露面。”容意回答了这一句,才反应过来这也应该算是铁策军的秘密,至少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哪怕其余铁策军的将领都根本不知道沈鲲的真正身份,于是他轻声道:“先前是硬生生的将他从南広王的手中劫了过来,所以不能为外界知晓。” 白月露明白他的意思,也轻声道:“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告知任何人。” “就在那个铺子等。” 这条街道实在很短,只是两人说话之间,就已经接近尽头,尽头容意所点的铺子是一间牛肉粉店。 一个柴火铁锅里煮着碎牛肉,散发着极为浓郁的肉香,另外一个白气升腾的大铁锅里煮着沸水,旁边一张木板上便平铺着切好的米粉。 这种简单的吃食拥有最原始的味道,往往也最能引起人的食欲。 只是今日行经的商队极少,这铺子里的生意有些冷清,只有一张桌子上有客人,也是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夫妻,而且应该和铺子里的老板相熟,和铺子里的老板时不时的说话,是洛水城本地的口音,他们也并不关心又来了一堆年轻男女。 “还要多久才来?” 白月露转头看了容意一眼,问道。 容意有些犹豫,道:“说是很快...” 白月露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很快便是模棱两可,更何况此时外面道上都听不见任何的马蹄声,那至少一盏茶之内没有马车会到达这里。 “老板,两碗。” 于是她坐了下来,对着灶台上那名一边麻利的切着小菜,一边在和另外两名食客聊天的老板说道。 “好嘞,要不要各自多加一份牛肉?要不要酒?” “多加一份牛肉,不要酒。” 白月露很干脆的点完,在这个过程里,容意只是显得有些拘束的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一直等到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上来。 容意下意识的抽出了两双筷子,递给了她一双。 白月露很自然的伸手接过,说了声谢。 直到此时,容意才开始变得没有那么紧张。 白月露开始吃这碗牛肉粉,她吃得有些细气,用筷子挑了挑,拌匀了盖在白生生的米粉上的牛肉,然后呵开白气,先喝了一口汤。 只是喝了一口汤,她的眼睛里便有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味道真的很不错。 只是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和北魏的口味有很大的不同。 北魏这样的牛肉面或者牛肉粉,会香料味更重一些,口味也会更加咸辣一些,但牛肉本身的那种腥膻味道,却并不掩盖掉多少。 这里用香料或者辣子用得很少,口味偏淡一些,只是在火候和卤汁上却花了更多的时间,所以入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北魏和南朝的很多不同,在她此时的思绪里,便由这样的一碗牛肉粉开始。 在灵荒确定之前,北魏便已经一直有许多人主张南进,同样,南朝的许多人也一直在叫嚣着北讨,所以有没有灵荒,这场大战其实一定会打起来。 此时这碗牛肉粉让她更清晰的想到北魏那些很早就主张南进的权贵的想法,其实很难说北魏的这样一碗粉好吃还是南朝的更好吃,只是风味不同,不同的风味便有更大的新鲜感。 北魏的那些权贵一定要夺取南朝的江山,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因为这样的新鲜感。 容意没有那么多的感慨,好吃就是好吃,他很快将这一碗连粉带汤全部吃完,然后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看着还在细气的吃着的白月露,他便又不好意思的笑笑。 “若都是这样简单,便不会有那么多令人烦恼的事情。”她的脑海之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也就在此时,她听到远处道上隐隐传来的马蹄声。 很快,容意也注意到了这样的声音。 “你不急,我先看看。” 他对着白月露摆了摆手,然后先行付了粉钱,站了起来,走到街道上。 道上的夜色里渐渐透出几辆马车的轮廓,等到看清那几辆马车上斜插着的三角小旗,他便顿时松了一口气。 白月露慢慢吃完这碗牛肉粉,走到容意身侧时,她开始嗅到风里传来的一种辛香的味道。 这种香味来自于那几辆慢慢接近的马车。 香味很近似于北魏一些游牧部落作为主食的炒面,是用一些谷物和野草的种子炒熟,然后用石磨磨成粉。 只是她所熟悉的那些干粮里,却没有一种有这样独特的气味。 “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行军口粮?”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容意。 容意摇了摇头,“说是来自马帮,但具体来自哪里却要问林意和沈鲲了。” “我能不能尝一口?”白月露想了想,问道。 容意愣了愣,下意识的点头。 在他看来,既然林意和他都信任白月露,那这么多的干粮运送过来,白月露吃一口也自然没有任何的问题。 等着马车更为接近一些,他对着这几辆马车做了几个手势。 马车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到了面前不远处,为首第一辆马车上一名络腮胡子男子才道:“领路。” 容意转身带路。 白月露却是停在原地,道:“可以看一下货?” 络腮胡子手中马鞭点了点她,问容意:“一起的?” 容意马上道:“一起的。” 络腮胡子异常干脆,“可以。” 白月露身影一动,便到了车上,她解开其中一袋,伸手抓了一把,便下了车,然后送到口边慢慢咀嚼起来。 和她熟悉的那些马帮口粮似乎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咀嚼入口之后,还有一种淡淡的腥涩味道,接着便化为甜意。 然而当入腹之后不久,在她的感知里,却似乎和有些土药一样,有些淡薄到了极点的药气在释放出来,只是这种释放令她隐然感受到了一些威胁。 这些药气和她体内真元接触的刹那,她体内的真元表面便微痕,如同经受塞外的风霜。 这应该是和天地灵气,和真元相冲的东西。 第三百三十八章 眼界的问题 按照她的一切所学和经验,这种口粮应该对修行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她看了一眼用好奇的神色看着她的容意,伸出白生生的手,道:“你要不要尝一尝?” 容意原本也有些好奇,再加上她此时的相邀,容意根本生不起拒绝的念头。 他伸出了手,接过了些还带着她手上温度的干粮,微垂下头,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感觉如何?” 白月露轻声问道。 “味道不算太好。”容意答道。 白月露眉头微蹙,道:“我不是问味道。” 容意愣了愣,面色顿时又有些尴尬,他认真的感知了一下,道:“好像令人感觉很暖,好像很容易让人发汗,让人气血流动会更顺畅一些。” 白月露微蹙的眉头没有松开,她没有回答,再仔细感知了片刻。 容意所说的这些,这次她也感知了出来。 容意并未提及真元,应该是他的修为和感知不如她,所以感知不清楚这种深层的东西,但正是因为这种深层的感知对她而言是最为重要的,所以她才忽略了容意说的这些略微浅显一些的东西。 这的确是一种很独特的口粮。 比起一般类似的口粮,这种口粮应该更耐饥,更耐寒,而且其中的一些药力应该还有些她此时不能感知的好处,只是好处应该在肉身,而不在真元。 现在别人尚且不知林意的真正师承,就如现在容意和萧素心这些最为亲近林意的人,也不知林意实际便是何修行的最后真传弟子。 只是既然是何修行的弟子,在她和元燕看来,继承的还应该是何修行那种绝高莫测的真元手段。 哪怕之前林意的战斗方式根本寻觅不到真元的痕迹,在她看来也只是在体内经过了某种她不能理解的转化。 但是眼下这种口粮的出现,却让她隐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很有可能是错误的。 林意虽然是何修行的弟子,而且就凭这点让剑阁那些人奉以为主,但他走的,却并非是何修行的路子。 这列车队很快到了铁策军的军营前。 等待着的铁策军军士早就接到了命令,虽然并不知道这些口粮的真正用途,但听说是林意特意关照的军需品,在卸车之时也是异常谨慎,在粮仓里不仅是单独辟出来一块空地,而且还用干净的木板堆高,以免受潮。 林意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夜色里。 他的眼睛里有种无法掩饰的兴奋。 若非方才他正好在试那副腾蛇重铠,一时拆卸比较难办,否则他绝对自己去迎这列车队。 在行走之间,他不断深呼吸,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兴奋得颤抖起来。 “林将军!” 所有看见他到来的铁策军军士全部躬身行礼。 林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此时不用多礼,看到容意和白月露站在一起,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讶色,但也没有出声。 嗅着这些粮袋里隐隐透出的独特辛香味道,他走上前去,也是直接从一个粮袋之中抓了一把,然后慢慢咀嚼起来。 …… 在夜色里,他的眉头慢慢蹙起,还抓着不少这种口粮的手不自觉的微微用力,然后有些震颤起来。 入口之后,同样是淡淡的腥涩味道,然后在喉间反甘,化为甜意。 然而入腹之后,他和白月露的感知完全不同。 一种蓬勃的气流在他的胸腹间升腾起来,渗入他的血肉之中,然后他的鲜血,他的每一丝细小的血肉,都似乎欢腾起来。 不只是他万分熟悉的五谷之气,还有一种很独特的药气。 对于血肉的感知,他比白月露更为清晰,他感到这种药气让他的鲜血发热了些,他心脏的跳动也加快了些,随之而来的,便是他体内的鲜血流动得比往常更快了一些。 他的鲜血之中相容着丹汞,当这些丹汞接触他的血肉,依旧带来他可以感知到的损伤,但当这药气卷过,那些损伤的复原速度,却明显加快。 此时定论尚早,但他心中已然肯定,这种口粮应该便是大俱罗当年修行所用过的食粮,和一般的行军口粮截然不同。 他没有停歇,接着将手中的口粮不断纳入口中,咀嚼吞下。 当这种口粮释放出来的独特元气在他的体内越来越多,他开始有了新的感知。 他感觉自己的血肉在微妙的变化,在变得更为坚韧。 这种变化非常细微,然而却真的能让他感受得到。 然后他的身体越来越烫。 一些他血肉之中,似乎利用无漏金身法都逼不出来,甚至以往和他的血肉结合,甚至让他感知不到是杂质的东西,似乎要随着汗水排出。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抬起头来,他确定这种口粮,应该可以让他通往更高的境界。 …… “单独说两句?” 白月露看着抬起头来的林意,说道。 林意和她的目光相触,便知道对方应该是关心自己修行的问题,但他也不拒绝,点了点头,便和白月露单独走向平时经常去的那段土城墙。 “看来你的修行方法的确有些特别。”白月露首先开口,道:“既然你的需求和一般的修行者不同,那除了这种口粮之外,你还需要些什么东西?” 林意顿时怔住。 “你不问我到底修行的是什么样的功法?”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月露,道:“反而关心我所需的是什么?” “任何功法,只是通向更强力量的手段,在你拥有南天三圣或是魔宗那样的力量之前,所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并不重要,在修行者的世界里,除非到了他们那种强大的地步,武力才显得太过超凡,否则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便比你重要。”白月露看着林意,“互利的交易,永远建立在容许双方都拥有一定的秘密的基础上,更何况你和倪云珊一战之后,天下的修行者应该都关心你所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所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迟早会被人察觉,我所关心的是,你在此之前能否做好准备。” 林意认真的看着她的眉眼,听着这些话语,他微微的一笑。 他转过身去看向远处。 此时他目力远超寻常人,在黑夜之中也能看得很远。 “在年幼时,我父亲便一直和我说,决定一个人成就的最关键之处,并不在修行天赋,而在于眼界。有些人出身时天生便身份高绝,比如有些皇子,只要他愿意,哪怕他不能对于政策直接决策,但他依旧可以在皇帝身边,或者在那些大学士身边参阅奏折,学习他们如何处理天下事,他看着的便是天下事,眼界自然便不同。对于我而言,除了可以向我父亲和他那些部将学习之外,我觉得多看书,多看那些先贤,大人物是如何处理事情,了解他们的想法,这便应该也是提升眼界的手段。”林意自嘲的笑笑,道:“我不知道我现在眼界如何,但至少我觉得你眼界很高。一开始你到我身边,我选择相信你,并非是因为你来便帮我做了不少事,而是我可以感觉到,你并非是那种想很快摘果子的人。”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夜谈 “你用南天三圣和魔宗举例,便更让我觉得,你对我的所图也是在久远的将来,在我能够接近那样的人物之时。”林意看着面色越来越凝重的白月露,温暖的笑了起来,“想让我变得强大的人,哪怕有自己的私心和秘密,但在我看来,依旧是朋友。朋友之间,哪怕最后要站在不同的立场,意见有些分歧,但至少也像沈约之前和何修行一样,会磊落一些。” 白月露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想着之前有关林意的一些资料里所说,这人在以前学院之中便是有名的书痴,再想着他所说眼界之事,心中便越发明白,这人真的是那种不世出的人物。 “你真的不断让我刮目相看。”白月露摇了摇头,如实的说出了心中所想。 “不管你来自陈家或是萧家,或是来自别的地方。”林意看着她,说道:“但在我看来,和齐珠玑没有什么差别,你毕竟不是我的兄弟姐妹,当然背后有着自己门阀的利益,只是在我看来,就如我和寒山寺的纷争一样,哪怕有冲突,都可以谈,终究只要顾及到双方的利益便能令双方都很满意。” “你已经像是个枭雄,而不是个年轻将领。”白月露明白既然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明,那在这样的聪明人面前,越是坦诚便越是能够更多的走向朋友而不是敌人,所以她说的很直接,“只是你比那些枭雄善良而值得信任,我希望你今后也能这样,不要变。” 人会因为位置而不断的变化吗? 林意收敛了笑意,在心中问自己。 这样的问题不一定能够有解答,他只是认真的看着白月露,道:“我会记住我此时的心情,会记住我们此时的对话。” 白月露有些欣慰。 她为元燕的决定而感到欣慰。 林意这个时候认真的想了想。 关于修行,有了大俱罗口粮,他的境界应该会提升得快一些,但潜移默化的变化最终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接下来他还需要什么,他自己也不明了。 “我还缺一柄刀,一柄好刀。” 他想了想之后,看着白月露说道:“要配合冷刀狂剑,我现在手中的两柄剑都有些不足,最好不要太重,但要足够坚韧和锋利,这样才能符合我的战法和更好的使用冷刀的刀法。” “暂时只需趁手兵刃么?” 白月露微微沉吟,道:“刀没有问题,我会尽快在你和倪云珊战斗之前帮你找到,至于剑,我也会帮你找一柄…冷刀狂剑,刀走冷意,剑走狂意,以你的战法,这柄剑可以很重。” 林意愣了愣,道:“若是如此,那自然更好。” ……. 白月露和林意告辞离开,夜色里,她走向军营里自己的卧房。 但在自己的房门外不远处,她停了下来。 有一个人站在空地上等她。 这人站着的地方没有什么遮挡,月光很清晰的照出了他的面目,是齐珠玑。 “怎么?”白月露淡淡的一笑,“有什么事么?” “我不知道林意如何看你,反正这是他的铁策军,我便也由着他来,只是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你最好不要招惹和利用容意。”齐珠玑看着她,很平静的说道。 说完这些话时,齐珠玑都有些佩服自己,他觉得自己和林意在一起久了之后,连涵养都是越来越好,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是很心平气和。 白月露有些奇怪的看着自我感觉很好的他,“为什么特意和我说这些?” “这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齐珠玑微讽道:“哪个人看不出来这个渔村里出来的家伙比建康城里的白脂膏还白,像他这样良善和干净的人,还能找出几个?” 白月露听着他这些话,忍不住想到了之前容意微红的脸,她便觉得齐珠玑形容得很贴切,不知为何,她便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齐珠玑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我在笑你。”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人明明也很良善,也天生喜欢打抱不平,但应该是出身的关系,却偏生给人一种什么人都错,就你对,什么都看不惯的感觉。何不改一改,或许就会很有女人缘。” 齐珠玑呆了呆,下一刻他便有些生气。 “认真而言,我便觉得你的来历真的很可疑。” 他微眯起了眼睛,身影也低沉严厉了些,“先前我猜你是萧淑菲身边的人,但萧淑菲即便可以不顾萧宏的意思,但在外人而言,她当然是萧宏的女儿,皇宫里的太子,当然也不会因为她的意思而站在萧宏一边。” 白月露没有意外。 剑阁之事最终因为皇宫里太子的助力而定,这被那些权贵门阀察觉只是迟早的事情。 “你也不是陈家的人,陈家的人和太子之间也并无往来,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在她出声之前,齐珠玑便已经接着出声说道。 “你猜?”白月露又笑了起来,道:“那说不定或许就是太子身边的人。” 齐珠玑没有想到这样的回答,他顿时怔住。 “你先前替家中拿了主意,现在你齐家离陈家近些,只是萧宏注定成为北讨大元帅,太子对此有些想法,若是太子帮剑阁是出自我之手,那你现在不是应该想办法和我更近一些吗?”白月露说道。 齐珠玑毕竟和寻常年轻气盛的修行者有些区别,他认真的考虑了片刻,并不正面回答白月露的问题,只是有些凝重的道:“那便是和我猜测的一样,太子担心萧家兵权太重,将来会有问题?” “皇帝十分信任萧宏,也十分信任他那些旧部,从这些年的做法来看,即便他的旧部有些犯错之处,也是采取极大限度的容忍,但太子当然有自己的看法。”白月露微微一笑,道:“若是你要让我判断,至少太子是有些不同看法,而且他也不像之前外界所觉得的那样,太过年幼而毫无想法,林意说得不错,生来便可以看见天下的位置,只要不是痴呆儿,眼界自然就不同。” 齐珠玑沉默下来。 他的眼界和一般人自然也不同。 他至少可以确定,对方真的不是来自萧家,但对方也的确代表着某个庞大的势力,而且就目前而言,应该和他拥有相同的利益述求。 “希望可以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他严肃而认真的看着白月露说道,“还有,不管是成为朋友还是敌人,不要害容意。” 第三百四十章 元宫 “我看上去像是狐狸精,还是那种专门害人的人?”听着齐珠玑这句郑重出口的话语,白月露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珠玑却并不觉得好笑,道:“但愿我只是多虑。” 想得太多,原本便妨碍修行。 白月露为元燕和北魏战事已经思虑得太多,哪里还愿意和齐珠玑就这样的问题浪费思绪。 她微微的笑了笑,不再多言,走向自己的卧房。 今夜虽然和容意相处了一段时间,只是哪怕不是和林意这样的人谋划长远的事情,哪怕是和她讨厌的一些人做交易,她也自有行事的准则。 ...... 夜色里,林意开始修行。 林意考虑的事情便相当简单,对于他而言,归结起来便终究不过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不需要像齐珠玑等人去考虑门阀的利益,他也没有能力去制衡军方,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变得更强大,让自己和自己的这支铁策军变得更强大。 眼界不同,所看到的世界便完全不同。 在建康城里的那么多年,他也曾想通过自己的智慧去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随着和沈约、何修行的纠葛越来越深,到此时成为剑阁的主人,他便明白自己所要做的,便是成为沈约和何修行这样的人。 选择和白月露这样的人联手,不只是因为他的聪明,还在于他所拥有的信心。 他不只是沈约和何修行的弟子,他所修行的,是曾经无敌的大俱罗的功法。 在这个灵荒的时代,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有信心成为沈约和何修行这样的圣者,但是他却有信心。 在成为这城中铁策军的最高统帅之后,他并没有一天操练兵马,那些事情全部交给了魏观星,然而他给铁策军带来的改变,以及这些时日来之不易的安宁,却已然在这支军中形成了极高的威信。 此次从剑阁归来之前,城中的铁策军便已仿照边军的做法,在军中立了中军营帐,五步一岗,守卫极为森严。 对于林意而言,他修行的秘密在于沈约和他一起推断出来的大俱罗的功法道理本身,在于感知五谷之气的过程,就如其余修行者感知天地灵气凝成黄芽成为真正修行者的过程。他现在修行的手段毫无秘密可言,哪怕别的修行者学着他不断吃这种大俱罗口粮,也吃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着清水,一口口吃着这些从极远的边地送来的独特口粮,心中毫无任何可笑和荒谬违和感。 所谓修行,都是将天地之间的力量借用为修行者的力量。天地灵气是天地之间的力量,汇聚天地灵气的灵药是天地的力量,这种大俱罗行军口粮也同样是天地的力量,只是有些另类。 任何修行功法都有优劣,此时不断吃着这种大俱罗口粮,林意对于真元功法和另类的大俱罗修行法的优劣,便开始渐渐了然于胸。 修行者世界追求的灵药,其品阶越高,也往往意味着内里凝结的天地灵气的品质越高,灵气越为纯净,越容易令修行者吸收,蕴含的灵气数量也越为惊人,只是对于真元功法而言,数量庞大的天地灵气瞬间转化成为真元,只是相当于体内借用的天地元气的力量骤然增强,而自身还不能如此迅速增强,所以那些修行者世界里所说的修行境界不稳固的问题,便源于此。 真元太强,而身体还无法跟上。 所以即便是元燕这样的人物,即便拥有足够的灵药,但在使用上也依旧有着节制,所以这一代年轻修行者之中,虽然已经有人到了承天境,但却并没有人能够承受神念境的真元力量,或者说做好接受神念境真元力量的准备。 和修行者世界的灵药相比,即便是这种大俱罗口粮蕴含的五谷之气,或者说是另类的天地元气已经比起一般口粮之中要多出许多倍,但和灵药中的天地灵气相比,却又相差了无数倍,寒酸到了极点。 所以这种大俱罗修行法只可能循序渐进,不可能像眉山之中的一些年轻人一样,一飞冲天。 但这种循序渐进的变化,改变的却直接是林意的整个身心,并不存在任何境界不稳固,身体和真元无法匹配的问题。 这种变化,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整体性的提高。 而且感知、力量、身体的协调性、恢复能力....这一切全方位的提高,同样到了承天境之时,这样的修行法,在失去灵药支持的独特年代,绝对是远超一切的真元功法。 只是从低境不断攀升的修行,原本就是和这个世界更深层的力量接触和学习的过程,尤其像他这种没有任何师长教导的大俱罗之路更是如此。 他这门功法,真的和真元功法完全独立,是截然不同,水火不容吗? 这夜,当他连吃了十余斤大俱罗口粮,觉得饱得再也无法下咽,当这些大俱罗口粮不断散发的元气让他体内充斥无数热流,让他的鲜血流动得越来越快,快到让他都有种头皮发炸的感觉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腹部丹田深处有种莫名的悸动。 丹田在一切真元功法之中谓之元宫,是体内可以存积真元最多的窍位。 这处玄妙的窍位可以容纳惊人数量的真元,即便是到达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可以将全身的真元涌入元宫,而元宫依旧根本无法填满。 若说寻常流动在身体经络之间的真元是万卷溪流,那这丹田元宫,便是真正的海域。 林意早就不修真元功法,体内根本没有一丝真元存在,这丹田元宫早就变得空虚异常,甚至渐渐被他的感知淡忘,似乎根本不存在这个窍位一般。 然而此时,林意却隐然觉得自己的丹田元宫之中,有一种莫名的气机出现在自己的感知里。 像是一股不可捕捉的气流,但很重,就像是一块铁,沉向元宫最深处。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令他直觉有些不太好。 “到底是什么问题?” 林意花了许久的时间去感知,只是却毫无头绪,只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感知、力量、恢复能力...这一切都在增长。 今天第二更来不及写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事将近 一连两日,林意都是接连修行,他体内的生机越来越壮大,感知和气力也有明显增长,而且即便是停止修行,他略微一动作,体内鲜血的流动也比一般人快上许多。 一开始他的心跳变得很剧烈,让他自己都有种生怕心脉承受不住的感觉,但很快他的心脉跳动便平复下来,只是每一次心跳都更为有力。 他心脉的血肉都变得更为坚韧,体内的骨骼在感知里更是一根根晶莹发亮,更有美玉的感觉。 甚至他静心感知起来,都已经开始可以感受到体内骨髓的流动,然而那股深沉在元宫中若有似无的气流,他却依旧是感知不清楚。 修行之事,对于修行者而言最为紧要。 “林将军,白月露求见。” 林意连续修行,他有足够的耐心,想要弄清楚元宫之中那一缕气流到底是什么样的气机,他沉浸其中,直到营帐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让她进来。” 林意心中隐然觉得一定又有什么大事发生,等到白月露进入营帐,他便直接问道:“有什么事情?” 白月露看了林意一眼,异常干脆道:“三件事情,第一,兵部调令已经下来,你这支铁策军会被派往岐州新城郡,只是兵部那些人应该给了寒山寺的人面子,调令七天后会到这里,倪云珊应该会在此之前到达,和你约战。第二,剑阁那些人已经启程,只是沿途接引的军队被人做了些安排,他们到这里需要五天,有人不想给寒山寺面子,想派人去请动隐居在稻城的剑温侯来对付剑阁这些人。第三,有一名医官正在同时被南朝修行者和魔宗的部下追杀。” 林意微微的蹙起了眉头,他也不心急,一件件问道:“岐州新城郡?是要调我这支铁策军去做什么?” 听着他这句问话,白月露摇了摇头:“具体军情我不知道,而且这件事在我看来在我所说第二第三件事之后。” 事实上她现在比南朝的任何人都清楚那边的战事,在此之前,无论是魏观星这种极有经验的边军老将,还是陈家军师陈尽如那种高瞻远瞩的智者,都认为北魏的最大攻势将在今年冬里发动,今年冬里南朝方面最大的变动,便是萧宏已经成为讨北大元帅,而在以陈尽如为代表的很多南朝权贵的眼中,萧宏领兵有诸多的缺陷,他来布置整个北境的战局,恐怕远不如现在明威、宁远两军为主的主导布局。 而且在今年冬里,北魏最北边的一些精锐军队也会到达战场,那些精锐军队生活的环境本来就是北魏最北边的严寒地带,即便是在滴水成冰的气候里,那些军队也很习惯,也照样能够行军和战斗。 然而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却未必正确。 至少元燕和她都清楚,魔宗大人和北魏中山王元英并不是如此想。 中山王元英是北魏最能征善战的大将之一,在北魏,他还有另外两个称呼,一个叫做中山狼,一个叫做怪将。 中山狼便是指他统御的军队便像是一群狼,冷血而无情,又具有惊人的忍耐力。 怪将的称呼,便是因为他的领军也往往另辟蹊径,和所有人想的不太一样。 他是很擅长打持久战和苦战的将领,现在北魏南进明面上的最高将领是熙康盛,但实则在北魏皇帝和魔宗大人的一致授意下,军中的实权已经在不断转交给元英。 最近突然率军从洵州一带突然突入,并连续攻破南朝蔡阳郡、上川郡和德广郡的北魏军队,其主将是刑恋,本身便是元英天狼军的主将。 所以在她看来,元英并不想用相对缓和的统军手段,将许多决定性的战役拖到冬季到来,然后在冬季给予南朝军队重击,他必定是想连续不断的给南朝军队施以巨大的压力,在夏季和秋季就让南朝和北魏的军队陷入长时间的苦战,这样在冬季到来时,北魏最北边的那些军队好整以暇的到达战场,将会变成一柄柄可怕的碎骨锤,将许多已经疲惫不堪的南朝军队的脊梁轻易的碾碎。 元英的狼性,便体现在他从来不是那种期望用很小代价,让自己的部下用很轻松,尽可能快的战法打倒对手的将领。 他最擅长便是让自己的军队打得很苦,然后将对方的军队也拖得很苦,然后用对方不具有的强大忍耐力来击败对方。 刑恋所率魏军的突然强势攻入南朝境内,不仅是南朝的权贵们并没有预料,就连她和元燕之前都没有感觉到明显的预兆,此时在岐州一带,虽然有南朝勇武军蓝怀恭坐镇,但按之前的交战,蓝怀恭却远远不是刑恋的对手。 急调铁策军和周围的镇戊军过去,便应该是用于强守一些要塞,给南朝军方一些调度的时间。 所以即便是她,也无法预测铁策军和林意,还有自己的命运。 而且她是魏人,虽然受命于元燕到了林意的身边,但将来在战场上,林意和北魏将领的一些博弈,她最多便是两不相帮,不会透露至关重要的军情给林意。 “剑温侯,稻城?” 林意也不纠结,只是眉头依旧深结:“剑温侯我知道,是昔日梁州军大供奉之一,旧朝皇族供奉柳会元便是在梁州军攻克天南门一役中死在他的剑下,萧衍登基之后,便封他为侯,只是他并未领封地,而是飘然而去,原来他是隐居在了稻城,只是这稻城我未听过,是在什么地方?” “稻城在党项的边地,与世隔绝之地,党项都管不到,你不知道也正常。”白月露道:“剑温侯原本就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只是有恩必报。昔日在梁州军中做供奉,也只是萧衍对他有恩,功成之后便身退。” “那现在找他出来的人也是对他有恩,是谁?” 林意平时极为镇定,但此时也些微变了脸色。剑温侯当年便是亚圣,已是入圣境的修为,除了南天三圣之外,这世上能够胜他的人原本也不多。 而且他即便不亲自出手,以他和皇帝萧衍的旧情,哪怕是托人传信,恐怕便会又让皇帝的想法有些改变。 “平蛮郡毕家门阀。” 白月露看着他,道:“按我查到的消息,剑温侯便是平蛮郡寒户出身,在他外出修行的那些年,他家人便由当年毕家提供衣食,所以便欠了情。毕家和何修行、剑阁则是死敌,当年泷州军和梁州军遥相呼应,泷州军中飞云骑有大半将领都是毕家门阀的子弟,结果飞云骑还没出泷州,就被何修行全部杀了。” 林意脸色更加难看了些,飞云骑和毕家门阀的事情他知道,只是一些典籍上有关记载并未写出是何修行出手,只是写着是前朝某名皇家供奉。 毕家当年的飞云骑是前朝可数的强军,当年全军覆灭之后,毕家门阀便是一蹶不振,哪怕皇帝多有照拂,到此时甚至已经无法在建康之中立足,游离在最上层的权贵圈子之外。 “有破法?”他看着白月露问道。 若是毕家派人去稻城请剑温侯,哪怕他设法半路截杀成功,毕家也可以再派人,终究是大患。更何况他也不想用这样激烈的手段,让仇怨变得更加无法化解。 “毕家和北魏之间有些往来,严格说来,和北魏有些生意。”白月露看着他道:“能抓住毕家的把柄,让他们改变主意便不难。” 听她这样说法,林意便知道她心中已有计划,便松了一口气,再问道:“这医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两章可能会合在一起发,字数应该会比平时两章多不少。) 第三百四十二章 道上说 白月露抬起了头,她知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因为她代表着的是元燕,所以即便想着将来有能和林意联手的更大可能,在接下来南朝和北魏的战事里,她最多也只能做到两不相帮,但她当然会有基于元燕利益的一些私心。 平蛮郡毕家门阀和北魏有些生意,更严格一点而言,是应该和魔宗的部下有着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抛开剑阁之事,她也很想查明白毕家门阀和魔宗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利益交换。 至于这医官,依旧和魔宗有关。 在过往十余日里,一些线索已经让她察觉,魔宗那名最得力的部下,以及陈家的修行者,都在发疯般寻觅这名医官的踪迹,而且发生了不少战斗。 但是令她更为好奇的是,这名医官的行踪越来越明显,但却依旧没有落入陈家和洪锦之手。 那名医官的身上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秘密,值得陈家和洪锦花如此的力气? 她在南朝掌控的力量绝对不会比陈家那名军师掌控的力量弱多少,只是她的力量并不能见光,尤其在魔宗开始越来越明显的插手这些事情之后,很多她动用过的力量便会暴露,包括她自己。 但这些事情若是交由林意和齐珠玑来做,便会有很大不同。 不过相对于她这些私心,这个医官之事至少有很正当的让林意去插手的理由。 所以她抬头看着林意,神色显得有些理直气壮。 “这名医官先前一直很普通,但陈家和魔宗的部下突然对他都有兴趣,更有意思的是,双方都倾尽全力,甚至连别处的一些高手都调了过来,然而这名医官却依旧在逃,这本身便是很有趣的事情。”白月露顿了顿,接着道:“更何况陈家那名军师有特别交待,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你知道和插手,这便变得更有趣了。” “陈家军师有特别交待,不要让我知道和插手?”林意愣了愣,“你连陈家那名军师身边都有人?” 白月露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反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你关注点不对?铁策军的右旗将军,在他们那种人眼中,应该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人物,为什么对付那样一名有趣的医官,会特意提出不让你知道和插手?” “这的确是最大的问题。”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当然不会是因为我的实力导致他的忌惮。” “这人的功法可能有些问题。” 白月露看了林意一眼,认真了起来,“可能在那名军师的眼中,和你现在所修的功法一样,有些诡异,或者两者之间还有些联系。” “若是如此,那魔宗想要这名医官,也是对他的功法有兴趣?”林意想到了魔宗那种可怕的“尸食”般的功法,顿时想到了这种可能。 白月露没有再说话,只是她心中很满意。 和一样的聪明人说话便比较顺畅,比较不用那么费心。 “你来安排?”林意想了想,看着她问道。 白月露微微一笑,“后面这两件事都想管?” 林意说道:“既然知道了,哪里还能不管?除非你根本没有想好办法。” “我们先对付毕家,对付毕家,剑阁那些人和我们就够了。”白月露收敛了笑容,目光锐利了些,“至于陈家和魔宗,以我们目前的实力,还是能躲着便躲着,将毕家那里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一些,让所有人觉得我们在带着剑阁处理那件事,便应该不会有人觉得医官那件事也是我们做的,只是要处理这两件事,再赶回来和倪云珊约战,会很赶。” 林意认真的点了点头,“能赶得及就好。” “好。” 白月露点了点头,和声道:“你和魏观星说一声,就我们两个加上容意,一会一起出发。” 林意感慨的笑了笑。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自己在拼命的想办法。 但随着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齐珠玑和白月露这样的人的出现,他便有种坐享其成的感觉。 ...... 夜色里,一辆马车出了洛水城,缓缓行在道上。 这辆马车比一般的马车要大一些,车厢内里哪怕坐了三人,都依旧不嫌拥挤,还有不少空处。 车厢内里的容意时不时的看着前面驾车的马车,一时欲言又止。 “怎么?” 林意觉察了这点,他奇怪的看着容意,“这人你认识?” 容意面色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轻声说了,道:“这车夫似乎就是当天驾车来送那些口粮的车夫中人,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认错。” “你没有认错。”白月露微微一笑,道:“我雇的就是他们。” “这?”容意顿时有些不能理解,因为那夜接引这些人入铁策军军营时,沈鲲便告诉过他,这些马帮中人并非是他的部下,而且性情都相当怪癖,不要轻易多话,免生事端。 “无论是马帮还是马贼,无非便是求财。”白月露淡然道:“若能在这点上让他们满意,他们办事自然也能让人满意。” 林意这两日还未和齐珠玑深谈过,但对于他而言,不管是萧家的人,还是太子的人,白月露便都不是寻常人。这种财大气粗的口气,已经引不起他的惊诧。 “按你的想法,我们带着剑阁的人去对付毕家门阀的人,但你先前不是说过,军方也有人阻拦?”他看着白月露,随口问道。 白月露说道:“对于陈家军师那样等级的人物,你自然要给予尊重,惹不起该躲着便是躲着,但对于那些不需要给予尊重的,对你刻意刁难的人,你自然可以无须考虑他们的感受,不让他们吃些苦头,将来不是阿猫阿狗都想欺负你一下?” 林意笑了起来,“你这样的说法很合我胃口。” 白月露没有笑,却是认真的想了想,道:“铁策军反正不日就要北上,到了岐州,交战一剧烈,便说不定能够完成你之前的想法。” 林意即便再聪明,这个时候也想不到她说的是那件事,有些不解,“什么想法?” “你这支铁策军的自由。” 白月露道:“你先前不是想过,只要战功足够多,便最好让你这支铁策军不受军方调令所限。” 林意这才反应过来,“你也有想法?” “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边军之中,原本有些军队也只是单独受这五部统帅调令,不受军部指挥,哪个手握十万重兵的人,手中没有个一两万的只属于自己调动的备军?你父亲当年自然也有。”白月露白了林意一眼,“若是萧宏不做讨北大元帅,五部边军不是全部归他统御,那事情便相当容易,让这五部边军中某位统帅大将把你这支军队要了过去,然后让你自生自灭还不简单?只是你和萧淑霏有那层关系,萧家对你多有留意,萧宏又统御五部边军,五部边军之中所有军队自然归他调度,你这铁策军想要自生自灭便困难得多。” “让某位大帅将我铁策军要了去然后让我自生自灭这还能算简单?说起来简单,恐怕当朝也没有几个人能让边军那几名大将军给面子吧?”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白月露的这种口气令他相当无奈,“不过现在,听你说是困难,也不是全无办法?” “归于中军,就当然不在萧宏掌控之内。”白月露戏弄的一笑,道:“或者你大义灭亲,想办法把你丈人杀了,反正他也不愿将女儿嫁给你。” “归于中军?”林意没有去理会白月露的后半句玩笑话,却是皱眉认真的想起这句话。 中军便是御军,皇帝亲自统御的军队,前身可算是当年的梁州军。 但不管铁策军能不能归于中军,那中军的最高阶将领,不就相当于是皇帝自身。 那意思不就是要皇帝不管铁策军才有用? 白月露此时一看林意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突然一改脸色,认真问道:“你觉得皇帝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林意微怔,但这个问题不需要多思索,所以他马上回答:“任人唯亲.” 瑕不掩瑜,现在的皇帝萧衍当然是好皇帝,只是任人唯亲这种性情,却也的确是众所周知的缺陷。 “梁州军的一些将领犯了错,他便可以不管,但像你父亲这样的人即便不犯错,他也防备着,这当然令人不快。”白月露看着林意不假思索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笑,“那有些可能令他不快的事情,便设法让他最亲近的一些人去做,就不会有问题。” 林意顿时明白。 谁是皇帝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除了他的亲兄弟萧宏,便是他的那些儿子,便是以前那些梁州军跟随在他身边的人。 若是萧宏绝对不可能帮他做成这件事,只要有其余那些人肯做,便应该能够做成。 ....... 林意和白月露都是很聪明的人,容意也不笨,但他以前并未接触过这种世界,所以现在林意和白月露交谈的这些事情他依旧有些听不太懂。 对于这些事情他没有什么兴趣。 只是看着白月露比林意还要懂的样子,他对白月露便更是好生敬佩。 少女自然有着天然的体香,此时白月露就坐在她身边,幽香阵阵,他看着白月露说话时的样子,便不自觉的越看越觉得白月露好看起来。 人便是种奇怪的动物,有些人初看并不觉得惊艳,但越看就越觉得顺眼。 白月露本来便不难看,而且对于南朝这个年纪的年轻修行者而言,哪怕是林意和齐珠玑,其实都很少有和少女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便往往很容易生出情愫。 在所有这些人里面,齐珠玑觉得容意是最无害的一个,他最担心的,便自然是容意对白月露生情,接着便被白月露无情的利用。 只是像白月露这样的人,她原本便是北魏宫里最接近元燕的存在。 她的想法,很少有人能够猜得出来,也绝对不会因为齐珠玑的一些警告而改变。 ...... 不同的位置,便能造就对事物不同的看法。 她很年轻,拥有很强的修行天赋,现在手中拥有很多可以用的强大力量。 只是和远在北魏皇宫里的元燕一样,她们依旧像是夏天里饮用着露水和草汁,看上去无比安逸的虫豸,但若是陡然寒潮来袭,她们便可能随时会被冻死。 像她这种身在南朝的北魏细作头子,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暴露,被杀死,或者被擒住经受严酷的审讯折磨后再死去。 若是已经垂垂老矣,便可以不在意。 但她不是老妇人。 她很多事情都还未经历过。 她很了解元燕的心情。 元燕很欣赏林意,她甚至很嫉妒萧淑霏,甚至是陈宝菀。 她其实也很欣赏林意,只是若是要选一个喜欢的人想恋,她当然不会选择元燕钟意的人,她心中也很希望将来元燕那一丝憧憬能够成真。 容意这样的人便很好。 很干净,喜欢便是喜欢,没有其余的杂质。 若是像他这样的人会喜欢上她,那她也会遵从自己的心意,若是她也会喜欢他,那她便会去喜欢。 很多人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想法。 她是智者,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但在她这个阶段,她便是觉得,一个人的一生,自然不能完全陷于权利和阴谋的斗争。 若是将来,她真的死了,容意会不会伤心,那她都已经死了,便不是她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所以,随缘便好,她当然不会在意齐珠玑的看法。 ...... “真的已经出山了?真的已经出山了....真的已经出山了?” 在距离她所在并不算太遥远的道间,一列由军队押解的马车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响起。 发出声音的是其中一辆马车里一名面色惨白的男子。 他的五官扭曲,嘴也始终合不拢,右脑上有一块深深的凹陷。 他的手指互相扭曲在一起,仿佛十根手指都不属于他自己,十根手指的指尖在某一刹那,甚至会互相很快的交错,就像是有十柄小剑在不断的击刺。 听着这样不断响起的声音,押解军队里的一名将领冷笑了起来,对着身旁一名同样冷笑着的将领说道:“谁会想到,当年剑阁天赋最高的弟子之一的唐念大,差点跟随何修行学习的人物,现在居然是这样一个只会说一句话的白痴。” 这名将领剑眉星目,五官十分俊秀,但此时冷笑时,面色阴霾,却令人有些心寒。 他的声音并不低,马车里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包括这名不断出声的唐念大。 马车里其余剑阁的人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只是这唐念大终究是痴了,却是毫无反应,依旧只是这样不断的喃喃自语。 同样一句话听多了自然有些心烦,更何况这些押解的将领上方自有授意。 再行了五六里路,这名将领便有些心烦难以按捺,他按住了马,等这辆马车到了身边,便眯着眼睛,挥掌拍了车厢一记,寒声道:“闭嘴!” 第三百四十三章 流血 在这辆马车里除了唐念大之外,还有一名头发雪白的老者,这名老者双腿齐膝而断,面容瘦削,他的脸上有很多条皱纹,仔细看去,这些皱纹却是深及骨骼,却是无数条细密的伤口一时无法愈合,这才最终形成此般模样。 “收声。” 在这名将领拍击车厢之时,这名老者对着身旁的唐念大也轻声低喝了一句。 唐念大依旧一副低着头看自己手指的样子,轻声低哦了一声。 这名将领冷笑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策马前行。 但过不了多久,车厢之中的唐念大却是又一抬头,吐出一句:“真的已经出山了?” “让你闭嘴!” 这名将领声音骤然,伸手一弹,一道劲风嗤的一声破了车门帘,直击内里唐念大额头。 “不准动手!” 车厢内里老者面色大变,没有管落来的这道劲风,他的双手却是以可怕的速度落在唐念大的手上,体内精纯的真元急速喷涌而出。 砰的一声轻响。 唐念大的双手被死死压住,然而他的一根手指看似笨拙,却依旧顽强的指了出来。 空气里响起一声凄厉的啸鸣。 那道落向唐念大额头的劲风像有形的纸片一般被一道锐利的剑气切开。 空气里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迹,这道影迹便像是一柄真正的飞剑,带着一种可怕的味道瞬间跨越了十余丈的距离,落向这名将领的后背。 这名将领微微眯起眼睛,眼眸中燃起冷酷的意味。 有着车厢内那名老者的压制,他原本有足够的时间避开或是轻易击碎唐念大的这道剑气,然而他却并未选择这么做。 在这道白色影迹破空而来,将要落在他身上时,他只是略微偏转身体,避开了体内的脏器。 噗的一声,白色影迹刺入了他的后背,他的背上涌起一团血雾。 “不要再动。” 一声温和的声音从后方一辆马车的车厢里响起,“否则送你回剑阁。” 听着这句声音,原本便已经停止了一切动作的唐念大顿时顿住,连一直动作不已的双手手指都交错在一起,就如一些线绳打成了死结,一动不动。 一片厉喝声随着森冷的兵刃出鞘声响起。 除了和这些马车距离最近的一些铁策军军士之外,其余所有军士全部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手中的兵器已然对准了这些马车。 “很好。” 这名将领背上的鲜血还在流淌,但他却是缓缓转身,看着唐念大所在的马车笑了起来,“圣上体恤你们这帮废人,让你们到铁策军将功赎罪,未曾想还未到军营,你们便心有不满,竟然敢伤我…你们,还想去铁策军军营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残忍的快意,令人心悸,然而马车里的唐念大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身体虽然一动不动,但有些扭曲的嘴唇却是嗫嚅,似乎又将开口。 “不要说话。” 一声温和而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唐念大双唇顿时紧闭,牙齿死死咬住,甚至发出格格的响声。 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原道人的身影出现在车头。 他平和的看着这名将领,道:“一定要这样?” 这名将领迎着他的目光,反手在自己的背上摸了一把。 他的手掌上尽是温热的鲜血。 他看着原道人,抬起头来,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将已经流出来的血再流回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死了的人再活着回来?” 原道人的面容依旧极为平静,道:“没有办法。” 这名将领便也认真的说道:“那便一定要这样。” 原道人看了他一眼,道:“是你先出的手。” 这名将领嘲弄的摇了摇头,道:“我身为押解的最高将领,自然有权利约束你们不要闹事,这里有许多修行者,我方才只是出手训诫,我真元凝气弹出,以我的修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会伤人。” 原道人淡淡的说道:“他只是个傻子,无从分辨。” “傻子也能杀人。”这名将领寒声道:“即便是傻子,也是危险的傻子,若非我方才闪避及时,若中心脉,我便已经死了。” 原道人并不想和对方辩驳什么,他已经说完要说的话,他看着这名将领,道:“然后呢?” “此事和你们无关,你们便安生呆着去铁策军。”这名将领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道:“至于这名傻子,太过危险,当然要单独囚禁,等我禀报上峰,看如何发落。” “流血了,便要处理伤口,不处理伤口而想流更多血,你真的很想死?”原道人平静的看着这名将领,说道。 这名将领当然听得出这句话里的威胁之意,但他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没有回答原道人的这句话。 但所有人都看得懂他此时的意思。 “将他带出来。”这名将领不再看原道人, 而是冷漠的下令。 当他这句话响起,车队里骤然涌起许多紊乱的细细风流,车厢里也响起许多令人心悸的细碎声音。 这名将领身后的数名将领微微垂首,神色变得肃穆起来。 但就在这时,原道人抬头,对着唐念大所在的车厢,平静的说道:“不要动,不要出声,等阁主。” 不知为何,“阁主”二字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原本唐念大似乎还忍得十分辛苦,双手不断用力,牙齿之间格格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听到这两个字,唐念大突然放松下来,只是嘴唇未动,似乎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他的面容有些扭曲,也难以从嘴唇的动作判断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看你们能忍到几时。” 这名将领冷笑起来,数名军士快步朝着唐念大所在的车厢行去,要将唐念大押解出来。 “陈将军,这不合道理。”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铁策军军士走了出来,拦在了那数名军士的面前。 这名将领眉头微皱,他到此时才真正注意到这名铁策军军士。 这是一名很年轻的铁策军军士,先前一直在最后列,而且低首而行,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名铁策军军士的脸上竟然全部是可怖的伤痕。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这名陈姓将领眉头缓缓松开,然后又挑起,然后很简单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要不陈将军索性现在自己自断心脉,这便是死无对证,便落实了唐念大的罪名。”这名满脸可怖伤痕的铁策军军士笑了笑,说道。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死不死? 所有人都怔住。 “陈不群将军要死,其实一个人死就够了,何必拖着你这名多随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起死。”满脸可怖伤痕的铁策军军士真诚的笑道:“昔日听闻白马骑陈不群将军也是一名悍不畏死的猛将,但闻名不如见面,道听途说果然未必可靠。” 将领看着这名接着说话的年轻军士,面上渐渐笼上了一层寒霜,“我只是问你,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告诉他,我是谁。” 王平央不紧不慢的转头,对着身边一名紧张得额头不断出汗的铁策军小校说道。 这名铁策军小校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军士,但听着王平央的这句话,他一时额头上出汗却是更多,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知道这名满脸伤痕的年轻修行者是林意身边人,但和齐珠玑、容意不同,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名满脸疤痕的年轻修行者叫什么名字,和林意又有什么关系。 即便知道对方是修行者,知道应该是魏观星将军让他过来沿途照应,但用什么话语来描述给对方听,对于他而言却是个很大的难题。 这名铁策军小校一时僵住。 陈不群和周围那些军士顿时微讽的冷笑起来。 “天蜈先生,他是我们林将军身边的供奉之一。”所有的铁策军军士此时都很紧张,但看着这些人的神色,其中有一名先前和王平央等人有过接触的军士便忍不住低喝了出声。 他听过薛九等人的交谈中,曾以天蜈先生来称呼王平央。 “铁策军供奉?” 但他的话语,却是反而让周围响起了一阵嘲笑声,“铁策军的供奉算是什么东西?” “铁策军的供奉的确不算什么东西,供奉不入军籍,不受官衔,严格而言,连铁策军的人都未必算得上。”然而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和骤然爆发的一种气息,却是让所有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王平央的面容极为平静,然而他的身外却是有肉眼可见的黄光在不断闪耀,随着这些光华的闪耀,一圈圈的气流很奇异的在他的身外生成,然后往外扩张。 那是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感。 即便是寻常的军士,都隐隐可以感觉到他的体内就如同藏着一座火山。 原道人看着王平央,他的面容也很平静,只是眼睛里却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他知道这是当天跟随着林意进入剑阁的年轻修行者之一。 只是即便是他也似乎有些低估了这名年轻修行者的修为。 而且他也不知道这名年轻修行者现在准备要做什么。 “只是力量便是资格。” 王平央看着那几名面笼寒霜的将领,道:“即便是陈不群将军你,也不过如意境中阶的修为,若是我愿意,我应该可以杀死你们这里大多数人。” “我不是剑阁的人,我也并未入籍铁策军,即便曾经做过林意的供奉,那或许也是林意看错了人,即便在这里真做了这种事情,这笔账应该也算不到林意和剑阁的头上。” 王平央看着瞳孔微微收缩的陈不群,如在说着最寻常的家常事一般,接着说道:“你借机生事,我这边由我出头,即便这事弄大了传到皇宫里,两边最多也是各打五十大板而已。” “想得这么美好?” 陈不群突然也笑了起来,“那你可以试试。” “我可以一个人死,但你却还是不敢。”王平央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会将你们杀光,然后我死在剑阁这些人手中,应该算是铁策军和你们联手诛恶。然后呢,除了你拖着你身边这些人一起死….你能对剑阁和铁策军造成什么影响?” “所以你若是真正想报什么仇,你要是真正的有些勇气,那最干脆的做法,便是现在将你体内的伤势再扩大些,你方才躲那一剑做什么?用你的心脉去接那一剑,才是最正确的做法。”王平样的语气依旧很平和,只是这些话落在陈不群等人的耳中,却是分外的嘲弄。 “我真的没有想到,林意身边的这些人…比当年我们年轻的时候,要强出许多。”原道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慨。 马车里所有那些清醒着的剑阁中人,心中也是如此同样的感慨。 “你只是按圣意保护和运送这些修行者去铁策军军营而已。铁策军有人来接,剑阁这些人按圣意已归铁策军,又如何轮得到你管束,唐念大在车厢之中只是轻诵一句话,你却出手打搅他修行,他真元反激只是正常反应。让你带点小伤又如何?你这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你连囚车都备好了。”王平央伸出手来,平静的点向外围一处,那里便有一架囚车。 “护送修行者需要用囚车?你一开始便带着囚车来,是作何用意?你想将唐念大放在囚车之中羞辱,若是唐念大或是剑阁这些人忍耐不住而反抗,那便算得上这些人积恶难改,心有戾气不能化?只是你用意如此明显,手法太过笨拙,这你当圣上也是和你一样愚蠢吗?” “住口!” 陈不群身后一名将领厉喝出声。 “我并非剑阁之人,我拦在这里,并非剑阁之人出手,但你们同样没有人能将他带进囚车。”王平央看着脸色一片漠然的陈不群,道:“现在关键在于,你死不死?” 当“你死不死”这四个字响起时,场间一片沉寂。 “你死了,或许事情便会有些难办。即便是修行之中被惊扰的应激反应,也太过剧烈了一些,直接将一名你这样的修行者杀死,的确显得有些故意。这道理说出去,或许能够唬弄些人。” 王平央却并未就此收声,他挑衅般看着陈不群,又说了一遍,“你死不死?” 陈不群终于难以掩饰心中的愤怒,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了起来。 “没有力量的愤怒便终究太软弱。” 王平央摇了摇头,轻淡道:“白马骑既然在边军那么忙,连一名承天境之上的修行者都一时抽调不过来,那便不要再自己找不自在了不好吗?” “我还会想别的办法。”陈不群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王平央缓缓的说道。 王平央不能认同的笑了笑。 他认为陈不群这些人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 第三百四十五章 能杀死谁 车队继续行进,只是被刻意的压慢了行进的速度。 先前王平央在铁策军中显得可有可无,在所有铁策军军士看来,他都似乎和林意并无多少交流。若不是薛九等人对待他的态度和对待容意等人一样尊敬,否则这些铁策军军士甚至会觉得他只是一名很普通的随从。 只是今日道间他所展现出来的气度和力量,却迅速让他赢得了在场所有铁策军军士的尊敬。 “天蜈先生。” 一名铁策军校尉来到他的身边,对他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未想到这些人会如此故意生事,要不要我先派人离开,通报林意将军?” 王平央摇了摇头,道:“不用。” 车厢里的唐念大始终双手十指交缠,双唇紧闭不发一言。 外围的军队除了极少数太过愚笨的人依旧有些迷茫之外,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想明白,若是之前剑阁中人暴起反抗,恐怕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会随着剑阁一起玉石俱焚。 那些跟随着陈不群而来的白马军将领恐怕会甘心随着陈不群一起战死,但他们却不是白马军,只是邻州军。邻州军和白马军都属于边军,是壮威将军管辖之下,只是因为这点,便要替一名不相干的白马军将领卖命,在这些邻州军看来当然不值得。 想到差点莫名其妙便丢了性命,这些邻州军的态度便有些微妙起来。 他们的目光偶尔掠过陈不群和他身边那些白马军将领的身上,除了隐怒之外,却还有种期待。 他们期待这些陷入沉默的白马军不要再生事了。 然而事情不可能就此结束。 在午后,前方官道的一条岔道上,缓缓行来了两辆马车。 虽然只是两辆看起来很寻常的马车,但看着那些白马军将领脸色的变化,所有邻州军的人心却都往深处坠去。 数声严厉的军令响起,车队再度停了下来。 两辆马车靠在道边,其中一辆马车上走下了一名文士。 这名文士看上去也不过五十余岁,但面色蜡黄,很像是生过一场重病还未痊愈,显得十分委顿,甚至连从马车之中走出,走到这列车队之前的短短几十步距离,都有些让他气喘吁吁。 “天蜈先生?” 这名黄脸文士和陈不群低语了几句,然后不顾气喘,快步到了王平央的身前,恭谨的行了一礼。 王平央不置可否,微躬身回礼。 “不知先生所求什么?”黄脸文士抬起身来,依旧一脸谦和的看着王平央,轻声问道。 王平央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人活一世,终有所求,你在铁策军替林意办事,应该也有所求,故有此一问。”黄脸文士说道:“铁策军能给你什么,我们应该能给你更好。” 他的声音虽低,但周围一些铁策军军士依旧是隐隐听清楚了,这些铁策军军士的面色顿时变得难以置信。竟然还有如此下作的手段,竟然如此不加掩饰的利诱。 王平央并没有觉得可笑,相反,他十分清楚,在名利场上,有时候越不要脸,便越能活得更好。能够这样赤裸的说出这样话语的人,便往往比较可怕。 王平央想了想,说道:“我求的东西,你们给不了。” 黄脸文士有些遗憾,郑重道:“那便是没得商量了?” 王平央点了点头。 “我很欣赏你,说实话我没有想到林意这样的人竟然会拥有你这样的伙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会在边军大放异彩,应该会随着南北两朝的战争而青史留名,不应该就死在这里。” 黄脸文士轻声叹息,“但你不让步,你今天会死在这里,因为你反正只是个徒有虚名的供奉,也并没有什么官位。” “这就是你们想到的办法?” 王平央微微蹙眉,他看向停在道边的另外一辆马车,说道:“找些能够对付我的修行者过来,若我不敌,剑阁中人恐怕就会忍不住动手,到时你们再可以按上罪名?” “你很聪明,稍微有些出入,但相差也不大。”黄脸文士点了点头,道:“但一切以杀死你先为前提,对于我们而言,剑阁危险,但林意身边有你这样厉害的年轻修行者存在,同样危险。” 王平央慢慢的抬头。 他没有愤怒,他脸上的神色甚至让黄脸文士觉得有些回转余地。 “容意一定很难想象权贵的世界居然可以堂而皇之,不怕被人知道的无耻。”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接下来却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黄脸文士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些。 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帘微动,震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一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走了出来。 “你真的不怕死?” 黄脸文士看着王平央,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波动,然而令他再次感到诡异的是,王平央的眼睛里,反而出现了一丝戏谑和同情的神色。 “你们想要杀谁?”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能杀得死谁?” 所有人的目光原本都被黄脸文士和王平央牢牢吸引,此刻顺着这陡然响起的声音望去,却是看到前方一条小道林间的树荫里,站着三名年轻人,两男一女。 而看清这三名面目的瞬间,所有铁策军军士便顿时惊喜的叫了出声,“林将军!” 陈不群和他身旁数名白马军将领顿时眼瞳微缩。 即便以他们的感知,也并未察觉这三名年轻人何时接近,何时到来。 “林意?” 黄脸文士听着铁策军的惊喜呼声,眉头顿时大皱,有些不可置信。 王平央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 和往常一样,既然林意已经到了,这里便不需要他再做主。 “白马军?邻州军?” 林意一脸张狂的走上前来,“剑阁到这里多远?到这里走了多久,白马军和邻州军都是乌龟,天生爬得慢?还有这些人是什么人,在这里喊打喊杀,说要杀我铁策军的人,你们不管?” 陈不群的脸色无比冰寒,他微眯着的眼睛里现出一丝厌恶之色,“此人来历成疑,是你铁策军的人?若非此人阻扰,又如何会这样慢?” 林意微嘲道:“我的人,不是铁策军的人?”” “原来是林将军的人?入铁策军军籍了么?”陈不群身后一名将领大声的嗤笑道:“既非皇命令我们护送,又算不上是铁策军的人,要管也是林将军你自己管,难道要我们帮你管?” “说的好。” 林意笑了起来,笑得很像偷到了小鸡的狐狸,“那我自己管了。” “你们这些凶徒,还不乖乖束手就擒?”他看着那名黄脸文士和刚刚下了马车的修行者,一声厉喝。 第三百四十六章 刀剑至 黄脸文士有些愕然。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林意这做派太过浮夸,然而因为那名白马军将领的口误,却似乎将这件事瞬间带入了对方预先设好的圈套。 王平央的眼睛里有些感慨。 林意就是林意。 说到斗嘴和耍无耻无赖这些事情,林意似乎完全集了建康无数权贵的所长。 无耻无赖是建康城里所有权贵必备的品质,只是绝大多数人陷于身份,只是让手下人替自己这么做而已。 除此之外,阴狠也是所有权贵的所长。 在阴狠这件事情上,林意未必有那些人阴险,但若论狠辣,林意却未必不如。 黄脸文士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他张了张口,就想出声。 “你们的不舒服,比起圣意和寒山寺的想法还要重要?” 然而林意却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 “连圣上都已经决意将剑阁归于铁策军,你们路上故意找些麻烦,他们受些气忍着也就算了,你们还想杀人?你们不觉得太过分了些?” 林意还在笑着,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陈不群等人和马车里走出的那名修行者的身上,所有人却只觉得场间涌起一阵寒意。 既然敢到这里对付剑阁,陈不群自然不可能被林意这样的一些话吓道,他冷冷的看着林意,也笑了起来,“铁策军?你不觉得自视太高了些?” “你上面是谁?白马骑的田骠骑?总不会是壮威将军本人?”林意嘲弄的看着对方,“但不管如何,和你一样根本看不起铁策军,既然敢这样做法,今后和我之间也不存在调和的可能,那我为什么要给他面子,何须在意你上面人的看法。” 黄脸文士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听着林意这样的话出口,他便知道对方早就想明白了后果。 虽然他不明白对方如何有这样的勇气,但对于这种勇气,他表示尊敬,也知道任何的话语在此时便已经失去力量。 他是如此想法,那名刚刚从马车上走下来身着重铠的修行者,便也是如此想法。 “自己管?” 那名修行者停下脚步,安静的看着林意,“你怎么自己管?”” “白云重铠?连白雀铠甲都比不上,只是民间作坊的东西。穿了这样的一件重铠,又不到神念境的修为,谁又给你和我这般说话的勇气?” 林意用看着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这名修行者,说了这一句,然后却又缓缓的转头看向陈不群,“只是听说你都准备好了囚车想要羞辱唐念大,我便要先教训你,否则等我出手教训了这人,你到时便不敢和我动手。” 一片哗然。 陈不群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寒缝,一字一顿道:“你想挑战我?” “是教训,不是挑战。”林意摇了摇头,“打狗至少能让你的主人知道我的态度,还有....你先前不敢死,却又口口声声仇怨,现在你最好不要再找借口,不敢和我动手。” “一定要这样?” 黄脸文士深深的皱着眉头,他虽然数个呼吸之前便不想再开口,然而现在想着这里的事情可能引起的后果,他还是看着林意认真的问了这样一句。 “你们不怕事大,我自然也不怕。闹大了看戏的人多,自然也有公论,省得你们混淆是非,编造罪名。”林意挑衅的看着陈不群,“你敢不敢?” ....... 陈不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挺直身体。 “将军!” 他身后两名将领同时出声。 林意嘲弄的神色更浓。 陈不群伸手握拳,示意身后人不要再出声。 “终究还是放不下所谓的尊严。”林意面色恢复了平静,道:“修行者的尊严,还是所谓白马军将领的尊严?” 陈不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说道:“若是有像你这样无赖之徒,不断的言语挑衅,又完全不顾后果的莽撞,不达目的不罢休,你会躲避对方的挑战?” “一般任何的挑战我都不会躲避。”林意看着他说道:“那我首先会看打不打得过。” 说完这句,既然已经达成自己的目的,林意也觉得再说没有意思。 他伸手握住了容意递上来的两柄剑。 然而就在此时,白月露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要不要再等一等?” 所有人都是一怔。 林意也是奇怪,他转头问道:“等什么?”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白月露微微一笑,道:“要不要试试新的刀剑?” 林意有些反应过来,吃了一惊:“就快送到了?” 白月露点了点头,“应该很快就到了。” 两人正常交谈,声音虽然不大,但场间所有修行者自然都听得清楚。 黄脸文士看着容意,又看着白月露,他最终目光又落在了已经走到一旁,似乎事不关己的王平央身上,他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一些。 “能等一等?” 林意此时出声,看着陈不群说道。 陈不群身后的数名白马军将领顿时忍不住想要出声,这约斗也是林意出声相激,但眼见要战,却反而说要等,这实在显得有些可笑。 但这几人也怕再被对方抓住什么语病,一时忍住。 也就在这时,隐隐约约,便有急如骤雨的马蹄声传来。 道上出现了一条尘龙。 所有人都好奇起来。 此时林意手中双剑都无鞘,有些人虽然不识这双剑,但都看得出是品质极佳的名剑一流,但说又有新的刀剑送来,这刀剑难道还能比林意此时手中的双剑还好? 尘龙里是一辆马车。 陈不群看着那辆疾驰而来的马车,眯着的眼睛里再次出现些寒芒。 马车很沉重。 车轮碾入浮土,所以才带起这样惊人的尘浪。 “刀剑都有?” 林意将手中的剑递还给容意,然后忍不住问身边的白月露。 白月露点了点头。 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白月露不是普通人,而且此时白月露这样的语气和神情,更是让他心中确定,这马车里送来的刀剑,肯定比他手中这两柄剑要更为惊人。 他有些紧张,有些激动。 场间本来皆是肃杀的寒意,然而当这辆马车带着尘嚣停在前方时,所有人却分明感到了一种热意。 第三百四十七章 有病 这种热意来自车厢内里,必定来自那未露面的刀剑,许多刀剑都会发热,但未有修行者真元流淌于符文间,便能散发出独特的热意,这只能说明其本身材质十分特殊。 越是特殊的材质,便往往意味着越是强大。 然而感受着这种热意,林意却是不太满意,他转头看了白月露一眼,忍不住皱眉道:“会不会太招摇?” 白月露微讶,但迎着他的目光,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道:“可以配剑鞘。” 林意所修功法并非真元功法,而且随时可以转为内息,以林意此时境界,若是停留在某处静寂不动,不止是连呼吸都可以停止,连心跳和体温都甚至可以降低到令修行者忽略的地步。但若是身上有兵刃天然发热,在有些需要隐匿身影的战斗里,便就像是在为对方的感知指明方位。 林意并非纠结之人,而且他很擅长想办法,所以此时听着白月露这句回话,他只是敏锐的抓住了“剑”字。 那这热意,应该只是来自一柄剑。 随着马车上车夫的一声厉叱,拉着马车的两匹高头骏马被骤然勒停,前面双蹄都是高高扬起,重重落地。 一圈尘土如涟漪一般,从这辆马车的周围往外扩散。 “太重,太赶,硬生生累死了我两匹好马,要加钱。” 马车上车夫裹着一声尘土,对着白月露直接不满的沉声喝道。 接着咚的一声,将两个长条布裹朝着白月露凌空掷来。 “好。” 白月露点了点头。 车夫也不废话,手上缰绳一动,马车便已迅速转头,扬尘而去。 林意伸手,直接将两个长条布包裹接住。 在接住的刹那,他只觉得手中一热,一沉。 林意眉梢微挑,嗤的一声裂响,其中一个长布包裹已经被他直接插入身前地上。 两个长布包裹都用最粗陋的破麻布包裹,看似几乎一样,但一个极重,一个很轻,一个笔直,另外一个却有天然的弧度。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能分辨出来,其中一柄是剑,一柄是刀。 此时他将刀投在自己身前,在刀尖入地的刹那,那一声裂响已经意味着刀尖在和泥土挤压的刹那,便已经直接割裂了包裹着的厚布。 这柄刀极为锋利。 只是饭要一碗碗吃,既然先对这柄剑动念,他便首先要看清楚这柄剑的真容。 他的手指略微用力,系住缠布的绳索便被扯断,一抹深沉的红色,便随着散开的麻木而骤然跃入所有人的视线。 林意的目光微凝。 这是一柄很有古意的剑。 剑长七尺,制式合乎规矩,和那种最严谨的制剑工坊严格按照比例做出来的最守规矩的剑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柄剑上也没有任何的符文,甚至没有任何的花纹,然而这柄剑的剑身是深红色的,如同冬里红到最深,即将凋零的红叶,而它的剑柄却是很妖艳的黄色。 之所以用妖艳来形容,是因为剑柄的黄色不但鲜艳,而且很亮,就像是某种瓷器闪耀的光泽。 这柄剑的剑身上,流淌着真正的热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块红炭,若是有风吹拂其上,它将更为猛烈的绽放热力。 这样的一柄剑的特征太过鲜明,但凡只要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留下过记载,便没有任何人会认错。 “赤霄剑?” 黄脸文士距离这柄剑也很近,看着如此撞入自己视线的这柄剑,他震惊的第一时间喊出了这柄剑的名字。 林意也怔住。 当赤霄剑三字在他耳畔响起之时,他自己都觉得太过不可思议,甚至太过荒唐。 赤霄剑原本就是前朝时公认的天下十大名剑之一,剑重两百三十一斤。 东汉光武年间,皇帝允许外族迁入,这柄剑的炼制原材是一块红色神石,在某个游牧部落已经供奉了数百年之久,因为感激皇帝的恩典,迁入东汉疆域的游牧部落将这块神石作为贡品奉献给了光武皇帝。 但一直到了西晋,才终于有匠师找到了利用这块神石的方法,将之炼制成了一柄剑。 这柄剑的剑柄和剑身自然可以承受真元,整柄剑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可以容纳真元的符文,而且以一些特殊真元功法为辅,便真的能烫到惊人,甚至灼烧对方剑身上的真元。 这种所谓的红色神石无法再行寻觅,在任何修行典籍的记载中,它的来历没有任何疑义,就是一块陨石。有些喜欢追根究底的学究按照那个游牧部落得到这块红色神石的时间和地点做出了精准的推断,在秦末年,有一颗妖星坠落在西北极地,那颗妖星坠地之后依旧散发红光,被星官称为赤霄。 红色神石应该便是那颗所谓妖星坠落后的残余,所以在这柄剑炼制而成后,这柄剑便以赤霄命名。 修行者的世界信奉的是力量,并不认同星辰坠落导致王朝灭亡的说法,而此时林意的不可置信和觉得荒唐,却并非是因为这柄剑的来历,而是因为这柄剑原本就是那名北魏修行者“冷刀狂剑”的佩剑。 那名北魏宗师死后,赤霄剑便不知所踪,林意再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很多年自己,自己恰好修炼了“冷刀狂剑”,然后又得到了那名北魏宗师原有的佩剑。 “那这刀…该不会是雪意?”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此时的震惊,转头看着白月露问道。 雪意便是当年那名北魏修行者的佩刀。 “不是,雪意已经真正的不知所踪。”白月露轻声的说道:“这柄刀没有人认识,因为它是一柄很新的刀。”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剑光闪处,刀上麻布便破开。 一柄的确很新的刀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柄刀很薄,看似很柔软,然而在所有在场修行者的感知里,这柄刀却是极为坚硬,刀身毫无动静,在林意将它从泥土里拔出,抖动这柄刀震落松开的麻布时,这柄刀的刀身一点变形都没有。 最为关键的是,这柄刀近乎透明,散发着一些清冷的白色,很像某种玄冰。 “这柄刀的材质同样特殊,所以它很快,很锋利,到目前为止,它还没有名字。”白月露认真的看着林意说道。 要熟悉一柄剑或者一柄刀的真正特性和灵魂,便唯有通过真正的战斗。 林意并没有再多说话,他右手握住很沉重的剑,然后抬起,感受着这柄剑的重量的同时,看着陈不群说道:“可以开始了。” 陈不群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在刀剑送达之前,他在脑海之中便已经将林意的战绩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能够通过正常的手段战胜对方。 所以当林意的这句话出口,他没有半分犹豫,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一道凄厉的剑鸣已经从他的袖中响起。 一道明黄色的剑影因为急剧的加速,而天然的在空中急速的湍动,让人无法轻易的捕捉剑尖的真正落处。 他试图掠入道路一侧的林间。 在他的所知里,林意似乎是一名蛮力惊人,而且对飞剑都不甚惧怕的修行者,但似乎他并不擅长于运用真元。 在他看来,利用树木的阻隔可以削弱对方力量上的优势,并阻止对方近身而战,他的飞剑在林地里也会比林意的这种刀剑灵活。 他的确是很有战斗经验的边军将领。 此时的对策不能说不对。 只可惜他对林意还是不够了解。 “太慢!” 看着迎面而来的这道明黄色剑影,林意忍不住微嘲的说道。 这道飞剑最多比容意的飞剑略强,但和寒山寺那名年轻修行者薛掸尘相比都显得太慢。 看着以惊人速度倒掠而带出道道残影的陈不群,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必追着这人进道边的树林,修行的确需要天赋,光有悍勇并不够,在这样的飞剑修为下还要分出大部分力量尽快掠入道边的树林,对于他而言,便是和找死无异。 他的感知牢牢锁定了飞来的飞剑,然后挥刀。 一种极为顺畅的感觉从刀身上涌起,顺着指尖迅速传递到心间,让他涌起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惊喜。 原来一柄好刀,真的和用剑不同。 当的一声。 他的刀带着一种如鱼得水般的畅快感,落在了对方的飞剑上。 他的刀穿过空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是随着这一声震鸣声响起,那柄飞剑如迎面撞上了一道铁墙,积蓄在它剑身符文里的真元,被瞬间震散! 飞剑上散发出无数萤火虫般的流光,剑身上的逼人剑气却瞬间消亡! 以惊人的速度在退往一侧林间的陈不群身体如受无形重锤轰击,猛然一震,发出一声闷哼。 那道被斩中的飞剑颓然的往后坠去,然而此时,林意出剑! 空气里响起一道轰然的鸣声。 林意右手的赤霄剑化成了一道红色惊虹,追上了这道颓然坠跌的飞剑,真正如重锤般拍击在这飞剑上。 凄厉的破空声再起! 原本已经颓然坠跌的飞剑在林意这一拍之下,瞬间变成一道恐怖的流光,射向陈不群的身体。 陈不群脸上的血色急剧的退去,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面对着这已经根本来不及躲避的飞剑,他不顾体内真元的湍动,强行调集所有的真元汇聚在右手掌间。 恐怖数量的真元在一刹那从他的掌间迸发出去,剧烈的痛苦让他发出了如野兽般的痛嚎。 这道原本是他的飞剑此时速度虽快,但笔直飞来,剑路却没有变化,他的手掌在这道飞剑距离他身体不到三尺之时,终于准确的拍在了剑身上。 飞剑如同一段朽铁被他硬生生拍飞出去。 只是他的掌间全是鲜血。 他掌心布满裂口,血肉翻转。 他嘴角也有血丝沁出,更为痛苦的伤势,来自于经脉之间。 “好刀!” “好剑!” 林意的声音响起。 他没有接着出手,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剑,真诚的赞美,眼睛里充满感慨。 那名黄脸文士,那些白马军的人,以及外围那些邻州军,眼睛里也充满了感慨,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在此之前,林意成为升迁最快的年轻将领,直接从一名学生兵成为铁策军历史上最年轻的右旗将军,然后又有消息传出,他击败了建康城里的天才厉末笑,而且是两次。 然而即便如此,在他们这些边军的潜意识里,天才也终究只是稚嫩的,具有惊人潜力的年轻人而已,击败了厉末笑也并不代表着实力强横到某种程度。 哪怕后来又有倪云珊挑战林意的消息传出,哪怕倪云珊那一场公然的决斗改变了很多人的固有思维,但所有人都不觉得倪云珊这种人和林意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所有人都觉得倪云珊挑战林意只是屈尊而为,只是要替寒山寺教训林意。 然而此时的景象,却让他们明白并非如此。 只是这样的一刀一剑,林意连一步都甚至没有挪动,陈不群便已经败了,而且受伤不轻。 这样的结果甚至让他们在震惊不解的同时感到一丝荒谬。 如此郑重其事的等阵前送来刀剑,但刀剑入手之后,却只是这样…就已经击败重创了陈不群。 那这阵前等刀剑,有何必要? 这送刀剑过来,原来和要教训陈不群根本无关,陈不群只是恰好成为了试刀石而已。 明白了这一点的陈不群想到之前林意所说的话语,胸口的逆血更是无法平复,噗的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 太弱的对手便很难再引起林意的兴趣。 他只是看了吐血的陈不群一眼,便转头看向了道间那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然后简单干脆的抬起手中的剑,“现在该轮到你了。” 身穿重铠的修行者沉默不语。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真正明白对方之前和他所说的那些话语并非狂妄,而是基于绝对的自信。 而且看着此时林意带着狂热的目光,他便知道即便自己不想出手,对方都绝对不会就此罢手。 “你先走。” 他对着那名脸色越加蜡黄的文士说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直视林意。 林意看了一眼那名黄脸文士,却是摇了摇头,道:“放心,我不打病人。” 黄脸文士皱了皱眉头,之前他一直表现得极为温和,哪怕是用真实的死亡来威胁王平央,语气也是不带任何烟火气,但此时他再看着林意说话时,眼眸之中和脸上便都已经是森然的寒意。 “不要太过分。” 他冷笑着看着林意,道:“难道非要调压得住魏观星的修行者过来教训你?难道铁策军便一直可以龟缩在洛水城,真的不用去北边了吗?” 林意想了想。 所有人都觉得他好像改变主意了。 事实是他真的改变主意了。 “我改变主意了。”林意自己出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他出手。 随着一声爆响,林意的身体悍然破空,到了这名黄脸文士的身前。 黄脸文士瞳孔急剧的收缩,他的双手刚刚抬起,林意的一拳已经砸落下来。 黄脸文士的手臂上和胸口同时响起了骨裂的声音。 在下一刹那,黄脸文士便觉得自己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中一样,根本无法呼吸,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砰的一声,黄脸文士重重坠地。 “你真的有病。”林意看着落地之后才开始不断咳血的黄脸文士,缓缓的收起拳头,说道。 (今天两章放一起发了,这样字数多点,而且写到这个爆发点,看起来阅读感觉应该会好点,有些人喜欢看长章,为此还经常喷我,其实短章切章才比较难写,就如连续剧每一集时间短,但都要内里有情节和尾巴,和吸引人之处才能吊住观众,但字数很长的一章,其实里面还比较容易灌水。对话多对几句,反而看不出来。对于一些片断时间阅读的观众来说,短平快好一点,不过很多观众肯定不认同,那我明天开始尽量就更新时间往前提一些,尽可能字数超过两章总和的长章,这样更新一段时间,到时候大家再发书评,看看是继续长章好,还是分段的短章好。我听取建议)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这便是阁主 “哪个太过分啊?” 林意皱着眉头,用一种不能理解的语气接着说道:“圣旨都下了,我铁策军接剑阁的人回去,你们在这道间却甚至准备了囚车,想要用羞辱唐念大这样的傻子的手段来逼剑阁做出出格的事情,你们还有脸在我面前提什么修行者的尊严?欺负人,拳头却不够硬被人打了回去,愿打服输这种道理连建康城里的小孩都懂,但你身为这里的主事者,还敢这样威胁我,你欺负人欺负得太过分,还不自知?你是不是有病?” 黄脸文士不断的咳血,身上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看上去异常的凄惨和狼狈。 一尊闪耀着森冷金属光泽的身躯挡住了林意的视线。 那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到了黄脸文士的身前,他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看着林意此时的目光,他知道对方甚至有可能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身后的一名车夫快速赶着马车过来,将那名黄脸文士扶进马车,然后快速离开。 “军中的修行者?” 林意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然后问这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自然不可能对林意有什么好感,他看着林意,反问道:“有什么区别?” “若是军中的修行者,我或许会稍微留手,毕竟你还可以去北边的战场。但若是某些权贵根本不上战场的私器,我出手便可能会不分轻重。”林意很直接的说道。 这名修行者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是敌人,但林意的这句话却让他产生了些微的敬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如实道:“军中修行者。” 林意也不再多言。 他很自然的朝着这名修行者走去,然后战斗便很自然的爆发。 身穿重铠的修行者抬手握住重铠上所带的那柄剑时,重铠上喷薄而出的气息,便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的修为。 承天境的修行者。 在远超陈不群的庞大气息的震荡下,这名修行者身上重铠缝隙里所有的积尘嗤嗤的溅射出来,如同烟火绽放般在空中带上道道的细痕。 白云重铠并非是南方王朝的制式重铠,只是民间工坊对于白雀重铠的仿制品,而白雀重铠在南朝军方而言,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中坚力量,简单而言,便是二流真元重铠。 仿制品不可能有真品完善,否则便是超越的替代品。 白云重铠自诞生时开始便被发觉有诸多薄弱之处,然而高手自然有高手的气势,当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朝着这具重铠灌输强大的真元时,这具重铠便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气势。 一片片铠甲随着符文之中真元的流动而发光,然后往往翘起。 随着元气的互相激荡,这一片片铠甲就如同一飘飘浮鸿,使得这名修行者似乎要往上飘起来。 感受着这种凌厉而强大的气势,林意面色微凝,超前一步跨出,然后挥剑。 他的身躯和身穿重铠的修行者相比自然显得很小,只是随着他这一剑斩出,空气里一声爆鸣,不远处刚刚才调匀呼吸的陈不群心脏都如受重锤,胸口又是一滞,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白云重铠上所配的银白色长剑也比寻常的剑看上去宽厚得多,但就在两柄剑相交的一刹那,一声清脆的裂响,这柄剑直接便碎了。 这种画面,就像是一名小孩挥舞着一根小柴棍,却直接敲断了大人手中的铁棍,充满了妖异的味道。 林意此时的面容也平静得近乎妖异。 这种结果并未脱离他的想象。 白云重铠所配的长剑自然不能和名剑相比,更何况白云重铠总重也不过四百余斤,但他手中这赤霄剑却重两百三十一斤。白云重铠所配的这种长剑和别的剑相比,还能够用自身重量来压制,但又怎么可能压制得了赤霄剑。 白云重铠内里的修行者震惊的看着自己手中长剑的碎裂。 即便这副真元重铠有诸多弱点,但他在边军之中征战那么多年,都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一剑斩碎这种铠甲的佩剑。 赤霄剑上的热意并未加重。 没有任何磅礴的真元力量喷涌。 只是纯粹的力量,便让这柄重剑发挥出了可怕的破坏力,这种极致的肉身力量,甚至在击碎他手中这柄佩剑的同时,让他身上这具重铠符文里的真元都震碎而往外逃逸。 这简直无法想象。 然而他毕竟拥有寻常修行者无法企及的战斗经验。 在下一刹那,他便双膝微弯,手肘下沉,完美的卸掉了部分冲击到身上的力量。 然后他再挺直身体,在挺直身体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已经汹涌的涌入身上这具铠甲的符文里,甚至将先前那些破碎不成型的真元也尽数如尘埃般从符文中驱散而出。 这副重铠宛若新生。 他的左手握住了这副重铠的另一件武器,朝着林意狠狠扎了过去。 这是一柄三角刺刃,这种三角刺刃在南朝被称为猎魔枪,在北方被称为三棱角刀,最早的用途却是一样,是专门用来猎杀一些大型的凶兽。被这种兵刃刺中会留下可怕的梅花状伤口,伤口很难愈合,会血流不止。 看着这迎面刺来的刺刃,林意并不准备闪避。 他极其冷静的挥出了一刀。 很冷很快的一刀。 咔嚓一声轻响。 就如切断了一根脆瓜。 重铠内的修行者呼吸一顿,他手上的分量已然轻了。 他手中的这根刺三角刺刃,被林意一刀两断。 看着像被切瓜一样切断的那柄刺刃,林意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慨。 先前白月露特意对他说这柄刀很快很锋利,他便猜测很有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如此干脆。 纯粹以锋利程度而论,这柄刀应该足以和东晋年间的“诸子刀”相提并论。 ...... 一片惊呼声响起。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剑阁中的老人,都从未见过锋利到如此程度的刀。 但在惊呼声响起之前,林意已经再进! 在这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能够做得出反应之前,林意的一刀已经斩在他的右肋。 白雀铠甲体态轻盈,铠甲的样式原本很束身,这白云铠甲也是模仿白云铠甲的制式,所以腰腹间的铠甲最薄。 嗤啦一声刺耳的轻响。 刀光落处,这具重铠右肋部的铠甲直接便被切开,刀锋切入血肉,带起长长的血口。 重铠内的修行者一声闷哼,几乎下意识一般,抓住白云重铠上最后一件武器,一柄短剑,朝着林意当胸刺去。 林意侧身,出刀。 这名修行者手中的短剑再断。 咚的一声闷响。 林意狠狠一脚蹬在这名修行者的胸口。 在这名修行者的身体猛然一挫的刹那,他往后翻身,但手中的刀却再次斩了出去。 极冷极快的刀光如同冬天里无孔不入的寒意落向这名修行者的眼眉之间。 这处的铠甲比腰腹间的铠甲更为脆弱。 这名修行者一声厉喝,往后退去,但却发现依旧无法跟得上这一刀的速度。 他下意识的挥臂挡去! 又是一声刺耳裂响。 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裂口,鲜血从森冷的金属裂口中狂涌而出。 林意再出刀。 这名修行者只有再次往后仓皇退去,再次挥臂而挡。 他的手笔上又出现了一道新鲜的伤口。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是对手中这柄刀的惊叹和赞赏。 这样锋利的一柄刀,让原本可能复杂的战斗变得异常简单。 只是这种太过简单,有些欺负人的战斗,却并不是他很喜欢的战斗方式。 所以在下一刹那,空气里雷声再起。 他挥起赤霄剑,狂暴的重剑如巨锤般朝着对方砸了过去。 当! 一声恐怖的金属巨响。 这名修行者勉强用双掌挡住了这一剑,他的身上并没有增添多余的伤口,然而强大力量的冲撞,却使得他原有的伤口中迸出更多的鲜血。 这名修行者的口中无比的苦涩,心中震撼难言。 真元重铠在修行者世界之所以能够占有重要的地位,是因为可怕的防御能力和自身重量,坚厚的铠甲,可以让修行者脆弱的肉身变得如同精钢打造的容器,可以无视战场上的流矢甚至飞剑,从而专心的对付自己面前的敌人,然而他身上的这具铠甲,在林意的面前却是如同竹片一般脆弱。 此时的战斗对于他而言是无比痛苦而又无望的过程。 因为对于这种级别的真元重铠而言,这种大面积的裂口已经足以阻断铠甲上符文内真元的流转,他体内的真元不管如何澎湃的涌入这件真元铠甲,这件真元铠甲已经渐渐变成废甲,反而变成沉重的钢铁,压在了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这一战的结果。 那些凝立着的白马军的将领们沉默无言,此时的战斗什么时候停止,只看林意什么时候停手,只看他想要将对方伤到何种程度。 羞辱弱小这种事情并不是林意所喜欢做的事情。 所以这场战斗在这些白马军将领的猝不及防中瞬间结束。 一道清冷而曼妙的刀光再次闪现,却并未落在这名身穿重铠的修行者身上。 林意停了下来,刀光只是指向陈不群和这些白马军将领。 场间一片静寂。 身穿重铠的修行者停了下来,因为大量的失血,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只是这些清醒着的白马军的人,也并不明白林意这样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只是心中有寒意在不断的生成。 “我很看不起你们。”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尤其是你们还在说什么修行者的尊严...其实你们又何曾有脸面,何曾要脸?” 林意的目光落在陈不群等人的身上,他毫不掩饰的冷冷嘲讽道:“哪怕当年我在齐云学院和人争斗,也从不靠家中势力,只靠自己的拳头,你们大概不能理解寒山寺为什么要让薛掸尘和倪云珊来挑战我。难道寒山寺找不到比魏观星更强的修行者来教训我?” “寒山寺的人懂得让任何比我修行时间长出许多的前辈来教训我对于我而言都不公平,都是欺负人。但你们身为修行者,而且我身为铁策军将领,和你们也算是同僚,同僚之间,连光明磊落的挑战都做不到,只敢玩弄权术手段,你们也配谈脸面和尊严,也配来阻止剑阁入我铁策军?” “难道有仇,便只能通过公平的战斗来报吗?若你的亲人也是被这些剑阁的人杀死,你便不会不择手段?”听着林意的这些话语,陈不群的眼神渐渐愤怒起来,他忍不住厉喝出声。 “有仇,那也是你和之前剑阁的恩怨,算不到我头上。”林意冷笑道:“别忘记你和我此时的身份,我是铁策军右旗将军,这些人只是被我收入军中的部属,不管他们之前是剑阁的修行者还是马贼,入了我铁策军,便是南朝的军士。你报仇可以不择手段,但是这种不择手段不要用在我的身上。你有本事也不要公为私用,你大可离开白马军,然后按你的想法去不择手段的报仇。” 听着这样的呵斥,陈不群的脸色渐渐苍白。 他一时竟是找不到言语辩驳。 “至少我不会想要这些无辜的陵州军陪你一起死。”林意却是并没有收声,他冷笑着接着说道,“若是他们知情,知道你想要做的事情也心甘情愿,那便另当别论。像你这样的人,若是还不知道醒悟,将来还想用这种手段来做事的话,他日我一定一刀斩了你。不要披着白马军的皮,却不做白马军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一个白马军的将领能够抬得起头来。 王平央忍不住摇了摇头。 白月露饶有兴致的听着,看到王平央这种神态,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怎么?” “同样是变着法子骂人和威胁人,我怎么做不到像他这样理直气壮和让人无言以对?”王平央也笑了笑,轻声的说道。 马车里的很多老人眼睛里无限感慨。 他们都已暮年,而且身有残疾,就如残烛留下些余焰而已,完全不复当年的光彩,但他们这一生里,却是见过许多惊才绝艳的修行者。 但他们觉得,即便是当年何修行和林意这般年轻时,似乎也没有林意这样的不可一世。 “看清了?” 原道人拍了拍唐念大所在的车厢,对着内里紧抿着双唇和紧锁着手指的唐念大轻声说道:“这便是阁主。” 唐念大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他从车帘缝隙中看着林意,满脸的激动和狐疑,“阁主回来了,可是怎么...这么年轻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入圣 “阁主就是阁主,哪有什么年轻和年老。” 原道人沉声道:“从今日开始,你只需要记住他是阁主。” 唐念大便不做声,只是从车帘缝隙中死死盯着林意,然后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 剑阁里的老人当初并不知道何修行将功法传授给林意只是某个巧合之下的产物,此时看着让所有白马军抬不起头来的林意,他们心中却都觉得,怪不得何修行会选择林意作为他的传人。 ...... 这些白马军恨不得现时就离开,但军令尚在,即便他们恨不得马上在林意的眼前消失,他们还是不得不将剑阁这些人送到洛水城的铁策军军营。 林意已经出了气,却直接将他们当成了空气。 “我的修行出了些问题。” 他和原道人单独进了一辆马车,然后认真的对着原道人轻声说道。 原道人一怔,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道:“什么问题?” “我修的是某种特别的功法,不断增强肉身生机,体内并无任何真元的存在,只是近日修行,我却隐约觉得丹田元宫之中有一股我都感知不明的气机。”林意看着原道人,将修行中的一些感知详细了出来。 原道人没有说话,连自己都感知不清楚的问题,便是最大的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了三根手指,落在林意的手腕上。 三道柔和却有力的真元,在林意的感知里就如流水般落入自己的元宫深处,然后散开,如同雾气不断朝着四面八方弥漫。 “我也没有感到什么异常。” 原道人感知了片刻,凝重的说道:“除了我感觉到我的真元在你体内迅速的被消解,其余并无异处。” “连你也感知不到异处?”林意大皱眉头,“难道真是臆感?” “你又非重伤,又非走火入魔,身体状况正佳时,多次出现这种感觉便不可能是臆感。”原道人沉吟道:“最有可能的是某种独特的元气,只是和我们修行功法教导感悟的灵气不同,所以和我们初感天地灵气时一般,似有似无。” “独特的元气?”林意瞠目结舌,他看过的书多,瞬间便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推断,只是他修的大俱罗功法所依靠的五谷之气,原本就是不同于天地灵气的特殊元气,难道除此之外,他还即将感知一种特别的元气? “他没有留下过什么注解?”原道人看着林意问道。 原道人所说的“他”自然是指何修行,他以为林意的这种特别功法,便来自于何修行。 “没有。”林意摇了摇头。 原道人点了点头:“那你先行小心。若是下次修行时这种感觉分外明显,我在你身边护持,看能否感知到什么。” “你的修为,到底到了哪个境界?”林意看着原道人,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原道人平静的看着他,道:“入圣境。” 听着这样简单的三个字,林意的呼吸却是彻底停顿,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致,眼睛里全部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早在剑阁那夜过后,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原道人应该比魏观星强出许多,而剑阁这些人应该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伙伴,正是因为这两点,他才特意问询自己修行的问题。 然而他原以为这名老道只是在神念境走出比魏观星更远的距离,或许已经接近神念境巅峰,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道人竟然已经到了入圣境。 看着林意这种不可思议的样子,原道人又平静的接了两个字:“巅峰。” 车厢里响起了一声很大声的倒抽冷气声。 林意看着原道人苦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原道人知道他并不是怀疑,只是因为太过惊叹,所以他只是淡淡的笑笑。 “入圣境巅峰...那你现在岂非只要一个动念,就应该可以将我杀死,我应该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林意又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 原道人点了点头,道:“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林意无语了很长时间。 神念境的修行者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便已经是很孤高的存在,许多封侯的将领也不过神念,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神念境的修行者被称为半圣,入圣境的修行者被称为亚圣,至于入圣境之上,便是妙真境,接着便是神惑境。 现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皆知南天三圣是登上了神惑境的存在,有无数不可思议的强大手段,但往上追溯数朝,便从未有人修到神惑境。 在数朝之前,修行者世界普遍认为妙真境已经是修行者境界的最高巅峰,所以按照习惯,将妙真境的修行者,便称为超凡入圣的圣者。 虽然随着有人突破到妙真境之上,开辟出神惑境的天地,但能够修到妙真境的修行者,依旧是百年难得一见。 就如南朝虽然诞生了南天三圣,足有三人到了神惑之上,但在这数十年间,却并没有听说有谁突破到妙真境。 妙真境便直接是个空缺。 即便真的只是不被人所知,南朝依旧有妙真境的人存在,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恐怕也只存在南天三圣的那些真传弟子之中。 可以确定的是,沈约和何修行各有一名真传弟子,都十分强大,两人当年分出胜负之后,再定的赌约,便是和各自的真传弟子有关。 世上的修行者根本不知沈约和何修行的真传弟子到底是谁,那两人到底是何等的修为,但在此时超过南天三圣的修为,却是不可能的。 所以即便是将那两人算入妙真境,南朝最多也就两个,而且传言何修行的弟子也已经随着何修行一起战死了。 妙真境之下的入圣境修行者,同样是寥寥无几,在世间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按照林意的所知,这样的人物几乎也难得在世间走动,不是两朝皇宫深处隐匿的大供奉,便是如南天院这样的修行地的院长副院长之流,或者便是北魏魔宗、两朝名将之中战力最高的数位。 他此时对北魏魔宗还不够了解,此时所想有些谬误,但这入圣境的修行者,真的已经是少之又少,都是那种一方霸主,在内坐镇皇宫和某处最重要修行地,在外坐镇边军某座最重要要塞的存在。 “修行者的实力,和自身生机也成比例。” 看着林意此时的神色,原道人却是平静的说道:“世间修到入圣境的修行者,大多已经和我一样垂垂老矣,肉体太过衰败,经脉都有些萎缩,真元虽然积蓄得更为强横,但肉身却无法匹配,所以即便我此时不残废,战力恐怕也不如我二十年前未到入圣境巅峰时。再加我此时残废,身体经脉不全,很多手段便无法施展,战力便不见得有你想象的那般高绝。不过就我所知,两朝绝大多数到了入圣境的修行者,比我还要老得多,有些甚至已经无法再动手,有些不可能动用全力,其中至少有一半的战力,恐怕还不如那些正值巅峰的神念境中最强者。比如我南朝边军五部中宣威大将军祁儒山的战力,便应该超过世间绝大多数入圣境修行者。所以真正的战力,并不全以境界区分。” 林意点了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但心中那种震惊到极点的情绪却还未完全消退。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当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 “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真正境界?”他问道。 原道人说道:“之前知道的都已经死了,现在应该没有人知晓。” “我想也是。” 林意感慨的看着他,道:“若是换了我,我也绝对想不到,一名到了入圣境的修行者竟然会安生在剑阁之中呆着。” “我在剑阁之中等着,一是因为剑阁之中任何人离开,剩余的人应该都会被杀死,二是因为我觉得阁主会胜出。”原道人微讽的笑笑,在心中却是淡淡的骂了沈约一句无耻。 改变既定的赌约便自然是无耻。 在何修行和沈约的这场赌局里,何修行已经耗到沈约寿元耗尽,何修行还有大把时光,便注定已经能够在赌约之中胜出。 “已经到了入圣境巅峰...那有没有破境的可能?” 林意骤然想到了此点,他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修行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世界的每一个大境,都是真元缓慢累积,真元不断的改变身体和经络,然后真元发生突变的一个剧烈变化。 每一个大境之间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力量也是倍数的增长。 就如推开一扇门之前,这扇门的这一边只是一条河流,而推开之后,却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片海。 “若非灵荒,三年可期。”原道人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不要再因为这句话而心境再次剧烈波动。 “那灵荒现在已经到来之后呢?”他问道。 “那便已经遥不可及。” 原道人平静的眼眸里也瞬间充满了无限感慨,“要从无尽的水雾里凝出一条河流终究只需要耐心和时间,但要从干枯的沙地里挤出水滴,再汇聚成河流,那足够耗尽我的寿元。” 第三百五十章 复杂的手段 “可以了?” 当林意和原道人在车厢里谈话时,白月露一直在车队外围的道畔安静的走着,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一直等到林意从车厢里走出,她才迎了上去。 林意点了点头,“现在就走?” 白月露有些讶异的看着他,道:“原本就已经比较赶。”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意看了一眼前方那些白马军的将领,轻声道:“只是先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造成我们一直在这里的假象,现在我们便当着他们的面,直接了当的离开?”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马上说话,然后她抬头看向前方道畔。 她目光落处,有一片很秀美的林地。 “我在那里准备了些马车,除了我们的那辆,其余都会跟着去洛水城。”在林意依旧不解时,她轻声解释道。 林意微微蹙眉,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这些白马军是肯定不愿再和你有纠葛,他们不会特意来看看这些马车里有没有你,只要你在洛水城时还能从那些马车里走出来,你这一路便是一直在这些马车里。容意一直和你形影不离,他偶尔在这列车队里出现,那些人也会下意识的觉得你就在这列车队里。毕竟你返回洛水城之后,便要面对倪云珊的挑战,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你必定要乘着这段时间,多和这些剑阁的老人学习。” 白月露转头看着林意,道:“现在唯一可能的破绽,是返回洛水城的路上,还有人来找麻烦,甚至有些场合一定要逼你出来。所以我需要你去和他再交待一句,若是道上有人想要来找麻烦,在对方来找麻烦之前,便将麻烦直接解决掉。” “不早说。” 林意皱结的眉头松开,他当然知道此时白月露所说的就是原道人,此时他清楚原道人的真正修为之后,便知道白月露所说的这件事不是问题,只是白月露在此之前就难道已经可以确定原道人是如此强大的存在?所以他忍不住看着白月露,道:“你怎么知道原道人这么强?” “神念境的修行者我见得多了,不要以为我偷听了你们的对话。”白月露淡淡的一笑,“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我也见过,但给我的感觉,却未必有他强大。” 林意顿时无语。 他有些明白齐珠玑被他教育要多读书时是什么感觉了。 这见知....有时候和多读书一样,的确很重要。 所以有些愤世嫉俗的出身贫寒的年轻修行者的想法很容易太过偏激,在那些人的眼睛里,很多权贵子弟都太过懒散,根本不如他们勤勉,根本不如他们优秀,但往往依靠家中势力占据高位。以偏概全的看法便会让他们觉得所有权贵门阀家的子弟都是这样。 然而事实便是,那些真正权贵门阀的子弟面对的敌人和争斗的对象,也往往比他们所要面对的强大的多。 在很多方面,这些权贵门阀的子弟的确可以走捷径,但他们自幼形成的特质,也远非这些出生贫寒的年轻修行者所能相比。 所以在过往所有的朝代,那种真正出生贫寒的年轻人能够走到顶尖权贵一流的,并非没有,但是很稀少。 ...... 一列马车从林地中走出,跟在剑阁所在的这列车队之后。 林意只是和原道人交待清楚,他和白月露便没有和任何人解释,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极为简单,行进不过盏茶的时间,官道便有一处大的拐口,林意和白月露很寻常的下了这辆马车,前方的所有人已经拐过拐口,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到他们下了马车。 白月露带着林意转过数个土丘,便上了已经等候着的一辆马车。 “这......” 林意再次有些目瞪口呆。 他已经见惯了白月露的手笔,但这辆马车,却是比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所有马车都大。 建康城里的权贵都有些特殊的车马,独特的马车有些华贵到了极点,有些更是像他现在在铁策军中所用的那辆马车一样,本身便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甚至带着法阵。 但所有那些马车,和眼前这辆相比,却都显得很小气。 眼前这辆马车足有寻常马车的一倍大,车厢分外的宽阔,甚至给人一种内里都能装得下一辆马车的感觉。 只是和马车的外观庞大相比,马车内里的东西,却更是让林意震惊。 马车很大,但是他和白月露进了马车车厢之后,内里却很狭小。 因为这马车车厢内里,安放着两具真元重铠。 “......” 林意很震惊的看着车厢内里的两具真元重铠,被两具真元重铠上闪耀的寒气逼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某个马车车厢里,而是在南朝某个要塞的兵器库里。 “这是龙曳车?” 他有些反应了过来,问道。 龙曳车是军方专门用于拖曳重型军械的马车,这种大型马车的车轮和车身也都有法阵布置,在行驶途中,便需要车夫贯注真元激发法阵,否则因为太过庞大和太沉重的原因,很多路途便无法通过。 他先前所见的龙曳车一般都没有这样的密闭车厢,只是车轮上面架着车板,装载重物之后,再外覆毛毡谈遮盖。 “在运送货物上面,厉害的马帮比绝大多数军队还要有办法,尤其是货物的数量不多的情况下。”白月露看着震惊难言的林意,道:“你应该听说过前朝七宝大佛失窃案,那尊大佛重三千余斤,却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到了党项,这就是当时马帮的最大手笔。” “我以为那是瞎编乱造出来的故事。”林意一阵无语。 在前朝永明三年,当时七宝寺的一尊大佛离奇被窃,按照林意看过的一些记载,缘由是最初在塑那尊大佛时,是有一些党项的僧人带来了一些党项的宝物。 据说当时党项境内的僧人基于对佛经教义的理解不同,渐渐演变成了水火不容的两派,其中一派便愤而离开党项,越过一些艰险的雪山,到了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的境内建立佛寺。 到了七宝寺的,便是其中一支。 后来七宝寺大佛被窃,按照南朝的诸多笔记推断,便是因为塑那尊大佛时,不仅在大佛腹内放置有党项佛门的数件至宝,而且涂抹金身时,都在金粉之中混杂有无数细小的影舍利。所以当时党项人是乘着富春门阀起兵叛乱的那几年,将这大佛整体窃了。 在林意的理解之中,将一尊数千斤的大佛整体运回去,还要翻越高山峻岭,这简直可以用荒谬来形容。 若是破碎了送走,那还有可能。 其实当时他看到这种记载时,觉得最有可能的,反而便是觉得有人应该是偷偷损毁了这大佛,将其中的一些宝物带走,甚至是有些权贵门阀假借了党项之名,根本不是党项人做的。 “现在那大佛就在党项密宗雪山寺的大殿之中,你若是有机会便可以去看一看。诺大的一尊佛搬运数千里,经历高山不知多少座,却是连一丝裂缝都没有。”白月露微微一笑,道:“不过现在我们没有过多的时间来闲聊,我们有半天的时间,来熟悉这两套重铠的战斗之法。” “什么意思?”林意有些不能理解。 白月露看着他说道:“按照确切的讯息,我们恐怕会和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交手。”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看着那两具铠甲,那两具铠甲看上去一具纤秀,一具魁梧,都不是寻常常见的军中铠甲式样,而且他对这些军械之前虽然了解不多,其实也没有太大兴趣,但光是看着两具重铠上的细密符文,他便可以断定这是真正的真元重铠。 “除非像腾蛇重铠那种...正常的真元重铠对我根本没有用处,而且哪怕是两件真元重铠,我们也不可能是神念境修行者的对手。”他看着白月露,心情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因为他知道白月露当然不可能也愚蠢的想不到这层,让他陪着她一起送死。 “你无法动用真元,但是我可以。”白月露安静的说道。 这句话令林意更加吃惊。 他的目光甚至完全从拥挤空间里的两具重铠身上挪开,他看着白月露在森冷的金属光芒照映下发出瓷样光芒的脸庞,皱着眉头道:“我有些更加不明白你的意思了,难道说,你的真元可以给我用?” “有些真元重铠比较特殊,但道理很简单。” 白月露知道他的不解在哪里,她也很清楚林意如何能够最简单快捷的明白,“你可以将其中一具铠甲看成是飞剑。” 林意果然瞬间懂了。 飞剑能够在空中不断急剧飞行,便是修行者的真元能够不断和它剑身上的符文沟通,能够持续不断的灌入力量。若是这件重铠的符文特殊,那和飞剑相比,便只是大小的问题。 白月露也不想浪费过多的时间,她看着林意接着说了下去:“每个朝代都有许多匠师有天才的构想,有些构想军方不感兴趣,但有些门阀却感兴趣,有些构想甚至军方感兴趣,出资让匠师制造出来,但制造出来之后,后继试用或者投入实战之后便会发现很多的问题,所以每个朝代都会有许多构思独特,但最终被束之高阁的重铠和其它军械产生。” “这些重铠虽然可以看成是失败的试制品,但其中大部分也蕴含着一些独特的符道理念,其中许多构件也是代表着当时那些最强的匠师的顶尖水准,所以一般都不会流传在外,甚至不会有详细记载,记载功用和出处。” “这两件铠甲其中一件的构思便是最好穿戴者是肉身力量极为惊人的修行者,这种修行者本身的力量加上外界再传递给这件重铠的真元力量,两者叠加,便可发挥出远超这名修行者原本力量的战力。” 白月露看着一直在严肃的听着的林意,却是笑了起来,“只是让这名大匠师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炼制出来之后,最大的问题却不是在这名肉身力量惊人的修行者。” 林意原本听得越来越明白,但听到这里,他却是骤然不解,顿时一愣,忍不住插嘴道:“什么意思?” “虽然要找你这样的怪物难,但是各朝各代,要找些天生神力的修行者或者武者,还不算希望渺茫,但关键在于,这具重铠上的符文比起飞剑上简单的符文繁复得多...最终的结果便是,这具重铠就像是一柄分外难以控制的飞剑,炼制完成之后,很少有修行者能够很好的控制。控制不好,何来互相增强之说?” 白月露笑了笑,道:“能够完美驾驭这具重铠符文的修行者,天赋一般极高,那些权贵门阀,又如何能够舍得让这种天赋极高的修行者,不练自己的飞剑,而去花大量的时间在这具重铠上?恐怕那些天赋极高的修行者,也不太会有人愿意却花无数的时间在这种重铠上,然后去增强别人的力量。” 林意完全听明白了,越是听明白,他看着白月露的目光便越是有些不同。 “但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这么做了,你可以完美的控制这具重铠?”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白月露点了点头,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然后淡淡的说道:“有些人的人生,一开始是自由的,但有些人的人生,从一开始,便已经被决定。这些人最终的命运,只在于遇到的那名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庆幸的是,我比较幸运。” “那你觉得,我穿上这具重铠,再加上你的真元力量贯注,应该可以和神念境修行者一战?”林意的目光落在了那具相对魁梧的真元重铠之上 这具真元重铠虽然分拆着整齐的堆放着,但依旧可以在脑海之中拼凑出它完整时的样子。 这是一具手持双刀的重铠,看上去线条很有力,但没有太过特别之处。 “因为从未出现过,所以任何人都会错估它的力量。” 白月露点了点头,“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不会太过浪费自己的真元,等到发觉错误的时间便已来不及。” “你的重铠又有何特殊之处?”林意想了想,忍不住又道:“若只是对付一名神念境...为何要想这么复杂的手段。” 他这抱怨听上去口气很大。 只是一名神念境,这听上去口气的确有些不对。 然而若是真正知道他此时可以动用的力量的人,便应该不会觉得他的口气太大。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没有先回答另外一具重铠的问题,只是先道:“因为重铠可以遮掩面目,可以隐匿身影,而且可以让人无法判断你原有的战斗方式。神念之上的出手,太过容易被看出是何种手段。” 顿了顿之后,她接着认真说道:“而且今后,我觉得我们应该迟早会面对在别人不一定能够帮忙的情况下,对敌比我们强许多的修行者的情形。” 第三百五十一章 初次 “道理是不错,只是都未和魏观星他们试过,直接便用这样真正战斗的方式去面对神念境的修行者,我看你不用叫白月露,可以叫白胆大。”林意忍不住说道。 “北方有一句老话,不面对真正的狼,永远学不会怎么猎狼。”白月露看着林意,接着回答了先前一个还未回答的问题,“我的重铠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除了能够更好的让我的真元和你的铠甲产生联系之外,它的一面盾很特殊,有不错的防御力。” “那在战斗里,你这具铠甲就像是一名近侍?”林意有些惊讶。 白月露点了点头。 林意很聪明。 的确便是如此。 林意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一般只有运用远攻手段的箭师或者剑师身边才会有近侍,这种冲锋陷阵的重铠若不能靠自己的实力碾压对手,便可以等待死去,试想有一名手持双刀的重铠身边却跟随着一名近侍,这种战斗方式的确极为罕见。 极为罕见的战斗方式不会在平时的修行中学到,要想对付强敌,便一定要有很好的默契。 “这两具铠甲当世都只有各一件。” 白月露看着他微凝的面容,认真道:“所以战斗的时候,尽可能的不要用太过暴戾的方式。” “这倒是有些麻烦。” 林意看着两具铠甲,“这两具铠甲,分别都是什么名字?” 白月露道:“未真正动用过,便也没有名字。” “总觉得应该有个名字,至少也是对制这铠甲的匠师的尊重。”林意看了她一眼,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说的神念境修行者是谁?” “应该是方云海。”白月露道:“朱山小煤窑的修行者。” 林意大皱眉头:“你的胆子的确很大。” ...... 泸水江畔,有一座集镇叫做杀鱼镇。 这名字和林意大多时候的战斗方式一样,简单暴力。 这座集镇位于合州郡县城东边,这是大量渔民和小商贩聚集的贫民区,从白昼到夜间,不时有渔船靠岸,其中一些鲜活的鱼类大多被商贩马上送走,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沿边州郡的酒楼。 那些已经死去而卖相不好的鱼类,便会被分挑出来,马上宰杀,其中一些大鱼或是肉质较好的鱼类,便往往会被制成咸鱼或者腊鱼,而一些怎么都卖不上价钱的,一般会被直接风干或者煮熟后晒干,制成鱼干。 这座集镇的数条街巷弥漫着各种腌鱼的味道,腥臭的血水和鱼腹之中的内脏到处都是,即便是一些渔户的家中地面也永远没有干时,有些渔户养了不少鸡鸭,这些鸡鸭便以鱼鳞、内脏为食,生长得极好,也能卖上不错的价钱,但是鱼腥鱼臭味再加上这些鸡鸭的粪便味道,便可想而知是什么环境。 细散的渔户收入原本便不多,在这样的环境里劳作,自然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住所有任何美感的要求,这里数条街巷之中的建筑物便都是破烂不堪,街道甚至让有些洁癖的人根本无法落足之感。 因为并不在官道边上,所以平时这里连游人都几乎没有,这里附近江河里的出产供给也只足够供应周边州郡,也不会有外地的商贩到这里。 然而今日看似一切如常的杀鱼镇里,一些极为破落的房屋之中,却都隐匿着修行者和武者的身影。 杀鱼镇里唯一的一间米铺里,两名平时绝对不会出现的青衫修行者直接将米袋当成椅子靠墙坐着。 这两名青衫修行者在污秽的气息的包围之中,依旧面容平静,但眼神之中却不免偶尔露出荒谬之感。 谁也不会想到,一名先前连修行者身份都不能确定的医官,竟然能够在行踪已然暴露的情形之下,一路逃到这里。 其中的数次截杀,恐怕连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无法脱身,然而这名医官却偏偏成功脱身了。 只是今日里,他们却确信这名医官不可能从这里逃脱。 因为一名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已经到来。 朱山小煤窑,原本是南朝一处极为出名的陶器窑口,朱山小煤窑的望族依靠大量品质极佳的红陶器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同时也培养了诸多的修行者。 到今时,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的时间。 历经数百年的演变,此时朱山小煤窑也已经变成了一处修行地。在数百年的时间里,这处窑口出红陶器也未停止,这些修行者日常的修行便伴随着窑火,他们的一些真元手段里,便也应运而生了一些火焰手段。 拥有外界不常见手段的修行者一般比较难缠,其中的真正神念境修行者,自然也算得上是真正的怪物。 有一辆马车静静的停靠在杀鱼镇的一座最老的石拱桥侧。 这辆马车看上去十分寻常,然而内里却是都用上等的香木铺陈,幽远的香气将周围空气里腥臭的味道消隐了大半。 来自朱山小煤窑的方云海便安静的坐在这辆马车里。 和寻常的军中修行者相比,他比较富态,更像是一名发福的商贾。 他白皙的手指上,都甚至戴着镶嵌了硕大宝石的戒指。 事实上现在朱山小煤窑的修行者和武者,也的确都是商贾或是类似镖行的镖头。 朱山小煤窑最早的武者和修行者都是当时掌控那个窑口的望族的子弟或是烧窑工,山上挖出来的红陶土制成器皿,窑火一烧便能卖出极好的价钱,这在当年朱山小煤窑一带的其余大族看来当然是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而且这种买卖还是一代接着一代可以永远干下去的好买卖,所以围绕着这座窑口,自然免不了流血事件。 到了今日,当年那些跳出来争窑口的大族要么已经被彻底打服,融入其中,低声下气的混些财路,要么便是已经彻底消失。 朱山小煤窑在各地也有了不少别的生意,银钱往来,运送货物,便都要有得力的人坐镇。 其中一些像方云海这种修行者,便很自然的也成了商贾,成了镖头。 但即便气质上和寻常的修行者有很大区别,然而这些人更像是马帮中的修行者,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遭遇的战斗恐怕比那些边军之中的修行者还要多。 而且军中的修行者经历的大多都是军队交战的战阵,而他们这种修行者,经历的大多便是街巷之中,或是道途之中的战斗。 对于今日这种局面,这名富贾模样的修行者便很有经验,丝毫都不担心和紧张。 他只是对那名医官也很好奇。 按照陈家那些人对他的描述,那名医官也是和他一样的胖子。 ....... ....... “这也实在太麻烦了一些。” 林意一阵阵的摇头。 他已经穿戴好了重铠。 这种真元重铠的所有通病便是穿戴整备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在真元重铠诞生后的许多战役里,依靠真元重铠起死回生的战役很多,但被敌军偷袭,来不及穿戴真元重铠而战败的例子也很多,所以在边军,一般在有战况时,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都是日夜不卸甲。 修行者的真元重铠还好,修行者即便数日不饮不食也能保持体力,有时略微注意调节,便能避免尴尬的如厕问题,但一些寻常的重铠军士便只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解决。 林意此时身穿的这件真元重铠原本属于试制品,想必当年也并未在如何更快更简单的穿戴上花心思。再加上马车之中穿戴本来伸展不开,比较局促,一般的真元重铠最慢最慢半个时辰也必定穿戴好了,但是他这身重铠却真是差不多花了他接近一个时辰。 “还有半个时辰,先前你不是穿过腾蛇重铠?看来你穿戴这种重铠的确并没有太大天赋,比我想象的要慢一些。”白月露平静的说道 “半个时辰?” 林意顿时愣了愣,他此时穿戴着这件重铠在车厢里坐着,感觉浑身都不太舒服,这件重铠本身并不比腾蛇重铠沉重,但即便是这样坐着,他都觉得浑身都是生涩之感,感觉片片铠甲互相卡塞,“什么意思,半个时辰之后,就有可能要和方云海交手?” “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能到杀鱼镇,不出意外,我们能够看到开场。”白月露点了点头,“前面他们已经失手几次,这次不会那么急切。” “你确定时间真的足够?” 林意有些无语的看着白月露。 他现在有些怀疑白月露是不是自大过头,毕竟朱山小煤窑的神念境修行者是某种特殊的存在,按照他所看的笔记,方云海这种修行者,应该不需要借助党项的那种火器,便能够以真元激起真正的火焰。 火焰这种东西,并非是重铠便能彻底隔绝。 更何况此时白月露自己还没有穿戴另外那副真元重铠。 “若是你在使用重铠方面不像穿戴这么笨的话,应该足够。”白月露笑了笑。 当她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时,一缕微光奇妙的在她指尖生成,也不见落在林意身上的铠甲上,但他的这具铠甲表面所有的符文内里便亮了起来。 一丝丝的奇妙荧光星星点点充斥了所有的符文,然后如流水般流动,他身上这具铠甲的表面,形成繁奥而美丽的光纹。 他这具铠甲本身是罕见的铁灰色,但是亮起来的光纹,却是闪耀着微微的蓝光,形成的光纹,很像是一团团不规则的星云。 林意的呼吸骤顿。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月露,他很清晰的感到自己身上的这具重铠变得轻盈起来,甚至就如同一层流水覆盖在他的身体表面。 那种生涩之感尽去的同时,他分明感觉到了自己身上这具重铠的气机和白月露的气机连成了一体。 “你不需要穿那件铠甲?”他震惊的出声。 “那件铠甲只是略微增强这种作用,我不需要练习。”白月露看着林意,道:“你之前在剑阁和我说过,你想学一门步法。” 林意有些云里雾里,他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起来,道:“一次说明白些。” “在战斗里,你试着让我控制你的双脚。”白月露微微一笑。 林意怔住。 “你专心用你的双刀,然后记住你是怎样走的就好。”白月露看着林意,道:“你现在试着发力看看。”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用刀,只是挥了挥拳。 他这拳显得有些笨拙,和寻常大多数第一次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差不多。 他用的力并不是太大,但当他出拳时,他却感觉到手臂上的铠甲里生成了一股力量,如一阵浪潮般,随着自己拳头所向的空气里砸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忘掉两只脚 “有先后。” 林意仔细的体会着这种感觉,然后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白月露说道。 铠甲上的力量便是铠甲上的力量,无法和他身体里涌出的力量绝对完美的融合。 白月露带来的力量,只是让这具铠甲对于他而言变得毫无分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白月露的力量可以让他的动作更快,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双方的默契之上,若是白月露能够时刻提前预知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双方的力量合一才能接近完美。 所以这真正的难点,不在林意的身上,而在白月露的身上。 在他看来,最难的在于,在既要控制他的步法的同时,又要时刻感知清楚他的出手,他很难想象有人能够做到这样。 “再来。” 白月露的面容却是十分平静,她看着林意,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林意点了点头,他也不再多话,双手不断的动作起来。 他此时手中并无兵刃,但却不断做着刀势和剑势,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他必须让白月露熟悉自己的出手,熟悉自己每一招剑招和刀法出手时身体的提前反应。 让他渐渐震惊的是,初时那种白月露明显略慢的感觉迅速的消失了,甚至连这具铠甲都似乎开始在他身上消失。 这件铠甲在他的感觉里,越来越像他身外多出的一条经络,白月露的力量,便始终柔和的在其中游走,越来越恰到好处。 “你真的很强。”林意看着极为专注的白月露,忍不住说道。 真的很强,他可以肯定,即便是换了自己练习了很久,都不可能做得到如此。 因为他对符文这种东西,真的是没有多少爱好和天赋。 “等我穿上那件铠甲会更好一些。”白月露看着他,面色没有什么变化,“那件铠甲和你身上这件铠甲有些用材相同,所以能够更好的让我感知到你身体的细微变化。” 林意轻叹了一声。 白月露眉头微蹙,她不能理解林意此时的反应,忍不住道:“怎么?” “可惜这一战我们无法以真面目示人。”林意说道:“否则我们将是有史以来第一对成功越阶挑战神念境的修行者。” 白月露明白了他的意思。 神念境在修行者世界被称为半圣,和承天境的修行者在实力上都有着极大的差距,在修行者的历史上,神念境很少有被数名承天境修行者杀死的战例,至于两名神念之下的修行者联手战胜一名状态正佳的神念境修行者,的确是从未出现过。 她便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也在意这些虚名?” “若是因此而沾沾自喜,便是虚名,但将它看成一些可以挑战的目标,便是荣耀。”林意正气凛然,他有时觉得自己的脸皮的确很厚。 …… 杀鱼镇的东头是一片码头,许多刚刚收了网带了渔获回来的小船便都在这里停靠,一般而言前来收货的略大一些的商船,却都停靠在西边。 这里的小商贩聚拢得最多,在加上市集上的杀鱼铺子里也不断有伙计前来担鱼,和杀鱼镇别处相比,这里自然更为喧嚣和混乱。 越是混乱的环境便越是容易让人分神,越是可以掩盖其中一些危险的气息。 然而当王显瑞随着一条渔船到来,在这条乌蓬渔船还未靠在这片码头时,他却直觉到了危险肃杀的气息。 他的视线之中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也感知不到任何真元波动的气息,那些渔民、鱼贩、伙计…言行举动也很正常,只是岸上有些地方,给他的感觉却是太静。 若是数丈之外的巷子里便有鸡犬行走,而院落里却静得一片死寂,对于此时他的境地而言,便太过危险。 在这艘渔船硬挤着进入一些船只的空隙里,靠岸的这段时间里,他觉得那两条破烂不堪的街巷里有许多处这样太过安静的地方。 那些仅能够遮蔽风雨的破落房屋,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藏匿其中。 浓厚的鱼腥味直冲王显瑞的口鼻,而他的胸腹之中,也有浓厚的血腥味不断涌入口中。 先前虽然逃过了这些人的数场截杀,但是他依旧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他本身是个医官,他的伤势便早已恶化,不可能再有战斗的能力。 在逃过上次的围杀之后,他确信自己一路上并未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然而对方却依旧能够预先在这里埋伏杀机等待自己,陈家的这种能力,实在强大得令人无法想象。 然而利用这样强大的力量来对付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却让他感到异常的愤怒。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除了在推究某种独特的修行功法之外,他和最普通的医官没有任何的区别,他这一生甚至没有和人红过脸,然而陈家却动用这样的力量来对付他,而且他本身会成为陈家和北魏魔宗那人的交易筹码,在此之前,他只是想着尽可能的逃掉,然而到了这里,他觉得自己未必能够再逃,他的怒火便也无比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都当我好欺负是吧?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我!” 这个面容苍白的胖子咬牙看着这座沉浸在杀机里的鱼镇,用力的咬了咬牙。 不同的想法便有不同的做派,他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直接从这艘渔船里走了出来。 这艘渔船还未彻底停稳,他心情激荡之下,脚步也有些不稳,一时弄得这条渔船左右摇摆,使得周围的几条小船也受波及,顿时遭来周围的一顿叫骂。 那些原本安静的地方更加死寂。 埋伏在其中的人全部没有想到,这个十分难缠的医官,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直接突兀的闯入他们的视线。 米铺里的两名青衫修行者也第一时间收到了回报,两名坐在米袋上的青衫修行者互相看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没有做声。 王显瑞走进了街巷中。 他想要吃些东西,这在杀鱼镇里也没有太大选择。 在点了一份辣子肉丁面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门外一名乞丐身上。 这名乞丐只有十五六岁,很年轻。 他看着这名乞丐,面条还在锅里翻滚,他却是又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掏出些银钱放在了这名乞丐身前的破碗里,同时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他们的人,等会要是打起来,你要想活,便自己靠远一些。” 这名年轻的乞丐愣了愣,他原本脸上挂着的全部都是感激的神色,然而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瞳深处却是不自觉的充满惊惧的光芒。 “想要拼命?” 听着进一步的回报,听着下属描述的这样的画面,两名青衫修行者都明白了这名医官要做什么。 他们站了起来,走出米铺。 当他们走出米铺,那些隐匿在街巷之中的修行者和军士也不再隐匿自己的行踪,连续不断的脚步声伴随着利刃出鞘的声音,不断在这杀鱼镇里响起。 杀鱼镇上的村名震惊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人群,渐渐的整个杀鱼镇不再有任何喧嚣的杂音,彻底沉寂下来。 东头和西边的河岸边,也走出了不少手持刀剑的人。 这些人并不急着进入镇区,他们只是要防止那名医官能够从里面杀出来,或者防止有不速之客进入镇区,只是其中数名修行者很清楚,这名医官之前只是一个人,并无任何帮手。 然而就在此时,有一条船不紧不慢的沿河行来,甲板上的一辆分外庞大的马车,却是轻易的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久经战阵的军士绝对不相信巧合,看着这辆分外庞大的马车,这些人之中的数名修行者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面铺之外。 面铺里别的食客,包括店铺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不对,都已经离开。 铁锅里的水还在沸腾着,不断冒着白气,然而王显瑞只是沉默的专心吃面,他似乎都根本没有看到四面八方涌来的黑压压的身影。 “真的这么饿了?那为什么还逃这么久?”一名青衫修行者走进了这间面铺,他看着王显瑞,认真的轻声说道:“其实你可以改变主意,我们并无意害你性命。” 听着这样的话语,王显瑞并没有马上回应,他和平时一样慢慢吃完了面,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他才抬起头来,看着这名面容还算温和的青衫修行者,认真的说道:“但你们陈家一开始追捕我时,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么?更何况我也不愿意成为你们和北魏人的交易货品。” 王显瑞的声音并不低,他甚至是有意大声了些,所以这面铺周围的人应该很多都听到了。 听到陈家二字,这名青衫修行者便已经变了脸色,接着听到北魏人三字,这名面容原本还算温和的青衫修行者彻底变了脸色,“住口!” 一声厉喝之中,他身上的青衫忽然急剧膨胀,一股恐怖的力量从他的身体内里疯狂涌出,嗤的一声爆响,他的衣袖直接被锋利的剑气击碎。 一道猩红色的小剑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暴走,朝着王显瑞的胸口刺去。 面对这样暴戾凶狠的一剑,王显瑞的脸上也瞬间布满了无比暴戾的神色,他的双手直接拍了出来,一掌拍向飞来的小剑,一掌直接拍向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胸口。 砰的一声爆响。 在所有人还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之时,青衫修行者的眼瞳里尽数充满不可置信的情绪,他的那道飞剑直接刺穿了对方的手掌,然而这柄飞剑却并未像他预想的一样,再刺入对方的胸膛,瞬间击穿对方的重要经络,反而是瞬间断绝了和他的联系,就像是被一名比他修为强大数倍的修行者,直接俘获! 在飞剑和他的联系被切断,他体内的真元剧烈震荡的刹那,对方的手掌已经狠狠的拍击在了他的胸口。 他整个人只感觉到如同被一段巨木撞中,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飞出去。 当他口中鲜血狂喷,后背撞碎这间铺子的门框时,他看到这名医官的眼瞳变成了黑色,不是那种一色的漆黑,而是星星点点的黑意。 …… 西边的河岸,三名修行者如大鸟般掠起,落在还未靠岸的船头。 既然觉得这艘船上的马车可疑,他们就绝对不会让这艘船上或是这辆马车内里的人进入镇区。 然而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响。 他们在船上侧转头去,眼睛的余光里,正好是那名青衫修行者从酒铺中倒飞出来,重重落地的画面。 这三名修行者自然知道那名青衫修行者的修为,此时看到这样的画面,这三名修行者的心中同时生出凛冽的寒意,有种荒谬的感觉。 “正好开始了…居然这么凶狠?” 也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马车里响起这样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这三名修行者的更是浑身一滞! “身份!” 其中一名修行者顿时发出了一声厉喝。 马车车厢里的林意想了想,他原本想要和这三名修行者开个玩笑,然而看着已经朝着那酒铺压去的人群,他还是决定说一个可以分担那名医官压力的回答。 “敌人.” 他异常简单干脆的回答。 一片凄厉的啸鸣声自岸上响起,接着便是哚哚哚哚的沉闷爆响声。 上百支羽箭和弩箭连续不断的深深扎入车厢板,有些羽箭的箭矢强横的连续击中同一个部位,木片四溅之中,甚至直接洞穿,落入了车厢内里。 只是车厢略微的动了动,内里的人却似乎只是在不紧不慢的下车,并未受到丝毫的妨碍。 在下一刻,当两条身影从车头处出现时,这船上的三名修行者和岸边的那些身穿便服的军士和武者全部变了脸色。 他们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浑身每一个毛细孔都在流淌着寒意。 真元重铠,两具真元重铠! “我们直接过去?” 林意并没有去看此时这些人的脸色,他只是转过头,看着身旁已经穿戴好真元铠甲的白月露,轻声问道:“现在开始,我试着将我的两只脚交给你?” “忘掉你还有两只脚的事情。”白月露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她所穿的铠甲看上去比林意的铠甲小了许多,而且身上不见任何的武器,只是她铠甲上符文之间的光华更亮,一圈圈银白色的光焰如同飞速游走的蛇一样不断环绕,令人觉得惊心动魄。 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能说的秘密 杀鱼镇里的死寂被彻底打破,对于杀鱼镇里那些普通的商贩和渔夫而言,这种真元重铠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魔物,这种超出他们想象的东西给他们带来的只有恐惧。 一声声惊恐的尖叫声不断响起,镇里的普通民众都朝着镇外逃去。 “拦住他们!” 在无数声惊恐的叫声里,响起了一声冷厉的喝声。 一名青衫修行者随着这声喝声出现在桥下停着的马车畔,微躬身:“请方先生出手,速带走那人。” 对于这名青衫修行者而言,那医官知道他们的身份和北魏魔宗交易的事情,便已经是恐怖的变数,而这两尊真元重铠,则意味着某股不可预知的大势力。 若是那名医官落在这股不知名势力的手中,对陈家便不知会造成何等样的影响。 在他冷厉的喝声响起之时,船上的三名修行者已经全部一声厉啸,朝着林意和白月露扑了上来。 在这一眼便可以看到尽头的小镇内里,面铺外的数名修行者也第一时间冲入了面铺内里。 船上这三名修行者全部用剑,剑法全部凌厉而精妙,只是三柄剑破空而来,在林意的感知里,却已经是一片绵密而森冷的风雨。 然而就在白月露出声的刹那,他感觉到两股柔和的力量已经从身下涌起,让他的身体直接迎向前方的风雨。 迎面撞向剑光,哪怕身穿着铠甲,都会让人觉得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然而在下一刹那,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穿过了这片风雨。 剑势落空,都落在了他的身侧或者身后。 如何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此时回味起来,似乎只是在急短促的时间里,跨出了三步。 这的确是一种很精妙的步法,不只是快,还能让对方算错自己的身位。 只是此时没有时间去多想。 在他的感知里,这三名修行者身上已经到处都是破绽。 胸、腹、腰、背….这三名修行者身上到处都是破绽。 他之前和许多修行者交过手,其中有些虽然实力和他有些差距,但却从没有一次感觉如此轻松,感觉随手就可以将对方击败。 他手中的双刀拍了出去。 是用拍而不是斩。 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些修行者和鱼镇里那些武者,都只不过是大人物手中的棋子,只是一些阴谋里的牺牲品。 虽然只是用拍而不是用斩,但刀身里蕴含的强大力量,还是让那两名被拍中的修行者感觉到自己如同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中。他们毫无抵御能力的被拍飞了出去,落向船身两侧的水中。 与此同时,林意感觉到自己又动了。 在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又跨出了一步。 然后他的身体便直接撞在了剩余那一名修行者的身上。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里,那名修行者一声厉嚎,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飞得更远,坠跌在后方铺子的屋面上,然后随着一片瓦碎声坠入屋内。 看着三名修行者在刹那之间便几乎被同时击飞,岸上那些身穿便服的军士瞬间如堕冰窟,身体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即便是在他们所经历的那些战阵之中,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强悍而又如此敏捷的真元重铠。 更何况在他们的视线里,此时出手的只是其中的一尊重铠,另外一尊身上光辉更是灿烂的重铠还未出手。 然而想到在杀鱼镇里还拥有着什么样的强者,这些人咬牙发出了暴戾的嘶吼声,“上,围死他们!” 嗡!嗡! 两声机括震动的声音响起,两团黑魆魆的物事从街巷中抛飞出来,如同投石,但是在空中到达高点时候便已散开,却是两张森冷的抛网。 精钢所制的抛网一般还会包裹着重铅和磷粉,重铅是修行者世界里,已知的最大量存在而且容易运用的,可以有效隔绝天地灵气和修行者真元的物质,而磷粉则在剧烈的摩擦之中能够迅速燃烧,更是可以轻易的燃烧掉一些天地灵气和修行者的真元。 这种抛网原本就是军队之中针对修行者和真元重铠最有效的武器之一,而这种用某种军械抛飞出来的抛网,便比一般的抛网更大更坚厚。 只是面对这样的两张抛网和悍不畏死冲上来的数十名军士,此时无论是林意还是白月露,却都微微的顿了顿。 两人的目光都落向那名医官所在的面铺。 在那三名修行者口吐鲜血纷纷落水和坠入屋内的同时,那间面铺炸了开来。 那数道掠入面铺的快到绝伦的身影,在一刹那全部倒撞了出来。 墙壁、窗棂被暴走的真元激碎,原本便不甚牢固的房屋瞬间便塌了下来。 四溢的烟尘和碎屑中,林意和白月露第一次看到了王显瑞。 那名胖胖的医官身上诸多伤口,鲜血和灰尘糊满了他的身体,就如同给他套上了一副诡异的盔甲。 “来啊!你们再来啊!” 此时王显瑞体内的伤势已然极重,就连他的胸腹处都有了一道深及内脏的伤口,然而看着那些跌撞出去的修行者,看着周围巷间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却反而疯狂的大笑起来。 这种疯意让林意都有些呼吸微顿。 抛网从空中坠落下来,网上附着的磷粉已经开始燃起白烟。 林意感觉到一股力量从铠甲上涌起,汇向双方。 他反应过来这是白月露想要让他用最干脆的方法来击破这两张抛网,在先前的练习里,一直是白月露在配合他的动作,此时他霍然醒觉,这样先给他一些提示的方式,似乎也很容易形成完美的融合。 顺着白月露真元的去意,他悍然的发力,双刀以燎天之势朝着两张抛网斩了过去。 两声刺耳的割裂声随着两道夺目的火光响起。 两张抛网直接被林意切开,颓然落在他的身侧。 发福商贾模样的方云海已经下了马车。 看着倒塌的面铺里站着的那名医官,又看着河岸边那两尊独特的真元重铠,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居然这么特别,怪不得一定要让我过来。” 他身侧那名青衫修行者阴沉着脸,完全没有他此时的闲情雅致,寒声交待道:“一定要活口。” 方云海点了点头。 他的闲情来自于实力带来的自信,只是他当然明白若是这件事情不成,会给他和朱山小煤窑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涌起,往外扩张出去。 他脚畔泥地里和石桥的缝隙里,原本有些艰难生长着的野草,在此时却迅速的发干发黄,顷刻枯死。 在下一刹那,他看上去肥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道扭曲着的流影。 在他开始动步的刹那,青衫修行者已经连发数道命令,随着凄厉的呼喝声不断响起,那些原本聚集在已经变成废墟的面铺周围街巷中的人全部往外退出,如一股股潮水般涌向河岸。 对于这名主事的青衫修行者而言,他只需要方云海能够带走这名医官,至于所有参与这里的修行者和军士到底死多少,不是他现在所关心的事情。 尤其是在那名医官喊出了那些话之后,他甚至很想借那两尊真元重铠之手,将这些有可能会走漏消息的人全部杀死。 …… 随着体内真元不断的析出,方云海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快,他身外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热,伴随着他手指不断的划动,四周天地间一些独特的天地元气被不断抽引出来,终于轰的一声,他身外的空气燃烧了起来。 一团炽烈的火球,闪电破空而至,充斥满王显瑞的双瞳。 以威猛无比的凌厉手段瞬间击飞数名修行者的王显瑞实已接近油尽灯枯的边缘,他的心脉跳动都已经完全没有规律,此时感知着这团烈火之中强大的真元气息,他的口中再次涌起无比苦涩的味道。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足以应付神念境的力量,然而心中的不甘和不服却再次让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 他的脚尖一挑,挑起了一名修行者手中掉落的一柄长剑,整个人接着从一地的碎砾中跃起,直接冲入了前方的火光里。 他的头发和衣袍瞬间焦枯燃烧了起来,就连眼瞳里的水汽都似乎迅速被蒸发,然而疯狂的战意,却反而使得他的眼瞳就像是漆黑的宝石一样,充满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令人心悸的味道。 方云海有些同情的摇了摇头。 他的左手五指微动,一缕极为精纯的真元急剧旋转起来,抽引着周遭的火焰,凝成了一条火红的旋转小剑,直接刺入了这名医官的腹部。 陈家那名大人物的需求是只需要保证这人活着,那要尽可能快的带走此人,直接废掉此人的修为,对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选择。 噗的一声轻响。 真元凝结之物像真正的金属锐器般轻易的刺穿了王显瑞的血肉,温度极高的火焰和滚烫的鲜血相逢,发出了更多呲呲的声音,然而令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柄真元小剑一寸寸的熄灭了! 他这柄小剑根本没有像他想象中的一样,瞬间深入王显瑞的丹田元宫,他的真元在接触对方鲜血的刹那便瞬间瓦解,如冰雪落入开水。 他的心中大震。 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陈家如此不惜代价要得到这名医官。 就在此时,这名医官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剑光直落他的咽喉。 即便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境界的差距依旧可以让他来得及做出反应。 他的手如电生出,两根手指如铁钳硬生生夹住了刺到身前的剑尖。 剑上并无多少力量。 王显瑞腹部再添一道伤口,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身体微微抽搐起来,但他的左拳还是强悍的砸了出去,砸在方云海的胸口。 方云海松开手指,任凭这柄剑掉落下去。 他体内的真元平稳而迅疾的汇聚到胸口,在王显瑞的拳头和他的衣衫接触之前,他肌肤下的真元已经凝聚成硬物,连剑尖都未必能轻易刺入。 咚! 随着拳头砸时,方云海的眼中瞬间涌起不可置信的神色,一股剧烈的痛楚从胸口生起,他的真元竟然硬生生被砸散,一种对于他而言都有些可怖的力量竟然如急速生长的根络一般,透过他的真元朝着他体内蔓延。 他身外的气息全部散乱,灼热的火焰一息之间便消散无踪。 王显瑞整个人跳了起来,狠狠朝着往后退去的方云海撞去。 方云海双手抬起,将王显瑞的进势封住的同时,他又往后连退三步,然而神念毕竟是神念,当王显瑞双足落地,想要再次跃起拼命的刹那,他的双足一痛,两片如红鳞般的薄陶片已经刺穿了他的脚掌。 在下一刹那,方云海的身影已经去而复返,啪的一声,他的手掌以往王显瑞根本无法闪避的速度落在了王显瑞的额头。 更确切而言,在他的手掌和王显若的额头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气团猛烈的爆炸了开来。 强大的真元挤压着空气然后瞬间释放产生的冲击力狠狠的撞击在王显瑞的额头,当王显瑞无法站稳往后仰面倒下时,方云海的左手衣袖也拂了起来,他的衣袖间真元剧烈的滚动着,卷吸着空气,硬生生的将柔软的衣袖之中裹着的空气压成了坚硬的铁棍一般。 咚的一声。 他的衣袖狠狠的抽在王显瑞的胸口。 噗! 王显瑞口中鲜血狂喷,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 看着王显瑞击退方云海的刹那,石桥畔的青衫修行者呼吸都彻底停顿,直到此时,他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但是当他转身的刹那,他的瞳孔却又剧烈的收缩起来。 在他上一个转身之前,那两尊不知是何来历的真元重铠才刚刚上岸,然而在他下一个转身之时,那两尊真元重铠已经距离他都不到五十步。 那两尊真元重铠的身后,至少已经躺倒了五十人,然而他一眼望去,那些躺倒在地的人却似乎并无一个肢体分离,似乎都只是被那名手持双刀的修行者很轻易的拍飞了出去。 青衫修行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对方根本不想杀人,那些躺下的人应该没有一个真正死去,越来越多的伤者,反而会增加后继的麻烦,而且看着那些修行者和极有战斗经验的军士在这两具铠甲之前似乎没有任何的分别,他便明白恐怕再过数个呼吸,这两具铠甲就会冲到方云海的身侧。 一道凄厉的啸鸣在空中响起。 一道白色的飞剑随着他的心意,在空中带起肉眼可见的白线,不断带起独特的音鸣声。 咚!咚!咚!咚! 往前疾进的林意突然觉得自己的头脑之中多了一面鼓,他头颅之中的气血随着这柄飞剑带起的独特音鸣的节奏开始剧烈的震动,他的太阳穴都开始剧烈的跳动,内里的鲜血就像是要爆炸开来。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 那些原本还在朝着他和白月露凶悍冲来的人大多都丢下手中的兵器,双手捂住耳朵浑身颤抖不已。 这是一种独特的真元音震手段,白月露身上的真元重铠光焰迅速消隐,在场没有任何一人比林意的肉身强悍,即便是她都已经无法顺畅的凝聚体内的真元。 然而任何手段便都有破法,她强忍着头颅欲裂的痛楚,一缕真元涌到舌尖,她的口中发出几个晦涩难言的音阶。 其余人根本听不清她此时发出的声音,但是她的身体里却是骤然一松,脑海瞬间恢复清明。 她身外的铠甲只是微亮,林意的脚掌周围已经有一圈旋风在往外扩散。 林意敏锐的感知到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在这副铠甲的双腿上生成,只是和之前的绝对轻灵不同,这股力量显得很狂暴,而且似乎是在召唤和等待着他的配合,在不断蓄积。 这是一种难言的默契,林意在铠甲内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双足猛然发力。 森冷的金属靴底带着真元流淌产生的辉光,如重锤狠狠的砸在他脚下污秽的石板地上。 一条条蛛网般的裂纹在石板上生成的刹那,他的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 所有人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即便是背对着林意和白月露的方云海都微微一僵。 很少有真元重铠会用腾空的战斗方式,即便有着真元力量的加持,也无法让沉重的真元重铠拥有可观的速度,然而此时林意的身躯却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狂风的包裹中,以惊人的速度掠向那名青衫修行者。 青衫修行者自然不想和一尊真元重铠正面相斗,更何况这尊真元重铠在此时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他觉得无法理喻。 “走!” 他对着方云海一声厉喝的同时,他的整个身体也如同水面上飞起的大鸟一些,斜斜的往身后的院落中飞去,与此同时,他的手指连动,急召回自己的飞剑。 然而林意根本就不想和他有什么纠缠,他只需要这人的飞剑无法再对他和白月露形成有效的袭扰,在这一刹那,林意的感知已经锁死了后方飞绕回来的飞剑。 他出刀,朝着那柄飞剑斩去! 他的刀光尽头距离那道飞剑有些距离,但他知道白月露一定会想办法帮自己补足。 当他出刀的刹那,白月露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柔和的保持着自己的真元对林意身上重铠的输出,与此同时,她的身影却也如同鬼魅般动了起来。 当林意挥刀斩去之时,她出现在了林意的身体下方。 她微微蹲身,用肩往上一扛,将林意的身体朝着那柄飞剑扛去。 林意感知着这股力量,他眼眸明亮,一刀斩出,感觉比平时练刀时还要顺畅。 青衫修行者脸色骤变,他疯狂的调集体内真元,想要瞬间改变那柄飞剑的去势,令之飞向高空,然而那一道刀光却是比他快出许多,当的一声,他的身体一震,身体里疯狂涌动的真元剧烈震动,将他体内的经络瞬间扯不少伤口。 他那一道飞剑已然失控,颓然飞至不知何处。 林意还未落地,白月露已经微微蹲身,她的双手已经握住了他的脚踝,在下一刹那,她暴烈的发力,竟是将林意朝着方云海的方位甩了过去。 在所有人此时眼中的画面里,她这一甩的力量极为有限,甚至破坏了林意的平衡,林意在空中的身影就像是被猛然砍倒的木头往前栽去。 然而唯有林意才知道她的双手借着握住她脚踝的一刹那,她的双手之中喷涌了多少真元到他的铠内。 在许多人震惊的目光里,他在将要摔倒在地的刹那,硬生生的控制住了平衡,在接下来一刹那,绝大多数人都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他的身体已经再次往前破空飞去。 “神念境?” 看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砸来的真元重铠,方云海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此时这尊真元重铠迸发出来的力量,已经完全超越了承天境修行者的极限。 “不要活口!杀了!” 那名刚刚失去飞剑的青衫修行者面色再变,毫不犹豫的发出了一声厉喝。 这名医官是陈尽如和洪景交易的最重要组成部分,先前所做一切布置,都是要将这名医官生擒,带到洪景的身边,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医官知道了他们是陈家的人,甚至知道了他们和洪景的交易! 要杀萧宏,绝对不是陈家一家的意思,事实上陈尽如一直是最保守,直到洪景这样的人出现之后,他才决定借这北魏魔宗的得意门生之手刺杀萧宏。 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走漏了消息,那这件事引起的后果,却一定是陈尽如来承担。 那些一开始便主张用这种激烈手段来阻止萧宏领军的权贵,会将自己和这件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陈尽如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陈家也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这名青衫修行者跟随陈尽如多年,他也知道即便是陈尽如在这里指挥,也一定会和他下同样的命令。 他宁愿这名医官死在这里,和洪景的交易无法完成,他也绝对不容易这名医官落在另外一股不知名势力的手中,甚至哪怕是和这股势力有所接触,说出一开始对他们叫出的话语。 对于他而言,此时这两具真元重铠背后的势力不管来自南朝,或是来自北魏,都是绝对可怕。 因为不管是萧家或是魔宗知道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借此搅起难以想象的风雨。 ...... 方云海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名青衫修行者心中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只是明白即便是整个朱山小煤窑的所有修行者加起来,对于陈家或是萧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都属于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所以听到这样的喝声,他完全没有思索,只是忠实的执行。 嗤的一声裂响。 他以手为刀,整只手燃起猩红的焰光,狠狠刺向前方已经颓然坐倒在地的王显瑞的心脉。 王显瑞知道了即将发生的是什么事情,他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嚎叫起来,体内残存的力量尽数涌向自己的双手,当方云海的手掌刺穿他的肌肤时,他的双拳也狠狠砸在了对方的胸口。 他的心脉处和方云海的胸口同时发出如击重革的沉闷巨响! 方云海的胸口又传来剧烈的痛楚感,他再次感到那种古怪力道的侵袭,明明在境界上有着巨大的差距,但是王显瑞的力量依旧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而且让他的真元莫名的在消融。 他听到了胸口传来的轻微骨裂声,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的手指无法深入,无法直接刺穿和焚毁对方的心脏,但有着先前交手的经验,这种结果却依旧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他被往后震退,手指沾染着王显瑞的鲜血,从破碎的血肉之中退出的刹那,他的数根手指之间凝聚着的劲气也炸了开来。 数团暴戾的气团在王显瑞的心脉处炸开! 林意已经落在了方云海的身后,他手中的刀极为坚决的朝着方云海斩了过去,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他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致。 另外一具如影随形般紧跟着林意的真元重铠内,白月露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想到这样的变化,但是那名青衫修行者一瞬间做出的决定,让她更可以肯定这名医官的身上必定有着极为惊人的秘密,这种秘密,使得陈家根本不敢冒任何一丝险。 她希望这名医官还能够活下来,如果有可能,她也会尽一切努力,不惜任何的代价来医治这名医官,只是心脉被这样的力量撕扯炸裂,还能够活得下来么? 她的手足有些冰冷。 ...... 神念毕竟是神念。 方云海往后震退,就像是自己用背去撞向了林意的一刀,但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却依旧及时的做出了反应。 他的左手衣袖如同一条流云卷了起来,大量的真元卷吸着空气,就像是一个大浪夹杂着许多巨石,直接轰在了林意斩来的这一刀上。 当的一声爆响。 如同两口巨钟相撞。 劲气四射,落地嗤嗤有声。 两个人身体微晃,都是一步未退。 第三百五十四章 紧张 听着那些如实质一般溅落在地上的劲气声,交手的双方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方云海的真元在左臂的经络中柔和的穿行,缓解着强大力量冲撞带来的麻意,却无法减轻他心中的震骇。 在他看来,能够和自己拥有对等的力量,自然便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体内更多的真元从自己腿部的经络中喷薄出去。 轰的一声,他的脚下响起了惊雷。 一方石板地连带着他脚下的泥土直接被恐怖的真元力量震成尘土,在下一刹那,这名肥胖商贾模样的神念境修行者便已经如同被人猛力拍打的皮球一样,弹飞出去十余丈。 先前林意的这具真元重铠已经展露出可怕的速度,但在他看来,任何神念境的修行者身穿这样的重铠,都不可能比他全力逃遁时来得快。 他确定那名医官已经不可能活着,所以他连一息的时间都不想停留。 他是惊骇而无心恋战,但此时的林意,却是不知该惊喜还是愤怒。 他和白月露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拥有了惊人的默契,拥有了可以直接和神念抗衡的力量,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及时救得这名医官的性命。 “走!” 一声沉冷的厉喝声在街巷之中响起,这声音应该来自那名青衫修行者。 听着这声命令,那些原本已经被神念的力量所彻底震慑,再也不敢冲上前来的修行者和军士以最快的速度退去。 噗噗噗噗.... 十数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意并没有真正的杀死任何一人,然而在这些人快速退去之时,其中有十数名受伤较重的人,却直接被刺杀当场。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杀意骤然炽烈。 方云海可以离开,但是他不想让那名青衫修行者离开。 他现在明知那名青衫修行者是陈家的人,只是既然这名医官已经被杀死,那这名医官身上的秘密,便只能从这名青衫修行者身上获取。 他的双足开始用力。 按照先前的经验,在他发力之时,白月露的力量便会几乎同时跟上。 然而这次不同,他感到柔和的力量在他双腿的铠甲上流淌,并非是给他助力,反而是轻微的束缚。 “怎么?” 他感受到了白月露此时的心意,转头的瞬间,看到白月露已经到了那名医官的身前。 “伤重,未死。” 很简单直接的四个字传入他的耳廓。 “怎么可能?” 林意呼吸微顿,心中极为复杂的情绪瞬间消失,尽数化为不可置信。在下一刹那,他到了白月露的身侧。 他的感知,已经先他的目光落在了这名倒地不起的医官身上。 因为所修功法的不同,他对人体内气血的运行的感知远超一般的修行者,所以此时他的感知落在这名医官的身上时,他的眼睛里涌起更强烈的不可思议的情绪。 这名医官的胸口盛开着一朵花。 一朵狰狞的,足够夺去任何修行者生命的血花。 翻卷的血肉中,可以轻易的见到那些白生生的断骨,甚至可以看到这名医官的心脉上被劲气割裂的伤口,以及被那些碎裂的骨片击穿形成的血洞。 这样的伤势,和被数枝羽箭射中心脏恐怕没有什么区别。 若只看这样的画面,林意肯定认为这名医官已经死透了,然而令他难以想象的是,从这名医官心脉间流淌出来的猩红色的鲜血迅速的变成黑色,然后在他的伤口上不断的形成一层层黑色皮膜。 这名医官的气机微弱到了极点,但他心脉上这些最为严重的洞穿创口,却是有如被人瞬间封住。 “这人所修的功法有问题。” 白月露的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 听到这样的声音的同时,再看着这名医官的伤处,林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微微的抽搐。他心中忍不住想到,哪怕是以自己现在的恢复能力,恐怕在这样的重创下都不可能恢复。 白月露俯下身来。 从她铠甲冰冷指尖流淌出来的数缕真元迅速的压住这名医官身上其余还在流血的伤口。 在她看来,这名医官虽然此时已经接近死亡的边缘,但既然此时不死,便有着活下去的可能。 ....... 除了她和此时的林意之外,没有人会觉得这名医官还活着。 即便是那名行事极为谨慎的青衫修行者,此时也并没有因为白月露和林意的举动而有丝毫的停留。 所有人都在尽可能快的逃离这个镇子。 然而在一条小船上,一条一开始便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小船上,却是走下来一道身影。 这是一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同样身穿着建康城里的文士喜欢穿着的普通青衫,气质和这杀鱼镇里的商贩截然不同。 除了修为之外,这样的人能够一直停留在这里的某条小船而不被任何人察觉,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在陈家的身份,还在那名逃离的青衫修行者之上。 任何战场上的谋士都会准备后手,陈尽如也不例外。 他的存在,只为了应付方云海都应付不了的局面,为了确保北魏那名魔宗的得意弟子生起另外的念头。 现在看来,他的存在很有必要。 这件万无一失的事情,果然有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当他登岸的刹那,林意的心中便生出强烈的警兆,当林意转过头去,便轻易的看到了这名逆行而来的青衣人。 林意的瞳孔微微的收缩。 白月露还未起身,但她也瞬间明白应该是有比方云海更难对付的人到来。 青衫中年男子平静的走来。 杀鱼镇里除了他和林意、白月露之外,其余所有还能站着的人都已经逃离一空,这个镇子宛如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青衫中年男子面容平和,看着林意和白月露,他甚至微微的笑了笑,问道。 “我觉得你的问题很有意思。” 林意想着先前陈家那名青衫修行者撤退时的命令,他便对此时这名青衫男子也没有任何好感,他微讽道:“我们都穿成这样了,你觉得我们还会老老实实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人?” 青衫中年男子并未生气,只是看着已经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林意,认真道:“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的态度想法...我并不奢望能够在这里杀死你们,我只是会尽一切可能,来判断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平时很喜欢这种聪明的对话,但并不代表着我现在有心情。”林意冷笑道:“推测身份是相对的,就如那名朱山小煤窑的方云海不可能再隐瞒得了身份一样。” “或许会让你们失望。”青衫中年男子微微躬身,温和行礼,然后停住,“我叫谢无名,是真的无名。” “没有人能够通过我的战斗方式来判断出我的师门,以及我到底是何人的部属。”这名中年男子带着些微的感慨,道:“但你们不一样,既然你们需要用这种重铠来遮掩,想必你们的身份有迹可循。” “那你还在等什么?” 林意很奇怪的看着这名自称谢无名的男子。 “我在等着方云海的回心转意,或者说幡然醒悟。”谢无名看着林意,认真道:“就连你都顷刻想明白了因为你们的出现,他在这里出手的事情便不可能瞒得住...那你们说他会不会蠢得不回头?” 林意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的身体里有寒意生成。 这谢无名在一开始走来时,便已经不再控制他体内的真元流动,那种神念境修行者独有的强大气机,便瞬间让他产生了警觉。 但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名修行者故意绽放出的气机,便是要令方云海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和白月露不可能战胜得了两名神念境修行者。 在他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方云海返回之前,杀死或者重创面前的这名神念境修行者。 “他不会回来。” 但就在此时,林意的耳中听到了白月露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低,而且动用了某种真元手段,随着她这样极低的声音响起的,还有许多杂音。 这样的杂音在他前方变得响亮起来,遮掩住了她需要林意听见的声音。 林意眉头忍不住一跳。 他只是不明白白月露为何能够确保方云海不会回来,但之前白月露做到的所有事情,让他丝毫不怀疑白月露的这句话。 所以他心中骤然放松,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谢无名笑了笑。 ...... 方云海在河畔的一处林间。 他已经感受到了那股神念境修行者独有的气息,他已然想明白了其中厉害的关系,已经回头。 然而就在他转身,飞掠到这片林地边缘的刹那,一声低沉而冷厉的声音却是也在他的耳廓中响起,“不想你的家人从明天起就永远消失,便不要回头。” 传声过来的人并未刻意隐匿踪迹,顺着这样的声音,方云海迅速的找出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名同样刚刚撤离杀鱼镇的灰衣男子。 这名灰衣男子在此之前和那些身穿便服的军士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在他的眼中也不像是修行者。 “你若回去,即便你和那人能够杀死两名真元重铠下的修行者,我们也可以保证这件事情会很大,你和你的家人也都会死。但只要你不回去,我们自然能够保证你活,陈家做不到的事情,我们会做到。” 哪怕是声音继续传来之时,这名灰衣男子垂头快速逃离的神态和其余那些飞速撤离的人依旧没有区别。 方云海的身体僵住。 他在意自己的生死,更在意家人的生死。 既然在陈家发动之前,对方便已经有足够能力知晓,而且在这些人里面,都可以安插进对方的人手,那便意味着这场战斗开始之前,对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对方也有足够的力量,做到这名灰衣男子所威胁的事情。 他考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清醒的认识到,对于计划已经失败的陈家而言,他已经没有太大的价值,甚至是有可能要主动抹去的对象,但对于另外一方而言,他至少有些用处。 .......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们。” 谢无名的目光越过林意身上的真元重铠,投向远处的阡陌,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但我现在更有必要知道你们到底是谁。” 当现在还没有方云海回归的气机,再加上对方沉静的神态,他便知道方云海已经不可能再来。 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便如同决堤的江水倾泻|了出来。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并未迅速的抽引周围的天地元气,反而是迅速的散开,如同一场倒卷的暴雪,片片散飞的真元,朝着上方的天空漫卷而去。 天空突然微亮。 空气里似乎有一些比阳光还要明亮的光线在生成,落在了他身上的铠甲上。 他身上铠甲的符文里的光华,却是迅速黯淡了下来。 他感到自己身上这副铠甲变得沉重起来。 白月露紧抿着双唇,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天空,心脏不可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一种她都没有见过的独特真元手段,形成的类似法阵的力量,作用便是压制真元重铠的符文法阵,压制真元重铠本身的力量。 如果林意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对方这样独特的真元手段最多只能消耗林意的真元,林意绝对可以凭借强大的真元力量,尽可能的消弭对方对真元重铠的克制。 然而此时令她无比紧张的是,林意和她本身都不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 她的真元无法和对方抗衡之下,她和林意的联手便不复存在。 “嗯?” 也就在此时,谢无名已经感到了一些异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感知到对方铠甲上的真元力量并非他所想象的那般强横。 林意没有动作。 他也极度的紧张起来。 哪怕他此时发力,恐怕对方也会感觉到更多的力量来自于他的肉身。 第三百五十五章 变数 任何的计划都不可能绝对的完美,这名医官的垂死和这谢无名,便都是白月露计划里的变数。 白月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更加暴力的输出自己的真元,她选择了等待。 谢无名并不知道她和林意之间的联系,但随着他感知到林意铠甲内的真元力量并非他所想象的那般强横之后,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两人的犹豫。 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犹豫便意味着软弱,便意味着可以把握的时机。 他和林意之间的空气骤然消失,被一种可怕的力量尽数逼走。 在下一刹那,他已经到了林意的身前。 没有任何的武器,只有一个发光的拳头。 他挥出的拳头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巨山,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接砸向林意的胸口。 这一拳的速度,甚至超越了林意感知的极限,在林意此时的感知里,这一个发光的拳头甚至忽隐忽现,很不真实。 只是他却并未被这种力量和速度吓倒。 对方的抢攻从某种程度上解决了他所担心的问题。 随着一声悍然的大喝,他的双刀挥了出去,没有去管那在感知里忽隐忽现的拳头,而是直接斩向了对方的手臂。 啪的一声巨响。 街巷里混杂着血水的尘土被震得弹起。 他的双刀没有斩到对方的手臂,在这一刹那,谢无名变拳为掌,拍在了他的刀面上。 只是一掌,却如同一个大浪,几乎同时拍中了两柄刀的刀身。 白月露的身体不可察觉的剧烈震颤起来。 她身上的铠甲依旧亮得耀眼,但她体内经脉中流淌着的真元却震得散乱不堪,激碎的破碎真元如同锋利的刀刃在她体内的经脉中瞬间刻下许多道伤痕。 林意感受到了对方的力量,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双刀都已经微微的弯曲。 但他的掌指间却并没有感到剧烈的痛楚,只有虎口间有着麻意,这和他之前和高阶修行者战斗的经验截然不同。 他知道这是白月露替他承担了大部分的力量,他也明白此时应该乘机做什么。 他的右脚前踏,直接放开了手中的双刀。 当他一步踏地的刹那,他体内血肉之中的力量尽数爆发出来。 他的脚下发出一声恐怖的雷鸣,也是一拳砸向身前的谢无名。 谢无名的眉头微蹙。 他有些无法理解对方的反击速度。 他的双手同时伸了出来,按住这个拳头的刹那,他的双脚却是脱离了地面。 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纸黏在了林意的拳头上。 他的人随着林意这一拳的去势而往后飘去,完美的将林意这一拳的力量卸向身后空处。 白月露在林意出拳的刹那就已经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能预知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应对方式,但她知道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这名神念境修行者而言,林意的武技还是太过幼稚。 她知道自己必须给林意一些指引。 她强忍着体内剧烈的痛楚,身体甚至连多余的颤抖都没有,硬生生的再逼出数分真元。 林意感觉到了自己左臂上有了一股明显的气机。 他瞬间明白了白月露的心意,他毫不犹豫,左拳按照这股气机的指引砸了出去。 嗤的一声裂响。 就像是一柄锐器破空的声音。 谢无名几乎是下意识的分出了一只手,依旧按向林意的左拳,但当他的手刚刚和林意这一拳的拳风接触的刹那,他却是已经变了脸色,“指杀意,你是指天宗的人?” 林意没有回答。 他隐约听过指天宗这个名字,这是南方的一个修行宗门,但在前朝便已经销声匿迹,他对这宗门的功法和武技并没有任何的了解。 谢无名的手已经如畏惧被蛇咬一般如电缩了回去。 一道仓皇爆发的真元出现在他拳头的前方。 咚的一声闷震。 林意的脚步微顿。 此时他的右手已经感到了白月露的气机指引,所以他的右手也顺着那股气机的去势挥了出去。 只是异常简单的一击,但林意却感觉到自己的拳上连震数震。 空气里响起古怪的轰鸣。 谢无名的脑门嗡的一响,竟是有些头晕眼花之感。 “梵音手?” 他的脸色再变。 先前林意自己都不明指杀意是何种的武技,但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当年指天宗的指杀意在出手之时五指便如五柄锋利小剑,在极局促的空间里,五根手指只靠指划、弹刺便能轻易破开对方的真元防御,在他看来,若是方才他的手真的落在林意手上,他的手恐怕会被林意直接废掉。 而此时的梵音手却又是北魏的密宗功法,在南朝可以说是罕见至极。 林意的手往下落去,再扬起时,他的手中已经握着一柄方才落下斜插入地的刀。 一道孔雀开屏般的刀光朝着谢无名洒去。 谢无名再退一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一刀连他都认不出来是何门何派,但刀法却是精妙至极。 白月露轻轻的咳嗽起来。 她的口中全部都是浓厚的血腥味。 她知道自己也已经接近极限,所以在下一刹那,她的目光只是落在林意的双脚之上。 林意和她之间的配合已经越来越顺畅。 他沉重的脚步骤然变得轻盈起来。 谢无名看着林意的身影,只觉得对方沉重的身躯都变得飘忽起来,甚至很难清晰的判断出对方下一个身位到底出现在哪里。 这应该是一种高明的步法,而且他也没有见过。 在他看来,身穿着这件非制式真元重铠的林意如同是在刻意炫技,要通过出手的招式来确定对方的身份已然不可能。 只是身为神念却甘愿在陈尽如的身边做一名始终无名的修行者,他当然不可能就此放弃。 如果一定要付出代价,那他便付出代价。 他没有再看林意飘忽的身影,而是直接抬头望天。 在他抬头望天的刹那,他的身体里发出一声轻响。 上方的天空里,随着发出很多声轻响。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的刹那,林意身上真元重铠上的光华全部消隐,原本发亮的铠甲就像是被无数青苔瞬间覆盖一样,变得黯淡无光。 谢无名的脸上,身上的肌肤上出现了许多细小的裂口,有血丝在不断渗出。 白月露轻轻的咳了几口血。 谢无名的身体似乎突然变得庞大起来,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却变得淡渺起来,直接在原地消失,出现在了林意的身前。 当一名真正的神念境强者不惜用超越身体极限的手段来喷薄真元时,这种战局便已经不是她和林意所能控制。 她和林意铠甲之间的真元联系已经彻底断开。 ....... 当感知到谢无名体内真元的剧烈流动时,林意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然而以他和白月露此时的境界,却不可能阻止谢无名以这种方法战斗。 不惜损伤自身,带来的便是难以想象的速度。 这种速度对于他而言太快。 当谢无名的身体在原地消失时,他甚至感知不到谢无名的攻击真正来自何处,直到他的胸腹前方出现恐怖的风时,他才感知到对方的一拳轰向他的腹部。 面对这样的一拳,他直来得及往后微弓起身体,垂在身侧的左手覆在这一拳之前。 轰! 谢无名的拳头砸在他的掌上,然后硬生生的压着他的手掌砸在了他的腹上。 林意的身体被这一拳轰得直接往后弹跳起来。 这一拳的力量无疑很强大。 然而此时的林意却有些不能理解,这一拳的力量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得多,在真元重铠的防护之下,他甚至没有感到自己的内腑出现严重的损伤。 但他的不解瞬间得到了解答。 谢无名的拳头还没有收回,他的左手已经伸了出来,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根手指同时弹动。 嗤嗤嗤嗤! 四道肉眼可见的光华落在他的身上。 没有任何金属震鸣的声音。 因为这四道光华准确的刺入了林意此时铠甲的缝隙之中,同时刺入血肉,袭中林意胸口四处要穴! 当失去真元的贯注,再受外力冲击,这种真元重铠的确会露出些破绽,只是这种破绽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很小,很难抓住。然而在谢无名这样强大的修行者面前,此时林意这件真元重铠,竟似到处都是破绽! 林意的胸口涌起四蓬血雾。 没有任何的停顿,谢无名的右手张开,抓向林意面上的铠甲。 超越极限的真元运用自然不能持久,此时的谢无名并不奢望杀死另外一名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他只想先看看林意的面目。 以陈家的能力,只要知道一名修行者真正的长相,便能够从中追查出许多事情。 而且在他看来,既然林意用这种真元重铠来遮掩面目,那就绝对不会像他一样默默无名。 他只想看林意的面目一眼,便马上离开。 至于林意,在他那四道真元的重击之下,即便不死,恐怕在很长时间里也无法动用真元,和废人无异。 他的真元不断汇聚在他右手指尖,他的右手指尖越来越亮,真元凝成了实质的指芒。 白月露的脸色苍白起来。 她也不可能阻止谢无名揭开林意的面甲。 谢无名的指芒落在林意的面甲上,发出了清脆的金属震鸣声。 然而在下一刹那,她的呼吸骤顿。 毫无征兆,林意动了。 并非是毫无意义的挣扎,她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爆发出来。 狂风如怒,接着便是雷鸣。 林意的一拳,在此时轰在了谢无名的身上。 谢无名一声闷哼,他的口中涌出鲜血,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的指芒在林意的面甲上划过,发次刺耳的声响,但随着身体不可遏制的往后震退出去,他的手指却无法真正的落在林意的面甲之上。 “不要让他走掉!”林意夹杂着剧烈痛苦的声音响了起来,从铠甲之中传出,夹杂着此时他面甲上的杂音,显得分外的怪异。 白月露依旧处在深深的震惊之中,但她十分清楚自己此时要做什么。 林意身上的真元铠甲亮了起来。 林意的身体还在往后仰去,但是真元铠甲之中涌起的力量,却已经不合道理的让他往前跨去,瞬间到了谢无名的身侧。 林意的身体有些失去平衡,但如此接近的情形下,他身上的重铠便是最有效的武器。 伴随着一声厉吼,他直接用肩撞了过去。 谢无名深吸一口气,强行调用真元,但喉间一甜,刚刚提起的真元还未来得及喷薄出去,林意便已经撞上了他。 砰! 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中,直接横飞了出去。 林意身上的真元重铠光焰瞬间消失。 但在谢无名还未落地之时,白月露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他身旁。 白月露的双手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双手十指如十柄小剑弹动,刺入谢无名的身上。 噗噗连响。 谢无名的身上出现了十个孔洞,就如喷泉一般往外流淌着鲜血。 他身上那种强大的真元气息也如同被这十个孔洞瞬间放空。 谢无名落地,无法站稳,颓然跌坐于地。 白月露的左手轻拍在谢无名的颈间,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面上出现一丝苦意,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 白月露看着林意,轻声问道。 眼前这谢无名便是可以参照的例子...即便是这样一名真正神念境的修行者,在被她重创十处关键窍位之后,便也绝对不可能再动用任何强大的力量。 哪怕林意的力量来自于肉身,谢无名这种级别修行者深入他体内的血脉的真元,都可以将他体内的血脉绞成一锅乱粥。 她现在很担心林意的身体状况。 两人之间自有默契。 听着她那一句问话,林意便明白她此刻最为关心的是什么,他摇了摇头,“我的伤没有大碍。” 说完这一句之后,他却也依旧处在一种震惊和惘然的状态之中,忍不住接着道:“但是我的身体,好像真的有了些问题。” 听着他此时还中气十足的声音,白月露心情骤然放松,她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句话简直是废话。 第三百五十六章 转化 “承受一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还能这样好好的和我说话,这人的身体当然有些问题。” 她看着林意,“关键在于,是什么问题。” “一时半会也很难说清,边走边说?”林意苦笑了起来,他转头感知着王显瑞的身体状况,这名医官的状况在他的感知里不容乐观,但和之前相比,却似乎也并未恶化。 “这人我们能否一并带走?”林意的目光又落在了谢无名的身上,“有办法安置他么?” 白月露瞬间明白了林意的想法,异常干脆的点了点头,道:“可以。” 但在下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看着林意问道:“只是留着他将来和陈家交换利益,你不怕无法面对陈宝菀?” 软禁一名身受重创的神念境修行者对于她而言也有些麻烦,但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却是林意在处理这些事情上的态度,因为林意处理这些事情的态度,将会折射出将来他对元燕的态度。 她最为担心的,是自己和元燕对于林意的为人的判断出现问题。 “这些事情应该和陈宝菀没有任何的关系,并非出自她的手笔。”林意道:“回去之后,我自然会和她说明白。” 白月露看了一眼林意,“你难道还要修书一封,和她说这件事是你的手笔?” 林意点了点头,“应该会这样。” “走。” 白月露不再多说什么,她很自然的将王显瑞直接抱了起来,朝着来时那条船行去,同时示意林意将同样昏迷不醒的谢无名带着。 ……. 返回的是同一条船,然而上船之后,白月露却并未回到先前那辆停在甲板上的庞大马车,而是进了船舱。 她开始卸甲,道:“将这两具铠甲和谢无名留在船上,到时自然会有人处理,我们只需将这名医官带走。” “我特别欣赏你们这些神通广大的朋友。”林意有些感慨,诚恳道:“否则光是如何安置这谢无名,便可以让我头疼很久。” “凡事都应有限度,就如他那种超越自身极限的手段便不可能持久。”白月露卸下了身上的铠甲,她的脸色有些病态的红晕,嘴角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她转头看了一眼谢无名,道:“太过信任别人,便也容易被人利用。” 林意明白她此时的意思,他也一边开始卸甲,一边说道:“真正的朋友不需太多,有用便好,而且越早看清一个人,所受的伤害便越小,我此时不过是区区铁策军右旗将军,即便被人利用,也不过是区区铁策军右旗将军被人利用,但若是一直分不清谁是真正的朋友,到了我位置更高时,再被人利用,便付出的代价便更高。” “你的想法和正常人总是有些不同。”白月露平静的看着林意,“只是这种说法可以令人接受。” 林意不再说话,开始专心的卸甲。 这件铠甲穿戴起来有些麻烦,卸下也有些麻烦,尤其在他受伤的时候。 他胸口的那几处伤口之中依旧无比痛楚,仿佛还有数道看不见的长矛深深的扎在那几处伤口之中。 神念境的真元的确太过强悍,只是真元凝聚,便和真正的金铁没有太大的区别。 此时他每一个微小动作都会让他脸色白上一分,让他感觉到那些伤口里撕裂的口子又裂得更深了些。 “伤势有没有问题?” 看着他在面甲下显露出来的苍白面容,白月露问道。 林意摇了摇头。 他的伤势并没有什么问题,即便此时胸前铠甲还未除去,还看不见这些伤口的状况,但是他可以确定这些伤口的流血都已经止住。 最严重的问题,就在于他之前感觉到的,丹田元宫之中那一缕莫名的气机。 先前他感觉那股气机若有若无,根本无法把握,然而当谢无名的真元刺入他血肉之中时,那股气机便骤然变得清晰起来,无比真实的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更确切而言,是谢无名的真元,增强了那股气机。 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他的肉身血肉便是他的力量来源,修行者的真元原本就和他的身体不能相容,先前那些修行者的真元打入他体内,也如同冰雪丢入开水之中被迅速消融。 其实先前他也思索过,别人的这些真元在他体内消失之后,便真的什么都不剩了么? 和他体内的五谷之气相冲,然后互相消失,什么都不剩下? 他也觉得其中似乎有些不对。 然而在他之前修行的过程中,却似乎的确如此,什么都没有剩下。 然而随着他经历的战斗越来越多,随着丹田元宫之中那股气机出现,等到谢无名那数道凝聚和强大到极点的真元刺入他体内,他才明白先前那些打入他体内的真元并非是彻底瓦解于无形,并非是和他体内的元气对冲之后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并非是纯粹的消失,而是一种超出了他感知的转化,只是以他目前的感知力,在打入他体内的真元不够多,不够强大的情形之下,感知不到这种转化而已。 当谢无名的真元刺入他体内的血肉之中,他的身体感到了致命的威胁,在他自己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最直接的做出了反应。 他胸口的血肉开始抽搐,急剧的收紧,与此同时,他体内五脏的潜能都被逼迫了出来,磅礴的气血朝着那些真元涌去。 谢无名的真元被他的血肉瞬间吞噬。 然而吞噬之后,却并非什么都不剩。 他清晰的感知到了这种转化。 有涓涓细流迅速的生成,落入他的丹田元宫,和那股先前他不能确定的气机融为一处。 那股气机骤然清晰了起来。 而且直到此时,那股气机还在他的丹田元宫之中十分清晰。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的身体里长出了一颗东西,就像是他丹田元宫之中,结出了一个果实,或者更确切而言,是长出了一颗种子。 先前那些修行者和谢无名打入他体内的真元,和他体内的元气转化之后,潜移默化的坠入丹田元宫,结成了这样的东西。 (先抓紧更一章短章,晚上晚些时候还有一章长章)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两个怪物 林意看的书很杂,哪怕是诸多修行宗门认定歪理邪说的一些杂谈笔记他都看得很多,但在他接触过的所有论述修行道理和修行者故事的书里,却都没有提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且最为关键在于,他感觉到丹田元宫里生成的这种东西对他此时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在他的感知里,现在他的体内有两股气机在不断的吞噬着他的生机。 一种便是他融于血脉之中的丹汞,一种便是他丹田元宫之中生成的这东西。 和丹汞不同的是,丹汞只是毒物,经过之处便是死寂,杀伤血肉,但他丹田元宫之中生成的这东西,却是如同某种活物,在悄然的汲取着他的元气,然后不断生长。 林意知道有些牛、马、狗的肝、胆、胃之中也会生出异物,这些异物被一些药师称为牛黄、马宝、狗宝等,在某些丹方里,这些异物都是灵药,按照他的所知,他觉得自己目前身体这状况,简直有些像这些牛、狗、马结出牛黄、马宝、狗宝差不多,都是异常的病变,一些气血的异常和内脏不同寻常的转化导致。 修行者的修行讲究的是身无杂质,返归先天,最好便是身体用天地灵气洗伐得如同洁净至极的宝玉,不染纤尘,尤其许多血脉深处归回刚刚出生,不沾任何世间污秽的那种状态。 按照修行者世界的所有这种道理来看,他现在这种状态,便是真的是杂质堆积成怪,是极其不妙。 ...... 看着他双目神光内敛,目光不断闪动,白月露就知道他还在感知自己体内的状况,她便先不管林意,仔细查看王显瑞的伤势。 “真是两个怪物。” 她的心中不由得响起这样的声音。 林意的身体当然有很大问题,这问题显而易见应该来自林意的功法,但这王显瑞也是一样。 按照常理,林意被谢无名数股真元刺入体内,此时不死也应该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而这名南朝医官心脉都遭受重创,更是应该直接死去。 然而这名医官虽然此时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甚至连呼吸都若有若无,但是身上所有的伤口却是都已经结痂。 包括他心脉处的那些伤口,此时都被黑色的血痂所覆盖。 她很少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但此时面对这名医官的伤势,她却是真的束手无策。 她虽然很多方面都像极了元燕,但在药理方面她却并没有元燕的天赋,现在能够让这名医官还活着的真正原因,只是这名医官自己的身体,而并非是任何外来的药物。 哪怕现在这名医官吊着的一口气说不定随时都会断掉,但这不是她能力所及的事情,她根本不敢用药,甚至不敢度入一分真元去推测他此刻的身体到底在发生着什么,是恶化,还是如同冬眠般在缓缓修复自己的伤势。 “我们需要一名医官,或者更严格而言,我们需要一名很厉害的药师。”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敏锐的嗅到这名医官血液中一些独特的,如同药气的味道,她便明白这名医官的异处应该和对自己用药有关。 “医官,药师?”林意微微一怔,顿时想到黄秋棠,道:“回铁策军就有。” 白月露眉头微蹙,“是很厉害的那种,并非泛泛之流?” “当然。”林意很确定的点头。 若是药谷圣手黄秋棠这样的人物都不算顶尖的药师,那世上还有谁算得上。 白月露的眉头松开,然后又缓缓挑了起来。 “我也特别欣赏你这种神通广大的朋友。”她看着林意,也认真的回了这样一句。 在林意看来,有了她的助力,他做任何事情都似乎变得顺水推舟,有些想来就很麻烦的事情,却都不需要他去考虑。但林意对她而言,却也是让她有这种感觉。 若是平时,林意或许有心情和她开上几句玩笑,但是胸口不断传来的割裂痛意和丹田元宫里那种寄生般的气机,却让他丝毫没有这样的心情。 此时的白月露其实也并没有心情开玩笑。 因为林意已经开始卸除胸甲。 胸甲内里糊满了鲜血,将凝未凝,当这胸甲卸除下来时,带着衣衫的碎屑,牵扯出长长的血丝。 只是她已经很自然的将这样血腥的画面忽略,她看到破碎的衣衫下,林意的伤口也已经结痂。 她毫不掩饰的深吸了一口气。 是纯正的鲜血味道,并没有任何药物的气息。 林意伤口结出的血痂也是红色,和那名医官截然不同,只是这样的伤口收敛和复原速度,也实在太快了一些,若是那名医官还可以用常年用药改变了自己的体质来解释,那林意这种惊人的复原能力,便更加不合道理。 “早知道最终还是要和一名这样的神念境修行者殊死一搏,无法按我们设想的完美隐匿我们的真正手段,我便应该将天辟宝衣穿着,便不用忌惮天辟宝衣会暴露我的身份。” 伤口也不是林意关注的重点,他心情沉重的看了一眼躺倒在一边的谢无名,然后又沉默了片刻,道:“我的修行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白月露眉头又微微的蹙起,但是她并未马上接话,因为她看得出林意是在想怎么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任何一门功法,任何一名修行者,在修行的过程里,他的丹田元宫之中生出东西,不断的汲取着他的气血和真元,那样东西如同活物,在汲取养分生长...”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的说道。 白月露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那是十月怀胎,孕育生命。” 林意真的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脸色难看的郑重说道:“这现在就是我的问题。” 白月露也没有笑,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你的丹田元宫里面,就像十月怀胎一样,有东西在生长?” “很古怪。”林意心中尽是负面情绪,他看着白月露,认真道:“先前我在修行之中便感觉到有些不对,直至今日和谢无名交手,我猜真正感知出来,它不止汲取我体内的元气,还汲取外来的真元...我能不受重创,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冲入我体内的真元很快瓦解,而且被它迅速吞噬。” 白月露沉默下来。 只是通过这样的只字片语,她便知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可以试试?” 她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着林意问道。 林意决定和她说,便是因为她涉猎的修行手段极广,想要看看她是否能看出些什么端倪,而且他其实自己也很想知道,丹田元宫里的这种东西继续成长下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白月露伸出了一根手指,落在林意的身上。 一股柔和而坚定的真元缓缓的渗入林意的血肉之中。 毫无意外,她这股真元在和林意的血肉接触的刹那,便迅速消解,只是在消解的同时,林意很清晰的感知到有独特的气流生成,然后被丹田元宫里那股气机吞噬。 “怎么会这样?” 白月露的脸色也彻底凝重起来。 她根本无法感知到林意体内气机的变化,更不用说感知林意丹田元宫内的变化,因为她落入林意体内的真元,在她的感知里真的如同被一头荒兽一口吞掉,然后直接和她失去联系。 砰的一声闷震! 她并未提前告知林意,直接一掌拍在了林意的胸腹之间。 这是一种更加暴力的手段,她在这一刹那涌出掌指之间的真元也是数倍于方才之多。 林意一声闷哼,往后退了一步,但她的手掌却是如影随形,依旧牢牢的按在他的胸腹血肉之上。 在下一刹那,她的手掌才如同慢动作一般,缓缓收回。 “我感知不到。” “太过细微。” 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连说了两句之后,她的语速才慢了下来,才接着慢慢说道,“我的感知不够强大,即便如此,也只是感知到自己的真元迅速消解在你的血肉之间,但却感知不到你丹田元宫里的任何变化。” “或许原道人可以。”她说完了那些话之后,才又马上补充了一句。 “先前我感觉有些问题时,便已经问过了他,但是他也感知不到我丹田元宫里的那股气机变化。”林意沉重的轻声道:“现在我这股气机已经十分明显,便不知道他能否做出解答。” 白月露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道:“关键在于,你修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 “你的体内不存在真元,似乎也不依赖于天地灵气修行,但你的食量比一般人大出许多,而且你平时吃的东西应该和我们正常修行者修行所需反而相冲。” 白月露说出了这些话,她的面容反而平静下来,“你的肉身力量早已突破了那些没有真元的武者的极限,而且你的自愈能力都如此惊人...你所修的功法,应该不只是炼体,而是和北魏的魔宗大人一样,是修着和世间所有修行者截然不同的功法。” 林意沉默下来。 “每个人的秘密终有解开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的时间,一直等到身上的铠甲全部卸下,他才觉得轻松了起来,苦笑道。 “是何修行传给你的功法?”白月露看了他一眼,道:“这不算什么秘密,在你和剑阁中人见面之后便直接令这些顽固到极点的人直接奉你为主,便可以猜测得出来。” “如果你就是这么想,那其实身为南天三圣的弟子,和身为大俱罗的弟子,也的确没有太大分别,反正都是惊世骇俗,反正都会引起别人的忌惮。”林意也直视着她的眼睛,也渐渐平静下来。 齐珠玑之前始终不太相信这名来历成谜,却又似乎拥有着比他还要强大的力量的少女,但他在和她遇见之后,便第一时间选择相信她是友非敌。 因为他总觉得这名少女的眼睛里有和其余所有人都不同的东西。 她似乎在意的,并不是自己。 齐珠玑也一直认为,他和林意之间需要一个重大的事件达到真正可以互相信赖,那现在,林意便觉得,自己告知她大俱罗,便是他和她之间足够重大的事件。 要知人心,便要尽早。 其实他的性情决定了他的行事便和绝大多数人不同,哪怕他明知吴姑织是好意,但吴姑织让他瞒住所有人,不让人知道他和沈约和何修行有过那样接触的做法,也并非是他喜欢的做法。 他尊敬这名对他很好的南天院教习,就如他信任白月露一样,他也觉得这名南天院女教习很特别,很值得信任。 所以他尊敬她的告诫,就连陈宝菀和萧淑霏都未提及他和沈约、何修行之间的事情。 只是按照他喜欢的做法,他是会告诉陈宝菀和萧淑霏的,他觉得这些真正能帮助他的人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应该也会对他的修行有很大帮助。 他一直未说,最大的原因还是担心书信传播途中有走漏消息的风险。 现在他只是想了片刻的时间,便决定将大俱罗三字在白月露面前出口,这便是他的性情,所以他出口之后,便觉得轻松。 “大俱罗?” 白月露奇怪的看着林意,她是真正的没有听过这三个字,“什么意思?” “......” 林意的眼神顿时很无奈,“看来你虽然厉害的修行典籍应该看了很多,但一些杂书笔记肯定看得不多。” 白月露反问道:“厉害的修行典籍都来不及看,为什么笔记?” “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无言以对。就像是有个杂谈里讲过的故事,某朝有个皇子听说某年饥荒,没有足够黍米饿死不少人,他便十分惊讶,黍米不够吃,那可以吃白面,可以吃肉吃蜂蜜水啊。”林意有些无语的接着道:“但我的经历却足以印证,一些非正统的,并非修行者世界主流的东西,往往便记录在这些杂书笔记里。” “大俱罗曾是一个肉身成圣而无敌的修行者....”林意原原本本,将自己当年在建康城里面对灵荒而想破脑袋,因为发现大俱罗的相关记载而最终修行大俱罗之法的经过对着白月露说了一遍,连在藏书楼里遇见沈约,他都没有略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残酷的事实 白月露轻捻着指尖,缓缓的挑起了眉梢,听着林意的讲述,她甚至有些惊悚。 因为元燕的关系,所以她对林意的所知甚至超过容意和萧素心等人,但她完全没有想到,林意所修的竟然是和沈约、何修行也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么严格说来,是沈约就大俱罗的修炼法做出了推测,然后觉得何修行的无漏金身法对这种修行法有所促进…连南天三圣之首的沈约都只能推断到这种修炼法的入门,根本无法推测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那恐怕原道人和魏观星他们也根本帮不了你。” 白月露初时觉得这些南朝人真的很奇怪,既然沈约和何修行是纠缠一生的死敌,那沈约让何修行传授这样一门独门功法给林意,何修行为何却偏偏就肯了? 然而当想到这一对宿敌同时离开这人世间,她便有些异样的感觉,或许林意便算是两人留给南朝的礼物。两人相斗了一生,互相之间应该也有着敬意,两人恐怕也很想知道,集合两个人智慧和修行经验的一名传人,会成长到何等的地步。 “按你现在所确定的事情,大俱罗既然成长和无敌都在北魏最北的边境,那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寻找,看有没有关于他的更多记载。”白月露看着林意,看着他苍白而沉重的面容,越发觉得这名“南朝小贼”不凡。 能够看书看到和沈约有几近相同的猜测,能在旧书楼得到沈约的指引,便不是偶然。 只是如果连沈约都找不到更多的记载,她觉得以自己和元燕之力去寻找更多记载那也是希望渺茫。 “我还想试试,再渡一道真元给我看看,更强一些。”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白月露认真的说道。 他也觉得希望渺茫,而且所有那些笔记都大多只是记载大俱罗的生平故事,从未有人知道大俱罗的真正修行过程。他做事一向干脆,长痛不如短痛,此时丹田元宫内里这东西极为诡异,不知道最终会长成什么样的东西。既然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不如索性看看它到底会怎么长。 这东西既然能够吞噬他体内真元转化之气成长,那便索性不断灌入些真元,看看到底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好。” 白月露只是看了他脸色一眼,便知道他此时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她也不多说,啪的一声,她脚下烟尘涌起,体内一股强大的真元奔流出来,随着她的掌指直接拍在林意的腹上。 船舱里响起一声闷哼。 林意的身影如同一头被射中腹部的大鸟般颓然往后震飞坠地。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痛苦不堪。 白月露的这股力量对于他而言已经十分强大,若是在眉山之中遭遇这样的对手,他恐怕生不起任何的战意,直接便要掉头逃跑,然而这股磅礴的真元如恐怖大浪打入他体内,似乎要将他腹部的血肉彻底碾碎的刹那,却也和谢无名的那数道真元一样,迅速消散,在他的感知里十分清晰的转化为道道细流,被他丹田元宫里那股气机很快“吃掉”。 “没有用。” 在他终于喘匀呼吸,缓缓坐起,他苦笑着看着白月露摇了摇头,“在我的感知里,我气海元宫里这股气机如同巨兽,即便你这样贯入的真元,都似乎对它没有任何的改变。” “既然我这样力量的真元攻入都对它造成不了什么改变,那会不会是件好事,这说不定便是大俱罗功法特殊之处,可以化解敌手的真元。”白月露想了想,认真道:“丹田元宫是很独特的窍位,理论上可以容纳无尽的真元,或许你即便不断融入对手的真元,恐怕也只是积蓄在你的丹田元宫之中。从某种意义而言,恐怕是这种功法修到一定境界,改变你体质之后造成的后果。” “不是这样。” 林意嘴角的苦意更浓。 他舔了舔似乎分外干涩的嘴角,摇了摇头,“这东西...即便没有新的真元汇入,它也无时无刻不在吸纳我体内的元气。” “会这样?”白月露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按林意所说,这便是一种寄生之感。 “有些典籍里有记载一种天生泻灵体质,这种体质的修行者,不管修行多么勤勉,修行速度都会比寻常的修行者慢不知道多少倍,因为他们的身体天生便不是适合装载天地灵气的容器,他们每吸纳十分灵气,其中便有五六分会通过他们的身体再自然流失。”林意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道:“所以若是这样下去,若是不能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解决,便只有一个后果,我就会像那种天生泻灵体质的人差不多,我不管修炼如何勤勉,体内的元气便会不断被此物吞噬,我修行的速度会很慢,而且若是这东西成长到一定地步,若是吞噬的元气越来越多,我恐怕修行所炼化的元气喂养它还不够,修为恐怕反而会倒退。” 白月露也点了点头,道:“关键还在于,你越是和人交手,这东西成长便越快。” 林意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很残酷的事实。 修行者的修行都是在不断提升自己的战力,修行者在这个世界里,所担负的最大责任便是战斗。 要战斗,便避免不了接触真元。 接下来他返回洛水城,便有和倪云珊的一场战斗在等着他。 但越是接触真元,却越是令他的修行速度变缓,最终甚至有可能让他的修为和力量不断的倒退,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一定要救活他。” 在长时间的沉默过后,白月露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意有些恍惚,愣了愣之后,他才醒觉白月露说的是那名叫做王显瑞的医官。 “这人的身体也有很大问题,似乎也能够化解对方的真元。”白月露看着气息极其微弱,昏迷不醒的王显瑞,认真的说道:“至少他在这点上,和你有共通之处,若是他能够告知你他是如何做到,或许便能从他的功法之中得到一些启发。” 这是在陈述事实,也的确是或许有用的一种可能,但听着她的这些话语,林意却忽然有些感动。 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 不管白月露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她便是他的朋友。 “其实听你说了这么多,我有一点最为好奇。”白月露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看着林意,道:“我最好奇的是,那大俱罗既然天下无敌,那他最终是怎么死的,最终是怎么从世间消失的,是归隐了,还是被人杀死了?” “不知道。” 林意知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他之前也有想过,但即便是沈约留给他的那些记载相对详尽的笔记里,却都没有大俱罗最后到底如何的事件记载。 似乎这个人一时无敌,然后却又悄然消失了。 “若是南天三圣这种人物,他们消失很多年之后,应该会有不少文人墨客杜撰不少他们的故事,但这大俱罗的记载为何如此少?既然你修的都是他的功法,而且的确进境如此神速,尤其连沈约都确定他真实存在过,那他必定就是真实存在过。”白月露看着他,道:“但为什么只有他的前半生的记载,却没有后半生?”、 “你觉得我丹田元宫之中的变化,或许和他的消失有些关系?”林意平静下来,他微蹙着眉头,说道。 “只是可以推究的一个方向。”白月露说道。 ...... 船行靠岸。 有白月露这样的人安排,林意便不需要去考虑诸多杂事,他背着那名医官,进了岸边的芦苇荡,穿过芦苇荡之后,他便看到又有一辆马车在等着。 除了一些干净饮水和寻常的吃食之外,这辆马车里还有一些干净的衣物。 白月露在车厢内换衣,林意在车外换衣,等到林意换好问询白月露也已经换好之后,他带着王显瑞进了车厢。 这名医官的状况虽然不妙,但很奇异的是,却一时没有恶化的迹象。 只是林意自己却有浓浓的倦意上涌。 他在离开眉山到了洛水城之后,便已经很少有这种疲惫的感觉了。 他知道这种疲惫的感觉并不是因为他胸口的那些伤口,而在于他气海元宫之中的那样东西对于他元气的不断吞噬。 “我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在马车开始疾行时,他抬起头来,看着白月露说道:“倪云珊这战之后,我会尽可能找多些人战斗。” “在此时灵荒,真元是很宝贵的东西,用别人的自然比用自己人的好。”白月露明白他的想法,她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可能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第三百五十九章 结物 道畔的一片荒草地里,到处都是流萤,星星点点随着夜色越来越亮,放眼过去,就如一条璀璨的银河在眼前铺开。 陈尽如很喜欢看风景。 他在风景很好的地方往往会越加静得下心来想事情。 只是负手而立站在这片如银河般的荒草地前,他却久久不能心静。 从今年春里开始,他似乎一直诸多不顺。 今日传递过来的军情,围绕那名医官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在和一名看不见的敌人在战斗。 他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但很少连自己的敌人都不知道是谁。 有十余名青衫修行者在他的身后等着。 这些跟随了他很多年的下属看着他的背影便明白他少见的犹豫。 又一名青衫修行者在夜色里走来,他到了陈尽如身边,躬身行了一礼,道:“那林意亲自去接了剑阁,还和白马骑的人战了一场,胜之...他现在还在车列中,即将回到洛水城。” 陈尽如点了点头,在夜色里他又轻轻的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面对这种看不见的敌人,他便必须做每一种假设。 他之前让人去查林意,只是因为他在眉山之中针对林意的谋划也不顺,平白折损了一名部下,而且剑阁之事在他看来也太过诡异,或许林意的背后便站着一股他都没有意识到的强大势力。 听着他部属的回报,他此时并没有想到这原本就在白月露的计算之内,本身便是利用了时间差,他只是觉得自己和以前相比,似乎太过焦虑,太过犹豫软弱,以及有些病急乱投医,连能够做成这样事情的人都和林意这样的后生小辈联想在一起。 “方云海在谢无名出手之后却没有返回去,很可疑,查一查他...若是查不出什么,便让他体面的死在边军战场上。”他双手缓缓的垂在身体两侧,做出了决定,“至于那一边,按先前最坏的打算,连洪锦都一齐除去。” ...... 夜色里,围绕着剑阁众人所在马车的白马军中突然响起一道急促的警鸣声。 许多军士从睡梦中惊醒,以最快的速度翻滚跃出行军营帐,第一时间做好战斗的准备。 包括陈不群在内的数名白马军将领面色极为凝重,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前方道上方才有些莫名的灵气波动传来,那些灵气波动源自于修行者,而且似乎还隐含着某种挑衅的意味。 作为善战的边军军队,他们并不惧怕和修行者战斗,然而他们却很担心队伍里剑阁和铁策军那些人的态度。 若是剑阁和铁策军这些人故意也针对他们做些事情,他们恐怕会在战斗里付出惨重的代价。 陈不群想到身边这些兄弟有可能付出的代价,他痛苦的轻轻咳嗽起来,转过头去看着队伍最后的那几辆马车。 也就在他转头过去的刹那,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微动,林意从中走了出来。 “什么事情?” 林意走到车队之中,走到距离他不远处,面无情绪的问道。 陈不群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沉声道:“有修行者的气息,恐有敌袭。” “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修行者和军士,偶有修行者路过,也值得大惊小怪?”林意微冷道。 陈不群转过头去,一时没有回应,心中却只是想着,“我担心的并非别人,而是你们这些人。” “距离洛水城已经不远,既然都惊醒了,若是你担心有变故,便全速前行,我也不想再多生事端。”他不说话,林意的声音却是再次冷冷的响起。 这无疑是这些白马军将领最喜欢听到的话语。 在被林意羞辱过后,这些运送的剑阁之人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变成了最烫手的山芋,恨不得早日脱手。 “好!” 陈不群没有转头去看林意的脸色,他只是迅速的点头。 车队在夜色里开始迅速行进,按照这样的速度,在日出前便应该能够赶得到洛水城。 林意并没有返回位于最后列跟着的那数辆马车,而是进了原道人所在的马车。 “受伤了?”等着林意在面前坐下,原道人轻声问道。 伤势不是问题,即便不用药,林意也可以感觉到痛楚之意正在消失,伤口之中的血肉开始新生,所以他并未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原道人,很直接的说道:“是一种转化,打入我体内的真元,都会和我体内血肉间的元气相冲,但却并非完全消失,而是转化成了别的元气,这便是我丹田元宫内那股气机的来源。”” 先前远远感知到林意受伤也依旧脸色平静的原道人,此时听着这些话语,脸色却是罕见的凝重起来。 他看着林意,道:“彻底感知清楚了?” “抛开我本身修行的问题,我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和你说。”林意之前并未和原道人提及大俱罗和沈约的有关事情,但当他和白月露说过之后,他便已经决定按照自己喜欢的做法来处理这些事情,不再因为吴姑织的告诫而畏首畏尾,这终究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即便按照他喜欢的做法出了问题,那也是由他来承担。许多事情若不能明言,不只是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快,而且很多问题便始终没有办法解决。 “我其实并不只是何阁主的弟子,严格意义上而言,我是他和沈约共同的弟子。”他很担心自己的修为,所以眉头微微的蹙着,但是看着原道人说出这句话时,他的面色却很平静。 原道人眉梢微挑,看着他并没有说话,只是身上却如有清风涌起,裹住了这间马车,将外面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 林意便将和白月露说过的那些,再细细的讲了一遍。 “我听说过大俱罗。” 听完林意所说,原道人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他并不先提沈约的事情,而是说了这一句。 “其实真正到了高处的人,往往看到的地方便越远,也越容易看见更美丽的风景,而且对于很多事物也会有同样关注。”原道人看着有些吃惊的林意,接着道:“何阁主其实也追究过大俱罗...只是查无可查,所有存世的典籍,的确和你和沈约所查阅到的一样,虽然记载了这人的事迹,却并没有任何一本典籍记载这人的具体修行功法。而且在何阁主关注之前,并没有灵荒迹象显露,所以他并未和沈约一样去花力气推断。他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弟子竟然会修行大俱罗之道。” “你们和沈约是死敌,不会觉得我先前没有明说,是对你们的欺骗?”林意认真的问道。 原道人淡淡的笑了起来,“不管沈约先前传给你什么,但在你到南天院,他决定将无漏金身传给你,便是收你做了弟子,他都不在意,而且这是他的选择,是他将你作为留给剑阁的礼物和希望,我们难道还能觉得他的选择不对?更何况现在在我们所有剑阁中人看来,在挑选弟子方面,我们剑阁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 “大俱罗的记载是可信的,既然大俱罗开创出这门功法,最终一时天下无敌,那这门功法也足以让你无敌,只是过程之中会有问题,但有问题,终有解决之法,只是看是否幸运,能够走上正确的路途。”原道人看着神色也明显放松下来的林意,接着说道。 他毫不掩饰对林意的欣赏。 因为这名年轻修行者很真实。 “我现今的想法是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谁都不可能预测我丹田元宫之中到底生成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便索性让它长成。”林意点了点头,看着原道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我感觉此物成长所需元气量惊人,若是自己人贯入真元,恐怕数人清空体内真元都未必能让它有明显变化。” 原道人没有回应。 只是这黑暗的车厢里骤然亮了起来,一道明亮的光焰从他的眉心中透出,打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知道这是一束真元,一束和低阶修行者截然不同的真元,然而当这股真元落在自己的身上,如同柔和的药力一般渗入他体内的血肉中时,他的呼吸还是彻底停顿了,心中生出强烈的震撼。 他体内的元气波动比他的情绪波动得还要厉害。 若说之前白月露给他的那一记重击打入的真元是一个重锤,那此时原道人这一束真元,便直接是海上的潮汐。 那一束真元柔和的散开为无数微小的液滴,沿着他的经络,如在他体内瞬间下了一场雨。 然而每一滴细小的液滴却在刹那间散开成可怖的气浪,汹涌的席卷了他身体里每一个角落。 林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这并非来自于肉体的真正痛苦,而来自于一种体内元气的失控感和急剧的虚弱感。 他体内原本充盈着的元气和力量,几乎被这场风暴席卷一空,然后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他的丹田元宫之中。 轰的一声。 他的耳廓之中似乎响起真实的声音。 然后他只觉得原本空虚无比的丹田元宫之中,突然无数气浪纵横,然后生成了一片云。 然后这片云消失,急剧的收缩,凝聚。 丹田元宫之中如有一颗星辰亮了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先前那股已经十分清晰的气机变成了实物。 一颗不规则的圆球,闪耀着淡淡的金光,就像是一块结石一般,清晰的出现在他的丹田元宫中心。 林意无比的震撼。 但他来不及和原道人说出此时的感受,浑身的血肉之中便已经都是灼烧般的痛感。 只是这一刹那,他体内的气血都像是被燃烧了大半,甚至已经无法保持先前的那种平衡,融于他体内的丹汞已经开始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实质性的损伤。 一种强烈的饥饿感让他觉得眩晕起来。 他的内腑也感受到了危险,潜能被不断激发,大量制造着新鲜气血。 他此时直觉要大量吃东西补充。 “容意!我的行军口粮!” 他对着马车外直接喝了一声,只是这一句,他连无漏金生法都已经无法锁住出汗,黄豆大的虚汗滚滚而落,瞬间将他的衣衫浸湿。 他已经有种饿得极其心慌,随时都会晕厥过去的感觉,然而他丹田元宫之中的那颗东西却在他的感知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那颗东西完全就像是寄生在他体内的异物,在吸血一般,汲取着他体内的元气。 第三百六十章 散功 容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听得出林意的急切。 他大步的赶来,提来两袋行军口粮。 白马军的所有人也觉得有异,但转身看到容意的身影,这些人便明白即便是如影随形般跟在林意身边作为侍者的这名年轻人,也是极其厉害的修行者。 他们越发觉得外面所有人都低估了林意和铁策军。 林意大口的吞食着行军口粮。 这两袋行军口粮已经是他平时至少两顿的量,但他这次将这两袋行军口粮吃光,虽然肚子一时胀得厉害,但是那种饥火难耐的感觉依旧存在。 不过体内这种迫切的渴望也让他的肠胃疯狂的蠕动起来,在他感觉更多的体力消耗,身体一阵阵发冷时,他胸腹之中却是也开始有大量的热意在升腾。 大量只有他能够感悟到的五谷之气和大俱罗口粮独有的壮大气血的元气如甘露淋洒进沙漠一般,被他的身体血肉瞬间吸收。 这些元气对于他此时的身体而言是远远不够,只是片刻的时间,他的整个身体都不断颤抖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一丝细微血肉,都似乎如同贪婪的小兽一样,互相在拼命争夺这些宝贵的元气。 但与此同时,他丹田元宫之中那颗丹球也是不紧不慢的,按着之前的速度,在平稳的吞噬着已经融入他血肉之中的元气。 这种感觉就像他的血肉是吃草的牛羊,但这颗丹球却是吃牛羊的虎狼一般。 不管他体内的血肉争抢元气争抢得多厉害,最终还是沦为这虎狼的食物。 “我这算是形成了内丹?” 林意极度虚弱之中,一时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数百年前是重丹道法在修行界大行其道,当时开创重丹道法的那些道士认为银汞类东西除了有驱邪的能力之外,还能炼成各种可以让人成仙的金丹,但这种重丹道法最终也无人成功,如果说稍微对修行者世界有些建树的,便是在剑阁之中留下这丹汞剑道法的葛丹生一流了。 但他也知道在更早之前,还有一些所谓内丹道法的修行法大行其道的时期,那种修行法喊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十六字结丹真言,但至少在所有正规的修行典籍里,却从未有人修这种内丹道法能够真正的结出所谓的金丹,更不用说长生不死了。 至于有些故事书中所说仙人结丹,诛邪时张口喷出一颗金丹,重若山岳,威如雷霆,那纯粹便是不懂修行的文人书生臆想瞎写,所谓的喷出的金丹,其实反而就是剑丸或者极为凝聚的真元。 只是即便在那种内丹道法的论述之中,结成的金丹是精气身转化之物,也是如真元一般和修行者融为一体,而且内里元气是和修行者经脉往返形成循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对人体极有好处的丹气不断在人身体内洗伐,让人之肉身停止衰败,甚至在常年滋润之下返回先天,返老还童,气力也逐渐增长。 现在林意觉得自己结出的这“丹”真的很像是内丹道法中所描绘的金丹了,只是内丹道法的金丹是诸多好处,偏偏他结出的这“金丹”是只吞噬,不往返,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这便让他有些欲哭无泪。 “怎么回事?” 容意也紧张到了极点,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可以轻易的感知出来,此时林意虚弱到了极点,是一种体力完全透支之感,而且就连林意此时的体温都比一般人要低了一些。 他从眉山出来跟着林意的时间最长,而且和林意交手试炼也是最多,之前他很清楚,林意体内气血流速要比一般人快,体温也甚至要比一般修行者高出不少,现在这样的反差,便让他极为担心。 “修行出了些问题。” 林意勉强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说道:“还不够,还要拿些行军口粮过来。” 看到林意如此样子,容意根本不敢浪费丝毫时间,他飞掠了出去,又提了两袋行军口粮过来。 林意喝了些水,略微有了些精神。 往常他吃这种大俱罗口粮是喝水之后反而涨腹,但这次身体的极度渴求,内脏潜能都被激发出来,等到容意过来,他肚子反而已经松了。 他又不停的吃了一袋行军口粮,那种饥火中烧的感觉这才没有,只是浑身都觉得软绵绵的,所有的力气都仿佛在和原道人那一股真元的对抗之中全部被消磨干净了。 “入圣境巅峰果然太过可怕,神念的力量虽然如同排山倒海,但借助外力还可以拼,但和那些典籍之中记载的一样,若是相差两个大阶之上,高阶的修行者真的只要一个动念,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死低阶的修行者。” 林意阵阵后怕,他还没问原道人方才这样一股真元对于原道人而言是多少分之一,但他隐约觉得,原道人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感知恐怕也是强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应该是在出手时就已经判断出了他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原道人此时却只是安静的等着,他并不出声,只是先等着林意感悟。 但只得片刻,林意却是面露尴尬之色。 他腹中一阵雷鸣,肠胃有如刀绞。 “我先出恭。” 他原本脸色十分苍白,此时却是憋红了脸,飞快来了一句,便强撑着掠出了马车,到了道边野地树丛之中,便是发出一阵很不雅的声音。 容意担心他出问题,跟了过去,在林外听着这种酣畅淋漓的声音,憋着气想笑又笑不出来。 林意终于顺畅,他先前是觉得自己身体太虚之后,又暴饮暴食,所以肠胃虚弱才会如此,但等到出了树林又返回马车时,他却感觉自己身体倒像是又洗练了不少。 虽然他身上又是浑身汗臭,但是身体血肉、骨骼,在他的感知里却是反而比之前似乎更为洁净,有些他先前修行似乎还锤炼不出去的杂质,都被洗练出去不少。 那些融于他气血之中的丹汞依旧在持续的对他的身体造成一些损伤,不断的给他带来一些缓慢腐蚀的感觉,但身体的通透和这种丹汞渗透腐蚀的感觉,却反而让他对自己的肉身有了更清晰的感知,可以感知到更加细微的地方。 “按这来说,算是好处?” 林意也不悲观,他感知着自己身体的恢复状态,应该再有个两三日的时间,至少便能恢复到这些丹汞对他造成不了损伤,到时气力也应该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他无法和其余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一样,用真元手段震掉身上所有污秽,他从车列中取了清水冲洗了一番,换了件干净衣衫之后,才又坐着等候他的马车追上了车列。 “感觉就像是结了一颗内丹。” 他进了原道人的马车之后,便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切实感受:“很像是那种内丹道法所说的金丹,和自己体内血脉、气机、精神相连,是气血和精神的凝结之物,但是偏偏我不能沟通御使,只能被迫的感知它不断吞噬我的生机,真的是如同寄生之物,在汲取着我的力量长大。” 原道人静默的听着,他伸出手指在林意的丹田处弹了弹,此次他并未动用真元,只是纯粹靠着手上劲道震荡林意气血,以方便他的感知。 只是他的眼中马上闪现出异芒,然后摇了摇头:“无法感知得出来,感知里也尽是血肉,此物真是如同你身体血肉的一部分,感知里连一丝异常都没有。只是你气机的衰减,却是感知得出来。就如修行者某段经脉出了问题,导致整个身体的真元流转出了问题,然后真元也随之消减。” 林意苦笑,他此时这状况,在任何一名厉害修行者的感知里,恐怕他就是一名即受了伤,还走修行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的修行者,类似那种不断散功。 “我这打入你体内的一股真元,也相当于刚入承天境的修行者在寻常年代数年的苦修才能凝聚的真元。若是恰好试出这结成之物成形之后,反而对你有好处,我便不用珍惜真元,但你现在感觉越是长大越是不妙,你的修行问题一日得不到解决,我便更不敢乱用真元...而且你的身体此时也需要恢复,我已踏在入圣境巅峰,虽然灵荒已至,到了明年南朝境内恐怕灵气干涸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但万一往北征战有些特别际遇,也得保留一丝可能。”原道人看着苦笑的林意,缓缓的说道。 林意明白他的意思,道:“我先前也是已经想好了,不浪费自己人的真元,想着的便是借战斗之机多利用对手的真元,只是毕竟没有想到你这一股真元强大如斯。而且倪师姐应该很快就到,这几日是不能再试了。” 原道人先前还担心林意心境会出问题,但看着林意想法如此清晰有条理,他便明白林意绝非一时困境可以打倒的那种人,他便彻底平静下来。 “我们救出了那名医官,只是那名医官重伤昏迷,先让人秘密送回铁策军设法医治了,铁策军中有一名当世数一数二的药师,若是那名药师都束手无策,那便也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了。” 林意接着轻声道:“那名医官的修行也有问题...他的身体似乎也能够消弭对手真元,只是和我的修行不同,他应该是借助了一些药物,将他体内的鲜血都像是换成了药汤。但十分离奇的是,他自己却能够动用真元,看他的战斗手段,也是寻常真元修行者的战斗手段。” 原道人的眼瞳中再次出现了震惊的光芒。 但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见知和看法当然和寻常人有很大区别,所以他很快释然。 异类在任何时代的修行者世界里应该始终存在,只是哪怕有异类,终究是极少数。 灵气足够的年代,修行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众多,这些人里面哪怕只有极少数出类拔萃,也能够压住那些异类的光芒,甚至那些异类根本发不出光彩来,除非大俱罗那种逆天的存在,才有可能出现在典籍的记载里。 只是现在不同,若是有些异类的修行手段十分完善,那在灵荒到来之后,便能起到颠覆性的作用。 想着能够消弭对方的真元而自己却能够动用真元,他便第一时间想到了之前那些接受北魏魔宗功法的“入魔”年轻修行者。 “难道这医官的修行手段,和魔宗的手段相似?”他忍不住看着林意说道。 “那便要看这名医官醒不醒得过来,看他愿不愿意和我们说了。”林意越来越觉得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第三百六十一章 无助 “她到底是什么人?” 晨光笼罩着的洛水城里,白月露从洛水城某个不起眼的小院走出,然后看着门口候着的齐珠玑,轻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齐珠玑回答的很干脆,“我们这些人里面,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人我根本不知道身份来历,一个是那个天蜈,还有一个就是这名和天蜈一起来的妇人。” “连你都不知道?”白月露微怔,接下来却是忍不住笑了笑,道:“居然还有林意不肯告诉你的事情?” 齐珠玑明白她的心思,白了她一眼,道:“那天蜈是连林意自己都不知道来历,至于这名和天蜈一起来的妇人,林意应该是答应替她保守秘密,所以不对任何人言。若不是你送这人过来,恐怕除了那天蜈之外,连萧素心都根本不知道她精通医术和药理。” 白月露听着他这样的回答,微垂下头,心想何止是精通而已,看林意的神色,恐怕南朝也没有几个人能在医术和药理上超过这名妇人。 在赶来这里之时,林意甚至告诫过她,连这名妇人精通医术和药理都不能对外透露,那这名妇人到底是谁? “我倒是没有料到你们偷偷去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只是这件事让我知道,这算是林意有意培养双方之间的信任?不过我还是先前的看法,真正的生死之交,只可能在生死这样的大事到来时才能看得出来。”齐珠玑转过头去,看着亮起来的天空,淡淡的说道。 “不要想的太过复杂,所谓的生死之交,也只是人之感情潜移默化不断增进到最后的结果,林意现在直接将这样的事情告诉给你,这便是意味着他已经想明白了,他按照他喜欢的方式,对你表示信任,现在你却还觉得一定要证明自己和他之间的这份信任,这便已经只是你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而且这样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大?招惹陈家那名军师,破坏他的设局,和生死之事也差不多了。”白月露看着他有些自傲的面容,却也是微微一笑,道:“世上没有什么事比人心更复杂,他喜欢用直接最简的方式,我虽不赞同,但我却能理解他是如何想法。” 齐珠玑听着她这样的话语,眉头缓缓蹙起,道:“鲁莽冒进,或许迟早有一天被他害死。” “所以像你这样的人其实不太适合和我们一路,像我和林意这样的人,原本便没有什么大的图谋,原本就没有多少得到,哪怕输光了也没有什么,但你不一样,我们算是没有什么本钱的赌徒,你家却原本就是开赌坊的。” 白月露没有去看齐珠玑,在齐珠玑眉梢挑起,开口就欲反驳之前,她便已经动步朝着前方的街巷中走了过去,道:“有些饿了,要不要一起吃些东西?” “不就是让我不要太过顾虑齐家的家业,话说得弯三绕四,实则还是提醒我,要想和林意真正信任无间,便要像容意和萧素心他们一样,行事不要想着齐家的利益?”齐珠玑跟了上来,微讽的笑了笑。 白月露当然不想和他争辩什么,但她觉得齐珠玑虽然有些聪明,但还是有个问题没有想明白,于是她转过头来,看着齐珠玑变得有些严肃的面容,轻声的说道:“我只是想你明白,若是有一天林意为你拼命...他绝对不会为齐家拼命,而只会为齐珠玑拼命。” 齐珠玑面色冷沉,他静默了片刻,道:“我们身边这么多伙伴,偏不见你多话提醒别人,却只对我说这些。” “因为这些人里面,恐怕就你想不明白。”白月露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需要和萧素心、容意他们说这些?林意如此简单直接一个人,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我和你不同,我只是担心人心会变,只需要担心他将来会不会变而已。” 齐珠玑懒得再争辩,就想问到底到哪家去吃东西,就在此时,他身边白月露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下来,他也停顿了下来。 他微微仰起头,眯起了眼睛,却不是去看此时的天光,而是看到前方街巷的一头,有一名很高的,比他还高的少女。 他一向是个很骄傲的人,但在这名少女面前,他却骄傲不起来。 “倪云珊?” 白月露看着那名好像游人一样漫不经心走来的,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少女,好奇而带着一丝兴奋的问道。 很高的少女点了点头,然后也好奇的看着白月露,不知为何,看着白月露的目光,她也渐渐有了种异样的情绪,她只觉得对方看着她的目光和其余那些年轻修行者看着她的目光完全不同,除了兴奋之外,竟隐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意味。 她觉得很有趣,便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是?” “白月露。”白月露异常简单的回道。 “你应该是齐珠玑?”倪云珊却并未再多问一句,只是看了齐珠玑一眼,然后道:“我要先见林意一面,他什么时候能见我?” 齐珠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平静下来,道:“最慢最慢,两个时辰之后他也回了这里。” 倪云珊颔首为礼,道:“那我到时便在旁边巷子里的茶楼等他。” 齐珠玑慌张回礼,等到倪云珊都返身走了,他才醒觉自己按理应该喊她一声师姐。 “她的确很强。” 白月露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齐珠玑转过头去,这时他才发觉白月露的神情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他便顿时有些无语,“怎么,难道你还想和她打一架试试谁强?” 白月露甜甜一笑没有应声,只是在心中却是想着,打是想打,只是不能动用所有手段,这种架打着便没有什么意思。 “他也已经先赶回来了。”便在此时,齐珠玑却是轻声说了一句。 白月露回头望去,只看见那名老妇人的院外,已经站着那名满脸疤痕的年轻修行者。 看到她和齐珠玑,那名被铁策军人称为“天蜈先生”的年轻修行者朝着她和齐珠玑微微躬身见礼。 ...... “见载天、鸡内金、僵蚕、鬼天香、幽麻子...” 小院内的静室里,黄秋棠用一支小楷在一册笔记上记着,她身前床榻上的王显瑞气息此时显得更加微弱,甚至时有时无。 听到王平央刻意发出的脚步声,在王平央敲门之前,她便轻声道:“进来。” 王平央进了这间静室,带上门,他到了黄秋棠的身侧,看着床榻上那名昏迷不醒的医官,不知为何,感知着这名医官微弱的气息,他莫名有了些心悸的感觉,呼吸也似乎越来越觉得不畅起来。 “这名医官所用的手段很奇特。” 黄秋棠停下笔,她摊开一张盖着的粗布,显出一些细针,“这些药针是从他体内一些经脉中取出,他在战斗之中所用的手段,很像医术中刺穴激发潜能的手段,但他平时在修行中也在不断对自己用药。” 她又点了点自己身前那册子上:“光是我粗略辨别出来的药物,便已有数十种之多。” 王平央顺着她所点,目光由那些细针落在她身前那墨迹未干的册子上,见上面记载着密密麻麻的药名。 “那最终带来的是什么后果?”他想了想,问道。 “他的身体血肉在这些药针的强烈刺激之下,便能消解外来的真元,但与此同时,反而经脉收缩,他自身血肉又不会消解自己的真元,所以他的真元流通速度反而会比寻常的修行者快出许多,更利于他施展出一些对敌手段。”黄秋棠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床榻上那名医官,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而且他现在的自愈能力比寻常修行者强出太多,应该也是平时用药的结果。” 王平央平时便是很安静,很擅长倾听的人,他和黄秋棠同行过一阵,他对黄秋棠比林意等人都要了解,他知道黄秋棠话还未讲完,所以并不急着发问。 “他体内的药力极为复杂,我也不敢贸然用药,接下来最多用些尽可能温和的续命手段,看能否恢复一些生机。”黄秋棠看着王显瑞,道:“最好他能够清醒片刻,哪怕给我些提点,说不定我也能给他配些有用的药物,只是按目前情形来看,希望极为渺茫。” 听到“极为渺茫”四字,王平央便知道这名医官恐怕能够救回来的几率极低。他沉默的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他和北魏魔宗之间有无关系?” “就目前而言,他所用这些药物和魔宗之前让我培育的药物截然不同。在药理上面,他和魔宗所需似乎并不相同。只是真元修行方面,你应该比我判断更准。”黄秋棠转过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不知为何,我感知他的气息,隐隐有些不安。”王平央又静心感知了片刻,确定自己一开始的感觉并没有问题。 “他已然垂死,却依旧让你不安...这便是年迈老虎对于壮年羊的感觉。”黄秋棠闻言微惊,“难道他这种功法,还在魔宗的那门功法之上?” 王平央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按他此时所感,很有可能便是如此。 只是若是这名医官无法醒来,这又有什么意义? 哪怕这名医官死去时,他或许能够利用魔宗的那门功法再行更准确的推断,然而即便更加肯定,这名医官死去之后,他的修行方法便也随之消失。 “他身上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可查的踪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有没有可能彻底推断出他体内所有用药?” “若是他能坚持数月不死,我推断出他体内所有药物的种类不难,但想要推断出各种用药的多少,用药的先后....等等这些,却是几乎不太可能。”黄秋棠摇了摇头,示意根本没有发觉任何有关这名医官修行药方的迹象,她的目光落在她身前的册子上,便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这一名医官可以算得上是她真正的同道,她和他之间应该有更多可以交流之处,然而看着这名因为魔宗的插手而陷入死亡边缘的通道,她却和当年无法挽救那些被魔宗杀死的人一样,心中涌起浓烈的无助感。 第三百六十二章 师姐、师弟 剑阁众人所在的车队进了洛水城,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铁策军营区,一路上沉默不语,而且连夜赶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白马军和邻州军军士们都暗中松了口气。 洛水城的街巷中有很多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一列车队。 其中有些人感知着这列车队里那些“废人”的气息,开始有些心惊,明白之前外界对于剑阁这些人的所知恐怕完全错误。 只是君无戏言,所有人都很清楚,哪怕建康城里的皇帝知道这些“废人”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已经将死之虫,但也绝对不可能马上收回之前下达的圣谕。 各方人有各方心思,只是对于倪云珊而言,这些人都只不过是杞人忧天。 灵荒已至,就如塘鱼不去关心整个河塘即将枯竭,却偏生去关心这河塘之中其余的鱼会不会对自己将来造成何种不利的影响,这本身便有些可笑。 她所在的这条街很安静。 事实上便是,寒山寺的一些修行者守住了这条街的两端,除了林意之外,恐怕没有别的修行者能够轻松的走到她的面前。 林意在入城时便在接收文书上签了字,还未和魏观星见面,他便已经离开了车列,朝着这条街走了过来。 他并不紧张,只是对这名未曾谋面的师姐有些好奇。 都非寻常人,而且在未曾见面之前,便真正将对方视为师姐和师弟,第一眼便很容易生出好感。 看着在街道中出现的林意,倪云珊第一眼便觉得喜欢。 她这名师弟现在明明已经很了不起,但一眼看上去还和邻家少年那般干净,也没有那种自以为是的骄横,但又不畏畏缩缩。 “真的是很高啊….” 林意也很快看到了小茶铺里的倪云珊,看见她的身影时,他便愣了愣,心中第一时间冒出这样的念头。 即便倪云珊此时坐着,但看上去给他的感觉,似乎比他还要高出一些。 他面上的情绪和眼中的神色很真实,没有任何的掩饰,所以倪云珊远远的便看出了他此时心中所想,不知为何越发看这个师弟顺眼,忍不住微微的笑了起来。 见着倪云珊明显已在看着自己,林意便加快了脚步,到了这茶铺面前便微躬身行了一礼,道:“见过师姐。” “师弟不必客气。”倪云珊回了一礼。 两人话语都极为简单,但开口很自然都是师弟师姐的称谓,便已足以让对方明白,虽然双方各有其余身份和立场,但其余那些身份和立场,却都比不上这样的身份在对方的心中重要。 “谢师姐赐的一对手镯。”林意不再多礼,但却认真致谢,“那对手镯对我的确极为有用。” “那是你和我家猿兄有缘,倒是未想到你会如此出类拔萃,代表剑阁和我会面。”倪云珊看着林意,心中对这名师弟更为满意。她最不喜欢的便是矫揉造作和虚伪,但建康城里的年轻修行者们多少带着这些,但眼下的林意却是异类。 “那真是意外。”林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很感慨,即便是他自己,也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际遇。 “有没有猜过我为何会要先和你见一面?”倪云珊推过一个茶杯给他,同时问道。 林意自己倒茶,说道:“我觉得既然是师姐前来,即便是叙旧,按照礼数应该会先见上一面,只是师姐见面要和我说什么,我却并没有猜过,想着到时候见了面就知道了。” “最快的修行,便是从繁琐的手段之中找出最直接的方法,不去花力气在不必要的环节。便是按你行事的性情,你有今日的成就也不稀奇。”倪云珊平静的说道:“我也只喜欢直接的方法,而且我也不喜欢演戏给别人看。” 林意喝了口微凉的茶水,他仔细的推究着倪云珊这句话的意思,有些迟疑:“便是说师姐你和我是真打,在战斗之中不会留手?” 倪云珊知道林意会错了意,便忍不住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管真打假打,我们这一战若真是开始,那从开始时便是演戏…那我为什么要打给别人看。” 林意更加迷茫,他愕然的看着倪云珊,“师姐你的意思是压根就不想打?只是这一战,不是一开始就是你提出来的?” “我来,有些人才会来。”倪云珊看着迷惑不解的他说道。 “越说我越不明白,师姐你索性说透了吧。”林意苦笑起来。 “剑阁归入你手这件事,我觉得没问题,寒山寺大多数人也觉得没问题。在寒山寺有些人看来,我们打上一场,摆摆样子,至少也证明寒山寺的确出了很大力气,并非因为你和剑阁的态度变化就和剑阁直接混为一体,无视先前的仇怨。但在我看来,我寒山寺行事又何须看那些人的脸色。寒山寺自古以来都不算什么显赫的修行地,只相当于一些志同道合的修行者形成的学派,原本就不在于形,而在于精神和意志,寒山寺若不能简单明了的表明自己的态度,还有何存在的必要。”倪云珊没有什么情绪的说道:“既然我和寒山寺的大多数人赞同剑阁归入你手,那谁不同意,我们便对付谁便是。” 林意终于听得有些明白,震惊起来,“所以你压根就不想和我打…你只是想借这战将有些人引来,然后对付他们?” “有些修行地和有些人自视甚高,总觉得有些事情必须经过他们的同意,或者按他们所想行事。”倪云珊点了点头,道:“只有狠狠教训过他们,他们才会明白自己错了。” “我差不多明白了。”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倪云珊,先前他已经觉得倪云珊很高,但现在他却觉得倪云珊似乎更高了些.“只是我不知道师姐到底要如何做法。” “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洛水城。”倪云珊看着林意,道:“尤其今日你和我见过之后,他们就更担心我们会不会事先谋划好,打一场双方都不痛不痒的架,所以他们一定会到场盯着看…等到他们到了,我便直接说我同意剑阁归入你铁策军,按我看来,那些自视甚高的人便自然不服,到时候我们便打到他们服。让他们明白,现在他们没有资格管,将来更没有资格管。” 林意渐渐惊讶的张大了嘴。 倪云珊所说的这些话完全便是平时闲聊般想到什么说什么,连用词都是十分随意,但这些话语,落入他此时的耳中,却是说不出的霸气。 “所以师姐你的意思,是直接告诉这些人,现在你就拍双手叫好,觉得剑阁交入我这个师弟的手是再好不过,谁不服就出来,看看你有什么资格不服。师姐和师弟打什么打,要打也是打你们。”林意梳理了一下情绪和他所理解的做法,然后看着倪云珊,用更加简单粗暴的语句说了一遍。 “谁不服就打谁,打到服为止。” 倪云珊神色十分平静,似乎本来就应该如此,她看着林意,接着道:“按我先前所想,这场所谓的你我之间的决斗,应该是让天下人看看我们这师姐师弟力量的一战,我会挑战我要教训的人,你也挑战些人….让人看看我们很不好惹。我在南天院见过厉末笑的修行,在我看来,连胜过两次他的你在实战上应该很厉害,在此之前,我那名师弟输给你,也印证了此点。但我确实没有想到,你最近受了伤。” “现在你明白了我来这里不是想和你打一场演给那些人看,而是想打有些人。”她顿了顿之后,看着林意认真的问道,“现在的问题在于,你的伤势严重不严重?” 林意突然笑了起来。 这下换做倪云珊不能理解林意此时的笑容。 “师姐,你知道我一开始来见你时,考虑的最多的是什么吗?”他笑着看着倪云珊问道。 倪云珊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林意认真道:“我担心的是,和你战斗,不管最终胜负如何,太过浪费你的真元。” 倪云珊还是有些不解。 林意接着说道:“我的修行出了些问题…对于我而言,多和修行者交手,让我摸清楚我修行的问题是好事,所以我原本也想着要尽可能多的和人交手。只是和我交手的人,真元损耗应该非常厉害,我倒是不想让师姐你和我交手一次过后,便真元大量损耗。” “我现在战斗没有问题。” 林意看着她,想了想,道:“真元修为若是不超过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我应付起来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若是我们两个要分一下对手,你尽可以将真元手段十分独特,有些真元运用诡异手段的难缠对手分给我,因为我所修的功法,并不畏惧诡异的真元手段。” 听着他的这些话语,倪云珊异常干脆的点了点头:“明天正午,便在城南城门口那片空地上。我会花些时间想想我们分别对付哪些人…要胜便要胜得更酣畅淋漓一些。” 林意想着都觉得有意思起来,他有些感叹,“那师姐便费心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战之前 林意起身告别,缓缓走出这条安静到了极点的街巷。 直到走出这条街巷之后,他才醒觉自己和这名师姐的交谈竟然只花去了很少的时间,两人除了对于这次决斗真正要做的事情做了些商议之外,竟是并未在别的事情上有什么交谈。 但这种感觉却偏偏很好。 这种很好的感觉来自于,他是真将倪云珊看成师姐,而倪云珊的确将他真正看成师弟。 倪云珊和他所说的那些话,让他彻底明白倪云珊和他所见过的任何年轻才俊不同,分外的霸道之外,甚至让他有种作为师弟而被庇护着的感觉。 同乡、同窗、师门…这些在人世间都只是很宽泛的概念,按礼,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存在,便的确应该互相照拂,然而有些人往往是拜在同一名老师门下,朝夕相处多年,却都因为一些个人的私利而斗得你死我活。 关键在于有心,在于互相看得顺眼。 细想来,倪云珊和他先见这一面,所要告知他的最核心之处,是:“你这个师弟我认了,师姐不和师弟打,师姐和师弟一起打那些敢多话的人。” “这世道现在好像是有些不对。” 林意自己嘀咕一句,心中有些感慨。 像南天院此种,原本是南朝最佳的修行地,能够进入南天院的,不只是拥有不错的修行天赋,而且家中多少有些重要权势,将来南天院的这些学生,大多都应该是南朝的栋梁之材。 南天院的师兄弟,师姐师妹们,本来就应该相互庇护,相互提携。 但现在即便是林意自己,都反而觉得自己和倪云珊此种有些反常。 事实上林意自己心中是看重这修行者师姐自古以来便有的师门礼数的,譬如他最早在南天院遇到的元狩和叶清薇,后来到眉山路途上遇到的宁凝、罗姬涟等师姐,他自然也是真将他们看成师兄师姐。 只可惜现在大多数人,只讲利益,不讲礼数道义。 “这便谈完了?” 他还在感慨,齐珠玑和白月露却已经从前方走了过来。 “看来你这次女人缘不灵,倪师姐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你。”齐珠玑看着林意身后的巷口,一边用锦帕擦着手上的油迹,一边说道。 林意笑了笑,他知道此时齐珠玑必定很想知道谈话内容,但他便故意一字不说。 齐珠玑看着他的脸色便也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顿时轻声骂了一声,“林狐狸,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很精彩的事情,但我决定还是不提前告诉你,否则明日午时你便应该不会觉得足够精彩了。”林意说道。 齐珠玑大为皱眉,“林狐狸不要故意卖关子。” 白月露道:“决斗定在明日午时?” 林意看着她,点了点头:“明日正午,城南城门口那块空地。” “关键是你们怎么打?说好了谁输谁赢么,是她胜了你,然后顺理成章的,就像是寒山寺收服了你和剑阁,还是你胜了她,显示你才是现在年轻一代中最强的修行者,应该有些说话的权利,然后对外保证剑阁绝非再和以前一样的身份,会投身抗击北魏大业?”齐珠玑忍不住插嘴道。 林意也看了他一眼,道:“是真打,但胜负和最后怎样,却不好说。” 齐珠玑却不知道林意此时这句话里藏着机锋,听到真打二字,他的眉头便深深的皱了起来。 “现在洛水城里的客栈已经全部满了,还有很多人住的是自己的马车和营帐,应该还有很多人停留在城外,或者洛水河沿岸港口的船里,你们这消息一传出去,明天这城里修行者的数量恐怕还会多一倍。按我所知,不只是附近州郡的年轻才俊,甚至连周遭的地方军中的一些修行者都赶了过来。当然有大半人对于剑阁其实不太感兴趣,他们只是想看看倪云珊的出手,看看自己和倪云珊这样的天才,到底有多少的差距。”齐珠玑说着便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微恼火,“自从倪云珊公开一战杀死了宗凤阳之后,她现在已经是很多年轻修行者心目中的偶像。你们的这场战斗,不管外界对你怎么看,恐怕都会被载入后世的故事书里,这样大的事情,你们便就一句真打,连后面怎么处理都不想好,便如此的儿戏的结束了?” 事实便是,在林意返回洛水城之前,洛水城的客栈已经人满为患。 但这里面大多数人,的确不是想来看林意的。 倪云珊之前在南天院便已经名气极大,在此之前,包括杀死宗凤阳在内的数场战斗被人绘声绘色的传播出去之后,她在南朝年轻一代的修行者之中,很自然的成为了最耀眼的星辰。 现在的洛水城里,其实甚至都有早前听到消息便日夜快马从建康城里赶来的年轻修行者。 这些人都抱着瞻仰和学习的态度,想要亲眼见到她的一场战斗。 哪怕之前也听说林意战胜了厉末笑,但这些人几乎都不看好林意。 只是真正消息灵通的一部分人,却自然不像这些乳臭未干的年轻修行者一样肤浅。 …… 厉末笑走出了铁策军的营区,他穿过了数条街巷,走进了一处幽静的小院。 这处小院原本是这洛水城里一名小吏的府邸,只是现在却已经暂时被人征用。 那些远道而来的大人物,或者是大人物的部属,自然不可能和寻常人一样去挤那些客栈。 “徐叔。” 看着内里迎出来的那名中年男子和跟随在他身后的数名侍从,厉末笑先行躬身行礼。 “贤侄不必客气。” 这名身穿墨色香云纱的中年男子回了一礼,想了想,道:“这林意…他真能胜了你?” 厉末笑平静的点了点头,道:“胜了我两次。”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道:“那你觉得他和倪云珊之战,他能有几分胜算?” 厉末笑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您应该明白我的想法,我可以告诉您我的确输在了他手里,外界所传属实,但您来自有所图,我既然身在铁策军,便也最多只能告诉你这些。” 中年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恕我直言,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你怎么会和他这样的人混在一处。” “大约是他让我有所长进?至少不像以往那般轻狂。”厉末笑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道:“但现在看来,铁策军很有意思。” 中年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无法理解。 一支原本便是打杂的军队即便多了些修行者,又能有趣到哪里去? 更何况林意的出身便决定了,这支军队哪怕有再多的改变,将来不管建立多少的战功,也不会受皇帝的喜爱。 …… “无论如何,倪云珊的意思,不代表我南天院的意思。” 在另外一处院落里,一名南天院的黑衫教习脸色有些阴沉的对着一名老者缓缓的说道。 这名老者的衣着很普通,但是他所在的这座院落外,却停着五辆马车。 听着这名南天院教习的话语,这名老者只是颔首微笑,看了一眼两名静立在下首的侍者,示意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该换新茶了。 这名南天院的教习是明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中等身材,面色有些天然的黝黑,他此时心情不佳,脸色变显得更黑。 现在随着战事越来越激励,南天院的学生也都分散在各地,说是实修,但除了天监五年和天监六年的学生还会有教习关照,赐予一些学院中的修行之法之外,大多数学生便都已经不会归院。 只是南天院的大部分人心中却依旧希望对学生有一定的控制力,至少自己的意见能够得到这些学生的足够重视。 这也是目前南天院有分歧所在。 有一些教习便不觉得南天院应该是某种权势之所,但南天院既然足够强大,其中占据主导意见的一批人,却不是如此想。 对于吴姑织那样的教习而言,身为师长,她便也应该和倪云珊一样庇护着林意这样的学生,但那些试图在权贵的世界里分很大一杯羹的人,却自然认为为了南天院的利益,可以舍弃一些学生的利益。 现在这名南天院教习心中不快,很大程度是因为之前他和倪云珊的谈话很不愉快,还有…南天院最出类拔萃的几名学生—— 天监四年的倪云珊,天监五年的王平央,还有天监三年的厉末笑,除了在眉山之中失踪的王平央之外,连厉末笑都在铁策军,都和这林意在一处。 也就在此时,原本即便是多了许多外乡人也依旧显得很安静的洛水城突然便热闹起来。 一则消息飞快的在街巷之中传播,传入那些客栈和马车,也传入了这些小院。 明日正午,倪云珊便和林意约定在城南城门口空地公开一战。 “南天院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既然你来,在这件事上,你能做些什么?”换了一盏新茶的老者看着这名南天院教习,微笑问道。 他不关心这名南天院教习的表态,只关系,若是寒山寺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让他不快,那南天院这些人,能做什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出名 绝大多数修行者关心的只是这一战的胜负本身,信仰、信念、对某些人的崇拜和追随…这些在很多权贵看来都是和情绪有关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是很多年轻修行者前行的动力。 但对于这名老者,还有和厉末笑相见的那名中年男子而言,他们更关心的却是寒山寺的态度,以及寒山寺的处理方式会让南朝的格局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武力当然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只是南朝最强大的武力自然掌握在皇帝陛下的手里,当很多事情不能绝对依赖武力时,很多精神方面的影响便往往能够决定很多事情。 在这名老者看来,倪云珊便是能够撬动很多变局的那种人,他们必须时刻警惕,而且要在某些事发生之前便直接介入干预。 …… “恭喜你。” 魏观星并没有去迎接那些剑阁中人,他也很快出现在了林意的面前。 林意看着这名依旧像寻常老边军一样的神念境修行者,好奇的问道:“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明天就出名了。”魏观星笑了笑。 林意明白了魏观星的意思,失笑道:“难道我原本就不出名?” “和倪云珊相比,不算出名。”魏观星看着他,说道:“这不是玩笑,你不妨在回营区的路上认真听听。” 林意微微一怔。 他真按魏观星所说,在行走时认真倾听。 以他此时的听力,沿途街巷之中的人交谈起来若非有意低声或者用别的真元手段,便很容易被他听清楚一些交谈的内容。 “几乎所有人都在谈倪云珊,的确没有几个人说我。” 只是走过两条街道,林意便转头看着魏观星,道:“我好歹也是败了厉末笑,之前还在这里连败了两名高手,而且我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军功显赫,已经是铁策军右旗将军,这些人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魏观星知道林意这几句倒是玩笑,只是他依旧没开玩笑,说道:“出名这种事情,也需要时间的累积,你在眉山之后崛起太快,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你当然只是在眉山之中走了狗屎运,和倪云珊这种当然有很大区别。不过你拜倪云珊所赐,她如此郑重的对你挑战,如此多人来看,再加上明日见到你的真正战力,所有人对你的看法都会改观。” “人怕出名猪怕壮。”林意道:“古人云,出名未必是好事。” “越是出名,别人想要动你,便越会掂量一下。”魏观星说道:“按照最近的军情,战况对我们南朝很不利,不出意外,我们很快就会迎来大战,在大战中要吞没一只无名小卒的军队便很容易。你出不出名,能否成为和倪云珊一样的人,对于铁策军将来很重要。现在的铁策军有根本的改变,只是因为你‘遇见’的人加入铁策军的多了,但今后总不能靠你去‘遇见’。既然你有潜力成为那种一呼百应的将领,你便应该提早成为那种人。” 听到魏观星说军情,林意眉头微蹙,道:“似乎有些道理。” 魏观星看着他终于彻底认真起来,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当然有道理,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怪物,都站得太高,看得太清楚,像你们这些人,当然不能代表南朝的大部分年轻人。大部分年轻人都是很好骗的,他们渴望扬名立万,渴望为国征战,建功立业,甚至可以为了一些口号便为国捐躯,边军里大多数年轻修行者都是这样的人。在战场上送死的,大多数都不是你们这种权贵子弟。”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用骗字似乎有些不妥。”林意被说得莫名有些心情沉重起来。 “像你这种能够身先士卒的将领即便在边军之中也不会太多,若到了边军战场上,恐怕有很多事会让你无法忍受,所以那些好骗的年轻人,能够到你军中还算是幸运。”魏观星看着林意,淡淡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倪云珊说了些什么,但明日一战,你就算输也不能输得难看。” “我和倪师姐这次对话,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林意看着魏观星认真的说道:“而且明天怎么都不会难看。” 魏观星点了点头,看着他,道:“你受了伤。” “不碍事。”林意想了想,虽说明天的事有倪云珊安排,但按魏观星所说,败既然不能难看,胜也自然要胜得漂亮一些,他便觉得还是要准备一下。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白月露,轻声道:“你的那套步法我还没有学完,等回了军营之后,我想尽可能学全一些。” 白月露轻笑道:“临阵磨枪。” 林意也笑了笑,“不利也光。” …… “倪云珊和林意见了一面。” “倪云珊是南天院天监四年生,林意是南天院天监六年生,那她先见过林意,会不会有所留手?” “倪云珊在南天院的比试都从不让人,和林意这战有不同立场,应该也不会相让,或许便是先行劝解,但既然明日战约还是定了,这便说明这林意也不识好歹。” “倪云珊没有入住客栈,她只是居在寒山寺为她准备的一辆马车之中。” 洛水城里,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也的确集中在倪云珊身上,而且对于绝大多数将倪云珊当成崇拜对象的年轻修行者而言,因为潜意识里倪云珊和林意是敌对的关系,所以对林意的感觉自然不佳。 林意的行踪相对于倪云珊而言并不算隐秘,但即便这样逛街一般的朝着军营行走,却并没有多少人特意先来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 等待很容易令人变得焦虑。 虽然已经确定了明日正午便正式在城南城门口比斗的消息,一夜的时间对于很多年轻的修行者还是太过漫长。 很多人无法入定,无法修行,甚至直到凌晨时分才睡去。 第二日,等到天色已然大亮时,林意才从城墙上下来。 先前亲眼所见的两场战斗,已经让铁策军所有军士对林意抱有莫名的信心,哪怕是最为慎重的“管家”韩征北先前都觉得林意有胜出的可能。 只是看着林意有些疲惫的脸色,铁策军所有军士却都恍然醒悟,似乎林意是一夜未睡。 一夜未睡自然是在准备今日对敌的一些手段,再想着城中那些人对于倪云珊的评论,这些铁策军军士便变得有些心情忐忑起来。 不需去刻意打听,城中有关倪云珊的消息也已经不断传来。 倪云珊安生休息了一夜,清晨洗漱过后,她去城中一家包子铺吃了早点,然后便去城中一些店铺转了转,又去喝茶。 很显然,她似乎很悠闲,完全就不将这一战放在心上。 “要带些什么?” 容意在城楼下等着林意,看着林意下楼,他便迎上前去,轻声问道。 他问的是兵刃。 之前林意战斗时,都是他带着兵刃。 林意想了想,道:“能带的都带着。” “路都已经快堵上了,马车现在恐怕赶不过去。”容意想了想,道:“我直接带口箱子,都装着过去?” 林意点了点头,道:“也好。” …… 清晨日出之后不久,往城南的数条道路便有些拥堵。 其实车马并不算太多,但洛水城的主道都不算太宽,有些巷口本身便又特别狭小。这种小城原本没有多少大事,听说有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十里八乡的一些村民倒是闻风而动,成了观战的绝对主力。 等到林意等人出了营门,朝着城南行去时,城南城门口那片空地的周围数里方圆,便已经到处都是等着观战的民众。这些人不重仪态,有些树上都坐满了人,一些高大的牛车,便成了很好的观景台。 “准备得如何?” 林意刚刚走出营门,厉末笑便在营门对面的一条街巷中走来,走到他身侧,同时轻声问道。 “不会有问题。”林意轻声说道。 厉末笑转头,看了一眼脚步沉重的容意,眉头微皱,道:“会不会太过火?” 林意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笑,道:“放心,不会伤着倪师姐。” 厉末笑有些不解,但看着他如此确定,便也不再言语。 此时容意背在身后的箱子的确有些夸张。 不只是林意新得的刀剑,连那些短矛都装在了里面,厉末笑很清楚那些出自南天院的短矛在林意的手中杀伤力何等的惊人,虽然他知道倪云珊很强,但林意这种短矛出手,却不能像飞剑出手之后还能控制,想要留手都不可能留手。 “若不是觉得腾蛇重铠太欺负人,胜之不武,容意差点将腾蛇重铠都帮我背上。”林意忍不住笑了笑。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对于修行者而言有诸多参照之处,更何况是林意和倪云珊这种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厉末笑出现在林意身边后不久,王平央也从某条街巷之中走出,跟在了林意身后。 齐珠玑、白月露、萧素心、容意,再加上厉末笑和王平央,这也算是林意作为这铁策军右旗将军之后,这军营里的年轻修行者们的第一次集体亮相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能与不能 “以兵器为胜?” “这么大,这是箱子还是棺材,难道还想学战场上负棺出征,哀兵必胜那一套?” 在洛水城里,铁策军这些人当然显得有些人多势众,很引人注意,只是知道走在最前的那名年轻人便是林意,而他身后那名背着大箱子的年轻人便是他的侍从之后,许多人的嘴角便更多了些嘲讽的意味。 “假借外物,那这便又和寒山寺的修行理念不符,倒是要看倪云珊如何教训他了。” 一名中年师长看着远远走来的林意等人,顺便对拘谨跟在身后的两名年轻弟子上了一课。 寒山寺在南朝修行者之中之所以有着特殊的地位,便是缘由前朝寒山派和灵泉派的修行学术之争。 寒山派主张修行者一开始便不能借用外物,威力越大,越是精巧的武器便越是让修行者产生依赖感和取巧心理,同时会浪费许多时间在这些武器的练习上。 而灵泉派则认为武器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强大的武器可以弥补绝大多数修行者的不足。 这两派的争端最后虽然也没有个谁胜谁负的结果,但至少影响了整个一代的修行者。 在这名中年师长看来,林意带的兵器越多,便越是意味着对自己的修为不自信。 “他已经输了八成。” 这名中年师长甚至有些鄙夷,怀疑自己会看不到一场战力接近的精彩对决,“按倪云珊之前数战表现出的实力,她的飞剑已经到了面前流瀑不进的地步,无论是防御和攻击都是无懈可击,最为关键的是心智远超寻常的修行者,奇兵再多,又怎么可能对她形成威胁。” ...... 城南城门口那一片空地原先是堆砂场,城中建房所需的河沙全部都是从洛水河中挖取,早些年这些河沙生意一本万利,都是城中江湖人物控制,而且不准城中任何人私挖。 后来那些控制河沙生意的江湖人物打点不够,被某位官员一生气便灭了,河沙不禁人挖,这河沙生意反而便沦落了。 这一片空地上没有新沙堆进来,地面倒是压得紧实,也不长什么杂草,现在洛水城中一些固定集市,便也放在了此处。 场地是很普通的场地,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到场,一些原本占得好地方的民众不断被一些柔和但无法抗拒的力量迫开,当围绕着这片空地的一些店铺和寻常宅院的门都洞开,但内里的人物又显然不是这城中的居民时,气氛便显得分外不同起来。 那名和厉末笑谈过话的中年男子已经换了一件新衫,只是材质依旧是那种墨色的香云纱。 当他在一间店铺的二楼显出身影时,那名先前和南天院的教习有过交谈的老者也在旁边一间院落中显出身影。 当看到这名老者的刹那,这名中年男子有些意外,但他面上的神色却没有太大的意外,他只是遥遥的对着这名老者躬身行了一礼。 这名老者微躬身回礼。 ...... 很快有消息传来,林意等人再过片刻就将到达,而倪云珊也已经离开昨夜所居的马车,独自一人朝着此处行来。 这样的消息让人群之中一阵异样的骚动,骚动过后,人群的最前方又多了些衣着华贵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都是意气风发的修行者。 他们年轻的面庞沐浴在阳光下,显得分外的充满朝气。 刚刚从后方街巷中走来的薛掸尘看着前方的人群忍不住摇了摇头,暗自苦笑。 寒山寺在修行者世界里虽然有着不俗的地位,只是在俗世间真正的权势方面,当然无法和朝中的贵人相比。像他这样的人物,甚至都没有特殊的照顾,没有一片静僻之地安静观战。 “这么巧?” 正在此时,他看到一名年轻的修行者从他左侧街巷中走出,正是那日在军营前挑战林意的朝景宗。 朝景宗也认得薛掸尘,他有礼的微微躬身,轻声道:“怎么未和倪云珊一起?” 薛掸尘轻声解释道:“我和倪师姐其实不算太熟,倪师姐离开寒山寺很早,而且近年来一直在南天院修行,到了洛水城她不找我,我便也不好意思找她,扰她清净。” 朝景宗对薛掸尘印象原本不坏,见得对方有礼且实在,他心中便更生好感。 “你要和师长一起观战吗?”他问道。 薛掸尘摇了摇头,道:“此间事已经全部交给倪师姐处理了,他们说了一个都不来。” “一个都不来?”朝景宗愣了愣,他虽不怀疑倪云珊的能力,但这并非是一场寻常的对决,寒山寺的那些师长一个都不来,却似乎有些诡异。 “要不要去那边墙上?” 薛掸尘此时却未看他脸色,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指点了点。 距离那片空地不远,有一处废弃的宅院拆得只剩两面断墙。 那两面断墙摇摇欲坠,即便是那些赶来凑热闹的农夫也都不敢攀爬上去,或者蹲在墙下,省得到时候那墙若是倒了,便被砸得头破血流。 但在那种断墙上观战自然难不倒薛掸尘这种修行者,只是一个人在那断墙上,显得有些突兀,薛掸尘脸皮薄,觉得要是拉上朝景宗一起,或许便不那么引人注意。 “好。” 朝景宗却不在意,点了点头,两人便朝着那处断墙行去。 刚刚穿过人群到了断墙之前,还未跃落上去,周遭人群之中便又是一片骚乱。 倪云珊已经到了。 人群自然分开,给这名很高的少女让出了一条道来。 那些只是因为崇拜这名少女而远道而来,已经在空地最前方占据了有利位置的年轻修行者都瞠目结舌,心脏却激动的狂跳起来。 其中的大部分人,只是看着这名很高的少女走来的姿态,便顿时有一种自己无法企及的自惭形秽之感和敬畏之感。 那种冠绝天下的人物,哪怕只是安静的走着,便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质。 倪云珊哪怕看着这么多人,都似乎只是在看着一条安静的河流。 “倪云珊都已经到了,那林意竟然来得比她还慢?” 人群里很快响起了这样的抱怨声,但这样的抱怨声也并未持续很久,因为林意等人的身影,也很快进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 倪云珊和陈家那位军师一样,也很喜欢走走看看,喜欢美丽的风景,但被别人当风景看,她却是兴趣缺缺。 “你来了?” 所以远远的看着林意,她便直接出声,招了招手,示意林意走得快一些。 人群骤然一静。 别说那些楼上或者院内的大人物,便是人群里那些最普通的民众,那些初出茅庐的修行者,都全部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就要打起来的两个人,又怎会如此和颜悦色? 倪云珊此时对着林意招手的样子,在他们看来,就真的如同师姐招手喊师弟来吃饭一样的感觉。 林意哑然失笑。 “师姐。” 他也洒脱,远远便笑眯眯的行了一礼。 周围街巷中更是安静。 薛掸尘和朝景宗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一时都是皱着眉头,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墙。 “只是师门之内的小事,没有想到惊动这么多人。既然来的人多,那便正好也做个见证。”倪云珊待得林意快步走上前来,便看了一眼所有人,平静道:“剑阁归入我师弟林意铁策军中,今后剑阁便也和寒山寺同气连枝,无分彼此。” “什么意思?” 一片不可置信的情绪引起了一些低声惊呼,旋即变成海啸般的一片哗然。 哪怕是最普通的看客,此时也都知晓了这一战的来由。 这一战本该是倪云珊作为寒山寺的修行者教训林意,绝大多数人认为寒山寺所要达到的目的,是即便圣意解脱剑阁众人,但离开剑阁的剑阁众人,也应该会重新被约束,重新被幽禁在某处。 当然其中真正知道寒山寺态度有些暧昧的那些人,也都觉得寒山寺只是想通过这一战,让世人看到寒山寺已经出力,然后采取折中的手段,让寒山寺的人作为监军,留在铁策军中监察这些剑阁中人。 但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寒山寺会如此大胆,竟然连任何戏都未演,竟然是倪云珊就直接说,同气连枝,无分彼此! 正因为太过大胆,所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这样。 一时间,哪怕是那名中年男子和老者,都根本反应不过来。 “你事先不知?” 朝景宗深吸了一口气,他震惊的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的薛掸尘问道。 薛掸尘一片茫然,他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摇头。 朝景宗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看向林意身后的那些人,发现齐珠玑等人,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胡说八道!” 足足数息的时间过后,一声暴怒的喝声,从人群中响了起来。 听着这声充满愤怒的厉喝声,林意缓缓转身望去。 倪云珊上前一步,走到林意的身边,她毫不意外的挑眉,看向人群中那人,道:“你在说谁?” “自然是在说你!” 人群中走出的,便是那名身穿黑衫的南天院教习。 他面色难看至极,寒声道:“你能代表寒山寺说话?” 倪云珊嘴角微翘,似乎根本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我认为不能。”又一声冰冷的声音响起,又一人走了出来。 “牧师叔?”薛掸尘看了那人一眼,心中顿寒。 第三百六十六章 席卷天下 这是一名蓝衫男子,文士装束。 在南朝,一般的权贵在不着官服时,一般都会这种装束,显得文雅。 这名蓝衫男子按南朝的标准算是美男子,面孔方正,剑眉星目,只是此时面笼寒霜,不让人觉得文雅,反倒是在走出时,让人只觉得一阵阵的杀气在翻涌。 “这人是?” 朝景宗感受着这人的强烈敌意,又看着倪云珊和林意的想着,开始醒悟过来,倪云珊和林意的这一战,恐怕和之前所有人想象的不同,但恐怕又会比所有人想象的闹得更大。 “牧无尘...按辈分,是我们的师叔。只是.......”薛掸尘深吸了一口气,后半句他不知当讲不当讲。 牧无尘虽未削发为僧,但他是真正的寒山寺出身,师从寒山寺僧人石明,而按他所知,牧无尘这些年一直在临川王萧宏座下办事,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倪云珊看着越众而出的牧无尘,不见喜怒的反问一句:“你有意见?” 牧无尘微微一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不比那些初出茅庐的修行者,所以听着倪云珊的这一句话,他只是缓慢而有力量的寒声说道:“我不是有意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说的不是事实。”倪云珊淡淡的说道:“我说的话才是事实,我代表寒山寺已经说完了刚刚的话,若是觉得你是寒山寺的人,你不知情,或者反对,那便是家中事物。” 牧无尘大怒,道:“我是你师叔,此时寒山寺若无别的尊长在此,便是我说了算,哪里轮得到你做主?” “你的思绪有些混乱,可以理清楚再和我说话。”倪云珊看了他一眼,说道。 一片哗然。 “你说什么?”牧无尘怒极反笑:“长幼尊卑你都不放在眼中,敢目无尊长?”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作为寒山寺一件事物的处理,自然是主事者为大,我宣布的只不过是寒山寺的决定。这件事情简单的就如我南梁的诸多事情,当然由皇帝陛下决定,但皇帝陛下的师叔出来,便能说师叔做主,而不是皇帝陛下做主?”倪云珊依旧面色平和的看着他,道:“凡事都是就事论事,我先前已经问过你有意见否,你若是反对,那我便将你反对的意思告诉寒山寺其余人,你便应该不要再生事。” “你和我讲道理?” 牧无尘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道:“小孩子想和大人讲道理?” “你认为我不配?” 倪云珊看着他,笑了笑,道:“修行者世界的很多事,本来都可以用战斗来解决。一名只是很多年早入门的所谓师叔,若是真有实力能够教训晚辈,那便真是叫教训,只是若是连修行进境都比不上晚辈,那便应该感到羞耻,否则因为外人而胡搅蛮缠,被我出手教训了,那我这便叫做清理门户了。” 四周的天地间,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声。 牧无尘都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他心中甚至都充满了震惊和惘然,他看着这名比他还要高一些的少女,声音冷寒的一字一顿道:“你是在挑战我?” “我是看在你入门时间较早,在规劝你。当然你一意孤行的话,也可以认为我是在教训你。”倪云珊摇了摇头,正色道:“至于挑战...我也只会挑战我觉得实力相当的对手。” 人群之中的惊呼声和感叹声络绎不绝。 那名南天院的教习也是震惊到面色发白,他此时才醒觉即将要发生什么,不由得厉声道:“今日是你和林意的比斗,你现在竟然反而要挑衅你师长?” “我和林意师弟相见甚欢,彼此见面约谈便意见一致,还要打什么?”倪云珊环视周围所有人,微笑道:“只是我倒是觉得很多人赶来不易,若是有人一定要我出手,我想大多数人反而不会失望。” “你...” 这名南天院教习面色难看至极,才说出一个字,他的声音就已经淹没在一片叫好声中。 那些远道而来的年轻修行者对倪云珊十分崇拜,此时更是觉得倪云珊的做法谁都想不到,霸气到了极点,哪怕隐然觉得倪云珊是要故意挑起争端,但的确见不到战斗他们才失望。 对于那些纯粹是看热闹的民众而言,那牧无尘一开始就以师叔的身份以大欺小,现在倪云珊反而要直接和这名师叔交手,他们当然是一片轰然叫好。 “放肆!” 就在一片潮水般的轰然叫好声中,骤然响起惊雷。 别说是这些民众,就连人群最前方的那些年轻修行者的耳膜都是嗡嗡作响,感觉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巨雷砸落在了地上。 薛掸尘和朝景宗身后那道断墙上墙粉噗噗而落,但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如同大鸟飞起,落向那摇摇欲坠般的墙头。 牧无尘身前狂风爆涌,一种骤然爆发的强大力量,令狂风吹拂着地上的沙土,在他的前方真正的形成了一条环形的风墙,朝着前方的倪云珊推进。 但在下一刹那,这道环形的风墙骤然碎成无数细缕,一道白色的剑光穿过这些细缕,带着沉重如山的味道,直接朝着倪云珊飞了过去。 牧无尘的双手衣袖已经完全炸裂,他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从他的双手经络中喷涌而出,疯狂的灌入这道白色的飞剑。 他的战斗经验非周围那些初出茅庐的修行者所能相比。 面对一名真正的晚辈,虽然这种毫无保留的悍然抢先出手似乎有些不对,但很多战斗只看结果,只要能够胜出,便是长辈教训晚辈,而且他十分清楚倪云珊的可怕,即便是此时抢先出手,他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控制的这道飞剑完全走着笔直的剑道,正大光明,只追求速度和力量,但与此同时,他体内其余经络中急速流转的真元,也从他身前的数个窍位之中喷涌了出来。 当这些真元从他的体内冲出的刹那,他衣衫内的数片玉符也被击破。 他的体内的真元和这些玉符上流散出来的元气迅速的转化,化为可怕的寒意。 狂风骤散的瞬间,剑光还未真正到达倪云珊的面前,如惊雷般的喝声还在回响,他和倪云珊之间的空间里,便已经生出了片片飞雪。 无数白色的飞雪比寻常的雪片还要晶莹,甚至边缘锐利得可以看清棱角,在这夏日的炽热阳光下,显得无比的妖异。 唯有修行者能够感知,这些晶莹的雪片除了锋利和真正的寒意,令人气血不畅之外,还在切割着修行者的感知。 人群中许多年轻修行者的面容急剧的苍白。 他们只觉得自己的感知在这场风暴里被割碎成柳絮。 ...... 从倪云珊开始和牧无尘针锋相对开始,林意便一直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甚至有些被人忽略。 此时看着迎面而来的剑光和飞雪,他的眉头微皱。 倪云珊的这名师叔的修为至少已经到了承天境中阶,这种力量在他而言也是非常可怕,然而他和倪云珊昨日虽然只交谈了几句,却可以肯定倪云珊不是那种狂妄自傲的修行者。 所以他知道倪云珊肯定有应对的方法。 他甚至不太担心这道剑光和迎面而来的飞雪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可怕的损伤,所以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安静的在倪云珊的身旁站着。 因为太过平静,所以此时他的身影终于重新的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那些震惊着的,甚至惊慌的年轻修行者们也开始感觉到他和他们想象的有很大不同。 一道剑光从倪云珊袖间飞出。 轻渺如流云,然而接着却是当的一声沉闷巨响。 倪云珊这一剑的力量明明完全比不上牧无尘这一剑的力量,但是两剑相交,她这一剑却是将牧无尘的剑斜着往上挑飞了出去。 牧无尘的心境并未因此产生任何的波动,他没有去深究倪云珊的用的是什么精妙的剑招,因为对于他而言,这种撬动的方式只是取巧破解的手段,既无法消解他飞剑上的力量,又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的损伤。 关键在于,也无法限制他接下来飞剑的走向。 他的飞剑只是往上飞起三尺,便已经止住去势,按照他的心意,往倪云珊的左侧耳后落下。 真正的寒意迫近身前,那些冰雪里除了牧无尘的真元力量之外,还汇聚着那几片玉符中积蓄了很久的元气。 林意感到浑身都在刺痛。 倪云珊的剑也往上飞起,她似乎根本就不去管这些迎面而来的冰雪,然而随着她的剑光泼洒,所有袭到她身前的雪花却是不再朝着她身上落去,而是随着她的剑而行,不断的朝着她的剑覆盖而去。 牧无尘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那些冰雪之中的力量竟然悄然和他失去了联系,被轻易的切断。 一些压抑着的惊呼声从周围的院落中响起。 即便是那名一直在沉静看戏的老者都些微变了脸色。 “席卷天下!” 那名就站立在牧无尘身后不远的南天院教习控制不住的叫喊了起来,他平日里的骄傲自信早已变成了震惊和惊恐,他失声叫喊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沈约的剑招!” 第三百六十七章 气氛 轰的一声。 冰雪和剑光同时砸在了牧无尘的那道飞剑上,巨大的轰鸣声遮掩住了这名南天院教习的失声惊呼。 两股强大力量的冲击让牧无尘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震荡起来。 一股无比怪异的感觉和极度震惊的感觉同时在他的身体里滋生。 他就像是自己全力猛轰了自己的飞剑一记。 他体内的真元激荡不堪,无法控制。 就在此时,他前方破碎成无数缕的风里,一道看不见却十分强大的力量已经形成,刺向他的丹田。 这应该是某种真元手段,牧无尘来不及多想,一声闷哼之中,他强敛体内真元,手上黄光乍现,朝着那道力量拍了过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掌落处,只是炸开一圈气浪,唯有他自己的力量拍击着空气,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什么都没有碰到。 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 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急速苍白,在他抬起头来的刹那,一道剑光已经如电袭来,落在他的胸口。 噗! 一蓬鲜血从他的胸口|爆开。 飞剑刺穿了他某处重要窍位,虽然并未深入,但飞剑上带着的力量以及带着些许寒意未消的空气涌入他胸膛的刹那,还是让他的身体如被重锤轰击,往后不断退去。 空气里叮的一声清脆震鸣。 倪云珊的飞剑掠回的刹那,斩在他的那道飞剑上,轻易的将他失去力量的飞剑击飞。 ...... 短暂的死寂过后,一片巨大的惊呼声如海啸般响起。 倪云珊的飞剑在这样声音的包裹里,无比稳定的飞到她的身前,消失在她的袖间。 倪云珊没有再出手,她看着摇摇欲坠的牧无尘,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那名面色雪白的南天院教习。 这名南天院教习身体一僵,心情激荡之间,竟忍不住要往后退去,下一瞬间,他才强行忍住这种冲动。 “师叔反而被教训,连南天三圣中沈约的剑招都用了出来,这下真是有意思了。”齐珠玑由初始的惊愕恢复平静,他也看了那名南天院教习一眼,忍不住微讽的笑了笑。 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倪云珊和林意想要怎么做。 而且他越来越佩服倪云珊起来。 “好一招席卷天下。” 白月露也忍不住轻声赞叹了一句。 先前无论是牧无尘还是这名南天院教习都在讲究身份,现在倪云珊直接施展出这样的一剑,还有谁能用身份压她? 这是沈约的剑招。 哪怕倪云珊只会这一招,她也是得到了沈约的传授,那便也算得上是沈约的弟子。 只此一点,按身份和辈分,这牧无尘和这名南天院教习,便都不够看。 “是沈约传给你的剑招?” 那名南天院教习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这样的声音里,倪云珊缓缓挑眉,看着这名面容苍白而眼瞳里尽是惊惧的南天院教习,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语气和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此时场间所有知道沈约到底是什么样人物的修行者,却都知道南天三圣之中的沈约,在一生里极少传授功法于人,在所有的记载和传闻里,沈约一生之中也只收过一名弟子。 沈约和剑阁曾经的主人何修行同时离开这世间,让剑阁失败和衰落,最大的原因当然是沈约。 若非沈约,南朝没有人能够让何修行自闭于南天院荒园,最终彻底消失在南朝。 所以若论仇怨,自然是沈约和剑阁的仇怨最大。 若是寒山寺还不足以出面来安置剑阁,那沈约的传人,自然比寒山寺更有资格。 所以她同样平淡和有些桀骜的声音,在此时分外的有力量。 林意也陷入了巨大的震撼里。 他看着这名很高的师姐,想到了那日在旧书楼里遇见的那名老人,他想不到自己和倪云珊之间,竟然是真的有比南天院的师姐师弟还要更亲近的一层关系。 这名南天院教习看着她挑起的眉头,一时大脑一片空白,竟是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回应。 但就在此时,后方有一道细细的声音,凝成一线,传入了这名南天院教习的耳廓。 这名南天院教习身体顿时一震,他霍然抬首,不再看倪云珊,却是看着林意,道:“我要教训你!” 当他这声厉喝响起,场间顿时一片哗然。 尤其是那些看热闹的普通民众更是摸不着头脑,先前这人明明在和倪云珊说话,怎么突然被说得哑口无言之下,又陡然对着林意冒出这一句。 林意比这些普通民众当然聪明得多,他心中一动,便已经猜出了这名南天院教习的想法。 和他所料的相差无几。 “沈约一脉和寒山寺如何想,我的确管不着,和我没有什么关系。”这名南天院教习先前大脑空白,思绪混乱,但现在却是一口气连着说了下来,“但林意,你是南天院天监六年的学生,你将剑阁这些人纵虎归山,引来无数祸事,你行事极为不妥,我身为南天院教习,见你做事不对,自然可以教训你。” 林意想了想,看着这名南天院教习,笑了笑,道:“好像有点道理。” “这人是你的。”在他说话之时,倪云珊的声音也已经在他耳畔响起。 林意的回话和此时脸上的笑意,让这南天院教习又是莫名的一滞。 哪怕是那些寻常民众,都觉得林意此时的神态的确显得很诡异。 “林意,你现在是何意?”能够成为南天院教习,当然也非寻常人物,只是此刻这名南天院教习心中却充满不祥的感觉,甚至不敢再盛气凌人的说话。 “尽信书不如无书,师长之言也是一样,若是一个臭鸭蛋明明是臭的,师长非说是香的,那我听是不听?”林意问道。 他此时故意一脸诚恳和认真,但说出的话语,却顿时引起了周围的一阵哄笑。 南天院教习勃然大怒。 但他还未来得及回话,齐珠玑便已经轻声微讽了一句,“若论斗嘴,恐怕在场没有一个人斗得过林狐狸。” 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又已经响了起来,“更何况一个学院,也总会有些想法和独特,很有个性,不想听师长话的顽劣学生。若又是一日未曾教过课的师长,甚至连学院中见都未见过,那说的话若是又臭,那肯定不听。” “你...” 这名南天院教习面色剧变,但才只说出一个字,林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又将他打断。 “更何况若是真有实力能够教训晚辈,那才真叫教训,若是连实力都不如晚辈,还挂着师长名出来说教训,便是恬不知耻了。” 林意依旧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诚恳说道:“而且我很清楚,你根本不能代表南天院。” “你...” 这南天院教习又要说话。 “你什么你,打不打?要不要来教训我?”林意很干脆的再次打断他的话,然后对着容意点了点头,示意容意将兵器拿过来。 “好!” “干脆!” “爽快!” “婆婆妈妈,要打就打!” 林意的这一句话,顿时引起了周围的一片轰然叫好声。 前来看热闹的民众自然觉得骂来骂去没一点意思,当然是要打。 这名南天院教习看着林意,他怎么都不能理解对方为何敢和倪云珊一样狂妄。 也就在此时,那道细细的声音又传入他的耳廓。 他不再说什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境平静下来。 随着一口气缓缓呼出,他身上的衣衫却是往外微微鼓胀,内里透出晶莹的黄光。 即便是在那些寻常民众的感觉里,这名南天院教习的身体都似乎突然变得庞大起来。 “他叫叶光元,有些独特的真元手段,修为到了承天境中阶,其余剑术和武技,却是稀松平常。”倪云珊安静的轻声说道。 “独特的真元手段?” 看着对方奇异鼓起的衣衫却感知不到独特的真元波动,林意的眼睛微微亮起,心中莫名的充满了期待。 砰的一声轻响,诺大的箱子被他随手竖在了身后。 他反手从箱口的缝隙里摸出了一柄剑。 嗤!嗤! 两声轻响从地下传出。 两股奇异的真元气息,这时才从他脚下扩散出来。 两道利剑般的气息破开他脚下的泥土,刺向他的脚心。 林意动都没有动。 在此时所有修行者看来,是根本来不及动。 以至于林意此时脸上的神情显得很诡异。 但接下来一刹那,当!当!两声金属震鸣。 林意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更古怪。 所有的修行者都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好意思。” 这时林意笑了起来,对着那名南天院教习一脸歉然,“我在眉山被刺穿过脚掌,所以后来找了双刺不穿的靴子。” 当他的声音响起之时,所有人才发觉他穿的鞋和寻常人似乎有些不一样。 在下一刹那,许多看热闹的民众第一时间哄笑起来,“是不是傻,人家穿的铁靴你也去刺。” 不远处院内的那名中年男子和老者全部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这林意给他们的感觉还要不对。 气氛很不对。 这林意一出来,便弄得这原本很严肃的事情...都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场闹剧。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见底 气氛有的时候不重要,但有的时候却很重要。 若是原本很严肃的事情,却变成了一场闹剧,那闹剧的结果如何,便不再重要。 院中那名老人自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他皱眉看着倪云珊和林意,眼中却是也毫不掩饰的升起欣赏的意味。 这些年轻的修行者,理应是他们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然而今日里这两名年轻的修行者,却是处处透露着反客为主的强悍。 这名名为叶光元的南天院教习羞怒万分,若是林意用同样诡异的真元手段破去他的一击,那也算了,但林意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他穿着的原本就是铁靴,这便显得他真的很白痴。 这种极度的羞怒和林意此时笑着的“道歉”,让他足足错愕般凝滞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当周围的哄笑声退潮般消退时,他才回过神来,咬牙厉喝一声。 一股肃杀的意味如同秋风般朝着四周扩散。 在他和林意之间的空气里,骤然形成了数十道剑影。 这些剑影朝着林意飞去,初时像是一道道淡淡的阴影,但随着元气的凝聚,渐渐结成道道剑体。 林意收敛了笑意,看着这些元气凝成的虚剑,面色略微凝重了些。 倪云珊说的不错,这名南天院教习的真元手段的确不俗。 这些虚剑都由真元召聚着天地间元气凝成,虽不像真正的飞剑那般坚硬,但依旧拥有着可怕的杀伤力,最为关键的是,在他此时的感知里,似乎拥有着许多后继的变化。 但再多的精妙变化,却并不是他需要去考虑的事情。 他原本就想让更多的真元入体,看看自己丹田元宫里那颗“内丹”最终会形成什么样的变化,所以他只是看似很不经意的挥出了一剑。 他的剑只是击碎了落向他面目的两道虚剑。 一片惊呼声响起。 叶光元的这些虚剑果然有惊人的后招,当他击碎落向自己面目脆弱处的两柄虚剑的同时,其余所有的虚剑也同时碎裂。 这些虚剑碎裂却并未彻底爆散成流散的元气,而是碎裂成更多的小剑,而且速度变得更快。 在惊呼声响起的刹那,无数声嗤嗤的破空声响起。 这些气剑如暴雨淋打在芭蕉叶上一般,急剧的落在林意的身上,噼啪作响。 林意的眉头微皱,他穿着天辟宝衣,锐利的气劲冲击在他的身上,并没有能够在他的身上割裂出无数伤口,但是那种锋锐的力量即便得到天辟宝衣的缓冲之后,还是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割裂的痛感。 随之破碎刺入他体内的真元力量,还是如同在他的身体里瞬间钉入了无数的钉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感知不要被这种痛楚的感觉吸引,而是专注于深入他血肉之中的对方真元的变化。 他的身体里,在下一刹那似乎也有无数嗤嗤的声音响起。 那些原本凝聚如钉子的真元,瞬间完全消失,变成无数细微的气流,汇入他的丹田元宫,被那颗内丹所吞噬。 他感觉自己那颗内丹明显茁壮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明显的变化。 叶光元左手并指为剑,体内一道真元又急剧的涌向指尖,噗的一声轻响,一截凝聚无比的真元随着黄光一闪便消失在他身前。 几乎同时,林意的身后空气里涌起一圈涟漪,就像是有一朵透明的花在泛开。 下一刹那,一道微黄色的剑芒凭空凝出,刺在林意的后背。 林意缓缓的放下手中的剑。 他的感知绝对不会弱于对方,在这道剑芒凝成之前,他已经感知到了身后的变化,只是他依旧不想去挡。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他的背上响起。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锤鼓,只是那鼓制作得不太好,声音太过发闷发实。 此时没有更多的惊呼声响起。 可能的原因是,这道剑芒很阴险,不像先前那些虚剑碎裂时气势惊人,但更为重要的原因,是恐怕连那些纯粹看热闹的寻常民众,都看得出林意似乎根本未受什么损伤。 在这样的一击之下,林意的身体只是微微的晃了晃。 他缓缓垂剑的动作,都是十分稳定。 他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索,给人的更多的感觉,是不太在意。 叶光元的手指很僵硬,他伸着两指没有收回,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画面是真的。 所有的修行者都有些不可置信。 即便是那些并未抛头露面的大人物,那名中年男子,以及那名老人,此时的眼睛里也开始闪耀出真正震惊的光芒。 这不合道理,不合他们的认知。 除非是修为远超叶光元的修行者,譬如魏观星那种神念境的修行者,才能够利用自身的真元来抵挡住对方的真元手段。 但林意的修为,显然不可能超过叶光元。 明显更为强劲的气流汇入丹田元宫,然后又尽数被那颗内丹吞噬。 那颗内丹如同怎么都不会吃饱的巨兽,吃完这股气流之后,在林意的感知里只是撑大了一圈,随之吞食他自身元气变得更加厉害一些,但除此之外,却依旧没有特别的变化。 唯有叶光元这一道真元刺入他体内,在他背部血肉之中留下的创口还在不断给他带来剧痛的感觉。 林意有些失望的抬起了头。 他这是对于自身修为问题的失望,但是此时这种没有刻意掩饰的情绪,落在他前方所有人的眼中,却是十分的古怪,似乎对叶光元的手段有些失望。 林意之前也在专注的感知着自己体内的变化,此时他抬起头来,才看清前方那些人的脸色,这才觉得这些人应该都是误解,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抱歉,我穿着天辟宝衣。” ...... 场间响起一些窃窃私语声,多是那些看热闹的寻常民众在议论天辟宝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林意这样的一句话语,却是并未让这些修行者心中震惊的情绪少却分毫。 天辟宝衣自然是南朝难得的宝物,只是这样的衣物也只是能够化解一部分力量,不能让锐器直接穿透而已。 真元的可怕,在于深入修行者血肉之后,在内里撕裂、爆炸、紊乱而行造成的更严重创伤。 换了场间任何一名承天境以下的修行者,即便是穿着天辟宝衣,在叶光元这样的连续重击下,都不可能站立,更不用说像林意一样,轻描淡写的说话解释。 叶光元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的背心渐渐出汗,衣衫渐渐和后背黏在一起。 在他一生经历的所有战斗里,他从未遇到过这样诡异离奇的对手,而且对方还只是一名天监六年的学生。 他没有马上回话。 而他身后那些年轻的修行者们很清晰的看到了他背上印出的汗迹,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们在震惊之余,看着林意的目光,便已经变得和之前截然不同。 他们都知道自己之前对林意的看法错的有些离谱。 光是此刻林意面对这种承天境修行者表现出来的沉静气质,他们便根本无法比拟。 “还要继续吗?” 林意横剑于胸,原本他是想对这名南天院教习说这样的一句话的。 在他看来,这名南天院教习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 哪怕之前吴姑织已经提醒过他,南天院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其中大多数人只是纯粹的为皇帝的意志服务,但寒山寺出面的事情,和南天院又有什么关系,这名南天院教习第一时间急着跳出来表态,也太过急切了些。 这名南天院教习至少能代表南天院大部分人的态度,不管南天院是要讨好那一股势力,但既然这么做,今后便恐怕不再是他的师门和伙伴,反而会是他和倪云珊的敌人。 然而他毕竟守礼,在他心目中,他毕竟受过南天院的一些恩惠,哪怕他连吴姑织的课都未上过。 “请。” 所以他在横剑于胸的同时,只是异常简单的对着这名南天院教习说了一个字。 叶光元用力的握拳。 在这种需要决断的时刻,一切的认知都在迅速的说服他,之所以不能击溃林意,只是因为他的力量不够。 他认为林意只是用了某种秘法抵挡了他的真元手段。 但这种秘法不可能不用消耗力量。 而且在他的潜意识里,一名修行者的身上有诸多的薄弱之处,力量落在那些地方,和落在别的地方,会有很大不同。 当他用力握拳的刹那,他体内的数条经脉瞬间被爆涌的真元撑到极致。 随着一声略微痛苦的厉啸声,一股凛冽的力量在他身前爆发。 林意的面容霍然凝重。 他的剑直接往头顶上方斩了出去。 这股力量的爆发似乎在他身前,连涌起的狂风都是从身前袭来,然而真正的力量在他的感知里,却是在他头顶上方直接凝结,一道看不见的真元力量,如同天罚的铁棍一样,直接当空落下,朝着他的头顶砸来。 这种力量的确太过强大,即便他的那颗内丹如同吃不饱的怪物,但他的头颅也依旧不可能承受这样的重击。 沉寂已久的四周骤然响起一片惊呼声和叫好声。 他的剑变成了一道狂暴的剑光,顷刻在这股砸落的力量上连斩三剑! 三道剑光不断斩击上去,发出真正金铁的碰撞声。 依旧有力量砸落,但与此同时,林意的身影已经朝着一侧滑了出去。 他的步法很奇特,身体动作并不剧烈,但所有人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不在原地。 叶光元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细线,有些微的鲜血正从这条细线中流淌出来。 他的感知牢牢的捕捉着林意的身位,就在此时,他的身体急剧的弹飞了出去。 他的右手同时狠狠拍了出去。 轰的一声。 他距离林意还有十余丈的距离,但是一团劲气已经在林意的身前爆开。 混乱的气浪里,似乎有数个透明的拳头,同时狠狠砸在林意的腹上。 第三百六十九章 破屋 林意的脚下涌起烟尘,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哼,他往后连连退去。 叶光元满含期望的看着林意不断倒退的身影,他希望看到林意重创倒地的画面,然而接下来落入他眼中的画面,却是让他从惊恐彻底变成了恐惧。 林意没有倒下。 他微躬着身体在正午的阳光里很快站直,那些烟尘在他身前散开。 他轻轻的咳嗽着,微皱着眉头,但所有的修行者却都感知得出来,他的气息依旧平稳。 所在这样的天光里,他的身影显得分外强悍起来,散发着一种极度铁血的气息。 哪怕是那些最低阶的修行者,都可以肯定方才叶光元的这一击已经将真元运用到了极致,他们无法想象林意如何能够硬接而不受重创,但方才那三道狂暴的剑光和在强大力量冲击下都依旧快速绝伦的步法,却是所有人都看得懂。 那三道剑光霸烈张狂,迅疾到了极点,而且是真正的硬接了承天境的力量。 没有人再敢对林意的力量有所质疑。 和他们同样年轻的林意,在南天院只是修行了很短的时间,然后在眉山立下大量军功,到现在能够和承天境的修行者如此战斗......看着这样的画面,被空气里那种流散的力量的余韵震撼着的所有在场的年轻修行者们,不再只是对林意的看法有所改观,他们看着林意的目光里,开始充满了深深的敬畏。 ...... 林意需要更多的真元来喂养丹田元宫里那颗不见底的怪物。 方才如巨涛轰在他腹部的真元很像是对方刻意直接将大量真元填入他的丹田。 除了将他的内腑震得有些移位,让他此时体内其实痛苦万分之外,他真的很感谢这名南天院教习。 然而一味的被动挨打来换取对方的真元,这却并不是他所喜欢的战斗方法。 在下一刹那,他的右脚狠狠瞪踏在地面上,他的身体如同某种机括一样,往上弹跳了起来,接着开始狂奔! 寻常的修行者在受伤之后不敢妄动,然而他却凭借着一股真正的悍勇之气,要将体内的痛楚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出去,从而激发的,是他体内的气血疯狂的暴走。 他身体里每一丝细小的血肉都被他逼迫出了惊人的潜力。 那些被真元冲击的五脏六腑在此时也似乎某种法阵被激活。 他的身体以恐怖的速度在空气里穿行,落向叶光元。 他身上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脚步声轰鸣。 叶光元的瞳孔急剧的收缩,他闷哼一声,双手抬起,各自画了一个圈。 两道凝聚的真元在他前方瞬间形成环状,接着嗤嗤嗤嗤无数声裂响,数十道风刃从这一对圆环的中心喷涌出来,朝着林意冲去。 面对着这种独特的真元手段,感知着这些如真正的刀刃般涌来的风刃,林意只是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他双臂抬起,护住了自己的面目。 然后一声厉喝,直接冒着这种风刃,冲了过去! “真是蛮牛!” 齐珠玑呼吸一顿,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这很林意。 这便是林意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在他的身影响起之前,林意的身上已经响起了许多割裂声和碎裂的声音。 他天辟宝衣外的普通布衣被割出了无数道裂口,然而这些明晃晃的风刃,全部被他的身体撞碎! 他就这样直接穿过了这片风刃,落向叶光元的身前。 叶光元深深的吸气,他的胸腹却是反而奇异的凹陷了下去。 他心中更加震骇难言,然而让毕竟经历过许多战阵,此时他抛开一切想法,感知里只有如投石车砸来的石块一样疯狂朝着自己飙近的林意的身影。 他胸腹间积蓄的真元被新鲜的空气尽数挤压出去,一道银色的剑光从他的袖间飞出,刺向林意的咽喉。 这是一柄原本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软剑。 在此时他身体内强行逼出的真元的关注下,这柄软剑在空中真的如同活蛇一般游走,剑尖破空的丝丝声却是如同毒蛇吐信。 眼看着林意便要自己撞上这道剑光,但他的身影骤然一转,原本狂暴的身影竟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曼妙姿态,竟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一般,瞬间和这道剑光交错,落到叶光元的身侧。 然后林意这才挥剑! 叶光元面色骤变,他没有想到林意的身法这般可怕,而他的感知里,林意此时斩出的这道剑光,更是狂暴到了极点。 他强行挽转手中剑,手中的软剑硬生生的画成半圈,半道剑身阻挡在林意这道剑光之前。 当的一声爆响! 即便是这名承天境的修行者仓促应对,强悍的力量依旧让林意有些握不住这剑。 林意并未强求,他直接松手,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却是发力砸了出来。 砸出的不是拳,而是一个沉重的手镯。 叶光元厉喝一声,那柄震荡不停的软剑被他的真元硬生生的扭成麻花,折断般垂下,剑尖精准无比的刺入手镯正中,借助一扭一弹之时,呼啦一声破空声,在这极短促的时间里,竟是将击向他的这个手镯挑上天空。 然而与此同时,林意已经切进他的身前。 因为身上有着天辟宝衣,所以林意根本就不畏惧他此时手中的这柄任意扭曲的软剑。 他的拳头真正的扬了起来,砸到叶光元的面前。 面对直撞入自己怀中的林意,叶光元已经来不及用剑。 他的脚尖点地,身体往后飞掠出去的同时,左掌拍向林意的拳头。 砰! 拳头砸在黄光迸现的手掌上,林意感觉自己的拳头砸在了一堵坚硬的墙上。 只是这种力量的对撞,便是令他更加喜欢的战斗方式。 他只是向前,继续向前,微微缩回的拳头带着身体血肉间迸发出来的新生的力量,再次砸向叶光元。 砰! 砰! 砰! 叶光元骇然的张口,却是浑身气机震荡不堪,连喊都喊不出来。 林意第一拳砸落时,他体内的真元便如同紊乱的海浪在他体内拍击,令他根本无法控制手中的那柄剑。 在林意连续挥拳砸来之时,他虽然依旧能够及时挥臂阻挡,但是可怖的力量连续冲击下,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不断震荡,真的就像是成了一面鼓,在被对方锤击。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很快就会承受不住,就要在这样的冲击下裂开。 林意没有时间去管他此时的感受。 能够将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不断的轰退,这种感觉真的十分美妙。 一拳。 两拳。 三拳。 ...... 他只是专注的挥拳,越来越快。 一片惊呼声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叶光元已经退到后方观战的人群之前,他后方的那些人群慌乱的往两侧避让。 “啊!” 在林意连砸十几拳之后,叶光元体内的真元在此时也已经彻底失去控制,伴随着对体内真元彻底失去控制,他这才终于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尖叫。 林意感受到了这声尖叫中的意味,他微微一顿。 啪的一声轻响。 叶光元的一掌落在了他的胸口。 这已经是叶光元几乎无意识挥出的一掌,带着一些破碎的真元力量,林意站定,身体连晃动一下都没有。 “该我了。” 然后他出拳。 他挥出了一拳,同样落在叶光元的胸口。 他双足同时用力,将身体的力量顺着拳头推送了出去。 叶光元朝着后方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 叶光元的身体越过了数名来不及闪避的看客,坠在后方一处屋顶上,然后砸破屋面,坠了进去。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如潮水般响起。 林意却是稳稳的收了拳,然后看着那片砸破的屋面,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这是你砸破的,铁策军不赔,而且我已经留手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那间被砸破的屋子里生出些更杂乱的响动。 接着砰的一声,跌落在内里的陈光元羞愤难当,直接从那间屋子的后墙撞出走了。 林意很无奈。 他看着这名南天院教习直接离开的方向,面色很委屈,似是真的很担心这名南天院教习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就走了,这间屋子的修缮费用还是要他铁策军出。 他此时的面容显得有些好笑。 然而所有人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却都笑不出来。 所有人都明白,最后他是真的留手了。 那一拳更多的只是推势,而不是砸势。 ...... “真是有些冥顽不灵。” 就在旁边一间院落里的那名老者微讽的轻声说了一句。 他这句话不是评论林意,而是评论那名羞愧败走的南天院教习。 “真元手段对林意似乎无用。” 接下来,他轻声的对侍立在他身侧的一名修行者说道。 这名修行者微微躬身,示意自己听明白了,但却并不出声。 这名老者突然抬头,他脸上的些许不快,迅速消失,他变得有兴致起来。 一名很冷峻的男子在此时走出,因为叶光元往后飞坠时,人群自然分开,所以他此时走出来,根本没有人挡在他的面前。 他伸出手来,朝着上方招了招手,似乎从天空里在呼唤什么东西下来。 但随之出现的,却是一条剑光。 一柄表面分外的光滑,犹如镜面,映衬着天空的蔚蓝和白云色彩的飞剑,随着他的目光飞了出来,发出凄厉的啸鸣,带着凛冽的杀意,飞向前方的倪云珊和林意。 (明天要请假一天,出去有个聚餐,算是一些朋友们过年前正式歇年的年夜饭。过年期间也会坚持码字,若是偶尔有断更,请见谅。) 第三百七十章 价值 这柄飞剑平静向前,并未第一时间直指倪云珊或者林意,这名冷峻男子一言不发,周围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名男子是谁,但此时却都觉察出了这人的用意。 这人的意思便是,倪云珊和林意之中,无论哪一个出手,他都无所谓。 “我来。” 倪云珊简单干脆的说了两个字。 空中多了一声凄厉的啸鸣,她的飞剑飞了出去。 那道如镜面般看不出原本色泽的飞剑终于确定了目标,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欢呼雀跃,它原本已经很快,但接着却开始持续的加速,在空气里带出阵阵爆鸣。 倪云珊动步向前。 在她跨出第一步时,她的飞剑已经落在了那柄飞剑上。 两柄轻薄的小剑在空中相击,却是当的一声巨响,如同两口巨钟互撞。 冷峻男子身体微颤,眉头深深的皱起。 他的真元修为原本略胜于倪云珊,两剑如此硬接,倪云珊所受反冲必定比他更为厉害,然而当两柄飞剑脱离的刹那,他却感知到倪云珊的真元输出比他还要稳定。 这便不只是真元手段和剑术的问题,他便明白对方若非身体比自己强悍得多,便是经脉天生有些特殊,迥异常人。 既然知晓这样的飞剑硬击不可能胜过倪云珊,这名冷峻男子目光闪动之间,他的飞剑便瞬间灵动起来,飞剑在每一寸的行进之间不断变换着方位,空气里噗噗作响,他的飞剑剑影连绵,就像是有无数条鱼在空中跳跃。 “是青居的游鱼剑法!” 看热闹的修行者多了便也有多的好处,这些剑影生成的刹那,便有人喝出了这门剑法的来历。 倪云珊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只是这样的声音并未在她心上引起任何的波澜。 这名冷峻男子在两剑相击时才发现自己不可能用那样简单干脆的方法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然而对于她而言,在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迎击之前,她便已经想好了这场战斗要以何种方式胜利。 她的飞剑也开始急剧的加速,比对方的飞剑更快,快得几乎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对方的飞剑虽然化为无数游鱼,但她却牢牢的捕捉住了其中那道真正的剑影,她的飞剑再次无比精准的斩在了对方的飞剑上。 当!当!当!.... 空气里响起不断的爆鸣。 无论这名冷峻男子的飞剑以这种方式躲避,却始终摆脱不了她飞剑的纠缠,都被她的飞剑重重的斩中。 倪云珊一步步向前。 当她的飞剑第十七次斩中这名冷峻男子的飞剑时,这名冷峻男子放弃了对自己这柄飞剑的控制。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剧烈震颤,然后微微躬身行礼。 当他放弃自己飞剑之时,倪云珊已经距离他只有七步之遥,而在他微微躬身的刹那,倪云珊的飞剑已经到了他的身前,悬停在他的头顶上方。 “青居杨鲲。”这名冷峻男子抬起身,道:“我败了。” 这名冷峻男子出手时并未说明自己的身份,但在认败之后反而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青居并非是寻常意义上的修行地,青居是巴郡的一座山城要塞,内里囤的全部都是边军。 所以这名冷峻男子是青居的一名将领,军中修行者。 他认输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便行向一侧,捡起自己被击落的飞剑,然后直接离开。 战就是战,输就是输,此时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这名青居的军中修行者和剑阁之间又有什么恩怨,但这名军中修行者的做派,却让人觉得很光明磊落。 那名和厉末笑谈过话的中年男子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倪云珊很强,但却没有想到这样强。 他转头朝着那名老者所在的铺子看了一眼。 按理而言,当其余那些人无法收拾得了眼前的局面时,便应该是那名老者出来收场,他虽然也不想见到剑阁和寒山寺泯却恩仇,但他的不想,只是不想林意今后还能借助到寒山寺的力量。 但这老者不一样,因为今日倪云珊代表寒山寺所做的决定,便会使得这名老者站在寒山寺的另外一面。 他不能理解,那名老者为什么还能保持静默。 ....... 老者感知到了这名中年男子的动静。 他安静的微微笑了笑。 他和剑阁自然是有很大的仇怨。 当年的何修行有沈约制衡,圣者之间的战斗谁也无法插手,但真正和剑阁之中那么多强者战斗的,便是他所在的静州剑院和寒山寺这些修行地的修行者。 沈约和何修行当年都没有死,但是静州剑院和剑阁却都死了很多人。 在此时剑阁剩余的这些“废人”里,还有一些杀死了他当年师兄、师弟的仇人。而且他很清楚,那些废人虽然身体不全,但是实力并非外界想象的那么不堪。 只是若论仇怨,寒山寺当年也死了不少人,寒山寺和剑阁之间当然也有大仇。 这种修行者世界基于不同立场发生的战斗引起的死伤,就和两军交战一样,仇自然是血仇,但恨却未必有多少深恨。 倪云珊和林意能够用这样霸道的方式来化解寒山寺和剑阁之间的仇怨,对于他这种原本就觉得倪云珊和林意和当年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而言,他看着这两名年轻人,心中便只有赞赏。 当年像寒山寺那些隐世不出的修行者和他所在的静州剑院之所以和剑阁那样战斗,只是因为他们想用自己的力量给南朝带来更好的未来。 最终付出了那么多的鲜血和生命之后,他们成功了。 萧衍兵变成功,南齐变成了南梁。 一名励精图治的皇帝取代了昏庸无用的皇帝,已经给南方王朝带来了无数改变。 所以当年那么多人的死去,是有价值的。 对于这名老者而言,他所希望见到的,自然是南朝更好的未来。 像倪云珊和林意这样的年轻修行者,一个已然在北方边境从军,一个已经成为铁策军右旗将领,那接下来自然会为了南朝更好的未来而浴血战斗。 在这样的大势面前,所谓静州剑院和剑阁之间的仇怨,当然可以让步。 他现在只是还有浓厚的兴趣,还想看看林意到底有多独特。 他不急着反对,自然就不用心急。 感应着那名中年男子的异动,他面露微笑,心中却是有些淡淡的讽意,心想,“这事和萧家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年轻人先前你们看错不好好招揽,逼得对方进了铁策军,此时已有了这样的成就,还不知道屈尊,还想要死死的压着....萧宏在很多人看来当然是有很多缺点的蠢货,只是徐龙山,你号称智将,却不想游说一下萧宏和萧锦,只是按着上面的意思一味胡闹,是不是也蠢?” ...... 场间已经安静下来。 所有赶来看热闹的年轻修行者和那些寻常的民众,看着倪云珊和林意的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敬畏。 那些寻常民众虽然不知方才两人的飞剑剑法有多少精妙,但是双剑撞击时,那种将他们耳膜震痛的巨响,却是让他们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修行者的力量。 一时无人再出声。 林意笑了笑。 他对于修行者身体里气血的感知要比正常的修行者强得多,在方才倪云珊和那名青居将领战斗之时,他便知道自己的这名师姐应该在炼体上也下过许多苦功。 尤其是那一对手镯,更是让他想明白了,自己这名师姐不只是拥有天赋而已,她的修行,恐怕比那些天赋远不如她的人还要刻苦。 “没有人了?” 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师姐而感到开心,他行事风格和一般的修行者相比也有些放浪不羁,他笑了笑之后,便道:“若是没有人了,那今日就这样了?” 当林意这样的声音在场间响起,那名老者所在的铺子里还没有什么回应时,中年男子便终于安耐不住。 “去!” 随着他一声轻喝,他身后阴影里的一名修行者便已经掠了出去。 倪云珊和林意都感觉到了这人的气息。 林意抬起头的刹那,便看清了这道掠出的身影。 很普通。 这是一名给他很普通感觉的黑衣男子。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既不算年轻,又不算老。 在掠出来的时候,这名黑衣男子身上的真元气息波动也很普通,似乎只是刚过承天境,甚至远不如那名南天院教习和青居将领。 第三百七十一章 猎头师 “你来还是我来?” 既然看到那名南天院教习和之前青居将领杨鲲战败还敢现身出来,便一定有特别的手段,只是林意想着自己穿着天辟宝衣,那些古怪的真元手段对他又不起作用,他便不怎么担心,只是轻声的问了一句。 “你是什么人?” 然而倪云珊看着这名黑衣男子,却是秀眉渐渐蹙起,她没有先回答林意的话,而是对着这名黑衣男子问道。 黑衣男子漠然挑眉,反问道:“和那名青居将领一样,打完再说不可以?” “那名青居将领虽然一开始不说,但他的身份,以及他和剑阁之间有什么恩怨,我却大致知道。”倪云珊皱眉看着这名黑衣男子,道:“至于你,我觉得你很像我听说过的一个人,只是我不明白你和剑阁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倪云珊的神色很凝重。 这在周围所有人看来都很反常。 这便说明这名看似普通的黑衣男子应该很不普通。 这名黑衣男子沉默了片刻,道:“我是余恨水。” “余恨水?” 当他说起自己的名字,在场至少有一半的修行者觉得很耳熟,只是一时片刻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这名字。 “余恨水...司州的猎头师?” 在这些人还在迷茫时,四周却已经有人不可置信,甚至带着一些恐惧叫出了声。 接着便是更多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那些先前只是觉得名字耳熟的年轻修行者们,听到司州猎头师这些字眼,顿时如坠冰窟,怎么都无法将这些字眼和眼前这名黑衣男子联系在一起。 西豫州、司州、光州、华州、淮州,这被南朝习惯称为北五州,无论是在前朝还是现在,在南朝的版图上,这五州都毫无争议的是南朝领土,然而北方王朝却未必承认。 在过往的百年里,南方王朝眼中的这北五州的许多城池都多次易手,即便是在最和平的年代,在双方边军都保持着最克制态度的时期,还是会有很多战斗发生。 北魏的许多修行地,乃至许多最为精锐的军队,在实修和选拔时,都将北五州的很多地方视为试炼地,而北五州的一些望族,因为历史上的无数积怨,哪怕其中一些望族都已经搬迁到了南朝内地,但每年还会固定拿很大一批钱财和一些对于修行者而言很重要的修行资源出来,来悬赏。 北五州从前朝开始,便有一些修行者专门在北五州和北魏边地行走,专门刺杀那些望族高价悬赏的北魏人。 这些人之中最为出色的一批,被称为是猎头师。 这些人无论是单独行走,还是三五成群,都可以发挥出很可怕的战斗力,和绝大多数军中的修行者主要是杀戮寻常军士不同,这些人都是以北魏的将领、修行者为猎杀目标。 这些人被称为黑夜中的恶魔,为了猎杀一些很难猎杀的目标,他们甚至可以数月风餐露宿,如野兽般隐忍,寻觅一个必杀的机会。 他们的意志力和一些战斗手段非寻常修行者可以相比,而能够为外界所知的猎头师,一般都拥有傲人的战绩。 倪云珊的目光落在他的左侧腰间。 那里有一个牛角所制的刀柄。 这是一柄短刀,只是寻常修行者最多将刀挂在腰侧,但这人却是将刀身藏匿在衣衫之中,只留有刀柄在外。 那个牛角刀柄已经被掌心的汗水和油脂浸润得如同黄玉一般,刀柄上一些很粗陋的线条,只是为了防滑,便是这样的一柄刀,便让她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在北五州,你也算很出名,但按我所知,你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你十四岁时便已经成功获得悬赏,在此之前,你是一名普通的牧羊人。你和剑阁又有什么恩怨?”她依旧皱着眉头,问道。 “我和剑阁的确没有什么恩怨,我不是来和你战斗的。” 余恨水抬起头来,看向她身后的林意,道:“我要和林意一战。” “为什么?”倪云珊问道。 “我从去年秋里开始便已经不是猎头师,我杀某人失败,后来被人救了。要和他战斗,是为报恩。”余恨水习惯成自然的摸了摸腰侧的刀柄,然后说道。 “只是报恩这样的事情,那是否同意和你战斗,便要看他了。”倪云珊很干脆的让到了一边。 她和余恨水之间的对话林意听得很清楚。 “又是哪个想要教训我?让一名猎头师过来,是想要告诉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林意自嘲的笑了笑,他也十分干脆,看着余恨水道:“和我一战没有问题,只是你要告诉我,你身后的主子是谁。” 余恨水想了想,既然已经和厉末笑接触过,那自己和身后到底是什么人便也不可能保密,所以他看着林意的眼睛,轻声道:“有人早就警告过你...结果你不听,所以你才会在铁策军。” 林意抬起头来。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萧家。 “这岳父大人,还觉得边军的事情不够多?还不遗其力的千方百计打压你的贤婿?” 他嘴角讥讽的微微翘起,忍不住就想大声的说出这一句。 只是想着这样说了,似乎对萧淑霏不太好,他便硬生生的将这句话憋在了肚子里。 “有意思吗?” 他看向余恨水出来的那间铺子,道:“这样便很没意思。” 然后他对着余恨水微微躬身行礼,道:“可以开始了。” 对于北五州的猎头师,不只是他,连他的父亲都很敬重。 这些人虽然大多纯粹为了金钱和利益,但是他们是真正用命去换的,当年北魏边军修行者都不可能深入敌境去杀死的人物,很多都是死在这些猎头师的手中。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猎头师的战功也很惊人。 “你小心了。” 余恨水也躬身行礼,再他起身之后,他的右手落向自己身体左侧的刀柄,左臂却是抬了起来。 嗤嗤两声破空声瞬间想起。 一支臂弩射出的弩箭和一根飞针,如流星一般射向林意。 这支弩箭和飞针几乎同时射出,但是飞针比臂弩更快一些。 飞针射向林意的眉心,弩箭却是落向林意喉结下方。 这种直来直去的飞针和弩箭虽然阴险,但对于林意的感知而言却是太慢,而且没有变化。 他很自然的双脚一错,也不挥剑,便已经避开了迎面射来的弩箭和飞针。 然而与此同时,那支刚刚从他身侧飞过的弩箭突然爆了开来。 轰的一声。 这支看似也很普通的木杆弩箭突然爆成了一团碧火! 林意大吃一惊。 他口鼻之中嗅到了浓厚的碧磷味道,他身体下意识发力,往一侧飞掠避让的刹那,他身上的衣衫上都已经被灼烧出许多细密的孔洞,他的一侧头发都烧了起来,脸颊上火辣辣生疼。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地上的浮尘之中,悄然掠起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隐匿在浮尘之中,隐匿时显得很阴险,但是飞射出来之时,却很光明正大,只是追求一味的速度。 林意未去管沾染在自己发丝上的火焰,他轻喝一声,转身,挥剑。 当的一声震响。 这道飞剑被他一剑斩飞出去。 也就在这一刹那,余恨水身上的黑色衣衫已经炸裂了开来。 炸裂的黑色衣衫如同一道鬼影,扑向他的身前。 这件黑色衣衫的夹层里,不断的喷洒着黑色的粉末。 这些黑色粉末随着后方呼啸的狂风,变成了一团黑雾。 黑雾里,全部都是浓重的铅汞味道。 (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给大家拜年啦。) 第三百七十二章 静州剑院 林意屏住呼吸。 浓厚的黑雾里,余恨水已经出现在他身前。 这些黑色的铅汞可以隔绝修行者真元的散发,对他却并无太大的妨碍,只是余恨水却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衣衫之中炸裂而出的这种铅汞能不能起到效果。 就如前面的弩箭、飞针和那柄飞剑一样。 他只是将这些手段行云流水一般砸出来,根本不在意其中的哪件东西可以对对手造成影响。 这些手段有用无用,也根本不能在他的心中产生任何的波澜。 所有这些,都只是他一气呵成的一招。 最后的杀招,可能便来自于他现在腰间的刀,或者还有后继。 铮的一声。 那柄短刀已经出鞘。 带着森然的气势,余恨水强悍的身影穿过黑雾,丝毫不管林意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狠狠一刀扎向林意的腹部。 林意真的很震撼。 并非是因为对方冲越而来的极度敏捷和速度,而是此时体现出来的真正的悍勇和不要命。 这种不顾一切的决然让他可以肯定,哪怕此时有一柄剑冲着对方的咽喉而去,对方都绝对不会做出任何的改变。 他很难想象,这些猎头师是经历过什么样残酷的杀阵,才会拥有这样可怕的坚定意志。 只是看着扎向自己腹部的这柄刀,他却并不准备闪避或者后退。 他只是微微躬身,然后一拳朝着余恨水的胸口砸了过去。 噗! 尖利的刀尖刺在林意的腹上,虽然有着天辟宝衣的阻隔,并未能够真正的刺入血肉,但是锐利的刀尖挤压着血肉,劲力瞬间真如一柄尖刀刺入林意的腹部。 林意一声闷哼,这一刀正刺在他的肝部,难以想象的痛楚和力量的冲击让他浑身冒出虚汗,大脑都有些空白。 咚! 与此同时,他的拳头已经砸在对方身上。 余恨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在被林意拳头砸中的同时,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手上的这柄短刀依旧在收回之后狠狠刺去。 一刀!两刀!三刀!.... 这是他很熟悉的战斗方式,也是预先已经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画面。 即便林意身穿天辟宝衣,这种连续不断的刺击在他的肝部,也足以让他的身体失去抵抗能力。 然而当林意这一拳砸在他的身上,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飞了出去。 他手上的短刀还在往前刺出,还在连续做着动作,只是因为身体和林意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远,他接下来往前刺出的刀尖全部扎在了空气里。 被他的身影破开的黑雾迅速在他身前合拢。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退,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才听到自己的胸骨发出了细密的碎裂声。 他丝毫都没有感觉到痛苦。 他和许多猎头师一样,在战斗之前便已经吞服一些特制的草药,这些草药可以令他们感觉不到自己的痛苦,却不会令他们的身体反应有所麻痹。 即便如此,林意这一拳的力量还是让他根本无法稳住自己的身体。 在双脚再次接触到地面的刹那,他的身体一软,颓然重重坐地。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快如流星的剑光破开黑雾,朝着他面目而来。 余恨水坐倒在地,随着一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强行挥刀。 一声清越的震鸣声中,这投来的一柄剑被他格飞。 然而与此同时,一道更凶猛的破空声已然响起。 余恨水身体一僵,不再动作。 他头上原本用布条缠住的头发瞬间崩散,碎裂的破布和一些散断的发丝在他身后飞舞。 噗! 一个手镯重重落地,砸碎他身后的青石板路边,激起一蓬烟尘。 “我败了。” 随着嘴角溢出的新的鲜血,余恨水在站起之前便很干脆和自然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这不比北地的猎头,非得分出生死,在第二刀没有刺中林意而被一拳震飞时,他的潜意识里便已经知道自己败了。 那种特制的黑铅可以阻断几乎所有修行者的真元,哪怕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在其中,也无法发挥出自己一半的力量,但是林意的力量依旧那样可怕,这便意味着从一开始他所想的这套战斗方法便已经错了。 接下来投来的剑和故意击偏的手镯,不只意味着这名年轻将领对于痛苦的忍耐力,还意味着很多其它的问题。 比如对方恢复得太快,可以继续发力,而且发力依旧没有受他黑铅的影响。 如果是在真正战场上的刺杀,那他现在已经死了。 奇异漂浮一时不散的黑雾扭动着,林意的身影透了出来。 他头发上的火焰已经全部熄了。半边头发有些焦灼的痕迹,显得有些狼狈。 他一手按着自己的腹部,脸色还是无比苍白,显见那一刀对他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只是回想着方才战斗的画面,看着此时还在地上未站起的猎头师,许多在场的修行者,包括这名猎头师身后不远处铺子里的徐龙山都心中生出寒意。 在来到洛水城前,他只觉得哪怕是顺路,萧锦让他来“关照”一下这名年轻修行者便有点多此一举。 他也能够理解,林意身为罪臣之后,无比忠于皇帝的萧宏根本不想和林意有什么牵连是很正常的行为,但看着倪云珊的态度以及这名年轻人表现出来的实力,他却终于开始忍不住想萧家之前对于他的态度真的会引起很大的问题。 林意对着余恨水点了点头,并未多话。 只是按着还在剧烈作痛的伤处,他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对方这样的战斗方式,便更加清晰的提醒着他,今后到了边军,那些哪怕力量不足,但拥有着坚定意志的战士,依旧可以对强大的修行者造成杀伤,甚至杀死。 在边军之中,修行者的伤亡也一直居高不下,便不只是因为修行者往往是众矢之的的缘故。 ...... “连北五州的黑铅都不起作用,你见过这样的修行者吗?”铺子里那名老者侧转过头去,看着身侧的几名修行者,笑了笑,问道。 那几名修行者全部摇了摇头。 然后一名修行者朝着门外走去。 这名修行者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腰间挂着一柄长剑,青色剑鞘。 这名修行者的身材和五官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但凡在某些方面特别出众的天才,总会有些气质让他看起来显得不同。 此时余恨水新败,场间还有些混乱,但当这名修行者从那家店铺中走出时,不知为何,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便渐渐被他吸引。 “我是静州剑院的人。” 这名修行者并未给任何人猜测的空间,他在林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便很直接而沉静的说道:“既然倪云珊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只要今日你能胜了我,静州剑院也觉得以往的恩怨可以因为你而一笔勾销,那今后应该不会再有人因为之前的事情而找你和剑阁的麻烦。” 第三百七十三章 进步 没有人能够质疑他的话语。 在当年的那场改换新朝的兵变里,沈约和静州剑院便是和剑阁战斗的领头者。 倪云珊施展出了沈约的剑技,这便意味着她不只是代表寒山寺的态度,沈约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但他那名神秘的真传弟子,依旧是天下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而且朝野之中很多人,都依旧会尊重他的意思,包括哪些因为他而成为当今天下最重要权贵的一些当年梁州军的人。 至于静州剑院,除了当年在和剑阁的战斗里体现了足够的强大,付出了足够多的牺牲之外,他们现在的意见在这件事上依旧有决定性的作用,是因为静州剑院依旧很强大。 静州剑院依旧有不少强大的修行者,而且作为单独的修行地,不受军方调遣。 因为在当年支持萧衍兵变之中的付出,静州剑院在萧衍登基之后,也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比如说很多修行资源的调配,以及最重要的皇帝的信任。 皇帝信任萧宏是因为最亲的血缘关系和萧宏本身的性情,信任静州剑院,则是因为静州剑院为他付出的代价,那些在关键的战斗里死去的静州剑院的人陨落时的画面,恐怕在萧衍此时的心中还历历在目。 所以哪怕皇帝已经下了圣旨,但静州剑院依旧可以表达反对的意见。 只是如果连静州剑院都说了不再追究之前的恩怨,不想再有人因为之前的事情而找剑阁的麻烦,那今后若是有人再找剑阁的没麻烦,这便相当于是和静州剑院为敌。 很多人敢无视寒山寺的态度,但极少人敢无视静州剑院的态度。 哪怕是同气连枝的萧家也不敢,至少现在带着萧家意思而来的徐龙山便不敢,他也不够这样的资格。 林意看着这人腰侧挂着的青色剑鞘的长剑,推测出了此人的身份,便有些凝重的问道,“你是卓青芝?” 随着他这句话的出口,一片惊呼声在人群中响起。 当看着这名修行者点头,人群之中的惊呼声便尤为响亮。 今日注定要见到许多只在一些故事里出现的奇人。 比如说北五州依靠赏金为生的猎头师,比如这名传奇的近侍。 卓青芝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很出名,但他的强大一直是伴随着一些强大的飞剑剑师出现。 在很多场广为流传的战役里,他一直是守在一些厉害的飞剑剑师身边,来防御敌方的飞剑。 他的战绩是不败。 他没有让敌方任何一柄飞剑突破过他的防御,杀死过他守护的飞剑剑师。 即便前朝当年的皇宫供奉,修为在他之上的出身于隐杀剑门的柳依玄的飞剑,都没有能够突破他的防御。 传说里的很多战役已经足够让人明白他有多强大,现在唯一不明的是,不作为某人的近侍,而只作为一名单独的修行者战斗,他又会表现出何等样的实力。 林意认真的看着这人的眉眼,道:“你当年在征北军中呆过。” 卓青芝认真道:“的确和您父亲共事过,在望天泷一战中,我曾作为他和天秘剑大人的近侍。” 林意道:“那和你一战...我等会要用一柄很快的刀,若是断了你的剑,别说我不念旧情。” 当他这句话出口,场间顿时一片哗然。 他先前问卓青芝那句话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想着他有套近乎之嫌,但没有想到,他却反而是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很多人认为他太狂,然而卓青芝却知道他那一柄刀的确锋利到了极点。 于是他笑了笑,道:“我会尽量不让你的刀碰到我的剑,还有,你已经受伤,而且是连战,我也会收敛一些真元,让这战更为公平一些。” 林意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到了身后那口大箱子前,伸手进去抽出了那柄刀。 当在看着那口很大的箱子时,所有观战的修行者再没有觉得可笑的心思,到目前为止,林意才只动用了一柄剑。 所以林意的战斗,不需要依赖很多的特殊兵器,相反,只是一柄剑便如此强大,若是动用了那里面的所有兵器,林意还会体现出多么可怕的战力? “那我便开始了。” 看着林意已经站定,卓青芝没有丝毫多余的话语,他似乎急着想要结束这眼前的一切争议,不想在这里多耽搁时间,在微微躬身开口说话的刹那,他便拔剑。 嗤啦一声裂响,剑还未和鞘身彻底脱离,他和林意之间的空气已经如同被一柄大剑撕裂。 当剑尖刚刚脱离剑鞘的刹那,他的人已经到了林意的面前。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所有人在这一刹那,便已经看清了这名传说中的近侍的实力。 那十余丈的距离,对于这名近侍而言,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当明亮的剑光亮起的刹那,哪怕是那些初出茅庐,根本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年轻修行者,便都开始明白,这种近侍不光只能被动的防御。 也就只是这一刹那,林意身前骤然响起当的一声爆响。 接着啪的一声闷震,林意瞬间往后退出十余步。 他的脸色苍白,嘴角沁出血丝。 绝大多数看客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对于他们而言太快,根本看不清楚到底两人之间如何过招。 “又进步了。” 厉末笑的表情很严肃,在周围人都没有出声的情形下,他却是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他看得恨清楚,心情很复杂。 卓青芝的剑势极为简单,只是依靠着真元的狂暴喷发而带来的速度,蛮不讲理的一剑朝着林意斩去,在林意出剑挡住他这如铁棍般砸落的一剑时,他强横的震开了林意的剑,然后剑身依旧拍在了林意的身上。 卓青芝的修为应该是远远超过了承天境中阶,他这一剑蕴含的力量对于林意而言完全便是压倒性的优势,然而挡了这样的一剑之后,林意的剑却是并未脱手。 在厉末笑的眼里,林意有很多可以学习的方面,但一些用剑的技巧,一些招法的运用却是很糟糕。 哪怕在半个月之前,林意在面对力量比他更强的修行者的时候,也很难在这种时候运用一些卸力的技巧,他那时候的完全便是蛮干,对方的力量压过他,硬接之下他的剑应该直接就会脱手。 在这半个月里,林意应该也并未刻意去花大量的时间练习很多小技巧,也并未学习许多新的招式,在此时的厉末笑想来,林意能够有这样的进步,不是用天赋异禀便能说得通的,很多技巧的掌握,来源于身体的细微反应,来自于战斗自然产生的经验。 “除了白马骑那些人,这半个月里,你还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才能让你有这样的进步?”看着战意燃烧的林意,厉末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第三百七十四章 最好的老师 卓青芝神情微异的看着林意。 他以往见到的比他年轻七八岁至十余岁的修行者,稚嫩得如同暴雨里娇嫩的花朵。但无论是林意还是倪云珊,却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他面对着林意,完全不觉得自己在和一个晚辈交手。 而最令他惊讶的是,林意的力量的确很独特,他从林意的身上的确感受不到任何真元气息的波动。 那股力量很纯粹,比真元力量更坚实,更不容易被打破。 林意微屈的双膝缓缓挺直,他吐出一口已经溢在口中的逆血,虽然对方只是一剑边令自己遭受了不小的损伤,但回想着方才的画面,他却是生出更大的信心。 先前和神念境修行者的拼命的确给了他许多宝贵的经验,卓青芝的剑虽然快,但他却似乎已经可以适应这种速度和节奏。 所差的只是力量。 卓青芝目光闪动。 他的脚下陡然涌起烟尘。 一股狂风拍在林意的脸上。 卓青芝的身影随着狂风出现,他的身体和手中的剑融成了一体,体内的真元力量不断涌向剑尖,依旧没有多少变化的刺向林意。 在林意的感知里,这一柄剑因为真元的不断充盈,变成了一座异常沉重的小山。 他决定改变一下战法。 他手中的刀剑都递了出去,长剑格向对方的剑,刀切向对方的剑身。 当的一声震响。 他手中的刀根本来不及落在对方的剑上,他的身体便已经被往后震退出去。 卓青芝再进。 刀光亮起。 卓青芝的剑势微变,剑身避开林意的刀锋,在极狭小的空间里剑身翻转,震荡,带着强大的真元力量拍向林意的刀身。 然而清冷的刀光同样以极快的速度转变。 卓青芝收剑。 刀剑并未相交。 两人都是重新站定。 四周一片死寂。 那些屏息瞪大眼睛也看不明白的寻常民众只知道这次林意并未被震退出去,但对于那些修行者而言,这一次的交手,却更为震撼。 卓青芝是具有传奇色彩的近侍,这种近身战,他的剑招变化,无论只是手腕的微小动作,还是真元的调动,都能让自己手中的剑变化得很快。 这种速度甚至可以跟上飞剑。 然而林意竟然也跟上了他的速度。 “很强的感知。” 卓青芝的脸色第一次变得凝重起来,他微蹙着眉头看着林意,在说了一句之后,又忍不住道:“这便是传说中狂剑冷刀中的刀法?” 林意点了点头,他同时身体微微震动。 不是因为受冲击的余韵未歇,这是没有人教他,但他自己在战斗里发现的小技巧。借着足跟的微微发力,他的身体震动,血肉之中那股酸麻的意味便会消得更快。 而且在方才抵挡这一剑之前,他甚至下意识的用了无漏金身法的手段,借着观想,让自己那些酸麻难当的血肉热了起来,这种方法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用,他血肉之中那些被震断的细微血脉之中的淤血,似乎瞬间就随着发汗而被他硬生生的排出。 他一向擅长想办法,战斗似乎便是他最好的老师。 面对这样的强敌,一些平时想不到的方法,很自然的被逼迫了出来。 “我收回我一开始说过的话,因为我错了。” 卓青芝没有马上出手,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道:“我不该托大说不用全力,因为即便用了全力,我都未必能够稳胜。”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连徐龙山都不敢相信卓青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声厉喝响起。 卓青芝和林意之间再次掀起狂风。 只是这次的狂风里,夹杂着雨点一般的微黄色气劲。 这些气劲如同坚硬的石子一般,击打在林意的身上。 啪啪啪的一阵爆响声中,卓青芝手中扬起的剑变得分外明亮,一道剑芒从剑尖喷射出来,如同闪电一般,刺向林意的眉心。 卓青芝并不迂腐。 既然他认定林意是必须绝对正视的对手,他便必须挤压出自己的真正力量。 他在林意之前的战斗里也已经看清,那些界分高阶修行者和低阶修行者的强大真元手段似乎对林意根本不起作用,但他狂风里夹杂着的真元力量,只是想让林意的动作变得慢一些而已。 然而面对他这样的一剑,林意做出了更简单的应对。 林意只是抬起手臂,似乎只是要防止那些气劲迎面打在他的脸上,但这样的动作,同时也让他用手臂直接挡在这一道剑芒之前。 噗的一声。 剑芒在他的手臂上散开。 如星光四溢,十分玄妙。 林意的身体再次被往后震退。 只是他双脚有节奏的点击着地面,退的极快,连卓青芝接着往前递出的剑都只是切过他身体留下的残影。 一道道烟尘在他双脚点击的地上涌起。 卓青芝看着这些烟尘,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但眼下看来,他的感觉是对的。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并未因为这样全力的战斗而气力衰竭,他反而在不断变强。 林意的面孔有些微微的扭曲。 他听到了自己手臂上轻微的骨裂声。 这一道剑芒和真正的重剑击刺在他手臂上几乎毫无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当剑芒散开时,他的血肉之中有许多精纯而强大的真元穿行。 这些真元在他的体内再次急速转化,变成道道气流,被他丹田元宫内的内丹吞食。 这颗内丹就像是他此时内在的敌人。 在内外敌人的压榨之下,他浑身的血肉都似乎明白了他的渴求,都开始发烫起来。 他的心跳得比平时更快了些。 他的感知似乎变得更为敏锐了一些,血肉之中那种痛感和酸麻之感,也被迅速的驱出身体。 被动的战斗永远不是他的风格。 在下一刹那,他开始动步,朝着卓青芝奔跑。 他开始反击。 这种感知的些微敏锐,便给他带来很多新奇的感受,他感觉自己手中的刀剑变得更灵活了些,对于冷刀狂剑的招法,他有了新鲜的感悟,直觉自己能够比以前做得更好。 轰的一声。 一道剑鸣遮掩住了他沉重的脚步声。 卓青芝站在原地,脸色迅速平静直至漠然,但在他的感知里,林意斩来的这一剑,也变成了一座沉重的小山。 第三百七十五章 了不起 厉末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白月露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按照正常的道理,没有修行者会在这样的战斗里变得越来越强,真元的消耗,精神的疲惫,都只会让人力量减弱,让人的感知和判断出现错误。 战意也不能让力量变强。 但林意的力量和反应速度,却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在变强。 所以这真是难以理喻的怪物。 轰的一声巨响。 和卓青芝站立较近的人们感到地面距离的震动起来,四溢的劲气裹携着砂砾和尘土像扭曲的鬼怪一样扑向他们的身体,空气里的震荡让前沿的那些年轻修行者都受到了震动的波及,脸色变得苍白,胸口烦闷至极。 卓青芝并没有能够站立在原地。 他的脚下有稀薄的真元透出,让他就像是双脚在湿滑的石板路面上滑行一样,往后浮掠出去。 只是即便卸去了部分力量的冲击,他的手指和手臂的骨骼都疼痛得有些难以忍受,那些连接着关节的筋肉,真元流淌的经络,更是如同被刀片不断刮过一样,让他自己都有些抗拒自己的真元再从这些经络之中流淌过去。 他难以理解的看着林意。 他不明白林意为什么还能用这种方式反击,为什么还能牢牢握着他的剑。 林意的衣衫上到处都是裂痕和破洞,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唇角有未干涸的血痕,他的身体似乎在发抖着,然而握住剑的手却给人一种越来越坚定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人无法觉得他此时的境况凄惨,只是让人越来越觉得他的强大。 卓青芝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新鲜而微凉的空气涌入他发烫的肺腑,让他更加清醒的同时,他也迅速说服了自己不要为自己一贯的认知所迷惑。 眼前这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根本无法用修行者世界的正常道理来想象。 他决定不能再被林意用这种战斗方式拖下去。 要分胜负,就在下一剑。 林意只觉得自己的鲜血如同烈酒般越来越热,越来越烈。 他通过卓青芝体内的一些变化,明白了对方此时的心意。 他抬起头来,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举步向前。 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力量,当看到他再次向前,感受着他体内迸发而出的力量时,所有那些原本准备来看他的失败的年轻修行者们,莫名的口干舌燥,心脏却也随之猛烈的跳动起来。 嗖的一声。 林意破空。 卓青芝举剑斩向林意,在他举剑的刹那,他身上的光辉都似乎黯淡了下来,而他的剑却变得明亮无比。 修行世界的快并不意味着绝对的速度,而是相对,而是时机的完美把握。 卓青芝的剑挥出之时,便正值林意的剑落下,两者如迎面疾驰的马车在一丈之内才发现彼此的存在,便注定相逢。 风雷之生炸响。 春雷落地也不过如此。 剑芒破碎,化为无数条散发着凌厉意味的光线,朝着四周激射而去。 林意身上的衣衫出现更多的小洞和裂痕,千疮百孔,卓青芝的身上衣衫亦然。 卓青芝持剑的手颤抖起来,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只是这次他一步未退,双脚朝着地下陷去,坚硬的地面在往下凹陷的同时,甚至出现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他的力量毕竟占据了绝对上风。 林意的掌指伴随着飞洒的鲜血松开,那柄终于无法握住的剑脱手飞了出去。 然而伴随着卓青芝的并非是胜利的喜悦,林意的剑已经脱手,但是林意的这只手继续在向前。 一股更为深沉的红色迅速淹没了鲜血,拍打在了他手中震颤不息的剑身上。 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从卓青芝的口中响起。 他来不及思索。 这股诡异的力量像是真元又不像真元,强横的顺着剑身涌来,强行的切断了他和剑身上原本已经震荡不堪的真元的联系。 他的手如受电击,有些夸张一般在剑柄上弹起。 然而林意给他的震惊不止于此。 那道可以用阴险来形容的刀光亮了起来。 当的一声。 他的剑也脱手飞了出去。 一片潮水般的惊呼声响起。 卓青芝的身体如同受伤的大鸟般往后腾空掠出,落向后方人群边缘。 “我败了。” 在落地之前,卓青芝的声音便已经响起,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绝大多数人听着这声音,心中兀自有些不敢相信,传说中的那名近侍竟然会在这样近身的战斗里被击败。 林意也有些微微的错愕,似乎没想到对方直接这样认败。 “你没有伤我的剑,最后你用刀只是拍飞了我的剑,我便应该承情。更何况我比你修行的时间长很久,这样的战斗,我的剑被击脱手,便已经该认输。” 在他说话之前,卓青芝的声音便已经再次响起。 林意这才缓缓收手,松了一口气,然后苦笑道:“说的有些道理,但似乎还未战过瘾。” 他的这句话让周围再次一片沉寂,然后便是响起很多沉重的呼吸声。 卓青芝沉默了片刻。 “你的确太过令人意想不到。” 他看向自己的剑落处,有一名年轻修行者正主动将他的剑送来,“剑阁归入铁策军这件事,静州剑院便和寒山寺持相同意见。” 齐珠玑长出了一口气。 但更多的人却是深吸了一口气。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意和倪云珊的这场比斗会这样开场,然后又以这样的结果结束。 “谢了。” 林意认真的对着他和他身后那间铺子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并非是胜利者的故作姿态。 当卓青芝和他开始交手,他便已经觉察到静州剑院的态度。 从一开始,静州剑院便已有留手,并非是那种带着刻骨仇恨一定要复仇的存在。 他此时的躬身行礼,便是也表明他的态度。 “是丹汞剑。” 铺子里的老者认真的看着林意,看到林意此时的行礼,这名老者忍不住笑了笑,对着身边的其余几名静州剑院的修行者说了这几个字。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很是感慨的轻声道:“这...何修行,真是了不起。” 他身旁这几名静州剑院的修行者心中也是如此感慨。 不管是何修行曾经创下的诸多修行功法,还是他挑选的这名传人,都值得赞叹。 第三百七十六章 望北 一片片喝彩声响起。 大多铁策军虽然依旧留在营地,但是得准前来观战的铁策军将领和军士也有不少,先前一路上他们也是听到诸多对林意的贬低之辞,现在尘埃落定,林意连败强敌,场面比倪云珊还要威风得多,一时这些铁策军的人都是扬眉吐气。 “看来你还是太稳妥了点。” 倪云珊在这样的喝彩声和欢呼声里转身看了身后那大箱子一眼,“准备的东西都根本不需要用。” “我也没有想到。” 林意说了这一句,又觉得这样显得有些骄傲和自满,便又认真的补了一句,“静州剑院的人有些留手。” “北方很快会是萧宏的天下。” 倪云珊嘴唇微动,将声音压低到了极致,“萧家的人都很固执,哪怕你忍让,也是无用。” 林意微微一怔,他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了倪云珊的意思,道:“萧淑霏的事情,我会和萧家分开,该撕就撕。” “那我便走了。”倪云珊很满意,她点了点头,说道。 在她看来,今日过后,林意自然名动天下,也不再是建康城里那个需要陈家提供的举荐信才能进入南天院学习,可以任萧家摆布的少年。 “这就走了?”林意在之前一次对话便知道她干脆,但此时还是不免有些意外。 “我先去北边,若是不死,我便在北边等着你。”倪云珊转过身去,走向来时的街巷。 人群自然分开,许多敬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但她却丝毫不在意。 林意听着这句话,看着她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就连她这样的人物都说出“若是不死”这样的字眼,边军的战事何等激烈,便可见一斑。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他渐渐站住脚跟,然而那样的大战战场,对于他而言,却是一个残酷而陌生的新世界。 ...... 铁策军将领和军士的喝彩声引起了看热闹的民众更多的喝彩声。 和来时的待遇完全不同,林意几乎是在夹道欢送之中回到了铁策军营区。 “有一些年轻人来投军。” 在返回铁策军营区后不久,薛九便来到刚刚洗去身上血迹和尘土,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林意面前。 “盲目的崇拜便导致想要狂热的追随?” 林意哑然失笑,旋即却严肃起来,想了想,道:“让他们想想清楚,入了军籍,数年之内是不可能脱了,而且你明着告诉他们,接下来铁策军便会调往边军,可能数十日内便会大军交战,死伤便是谁也说不准。再者你告诉他们,在我铁策军,越是修行者越是在战斗中要身先士卒,死伤的几率便更大。” 薛九下意识的轻叹了一声。 若是换了别军的将领,有这种年轻人投军,自然便是收了再说,尤其大战在即,修行者多上一名便是多一名保障,那些主动投来的年轻人里面有不少修行者,哪里有像林意这样反而出言恐吓主动往外推的。 但他自然不会忤逆林意的意思,点了点头之后便出去说了。 也不过片刻的时间,薛九未返回来,却是差了一名小校回来禀告,一共有七名年轻人留了下来,都先按规矩去入籍查验了。 林意先也不急着去过问这些年轻人到底各自何等身份,径直便寻了白月露,让人安排了一辆马车,又出了营区,往黄秋棠所在的小院而去。 按理而言,此时洛水城里依旧鱼龙混杂,但有着白月露的安排,林意却自动忽略了暴露黄秋棠和那名医官的可能。 许多厉害的将领身边都有极为厉害的军师,可以让这些将领专注在一些特定的事情上,而此时的铁策军,在战事和练兵上有魏观星,在处理平时这些麻烦事上,有白月露。 在林意看来,白月露恐怕比世间绝大多数军师都要强大得多,而且无论是思索问题还是战斗,和他之间都很有默契。 “怎么样?” 在光线黯淡且有些颠簸的马车车厢里,白月露看着林意问道。 林意知道她问的便是自己最关心的元宫内的内丹,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感觉长大了不少,但除了吞食我自身元气更多以外,却并未有别的变化。” “所以你急着让这名医官看一下?” 白月露轻而易举的猜出了林意的想法,“所以这名医官应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一些。” 林意还未来得及回话,车厢里响起了一声清晰的腹鸣声。 “又饿了?” 白月露微微一怔。 似乎被这一个“饿”字骤然挑动了体内的某一根弦,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瞬间袭来,让林意瞬间有些微的眩晕。 他有些准备,解开随身带上车的口粮袋开始吃了起来。 他体内丹田里的这颗内丹现在吞食他体内的元气速度快了之后,却似乎也加快了他饥饿的速度。 他需要吃更多的东西来补充。 “它越长,我的食量便越长。”林意想了想,心中隐约觉得,若是这颗“内丹”最终只要不恶化,似乎这个过程里,也能给他带来不少好处。 ....... 吃完一袋约有六七斤的口粮,马车便已经驶进了黄秋棠那间院落所在的街巷。 这条街巷十分安静,在林意的感知里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气息。 “等等。” 然而突然之间,在距离黄秋棠那间院落不过数间院落的地方,白月露却是面色微变,低喝了一声,让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 林意很少见她有这种急切的样子,也是吃了一惊。 白月露抬起手掌,对着林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白月露认真的听着。 林意这才注意到,远处有隐隐约约的乐声传来,有人在深巷中弹琴,是某种他从未听过的很好听的曲调。 这在他耳中听来只是好听的乐声,然而在白月露的耳中,却是在反复传递着一些极为重要的军情。 “陈家那名军师应该会败得很惨。” 白月露听了许久,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异常凝重的看着林意轻声道:“你先前说过要给陈宝菀写信...要写便快一些,若是和魔宗大人手下联手的事情她并不知情,便让她将陈家和那名军师摘得干净一些。” 第三百七十七章 彼之甘饴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看着白月露轻声的问道。 “他想要借洪锦之手杀死带着兵符去给萧宏的官员,然后再杀洪锦灭口。”白月露异常简单的说道。 “他居然会用这样的手段,去阻止萧宏领兵?” 林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见上方兵符才能接受调令发兵,这虽是军律,但也是见符如人,萧宏即便没有兵符在手,他露面去亲自调兵也是一样,而且特殊时候有特殊手段,即便他真能得手,也应该阻止不了萧宏领军。” 白月露垂首凝思,一时并不言语,她和林意关注的点并不相同。 南朝的兵符和北魏的将军印一样,最关键的作用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假借主帅命令调度军队,在大战之中,一些军队被人利用的话,便会影响全局。 “你认为陈家这名军师必败无疑?”林意看着白月露不说话,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白月露看着车窗外一株槐树在阳光下投落的婆娑树影,道:“南朝所有这些谋臣之中,陈尽如行事最为谨慎和保守,先前和洪锦交易,便已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此时他要做的这件事,不管是因为先前那些促使他要和洪锦联手的那些人的压力,还是因为我们救了这名医官给了他巨大的压力,想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便解决洪锦,这都不是他最擅长的做法,而且他太小看了魔宗,小看了魔宗手下的洪锦。不管边军之中是哪些大将和陈家这名军师站在一起,在杀死洪锦这件事上,他一定会失败。” “若是我们插手?我的意思是,阻止他做这样的事情,或者帮助他杀死洪锦?”林意静心想了片刻,看着她问道。 他无法想象陈尽如这件事情若是失败之后,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后果一定非常可怕。 此时大战正酣,在他看来,任何内里大的动荡,都会将整个南朝拖向深渊。 “来不及。” 白月露看着林意摇了摇头,“而且这件事最大的变数在于魔宗,陈尽如和洪锦认为他们能够瞒过魔宗,但我不这么认为。” 林意莫名的有些胸闷。 对手太强并不可怕,但可怕的是,强大的如同被神化一般。 “魔宗真有这么厉害?”他忍不住说道。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至少比我厉害好几倍。” 她这句话回的很轻淡,但就像是在某份很淡的羹汤里默默加了一杯盐,瞬间便让人印象深刻。 林意想着白月露已经展现出来的能力,听着她这句话,便顿时无语。 “沈约和何修行都已经死了,据闻南天三圣之中另外一名圣者也已然年迈,而且原本只事修行,不管这权谋之事。”他心情沉重的说道:“那我南朝还有什么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按我来看,并没有。”白月露平静的看着他,道:“只是太过鹤立鸡群,便是举世皆敌,所以他的敌人并不只在南朝。” 林意忍不住有些佩服魔宗。 哪怕只是因为南天三圣时代的过去,但能够做到真正的傲世独立,真正的高处不胜寒,这人便真的是值得敬畏,一定有许多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 …… …… 小院很安静。 一种淡淡的香气遮掩住了所有药物的气味。 看着中年妇人用了至少七种不寻常的手段在林意的身上,白月露眼眸深处的好奇便越来越浓烈。 很显然,这名妇人在药理方面的成就,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出很多。 “‘丹道子.朴归’一书中有记载,一名隐居深山的严世者常年以地精、三七、葛根为食,腹结肿块,但又有流动感,并非结实硬物,后来有次感染严重风寒,又自己用药错误,导致自己血脉塞结不通,大病垂危,但那肿块莫名消失,最后命愈之后,竟是身轻如燕,比患病前还要强健,最后得寿一百五十有余。” “前朝著名药师李经斗所著‘药奇谈’中也有一篇离奇记载,某名巨富之子拜师修炼,真元运行出了岔子,本是小事,但巨富之家良药众多,诸多灵药用了之后,反而不见好转,丹田内里也是结出异物。那名巨富之子便再也无法修行,但过了四十余年,那异物莫名慢慢消失,那名巨富之子已经年长,也再无心气去重新修行,但最后也是活了一百六十岁。” 黄秋棠的声音很温和的响起,她看着林意,道:“在所有我看过的药书里面,也唯有这两个例子和你此时情况有些相近。按我方才查检,按药理你这表象属于气滞下坠,元气不调凝结而致,但令我也难以理解的是,你这异物介于血肉和元气之间,又非病变之灶。” 林意听得似懂非懂,白月露却是有些明白,道:“那按你推断,他这丹田异物应该不至于对他有什么大的危害,反而有可能是他在眉山之中靠灵药修炼,但又因为本身功法问题,所以才导致有些吸纳入体的灵气和本身不合,无法彻底相融但又自然凝聚。但真元入体便又被他身体自然转化,融于其中,这又何解?” “真元是天地灵气和人之精气所转化而成,对于修行者自身,按照药理是无伤大药。修行者自己体内的真元,便是最适合自己的灵药,诸多疑难病痛,以自己真元催运都可以化之。但彼之甘饴,此之蜜糖,别人的真元对于你而言,或许便是剧毒。”黄秋棠语气平静,但目光却渐渐转到了床榻那名医官的身上,“自古以来,在魔宗之前,似乎并未有任何修行者能够将别人的真元当成灵药吞噬的记载。所以按我推断,修行法门万变,但药理便无可更改,他这种法门,或许也需要一些特殊药方辅助。” “你现在的状况,若是一定要让我来猜测某种可能….” 黄秋棠微微沉吟,然后看着林意接着道:“你自身尚且不容天地灵气凝聚而成真元,更不用说别人的真元,别人真元入你体内又无法排出,那归于你经络中存气最大窍位也属万流汇海般自然。若将这别人的真元视为剧毒,你体内这异物,或许便算是你身体自然反应,将这剧毒汇聚,不令它对你造成妨碍。但也未必是坏事,就如某些剧毒,毒性慢慢化去之后,或许便对身体大有益处。” 这下连林意都听明白了,微微皱眉道:“所以您觉得这恐怕是好事多过坏事?” “天地灵气终究是好东西。”黄秋棠认真的说道:“按最简单的道理,别人的真元若说是剧毒,那也是天地灵气里添加了剧毒,若是魔宗能够找出化解掉剧毒的方法,那剩下的便只有好处。你这种修行虽非像他那般刻意,但若是能够自然的靠你自身抗力化去剧毒,剩下的应该也只有好处。” “但他说不定和魔宗的那种想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白月露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她看着黄秋棠,道:“林意利用的并非是天地灵气,说不定别人真元之中的天地灵气对他无用,反而是别人和天地元气相融的气血,反倒像人吃了肉有力气一样,对他有用。” “很有道理。” 黄秋棠看了一眼那名昏迷不醒的医官,然后对着林意道:“你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这医官有些问题。” “你是说他的修行手段,还是他此时的伤势?”白月露的眉头顿时跳了跳。 第三百七十八章 联系 在林意想来,黄秋棠此时所说的问题当然只有可能是伤势,然而令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黄秋棠道:“他的修行手段和此时的伤势,都有问题。” 他和白月露忍不住互望了一眼,情绪都莫名的有些紧张。 “如果我基于我见知的判断没有问题,他研究的法门和魔宗的法门几乎同宗同源。所不同的是,只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黄秋棠说道。 林意皱了皱眉,“你是说先后?” 黄秋棠点了点头,“按现有所知,魔宗的那种法门杀人夺取对方真元,在前期根本不需要任何药物来化解,汲取别人的真元增强自己的力量,汲取得多了之后,如同剧毒入体,最终无法驱毒,这才需要相应的药物来化解。但这名医官应该是一开始便研究出用药物化解对方真元的法门,将敌人真元对自己有用的部分化为己用,不利的部分祛除出去。” 白月露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若按你所说这前后,这医官的法门应该更为保险,但魔宗的法门,却像是明知那灵药能够迅速提升修为,但其中有剧毒,他便是吃了提升了再说,最后剧毒压制不住,才想方法拔毒。” “道理是如此。”黄秋棠目光复杂的看着昏迷不醒的王显瑞,“我虽不是厉害的修行者,但修行的完善法门自然是在无数代修行者的不断改进之中才完成,没有人去尝试,便没有改进的可能。魔宗试了,他在修炼的过程中才能发觉问题在哪里,而且他这种法门最关键在于,会先拥有强大的力量。这名医官的法门虽然稳妥,或许也有基于前人的尝试,但他应该也未推断完全,他应该也只能做到化解对方真元,却无法很好的利用对方真元提升自己的力量,而且最关键在于,他要做到这一步的药物也未完善,他在战斗里动用的药物,是强行压榨出他身体的潜力,那些药物太过虎狼之力,此时药力缓缓消退,他的伤势便会慢慢恶化。” “所以说,虽然他送到你这里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按你推断,的确很大可能,他的法门,有可能能够解决魔宗那种功法的最终问题?”白月露下意识的缓缓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 “应该是。”黄秋棠转头看着林意,道:“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确定,是因为我发现他所用的一味药物,和我之前培植的一味药物相同。” 白月露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那如果这名医官死了,魔宗应该无法解决他遇到的最终问题,而且他这种功法的问题应该已经出现了,至少他已经意识到这种问题。” “不一定。”黄秋棠摇了摇头,“魔宗是真正的天才,他在很多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在药理方面亦然,即便没有这名医官,也未必一定能够说魔宗便绝对束手无策。” 白月露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无比认真的看着她,问道:“您到底是谁?” 黄秋棠看了她一眼,林意道:“她是药谷圣手。” “药谷圣手?” 白月露呆了呆,她的面色虽然没有多大变化,这是她在过往许多年里自然形成的能力,然而她的心中却已经掀起巨大的波澜。 她从不会怀疑元燕,但按照元燕所说,药谷圣手已经被她杀死。 在下一个呼吸之间,她明白一定和林意有关,她抬起头来,也不再深究这名原先是她北魏最强的药师如何能够活下来,她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王显瑞身上,“既然您是北魏第一药师,魔宗即便在药理上也有很深的研究,但不太可能强得过你,若是这名医官死了,魔宗至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可能得到解决他修行最终问题的解答。” “的确不会很快。”黄秋棠明白白月露的意思,但她只是就白月露的这个问题作出了解答。她昔日在药谷替魔宗培育的那些药物应该都和魔宗的修行法门有关,只是那些药方应该远不到这名医官所能达到的程度,哪怕这名医官现在醒来,和她联手推敲,即便很快有了突破,要种植出合适的药物,恐怕也需要很多年的时间。 “魔宗、我,再加这名医官,我们三人联手,一切最合乎想象,说不定在数年之内便能炼出所需药物,只是我们三人之中缺一,恐怕时间都数以倍计。” “三人缺一便数以倍计。”白月露看着黄秋棠,道:“您是怎么都不可能和魔宗联手,所以缺了你和这名医官,时间恐怕就不是数以倍计,是数十年甚至百年都未必成功了。” 黄秋棠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你是想索性不救他,让他死去?”林意也明白了白月露的意思,“我不同意。” “能救尽量要救。” 他看着白月露和黄秋棠,“可能就是可能,不能因为某种可能便直接让这样一个人去死,还有,这名医官和魔宗的法门,或许和我所修的功法一样,基于前人的记载。那抛开这名医官,魔宗或许也能够从其余地方得到前人留下的记载。” 听着林意这样的话语,白月露并未觉得他幼稚和妇人之仁,早在林意表态之前,她便知道这应该便是林意的态度。 她只是很平静的看着林意,道:“人是我们救回来的,但你才是铁策军的统领,决定自然由你下,更何况他能不能活,还在于有没有方法治他。” “你的气血有些独特,应是功法的问题,生机强大,而且又能自然消融真元。” 黄秋棠平静的看着林意,道:“而且我不知道他血肉之中的药物和你丹田之内的那异物会不会有些联系,所以我需要你的一些鲜血作为研究。” “好。” 林意很干脆的点了点头,他想到了自己如何救了黄秋棠的事情,接着道:“若是要需要我做别的,随时和我说。” …… 随着中空的银针刺入林意的血脉,新鲜而温热的鲜血在黄秋棠的真元推动下迅速流淌了出来。 白月露看着落入器皿中的鲜红,骤然道:“若是能够救活这名医官,要推究魔宗的法门,其实还差一环。” “一名得到魔宗传授那种法门的修行者?”林意马上反应了过来。 黄秋棠的神色没有变化,只是在心中却是淡淡的说道,其实已经有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诈而无信 有一列车队在北方的道路上疾驰着。 这列车队行进的速度很快,哪怕拖着马车的军马口鼻之中不断喷着微带血星的白沫,这列车队中的车夫都并不在意。 居中一列马车之中,有一名身穿深红色官服的官员掀起窗帘,看着官道前方的一座孤峰沉默不语。 那座孤峰的半山坐落着一个小镇,名为安宁镇。 这名官员之前一共来过两次这里,这是第三次。 是巧合也是他的官位使然,他每一次经过这里,整个天下都有翻天覆地的大事发生。 第一次他经过这里,是前朝永明三年,富阳郡唐氏门阀起兵叛乱,一时势不可挡,他受皇命来北方安抚军心兼求援,第二次来这里,是萧衍兵变成功,他受新朝这开国皇帝的皇命,来北方和一些将领密谈。 他现在第三次经过这里,是南朝和北魏大战正酣,不知最终会鹿死谁手。 安宁镇一带此时还未受战火波及,但是按他所知,这份平静最多也就持续十余日,十余日后,哪怕北魏没有什么奇兵,双方战局还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前线也有大批伤残的军士会撤到此处。 安宁镇和他前两次来时没有太大的改变,小镇也有数百名民众居住着,镇下山道旁的驿站里,可以更换新的军马。 任何旅人在旅途上都会有很多感慨,尤其当之前见过的旅途之中不变的风景事物都会开始改变之后。 然而这名官员的感慨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这列车队的前方道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面容冷峻英俊,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纱衣,面对着这样疾驰的车队,他却如同石头一样阻在道路正中。 道路上很快安静下来。 车队停下时,车轮和马蹄带起的烟尘还在继续往前,但到了这人的身前数丈处,却像是遭遇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无法透过,然后落下,堆积成痕。 车队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人的身上。 只是这样的画面,就让车队里许多人可以确定,这人的修为已经远不止神念境中阶。 在南朝,除非新生的神念境修行者之外,几乎所有神念境修行者都有被记录在册,能够修到神念境的修行者毕竟太过稀少,一个州郡在过往数十年里都未必能出几名,所以甚至修到神念之上的修行者之间都并不算陌生。 然而车队里没有一个人认得道上这名身穿素色纱衣的修行者。 所以这名修行者很可能来自北魏。 马车里那名身穿红色官袍的官员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很不喜欢纷争和战斗。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情,他才能在几次大的动乱之后,还能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官位。 “你应该是为了兵符而来,但是兵符现在已经不在我们这里。” 他直接走出了马车,看着这名修行者诚恳的说道。 这名身穿素色纱衣的修行者微微躬身,竟是也诚恳的致谢了一声,然后道:“我倒不是为兵符而来。” 当他的声音响起时,整个车队里所有人的呼吸变得略微沉重了一些。 这人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口音。 他带着浓重的北魏口音。 “不为兵符而来,那是为了杀人?”这名身穿红色官袍的南朝官员面容变得肃冷起来。 若真是如此,虽然他很有可能会在这里死去,但他绝对不会表示出胆怯,不喜欢战斗的他,也会战斗。 这名身穿素色纱衣的修行者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侧转过头去,朝着那处道边的一片林地看去。 南方还是夏日,这里已有秋意,林地里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黄叶。 随着他一眼望去,一道轻渺而锋利的力量切断了更多的枝叶,落向林间深处。 林间有一股不同的力量迸发出来,一声闷响。 无数断裂的枝叶像密密麻麻的蝴蝶一样,从林间往外喷出。 这些枝叶遮掩了车队中所有人的视线,但劲气冲击产生的杂音,却可以让人清晰的判断出来,这片林间绝对不只一个人,而且其中也有带着神念气息的存在。 若说这名北魏修行者是带着杀死他们的目的而来,那林间这些隐匿着的修行者,又是什么人,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难道便是为了伏击这名北魏修行者? 然而他们的震惊和不解还未终止。 所有人听到一声有些惊疑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就像是来自还在远处山上的安宁镇。 但在下一刹那,有一个标准南朝文士打扮的黄衫男子,出现在了更远处的道上。 这名黄衫文士蓄着短须,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看袋子里的东西挂着糖霜,竟像是一袋柿饼。 安宁镇一带的人饮茶便喜欢用那种口味很重的茶饼用猛火煮出很浓的茶汤,然后用些甜食来冲去苦涩的茶味,茶气很重的滚烫茶汤陪着一些平时太过甜腻的小食,分外酣畅淋漓。 只是今年的柿饼还未新出,现在能提着一袋看上去色香味俱佳的柿饼的人,注定不是凡物。 远远的看着这名黄衫文士,看着他的短须,车队里这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眼中的肃杀和战意顷刻间消失,充斥着的全部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认出了这名黄衫文士。 这是韩景问,别号横云居士。 最为关键的是,他是整个南朝为数不多的,入圣境的修行者之一。 这是一名真正的亚圣。 这名身穿着深红色官袍的官员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忍不住笑了起来,认真道:“荣幸之至!” 神念境的修行者在人世间都已经称为半圣,是人中之龙,入圣境的修行真更是尊为亚圣,要有机缘才有可能得见。 此时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汇聚在此,哪怕真的要杀他,他也是真的很荣幸。 …… 林间的黄叶飘舞不止。 洪锦和数名身着普通布衣的修行者从中走出。 他在那名身穿深红色官服的官员的感慨声里,也是摇了摇头,道:“诈而无信,南朝这些大人物,也都不过如此。” 第三百八十章 震动 听着这名魔宗高徒的感慨,韩景问有些不解。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镇定,不第一时间想着逃离。 “你也是他们的人?” 在下一刹那,他看向那名一开始阻路的修行者,想到了某种可能。 那名带着浓厚的北魏口音的素衣男子转过身来,看着这名入圣境的修行者,认真躬身行礼,道:“是的。” “原先你应该是我们的人。” 韩景问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想着此人先前出手逼出洪锦等人身影的画面,心中骤然清晰,“只是要让我现身过来,所以你们的目标是我?” “正是。” 这名带着浓厚北魏口音的男子挺直身体,他身上的素色衣衫随着他体内的真元流动,竟是奇异的慢慢发光,衣衫表面甚至开始显现出一些玄奥的黑色符文。 “他的名号我知道。” 韩景问确定了这些人想要做什么,反而平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洪景,然后又看着这名素衣男子,道:“你是魔宗的另外一名高徒?想要尝试越境杀我的,不是普通人,我想要知道你的真正名号。” “我叫宗升星。” 素衣男子摇了摇头,“我并非魔宗大人的真传弟子。” 韩景问再次皱了皱眉头。 他有些怀疑对方说的是否是真名,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未听过北魏有这样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听着这些人的对话,车列里那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要等着我们杀了你们,然后再杀所有人灭口,然而我不这么想。” 也就在这时,洪景的声音响了起来。 洪景温和的看着这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说道:“所以如果你能够明白,等下你可以设法先行逃离。” “横云先生,应该真的就是这样?” 这名官员摇了摇头,不见恐惧,只是用一种很遗憾和痛惜的神色看着韩景问,道:“别说是在现在,就算是在前朝,也过了。” 韩景问沉默不语。 “你们先走。”然后他看着这名官员,说道。 车队里所有人都看向这名官员。 这名官员沉下眼睑,返回车厢,示意出发。 车队沿着这条官道继续前行。 车列之中没有人对韩景问表达谢意。 “做的漂亮。” 洪景微笑着看着韩景问,道:“只是横山先生,这样做法也圆不过去,今日只要你来了,有些事情我便会设法传出去,你们南朝皇帝也是真正的聪明人,他自然会分辨。” 韩景问看着这名和自己名字有一字相同的魔宗高足,他越来越不明白对方为何面对生死还会绽放如此自信的笑容。 他没有再言语。 他只是确定,如果面前的这些人,尤其是这名魔宗的徒弟不死去,那导致的结果会更加可怕。 他的身体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亮,就如一轮烈日,瞬间将他的整个身体包裹。 没有任何的狂风或者令人恐怖的气息,只是一味的让人觉得难以理解和强大。 道路上车队的所有人都震撼的回头看着那个光团。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入圣境的修行者的出手。 轰的一声巨响! 那光团还停留在原地,但是那名身穿素色衣衫的北魏修行者宗升星周围地面掀飞,烟尘如喷泉般往上涌起。 宗升星身前的空气里有无数晶莹的纹理在扩散,就像是洁净的琉璃突然出现了裂口。 一团血雾在宗升星的身后震出,直接飞散。 宗升星站在原地,他的脸色苍白无比,脸面上都出现了许多裂痕,却没有血水流淌。 他的胸腹处出现了一个大洞,这个大洞前后通透,可以看见断裂的白骨和破裂的内脏。 车队之中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凝滞。 这样恐怖的伤口,应该瞬间死亡。 然而即便是已经隔得很远,车队之中的人还能听到宗升星的心脏和血脉的跳动声。 韩景问的身体出现在光团的前方。 他举着拳头,还未收回。 这名强大无比的入圣境的修行者,他最信任的武器居然是他的拳头。 此时他的拳头和整条手臂上,都流淌着鲜血。 他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面色凝重。 和车队之中所有人想象的不一样,他这条手臂上的鲜血,并非是宗升星的,而是他自己的。 他的衣袖上有数十道细微的破孔,破孔下方是皮开肉绽的伤口。 伤口的内里,有数十片三角形状,如同蛇头一般的金属碎片,正在顺着他的血脉,往上逆行。 “值得吗?” 韩景问看着胸腹间破开可怖伤口的宗升星,认真的问道。 “我会进入祖先的猎场。” 宗升星笑了起来,“死亡对于我们落月族而言,是永恒的开端,而不是结束,唯有英勇的战死,才能进入荣耀的殿堂。” 韩景问的眉头深锁起来。 他听说过北魏边地那些奇特的部落,其中便有将战死视为最高荣耀的落月族。 也就在这一刹那,宗升星的眼瞳变为红色,用秘法依旧压制在体内经络之中的真元,从他胸膛的伤口中尽数喷薄而出。 韩景问一声闷哼。 他手臂伤口内那些诡异的金属碎片以比飞剑还快的速度朝着他体内穿行,最为关键的是,他的真元无法阻止这种碎片的逆行,反而只能让其变得更快。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的真元在自己的肩头炸开。 他这一条右臂齐肩而断,朝着天空飞了出去。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在远处的车队之中响起。 修为越高,越境而战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想象,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竟然会被迫直接断臂。 便在这时,韩景问身周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有一些如同黑色碎布般的元气悄然浮现,在韩景问的身外飘舞。 “应该够了。” 洪景对着宗升星的遗体认真行了一礼,然后决然的往后退去。 韩景问紧抿着嘴唇,他止住自己肩上伤口的流血,凝立不动。 这些黑色元气里,不只是拥有着强大的真元波动,还有着许多毒物的味道。 在洪景转身离开的刹那,从他和那几名随从的身上,韩景问也感受到了一些特别的毒物的气息。 即便他没有断臂,能够杀死这些人恐怕也会付出不少代价。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中坠落的自己的断臂,心中明白了洪景离开时那四个字的意思。 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在这里断掉一臂,的确已经足够引起整个南朝的震动。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中山王 “大人,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车队里,一名修行者策马到了那名身穿深红色官袍的官员的车厢边,轻声问道。 “不需要。” 这名官员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 隔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在车厢之中抬头,心情有些沉重的问道:“你之前去过北魏,北魏魔宗...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名修行者知道这名官员为何有这样一问。 哪怕是从未在战场上战斗过的修行者,见了今天这样的战斗,或许都会忍不住去想这样的问题。 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废掉南朝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的一条手臂,这件事本身已经如天上的雄鹰被草原上的兔子撕扯掉一只翅膀一样不可思议。 但最为关键的是,为什么连那样强大的修行者,都愿意为魔宗赴死。 “在北魏一些连秃鹫都活不了的地方,许多部落敬他如神明。” 听着深思熟虑后这样的一句回答,车厢中的官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出现难言苦笑。 世代生活在北魏寒漠地带的那些部落,无论是争夺矿石、陨铁为生,还是靠劫掠和捕猎为生,都是生活得无比艰辛,那些部落甚至可以为了一块肉食而杀人,也可以为了一块肉食而死人。 在过往的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里,这些部落需要信仰的支持来面对极端困苦的环境,需要精神的力量来摆脱肉体的痛苦。 能够让这些人奉若神明的人,便不只是拥有力量那么简单。 ....... 一只苍鹰在天空飞翔。 它迎着越来越冷的风,飞向北方。 远处越来越多的烟火,有些是军队传递消息释放的狼烟,有些是城池和村庄焚毁时产生的浓烟。 这只苍鹰穿过一个燃烧的村庄升腾到高空已经变得很淡的烟气,然后迅速的下落,落向一列行进着的车队。 车队中一名青衫修行者伸臂让这只苍鹰落下,取下了它足上的信筒。 只是打开看了一眼,这名青衫修行者的面色便苍白如雪。 “谁会想到动用了一名亚圣都无法成功?” 当这封密笺送到陈尽如的手中,陈尽如怔了怔,眼角瞬间多了几丝肉眼难查的皱纹。他出了车厢,看着视线尽头的一个废弃的军营,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清晰的闪现出这些时日一直在眼前盘旋的地图。 越是攀得高,摔下来便越是更加惨重。 在强者的世界里,容不得丝毫的失误。 他当然不可能轻敌,不可能小看魔宗,然而魔宗的力量,却依旧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像他这样的人,失败便意味着死亡。 在这张地图里,让更多的南朝军队减少伤亡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他需要找出的,是一条如何死去,能够最大程度平息建康城里许多人怒火的道路。 要解决很多细小的问题十分困难,但是只要找出一些症结之处,便十分简单。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他便睁开睁眼,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 “送我最后一程,去道人城。” 他对着自己这辆马车的车夫说了一句,然后对着许多侍立在马车旁的青衫修行者,说道:“接下来你们不必陪我,你们自己离去,或者按家中命令行事。” 所有这些人之前都不会对他的任何命令表示质疑,然而听着他这样的命令,这些青衫修行者都沉默了许久,然后有一人轻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说了追随大人,又岂能食言?” 陈尽如垂下首来,道:“没有意义。” 那名青衫修行者沉声道:“死去战场比死于权谋更有意义。” 陈尽如道:“一样吗?” “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南朝能够打赢这场大战。既然这样,那在哪里战死,都无所谓。”那名青衫修行者淡淡的笑了起来。 ...... 夜色渐渐降临。 一座城墙十分坚固的大城在墙头点起了许多火把。 这座城名叫便叫固城。 当这座大城中灯火渐起,墙头许多地方都被照亮,而南朝的那些军士和箭手、修行者都笼于光亮背后的阴暗中时,这座城东南面的原野上,也燃起了许多团营火。 营火照亮了上万顶黑色的营帐。 这些黑色的营帐之后,靠近一处河畔,有更多的篝火在亮起。 一名北魏将领站在一处堆土上,他在黑夜里如同战立在高坡上俯视自己领地的孤狼一样,看着南朝的这座城池。 他身上的铠甲胸前和身后都有一些奔腾的野狼般的符文,这件黑色的铠甲他显然已经穿了很久,但是新的斩痕和箭痕却是更多。 他是刑恋,北魏的名将。 在过往的半个月里,他的军队已经连破南朝十一处城池,看似势不可挡,他身后连营里那密集的篝火,显示出他的军士应该十数倍于城内的南朝守军,在前两日的攻城里,他所统御的军队甚至攻上了东边的城墙。 然而真实的情况他比前方固城里的那些南朝将领更为清楚。 他的军队体力和意志力已经接近极限,已是强弩之末。 军粮和一些耗用的军械已经都不够,那密集的篝火,只是他下令让军士多燃了数倍,实际他所统御的军队数量,也不过是城中军队的三倍。 若是两日内无法攻破这座城池,他们军粮一尽,哪怕退军都恐怕会遭受南朝军队的致命追击。 最为关键的是,按照最新军情,最近便有南朝援军会到。 更深远一些,如果不能在两日内攻破这里,这固城后方的宿城应该会布防完成,他们更难一鼓作气的拿下南朝几个重要的储量地。 当然,他并不觉得是必败无疑。 因为按照自己这边传递过来的军情,今夜也会有援军到达。 只是令他不安和不解的是,沿途回报,过来只不过寥寥百骑,而且也是十余日不断换马疾驰过来。 只是这百骑,其中哪怕有强大修行者存在,又能在这两三日内就必须胜出的攻城战中起得决定性作用? 眼前的固城里,阻止住他前进脚步的,不只是有大量的弩箭,还有南朝大将蓝怀恭勇武军中的六柄剑。 那些也都是强大的修行者,而且在过去的战斗里,那些修行者只有两名在东边的城墙上出手,其余的数名体内的真元都根本未动用。 夜更深了。 马蹄声渐渐逼近。 刑恋和军营里的一些修行者借着火光,当看清为首第一名骑者的刹那,他们便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喜悦之中。 “王爷!” 一声细微的,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如星星之火,瞬间真正引燃了整个北魏连营! 第三百八十二章 黑刀 即便是那些士气低落到极点,已有疲惫到极点,甚至有了畏战情绪的军士,在知道来的人是谁时,也顿时像山野中发情的公狼一样嚎叫起来。 “叫什么?” 为首这名骑者也身穿旧铠,相貌粗豪,不知连续赶路了多久,脸上须发沾染着尘土和平时吃食的油腻,几乎纠结成了一块,听着军中的欢呼和野性的嚎叫,他却甚是不满的一勒战马,那战马被他硬生生勒停,双蹄扬起,如要踏破夜色中的连营。 “怎么,我才数年未亲自率军冲阵,你们便忘了我是如何打仗的?” 刑恋朝着这名骑者认真躬身行礼,眼眶却是微湿。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人以前是如何战斗,如何被称为中山狼的。 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他和对方也有着难言的默契,所以很清楚对方在这种时候亲自到来意味着什么。 “准备攻城!” 在抬起身的刹那,他的面容变得无比肃冷,抽剑,转身,指向那座很牢固的大城。 …… 一声声凄厉的警鸣声和击鼓声在城墙上响起。 许多刚刚席地而坐陷入沉睡的南朝军士震惊而迷茫的站了起来,大脑还处在些微的晕眩之中。 在固城的东段,有一处十余方的缺口,缺口用土已经填埋打实,下方堆积了不少北魏军士的尸身,淋洒了火油。 一些残破的重铠、甚至是真元重铠堆积在缺口的最上方。 有七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坐在这些森冷而破碎的金铁之中,这七具真元重铠之中只有两具完好,其余有三具甚至腿部残缺,连站都已经站不起来。 这些真元重铠不动的时候,和那些残破而“死亡”的重铠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很难让夜色之中的人一眼看清他们还活着。 两名身穿软甲的修行者站在断裂的城墙边缘,如高山悬崖上的秃鹫一般看着那沸腾的北魏连营。 这两名修行者眼中除了决烈的杀意之外,还有着深深的震惊和不解。 他们无法想象,这座北魏军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一个时辰之前才刚刚退却的这些北魏军士,士气明明已经低沉到了极点,但此刻为何会变成这样。 嗤嗤嗤嗤…. 夜色里响起破空声,一枝枝火箭落向城墙。 这些火箭并不密集,这支北魏军队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军械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这些火箭连此时城墙上南朝一些重要军械的位置都无法照亮,在这种夜色之中攻城,死伤将会更大。 然而令城中所有人无法理解的是,这支疲惫到了极点的北魏军队,就在一阵阵的呼啸声中,真的就像是在荒野之中嗅到浓厚血腥的饿狼一样,再次疯狂的扑了上来。 一道火箭射到两名身穿软甲的修行者面前,照亮了两名修行者渐渐变得冷酷而漠然的脸庞。 其中一名修行者伸手一点,噗的一声轻响,这道火箭如折翅的蜻蜓歪歪扭扭的坠落在他身前下方。 轰的一声,城墙下方的尸堆猛烈的燃烧起来。 耀眼的火光可以让城墙上的寻常军士看清敌军的动向,凶猛的热量更是可以起到防御的作用,防止敌军第一时间冲击这个坡口。 也就在熊熊的火焰燃起的刹那,城墙上所有的南朝军士便已看清,从北魏连营中涌出的北魏军队毫无阵型可言,在黑夜色黑压压的全部涌向这东侧的城墙。 只是因为步速快慢的问题,这支北魏军队在夜色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锥形。 冲在最前的是持着盾牌的重骑军,铁蹄敲击地面的轰鸣声如浪潮一般拍击着城墙。 “放!” 城墙后某处响起数声厉喝。 随着恐怖的绞绳炸响声,数道巨大的旋转飞刃从城中抛射出来,重重砸地,然后碎裂成更多的碎刃。 一名北魏重骑迎头撞到了一片桌面大小的飞刃,他手中的盾牌连着他的双臂,然后是身体,如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直接炸裂了开来,被切成无数破碎的血肉。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有三道比这些重骑还要快的身影电射而出,直接如利箭般穿透了火墙。 轰!轰!轰! 这三道身影连带着他们身上荡漾着的真元都似乎被顷刻点燃,变成了三个恐怖的火团,直接坠落在那七具真元重铠之间。 近在数丈之内的两名修行者眼瞳急剧的收缩,在那些真元重铠手中的武器斩杀在这三道身影身上的刹那,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上炸出更多的火焰,他们的整个身体伴随着断裂的肢体更猛烈的爆炸起来。 不只是七具真元重铠,就连那些被当成天然的阻碍堆积在下方的破碎重铠都被彻底点燃。粘稠的火焰伴随着死亡的气息渗透进铠甲的符文内里,灼烧着元气,然后顺着铠甲的缝隙深入其中更深处。 即便是断裂肢体都能够忍受的重铠内的修行者也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发出了震天的嘶吼声。 恐怖的温度甚至激起了这些重铠内一些独特晶石和独特金属的光焰,伴随着紊乱的元气,猩红而明亮的火光之中,冲出成百条各色的辉焰。 城墙上两名修行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然而来不及痛惜或者思索,他们同时感应到了某种气机。 这两名修行者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夜空。 当他们抬头的刹那,隐在他们衣袖之中的两道飞剑已经带着凄厉的啸鸣往上飞起。 一道强横的身影穿过扭曲的热空气,高速的坠落下来。 两道飞剑感知到危险,想要飘飞出去,不想正面迎接这人的力量,然而在下一刹那,一柄乌黑无光的刀已经如同乌云落下,斩在这两柄剑上。 两名修行者见势不妙,体内的真元如火山喷发般狂涌而出,剑身和刀锋撞击处,无数耀眼的元气丝流如燃烧的棉线不断亮起。 隔着这些光线,两名修行者看到了一张粗豪而凶悍到了极点的脸。 “中山….” 当的一声震鸣,两柄飞剑被同时斩飞出去。 一名修行者的口中才刚刚发出声音,他的头颅已经随着落下的刀光飞起。 第三百八十三章 侯 “砰!” 另外一名修行者斜飞出去,避开了这一刀,但是身体还在空中,胸口却是一声沉闷巨响,那坚韧的软甲片片炸开,他口中鲜血狂喷,直从城墙上震飞出去,坠往城中。 面容粗豪的这人落在城墙断口边缘,一脚将那名断头的南朝修行者踢飞,随手却是将刀插在身前,身后那重铠上的火舌在他身后漫卷,让他的身影如同魔神。 他只是在城墙上站定,面对着四周射来的流矢置之不理。 突然竟有笛声响起,忽而雄浑,忽而凄美,忽而壮阔。 听着这样的笛声,看着火舌吞卷中那道魔神般的人影,从充满诡异的夜色里,城墙上终于有些南朝修行者反应了过来,失声叫道:“中山王元英!” “何止是王爷一人来援!杨癫在此!” 与此同时,西侧笼于黑暗中的城墙下,有一声如雷般的厉喝声响起。 咚!咚!...... 整座城墙地动山摇,宛如有巨兽在冲击。 只是数声,一片惊骇如潮的叫喊声便随即伴随着轰然倒塌声响起。 “西城墙破!” “中山王元英来了!” “杀狂杨癫也来了!” 用手指轻易挑飞数枝射向自己面目的箭矢,听着城中的哭喊声,元英摸了摸自己被火灼烧得有点发烫的脸,看着西面升腾而起的烟尘,他不屑的笑道:“南边皆书生,岂能伏恶狼,焉有不破之城?” ....... 雷声隆隆。 一场大雨笼罩了洛水城。 不少铁策军的校官穿行在各个库房,查检有无漏水问题。 即便军令还未真正到达,但哪怕是最低阶的铁策军军士,这些时日都从北边来的人口中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讯息,知道铁策军应该就会在近期开拨。 韩征北等一众铁策军将领站在粮仓里,虽然厚厚的雨布和之前就经过整修的屋面可以保证军粮不会被雨水打湿而在接下来湿热的天气里霉变腐烂,但他们知道接下来最麻烦的,还是粮草给养的问题。 铁策军是“救火军”,对于那些边军而言,铁策军也只能算是地方军,除非在满足他们自己所需的情形下,边军才有可能在铁策军粮草补给不足时,给予适当的帮助。 而在边军交战的地带,边军的补给路线自然是最为完善,若是到了那些边军的补给线都已经无法保障的地带,再想要兵部在那样的乱局之中特调粮草供给铁策军,恐怕铁策军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之前铁策军参加的都是小股的战役,若是陡然一改,被迫和边军一样战斗,那么对于韩征北这样的老将而言,都会出现许多不可预料的问题。 “有一批东西,还没来得及送来。” 林意和白月露、齐珠玑一起在城墙上看雨。 “是沈鲲让那些马贼送来的军械?”白月露看着前方檐上落下的连绵雨线,她问了林意一句,心中却是为几支北魏大军而感到幸运。 北魏军队并不擅长在南方的雨季里战斗,但幸运的是,在数处地方雨季到来之前,北魏的那几支军队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战果。 林意哪里知道她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他点了点头,道:“不过目前来看,似乎也有些用不着了。倒是陈尽如设的那个局,却真的如你所料,连横山先生那样的半圣去了,都根本无用。” “是什么东西,直接让他都直接断臂求生。”齐珠玑的面色如同天色般阴沉。 “是逆鳞。”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在担心的是什么,摇了摇头,道:“材质和符文都极为特别,是一种真元冲击上去,反而会加速它流动的符器,这种东西唯有知晓控制方法的落月族人才能御使,而且这种符器本身极为稀少,在落月族也只有数人拥有。” “连半圣中了都只能直接断臂求生,那我们中了,岂不是必死,恐怕连自残肢体都来不及。”齐珠玑说归如此说,面色却是终究缓和了些。 “我们中了应该是必死,但有些人中了却未必。”白月露转头看了林意一眼,齐珠玑心中一动,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他嘴唇微动,又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他和白月露、林意却是都赫然转身。 城外官道上,即便是道路已经泥泞不堪,都响起了似乎比雨声砸地还要疾的马蹄声。 能够在这样的天气里狂奔的马,原本就是最好的军马,只用来传递紧急军情。 而且在雷声和雨声里,那名马背上的骑者也在疾呼! “北魏中山王元英统军连破固城!宿城!泗城、钟离危急!” “沿途驻军......,急速去援!” 隐隐约约,随着那名骑者的连续狂呼,齐珠玑听清了疾呼的内容,他的脸色剧变,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什么!”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也不只是惊还是喜。 即便是她,也还未收到这样的军情回报,一是应该出于天气原因,那些传递最为快速的狼烟、信鸽、飞鹰甚至传声法都不可用,二是这军情对于南朝军方而言太过紧急,所以传递的比她和齐珠玑的手段都来得更快。 最为关键的是,连她也不知道中山王元英亲至,而且先前收到的军情是在刑恋大军还在固城被阻,现在却是连宿城都被破,由此可见这攻下两城的间隔时间极短。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来得太快。 这种“疾口报”是军方最紧急下达军令的方式。 只有在前线军情紧急到十万火急时,才会用这种可以让沿途军队尽快做好准备的方式,才会让所有一切能够参战的军队,全部去援。 这数日间,他也和白月露、魏观星等人议论过数次军情,即便对整个战局并不算清晰,但只是那几个地名一报出来,他便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宿城囤积着蓝怀恭部的大半粮草,连宿城都失去,便说明蓝怀恭部已经大败。 而接下来若是道人城、泗城和钟离城一失,这支魏军不仅可以长驱直入,甚至对建康都产生威胁,而且还可以侧转,攻击边军的后翼,到时大多数边军,恐怕会腹背受敌,一些囤积军械和粮草的重镇都恐怕会很快失去。 “元英是想在冬季到来之前,就彻底击败我南朝边军大部?”林意太阳穴跳动了数下,他确定对方便真的是这样的意图。 “还有个消息不知是好是坏。” 白月露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溅湿的衣角,道:“剑温侯已经出了稻城,他虽然没有特意赶来凑着倪云珊和你的戏,但是按照确切消息,他是真的已经出了稻城。” 第三百八十四章 掀幕 林意明白她的意思。 剑温侯受平蛮郡毕家门阀所邀,从隐居的稻城出来,原本必定是要对付剑阁,但现在军情危急,铁策军必定火速去援,这剑温侯按理不可能不顾全大局。 只是说了这几句,洛水城已经被彻底惊动,到处战马嘶鸣。 暴雨之中本身便诸多不便,整个铁策军军营看上去也是一片混乱。 但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数声沉着的军令声响起。 只是片刻的时间,雨声虽隆,但整个铁策军军营便已沉静下来。 白月露随着林意下了城楼,雨水很快就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看似有些不愉快的皱了皱眉头,但却并非因为这雨。 南朝优秀的将领的确远远多于北魏。 很多军士天生不如北魏的军士悍勇,但是在南朝将领的统御下,却依旧能够发挥强大的战力,这铁策军当然不算正规边军,但魏观星这样的边军老将只是调教没有多久,给她的感觉便已经比绝大多数北魏军队强出太多。 “车马不足。”韩征北一个手抬起,放在眼前挡雨,看清了林意所在便已经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一开口便说了四个字。 林意这些时日虽然最多考虑的是修行的问题,但他十分清楚,铁策军几乎都是步军,平时出征都是各自带最多十余日战斗所需,之前考虑要长途跋涉,便已经在着手解决这车马运送问题,但这变故来得太过仓促,肯定是来不及了。 “分成两拨走,调一些马帮来帮忙。” 林意还未回应,魏观星的声音便已响起。 顺着声音转过头去,林意看到魏观星和铁策军数名将领走来,他知道魏观星肯定已有考虑对策,便点了点头,依旧未来得及说话,营门口已有急剧的马蹄声响起,随之便是一声大呼:“铁策军右旗将领林意何在!” “林意在此!”林意挑眉,大喝一声。 看着雨幕中那人的官服色泽,他便猜出对方是兵部的人。 “铁策军接令!速至泗城,二十日内必达!” 果然,那骑者在营门口翻身下马,递了官印便直接宣读军令文书。那军令文书上兵部朱印和墨迹原本都还未干,此时雨水一冲,便瞬间模糊。 “接令!”林意知道军情紧急,也不纠结,示意营门口军士收下军令文书的同时,眉头却是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出身将门,对北方那些州郡烂熟于胸,洛水城到泗城,以铁策军这样的步军行速,正常行军都要在三十日左右,更不用说这是雨季。 二十日,赶到泗城应该也是极限,铁策军如同强弩之末。 只是林意很清楚,这应该也是兵部那些有经验的官员做出的估算才下达的军令。 形势太过危急,他断然不可能推诿。 “我安排三百军士,你和军中修行者先行,我、剑阁众人和杨鲲除外。”魏观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雨水顺着他的乱发如条条透明蚯蚓在他脸上游走,他也是一脸的沉重,“元英如此疾攻,看来是想抓住萧宏刚刚掌管边军,调度必定多有失误,若是蓝怀恭无法阻止元英,元英后继的部队越过道人城,肆意在边军后方袭扰,萧宏统兵必乱,我南朝必定大败。你们先行,尽可能在十五日之内到达,我们后继铁策军,应该会在二十五日左右到达,我设法调度,尽可能保证战力。” “剑阁不随我去?”林意略微沉吟,问道。 “战力不可尽显,而且中山王元英之前所有战役,都喜欢用奇兵断敌军军需,连攻城战,他都是想方设法,先对对方屯粮重地造成合围之势,迅速破去。他在北魏有中山狼之称,但在我看来,他也是抢粮王。”魏观星道:“铁策军修行者不少,想必也入了他的眼,沿途他应该会按排军队袭扰。” “有你和沈鲲,再加剑阁,保住粮草军械当然不成问题。”齐珠玑微眯着眼睛,道:“只是只有三百军士和我们先行,剩余铁策军大部无法在既定时日内到达...这难道不算违抗军令?” “你要明白一点,兵部的那些老爷们,对于结果更为看重。只要结果能让他们满意,他们便不会在意这些细节。”魏观星平时对齐珠玑极为客气,但此时的言语却带着一些不容置疑的教训味道。 齐珠玑眉头微挑,他并未因此生气。 在揣摩那些兵部的界限方面,魏观星自然是绝对的权威。 数辆马车行了过来。 赶车的车夫都很镇定,但是随着这些马车出现的年轻修行者们,都很紧张。 无论是容意、还是萧素心,甚至是厉末笑,都很紧张。 他们都很清楚,眉山之中的所有战役,和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大战相比,甚至连开胃小菜都比不上。 王平央从这几辆马车的后方走来。 冰冷的雨水淋湿了他的衣衫,但是他的手心之中却热得出汗。 在此之前,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是这个王朝的宝贵财产这句话已经在他们耳边说了很多年,然而直到此时,当发现他们有可能在这场决定南朝生死的大战中起到一定的作用时,他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他走到了林意的身侧,在林意的耳边轻声道:“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我和黄秋棠跟着魏观星他们来。” 林意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平央和黄秋棠为什么时常在一起,但他无比清晰的听懂了对方的心意,他感觉得到对方并非是逃避,而是无法第一时间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而感到焦虑和不安。 “我们等你。”他点了点头,看着王平央布满伤疤的脸面,认真的说道。 王平央并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当大厦将倾之时,是迎上去撑着,还是想着保全自己? 在真正的大义和个人安危面前,便更容易令人看清一个人真正的面目。 在最后的准备时间里,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负手望向北方。 北方的战场上,不只是有铁与血,还有他的父母。 那似乎才是他的家乡。 第三百八十五章 接二连三的军情 在暴雨如注的天气里集军赶路终究显得太过仓促,前线战况的不利更是如同此时的阴霾一样堆积在所有人的心头。 所有的铁策军军士心中都有些惶恐不安,在他们的想象里,在这临出发之前,身为这军队之中的最高将领,林意应该要说些什么。 然而林意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那三百铁策军集结完毕,他只是对着所有在等待着他说话的铁策军军士点了点头,然后便上了马车。 他并不显得忧心忡忡,相反很平静。 就如同那里原本就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有的时候,沉默会更让人心慌,然而此时,他的沉默之中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力量。 许多铁策军军士心中的不安骤然消隐。 魏观星挑选出的这三百铁策军都是这支铁策军中最擅骑者,用于这些人的军马也只是堪够,而且良莠不齐,跟在几辆马车后方,给人看上去的态势却不算仓皇。 薛九也在这三百铁策军中,他和林意算是最熟,按着韩征北的意思,林意对于这三百铁策军可能没有多少了解,到了战时,薛九按着军令协助调度,恐怕会比较方便。 然而事实上军队刚刚开拨,林意在光线略显昏暗的车厢之中,便已经取了这三百军士的名册,细心的翻阅。 这是昔日他父亲和诸多部将都会形成的习惯。 不只是知己知彼,对自己御下的每一名军士的所长有所了解,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当他们听着军令冲上去之后,若是到战死时,领军的将领都和他们形容陌生人,连他们的名字都未见过,便是极大的不尊重。 在当年他父亲统御的军队里,即便是那种统兵上万的大将,都不乏将自己座下的绝大多数军士的名字记住的存在。 现在这三百人,他有信心在这十余日的赶路之中全部熟悉。 暴雨在半个时辰之后便停歇,道路已经泥泞不堪,一名铁策军小校从防水的行囊内取出行军地图看了看,又看了看天色,心中却对魏观星更加佩服起来。 铁策军之中大多数人都是擅长在野外作战的老军,就如这名叫做宋落木的铁策军小校,他在观风看云推断天气变化上便很有一手。 按照他此时的推断,接下来三天行军途中应该都有大小不等的雨,道路会更不好走,但是看着这张行军地图上,魏观星之前便已经标出的红点,也就是每日必须到达的位置来看,魏观星已经将这各种因素都计算在内。 ...... 林意翻看着名册,到了正午时分,天空却是放晴,远处清晰可见一片青色山川,还有一座黄色土城。 那是依兰寨,先前只不过是军方的一个马场,但在和北魏的战争开始之后,这里也用了不少劳力对垒出了城墙,驻扎的军士应该只有百余人,在此之前,据说便有不少前线送来的伤兵安置在此。 三百名军士名册已然翻完,但是最后一页却是还有一页单页,记着七名年轻人。 林意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这便是那七名主动要求加入铁策军的年轻人。 这七名年轻人都是当日来看他和倪云珊一战的修行者,之前他交给魏观星调教,便无形之中疏忽了他们的存在,这次魏观星说除了剑阁之外的修行者,却是将这七名年轻人也直接调拨给了他。 看着这七名年轻修行者名册上的相关介绍,林意的眼中却渐渐显出惊异的神色,他想了想,掀开车窗帘,对着就在旁边马上的薛九轻声道:“让司徒念来见我。” 薛九微微一怔,也不多问,只是勒住战马,对着后方阵列中低喝了数声。 那名叫做司徒念的年轻修行者出列,很快到了林意所在的马车边。 这是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按照名册上记载的出生年月,他比林意还要小九个月,但面目却反而要显得老成一些。 他比林意也要矮一些,瘦削,但显得很精干。 和其余那六名年轻人一样,他也只是穿着和普通铁策军士一样的甲衣,很难一眼看出来和普通的铁策军士有何不同。 “你和萧锦有仇?” 林意没有下车,他卷起了车窗帘子,然后认真的看着这名明显不苟言笑的年轻人,轻声问道。 “有。” 这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在马背上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然后道:“我父亲是司徒掣黄,只是在前朝时和萧锦有过过节,改换新朝时,我父亲并不算保皇派,但最后还是被萧锦所害,死在了流马关。” “旧朝新朝改换,其中恩怨不少,但多数只得记在心里,但你和魏将军面谈时,便不避讳你的仇恨,说是加入铁策军,便是想着报仇?”林意认真的看着这名年轻人的眼眉,依旧轻声说道。 “不错。” 司徒念面色冷漠的点了点头,道:“其实我和他们另外几个不同,他们来看你和倪云珊这场戏之前,是根本没有想到要加入铁策军,但是之前便是想着要加入铁策军,才从北边赶了过来。只是时间正好凑到了一起而已。” 林意平和的简单问道:“为什么?” “因为除了这里,整个南朝,都应该没有人敢收留我这样的人。”司徒念笑了起来,他笑得眼角出现了数缕皱纹,越发显得和年龄不符的沧桑,“魏观星本来便是不拘一格的将领,而你也是同样的人,敢收剑阁,便意味着无限可能。而且我听说你和萧家也不太融洽。”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意脸色不变,只是看着这名笑容里含着很多苦楚的年轻人,认真的说道:“只是国事和私仇之间,自然先以国事为先,我铁策军虽然可以容你,在你看来或许意味着将来可以报仇的可能,但在你有能力报仇之前,你必须和寻常的铁策军没有任何的区别。” “我也明白您的意思。”司徒念收敛了笑容,肃容道。 ....... “这七个人我查过,都没有什么问题。” 在林意和司徒念的谈话结束之后,和林意原本就坐在同一车厢的白月露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知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林意看着她说道:“如果有问题,你应该便早就对我说了。” 白月露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因为就在此时,那种很急的马蹄声,又从远处传来。 马蹄敲打着泥泞的路面发出的那种沉闷的声响,更是令人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三骑如飞而来,泥浆已经将马匹和他们的身上都糊满。 “岘城已破,二十日之内,你们铁策军必须到达泗城。” 这三骑都是军方的传令,在互相对过身份之后,为首的官员便只是异常简单的抛下了这样一句,便接着开始策马狂奔。 虽未有正式文书,但对方身份无误,这便自然是一道新的军令。 泗城的位置比钟离城更远一些,虽然只是半日的路途,但对于此时状况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在日暮时分,接近依兰寨之时,又有军方传令过来。 “中倏城已破。” 天色已经阴暗,铁策军所有人的脸色也很阴沉。 一日连破两城。 岘城、中倏城虽然不是要塞大城,但两地相距不近,其中中倏城靠近宿城,而岘城却在他们要去援的泗城后方。 按照先前的军情,中山王元英的这支军队应该疲惫至极,但突然能够分兵长途奔袭,再怎么看,都是已经有新的军队到达。 “中山王元英大部,已经开始围攻泗城。” 在天还未明时,新的军情已经传至。 第三百八十六章 白骨军 泗城是座新城。 更确切而言,是在南朝发现有灵荒迹象之初,在北方过来的数条大河下游交汇处新建的要塞大城。 筑城的山石都是从上游的名孤山由水路运来,一块块巨大的条石沉重而坚韧,哪怕修行者也不能轻易撼动和击破,而且因为是新修,光滑的石墙的阴面都甚至未来得及生长青苔,闪耀着一种类似金属的森寒光芒。 在清晨日出之前,北魏军队已经围攻了接近一个时辰,晨光里,城墙上的南朝军士震撼的看到,只是一夜的时光,泗城四周的原野里,甚至是靠河一边的滩涂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黑色的营帐。 这些北魏的黑色营帐都是用北方的一种长毛牛的牛毛制成的毛毡做成,通风,但表面的天然油性可以不让雨水渗入,在夏日可以遮阳,而在冬日,这种营帐又可以起到很好的保暖作用,甚至连在营帐中燃起篝火,烟气也能迅速的从帐顶渗透出去。 这些黑色营帐中很多都有狰狞的狼头标记,而其中有小半,却是除了狼头之外,还用某种白色的涂料绘制着可怖的白骨图腾。 这两者都清晰的提醒着城中所有的南朝军士,这些是北魏中山王元英的军队。 不同的是,那些绘制着可怖的白骨图腾是中山王元英的亲兵,在北魏,中山王的白骨军原本就是北魏最精锐的军队之一,白骨军之中的任何一名军士,都是那种跟随着元英身经百战,对待自己都异常残忍的老军。 那些用来绘制图腾的白色涂料,便是来自他们杀死的敌人的颅骨磨成,是真正的骨粉。 哪怕是在南朝,许多地方的人都相信,一名死者失去头颅之后,便不能往生,鬼魂会始终不散,而在白骨军的看来,这种被他们杀死的敌人的怨灵,将会让他们更加强大,让现在的敌人更加畏惧。 按照军情,元英的白骨军在昨日入夜时分刚刚在中倏城结束战斗,即便不算打扫战场的整顿时间,从中倏城赶到这里,再加入攻城,这些白骨军能够休憩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南朝的大多数军士都不怕悍勇的存在,但是几乎没有人会不怕那种可以不眠不休持续战斗的变态存在。 空气里有持续不断的零散啸鸣声响起。 四周北魏军队射出的箭矢依旧显得很零散。 …… 一些北魏军士在手持巨盾的北魏重铠军士的保护下,在正对东门的城外堆土。 这土台位于东门只有不到五十步,这东边城墙上射出的任何箭矢,都可以轻易的坠落到此。 中山王元英在这已见雏形的土台后方负手而立,他的身边站立着一名更为高大,看上去比他更为不羁和粗豪的将领。 这名将领赤着上身,肌肉如同岩石般高高鼓起,黝黑的肌肤上,到处都是可怖的伤疤。 一件精致的黑色软甲,却是被他随意的扎在腰间。 “王爷,你这是作甚,为啥只是如此装腔作势?”听着四周城墙上的喊杀声和不断响起的惨叫声,这名高大威猛的北魏将领很是不解的忍不住挑眉,“堆这个鸟毛土台子看里面?有什么好看,不如给我一万白骨军,我直接从这里冲上上城墙不就得了。” 这名说话也很粗豪的北魏将领便是白骨军的大统领杨癫。 在南朝和北魏,是连小孩子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止住哭泣的杀狂。斩下敌人的首级挂在马后,在行军疾驰之后,在地上磨掉头颅上的血肉而变成白骨,这便是他的首创。 在北魏一些地方草长莺飞的时节,白骨军每一骑的马后地上都拖着十几个白骨头颅,当白骨军行军时,白骨头颅互相撞击和在草地上摩擦的声音,让沿途听过的所有人都永生难忘,那似乎是无数冤魂不得解脱的哀嚎。 “你猜我这是想做什么?”元英听着他的话语,笑了笑,问道。 “该不会还是想练兵?”杨癫皱着眉头,道:“想让这些嫩蛋看看他们和真正的白骨军之间的差距?” “如果只是这样,那有的是机会。”元英哈哈一笑。 杨癫懒得再猜,他有些恼火的望向土方的一侧,冲着正蹲在一个火坑边和数名将领吃着些东西的刑恋叫道:“刑恋,你说是为甚?” 刑恋太过熟悉杨癫的脾气,知道若是不搭理,他接下来便会闹起来。 “轻声些,不要让南人听到。”他抬起头,嚼着一块微焦的烤饼,有些含糊的轻声道:“王爷是想围城打援。” “围城打援?是故意留着这城不攻破,先灭掉南朝的各路援军?”杨癫挠了挠头,听得明白字面意思,但是依旧不理解其中深意,他也懒得多想,道:“为什么?先前攻城赶路又那么急,到了这里为什么要等着?” “蓝怀恭又不在先前那些城里,现在蓝怀恭的大部被压得龟缩在这城里,这里大局已定。如此分批佯攻,我军也能得到时间休憩,但内里南朝军队却是时刻紧绷,数日之后必定疲惫不堪。”刑恋接着吃了几口,索性端着吃食走了过来,道:“先前攻得急,便是要形成目前这样的局面,就如先前固城若是不破,我军形式反而危急。你想明白了这点,又可想明白王爷为什么要急在这一时猛攻,要在夏季便结束战斗?” “我哪里猜得出来。”杨癫恼火道,“要说快说,再卖关子小心我打了你的食盆。” “好你个黑犊子。”刑恋忍不住指着他笑骂道:“自己不用脑子居然还想对我撒泼,任何用兵都建立在军情之上,此时萧宏刚接掌兵权,调度起来本身混乱,南朝还有诸多人不服,再加上我们突发奇兵,蓝怀恭这大军若是被我们剿灭,他们腹背受敌,必败无疑。现在对于他们而言形式如此危急,调度起来自然更加急躁,我们抓住这时机逐一歼灭,正好能最好保存战力。而且太早也不行,若是我们太快灭了蓝怀恭…他们各处援军都还没有到,蓝怀恭这里战事已然结束,那各路援军自然被调往别处,萧宏虽然不行,但他手下还是有几个厉害人物,若是给他们时间揉捏,这些地方军凑在一起,那数量也是不好,今后对于我们而言是大麻烦。现在我们守株待兔,等着他们仓皇来投,比我们劳心劳力,一处处去攻袭要简单得多,而且这些地方的镇戊军一空,接下来我们在这里大胜,这南朝一片地方,对于我们而言就是白地,行军作战更是轻松。” “我的脑子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对着这些南人,抽刀子砍就是了。”杨癫是彻底听明白了,但是看着刑恋和元英,却是还是鼻孔冒着粗气,一副理直气壮,极为不爽的样子。 元英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兵者,诡诈也,便是要让人意想不到,若是你这粗人领兵,哪日灵光一闪,让南人意想不到,你便或者能够轻易大胜,抽刀子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胜了也不稀奇。” “那你有空帮我想想。”杨癫没好气的看着刑恋,道:“让我有些诡诈变化。” 刑恋却不理会他,看着元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只是若是南朝方便稍有变化,我们这里战局若是有不利状况发生,我们必定后继无力,如何应付?” 虽然这里战局似乎处处在掌控之中,但此次用兵虽然诡奇,却是建立在将他们所掌的军队压榨到极限的状况之下,军士的意志再怎么坚韧,终究体力会支撑不住,在他看来,终究是太险。 “还有十万援军会来。”元英明白他的忧患,但却是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刑恋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片刻之后他才有些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魔宗大人他会将北边六部的兵马…” 元英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之中飞来飞去的流矢,道:“魔宗大人之所以能成为魔宗大人,便是他说过和应允的事情,从不落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被奉为神明,是因为他的信誉。” 刑恋不再多问,他安心的返回火坑边吃着东西。 大处都已经解决,那小处便不是问题,他虽然不知道那对付南朝诸州过来的援军的,又是元英安排的何人和何军,但应该不用他多虑,数日之内便可知道。 第三百八十七章 苦差 “你是叫李明辉?我看名册上写着你们有兄弟三人都加入了铁策军,但是你两位兄长都已经战死?” 林意统御的三百铁策军还在疾行,前方的战局在不断变化,虽然沿途不断有新的军情传递而来,但他却并未多花时间在思索战局上。他只是依旧按照他的想法,和他所带的这些军士逐一单独谈话。 “是的,林将军。” “你家中老母有眼疾,若你也战死,她恐怕无人照应,所以此次到了战场上,若是到了危急时刻,你便可以先走,逃得掉便一定要逃,这是我允许,尤其死战已经无用的情形下,你不可恋战。” “.…..” 虽然明知边军很多将领也会和每一名军士熟悉,记住每一名军士的名字和所长,然而隐约间听到这样的谈话,跟在马车后方的铁策军军士还是怔住。 “哪里能这样?” 策马在林意的马车旁,一直垂首恭谨对话的这名铁策军军士也愕然的抬起头来,他下意识的回道。 “尽人事,听天命,问心无愧。”林意看着这名很忠厚的铁策军军士,道:“你为国死战,这是你的本分,但考虑你的事情,这是我作为将领的本分,更何况这原本便是我的军令。” 在军队,军令便高于一切。 这名年轻的军士低垂下头,他没有再说什么,行礼之后便返回队列之中,只是在他隔了片刻终于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便多了些寻常不会有的意味。 军情还在接二连三传来,和战地隔得越近,便越是能够见到疾驰而过的一些军士和将领。 有些是兵部的传令,会停下来简述些最新的军情,但有些却只是看一眼铁策军的衣饰,确定这是一支什么军队,便最多只是颔首为礼打个招呼,便马不停蹄的狂奔而过。 所有的军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此时的战况,对蓝怀恭部大为不利。 在泗城周围集结的魏军已经超过了十五万,蓝怀恭的七万大军,此时被彻底压在了泗城之内苦守。 虽然明知除了这种急报周遭各州镇戊军前去之外,南朝军方必定还有大的举措,但即便是林意自己,也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在这种战场之上,修行者生存的几率并不会比寻常的军士高出多少,在很多时候,他可以下令让这样的寻常军士走,但作为一军的统帅,即便是走,他也应该会是最后才走的。 虽然从一开始加入铁策军也是萧家的原因,但他却并不因此觉得愤怒或是觉得很倒霉,在他看来,在这样的乱世之下,无人可以幸免,身为修行者和外敌作战,保家卫国是分内的事情,尤其当所有的朋友、亲人,都被卷入这场战争的时候,他也绝对不可能躲藏在某个地方偷安。 事实上他很希望通过自己,以及和许多一样的将领的努力,能够改变那里的战局。 虽然在很多人眼中,铁策军只是一支杂军,但他心中却十分清楚,恐怕在周遭各州,现在没有任何一支镇戊军的力量可以超过铁策军。 …… 沿途又已经数个时辰无雨,久呆在车厢之中的齐珠玑觉着闷气,他问一名铁策军校尉要了马,让这名校尉先在他的马车之中休憩,而他自己却是骑着马行走在道间。 他似是一个人在想事情,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慢慢策马行向林意所在的马车,想要和林意说些什么。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侧的道上又隐约传来马蹄声。 马蹄声很重,锤击在地上如同闷鼓,随着马蹄声传来的,还有很多金铁互相撞击的清脆声音。 很快,近百重骑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齐珠玑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又松开。 这是一支边军的正规重骑军,这些人身披的全部都是边军的星月玄甲,而且凑巧的是,为首的那一名将领,他还恰好认识。 在数百步开外,这支重骑军便对着铁策军做了几个手势,示意铁策军停下。 只是为首的那名将领却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齐珠玑的存在,这近百重骑带着森然的气势,直接横在了道间。看着从马车中走出的林意,为首的这名将领眉头深深皱起,声音微寒的道:“铁策军?” 林意看着这名圆脸的中年将领,因为沿途有了许多次经验,所以他很自然的伸手挑起了自己的将印,道:“铁策军右旗将领林意。” “怎么就这么多人?” 这名中年将领倨傲的看着林意,眉头大皱,也不先报自己名号,只是有些失望般说了这一句。 他身侧一名副将也不对林意行礼,只是出声道:“这是我家方台槐将军,我们是蓝将军座下东逾骑军。” 看着为首这名中年将领的衣铠,林意便知道对方的官阶比自己高出两阶,他也不多言,道:“见过方将军。” “我听沿途军情,你们铁策军应有数千?怎生只有这么多人?”方台槐也不回礼,只是双目圆瞪,逼视着林意。 “其余大部在后方,车马不足,我们先行。”林意不卑不亢的回道。 “后方大部到这里要多久?”方台槐沉声再问。 林意道:“至少五天。” “这么久?”方台槐莫名大怒,“赶得如此之慢,有什么用处,难道是故意拖延避战!” “方将军。” 就在此时,齐珠玑的声音响了起来,“许久不见,想不到在这里遇见。” 方台槐顿时一愣,转头望去,看清齐珠玑面目的瞬间,他又是一怔,下意识的微微躬身,道:“小…”在出声了一个字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妥,硬生生止住,道:“齐贤弟你怎么也在铁策军?” “我已入籍铁策军。”齐珠玑微躬身回礼,平静道:“林意林将军率铁策军精锐先行,要在军令所限时日之内提前去援,当然不可能是避战,只是形势所逼,不得已为之。” “这……”方台槐迟疑了一个呼吸,再不像之前那般倨傲,苦笑道:“只是马上有一个苦差事,要遣你铁策军相随,只有这么多人,便很不安稳。” “什么苦差?”齐珠玑微微蹙眉。 “有一批军械要运送至道人城,数量不少,而且按照军情,先前已经遭遇北魏小股军队,所以令我等紧急去援,兵部给我文书,沿途可以调集过往军队,只是时间紧急,现在恐怕只有你们凑得上。”方台槐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齐珠玑淡漠的问道:“是什么样的军械?” 方台槐又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铁蒺藜,生石灰,还有一批活毒物。” 听到这样的回答,林意等人都是微微一怔。 齐珠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是白兰郡郭家的东西?” 方台槐点了点头。 齐珠玑也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方台槐踌躇片刻,有些惴惴不安道:“军情紧急,还是劳烦你和铁策军随我做了这件苦差。” 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方台槐身旁那名副将连忙递上相应文书。 ……. 既然一切合乎规矩,林意自然不可能拒绝。 他应承下来,这支已经改过一次行军路线的铁策军便跟在这支重骑之后行走。 “这人?”林意并未马上上车,他走在齐珠玑的马侧,轻声问道。 “出了名的胆小,在前朝就有方柿子的名号。”齐珠玑面色不变,嘴唇微动,道:“擅长的便是讨好上阶,能混到这样位置也是不易,我便知道他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要我们跟着。只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并不是好事。” “白兰郭家工坊的东西,虽然是守城利器,但太过歹毒,前朝都不取,但现在都送了过来,显然军方对能否守住那几个城也没有自信。”林意看着前方那些重骑,轻声道:“只是我看你之前意思,难道运送的东西你觉得不够重要,便能回绝他们?” “军令便是军令,他既然怕死,也不会吃我这面子,只是若是真遇险,我自然会权衡。”齐珠玑露出一丝微讽的笑容,道:“你倒是也要小心,他们该卖你的时候,绝对不会先和你打招呼。” 第三百八十八章 敌袭 重骑行走的并不快。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重骑都是军中的重要兵种,这种骑军居然冲入战场时,将会对一般的骑军和步军造成可怕的碾压之势,只是因为本身重量的问题,只有特殊品种的军马才能承受。 重铠的军马十分强壮,北魏的重骑军马一般叫做“青卓”,南朝的重骑军马一般都是大鄂郡所产,这些军马都有强劲的暴发力,在短距离的冲刺速度和力量都是惊人,带着重骑本身的力量,可以轻易的撞飞普通的骑军。 不过这种军马的耐力却不如许多矮脚马种,所以每过一段时间都要令其休息,甚至要卸下它身上的披甲,否则不过数日,马蹄马足都会损伤。 不过在林意看来,这支重骑军休憩的时间也似乎太多了一些,同样的一段路途,同样的重骑可能只要休息五次便已足够,这支重骑军却至少休息七次。 细细想着这名“方柿子”之前和齐珠玑对话时的神态,林意便忍不住恶意揣测,这“方柿子”恐怕心中倒是畏战,最好是和那支运送军械的行伍接头之前,那支运送军队的行伍已经被北魏军队端了。 其实方才在他的感知里,这被齐珠玑称为“方柿子”的方台槐,他的修为也应该足到承天境中阶,在边军之中,这种修为也算是高绝。在林意想来,这种修行者应该也是少数。 在他之前所见的修行者之中,但凡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自然有一定心气,不会如此软弱。 不过哪怕他对这名重骑将领的猜测是对的,这“方柿子”也注定失望了。 两个多时辰之后,两百余轻骑,百余名步军车夫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这些行伍停留在道畔的一处水塘边,已经准备扎营,陡然看到在一侧道路弯口转出的重骑和铁策军,为首的一名轻骑军将领顿时大喜过望,驱马便迎了上来。 这名轻骑军将领未料到除了军情内报知的上百重骑之外,竟然还多了数倍于重骑的铁策军,再加之林意的官阶原本便比他高出不少,他对林意等人便极为客气。 他这支骑军隶属于南平郡镇戊军,不过林意看到他们的马上都安置着箭囊,应该都善于骑射,在地方军之中倒是罕见。 蓝怀恭部的这支重骑对林意等人的态度却是依旧不冷不淡,甚至有些漠然。 多数边军都会有些瞧不起地方军,在他们而言,他们当然才是代表着南朝的正统军力,而地方军,包括铁策军在内都是杂军,只是地方平乱,和一些零散马贼和镇压一些闹事的农户而已。 林意对这支重骑原本也没有什么兴趣,见这支轻骑军客气,便和为首的数名将领交谈起来。 这列行伍一共押运着三十余辆马车,林意在和这些将领寒暄之时,他感知放开,便是面色微变,那当中有七辆马车用薄黑纱披着,车厢内里无数细细索索的声音,令他都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活毒物是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问道。 白兰郡郭家工坊在前朝时就因制器歹毒,杀伤性强大而闻名,而且郭家工坊的诸多军械也都是喂毒,但活毒物他之前却并无耳闻。 战场上一般火攻也会运用比较广泛,磷火、火油之类用量较大,活的毒物,虫蛇之类要么趋光,要么畏火,很容易对付,而且不分敌我,万一反噬,后果便不堪设想。 这几名将领原本和林意谈得热络,但听到林意问这样的问题,还是面色有些犯难。 “这属于军中机密?” 林意微微一怔,顿时反应过来。 “这些都是飞毒蝎,样子像天牛。这些倒是能说,具体毒性和如何驱使他们用法,一半是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一半是上方严令不可说,必须交接到地才能告知接头官员。” 对于这些地方军而言,铁策军倒是强援,也不敢得罪,为首那名将领左右看了看,凑上前来,在林意的耳畔轻声说道。 既然是有特定的驱使之法,林意便懒得操心,此时营地里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只是气氛依旧压抑紧张。他的目光从那些马车上脱离,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到轻骑军中不少人带着伤。 “先前听说你们和北魏的小股部队有过战斗?”他看着这名将领,问道:“那北魏军队什么来历,战况如何?” “夜色里看不清楚,北蛮子有三十余骑,他们死了五个,我们死了九个,对方来历却是不知,他们撤退时将同伴尸身也带走了。” “衣甲也没有看清?” “用狭长弯刀。”其中一名轻骑军将领对着林意比划了一下,看他比划的样子,似乎对方所用的长刀和北魏寻常的长刀长度差不多,但是刀身却似乎更加狭长一些。 “肩上有的有狼头标记。”接着这名将领说道。 林意和这些人的这几句交谈都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周围的重骑军和铁策军之中都有不少人听见了。 按照先前的军情,胸口、肩头这些部位有狼头标记的,几乎都是中山王元英的嫡系部队,而三十余骑和这么多地方军遭遇,而且这些骑军都是箭军,但死伤却反而小一些,还能将死去的同伴的尸体抢走,元英部下嫡系军队的战斗力便可见一斑。 “你们拿些吃食过来,还有,马车也匀我们一辆。” 天色越来越黯淡,营地里稀稀拉拉的火光也照不清其中走动的人的面目,一名重骑军将领走到团聚在一个火堆前的薛九和容意等人的面前,很直接的说道。 容意微微一愣,先前他们带的口粮便不多,现在军令有所更改,被调到这里协助运送军械,应该会在路上多耽搁数日,如此一来,铁策军自己带的口粮便会比较紧缺。 至于马车,林意这一辆十分特殊,当然不可能让出,那其余的,如齐家那名供奉,如齐珠玑等人的马车,哪一辆能够让出? “只不过如此小的要求,难道还不舍,磨磨蹭蹭做什么?”这名重骑军将领见容意和薛九等人一时都没有回音,他便眉头大皱,轻声冷笑道:“赶去增援都带这么多马车,你们铁策军做派倒是不小。” 薛九有些愕然的看着这名在夜色里面容显得更加阴霾的重骑军将领,他不比什么都不懂的容意,这名将领在重骑军将领之中官阶并不高,此时过来说话也不找林意和齐珠玑,应该便是方台槐生怕讨齐珠玑不快,到时候若是起了争执,方台槐也可以推说他并不知情。 但按这名重骑军低阶将领此时的神色来看,却是觉得铁策军必定低声下气的乖乖奉上。 这些人哪里来的信心? 想必是边军一般军队得到军情容意,但是对外面风花雪月之事和修行者世界的一些事情,消息却并不灵通,根本不知道现在的铁策军是何等样的一支军队。 既然对方是推出了这样一名低阶将领,薛九这样的老军自然明白该用什么方法应付。 “没有,我们铁策军也没有多余口粮,要不你去他们那问问?”他一脸诚恳的很断然回绝,同时朝着那些轻骑和步军的所在看了看,意思再明白不过,“至于马车,我们也都有用处,没有空闲的。” 这名重骑军将领的确没有料到薛九如此干脆,他怔了怔,便有些怒气上涌,道:“一辆都没有,都只是载人,能派多少用处。” “都是修行者,需要冥思补充真元。”薛九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们尚且还有一些修行者因为车马不足,只能骑马。若是你们有马车,我们倒反而想讨要一两辆。” “都是修行者?” 这名重骑军将领眉头大皱,心中只觉得异常荒谬,他正忍不住要开口呵斥薛九一派胡言,但也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哨声,便在不远处响起。 在营地的边缘,这支南平郡的镇戊军也早就放了暗哨,此时这示警声,便是从东头野地那一头传来。 随着这些警鸣声响起的还有一些凄厉的箭鸣声。 有数支箭矢抛射得太远,或者又像是故意对营地中的所有人示威,在夜风里落向了营地。 这营地里顿时慌乱起来,那些原本无比紧张的步军纷纷跳起,战马凌乱的脚蹄声,嘶吼声和慌乱的惊呼声混杂如潮水涌动,轻骑军和步军仓皇的看向重骑军,那几名将领在此时谁都没有发出军令,目光落向方台槐。 所不同的是,所有的铁策军的目光都落向林意。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三人行 此时铁策军也是受方台槐调度而来,按理而言,此时这里的最高将领自然是方台槐,一应对敌军令自然由他下达。然而看着周围铁策军军士投来的目光,林意虽不言语,但已迅速抬手,悄然做出了一个布防的军令。 至于那边的哨岗,他已经不必去担心,在方才这些凄厉的箭鸣声响起之后,他便已经听到了箭矢破入血肉的声音,接着那些示警声中断,这便意味着那几名哨岗已经被射杀。 能如此精准的在快速移动中将几名哨岗射杀,只能说明对方的箭技十分精湛,贸然冲出去便是活动的靶子,在他看来,自然是据地而守最为正确。 夜色里,方台槐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深吸了一口气,也迅速的发出了几道军令。 让林意略松了一口气的是,边军毕竟是边军,这近百重骑迅速朝着两翼散开,围住了那些堆着军械的马车。随着接下来的军令响起,轻骑军和步军也开始原地布防。 有大声的呼喝声和嘲笑声在东侧的荒野里响起,越过一些低矮的杂树和荒草,荒野里有大蓬的烟尘涌起,接着隐约看到一些身披着黑色软甲的北魏骑军呼啸而来。 这些北魏骑军作风狂放,单手持缰,另外一手挥舞着兵器,或在马身上敲打,或在自己的衣甲上敲打,或者和周围的骑军兵刃互击,发出杂乱而刺耳的响声。 林意很自然的走向东侧前沿,此时那些重骑的目光全部无比紧张的落在这些北魏骑军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走。 林意的目光敏锐的捕捉着黑夜里魔怪般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的这些北魏骑军约两百余骑,他注意到这些骑军身上的黑色软甲虽然看似皮甲,但内里恐怕有金属内衬,材质和做工看起来十分精良。 除了肩上和腰侧有狼头标记之外,他还注意到了之前军情并没有提及的点。这些北魏骑军的脖子上都有玄铁制成的护颈,咽喉部位,却是有一缕如同白漆涂抹的印记,就像是一只白色的竖眼。 “看清这里了吗?” 林意感觉到白月露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他转头过去,看了她一眼,点了点自己的咽喉部位。 白月露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看清那种白色标记的刹那,她的心中便生出很不舒服的那种寒意。 并非是因为恐惧,更多的是恶心,以及不愿意看见。 她很清楚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对方的统帅是一名什么样的变态,然而她在来时就已经决定两不相帮,她会作为铁策军的普通一员战斗,但她也自然不可能出卖北魏的军情。 “是中山王元英的嫡系军队,但具体哪一支却不清楚。”所以面对林意探询的眼神,她只是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找死吗,下来!” 一声厉喝声在此时响起。 发出厉喝声的正是方台槐身边的那名副将。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林意此时站上了一辆马车的车头。 在所有人都尽可能的躬身将自己藏匿在衣甲或者车厢之后时,挺直了身体往前眺望的林意自然显得太过出挑,更何况他此时已经位于面对着这支北魏骑军的最前沿。 这名副将倒是并非有意对铁策军示威,他一眼看见林意如此,便是自然反应。 在他潜意识里,对方这支骑军之中若是有修行者箭手,恐怕第一时间就会将林意射杀。 但听着这名副将的呵斥,周围那些在外围布防的重骑军心中却或多或少生出杂军便是杂军,连将领都不过如此的念头。 一声极为尖利的破空声在此时已经响起。 一支箭矢如同流星般朝着林意落来,箭身上泛出如血光般的微红。 这支箭太快,绝大多数军士甚至连惊呼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这支箭便已经精准无误的落向林意的胸口。 在旁边火光的映衬下,林意的发丝甚至被这一箭带来的狂风吹得往后荡起。 在这些寻常军士的眼里,这一箭已经快到无法想象,但是这样距离而来的一箭,对于林意而言,却是已经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去想用那种方法来抵挡这一箭。 他想了想,决定用最能给人予信心和力量感的那一种。 看着落来的箭矢,他平静的伸出了手,抓住了这一支箭。 箭身和他的掌心瞬间距离摩擦,即便他采取这样的方法正是因为他戴着黑蛇王的手套,但带来的温度还是让他感到自己的掌心好像接触了一块热炭。 箭上的冲击力让他的手指也开始疼痛,然而他的手臂异常的稳定,甚至给人一种如铁铸般的感觉。 只是在下一刹那,这支箭矢便骤然静止,被他硬生生的捏住。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刚刚发出呵斥的那一名重骑副将和周围的重骑军士眼中全是骇然的表情。 远处骤然一静。 那些呼啸乱喝的北魏骑军一时无声。 林意安静的抬手,将这支在他手中已经有些变形的箭放在眼前。 这支箭的箭杆是某种奇特的硬木,坚硬的程度让他都有些吃惊,它的箭头是破甲箭的箭头,比一般的箭要来得沉重。 最为独特的是它的尾羽,是用一种暗红色的金属制成,上面还有着简单的符文。 越是沉静,在此时便显得越有力量感。 方台槐惊愕的看着如此平静的林意,他此时才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小看了这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 数息之后,北魏骑军的呼啸声又起,只是那些北魏骑军也不冲近,但也不走远,却是在不远处的原野之中也点了数堆篝火,时不时便有数十骑似要冲来,但到了接近箭矢所能落到的范围时,便又朝着侧翼呼啸退去。 “扰而不袭,应该是在等着更多的后继骑军到来。” 轻骑军中那位官阶最高的将领到了林意的身边,神情忧虑的看着那些北魏骑军。 在他看来,此时出击或许是很好的时机,在对方的大批后继部队到来之前,先设法歼灭一些眼前的敌军,只是他看向方台槐等人,却看得出这支重骑军似乎没有出击的意向。 林意听出了这名轻骑军将领的求战之意,他知道自己之前展示出来的力量,已经为他自己赢得了一些军心。 他之所以被魏观星看重,便是因为他不是那种很讲规矩的将领。 对于其余将领而言,此时方台槐最大,便自然要听方台槐的,若是方台槐表现不佳,除了可以私下鄙夷嘲笑之外,败战的责任自然也是方台槐扛。 然而林意不同,在他看来,抛开这些轻骑军和步军不算,既然铁策军这些人是他领军,他便要为他们的生死负责。 他所要做的,便是取得绝对的威信,将统军权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此时也很能理解方台槐为什么不敢发令出击,北魏的军人乃至王侯将相建康这种远离战场的歌舞升平之地,在那些士大夫和文人雅士的眼中,都是不太开化的蛮子,粗鄙不堪,但事实上只是生活习惯有些差异,南朝的边军从来都不会将北魏军队视为无脑的存在,相反,在过去很多年的征战中,南朝的边军不得不承认北魏的大多数军队比南朝的军队更为悍勇,而且同样狡诈。 此时北魏的这支骑军表现得就是在等候后继的大部队到来,但在方台槐这种性格比较软弱怯懦的将领心中,便会怀疑对方是否早就已经安排了伏兵。 但有没有可能,自然是要试才能试得出来。 林意对着这名请战的轻骑军将领点了点头,然后他淡淡一笑,对着前方的方台槐微躬身行了一礼,道:“方将军,唯恐对方有诈,不如你们在此据守,我们铁策军用数名修行者,先行试上一试?” 方台槐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完全没有林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这对于他而言,却自然是求之不得。 “好!” 他作势微微沉吟,道:“准你所请,但需小心为妙。” “齐珠玑,你不是一直在等一个和我并肩作战的机会?”林意再行礼谢过,转身却是对着齐珠玑笑了笑。 齐珠玑微微一怔,眉头挑起,道:“如此甚好。” “我和你一起。”厉末笑的声音响起,他走了上来,到了齐珠玑的身边。 林意略微有些意外,但马上点了点头,道:“那就我们三个,不要暴露太多修行者。” 他的这句话让那名先前觉得他满口胡言的重骑军将领顿时一阵眩晕,那名重骑军低阶将领不可置信的想着,难道先前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这些马车里呆着的都是修行者? “只是你们三个?” 方台槐看着齐珠玑都要出阵,脸色又是微变。 周围的骑军和步军也是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对于整支铁策军而言,林意是最高将领,哪里有这种最高将领直接行险去刺探敌军的? “若是不行,我们便可以尽快退回来。” 林意也不愿多废话,直接问容意要了刀剑,客气的说了这一声,便已经走了出去。 厉末笑和齐珠玑也根本不说什么,沉默的跟了上去。 火光与星光的照耀下,这三道身影对于整个黑夜和前方的那支依旧猖狂呼啸的北魏骑军相比显得分外淡渺,似乎随时会被当成开胃小菜一般,被黑夜和这支骑军吞噬。 第三百九十章 割目 呼啸鼓噪的北魏骑军骤然安静了下来。 看着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在被己方射杀了数人之后,却始终不敢出阵,这些北魏骑军的喧哗里原本就满是挑衅和嘲讽的意味。 在深入这南方王朝的之前数场战役里,这支北魏骑军也是是势如破竹,遭遇的南朝军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是助长了他们心中骄傲的气焰。 此时看着对方阵中只是走出了三道身影,这些北魏骑军顿时就感到了来自对方的挑衅和羞辱。 一声用北魏土语喝出的军令在沉寂之中响起。 原本围绕着数堆篝火显得杂乱不堪的这些北魏骑军动了起来,只是数个呼吸之间,这支北魏骑军便已互相穿插,完成了列阵。 这些北魏骑军不算太过刻意,但排列得极为整齐,整个阵势也如一支巨大的箭头对着这三人。 那数堆篝火被他们的身影遮挡在后,他们的面容彻底淹没在黑暗之中,显得无比肃杀。 营区里的南朝军士们,无论是重骑军还是铁策军,只是看着这些北魏骑军这样的举动,便顿时感觉到如山的压力,更不用说其实并无多少战斗经验的地方镇戊军。 能够如此迅捷的列阵,能够拥有这样的沉静气势的北魏骑军,绝对是真正的精锐军队。 面对着越走越近的林意等三人,这支北魏骑军也是不退不进,也只是沉默的等着。 夜色里越来越近,近得可以听见周围人的呼吸声,但更清晰的,却是林意等人的脚步声。 鞋底踩踏在柔软的野草上,踩在泥泞的地里,发出的那种声音,让人越来越紧张和压抑。 这支北魏骑军中,为首的一名将领目光异常冰冷的等待着,他并非一味的等待,实则一直在计算着自己这支骑军的冲刺距离,以及身后那些箭师射出的箭矢威力最大的范围。 他的目光在林意等人身前的大片空地里划出了一条无形的线,当一步步走来的林意的脚尖越过那条线的刹那,他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但是他的身侧却出现了一道亮光。 他抽出了腰侧的长刀,刀身是黑色,但在他急剧的往上挥起的刹那,映衬着身后缝隙中投来的火光,在人眼中,却如同一条突然出现的闪电。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声和破空声同时响起。 营区里的南朝军士们呼吸骤顿,他们看到前方的夜色里多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蝗虫群一般朝着林意等人冲去。 脸色最为难看的是数名轻骑军将领。 他们这支骑军也是箭军,绝大多数都是箭师,但这数名轻骑军将领可以肯定,哪怕是两支军队正面相逢,同时下军令互相齐射,哪怕他们的数量几乎多出对方一倍,但胜负还依旧在未知之数,而且他们的死伤一定会远远超出对方。 这支北魏骑军施射的速度不但极快,而且整齐到了可怖的地步。 双方若是互射,恐怕自己这边还有很多人未来得及射出第一支箭,对方的第一轮箭雨便已经落下,自己这边的很多人便会如同木头一般被伐倒。 “到我身后。” 在这凄厉的破空声里,林意的面容却是极为平静,甚至眼睛里燃起了一丝狂热的战意,他看着那些在视线之中显得十分密集的黑点,在判断出对方的箭术都十分精准的同时,他挺直了身体,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着身侧的厉末笑和齐珠玑低喝了一声。 厉末笑根本就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他就像一道影子,又像是一道毫无分量的风,到了林意的身后。 齐珠玑皱了皱眉头,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但对于他此时的修为而言,他却依旧有着足够的反应时间。 眼睛余光里厉末笑的动作,也让他不再多想,让他往厉末笑的身后躲去,略微蜷缩起身体。 林意站直,尽可能的挺高身体,微微后仰。 他很自然的变成了厉末笑和齐珠玑的一面盾牌。 在面对带着狠厉杀意坠落的箭矢,他只是做了一个异常简单的动作,他抬起双臂,护住了自己的面目和头顶。 噗噗噗噗..... 他的身上顿时响起沉闷的响声。 这些箭矢如击败革却无法深入,坚硬的箭杆在箭头之后的位置纷纷折断,爆出木屑。 完好的箭矢在林意的身侧嗤嗤的穿过,钉在身后两侧的泥地里,更多折断的箭矢在木屑还在纷飞之时,如折翅的蜻蜓颓然坠落在他身前地上。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声的闷哼,身体在身后厉末笑的手掌一按一松之间,竟是牢牢站稳,连一步都未退。 他的双臂便很自然的放下。 看着这样的画面,那支沉静的北魏骑军终于也有些不安的躁动起来。 那些训练有素的北魏军马感觉着马背上的震颤,马蹄也开始不断敲击着泥泞的土地。 “飞剑!” “斩!” 也就在此同时,这支北魏骑军之中有人反应过来,连发两声军令。 厉末笑还在林意身后,他整个身影似乎还是林意的影子,他甚至没有探头去朝着这支北魏骑军看上一眼,但是和他气息相连的一道飞剑,却是在这两声厉喝声响起之前,已经贴着泥地悄然飞起,穿过马蹄扬起的泥星,在下一刹那,便如同汇聚了风雷,变成了一道凛冽的游光。 锃锃锃! 几乎绝大多数北魏军士都在这一刹那同时出刀,近百把刀出鞘和挥出的声音,竟然密集得变成了两三声。 这种刀同时出鞘,扬起的杀意和决然的气势,让营地里外围的那些重骑军都心中升起凛冽的寒意。 唰! 和厉末笑的这道飞剑最近的十余柄长刀凌厉的朝着周身空处狂斩,他们并没有直接去捕捉那一道剑光,只是尽可能在一刹那之间多挥刀,在局促的空间里,布成密织的刀网。 白月露看着这样密集的刀光,她平静的眼眸里升起一丝敬意。 这支北魏军队的将领虽然以毫无人性的变态著称,但是她亲眼见到这人座下的部队,却不得不承认,这人所统御的军队的确很铁血,而且平日里练兵的时间,也比一般的军队要多不知道多少。 厉末笑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感知着那些可以行走的缝隙,他的飞剑如同毒蛇一般在一匹战马的腹部一噬之后,借着那匹战马吃痛嘶吼立起的刹那,笔直的往上飞起,剑光又陡然一转,从马上这名骑军的双目上切过,横飞出去,又是嗤嗤两声,切过另外两名骑军的目间。 这三名北魏骑军同时凄厉惨叫起来,他们的双目都被剑锋割瞎,鲜血和他们眼中的黑白之物瞬间喷涌出来,铺面了面目,在黑夜之中都显得无比狰狞。 第三百九十一章 横阵 伤而不死的军士在战场上往往能够起到更多的负面作用,双目失明往往比身上多出一个创口更令人感到绝望和恐惧,然而在一瞬间的凄厉惨叫之后,这三名双目被瞬间割瞎的北魏骑军竟是硬生生的勒停了身下不安的坐骑,沉默的停留在了原地。 “杀!” 一声用北魏土语喝出的军令声响起。 马蹄声雷动,除了为首的数骑依旧凝立不动,其余所有北魏骑军齐齐发出嘶吼,一齐驱马朝着林意等人狂奔而去。 厉末笑面色一变。 在这军令声响起的刹那,他的飞剑骤然一沉,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磁石要将他的飞剑吸去,他体内的真元急剧的喷薄而出,那道飞剑随着他的目光挣扎着直接朝着上空飞去。 两名马上的军士不要命的跳了起来,手中的刀光泼洒,斩向厉末笑这道速度已经明显变缓的飞剑。 当!当! 两声震响,这两人手中的长刀精准无误的斩中了厉末笑的飞剑。 厉末笑呼吸一顿,他的这柄飞剑摇晃着斜飞出去,不断震鸣,然而终究没有被击落。 这跃起的两人一人在坠落时被后方收势不住的战马撞中,滚入狂奔的马群之中,生死不知,另外一人却是被一名骑者一手抓住,甩在自己的马上。 营地外围的重骑军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北魏骑军手中的刀光不断泼洒,整个骑军裹在一片刀光之中,厉末笑的飞剑飞出之后,一时都未飞回,不知又隐匿在黑夜之中何处。 飞剑对于寻常的军士而言始终是可怕的杀器,对于一只百人的寻常边军而言,恐怕一柄飞剑便能急剧的收割生命和瞬间瓦解斗志,能够如此便让厉末笑的飞剑起不到太大重用的军队,实在太过可怕。 地面开始剧烈的震动,狂风随着 林意、厉末笑和齐珠玑三人如同浪潮上漂浮的菜叶子,给人一种随时都会被从地面上震荡抛起的错觉。 “不要用乱红萤。” 林意身体微躬,就像一头蓄力准备扑出的豹子,与此同时,他对着身侧的齐珠玑轻声说了一句。 齐珠玑的眉头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意味,心中想道,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管我的闲事,还在担心我的这种乱红萤射出的飞刃不一定能够全部收回。 先是一阵阵紊乱的狂风如实质拍打在林意沉静而坚毅的面容上,随着这些骑军的更为接近,这种狂风里开始夹杂了细小的泥点和植物的碎屑,夹杂了这些北魏军士身上各种各样的味道。 战马加上骑者原本就比站着的人要高大许多,此时这些骑军充斥了前方的视线,如同一堵铁墙压来,即便是齐珠玑的呼吸都开始不畅,但是林意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动作。 不知为何,在自己沉冷的等待着敌人的行进时,自己的这种沉着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信心,但是疾冲着的这些北魏骑军看着一动不动的林意,看着他身前如许多乱稻草一样插着的箭矢时,这些北魏骑军的心中都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进而有些莫名的惧意。 冲在最前的十余骑已经距离林意不到十步,马蹄扬起的大块泥土已经如雨般朝着林意跳落而去,就在此时,随着数声低喝,数十颗黑色的弹丸从他们后方投掷出来。 这些呼啸而至的弹丸黑色和银色的光芒闪烁,看到这些光芒的刹那,齐珠玑的面色顿时微变。 这是双方边军会少量配备的重铅弹,这种东西的唯一作用,便是形成独特的粉雾,阻隔修行者的真元流动和与天地元气和符文的沟通。 看着这些投掷过来的重铅弹,林意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在这些骑军再进一个身位的刹那,在这些重铅弹在空中刚刚爆开的瞬间,一股可怕的力量在他的腰腹和腿部猛烈爆发,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从原地抛了出来一样,极为突兀但速度又极为可怕的往前跃去。 黑色的弹丸在空中爆开,如黑色的花朵在绽放,林意的身体强行穿过这团团绽开的花朵,如同一只滑翔而下的飞鸟,直接出现在了冲在最前的数骑面前。 他手中的刀和剑同时挥出,双臂都是极为伸展,一个呼吸之前在他下半身迸发而出的力量似乎悄然转移,此时都从他的双臂之中涌出。 一声极为刺耳的金属切割声首先响起。 林意落下的刀光直接切断了他正前那名和他身体齐平的北魏骑军手中的长刀,接着刀势力很自然的一转,落在这名北魏骑军的颈间。 这名北魏骑军的玄铁护颈也根本无法阻挡林意这看上去如同风雨挥洒如意的一刀,被轻易的切开。 这名北魏骑军的头颅随着腔间涌出的热血往上冲起,与此同时,林意手中的剑已经狠狠的拍在了他身侧一名朝着他挥刀斩来的骑军身上。 一声巨锤如击枯木的沉闷巨响! 这名北魏骑军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他的整个身体被拍得如同一捆稻草般横飞出去,他身下的战马都因为这种力量而无法保持平衡,惨嘶着往一侧轰然倒地。 一名此时冲到的北魏骑军手中的刀光画了美妙的弧线,抓住这时机斩落在林意的身上,然而这名骑军的眼瞳里没有喜悦生成,反而被惊恐充斥。 他的刀根本无法深入,急剧的拖动的同时,只能切开外衣,刀锋如同在涂油的精钢上行走,而且他的刀锋让他清晰的感受到,一股力量如潮水般在对方的体内涌出。 林意顺着反冲之力,直接撞在另外一侧的一名骑军身上,将他直接从马上撞了下去。 此时他的目光才落到这名还在用刀在他身上拖曳着的北魏骑军身上。 在双足接近落在地面上的刹那,他刚刚收回的刀斜着往上刺了出去。 锋利至极的刀身如同穿过软嫩的豆腐一样,轻易的斜斜刺穿了马腹,接着刺入了这名北魏骑军的身体。 这名北魏骑军的身体骤然僵硬,接着无比惊恐的嚎叫起来。 林意却并未停止脚步。 他并未像寻常冲阵的人一样笔直往前,反而往后一步跳去,追上刚刚从他身边冲过的两骑。 带着温热鲜血的刀光斩入其中一名骑者的身体时,他的整个身体强横的扭转过去,一剑拍在另外一名骑者的身上。 如雷轰鸣,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无数骨裂声。 这名北魏骑军从马背上飞出,直接飞出数丈,砸倒后方数名骑军。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主将 寻常修行者哪怕是冲阵,也只是如一道利剑破开水浪,深入敌军之中而锐不可挡,然而林意此时的冲阵,给人的感觉却是一个人就像是一堵墙,要无比强横的将这支骑军的所有人,全部堵在他这堵墙的前方! 齐珠玑并未马上跟在林意的背后,他看着林意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 若是这支骑军之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物,恐怕他大多时候只要看着林意战斗就已经足够。 只是林意面前的这支北魏骑军却并非如此想。 原本笔直朝着他冲来的数骑朝着两侧分开,但有数根黑色的绳索绷得笔直,随着这数骑上的北魏军士的厉喝声,如数根横在夜色里的竹竿,落向林意的身体。 在这分开的数骑之后,嗤嗤数声,数枝箭矢带着暴戾的气势,直落林意的面目。 林意原本就想试着不让任何一名北魏骑军冲到自己的身后,然而这与众不同的数箭,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方才我们那三名岗哨应该是你射杀的,那你首先就要死。” 他看着骑军中那名射箭的北魏修行者说道。 即便是这种很近距离下直击面门的强弩射出的箭,快若飞剑,但对于他而言依旧有些太慢。 他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微微躬身,似乎是在很庄重的对着那名对手行礼,但这数枝箭却就此被他避过,直接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他手中的剑再次狠狠的拍了出去,也带着之前没有的一种暴戾的情绪。 剑身拍打在那数根黑色的绳索上,这种用独特的牛筋鞣制而成的黑索上发出了炸裂的声音,那数名北魏骑军一起用力,双脚死死的扣在马镫之中,却是数人的力量都无法和林意的力量抗衡。 随着数声不可置信的骇然惊呼,这数名北魏骑军在马背上被硬生生掀翻,他们的双脚来不及从马镫中脱出,被他们所骑的战马在地上拖行。 手持着一柄两端相当尖锐的独特角弓的北魏修行者眼瞳剧烈的收缩。 他是一名中年男子,两鬓有些花白,身上的甲衣和寻常的军士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他的头发梳理得很整洁,在身后和许多南朝人习惯的一样,用一根布带扎起。 虽然林意和他之间尚且隔着七八骑,但林意那躬身一眼之间,他的心中依旧有凛冽的寒意生成,他并不怀疑这名年轻的南朝将领有杀死自己的可能。 就在此刻,这支北魏骑军之中又响起一声短促而用北魏土语喝出,让所有在场的南朝人无法理解的军令。 随着这声军令的响起,所有原本笔直朝着林意冲锋的骑军骤然分散开来,没有任何一骑朝着林意正面冲来。 厉末笑和齐珠玑的身影从黑色的淡雾中冲出。 林意的强势已经为他们赢得了时间,厉末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的脸面上也出现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狠厉之气。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飞剑一直都没有出击,很多人都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但他却一直在搜寻着那名发令的主将。 在这样的乱军之中,他的目光已经牢牢的锁定了这支骑军里的主将。 那并非是停留在后方不动的数骑之一,也并非是那连连用土语发令之人。 在这些掩映在夜色里的敌骑之中,他无比冷静而敏锐的察觉,在这几句军令发起之前,那名出声的骑者身侧不远处的一名北魏骑军的右手,便已提前悄然做出了几个微小的动作。 那名骑军微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但是年纪并不轻。 他手中有一柄弯刀,但是背上却还斜斜露出一把刀柄。 这更加印证了厉末笑此时的判断。 嗤啦一声。 他悄然悬浮于上方夜色之中的飞剑骤然急剧的加速,发出的啸鸣如同瞬间切开了数张坚硬的纸张。 剑光如同流星,直接朝着那名骑军之中的主将头顶射去。 没有任何的花巧,只是一味的快和暴戾。 他也并未对前方的林意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知道林意一定能够领会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林意已经开始狂奔。 他的脚掌周围不断绽开如莲花般的泥浪,从体内迸发出来的力量,让他的身体跑动冲跃的姿势都显得和寻常修行者不太一样,就像是被巨浪抛起的木块一般,看似每一步都似乎已经失去平衡,但是在落步的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却再次以可怕的速度往前弹出。 他的奔跑速度比这些战马快出许多。 在厉末笑的飞剑急剧加速,落向那名骑军的头顶时,他已经感觉到了那名骑军的身体周围有种不同寻常的波动在生成,他便是瞬间明白厉末笑这一剑只是为自己在指明方向。 他的目光落向那名骑者的身体时,他自己的身体却已经到了那名手持角弓的北魏修行者身前。 这名北魏修行者一声厉喝,他知道再怎么驱马也不可能快过林意,他整个人脱离了马背,往后倒掠出去,双手动作不停,来开手中的强弓,弓弦不断震鸣,又是五箭连珠射向林意。 轰的一声巨响,在他刚刚脱离的马背上响起! 他才刚刚离开自己的战马,林意已经一脚踏在了他这匹战马的马鞍上。 这匹北魏的上等战马根本无法承受林意的这一踏之力,一声惨烈的嘶叫之中,这匹战马轰然砸地,泥浪四溅。 林意接着这猛烈的一踏,身体再度拔高了些,他根本没有去闪避迎面而来的这五支箭,只是强横无比的用自己的胸膛迎了上去。 噗噗噗噗...! 如击重革! 这五支箭矢几乎同时落在林意胸口,同时在他胸口折断,强劲的力量让林意的身体微挫,但却不能彻底阻止他的进势。 他手中的刀光迸现,一刀看似无比凶猛的当头斩下,然而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却是陡然变为阴冷,画了一个阴险的弧线,斜切向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脖颈。 这名北魏修行者浑身寒气大冒,他只来得及举起手中角弓,试图挡住这精妙一刀。 然而随着林意身体的自然下坠,林意的这一道刀光无比自然的顺着角弓的一端下沿切过,没有落在他的颈部,而是落在了他的嘴角部位。 一蓬血光涌出。 锋利的刀锋冷酷的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头颅沿着嘴角切开。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和尖叫声中,血光和飞起的大半片头颅已经在林意的身后。 那名被厉末笑断定是真正主将的北魏骑军在此时抬起头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管朝着自己冲来的林意,而是看向那道飞剑。 “夺!” 一声古怪的厉喝从他的唇齿之间喷薄而出。 一道乌光从他的手中打出,无比精准的击中笔直落下的飞剑。 啪的一声脆响,一蓬黑雾裹住了厉末笑的飞剑。 厉末笑的飞剑骤然黯淡,颓然的飘落坠地。 与此同时,这人放开了手中一直握着的长刀,他右掌在空中滑动,就像是凭空画了个圈。 两股肉眼可见的气浪同时在地上涌起,裹住了林意的双足。 然后这人反手拔刀,一气呵成。 这些北魏骑军大多数人的刀都是玄色或是其余暗沉的颜色,有些刻意涂抹了黑色的染料,但他的刀却是一种明亮的银白色。 唰的一声。 夜色里便如同多了一道银色的闪电。 刀尖涌出足有丈余的实质刀芒,斩向身体猛然往下一挫的林意的脖颈。 第两百九十三章 穿刺将 三骑厉喝冲至,冲向厉末笑。 对于这些久经战阵的精锐骑军而言,一名剑师刚刚失去飞剑的刹那,便是杀死他的最佳时机。 三匹战马臀上鲜血直流,这三名北魏骑军都用了非常的手段,让这三匹战马超过平时极限的狂奔,然而对于他们而言却还不够。 在三匹战马距离厉末笑不足一丈时,这三名北魏骑军直接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借着战马的冲势,这三名北魏骑军丝毫不体恤自身的挥刀朝着厉末笑斩去。 …… 林意双足被缚,他看着迎面而来如银色闪电般的刀芒,却是冷静到了极点,他只是异常简单的抬臂,挡在这道刀芒之前。 噗的一声。 这道刀芒直接在他的臂上碎了,破碎的气劲如火树银花爆开。 与此同时,他脚上那两股如透明绳索般的气劲,也直接被他崩断。 三名从战马上势如疯虎跳下的北魏骑军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他们便听到了自己喉骨的碎裂声。 厉末笑的动作即便在黑夜里也显得分外清晰而有魔性。 他并指为剑,在这三名军士之中穿梭而出的同时,分别在这三名军士的喉结上戳了一戳,指尖迸发出去的真元,击碎了这三人的喉骨,深入脊椎。 然后他侧身,显得十分清晰和自然的避过一匹撞来的战马。 …… 一片惊呼声在营地里响起。 很多军士都看过修行者杀人,但是他们没有看过如此简单和行云流水般的杀人,这种感觉,就像是平时一个人见了端上来的饭菜,伸出手去端饭,拿筷子一样简单和自然。 容意也站在营地外的最前沿,他的眼睛里也全部都是惊艳和敬佩。 小武圣毕竟是小武圣,各种招式信手拈来,即便是在这样的凶险之中,他也能用最简单干脆的招式轻易的杀死对手。 在这样的一片惊呼声里,林意已经再度向前。 他手中的剑再度拍飞了前方的一名骑军,左手刀长了眼睛般刺穿身侧一名骑军的刹那,他的身体已经毫无停留的往前跃起。 他冲破了夜色,落到那名刚刚斩出刀芒的修行者面前。 一抹深深的惧意出现在这名北魏将领的眼眸深处。 只是看着林意的冲势,这名北魏将领心中明白即便自己转身就逃,也不可能快过林意。 “铅!” 他知道到了命悬一刻的关键时刻,一声急促的军令从他口中迸发而出。 这声军令简单到了极点,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他的整条左臂剧烈的颤抖起来,体内积蓄的真元毫不珍惜的尽可能快的从左手经络中逼出。 随着他左掌的拍击,雄浑的真元离体而出,他的掌指尖喷涌出十数道怪异的淡黄色束流。 这些真元束流在下一刹卷吸着周围的天地元气,变成了一个旋转的气团,轰向林意的面目。 前一个刹那的交手,已经让他明白自己的真元力量不足以对这名南朝小将造成实质性的损伤,他只希望这样的手段能够延缓对方一瞬,他寄希望于周围那些悍勇无惧的部属。 林意一剑斩出,砰的一声,直接切碎了气团,身体猛的一震。 嗤嗤嗤嗤一阵碎响,令这名北魏将领眼中油然而生希望的是,他的部属们已经及时作出了反应,数十颗黑铅丸落在了林意的周围或者身上,直接爆开。 浓厚的铅粉气息带着一种令人不愉的气味充斥在这名北魏将领的感知里。 任何修行者对这种隔绝和阻碍真元的铅粉都会感到自然的憎厌,但此时这名北魏将领一声厉喝,却是义无反顾的再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举刀朝着前方的黑雾冲了过去。 空气里嗤嗤的响声不停。 黑色的铅丸不断射来,爆开为新的浓雾。 在破碎的气浪的吞卷冲击之下,黑色的粉雾直接将林意和这名北魏将领的身影吞没。 这名北魏将领想的十分简单。 若是双方都无法动用真元,那能够决定生死的,便只有武技和战斗经验。 在他看来,一名这样的年轻小将的武技和战斗经验,怎么都不可能超过他这种在战场上已经厮杀打磨了很多年的骁将。 他的刀法的确也十分精妙。 银色的刀光如同游鱼,穿过黑色的雾气,随着他手腕的转动,竟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劈林意的下颌。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一道狂傲的剑光落了下来。 之前林意出剑,都是如同铁棍一般随意砸击拍打,这一剑却是真正的斩,而且分外的快,分外的暴烈。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这柄剑斩在他的刀上,他的手臂一沉,一股让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大力,瞬间便让他只觉得手指一阵剧痛,他手中的刀直接便飞了出去。 噗的一声在他胸口响起。 这名北魏将领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只看到一柄刀已经刺入了自己胸口心脉之间。 一剑劈飞他手中的刀,一刀破骨刺入他的心脉,只是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 他还未来得及恐惧。 他眼前的天地已经开始旋转。 因为林意的一剑已经斩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头颅飞了起来。 ……. 黑色的雾气包裹住了两人的身影。 在浓厚的铅雾之外的军士们只听得当的一声闷响,在下一刹那,他们来不及思索,只看到一柄刀激飞了出来。 周围的北魏骑军看清这柄刀,骇然的才刚刚张口,黑色雾气里,一颗头颅便又跳了出来,然后落地,在地上滚动。 厉末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在轻而易举的杀死了那三名奋不顾身的北魏骑军之后,周围再没有骑军敢接近他,他此时周围空了一块,竟显得有些孤单。他虽然明知道那名修为并不算太高的北魏将领遭遇林意是这样的后果,但是将一些真元手段用的如此如意的老将,竟然如此轻易的被林意斩首,这样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睛里,还是让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林意的身影无比强横的从黑色的雾气里传出,落在周围北魏骑军的眼睛里,就如同鬼神一般。 远处的荒野里传来一声啸鸣。 当这声啸鸣响起的刹那,这些北魏骑军发出了各种声音,有的辈愤的嘶吼,有的不甘的大叫,有的惊呼,但所有人都是调转马头,全速撤离。 林意没有追及,他眯起眼睛,看着那声让这支骑军撤离的啸鸣响起的地方。 即便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清隐约有些人在晃动。 那么,那便发令的人,是如何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看清这里的战局? …… 营地里有欢呼声和呐喊声响起。 看着被杀退的这支北魏骑军,营地里绝大多数军士下意识的欢呼和呐喊的同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尤其是那些其实并无多少战斗经验的地方镇戊军,很多人即便在此时北魏骑军撤退时,都是面色苍白而浑身僵硬。 如雷的马蹄声远去。 营地外的这片荒野彻底安静下来。 营区最外围的重骑看着在那片地里也安静下来的三名年轻人,尤其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林意的身上时,已经根本不敢有之前的轻视,充斥在眼瞳深处的只有深深的敬畏。 方台槐的嘴角微微牵动,他此时不知该出声还是不要出声。 他身旁那名重骑很能替长官解忧,他对着身旁的几名重骑做了手势,接着驱马行在前方。 战斗既然结束,自然便是记录战功和清扫战场。 因为己方三人都是完好无损,那倒下的自然都是对方的人马,十分容易清点。 一眼扫过,这名副将和他身后的数名重骑眼中的神色瞬间又古怪起来。 连带那名被林意一刀斩了头颅的修行者主将,倒毙在地的北魏骑军竟有二十余名。 前面林意冲阵是杀了数人,厉末笑一开始飞剑割瞎了三人的眼睛,接着又杀死了近身的三人,哪怕林意挥剑拍飞的骑者又撞到了人,让那些人从马上跌下被践踏致死,但他和厉末笑加起来最多也就是杀了十余人,那剩下的这些人是如何死去? 他们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了齐珠玑身上。 在这场战斗里,一直在林意和厉末笑身后的齐珠玑是最被忽略的一位。 哪怕是在战斗的最后,他甚至都还被这支北魏骑军忽略。 但他实际上,却反而是这一战之中,杀死北魏军士最多的那个人? …… 林意也没有想到。 他用一种不认识齐珠玑一般的眼神看着齐珠玑,看得齐珠玑有些发怒,皱着眉头寒声道:“做什么?” “怎么杀的?”林意一边朝着营地走去,一边轻声问道。 虽然知道杀戮是战斗里难免的事情,在战斗之中他斩杀这些北魏军士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但是和第一次杀死敌人的时候一样,他还是不喜欢这种血腥的味道。 而且他知道其实绝大多数边军的将领也并不喜欢这种血腥的味道,也不愿意去多看结束后的战场。 “暗器。”齐珠玑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在南天院得了乱红萤,要练习这种东西,一些暗器的手法自然也顺便练了。” “这倒是很省力又省真元。”林意对齐珠玑刮目相看,很真诚的竖了竖大拇指,“不过你的暗器应该也不简单,我都没有感到什么破空声,应该比箭矢更花钱?” 齐珠玑又忍不住皱着眉头看着林意,不知道他的这些话语到底是真诚的赞赏还是不露神色的嘲讽,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露云工坊的小玩意,至于花不花钱,这不是我们这种人需要考虑的问题。一支箭矢要多少花费那是兵部那些人所需考虑的问题,对于我们而言,花在这些东西上,总比花更多的钱堆在一副文人的字画上或者平时喝茶的一个茶杯上更有意义。” 林意点了点头,道:“很有道理。” “林将军。” 方台槐此时已经下马,他迎向走回来的这三名年轻修行者,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不少,但他也才对着林意颔首为礼,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那查检战场的数名重骑已经发出了一声骇然的惊呼声。 那名先前不怎么看得起地方军和铁策军的副将手中持着一道刚刚从那名无头尸身身上搜出的兵符,看着这张兵符上正面的白骨花纹和背面的萧字,他的面色无比苍白,比一开始看见这些北魏骑军时的脸色还要更加难看。 “是白骨军,萧东煌部。” 这名副将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快步返回到了方台槐的身前,颤声说道,接着奉上刚刚搜出的这一张兵符。 方台槐原本下意识伸手去接,但是当这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他刚刚伸出的手却是骤然僵硬,就像是那张兵符上面有剧毒一样。 “白骨军,穿刺将?” 林意的眉头也瞬间深深蹙起,他看着这两名重骑将领的脸色,转头轻声的问齐珠玑。 齐珠玑伸手从那名副将的手上接过了兵符,他看着这张兵符的背面,看着那个很独特的萧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应该是的。” 方台槐的额头上出现了汗珠。 细小的汗珠滚落在一起,有一滴沿着他的下巴滴落下来。 白月露就在他和林意等人的侧面不远处,她清晰的看到了这滴汗珠的滚落。 和这些南朝人不同,她在见到这支骑军之时,便已经确定这支骑军的来历。这些寻常的南朝将领的反应,也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意外。 “白骨军,穿刺将是什么意思?” 容意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响起。 她转过头去,看着这名干净得如同白纸一样的年轻修行者,道:“中山王元英座下最精锐的军队之一,统领是萧东煌,是你们前朝皇族后裔,他对于敌人和不遵循自己命令的军士手段都极为残忍,随军带着大量的木矛,他在很多场战斗里,都习惯将他杀死的敌军,用矛穿刺起来,竖立在自己的营地周围,或者穿刺在自己攻下的城池内外。” 看着只是面色微变,但显然还未想得更深的容意,她缓缓的补充了一句,“不只是数十数百…你可以想象,数千的军士被穿刺成林,你的目光都无法越过这些林地看到后方景象时的画面。” 第两百九十四章 夺军 容意的面色瞬间也变得苍白无比。 他知道战争是极为残酷的事情,然而想象着那样的画面,他依旧有种恶心欲吐的感觉。 这还只是想象,他十分清楚,若是真正面对那样的画面,他还不知道会如何。 “萧东煌有一次只有三千兵马,但是在厥东黑水城,却让有一支三万人的北魏叛军丧失了战斗的意志。”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接着轻声说道:“他先行攻下了黑水城,屠杀了近五千人,然后将五千人全部穿刺布列在城外,那支三万人的北魏叛军原本来自厥东数个最骁勇善战的部族,到黑水城原本就是想一口将他的军队吃掉,然而兵临城下看到那样的画面,那支叛军便彻底丧失了攻城的勇气。” “那应该就是我们南朝一些杂谈里记载的黑死城之役。”林意剑眉挑起,“如果真的是他,那我要试着杀掉他。” “没有人喜欢他,但你知不知道,无论在南朝还是在北魏,为什么根本没有几个人想要杀他?”齐珠玑冷笑起来,他似乎嫌晦气一般,将那片兵符丢还到那名重骑军将领手中。 “因为很多人都不怕强敌,但正常的人却不会去咬疯狗。”齐珠玑看着林意,道:“萧东煌就是这样一条疯狗,他当年逃到北魏的时候就已经疯了。当年他带着亲兵投靠北魏的时候,拜在中山王元英门下时便说过,他不需要王侯,也不需要重回南朝获得封地,他只需要不限制他杀人,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将所有的南朝人杀光。” “他为什么会这样?” 容意无法理解的看着齐珠玑。 身为南朝人却想屠杀所有南朝人,这是何等的疯狂? “因为他的母亲在乱军之中被中州军杀死,而且据说死的很惨,被骑军踩踏成了肉泥。”厉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妻子也被中州军某位将领强掳,据说不从之下刺伤了那名将领,结果被那名将领赐给了军士,死的也很惨。最为关键的是,他其实也根本不想为前朝皇帝卖命,他其实也是主降派之一。然而他投诚的密笺还未送到,他座下的那支包含家眷在内的军队就正好遭受了中州军的突袭。” “怎么会这样?” 容意莫名的同情起这个“疯子”,他看着厉末笑,“中州军夺人妻室这种事情,都不会遭受惩戒吗?” “当年中州军和前朝保皇派一开始打仗打得很辛苦,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当时不是和外敌作战,很大程度上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曾是一个王朝的同僚,其实很多人原本在各自为官时便积怨很深,有些下属原本就被上司压迫得很厉害,后来一得报复的机会,手段便往往过线。”齐珠玑微讽的冷笑道:“尤其双方都是知根知底,报复起来,往往波及亲友,军中部将因为仇怨各自做出些出线的事情,哪怕是在城头上将对方敌军将领的九族都杀了,在那样的战阵之中,又有谁会责难?” 容意脸色苍白,他无法反驳,但心中却依旧觉得,这里面很多事情,还是不对的。 “别人不愿意去咬疯狗就是怕哪怕打死了疯狗也会被它咬上一口。”林意看着齐珠玑,道:“但现在既然遇到了,只要有可能杀死,我就愿意冒险。” 齐珠玑知道以林意此时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语并不只是代表着他一个人的喜好,而是意味着领军的思想便是如此,在做出很多决策时,便会尽可能的朝着这方倾斜。 “只可惜现在这支军队里的最高统帅依旧是方柿子而不是你。” 齐珠玑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想要对林意轻声说出一句这样的话。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和林意等人都霍然转首。 急剧的马蹄声响起。 有数名轻骑军冲出营区,如离弦之箭冲上官道,然后往南而去。 “怎么回事?” 林意看着那脱营的数骑,忍不住问一名轻骑军将领。 “是方将军的意思,令我飞骑报信求援。”那名轻骑军将领回道。 “求援?” 齐珠玑看了一眼朝着一处归去,似是刻意避开他和林意等人的那些重骑,嘴角露出一丝冷讽的意味。 遭遇北魏精锐军队,报讯求援似是第一时间的选择,然而除非这支重骑军决定停留原地不动,否则即便有援军,又怎么可能及时赶到。 这样直接飞骑出去,反而堕了一场大胜之后的气势,徒然让营地里那些军士不安,影响士气。 “借几步说话。” 林意眉头微蹙,他想了想,对着这名轻骑军将领说道。 这名轻骑军将领此时对林意敬佩至极,但听这一句却是微微一怔,不知道林意要做什么。 林意却不看他的脸色,平静动步,朝着铁策军布防处走去,接着对薛九轻声说了几句。 “其余那几个应该不会违背你的命令?” 看着薛九领着数十名铁策军军士出去,走到马车阴影里的林意点了点不远处的其余数名轻骑军将领,问道。 这名轻骑军将领又是一愣,道:“我不明白林将军的意思。” “你应该看得出我们这支铁策军的战力要比这支重骑军强得多,而且在战斗意志上面,也应该要强出更多。”林意极为简单和直接的看着这名轻骑军将领,平静道:“害怕在遭遇到这种敌军的时候,是最没用的情绪,这支重骑军绝对没有我们有用处。” 这名轻骑军将领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明白了林意的意思,轻声道:“林将军您的意思是,在某些时候,我们应该听您的统御来战斗?” “不只是如此。”林意的目光落向那些装载着军械的马车,“在必要的时候,我希望能动用那些东西。” 这名轻骑军将领的面容顿时尴尬起来。 “我并不想争夺军功,我现在和你说的,是活命的事情。”林意认真的看着这名轻骑军将领的眉眼,缓缓的说道:“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们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对手。若真是会遭遇萧东煌统御的大部,哪怕我们铁策军再怎么样死战,恐怕也未必能应付。” 和活命相比,一些别的事情自然不算什么。 更何况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完成上峰传递下来的军令。 这名轻骑军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躬身,然后轻声道:“若是真有那样的时刻,我们会听从您的调遣。” “我们绝对不会在你们撤退之前撤退,这便是我能给你的承诺。”林意也微微躬身行礼,然后道:“让你的弟兄们不要过于害怕,我们加上这些军械,哪怕真的遭遇萧东煌的大部,也有活命的机会,只要自己不要先散了。” “明白。” 这名轻骑军将领心中莫名一定。 齐珠玑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他的眉头从微蹙渐渐松开,嘴角冷讽的意味彻底消失。 他看着夜色里的林意,开始觉得除了修为和力量之外,在很多方面,自己的确还和林意有着很大的差别。 比如他更多的时候只是看不惯,只是心中觉得那些人可笑,然而林意却懒得看不惯,而是直接寻找对策,直接去按照他觉得最好的方式,将需要的东西渐渐抓在手中。 ...... “这具弓和他的箭能否给我?” 一个声音在数名重骑军的身边响起。 这数名重骑军刚刚将那些被杀死的北魏骑军身上的军械清扫收集过来,他们转头,看清过来讨要的年轻人正是方才在战场上十分从容的厉末笑。 那名提着角弓的重骑军军士愣了愣,这才想清楚有关这名“小武圣”的传说,才恍然反应过来,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不只是什么武技一学就会,而且是许多兵器都精通,包括这弓箭。 “怎么,你对这弓箭有兴趣?”收缴到战利品的分配自然无法由这名寻常军士做主,在这名军士的目光自然的落向方台槐身上时,方台槐已经走了过来。 其实一开始,和绝大多数边军一样,方台槐的确有些看不起这些地方杂军。但在林意等人出手之后,他们自然不可能再看不起,只是不知为何,这支铁策军似乎有着和他们不一样的气质,让他们自然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不太好接近。 厉末笑在整个南朝而言都是名气极大,便是边军那些高阶将领都必定会当成座上宾,像他这种级别的将领,自然觉得能够和这样的天才修行者交谈是一种荣幸。 “这具弓不错。” 厉末笑对着他行了一礼,道:“而且接下来的战斗,可能要尽可能的多杀一些人。” 方台槐原本已经示意那名重骑军军士将那具角弓和那名北魏修行者的箭囊一起交给厉末笑,此时听到这句话,他脸上温和的微笑却不免又有些僵硬起来。 “方将军,边军和地方军自有不同,但林意林将军顺便托我对大人说句话...请将军对我们铁策军抱有些信心,我们必不会让将军您失望。”厉末笑接过弓箭,然后十分恭谨的认真说道。 方台槐有些失态的转头望向林意所在的方位。 他突然明白这些年轻人比自己想象的都要聪明,只是凭着这些人...万一真的遇到传说中的那名“穿刺将”,真的能够应付? ....... “如何?” 看着拿着弓箭回来的厉末笑,林意问道。 厉末笑摇了摇头,道:“很难改变。” 容意有些不理解的看着那些重骑军,轻声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我们军中有神念境的修行者,这样这支重骑军恐怕就会有些信心。” “一群绵羊再怎么有信心也很难变成狼,积习难返,形容的便是此类。”林意看着这些重骑军,很坦白的轻声说道:“我并不期待他们有什么精彩表现,只希望在关键时刻,他们不要拖所有人后腿。” 厉末笑点了点头,道:“你不担心这些地方军?” “他们现在至少心中已经认为我们是他们上阶,只要我们表现得足够坚定和强势,要管束他们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能够发挥出他们的多少战力而已。”林意看着那些重骑,道:“只是这些人并不可能将命运交在我们手里,而且他们自觉是我们上阶,在关键时刻反而会出乱子。” ...... 空气里的血腥味慢慢消散,但平静也未持续多久。 不远处的荒野里,又响起了马蹄声和北魏军士的呼啸声,时不时还有火光亮起。 林意仔细的听着马蹄声。 他确定不管这些北魏骑军弄出多少的动静,但实际上骑军的数量也最多只在两百之间,并未有什么恐怖的增长。 这批军械的重要性自然多过于杀死一两百名北魏骑军,而且对于寻常军士而言,足够的休憩才能保证稳定的士气和斗志。 “让他们所有人放心睡觉休息,不用去管这些骑军,告诉他们我们铁策军自然会有修行者在外轮守。” 林意看了一眼聚成一处的那些重骑军,道:“至于他们,先不用管他们,让他们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第两百九十五章 以马引 修行者的力量在绝大多数时候和修行的时间成正比。 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化为真元,真元存于经络之间,伴随着自身气血滋养肉体,化为更多不可言的美妙神通,这都是天长日久,水滴石穿的事情。 修行者太过年轻,便容易给人不够强大和不够牢靠的感觉。 原本在这支南平郡镇戊军的眼中,铁策军的这些修行者都似乎太过年轻,他们心中便自然生出诸多的疑虑,但是在看到林意、齐珠玑和厉末笑的战斗之后,这种疑虑便被敬畏所代替。 哪怕是那些未出手的年轻人,例如容意、萧素心和白月露等人,这些人在面对敌袭时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冷静,也让他们知道这些年轻的修行者和他们之前所见的那种初出茅庐的学生有着很大不同。 听着铁策军方面传递而来的军令,看着铁策军有条不紊的开始休憩,这些镇戊军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火光和北魏骑军,渐渐从紧张趋于平静,绝大多数人随着倦意的来袭,开始沉沉睡去。 在夜色最深沉时分,在营地外围远处梭巡的这些北魏骑军也渐渐散去,一夜平安无事。 在晨光里,看着从营地外围的荒野里返回的两名少女,这些军士的眼睛深处涌出更多的敬意。 这些人甚至连白月露和萧素心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这两名少女也是修行者。 在其余军中,修行者往往如同最宝贵的军械,是重点保护对象,哪怕在战斗之中,也是周围护卫环绕,不轻易冲锋陷阵,但是从昨夜到今日清晨,他们却已经感觉到林意统御的这支铁策军的作风和其余的军队截然不同。 似乎在这支铁策军中,修行者反而要做更多事情,反而是寻常军士的盾牌。 “将军。” 重骑军的那名副将来到方台槐的身边,他轻呼了一声,但并未行礼,只是神情有些忧虑的看着铁策军和那些镇戊军。铁策军和这些镇戊军和他们之间的格格不入和疏远,并不需要心思很细腻就能自然看得出来。 方台槐没有去看林意等人,他抬头看向道路远处,似是在看着天色,但是却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觉得他们足以应付白骨军?哪怕不是萧东煌。” 副将沉默不语。 方台槐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道:“我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副将抬起头来,道:“活着。” “那便是了。”方台槐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惨淡,“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谨记这一点。当年和我们一起入军的那些修行者,比我们优秀的,全部都已经死了。封王拜相,就如天上的星辰,在黑夜里似乎会给你希望,但是却永远的高不可及。最甜的那块蜜糖,永远是给最强大的那些人留着的。能打的仗就打,要死人多的仗就不打。皇帝都有可能随时变,我们替什么人卖命?” ...... 在极为简单的吃过些东西之后,车队便继续前行。 道路虽然依旧有些泥泞,但好在没有接着下雨,雨后的夏日,气温也并不高,微风吹在身上很适宜。 “林将军。” 行不过数里,那名为首的轻骑军将领廖越便急急驱马来到林意的马车一侧,轻呼了一声。 其实在他到来之前,林意便已经看到了道路前方一侧的荒野里出现了数十名北魏骑军的身影。 这些北魏骑军十分大胆,即便是在白昼也放肆的盯着他们所在的车队,也不发动袭击,但最近时却距离车列只有数箭之地,以林意的目力,甚至可以看清楚这些北魏骑军的面目。 这些北魏骑军时聚时散,有时又会借着地势的掩映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但最多不过盏茶时分,便又会出现。 直到夜间,当他们开始再次扎营之时,这些北魏骑军依旧在四周的黑夜里出现。 虽然有着昨夜的教训,这些北魏骑军似乎根本不想发动袭击,但这对于正常的军士而言,却始终让人觉得紧张和压抑。 “不要浪费力气布防了,随便歇着。” 看着远处这些北魏骑军点起的篝火,林意在马车畔燃起的一堆篝火旁坐下,示意一名铁策军军士给自己些热水,然后同时对着准备安排布防的薛九说了一句。 薛九愣了愣,在他看来,重骑军选择的这块道旁的宿营地虽然很利于重骑冲刺,但是地势太过平坦,若是敌军在夜间袭营,也是十分凶险。 但他的目光和林意坚定平静的目光相对,他便明白林意这么说必有用意,他便也不多问,点了点头,便交待了下去。 “这些人的脸面我大致看了看,今日一共出现的不同面孔,也就不到三百骑...在兵力上面,他们和我们这相比一点优势都没有。” 林意就着热水,开始吃起行军口粮,他很随意的说了这一句,然后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白月露,轻声却认真的说道:“你似乎太过沉默了些,这种时候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些建议。” 白月露平静的抬头。 因为自身的原因,和之前相比,在这段路途里她当然显得太过沉默,有些反常,只是听着林意的这句话,她的心境也没有太多的波动,因为早在出发之前,她便已经决定两不相帮,但会将自己当成寻常的铁策军之中的一员。 “没有新的军情传递到我们这里。” 她看着林意,道:“不管这些白骨军背后还有什么更多的战略目的,但始终这样跟着,军方新的军情也不可能传递到我们这里。沿途即便有传令的人,也会被他们杀死。” 林意微微蹙眉,道:“他们这样有恃无恐的跟着,恐怕白骨军大部已经完成了对我们这边要塞的切割。” “想太远没有意义。” 白月露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火堆,道:“你让薛九不布防,应该也是想主动出击去杀死一些敌军。” “我不太喜欢坐以待毙。” 林意点了点头,道:“这些北魏骑军骑着的都是最好的战马,哪怕身上的骑者死了,这种战马应该也会自己寻找之前的营地,或是它们的同类。” 齐珠玑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你想俘获一些对方的马匹,然后设法找出这些骑军的营地?” 白月露看着齐珠玑的神色,便知道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对于她自己而言,若是她来掌军,这也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按这道理可行。”她点了点头,看了林意一眼,“既然心中已经想好,为什么还要问我?” “任何时候一个人做的决定都有可能想不周全,或者因为某个忽略的环节而其实蕴含着必败的可能。”林意看着她和齐珠玑,道:“但若是几个人都是如此想,应该便错不了。” “短程冲刺,接近这些人,倒是这些重骑的战马最佳,让这些战马卸了甲。”白月露看着齐珠玑淡淡的笑了笑,“现在就看你面子够不够大,能不能问他们借些马来。” “要几匹?”齐珠玑异常干脆的问道。 白月露并未做答,只是看向林意。 “我们三个,加上容意、萧素心、厉末笑。还有让司徒念他们也去,不需要他们战斗,但是让他们尽可能控制对方战马。”林意想了想,倒是有些犹豫,这加起来一共十三匹战马,数量并不少,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肯。 “那七个新人?”齐珠玑对那七名主动加入铁策军的年轻修行者却没有什么信心,皱了皱眉头,“你确定不会乱事?” “你才离开南天院多久,说得如此老气横秋。”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旋即正色道:“战斗这种东西,经历过数次就会老练,现在这种战阵和今后的战阵相比,应该不算什么,正是机会。” “你说了算。” 齐珠玑很罕见的没有和林意斗嘴,放下手中一个干硬的烤饼便拍了拍手上的冰屑朝着重骑军走了过去。 林意看着他和方台槐也不过谈了数句,接着便有些重骑军军士奔忙起来,开始给一些战马卸甲。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如此简单?” 看着如此轻易便要到足够战马的齐珠玑,林意倒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 “我只是和他们说去刺探一下敌情,借他们的马来去快,危险较小。”齐珠玑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意,压低了声音,“若是按实和他们说去突袭,他们恐怕便不会愿意。” 林意有些愕然,“齐狐狸你倒是比我还不拘小节。” “挺好。” 齐珠玑冷漠的说道。 林意又是一怔,“什么意思?” “我方才想过,一支强大而令人信任的军队,便需要有你这样光明和一言九鼎的将领。”齐珠玑看着那些忙着卸甲的重骑军士,道:“但一支军中,也需要有那种令人觉得狡诈多变的阴险无情的人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挺好。” “那意思是我是林红脸,你便是齐白脸。”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你的脸倒是的确比我白些。” 齐珠玑懒得理会林意这种玩笑,只是不悦的挑起眉头。 白月露在一旁看着这两名南朝的年轻人,心中却是无限感慨。 有些时候,天才的确和一般人有着很大不同。 看着这两人成长的速度,看着这两人此时的风范,谁能想到,在今年春里,他们在南天院还是一副稚嫩模样? ....... 虽未下雨,但依旧有乌云在天空飘过,遮住了残月。 有十余骑北魏骑军还在策马呼啸,看着他们呼喝挥缰的样子,仿佛永远不会疲惫,就像是这种策马狂呼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一样。 更多的北魏骑军聚集在火堆边烤着些肉食。时而有人用刀挑起大块的烤肉,远远丢向这些奔骑着的骑者。 烤肉的香气在夜色里飞行,顿时又是引起一阵的欢呼叫嚣。 然而突然之间,所有这些北魏骑军全部警醒。 从那南朝营区的方向,陡然响起急剧的马蹄声。 “什么意思?” 所有坐着的军士在一个呼吸之间便已经上马,但看着那十余道刚刚冲出营区的骑影,他们心中兀自有些不解,心想在这样的夜色里,既然他们自己又不想和对方交手,那对方这般冲来又有何用? 只是这样的不解也只是持续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在感觉清楚对方的速度的刹那,数声凄厉的呼啸便响了起来,所有这些北魏骑军极为干脆的调转马头,朝着远离对方营地的荒野黑夜中狂奔。 “他们想要做什么?” 一片惊呼声在营区里的重骑军群中响起。 重骑军的数名将领,包括方台槐在内,都是心中涌出凛冽的寒意。 林意等人将他们的这些战马驱使到了极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笔直的朝着往黑夜里遁去的北魏骑军追去,这种态势,显然不是什么刺探敌情,或是设法将对方驱逐得稍微远一些。 “他们想要做什么?” 重骑军的那名副将转过身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冲着正站在一辆马车车头仰首眺望的薛九厉喝道。 薛九一滞,旋即一股无辜的表情,摇了摇头,“末将也不知啊。” “你!” 这名重骑军副将一口浊气憋在胸口,胸口隐约生疼。 十三匹狂奔的战马之中,并非是林意冲在最前,而是厉末笑冲在最前。 哪怕是骑马的马术,他也要比林意等人略强一些。 漆黑的夜色里,他的眼中如有星光在闪烁。 看着已经逐渐拉近的敌军,他的双手脱离了缰绳,只是依靠双腿施加的力量,便依旧控制着身下战马的速度和自身的稳定。 他举起了那柄角弓,从腰侧的箭囊之中抽出了一支箭矢,顺着身体的颠簸起落,他拉弓射箭。 一声凄厉的箭鸣突兀的响起。 前方一名北魏骑军的背后陡然涌起一朵血花,然后如同被伐倒的木头一样,直直的往前栽下。 接着便是第二声箭鸣。 同样,又是一名北魏骑军的背后涌起血花,倒下。 然而令营地里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箭并非出自厉末笑之手,而是出自林意身侧战马上,那一名看似最为柔弱的少女萧素心之手。 第两百九十六章 学而用之 厉末笑也有些意外,他转头过去看了萧素心一眼。 萧素心手中的一柄弓的制式和弓身的材质看似十分普通,但是弓弦却显然并非凡物,不知是天生的色泽还是后来制成,在漆黑之中闪耀着一层晶莹的墨绿色光泽。 他转头去看便自然手上停顿,但是萧素心却未停。 看着前方,她十分专注的拉弦,然后放出第二箭。 凄厉的箭鸣声再次响起,然后化为一声短促和沉闷的入肉声。 这支羽箭无比精准的射入一名北魏骑军的后脑,这名北魏骑军身体一僵,往前扑在马上,却是没有跌下马去。 厉末笑的眼眸里生出些异彩。 在他看来,萧素心的骑术不算精湛,然而在颠簸之中竟然能够做到如此精准,除了大量的练习之外,教她射箭的那名老师,也应该有些特殊。 看着这样的两箭,林意有些欣喜,却不意外。 其实最初让萧素心学箭便是他的主意,而且他知道这段时间萧素心练习箭术极为刻苦,便是连弓箭都在魏观星和沈鲲的帮助下更改了三次。 练箭最重要的便是耐得住性子,施射时脑海之中别无杂念,对于萧素心而言,在得到林意的一药之赐进入南天院之后,她才摆脱了远嫁做人妇的命运,她加入铁策军和练箭,都是为了和林意并肩战斗,都是为了要杀敌。 对于自己将来能够在修行者的世界走到哪一步,她却并无太大的奢求。 心静则箭稳,所以她练箭时的进境,也让魏观星和沈鲲大为赞叹。 ...... 南朝的这种重骑战马原本在短程冲刺上便是强项,尤其脱去身上的重甲之后,战马本身的性情就极为欢脱,有种发泄的感觉。 短短的时间里,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 蹄声如雷,马蹄带起的湿泥如雨。 厉末笑的眼眸恢复绝对的平静,他再次拉动弓弦,一枝羽箭狠狠射入对方最前的一名骑者的后背。 那名北魏骑军惨嚎坠落于地,被后面战马踩踏上去,瞬间没有了声息。 在这种丝毫不顾及阵型,只是奋力逃去的时候,能够跑在最前的便是速度最快的战马,在将这些战马上的骑军射杀之后,这些失去控制的空马只会随着大部奔跑,起不到领头的作用,这整支骑军逃遁的速度,便会更慢一些。 听着箭鸣每响起一声,己方便有一人中箭,这些经验极为丰富的北魏骑军便迅速的侧身,或者将自己蜷缩起来,如一个行囊般挂于马侧,有些骑术更为精湛的,则瞬间将身体缩入马腹之下倒悬。 看着这些北魏骑军的应对,林意右手松开缰绳,伸手探入挂在马脖上的一个布囊。 这个布囊里有很多石子,是那些重骑军将马送来之前,他让周围的铁策军军士随意捡的。 在对方如此龟缩身体的情形之下,他的投掷自然也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精准,但箭矢要钱,石子不要钱,可以让他随意挥霍。 他在囊中抓住了一把石子,随着一声轻喝,他扬洒掷了出去。 虽然未用全力,但是这些石子依旧发出了尖锐的破空声,啪啪啪一阵闷响,大多数石子落在马身上。 战马原本都皮糙肉厚,但被这些石子击中之处却都被打出血印,吃痛之下,顿时嘶吼暴躁起来,数名北魏骑军的身体就像是秋千一样荡起。 一声含糊不清的军令响起,所有的北魏骑军全部重新翻回马身,接着彻底分散,朝着四面八方逃亡。 林意的眼中显出一些欣赏之意。 这军令下的决断,这些骑军执行的也是决断,北魏的精锐军队,果然有着精锐军队的风采。 “看看能不能留些活口。” 他转头看了厉末笑和萧素心一眼,然后对着身后跟随着的那七名年轻修行者下令道:“你们控马。” 分散而行的北魏骑军便是活动的靶子,对于厉末笑和萧素心这样第一次开始真正杀戮的施箭者而言,从中随意挑选目标收割生命的感觉总是有些不快和怪异。 尽量留活口反而让他们更容易接受,心情可以更为平静。 箭矢不断的离开弓弦,落向黑夜中豕突狼奔的北魏骑军。 那些被厉末笑和萧素心目光锁定的北魏骑军身上不断飙出血花,从马背上翻腾下来。 这种收割的效率极快,但这些北魏骑军的逃亡异常坚决,顷刻间十余名骑军被射中倒地之后,其余彻底散开的北魏骑军便已经落在箭程之外。 修行者就是修行者,那七名年轻修行者虽然并无战阵经验,但林意等人临敌十分沉静,被这种气息所感,这些修行者竟也没有感觉多少紧张,除了有极少数战马脱逃之外,绝大多数战马全部被他们控制,牵成一堆。 只是在查检那些落马的北魏伤者时,这些年轻修行者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没有任何一名活口。 所有这些落马的伤者的咽喉处和腹部都有可怖的伤口,那些原本是护住他们咽喉的护颈反而在取下之后变成了他们用来割刺的刀具。 他们在咽喉处和腹部割出的致命伤口粗糙不平,看上去极为血腥残忍。 在微弱的月光下看着这样的伤口,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一名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老军对于杀死敌人和自己同样擅长,要让自己尽快死去,绝对有很多种更轻松的方法。 但是全部都用这样的方法死去,便只能说明他们死的时候还要让对手感觉到自己的强大,还要用自己的死状给敌人造成更多的心理压力。 林意没有让这些年轻修行者浪费力气去掩埋这些北魏骑兵,他任凭这些用残忍的手段自尽的北魏骑兵的遗体停留在死去的地方。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 他看着面容始终平静的白月露,认真的问道:“对于萧东煌的这支军队,你还知道什么?” “这是一支很变态的军队。” 白月露看着他微蹙的眉头,道:“若是有人违背军令临阵脱逃,便会首先被穿刺示众,若是被俘而不死,连家人都会受牵连。但若是在战斗中负伤无法再战斗的人,便始终得到供养,可以安心的养老,待遇十分优厚。战死之人的遗愿据说也会特意安排人去完成。” “有那么多人手可以去完成战死者的遗愿?”齐珠玑微嘲的说道。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道:“萧东煌的军队战损比很小,这些年在北魏境内的死伤根本不多。” ...... “怎么回事!” 那名重骑军副将看着策马返回营地的林意等人,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的目光落在齐珠玑脸上时,甚至也失去了先前的恭谨。对于他和方台槐而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为重要。 在他看来,这种贸然出击即便杀死了一些北魏骑军,但极有可能的便是换来对方的怒火。 “说着便是借马接近观测敌情,怎么陡然变成夜袭,林将军,你应该明白谁是这里的最高将领,你应该明白越权在军中属于何等重罪!” 看着这名面色阴沉到了极点的副将眼中喷出的怒火,不等林意开口,齐珠玑便已经讥讽的冷笑起来,“只是观测敌情,恰好对方袭击,我们反击而已,有何越权。” “你说什么?” 这名副将根本未曾想到齐珠玑竟然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先前齐珠玑和他们说话的时候都十分客气,但此时一变脸,齐珠玑的神情却是显得分外的冷漠威严,让他都不由得一滞。 “过得去就行了,再怕又有什么用,若是真正萧东煌大军来袭,你们也不用想着能够先走,你以为我们会让你们走成,你们有几个修行者,我们有几个修行者?” 齐珠玑走过他的身侧,甚至都不看他的面目,只是轻声冷笑道:“若是想说我们越权和有违军纪,若是真的撕破了脸,你们上报试试看。还有,你们身为边军,应该比我们更明白,军方更重结果而不重过程。” 听着齐珠玑的这几句话,这名副将通体生寒,他看着这名年轻的权贵子弟,骤然觉得越看越陌生,越来越觉得对方和朝堂上那些权贵并没有什么区别。 “学的倒快。” 林意知道齐珠玑所说的这最后一句话便来自魏观星的教训,他看着很像那些阴险大人物的齐珠玑,暗自笑了笑,但在走过这名副将身侧的时候,他轻声的说道:“的确面上过得去就行,我们想着的是死保这些军械,你们想着的是活命,大家心知肚明,便最好不要说穿。你们做你们的,我们做我们的,换个自由行事,不要管我们,到时候你们真要走,我便保证不会阻拦。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想故意坑我们,你们一定会后悔。” ...... “容意,那十几匹重骑军的马不用还了。”齐珠玑不理会那名副将,走过之后,他嘴唇微动,轻声的对着身后的容意说道。 “这....”容意顿时一愣,想不明白齐珠玑为何会如此说。 “既然已经撕了脸,该说的都说了,在那些镇戊军前面给他们面子,但我们还需要给他们面子?”齐珠玑冷冷的说道:“我摆出这样架势,若是方台槐识趣,他自然不会再来讨要,若是不识趣,自然有的他难堪。” 白月露看着齐珠玑,淡淡的笑了笑。 这种上位者翻脸无情的气质对于齐珠玑而言似乎是天生的,旁人想要学都学不像。 而且对于她而言,似乎这些南朝权贵的冷酷和无情更甚于北魏。 北魏的那些高官权贵往往还顾及交情,恐怕有人请他吃过饭都要念着一二,但南朝的权贵却似乎截然不同。 “再借我三十匹战马,不需要跑特别快的,但是要耐力特佳,在这夜色里长途奔袭,别人未必能追赶得上的。”林意走向那名轻骑军将领廖越,颔首为礼,然后轻声说道。 廖越眼中惊异的光芒一闪,先行点了点头,然后道:“林将军你是想?” “我想追着这些北魏的军马,看这萧东煌部到底有多少军队,到底想要做什么。”林意看着他,很直接的说道:“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 “你们这些人都离营,这里的防卫恐怕空虚。”廖越深吸了一口气,说出心中担忧。 “有一名神念境修行者坐镇,即便有变,也能拖延时间。”林意平静说道,“若是面对一名神念境修行者坐镇都依旧有压倒性优势,那我们多留几个人在这里也不能改变什么。” 听着林意的这句话,顺着林意的目光落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上,这名轻骑军将领的身体不由得震颤起来,眼睛里全部都是惊喜的光芒。 “还要出去?” 看着轻骑军都在准备战马过来,薛九都忍不住来到林意身边问道。 “你们只管休憩,还有....上战场终有战死的可能,你有空的时候问问这些弟兄,万一战死,他们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过不要在今晚问,显得我们好像出去找死,我可从没想过我回不来。” 林意和齐珠玑等人上了轻骑军的备马,和任何准备长途奔袭的骑军一样,都是一人两骑。 “真是抓住了他们的痛点,他们果然不过来过问。” 齐珠玑看了一眼重骑军的宿营处,冷冷的笑了笑,然后转头看着林意,“不过你倒是也学得快。” “有道理就要学,萧东煌的领军,还是有不少值得学的地方。”林意说道。 “没有人能确保万无一失,萧东煌的军队不是一般军队,若是我们真回不来,你不先交待一下薛九他们?”齐珠玑看着前方的夜色,冷漠的轻声说道。 “我只管生前事,哪里能管得到死后事。”林意哈哈一笑,尽显狂意,“活的时候对部下好一些才是正事。” 第两百九十七章 灭顶 暗夜的荒野里,偶尔有萤火惊飞,吸足了泥土里的水分而正变得肥美的荒草在被马蹄践踏之后,散发着一种潮湿而令人觉得愉悦的味道。 林意等人一人两骑,跟在那些放散的北魏战马之后,这些北魏战马在失去主人之后,奔行在夜色里时常显得有些凄惶,只是奔跑起来自然不像在战斗之中一样疾速,这支轻骑的战马原本在南朝而言也算精良,此时这种速度尾随在后,便显得十分轻松。 前方的荒野里很快传来大量羊粪的气味,南梁的北边其实对于北魏而言还算是南方,不仅地势平坦,而且土壤十分肥沃,只是过往百年间,这些地带都是征战不断,造成了地广人稀之相。人口一少,农耕者便少,有许多氏族大量放养牛羊,倒是也给南朝贡献了不少皮毛和肉食。 在萧衍兵变称帝后数年,南梁和北魏的关系还算缓和,北魏的贵族对于牛羊肉的需求比南朝要高出不少,所以边境之上,都经常可以看见南朝的商队赶着大量的活牛羊直接和北魏的商队交易,当时那些南朝门阀控制的商队也借此换得了大量北魏才有的稀缺矿产,盈利极为丰厚。 但到了北魏迁都洛阳,灵荒又确定之后,两朝边境冲突已经不断,双方的边贸便已经自然消失,一些可做军械的稀缺矿产也早已被北魏控制,绝不流入南朝。 林意的目力比寻常的修行者都要强出许多,即便是在微弱的月光下,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远处的大片荒地有被羊群啃噬的痕迹,甚至可以见到那些洒落在残草间的大量黑色小珠般的羊粪。 一些村庄的轮廓也很快在他的视线里出现,只是随着继续行进,村庄的周围没有羊群的影迹,村庄里也没有任何的声息。 这些北魏的战马从村庄的边缘穿过,村庄里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 林意也驱马从村庄的边缘穿过,眉头渐渐皱起。 虽然没有进入村庄,但是建造并不密集的这些村庄内里的景象逃不出他的目光和感知。 这些村庄内里并没有战斗的迹象,但是却一个人都没有。 沿途的村庄多则数十户,少则七八户,都是如此。 在经过一个河岗之后,前方的那些北魏战马突然欢快起来,奔行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那些北魏战马奔行的前方,隐约露出了一座土丘的形状,山岗上有些建筑物是黄色的围墙,再距离略近些,便可以看清是一间不小的寺庙。 土丘上除了一些低矮的灌木之外,连绿色的荒草都没有几株,看上去光秃秃的,显得荒凉。 前方的北魏战马却是反而越跑越快,直接沿着山坡冲向山上的庙门。 林意和白月露互望了一眼,慢慢降低了骑速。这些北魏战马到了庙门口,便自然散开,竟是有些悠闲的在周围坡地上跺步,偶尔翻啃着地里的草根。 看着这些战马的反应,林意等人便能确定这些战马在前些时日应该长时间在此处停留,所以已经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但骑者的约束使得这些严格训练的军马即便不栓缰绳都只在驻地周遭行走。 林意放开感知,缓缓驱马走在最前方,即便他的感知里依旧没有任何人存在,但却丝毫不敢放松。 这座寺庙是座佛寺,庙门正对着的大殿有些年头,殿内的神像和墙壁、木柱都被烟火熏得发黑,周围一些新的寺舍和偏殿却是很新,应该是这些年新建。 应该是更加便于出入的关系,庙门的门板已经被粗暴的拆了,或许是直接被劈碎做了干柴,门内的场上有数堆燃尽的篝火。地面上和大殿神像前到处都是军队休憩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拆卸下来的染血的布匹。 内里没有什么遮掩处,一览无遗却不见任何敌人,这让林意有些放松下来的同时,多少有些失望。 他下了马,将马匹交给后面那些年轻修行者们看管,自己先行进了大殿。 容意紧跟在他身后进殿,这夜色里的寺庙即便有着那几堆黑色的灰烬都显得空旷而静谧,烟熏火燎之中存积的檀香气更是容意让人心境平和,让人忘却危险的存在。 然而不知为何,在这样的静谧之中,在林意等人都未感觉到有什么异样的时候,容意的心情却没有放松,他反而莫名的觉得有些紧张起来,仿佛这里的空气里漂浮着看不见的鬼魂,让他越来越不安。 他的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他下意识的握紧双拳,他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去寻觅让他不安的气息来自哪里,在接下来一刹那,他的呼吸微顿,目光下意识的落在那几堆黑色的灰烬之后通往大殿的地面之上。 地面铺着的是普通的石板,石板很厚,但已经在经年累月之中被鞋底磨得极为光润,在黯淡的月光里甚至闪耀着一些玉石般的光泽。 真正吸引他的是这些石板之间的缝隙,那些缝隙被泥土填充着,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的异常,但是当他凝神看去,这些缝隙却在他的感知里似乎如同一根根黑线漂浮起来,散发着一种可怖的气息。 他的背心开始大量的出汗。 “怎么?” 无论是林意还是齐珠玑,还是白月露,在这一刹那都敏锐的感知到了他异常。 容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但并没有马上回答林意等人的问话,他的感知顺着这些浮起的黑线延伸过去,只在顷刻之间,他触摸到了这些黑线的尽头。 那是在这间庙宇的神像之后,更为准确的说法,是在那尊佛像背后的墙壁之后。 这些黑线延伸到的地方,有一团气息在鼓胀,就像是一个魔王的心脏,在每一次跳跃之后,蕴含着更为可怕的力量。 “快走!” 他的脸色骤变,原本因为紧张而微红发烫的脸面变得雪白无一丝血色,他厉声呼出了一句,但尚且觉得还不够,在飞快转身掠出的刹那,又疯狂的挥手朝着门外那些年轻修行者示意,同时厉啸道:“快逃!” “走!” 林意不明就理,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容意转身的刹那,他便一拉身侧的萧素心,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朝外掠去。 白月露的动作也不慢,她甚至要比林意和萧素心等人还要更快的落于马背上。 她的神色很平静,而且瞬间猜测出了一种可能。 容意是南朝法阵大师的真传的弟子,而法阵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便是用特殊的符文以及独特的材料,预设的陷阱。 用独特手段压制的天地元气流淌在符文法阵构筑的通道之中,然后在某个时刻爆发出来,借助地势或者独特的气候,爆发出比修行者的真元手段更强悍的力量。 容意如此剧烈的反应,那应该便是这个庙里存在着这样的陷阱。 这样的陷阱如果提前被发现,在她看来便不需要太过担心。 然而在下一刹那,她的脸色也彻底的变了。 整座山丘的地面震动起来,拳头大小的石头从地上跃起,然后滚落。 庙宇内里的那座墙后发出无数嗤嗤的声音,就像是无数道修行者的利剑在发出实质般的剑气。 没有任何迟疑,她双手十指弹动,一些细针般的真元从她的指尖飞洒而出,落在他们所骑的马臀上。 细小的血花在马臀上涌起,原本很能吃痛的这些战马却承受不住她这些真元在血肉之中扩散,瞬间发狂般往山下跑去。 她同时转头回望。 庙门里石地缝隙里的湿润泥土真的往上浮了起来,在离地一寸的地方形成一条条悬浮着的黑色泥线,接着被无形的力量震成粉碎。 大殿里神像后方的那面墙壁上出现了很多白线,断裂崩塌的墙壁如同成熟的果实纷纷洒落,接着便是那座佛像,接着是整个大殿。 白线扩大成白色的激流水浪,将破碎的大殿的碎砾和佛像的碎块冲得往上涌起,地面却不断往下崩塌,往下凹陷。 强劲的气流让空气里涌动着阵阵湿润的水雾,扑打在他们的身上。 当那最不明就里的七名年轻修行者清醒过来时,整座山丘已经消失了半座,山丘顶部的佛寺彻底的消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满水的池塘,不断有溢出的水流冲着大块的残破木片顺着山坡流淌下来。 林意带头一直冲到山坡下平坦处才停了下来,看着这样的景象,即便是他都心中微寒,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那庙里有口活泉,对方借那口活泉布了法阵?” 他凝重的抬头看着那些不断流淌下来的水流,问身旁的容意。 容意点了点头,直到此时,他的身上还在不断的出汗,心脏如同擂鼓。 “这人布阵的手段比我厉害太多。”直到数个呼吸之后,他才定下心神,擦着脸上的汗珠,看着林意声音微颤的说道:“即便给一口这样的活泉,给我很长的时间,我也布置不出这样的法阵。” 厉末笑看着那消失的山尖和庙宇,他略微苍白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苦笑。 任何法阵的布置都需要熟悉大量的符文运用,其中很多需要死记硬背的细枝末节,除此之外,探脉风水等学问也要花去诸多的时间,这恰恰是他没有深入的领域,所以方才若是没有容意的提醒,他和林意等人恐怕也就已经死在了那崩塌的半座山里。 “一定要设法将这人找出来,然后杀掉。” 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 像他这样拥有惊人天赋的年轻人,连功名利禄都其实不太放在眼里,对于他这种注定能在修行者世界走到很高位置的人,最为重要的便只可能是修行之事,所以即便是加入了铁策军,在战斗之中,他的杀心都不重。 但现在,他心中的杀意很浓。 没有阵师会花费大量的真元和宝贵的布阵材料来布置一个有可能用不到的可怕陷阱,那名阵师注定是已经在知道了他们的意图之后,才在这里布阵。 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布出这样法阵的阵师,何止是比容意厉害许多,恐怕整个南朝也挑不出两三个这样强大的阵师。 这种人在此时这样的战争里,便是一支军队之中最强大的军械,将会带来可怕的杀伤。 厉末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齐珠玑和白月露的身上。 因为很显然,林意是比他消息还不灵通的存在,但整个铁策军之中,齐珠玑和白月露或许有可能有些办法。 “有可能追踪此人吗?”林意转头看着容意问道。 容意摇了摇头,“即便法阵之中会有他的真元气息,但是除非他就在附近动用真元,否则根本没有办法将他找出来。” “那若是他布的法阵,你能否感觉出来就是他所布?”林意眉头微蹙,认真问道:“还有…若是他正好就在你附近动用真元,你真的能够感觉出来就是他?” 容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浑身已经不再出汗,但是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此时即便是在夏日的风里,他都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他仔细的回味了一下当时的感觉,感觉着当时那在感知里浮起的泥线,感知着内里那种压抑但强大的真元气息,他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道:“应该可以,但不是绝对有把握。” “你知道萧东煌的部下有这样的一名阵师么?”林意转身看着白月露,问道。 “没有听说过。” 白月露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这并非是谎言,即便是她,在此之前也根本不知道,萧东煌的军队里,竟然有这样可怕的一名阵师。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城决 当这些年轻的修行者渐渐沉默却心情难安时,其实就在距离他们并不算遥远的这座山岗后方的一处村落里,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也正静静的看着那座消失的山头。 这名男子蓄着黑色的长发,他的长发比一般女子的都要长,直至腰下,然而却并未用任何东西扎束。 披散的长发将他的面目也遮掩了不少,但他面上还蒙着黑巾,只余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发光。 他静静的看着那座山岗,一动不动,如同和整个黑夜融为一体。 绝大多数阵师在布置完成法阵之后,都会想要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连他也不例外。 当那座山岗渐渐归于平静,湿润的水汽伴随着轻柔的夜风飘洒而来之前,他却是终于确定在法阵的力量爆发时,却并未有更多暴动的天地元气。 任何修行者在濒临死亡的刹那,一定会超出极限的挣扎,若是这些以战马为引追踪而来的南朝修行者们落入他法阵之中,在死亡时一定会爆发出许多团紊乱的元气力量,但是现在没有,这便只能说明即便他这法阵布置得在他看来都已经十分完美,是他近年来少有的杰作,但依旧没有作用。就像是蓄积力量的一拳,还是砸在了空处。 能够及时逃出这法阵的威能笼罩的范围,便只能说明这批修行者之中也有一名厉害的阵师,唯有阵师才能预先察觉蛛丝马迹,察觉法阵威能爆发的前兆。 他虽然并不认为对方那名阵师能够比自己造诣更深,但有这样一名阵师存在,对于他而言也始终是很大的麻烦。 他沉默的转身,穿过这个无人的村庄,穿过一片林地,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形成的洼地。他的长发在微风里丝毫不动,显得异常妖异。 “将军!” 这片洼地里有一辆马车和数名骑军在等着他,看到他的身影出现,这些军士都是极为恭谨的行了一礼。 黑衣男子不发一言进了马车。 这些战马的马蹄上都不知包裹了何物,行走时一丝声音都没有,就连他所在的这辆马车,也始终的流淌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荧光,连车轮碾过石块都没有任何的声音。 车厢里的黑衣男子闭上双目,很快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和南朝自己那些边军不同,他领军深入南朝,是在很多时刻都需要成为那种一锤定音的人物,对于有可能妨碍自己战略目的的对手,他都需要足够的重视。 剑阁归于铁策军不只是南朝修行者世界的大事,对于这样一支拥有众多修行者的南朝军队,他所想的和一般的将领不同。 他可以试一下能否杀死其中的一部分修行者,但绝对不会像绝大多数将领一样,先分出优势的兵力来设法剿灭这支铁策军。 在他看来,最好的方法,是将这支铁策军抛离在战场之外,在他完成关键的战役之前,让这支铁策军无法参战。 这批或许有些威胁的军械也是一样。 他只要拖住这些人的脚步,等到他攻下那座城,这批军械和这支铁策军再到那座城池时,便也已经无用。 他和中山王元英在领兵上有很大的不同,然而这次想法却是一致的,不管如何战法,追求的便是时间。 他这些车马所在的河床在数十日之前还是水流充沛,但随着上游一些战斗的爆发,许多城池防御工事的构筑,这条河的水流便彻底断绝,即便是之前下过一两场暴雨,积蓄出来的雨水也是很快在干涸的河床之中渗入地下深处,只在河床乱石间留下湿意,令河床上长出的青草更加旺盛茂密。 南梁和北魏占据着这个世间大多数的沃土,对于南梁和北魏所在的这个世间而言,两者边境反而是这个世界的中部,反而是更为平坦的原野。 沿着这条蜿蜒曲折的河床往北,黑夜笼罩下的荒原中偶尔有一些不协调的山林突起,但地面却越发平镜一般。 在这条河床的上游尽头,在夜色之中有些灯火。 当乌云遮月,夜色更暗时,这些灯火便显得更加清晰。 但唯有隔得近了,才能看得清一座大城的轮廓。 这座在深沉的黑暗里难显的大城,近看竟是分外的巍峨,笔直带着一些往内倾斜的城墙高耸宽厚,下方的护城河里的水浑浊且不知因何原因在不断翻腾,即便是修行者隔得近了,也会生出一种无法逾越之感。 通往这座城的诸多官道也连接着一些城池和要塞,但是那些在战火之中已经残破的城池和要塞,和这座城的规模相比,却是犹如农舍和王府的区别。 在黑暗中显得清晰的火光来自城墙之上,城墙上的很多开阔处燃着巨大的火堆,火堆上炙烤着热石,这种南朝永阳山里的普通石头在战争里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烧得通红的石头在用投石机械投出之后,在空气里急剧遇冷便会炸开,一颗头颅大小的通红石块在空中便会爆裂成数百片带着尖锐棱角的石片。 这种从空坠落的尖锐石片,只要一片击中寻常军士的要害,便能收割一条鲜活的生命。 空中重物和细碎之物飞行的声音不断的响起,夜色已深,但是围绕着这座大城的战斗还在继续。 这一夜城外北魏军队数次攻城都已被打退,此刻看似北魏军队被压制在护城河之外,连靠近填河都做不到,但城墙上也依旧有南朝的军士往下坠落。 从城墙上射下的普通军械能够对寻常的军士造成致命的威胁,却无法阻止修行者的接近。 有时夜色里根本看不见对方修行者的身影,但是经常会有飞剑的啸鸣突然响起,接着城墙上方便有血花飞起。 汝阴剑宗也是在南方经历了三朝更替而始终被看重的修行宗门,它的位置距离建康并不遥远,无论是在前朝还是此时的南梁,都有许多权贵将子弟送入汝阴剑宗修行,从而也给汝阴剑宗带来了许多资源。到了萧衍登基之后,汝阴剑宗更是直接被钦命成为军中的培训机构之一,许多在军中表现不俗的年轻人会被抽调出来,送入汝阴剑宗修行。 和汝阴剑宗相比,南天院这些学院之中的学生虽然可能天赋更高,家世更为显赫,但战斗经验不可能和汝阴剑宗的修行者相比。 汝阴剑宗的修行者屠云清在汝阴剑宗学习了三年,在此之前,他便是边军之中最优秀的斥候之一。此时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步军皮甲,有些畏缩般站立在一架投石的军械之后。 他的身前有一名身穿轻铠的南朝将领,在此之前这名将领已经连发了数道军令。 前方的夜色里看似空无一物,护城河里翻腾的水汽低于城墙,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荒野里的北魏军士,就如在云端看着很小的人在活动。 然而一股危险的气机出现在他的感知里,这也是他所要捕捉的那股气机。 积蓄在他体内经络的真元瞬间爆发,他身上普通的皮甲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裂响,一道极为凛冽的剑意从他背后绽放,化为一道惊虹,直击前方一道悄然突起的水汽。 只听当的一声震响,靠近城墙外沿躬着身的两名南朝军士甚至被骤然爆发的气浪一齐轰退,跌坐在地。 水汽已散失无形,两道小剑在空中急剧的颤动。 屠云清嘴角已沁出血丝,但是他神色不变,眼中厉芒闪烁之中,他的飞剑再次强行的往前斩出。 那柄来自不知名的北魏剑师的飞剑一声哀鸣,如被斩中七寸的毒蛇一样,再无力气,叮的一声坠落在城墙上方。 屠云清神色一松,他身前的那名以身做饵的将领也顿时长出一口气,额上汗珠滚落。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屠云清的脑后黑暗之中剑光一闪。 一道突然出现的飞剑在他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的刹那,从他的后脑刺入,接着突破最为坚硬的额骨,带着滚烫的鲜血冲了出来。 这名以身做饵的将领一声骇然惊呼,还未来得及转身,鲜血已经喷淋在他的身上,而这柄飞剑却丝毫不加停留,甚至懒得割破他咽喉一般,就从他脖颈附近飞过,急剧的穿过城墙下方的水汽。 ……. 城墙上更多的惊呼声响起。 惊呼声爆发最响亮之处在于城墙的南门。 城墙的南门之外的原野之中,是这支北魏军队主营区所在。 在过往的数日里,最初到来的北魏军队有数万,在进行了一次攻城之后,这支北魏军队之中大部却是又悄然退走,新换来的一支北魏军队的人数只在一万左右。 城中南朝军力足有六万,在这种情形之下,城中主将自然毫不犹豫的出城突袭,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南门外这片荒野上,南朝军队反而遭遇大败,折损了一万三千多人。 而加起来总数都不到一万六七千人的北魏军队,却只损失了不到三千人。 导致这样不可思议的战损比例的最大原因,并非是这支最新到来的一万余人的北魏军队太过精锐,而是因为这支军队之中修行者数量很多,而且在那日突袭之时,这南门外的很大一片区域的泥土,骤然变得松软和泥泞不堪,从原本正常的泥地变得如同沼泽一般,瞬间令气势汹汹冲出的南朝军队阵脚大乱,根本无法按照想象的计划战斗。 这种对于地貌的改变只能来自于对方军队之中的阵师,而在接下来的战斗里,随着又有近万北魏军队到援,这座城中的南朝军队已经根本没有信心冲杀出去。 只是城中的南朝军士这几日来也观察到了一个很奇特的现象,那一开始拥有阵师的一万余名北魏军队和其余的北魏军队也不混杂,区分严格。 这支北魏军队此时占了南门外的大营,而其余的北魏军队,则在其余门外设营。 城中的南朝军队有近半是蓝怀恭部,属于边军,有一半则是在战斗之处调集过来的地方军和其它援军,在发现这种奇特的现象之后,城中将领原本已经在拟定从其余门发动突袭,避开和南门这支军队的作战计划。 南门外这支北魏军队气质特别阴沉,即便是在黑夜之中也似乎很少燃火,给人一种膳食都似乎不需要用火的感觉。 但是今夜,南门外这支魏军却是惊人异动,一堆堆明亮的篝火燃了起来。 除了营区之外,营区前至这南门外数里的战场之上,也逐一燃起冲天的火光,只是不到盏茶时光,这座大城南门外竟是一片通明,犹如白昼。 火光之中,那营区之中的一万余北魏军队似已经倾巢而出,为首的竟是数列车辇。 正中的一辆车辇之上,竟是没有男子,反而是两名女将,一名红衣,一名蓝衣。 遥遥看不清长相,从城头望去,只是可以看到红衣女子高挑丰满,而蓝衣女子窈窕绰约。 这两名女子身上的衣衫明显不是战甲,但她们两人车辇之后的骑军却是浑身包裹着黑甲,和这两名女子的艳丽光鲜相比,气质显得尤为阴冷。 这些骑军身下的马匹身上都挂着索,拖曳着重物。 这一万余魏军如潮水般往南门不紧不慢而来,城内的南朝军士心中原本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在下一刹那,有许多人看清了这些骑军后方拖着的是什么,都骇然的叫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血螭蓝鬼 绳索上拖着的都是尸身,这些尸身大半都是身穿各色甲衣的南朝军士,其余小半都是身穿各色衣衫的南朝民众。 这一万余北魏军队之中骑军至少有两千余,而每一匹战马之后,都拖着四五具尸身,这些尸身加起来近万。 南门城头上十余名南朝将领看着被这些北魏战马如同咸鱼一样拖在马后的尸身,心中生出极大愤怒的同时,面色却急剧的苍白起来。 之前出城的那场战斗虽然大败,但是那场战斗之中,几乎所有阵亡的将士的遗体也依旧被他们带回了城中,现在这些北魏军队拖出的尸身,应该便是数日之内在外作战所杀。 有些应该是沿途经过的军队,有些则应该是援军。 只是杀死了这些人之后,却还费力气将这些尸身都带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在他们惊怒的目光里,这些北魏军队一直推进到城楼上箭矢已经能够笼罩的距离,这才停了下来。 那两千余骑在脱开了绳索之后,却是迅速的折返回营,令人窒息的片刻过后,这两千余骑去而复返,马身后又是拖曳着重物。 当这些重物在地面上摩擦时,空气里骤然多了许多杂音。 借着火光,城头上绝大多数南朝军士看清了这些马身后拖着的是什么,呼吸全部骤然停顿。 马后拖曳着的,都非死物,全部都是活生生的人。 除了军士而言,很多都是寻常的村民,老幼妇孺皆有。 这些人在被拖曳出来之前已经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在被战马拖曳在地上时,也不过发出各种微弱的呻吟,这样的声音,在此时的夜色里,却是如同针扎在城墙上每个南朝军士的心头。 轰的一声。 那为首两名北魏女将前方突然又燃起一堆明亮的篝火。 那名身穿红衣的高挑女将在火光之中仰首,耀眼的火光将她的面目耀射得分外明艳,双唇鲜红欲滴。 “自古以来,你们南人不断北进,恃强凌弱,借先开化之机,以厉害兵器行杀戮之事,今灵荒到来,是为天意要令南人偿还旧债。我北魏大帝圣明仁慈,理应掌天下社稷,事至如此,难道你们还执迷不悟吗?还不速速开启城门归降!” 这名红衣女子面容艳丽,声音也是极为清亮悦耳,她看着城楼上方,不只是这南门城楼上的守军,连城内许多人都听清楚了。 “满口胡言!” 城楼上响起厉喝,声若雷鸣:“满口仁义却行暴虐之事,自古王师未有残虐寻常民众之行,你们如此做派,定遭天谴!” “那么多废话。” 蓝衣女子不屑的笑了笑,“和你说了这些南朝人都是满口礼仪道德却软弱无能,和他们说了都是白说。” 说话间这名蓝衣女子伸手在车辇上拔出一面令旗,往后挥了挥。 这面令旗是玄铁制成,但中央却是有鲜艳的火红色符文,符文是一头插翅猛兽,看上去异常的狰狞。 城楼上的一些修行者已经猜出这支北魏军队的身份,此刻再看到这面令旗,许多人的心中更是生出许多敬畏、恐惧 厌恶的情绪。 穿刺将萧东煌的座下有两名大将在北魏的战场上也是很多敌军的噩梦,这两名大将一为“血螭”,一为“蓝鬼”,两人的出身成迷,但眼下这名蓝衣女子持“血螭”令旗,那这名蓝衣女子,竟然是传说中的“血螭”,看着那名红衣女将足以和这名蓝衣女子平起平坐,那这名红衣女将反而是传说中的“蓝鬼”? 穿刺将萧东煌座下的左右臂膀,竟然是两个女的? 在战场上,对性别的歧视亘古有之,寻常女子的身体比男子羸弱,很多时候更无男子的兽性,而女子修行者的数量也比男子少许多,然而有一种道理任何人无法反驳,如果一名女子能够登上很多男人都无法企及的高位,那她在诸多方面都会比那些男人做得更为极致。 所以当明白这两名女子竟然就是萧东煌座下的血螭和蓝鬼时,城楼上再过镇定的南朝修行者和将领,心中都迅速生出凛冽的寒意。 看着那名蓝衣女子挥起的令旗,这些人都已经猜出了这些北魏军队的下一步行动。 有些人深深的皱起眉头,目光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人仰首望天,心中杀意更为浓烈,更多人却是侧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噗噗噗噗….. 许多轻微的声音响起。 北魏军队中响起的这些声音,对于城墙上的南朝守军而言,低微得犹如有人戳破了一个气泡。 然而那些映入眼帘的画面,却是瞬间让城墙上的无数军士震骇得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些人甚至无法控制的失声惊叫起来。 尖利的长矛刺穿了尸身的腹部,然后如同种树一般,长矛笔直的插入地上。 当长矛竖立起来之后,因为自身重量的作用,尸身还在自然往下压去。矛尖带着已经变色的血肉从尸身的背后穿出,又渐渐卡涩在血肉骨骼之间,最终凝滞在长矛之上。 数百名身穿黑甲,咽喉处有白色痕迹的北魏军士极为沉默而极有效率的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他们的手法十分熟练,他们看上去十分冷漠,在用长矛刺入这些尸体的腹部,然后又挑起尸体,将长矛另外一端插在地上时,他们似乎和晾晒一只刚刚屠宰完成的鸡鸭没有什么区别。 ……. 失声惊呼和恐惧尖叫只是一刹那。 当这些声音消失时,城墙上响起的是无数细微的声音,牙齿的咯咯作响声,身上甲衣颤抖摩擦发出的声音,手中兵刃和周围器物不断碰撞发出的声音。 一名在此之前作战一直十分英勇的南朝军士紧紧的握着双拳,他的指甲深深的刺入了掌心,但是他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这种痛苦。 对于他这种从未听说过萧东煌的寻常军士而言,眼前的景象简直是在有关魔鬼的噩梦之中都不会出现的场景。 数百具尸身在一两个呼吸之间,便被穿刺|插于阵前,密集成林填满他的视线。 然后在接下来一两个呼吸之间,又是数百具尸身加入这样的林地。 北魏这支军队里此时并未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但是他看着这样的画面,只觉得黑夜的空气里有无数的魔音在飞行,有无数看不见的恶鬼在行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想着,这支北魏军队,难道每个人都是真正的恶魔,都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不知人性为何物的怪物吗? 第四百章 夜色里的闪电 一名身穿重甲的将领在城门楼上出现。 他身上的重甲上有玄奥的金色符线,即便没有真元的流淌,在这样的夜色里也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这是这座大城中的南朝主将晋冬,在过往的数日里,他和他身上重甲流淌的光芒,给了这座城里很多人信心。 只是在他出现时,这些就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的北魏军队,已经用可怖的效率将前面拖出来的近万具尸身全部穿刺|插于地上。 这些尸身一动不动的凝滞在这些长矛的顶端,背后矛尖沾染着干涸的血肉,如一只只血红的眼睛在看着这座城。看着密密麻麻,连绵成海的尸林,这名意志极为坚韧的南朝将领都瞬间有些眩晕。 蓝衣女子的嘴角露出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她身后的军中响起了无数凄厉的哭喊声。 那些已经被折磨得毫无力气只余呻吟声的南朝军民们明白了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何等凄惨的命运,发出了悲鸣。 那数百名北魏军士在完成了对近万具尸身的穿刺之后似乎也已经消耗了不少气力,又换了一批军士到了这些活着的南朝军民身前。 “晋将军!” 十余名将领全部聚集在了晋冬的面前,这些平时连被刺上一剑都绝对不会感到恐惧的将领们,此时的身体却都在剧烈的颤抖。 晋冬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紧的咬着嘴唇。 他知道自己必须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出抉择。 这是道人城。 此时距离这道人城并不算遥远的两座南朝大城正和中山王元英大部苦战,只要能够守住这座城,等候援军便有击退萧东煌军队的可能。 击退了萧东煌的军队,南方后来的援军和粮草,便能以道人城为据点,往前线支援,中山王元英接下来在短时间内击溃那两座大城的战略目的便不可能达到,等到北方韦将军的精锐援军一到,中山王元英的军队便反而危险。 然而道人城若是很快被破,前线那两座大城便应该不可能支持得住,这里便是满盘皆输,对整个南朝都会造成致命的影响。 最理智的选择,还是应该坚守城池不出,不管这些北魏军队做什么,以数倍对方的军力守城,在城中粮草尚且不缺的情况之下,依靠城墙坚厚和城中的军械,对方的军队战力再强都不可能占到什么便宜。 然而看着城墙上所有那些军士的脸色,他知道萧东煌的这支军队在开始屠杀和穿刺这些还活着的人之后,这城里绝大多数人的意志都会崩溃。 当恐惧逐步加深,彻底超过愤怒之后,即便是再多几个像他这样的将领,都不可能约束和再让这样的军队拥有战斗的意志。 “出城,全军突击。不要想着守城,只管杀敌,能杀多少北魏人就杀多少北魏人,不死不休。” 在呼出吸入胸肺之中带着浓厚血腥味的空气之后,他发出了军令。 ……. ……. “这些人又想做什么?” 漆黑的夜里,随着林意等人的返回,整个营地渐渐趋于安静,绝大多数军士陷入了沉睡之中,然而在营区外围,已经刻意和铁策军拉开一些距离的重骑军的数名将领觉察到林意等人所在的马车又有些异动。 他们钻出行军营帐,朝着林意等人所在的马车望去,看到林意和白月露等人果然已经出了马车,朝着黑夜之中的某处眺望。 这几名将领之中有两名修行者,包括那名副将在内,只是他们的修为境界却并不高,根本未感知到任何异常。 就在他们身后的一顶营帐里,方台槐却是也感到了远方强烈的天地元气变化,他猛然睁开眼睛的刹那,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和震惊。 林意抬头看向远处的黑色的天空。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 “那是道人城的方向。”厉末笑皱着眉头看着那天地元气剧烈波动的方位,凝重的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 也就在此时,他身周所有人的呼吸都略微粗重了些。 那处黑色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一道明亮的闪电,接着便是无数闪电接连不断的亮起。 因为隔着很远的距离,那些闪电都显得很细小,然而可以想象当近在咫尺时,这样密集的闪电会何等的可怕。 “是法阵?” 林意转头看向身侧的容意,轻声的问道。 除非某些特殊的地貌,自然界的电闪雷鸣往往伴随着天气的剧烈变化,伴随着雨雪,然而道人城不是特别的地貌区域,此时雷光闪耀的那片天空里连乌云都没有几朵,这样不同寻常的雷暴,伴随着他们这里都可以感觉到的天地元气剧烈波动,只有可能是修行者导致。 “应该是。”容意此时的神色远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震撼。 这绝对是一个超大型的法阵,即便是他的师尊九宫真人在一生中都没有布置过这样庞大的法阵。 这种法阵不只是需要许多能够瞬间改变某个区域的天地元气的独特材料,应该还需要很多强大的修行者协同。 林意沉默下来。 “你觉得道人城能够守住吗?” 齐珠玑的声音响起,他眯着眼睛,脸色难看的看着那些不断如利剑划破天空的闪电,声音微寒的问白月露。 白月露摇了摇头,她的动作很迟缓,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在摇头。 这样气势磅礴的法阵恐怕在数十年来都是第一次出现,诸多的布置自然不能在城中,只有可能在城外白骨军控制的原野之中进行,现在这种法阵彻底激发,便说明道人城中的南朝守军应该是大规模出击。 先前南朝军队被困于城中已经堕了气势,此时再在这样的天威之中和萧东煌那种变态的军队作战,以她的认知看来,道人城的南朝军队不太可能胜出。 “如果我们还没有到,道人城就已经失守,那我们过去还有什么意义?”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缓缓的说道。 “你的意思?你们的意思?” 林意也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周围所有人一眼。 “我想直接去钟离城。” 齐珠玑异常干脆的说道。 “你们应该也都是如此想?”林意看着不发一言的白月露和厉末笑等人,只是从他们眼中的神色,便得到了所需的答案。 道人城一失,接下来这些北魏军队必定是整备之后加入攻击钟离和泗城的军队之中。 钟离城扼守这一带重要水道,钟离城若失,泗城彻底孤立无援,但若能坚守钟离城,尚且有那么一丝希望,可以等待到一些从水路而来的北方边军。 与其徒劳的赶去一座已经被攻陷的城池,的确还不如直接先去钟离城布防。更何况铁策军大部原本也在赶往钟离。 “方柿子那边我去说服,光是前去道人城恐怕就是送死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听从我的,改道去钟离城。”齐珠玑看着林意,认真的说道。 这只是一个很无奈的选择,因为按目前形势来看,钟离城的失守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好。” 林意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来,道:“你们去钟离,我和容意、白月露还有厉末笑去道人城。” 齐珠玑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但是在他出声之前,林意已经接着说道:“我们试着找出那名阵师,即便不能杀死他,我们也会尽量试着能否拖延些时间让萧东煌的军队没有那么快能够直接去钟离城。” 第四百零一章 燃烧的城 “你是真的只想试一试,还是想要成为传说中的英雄人物?”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你确定你的心态没有问题?” “你觉得我会突然犯傻?我当然不可能寻死。” 林意翻了翻白眼,然而却是也没有和齐珠玑开玩笑或是斗嘴的心情。 他很能理解齐珠玑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语,对于一个数万军队交战的战场而言,数名修行者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若是没有绝对合适的契机,他们的冒险就和飞蛾扑火没有什么区别。有些人平时是很冷静沉着和有正确判断力的,但是在一些极端的环境下,心态便或许会失衡,会有一些难以想象的改变。 齐珠玑也没有接着林意的话再说下去,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对着林意认真躬身行了一礼。 林意苦笑起来,道:“就算是告别,也不用这么正式,弄得我好像去了就肯定回不来一般。” “要去就尽快。” 齐珠玑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朝着重骑军的所在走去。 他心中此时的情绪有些复杂,甚至他连自己都无法解释得清楚自己的情绪。 这个世间真正的权贵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是普通人,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和普通人一样思考事物。 权贵考虑得最多的理应便是利益。 所以几乎所有的权贵都是冷血的动物。 齐珠玑原先也认为自己既然所处这样的位置,那自己一定也是需要如此冷血的考虑问题,在很多事情上,他都觉得自己会很冷漠,会更理智。 然而此刻林意做出这样选择的时候,他虽然心中并不觉得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然而对林意却是莫名的生出更多的敬意。 数万军队围绕着一座大城的战斗不可能很快结束,哪怕城池被攻破,可能对于北魏军队而言的巷战和清扫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而几名修行者脱离这样的车队赶路会很快,所以在林意看来,即便道人城破可能是很大概率的事件,但是自己全力赶去,都会赶上战斗的尾声。 既然齐珠玑可以保证说服这些重骑,而且有着齐家那位神念境的供奉在这里,他便不用去考虑这些杂事。 在和薛九等人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林意和白月露等四人,便又是一人两骑出发,疾驰入黑夜。 “若是这次运气不好,真的死了呢?” 在离开营地后不久,似乎不想途中太过死寂,白月露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的同时,转头问林意:“会不会后悔?” “若是运气不好,就是命中注定,没什么好后悔的。”林意说道。 “只是好奇,顺便闲聊。” 疾驰的军马自然很颠簸,扑面而来的劲风也会让人在说话时很不舒服,然而白月露却根本不在意,她的面色很平静,真的和平时闲聊时没有什么区别,“你又不是中州军出身,对现在的皇帝也不能说有多忠诚和真挚的爱戴,没有一定为他卖命的理由。在我看来,你对名利也并不算看重,军功都显得很无所谓,而且你也明知道,活着向北或许才有和你父母碰面的可能......是什么让你如此近乎无私的战斗?” 哪怕是真的闲聊,这也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他转过脸去,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边军的那些将领,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和一样差事是什么?” 白月露摇了摇头。 “是写慰家书和发抚恤金。” 林意微嘲的笑了笑,他转过去头看着前方远处黑色的天空,道:“我父亲的很多部下再怎么样的硬仗都不觉得害怕,但是却很怕给那些阵亡的军士家中写信,告诉他们家里人,他们家里的儿子、兄弟,或是父亲已经战死了。尤其是那些最后登门去给这样信笺的将领,去那些阵亡军士的家中告慰发些抚恤金时...所有的人都很怕去做这样的事情。” “我记得前朝,我父亲统军也参与过的雍州大战,那场大战南北双方参战共超过四十万,死了很多人。” 顿了顿之后,林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接着说道:“我当时住在江夏郡,也算是北方防区的边缘,当时江夏郡有近半都是随军人员,很多都是军中将士的家眷,还有一些则是征招过来的挑夫,以及缝补衣甲的民女。有近半年,每日里都有前线各军的将领带着通知阵亡的信笺到城中。那半年之中,整座城中尽是哭声。” “我那时年纪很小,家中有一名洗衣的老妇人,那日书信送到时,她还在洗衣...我永远都忘不了,当通知她儿子阵亡的那封信笺送到她手中时的景象。” 林意沉默了下来。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又说道:“所以我和很多人想的的确不一样,很多人是为皇帝和战功而战斗,但在我看来,这便是每个南朝人的战争。” “你很善良。”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由衷的做出了评价。 她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元燕对着林意有着诸多理不清的情绪,甚至有些超出了正常的理智,在她看来,元燕和林意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 黑夜渐去,旭日东升。 四个人,八匹马,一路朝着道人城前行。 林意甚至没有给这些马多少休憩的时间,因为按照路途,当这些马都到达极限之时,他们便距离道人城不远了。 在接近正午时分,一场阵雨突然落下,半炷香的时间过后,阵雨停歇,彻底放晴,天空里的乌云消散,整个天地都彻底明亮起来。 伴随着远处的彩虹一起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还有很多道烟柱。 林意驱马爬上了一处并不算高的土丘,他在马背上挺直身体望去,依稀看到了道人城的轮廓。 散落在道人城周围的一些要塞小城,在他的视线里已经如同熄灭的篝火,而此时的道人城,便是无数烟柱的来源。 这座城里无数的地方在燃烧。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就算城墙上有活动的军士,也似乎比蚂蚁还要细小,他尚且无法看清。 但是在有些烟柱之中,他却清晰的看到有些明亮的光焰在闪亮。 有些流光比黑夜里的闪电甚至还要清晰,给他一种极为凌厉的感觉。 第四百零二章 主将 和林意所猜测的一样,围绕着道人城的战斗还在继续。 道人城四周旷野里茂密的荒草已经不见踪迹,无数破碎的血肉淋洒在了地上,但是此时在地上不只是不见绿意,连红色也见不到。 充斥着地面的,只是大片大片的焦黑。 昨夜战场上法阵引动的天威主要聚集于南门之外,这也是双方军队最为密集的区域。 在城中南朝将领的军令之下,城中有半数南朝军队直接从南门冲出,然后万余北魏军队也迎了上去。 当法阵引动的雷暴落下时,这片区域里的双方军士和修行者总和超过四万,尚且不算那些被钉刺于地上的南朝军民的尸首,以及那些血肉模糊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南朝伤者。 雷电非人力所能存积,所以在各种故事书里,雷电都不是属于人间,而是属于上苍和神佛。 它的杀伤力和震慑力远超寻常的军械,包括已经足够骇人的火器。 最为关键的是,雷电坠落,便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 当无数天神之鞭一般的雷光不断的从天空之中不分敌我的抽打在这片战场上时,道人城南门外的这个法阵便成了有史以来最冷酷和铁血的法阵。 在这样的天威之下,修行者和寻常军士一样的脆弱。 在雷暴开始之后的数十个呼吸里,便有上千具焦黑的尸身在战场上出现,双方便难以像正常的战斗一样厮杀,数万名军士便不受控制的往外泼洒开来。 战场混乱不堪,南朝和北魏的军队如同两袋豆子混杂一起,然后泼洒在这片荒野上,而且还在不断散开,不断滚动。 双方都难成阵型,连将领的军令都无法传递,平时声震数里的厉喝声都被雷光落地的轰鸣声遮掩。 然而同样的混乱之中,即便萧东煌座下的血螭蓝鬼这两名大将异常冷酷的将自己的军队也丢在了这样的法阵之中,也任凭这样的天威杀戮,但南朝的伤亡依旧是数以倍计。 这支北魏军队多少有些准备。 任何的金铁和高大的东西都有可能主动吸引落下的雷光。 所以这支北魏军队里,没有那种身披铁铠的重骑,也并没有真元重铠和普通的重铠军。 在第一道雷光落下的瞬间,这支北魏军队之中的骑军都甚至整齐划一的下了马,他们猫着腰,连手中的刀剑都很少超过自己头顶的高度。 而南朝方面,那些从城中冲出的真元重铠和寻常的重铠军,很快便成了战场上散发着热气的雕塑。 最引人瞩目的依旧是那两名女子所在的车辇。 那架用八匹战马拖曳着的车辇在这样的雷光里显得更为高大,车辇上的栏杆在雷光的闪耀下更是浮现出一种奇异的黑色光焰。 这两名女子站立在车辇之上,比战场上任何的人都要显得高大。 然而没有一道雷光落在她们所在的车辇周围。 神秘、强大,令人敬畏。 这便是这两名女子在这无比混乱的战场上给所有人的感觉。 面对巨大的伤亡和失去对自己部属的指挥,已经让绝大多数南朝的将领感到绝望,然而随着战斗的进行,所有这片战场上的南朝军士都开始彻底领教萧东煌的这支军队的“变态”之处。 随着一些鼓声在远处响起,这些同样被恐怖天威不断杀伤着的北魏军士不觉恐惧,反而不断的欢呼起来,就如同他们已经获得了战斗的胜利。 在这样的鼓声和欢呼声里,这些北魏军士就像是完全忘却了疲惫,竟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有上千的北魏军士冲杀到了南门口。 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尚且有雷光零散洒落时,道人城的南门已经彻底被攻破,双方军队已经在城墙内外和城墙上蔓延开来。 那架用八匹战马拖曳着的车辇在一些聚拢过来的北魏军士的簇拥下,强横的稳步推进着。 车辇的轮子在尸身和焦黑的土地上碾压过去,上方站立的两名女子依旧只是安静的站着,似乎只是在闲看风景。 从南门冲出的南朝军队已经死伤过半,这样的混乱更是能够令人快速的消耗体力,剩余的南朝军士许多甚至连开弓射箭的力气都已经没有,只是近乎麻木的举起手中的兵刃,朝着近到自己面前的敌人斩去。 只是当然还有许多隐忍不发的人不想就此失败。 南朝的修行者自然也有南朝修行者的手段。 在城门楼上的楼阁之中,陡然响起一声恐怖的破空声。 城门楼上的楼阁并无楼梯可上,平时也是封闭,谁能想到其中竟然会发出超过雷鸣般的轰鸣。 随着这声破空声的响起,整座城门都震动起来。 楼阁上封闭的窗户被内里冲出的气流彻底震得粉碎,如风暴携带着的雪花往外飞洒。 三枝巨型的弩箭以可怕的速度朝着那架车辇上的两名女子坠落。 天空里有闪电被这三支弩箭吸引,然后抽打到这三支弩箭上的闪电都不能令这三支粗如儿臂的金属弩箭略微改变前进的方向,也根本无法让其行进的速度变幻。 这三支巨型的弩箭带着狂风,缭绕着电光坠落下来,蓝衣女子抬起头来,她的面容都被狂风吹得有些扭曲,当感知着城门楼上的一股气机,她却只是异常简单的说道:“你来。” 红衣女子出手。 红衣女子的身材原本比她高挑,当一股磅礴的气机从红衣女子的身上散发出来时,这名红衣女子的身体似乎在往外不断的膨胀,变成了一个可以触及上方云层的巨人。 一道乌光从红衣女子的手中扫出,就像是她直接从上方的乌云之中扯下了一条,然后十分干脆的朝着这三支弩箭拍了过去。 无论是她还是蓝衣女子,都根本不想直接避开,不想身下这车辇损毁在这三支巨弩之下。 轰! 乌光和三支巨弩一撞,这名红衣女子的面色苍白,她的身体顿时控制不住,从车辇上往后倒飞出去。 三支巨弩被她这一击也是止住去势,在空中旋转乱飞,从这车辇上方飞过。 咚的一声,这车辇上犹如擂鼓。 车辇猛然往下一挫,蓝衣女子已然飞身而起,朝着隔着十数丈远的城门掠去。 她的身体还在空中往前加速,还未见颓势,手中却是又嗤的一声轻响,一道微弱的丝光飞出,钉在城门楼上。 这丝光消失的刹那,她已经快如箭矢的身影却又像是被某个修行者在后背上猛踢了一脚,再次恐怖加速! ...... 这座城中的最高将领,蓝怀恭部下名将晋冬穿着一件普通的软甲,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他看似和寻常的南朝军士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他的感知却始终死死锁着对方车辇上的这两名主将。 就在那名红衣女子力抗坠星巨弩而倒飞出来的刹那,他的面色也骤然变得苍白。 被他一直压制在体内的真元,如决堤的江水般从他的体内涌出。 数名在他身周的北魏军士连他的动作都没有看清,瞬间一齐被震死。 他的脚掌踏地也如雷鸣,咔嚓一声脆响,他手中的普通长剑根本无法承受他掌指之间的真元喷发,断裂成数截。 这数截剑片被一股灼热的气息所逼,以比飞剑还快的速度朝着那名红衣女子的背心射去。 红衣女子脸上神色骤变。 在她的感知里,晋冬在那几片剑片之后的拳头更为可怕。 一声厉啸在她薄薄的双唇间急剧响起。 她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双手朝着前方推出。 她的手中有两柄黑色的短刀,在真元的猛烈灌输之下,有重重叠叠的乌光如同大浪一样拍出。 噗噗噗噗.... 数片坚硬的剑片直接瓦片一般震成粉碎。 但当晋冬的拳头和她这两柄刀上的乌光相撞,一股可怕的冲击波瞬间在她身前绽放。 噗! 一口鲜血从这名红衣女子口中喷出。 她的身体如狂风中飘舞的落叶一般飞舞,然后重重坠地,砸出一蓬焦黑的烟尘! 晋冬呼吸微顿,他强行压住体内沸腾不息的真元,咽下涌到咽喉之中的逆血。 这名红衣女子的修为,竟然不在他之下,即便是抓住了机会,他都没有能够将对方一举击杀。 一名车辇之后的北魏修行者冲破烟尘,掠了上前。 这名北魏修行者此时已经知道晋冬便是对方城中那名主将,那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他体内涌起恐惧的感觉,但他还是压制住了想要逃跑的本能,一声暴喝,一道弯月般的刀光从他手中闪现,向着晋冬的头颅斩下。 雪亮的刀身和空气急剧的摩擦,瞬间生出无数繁杂难言的黑色花纹。 晋冬眯起眼睛,他冷漠的深吸了一口气,毫不闪避的笔直一拳轰出。 如铁锤般的拳头直接砸在了对方的刀锋上。 这柄刀剧烈的震荡起来,接着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虎口撕裂,一股可怕的力量瞬间就摧毁了他手臂骨骼。 咔嚓咔嚓的不断碎响声中,这名北魏修行者厉声惨嚎,往后摔飞出去。 第四百零三章 悲歌 这终究给红衣女子赢得了足够的时间。 跌落尘埃的红衣女子咳嗽着从烟尘中飞掠了出来,她每咳嗽一声,嘴角便不受控制的流淌出一缕血线。 只是在晋冬的感知里,这名红衣女子体内的真元也随着她的咳嗽而猛烈的喷发。 一股奇异的气机从她身上流淌出来,和她身后不远处的那架车辇相连,那架车辇上有微弱而清脆的金属声音响起,一道扫开黑暗落下的闪电就像是被她的目光牵引,竟如她御使的飞剑一样击向晋冬。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即便是在此时的混乱之中,强大修行者的出现依旧能够鼓舞一方的士气,晋冬之前在一拳击飞这名女子的刹那,战场上所有的南朝军士便都已经明白了他的真正身份。 然而驾驭雷电,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寻常的军士即便能够明白形成这样的雷暴是法阵的原因,但借着法阵引动一些雷光,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晋冬朝着她前进的身影瞬间顿住,他的面容冷峻而凝重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强行抗衡这样的雷电。没有丝毫犹豫,他伸出手去,抓住了两名北魏军士,朝着那条闪电砸了过去。 雷声和雷芒大作,两名北魏军士顿时变成浑身漆黑的死物,晋冬俯下身去,微微眯起眼睛,重重一脚踏在地面。 强劲的真元喷发让他脚下的地面瞬间凹陷下去,然后炸开。 一条条焦黑的泥土从地上剥离,形成条形的剑状物,如莲花绽放般往外溅射开来。 围过来的数名北魏军士的胸腹和后背噗噗炸响,直接被这些泥剑洞穿。 晋冬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他俯身冲过细碎的电芒,出现在了那名手臂已折成数截的北魏修行者之前。 这名北魏修行者感受着如巨山般压来的气息,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他体内的真元也尽数从自己的左手之中冲出,噗噗噗数声,除了拇指之外,他这只原本还完好的左手手掌其余四根手指齐断。 四根手指带着血雾,如四道飞剑直射晋冬面门。 晋冬有许多种方法毫发无损的应对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垂死挣扎,只是他需要争夺这刹那时光,他需要在尽可能快的时间里,杀死这名“蓝鬼”。 他没有珍惜自己宝贵的真元,毫不犹豫的挥拳砸向这四根手指。 他的拳头上气焰缭绕,如同燃烧起来,四根手指刺穿了拳头上的气焰,在他的拳面上留下了深深的血坑,但终于无法深入,如同四根被切断的残烛纷散掉落下来。 带着自己热血的拳头继续冷酷的向前,轰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胸口。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胸口凹陷了下去,他背后的衣衫炸开,接着破碎的骨骼从他的背后血肉之中如利箭般射出。 巨大的力量将这名瞬间死去的北魏修行者砸飞出去,晋冬的眼眸深处流淌出一丝痛意,他此时感受到的最大痛苦其实却并非来于他的拳面,而是来自于他体内,来自于他体内的经络之中。 强大而凝聚的真元将他的经络充扩到几乎要炸开,他的整个人如同被抛飞的巨石,在空中拖出急剧残影的身体彻底超越了那名还在倒飞的北魏修行者的尸身,落向车辇侧的那名红衣女子。 白骨军原本就是元英的最精锐军队,而萧东煌统御的军队之所以能够成为精锐之中的精锐,除了那些变态的手段和变态的战斗意志之外,更为主要的原因来自于萧东煌的这支军队里有很多的修行者。 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洒落在十余里的焦土中的军士里,自然有比这名死去的北魏修行者更强的存在。这些人此刻来不及赶到这车辇之前,然而看着晋冬无比强横的身影,这些北魏修行者还是保持着冷静,都是不发一声。 他们都只是默然的想着,哪怕是这样的强者的隐忍刺杀,恐怕也是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红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 她原本看上去很年轻,面容极为艳丽,但在此时,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面上肌肤水嫩如玉的光泽却是瞬间褪去,反而有数十条那种老妇人脸上才会有的皱纹突然出现。 她似乎就在这一个刹那间苍老,然而一股黑色的气息,却是在她的身周汇聚,涌入她的身体。 她脸上的皱纹被一种深邃的黑色填充,一条条的皱纹,在她的脸上如同黑色的诡异符文。 晋冬的呼吸骤顿。 他的眼中瞬间充满不可置信的情绪。 在他的感知里,这名红衣女子体内的力量原本已经不足以抵挡他的这一击,然而就在这一个呼吸之间,战场上便似乎涌起了无数丝难以理解的力量,迅速被她的身体卷吸。 一道乌光落在他的拳上。 咔嚓一声脆响。 他的手腕骨骼已然折断。 他强横的身影被往后震飞出去。 红衣女子的背部靠在了车辇之上。 她脸上的皱纹和黑色全部消退,口中不断流淌着血丝,不断喘息,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极为疲惫。 …… 幽暗的城门楼里有无数道紊乱的风流在冲击,整个屋顶终于承受不住碎裂开来,碎裂的石块和屋瓦却不能往下掉落,反而往上冲出。 蓝衣女子和一名青衣道人对面而立,如激流中的磐石一动不动。 噗的一声轻响。 一道飞剑刺入了蓝衣女子的腹部,剑身上的真元强横的四溢,如在搅动这名蓝衣女子的内脏,但蓝衣女子的脸上冷讽的神色却没有任何的改变! 她的右手就在此时凌空虚握。 一枚碎片在那名青衣道人的血脉之中穿行,随着她的右手虚握而骤然加快,刺入了青衣道人的心脉。 青衣道人心脉炸开,紊乱的鲜血在他体内穿行,让他的生机瞬间断绝的刹那,细微的血珠不断从他肌肤的毛细孔中沁出,他的面色和眼瞳也瞬间变成了红色,就像是戴了一张鲜红的面具。 蓝衣女子的左手握住了这柄停顿下来的飞剑,她毫不犹豫的将这柄似乎已经和她的内脏连在了一起的飞剑抽离出来,似乎就像是从别人的体内拔剑一样。 在大量的鲜血带着一些血肉从她的伤口中冲出时,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捏碎了数颗药丸,近乎粗鲁的直接将药塞入伤口之中。 …… 随着日出,法阵用以引动雷光的特殊器物的威能也逐渐消散,施虐的雷光终于彻底的消失。 战斗还在不断的继续,但是看着开始崩塌的城门楼里显露出来的那条蓝色的身影,晋冬的身体逐渐变冷,他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这里的结局。 在他的感知里,已经至少有三名承天境的北魏修行者在接近,而且北魏的营区之后有一些森冷而巨大的身影在站起。 北魏军队隐匿着的真元重铠终于登场。 他已经无法杀死那名红衣女子,但城墙上那名神念境的道人原本是城中最强的修行者,现在竟然被那名蓝衣女子单独杀死,他如何能不感到无力和绝望? 第四百零四章 登墙而战 和南门的战斗相比,道人城其余城墙周围的战斗没有这么惨烈,哪怕南门已经失守,其余各段城墙还在苦苦支撑着。 东段的城墙之外,一条干涸的,长满了无数青草的河滩里,突然有马蹄声响起。 一辆马车在数骑护卫下,从河滩里冲出,被青草草汁染成绿色的车轮碾上平坦的土地。 受伤的北魏军士都被送到了战场的外沿,数百名受伤的军士第一时间看清了这辆马车,看到马车周围那数骑上一些用白骨粉绘制的标记,他们的神情顿时变得敬畏和恐惧。 在靠近这些受伤的北魏军士不远处,这辆马车和护卫停了下来,这辆马车里的人和周围的护卫似乎并不关心东段城墙上的战斗,只是在看着南边的战斗。 一名护卫略微靠近马车,接着便点了点头,射出了一支响箭。 尖厉的破空声响起之后,一道尘烟从南门外而来。 一名身穿黑色轻铠的北魏将领从马上跃落,对着马车中人躬身行礼。 “为何还未攻克?” “有两名神念境修行者。” “一名是落月斋主人,还有一名是?” “城中主将晋冬。” “城中主将晋冬?他的修为居然能和蓝怀恭以及边军上那些高出他数阶的将领平阶?” 这名赶来汇报军情的北魏将领一直躬身不敢抬起,他有问必答,但听到这样的问题时,他的心中却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他可以猜测,但是他明白对方根本不喜欢自己用猜测的方式来回答问题。 在此时军情不利的情况下,他根本不敢冒险触怒对方。 “看来他和蓝怀恭以及勇武军上阶将领不和的消息是真的。”就在他犹豫难断,身体微微颤抖之时,先前那名发出响箭的护卫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了一句。 这名北魏将领身体骤然一松,心中对萧东煌的这名近侍生出莫大的感激。 “在日落前结束主要战斗。” 马车中传出了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 …… 这辆马车要比林意来得更快一些,但在这辆马车到来之后,在距离道人城不到数里的某条小道上,也有两辆马车悄然到来。 南朝陈家的军师陈尽如从其中一辆马车之中走出。 无论是他还是跟随着他的数名青衫修行者,看上去都是异常的疲惫,但是面上的神色都很平静。 越是身处有可能决定整个南朝命运的重要位置,所受的压力便越重,此时他怀着求死的想法来到战场之上,却反而比以往要轻松许多。 在他看来,在和魔宗与虎谋皮对付萧宏这件事上,正是因为战事的形势太过严峻,导致他坚持的某些事情有些动摇,那在辅佐陈家这件事上,他便不能再有任何的动摇。 他这一生追求的目标,便是让陈家在乱世之中崛起。 对于他而言,无论是前朝还是萧衍登基之后的南梁,都是风雨飘摇的乱世,北方的魏王朝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将整个南方王朝一口吃掉。 现在的陈家已经深得皇帝信任,其实力和萧家也所差无几,所以他必须用死亡来让皇帝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打赢这场战争,让皇帝的怒火不至于蔓延。 和林意不同,他对整个战局有更清晰的认知,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程度的掌控。 他知道明威边军的大将韦睿正从西南方合洲赶来,而勇武边军的曹净宗已经赶到了淮水,只要道人城和钟离城能够拖延一些时日,中山王元英的所有军队在过度疲惫的情形之下,形势将会急转直下,对南朝十分有利。 正是因为知道所差的只是时间,所以他的看法和林意出奇的一致。 道人城已经必破,然而却依旧有许多南朝军士在战斗,即便最后依旧全部被萧东煌的这支军队清扫一空,但断然不可以直接放弃。 …… 晋冬捂着胸腹间的一道剑伤,斜靠在一堵院墙上,他吞下一颗伤药,然后缓缓调息着。 他已经从城外战场上退入了城中的街巷之中,虽然又杀死了数名北魏修行者,但同样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此时他的右手已经骨折,胸腹间这道伤口深及内腑,让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剧烈动用真元将会导致伤口再次崩裂。 他的真元只余四成,身上补充真元的灵药也在数个呼吸之前服用完毕。 此时南门内外的南朝军士已经被彻底冲溃,在一些北魏新加入战场的真元重铠的冲击下,那些接近力竭的南朝军士只有小半能够和他一样退入街巷,其余还停留在外面战斗的,便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遭遇灭顶之灾。 身为城中的主帅,担负着守住整座城职责的他不愿意在外面战死,不是因为想要苟活,而是他十分清楚,若是连他都死了,那这城中的士气便彻底瓦解,所有那些军士死得更快。 就在此时,他听到西南方位的城墙上传来巨大的响声。 他眯着眼睛抬首望去,只看到大团的烟尘裹着一些残肢在那片城墙上往外炸开。 城中军方到底有多少强大的修行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那处城墙上,应该是有北魏强大的修行者新加入战斗。 与此同时,南门城墙上响起许多军械的震鸣声。 呼啸而出的重物这次并非投向城外,而是投向城内。 北魏已经取得了城墙上一些重型军械的控制权,晋冬听着破空声,还未回过头去之时,便已经嗅到了空气里新生的碧磷和硫磺的味道。 许多烟火在城中的街巷之中燃起。 越是精锐的军队,便越是不可能犯轻敌的错误,萧东煌的这支北魏军队很清楚,当自己守护的城内都开始四处着火,还在抵抗的南朝军队的士气,将会低落到极点。 此时需要一场暴雨,不止可以熄灭火焰,而且能够将整个战场笼罩于视线不清的雨雾之中,换取一些喘息的时间。 然而昨夜的雷暴却似乎连空中的水汽都被驱散,天空一片晴朗。 这一环扣着一环,似乎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 林意接近这座城的时间要比陈尽如更晚一些。 当他真正接近这座城,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时,这座雄城大半都已经在燃起烟火。 许多房屋在燃烧,却没有人有闲暇能够去扑灭。 他呼吸之间在风中嗅到的气味更多的不是烧焦的味道和血腥味,而是一种浓厚的食物香味。 那是粮仓在开始燃烧时特有的味道。 这座城里应该有比他想象得更多的粮仓。 “北边,我们从北边进。” “我和你们不一样,所以你们一开始尽可能的不要出手,只需要跟着我,除非有什么东西能够威胁到我。容意,你略微麻烦一些,你帮我收集好我的兵器。” 没有人质疑林意的决定,三个人都沉默的跟在了林意的身后,即便是让白月露来决定,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双方在北面城墙投入的军力都是最少,此时南边的战斗已经深入街巷,东段的城墙也已经彻底失守,而北面城墙上的战斗虽然激烈,却并没有强大的气息波动。 没有强大的气息波动,便说明没有强大的修行者存在,从这里冲入,应该最为缓和,最没有那么快引起敌军的注意,而且没有人困得住他们,他们便能够起到更多的作用。 ……. 没有强大的气息波动,并不意味着没有北魏修行者的存在。 一名身穿铠甲的北魏修行者坐在城墙上一架已经损毁的弩车上,双手撑颌,似是有些无聊而又讥讽的看着城墙上那些眼中都带着绝望的南朝军士。 他身上的铠甲是青铜色的,但是符文却是深红色,即便不灌入真元,一种深红色的焰光也在符文内里流动。 之前他已经接到了需要加快结束战斗的命令,只是他依旧觉得自己宝贵的真元应该留给对方的修行者,而且这整场战斗能否加快进程应该已经和他所在的这段城墙无关。 所以他此时静坐在这架破损弩车上的画面,显得十分诡异。 忽然间,他的眼眸骤然明亮。 他垂在铠甲上的黑发往后扬起,瞬间将沾染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全部震飞。他的整个身体以难以想象的敏捷跃了起来,转身。 身后响起的异样破空声便意味着对方有修行者出现,这反而让他心中有些欣喜。 在转过身来的瞬间,他心中的情绪却变得复杂,甚至有些疑惑。 迎面飞来的是一根短矛。 这根短矛表面乌黑,似乎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羽毛,破空声极为细小,却给他一种力量磅礴的感觉。 只是有什么修行者,会用这样的武器来攻击一名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 他无法理解,又不想浪费自己的力气,又需要防备对方接下来的突袭。 所以他只是依照自己一贯的战斗方式,微微屈膝,准备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冲击力,同时极为干脆和简单的扬起左手手臂。 他的左手手臂上有一面圆盾。 随着他真元有序的流淌,他身上的深红色符文彻底亮了起来,他身上已经显得十分鲜艳的这件铠甲上如有无数深红色蔷薇绽放,变得更加艳丽夺目。 砰的一声轻响。 飞矛和盾牌相击。 盾牌裂了开来,飞矛接着刺穿了他的手臂,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力量,再深入他的胸口。 血花和碎裂的金属碎片四溅。 这名北魏修行者身体重重的撞击在身后的弩车上,他的心中有些茫然,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大量的鲜血嗤嗤的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带走他的力量时,他才陷入了极度的惊恐和不可置信里。 这是什么飞矛,竟然能够洞穿他的臂盾之后,还能洞穿他的胸铠? 十余名北魏军士抢到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前,看着扎穿了他的手臂又深深扎入他胸口的这支飞矛,都是倒吸了一口气冷气,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恐惧。 就在此时,一道异样的破空声再起。 顺着一声厉嚎,他们转过去头去,只看到一篷血雾从一名手持双刀的北魏将领身上涌出。 那名北魏将领的官阶并不高,但也是一名命宫境的修行者,然而此时深深嵌入他后背的,却只是一块不规则的铁器,应该是战场上某块铠甲的残物。 有人竟然只是投来了一件这样的东西,却依旧重创了这样的一名修行者。 更令他们所有人感到震骇的是,他们脚下的城墙微微震颤起来,有急剧敲击城墙的声音响起,如同战马的马蹄声。 这一刹那他们很多人都产生了错觉,就像是有人在驱马冲上城墙。 …… 林意的脚掌不断蹬踏在城墙上。 他在连续投掷了两件东西之后,便踏着北魏人的残破浮桥冲过了护城河,然后冲向城墙。 他不管白月露等人如何登墙,能够使用真元的修行者有着很多种方法可以翻越这样的障碍,但对于他而言,依靠的便只有蛮力。 他手中的刀剑不断刺入城墙,借着脚步的蹬踏,他的整个人就像是在平地上躬身狂奔。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眼前的城墙就已经消失。 他冲向上方天空,然后又落了下来。 在他的双脚落在城墙上之前,数枝利箭已经精准的射在他的身上,然而没有鲜血绽放,这几支利箭在他的身上折断,箭头却并未掉落在地,全部被他吸在左手的手镯上。 这极为精准的数箭也同时暴露了这段城墙上箭术最为精湛的数名北魏箭手。 林意看了那施箭的数名箭手一眼,身影却再如鬼魅般消失。 在下一刹那,随着一些北魏军士骇然的叫声,他的双脚已经重重的踏在那名颓然躺在弩车上的北魏修行者胸口,他双脚带着的力量将那名北魏修行者胸口的重甲踏得微微凹陷下去,然后没有的停留,那柄扎入这名修行者胸口的短矛被他往更深处刺去,然后拔了出来。 第四百零五章 默化 血水冲上林意的双脚和裤腿,瀑布一样再流淌下来。 靠近林意的这十余名北魏军士脸色十分苍白,他们看着林意年轻的面容,不知道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是谁,但身体里的一切意识都在提醒着他们赶快逃走。 只是有些人比他们更为清楚这战是萧东煌督战,在战场上要是有畏敌的行为,恐怕下场比在这里战死还要可怕。 一声暴喝,一名北魏将领已经冲了过来,挥刀朝着林意的腹部狠狠捅去。 刀法之中自然是斩势最快,但这人的刀身在空中行进,却依旧带起尖锐的啸鸣,足以证明他这一刀的发力是何等的完美。 林意面无表情的看着朝着自己腹部捅来的这一刀,他手中握着的长刀极为干脆的斩了过去。 这名北魏将领手中的长刀如干柴一般被切断,接着喀嚓一声,他下意识扬起挡在自己身前的另外一条手臂也被刀光切断。 这名北魏将领一声厉喝,双足猛蹬在地面,断臂鲜血狂喷之中,他整个身体往后飞跌出去,这才躲过了林意顺势切向他胸口的一刀。 林意没有追击。 毕竟是北魏的精锐军队,即便是这个墙头最强的北魏修行者都被他瞬间杀死,但墙上这些北魏军士依旧有许多镇定下来,展开了反击。 嗡的一声。 城墙上某处一架重弩射出了一箭,沉重的破甲箭朝着他破空而至,与此同时,有十数根黑色的抛索飞旋落了下来。 抛索最早在猎人和牧民的手中只是用于捆缚一些体型较大的兽类,但用在军中,特制的抛索往往便是针对修行者,和南朝的抛网相同用途。 这些东西对寻常的修行者很有用,但是对于此时的林意而言,却是根本无用。 他根本就没有闪避,直接将身前斜压在弩车上的那名北魏修行者提了起来,如盾牌一般挡在身前。 沉重的破甲箭破空而至,和这名北魏修行者身后的铠甲相撞时,发出一声清脆而令人心悸的震鸣声。 破甲箭击穿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背甲,让这名已经死去的北魏修行者的衣甲内再震出些血雾,林意的身体微微震动,但他手中握着的刀却是毫无停顿的斩出。 旋转飞来的抛索纷纷断开,一刀两段。 这段城墙上还有数名命宫境的北魏修行者,他们有些是军中的将领,有些是为了这一战从北魏一些修行地借调而来的修行者,看到这样的画面,这些北魏修行者身体里都涌起强烈的恐惧和无力感。 对方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力量有如蛮荒巨兽,偏偏手上还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这样的修行者,他们根本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对付的方法。 他们犹豫不决。 但林意的出手却没有丝毫的迟缓。 他将被他用作盾牌的北魏修行者的尸身往前推了出去。 看似只是很随意的一推,但是被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尸身撞中的两名正冲来的北魏军士,却是如同被疾驰的马车撞中,毫无抵御能力的便一声惨呼,被撞飞出去,身上的骨骼响起清晰的碎裂声。 林意看清了前方一名箭师的位置,然后将手中还在滴着温热鲜血的那柄短矛丢了出去。 那名北魏箭师看着林意的目光落来,便下意识的想要匍匐下去,然而不知为何,他眼中只觉得林意的动作十分清晰,但自己却偏偏如同冻凝一般,根本跟不上落来的短矛的速度。 噗的一声轻响。 这名北魏箭师像被伐倒的树木一样往后倒去,他震惊而茫然的眼瞳看到的已经是上方的天空。 从他背后穿出的短矛带着一蓬血浪深深扎入他后方的城墙上,溅起一蓬石尘。 ……. 城墙颤抖起来。 有数名悍不畏死的北魏重铠军士狂奔着冲向林意。 他们这些身穿普通重铠的军士明知自己不可能是林意的对手,但依旧想要依靠自己的重量和身躯,将林意限制刹那。 林意微皱起眉头。 他有些想念那根在路途上带着不便的沉重狼牙棍。 但是他终究不是迂腐的人。 所以他的目光落在了身前那架已经损坏的弩车上。 一片惊呼声响起。 沉重的弩车被他单臂提了起来,砸向冲来的这些重铠军士。 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碎裂声不断响起。 沉重的弩车在林意的手中不断散架,最终只剩下林意手中的一截碎木。 但那数名重铠军士在碎屑纷飞中重重倒地,唯一一名还试着站起的重铠军士头颅上再次被林意抛出的这一截碎木砸中,当的一声闷震之中,再无动静。 …… 一名满心恐惧的北魏低阶将领面色苍白的出现在斜插在城墙上的那柄黑色短矛之前,他不敢和林意去对敌,此时想着的只是将这柄洞穿力惊人的短矛拔出来,然后远远的丢掉,不要再落在那名可怕如蛮兽的南朝年轻修行者手中。 然而他微颤的双手还未接触到这柄黑色短矛之时,他眼睛的余光里,却发现另一名南朝年轻人已经到了身侧不远处。 这名南朝年轻人是容意。 既然林意不让他轻易出手,他之前便真的没有出手,在所有目光被林意吸引之时,他在这段城墙上便十分低调,但在决定从这里进城之前,林意便说过让他代为收集兵刃,那他自然要尽可能的收回林意投出去的这种飞矛。 这名北魏低阶将领豁然转首,他的手落在了身侧的刀柄上。 容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这名北魏低阶将领如野兽一般的眼神,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不希望对方动手的神色。 他并非是惧怕战斗,只是即便是面对敌人,他也不喜欢杀人。 只是令他失望的是,这名北魏低阶将领一声厉吼,还是扑了上来。 容意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不看这名将领。 嗤的一声轻响,一道剑光从他的背后飞出,从这名将领的咽喉掠过。 这名北魏将领只是跑出三步,喉间一阵古怪声响,他便已无法喘息,手捂着喉间涌出的鲜血和气泡往前栽倒。 容意身影一动,越过他的身体,将那根短矛拔了出来。 他此处的战斗结束的太快,和别处相比甚至没有大的动静,然而周围有很多人看清了那道如灵蛇飞舞在空中又瞬间回到他背后的剑光。 飞剑永远是普通军士最为恐惧的东西。 不只是代表着修行者的境界,更为重要的是,飞剑收割生命太快,普通军士根本无法抵御。 寻常的军士,尤其并非是萧东煌部下的那些军士没有那些将领一样的觉悟。 看着容意背后的那些长剑和刚刚拔出的那根短矛,他们纷纷畏惧的往后退去,生怕那道剑光对自己发生兴趣。 悄然之间,这段城墙上的战局便已经起了变化。 第四百零六章 繁花、竹笠 林意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这种变化来源于此处根本没有对方强大的修行者,没有人能够对他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这座道人城失守已成必然,但不知为何,感受到一些修行者对于整个战局的作用,他对拖缓萧东煌这支军队的脚步和依靠铁策军坚守钟离城一些时日有了些信心。 除了修行者之外,那些箭术极为精准的箭师便是战场上收割生命最快的存在,一名厉害的箭师在一场战斗之中杀死的人甚至会超过一些寻常的修行者。 所以他决定在离开这段城墙之前,杀死方才映入他眼帘的所有北魏箭师。 “突围,去钟离城,这是军令。” 他对着这段城墙上的南朝军士厉喝了一声,他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这并非是忌惮被这些北魏人听见,而是他十分清楚,在被自己的力量所震慑的情况下,让这些还在这里死战的南朝军士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或许还有可能听从他的命令。 他也很清楚在这种时候应该如何给这些人带来更多的震撼。 他的腰腹和腿部的血肉骤然发力,他整个人毫无征兆的跃了起来,和一般的修行者不同,寻常的修行者的飞掠借助于真元,往往显得随意而自然,整个身体如风掠去,轻盈无比,然而他的身体却是如同一块巨石往前抛出,既沉重,又速度惊人,分外令人心悸。 在一名北魏箭师下意识的感到恐惧之前,林意已经落在他的面前。 林意在双脚落地之前,他的左手已经朝着这名北魏箭师按了下去。 这名北魏箭师的手抬了起来,但是根本无法阻止林意手的落下。 喀嚓一声,他的颈骨碎裂,头颅往下陷去。 林意右手的长刀往身后斩去。 他的脑后仿佛长了眼睛,一刀便将两名从他身后扑来的北魏军士的头颅斩得飞起。 “堆死他!” 一名北魏将领发出了一声厉喝。 在对修行者的战斗之中,硬生生的用人命来消耗对方的真元,这的确是军队最常用的手段之一,然而林意给人的压力太大,一开始便轻易杀死这里最强的北魏修行者,再加上此时不远处还有一名可以使用飞剑的修行者在等候着,这样的厉喝声响起之后,看着在林意身后滚落的两颗头颅,许多北魏军士的眼中虽然一片血红,但一时却根本没有人敢冲上前去。 这名北魏将领的喝声,反而暴露了他的位置。 “矛来!” 林意的目光落向发声处,一声低喝之中,容意已经将手中的矛朝着他丢了过来。 林意伸手接住这根矛,破空声瞬间响起。 那名北魏将领下意识的骇然惊呼,身体朝着一旁的一架弩车后扑去。 然而噗的一声轻响,这根飞矛却是并未落向他,而是落在了另外一侧一名箭师的身上。 林意目光微微闪动,他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没有冲向那名浑身发抖的北魏将领,而是走向城墙的另外一侧。 那处城墙上,原本近百名北魏军士已经将二十余名南朝军士堵在一角,此时他不紧不慢的走去,厉末笑和白月露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而容意也再次取矛,跟了上来。 看着这四人的身影,这段城墙上所有的北魏军士眼中全部刻满了畏惧,他们如同潮水般往后退去,然而后方却是并未退路,那二十余名南朝军士精神大振,拼命挥舞着手中刀剑,将他们退后的道路堵住。 一时之间,这些北魏军士互相挤压,有些立足不稳倒地,有些甚至被身边慌乱到了极点的同伴挤下两边城墙。 ……. 城墙之外,一顶寻常的北魏行军营帐之内,一名戴着黑色竹笠的修行者缓缓抬起了头。 在营帐里还戴着竹笠似乎有些可笑,只是修行者往往藏匿着诸多和寻常人不同的秘密,而且和寻常人相比只要足够强大,所有人都会觉得哪怕是再诡异的装束都是理所当然。 这名戴着黑色竹笠的修行者面上还笼着黑布,只是露出冒着两点精光的双瞳。 看面容的棱角和身形,这应该是一名男子。 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黑色的布衫,样式十分普通,但是有些特别亮色的黑色丝线,却是在他这件黑布底子的衣衫上,绣出朵朵黑色的繁花。 在北魏,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所敬畏和爱戴的魔宗大人喜欢花,魔宗大人的居所往往很简陋,但房屋周围和院落里,却几乎都种满花朵,而且照料得开得极盛。 甚至在北方有些部落的传说里,魔宗大人行走过的山谷和荒野之中,都会盛开无数的花朵。 魔宗大人是制器的高手,现今北魏许多工坊里的铠甲和军械都是出自他之手,他所设计的精妙符文,往往也都是重重叠叠的花朵,玄奥而美丽。 能够拥有那些工坊出产的铠甲的修行者,未必和魔宗大人有着直接的关系,但是连普通的布衣上都有魔宗大人这种标记的修行者,不是魔宗大人的弟子,便也是魔宗大人座下的食客。 听着那段城楼上的响动,甚至是响箭的示警声,这名戴着黑色竹笠的修行者之前却似乎并没有兴趣出手,但此时听着城墙上那些军士的坠落声,这名修行者却改了主意。 一阵清风涌出这顶行军营帐,这名头戴着竹笠的修行者如同鬼魅一般消失。 ……. 林意平静的往前走出十余步,便至少有二十余名北魏军士被挤出了城墙,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坠下。 被恐惧折磨得狂躁难安的北魏军士们终于明白没有退路,朝着林意等人疯狂叫喊着冲了上来。 林意反手拔出了自己的剑。 一道如雷般的轰鸣声响起。 狂暴的剑光将迎面冲来的数名北魏军士拍成了往外飞出的风筝。 疯狂叫喊着的北魏军士们骤然一静。 然后剑光再起。 只是一柄长剑,但在林意的手中,却变成了一根狂暴的铁棍。 他继续往前走去。 随着他的每一次挥剑,所有他前方的北魏军士便都像盘中被往外拨飞的豆子一样,朝着两侧的城墙外洒落出去。 容意跟在林意的身后,他感受到了林意脚步的坚定和身体里不断涌出的可怕力量。 他的呼吸都变得很不顺畅。 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林意此时手中根本不需要剑,哪怕给他一根很长的竹竿,杀伤力都恐怕比这柄剑更为可怕。 ……. 城墙外,数名北魏将领看着城墙上不断坠落的军士,额上全是冷汗,他们目光乞求般看向那顶营帐,令他们惊喜的是,他们看到营帐的帘子还在往外扬起,但是内里却已经没有那名修行者的身影。 第四百零七章 轿中人 修行者自有修行者的气度,跟在林意身后的厉末笑和白月露虽然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手,但看着他们沉静的神态,所有人便都明白他们也必定是厉害的修行者。 一名林意这样的修行者已经难以应付,更何况还有三名。 这些北魏将领满心希望的等待着那名头戴竹笠的修行者的出现,然而令他们无法理解的是,这名从营帐里消失的修行者,却是久久没有出现,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看着城墙上惊恐难安,不断死去的部属,其中一名北魏将领气急败坏的发出了军令,一阵鸣金声在城楼下的原野里响起。 城墙上那些北魏军士如蒙大赦,顿时都发一声喊,不管是城内城外,只是下意识觉得哪里可以逃出一条生路,便往哪里逃。 一时间城墙下方的护城河里水声不断翻响,倒是有小半北魏军士直接从城墙上跳进了下方的河水之中。 “走,去钟离!” 听着城楼下方鸣金收兵的声音和看着这样的画面,林意心中没有丝毫的自得,他只是看着那些连追杀的气力都已经没有的南朝军士,再次认真的低喝了一声。 低喝了这一声之后,他便不再停留,纵身朝着城中跳了下去。 轰的一声,他的双脚重重着地,溅起一蓬烟尘,强大的冲力让他感觉自己腿部的血肉瞬间绷紧至极限,但刹那之间,身体血肉之中便又有暖流生成,让他身体里充满新的力量。 这种感觉很好。 和寻常的修行者相比,他没有那么容易疲惫,也不需要考虑自己体内还存有多少真元。 只要不受重伤,便能很长时间的战斗,这便是他此时他觉得自己能在这座城里做些什么的信心来源。 只是就和之前去剑阁应付那名得了魔宗传授功法的年轻修行者一样,他知道附近这些州郡里并无多少厉害的南朝修行者,而且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来这座道人城和钟离城送死,所以哪怕有整座剑阁伴随着铁策军,他此时依旧觉得自己的双肩太过沉重。 他脚下震出的烟尘还未散开,却敏锐的感到身后有一道异样的破空声起。 他转头过去,却看到一道黑色的焰光在天空之中散开,一些好看的黑色流光在空中如花瓣重重叠叠,十分好看。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想到了眉山之中遭遇的某些修行者身上的黑色繁花,而在离开眉山之后的一些认知,让他明白这种黑色的繁花往往意味着和魔宗有关。 “是魔宗的部下。” 看着那道焰光,白月露出声得十分干脆,因为对于她和元燕而言,魔宗是始终凌驾于南朝这些对手之上的敌人。 “魔宗真正的部众不多,弟子更少,当年在他成为北魏漠地那些部落信奉的神灵之后,跟随着他的部众也不过数十人。” 白月露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但是却很冷,“在那些盛产天铁的漠地,跟随着他的部众都被称为是阿苏罗,意思是骁勇善战的半神。” 林意明白白月露的意思,魔宗的属下,无论是他亲传的弟子,还是当年跟着他一起行走的部众,每一个人都应该很特别,绝对不能够轻视。 ...... 这道焰光在整个战场上都十分特殊,没有人会忽视。 载着萧东煌的马车正在朝着南门外的营区行走,车厢里的萧东煌很疲惫。 林意等人一心想要从他的这支军队里找出那名强大的阵师,然而就连白月露都并不知晓,萧东煌自己便是那名世所罕见的强大阵师。 在数十个时辰之内连布两个惊世大阵,精神在无数符线之中行走,最终将这些符线编织成型,这种精神的损耗比如肉体的疲惫更甚。 然而当这道焰光在空中升起之时,原本已经随着马车的细微颠簸而沉沉熟睡的萧东煌在车外骑者的轻拍车厢下,还是迅速的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特意去看那道焰光,听着马车外那名骑者的说话,他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并没有思索多久。 能够让魔宗大人的部众都觉得头疼,一个人都未必能够应付得了的,便应该是他昨夜想要伏阵杀死的铁策军的那些修行者。 林意、厉末笑这些人,是足够值得他重视的存在。 他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思索。 “既然蓝鬼伤得不重,便让她带人过去,至于血螭,让她不用冒险去杀晋冬,等着我便是。” 他闭上了眼睛,对着车厢外的骑者下了命令,然后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林意穿行在街巷之间。 他往南行去。 这城的南边战斗最为激烈,其余各段城墙上都甚至没有厉害的修行者,那在他看来,对方那名阵师便也应该在南面。 巷战对于修行者而言也最凶险,他的感知放开,极为警惕。 此时城中火光四起,在萧东煌这支军队到来之前,城中的大多数民众便都已经逃离,街巷之中几乎没有人声,沿途的商铺酒楼也早已经关闭,格外的死寂。 容意沉默的跟在林意的身后,他将自己视为林意的近侍,誓要守卫林意周全,他观测起四周便比林意还要专注。 他之前所在的边郡是世代安逸之地,哪怕王朝变化,战火都根本燃烧不到,眼下看着这满目疮痍,他虽然心中一直在告知自己要冷静,但是脸色却依旧变得十分苍白。 明知战火会导致可怕的破坏,导致生灵涂炭,但想象中的景象,却根本不如眼前这种实景冲击强大。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某处院墙上,一些青色的蒿草突然枯萎了下去。 有几缕黑色的气息升起。 即便是容意的目光刚刚掠过那处,都并未发现任何的异常。 然而林意的眉头微微挑起。 他莫名的感到背后有些阴冷,他也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但是却有一种在阴暗森林里,被潜伏于草中的毒蛇盯上的那种感觉。 “那人应该跟上来了。” 白月露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真元重铠。” 厉末笑的声音也很快响起。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凝重的望向前方的街巷深处。 他停下脚步,脚底里传来的那种细微的震动,顿时证实了他的判断。 ...... 两具如小山般的真元重铠在街巷中行走。 有些巷道很窄,这两具真元重铠身上的铠甲便直接擦着两侧的墙挤过。 在力量的挤压下,有些院墙便直接塌了。 但最令人想象不到的画面是,这两具真元重铠,却是抬着一顶看上去很舒适的轿子。 这顶轿子是南朝式样,或许便是在这城中得到。 只是真元重铠唯有修为不俗的修行者才能穿着,而且穿着真元重铠的修行者,原本就是为了要对付修为更高的修行者,让这样的人来抬轿,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铺着软垫的轿子里,坐着的便是那名红衣女子。 她虽然身穿红衣,但在军中的称呼却是“蓝鬼”,而且几乎没有人知道萧东煌为什么赐予她这样的称呼。 她的嘴角此时缓缓流淌出一丝微讽的笑容。 魔宗大人的部属自然强大,可是太过爱惜羽毛。 像她这样的人物,当然不可能完全顺着对方的意思,为他去打头阵。 第四百零八章 狂暴的花 “这算不算瓮中捉鳖?” 林意停了下来,有些自嘲般看着身后的白月露等人说了这一句。 容意一愣,没有回答,厉末笑和白月露却是都点了点头。 魔宗的这名部属只是跟着却不出手,这便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始终在对方的眼皮底下,如此一来,他们真的就像是主动进瓮的鱼和鳖。 “那我们还进不进?”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很认真的看着厉末笑和白月露问道。 “有些不甘心。”白月露眉头微微挑起,看着他同样认真的说道。 厉末笑微微沉吟,轻声道:“现在赶来最多也便是修行者,我也想再看看。” 容意这才反应过来,他也觉得好不容易赶到这里,如果只是因为有个魔宗的部下暗中跟着,他们就迫于压力这样直接离开,那真的是有些不甘心。 只是他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对林意的决定造成任何的影响,所以他只是继续保持了沉默。 “那就看这个瓮结不结实。”林意笑了起来。 他并不是个纠结的人,而且他十分确定,魔宗将来对于整个南朝,也是最可怕的敌人,所以他也必须对这个强大的敌人有所了解。 “布个阵,要尽可能厉害一些的。” 容意虽然不语,但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林意便知道他的想法和厉末笑、白月露完全一样,林意收敛起笑意,认真的对着他轻声说了一句。 阵师和阵师之间或许也会有某种执念,他很希望对方军中的那名阵师也会因为容意这个法阵而被吸引过来。 “就在这里?” 容意微微一怔。 林意点了点头,看向那因为重铠移动而越来越接近的烟尘,道:“这座城是大瓮,那我们就在这里布个小瓮等着他们。” 容意不再有任何犹豫,他背上响起一阵轻鸣,九柄小剑飞了出来,然后分别落入周围的街巷之中。 他的阵法造诣和对方军中那名阵师自然无法相比,但九宫真人的这九柄剑原本就是九个微型法阵,以这九柄剑作为阵枢,在短时间内构筑强大法阵的能力,恐怕世上也没有人能够比容意再强。 随着容意真元的析出,地上的一些别处飘来的灰烬奇异的凝结在一起,朝着那九柄小剑延伸,形成了一些灰线,在接下来一刹那,这些灰线又随着吹拂而来的微风消失。 数道色泽不同的亮光从容意的手中飞出,白月露的眉头再次挑起,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瞬间多了些看不清楚的东西。 她的心中对九宫真人这名已经死去的南朝阵师涌起更多的敬意。 一名能够快速成阵的阵师对于军队而言,比寻常的阵师要有用无数倍,这九柄剑和容意这样的传人,便是九宫真人留给南朝最宝贵的礼物。 轰鸣声渐至,两具真元重铠的轮廓都依稀出现在了林意等人的视线里。 两具真元重铠依旧抬着那顶轿子,然而轿子里的那名红衣女子,却是在这时蓦然消失。 一处院墙上生机勃勃的蒿草突然折断,断口十分平齐,连内里的汁液都来不及渗出,便被院墙后方一股骤然迸发的力量撕扯得粉碎。 院墙的后方,一名修行者微微抬起了头。 他便是那名戴着竹笠,显得十分神秘的魔宗部属,此刻他带着的竹笠没有一丝偏斜,然而却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口。 阳光从这道裂口中洒落,就像是落在幽深峡谷中的地面一样,照亮了他脸面的一部分。 他的肤色是那种健康的古铜色,带着一些风霜造成的紫红色,他的嘴唇很厚,线条很刚硬。 在他的正前方,那一道毫不掩饰而至的飞剑正在空中带出一道白色的涡流,朝着一处屋檐飞去。 那处屋檐上也骤然起了一阵风,然后出现了一抹红意,接着那名红衣女子的身影,才清晰的落入他的眼帘。 这名头戴竹笠的修行者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明白这名红衣女子直接用飞剑逼出自己的意思。 这样的一剑,也让他明白对方的修为的确很强大。 只是敢直接对自己这样用剑,这一战过后,也的确是要让魔宗大人管束一下萧东煌和萧东煌座下的这些人了。 …… 林意转过身去。 当那名红衣女子的飞剑飞出时,他和白月露等人便都已经感到了这道飞剑的存在,他转过身去时,便正好看到了那名红衣女子的出现。 他的目光和这名红衣女子的目光在空中相逢,然后他的心中便生出怪异的感受。 隐匿在那院中的自然便是魔宗的那名部属,这名红衣女子一剑将对方逼出来,他原本以为这名红衣女子是属于他们这边的人,是城中军方的高手。 然而敌意和杀意这种东西即便是刻意去掩饰都未必能掩饰得了,更何况此时这名红衣女子根本不想掩饰。 所以只是一眼之间,他便明白这名红衣女子也是北魏的修行者。 对方为什么要直接逼出魔宗的那名部属,这其中有许多可能,但至少他可以肯定一点,她和魔宗那名部属,并非亲密无间。 “两个神念境,一个受了伤,但并不是太重。” 白月露看了那名红衣女子一眼,然后看着林意的侧脸,说道。 “你觉得有几成胜算?”林意问道。 白月露道:“四成。” 林意道:“若是直接逃呢?” 白月露道:“不到三成。” “你居然这么看重容意的这个阵?”林意有些意外。 “那是当然。”白月露淡淡的笑了笑。 她听出林意这是玩笑,这便代表着林意并不紧张,这说明林意对自己和容意更有信心,在她看来依赖着这个仓促而成的法阵和对方硬拼只是有四成的机会,但在林意看来,恐怕却不只四成。 …… 红衣女子看着神色自若的林意等人,感知着方圆数十丈的范围里有些异样的气息,她的眼睛渐渐亮起。 这几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果然有些不寻常,怪不得连萧东煌都特意抽出时间想要将他们杀死。 但越是如此,她便越不想自己去面对危险的可能,所以她对着院墙后头戴竹笠的修行者妩媚一笑,甚至还招了招手,道: “你先。” “若是我先,我们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头戴竹笠的修行者将头抬得更高了些,看着屋檐上站着的红衣女子,他面色冷漠的说道。 红衣女子惊讶的看着这名修行者,她知道魔宗的那些部属都是真正的怪物,其中不乏性格十分古怪之人,但是却没有一个是性格怯弱和畏战的存在。 “那一起?”她想了想,说道。 头戴竹笠的修行者有些不悦,但这对于他而言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于是他点了点头,开始动步。 …… 容意和厉末笑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寒冷。 这种寒冷,来自于这名修行者和那名红衣女子身上的气息的压迫。 两人对于整个南朝而言,都可以算是一等一的天才修行者,只是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林意和白月露一样的面对神念境修行者的经验。 和他们相比,林意和白月露的反应便显得有些诡异。 红衣女子变得有些凝重,她的身影在原先站立的屋檐上消失,下一刹那,她落在了巷道之中,落在她所感知到的对方法阵气机笼罩的边缘,然后她毫不犹豫的举起右手,五指微屈的往前伸出,如同手中虚握着一颗看不见的球。 空气里响起一道剑鸣声。 除非刻意隐藏或者利用某种特殊手段,几乎所有的飞剑在飞行时都会发出凄厉的剑鸣声。 她的飞剑在逼出那名魔宗部属时也是一样,声音尖厉刺耳,然而现在她的飞剑破空,却给人一种极为暴戾宏大,势不可挡的感觉。 她的剑身在疯狂的旋转。 就像是一个钻头,又像是疾驰的马车车轮中的轴心。 剑锋切割着空气,然后将空气甩出。 围绕着这柄飞剑,飞洒出去的劲气渐渐开成一朵狂暴的花。 操控着这柄飞剑,红衣女子脸上唯一一丝戏谑的表情都完全消失,她妩媚的脸上一片庄重,充满肃杀。 对于她而言,既然境界超过对方所有人,便只需要将力量的碾压做到极致。 第四百零九章 狂暴之路 容意和厉末笑的面色骤变。 他们也已经能够动用飞剑,然而和这柄剑的力量相比,他们的飞剑恐怕就像是淋洒到伞面上的雨滴,和这柄飞剑外围的真元力量一触,恐怕就会被弹飞出去。 在进入这座城前,他们想着的是尽可能不要出手或者晚一些出手,然而现在,他们面临着的却是即便联手也未必能够战胜对方的境况。 没有任何的迟疑,许多细碎的真元从容意的身上喷涌而出。 红衣女子的脚步微顿。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很意外。 原本她觉得自己已经感知清楚了这个法阵的边界,然而现在,她是错的。 她的感知里就像是出现了无数黏|滑而不透光的海草,不只是充满了她的身体四周,这些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气机,甚至迅速在街巷之中扩张,充斥到了她身后那名魔宗部属所在的院落。 海草是柔软的事物,这些法阵的气机在她的感知里如同海草,便说明不算强大,但即便是善泳者在看到水中密集的海草时,都会产生莫名的恐惧。 而对于她而言,她现在就像是已经在水中的泳者,已经落入了无数密集的海草之中。 她和她飞剑连接的无数气息里,也被硬生生的填进了诸多的障碍,让她感觉分外的不畅快,甚至感觉自己飞剑的旋转都在变慢,最终会被这些柔软的海草缠住。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布置出这样的法阵,的确是很厉害的阵师。 只是以她的修为境界,自然不可能害怕,她认真的看了一眼容意,觉得不能容许这名年轻的南朝阵师活着离开这座城,否则等到这名年轻的南朝阵师将来的修为越来越高,布置出的法阵便会越来越可怕。 所以她决定先杀此人! 她的左手也骤然张开,五指骤收骤放。 一道磅礴的真元从她的手中涌出,然后化为数道巨浪般的劲气。 狂暴的劲气朝着前方席卷过去,冲散了堵塞在她前方的所有水草。 那道剧烈旋转着的飞剑得了更多的力量,骤然加快,朝着容意的眉间落去。 容意身前的空气震荡不安,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之下,容意觉得自己和自己那九柄剑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一样,随时都会被惊涛骇浪翻覆,他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力量,来面对这样的一道飞剑。 就在这时,他的身前出现了林意的身影。 林意如同盾牌一样,挡在了他的身前。 容意很多时候都作为他的侍从存在,然而这一战,无论是他和白月露都十分清楚,容意的作用恐怕超过他们之中任何一人,所以他必须保证在自己倒下之前,容意都好好的站着。 红衣女子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她没有改变剑路,她的眼中甚至根本没有林意的存在。 魔宗大人的这些部众都是神秘而强大的怪物,但她十分清楚,这些最早跟着魔宗大人在盛产天铁的荒漠之中行走,被那些部落奉为神明的部众,他们是真正的一诺千金,说过的话绝对不可能是妄言。 既然这名魔宗的部众说会和她一起出手,那便一定会出手。 当她如此想时,那名头戴着竹笠的修行者开始动步。 只是一步,他便跨过了那道院墙,动作随意自然得根本不像是动用了真元,然而他却微微抬起头,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一些阴暗的力量从空中落下,从林意身前的惊涛骇然中穿过,竟似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林意的身体表面没有任何的变化,然而在他的感知里,却有无数细微的东西沁入了他的血肉之中,如苔藓一般在他的经络中生长出来。 林意呼吸微顿。 这是一种悄然而至的真元手段,这些如苔藓一般滋生的真元力量瞬间将他体内的经络堵塞了多处。 真元无法通畅的流动,对于修行者而言便是灾难。 此时那名魔宗的部属距离他至少还有数十丈的距离,这种手段的确已经足够令人敬畏,但是这种手段,对他却是行不通。 他的双脚重重的踏在地上。 他体内的气血猛烈的震荡起来。 那些堵塞住他经络的真元,迅速在气血的冲刷下瓦解。 气血和真元冲击,他的体内鲜血瞬间热了起来。 嗤嗤嗤嗤,真元消解之后化为的许多细微气流急速的汇入他的丹田,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他的鲜血燃烧了起来。 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任何迟缓,他手中的剑朝着那道飞来的飞剑砸了下去。 轰的一声,两剑之间如有雷鸣。 林意无法和对方剑上这种力量抗衡,他的整个身体往后震退出去,但他的目光却是十分沉静,没有丝毫慌乱。 因为此时,他感觉到了背后有一只手已经神了过来。 白月露的手落在了他的背上。 噗噗噗…. 一股股真元在她的掌指之间喷涌出来,如同一朵柔软的云朵,将林意倒退的身体托住。 红衣女子的飞剑在空中剧烈的震荡起来。 她这柄剑初时飞出时的剑光微红,在急剧旋转时变成微蓝,但在此时震荡时,却是变成淡淡的或青或黄的影迹。 就在此时,另一道剑影破空而至,硬生生刺入这些青黄影迹之间。 红衣女子一声闷哼。 她心中有些恼怒,对身后那名魔宗的部属生出些不信任之感。她也明明感知到了对方体内真元的释放,然而为何对对方那些人根本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以至于这四人联手的力量,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且这四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她腹部的伤口已经被牵动,体内的伤处有些崩裂,所以没有任何的迟疑,她迅速收回自己的飞剑。 “去!” 然而就在此时,白月露低喝了一声。 随着她的这一声低喝,她落在林意背上原本温柔如水的真元骤然变得异常狂暴。 联手对敌,最难得的便是心意相通。 但林意此时却清晰的明了她的心意。 一声狂暴的喝声从他的唇齿间喷薄而出。 借着白月露这一下推送,他的整个人朝着那道已经回撤的飞剑弹了过去,手中的长刀化为了一道惊鸿,落在了那道飞剑上。 当的一声震响。 在数种色泽间变幻的飞剑激飞上天。 噗! 红衣女子面色苍白如血,她的手按向自己腹部伤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第四百十章 好杀之人 看着红衣女子口中喷血,头戴竹笠的魔宗部属顿时有些歉然,道:“抱歉。” 当这两个字出口时,他的右脚抬起,再落下时已经在红衣女子的身侧。 他身上的气息膨胀起来,就如同身体在急剧的变大。 他的身前尽是破空声,随着他体内磅礴的真元喷发,无数透明的锋刃往前疾飞,笼罩了前方林意等所有人。 “那人有些特殊,不惧我真元手段。” 直到这时,他才对着红衣女子轻声又说了一句。 红衣女子感知着他体内的真元喷涌,听着他的这句话,便知道这并非是这名魔宗部属的问题,而是他所说的那名年轻南朝修行者的问题。 容意的身体剧烈的动荡起来,他的口中开始沁出鲜血。 他位于林意等人身后,按理而言在此时对阵的最后方,然而这名魔宗部属体内的真元化为万千锋刃,他控制的法阵,却是首当其冲,先承其威。 水草是柔软之物,即便他早就知道对方的真元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布置的只是这种你强便任你穿过,任你撕碎的法阵,然而每一根“水草”被切断时的微小气机变化,也都汇聚在那九柄剑上,而这最终九柄剑上的压力,依旧不断的传递到他的身上。 此时他的体内,就如同有九条看不见的细索,在朝着九个不同的方向拉扯着他的身体。 他不想自己的法阵就此崩溃,但每坚持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受伤就会越重。 林意对于修行者体内的气血运行原本就比一般的修行者更为敏锐,此时感知着容意体内的气机变化,他毫不犹豫的再次往前行去。 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巧,他只是抬起自己的手臂,护住自己的脸面,然后挺直自己的身体,像一堵移动的墙一样,直接朝着前方飞来的万千锋刃撞了过去。 噼哩啪啦一阵密集的爆响! 这些几乎实质且蕴含着强大力量的锋刃被他身上的天辟宝衣所阻,无法刺入他的血肉,但却像一块块沉重的砖石砸在他的身上,然后爆开。 他身上的外衣瞬间布满裂口。 然而林意的面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并非不痛。 这些锋刃冲击在他身上的痛感深入骨髓,只是他已经熟悉这种痛苦。 一道道经过天辟宝衣分散的真元如细钉刺入他的身体,也迅速化解,化为气流冲入他的丹田,并未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 相反,和当初在南天院时叶清薇拍打他时一样,这种强大而坚韧的神念境的真元如此细密的冲击在他的身上,反而让他的血肉最深处都震颤了起来。 他的身体里涌出更多丝热流,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肌肤滚烫了起来。 “是因为他内里的那件衣物?” 看着这样的画面,缓缓擦去嘴角血迹的红衣女子面色越加凝重。 “和他那件衣物无关。” 头戴竹笠的修行者摇了摇头,“那是南朝的天辟宝衣,并无那样惊人的功效,这是他本身的问题。” “怎么打?” 在红衣女子和这名魔宗部属对话之时,在林意身后的厉末笑也轻声问了一句。 他是真正的天才,只是他没有和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战斗的经验,面对着这样的对手,他有着一种被束缚住了手脚,完全不知道自己何种手段能给对方造成伤害的感觉。 “等着他们过来。” 林意微讽的轻声道:“他这样的手段,我可以站在这里让他打一万年...以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我们,一定会忍不住上前。” 一万年当然是很夸张的形容,但是感知着林意身上的气息,厉末笑都可以确定,那些对于平常修行者而言是最为可怖的真元手段,对林意却是根本无效。 “好!” 厉末笑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对方不会在浪费这么多真元之后就此离开,虽然他也不知道近身之后就如何能和神念境的修行者战斗,但近身之后,至少自己的剑有机会落在对方的身上,这便足够。 “伏在我背上能不能继续御阵?” 与此同时,白月露转过头去,认真的问了容意一句。 容意微怔,下意识点头。 “那便伏我身上来。”白月露朝着他跨了一步,生怕容意不能理解,接着道:“我背着你。” 在自己还能站立战斗的情形之下,哪怕是一名男子要背他,容意也会觉得很古怪,更何况是这样一名少女。 看着白月露的背,看着她的秀发,看着她白生生的脖子,容意苍白的面容上迅速泛出一层红意,他紧张得结巴起来,“为...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让你没有那么容易被对方杀死。” 白月露道:“就如在水中斗,他们始终有缠绕水草,而我们这边没有,你的法阵始终是限制他们的最有力手段。” 她的语气之中蕴含着不容质疑的味道。 容意不由得朝着她略微接近,但白月露的双手已经反抱了过来,将他的身体托起,负于背上。 感受着少女身上那种和男子截然不同的气息,当对方背上温润的热力真实的传递过来时,容意的心中生出更大的羞怯,一时有些恍惚。 对于此时的林意和厉末笑而言,战场上无男女,所以两人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此时的天地似乎安静了下来,厉末笑看着那名头戴竹笠的魔宗部属和红衣女子都没有马上动手,但是却都开始朝着他们缓缓走了过来。 他便明白林意的猜测是对的。 在这场两朝大战里,越是高阶的修行者,恐怕对他们身体里积蓄的真元越是珍视,因为这场战争,绝对不会很快就结束。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道亮光。 那是一双藏匿在竹笠下的阴暗里,却无比明亮的眼睛。 那名头戴竹笠的魔宗部属,第一次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哪怕这几名南朝年轻人十分难缠,但对于这名魔宗部属而言,主动权却依旧牢牢的掌握在他和蓝鬼的手里,要先杀谁,便只出自他的选择。 难杀的杀不了,便先杀好杀的。 在他看来,此时这四人之中,应该是厉末笑最容意杀些。 一抹微风带着些阴暗的气息涌了过来。 厉末笑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十分的困难,他的气管和肺叶里,似乎开始充满苔藓。 第四百十一章 末节 呼吸不畅,调动真元便更是艰难。 真元行于经络之间,想要硬涌入肺腑之中去震碎那些“苔藓”,就如同两柄利剑在自己的肺部杀伐,最终的结果恐怕是在自己的肺腑之中留下诸多伤口。 感知着落在厉末笑体内的这种阴暗滋生的力量,白月露没有丝毫犹豫,她的左手抬了起来,指尖有银光迸现,就要像厉末笑的背上拍去。 “不要。” 然而就在此时,厉末笑却是对着她摇了摇头。 白月露有些意外,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收回了手。 此时的厉末笑无法呼吸,他只是对着她说出了这两个字,脸上便已经多出了两抹异样的紫色,就像是在高原经受了日晒和风寒的洗礼一般,然而厉末笑的眼神里却透露着异样的坚决和肃杀。 “噗”的一声轻响。 红衣女子的如瀑长发微微飘扬,她的那道飞剑在半空中荡开一圈实质般的波纹,接着突然消失,明明已经飞出,但快过林意等人的感知,瞬间不知隐于何处。 头戴竹笠的魔宗部众微微扬起头,他发亮的眼眸安静的扫过林意和厉末笑等人的身影,然后他伸出左手,落于背后,一根紫黑色的铁杖被他从身后的包裹中缓缓抽离。 这根紫黑色的铁杖紧紧贴着这名修行者的脊骨,此时他缓缓抽离,紫黑色铁杖粗糙的表面和紧紧包裹的布匹摩擦,莫名散发出一种残酷的血腥味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名魔宗部众将自己的脊骨在一寸寸从体内抽出。 随着这根铁杖的抽离,裂开一道口子的竹笠下的面容渐肃,他的身体突然停顿,他的双脚不可思议的直接陷进地里。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变成模糊不清的影迹,手中的这根紫黑色铁杖随着他真元的贯注,奇异的抖动起来。 这名魔宗部众平静向前,这根材质特殊的黑色铁杖的杖身毫无规律的抖动着,就像是变成了不受他控制的活物,他挥杖而击,十分简单,根本没有任何招式,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杖身的动向,不知道杖尖到底在下一刹那会敲往何处,这便变成了最难预料的招式。 杖身上流动和随着杖身乱晃而四溢的真元更加让林意难以感知清楚他杖尖的具体动向,只是对于他而言,这名魔宗部众握着这根铁杖的手是真实存在的,这只手的迹象是清晰可循的。 他没有被这名神念境对手的力量和妖异的武器吓倒,看着排山倒海般袭来的气劲,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平静至极。他没有后退,反而往前动步。 啪的一声。 数道杖影落下时,林意的身影已经在杖影下消失,强大的力量击了个空,这根紫黑色铁杖距离地面还有几尺的距离,和地面根本没有真正的接触,但是上面所带的强大气劲却瞬间将地上砸出一个凹坑,让泥土和石砾纷纷离地,往上溅射而起。 神念境的力量展现无遗。 只是这名魔宗部属心中却涌起更多意外的情绪。 林意的步法很神妙,最为关键的是连感知都强过一般承天境的修行者。 至于接下来斩来的一道刀光,却并不怎么让他感觉意外。 因为光凭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之前的表现,他就已经知道对方是先前名声大噪的铁策军右旗统领林意。 既然是林意,那冷刀狂剑之中的精妙招数在此时出现,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 极为冷厉的刀光落向他执杖的手腕。 低阶修行者和高阶修行者相差最大的,不只是力量,还有速度。 这速度是无数方面的速度,比如真元喷涌的速度,比如反应,比如感知的快慢...所以面对林意反击而来的这一刀,这名魔宗部众只是做了一点点微小的调整。 他略微撤回自己持杖的手。 这样一来,原本落向他手腕的刀便要硬磕向他的铁杖。 只是如此刹那光阴之中细微的改变,在林意的感知里,他的刀锋之前便直接出现了一座铁山。 他一直在准备着对方的变化,所以此时他也依旧保持了足够的平静,刀势也做出了变化。 他的刀锋也略转,顺着这座铁山的边缘顺滑而下,依旧切向这名魔宗部众的五指。 若是换了神念之下的修行者,在出手一击落空被他这样反击的情形之下,面对他这样的一刀,恐怕手指在接下来的刹那间就会像成熟的果实一般和手掌脱离,纷纷掉落。 然而这名魔宗部众是神念境的强者。 他甚至不需要像林意一样事先去思索对方有那些应对的可能,他只需要见招拆招。 在刀光即将和他的手指接触的一刹那,他体内大量的真元已经迅速的通过体内的经络,从他指掌之中喷了出来。 他的手指握着杖身的姿势甚至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大量的真元却是在他的手掌和杖身之间凝成极为坚韧的薄片,冲在林意的刀上。 当的一声爆响。 这名魔宗部属一声低喝,他的双脚往地下陷去,但整个身体如同铁铸一般没有丝毫的动摇。 林意一声闷哼,他直接被磅礴的力量击退,连束发的布带都被震散,头发往后疯狂的飘舞。 发丝缭乱的痕迹在这名魔宗部属的眼前飞舞,他的目光平静如镜,他的右手从袖中伸了出来。 先前他直接左手抽杖,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他是左撇子,而此时他的右手伸出时,所有人才看清他的右手其实有些先天的残疾,和左手相比有些细小,而且五根手指的指骨有些萎缩,团在一起。 只是他这只残疾的右手散发的力量感却同样令人心悸。 一道剑光围绕着他的手腕飞旋出来。 这是一柄软剑,剑光飞旋,在空气里绕圈抖直,速度惊人,瞬间追向倒退的林意。 白月露的呼吸骤顿,即便是她都感觉林意已经不可能避开这样的一剑。 而且这道剑光的剑尖所向是林意的咽喉,那是天辟宝衣都无法遮挡的要害部位。 修行者争斗,争的往往是刹那时光。 林意颔首,抬臂,即便做出了如此动作,他都自觉未必能阻挡住这样的一剑。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魔宗部属的剑光却是突然微顿。 竹笠下平静的眼眸里,突然出现了一抹震惊的神色。 他体内的真元流淌有些迟滞。 因为他体内的一些经络里,似乎陡然出现了一些细小的石子。 这些石子越积越多,激流冲刷上去,渐渐变缓。 噗的一声。 剑光刺在林意的手臂上。 林意一声厉喝,另外一手骤然燃起一道狂暴的剑光! 一声敲钟般的闷响。 这名魔宗部属的身体第一次剧烈震荡起来,他的这一柄剑无法握住,脱手飞出! 竹笠如在波浪上漂浮一般上下晃动,这名魔宗部属微微眯起眼睛,此时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林意的身上,反而落在林意身后的厉末笑身上。 厉末笑的身体也在剧烈的晃动着,他依旧无法呼吸,连面色都已经发紫,然而他紧紧咬着双唇,一种令这名魔宗部属都觉得诡异的气机,反而追溯着他和厉末笑相连的真元通道,反刺入了他的身体。 那些如石子般出现在他体内的真元,便来自于厉末笑的反击。 看着这样的变化,白月露紧皱的眉头微松。 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身后发出一声刺耳的裂响,红衣女子那道隐匿不见的飞剑,终于露出了狰狞,在她身后屋檐下一片屋瓦的下方,以恐怖的速度飞射出来。 第四百十二章 苦战 虽然是同一人御使的飞剑,但是却表现截然不同的形态。 先前这柄剑暴戾旋转而至,追求的便是低境界的修行者无法抗衡的纯粹力量,然而此刻,这柄剑追求的除了速度之外,还有正常的御剑之法没有的真元手段。 当这柄悄然藏匿在屋瓦之下的飞剑以恐怖的速度飞出之时,随着红衣女子不惜真元的疯狂灌输,从剑身上符文之中满溢而出的剑气凝结不散,形成了两道月牙状的剑刃。 所以红衣女子一剑化三,有如三道剑光同时落向容意和白月露。 白月露的身影鬼魅般在原地消失,但在刹那间,她的身上多了一道口子,鲜血从中不断的流淌出来。 容意的身上完好无恙,他的一切反应要比白月露慢得多,此时他才感知到白月露负伤,已经咬紧的牙关咬得更紧,紧握的双拳不住的震颤起来。 那名魔宗部属眼睛的余光里扫到了这样的画面,看着那样的三剑只是在白月露的身上带出了一道并不算严重的伤口,他的心中便浮现出异样的感觉。 他终于明白林意这有些似曾相识的步法是谁教的了。 只是此时容不得他有更多的心念生出。 嗤的一声裂响,林意的一刀已经划向他的眼眉。 他右手都无法握住自己的那柄剑,体内的真元自然已经震荡不堪,但强大的意志力还是让他克制住了紊乱震荡的真元在经络之中行走带来的剧烈痛楚,他左手都似乎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手腕晃动,那柄铁杖便忽的一声抖成了半圆,杖头反而自下往上狠狠砸中林意划向他眼眸的这一刀。 空气里响起一声极为沉闷的响声,就像是一幅铁甲被兜了厚被然后又被巨石砸中。 林意手中的刀也脱手飞出,但伴随着一声厉喝,他再往前踏出一步,失去刀的手直接抓住震荡而回的杖身。 这名魔宗部属头上的竹笠又裂开了两道新的口子,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唇红如血,他的眼眸深处涌出深深的震惊,他从未遇到过身体如此强横的修行者,尤其是神念境之下的修行者。 但修行者的身体是血肉,毕竟不是精钢,他的双唇间沁出些血珠,持着铁杖的左手经络之中,硬生生的再涌出大量的真元,想要一举将林意这只抓住他铁杖的手震碎!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凝聚真元如凶残的恶兽沿着杖身涌去,撞上林意掌指的刹那,林意的手掌之中便响起了近乎骨裂的声音。 这名魔宗部属沉静的顺势抽杖,在他的想象里,林意皮摧骨碎,他轻易将杖抽出,然后再打。 然而他没有抽动。 杖身和林意的手指之间迸出一道道烟尘般的劲气,除了他破碎的真元之外,还有些他难以理解的并非是鲜血的暗红色气雾,然而林意的手指并未像他想象的那般碎裂,反而如铁爪般收紧。 他感到自己的杖身上拖住了一个他都很难拖动的重物。 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战斗经验令他直觉到了危险,随着一声闷哼,他残疾的右手朝着杖身上拍去,想要再加数分力量。 只是他并未如意。 因为他的体内和体外,同时生出束缚他的力量。 厉末笑一声闷哼。 他体内的真元好不珍惜的狂涌出去。 这名魔宗部属体内的经络之中,瞬间多出更多如石子般的阻碍之物。 与此同时,容意牵引的法阵力量,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容意很愤怒。 他有些无助。 因为是护着他,才导致白月露受伤,但他对白月露毫无理由的信心,他信任白月露甚至会用自己的身体来护着自己,所以他此时丝毫没有管那柄啸鸣的飞剑,只是将愤怒的力量,全部倾泻到了这名魔宗部属的身上。 内外交困,这名魔宗部属的动作微僵。 他从未想过,两名这样修为的年轻修行者,竟然能够对自己造成这样的麻烦。 他尤其难以理解,整个肺部都被他的真元手段如同填满了苔藓一般的厉末笑为什么还能如此顽强的战斗,因为这并非只是无法呼吸,极度的缺氧和真元的震荡,都有可能让这名年轻修行者体内的气血和真元彻底失去控制,甚至让他瞬间死去。 但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知道了答案。 轰的一声! 如惊涛拍岸! 林意冲了上来。 更精准而言,是无比暴戾的撞了上来,同时拍出一剑。 剑光映衬着日光和远处的火光,无比耀眼热烈。 他可以感受到这一剑上的力量。 所以他不再坚持,放开了持着的杖,汇聚此刻能够调用的所有力量,一掌朝着剑身拍去。 剑光和他真元缭绕的左掌相逢。 这就是他之前不解的答案。 因为厉末笑觉得林意能胜。 因为他知道林意可以如此战斗。 这名魔宗部属的手掌上传来了无数刺痛的感觉,痛得他背后的血肉都不自觉的抽搐起来。 接着他听到了自己掌骨清晰而刺耳的碎裂声。 他知道自己的掌骨是真的震碎了。 这一刹那这些痛苦他可以忍受,所以心中只是涌起了强烈的感慨。 他感慨这样三名年轻的后辈竟然能够让自己战得如此辛苦,甚至处在杀死自己的边缘。 他甚至也有些感慨这些年轻人的斗志,这是一种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壮烈的令人感慨的情绪。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却还是涌起冰冷的声音,即便如此,你们还是要死。 他头顶上的竹笠彻底的碎裂开来。 碎裂的竹片纷撒如雪。 他的手掌彻底变形,一些碎骨从手背上刺了出来。 但借着冲力,他的身体往后轻盈的倒飞了出去。 借着这一个呼吸之间的缓冲,在林意的身体继续加速的刹那,他的双手衣袖鼓了起来。 疯狂涌出的真元让他的衣袖变成了两个风洞。 无数的风刃如瀑布般冲了出来。 纠缠着他的如无数水草般的法阵力量被绞得粉碎,容意下意识的抬手,一口鲜血喷在了自己的手上。 林意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风刃似乎和这名魔宗部属一开始出手的一模一样,然而这些风刃里,却有着一些金属的闪光,有着一些截然不同的气息。 他下意识感到极其的危险。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没有第一时间想着去斩杀这名还在倒掠的魔宗部属,而是毅然的一声厉喝,朝着这些夹杂在风刃之中的金属闪光撞了过去! 啪啪啪啪……. 如雨打芭蕉,一阵闷响。 这名魔宗部属头上的竹笠碎裂,已经彻底露出了真容,他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烫着一种奇特的戒印,满脸的风霜和苦行留下的痕迹,竟是一名漠地罕见的苦行僧人。 在超越自身极限的调用真元之下,一口鲜血也已经从他的唇齿之间涌出,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那萎缩的右手一划,嗤的一声裂响。 风刃之中的一片金属闪光骤然变换了行进方向,折向林意的颈间,刺入林意的血肉之中。 第四百十三章 逆鳞 细小的金属光芒刺入林意的颈间,带着的强大力量却使得林意就像是被斧子劈中一般,他颈部和脊骨之中发出嘶哑难听的响声,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歪向一侧,眼睛之中都瞬间一片血红。 没有鲜血喷涌而出,在这种真元力量的压迫下,鲜血反而往血肉的内里喷射,瞬间在他的血肉和经络之中破开更多伤口。 林意感到了强烈的眩晕,但最令他心悸的是,这颗细小的金属很自然的朝着鲜血流动的方向逆行,冲向他的心脉。 白月露还在和红衣女子的那道飞剑纠缠。 林意和这名魔宗部众的交手也只不过是一两个呼吸之间的事情,她的身上便已经多了四五道伤口。 温热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即便如此,在此之前她的面容都是极为平静,然而看着那道消隐在林意颈间的金属光芒,她的面容却是瞬间雪白,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逆鳞!” 她有些惊慌失措的声音在林意昏沉的脑海之中响起,随即泛开一层寒意。 逆流而上的金属小片顷刻间已经接近他的心脉,白月露这样的声音让他明白了这是什么,这种魔宗的诡异兵器在真元的冲击下,都反而会逆流更快。 距离死亡只有刹那时光。 魔宗部属跌坐在地,口中再次涌出一口鲜血,但是他看着林意的目光,却是欣赏之中带着一股同情。 无论是在他的感知还是在他的想象里,那一片逆鳞瞬息之间就会让林意的心脉绽放为死亡的花朵,这名年轻而强大,让他都觉得惊艳的南朝修行者便会离开这世间。 他平静而深邃的眼眸和如岩石雕刻般的面容,在此时和林意的双目血红相比,显得分外的强悍。 然而他正准备看到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鲜血从林意的唇角不断的滑落,竟越来越变得滚烫,甚至冒起缕缕的白汽。 林意歪倒的身体陡然站直,他痛苦的大叫一声,一步再次前踏的同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他体内的血肉之中有股可怕的力量被硬生生的逼出来。 这名魔宗部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越是真元冲击反而逆行速度会更快的逆鳞被无数细微的颗粒包裹,就像是无数颗铅丸砸了上去。 这片逆鳞竟然“浮”了起来,不再朝着林意的心脉而行,反而一寸寸从林意的血脉之中退了出来。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也不可想象的事情。 魔宗大人赐予的这种逆鳞不只是拥有圣阶的符文手段,而且材质也是极为特殊,在他之前所遭遇的所有对手里,哪怕是真元修为超过他的存在,都不可能将这种东西从体内逼出。 这种强烈的震撼,甚至使得他的整个身体都动摇了起来。 林意从死亡的边缘走回。 他的体内没有真元的存在,唯有强大的鲜血,唯有溶于他气血之中的丹汞。 当奔流的鲜血和丹汞朝着这片逆鳞不断的冲刷,这片细微之物的符文和元气被彻底覆盖,填满,渐渐失去生命,化为顽石一般的死物。 噗的一声。 就如一颗细小的石子从他的颈间伤口弹出。 这片逆鳞被他从身体里硬生生的逼了出来,带起一蓬血雾! 魔宗部属的身体猛烈的晃动着,就在此时,一道厉杀的剑光从他侧面而起,发出剧烈的啸鸣,朝着他的后脑落去。 红衣女子的瞳孔也剧烈的收缩起来。 她也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月露,她根本无法想象,这名少女和自己相斗时,每次都是差之毫厘便会被自己杀死,然而竟然还能分心飞出这样一柄飞剑,接近那名魔宗部属。 感受着这剑的狠厉杀意,她也不顾自己腹部的那道伤口,一声厉啸之中,她体内的真元大量涌出,原本就在白月露和容意身外飞绕的飞剑抖出数十道剑影,组成了一道牢笼,将白月露和容意的身影彻底罩落其中。 这名魔宗部属的心神剧烈震动着,面对这道骤然出现的飞剑,他来不及思索,伸出右手便拍了过去。 容意的意志在此时有些动摇,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但是此刻他觉得白月露即便杀得死这名魔宗部众,她也会被那名红衣女子的飞剑杀死。 林意已无生命之忧,在此时,他觉得最危险的便是白月露,所以他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街巷之中响起九声轰鸣,就如同九根巨柱在崩塌。 和他气机相连的那九柄剑一起以他为中心收回,无数道元气前赴后继的朝着红衣女子的飞剑缠去。 只是厉末笑并不和他一般想。 就在这名魔宗部众发光的掌指和白月露那道飞剑接触的一刹那,他咬牙,无比悍勇的一拳轰在自己的胸口。 噗! 他连吐数口血,吐出的全部都是紫黑的血块。 这名魔宗部属的身体由内而外的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他掌指之间的光芒黯淡而颤抖。 狠厉的飞剑从他的手掌穿过,带着四溢的剑气,他的五根手指如被切断的萝卜,落地有声。 他的身体微僵,并非是因为他这只手掌五指皆断,而是因为一道狂暴的剑光已经到了他身前。 林意感受到了身后容意的选择,他相信有着容意的拼命,以白月露的力量,至少不会在这一刹那被那名红衣女子杀死。 所以他也并未去管那道飞剑,他双手持剑,暴烈的捅向这名魔宗部属的腹部。 砰的一声闷响。 这名魔宗部属那只看似残疾的右手拍在他的剑身上,犹如铁锤。 林意整个人都立足不稳,颈上的鲜血如瀑布一般流淌出来,但是他一声厉喝,却是凶悍的将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 他的胸膛和剑柄相撞,剑光继续暴烈向前! 噗嗤一声。 剑尖刺穿了这名魔宗部属的腹部,继续深入。 林意体内气血激荡,胸口更是烦闷无比,但此时却感到剑身上骤然一轻,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将整柄剑在对方的身体里绞动起来! 这名魔宗部属感知到自己体内的脏器在这柄剑的搅动下瞬间变成了一团破碎的烂物,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到了死亡来临时的大恐怖,嘴角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苦笑。 直到此时,体内的力量随着生机的消失而急速消散,他都觉得自己死在这样的几名年轻修行者手中,是难以理喻的事情。 红衣女子也感到了恐惧。 她的飞剑暴躁的震颤和扭动着,将整个法阵力量彻底撕碎。 容意的九柄剑颓然的从空中掉落。 白月露的身影如鬼魅般移动,与此同时,她伸手扬起,数根飞针落在朝着她追来的飞剑上。 叮叮叮数声。 数根飞针被尽数击溃。 飞剑落向她的眉心。 第四百十四章 惨胜 白月露静静的看着这道飞剑。 在两具刚刚在不远处巷口出现的真元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看来,她似乎就在等死。 然而对于她而言,她已经做好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她已经退到了合适的位置。 她已经将这柄飞剑引到了合适的位置,而且将这柄飞剑的力量和速度大为减缓。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留给她信任的这些伙伴。 一道刀光在她身后亮起。 刀光冷艳,是她给林意的那柄刀。 只是此时捡起了这柄刀的,却是刚刚恢复呼吸的厉末笑。 厉末笑还在咳血。 他先前咳出的是紫黑色的血块,现在咳出的是猩红的鲜血,剧烈的咳嗽使得他的身体都近乎抽搐,然而他这一刀却是极为冷静和稳定,令人觉得完美。 这一刀锁死了这柄飞剑任何一个闪避的方位,精准无比的落在飞剑的剑身上。 冰冷而锋锐的刀锋切割着飞剑上弥漫着的真元,发出热油入锅的丝丝响声。 红衣女子的呼吸骤然停顿,她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厉末笑的身体如同骤然被一柄看不见的大锤砸中,往后踉跄倒退出去。 但他的刀意在退后之时,还在切入进去。 刀锋切开了真元,在飞剑的剑身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寻常的刀根本在这种飞剑上留不下任何的痕迹,飞剑追求轻薄,所以打造的材质一定是匠师手中最为顶级的材料。然而林意的这柄刀并非寻常的刀。 一道浅浅的刀痕出现在了剑身上,切过了剑身上繁奥难言的符文。 就如精致的妆容被硬生生的涂抹了一道墨汁,这柄飞剑一声如少女尖叫般凄厉的哀鸣,然后容光黯淡。 红衣女子失去了对这柄飞剑的控制。 黯淡的飞剑斜飞出去,坠向侧后方的院落之中。 红衣女子的身体剧烈晃动起来,她的身上如同被瞬间切下来了一块肉,而且还带着大量相连的真元。 她腹部的伤口彻底崩裂开来,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 没有任何的停留,她的双脚不断点地,往后飞掠,血雾在空中形成一道耀眼的血虹。 她的眼中闪耀着的全部都是不可思议的神光。 她虽然伤不致死,但心情却和那名已经气息断绝的魔宗部属临死前一样,她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她难以相信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联手,竟然败在了这样四名年轻的修行者手上。 最为关键的是,她觉得这四名年轻修行者都是真正的怪物,她甚至都感到了深深的胆怯,都有种根本不想再和这四人交手的感觉。 林意将剑从这名死去的魔宗部属身上抽离。 当剑身和破碎的血肉脱离的刹那,他感到了眩晕,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 他将剑当成拐杖一样撑在地上,一只手按压住了还在流血的伤口。 伤口在外看来并不大,然而内里却是一朵可怕的花。 在他的按压之下,他感到了伤口的流血渐止,心中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没事?” 白月露放下了容意,她看着林意,认真的问了一句。 林意看向红衣女子逃遁的方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事,就是不能追了。” 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嘴角便又不断流淌出泛着微热气泡的鲜血。 厉末笑丝毫不顾形象的跌坐在了地上,他甚至连林意的那柄刀都不想抬起,双手按着自己的胸,不断的剧烈喘息着,随着每一次呼吸,大量的新鲜空气涌入肺腑之时,便有剧烈的痛楚和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极度疲惫和无力的虚弱弥漫全身,让他恨不得就此躺下,沉沉睡去,甚至是昏迷,直接可以让他摆脱这种感觉。 容意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着,他担心的看着林意和白月露还有厉末笑,此时他没有去想自己的伤势其实也极为严重,他的目光扫过那名死去的魔宗部众时,心中充满了庆幸和后怕。 这一战他们虽然胜了,但胜得极为辛苦,就连之前给他无所不能感觉的林意都差点战死。 林意擦掉嘴角的鲜血,他艰难的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坐在他身边的厉末笑的肩膀。 他此时依旧心有不甘,还不甘离开这座城,但是他们四个人已经接近极限,却是应该走的时候了。 在战斗的生死之间都能够拥有默契的四人,在平时似乎也能很好的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厉末笑也笑了笑,然后艰难的站了起来。 他们四人之中,容意看上去最不显得狼狈,但身前半幅衣衫也是染血,他和林意、白月露看上去都是受伤极重,显得有些凄惨。 看着这样的画面,那两具刚刚赶到的真元重铠便显得有些蠢蠢欲动。 林意的手缓缓从颈间落下,他的伤口血已经止住,只是大团干涸的鲜血凝固在颈部的肌肤上,看着有些可怖。 他的目光带着一些挑衅和不屑的意味落向这两具真元重铠。 这两具真元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看着他的目光,身体里陡然涌起剧烈的寒意,不敢再向前,反而朝着后方的街巷之中退去。 感知着林意的伤势并不恶化,白月露微蹙的眉头彻底松开,她先对自己用了些药,然后又递了些内服的伤药给容意和厉末笑,接着她对着林意点了点头,朝着那名苦行僧的遗体走去。 这名魔宗部众的身体已经渐渐冷去,但身上的皮肉却依旧散发着神性的光辉,给人一种荒漠中长年累月经受风吹日晒打磨的岩石质感。 她看着这名魔宗部众头顶的奇特戒印,看着毒蛇和树叶还有高山山羊交缠的图文,心中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又不自觉的深深皱了起来。 她细细的查检了这魔宗部众的衣物和背上的行囊,翻出了两个黑色的药饼以及两块不同的令符,除此之外,除了掉落一边的那柄软剑和铁杖之外,这名魔宗部众的身上并无多余的物事。 “魔柯药饼。北魏漠北天铁荒地之中苦行僧炼制的灵药,除了能够补充体力,恢复一定真元之外,还有提升平时一些识觉的作用。只是药性驳杂,服用多了会致幻。” 在林意嗅到一种令人振奋的药气时,她的声音已经响起。 第四百十五章 雨落之后 “漠地密宗的圣药?” 看着这名魔宗部众头顶上那些奇怪的戒印,看着他身体血肉无比坚韧如岩石的样子,跟在白月露和林意之后朝着来时的路离开的厉末笑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感慨。 北魏一些漠地的气候极为恶劣,人烟稀少,但是盛产天铁和陨晶,那些行走其中的苦行僧虽然修行艰苦,但实则一度是那些漠地的统治者,这些苦行僧借由那些区域产出的独特之物,换取了大量的修行资源,并在过往的数百年里,也摸索出了一些迥异于常人的修行手段。 所有正宗的密宗子弟,在受戒之后的三年里,便会不断的得到秘药涂抹全身,这些秘药不仅可以祛除一些他们身体今后的痛感,最为关键的是,可以让他们拥有比正常修行者更为强大的血肉之躯。 今日这名苦行僧在这里遇到了林意这样比他身体还要强大的怪物,而且不惧他的真元手段,所以诸多手段无从发挥便被他们杀死。 只是这些密宗子弟有着严苛的信仰加持,能够令他们臣服,魔宗这人的可怕程度便不难想象。 “这是月加石窟密宗的令符,这人出身自漠地最古老也是最具有统治力的密宗。”白月露将一片乌木制成的,有着月落荒漠刻画的令符递到林意面前,但她的目光却是长久的停留在另外一片令符上。 另外一片令符是一片墨绿色三角形的令符,表面空无一字,但却有许多天火灼烧形成的自然凹陷,一条细细的刻痕贯穿其中,绘制出了一条细蛇。 这是用天然陨晶制成的令符,在此之前,她也没有见过。 “这令符我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但是在很多地方,令符便代表身份。譬如在北魏漠地,这种月加石窟密宗的令符便很有用,很多人都会认为你和月加石窟密宗有着很深的联系。” 她也不纠结,示意林意将这两片令符先行收起。 原本这两片令符作为战利品而言,若是能够传递到元燕的手中,恐怕便会真的很有用,但她此时既然决定将自己作为铁策军的寻常一员,这种东西自然要交给林意处置。 ...... 林意的心中并未觉得这种令符有多重要,他顺手接了过来,塞入袖子里。 他的袖子上也有多道裂口,这让白月露甚至皱了皱眉头,担心这两片令符出不了城便已经掉了。 林意的注意点的确不在这些外物上。 和生死相比,所有后来有可能的利益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城中一些建筑物的火势燃得更猛烈了一些,有许多灰烬飘了过来,在他眼前飘落。 这些灰烬或黑或灰白,但落在他的眼中,却是一片血红。 他眼睛里的许多细微的血管也在方才的战斗里爆开了,所以他此时看东西并没有平时清楚,都蒙着一层厚厚的血意。 一切都是红色的。 只是随着接近来时的城墙,他所见的蒙着红色的空气里,却出现了一点淡淡的灰意。 并不是灰烬,而是一些无形之物。 就像是有人用笔蘸着灰墨,在空气里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但更令他觉得诡异的是,这些灰意似近似远,令他根本感知不清和自己相距的距离。 他的身体里有寒意不断涌起。 在容意都没有感到什么异常的这个时候,他敏锐的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始想要寻找的那名大阵师出现了。 这名大阵师已经做了些布置,等待着和自己这些人的相逢。 若是在平时,他恐怕不会有惧意,甚至反而会兴奋。 然而此时,他们四人都已经伤得很重,恐怕根本无法和这样的对手为敌。 当他的脚步停顿下来时,和他一起走着的三人也开始意识到是什么问题。 容意开始感受到前方传来的诡异气息波动,感受着其中一些只有在他的老师九宫真人布置的法阵之中才有可能出现的气息,他原本已经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并不恐惧,只是很难过。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伤势之下,面对这种级别的对手,恐怕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走不掉,那就战?” 林意的眉梢渐渐挑起,他心中的寒意被血液和骨髓之中涌起的灼热气息逼退,他转头看了白月露一眼,问道。 白月露很平静,很冷漠的点了点头。 如果说战死在这里是她的命运,那她就迎接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带来的命运。 林意的身体越来越热,灼热的鲜血冲通了阻塞,消融了淤血,他眼前变得明亮和清晰了些。 那些因为色彩映衬而出现在他视线里的灰意开始变得很淡,然而突然之间,有雨水落了下来。 天空里的光线明媚,连一片雨云都没有,但一道道晶莹的雨线,却是已经从天空之中坠了下来。 雨水瞬间打湿他们的衣衫,将他们衣衫上的血迹冲淡。 雨水里没有任何锐意,但是这雨水本身却很冷,冷得好像寒冬腊月里的雨水。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林意滚烫的身体,林意的身上渐渐冒起白色的雾气。 一道显得很疲惫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条街巷的尽头。 这道身影正处在雨落和阳光的边缘。 一条条雨线在他的面前垂下,如同珠帘,但是他却沐浴在阳光里,没有一滴雨水掉落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种充满着神性的画面,只是这人却并未装神弄鬼,让自己显得更像传说中的神明,他的说话很有人间的烟火气。 他只是用一种疲惫的语气,缓缓的说道:“魔宗大人从天铁漠地走出来时,一共也只剩下了二十三名部众,这些部众在他的眼里,甚至比他后来收的那些亲传弟子还要重要。这些年下来,他插手了世间的这么多事情,也只死了一名部众,但是在这里,却反而被你们四个年轻人杀了一个。既然你们没有被我的法阵杀死,便应该逃得远远的,为什么还要来趟这样的浑水?我只是想好好睡上一觉,真的有这么难么。” “你就是萧东煌?” 厉末笑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抑制住自己的咳嗽,目光死死的盯着这名显得很疲惫的修行者的面目,“原来你自己就是这支军中的大阵师。” 萧东煌缓缓的抬起头,明亮的天光更加清晰的照耀出他的面部轮廓,对于这座城和前方四名年轻的修行者而言,他此时应该是胜利者的姿态,然而他此时面上的神色却是说不出的萧索,阳光可以清晰的照射出他眼角的皱纹和鬓角发丝里的根根白发。 “迁怒于人有意思吗?” 林意冰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看着萧东煌先问了这样一句,然后冷漠的说道:“想要好好睡一觉有什么难,我现在只想让你永远睡下去。” 第四百十六章 隐怒 萧东煌明白林意这些话的所有意思,包括林意那句“迁怒于人有意思吗?”,他并未因此动怒,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林意,道:“你们太过年轻,不能理解什么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的绝望。” “你们都是皇位上那人的子民,对于我而言,便都是敌人。” 在林意开口之前,萧东煌便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对于敌人,用再冷酷的手段,都是应当的。” 这样的交谈并没有继续,因为双方都已经出手了。 萧东煌身前的衣襟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锋利的裂口。 白月露的飞剑不知何时穿过重重的雨幕,到了他的身前。 只是萧东煌连躲避这一剑的心思都没有。 他裂开的衣衫内里,出现了一抹内敛的乌光。 那是一件很奇特的软甲,看上去像是轻薄的皮质,但是剑气冲击上去,乌黑的表面却是游离出许多金色的符线,许多金光沿着符线,如同一个个细小的蝌蚪一般朝着软甲的其余地方游去。 “六丁金甲。” 白月露看着这些金光,她的面色变得更为凝重,声音微寒的轻声道:“神念境的飞剑都不可破之。” 在她的声音响起之时,她和林意等人周围的雨线里,已经响起了两道凄厉的啸鸣声。 两道飞剑在雨线之中穿梭,溅起朵朵的水花,但令人心悸的是,飞剑和这些雨滴相撞,非但没有因此减速,反而是从雨滴中获取了一些力量一般,越来越快。 这两道飞剑一银一红,都是无柄的轻薄小剑,但剑身上并未散发神念境的味道。 林意的眉头瞬间深锁。 萧东煌并不想自己直接出手,只是让自己的部下消磨他们的力量的话,他们便更无逃脱或是获胜的可能。 “银蛇!” 看着那两道还在雨线之中蓄势的飞剑,他毫不犹豫的厉喝了一声,伸出了手。 容意的眼睛骤然发亮,他以最快的速度从背后抽出了那根银色的短矛,递到林意手中。 两人之前在洛水城里一起修行过很久的时间,此时一个递,一个接,动作便极为流畅。 在这根短矛落在林意的手中时,林意已经做好了投掷的一切准备。 银色短矛破空飞出,一声爆鸣般的破空声响起,接着便是更多凄厉的破空声。 这一根银色短矛变成了许多紊乱飞舞的银光,并没有飞向那两柄飞剑,而是飞向雨幕后方的一处,林意感知到那两名剑师的置身所在。 “惊雷!” 毫无停留,在投出这根银色短矛的刹那,林意便已经发出了第二声厉喝。 容意有些手忙脚乱,但还是及时将林意所需的第二根短矛递到了他的手中。 空气里嗡的一声轰响,这第二柄短矛在飞出去的刹那,整个天空里就像是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飞速移动。 “浮光!” 林意依旧没有去看投出的第二根矛,他喝出了第三个名字。 …… 萧东煌座下的两名剑师被紊乱飞舞的银光从雨帘之中被逼了出来。 感知着这些银光边缘的锋利,这两名剑师心中都十分明白,这根短矛散开形成的这种银色锁链比军中的抛索可怕无数倍,断然不能让任何一道银光落在身上。 两名剑师的面容都变得极为肃冷,嗤的一声裂响,随着其中一人伸指凌空点去,那道红色的飞剑急剧的掠回,瞬间和数道银光相撞。 一柄轻薄的小剑却展现出强大的力量,在银光的抽打之中依旧保持着稳定,然后将这些银光往上顶去。 雨帘之中绽放出许多道火花,这些银光被这柄小剑顶起,从两名剑师的头顶飞过。 然而就在此时,第二根矛已经到了。 那柄银色小剑没有收回,这名飞剑的主人微眯着眼睛,伸手抽出了腰间配着的一柄长剑。 随着一声暴喝,他这柄长剑如夹带着风雷斩了出去,精准无误的正中这第二柄短矛。 他直觉可以抗衡这一根短矛的力量,然而当他的剑和这柄短矛相接的一刹那,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短矛上炸响。 这名修行者一声闷哼,耳中被震出血来。 他真的犹如直接劈中了一团惊雷,整个身体剧烈的摇晃起来。 就在这时,林意的第三根矛已经飞来。 那道红色飞剑的主人双唇紧抿成线,急将飞剑招来。 嗤的一声。 红色飞剑刺中了第三根飞矛,然而却是直接穿透而过。 这两名剑师同时骇然大叫起来。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感知和判断错误,便意味着死亡。 那名身体还在剧烈摇晃着的剑师的胸口和背后涌出一团血花,第三根飞矛的真身将他的血肉之躯轻易洞穿,携带着的力量将这名剑师的身体往后推到,然后狠狠砸在身后地上。 …… 厉末笑看着这名剑师的死去,身体里也不由得泛起寒意。 他知道林意有九根矛,但是没有想到这些矛在他的手中有着这样的威力。 看着那名被杀死的剑师,林意和容意的眼中也充满了感慨。 南天院的这九根矛都非常物,在洛水城里,他们分别给这九根矛都取了名字,而且想过一些战斗的方法,现在果然奏效。 在对方不明白他们手中这些矛到底各有什么功效的情况下,杀死一名剑师都显得如此简单。 只是这些矛杀死神念境以下的修行者会轻松,但面对神念境的修行者,却不可能如此轻易奏效。 而他们此时要面对的萧东煌,依旧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雨线骤停。 阳光落下。 萧东煌的身影没有了雨线的阻隔,清晰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和方才冰冷的雨滴相比,此时的阳光很温暖,但林意等人反而觉得身上越来越寒冷。 “我没有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手段,这是我的疏忽。” 萧东煌的目光极为冰寒的落在他们的身上,“但你们因此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我会让你们死得更加痛苦。” 当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白月露便已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的飞剑正悄然朝着那道红色飞剑的主人行去,在那名剑师因为身侧同伴的死亡而心神震荡之时,她这样的一剑很有可能收割这名剑师的生命,然而就在她这柄飞剑之前,出现了一道琉璃般的光泽。 萧东煌的右手在衣袖之中虚握,那道琉璃般的光泽表面生出许多尖利的凸起,撞在了她这道飞剑上。 根本无法抵御,她的飞剑瞬间失控,颓然旋转飞坠出去。 第四百十七章 死意 来而不往非礼也。 萧东煌看了白月露一眼。 一道晶莹的剑光从他左手衣袖中飞出,朝着白月露落去。 这一剑堂堂正正,并没有多少花巧,但在所有人的感知里,却比先前那名红衣女子的飞剑更为可怕。 这种可怕来自于真元修为的差异。 虽然同属于神念境,但萧东煌的真元修为在那名红衣少女之上,而且他只是疲惫,却没有受伤,他在调用自己真元之时,并无任何的顾忌。 此时这道剑光里,还蕴含着他的愤怒。 像他和魔宗这样的人,身边最为亲近的部众便不可能太多,能够经历无数风雨追随在他们身边的人,便是真正的手足。 这一剑落来,在所有人的感知里,就像是一条愤怒的大河砸了下来。 没有丝毫的犹豫,林意一步挡在了白月露的身前。 砰的一声巨响。 他手中握着的剑脱手飞出,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往后震退出去。 一口逆血涌至喉间,林意的目光和感知依旧死死的盯着萧东煌的这道飞剑。 这道飞剑只是弹飞出去数尺,但并未失控,随着剧烈的震荡,它将驳杂的力量从剑身上震荡了出去,然后剑身之中充满了更强大的力量。 感知着这柄飞剑的力量,厉末笑的口中也泛起难言的苦意。 “要死一起死。”他寒声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 他决定在下一刻锁死这柄飞剑,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 只要自己能够锁死这柄飞剑,他们其余三人拼命,或许便有可能以命换命,杀死萧东煌。 然而也就在此时,就在他们左侧的街巷一头,却是出现了一名青衫修行者。 嗤的一声,那道晶莹的飞剑急剧的掠回,悬浮在萧东煌的身前。 萧东煌微眯着眼睛,确定自己并未看错,冷笑起来,道:“你居然会在这里。” “陈家军师。” 白月露只是看了一眼那人的面目,便认出了来人是谁,她也很意外。 “是陈尽如?” 林意看着那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心中也生出些怪异的感受,因为在此之前,他和白月露一度将陈家这名军师看成是他们的敌人。 “我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继九宫真人之后,天下最强的阵师。” 陈尽如的目光扫过林意等人,只是他的面色却始终平静,“就按你在这里布的这个雷阵,现在无论南北,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你之上。” 萧东煌冷笑了起来,道:“就算是当年的九宫真人,也没有我强。” 这个时候他的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容意的身上,他有些不屑的说道:“你应该便是九宫真人的弟子,所以你们才能在我那个法阵中及时逃出来。” “只可惜你暴露得太快。”陈尽如看着自傲冷笑的他,说道。 “你想杀我?”萧东煌皱了皱眉头,突然笑了起来,道:“我倒是也想杀了你,你死了,陈家应该就像掉了一条腿。” 陈尽如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比喻,只是他的语气依旧很平和,“那大家都可以试试。” 林意和厉末笑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只是因为陡然来了强援,他们活命的几率大增,还有一点原因,是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都难得有机会身临其境的旁观神念境修行者的搏命。 更何况这两人应该也不是那种普通的神念境修行者。 陈尽如首先动步。 他向着萧东煌所在走了一步,整个身影便瞬间消失。 白月露的呼吸骤顿,她心中生出震撼的情绪。 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她见过的神念境的修行者远比林意等人要多得多。 但陈家的这名军师在她所有见过的神念境修行者之中,并非是真元力量最为强大和坚韧的一位,却是最快的一位。 快得超过感知,便是无迹可寻。 林意忍不住苦笑起来。 以他们此时的力量和境界,面对神念境之中的强者,果然是很难有还手之力。此时他越发清晰的意识到,就如白月露一开始时所说,容意反而是他们联手对抗神念境修行者的最重要一环。 只有在容意的法阵能够削减对方的一部分力量时,他们才有一拼的机会。 萧东煌脸上的自傲神色顷刻消失。 谁都知道陈家有名厉害的军师,但在此之前,陈尽如却几乎没有出手过,原本在他看来,这种殚精极虑去计算的谋士在缺少战斗经验的情况下,即便是修行到了神念境,很有可能也是因为陈家惊人的资源,一些灵药堆积起来而已。 然而气势这种东西,是灵药堆积不起来的。 此时令林意等人震撼的是陈尽如的速度,但是令他所震撼的,却是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势。 唯有真元手段运用到极致,意志又坚定到极致,才有可能拥有这样可怕的速度和气势。 萧东煌往后暴退! 在瞬间往后暴退十余丈的同时,他的双手连弹,一些如彩豆般的晶石从他的双手之中不断的飞出,洒落在他的四周。 陈尽如的身影出现在了林意等人的感知里。 因为他慢了下来。 那些彩豆般的晶石在空中缓缓的洒落,但萧东煌体内迸发出来的真元已经通过这些晶石连成了符线。 他身体的周围,出现了一些晶莹的光华。 就和一开始萧东煌击飞白月露那道飞剑的力量一样,这些晶莹的光华就像是水晶,但表面却在变化,生出尖刺。 陈尽如的眉头微皱。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黑色的短剑。 这柄短剑的剑尖是平的,若没有剑柄,便很像一根黑色的铁尺。 他挥剑朝着这些拦在他前方的光华击去。 剑光掠起,晶莹的光华便飞起,散碎成无数道凄厉的劲风。 他一路前行,一路挥剑,没有一团出现在他身前的晶莹光华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那些彩豆般的晶石坠落到地上时,连接在上面的符意便已彻底散乱。 萧东煌布下用以阻止他脚步的这个阵,便已经破了。 萧东煌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眼睛里有幽幽的火焰燃起。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阵会被同阶的修行者这样轻易的破去,但对方的破法,却是让他也醒悟了他这个阵的缺陷所在。 因为陈尽如只顾前不顾后。 他只是不惜真元的急速向前,那些他身侧和身后的力量,便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这名陈家军师的心意。 对方只是想着要杀死他,至于自己的生死,对方也根本不在意。 “你想死,但我不想死。” 萧东煌在心中冰冷的说道,然后捏碎了腰间的一块东西。 第四百十八章 君先死 此前他的外衣十分普通,悬挂在他腰间的这块东西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光芒或者灵气波动,所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的名士,都喜欢佩戴一些玉石或者香木作为挂饰,有些是为了彰显独特的爱好和品味,有些是为了让人可以一眼认出自己,而有些只是纯粹用于把玩。 当萧东煌的手落在腰间这块东西上时,所有人才觉察到这块东西有些异处。 陈尽如在他捏碎这块东西之前,看清了这块东西的长相。 萧东煌挂在腰间的这块东西,既像一块龟甲,又像一片顽石,更确切而言,就像是一片龟甲埋葬在土里时间太过久远,变成了类似化石一般的东西。 它的一面有着许多天然的如龟甲般的纹理,而另外一面,却是无数细微的高低不平,就像是一片山峦被微缩在了上面。 当萧东煌的真元从指尖涌出时,这块东西很轻易的碎裂开来,喷出许多灰白色和蓝色的石粉。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粉末之中涌起风暴,有无数深邃的银色光芒,如同一颗颗星辰在内里闪亮。 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他身前喷涌出来。 在陈尽如的感知里,就像是一场沙尘暴裹挟着一条星河砸了过来。 除了力量之外,最为关键的是他的感知被这场沙尘暴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铁尺般的剑竖起,挡在前方。 沙尘之中有无数比铁片还要锐利的劲气扑面而来,但他这柄剑却像是激流中的磐石巍然不动,明明是很纤细的剑身,却是将涌来的力量全部分开。 他黝黑的剑身上也渐渐燃起银色的星光,看着剑身上燃起的这样的光亮,他平静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感慨。 在此之前,他也并未觉得栖身于中山王元英座下的萧东煌有多强大,在他看来,萧东煌只是一个被仇恨彻底烧红了眼睛的可怜又可悲的人物而已。 凡事不能太尽,用太过残暴的手段报复的人也不可能获得更多人的支持,所以他觉得萧东煌即便是在北魏,也是一名迟早被遗弃的棋子。 然而现在他的看法已经彻底改观。 甚至他有些庆幸自己的误打误撞。 若是能在这里杀死这名可怕的阵师,恐怕比自己苦心积虑的调集一支奇兵过来这数城之间更为关键。 “全部到我身后!” 在林意的感知里,即便有着陈尽如的那道剑的阻挡,这一场沙尘暴也远比陈尽如感知中的更为可怕。看着涌过来的沙尘,林意发出了一声不容置疑的厉喝,他交叉双臂,挡在了自己的面前,然后挺直身体。 感知着这些沙尘中蕴含的力量,白月露没有任何的犹豫,蜷缩起身体,将自己完全躲藏在了林意的身后。 厉末笑抢先一步跨在白月露的身后,然后伸手将容意扯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并非是要抢先,只是因为他和容意的身形相比白月露都要大出许多,所以当这沙尘到来,若是林意无法尽阻,那他便是容意身前的第二道盾牌。 沙尘落在了林意身上。 就像是有许多箭同时落在他的身上一样,林意的身上响起了无数沉闷的撞击声。 这些沙尘太过细小,即便是天辟宝衣的丝缕缝隙都不能全数阻隔,他的身上顿时出现了很多细微的伤口。 林意的呼吸瞬间灼热起来。 最为诡异的并非是这些拥有强大洞穿力的沙尘,而是那些银色的星芒。 这些银色的星芒在穿过天辟宝衣时都如同水雾一般直接透过,然后瞬间透入他的身体。 然后他的身体里,就如同有更多的沙尘散开。 这些诡异的银色星芒全部都是元气的聚合,当它如沙尘般在体内扩散,和他的气血相遇时,便如同一团团火焰在他体内燃烧起来。 他呼出的气息变得滚烫,那是因为他整个身体的温度都在升高。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血管里的血液几乎不受他控制便快速的流动,企图将他体内的热量带走。 他大量的出汗,衣衫上热气蒸腾。 他开始感到极度的干渴。 林意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会被这种热量蒸干。 但也就在此时,大量的气流在他的身体里生成,就如同一道道飓风,带着这些热量,一齐涌入他的丹田。 他的丹田一声轰鸣,那颗“内丹”疯狂的吞噬着这些气流。 林意一声痛苦的闷哼。 除了弥漫全身的灼热被抽走之外,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血脉中的鲜血都消失了许多,那些血脉在他的感知里甚至变得干枯起来,布满裂痕。 白月露的手落在了林意的背上。 她感觉到了他的痛苦,然而面对着强自支撑的林意,她却根本不敢像以往一样拍击任何的真元上去,哪怕是用最柔和的手段去稳住林意的身体。 “水!” 林意咬紧牙关,从喉间挤出了一个字。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都干涩得如同有刀片在摩擦。 沙尘还在往后席卷,萧东煌已经退到了城墙上。 没有任何修行者可以和大量的军队纠缠,更何况他的军队并非是寻常的军队。 他觉得他已经赢得足够的时间,哪怕牺牲了从幼时修行法阵时开始便陪伴自己至今的宝物。 然而在这一刻,他对这名传说中的陈家军师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两名青衫修行者的身影在城墙上显现。 萧东煌的双眉瞬间挑起,感知这两名修行者并非足以和自己并列的那种神念境高手,他根本便没有想要闪避,伸手一指,一道凄厉的破空声中,他的一道飞剑如雷直击一人的胸口。 面对他这一道飞剑,那名青衫修行者竟然根本就不闪避,厉喝一声便用自己的身体迎了上去! 噗! 在一蓬血雾在他胸口涌出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也已经调度到了胸口和双手之间,他的双手朝着在真元之中震荡的飞剑狠狠拍了下去。 轰! 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胸膛和双手都炸了开来,变成了一滩烂物,整个身体都往后断为两截。 萧东煌的身体剧烈的震颤起来,不只是因为和他气机相连的飞剑带来的震荡,更为重要的原因,是这名青衫修行者如此坚韧和凶悍的意志。 当身旁的那名同伴死去,另一名青衫修行者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唯有更决然的神色燃起。 “君先死,我后来。” 一道声音在萧东煌的身后不远处响起。 陈尽如从沙尘中走了出来。 他手上的那柄铁尺剑变得坑坑洼洼,如同经过了许多年的腐朽一般,但是他持剑的手却依旧坚定无比。 听着他发出的声音,城墙上那名青衫修行者颔首为礼,然后将体内的真元尽数爆发出来。 一声如雷的轰鸣之中,连杀死这名青衫修行者都不想的萧东煌飞掠出去的身影被硬生生的轰停。 那名青衫修行者身上皮碎骨裂,整个人往城墙后方飞出。 但一团缭绕的气劲夹杂着他的气血,依旧如同一条血龙在萧东煌的身前萦绕。 第四百十九章 悲声 陈尽如的面容变得肃穆无比。 付出这样的代价,便是要将这名可怕的阵师留在这里。 他心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壮烈。 心念动间,他体内的经脉也似乎变得比以往更加宽阔通达,一道道真元从他体内呼啸而出,他身前的空气里发出一种异样的轰鸣和撞击声,又有气流的破碎声,最终将这一切掩盖的,是一道如同琴弦陡然绷断般的高亢剑鸣声。 剑鸣声刚起便断,那是因为这悲壮莫名的一剑已经从开始到达了终点,到达了剑意的尽头。 陈尽如已经到了萧东煌的身前。 他手中的这柄剑在恐怖力量的灌输下剧烈的震颤着,似乎就要崩解,但是一道道冲刷着的真元,却是将这柄铁尺般剑上之前的腐朽全部冲刷干净,这柄剑的剑身变得通红,如同刚刚从烈火炉膛中夹出的剑胚。 萧东煌一声厉喝,双袖同时朝着这柄剑和陈尽如的身体拍去。 他的双手十指在袖中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弹动着,凝聚的真元形成的符线在袖袍局促而幽暗的空间里交织成玄奥的图录,接着一声轰鸣。 他的衣袖之中钻出数百道如闪电般的劲气,和他两道已经变成铁幕的衣袖一起拍打抽击在通红的铁剑上。 闪电般的劲气汇聚成团,然而却依旧无法阻止陈尽如这柄剑的前行。 平钝的剑尖从银白色的光团中透出,然后嗤的一声轻响,萧东煌的两截衣袖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陈尽如的青色衣衫里隐隐透出了鲜艳的红色,但是他的剑却依旧稳定向前,带着更为壮烈的气势,钝平的剑尖穿过灰烬和烟气,狠狠刺在萧东煌的胸腹衣甲上。 一声更为惊人的巨响在萧东煌的身前响起。 他胸前的衣物如燃烧的蝴蝶片片飞散,身上乌金色的软甲上一条条符线好像浮雕一般凸显了起来,无数金色的光焰形成了实质,切割着这柄剑的剑身。 这柄剑的剑尖上有些火红的飞屑飞散开来。 从剑尖开始,这柄剑开始裂解。 然而握着这柄剑的陈尽如的手如同一座小山般稳定的下压,伴随着两人同时发出的一声厉喝,陈尽如的眼中闪现出前所未有的戾气,他的体内再次涌出一股可怕的力量,硬生生的将这柄已经开始裂解的剑捅入了软甲,捅了进去! 已经开始裂解的剑身,剑身上洒落的碎片,全部被他狠狠贯入萧东煌的体内! 萧东煌疯狂的厉吼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就像是被塞入了一座山,一座滚烫的火山! 他的双脚踢了出去,一声轰鸣之中,他将陈尽如往后踢飞出去,自己的整个身体,就如一块陨石往后倒飞,瞬间飞过城墙,坠向下方已成一团乱粥的护城河。 陈尽如的身体在双脚还未落地时,便有违常理般强横的顿住。 他的青衫已经尽血,便是连体内积蓄最多真元的数个窍位都隐隐出现了裂痕,注定会影响到他今后的战斗和修行,身体内里被他那样的一剑刺入,在他看来应该不可能有修行者能活,但是修行者的世界诸多手段,许多神念境的修行者遭遇恐怖伤势,即便不用药,也有很多用真元续命的手段,在他看来,萧东煌这样的人哪怕再多活几天,终究便是大患,确认一名修行者必死无疑的最好方法,便是直接斩下其头颅。 他的右脚在虚空之中踏下。 虽然离地还有数尺,但是他脚下的地面一声轰鸣,坚硬的泥地便凹陷下去,他停顿在空中的身体,再次开始强横的加速! 在城墙的另一方,萧东煌魁梧的身体直挺挺的坠入满是泥浆和血水的护城河中,混浊的河水顺着他胸腹之间衣甲的裂口涌入他的伤口,河水和灼热的剑身相触,瞬间变成更多污浊的气浪,冲入他的体内。 他痛苦的嚎叫着,下意识想要去拔出那柄剑却又不敢,因为他知道只要一触碰那柄剑,恐怕自己就会马上死去。 他的身体在河水之中浮尘,他无法控制住的散逸劲气在他的身边不断激起水花。 腥臭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鼻。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些逃荒的饥民营地里被烹煮的一块腐肉。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我不想死。” 但是他极度的不甘,他为了复仇,这些年在修行上和阵法上不知道倾注了多少的心血,眼看着战况对北魏极为有利,复仇有望,他却就要这样死去,他如何甘心? 污浊的河水淹没他的面目,淹没他眼前的世界。 即便陈尽如不追来,他就马上要死去。 “这不公平。” 他知道哪怕是那两名壮烈赴死的青衫修行者都不想死,没有一个即将要死的人想死,所以他此时痛苦的在心中叫喊出声。 他满心的怨恨,如果这世上有真正的魔王存在,他原因奉献出自己的灵魂,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他都要化为厉鬼杀死他的那些仇人。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呢喃般的声音,一只手落了下来,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从水中提起。 当污浊的血水从他脸上流淌下来时,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但脑子却似乎才刚刚具有判断力,分辩出了刚刚那一句呢喃到底是什么。 “魔宗大人或许可以救你。” ...... 一名赤足的男子站在血水之中,当他带着萧东煌转身时,陈尽如刚刚出现在城墙之上。 陈尽如没有看清他的面目,只看到了这人的背影。 这是一名很健壮的男子,穿着一件用某种动物毛发编织而成的宽厚衣衫,他的发式也很奇怪,一头乱发用带子捆扎束在脑后,就像是一个尖尖的角。 他行路时脚尖微踮起,脚跟不落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始终站在悬崖边缘的鹰隼。 在这名男子开始动步时,陈尽如看到他直接拔出了刺入萧东煌腹部的那柄剑,然后粗暴的将一些药丸直接拍入了萧东煌的伤口血肉之中。 陈尽如没有去想这人的身份和修为,看到这样的画面,他愤怒的厉啸起来,想都不想从城墙上掠了下来。 这名如鹰隼般的男子甚至没有回头看陈尽如一眼,但他只是跨出了数步,陈尽如的双脚才刚刚与翻腾的河水相触,陈尽如的心便沉了下去,先于他的脚掌沉于下方的冰凉污浊的血水之中。 那名带着萧东煌的男子变成了一道风,一道淡淡的影迹,虽然未必比他快,但不会比他慢。 在这种时候,他追不上此人。 “魔宗!” 他没有听见先前这名赤足男子的呢喃,然而心中却几乎可以肯定这名赤足男子是魔宗的部众之一。 他开始相信之前有关魔宗的那个传言。 在魔宗决定做某件事情之时,他始终会有一些不动用的暗棋。 第四百二十章 那人很快 人的一生真的有可能犯同样两种错误,更不用说败给同一名敌人。 从小看洪锦开始,他便知道自己更小看了魔宗,然而直到此时,他看着魔宗的那名部众带走垂死的萧东煌,心中的悲壮还是变成了浓厚的悲哀。 在过往十余年里,谁都知道,魔宗在盛产天铁的漠地之中修行,被奉为神明,然而没有人会以为他是真正的神明。 因为神话里的那种神明凌驾众生,俯瞰着世间一切,操控着世间的法则,可以预知过去未来。 然而现在,陈尽如知道神明这样的字眼对于魔宗而言,绝不只是一个强大的代名词。 谁能知道,就在这种地方,他还有一名部众在城外,还能在他面前将萧东煌带走。 他的双脚坠在护城河的血水之中,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和之前萧东煌心中的那种不甘。 当他连败在魔宗之手而满心悲哀时,城墙另外一端的风沙散去,显出林意等人的身影。 林意的脸色有些异样的红,他将身后递来的一囊水全部喝光,却还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干涸的土地一样需要水分,他身体的温度还是异样的高。 他的心脏跳动得还比以往剧烈,甚至给他一种短时间都不会缓慢下来的感觉。 在热量和之前元气冲击下,他浑身的血脉扩张变粗,到此时都未恢复,可以看到他手上、额头、颈间的血管都高高的凸起,显得十分可怖。 心脏在咚咚如擂鼓般的跳动,然而他却是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虚弱。 最令他心境无法平静的是,他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那颗东西长大了。 之前这颗东西若有若无,然而这次,这颗东西在他丹田之中却似乎彻底的变成了有形之物,沉甸甸的如同果子一般,有了分量。 只是哪怕他感知扫过,这颗东西在他体内沉寂不动,真的犹如一颗结石一般,此时正是无法想象,在外来的真元进入他体内时,这颗死寂不动的东西竟会变成如可怕巨兽般的怪物,疯狂的吞噬着外来元气和他的气血。 只是他此刻的身体在感知里却是分外的洁净,哪怕身体血肉之中还嵌着许多沙尘,但是血肉深处那些平时他都感知不到的污垢,却似乎随着元气的冲刷和体内气血的大量蒸发,被从体内一齐洗伐了出去。 “你怎么样?” 元燕的双手在此时才敢落在林意的后背,她感觉出了林意的虚弱,靠着她的双手,此时林意才勉强不跌坐于地。 他们四人在风沙之中露出之后,境况看上去都是十分的凄惨,浑身都是血迹,沾满尘土。 但此时林意的样子看上去最为凄惨。 他身前的衣衫已经全是碎裂的破布,即便是天辟宝衣上,都是布满从内里沁出的血花。 “还要水。” 林意转过头来,看了元燕和厉末笑、容意一眼,苦笑着说道。 厉末笑的手落向腰侧,然而却只触碰到一个扁扁的皮囊,他的水囊在战斗之中早就已破掉。 “我也没有。” 容意艰涩的说道,他难过的几乎要哭了出来。 林意和厉末笑等人心中觉得他在战斗之中对于高阶的修行者而言最为有用,然而他自己却觉得,除了一开始布阵之后,自己却再无用处。 他觉得自己在方才的战斗里,似乎什么忙都帮不上。 林意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知道容意很快就会明白自己的价值, “活着真好。”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由衷的轻声说了一句。 “我去收那些矛。” 容意回过神来,他擦了擦有些糊住眼睛的血水,说道。 城墙内外都有北魏军士的影迹,只是没有人再敢靠近。 即便是在城外,沉默的陈尽如踏上河岸时,许多远处的北魏骑军也没有敢靠近,甚至就在距离数百丈的地方,还有南朝的军士在突围,在和北魏军队厮杀,他的身周却像是一片独立的天地,和这片战场隔绝了开来。 体内的伤势开始爆发。 一种恍惚的感觉让他感觉天空都阴了下来,让他感觉自己无比孤单的站在一卷和他毫不相干的画卷前面,而自己正变成慢慢消失的墨迹。 “萧东煌竟然还能逃脱?”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他缓缓转过身去,就如同从另外一个世界回到现实。 体内经络撕裂的痛苦和虚弱也随之而来。 他看清了四个年轻人。 事实上他在一开始就已经猜出了林意等人的身份,只是和林意初时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一样,他对林意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好感,在他的潜意识里,这名铁策军的年轻将领一直让他需要保持足够的警惕,恐怕是他在将来危险的敌人之一。 之前他只想着杀死萧东煌,取下这名有可能会改变战争进程的大阵师的头颅,所以他甚至没有分心去管风沙余威之中的这四名年轻人。 他也没有想到,这四名年轻人竟然能够这样活着走出来。 以前他想着将来,自己的将来,陈家的将来,以及这个王朝的将来。 然而他现在没有将来,所以看着这四名互相扶持着走来的年轻人,他便微苦的笑了笑,道:“你们尽快离开,有名魔宗的部众带走了萧东煌,但只要将萧东煌放置安全,他一定会返回过来杀我,或者不只是他。” 还有魔宗的部众? 林意等人互望了一眼,然后林意看着他,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那你呢?” “我应该走不了。” 陈尽如淡漠的看向那名魔宗部众离开的方向,异常简单的说道:“那人很快。” “我们可以一起走。” 厉末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要去钟离……” “护送我去钟离?陪着我一起死?”听着厉末笑的声音,陈尽如惨淡的笑了起来,“有这样的必要?” “我们四个加上你,就算是一名魔宗部众追上来,也未必不是他对手。”林意看着这名陈家军师,心情也极为复杂,但语气却是十分坚定,“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更何况我们不在一起,反而会被逐个击破,他若是能杀了你,同样可以再来追我们。” 陈尽如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迅速冷静了下来,神情也渐冰冷,“如果你们觉得可以这样冒险,那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给我找一辆马车,我需要疗伤。” 在下一个呼吸时,他看着这四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说道。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不愿意 马车这种东西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太慢,目标也太过明显,然而若是那名魔宗部众一定会追上来,是骑快马还是坐马车都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好。” 林意根本没有废话,点了点头。 “两辆。” 白月露看了林意一眼,道:“我们也需要一辆。” 林意没有应声,又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即便一辆马车真的有可能挤下他们这些人,他心中也有些抗拒和陈尽如一起挤在里面。 陈尽如有些太冷。 按理而言,若是在这战场上并肩战斗过,又同为南朝的修行者,不管是同仇敌忾还是同舟共济,总会让人惺惺相惜而超越那种酒肉堆积起来的友情。 只是从一开始,这名陈家军师对他们似乎也并不亲近,甚至似乎有些不喜。 “那里就有一辆。” 厉末笑伸手朝着前方的原野点去,在干涸的河滩上,停留着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看起来很普通,不知为何,看似属于北魏,但北魏军队和那辆马车也隔着一定的距离,没有人停留在那辆马车附近,马车上的马只是悠闲的在那里吃草。 “那就是萧东煌的马车。”陈尽如缓缓的吸了一口气,他此时已经最好不要动用真元,只是他不喜欢浑身黏|湿的感觉,所以他的身体表面还是析出一层真元,将他身上的血水和污物全部震荡出去。 “就那辆。” 说完这三个字,他便动步,直接朝着那辆马车行去。 没有人尝试着阻拦他们走向那辆马车,马车上套着的马在陈尽如走进时下意识的想要逃开,然而接下来一种莫名的威压,却是让它们僵住,陷于巨大的恐慌之中,无法动弹。 陈尽如从它们身边走过,看出这些战马也已经到了极限,他轻声叹息了一声,对着身后道:“需要换马,往东走,你们所需的马车也有。” 林意正思索哪里去再找一辆马车,听到这句话,他微蹙的眉头便顿时松开。 “你也进来。” 陈尽如走上马车,掀开车帘时,他停顿下来,然后转身,看了容意一眼,说道。 “我?” 容意愣了愣,甚至觉得自己会错了意,觉得陈尽如此时不应该是在和他说话。 陈尽如眉头微蹙,又看了容意一眼,并不再说一句话。 “去。” 厉末笑拍了拍容意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怀疑。 容意觉得林意等人还留在外面步行赶马车,而自己却进车厢有些不妥,但拒绝陈尽如似乎又更加不妥,所以他还是走了上去,当他的手掀开车门帘,看清这辆外面显得很普通的马车车厢四壁时,他另外一只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然后陷入了巨大的震撼里。 “萧东煌虽然有可能比你老师九宫真人强,但是现在天下最强的阵师不是他。” 他的手指还在车门帘上僵着,但车厢内里传出的一句话,却让他陷入了更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中。 这怎么可能? 容意的目光从车厢四壁里那些玄奥的符文离开,落在陈尽如的脸面上。 “你还想在外面杵多久?” 陈尽如有些不悦的看着他,问道。 容意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跨进车厢,局促的坐在陈尽如的对面。 “九宫真人既然将他的九柄剑交给你,自然是希望你能为南朝出力。”陈尽如淡漠的看着他,眉头皱起,道:“我的时间不多…你便不能主动些?” 容意对他第一句话也未必完全认同,但自然不会在此时出言辩驳,但陈尽如的第二句话出口,他便有些反应过来,“您说的最强的阵师,是谁?” “明威边军,韦睿。” “韦睿…明威韦虎大将军?” 听着对方的这句话,容意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 明威边军的韦睿大将军在南朝极为出名,不只是修为强大,座下军队也有虎军之称,过往未曾一败,在南北王朝的边军之中,都直接称他为韦虎。 只是他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说过这名边军大将是强大的阵师,更无法想象他比萧东煌还要强大。 “他会率军来援钟离,若是在他到来之前,钟离不失,这场仗我们就有可能打得赢,或者说,不会输那么惨。”陈尽如看着他,慢慢的说道。 此时马车已经开始行走,只是拖曳着马车的马匹却是有些躁动不安,令这辆马车有些颠簸。 因为在那些马匹简单的脑袋里,这辆马车明明在此之前一直都很轻,现在却为何特别的沉重。 “我有些不明白。” 容意有些不敢和陈尽如对视,但他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不说话,所以他微垂着头,问道:“为什么特意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也是阵师。” 陈尽如知道用自己习惯的对话方式和容意交谈也是一种折磨,所以他看着容意,直接说道:“陈师可以按对付符文、阵法的理解分强弱,但在战场上去论萧东煌和韦睿谁强,却是毫无意义,因为有可能萧东煌布的阵杀的人会比韦睿更多。” 容意镇定了些,他点了点头,他认同这个道理。 “但两名强大的阵师自然比一名阵师要有用得多,更何况所修手段如果能互为补充。” 陈尽如平静下来,说道:“韦睿一直想要招收合适的弟子,只是按我所知,却并未有合适的。既然你是九宫真人的弟子,韦睿的一些东西,你应该也学得会,你应该是很合适的人选。” 容意愣了愣,他抬起头来,但还未来得及说话,陈尽如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阵师对于一场战斗的影响太大,所以无论在北魏还是南朝,阵师都是严格保密和保护的对象,韦大将军是强大阵师这件事情,自然也属于最机密的军情。” “我告诉你知道,是因为我很有可能坚持不到钟离就会死。” 看着面容又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的容意,陈尽如淡漠的轻声道:“但如果你愿意,我要提前安排你去韦睿的身边。” 听到这样强大和重要的人物都说出死字,容意又呆了呆,但几乎下意识的,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愿意。” “以你现在的伤势,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走并无用处。”陈尽如有些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只是他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容意没有辩驳,也没有再说任何的理由,只是再次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陈尽如的眉头微蹙,他这才发现这名简单的年轻修行者实际极为固执,所以他也不再多说,只是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 容意下意识的想要出去,但是他看着内里繁奥的符文,目光终究被吸引,他觉得研究和学习这里面的符文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是有用的,所以他也彻底安静下来,开始认真的看周围的这些符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黑意 道人城南门外,南朝和北魏死伤人数最多,被雷炎焦灼的黑色土地上,上万具尸身堆叠在一起,只是随着北魏军队的攻入城去,先前这片交战最为剧烈之地,却变成死寂尸林。 这片尸林之后的大片北魏营区更为死寂,明明有不少伤员送入其间,却偏偏连一声哀嚎和呻吟声都不传出,这也是萧东煌这支军队和绝大多数军队不同之处。 营区的深处,有五顶营帐如同一朵莲花的五朵花瓣般簇拥在一起。 最中央的那间营帐里光线最为黯淡,身穿蓝衣的女子神情极为委顿的跌坐在软席上。 她是血螭,萧东煌座下两名最强的修行者之一,先前在车辇上艳光四射,只是此时她原本如白玉的肌肤上,却是隐隐透出些斑驳的斑点,甚至和尸斑相似。 当一阵风吹拂到这五顶营帐之中,这名女子黯淡的目光骤然微亮。 伸手夹着萧东煌的魔宗部众出现在她面前。 就如他带起营帐帘时的亮光一样,血螭眼中的光亮也只维持了一瞬。 这名魔宗部众对着她认真躬身行礼,将已经死去一般的萧东煌在她身前放了下来,然后轻声道:“我想要他活下来,魔宗大人需要他活下来,我想或许你也希望他能活下来。” 不知为何,当这名魔宗部众带着比她还伤重的萧东煌到来时,她已经隐约觉察到对方并不是想来帮自己治伤,心中已经充满恐惧,而此时,她恐惧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道:“你想要做什么?” “晋冬没有能够杀死你,但你自己应该能够感觉得出来,你今后活着的每一天,终究是苟延残喘。”这名魔宗部众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说道:“所以我想帮你解脱,同时想你帮忙替他续命。” 听着这句话,血螭突然意识到了某个可怕的事实,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强烈的震惊甚至让她先行忘记了有关自己生死的问题,“魔宗大人的功法,难道......” 这名魔宗部众看着她因为震惊而有些扭曲的面容,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变得平静而毫无情绪波动,与此同时,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血螭对萧东煌十分忠诚,她也不想萧东煌死去,只是没有任何人喜欢被操控人生,更何况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她体内残余的真元流动起来,尸骸遍地的焦土上,骤然有了些诡异的气息波动。 只是这名魔宗部众对于此时伤重的她而言,却是太快。 他的五根手指分别动了动,就像分别挑起了五件重物。 血螭的身体骤然僵硬。 她和外界的气息被彻底切断,这名魔宗部众五根手指落下的气息,带着死亡的味道,就像是来自冥界的五根锁链刺入了她的体内,然后毫无道理的将她体内的元气和她的身体剥离开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的灵魂还困在自己的躯体之内,但任何后天的一切,自己的生机,修行获得的元气,都在被抽离出去。 一抹黑意落在这名魔宗部众的五根指尖,随着他手指的结印,一股诡异的力量落在了萧东煌的体内。 然后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已经说不出话的血螭行了一礼。 他并不想这名女子多在恐惧之中逗留,在他起身的刹那,血螭的额头上已经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 他并未去收拾血螭的尸身便转身走出了这间营帐。 数名军中的修行者和将领已经聚集在这营帐之外。 “他伤重,看守好他,不要让任何人触碰他,哪怕是这里战事结束,也不要让任何人搬动他,除非魔宗大人接下来派来的人,否则他会马上死去。” 他看着这些军中的修行者和将领,面无表情的说道。 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他已经变成了一阵风,直接消失在这些人的视线里。 ...... 充满着烟火味的街巷里,偶尔响起一些蝉虫的惊慌鸣声。 晋冬在其中奔行,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每隔数步,他的呼吸都会不规则的停顿一下,身体近乎抽搐般颤动,可以想象他体内的伤势和体力的透支让他在承受着何等的痛楚。 令他自己都觉得奇迹的是,他到现在竟然还活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一心想要杀死的那名蓝衣女子此时已经死去,但他也不知道,那名蓝衣女子并非是他想象中的,萧东煌军队之中的那名阵师。 当城门楼上那名供奉都被“蓝鬼”单剑杀死之后,他便第一时间选择了退入城中巷战。 只是在他看来,即便是那名“蓝鬼”追来,他都必死无疑。 然而不知为何,那名红衣女子始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不只如此,他这边的攻势似乎都有所缓和,他知道这绝对不会是这支北魏军队自己出了问题,一定是有哪些地方出了变故。 一抹青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军师让我带你走......” 此时晋冬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他甚至一时看不清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身影,然而听着对方说出的第一句话,他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还不能走。” 他对着这名落在他身侧的青衫修行者说道:“往城北...城中的粮草来得及烧的应该已经都烧了,有一些军械,我安排了人手一直未动,此时应该有机会从城北冲出去。” 这名青衫修行者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他觉得晋冬此时的精神状况可能有些问题,并不太清楚此时这座城里的战况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他声音微冷道:“不能直接毁去那些军械?” “毁不了。” 晋冬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面目,也看清了对方眼中的神色,他无比确定的说道。 ...... 在城的另外一端,林意开始喝水,大量的喝水。 和平日里喝水不同,冰冷的水灌入腹中,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浇在一团烧红的铁块上一样,迅速蒸发,然后涌入他的血肉深处。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不容触碰 水只是很寻常的清水,陈尽如所说的那些马匹和马车上便都有备着,然而这些普通的清水不断的沁入他的血肉,带着那些元气的残留不断的冲刷在他体内,他的身体却是越来越晶莹。 是晶莹,不只是那种洁净的感觉。 因为血肉和骨骼,在变得更为强韧。 他的伤势在以惊人的速度好转,他的身体血肉在变得强大,然而因为丹田中那颗东西长大了的缘故,所以他反而感觉自己的力量比之前要弱。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受。 之前哪怕丹田里的这颗东西在无时无刻从他身体里汲取着养分,但始终保持着某种平衡,他的力量始终在增长。 然而这颗东西此刻却似反而越过了那个平衡,它吞噬他体内的元气太多,让他产生了亏空。 他就像是一株大树,根系越加发达,但哪怕还是在无时无刻的生长根系,然而从土地里汲取到的元气,却是大多供给了这颗寄生在他体内的东西,令他这株大树本身无法成长,甚至病态。 他之前一直想体内这颗内丹成长到一定程度,看看有什么变化,但现在这种变化,似乎真的很不好。 只是他毕竟是这些人里面最强壮,伤势也好得最快的一个,所以他很自然的成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 厉末笑外表的伤势看起来并不比白月露重,然而他和神念境的修行者在真元手段方面较量,哪怕是对方分出的一丝气机,他体内的伤势依旧十分可怕。 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尽快疗伤便是最紧要的事情,所以用药过后,厉末笑已经在他所赶马车的车厢之中沉沉睡去。 在容意还没有从另外那辆马车出来之前,白月露便很自然的成了另外这辆马车的车夫。 “我真的越来越佩服你。” 当驶入开阔地,这两辆马车渐渐并驾齐驱时,林意转头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面容,认真的说道。 “不用这么客气。”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微微垂头,并非是因为疲惫,而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战斗时,他义无反顾的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萧东煌最后捏碎的,那是什么东西?”林意轻声问了一句。 他看着白月露的侧脸,突然有些莫名的感伤。 他的信心来源于大俱罗和不断成长的力量,当他的力量出现问题,他的心情自然会有波动,但最为关键的是,他毕竟是年轻人,在因为陈尽如的突然到来而侥幸死里逃生之后,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萧淑霏。 他会想起萧淑霏,或许是因为白月露有些时候给他的感觉很冷,甚至有些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和萧淑霏很多时候相像。 他当然不想萧淑霏身处险境,但很多时候,他心里却又有种隐然的渴望,要是萧淑霏在这种时候也在他的身边,那该多好。 人性真的很复杂。 人便是无数复杂纠结而成的动物。 白月露亦然。 她原先便很能理解元燕,现在她更能贴近元燕的内心。 “不知道。” 她声音有些冷的回答林意的问题,“但应该是苍龙珏一类的东西,一些极为罕见的晶石,或者有些异兽的骨骸或者晶核若是篆刻合适的符文,打造成微型法阵,便能存积修行者的真元,然后在某一时刻释放出来,便会形成大型阵法的威力。” “材质很特殊,释放真元力量很持久。” 林意沉默了片刻,他有些犹豫,主要是觉得陈尽如有可能听得见他们的谈话,哪怕是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只是对方终究救了他的命,而且只字片语,也应该无法将他所修的功法和大俱罗联系在一起。 “我体内的东西长大了,很不好。” 他转头看着白月露,说道。 他知道白月露应该能够听得明白。 “什么样的感知?”白月露顿时严肃起来,一切其余的情绪消失无踪。 “形成实物,犹如结石。”林意看着她皱起的眉头,苦笑着伸出了手,按在自己的丹田之上。 和他所想的一样,即便是他手掌按压上去,都已经可以感觉到血肉之中真实存在的微微隆起,那真是一个确实存在的硬物。 白月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去纠结男女有别之类的问题。 她的身影一动,便落在林意身侧,然后她伸手落在林意的丹田上。 她的手只是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慢慢收回,然后返回自己的马车上之后,她才接着问道:“很不好是什么意思?” “修为会降。”林意道:“力量会小。” “既然已成实物,能否试着直接摘除?”白月露说道。 林意愣了愣。 若是体内真的生了块石头,那用刀剑切出,这似乎是个极为简单有效的方法。 哪怕腹部开出创口,以他的复原能力,应该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白月露不再说话。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境平静不少,然而只是感知了数息的时间,他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 白月露认真的看着他。 “没有这么简单。” 林意的心境比先前波动得还要剧烈,他看着白月露的眼睛,如实的说出了自己方才的感知和试着做的事情。 “我想用丹汞剑试着去拨动它,然而它略受动作...我便感到了它和我很多血脉连接在了一处。”他的声音微颤道:“有很多血脉如根须般和它长在一起.” “更不妙的是。” 林意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嘴唇都有些苍白起来:“我感觉它似乎也有很多血脉长入了我的血脉之中。” “若是直接切去,那些血脉之中是否会有可怕气机爆发?”白月露心中微冷,她已经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它的力量应该不会比现在我的小。”林意苦笑起来,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能确定...但很有可能,许多力量会释放出来,可能就像方才的那场沙尘风暴一样,直接在我无数经络和血脉之中形成。” “那你整个人都会碎掉。”白月露说道。 林意略微镇定了些,他点了点头,他再次感知着丹田之中的这个怪物,感知着那颗小小的如他血肉上长出的毒瘤。 它现在在他体内,是一个比他还要强大的敌人。 它就安静的停留在那里,但不容许他触碰。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来自宫里的供奉 “关键还很痛。” 林意轻轻的按压着丹田,手指和丹田内硬物接触的刹那,就有剧烈的痛意扩散到整个腹部。然而和方才他试着用丹汞去触碰它的痛苦相比,这种痛意可以算是微乎其微。 “我见过一些例子,有些修行者服用灵药不当,或者体内旧伤淤积,便在体内生成毒瘤,毒瘤和血脉经络相连,而且比我们原本的五脏六腑都要脆弱,略微牵动,便是痛楚不堪。” 白月露沉吟着,她的声音很平静,很平缓,她知道林意此时需要她帮他平静下心境:“你这痛感,应该和那类似。” 林意苦笑起来,白月露的声音的确让他更加平静下来,但他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会影响我的战力。” “不用去多想。” 白月露看了一眼前方的荒野,她视线所及,因为战争的关系,原本有许多田地在早些时候便已经无人耕种,都长满了各种荒草,然而即便如此,也显得安宁,没有到道人城的人,若是处在那些荒野之中,谁会想到距离这里不远的道人城却是一片血肉炼狱景象。 在任何残酷的环境之中,享受片刻安宁,这是她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不只是比林意等人更有经验,还更成熟。 而且在很多时候,她对自己也很残酷。 在她看来,只有学会这点,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能否活着到钟离城还不一定,所以不用去忧心更远的问题。” 她也足够了解林意这个人。 在她看来,林意很像竹子,给他越多的压力,反而会弹得更厉害。 所以林意不需要安慰。 他自己所需要的,也不是有人附和,而是比他更有斗志,而且能够激起他的斗志。 “忍受痛苦,便当是练习,若是能够活下来,这东西今后隐患能除,今后对你会有益处。”她看着林意,接着平静道:“有些宗门的修行者在修行时,便会刻意让自己受伤,刻意磨炼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就如漠地有些被魔宗收服的密宗,有些密宗在修行时,甚至刻意让自身身处极为污秽的地方,甚至让自己的肢体出现残缺,甚至腐烂,有的甚至吞食自己的血肉和粪便。在那些修行者看来,若是连这些都可以忍受,都可以心如止水,那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保持心中的平静,在战斗之中自然也更无所畏惧,更为强大。” “我在一些笔记之中,也见过这种真正的苦行密宗的记载,诸多的手段,都是为‘脱去皮囊’,到达无忧无怖的境界,按现在所知,魔宗的那些部众之中有些人,便是这种意志远超乎常人的怪物。”林意再度苦笑起来,但是他的心情却是真正的平复下来,他认真的看着白月露轻声说道:“其实我想你先走,或许你可以赶去魏观星那里,让剑阁的人赶过来。” “有两种可能。” 白月露微嘲的笑笑,“一种就是我真的能离开这里,出现在魏观星他们面前,但往返时间太长,若是那魔宗部众真的要出手,可能我们回来之前,你们就应该死了。还有一种可能是,我单独出去,反而死得更快。魔宗的这些部众,你只见了两个,一个被我们杀死,一个却救了萧东煌走,但你应该已经可以明白,他们真的和一般的修行者不同。他们常年在漠地行走和战斗,早就如同秃鹫和饿狼,有单独离开的,会首先成为他们的猎物。” “所以就只能同生共死了。”林意无奈的摇了摇头。 白月露转过头去,轻声道:“没想到同生共死来的这么简单。” 林意并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时真正的心情,以为她此时还有开玩笑的心情,便也忍不住开了句玩笑,“齐珠玑想求还求不到。” 也就在他这句话的话音刚刚消失在微热的空气里时,前方原野中已经响起了异样的声音。 那是马蹄声,之所以说异样,是因为那匹马跑得很快,至少比一般的战马快出很多。 先是道上扬起的烟尘,接着便是透出白影。 那一是匹白马。 “停。” 一声淡淡的声音从白月露身后的车厢中响起。 白月露和林意互望了一眼,都勒停了马车。 一只手掀开了车帘,然后停顿了一息的时间,陈尽如便从中走了出来。 他依旧显得疲惫,面上没有特别的情绪,“如果你们这时选择离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是敌人?” 林意微眯起眼睛,他隐约看清白马上的骑者也身穿着一件白衣,但瞬间觉得不对,“不是北魏人的衣饰。” “不只是北魏人想我死。” 看着林意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陈尽如面上的神色依旧没有多少改变,只是心中的情绪却更为复杂。 林意听着他这句话,此时想到的却是他想要刺杀萧宏之事,他的心中便骤然有些发冷,道:“即便是南朝有人想你死,但怎么可能这么快,这么快知道你负伤,知道你的具体行踪?” “那便说明我身边的那些人里面,除了那些真正是我的手足之外,还有别人的人。”陈尽如自嘲的笑了笑,但接下来一刹那,他的脸色依旧很平静。 “能有机会在这种时候杀死你的人,不去道人城战斗,反而要将力量用在杀死自己人身上?”林意明知这么说有些幼稚,然而他却依旧忍不住这么说。 陈尽如说道:“那是因为对于很多人而言,杀死我比去道人城杀些北魏人重要。” “你的其余部下呢?”白月露问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我不想让他们也一起死,所以我安排了一些显得很重要的事情,让他们不要在我的身边。”陈尽如此时也看清了白马上那人的面目,然后道:“即便你们留下来死战,机会也很渺茫,所以你们可以走。” “这个人是谁?” 林意不再和他说走还是留的问题,而是看着那匹白马上的骑者,声音微冷的问道。 “皇宫里的一名供奉。” 陈尽如这时真正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他平静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浓浓的感慨。 第四百二十五章 掌握 “有没有点后悔?” 白月露看着白马白衣,然后问林意。 林意笑了笑。 他都觉得自己的情绪很有问题,居然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我父亲在我幼时让我大胆一些,便时常对我说,天塌下来都有个子高的顶着。”他对着白月露轻声道,“这里又不是我们最高。”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所以他们很习惯这种对话。 皇宫供奉是种身份,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皇宫供奉便意味着和寻常的修行者有着莫大的不同。 能够成为皇宫里的供奉的修行者,一定有着某种特殊之处。 特殊便意味着强大,就如同魔宗那些部众。 只是这里最强的应该还是陈尽如,所以哪怕是死,应该也是陈尽如顶在他们面前先死。 “你将你父亲对你说的那句话用在这里,便是有些自欺欺人,不过倒是真的有用。”白月露也笑了笑。 一个人孤单的面对死亡或许便会觉得孤独和极度的惊惶,但有着这样的同伴,这些负面情绪,却应该只有真正死亡的时候才会到来了。 白马越是接近他们所在的两辆马车便越是慢了下来,白马上的白衣男子面相很和气,中等身材,圆脸,眉心之中有一颗红色肉痣。 他的衣衫看上去是纯白,但是离得近了,却可以清晰的看到白色的丝线里夹杂着银线和金线。 这些银线和金线并未在他的衣衫外形成任何图案,但却隐隐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元气波动。 无论是他的面貌还是衣饰,都令人看过之后便会印象深刻,很难忘记。 “见过陈军师。” 在距离这两辆马车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时,这名白衣男子便下了马,遥遥对着陈尽如行了一礼,然后拍了拍马。 这匹白马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往后跑出更远的一段距离,然后却停了下来,也不走远,也不和寻常的马匹一样,在草丛里去寻觅鲜嫩可口的青草。 陈尽如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名行礼过后的皇宫供奉。 他在某本机密案卷上看过这人的面容,所以能够确定对方的身份,只是即便如此,那本案卷上也并未记录有这人的名字,也没有记录这人的具体师承和修为。 所以他看着此人,很直接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柴油盐。”白衣男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回道。 有笑声响起。 陈尽如并未发笑,但是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真名。” 这名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姓柴,自幼家贫,油盐便是最重要之物,后来我懂了事,便责怪我父母取名太过随意,但我父母其实并不随意,他们想着的,便是我这一生,油盐无忧,不要像他们一样,还在忧心今日用完了,明日还买不买得起。” “那便是好名字。” 陈尽如面色略微缓和了些,道:“是谁让你来的?” 这名皇宫供奉有些为难,道:“你应该明白,圣上性情其实最为宽厚。” 陈尽如摇了摇头,“我不想这样死,你可以等一等。” “很多人会有想法。”这名皇宫供奉看着他的眼睛,道:“哪怕我信任你,然而因为你做出过那样的事情,所以圣上无法完全相信你,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确定你是真的想这样做,所以等不了。” 林意和白月露听着两人的对话。 两人的对话很隐晦,跳跃性很强。 然而他们却知道发生过的一些事情,所以隐约猜出了大概。 陈尽如沉默不语。 这名叫做柴油盐的皇宫供奉的语气却更为诚恳,他看着陈尽如,像是最好的朋友般真挚劝诫道:“其实这样对大家和整个南朝都好,因为会维持原有的秩序,所有的人也会明白,越线者便会付出代价,还有,圣上知道这是一时的错误选择,他依旧会和以往一样信任陈家。这应该也是你希望看到的事情。” “你说的很有道理。” 陈尽如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来,道:“但是还有些根本性的分歧。” 柴油盐的眉头微挑,但语气依旧恭谨,“什么?” “就如很少有人知道你的过往,也很少有人知道我的过往。”陈尽如抬起头来,看向北方,“我出生在北境一个小村庄,在我刚刚觉得可以无忧无虑很安逸的生活时,全村便被北方过来的军队屠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只是因为生怕我们种的粮食在那天的秋天有可能成为南方王朝军队的口粮,陈家救了我,将我当子侄养大,我自然要先回报陈家,只是想到生我的父母,还有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报仇,而且我不想有很多南朝孩童变成幼年时的我,所以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始终是帮南朝打赢这样战争,灭掉北方王朝。” “而且我已经犯了一次错误,我知道有违本心便会令我不安心,那我又怎么可能再犯一次这样的错误。” 陈尽如也真挚的看着这名皇宫供奉的眼睛,道:“你只管走开,萧东煌的军队之中便有一名魔宗部众会追上来,你不杀我,他也会设法杀我。” “这便是矛盾。” 柴油盐没有深深的皱起,皱着他眉心之中那颗痣都快消失,“你有你的道理,但我有我的皇命。” “难道你不知道结果最重要?” 就在这时,一个和他们相比显得年轻和不客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柴油盐抬头,看向出声的林意。 “我当然知道结果更重要。”林意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对方,但是对方说出的这句话,却是让他怔了怔。 “只是我更需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结果。” 柴油盐看着林意,接着说道,然后他生出手掌,似乎只是要做一个虚握东西给林意看的手势。 然而就在他虚握的刹那,一蓬黄意和一道剑意已经在林意的身前形成。 一道透明的虚剑如同带着黄沙,落向林意的心脉。 林意心脏距离的收缩,他毫不犹豫的抬起双臂。 轰的一声,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极为凄惨的往后飘飞出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 第四剑 他直接被震飞十余丈,重重落地,不停的吐着血。 白月露没有动。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林意一眼。 因为她可以肯定,只要她有所动作,这名南朝皇宫供奉的那道虚剑同样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同的是,林意承受这样的一剑不会死,但她承受这样的一剑会死。 这名南朝供奉肯定不是她所见过的神念境修行者之中的最强者,但肯定是她见过的那些神念境修行者之中,真元最为坚韧和凝聚的一个。 在平日里修行之中,这名南朝供奉肯定不断的将自己体内的真元压缩,再压缩,所以才能在这样极短的时间里,形成那样凝聚和强大的虚剑。 极度的压缩,便意味着同样的一剑,他消耗的真元绝对比寻常的修行者要多得多。 陈尽如无疑比她更清楚这点,所以方才他没有出手,他要等着对方消耗掉一些自己的力量。 这种做法对于林意而言自然有些残酷,只是光凭方才的出手,她便知道这名皇城供奉的行事手段恐怕更加残酷。 她必须让对方觉得自己无害。 所以她甚至在眼瞳深处装出了一些恐惧,浑身不断的颤抖起来,身上的气息也逐渐散乱。 她装的很像,在这方面,她甚至比战斗还有经验,就连陈尽如都以为她真的十分害怕,甚至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柴油盐淡淡的笑了起来。 这样惊恐难安而且受了重伤的修行者在他看来没有丝毫的威胁。 他的目光只是落在陈尽如的身上,陈家的这名军师成名已久,哪怕此时已经穷途末路,但他还是需要足够的谨慎,以免被他最后的搏命手段所伤。 嗡的一声轰鸣。 闪耀着微黄光泽的真元在他身前喷薄而出,和寻常修行者的凝成束流不同,他的真元凝聚得如同沉重的砂砾,一颗颗十分晶莹。 所以这一瞬间的真元喷发,在他身前便犹如一蓬黄沙涌起。 一道纯粹由元气凝成的虚剑形成,映射着阳光,刺向陈尽如的胸口。 看似同样一剑,但这道虚剑似乎在波浪上跳跃,却明显是某种精妙的剑招,甚至因为速度的变化不定,让人产生错觉,在感知里时有时无。 陈尽如无法避开这一剑。 因为对方的修为不在他之下,而且对方根本不珍惜真元,所用的剑招,便是让他不可能避开,逼着他硬接的手段。 他铁尺般的剑已经失去,但当他伸出手来时,手中却是已经不知何时已经抓着了林意那柄剑。 一道曼妙的剑光往上扫去,就如同一段清淡的晨光。 嗤的一声轻响。 那道晶莹的虚剑和他这一道剑光相触,却似乎并未接实,似乎落在不是一柄剑上,而是一件无比湿滑的物事上。 这道虚剑从这柄剑上滑飞出去,越过陈尽如的头顶,落向远处的地面。 轰的一声巨响。 只是一道虚剑坠地,却是有如一座城门楼狠狠的从空中砸落在泥地一般,发出巨大轰鸣的同时,溅起一圈泥浪。 陈尽如手臂微沉,他往后退了两步,双足踏入泥土中一尺。 第二道虚剑已至,他挥剑再挡,再退。 接着便是第三剑。 看似只是同样的画面,然而第二剑时,陈尽如身上的伤口已经裂开,第三剑时,他身上的肌肤中都震荡出了血雾。 柴油盐看着已经到了极限的陈家军师,眼睛里充满感慨。 他也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能接住他的三剑。 虽然牢牢的掌握着场间的局势,然而这样看似轻描淡写的三剑,对于他而言也像是搬动了三座小山。 他的真元损耗很剧烈,他身上的气息也是震荡不堪。 他很不舒服,身体不舒服,消耗太多珍贵真元不舒服,杀死陈尽如这样的人本身就不舒服,所以他决定用这第四剑终结一切。 空气里再次嗡的一声震响。 第四道虚剑形成。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剧烈的闪烁起来。 很多个原因造成了他此时心境的波动。 那名先前被他一剑击飞的年轻修行者,此时竟然在一地的浮尘中站了起来。 那名年轻修行者绝对没有到神念境,而且之前便明显受着伤。 哪怕是没有受伤,他都从未想过,神念境之下的修行者在硬接他那一剑之后,还有人能够站得起来。 这是很诡异的事情。 同时还有很诡异的是,他感觉到一股阴暗的力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的血脉和经络之中,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些砂砾。 虽然这些“砂砾”的力量和他相比显得很弱小,但依旧让他的真元流动有些略微的阻塞感。 然后便是那名之前明明已经惊恐无比的少女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他的目光一片平静。 诸多的诡异,便让他心生不祥的预感。 没有任何的迟疑。 嗤的一声,他这第四道剑直刺马车上那名少女,更严格说来,是直刺那名少女和她身后的马车,因为那股阴暗的气息,便来自她身后的马车车厢里。 他并不是迂腐之人,他冷酷,但是谨慎,他可以出第五剑。 陈尽如霍然抬首。 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但在这一刹那,却是浮现起一丝病态的艳红。 他手中的剑再次斩出,但却不是化为一道晨光,而是化为一道闷雷,一枚巨大的铁锤! 他的双脚从泥土中挣出,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顷刻到了白月露的身侧,他手中的这柄剑发出嘶哑的声音,排斥着他身前的空气,重重砸在这道晶莹的虚剑上。 咔嚓! 晶莹的虚剑如同琉璃一般碎裂开来。 陈尽如也和一开始的林意一样,被往后震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晶莹的碎片反冲到柴油盐的身上,他的身上出现了朵朵血花。 砰! 白月露的身体被磅礴的力量震荡着,她后背撞在了身后的马车车厢上,木屑飞溅。 然而与此同时,柴油盐感到最致命的危险来自于她。 他的整个身体往前扑倒,如同被人在身后狠狠推了一把。 一些断裂的黑发随着一道血线在他脑后飞出。 他的后脑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口。 一道阴险的飞剑没有能够刺入他的后脑,贴着头皮飞过。 第四百二十七章 原来是这样 林意有些震惊,更多的迷惘。 他很痛。 当他被那一剑击飞,狠狠坠地时,他的丹田和整个腹部就像是被撕裂了开来。 丹田里那颗东西牵扯着他的所有经络和血脉,剧烈的痛楚,就像是将他体内所有的血管都硬生生的抽离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和空气里。 他的心脏都在剧烈的痛楚下近乎停止跳动。 他体内好不容易补充的水分,在对方大量的真元冲入体内时,就像是瞬间被蒸发干净,他的身体滚烫,干涸得如同曝晒了很久的滚烫沙子堆积起来一般。 然而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和之前相比,他的身体似乎真的强大和坚韧了许多,硬生生的承受这样的一道虚剑,他的双臂骨骼竟然没有直接折断。 但真正让他迷惘的是,他此时体内的伤势多少应该有些加重,然而他却并未感觉到比以前更加虚弱。 相反的是,他的体内有一股新生的力量。 这股力量犹如烧开的热水在他体内流动,让他感觉到痛楚,然而却让他感觉到强大。 只是此时没有时间容他去想,容他去细细回味。 当白月露那道飞剑在那名皇宫供奉的脑后切出一道血口的刹那,他便已经跳了起来。 轰的一声。 一团热气已经越过因为白月露的撞击而晃荡不已的马车,如同一颗滚烫的陨石砸了下来。 林意的整个身体肌肤颜色红润到了极点,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就像是烧红的某种琉璃。 他的眉头紧紧拧结在一起,面容扭曲,一根根血管随着他的心跳不断鼓起,又不断消隐下去,就像是血管里有异物和大量的气团在行走。 他的手中没有刀剑。 他就握着拳头,一拳朝着刚刚抬起身来的柴油盐砸了下去。 他觉得这是无奈之中的手段,只是所有直觉再告诉他自己,若此时不能对这名皇城供奉造成威胁,那说不定陈尽如或是白月露,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就会死去。 然而当挥拳砸下,当拳面破开空气而行,当体内的力量汇聚在这拳头上时,他觉得很畅快。 柴油盐很意外。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这种状况下都会受伤。 只是看着从天空中落下,挥拳朝着自己砸来的林意,他冷酷的眼眸里还是生出一丝同情。 他真的开始有点欣赏这些年轻人。 他也挥出一拳。 一拳朝着前方落下的林意砸了过去。 同样毫无招数可言的一拳,在林意的拳头还未落在他的身上时,他的拳头却已经轰在了林意的胸口。 咚! 空气里响起一声如擂鼓般的轰鸣声。 林意的拳头原本和他已经无限接近,此时却越来越远。 林意被一拳轰飞出去,口中鲜血不断狂喷。 林意的胸口微微凹陷下去,他无法呼吸,意识一片模糊,却清晰的听到了骨骼折断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的骨头应该折断了不少根,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清晰的感知到了方才那种新生的力量来自于何处! 这一刹那,当轰入他体内的真元化为无数热流,然后以恐怖的速度涌入他的丹田,灌入那颗异物时,他的身体包括那颗异物都似乎要炸裂开来。 这颗异物在这一刹那似乎终于满了。 就如一个池塘似乎终于被水流迅速填满,然后大量的水被冲了出来。 一股股同样很烫,但和别人的真元很不相同,就如同燃烧的热血一样的热流,瞬间冲入他的血脉之中。 这些滚烫的热流让他无比痛楚,然而却迅速的修补着他体内的创伤,甚至令他的血肉和经脉都往外鼓胀起来,甚至让那些折断的骨骼都困于血肉之中,不向内里穿刺。 这是什么意思? 当外来的力量太过强大,当自己的身体和这颗异物都无法承受时,这颗异物便终于不是纯粹贪婪的汲取,而是开始反哺给予? …… 柴油盐缓缓的收拳。 他此时的动作相对于平时,的确有些缓慢。 不只是因为他的情绪波动得很剧烈,最为关键的是,他体内的真元就像是突然空缺了一块。 他那一个拳头,那一条手臂,还有他那半边身体经络之中的真元,就像是突然被人用勺子,一下子挖掉,瞬间掏空。 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这种感觉,比他的一条手臂直接被人切断还要可怕。 在他的感知里,方才他一拳击中林意时,林意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一头巨大的饿兽,不只是吞掉了他拳头上轰出的真元,还顺着将他体内的一部分真元抽离了出去,一口吃掉。 “怎么会这样?” 他震惊的想着,收拳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向倒飞着的林意的身体,想要确定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此时是否已经死去。 “原来是这样。”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他很近的另外一辆马车里,已经沉浸在无数符文线条中许久的容意眼睛亮了起来。 车厢里的光线很黯淡,他的面色很苍白,尤其他已经感知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他苍白的脸上不断流淌着汗珠,此时他眼睛发亮,就如同眼睛里闪耀着两点幽火。 他先前一直都无法参透这个法阵,只是觉得有许多强大的妙用,但此时地面剧烈的震荡起来,当车厢内壁也在震荡,那些线条震荡着,紊乱的交杂在一起,有些渐渐重合,渐渐转化成新的符文时,他终于明白了。 噗! 他的身体发出了如同漏了气的皮球一样的声音。 他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不断涌出,涌入马车内里的一些符文之中。 幽暗的马车车厢陡然亮了起来。 柴油盐霍然转头,他的眼睛瞬间眯起。 马车车厢内里就像是被人陡然塞入了一轮明月,无数圣洁的光芒充满了车厢,然后从车窗,从车门,从一切缝隙之中渗透出来! 天晴无雨,然而天空之中陡然一声雷鸣。 一道明亮的闪电,凭空生成,如天神挥舞的鞭子,朝着他抽打下来。 他的身影瞬间在原地消失,倒退十丈。 明亮的闪电落在他原先置身所在,在地上抽打出焦黑的坑洞。 他抬首,第二道闪电已经抽打下来。 第四百二十八章 改变 随着一声声爆鸣,空气里不断泛开一朵气浪形成的花朵,闪电不断追逐着他高速移动的身影,不断抽打在他身体的残影里。 柴油盐紧抿着双唇,气血的激荡让他的双唇显得分外深红,只是这刹那时光,他足以确定,并非是这些闪电从形成到落下的速度跟不上他的速度,只是因为那车厢内里的修行者的感知跟不上他的感知而已。 他可以确定车厢内里那名修行者的真元损耗也是极大,只是他宝贵的真元容不得这样损耗,更何况今日里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真元。 嗤的一声裂响。 他的整个身体包裹着晶莹的气劲,整个人就像是一柄道剑切开空气,在空中拖出焰尾般的气流,落向被无数圣洁光芒充斥的车厢。 他觉得没有人能够阻止自己切开这辆马车和杀死内里的修行者。 然而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之中也只是出现了短短一瞬。 林意的右脚狠狠踏向地面。 他脚下的地面凹陷下去,无数砂砾从地上震飞而起。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如山般拦在了这辆马车之前。 从这一瞬间的画面来看,根本不像是他被迫的阻拦这一击,而是他反而要用身体撞上柴油盐,撞向那些可怖的剑气。 双方都是太快。 轰的一声闷响。 林意的身体毫无意外的再次倒飞出去,重重坠地。 一道细小的剑光冲击在了被无数圣洁光芒充斥的马车上,马车剧烈的震荡起来,车厢上很多炸裂的木纹里透出金属的光焰,同时有如水的光焰在流淌。 没有新的闪电落下。 车厢里的容意喷出了一口鲜血。 一圈烟尘在柴油盐的身体周围炸开,柴油盐站立不动,他的右手还保持着笔直挥出一拳的姿势,只是他的手腕处却有种奇特的扭曲,整个手掌软垂下来。 他的腕骨断了。 柴油盐的眼中有痛苦之意。 只是这种痛苦他尚且能够忍受,让他无法忍受的只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此时连呼吸都停顿了,目光越过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这辆马车,落在坠跌在地的林意的身影上。 任何一名不到神念境的修行者连受他两次这样的重击便应该已经死去。 然而让他的心仿佛往无限深洞中坠去的是,他的感知里,林意依旧活着。 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林意刚才的力量,比之前还要强大。 有什么人,在连受重击的情形下,反而还能变得更为强大,而且竟然能够让他充盈在经络之中的真元瞬间失控、消失?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看着已经在站起的林意,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 林意的胸前全部都是新鲜的鲜血,从和这名皇宫供奉交手时开始,他一直在吐血。 然而他体内的鲜血却并没有减少,在他的感知里,随着丹田之中那颗异物的反哺,当那些滚烫的热流涌入他的身体深处,他体内的气血反而更加旺盛了起来。 同样是拳对拳,他被对方一拳震飞了出去,他的整条手臂同样剧痛无比,然而他的手骨没有断。 和他的肉身相比,失去真元保护的对方的肉身,脆弱的像根脆竹。 那种失去的信心,此时又回归到了他的体内。 对方这种战法,对此时的他而言是行不通的。 除非对方用兵刃。 然而这名皇宫供奉,似乎随身都没有带刀剑,似乎原本都不擅长用普通兵刃的手段,而且,对方似乎也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他很清楚此时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 “你真的不放弃?” 他强横的抬起头来,缓缓的擦拭着嘴角上的血污和沾染的泥土,然后看向柴油盐,用一种很寒冷却很坚定的语气认真的说道:“如果你再不改变主意,你会死在这里。” 柴油盐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身体不再动摇,心中却比方才更为动摇,然而他却不甘心就此放弃,所以他看着林意,道:“我不管你是谁,但你既然是南朝的修行者,你真的想违抗皇命?” “皇命让你来杀人,没有让你来送死,你已经尽了力,若是圣上和你所说的一样圣明和仁厚,自然不会怪罪你,你又在纠结什么?”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身体里痛苦的感觉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充盈的力量,他的目光便很自然的更加坚定和有信心,“和结果相比,过程并不重要,你离开,我们到钟离城,这也会是圣上最喜欢看到的结果。” “做人要懂得变通,如果你不放心,最好的方法,便是跟着我们,看着我们去钟离城。”林意顿了顿,微讽的看着柴油盐,“难道你觉得,对于圣上来说,杀死一个人比赢得这场战争更为重要?” “有一名魔宗的部众应该比你更想杀死我们,若是你肯换一换想法,你或许应该和我们一起,试着杀死那名随时有可能到来的魔宗部众。” 林意看着这名沉默不语的皇宫供奉,缓缓走上前来,走到容意所在的这辆马车之前。 他此时并不担心柴油盐突然动手,所以脚步便显得分外有力。 “如果能够杀死一名魔宗的部众,圣上应该会更加开心,而且你应该明白,会对这场大战更加有利。” 听着林意的这些话,不只是白月露,就连沉静下来的陈尽如的眼睛里都有些感慨。 就连陈尽如都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应该也很容易被林意这番话说服。 就在这时,林意看着柴油盐,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难道您觉得,以您的修为和力量,加上我们,不足以对付一名魔宗的部众?” “任何有信誉的人,在生死面前便不足以完全信任。” 柴油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了头来,他看着林意和陈尽如,“我可以接受你们的提议,但是作为交换,我要进这辆马车。” “如果你们并不像你们所说的一样做,我便先杀了他。” 他点了点容意所在的马车,说道。 “我同意。” 容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车厢里的容意忍住咳血,毫不犹豫的发出了声音。 听着和林意同样年轻的声音,柴油盐怔了怔,他的呼吸微顿,眼中再次出现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有些不敢相信,内里的这名阵师,竟然也如此年轻。 第四百二十九章 你说,我听 “我不同意。”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来自另外一辆马车,来自厉末笑。 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怔。 “我也不能对你完全放心,你可以来我这辆马车。”厉末笑并没有等柴油盐问为什么,他的声音很直接的响起。 柴油盐的眉梢微挑,只是他没有说什么,便走向厉末笑所在的马车,伸手掀开车门帘子然后坐了进去。 虽然早就听出这马车内的修行者也极为年轻,但是看清厉末笑面容的刹那,柴油盐的眼睛里却还是生出更多的诧异,心想南朝哪里突然生出这么多强大的年轻修行者? “你是觉得一名阵师比你重要?” 既然已经决定随着这两辆马车前行,柴油盐便不再分神去想马车外的事情,他平和的看着眼前这名少年略显青涩的眉眼,问道。 越来越重的伤势总是令人烦躁和不快,厉末笑只是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柴油盐看着他,总觉得自己不多说些什么,这名少年恐怕再懒得和自己说一句话,于是在马车开始动起之时,他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我都已经告诉过你们名字,礼尚往来,这似乎…” “厉末笑。”厉末笑异常简单的回应,打断了他的话语。 柴油盐顿时怔住。 “小武圣厉末笑?”他不可置信的问道。 厉末笑点了点头。 “你们这些人,都是铁策军的人?”柴油盐再次震惊起来,他想到了之前听到的那些传闻,忍不住道:“硬接我那些剑的,便是收了剑阁的林意?” 厉末笑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点了点头。 此时他胸肺间烦闷,又想咳血,心想是不是索性喷对方一身,对方便不要再这么多话。 所幸柴油盐此时微怔,并未再马上说话。 随着马车的颠簸,再抬起头时,他便看到了厉末笑的面色,感知着对方体内的气机,他歉然的低咳了一声,迅速的从衣袖之中掏出一个丹瓶,递了上去。 “什么?”厉末笑看着他手中的丹瓶,问道。 “补天丹,你应该听说过。”柴油盐看着他,道:“虽然只有一颗,但应该可以对你的伤势大有用处,而且能够让你回复不少真元。” “为什么?”厉末笑平静的眼眸之中也瞬间充斥异样的神色。补天丹是南朝最绝品的灵丹之一,出自皇宫里的月桂坊,从前朝至今,产量都是极少。这种丹药不只是能够益气疗伤,而且蕴含的灵气还能大量补充真元。 这种丹药,除了皇宫供奉之外,在往年只赐予那些边军之中的少数大将,外人根本不可能得到。 “因为你是小武圣。” 柴油盐恢复了平静,他淡淡的笑了笑,道:“不要想着将这丹药给那名阵师或者其它人,更不想留着给陈尽如,若是你现在不服用,我便立即收回。” 厉末笑眉头深深皱起,他接过丹瓶,嗅了嗅气味,确定便是记载中那种丹药的气味,他便不再多说,打开丹瓶将内里那颗乳白色的丹药吞服了下去。 当惊人的药气在他体内急剧的流淌起来,他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看着柴油盐的眼睛,问道。 “我知道你们杀死了一名魔宗部众,当然在和你们交手之前,我不知道你们杀死的那名魔宗部众是谁。”柴油盐看着他,有些感慨的轻声道:“但现在我知道了那人是谁,因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之前和我交手时所用的真元手段,便应该是那名魔宗所用的真元手段。” 看着厉末笑的面色,柴油盐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所以传说中的小武圣,的确应该是真正的天才,不只是寻常的武技一学就会,就连真元手段,也是一学就会。” 厉末笑的眉头松开,然后摇了摇头,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真元手段不可能一学就会,我能够学会他的真元手段,是因为我和他交手了很久,而且我几乎就死了。” “在生死搏杀之中领悟出对方的真元手段,不管如何,那也远非常人所能及。”柴油盐摇了摇头,他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厉末笑,道:“我还没有传人。” 厉末笑眉梢微挑。 但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柴油盐已经接着开口说了下去。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你认真的拜我为师,认我做老师。”他有些感慨的通过微微荡起的车窗帘子看着窗外的荒野,轻声道:“因为我很有可能会死…你也不要误会,我并不一定指死在这里,只是在这场大战里,很多修行者都会死,而且我应该也没有时间去认真的教一名弟子。但我的一些真元手段,应该总是有些用处。” “我并不觉得你这样的修行者不如一名强大的阵师重要,因为一名强大的阵师虽然能够杀死很多军士,但往往不能直接杀死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但是你这样的人可以。” 柴油盐彻底平静下来,他感知着外面那些年轻人,缓缓的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强大,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你们变强的速度将会比这世间绝大多数年轻修行者快,所以我想请你学一下我的一些真元手段。” “哪怕你觉得没有用,我想看在这颗丹药的份上,作为回报,你也可以学一学,替我传给其他人。”柴油盐有些感伤的淡淡笑道。 厉末笑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对着柴油盐认真躬身行了一礼。 坐着行礼似乎有些古怪,只是他这样的举动,便已经给出了柴油盐想要的答案。 “先前在战斗之中你已经见过我的虚剑,只是想必你已经明白,那些剑气只不过是外在的手段。”柴油盐的面色也变得彻底严肃起来,“我真正得意的手段,自然便是如何压缩和凝聚真元的手段。” “我明白,会很有用。” 厉末笑深吸了一口气,他也严肃的看着对方,认真道:“你说,我认真的听着。” 第四百三十章 你是个好人 当柴油盐开始缓缓的述说时,另外的一辆马车里,陈尽如轻轻的咳嗽着,他看着蜷缩在角落的容意,想着方才这些年轻修行者的表现,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然后伸出两根手指,落在容意的身上。 容意很难受。 他不只是在连翻的战斗之中不断受伤,伤得很重,他体内的真元损耗得也已经所剩无几,真元的空乏会给任何修行者带来一种无法遏制的不安感觉。 但最为关键的是,之前的连续布阵,尤其是参悟这辆马车内的符文,消耗了他大量的精神,他甚至开始不断的头疼。 只是他尚且不敢放松。 他要记住那些符文,记住这法阵发动时引动的元气波动,在战斗结束后这段时间里,除了这些符文之外,他甚至已经摸清了这辆马车的阵枢所在。 他已经隐约感知到,就在他所坐的下方车厢夹层里,有嵌着七颗奇异的晶石。 这七颗奇异的晶石是法阵绝大多数力量的来源,只要取出这七颗晶石,哪怕这辆马车破损,他只要记住这些符文和那些元气波动的变化,他应该依旧能够布置出刚刚的那个法阵,直到这七颗晶石里面的元气也彻底耗尽。 他脑海里想得越多,头就越疼,越是无法得到真正的休息,他的身体便不自觉的蜷缩得更紧。 就在这时,两股灵气如同清冷的泉水一般突然出现在他的体内,在他的经络之中流淌过去时,轻易的抚平了他体内的一些躁意,将他体内的一些淤血冲散,然后填充着他体内一些受创之处。 他震惊起来,支持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陈尽如的动作,接着他所想的事情才和那些错综复杂的符文脱离开来。 他有些回过神来,反应过来陈尽如是在做什么。 “你....” 他迅速的有些慌乱起来,想要摆脱陈尽如的两根手指。 “不要动。” 陈尽如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但是面容却变得更为冷肃,他一声低喝,看着兀自不听自己的容意,他的眉头深深皱起,道:“我的伤势比你重得多,再怎么调养都恐怕难以战斗,我帮你疗伤,至少可以让你还有一战之力。” 容意听着这样的声音,他下意识的不敢动作,只是心中却依然觉得这是不对的。 在他看来,一名像陈尽如如此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比他的伤势更为重要。这种用消耗真元来帮他修补体内受损处的手段很奢侈,很浪费。 “我很难理解。” 他突然有些更加痛苦起来,看着根本不理会自身伤势的陈尽如,道:“你们的世界太复杂了。” “如果简单就能赢得胜利,那我也宁愿简单,不是我想复杂,只是无数人有无数想法,这个世间太过复杂。”陈尽如微讽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力量和生命在缓缓逝去,这更让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容意的身体里延续。 看着眼前这名眼神无比干净的年轻阵师,他莫名的收敛了笑意,然后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如果复杂让你觉得痛苦,那你便一直这样简单下去。因为若是复杂也是无用,那还不如简单,让自己更加快意。” 容意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是个好人。”他的鼻子很酸,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我感觉你就像马上要想给我送终。”陈尽如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心中却冷讽的轻声说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好人和坏人。” ...... “怎么会这样?” 当两辆马车重新并排,白月露转过头去,看着林意,轻声问道。 “有变化,它不是一味的坏。” 林意一直在感知着他丹田里的那颗异物,他迎着白月露的目光,说了这一句之后,又沉默了数个呼吸,这才有些确定,轻声道:“真的很像我和你说过的有些笔记里记载的狗宝。” 他这两句话很隐晦。 就算是陈尽如和那名皇宫供奉能够听清他和白月露的对话,也根本无法理解这两句话的意思。 只是白月露明白。 因为林意之前就和她说过一些杂记。 有些不入流的医书之中便有记载过,有些狗吞食了异物会在腹中结出狗宝,最终狗宝长大到一定程度,那狗就会腹肿死去,但是也有独特的例子,比如它们身患重病或者吞食毒物生命垂危时,有些狗宝却是反而能够分泌药力一般,让这些狗起死回生。 这些记载根本无可考证,或许只是杜撰。 只是林意此时用这样的例子来和她说,她便明白,当林意真正面临生命垂危时,体内元气和生机真正消耗到接近死亡的地步,他丹田里的那颗东西,反而会救他。 “它会消失吗?” 白月露想了想,看着他问道。 在林意和她说过的那些记载里,说那些狗宝救治了那些生命垂危的狗之后,也会消耗甚巨而慢慢消失,不再存在于那些狗的腹中。 林意也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确定的点了点头,“应该会。” “那真的是好事。”白月露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她很欣慰,很高兴。 林意如此确定,那这颗东西在大量反哺之后,便会萎缩,最终会消失,那这种过程,反倒像是大俱罗在修行过程中,独特的保命手段。 就像是将平时的生命力积蓄在这样的“内丹”之中,等到真正危险来临时,再一点点将生命力从中挤出来。 “真的是很厉害。” 她忍不住点了点头,自己在心中说道。 大俱罗这种修行法,在修行的前期便拥有强大的身体力量和恐怖的恢复能力,比起修行真元的修行者而言,唯一欠缺的恐怕就是缺少灵活多变的真元手段,只是在相应不够强大时,若是这种“内丹”不是林意修行产生的特例,而是每个修行大俱罗的修行者都会发生的必经变化,那这种“内丹”就像是大俱罗功法在这个阶段时多出的一件武器。 “我的伤比之前好得更快,恐怕到了钟离城时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林意将声音压低到了极致,看着她担忧的问道:“你呢?” “伤重不要紧。” 白月露真正放松的笑了起来,她看向四周的荒野,想着那名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魔宗部众,有些罕见的孩子气道:“这次靠着你,我想至少到钟离城之前应该可以活下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暮色将至 “还是。” 林意自嘲的说了这样一句。 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想念齐珠玑。 可能境况越是艰难,就越会想念过去的闲暇时光,想念自己的伙伴。 若不是容意借用了萧东煌这辆马车的力量,以及自己丹田之中的这颗异物出现了这样的转变,那他们现在便已经死了。 面对一名真正的神念境强者,他们依旧太过弱小。 之前在道人城里哪怕苦战胜出,也只是因为对手先负重伤在先。 这样连续的战胜,只是给他们形成了不好的错觉。 所以他很庆幸。 庆幸之前看过那么多杂书,发现了大俱罗这种修行法,庆幸在战斗之中,那些类如狗宝的记载,让他很快感知清楚了自己身体的细微变化。 只是就如现在白月露等人反而要依仗他的力量一样,力量越大,要担负的事情便越多。 他今后哪里会有多少能够平静看书的时候? 他安静下来,目光低垂看着手中的缰绳,他的感知,却是再次落向体内丹田深处的那颗异物。 和以往不同,在他的感知里,这颗东西再也没有之前咄咄逼人般的生气,它似乎开始走到寿命的尽头,开始衰败,开始死寂。 只要在战斗之中再借以强大的真元来冲击,这颗东西将会更早的走向死亡,而且会将之前吞噬的一切元气再还给他。 而且从现在开始,最为关键的是,他修炼得来的每一分元气,都会只属于他自身,不会再被这颗东西吞噬。 所以就和普通修行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从命宫境突破到承天境,从承天境突破到神念境一样,他在修行大俱罗功法的道路上,应该也是突破了某一个重要的关口。 他的目光从缰绳上移开,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他的双手在战斗之中擦出了许多伤口,而且内里的骨骼都有些损伤,然而此刻,他的双手肌肤却是一丝淤青和破口都没有,那些细微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结疤脱落,不留痕迹。 他的双手肌肤白皙如玉,看上去甚至比一些女子的双手还要细腻,谁会想到,他这样的双手血肉和骨骼坚韧得如同精钢,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林意有些感慨。 他知道除了白月露之外,谁都不会清楚他身体的变化,那名魔宗部众当然更不可能。 所以那名魔宗部众一定会产生错误的判断,这便是白月露所说可以依靠他活下来的机会。 他慢慢平静下来,从随身的行囊之中取出些伤药,吞服了一些,然后在身上那些未愈合的伤口上敷了不少。 其实他此刻甚至不需要用药,只是他需要让人觉得他需要,他需要自己身上浑身药气。 然后他开始吃东西。 容意的随身行囊里一直带着独特的大俱罗口粮,即便是在战斗之中都没有遗失。 当他吞下第一口这种独特的干粮时,他并不觉得自己很饿,只是当他的肠胃开始蠕动起来,开始消化这些食物时,他顿时觉得自己无比的空。 他的身体,似乎变成了一个空的口袋。 不饿,但是能够装下很多粮食。 若是在平时,车厢内的那两名神念境修行者一定会感到极度的震惊。 因为林意不断的吃着东西,他将自己带着的口粮和容意带着的口粮慢慢的全部吃完了。 按照他之前的食量,这是他行军四五天的分量,而他四五天的分量,恐怕便是寻常人数十日的口粮。 只是这样惊人的事情,车厢内的两名神念境修行者却甚至根本没有留意。 陈尽如闭着双目,他在容意的面前沉沉睡了过去。 而在另外的一个车厢里,那名皇宫里的供奉柴油盐,他的情绪却一直很不稳定。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厉末笑的身上。 他的眼眸里,一直有光焰在剧烈的跳动着。 他知道厉末笑是修行者世界里的真正天才,但他确实没有想到,即便是在他看来很难的真元手段,厉末笑也是一遍就会了。 那些复杂至极的真元流动线路和细微的控制,寻常人肯定需要许多遍练习才能做到的事情,对于厉末笑竟然是没有任何难度。 在此之前,他只想教厉末笑自己师门独有的那种压缩真元的手段,然而现在,他将自己所知的数门对敌手段都交给了厉末笑,竟然是并未花去多少时间。 看着甚至已经不需要再练习的厉末笑,他终于忍不住认真的轻声说道:“不管如何,你都不能死在这里或者死在钟离。你才是我朝最宝贵的财产。” “我并不是将领,更不是陈尽如那样的军师。” 在车厢黯淡的光线里,柴油盐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借以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缓缓的说道,“我只是单纯的修行者,对于我而言,甚至整个钟离城都不如你宝贵。除了真正的圣者,整个南朝都不会有什么修行者有你宝贵,你的成长,或许便能决定将来的很多事情。” “你错了。”厉末笑摇了摇头。 柴油盐顿时愣住。 他虽然和厉末笑接触不多,然而只是这段教与学的时间,他便感觉出来这名真正的天才十分谦虚,根本不像有些年轻修行者一样自傲和自以为是。 他没有想到厉末笑会直接用这样的语气和话语来回答自己的那番话。 “就在这里。” 厉末笑歉然的看着他,认真的轻声道:“若说宝贵,林意便比我宝贵。若说不能死,他才是最不能死的那个人。” 柴油盐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次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突然发现厉末笑所说的是事实。 他只是因为被厉末笑的天赋所惊而忽略了这样的事实。 他的心脏有些不可遏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他发觉自己开始改变了主意。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认为跟着这两辆马车前行,最重要的不是完成皇命杀死陈尽如,而是让这两名年轻修行者能够活下去。 ...... 天空里的光线黯淡下来。 暮色将至。 一直在车厢之中的陈尽如突然缓缓的醒来。 他伸手掀开了晃动着的车门帘子,往马车的前方看去。 马车的前方依旧是一片平坦的荒野,以前是开垦过的农地,除了这些荒废的农地里有些杂树和数条小河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只是他知道,那名魔宗部众已经来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成双 林意此时还感知不到那名魔宗部众的存在,只是强者之间的敌意带来的气息变化,却是让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随着陈尽如所看的方向落去,虽然依旧没有看到那名魔宗部众的身影,然而他的心脏却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剧烈跳动起来。 当他的鲜血开始快速的流淌,他的身体温度开始很自然的升高,自然得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 吸引他注意的是,他先前吃下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五谷之气充斥在他的血脉之中,虽然在流动,但此时他鲜血开始快速流淌起来,这些五谷之气却似乎太过充盈,以至于就像是许多石块沉积在他的血脉之中,但也只在转瞬之间,这些“沉重”的五谷之气也迅速流动起来,五谷之气和血液大量的融合,让他的精神迅速振奋起来。 光线更加黯淡了些。 陈尽如所看的那几条小河上,渐渐的升腾起稀薄的水雾,水雾缭绕在河畔的杂树和青草之间,变为更加缥缈的薄纱。 不知是此时精神极度振奋,感知提升的关系,还是那人终于到了他感知所及的范围之内,林意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到一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稀薄如纱的水雾之中。 那是一名显得分外健壮的男子,穿着一件用某种动物毛发编织而成的宽厚衣衫,那衣衫理应用来阻挡北漠之中的风沙,而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夏日,但那名男子安静沉稳,显得理所当然。 他的发式也很奇怪,一头稻草般的乱发用一根带子紧紧的束在脑后,缠成了一个尖角。 他的身影显得比一般人要高大,因为似乎是某种习惯,他的脚尖都是微微踮起,脚跟都不落地,那种感觉,很像是一只始终站在悬崖边缘,随时看见猎物就要扑飞下去的鹰隼。 陈尽如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他的面色越来越冷,因为毫无血色,所以冷得就像是冻结了一层白霜。 这名魔宗部众就是那名很快的人,从他手中救走了垂死的萧东煌。也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可以看清这人的面目。 这人的面上有很多黑线。 看上去像是某种诡异的刺青,只是黑线内里却闪耀着一些金属特有的光泽。 “是天外境,密宗一种独有的手段,可以利用一些独特的陨晶来增强肉身和真元的力量。”白月露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她看着那些黑线之中的闪光,神情无比凝重。 魔宗大人对于她和元燕都是最大的敌人,面对他的部众,她便不需要刻意的去隐瞒什么。 密宗的天外境即便是在北魏的修行典籍里都极少会有记载,所以她确定无论是林意和陈尽如都应该没有听过。 密宗的修行者在陨晶盛产的寒漠里行走了千百年,他们积累了很多极为特殊的陨晶,一些陨晶能够刺激修行者的肉身和气血,甚至有些能够对精神世界都产生巨大的影响。 但天外之物就是天外之物,在她所见的记载里,几乎所有的这些拥有强大力量的陨晶都会对人体造成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 有些会损伤人身体一部分的机能,比如让人致盲,让人产生畸形,有些则会直接影响寿元,绝大多数都会带来巨大的痛苦。 所以蒙受密宗天外境秘法的修行者,无一不是意志极为坚韧之辈。 他们在密宗之中也基本都被赋予特殊的使命。 有些便是护法的武器,专门用来战斗,有些却是要拥有一些在特殊地带行走而不死的能力。 而最为关键的是,修行天外境的修行者没有一个相同,他们特殊而强大的能力都不相同,所以根本无法推断此时出现的这名魔宗部众会拥有何等特殊的手段。 “他的速度极快。” 陈尽如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并不像白月露一样细小,因为他必须让另外那辆马车里的柴油盐听见。 他并不如白月露了解林意,所以在他看来,能够获胜的关键自然在柴油盐。 “很难锁定他的身位….我只能出手一次。” 他看着那名魔宗部众,甚至连这句话都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战胜他未必足够。” 白月露转头看了他一眼,道:“魔宗有永远留一手的习惯,他的这些部众也和他一样,就如你在道人城没有能够杀死萧东煌一样,魔宗的部众往往是两人一起行走,即便道人城里我们杀死了一名,但是当这人来时,便很有可能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陈尽如沉默不语,他心中很赞同白月露的这些话,只是这些话甚至让他有所震惊,让他觉得这名铁策军中的少女所知的事情甚至比他还要多,尤其是对魔宗,远比他要了解。 “你的意思是,除了他之外,很有可能还有一名魔宗部众已经到了,只是在暗中不会出手,除非他失败。”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轻声问道。 白月露道:“除非他摒弃了魔宗的习惯,除非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林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不会去赌对方犯错的那种可能,尤其在他看来,那些在魔宗手下会犯错的人,恐怕早就已经死去,或者根本不可能得到魔宗的重用。 那些密宗越是强大,统一那些密宗的战斗,便应该越是残酷。 最终跟随着魔宗走出来的这些人不只是力量强大而已。 在他身后的马车车厢里,柴油盐尽可能的不让自己的真元有丝毫的波动。 听着这些话语,他丝毫没有上了贼船的感觉。 相反,当这名魔宗部众到来时,他便确定陈尽如先前所说的并非虚言。 而且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沉寂多年的意义。 暮色里,他透过更为昏暗的光线看着静坐在面前的厉末笑,他的眼神渐渐趋于绝对的平静。 林意思索着战斗的无数种可能,他看着河畔薄雾里那名魔宗部众,不知为何,那名魔宗部众却是纹丝不动,不知在等待着什么,甚至似乎根本没有出手的打算。 突然之间,他的脸色微变。 他反应了过来。 白月露所说的是对的。 要出手的,并非是这名魔宗部众。 第四百三十三章 最后一剑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扑向了近在身边的白月露。 他就像一条毯子盖向白月露。 就在他做出这样的动作之前,一道轻渺的杀意已经出现在他的感知里,落向白月露的身体。 那名首先出现的魔宗部众,只是负责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真正出手的另外这名魔宗部众却是选择了他所认为这些人里面此时最弱,最好杀的人———白月露。 一声闷雷在林意的背上响起。 当林意和白月露一起飞跌出去的刹那,一蓬石粉在林意的背上炸开。 砸在他背后的,竟像是一颗蕴含着强大真元力量的陨石。 陈尽如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他冷漠的抬起头来,望向上方的高空。 高空里的一片乌云里出现了一抹异色,就像是乌云里出现了一片晚霞,然后突然变得沉重,落了下来。 那是一柄很大的红色的伞。 有人握着闪耀着金属光泽的伞柄,从空中落了下来。 没有人感知到这人何时到来,也不知他是用何种手段飞上了高空,但此时这样的下落,却带着分外神秘和强大的味道。 红色的伞下是一个红色的人。 他穿着红色的僧袍,就连肌肤都是真正的赤红色。 在陈尽如能够看清他的面目之前,这名从空中持伞飘落的魔宗部众已经砸出了手中的第二颗石头。 嗤的一声裂响。 空气里出现一道明显的红线。 这颗石头和第一颗不同,是红色的。 红线的一端指向的是白月露的额头。 这人依旧想优先杀死白月露。 此时最为沉寂的马车里,柴油盐缓缓的呼吸着,他微微抬起头来,就想出手,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感知到了某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忍不住轻噫了一声。 一道刀光从地上闪现,只是瞬间,这道刀光便至少在这颗落下的石头上斩了十余次。 刀锋和石头相遇,没有那种想象中的脆响,而是巨大的轰鸣。 气浪和石屑往四面喷涌,红色的粉尘下雪般扩散开来。 而出刀的林意,却在粉尘中缓缓站起。 他脸色无比苍白,整个身体都在不断颤抖,尤其小腹的血肉都似乎在抽搐,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然而他却是在站起。 “了不起。” 空中响起一声赞赏的声音,竟是纯正的南方口音。 陈尽如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当空落下的魔宗部众。 这是一名身穿着僧袍的僧人。 他的五官很清秀,但不只是头发,连眉毛、身上的汗毛都没有,他的肌肤光滑如瓷,然而却是从内透出的赤红,所以给人的感觉分外的怪异,就像是从某个神殿里搬出的一尊奇特的红瓷佛像。 他手中的伞的伞柄和伞骨都是金属制成,但伞面却是一些深红色的羽毛组成,内里流淌着一些无法言明的气息,这些羽毛在陈尽如此时的感知里,就像是一双双的翅膀,只要拥有新鲜的真元贯注,便能迅速振翅飞翔。 太过依赖外物在很多南朝修行者的眼中都并非王道,然而一名已经到了神念境的强大修行者若是再借用一些外物,便会拥有令人无法想象的诡异神通。 没有人来得及回应空中这人的那一句赞赏。 当他的声音震荡着空气的时候,空气里已经出现了一些金黄的火星。 空气里飘扬的所有红色的粉尘,全部开始变成金黄色的火星,然后在下一刹那猛烈的燃烧起来,瞬间变成一团金黄色的火焰! 熊熊的火焰没有任何易燃物爆燃时自然产生的焦臭的味道,那些金黄色的火焰给人一种极为纯粹明净的感觉,最为关键的是,那些注入其中的真元对于这些火焰,便像是最好的助燃物。 甚至来不及感伤。 这一刹那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林意和白月露已经死了。 这种火焰比党项人的火器还要可怕,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林意和白月露的真元力量根本不足以驱除这些火焰,只会变成助燃的干柴。 然而所有人都错了。 当那些金黄色的火星出现化为火焰的刹那,林意一声厉喝,他的整个身体也变成了红色。 一蓬红色的尘雾从他的体内急剧的喷薄出来。 红色的尘雾和金黄色的火焰撞在一起,尘雾的边缘迅速变成了琉璃的色泽,然而火焰却无法朝着内里深入,全部被阻隔在外。 同样的尘雾,从林意体内涌出的这股红色尘雾显得分外的沉重,尘雾边缘那结成细小琉璃般的颗粒,噗噗的下落。 “丹汞剑!” “何修行是你什么人!” 看着无法深入的金黄色火焰,空中这名红色的僧人惊呼出声,他的眼瞳急剧的扩大,从深红变成一片金黄。 没有人回答他。 此时林意的身体就像是有无数细针同时穿出,痛苦到了极致,根本发不出声音。 而这名僧人心神的瞬间急剧波动,对于陈尽如而言,便是他所等待的时机。 他身后车厢里的容意凄厉的大叫起来。 事实上只有容意才真正清楚,一开始陈尽如就所说的,他的力量只够全力出手一次,这句话是说给容意听的。 轰的一声。 这辆马车内里的符文之中瞬间充斥耀眼的光芒,给人神圣气息的光芒将容意的身影瞬间淹没其中,膨胀的力量甚至让这辆马车都微微的往上漂浮起来。 顺着容意的一股气息的指引,陈尽如惨然的一笑,他体内残存的力量,如一柄戮天之剑往上方的天空刺出。 哗啦一声。 一道闪电落了下来。 之前的柴油盐便面对过这样的闪电。 对于真正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而言,这样的闪电虽然力量强大,只是终究太慢了一些。 然而这道闪电不同。 这道闪电变成了一道符文,承载了陈尽如此时的这一道剑意。 它就像一柄飞剑。 一名垂死挣扎的神念境修行者发出的积蓄着他最后力量的飞剑。 空中那名红色的僧人骇然失色。 在下一刹那,他手中的伞炸了开来。 明亮的闪电将红色的伞击溃,无数细蛇般的闪电穿过破碎的红色伞面,在无数燃烧的红色羽毛之中穿过,落在他的身上。 第四百三十四章 刀拳剑 雷电和火焰一样,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原本就是比刀剑更加具有杀伤力的东西。 但雷电比火焰更加可怕,因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人类至少能够懂得制造和控制火焰,然而除了极少数的特殊材料能够让阵师引动雷电之外,任何修行者都根本不可能制造或者调动这种天威。 当无数明亮的闪电落在这名浑身通红的僧人身上时,他的肌肤表面瞬间涌起道道青烟。 他的整个身体不可遏制的剧烈抽搐起来,然后浮于肌肤表面的一些血脉直接崩开,炸裂。 紧接着,他的衣物炸了开来。 他的衣服内里有很多奇特的石块,有些像是寻常的鹅卵石,有些却是表面嶙峋不平的矿石一般。 这些石块最大的也不过婴儿拳头般大小,小的便只有蚕豆大小,但是在细小的电蛇在这些石块表面游动时,这些石块却都闪耀起一些奇异的光泽,五光十色,十分好看。 轰! 这名魔宗部众如同一块燃烧的陨石般砸了下来,砸在他们前方的荒野里。 这时林意才刚刚站直身体,他丹田处的痛楚还在不断的朝着整个身体炸开,陈尽如紧抿着双唇,缓缓往后坐倒。 他体内的气机已经全部紊乱,用不到掩饰,他也不准备掩饰,甚至他都已经不愿意再去调息,不愿意再去控制体内的伤势。 这名魔宗部众和那些五光十色的石块坠地时的景象很美。 远处的河山在夕阳的余晖下也很壮阔。 若是在如此美丽的画面中死去,对于他而言也不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他已力尽,便可以闲着,只是林意却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的生死问题。 当雷火尽消,地面还在震动,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那砸在地上的魔宗部众并没有死。 最为关键的是,那条小河畔升腾的水雾里的那名魔宗部众的身影已经消失。 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 至少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没有花任何时间去考虑那名魔宗部众到底去了何处,会直接离开还是动用什么独特的手段对付他们。 他现在只想这名砸在地上的魔宗部众死。 金黄色的火焰已经消失。 然而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股炙热的气息。 所有人震惊的发现,这股气息来自于林意的身体,来自于林意的体内。 这种热意伴随着狂暴的力量而生。 伴随着一声厉吼,刚刚才站稳的林意已经冲了出去。 轰的一声。 林意去的太快,他和扩散的气浪相撞,觉得自己好像迎面撞上了河里的一条大浪。 地上有一个凹坑。 凹坑里这名浑身通红的魔宗部众此时依旧没有能够站起,许多裂开的血管之中还在往外流淌着浊血,看上去极为凄凉。 他抬头看了林意一眼。 在他抬头时,林意看清了他的面容。 不知为何,这名魔宗部众先前遭遇雷电那一刹那的惊骇神色已经全部消失,此时脸上便只有一种接近冷酷的凝重。 也就在两人双目对接这一刹那,林意的头脑之中一声闷响,就像是被人硬生生的砸进了一个锥子。 那名消失在河畔的魔宗部众出现了。 他没有出现在林意这侧,而是出现在陈尽如和容意所在的马车后方不远处。 他觉得林意不可能杀死他那名同伴,他想要杀死陈尽如和马车里那名年轻的阵师。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股分外凌厉的气息出现在了周围的天地间。 “走!” 没有任何的迟疑。 他直接放弃了和柴油盐交手的打算,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影便变成了一道淡淡的流影。 这很符合他们的习惯。 魔宗大人从来没有要求一击必中,只需要尽可能的稳妥。 对于魔宗大人的习惯而言,杀一个人,杀一次成功是杀,设法杀十次成功也是杀,根本不需要一次便一定要完成。 这里有一名他未曾预料到的神念境修行者存在,便已经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所以他直接离开。 他觉得那名浑身红色的僧人也能够离开。 …… 林意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裂了开来。 这种剧烈的痛楚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丧失了思维能力,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一刹那。 轰的一声。 他脑袋里的鲜血似乎燃烧了起来。 有些悄然刺入他头颅某些窍位之中的真元被他的气血冲溃,然后消融,瞬间化为更猛烈游走的气浪。 在他清醒的刹那,他看到自己和浑身红色的僧人已经更为接近。 跌倒在地的红色僧人已经单膝跪地,正在站起。 僧人的左手五指已经并指成刀,戳向他心口。 手到距离他的心脉处还有数尺的距离,随着这名僧人的站起之势才能真正接触他的血肉,但此时林意的心脉处已经开始生疼,他的血肉和骨骼已经感受到了力量的急剧压迫。 若是这一击落实,即便有着天辟宝衣,他胸口的骨骼也有可能尽碎。 所以没有任何迟疑,几乎是身体的直觉反应,他往后退出一步,脚才抬起,手中的刀却已经斩了下去。 僧人的眼瞳之中闪现异样的震惊情绪,他不能理解林意为何在自己的那道秘术的攻击下,还能保持着清醒。 他也没有想到林意的这一刀如此快,肉体里爆发出来的力量如此猛烈和迅疾。 咄的一声。 锋利无比,可以直接切开寻常精金的刀锋落在手臂上,却是被一层坚韧的真元阻隔,发出了如击重革的声音,然后被往上弹开。 这名僧人的眼睛微眯,他的这只手往下沉去,另外一只手如电般朝着林意挥出一拳。 无独有偶。 林意这一刀被阻的刹那,他的一手也已经握拳朝着这名僧人砸了下去。 他的拳头砸中了这名僧人的额头,这名僧人的拳头砸中了他的腹部。 只是两人的力量都没有能够用实,因为他的拳头依旧没有能够真正和这名僧人的血肉接实,一层强韧的真元弥漫在这名僧人的额上,将他往后震了出去。 这名僧人的身体往下猛然一挫,他原本正要站起,但此时的力量,却是让他依旧只能保持单膝跪地的姿态,他的脚和膝面,却是往地下陷去。 林意的身体如虾般往后弓起,但他手中的刀却是再次重重斩了下去。 僧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挥臂再挡。 咄! 林意被再次震退,僧人借势就要站起!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透明的虚剑已经从空中坠了下来。 第四百三十五章 碎琉璃 这名僧人意识到了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华光,他没有再选择站起,反而直接盘腿跌坐下来。 他的体内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在远处的山上敲打着一口巨钟。 当这样的声音在他体内回荡,他身上赤红色的肌肤陡然变成了金黄。 一层浅浅的光芒出现在他的肌肤表面,他的整个人变成了金色。 面对这道落下的虚剑,他没有再做任何的动作。 透明的虚剑坠落,落在他的天灵。 啵的一声轻响。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被一座无形的小山压着往下方的泥坑中沉了数寸,溅起无数尺状的泥尘,然而金光依旧是金光,天灵依旧是天灵,他的天灵完好无损,甚至连那一层金光都是凝固不变,而那道虚剑却是节节碎裂,化为嗤嗤作响的剑气。 所有人震撼无语,尤其亲身承接过这样一道虚剑的林意更加清楚这是何等力量的冲撞。 天灵原本便是修行者身上最为脆弱的部位之一,哪怕是心脉、丹田这样的部位,在遭受强大力量冲击时,也只是导致内脏受损,然而当一名修行者颅内脑髓遭受创伤,那就和斩首没有区别。 然而这名魔宗部众完好无损。 他此时体内的元气似乎将他的血肉、骨骼和气息全部不可思议的凝聚成了一块的实体。 冲击到他身上的力量,就如同打上了一截铁桩,反而是他身下的土地承受了最多的力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哪怕是看过很多稀奇古怪笔记的林意,在许多朝代的怪异杂谈里,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震惊和不可置信在战斗之中都是无用的情绪,而且在这道虚剑坠落时,本身就是极佳的机会,所以来不及做出什么改变,林意的一刀已经切过破碎的剑气落了下去。 他这一刀落在了这名魔宗部众的脖颈上。 又是啵的一声轻响。 这名魔宗部众的身体只是晃了晃,在地上震起更多的尘土,他的脖颈上没有丝毫的伤口,金光也是稳固不变,然而林意就像是斩中了一根无比沉重的铁柱,他被震退出去,半边身体都是酸麻难受无比。 看着这样的画面,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某种可能,尤其是白月露。 元燕成长得很快,然而在元燕成长起来之前,北魏的许多门阀已经在依赖魔宗之时便隐然感受到了这种依赖之中的威胁。 包括北魏皇族也必须保持警惕。 所以作为整个王朝的统治者,北魏皇宫对于他们所尊敬和依赖的魔宗大人了解得要比世上其余人都更多。 白月露是元燕的影子,月中的露水,何时出现,何时消失都不为人知,她的存在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和在意,但在元燕之前,她便已经被按好了位置,是整个北魏皇宫里知晓魔宗隐秘最多的人之一。 她听说过密宗有一种金身法,将身体如同化为金石,外物不能侵,哪怕修行者用诸多手段,也不过是互相消耗真元。 若真是如此,这名魔宗部众此前状态甚佳,他体内的真元如海,而陈尽如真元已尽,柴油盐的真元也消耗剧烈,那自己这边所有人的真元加起来,都恐怕无法将他的真元耗尽。 无法耗尽他的真元,便无法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 这是一种很笨的手段,然而在有些时候却很令敌人无奈。 只是她未来得及想到林意的身上去。 林意也想到了某种可能,然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不觉得这人的这种手段对他有用。 噗的一声。 他手中的刀坠落在身前,轻易的刺入已经被夯实的泥土之中。 他半边身体酸麻不堪,本身握住这柄刀就十分痛苦,现在他觉得这柄刀在这种时候没有用处,所以他便干脆的松手让它落地。 然后他握拳。 他一脚重重踏地,一拳朝着前方这名坐在地上的魔宗部众轰了上去。 他的脚下发出轰鸣,压过了拳头砸在这名魔宗部众胸口的声音。 接着他一声闷哼,整个人再次倒退出去。 这名魔宗部众身体微晃,依旧坐在地上不动,他身上的金光似乎也依旧凝固不动,如同永恒。 这种画面对于不够了解林意的柴油盐而言是很自然的结果。 就连林意那样锋利的刀和他的虚剑都不足以对这名魔宗部众造成损伤,那这样的拳头有什么用? 然而没有丝毫停留,林意已经再次跃了上去。 一拳! 震退! 然后再一拳! 再震退! ......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林意如同麻木的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他只是一拳接着一拳,如同砸着一座铁山一般,砸着眼前的这名魔宗部众。 然而所有人都开始看出了不同。 这名魔宗部众的身体不断的晃动着,在地上往后横移出去,他身上如同永恒不变的金光开始颤动。 甚至在柴油盐这样神念境修行者的感知里,这名魔宗部众胸口那一片金光已经比起别处略微薄了一些。 最为关键的是,林意的双拳上都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这些金光如同纯金上挫下的粉屑,看上去非常明亮刺眼,然而在下一刹那,却是沁入林意拳头上的肌肤一般,消失在他的拳上。 林意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加清楚双方的变化。 他的双拳和两条手臂都“肿”了起来,只是并非是血脉的破裂和血肉的撕裂导致肿胀,而是他每一拳落下,这名魔宗部众的真元便如同被他挖取一些,在他的体内转化,化为澎湃的气流,从他双臂的经络之中流过,涌进他的身体深处。 若说以往和修行者的交手,是他被迫的淬炼,那此时对方这种不动,便成了他主动的淬炼。 他感觉自己双拳的骨骼血肉变得更为坚韧和紧致起来,接着便是双臂。 也就在此时,原本紧闭着双目,如同将自己的化为顽石丢在地上,不顾天地日月变化的这名僧人,他缓缓睁开了双目。 他身上的金光开始乱颤。 他心中惊悸难安。 他看着林意,如同看着一头真正的怪物。 他也想到了某种可能。 然后他面色大变。 “大...!” 他不由自主的厉喝出声,然而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他胸口的金光便已经如同琉璃般碎裂。 一道虚剑以恐怖的速度穿过碎裂的金光,狠狠刺入他的胸口。 柴油盐不知道这名魔宗部众为何会被林意击溃,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任何一名魔宗部众的可怕,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这能够杀死他的机会。 噗的一声轻响。 这名魔宗部众的胸口和后背都盛开了一团巨大的血花。 他胸前和背后的骨骼,包括体内的脏器全部碎裂化为血雾而消失。 强大的力量将他的整个身体朝着后方推飞出去。 丧失生命的躯体飞出十余丈,落在沾染着血珠的泥土之中。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一场灾难 轻响过后是绝对的安静。 柴油盐走出了马车,他面色极为复杂的看着林意,心中很自然的将林意和南天三圣之中那名至高的存在联系在一起。 他是皇宫里的供奉,按理而言和沈约、何修行这种人物应该更为接近,然而越是这样的身份,他便越是清楚自己和南天三圣之间有着何等的差距。 他在人世间已经足够强大,然而和南天三圣这种人物相比,若说对方是那种巍巍入云不见顶的高山,他也只是高山下山坡上放羊的孩童而已。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厉末笑说林意才是这里面最值得保护的存在。 他和白月露不同,并不知道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在当年一统北魏漠地的修行宗门之后,跟随着他从荒漠之中走出来的魔宗部众到底有多少名。 然而总之是极少,而且这么多年里,他都没有听说有人杀死真正的魔宗部众。 现在算上道人城里被杀死的那名,那已经有两名真正的魔宗部众死在了林意的手里。 “你们快来看看!” 在他有更多感慨震惊之前,一声几乎带着哭音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发出这声音的是容意。 因为陈尽如。 这名在全盛时应该比柴油盐还要强大的陈家军师此时如同陷入了沉睡,然而他的肌肤上却是在不断渗着血。 他的呼吸很微弱,而且很不稳。 此时容意抱着他,几乎哭了出来,然而他都不醒来。 或许永远都不会醒来。 此时没有人可以比柴油盐更快,随着一道风,他第一时间出现在了抱着陈尽如的容意身前。 他原本是最希望陈尽如死去的人,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悦。 他皱了皱眉头,伸手取出一颗丹药塞入了陈尽如的口中,然后用真元渡了下去。 “怎么样?” 林意走上前来,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柴油盐轻声问道。 他此时想着的事情是齐珠玑有些时候说的果然很有道理,比如柴油盐这种不久之前还和他们几乎要分出生死的敌人,在一起面对可怕的对手并肩作战之后,便似乎已经无形之中亲近了很多。 “保不了多久,如果没有厉害的医师......”柴油盐转过身来看见是他,心神便又有些不自觉的恍惚。他这一生里,还从未见过哪一名修行者经历过这样的战斗之后,还能如此神定气闲,和没事人一样。 容意狠狠的抬起头来。 他眼中有雾气升腾,他看着柴油盐,忍不住想说若不是你,他怎么会这样,然而看着柴油盐的样子,他终究心中难过,却是骂不出声来。 “能撑多久撑多久。” 此时夕阳最后的光辉已经在天边消隐,暮色席卷大地,林意的面容也堕于黑暗之中。 他对着容意点了点头,示意容意将陈尽如扶进车厢安置。 在黑暗里,他的眉头拧结在一起。 陈尽如不知道能够撑多久,他们也不知道能够撑多久,道人城已破,即便萧东煌重伤垂死或许能够减缓他座下军队的动作,但钟离城和其余各处要塞,也不知道能够撑多久。 黑暗也彻底淹没了马车车厢。 虽然明知道陈尽如此时已经陷入昏迷,没有了任何的知觉,但容意却还是尽可能的让陈尽如躺倒的姿势变得更为舒服一些。 他为陈尽如腾出了更多的位置,看着如泥偶般任他摆弄的陈尽如,想着这人在战斗中何等的强大,他眼中的酸意终于忍耐不住,化为了泪水,一滴滴的掉落下来。 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在这种时候哭泣,似乎是很软弱的表现,而且陈尽如和他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甚至对于铁策军而言,似乎都有可能是潜在的敌人。 然而这样强大的一个人为南朝战斗至此,似乎很快就将死去,他却是还是忍不住的伤心。 他的泪水滴落在膝前,有数滴不小心滴落在了陈尽如的身上,他慌忙去擦拭,手却是不自觉的颤抖着,在黑暗中他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黑暗里,同样有人很伤悲。 那名无论是寻常行走还是战斗时都始终踮着脚的魔宗部众在黑暗里远远的凝视着这两辆马车,眼中也尽是悲伤。 事实上同为魔宗大人座下的部众,他和死去的这名同伴也不算太熟。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分属于那片他们叫做天漠的荒漠之中的不同宗派,很多曾经世代为敌。 哪怕都敬从于魔宗大人的意志,走出天漠之后,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也都各自隐含敌意,但至少可以算是异类之中的同类。 虽然他的选择按照他们的习惯而言没有任何的问题,然而他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尤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失去两名从天漠中走出的同伴。 他的脚其实很疼。 天漠之中绝大多数真正的密宗修行者,在初开始修行时,便会利用一些独特的天铁和陨晶配合修行,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他拥有惊人速度的同时,代价便是他的双足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行走,在用力过后便会剧烈的疼痛。 只是和疼痛相比,在黑夜之中侵蚀他心脏的是孤独。 像他这样的天漠密宗修行者越来越少,或许将来便很少有人会明白他们战斗的意义。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就他所知,在这一带也只有三名像他这样的存在。 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 ...... 黑夜里,在通往钟离城的另外一条道上,齐珠玑拆开了一封密笺。 这是他家中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他手中的军情。 当他借着星光看清这份军情的内容时,他的呼吸便彻底停顿,身体在夏夜之中都急剧的寒冷起来。 当明天早晨太阳升起之时,周遭郡县的南朝军队都会收到这样的军情。 这将是一场灾难。 先前他们整个铁策军所受的军令便是去泗城,那里有蓝怀恭所统帅的七万多南朝军队坚守,蓝怀恭部本身便是这周遭周郡抵御中山王元英的主力,然而现在蓝怀恭已死,泗城也已经破了。 七万多南朝军队已散。 第四百三十七章 疯狂的事情 齐珠玑在黑夜里缓缓的抬起头来。 他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即便是以齐家的能力,此时得到各线的军情也并不完整,但从这些时日不断传递到他手中的军情来看,形势对南朝越来越不利。 他双手微微用力,将手中这封信笺揉碎。 齐家对于萧家和陈家而言,并不算是新朝伊始的胜利者,严格而言,比起许多前朝的显赫门阀,齐家只是失败得没有那么惨烈和彻底,或者对于整个南朝而言,还有很大的价值和安抚各地门阀的作用。 但不管胜利还是失败,都是自己门内的事情,若是整个南朝轰然崩塌,从世间消失,由北魏那些连风俗习惯都不太一样的人来统治整个南朝,这却是他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在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在这种道途,看不到任何城池的地方,一个人站立看着前方的时候,就会越发觉得自己渺小和弱势。 在以往考虑很多事情时,齐珠玑也会不自觉的优先考虑家族的利益。 毕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像他这样的人被推出来,若是他所做的决定出了重大失误,牵连的便是整个家族。很多人都会因他而死去。 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个人和家族的利益却似乎也如同黑暗之中的他一样,变得渺小起来。 国之不存,平时的很多争斗便没有意义。 齐珠玑觉得自己的想法无形之中在因为时势而改变,在变成他平日里觉得很蠢很愚昧的那种人,然而他现在却希望南朝许多权贵在这样的形势下,也产生和他一样的改变。 将手中的碎屑撒入还未彻底变冷的火塘之中,然后他缓缓走到萧素心休憩的行军营帐之外。 当他的脚步停顿,还未开口时,内里萧素心的声音已经轻轻的响起:“有事?” “还没睡着?”齐珠玑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反问道。 “没有。” “那跟我走一走,说些话?” “好。” 萧素心出了营帐时,齐珠玑已经转身朝着远离这片营区的一片野地走去。 她正好只看见了他的背影。 只是背影,却让她感觉出了和平时的很大不同。 之前在她的眼中,林意和齐珠玑很自然的有着年轻人的心性,自然不够成熟,然而今夜看着齐珠玑的背影,她却是感到分外的肃杀,就好像齐珠玑骤然大了数岁。 “发生了什么事情?”当齐珠玑走出营地很远,终于停下来时,她深吸了一口气,面笼着星月的清辉,轻声问道。 “泗城也已经破了,蓝怀恭死,他的军队已经被打散。”齐珠玑微微眯起眼睛,说道。 萧素心脑海之中轰的一响,她的面色迅速发白,下意识的道:“怎么可能这么快?” 她此时的惊疑不无道理,按照先前传递过来的军情,中山王元英的军队也已经在不断闪电般的攻袭之下疲惫不堪,就连军粮都已经供应不上,最近的粮草都是由之前攻破的南朝要塞之中夺得,然后强运过去。 而且中山王元英似乎也不急着攻破泗城,按最近数日的动向,南朝军方也已经觉察到他似乎更热衷于先逐一击溃赶去的援军,正是围城打援的战法。 蓝怀恭的主力善战军队便有七万多,再加上城中的壮男男子和之前赶去的一些地方援军,泗城之中至少有九万余能战的军士,即便围困的北魏军队有十几万,但依靠城墙和城内军械,城内粮草又不缺的情形下,是怎么都不可能这么快便失守的。 “虽不确切,此时还未得到印证,但按照我家中密件上所说,似乎是蓝怀恭自己先怯战怕死了,他分出一万精兵,偷偷出城想要突围先逃。结果城中军士发现主将都已经溃逃,顿时便兵败如山倒。结果蓝怀恭自己也并未跑得掉,先被斩了。” 齐珠玑连连深呼吸,但是呼吸还是不由得急促起来,语气里隐含着愤怒:“先前看这人部下的做派,便觉得这些人贪生怕死,没料到主将自己都这般无用,自己寻死!” 萧素心呆了片刻。 她的心中倒是没有愤怒,因为她之前也根本不认识蓝怀恭,她此时无暇去想这人,她满脑子想的全是铁策军、林意和接下来的战局。 即便是对于她而言,这边的战局也很清晰,泗城和钟离城在周围的一些要塞重城相继沦陷之后,已经是互为犄角,泗城有南朝重兵,拖住北魏中山王元英大部,钟离城扼守住水路咽喉,北魏这一带水军不足,水路咽喉不失,南朝更北的边军便依旧可以通过水路来援。 而且按照先前的军情,的确已经有边军由水路赶来。 先前所有人担心的是钟离城先失守,毕竟钟离城守军不足,钟离一失守,泗城便是真正孤城,但谁能想到,他们连钟离都还没有到,泗城便都已经失了? “我家中信笺说得很明确,让我直接走。”齐珠玑转身看着她,说道:“我也认同家中所说的道理,泗城一失,中山王元英的前锋军在数日之内便会到达钟离,再过数日,他大部一到,钟离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你觉得是这个道理,但心中却别有想法,否则不会特地来找我…想要听我的意见。”萧素心慢慢安静下来,她看着齐珠玑的眼睛,漠然的说道:“至于战局,我并不想做什么推断,我只是知道,林意和白月露他们,若是能从道人城活着离开,他们应该会去钟离。因为铁策军也会去钟离,你有得选,但他没得选。” “所以你已经给出了答案,你也依旧会去钟离。”齐珠玑点了点头,他点头的动作就像是分解了的慢动作一样的慢,但是他突然笑了起来,道:“我也会去钟离。” 萧素心依旧看着他,不知为何,她听着齐珠玑的这句话,却并未有太大的意外。 “一个人一生总是要做些疯狂的事情,而且回想起来,我在以前,真的没有多少朋友,尤其没有像你这样对林意的朋友。”齐珠玑的笑容变得轻松起来,他轻声的认真说道:“若是能够活下来,那以后想必你们和我,都应该会是这样的朋友。”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为何战 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想法和心情。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改变,也没有人会永远不变。 当远方的田野间乌云尽散,道人城上方的天空一扫之前数日的阴霾,迎来一场盛大的日出时,整座城中的余烬也渐渐熄灭。街巷之中的北魏军士在清理着尸首,将北魏军士的尸首在城外掩埋,至于那些渐渐堆积起来的南朝军士的尸首,却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置。 萧东煌伤重垂死的消息无法隐瞒,哪怕泗城那边大获全胜的军情已经传来,这些萧东煌的部下心中的阴霾却反而浓厚了起来。 ...... 更晚一些的时候,行军途中的铁策军大部接到了前方最新的军情。 魏观星在这支铁策军之中的军衔并非最高,但任何机要文件,却很自然的第一时间到了他的手上。 任何人都清楚,除了林意之外,他便是实际上这支铁策军的最高将领。 道人城的失守对于林意和齐珠玑等人是早已预见的事情,然而对于他们这种更为后方一些的军队而言,却是并未有多少征兆。 道人城、和泗城的连续失守,即便对于魏观星这样的将领而言也是心神冲击极大。 按照正常的统军手段,太过不利的军情都会被掩盖下去,以免军心涣散,无法约束。 只是魏观星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将领,这也不是他所喜欢的统军手段。 当这支铁策军例常停下来休憩时,他没有用任何修饰,平静的将最新传递而来的军情清晰的对着所有的铁策军军士讲述了一遍,接着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告知了自己接下来还是想要带着他们去钟离,然后他开始直接阐述原因。 “为了一些可以永垂青史之类的口号而去送死,在我看来永远是愚昧和可笑的。” 他看着这些面色难看的军士,用一种缓慢却很有力量的声音说道:“我设法成为了你们这支铁策军的将领,一是因为林意是我所见的最大胆和不拘一格的将领,或许因为他注定是很有成就的修行者的原因,所以他也不太在意升官这种事情。但另外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和我一样,不会觉得有些人的命值钱,而有些人的命不值钱。” “所以对于我这样的老边军而言,哪怕是让军方的那些高官看我更加不爽,我也依旧会找到一些方法,不让我的部下送死。” 魏观星自嘲的笑笑,“对于你们而言,荣誉这种东西,应该也不能和娶房娇妻,生些大胖小子,安安稳稳过些日子相比。如果不是形势所逼,你们也应该不会在铁策军刀口上舔血,不过对于我这样的修行者而言,选择当然会更多一些,哪怕我现在撒手不管而去,应该也可以活得很好,至少隐名埋姓,做个乡间富绅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像我这样的修行者,留在军中多少有些追求。” “以前在军中想着修行,想着凭借自己的能力能够令这世间有所改变,至少改变一些战争的进程。到后来,便简单一些,报仇,不让敌军肆意的横行杀戮,还有就是,以我的性情,若是北魏真打过来了,到时候他们趾高气扬不把我们南朝人放在眼里,什么事情都他们说了算的时候,可能想忍也忍不住。” “修行者的世界里,也有很多修行者是所谓的避世高人,他们只管在修行地修行,只可惜他们的安稳和高人一等,也是前线的军队打出来的,万一我们前线军队彻底战败了,南朝没了,南北都成了魏,那这些修行者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也是抽刀子干,要么也是夹起尾巴,俯首称臣的做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活法,小时候我也想不到我会成为这样的一名将领,恐怕你们绝大多数人也想不到,你们会成为这样的铁策军军士,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际遇,到了这一步,既然你们是兵我是将,摆在眼前的,我们该做的事情,便是打仗,便是看能不能打胜仗。” 魏观星和以往在边军统军时一样,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刻意的去思索前后的逻辑,和去想这些话到底有没有意义,能否起到好的效果。 在他看来,最真挚的情感和出自自然的话语,便应该最能动人心。 他面前的这支铁策军很自然的安静了下来。 “恐怕现在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觉得我们去钟离城不会有胜机,但我真不是这么想。我对一个人有信心....现在军情没到,但你们知道我在边军的消息还算灵通,我知道有个人正率军赶向钟离,若不是那个将领,我恐怕现在也不会选择去钟离。但因为我知道那个人有多厉害,所以我想在他到来之前能不能守住钟离,这样他的大军到来时,我们多个重要要塞,便说不定能将中山王元英的军队一举堵在这里,然后反剿。” “可能我们会死很多人,可能我也会死。但我觉得这时候我选择做这样的事情很恰当,当然还有让我有信心的是...我们这支铁策军有很多修行者,中山王元英的大部虽然修行者数量不少,但经过了这么多场战阵,未必有多少优势。” “我说完了。” 魏观星平静的看向所有人,道:“想要和我去钟离的,就接着走,觉得不妥的,可以回家,不会有任何问题。” 整个过程很平静,就连他此刻说完,整个行伍都没有什么波澜。 没有一个人离开。 魏观星转身,他没有说什么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之类的蠢话,他的目光落在队伍中其中一辆马车上。 那辆马车里装着一具腾蛇重铠。 他现在心中响起的声音,是林意你可不要死。 在他的心中,林意这样极为特殊的修行者,也是能够守住钟离的重要一环。 ...... 在这列队伍的最后,有几辆始终关着车门和垂着车帘的马车。 在魏观星对这些铁策军军士说完后不久,王平央和往常一样从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中走出,他将一些已经经过处理的药渣和污水倒入道边的水塘,然后又取了些清水,回到安置着那名昏迷不醒的医官的马车。 医官依旧昏迷不醒,似乎瘦了些。 然而当王平央用清水擦拭着他身上一些因为湿热和内气不调而生出的浓疮时,王平央的眼中有了些异样的光芒。 这名医官的额头,比平时明显更烫了一些。 第四百三十九章 希望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帮着黄秋棠医治这名医官,黄秋棠的心思大多用在那些药理之间,用药调药要花费大量时间,所以许多琐碎事便是都由他来做。 他停留在这名医官身边观察细微变化的时间更多。 事实上从跟随着铁策军行军开始,黄秋棠就已经有所进展,这名医官的身体状况没有变的更糟糕,而且他也无比肯定,这数日之间也没有什么恶化的迹象,尤其此时当感觉这名医官的额头比平时更烫一些的瞬间,他也能确定这名医官的气息反而比平时更加平稳。 他迅速的放下了药布,伸出手指落在这名医官的脖颈上。 这名医官的鲜血在他手指下方肌肤内的血管之中奔流,和正常人相比还显得微弱一些,只是他的确可以感觉到,这名医官的鲜血很烫。 滚烫的鲜血让这名医官的心脏跳动得略微快了一些,除此之外,他没有感受到什么明显的改变。 王平央的手指移向这名医官的眼睑,他仔细的看了看这名医官的瞳孔。 这名医官在暴露出异样的真元力量之前,眼瞳应该和正常人无异,然而当他陷入昏迷之后,王平央每次凝视他的眼瞳都会有一种如坠深渊的感受。 他的眼瞳是深沉的灰色,灰色之中却又有许多黑色如针尖的细丝若隐若现,每一条细丝都显得无比深邃。 许多人在陷入昏迷中之后,眼瞳会自然扩散,然而这名医官的眼瞳,却似乎如同琉璃球一般,始终没有改变。 即便他的气血在此时悄然起了变化,他的眼瞳也依旧没有变化。 王平央在这名医官的身侧停留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他确定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改变,他出了这辆马车的车厢,然后进入了黄秋棠所在的马车车厢,接着将这名医官气血发生变化的情形仔细的述说了一遍。 “这便说明我想的有可能是对的。” 黄秋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笑了笑。 “钟离应该会死很多人。”王平央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我会设法变得更强大一些。” “但有一种可能,你变得强大,他会很容易觉察到你的气息,或者他的部众都有可能觉察到你的气息,你会藏不住。”黄秋棠看着他说道。 王平央也淡淡的笑了笑,“那前辈可能还要更辛苦一些,在他能够觉察到我的气息之前,便找出一些能够应付的方法。” 黄秋棠没有再应声,她埋下头去,继续在脑海之中和无数的药理战斗。 两人都有着共同的可怕敌人,两人都想着要战胜魔宗,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 “有一件事其实你忽略了。” 沈鲲骑着马到了魏观星的身边,轻声说道。 魏观星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 “你说的应该是韦睿。”沈鲲压低了声音,“韦睿过来,他至少也有七八万以上的精锐军队,他的军队连我都有信心,而且就算是皇宫里的皇帝,也不敢让韦睿的军队送死,各种军械应该是优先着他来。只是若是在我们到达之前,钟离城便已经失守了呢?” 魏观星摇了摇头。 他没有意外,他并没有忽略这点。 “我想过这种可能。”他转头看着沈鲲,道:“如果那样,我们到时便乘着元英大军未至时夺回来。按照现在的军情,那边北魏的军队并不多。” 沈鲲道:“只是按我得知的消息,有一支北魏军队有七千之数,已经到了钟离城北边,准备攻城。” 魏观星挑眉,他没有先问沈鲲如何知道这样的消息,而是直接道:“钟离城两面环水,北边是淮水,天然屏障,水流湍急,除非大型战船,小船都根本过不去,从北边怎么攻城?” “前面连翻暴雨,北魏人在上游不远处砍伐了许多巨树,先前不知何用意,以为要造船,但近日全部冲击下来,连日来又拦了不少枯枝烂木,北魏人又填了不少土,现在在北面淮河中心堆积成洲。”沈鲲看着他说道:“现在那些北魏人沿着浅滩,已经将河北面往这小洲的通了道路和浮桥,直接在这洲上设营,同时已经在设法从洲上搭建往钟离城北侧的道路,钟离城北侧城墙不高....看这架势,应该还有北魏的军队从北面过来。” “那就不是中山王元英部。” 魏观星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只是想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便确定道:“会有别的北魏军队先中山王元英大部攻击钟离城。” 沈鲲耸了耸肩,他的脑海之中并无魏观星那样清晰的地图,所以这种具体军情的事情,用不着他去多过考虑。 “你从何得知这些消息?”魏观星这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有一批靠私盐生意发财的朋友就在钟离附近,他们和你一样想不开。”沈鲲的面色复杂了起开,转头看了一眼道路的后方,“先前道上遇到的那几支零散的商队里,也有些道上的朋友,我问过了,那批盐贩子,正朝着钟离赶,在我们把自己填进钟离之前,他们会先把自己填进去。” “他们有多少人?”魏观星的面色也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最多也不过三四百人。”沈鲲道:“有五六名修行者,但最多不过承天境。” “只是私盐贩子?”魏观星问道。 “连马贼都算不上。”沈鲲点了点头,“平日里见着地方军都会躲的那种。” 魏观星沉默下来。 现在的钟离城中还有多少守军? 两千? 若不是钟离城易守难攻,又没有魏军大部猛攻,这钟离城恐怕也早就不保。 加上这三四百人,又有多少? 只是沈鲲这些话却提醒了他,他忽略的并非是北魏那一支不知隶属于何人,从北面会先于中山王元英之前到达钟离的北魏大军,他忽略的是,这不是在北魏境内作战,而是已经深入南朝境内。 在他过往从军的那些年里,见过的南朝平时温和,但危难到来时变得血性的人并不少。 所以胜算说不上,但希望,便会更多一些。 第四百四十章 血仍未冷 钟离城的占地其实只得道人城一半大小,但是从前朝开始,钟离便一直是南方王朝的屯粮重地和水陆要道。 钟离城再往北,对于南朝而言便已经算是北部边境。 但对于北魏而言,从钟离到南朝边军的那些屯兵边城之间的广袤原野,却是他们垂涎欲滴的肥肉。 这些地带地势平坦,大多都是肥沃的农田,在北魏兴起之前,北方的许多流民、马贼,拼了命的也要进入这些地方劫掠,便是因为一次成功的劫掠,或许便能让他们一年衣食无忧。 和周遭的其余城池相比,钟离城虽然占地不大,但一直是作为战略要地布置,半个城依水而建,坚厚的石制城墙一直深入水下淤泥深处,靠水的城墙又高,淮水又是湍急,寻常水军也很难从临水这边攻城。 所以即便之前北魏中山王元英屡出奇兵,这钟离城中蓝怀恭部下的精锐军队也早就被蓝怀恭调走,城中守军只有数千,但中山王元英座下都是陆军,别说没有特别强大的水军,就连寻常的水军都没有。 对于钟离城中南朝守军而言,若是靠水这半边不需要用兵镇守,那便意味着只需要将兵力全部集中镇守在靠陆地的这一侧。 再加上钟离原本就是囤积粮草和军械的水陆要塞,粮草和军械都是异常充足,所以在过往北魏重兵不至的情形之下,这钟离城却是给人固若金汤之感。 只是在一支北魏军队突然出现,在水流湍急的淮水之中只是用短短的时间便堆积成可以囤军的洲屿,接着又沟通北岸,并逐渐建桥接近钟离城临水城墙时,钟离城内的南朝军士的意见也发生了分歧。 在半夜时分,钟离城里发生了一场叛乱。 反叛者取得了胜利。 城中先前的数名高阶将领浑身伤痕的跪倒在地,其中为首一名将领浑身的铠甲都已经被卸去,只剩下贴身的蓝袍。 这名将领并未受太过严重的伤势,只是他的脖子和肩膀都被数柄森冷的长剑压着,略微动作,锋利的剑锋便在他的肌肤上冷酷的划出血痕。 “王朝宗,你敢以下犯上!”这名将领愤怒至极,仰头看着身前一名身穿黑甲,面无表情的青年将领寒声厉喝道。 这名被他称为王朝宗的黑甲将领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现出些鄙夷的神色,“蓝怀恭的部属,全部都是这样的无胆鼠辈?” “你!” 被压在地上的将领一时气结,在下一刹那,他咬牙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叔父是谁,你敢在这里违抗军令,如此对我...” “我连死都不怕,怕你叔父?” 王朝宗冷冷的打断了这名将领的话语,然后道:“我想活,所以我不会让你像蓝怀恭一样带人逃跑。” 不怕死和我想活这样的两句话明显对冲,然而在此时,所有聚集在周遭的南朝军士却都明白这名带头造反的年轻将领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坚守,有可能会死,但是任凭这几名将领暗中带着部属偷偷逃离,恐怕这里也和泗城一样,迅速溃城,尚且被蒙在鼓里的大多数军士都会死。 “把他们挂在北边水面上吊死。” 王朝宗根本不再和这名将领废话,冷冷的对着身后的数名将领说道。 “什么!” 那数名跪在地上的将领一起骇然大叫起来。 就连他身后数名将领都是有些不解,一人轻声问道:“杀便杀了,挂在北墙作甚?” “不是给我们自己人看的,是给那些北魏人看的。” 王朝宗冷漠的抬起头来,他知道自己这军令一下,这一场战斗无论胜负,哪怕自己能够好好活下来,将来自己都有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而死,但这南朝,终究需要些有这样肩膀的人来担起事情,否则便只被那些北魏人看笑话。 “死战而已,不死不休。”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冰冷的说道,“想要轻松愉快的拿下钟离,那便是做梦。” 当他这样的声音响起,他周围这些军士便都已经彻底明白。 这些城中原本的最高阶将领的相貌不是秘密,北魏那些人肯定能够认得出来。 原本城中的最高将领都在北面水上被绞死,那淮水之中新来的那支北魏军队,自然就知道城中这些人已经彻底豁了出去,要死守这座城。 “他们这些天伐木堆土也是费了些气力,想要安生睡觉也不可能。我等会招些嗓门大的,再带些鼓,一夜都别想安生睡觉。”一名络腮胡子将领鄙夷的笑笑。 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结局,那几名被压着的将领都是大声的尖叫挣扎起来。 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一名寻常军士直接大踏步上前,一把便揪起了其中一名将领的领子,不等这人反应过来,噗的一声,他手中握着的一柄尖刀已经直接在这名将领的胸口扎出深深的血口。 这名将领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他的心脉和肺叶全部被洞穿,他想要惨叫,竟然是一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鲜血从伤口之中狂喷而出。 “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应该叫陈耕年?”王朝宗面色不变,只是有些意外的看着这名庄稼汉一般的寻常军士,看着他如此干脆熟练的手段,他忍不住问道,“你之前做什么的?” “杀猪的。”这名军士对着王朝宗躬身行了一礼,认真说道。 “怪不得。” 王朝宗霍然开朗,他眉头松开的同时,他身后一些将领却是轰然大笑起来。 笑声狂放豪迈。 其余那数名跪在地上的将领不知是被这笑声吓倒还是被那淋漓的鲜血吓瘫,都是面无血色的软倒在地,被一群军士蜂拥拖出。 不到盏茶时分,钟离城北面临水城墙上响起无数纷乱的声音。 有人大声叫骂,有人喊杀。 战鼓声响起。 水面洲上的魏军射出大量箭矢,其中夹杂着一些军械抛出的碎石和飞刃。 破空声呜咽。 王朝宗面色漠然的巡城,他此时和其余城中那些和他同样想法的将领,根本未曾想到,有史以来,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之间,最残酷和规模最大的一场血腥绞杀,就从他所在的浓浓夜色,就在此时展开。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夜浮尸 严格意义上而言,最新出现在这里的七千魏军并不像是那种精锐的边军,反倒更擅长修桥铺路。 沈鲲对钟离一带的地形并没有什么了解,他以为这支魏军是凭空在淮水中央用上游飘来的巨木堆积成洲,但事实上淮水中央本身便有突出水面的小洲,在枯水期时,沿岸的一些村民甚至会赶牛羊上去放牧。 但这些小洲最大两个也不过能够容纳千人,这支魏军只是用了数个日夜的时间,便用浮木和堆土将大多数小洲连接在一起,七千魏军驻扎其上,军营也似乎只占了这大州上一角,给人的感觉便是再上两三万人都是绰绰有余。 真正令城中有些将领想要不战而逃的是,除此之外,这七千魏军一边打桩一边铺设浮桥,短短一日夜之内,便在湍急的水面上硬生生的架起一条可以通达淮水北岸的道路。 这道路甚至可以通行车马,连一些堆满重物的牛车都甚至可以通行。 淮水本来就是天险,北魏若是没有水军,便是对面岸上来了数万甚至十数万兵马都过不来,要沿着北岸绕路,则势必和南朝北方州郡的边军交手,便失去战机。 然而现在天堑变通途,大河对面的魏军能够源源不断的直接开拨过来攻城,城中这些胆怯的将领便是想都不敢想。 只是对于王朝宗这些有胆气的南朝将领而言,死则死矣,但直接被这样一支不善战斗,只善修路铺桥的魏军就吓破了胆,接下来死在逃亡的乱阵之中,那便真是死不瞑目,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和他所想的一样,当那些试图偷偷逃走的将领被拖在北墙上直接吊死,随着城中军士不断的挑衅和叫骂,无法休憩的这支魏军乘着夜色便开始朝着钟离城继续推进。 一些已经预制好的浮排连着绳索不断的被推入水中,大量的北魏军士身上缠着浮物也直接跳入水中,夜色里看不清这些北魏军士在水中如何动作,然而那些浮排连接固定的速度却是十分惊人,北墙之上所有的南朝军士都可以确定,如果他们不做些什么,那恐怕在日出之前,这些浮排就能一路延伸到城墙之下。 北墙上的许多南朝军士还处在处死原本这城中最高将领的惶恐和豁出去之后的亢奋的双重刺激之下,那些将领的被处死又无可避免的导致一些人失去足够的约束和暂时的混乱。 在没有军令声响起之前,便已经有稀落的箭矢破空声和一些军械的震鸣声不断响起。 首先动手的是北墙上的南朝军士,然而魏军的反击却是超出了城墙上所有南朝军士的想象。 夜色里,不断有北魏军士跳到已经有所固定的浮排上,然后开弓,施射。 暴戾的箭鸣声不断的响起,随着越来越多的魏军出现,夜色里从水面上射出的箭雨已经形成了压倒性的气势。 北墙上的南朝军士震骇的发现,这支北魏军队之中的箭师数量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在这面临水的墙上,南朝这边只有两百余名箭手,然而水面浮排上的魏军之中,至少有七八百名箭手在施射。 在任何时候都应该值得珍惜的羽箭在这支魏军眼里似乎就像是普通的柴火一般,他们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羽箭的消耗。 一名手持着盾牌的将领不解的深皱着眉头,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答案。 在这些暴戾的箭鸣声中,很快出现了数道异响。 已经紊乱不堪的空气里,出现了呜呜的鸣声,就像是某种巨|物在接近。 这名将领的眼睛眯起,他看到数道儿臂粗细的黑影从所有箭矢的上方狠狠坠落。 这些黑影的目标并非是城墙上任何一人,也不是城墙上那些固定着的军械,而是城墙本身。 这些黑影全部无比精准的狠狠砸在城墙上。 所有城墙上的军士都感觉到了城墙的震动。 这名手持盾牌的将领已经探出身去。 他看到城墙上石屑纷飞,这些黑影是粗如儿臂的精钢|弩箭,而尾端,则连着细细的钢索,这些钢索的另外一头,连着的是数片浮排上的弩车。 那几辆弩车并不显眼,先前远看他还以为只是一些车马拖着的杂物。 “王朝宗!” 没有任何的犹豫,在看清那数辆并不显得高大的弩车的瞬间,这名将领厉喝出声,声如闷雷。 原本在警惕的巡城的王朝宗身体骤然一顿。 在他看来,今夜钟离城最大的敌人在城内,不在城外,然而当听到北墙上这样的声音,在下一个呼吸时,他的身体便也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北墙飙射过去。 “这些北蛮子借这弩箭连的钢索直接拖浮木过来!” 他的身影才刚刚冒着箭雨在这名将领的身后出现,这名手持盾牌的将领便已经对着他喝了一句,同时不断的发令喊人和他一起到墙边。 王朝宗一个纵跃便到了他的身侧,探头往下看去,只见水中不断涌起气泡,有许多几乎完全精赤着身体的北魏军士从水下不断浮出,他们的手中都有一个勾爪,那扎在城墙上的弩箭末端上连着的钢索上竟然也有锁扣,数个勾爪一搭上去,随着那些北魏军士用力,这些钢索便从弩箭上脱落。 王朝宗深吸了一口气,他再往远处看去,便完全理解了他身旁这名叫做余末疾的边军老将方才的那句话。 此时钢索的另一端也已经从弩车上解下,以他的目力看去,却是连着更多带着浮漂的细索,而那些细索又连着许多浮木。 大量的浮木若是被拖引过来,然后用重物固定在这城墙下方,那城墙上若是砸下的大量木石,反而就像是帮这些北魏人在河中筑坝。 浮排制造尚需时间,但浮木若是牵连起来,要在上方铺设木板组成简易浮桥便十分简单,以这支魏军之前体现出来的能力,别说让他们数千人到达城下,后继再来北魏军队,他们都恐怕能边修边造,尽数压到这北墙之下。 这支北魏军队根本不惜羽箭,便是要在这段时间内彻底压制墙上南朝军士...他们便是想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便一锤定音! 在余末疾的连连厉声喝令下,近处的修行者和箭师都尽可能的迅速移动到了临水墙边,一朵朵血花不断从水中涌起,那些从水中冒出的北魏军士不断被杀死,血沫在城墙下端堆积起来。 此时有余末疾的指挥,王朝宗知道自己再发军令也是无用,他看向远处那数架弩车,眼中一片凛然。 如此远的距离,甚至还连着这样的奇异钢索,这种弩车,从未听说过南朝有匠师能够制得出来。 “魔宗。” 他的脑海之中不可遏止的浮现出这两个字眼。 ....... 乱成沸粥的河水之中的潜渡过来的北魏军士死伤很惨重。 这些如巨大白鱼一样的军士应该是这支北魏军队之中水性最好的那批人,只是除了墙上的南朝军士对他们形成的杀伤之外,北魏人射出的自己的箭矢也带来不小的误伤。 但不可否认,即便不是中山王元英的白骨军,这种北魏军队依旧有着绝大多数南朝军队无法可比的悍勇和冷血的一面。 根本没有人想要改变,没有更新的军令下达,这支北魏军队完全就是用鲜活的生命来填。 看着不断从水中冒起,然后又迅速被他们杀死的北魏军士漂浮在河面上越来越多,城墙上绝大多数的南朝军士眼中的悲壮神色却越来越浓烈。 因为不断有巨木被牵扯过来,不断撞击,发出沉闷巨响,胜过擂鼓。 另外一端的荒地里,也燃起冲天的火光,那边的魏军也开始攻城。 第四百四十二章 匹夫 明亮的背面便是黑暗。 在火光不至的地方,黑暗便显得更加黑暗。 一些短打装束的汉子猫着腰在黑暗之中站起来。 他们不是久经战阵的军士,而是沈鲲所说的那些私盐贩子。 “我再重复一遍。” 为首的一名男子肤色黝黑,精壮得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豹子,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我们一冲出去,这里的北魏蛮子虽然必乱,但我们不必要多杀这些北魏蛮子,我们只管往南门口冲。我们只是要让人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突然掩杀,乘乱冲到城门,这比在城外和这些北魏军队绞杀要简单的多,然而所有人都清楚,此时的钟离城就像是一个瓮,冲进去恐怕容易一些,想要再离开,便就没有那么简单。 一想到此点,这些已经决定要将自己的命填给这座城的汉子们手心里依旧不自觉的出汗。 汗水浸润了他们缠在刀柄或是剑柄上的布匹,不过这种令人焦虑和不安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正对着城门的那些魏军射过两轮箭矢,步军开始冲锋时,为首这名肤色黝黑的男子便一声厉啸,真的如同豹子一般率先冲了过去。 钟离城南门城楼正上方,一名身穿皮甲的瘦削将领在两轮箭雨之中都没有挪动一步,他是骊文昭,原本也是蓝怀恭部,那几名被吊死在北墙水面上的将领,都是他多年的同僚,然而今夜里以王朝宗为主的这场叛乱,他也是主谋之一。 他的消息甚至不如魏观星等人灵通,他并不知晓北方边军此时来援的是明威边军大将韦睿,但他确定身为南朝的将领,便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畏惧潜逃,放弃这里的普通军士和这座城。 铁血和残酷,是这种极端的时刻必须拥有的品质。 这些私盐贩子只之前已经悄悄传递进消息,他此时便是在安静的等待着这些人的出现。 从黑暗里冲出的私盐贩子原本有三百余名,在急速的奔跑之中,变成了不到三百名。 并非是因为伤亡带来的减员,而是有些人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如同被黑暗吞噬。 但这些人的临阵脱逃并未影响道冲在前方的近三百南朝汉子,他们的灼热的视线始终盯在前方,如同捕食的猎豹,那些数量应该十倍于他们的魏军,在他们的眼中,却只是疲惫的羚羊。 “有伏兵!” 当这些人冲杀至这支魏军不到百步之遥时,这支魏军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瞬间陷入慌乱。 这支魏军同样不属于中山王元英的精锐白骨军,在河对岸那支七千魏军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和钟离城内的南朝军队纠缠了十余日,双方虽然都伤亡不大,但却是一支极为疲惫之师,而且此时盾甲军士都在最前方,落在阵后的都是些箭师。 这一批私盐贩子龙精虎猛的冲杀进去,最前方又有数名修行者开路,顿时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但按先前说定的,这些私盐贩子并不恋战,笔直的冲阵,转瞬之间,便已经如一柄尖刀将这支北魏军队划开大半。 “放!” 骊文昭微眯着眼睛,连目光都似乎凝固,不闪动一下,然而他一只手五指不断在掌心暗扣,一直在计算着那些私盐贩子和前沿魏军以及城墙的距离,在此时,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军令。 早已准备着的一批箭师顿时猛烈施射! 虽然只是一百余名箭师,然而此时这些南朝箭师也丝毫不珍惜手中的羽箭,只顾疯狂的拉弦,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将箭囊之中的羽箭倾泻|出去。 只是一百余名箭师的疯狂施射,竟是造成了数百名箭师施射才有的效果,密集的箭雨带着恐怖的啸鸣坠落在这些私盐贩子的前方,迅速的帮他们扫出了一条血路。 “收!” 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缓缓呼出时,骊文昭的手便已经往上伸出,紧握的拳头松开,单掌竖直。 所有疯狂施射的箭师全部停顿下来,他们大口的喘息着,只是片刻的时间,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手指上已经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箭囊之中的羽箭已经清空大半。 “开门!” 没有任何的迟疑,骊文昭用力的往下挥手,再发一道军令。 盘索独特的震鸣声中,看着缓缓落下的城门,已经混乱不堪的魏军之中陡然发出数声军令。 位于这支魏军最前沿的近百名重铠军士不再管身后的这些私盐贩子,迅速的朝着城门冲来。 然而当城门落下,内里齐刷刷响起的一声轰鸣,却是让这些北魏重铠军士沉重的身躯齐齐一顿。 一声轰鸣之后是再一声轰鸣。 森冷的金属光芒从城门洞里耀射出来。 当第三声轰鸣声响起之时,这些北魏重铠军士都是不自觉的骇然往后倒退一步。 三尊浑身闪耀着夺目光华的真元重铠走在最前,那轰鸣声便是他们脚步齐齐踏在地上的声音,而他们的后方,则是数排手持巨盾和长剑的南朝重铠军士。 当这三尊真元重铠每一次脚步踏在地上时,他们手中的长剑,便都齐齐的拍击在巨盾上。 巨大的声浪和无比冷酷的气势,让这些北魏重铠的战意如冰雪般消解。 当这些北魏重铠军士踌躇不前时,那些私盐贩子已经冲阵而出,在一阵阵的呼啸声中,这些私盐贩子根本不和这些重铠军士厮杀,直接从他们的侧翼绕过。 钟离城中三具真元重铠和后方的重铠军士却是依旧齐齐踏步向前,他们一步步逼向前方有些散乱的北魏军队,后方队形散开,如同在城门外竖起一道不断扩大的铁墙。 绝大多数私盐贩子浑身被汗水和血浆糊满,他们揉着眼睛回首看去时,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从这样的大军之中冲杀过来。 “丁尝呢?” 突然有十余人同时叫出声来。 丁尝便是先前那名冲杀最前的如黑豹一样的汉子,他是这些私盐贩子的带头老大,也是数名修行者中修为最高的一人。 “在那里!” 城墙上有人首先呼喝出声。 骊文昭一直如笔直的标枪一般站着,他的目力远比一般军士要强得多,在有人呼喊出声的刹那,他便已经看到了丁尝的身影,他原本一动不动,冷酷如岩石的身体顿时震颤起来。 在北魏那些重铠军士后方不到五十步的地方,丁尝左腿屈膝半跪在地。 这名敏捷如豹的修行者的左腿应该是已经断了,此时周围又不断有北魏军士掩杀而至,令他都根本无法借手中长剑站起。 北魏这支军队虽然一时混乱,但其中必定也有修行者的存在,那些修行者不可能留住这批盐贩子所有人,但他们却设法留住了这些人的首领。 看着注定已经陷在阵中的丁尝,骊文昭只是用了一息的时间考虑,在下一刹那,他一声厉啸,直接从城门楼上飞掠了下去! “杀!” 身体还在空中,他便朝着城门楼下那三具真元重铠,伸手发出了一道军令。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夜骑者 三具真元重铠内里同时发出气浪轰鸣,铠身上原本已经明亮的符文流光溢彩,没有任何迟疑,这三具真元重铠开始朝着前方狂奔。 这一段城墙上所有的南朝军士顿时大声狂呼起来,那些手持着剑盾的重铠军士列阵在城门口不动,但是手中长剑依旧有节奏的狠狠拍击着巨盾,这种拍击声会合着上方城墙上那些军士的呐喊声,声浪顿时有如实质,一个个浪头般不断拍向郦文昭前方的魏军。 身为城中主要将领之一,带着这三具对于此时的钟离城而言显得至关重要的真元重铠强行冲阵,去救一名陷落在敌军阵中的修行者,这似乎是极为不智的行为,只是此时北墙也已经危急,这城破只在旦夕之间,郦文昭原本自己都并未觉得自己能够守住这钟离城。 如果一定会死在这里,那早死和晚死便都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种时候,这些平时在他们看来无视律法,贪得无厌的私盐贩子都站了起来,那他也一定要站出来。 死不可怕,关键南朝人真是都如蓝怀恭那些部下一样懦弱胆怯,失了气节,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空气里再次响起暴戾的箭鸣声。 北魏军队在过往十余年里一直想着南下,北魏皇室也是励精图治,治军极严,这支军队即便不是中山王元英部下的最精锐军队,但此时也已经有诸多将领在迅速收拾混乱局面。 军队中的箭手在不断响起的军令声中也拼命的拉动弓弦,射出制造精良的羽箭。 锋利的羽箭如雨般朝着毫无畏惧的郦文昭射落,郦文昭身体微屈,先行避开首先落来的数支劲道奇大,显然是由其中修行者射来的箭矢。 这几支箭矢从他的头顶掠过,箭羽带起的风吹得他发丝散乱。 此时他尚且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微微仰起头来看着前方天空更多的羽箭坠落。 他急速前冲的身体强横的停顿下来,也就这刹那时光,他身后三具真元重铠已经冲到。 这三具真元重铠如盾牌般将他护在中心。 当当当当.... 沉重的铠甲上响起密集的震鸣。 羽箭在铠甲上留下印记,然后纷纷折断。 郦文昭听着这令人心悸的声音,却是无比冷静的感知到了他和丁尝之间这片区域内威胁最大的一名敌人。 他低沉的咆哮了一声,侧身掠了出去。 对于修行者而言很宝贵的真元此时顺着他的经络毫不珍惜的喷涌出去,甚至在他的脚下响起了无数嗤嗤的声音。他的脚下泥浪四射,地面留下像被无数爪子抓过一般的痕迹。 他的身影快的如同妖媚,直接笔直的从北魏那些重铠军士阵中穿过。 三名重铠军士刚刚反应过来,他们的后背便已经被郦文昭的长剑斩中,顿时如同被铁锤砸中的木桩一般往前重重倒地。 郦文昭的目标是一名已经显得有些年迈的北魏将领。 这名北魏将领脸上的皱纹里都沾满了浮尘,他身上穿着的也是一具显得陈旧的皮铠,然而看着朝着自己冲来的郦文昭,他的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他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只是习惯性的在自语着什么,他的右手数根手指却是急剧的颤动起来。 一道黄玉般的小剑从他身侧飞来,洒出数十道剑影,真实的那道小剑隐匿其间,却是飘飞落向郦文昭的后颈。 郦文昭感知到了这道飞剑的存在。 他甚至可以肯定丁尝那条腿的剑伤也是这道飞剑导致。 然而此时他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就似乎根本不知道这道飞剑的存在,他只是握紧手中的剑,然后真元顺着他手臂的经络狂涌而出。 他手中的剑汇合着身后不远处的声浪,变成了一道真实的大浪,狠狠拍向眼前的这名北魏将领。 这名北魏老将有些疑惑,但他没有任何迟疑,飞剑毫不犹豫的如电刺落。 几乎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郦文昭为何不理会他这柄飞剑的答案。 一道比他这柄飞剑还要纤细的飞剑,如同一只青色的蜻蜓,以恐怖的速度从最正中那具真元重铠的背后飞出,截向他这柄飞剑! 谁也没有想到,那具真元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竟然也是一名剑师,而且似乎修为比郦文昭还要强大! 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鸣,这道青色小剑后发先至,竟是无比精准的将黄玉般小剑挡开。 这名北魏老将的身体迅速往后退去。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一道强壮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就如同弥补了他退下后产生的空缺。 几乎所有的剑师身边都会有强大的近侍,即便是在这样的战场上,这也不例外。 这是一名精壮的光头男子,他面色冷漠的看着迎面而来的剑光,然后狠狠挥出一刀。 血样的刀光和惊涛般的剑光相逢,接着便是一声轰鸣,如同两辆疾驰的马车相撞。 这名北魏近侍的修为比郦文昭略逊数分,他一声闷哼,嘴角震出些血沫。 然而他的身体和意志都是极为强横,却是一步不退,而且手中的刀也依旧无比稳定的收回,就要再次挥出。 只是他的刀势,突然被后背的剧痛打断。 他不可置信的转头,只见一柄剑已经深深刺入自己的后背! 那半跪在地的丁尝狂笑起来。 他将他手中的剑投了出来,一举重创了全部注意力都在骊文昭身上的这名北魏近侍,虽然失去了手中的武器,但是面对乘机冲来的数名北魏军士,他却是反而抓住了一柄刺向他的长刀,然后借势单足用力,站了起来! 噗! 这名被他抓住长刀的北魏军士被他拖了过来,来不及弃刀就被他一拳击中咽喉,口中鲜血狂喷。 丁尝狂笑声中,他的身体再次往前跪倒,手中抓着刀身,还未来得及将刀柄捞住,但是另外两名北魏军士却是骇然,一时顿住不敢冲近。 郦文昭眼睛眯了起来,直到此时他才看清丁尝的左膝处被切开,而他的右脚踝处也是中了一剑,根本无法行走。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的大地震动起来。 有一小股骑军绕向了后方,切断他和三具重铠的退路,而那批北魏重铠军士也已经围了上来。 按照理智的判断,若是方才能够成功杀死那名北魏老将,他应该能够带着丁尝杀回城去,然而这名近侍的强悍还是超乎了他的预计,若非出现奇迹,他应该会被困死在这里。 城墙上的南朝军士还在呐喊,只是其中却已经多了焦虑的味道。 有一名年轻的将领已经按捺不住,他忍不住就要发出军令,索性冲出城去厮杀。 然而也就在此时,有零落的惊呼声响起。 黑暗笼罩的官道上,突然出现几匹狂奔的战马。 在那些官道上,都有这支北魏军队所设的关卡,然而那几匹战马却是如入无人之境,所有城上军士视线之中试图阻拦那几匹战马的北魏军士,几乎都是瞬间倒下。 第四百四十四章 铁策军! 郦文昭不知道来的是谁,只是可以肯定是自己人,而且来得很急切,即便是在夜色里,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战马口鼻之中喷出的白气和白沫。 这些战马上的骑者,所以极有可能在朝着钟离城赶来,只是在远处见到钟离城的战况,便加急赶过来。 虽然还看不清这些战马上骑者的面目,然而只是看着这些战马口鼻之中横飞的白气和白沫,郦文昭的胸口就不断的热了起来。 不管今夜的战况到底如何,能见到南朝的这么多好儿郎,能和这些人在这里并肩而战,便是值得,便是让他热血澎湃! 毕竟是深入敌境,北魏这些军队虽然在整体战局之中占据主动,但在军情传递方面却未必比南朝军队更为通畅,对于一些小股的敌人,他们并不能做到无一遗漏。 这支刚刚才从混乱中缓过一口气的北魏军队的所有将领,也并无一人知道此时这些战马上的骑者是谁。 那名北魏老将面色冷漠的一声厉啸,他丝毫未顾忌那名悍勇无比的近侍的生死,决然的往后方人群之中退去。 他的飞剑也根本不想和那具真元重铠内的南朝修行者纠缠,绕出一条诡异的弧线,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密密麻麻的北魏军士蜂拥而至,顿时如潮水一般将他的身影淹没。 脱离了南朝那柄飞剑的纠缠,这名北魏老将弯着腰急剧的往军队最后方穿梭。 这支军队最强悍的力量此刻都聚集在这阵前,最后方的依旧是些箭军和军中一些非主战人员。 他必须设法将那些战马上的人拦住,否则这支魏军的死伤必定非常惨重。 听着狂暴的马蹄声,先前已经被那批盐贩子冲击过一次的北魏军士却是相对镇定了许多,那些箭手第一时间拉起弓弦,对准那些骑者,就等着狂奔的战马出现在他们手中弓箭的射程之内。 有箭鸣声骤然响起。 嗤的一声裂响。 夜色如同被化开了一道口子。 然而这道箭鸣声却来自马上的骑者。 咄! 一名北魏箭师胸口的皮甲骤然一声沉闷震响,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重重栽倒,一蓬血雾从他的胸口迸射出来。 一股凛冽的寒意同时在周遭其余北魏军士的心中涌起。 那战马上的骑者之中,显然也有箭师,而且是不弱的修行者,手持着的也是不同寻常的强弓,否则绝不可能在接近他们一倍射程的地方如此射杀他们的同僚! 咄! 又一声同样的死亡闷响给了他们更为确定的讯息。 那名骑者在座下马匹狂奔时又射了一箭,再中一名北魏箭师! 北魏老将急速的穿梭着,他此时身影如同鬼魅,丝毫不亚于之前全速冲阵的郦文昭。 狂风扑面,他的眼睛眯起,此时他已经隐约看清,那施射的南朝箭师,竟然只是一名娇小的少女,而她身侧的马匹上,全部都是些在他眼中稚气未退的年轻人。 其中的一些人,甚至连骑术都不精湛,看着他们骑马颠簸的姿势,若是寻常军士如此,第二天恐怕腰都会断了似的,根本直不起身来,然而这些人却不会,因为这些人都是修行者。 这名北魏老将只是看着这些人肌肤的光泽,看着他们眼中的神光,就可以确定,不管这些人的修为到底如何,但他们都是修行者。 这支北魏军队之中有人也敏锐的注意到了此点,那人比他更为决绝,一声咆哮般的军令声马上响起。 这名北魏老将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知道这是很正确的军令,但似乎年纪越大,有时便越会心软,越容易犹豫和感到悲伤。 所有准备施射的箭师全部收了弓箭,哪怕那些已经拉开了弓弦的箭师都迅速的转身,尽可能的往这支魏军纵深处跑去。 与此同时,一些只是身穿轻甲的步军,却是冲了出去,迎向狂奔而来的战马。 这支北魏军中顿时有人大声放歌,起初只有数十人在唱,但悲壮的歌声响起,便是几乎所有的北魏军士都唱了起来。 这些冲上去的轻甲步军除了手中的长刀之外,什么多余的负重都没有带,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他们即便携带更多的武器,也不可能对那些人造成威胁。 在这样的战斗里,他们这些人冲上去便是赴死,便只是用自己的生命,来消耗这些修行者们的真元。 城墙上南朝军队一阵紧似一阵的呐喊声都被这歌声几乎淹没。 在这样悲壮莫名的歌声里,就连狂笑着的丁尝都是心中大震。 他心中荡漾起异样的意味,他知道南朝像自己一样带种的不少,但北魏的军队,这些曾经被南朝人看不起的北魏蛮子,却同样如此。 十余名冲在最前的北魏军士手捂着咽喉,接连无力的倒地。 他们的咽喉上,都插着带血的羽箭。 只是收割生命最快的,却并非是那名施箭的少女。 她身旁的一名年轻男子身下的马匹已经力尽,在这匹马往前冲倒,砸出大片尘浪的刹那,这名年轻男子从马背上飞掠了出来。他的身前,瞬间出现大片的流光。 那些流光如同红色的流萤,飞扑在他身前那些北魏军士的身上。 这些在悲壮的歌声里冲来的北魏军士瞬间无声的倒下了一片,不再站起。 不知是悲伤还是因为那些血光的映照,直起身来的这名北魏老将眼睛一片红通通,他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这种喝问很老套,但战场上却很容易响起这样的喝声。 双方都很清楚这样喝声代表的意义。 即便今天杀不了你,我都将记住你的名字,将会永远将你视为仇人。 齐珠玑抬手。 他收回了一些乱红萤。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出现在这样的大战战场之上,也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魏人的面报自己的名号。 这个名号出口,便会伴随着他一生。 他皱了皱眉头,想了想,然后鼓动真元,厉声喝道:“铁策军,齐珠玑!” 他身旁的萧素心收起了弓箭。 距离太近,弓箭对于杀戮便没有太大意义。 此时她本不必自报家门,然而她却是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呼出,将自己被血腥充斥的难受之感和一丝隐隐的恐惧全部从胸肺之中吐出去,“铁策军,萧素心!”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夜守 单独的修行者哪怕强大,但一支军队却往往更能够给人予力量感。 铁策军在南朝并不算名声响亮的军队,然而在此时,光是这个名字,就给了钟离城中那些南朝军士巨大的鼓舞。 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山崩地裂般响起。 两军交战,气势本来便是关键性因素之一。 这名北魏老将嗅着风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他心中十分不安,他决定即便是行险都要杀死齐珠玑或是萧素心两人之中的一人,否则恐怕难以稳住士气。 顺应着他的心意,他那柄黄玉般的小剑从他的袖中再次飞了出来。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剧变。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甚至没有先行收回飞剑,便厉啸出声,发出了一道军令。 这里所有的北魏军士全部一愣。 最晚反应过来的是那些朝着齐珠玑等人冲去的步军,他们其中的许多人在下意识的顿下脚步的同时,无比愕然的转身回望,他们不能理解刚刚才让他们冲出来,为什么现在会下全军撤退的军令。 军令毕竟是军令。 尤其是来自这支军队里最值得信任的将领的军令。 所有的北魏军士,包括那些和三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如山般碰撞的重铠军士,全部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撤离战场,撤向他们原本驻扎的军营后方。 “为什么!” 一名北魏将领跃到这名也正混在人群中退往黑暗中去的北魏老将身侧,十分愤怒的质问道。 这名北魏将领正值壮年,身形甚至比那些身穿重铠的军士还要魁梧,他的头发用草绳盘起,用某种深红色的石粉涂抹得如同一个坚硬的头盔。 这种奇特的发饰在整个北魏都不多见,一般只来自于有些有着特殊习惯的部族。 绝大多数有着特殊习惯的部族的特殊习惯都是传统,而传统的本身,往往是为了要令敌人畏惧,从某个方面而言,这种部族从古至今便都生活得比较艰难,所以他们的战斗风格也往往比一般人要强悍。 “有神念境的修行者。” 然而只是听到北魏老将寒声说出的这句话,这名北魏将领心中的愤怒也尽数化为了惊惧。 “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低声惊叫了起来。 这名北魏老将并没有出声回应。 他紧抿着双唇,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心内的震颤望向齐珠玑等人的后方。 在他的所知里,南朝的铁策军似乎只是一支杂军,而且根本不在南朝五部边军的编制之内,这样的军队里,怎么可能会有神念境的修行者。 此时即便是在这钟离城中,都根本没有神念境的强者。 然而方才的那股气息他绝对不可能感知错误。 那名南朝修行者距离齐珠玑等人都至少还有数百丈的距离,只是隔着这么远便让他感到根本无法匹敌的元气波动,那便只有可能是神念境的强者。 他之前还有信心至少解决掉那名盐贩头目,至少杀死齐珠玑和萧素心其中一人,但对方有神念境的修行者到来,这便不是他们这支军队所能应付。 他不是林意和白月露,他和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一样,根本不会觉得有越境而战的可能,一切理智都在提醒着他,神念境的敌人,只有他们这方神念境的修行者才能应付。 兵对兵,将对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更应该遵循这样的道理。 …… 靠着淮水那一边依旧杀声震天,但这一片却是相对安静了许多,最为响亮的只剩下偶尔破空的凄厉箭鸣声和重铠的脚步声。 齐珠玑没有追击。 在这种黑夜之中,在对方阵中依旧有不少修行者存在的情形之下,追击非但没有多大的意义,而且还有可能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比任何人清楚,这支魏军之所以如此决然的全军撤退,只是因为他身后官道上跟来的那名齐家供奉。 但相对于一名足够强大的修行者能够决定很多事情,这时间很短的战斗里,给他更深触动的,是北魏军队的骁勇善战。 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很自然的希望自己的敌人更弱一些。 然而今夜里这样短短的接触,却无比深刻的提醒着他,敌人不弱,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大。 换句话而言,若是南朝和北魏这场战争,最终是南朝落败,那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 丁尝纵声狂笑了起来。 他身周倒着数十具北魏军士的尸身,其中不乏重铠军士。 除了双腿上的伤口之外,他的身上又有了数道血口,他的真元将尽,但他竟然活了下来,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郦文昭看着那三具终于脱身而出的真元重铠,确定再没有什么魏人能够危及丁尝的生命,他继续朝着前方飞掠,落在齐珠玑等人身前不远处的同时,他便直接问道:“来了多少人?” “到日出时,应该至少会有六七百人。” 齐珠玑看着这名很决然的从城墙上跃下的南朝将领,认真道:“再过最多两日,应该会有三千铁策军能到。” 郦文昭点了点头,道:“只是关键在今晚…北岸的魏军已经通达北边墙下,今晚不知道能否撑得住。” “我们去北墙。” 齐珠玑看着他,很确定的说道:“今天夜里应该守得住。” 郦文昭眉梢微挑。 他此时看清官道上又来了一骑。 马背上有一名老者。 那老者似乎很不喜欢骑马,尤其不喜欢尘土飞扬。在夜色之中,他皱着眉头,是不是用袖掩鼻。 …… “铁策军?” 北墙之上流矢如雨乱飞,听着另外一边突然安静了下来,王朝宗等人正惊疑不定,突然有传令兵快速回报,听到铁策军来人逼退了北魏军队,王朝宗顿时一愣。 “是林意的那支铁策军?” 他下意识的问道,他之前消息也不算灵通,但听说过剑阁归于铁策军的事情。 “不太清楚,但来人自称铁策军齐珠玑,铁策军萧素心。” “齐珠玑?” 王朝宗顿时反应过来,大喜过望,“那便是林意的那支铁策军!” 此时这边城墙上激战正酣,下方那些北魏军士完全不要命的填来,大量的浮木不断撞击在城墙上,接着这些北魏军士不断的用绳索牵引,用大量的草竹之类填塞,竟是渐渐形成往上的斜坡。 北墙之上不断有南朝军士中箭,下方北魏箭军的数量数倍于城墙上的南朝箭手,即便占据着居高临下的地利,除了箭矢之外,有些军械和落石也能造成杀伤,但双方死伤却是相差无几。 如此一来,这北墙上南朝军士人人觉得吃紧,危在旦夕,他们有些看见了王朝宗的狂喜,不知道此时城中的这名主帅到底是怎么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夜歌 三支奇特的羽箭在南面北魏军队的军营里射出,在飞上天空时和寻常的羽箭似乎毫无区别,但在到达高处时,却是轰的一声炸响,喷吐出无数猩红色的火焰。 北墙外水面州上,一名头戴圆帽的北魏将领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之中散开的美丽火焰,他的右眼角不自觉的微微跳动起来。 对面陆上有南朝的援军到来,而且其中有神念境的修行者。 这对于他而言自然是不祥的预兆。 只是既然已经发动,他现在所需做的,便是持续不断的将这里所有的北魏军士全部填上去,即便无法直接将这里临水的北墙直接打出缺口,也至少让城中的南朝军队无法破坏从北侧淮水通往这钟离城的浮桥。 过往经历的战阵,已经让他可以冷酷的执行上方的军令而将这些鲜活的生命当成木石般死物堆上去,但和以往一样,他的内心可以做到冷漠麻木,面上可以无动于衷,但是他的右眼角的血肉却还是会不自觉的抽搐,跳动。 他保持了沉默,没有新的军令下达。 黑暗的河面上响起更多的水声。 一些比较大型的船舶随着水声出现。 这些船舶的行速很慢,船上的军士对于船舶的掌控也可以用极差来形容,甚至都无法让这些船舶在水面上走成直线。 整个北魏都没有什么强大的水军,而中山王元英的部下之前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什么水军。 北墙上的南朝将领看着这些在水面上歪歪扭扭而来的船舶,却是没有一个人感到可笑。 他们彻底领会了对方的战略意图。 没有厉害的水军,他们便根本不用水军和南朝的水军作战,他们便将水路都变成陆路。 这些船舶大多数都应该是沿途收刮而来的民船和商船,此时行驶过来,它们的用处也和寻常的浮木没有区别,只是有着这些船舶的加入,这些北魏军队通向北墙将会更加方便。 这支魏军的修路搭桥方面的确有着令人惊叹的能力,缓缓驶来的船舶、漂浮着的巨木、普通的门板、甚至是一些羊皮筏,竹排,各种各样漂浮的零碎,都被这些人牵引捆缚在一起,不断有巨大的水花响起,那些船舶上堆着粗绳和重物,不断像重锚一样砸入水中,将这些漂浮之物固定在水面上。 甚至连一些车马都开始出现,拖着大量的芦苇干草等物堆填下去。 随着这样水面上的道路的越见规模,羽箭似乎将尽的这支魏军甚至放弃了往城墙上施射,毫不还手的只是将这条水上的道路铺设得更为完整。 时不时有北魏军士被箭矢和重物击中,惨呼倒地,但他们所在的位置,却很快被后继的北魏军士填上。 那些坠入水中无法及时捞起的尸身便迅速消失在泛着血沫的水面之下,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些在城墙边缘不断施射的南朝箭手的动作越来越迟缓,随着更多的北魏军士从大河中心的洲上朝着城墙推进,他们眼中可以施射的目标越来越多,然而面对根本就不还手,任凭杀戮的对手,更容易让人生出疲惫和无力的感觉。 “若是可以,让他们都先休息片刻。” 一个声音在王朝宗的身后响起,“应该最多不过半个时辰,这支魏军会全力攻城。” 这是个极为陌生的声音,在这样的战阵之中却极为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味道。 王朝宗转过身去,便看到郦文昭和齐珠玑等人的身影。 在过来北墙的路上,齐珠玑已经听郦文昭说了在自己和萧素心等人赶来之前,这城里发生的“叛乱”。 他看着比自己和林意大不了几岁的王朝宗,看着对方年轻而充满铁血气息的面目,心中顿时也生出极大敬意。 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郦文昭对着王朝宗飞快说了几句,王朝宗和齐珠玑等人平静见礼。 “为何会觉得他们很快会发动强袭?尤其是在南边的敌人都已经退却的情形之下。”王朝宗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看着齐珠玑问道。 “因为他们在准备登墙云梯。” 齐珠玑点了点不远处洲上,十分简单干脆的说道:“我不明白他们的用意,但如果不是马上会发动强袭,他们不会分出那么多人手在这种时候去准备云梯。” 顺着齐珠玑所点的方位,王朝宗目光一凛,接着心中便生出异样的感觉。 那里的确有不少敌军在将一些云梯的部件周围奔忙,看上去十分急切,只是这名铁策军的年轻将领到了这里,只是一眼就发现了自己忽略的这点,便说明对方不仅是绝对冷静,而且心思极为细致缜密。 “想太多无用。” 齐珠玑很轻易的看穿了王朝宗身侧几名将领的想法,他自嘲般笑笑,“元英的大部不可能很快到来,所以从北岸过来的,应该并非是他的大部,但若是七千魏军都只能算是先锋军,从北岸来的魏军那至少也是在数万,而且既然对方决定在这时就要强攻,那北岸来的魏军很有可能在明日就会到达。只是不管这支北岸来的到底是何人的军队,如果我们不能撑过今晚,也没有畏惧的必要。” 王朝宗也自嘲的笑笑。 他之所以敢发动那样的“叛乱”,直接处死这城中官阶在他之上的那些将领,便是觉得没有太多的将来可以想。 他点了点头,伸掌做出军令。 所有的箭手停止了施射。 箭鸣声消失后不久,有苍凉的歌声却是从水面上响起。 歌声越来越响亮,河面洲上所有的魏人都在大声的唱歌。 在歌声之中,有许多人开始大声的呐喊。 整齐的呐喊如同耕种时的号子,充满热情,一声连着一声。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面色没有改变,隐在袖中的双手却是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很紧张。 嗤的一声。 水面上射出一箭,只是响箭,射上天空。 杂乱却如雷鸣的脚步声响起。 在夜色里,许多身穿软甲,手持刀盾的北魏军士如蚂蚁一般涌上并不算稳固的浮桥,朝着城墙冲来。 在他们的中央,诸多已经准备好的云梯被一些力气不俗的军士直接抬着,随着一声声呼和,在不断晃动,却是极为迅速的朝着城墙接近。 “放!” 几乎同时,双方阵中同时响起凄厉的喝令声。 嗡的一声,城上和水面上同时响起无数弓弦的震鸣声,紧接着两片令人无比心悸的啸鸣声在空中交错而过。 夜色里,两片箭雨在空中汇聚,交叉,又分开,坠落。 噗噗噗… 浮桥上瞬间倒下了一片人。 而北墙之上,每数名南朝军士之间也有一人倒下。 愤怒的呼啸声同时在墙上和水面上响起。 那些北魏箭手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北墙上空射完了原本已经为数不多的羽箭,然后和那些手持刀盾的步军一起开始冲锋。 一架架云梯从晃动不堪的浮桥上升起,架向城墙。 而这些云梯的后方,一些扛着长竹的北魏军士也冒着城墙上落下的箭雨,悍不畏死的将长竹靠向城墙。 那些开始攀爬的北魏军士如同挂在绳索上的瓶子一样晃荡和脆弱,然而生命在此时似乎是最不值钱的物事,随着不断血肉砸地和坠入水中的声响,只是在十余个呼吸之间,竟已有北魏军士顶着箭矢和砍杀爬了上来。 齐珠玑始终站在城墙最前沿的地带一动不动。 他的面前便有一名北魏军士的身影出现,双手按在城墙的边缘,接着便跃起,反手拔刀,刀光朝着他落了下来。 齐珠玑微微眯起眼睛,他踏前一步,重重一脚将这名北魏军士踢飞出去。 第四百四十七章 并肩 这是一种看似很无聊,然而身在其中只会觉得心脏不断抽搐,甚至忍不住想要呕吐的过程。 蚂蚁一样的北魏军士密密麻麻的冲堆在城墙脚下,然后顺着并不牢固的云梯甚至长竹往上攀爬,每十余名冲上城墙的北魏军士其中至少有七八人在身体刚刚越过城墙上沿时就已经被砍中或者刺中,然后摔跌下去。 血肉不断的飞洒,那些零散冲上城头的也最多坚持数息的时间,便被墙上的南朝军士斩杀。 任何攻城的伊始都是这种一面倒的杀戮,看着流淌到自己脚下的粘稠鲜血,萧素心的胸口越来越烦闷,有股酸水似乎一直要从喉中硬挤出来。 她尽可能平顺的呼吸着,将目光投得更远一些。 然后她不断的拉弓,施射。 她尽可能专注的寻找着敌军之中看上去像是将领的存在作为目标,在这种残酷的绞杀之中,只有投身其中才会更加好受一些。 若说墙上的南朝军士犹如流水,那这些十余人之中仅有的两三人冲上城墙的北魏军士,就像是混入水中的沙子,很快就被洗涤出去,根本无法阻挡水流。 然而是人就会疲惫。 在这样惨烈的厮杀之中,体力的消耗远比想象的要快。 一名私盐贩子震惊的看向自己的小腹,看到雪亮的刀锋正从自己的腹部退出来,带着大量的血水和破碎的脏器。 他看着身前被自己鲜血喷涌了一脸的那名北魏军士,有些无法理解,自己在这里明明只砍杀了三名敌人,为什么就已经手足酸软,竟然没有避得开这一刀? 北魏人悲壮的歌声之中也开始透露疲惫的意味,但被鲜血淋洒的这些北魏人似乎不知道恐惧到底是什么,依旧不停的往城墙上冲。 城墙上密集而立的南朝军队竟然硬生生的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齐珠玑始终位于前沿,血水浸湿了他的鞋面。 他并没有主动去杀那些登上城墙的北魏军士,只有冲到他面前的北魏军士才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杀死。 他没有动用什么真元,因为他必须将宝贵的真元留给对方军中的修行者。 他的敌人很快出现了。 嗤的一声裂响,一道金色的刀光亮起,这道金色的刀光看似和齐珠玑有些距离,然而当这持刀之人长身掠起,化为道道残影,这道刀光便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齐珠玑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道刀光,体内早已蠢蠢欲动的真元顺着手臂喷涌出去,一剑斩向这道金色的刀光。 持刀的北魏修行者感知着这一剑的力量,直觉可以将这一剑劈飞,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心脏骤然一缩,就像是被人用手狠狠的捏住。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猛然一滞。 噗… 一声轻响在他的刀柄上响起。 他的五根手指被扫过的剑光切断,如同熟透了的果实一般纷纷掉落。 这名北魏修行者一声厉吼,左拳猛然砸在自己的心脉处,强行以真元冲开那道可怖力量的施压,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出来的同时,他顺势往后跌坐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腰腹突然一痛。 他低头,看到了一柄纤细而薄的小剑斜斜刺入了自己的腹中,就只是在他这低头的一刹那,这柄飞剑闪电进出,在他的伤口之中连刺了四记。 鲜血和断碎的肠子从伤口之中狂涌而出,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所有力量随着鲜血的涌出而顷刻消失。 他用最后的力气抬头,看了一眼这柄飞剑的来源。 那是一名很秀气的少女,手中还持着一柄弓。 …… 齐珠玑看着萧素心。 他也有些意外。 “林意对你真的是不错。”他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甚至有些淡淡的妒忌。 从洛水城时开始,战事就比较紧张,他也没有和萧素心一起修行,只知道萧素心花在炼箭上的时间很多,却忽略了萧素心其它方面的修行。 以萧素心的真元修为,原本运用飞剑就十分勉强,但现在杀死这北魏修行者的这几剑却是狠辣而流畅,除了萧素心自己的努力之外,很显然最大的原因来自于林意。 他不需要多想,就猜的出来林意从眉山之中带出的许多灵药便有许多暗中给了萧素心。 萧素心对着他点了点头。 若是在平时,她恐怕忍不住会嘲笑齐珠玑的这种妒忌。 这简直就像吃醋。 似乎从南天院开始,齐珠玑就一直在嫉妒她和林意这种不需多言就可以互相托付生死的关系。 直到现在齐珠玑选择来钟离城,这方面或许也是很大的一个原因。 因为齐珠玑看到了有这样的生死之交,而他回想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却发现自己似乎还没有一个这样可以互相信任到极点的朋友。 但现在她没有这样的心情。 她毕竟只是一名第一次真正上战场的少女。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她紧紧的咬着牙关,紧抿着嘴唇。 刚刚飞剑在那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里进出,看着鲜血和破碎的内脏从伤口之中涌出来时,她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一个角落去呕吐。 “你小心些。” 齐珠玑看着她此时难受的样子,心中突然多了些以往根本未有过的感动。 他突然明白此时对于萧素心而言,他和林意没有区别。 只要他站在这里,萧素心一定会和他并肩作战。 而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响起。 数十具南朝的重铠军士对着登上墙头的北魏军士发起冲锋,在这种狭小的地带,北魏方面又没有重铠能够登上这城墙,一时之间,那些登上城墙的北魏军士被挤压得甚至连双手都伸展不开。 无数骨裂的声音响起,这些南朝的重铠军士后方,数十名步军手持着长矛从重铠的间隙之中穿过,只管乱刺。 平时这样的长矛挥舞不便,最多能够对疾驰而来的骑军有些威胁,但此时这些北魏军士被挤压成一团,这些长矛一顿乱刺,顿时涌起一团团血花。 惨嚎不断的北魏军士堆里,突然发出一声暴喝。 一名身材魁伟的北魏将领从中跃了出来,手中一柄分外宽厚的斩|马刀横扫而过,如铁锤般砸在三名重铠军士的身上。 这三名重铠军士身上的铠甲同时响起碎裂声,然后同时重重的往后摔在地上。 这三名重铠军士后方的手持长矛的步军也立足不稳,纷纷倒地。 这是齐珠玑值得出手的敌人。 这种残酷的战斗可以让人飞速的成长,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名北魏将领,藏在袖中的双手也开始不再颤抖。 他朝着这名北魏将领一步跨出,体内的真元再次狂涌而出。 他的剑发出了恐怖的轰鸣。 他一剑朝着这名北魏将领砸了下去。 这名北魏将领的刀很重,刀法也很霸道,但是他就是像握着一根铁棍而不是剑一样,硬生生的砸了下去。 他相信自己未必能占得到便宜,但是他确定自己和这名北魏将领如此蛮力相抗,一定会让这名北魏将领露出破绽,而他身边的萧素心就会瞬间找到杀死他的机会。 他需要用最快的手段杀死这名北魏将领。 第四百四十八章 蜜箭 剑和刀相交,发出一声巨大的震响,两人都被往后震退出去。 齐珠玑震退得更远一些,他持剑的手不断的震颤,虎口已经裂开,粘稠的鲜血开始糊满掌心。 很痛。 他很难理解林意为什么那么能够吃痛。 但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有些骄傲起来,今后自己总也会习惯。 那名北魏将领只是被震退一步,他的体内响起轰鸣,就想强运真元再追砍一刀,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后脑处一阵寒意。 没有任何的迟疑,这名北魏将领一声厉喝,左手反手如电抓出,如同抓蜻蜓一般,将萧素心的飞剑抓在手中。 萧素心一声闷哼,她的飞剑在这名北魏将领的手中剧烈的颤抖摩擦,然而却没有任何的鲜血在这名北魏将领的掌指之间崩出,只是带出嘶哑难听的声响和一蓬蓬的火花。 这名北魏将领的左手上有三根细细的银色锁链,此时在他的真元贯注之下,这三根细细的银色锁链就像是三条银色的细蛇,死死的咬住萧素心的这柄飞剑。 齐珠玑脸色剧变,并非是因为自己有危险,而是就在萧素心和这名北魏将领僵持的刹那,一柄长枪破空而至,挑向萧素心的咽喉。 这柄长枪比起一般的长枪更长一些,更长便意味着更难驾驭,然而这柄长枪从这名北魏将领身后拥挤的人群中刺出,却是极为灵动,快却诡异的不带风声,甚至这名持枪的北魏军士在此之前都没有引起齐珠玑和萧素心的注意。 萧素心直觉自己避不开。 她想要直接弃剑。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当的一声脆响。 长枪的枪头被一剑拍开,往上空挑去。 这人一剑往上挑开长枪,却是毫无停顿,暴喝一声,手中长剑轰的一响爆鸣,一团肉眼可见的气浪随着青铜色的剑光一齐涌向那名北魏将领的身前。 那名北魏将领依旧紧紧锁着萧素心的飞剑,但面对这样一剑,他竟然依旧有余力,手中的刀毫不示弱的斩了出来。 轰的一声闷响。 这人的剑压住他的长刀,接着将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一步不退。 这名北魏将领双膝微弯,他陡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张口就要大骂,然而张口的刹那,他却是已经发不出声音,鲜血从喉中喷涌而出。 齐珠玑面无表情的将剑从这名北魏将领的喉咙中抽出,任凭对方伤口之中喷射出来的鲜血如瀑布一般冲在他的手臂上。 这名北魏将领眼前的火光都黑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接下来面临的便是死亡,但死亡的恐惧被被他的愤怒压倒,他喉咙中响起古怪的声音,似乎还想要叫骂。 咚的一声,那用剑压住他长刀的修行者已经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往后踢飞了出去。 此时齐珠玑才看清这人的面目,这人肤色黝黑,是林意和倪云珊剑斗反对剑阁归入铁策军的众派之后加入铁策军的七名年轻修行者之一。 他叫司徒念,齐珠玑对这人的名字也十分熟悉,那是因为司徒念在这七名年轻修行者之中十分特殊,他当时并非临时起意要加入铁策军,而是因为原本就和萧锦有仇,特意来加入铁策军。 这样的人物在齐珠玑看来是很大的麻烦和隐患,但既然林意决定收入铁策军,他便不表示反对意见。 他没有想到司徒念表现得如此突出,至少和另外那六名年轻修行者相比,司徒念要强出许多。 此时在他眼睛的余光里,那另外六名年轻修行者甚至连完全保持镇定都做不到,其中有数人更是因为恐惧而控制不好自己的真元,在并未杀死多少北魏军士之时,却已经将自己的真元挥霍得七七八八。 司徒念轻轻的咳嗽着,他调稳体内的气息,警惕的望着前方。 齐珠玑后退一步,到了他身侧,淡漠道:“若是死在了这里,可是没有机会找萧锦报仇了。” 司徒念听出了他的戏谑之意,也微讽的笑笑,道:“我只是确定要想得到,必有付出。” 齐珠玑沉默下来。 他想着这样的道理终究是不错的。 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吼声响起,被南朝重铠挤压的那些北魏军士被长矛乱刺,在此时许多重伤垂死的军士和后方已经彻底杀红了眼的军士似乎彻底忘却了自己肉体的痛苦,抛却了脆弱的肉体对那些金属尖锐之物的天生恐惧,反而疯狂的往外推出来。 大量破碎的血肉在空中飞舞,南朝的这些重铠军士反而立足不稳,连连往后退却。 北魏军士不断的登上城墙,然后被南朝军士围着砍杀。 每数名北魏军士无力的坠倒在血泊中死去之时,才有可能杀死一名南朝军士。 这看上去依旧是一场不成比例的,一面倒的屠杀。 然而任何清醒的人都知道这里面蕴含的极度凶险。 因为城中的南朝军队总共不过三千有余,北墙这边最多两千余人,但仅在北墙这边水面来袭的北魏军队,数量就超过七千。 哪怕用这样的伤亡继续绞杀下去,哪怕这支北魏军队用五千人只能换取南朝一千人的生命,这北墙的守军也有可能崩溃。 因为到时候水面上的北魏军队还会有两千余人,而北墙上的南朝军队最多便只有一千余人,而且这一千余人必定疲惫到了极点,就连其中的修行者,恐怕都已经真元耗尽。 当然所有的战阵都是瞬息万变,不可能纯粹以这种方式来推断,真实的情形,对于这座钟离城而言恐怕更为艰难。 那名右眼角一直跳着的,头戴着奇特圆帽的北魏将领一直在沉默无声的看着城上的厮杀,在那名威武雄壮的北魏将领被齐珠玑等人联手所杀之后,他终于伸出了手,从身后的一座营帐里招出了一名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同样很高很壮,尤其他的双臂更是比一般人更为粗壮,南朝很多城里的读书人的大腿,恐怕都没有他的手臂粗壮。 他的身上斜背着一柄弓,这是一柄铁胎强弓,显得很大。 但最引人注意的,却是他背着的箭囊。 他的箭囊也比一般箭师背着的箭囊大出数倍,而且十分沉重。 他走向一条被固定着的商船,站上船头,在世上绝大多数箭师根本不可能射到北墙上方的位置,开弓,然后直接射了一箭。 齐珠玑豁然警觉。 空气里响起一道异常刺耳的杂音。 接着有如一道雷鸣。 一名南朝重铠军士一声惨嚎,他的身前铠甲上爆开一团耀眼的火花。 那支箭让他的胸甲都裂了开来,破碎的胸甲撕扯着血肉露出了内里断裂的白骨,但让齐珠玑呼吸骤顿的并非是这名重铠军士的凄惨状况,而是这支箭在这名重铠军士的胸甲上炸裂之后,却并非只是简单的碎裂,而是如一些特殊军械一般,猛烈的溅射开来,每一片碎片都带起了尖锐的破空声。 许多道惨呼声同时响起。 这些尖锐的碎片对修行者毫无威胁,然而对寻常的军士,却是有着致命的威胁。 因为这支箭上有毒。 他嗅到了一种有些熟悉的香甜味道。 这种味道很好闻,然而其实来自于一种毒果和蝮蛇的蛇毒的混合物,这种毒毒性很猛烈,除非是修行者用真元逼住,否则中毒者在几个呼吸之间就会死去,有解药也根本来不及解毒。 第四百四十九章 碎骨 北魏的这名箭师也根本不想针对修行者。 第二道雷鸣已经响起,接着是第三道。 接二连三的耀眼火光在南朝的重铠军士身上亮起。 金属和金属的撞击产生火花的同时,那些碎裂的带毒碎片已经在人群中散开。 成片的军士倒了下去,其中大多是南朝军士,但少数也有北魏的军士。 愤怒和惊慌的叫声不断的响起,只是这样的箭还在不断射来。 齐珠玑的身前多了两名持盾的军士。 这些普通的南朝军士很自然的觉得要保护军中的修行者。 但齐珠玑挺直了身体,他从这两名弓着腰的南朝军士的头顶看过去,很快看清了那名并不刻意隐匿自己踪迹的北魏箭师。 有两道尖锐的破空声同时响起。 两道飞剑带着肉眼可见的涡流飞了出去,一道来自于萧素心,一道来自于王朝宗身后的一处阴影里。 两道飞剑截住了后继而来的一支支毒箭,令这些箭矢在落在城墙上方之间便爆裂开来。 更多嘶鸣着的碎片坠落在了下方攻城的北魏军士阵中。 飞剑拦截箭矢,这必然付出更多真元为代价,感知着身旁萧素心身上的真元波动,这个时候齐珠玑突然有些想念林意。 若是换了林意,恐怕给他一具分外坚厚的铠甲就足以应付这些箭矢。 “磷!硫磺!” 虽然箭矢被两柄飞剑所遏,然而先前这名箭师造成的杀伤,还是让城墙上的南朝军士的怒火燃烧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看着那些倒下之后就马上失去呼吸,接着连肌肤的颜色都变得漆黑的同伴,数声愤怒的喝令声几乎同时响起。 北魏人对这样的军令并不陌生,几乎是在听到这几个字的刹那,原本如潮水般在城墙上扩张的北魏军士陡然停顿,接着直觉般往后挤去。 这些之前显得无比悍勇的北魏军士的互相挤压,甚至使得许多刚刚攀上城端的北魏军士立足不稳,往后跌出去。 然而拥挤之中的脚步永远比不上飞行之物。 数十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包袱从四面抛了过来,还未飞到这些北魏军士的头顶,便已经爆燃起来,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全部喷射出无数条火焰。 无数声压抑不住的惨嚎同时响起。 城墙上大半的北魏军士被燃着,汹涌的火焰黏着在他们的衣甲上,根本甩不脱,衣甲内的皮肉上甚至发出滋滋如烤肉般的声响,焦臭的味道和硫磺碧磷的刺激气味如同浪潮一般在城墙上扩散。 钟离城北墙上如同燃起一堆巨大的篝火,而组成这堆巨大篝火的一根根干柴,便是一名名活生生的北魏军士。 一名名被烧得瞬间扭曲的北魏军士根本无法控制得住自己身体的抽搐,惨叫着用很古怪的姿势乱冲,有些冲到南朝军士的前方,被南朝军士刺杀,有些则坠下城墙,坠入水中。 萧素心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的飞剑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先前的杀戮她还能够忍受,然而这种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瞬间被烧成如在岩浆里爬行的恶鬼,这样的画面让她根本无法忍受。 只是那名北魏箭师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冷静。 一支毒箭从耀眼的火光中穿过,就狠狠的穿刺在一根旗杆上。 那根旗杆断裂的同时,破碎的毒箭再度在南朝军士的人群中泼洒开来。 有十数名南朝军士倒下,死去。 萧素心好不容易令飞剑飞回,她弯腰呕吐起来,同时听到这些南朝军士的身体撞击地面,死去的声音。 她捂住了嘴,没有继续呕吐,却是差点直接哭了出来。 只是当她再次挺直身体站稳之时,她的飞剑和她的双手都不再颤抖。 在这样的时刻,每个像她这样稚嫩的年轻人都在成长,都在迅速的改变。 齐珠玑伸手拂去飘散到自己身前的刺鼻黑烟,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身前数名无比忠诚的持盾护卫着他的普通军士,眼睛里也涌出更多平时不会有的情绪。 这些普通军士自身都未必护得住,他们也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真正出身,但只是因为他是此时军中重要的修行者,这些寻常的军士便持着盾牌尽可能的遮挡住他的身体。 他的面色不知为何慢慢阴沉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洲上那名戴着圆帽的北魏将领在火光燃起之时闭目了一瞬,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右眼角跳的更为剧烈了一些,但是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 这场他所指挥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战斗的进程,死的是那些冲锋陷阵的寻常军士,但熬的却是他们这种将领的意志。 哪怕死后被无数恶鬼拖入无边地狱,为了胜利,他也要熬下去。 只要他自己不犯错,那这座城里的南朝将领无论表现如何优秀,都绝不可能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 “这些北蛮子疯了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北墙上的南朝军士的呼吸越来越灼热,动作却随着气力的消耗越来越缓慢。 看着那些踏着同伴焦黑的尸身依旧奋不顾身的冲来的北魏军士,一种无力的感觉渐渐在他们的心中蔓延。 齐珠玑看了一眼天色,他希望东方的天空早点发亮。 他的身上已经全是鲜血,连头发丝都在往下滴血。 随着越来越多的北魏军士冲上城墙,他都必须不断的出手杀死冲到面前的敌人。 严格意义上而言,双方军队的建制规模都不大,北墙这边也没有多少大型的固定军械,而这支敌军从水面上而来,本身也没有带多少大型的军械,而且攻击的手段和路线都十分单一。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战斗便都聚集在他们的浮桥正对着的这一个城墙突破口。 这支北魏军队至少已经抛下了两千多具尸身,而南朝方面也至少已经阵亡了四百余人,这两千几百人的尸身有一半在城墙下方堆叠起来,有一半却就是堆叠在城墙上这几十丈方圆之内。 所以这样的画面,很难想象。 有些北魏军士冲下来时,他们在被绊倒的同时,时常能够泥石流一般带着一些堆积着的尸身冲滑下来。 天亮不能结束这场血腥的战斗,但是至少说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便或许会有新的援军过来。 当然北魏这边同样有可能会有援军,而且按照这支军队的作战方式,从北边赶来的北魏军队可能数量会十分惊人。 但这依旧是真实出现在所有南朝军士脑海之中的情绪。 每个人都很想休息。 就在这时,尸堆如泥石流一般的滑坡更厉害了些。 城墙的边缘,在星光下出现了金属的反光。 一些比正常军士更为庞大的身躯越过尸堆,出现在城墙上所有南朝军士的视线里。 齐珠玑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这是四具真元重铠,有两具是北魏很具代表性的吞天狼重铠,有两具则是略差一阶的天鬼重铠。 他很难想象这样的四具重铠是怎么通过摇晃不定而且并不算牢固的浮桥到达这里,然后又攀爬上来,然而这四具真元重铠的脚步声却是如此真实,时刻在提醒他这是残酷的事实。 这四具重铠气势沉稳的跨步走来,每一步都踏碎了很多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第四百五十章 好事 一些久经战阵的将领的心理承受能力比齐珠玑这样的新人更强。 一声声急促的军令声响了起来,随之响起的便是各种紊乱的破空声。 抛索,绳网,铅汞囊…钟离城里不缺的就是各种军械,所有这些能够对真元重铠造成威胁的军械,如雨般朝着这几具真元重铠落了下去。 然而对于这些寻常的军士如同噩梦一般,面对这些东西,这四具北魏的真元重铠只是做了些异常简单的动作。 两具天鬼重铠挡在了吞天狼重铠的前方。 天鬼重铠的身形原本要比吞天狼重铠略小一些,然而这两具天鬼重铠在跨步到前方之后,却是尽可能的挺直身体,他们如同两道屏障,又如同两根巨柱,将落下的绳网之类全部撑住。 大量的铅汞粉末填塞住了铠甲之间的符文,铠甲身上的真元流动不畅,光焰瞬间熄灭。 这两具真元重铠瞬间就被绳索和抛网捆缚得如同粽子。 他们僵立在当场。 然而后方的那两具吞天狼重铠却能动。 这两具分别重达六百五十余斤的真元重铠手中的战刀极为蛮横的拍打在前方的这两具天鬼重铠的身上,然后毫无迟滞的从这两具天鬼重铠的身侧冲过时,他们的战刀又直接在天鬼重铠的身上连斩数刀。 随着沉闷的拍击声和刺耳的金属擦划声响起,两具已经如同被冰封般无法动弹的天鬼重铠赢得了新生,那些铅汞粉末从符文之中倏倏而落,一些绳索和抛网直接就被战刀切断。 三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呼啸着冲了上去。 巨大的金属冲撞声如浪涛一般接连不断的响起,所有的南朝军士和北魏军士都尽可能的避开它们战斗的区域。 齐珠玑也往后退去。 并非是畏惧这些重铠的力量,而是因为这些庞大的钢铁之躯在战斗时便将已经血腥无比的战场搅成一团烂泥,破碎的尸块随着它们战斗带起的风流,大片大片的往外飞洒。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萧素心的真元已经损耗十分剧烈,她已经不能支持多久。 “不要再想着用飞剑救人,尽可能的用你的弓杀人。” 在退到萧素心的身侧时,他声音微寒的对着萧素心说了一句。 这些寻常军士的生命太过脆弱,消耗更多的真元救人在这种战局里已经没有多少意义。 除非是一些特殊轻巧的真元重铠,绝大多数的真元重铠的战斗比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更有铁血的味道,因为手中的兵刃可以挥动得足够快,但庞大的身躯转动和跳跃不够快,所以真元重铠之间的战斗往往都以硬撼为主——兵器的互相砸击,身体的互相冲撞。 这种战斗十分狂暴惨烈,结束得也更快。 十数声的沉闷撞击声过后,这些真元重铠之间的战斗已经结束。 三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倒下了两具,还有一具甚至被撞出了城墙,坠到下方的水中。 四具北魏真元重甲也只有一具吞天狼重铠能够站立,但这具吞天狼重铠的胸甲也已经凹陷下去,它的左臂被彻底打断,碎裂的铠甲和血肉混在一起,牵牵连连的挂在身侧。 但即便如此,这样遭受重创的真元重铠也不是一般的重铠和军士所能匹敌。 两名冲上去的南朝重铠军士被这具吞天狼重铠厉吼着一刀就全部砍翻了,那两名重铠军士的面甲之中不断喷出血沫,根本站不起来。 真元重铠之间的战斗稍有停歇,后方不断攀爬,越过尸堆的北魏军士便如潮水一般漫了上来。 这支北魏军队似乎刻意将一些精锐放在了中后段,此时冲上来的北魏军士大多身手矫健,而且其中一部分还配备着精巧的臂弩。 嗤嗤嗤嗤的一阵急剧的破空声中,墙上的南朝军士厉喝声声,顿时不少人中箭。 “我们去杀了这真元重铠,我杀人,你帮我解决这些军士和弩箭。”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萧素心身侧的司徒念的声音响起。 他这句话是冲着齐珠玑说的。 齐珠玑此时虽然不知道司徒念准备如何单独杀死这具遭受重创的吞天狼铠甲,但听着对方语气里的自信,他根本就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便朝着那具真元重铠掠了过去。 他的身影比一般的军士快出不知道多少,身影方动,那具吞天狼战铠之中的修行者便已经察觉,一声厉喝之中,这具真元重铠侧过身对着齐珠玑,手中的战刀横扫而至。 齐珠玑原本就不想和这具真元重铠近身而战,他的身影没有减速,却是远远避开这一刀,从侧面冲了过去。 他的剑光亮起时,便有数名北魏军士喉间鲜血狂喷倒下。 一名就在近处的北魏军士想也不想,抬臂就要对着齐珠玑射出弩箭,但是咄的一声,他的眉心已然中了一箭。 这具吞天狼重铠微微犹豫,他决定不管已经冲到自己身后的齐珠玑,然而也就在此时,又一道快速绝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左侧。 这具吞天狼重铠几乎是直觉,右手的长刀如电般朝着这道身影斩杀过去。 司徒念跪了下去。 他的双膝重重的落在铺满血泥的地面上,体内的真元却依旧从足底喷涌出去。 刀光从他的头顶掠过,他的双手握住了剑,然后全力朝着这具真元重铠的断臂中刺了进去! 噗! 随着他的往上挺身,他手中紧握着的长剑从断臂中刺入,然后深入重铠内里修行者的身体深处! 这名修行者发出一声震天的惨叫,整个身体都朝着司徒念压了下去。 司徒念直接弃剑,他直接在全是破碎血肉的地上翻滚出去。 那具真元重铠在他的身后重重砸倒,如山崩塌。 齐珠玑的身影挡在了还没有起身的司徒念前方。 他没有回头,只是回想着刚刚眼睛余光里司徒念面对那样的血腥都没有丝毫停顿,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模样。这名和萧家有仇的年轻修行者,在过往的那些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以将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如同吃一碗饭这样顺畅? 他如此想着,那具真元重铠重重摔倒时的气浪从他背后涌来。 他没有注意到血沫间悄然飞起了一道无柄飞剑。 他没有注意,刚刚杀死那具真元重铠内修行者的司徒念还在剧烈的喘息,更没有注意。 他身后的萧素心的注意力也全在他身前的那些配着臂弩的军士身上,也没有察觉。 这道飞剑裹着血泥,就像是一片被气浪冲起的碎肉,悄然抹向齐珠玑的颈间。 然而战场上始终有一个人在留意着齐珠玑的周围。 一股可怕的力量直接落在这柄刚刚飞起的飞剑剑身上,这柄飞剑一声哀鸣,想要挣扎着飞回城下都没有能够做到,直接叮的一声落在城墙一角。 城墙下方,一名和寻常北魏军士在装束上没有任何差别的北魏修行者口中涌出了一口逆血,他的眼神里都是恐惧和敬畏。 然而在他后方的洲上,那名戴着圆帽的北魏将领感受着这道属于神念境强者的可怕气息,面色却是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城中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终于忍不住出手。 此时的战况都已经进行到需要这名神念境修行者出手,开始消耗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那就是好事。 第四百五十一章 鱼肚白 任何战局都会瞬息万变,是因为战局里一些重要人物会时刻做出不同的决定。 齐家那名老供奉此时就在城墙下的一顶轿子里。 隔着厚厚的一堵城墙,他都可以清晰的听到墙的另外一面的任何细微的水声,包括细微的元气行走的痕迹。 那柄藏匿在血泊里的飞剑在一开始贴着墙面往上潜行时,就已经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被他注意到。 他猜出此时的齐珠玑恐怕无法对付这柄飞剑,事实也是一样。 他的确有着比较严重的洁癖,所以他到了钟离城之后,便让人找了一顶极为干净舒适的轿子,只是此刻墙上浓厚的血腥气息还是不断的涌入他的鼻腔,最为关键的是,飘飞下来的血沫都让轿子帘子慢慢变得深红。 他的心里有些焦躁起来。 即便是他,在他的一生里,也很少经历这样惨烈的战阵。 这样的战阵有两次?还是三次? 记不太清楚了。 但总没有任何一次对于他而言如此不利。 既然出了手,总是要做些什么,他想了想,便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他身前的桥帘沿着最顶端上沿骤然断裂,裂口整齐到了极点,就如同被一柄极快的剪刀在刹那间剪断。 在轿帘掉落在地的刹那,这名即便是在齐家都算是来历神秘的陈大先生已经出现在了城墙上方。 他的身影太快,快得超出许多修行者的感知,然而那名刚刚失去飞剑喷出一口鲜血的北魏修行者首先感到了危险。 没有丝毫的犹豫,这名北魏修行者在感到危险的刹那,便一声厉吼,体内的真元疯狂的喷涌出去,转身朝着州上狂掠出去。 然而即便如此,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感知里,一道沉重如山的乌云还是瞬间落了下来,落在他的身上。 噗的一声。 就像是一团蒲公英被人吹散。 这名狂掠着的北魏修行者的上半身直接崩碎消失,碎肉和衣衫的破絮随着气浪飞向远处。 一柄赭石色的剑呼啸着飞回城墙上方。 这柄剑比寻常的剑短,但是也更为宽厚一些,很像有些身材矮小但气力不俗的武者所用的重剑,谁也不会将这样的剑和修行者所用的飞剑联系在一起。 然而这柄剑偏偏就是一柄飞剑。 所有人看着这样的画面震撼无言。 就连齐珠玑的呼吸都已经停顿,在他的感知里,这柄剑就像是天上掉下的雷霆,一座沉重无比的巨山。 他对自己家这名供奉所知不多,但之前偶尔也见过这名老供奉用剑,这名老供奉擅长指剑,擅长各种无形剑气,但之前似乎并没有展现出擅长飞剑,即便用飞剑,之前他所见过两次用的也不是这种飞剑。 他也没有想到,神念境的全力出手,一定要杀死对方这样一名修行者的时候,力量会暴戾到这种程度。 他不是林意。 和林意相比,他更像是贵人放在窗口小心呵护的花朵。 哪怕从小和神念境的修行者时刻相伴,但此时他却依旧忍不住战栗,他已经足够悍勇,但这样和自己相差太多的可怕袭击席卷而至时,他依旧感到深深的恐惧。 …… 陈大先生站在一杆战旗旁边。 战旗原本就在夜风之中猎猎作响,此时被他身上气息激荡,更是发出啪啪的响声。 陈大先生凝眉,感受着宝贵的真元飞速的流逝,他却没有就此收手。 宽厚的飞剑没有直接飞上空中,然后落回他的身前,而是缠绕着强大的力量,如同一柄锄头一样,沿着墙,往城墙上那尸堆的方向锄去。 水面上的北魏军队瞬间看到了一副可怕的景象。 这柄剑锄出了一道巨大的血浪。 正在攀爬的大多数北魏军士毫无反抗能力的支离破碎,抛洒出体内的血肉,然后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响起,数座云梯同时断裂,崩塌。 这柄飞剑本身在不断的撞击之中发出巨大的嗡嗡震鸣声,给人一种几乎要崩解的感觉,然而它却并未停止对生命的收割。 在带着一片血浪出现在城墙上方时,它在已经登墙的北魏军士人群之中横扫过去。 剑光横扫了三遍,墙上突然显得空旷了起来。 然后一切慢了下来。 数名北魏军士停住。 他们发现只是这一两个呼吸之间,他们身前或是身后左右的所有同僚全部已经倒下了。 他们之所以能够站立着,只是因为他们正好处在最边缘。 …… 带着圆帽的北魏将领抬首看着墙上那仅剩的几名北魏军士,他沉默了片刻的时间,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然后他抬起了手,做出了收军的命令。 他没有想到城中那名南朝的神念境修行者会如此暴戾的出手。 那的确是一名很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而且在神念境之中应该也是位置靠前的强者。 只是用这样的手段对敌,真元损耗也必定十分剧烈。 既然对方决定不将宝贵的真元留给自己这边肯定会到来的神念境以上的修行者,那他也只能做出改变。 不是他突然舍不得用军士的生命去换取这人的真元,而是这样的收割生命已经开始瓦解他这支军队的士气。 若是不收军,他都无法再控制这支军队。 他的判断没有问题。 哪怕是那些被同伴的死亡而烧红了眼的北魏军士都感到深深的绝望。 绝望这种情绪如冰雪一般挤掉了热血,然后他们便感觉到了恐惧和深深的疲惫。 所有人都感觉到很累。 无论是水面浮桥上的这些北魏军士,还是墙上的南朝军士。 哪怕是城墙上的南朝军士都没有胜利的喜悦,他们看着前方一些死去的同伴的尸身,累得甚至没有想要去将他们从北魏军士的尸身里拖出来的想法。 尤其看着一些已经拼凑不起来的残肢,很多人都想哭。 夏风明明很热,但所有人都觉得很冷。 除了那些北魏将领之外,所有人都想快点看到日出。 南朝方面没有任何一名将领忍心催促这些军士清理战场或是破坏下方浮桥上的堆物,因为他们知道这种累不只是来自于肉体,还来自于心内。 王朝宗沉默的站在一具真元重铠的前面。 这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内里的修行者是他的同僚,修为甚至比他还要强大。这具真元重铠也就是先前在南边城外发出一柄飞剑的那具重铠,然而此时内里的这名修行者已经停止了呼吸,甚至沉重的铠甲变形之后很难从他身上卸下,两者似乎彻底的融成了一体。 此时东方还只鱼肚白。 距离真正的日出还有至少大半个时辰。 但夏日天亮得早,时间过得依旧太慢。 “拿酒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这名真元重铠内的修行者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着身旁的一些军士喝道。 酒能令人冲动,但最有用处的却是解愁肠。 此时钟离城里不只是粮草充足,就连烈酒都有不少。 王朝宗转过身去,看着水面上那些和自己厮杀了一夜的北魏人,他可以确定这些长途跋涉的北魏人即便军械也带的不少,但绝对带不了可以让全军痛饮的烈酒。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不多的时间 一碗酒送到了齐珠玑的面前。 这碗酒很烈,这种酒对于齐珠玑而言也很劣。 对着东方的鱼肚白饮酒,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 司徒念比他干脆,他一口就饮尽了碗中的烈酒,沉默了片刻,然后在齐珠玑的耳畔轻声说了三个名字。 这是和司徒念一起加入铁策军的其余六名年轻修行者之中的其中三人。 这三人在之前的战斗中战死了。 虽然以那几个人的表现和实力,在这一夜如此残酷的绞杀之中战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这些人毕竟是铁策军,毕竟是随着他而来,他看着洒了一碗酒在那具南朝真元重铠前的王朝宗,心中却不由得想到,若是林意在这里,应该就能比自己做得更好,在战斗之中说不定就能顾及到这些人,这些人就不会这样死去。 先前这些人在战斗里的胡乱使用真元和畏怯让他心中都有些暗自鄙夷,然而当这些人用生命证明对南朝的忠诚,他便越来越明白这些人和那些持着盾牌不顾自身安危而挡在他前面的那些寻常军士一样,是最为可爱可敬的南朝子民。 和这些敢于在这里死守这座城,最多只是战斗之中表现不尽如人意的年轻修行者相比,那些只会在安逸之中争夺利益的南朝人算什么? 他原本不想喝手中这碗烈酒,但听着这三个人的名字,他却是也沉默的一口饮尽。 灼热的火线在很空的胃里烧了起来。 他将空碗放下,站了起来,走到身后不远处一名正在休憩的年轻人面前。 “后悔加入铁策军,后悔和我们一起到这里吗?” 在和这名年轻人错身而过的刹那,他对着这名年轻人轻声的说道。 这名年轻人姓方,名磨,也是那七名年轻修行者之一。 方磨听着传入耳廓的声音,他转过头去,齐珠玑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他只得看见齐珠玑的背影。 “后悔?” 他的眼睛莫名的有些红,“我现在只想多杀几个北魏蛮子。” 后悔是一种情绪。 仇恨也是一种情绪。 身在这样的杀局里,当身旁朝夕相处的人死去,充斥心中的便只有仇恨,没有时间再去考虑其它。 …… 齐珠玑并不在乎他的回答。 对于他而言,任何的选择,只要不是被逼迫做出的便好。 他走向最南端的城墙。 深夜里被逼退的那支魏军已经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营区,此时营区里可以看到有人影晃动,但是却十分静谧。 他看向远处的官道。 从胃中燃起的酒气更猛烈,天光也渐渐越来越亮,但是他的面色却越来越阴沉。 按理而言,薛九他们和那支地方军此时应该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了,到现在还不出现,只能说明是那支重骑军出了问题。 “你们要是不死,我也会让你们死。” 齐珠玑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是睚眦必报的人,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是,他会牢牢记住那几名蓝怀恭部下的重铠骑军将领的名字。 …… 酒气和血腥气混在一起,这座钟离城的北墙上的鲜血渐渐凝固,旭日渐渐东升,整个城开始被镀上一层金边。 齐珠玑并没有在南边的城墙上停留很久。 南边这些北魏军队他并没有放在心中。 既然在过去十余日都根本无法对钟离城造成真正的威胁,那么只要在这南面保留一定的防御力量,这支北魏军队也依旧不可能攻破南边的城墙。 所需要担心的终究只是北边。 “薛九他们还没有来?” 看着齐珠玑折返回来,只是看着齐珠玑的脸色,萧素心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齐珠玑轻声回应道:“除非他们遇到北魏军队,否则就算那些重铠骑军作梗,他们也会来,我已经做了安排,只是比我预想的已经晚了。” 萧素心垂下头来,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知道齐珠玑等待的是那些地方军运送来的军械。 那批军械里有些东西在她看来很残忍,但对于这样残酷的绞杀而言,似乎什么样的军械都没有区别。 时间和距离永远是限制将领调兵遣将的最关键因素,如果所有一切手段能够随着一名将领的意愿随时落在某个地方,那便是下棋,不再是血淋淋的战争。 东方天际的光线变得越来越耀眼。 齐珠玑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看到有五名骑者从北边的一条小道上出现,朝着这边来。 他身后的天地元气有些异动。 一些紊乱的风莫名而生。 他转过头去,看到陈大先生正在看着那些骑者。 陈大先生的面容很平静,只是他体内沉寂不动的强大真元已经开始有韵律的流淌起来。 这便意味着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已经开始做准备,已经要在那五骑到来之前,将自己身体的一切机能调整到最佳。 “看得出来历吗?” 齐珠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尽可能平静的问道。 他此时还看不清那五名骑者的衣饰和样貌,但陈大先生的目力应该远超于他,应该看出了些端倪。 “应该是北魏乐相府的剑客。” 陈大先生负手静立,一股如山的气势在他的体内往外喷薄出来,“他们擅长剑阵,四名承天境的剑客为辅,一名神念境的剑客为阵枢。” 乐相府是北魏的王府之一,那名乐相王好音乐,好美姬,同时在喜欢用刀的北魏修行者之中也是异类。他喜剑,府中有很多剑师。 他还很擅长剑阵联击之术,光他一个人据说便创了不下十个厉害的剑阵。 齐珠玑没有再问。 尤其他没有问有多少胜算这种蠢问题。 任何一名神念境修行者,哪怕体内的真元一点都没有消耗,面对乐相府这样五人组成的剑阵,应该都没有多少获胜的机会。 …… 天亮了。 城上和水面上却骤然变得安静下来。 看着从北面而来,越来越接近水边的那五骑,感受着陈大先生身上那种越来越强大的气势,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的最普通的军士,都明白了即将要发生什么。 这里马上就会有一场神念之战,而这场他们无法插手,和他们无关的战斗,恐怕就会真正决定接下来他们的命运。 王朝宗又喝了一碗酒。 他看向东方初升的旭日,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很年轻。 在一些边军大将的眼中,像他这样的年轻将领应该大有可为,然而留给他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染白霜 戴着圆帽的北魏将领看着那五名骑马而来的北魏剑师,眼睛里充满感慨,心中对中山王元英和他座下的那几名统帅无限尊敬。 若论用兵,中山王元英和他座下这几名统帅永不会令人失望,这也正是如此卑微的他和乐相府的这些强者愿意为中山王元英赴死的原因。 很多人都不怕死,但怕死的没有意义。 是魔宗大人和中山王这样的人物,才让他们确定自己的牺牲是有意义。 南方水草丰腴,物产丰富,甚至连上天眷顾的雨水都多,连草木都生长得极为秀丽,自古以来,北方王朝经历过无数代帝王的更替,无论是拥有雄心大志的雄主,还是那些醉生梦死的昏君,哪一个不想自己的疆土能够扩延到南方? 这名戴着圆帽的北魏将领到现在都认为,之所以北魏的很多军队比南朝的军队更为悍勇,并非是因为性格使然,更不是练兵的问题,而是因为在绝大多数年代,北方王朝的人生活得并不能说比南方王朝的人不好,但获得同等条件的生活,北方王朝的人们却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他们的气候更为恶劣,土地更为贫瘠,不同习惯的民族和部落也更多,纷争也多。 哪怕迁都洛阳之后前所未有的兴盛,又开垦出无数优良农田,但南方大多数土地和土地上的生活,依旧令人向往。 吃的更好,用的更好,住的更好,这些都是刺激着底层的人们的最真实欲望。 无数代的欲望累积起来,这便是很深的执念。 所以并非只是拥有雄心的现在的北魏皇帝想要一统天下,想要彻底解决来自强大的南方王朝的威胁,每一个北魏的子民都希望能够代替南朝的子民,拥有更好的生活。 所以很多南朝人主张北上,只是为了功绩,很多人死战,只是为了保卫家国。 但北魏人不同,北魏人是狼,是想要有足够的肉吃,是每个人都有这么深的执念,让自己的后代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这是他们的梦想。 这名北魏将领坚信他们能够获得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 所以他能够忍心让那么多优秀的北魏子民,就在那条不宽的城墙上去送死。 他此时的想法的确是大部分北魏人的想法。 当他看着那五名剑师到来,他目光渐肃的同时,水面洲上、驻守在水面浮桥上,不顾一夜激战的疲惫,依旧在不断加固和加宽浮桥和通道的残余北魏军士,全部都是肃穆起来。 司徒念沉默的看着那五名剑师的到来。 当那五名剑师所骑的马匹到达水边,然后开始在浮桥上行走时,他的眼睛甚至有些刺痛的感觉。 这五名剑师锋芒毕露。 他们在感知到这里的陈大先生时,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 晨光里,这五名剑师越过浮桥上的所有北魏军士,来到城墙下方不远处。 五名剑师之中的那名神念境修行者是一名身穿月白长衫的中年男子。 他留着长须,看上去面容十分温和,只是他的剑意最盛,举手投足之间,他的衣衫褶皱里都似乎在往外飞着一条条的剑丝。 “抱歉。” 他对着城墙上的陈大先生认真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陈大先生平静道:“为何抱歉。” “若是平时比剑,必定单打独斗,但此时战事,却是不得不胜之,以众敌寡,所以抱歉。”这名乐相府的神念境修行者诚恳说道。 “既是战事,便不必道歉。” 陈大先生摇了摇头,道:“而且你们也未必占得到便宜,所以更不必道歉。” “还是要道歉。” 这名身穿月白长衫的中年男子更加诚恳道:“你年纪比我们大,年纪大出许多,全力运转真元便更加吃亏。” “得你这样的提醒,便不算多占便宜。” 陈大先生淡淡的笑了笑,“不过…随意。” 随意的意思便是,不管道不道歉,都可以开始。 这里的战斗,再拖延片刻都没有意义。 “请赐教。” 这名身穿月白长衫的中年男子也是淡淡一笑。 随着他这句话的出口,五道风声几乎同时响起。 五道飞剑破空而起,强劲的真元喷涌,甚至让天空之中的云气都起了变化,晨光都被新生的乌云所遮掩。 五道飞剑竟似都是一模一样。 同样都是银白色的小剑,甚至连表面的符文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都是一些奇特的棱形符文。 五道飞剑同时破空而起,连剑意都是相同,都是一味的凌厉壮阔,就如一条行在空中的大河,即便是再多的水流都因为有无限宽广的空间可以延伸,都可以尽数容纳下来。 没有其余人能够插手这样的战斗。 因为力量太过强大。 五道飞剑飞起,却并未像所有人预料的一般飞散,而是紧紧的贴合在一起。 五柄飞剑如同凝成了一柄剑,而剑身和剑身之间的相接,却产生了新的符文,便是这样的符文,便可以更多的容纳他们五人的真元。 四名承天境的修行者的真元力量和一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力量,几乎完美的融合。 这样的力量,如何能够匹敌? 在齐珠玑的感知里,这柄剑便是一座巨山,他面前的天地已经消失,只剩下这一座巨山在压向墙头。 这样的力量的纯粹叠加,似乎任何一名神念境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抗衡。 五名乐相府的剑师没有虚言,他们只需要尽快取得战斗的胜利,所以和先前道歉的内容一样,他们只是毫无情绪,毫无珍惜的将自己的真元以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喷涌出去,贯入那五柄飞剑之中。 年迈,经络便更脆弱。 陈大先生更不可能和年轻的神念境修行者比真元喷涌的速度和数量,然而之前已经从对话之中有所前瞻的陈大先生却没有想着避这一剑。 他出一剑。 并非之前那柄重剑,而是一柄细剑。 一柄很纤细的飞剑。 就像是染了白霜的一片竹叶。 这是齐珠玑曾经看过的,陈大先生经常用的一柄飞剑。 这柄纤细的飞剑在空中带出无数剑影,只为精准的刺中五柄剑之中的某一道间隙。 虽是轻薄纤细的剑身,但却是如同铁钉一般钉入飞来的五剑之中。 当的一声巨震。 五柄剑被钉散。 四名承天境的剑师都是一声厉喝,口中都咳出血来。 轻薄纤细的剑身无法承受住这样的力量,扭曲得不成样子,抛飞出去。 陈大先生没有再去看自己的这柄飞剑。 他的眼角出现了很多血丝。 他失去了这柄飞剑,但是他手中还有剑。 他手中还有那柄重剑。 当当当当,如同打铁,他连出四剑,拍飞了那四名承天境剑师的飞剑。 四名承天境的剑师口中的咳血变成了喷血。 他们纷纷经脉震断,颓然跌坐。 然而还有五柄剑中最强的一柄剑。 这柄剑上的辉光反而更加的耀眼。 它没有变化,只是承着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全力,刺向陈大先生的胸口。 第四百五十四章 到了 陈大先生连斩四剑,这柄北魏神念境修行者的飞剑原本和那四柄被斩落的飞剑并列,甚至可以更快。 然而这柄飞剑却是刻意的缓了一缓。 它和它的主人只是刻意的等待那一丝时机。 在这名北魏乐相府的神念境剑师看来,陈大先生是断然不可能截得住自己这一剑了,因为一个人的拼命可以激发一些潜力,可以不顾身体的损伤涌出更多的真元,但是却没有人可以改变时间和真实存在的距离。 他认为陈大先生已经来不及挥重剑拦住自己这一剑。 然而他失算了。 陈大先生的重剑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收了回来,如一座铁桥般镇落在他的飞剑上。 清晨的空气里响起一道重音,然后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 这名北魏的神念境修行者紧抿着双唇,喉内涌出的逆血却是从他的鼻孔之中喷了出来。 他抬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城墙上的陈大先生,无法理解陈大先生如此年迈的身体怎么可能和正当年的自己抗衡。 然后他看到了结果。 陈大先生持剑的右臂震起血雾。 他的右臂软垂了下来。 许多破碎的血肉从他的右臂上离散飞出。 他的右臂断了。 不只是骨骼被震碎,他的经脉在骨骼碎裂之前便已经被他自己的真元撕碎。 这些只是外伤,他内里的隐伤应该更重。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左手握住了这柄重剑。 这名北魏神念境修行者心中更为痛苦的叫喊起来,他明白了陈大先生的心意和决心。 他的心意去处,那柄震荡不已的飞剑就要强行往后收回,然而他依旧失算了。 陈大先生的左手剑挥了下来,还是斩中了他的飞剑。 先前那一剑,陈大先生的右手似乎陡然缩了一尺。 而现在,陈大先生左手的一剑,却似乎陡然长了一尺。 缩骨功和通臂拳,在任何修行者眼里都是属于武者的粗浅手段,然而这名北魏修行者怎么都没有想到,便是这样的粗浅手段在这种时候却偏偏决定了刹那时光。 重剑落在他的飞剑上。 他紧抿的双唇终于抿不住,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带着他无法控制的一些破碎真元,一直冲到他身前的城墙上。 坚硬的城墙上被这些鲜血击出了许多细小的坑洼。 陈大先生晃了晃。 他放开了手中的重剑,颓然的坐在他之前怎么都不肯触碰的污浊地上,然后不断的咳血。 数名南朝军士下意识的就想上去扶他,然而却被王朝宗的一声厉喝喝止。 这些南朝军士不知道王朝宗为什么喝止他们。 但在下一刻,随着陈大先生的一声声咳嗽,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城墙上石缝里混杂着泥水凝固的鲜血被震成了粉末。 城墙下五名北魏乐相府的剑师不断的服着伤药,竭尽全力的调息着,包括其中那名神念境修行者。 这名乐相府的神念境修行者无奈的苦笑着,他此时甚至没有多少杀意。 一是他自己的伤势也很重,二是他可以肯定,就算陈大先生能够活下来,今后也必定是个废人。 在这场战斗里,陈大先生付出的代价当然更高。 只是以一人之力同样重创他们五人,最根本的还是最初那如钉子般砸入他们五剑的一剑。 “您应该就是齐家那名供奉,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 这名乐相府的神念境修行者轻轻的咳嗽着,他的身体开始停止了颤抖,他尊敬的看着墙上,说了那两句之后,依旧忍不住感慨道:“南朝的能人异士实在太多。” 陈大先生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每一次呼吸他都会牵扯到体内的伤处,但他还是对着墙下的这些北魏修行者说道:“若是沈约和何修行还活着,你们恐怕连南下说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绝大多数人不明白陈大先生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在场有些修行者懂。 沈约和何修行若是活着,北魏的人根本就不敢南下。 南朝的能人异士当然多,南天三圣这样的存在,当然不是北魏的那些修行者所能比较锋芒。 所以这名北魏的神念修行者此时的这句感慨,原本就是废话。 这名北魏神念境修行者无法反驳,他也并未生气,只是道:“先生说的是。” 但他接下来的神容渐渐平静,面色更为坚毅,缓缓说道:“只是南天三圣里那两名好战的圣者已经死了,而另外一名圣者原本就不出手,甚至是否真正存在都已存疑。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再能阻止我们北魏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在场的所有南朝人当然不是这么认为。 然而现在却似乎无法改变他们会死在这些人之前的命运。 因为这名北魏的神念境修行者的气息渐匀,虽然伤重,却依旧能够出手。 所有在场的南朝人都很不甘,包括齐珠玑在内,然而即便是齐珠玑,都无法改变这里的战斗的结果。 江心洲上,那名头戴圆帽的北魏将领缓缓抬手,他就将发出再次全军强攻的命令。 然而也就在此时,南侧的天空之中一声刺耳的啸鸣,接着爆开一团亮光。 那团亮光是火焰,在夜空里将会十分显现,只是此时天亮,就显不出明亮来。 这名北魏将领的手僵住。 …… 钟离城那边的某处荒废的田野里,驶来了两辆马车。 马车车头上驾车的两名年轻人看起来十分疲惫。 因为确定是南朝人,所以当这两辆马车接近时,埋伏在草间的几名北魏箭师很冷酷的各自射出一箭。 然后他们就都死了。 为首那辆马车上的年轻人任凭他们的箭矢射在身上,然后只是朝着他们投出了数块石头。 他们的箭矢在那名年轻人身上折断,落下,然后他们的头颅就像是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爆了开来。 林意没有去看那几名死去的北魏箭师,他看了一眼很近的北魏联营,又看着晨光里肃杀的钟离城,他确定钟离城依旧牢牢的控制在自己人的手中,他的心中便感到难言的欣喜和温暖。 此时他还不知道齐珠玑正在北墙上死守。 齐珠玑也不知道,他所等候的那批军械和薛九那支铁策军依旧还没有到,但他所怀念的林意,却在此时到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杀声 钟离城南门外已经被铁骑肆虐得不像样子的原野里,此时的主人依旧还是那两三千北魏军队。 这支北魏军队之前作战已经算是艰苦,长途的快速行军,甚至连口粮都是配给得很少,在钟离城外和城内的南朝军队战斗这么多时日之后,他们疲惫到了极点,身体也逐渐虚弱得难以抵抗一些小病。 然而和北面水上那支北魏军队相比,他们依旧显得十分幸运。 他们的幸运来自于他们并没有接到上方的决死军令,还有一点则来自于他们有一些相对仁慈而且修为和眼光都不俗的将领。 那名北魏老将早已起身,他骑在马上,从营区早就十分警惕的看着两辆马车。 甚至在林意出手之前,他就已经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如果他是那几名北魏箭师或者能够提前和那几名北魏箭师交流,他绝对不会出箭或是让那几名北魏箭师出手。 不管他们如何疲惫,他们这里依旧是一支数千人的军队。 然而这两辆马车前进的态势,似乎不只是不畏惧,而是一种并不在意他们存在与否的感觉。 这便意味着这两辆马车足够自信,太过强大。 所以当接下来看着那几名北魏箭师头颅像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爆开的画面,他心痛的闭了闭眼睛,嘴里泛起极为苦涩的味道。 他不想阻拦这两辆马车。 如果他是眼下这支北魏军队的主人,他根本不想再派任何一名北魏军士上去战斗。 然而他不是这支军队的唯一统领。 其余人不同意。 有如雷的马蹄声响起。 已经有人发出了军令。 这名北魏老将有些惊愕的转过头去,他看到正在发号施令的便是那名在夜里反对他的正值壮年的北魏将领。 当这名北魏老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这名正值壮年的北魏将领索性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他的身影十分魁伟,用深红色石粉涂抹得如同坚硬头盔的头发在此时晨光里更是散发着说不出的野蛮而坚毅的味道。 “哪怕那里面有神念境的修行者,我依旧会下这样的军令。” 他走到这名北魏老将的面前,寒声说道,“之前我是尊敬你,所以很多时候我都让你来下达军令,但是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 北魏老将眉头一皱,但在他说话之前,这名壮年将领已经压低了声音,声音更寒,“我无法和你一样坐视对岸的手足在拼命却无动于衷。还有,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直接因为敌人强大而直接将他们放进钟离城,那中山王战后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阻拦不住和不阻拦,不是一回事。” 对于木已成舟的事情,这名北魏老将不想争执,更何况眼睛的余光里看着其余几名将领的脸色,他便明白这些人都是和这人一样的想法。 但他还是忍不住沉声说了一句,“我只知道,身为一支军队的将领管不了别人军队的事情,而且若是看不过去,要死也是自己一起冲锋陷阵去死,而不是让自己的部下去送死。” “你以为我怕死?” 这名壮年将领冷笑了起来。 他做出了最直接的回应。 无数金属震鸣声响起,这支魏军之中所有的重铠军士已经集结完毕,开始动步。而一辆战车同时到了这名壮年将领的身后,数名军士开始迅速给他披挂。 一件真元重铠开始覆盖上这名壮年将领的身体。 “如果想送死,那也等他战斗之后。” 这名年迈的北魏将领没有再和这名壮年将领对话,只是对着数十名一直跟着自己的亲兵说道。 …… 蹄声如雷鸣。 从营区冲出的百余重骑已经奔跑到全速,汇聚成了一条铁流。 北魏重骑用的都是长枪和长刀。 在此时狂奔之中,他们双手持着长枪,铁流前方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枪尖,在晨光之中都是耀眼而令人心悸。 他们身上的佩刀随着马匹的颠簸自然的和马鞍产生碰撞,发出整齐的声音。 整片原野都震动起来,烟尘形成了长龙。 “换马车,你来我这辆,我去你那辆。” 面对这支冲来的重骑,林意心中的温暖被冲散。他的面色化为冷漠,然后直接朝着白月露的马车跃了过去。 在他落在白月露所在的马车车头时,白月露的身影已经在他的马车车头出现。 两辆马车之间的差别,是白月露的这辆马车里有容意。 “银蛇!” 随着林意的一声轻喝,一根短矛从车厢之中递了出来。 在握住这根短矛的第一时间,林意就已经发力。 嗤的一声裂响。 凄厉的破空声甚至压住了如雷的马蹄声。 冲锋在最前的那名重骑军,突然从马上跌落。 但不是被这支瞬间抛到他身前的飞矛洞穿,而是整个身体散开,变成了大块的血肉碎块。 飞到他身前的这支矛散了开来。 变成了很多银色的索刃飞舞在空中。 林意就像是抛出了一张网。 一张连厚达半指的铠甲都根本不能挡住切割的网。 这名重骑军身后四五名重骑军的身体接着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变成崩塌的血肉块。 紧接着,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虽然只是前方数名重骑军被杀死,然而后方的所有重骑军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他们就算是连前方竖起了如林的长矛,他们都可以硬着头皮控马冲上去,然而同伴突然消失变成的尸块却让他们失去了这样的悍勇,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有数名重骑军下意识的勒紧了缰绳。 他们身下的战马只是陡然一慢,后方的重骑就已经收势不及撞了上来。 在所有人想象中的画面,应该是这支铁流撞过两辆马车,即便很多重骑军可能会被瞬间杀死,但是这两辆马车会被撕扯成碎片。 然而不是这样。 数十名重骑军随着身上的战马重重摔在地上,撞成一团。 其余侥幸避开的重骑从他们的两侧冲过,阵型散乱而惊惶。 也就在此时,一阵更为惊惶的大叫声如潮水一般响起。 所有的北魏军士如同看到了比那根飞矛分尸更可怕的画面。 林意已经从马车上跃了下来。 两辆马车依旧还在以很快的速度前行,然而林意却比马车还快。 他手中握着一柄刀,直接冲向迎面而来的重骑军! 第四百五十六章 那边 马蹄声再聚。 那些原本分散开的重骑军重新汇笼,朝着林意冲锋而去。 这是他们潜意识里的习惯。 要对付修行者,首先便要限制修行者的活动空间,然后要进行连续不断的冲击。 只有修行者来不及应变,真元在他们的连续冲击下运转不灵,他们才有杀死修行者的机会。 在生死面前,没有人会愚蠢,没有人会迂腐。 为首的十余骑在略微接近林意的刹那,便全力的投出了手中的长枪。 他们手中的长枪发出了呼啸声,并没有刻意追求精准,他们所要追求的,只是用投出的长枪限制林意的活动,将他在这一刹困锁在他们冲锋的前方空间。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包括他们身后营区里的其余那些北魏军士也没有想到,林意面对投来的长枪,根本避都没有避。 他原本都不想避开这支骑军的正面。 数根呼啸而至的长枪落在了他的身上,只是噗噗数响,便从他身上弹了出去。 一声厉喝在重骑军中响起,为首已经投出手中长枪的十余骑往两侧微分,有四骑从他们的缝隙之中如电穿出,四名重骑军双手死死的握住长枪,甚至将枪杆的尾端顶在了身后马鞍上。 四根长枪的枪头随着奔马的颠簸抖出枪花,这四根长枪和马上骑者,和这四匹战马似乎融为了一体,一齐撞向林意。 林意皱了皱眉眉头。 他考虑一下,觉得会很疼,然而这样似乎更能震慑人心,所以他便没有做出任何的改变,用自己的身体撞了上去。 四根带着强大冲力的长枪直接刺中他的身体。 嘭! 一声沉闷的声音却来自他的脚下,遮掩住了枪尖刺中他身体的声音。 他的脚下涌起一蓬烟尘,然而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像很多人想象的一样被刺穿,或者被顶飞出去。 他的双脚略微后滑,然后沉入地下。 四名重骑的双手同时失去了知觉。 他们手中的长枪异常宽张的变形,然后随着一声刺痛耳膜的裂响从中折断! 死死往前压着的力量骤然落空,他们的身体急剧的往前栽倒,而他们身下顶着枪杆的马鞍却是发出了炸裂的声音,捆缚住马腹的数根束带同时绷断。 四匹战马同时悲鸣。 它们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重心,互相碰撞在一起。 有两名重骑军士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其余两名的身体挂在了一边,如同马身上挂着的水囊般晃荡。 一片如海啸般的惊呼声响起。 林意跳了起来。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然而在此之前的一刹那,他的双足还深深的没在泥里。 他的双脚只是刚刚腾空,他的身姿就已经给人一种完全不合道理的荒谬感觉。 然而他就这样真的跳了起来。 他腾空,一脚踏在了前方一匹战马的马首上。 啪嗒一声闷响。 这匹战马口鼻之中鲜血如瀑,直接往前栽倒。 林意的刀光亮起。 他一刀一个,将那两名还未跌落马背的军士的首级斩了下来。 然后他毫无停顿,朝着前方跃下,一刀朝着正前方一名重骑军士斩了过去。 这名重骑军士刀法不弱,一声厉喝,一刀斩在林意的刀上。 然后他的刀断了。 接着他只觉得腰间一凉。 他的腰断了。 他被拦腰斩断,上半身还在空中未落,他座下的战马却还在驮着他的下半身继续往前冲去。 一蓬鲜血连着内脏如瀑,冲得他身后那两名重骑军士一脸一身都是。 这两名北魏的重骑军士原本都是悍勇到了极点的存在,他们所想的便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取对方的真元不继,然而此时被这鲜血一冲,这两名重骑军士却是被吓傻了一般,呆在当场。 林意一刀一个,沉默而冷酷的斩下了这两个人的头颅。 直到此时,他的喉间才涌出一声略微痛苦的闷哼,似乎这才将那四根长枪顶刺在他身上带来的痛苦和浊气呼出。 所有这些重骑的目光都被林意所吸引。 他们的身体都在颤抖。 甚至已经越过林意身体的骑者都没有朝着那两辆马车冲去,而是下意识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冲向林意。 林意不断挥刀。 他就像是砍着树上挂着的果子。 每一道刀光亮起就会将一名北魏重骑从马背上斩下。 他一路前行,挥刀动作迅疾而随意,他的身上不断的被泼上一层又一层鲜血,但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的身后,全部都是空着的战马。 一条血路的后方,便是那两辆兀自向前的马车。 这些身在局中的重骑还只是恐怖,但他们后方,距离百丈看着这样画面的重铠军士,却是已经心神欲裂。 那名还在披挂着真元重铠的壮年将领还未来得及戴上头盔。 他的脸色和头上的深红色相比,显得分外的惨白。 那就是一头人形的蛮兽。 “难道你的真元,永远都不会中断的吗?” 他看着一路破风而行的林意,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他身后不远处,那名年迈的北魏将领也是面色苍白如雪。 看着以远超常人速度的挥刀,却每一刀必斩杀一名重骑军士的林意,他都有那么一瞬间忍不住出阵用自己的飞剑。 然而看着林意身后的两辆马车,他却强行忍住了。 他越来越可以肯定,自己上去也毫无意义。 …… 无论前方已经倒下了多少人,后面的重骑军依旧前赴后继的向前。 只是依旧没有人能够阻止林意的向前。 一颗颗首级,或者半片身体伴随着鲜血不断的从马身上坠落。 泼洒的血浪还未落地,便已经有新鲜的血浪在泼洒。 钟离城南墙上的南朝军士从深深的震撼中开始醒来,一声震天的欢呼声和呐喊声,从南墙响起,惊天动地。 林意的表情依旧冷酷。 他只是一丝不苟的快速斩杀着前方的敌人。 先前他已经感觉到了钟离城另外一端的强大元气波动,他隐约觉得,那边的战斗比这里更为重要,所以他必须尽快入城,尽快去那边。 就只是这样。 只是数十个呼吸。 他的前方已经没有重骑军。 一支百余骑的重骑军,已经被他彻底杀穿。 有两骑幸存者在他身后,被那些身上没有骑者的战马所阻,一时追不上林意。 这两匹战马上的北魏骑军看着四周空空如也得马背,他们突然很想哭。 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看向前方。 他的前方,那批重铠军士已经严阵以待。 第四百五十七章 挥锤 他一个人,还有身后那两辆正在绕开那些马背上已经没有重骑的战马的马车,在此时和这些身形魁梧的重铠军士相比,显得十分孤单。 然而林意只是认真的看了一眼这些人的铠甲。 然后他就觉得这些人会比那支重骑军更好对付。 因为铠甲沉重,这些人的动作会比重骑军的冲刺更慢,而且这些魏军的重铠只是那种很普通的重铠。 普通便代表着有些活动处有间隙,有些薄弱处他应该不费力就能切开。 他只是停下来想了想,却给了那些北魏军士一点希望。 “他不行了,杀了他。” 数声厉喝从这些重铠军士之中响起。 所有被之前的场面震住的这些重铠军士开始冲锋。 沉重的足具踏上草叶上的露珠,然后将露珠连着草叶碾碎,将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铠甲和铠甲摩擦着,哗哗作响,如同海浪。 林意没有回应自己行不行。 他直接开始奔跑。 他奔跑,然后在临近对方时挥刀,十分的自然。 第一个面对林意的重铠军士手中的长刀才刚刚挥起,他就愕然得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看到一道刀光已经从自己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当他发出一声叫喊时,他体内的鲜血已经从胸口狂喷了出来。 他倒下,几次三番想要爬起,但却始终爬不起来。 其实重铠军士和重骑相比也是有优势所在,否则这种兵种不可能有存在的意义。 自己的身体肯定比驱马更要灵活,所以重铠军可以很轻易的将落单的敌人包围起来,然后用自己铁墙一样的身体朝着敌人挤压。 海浪一样的重铠军士直接就将林意围在其中,然后朝着林意压去。 许多重铠军士的肩和肩甚至撞击在了一起,发出轰鸣,但是他们不在马背上,不必担心会摔下来。 然而根本没有用。 林意的面色都甚至没有改变。 他只是平静冷酷的挥动手中的刀,不断的向前。 每一道刀光亮起,就有一名重铠军士倒下,如瀑的鲜血从铠甲里顺着某个裂口狂冲出来。 因为刀光对于这些军士而言太快,林意的身周始终有几名军士在不断的倒下,所以他始终有着足够向前的空间,四周冲上来的重铠军士,便始终只有倒下。 同样的动作和画面看多了往往会令人乏味。 然而随着林意的不断前行,这样的画面没有人觉得乏味,只让人心惊胆颤,如坠冰窟。 很多重铠军士被极度的恐惧纠缠,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下意识的停止向前。 所以林意和预想的一样,很轻易的将这批重铠军士杀穿。 战马会忠诚的执行骑者的命令,在骑者已经驱马向前时,哪怕骑者心中生出恐惧和犹豫,战马依旧会毫无停顿的冲上去。 所以那支重骑军死得多。 而这支重铠军至少有一半人活了下来。 但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无论是营区之中的北魏人,还是钟离南墙上那些南朝军士,看着这支显得支离破碎的重铠军,都觉得这支重铠军已经魂飞魄散,凄惨到了极点。 …… 还有人敢冲上去,是因为心存侥幸,因为他们一贯的经验和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道理。 那名已经穿戴完全的壮年将领身上的真元铠甲发出了轰鸣。 那些原本被浮尘淹没的符文骤然发亮,澎湃的气息如同水流一般冲刷着铠身,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名壮年将领心中也满是畏惧。 只是他始终在劝说自己,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怎么都不可能是神念境的强者,哪怕是承天境巅峰的存在,从一支重骑军和重铠军士之中杀出,也一定到了强弩之末,体内不可能剩余多少真元。 钟离城墙上没有欢呼。 哪怕此时林意距离他们已经不算远。 他们甚至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阳光照耀下的林意的冷酷面容,看到他身上在不停的流淌着敌人的鲜血,但是当那具真元重铠和数辆战车朝着林意冲去时,他们开始担心起来。 北魏的营区里发出了大声的欢呼和呐喊声。 虽然欢呼声和呐喊声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但却汇聚着他们的希望。 只是这样的希望只存在了一瞬间。 看着冲来的真元重铠,感受着这具真元重铠身上散发着的元气波动,林意直觉自己需要更沉重的武器。 他将手中在不断流淌着鲜血的刀往后丢了出去,丢向身后那辆已经由容意驾着的马车,然后他弯腰,抓住了一具重铠军士的脚踝,提了起来。 这具重铠军士已经死去,但是他的身体和这具重铠加起来至少也有两三百斤的分量,然而林意只是用一只手,便将他提了起来。 所有的欢呼声和呐喊声骤然消失。 当林意将这具重铠提起时,它和其余倒在地上的重铠碰撞摩擦,发出了一些刺耳的声音,就像是利器在地上摩擦。 他就提着这具重铠,直接朝着前方冲来的真元重铠走去,砸了上去。 真元重铠内的壮年将领在林意轻易的提起这具重铠时,他紧抿的双唇已经在不住的颤抖。 这是怎么可能? 这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怎么做到的? 他的真元难道永远都不会耗尽吗? 当这具重铠迎头砸下来时,他的脑海之中还在不断的回响着这样的问题。 他的脑海有些空白,但他毕竟久经战阵,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他手中的两柄弯刀同时斩了出去。 当!当!两声巨响。 林意手中的这具重铠剧烈的变形。 寻常的重铠无论是自身重量还是力量都不可能和真正的真元重铠抗衡,若是寻常的重铠军士遭受这样的两刀,必定倒跌出去而死。 只是这具重铠内的北魏军士原本就已经死了。 这具重铠只是林意手中的武器。 林意只是顺势往后挥臂,然后再次狠狠砸下! 真元重铠内的壮年将领惊恐的叫出声来,他再次挥刀,再次当的一声闷震,他体内震荡不堪,真元一时难聚,然而他前方的重铠已经第三次砸了下来。 一团阴影笼罩住了这名壮年将领的头顶,也笼罩在了那片营区里所有的北魏军士心头。 当! 这具重铠砸在了真元重铠的头上。 真元重铠内的壮年将领一声尖叫,他的双膝承受不住,跪了下来。 林意再砸。 当! 真元重铠的双膝下震起一蓬尘土,内里的壮年将领哇的一声,开始吐血。 林意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早在第一击之后,他就应该可以用丹汞剑封死这具真元重铠的诸多符文,然后将这名北魏将领杀死。 然而他知道,这样更能震慑人心。 他面无表情的提起重铠,再次如挥锤般砸了下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无双 又是当的一声巨响。 内里的北魏将领口鼻之中都冲出血来,他想要挣扎,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却根本站不起来。 他身上这具真元重铠上很多地方已经微微变形,一些贴合极为紧密的铠甲已经翘了起来,有些地方则凹陷下去,最为关键的是,这具真元重铠流转的光华已经消失,这便意味着他体内的真元即便不断流淌出来,也无法在这件重铠的符文之中流转,无法存积。 这件真元重铠,便成了压死他的墓碑。 林意感知得出这名北魏将领的状况。 他面无表情的再次抡起手中的重铠,朝着这具真元重铠的头部狠狠的砸了下去。 很多人的耳膜似乎已经被震出了问题,这次都甚至没有听到预想之中的那种巨响,只是他们的心脏猛烈的一跳,剧烈的收缩着,迸发出更多的寒意。 林意像扔一根木棍一样,将手中的重铠扔在这具真元重铠的边上,然后从这具跪在地上的真元重铠身旁走过。 真元重铠里的这名北魏将领下意识的挣了一下。 然而只是这一挣,他的眼球便通红,然后碎了。 噗的一声,他把胸腔之中的鲜血都喷了出来。 鲜血嗤嗤的从他的面甲缝隙之中喷射出来。 他往上刚刚抬起的头便垂了下去,然后不再动作。 他就此死去。 谁都看得出他就这样死了。 一侧不远处的北魏营区里一片死寂,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一些已经上马的轻骑军都彻底的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流汗,但所有人又觉得很冷。 很多人回头过去看那名面色异常苍白的老将,他们都觉得这名老将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异常的正确。 钟离城南墙上所有的军士都呆呆的看着从那具真元重铠身侧走过的林意。 他们安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接着便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和呐喊声。 这声音太响。 但其实之前林意挥动重铠锤击真元重铠的声音已经十分响亮,响亮的便是那名已经准备杀入城墙的乐相府神念境剑师都感受到惊心动魄的力量感,他都停了下来。 当这样如雷般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响起之时,他便停了下来,仔细考虑起来。 神念境的修行者自然不会在送死的范畴之内,就连他身周的那四名承天境剑师都因为剑阵的关系,是乐相府宝贵的财产。 他虽然可以去杀人,但是他受伤不轻,除了耗费更多真元之外,他受的伤自然会更重。 对面城外传来的一切声音,都可以让他感知到南朝那人来得太快。 那毕竟有一支不弱的北魏军队存在,连那支军队都无法阻挡那名修行者的快速入城,那那人必定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一名修行者修为越高,状态越差,便一定会成为对方优先猎杀的目标。 “放箭!” 这名乐相府的神念境剑师心中尚有犹豫,南门外北魏营区里那名老将却是已经下了军令。 他看不出林意的修为。 但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绝对没有林意这么可怕,更何况林意的身后还有两辆马车。 随着他的军令,一支只有在有神念境修行者到来时才会发出的警箭破空上天,发出凄厉的啸鸣之后炸开。 乐相府的神念境剑师抬首。 在这支箭炸开亮起火光之前,他便已经转身。 他和其余四名乐相府的剑师迅速的离开。 北墙上几乎所有的南朝军士都在流汗,都有劫后余生的爽感。 齐珠玑紧抿着嘴唇缓缓转身,他望向南边。 此时南边城墙上的人也很想知道这名以惊人的速度杀穿敌阵的年轻修行者是谁,他们也知道北边城墙上的人更想知道这边的战况。 “来者何人?” 有人鼓足力气大叫出声。 林意抬起头来,这时他脸上才有了些表情变化。 他没有犹豫,大喝道:“铁策军林意来援!” “又是铁策军?” 城墙上很多人都愣了愣。 那片营区里的北魏军士也是同样的想法。 南边的城门在轰鸣声中打开,迎接着林意和两辆马车的到来。 来者是铁策军林意的消息,也在城中以极快的速度传递。 最终当这个名字落在齐珠玑的耳中时,齐珠玑愣了愣,然后他莫名其妙的笑了出来。 他的笑容里满是感慨和苦涩。 “你能想到竟然正好是他吗?”他转头过去问萧素心。 萧素心也艰难的笑了笑,道:“想过,但没想到真的这么巧。” 齐珠玑摇了摇头,他收敛了笑意,慢慢的轻声道:“这样算不算已经欠了他一条命了。” 萧素心看着他,说道:“还需要这样算吗?” …… “我们的人来了没有?” 在城门打开,见到内里的几名南朝军士的第一时间,林意便马上问道。 “来了些修行者。” 一名低阶将领马上说了几句。 “齐珠玑?” 林意听着这名将领的回报,有些惊喜,但也有些意外,“薛九他们还没有到?” 这名低阶将领知道不多,听着这句话只是身体不自觉一震,他不知道铁策军到底有多少人来,然而这一批批的人到来,无论是之前的齐珠玑,还是现在的林意,都是赶得如此着急。 钟离城是危卵之地,并非有什么特别大的好处等着人来拿,光是对方赶得如此着急,这便已经让他们心中尊敬到了极点。 “有没有好的医师。” 林意接着问道。 “医师?”一名将领此时赶到林意面前,听着林意这句话顿时有些紧张,“我是郦文昭,我负责守南面这城墙。” 林意看着这名没有多余废话的将领,马上解释道:“我们马车里有一名神念境修行者伤势太重,有足够好的医师最好,没有足够好的医师,足够好的灵药亦可。” “神念境修行者?” 郦文昭顿时大吃一惊,他看向林意身后的那两辆马车,光是看着白月露和容意的疲惫和虚弱姿态,他便可以想象出之前林意等人已经经历过何等样的战斗。 “医师有,但是能够解决神念境修行者的伤势的,却是不可能有。”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意,凝重道,“药物在库内有些积存,我差人先全部取来。” “我们去北边。” 林意问了几句北边的战况,他转头看了一眼城墙外那片北魏营区,声音微冷道:“这边这些人先不用管他,如果我们能够撑得到晚上,哪怕我们铁策军接下来的人不来,晚上我们也出城把他们全部干掉。” 郦文昭的命令下达得很快,在林意随着两辆马车穿过城中,距离北墙还有近半的距离时,十余轻骑已经将城中库房内可供修行者使用的药物全部取了过来。 钟离城库房之中粮草充足,寻常军士所用的伤药自然也是不少,但能够给修行者使用的各种灵药,加起来也不过两个布囊。 郦文昭提了两个布囊到了马车前,当容意掀开马车帘子的刹那,他看清马车之中的人时,郦文昭这名之前在作战之中也是悍勇无双的将领顿时面色惨白,他的身体都颤抖了起来,颤声道:“大人,怎么是您!” 第四百五十九章 阴霾 在此之前的数个时辰里,陈尽如一直陷入深沉的昏迷之中,然而此时他却已经醒来。 长时间的昏迷过后醒来,只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已经出现了好转,一种便是更加恶化。 陈尽如无疑属于后者。 像他这种境界的修行者,在身体受到严重的损伤时,深沉的昏迷就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能够将很多气机的活动降到最低,就如同冰封住自己一般。 只有当这样的手段都无法阻止伤势的恶化,他才会苏醒过来。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便是弥留之际,便是回光返照。 林意当然很清楚陈尽如的伤势严重到何种地步,哪怕是他军中的黄秋棠已经在这里,他都没有信心黄秋棠一定能够医治陈尽如。 那只是一种有可能治愈的希望。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不过林意没有想到骊文昭会有这样的反应。 “为什么不能是我,将军难免阵上死,谁都有可能会是这样的结局。”陈尽如的身体毫无分量一般靠在车厢内的软垫上,明明很闷热,他的身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汗水,他的头颅也软软的垂着,丝毫没有力气抬起,但他的声音却是依旧很清晰。 他虽未抬头,但却已经知道提着两个布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名年轻将领是谁。 “骊文昭,你现在还在这里死守着这座城,尤其你又身在蓝怀恭部…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骊文昭听着陈尽如喊出自己的名字,一时身体震颤更是不能自己,他张了张口,却是哽咽难言。 他之前和陈尽如只是在很多年前见过一面,但就是那一次,陈尽如将他举荐到白露书院修行,之后他才身为修行者,辗转到了边军。 若无陈尽如的举荐,他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在这样的将领。 看着骊文昭此时的神容,林意便知道陈尽如对他必有恩情,他便轻声道:“既是旧识,便不要浪费时间,让他看看有无灵药可用。” 听到林意这样一句,骊文昭的眼泪都几乎淌了下来,他连忙垂首,屏住呼吸,上前一步,将两个布包裹递到陈尽如的面前,然后打开。 药香四溢。 然而林意却转过头去,不想看陈尽如挑选这些灵药的画面。 他对药理并没有多少的研究,然而他十分清楚,越是对修行者有用的灵药,就越会用最妥善的手法保存,以免其中内蕴的灵气和药力流失。 这两个布包裹之中的大多数灵药都只是简单的晒干和用陶罐封,这只是保存灵药的最粗浅的手法。 用这种最粗浅手法处理的灵药,恐怕很难对现在的陈尽如有所作用。 陈尽如依旧没有抬头。 但他伸出手来,在身前的药物之中取了两株,然后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起来。 和林意所想的一样,他身前的所有这些药物对他并没有大用,只是他明白,这样至少能让别人好受一些。 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远远的,林意看到了站在北墙上等待着自己的齐珠玑。 齐珠玑站立在靠着城内的墙的最边缘,他的身前,城墙的墙壁上,有着许多条紫黑色的痕迹,一直从城墙的上端连接到地面。 这些都是一层层干涸的鲜血。 看着这些从城墙上端漫出的鲜血痕迹,林意的面容渐肃,他可以想象到昨夜发生在这里的战斗时何等的惨烈,他第一次没有了和齐珠玑斗嘴的心情。 只是这战况的惨烈,比他想象的更甚。 他上了北墙,看着从淮水中的那几个小洲一路延伸到北墙下的浮桥,看着污浊的水面中翻腾的尸身,看着那些已经疲惫的站都不想站起的南朝和北魏军士,他的呼吸便更加沉重起来。 齐珠玑也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沉默。 一直等到林意看清了水面上这支魏军的情况,他才用最简略的语句简单的述说了一下昨夜的战斗情形,并说了一下铁策军那几名年轻修行者的伤亡情况。 “陈尽如也不行了,马车里还有一名皇宫里的供奉,只是受伤也不轻,不能久战。”林意也极为简略的将道人城里和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呢?” “真元所剩无几,只能吓唬一下寻常人。”齐珠玑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在你来之前,陈大先生已经要让我离开,他自己也不行了,现在没人可以护得住我,甚至不需要承天境的修行者,随便来一个接近承天境的修行者,都应该能够将我杀死。” 两人不再说话,都沉默下来。 他们都是极为聪慧的人,然而此时身在这座城里,在这道墙上,却是再聪明也无用,只能和寻常人一样死战而已。 …… 南边的城墙上响起一些异样的声音。 并肩站立,沉默许久的林意和齐珠玑转过身去,过了不久,便有箭矢破空声不断响起,有军情以箭缚信的方式从南墙处极为快速的传递过来。 “是什么援军到了?” 等到响箭射落到这边墙下,听着下面响起的一些声音,齐珠玑便直接在墙上往下喝问了一声。 “是道人城的主将晋冬和道人城里杀出的一些残军,约有四百人左右。” 王朝宗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说了这一句之后,这名在林意到来之后还没有和林意正式会面的将领快步上了北墙,到了两人的面前,神色却未见欣喜:“晋冬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只是现在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林意之前在齐珠玑的简单描述中,已经知道王朝宗在齐珠玑来之前已经发动了一场叛乱,他对着这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年轻将领躬身行了一礼,却是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陈大先生、陈尽如、再加上晋冬,现在这城里重伤难治的神念境修行者就有三名,若论重要性,三名神念境修行者的意义,恐怕就等同于一座要塞,更何况还有受伤不轻的柴油盐。 “谁能想到这么凑巧,一座钟离城,会有一名名这样垂死的神念境修行者送来,若能早知,说什么也要先送几名宫里的医师过来。”齐珠玑自嘲的笑笑。 谁都是这样希望,只是没有人能够预知天机。 所以这只是失望之中的废话。 北边的天空阴了下来。 似乎是浓厚的乌云。 接着他原本已经阴霾的面容变得更加晦暗。 北墙上绝大多数的南朝军士的眼中也都出现了绝望的神色。 因为那不是乌云,而是原野间掀起的尘土。 “至少有三万。”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用力的挺直着身体,用力的看着,然后看着从他视野的极限之中不断涌出的北魏军队,他缓缓的轻声说道:“而且应该只是先锋军,不见太多负重。” 第四百六十章 我先来 “真的令人绝望。” 齐珠玑摇了摇头,他反而笑了起来,“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中山王,就算输,也是无话可说。” 林意很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这三万只是先锋军,那后方的中军便绝对不会少于三万,至少便是六万之数。 这样的一支军队无论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时候都很庞大,然而这样的一支军队,之前却没有在任何的军情之中出现。 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在南朝境内行进了这么久,光是避开了所有大型的战斗,悄无声息到达这里,便已足够显得北魏那些高阶将领的强大。 “我也很绝望。” 林意看着原野间掀起的如乌云般的尘霾,他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说道:“但来都来了这里,总不能就这样跑了。” 他的这句话当然不算是将领的正式誓师,但因为他的语气很平静,再加上他之前展现出来的力量,许多原先已经大脑一片空白,连丝毫斗志都没有了的南朝军士,却是也渐渐平静下来。 …… 乌云下最先出现在寻常军士眼中的,是如同潮水一般的北魏轻骑军。 南朝的轻骑军一般都是软甲,骑服是窄袖,浑身束得很紧,但北魏的骑军却是宽袖,明明不利于战斗,但他们却一直都很习惯。 而这也是远处一眼区分南朝和北魏军队的显著标志之一。 还有一点,是北魏很多骑者都不愿意戴盔,若是人数少了,远远望去,就像是马贼一样的乌合之众,然而人数多了,却是全无这样的观感,反而给人一种野蛮悍勇的气息。 行在最前的北魏轻骑都是黑衣配黑色胸甲,没有讲究阵型,散乱的在原野中奔行,粗略估计在四千之数,但因为散乱而行的关系,看上去人数却显得更多。 轻骑后方的明显是些重骑,只是这些重骑并未着甲,无论是马匹还是鞍上骑者身上的重甲都在后方的战车上拖着。 这些战车的后方,却是至少有两万多步军和少数的骑军以及车辇混杂在一起。 一些看上去和肃杀气氛不相协调的马车,以及显得特别华贵的车辇,如初夏的池塘里一些领先了时节开放的荷花一样,点缀在其中,却给墙上的南朝军士们分外的危险之感。 没有任何旌旗,也没有任何显著的标记,所以依旧无法判断出这支北魏军队的来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北魏临时抽调的地方军,更像是正规边军和一些大门阀私军组成的联军。 正规的边军都有一定比例的修行者编制,而大门阀的私军,其中修行者的比例便有可能更高。 此时其中那些明显不属于边军的车辇,所占的比例便明显有些多。 其中有一架显得特别宽厚的战车,这辆战车上端坐着一名身材也特别魁梧的北魏将领。 这名北魏将领面孔方正,双眉浓黑如墨,双目微闭微睁之间射出如实质般的寒芒,真正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他身穿着同样黑色的皮铠,只是皮铠之中却镶嵌着银丝和一些不规则的同样是银白色的晶石,他一直在垂着头颅似乎在思索着事情,直到最前方的轻骑已经接近水边,他才缓缓的抬起头颅,睁开双目,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对岸的那座钟离城。 数息之后,他继续垂下头颅,然后冷漠的问道:“江心洲上领军的是谁?” 他身边一名穿着火红衣衫,根本不像是军士,倒像是祭司一般的中年男子微微躬身,道:“是杨好鱼。” 战车上的这名北魏将领发出了一声轻咦,然后接着道:“说了昨夜便破城,到现在这钟离还不在手中,你传令过去,让他退开一边,让颜青禾直接攻城。” 听着他的吩咐,这名身穿火红衣衫的祭司模样的男子并没有任何异议,又是躬身行了一礼,便待退去传令,但这辆战车旁的一辆车辇上,却是有一名军师模样的五十余岁青袍长须男子有异议。 这名军师模样的男子轻咳了一声,道:“杨好鱼是悍将,既然他都无奈何,那最好便再等一等。他是杨癫的部下…既然杨癫要过来…” “难道还等着杨癫,还是担心他面子上不好看?”战车上这名身材魁梧的北魏将领顿时冷笑了一声,“我们足有七万大军,难道还攻不下这样一座小城,难道还需要等着杨癫率着他的三万兵马过来?七万不如三万,那今后我们还能在中山王面前抬得起头?至于杨好鱼攻不下,哪怕这城中此时还有厉害修行者,颜青禾死了就死了,这样投降过来的南朝人,我原本就不太喜欢。” 听到他如此说,那名男子便不再多言。 作为军师,他只是需要如实的提出建议和看法,至于是否采纳,便是主将的事情,至于对错,他也不用考虑。 一声声嘹亮的呼喝声在前方的军中响起。 最前方的轻骑军中,一名身穿黑甲却配着青色剑鞘的将领目光剧烈的闪烁起来。 接着他发出了数声厉啸,他身周的骑军骤然加快了速度。 三千余骑军和数十辆战车脱离了大军,遥遥在先,开始通过浮桥,一字长蛇般朝着北墙涌来。 钟离城中凄厉的警鸣声四起。 许多已经疲惫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的军士强忍着四肢的酸肿欲裂爬了起来。 也就在此时,南墙处有响箭不断响起。 “是你们铁策军,薛九他们到了。” “南墙外那支北魏军队已经后撤数里。” 这样的响箭传递来了两个消息。 “来的倒是刚刚好。” 听着这样的消息,齐珠玑眯着眼睛看着已经布满对面沿岸的北魏军队,冷笑道:“有援军总比没有好,聊胜于无。” “至少要撑到魏观星他们赶到。” 林意刚刚说了这一句,容意的声音便在后方有些不安的响起,“要不要将那辆马车搬上来?” 林意想了想。 他当然明白容意的意思。 那辆马车是萧东煌的手笔,相当于一个移动的法阵,若是堵在正对着浮桥的墙头,自然可以起到大型军械的作用,但无论是法阵还是飞剑,都需要消耗真元。 “你们留着你们的真元,我先来。”他摇了摇头,说道。 第四百六十一章 镇河 齐珠玑看了一眼林意。 他当然也不能够真正了解林意的大俱罗有何等的奥妙,但他和林意接触的时间越久,便越是肯定林意的战斗的确不靠真元,他的修炼更像是某种纯粹的肉身之术,更像那种领悟力不够,无法吸纳天地灵气而拼命锤炼肉身力量的武者。 林意的力量当然比起那种最强大的武者都要强出许多倍,然而一夜的战斗过去,他十分清楚在这种战场上,比真元的流逝更为可怕的是精神的疲惫。 就算林意的体力永无止尽,他的精神意志也不可能永远不会变化。 最为关键的是,从道人城到现在,林意并没有歇过。 他只是看了林意一眼,没有说话。 他没有再问值不值得这样的傻问题。 他认为绝大多数经历过昨夜那样的厮杀,看过那么多人死去的人,都不会再问这样的傻问题。 林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看着那些明显不想做任何休憩就要直接攻城的骑军,他只是异常简单的走到最前,走到江心洲连通过来的浮桥正对着的墙边。 钟离城这面墙上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刚刚克服了疲惫和恐惧,强打着精神由坐站起的南朝军士都因为林意这样简单而无声的动作,看出了林意的用意。 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只是故事书里才有记载的事情。 就如昨夜他们亲眼所见,强大的修行者虽然瞬间能够爆发出恐怖的杀伤,然而随着真元的快速流逝,他们也会迅速的虚弱。 林意当然也很清楚齐珠玑和所有这些南朝军士的想法,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不知疲惫的永远战斗下去,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和铁策军不死战,这座城就会很快失去。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的极限,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够战斗多久。 他不想让容意随着那辆马车直接成为对方首先要杀死的目标,若是对方过早的意识到容意是一名优秀的南朝阵师,那在这种地方,他也应该无法阻止容意被对方的修行者杀死。 他想让自己先成为对方修行者的目标。 他甚至不想让容意过多的接近这战斗的最前沿,所以当他在这座城墙的边缘站定时,他对着身后的容意轻声道: “刀、剑。” 容意一直很听从林意的命令。 在过往的战斗里,他甚至对林意有些盲目的信任,他会下意识的觉得林意的选择便是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他马上点了点头,返身回去,将林意的刀剑取了过来。 “有没有粗重且长一点的兵器?” 林意将刀剑接了,直接斜插在身侧石缝里,他想到之前和那些重铠战斗的场景,终究觉得有时没有狼牙棍那样的重兵器,便不够快意。 “是否只要双手能握,够长够重够结实便好?” 这城墙上此时做主的南朝守将自然便是王朝宗和郦文昭,只是王朝宗之前没有见过林意的战斗,对林意还没有多少了解,听着这句话还不明白林意的意思,但郦文昭却是瞬间明白,马上问道。 “正是如此。”林意心中一动,他看着郦文昭的神色,就觉得郦文昭已经想到了什么东西。 “快,白大手,去传令把那根塔心给搬来。” 原本大军压阵,这城墙上每个南朝军士都是脸上一层灰气,连郦文昭这样早将生死置于度外的悍将也是一样,但被林意这一说分了注意力,他到是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那名姓白的小校顿时朝着后方墙下连连呼喝,一时城中有不少人应声。 那小校四十余岁年纪,其貌不扬,但是一双手生得奇大,白大手应是他的绰号。 “塔心是什么?” 林意有些好奇,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淮水上游珑月镇有一座镇河塔,是前朝望族秦氏修的,甚是灵验,近年来那座镇河塔有些残破,恐经不起冲刷了,现在当地的望族乐氏也是靠船运起家,便又准备出钱重修,但派人查检之后却是发现内里极有奥妙,原来当年秦氏修建时可不止招了许多僧人在内里刻了许多经文,关键还在于,修建时应该用了不少水利匠人,那处选址本来就有问题。那底下有个水窍,有大量暗河水涌出,但时而又内吸,所以没有那座塔镇的时候,那处地方看似水流平静,但下方暗流剧烈,导致过往船只时常出事,只有载重大船平稳,才不受影响。秦氏修这座塔时,那处水窍已经用巨石柱封住了,但是现在周遭又冲出了水窍,导致镇河塔内里都有些受水流冲刷残破。现在乐氏集了许多能人巧匠的建议,做了许多勘探,便找出了一劳永逸的方法,他们便令建康城里的常工坊打造了一根铁锥,这铁锥有两人长。” 郦文昭说得十分详细,反倒是让周围不少军士听得入迷,他甚至双手比划了一下长度,然后看着林意接着道:“一端浑圆,一端尖利。他们找到了让水脉改道的位置,已经在那里做了布置,说是只要再这根东西钉入河床岩石,借以固定一些导流和牵引锁链等物,便至少可保百年,让那地下暗河改道。具体那些匠人在那里做了什么样的布置我是不知,但月前这根东西正好制完送到了这里,我觉得稀奇,还特意看过,是上好的精金,应该冲刷都不会腐,关键极为结实,至少有个三百斤重。说是塔心,镇塔所用,但恐怕在你手里,倒是正好能当重枪长棍用。” 也就细细的说了这么多句,城内城外两头都是马蹄声疾。 城内的一些放置重物的库房原本就在距离北墙这边不远,水运进出都是方便,听到城墙上要用那塔心,有五名骑军直接用拖索将那根东西拖着,直接朝着城墙疾驰而来。 除了马蹄声疾之外,那根塔心在地上一路拖曳、碰撞,不停发出撞击声。 这撞击声清亮,叮叮咚咚一般,却是十分好听。 城外的那支北魏骑军,却是已经乌压压的蔓延上了江心营地,接着毫无停留的朝着城墙压来。 大多数骑军因为这端浮桥还不算完善至极,都是下了马,步行朝着城墙压来,但依旧有不少骑军仗着自己马术精湛,竟是直接骑马上摇晃的浮木。 这支骑军之前并未经过什么战斗,而且随着步军而行,一路上体力没有太大消耗,在前行之时,许多已经下了马的骑军便也直接让战马拖曳木板等浮木,一边朝着城墙压来,一边不断朝着脚前和两侧铺设。 城内五匹狂奔的战马先将那根塔心拖到了城墙下,十数名军士上前帮忙,这些军士先前都是战斗了一夜,此时手足酸软,搬动起来竟然是双足有些发软,摇摇欲坠。 听着这样的响动,林意转身回走几步,往下看去,便看清这根塔心真是像一根削尖了的巨型枪杆。 这根塔心也只不过堪堪一握粗细,是青铜色,表面有着许多浮雕云纹和水流的纹理,但是在拖曳和碰撞之中却是已经磨损诸多,但这层纹理之下,却是露出些黝黑的本色,内里的精金有着天然的雪花般花纹。 林意便顿时明白,这根东西应该是常工坊浇铸出来,成型之后表面太过坚硬,无法篆刻,却是又包裹了一层。 看着那些军士吃力,他目光闪动间便掠了下去。 一片惊呼声顿时响起。 这根十余名军士抬着有些吃力的重物,竟然被林意一个人轻易提起,然后直接稳稳走上城头。 林意心中也有些惊喜,这根东西连他都有些觉得沉重,应该不能随意当刀剑般使用,而且虽然只是握在手中,他却是觉得这根东西的刚性和韧性极强,似乎有些根本不会变形和折断的直觉。 当的一声。 他将这根东西像旗杆一样杵在自己身侧地上,地上坚硬的石面顿时溅起一层石粉,出现些裂纹。 第四百六十二章 他的方式 有人守,有人逃,有人降。 任何一场战争里,都会有许多人做不同的选择。 颜青禾驱马缓缓行进在北魏这支骑军的后列。 他是南朝人,但现在是北魏的将领。 在南朝和北魏的战争还未真正爆发之前,他便已经投了北魏。 原因很简单,他做了无数次推敲,都觉得南朝无法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他还很年轻。 觉得自己大有可为。 他也不觉得原先身为南朝将领而投敌有多么可耻。 在他看来,这和当年那些在萧衍起兵时直接投靠萧衍的权贵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断定萧衍能赢,那还不如直接投靠萧衍换取一个更美好的锦绣前程。 当年那些人是这么想的,同时也的确获得了他们想要的利益。 他当年还年幼,而且没有任何的身份地位,所以错过了那样的机会。 这次机会,他认为自己一定要抓住。 只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北魏虽然很欢迎这样的降将,很自然的给出了更高的待遇,更高的官阶,但北魏的将领们,却似乎根本看不起他这样的降将,依旧时刻在有意排挤。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歧视才有可能改变。 时间一长,等到灭了南朝,再无南北,到时候也会慢慢不分北魏人和南梁人。 只要他有足够战功,在那时候能够活着,获得一方封地,那他自然能够成为真正的权贵。 所以现在他想着的很简单,尽可能的获得一些战功,然后尽可能的活着。 …… 战马小心的在各种浮物堆积而成的并不算宽阔的浮桥上行走。 马蹄声不算有序,但随着越来越接近,渐密的马蹄声开始溅起刺耳的水花,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 颜青禾并不心急。 他御下的这支骑军便更不心急。 和城墙越为接近,这些人的推进速度就越是沉稳缓慢。 虽然慢,但这些人的精神气力都很饱满。 他们仰着头看着视线里的那些已经疲惫到极点,甚至很多都带伤的南朝军士,心中便很自然的生出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在此时也等同于信心和士气。 他们的精神气力都很饱满,他们身上的军械也都未损耗,那些背着的箭囊里的箭矢,甚至还散发着独特的油脂和木材的味道。 随着一声低沉的喝令声响起,一片凄厉的啸鸣声首先响起。 上百支可以用新鲜来形容的羽箭穿行在空中,朝着他们正前方的墙上落去。 一片执盾声同时响起。 林意站在墙的最边缘。 他身旁竖立着的那一根塔心在此时这支骑军看来,便下意识的认为是一根旗杆。 而笔直站立在这根旗杆旁,正对着他们的林意,便很自然的成为了许多羽箭的目标。 “不要去管他。” 数名持盾的军士第一时间想要上前,却被齐珠玑喝止。 面对如雨坠落而来的这些羽箭,林意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他反而只是抬起了头,眯起了眼睛,在这些落向他身体的羽箭里,他只是牢牢的锁定了会对他的面门或是头顶造成威胁的几支箭,然后他异常简单的挥拳,朝着那几支箭砸了过去。 他的拳头首先迎上了那几支箭。 接着至少有三十余支羽箭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连串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接着便是刺耳的折断声,炸裂声。 这一瞬间的箭显得很快,所以便显得时间的流淌慢了。 林意的拳头依旧那么伸着,那几支破空而至的羽箭和他拳头接触的刹那,却是骤然停顿,然后从箭簇的后方折断,新鲜的木杆炸裂开来,木屑和牵连的木丝碎裂如花。 当那三十余支羽箭落在他身上时,他的身体微震,但是巍然不动,一步都未后退。 折断的羽箭纷纷在他的身前掉落,如失了翅膀的蜻蜓。 林意缓缓收拳,他深深的呼吸着,让鲜血在体内涌动,缓解着那种尖锐之物冲击在血肉和骨骼之上的痛感。 他的动作很慢,然而在阳光下,分外让人觉得坚定和强大,或者说,令人恐惧。 …… 浮桥上所有的那些骑军就如同被瞬间冰冻一样,他们的动作齐齐停了停。 他们之中很多人的手指甚至已经勾动了弓弦,等着寻找新的目标发出第二箭,然而他们看着林意身前折断的那些羽箭,一时却是连第二箭都没有勇气发出。 齐珠玑看着林意的背影,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感慨。 他自己在昨夜的战斗里自然表现得也很无畏和悍勇,然而看到这样的画面,他还是说不出的服气。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战斗方式,但林意的战斗方式,却往往最让人无话可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霸道和震慑人心。 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分外凄厉的啸鸣。 一支羽箭比寻常的羽箭快出许多的速度,甚至带着一道肉眼可见的涡流,落向林意的胸口。 一道冷厉的剑光比这支箭更快。 当的一声。 这支箭被林意一剑斩飞。 然后林意顺势很随意的将剑再插在身侧。 这样的画面依旧简单,但令人心折。 然而对于林意而言却还不够。 他的目光落在骑军中一名箭师的身上,他冷冷的看着那人,摇了摇头,道:“太慢。” 这无疑是一种挑衅和侮辱。 然而那名箭师迎着他的目光,却是不敢对视,也无法再射出第二箭。 因为林意的确比他快出很多。 数声低沉的喝令声响起。 随着这数声喝令声,原本已经沉寂的骑军再次开始缓慢的推进。 有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响起,数架云梯推上前来。 “将军?” 王朝宗身侧的数名将领齐齐出声,他们在等待着王朝宗的军令。 “让他来,听他的军令。” 不知为何,王朝宗对林意也产生了莫大的信心,他看着林意的身影,看着浮桥上这支骑军,潜意识里他觉得这支骑军不可能轻易战胜林意。 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墙上的画面便显得有些古怪。 甚至没有人靠近林意。 那正对着云梯,最应该防御的一片地方,却只有林意一个人站着。 林意一动不动。 他就看着那几家云梯朝着城墙推进,升起,云梯的上端超过了城墙的高度,但和城墙边缘保持了一段距离。 这样的距离,能够让云梯不轻易被修行者损毁,也能够让一些修行者和武者从上面跳落到城墙上。 与此同时,一些寻常的长梯也架了起来,靠上城墙。 有弓弦被拉扯的声音响起。 一群群的北魏军士,开始迅捷的在长梯和云梯上如同蚂蚁一样攀爬而上。 第四百六十三章 切菜 随着一声军令,弓弦的震动声终于再次如潮汐一般响起。 数百支羽箭脱弦而出朝着天空飞去,在空中到达高点之后开始下坠。 这些箭这次并没有完全针对林意,包括那名身为修行者的箭师都知道自己的箭不可能对林意造成真正的威胁,他们射出的箭矢只是如雨漫撒向城墙上方。 攻城就是用军械和军士的生命堆叠出破口。 那些沿着长梯拼命往上爬的北魏军士很清楚,就算是城墙上随意一名修行者或许就可以轻易的掀翻重压在城墙上的长梯,将他们全部从空中抛落,然而之前经历的战阵和以往的严苛训练已经让他们习惯性的在这种时刻放弃对生死的思索,只是无比忠诚的执行军令。 林意动了。 他的手握住了那根旗杆一样的塔心,然后用力,朝着自己能够触及到的一架云梯扫了过去。 任何攻城的云梯都是这世间最坚厚,最结实的梯子,北魏的云梯比南朝的云梯更要宽厚,出自北魏岭北的铁木包裹着一层坚厚的铜皮,即便是飞剑都只能在上面留下剑痕,不可能很快的切断。 然而当林意手中的这根镇河塔心呼啸而出,砸落在这架云梯上时,随着一声可怕的重音,许多身手极为矫健的武者首先从这架云梯上震飞出去,接着这架云梯便断了。 更准确而言,是这架云梯被砸中的部分碎了。 粗如儿臂的碎裂的坚硬木片从扭曲的铜皮之中刺出,看上去极为可怖,无数细碎的木片和箭矢一样四处飞溅。 数名原本在震荡之中都没有震脱出去的北魏军士骇然的惊叫着,随着那一截断裂的云梯狠狠砸在地上。 林意的脸色没有什么改变。 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在那截断裂的云梯坠落之前,十余道身影已经从其余的数架云梯上飞跃下来。 攻城就是这样,以同伴或者自己的死亡,为后继的人赢得些许的时间。 他身侧的空气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就像是许多布匹被一瞬间撕裂。 一道极快的刀光破风而至,斩向他的头颅。 攻来的是一名年轻的北魏男子,比林意大不了几岁。 他是这支骑军之中可数的修行者之一,平时甚至对颜青禾也不甚服气,他的面容还显得有些青涩,只是刀法却是极为凶戾老辣。 他这一刀不只是快,时机也把握得十分精准。 在他看来,哪怕林意的修为在他之上,哪怕力量远超于他,但此时手中之物太过沉重,尤其是在这硬生生击溃那架云梯的刹那,他难免运转不灵。 然而他想错了。 林意冷漠的目光落在他的刀上,又落在他的身上。 那根刚刚砸碎了云梯的塔心骤然加速,没有任何的真元波动的气息,却是掀起了狂风! 这根沉重的塔心在林意的手中就和一柄宽厚的重剑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在刹那间和这道刀光相逢。 这名年轻而骄傲的北魏男子的面色瞬间变得雪白。 他身在空中,根本无法腾挪躲闪。 咔嚓一声。 他手中的这柄长刀和那架云梯一样碎裂开来。 塔心继续向前,拍在他的身上。 轰的一声。 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全部迸发出来,然而依旧无法阻止这根塔心的前行。 他的胸口一团气浪迸射,整个身体被林意击飞出去,往后平平飞出十余丈的距离,然后才像一只折翅的大鸟般颓然坠地。 砰的一声闷响。 他飞得快,飞得远,落地便分外的响。 只是这一响之后,便再无动静。 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没有任何的挣扎,已然死去。 他的死亡依旧为其余人赢得了些许时间。 林意的身周溅起一蓬蓬的烟尘,接下来朝着他发动攻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乎同时落地的十几个人。 十几道森寒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刺来。 这十几个人里面没有修行者,但都是久经战阵的武者,那些刚刚入黄芽境的年轻修行者都不会是这些人的对手。任何神念境之下的修行者,面对这些人的围攻都会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但林意却并没有觉得有太大威胁。 因为他身穿着天辟宝衣,就连双手都戴着独特的鳞甲手套,这些人的力量对于他而言甚至不如那名身为修行者的箭师射出的箭强大。 他只需要护住自己的头颅。 他的左手握住了身边的那柄刀,右手紧紧抓住的塔心顺势朝着一道跃起的黑影拍了过去。 许多杂音同时响起。 那道飞跃而来的黑影一声怪叫,被他这根已经是顺势落下的塔心拍在地上。 他左手这柄刀阴冷而精准的斩了出去,切断了一柄同样很阴险的斩向他后颈的长刀,然后顺势将那名持刀者的头颅斩飞。 更多的杂音在林意的身上响起。 刀、剑、枪……各种来自北魏的兵器落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的身体晃动了起来。 然而没有任何一名北魏军士的心中感到欣喜,相反,即便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这些人,他们的心中都同时生出凛冽的寒意,如坠冰窟。 在他们凝滞的目光里,林意松开了那根塔心,然后他的右手无比稳定的握住了身侧的那柄剑,接着一道霸烈张狂的剑光瞬间亮起! 半声惨叫响起! 一名武者的剑尖还在林意的身上用力,他的身体已经被林意的这一剑直接拦腰斩断,他的惨呼声才刚刚响起就已断绝。 林意斜跨出一步。 只是一步,他就已经站稳。 他手中的刀光却在他站稳之前已经斩出。 数条还在收回的手臂断了,伴随着鲜血落向地面。 然后他再次挥刀,出剑。 上方两名刚刚从云梯上跃落下来,还未落地的北魏军士直接被他一剑拍飞出去,身体里响起令人心悸的骨碎声。 他手中的刀斩掉了身侧一人的头颅,在收回时又如电反手刺出,刺入一名从后方袭来的北魏军士的腹中。 他身前的云梯上不断的跃落北魏军士,所有这些跃落的北魏军士都和他距离很近,周围又没有其余的南朝军士,很自然的第一时间想要将他杀死。 然而他身周却并没有渐渐变得拥挤,似乎始终就是那十余名北魏军士。 因为他杀敌很快。 他手中的刀光和剑光每一次亮起,便都会有数名北魏军士倒下。 就像切菜一样自然。 第四百六十四章 提醒 很多南朝军士不知如何自处。 他们赫然发现,此时似乎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么。 也没有军令响起,他们有些无所适从的茫然。 他们甚至发现根本不需要冲上去冒着对方的箭雨去推掉那些靠在墙上的长梯。 他们甚至有些理解了林意的想法。 那些长梯推开之后,又能架上来。 即便是这些梯子有所损毁,也能很快修好,甚至随着浮桥修得更加宽阔,能够越来越多。 北魏的军士聚集在下面,便始终在下面,不会减少。 林意就是要这些北魏军士杀上来,然后杀之! 长梯上的北魏军士开始涌上城墙,同一时间里冲向林意的敌人更多了一些,一名接一名的北魏军士前赴后继的朝着他冲去。 然而结果都是一样。 当林意一刀斩出,原本是两三颗头颅飞出,现在是四五颗头颅飞出。 当他一剑斩出,原本是三四人倒翻摔飞出城墙,现在是五六人倒翻摔飞出城墙。 一开始第一批从云梯上跃下的修行者和武者,原本就是这支骑军之中的最强的一批人,当这些人已经被他杀死之后,后继更多涌来的这些魏军并不能让他感到更大的威胁。 先前那第一批人甚至让他移动了一步,但这些前赴后继如海浪一般拍向他的北魏军士,却甚至没有能够让他移动一步。 他就像一块岩石一样矗立不动,就连神色都没有什么改变。 他的刀法和剑招甚至都没有多少变化,翻来覆去似乎就是那样几招,然而和这些寻常的军士相比,他的刀剑依旧太快,力量依旧太过强大。 修行者的飞剑比他杀人的速度要快,远比他这一刀一剑的砍杀来得震撼和令人恐惧,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却不再是这样的感觉。 前赴后继冲上去的北魏军士如同一张张烂菜叶子不断翻出城墙,坠落下来,其余还留在城墙上的北魏军士并没有赢得更好的结局,他们的尸身只是错落的堆叠起来。 然而没有任何一名南朝军士倒下,因为正对着那几张云梯和那些长梯的,始终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的神态和动作,似乎始终都没有变过。 哪怕是再悍勇的北魏军士,看着那一柄每次挥出都带起血浪的刀和剑,都渐渐被恐惧占据了身心。 ……. 这样的杀敌,越是和城墙隔得远反而越是清楚。 先前在工程之时,这支北魏军队之中到处都是呐喊声和呼和声,然而随着战斗的进行,这样的呐喊声和欢呼声渐渐消失,城墙上只有不断响起的惨呼声和绝望的尖叫声。 城下浮桥上那些已经拥挤在长梯和云梯下方的成堆成堆的北魏军士群中,却是一片死寂。 战斗经验越是丰富的武者和修行者,反而越是感到恐惧。 颜青禾始终抱着不轻易送死的态度,对于他而言,他只是个领兵的将领,那他只需要负责将自己座下的这些北魏军士悍勇,至于跟着他一起投靠北魏的心腹们,他都不会让他们上去送死。 然而此时,遥望着城墙上那道不停杀戮的身影,他的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不能理解。 他已经看清了林意的面目。 他虽然并不清楚南朝的诸多军情,尤其他在今年春里就已经成为北魏的将领,他无法借由林意的面容直接推断出林意的身份,但林意太过年轻,他可以肯定,无论是南朝和北魏,都不可能有这样年轻的神念境修行者。 然而若不是神念境修行者,即便是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像这样战斗,体内的真元恐怕也支持不了半个时辰。 …… 颜青禾的后方,真正如潮水一般的数万北魏军队已经全部压到了河岸。 因为此时浮桥的规模也容纳不了太多的军队同时攻城,所以这数万北魏军队并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军令,只是在河岸边停留下来。 尘嚣还在他们的后方天空之中飞扬,看着隔河城墙上的战斗场面,这支大军却也迅速静寂下来。 不只是颜青禾,这支大军里也几乎没有任何修行者看到过这样的战斗方式。 一辆停下来的马车里,一名身穿深红色袍服的中年供奉缓缓将车门帘子卷起。 他静静的看着林意刀剑带起的光芒,轻声说道:“此人并非寻常的修行者,他的体力和耐力惊人,而且似乎战斗起来并未大量动用真元。” “那这人应该是铁策军的林意。” 这辆马车旁,有一名全身黑色软甲的北魏将领骑坐在一匹分外高大的青色战马上,他的面上都戴着一个黑铁面具,面具上有玄奥的,如层层繁花般的符文,“铁策军便是此次应援的军队之一,而且听闻这支铁策军统领林意所修功法十分古怪,似是某种只修肉身的手段。” “林意?”马车里身穿深红色袍服的中年供奉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这名字,不知是何情绪。 “是林望北的儿子。”这名北魏将领说道。 “哦?” 这名中年供奉有些意外,他再次认真的看了林意一眼,然后轻声道:“再看看。” …… 此时这北魏大军之中,那架特别宽厚的战车也停了下来。 战车上端坐着的那名身材特别魁梧的北魏将领便是此时这支大军的统帅。他不发新的军令,这支军队便不会有任何新的动作。 “只要是人就会累。” “他要杀,就让他杀。” “我要让他们彻底绝望。” 这名身材分外魁伟的北魏将领冷漠的说道。 他的眼神里尽是威严和嘲弄之意,当然没有半分的恐惧。 他身旁那名军师模样的男子沉默不语,只有他此时最快理解了这名北魏将领的话。 此时他们这支大军的数量至少是钟离城中南朝军队的十倍之多。 他身旁的这名统帅很想提醒城里的南朝人这点。 他很想看到这样杀敌的年轻南朝修行者,最终只是被人数堆死之后,城里的这些南朝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颜青禾的那三千骑军,他根本不在乎。 而且他并不觉得,那人可以杀得光三千骑军。 哪怕是三千个人什么都不做,只是排着队伸着脖子让那人斩,那人都会累死。 第四百六十五章 激将 林意是人,人当然就会累。 哪怕手中无一物,只是不断重复着举手又放下的动作,也会慢慢觉得劳累。 只是这名倨傲的北魏将领没有想到的是,林意没有退路,就算是累,他也要累死在这座城里,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他就算是累,也要比一般人慢很多。 烈日渐渐在天空之中往上爬升,随着时间的推移,林意没有站在原地,他动了动。 不是因为他终于有些无法承受,被前赴后继的北魏军士往后逼退,而是因为他身体周围的北魏军士的尸身堆得越来越高,已经让他挥剑和出刀不便。 死者为大,平时任何践踏死者的行为都会令人觉得不快,然而在这样的战阵之中,却没有人会去在意。 他很自然的移向高处。 被他杀死的北魏军士的尸身在他脚下渐渐堆积起来,堆积成塔。 直到此时,那根被他当成枪棍使用的塔心,才真正的像一根塔心。 不只是江心洲上和江北河岸上那些北魏军士,就连城墙上的南朝军士的面色都怪异起来。 他们见过很多修行者杀人,但从没有见过这样杀人。 他们心中绝望的情绪在消失,反而他们觉得城下的那些北魏军士很绝望。 …… “真的要让他继续再这样杀下去?” 一名从很多年前就开始跟随颜青禾的将领来到颜青禾的身边,他的面色苍白如雪。 “要不要让我去试一试?” 另外一名同样从很多年前开始追随颜青禾的将领看着城墙上,有些不安的轻声说道。 “不要。” 颜青禾的身体有些僵硬,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但却毫不犹豫的说道。 他的一生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战斗和杀人。 此时死在林意刀剑之下的军士已经至少超过七百人。 在他和他的这些心腹想来,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应该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真元也应该已经耗尽,然而此时在他不断收缩的眼瞳里,城墙上那名逆着天光的年轻南朝修行者却似乎永远不会疲惫一样,看不到他的出剑和出刀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这名站在尸堆上的年轻南朝修行者甚至给他越来越轻松的感觉,因为此时没有人会从他的头顶跃下。 那几张云梯虽然还好好的矗立着,然而却形同虚设。 这些云梯比那些架在城墙上的长梯要稳固,这些架在城墙上的长梯就像是峭壁上的羊肠小道,而这几张云梯就像是宽阔的阶梯山道,然而越是容易攀登,越是会更快接近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然后会越快去死。 所以那几架云梯越来越空,渐渐空无一人,那些和这几架云梯略微接近的北魏军士不等周围的将领呵斥,便已经疾步冲过,冲向前方已经十分拥挤的长梯下方。 从远处看去,这些长梯下方的北魏军士已经如蚂蚁成团,而往上攀爬的北魏军士却明显慢了很多。 慢了很多,便意味着同一时间出现在林意周围的敌人更少。 颜青禾自己不想试,他也不想无比忠心的跟着自己的这几名部将去试,他有种奇怪的直觉,无论是他或者他的任何一名部将上去,结果都会和这些北魏军士一样。 …… 基于自己的生死,颜青禾能够忍耐,然而那隔岸观战的北魏大军之中,已经有人无法忍耐。 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主帅的想法,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同主帅的想法。 一名神情坚毅的剑师来到那架分外宽阔的战车前不远处,他单膝跪地,垂首,道:“天安北军供奉景钺,请战,请将军应允。” 战车上那名身材分外魁梧的北魏将领面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但他并不想就此改变他的想法。 他缓缓的伸出右臂,就想挥手让这名主动请战的剑师退下,然而也就在此时,却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城墙上的林意突然停了下来。 只是一个停顿,便吸引了这支北魏大军所有人的目光。 并非是因为林意战不动了,而是因为前赴后继冲向林意的北魏军士突然停了。 有十余名北魏军士哪怕已经站在距离林意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他们都停了下来。 他们的身体在发抖,他们发抖着转过身去,往下望去。 有几名他们都叫得出名字的同僚崩溃了。 他们原本已经在梯子上,但是上方不断泼洒下来的鲜血糊住了他们的脸面,他们恐惧到了极致,终于忍受不住,尖叫着跳下了梯,朝着远离城墙的后方跑去。 这只是极少数的几个人,然而却让潮水一般涌上墙头的这支军队停了下来。 因为其实每个人的意志都已经不堪重负,每个人都已经很想逃,很想远离这道城墙。 “你们想做什么!” “回去!” 数声厉喝声同时响起,然而却没有能够阻止那几名反身回逃的北魏军士。 “杀!” 数道刀光亮起,这几名北魏军士的头颅同时飞起。 临阵脱逃的逃兵在任何战场上都会迎来这样的结果,只是这次却激起了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强烈反弹。 “你们是修行者,你们自己为何不上!” “有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在岸上等着,为什么偏偏让我们冲上去送死。” “你们明明知道我们根本奈何不了那人。” “都已经那么多人送死了,为何还要让我们送死!” 无数声愤怒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变化,战车上那名骄傲的北魏统帅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一开始做的决定。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直在沉默的杀敌的林意出声。 他抬起头来,看着这支已经混乱的北魏骑军,说道:“北魏的将领,都是这样的不堪么?都没有一个人敢上来较量,只会让这些寻常人上来送死吗?” 他的声音中气很足,很响亮。 当然他不可能不累。 他现在其实双臂都很酸肿,很想马上有张躺椅可以让他躺着。 但是他不可能露出任何疲惫的迹象。 他这是激将法。 若是面对一名北魏将领,可能未必能够起到特别的效果,但恰巧的是,这支北魏骑军的统领是南朝叛过去的将领。 “北魏的将领?他只不过是个南朝的懦夫!” “你连为南朝战都不敢,你有什么资格驱使我们上去送死!” 一声声愤怒的厉喝声响了起来。 “你们说什么!” 颜青禾身边的一名部将面色铁青的厉喝出声,他下意识的拔剑指向那些距离他最近的军士。 颜青禾的面色剧变,他想要阻止他这名部将的这个动作,却没有来得及。 “怎么,你想杀死我们吗?” “杀了这几个南朝懦夫!” “就算是死,也要先杀了他们!” 一声声暴怒的吼声响了起来。 这些北魏军士顷刻将怒火和恐惧全部倾泻到了这几名将领的身上。 林意怔了怔。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那句话会有这样的效果。 数声绝望和惊恐的叫声响起。 颜青禾和数名部将的身影,很快就被这些北魏军士的身影淹没。 第四百六十六章 更多的方式 有新鲜的血肉残肢飞起,有些来自于被颜青禾和那数名部将杀死的北魏军士,有些却是来自于颜青禾和那数名部将。 钟离城内的南朝军士和远处的北魏大军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这支北魏骑军里那些人的叫声显示出了那几名被愤怒淹没的将领的身份。 钟离内城的南朝军士都很解气。 而江心洲上和河岸边的那些北魏人都觉得很羞辱。 不管颜青禾和他的几名部将是南朝人还是北魏人,这样的阵前哗变终究是一种耻辱。 阳光有些太过火辣,照射得战车上的那名骄傲的北魏统帅的脸有些生疼。 他感觉自己的脸就像是被城墙上的林意扇了一巴掌。 他的左掌重重的拍在了战车的一角,发出了一声如雷般的轰鸣。 他身边的哗然声骤然消失,随着他的手指所向,一名面色阴沉到了极点的灰衫修行者从他战车的阴影中飞掠了出去. 当这名面色阴沉的灰衫修行者出现在江心洲通往城墙的浮桥上时,哗变已经平息,颜青禾和他的数名部将已经变成一堆破碎的血肉。 这支骑军看着那些填满浮桥缝隙的血肉碎片,心中的愤怒渐渐消失,再看着这名灰衫修行者时,心中只剩下恐惧。 衣甲和衣甲的摩擦声如潮水一般响起。 这剩余的两千余名骑军黑压压的全部跪倒在了这名灰衫修行者的前方。 “不管你们的上阶将领是何等样人,不管他们下的是何等的军令,你们都必须毫无条件的服从,这是军纪,是规矩。”这名灰衫修行者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些骑军,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得意之情,只有冷漠和肃杀,“想想史册上对你们的记载,想想你们的家人。” 当他说完这句话,整座浮桥不安的颤抖起来。 因为这些骑军每个人都在发抖。 荣耀固然重要,但最为关键的是,这名灰衫修行者的确能够决定他们家人的命运,包括生死。 若是他们在战场上被认定有罪,那等待他们家人的,将会是十分悲惨的命运。 “你们应该明白你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灰衫修行者冷漠的看着那滩破碎的血肉,“能够改变你们军令的,便只有你们的将领,但是你们的将领已经被你们杀死,所以这样的军令将继续下去。要么死,要么攻破这座城。” 一开始这支骑军是轻慢的。 整个钟离城里的南朝军士加起来也和他们的数量差不多,更何况还有许多在南边的城墙,他们精神气力饱满,而城墙上的那些南朝军士已经疲惫得几乎无法举起手里的兵器。 然而现在没有一个人有攻破这座城的信心。 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已经击溃了他们的意志。 只是现在,他们别无选择。 有一个人沉默的站了起来,转身,然后有更多的人站了起来…这支骑军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沉默的冲向城墙。 …… “怎么样?” 在那名灰衫修行者和这支北魏骑军说话之时,齐珠玑和萧素心到了林意的身边。那名灰衫修行者说话的声音并不低沉,城墙上都可以听见。 齐珠玑十分清楚,这名灰衫修行者说的这些话,不只是给这支北魏骑军之中所有人听,而且是给后方大军里所有人听。 这支令他们觉得蒙羞的骑军,最好的结局就是战死在这里。 哀兵未必必胜,但用自己的生死换取家人的平安无事,却一定会让这些原本已经失去斗志的北魏军士变得更疯狂。 “如果没有那些修行者出手,你们不用管我。让其余人先休憩,不用在一边死盯着,如果不放心,分批休憩。”林意看着齐珠玑和萧素心轻声说道。 “你听清楚了?” 齐珠玑很干脆的转身,他走向自己身后的王朝宗,“听清楚了就休息,如果不放心,留个三四名修行者和一两百人守着就可以。” 他的言语听起来不算客气,然而在这种时候这种直接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无礼。 王朝宗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林意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感慨。 林意的身材很普通,自然算不上魁梧和伟岸,然而此时在他的眼睛里,却是高大到了极点。 “安排休憩,我和老朱在这里守着就是。” 在他对几名部将安排下去之时,前面的林意微转过身,道:“来几桶清水,桶要大一些。” 这些骑军的哗变已经为他赢得了一些休憩的时间。 他双臂酸肿的感觉已经大为消减,他的心脉每一次跳动,挤压出的鲜血在血脉之中流淌,就像是一条条热流。 鲜血奔行速度越快,他身体的温度就越高。 他的信心现在已经不是毫无来由。 他的体力恢复得很快。 若按之前的战斗,他已经杀死了对方七百余人,似乎再杀几百人也没有什么大碍。 那他的极限应该绝对不只是这两千余骑军所能逼出来的。 此时让他最为觉得不畅快的是那些鲜血被他身上的体温灼干,便粘附在他身上,如同层层泥垢一样很不舒服。 他需要精神更加饱满,他又无法像寻常的修行者一样,用真元直接鼓动皮膜然后将这些污垢全部破碎震飞出去,所以他需要清水。 清水送来的很快,但当几桶清水送来时,云梯的顶端已经出现了北魏军士的身影。 林意随手提起了一桶水,从自己的头顶淋了下去。 如瀑的水流冲刷着他身上的污垢,虽不可能洗净,但是在所有人的感觉里,却洗出了一股分外凌厉的气息。 林意的身上还有冰冷的清水在流淌。 他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睛迎着天光,然后出剑。 三名从空中跃下的北魏军士的头颅伴随着鲜血飞上天空。 数条手臂被他接着挥出的刀光带起。 那数名刚刚从长梯上翻越上来的北魏军士失去了持着兵器的手臂,依旧嘶吼着势如疯虎的朝着他扑来,但接着被落下的剑光轻易的拍飞出去。 哗啦一声。 林意将第二桶水提起,从头顶淋了下去。 嘭! 这只空了的木桶被他砸了出去,将前方冲来的两名北魏军士砸出城墙。 木屑纷飞之中,林意想到自己还有更多的战斗方式。 他将刀剑全部插在了身侧的尸堆上,然后一拳朝着前方砸出。 他的拳头砸在了挥刀朝着他砍来的一名北魏军士的额头。 这名北魏军士的头颅猛然往后仰去,后颈顿时发出了骨碎的声音。 落在林意身上的刀软绵绵的失去了力量,林意很自然的将这柄刀抓在手中,然后随意的朝着前方投了出去。 第四百六十七章 犁田 此时他的前方到处都是人,不需要精准。 这柄刀从一名北魏军士的胸口透入,然后又刺入了后方一名北魏军士的胸口。 和他之前的杀戮速度相比,这种投掷杀人显得太慢。 一种异常兴奋的喘息声在他的身前响起,六七名北魏军士面容扭曲得如同野兽一般,他们甚至直接丢掉了手中的兵刃,然后朝着林意扑了过来。 他们根本不奢求自己能够对林意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他们只想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扑在林意身上的机会,哪怕是死,也要压在林意身上。 然而他们扑了个空。 他们的眼前失去了林意的踪迹。 一片如海啸般的惊呼声响起。 谁也没有想到,林意直接跳了起来。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直接跳上了前方的一架云梯! 在下方的北魏军士刚刚发出一声惊呼,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云梯上和他最为接近的数名北魏军士撞飞和踢飞出去。 他一只手死死的抓着落足的这架云梯,另外一只手却是勾住了身旁的另外一架云梯,然后猛然发力。 一声轰然巨响,两架云梯猛烈的撞击在一起,无数木片如飞剑般四溅。 伴随着接着响起的碎裂声,这两架云梯崩裂开来。 齐珠玑的眼瞳急剧的收缩起来。 在他的想象之中,林意在损毁这两架云梯之后,他应该顺势再跳回城墙,那这样两架云梯损毁之后,从头顶下跃下的敌人就更少,他就能更加轻松自如的对付面前的敌人。 然而即便是连他这种对林意十分了解的人都没有想到,在两架云梯在空中不断晃动,不断撞击洒落更多的木块时,林意直接跳了下去。 他没有跳向墙头,而是直接跳向下方! 咚的一声巨响,如闷雷落地,直接掩盖住了下方的骨碎声! 一名北魏军士刚刚仰起头看向上方,他的胸骨就被落下的林意踏碎,他的膝盖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直接碎裂。 他的整个人被踏着,口中鲜血狂奔,整个人以一种极为可怖的姿态往后倒去,直接撞飞后方的两名北魏军士,然后重重砸在地上。 他身后的地面并非是坚硬的泥地或是石地,而是浮桥,是木板。 空中的木块和碎屑还在不停的掉落,这名胸骨尽碎的北魏军士背下的木板也碎裂开来,然后他的身体继续往下压去。 碎裂的木板下是一根巨大的浮木。 林意的双膝微弯,身形却是极为稳定。 这根巨大的浮木剧烈的晃动着,另外一端即便连着一些铁索,都依旧往上高高的翘了起来。 许多北魏军士立足不稳,撞在一起,不断有人落水。 有一名北魏军士转过身来,他赫然发现林意就在自己身后,他下意识的扑了上去,抱住了林意的腰。 然而他身体一轻,双脚离地。 他直接被林意反手提了起来,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名北魏军士耳畔全是风声,他被林意直接砸了出去。 没有任何的迟疑,当这名北魏军士砸倒身侧一片人时,他开始奔跑。 更为准确而言,他是开始用力践踏奔跑,然后冲撞。 他的双脚不断的猛烈践踏着地面,浮桥上的铺设的厚木四分五裂,下方的浮木剧烈的晃动着,撞击着,受这浮木上的许多锁链和绳索牵引,整座浮桥瞬间就失去了稳定,到处都在晃动,都在撞击! 他没有朝着城墙践踏奔跑,而是朝着前方江心洲狂奔,沿途所至,北魏军士纷纷摔倒,碎裂的木板纷飞,水浪如柱四溅,在他前方没有摔倒的北魏军士全部被他撞飞出去。 浮桥的两端立足不稳或是受挤压落水的北魏军士如同下饺子一般,而他的身周,被他撞飞的北魏军士就和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飞没有区别。 架在城墙上的长梯上的北魏军士死死的抓着梯子,他们这梯子下端即便有数十名北魏军士齐心压住,都在不断晃动。 他们看着这样的画面,脸色无比惨白,不知道如何自处,不知道是该继续跳上城墙,还是下去从后方去围堵林意。 城墙上和河对岸的北魏大军之中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都很震撼。 林意在战斗时并不喜欢发出过多的声音,他不喜欢和一些边军将领一样大喝,用言语羞辱敌军,这似乎不够豪迈,让他依旧有些像是修行地的学生而不像是真正的将领,似乎也不够热血。 然而那些水浪的轰鸣声,那些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骨碎声,以及就像是被一条无比庞大的巨蟒乱搅而变得无比混乱和不安抖动的浮桥,却是让人的呼吸都有些艰难,让人无言。 萧素心的双手按着胸口。 她的呼吸便极为困难。 即便她有可能是这个世上对林意的修行最为了解的人,但她也没有想到林意会化身为这样狂暴的巨兽,用这样的方式战斗。 浮桥的两侧有很多气泡在涌起。 北魏很少水军。 因为北魏的疆域里,很多地方都很干旱。 所以其实北魏的很多军士都不善水,他们身穿着铠甲,只要落入水中,便很难再浮起来。 尤其是骑军,他们很多人大多数时候都在马背上,他们更少会水。 再次攻城之前,这支北魏骑军已经带着疯意,然而现在,看着横冲直撞的林意,他们每个人都很绝望,都一口气堵在胸口,都很想哭。 他们连接近林意都很困难。 因为当林意冲过来之前,浮桥下的浮木已经乱撞乱滚,像他们这种寻常人,即便是双手伏地都根本无法保持自己的稳定。 他们无可奈何的看着林意犁田一般在浮桥上犁来犁去,看着大批大批的同僚不断落水,看着扑腾的水花之中伸出的无助的手。 很多人都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画面。 然而绝大多数人都限于军令。 那河岸上的北魏军队里,有无数人的呼吸沉重到了极点,他们的双手不断用力握紧。 江心洲上那名先前眼皮一直在跳着的北魏将领也终于无法忍受。 他所受的军令其实也是攻城。 所以他此时出手并不算违背那架马车上的统帅的命令。 他决定配合这支骑军来结束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噩梦。 第四百六十八章 放肆而笑 军中的修行者丝毫没有那种单独杀死强敌的所谓荣耀感可言。 对于此时的这名将领而言,战斗就是达成目的,他必须尽可能快的杀死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对着自己身边不远处的那艘船上的箭师点了点头。 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极为低调但快速的朝着林意掠了过去。 此时的浮桥上无比的混乱,即便林意停止猛烈的践踏,地下激荡的水浪也能够让这些浮木晃荡很久,更何况很多捆缚固定的绳索已经绷断。 然而隔着无数人,林意依旧感觉到了这名将领的存在。 感知里,这人很快,而且很稳,如风而行。 他抬头望去,轻易的在混乱的人群之中看到了这一道沉默前行的身影。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轰的一声,他的脑后出现一道白色的湍流,湍流的中心是一道白色的剑影。 一道白色的小剑却带着开山劈石般的气势朝着他的后颈斩杀而至!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道飞剑来时全无征兆,而且突然出现之时,他的注意力刚刚被这名将领吸引,若是在他和容意在洛水城修炼的那一阵,他断然不可能应付得了这一剑,他那时最为恐惧的就是飞剑,因为他的体内没有真元,手脚再快也恐怕快不过随心意变化行进方位的飞剑。 然而现在不同。 他已经有了很多和飞剑战斗的经验,而且他的体内有丹汞剑。 他的后颈红了起来,带着一股滚烫的热意,一蓬浓重的丹汞就像实质的火焰一般冲了出来,砸上了那道飞剑。 飞掠中的这名北魏将领的身影猛然一滞,他的这道飞剑距离林意的血肉只有刹那时光,然而在他的感知里,却如同陷入了不见底的泥潭。 这是一种不明但可怕的力量,他的身体和那些寻常军士一样通体彻寒。 那道被丹汞染成血红的白色小剑拼命的挣扎着,一蓬红色的尘雾在林意的身后炸开,但也就在这刹那时光,林意的手已经跟上了这道飞剑的速度。 林意握住了这柄飞剑。 这柄飞剑上残余的真元在他掌指之间震荡,无孔不入的渗透了他的鳞甲手套,然而在渗入他血肉之中时,却迅速消融。 那名急掠中的北魏将领如同被一辆无形的马车撞中,他的身体猛然停顿,噗的一声,口中喷出了一道血箭。 两道破空声先后响起。 第一道破空声来自那名箭师射出的箭矢,第二道破空声来自林意投出的这柄飞剑。 林意并没有在意那名箭师,他只是反手投出了这柄飞剑,让这柄飞剑飞向钟离城内。 一手便夺掉对方的飞剑,将飞剑抛回城内,这是对前方所有北魏修行者的羞辱。 凌厉而带着可怕力量的箭矢落了下来。 只是这支箭矢对于林意而言依旧太慢,更何况这支箭矢只是对那道飞剑的补足,若是他勉强能够应付那柄飞剑,那这支箭矢将会对他形成真正的杀伤。 只可惜那道飞剑对他毫无用处。 所以这支箭也注定成为笑话。 他的右手抓住了飞剑,抛出,他还有一只左手。 所以当这支箭破空而来时,他的左手拍了出去。 就像是拍飞了一只苍蝇。 这支箭被他拍飞了出去,斜斜落在距离浮桥很远的城墙上,然后颓然的坠入乱粥般的江水之中,变成一朵不起眼的浪花。 …… 许多压抑着的不可思议的惊呼声在对岸的北魏大军之中响起。 包括那名先前请战的北魏修行者。 那名请战的北魏修行者看到这道白色的飞剑时,便已经明白江心洲上督战的这名北魏将领的身份,他很清楚自己未必会比这道飞剑的主人强大。 无论是在他的理解和想象里,能够伸出一只手便握死一柄飞剑的,只有可能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如果不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如果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又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战斗,又怎么会这么年轻。 世间的灵药,哪怕再过强大,也只是到承天境为止,无论是药性的累积作用,还是身体的负荷,都不可能让一名修行者依靠灵药直达神念境。 而且先前已经有军情显示,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是林望北的儿子林意。 他只是之前刚入了南天院的学生,对于修行者的世界而言,他只是一个新生儿。 和他一样无法理解,乃至身体都微微震颤起来的北魏修行者有很多。 但他们都可以肯定,即便是自己上前和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战斗,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们所有的人都很胆寒。 …… 城墙上的齐珠玑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很放肆。 他看出了这支北魏大军之中无数人的胆寒。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一支这样三万余人的大军,竟然会被林意这样一个修行者吓到。 “什么北魏人天生比南朝悍勇,看看你们这副孬样!” 他毫不留情的朝着那支大军叫骂道。 “难道真的只会让这些寻常人来送死?” “一个敢来的修行者都没有?” “还是一定要等着神念之上的修行者出手,给你们胆子?”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在战斗之中一直没有怎么发声,所以他此时的声音便如真正的雷鸣一般,分外令人心惊和难受。 他朝着城墙冲了回来。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很懂得见好就收。 而且他很清楚自己此时这样的话语会起到什么作用。 这支北魏大军的人数比他们多出十倍不止,一直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被淹死。 但任何时候,修行者的表现更能影响士气。 如果他能够杀死很多对方的修行者,那他就能够拖得更久。 他想要拖到魏观星和他剑阁的人到来,只要魏观星和他剑阁的人到来,他相信这场战斗一定会有所改变。 至于更长久的事情,他至少在此时不想。 …… 并非所有人能够忍受这种羞辱,也并非所有的修行者都是那种冷漠无情的将领。 有很多修行者在军中都并非只是为了军功。 “我已经忍耐了足够的时间,席将军现在怎么想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杀了此人,他若是想定罪,那便随意。” 一名身穿黄袍的修行者对着身旁的随从说了这样一句,然后他不顾周围任何人的目光,抬起头来,朝着他眼中的那道城墙行去。 第四百六十九章 碎音 浮桥上没有人可以阻止林意。 因为速度足够,林意并没有觉得脚下那些浮木有多晃动。 他每一步落下时,他脚下的浮木轰然往下拍击出水浪和他往上跳起的身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因为纯粹是靠力量而不是真元,所以他的身形少了些飘逸,但更多了些强悍和铁血的味道。 一名北魏军士厉吼着冲向林意身前,然后被林意轻易的一拳轰飞出去。 看着这名北魏军士口中鲜血狂喷的样子,周围的很多北魏军士竟是有些麻木。 这原本是很英勇的行为,然而此时却没有人觉得他英雄,甚至没有人觉得这很恰当。 几乎再没有人想要阻止林意返回城墙,甚至连那些靠在城墙上晃动不安的长梯下的北魏军士都散了开来,如同给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主动让出一条路。 城墙上方垂下了几根绳索。 但林意并没有去抓这些绳索,他只是朝着一架长梯往上狂奔。 梯踏在他脚下纷纷断裂,他的身体却是连续往上,比那些攀在崖上的羚羊还要矫健敏捷,只是几个纵跃,他便已经立在墙头。 城里的南朝军士骤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欢呼声和呐喊声。 城墙上的这些南朝军士明明已经累到了极点,他们大多数即便被安排轮休,但眼睛都无法闭着,都忍不住看着城墙外的战斗,然而林意在下方冲杀一个来回,连对于他们便意味着死亡的飞剑都被他一把抓住,此时看着林意屹立在墙头的身影,他们却似乎忘记了疲惫,身体里充满了新的力量。 “林将军!” 随着他的归来,许多声对于这个城而言也是新鲜的声音响了起来。 齐珠玑转过身去,只见薛九和一些铁策军的军士终于到来。 他们后方的许多军士都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些黑布罩着的铜丝笼子。 “怎么会这么慢?” 虽然明薛九等人必定不会延误,齐珠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路上遇到了一支北魏游击军,我们没死什么人。”薛九的脸色有些白,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显然他到了城中之后赶得更急。 “不是那支重骑的问题?”齐珠玑心中已经想好一定要整死那支重骑,听到薛九如此说,他倒是反而有些失望。 “那批软蛋,说是发现敌情,也不知道追了个什么,然后就没有影了,就借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想着那些重骑的窝囊样子,薛九的脸就阴沉了些。 “白兰郡郭家的东西我先抓紧运来了一些,还有大半在后面,最慢也就一两盏茶的时间运到墙上。”薛九看了一眼齐珠玑,又看着林意,有些犹豫道:“现在要不要放?” 林意的身体依旧很稳定。 这一路狂奔,他全身的气血和经络活动开来,反而比站立不动战斗舒爽得多,他此时的精神反而极为振奋,但是他自己却也开始觉得自己身体温度太高,然后他开始出汗。 他的身上白气蒸腾,呼吸也是如同打铁铺子里鼓风机吹出来的风,无比灼热。 “放,为什么不放。” 齐珠玑也看了一眼林意,寒声道:“就算是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郭家的东西放一批出去,我就不信他们不退一阵。” 听着齐珠玑的这些话,林意正要开口,“你不要有什么不忍,现在是对面岸上那名将领想要这支骑军送死,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死路一条,怎么没有分别,而且我们也说不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现在在我看来,给你些喘息时间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意沉默下来,他没有再出声。 “他的行军口粮有没有带来?” “再去给他些清水。” 齐珠玑看着薛九和一些铁策军军士连续问道。 “拿来了。” 看着那几名铁策军军士点头,他的目光便再次落在薛九身上,“还等什么,快放!” “好!” 薛九招呼过一些城墙守军帮忙,一些跟着搬送这些罩着黑布的钢丝笼子而来的地方军却是齐齐到了墙边。 这些排到了墙边的地方军都是箭师,只是在开弓时,城墙上所有南朝军士便都注意到了他们的箭矢十分特别。 他们的箭矢顶端并非是尖锐的箭簇,而是圆滚滚的一个铅封球体。 “放!” 薛九和这些地方军一路过来,沿途他早已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用法,看着这些地方军开弓完毕,他顿时一声厉喝。 随着他这一声厉喝,一片急剧的破空声响起。 城墙下无数浮木还在晃动,那名忍受不了而不顾军中主将命令的黄袍修行者来势极快,他此时已经越过江心洲,到了这晃荡不堪的浮桥上。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城墙上响起的破空声。 他的身体还在前行,如蜻蜓点水一般在飘掠,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直觉这些箭矢似乎有异,但落下的箭矢不过数十,而且速度太慢,根本不是修行者所施,对他应该根本就没有威胁。 所以他伸出了手,直接迎了上去,握住了一支落下的箭矢。 箭矢在空中剧烈的旋转着,但他手指上绽放的真元,却让他的手指肌肤在接触这支箭矢时,就将这支箭矢如同凝固在时空中一样,停了下来,悬浮在他的掌心。 啵的一声轻响。 箭头上的那个铅封小球裂了开来。 这名黄袍修行者微怔,他敏锐的嗅到了一些药气。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城墙上落下了很多黑影。 黑影便是那些黑布笼罩着的铜丝笼子。 在此之前,即便那些地方军和铁策军长途跋涉而来,在搬运这些东西时,这内里也只是有些细微的动静,就像是有些老鼠在夜晚发出的稀碎声音,然而当这些箭矢落地,当箭头内里的药气散发的刹那,这些黑布笼罩着的铜丝笼子里,便瞬间发出无数恐怖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有无数喉咙受伤的人在厉啸,在嘶吼。 那些兜着风的黑布上,顿时出现了无数凸起的痕迹。 这名黄袍修行者想到了什么。 他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厉啸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箭矢,朝着后方倒飞出去! 也就在此时,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那些铜丝笼子还未落地,便已经四分五裂,无数细影就像是无数道飞剑飞了出来,瞬间形成一条黑云! 黄袍修行者脸色再变。 他没有犹豫,身体骤然变得比巨石还沉重。 轰的一声,他的身体直接砸入身旁的污浊水中! 第四百七十章 急躁 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在浮桥上响起。 那一道道细影都是黄豆大小的黑虫,很像是牛马身上的那种牛虻,然而即便是蜂巢被损毁的野黄蜂都没有这些黑虫疯狂。 这世上有很多飞虫都是不顾一切的追逐火焰,即便明明感觉到火焰的灼热,明明知道自己投入火中就会死去,但一种不知何时形成的本能,还是驱使着它们这样做。 现在这些黑虫比那些黑夜之中追逐火焰的飞虫还要疯狂,而那些被药粉沾染的北魏军士,包括这名修行者,便成了它们眼中比那些火焰还要更为吸引百倍的东西。 这些黑虫落在这些北魏军士的身上,然后奋不顾身的朝着新鲜的血肉之中钻进去,一直钻进去,直到自己的身体在这些新鲜的血肉之中都承受不住,被挤压得碎裂开来。 凄厉的惨叫声里,有无数只有强大的修行者才能听得清楚的它们的爆浆声存在。 这些黑虫体内的青黄色的体液在和那些新鲜的血肉接触的刹那,便将那些新鲜的血肉腐蚀,化为脓液。 浮桥上那些所有沾染到药粉的北魏军士,脸上和身上都冒出了晶莹的脓包,他们惨叫着抓去,只抓到一团破碎的絮肉。 他们的脸烂了,裸露在外的肌肤烂了。 即便如此,这些人却没有马上死去,在痛苦中抽搐,在浮桥上跌倒,扭动,落水。 即便是这名第一时间想到了某种可能,决然的将自己化为重石砸入水中的黄袍修行者都没有能够幸免。 数十道细影强横的穿过他落水时溅出的浪花,然后嗤嗤的入水。 这些黑色的细影在浑浊的水中带出道道白线,它们的身体细小,比这名黄袍修行者在水中的身影更快。 当这名黄袍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往外炸开之前,它们之中的绝大部分已经深深的钻入了这名修行者的血肉之中。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水下响起。 数十根浮木往上飞起,巨大的浪花搅动着数十丈之内的一切浮物,连河底的淤泥和那些碎尸都搅动在一起,让人觉得无比的恶心。 那名黄袍修行者在惨嚎声中破水而出,那些黑虫在他体内震成粉碎,但他强大的力量同样将这些黑虫的毒液变成了无数细丝,穿刺到他体内任何一个角落。 污水在他的身上如瀑般流淌下来,他在水中往半空中飞去,但是他的身体肌肤血肉却片片脱落,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的惨嚎便已经断绝。 他身上已经没有完整的血肉,如同一架朽骨掉落下来,啪嗒一声,惨在下方的一块浮木上。 海浪一般的惊骇尖叫声在江心洲和岸上的北魏大军之中响起。 那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如同潮水一般往后退去。 随着大军之中很多战车上的拍击声和后方的战鼓声响起,前方这些北魏军士后退的脚步才被硬生生的勒停。 很多人都在浑身发抖。 连城墙上的那些北魏军士也是。 萧素心转过身去。 她之前在来时就已经知道白兰郡郭家的这些东西砸下去之后便是这样的结果,但她此时还是不忍去看这种人间炼狱般的画面。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的心境有些波动,除了这些死得太过凄惨的北魏军士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这名黄袍修行者。 这名黄袍修行者的修为极高,真元炸开时产生的巨浪拍打着城墙都让城墙有些震颤不安,但这名黄袍修行者却又未到神念境。 他应该是一名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 这名黄袍修行者从岸上掠来,到这里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因为他先前的话语要来挑战他。 只是太过凑巧。 这名黄袍修行者才刚刚过来,郭家的这些毒虫就已经砸了下去。 “抱歉。” 林意对着这名黄袍修行者的尸骸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在心中说道:“理应和你公平一战,但是来的真的不巧。” 没有多少人在意他此时的想法。 “白兰郡郭家的东西。” 那辆宽大战车上端坐着的姓席的统帅脸色阴沉至极,“死掉的是什么人?” “是邱东狂,冬云剑院的修行者。” 他身旁那名军师很清楚他在意的是什么,轻声禀报道。 “虽说不听军令,死掉只是咎由自取,但你们的性命在战场上都不属于你们。冬云剑院既然派了修行者来参战,修行者不听指挥,冬云剑院自然也难免责罚。” 这名姓席的统帅冷厉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鼓动着真元,他的声音几乎传遍了这支军队的每个角落。 除了孤儿,所有的普通军士都有家人。 他之前已经提醒过这些普通军士的家人,现在他提醒的,是这些修行者的宗门。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一切宗门和修行地必须为王朝服务,很多修行宗门已经存在了千年,但对于两个王朝的战争而言,任何修行宗门都是可以牺牲的对象。 “什么面子,什么荣光,都没有打赢这场仗重要。” 这名姓席的统帅寒声接着道:“是军队让你们绝大多数人吃上了肉食,而不是某个修行者,所以永远都不要觉得个人的意志比军令更加重要。不同的位置思考的东西不同,所以不要站在你们的位置上思考东西。” 他的这些话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很多修行者安静下来。 然而其实更多的并非是无法反驳,而是很多人的注意力被他这些话从恐惧之中带了出来。 很多人因为他这些话,潜意识里产生了一种直觉,直觉听他的军令,便会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郭家的东西对于神念之下的修行者而言,只有用命去填。” 这名统帅身后的军师轻声说道:“寻常辟毒药物也无法对这些东西造成威胁,所以必须用火攻,必须等主军到来。” 这名席姓统帅沉默不语。 他身后这名军师接着轻声道:“杨癫的军队至少要到明日正午…最快也是到明日日出之后才会到。即便我们主军要在入夜时才会到,但一夜的时间,我想不到将军您会因为什么理由而攻不破这座城。” 从这名军师的话语里,这名席姓统帅明白了自己太过急躁。 “明日清晨,我要在这座城的城墙上看日出,拿那林意的头颅当酒杯。”他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了这名军师的请求。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变强 有些人的急躁并非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太过好胜。 这名身材异常魁梧的北魏统帅是席如愚,他在北魏和杨癫、刑恋、奚康生等人齐名,然而无论是在北魏边境平乱,还是在之前削藩和一些氏族私军的战斗里,他所率军队的战绩和其余几人却无法相比。 对于他而言,在其余将领面前他并不着急表现自己,也不需要和人去比较,但是杨癫不同。 不只是他不能输给杨癫,最为关键在于,杨癫是中山王元英的部下,但他却是慕容家的家将。 在北魏朝中,中山王元英和尚书左臣为首的一些官员都是北魏的顶梁柱,然而两派之间在政事上互为节制。对于任何权贵而言,争到最后争的都是皇族和一些巨富门阀的支持,以及兵权的掌控。 两方派系在战斗之中,自然想要牢牢的将兵权握住,然后凭借更好的战功,再往上攀登,压制对方派系的将领。 “只是弹丸小城,即便您不再发任何军令,我都可以让您在明日日出之前如愿以偿。” 他身后的军师平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道。 席如愚自嘲的笑笑,道:“说的是。” 然后他摆了摆手。 这便是示意他的这名军师可以随意。 他很清楚自己这名军师的能力。 既然他都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急躁,自己的一些做法可能会在将来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隐患,那便不如放权让自己这名军师来做。 一声声传令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 “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攻城。” 齐珠玑凝立在墙头,他也始终只是将自己看成为铁策军的军师之一,而绝对没有将自己当成铁策军的悍将之一。他知道自己在林意和魏观星这些人面前,根本无法比较悍勇。 他深深的皱着眉头,仔细的看着此起彼伏的军令声中,那支北魏大军的变化,道:“他们接下来会加宽和加固浮桥,林意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需要冥想修行去炼化一些东西补充真元。我待会只需睡一会,但现在精神还太过振奋,应该不可能入睡。” 林意说的是事实。 他此时浑身已经有些酸痛,体内的许多血肉经脉其实已经超过所能承受的极限,然而气血急速奔流之下,他此时耳目清明,却是头脑反而清醒到了极点,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亢奋之感。 寻常的武者和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感受,因为他们体内的气血不可能像他这样疯狂的奔行那么久的时间,否则恐怕血脉和心脏都会炸裂。 除了当年的大俱罗,别的修行者不会有这样的经验,而他现在也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强迫自己入睡,接下来会不会反而出现那种极度亢奋之后的极度虚弱。 与其这样,他不如继续坚持下去。 只要剑阁的人能够到来,有原道人这样的强者存在,钟离城便又能支持很久。 他出身将门,他很清楚行军打仗就是有一名高高在上的主帅在调动全盘的旗子,只要有一处出现变局,便或许能够牵动全局。 钟离城只要能够拖住对方大军的脚步,那南朝和北魏的这场战争,就会出现不一样的变化。 对于和林意修行有关之事,齐珠玑根本不会发表任何的看法或是建议。 他点了点头,道:“那我去库房翻翻,看看是否有什么合适的药物可以补充真元。” …… 林意开始吃东西。 一名铁策军军士极为尊敬的在他身侧,用洁净的温水将行军口粮调成糊状,而另外两名铁策军军士则用葫芦瓢舀水冲洗,用丝瓜筋擦拭着他身上的污秽。 这三名铁策军军士平时都是火头军,在行军过程之中他们负责这三百铁策军的饮食,此时这丝瓜筋就是那种老丝瓜的内囊,平时用来刷洗锅子所用,但先前这两名铁策军军士试着用软布擦拭时,却发现那些血污根本擦洗不净。 虽然没有利器能够真正的刺入林意的体内,但是那些箭簇,敌人的刀剑,还有修行者的真元,这些力量冲击着沾染在林意身上的鲜血,却是将这些色泽都似乎印到了林意的肌肤内里。 林意脱去了天辟宝衣,他赤着上身,在这种时候边有两名铁策军军士帮他擦拭身体,他边大口喝着行军口粮,但无论是他还是其余的军士,却没有一人觉得这种画面有些不协调。 相反看着他身上密布着的各种印记,那些就像是深深打入他身体里的干涸血迹,所有的人眼中都涌出更多的尊敬。 他们可以理解天辟宝衣帮助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抵挡住了诸多的利器,但他们都十分清楚,这种极薄的衣衫不可能阻挡得了力量加身的痛苦。 当时的确很痛。 但痛着痛着却往往就形成了习惯。 在战斗之中,林意觉得自己已经渐渐习惯那种痛苦。 而现在,他浑身开始发痒。 不是被这两名铁策军军士擦得发痒,而是从血肉深处,那些力量深入之处开始泛出。 那些被锐器重击的血肉深处,开始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行。 他的身体依旧很烫。 即便是凉水冲上去,都很容易形成一层白雾。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停止吃东西。 他可以轻易的感觉得出来,那是受损的血肉在生长,无数丝无比细小的血肉被打散,然后现在正重新绞合在一起。 他没有觉得那些血肉僵硬。 伤疤往往会比正常的血肉要僵硬。 然而那些血肉却似乎更强韧,更有弹性,更有力量。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叶清薇。 他在南天院时的师姐。 他当然对叶清薇没有特别的儿女私情,但这种如炼狱般的血腥战场的闲暇时分,却似乎分外容易想起那种静谧安详的时分。 他想到自己当时修炼时,叶清薇帮他击打时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样的往事让人愉悦,而此时力量的提升,也让他感到愉悦。 此时那支北魏大军里,应该还没有人想到,他在如此激战过后,并没有伤痕累累而虚弱,他反而在变强。 第四百七十二章 冠者 城墙的一端响起了一些争执的声音,但很快平息。 争执的原因是城中的一名书吏带着一名学生硬要在城墙上行走。 这名书吏叫做崔淮,是生在淮水畔的本地人,他的官衔低微得可以忽略不计,以至于俸禄都不够养家,平日其实大多的收入来源是靠在家中教书。 他的一手字写得极好,在钟离城中颇有名声,很多不识字的人要通家信都往往找他帮忙,而且他闲暇时便在城中书局指导刻版印制一些故事书籍,城中大人小孩都爱看。 他代人写家信几乎不收钱财,最多收些纸墨费用,而城中许多军士都找过他帮忙,现在拦着他不让行走的,倒是平时那些都认识他的军士,觉得像他这样的文士到这种地方来,说不定一支流矢就能要了他的命。 然而这崔淮却是坚持,那些军士阻拦了几句见是无用,便有几人持盾护着他,这些军士是恍惚听了个大概,知道这名书吏要如实记载这一战的经过。 这些军士想着这倒是对王朝宗等人有利,毕竟王朝宗等人是兵变夺了兵权,有这样一名书吏著书记载,至少朝中那些权贵也能弄清事情原委。 这些军士想着的,是万一王朝宗等人能够活下来的今后的事情。 但这名书吏心中却是未存任何侥幸之理。 他对城中情形也十分清楚,此时看着河对岸那密集如林的北魏大军,觉得这城中死守的将领和军士都会最终战死在这里。 越是如此想法,他看着林意等人的目光里,便越是充斥深深的敬意。 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书生是他的学生谢钰,他也不过和林意等人差不多年纪,肤白,瘦弱,看上去拘谨,但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畏惧之色。 “仔细看着,仔细听着。” 崔淮看着不远处清理出来的那些南朝军士的遗体,轻声对着身后的学生道:“你应该记得我让你跟我读书而不要入军时的那段话。” “学生谨记。”谢钰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遗体,双拳不断握紧,轻声道:“先生您对我说,我天生瘦弱,便是有一腔热血,上了战场,也可能砍杀不了一名敌人便被杀死,但有时候笔墨也有着不同的力量,纸是白的,墨是黑的,只要我们读书人落笔下去,只要是真实的记载,便是成了史实。” “人卑言微,身份越低,说话往往不被人重视,但是读书人著书立传不同。那些权贵的话,反而没有多少人听,没有多少人信。”崔淮嘿嘿一笑,脸色却是渐寒,“若是这里所有人都死了,总需有人告诉天下人,谁高义,谁懦弱。至于对错,那让天下人评说。” 平时自己的老师讲述的道理已经足够多,谢钰自然认同,他只是再次用力点头。 “像王将军,林将军这种英豪,他们的故事不可埋没。”崔淮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我各自书写所见所闻,到时我的一份书稿,我会压在城中土地庙神像后的那石炉下,至于你,我和你七叔说好了,等到夜里,他从南边暗渠处把你送出去。” “什么!” 谢钰一直安静的听着,听到此处,却是大吃了一惊,豁然抬首。 “若是入不了夜,这城就破了,你走不了,那便也就算了,你七叔是老船工,那处暗渠修时他又在,若是到了河里,连他都带你走脱不了,那也算是天命。”崔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什么。 谢钰的眼眶顿时红了,他看着自己老师分外坚毅的面目,最终说不出话来,只是在深深躬身行礼时,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 就在这名书生落泪之时,一些意志如铁的军人眼眶也是微红。 只是他们比这名书生更有经验,他们没有低首,而是抬头。 这样他们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便不会轻易的流淌。 城中有一些营帐,原本便是钟离城中守军搭建起来,准备给不时到来的援军所用,但此时大多数却变成安置伤员所用。 这几名意志如铁的军人都是从道人城中杀出的将领,他们此时身前的塌上安置着的便是道人城的主将晋冬。 晋冬的身上有很多伤口,但此时最难缠的却是一道看上去很细小的飞剑伤口。 这道伤口在他的左肋,因为伤口只是细细的一条红线,连鲜血都没有流淌出多少,所以之前甚至都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只是和一些不起眼的伤口一样,做了简单的包扎。 然而此时他们已经用了手头上最好的药物,甚至用真元来帮助挤压内里的伤口,却依旧无法阻止这道伤口不断往外流淌鲜血。 这道飞剑上带着的一些古怪力量在过往的数个时辰追溯着晋冬的血脉往上,将附近的数条重要经络都撕裂,甚至数条锐利的剑气如同钉子一样钉入了晋冬的内脏。 此时这几根钉子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不拔的话,晋冬就将这样慢慢的死去,拔的话,可能伤势瞬间恶化,死得更快。 他们束手无策,难受,无奈。 但最让他们此刻哽咽的是,他们都见了晋冬是如何英勇战斗,但此时晋冬在死去,道人城却是早已失了,说不定将来,连这里都失守之后,远在建康城里的那些人,或许还会认为晋冬也和那些畏战的将领一样昏庸无能。 这是他们心中最难以忍受的。 一株开着粉红花的合欢树的树荫笼罩着就近的一处街巷出口。 一名老人静静的从那处街巷之中走了出来。 他身穿着很寻常的麻布衣袍,看上去十分苍老,而且身上的血肉都似乎被岁月侵蚀干净,瘦削到了极点,然而他的头上却戴着一顶奇特的玉冠。 这玉冠是极为独特的凝脂白玉,但是却又有一些天然的血线,如云雾般形成纹理。 没有人注意到他何时到来,但这样的老人在出现的刹那,便自然会吸引很多人的实现。 “前辈,你是?” 当他朝着晋冬的这座营帐走来时,几名将领十分警惕的面对他行了一礼,同时问道。 这名老人并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朝着这几名将领摆了摆手。 只是简单的摆了摆手,便有一种非凡的气势,让这几名将领感到由心的战栗,但与此同时,他们都很自然的感觉到,这是真正的长辈在面对小辈打招呼。 他们都感觉得出来,这名老人自然不是来自北魏的敌人。 第四百七十三章 我们的天下 这名老人很自然的掀开营帐站到了昏迷不醒的晋冬面前。 他感知着晋冬体内的伤势,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了起来,接着他伸手朝着晋冬那处还在淌血的伤口拂了过去。 他的手指并未真正接触晋冬的身体,然而有一道精纯的真元却是从他的指尖析出,缓缓的透入晋冬的体内。 那些如钉子一样顽固的剑气从伤口之中缓缓被逼出,与此同时,他的真元带着一种令在场这些将领无法理解的味道,将那些伤口一一抚平。 晋冬这道剑创不再流血,但这名老人并未就此收手,他的真元平缓但无比强大的耐心穿行在晋冬的经络之中,将晋冬体内几处淤塞的经络都温和的打通,这才停止了施为。 这些守候在晋冬身侧的将领感知着这样的变化,心中大定的同时对这名老人生出无限感激,但既然这名老人先前并未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们便不好再多问。 这名老人知道晋冬会醒来,但他并未等待,他静默的出了这顶营帐,然后走向陈尽如所在的营帐。 先前是容意一直在陈尽如的身边,现在容意等人都已经去了北墙,此处便安排了一些城中的医官照料。 即便是这些医官,看着这名老人时,都感觉到了这名老人迥异于其他修行者的气息。 这名老人并没有马上进入陈尽如所在的营帐,他在营帐门口深锁着眉头认真的思索了数息的时间。 陈尽如的伤势对他而言已经太过棘手,他也不可能对陈尽如起到真正的医治作用,消耗自己宝贵的真元在一名可能注定很快死去的人身上,这似乎不太值得。 但他最终还是走进了营帐。 嗤嗤嗤嗤数道低微而急剧的破空声在他指尖响起,一些凝聚的真元极为精准的刺入陈尽如的窍位,将陈尽如的气机全部封死。 “去救治其他人吧。” 这名老人对着这些守着陈尽如的医官轻声却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北墙而去。 封死气机便如同冰冻,但这种手段也不能持久,只是能够为陈尽如争取数日时光,只是数日过后,没有那种拥有逆天手段的医师到来,陈尽如便根本不会醒来,会直接死去。 …… 像这名老者这样的存在,只要他不再刻意隐藏,便自然不可能不引起所有修行者的注意。 停留在墙下的数辆马车中,柴油盐这名皇宫里的供奉首先感应到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神圣气息,他震惊的睁开眼睛,然后走出马车。 “您是剑….”当第一眼看清这名老者的身影,看到这名老者头上戴着的那顶玉冠,柴油盐的脑海之中便直接想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名字。 “是我。” 这名老者看着他微微颔首,很直接的点头。 “怎么连您都…” 柴油盐震惊到有些失声。 在整个南朝,除了南天三圣之外,即便找得出比这名老者修为更高的存在,但也很难找得出比他资历更老,并得以封侯的修行者。 他是剑温侯,萧衍起兵最终能够坐上皇位,除了南天三圣之间的战斗之外,他也占着很大一部分原因。 在很多场艰苦卓绝的战斗里,他都始终在萧衍的身侧。 “我因为林意而来。” 剑温侯看着他,说道:“原本是要杀他。” “原本是要杀他?” 柴油盐愣了愣,他原本也是要来杀陈尽如,但是他现在希望陈尽如能够好好的活着。 “我…” 他想要开口说什么,然而他只是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剑温侯已经打断了他:“不用麻烦,从他到这座城里,我就一直在看着他。” …… 城墙上很快引起了一阵骚动。 “见过前辈。” 林意来到登临北墙的这名老者的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修行者,但是很好。” 剑温侯温和的看着林意,轻声道:“有你这样的修行者存在,钟离城便有可能守得住。” 林意原本便已经感知出对方没有杀意,此时听着他的这句话,不由得心中一动,“前辈您是要帮我守城?” “欠人恩情当然是很麻烦的事情,但和皇帝陛下的恩情相比,毕家对我的恩惠不算什么。”剑温侯看着林意摇了摇头,“帮你守城这句话说得自然不对,这原本就是我们打下的江山,说是守城,那也是你在帮我们守。” “说法不重要。” 林意笑了起来,“和生死相比都是小事。” 他的笑容此时显得很轻松。 在当年剑温侯归隐稻城之前,便已经是入圣境的亚圣。 这样的人,原本看他一眼,他就死定了,但现在却成了江对面那支北魏大军的敌人。 他之前并没有信心能够坚持等到魏观星和剑阁的人到来,但是现在,他有了信心。 “在灵荒到来之前,若是我在这里,或许对方发现之后,会彻底放弃攻下这座城。”剑温侯淡淡的看着对面的北魏大军,说道:“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之所以被称为半圣,而入圣境的修行者之所以被称为亚圣,除了神念之上力量和承天境有着太过明显的区别之外,还在于神念之上即便真元大量消耗,卷吸天地灵气的速度也比寻常的修行者快出很多。即便我们的真元在战斗之中消耗一空,但只需要一些时间,我们依旧能够形成一些真元。哪怕是很短的时间,哪怕是很少的真元,以我们的手段施展,神念之下的修行者依旧不可能杀得了我们。所以在灵荒之前,所有入圣境的意见都值得天下重视,而南天三圣,更是能够直接左右天下。但现在不同,现在这里的天地灵气太过稀薄,真元消耗掉了便是消耗掉了,真元不可能得到补充。若是我的真元消耗干净,不需要对方任何修行者来杀我,我可能都会死,因为我已经太老。”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之前和原道人有关修行做过一些探讨,但并未涉及这方面的问题。 剑温侯在战斗之中必须重视的问题,同样也是原道人的问题。 “神念之上的修行者,我会酌情出手。不到神念的修行者,我便不会浪费丝毫真元,都需要你解决。”剑温侯没有什么停留,他看着林意接着说道:“战阵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没有什么区别,便是永远都不要落入对方的算计和节奏,现在既然他们不想再找你厮杀,那你便直接找他们。” “原本没有前辈你这样的人在,我自然不敢在这支大军面前随意放肆,但现在就不一样,您不说,我也是这样想。”林意笑了起来。 他也没有再多废话,转身走向城墙的最边缘。 第四百七十四章 战冬云 明明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只是选择何时以及用何种代价攻下钟离城,但钟离城里那名年轻的南朝将领林意之前不知疲惫的战斗,或者说不知疲惫的纯粹杀戮,却是让这支北魏大军都被一种诡异的气氛所笼罩。 至少一开始弥漫在这支大军之中的那种优越感已经完全消失。 很多人的目光不时有些焦躁和疑虑的停留在钟离北墙之上,当看到林意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即便此时炽烈的夏日阳光火辣辣的晒在身上,这些人却都不由得呼吸微顿,心生凉意和不祥之感。 那名军师原本唤集数名将领,正在安排入夜前的各种军械调度,此时感觉周围气氛奇怪,往墙头看去时,林意已经从墙上跳了起来。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如潮水一般响起。 原本安心的坐在席上的这名军师豁然站了起来。 “简直不可理喻。” 看着如石头轰然砸地的林意,此时这名军师的心中响起如是声音。 这支北魏大军中,没有人知道林意要做什么。 只是林意也并没有给他们猜测的时间,他在摇晃不已的浮木上稳稳站定,身影给人极度强悍的观感,然后他缓慢而坚定的朝着前方继续行去,同时出声:“铁策军林意在此,神念之下,谁敢前来一战!神念之上,若不要脸,也可前来一战!” 一片哗然。 无数愤怒的声音响起。 林意的这两句话很随意,很霸道,充满着赤裸裸的蔑视和挑衅意味。 这名喜怒不形于色的军师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原本自己都已经说服席如愚在入夜之后等着主军的大量军械到来之后才一举破城,然而此时,连他都觉得计划应有所调整。 “所谓军心,只是大多数军士一时的振奋与否,只要不导致溃败,便不重要,战胜之后,他们对将领自然敬佩拥戴,但修行者的效忠与否对于将军却更重要。” 这名军师走到席如愚的身侧,用唯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哪怕是最终胜了,但让这些修行者觉得在将军手下太过窝囊,他们也会变心。” 席如愚的身材极为魁梧,他的影子如伞盖将这名军师的身影遮住。他的面相看上去也十分粗豪,然而实际上他拥有一切优秀将领必备的潜质,比如心思缜密,比如足够冷酷,比如擅长倾听自己的声音和不轻易发表任何关键性的意见。 听着这名军师的声音,他只是微微挑眉,示意军师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会给予这些修行者想要的东西,除非他们自己接下来改变主意。”这名军师看着他,轻声道:“冬云剑院的邱东狂死了,再加上先前您说的那些话,冬云剑院的人对您必定十分不满,对您十分不满的人…如果给他们报仇的机会,他们都依旧杀不死林意的话,那就让他们去死。” 席如愚点了点头,他很满意,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 数声军令低沉的响了起来。 当听见这样的军令,有数名修行者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然而当看见一辆马车前的那数人动作之后,这些第一时间反应的修行者也都停了下来。 那些是冬云剑院的人,的确比他们任何人都有资格去第一时间挑战那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 冬云剑院的人很愤怒。 因为他们敬爱的师兄邱东狂死得太过冤屈。 他们所有人都想为邱东狂报仇。 所以这数名冬云剑院的人齐齐朝着江心洲掠了过去。 一名身穿白衫,身影如同翩翩白鹤的修行者第一时间发出了如雷般的厉喝声:“冬云剑院杜云阔,来战!” 林意听出了这声音里的愤怒。 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死在郭家毒虫之下的那名北魏修行者,想到对方必定和那人有关。 所以他微微躬身,致歉。 然而这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根本不想接受他的歉意,或者说,根本不想和他消磨任何时间。随着这样如雷的厉喝声,一道狂暴的飞剑出现在明媚的阳光里。 这道飞剑显得极为暴躁,纤细的剑身在空中呼啸着,急剧的震颤着,带出了无数道飞羽般的气流。 没有任何的花巧,没有任何的剑式,这道愤怒的飞剑只是从半空之中笔直的坠落,朝着林意的身前刺来。 冬云剑院的这名修行者此时只求快。 快,有的时候便是最难防的剑式。 对于他而言,哪怕林意勉强能够锁定他飞剑的每一个身位,即便是两人的力量全力对冲,他也无所谓。 他不在意自己的真元,也不在意自己是否会遭受重创。 他只要报仇,为自己师兄报仇。 林意的身体还未完全抬起,这道飞剑便已经距离他的头顶不过数丈。 他的眼中依旧有歉意,但感知着这道满是玉石俱焚之意的飞剑,他的左拳带着冷酷之意直接砸了出去。 轰的一声爆响! 他体内的大量丹汞随着他的发力轰了出去,形成一道实质的丹汞剑,狠狠砸在这道飞剑上。 只是这道丹汞剑的力量,并不足以和这柄飞剑抗衡。 飞剑上发出刺耳的震鸣声,将他的丹汞剑撞击成粉,嘶鸣不已,震颤不已但继续向前。 只是这道飞剑已经慢了。 林意连右手都没有动。 他的左手张开,抓住了这柄小剑。 小剑的剑尖刺中他的掌心,然后小剑上的力量层层崩塌。 噗的一声。 杜云阔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眼中的愤怒被震惊和不解所充斥。 他其实已经听过林意和剑阁的事情,也在之前的战斗之中见过了丹汞剑,然而令他震惊和不解的,却并非丹汞剑的力量,而是他的真元如同脆弱的薄冰一样,被林意的五指轻易捏碎,他的真元一触即溃!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的身上有天辟宝衣,他的手套也应该有问题。” 另外一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抢到了杜云阔身前,他寒声对着杜云阔和身后的另外一名师弟说了一句,然后挺胸抬首,看着林意,厉声道:“冬云剑院韩秋嫉!来战!” “这难道不是车轮战吗?” 墙上的许多南朝军士叫骂了起来。 只是林意并不在意。 这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也不在意,因为他们和其余那些北魏修行者不同,仇恨已经让他们忘记了这些细节。 林意的前方再次响起雷鸣。 巨大的轰鸣声不再来自天上,而是来自这名冬云剑院修行者的脚下。 这名名为韩秋嫉的冬院剑院修行者的脚下不断炸开白莲般的气浪,他用的不是飞剑,而是一根黝黑的铁棍。 一根根巨大的浮木在他的身后往上翘起,他整个人如同被投石车不断抛起的铁块,蛮横无比的砸向林意的身前。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林意的脚下也发出了一声可怕的轰鸣。 林意也跳了起来,他跳得比这名纯粹走力量之势的东云剑院修行者还要更高一些。 他厉喝一声,手中的长剑极为狂暴的便迎头斩了下去! 第四百七十五章 断腿 长剑和铁棍相交,发出一声恐怖的震鸣, 林意的身影在空中骤停,然后被铁棍上蕴含着的可怕力量往后震飞出去。 伴随着身后江岸上北魏大军之中的一片欢呼,韩秋嫉一声怒吼,然而却并未能够再次马上跃起。 他脚下的并非是平整的地面,而是浮木。 他的身体往下陷去,落足的浮木在另外一端高高的翘了起来,他的双足陷入了水中。 林意落地,然后再次朝着韩秋嫉狂奔! 韩秋嫉并未有任何恐惧之感,刚刚那一击,他确定对方在力量上和自己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哪怕对方是他见过的最为古怪的修行者,然而他十分确定,对方是神念之下的修行者。 他的脚下响起一声轰鸣。 和之前他提着铁棍狂奔而来时,双足践踏在浮木上的声音类似。 两股强大的真元从他的足底迸发出去,他脚下的浮木就像是脆弱的薄冰一样炸了开来。 他的身体直接从水中强横的拔出,弹射起来,飞向半空。 他手中的铁棍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声,强烈波动的元气如同黑色的火焰在铁棍上缠绕着。 所有人都很自然的觉得,铁棍和林意手中的剑会再次相逢,因为之前林意的战斗方式和此时狂奔的模样,也给人一种他一定会用蛮力比拼的直觉。 最为关键的是,面对着从空中砸落的铁棍,林意也是暴喝一声,挥剑撩天。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铁棍落下的刹那,林意的身影已经从铁棍下方消失。 他原本如狂奔的马车一样显得极为沉重的身体,却像是被狂风带起的树叶一样飘了出去。 他手中的剑也不像是剑,而像是天空之中垂落的一根绳索,将他扯了出去。 他的身影和韩秋嫉的身影交错而过,出现在了韩秋嫉的身后。 他的脚下有深红色的气雾炸开,然后他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往上拔高,手中的剑化为一道狂热的光焰,朝着韩秋嫉的背上斩去! 韩秋嫉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体内朝着双手不断喷涌而去的真元被他强行逆转过来,他的身体往前再疾进数尺,借着双手铁棍的甩动,他整个人也横转过来。 当的一声爆响! 剑和铁棍再次相逢。 韩秋嫉咳出了一口血。 并非是力量不足被震伤内腑,而是因为自身的真元流淌太过剧烈,已经超过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然而他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因为有破空声响起。 林意手中的剑脱手飞了出去。 他手中的铁棍继续往前行去,砸向林意的胸口。 林意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 因为这都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 他手中长剑的脱手并非只是因为纯粹的力量无法抗衡,而是他不想再让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震飞出去。 面对余势未消的铁棍,他的左手先直接落了上去,然后是他原本持剑的右手。 在他的双手落在铁棍上的刹那,韩秋嫉这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再次一声厉喝,他手中的铁棍剧烈的颤动起来,就想直接将林意的双手十指直接震碎! 然而一切和他心中所想的不同。 铁棍和林意的掌指之间有声音如同惊涛拍案连绵不绝,有深红色的粉雾从林意的指缝之中不断涌出,然而林意的手指却始终如同铁钳一般死死的钳在他的棍上。 几乎是直觉,这名平时的战斗方式也是以暴烈著称的冬云剑院修行者怒吼一声,在双手和双手相持的刹那,一脚便朝着林意踢了过去。 风声呼啸。 他这一脚给人的感觉,也像是一根横扫的铁棍。 林意的反应也十分直接。 他也直接一脚横扫了过去。 一脚对一脚。 然后是喀嚓一声裂响。 所有人都呼吸一顿。 那是骨折的声音。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 除了痛苦之外,更多的是震惊和难以理解。 韩秋嫉的腿断了。 但是他的身体没有倒下,因为就连他那只完好的脚都离开了地面。 林意的双手无比稳定的握着他的铁棍,往上抡起,将他的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只是这一刹那的剧烈痛苦,他来不及调用更多的真元,他贯涌在铁棍上的真元就已无法和林意的力量抗衡。 更准确而言,那些冲向林意双手的真元迅速的崩解了。 他的掌指和铁棍粗粝的表面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然后他失去了对这根铁棍的掌控。 他的身体骤然离地,被林意往后甩飞出去,飞出数丈的距离之后,重重坠地! 林意抓着铁棍,缓缓转身,看向这名砸在浮桥上的冬云剑院的修行者,看向对面的江岸。 对面江岸上所有的北魏军士呼吸都很困难,包括那名军师。 飞剑被夺已经极为罕见,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名修行者的沉重铁棍,竟然也会被林意直接夺在手中。 很多人的目光落在林意刚刚踢出的那只脚上。 他们的脑海之中下意识出现了方才的画面,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不断回荡在他们的身体里。 他的这条腿,才真正的如同铁铸。 “怎么会这样!” 冬云剑院剩余的那一名修行者扶住了一时难以爬起的韩秋嫉,他蹲在地上,抬头看着林意,脸色惨白到了极点。他十分了解他的师兄韩秋嫉,韩秋嫉在冬云剑院修行的功法原本就和他们不同,走的纯粹是刚猛的路子,他的身体也用多种秘药淬炼,不只是爆发力更为惊人,更为关键的是,他的身体骨骼真的比一般的修行者坚硬许多。但两者对撞之下,怎么反而是他师兄的腿硬生生的折断了。 有掌声响起。 是齐珠玑在鼓掌。 齐珠玑看着此时这名失魂落魄的冬云剑院的修行者,看着对面那支北魏大军,鼓掌大笑起来。 他身后的不远处,静静站立着的白月露眼中满是感慨。 林意不只是那种天生的将领,他同样是天赋极为惊人的修行者。 她虽然教了林意步法,但也没有想到林意竟然能够将剑法、丹汞剑和这样的步法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他真的很强。 强得连站在他一边的她都觉得可怕。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一拳 林意捡起了自己的剑。 他将手中的铁棍丢向了那名断腿的冬云剑院修行者。 这根铁棍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可能已经算是十分沉重,但对于他而言却还是太轻,和那根镇河塔心完全无法相比,而且太短,没有多少用处。 看着砸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这根铁棍,这三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沉默不语。 他们眼睛里和心中的愤怒渐渐消散。 并非是因为胆怯和恐惧,而是因为他们心中明白,即便他们的师兄和林意有着公平交手的机会,恐怕也是和他们一样轻易的败在林意手中。 阵前败亡是很正常的事情,在那种战阵之中,若是近身而败,他们的师兄可能也会战死当场。 扶着韩秋嫉的那名冬云剑院修行者还能出手,但是已经不必出手,因为他也不可能是林意的对手。 “我们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林意微微躬身行礼,道:“但我们败,不代表这冬云剑院败,我们冬云剑院的人,一定会再找你。” “有这个必要吗?” 林意自嘲的笑了笑,他有些无礼的没有去看这三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落向他们身后远处的北魏大军,“这从头至尾都不是我们修行者之间的公平对决,除非你们能让你们的大军退去,说这样的话才有意思…我能不能活过明天还不一定,还谈什么以后。” 这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面色微僵。 他无法反驳。 这三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面色渐渐有些羞惭,他们当然不可能令整支大军退去,哪怕加上他们的师兄,他们对于这支北魏大军而言也是微不足道。 以数万人来攻城,而且还会有数万主军到来,而对方不过数千人守城,那不管用何种手段来守城,理由都是足够,那他们一开始的愤怒,似乎原本就没有多少理由。 三人沉默无言,包括断腿的郭秋嫉都是认真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退去。 在离开时,郭秋嫉终究也是没有去捡地上的那根铁棍。 …… “冬云剑院就是冬云剑院,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输阵不输人,也不输礼。”北魏大军之中,一架十分华贵,不像是来战斗,却像是来游历南朝风光的华服男子大声的赞叹。 他生得白净,看上去也不魁梧,给人养尊处优的观感,然而他的神采飞扬,意态却是豪放不羁,赞叹声中,他拍了拍手,“这南朝林意也是好儿郎,你们谁去将他给我杀了?” 林意那些战斗的画面虽然令人毛骨悚然,但即便是败走的三名冬云剑院修行者都不认为这能改变钟离城的命运,不说很快还会到来的主军,便是现在这数万大军里,便有诸多强过他们太多的修行者,抛开其中的神念境修行者不说,有很多人也并非觉得林意不可战胜。 “我去。” 这名华服男子话音刚落,一名身穿黑衫的修行者便安静往前走去。 整个大军骤然一静。 绝大多数北魏军士都不认得这名黑衫修行者,然而他们认得出这名修行者身上黑衫上绣着的繁花。 当年魔宗大人一统北漠的诸多苦行宗门和部落,带着他的门徒来到洛阳时,他身上便穿着一件这样的黑衫。 北漠上极少有鲜花,更不可能有重重叠叠的繁花。 荒漠上盛开的繁花只存在于荒漠中人的想象之中,或者更贴切的说,存在于他们美好的希望之中。 魔宗结束了无数年的纷争,寄托着他们更美好的希望。 他们将繁花献给他们无比尊敬的魔宗大人,然后这种繁花便成为了魔宗大人的象征。 绣着繁花的衣衫和甲衣,一直是作为最尊贵的礼物,由魔宗大人赐给那些值得他赞赏的修行者和将士。 这名修行者对于这支北魏军队里面绝大多数军士而言虽然陌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能够身穿这样的衣衫,能够得到魔宗大人赞赏的存在,必定勇猛且强大。 无数道充满羡慕和敬畏的目光加持在这名修行者身上。 这名修行者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他的五官很清秀,很像文官,他的双手也未见任何的武器,行走的速度也不算快。 然而有着这些目光的加持,即便是北墙之上那些寻常的南朝军士,也瞬间感觉到了这名出阵而来的北魏修行者的不同。 “万卷窟,楼凌云。” 这名修行者身形原本也没有人觉得特别,然而到了林意身前不远处,所有人才赫然发觉他比林意高了半个头,也不知道他先前为何却并没有给人身高惊人的感觉,他平静的对着林意躬身行了一礼,道:“前来领教。” 林意甚至连魔宗的门徒都已经交过手,他当然很清楚这些繁花所代表的意义,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情渐渐凝重起来,然后躬身道:“请。” 一声裂帛般的破空声在他和楼凌云之间炸响。 楼凌云的身体如离弦之箭冲起,因为太快,他身上的黑色衣衫被劲风像旗帜一样往后扯去,那些飘荡在他身体最后方的衣角扬起,给人一种如金铁薄片般的错觉。 很难用言语形容他的速度,他只是一个箭步,裂帛般的破空声响起之前,他已经到了林意面前。 他只是一个箭步,一个冲拳轰向林意,然而在此之前,一股独特的真元力量已经随风而至,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有十数股真元悄然的冲入林意的身体,就像是一条条的细索,穿行在林意的经络之中,将他的身体从内里捆缚起来。 林意霍然抬首! 他的一脚也狠狠的蹬踏在地上,他体内的鲜血如决堤的江水在经络之中蛮横的横扫而过,瞬间将这些细索全部冲断。 一股磅礴的力量从他的体内生成,汇聚在他的拳上。 他丝毫不受影响,他一拳轰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 拳和拳相遇。 两人身上的衣衫发出难听的炸响,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在两人的拳上炸开。 两个人都被强大的力量往后推出,震退出去。 只是不同的是,林意的拳头很硬,而楼凌云的拳头和他相比很脆弱。 一阵骨骼的爆裂声连绵不断的在楼凌云的拳头上响起。 楼凌云的呼吸停顿,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眉头因为剧烈的痛楚而深深皱起,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太多意外的神情。 当他那样的真元手段都完全失效,对对方根本没有任何的影响时,他就已经预知到了这样的结果。 第四百七十七章 卑鄙 在同等修行境界之下,修行者的强弱往往是由所修的秘术决定。 而秘术,大多便是各种诡异而隐秘的真元手段。 许多强大的宗门在过往的数百年间始终强大,便是因为有些独门手段别人不知,无法修行,而且一动手便制敌先机。 说真元秘术是区分同境界修行者战力高低的标准也绝不为过。 万卷窟在北魏便是一个已经强大了许多年的修行地,拥有一些强大的秘术。 越是强大的真元秘术,修行和领悟往往越是困难。 他是其中的佼佼者,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遇到根本无视他真元手段的修行者。 之前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修行者,因为在同境和差不多年纪的修行者中,他几乎找不到对手。 然而此时,他一拳便败了。 他如何还能骄傲得起来。 他的头颅垂了下去。 对着也刚刚站稳的林意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 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甚至连一句认输的话都没有说,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已经认输。 …… 钟离北墙对面岸上的北魏大军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那些刚刚才欢呼过的北魏军士看着这名修行者落寞的身影,他们的面容渐渐僵住,心中比这名修行者还要难受。 有些修行者和那些华贵车辇上的大人物原本比较沉静,无动于衷,然而此刻却也渐渐忍耐不住,那些普通军士的死伤是双方的,在他们看来十分正常,然而这样一个人面对一支军队的挑战,羞辱的却是所有的北魏修行者。 “飞剑不怕!较量力量也不怕,连真元手段都不怕,甚至这样连番战斗都不怕!那他到底怕什么!” 一名坐在车辇上的贵人愤怒起来,他的声音打破了静寂,在军中回荡:“如果想不明白,如果没有新的致胜手段,那就不要再去和此人对决!” 听着这样的声音,很多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这名贵人来自洛阳的某个门阀,此次随军来建战功,他的身边也有数名强大的修行者跟随,甚至这名贵人本身也是承天境且无限接近神念境的修行者。 但此时这名贵人的愤怒也很清楚的让人知晓,即便是这名贵人和他身边所有的那些修行者,都没有能力解决林意这样的难题。 “不只是飞剑,较力,真元手段,耐力,连近身武技都不可能,此人有丹汞剑,方才的步法你也看见了,他修的是冷刀狂剑,而且我听闻连有小武圣之名的厉末笑都败在了他的手中。” 距离这名愤怒的洛阳贵人约一箭之地,有十余名修行者聚集在一起,这十余名北魏修行者身上服饰都是各异,其中有两名身穿将铠的将领身上的铠甲制式都明显不同,显然都来自不同的军队或者修行地。 此时说话的是一名身穿月白长衫,文士打扮的年轻男子。 他很英俊,虽在长途跋涉行军之中,头上的发丝也是丝毫不乱,连双手的指甲都修剪得十分整齐。 他深皱着眉头看着站在浮桥上的林意,“哪怕是从感知的快慢上来决也是不可能,从此人先前手握飞剑的判断和反应来看,他的感知不会在我们之下。” “要想两败俱伤也很难。” 一名身穿深红色袍子,礼官模样的中年北魏修行者寒声道:“他身穿天辟宝衣,先前连修行者的箭矢他都轻易的承受,他的双足、双手都有护具,唯一的弱点只在他的头颅,只是既然他感知甚至有可能超出我等,要想袭中他头颅便几乎不可能。严格而言,他如此防护,原本就是不公平的。” “这不公平便提都不能提。”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英俊男子感慨的苦笑起来,“按照军情,他从道人城长途跋涉而至,又战斗了一夜,现在更是连续不断而战,要说不公平,他更有资格说不公平。” “难道只有神念境的修行者才能对付得了他?若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出手对付他这样的小辈,和我们用大军碾过去把他碾碎又有什么区别。” 一名身穿青铜色重铠的将领焦躁起来,愤怒的出声。 “这人绝非合乎道理的修行者,而我们都是在这天地灵气的法则下修行的正常修行者。”身穿月白色长衫的英俊男子的面容变得异常凝重和肃杀起来,“我们这种正常的修行者不可能对付得了他这种不正常的修行者,除非是魔宗大人的部下。” “魔宗大人的部下不会受我们调遣,而且何时出手我们更不可能知道。”那名变得焦躁不堪的将领听到魔宗大人四字,也迅速冷静下来,寒声说道。 “最为关键的在于,我们都是正常的修行者,但现在的天地灵气都不正常。”一个异常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想让你们追寻荣耀,不留遗憾,甚至在很多年之后回想此时,都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心中不会留下阴影,然而若是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能够活下去,在这灵荒之中,他真的会成为一个怪物。所以你们心中若是有什么难以克服的心结,便可将罪过归结在我的头上,这是我的命令。” 这些修行者霍然回首,看到说话的便是那名此时统领着这支大军的军师。 “拓跋赤,你去。” 这名军师平静的目光落在了这些人里面的两名神念境修行者身上,他最终选定了其中一人,道:“你不出名,而且你的功法善于隐匿真正的力量,你去杀了他,也未必有人能够觉得你一定是神念境修行者。” “若是心中不舒服,便想着这是我的命令。” 这名军师缓缓的说道:“若是觉得卑鄙,也不是你们卑鄙,而是我卑鄙。” 所有这些人都有些不舒服。 然而没有人能够违抗这名军师的命令,就算是此刻在场的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也不能。 被他点名的神念境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举步走去。 这是一名身穿墨绿色软甲的修行者,看上去也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 他来自北魏梁州,在此之前,他从未跟随军队战斗过。 第四百七十八章 最危险的事 从梁州出发,随军到达这里的路途之中,他也并未出过手。 这支北魏大军担负着切断南朝南方和北方几支重要边军联系通道的重任,而且随时准备着和南朝名将韦睿的大军战斗,这支北魏大军在到达钟离城前的路途里保持得足够低调,甚至惊人的没有引起南朝军方的注意,但是其中却有很多像他这样被寄予厚望的北魏修行者。 这些北魏修行者一路上都好好的修养生息,好让自己在钟离这一带的战斗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没有面对林意之前,他们每个人都气力饱满,精神愉悦,体内的力量甚至有种透体而出的冲动。 然而此刻,他们每个人都觉得很累,很心累。 尤其当看着拓跋赤受命动步,看着拓跋赤沉默向前的背影,他们每个人心中都觉得这名军师所说所做似乎也十分正确,然而每个人却都觉得深深的羞耻。 他们都希望这件事很快就能结束。 希望拓跋赤能尽可能快的杀死林意,结束这一切。 …… 一片乌云恰在此时飞来,遮住了烈日。 少却了炽烈的光线,浮桥上顿时显得有些阴凉。 看着迎面走来的拓跋赤,林意并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自己的剑,平静而视。 他已经不需要再向这支北魏大军去重复自己是铁策军林意。 拓跋赤远远的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常理,公平的对决,应是他自报师门和名号之时。 只是当泛着血腥味的阴凉水汽味道冲入他的身体,他却是保持了沉默。 这并非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他的名号便微不足道且羞耻。 所以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朝着林意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 他极为尊敬林意,但是他真的要用尽可能快的手段将林意杀死。 他拔出了自己腰侧剑鞘里的剑。 这是一柄看上去很寻常无奇的铁剑,剑身宽阔,剑锋都似乎不太锋利,甚至许久没有擦拭和用来砍杀的关系,剑身上都有着锈迹,看上去有些可笑。 然而没有人来得及觉得可笑。 身随剑动。 在他拔剑的刹那,他似乎将自己的身子也像剑一样拔了出来,挥洒在风中。 他的身影如一只大雁掠起,在空中带出一长条的残影。 他的剑看上去可笑笨拙,但他的剑势却是潇洒飘逸到了极点。 剑光化为惊鸿,当头朝着林意落下。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握拳,朝着林意的胸口砸了过去。 吸引所有人注意的剑光只是虚招,真正会杀死林意的,是他的拳头。 他剑上的力量最多和林意的力量持平,最多震得林意不可能来得及做出更多的反应,最多也用拳脚来阻挡他这一拳。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颜面问题,所以他必须严格按照那名军师的命令,隐瞒他神念境修行者的身份。 他体内的真元无比凝聚的如同有些特殊的弩箭上膛一般,一节节的压制他的掌指之间,然而他的身体却没有任何超出承天境的元气波动,他的剑很快,但也只是给人快的感受,没有神念境那种沛然莫御,犹如神圣的感觉。 林意没有感觉到异常。 就连城墙上的柴油盐都没有感知到异常。 然而有一个人有异样感受。 剑温侯原本微闭着眼睛,似是睡着,在此时却是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因为乌云而变得幽暗的光线,敏锐的感知到了这名北魏修行者身体里异乎寻常的味道。 然后他伸出了手,没有任何人注意的凌空一指。 当的一声巨大震响便在此时响起。 林意带着狂意的剑光和拓跋赤的剑相遇,和拓跋赤的预计一样,两人的身体巨震,都要同时往后退去。 一声厉喝同时响起,拓跋赤蓄势已久的拳头如军士全力投出的标枪一般朝着林意的胸口冲去。 林意想都未想,也是一拳击了出去。 这种力量的对撞,林意直觉自己不会吃亏。 拓跋赤看着林意发亮的眼睛,看到一切如自己所愿,这名强大的南朝年轻修行者将会死去,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痛苦。 他有些愧疚。 然而一道可怕的涟漪,随着他的愧疚,却在此时在他的胸口泛开! 这股力量就像是一道无比阴险的飞剑,悄然出现然后刺入他的身体,在他体内的真元下意识的涌起时,一股令他都无法抗衡的悸动,如同抖松了毒蛇的关节,让毒蛇根本无法发力一般,让他的真元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 他豁然抬起头来,看向城墙上方。 与此同时,喀嚓一声,他的手腕折断了。 林意的拳头继续向前,落在他的胸口。 嘭的一声闷响。 他的身体往后飞出。 鲜血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先是鲜血,然后是破碎的内脏。 林意怔住。 他下意识的转身朝着城墙上方看了一眼。 这一拳轰在拓跋赤的拳上时,他就感觉到了古怪,而接下来他的这一拳,按理而言也绝对不可能直接震碎这人的内脏。 在他的拳头落在对方的身上时,对方体内的真元力量已经无法凝聚,甚至破碎的真元已经开始直接撕碎这人的内脏。 只有剑温侯才能做成这样的事情。 一片惊呼声在拓跋赤的身体重重坠地时响起。 充满着失望和震惊的惊呼声里,还充斥着一些人愤怒的叫喊声。 很多人并不知道这是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有些人因为先前那名洛阳贵人的愤怒喝声,此时还在责怪既然没有必胜的手段,为何还要前来送死。 这些人并没有注意到,一些真正大人物的脸色反而变得惨白。 …… 白月露安静的坐在城墙上一架残破的弩机上,因为她是随着林意一起到来的修行者,此时自然赢得了城内这些南朝军士的极大尊敬。 这些身心真正疲惫的南朝军士,甚至给她拿来了一些软垫,将这张残破的弩机都铺得如同舒适的软塌,在她的身周,也始终有一些持盾的军士警戒。 她和身周所有这些人不同,她是北魏人。 她生在北魏,在北魏成长,她十分清楚这些北魏的修行者此时心中的沉重。 没有人天生喜欢战斗。 要证明自己强大和与众不同,也并非要通过战斗。 在各个修行地,在各处名城,那些真正卓尔不凡的年轻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也并非是通过战斗。 每个人去战斗,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一定会有着自己的理由,没有理由,也要找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绝大多数北魏人都有理由挑起这场战斗。 无论现在是叫南梁、北魏,还是叫别的南什么,北什么,无论南方和北方谁做皇帝,谁来统治,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在过往都是宿敌,积怨已久,谁有机会自然都要灭掉对方。 至于北魏的武者,修行者,大多数在面对南朝人时,心中都有着自然的骄傲。 因为北魏的军士和修行者似乎一直都比南方王朝的军士和修行者悍勇。 她也不认识拓跋赤,也不知道对方的真正修为,但是从方才拓跋赤的最后一眼凝视,到此时林意的转身回望,她便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对面的那支北魏大军里面一些人也会明白发生什么。 然而没有人能够跳出来说这件事的对错。 林意此时连番的战斗,最为可怕和危险的是,他开始消磨北魏人的骄傲和自信,开始打破北魏人心中一些固守的东西。 第四百七十九章 十万众 “是亚圣?” 北魏大军中那名军师深皱着眉头在心中思索,然后将一一的可能排除掉。 他所得的军情不够,并不知道剑温侯这样在世间已经消失很久的亚圣竟然会为了林意而从隐居之地重新出山。 他想了很多名字,但都觉得不可能。 按理而言,这座城里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一名强者。 “猜不出是谁。” 他走回那架分外宽阔的战车面前,对着战车上的统帅席如愚说道。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没有愤怒。 席如愚面色漠然的看着城墙,道:“我也想不出是谁。” 军师道:“等到主军到了之后再攻。” 席如愚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林意站了片刻,看着前方的浮桥和江心洲上再没有修行者走来,他便知道对方不再会有修行者出来。 他很想嘲讽几句,但又觉得没意思。 哪怕是这名北魏的神念境修行者隐匿着修为来杀他显得有些卑鄙,然而对方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且他也不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杀死了对方。 他什么话都没有多说,转身返回城墙。 “我有一个疑问。” 他在返回墙上之后,径直来到剑温侯的面前,认真问道:“现在灵荒,由南往北,对北魏有利,北魏便发动大战,但我们南天三圣在时,哪怕对谁来成为我南朝的皇帝有异议,但为什么不合力往外?” 剑温侯明白林意的意思。 昔日南天三圣盛时,北魏并无那么多强者可以和南天三圣抗衡,南朝既然处于绝对优势,那自然应该发动北上之战。 这个问题说也简单,但世上却没有几个人能够回答,剑温侯却偏偏是熟知当年事,能够回答的人之一。 “因为是三个人,不是一个人。” 剑温侯看着林意,说道:“有人一定要北上,而有一个人以不北上为条件,支持陛下登基,还有一个人则是不想南朝自己内乱。”” 林意莫名听懂了这几句话,道:“我猜一定要北上的人是何修行。” 剑温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才问道:“为什么你如此确定。” “因为只有像他那样性情固执而激烈的人,才会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一定要去做成那样的事情。”林意说道。 “你很了解他。” 剑温侯莫名的有些感慨,道:“有你这样的弟子,他一定很欣慰。” “根本来不及多看我是什么样的弟子,他就已经死了,有什么欣慰不欣慰。”林意微嘲的笑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所以不要怨恨过去的人和事情。” 剑温侯平静的看着林意,道:“你和他有着太多的类似,像何修行那样激烈和固执,不想为任何人妥协的人,往往容易树更多的敌人,但他这样的人往往更有令人折服的气质,他会成为很多人心目中的神祗,誓死追随。若是钟离这战结束,你能不死,你也能成为很多人心中的首领。” “其实我没有那么固执。” 林意笑了起来,缓缓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像我这样年轻的人,竟然也会如此平静的和人谈论生死。” “懂得妥协就很好。”剑温侯淡淡的一笑,道:“剑阁落在你手中,的确也很好。” 林意没有再说什么。 他看向对岸的北魏大军。 北魏大军此时一片安静。 他在心中想着,每个人每个阶段的想法都会不同,自己现在比较柔和,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没有何修行那样强大。 若是拥有何修行那样强大的力量,自己或许也会想着要凭借自己的意愿来改变这个世界。 …… 因为此时自己并非是这钟离城中最具决定性的人物,林意躺在城中军士准备好的软塌上闭上眼睛开始休憩。 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当他被剧烈的震动所惊醒时,并没有他先前顾忌的疲惫无力,他只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异样充沛。 夕阳西斜近黄昏。 他不眠不休的战斗了很多个时辰,但只是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他的精神和气力似乎便已经恢复饱满,而且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更为凝练,但或许是更有力量的原因,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 身体轻,便很轻松。 只是看着那震动的来源,他的眼底却渐渐流淌出寒意。 先前对岸这支北魏大军来时烟尘遮住了天空,而此时,这支大军后方的天空里已经根本看不见晚霞,如同黑夜提前来临。 那是一支更为庞大的北魏大军正在到来。 人数更多,数以倍计。 对于此时钟离城中的绝大多数南朝将领而言,从昨夜到现在,都似乎已经是多赚得的余生,所以他们面对这样的一支更为庞大的北魏大军到来,心情反而也很平静,只是嘴角都流淌出难言的苦笑。 先前他们觉得对岸的那支军队已经是主军,然而现在他们才明白自己错了。 现在到达的那六万余,或者有七万多的北魏大军,才是主军。 先前他们觉得对岸这支北魏大军之中并没有多少大型军械,只是因为这支军队必须足够低调的来到这里,不引起南朝军方的注意,然而他们现在知道自己在这点上也错了。 那支在夕阳下带着森然气势如海水般蔓延而来的大军之中,矗立着无数如巨人一般的庞大军械。 投石车,大型弩机,攻城撞车….他们所见过的,所能想象到的军械都有。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重铠。 很多拖着真元重铠的马车。 …… “有没有机会直接杀入对方军中刺杀掉主将?” 在漫天的飞尘涌来之前,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直接问身侧不远处的剑温侯。 剑温侯极为干脆的摇了摇头,他甚至连理由都没有和林意多说。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虽然强大到令寻常的修行者无法想象,但他最多能够同时杀死一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他的身体也同样很羸弱,同样不可能来得及应付许多名修行者的进攻。 这样数量的大军,对于他而言都是泥沼,即便能够一眼发现对方主将所在,都不可能顺利的将自己的力量轰到对方面前。 更何况这样数量的大军里,神念境的修行者应该也不只一两个,而对方的统帅,也不可能是弱者,也绝对不会等在那里被杀死。 十万的大军,在他的一生里,也只是遭遇过数次。 第四百八十章 大患 面对这样的大军,亚圣不行,即便是南天三圣中人,单独一个到来,也是不行。 在过往的岁月里,没有出现过一名圣者独自击溃数万联军的战例,便是足以证明,即便是那种圣者,他们也在心中权衡过,得出的答案还是不行。 剑温侯不想说话,是他知道自己若是多解释几句,这城中的所有人反而会更加低落。 至于林意,他知道林意也是实在想不到办法,所以才会那样一问。 要让大量的军械通到江心洲上,然后再架设在可以攻击到这城墙的射程范围之内,一定会再需要一些时间。 对方有着足够多可以御使的,不用珍惜他们体力的军士,所以在上半夜,他们就应该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并将浮桥加固到可以让数千军队同时通过都如履平地的地步。 按照他的经验,若是这支大军都不急着攻城,哪怕用背负土石的方法填江,都能在浮桥下方堆积出一些足以让江水断流的实地。 此情此境,即便是他如此修为,心中都和这城中所有的南朝将领一样无奈。 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只在于对方想用何种方式和何种代价攻城。 只不过在摇头之时,林意的这个问题也让剑温侯他下意识的想了一下刺杀对方主将的可能。 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这种联军不同于一般的边军。 很明显,除了大量的精锐边军之外,那些超乎寻常的战车和华贵车辇都代表着一些权贵门阀的亲征。钟离城的重要性,让北魏很多权贵氏族把这里当成了一场瓜分战功的盛宴,所以这支联军之中,修行者的数量比正常的单一边军要多得多。 要能够对付数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的同时,还要面对数十柄飞剑,上千支同时袭来的箭矢,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属于修行者的特殊箭矢,只有一种可能才能在这样的大军之中随意的取人首级,那就是这人必须至少像他这般强大的修为,还必须有足够强大的真元重铠,让对方的任何兵器加身都无法对修行者的身体造成真正的损伤,最为关键的是,这人必须还有耗之不竭的真元。 …… 钟离城中一片死寂。 北墙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林意和剑温侯的身上。 林意即便在看着那支潮水般吞没地平线的北魏主军,他都依旧感受到了这种凝视。 他在心中轻声叹息了一声。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是很丧气的。” 他慢慢转身,看了一眼墙上和墙下的那些将领和军士,说道:“但我不会左右你们的想法,因为我也很想活。我只看你们…三千对十万,谁都不可能守得住,如果你们要走,我也走。如果你们要留下来守城,我也不会先逃。” 齐珠玑突然笑了起来。 他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骂脏话。 他也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笑着的时候忍不住想要骂些粗话,这真的是一种很古怪的,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情绪。 所有的人都想听林意说些什么,他也猜测林意会开口说些什么话,然而他也没有想到,林意会说些这样的丧气话和大实话,而对于生死,他也没有想到林意会如此泰然。 这简直就像是年幼时学院里打架,我想逃,但陪着我打架的这些同窗还没有逃,我也不好意思逃。 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这样的话,却让他无言的服气。 “从此时起,我也不是这座城里的任何官阶的将领。”王朝宗苦笑起来,然后他的神色恢复平静,缓缓的说道:“我不会对你们的去留有任何的管束,我反正在之前已经想好,我不准备活着出这座城,除非这场战斗最终在这里打赢,而且那时我还活着。” 他的声音不响亮,但此时安静,墙上墙下的人都听清楚了。 有一些嘟囔声随之响起,“我们不是军士,我们来本来就没有想要活着,只是不想这些北魏蛮子看轻我们南人。” 这些人都是私盐贩子。 “我不走。” “已经累的不行,走也走不动了。” “累了,停在这里也干脆。” “不走!” “不走!” 一声声“不走!”的声音响起,先是零散连绵的响起在各个角落,很快连成一片,每个人的气力并不足,声音并不响亮,然而很多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却如同一个巨人在呐喊。 萧素心的眼眶渐渐模糊。 她其实很想林意走。 林意不是寻常的修行者。 但她知道林意一定不会走。 “我们这里好歹沿江,江水还很急。”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声音顿时消失,这城墙上下只剩下了林意的声音。 “若是真正战不动,真正觉得自己到了要死的时候,也不要留着让这些北魏的人砍掉脑袋,如果是我,我会直接往水中一跳,说不定不死,江水还能将我冲到别的地方。” “好主意。”齐珠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他以往都只习惯和林意斗嘴,几乎很少这样公然赞同过林意的主意,但这次,他真心觉得林意的提议不错。 若是到了战不动垂死之际,那将自己的命交于天命,交于南朝的疆土,也的确是很好的归途。 林意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他走到齐珠玑的身前,拍了拍齐珠玑的肩膀,轻声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做到这一步。” “不要小看人。” 齐珠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轻声道:“倒是真希望有足够闲暇时间,可以安静的多看看书。” …… “此子一定要先除去。” 宽阔沉重的战车上,席如愚听着身后远处震动天地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心中的焦躁迅速的消去,只是看着此时城墙上的动静,他面上的神情却更是冷肃。 他极为严肃的对着身侧的军师说道:“此时还不乱,此子这次若不死,将来必成大患。” 军师面色十分平和,他知道这算是最主要的军令之一,所以也认真躬身领命,然后异常简单道:“他必死,他不死,我死。” 第四百八十一章 心声 在夜幕降临之前,许多人身陷其中根本无法看得清数量的北魏骑兵首先到来,黑压压的一片带着的浓重尘土气息就像是沙尘暴的前奏。 骑军里有不少的将领第一时间发现了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嗅着前方湍急江水里浓厚的血腥气,看着此时还依旧平静的钟离城,他们有些慵懒的面容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这其中一定有很大的问题。 而在这样的战争里,问题就意味着很多人的生死。 骑军的后方陆续到达的是战车和马车。 这些战车和马车上拖曳的都是军需物资,军械占绝大部分,粮草则不算多。 因为沿途没有任何像样的战斗,也并未发现任何大股的南朝军队,所以这些战车和马车都并未刻意的保持阵型,渐渐散漫停在骑军后方的大片空地上。 后方隔了许久赶到的第一支步军将这些车马的缝隙全部填满,接着便是大量的大型军械和重铠军士到达。 大量和云梯一样高大但更加粗壮的军械给下方的北魏军士都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尤其是几架整装的“跳山车”,这是中山王元英座下精工坊首次投入在战场上的一种新型投石车,这种投石车和之前北魏大多数弹弩式投石车不同,它用绞盘提升重物,在弹索抛物的刹那,一端重物也急剧下坠,由此带来更强大的抛射能力。寻常的投石车投射的重石不过八九十斤,射百步左右,但北魏这座工坊此次投入战场的这种新型投石车将射程提升了一倍不止,而且可投射的重石超过一百五十斤。 这种投石车唯一的缺陷就是自身庞大,而且一些绞盘拆卸之后寻常军士便很难复位,所以在北魏一些重城城防上已经当成固定军械运用,这种长途跋涉,每一架投石车都需要至少两百五十名以上的军士用滚木配合战马拖曳才能行进。 对于这样的大军而言,战马和足够的人手不成问题,难度只在于地势。 这种庞大的军械只能选择平坦的地貌行军,翻越险峻之地不可能,即便是对于普通骑军都可以如履平地的一些河谷丘陵地带,在拖曳这种巨型军械时,都要异常小心的防止它倾覆。 万一倾倒砸将下来,不只是死一些军士那么简单,一些寻常军士的性命,根本无法和这样一具巨型军械的价值相比。 当这些巨大的,在长途跋涉之中随军带来,如同展示北魏神迹一样的军械到来,当它们庞大的身躯挡住西方的天空里最后的霞光,它们的巨大影子笼罩在许多军士和车马头上时,那架分外宽阔沉重的战车上的北魏统帅席如愚问身侧的军师,“你准备如何开始?” “破城墙和铺设浮物同时开始。” 这名军师看着渐渐被黑暗笼罩的钟离北墙,看着那些依旧如标枪一样站立着的南朝人,他的声音微寒道:“他们现在的士气还不错,我要先直接破他们的士气,用军械直接轰破北墙,砸烂他们的城墙,杀一些人,让他们失去城墙之利,我看他们是否还有士气。” 席如愚确定自己的这名军师和自己所想一样,他便更确定自己此时的心态没有问题。 “那便开始。” 他异常简单的点了点头,说道。 数声严厉但并不响亮的军令声响起,接着便有更多的军令声如潮水连成一片。 这支北魏大军的主军还未彻底停歇下来,前方这三万余已经沉寂许久的先锋军却似乎被许多无形的鞭子抽打,全部动了起来。 伴随着无数的呼喝声,大片大片的地方空了出来,给后方的主军让出通道。 声浪和军队移动时的气息如同形成了实质,和空中的热意一波波的拍击着整座钟离城,看着这种只有史书中才有记载的画面如此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所有的南朝军士都有些恍惚。 “这道城墙守不住。” 一个女子的声音却在此时平静的响起。 林意转身,看着此时出声的白月露。 白月露直接走到林意的身边,和他并肩站立。 她和所有这里的南朝人立场截然不同,但看着这十万余北魏大军,她很清楚若非有奇迹发生,这恐怕是她和林意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 她看着黑暗里这支北魏军队的动向,缓缓说道:“有些军械能在江心洲的边缘就能直接攻击到我们所在的北墙,最多一个多时辰,这座墙应该很多处都会被砸塌。” 城墙上很多南朝军士看着她的目光都有所怀疑,然而林意却没有丝毫怀疑。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但是我们不可能阻止他们的军械运上江心州。” “任何有能力统领这样庞大军队的统帅都比我们更有战阵经验,他们在这些环节不会犯错,不只是浮桥的问题,他们应该会配备有负重的船只。” 白月露平静的看着林意,道:“既然你将我都看成你的军师,我便有责任提醒你,加上他们用军械攻城的时间,你应该还有近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你应该尽可能的在北墙之后建立一些防线,这样北墙破损之后,接下来他们的重骑和重铠突击,才不会一马平川。” 这句话是她的心声。 林意很难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但作为一名北魏人,哪怕一开始便决定作为铁策军军师协助林意,现在说出这些话语,对她而言也是特别沉重。 林意很清楚大量的重骑和重铠军士形成的铁流大量涌入,会对城中的军士形成什么样的冲击,他点了点头,转身看向王朝宗等将领,道:“我们需要直接放弃北墙,但不能让外面的北魏人看出来。” “好。” 王朝宗直接点头,往后走去。 他和林意甚至连一次深入的交谈都没有,然而战场上就是如此,能一起平静的面对死亡,便意味着是同一类人,便如同认识了很多年的死党。 “我带薛九他们也去。” 齐珠玑也朝着城墙下方走去。大的战阵,调兵遣将,他认为自己未必如王朝宗,但是若论聪明,论小手段,阴险埋伏,他却觉得自己有时候会想得更加全面。 第四百八十二章 城破之后 夜幕如巨大的怪兽吞噬一切,然而将对岸北魏大军点起的簇簇火焰却是将半边天空肆无忌惮的照得通亮。 白月露预料的根本没有错误,火光和夜色的双重交织下,随着一声紧似一阵的拉号声,江面上出现了几条大船。这些大船吃水很|深,几乎和江岸齐平,在靠近江岸处,船底已经和地下河床不断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但没有任何人会在意,因为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大船的使用寿命,这些大船只需在今夜起到作用。 北魏的军队并不擅长水战,只是在工事方面却似乎更优于南朝军队,究其原因,北方王朝在过往百年里比南方王朝更乱一些,他们的军队游战的比较多,尤其很多大的游牧氏族的军队总是习惯将所有的东西都随着军队一起走,包括他们的家眷和牛羊。 他们往往能够带着很多令南朝军队觉得不可思议的负重行军,打仗。而南朝军队往往以城据守,更擅长打防守战和攻城战。 当这些大船被强行拖曳到妥帖位置,大型的军械由滚木滚上这些大船的甲板后,压舱水开始排放,那些纤夫一样的北魏军士已经全部聚集在浮桥或者浅水之中,准备将这些大船朝着江心洲上拖曳。 “呼哈!呼哈!….” 一阵阵如同田间劳动时呼喝的号子声不断的响起,充满着旁若无人的野性味道。 钟离城城墙上的所有火光却已经完全熄灭,绝对的黑暗和江面上以及对面的火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黑暗里林意依旧沉默的站立着,他身后的钟离城里,别说是那些已经疲惫不堪的军士,就连没有来得及离城被困在其中的妇孺都已经行动了起来。 钟离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虽然并不知道王朝宗和齐珠玑到底会做什么样的布置,但至少已经有大量的刺木密集如林的在城墙的后方架了起来。 应该是担心对方的投石车会投出燃烧的东西,城中救熄会的水车水龙也全部汇聚了过来。 城中库房的大量军械也在不断的运送过来,所有的马匹都去除了铁蹄,包裹了厚厚的棉布。 城里所有的人也不再考虑这些战马今后会不会产生严重的病痛,他们也只考虑是否能够撑过今晚。 林意此时的心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他出身于将门,自幼见得最多的就是将领和老军,但直到此时,他才似乎和那些一直在边关战斗的将士们共呼吸,同命运。 在建康城中呆得最久,他见惯了自己那些同窗的长袖善舞,见多了那些权贵的自私自利,哪怕到了战场上,他也见到了许多南朝军队的懦弱。 然而他依旧有齐珠玑萧素心这些伙伴,眼下这城中的寻常军士,那些私盐贩子,那些寻常的妇孺…却依旧让他看到了南朝人的勇敢。 在传闻中北魏的军队是何等的悍勇,但他并不认为南朝人便不如。 这些南朝人的勇敢,依旧让他为自己生在南朝,长在南朝而骄傲。 …… “城墙破后,当他们的修行者和骑军开始正式冲城时,你依旧要顶在最前。” 剑温侯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而严肃的说道,“我不管他们在这城墙之后到底能布置成什么样子,但城墙破后,便不是之前堵住浮桥,有限的北魏军士能够入城的战斗,他们的布置再厉害,哪怕能瞬间杀死数千人,接下来被冲溃也是一瞬间的事情。” “你们应该都没有经历过上万名甚至数万名军士和修行者一起如潮水冲锋的战役,但是我经历过不少,我见过很多数千人的精锐军队,在一瞬间就被淹没了。十倍以上的军力差距之后,敌军就如同决堤江水,除非有中流砥柱,令大股敌军堵塞,这才有可能坚持一些时间。” 剑温侯缓缓的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何修行到底教了你什么样的功法,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现在比睡醒前还要精神饱满,你恐怕持续一夜战斗都没有问题,只要你能活着。” “这种联军的修行者数量会比边军的修行者数量更多,但不管是何种军队,神念境的修行者数量终究不会多。所幸你已经足够强大,承天境的修行者应该让你受伤都很难,所以我只需专心对付神念境的修行者和承天境修行者之中一些分外强大的异类,若是不出意外,我能够陪着你战斗很久。” “你活的时间越长,他们越是杀不死你,你吸引的仇恨就越多,这支军队的重心就会向你我偏移,他们很多人甚至会忘记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攻入这座城,占领这座城。如此一来,若是你们剑阁的人能够比预想的来得更早一些,那说不定会出现奇迹。” 林意认真的听着,他不敢错过任何一句话。 当剑温侯停止说话他,他点了点头,然后道:“前辈您如此看重剑阁,您觉得我们剑阁很强大?” 他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在南朝绝大多数人眼里,剑阁已经都是老弱病残,都是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的老朽,甚至连那些皇族和中州军的将领都是这样认为。 “别人会这么以为,我不会这么认为。” 剑温侯微讽的笑笑,“若是剑阁这么好对付,我还需要等到这种时候,和你在这里并肩作战?我早就过去一剑将你杀了。” 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是此时剑阁的主人,有人真正觉得剑阁强大,他当然有些骄傲和高兴。 …… 夜色越来越浓,江心洲上的火光却越来越多。 大军中席如愚的那名军师到了江心洲的边缘。 他的双脚踩在湿|软的泥土上面,微微的陷了进去。 一艘大船已经被拖曳着搁浅在他的身侧不远处,大船上的两架庞大的投石车高过了城墙,被火光照耀得如同两个魔物。 他心中很平静,但是也不想浪费时间。 他没有看这艘船上的任何人,伸手握拳,往上挥去。 一声凄厉的军令声顿时在那船上响起。 咚!咚! 两声如闷雷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那艘大船的船头看上去极为凄惨的重重砸在浅滩上的淤泥里,溅起无数条泥浪。 两蓬气浪加上震动,让甲板上一片北魏军士都有些站立不稳,有种站立在悬崖边上如同跳山的感觉。 这便是这种投石车名称的由来。 两团巨大的黑影带着恐怖的呼啸声飞上高空,然后狠狠的坠落! 这只是投石车的试射,然而这种令人心悸的声音,便已经意味着这场大战拉开了序幕! 第四百八十三章 如青松 两架投石车抛射的角度有些不同,两团巨大的黑影之中,一团落向城墙前方,一团却正好落向城墙上方。 然而两声不同的重音却几乎同时响起。 如山崩,如地裂。 一块巨石砸落水中,巨大的轰鸣声里,溅起数丈高的巨浪,将许多浮木和碎尸高高的抛起。 试射便正好落在城墙上的巨石是运气使然,但强烈的震动瞬间让人有种这道北墙即将崩塌的错觉。 大量的碎石和烟尘从城墙上爆开,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尖利的碎石砸落在一些军械和车马上,噼啪作响。 这块大石的砸落地距离林意不过十数丈,在剧烈的震动之中,林意只是掩住了口鼻,烟尘和碎石冲到他的身上,他兀自巍然不动。 他眯起眼睛朝着那块投石的落地处看去,便知道白月露的推断没有任何的问题。 钟离城的北墙都是用坚硬的山石堆砌而成,然而在这样的巨石砸击之下,也不免出现碎裂和裂痕。 只是这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注定,便没有什么可以心惊的。 他平静的对着那些还停留在城墙上的军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城墙。 “还有一些时间,不用管这城墙上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转身,对着被这种投石车的威力震慑的城墙内的人们说道,“继续就好。” 江心洲正对钟离北墙的浅滩上,接下来数条大船陆续搁浅固定。 巨大的轰鸣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一颗颗巨石不断的被抛起,然后如同巨大的铁拳砸落,不断砸在钟离北墙上。 钟离北墙不断的颤抖着,不时发出刺耳的裂响,有碎石如流从城墙的上端泻下,落在下方的江水之中。 看似能够承受千年风雪都巍然挺立的坚固城墙已然出现了一些裂缝,石粉在裂缝之中随着震动而不断飞洒出来,如同陈年的积雪。 江心洲上许多军士正在朝着岸上撤离,他们是最开始搭建这些浮桥的七千军队的残余,此时有大量气力饱满的军队涌上江心洲,他们这些已经力竭和没有多少斗志的残军便自然要让出位置。 看着这座此时显得毫无反抗能力的城池,这些开始撤离的北魏军士眼睛里却反而流淌出更多的尊敬和感激的神色。 林意虽然硬生生的将他们阻住,让他们无法夺取这座城,但若是没有林意,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应该也会战死在这里,而不至于能够活着离开。 最令他们此刻敬佩的是,他们依稀可以看清,林意此时就像是一面不倒的旗帜,在巨石不断坠落,碎石如雨泼洒时,他依旧在城墙上冷峻的站着。 “太慢了,让他们快一些。” 船头上的那名北魏军师看着城墙上烟尘如潮汹涌,看着始终矗立的林意的身影,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寒冷了些,他对着身侧的数名将领低喝了一声,示意后方江心州上那些由车马拖曳而来的较为普通的投石车和其它强弩都要尽快投入战场。 随着一阵严厉的军令声,牛马的嘶吼声响了起来。 江心州上亮起了无数奇异的辉光。 近百具真元重铠也直接加入了拖曳的行列,他们磅礴的力量让一些陷入湿润地面的沉重之物直接如雪橇在地上滑行。 在这些军械最终到达之前,近万名北魏军士已经如同蚂蚁一般蔓延在江心洲的边缘,江心洲通往这北墙处的浮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变得更加稳固,更加宽阔。 …… 天空里的呼啸声瞬间密集起来。 当那些寻常的投石车都能轰击到城墙上,在空中翻滚呼啸的落石骤然密集,便是真正灭世般的画面,压迫感完全不是之前可以相比。 尤其钟离城这边漆黑的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了十数道明亮的焰球,之前城中的南朝军士已经想到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无数道在黑暗中都可以清晰看见的浓烟在城墙上燃起,凶猛燃烧着的焰球在重重砸落到城墙之后,却是大量断裂粗绳状的碎絮散开,继续燃烧。 大量半燃不燃的油脂顺着城墙的裂缝渗透进去,这些油脂大多很快熄灭,浓烟便来自于这些熄灭的油脂,然而它们所带的热量和在裂缝之中生成的大量烟气,还是让很多裂缝变得更粗大,让这座城墙变得更加脆弱。 轰的一声巨响。 江面上掀起大浪,浮桥上很多浮物往一侧掀起,无数战马惊慌失措,呼啸声声。 钟离的北墙有一块崩塌了下来。 如数座房屋大小的一截墙体,重重轰入水中,不甘的沉向水底。 呼喝不已,军令声阵阵的北魏大军突然一静,接下来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继续。” 军师看了一眼身侧聚集的所有将领,冷冷的说了一句。 在这北墙彻底崩塌之前,他不想有任何一名北魏军士冲上去送死。 “继续。” 几乎同时,林意也对着城墙后方的人们说了同样的两个字。 在北魏大军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响起之时,他的身影出现在崩塌的北墙边缘。 他临风而立,就像是生在悬崖边缘的青松。 一些北魏将领身下的战马躁动不安起来。 这些北魏将领身下的战马都是极佳的战马,它们的躁动不安在于它们背上将领的躁动不安。 林意已经慢慢成为他们心中的一颗钉子,让他们多见一次,便更多难受和焦躁的钉子。 落石如雨。 崩塌声不断响起。 完好的城墙不断出现破口。 大滩的碎石倾泻在下面的江水之中,渐渐将下方都堆出浅滩。 正对着浮桥这段城墙只余六七丈完整之地,看上去如同一座孤岛。 然而除了林意的身影,还多了一根旗杆般的黑影。 是林意将那根镇河塔心提在身侧。 那名北魏军师伸手握拳,又发出一道军令。 无数道强弓弓弦同时作响,一场黑沉的爆裂箭雨朝着林意和他身侧那数个城墙断口笼罩而去。 林意看着密集落下的箭雨,直接往下方跳了下去。 下方有一截断墙,如同屋顶。 当林意的身影隐匿在这块断墙下方的刹那,无数沉闷的箭矢撞击声同时响起。 接着无数马蹄声和利刃出鞘声和金属的相互摩擦声响起。 一支轻铠骑军首先形成了铁流,冲向城墙的缺口。 第四百八十四章 碎骨地 这支轻铠骑军冲锋时,江心洲上和对面岸上的北魏大军一片肃然,除了天空之中依旧有少数使用强弓的箭矢在嗤嗤的洒落,其余所有军械全部停歇,那些北魏军士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呐喊声,或者欢呼声,相反有肃穆和轻远的歌声响起。 这是北魏的向死歌。 歌声送给那些必死的战士。 歌声并不威武雄壮,只是希望战死的战士能够安息,希望英勇战死的战士之魂能够回归自己的家乡。 每个生着的人都有牵挂,没有人喜欢去面对死亡,在这支北魏大军中所有人看来,只是对方城中有一名亚圣的存在,这支轻铠骑军之中的每个人便都是真正的死士。 更何况按照之前的军情,钟离城中有大量的军械,第一时间冲锋的军队,必定会遭受城中南朝军士的疯狂垂死反扑。 然而当这道铁流在已经变得更为宽阔平坦的浮桥上急速的蔓延时,钟离城内还是一片死寂。 这支轻铠军最前方的十数骑目光同时剧烈的收缩起来,一道身影出现在前方遍布落矢的乱石滩上。 铁蹄狂暴的践踏着浮木和乱石,以及为了平整道路而铺设的装着泥土的草袋。 各种古怪的声音和视死如归的气息,给任何人都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林意也不例外。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然后一个纵跃,调整了自己所站立的身位。 这段城墙已经破损不堪,有四五处可以让军队不用攀爬便直接冲入的缺口,只是他现在身后这段缺口最宽,足以让齐头并进的数十骑一瞬间涌入。 只是他一个人的身躯,当然不可能堵住这样大的断口,但是密集的蹄声里,他身后城墙里面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一名南朝军士出来。 看着这名孤单一人的年轻南朝修行者,想着他之前的一切表现,这些视死如归的北魏骑军心中却很自然的生出凛冽的寒意,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的目光不由看向林意身侧那孤岛般的断墙之上。 看到那根显得分外沉重的镇河塔心还笔直的插在上面,他们的心神才略定。 这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情绪。 对于这些赴死的骑军而言,他们不想被这样沉重的兵器砸中自己的身体。 …… 林意感受到了这些人的情绪。 这些人和南朝的军士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有着自己丰富的感情,但对于他而言,他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好就是抛开自己的所有感情。 这些骑军的目光向上,他的目光却是往下垂去。 他身周到处落满了箭矢。 前面几波箭雨纯粹是这支北魏大军用来宣泄情绪和展示力量,这恐怕是这支大军的习惯使然,两军交战,气势固然重要,然而这支北魏军队恐怕忘记了,十万大军对三千余军队,这样的箭雨宣泄没有多少意义。 纷乱的箭矢在他身周如生长旺盛的长茅草。 很多箭矢在坚硬的石上撞击折断,但同样有很多箭矢落在乱石的缝隙之中,好生生的矗立着。 他平静的伸出双手,捋稻草一般捋去,动作不算好看,但很实用,他的双手各自抓了一捧箭矢,然后他低喝一声,用力的将手中抓住的箭矢投掷了出去。 他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投掷,但此时他不需要精准,只需要力量,因为他的面前全部都是狂奔而来的骑军。 若论力量,此时的他比起在洛水之畔练习投掷时已经不知进步了多少。 他的两条手臂就像是两架弩车,这些箭矢在脱手的刹那,便发出了暴烈的破空声。 十数名冲在最前的骑军全部中箭,区别只是中了多少箭。 鲜血在他们身上爆开的同时,强大的力量让他们惨呼着往后坠去,脚被马镫拖住,身体被拖在马后。 这些战马身上也大多中箭,在冲出数步之后便凄厉的嘶吼着撞倒在乱石之中,砰砰砰的沉闷撞击声中,大团破碎的血肉飞洒着,难以分清是马身上还是骑者身上的血肉。 冲得最靠前的战马撞上的乱石滩最陡,和林意只有数十步的距离,略有坡度的犬牙交错的坡度将这些战马瞬间变成骨骼刺出的一堆可怖破烂血肉。 林意的面容坚毅到了极点,他的双眉染上了空气里飘散过来的血星,但显得更加英挺。 他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再次就近各抓了一把箭矢,朝着前方的骑军投了出去。 黑压压用来的铁流微阻,最前的黑浪如同撞到岩石,突然泼散。 战马的凄厉嘶鸣声,骨骼的碎裂声和骑者抑制不住的惨嚎声充斥了天地,甚至比如雷的铁蹄声还要响亮。 然而后方的骑军此时反而忘却了恐惧,异常冷漠的接着往前冲锋,他们开始真正的赴死。 两侧各有五六骑从临水的最边缘狂冲而过,这些骑军对于这支骑军而言,犹如两条铁线,在付出前面数十骑的代价之后,这十余骑终于冲到林意的身前。 一名骑军暴喝一声,直接从马背上飞了出来,手持着长枪朝着林意刺了过来。 他身下马匹的冲势,再加上他的全力一跃,他的来势极快,和投石车投来的石块都没有区别。 他的身体穿过还在空中飞洒的新鲜血肉,手中的长枪劲气四溢,在空中刺出一条肉眼可见的气浪! 与此同时,他身侧几名骑者双腿用力,让战马吃痛,将已经快如闪电的战马逼迫出更猛烈的力量,从两侧乱石滩冲上,从两侧攻向林意。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在下一刹那,他发出了一声让很多人耳膜震痛的暴喝! 在如雷的暴喝声厉,他没有出剑,也没有出刀,双手同时伸出,直接抓住了刺来的长枪。 劲气四溢的长枪在他的双手之中直接静止,在下一刹那,这名握着长枪的骑军一声不可置信的大叫,他连人带枪,被林意横扫出去。 他的人和长枪,在空中横扫,砸在两侧攻来的那几名骑军的身上。 他和这几名骑军的身上,同时响起了刺耳而令人心颤的骨碎声。 几名骑军惨嚎着从马背上被撞飞出去,坠跌在石滩之上,发出更多的骨头炸裂声! 第四百八十五章 柱石 原本在林意的两次投箭之后,这支疾驰的北魏骑军依旧能够做到井然有序,此时看到这样的景象,从中间突进的十余骑却是不由得猛然一滞,他们身后的战马有些收势不及,发出了一连串的沉闷撞击声。 但这种停顿也只存在一瞬间。 看着那些倒下的同伴,这些骑军再次从胸肺间挤出一声厉吼,驱马继续向前! 林意手中的长枪已经轻了。 长枪原先的主人已经松开了双手,浑身骨碎的倒在他前方的乱石之中。 嗤啦一声裂响。 林意将这长枪抖得笔直,如电刺出,一枪便洞穿了两名北魏骑军的身体。 他没有停在原地,反而发力往前狂奔! 他双手松开了这根长枪,左刀右剑,直接冲入前方骑军阵中!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在江心洲和后方的江岸上响起。 此时江心洲上和后方江岸上有许多北魏军士属于最新赶到的主军,他们在此之前并没有看过林意的战斗,所以他们的震惊远胜于那些早到的军士。 在他们的理解之中,任何修行者都最怕陷阵,任何身体上的损伤,都有可能让他们的真元流淌出现问题,然后被围困住他的军士抓住机会杀死。 只是这些不能理解的北魏军士很快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到达的军队始终无法入城。 就如犁田! 没有任何一名骑军能够阻拦住林意前进的脚步,刀光和剑光去处,只有残肢断臂和血浪不断的飞起。 这支轻铠骑军有些人的兵刃和弩箭落在了林意的身上,然而对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却似乎没有造成任何的威胁。 这支铁流一般的轻铠骑军,直接从头至尾被犁开。 没有时间给这支轻铠骑军惊恐,也没有时间给江心洲和更后方的北魏大军震惊,数声厉喝声和响箭声同时响起。 这支被切开两半的轻铠骑军在这样的军令声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决然的冲入了前方城墙的破口。 唰! 夜幕好像抖动了一下,接着这一声风声便化为无数的破空声和爆鸣。 咄咄咄咄…. 沉闷的箭矢入肉声无比密集的响起,和惨嚎声和战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 密集的箭雨中,城墙的断口就像是猛兽的巨口,将所有冲入的北魏骑军全部吞噬。 与之同时响起的又是数声军令。 大量军队的涌动驱散了林意和这样杀戮带来的恐惧和紧张感。 重铠和重铠摩擦撞击的声音如海浪一般响起,与此同时,还有许多真实的入水声。 在这支轻铠骑军和林意战斗的这短暂时间里,已经有上千个羊皮阀子运送到了江心洲的泥滩上,现在这些羊皮阀子都已入水,每个羊皮阀子上都有五六名军士。 若是在平时攻城,这五六千名乘坐羊皮阀子的北魏军士哪怕靠近城墙也根本无用,但此刻前方城墙多处破口,城墙上又没有大量军械和滚石擂木等物阻拦,这五六千人只要一冲进城墙,便是两倍于城中南朝军队的军力。 搁浅在江心洲浅滩上的那条大船船头,那名冷静到极点的北魏军师此时完全不看林意的杀戮,只是毫无感情色彩的将自己布置的一颗颗棋子落下。 他根本不想和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以及那名亚缠斗,只是想用大量的军力一次性将这座城淹没。 在这支轻铠骑军如同浪涛一样不断冲击着那处破口,然后如同拍死在沙滩上的海浪一样不断的消失时,整座浮桥往下沉去,即便是已经经过无数铁索捆缚和加固,这座浮桥的很多地方都发出了刺耳的折断声。 因为重量。 森冷的金属反光完全遮掩了水面上的粼光。 二十具吞天狼重铠在步军的簇拥之中大踏步的向前。 吞天狼重铠是北魏大军中的主战真元重铠,每具重六百五十余斤,平时看到五六具同时出动已是罕见,也只有这种数万的军队,才会有这种十具以上吞天狼重铠同时出战的画面。 这二十具吞天狼重铠太过沉重,也根本不敢整齐列队,而是零散的位于这支步军之中。 而这支上千人的步军后方,厉啸声不断,一支真元重铠军和一支重铠骑军已经集结完毕。 这支步军后方的真元重铠军由六十具铁山重铠组成,铁山重铠重四百七十五斤,在南北所有真元重铠之中尚且属于轻型,而且有些缺陷无法补足,算是二流的真元重铠。 但五十具这样的真元重铠光是站立在那里,铠甲上的符文亮起时,便已经足够震慑人心。 最为关键的是,统领着这五十具铁山重铠的,是一具鲲鹏重铠! 鲲鹏重铠是北魏最强的真元重铠,唯有承天境中阶之上的修行者,才能穿戴这样的重铠战斗。它身上装备十七件兵器,重逾千斤!它的设计和制造极为精密,水火难侵,飞剑和箭矢等物,更是不可能穿透多层复合的铠甲,对内里的修行者造成威胁。 吞天狼重铠和铁山重铠和普通的军士相比,已经是庞大的铁巨人,然而和这具此时还未贯注真元,沉寂站立的鲲鹏重铠相比,却简直是孩童和成年人的区别! 这种公认最强的北魏重铠,是北方王朝无数代匠师的心血结晶,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仍然能给人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压迫感。 林意之前也根本没有见过北魏的这种最强重铠,但此时他也没有时间仔细去看这具庞然大物。 他转身,一声清啸,他转身往回狂奔。 他的速度竟是快过这支轻铠骑军的奔马! 一片惊呼声再次响起。 哪怕那名军师可以忽略林意的杀戮,然而那些正在前行的北魏军士却无法忽略。 林意从后方杀回,杀到原先所在的城墙缺口,像一柄巨大的飞剑一般,再次将这支轻铠骑军切了一遍。 城中的南朝军士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声。 这声音显得有些远,似乎都在距离这处城墙缺口的一箭之地,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在黑暗之中应该根本看不到林意的战斗,但是这些北魏军士的惊呼声和惨嚎声,却在提醒着他们,林意在战斗,他始终如柱石般屹立在城墙处! 第四百八十六章 灭铠 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些药物的味道。 这是草枯丹,是北魏漠地里特有的一种百节草炼制而成的丹药。 这种丹药有毒,唯一的用处便是可以让人狂躁和不知痛苦,忘却恐惧,但只要服用之后,数个时辰之后就在狂躁之中死去,无法可解。 北魏的很多精锐军队都配备有草枯丹,只是这种丹药太过残忍,所以即便是军令也不涵盖对这种草枯丹的强制动用,是否服用只在于拥有者本身。 这支轻铠骑军自然属于北魏的精锐军队,所以才会承担第一时间的突刺,他们每一个人的手腕上都悬挂着一颗草枯丹。 当身后的浮桥往下沉去时,这支轻铠骑军之中的绝大多数幸存者都毅然决然的吞下了手腕上悬挂着的草枯丹。 这是他们在脑海之中曾经想过的结果。 只要他们无法突进入城,当后方的那二十具吞天狼真元重铠到来时,他们前后受压,也会变成这片乱石间的破碎血肉。 草枯丹的味道本来就很苦涩,很激烈。 这些丹药入腹的刹那,这些残存的北魏轻铠骑军便都如野兽般嘶吼了起来。 如有燃烧的荆棘丛他们的腹中朝着他们全身穿刺,让他们的肉体失去知觉。 他们无法控制的狂躁不安,不知恐惧的朝着拦在他们前方的林意冲去。 林意的神情很凝重。 他看的书多,所以很清楚这种药气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的凝重并不是来自于恐惧,而是来自于敬重。 他敬重这些为了整个北魏的梦想而舍生忘死的骑军。 他在之前的战斗里一直都保持着冷静,但是此时,他却有些真正的愤怒起来。 他敬重这些骑军,但却看不起那些坐在战车上或是华贵舒适的车辇上的将领和北魏权贵。 他看不起,他愤怒,按照他的性格便不会忍耐。 所以他很直接的厉喝出声。 “你们这支北魏军队既然不是普通的边军,是十万余众的联军,修行者的数量远超正常的边军,就算要先派人上来送死,难道你们自己将领和修行者不会先一起上来?” “你们为什么不让修行者先冲上来?只是因为他们的命比他们这些人更值钱?我看不起你们。” 他的声音如雷般响亮。 而且他此时原本就是这个战场上最值得关注的人,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倾听他的声音。 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很多北魏的将领和修行者的胸膛都剧烈的起伏起来。 这些北魏将领和修行者都知道军令必须遵守,都知道个人的情绪无法和最终的胜利相提并论,然而林意这样的话语,也同样让他们羞愤难当,让他们无法保持平静。 林意在那处最宽的城墙缺口中央站定,面对着这支已经彻底陷入狂躁的轻铠骑军的冲击,他和之前的战斗不同,他一步都不动,一步也不向前,一步也不后退! 人冲到他面前,他斩人,马冲到他面前,他斩马! 他的刀法和剑法甚至不再显得精妙和阴险,只是像开山斧一样劈下来。 这绝对不是最省力的战法,也不是杀人最快的战法,只是这样的战法看上去更狂暴,更令人心悸,或者说,更让人觉得不可撼动,更让那些在江心洲上的北魏将领和修行者更加心绪难平。 他真正的化身为了一根矗立不动的铁柱,无论同时有几名北魏轻铠骑军冲到他面前,都无法撼动他的身影。 哪怕是倒毙的马尸撞向他身体时,都被他强横的撞开!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野蛮画面。 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心寒。 倒毙的战马和轻铠骑军的尸身渐渐在他前面堆积起来,堆积成垒,甚至使得那些狂躁的骑军都无法从他正面冲去,只能从他两侧绕过。 江心洲上火光通明,所有的大小官阶的北魏将领的面色都极为难看。 一名头发已经雪白的北魏老将咬牙看着尸堆后方的林意,声音微颤的对着身侧的一名将领寒声道:“我入军四十年,大小两百余战,但却从未见过这样杀人的修行者。” …… 零散的轻铠骑军从林意的两侧冲过。 零散不成军,无法形成铁流般的冲击,便很容易应付。 城墙后没有箭矢声再响起,这些轻铠骑军的急如骤雨的马蹄声不断响起,越来越轻,似乎朝着城中跑了很远都没有遭遇到截杀,但接着却是有嗤嗤的切割声响起,接着便是沉闷的重物坠地声。 林意没有去考虑这些零散冲入城中的轻铠骑军。 他的身前已经响起了巨锤敲击石块的刚猛震响声。 第一具吞天狼重铠在数十名步军的簇拥下,已经开始冲破! 沉重如山的真元重铠落足之处,坚硬的石块纷纷碎裂,石粉四溅! 第一具之后是第二具,第三具…这些真元重铠距离第一具冲上来的真元重铠也只隔了十余步的距离。 林意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眼中的战意如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哪怕是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恐怕难以阻止二十具吞天狼入城,然而此时,他就是不想让任何一具吞天狼重铠冲入钟离城! 他跳了起来。 他的身体就像是投石车抛出的巨石,在空中划出一道异常强横的曲线,落在那孤岛般的城墙之上,他的双手握住了被他如旗杆一般树在那里的镇河塔心,然后随着一声愤怒的厉喝,他毫无迟滞的跳了下来! 有新鲜的血肉爆裂声响起。 当他跳落下来的刹那,这具吞天狼重铠已经冷酷的踏在那些战马和轻铠骑军形成的尸堆上。 可怖的重量让这具真元重铠的足具直接将这些血肉踩得不断爆裂开来,鲜血四溅。 空气里一声恐怖的爆鸣声遮掩住了这种声音。 这具吞天狼重铠如狼望月,高高仰着头,重铠上的符文亮得耀眼,真元在符线之中急剧流转,气息震荡轰鸣。 林意双手持着这根镇河塔心,用尽全力朝着这具铠甲当头砸了下来! 这具吞天狼重铠内的修行者听着这根“铁棍”发出的轰鸣声,心中微凛,他极为罕见的退了半步,然后直接丢了右手的长刀,双手持着重盾,往上架去。 轰的一声巨响。 坚厚的巨盾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之中脆弱得就像是瓦片。 它直接裂成碎片! 这具真元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眼睛睁大到了极点,眼瞳却是急剧的收缩。 来不及发出任何的声音,镇河塔心已经继续落下。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在他的头顶响起。 真元重铠的颈部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真元重铠的头颅往下陷去。 这具吞天狼重铠无法站住,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然后重重往后摔去! 第四百八十七章 如剑指 江心洲上和对岸的北魏大军骤然一静。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瞳孔剧烈的收缩着,他们难以相信自己方才看到的这一幕是真的。 然而他们越静,便越能提醒他们这是真实。 林意手中的那一根镇河塔心此时兀自在嗡嗡震响,就像是那种巨钟被敲响之后,接下来数息的时间里的那种余韵。 正是因为他们的静,所有人才能听得清这样的声音。 林意身前那些北魏步军原本簇拥着这一尊真元重铠也悍不畏死的在向前,然而此时却都无比恐惧的往四下散开。 这具吞天狼重铠就像是一棵大树倒下,而四散的他们就像是受惊的猴子。 树倒猢狲散,这句话便很像此时的景象。 不是这些步军和前面的轻铠骑军相比太差,而是因为哪怕上千名军士的死亡,也不够这样的一具真元重铠的倒下更震撼人心。 这是吞天狼重铠。 重达六百五十余斤的真元重铠! 在战场上,哪怕被这样的真元重铠擦碰到一下,他们的身体就会像瓷器一样碎掉。 对于这种强大的真元重铠的畏惧,来自于这种真元重铠战斗中无数无敌的画面,来自于那些破碎的血肉深刻在心中的烙印。 这种恐惧,就像是羊群被雄狮袭击之后的幸运者,对于雄狮的天然恐惧。 他们当然也见过真元重铠的倒下,见过真元重铠的破损和内里的修行者的死亡,然而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倒下和死亡。 很强大。 林意自己也觉得很强大。 尤其是看着静下来的江心洲和对岸,他更加觉得这种感觉真好。 只是双手手指都很疼。 虽然他已经很能忍受痛苦,但这种痛苦就像是无数钢针在从手指骨头里往外刺出,他还是有些难以忍受。 咚! 镇河塔心被他竖在身前。 嗤啦一声,他撕碎了自己原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外衣,将布条在自己的双手上缠绕起来。 他在双手上缠绕了厚厚的布,然后重新握住这镇河塔心。 这是很多军中修行者都会用的简单而实用的手段。 可以缓冲一些震荡的力量,而且可以增加手掌和剑柄或是刀柄的摩擦力,不至于轻易脱手。 当他双手开始缠布时,那些四散的步军终于有些人克服了内心的恐惧,一名低阶步军将领厉吼一声,在此时挥刀冲到了他的面前。 林意的双手刚刚握住这根镇河塔心,刀光已到了他的身前。 砰的一声。 这名步军将领的身体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林意根本就没有管这一刀。 他只是一脚,一脚就将这名步军将领踢飞了出去。 那些刚刚才克服了恐惧朝着他涌来的北魏步军再次顿住,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很绝望。 一声厉叱从这些步军的后方响起。 几名有些反应不及的步军踉跄跌出,重重倒地。 一柄长枪狠狠的刺向林意。 这根长枪通体青色,比寻常的长枪长出一半,更是粗出一倍不止。 它的来势很快,枪尖周围带出白色的湍流,但最为可怕的是它所带的力量。 随着厉叱声冲来的这具吞天狼重铠将身上其余的兵器,包括那面重盾也全部抛在了一边,他只是抓着这杆长枪,狂冲而至,将整具真元重铠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 这样的力量,连林意都不可能抗衡。 但对于林意而言,所有这些真元重铠都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弱点不在于这些真元重铠必定有设计薄弱处,不在于它们无法和寻常的修行者一样肆意飞掠,而在于庞大的身躯迎着风,且因为自身太重,不管修行者的真元如何补足,如何完美的驱动它们,它们的行动在林意的感知里,终究比那些承天境的修行者要慢不出少。 此时林意的感知和反应远超一般的承天境修行者,所以即便是那些一般的承天境修行者,对于林意而言也显得太慢。 有些技巧,或者说武技,在连续不停的战斗之中也变得更为熟练。 一蓬红色的丹雾从他的脚底涌了出来。 林意往前掠起。 他的身侧往一侧轻易避开了这一枪的刹那,他已经顺势将这根镇河塔心拔了起来,然后以比这根长枪更快的速度砸出。 这一砸是刀势,追求的是快,并不像他之前击破重盾那般暴戾。 只是此次这根镇河塔心的落处是这具真元重铠的手臂。 而且这根镇河塔心真的远比这些北魏西行者想象的要沉重,要坚硬。 当这根镇河塔心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感觉到那股力量压下来时,这具真元重铠内里的北魏修行者才真正体会过来,他下意识的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当的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鸣遮住了他的尖叫,同样遮住了他骨折的声音。 这具真元重铠的两条手臂像两根悬崖上的柏枝一样扭曲起来,垂落下去。 剧烈的痛苦和无法遏制的恐惧让这具真元重铠往后退去,他退的速度很快,撞上了后方一具正在冲上来的吞天狼重铠。 两具重铠撞击在一起,如同两座小山撞击,整座浮桥都剧烈震荡起来。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还是很痛。 只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这根已经让绝大多数北魏军士清醒的意识到无比沉重的镇河塔心,在他的手中轻巧得就像是小孩子手里的竹枝。 呼的一声,这根镇河塔心横扫出去,同时击中两具撞在一起的真元重铠的头颅。 两具真元重铠的颈间同时响起刺耳的金属折断声。 内里的两名修行者的脖子都没有真正的断裂,但是剧烈的撞击和震荡却像是无数手掌拍击在他们的头颅内里。 两个人的眼前瞬间黑沉,昏死过去。 两具真元重铠,就像被伐倒的巨木一样,重重摔倒。 三具真元重铠。 如果说一具只是林意豁出去拼命的战果,但这三具真元重铠倒下,后方剩余的十七具真元重铠便都明白,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他们任何一具真元重铠都不可能是林意的对手。 林意手中那一根镇河铁心,就是专门让他们绝望的武器。 他们所有人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双手十指更痛,那种钻心的痛。 但是这种剧烈的震荡让他体内血气汹涌,却让他感觉更有力量。 他一手便将这根镇河塔心提了起来,然后如一柄剑般指向浮桥的后端。 浮桥的后端聚集着很多军士,但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明白了他所指的,是那一尊身躯分外庞大的鲲鹏重铠! 第四百八十八章 象征! “他想要会姜将军,那就让他会姜将军。” 站立在船首的那名军师冷冷的说道。 他的话很少,但说出口的,就是军令。 他所说的姜将军,就是那尊身躯分外庞大的鲲鹏重铠里的修行者。 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在北魏,不是只要修为足够,在军中就有资格穿戴真元重铠。像南朝的獠牙重铠和北魏的吞天狼重铠此种一线主战重铠,其中许多制造工艺便已经属于机密,很多部件的制造和运输都极为隐秘,生怕对方学了去。 北魏和南朝当然很担心掌握这个秘密的,直接穿戴了这样的重铠逃到对方的阵营去,所以有资格穿戴品阶在獠牙重铠和吞天狼重铠的修行者,一定已经在战斗之中表现出了足够的悍勇和忠诚。 至于南朝最强大的神狱山铠和北魏最强的鲲鹏重铠,这种顶尖的战铠更是数代匠师的心血和智慧的结晶,更是花费着两朝惊人的财力。 若是其中一方的顶尖重铠的秘密被另外一方知晓,那另外一方的顶尖重铠得以改进之后,便或许会在战场上呈现压倒性的优势。 所以穿戴这种重铠的,何止是用忠诚两字所能形容。 这名军师不会做意气之争,他无时无地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但即便林意展示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他都不肯相信林意能够战胜驾驭着鲲鹏重铠的姜红司。 此时团聚在这名军师周围的,都是此时联军中的高阶将领。 这些高阶将领不只是经验丰富,能够十分及时的完成一些军队的调动部署,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高阶将领都是对自己统御的军队有着强大控制力的存在。 这些将领都可以十分冷酷的让自己的军队填进死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正常人的情绪。 此时听着这名军师这句军令,连这些将领都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别说是这些吞天狼重铠,就连吞天狼重铠后面在吞天狼重铠面前只能算小弟弟的铁山重铠,在这些将领的心中都是极为宝贵的财产。 在平时的某些攻克小型要塞和城池的战斗之中,只需几具这样的真元重铠,就能解决很大的问题,就能避免许多精兵的死伤。 现在在林意手中已经倒下了三具吞天狼重铠,虽然还有足足十七具吞天狼重铠,但是所有这些将领却对这些吞天狼重铠没有任何的信心。 他们觉得这些吞天狼重铠若是接着不断冲上去,也会全部倒在林意面前。 这绝对是他们无法承受的结果。 …… 数声呜咽般的号角声响起。 巨大的牛角制成的号角虽然声音如同呜咽,但即便是逆风,都能将声音传出很远。 在这号角声响起的瞬间,那十七具身影原本已经有些迟滞的吞天狼重铠全部一顿,不再向林意而去,而是避开林意,分开朝着城墙上的其余破口快速冲去。 与此同时,天地间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 很多时候对于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边军而言都只属于传说中物事的顶级铠甲终于正式登场。 这种传说般的最强北魏重铠自有非凡的气势,在真元流淌在符线里的刹那,它的铠甲之内便响起巨大的轰鸣,无数条肉眼可见的风束,便不断围绕着这尊重铠的表面旋转。 原本古铜色的重铠表面一层层亮了起来,当第一层金光亮起时,所有人就已经觉得在黑夜之中很耀眼,已经觉得是最亮。 然而有更亮的金光亮起,接着又是一层。 一层接着一层,足足有五层金光亮起,直到这第五层金光亮起,所有之前未见过这件传说中重铠的人,才赫然发现这件重铠的金属表面,其实除了那些肉眼可见的符线之外,还存在着四层平时哪怕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符线。 耀眼的金光随着这具重铠的行走,如流水一般在它的身后泼洒,如同一条条金色的尾羽。 当它在浮桥上快速行走时,其余所有吞天狼重铠,便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 …… 林意很清楚鲲鹏重铠对于北魏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幼时,他就曾无数次的听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父亲的部将在互相的交谈之中描绘过这种强大到极点的真元重铠。 最初时这种鲲鹏重铠叫做吞天重铠,吞天重铠是在吞天狼的基础上,花了足足二十七年的改进才终于成型,但吞天重铠在北魏的军中只是服役了五年,便直接迎来了大改,因为那时现在的北魏皇帝登基,这名励精图治的北魏皇帝直接组建了鲲鹏工坊,调集了无数匠师便只做一件事,便是专门改进吞天重铠。 如此巨大的手笔终于在三年后便产生了巨大的成效。 新一代的吞天重铠改名鲲鹏重铠,直接变成真元重铠战场上的无敌存在。 即便时至今日,南朝也呕心沥血的制出了可以抗衡的神狱重铠,然而也只是可以抗衡而已,面对鲲鹏重铠,也丝毫不能占据优势。神狱重铠重八百三十斤,而鲲鹏重铠若是完整的配备完所有武器,便重达千斤! 鲲鹏重铠从投入战场至今,留下了无数惊人的战绩,最强悍的战绩来自于中山王元英本人。 哪怕现在很多人都已经忘却中山王元英原本便是一名重铠军的统领,但无数北魏的史册上都有着浓墨重彩的记载,中山王元英留下的最可怖战绩,是他在承天境巅峰时,便身穿这种重铠,在一次平乱战场上,杀死了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林意需要这具鲲鹏重铠在这里倒下。 因为鲲鹏重铠甚至在绝大多数北魏人心目中,是北魏精神的象征,是他们强悍不屈的象征,是他们力量的象征。 若是这样的一具重铠,被他这种不穿真元重铠的年轻将领击溃,哪怕是这座钟离城最后还是无法守住,他自己还是战死在这里,但这绝对会对所有北魏人产生很深远的影响。 他需要用自己最完美的状态来面对这具强大的真元重铠。 所以他没有去追击那些避开他往城中冲去的吞天狼重铠和步军。 他要绝对专注的应战这具鲲鹏重铠!将它击倒! 明后天会出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九章 绽放 他停了下来,等待着那具鲲鹏重铠的到来。 那些步军和吞天狼重铠如释重负,如无数股细流般从他身侧的那些城墙缺口涌进钟离城。 没有战斗在他附近发生。 一时安静。 一名年轻的南朝将领位于那条最宽阔的城墙断口处,只是静静而立,然而却没有任何一名北魏军士和任何一具真元重铠从他身边经过。 他身周的空气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了这些军队的接近。 这样的画面落在江心洲和对岸的十万北魏军士的眼中,显得无比的古怪,令人敬畏和感慨。 鲲鹏重铠太过沉重,它的铠足落在已经坚厚的浮桥上时,依旧会让铺设在表面的坚厚木板断裂,让下方的浮物都无法支撑,甚至扯断连带着的绳索而往下陷去。 但在它庞大的身躯真正陷落之前,它的铠足已经提了起来。 在震耳欲聋的金属震鸣声和气浪轰鸣声中,这具在寻常人眼中庞大如山的鲲鹏重铠越走越快,却显得异常的轻灵,它身后流散的金光如长长的尾羽,不断扫过那些断裂和翘起的木板和浮物。 鲲鹏重铠可以给与绝大多数北魏人绝对的信心。 当它的金光在那些木板和浮物的断口上流淌而过,被参差不齐的木茬切割出更多细碎的紊乱金光时,它的威严和气势,已经扫去了绝大多数北魏军士心中的阴霾。 看着这具沉重如山却在飞快移动的身躯,许多北魏军士的神容变得肃穆起来。 没有任何将领下令,就像是深埋在他们肉体之中的灵魂驱使,无数声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 无数的军士在同一时间拔出了刀剑,他们将手中的刀剑拍在胸口,一声紧似一声的声音起初错落不齐,但在数声之后,却是汇聚成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大轰鸣。 林意抬起了头。 这样的巨大轰鸣声令任何人都有种窒息之感,就像是那十万众的力量在不断注入眼前这具铠甲之中,然而越是如此,他的目光越是显得坚毅,他心中越是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的错误。 他要不惜代价,让这具重铠倒在这里,倒在这十万众的面前,倒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他发出了一声清啸。 他的声音在这样的轰鸣声中显得无比微弱而不可闻,然而他的动作却不可能被忽略,瞬间吸引了此时所有人的目光。 他开始狂奔。 拖着镇河塔心朝着这具鲲鹏重铠狂奔。 他的身影和这具鲲鹏重铠相比显得十分渺小,然而镇河塔心在地上和那些石块撞击摩擦,带出道道火花,他的气势在所有人的感觉里,竟是根本不亚于这具重铠重铠! 鲲鹏重铠内里的这名北魏修行者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他是北魏名将姜红司。 北魏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真元重铠的驾驭者都听过他的讲课,这种真元重铠在实战之中有着诸多的技巧和必须要关注的地方是只有他这样身经百战的重铠驾驭者才能指点,对于驾驭真元重铠的经验,当世在他之前的,找不出十个。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看出了此时林意的想法。 林意不想让他接近城墙,想要将他先困于浮桥上。 即便他此时行进在这浮桥上显得举重若轻,但重就是重,若是没有前行的速度,他在浮桥上和林意战斗,便有诸多的限制,万一沉下水面,便是有着不可想象的后果。 在眼睛微微眯起的刹那,他没有任何的犹豫,铛的一声震鸣,他的左右双手以惊人的速度从背后各抽出两根长枪,然后旋接在一起,变成一柄更长的长枪,然后双手握住,整个身体没有任何的停顿,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长枪在前,沉重如山的身躯在后,他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前方直接冲撞了过去。 他根本不想和林意有任何的缠斗,他只是一往无前的往前撞去,冲到那城墙的断口再说。 镇河塔心的尾端突然从地面消失。 那些和地面摩擦产生的火星还在空中飞洒,这根镇河塔心却已经变成呼啸的狂风中的黑影,狠狠的朝着这具鲲鹏重铠的腰腹横扫而去! 拦腰一剑! 这就是此时这根狂暴的镇河塔心给人的感觉。 这是冷刀狂剑之中的剑招。 这根镇河塔心太过沉重坚韧,即便身在这样的重铠之中,姜红司都可以清晰的感应出来。 他不想冒险,所以他毫无犹豫的放手,手中的长枪直接朝着他身前不远处坠落,与此同时,他体内两股真元顺着他的手臂经络喷薄而出。 鲲鹏重铠的手臂上两声震鸣,数片原本折叠着的铠甲弹了出来,形成了两面臂盾。 在林意的这根镇河塔心落下之前,他的双臂已经互相交叉,拦住了镇河塔心的去处。 与此同时,他沉重身躯的去势却是没有任何停顿,他依旧在快速向前,将整个身份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当的一声巨响。 一蓬火星从鲲鹏重铠的双臂上绽放。 在肉眼可见的气浪里,这两面臂盾些微变形,林意手中的镇河塔心往后弹了出去。 即便缠绕着厚厚的布条,林意双手的虎口都是刹那撕裂,飞溅出滚烫的血珠。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他体内鲜血震荡不堪,双手已经彻底麻木,但这一切都是他已经预料到的结果,所以他的心中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他任由镇河塔心脱手,往他的身后落去。 他的身体就像是狸猫一般敏捷,团锁下去,然后他挥起麻木的右手,狠狠一击击在这具鲲鹏重铠的腿部。 一声清脆的闷响如同敲钟一样响起。 鲲鹏重铠内里的姜红司在林意的手掌打在铠甲之前时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因为困惑和不解。 他不能理解这样的一掌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在这样的铠甲内里,他可能连丝毫的痛苦和震荡都感受不到。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 他的半边身体骤然沉重起来,就像是有半座小山压在了他的身上,又像是有几个巨人同时扑倒在他的身边,用力拖住了他这只脚。 一蓬浓厚的红色粉雾在他身侧炸开,但更为凝聚,就像是熔融的金液一般的红色丹汞,却是从林意的手中脱离处,如同毒蛇的毒液在沿着铠甲的符文游走。 (下午飞机飞无锡,这章路途上笔记本所码,但很满意。) 第四百九十章 安静 林意有足够多的和真元重铠战斗的经验,然而姜红司并没有和林意这样的战斗者战斗的经验。 真元重铠的符文便是真元流通的通道,和修行者体内的经络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 姜红司几乎下意识的迸发出更多的真元,朝着那些阻塞的符文中冲去。 强劲的真元将渗入符文之中的丹汞硬生生逼出,噗噗噗噗…无数团深红色的气劲在符文之中炸开,如桃花朵朵开。 然而就在此时,林意已经到了姜红司的身后。 姜红司从一开始想的就是错的。 林意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具鲲鹏重铠限制在浮桥之上。 这具鲲鹏重铠的重量,加上姜红司强大的真元力量化为的冲势,是他根本不可能抗衡的。 但不管如何,真元重铠在他的眼里,始终不够灵活。 哪怕是鲲鹏重铠,在他的眼中依旧不够快。 尤其当姜红司的真元和这具真元重铠的沟通出现问题时,这具鲲鹏重铠会变得更慢。 他之所以有信心击倒这种北魏最强的真元重铠,那是因为他是真正的异类。 他的丹汞比那些可以隔绝真元流动的铅汞要凝聚无数倍。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原本就是天下所有真元重铠的克星。 他并没有纠结姜红司是否能够完全冲通那些符文,他只需要姜红司永远比自己慢。 永远比自己慢,便只有挨打。 随着一声厉喝,他的左手狠狠的拍在了鲲鹏重铠的背上。 鲲鹏重铠的背上有很多卡槽,它的大半武器都是置于这些卡槽之内,无论是这些卡槽还是这些武器上,都布满了细密的符文。 当的一声! 他的手包裹着真正金铁般的丹汞,落在鲲鹏重铠的背上,竟是发出了真正的金铁的震鸣。 鲲鹏重铠身后的光焰全部熄灭。 它符文里流淌的所有光焰原本都是金色的,然而现在,无数深红色的丹汞渗透进去,它背上那些符文之中的金色,就像是有血液在流淌。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和不可置信的尖叫声在江心洲上和对岸的北魏大军之中响起。 这些北魏军士看到,在林意的这一击之下,这具鲲鹏重铠庞大的身躯剧烈的晃动起来。 姜红司的身体一僵。 鲲鹏重铠的整个背部僵了。 鲲鹏重铠的背部僵了,那一片片铠甲原本和他气机相连,对于他而言,熟悉得就像是生长在他身上的血肉,是他身体的延伸,然而此时,却像是一根铁柱。 背部受袭,而且是面对一名比自己身躯小出很多,无比灵活的敌人,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手,握住了背上的一件兵器。 这是鲲鹏重铠配备的十七件奇门兵器之中的一件。 这件奇门兵器的正常称呼是千璇伞,然而无论是北魏还是南朝的军士,都习惯称之为千刃伞或者绞肉伞。 这柄伞没有伞面,它的伞骨全部都是流苏般的链刃。 当这千璇伞挥舞起来,飞舞的链刃足以覆盖数丈方圆,对于一名和这鲲鹏重铠战斗的修行者而言,就像是迎面有一株柳树直接砸了下来。 只是柳树的枝条柔软,而这些链刃却可以轻易的将人切割成无数碎肉。 这种极为强大的真元重铠的每一件武器,可以说是经历了无数实战的磨砺,每一件都有着应对不同敌人的特殊用途。 千璇伞应该足以限制林意这种比鲲鹏重铠更为灵活的对手,然而当他的手落在这件武器上,他的面色却是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拔不出这件武器。 这件原本在他意识之中应该很轻灵的武器,此时却是真正如同一株落地生根的树一样,长在了他僵硬的背上。 他马上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 当真元无法流进那些符文,这件铠甲本身的重量,这些武器本身的重量,便不是他所能承受。 林意的第三击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林意以右手为剑,斩向这具鲲鹏铠甲的脸面。 他轻跃而起,如踏风而行,显得无比轻盈。 他的手落下时,距离这具鲲鹏铠甲的脸面还有两尺,然而奔流在他体内的丹汞被他尽数逼出,在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形成了一柄真正的剑。 鲲鹏重铠这一瞬没有做任何的动作。 姜红司连以手覆面的动作都没有做。 因为他在过往很多年都是穿着这件重铠战斗,很多下意识的反应已经变成了他的本能。 任何的飞剑,修行者的剑落向他面门时,他根本不需要阻挡,因为根本不可能穿透他的面甲。 哪怕是剑上的剑气,都会被面罩上流淌的真元切碎,然后如水滴般飞洒出去。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有些来不及。 他身体的僵硬,让他可以勉强跟得上林意这手掌的速度,然而他也根本未料到会有这样的丹汞剑形成。 当的一声。 又是一声脆响。 实质般的丹汞剑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在双方力量的冲击下破碎。 凝聚的丹汞冲入那些符文之中,姜红司的眼前一片赤红。 和他下意识里所想的不一样。 浓厚的细微丹汞涌入了他的面甲,冲在他的脸上。 他的双目剧痛。 但对于他而言最为可怖的是,他无法呼吸。 那些吸入他肺腑的丹汞,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肺腑都烧了起来。 他没有太过惊慌。 直至此时,他开始真正明白,对方是所有真元的克星。 他屏住了呼吸,不再像以往的战斗一样珍惜和克制的使用自己的真元。 他体内的经络疯狂的鼓胀起来,他体内的真元无差别的疯狂喷薄而出,朝着这具鲲鹏重铠的每一道符文之中灌去。 一声巨大的轰鸣在这具鲲鹏重铠内响起。 所有暗沉无光被暗红色丹汞腐朽般的符文瞬间明亮到了极点。 这具鲲鹏重铠如同烈日一般耀眼起来,他的背上也绽放出无数桃花。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还不能够睁开眼睛的姜红司感到了一丝异样。 他瞬间就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诡异感觉。 因为太过安静。 无论是江心洲上还是后面岸上的大军,都太过安静。 他强忍着双目的灼痛,睁了开来。 他看到了林意。 林意已经重新握住了那根镇河塔心。 在他的感知里,林意那一根镇河塔心呼啸而至,变成一座黑山砸向他的头颅。 他的眼瞳里,这一根镇河塔心就像是一道天罚般的巨柱,急剧的越来越大! 林意无比的专注。 他忘却了周围的世界,将浑身的力量彻底迸发出来,用在这一击之中。 他已经确定姜红司已经跟不上自己的速度。 所以他现在所需要做的,便只是发力,再发力! 当! 一声巨响从鲲鹏重铠的头顶响起。 声音依旧清脆,然而声音都显得沉重到了极点。 天地间一切声音都好像被这一道声音遮住了。 天地好像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 无声 林意的双手上飞洒出许多鲜血,也如同桃花的花瓣在飞洒。 他很想要握住这根镇河塔心,再给这具鲲鹏重铠一击。 只是他已经握不住。 他已经可以感觉出自己掌指之间的一些筋肉撕裂了,掌骨和指骨也有多处震裂。 镇河塔心脱手落下。 既然不能用手,他就用脚。 丹汞剑是这些真元重铠的可信,但那些平时积蓄于体内的丹汞,即便是对于他而言都是有害之物,此时大多数丹汞被他逼出,他体内气血震荡之下,身体里却分外轻松,像是有无数新鲜的力量在不断涌出。 他跳了起来,直接双脚狠狠的蹬在这具鲲鹏重铠的胸口。 一声轰鸣接着在这具鲲鹏重铠的胸口响起。 林意的身体往后震飞而起,朝着身后的乱石落下。 无数人的目光凝固在这具鲲鹏重铠上。 这具鲲鹏重铠的一只手已经拔出了千璇伞,然而此时却依旧保持着拔出的姿势,没有向前挥出。 它的左手往上伸出,似是要以臂盾阻挡这根落下的镇河塔心,然而它的左臂此时还未到头顶。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它也凝固在了那里。 当林意的双脚蹬踢在它胸口时,所有这些北魏军士的胸口都很闷,都像是自己被千斤大石压住了胸口。他们都难以呼吸,只是此时他们震惊和茫然的眼瞳中燃起一丝希望。 因为这具鲲鹏重铠没有剧烈的摇晃。 在林意的双脚蹬在它胸口时,内里的姜红司似乎强行往前微倾,硬生生的扛住了林意力量的冲击。 所有的北魏军士都希望它接下来能够继续战斗。 在他们的心目中,这具鲲鹏重铠是真正的不败神物。 然而在下一刻,他们眼瞳之中的光焰开始熄灭。 因为鲲鹏重铠身上所有符文里的金色光焰开始熄灭。 在一个呼吸之前,它耀眼得如同旭日。 然而此时它被黑暗吞没。 林意落地。 那根镇河塔心就落在他的身侧。 镇河塔心斜斜砸在地上,砸碎了一些碎石。 这些碎石顺着斜坡流淌下去。 鲲鹏重铠依旧没有往后摔倒。 但是它的双足下也响起了碎裂声。 许多碎石也在此时如流水一般滑落。 一些大石的下面是空的。 此时这些大石被它的双足踏碎,崩塌下去,便让上方更多的碎石如泥石流一般冲刷了下来。 大小的石块落在铠甲上,发出清脆的鸣声。 鲲鹏重铠的双足往前陷了下去。 它没有往后翻倒,但是朝着前方缓缓的坠倒! 林意此时正用脚去挑起那一根镇河塔心。 即便他知道内里的修行者的头颅必定也遭受了严重的创伤,但在他的潜意识里,鲲鹏重铠就是鲲鹏重铠,这种北魏最强的真元重铠或许防护能力远超世间其余的真元重铠,或许这具鲲鹏重铠依旧还有再战之力。 看到这样的画面,他的心情微松。 鲲鹏重铠缓缓往前栽倒。 他的身影在鲲鹏重铠的影子里渐渐显露出来,显露在那些面色开始悲恸的北魏军士的眼瞳中。 轰的一声巨响。 鲲鹏重铠砸落在他的身前。 林意微微的皱眉,他依旧将镇河塔心握住。 烟尘涌起。 沉重如山的重铠压碎了更多的大石。 这具重铠此时正在浮桥和城墙崩塌形成的碎石滩的边缘,此时它倒下,倒在了碎石上,然而它往下略微滑去,它的双足落在浮桥的边缘。 浮桥的边缘下方是水。 它砸碎的木板和浮物无法承受住它的重量,所以随着更多碎石的入水,它的双足缓缓沉入水中,然后是它的身躯。 它渐渐的矮了下去。 它身前的林意,便显得越来越高大。 看着这具即将陷落于水中的真元重铠,林意想了想,然后他没有犹豫,忍住痛楚,将镇河塔心举起,然后砸落。 更准确而言,就像是捅落。 他用镇河塔心,将这具真元重铠捅入水中。 所有的声音在此时都似乎彻底消失了。 其实还有无数的杀声,只是江心洲上和北岸上的北魏大军,无数的北魏军士和将领,他们却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们感同身受。 他们就像是这具正在入水的重铠。 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然而他们却根本无法改变这样的结果。 他们无奈和难受到了极点。 鲲鹏重铠庞大的身躯迅速落入水中,它将那些漂浮的浊物全部排开,溅起数朵浪花。 有更多浑浊的暗流翻涌上来,就像是煮糊了的米粥。 林意很痛,他的双手就像是插着许多铁钉。 他的情绪很复杂。 但更多的是振奋和欣喜。 他的脸色因为痛苦而变得有些苍白,但是他的双颊却是分外的红。 方才光是握住镇河塔心将这具真元重铠推下水,他就已经痛得有些无法忍受,此时他再用力,自然也是一样。 但随着他的抬头,他看向一片死寂的江心洲和北岸,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单手缓缓将这根镇河塔心提起,指向那支北魏大军。 站立在船首的那名军师的面色没有改变,但是他笼在袖中的双手却是不住的颤抖起来。 此时浮桥的另外一端,江心洲的浅滩上,还布列着五十具铁山重铠。 原本当鲲鹏重铠击败林意之后,这些铁山重铠也会快速行进,化为无坚不摧的铁流,冲入钟离城中。 然而现在,这些铁山重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 钟离城的城墙之内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的火光,连先前火箭和投石车抛出的燃物产生的火焰都已经被城中人熄灭。 此时唯一的光亮,便来自于吞天狼重铠身上符文内里闪耀的光华。 无论是这些吞天狼重铠还是跟随着他们冲进去的北魏步军都没有回头,他们都看不到外面的战况,然而此时外面的异样安静,却让他们的心都不断的往下落去,就像是要落进某个无底深渊。 他们猜出了发生了什么,但是怎么都不肯相信。 “杀!” 一具吞天狼重铠内发出了一声厉吼。 他们的视线里看不到任何的南朝军士,只看到有阻挡骑军的绊索,以及密集如林的刺木。 随着这声厉吼,所有的吞天狼重铠都开始加速,形成横列,笔直的朝着那些绊索和刺木冲去。 哪怕姜红司的鲲鹏重铠真的败在了林意手里,但只要他们能够冲杀进去,外面的林意依旧改变不了结局。 第四百九十二章 联手 这些吞天狼重铠如同移动的铁墙,跟随在它们后方的步军开始射箭,这些步军看不到黑暗中隐匿的南朝军士,他们朝着黑暗乱射。 他们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拉开弓弦,然后朝着黑暗中有可能藏匿南朝军士的地方乱射。 羽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落在屋面,落在深巷之中,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 就在此时,他们前方的黑暗里出现了一道孤单的身影。 那道身影就在如林的刺木柱后方。 此时无论是吞天狼重铠之中的修行者,还是这些北魏步军的双目都已经渐渐习惯了城墙后方的黑暗,借着天空洒落的月光,他们看到那是一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 又是一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 在到达钟离城之前,哪怕是这些寻常的北魏步军都不会觉得这种年轻的修行者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年轻便意味着稚嫩,便意味着平时看上去很厉害,但面对真正铁血的绞杀,往往会因为胆怯而发挥不出多少战力。 然而林意却像是一道魔咒,让他们彻底改变了这样的潜意识。 他们此时看到这样的一名年轻修行者,心中随之涌起的是恐惧,是寒意。 事实上城中隐于暗处的绝大多数南朝军士也并不知晓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姓名和身份,但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是和林意一起到达,此时既然齐珠玑能够让他单独站出来面对这些吞天狼重铠,他们便有理由相信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也能创造奇迹。 …… 数十支羽箭呼啸着落向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躯。 这名年轻修行者看着这些精准锁定他身位的羽箭,似乎无动于衷。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他的十指朝着下方落去。 他的真元往下,一些晶莹的细流却是从他的身前往上涌了起来。 羽箭落在这些晶莹的细流上,无法穿过,无力的颓然坠落在他的身前。 所有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们可以感知出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身周荡漾的真元波动,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很强,但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强。 至少在真元修为方面,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距离神念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 然而这名年轻修行者此时急速朝着身下释放的真元,却像是无形的绳索,扯动着让他们无法感知的东西。 “阵师!” “他是阵师!” 有一具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反应了过来,惊骇的叫出声来。 阵师在战场上也是怪物。 只是真正能够激发大型法阵引动天威的阵师实在太过稀少,甚至比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还要稀少,他们之前只想着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该如何战斗,却根本没有将他和阵师联系在一起。 所有的吞天狼重铠都轰鸣起来。 所有这些北魏修行者都很害怕阵师。 然而他们已经位于法阵之内。 当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抬起头,他的双手往上扬起时,他们脚下的石地上浮现出许多晶莹的细线。 直到此时,这些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才发觉,这些晶莹的细线都是水流。 这些细细的水流,从坚硬的石缝里涌出,带着血腥的味道落在了他们身上的重铠上。 明明是至为柔软之物,然而被强大的元气力量从符线之中逼出,这些水线却是如同真正的绳索一般,缠绕在了他们的身上。 水线之中的力量冲击着他们铠甲上缠绕着的真元力量,让他们瞬间如同陷入泥潭之中,举步维艰。 所有这些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感觉到有些冷。 不是心寒,而是真正的有些冷。 有水流从铠甲的缝隙内流淌到了内里,浸湿了他们的衣衫。 即便他们的真元激荡,这些水雾依旧在真元铠甲的内外激荡。 此时这些北魏修行者有些不解。 他们无法理解,即便能够阻止他们一瞬,但这法阵却似乎对他们形成不了任何的杀伤。 然而没有时间留给他们思索。 漆黑一片的钟离城亮了起来。 一辆马车发出了夺目的光亮。 那辆马车原本静静的停在一侧,停在一些刺木之畔,根本没有引起这些北魏军士的注意,似乎只是像一堆旧木一样,略做阻挡之物而已,然而此时,这辆马车绽放出了无数道雷光! 一声巨大的雷鸣响起! 如春雷落地! 在这雷鸣声中,数十道闪电如同疯狂的巨蟒从马车上射出,扫落在这些吞天狼重铠的阵中。 电光如鞭抽打在铠甲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刺耳相声。 吞天狼重铠之中的这些北魏修行者骇然的尖叫起来,他们体内的真元疯狂的往外宣泄。 吞天狼重铠的一片片铠甲如风中的落叶剧烈的震颤着,只是这种强大的真元力量的迸发,却无法阻止电芒的穿透。 一具具吞天狼重铠从内里往外一片通透。 无论是铠甲之中,还是铠甲的表面,都有无数的电蛇游走。 电光的跳跃只是短短的一瞬。 整座钟离城重新陷入黑暗。 然而这些吞天狼重铠之后的大片步军,却是如同过了百年。 他们疯狂的往后退去,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悍勇。 他们的身前,所有的吞天狼重铠一片漆黑。 吞天狼重铠的后方,有百余名步军一片漆黑的坠倒在地。 有白色的烟和刺鼻的气息,从这些漆黑而沉寂的吞天狼重铠内燃起。 容意的身影显现在那辆马车的车头。 他不忍去看眼前的这种惨况。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刺木后方的厉末笑身上。 他很佩服。 厉末笑在法阵上所花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在平时根本就没有去研究法阵,现在的容意能够布置的法阵比他多得多,甚至连铁策军的人都不会认为厉末笑是一名阵师。 然而不想在法阵上花费时间和心血,不想钻研法阵和不会是另外一回事。 容意败在过厉末笑的手中。 他很清楚,厉末笑所会的法阵应该不多,但他要是专心去研究某个法阵,这个法阵一定会很有用。 厉末笑转过身来。 他看了一眼容意,微躬身为礼。 这是两个年轻的阵师的第一次联手。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意的这支铁策军,不是有一名阵师,而是有两名阵师。 第四百九十三章 淹没 光线明灭只在一瞬间。 江心洲边缘那艘大船船首上,那名北魏军师的脸部轮廓在前方光线的照耀下出现了一瞬,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有些缓慢的挥了挥手,让身边一名将领召回那六十具已经待命准备前冲的铁山重铠。 在这钟离城的北墙之外,他已经损失了一具鲲鹏重铠和二十具吞天狼重铠,北魏可以承受这样的损失,但是他无法承担这样的损失。 若是六十具铁山重铠也全部殁于此处,那即便他拿下了钟离城,恐怕他的下半生也不可能再指挥这样重要的战斗。 他很屈辱,此时这支军队之中绝大多数北魏人都觉得很屈辱。 然而林意还在那里。 金属的震鸣声此起彼伏的如海浪般响起。 林意看着那些铁山重铠往后退去,他没有去看身后城内的战况,既然那些吞天狼重铠已尽数被破,那些几乎没有修行者存在的北魏步军便不可能对城中造成多少威胁。 他静静的看着江心洲和对面的北魏大军,认真的想了想。 他想着如果换了自己是那支北魏大军的统帅,在这种情形之下,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如果舍不得这些铁山重铠,那对方也绝对舍不得先用神念境修行者的命来耗尽剑温侯的真元。 那按理来说,便只会用些特殊的手段。 比如说用毒,用火器。 在眉山之中,他就见过北魏的军队用了党项的赤罗丸。 然而他不可能事事正确。 这支北魏军队自然也有些特殊手段,但无论是这名军师还是统帅席如愚都并不想将可以杀死很多人的东西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们的对手永远是朝着这边正在开来的北魏边军韦睿部。 更何况这名军师也没有信心…他并不觉得那些手段就一定能够对付得了林意。 “你们记住,永远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如果确实努力了却没有办法,那就不要硬要用头去撞墙。现在既然没有对付他的很好办法,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当他不存在。” 这名军师转身看着身边的几名将领毫无情绪的说道:“在一个时辰之内,给我填两万人进钟离城,不要任何的修行者,不要和他交手,更不要试图去杀死他,如果他要杀,就让他杀。” 这名军师对着这些将领说话的语气,就像是老师在教着学生,若是此时有任何南朝人能够听到,必定觉得十分怪异,或者会觉得这名军师在对林意无可奈何之下,却还如此色厉内荏和自傲。 然而事实上,这些将领的确都是他的学生。 这支北魏大军里,有很多将领都是他的学生。 北魏最好和最出名的学院叫做三槐书院,北魏绝大多数的优秀将领,都出自这个学院,或者说在原本的军中表现不俗之后,都会被派到这个学院学习。 这名军师的名字叫做钟明谷,他是三槐书院的副院长,在此之前,他是三槐书院最好的讲师之一。 …… 这些将领很清楚他的能力,没有任何人表示质疑或是反对。 事实上他们这些将领认为此时钟明谷和他们最大的区别,便是钟明谷可以让这支军队之中绝大多数将领认为他所下的命令便是此时最正确的命令。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能让这支军队一心的命令,便是最好的命令。 既然连真元重铠和神念之下的修行者都不能对林意造成威胁,都很容易被林意杀死,那便不要派任何一名修行者。 浮桥此时已经很宽阔,一个时辰填两万军士进钟离城,对于这些将领而言时间太过充裕。 喝令声不断响起。 随着军令的下达,那些军中原有的修行者全部被留了下来。 “不要有任何间断。” “让这座浮桥上始终铺满人。” “穿过城墙破口之后,尽可能分散,然后往南,不断往南!” 一名将领在江心洲浮桥的这端对着不断集结涌来的北魏军士不断的厉喝,不断的重复这些军令,直至喉咙嘶哑,然后便又有数人顶替了他的位置,不断厉吼着重复这些话语。 “林意一定会有言语挑衅。我们这边一定会有修行者不忍,一定会觉得太过羞辱而按捺不住,你们传下令去,若是他们想主动出战,我一定会保证不追究他们违背军令之责,但只有一个要求,他们不要从这浮桥上渡河,他们不要去招惹林意和剑温侯。” 当军队开始涌上浮桥,钟明谷对着身侧的几名将领下达了新的军令,他的脸色变得寒冷了些,声音也带着霜意:“他们是修行者,不需要像普通的军士一样通过这座浮桥入城,还有,告诉他们,既然自己不可能单独是林意的对手,便不要想着上去送死便能改变什么,要解决心中的屈辱的唯一手段,便是悄无声息的进城,协助军队尽快打赢这场仗,否则死在这浮桥附近,只能用愚蠢两字形容。” 这几名将领都愣了愣。 钟明谷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们并不觉得奇怪,他们奇怪的是自己之前竟然根本没有想到这些。 根本原因便来自于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 那名年轻南朝修行者的不可战胜,那道永远不会倒下,连鲲鹏重铠都击溃了的身影,无形之中已经让他们的情绪都变得极不正常,让他们下意识的觉得,一定要杀死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 ……. 浮桥晃动不堪。 无数的脚步声激起更为紊乱的水声。 骑军、步军、箭军、轻铠军….这些北魏军士十分混乱的挤压在一起,如潮水一般朝着前方的城墙数个破口涌去。 没有人在意阵型,没有人在意兵种。 甚至对于其中的小股军队而言,他们甚至连统军的将领都不在阵中,都已经被留在了江心洲上。 他们很自然的忠实执行着军令,向着前方前行,但根本不去和林意战斗。 他们也根本不敢去和林意战斗。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刀剑都握在手中。 他隐然猜出了对方的用意,然而和之前对方用军械攻城一样,他无法阻止对方用这样的战法来战斗。 他往前冲了出去,手中的刀剑化成黑暗之中的雷霆,不断在他身周来回穿掠。 剑光狂暴无比,即便是身穿着铠甲的北魏军士接触到这狂暴的剑光,顿时骨碎倒飞,连被剑光扫到的披铠战马都不停的翻倒。 刀光冷疾,刀光落处都是残肢飞起。 鲜血狂飙,断首残肢乱飞。 他只有尽可能快的杀敌。 他杀死的敌人越多,能够进入城中的敌人便越少。 他真正的如同洪流之中的礁石,无论多猛烈的潮水冲来,都只进不退。 然而他却无法阻止潮水涌入,他的身影渐渐被黑压压的潮水淹没,唯有鲜血和断首残肢还在飞起。 第四百九十四章 叹息 数十名北魏骑兵贴着城墙穿过一条街巷,朝着南边疾驰。 这些北魏骑军所接受的命令便是一直向南,一直攻到钟离城南墙。 在看过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的不断杀戮,在从拥挤的人群中穿出之后,即便知道前方的黑暗街巷之中可能有着无数未知的危险,但这数十名北魏骑军还是觉得轻松到了极点。 哪怕是连日来的跋涉带来的疲惫都似乎一扫而空,他们就像是御着风,就像是在朝着天上奔跑,只要能够远离林意,他们似乎可以永远这样轻快的往前一直跑下去。 这些北魏骑军只是普通的轻骑,前期奉命填进钟离城的两万军队,战力在这支北魏大军中都属于中下,那些最精锐的军队都会给将来会到来的南朝大军留着。 然而这数十名北魏骑军是十分幸运的,同一时间杀入这座城的人太多,没有人可以顾及他们。 所以他们一路向前,向前,马蹄声在城中越来越深。 …… 萧素心不断的拉开弓弦,射箭。 此时她和寻常的箭师并没有太大区别。 因为敌人距离太近,而且太过密集,即便是寻常的箭师随便射上一箭,都一定能射中前方的一名敌人。 在和齐珠玑一起加入铁策军追随林意时开始,她就做好了和林意战死一处的准备,然而此时,哪怕是和林意死在一起都是奢求。 因为她不可能冲得到林意的身边。 前方人挨着人的人潮,只有林意那样的怪物才能冲得过去。 她只能下意识的射箭,杀敌。 她的手指已经被弓弦割破,鲜血顺着弓弦不断的流淌到弓身上,然后变成血珠掉落下来。 然而此时她甚至有些麻木,都没有感到手指的疼痛,直到她的手落向箭囊却没有摸到箭矢,她才有所停顿。 她的两个箭囊都已经空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连续射了近百支箭出去。 一道极为精纯的真元气息陡然从她前方的一侧涌出。 一道身影随着突如其来的厉喝从她前方的屋面上掠下,剑光未至她身前,空气里已经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沟壑。 没有任何的迟疑,萧素心的身体往后倒飞出去,她体内残余的真元顺着她的手指所点狂涌而出,一道剑光从她的衣袖中飞出,刺向那人的眉心。 那道黑影手中长剑只是往上微抬,当的一声闷响,汇聚着萧素心残余真元力量的这道飞剑被直接震飞出去。 萧素心的身体在倒飞之中不断巨震,连连咳血。 数十道萤火般的红光从黑暗之中飞舞射出,当这些红光射出时,齐珠玑已经默然出现在飞退的萧素心身前。 那道黑影吐气出声,只是一声低喝之间,一圈劲气从他的剑上往外迸射,竟是将这数十点红光全部击飞出去。 他的剑光再进。 沉重的剑光如铁锤般落向齐珠玑身前。 齐珠玑双手持剑,挡住这一剑。 只听一声闷响。 齐珠玑重重往后跌坠出去,溅起一蓬烟尘。 这是一名承天境巅峰的北魏修行者,他的真元配合着他的真元手段,使得他的出剑充满了大巧不工的独特气质。 这样的修行者不是此时真元消耗剧烈的他和萧素心所能应付。 而这样的修行者,此时在钟离城应该还有不少。 这名北魏修行者踏风而行,双手握住这柄重剑,气势万钧的朝着摔倒在地的齐珠玑追斩下来。 齐珠玑屏住呼吸,他无暇去顾及体内的伤势,准备调动所有剩余的真元和这人拼命。 然而就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 这名北魏修行者疯狂的厉吼起来,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 他的背后有一个血洞,而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胸口有一截剑尖透了出来。 看着悄无声息出现的白月露的身影,齐珠玑压抑的咳嗽着,不断的吐出血块。 他以前很少有佩服的人。 长陵城里那些青年才俊,在他眼中都是如同狗屎。 但是到了现在,在这座城里,他佩服的人越来越多。 如林意,如厉末笑,以及现在的白月露。 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厉吼之中,白月露的目光有些黯淡。 林意不可能走。 她眼前的齐珠玑和萧素心也绝对不可能走。 甚至此时,想走也未必走得了。 所以她此时身为南朝人或是北魏人都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先死后死,都应该会埋葬在这座城里。 …… 一名北魏将领喝着水囊里冰冷的水,借以缓解咽喉中干涸的不适感。 一个时辰实在是太过宽裕。 事实上加上那些军队调度到浮桥这里的时间,此时两万军队全部砸进钟离城,也只不过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座城的防御实在不算强大,这两万军队轻易的将阵线推进了城中,此时按城中不时冲起的焰光和借以传递消息的火箭,其中很多军队已经推进到城区的中央地带。 两万对三千,再加上之前已经死去的那些重铠和步军,足足七倍以上的军力,的确已经不需要任何阵型和战术。 只是此时这名北魏将领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欣喜。 他很感慨。 越是如此,越能说明铁策军那名年轻的将领林意起到了何等重要的作用。 只是他一个人,便将他们这支大军拖了这么久。 而此时,潮水般人群之中,甚至已经看不到林意的身影,但是那处城墙破口处,却依旧还在不断的飞起血浪和残肢断首,这便说明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还在战斗。 似乎哪怕他身后的这座城里已经全部都是北魏军队,他还将这样战斗下去。 这样的人,真是令人敬畏。 …… 一声叹息在城墙上响起。 就如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去招惹林意一样,也没有任何的修行者招惹剑温侯。 等到这座城彻底破了,或许都不会有人敢对剑温侯出手。 剑温侯轻声叹息着。 他不想浪费任何的真元在神念境之下的修行者身上。 然而对方北魏的那名统帅足够冷酷和智慧,若是他再不出手,他出不出手就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第四百九十五章 砸石 剑温侯的目光没有落向钟离城里。 他没有想要去杀那些潜入城里的北魏修行者们。 逐一去感知那些修行者,然后逐一去杀死,这是真正的疲于奔命,更加消耗他的真元。 他的目光落向林意所在的方位,眼中毫不掩饰赞许之意。 越是生死时刻,便越是能看清一个人的真正品性。 此时的林意就像潮水中的礁石,任凭多少北魏军队从他身周冲刷过去,都不能撼动。 但在他看来,林意的力量还是弱了一些。 假以时日,等到林意的力量再强大一些,林意会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他知道建康城里的绝大多数权贵,包括皇宫里和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南朝皇帝都不会喜欢林意。 因为林意是林望北的儿子,更因为林意是何修行的传人。 任何人都会有弱点,他所熟悉的南朝皇帝自然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圣人。 对于那些曾经将自己逼迫到绝路的旧朝敌人,南朝皇帝和他身边依附着的权贵始终会有心理阴影,林意表现得哪怕再过出色,都绝对不可能和他们的“喜欢”联系在一起。 只是他所认识的南朝皇帝是可以听取人的意见的那种人,而且性格和狠辣根本沾不上边,他今天所做的事情,至少可以让南朝皇帝明白他的态度,今后对林意的态度也会多少有些改观。 当然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想到要逃,或者设法让林意先走。 他并非寻常的修行者,所以他的看法和观点和寻常人也不同。 在他看来,不管身后这座城多么千疮百孔,只要林意还没有死,他还没有死,而剑阁那些人终究还会到,那这钟离之战就还未结束,这场战争的胜负就还不好说。 他的一生之中经历过无数次凶险的战斗,但没有一次临阵脱逃,而且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风格。 现在要想拖久一些时间,便需要让这支有条不紊的北魏大军陷入一些混乱。 调理混乱,总是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此时他决定尝试一下之前和林意交谈之中的“不能”。 十万大军之中取对方统帅首级,自然是不可能。 但林意是真正的怪物,他加上林意这个不知疲倦的怪物,杀死现在正在领军的那个人,或许有些成功的可能。 他的目光落在敌方船首那名军师身上。 他的目力远超寻常的修行者,这名军师虽然足够静默低调,但是在那船首上出现之后,发布的第一个军令开始,就已经落入了他的视线。 他从城墙上飘落了下去。 就像是黑夜里树叶的影子,没有任何的声音,此时就连江心洲上的很多修行者,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他直接落在了林意身侧。 “我们去杀江心洲上那名主将。” 他的声音直接在林意的耳廓之中响起。 “好。” 林意将左手的刀也放在右手,然后抹了一把脸。 他的处境其实并不算艰难,因为事实上没有任何一名北魏军士是主动要来和他交手,都是他在尽可能快的追砍身边的这些北魏军士。 大量的鲜血糊满了他的脸。 他此时的左手在脸上一抹,甚至抹下来厚厚一层血泥。 “我会做到最快。” “如果是两名以下的神念境修行者,那这人应该会直接死,如果有两名以上的神念境修行者,我会杀死两名,然后将你送到那人面前。若是成功杀死此人,你用最快速度退到我身边。” 剑温侯看着林意的眼睛,确定林意此时的状态没有问题,然后说道。 “走。” 林意异常简单的点头。 剑温侯的手已经落了下来。 他的手落在林意的衣领上。 若是寻常的衣衫恐怕经受不起他的力量和林意自身的重量,然而林意身穿的是天辟宝衣,所以在下一刹那,林意被他提了起来。 天地间响起嗡的一声震鸣。 一股可怕的气息出现在浮桥上。 在江心洲上所有修行者的呼吸莫名一滞,他们下意识的去感知和寻找这股可怕的气息的来源时,浮桥上很多北魏军士震飞了出去。 天空里多了一道黑影。 狂风拂面,林意睁不开眼睛,他觉得自己的面部都被狂风吹得有些扭曲。 船首上的钟明谷抬起头来。 在江心洲的这些人里面,他第一时间看到了如陨石般朝着自己落来的剑温侯和林意! 北岸的大军之中,原本一直在闭着眼睛假寐的席如愚豁然抬首,他的身体里瞬间响起可怕的轰鸣,如数条大江同时决堤。 他的身影瞬间在战车上往前弹飞出去! 十余道凄厉的剑鸣声同时响起。 黑暗的夜空被十余柄飞剑的光芒瞬间照亮! 十余道飞剑同时全力飞空的画面十分罕见,同时带着仓惶之势袭击一人的画面更是罕见。 然而看着破空而至的这些飞剑,剑温侯只是甩了甩衣袖。 无数声震响。 那是剑和剑的撞击声。 他的衣袖就像是一道巨大的流云,将袭来的飞剑全部卷在袖中。 除了这些明亮耀眼的十余道飞剑之外,他的衣袖卷住的还有三道未见光亮的很阴险的飞剑。 只是毫无差别。 这些飞剑全部落在他的衣袖之中,然后互相撞击。 这些飞剑之上不同的力量互噬,他的衣袖炸了开来,手臂上出现了数条血痕。 这些飞剑却是如同破铜烂铁一般,从空中掉落下去。 林意很震撼。 只是他知道理应如此。 承天境的修行者和剑温侯这种亚圣相比,实在是天地的差别。 天空之中在此时出现了一轮血月。 那是一道血红色的刀光,带着神圣的气息。 随着这道血红色的刀光出现的,还有一件很奇特的兵器。 像是一根拐杖,但是却从空中飞来,两端却都是鹤形。 两名神念境的北魏修行者,这是剑温侯之前考虑到的情形。 剑温侯先看了一眼那道血红色的刀光。 他的身躯陡然变得庞大起来,与此同时,他将手中的林意砸了出去。 他就像是投出一块石头一般,将林意朝着下方船首砸了过去! 第四百九十六章 炸裂 无法用言语形容这种失重的感觉,林意自己即便是从山崖上跳下来,恐怕也不可能做到这么快。 他此时身影之快,甚至真正超过飞剑。 鲜血在他体内不断朝着肌肤的表面飞去,似乎就要离体飞出他的身体。 正常的修行者的身体恐怕都无法承受剑温侯这样的一掷,但是林意可以。 他瞬息之间克服了心中这种恐慌,感知牢牢的锁定了船首上正在飞退的目标,那名北魏军师模样的男子。 空气里面响起了无数噼里啪啦的响声,他身前的劲气和两名随着厉喝声阻挡在他前方的将领身上的劲气互相冲击,他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还没有出剑或者出刀,这两名浑身散发着铁血气息,如铁塔一般拦在他身前的两名北魏将领,他们身上的铠甲就像脆弱的纸片一样裂了开来。 这两名北魏将领悍不畏死的厉吼着,他们体内宝贵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往前狂涌而出,然而却依旧挡不住恐怖力量的侵袭。 在下一刹那,他们的身躯也如同纸片一样裂了开来。 这是剑温侯的力量。 在投掷林意的同时,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投了出去。 这是高境界的碾压,即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凭借自己一人之力阻拦。 林意在血肉碎块之中穿过。 他在今夜已经习惯了血腥,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对着已经在身前的那名北魏军师出剑! 钟明谷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剑温侯和林意敢用这种方式到这里来杀他。 他此时承认这是他大意犯下的错误,但是他并不认为剑温侯和林意能够得逞。 他准备先行险杀死林意! 只要林意在这里死去,今夜北魏军队丢失的很多东西,就能找回来。 他的脚底原本在甲板上极为快速的往后移动,就像是抹了一层极滑的油水一般,然而此时却像是生了根一般骤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他隐匿在体内窍位之中的磅礴真元像风一样的流失出去。 他身上不见任何兵器。 他朝着林意的那柄剑伸出了手。 剑温侯行走在林意之前的力量并未完全消失,所以他此时伸手,首先面对的便是剑温侯的力量。 一连串刺耳的裂响声在他的这只手之前响起。 他这只手前方的空气被两股强大的力量压迫成实质,甚至出现海水般蔚蓝的色泽。 两种不同的元气互相渗透和冲击,形成了一条条如裂缝般的晶纹,然后炸开! 轰的一声巨响! 一团可怖的气浪就在他这只手一尺之前炸开。 气浪冲击在甲板上,甚至让坚硬的甲板都发出了无数声裂响,将甲板上一切细物都扫飞出去。 然而他这只手依旧稳定。 他的身体在狂风之中巍然不动,他的手上散发着晶莹而神圣的光泽,然后直接握住了林意的剑身! 剑温侯的身体已经从空中在落下。 那道血月般的刀光朝着他不断落下,但是却不能触及到他的身体,刀身上的血样光芒在不断的燃烧,只是这种力量无法落到剑温侯的身上,反而朝着刀身压去。 这柄刀开始腐朽。 那根鹤杖的主人是一名老妇人,她在现身的一刹那就被剑温侯弹出的五道剑气击飞了出去,此时正落在浮桥上面不断的咳血。 她脸上的皱纹里都沁出鲜血,此时她在浮桥上,除了咳血之外却不敢动。 不敢进,也不敢退。 就如一名神念境修行者能够轻易压制两名承天境修行者一样,入圣境的剑温侯面对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的联手也是瞬间取得了绝对的优势,然而此时看着钟明谷那只异常晶莹的手,他的心和身体一样落了下去。 任何的推断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精准,在将林意投出之前,这名北魏军师即便已经用极快的速度后退,但他依旧没有感觉到任何神念境修行者的波动。 这名北魏军师给他的感觉是承天境巅峰的修为。 只是既然能够在这里指挥这么多的军队,他不得不更加小心一些,所以他放弃了直接杀死阻拦他的两名北魏修行者,而是将更多的力量汇聚在林意的身前。 他将这名北魏军师看成神念境修行者。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名北魏军师的确是神念境修行者,最为关键的是,他竟然是一名能够破去他的这部分力量的神念境修行者! 若是他自己在和这名北魏军师交手,即便判断失误,他也能够及时纠正所犯的错误,然而此时林意已在对方身前,即便是南天三圣,也不可能在这样局促的时间里再插手林意和这名北魏军师的战斗。 …… 林意的呼吸刹那停顿。 他的手指原本已经多处骨裂,即便他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但紧握着剑的每一个刹那,这种疼痛都是令人难以忍受,只是当这只晶莹的手穿过澎湃的气浪落向他的剑时,那种极度危险的气息让他甚至忘却了疼痛。 那种死亡的逼近感,让他的心脏瞬间剧烈的收缩,跳动,朝着他的身体血脉之中挤出更多的鲜血。 他体内残存的所有丹汞,在这一刹那全部顺着他握着的剑身喷了出去。 噗的一声闷响。 钟明谷的脸色苍白了些。 他的这只手掌瞬间黯淡。 原本他可以直接握住这柄剑,然后用剑柄便反撞死林意,然而此时自己掌指之间的真元如潮汐般消退,让他知道自己已不够力量这么做。 只是他依旧可以很快。 他的手掌往下压去,他的手掌很平直的压在林意的剑身上,然后按住了这柄剑,朝着林意的胸腹之间拍去! 林意的左手还有刀,然而此时对方的速度和力量让他根本来不及出刀,甚至连转动剑身都做不到。 钟明谷的这只手,就像是一座小山压住了他的剑,然后拍在了他的身上。 嘭的一声震响。 林意的身体就像皮球一般往上弹起。 一股可怖的力量无比狂暴的冲入他的身体。 噗的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 整个战场骤然一静。 哪怕钟离城之中杀声不断,但是江心洲和北岸的北魏大军却是骤然失去了声音。 林意的背上洒出了不少鲜血。 他背部的肌肤和血肉都略微往外鼓起,撕裂开来。 钟明谷这只手的手腕和手肘之间也发出了骨裂的声音。 他痛苦的轻哼出声。 原本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是根本不可能受伤,然而不只是丹汞剑,林意的身体也如同巨大的怪兽,比丹汞剑更加惊人的吞噬着他的真元。 真元的消失让他的血肉显得脆弱。 他的手腕和手肘之间的骨骼也都同时震断。 但他的眼神依旧无比的冷漠。 在他的眼睛里,林意已经是一个死人。 林意感觉自己似乎就将崩裂开来,然而强烈的战意让他忍着无比的剧痛,他的双手都朝着钟明谷这只手抓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右手何时放开了那柄压在自己身上的剑,也不知道自己左手的刀何时从手中震脱出去,但是他的双手在身体往后弹飞出去之前,真的抓住了钟明谷这只手。 这也不是钟明谷料想之中的事情。 他觉得林意已经不可能有反击的余力,而他收回自己手时也比自己想像的要慢,因为他的手断了。 林意扯住他的手,就像是扯住了他的一节来不及收回的衣袖。 钟明谷此时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不喜欢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不能被自己完美控制,这种感觉甚至有些让他感到很罕有的恐惧。 一股真元从他的身体深处涌出,直觉般顺着他的这条手臂的经络冲了出去。 轰的一声。 如同一个巨浪在他的手腕上响起。 林意握住他手臂的双手虚弱的颤抖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开始变得寒冷。 钟明谷在他的感知里,还是强大如海,而他此时就是一条被巨浪抛起,即将被拍碎的小船。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似乎即将炸裂开来的胸腹深处,丹田之中,涌起了无数条激流。 他很难思索和形容自己哪里来的力量,他只知道自己的双手并没有就此被震断,被甩开。他依旧紧紧的握着钟明谷的手腕。 他的双脚踢了出去。 就像兔子蹬腿一样踢了出去! 钟明谷的眼睛骤然睁大到了极致,他的眼角都出现了红线,似乎眼角都已经睁裂。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林意的身体里炸开。 他的目光往下扫去。 咚的一声闷响在此时已如春雷般响起。 他的身体往后弓起,弹起。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这声撕裂声来自他的肩部。 他被林意抓住的这条手臂,就像一截嫩藕被硬生生的扯了下来,脱离他的身体。 猩红的鲜血和残破的血肉,就像是沾染了红糖的藕丝,让人觉得无比残酷。 第四百九十七章 恶魔 一片惊天动地的骇然叫声击破了夜空。 剑温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此时,一声狂暴的怒吼声伴随着真元的激荡,甚至压过了江心洲上所有北魏军士发出的惊叫声,一道魁伟如山的身影以恐怖的速度穿过江心洲,身下的地面不断的炸开,激起的尘浪冲起数丈的高度。 剑温侯的眉头皱了皱。 只是这刹那间,他已下了决定。 他的身前瞬间涌起了无数的风沙。 无数原本漂浮在空气里,连修行者都无法感知的微尘以恐怖的速度朝前行走,从不为人知变成无数白线。 白线过处,浮桥上许多被白线穿过的北魏军士骤然静止。 白线在他们的身后变成了血线。 那名留在浮桥上牵制剑温侯的神念境老妇人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光,她惨淡的笑了起来,整个身体由内往外炸了起来。 她身下的浮桥迅速往下压去,无数木材碎裂露出水面,浑浊的水面奇异的往下凹陷如碗。 她残存的所有力量,在此时化为一个玉石俱焚的气团炸开。 然而这样的力量依旧无法阻止剑温侯分毫。 凹陷如碗的水面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痕迹,有如大剑切过。 剑温侯的身影在这个还在往外炸开的气团中间切过。 按照正常的推断,此时的林意应该伤重不可能活,然而在方才皱眉的刹那间,剑温侯已经说服自己不要用这种常理推断。 林意不是正常的修行者,此时还没死,就有可能能活。 但即便如此,哪怕他说服了自己,他也只是觉得林意陷于垂死之境而已。 此时只有钟明谷不这么想。 他的手臂被扯断,五脏六腑的伤势沉重至极,连脊骨都已经断裂,然而他的感知却依旧清晰。 他感到就像是有一团火山在林意的身体里喷涌出来。 林意的双脚落地。 他浑身的血肉都在抽搐,很难站稳,但终究是站稳了。 钟明谷此时也已经重重落地,距离他不过一丈。 只是这一丈的距离,他发觉很难跟得上,但他觉得对方还未死去,他这个时候所有的意识,就是要杀死这名江心洲上的北魏统帅。 他的身体里还有力气,所以他很自然的,将手中的断臂朝着钟明谷砸了过去,就像他平时全力投掷飞矛一样。 所有眼见这样画面的人呼吸都是一滞。 这无疑又是很血腥的画面,然而最为关键的,却是林意还能站稳,却是他的一掷还有摄人心魄的力量感。 钟明谷苦笑了起来。 以他的修为,在他的感知里,林意投来的断臂自然不能算快,只是他此时根本无力躲闪,甚至连移动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他想要行险杀死林意,然而却失败。 在这个时候,他亲身体会到了先前败亡在林意手中的那些修行者的无奈。 噗的一声,他喷出了一口血。 他的断臂落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胸口往下微微凹陷下去,让他的头颅再也无法抬起。 与此同时,剑温侯的手落了下来。 他的手落在林意的衣领,然后倒飞出去! 轰! 一柄重剑砸在他和林意的残影之中。 狂暴而悲愤无比的力量将这艘船的船首全部砸碎。 席如愚的双手抱住了往后颓然翻倒的钟明谷,他看着剑温侯和林意在夜色中带起的道道残影,仰头发出了一声震天的狂吼。 数名北魏将领无法握住手中的兵器跌坐在地。 并非是因为此时席如愚悲愤的狂吼,而是因为他们平时对钟明谷敬若神明,对于这些人而言,钟明谷不只是这支军队的军师,还是始终指引着他们前行和进步的老师。 他们看到在席如愚的手中已经软绵绵毫无生气的钟明谷,他们浑身的力气也似乎被瞬间抽空。 没有人比此时的席如愚更加悲恸。 像他这样的人物,朋友和伙伴原本就很少。 钟明谷不只是一名和他并肩作战过很多次的伙伴,更多的时候是照出他不足的一面镜子,是他的手足。 当感觉到不对时,他甚至没有考虑自己作为一军主帅的安危,疯狂的倾泻真元赶来,然而却依旧没有改变结果。 如果剑温侯不退走,他甚至会全力和剑温侯拼命。 钟明谷的身体在他手中变冷,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此时的心情,他的眼瞳一片血红。 …… 疯狂的爆发真元意味着急速的消耗。 连败两名神念境修行者,再视若无物的将林意带回,此时的剑温侯看似轻松,然而体内积蓄多年的真元已经消耗过半。 他的每一分真元都值得珍惜,但在这飞掠之时,他的左手五指毫无停留的又弹出数缕真元,朝着林意体内探去。 他的眼睛里再次燃起惊诧的光芒。 林意的身体就像是无底的深渊,他的真元落入其中,都瞬间消融不见。 他在这一刹那之间的感知,只是确定林意的内腑的确都遭受了严重的损伤,换做平常人,此时应该就已经死了。 林意痛苦的咳嗽了起来。 之前他不敢呼吸,只怕呼吸便泄了气,再也无法用力。此时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不断的咳出血块。 他无法在让自己显得无比强悍,他的身体弓了起来,震颤不停。 他丹田之中的那颗“内丹”似乎已经彻底的裂开,那些裂块不断的崩解,不断变成无数滚烫的热流,不断的冲刷在他的血肉之中。 他体内所有伤口,包括那些五脏六腑的伤口,都似乎在被岩浆灼烧。 无比的痛苦。 但是他还活着。 他咳嗽的声音不断在风中传向四方,就像是很多打铁铺子里用旧了的皮鼓风带着破壳声。 他此时觉得自己不够强悍,不够给这支北魏军队更大的压迫感。 然而他是错的。 那些北魏人不是这么想。 江心洲上,北岸之上,无数的北魏军士浑身冰寒的站着,大脑一片空白。 对于他们而言,这就像是一个噩梦。 而林意,则是噩梦里面永远都不会死去的那个恶魔。 第四百九十八章 狂笑 林意不断咳血。 他似乎要将身体里的所有鲜血都咳光。 滚烫而猩红的鲜血之中,甚至还夹杂着血肉碎屑。 但是这个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笑。 他张狂的放声而笑。 鲜血还在从他口中涌出,他笑得像个疯子一样。 他的笑声比他的咳嗽声更加刺耳,那些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听着这样的笑声,莫名的更加恐惧。 他们不知道林意到底是在笑什么。 林意笑,是因为他真的死不了,而且他此时的身体状况,真的是印证了他以前的猜想。 他丹田之内那颗内丹在不断的崩解。 每一次崩解带来的震荡,都让他的身体有种炸裂的感觉,然而随着那颗内丹崩解而产生的滚烫气流,在他此时的感知里,却是浓厚无比的生机,就像是无数鲜血的浓缩。 他的身体里有滚滚的精气在生成。 他不断咳血,然而体内却有更多的鲜血在生成。 这种震荡,甚至就像是在彻底换血,将他的身体在重新洗涤,将他之前修行磨砺不到的身体深处都在冲刷,甚至连他已经陈旧的鲜血都在冲刷取代。 他体内的伤势虽然沉重到了极点,然而在这样的冲刷之下,却是没有恶化,反而以惊人的速度在好转。 于千军万马之中突袭杀死敌方主将,又恰好解决了修行的隐患,更有可能再攀高峰,岂不快哉! 他张狂而笑,身体里那颗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他气血的丹物此时开始彻底消解,就像是身体里一颗巨大的毒瘤瞬间被割除,他更是无比轻松。 而此时带着他疾掠回钟离城墙的剑温侯感知到他的气息竟然极速的强横起来,震惊之余也是如释重负。 “何修行到底教了你什么?” 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但当他的双脚落在城墙上时,他的身体微微一震,又摇了摇头,道:“何修行自己也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功法,否则他在过去十年间就早已战胜了沈约。” “不只是何修行,沈约也教过我。只是我修炼的大俱罗功法也只是来自沈约和我的推测。” 林意还在咳着血,他转头看向剑温侯时,却笑不出来。 剑温侯的脸色更黑了些。 并非是焦虑和生气的那种黑沉,而是肌肤下方真正的透出了黑意,就像是被夜色所染。 人之寿命终有尽时。 他很清楚剑温侯虽然在这片战场上强大得令人发指,然而剑温侯已经太老,他的很多身体机能都靠真元流转维系。简单而言,像他这样老的人,寿元早尽,早就已经老死了。 是他的修为,是他的真元在吊着他的命。 真元的大量消耗,对于剑温侯而言就是在飞快的燃烧着他残余的寿命。 “连沈约都教过你,我真的很意外。” 剑温侯将林意轻轻的放下,他的眼瞳里充满了震惊和感慨。 他想了想,确定不是自己太老忘记事情,而是真的自己都没有听说过这门功法。 所以他忍不住轻声问道,“大俱罗,是一门什么样的功法?” “是一门肉身成圣的功法,不需要吸纳天地灵气炼化为真元,而是通过五谷之气来强壮气血。力量强大,而恢复能力惊人。”林意尽可能简单扼要的说道。 剑温侯毕竟不是寻常的修行者,他认真的想了想,在下一个呼吸间就轻声感叹道:“五谷之气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天地灵气…人之祖先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艰难求生之中,渐渐以五谷为主食,这果然是有道理的。所以后世见了吸纳天地灵气的强大,所有修行者便只取这一道…按此来想,所谓的天地灵气便应该有很多种,我们寻常修行者凝练真元的天地元气是一种,你这大俱罗五谷之气是一种,其余或许还有很多种,只是没有那么多天赋高明的人再去深究而已。” 境界不同,感悟就不同。 林意之前和齐珠玑、白月露等人谈论修行的问题,更多的便是相互的迷惑,怀疑这种功法修到高深处的可行性,然而现在林意听着剑温侯的这句话,便明白剑温侯的看法和他们截然不同,剑温侯不想不可能,只是觉得有无数可能。 通往高处的道路有很多,只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再去另辟蹊径,另外去寻找隐没不见的道路而已。 林意连咳了数口血。 他终于能够完整的呼吸。 他贪婪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虽然胸腹之间依旧疼痛欲裂,然而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胸似乎更为开阔了些。 “你还能杀几个神念境的修行者?” 他看着剑温侯,轻声问道。 “最多两名。” 剑温侯也异常简单干脆的说道。 然后他顿了顿,皱了皱眉,认真的想了想,道:“我会老死在这里,如果你能够活着,我想你今后不要找平蛮郡毕家的麻烦,毕竟他们对我有恩。” “我知道了。” 林意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剑温侯在有真元的时候,这里应该没有人能够杀得了他,而他真元耗尽之后,应该就会死去,所以他说会老死在这里。 这应该算是剑温侯的临终请求。 “像这样的一支联军再过特殊,最多也就五六名神念境修行者到顶,北魏的神念境修行者数量在此之前一直比我们南朝要少,刚刚被我杀了两个,再加上被你杀掉一个。只要我在这里不出手,恐怕一时不会有神念境修行者敢进城。” 剑温侯看向江心洲和北岸的北魏大军,微嘲道:“否则再被我杀掉一两个,他们根本没有信心去面对韦睿的军队。” “只是更多的修行者,恐怕会以之前渡江的方式偷偷入城。” 剑温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意,“我想知道你多久能够有再战之力,如果你不可能再战,我想最好的选择,是我带你和那两名阵师走,和剑阁会合再来。” 林意想了想。 “柴油盐!” 然后他用力的大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此时显得很响亮。 当他的声音响起,在江面上遥遥传开时,很多北魏军士都莫名的心中一寒。 剑温侯知道他喊的是那名皇宫供奉,只是他不明白林意此时的意思。 “你的真元不能浪费,我让他先来带我。” 林意看着他,轻声道:“让他直接带我去找容意和厉末笑,齐珠玑他们。我要走,也是我们这些人一起走,若是等他带着我找到他们,我还需要很久时间才能战斗,那我们尽可能的突围出去。若是我到时候已经能够战斗,便再看具体情形而论。我的刀剑已经丢在了他们的阵中,这一根镇河铁心,你先帮我看着。” 剑温侯知道林意不是迂腐之人,他看着就在眼前不远处的那根镇河铁心,点了点头。 第四百九十九章 全部 鲜血从厉末笑的身上不断淌落,他的身上没有伤口,这些鲜血都是来自于杀入城中的敌人。 之所以没有人将他和阵师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他小武圣的名号太过响亮。 和低于自己的修行者以及和平常武者交手,他杀戮的速度不会低于林意,只是他不可能有林意那样持久。 他听到了之前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异动和混乱,听到了席如愚那声悲恸如野兽般的厉吼,虽然并不知道剑温侯和林意已经杀死了对方至关重要的一名人物,但他猜得出来林意必定在此时又做成了一件极其打击对方士气的事情。 此时他又听到林意的大喊声,心中越加佩服,嘴角却是不由得流淌出一丝苦笑。 只有连续不断的战斗,才能真正明白一个修行者的真元流逝是何等的快速。 所以战争的主角永远只可能是军队,而不是占绝对少数的修行者,即便已经尽可能的节省真元,但是从对方入城到现在,他的真元已经所剩无几。 然而此时在他的感知里,却已经出现了一道强大的气息。 一片枯叶般的飞剑从他后方的屋面上贴着瓦片飞来,在飞行的过程之中没有杀死任何一名南朝军士,只是朝着他落来。 这道飞剑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不想被他发觉。 他虽然提前感应到这道阴险靠近的飞剑,然而却应该不是这道飞剑的对手。 飞剑的速度太快,即便他能够抵挡这道飞剑的第一击,应该也躲不过第二击。 任何人都会死,厉末笑深吸了一口气,他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道飞剑从瓦片上飞落下来的刹那,一柄剑朝着那道飞剑斩落了下去。 那是一柄很寻常的剑,是南朝军队之中最常用的制式长剑,然而这柄剑却是精准无误的落在了那道飞剑上,在那道飞剑感觉到不对想要急剧的撤回之前,一股可怕的力量已经在这柄剑上炸了开来。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 这柄普通的剑都承受不住出剑的这人自身的力量,寸寸炸断。 与此同时,那道飞剑变成锈铁般被斩落在地,后方黑暗笼罩的深巷中响起一声惊骇的叫声。 斩落这道飞剑的剑主人手中长剑已断,只剩一节剑柄。 他没有去追击深巷之中那名失去了飞剑而受伤的北魏修行者,只是一声轻喝,将手中的剑柄顺手扔了出去。 噗的一声轻响。 不远处的屋面上有一名北魏箭师正在射箭,他的头颅被这剑柄击中,如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炸裂开来。 厉末笑有些吃惊的看着这名救了自己的南朝修行者。 这是一名伤员。 他伤的不轻,左手甚至拄着一根拐杖。 他方才用的那柄剑,似乎就是随手在道间拾起。 能够如此轻易的击溃那道飞剑,这名伤员必定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厉末笑想不出这钟离城里怎么还会有这样一名神念境的强者存在。 “我是晋冬,从道人城来。” 这名伤员看出了厉末笑此时的不解,异常简单的说道。 厉末笑顿时反应了过来,他知道了这人的身份,眼中瞬间生出极大的敬意。 “柴油盐是什么意思?” 晋冬缓缓的调息着,他的唇角流淌出一些浑浊的血水。 哪怕剑温侯用宝贵的真元帮他调理了伤势,然而此时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感。 他此时身上没有什么剧烈的真元波动,其实并非是他有意压制,而是他体内真的没有多少真元存在,他方才用那样暴烈的手段斩落飞剑,只是要让黑暗里的所有北魏敌人都看出他是神念境的强者,让他们不敢过来。 他其实已经是失去了爪牙的老虎,色厉内荏。 先前他醒来之后已经知道了这里的一切战况,此时在他看来,钟离城能拖多久,只在于剑温侯和林意。 “是一名皇城供奉,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之前也受了伤,但他受的伤应该比你轻一些。”厉末笑迅速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要设法到他身边去。” 晋冬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位,然后毫不犹豫的动步。 像林意那种人,即便是伤重垂死都不可能直接喊人去救他,他要一名神念境修行者过去,应该不是他将死,而是还有别的打算。 “我们过去和他一起。” 当晋冬如此说时,白月露也抬起头来,看向林意声音响起的那段城墙。 “容意呢?” 齐珠玑也是和此时的晋冬一样的想法,他甚至隐约猜出了林意此时的想法,然而此时他转首之间,萧素心就在他身侧不远,但容意的身影却是不见。 而在数个呼吸之前,容意明明还在附近不远处厮杀。 “容意!” 萧素心也骤然发现失去了容意的影迹,她叫了一声,希望马上听到容意的回应。 然而没有她熟悉的声音回应。 齐珠玑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在这种黑夜之中专注于和冲击而来的北魏军士战斗,很容易被冲散而失去周围伙伴的踪迹,但是没有声音回应,只能说明有特别的原因,容意已经和他们隔得远了。 还有一个他不肯去想的可能。 那就是容意也可有可能被暗中潜伏的北魏修行者杀死。 “容意!去北墙!”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再次大喝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够传出去多远,因为此时他的耳廓之中,都是四处的喊杀声。 林意听到了齐珠玑的大喊声。 齐珠玑和白月露、萧素心三人距离林意所在的北墙并不太远,此时听到齐珠玑的声音,林意眼睛顿时亮起。 齐珠玑等人还活着,这对于他便是最好的讯息。 只是他并没有马上喊让齐珠玑他们过来,因为他直觉若是他就这么喊了,一定会有北魏修行者截杀。 …… “让军中所有修行者,除了白先生和风先生之外,全部到这里。” 席如愚看着钟离城残破不堪的北墙,缓缓的寒声说道。 他站立在那条被击断船头的船上,他身前的碎木交错,比那北墙还显得残破。 第五百章 众袭 这条船不小。 即便一架投石车占据了不少区域,然而当两百数十名修行者汇聚在这条失去了船头的残船甲板上时,依旧并不显得十分拥挤。 只是气氛显得太过沉重,虽然没有人出声,然而这么多修行者身上的气息互相激荡,还是响起了无数细碎的风声,就如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一般而言,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每千人的寻常边军之中有一两名修行者属于正常,在重要战事时,有借调而来的修行者便会更多。 在已经失去了一些修行者,而且有数十名修行者已经入城之后,还有两百几十名修行者汇聚而来,哪怕是对于这十万大军之数,这比例也已经不低。 但和这纯粹的数字比例相比,这些修行者的修为境界,更显得特殊。 因为这支联军之中有很多门阀的私军,还有一些工坊、一些修行地随军过来的修行者,所以这聚集而来的两百数十名修行者之中,竟有过半的修行者都在承天境之上。 这样的比例,便显得尤为可怕,除非是这种联军,这种两朝征战最为关键的某个战役之中,绝对不可能出现。 “我们这是什么样的联军?” 席如愚缓缓的转身,看着这些沉默的北魏修行者们,含着深深的自嘲说道:“想必你们所有人来时都是和我一样想法,你们之中随便出手十余人,加上先前那些吞天狼重铠便应该可以很轻松愉悦的杀死这座城里的所有南人。只是现在你们应该和我同样的心情。” “先前是我的心态有些问题。” 他看着这些依旧沉默,脸色都十分难看的修行者,自己却渐渐面无情绪,“但你们若是在我的统军之位也应该会一样想,我们有十万之众,这城中南朝军队只有三千之数,我们既然到了,自然不可能再等着中山王座下的军队到了,再看着他们夺这座城,那未免显得我们太过无能。若是我真的那样做,你们恐怕也不会愿意追随我这样的无用将领。” “钟先生向我保证会在天明前攻下这座城,他说若是杀不死林意,他便将自己的头给我。” 席如愚看向江心洲中某座营帐,冷漠道:“现在他已经将他的头给了我…只是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愿意过多的牺牲你们的性命。修行者始终是王朝最宝贵的财产,他这么想,其实我也这么想。关键在于,攻下这座城后,我们还需要和北魏的大部边军战斗。你们活得越多,接下来的战斗我们获胜的希望自然越大。” “只是现在我不这么想。” “不管你们爱不爱听,你们很多人的命都没有钟先生重要,不管你们怎么想,在我看来,现在不杀死林意和那名亚圣,我们军中可能还会有神念境的修行者死,而且就算我们靠这些寻常军士的命填下了这座城,不只是这剩余的几万大军会不愿意追随我这样的将领,看不起我这样的将领,他们同样会看不起你们所有人,恐怕就连你们都看不起自己。” “所以你们可以认为我现在的心态更有问题,但这就是军令,我需要你们所有人接受。” “无分贵贱,你们所有人都去冲城,去杀死那名亚圣和那铁策军的林意。”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没有价值和意义,如果你们注定死在这里,你们应该明白,你们的死对于这场战争和整个北魏都有价值。” “怯战者,会记录在案。”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举起手来,下了军令。 船上一片死寂。 有很多人看着身周这么多修行者,本身便已经接受,本身便想去杀死那名年轻的南朝将领,有些人生怕自己首先被那名亚圣杀死,心中不接受,但此时却不得不接受。 两百数十名修行者,有过半的修行者都到了承天境,十万大军之中除了其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集结出来的所有修行者,要去杀两名修行者,而且还是如此的气氛,有些怪异。 …… “北魏超过神念修行者的数量还是略少于南朝,这和底蕴,和以前北魏比南朝战乱更多,死的修行者更多,而且很多修行地,很多学院波动太大有关。光是这十余年的国力迅速强盛,这种事情也是不可能迅速弥补。这支北魏军队里没有入圣境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的聚集和此时的动静不可能逃过剑温侯的眼睛和感知,他此时轻易的猜出了席如愚要做什么,他转头看向林意,道:“这北魏的主帅已经疯了,不过不知是该用深谋远虑的睿智来形容,还是用歪打正着形容。” 林意苦笑起来。 他很清楚剑温侯这些话的意思。 那名北魏主帅的疯狂却恰好不给他恢复的时间,现在这些北魏修行者虽然看起来恐怕会死很多人,但是若是等他恢复,可能死在他手中的会更多。 战场上将帅的一个命令,便会瞬间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此时想要逃入城中也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既然这些恐怖数量的修行者要杀他和剑温侯,那这些修行者便会化为死亡的洪流,始终随着他们,将他们所经之处绞杀干净。 若是二十人,那剑温侯护着他,或许有摆脱的可能。 但两百几十名修行者同时到来,便不可能有摆脱的可能。 …… 一道凄厉的剑鸣声如鹤唳长空般响起,掀起了天地元气疯狂暴走的序幕。 一道银色的飞剑一往无前的首先飞来。 这道飞剑的主人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剑温侯一招之敌,知道自己的飞剑不管如何都会被直接击落,所以这道飞剑倾注了超越他极限的真元力量,在空中比闪电还要耀眼。 剑温侯也知道往城中退却没有意义。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道纯粹追求急速和力量,连他都觉得很快的飞剑,他却是没有出手。 因为就在此时,一道虚剑在他和林意的后方已经形成。 这道真元和天地元气凝成的透明虚剑朝着那道银色的飞剑飞去。 第五百零一章 气概 透明虚剑和银色飞剑相接,并没有发出任何巨大的响声。 透明虚剑被这道一往无前,充满玉石俱焚气息的银色飞剑斩开,这道银色飞剑上的光芒却瞬间黯淡。 它依旧在笔直的飞向剑温侯和林意,只是力量却在不断消解。 剑温侯伸出手来。 叮的一声响,他伸指一弹,将这道银色飞剑弹入了前方浑浊的江水之中。 夜已深沉。 阵阵的杀声和修行者身上的元气激荡让江水震荡不安,江面上渐渐升起薄雾。 当这道银色飞剑如水,薄雾里传来刺耳的破空声。 就像是无数纸张一瞬间被割裂。 至少五道飞剑从水面上飞起,同时朝着剑温侯袭来。 这五道飞剑的尾端拖着肉眼可见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就像是五条闪光的绳索。 柴油盐的身影此时在剑温侯和林意身后出现,他的右手五指张开,五道虚剑几乎同时射出,斩断了那五条闪光的绳索。 五道飞剑陡然湍动不止,剑温侯手指连弹,这五道瞬间有些失去控制的飞剑彻底失去了控制,和先前那柄银色飞剑一样坠入了江水之中。 林意看着这连续被破去的六道飞剑,知道柴油盐和剑温侯这是真正的接力。 这样的方式可以让两人对敌起来更加轻松一些,只是这意味着两个人的真元都会在差不多时候消耗殆尽。 柴油盐的真元原本就已经消耗甚巨,他能够战斗的时间并不会比剑温侯长久。 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战斗,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体无法承担太剧烈的真元运行。 …… 修行者的速度远比寻常的军士要快得多,尤其当根本不珍惜真元发动决然的冲锋时,即便是世上任何的快马都不可能有承天境的修行者快。 五道飞剑落水,水花还在江水上泛开,一名北魏将领已经携着狂风而至,冲到剑温侯和林意的身前。 这名北魏将领是席如愚座下爱将。 他也是钟明谷的学生。 他很清楚第一个冲上来的修行者将会直接死去,只是他并没有任何的畏惧。 他是席如愚座下的将领,既然所有修行者不分贵贱赴死,那他自然要做出表率。 作为一名军中的高阶将领,他十分清楚,北魏能够有今日的强盛,和所有北魏人以勇为荣有关,但更深层次的,却是北魏皇帝这十年间一直致力于推行公平平等之治。 迁都洛阳便引起了北方大变,叛乱四起,归根结底还是北魏皇帝削弱那些贵族门阀的力量,将那些天生高高在上的贵族门阀由中心化变得边缘化。 迁都带来了诸多新鲜的机会,也给北魏皇帝赢得了更多实现他想法的时间。 此时北魏军中掌权的大半将领都已经并非当年的贵族门阀出身,他们所追求的便是公平平等,不分贵贱以勇为荣,以战功获赏,而非战功外的其它手段。 此次南伐,有诸多的门阀豪强愿意出军,而且前所未有的贡献自己力量,是他们看清北方平乱之后,他们这些权贵门阀的势力已经无法和以前相比,他们不可能和北魏皇室和魔宗大人抗衡,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尊重北魏此时的精神,在绝大多数人认同的规则下去获得自己的利益,要么就是等待着灭亡。 今日之战,必定见于今后北魏的史册。 能够以死来传递和守护一贯秉持之精神,对于他而言便是值得。 他是真正的勇者,心勇,气势便足,如此正面冲来,就有堂堂正正之感。 他手中的长刀落处,空气里到处都是音爆雷鸣。 面对这名第一个冲上来的北魏将领,柴油盐和剑温侯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 柴油盐伸手弹出一道透明的剑光将这柄刀弹得微偏,剑温侯的手便包裹着晶莹而圣洁的光线,穿过了刀身的残影,落在了这名北魏将领的胸口。 剑温侯的神情平静,他的动作十分自然,似乎也没有刻意的用力。 但是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这名北魏将领身上的轻铠裂成无数片,他魁梧的身体骤然一顿,往后飞去,飞出了十余丈的距离,然后重重的摔落在浑浊的江水之中。 这名北魏将领沉下水去,然后又浮起,他茫然的连吐数口血。 此时他的茫然并不是因为在剑温侯的面前就像是不会打架的小孩子,而是因为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直到他目光垂落下来,看着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四分五裂,他才确定这不是幻觉,他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虽然伤重但不死,只是因为剑温侯的留手。 只是因为剑温侯敬重于他是第一个那样冲上去的北魏修行者。 他看着城墙上剑温侯和林意、柴油盐的身影,眼眸之中也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 北魏人有北魏的坚持和精神,南梁人也有南梁的骄傲和气概。 你让我觉得不错,我就饶你一命又如何。 对于此时的剑温侯而言,接下来冲上来的北魏修行者便没有这名北魏将领的气魄。 接下来没有单独某个人敢冲来,同时冲来的,是十余名修行者。 量变会引起质变。 薄雪多了,也会堆积得压垮松枝。 这些互相壮胆的北魏修行者也并未采取正常的战法,他们在手中的兵器还不可能真正对剑温侯和柴油盐形成威胁之前,便已经将体内积蓄的真元以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喷薄出来。 磅礴的真元顺着他们的兵器极为奢侈的嗤嗤溅射出去。 微黄色的真元就像是被快刀切成的油脂薄片般粘稠,这十余名北魏修行者的真元喷发形成的气劲就像是一堵墙,一座小山,朝着剑温侯压了过来。 柴油盐的呼吸微顿,他的面色苍白起来。 这种直接将体内真元尽数喷涌压过来的手段,就算是他也感觉束手无策。 即便是他的真元凝剑能够刺穿气墙,这些真元的力量也并不会像破孔的羊皮筏子漏气一样漏光,而会继续压过来。 哪怕他依旧能杀死其中的一到两人,但是根本无法替剑温侯化解这样的力量。 第五百零二章 难过 剑温侯感知着排山倒海压来的元气力量,他的面色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笼罩在左袖之中的左手悄然往上提起,就像是提着一件看不见的重物。 在这十余名修行者身后的浮桥上,一柄飞剑悄然往上飞了起来。 这柄飞剑满是木纹,而且色泽也是和寻常的枯木相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何时潜伏在这十余名修行者身后,此时随着剑温侯的心意,它斜斜的往上飞起,轻飘飘的不带任何强烈的元气不动,直到距离那些修行者十余尺,这十余名北魏修行者才感知到它的存在。 这十余名修行者的面色都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们此时联手轰出的元气力量距离剑温侯也已经很近,只是他们知道不可能有剑温侯快。 “我去!” 一名修行者咬牙做出了决定,他转身,直接朝着那柄飞剑扑了过去。 他不奢求能够应付得了这柄飞剑,只想要阻挡这飞剑一瞬。 当这柄飞剑刺入他的血肉时,他体内此时剩余的所有真元力量也会在这柄飞剑上炸开。 然而当他扑向这柄飞剑,他的身体和这柄飞剑还未真正接触时,这柄飞剑已经颓然的从他身前跌落下去。 在这柄飞剑跌落的刹那,他都没有从这柄剑中感知到任何可怖的气息。 “伪剑!” 他反应了过来,骇然的叫出声来。 在的骇然叫声响起的刹那,那九名修行者的身上同时发出了嗤嗤的声音。 这种类似于羊皮阀子漏气的声音来自于那九名修行者的喉间。 一道黑色的飞剑从夜色里飘落下来,以柴油盐这种神念境修行者都无法捕捉的速度瞬间切断了这九名修行者的生机。 九名修行者如石桩一般咚咚砸在下方浮桥或者水中。 那名想以自己的身体阻挡那柄伪剑的修行者转身过来的刹那,看到身周已经只有自己一个人孑然而立,他浑身冰冷彻骨的同时,看着这些修行者凝聚的元气力量在剑温侯的面前轰然溃散。 溃散的元气依旧异常充沛,如真正的潮水冲击在剑温侯和林意的身上。 只是气浪四溢,只能吹动他们的衣角和拂动他们的发丝,如真正的水流柔软。 这名幸存的北魏修行者不可置信的看着剑温侯,看着那道重新消失在夜空的黑色飞剑,哪怕这样的画面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剑温侯这样的半圣还会用这样的伪剑手段。 剑温侯自己也有些感慨。 对于御使飞剑,他已经十分生疏。 只是他必须珍惜真元。 溃散但依旧澎湃的元气力量拍打在林意的身上,林意在微微晃动的同时,他感到身体很凉。 冲击到他身上的元气,就像是落入干涸沙土的冷水一般,全部被他的身体吸收。 大量瞬间涌入他体内的元气就像是冰冷的水流和他滚烫的气血混合,对冲,然后转化。 这些转化的气流没有再向他的丹田汇聚而去,而是顺势冲入他那些伤口。 他伤口之中的痛意大减。 他的眼睛也瞬间变得清亮起来。 他有些饿了。 在这支北魏大军用军械攻击城墙之前,他吃得很饱,但是伴随着体力的大量消耗,他原本就饿得很快,此时这澎湃的之后呢元一冲,他直觉对自己的伤口有好处的同时,却也让他产生了很饥饿的感觉。 真元和他内气的结合能够对他产生莫大的好处,只是让他更需要食物来补充自己的元气。 他和剑温侯谈过修行之事之后,对殊途同归的概念也更为清晰,人从上古时便以五谷为主食,五谷自然能够补益元气。只是五谷对于那些天地灵药而言太过温和,所以后来的修行者才会自然走到汲取天地灵药灵气的道路,在天地灵药不够充足的情形之下,无数代修行者所研究的功法,就像是将自己变成天地灵药,从天地之间汲取天地灵气。 所有的真元功法,都像是向那些天地灵药学习,尽可能的快的抽取天地灵气的手段。 以此来看,大俱罗走的道路也不难理解。 五谷之气虽然微薄,补益元气的量虽然微乎其微,但大俱罗功法,却是研究如何以量来补,如何能够尽可能的多吃,来积少成多,榨取可用的元气。 而大俱罗口粮,便应该是五谷之中的特例。 “容意!口粮!” 他朝着身后的钟离城里大喊了一声。 此时钟离城里到处都是杀声,至少两万余北魏军队杀入城中,此时他所见的大多都是北魏人的身影,他也不知道容意此时是否还能活着,但他知道若是容意活着,能够听到他的声音的话,容意一定会带着口粮来和他会合。 他此时有些中气不足,虽然喊得响亮,但很容易被那些杀声遮掩。 “容意!口粮!” 柴油盐不明白林意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连想都未想,直接鼓动真元,大喝了一声。 他的喝声如同闷雷,在钟离城上方的云层里滚滚传去。 白月露停了下来。 她先后听到了容意和柴油盐的喝声,因为此时她和身后的齐珠玑等人距离林意所在的那段城墙已经不远,但听着这样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想到了容意有可能在哪里。 …… 容意还活着。 他没有听见林意的喊声,但是他听到了柴油盐滚滚如雷的声音。 他第一时间明白林意需要大俱罗口粮。 只是他现在非常难过,他觉得自己恐怕没有办法那么快将大俱罗口粮送到林意的手中。 他看着身前草席上昏迷着的陈尽如,心中更加难过。 他在一间破屋里。 这间破屋距离城中一片安置伤员的营区不远。 刚刚不久之前,一股北魏军队席卷了那片营区,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之中,营区里的南朝军士都已经冲散。 当远远的看到这片营区里的火光时,他第一时间不假思索的冲了过来。 他真的救下了陈尽如。 只是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欣喜。 因为他能够救下陈尽如,并不是因为一些南朝军士的拼力死守,而是他到来时,那数顶残破的营帐之中,陈尽如就躺在一地的尸首之中,他还能活着,只是因为他受伤太重,恐怕那些北魏军士也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南朝陈家的军师,曾是多显赫和强大的人物,他对于整个南朝而言是何等的重要,然而现在却是如同战场上的一条破席一般,根本不引人注意。 他的难过便在于此。 他心中清楚在这样的钟离城里,陈尽如恐怕不可能活得下来,但是听着陈尽如极为微弱的呼吸声,他却是舍不得让这样的一名人物,如此孤单的死去。 (我也有点难过,因为我发现好像漏了一个重要的人物,林意的车夫,他喊叔叔的余曾谙。这是个重要的人物,但是我忽略了是和齐珠玑他们一起押车,还是和魏观星等人在一起呢?我得一章章翻过去找找,这是我的锅….但是情节必须要补救,不然真的是给自己挖了个坑。有印象的同学们记得提醒我一下。有奖品。) 第五百零三章 在北边 就在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南边。 他有些震惊的抬起头来,确定不在钟离城中,而在钟离城外。 此时钟离城里每一个南朝人都在期待着援军的到来,但这似乎不是援军。 因为即便是奔跑速度最快的轻骑军都不可能那么快。 那声音就像滚雷在钟离城外的南边荒野里滚动而来,又像是一条传说中的土龙在地上急速的穿行。 那到底是什么? 容意听着那急速接近的声音,只觉得地面都微微震动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同时炸响。 那些声音的凄厉程度,让人听过了一遍之后绝对不想再听第二遍。 只是这样的声音他已经在浮桥那边听过了一次。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都不需要去听那些声音的具体方位,就已经明白,是护送白兰郡郭家的那些地方军在无奈之下,已经将剩余的那些毒虫都放了出来。 …… 城南的城墙上已经并无南朝守军。 当北墙破口,两万北魏军队如潮水涌入之后,钟离城南边的军士很自然的朝北去援,此时南墙的墙头,只在城门楼附近有孤零零的近百名南朝军士。 这些南朝军士也只是用于守着这道城门。 若是有援军来,他们必须第一时间放下城门。 若无意外,这近百名南朝军士也存在不了多久,因为就在这钟离城南边的街巷之中,已经出现了一股股北魏军士的身影。 那些最为幸运的北魏骑军,已经接近这座城的最南端。 这些北魏骑军身下的战马气喘剧烈到了极点,从口鼻之中喷出的白汽白沫不断的喷在钟离城的道路上。 他们看着已经清晰可见的城门,心生升起的全部都是胜利的曙光。 只是这时出现了意外。 容意听到的从南边而来的声音,落在城墙上近百名南朝守军和这些已经接近城墙的北魏骑军耳中,显得更为清晰…更为可怕。 远听如滚滚落雷,他们距离更近的,听起来就像是有巨鼓在地上不断锤击,不断跳跃。 城墙上的那些南朝守军忘记了恐惧,他们甚至没有在意那些凄厉的惨叫声。 他们全部朝着城外看去。 真像是有一条巨大的土龙在以恐怖的速度朝着他们冲来。 一条烟尘滚滚,最前端在黑夜之中闪耀着森冷的寒光。 “那是什么?” 这近百南朝守军之中已经没有修行者的存在,为首的一名低阶将领用力的眯着眼睛,他终于看清,那如巨鼓砸地,带起后方一条尘龙的身影,似乎是一具高大的重铠! 然而他完全不能理解,因为只有真元重铠才可能拥有这样的速度,但是这具重铠身上没有任何真元重铠独有的光焰,它在夜色里,就像是一块沉冷移动的玄铁。 就从他们听见声音的从远处到现在,就算是真元重铠,这样的速度冲击到这里,内里的修行者恐怕也早已真元耗尽。 那这到底是什么? …… 有狂风如浪拍来。 当这具重铠的身影距离这城门已经只有数箭之地时,城墙上的这些南朝军士才终于清醒过来,为首这名将领震撼的大喝问道:“来者何人?” “林阁主!” “林阁主在哪里?” 听到他的喝问声,这重铠内的修行者似乎也陡然振奋起来,但是他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只是剧烈喘息之时,这样的声音不断从重铠内里响起。 “林阁主?” 城墙上这些南朝军士都听清楚这是南朝口音,他们心中已经下意识明白这人应该是南朝的修行者,只是听到这样的反问,他们却都有些发愣。 “难道是林意林将军?” 其中有一名南朝军士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他们虽然在城南,但是北边的战况不断的传来,林意和那些北魏大军的厮杀,也让他们热血沸腾,此时听到林姓,他们脑海中之中也都是林意的名字。 “林意,林阁主!在哪里?” 这名南朝军士的声音在此时当然不算响亮,然而这重铠内的修行者却偏偏听得清楚,所有人都只觉得这重铠内的修行者身上气息又是大振,所有人都听得出这名修行者的语气里充满了欢呼雀跃和急切。 “北边!在北边城墙!” 几乎同一时间,这南墙上的近百名南朝军士全部反应了过来,不约而同的大叫出声,同时朝着北边城墙破口处指去。 林意对于这座城而言太过重要,而且已经是他们心中的旗帜,林意的生死和这座城的存亡息息相关,此时这些南朝军士只想着林意也必定处于极为危及之中,他们下意识的觉得要让这具真元重铠赶到林意的身边。 “开城门!开城门!” 在这些南朝军士都同时叫起来之后,为首这名将领才反应过来,连连叫道。 “林阁主!” 然而这些南朝军士手忙脚乱还未来得及放下城门,他们听到这样的叫声已经在城墙上响起,接着有狂风和烟尘从他们的头顶冲过。 他们抬起头来时,心中无比震撼,只看到这具真元重铠已经直接越过城墙,从他们的头顶直接跃过,只是一两个起落,就已经落在城中。 “什么!” 一支北魏骑军正已冲到正对着城门的道路上。 这支北魏骑军便是那支最幸运的,一路都没有遇到任何南朝军队阻截的骑军。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听到雷声落在面前,他们看到一具重铠狂奔而来。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这些北魏骑军直觉这并非是北魏的重铠,那些反应最快的北魏军士几乎是下意识的射箭,抛出抛网。 “林阁主!” 然而这具重铠太快,内里的修行者依旧叫着,笔直的由南向北冲去,那些箭矢和抛网全部落在了他的身后。 噗噗噗….. 无数的破碎声响起。 这支之前很幸运的北魏骑军正中出现了一条恐怖的血浪,无数碎肉残肢朝着四面八方飞溅。 两侧残存的数十名骑军看着中间道路上一堆破碎的血肉和碎骨,恐惧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浑身不可遏止的在急剧颤抖。 直到那具重铠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和黑暗之中很久,他们之中才有人因为过度惊恐和恶心而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强忍住呕吐,浑身被冷汗湿透,大脑却依旧还是一片空白,只是有些反应过来,他们中间那些同伴的死亡,似乎只是因为挡住了这具重铠的去路。 第五百零四章 腾蛇 “林阁主!林阁主!….” 这样的声音伴随着如雷的轰鸣在钟离城中滚动,容意也很快听清楚了。 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这应该是在喊林意,用阁主二字来喊林意的,只有可能是剑阁中人。 他忍不住就想大叫,林意在北墙,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一道黑影落了下来。 他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看到这人身穿着北魏的轻铠,他感受到了这人身上荡漾着的强烈元气波动,接着看到了这名北魏修行者脸上的杀意。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体内仅剩不多的真元化为元气消失在他的经络间。 他的九柄阵剑飞了出去,同时落向那名北魏修行者。 蓬! 这名北魏修行者手中砸出一颗尖锤般的奇特铁器。 随着一声爆鸣,这件铁器的表面上瞬间生出无数的裂纹,随着他贯注进去的真元一起炸开,变成无数道细碎的铁屑,朝着上方的夜空里形成无数条黑线。 随着这些铁屑的往上飞起,容意九柄剑之间的元气链接被迅速切断。 他的九柄剑上的力量急剧的消失,颓然跌落于地。 “这是破阵子?” 容意茫然的看着那些细线,想到这竟是北魏皇宫工坊里出产的那种罕见武器。 这名北魏修行者看着茫然的容意,心中生出些许怜悯。 容意和他的儿子差不多年纪,而且这些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的表现,足够让他敬佩。 只是战争就是战争,战争的残酷在于,在战场上,越是尊敬的敌人,便越具威胁,便越是要尽可能快的杀死。 尤其对方是一名阵师。 一柄轻薄的淡青色飞剑从他的衣袖间飞了出来,他准备在下一个呼吸时,杀死这名已经真元耗尽,不可能有多少抵抗能力的年轻阵师。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霍然转身。 星光从夜空里洒落,洒在白月露的身上。 嗤的一声裂响。 这柄原本要飞向容意的淡青色飞剑化为肉眼难见的流光,落向这名悄然出现的少女。 当当当当…. 白月露的身周不断涌起耀眼的火花。 两道飞剑在白月露的身侧瞬间相交数十剑。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极限,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对方对自己的剑招熟悉到了极点,不管自己如何变招,对方总是能够快自己一些。 飞剑之间的厮杀,胜负本在一线之间,他的体内寒意不断上涌,在一两个呼吸之间,便已经击溃了他的信心。 随着一声厉叱,他的身影急速的朝着后方的夜色之中倒掠出去,他的飞剑就像是跟着他的影子,不断的飘舞,在数息之间也同时消失。 看着惊走了那名北魏强者的白月露,容意无比的感动,但是想到眼下的处境,他还是很难受。 “应该是剑阁中有人来了。” 他的眼眶微热,但此时哭泣应该是十分丢脸的事情,他强行忍着,说了一句,然后又点了点前方不远处一处,“林意要的口粮在那边的马车里。” “跟着我。” 白月露点了点头,异常干脆的转身。 她所经历的生离死别远比任何人想象得多,所以她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要坚强。 …… 没有人能够阻拦这具朝着北墙狂奔冲刺的重铠。 当内里的修行者不断的重复着“林阁主、林阁主”这样的大喊,即便是城中普通的南朝军士,甚至是连所有的北魏军士都明白这具重铠中人是要在找林意。 “北墙!” “往北!” “林意在北墙!” 很多声音零散的叫喊了起来,渐渐这样的声音汇聚成了巨大的声浪。 这声音不只是已经很靠近北墙的齐珠玑等人听到了,就连在城墙上的林意都听到了。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里生出幽火般的希望。 这样的喊声,让他明白这座城里至少还有不少南朝人活着,而且和他想象的一样,只要林意不死,只要林意还在战斗,他就会给这些人继续战斗下去和活下去的勇气。 在轰然的声浪中,那具横穿钟离城的重铠出现在了林意的视线之中。 “腾蛇重铠!” 林意看着以恐怖速度带着尘浪冲来的重铠,他只是一眼看到这具重铠的大致影子,他便认了出来。 “在这里!” 他不知道此时这具重铠里的是谁,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那具腾蛇重铠大叫了一声! “林阁主在这里!” 柴油盐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大叫。 他的前面四个字比林意的声音响出太多,但后面两个字却是已经低落下去。 这一声大叫出口,一口血雾便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他已力尽。 他的真元在此时已经彻底耗尽。 接二连三的北魏修行者不断出现在他和剑温侯的视线和感知里,这些北魏修行者从四面八方攻来。 “不要太耗力。” 林意转头看着剑温侯,轻声说道:“等那具重铠到,等我穿上那具重铠,我应该就可以战斗。” 剑温侯脸上的皱纹似乎已经深入血肉。 他的每一条皱纹之中都似乎在渗出血来。 听着林意的这一句话,他微微的摇了摇头,道:“耗不耗力都已无用,我恐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轰的一声震响。 一名身躯魁梧的北魏修行者被他挥出的一掌拍中,整个身体的背部炸开,残躯飞出了十余丈,朝着浑浊的江水坠落。 然而此时,周围却发出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呼。 剑温侯的肩上涌出了一朵血花。 这名北魏修行者在临死之前,刺中了剑温侯一剑。 这道剑伤并不深,然而却给所有这些围攻的北魏修行者莫大的信心和惊喜。 这说明这名亚圣已经到了极限。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 此时即便他体内伤口之中已经到处都是清凉之意,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十分脆弱,根本不可能剧烈发力,只是他觉得自己必须站起来战斗。 欢呼声骤停。 天地为之一静。 他只是这样站了起来,就让这些围攻的北魏修行者莫名的一滞。 嗤! 一道飞剑从后方的天空飞落下来,直击他的后背。 也就在此时,一道剑光出现,准确的斩在那道飞剑上,碾压般的强大力量,直接让那道飞剑的光焰彻底熄灭。 出现在城墙上的晋冬颓然跌坐下来。 他也开始不断的咳血。 第五百零五章 燃血 北魏的欢呼声骤停,天地一静。 但在城内,却是响起一声欢呼。 欢呼声来自那具重铠之内。 欢呼雀跃,雀跃只是形容欢喜的神态,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像麻雀一样飞腾起来。 然而这声由衷的欢呼声响起的刹那,这具沉重的重铠一声轰鸣,真的飞腾了起来。 沉重的重铠从城墙下方跃起,带着隆隆的风声,带着那种说不出的欢喜兴奋之意,义无反顾的朝着墙上落去。 “拦住他!” 随着一声厉喝,数道刀光同时斩向这具重铠。 此时这些北魏修行者都不知道这具重铠的来历,也不知这单独一具重铠冲来能有什么用,然而他们下意识的觉得,只要这具重铠能够到达林意的身边,便一定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数道耀眼的火光在重铠身上绽放,这几名北魏修行者都感到手臂发麻,然而令他们骇然的是,承受了他们这数记重击的铠甲表面,甚至连刀痕都没有留下! 这具诡异重铠的铠甲坚韧程度,比起北魏最强的鲲鹏重铠竟然也不遑多让。 沉重的铠甲硬生生的撞过绵密的刀网,如铁山般轰然砸在城墙上。 不远处已经断崖般的城墙在剧烈的震动之中,又是崩落一段。 “林阁主!” 这具重铠一落下,双膝微弯,竟是轰然跪倒在林意身侧。 内里的修行者毫无停留的开始卸甲。 他的面甲首先摘下。 刚刚摘下面甲的刹那,一股浓厚的血腥气也冲了出来。 鲜血在今夜似乎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名修行者喷出了一口血雾。 只是鲜血在今夜也是最让人感到灼热的东西。 看清这名修行者面容的刹那,林意体内的鲜血烧了起来。 “唐念大!” 他喊出了这人的名字。 “林阁主!” 这人听到林意记得自己的名字,他顿时又高兴得如同小孩子。 只是他的手脚不停,沉重的铠甲一片片在他身上如同屋瓦拆下,然后他迅速的按照顺序,直接按在林意身上,帮林意穿戴。 林意接过了这具腾蛇重铠的面甲,他什么都没有做,这具不知道从多少里外送来的铠甲,就在他身上迅速的组装穿戴起来。 面甲上满是温热的鲜血。 在成为剑阁的主人之后,他已经记住了每个剑阁中人的名字,唐念大是除了原道人之外,令他记忆最深刻的剑阁中人。 因为其余人废在手脚,废在经络,废在修为,但唐念大废在头脑。 他的脑部遭受重创,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傻子,连小孩子的智力都不如,然而即便如此,他始终记着一件事,那就是对阁主无比忠诚。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已经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珍惜自己的身体和修为,他拼尽全力,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哪怕是腾蛇重铠比较特殊,他此时也已经真正的接近油尽灯枯。 最让他此时热血燃烧的,是他之前已经熟悉了这具腾蛇重铠。 即便是他这样很聪明的人,穿戴腾蛇重铠都十分麻烦,像唐念大这样的傻子,如此快速的卸甲,还能将铠甲如此迅速的帮他穿戴,他要经过多少次的重复,才能够做到如此? 林意知道这必定是原道人的安排。 他此时心中没有责怪原道人和其余剑阁中人,因为在所有剑阁中人心中,只要他在,剑阁就在,他才是真正的剑阁。 其余那些剑阁中人,一定要留着珍贵的真元,留给更为残酷的战斗。 所以唐念大先来。 唐念大来了,那剑阁的人也已经不远,魏观星他们,也已经不远。 他闭上眼睛,戴上这满是温热鲜血的面具。 他感觉自己的鲜血和唐念大,和剑阁中人,和整个剑阁流淌在了一起。 他睁开眼睛,让黑夜和北魏大军在他的眼睛里重现。 “来战!” 他放声大喝,将胸中的热意喷薄出去! 此时他的这具腾蛇重铠还有背部一片和腿部没有穿戴完成,他的双手之中也没有任何的武器,然而当他对着那些修行者,对着江心洲上和北岸上的七万多北魏大军大喝出声时,所有的北魏人心中都是莫名的一寒,江水上,江心洲上,北岸上,都只有他的声音在不停的回荡。 “怎么可能!” 听着这样洪亮如雷的声音,许多看着他身影的北魏将领面色都是渐渐苍白。 原本林意的身躯并不高大,然而当这具重达七百余斤的重铠穿戴在他的身上,此时的林意,不只是气势让他显得高大,他的身躯,也开始真正高大威武,开始充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钟明谷已经战死。 但钟明谷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 经受了钟明谷重击的…哪怕是同境界的神念境修行者,也绝对伤重难治,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更不可能再战斗。 “腾蛇重铠!” “是腾蛇重铠!” 当这具重铠在林意的身上彻底成型,终于有人认出了这具重铠。 这具重铠整个南朝都只制了不到十具,根本不像鲲鹏重铠和神狱山铠具有那样重要的战略意义,然而当有人想起这件重铠的特殊,他们便开始反应过来,这具重铠穿在林意的身上,会何等的可怕。 这是一具不需要真元驱动的重铠。 这是一具到处都有弹性机括的重铠,如果由一名很难疲惫的力量惊人的修行者来穿戴,那这具重铠,便会是一座永不停止的铁山! “想不到会有这种东西送来。” 剑温侯此时也感到夜色变得更加黑沉,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变重,意识却在变轻,似乎从头顶要不断的往天空飘去,但是看着这件重铠在林意身上成形,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妙极,剑阁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此时伤势并未痊愈,只是有着这样的一件重铠,恐怕这些北魏修行者冲击到他身上的力量,只能让他的伤势恢复更快! 他晃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又扭动了一下身体。 这具重铠发出悦耳的响声,它的身躯就像是一条大蛇在摇头摆尾。 第五百零六章 桥破 看着这具重铠,绝大多数的北魏修行者心中都像有一团乌云升腾了起来。 铮的一声轻响,十分清脆,如同琴音。 没有任何人有心理准备,甚至连近在林意身边的剑温侯和柴油盐都没有心理准备。 林意跳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盈,身上的铠甲之间的弹性机括在弹动之中次第发出响声,如琴声不断洒落。 这和唐念大赶来时体内真元轰鸣发出的雷音截然不同,但这种轻盈的姿态,却完全不像一具重逾七百斤的真元重铠应该有的姿态。 他轻盈的跳了下来,落向那根镇河塔心。 之前所有的北魏修行者都没有想要去抢夺那根镇河塔心,然而现在,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觉得危险,觉得不能让这件东西落在林意的手中。 随着一声厉喝,一道人影快得就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顷刻到了那根镇河塔心之前,唰的一声轻响,无形而稀薄的空气在他的刀光之前被急剧压缩,甚至发出了裂帛般的响声。 刀光直落林意伸向这根镇河塔心的手。 林意的双脚还未落地,他的动作微顿。 他下意识的想要缩手,但是几乎与此同时,他意识到了这不应该是此时自己的战斗方式,他身穿着腾蛇重铠,便应该以身穿腾蛇重铠的方式来战斗。 他不是常年身穿真元重铠来战斗的修行者,多少会有些不适应,只是他之前有过很多身穿天辟宝衣硬抗战斗的经验,所以他强迫自己将这件腾蛇重铠想象成更为坚厚的天辟宝衣,他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可以无视神念境之下的修行者的一切攻击。 他的手没有缩回去。 刀光没有丝毫的犹豫,如雷光乍泄,在他的手上绽放。 当的一声震鸣。 在黑暗之中如同黑色巨蟒的重铠骤然一亮。 腾蛇重铠的手臂上绽放出无数道火星,这些火星伴随着破散的真元和天地灵气,燃烧得更为猛烈,就像是无数发亮的小狐狸尾巴,在林意的身前绽放出去。 林意觉得自己的手臂骤沉。 他的手臂有些微麻。 然而也仅次而已。 甚至都没有太大疼痛的感觉。 那些破碎的真元从铠甲极细的缝隙之中如刀片般冲入,落在他的天辟宝衣上,瞬间分散,如同绵密而清凉的春雨,然后丝丝沁入他的身体。 这感觉真的很好。 这感觉…甚至有些欺负人。 尤其是当他落下之后,当他的高度都比前方这些修行者高出很多,连视线都是居高临下。 他握住了镇河塔心,提了起来。 提起来的时候略微有些吃力,然而当他的身体再次开始动作时,他骤然觉得轻松起来。 铠甲之间的弹性机括就像是那些悬吊重物的滚轮和绳索,当他浑身都动起来时,便消弭了不少他手中这件武器的重量。 只要他不停止动作,这件原本让他都觉得有点沉重的武器,对他而言就像是之前挥剑和出刀一样轻松。 一声清脆的震音在他脚下响起。 他的双膝微弯,接着毫无停顿的往前弹飞出去,镇河塔心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嗡鸣,就像是一尊真正的铁塔在空中行动,然而走的是剑势,速度又可怖到了极点。 这名一刀斩在腾蛇重铠臂上的北魏修行者脸色骤变。 他没有想到林意的动作这么快,也没有想到林意的这一棍,或者说这一剑这么狂暴,这么快! 不知为何,他根本没有信心挡住林意这一击,或者说根本没有信心和林意正面战斗。 他的脚下噗噗两声闷响,他体内的真元也无比狂暴的从他的脚下狂涌而出。 他的身体顷刻间就像是被甩飞出去的麻袋,飘飞出十余丈。 林意的镇河塔心前道道残影,他的面前失去了这名敌人的踪迹,但林意并没有气馁,当他感觉自己已经可以这样战斗时,他便已经彻底忘却了体内的一切伤痛。 他的铠甲上有白色的雾气蒸腾。 他的身体在急剧的发烫,唐念大留在铠甲内里的鲜血被灼干,水分被蒸腾出来。 他再次冲了出去。 原本往前斩出的那一根镇河塔心突然一转,横斩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名修行者。 这一击比他之前那一击还要快。 那名北魏修行者并非弱者,他的身体往后略微一折,轻易的躲过了横扫而至的镇河塔心,与此同时,他体内真元的推送,让他的身体继续往前滑行,他手中的长剑斜斜往上刺出,狠狠的刺中林意的腋下。 腿弯处,腋下…这些都是重铠最常见的薄弱处,连接的铠甲之间往往有缝隙存在,有其是在林意这样扬手挥斩之时。 然而他的试探无效。 他的剑尖前爆开一团火花。 他的剑就像是刺中了一道铁墙。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这具腾蛇重铠也滑了过来! 这名北魏修行者距离林意已经很近,所以林意下意识的用了白月露传授的步法,一步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追去。 在他的想象之中,这名北魏修行者自然会退,他这一步过去,便能拉近距离,顺势施展下一击。 只是连他也没有想到,他身穿腾蛇重铠之后,步伐比平时大出很多。 他一步跨出,腾蛇重铠的庞大身躯,就已经如疾驰的马车,直接到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面前。 这名北魏修行者发出一声骇然的惊叫声。 他一剑斩去,想要借势震飞出去。 然而当的一声闷响,他无法握住这柄剑,在这柄剑掉落的刹那,腾蛇重铠已经撞在了他的身上。 他飞了出去。 身上发出无数的碎肉声和骨裂声。 和世间绝大多数重铠一样,腾蛇重铠的铠甲上也有很多利刺和突勾。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躯,此时便变得十分凄厉,浑身的碎肉。 数声惊怒的厉喝声响起。 腾蛇重铠的身上绽放出数道炸开的火花。 然而林意的身体只是微微晃动,他手中的镇河塔心毫无迟钝的如刀挥斩出去。 咔擦一声。 一柄很宽厚的长刀从中折断。 那名北魏修行者双臂软垂下去,一声怪叫,他的脚尖堪堪踢中塔心的最前端,往后翻飞出去。 数名北魏修行者急剧退散。 他们身后的北魏修行者也下意识的往后退散。 这些北魏修行者的身影,就像是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中心是林意。 “不敢来战吗?” 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中气十足。 他不想让手中的镇河塔心停下来。 砸不到人,总是要砸些别的东西。 轰的一声。 无数木片飞溅出去。 半截浮木挣脱了铁索,飞向空中。 他的镇河塔心砸在前方浮桥上,砸碎了半根巨木,砸飞了半根巨木。 恐怖的风声再起。 他手中的镇河塔心再次朝着前方那些浮物砸去。 之前这镇河塔心对于他而言也太耗力,而且这些修行者足以对他造成威胁,那些北魏军士搭建的速度又比他毁坏的速度要快,所以他没有白费力气去破坏浮桥。 然而此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架巨型的军械,而且他此时神清气爽,战意盎然,他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愿意,他可以这样砸上一年! 第五百零七章 火光! 北魏这边没有人知道这根镇河塔心的来历,看着在林意手中如风呼啸,甚至给人没有任何重量感觉,但实际极为沉重的镇河塔心,所有这些北魏人都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根镇河塔心本来就是腾蛇重铠配备的武器,这是一根重型的长枪。 浮桥剧烈的晃动,大块的碎木随着巨浪不断的往上涌起。 一名身穿黑衫的北魏修行者从夜色显现出身影。 他没有出现在吸引众人注意力的这端,而是从钟离城里,城墙下方的阴影里悄无声息的跃了出来,朝着唐念大掠去。 他身上的黑衫上尽是繁花。 所有的北魏人知道这是魔宗特赐的荣耀。 这意味着优秀,意味着很多特殊的战功。 这名北魏修行者也不到三十岁,他的脸色平静,只是眼中有浓浓的悔意。 若是早知道这具重铠穿在林意的身上会如此恐怖,他和那些修行者一定会不惜代价在城中就将这具重铠拦下。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也没有早知道。 现在对于他而言,便是解决一切可以先解决的敌人。 他此时没有信心可以杀死剑温侯,所以他决定先杀死距离自己最近的唐念大,然后在倒掠出去防止剑温侯的一击时,顺势杀死已经也登临城墙的齐珠玑和萧素心。 唐念大是个真正的傻子。 他浑身的衣衫都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湿透,此时跌坐在地,呆呆的看着前方下面的林意,颓败到了极点。 只是当这名黑衫北魏修行者出剑,一道雪亮的剑光刺向他的后脑时,他直接转身,一拳就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轰了出去。 他不会思考。 他感觉到危险,就全力应付。 轰的一声巨响。 很多原本在掠过来的北魏修行者吓傻了。 他们僵立在地,比唐念大更像是个真正的傻子。 明明那名北魏修行者出剑在前,然后唐念大转身,纵身一拳,他的拳头却是更快的落在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上。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直接就被这一拳磅礴的力量轰成了无数拳头大小的血块,画面残酷到让他们都觉得可怕。 唐念大再次颓然的坐下。 他看上去虚弱得连头都无法再抬起,但是那些神念之下的北魏修行者,再没有一个人敢试着去杀他。 “铁索!” “缚龙网!” 晃荡不堪的浮桥上响起数声焦躁的吼声。 这些北魏修行者已经觉得今夜遇到的南朝人都是不可理喻的怪物,尤其他们看着林意,已经心生怯意,觉得此时身穿腾蛇重铠的林意,已经堪比神念境修行者,而且是永远不怕受伤,不会疲惫的神念境修行者,不是他们所能应付。 他们后方的北魏军士都知道这些修行者想要什么。 江心洲上的营区里瞬间响起许多杂乱的声音,一些粗大的铁索和沉重的抛网从随军的马车上咣当撞击着被骑军拖了下来。 抛索和抛网永远是寻常修行者对付修行者或者重铠的武器,然而现在这些北魏修行者都被逼着要用这种武器来对付林意,实在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 听着对方这样的喊声,林意瞬间警觉了起来。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镇河塔心依旧不断的往身前的浮桥上砸去,与此同时,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城墙,想着若是对方这些修行者身的用铁索和大型的抛网对付他,他便全速移动,朝着城中退去,去杀城中的敌军。 他身上的这件重铠重达七百余斤,只要他能保持高速的移动,那就是一座真正的铁山,同时有些铁索缚在他的身上,恐怕凭借那些修行者也根本拉不住他。 然而也就在这时,一片络绎不绝的呼喊声如同潮水一般由南而来。 他听到这样异样的响动,转头望去,只见南方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似乎原野之中到处都是火光。 他愣了愣,感觉不太真实。 他感觉不太真实,但远处的南边城墙上仅存的一些南朝军士,却是感觉无比的真实。 有火光不断的冲天而起,那是有人在朝着天空连续射出焰箭。 火光下有一百余骑,然而更准确而言,是有一百多匹战马在狂奔,其中只有三十余匹战马的背上有人。 只有三十几骑,其余都是路上用来更换的奔马。 然而区区这些人,却带出了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镇守城门的近百余名南朝军士已经被冲上城墙的北魏军队压得连连后退,不断有人倒下死去,然而看着这三十几骑到来,这些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都疯狂的呐喊起来,如野兽一般反而朝着前方的北魏军士压去。 噗噗噗噗…. 利器不断刺入血肉,飙射出鲜血。 只是看着身体被刺穿之后还在疯狂的吼叫着往前压来的这些南朝军士,这些原本也以悍勇著称的北魏军士不知为何生出极大的惧意,数百名北魏军士竟然纷纷溃散般倒退,被这些南朝军士追着砍杀。 “斩了!” 直到此时,那名已经负伤的南朝低阶将领才醒觉此时这南门的城门关闭和开启都已经毫无意义。随着他的喝令,那些近在绞盘边上的南朝军士直接挥剑奋力朝着绞索不断砍去。 原本就半启着的城门轰然砸了下去。 那名负伤的南朝低阶将领挺起了胸,他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击碎了一个磷瓶,点燃了城墙上的两堆干柴。 干柴的旁边还有很多湿润的松枝和松香等物,这些干柴原本就是用于做拉狼烟传讯之用。 然而现在,这名南朝低阶将领只想这些干柴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在黑暗中可以让很远处的人看到,而且给人予希望和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解读这些骑者射出焰箭的用意是否正确,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火光在南墙上燃起。 那三十几名骑者骤然同时换马。 换马的刹那,很多战马悲鸣着坠倒在地,但这三十几名骑者的骑速却是瞬间加快,远远超出了其余空着的马匹,冲向还萦绕着烟尘的城门吊桥,冲向已经洞开的钟离南门! “铁策军,剑阁来援!” “北魏鼠类,敢来一战!” 厉喝声中,三十余骑如利箭穿过钟离南门! 正对着钟离南门的道上,有数十骑北魏骑军正在彷徨,他们下意识想要避让,今夜经历的太多事情,已经彻底让他们失去了战意,哪怕他们对这座城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权,然而听着北魏鼠类四字,他们感到了深深羞辱。 这些北魏骑军厉喝一声,愤怒的朝着这些人冲了过去。 他们的厉喝声瞬间消失,伴随着骤然的安静出现的,便是他们喉咙洞穿之后嗤嗤的放血声。 一道猩红色的飞剑在空中带出游蛇般的线路,瞬间洞穿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咽喉。 “剑阁来援!” 城中再次响起一阵阵狂喜的大喝声。 这样的声音随着焰箭的升空不断在城中扩散。 林意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他仿佛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然后他笑了起来。 他不再想任何后退之事,他手中的镇河塔心更加猛烈的朝着前方的浮桥砸去! 他要将这座浮桥砸得让对方的寻常军士和重铠军一时都根本进不了这座城! 剑阁中人到来,这些北魏的修行者便根本不可能用抛索等物阻止他! 他要将已经进入这座城的两万北魏军队,堵死在这座城里! 今天请假休息一天,明天多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零八章 相类 “林意!” 齐珠玑的喊声响了起来。 林意转过身去,他的精神又是大振。 他看到了白月露和容意的身影。 白月露扬手。 一团黑影直接朝着林意落去。 林意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更加狂放。 这种感觉就像是饮一壶好酒的时候缺些肉食下酒,但一杯酒下去便正好切来些酱牛肉,正是恰到好处,真是酣畅淋漓。 他接住白月露丢来的粮袋,卸开面甲,直接将口粮往口中倒去。 空中响起凄厉的破空声。 一道飞剑带着白色的气流,就像彗星般坠向林意的面门。 御使着这道飞剑的北魏修行者此时根本没有信心杀死林意,他只想切碎林意手中的这个布囊。 他和其余的北魏修行者不知道这是什么“灵药”,但总感觉林意此时大口吃着这东西,对他们而言又是一场灾难。 面对着这一道飞剑,林意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甚至很无赖的动作。 他直接坐了下来,埋下头,几乎将自己的面目埋在这个粮袋之中,弯腰弓膝的大吃。 他的膝盖,手臂,十指和面目之间自然不可能一点缝隙都没有,但是这道飞剑却是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这道飞剑的主人只是由心觉得,若是飞剑要想硬生生的从那些缝隙之中刺入,一定会被林意直接握住,就和林意直接握住之前的那些飞剑一样。 所以此时的画面,便是林意旁若无人。这柄平时对于那些寻常军士而言,便等同于死亡的飞剑,此时在林意的身周,却凄惶的如同无奈的苍蝇。 白月露看到城墙的一角有一些行军铁锅,还有不少干柴。 这座钟离城的守军严重不足,很多南朝军士在墙破之前便是日夜在城墙之上,这些行军铁锅,应该便是他们之前吃东西时所用。 她想了想,直接走了过去,取了一口行军铁锅,将手中提着的水囊的水倒了些进去冲洗干净,然后将水囊之中的水全部倒入这口铁锅,然后生火,烧水。 她知道那一袋行军口粮对于林意应该是不够。 而按照林意之前的习惯,他更加喜欢吃用水搅拌之后如粥一样的面糊,这样吃起来更快,不会口中全部都是粉屑,难以吞咽。 只是在这种时候,她做着和平时一样烧羹汤的事情,便也显得有些旁若无人。 北墙也生起了火,和南墙的火光交相辉映。 北魏联军里,很多权贵门阀私军之中的修行者都是供奉,并非是统军的将领,然而即便是他们,此时也可以明显感觉出这支北魏大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一些象征性的东西,在很多时候都对士气有着致命的影响。 比如始终不倒的林意,比如此时南墙和北墙上交相辉映的火光。 这些东西,都无形的在透露一个讯息,这座城还在我们南朝人手中。 两名北魏修行者不约而同的放弃了朝着剑温侯和柴油盐等人冲去的打算,他们沉默的提着刀,如被微风吹起的落叶,飘向正在煮羹汤的白月露。 这两名北魏修行者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甚至连手中的刀都是极为相似。 他们是来自洛阳北阳门阀的两名供奉,本身便是孪生兄弟。 在这受命前来围杀剑温侯的所有修行者之中,他们的真元修为属于其中最高,两人的修为都已经到了承天境的巅峰,已经触及到神念境的边缘。 若非灵荒来临,他们两人恐怕在今后三年之中就会真正迎来蜕变,成为神念境修行者。 除了真元修为强大之外,这两名北阳门阀的供奉还修有一些合击的秘术,两人联手比起寻常三四名承天境修行者都要难缠。 容意距离白月露很近,他抱着昏迷不醒的陈尽如,背上还背着林意的那些飞矛,他的真元已经耗尽,此时他几乎没有什么战力。 但是看到黑暗之中出现的那两条身影,他还是第一时间将陈尽如放下,想要朝着白月露行去。 也就在此时,这两名北魏修行者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同时抬头朝着天空看去。 天空里也出现了一道火光。 只不过那并非是城中骑者射出的焰箭。 城中那些骑者距离北墙还远,他们射出的焰箭虽然能够看到,但是和这道火光之间,本身就隔着很远的距离。 这道火光很奇怪。 这两名承天境的北魏修行者甚至感知不到它的来源。 因为它初始来自于他们的感知之外,就像从另外一个世界强横的穿越而来,蛮横的撞入他们的感知世界。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这只意味着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道火光的主人的修为和感知,超过他们太远。 剑温侯的昏暗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放声大笑。 他感知到了和他相类的气息。 他一直都知道剑阁很强。 哪怕连皇宫里的那些人都认为剑阁这些人已经彻底是废人,他都不这么认为。 此时出现的这道气息,便说明他的判断是对的。 两名承天境的北魏修行者眯起了眼睛,眼瞳不停的缩放。 他们终于看清,天火般坠落的这道火光里,爆燃的火焰之中是一柄黑红相间的小剑。 这柄剑就像是一截岩浆凝固之后的产物,而黑红相间的剑身上,此时却闪烁着银色的星光,似乎和周天的星辰交相辉映。 看着这柄飞来的小剑,这两名北魏修行者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许多种应对的方法,然而无论他们是以何种方法防御,或者直接往后逃遁,他们却直觉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他们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们想不出应对这一击的方法,然而这一剑的速度,却是超出了他们感知判断的极限。 噗的一声。 这道小剑在他们有任何动作之前,便从其中一人的天灵刺入,然后从颈间穿了出来,又刺穿另外一个人的颈部。 未熄的火焰从这两名北魏修行者的伤口里透出,在黑夜之中无比醒目,残酷而残忍。 两名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甚至连一招都没有出,便被这一剑击杀。 第五百零九章 威风 太过强大的东西总是容易令人畏惧,这和是否真正的悍勇无关。 这道小剑的强大,在于已经完全超过了这些神念之下的修行者所能理解的极限,就像是黑夜里的闪亮星辰遥不可及,更不可能想明白它为什么就能那样静静的停留在夜空,万古常明。 所有在浮桥上,城墙上,甚至水面上的北魏修行者面色苍白到了极点,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剑温侯对于他们这样的修行者而言,是真正的噩梦。 然而眼看着这样的噩梦即将终结,又一场噩梦已经来临。 正对着北墙的宽阔石道上响起清晰的马蹄声。 直到此时,北墙上的所有人才发觉,有一骑的速度比其余那三十余骑要快出很多。 马自然是好马,比一般的战马要好出太多,北墙上的北魏修行者远远的看见那匹马的影迹时,就感觉这匹马身上的线条如同铁铸一样,然而最关键的原因却是在于马背上的骑者。 那是一名南朝道士打扮的老者,他的身上有一些淡淡的真元辉光在闪耀。 一些很稀薄的真元在缓慢的流淌出来,但只是这种很少量的真元流淌,却似乎从周围的天地里引来了奇异的清风。 就像是有风云不断在他和这匹战马的身周生成,这匹战马就像是传说中踏着云气,身影无比轻灵的飞马。 若是没有比对,这些北魏修行者恐怕无法断定这名老者的真正修为,但是之前他们已经多次感受了剑温侯身上那种气息,所以他们此时清晰的判断出来,这是一名亚圣。 一名亚圣说不定不足以杀死他们所有人,但是这名亚圣护着林意,他们却是怎么都不可能战胜林意,更不可能杀死林意身边一人。 想到此层,这些修行者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绝望。 林意比这些人更加熟悉原道人的气息。 他有些感动。 他知道原道人和这些剑阁的人赶来,和唐念大一样,同样都是不惜代价。 剑阁并不喜欢这个新生的南朝。 他们所有人都追随何修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何修行一直固执的反对萧衍成为南朝的皇帝。 所以他们属于旧朝,在新的王朝降临之后,他们被这个王朝所抛弃。 他们对于南朝自然没有归属感,他们不惜代价的殊死而战,只是因为他是剑阁之主,因为他在这里和这些北魏人一战。 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这些剑阁人毫无理由。 一袋大俱罗口粮全部入腹,只能说是垫了垫底。 只是热气开始在胸腹间弥漫,借着这份感动,他的热血更加沸腾。 “有谁敢来!” 他放肆的一声大喝,双手持着镇河塔心,势如疯虎的朝着前方的浮桥砸下。 轰的一声巨响。 就像是被一座真正的铁塔镇落,无数粗木断裂,飞撞出去,浮桥的这端出现一个大洞。 林意举重若轻,双手持着这镇河塔心不断横扫,那些牵连在墙上的铁索纷纷绷断,两边用于固定浮桥的深桩被纷纷击断,一段段漂浮上来。 江心洲上和浮桥上不断响起惊呼声,然而林意在此之前已经让所有这些北魏人心中不知蒙上了多少层阴影,如果这阴影是实质,这些北魏人早就站都站不起来,此时惊呼声如潮,然而又有谁敢朝着林意而去? 终究无人敢去应战。 北墙上的唐念大似睡非睡,他似乎随时都能睡去,然后永不醒来。 此时他突然感到了异常熟悉的气息,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原道人到了他的身边。 一股如甘冽清泉般的真元涌入了他的体内,朝着他五脏六腑一冲,顿时让他精神大振。 原道人看到了此时城墙下方令十万北魏大军黯然的林意,看着令所有北魏修行者折服的林意,他感慨的拍了拍身边唐念大的肩膀,“这个阁主,怎么样?” 唐念大根本不懂。 哪怕此时的林意让这十万北魏大军无人敢来应战,他也是懵懂不懂。 他只是觉得好像很威风。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个阁主让他离开了剑阁。 他在剑阁里面每天都想着出来,每天都想着放肆奔跑,但是他在里面都快闷死了,都快发臭了,却还是不能出阁。 现在这个阁主让他出来,今夜的狂奔,似乎特别舒服和威风。 此时听着原道人的这句问话,他便愣愣的,不确定的道:“好…很威风。” 听着唐念大的回答,剑温侯忍不住再次放声大笑。 这何止是威风。 若是数百年侯,今夜之战况记载于史册,恐怕后世的史官都会百般求证而不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 火箭凌空,马蹄声疾。 焰箭的光芒照亮了北墙的天空,剑阁的后继三十余骑冲到了北墙。 北墙一片光明灿然,江心洲和北岸的北魏大军却是一片死寂。 没有人可以代替席如愚下军令,只是哪怕那些低阶的,只是负责一两架投石车的将领,心中都已经清楚,在清晨来临之前,他们已经不可能攻得下这座城。 哪怕席如愚自己和军中所有剩余的神念境修行者一起出战,都无法改变这样的结果。 现在看着那残破不堪,已经在林意的毁坏之下无法让大军通行的浮桥,他们所有人此时关心的,只是城中那两万北魏军队的命运。 那两万军队,被切断了后路,堵在了城里。 当这样的念头在很多北魏将领的脑海之中出现,他们的心中顿时又觉得无比荒谬和羞辱。 这北墙上有多少人? 这钟离城中的南朝人还有多少人? 然而就是这些人,无论是给他们的感觉还是现在的事实,都不是他们被两万北魏军队切断包围,而是两万军队被这些人切断,如同瓮中之鳖。 席如愚无比缓慢的抬起了头。 他看向南方的天空。 作为北魏的重要将领,他无数次在各种地方眺望过南方的天空。 然而没有一次,有此时无奈。 他缓缓的伸出了手,轻喝出两道军令。 (应该还有一更) 第五百十章 入邪 一道军令让所有剩余的修行者都返回北岸军中,一道军令让城中的北魏军队由南门出。 南门外是广阔的原野,这些北魏军队只要能够冲出这座城,依旧可以迂回等待战机。 更何况原先在那边还有数千退走的北魏军队。 任何时候,一名将领都应该正视自己低落的情绪,并及时作出最合理的调整,至于之前的死伤和失败,那不是现在所需考虑的问题。 席如愚经历过很多困难的战阵,他甚至也有过数千军队被数万军队围困的时候,但即便是抛弃一半军队殊死突围逃命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情。 不知为什么,他明明觉得这是现在最正确的军令,但心中却偏偏觉得会有意外发生,觉得这种军令都未必能够带来他想要的结果。 这就像是北魏最北方的许多部落里所说的入邪。 今夜这座城里的一切,都像是入了邪。 …… 柴火很旺,铁锅很薄。 应该是之前为了节省烧煮的时间,所以北墙上的这些行军铁锅的锅底应该都是直接用刀剑刮过,一点烟火的黑炭都没有。 反复的刀刮也使得这些行军铁锅变得如纸一样薄。 里面的水已经开了,从锅底涌出一个个晶莹的气泡。 白月露将一袋行军口粮倒了进去,慢慢搅动成汤羹。 随着战况的越来越激烈,她已经完全不再去想自己属于北魏或者铁策军,在带着容意和垂死的陈尽如来到北墙时,她已经将体内宝贵的真元几乎完全消耗干净。 所以她此时已经不需要去考虑这场战事本身,在此时,她就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她只想好好的煮一锅粥羹。 …… 凄厉的响箭声和军令的大声疾喝不断的响起。 在此时剑温侯和原道人等人看来,席如愚此时的军令也是极为正确。 两万魏军并非是小数目,这两万北魏军队都是一些骑军和普通的步军,战力都不算特别强大。但两万余人若是配合着各种军械,配合着其余的箭军、重铠等诸多精锐军队,在战斗之中所发挥的力量便截然不同。 这个时候这两万军队被和主军切断,应该算是最虚弱,最好一口吃掉的时候。 没有人不想一口吃掉这两万北魏军队。 然而没有人比刚刚赶到这里的原道人和其余剑阁中人更清楚后方铁策军的动向。 魏观星将铁策军中最好的战马都给了他们,整支铁策军真的也必须到接近天亮时分才会到来。 除非那边也有一个林意彻底堵住南墙的城门。 只是林意这样的怪物,只有一个。 …… 北魏的军令不断由北向南传递,被填进这座城里的北魏军队自然已经不足两万,但除了被白兰郡郭家的毒物杀死的大批军士和在冲入北墙缺口时被林意杀死许多之外,在这座城里占据绝对优势的北魏军队其实并未遭遇多少严重的损失。 城中的南朝守军此时已经被围困在一些重要的库房。 若不是攻城时上阶将领交待过钟离城里的一些库藏将来要作为他们的军需,这使得他们放弃了火攻,否则那些围绕着这些重要库房坚守的南朝军士恐怕都已经被他们搬运干柴等物过来活活放火烧死。 只是即便是这些在城中深处,一边战斗一边往南边移动的军队,也依旧可以听见城中各处的动静,尤其是北墙的响动。 听着络绎不绝的飞剑声音,到整个北墙燃起火光,再到浮桥上巨大的轰响,最后北岸无人欢呼,他们便都可以确定始终没有能够解决那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 此时听到一路传递过来的军令,听着那急促的呼和声,他们便连停留盏茶时分的欲望都没有,哪怕前方的一些库房里就有可能有极为有用的军械,他们都选择了迅速放弃,像突围一般,朝着这座城的南端亡命移动。 一声疾似一声的军令声的传递很快,从这座城的最北端到最南端也并未消耗太多时间。 东方的天空依旧黑沉无比,距离日出还有很长的时间。 原本就已经在南墙这边的两千余北魏军士已经从钟离的南门鱼贯而出,他们转头回望这座难啃到了极点的南朝城池,心中的情绪无比复杂,还没有来得及感慨,一些凄厉的鸣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不是什么新传递而来的军令,而是示警声。 所有这些北魏军士齐刷刷的朝着城外的某处荒野看去,有一层金色的反光在隐现出来。 零零散散的,一些身穿轻铠的骑军从黑暗中走出,踏着荒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这些骑军显得异常疲惫。 不知他们连续奔袭了多久,不只是这些骑军身下的马匹,就连马匹身上的骑者都显得十分疲惫,那种似乎连抬头说句话都很累的疲惫。 只是这些骑军很特殊。 他们身上的轻铠是皮制,但却是淡淡的金色,他们身下的马匹也是覆盖着同样的轻铠。 轻铠骑军一般都会配备箭矢,但是这支骑军却只见两样武器,长枪和盾。 零零散散,有更多这种同样的疲惫的骑军出现在这些北魏军士的视线之中,更为独特的是,这些战马缓缓行进间,却是连马蹄声都没有。 明明是一支疲惫到了极点的骑军,也还未见多少数量,但是这支骑军却莫名的给这些北魏军士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在下一刻,终于有北魏将领反应过来这支骑军的身份。 “陈家金乌骑!” “是陈家金乌骑!” 一声声骇然的惊叫声不断响起。 能让这些北魏军队失态的,只有是那种“凶名”鼎盛的最精锐军队。 城中的很多南朝军士和北魏军士都听到了此时这南城外的惊呼,他们甚至都以为自己听错。 南朝陈家的金乌骑是当年萧衍的飞云骑之后,南朝最强的骑军。 然而飞云骑所在的当年,北方王朝还有数支骑军可以和飞云骑抗衡,但在现在,不管是轻骑,轻铠骑还是重骑,所有的骑军都算上,同等数量之下,公认没有任何一支骑军可以和陈家的金乌骑抗衡。 只是这支骑军应该在北方的某个边城。 第五百十一章 收割 在北魏的边境上,流传着无数金乌骑的传说。 在过往的五六年里,在边境的一些小规模的摩擦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强大的北魏骑军想要挑战这个传说,甚至有些强悍的北魏骑军装扮成马贼,刻意和这支骑军交手。 北魏北方的很多部族本身就是马背上的部族,北魏的大多数权贵门阀哪怕学了斯文的做派,享受着锦衣玉食,但骨子里自然有那种不畏风霜,渴饮仇血的骄傲。 骑军输给南朝的骑军,这是他们无法忍受的事情。 然而过往那么多年的尝试,没有任何一支北魏骑军对付得了金乌骑,反而更加成就了这支骑军的传说。 当北魏葛氏门阀的五千落月铁骑在北魏境内的风化岭被三千金乌骑全歼之后,便再没有骑军想要去捍卫北魏骑军的尊严。 现在首先冲出钟离城南门的大多都是北魏的轻骑军,这些骑军当然十分清楚金乌骑意味着什么。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第一时间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 然而随着更多的恐怖呼声响起,令他们的面色无比苍白的是,不管这支骑军有多疲惫,他们的确是陈家的那支战无不胜的金乌骑。 淡金色的身影在夜色之中还在不断透出,越来越多。 等到有三四百骑出现在这些北魏军士的视线中时,这些金乌骑看上去还依旧零散错落,没有阵势可言。 但再过了片刻,等到又有百骑左右出现,这支疲惫不堪的骑军,开始慢慢加速。 这些骑军似乎强打起精神,一切动作都很迟缓,就连他们身下的战马的加速,都像是慢动作。 然而这些战马往前冲出十几丈之后,所有的北魏军士骇然的看到,这支骑军的动作变得整齐划一。 不只是那些零散的骑军中间的空位被后面赶上的骑军填满,落入他们实现的近五百金乌骑变成整齐的一横线,而且每一骑中间间隔的距离,包括每一匹战马的步速,以及每一名骑军的提枪持盾的姿势,每一柄枪在身侧摆放的位置,都几乎绝对一致。 出现在这夜色之中的金乌骑不只这五百骑。 这排成一字阵的金乌骑之后,还陆续有看似很疲惫的淡金色身影不断零散出现。 这些零散的金乌骑和此时前面已经整齐列阵的金乌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但此时这种反差,却让所有的北魏军士心中更加生出强烈的寒意和恐惧。 一名金乌骑的将领出现在这五百骑之后。 他身上的铠甲和所有的金乌骑一样,手中的武器也一样,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杀!” 他看着洞开的钟离南城门,看着如潮水般不断涌出的北魏军队,他此时尚且不知道确切的军情,不知道这座城里到底发生什么,但看着这样的地势,他很自然的便觉得要将内里的北魏军队全部堵在这城门口,所以他异常简单的发出了一声轻喝。 “杀!” 他的声音响起,他甚至只是看了一眼那城门口,都并未做任何手势,他身前的五百骑便同时发出了一声轻喝。 每个人的声音都很低沉,但有力量,最关键的是整齐。 “杀!” 一声之后又是一声。 “杀!” 然后又是一声。 一声比一声急促。 因为这五百骑开始加速。 随着战马的不断加速,他们身上的铠甲越来越接近南墙上的火光,便变得越来越耀眼。 “杀!”“杀!”“杀!”…… 随着他们冲刺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的喊杀声也越来越快,但依旧同样的整齐。 五百骑的喊杀声,始终在同一刹那响起。 这样的声音,如同一声声丧钟敲响在所有北魏军士的心头,让他们的呼吸都开始停顿。 “杀!” 陡然间,这五百金乌骑的喊杀声陡然变得异常响亮,所有人都从低喝变成了一声厉吼。 在这声令人整个身体都不由得一跳的喊杀声中,又齐刷刷的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 这五百金乌骑手中的长枪同时提起,在自己的盾上敲击了一记。 轰然的声响和气劲四溢之中,这五百金乌骑同时架盾,将枪架在盾的上沿,同时闪电刺出。 噗噗噗…. 无数洞穿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五百骑毫无迟滞的继续前冲,他们的身后,只有鞍座上空空如也的北魏战马,但鞍座上一名活着的骑者都没有。 五百骑依旧是五百骑,没有一名金乌骑军倒下。 “放箭!” 直至此时,被这支骑军排山倒海的气势和自己心中恐惧支配的一些北魏将领才彻底回过神来,发出军令声。 无数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杀!” 然而这五百金乌骑只是将盾牌齐齐的举了起来,他们手中的长枪再次刺出。 箭矢坠落在他们手中的盾牌上和身上的轻铠上,发出咄咄的响声,却是无法刺入。 他们递出的长枪在闪电收回来时,却是都带出一片血浪。 他们已经冲到北魏军士的密集处,就像是金色的潮水拍向了前方黑色的海岸线。 然而这一条金色的潮水还是无比的整齐,没有一个人倒下。 他们身下的战马却是奇异般的缓慢了下来,“杀!”金色的长枪却比之前更快的刺出,收回! 这条金色的潮水直接就变成了一堵缓慢移动的金色长墙。 随着一声疾似一声的喊杀声,金色的长枪如同整齐的闪电,刺出,收回,带出血浪! 一名北魏将领右手提着刀,左手按着胸口缓慢的往后坠倒。 他茫然的看着上方的天空,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这支传说中的骑军有多可怕。 根本没有什么花巧,依靠的就是身上强韧的铠甲,以及手中长枪的速度与力量。 这支金乌骑的长枪很长,然而他们所有人的动作,都只是异常简单的一刺。 但这样的长枪一刺,却比很多剑师的拔剑一刺都要快出很多。 他难以想象,是要经过多少次的练习,多少次这样的刺杀,才能练成这样的长枪刺杀。 他手中的长刀明明都已经斩在了枪身上,然而却竟然没有改变这一枪刺在他身上的结果。 这些金乌骑手中的长枪,在他临死之前给他的感受,就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杀!”“杀!”“杀!”…… 这些金乌骑在此之前明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然而此时,却像是变成了只知杀戮的军械,他们的这持枪刺杀的动作,就像是他们的本能。 数千北魏军士,竟然根本阻挡不住他们的杀戮,转瞬之间,这五百金乌骑压至钟离南墙城门口! 往城门洞里退去的北魏军士和后方想要涌出的北魏军士撞击在一起,数十名金乌骑就堵在这城门口,手中长枪一顿乱刺。 喊杀声不再响起。 然而此时却是真正的收割开始,后方零散的金乌骑,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分成五十人的一个纵队,十余支这样的纵队已经在溃散在城外的北魏军队之中来回冲刺。 第五百十二章 活着 这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这些金乌骑就像是在校场上刺杀木人桩一样简单。 这些纵队几个冲刺下来,城外的荒野上只有孤魂野鬼般的零散北魏军士。 而堵着南墙城门不断乱刺的金乌骑,却是每隔片刻更换一批上去。 这些金乌骑井然有序的做着替换,他们前方那城门洞里,北魏军士的尸体越叠越高,整个城门洞显得越来越拥挤,根本冲不出来。 这支金乌骑的将领骑着已经疲惫的战马,让自己身下的这匹战马慢慢的吃着草叶慢慢踱步前行。 他抬起头看向城墙上方。 他知道这些北魏军士迟早会反应过来,当不可能从这个城门冲出城后,这些北魏军队应该会分一部分上城墙,从城墙上方利用一些军械来对他们进行攻击。 而他来这座城的目的,也只是因为某个人的生死,而不是要在这里杀死多少北魏军士。 所以他必定要朝着这座城里面推进。 但就在他准备下令之前,有数骑疾驰到了他的身边。 听着最新的军情回报,这名金乌骑的将领的面色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只是若有所思的转过身去,看着身后远处的黑暗。 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些城中的北魏军队要如此着急从一座已经看似被占领的城突围而出。 金乌骑能够有今日的成就,那是因为金乌骑的每一名骑军都是陈家花了二十余年的时间精挑细选和刻意栽培出来。 他们每一骑能够成为金乌骑,都和此时钟离城中的陈尽如有关。 陈尽如从整个天下挑选金乌骑,是整个天下,而不是单在南方王朝,实际上三千余金乌骑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来自北方。 他们之中有些是奴隶贩子手中的孩童,有些是大灾过后幸存的孤儿,有些甚至是权贵手中以供亵玩的娈童。 金乌骑中很多人并不属于那种天生的战士,然而陈家在组建金乌骑时,最为关注的便是苦难之中磨砺出来的意志,他们所尊敬的陈家军师,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制定了无数循序渐进的训练手段,消耗了无数金钱甚至灵药,才将他们磨砺得如此强大。 很少有人会有这样的耐心去等待一个不确定的将来。 或者哪怕明知道这样会形成一支强大的军队,但也没有多少人会去花这样的心血去做,而会一遍遍的去考虑值不值得。 但即便他们成了传奇,若是他们也早在钟离城里,他们也不可能到此时还让对岸的那支北魏大军如此仓惶。 他现在只是得知林意那支铁策军主力即将到来的消息,至于之前这钟离城里的战斗,包括林意等人在北墙的战斗状况,他不得而知。 但看着城中这些毫无士气和斗志的北魏军队的表现,他便可以想象这是什么样的神迹。 至少哪怕有着十万之众,这支北魏军队还是在害怕数千铁策军的到来。 这是何等难以想象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轻声的下达了数个军令。 围堵着钟离南城门的金乌骑井然有序的后退,近千骑在距离城门一箭之地,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正对着这个城门。 这是放开了一个口子。 只是这千骑后列队的金乌骑也让城中的北魏军队都十分清楚,只要他们敢出来,这支金乌骑就会将他们冲出来的人全部杀掉。 城门口安静下来,安静之后是更为安静的一片死寂。 没有一支北魏军队敢踏过同伴的尸体,冲出这个城门。 金乌骑在等待着。 城中这些北魏军队也在等待着。 同样的等待,一方是疲惫之中暂歇,真正的等待黎明的曙光到来,而城中的这一方,却是越来越心寒,如同等待着莫名的灾荒。 无数在高处的北魏军士身体微颤的看向远方黑暗之中的道路,今夜他们已经见过了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他们无法想象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命运,无法想象黑暗之中还会有什么样的南朝军队到来。 …… “为什么停了!” “为什么还不出城!” “在等什么!” 黑暗之中的城中某处,响起惊怒的喝问声。 愤怒来自于心慌。 北魏总兵司的飞骑将姜用之,这是此时钟离城中官阶最高的北魏将领。 他听着南方远处的动静,目光越过重重屋檐落向有火光燃着的南墙,愤怒的喝问着,但是脸色却不自觉的变得雪白,额头上不断沁出冷汗。 街巷中有次第的传令声响起。 当南墙处的最新军情传递到他的耳中,听到金乌骑三字,这名四十余岁的北魏老将歇斯底里般叫了起来,“怎么可能!金乌骑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连南朝兵马司都调动不了的金乌骑,怎么可能会来这里!金乌骑是疯了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周围街巷之中很多人都听到了这样的尖叫声。 没有人觉得金乌骑疯了,他们都只觉得这名北魏将领此时的语气,就像是疯了。 …… 城中的军情传到江心洲,传到北岸。 席如愚深吸了一口气,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无底深渊,他的心不断的往下坠去,却不到底。 哪怕是真的入了邪,也总是会有一定的理由存在。 金乌骑是陈家花了无数年心血培养出来的私军,哪怕任何一骑的损失都会让陈家心痛,在此之前所有边境的战斗里,陈家都绝对不会让他们踏入死地。 所以金乌骑的到来不会没有原因,此时这座钟离城里,一定有他们视若神明的人存在。 陈家的那名宝贝女儿还不至于如此,只有可能是陈家那名军师。 “两名亚圣…陈家军师…还有一名这样的怪物….金乌骑….” 他很想心平气和,然而看着北墙上那道披着重铠的高大身影,他却是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情绪,他的心中响起愤怒的声音,“到底还有什么样的存在会出现!” ……. 南边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不是日出。 日出时亮起的应该是东方。 有一些挂在马车上的气死风灯和一些军士手中持着的火把照亮了天空。 魏观星此时也不知道林意在钟离城已经宛如神迹,他看着远处已经可以看见轮廓的那座城,和金乌骑希望陈尽如还能活着一样,他此时心中也希望林意和那些年轻人还能活着。 第五百十三章 开道 黑暗之中突然响起数声厉叱声。 有数条绳索从那边城墙的一角抛了下来,接着数人顺着绳索迅速的滑落在地,在城墙上的北魏军士发现之前,便朝着金乌骑狂奔而来。 没有一名金乌骑有动作。 这数人都不是军士打扮,但都是南朝人打扮,而且从这些人的下墙以及奔跑来看,都只能算是体格十分强壮的武者,根本不是修行者。 不是修行者,便不足以对这些金乌骑造成任何的影响。 “军情,最新军情。” 这数人看着静默而立,连身下的战马都是如铁石沉寂的金乌骑,都莫名的感到了压力,但更多的却是惊喜,在距离围列的金乌骑还有数十步时,这些人便已经纷纷叫喊了出来。 金乌骑的强大,在于这些人从来不会自满和有任何疏忽。 一名金乌骑沉默的接近了这些人,然后认真逐句的听清了这些人所说,接着让这些人在金乌骑的防线之后一侧安歇。 那名相貌很普通的金乌骑统帅也认真的听完了转述,他沉默不语,并没有发表任何的评论,也没有发出任何新的军令。 “你觉得这样的军情是真的吗?” 他身旁一名金乌骑将领看着他,轻声问道:“包括这些人是私盐贩子。” “既然铁策军剑阁中人已经进去一批,等到铁策军到来,就知道是否属实。”金乌骑统帅抬头看向两侧的城墙。 无论是从北墙往南墙,还是南墙往北墙,都应该是直线距离的城中大道最短,但城中到处有战斗,若是两侧墙上没有战斗,那便是异常平坦的大道,从北墙沿着两侧墙过来,应该很快。 若是城中送出的军情确实可靠,那那名铁策军将领林意今夜对这支北魏大军的心态已经造成了致命的影响,这城中的北魏军队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控制两侧城墙,这的确是难以想象的失误。 只是不知疲倦的战斗,面对着十万北魏大军而依旧镇守着北墙,哪怕是因为有着剑温侯这样的强者相助,这种军情也实在太过惊人,甚至令人觉得惊悚。 …… 一些骑者先行脱离了铁策军,驱马先行和金乌骑会合。 “是斐夷陵将军?” 魏观星在这批人之中的最前列,他看着那名沉默等待着他的金乌骑统帅,有些感慨道:“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金乌骑统帅的面色依旧没有变化,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们铁策军的人还能守着这座城。” “是真的了不起。”魏观星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有想到。” “你们占住城墙,我们从中间杀过去。” 斐夷陵异常简单的说道,“这些私盐贩子不通战阵,但他们的想法却是十分正确,我们人数始终处于劣势,自己人之间的军情传递必须十分通畅,才能在这城中做到始终局部占优。” “我们铁策军的一些骑军我会全数安排在两侧城墙,两侧城墙我会清通。”魏观星很清楚这名名将的想法,他转身看了一眼后方的铁策军,道:“我们军中的马车需要跟着你们一起走,那里面几乎都是修行者。” 斐夷陵没有再说任何的话语,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朝着前方做出了一个军令。 围列着的前排金乌骑骤然分开,数个纵队便开始缓慢加速,不断加速,朝着南城门冲去。 “我们先去占了南墙。” 魏观星对着身侧一名男子说道。 这名男子是沈鲲。 听着魏观星的话语,他忍不住感叹道:“我觉得我简直有病。” 魏观星笑笑,继续驱马向前,跟在那些金乌骑的后方,“何以见得。” “我无聊的时候想过我的无数种死法,但真的没有想过,会和一支南朝的军队一起到这里赴死。”沈鲲驱马在他身侧,道:“像我这样的闲散人,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我觉得真是有病。” “不只是你,我也觉得我有病,其实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有病。”魏观星看了沈鲲一眼,说道。 他一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有些笑意,但这句话还未说完,他已经一脸肃然。 他抬起了头,反手朝着身后的行军背囊落去。 然后他手里出现了一具白色长弓。 一声凄厉的箭鸣。 城墙上方一声惨呼,一名北魏将领胸口中箭,栽了下来。 一箭射杀城墙上那名北魏将领,他却是没有再用剑。 一道银色的飞剑从他的身前飞起,飞入前方的城门洞里。 此时这钟离南墙的城门洞里,除了那些先前被金乌骑所杀的北魏军士之外,内里已经站满了手持巨大铁盾的北魏步军。 这些北魏步军手持肩扛着铁盾,将整个城门洞几乎堵得密不透风。 他们都十分清楚,如果让金乌骑从这个城门洞中冲进城去,那就又是一面倒的屠杀。 只是密不透风并非是真的密不透风。 对于魏观星这样的修行者而言,这些盾牌之中的有些缝隙,在他的感知里已经大得可以塞得进一头牛。 他的银色飞剑轻而易举的从其中的一道缝隙之中飞了进去。 嗤嗤嗤…. 一连串的切割声从这些北魏军士的喉间响起。 这些北魏军士的喉咙上被银光掠过,出现一条淡淡的血痕,然后迅速裂开为恐怖的伤口。 这些北魏军士的眼睛恐惧的瞪大到极点,他们下意识的松开盾牌,去捂住自己的伤口。 然而他们无法让鲜血停止喷涌。 连续不断的重物坠地声响起。 竖立叠起的盾牌如积木般纷纷倒地,同时倒地的还有这些挤压在城门洞里的北魏军士。 城墙上方和城墙背后都是响起无数慌乱的响声。 魏观星一箭和一剑为这些金乌骑开道。 金乌骑不急不缓但无比稳定的穿过城门洞。 城墙上方慌乱的声音里响起数声急促的军令,一些被这些北魏军士控制的大型军械对准了下方的金乌骑,然而就在此时,沈鲲跳了起来。 他一跳,便跳上了城墙。 有一道如黑瓦上初霜的飞剑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当城中的北魏军队越来越多的赶到这里时,先前潜入城中的北魏修行者,也大多赶到了这里。 沈鲲只是看了那道飞剑一眼。 那道飞剑骤然感到致命的危险,就像是荒野中兴致冲冲跳出来抢夺肉食的豺狼陡然之间看到了一头雄狮。然而它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改变。 有数条细细的红线在它的符文之中亮起。 然后有数缕青烟从这柄飞剑上飘散出来。 这柄飞剑失控,颓然飞坠出去。 一片惊呼声响起。 无论是魏观星的那柄银色的飞剑,还是此时沈鲲的出手,对于那些北魏修行者而言都太过强大,无形中已经揭晓了他们的身份。 这是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第五百十四章 日出 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军队也已经开始了轮歇。 只要足够疲惫,就很容易入睡。 只是今夜有些特殊,哪怕是那些闭着眼睛的人,都不自觉的想到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的身影,想到那人将鲲鹏重铠打入水中的画面。 此时那人身穿腾蛇重铠,还在钟离的北墙之上。 钟离的北墙已被军械击破,然而那人却像是新生的城墙,无法撼动。 很多将领便索性不睡,静默的坐在营帐之外,看着那座只能用邪门来形容的钟离城。 按理而言这有违军令,然而无人会追究,因为从上到下,绝大多数将领都是如此。 他们都很焦躁和不安。 钟离城里火光渐多,尤其是城墙上的火光渐多。 随着一些修行者的返回,随着更多军情的不断传递回来,江心洲和北岸上营区里醒来的人越来越多。 在所有这些北魏军士之中,那些强大的修行者应是最不会觉得劳累的一批人。 哪怕是数夜不睡,哪怕是命宫境和如意境的修行者,都不会感到站着就能睡着的那种劳累。 然而看这些修行者的面色,他们却似乎比那些一夜未睡的寻常军士还要劳累。 因为他们心累。 他们所受的压力太过沉重。 他们每一次看到北墙上的那些身影,他们就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无力。 天色渐渐亮了。 这次并非是因为火光,而是真正的即将天明。 所有的北魏将士看着那座渐渐从黑暗中脱离出来的南朝城池,心中都不敢相信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十万大军,竟然无法攻占这座城。 而此时这座城里,两万他们的伙伴,正在遭受灭顶之灾,数量正在急剧的减少。 …… 清淡的晨光里,一些金乌骑的身影出现在北墙下。 他们身上淡金色的铠甲已经全部变成红色,干涸和未干涸的血迹形成无数深浅不一的红。 斐夷陵抬头看向北墙上方,他很轻易的看到了那最大的缺口旁,那具浑身闪耀着森寒而诡异光芒的腾蛇重铠。 他的目光再越过缺口,看着那被砸断的浮桥上堆积如山的北魏军士尸首,他的眼眸深处不由得充满敬佩甚至敬畏的目光。 这当真是不亲眼所见,都不太会相信的可怕战绩。 东方的天空真正的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晴天。 有明亮而不刺眼的光线透过云层,斜斜的落在了林意的铠甲上。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出现的金乌骑,以及这支金乌骑后方的那些属于他铁策军的马车,以及更远处两侧城墙上影影绰绰的铁策军的身影,他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亮起的天空。 不只是真正的守住了这座城。 关键在于,当新的日出来临时,他知道自己也已经迎来了真正的蜕变,变成了修行者世界里真正的怪物。 他体内的伤势此时竟是已经恢复如初,那些新生的血肉和血脉,甚至变得更为强大。 他气海之中的那颗隐患彻底消失,此时随着他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他都甚至有种此时太阳的热力被他吸引进体内,在他身体里奔流的感觉。 他的气血无比的旺盛和强大。 他此时的力量….关键是受伤之后的恢复能力,恐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命宫境的修行者绝对不会是他一招之敌。 承天境的修行者若是和他正面对敌,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此时身穿这件腾蛇重铠,恐怕连对方神念境的修行者也拿他无可奈何,和他对敌只是徒劳耗费真元。 在之前喝着白月露煮的粥羹时,他甚至将自己放在对面的北魏将领的位置,想象了一下遇到自己这样的对手,该如何处置。 他自己都觉得很无奈。 只是他此时的眼睛里没有骄傲,也没有多少喜悦。 因为最新的军情不断传递到这里。 城中的两万北魏军队此时已经所剩无几,但城中原先的三千余南朝军士,此时剩余不足八百。 薛九所率的三百铁策军,一直在镇守城中那个堆满箭矢的库房,在这一夜之中也伤亡过半。 更何况这钟离城里的寻常民众死伤更是无法预计。 天光亮起。 所有城中还活着的南朝军士都贪婪的看向日出的方向。 有些不可置信。 随之而来的是骄傲。 当被如潮水般的北魏军队席卷,而到日出时,这座城还在自己的手里,这种满足感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哪怕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的手放下之后便开始抽搐,连手都再无法抬起,但是他们看着那些金乌骑,看着铁策军的到来,他们却是莫名的充满了信心。 或许是北墙上林意的永不知疲惫的战斗,到来的铁策军给予他们的信心,甚至比金乌骑还要强烈。 …… 接连数队金乌骑到达北墙缺口,然后他们下马,开始将一些城中的军械拖到城墙的几处断口,建立防线。 斐夷陵登上城墙,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容意怀中的陈尽如。 他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他对着林意等人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走到容意的身前。 此时所有的人都猜出了这支金乌骑因何而来,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这名传奇骑军的统领,容意莫名的紧张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斐夷陵停了下来,他对着容意单独认真的行了一礼,然后问道:“我在城中到北墙之前,已经听说了,昨夜是你将他从城中营区带到了这里?” 容意感到这气氛太过沉重,他更加不安,只是点了点头。 “金乌骑欠你一个人情。”斐夷陵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名年轻的阵师,然后伸出了手,示意容意将陈尽如交给他。 容意听到他的这句话,顿时一愣,他还未有什么动作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军中马车之中有医师,如果你愿意,先让我们看看。” 容意惊喜的循声望去。 他看到了王平央。 斐夷陵的眉梢微挑,他不知道这名满脸伤疤的年轻修行者是谁,但他直接摇了摇头,道:“应该不需要了。”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并非寻常的医师。”然而王平央却是点了点头,平静道,“应该一试。” 第五百十五章 遗言 铁策军的马车停在北墙下方,稀里哗啦下来许多人。 虽然明知是修行者,但是看着这么多人,又都是身有残疾的样子,那些年富力壮的金乌骑都是一愣。 “并非寻常的医师?” 斐夷陵的目光落在那些马车和马车里走出的人身上,“若非寻常的医师,当然可以一试。”他伸回了手,看似平淡的说了一句,却是又顿了顿,道:“这些马车距离这北墙会不会太近?” 那支北魏大军绝对不会退走,接下来攻取钟离城只会考虑付出怎么样的代价的问题。 正对着这支大军的北墙,当然是对方第一时间冲击的对象。 只是看着这些马车中人的姿态,他觉得这些人就会直接将马车停靠在这里,组成营区。 “不会。” 王平央直接摇了摇头,点了点林意:“距离他越近的地方,反而越是安全。” 斐夷陵微微一怔。 越是接近前沿的地方,越是危险,这是任何人的惯性思维,然而此时这座钟离城城中并无安全可言,唯有林意这样难以对付得了的人身侧,反而最为安全。 他没有表示异议,只是看着王平央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异样的神色。 “你是?” 他看着王平央,认真的问道。 “铁策军,天蜈。”王平央恭谨的说道。 斐夷陵的眉头微微挑起,他确定天蜈不可能是这个年轻人真正的名字,这名铁策军的年轻修行者是随着他们身后的马车才刚刚到来,然而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境,这名年轻人却表现得极为睿智和冷静,让他觉得绝非寻常之辈。气度这种东西,往往是随着绝对的实力而生。 只是既然对方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他肯定不会有所勉强。 “让一让,让一让….” 就在此时,一连串的疾呼声在城墙下方的街巷之中响起。 一些南朝军士抬着一名将领,急切万分的朝着城墙下的这些马车停靠处赶来。 “是王朝宗。” 齐珠玑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将领。 在他们来之前,若是没有王朝宗当机立断的“叛乱”,这座钟离城恐怕已经落在北魏的军队手中。 此时他一眼就看到,王朝宗的肺部被一柄飞剑洞穿了,飞剑还刺在王朝宗的体内,鲜血随着气沫不断的在伤口处涌出。 数名南朝军士不断的将止血药成袋成袋往上倒,但是根本按压不住。 这些南朝军士身上也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但王朝宗此时生命危在旦夕,这些人却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他们在城中听铁策军让人将伤员往这里送,他们便第一时间将王朝宗送了过来。 “这还能救?” 斐夷陵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并非冷漠于王朝宗的生死,只是在他看来,这人的肺叶都已经被飞剑的剑气撕裂多处,恐怕如同破絮一般,甚至连心脉都有可能遭受重创,这样的伤势,在他看来,除非北方边军之中的张渊医师有可能能治,至于别的医师,绝对束手无策。 “不要再放止血药。” 也就在此时,一个温和但镇定的声音在马车之中响起。 这是一名妇人的声音。 斐夷陵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在他的所知之中,大半的医师都是女子。 女子心细,而且许多女子因为身体所限,便不会在纯粹追求战力的道路上走出很远,而会走上其它的道路。 让他意外的是那辆马车里接下来的话语:“准备营帐,大案台。清水,城中所有能找到的药物,全部帮我送到这里。” “应该能救。” 王平央是此时这支铁策军中最了解黄秋棠的人,他听着这些话语,便对着斐夷陵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这句话当然指的是王朝宗,只是这名金乌骑的统帅却是身体微微僵硬,他一直都显得很平静甚至没有什么变化的面孔,此时却是有了变化。 他的嘴唇变得有些发白,嘴角微微颤抖起来。 对于他和这些金乌骑而言,陈尽如的生死,远比他们的生死更为重要。 …… 一轮红日,终于在东方的地平线上跳跃而出。 当阳光洒落在钟离城外的江上时,无论是城墙上的南朝人,还是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呼吸都瞬间变得不太顺畅。 日出江花红胜火。 红的原本应该是江边湿润土地上盛开的花朵。 然而一夜过去,当光明来到人间,所有的人却看到,红的是江水。 这一段江水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 而钟离城城墙下的暗沟之中,还在往外不断流淌着鲜血。 那些原本粘稠的鲜血从水面下不断的散开,变得稀薄,变得如同一条条不断在水下摇摆的红色纱带。 “按你的所知,在外界看来,我和萧衍到底是何等样的关系?” 就在林意看着这通红的江水沉默不语时,剑温侯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还有…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什么何修行那么坚定的反对他登上皇位?” 林意有些愕然的转过头去。 他的目光却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甚至迅速的变得有些感伤。 剑温侯的脸上越来越光明和温暖,但是那种强大的气机,却在他的感知里不断消散。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在对面的北魏人眼中显得不够坚强,他没有先行回答剑温侯的那些问题,而是微微颔首,忍住悲伤,轻声道:“您快到最后的时候了么?” 剑温侯淡淡的笑了笑,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可以认为这是我的临终遗言,你一定要听得认真些。” “是怎么样的关系?” 林意也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何修行为什么那么坚定的反对?” “其实都只有一个原因。”剑温侯轻声说道:“因为萧衍太过善良,甚至太过妇人之仁,而且他信奉佛门的道理,认为人人都可以感化,哪怕是恶人,只要方法得当,都可以放下屠刀,成为好人。” 林意认真的听着,他对当年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不发表任何评论。 “在何修行看来,有些恶便是天生,你越对他好,越想感化,越是容忍,那恶人反而便得到机会,反而越加被纵容,反而容易做出更大恶事。而且对于何修行而言,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放下屠刀变成好人那一说,在他看来,难道那人做了无数恶,一朝表现忏悔,说要做个好人,便可以相信他会是好人,便不再追究这人之前的恶?” 剑温侯慢慢的说道:“在他看来,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便是漫天神佛都不行,而且他觉得太过柔软的性情,对敌人不够冷酷,便会更多的给敌人机会,与其让萧衍登基之后,再来一次大变,再乱一次,他觉得还不如不要让萧衍登基,与其乱两次,不如乱一次,哪怕一次的时间会久一些。” 林意皱了皱眉头,他和何修行原本是莫名的绑在了一起,但此时听剑温侯如此说,他却是很认同何修行的道理。 “只是沈约和我们最终坚持让萧衍来结束那场大乱,是因为我们也不像何修行那么固执,在沈约看来,人无完人,既然萧衍是当时最合适的对象,便不能寄托希望于缥缈不可知的未来。在他看来,以善治国至少也有很好的一面。”剑温侯的嘴角莫名的流淌出了一丝苦笑,“我当时也是和沈约一样的看法。” 第五百十六章 软弱之朝 林意皱了皱眉头,他看着剑温侯,轻声问道:“我注意到你说的是当时。” “就是当时,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看法便有所改变。” 若是在平时谈及往年事,哪怕是想真正述说自己的看法,剑温侯或许也会采取更委婉的方式,但现在他的时间不多,所以他回答得便异常直接,“纠结于旧情,判定一个人便不会太过激烈,就如同当年我的选择便是不管对错,事已至此,若是有失望,便索性眼不见为净,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反对,不去维护。但现在我即将离开这个世间,情绪便也会和以前不同。情绪不同,看法便也会不同。” 林意点了点头,他能够理解。 “他得了天下之后,便开始兴佛寺。初时我和有些人的看法一样,让人对神佛有敬畏,多行善事积德,讲究因果报应,终究也是好的事情。” 剑温侯平静下来,慢慢的接着说道:“只是后来他佛寺越建越多,三年建了三百余寺还不算,还在各地大规模开山辟佛窟。在我们看来,即便是传经授道,也并非越多越好,佛寺多而僧人不足,自然便是良莠不齐,并非是僧众多,就一定能多出名贤大德。” “据说当时何修行听到,讥讽的托了一句话给沈约,说还不如将修建那些寺庙和圈养那些僧人的钱财,全部分给那些可以真正打仗的人,或者全部放在军资上。” 剑温侯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林意道:“他当时说的就是圈养,意思就是养那些人简直就和养猪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说话当然有些过分,只是不知为何,当时我听到的时候,竟然是觉得极有道理。” “他登基三年…那时北魏已然强盛,扩充军资,我觉得也很有道理。”林意很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南北对峙,何修行一直秉持的想法是,不要只管南边的事,要想,就要连南北的事一起想了。当时他的想法也太过危险,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认为,若不是北魏皇帝他也看不上眼,否则的话,说不定他都愿意带着剑阁和他的支持者,领着北魏的军队杀入建康,一举定了天下。” 剑温侯叹息了一声,他自己当然是这世上站在最高处的人之一,只是到了此时,他再想到昔日何修行的那些主张,他便越来越觉得自己至少在野心和魄力等诸多方面,都的确远远不如何修行。 “以武为尊,在北魏未平之前,支持要武治而不要文治,更不要用那种久远和飘渺的神佛想法来治国的人不在少数。但在我们一些人看来,每年建造佛寺,不只是滚雪球一般,每年要投入更多的钱财丢到这些佛寺,养出大量不事劳作,不动刀兵的僧众。那些钱财,他治理得好,承担得起,便不算什么,在我们一些人看来,最危险的是,越是接受这些佛寺的道理,人心越是向善,便越是软弱,久而久之,真的逆来顺受,你欺我辱我,我也不和你争…若是天下只有一个王朝,这是真正的君子国,也就算了,但北魏是虎狼,迟早是要吞了你的。” 剑温侯声音微冷道:“数年下来,上喜之,下效仿之。而且朝中的选才都偏向着他的喜好,选的人便大多软善。我便觉得风气潜移默化改变,还未真正和强敌一战,建康已是慵懒之态,毫无锐气,关键在于,萧衍自己和以往也大有改变,他越发良善,更能忍耐和容忍,哪怕身边人犯错,只要痛哭流涕,表现得足够悔改,他也真正相信那人会放下屠刀,痛改前非。” 林意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他以前位置太低,看到的事情不多,而且他也不会站在剑温侯这种高度看事情,所以他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触,只是他听着就觉得很有道理。 他可以肯定的是,在旧朝,南北也经常爆发战事,但之前北魏虽然悍勇,却并没有过分嘲笑南朝软弱,但近些年,说起南朝软弱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多。 其实在边境的老军还是那些人,那些老边军自然不可能过了一些年就变怯弱了。 南朝那些知名的军队依旧勇猛善战,但恐怕真是在位置上的将领,却是软弱的越来越多。 就如他们护送白兰郡郭家的东西到这里的路上,遇到的蓝怀恭部,还有这座城里,被王朝宗杀死的那些将领。 这并非是少数的偶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真正明白了剑温侯的意思。 一株大树,凋谢些枝叶不算什么,但根子却开始烂了,缓缓的烂到树心之中,这却是最可怕的事情。 “后来他有一名侄子,抢人女眷还当街杀人,但他竟然因为那人忏悔,而既往不咎,我便太过失望,哪怕我明知道,我做了恶,只要我表示悔改,他也会同样原谅我。但我不会去做那种事情,这个王朝,虽然一心向善,但并非是对真正好人有善意的王朝了。” 剑温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就如现在,事关南朝存亡,战事诸多不利,但他将兵权交到了谁的手中?有那么多前朝的名将,包括你的父亲,明明能征善战,到了现在该启用的时候,他却又不用。” “善良的人便未必一定做的都是好事,哪怕他的出发点真的很好,他真的很想用最良善的手段来改变这个世界。哪怕他拥有无数的信徒。” 剑温侯看着林意的眼睛,缓慢而无比认真的说道:“所以我宁愿你和何修行一样,用激烈而锐利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和所有人,而不要用太过善意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和所有人。很多时候,你必须遵从心中的声音,而不要像我一样容易妥协,然后最终失望,不愿意再看这个倾注了自己一生心血的世界。” “好人,好的意愿,善良的想法,不一定做出的都是好事。”林意沉吟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之前在书本上都没有看过的话,我会认真记着,然后对事情和对人,我会选择事情本身,我不会因为这个人的出发点好坏,而却改变我对他所做事情的看法。” 剑温侯笑了起来。 他温和而满足的看着林意,轻声道:“年轻真好…” 第五百十七章 不战 他这一句年轻真好,不是因为此时他已经没有时间,而是因为年轻,便有很多可以放肆的余地,哪怕失败,依旧有时间可以弥补。 年轻,便没有那么多世故,很多事情便可以由心出发,率性而为。 心怀满足的时刻,便应该是离开的最好时刻。 他看着林意,眼瞳之中的神光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林意知道了即将发生什么,他本不是凉薄之人,此时面容虽然镇定,但是嘴唇却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俯下身去,靠近了些,问道:“除了这些,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或者有什么未了之事吗?” “没有了。” 剑温侯摇了摇头,微笑起来。 “我从建康离开时已经老朽,在稻城闲居了这么多年,该做完的事情都已做完,你不必担心。” 林意沉默下来。 剑温侯温和的轻声道:“小友,那便别了。” 林意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别过,他呼吸微顿,微躬身为礼。 剑温侯垂首,似是颔首为礼,然而他的头颅将永不会再抬起。 金色的晨光落在这两人的身上,两人就如同变成了石雕般不动。 所有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齐珠玑的手落在了陈大先生的肩上。 这个时候离开的并不只是剑温侯。 这名齐家的供奉,在此时也悄然的停止了呼吸。 …… 林意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看向自己身前的镇河塔心。 这根镇河塔心外表镀的一层金铁已经彻底磨掉,现在通体已经黝黑。 黑色看上去便显得纤细一些,这根镇河塔心便更像是一柄沉重的长枪。 “只要我始终不让浮桥顺畅通行,他们便始终无法用人海淹没钟离城。” 他看着下方被他毁坏严重的浮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着斐夷陵说道:“若是他们让修行者渡河,四面攻入钟离城,有我剑阁的人和魏观星他们对付。你们金乌骑,只要和我一起堵住这座桥。有你们和我一起,除非有特殊意外,我觉得没有什么人能从这座浮桥冲得进来。若是有可能,你尽可能安排他们轮歇,我们可能会战斗很久时间。” 按理而言,斐夷陵的将阶比他要高出很多,然而此刻,斐夷陵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能连续战斗多久时间?”他对林意并没有过多的了解,所以此时认真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但再连续战斗一两天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林意想了想,补充道:“不管对方来的是寻常军士,还是修行者,除非有很多神念境修行者,否则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样。” 斐夷陵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 他转过头去看向城墙下方。 他看着被送去下方马车的陈尽如,道:“只要你还活着,我们金乌骑就不会有人退。” …… 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席如愚一侧的面容,让他另外一侧的面容却显得分外的黑暗。 他已经想了很长的时间。 作为一军的统帅,他现在似乎不能做什么。 再用军械对那城墙攻击已经没有意义,只要浮桥是断的,那那座城墙再多缺口也是无用。 想要修补浮桥,便势必要和林意再次交手。 他可以再用普通的军士去消耗林意的体力,只是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伤亡,他却不想再这么做。 他的修为也很强大,当剑温侯离开这个世界时,他感受到了。 任何的强者都会死。 任何人都可以屈辱的活着,活着光荣的战死。 作为统帅无可奈何,便只有等着杨癫的大军过来,然后让杨癫接管这里,统御所有军队,再攻这座城。 那他今后都会活在屈辱里。 从日出之前,到日出之后,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他想了很多事情,他的想法也有了很多改变,最终他决定要做以前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他也站了起来。 之前林意是最受人瞩目的存在,但作为这支北魏军队的主帅,他此时从自己的战车上站起,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若是我战死,这支军队由你接管,你按兵不动,等着杨癫到。” 他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了身旁一名将领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平视前方。 “什么?” 他身旁这名将领以为自己听错。 “这是军令。” 席如愚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冷漠的说了这四个字。 然后他开始动步。 他魁梧的身躯穿过晨光,穿过江心洲的泥滩,走向浮桥。 所有的北魏军士,除了他之前身边的这些将领之外,其余的人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一时整个江心洲和北岸再次安静下来,陷入死寂。 “林意!” 在踏上江心洲这侧的浮桥时,他猛然抬起头来,道:“我乃北魏天威大将军,此处统帅,你敢和我一战?” 当他的声音响彻天地,城内城外都是轰的一声,如雷炸响,如潮水轰鸣。 两军统帅喝战,这是常有之事,然而一方军队不过万,另外一方却拥兵十万,即便损失两万,也有八万大军,这种级数的主帅喝战,决一生死,这却是闻所未闻。 当席如愚的声音传入耳廓,林意的心境很奇异的没有太大的波动,他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剑温侯的遗体。他记得自己和剑温侯联手杀死那名军师时,剑温侯和此人过了一招。 这人很强大,比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明显强大很多。 只是他此时考虑的却并非是能否战胜此人,而是此时战胜或者杀死此人之后,能够取得什么好处,又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只是考虑了很短的时间。 然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席如愚,摇了摇头,道:“我拒绝。” 这绝对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席如愚微微一怔,旋即厉声道:“是不敢?” “是没有必要。” 林意缓慢而有力的说道:“我胜了你,说不定身上这具铠甲也会有所损伤,不利我接下来的战斗。而且我会越战越强,我没有必要在现在和你交手。当然,你若是现在一定要过来,那我不会选择公平,我会直接和人联手杀了你。” 他的声音很理直气壮。 没有人觉得他色厉内荏。 因为所有人都确定,他的确是在越战越强。 “除非…我们公平一战,若是我胜了,你这支军队便退军,不要再出现在钟离城。” 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席如愚深吸了一口气,他微眯着眼睛看着林意,许久没有回答。 因为让这整支大军退走,这并非是他所能决定的事情。 他只能指挥这支军队如何战斗,却不能决定这支军队退出这场大战,那是北魏皇帝才能决定的事情。 第五百十八章 请求 没有人会觉得林意胆怯或是软弱,因为在过去的那个长夜之中,林意已经让这支北魏大军深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此时的拒绝,也同样让人感到绝望。 林意的回答,让所有这些北魏人反应过来,战或是不战,主动权都在林意的手里。 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修行的时间来看,席如愚对于林意而言都是真正的前辈。 像他这样的前辈来所谓公平的挑战林意,被人拒绝,也是无话可说。 席如愚沉默的转过身去。 在他看来,他是给了林意一个杀死自己的机会。 杀死敌军的主帅,这应该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只是林意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和理智的多。 看来林意很清楚一点。 对于这场战事,钟离城其实并不着急。 钟离城只需要拖延时间。 决定钟离城生死的决战,拖的时间越久,南朝的北方边军主力才越有可能赶到增援。 着急的始终是他们北魏人。 他们想要在南朝的北方边军赶来之前,先占住这钟离城多日,然后好生经营,布置出很好的防线。 能够在如此惨烈的厮杀之中,还能始终清晰的认清形势的,不只是一名悍勇的武夫,而是一名优秀的将领。 他沉默的沿着浮桥走回去。 “哈哈哈,真像是个傻子。” 突然有笑声在北墙上响起。 北墙上的剑阁中人以及铁策军的人看着大笑出声的那人,都很无语。 此时嘲笑席如愚的是唐念大。 唐念大他自己现在就是个傻子。 只是唐念大想的很简单,他只是想,阁主何等身份,怎么可能是来一个人挑战,阁主就会答应的? 而且这个人气势汹汹的来,现在无可奈何灰溜溜的走,难道来的时候就想不明白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觉得席如愚是真像个傻子。 席如愚听到了这声嘲笑声。 他冷漠的脸上多了些阴霾,但没有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最快是日出时分,最慢是正午时分。 杀狂杨癫的三万白骨军就会到来。 他不需要等待太久的时间。 …… 钟离城里的杀声越来越少,最终完全消失。 一名普通的农妇,看着倒在自己家门口的丈夫,握紧了带血的锄头,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光,却始终不掉落下来。 距离她不远处的一条街巷之中,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身,其中有一半是她熟悉的街坊邻居,有一些是北魏军士,还有一些是城中的守军。 这一夜里,有很多像她和她丈夫这样寻常的钟离城民众,原本畏惧得根本不敢开门,只敢躲在家中角落瑟瑟发抖,然而当那些北魏军士将疲惫到了极点的南朝守军堵在街巷之中杀戮时,当有些院门在战斗之中碎裂,有人开门冲了出去,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冲了出去。 死亡是令寻常人最为畏惧的事情。 但往往也是最能激起人勇气的事情。 这名农妇看到了一些活动的身影,她认出了那些人是谁。 和往常一样,她远远的朝着他们点了点头,互相打了招呼。 然后她和这些人一样,将自己亲人的遗体擦拭安静,盖上东西,然后沉默的捡起刀剑。 他们知道外面有更多的北魏大军在等待着。 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 让他们真正不感到恐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已经被打破了,他们最最珍惜的东西消失了。 他们现在,只想报仇。 …… 一名南朝老军正在舀粥。 粥很稠,用钟离城这边的土话说,是很厚。 配粥的是咸蛋和一些腌菜。 还有一些干面饼。 粥厚就耐饿。 这名南朝老军没有想到,在这一个日出之后,还能有这样悠闲的时光,可以来吃这样一顿早饭。 他的手端碗时很抖,他端不平这碗,最终还是将碗放在身前石上,用嘴凑上去喝着。 一夜厮杀过后,很多人的手都很抖,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杀了太多人,是他们的体力其实已经支撑不住。 只是现在每一次呼吸,每喝一口粥,似乎都是此生多出的时间,所以看着对岸沉默的北魏大军,这名南朝老军时而荡漾起笑意,时刻都很满足。 因为有时间,因为胸肺之中的血腥气,尤其是那些死去的同伴的血腥气似乎依旧在自己的口鼻之中透不出来,所以他喝得很慢。 当他喝完一碗粥,开始喝第二碗时,他感觉到身前的锅子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北岸后方的远处。 一些淡淡的烟尘出现在他视线的尽头,然后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 有新的北魏军队到来。 和之前到来的北魏军队不同,这支军队带着许多白色的反光。 烟尘如同乌云,而烟尘中的这支军队,却如同染着盐霜。 “是中山王元英的白骨军。” 斐夷陵走到了林意的身边,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支蔓延在他视线里的军队,“是白骨军大部,那所得的军情应该没有错误,来这里的,接下来准备接管钟离,准备和我北部边军大战的主帅,是杀狂杨癫。” 他的声音很清晰。 这一段北墙上大多数人都听清楚了。 白骨军原本就是威名赫赫,是北魏最强大的精锐军队之一。 而杀狂杨癫,则是北魏最出名的将领之一。 现在很多寻常军士都看不清楚那白色的反光来自何处,但听到斐夷陵说出这支军队的名字,他们却都明白了。 白骨军会将敌人的白骨作为装饰,甚至会将敌人的白骨磨成粉末涂抹。 白骨军一共四万不到,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一眼望去,至少有三万。 那是真正的白骨军主军。 只是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先前已经有十万大军压在这里,或许是林意还沉默如山的站在那里,现在城墙上的南朝军士,看着这支大军的到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有些麻木。 …… 席如愚离开了江心洲。 他乘着战车,迎向了那支军队,然后对着始终在最前的一骑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我的军队也全部归你统御。” “我只有一个要求,在你开始下令攻城时,我要在第一批攻城的人里面,我要去挑战那名铁策军将领林意。” 他行礼,然后说道。 第五百十九章 杀狂 “席如愚,你的名字会被刻在西郊碑林里,每个北魏人都会记住你的英勇无畏。” 行走在最前的这一骑上的将领看着他,说道。 席如愚看着马上这名将领诚挚而粗豪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感动。 这是杨癫。 北魏最出名的将领之一,中山王座下的猛将,杀狂杨癫。 杨癫的名气始终伴随着无脑的勇猛,在绝大多数战役之中,他都是身先士卒,所下的命令永远只有一条,那便是全军随着他突击。 席如愚心中对这种没有多少智慧的莽夫自然有些轻视,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也一直在证明自己可以比杨癫这些人出色。 只是两人在北魏各自统领大军,之前在战事之中从无相逢,此时真正相遇,席如愚看着杨癫,却明白此人的成功和名声,并不是只有悍勇而已。 他想过杨癫和他分属不同派系,哪怕杨癫会说些冷嘲热讽的话语,他也会默不作声的受着,然而杨癫未谈成败,也没有说生死,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北魏的很多氏族,都有永远记住族中勇士的传统,那些勇者的名字能够被传颂千年。 而西郊碑林,便是汇聚各族勇者之名的地方。 他看着杨癫杀意盎然而简单热烈的眼神,便知道在杨癫的眼中没有成见,唯有勇武,或者怯弱。 只要是真正的勇者,便能得到杨癫的尊敬。 “一盏茶过后,你先前布置在江心洲的攻城军械不要停歇,用到彻底损毁为止。你自选三千军士,朝着城中突袭,后方我会再令人铺设浮桥。” 杨癫抬起头来,看向钟离北墙。 在此之前,他和蓝怀恭大部作战,一路摧城拔寨,简直势如破竹,他对南人的战斗力颇为不屑,但随着道人城那边,和钟离城此处的军情不断传递到他手中,他却收起了这份轻视。 席如愚的能力他十分清楚,能够令席如愚无可奈何的人,更是值得他重视。 无数呼喝声在北岸响起。 白骨军的到来,给这里心中蒙上无数层阴影的北魏大军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北魏的白骨军和南朝的金乌骑一样,也是富有传奇色彩的最为精锐的军队。 这种军队,原本就能给人以无穷的信心。 而先前席如愚到浮桥挑战未果,现在又请命一定要出现在第一序列的进攻队伍之中,这支北魏军队心中的惶恐无奈,反而渐渐被一种悲愤的气息取代。 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将失败归结于统军的将领,但当这名统军的将领自己承担起这样的罪责,下方的将领和寻常军士都开始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原因。 “城中库房里所有能用的军械,能用的,全部尽快在这里用了。” 斐夷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看着也已经来到北墙的魏观星,声音微寒道:“杨癫率军从来不讲什么特别的战术,就是一波接着一波的突击,绝对不会停止。浮桥能够修缮到让两千人同时通过,他就会让两千人的队列源源不断的通过,如果修缮到能让一万人通过,他会直接让十万军队分成十拨冲进来。面对一千的敌军,他全军突击,面对十万的敌军,他也是全军突击。” “大道至简,雄狮猎兔,也尽全力。”魏观星叹息了一声,“像他这样极简的战法,胜也简单,哪怕是败,他哪怕数万军队全军覆没,敌军也被会拼掉数万,算起来是永远不会太亏。” 当他的叹息声响起时,江心洲的浅滩上已经响起重音。 所有的军械开始陆续启用,所有那些曾经惶恐无力的军士在奔忙中开始重新振作。 一声恐怖的轰鸣声,伴随着巨大的破空声在空中行走。 一块巨石隔着浮桥,带着肉眼可见的气流,朝着城墙飞了过来。 一块之后是很多块。 箭弩车的嘶鸣声也不断响起,无数粗大的弩箭随着机括的刺耳震鸣,如雨破空,又如雨坠落。 钟离城的北墙上轰鸣和爆响不断,整道城墙再次不断震颤起来。 和先前席如愚的军械攻击相比,这次北魏大军的军械攻击更为猛烈,看似永远都不会停止,而且因为是在白昼,这样的画面看上去更是震撼。 在无数军械的不断轰击之中,一批北魏军队列阵沿着破损严重的浮桥开始推进。 林意将腾蛇重铠的面甲戴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这支北魏军队正中的一人身上。 那人身材十分魁梧,身上的铠甲光辉灿烂,阳光反射之中,就像有无数烟花在绽放。 林意抬起了手。 他身上的腾蛇重铠不如对方的铠甲灿烂,但这是南朝匠师突破性的杰作,北魏没有任何匠师能够复制,先前他拒绝和席如愚战斗,便是因为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这具铠甲有所损毁。 在他看来,拥有这具重铠,他便有着无限战斗的可能,甚至不畏惧一些神念境修行者的杀招。 然而此时,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杨癫的战法令他也有些无可奈何。 杨癫此时也应该接到了最新的军情,知道南朝北方边军应该是韦睿带军过来。 但他似乎面对自己和面对韦睿都是一样的战法。 他直接将全军砸过来,然后若是韦睿到来,他就将剩余的军力也全部砸上去。 这种战法,比他还要刚猛无脑,而且很冷酷。 此时随着身穿将铠而来的席如愚一起走上浮桥的,绝不止一名神念境修行者。 “我对付那个白头发的。” 魏观星看着席如愚身后一名白衫白发的男子,说道。 “那我对付那个痨病鬼。”沈鲲皱着眉头,看着一名身穿红绿色袍子的老者。 那名老者佝偻着背,不断的咳嗽,但随着他的每一声咳嗽,他身上都有莫名的光亮在闪动,似乎体内的一个个窍位,都在奇异的扩大。 “我杀席如愚。”林意点了点头,用不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说完这句,他直接朝着下方跳了下去。 一块投石车投来的巨石,正呼啸落下。 林意一声暴喝,他手中的镇河塔心直接朝着那块巨石砸落。 当的巨响,那块巨石粉碎,他如天神般从破碎的巨石之中穿过,落在城墙下的浅滩中。 他落脚处有些松散,双脚微微下限,江水没过他的膝盖。 第五百二十章 神念杀 “这人到底修的是什么功法?” 北岸上,杨癫坐在了原先席如愚的战车上,他看着这样的画面,眼睛里燃起狂热的光焰。 他见过无数修行者,然而所有的修行者都不会像林意这样战斗,更不可能将自己宝贵的真元浪费在这样的石块上。 必须时刻珍惜自己的真元,便不够放肆和张狂。 只是这样的一个画面,他便能理解为什么林意凭借一人之力,就让十万北魏大军如此的无奈和黯然。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此刻的问题。 南朝远比北魏更注重古籍整理,但即便是南朝有关大俱罗的典籍和笔记都是极少,而且大多都分别落在了林意和沈约手中,除非以前有人正巧看过这类杂记,否则哪怕是穷尽人力去查,也根本查阅不到相关记载。 …… 微凉的江水流入铠甲的缝隙,然后变得温热起来。 林意双膝微弯,便稳稳站立。 碎石落在他的铠甲上,咣当作响。 他的左手伸了出去。 一块至少有七八十斤分量的大石好像毫无分量的落在他的掌心,甚至都没有让他伸直的手臂有丝毫下坠。 在下一刹那,他将这块大石砸了出去,朝着前方从浮桥上蔓延过来的北魏军士砸了过去。 席如愚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块大石,他加快了些步伐,当这块大石坠落时,他已经远在这块大石的坠落之地之前。 没有砸中任何人。 跟随着他的三千军士除了少数的修行者之外,其余都是强大的武者。 哪怕这些浮木晃动得厉害,这些人也依旧如履平地。 一声暴喝在浮桥上响起。 一名北魏将领飞掠了起来,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任何人,包括行走在最前的席如愚。 他手持着一柄长刀如飞鹰扑兔般掠过长空,一刀朝着林意斩下。 刀锋在空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原本银白色的刀身上骤然亮起无数红色的符线。 他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喷涌出来,沿着刀身形成一丈余长的可怖刀罡。 这是跟随席如愚多年的一名忠诚部将,修为已至承天境巅峰,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杀死林意,他也并非无视席如愚想要单独和林意一战的意愿。 他只是认为剑阁新来的那名亚圣会插手这样的战斗,所以他宁愿用生命去消耗那名亚圣的一些真元。 只是他想错了。 当他落向林意时,没有人插手。 有水声响起,林意后退了一步,他的双脚从水面脱离,回到满是乱石的浅滩上。 看着这迎面而来的一刀,他的双膝再次微弯,蓄力,然后双手握住镇河塔心,发力。 轰的一声,他手中的镇河塔心砸在实质般的刀罡上。 刀罡破碎,破碎的刀罡冲击在他的铠甲上,发出比碎石砸击更响亮的声音。 他的双脚往地下陷去,手中的镇河塔心却是依旧向前,砸在这名北魏将领手中的刀锋上。 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在镇河塔心和刀锋之间爆开,两股可怕的冲击力顺着这两件兵器各自像主人的手臂上侵袭。 镇河塔心微微往上扬起,这一瞬间的力量对冲,似乎是林意的力量稍弱,然而他依旧能够强横的握住这根镇河塔心,而这名北魏将领握刀的虎口瞬间撕裂,他的手腕和肩胛无法承受住这种力量的侵袭,同时喀嚓一声断裂。 和肉体的伤势相比,更为严重的是真元的倒冲。 他体内的多处经脉瞬间被撕裂,体内的真元震荡不堪无法顺畅行走,他的整个身体也如受电击般剧烈的颤抖起来,无法自控。 林意的脚往上提起。 他的脚陷在乱石之中,此时提起,带起了许多碎石。 他的脚顺势往前踢起,许多碎石瞬间发出凄厉破空声,朝着这名北魏将领的胸口落去。 听着这样的破空声,这名北魏将领的眼中尽是绝望和不可置信的声音。 他从头到尾看了一夜之间林意的所有战斗,他可以确定林意在开始战斗时,力量根本不足以抗衡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 然而他没有想到,此时的林意竟然已经强大到如此的地步。 林意并没有说谎。 别的修行者都是越战越疲惫,越战越虚弱,然而他却是越战越强。 这名北魏将领身上穿着的只是普通的皮铠,这种轻薄的皮铠加上他此时体内真元激荡不受控制,肯定无法抵挡这些碎石的砸击。 但是在死亡来临的这一刹那,一道带着神圣意味的气息落了下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所有这些碎石噗噗破碎,变成粉末。 席如愚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救了他一名。 也就在这同时,那名白衣白发的修行者,和那名身穿红绿色袍子的老者,同时飞了起来,如被风刮起的风筝,扶摇直上,落向城墙。 这是白先生和风先生,这支北魏大军之中很多人都知道,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是席如愚军中的供奉,只是对于这两人的了解,绝大多数人也只局限于白先生和风先生这样的称呼为止。 他们没有见过这两人的出手,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神通,甚至连这两人的出身来历,什么师门,以往做过什么,都全然不知。 越是神秘,便往往越难对付。 看着飞来的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原道人没有出手的打算。 斐夷陵和许多金乌骑的目光暂时从林意的身上挪开,落在了魏观星的身上。 魏观星在很多年前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像他这样修为的存在,此时在边军不是军中的大供奉,就是至少统军数万的将领。 魏观星的名气很大,只是也很少有人看过他出手。 面对着那名飞来的白衣白发的修行者,魏观星往前一步跨出,然后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也飞了起来。 他从城墙上飞出,如电射向那名白衣白发的修行者! 两人相对而飞,距离瞬间拉近。 嗤的一声裂响。 他的那道飞剑出现在他的手中,却是没有飞出,只是剑身上泛起耀眼的剑芒。 “临兵阵者….”白衣白发的修行者目光微寒,他看着魏观星手中这柄小剑,只是开始说话。 清晰的声音伴随着强大的元气力量和念力直接落在了魏观星的身上。 数十股诡异的力量如同树根一般,瞬间从魏观星的天灵深处垂落,沿着血脉,就要瞬间刺入他的大脑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嘭的一声。 魏观星手中的小剑消失。 白衣白发修行者胸口的血肉也消失。 这名白衣白发的修行者在空中猛然一顿,他不可置信感知着自己的力量瞬间断绝,然后垂下头去。 他看到了一个大洞。 他背后的血肉在这时也变成粉雾。 那柄小剑笔直的激射出去,带着一道可怖的涡流。 “竟然是这样…” 他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然后瞬间死去。 第五百二十一章 刺铠 魏观星失去了对那柄飞剑的控制。 在任何修行者世界的教义里,修行者对于飞剑的掌控来自于约束,要让飞剑飞起来容易,但绝对不能追求一味的快,更不可能快得超出自己的感知。 超出了自己的感知,自己的真元即便有着飞剑剑身上符文的牵引,都不可能持续不断的贯入剑身。 只是这柄剑方才在他手中飞出时,却不是剑,而是箭。 他以自己的身体为弓,以真元为弦,在咫尺空间之内,将这柄剑当箭一样射了出去。 他追求的只是极致的快。 快得超出那个人的真元手段。 在那个人的真元透入他的肌肤时,那个人的心脉就已经被他的这柄剑洞穿,就已经死了。 这一箭直接消耗了他近半的真元,但对于杀死一名同等境界的神念修行者而言,这却已经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高阶修行者战斗,生死原本只在一线。 这名白衣白发的白先生瞬间败亡,只是因为他下意识的受限于修行者世界的教义,他想不到有人竟然能用剑比他的真元手段还要快。 一剑杀死这名神念境修行者,魏观星顺其自然的往下飘落。 他不想再多浪费一丝真元,有原道人这样的人存在,他也不用担心对方有什么修行者可以乘此机会杀死他。 风先生还在御风而行。 他还未落到城墙上,就已经感知到自己同伴的死亡。 只是他无暇分心,因为他感到了一道异常可怕的剑气。 这道剑气如同一座火山在爆发,带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灼热感觉。 他直觉在下一刹那,他的前方就会有一蓬烈火汹涌而来。 就如别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出身何宗的修行者,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何宗的修行者,他只是觉得,对方在这一刹那将体内的真元彻底迸发了出来。 他没有继续落向城墙,而是在刹那间扶摇直上,像一只被风吹走了的风筝,瞬间变成高空之中的黑点。 寻常的修行者不可能做到这点。 但他可以。 在他决定这么做的刹那,他身上的红绿色袍子兜风鼓起,他的衣袖宽阔得就像是两片巨大的翅膀。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衣衫上的符线飞洒出去,让他的身影在空中变得比飞鸟还灵活随意。 在往上空飞去时,他看清了他的对手。 沈鲲的手中握着一柄红如火焰的小剑。 风先生看着沈鲲,他觉得此人的真元应该已经耗尽,所以他从高空落了下来,如一块陨石朝着此人砸落。 沈鲲看着他笑了笑。 他手中的小剑扬了起来 。 风先生惊悚。 那种火山爆发的感觉再起。 他的毛发炸开,整个人再次往高空飞起。 只是并没有真正的火焰在空中穿行。 徒有气势,并无真正的恐怖力量爆发。 这是虚剑。 沈鲲也并未掩饰这是虚剑。 他只要用这柄师门的煽雀剑,便能无数次用出这样的虚剑而不需要消耗多少真元。 只是若是对方真的以为必定是虚剑,他的虚剑便会变成真剑。 风先生很不愿意和沈鲲这样的修行者战斗。 在再次飞到空中时,他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想了想,然后决定不落向这道城墙。 他朝着城中飞去。 北魏的军队要夺取的是这座钟离城,而并非是这道城墙。 他进入城中所能起到的作用应该更大。 他不想再和沈鲲这样的修行者纠缠,在他看来,没有人能够阻止他飞入这座城。 然而他错了。 原道人往上看了一眼。 天光骤亮。 风先生的红绿色袍子被天光照耀得一片雪白,分不出颜色。 他衣衫符线之中的元气吸聚了太多的太阳热意,瞬间开始燃烧。 风先生的身体骤然往下掉落。 在他刚刚骇然的稳住身影时,一道和天光融于一色的剑光已经落在他的后颈。 就像一张轻薄的纸被切开一般,他的头颅极为顺畅的和身体分离。 他的头颅朝着城中飞去。 他的身体却像是被烧焦了的鸟一般朝着城墙下方坠落下来。 “前辈……” 沈鲲有些不解的看向原道人。 在此之前,他和魏观星等所有人都觉得在他们的真元耗尽之前,原道人最好不要出手,除非来了神念境难以对付的敌人。 原道人的力量,自然要留给那种修行者。 “许久未动剑,杀意便淡了。” 原道人目光淡淡的看着天空洒落的飞血。 有数滴洒在他的脸庞,他伸指抹去,看着指尖的嫣红,接着道:“先杀一人,祭剑。” 沈鲲无奈的笑笑。 他很欣赏这种杀神念祭剑的气概,只是他第一次由心的感到畏惧,感到神念境的修行者,竟然也可以如此弱小。 林意也很感慨。 他很清楚原道人这种修行者看他一眼,他就真的死了。 神念、入圣、妙真、神惑……入圣境的修行者已经强大到让此时的他无法理解,更何况当年已到妙真的南天三圣。 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感慨。 因为席如愚已经到了。 席如愚在一个呼吸之前,明明还在十余丈外,但一个呼吸之后,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两只闪耀着微光的双手如虎爪般落向他的胸口。 席如愚神色肃穆,他平时最擅长用的武器是长枪、刀和重剑,然而他此时身上连一柄轻薄的飞剑都没有带。 他认为对付林意身上的这种腾蛇重铠,最好的武器就是自己的双手。 这种重铠的材质极为特殊,刀剑难以斩破,但铠甲既然是片片嵌合而成,他的双手便有机会将这件铠甲卸开。 修行者的手指,原本就比任何的兵器要灵活多变。 先前林意面对的大多数对手,在他看来都是速度太慢,然而此时的席如愚对于他而言,却是太快。 他手中的镇河塔心才刚刚往前击出,席如愚就已经侧身欺入他的中线,他的双手就已经落在他的胸铠之上。 强大的真元自席如愚的指尖涌出,挤压在铠甲之上,发出奇异的嗡鸣。 林意瞬间感到胸铠的变形,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将身体朝前压去! 他此时的身体,就是他的武器。 强大的力量和铠甲本身沉重的力量瞬间压在席如愚的十指上。 席如愚的手指剧烈的刺痛,他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他的十指微缩,接着却是再次如电朝着铠身落去! 他的十指落处,都是此时铠甲因为元气的冲击和强大力量按压而产生的缝隙。 这缝隙大多来自于铠甲边缘的微微翘起,不容他十指刺入,然而从他指尖凝聚喷出的真元,却是锋利如针,狠狠从这些缝隙之中刺入! 第五百二十二章 水中蛟 一声闷响在铠甲之中响起。 腾蛇重铠的每一片铠甲都像狂风之中的树叶一样震荡,发出刺耳的震鸣。 沉重如山的重铠往后退出一步,然后重重往下倒去! 席如愚的十指前端有些怪异的扭曲着。 林意重铠的挤压造成了他指骨的断裂,但他接下来的真元冲击,则给他的手指造成了更严重的损伤。 他的十指指骨全部断裂。 只是他面色极为漠然,却连一丝痛苦都看不到。 和名誉以及这场战争的胜负相比,他连生命都不在意,更不用说双手的伤势和此时的痛苦。 他的双手依旧伸着,透露着一股强悍和不可一世的意味。 看着重重摔倒在乱石之中,溅起无数飞尘的这具腾蛇重铠,他的心中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只是如此吗?” “就这样结束了?” …… 重铠砸地的声音似乎还在耳廓之中轰鸣,江心洲上和北岸上一片死寂。 那些北魏军士看着倒下的腾蛇重铠,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是真实。 在下一刹那,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那名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的恶魔,真的倒下了。 一片巨大的欢呼声铺天盖地的响起。 然而就在此时,那具腾蛇重铠动了动,然后站了起来。 碎石成粉,从这具重铠的铠甲上如瀑滑落。 所有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这些北魏军士的半句欢呼就像是一块骨头硬生生的堵在了咽喉之中。 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无比的难受,一种凛冽的寒意,同时从他们内心深处再次荡漾开来。 席如愚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他当然很清楚自己的那些真元力量强大到何种程度。 即便对方穿着天辟宝衣,但是他那些真元在天辟宝衣上冲击开来时的力量,恐怕和十柄巨锤同时砸在林意的胸腹之上没有区别。 除非是修为远超过他,真元力量强大到让他都无法理解的存在,否则任何的修行者遭受这样的重击,便都已经肠穿肚烂而死了,更不可能还披挂着这样的重铠再站立起来。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的十指在空中收回,看似动作缓慢,实则极快。 真元包裹在他的指间,他双手握拳,一步向前,一拳轰在了腾蛇铠甲的腰腹处。 轰的一声巨响。 腾蛇重铠的身周涌起飓风。 恐怖的狂风将头颅大小的碎石都卷飞出去,砸向林意身后列阵的那些金乌骑。 腾蛇铠甲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拳印,沉重如山的重铠再次往后重重栽倒下去! 一声洞金裂石般的厉啸从席如愚的口中响起。 他不管这具重铠内的林意的伤势到底如何,他不管对方还能不能再次站起,他不想再看到这具重铠站起! 厉啸声中,他魁梧的身躯带出道道残影,重重一脚朝着腾蛇重铠的面目踏下! 魏观星就在不远处。 然而即便是他,都不可能跟得上席如愚此时的速度。 此时能够阻止席如愚的,恐怕只有原道人。 魏观星转头看向城墙上的原道人。 然而原道人只是凝立不动。 咚的一声。 腾蛇重铠的背部重重砸地,整座城墙都似乎颤抖起来。 任何投石车投落的巨石落地时都没有这样的力量感。 所有人心中都很自然的觉得,这一脚踏下,这具腾蛇重铠的面甲都恐怕会凹陷下去。 然而这样的画面,却没有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烟尘散处,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之中的,是交叉的双臂。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只是你没有和我一样的铁靴。” 一声满含着痛苦的声音,在烟尘萦绕的面甲之中响起。 这声音对于那些北魏军士而言,是恶魔的声音。 所有人都能理解林意这前半句话,却不太能够理解他此时这后半句话。 然而当席如愚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当所有人的目光落向他刚刚踏落的那只脚上时,所有人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他方才踏下的是右脚。 此时他的右脚血肉和骨骼几乎全部炸裂,他的右脚脚掌几乎变成了一团碎絮,甚至给人有种根本不存在了的感觉。 鲜血从破碎的骨骼和血肉之中,不停的流淌出来。 腾蛇重铠的面甲上没有任何的利刺,然而这具重铠的双臂上,却是有很多如獠牙般的利刃,甚至带着逆刺。 没有人比铁策军的这些人更懂林意此时这句话的含义。 林意之前在眉山时,脚底便被飞剑刺穿过,所以他一直很畏惧从脚下来的飞剑,甚至特地要了一双特制的靴子。 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断掉一只脚,远比断掉一只手要严重得多,席如愚也不例外。 他可以忍受这样的痛苦,但无法忍受林意在之前遭受他那样的重击下,还能挡住他这样的一击。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疯癫一般将压抑在自己心中的这句话厉吼了出来。 在厉吼出声时,他的双臂上的衣物和铠甲尽数炸裂。 他双臂上的经络如蛇般扭动,表面古铜色的肌肤甚至开裂,喷涌出血雾。 所有人没有想到他的举动。 他的身影再次带出残影,直接扑在了这具重铠上。 这具重铠上有许多逆刺,他的身体撞上去,身上顿时被这些利刃刺入,涌出触目惊心的鲜血。 然而此时的席如愚已经彻底忘却了这种痛苦。 他的双手落在了这具重铠的双手手腕上,在下一刹那,轰的一声巨响。 无数鲜血在他和这具重铠的身下溅射开来。 他浑身浴血,和这具腾蛇重铠一起脱离了地面,往后飞出。 他和这具腾蛇重铠的后方,是涛涛的河水。 轰的一声。 他和这腾蛇重铠一起如陨石般砸入水中! 无数声惊呼声响起。 钟离城中的南朝军士和江心洲上、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全部惊呼起来。 许多藏匿在掩体之后的南朝军士都全部下意识的冲了出来,冲到城墙边缘,往水中看去。 大量的泥沙混在巨浪之中,从水中不断的翻起,就像有两条蛟龙在不断的疯狂搅动。 第五百二十三章 深水 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水,但任何人对水都有些天生的恐惧,即便是善泳的泳者,都不会喜欢幽禁在水中的感觉。 林意当然没有身穿重铠落入水中战斗的经验。 只是在落水的刹那,他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他也没有胡乱的挣扎,只是尽可能的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然后感知着席如愚的一切动作。 席如愚的身上伤口不下十余处,尤其一只脚掌几乎全碎,然而当身体没入水面的刹那,一层晶莹的微光弥漫在他的身体表面,如一层琉璃薄膜,将伤口尽数封住。 再没有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也没有污浊的河水可以通过这些伤口流淌进他的身体。 蓬的一声闷响。 他和这具腾蛇重铠之间有一团气团炸了开来,他的身体往后飞速的弹去,但并未就此浮上水面。 他的手往上伸出,一道水流卷着上方一条铁索落在了他的手中。 这条铁索只是浮桥上用来捆缚浮木的普通铁索,然而此时在他的手中,却是有如活物,倏然穿过紊乱的水流,朝着腾蛇重铠卷去。 黝黑的铁索上泛起淡淡的光芒,也悄然镀上一层晶光。 席如愚的面上也有一层晶莹的光膜,他面色冷漠的看着前方的腾蛇重铠,眼睛里的余光里,还有一尊庞大的重铠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那是鲲鹏重铠。 既然林意将这具鲲鹏重铠埋葬在了这里,那他也要将林意和这具腾蛇重铠埋葬在这里。 不管林意到底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让肉身强横到如此地步,但他可以确定林意体内没有真元的存在,没有真元,便意味着没有诸多的真元妙用。 不知为何,面对着如巨蟒般游来的这条铁索,林意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恐惧之感。 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在很长的时间里不用呼吸。 在最早离开南天院去眉山的路上,他就尝试过长时间的内息。 “既然你想将我溺死在这里,那我也会试着将你溺死在这里。” 他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的手伸了出去。 一圈旋转的水流在他铠甲的手臂上如轮转起。 席如愚手中这根如活物般的铁索缠绕上他的手臂。 一根之后便是数十根。 一根根铁索不断被席如愚摄来,不断朝着腾蛇重铠缠绕而去。 魏观星到了水边。 他看着下方混乱的水流,微微皱起眉头,就在这时,原道人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魏观星便停住了脚步。 面对铁索的纠缚,林意并没有过多的挣扎。 他只是将镇河塔心用力的刺入下方的河床之中,然后将镇河塔心往前倾斜了一些,让自己不至于被捆缚得毫无回旋余地。 他不认为这些并不算特别强韧的铁索能够给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若是没有席如愚的真元力量,只要给自己留有一定的发力空间,这些铁索对于他而言很脆弱。 他知道席如愚一定会准备有其它手段。 和他想象的一样,席如愚一手抓着那数十根铁索的一端,一手骤然发力,连拍十余掌! 轰!轰!轰!轰!…… 一团团磅礴的力量在林意的身周不断冲刷,这些强大的力量并没有直接落在林意的腾蛇重铠上,而是推动着他身周的水流剧烈的旋转起来,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旋转起来! 水面骤然凹陷下去。 城墙上的南朝军士和江心洲上、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再次发出震天的惊呼声。 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水面上生成,那些漂浮在水上的碎木、浮物,全部被这个漩涡吞噬下去,很多断裂的木柱笔直的插入水中,接着往更深处刺去。 咄咄咄咄…. 无数重物随着水流砸在林意的腾蛇重铠上,如同打桩一般将这具腾蛇重铠往下方更深的泥沙之中锤去。 急剧旋转的水流几乎紧贴着铠甲的表面,如同利刃一般厮磨,同时将腾蛇重铠脚下的泥沙卷走。 林意的身体剧烈的晃动起来。 强大的真元力量催动的暗流让沉重的铠身都无法保持稳定,若不是他手中有足够沉重的镇河塔心的支撑,他肯定无法保持站立的姿态。 他的身体不断的在往下陷去。 他的双脚不断的陷入河床深处,而被卷吸过来的重物,便在他的身周堆积起来。 这是真正的要挖个深坑,然后将他埋葬在河底。 但即便到了此时,他依旧没有丝毫的惊恐。 因为城墙上有原道人。 他在建康城里很多年都没有靠山,但原道人就是他此时的靠山。 原道人到此时还不出手,肯定是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体内的气机变化,若是他真正到了生死关头,原道人自然会出手。 原道人和他都很清楚一点,他单独击败和杀死席如愚,和原道人杀死席如愚截然不同。 他若是单独杀死席如愚,对那支北魏军队的士气影响,远比将一具鲲鹏重铠打入水中要厉害不知多少倍。 所以直到此时,他苦苦思索的依旧不是怎么出水,而是如何限制席如愚出水。 当席如愚想要离开水中的时候,他如何能将席如愚牵制在水中,让他无法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他体内没有真元,无法和其余修行者一样动用真元手段,便是此时最大的难题。 暂时想不到办法,他便只有尽可能的接近对方。 他没有再站立原地不动,而是开始动步。 他拔出深深刺入河床之中的镇河塔心,接着在身体失去平衡之前,再次刺入前方河床之中,接着一步往前跨出。 腾蛇重铠的一只脚从泥沙和碎物之中抬起,带着说不出的强悍气势,狠狠踏向前方。 席如愚不能理解林意此时的举动。 但这对于他而言却是好事。 越往河中心,河床便越深,这具重铠想要出水便越是困难。 最为关键的是,距离城墙越远,那名剑阁的亚圣想要出手阻拦,便越是困难。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的身体往后飘去,往后方更深的水中飘去。 他往后退,林意便进。 腾蛇重铠在水中大踏步前行。 原道人平静的看着水面。 他看着水面上涌起的一团团泥沙,感知始终牢牢的落在腾蛇重铠内林意的身上。 他并不惊讶林意此时的做法,他甚至已经隐约猜出了林意的所想。 他只是有些惊奇。 他感到林意此时的内息运转极为独特,林意体内的血液流动越来越缓慢,然而血肉之中的气力却反而十分旺盛。 第五百二十四章 真正的镇河 大俱罗这种修行法,即便是沈约那样的存在都无法窥其全貌,别说是此时的原道人,就连林意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的这种变化。 这就像是他身体适应不同外境的自然反应,当他的血液流动变得异常缓慢之后,周围的天地变得安静下来,他的感知却变得更加敏锐和清晰。 寻常的修行者不会去挑战长时间的内息,然而他在被眉山的路途之中,就已经在修行之中不断陷入这种长时间的内息。 现在林意所需的,就是自己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和强大。 在水中战斗,真元再过强大也会被削弱,周围的浊水之中又有无数的悬浮物,环境远比在岸上要复杂得多,就如席如愚先用这些上方垂落下来的铁索为武器限制他的行动一样,他要想限制席如愚,也只可能依托于此时水下错综复杂的环境。 他也不想给席如愚太多平静思索的时间。 先前最早到来的这支北魏军队以惊人的速度搭建了这座可供大军通行的浮桥,除了这支北魏军队很擅长做这种事情之外,很大程度来源于他们在上游砍伐了大量的树木,顺水漂流下来,还有他们劫掠了附近州县的大量船只,将这些坚固而花费不少钱财才能制造出来的船只都当成普通的浮物。 当林意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大,他的感知里,出现了许多船底。 这些船底有的很小,不过是那种寻常的渔船,有的却很大,是那种木材极为坚厚,刷了不知多少层油泥的大型商船。这些大型商船在平常时候都是商行财力的象征,但现在无论是这些大船还是小船,都被这支北魏军队压了不少压舱水进去,这些船都吃水|很深,船甲板的高度和寻常浮物几乎相同。 这些船底,在此时林意的感知里,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倒扣的岛屿。 水中响起一道极为怪异的轰鸣,林意手中的镇河塔心猛烈的击了出去。 席如愚手中握着的那些铁索上散发出奇妙的辉光,直觉林意的这一击就将落向他这些铁索。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根镇河塔心却是骤然改变了方向,狠狠的刺向上方。 随着林意身体的些微跳起,这根塔心的尖端重重的扎进一艘大船的船底,那些厚厚的水垢和油壳以及坚韧的船木瞬间被洞穿。 浮桥上正有许多北魏军士在通行。 有不少北魏军士正经过这艘大船的上方,他们陡然听到脚下一声沉闷至极的轰鸣,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让那些身手不凡的武者都难以稳住身形。 一击之后是第二击。 林意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手中的镇河塔心倏然从破孔处拔出,再次往破孔处边缘砸去! 在他第二击落下之前,席如愚已经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缚在腾蛇重铠身上的铁索瞬间绷得笔直,然而整具腾蛇重铠却并未像他想象的一样,被他迅速往前拖动。 他的身体反而被人在背后猛推了一把一般,往前浮动不已。 腾蛇重铠加上林意的体重,加上这根镇河塔心的分量,实在太过沉重,而现在他是在水中,不在陆上,他都无法完全适应这样的变化,两相较力之下,他的身体反而有些不受控制的往前浮去。 即便是水流也无法阻止那种刺耳的破裂声的传递。 浮桥上和岸上的魏军都清晰的听到了浮桥下方响起的刺耳碎裂声。 无数碎木在水中激射,带起无数道水浪,但这些水底的激流在下一刹那,便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捏住一般,往上提去! 无数惊呼声在浮桥上响起! 浮桥上响起了无数浮木的炸裂声。 大量的河水从船底的孔洞涌入,让这艘大船瞬间倾覆,无数木板挤压在一起,那些原本连着这艘大船的铁索也承受不住这种力量顷刻绷断。 大量的水流涌进船舱的刹那,席如愚的身体被暗流带得往上飘去,他的手往上一拍,一团水花在他掌前爆开,瞬间将他的身体往后方的深水之中压去,但与此同时,随着这艘大船的翘起,倾覆,下沉,这条大船的周围,出现了无数不受他控制的暗流。 对于他而言,就像是有数十名修行者在这水底胡乱动用真元,紊乱无比的力量在水下肆意的穿行。 浮桥上的绷断声和炸裂声更加密集。 这艘大船原本吃水|很深,此时大量河水涌入,沉的极快。 只是林意还嫌不够快! 他在自己的身体失去重心之前,手中的镇河塔下再次往这艘大船的船底连砸数记! 数声裂响在船底清晰的响起,接着浮桥上方响起更令人心惊的断裂声。 此次响起的断裂声来自于这艘大船的船底本身。 在所有人震鸣的目光之中,这艘大船在接近船头的位置折断,折成两段,往水下插去。 一个巨大的漩涡,随着这船的沉没生成。 无数原本固定的浮木随着水流撞击起来,很多原本固定住的船只也晃动不堪,脱离了束缚。 席如愚连拍数掌,他将自己的身体强行在这样的水流之中稳住,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有天翻地覆之感。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手上抓着的铁索上却是传来他都几乎无法抗衡的大力。 这并非是林意在此时剧烈的挣扎。 林意此时在水中有些腾空,往下坠去,他的身体在巨大的水流冲击之下,如同一个水中的瓷瓶乱转乱晃,巨大的力量,来自于水流之中那些巨木,来自于破碎的船体! 他手中的这数十条铁索,在无数的乱流之中,就像是数十根钓钩,不可避免的挂上了诸多的碎木,甚至是破碎的舱体! 这种巨木和大船的重量,在加上腾蛇重铠本身的重量,已经不是他所能抗衡。 他的身体虽然笔直的站立在水中,但却是如同被牵引的秤砣一样,朝着前方“飞”去。 他的心中有凛冽的寒意升起。 此时他甚至有些后悔用这种方式和林意战斗,但此时没有后悔的余地,唯有应对。 他的右手猛烈的往上挥出。 他手中紧握着的这些铁索天女散花般往上方水面刺去。 咄咄咄咄…. 这些铁索如同弩车射出的数十支弩箭,瞬间洞穿了浮桥上的众多浮物。 在他看来,若是这些浮物随着水流产生的力量连自己都无法抗衡,那林意便更不可能抗衡。 随着他真元的剧烈喷涌,他胸肺之中已经火热起来,他不相信纯粹凭肉身力量战斗的林意可以坚持很久。 然而就在此时,林意手中的镇河塔心狠狠的刺入河床之中。 镇河塔心笔直的刺入河床。腾蛇重铠无比强横的在水中稳住身形。 这根镇河塔心原本就是用来镇河所用,但之前一直作为兵刃杀戮,此时它才成了真正的镇河塔心。 林意双手握住这根镇河塔心,用力的将它刺向下方更深处。 他的身影,在此时混乱不堪的河水之中,就像一尊真正的镇河铁塔。 第五百二十五章 无畏 席如愚一声厉喝,他口中吐出的气劲就像是利剑一般在水中穿行,他的厉喝声即便是在水中,都清晰的传了出去,传到岸上。 随着这身厉喝,数道真元随着他的伸手所指,像神王的巨鞭一样抽打在那些铁索上。 铁索在水中疯狂的旋转飞舞,缠绕上更多的浮物,然后随着急剧的紧绷,深深的勒入那些浮木之中。 林意明白席如愚此时的想法。 对于那些善泳者而言,水底的水草是很柔软的东西,然而水草的数量足够多,那些善泳者纠缠其中,也很容易挣脱不开,缠绕致死。 这每一根连着浮木的铁索,就像是一个力士。 接下来在他的真元推动之下,当他周围的水流再度剧烈的旋转,形成那种漩涡时,这些铁索随着水流一圈圈缠绕在腾蛇重铠的表面。 这些铁索的另外一端连着浮物,会自然往上浮,会自然拉紧这些铁索。 这样席如愚不需要始终消耗大量真元,就会造成数十名力士手持铁索将林意牢牢捆住的后果。 若是不需要保持大量的真元输出,那席如愚可以做很多其余的事情。 这座浮桥上有数百上千根铁索,他甚至可以用这些铁索拉来重物,将林意镇压在这河底。 这的确是此时席如愚心中真正的想法。 如果简单到一个动念便可以做到,他甚至会将那些“跳山车”都拖入水中,压在此时林意的身上。 只是他此时无法隔着浑浊的水流和腾蛇重铠的面甲而看到林意的脸色。 林意的神情很宁静。 即便紧闭着双目,他坚毅的面容都显得分外的自信。 神念境的真元手段在平时对他很有威胁,之前即便是隔着天辟宝衣,席如愚的真元穿刺也给他体内造成了不小的创伤。 但是在这水中战斗,却反而让他觉得对自己更为有利。 推动水流来对付自己,不只是多了一道外物,不够直接,而且还会不够刚猛。 他此时的感知足够清晰。 所以在周身的那些铁索之中,他只是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其中的一根铁索。 他抓住了那根铁索,然后用力朝着自己身体拉来。 水中顿时响起轰鸣声。 就像是一座山被他拉了下来。 那是一根很大的浮木。 更准确而言,这是此时所有铁索连着的浮物之中,最大的一根。 这完全是一株数人才能合围的香樟树,还连着很多枝丫。 这株巨木应该是这支北魏军队之前从上游砍伐,本身树木都未干透,在水中也是半浮半沉。 当这株巨木被他硬生生拖下水中深处,许多围绕着他周身开始旋转的铁索,便很自然的挂在了这株巨木之上。 那些浮物的力量,便很自然的由这株浮物承受。 这就像是一个人马上要被迎面而来的风雨打湿身体,但就在这个时候,却是有一个更为高大的人挡在了身前。 席如愚没有想到林意竟然会用这样简单的方法就解决了此时的困境。 然而此时,有更多让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 林意闪电般拔出了镇河塔心,然后闪电般朝着上方某处狠狠刺出。 即便是在水中,即便是对于此时的席如愚而言,他的这一刺都是真正的快如闪电。 席如愚的感知顺着这镇河塔心而去。 塔心的最前端所指,是一艘大船的船底。 在他的感知里,原本林意的这根镇河塔心不可能击到这艘距离他还有不少距离的大船的船底。 然而随着林意的纵身一跃,随着上面那些和铁索相连的浮物的牵引,林意反而借着此时牵连在他身上的浮物的浮力,如同在水中飞掠而上。 咚的一声闷响。 席如愚的身体猛然一震,就像是有一个闷雷直接落在了他的心脉上。 浮桥震动不堪。 这声闷雷般的声音同样在浮桥上和岸上的那些北魏军士心中响起。 伴随着更多的寒意在他们心中涌起的是不祥的预感。 这声音意味着,即便到了此时,水下还在战斗,那名身穿腾蛇重铠的铁策军年轻将领,竟然还能够攻击到浮桥之上。 刺耳的碎裂声伴随着更为响亮而不陌生的折断声响起。 这座浮桥固定的船只之中,最大的那条船往下沉去。 它没有完全折断,只是朝着一侧倾覆。 但是它的倾覆,却牵扯了几乎整座浮桥。 当它彻底沉入水中时,不知有多少根连着它和浮木的铁索绷断,小半座浮桥彻底散了开来。 许多北魏军队花了很大力气拆来的木板等物,顺着水流往下游飘去。 北岸上响起无数惊怒的声音,而钟离城中,却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在此之前,所有这些北魏人最为关注的当然是席如愚的生死,然而这座浮桥对于这支大军和这场战争的胜负本身,比起席如愚此时的生命还要重要得多。 无数落水声响起。 除了浮桥上那些军士因为浮桥的散架而不可避免的落水之外,江心洲上许多通晓水性的军士和修行者冲入了水中,尽可能的将那些浮物重新牵引,或者先行设法拖上岸去。 此时水下的世界对于林意和席如愚而言变得明亮起来。 许多光线带着温暖的味道,从散开的浮木中投射下来,投入水中,就像是投入幽暗的丛林。 水中到处都是断裂的铁索,牵牵连连,就像是无数巨大的水草。 林意手中的镇河塔心在此时再次挥出。 镇河塔心在水中横扫出去,带出隆隆的声响,将许多断裂的铁索击向席如愚。 那条大船还在继续往河底沉去,水流无比的紊乱,从上方垂落下来的无数断裂的铁索也如水草飘摇,无比的紊乱。 林意不可能让这些铁索随着他的心意落向最完美的位置,但他只需要更加混乱。 越是混乱,对方的感知就不可能清晰的捕捉每个细微末节,越是混乱,这些水下的铁索等物就越杂乱,就越向一张巨大的渔网。 他无所谓,也无所畏惧。 因为他还可以在水下呆很久,最为关键的是,他身穿着这种坚厚的铠甲,无论水流之中什么东西冲击到他身上,他都不会因此受伤。 但席如愚不同,他不可能时刻用真元覆盖满自己的身体。 噗的一声轻响。 这种响声在此时的水声之中显得微不足道,但这却是林意希望中听到的声音。 一根铁索抽打在了席如愚的身上。 第五百二十六章 最后一眼 嗤的一声。 这道铁索被席如愚的护体真元弹了出去,在水中激起一道白练。 席如愚强行压抑住心中焦躁的情绪,他忍住手指的剧痛,握拳,然后朝着前方狠狠轰出一拳。 一股极为可怕的气息沿着他的拳面脱离了他的身体,释入水中。 这条大河里的河水仿佛觉得恐怖一般,畏惧的朝着四周散开。 他的拳头前方,出现了一个无水的孔洞。 那些原本朝着他落来的铁索,全部悬空,接着随着一股无形而磅礴的力量,全部狠狠砸击在林意的腾蛇重铠上。 当当当当…… 林意的腾蛇重铠上响起无数清脆的爆响。 席如愚面无表情,他已经同时紧握的左拳,在此时也朝着林意一拳轰了过来。 这一拳燃烧了他体内数分之一的力量,他左臂的许多血脉甚至无法承受这种急剧的真元流淌而爆裂开来。 磅礴的力量,就像是一座山峰朝着林意砸了过去。 然而面对这样磅礴的力量,林意却是没有后退。 他反而向前踏出了一步,厉喝了一声,双手持着镇河塔心便朝着前方的气劲砸去。 先前这尊重铠在这河水深处一直显得十分沉稳,在水中之中如同磐石,然而这并非是林意真正的战斗风格。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他面甲前方的水流震碎如粉,森冷的重铠骤然绽放出妖异的味道,他身体里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般从这具重铠之中涌出。 轰! 如同两座巨山相撞。 林意腾蛇重铠的掌指间和这根镇河塔心摩擦,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席如愚的面容原本就已经变得晦暗无比,但在此时,他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原本就未期待这一击能够对林意造成真正的损伤,他只是不想再让林意接近,想要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根镇河塔心强横无比的穿过了他的拳劲,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林意身上的腾蛇重铠每一片铠甲都在震鸣,每一片铠甲都如同振翅欲飞的羽毛,由此可见他此时所受的冲击力和震荡是何等的强大。 然而林意一步未退! 他手持着镇河塔心,双脚狠狠的蹬踏进河泥之中,像一头正和别的公牛在角力的公牛,硬顶着这样强大的力量,继续向前! 一口浊气在席如愚的胸肺之中生成。 他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 一连串的气泡在他口鼻前方往上升腾而去。 他的右手伸了出来,抓住了此时已到他身前的镇河塔心的一端。 他并不想再和林意这样角力。 此时在他的感知里,林意的身体里就像是藏着一座火山,有新生的力量源源不断,似乎永无休止的在迸发出来。 他的双脚在水中悬浮起来,就想借着林意此时的力量,借着这右手一按之势,往后迅速的飞射出去。 他身体的肌肤表面也亮起微黄的光芒,就像要生出一层黄色的鱼鳞,而所有从他身体上缓释出来的真元,都在朝着前方流淌,都在将他的身体往后推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已经剧痛无比的手指一阵刺痛。 这根镇河塔心以比他想象中更快的速度砸了过来! 他的右手五指在刚刚接触这根塔心的刹那,便如闪电般缩回,他的身体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往后微微仰去。 一道黑影和轰然的水浪,便在他的面前冲过! 林意竟然将他手中的镇河塔心直接投了出来! 从落水到现在,这根镇河塔心一直是林意手中唯一的武器,他此时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涌起的念头,便是林意怎么可能会觉得这样一掷能够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然而他强大的感知瞬间告诉了他林意这么做的目的。 镇河塔心上缠绕着数根铁索。 这些铁索是先前在战斗时便已经缠绕在镇河塔心之上,因为一端的细碎浮物早已经流散,所以对于镇河塔心而言,这些铁索真和水中不经意间缠绕上的水草没有什么区别。 而此时,林意全力投掷出了这根镇河塔心,然后他平静的抓住了这数根锁链。 咄的一声闷响! 从席如愚面门上方掠过的镇河塔心钉在一艘船的船底。 这艘船并不算大,只是一艘很普通的小船,船木不算过分坚厚。 只是镇河塔心在钉在船底之前,已经随着铁索的收紧而消弭了些许力量,所以镇河塔心只是击穿了这条船的船底,却并未给这条船带来巨大的破洞。 然而就在这时,林意再次发出一声厉喝! 他用力一拖,将这艘小船直接轰然拖入水下,而接着这小船沉没之前最后的浮力,他的腾蛇重铠顷刻间再往前一步数丈! 当这尊重铠庞大的身影压自自己身前时,席如愚的眼睛已经一片赤红。 他终于确定对方在水下甚至能够比自己坚持更久的时间。 他的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再退,而且他应该能够退。 然而他和林意这一战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抱着能够全身而退的想法,他只是要将这尊重铠埋葬,不论付出多少代价。 他没有退! 随着一声厉啸,他体内的真元尽数被他逼了出来,顺着他的双手十指疯狂的激射出来。 他的双手挤压着水流,狠狠的拍在腾蛇重铠的铠甲之上,并在双手和铠甲真正接触的刹那,他的双手都并未顾忌可怖的反冲力量,而是继续压上,将他的一切力量,哪怕对于此时而言显得微不足道的他的身体重量,都压了上去! 他的双手炸裂了开来。 血肉和碎骨如同破絮一般在水中飞散。 在这血腥无比的画面里,无数细小的水流,却被他的力量挤压得无比凝聚,就像是无比尖利的利刺,从铠甲的缝隙里狠狠刺入! 这些细刺被天辟宝衣所阻,纷纷碎裂,但在他这最后的力量的压迫之下,变成无数更细碎的细刺,狠狠扎入林意的身体之中! 噗! 一口血沫从席如愚的口中喷出。 他的身体后仰倒下,然后往上漂浮数尺,但随着他口鼻之中的血雾和气泡的不断涌出,他魁梧的身躯却是缓缓再往下沉去。 他强行睁着自己的眼睛,朝着林意看去。 即便是无数细针,也应该是可怖的伤势。 一名修行者的身体要是被刺入成千上万根细针,也应该会伤重难治,更何况他在这水中,还需要负着这样沉重的重铠上岸。 在他的想象和希望之中,林意应该很难做到拖着伤重之躯,负着这样沉重的重铠上岸。 然而他的最后一眼却是让他浑身彻寒。 他看到林意有些缓慢却无比稳定的伸出了手。 他的一只手抓像那根镇河塔心,一只手却朝着他抓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 狂战 浮桥破损不堪,河水激荡不已。 即便那些攻城军械依旧在不断的施虐,即便先前通过浮桥的一些北魏军士已经和金乌骑展开了厮杀,然而无论是钟离城中的南朝军士,还是江心洲和北岸之上的北魏军士,他们的注意力却依旧时刻被河中的动静所吸引。 然而河水之中的动静却突然变得小了。 随着一连串的气泡带着泥沙和血水不断往上涌起,先前那种恐怖的轰鸣和震荡骤然消失。 魏观星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了原道人的身上。 隔着河水,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也只有原道人的感知能够清晰的判断出这一战此时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原道人微微一笑,慢慢颔首。 魏观星等人便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城墙上有些南朝军士注意到了他们此时的神色变化,他们猜到了这一战的胜负结果,顿时忍不住欢呼呐喊起来。 他们零星的欢呼呐喊传入了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军士耳中。 没有一个北魏人想去猜测其中的含义。 因为就在此时,变得平静下来的河水又起了波澜。 一团接着一团的泥浪在河水中泛出,在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觉的变得艰难起来时,一朵巨大的浪花在接近城墙的滩边涌了起来。 无数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一点森寒的光芒从浪花中闪耀出来,接着便是一具庞大的金属身影! 腾蛇重铠缓慢而坚定的从水中升腾而起,先是头颅,接着便是身躯! 污浊的水流如同瀑布一样从铠甲上和铠甲内里流淌出来,让这具腾蛇重铠就像是重见天日的魔神! 更为响亮的骇然惊呼声在江心洲上和北岸上如同浪涛一般卷起。 腾蛇重铠的一手持着镇河塔心,而另外一手抓着席如愚的身躯。 当的一声! 腾蛇重铠一步踏在岸滩边的石上,发出如钟鸣的清脆声音。 腾蛇重铠彻底出水,站在岸滩上。 看着阳光之下这具重铠,几乎所有的北魏军士都觉得那一声声音就像是丧钟。 他们所有的人看到,席如愚已经没有了生机。 这名建立了无数战功,战无不胜的北魏名将,此时在这具重铠的手中,如同一条破麻袋一般。 无数声愤怒的悲鸣响起,传入腾蛇重铠之中的林意耳中。 林意并没有折磨敌人遗体的嗜好,他很尊敬席如愚这样的敌人。 只是他必须让这些北魏人亲眼见证席如愚的死亡。 他必须让这些北魏人觉得他强大而不可战争,可以永不疲惫的战斗,如同真正的魔神! 听着这些悲鸣,他将席如愚的遗体朝着数名扑来的北魏军士扔了过去。 是扔而不是砸。 他并没有用多少力气。 “将他的遗体带回去,再来找我拼命。” 他开始呼吸,出声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在他呼吸和说话的刹那,他沉寂的面甲之上骤然喷射出水雾,水雾在烈日下迅速化为水汽。 他的面甲上水汽震荡,气势更加摄人心魄。 那几名第一时间朝着他冲来的北魏军士都是跟随席如愚多年的忠实部下,他们在冲来时根本未考虑自己的生死,但骤然听到林意的这句话,看着落来的席如愚的遗体,他们几个人同时一僵,下意识的丢掉刀剑,抱住了席如愚的身体。 所有愤怒的悲鸣骤然消失。 所有的北魏军士,包括跟随着席如愚冲城的死士,此时看着这具腾蛇重铠,他们的眼神都变得极为复杂。 “送将军回去!” 和金乌骑交战的前沿,有数声厉喝响起。 那几名抱着席如愚遗体的北魏军士一垂首,咬牙转身,眼中几乎有热泪流下。 “杀!” 无数厉喝声响起! 那些原本被金乌骑堵在滩上的军士,全部返身,朝着林意杀来。 林意缓慢的呼吸着。 他的身上有无数被细小的水针刺出的伤口。 哪怕他强悍的自愈能力让他依旧能够走上岸来,哪怕是此时的这些伤口大多都已经止血,连内腑深处的都不例外,但是这消耗了他大量的元气。 从在钟离城开始战斗至今,他第一次感到了疲惫。 他的身体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一种酸痛的感觉也从骨髓深处泛出,弥漫到他的全身各处。 但他强迫自己忘却了这种疲惫。 他转过身去,一步踏出,一声厉喝! 镇河塔心横扫而出! 轰! 空气里一声爆响。 无数折断声在下一刹那响起。 他身前涌来的所有北魏军士全部倒飞出去。 弯曲的兵刃、破碎的残肢,朝着后方飞洒,甚至落在金乌骑的阵中。 金乌骑所有人的脸色没有明显变化,但是他们的眼神之中一片肃然,充满了敬畏。 直到此时,他们终于明白这一名铁策军的年轻将领给这支北魏大军施加了何等的压力。 “杀!” 林意也发出了一声震天厉喝。 他再跨前一步,手中的镇河塔心如一座真正的巨塔在滩上横扫,将大片的北魏军士直接砸飞出去。 此时滩上的这些北魏军士都是追随席如愚的死士,他们原本已经无惧生死,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他们的脚步却再次停顿下来,凛冽的寒意再次让他们的身体变得沉重和僵硬。 “真乃战神也。” “我北魏怎么没有如此优秀的年轻将才。” “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北岸上,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因为所有人都听见了杨癫说了这三句话。 当杨癫这三句话说完,他在战车上站了起来。 在下一刹那,所有的北魏军士都如同疯了一般叫喊起来。 杨癫从战车上飞了起来! 他是此时这支大军的统帅,然而他甚至没有预先和任何人说,他便直接飞掠而出。 “来战!” 他癫狂般的叫声响彻天地。 他贴地飞掠的身影带出了如裂帛般的破空声。 他的真元如同燃烧起来,朝着身周的天地肆意的狂涌。 林意豁然转身。 他的眼瞳微微收缩起来。 他感到了一种异常强大的气息在城墙上绽放。 原道人在此时出手。 第五百二十八章 圆月弯刀 原道人静立在墙边。 他一截空荡荡的衣袖在风中飘摇。 紧接着,他的衣衫却是被某种奇异的光泽浸润,变得如同金石一般。 他的这截衣袖骤然显得沉重起来,在空中静寂不动。 他周围的风都似乎被某种力量禁锢住了,然而他的真元,却是朝着周遭的天地间肆意的挥洒出去。 如同有人拿着巨大的墨笔,沾满了墨汁,浓墨重彩的挥洒。 嗤的一声轻响。 墙根下的一支箭簇被奇异的力量带动,破空飞出。 各种各样的破空声,在下一刹那连绵不断的响起。 先是一些比较轻的事物,折断的羽箭,断裂的剑片….接着便是比较沉重的东西,刀剑,军械射来的弩箭。 无数的锐器被风卷起,被天地元气托起,接着顺着天地间骤然刮起的强劲风流,全部朝着刚刚掠上残破不堪的浮桥的杨癫飞去。 无数声惊呼声响起。 被磅礴的力量卷起的锐器数量太多,比一支箭军一瞬间射出的箭矢还要密集,而且因为许多都是不同种类的兵器,此时都飞在空中,便有种格外诡异的味道。 但最为关键在于,这些锐器并非像箭矢一样纯粹走着单一的抛物线。 它们随着狂风而走。 有无数道狂风从天地间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就像是有一个巨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便形成了无数道飓风。 这些锐器从四面八方升腾飞起,然后以杨癫为中心收缩,在数个呼吸的时间里,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森冷巨球,而且还在急剧的收缩。 杨癫停了下来。 他站在一条小船之上。 此时天光都被这些锐器遮掩,他身周的空间变得幽暗无比,到处都是破碎的风声和森冷的金属寒光。 这些锐器此时对于他而言,最为可怕的并非是数量太多,也并非是其中蕴含的力量,而是这些锐器比铅汞的粉末更为坚厚,它们周围的狂风里,还充斥着原道人的元气力量,这些锐器和原道人体内散发出来的元气,彻底切断了他的真元感召天地元气的途径。 原道人无疑是他这一生之中遭遇过的最强大的敌人,而且肯定是比他强出很多的敌人。 只是此刻他并没有任何的畏惧。 他紧握住双拳,然后剧烈的深吸了一口气。 大量的新鲜空气涌入他的胸腔,但是他的胸腔包括他的整个腹部却是不断的凹陷下去,甚至给人一种他的胸骨都要尽数折断的感觉。 他脚下的小舟瞬间出现无数的孔洞,他体内的真元被他以恐怖的速度逼出,急剧的落入他脚下的水中,然后再倒卷而上。 许多股水流奇异的从船底的孔洞中冲出,朝着上方激射,然后如同盔甲一般紧贴在他的身体上。 噗噗噗噗…… 无数锐器不断刺在他的身上,刺在他身外的水流之中,发出刺入朽木般的声音。 接着前赴后继的锐器互相撞击,发出无数清脆的震鸣声,溅起大片大片的火花。 火花和水雾不断冲击,形成水火交融的奇观。 便在此时,原道人伸出手来。 他是名独臂道人。 他只有左手。 此时他的左手在天光里却是显得分外的强大,而且给人一种分外庞大之感。 他的左手遥遥对着杨癫,然后握起。 许多人的眉头猛然一跳,然而他们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那些锐器冲击上去的力量没有改变,只是杨癫的体内,却是响起了啵的一声轻响,就像是有一个脆弱的蛋壳被捏碎了。 轰的一声炸响。 杨癫正对着原道人这侧的锐器还在继续向前,还紧簇在一起,但是杨癫身后如坚硬蛋壳一般,还在互相撞击的锐器却是瞬间破碎,像无数箭矢般溅射开来。 杨癫的身体倒掠出去,在空中带起道道残影,带起一团团气劲的爆炸。 四溢的气劲轰击在大河的表面,不断的激起巨浪。 他退得十分狂暴,他退走的速度甚至比来时还要快。 所有的北魏军士呼吸微顿,还没有恢复正常的呼吸,咚的一声,杨癫已经跌坐在那架宽阔的战车上。 战车的车轮下方的泥地轰然一响,溅起一蓬尘浪。 杨癫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他的衣衫上也甚至没有任何的裂口。 他只是开始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咳出一口鲜血。 猩红的鲜血伴随着气劲喷射在他前方的地上,发出丝丝的声音。 杨癫的体内,接着发出一阵令人觉得异常恐怖的骨裂声。 然而这名北魏的名将却是缓慢而冷静的抬起了头,他的眼眸深处依旧充满着狂傲。 他虽然遭受重创,但没有死。 即便面对一名亚圣,只是接近神念境巅峰的他依旧身先士卒,而且依旧活了下来。 这当然是值得自傲的事情。 他此时力乏,连咳十余口鲜血之后,他以手撑颌,只是安静的看向这钟离城,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知道这支北魏大军之中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 …… 金乌骑的统领斐夷陵伸手握拳,在此时做了一个军令。 原本只是如金色的城墙一样堵在那些城墙破口的金乌骑突然不急不缓的朝着前方的岸滩涌流而出。 无数锐器入肉的声音响起。 乘着这段时间,金乌骑将那些耽搁在城墙和浮桥之间的北魏军士尽数绞杀。 席如愚已死,跟着他的三千军士因为浮桥的损毁,有小半落水,还有更多的停留在浮桥和江心洲上。 也就在此时,天地骤静,连这些已经抱着必死决心的北魏军士都停了下来。 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从杨癫的战车后走出。 他的气质很儒雅,面容很有书卷气息,浑身不见任何夸张的配饰,这样的人若是平时行走在建康或者洛阳,给人的感觉,应该是他手中随时都会有一本书。 然而此时,他的手中提着一柄弯刀。 一柄不长,却分外宽厚的银色弯刀。 就像一轮弯月。 几乎所有的北魏军士都不认识这个人,但都知道这柄刀。 这是圆月弯刀,北魏的一柄魔刀。 第五百二十九章 辉煌 从人们开始驯服马匹,将马作为坐骑,能够去到更远的地方时,马贼也随之出现了。 马贼当然算是一个很古老的职业,但有一个职业比马贼存在的时间还要久。 这个职业就是替人杀人者。 简单而言,就是杀手。 寻常人家不可能有自己的死士和门客,但在北魏的很多地方,却在很久之前就形成了一个习惯。 当不堪忍受一些马贼的劫掠和虐杀时,有些村庄会联合起来,聚集钱粮,然后请那些足以对付马贼的杀人者。 马贼有三六九等,杀手自然也有三六九等。 圆月弯刀的主人,就是北魏最强大的杀手。 在过往的二十余年里,圆月弯刀出现时必定收割生命,无一失手。 而且死在这柄刀下的,不只有那些寻常的马贼,还有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柄圆月弯刀会在此时出现。 除了杨癫之外,恐怕没有人知道这圆月弯刀的主人是一开始就是杨癫的供奉,还是到这场大战之后爆发,才随军到了这里。 而且谁也没有想到,这柄传说中的魔刀的主人,竟然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斯文儒雅的男子。 江心洲和北岸上一片安静。 这圆月弯刀的主人即便不是那种亚圣,也绝对不会是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 只是看着他走向浮桥,想着那名独臂道人的强大,却也没有任何一个北魏人觉得他获胜的可能比较大。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想错了。 此次真正会面对这柄魔刀的,却并非是原道人。 一名剑庐的老人站了起来。 他之前一直坐着。 因为他只有一条腿。 他只有右腿完好,左腿齐膝而断。 但此时,仅凭着一条腿,他却像正常人一样站了起来,然后和正常人一样朝着前方走去。 他体内不知积蓄了多少年的真元,缓缓的从他的经络之中流淌出来,就如同一条无形的腿,支撑着他的行走。 他身穿着一件很旧的布衣。 这件布衣在此时夏日显得有些太厚,而且很多地方虽然没有磨破,但已经磨出很多断线。 这名老人平时坐着的时候显得很矮小,但他站起来时,所有人却惊觉他原来是很高大的一个人。 他的脸上也有很多伤疤,只是这些疤痕已经淡了,被皱纹遮掩。 他的眉毛很稀,稀得近乎没有,这便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怪异。 当他站起来时,原道人便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 原道人转过身来,对着这人颔首为礼。 这名和原道人年纪相差无几的老人也是颔首为礼,然后继续前行,落在林意身前,转身对着林意认真躬身行了一礼。 他的面容十分肃穆,林意便知道他准备迎战那名此时正行来的北魏修行者。 这名老人就叫言无眉。 并非因为他独特的样貌,而是剑阁中每一个人,他都记得很清楚。 因为从他成为剑阁之主开始,他就明白剑阁这些人都将自己的命交给了自己。 剑阁中人已经不多。 “我有可能会死,但他也绝对不可能通过这座浮桥,再出现在您的面前。” 言无眉抬起头来,看着林意的双目,极为恭谨的说了这一句。 在林意开口说话之前,他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在很多人想来,我剑阁最辉煌的时刻,应该是何阁主晋升南天三圣,我剑阁数十人镇守陇洲关,便将飞云骑全部杀了的时候。但我们剑阁中人并不如此想。” “那是倚强凌弱,我们剑阁相对于那些军队太过强大,杀死他们也未必会让我们觉得骄傲。” “但现在您站在这里,便让北魏十万大军一筹莫展,这便是我们剑阁的荣光,是我们剑阁辉煌的时刻。” “哪怕我们剑阁中人全部战死在这里,但若是连北魏最强的白骨军主力加入都无法攻下这座城,这便是我剑阁足以令人仰望的事情。” “有很多事情比生死更重要。” “请阁主成全,不必悲伤。”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躬身行了一礼。 他身上的腾蛇重铠还缠绕着升腾的水汽,在躬身行礼时,他的铠甲发出许多清脆的震鸣,伴随着金乌骑刺杀那些残余的北魏军士,他的身前站立着一名独腿的老人,这样的画面显得十分肃穆。 “那传言便是没有错,这铁策军的林意,便是剑阁之主。” 杨癫眯着眼睛看着这样的画面,他有些艰难的轻声道:“他何以成为剑阁之主?” 他一向不擅长思考。 就算是征战,率领大军,他也近乎凭借本能。 打仗,然后获胜,对于他而言,简直就像是与生俱来的独特天赋。 “情报不明,但想来应该和何修行有关。”一名将领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和何修行有关,那他应该就差不多是何修行的弟子?” 杨癫听到这个回答,却是显得有些满意,他轻声自语般说道:“那席如愚死在他手上,也不算冤。” “是!” 他身后几名将领一怔,却是都听出了他的心意,听出了他是为席如愚说话,顿时全部躬身回话。 圆月弯刀的主人已到浮桥之上。 这名看上去很儒雅的中年男子,看着仅凭一只脚却站立得比世间绝大多数人还要稳,还要高大的老人,感受着此时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桀骜不驯的气息,以及对方如实质般朝着天地四方而去的念力,他皱了皱眉,然后也微微躬身行礼,“晚辈杨晚,见过前辈,前辈可是天都剑的主人?” 言无眉点了点头。 圆月弯刀的主人,这名名叫杨晚的男子,在抬起身时,他的眉头还是深深的皱着。 皱着是因为难办。 他知道对方太过强大,而且最关键在于,以此时对方的身体状况,便会将所有的力量砸在这一战之中。 但他的眉头也很快松开,他的眼眸里恢复一片平静。 他的手指在刀柄上微微用力,他的刀上便闪现出无数道刀光。 这是真正实质性的刀光,如同锋利的刀片一般锐利,但这些刀光却是并未直接落向他前方的言无眉,而是朝着上方的天空斩去。 第五百三十章 象征 他确定对方是天都剑的主人。 剑阁天都剑的强大,是可以用有限的真元,来唤动天地间很多元气的共鸣。 要想将诸多元气汲取而来,搬运的元气越多,自然需要更多数量和更强的真元,但天都剑的独特之处,却并不是大量的搬运,而是朝着天地间释放一些真元,用这些真元的震动来换取许多天地元气的共震。 一盆水的共震只能溅起些水花,但一座雪山的共震却是能够形成雪崩。 在杨晚看来,要想对付天都剑,就必须先切断对方真元和天地间的这种共鸣。 当无数道刀光在天空中行走,许多股从言无眉身上流淌出来的气机被瞬间切断,就连空气中的水汽,天空之中的云气,都被这些刀光切得支离破碎,连从一个方向刮来的风,都变成了无数条碎絮,天空都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然而杨晚的眉头却是突然皱了起来。 他的刀还没有真正的斩出,他就已经感觉到言无眉的身体已经空了。 在他的感知里,他前方的言无眉已经空空如也,毫无威胁。 他这一刀朝着言无眉斩和不斩已经没有意义。 他不知言无眉是用了何种手段将体内积蓄的海量真元在瞬间排空,但此时,从言无眉体内释出的真元已经在高空中形成了无数片更为明亮的空间。 这些真元就像是无数片漂浮的透明镜子,本身毫无力量和威胁可言,然而明亮的光线穿过这些镜子,却是急速的聚拢为更加明亮的光焰。 然后这些明亮的光焰再穿过下方的那些透明镜子,不断汇聚。 有金色的光点在空中形成。 就如同夜晚烟囱里冒出的未燃尽的火烬。 杨晚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有一点金色的光点落在了他的眉梢,然后他的眉梢焦了,燃起了一缕青烟。 一点金光之后是无数点金光。 无数声惊呼声响起。 水面上发出无数声嗤嗤的响声,有白汽不断涌起。 浮木上出现许多焦黑的痕迹,不断涌起烟气,接着绽放为明亮的火焰。 杨晚和言无眉的头发和衣衫上都出现了许多焦黑的孔洞,杨晚紧握着刀柄,他不断的感知着这些元气的变化,想着破法。 在极短的时间里,他想过了无数可能,然而感知着那些太阳真火凝聚的速度,感知着随着对方的心意,这些真火笼罩的范围,他的嘴角却是缓缓的露出了一丝苦笑。 一名修行者或许能够快过世上大多数飞剑,但谁又能快得过光芒的照耀? “从一开始,你就想好了要和我同归于尽?” 他看着前方同样沐浴在这样的光星里的言无眉,问道。 言无眉看着他,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只是道:“我早已无法动用天都剑,这是我当年残废之后,唯一修出来的一剑,无论是谁,无论对手用什么样的招式,我都只会用这一剑。” 杨晚苦笑起来。 他白玉般的脸颊上也出现了许多焦黑的痕迹,原本很清秀的面容,现在变得就像是一个麻子。 “是怎么做到的?” 他情绪复杂的看着这名剑阁的老人,再次认真问道。 “寻常的修行者无法做到。”言无眉笑了起来,“但若你本身已经是一名许多经脉断裂的修行者,你又经过很多年的苦修,将几条特殊的经络不断的贯通,变成巨大的通道,那要做到这样,便根本不难。” 杨晚豁然开朗。 “这和在体内始终留下一道巨大的通透剑孔有什么区别?” 他有些敬佩,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道:“只是这些手段,这样凝聚太阳真火的剑意,别人却是想也不想不到,谁会从准备一招开始,就准备好迎接死亡?” 当他这样的声音响起,他和言无眉身上的头发和衣物彻底的燃烧起来。 他和言无眉的肌肤就像是烧透了的纸张一样片片剥落。 这样的画面在所有人的眼中,也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 那些星星点点的金色光星连成了线,连成了片。 无比耀眼的光线,将他们所在的十余丈方圆彻底笼罩在内,这些金色的光线夺目得让所有人根本无法看清内里的画面。 只是灿烂,只是辉煌。 靠近两人的所有浮物,包括那些之前横躺在地上的北魏军士的遗体,全部在光线之中消失。 就连那些坚韧的皮铠,都最终变成了飞灰。 当光线开始消失时,唯有一些洁白的灰烬在飞散。 那些金铁没有被融化。 那柄传说中的北魏魔刀,圆月弯刀,斜斜的坠落在地。 至始至终,这名强大的北魏修行者,没有使出完整的一刀。 因为无法破解,便没有意义,不如在离开这世间之前,解决不解的困惑。 浮桥靠近钟离北墙这段被彻底烧穿了,只有很多残缺的铁索如蜘蛛网一样牵牵连连。 所有的北魏人看着这样的画面,震撼无语,很多人的嘴唇都在不断的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钟离城墙上所有的南朝人看着那名剑阁老人消失的地方,面容却是变得越来越肃穆。 林意缓缓垂下头来。 他的身前不远处有一条清晰的白线。 那些白线,是细白的灰烬堆积而成的边缘,也是言无眉剑意笼罩的边缘。 他有些不可避免的悲伤。 但更多的是骄傲。 此时应是剑阁辉煌的时刻。 “我剑阁在此…剑阁只要有一人在,这座城就永远不会落在你们手里。” 他再次抬起头来,对着江心洲,对着对面的北岸,缓慢而清晰的说道。 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北魏人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没有人反驳他这句话。 因为每个北魏人,包括后来的白骨军的那些将领,心都在往下沉,都觉得林意这句话可能会是噩梦一样的事实。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让自己体内的气机流动得更快一些,让体内伤势的复原也尽可能的更快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那柄圆月弯刀上。 从之前那些北魏人的反应,他知道这柄弯刀恐怕和那鲲鹏重铠一样,在这些北魏人的心中占据着同等的地位。 他自己的刀剑已经失落在战阵之中。 这种看上去太过宽大的弯刀,他也自觉用不惯。 但这是一种象征。 所以他走上了前去,伸手捡起了这柄刀,然后插在了身体后方的断墙上。 第五百三十一章 未失 这柄银白色的弯刀很亮,阳光落在这柄纤尘不染的弯刀上,这柄弯刀就像是一面真正的镜子。 杨癫远远的从北岸看着这柄刀,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他伸手抹了抹眼睛。 浮桥已经残破得几乎无法让寻常的军士通行,但这依旧不会让他的情绪和战法有些改变。 他挥了挥手,又连发了数道军令。 江心洲的泥滩上响起很多入水的声音。 大量的军士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用一切容器装土,然后登上竹筏、木排、皮筏等一切浮物,然后朝着钟离北墙而去。 这支北魏大军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哪怕这些浮物之中并无一条像样的大船,然而这些载着数量不一的北魏军士的浮物,很快充斥了整个江面。 所有接近钟离北墙的北魏军士都将泥土和砂石朝着前方的水中投去。 杨癫想要在接近钟离北墙的地方堆积出一个浅滩。 只要能够有容纳北魏军士登岸的缓冲地带,只要不是上万人密集的聚集在一个拥挤的地方,在他看来,在自己拥有如此数量大军的情形下,有没有浮桥,都没有区别。 更何况要彻底恢复浮桥,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箭矢如雨从城墙上不断射落。 那些冒着江心洲上军械的攻击而疯狂施射的南朝箭军每个人的手指都已经开始滴血,但是他们依旧在麻木的做着这样的动作。 在凄厉的破空声中,不断有皮筏被射穿多处沉默,也不断有北魏军士惨叫着落水。 但似乎只要不是和林意单独发生的战斗,这种正常的死伤,却让这支北魏军队的心中可以承受。 一名北魏军士捂住自己的咽喉,往水中倒去。 一支羽箭即将结束他年轻的生命。 在他临死之前,他下意识的强行扭转头颅,朝着北方望去。 那里是他家乡的方位。 但他此时已经深入南朝境内。 和北魏洛阳大片平坦而富庶的农田之间,还隔着南朝的大片疆土,隔着无数座山,还有一条到处都有战火的边境线。 在某一片乱石丛生的山崖之间,有极少数的白杨树,但在数片山坡上,却是至少有数千顶大帐。 山崖之间的山风很强劲,一直在吹着。 但是这些大帐固定得极稳,就连帐门帘子都用重垂物固定,山风吹过都不发出什么令人心恼的声响。 这片营区里,不断响起的只有一些马蹄声和脚步声,还有一些将领急促的交谈声。 数名低垂着头的南朝将领从一顶大帐之中走出。 即便低垂着头,都可以看到他们深深皱着的眉头,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的浓厚阴霾。 在过往的二十余日里,南朝的边境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重大的变故并不是来自于某场重大战役的失利。 事实上在二十余日之前,在长达八百余里的阵线绞杀之中,南朝边军并没有吃亏,现在对他们真正造成威胁的,只是绕开这些区域,突然出现在南朝腹地的中山王元英的那些精锐军队。 重大的变故来自于一纸皇命。 临川王萧宏变成了统御所有边军的最高将领。 随着这个皇命成为不可改变的既定事实,无论是对于萧宏个人,还是对于他的一些决策,南朝边军都迅速分裂成了两个态度截然不同的阵营。 一个阵营十分拥护萧宏和他的战略思想。 他们和萧宏所想的完全一样,他们想要尽可能的避其锋芒——他们认为,北魏军队的战线拖得越长,战斗的时间越久,他们的补给就会出现问题。所以他们想要尽可能的拖时间,依靠很多要塞据守,或者通过不断战略性的撤退,在避免大规模的决战,尽可能保存南朝军队的实力的同时,让北魏军队进入南朝境内更加深入。 而另外一派则认为萧宏的性情太过软弱,长时间的消极避战,将会彻底丧失控制权,从而渐渐被北魏军队逐步实现他们所需的战略意图。 任何人统军,其实在遇到这种决定两朝生死的大战时,下面的将领都会有分歧,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意见。 但关键在于,绝大多数以英勇善战的南朝名将,都在反对阵营之中。 萧宏和边军许多重要的高阶将领此时都在这片营区,这里自然成为许多重要军情不断汇聚的中心。 不断响起的急剧马蹄声,便大多数是军情的传递者。 比这些快骑还快的,还有一些军队专门用于传递最重要军情的飞鹰。 这数名低垂着头的南朝将领面色难看的离开萧宏所在的那顶营帐不过数十步,天空之中有羽翼扑腾的声音响起,一只全身黑色的鹰隼落了下来,落在其中一名将领伸出的臂上。 “怎么可能!” 这名将领抽出黄铜管之中的急件,只是看了一眼,便眯起了眼睛。 “钟离城还未失守。” 在其余几人出声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的说道,“在这道军令传递来之前,钟离城还未失守。” “再等等。” 他身旁一名将领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没有去评断这军情的真伪,只是沉稳的说道。 以他们的军情传递速度,钟离城那一带发生的战况传递到这里,也至少隔着一个昼夜的时间。 他们此时得到的军情,便是一个昼夜之前发生的军情,并不代表此时。 手架着鹰隼的那名将领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入夜时分,一只体型更大一些的鹰隼飞入了这片营区。 “铁策军林意部去援救,坚守钟离城不失!” 天明时分,有关钟离城的最新军情又有传递而至。 但所有有关钟离城的军情,包括其余各方传递而来的讯息,都是一致。 钟离城未失。 钟离城还在南朝的手中。 “怎么可能!” “钟离守军不过三千有余,铁策军林意部也不过三千…北魏席如愚部十万大军,杨癫白骨军三万,这军情竟说还未攻破钟离城!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某顶营帐里,响起了这样的厉喝声。 “报!” “席如愚被林意斩杀!” 在那道厉喝声消隐后许久,随着一些新的军情的到达,有许多营帐里,同时响起惊呼声。 整个营区,一片震动。 第五百三十二章 奇兵 在这片营区里,许多将领都是一夜不眠。 每日里自然都会有无数重要军情如流水一般送达,然而对于这些将领而言,钟离的军情在此时显得尤为重要。 一间大帐里,中央安置着一个巨大的沙盘。 沙盘周围坐着至少十余名边军之中的著名将领。 这些将领的身前瓷盘里放着一些肉食,但似乎都没有什么人动过,以至于半凝未凝的白色油花看上去有些腻人。 他们之中有些人的目光时而会穿过帐门的空隙,落在远处萧宏所在的那顶大帐上。 在他们看来,或者说在他们的希望之中,萧宏应该在夜间召集议事。 在他们所有人的沙盘推演之中,钟离城的战役有着极大概率成为南朝彻底致胜的关键点。 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如果坐了此时萧宏的位置,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席如愚的那十万大军和杨癫的三万白骨君歼灭在钟离那一带。 然而直到天将明,东方的天空都已经微亮,那顶大帐里还是依旧如故,他们才终于彻底失望。 太过失望,便生愤怒。 一名黑脸将军因为愤怒而脸色变得比外面的天色更显得黑沉,他站了起来,但就在他准备拂袖而去之前,一名始终在看着军情简报的老将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是跟了兰将军很多年的老将,你应该知道发怒内争在这种时候最解决不了问题。” 这顶营帐中所有的将领的目光落在了这名老将的身上。 这名黑脸将军的身体微僵,若是别人这么说,他或许会更加怒火中烧,然而说话的是这名老将,他在片刻的僵硬之后,却是沉默的坐了下来。 “我也知道,关键是想办法。但解决钟离的问题,又不是一兵一卒所能决定。” 这名黑脸将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没有帅印兵符和他的手谕,谁能调动得了沿途兵马和粮草。” “按现在的军情,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即便杨癫能够很快拿下钟离城,但在铁策军林意部的抵御之下,这十三万北魏大军也是折损不小,最关键的便是修行者折损甚剧。” 这名头发已经灰白的老将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没有正面回应他这句话,只是缓慢的轻声说道:“诸位试想韦将军大军袭到钟离,他所缺的是什么?” “在我看来,韦大将军即便无法以势如破竹之势击溃杨癫,但最差的结果都是和杨癫拼个两败俱伤。”一名面色说不出冷峻的红铠将领冷笑道:“他所缺的,是有人能够牵制中山王元英的其余大军。” “那并非最差的结果。” 这名老将有些赞许的看着那名身穿红色皮铠的将领,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虽然没有确切军情表示党项会有大军侵入我们南朝,但有迹象显示,中山王元英的一些补给,便来自党项境内。党项那些人并不胆怯,只是党项的诸多权贵都太懒,他们只是懒得来割这块肉。但若是他们觉得这块肉不只是割好了,而且连烹制都烹制好了,送到他们嘴边,他们不可能不吃。” “中山王元英在北魏有中山狼之称,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军队悍勇如狼。” 这名老将顿了顿之后,接着道:“只要他的主力军队依旧能够稳步的推进,他很容易给党项人制造出可以吃肉了的感觉。” “所以,只是单纯的牵制,让他的其余军队无法对韦睿的军队造成分割和包围,远远不够。” 那名黑脸将领彻底的平静下来,他深深的皱着眉头,寒声道:“所以按您的意思,可能韦睿将军最终要面对的,反而是党项生龙活虎的大军。” “党项那群人没有打过像样的大仗,但是他们也有很多我们不熟悉的东西,比如火器。” 这名老将点头道:“但最为关键的是,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元英的军队,还是韦睿的军队,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党项这些人哪怕不通战法,只要军队数量足够,哪怕是一通乱战,韦睿恐怕也会承受不住。” 那名身穿红铠的将领第一时间想通了什么,沉声道:“所以的确牵制绝对不够,必须让中山王元英的军队也疲于奔命,甚至被迫返师。” 听着他的这句话,这营帐中其余那些还沉默不语的将领同时吃惊起来,“您的意思…” “元英能出奇兵,我们当然也可以。此时北魏的精锐军队都已经在我朝境内,不需要多,我们只需数万精锐,也和他一样,绕路奔袭北魏重城,只要做到看似直逼洛阳,按我的推演,北魏便一定会让他挥师回救。” 这名老将平静但坚定道:“他的军队只要回师,党项那些人绝对不会出兵,他们不出兵,我们便不会折损兵力在应付他们的大军上。” “若真能如此,哪怕我领军,死在北魏也是无憾。” 那名黑脸将军寒声道:“但萧宏绝对不会答应。这些人处事太过优柔,这种谋划在他们看来太过激进。” “我终于明白陈尽如为什么宁愿做那样的事情,也不想让他领军。”一名从未出声的中年将领轻声道:“你们之前还抱有希望,等着他召集议事,但我在入夜之前,便觉得他肯定不会这么做。陈尽如在钟离…而且此时在钟离率军死战的是谁?是林望北的儿子。” 营帐之中所有的将领都明白他这些话的意思。 明威和定远两部边军之中,有许多都是当年林望北的旧部。 子凭父贵,父也可以凭子东山再起。 若是林意立下不世战功,而且能够活下来,那林意在军中能够得到什么样的支持? 林意和林望北,恐怕会成为萧家眼中巨大的隐患。 “终究太过小气,这是最大的问题。”一名将领恨恨的说道。 很多反对萧宏的将领意见都是出奇一致,萧宏最大的问题,并非是战略上的布局,而是他的为人太过小家子气。 “我起先便告诉你们少些愤怒,少些抱怨,多想些办法。” 这名老将感慨的笑了起来,道:“这只是我们最终要达成的目的,既然我们看法一致,我们只需要想办法完成这样的事情,不管他同意还是反对。那具腾蛇重铠…萧家肯定不会同意落在林意手上,但还不是到了他手中?”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两名女子 朝起洗漱,用膳,接着读些诗书,焚香修行…即便是已在战区之中的边城,萧淑霏的起居和每日里所做的事情,似乎和建康城里也没有什么不同。 哪怕是所住的幽静院落,布置也是十分雅致,连花草都是按照她的喜好。 然而从很多天之前,陈宝菀或是齐珠玑的书信都不可能传递到她手中之后,她便清楚,在出了陈家军师那件事情之后,她的处境和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她十分清楚,对于家中而言,自己的最大意义并非是作为一名修行者存在,而是在很多时候,她能够成为建立某种强有力盟约的基础。 在过往无数的朝代里,很多公主的联姻就是最重要的笼络力量的手段。 哪怕她的父母再怎么疼爱她,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父亲萧宏最大的问题,并非是因为小气,而是因为他从来不会忤逆他的皇兄,也就是现今南朝皇帝萧衍的任何意见或者态度。 在所有的南朝人看来,南朝当然是所有人的南朝。 但在她父亲的眼中,南朝当然是他皇兄的南朝。 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南朝,而是为了维护他皇兄的统治。 这是最根本的立场不同。 林意从来都不在他的选择名单上。 对于他而言,林意的存在便意味着她有着忤逆他的可能。 如果不是她保持着绝对的克制,当日他便不只是派人去警告林意这么简单。 现在林意对于他父亲而言,最不能容忍的除了这点之外,并不是林望北的关系,而是林意和陈家走得近。 陈家的力量令人敬畏。 陈家是此时南朝必须依靠,但又足以对萧家造成威胁的强大力量。 所以她很清楚,哪怕此时南朝和北魏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决定两朝命运的大战,但是在他父亲的心目之中,恐怕陈家才是最大的威胁。 若只是基于某件事情的对错,或许可以有试着谏言和扭转的可能,但性情和所处地位导致的根本性问题,却是不可能有丝毫改变。 所以在那年同窗会,她回到建康城准备和林意告别来这些边城的时候,她手中其实即便握着和陈宝菀同样的举荐书时,她的情绪也是十分复杂。 她即想林意能够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不被这种战乱和权贵之间的阴谋所左右,但心中却又怀着少女的那种憧憬和希望。 她又想林意能够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改变她家中的想法。 她很难抉择。 但最终陈宝菀先她一步将举荐书交到了林意的手中。 她知道陈宝菀不可能知道她的想法,也不可能知道她想做却还在艰难抉择的这件事,那么卑微弱小的林意,也不值得成为陈家的棋子,所以这只能归结于天意和命运,和陈家和萧家的争斗无关。 但接下来的所有一切发展,便都不受她的控制,和她事与愿违。 林意在眉山之中大放异彩,成为铁策军的将领,接着又成了剑阁之主…但却似乎和萧家走得越来越远。 当出了陈尽如那件事之后,她便几乎断绝了一切外界的消息来源。 现在距离她数百里的那片营区里,连低阶将领都已经十分清楚的知道钟离城此时发生的战事,知道她心系的林意此时正在钟离城血战,正在螳臂当车般阻挡十几万北魏大军,然而她却不知道。 她现在甚至连林意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能问。 问了也不会有人告知她。 她在以往从不会羡慕和嫉妒他人。 但她在这里养尊处优却度日如年时,她却忍不住会羡慕陈宝菀。 至少她还有一个很令她家中放心和器重的兄长,她不需要承担太多的事情。 临近正午,一名小侍女端着一个食盒走进了这间幽静的院落。 她对吃食并没有多少特别的要求,所以直到小侍女离开很久之后,她才打开食盒,想和平时一样随意的吃些什么,然而当看清食盒之中的一些点心时,她的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些点心之中有红豆糕。 红豆糕可能是她唯一不太喜欢的糕点,因为在她幼年时,曾有一名被买通的仆人尝试在红豆糕中下毒,想要毒杀她和她母亲。 她没有亲眼见到那名仆人被杀死的景象,但是隐约听到了那名仆人被杀死时绝望的惨叫声。 那种被捂住口鼻之后还隐隐传出很远的临死的声音。 给她准备吃食的都是建康城中带来的信得过的厨子,而且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喜恶。 这按理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食盒里的东西。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指落在那一块红豆糕上时,她便感知到了内里的异样。 她轻轻的掰开了这块红豆糕,将内里的一卷密件抽了出来。 当看清这份东西上记录的内容,看到林意的名字时,她的心脏不可遏止的剧烈跳动起来。 ……. 大船行水上。 在甲板上,一名男子正襟危坐,他的年纪看上去最多也只比林意大上六七岁,但是他神情严肃方正,看上去却是无比沉稳老成。 他的对面,坐着一名青衣少女,正是萧淑霏偶尔会有妒忌之感的陈宝菀。 “不抽明威军军力我尚且能够理解,但连杜将军的部众你都按住了…是什么意思?”陈宝菀深深的皱着眉头,看着她对面的这名男子问道。 这名男子一直在定定的看她,越看越是感慨。 此时听到她这一句,他忍不住苦笑摇头,“我的妹妹…你我数年都未见面了,你一见面却就是这么质问你的兄长?” “你我想见就能见,有些人不见,却未必再能见。”陈宝菀看着她的兄长陈霸先,说道。 “说实话,明威边军我想怎么调就怎么调,但此时太过敏感,我不能让建康城里龙椅上那位认为我们陈家真的无视他的旨意,所以此时能够调动明威边军的,只有萧宏。” 陈霸先认真起来,道:“不过这并非最主要的原因,关键在于,若是金乌骑听我指挥,我连金乌骑都不可能放过去。在父亲和我看来,在韦睿的大军到来之前,砸任何军队过去钟离城,都是徒增损伤。” “那就是到此时,还必须时刻的考虑保持陈家的羽翼?”陈宝菀冷笑起来。 “不全是,而是我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必须用最小的代价配合韦睿来击败杨癫的军队。”陈霸先看着陈宝菀有些愤怒的眼眸,道:“妹妹,每个人的生命同等重要,你的同窗是,我的部下同样是。” “你说的不错。” 陈宝菀平静下来,道:“所以我会赶去钟离。” 第五百三十四章 破甲令 陈霸先沉默的看着她。 他对自己的这个亲妹妹的性情十分了解,所以看着她此时的眉眼,他十分清楚这并非是一时赌气的话语,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不管你和林意之间到底是纯粹的同窗情谊,还是你对他有多出的什么情感,抛开我个人感情因素,我很赞同你这种做法。”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所谓患难见真情,而且林意已经表现得足够强大,如果他能够活下来,他一定会成为我南朝军方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我陈家便有强有力的盟友,而且军师大人也在那里…但是我只有一个你这样的妹妹,我不能用你去赌那将来的一丝可能。” 陈宝菀没有争辩什么,她其实一直都很欣赏她这个兄长的做事风格。 绝对冷静和理智,很讲道理,而且她很清楚,和之前所有的时候一样,他只是会陈述利弊,但不会强行干涉她的行事。 “那若是我们调换位置,你想我能怎么帮你?” 陈霸先安静的看着她,问道。 “军师大人之后,皇宫里的那些贵人就会盯着你。强大的修行者或是军队,哪怕是私军,都可能会被认为是别有企图。尤其韦睿将军和萧宏的关系也不近,他们最忌讳的,便是你和韦睿将军达成某种默契。” 陈宝菀也安静的看着他,道:“换了我是你,我不会派遣任何军队或者强大的修行者去钟离帮我,但可以大量供给现在急需的,看不见的东西。” 陈霸先感慨的深吸了一口气,他真的很庆幸有这样的妹妹。 “你应该和我所想的是一样的,修行者和军队,我不会派过去。但补充真元的灵药和疗伤的伤药,我会倾囊供给。” “我希望林意能够活下来。” 想到那是何等样的付出,陈霸先苦笑起来。 “但我希望哪怕他付出生命,都要护住你的周全,不枉费你的苦心,而且我只有一个你这样的妹妹。”在谈话的最后,他带着请求般的语气说道。 “你自己保重。” 陈宝菀看着他的目光柔和起来,道:“我也只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 陈霸先沉默下来,有时候身处什么位置,便必须做什么样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因个人的意志而改变。 他现在只是想着,如果北边的那些他所尊敬的将领再不做出些和萧宏意愿不同的事情,那无论是他,还是他这个妹妹的付出,还是围绕着钟离城的那么多人的生死,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这场战争,在他无数次的推演之中,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 一声巨大的绷断声和绞盘刺耳的撞击声同时响起。 江心洲上,北魏这支大军之中最后一架巨型投石车也因为使用得太过频繁而损坏。 在此之前,那些弩车的弩箭也早已消耗干净。 这片破空声不断的天空,终于开始安静下来。 但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已经让钟离的北墙破损不堪,最为关键的是,沿着这残破的北墙,在长达百余丈的墙边,已经渐渐堆积出一条数丈宽度的浅滩。 “真的是无脑的战法。” 齐珠玑听着江心洲上此起彼伏的喝令声,看着大量军队列阵集结,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鄙夷的说了一句。 哪怕此时钟离城里只要有两万守军,这些堆积起来的浅滩便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因为同样会被城中守军占据,这些乘着各种简陋筏子而来的北魏军队根本没有缓冲地带,只能在水上对陆地上的守军发动冲击。 然而别说两万,他们连一万的守军都没有。 杨癫的这种战法,真的是很无脑的,赤裸裸的人海堆积的战法,但偏偏又是令他们很无奈的战法。 一声声马嘶声从钟离城中响起。 此时已近傍晚,距离日落唯有半个时辰,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下来。 然而随着这些马嘶声的响起,这支离破碎的北墙内,却是蔓延出一道金光。 所有的金乌骑从城墙的破口中走出。 即便是地方堆积出来的并不平整的泥滩,每一名金乌骑策马而行的姿势依旧平稳到了极点。 斐夷陵履行了他的诺言。 金乌骑一定会成为北墙的第一道防线,直到所有金乌骑倒下。 一匹匹战马带着马鞍上的骑者到了水边停住,如临渊而立。 这些金乌骑一线排开,如同将浅滩的边缘镶了一条金边,只是在正对着浮桥的数丈方圆,给林意让出了一个空位。 身穿腾蛇重铠的林意的身躯很高大,但马上挺直了身体的骑者却显得比他还要高一些。 所有这些金乌骑都没有下马,他们可以居高临下的战斗。 杨癫无脑的战法让钟离城里所有的南朝将领很难受,但此时看着这些金乌骑,江心洲上和北岸上的所有北魏将领也很难受。 寻常的骑军恐怕几个轮次的冲击就能击溃,但每一名金乌骑都拥有可怕的杀人技巧和坚韧的意志,能够尽快打开金乌骑缺口的,就只有修行者。 但剑阁的到来,却似乎让这钟离城并不缺修行者来遏制他们的修行者。 更何况还有一名似乎可以永远战斗下去,连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无法单独应付的林意。 “破了他那件铠甲!” 杨癫的战法始终简单而暴力,在第一时间就会将所能砸去的最强力量砸去,但作为冲锋陷阵的将领和修行者,他们便需要考虑具体的战斗时的处境。 十余名修行者和数十具重铠聚集在一名将领的面前。 这名将领看着水边那具森冷的腾蛇重铠,寒声道:“要想杀死他,先必须破掉那件重铠。你们不需要考虑那名亚圣和其余神念境的修行者,他们会有别的人缠住,你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破了他那件铠甲。” “诺!” 所有这些修行者和重铠军士全部发出了一声厉喝。 他们自然很认同这个命令。 再坚韧的铠甲也会变形,也会有很多部件卡涩而无法动作。 而只要失去了这样一件重铠的保护,即便对方有着天辟宝衣,也终究只是血肉之躯。落在他身上的兵刃和力量,也终究能够对他造成不同程度的损伤。 一些金属的碰撞声响起。 一些军中最具有破甲效果的军械,搬运了过来,送到了这些人的面前。 第五百三十五章 承天 所有军械停止了攻击,天空之中没有那些如蝗虫飞舞的弩箭,也没有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便显得一片清明,连阳光都显得更加毒辣起来。 江心洲的边缘,被各种竹筏、皮筏和小船挤满。 此起彼伏的喝令声中,那些北魏军士都像是各种不值钱的货物一样,凌乱的将这些竹筏、皮筏和小船挤满,然后开始朝着钟离北墙进发。 很随意,真的很随意。 林意看着江心洲上那些魏军,那些精锐的白骨军和普通的军队混杂在一起,毫无阵列可言的,能挤得下几个人就几个人,就这样乘着那些舟筏,开始充斥江面而来。 杨癫是绝对的名将。 他在幼时读书时,就听过自己的父亲林望北评价过杨癫。 杨癫此人,对于什么大局,对于什么上方的意思,以及一些战事可能带来什么深远的意义,他是完全不懂,也很难去考虑的。 这在中山王元英看来或许看来不够完美。 然而在林望北看来,杨癫是真正通达的那种天才。 杨癫的统军之道看起来就是这种一把砸,但在林望北看来,却可以更为精辟的归纳为,优势,打得过就猛打,劣势,打不过,就根本不打。 林意很喜欢看各种杂书,兵书他也看过不少。 但任何战法,面对这样通达的道理,却简直是弱得不行。 人数多,便足够气势。 各种舟筏黑压压的铺面江面,都甚至可以掩盖绝大多数北魏军士不通水性的事实,即便他们之中很多人在这样的舟筏上甚至站立不稳,有些甚至连坐着都会不小心跌入水中,但周围到处都是舟筏,这些北魏军士落水之后,都会马上被同伴捞起。 这些舟筏在河水之中行进也是十分笨拙,显得很慢。 哪怕有些北魏军士之前已经控舟在水上往返多次,但这些舟筏在他们的手中依旧显得桀骜不驯,一些不算太大的浪头,都甚至会让他们的舟筏显得有些失去控制,在水上颠簸,甚至打转。 若是浪大一些,那该多好? 风浪足够大,大到这大多数舟筏都失去控制,大多数军士都落水,那他们便无法轻易的自救,那在开始对金乌骑形成真正的冲击之前,江面上的北魏军队就会遭受大量的损失。 林意苦笑起来。 前些时日暴雨不断,但这些时日却恰巧已经出了这梅雨季节,连日来都是风平浪静。 或许杨癫不考虑这些,但中山王元英和他的那些军师,在规划战争的进程时,便已经将这些考虑在内。 林意自己此时尚且不知道,他在钟离的表现其实已经震惊了南朝军方和北魏军方。 他当然也是个很天才的将领,足够聪明。 但是有些人比他有更多的经验。 对于林意而言,就像是天地之间有神明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他感到起了风。 江面上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但他马上感知出来,这些风来自于他身后的城墙。 他转身朝着那处墙头望去。 那里有一名剑阁的老人,坐在黄藤椅上,身上在这种阳光毒辣的炎热天气里,都盖着薄薄的毯子。 他记得剑阁里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这名老人。 这名老人叫做于忘年。 早些年的一场战斗不只是破坏了他体内的一些机能,让他即便是在这种夏日里都会发寒,而且还让他失去了双腿。 他甚至不能见风,需要在尽可能密不透风的马车车厢里或者屋子里呆着。 因为见风之后,他的肌肤上就会起很多奇痒无比的红疙瘩,他身体里很多处骨头和内脏却都会疼痛无比。 然而现在,他却坐在风口里。 他干枯的双手放在身前,他的双手之中,端着一个铁盘。 随着他体内的真元急速的流淌而出,朝着四周的天地倾泻,他手中这个铁盘之中却是形成莫名的吸力,似乎将高空的水汽都吸了下来。 一条白汽如同白龙渐渐从空中垂落。 无数晶莹的水滴在这个铁盘的上方出现。 “承天甘霖盘!” 钟离的北墙之上首先响起了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 这惊呼声来自容意之口。 容意是阵师,所以他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件传说中的阵器。 “承天甘露盘!” 江心洲上也瞬间响起了数声惊呼声。 这些北魏人脱口而出的这件阵器的名字和容意所说的差了一个字,但实则都是同一样东西,只是南北王朝的不同说法。 早在无数年之前,和王朝的武力同样重要的,还有风调雨顺。 有些宗门在成立之初,就承担着一些和风调雨顺有关的使命,比如祈雨。 历史上很多被封为国道的道门,都在很多大旱之年贡献自己的力量,一些拥有非凡手段的修行者,都成为了一代国师。 承天甘霖盘,便是殷王朝时期便存在的一件祈雨圣物。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是一件强大的阵器。 只要有足够力量和数量的真元灌输,这件阵器上流淌出的水汽,便能变成无数改变一方天地小气候的符线,召唤风雨。 “退!” “下水!稳定舟身!” “退回来!” 无数声急促的喝令声响起。 原本就显得有些混乱,只是因为数量太多而显得气势异常强大的舟筏群,骤然变得极为混乱。 所有军士都听着上司的喝令声,想要尽可能快的调转舟头,退回江心洲上。 无数落水声响起。 就在此时,于忘年的头颅缓缓往下垂去,他脸颊上的血肉似乎在飞快的萎缩,然而他双手托着的这个铁盘之中,却是晶莹一片,已经蓄满了水。 这铁盘在他的双手之中极为稳定,绝对的平面。 满溢的水线沿着这铁盘的边缘飞洒而出,在下一刹那,这些飞洒出的水线,却是带着森然的气息,变成了无数道嗤嗤有声的白线,射向前方的天地之间,射向无比混乱的江面! 风雨声骤然大作! 狂暴怒吼的风声,伴随着天空云层之中的轰然雷鸣,压住了江面上所有仓惶的声音。 第五百三十六章 牺牲 倾盆暴雨从天而落,在江面上溅起无数朵水花。 若是当年的祈雨,天威便已不过如此,但现在并非祈雨,而是搏命,而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将自己的真元和生命一起尽付在这场风雨里。 无数条锐利的气息在水花之中行走,溅起朵朵水花的江面上,形成了道道的沟壑。 这些沟壑之中的元气在下一刹那爆发开来,互相冲击,变成无数道滔天的巨浪。 江面已经被暴雨和水汽弥漫,哪怕是站在水边的林意都无法看清江面上的具体情形,但是他听到了无数舟筏翻覆、撞击的声音。 江心洲上和北岸上无数北魏将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视线也无法穿过这样的暴雨,但他们很清楚,即便是那些精通水性的人,落水之后都恐怕在这样混乱的暴风雨世界里生存。 于忘年的头颅彻底垂了下来。 当他的下巴和自己的胸口接触的刹那,他身上所有可怖的元气波动瞬间消失。 他枯瘦的双手失去了生气和力量,原本平平安置在他手中的铁盘朝着前方倾覆下去,朝着前方滚落。 他离开了这个世间。 这是剑阁之中第二名强大的修行者就此离世。 暴雨骤然停歇。 然而这铁盘之中还有一盆晶莹的水。 随着这铁盘的倾覆,这盆晶莹的水全部朝着前方泼去。 一泼水朝着空中泼去。 晶莹的水流在空中只是一眨眼便消失,却变成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狂暴而失控的元气,砸落在前方的江面上。 那些在水边列阵的金乌骑心中无比的震撼。 失控是因为这名老人的死去。 但令他们无法想象的是,原来这个铁盘之中的水,才像是这名老人体内最宽阔的经络。 他在临死之前,便已经将自己体内最强大的一部分元气,承托在这个承天盘里。 轰隆一声爆响。 如无数惊雷在钟离北墙这边的水中响起。 一道高达数丈的大浪就此涌起,拍散了江面上的水汽,就如一只无比巨大的手掌,将江面上那些密集的舟筏全部扭捏在一起,然后狠狠的朝着对面的江心洲拍去。 无数半沉半浮的舟筏和北魏军士在浪中就像是无比脆弱的小鱼小虾,前赴后继的被冲卷在江心洲的泥滩上。 无数的惨叫声,呕吐声和呼喝声响起。 江心洲和北岸上,几乎所有的北魏将领都是面色极度苍白,身体如在隆冬般不停的颤抖。 即便是一些已经经历过许多残酷战阵的经验丰富的老将,都觉得江心洲这片滩涂变成了世上最可怕的地方。 从暴雨落下,到这惊天大浪收场,也只不过短短十数个呼吸的时间。 然而无数舟筏变成散碎的碎片,堆积在浅滩上,如同连绵起伏的小山丘。 那些无比悍勇,在十几个呼吸之前还生龙活虎的北魏军士,此时却像死去已经的鱼虾一样,混在在这样的碎片残骸之中。 他们很多人都并非溺死,而是在撞击之中遭受致命的创伤,很多人的身体都被断裂的竹木刺穿。 浑浊的江水在江滩上迅速的褪去,从这些碎片残骸堆积而成的小山丘之中,却是流淌出无数的猩红的血流,还有无数破碎的内脏和血肉。 伴随着响起的,还有许多抑制不住的惨嚎声。 上万名同时渡江的北魏军士,至少有一半直接死在这场暴风雨里,剩余的一半里,至少还有三分之一伤重无法站起。 谁也没有想到,平时只能用柔软和软弱形成的水流,竟然会在某种时刻形成这样恐怖的杀伤。 而这一切,只是源于墙上那一名已经死去的老人。 宽阔的战车上,杨癫的睫毛微微颤抖,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呼吸也略微沉重起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此时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这样一句话。 沈约和何修行都已经死去,而另外一名南天三圣之中的圣者,按照确切情报,似乎已经不知所踪,恐怕也已经不在人间。 北魏的所有修行者在过往的数十年间,也一直都按照南人的说法称呼那三人为南天三圣。 即便北魏也有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但是他们也从未硬生生的搬出一些人来,也冠以北方圣者的类似名称来和那三人对立,这便是已经足够给那三人尊敬,足够承认那三人的强大无可匹敌。 北魏在何修行囚禁在南天院的荒原之中后,哪怕南天三圣之中似乎只剩下了沈约一人,而且沈约已经很老,但在过往十余年里,他们都不敢大动刀兵。 直至灵荒到来,直至沈约和何修行死去。 北魏从上到下已经足够谨慎,然而此时的杨癫怎么都没有想到,即便是何修行留下的残破剑阁,都是如此的可怕,超出他想象的可怕。 他之前也从未经历过任何战阵,自己的军队都没有冲到对方面前,便已经死伤数千,而对方只是付出了一名修行者为代价。 关键在于,此时浮桥中断,而大量渡河的舟筏都变成了碎片残骸,他手握的军队,即便是想砸,又如何能够砸到隔这这条江的钟离城中去? 在此之前,中山王元英他们已经做好了一系列堪称完美的部署,而且顺利达成。 他们的大军走了一条南朝军方都根本未曾察觉的线路,到达这里,而在此之前,两岸有加起来过万的北魏军队联合对钟离城的三千守军施压,已经建造出了让十万大军可以通过的浮桥。 但谁会想到,席如愚死在这里,谁会想到,他的大军到来之后,都面临这样的困境。 他沉吟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这对于他平时统领战斗的风格已经极为罕见。 然后他伸出手来,并非是新的战斗的命令,而是让他军中的那些高阶将领汇聚到他的身边。 十余名将领和军师模样的人汇聚在这辆战车的周围。 然而一片沉默,似乎谁都不愿意先行开口。 直至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之后,那人才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若是再用正常的手段建立浮桥….不算意外,至少也要两天的时间。” 所有人听到意外二字,脸色变都难看了些。 在这里,意外两字,便等于林意两字。 “唯有牺牲。” 那人有些艰难的接着缓缓的说道:“对方用牺牲强大修行者生命的手段阻挡我们大军前行,我们也唯有牺牲一些强大修行者的生命,将浮桥建立起来,或者利用他们的牺牲,源源不断的将军士砸入这座城里。” 第五百三十七章 盏茶 杨癫点了点头。 其余的将领都保持了沉默。 此时的沉默便表示同意,或者是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杨癫想了想,连续报出了一些名字,然后轻声的说出了几个命令。 这些命令第一时间传递了下去。 一名白骨军的将领来到了距离这辆战车并不远的一辆马车前,然后对着这辆马车中人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前辈,用寻常的手段重建浮桥时间已经不够,所以需要朱家人和您联手,让大军通过。” 这名白骨军的将领修为已至承天境巅峰,但他依旧用前辈这样称谓,很显然这马车中人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马车中人只是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好。” 同样的命令传递到了数辆华贵的车辇之前。 车辇之中一名戴着白玉冠的贵人却是脸色瞬间大变,愤怒道:“来了这么多门阀,为何偏偏要我们朱家去打前阵?” “这是杨癫大将军的军令。” 站在他面前的白骨军将领面无表情的说道:“军令不需要解释,唯有遵从或是抗命,抗命者就地诛杀。” “谁说我等要抗命。” 这名贵人听到抗命二字,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些,“但总要容得人申辩,你们应该明白,我们朱家没有一个修为足够接近神念境的修行者,修为不足,便不可能配合宇文供奉…” “这他当然知道。” 这名白骨军将领想着之前江心洲岸滩上的那些死伤,他已经完全不想再和这名贵人废话,他无情的打断了这名贵人的说话,然后将手中一个丹瓶丢到这名贵人的胸口,“平时你们的修为不足,但有了这些丹药便足够。” “回光丹?” 这名贵人只是一看这丹瓶是独特的宝蓝色,他便顿时面色大变,连嘴唇都不断的颤抖起来。 “只需要你们坚持一盏茶的时间。” 这名白骨军将领看都不看他,转身朝着岸滩走去,“你们是要在这一盏茶的时间里名传青史,还是成为北魏家喻户晓的胆小鬼,被嘲讽万年的存在,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 斐夷陵正冷漠的看着江心洲上那些在收拾残尸和伤员的北魏军队,王平央的身影却是从断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可以救治。” 在斐夷陵转身的刹那,王平央看着他,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然而很多金乌骑的人却都听到了。 这些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动摇的金乌骑,在这一刹那震动起来,很多马嘶声响起。 “醒了?” 斐夷陵深吸了一口气,他异常冷静的只是问了两个字。 “还未醒,但伤势已经被压住,应该最迟到明天白天就可以醒来。”王平央说道。 斐夷陵皱了皱眉:“这么有把握?” “并非全是医师的用药,先前剑温侯用真元封住了他的气机。” “那修为?” “修行境界或许有些损伤,但关键在于内脏损伤太大,应该会伤及寿元。” 王平央顿了顿,看着这名金乌骑将领接着说道:“应该活不过六旬。” “六十岁?已经足够。” 斐夷陵的眉头舒展开来。 没有人会觉得命长,尤其是关乎他们最尊敬的人的命数,但对于此时的斐夷陵而言,这座钟离城里,有多少人又能活得到六十岁以上? 若是真能活到六十,那还有很多年的光阴可以做很多事情。 “你们听到了没有。” 在下一刻,他冷峻的声音响了起来,“军师最迟到明天白天就可以醒来,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守到明天白天,听听他醒来之后说什么。” “杀!” 所有的金乌骑并没有回答听到,而是齐齐的一声喊杀。 杀声震天。 …… “这些南朝人真的是疯了吗?” 在这样震天的杀声里,很多面色难看的北魏将领心中都响起这样的声音。 在他们的过往里,真的没有遇到过这种数千人面对十几万大军,反而越战越勇,士气越来越激越的事情。 有马蹄声响起。 数架华贵的车辇到了江心洲的滩涂上,到了浮桥的边缘。 这些车辇上载着的是北魏中平郡朱家门阀的数名贵人。 这些贵人此时都尽可能的挺直身躯,摆出勇武的姿态,但是他们的面色却是惨白无比,比死人的脸色还要难看。 随着他们体内真元的流动,他们发出了不可遏制的痛苦呻吟声。 他们的体内发出了许多撕裂的声音。 原本坚韧的经络被陡然暴涨的真元力量迅速撕裂,然后条条绷断。 痛苦的呻吟声瞬间变成痛苦的惨嚎声,他们的口中不断的往外喷血。 然而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开始释放恐怖的元气波动。 刚刚才恢复些平静的江面突然如同被烧开的沸水一样翻滚起来。 并非是风浪,而是江水深处的淤泥往上不断的翻腾,大量的气泡,将沉积在河底的泥沙不断往上涌起。 噗噗噗噗….. 无数气泡在残破的浮桥的碎木之中炸开。 一蓬蓬的淤泥不断的从水中往上溅射出来。 从这些即将死去的朱家贵人体内喷涌出的真元,化为了将河床深处的泥沙往上溅射的真元手段。 也就在此时,一些重铠骑军和重铠军已经开始列阵。 一辆马车的车门帘子就在此时倏然掉落,就像是被某种锐利至极的利器瞬间割断。 没有人能够看清这辆马车里的人长得如何,甚至连衣着都看不清楚。 因为这辆马车的车门帘在掉落的刹那,便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风眼。 恐怖的狂风从马车之中吹出。 无数的碎木、芦苇丛中的芦苇,甚至一些马车上堆积的干草,全部被纷纷扬扬的吹拂而起,如同一场暴雪,朝着浮桥落去。 所有这些被吹起之物,就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约束,没有飞向江面上其余各处,而是无比精准的落向浮桥,落向泛起在水面的淤泥泥沙之中。 那些朱家的贵人在不断的惨嚎之中维持着他们的真元手段,这些在水面上翻腾的泥浆混杂着无数碎木和干草,就像是平日里用于砌墙的混泥。 也就在此时,一名之前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在杨癫身后就如军师模样的中年男子对着杨癫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他朝着前方走去。 当他动步的刹那,岸滩上涌起无数股气流。 这些气流就像是许多无形的钢索穿行在这些泥浆之中,然后产生可怕的力量,挤压,不断挤压。 这些原本泥浆瞬间压紧,就像是砖石一般。 第五百三十八章 五柄剑 “杀!” 一名北魏将领一步踏上变得异常紧实的泥浆,感受着脚下的那种力量感,他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厉喝。 轰! 他身后的重铠骑军瞬间全部像野兽般咆哮起来,身上的铠甲内里如有风雷轰鸣。 数百重铠骑军跟随着他的脚步,形成了真正的铁潮。 沉重的马蹄不断锤击着下方的泥地,江面不断溅起如尘雾般的水花,这些重骑如同神迹一般,在水面泥地上往前狂冲而去。 天堑变通途,以两名神念境修行者的毕生修为和这些朱家门阀修行者的生命为代价,这是真正如神迹般的大手段。 所有的金乌骑和林意的面色瞬间变得一片肃然。 没有丝毫的犹豫,林意握住了镇河塔心,一步朝着前方跨去。 他的身上发出无数声金铁的震鸣,甚至有带着凛冽意味的气劲从铠甲的缝隙之中激射而出,就像是之前席如愚打入他身体里的气劲随着他的发力而被逼了出来。 对方神迹在前,他现在只是一人向前,但只是他一人的动作,却引起了整个钟离城的回应。 无数声呐喊声和厉吼声,同时在钟离城里响起,整座钟离城的气运和意志,此时就像是全部贯注到了这具腾蛇重铠之内,贯注到了林意的体内。 林意身后这些金乌骑的脸面肃杀到了极点,但是他们的眼眸深处都有着异样的感慨和敬佩。 他们从未想过一座这样的残城里的守军在面对十几倍数量于自己的大军时,竟然还会拥有这样的士气和气势。 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眼前这名铁策军的年轻将领。 很多将领花了一生的时间,都未必能够成为真正的战神和军神,但是在这里,这名铁策军的将领却只是花了短短数昼夜的时间,就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林意踏在身前的泥地上。 他感觉到了那种坚韧的力量从足底反弹上来,他感到了北魏的这些强大的修行者的修为和生命在急剧的燃烧,这不可能持久,但关键在于,对方一定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将所能动用的手段全部砸出来! 嗤嗤嗤嗤…. 他前方的空气里响起了无数道撕裂声。 随着那名北魏将领的厉喝,首先开始冲刺的是白骨军的重骑,但是有十数道身影,却是后发先至,以比这些重骑快出数倍的速度越过重骑,在空中带出无数道残影和森冷的光线,冲向如一座小山挡在这支重骑正前方的林意。 这些都是修行者。 都是那些第一时间自愿站出来,要破掉林意身上这副铠甲的修行者。 他们手中所持的武器,都是一些特制的破甲之物。 林意此时尚且不知道这些人手中的兵刃的特殊,但他没有看出来,却不意味着城墙上没有人看出来。 所有剑阁中人都已经在城墙上等着。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聚在一起,很有那种天气暖和的时候,一条街巷里的老人团聚在一起晒太阳的那种感觉。 很多时候,不管这世上发生什么样的大事,似乎都和他们无关。 “我的时候到了。” 看着那些兵刃的反光,一名剑阁中人站了起来,他有些感慨的对着周围所有人行了一礼,道:“诸位,来生再见。” “去吧。” 除了痴痴傻傻,随时都有可能睡着的唐念大之外,其余所有剑阁中人只是认真回了一礼,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两个字。 这名剑阁中人不再说话,他朝着前方飘落了下去,落在林意的身前。 他有手有脚,看上去似乎是整个剑阁之中最不残缺,最完整的一个人,但是他的两眼之上有一条可怖的伤痕。 他的两只眼睛是瞎的,他是一个瞎子。 但他的背上,却有一个剑囊,剑囊里,斜插着五柄剑。 林意微微一怔。 他知道这人叫做凉生。 凉生是名,没有姓。 因为这人无父无母,他的母亲是一名官宦人家的小姐,在生下他之后不久,在一次道途之中被马贼劫了。她从了马贼,受尽凌辱,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让凉生活着。 凉生在马贼之中长大,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姓名。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母亲已经死去,他亲手杀死了那些马贼之后,他才明白他母亲的想法。 她不想她的丈夫知道她的遭遇,她要斩却所有过往。 她想让以往所有认识她的人,觉得她早已经死在了那场马贼的袭击之中。 他尊重他母亲的意愿。 所以他没有姓,只有五柄剑。 他的第一柄剑,就叫凉生。 何其悲凉的一生。 就像是一杯在冬夜里,已经有些变了味道的浊酒,饮下之后却并不能带给人温暖,只能带给人无穷酸涩而冷的意味。 “这些人想破掉您的甲,但我剑阁中人还未死光,又如何会让他们如愿以偿?” 他对着林意尊敬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握住了这柄叫做凉生的剑。 剑意骤起。 这一剑敬过往,敬他的母亲。 剑意无比的苍凉,但却说不出的缠绵。 最前方的三名北魏修行者同时发出厉啸,他们手中的兵刃骤然洒开成光屏,然而却依旧无法挡住这无处不在般的剑光。 他们的身上出现了许多条血线,在他们的厉啸声中,他们的身体一块块崩解,洒落成血块。 一剑杀死三名北魏修行者,他却已经换了第二柄剑。 因为他的前方多了数十道红线。 这些红线,全部都是散发着古怪气息的弹丸。 他见过这些弹丸,所以他换了第二柄剑。 这柄剑叫做红尘。 当他这第二柄剑挥出,他的前方全部都是蒙蒙的剑气。 无处不在。 红尘无处不在。 那些裹着强劲的真元飞射而来的弹丸被他的剑气逼停,悬浮在他身前三丈之处,然后猛烈的燃烧起来,变成一个个耀眼的火团。 林意被这些炙热的光线所灼,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些是党项的火器,他曾经在眉山之中见过。 他身前的凉生已经放开了第二柄剑,抽出了第三柄剑。 这第三柄剑叫做杀生。 第五百三十九章 玉碎 剑气才起,数名北魏修行者已经觉得脖间微凉。 他们一声厉喝,手中的兵刃迸发出道道劲气,朝着从火光之中透出的剑光绞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的后脑上却是骤然一凉。 一道灰色的剑影逃过了他们的感知,在他们的脑后切过。 数条血瀑从他们的脑后喷涌而出,他们的身体往前匍匐栽倒下去。 凉生放开了第三剑。 第三剑杀生是子母剑,母剑用于欺诈对方的感知,而真正的子剑则像对方的影子一样,根本不引人注意。 他握住了第四剑。 这第四剑叫做断肠。 噗的一声。 在他斩出第四剑时,他的身上涌出一团血光。 一道极快的飞剑刺入了他的身体,在他的体内绞了一绞,然后飞离出去。 然而他的面容依旧宁静,就连眼眸深处都没有丝毫的惊惶或者痛苦之意。 因为在很多年之前,他身上最为可怕的伤势就不是他的双目,而是他的内腑深处。 他很清楚,只要他放肆的流动真元,他不止会很快的经脉寸断,而且会肝肠寸断。 他自己将这第四剑称为断肠,是因为他知道,他施展这剑的时候,他就会经脉寸断,肝肠寸断。 和这种必死的伤势相比,北魏的这柄飞剑只是在他身上开出一个血洞,又不会瞬间让他死去,他便是根本就不在意。 “啊!” 那手持着破甲兵刃,第一时间冲上来的北魏修行者们,包括身后冲得最快的数十名重铠骑军,他们同时发出了震天的惨叫。 他们的眼睛,瞬间全部瞎了。 凉生的这第四剑没有直接杀死任何人,但是狂暴的剑气,却是拍出了无数的火星。 这些火星变成了笔直的符线,落在这些修行者和这些重铠骑军的眼睛里,瞬间将他们的眼珠烧出无数的孔洞。 无数破碎的声音在凉生的身体里响起。 他知道自己即将死去。 但是他还是握住了第五柄剑。 他要为自己和这一战,划上一个完美的记号。 他体内所能调用的真元,疯狂的涌入他的手中,然后顺着剑身疯狂的倾泻而出。 他这第五柄剑,叫做玉碎。 当真元在这柄剑的符纹里迸发的刹那,他这柄剑便碎了。 无数的剑片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带着他所有最后的力量,变成空气里的无数道微微透明的白线,落入疾冲而来的重铠骑军阵中。 冲在最前的一匹战马突然裂了开来。 它身上的骑者也裂了开来。 接着是后方的第二骑,第三骑。 这些战马和鞍座上的骑者都披着厚实的皮铠,这些皮铠甚至连箭矢都无法穿透,而且很多关键部位都是覆盖着玄铁皮,然而在这些白线之间,却就像是脆弱的纸片和被线割过的豆腐。 噗噗噗噗…… 无数团碎肉和破碎的内脏同时落地,在地上翻滚,涌出热气。 当这些碎肉和破碎的内脏坠落在地时,后方的那些重铠骑军才堪堪反应过来,他们近乎本能的用尽全力拉起缰绳,无数声痛苦的马嘶声同时响起。 这些战马硬生生的勒停,像人一样站起。 不少战马和身上的骑者重重的撞击在一起,许多名骑军不受控制的甩飞出去。 这支重铠骑军是白骨军中的精锐,他们是真正的亡命之徒,然而看着眼前的数十名同僚骤然变成一地的碎块,他们的脸色还是变得无比惨白,他们的身体都是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胃中涌起大量的酸水。 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想吐。 凉生看不见这样的画面,但他感知到了这一切。 他对自己此生的最后一剑感到很满意。 于是他平静的接受死亡,贪婪的吸了一口自己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口空气。 他往后仰面倒下,死去。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坠倒在地。 因为林意的手落在了他的背上。 林意扶住了他,沉默的转身,将他交给身后的一名金乌骑。 这名金乌骑肃然的托住凉生的遗体,然后朝着后方传递过去。 林意目光微垂。 他的目光落在凉生剩余的那四柄剑上。 他伸出手去,将这四柄剑全部插在了自己的身后。 凉生已逝,但他的这四柄剑还在。 这四柄在阳光下不断反射光芒的剑,亦是剑阁的骄傲。 “你们还在等什么!冲过去!” 江心洲的岸上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厉喝声。 一名北魏将领面色极为难看的看着那些剑的反光。 他很清楚此时每一名重铠骑军的心情,但他更加清楚,越是犹豫,那种恐惧和想吐的感觉,就越是会将这支骑军支配,就会将这支骑军的所有士气瓦解。 铁蹄声轰鸣再起。 沉重的铁蹄践踏在破碎的血肉和内脏之中,溅起朵朵血花。 当的一声巨响,让所有人心头一震,这声音压过了铁蹄的轰鸣声。 它们都是先前那些北魏修行者准备用来对付他的破甲武器。 所以它们都是分外的锐利。 林意刺出长枪。 他轻易的将疾驰而来的一名重铠骑军的身体刺穿,挑起,甩出。 他再刺出长矛,同样如此。 他左枪右矛,不断的挑起一名名重铠骑军,再甩入他们后方阵中。 他不像是再杀敌,倒像是在秋收的村庄里,在不断挑起脱了谷粒的稻草的农夫,以熟练而可怕的频率,将这些稻草挑飞向柴垛。 “咚!” 有失去控制的战马冲撞在他的身上。 战马的马头在他的身上爆开,血花四溅,然而他的身体只是微微的一晃,却是一步不退。 重铠骑军纷纷飞出,后方战马和骑者冲撞,砰砰连响。 这支首先发起冲锋的白骨军重铠骑军,在他的面前,顷刻溃不成军。 江心洲上,无数席如愚先前统领的北魏军士们的脑海里都是大片空白,只是回响着一个念头,原来即便是杀狂杨癫的白骨军,在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的面前,也同样如是。 “冲!冲!冲!” 一阵阵急剧的喝令声不断的响起。 江心洲岸滩上的那些白骨军将领甚至没有看眼前的战况,他们就像是某件精密军械上的某个部件,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停歇,他们只是尽可能快的让更多的军队朝着前方涌去。 第五百四十章 忽略 两名剑阁的老人相继从后方走来。 所有的金乌骑浑身轻颤起来,斐夷陵就将出声。 他们原本准备第一时间赴死,但到此时,却依旧是剑阁中人挡在他们的面前。 “赴死不分先后。” “但我们本身没有多少时间,你们却不一样,你们原本还能活很长的时间。” “这是一场大戏,既然由我们剑阁开端,那断无中断之理,请诸位成全。” 两名剑阁的老人轮流轻声说了这几句话。 所有的金乌骑沉默下来。 这两名老人走到林意的身后还有十余丈时,那些从林意身侧零散冲过的北魏重骑已经几乎到了他们的面前。 看上去随便一匹重骑就能轻易的将他们撞飞出去。 然而看着这些重骑,其中一名老人却是骤然扬起了头,发出了一声厉啸! 他先前和金乌骑那些人说话时,声音也是苍老而低沉,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一声厉啸却是洞金裂石一般,尖锐响亮到了极点! 别说是江心洲上的北魏军队,就连对岸的北魏大军,哪怕是那些修行者,都瞬间感到耳膜刺痛无比。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名老人,竟然可以发出如此的厉啸! 在他的厉啸声中,他袖中的一道飞剑震鸣而出,化为一道黑色的影迹,以无比暴戾的姿态,在这些骑军之中飞绕而去。 黑色的影迹变成了无数道黑线。 军马还在往前飞奔,然而鞍座上的骑者的颈上,却是出现了一道红线,接着裂开,尸首分离。 黑线朝着林意的前方延伸。 林意骤然停了下来。 他的面前,那些冲来的骑者,全部变成了没有头颅的无头骑者。 感受着那道一往无前,似乎去了就不会再归的黑边飞剑,他想到了自己刚到剑阁时,剑阁之中那些剑气宣泄的场景。 这些剑压抑了太久。 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光,也是他们最放肆的宣泄,这样的剑意,谁人能及? 一名承天境中阶的重骑军统领在重骑的最后方,他看着前方飞绕而来的飞剑,看着自己身前部属头颅的飞起,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愤怒而不甘的一声怒吼,他腰侧剑匣之中的飞剑嗡鸣而出,朝着那道黑线的最前端斩杀而去! 当的一声! 他的飞剑准确的捕捉住了这条黑线的轨迹,斩在了这道飞剑上。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飞剑瞬间变得黯淡起来,紧接着,沿着他剑身上的符线,他这柄飞剑裂了开来。 喀嚓一声。 飞剑裂成数十片,就像是腐朽的铁皮,飘落在下方的血水之中。 这名重骑军统领眼中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哇的一声,口中鲜血狂喷。 黑线继续向前,落到他的颈间。 这名重骑军统领浑身泛冷,绝望的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一道凉沁沁的意味落在了他的咽喉上,然后缓缓滑落下去。 这名重骑军将领不能理解的睁开眼睛。 他看到这是一柄剑身是青铜色,却有一圈黑边的无柄小剑。 这柄剑在到达他的咽喉时已经力尽,所以只是在他的咽喉下方拖出了一条淡淡的额血线。 活着应该只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而这名重新睁开眼睛的重骑军统领却是没有丝毫的欣喜。 他看到自己身前,那些原本归自己统御的重骑军全部都已经死去。 他迟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他发出一声厉吼,拍马朝着前方的林意狂奔而去。 他的一身修为被他尽数逼出身体,呼啸的狂风之中,凝成实质的真元召唤着天地间的天地元气,变成无数层淡金色的华光,层层叠叠团聚在他的身前。 这种战斗方式对于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而言是十分愚蠢的,然而此时,恐怕就连这名重骑军统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觉得一切都无法改变。 他此时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将自己的全部力量冲撞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没有回头。 在这柄黑边小剑坠落之时,他就感知到了那名老人生命的终结。 看着前方包裹在华光之中冲来的这名重骑军统领,他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差别。 他右手的长矛朝着对方刺了过去。 一声刺耳的裂响声响起。 连铠甲都可以洞穿的长矛狠狠扎入华光之中,却无法真正刺入这名重骑军统领的身体,枪尖还在层层叠叠的华光之中前行时,长矛矛身却已经无法承受两人的力量,折断开来。 林意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左手的长枪在此时也已经刺了出去。 枪尖精准无比的狠狠刺在长矛刚刚击刺的部位。 当这柄长枪的枪身都发出近乎折断的裂响时,林意的右手握住了枪身的前端,将自己和整副腾蛇重铠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噗的一声。 枪尖刺入了华光之中,刺穿了这名重骑军统领的胸铠,然后将他的身体洞穿,从马背上挑起。 …… 很少有人因为这样的画面而特别的震惊。 几乎没有人在意其中的细节。 因为这是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 在他直接将毕生的修为逼迫出来时,他的力量便不能用承天境中阶来衡量。 在林意到来钟离城之时,哪怕他单独面对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他都未必稳操胜券。 然而此时,他杀这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却是杀的很随意。 几乎所有人都只注意了他不知疲倦和永远不会倒下般的战斗,麻木的接受了他不断杀敌的事实,却忽略了他的力量有着恐怖级数提升的事实。 但还有人不会忽略。 若是剑温侯此时还活着,还能看到他这样的战斗,便一定会凭空生出更多的信心。 此时原道人接替了他的位置,所以原道人此时的眼中无限感慨。 他已经并不觉得这场战斗的结局是玉石俱焚。 他已经开始觉得,这场战斗的结果,将会是以他们镇守钟离城的胜利而告终。 他确定只要给林意更多的时间,他应该就会在这北墙之前,成为对方大军谁都无法战胜的真正怪物,将会取代他离开之后的位置。 而且他不会像剑温侯和他一样的衰老和脆弱。 第五百四十一章 新鲜的死亡 然而即便是他,都有可能忽略了一点。 在困惑林意很久的内丹消失,他修为的进境突破这个桎梏之后,突飞猛进的不只是他的力量,还有恐怖的伤势愈合能力。 无论是席如愚那名军师,还是席如愚本身,他们任何一个人给林意造成的伤势,哪怕是落在一名神念境修行者的身上,那名神念境修行者早就已经死了。 然而不需一个昼夜的时间,他体内的那些恐怖伤口,都会迅速的恢复。 最为关键的是,旁人所根本不能知晓…这样的伤势愈合速度,随着他肉身的更加强大,随着他力量的不断增进,还会更快。 …… 真元破碎在前,如浪涛冲击在身。 这些破碎的真元里,有些属于死去的剑阁中人,其余属于那些被杀死的北魏修行者。 这些真元不断的冲击在林意身上的重铠上,无孔不入的渗透进天辟宝衣之中,然后再和他肌肤接触的瞬间,便和他的内气融合,变成一道道精纯至极的气流,冲刷在他的体内。 他的力量来源于肉身,来源于五谷之气,但这些外来的真元,在他此时的感知里,却带着蓬勃的生气,带着天地灵气的精华,如同丝丝春雨滋润干裂的土地一样,修补着他破碎的血肉和经络,让他的血肉更加飞速和茁壮的成长。 他已然开始明白,以战养战便是大俱罗的真义。 在不断的破碎和重生之中,如百炼钢铁般淬炼,然后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世间那些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在冥想精修之中如沐春雨获得成长,而他的大俱罗之道,便是要在这样艰苦卓绝和残酷的战斗里获得成长。 这种战斗,对于他而言,就是修行。 不断修行而变得强大的过程。 …… 此时也无人知道,有一个人和他有近似的心情。 他是王平央。 现在满脸伤疤的天蜈先生。 看着这样的杀戮和疯狂的北魏大军,他恐怕是此刻钟离城里心情最为平静的人之一。 他在眉山之中战胜了自己,直到此时,他更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返回了破碎城墙后方的营区,进入了充满着药物气息的营帐。 他没有第一时间再去问询陈尽如等人的伤势,他的目光久久的落在了安置在一角软塌上的那名胖子身上。 这名叫做王显瑞的医官昏迷的时间太久,但是身体却并没有像一般昏迷太久的人一样出现肌肉萎缩,反而可能因为用药太多的关系,身材显得有些浮肿。 “他怎么样?” 王平央轻声的问正在凝神看着某味药剂的黄秋棠。 “按理而言气机已经平顺,应该早就可以醒来,只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和我的药石已经无关。”黄秋棠抬起头来,看着王平央,她已经十分了解王平央的心性,在看着王平央的眼神时,她便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你决定在这里开始用他的那种功法?” “先前已经说好了,不试过,你我都不知道这种功法最后存在什么问题,他又到底是什么用意。更何况恐怕此时天下也没有几个地方有这里死人多,而且是不断的死人。这的确是修炼他这种功法最快的地方。” 王平央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然后接着道:“最为关键的是,我始终觉得无论是这里,还是北方边境,最危险的敌人并非是中山王元英,始终是他,若不能击败他,这场战争我们也不可能获胜。” 黄秋棠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她心中自然十分赞同王平央的话,她甚至担心魔宗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但王平央选择这么做,却和以身试毒没有什么区别。 她没有子侄,若是有,大约也差不多王平央这个年纪。 在她心目中,虽不至于将王平央视若子侄,但和他接触得时间越久,她便越是觉得要是自己有这样的一名子侄,真是修来的福气。 “我也是南人,守城这件事,也不能只让林意一个人担着。若是因此而此,那也和那些剑阁中人一样,十分荣耀。” 他对着黄秋棠轻声说了这一具,然后离开了这顶营帐。 …… 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壮烈的气息,但对于决定开始修行魔宗那门功法的王平央而言,充斥和包裹在他身体周围的,便是那种新鲜的死亡气息。 有些东西不经触摸,便永远不知道其存在。 但自从知道其存在之后,即便想敬而远之,但这种冰冷滑腻又充满诱惑的味道,便始终充斥在周围,就如那名死去的北魏少女的冰冷肌肤,始终紧贴在他的身上。 很自然的,他时常想起那名死去的北魏少女。 只是他不再像那时那样恐惧、迷茫和无助。 他无法改变过去,但能纠正未来,能决定自己要走的路。 他开始修行。 那些充斥在他身体周围的新鲜的死亡气息里,许多缕连原道人都无法察觉的元气被他迅速的凝聚起来,不断涌入他的体内。 他干涸的经络里,开始生出一缕缕新鲜的真元,在旁人而言可能很强大,但对于他而言,却是充满着诡异和危险味道的真元。 他缓缓的朝着前方残破的城墙走去。 那里有着无数新鲜而强大的元气。 林意的修为进境已经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飞速成长,他也会一样,只要他的身体能够承受。 …… 钟离城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修行,但是在江的另一边,当王平央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漩涡,不断汲取的那些元气时,停靠在一架军械后方阴影里的一辆马车中,一名身穿黑袍的修行者却是睁开眼睛。 这名修行者戴着一个奇异的,如鸟头般的铁盔。 他额头上有圆形的如标靶般的刺青。 他的肌肤如同被寒风吹打了万年的黝黑的岩石。 感受着同类的味道,这名魔宗的部众没有感到危险,反而微微的笑了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他的牙齿分外的白,白得闪耀着寒光。 也就在此时,城墙后方的那顶充满着药物气息的营帐里,那名始终昏迷着的医官,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第五百四十二章 五箭 黄秋棠还在埋头看着几味药物,寻思用何种的配方能够尽快调理好陈尽如体内的那些溃烂,她始终将这名医官当成真正的病人,而且她并非强大的修行者,所以她此时并没有察觉这名医官的异动。 但这个时候,她却无比敏锐的嗅到了一丝香甜的味道。 这味道来自于残破的北墙之上,落向浮桥之上。 这种味道有点像是淡淡的稻花香,许多人哪怕近在身前都闻不到,但对于她这种常年和无数药物、药经打交道的人而言,这种味道很直接的让她感到了无比的凶险。 “原来剑阁中人不只用剑,还有用毒的大家。” 她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心中便油然响起这样的声音。 …… 在那数百重骑倒下之后,又已经有一批海浪般拍来的重铠军士在林意的身前倒下。 但此时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去,即便他们身着重铠的身影比寻常的军士高大很多,然而和后方的两百真元重铠相比,却依旧显得很瘦小。 这两百具真元重铠,全部都是北魏的主战重铠,吞天狼重铠。 单独的数具吞天狼重铠在浑身缠绕光焰时已经十分可怕,而当两百具吞天狼重铠互相肩撞膝磨蔓延而来时,林意前方的天地,就变成了一片光海,变成了一片森冷的金属海洋。 但就在这时,一道风落了下来。 这道风来自于残墙上的一名剑阁中人。 之前每一个剑阁之中出手的人都会很庄重对原道人和林意行礼道别,甚至会下城墙来到林意的身后。 然而这人没有。 这人需要居高临下,而且他在剑阁的所有战斗之中,都不是那种堂堂正正拿剑来战斗,他需要不为人注意,不为人所知。 这次的出手,恐怕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真元所化的风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黄秋棠这样对一些毒物极为敏锐的宗师才能觉察到的特殊气味,那些排山倒海般冲来的真元重铠内的修行者甚至都没有感到什么异样,他们的眼前就黑了下来。 直到他们发觉自己的眼瞳之中有湿漉漉的液体不断的流淌下来,他们才反应过来他们的眼睛已经瞎了,他们的眼瞳像是熟透了的果子一样溃烂。 在恐惧开始在他们的身体里猛烈的爆发开来之时,他们的一切身体机能已经彻底停止。 他们就此死去。 两百具吞天狼重铠就像是不断拍打在沙滩上的海浪,无法越过沙滩上一道不存在的线。 两百具吞天狼重铠砰砰的撞击,堆叠起来,这些失去光泽的吞天狼重铠没有丝毫的损坏,然而内里的修行者却全部已经死去。 北岸上突然响起了一些北魏将领的哭嚎声。 所有的人在此时身体里都有一种发麻的意味,他们都很能理解这种哭嚎声和恐惧无关,而是因为心痛。 谁会想到,谁能想到,两百具真元重铠会这样倒下。 “毒药?” 战车上的杨癫抬起头来,他看着那些倒下的吞天狼重铠,当死去的人越多,他反而越是面无表情,“剑阁还有什么?”他冷酷的缓缓说道。 他没有新的军令发出,便没有人会停止。 倒下的吞天狼重铠之后,是密集的步军。 这些步军身上都背着宽阔的斩|马刀,但手中却是都持着牛角胎强弓。 随着一声凄厉的军令,他们手中的强弓弓弦发出整齐的震鸣,无数支羽箭破空直上云端,接着化为黑沉的乌云,暴烈的下坠。 没有剑阁中人出手。 没有人觉得能够完全阻止这样的箭雨,也没有人觉得这样的箭雨会对林意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林意看着密集落下的羽箭,也没有躲避的意思。 然而当这些箭簇坠落到他的铠甲上,发出恐怖的撞击声时,他感到了异样。 他身上的铠甲上留下了无数细微的孔洞,留下了无数刮擦的痕迹。 这些箭矢都是破甲箭。 每一支箭的珍贵程度,甚至超过那些步军手中的强弓。 但也仅此而已。 这些箭只能在他身上的腾蛇重铠的表面留下无数浅浅的痕迹,根本无法洞穿。 这只能代表着这支北魏军队的凶悍和决心。 这支步军里,每个人都没有箭囊,因为他们几乎所有人的身上只带着两支破甲箭,但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身后没有负刀,他背上的箭囊里有五支箭。 在第一轮施射之中,他一箭未射。 当第一轮箭雨落下,这支步军射出第二支箭的刹那,他将背上的五支箭一口气射了出来。 在旁人射出一箭的时间,他射出了五箭! 五支箭混杂在数千支破甲箭之中,朝着林意直坠而去。 林意并没有感知到他这五箭和其余的这些箭有什么不同。 但他没有感知到,却并不意味着其余人没有感知到。 “避箭!” 魏观星感知到了,然而他来不及阻止那五箭,只是在面色剧变的刹那,发出了一声厉喝。 在他这声厉喝响起之前,已经有一道身影从他的身前落了下去。 这是一名剑阁中人。 和其余剑阁中人不同的是,他是天生的残疾。 他的右手天生有六根手指。 这六根手指都很长,看上去便给人天生极为畸形的感觉,甚至给人恶心之感。 他落在了林意的身后,他的右手却是落在了林意的身前。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就连林意都不能理解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手穿过那些即将触及到林意身上铠甲的箭雨,迅速收回。 他的六指之间,正好夹住了五支箭。 他从无数的箭中,摘出了这五支箭。 林意的身前再次响起恐怖而刺耳的撞击声,折断声,摩擦声。 这只手很稳定的将这五支箭抬起,放到眼前,手指没有一丝的震颤,之前这五支箭上带着的力量,被他指尖流淌出的柔和真元迅速消弭,甚至没有形成任何冲击。 在林意之前的感知里,剑阁中人的真元一般都显得无比的暴戾而强大,一种尽情放肆的感觉,然而这人的真元却是极为的克制,精细和精妙到极点。 林意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转身。 他只是听到了身后也响起了弓弦的震颤声。 五支箭破空。 这人将摘入手中的五支箭又射了回去。 第五百四十三章 卸甲 五支箭在空中散开,化为一场绵密的细雨,洒在下方的北魏步军身上。 那名射出这五支箭的北魏箭师嘴角露出难言的苦笑。 当细雨洒落的刹那,无数凄厉的惨呼声响起。 这名北魏箭师和身周那些军士一样,他们脸上的血肉迅速腐烂脱落。 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五支箭是很特殊的毒箭,箭杆中空,内蕴腐骨毒。 在这名北魏箭师看来,既然剑阁可以用毒药对付他们,那他当然也可以用毒药对付林意。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人能够从一场暴烈的箭雨之中捕捉出这五支箭,令箭不崩裂,再原物奉还。 死亡应是今日江面上最主要的旋律。 死寂的真元重铠就像是岸边的岩石一样堆积,接着在剧毒之中死去的这些北魏步军就像是被浪冲击到岸边的破絮,然而这些并未阻止后方那些北魏人的脚步。 一支轻骑踩踏着那些倒下的步军尸身,如潮水般蔓延过来,这支轻骑军的中央,有二十余名身穿白衣的剑师。 这些剑师都属于洛阳的某个门阀,他们并非跟随着席如愚而来,而是一直在杨癫的军中。 林意身后那名有着六根手指的剑阁中人轻轻的咳嗽起来。 他调理着体内的气机,确定自己应该还能再射四箭。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中的黑色铁弓,然后目光越过这些骑军和剑师,落向远方。 江心洲的岸滩上,一名正在大声喝令的北魏将领骤然毛骨悚然。 他感到了凛冽的杀意从空中飞来。 噗的一声,然而当他的身体急速的往后掠出的刹那,原本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的一名将领的头颅却是像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爆裂开来。 当这名将领被杀死的刹那,又一道箭光从林意的身后飞了出来。 所有的箭师都很难想象,这世上有箭师能够用射程超过两百步的强弓,而且还能如此精准的射杀敌人,但最可怕的似乎并不是这点。 岸滩上又一名北魏将领心有所感,他认为这道箭光是落向自己。 就连他身周的其余人也是如此认为。 这名北魏将领出刀,刀光如雷迸发。 然而刀光过处却是空气,距离他十步处的一名北魏将领的头颅,却是噗的一声爆裂开来。 四道箭光落下,四名北魏将领的头颅爆裂。 “惑箭。” 魏观星敬佩的看着林意身后那名剑阁中人,他知道了这人的来历。 在他的所知里,这名修行者原先应该是前朝北方边军韩执白的供奉,却不知如何归入了剑阁。 “简直是荒谬。” 北岸上的北魏大军之中,一名来自洛阳的门阀权贵浑身颤抖的骂出了声,“是谁说剑阁都是剩下些老弱病残的废物….一人便能杀许多名修行者,一人便能杀数百上千名军士…他们的还有多少人?这样换下去,谁能承受得了?” 他的声音代表了此时军队之中绝大多数权贵门阀的心声。 哪怕剑阁中人在不断的死去,然而这种交换,已经让他们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 又一名剑阁中人在身后逝去。 那些激烈扩散的真元冲击在林意身后的铠上,又化成无数的细小的气流在他的铠甲之中穿行,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他在不断的变得强大。 这战死的每一名剑阁中人的力量和意志,都似乎在变成他的力量的一部分。 林意没有转身。 他隐约明白了原道人和这些人的意思。 他们的死去,是在不断给他时间,给他变得足够强大的时间。 当!当!当!当!…… 一连串清脆的震鸣声在他的身前响起。 蜂拥而至的北魏轻骑的各种武器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巍然不动,哪怕有些轻骑军手中的长枪带着身下马匹的冲力,却连让他往后摇摆都做不到。 他单手提起镇河塔心,挥了出去。 他的身前响起恐怖的破空声。 被镇河塔心触及的十余名骑者,全部皮摧骨折的飞了出去。 也就在此时,这支骑军包裹着的那二十余名白衣剑师同时出剑。 他们的剑也都是白色,剑身的中央有着一条深深的沟槽。 随着一声声的厉喝,这些白衣剑师的剑在脱离剑鞘的刹那,河面上就生出了许多条水线。 一股股的水流被他们剑身上流淌出的真元力量牵引,落在剑身上,又顺着那条深深的沟槽激射出来。 数十道手指粗细的激流,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激射在林意的铠甲上。 水乃至柔之物,然而当这数十条细流落在林意的铠甲上,林意却骤然感到自己的铠甲变得沉重起来。 周身的天地变得粘稠不堪,他就像是置身在了一个巨大的泥潭之中。 也就在此时,数十道黄色的符纸从林意后方的残墙上飘落。 这数十道符纸就像是飘落在溪流之中的数十张枯黄的落叶,但当这数十张符纸落入这些水流,那二十余名白衣剑师身体同时一震,口鼻之中都冲出血来。 一名轻骑军在此时飞了起来。 能够飞起来的,当然并非普通的骑军,而是强大的修行者。 在他飞腾而起的刹那,一道昏黄如残烛的剑光从残墙上飞落,刺入他的眉心。 然而在这道剑光刺入他的眉心之前,他的右手已经挥了出来。 他体内所有的真元从他的右手掌心激射而出。 一道带着刺骨寒意的白色气流,冲击在林意的铠甲之上。 “咔咔咔….” 林意的铠甲上响起无数的碎裂声。 并非是铠甲的碎裂,而是坚冰的碎裂。 那些紧紧包裹着林意的水流,连带着那些黄色的符纸,全部冻为坚冰,然后如冰山崩裂般不断崩解。 昏黄如残烛的剑光刺穿了这名伪装成普通轻骑的北魏修行者,从他的后脑透出,然后剑光消隐,坠落于后方阵中。 二十余名白衣剑师经脉寸断,他们全部颓然的跌坐在地,接着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勉强的抬起头,满含着希望的看着林意,看着他身上的腾蛇重铠。 他们在临死之前,终于看到了自己希望看见的一幕。 砰! 一片铠甲如屋瓦从林意的身上脱落,坠落于地。 一片之后是很多片。 一片片的铠甲,从林意的身上脱落,坠落在地。 第五百四十四章 什么事情 铠甲的表面布满冰霜,覆盖了先前破甲箭留下的无数坑洼,每一片铠甲都没有破损,然而越是强大的铠甲,相互之间的嵌套就越是精密。 在这一刹那,这些白衣剑师经脉寸断即将死去,那名伪装成普通骑军的接近神念的北魏修行者死去,林意后方残墙上的两名剑阁中人来不及告别,也即将死去。 只是这些北魏人终于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这些寒冰撑大了很多沟槽,撑大了很多缝隙,让这些铠甲和铠甲之间无法再紧密的结合。 或许这件松脱的铠甲在运回当时制造的工坊之后,只要略做恢复便能重新使用,然而至少在这场大战里,这件重铠已经不可能再披覆在林意的身上。 片片铠甲坠落在林意身前地上,发出砰砰的重响,如同重鼓的鼓音敲击在所有人的心田。 江心洲上和北岸上骤然一静,接着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那名南朝将领倒下了吗?” 北岸的北魏营区里,很多位列靠后的军队无法第一时间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们听着这前方传来的震天欢呼声,眼睛同时圆睁,疾呼出声。 “那人的重铠卸了,无法再行穿戴。” 听着这样的回答,有人狂喜,有人却是面容僵硬。 那些面容僵硬的人都是很要脸面的人,他们想到,那名铁策军的将领即便在没有重铠时,也是不知疲惫般战斗,始终未曾真正的倒下,最为关键的是,只是他身上的铠甲被卸除,便让这支大军振奋,可想而知,这人的存在已经给这支大军造成了何等的恐慌。 一道飞剑从河面上飞起。 这道飞剑已经等待了很久,它一直在等待着林意身上铠甲的脱落,直到此时,这柄一直隐忍着的飞剑才彻底的暴发出所有的力量。 一阵爆鸣声中,这道和河水几乎相同色泽的飞剑极为暴戾的射向林意的面目,速度之快,让林意身后残墙上的任何剑阁中人都来不及阻拦。 林意有些心凛。 心凛来自于这一剑所带的力量,但是他依旧来得及反应。 他的右手首先离开了镇河塔心,强横无比的握住了这道飞剑! 嗤啦一声裂响,他手上戴着的蟒鳞手套竟然硬生生的被割裂,锋利的剑刃剧烈的震荡着,剑锋在他手掌之中继续穿行,在他的掌心划出深深的血痕,剑尖继续朝着他的面目而行。 但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已经落了上去。 他的左手也紧紧的握住从右手之中滑出的剑尖,将这道飞剑死死的握住,就如同硬生生的握住了一条极为滑腻的泥鳅。 一道道的真元在他的掌指之间崩散,化为嗤嗤作响的气流。 数名北魏骑军用尽全身的力量厉吼出声,他们手中的长枪同时如闪电般刺出,狠狠刺在林意身上。 然而林意一步未退! 这道狂暴的飞剑在真元流散的刹那,便已经在他的手中“死去”! 当所有这些重铠的铠甲在他身上掉落时,他感到自己分外的轻松,就如同捆缚住他的枷锁彻底消失,他的身体在他的感知里变得分外的轻灵,但分外有力量。 噗噗噗…. 这数名北魏骑军全部无法握住手中的长枪。 他们的虎口全部崩裂,这几根长枪就如同刺在了一座山上! 林意的右手首先离开了这柄已经失去力量的飞剑,握在了镇河塔心上。 他的左手将这道飞剑往后甩出,叮的一声刺入身后的残墙之上,几乎同时,他右手的镇河塔心,已经变成一道呼啸的黑影。 这根镇河塔心没有落在这几名北魏骑军的身上,而是落在了他们身下的战马上。 一声恐怖的轰鸣声中。这几匹战马就像是被一座房屋砸倒般翻滚了出去,洒出无数破碎的血肉,然后重重的砸入水面。 那些后方的骑军刚刚才包裹在如雷的欢呼声中,当那些战马的惨嘶声响起,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并没有马上勒停身下的战马,但是他们身下的战马却是不受他们控制的停了下来。 这些战马对那些军士的死亡并没有太多的特殊感受,然而同类的凄厉嘶鸣,却是让它们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杀!” 这些骑军止步,但对于一些北魏的修行者来说,这是能够杀死林意的最好时机。 一名身穿黑甲的修行者在厉喝之中从这些轻骑的后方飞掠了出来,他双手在扬起的刹那,数十道寒光如同乱舞的蝴蝶,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全部落向林意。 林意一步向前。 他身前被真元压紧的地面骤然震荡起来。 面对这些如齐珠玑的乱红萤一般的暗器,他只是异常简单的将一名重铠军士的尸身提了起来,挡在身前,然后在这些暗器还在这名重铠军士身前的铠甲上爆鸣时,他一声暴喝,将这名北魏重铠军士的尸身朝着前方砸了出去。 轰! 如同投石车投出的巨石! 无数战马嘶鸣翻倒,上方骑者纷纷飞跌出去,密集于前的骑军,就像是一片被分开的麦浪。 林意的身体飞腾了起来。 他在这些倒下的骑军之中,以恐怖的速度飞腾起来,那根镇河塔心被他留在原地,而他的身体,瞬间压至那名黑甲修行者的身前! 那名北魏黑甲修行者骇然大叫,他的发丝都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在身后扬起,几乎下意识的,他拔出背后长刀,朝着林意斩去! 噗的一声,林意在空中强横的扭身,这柄长刀落在他的肩上,与此同时,他缩在身前的一拳,却是闪电般轰出,落在这名北魏黑甲修行者的胸口。 轰! 这名黑甲修行者的整个身体在空中几乎从胸腹处对折,整个人以一种可怕的姿态朝着后方飞去。 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这一拳的气势。 那些刚刚才响起的欢呼声,瞬间变成震天的骇然惊呼声。 这名瞬间近乎折断般死去的黑甲修行者在空中倒飞十余丈,重重坠地。 “什么事情!” “发生什么事情?”那些在北岸大军阵中后方的权贵门阀听着这样的声音,惊骇的叫出声来。 “北俞府的修行者蒋天谕,被林意一拳轰杀!” 回答他们的,是充满颤抖的声音。 第五百四十五章 崩溃 劈在林意肩上的长刀如被秋风扫落的枯叶般颓然的掉落。 林意很自然的将它接住,然后丢向身后那道已经插了不少刀剑的残墙。 他的身前响起一道响亮的破空声。 一名身穿玄色衣衫的剑师踏着一名骑军的肩膀如飞燕掠来,他手中明亮的银色长剑化为数十道剑光,且不断吸聚着天空之中落下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明亮。 这人的剑势诡奇多变,甚至很难令人捉摸清楚到底那一道剑才是真正的剑。 然而林意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 他只是异常简单的持着镇河塔心挥去。 他的镇河塔心比这人的剑要长出很多,也沉重很多。 他砸向所有剑影,根本不管哪一道才是真剑 如一座山影砸在一轮明月之上。 喀嚓一声。 这名北魏剑师手中的剑碎成无数明亮的碎片。 刀光乍起! 这名北魏剑师的左手衣袖之中,也有一柄短刀。 刀光崩现之时,他的身体骤然团缩,整个人不可思议的如同一个肉球般落地,刀光却是一弹,以可怖的速度刺向林意的小腹。 刀光落在林意的小腹上,然而没有任何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反而又是清脆的喀嚓一响。 林意的左拳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同样是血肉相撞,这名北魏剑师的手腕就此折断。 手腕折断自然极为痛楚,但这名北魏剑师却似乎丝毫不觉得疼痛一般,他一声厉啸,口中喷出一道实质般的剑光,打在林意的脸上! 如此近的距离,林意来不及躲闪。 剑光落处,他闭上了眼睛,脸面上悄然涌起一层红意。 噗的一声闷响,接着便是一声沉闷如雷的轰鸣。 剑光在他的脸上炸开,没有什么鲜血,却是有一层红色的丹雾震荡开来。 林意的面上,就像是覆盖了一个红色的面具。 这名北魏剑师的身体,却是和之前那名北魏黑甲修行者一样,被一脚踢飞了出去。 …… 震骇的叫声在江心洲上和北岸上不断响起。 伴随着这种声音不断传入那些权贵和将领耳中的还有那浮桥尽头最新的战斗。 “阴山剑宗北宫末被林意一脚踢杀!” “天河广家供奉苏白鹿被林意持枪击杀!” “念光将军被夺刀反杀!” “.…..” 一声声越来越颤抖的声音不断传来。 “够了!” 一名权贵忍不住厉喝了出声。 他和这大军中所有人一样,心中的确很想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但是这样的声音,却是让他们所有人的心脏越来越无法承受。 “还有多久的时间?” 一名觉得连呼吸都极为不畅的门阀权贵寒声问道。 “约剩五十数…” 有人应声道。 那座桥原本只能支持最多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便不过一刻,原本就极短,此时只剩五十数….从一数到五十,这样的时间,还能够来得及做什么? …… 这些未亲眼见到战斗的在阵中的权贵们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慌的情绪,但对于江心洲上那些北魏军士和修行者而言,他们感到的不只是绝望。 在这桥形成之前,所有在场的北魏人都想要卸掉林意的铠甲。 在他们的想象或者说希望之中,林意的铠甲卸除之后,便不复之前的战力,尤其是那些最早跟着席如愚而来的将领们,他们尤其是这么想。 为了阻止北魏修行者卸除林意的铠甲,剑阁有多人死去,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当林意的铠甲卸除之后,剑阁却再无一人出手。 林意就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反而不需要剑阁中人出手。 接连死在他手中的那些修行者中,有数名都已经是承天境高阶的修行者,在之前的战斗里,没有身上的腾蛇重铠,林意根本不可能如此杀死这样的修行者。 这样绝望的情绪足够影响到那数名用生命在死撑的权贵门阀。 无数声惊呼在桥上响起。 桥面开始颤抖,原本坚硬如山石的桥面开始出现了道道沟壑,有湿意从下方往上渗出。 五十数的时间,只是极限的时间。 这座桥,实则已经开始崩溃。 崩坏永远比建造要快出太多。 当有湿意从泥土中渗出,只在数个呼吸间,坚硬的泥土就已经开始变得湿|软,而且很多处都像是融化的冰面一样脱落,陷落下去。 原本蜂拥往前的军队开始拼命的往后退去。 江心洲的岸滩上,所有的北魏修行者和将领看着依旧屹立在那里,只是脸面上带了些血痕的林意,他们胸中就像是堵了无数的砂石,就像是那些从桥上掉落下去的泥土,没有回归河水之中,而是掉落在了他们的胸中。 这是消耗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的宝贵真元,和一个门阀的所有修炼这种功法的修行者的生命才构筑而成的盏茶之桥。 然而这座桥形成之后的意义…竟然是反而让他们送了很多修行者和真元重铠过去,让林意和剑阁杀死? …… 那名以宝贵的真元维系着这座桥的神念境北魏将领感受到了这座桥的提前崩溃。 他比任何人都不甘。 甚至比决定这样计划的杨癫和他的那数名部将都不甘。 但他无法控制那几名门阀权贵的死亡和提前崩溃。 他剩余的力量,也无法独立支撑这座桥,甚至多支撑一个呼吸都做不到。 他无比不甘的抬起头来,看向那名年轻而强大的南朝修行者。 他将自己剩余的力量,全部朝着林意挤压出去。 河水咆哮起来。 坚硬的泥桥瞬间消失,无数的军士和战马重重砸入水中。 一道可怕的符意在浊浪之中凝成。 数十股泥流在水中旋转,如同数十条巨蟒又团聚在一起,瞬间朝着林意拍去! 风声狂吼。 林意身上的天辟宝衣都猎猎作响。 原道人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来自神念境的力量,他原本下意识便要出手。 然而他却硬生生的压住了体内真元的直觉反应。 这只是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余力,他隐约觉得,林意可以承受住这样的力量。 最为关键的是,他明白林意独自阻挡这样的力量,又会给对方带来致命的打击。 第五百四十六章 有求必应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感知随着境界的不断提升而变得更加强大的缘故,林意此时感觉到了原道人出手的那种欲望,也感觉到了原道人强行按住自己力量的那种感觉。 他明白了原道人的想法和心意。 他笑了起来。 他在暴退之中笑了起来。 他已经不只一次尝试过神念的可怕力量,确切来说,席如愚和席如愚那名军师,尤其是席如愚那名军师的力量,曾经让他无比接近死亡。 只是既然连席如愚那名军师都杀不了他,现在这名神念境修行者隔着这样的距离的残存力量,便根本没有丝毫杀死他的可能。 但对方是真正的神念境。 这支北魏军队所有人,都知道那人是神念境。 所以他在此时觉得北魏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选择是非常错误的,这支北魏大军,哪怕是后来的这三万白骨军的精锐军队,都会因为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错误选择,而士气低落到更深的谷底。 他在大笑之后一声厉吼。 在厉吼发出的刹那,他将镇河塔心重重扎入身侧地上,接着他双臂横档在身前! 他不用任何的武器,只是双臂横档在前,用自己的身体,迎击迎面而来的泥龙! 轰的一声巨响。 无数条泥浪如同瀑布一般往外溅射。 他的身前绽放出一朵无比巨大的花朵。 他的整个身体被这股磅礴的力量往后拍飞,背部狠狠的撞在一处墙面上,这才停止下来。 他开始咳嗽,咳出些血来。 大量的泥流从他的身前流淌下来。 与此同时,整座泥桥已经彻底崩塌,大团大团的淤泥在水中翻腾,水中也如同有无数的墨荷在开放。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意的身上。 不知为何,当钟离城中所有南朝军士听到林意的咳嗽声,心中却并没有丝毫惊悸的感觉,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他们似乎直觉林意会继续站在那里,继续战斗。 江心洲的岸滩上,那名耗尽了所有真元的修行者颓然跌坐于泥滩之中,泥水四溅,他浑身泥浆。 所有能够看到钟离城墙的北魏人伸长了脖子,他们的呼吸全部在刹那间停顿。 这应该是十分庄重的时刻。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对于林意而言,一切都显得十分寻常。 林意变成了一个泥人。 这些泥浆很多都是河底深处的淤泥,混杂着无数战斗产生的血腥之物,自然恶臭异常。 所以林意很自然的朝着前方走去,他走到水边,却发现水里淤泥和无数破碎的浮物翻滚不息,似乎一团乱粥,比他此时身上还要恶心。 “水!清水!” 所以他抬起头来,朝着城墙上方喊道。 他清澈的声音在浑浊的江面上响起,让江心洲和北岸上如有寒风涌起。 城墙上的剑阁中人已经展现了无数奇迹,此时他要些清水,又有何难。 他的声音刚落,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 数大桶清水从城墙上端直接冲了下来。 寻常的清水从高空洒落,必定散乱,然而剑阁中人倒下的清水,却是如晶莹冰柱,带着真元的力量冲刷在林意的身上。 即便是衣衫缝隙里的污秽,都随着真元的震荡尽数去除,被水冲刷。 黑色的人儿在阳光里骤白。 就像是一段沾染着淤泥的藕,被瞬间洗刷得纤尘不染,白净得让对面的北魏人眼睛有些刺痛。 身上瞬间干净,清爽如刚刚沐浴。 只是林意还觉得不够。 他的铁靴之中有不少水,铁靴并不透气,也不漏水,自然便不舒服。 所以他随手捡起了一片腾蛇重铠的铠甲,当成凳子一样旁若无人的坐下。 他将自己的铁靴都脱了下来。 看着被泡得有些发白发皱的双脚,他有些心疼。 “还要水!” 他再喊一声。 一道清水如清泉飞瀑,柔和的冲刷下来,林意伸出双脚,洗了个干净,再将手中的这双靴子都细细冲刷。 “最好再来些吃的。” 上方有求必应,一个行军铁锅飘然落下,落在他身侧。 此时他是真正的有求必应。 因为对于整个钟离城里,所有的南朝军士而言,别说是些清水和吃食,就算是他要他们的头,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头颅斩下交给他。 行军铁锅里有温热的香气。 他只是嗅着这香气,就知道是白月露煮好的行军口粮。 他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温热的气流入腹。 那名神念境修行者冲入他体内的真元在他的血肉伤口之中丝丝作响,然后化为让他熟悉的气流和生机。 看着重新沉寂下来的江心洲和北岸,看着许多发抖的北魏军士的身影,再感觉着身后的这座城。 他无比的满足。 “还能战否?” 他放声大喝! “噗!” 那名北魏的神念境修行者心情激荡,经脉寸寸断裂,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 在林意的喝声响起之前,杨癫的手微微的抬起,但当这名北魏神念境修行者口中鲜血狂喷时,他的手重新轻轻落了下来,落在战车之上。 他沉默下来,没有发出任何新的军令,他的目光微微下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大军的纵深处,一名白骨军的将领来到了那辆位于一架军械后方阴影里的马车中。 这名白骨军将领对着这辆马车之中那名身穿黑袍,带着奇异的鸟头般铁盔的修行者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微冷道:“上师,此时战况您也应该十分清楚了,在我们任何一名将领看来,解决此前困境的最好手段,是有一名能够直接杀死剑阁中那名亚圣的修行者。只要能够杀死那名亚圣,这名南朝的年轻将领,我们便可以依靠数名神念修行者杀死。但若是不能杀死那名亚圣,我们禁不起这样的损耗…而能够对付得了这名亚圣的,恐怕只有魔宗大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 马车里这名魔宗部众微嘲的笑笑,“你是觉得若是让魔宗大人来出手对付这人,一切便可迎刃而解…按路程而言,魔宗大人的确有可能赶得及,只是你应该明白一点,除非魔宗大人自己愿意,没有人能够命令魔宗大人做什么。” 第五百四十七章 假象 白骨军的高阶将领都很骄傲。 所以这名将领敢如此对魔宗大人的部众说话,然而听着这名魔宗部众的话语,他的头颅却是微微的垂了下来。 这是事实。 在这些年里,魔宗大人为北魏做了无数的事情,但这名魔宗部众所说的是事实,他所做的那些事情,的确是按照他的意愿在改变着北魏,是他想去做的事情,他便去做了。 从来没有人能够命令魔宗大人去做什么事情。 杨癫远不够资格,中山王元英也不能,哪怕是北魏皇宫里的那些人,也似乎不能。 这名将领以前对魔宗大人也是绝对的崇拜,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然而此时,这名魔宗部众冷冷提醒他的事实,却让他感到了巨大的隐患。 “我们的修行者不够。” 一名军师站在杨癫的身侧,他不断深深的吸气,却依旧觉得胸口很堵,“还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办法。” 杨癫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 他身周的将领,包括这名军师在内,都很震惊的看着他,都无法想象,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没有办法,但是王爷会有办法,刑恋会有办法。”杨癫看着他们,“而且如果我都没有办法,魔宗大人也一定会想出办法。” “我已经尽力了。” 杨癫看着周围这些依旧有些发愣的将领,道:“既然尽力了都无法对付剑阁和这人,那便应该承认失败。” “那我们…” 一名将领震惊而困惑的下意识说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全部原地休整。” 杨癫异常简单的说道:“既然没有办法,那就什么都不做,全部休憩。” …… “这些北魏人竟然不攻城了?” 看着江心洲上和对岸北魏大军之中的动静,很多看出端倪的南朝军士都震惊起来。 不攻城对于林意而言自然是好事。 他沉默的转身,对着那些金乌骑躬身行了一礼。 在城中响起的巨大欢呼声和呼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里,他回到残墙的上方。 他对着那些已经死去的剑阁中人,和对着那些还活着的剑阁中人也再次认真行了一礼。 “我是你们认定的阁主。” 他看着那些还活着的剑阁中人,尤其是看着为首的原道人,说道:“但身为你们的阁主,先前一直是你们护着我,但从现在开始,你们尽可能不要出手,应该由我来护着你们。” 稍晚一些的时候,一名青衫修行者在已经被铁策军接管的南门外出现。 这名青衫修行者被迅速放行,然后来到了林意的身前。 “我带了一些药来,有一些是上佳的伤药,还有一些是补充真元的灵药。” 这名青衫修行者将随身的行囊卸下的同时,用极为低微的声音对着林意说道:“我家大小姐会来,她会带更多的灵药过来。” 这名青衫修行者是陈家的修行者,所以林意听着他的这句话,便很清晰的知道,陈宝菀会赶来。 在这种时候赶来,便是真正的患难与共。 他很感动。 他想到了自己在眉山之中听到她有难的消息,便不顾一切的赶去救她的时刻。 那时候的他也很弱小,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他明白,这时候他的心情,便是那时候她的心情。 但越是如此,他此时却越是分外想念萧淑霏。 这是一种无法遏制的想法。 萧家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战况。 那她也应该知道自己在和这座钟离城共存亡。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会来吗? ……. “是谁让那些人去北魏送死的?” 萧宏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中军大帐里响起。 大帐外,呼啸的夜风拍击着帐面,似乎在补充着他心中的愤怒。 中山王元英,此时是这场旷世大战之中,北魏方面最具权势的人物,而他,南朝的临川王萧宏,则是南朝方面绝对的统军人物。 他微眯着眼睛,看着沙盘上那一面刚刚移动过的黄棋。 “我似乎没有签过任何调令,也没有发过任何兵符……边军的这些老家伙,难道已经忍不住要推一些替死鬼出来了吗?” 他的面上没有杀意,他的语气也并不严厉。 然而真正跟随他多年的人都十分清楚,当他真正发怒,起了浓郁杀心的时候,他的嘴角会微微抽搐,而此时,他的嘴角抽搐得太过明显。 “没有人会做替死鬼。” 微弓着身凝立在他身前的一名红袍供奉轻声的说道。 萧宏一顿,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却不说话。 “除了您之外,南朝还是有人能够调动那支军队的。”他身前这名红袍供奉轻声却清晰的说道:“李将军部原本便属于中州军…虽在边军阵线之中,但不需要您的兵符,只要中州军之中有人下令,他们也会听令。” “是皇兄!”萧宏反应过来,厉声轻喝。 “是有人让皇宫里发出了那样的命令,或许也未必是圣上。” 红袍供奉不想再打哑谜,他点了点距离那面黄旗并不太远的一面血红色旗帜,道:“他们不是想让这几千人去送死,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从您这请了军令,调动了定远的三万军队却守粮道。现在这三万军队在固城附近,那里根本没有北魏军队的活动痕迹,所以对于北魏军方而言,这三万军队也消失了。” “所以此时最终形成的假象是,这三万六千余精锐军队,已经袭入北魏境内,要直取洛阳。” 红袍供奉顿了顿,抬头看着萧宏,认真道:“哪怕我是中山王元英,我也会这么认为。” 萧宏的双手在袍袖之中微微颤抖起来。 那面血红色旗帜代表的定远边军三万余精锐的动向他当然清楚,在他看来,之前那些边军将领请调的军令没有问题,那三万精锐保证粮草运送更是稳妥,可以保证整个大局按照他的设想,往更长久的时间里拖去。 然而他没有想到,那些边军之中的老家伙,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造成足以乱真的假象。 和那些边军之中的将领所想的一样,他并不想竭力发兵去钟离,在钟离和北魏决一死战,那在他看来太过危险。更何况,他觉得,他和他皇兄所需的,便是要尽可能削弱那些不明白这是谁之天下的将领的力量。 林意和剑阁并非皇兄所喜欢的,韦睿也并不是好掌控的存在。 “他们想要牵制住党项,和让中山王元英回兵救洛阳。” 他缓慢的寒声说道:“既然他们造就足以乱真的假象,但只要令这三万军队在他们的面前现出行踪,这种假象便不攻自破。 他们要战,就让他们去决一死战。” 这名红袍供奉很清楚萧宏的意思,但却摇了摇头,道:“我已经设法调动,但是他们不会离开那片区域。” 萧宏呼吸一滞,“难道他们想抗命?” “不,他们有理由。”这名红袍供奉面容古怪道:“他们沿途的水中被北魏人下了毒药,都染了恶疾,大军无法行军。” 萧宏的面色瞬间苍白起来。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发出了真元的轰鸣声。 他当然明白…那不可能是北魏人下的毒。 这些边军之中的将领,那些老油子…无耻起来,真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无耻。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一夜 令三万精锐边军同时中毒染上恶疾,那需要在水中下多少毒药? 这当然是一派胡言。 然而哪怕有军监处的人去查,军监处那些人的意见,恐怕也会被那些人左右。 更何况他们只需要赢得足够的时间。 他毕竟是南朝的最高统帅,他当然不可能故意传讯给中山王元英,告知那三万军队并未去洛阳。 更何况中山王元英恐怕会以为南朝方面故布疑阵,他绝对不会相信刻意流传出去的讯息。 所以这些人,是千方百计的完成了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有些事情,就是一笔糊涂账。若是撕破了脸面,恐怕是两败俱伤。” 这名红袍供奉看着萧宏因为愤怒而不断震荡的袍袖,轻声道:“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从未违背过您和皇上的旨意。您说的不错,他们要是无耻起来,会比您想象的还要无耻,但若是他们发狠起来,也会比您想象的更为发狠。” 萧宏沉默下来。 他在很多年前就知道有些规则谁都不能越过,有些时候,别说是他,就是他在皇城里的皇兄,都无法承受越线的代价。 …… “多谢宋叔。” 在萧淑霏的静谧小院里,萧淑霏认真沏茶,对着坐在她对面的黄衫中年男子致谢。 宋千绝,是萧家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 他是萧家最早的大供奉,以至于后来萧家找来的供奉,事实上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修行者当然是一个世家最为宝贵的财产,而能够影响所有修行者的人,当然十分重要。 “我欠你的情,帮你这次是理所当然。” 宋千绝的面容十分端正,他平和的看着萧淑霏,说道:“只是这样的事情,我只能帮你一次。你应该明白,对于足够信任你的人,只要你欺骗过他一次,你便足以失去所有信任,更何况这人是你父亲。我可以帮你做其它事情,但我不喜欢利用别人对我的信任来做这样的事情。” “我明白。” 萧淑霏看着他,说道:“但您也应该明白我的想法,我只是要救人,而且您帮我做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或许对萧家不利,但对整个南朝,未必没有好处。” “我当然明白。” 宋千绝也认真的看着她的双眸,道:“只是你毕竟和他只是数年同窗,难道对于你而言,他比你父亲还要重要?” 萧淑霏沉默了片刻,道:“宋叔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宋千绝微怔,接着忍不住苦笑道:“假话不如不说,当然是要听真话。” “人终有自己的七情六欲,终有自己的喜恶,对于任何事情,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看法。”萧淑霏看着宋千绝,安静的轻声说道:“一国一朝之存亡,应该高于亲疏,而且在战阵之上,我的许多看法和那些边军大将相同,我也认为太过保守不可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至于林意….您也应该明白,有些人在你心中的位置,和时间无关,和距离无关,而只在乎他的心意,在乎他所做的事情。” 宋千绝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可惜你不是男子。” “我父亲正值壮年,我即便是男子,也不可能取代他的位置。”萧淑霏笑了笑。 “要做成这件事情很简单,我都不需要真的是皇上的旨意,而只需要你父亲认为调动那支军队是皇上的旨意。”宋千绝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道:“但即便现在木已成舟,完成了那些边军大将所想,但就我所知,你二叔不会就此罢休,他不会放过林意。”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原来你说我不是男子,是这个意思。” 萧淑霏也微微的蹙起了眉头,神色平静,眼眸深处却是出现了一些寒色,“反正他总是想着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掌控我萧家的权势,反正他也总想对付我…如果是这样,那他还想去对付林意,他想要自己找死,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宋千绝缓缓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他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萧淑霏在平日里性情并不激烈,然而他十分清楚,她永远比外面所有人想象的更加强硬和决烈。 …… 钟离迎来一个难得的平静夜晚。 连日疲惫下终于获得休憩的南朝军士在夜色之中响起了此起披伏的如雷鼾声。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黄秋棠便知道营帐外是王平央走了过来。 “如何?” 她停了下来,揉了揉有些肿痛的十指,转身看着掀开营帐帘子的王平央,问道。 “没有感觉到什么诡异之处。” 王平央走近到她身前,伸出自己的手让她把脉,“这种功法凝聚的真元,和寻常灵气凝聚的真元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对我身体似乎也没有什么妨碍。” 黄秋棠没有说话,她感知了片刻,略微用力间,手指却是往上弹起,被震得有些发麻。 “进境这么快?” 她有些震惊的看着王平央,轻声问道。 “已至承天境巅峰。” 王平央看着她,道:“若不是他这门功法有所限制,这些战死的人死去时间一长,便再无法用这种功法吸纳他们离散的元气,若是再死上数十名修行者,恐怕直破神念境也有可能。” 黄秋棠并没有急着说话,她的手指再次落在王平央的脉门上,片刻之后,她才接着说道:“若说不同,还是有些不同的,很奇特的是,你的经络似乎随着真元强大而强大,但你身体其余各处,你的血肉骨骼,和平时修到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有着很大差距,我只是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你境界提升太快,这真元尚且来不及壮大你的肉身,还是这真元并无寻常真元功法的那些效用。” 当她说话之时,那名依旧昏迷不醒的医官,他的眼睫毛却是轻微的跳动起来。 …… 一夜过去,在拂晓时分,钟离城的城墙上,骤然响起一些凄厉的响箭声。 这条大河的上游,出现了许多庞大的影迹。 那不是普通的浮木,而是许多大船的轮廓。 第五百四十九章 无人幸免 “为什么会有大船?” 齐珠玑的声音无比冰寒的响起。 只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就连白月露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在她的所知里,上游那些望族和大商号的大船,能够被这支北魏军队得到的,便已经用在之前的战斗里,成为浮桥的一部分,或者已经变成被击破的残骸。 在任何的军情里,都没有这种大船的存在。 黯淡的光线里,这些以不可思议的姿态出现的一艘艘的大船都比那些商号的大船还要庞大许多,而且这些船都显得很新。 随着水声,甚至还有一种新鲜的油脂和木材的气味在水面上不断飘荡过来。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 他的视力比齐珠玑等人要好出很多,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很远的地方。 他可以看到这支船队的最后。 在城墙上的示警声响起之前,他便已经看清了这支船队。 一共有二十三条大船。 “在这河的上游,有哪一个门阀拥有这么多大船,或者有能力新造出这么多大船?” 他转过头来,看着白月露问道。 “富水郡郭氏门阀。”白月露想了想,道:“除非是建康的丽工坊商号,平时都没有这么多大船,有能力新造出来这么多大船的,沿河上游,应该只有富水郡郭氏门阀。” 他没有再说话。 然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愤怒,也明白他为什么愤怒。 那些船上都不是南朝人,而是北魏人。 他和城中所有的南朝军士,失守着北墙,便是不让对岸的大军通过浮桥进入这钟离城中。 但有这些大船,这有没有浮桥,还有什么意义? 许多人惨然的笑了起来。 那些大船在航行之中早已偏向北岸,一共二十三条大船,这些大船一次哪怕只运载千余人,往返数次,都甚至能够直接将对岸的大军全部送到北墙。 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大军彻底欢腾起来。 一直在席如愚的那辆战车上闭目调息的杨癫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那些在晨光里驶来的那些大船,心中很是佩服的叫骂了一句。 他知道这必然出自魔宗大人的手笔,因为他之前和刑恋、元英分开时,便十分清楚时间的紧迫,元英也根本没有时间去哪里准备这样的大船。 他也从没有想到,只是水面上驶来一些船,就能够让一支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的军队,瞬间彻底振奋起来。 …… “发生了什么事情?” 晦暗的营帐里,响起了声音。 数名始终守候在这顶营帐外的几名金乌骑军士身体顿时大震。 “军师醒了。” 一名金乌骑迅速的钻入营帐,另外一名金乌骑则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北墙外的岸滩冲了过去。 “军师,我们送您走。” 斐夷陵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这顶营帐前,他看着伸出营帐的那只手,躬身行礼,说道。 “不是要死在道人城,就是要死在这里。” 陈尽如掀开了这顶营帐的帐门帘,他并没有要那一名金乌骑搀扶,缓慢但稳定的站起,走出营帐,他看了一眼天色,接着道:“你们能走,但我不能走。” 斐夷陵摇了摇头,“就算送你走了,我们也必须留着,因为我们必须还铁策军和剑阁的情。” 陈尽如平静的点了点头,“那就一起死在这里。” 斐夷陵也点了点头,道:“那就一起死在这里。” …… “你们先走。” 城墙上,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齐珠玑等人说道。 “先?” 齐珠玑顿时冷笑了起来,“走就是走,还有什么先后,对岸的大军涌进来,谁能够幸免,你让我们先走,你难道还能后走?你还能走得了?” 萧素心看着林意在黯淡的天光里显得分外肃杀的面目,摇了摇头,道:“你不走,我不走。不要和我说军令这种事情,我到铁策军,也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军令。” “我是你的近侍。” 容意的眼睛很红,他不断的深吸着气,道:“就算要死,也应该是我死在你之前。” 林意看了一眼对岸,对岸的大船已经靠岸。 “你们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的声音很低的响起,“若是有守住这座城的丝毫可能,我会让你们先走?而且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真元耗尽,便和这些普通军士没有多少区别。我哪怕战到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说不定也会有突围的力气。” “不要再说这种笑话。” 齐珠玑嘲讽的看着林意,说道:“你问问对岸每一个北魏人,他们最恨的人是谁?像你这样的怪物,可以在这里守钟离城,若是容许你活着离开,你自然也可以守其它城,只要能让你身陷大军之中,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们都不可能让你离开。” “你现在就是钟离城。” 厉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青涩的面容上有着难言的感慨,“此刻他们应该接到韦睿将军会来这里增援的军情,所以他们绝对不会让你活着和韦睿将军的军队会合。这批船到达这里,他们首先的目的,就是要杀死你,而不是用他们的双脚来占据钟离城的土地。” “但是这样做有意义吗?”林意看着他,道:“既然他们最想要做的,就是让我死在这里,既然我肯定无法离开,那你们就可以离开。” “人总是会死的。” 厉末笑笑了起来,“现在还讲有没有意义,就是真的没有意义,要讲,只能讲很幸运,我很幸运能够和你们这些有情义的人一起死在这里。” 林意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一声平静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粥好了,你们要不要都喝一些?” 白月露抬起头来。 她身前的两锅粥散发着温热的白汽和香甜的味道。 “我想要些腌菜。”齐珠玑说道,“不知为什么,平时不爱吃,但现在口重,粥太清淡。” “齐将军。” 一些周遭的军士之前没有听清他们争辩的内容,但看着他们此时的样子,这些军士便知道他们是为何争执,他们听清了齐珠玑的这句话,顿时便有人跑了过来,对着齐珠玑认真行了军礼,然后递上了一罐腌菜。 第五百五十章 我们入城 没有人再说什么。 清粥小菜,是最简单的吃食,但也最容易给人安定的满足感。 一名先前钟离城守军之中的低阶将领有些拘谨的来到了林意的身前。 他看着林意,有些紧张的搓了手,黝黑的脸庞却是羞怯的透出些紫红色。 他踌躇了片刻,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林将军,很荣幸和你一起在这里守城。” 林意顿住。 温热的粥在口中,却是一时难以下咽。 他沉默片刻,站了起来,对着这名低阶将领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着城墙上和城墙下方望眼所及的所有南朝军士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道:“我也很荣幸和你们一起在这里。” 城里响起很多哽咽的声音。 几乎所有人,包括那些依旧在北墙外的浅滩上处于最前列的金乌骑,全部都对他行了一礼。 无数衣甲的摩擦声如同潮水一样的响起。 这座晨光里的残城,因为太过肃穆和壮烈的意味,莫名的散发出异样的清辉。 所有江心洲上和北岸上的北魏军士,看着残墙上那名依旧屹立着的铁策军年轻南朝将领,有些北魏军士和将领,甚至也都默默的行了一礼。 “你们看到了没有。” 杨癫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城墙上的林意,说道:“他已经不只是这些南朝军士心中的神,哪怕在我们这些将士的眼中,他也已经是战神。哪怕有些不公平,他只是因为所修功法特殊,可以那样无休止的战斗,但你们看他现在的选择,却让人不得不服气。” ……. 无数的厉喝声响起。 那些破浪而来的大船上原本都只有数百军士,显得空空荡荡,然而随着这些凄厉的军令声的响起,江心洲上却是骤然一空,这些船上顿时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水声隆隆。 二十三条大船在江面上排开,如同一条移动的城墙,朝着钟离北墙压来。 数道霸烈至极的剑光从残墙上首先亮起。 当这些剑光亮起的刹那,原本已经湍急的江水剧烈的震荡起来,那些大船上涌起数道可怕的气息,铺天盖地般迎向那些剑光。 数声轰鸣。 劲气扭曲着光线,激射着水汽,在这些船前形成了无数碎絮般的乌云。 两条大船的船头炸裂开来,斜斜的直插入水。 船上的北魏军士沿着倾斜的船体,就像是无数豆子一样滚入水中。 河面上形成的无数大小不一的漩涡,轻易的吞噬了大多数根本不通水性的落水军士。 但其余的那些大船沉稳如山的穿过这些漩涡,碾压在北墙外那些泥泞湿|软的岸滩上。 潮水一般的北魏军士瞬间淹没了北墙外的岸滩,接着如无数黑蚂蚁一般继续朝着前方蔓延,接着淹没残破的城墙。 在北墙外岸滩上的那些金乌骑以固定而可怕的频率不断的挺刺手中的长枪。 他们的长枪每一次带着流光刺出,他们的身前必定会散开一蓬鲜血,有一名或者数名敌人倒下。 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上也会多出一些或深或浅的伤口。 无法用言语形容这种可怕的杀戮速度,黑色的潮水拍上金色的河岸,金色的河岸前,很快堆积起一条黑色的墙。 但也只是十数个呼吸之间,金乌骑不断的有人倒下,金色的河岸开始四分五裂,被黑色的潮水迅速淹没。 即便是身周那些同伴的死亡,都没有让其余这些还活着的金乌骑眼中的神色有丝毫改变,然而看到那些船上,有些分明是穿着南朝服饰的武者和修行者跟随在这些北魏军士的身后冲下来时,他们的眼中却是不可遏止的出现了极度愤怒的火焰。 …… 天色已亮。 大船在大河上不断往返。 北岸上的北魏军队不断涌向江心洲,江心洲上的北魏军士不断的登船。 北岸上北魏大军渐稀。 钟离城的残墙被潮水一般的北魏军士彻底覆盖。 大河的上游,顺流而下一条快船。 这条船挂着风帆,风帆猎猎作响。 和之前清晨来的那些大船不同,这条船不靠北岸而行,而是始终尽可能的靠着南岸而行。 船上只有十余人,船头上一名少女,身穿劲装。 她是陈宝菀。 她为林意和这座城而来,然而当她在远方河面上,看到那些往来的大船时,她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钟离城已经近在眼前。 然而她看到的城墙上,却是连一面属于南朝的旗帜都没有。 她身后的那些人情绪有些复杂。 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悄然的将风帆调整了方位,让这条原本以最快速度赶来的船,悄然慢了下来。 陈宝菀也没有说话。 她的脸色似乎依旧平静,背依旧挺得很直,只是她的双肩,却是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船虽然慢了下来,但距离钟离城却是越来越近。 她微微的垂下了头,整个身体也如同骤然失去了力量一般,微微岣嵝下来。 她身后一名修行者对着身侧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点了点头,心照不宣的准备掉转船头。 他们这些人甘心跟着陈宝菀而来,当然也不怕死。 只是这条船里堆积着陈家最宝贵的灵药,尤其是有陈家那些最宝贵的,可以补充真元的灵药,他们绝对不能让这些东西落在北魏人的手中。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一声清晰的轰鸣。 他们豁然抬首,看向那轰鸣响起处,只见有数条黑影飞了出来,坠入后方的河中。 “再靠近些!” 先前那名示意掉转船头的修行者一声厉喝。 船只是再往钟离城行了百丈,他们便都听清楚了,相对整个已经寂静的钟离城,北墙处,隐隐约约不断传出杀声! 这名修行者的呼吸顿时停顿,他脸色有些苍白的看向站立在船头的陈宝菀。 陈宝菀只是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按照先前的军情,他没有那么容易死,而且只要有战斗,剑阁中人不死光,他也不会被杀死。” “我们入城。” 她抬起头来,看着从河面上已经看不到南朝人身影的钟离城,说道。 第五百五十一章 孤岛 钟离北墙早已千疮百孔,潮水一般的北魏大军从无数破空之中涌入,涌入钟离城各处。 那些军械库房,那些粮仓,都被这样的潮水席卷。 一切都落入敌手,城中已尽是北魏人。 然而在北墙,杀声依旧,尸体还在不断堆叠起来。 数百残存的金乌骑,剑阁的修行者,还有一部分铁策军和先前城中守军之中的修行者,团聚在数里的区域之内,这些人在北魏大军之中,成为一个被围困的孤岛,虽然随着不断有人倒下,这个孤岛还在变得越来越小,然而却没有人害怕。 一名北魏白骨军将领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那道令人心悸的身影。 那道身影急剧的游走,不断带起恐怖的轰鸣声。 浑身浴血的林意如横飞的陨石般冲杀,每一声轰鸣里,都有数名北魏军士被他击飞出去,然后撞倒更多人。 血水不断从他的身上像小溪一样流淌,所有的北魏人都希望那些鲜血是他的,然而那些鲜血,却都来自于他的敌人。 此时外面许多大船已经往返许多次,至少已经有七八万大军涌入了钟离城。 七八万大军冲过数千人所在的阵地,只可能是完全的碾压之势,就如同滚滚的车轮碾压过虫豸,这些南人能够在大军之中形成一个孤岛,到现在还在死死支撑,最大的原因依旧来自于这名恐怖的铁策军年轻将领。 身陷这样的混乱大军之中,这名铁策军的年轻将领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冷静。 他此时的每一次冲杀,都极有目的性。 他已经不是随意的在杀敌,而是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和他一起并肩战斗的这些伙伴之中,哪些形势比较危急,他便会马上冲到那里。 他就像是无数人的近侍,任何人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而且以这种可怕的速度和力量横冲直撞,看不到任何疲惫的迹象。 ……. 这些只是这名白骨军将领,或者是和这名白骨军将领一样的很多北魏人眼中的景象。 林意不断的调整着呼吸。 他的呼吸已经让他都觉得灼热起来,他吸入的空气,也不再清凉,而像是吸入的沸水,让他的胸肺之间都感到灼烫。 在许多北魏人的眼中,剑阁之中最为可怕的原道人甚至始终没有出手,然而他却十分清楚,在他这样的冲杀之中,原道人其实已经至少出手了三次,帮他解决了三股有可能对他造成严重创伤的力量。 原道人的力量在渐渐消磨。 这种丝毫不得喘息的急剧战斗让他的肺腑先于其它内腑到达了极限。 然而他也丝毫不想停顿下来,给自己一些喘息的时间。 他甚至时不时的自己停止了呼吸,让胸肺近乎燃烧起来,让那种灼烧的感觉,迅速的冲击到他其余的内腑。 那些内腑之中的潜能,就像他最初在南天院用无漏金身法修行时的那样,被他疯狂的压榨出来。 他的身体内腑逐一接近极限,然而他自己,却可以感知出来,自己血肉深处的力量,也在被他压榨出来。 身周的这支北魏大军就像是真正的汪洋,再有力的泳者在见不到陆地的汪洋之中都会淹死,但他依旧没有绝望,他很想试着在原道人的力量耗尽之前,在原道人无法再出手帮他对付神念境的修行者之前,他自己可以拥有抗衡神念境修行者的力量。 到时候他会试着去杀死那辆战车上的杨癫。 …… 原道人的感知始终萦绕在他急剧流动的身影周围,但是原道人的目光,却是不由得落在林意身后不远处一顶营帐外。 在此时的乱阵之中,几乎绝大多数北魏人的注意力都被林意牢牢吸引,所以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那顶营帐周遭显得十分“安静”。 那顶营帐周围的其余营帐都已经破损不堪,但这顶营帐之上,甚至连一处箭孔都没有。 林意不断的冲杀,也从未接近过这顶营帐。 因为所有对这顶营帐和营帐周围的南朝人造成威胁的北魏军士,都被一名并不引人注意的年轻修行者解决了。 那名脸上都是疤痕,之前一直在帮着救助伤员的铁策军中的年轻修行者,以同样可怕的速度杀死周围的北魏军士,与此同时,原道人发觉他的力量,甚至也和林意一样,在不断的增长。 只是他的真元气息,在他的感知里,充满着一种阴寒的味道。 甚至让他不由得联想到寒冷的风里,那些乱葬岗上被寒意冻结的磷火。 …… 除了原道人之外,此时清晰的感觉到了这种充满着阴寒气息的力量的,还有三个人。 此时还在全神贯注的缝合着一名城中守将身上可怕伤口的黄秋棠是最早知道这股力量的,而她身后榻上躺着的那名医官,应该是第二个知道这股力量的。 此时他还静静的躺着,但是他的睫毛不再跳动,他的眼睛,已经无声的睁了开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感觉到王平央体内这股气息的,是就在这顶营帐外不远处的陈尽如。 他斜靠在一辆已经破损的马车上。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远处一枝朝着他落来的箭矢,便被这股带着独特气息的力量震飞了出去。 他是强大的修行者,此时因为无法战斗,不需要和原道人一样担心针对林意的力量,所以他明明就在阵中,最接近这样的绞杀,却偏偏又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看得比谁都清楚。 此时这座在北魏大军的冲击之下形成的孤岛还能存继,除了林意之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这名并不太引人注意的年轻修行者。 因为他的力量在增长,最为关键的是,他的真元也似乎一直消耗不尽。 神念之下,承天境的修行者在这种战阵之中便是近乎无敌的存在,只要真元不耗尽,他始终可以用可怖的速度进行杀戮。 然而也就在这时,无论是王平央,还是他身后营帐之中的那名医官,却都敏锐的感知到了另外一股更为强大的阴暗气息的逼近。 第五百五十二章 独一无二 王平央抬起头来。 一名北魏军士此时正持刀朝着他斩杀而至,他一掌拍去,这名北魏军士的刀光没有能够落在他的身上,他的一掌却是已经落在这名北魏军士的身上。 这名北魏军士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口中喷出些血雾。 血雾喷洒在王平央的脸上,他朝着那股感知里的阴暗气息望去,却首先看到了一个狰狞的鸟头。 那是一名此时还在一条行进中的大船上的北魏修行者。 他的头上戴着一个鸟头模样的头盔,闪烁着诡异而深寒的光泽。 在王平央的目光远远的落在他的脸面上时,这人分明看着王平央笑了笑。 他的双唇微分,他笑的时候和别的人不太一样。 他笑起来不露牙齿,下颌不往下沉,上唇也不往上扬起,他的两片嘴唇似乎只是平直的沿着嘴角朝着脸颊而行,远远望去,他的笑,就像是他的嘴沿着嘴角裂了开来,给人的感觉无比的诡异。 他原先并不想太过引人注意。 因为他的力量在悄然的不断成长,在他看来,在林意身周那些人倒下之前,若是他的力量能够真正成长到神念境,那他将会成为林意身边新的屏障。 即便是座越来越小的孤岛,这座孤岛也能够经历无数狂潮的冲刷,而在这座城中始终屹立不倒。 他现在和林意相比还很弱小。 他的身体也无法和林意一样承受各种力量和刀剑的冲击。 他更不可能像林意一样,受伤之后能够很快的复原。 所以他其实比林意更需要成长的时间。 然而看着远处船上这名修行者的笑意,看着这人身上散发着的那种沧桑和荒芜的味道,他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考虑,便明白这人是魔宗的部众之一,而且这人已经早就捕捉到了自己的气息。 既然无法躲藏,便只有尽可能的杀敌。 他的目光微凝,当他的手掌往身侧收回时,嗤的一声,他的左袖裂了开来。 一道极为轻薄的剑影从他裂开的袖中飞出,随着更多嗤嗤的声音的响起,这道剑所经之处,到处都是腥红的血流。 飞剑在数十丈的空间里急剧的穿行,淡淡的剑影旋绕出无数道曲光,这数十丈空间里的北魏军士和一些低阶修行者,他们的喉咙不断的被切开。 剑锋离开他们的喉咙后,甚至在切过他们身边第三、第四名伙伴的喉咙时,他们喉咙里的鲜血才像绸缎一样飘飞出来。 容意就在这数十丈的区域之内。 他的真元已经彻底耗尽,九柄剑中的八柄已经坠落在地,他只是紧紧握着剩余的一柄剑,只是依靠着剑术刺杀着近身的北魏军士,即便是体力,他也有些支撑不住,当这柄飞剑飞出时,一名北魏将领的一刀,已经压得他单膝跪地。 噗的一声。 这名北魏将领喉间冲出的血浪冲了他一身。 他身侧其余数名正扑上来的北魏军士也纷纷倒地,他的身周骤然空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这道飞剑的主人,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所见过的这一代年轻修行者之中,飞剑最强的应该是南天院出身的倪云珊。 白月露似乎也很强,但在他的感觉里,若只论飞剑,似乎倪云珊要强出不少。 然而此时,他觉得即便是倪云珊的飞剑,也绝不如王平央的这道飞剑凌厉,也没有那种持续爆发的可怖力量。 一片北魏军士如被割的韭菜般倒下,一片北魏军士骇然的往后退去。 也就在此时,还在船上的那名魔宗部众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他的嘴角似乎咧得更开了一些。 他的手微微一动,一道黑色的影迹飞了出来。 这道黑色的影迹就像是一片羽毛,先行朝着高空飘起,接着再飞旋落下,随着这名魔宗部众的目光,这道黑色的影迹精准的落在王平央的飞剑之上。 叮的一声轻响。 没有人觉得这这道黑色影迹蕴含的力量比王平央飞剑之中始终管涌的狂暴力量强大,然而当这道黑色影迹嗑击在王平央的飞剑之上,发出这一声轻响之前,王平央却已经感到自己飞剑上的力量在飞速的流逝,就像是水流被干涸至极的沙土吸吮,就像是被…吞噬。 那道黑色影迹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一头巨兽,一头狰狞的狂笑着的巨兽。 他的飞剑震动不堪,被砸得往下飘落。 而那道黑色影迹之中的力量却更为强盛,顺着对方的目光,朝着和它相距最近的一名少女飞了过去。 那名少女是萧素心。 她的双手鲜血淋漓,但她依旧在不断的开弓,射箭。 噗的一声轻响。 一道似乎凭空出现的力量落在这道黑色影迹之上,轻易的将这道黑色影迹击落。 船上那名戴着古怪头盔的魔宗部众的目光离开王平央的身体,落在阵中的原道人身上。 他知道这是原道人出手,他也可以感知到原道人的力量比自己强出实在太多,然而他却并不太在意。 那道黑色影迹坠落在混杂着血水的污泥之中,真的就是一片羽毛。 一片奇特的黑色精金所制成的羽毛。 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心神和气机相系的飞剑被对方击溃,自身必定也会遭受不小的损伤,然而他是魔宗的部众。 和所有其余的魔宗部众一样,他也拥有独一无二的手段。 他拥有很多片这样的羽毛。 …… 营帐之内,那名中年医官坐了起来。 他的身体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他不断的深吸着气,甚至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感到自己和王平央和这名魔宗部众相比,就像是阴暗之中的幼兽遇到了专以他们为食的巨兽。 “你醒了?” 黄秋棠看着这名坐了起来的医官,她看着这名医官,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没有丝毫的慌张。 “多谢。” 这名医官面色微僵,但迟疑了一刹那,却是先说了这两个字。 然后他才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其实…早就已经醒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到底会对我做什么。” 第五百五十三章 饲养 “魔宗是我们的敌人。” 黄秋棠看着这名医官有些奇特的双瞳,她轻声的说道:“我们想要先弄清楚他的功法。” “因为我其实早就醒了,所以现在我其实已经知道了” 这名叫做王显瑞的医官嘴角露出些苦涩的笑意,“现在,外面那些北魏人都是我的敌人,魔宗,当然也是我的敌人。” “你现在已经明白了?” 在之前身陷这样的大军之中时,黄秋棠都显得很平静,若是外面的北魏大军淹没这里,她也会悄无声息的死去,然而此时,她的声音却是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她无比认真的看着这名医官,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那魔宗的功法…你觉得到底是什么样的…你应该明白,我们或许都会死在这里,但即便我们死,或许我们也应该将他的秘密告诉于人。” “魔宗的功法,并不是完整的功法。”王显瑞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 黄秋棠震愕的看着他,她的心境波动得太过剧烈,以至于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显瑞并不清楚她的过往,但他确定是她救了他的命,而且他可以确定,她和魔宗之间,一定有着刻骨的仇恨。 “他这功法并非来自北魏大漠的密宗,而是源自我们南方王朝。” 王显瑞看着她,轻声的说道:“这门法门,叫做饲养。” “饲养?”黄秋棠怀疑自己听错。 “饲养…这听上去就像是喂养牲畜一样,然而这简单的名字,却应该是修行者世界里,有史以来,最强大和最恐怖的法门。”王显瑞道:“先有大觉后有巫,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大觉王朝。” 黄秋棠摇了摇头,道:“没有。” “现在几乎所有修行者的典籍里面,都将天巫王朝视为修行开始的起源,那时还尚无修行者的概念,更不可能像现在一样有着无数清晰的法门,在那时,任何可以杀死敌人的手段,都被称为巫术,那时候获得肉身力量的法门还不像现在这么单一,有些毒药不只是单纯的用于毒杀对手,许多毒蛊,甚至用毒激发自身潜力的手段,都是层出不穷。” 王显瑞深吸了一口气,他彻底平静下来,迅速的说道:“但在天巫王朝之前,还有十数个短暂存在过的王朝,现有大觉后有巫,并非说大觉王朝之后就是天巫王朝,而是说天巫王朝的很多手段,实则是大觉王朝时流传下来。” “你我都是药师,醉心研究的当然都是药理,我当年机缘巧合,在一处残破石塔下发现了一些古典,这些古典来自于天巫王朝,其中有一段记载,便是有关大觉王朝。” “那记载上说,大觉王朝的大觉王原本只是一名逃亡的罪人,但在某处荒原之中骤然开悟,领悟强大的饲养法门,按照大觉王朝的一些典籍记载,说是大觉王在逃亡的过程之中饥寒交迫,误食草药,产生幻觉,并中毒将亡,但有两名牧羊女路过,以鹿奶和羊奶救治,大觉王醒转之后,便获得大神通,最终成王。但天巫王朝这古典上却说,这些都是大觉王欺瞒世人的谎言,因为有许多民间典籍推断,大觉王领悟的并非是什么光明的神通,因为许多他身边的人都莫名的消失,再也不见。就如一开始他开悟时那两名牧羊女,便只有记载的故事,但谁也没有再见过。所以真相便是,大觉王领悟的神通,是一种可怖的,以别人的元气饲养他的法门。” “就如真正的恶魔,吞噬别人的元气,来获得自己的力量。” 王显瑞看着黄秋棠,声音微寒道:“我仔细解读了那些古典,后来又收刮了无数天巫王朝的古典,最终断定,大觉王朝那大觉王的法门,应该是用一些独特药物配合自身,借以吞食别人真元的法门。但我追究越是深入,很多疑惑便越是不解,按照那些天巫王朝的古典记载,以及我自己寻到的一些天巫王朝的法门,我炼制出了一些药物,让我能够承受和化解修行者的真元,但在这化解和利用这些真元的途中,我自身亦受妨碍,似乎承受得越多,所受的伤害越大,然而按照确切记载,大觉王当时举世无敌,且在很多人看来,已经证得长生之道。还有一些记载,说他座下有三千沙罗,那些沙罗都是各自修行,然后供养他…似乎在他的修为到了一定阶段之后,他的饲养法门,却是只从那些沙罗身上汲取力量。” “所有这一切,我先前已经根本想不明白,但直到这里,等我暗中醒来,我发现你和外面那人…再发现魔宗的这名部众过来,我便彻底想明白了!” 王显瑞的呼吸都是停顿下来,他的面孔说不出的僵硬,“北魏这名传说中的魔宗大人,他所修的法门,就是这大觉饲养法门。” “我原以为,当年的大觉王只用三千沙罗供养他,只是因为已经成王,不想被人察觉他这种恐怖法门,只是为了更好的维护他的统治,但现在我知道我理解错了。” “在那些古籍推断之中,任何吞噬别人的元气,抢夺别人的生机和生命,都会遭受业报的累积,就如吃某些有毒的毒物多了,便自然会积毒到不可收拾,毒发身亡。” 王显瑞转头看向账外,感觉着那名魔宗部众的气机,“现在修行他功法的人,对于他而言,就像是当年帮大觉王滤毒的那些沙罗。” “所以修行这种功法到一定程度,自然是有害的。”黄秋棠的声音响了起来。 “任何沙罗自然避免不了毒发身亡,但大觉王用他们滤毒,再用特殊的药物化解,便能在获得强大的力量的同时,又获得长久的生命。”王显瑞缓缓的点了点头,“如果我所见的那些古典的记载和我的推断,没有错误的话。” “但魔宗所得和所修行的这门大觉王的饲养法门,也不是全的,应该少了化解药物的部分。” 黄秋棠也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王显瑞,说道:“否则当年他不会想让我帮他培育和试炼药物。” “应该是,我不知道他现在的确切修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超过南天三圣,若是他已经得到了完整的法门,肆无忌惮的提升修为,那他恐怕早就超越了南天三圣。”王显瑞点了点头,道:“他所缺的法门,现在恐怕就在我这里。” 第五百五十四章 过去 王平央的飞剑坠落在地,在被血水浸透的泥土和砂石之中带起一条深深的沟壑,然后重新掠起,飞回王平央的手中。 飞剑兀自震动不堪。 王平央的身体也震荡起来。 他没有听到营帐里黄秋堂和王显瑞的对话,然而此时,看着船上那名魔宗部众,他已经猜到了魔宗的用意。 不劳而获在任何正统的书籍里都不会称颂,然而事实上却是,谁不喜欢不劳而获? 不劳而获的飞速提升修为,这绝对是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摆脱的诱惑,尤其是在此刻灵荒到来,境界的提升更显得渺茫时。 当旅途之中的旅人饥渴万分时,他看到一颗香甜多|汁的果实,又如何能够控制吃下去的欲望,更何况这颗果实品尝之后似乎无毒且十分美味。 若是像他这种大有可为的年轻修行者都吞服下了这样的果实…那最终的结果,就会成为魔宗放牧的羊群,随时被宰杀,吃掉。 且不论魔宗能够从他们的身上得到多少的好处,能够借他们提升多少的修为,对于两朝的战争而言,只是一门这样功法的诱惑,便已将南朝许多优秀的年轻修行者的未来断送。 这名魔宗的部众和他所修的是相似的功法,然而对方的功法很明显比他从魔宗手中得到的功法更完整,更强大。 因为他只能从那些刚刚死亡的人流散的元气之中汲取力量,而这名头戴着古怪鸟盔的魔宗部众,却甚至直接能够从他的身上汲取力量。 那些新鲜的死亡是他变得强大的食物,而他,也只不过是这名魔宗部众的食物。 虎狼尚且可以和草原上的雄狮搏斗,但是草叶上的虫豸,却无法和觅食的雄鸡相争。 “不用怕他。”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他没有转头,感知到这人正从他身后的营帐中走出。 “原来你已经醒了?”王平央眉头微挑,他有些醒悟。 “你和我,便比他强大。” 王显瑞站在王平央的身后,轻声道:“你以身试法,是想要击败魔宗,而我以身试法,只是想着或许能够得到强大的力量,和你相比,我实在不如。” “最初人修行,只是因为生存艰难,与天争命,想要将生死握于自己的手中。我之所以如此,也只是想将自己的命运握于自己的手中,不被人掌控。”王平央说道。 “请君信我。”王显瑞认真的说道。 “好。”王平央颔首。 王显瑞没有再说什么,他的手微微扬起,将指间的药针尽数拍入王平央背后的血肉之中。 王平央一声闷哼。 这些针很细,随着王显瑞的力量瞬间在他体内游走,然而细小的针身之中,却是涌出难以想象的驳杂的药力。 这些药力如同洪流一般,瞬间冲击在他的体内。 他的心脏如同被人狠狠的抓住,捏紧,然后松开。 他的瞳孔之中不断变幻着色彩。 他眼前的世界迅速的失色,一切变成灰白,然而却变得更加清晰,棱角分明。 他的体内响起无数轻微的,别人不能感知的声音。 很多他之前根本无法察觉到的,在他血肉深处的如细小尘埃般的结物纷纷破碎,被药气冲刷出去。 “他吃,就让他吃。” 医官的声音在他的耳后接着响起,“吃多了,自然会毒死。” 王平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怎么会清楚魔宗的功法?” “巧合。” 王显瑞的目光越过纷乱的战场,落在远处那名魔宗部众的身上,“魔宗的功法,并不是他自己所创。” 王平央有些明白。 他没有再出声,因为就在这时,那名魔宗部众的第二片羽毛已经飞了过来。 嗤的一声裂响。 抢在原道人出手之前,他的飞剑飞了出去。 在他的飞剑冲出,他体内的真元急剧的流淌,从指尖喷薄而出的刹那,他感知到弥漫在体内的药气如同剧烈的毒药一般,将他的真元不断的侵袭,融解。 而在下一刹那,他感觉到自己的真元不断的生长,每一缕细微的真元的边缘,都不断的生出荆棘。 噗的一声闷响。 他的飞剑和那道羽毛相撞。 飞剑剧烈的摇摆起来,像被一座小山砸中一般,再次往下跌落。 王平央痛苦的一声闷哼。 在所有北魏人看来,他此时的痛苦,应该来自于他的飞剑被重击,然而真正让他感到痛苦的,却是他体内那些流淌在体内的真元,就像是无数的荆棘野蛮的生长起来,穿刺在他的经络之中。 他体内的真元,在药气的侵袭之下,不断的变化。 原道人的眼眸深处闪现异样的亮光。 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此时王平央体内的真元变化,他可以肯定,此时王平央的真元力量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增长,和那名魔宗部众的真元力量相比依旧有着很大的差距,然而看着那名医官自信的目光,他却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并不需要再出手帮助这两人。 陈尽如抬起了头。 他距离王平央和这名医官很近,所以他清晰的看清楚了营帐中走出的这名医官的面容。 他看着这名医官,瞬间想明白了这人是谁。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看着前方冲杀的林意的身影,也瞬间知道了,这名医官为何会在这里。 他摇了摇头,没有感到太多的愤怒,只是感到很意外。 …… 船距离北墙更近。 船上那名魔宗部众突然眯起了眼睛。 在他看来,自己这第二击应该将王平央的这道飞剑击溃,所带来的伤势,应该让王平央不可能再动用飞剑。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凄厉的破空声再起。 在王平央痛苦的闷哼声里,这柄飞剑在泥浪之中跃起,带着一种凌厉狠辣的气势,瞬间将数名北魏军士的双脚一齐斩断! 数名北魏军士的身体重重坠地,他们看着自己脚上飙射的血浪,痛苦的嚎叫起来! “他不会再过来。” 王平央的面容有些扭曲,他看着那名魔宗部众,说道,“我们这边有个足以杀死他的人,还有,他好像感觉有些不对。” “那我们过去。”王显瑞犹豫了一下,说道。 第五百五十五章 时代 “他们想要做什么?” “他们想要过来?” 大船上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两人的异动。 一名身穿金丝缕衣的贵人看着这两人,在下一刻,他的目光又落向不远处的水面。 “南朝…不怕死的人,真的这么多吗?” 他舔了舔嘴角,心中都是凉沁沁的意味。 他是北魏天良郡余氏门阀的贵人,余氏门阀于草莽之中起身,也是因为赫赫战功获得大量封地的极少数北魏门阀之一,其实就和南朝当年支持萧衍起兵的许多中州门阀一样,他们的气魄,自然远超那些只是因为祖上做了不少赚钱生意而积累了巨大财富的门阀。 然而跟随席如愚到了这钟离城后,他们的气魄和骄傲、勇敢,也早已经被林意所打破。 即便现在大军冲破了钟离城,但他们的心情还是如同惊弓之鸟,经不起多少的风吹草动。 …… 无数的箭鸣声骤然响起。 大船上升起茫茫箭雨,朝着江面上疾冲而来的那条小船笼盖而下。 一名青衫修行者原本已站在陈宝菀身后,他微仰着头看着乌云压来的箭雨,打开了手中的伞。 伞是普通的油纸伞,然而当他的真元柔和的流淌在伞面上,当这柄伞在他的手中旋转起来时,便有散发着好看荧光的气劲沿着伞的边缘飞旋出去。 小船上方,就像是有一面琉璃的镜面不断的旋转。 噗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不断的响起。 箭矢不断落下,然后又像雨珠一样飞洒出去,坠落在江面。 林意始终在战阵的最外围,他手中的镇河塔心呼啸而出,扫开了阻挡他视线的数名北魏军士。 从那个空缺处,他看清了那条小船,看清了船头那名倔强的女子。 “陈宝菀!” 他微微一愣,随即欢喜的大叫出声。 此时他没有多想,心中只是充满欢喜,因为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此时竟然会见到陈宝菀的到来。 这一声大喝,将他胸肺之中的许多浊气都似乎喷吐了出去。 他前方的空气里,出现了许多紫色的血沫,他胸肺之中那种滚烫灼烧之意大减,他的呼吸骤然通顺了些,他的胸肺内里都似乎宽广了不少,每一次呼吸,他都能吸入比平时更多的新鲜空气。 陈宝菀笑了起来,“你果然还活着。” 没有人不珍惜生命。 她决意要来,但越是接近这城,她的脑海之中自然也会响起很多不同的声音,但直到此时,她听到林意的声音,一切令她不愉快的声音也顷刻消失。 她此时也真正的满心欢喜,十分满足。 “有些话我从未说过。” 她对着身后那名持伞裆箭的青衫修行者说道:“在我家那么多长辈之中,我最欣赏和敬佩的是我二伯。我二伯死时,我才九岁。他送回家时,我去见他最后一面,那时我尚且不懂事,看他身上诸多伤口,但又看他只是看我微笑,我便不能理解的问他,伤得这么重,不痛吗,怎么还笑得出来?我二伯便回答我,伤不要紧,因为他快死了,死了就会不痛了。我就更不理解,我问他,死不是很可怕的事情吗,不是应该更伤心吗。我二伯便告诉我,人终有一死,但有些人死的时候不开心,害怕,但有些人死的时候会开心。而人的一生,长短无所谓,关键在于,死的时候,能不能心情平静喜乐。” “我后来长大,渐渐明白了我二伯临终前对我说的那些话。他当年也是守城而战死,但他的死,不只换取了很多他在意的人的生,而且所获的尊敬和信任,还让我陈家从此屹立在南朝之巅。” 陈宝菀的笑容淡了些,她顿了顿,认真的说道:“但也直到此时,我才知道,为什么有些时候,即便是战死,都会很高兴,因为有些事情,是真的自己想要做的,若是不做,恐怕想起来就会后悔,就会不快乐。我若是死在这里,你若是能活着出去,你把我这些话告诉我哥,我想他不需要为我伤心,而且我想让他知道,我始终觉得,一个人便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喜欢而活着,我希望他也能多做他喜欢的事情,希望他为自己多活一点,而不要太过在意陈家的利益。” 这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缓缓的点了点头,他没有说我不会离开之类的话语,而是认真道:“在力尽之前,若是我能离开,我会尽可能离开,我会将你的话带给你哥。” …… 戴着奇特鸟盔的魔宗部众看着那两名出阵而来的南朝年轻修行者,他的眼睛之中的异彩越来越浓烈。 能够称为魔宗部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所以任何的魔宗部众,都是魔宗大人真正的心腹。 这名魔宗部众很清楚陈家军师为什么会在这座城里,所以看着王平央身后的那名医官,他并没有用多少的时间,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么巧?”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杀死这两人…这两人对魔宗大人十分重要,就算我死了,都不能让这两人死,也不能让这两人逃离此处,务必擒之。” 他对着身侧一名白骨军的将领说道。 他脸上笑着,然而语气却是森寒到了极点,如同北魏漠地那种割骨的寒风。 在下一刹那,他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越过王平央和王显瑞,落在那顶营帐之上,“那顶营帐里的人,也不要去碰,也一定要活口。这些人…比我的命重要,而且比你们杨癫将军的命都重要。” 他身旁这名白骨军将领震骇的转头看向他,这名白骨军将领自然不明白他此时的意思,然而他很清楚这几句话的分量。 “放他们过来。” 这名魔宗部众深吸了一口气,他对着这名还没有来得及传令的白骨军将领说道。 此时杀声阵阵,江涛拍案,无数水声轰鸣,但是落在他耳中,却似乎都只变成了一个声音,变成一个上天对魔宗大人的祝福声。 他感慨而真诚的笑了起来。 这不是灵荒时代,这应该是上苍赐予魔宗大人的时代。 第五百五十六章 强大 这名魔宗部众不算是将领,甚至不能算是军中的供奉,因为他不受任何人的统御和调遣,但是原本就没有人会忽视他的意见,更何况他用那种语气说话。 一道道军令声连续的响起,一些原本想对王平央和王显瑞出手的北魏修行者悄然退下。 这两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行向这名魔宗所在的大船,北魏人便在他们的前方让开了一条道。 林意注意到了这样的动静。 他也不知道自己救下的这名医官是何时醒来,他也不知道王平央和这名医官要做什么,但他觉得这两个人一定是要去做某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若是你过去,我恐怕无法护得周全。” 原道人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清晰的传入他的耳廓。 林意明白原道人的意思。 若是他追着王平央和那名医官过去,原道人也跟上他,那这里的战团之中会死很多人。 但若是原道人留在此处,尽可能的护住齐珠玑和萧素心等人的周全,林意单独过去,原道人便恐怕无法护得他的周全。 “陈家那名修行者也不是普通人。” 林意只是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的目光落在那艘小船上,落在陈宝菀身后的那名持伞人身上,然后对着原道人说道:“您不必跟着我过去,如果他们真的想要试着杀我,就一定会露出点破绽。” 原道人沉默的想了想。 他也明白林意的意思,此时的林意,应该也只有神念境的强者才有可能杀死,而且只是一名神念境修行者,恐怕也很难杀死林意。 但这支北魏大军之中,神念境修行者也已经剩不了几名,若是这些此时隐匿在这军中的神念境修行者纷纷展露狰狞,袭杀林意却没有成功,反而再遭折损的话,那这支北魏大军便像庞大的巨兽失去了爪牙,便像林意所说的一样,无形之中已经露出了破绽。 林意的安危对于他而言自然比他的生死还要重要,但既然此时林意有信心去冲阵,他便觉得这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所以他没有表示反对。 …… 原道人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林意就义无反顾的朝着前方冲了过去。 他没有去管已经和他相距不远的陈宝菀。 因为陈宝菀在他的眼里从来就不是普通人,他觉得陈宝菀自然会根据眼前的情况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原本他就已经让这支北魏大军心寒。 此时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敢拦在他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所以他只是几步,就很轻松的冲到了前方的岸滩上。 一艘大船就在此时冲岸。 船头碾压着淤泥,如巨犁破开地面,然后挤压出浑浊的泥流,违反了天地间的规律一般,泥流倒冲向船身,往上蔓延,泼洒开来。 从船身上溅落的泥浆落在周遭的水面,溅射出许多浑浊的痕迹。 这些痕迹越来越密集,水面颤动的越来越快,许多水珠奇异的跳出水面,就像是毫无分量的气团一般往上升起。 林意感到了一种很特殊的味道。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他知道他所想的不错,当他离开原道人…哪怕距离得还不远,在此时这样的乱军之中,对方便已经有一名神念境修行者忍不住出手。 无数跳起的水珠又顷刻间坠落。 在坠落的刹那,这些水珠之中蕴含着的一些气息便无声的释放。 他前方这一片水面骤然凹陷下去,无数的天地元气,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一头巨兽吞吸而来,接着随着水面上出现的波纹,互相挤压着,然后形成一股可怖的力量。 只是刹那间,这股力量就已经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林意此时的感知和神念境的修行者恐怕已经没有什么差别,这股力量在他感知的刹那间,便落在他的身上,只能说明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手段和那种直接用真元侵入的真元手段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最大的区别在于。 这人似乎明白真元对林意造成的威胁不大,所以他扯来了更多不属于真元的元气。 轰! 一声惊雷在林意的身前响起。 无形的气劲就像是实质的巨锤轰然在在林意的身上。 一道强烈的震动在林意的身前震荡而出,肉眼可见的气流就像是无数被扭曲了的刀剑往外斩出。 林意的身体连带着手中紧握着的镇河塔心被一齐往后轰飞,啪的一声,重重砸在后方的岸滩上。 整个战场骤然一静。 接着一声清脆的剑鸣。 一道飞剑从近处的北魏军士群中飞出,带着一种充满希望的味道,飞向林意的咽喉。 然而就在此时,林意已经弹了起来。 他的身体似乎仅凭着背部肌肉的发力,整个人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弹了起来。 他的这个动作干脆且快。 他就像是用自己的咽喉去迎向这柄飞剑,快得连这道飞剑的主人都反应不过来。 剑落向他的咽喉,只差一寸入肉,然而却再也无法前进。 一缕血丝从林意的嘴角流淌下来。 但他的左手,却是无比稳定的握着这柄飞剑。 这柄飞剑上缠绕着的真元,在他的掌指之间悄然崩碎,连挣扎都做不到。 林意看向近处那名飞剑的主人。 他目光所向的那些北魏人都骇然的往后退去。 他轻轻的咳嗽起来,胸骨深处不断弥漫出剧烈的痛意,但是经此重击,他的身体血肉剧烈震荡之中,却是反而就像是璞玉被洗去了更多的污秽,他的身体内外都是更加的通透。 这种强大的感觉很好。 他可以肯定,除非这名神念境修行者近身和他持刀剑搏杀,能够将利刃刺入他的要害,否则仅凭这样的真元手段,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 …… 大船上的魔宗部众看着轻易的握住了那道飞剑的林意,他的面色都极为罕见的凝重起来。 “不要让他过来。” 他对着身前的一名将领沉声喝道。 他自认为自己很自然的凌驾于这军中所有修行者之上,哪怕是北魏军中的那些神念境修行者,都可以算是他的“食物”,他处于食物链的顶端,自然有着异样的骄傲。 然而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却是让他都不可遏制的产生了畏惧。 第五百五十七章 双神 没有人会违背他的命令。 哪怕是杨癫都不会违背他的命令。 因为越是像杨癫这样的存在,就越是清楚,若是没有魔宗大人,那整个北魏不可能走得到这样一步,他们的军队也不可能轻易的到达此处。 魔宗大人就像是北魏每个人的影子,平时不注意的时候似乎并不存在,然而不经意间,却又发现他无处不在。 林意前方的大船上一声轰鸣。 无数耀眼的金色光芒从船甲板上绽放出来,一尊小山般的重铠如同一轮旭日升腾般站立起来。 夺目的光线让林意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具全新的鲲鹏重铠。 这是北魏最强的真元重铠,之前席如愚的军中也只有一具,而这具鲲鹏重铠,是随着杨癫的白骨军而来,杨癫的白骨军中,这鲲鹏重铠也只得这么一具。 之前的一具鲲鹏重铠已被林意沉在河底,此时没有任何一个北魏人会觉得这一具鲲鹏重铠可以击败林意,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具鲲鹏重铠不会单独和林意战斗。 “放!” 一声厉喝声响起,接着便是恐怖的机括震鸣声和金铁冲击声。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首先配合着这具鲲鹏重铠对林意发动袭击的,并非是修行者或者其它重铠,而是北魏的强大军械。 大船上正对着岸滩的一面舱门顷刻崩碎,露出了内里数架龙头弩机。 这数架龙头弩机次第激射,数十根粗如儿臂的重型弩箭击碎了这面舱门,如同高空之中落下的雷霆一般,锁死了林意身周方圆数丈的空间。 在这些弩箭笼罩的范围内,除了林意之外,尚且有十余名北魏的军士。 只是这些厉杀的弩箭根本就未顾及他们的生死。 林意身前的一名北魏军士的头颅突然消失了。 不是折断或是被射穿,而是彻底的爆开,碎裂。 穿过这名北魏军士头颅的弩箭,带着血腥的味道,落向林意的胸口。 林意微微皱眉,他挥起镇河塔心。 这根如雷霆般的巨型弩箭随着镇河塔心的影迹飞起,落向远处的水面。 他再次挥动镇河塔心,前方落下的弩箭再次飞起。 他继续前行。 一路前行,一路弩箭四飞。 他的身体稳定如山,甚至都没有剧烈的震动,但是幽暗的船舱里,那些控制着弩机的北魏军士们,他们的身体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他们的脸色都是无比的苍白。 一名发令的北魏将领,他的牙齿咬破了自己的唇,鲜血流淌下来。 他们这些人都极其清楚这样的一支弩箭蕴含着多少的力量。 这些弩箭,和投石车投出的大石恐怕并无多少区别。 然而这些平时近处激发可以轻易击杀修行者的弩箭,在林意的面前,却像是被砸飞的稻草,连阻止他前行都没有做到。 他就像是闲庭信步,随意挥击。 …… 林意的手有些麻。 但也只是有些麻而已。 这是他第二次冲阵,第一次随着剑温侯冲阵,他每一个呼吸之间都处在生死的边缘,然而这次冲阵,他却无比清晰的感到自己已经截然不同。 他的前方视线之中到处都是魏人。 他的身周也到处都是敌人。 然而这些躲闪着他目光的敌人,没有让他感到多少的危险,只是让他感到自己的强大。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具浑身散发着灿烂光芒的鲲鹏重铠,说道:“你们真的连这具鲲鹏重铠也不想留着了吗?” 战场上有无数声音,但他这句并不算太过响亮的话却是被无数北魏人听清楚了。 那具鲲鹏重铠的身体不由得一滞。 就在此时,鲲鹏重铠的身后响起一声暴戾的破空声。 一物带着可怕的速度和威势,呼啸而至。 这是一条长鞭。 这条长鞭如同套马索一般在空中抖出圆形,落在林意的身周,然后收紧。 这根长鞭的另外一端,在一名北魏修行者的手中。 这名北魏修行者体内的真元疯狂的顺着手臂的经络往外喷吐,这根长鞭的丝缕间的元气就像是燃烧起来。 长鞭卷在林意的身上,这些气焰就像是在他的身上燃烧起来。 然而林意的面色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的双臂往外撑开。 这些真元的气焰在他的身上很自然的流散,消失。 原本连巨树都可以瞬间收紧折断的这根长鞭,就像是被抽取了骨节的蟒蛇一样,直接从林意的身上松脱。 林意的左手抓住了这根长鞭,在下一刹那,船上那名北魏修行者的双脚就已经离地。 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放飞的风筝一样,从船上飞了起来。 一道飞剑从他身前的烂泥之中悄然飞出,很是阴险的贴着他的鞋面往上掠起。 只是这道飞剑的主人也并未想到,这根长鞭竟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这道飞剑避开了林意的铁靴,然而却没有避开上方的镇河塔心。 林意手中的镇河塔心往下击去,就像是顽劣的孩童用竹杖刺死一条毛虫一样。 这道刚刚从泥土之中钻出的飞剑,被镇河塔心的尖端轻易的击入泥土之中,如一条长虫被碾入泥土深处。 那具鲲鹏重铠已经到了船头的边缘,原本就要往下跳来,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这具鲲鹏重铠的身影却是再次僵硬。 鲲鹏重铠内里的修行者的双唇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林意偏转过头,他的脸上瞬间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一道只有可能是神念境的气息在那侧绽放。 他的感知轻易的锁定了那人。 只是在他感知里,无数凝成片的真元,如同飞雪般从那人的身上飞洒出来,却是没有落向他的身周,而是落向了他的身后。 他身后的半空中突然多了一层明亮的晶光,就像是有一层突然凝固的薄冰。 也就在此时,另外一股熟悉的神念境气息也出现在了他的感知里。 一名身穿白衫的道人,从破碎的浮桥上走来。 这便是先前已经对他动过手的那名神念境修行者。 之前隐匿踪迹,是生怕被原道人杀死。 而他现在不再隐匿,就这样走来,是因为另外那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已经断绝了原道人力量到达的可能。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南人之战 小船上,陈宝菀身后那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也耸然动容,越是接近这钟离北墙,他越是可以清晰的感到这支北魏大军对于林意的忌惮和畏惧。 尤其此时,要杀死林意,竟然需要动用一具鲲鹏重铠和两名神念境修行者合力,这简直是不亲眼所见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只是他也不可能赶到援手。 因为他和林意之间,还隔着几条大船,而且他必须保证陈宝菀的安全。 一声轰鸣! 如同一轮旭日从林意身前的大船上升起。 那尊已经停顿的太久的鲲鹏重铠终于从大船上跳落了下来。 林意眉头微挑。 他微眯着眼睛看着这具朝着自己压来的鲲鹏重铠,直接将手中的镇河塔心投了出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觉得他会将镇河塔心砸向这具重铠,就连鲲鹏重铠内的修行者都是这样觉得,然而镇河塔心化为道道残影,却并没有落向这具重铠,而是落向侧面的那艘大船。 与此同时,他的身影顷刻在原地消失。 他根本不想和这具鲲鹏重铠纠缠,他只想尽快的冲向王平央和那名医官。 他的体内并无真元,然而当他全力掠出时,他脚下湿润的泥土瞬间被夯实,一股磅礴的力量从他的身下炸开,当那根镇河塔心狠狠的穿刺在那艘船的船身上,当无数破碎的木片炸裂开来时,林意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这根镇河塔心的后方。 破碎浮桥上,那名白衫的道人朝着原道人的所在看了一眼。 原道人似乎并无出手的打算。 但越是如此,这名白衫道人脸上的神色就越是凝重,在他看来,这便是意味着原道人对林意有信心。 他朝着前方踏出一步。 白衫道人飞了起来。 他挥了挥衣袖,嗤的一声剑鸣,一道微红的小剑从他的衣袖之中飞出,接着却是轰的一声,剑锋和空气剧烈的摩擦间,一团深红色的火焰便猛烈的燃了起来。 熊熊的火焰包裹着这道飞剑,这道飞剑随着他的目光不断加速,火焰被剧烈流淌的空气拉扯,在剑身上压得越来越薄,然而温度却越来越高,深红色的火焰渐渐化为透明的微蓝色。 “是承乾观的余观主。” 持伞的青衫修行者身后有人发出了声音。 青衫修行者点了点头。 原道人也早已认出了这人是谁。 在这名白衫道人飞身掠起,微红的小剑还未从衣袖之中飞出时,原道人就已经感知到了剑上的热意,就已经知道了这人是承乾观的余卷席。 现在南朝的皇帝萧衍信佛,遍造佛寺,但前朝两代皇帝却信道,承乾观便是建康城内的皇家道殿,连主殿都是位于皇城之内。 承乾观得两代旧皇的恩宠,当萧衍起兵时,观中的修行者自然便是保皇派的中坚力量之一。 当萧衍大胜,夺得皇权之后,承乾观的修行者自然也成了叛党,对于那些中立派,萧衍的处置还算宽厚,但对于承乾观这种不折不扣的保皇派,定的却是诛九族的重罪。 余卷席一共有十七名得意弟子,据说在逃离建康时还剩六名弟子,但是一路向北,逃到北魏境内时,便只剩下一名弟子。 余卷席当年身受重伤,被弟子护送逃出南朝,那些弟子和他的家眷尽被处决,他和南朝自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余卷席此时浑身缟素,也是因此。 在南朝时,他身为皇家道观之主,有雷霄道君的封号,他的飞剑名为神霄雷火剑,也是前朝皇帝御赐,是前朝天工坊出品,材质特殊,有引动天火和雷霆之能。 …… 林意的右手落在了镇河塔心上。 只是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并没有将镇河塔心从船身上拔出,而是继续向前冲去,将浑身的力量和身体的重量,都往前压去。 轰的一声。 他身前这艘大船的船身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洞。 他连带着这根镇河塔心,就这样撞了进去。 他身后破碎的木片碎屑燃烧了起来。 余卷帘的飞剑已经到了,所有和它接触的物体都被点燃。 一道火光,如同流星般涌入船舱。 轰! 大船的船身再次巨震。 另外一侧的船体由内往外迸裂,无数令人牙齿发酸的折断声中,手持着镇河塔心的林意从中撞了出来。 他的背心处有一点火光。 原本十分明亮,但在他冲出之后,他背心的这点火光却是迅速消失。 许多北魏的修行者看着他背上的这点亮光,都是心神激荡不已。 他们都明白这一点火光应是那一道飞剑刺中所留,他们也都明白,这道飞剑无法刺入林意的体内,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身上有天辟宝衣。 然而被蕴含着这样力量的飞剑刺中,哪怕隔着天辟宝衣,林意的动作竟然没有多少阻碍,这只能再次印证一点,真元手段,哪怕是真元和利器结合的这种飞剑手段,也不可能杀死林意。 此时绝大多数北魏修行者都甚至没有去想刺中林意背后的这柄飞剑去了何处。 也就在此时,这艘大船的甲板上噗的一声轻响,燃起一道青烟。 火光已经消失的微红小剑穿透甲板,笔直飞了出来。 白衫的道人此时便已掠到它的上方,他握住了这柄剑。 林意一声闷哼,口鼻之中喷出些血气。 在这名道人出手的刹那,他感知到这道飞剑上燃起的热意时,他的左手便已经捏碎了一个丹瓶。 就在此时,他强行转身的刹那,便将这颗丹瓶之中的数颗深红色的丹丸一口吞下。 白衫道人握住飞剑,他朝着前方刺出。 他的前方只是空气,然而随着他的身影如电下落,他的剑尖前方,已经是林意的胸口。 噗的一声轻响。 林意刚刚转身,这一剑已经刺在他的胸口。 剑尖落处,天辟宝衣微微内陷,没有鲜血涌出,却是涌出一股红色的丹雾。 这是丹汞。 余卷席知道林意方才吞入腹中的也是铅汞丹丸,这和剑阁的丹汞剑有关,只是他的脸色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体内的真元以恐怖的速度从掌指尖流淌而出,然后化为强大的力量,汇入这柄剑中。 他用尽全力,将这柄剑压去,朝着林意的胸口,挤压下去! 第五百五十九章 破碎 他的剑尖也无法刺穿天辟宝衣,当强大的力量压在林意的胸口时,林意的双脚很自然的脱离了地面,往后退去。 然而林意并没有能够真正的往后退去,因为就在此时,余卷席的双脚已经落地。 一股力量从余卷席的脚下涌出,渗透进下方的地里,然后从林意的背后冲出,落在林意的背上。 就像是有一个人躺在地上,用双脚蹬住了林意的后背。 林意倒退的身体骤然静止,剑尖挤压着他胸口的血肉和骨骼,他的胸口瞬间凹陷下去。 虽然只是一柄小剑,然而在林意的感知里,却像是一根巨大的捣药杵,而他自己,则像是石臼之中的药物,即将被这根捣药杵碾碎。 他一声厉啸,迸发出来的啸声,就像是一声惊雷。 他的体内一声轰鸣,胸口迸发出无数红意,不是鲜血,而是极重的丹汞。 无数细小的丹汞束流从丝缕的缝隙之中冲出,冲击在这柄剑上,然后不断切割着这柄剑上的真元,发出刺耳的响声。 没有任何的迟疑,林意的双脚直接凌空,朝着余卷席的胸口踢去。 丹汞可以给他赢得刹那时光,但余卷席要杀死他,也只需要刹那时光。 他甚至来不及挥出手中的镇河塔心,他的拳头对于此时两人的距离而言也是太短,既然他的背后有所支撑,他便很自然的双脚蹬了过去。 余卷席的面容微沉,看着印在自己胸口的双脚,他的面色平静,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依旧极为专注的将剑朝着林意的胸口挤压下去。 他的剑身如同融化般涌出滚滚的气流,丹汞和他真元冲击产生的气焰,就像是狼烟一样冲击在他的身上。他的剑尖就像是穿透磐石一般,稳定的前行。 然而就在此时,啪的一声爆响。 这声音并非是来自于他自己被蹬踏的胸口,而是来自林意的背后。 林意的胸口还未皮摧骨碎,他蹬出的双脚落在他的胸口,被他胸口密布的真元挡住,也还未分出胜负,然而他贯注在林意身后的那两股力量,却是支撑不住,在此时崩溃。 余卷席平静的眼眸深处涌出震惊的情绪,他的剑尖还在前行,然而距离林意的血肉反而越来越远。 林意的双脚和他的胸口脱离,往后倒飞出去。 两人的身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分离。 林意在倒飞之中轻咳着,咳出猩红的鲜血,鲜血之中甚至夹杂着丹汞的粉雾。 余卷席后退了一步,他也轻轻的咳嗽起来,嘴角沁出一缕血丝。 在所有人看来,林意自然伤得更重一些,这一瞬间的交手,他自然不占优。 然而林意并不这么想。 他受伤虽然更重一些,但他的身体极为强悍,这些伤势不是致命伤,恢复也快,而且这已是余卷席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最强手段,连最强的时候都不能杀死他,那他就能够击败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他的双脚往地面落去,在还未真正接触地面之时,他手中一直紧握着的镇河塔心已经朝着前方的余卷席砸了下去。 没有招式,只有纯粹的力量。 狂风呼啸,如同实质一样拍打在余卷席的脸上。 余卷席的面孔有些微微的变形,他眯着眼睛,左手速度如电的伸出,落在这根镇河塔心上,但却是没有用力量硬抗,而是顺势一揽,如同拔河一般,将自己的身体离地拔起,往前飘飞。 神念境的修行者,不只是真元力量强大。 他此时的身影,就像是一只灵巧至极的猿猴,绕过了一株砸下来的大树。 他手中剑依旧朝着林意当胸刺去。 林意一击落空,但神情却更加镇定。 他看着余卷席顺势欺近的身影,将左手手腕上之物全力甩了出去。 一道黑影呼啸而至,落向余卷席的额头。 余卷席骤然感到这道黑影之中蕴含的力量的可怕,他骤然反应过来,这才是林意真正的一击,哪怕这镇河塔心也只不过是对方的虚招。 一声厉喝从他的唇齿间迸发而出。 他已经来不及转臂抬剑,他手中的剑一声爆鸣,脱手飞出,在刹那间急剧的加速,击中那道呼啸而至的黑影。 当! 如击大钟。 余卷席的脸色急剧的苍白起来。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那道飞剑。 那是一个手镯般的物事,然而重量惊人,最为关键的是,这件东西竟然还有奇异的吸引力,让他的飞剑在和这件东西撞击之后,刚刚分开,便又被吸附在这件东西上。 这一瞬间,也是他仓促之中,内气震荡而无法过继新的力量道飞剑上的瞬间。 然后他的飞剑,就随着林意的这件东西飞远,坠向远处的水面。 有惊呼声响起。 而且是无数的惊呼声。 余卷席知道这些惊呼声所代表的意思。 但此时,他也已经再次没有选择的余地。 林意放手。 他直接放开了右手握着的镇河塔心。 此时林意的双脚已经落地。 一股新鲜而强大的力量在林意的血肉之中涌起。 林意脚下的地面凹陷下去,他的身体却是飘飞而起。 先前林意卸掉了腾蛇重铠时,给所有人的感觉已经轻盈到了极点,而此时,他却是更加轻盈,轻盈得就像是又卸去了一具重铠。 只是空气里,却是又想起一声如雷的爆鸣。 林意右手五指握紧,握拳,如同握住了风雷。 他飘飞而至,一拳轰向余卷席。 太快,而且太近。 余卷席的呼吸刹那停顿,他的右手还是持剑之势,右手的衣袖,却是卷带着他体内疯狂涌出的真元,如流云般拍在了林意的身上。 他的衣袖,抢在林意的拳头落在他之前,拍在了林意的身上。 轰! 如滔天巨浪排击岸石,林意的身前涌出无数肉眼可见的微黄色气流。 林意的身体在空中顿住,然而他的拳头,却还是轰了出来。 咚! 他的拳头轰在余卷席的胸口,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余卷席的双瞳瞬间布满血丝。 他体内的内脏被震得全部错位,胸口的真元如倒刺般刺入他的血肉之中,他的胸口微微凹陷下去。 只是他确信林意比自己伤得更重一些,因为他的一击提前落在林意的身上,这一击他已经化解了林意大部分的力量。 然而也就在此时,林意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 鲜血之中,却有着一抹更深的色泽。 一道丹汞如剑,落在他的面门。 他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他体内的气机直觉起了反应,一层真元覆盖在他的脸上。 然而丹汞是破真元之物。 嗤嗤嗤嗤…. 他的真元破碎。 他的眼瞳破碎。 他的面上,血肉破碎。 第五百六十章 巅峰 余卷席的眼前变得漆黑。 这些丹汞渗入了他的血肉,让他的整个面部都变得麻木,丹汞之中力量的冲击,让他处于强烈的眩晕,根本无法再行凝聚真元。 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却落在他的身前,狠狠刺向林意。 鲲鹏重铠,直到此时,这具鲲鹏重铠才堪堪杀到。 噗! 浅滩的边缘,一名颓然坐倒在地的铁策军军士也喷出了一口血,他的胸口被斩出了一条巨大的伤口,内脏从中流淌出来,伤势之重,显是不能活了。 然而他在这垂死之时,看着林意那处,他还是用尽最后的力量,随着这一口血的喷出,冷笑喝道:“还要些脸吗?” 如此生死搏杀的战场上,任何一方都不会有仁慈。 那一刀斩在他胸口的北魏军士原本正下意识要再补上一刀,然而听着他这句冷笑,这名北魏军士的身体一震,一步却是再也跨不上前。 没有任何一个北魏人能够回他这句话。 十万之众对数千之众,连攻数日却不克,林意以一人之力连战北魏修行者,对于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北魏修行者而言,他是真正的后辈。 而此时,他和那名神念境修行者是真正的单打独斗,然而那名神念境修行者却依旧无法杀死他,反而被他重创垂死…在这种情形之下,这具鲲鹏重铠再掩杀而至,的确有些不要脸。 …… 缭绕着金色光焰的枪尖狠狠刺向林意那些微凹陷的胸口。 林意的左手瞬间布满深红色的丹汞,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他的左手握拳,直接击向鲲鹏重铠刺来的这枪尖! 啪的一声爆响。 林意的身体倒飞出去,狠狠坠倒在地,溅起无数道泥浪。 他的左手疼痛欲裂,拳面虽然没有直接碎裂,但是却迅速肿胀了起来,甚至连五指都在不断颤抖,无法握紧。 然而他的一口气却终于透出,他已经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他的后背一声闷响,在对方那柄长枪再次刺来之前,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人从侧面狠狠踢了一脚般,直接翻飞了出去! 噗! 缭绕着金色光焰的长枪狠狠的刺入泥土之中。 那保持着击刺之势的鲲鹏重铠内的修行者,看着林意翻飞的身影,他明明没有任何的损伤,但是口中却是干涩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在他看来,林意应是垂死之身。 然而此时在泥泞之中翻飞出去的林意的身影,在他的感知里,却像蝴蝶一般轻盈,像巨象一样有力。 林意没有再去取那根镇河塔心。 既然不想和这具鲲鹏重铠正面战斗,他便不需要这样沉重的武器。 身上的重量逐渐退去,他觉得自己血脉间的气血奔流得更加通畅,身体轻盈得给他一种真是可以飞到天上去的感觉。 天空之中的晶光收敛,先前抱着必死之心想要阻挡原道人的力量的那名北魏神念境修行者心神剧烈波动不堪。 他身体周围的水面都剧烈的震荡起来,一圈圈的波纹不断绽放水雾,就像是围绕着他的身体要形成一朵巨大的莲花。 这是一名白骨军中的将领。 他身穿着很普通的皮铠,标准的北魏北方边地人的样貌和装束。 只是此时他也无法去阻拦林意,因为那条小船已经靠上岸滩。 那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便不能再分心去对付林意。 ……. 山林里有猿声。 在林意将那具鲲鹏重铠抛在身后,继续掠向那名魔宗部众时,距离钟离城并不算遥远的某处山林里,一名书生和数名随从停下了脚步。 这名书生的身材并不高大,面貌也很普通,他和身后的数名随从在山林之中行走,甚至没有引起山林之中那些猿猴的注意。 只是这名看似普通的书生,在南人的心目中,他的身上却有着无数的耀眼光环。 他是叶暮峪,南天院的副院长,现今南朝皇帝义结金兰的异性兄弟。 此时他停留下来,静静的看向前方的山林,一块凸起如鹰嘴的大石上。 那块大石上什么都没有,但一个呼吸之后,一名黑衫男子却是显现出来。 这是一名头戴着竹笠的黑衫男子,他身上的黑衫和头顶的竹笠上都是布满繁花。 竹笠的阴影下,他的面容似乎显得很温和,似乎时常在微笑,但是他脸上的任何一条线条,却都如同岩石般棱角分明。 “想不到你居然会来这里。” 叶暮峪看着这名黑衫男子,有些感慨的认真说道。 这名黑衫男子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想去钟离城,我便只好来这里。” 叶暮峪的神容平静,但他身后的数名随从却是手脚都微微轻颤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震撼。 因为在何修行和沈约死后,叶暮峪和对面的这名北魏魔宗大人,都应该是世间最接近南天三圣的数人之一。 他们的战斗,应该是何修行和沈约死后,修行者的世界里,最巅峰的战斗。 “钟离城对于你,真的这么重要吗?” 叶暮峪看着魔宗,看着他笼罩在竹笠阴影下的面容,问道。 “南朝和北魏的人从本质上并无区别,但南朝读书的人更多,许多地方教化的时间也长,这便导致南朝狡诈的人比北魏的人更多。你们有两支军队反袭洛阳,中山王元英已经被迫回援,若不能击破钟离,将韦睿部暂拖在这里,便会让你们的粮草运送畅通无阻,到初冬到来之前,北魏便应该会大败。” 魔宗依旧平和的说道:“让萧宏领军,萧宏却依旧太过令人失望,连对座下军队约束都不力,真是让人感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所以即便是在你看来,其实南朝获胜的可能还是大于北魏。”叶暮峪微笑道:“因为战事取决于人,而南朝的能人,似乎要更多一些。” “我并不完全这么认为。” 魔宗微微抬头,他也微笑道:“在我看来,南朝和北魏谁能胜出,只是取决于我站在哪一边。” 第五百六十一章 虽败 叶暮峪脸色微变,他看着魔宗,认真道:“我不知道,若是那英明神武的北魏皇帝听到你这句话,会如何想。” 魔宗淡淡的一笑,“其实不管我如何想,如何说,他和皇宫里那名老妇人,也不会对我放心。更何况你知道的,我终究是南人。” 听着他这一句话,叶暮峪身后的几名随从全部面色大变,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所有北魏人敬若神明的魔宗大人…他竟然不是北魏北漠出生的修行者,而是出身南朝的修行者? 叶暮峪的脸色却是已然恢复平静。 “王朝之间的战争,终于胜负,但按你所想,你却似立于不败之地。”他看着魔宗,更为认真道:“只是所谓家园,并非是想叛就叛,想回救回。” “这只是你的想法,很多人都会因为局势所迫。”魔宗微微的一笑,道:“沈约已死,何修行已死,剩余那一位已经彻底老朽,没有什么人能够一口回绝。” 叶暮峪笑了起来,他的面容却显得分外肃穆,“正是因为如此,我便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便要试着杀了你。” 听着他这句话,魔宗的笑意更浓烈了一些,他伸出手来,摘下了头戴着的竹笠。 当他的竹笠脱离他的头顶时,叶暮峪身后的几名随从的瞳孔瞬间剧烈的收缩。 他们不可置信的看到,这名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头上没有任何发丝,光亮如青镜的脑门上,却是有持戒的香疤。 北魏的漠地多的是苦行僧,有十之七八的宗门,都是苦行僧汇聚的宗门,然而北魏绝大多数苦行僧宗都不持这种戒礼,而之前魔宗自称南人,难道这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早年竟是南朝的一名僧人?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震惊。 这顶竹笠裂了开来。 一种积蓄在其中的味道骤然绽放,变成无数道符意,如同无数道看不见的鬼魂一般穿梭在林间。 受符意牵引,许多树木的树干骤然裂开,内里晶莹的树汁渗透出来,然后顺着树干往下流淌。 无数滴晶莹的树汁顺着树干往下坠落,形成了一个莫名宏大的大阵。 高空和远山之中轰然回响,恐怖数量的元气云集而来,无数道劲气竟然凝聚成丸,如磅礴暴雨落下。 “好一个天灭大阵。” 叶暮峪真诚的赞叹了一声,他伸出右手,伸出食指,只是用一根食指朝着天空点去。 压缩到极致的真元力量在他的指尖激射而出,变成了无数金色的细针。 无数金色的细针朝着天空刺去,每一根细针都散发着洞穿一切却永恒不灭的气息。 无数凝聚成丸的劲气坠落在这片山林之中,无数树木碎裂,坚硬的岩石地上出现无数孔洞,一股股烟尘像喷泉一般从地上涌出。 然而叶暮峪和他身后这几名随从的身周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一道劲气坠落在此间。 魔宗的面色也是平静不变,他的面上闪耀出一层神辉,他似乎变成了庙里的神佛,眼眸中的神色充满了慈悲。 他甩了甩衣袖,伸手挥出一掌。 轰的一声,叶暮峪依旧凝立原地不动,而他身后的这几名随从全部倒飞出去,就像是被狂风吹走的落叶。 他的手掌竖立在身前,但是一个金色的巨大掌印,却是带着光明和冷漠、肃杀的味道,出现在叶暮峪的身前。 叶暮峪身前的一切化为齑粉。 草木、岩石纷纷消失。 然而面对着这股可怕的力量,他却是反而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一条透明的丝线出现在他的身前。 这只金色的巨大掌印看似已经落在他的身上,然而却在这条透明的丝线前裂开。 这支金色巨掌从中间被剖开,分成两片。 轰! 叶暮峪两侧山林之中骤然出现一条深深的沟壑,一种宏大的力量,将一切碾碎的残渣碎屑朝着两侧的山林之中冲去,让山林之中响起了无数巨浪拍击的声响。 魔宗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眼瞳深处有无数星星点点的黑意在不断破碎。 继续在他体内无数经络之中的许多黑色晶丸也不断破碎,这些晶丸化为晶莹的液滴,然后瞬间化为奔腾的气流。 无数黑色的气流从他的肌肤之中冲出,汇聚着弥漫此间的元气,变成无数道黑光。 叶暮峪的身前却反而明亮了起来。 他的左手捏碎了一片玉符,无数碎屑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的刹那,许多晶莹的光星悬浮在他的身前。 许多道黑光就此消失,有些却是反而折射了回去,落在魔宗的身上。 魔宗的身上出现了数十个细微的孔洞,他的身后涌出数十蓬淡淡的血雾。 也就在此时,魔宗深吸了一口气。 山林之中一股阴暗的力量,随着他的呼吸急剧的涌入了他的体内。 “想不到我师妹把她唯一可以保命的东西都给了你,只是可惜,今日你杀不死我,今后我只要见了她,她便不可能有任何抗争的手段。”他深深的吸气,然后缓缓的呼出了这口气,有些感慨的说道。 叶暮峪抬起了手。 他没有说话。 因为在他抬起手之时,正在说话的魔宗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魔宗的手落在了他的手上,两人的双手如同两座桥搭在一起。 叶暮峪的面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的身体如同磐石一般不动,而魔宗眼底的黑色光星却在不断的如烟花般绽放。 轰的一声,魔宗的身体倒飞了出去。 他重重的坠落在地,他身前的许多伤口裂开,不断流淌出黑色的鲜血。 他的口鼻之中都冲出血来,然而他还是缓缓的坐了起来,无限感慨的看着叶暮峪,说道:“叶暮峪,这一战我先在这里布阵,接着又用言语激你,让你一定要全力杀我,无法顾惜自己。这一战我依旧败了,只是你虽然胜了我,但却没有能杀得了我,却赔上了你的命。” “值得吗?” 在下一刹那,他狂笑了起来。 他的狂笑声中,这片山林之中那无数原本已经裂开的树木全部破碎,无数木屑纷飞中,他的身影骤然消失。 “叶副院长!” 数声悲痛欲绝的凄厉叫喊声,在这片林间响起。 第五百六十二章 默 “莫要浪费时间!” 叶暮峪的声音响起。 数名抢到他身边的随从悲愤不能自已,然而看着他此时的脸色,却都是强忍住了,哪怕身体颤抖不停,也紧紧咬牙不发声音。 “我从此时起所说的话,你们都要记住,一字不落。北魏魔宗,他其实并不在意钟离或是两朝边军的胜败,他只是想将两朝都逼到绝境,因为越是到了绝境,就越是容易接受非常法,若是有人有一锤定音的方法,哪怕那人再不堪,都有可能被接受。” 叶暮峪的嘴角不断滴落鲜血,但是他的声音却不断,“两朝越是到了绝境,他这样的人就越是重要,若是在那时他突然倒戈,归入南朝,那北魏自然溃败,只是以无数南朝和北魏人的生死为筹码,视无数人的生命为草芥,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哪怕他能让南朝顷刻取得战争的胜利,都不可取,绝对不能让他归入南朝,否则必酿大祸!你们记住我的话,报于院长,报于中州军统帅,报于边军各部统帅,报于剑阁!若生变,以死阻之!” “叶副院长!” ……. 大船上的那名戴着奇异鸟头头盔的魔宗部众感受到了魔宗大人出手的气息。 他望向远方这片山林,浑身微微的震颤起来。 对于魔宗大人,他从未有过丝毫的怀疑,哪怕他很清楚魔宗大人在那里拦截的必定是南朝同阶的高手,但他根本没有考虑魔宗大人会败。 魔宗大人的现身,让他有些兴奋的战栗,但此时他浑身的震颤,更多却是来源于许久未在他身体里出现过的恐惧。 何修行的这名弟子林意,竟然让他感到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感到的恐惧。 这种新鲜的感觉,让他感到了体内每一丝真元都活跃起来。 他并不认为自己比余卷席强出太多,最为关键的是,先于林意而来的王平央和那名医官,对于他和魔宗大人更为重要。 他并不想和林意对敌。 所以他想要在林意对自己造成威胁之前,便将王平央和这名医官治住,然后带走。 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便需要足够的决断和足够强大的手段。 “默!” 他从远方的那片山林收回视线,然后沉声低喝了一声。 他口中喝出的声音和气流没有扩散,而是被他的真元笼聚,就像水流一般涌入他头顶带着的奇异鸟盔里。 一声异常嘹亮的鸟唳声从鸟嘴中响起。 然后这个战场上所有人都听不见了任何声音。 并非那些声音不存在,而是他们的耳朵都在这一瞬间被古怪的音波震荡,一时间失去了听见声音的能力。 所有人的耳中一片寂静。 所有的声音都似乎不存在了。 一切都变成了静默之中的画面。 原本喧嚣不已的战场突然变得绝对的静默,足以让人心生恐惧。 没有声音,很多人便无法沟通,最为关键的是,便无法听到有些致命的声音。 听觉,本身也是感知的一种。 一瞬间将整个战场变得静寂无声,这名魔宗部众面上却是瞬间涌起一层莹润的光泽,他的肌肤瞬间变得如同瓷片一般闪光,与此同时,他的衣袍往后荡开,无数片羽刃便从他的衣袍之中飞了出来。 王平央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看着前方漫天的黑色飞羽,感受着其中可怕的吞噬力量,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应付这所有的飞羽。 就在这时,他感到了身后的热力,王显瑞和他更为接近了些。 他隐约猜出了王显瑞的所想,明白自己只需要对付自己面前的飞羽。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的双手十指以可怖的速度点动起来,他体内的真元如决堤的江水从他的十指之中激射出来,随着他的指尖的每一次虚空按去,都变成一道破空的剑气。 无数肉眼可见的剑气从他的身前飞出,剑气纵横交错,茫茫一片。 与此同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真元在急剧的消失,但是这片战场上,到处都是新鲜的死亡味道,随着他的呼吸,无数新鲜的死亡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流入他的身体,然后又从他的指尖涌出。 他感到了痛苦和腐败的味道在他的身体里不断的滋生。 他的经脉和血肉随着死亡气息的穿行似乎开始腐烂,但与此同时,那名医官拍入他后方颈部的那些药针,其中不断涌出的药力,却在改变着这一切,甚至改变着他的真元。 片片黑羽穿过茫茫的剑气,和剑气撞击的刹那,不断的爆出金铁撞击的声音,然而在此时,却依旧没有任何人听到,依旧只是无比静默的画面。 这名魔宗部众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因为此时他面目一片晶莹,肌肤如同瓷片,所以他眉间的皱纹,在这片静默的画面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眉心之中在裂开。 和他的这些黑羽的力量相比,王平央的指印剑激射出的剑气依旧弱小,但是他却从中清晰的感知到了异样的味道。 那些和他黑羽相触的真元不断的分解,变成无数细微的元气在破散之中很自然的沁入他的身体。 这本身是很自然的喂饲。 这些修行这种功法的年轻人,本来就是他们的供养者。 然而此时随着这些细微的元气的沁入,他感到自己的经络之中也出现了无数细微的,不受他控制的东西,就像是无数细虫一样,在破坏着他的生机。 他只是花了数分之一息的时间,便确定这种异变来自于王平央身后的那名医官。 在他的凝视之中,数十片黑羽飞旋而去,落向那名医官的后背。 噗噗噗噗…. 数十道血光在王显瑞的背上涌起。 然而这名魔宗部众的瞳孔却是剧烈的收缩起来,那些黑羽并没有能够深入这名医官的体内,只是入肉一寸,这些黑羽上的力量便被消弭,然后这些黑羽如同死去。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了急剧的破空声在自己的身侧响起。 此时只有他能够听到声音,所以他不需要转头,就知道林意已经冲了过来。 他微微垂首。 他决定不要冒险。 他的左手微动,一片淡蓝色的陨铁打磨的月刃悄然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 这片月刃带着可怖的力量,所以破空声非常的凄厉。 然而除了破空声之外,它却没有带起任何的风流,甚至没有任何的元气波动。 它就像是很自然的融入了空气之中,融入了天色之中,从上方落向林意的天灵。 第五百六十三章 碎骨 眼耳鼻舌身意,是为感知。 修行者最强大的感知来源,是元气发散,触碰到异样的元气波动,其次,便是听觉。 眼睛只能看到目光所及的事物,所以往往是感到元气波动,听到异样的声音,目光才转过去看到。 在无声之地,元气波动又不剧烈,这片月刃悄然从上而落,便几乎不在修行者的感知之内。 不在感知之内,这种足以击破林意天灵的月刃,便是真正的杀器。 这名魔宗部众已经开始飞退。 他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然而哪怕无法对付王平央和这名医官,对于他而言,只要能够杀死林意,杀死这名似乎根本不可战胜,连十万大军都无法杀死的南朝战神,魔宗部众和魔宗大人的威望,在整个北魏又将上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这些只是他所想。 钟离之战开始,注定有许多匪夷所思,完全超出正常修行者世界遵循的道理的事情发生。 他认为所有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在此时听到声音,然而他错了。 林意的耳朵里尽是痒意,但是他的听觉,却已经开始恢复。 他已经能够听到一些声音,此时这片飞速朝着他天灵落下的月刃,便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感知里。 他抬起了头来,目光落在这片隐匿在天光里的月刃之上。 噗的一声轻响。 林意的手中溅起一些血沫。 这道月刃就如同之前飞临近他的飞剑一样,落于他的手中,再也无法动弹。 当林意抬起头的刹那,往后飞退的魔宗部众心中就已经涌起无尽的寒意。 他无法匹敌王平央和那名医官,他无法杀死林意,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让他心中生出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声刺耳的箭矢破空声。 他身体一侧上空的云气骤然一阵波动,劲气四射,一道黝黑的铁箭破云而落。 他一声厉喝,手上一个指环弹出,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直接将这支落来的铁箭击飞。 只是刺耳的破空声不绝,第二第三道铁箭已经朝着他飞来。 这些箭都来自于陈宝菀身后的一名修行者。 第一枝箭飞来时,北魏军中的修行者尚且来不及反应,当第二第三枝箭落来时,哪怕这些北魏人依旧听不见声音,但还是有修行者及时作出了反应。 一道飞剑如电飞至,狠狠斩在第二枝落下的箭上,然而一声轰鸣,这道飞剑剑身上气劲四溢,竟是被这一箭上的真元力量震开,根本无法再斩向第三箭。 这些箭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已经算是可怕,只是无法对这名魔宗部众造成真正的威胁,他的手上再次弹起一道光芒,将第三枝箭也击飞出去。 但就在这时,他的身体前方,一物带着可怖的破空声落来,竟是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 这是他的那片月刃,此时破空而来,让他根本没有时间躲闪。 在刹那间,他双掌合十,将这片月刃硬生生的夹住,但他体内真元急剧冲击震荡之下,他的经络也开始受损,有逆血不断从他的喉间涌入口中。 王平央的身体拖出道道残影。 他原本距离这名魔宗部众已经不远,此时这名魔宗部众逃遁受阻,他和这名魔宗部众之间的距离更近! 他自然也不会给这名魔宗部众喘息的机会,在这名魔宗部众的一口逆血刚刚涌到喉间的刹那,他的右手并五指为刀,狠狠一刀朝着这名魔宗部众斩下! 他体内的真元几乎尽数从他的手掌边缘喷薄出去,一道巨大的刀气瞬间到达这名魔宗部众的面门。 魔宗部众垂首! 他的头顶一声轰鸣! 这声轰鸣,却是战场上绝大多数人都听到了。 奇异的鸟盔破碎开来。 尖利的碎片和破碎的真元在这名魔宗部众的头顶飞舞,将他的头上割出无数道伤口。 这名魔宗部众没有发出任何的惨呼,一声闷哼之中,他的身体往下沉去,他单膝跪地,膝下已是水面。 轰! 他膝下水浪四射,整个人也随之失去重心,往水面砸下。 王平央继续向前,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已经如飞来的巨石,带着轰然的气势,从他的身侧强横无比的冲过。 林意冲了过来。 林意比他还要更快一些。 咚的一声,林意一脚踏在这条大船的边缘,这条大船一声轰鸣,整条船竟是朝着他落脚处侧翻而去,剧烈的晃荡。 在下一刹那,林意已经落向水面。 这名魔宗部众的呼吸彻底的停顿,强烈的恐惧激发出了他此时所有的潜力,他体内的真元强行往下冲出,他的身体没有继续向下沉去,而是如同在水面上跳跃的瓦片般斜掠出去。 眼见林意已经无法截住他的身影,就要狠狠砸落水面,也就在此时,第四枝箭已经射来。 黝黑的铁箭几乎贴着水面而行,强大的气劲将水面拖出两道水浪。 就在林意的脚底将要和水面接触的刹那,这枝箭到了林意的脚底。 林意一脚踏在这枝铁箭上。 嗤的一声,这枝铁箭狠狠扎入水中。 林意的身体再次腾掠而起! 魔宗部众眼前的天空骤然黑了下来。 天光被林意的身影遮掩。 他此时体内真元已经激荡不堪,但最为可怕的是,那些如无数细虫般的气机,在他体内还在飞速茁壮的成长。 他感到了虚弱。 他的双手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林意的一脚,就这样踏了下来。 喀嚓喀嚓…. 他听到了两声清脆的响声,就像是小时候他第一次吃到藕的时候,掰断藕节时那种清脆的声音。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他两条手臂的臂骨就这样轻易的断了。 他的背部狠狠的砸在水上。 轰的一声巨响之中,林意的脚毫无停歇的踩踏着他的手臂,如巨碑砸落般,狠狠的砸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瞬间响起很多刺耳而清脆的骨碎声。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恢复了听力,这种声音,让所有北魏人都感到自己的耳朵里有许多骨头在碎裂。 第五百六十四章 气魄 这也是这名魔宗部众听到的最后声音。 他感到了无比的痛苦,感到无数原本属于别人的真元正随着生机生机的消失而飞快逃逸出自己的身体。 他不想死,他想不明白自己在北漠的荒原之中,遭遇过无数的凶险,甚至在许多天灾之中都活了下来,怎么会就这样死去。 只是和很多不想死的人一样,他无法抗拒死亡。 他在这样的不甘之中迅速死亡。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团破絮般往水下沉去。 整个战场彻底的静了下来。 那些北墙处的北魏军士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往后退去。 也没有新的军令发出,没有上阶将领约束厉叱。 魔宗和魔宗部众在所有的北魏人之中拥有非凡的地位,但越是如此,当这样的人见了林意会恐惧,而且在林意手中连逃脱都不能,就这样被杀死…他的死亡,便越是让这些北魏人震骇和绝望。 能够深入南朝境内的北魏军士,不管是之前席如愚的部下,还是在北魏而言都最精锐的白骨军,每一名军士都可以用真正的悍勇来形容。 为了一个军令,他们可以前赴后继的赴死。 只是这种赴死,却是基于他们的死有意义,基于他们觉得自己的伙伴最终能够替自己报仇,然后最终赢得胜利。 然而方才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已经出手,这名魔宗部众也已经拼尽了全力。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死了一个,这名魔宗部众也死了。 那现在,整个军中能够对林意出手的神念境修行者还有几个? 一个? 两个? 关键在于,哪怕再多一些,这些北魏军士都已经不相信他们能够杀死林意。 不只是普通的北魏军士是这种心情,哪怕是那些席如愚座下的高阶将领和白骨军的将领,现在都是这样的心情。 轰的一声。 林意落水,然后又重新跃起。 他的身影无比强横的从水中冲出,然后落在王平央和王显瑞的身侧。 他们三个人站在那名魔宗部众先前所在的船上,这艘船上原本还有很多北魏的军士,然而此时,这艘船却是空了。 江心洲上,杨癫微仰着头看着船上的这三道身影。 他突然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无比的苦涩,充满了无奈。 就连他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安定军心,能够杀死这名年轻的南朝将领。 他一直在为韦睿的到来做准备,无论付出多少的代价,他想着的都是如何迎战韦睿。 然而哪怕这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只剩下了残部,哪怕他坐拥十万大军,他却已经觉得自己败了。 谁能想到,韦睿还没有来,他都已经败了。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杨癫一直很干脆。 他只是想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手就缓缓抬起。 接下来,他想要发出的,便是全军撤退的命令。 哪怕现在这座城尽在他手中,哪怕韦睿的军队还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出现,哪怕对方已经只有很少人,但是对于他而言,既然最终注定失败,在这里停留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他此时想着的,便是直接挥师撤退,退向道人城,和刑恋的军队会合,再做打算。 然而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一声鹤鸣。 是真正的鹤鸣。 一只鹤飞掠了下来。 寻常的鹤都是白色或是灰色还有黑色,然而这只鹤浑身的羽毛却是一种独特的灰中带着深蓝的色彩。 这只鹤朝着江心洲落下。 他刚刚抬起的手僵住。 数十声厉叱声响起。 只是一只鹤,然而当它落下时,它落地附近的白骨军将领却似乎将它看成极为尊贵的人物,顿时为它清出了一片空区。 只是这只鹤一个起落,却是直接又从那片空地掠起,落到了杨癫所在的高大战车上。 杨癫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落在这只鹤爪上的一个铜管上。 他抽出了内里的一份密笺,迅速的看完,然后缓缓的呼出刚刚吸入肺腑的那一口气,他改变了主意,下令道:“困而不杀,避而不战,若是他们要突围,就让他们走。” 说完这句话,就连他都离开了这辆战车,朝着后方的营帐中走去。 …… …… 人群如潮水般退开。 林意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走,他面前的那些北魏军士便顿时不断后退,和他保持十余丈的距离。 战斗已经停止。 北墙残存的南朝人周围,北魏军士也不断往后退去。 从小船上上来的陈宝菀等人先到了北墙,当敌人如潮水般退去,陈宝菀站立在一地的血泊和残尸之中,她看着走来的林意,感到说不出的自豪和欣喜,但是她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哪怕亲眼看到了林意的战斗,她都难以想象,林意和这些还活着的人,面对这样的北魏大军,是如何能够坚持下来的。 先前在战斗之中,刀剑交错,元气冲击,这片地方还像是汪洋之中的一座孤岛,但等到这些北魏人退去,这些剩余的人聚拢而来,她现在所站的这块地方,却真的只像是海岸上的一块石头而已。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来。” 她从来不是不善于言辞的人,然而此时任何言语都似乎失去了力量,直到林意走到她身前不远处,对着她说了这样一句话,连他灼热的呼吸之中带着的血腥气都扑面而来时,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话来,“让他们用药。” “这……” 王显瑞是医官,他经手过无数药物,也进过许多的库房,然而当那几名陈家的青衫修行者将随身的行囊打开时,他却是彻底的变了脸色。 “我将陈家有的,能够调集过来的,所有能够补充真元的灵药以及上好的上好,全部带了过来。”陈宝菀看了他一眼,她知道这名医官的震惊来源于何处。 “陈家毕竟是陈家。” 齐珠玑只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摇了摇头。 只是看着这些东西,他便知道,齐家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比得上陈家了。 这和陈宝菀的气魄无关,和齐家所拥有的东西无法和陈家相比无关,因为他确定,哪怕他想和陈宝菀一样做,他家中的那些人,也绝对不会让他这样做。 “我家军师还活着,他想和你单独说些话。”一名金乌骑走上前来,对着陈宝菀和林意行了一礼,然后尊敬的对着林意说道。 第五百六十五章 将至 “连我也不能听?” 陈宝菀有些奇怪的看着这名金乌骑。 这名金乌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林意心中却隐约已经知道为什么,他点了点头,对着她轻声道:“我先过去和他说话。” 数名金乌骑围拢在陈尽如的身周,此时即便那些北魏军队都如潮水般退去,但这些金乌骑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陈尽如斜靠在一架残破的军械上,他和这架军械之间,却是由这些金乌骑塞了厚厚的软垫。 “那日是你劫了那名医官?” 看着到了自己身前的林意,他很直接的轻声问道。 林意在他的身前坐了下来,他轻轻的咳嗽着,让自己体内的气血平稳的流动开来,然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 陈尽如看着林意的眼睛,认真道:“因为萧家吗?” “和萧家无关。”林意摇了摇头,道:“只是因为恰好…我们并不想那名医官落入魔宗的手中,最为关键的是,我身边的一名药师觉得那名医官的研究和魔宗的功法有着很大的关系,如果落入魔宗的手中,可能会解决魔宗功法的一些问题。” “你身边的这名药师,应该便是北魏的药物圣手黄秋棠?”陈尽如的脸色很平静,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黄秋棠的身上。 林意没有觉得意外,他只是轻声说道:“是。” “所以魔宗的功法,的确有些问题。” 陈尽如的目光又落在了王平央和王显瑞的身上,他的眉梢缓缓往上挑起,“你要将他们三个人送走。” 林意的眉头微蹙,道:“为什么?” “今日那名魔宗部众是最终死在你手中,但是他们的冲阵,北魏人却都看清楚了,所以魔宗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真的能够解决他功法的问题。” 陈尽如看着林意,道:“他们要是在你军中,我可以肯定,上峰一定会有命令,将他们三个人交出去。” 林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如果你此时已经五部边军的任何一部元帅,或许你还有能力可以保得住他们,但你现在位置太低,他们被提走之后,只有两种可能,一种被杀死,以免落在魔宗的手中,一种是作为交易,落在魔宗的手中。”陈尽如看着他,接着说道:“所以有可能的话,一定要让他们假装死在这里,将他们三个送走。” “你特地找我单独说话,便是要说这件事?”林意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 陈尽如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江心洲,平静的说道:“这的确是最紧要的事情。” “至于你劫了这名医官,在现今看来,你做的无比正确,弥补了我巨大的错误,所以你并不需要认为我对你有什么恨意。我所需确定的,只是你不是被萧宏利用。” 他转过头来,看着林意,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态度,我对萧宏没有信心。他太过软弱和妥协,而且最为可怕的事,他的态度,便代表着皇帝的态度。” “还有一件事情。” 在林意的眉头舒展开来之时,陈尽如淡淡的说道:“如果钟离城能守住,我会尽可能的活下来,但我不能再回陈家。而且你也不能和陈宝菀和陈家走得更近,至少在明面上不能,因为你要明白,我们南朝姓萧,你和陈家走得越近,便越是会引起萧宏的忌惮。至于我,我会留在铁策军。” 林意沉默的想了片刻,然后他再次异常简单的说道,“好。” “金乌骑我也会留在铁策军,陈家的力量损失的越多,陈家就越是会安全。至于金乌骑,无论剩下几个人,都是金乌骑。”陈尽如看着那些金乌骑,有些骄傲的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够镇守在这里,活下来,然后韦睿的大军到来,大获全胜之后,你建立的这种军功,不说亘古未有,至少前朝没有,现在的南梁也没有,这是不世之功。”陈尽如又看着他问道:“你想过要凭这军功做什么?或者说,你想过皇帝和军方会给你什么样的封赏?” 林意摇了摇头,“没有想过,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想。” “我来告诉你。” 陈尽如微嘲的笑了笑,道:“按照这军功,完全可提一个边军大将军之衔。但五部边军之中数十个大将军,有一大半不是萧宏的人,他已经足够头疼,所以他肯定不愿意再多一个你这样的大将军,而且你的军功足够,战力足够,但年纪太轻,所以一定会有说辞,最有可能便是将你直接调去中州军,在建康城里天子脚下呆着,给你一个足够高的官衔,但不需要多做什么。” 林意的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他有些明白了陈尽如的意思,道“那按你看来,我应该如何做?” “若是换了我,我便直接上书,请求皇帝赦免你的父亲林望北,以军功相抵,甚至希望你父亲重新领兵。”陈尽如平静说道:“为人先尽孝道,这无可厚非,皇帝自然也无从说道,但在他看来,这却有急着以军功要挟之意,他心中必然大怒。他极大可能会答应你的一些请求,赦免你父亲的罪名,或许也有可能让他领军,但绝对不可能再让你和你父亲在边军身居要位,按照萧宏的性情,或许便会乘机上书,让你远离那五部边军的边地。” 林意沉吟道:“所以很有可能是去镇守党项可能来犯之地?” 陈尽如的眼中毫无掩饰的出现欣赏之意,“不错,以此时南朝和北魏之形势,钟离一战若定,南朝暂时无忧,你若是相处受忽视的边地,坐拥私军,不断壮大,便是最好的选择。”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尤其在此时皇帝和萧宏眼中,党项也是大患,兵数众多,而且神秘难料,但这些年我和党项多有往来,党项那些军队,在我看来,神秘是神秘,强大却未必。” “我会认真想一想。” 林意微躬身谢过,然后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眸:“但我想若无特殊缘故,你不会急着和我说这件事。” “你真的很聪明。” 陈尽如笑了起来,说道:“如果不出意外,韦睿的军队,应该快到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师兄 林意微微一怔。 “我们需迁往高处。” 陈尽如收敛了笑意,看向不远处的那些断墙。 “为什么?” 林意不能理解他的这些话,他当然很清楚陈家军师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这人可以让南朝第一骑军金乌骑为他赶回来赴死,他当然可以比他们更清楚那些边军的动向,只是战况瞬息万变,他在这钟离城昏迷时间很久,此时和城外消息又全部断绝,若是按照前面军情的时日推算便不准,至于迁向高处,又是什么意思? “淮水的水面已经浅了数寸。” 陈尽如看着他,说道:“很少有人知道,但我很清楚,明威大将军韦睿,是一名很强大的阵师。” 林意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些震惊起来。 他缓缓的转过身去,看着就在不远处的滩上扑荡的污浊河水,对身后这名陈家军师心中又骤然生出敬意。 在这样的战阵里,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所以其实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他没有转身,轻声的说道。 陈尽如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应声。 ……. “他们在做什么?” 江心洲上,一名白骨军将领看着北墙处的异动,寒声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其实此时任何一个北魏军士都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那些活着的南人在做什么。 那些人都在登墙。 这名白骨军将领此时的这句话,与其说是真有疑问,不如说是在发泄着一种情绪。 一种看着敬畏和憎恶,却根本无可奈何,想要看不见,却时刻如刺在喉的感觉。 在江心洲上,在更远处的北岸上,在这些远远看着钟离北墙的北魏人的眼里,汇聚在残墙上的南朝军士和修行者已经只剩下那一小撮人。 这一小撮人里,那种耀眼的金黄色都已经很少。 那种耀眼的金黄色,代表着的是之前南朝战无不胜的第一骑军金乌骑。 他们连金乌骑都差点全部剿灭,然而那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和剑阁,却依旧让他们如此难受。 先前的军令已经下达,即便这些人突围,都不会有人去阻挡,这样的登墙,便更不会有北魏的军队去阻截。 有些白骨军的将领沉默的想了想这些南人的举动所蕴含的意义,在他们看来,或许是这些南朝人以此来明志,或者说,这些人以这种方式在告诉他们,他们还在守着这座城。 尊敬且憎恶交缠的心情,真的就像是阴暗的小兽在他们的心中啃噬。 但很多人却根本就没有去思索。 杨癫便是如此。 杨癫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智将,他的战法永远是直来直去,打得过就战,打不过就退,毫不犹豫。 在他此时看来,若论雄才大略,整个北魏便应该没有人比魔宗大人更强,既然是魔宗大人要他率军留下,他便根本不需要思索为什么,他只需要听从。 ……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林意站在断墙边,问道。 他身旁的王平央看了他的侧脸一眼,轻声道:“一定要说吗?” “在这名魔宗部众死后,其实就算是你瞒,也应该瞒不住了。魔宗肯定猜得出你是谁。”林意微垂下头,看着下方很多战死的南朝军士的遗体,“对于我来说,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同生共死,到时候别了,却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反而这些北魏人却先知道了。” “你是要送我们走?”王平央想了想,说道。 “面对魔宗这样的人,哪里都不会绝对安全,我会尽可能想办法,但你们留在铁策军就和等死没什么差别。”林意缓缓的点了点头,“但这事关你们的生死,我当然需要和你商量。” “是陈尽如说的?” 王平央也微垂下头,然后慢慢的说道,“他说的不错,我们留在铁策军应该和等死没有什么差别。” 林意轻声道:“那你便是赞同他的意见?” 王平央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是轻声道:“我是王平央。” 林意眉头瞬间挑起,他的身体却是慢动作般转过身来,然后他认真对王平央行了一礼,“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没有想到,你是南天院的师兄。” “我应该谢你,否则我此时已经沉沦。”王平央微苦的笑了笑,他轻声的讲述了在眉山之中发生的事情,直到他如何决定跟着林意到铁策军。 “道路始终是师兄你自己选择的,而不是我帮你选择的。”林意认真的说道,“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师兄。” “我也想说,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师弟,但这却像是我们在互相吹嘘。”王平央笑了笑。 “我们今后,还需要自己吹嘘吗?”林意带着一点傲气说道。 “魔宗的功法有问题。他的修为越高,便如同体内的毒素累积越多,他的身体就越濒临崩溃。”王平央却是认真了起来,他看着林意,轻声说道:“只要我们三人不落在他的手里,他的功法问题就应该不可能得到解决。” 林意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然后说道:“若是万一落在他手里,若是解决他功法的问题,能够让你们活下来,那便不用多想,帮他解决功法的问题。” 王平央微微一怔,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意会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但是他看着林意的眼睛,顿时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好。” 王平央看向远处的流云,认真问道:“你修的到底是什么功法?” “大俱罗。” 林意道:“一种曾经真正无敌的功法,只要我足够强大,便不用怕他的功法有没有问题。” ……. “是韦睿的大军就要到了?” 白月露到了林意的身侧,她看着下方的河水,轻声问道。 “你猜出来了?”林意接过她递过来的粮袋,“你知道韦睿是名阵师?” “先前不知道。”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江心洲上,“但想着这只有可能和韦睿的大军有关,现在水面已经下降了不少,所以他真的会是一名大阵师。” 陈宝菀在城墙的另一端,她知道林意需要一些时间和这些同生共死的人说话,只是不知为何,当白月露站在林意身边时,她的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受。 这种感觉,即便当年她看到萧淑霏和林意站在一起的时候,都并没有。 第五百六十七章 白线 白月露平时应该已经注意到了陈宝菀异样的目光。 她是御赐给元燕的侍女,然而却和元燕又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像她这样的人,活的比任何人都谨慎小心,比任何人都会察言观色。 然而今日她太过疲惫,陈家那些补充真元的灵药在她的体内化为滚滚的灵气,在飞快的补充着真元的同时,却又像久饥突饱的人一般更加困乏。 最为关键的是,她此时的心情太过沉重。 哪怕她并不知道黄秋棠的身份,事先也不知道王平央和那名医官的一切,但只是看那名魔宗部众和王平央等人的战斗,只是感知那些元气转化,她就已经能够看出魔宗的功法问题。 陈尽如就是这样就已经猜出了魔宗的功法问题。 她能看得出来,陈尽如能看得出来,这十几万北魏大军里,也自然有很多人看得出来。 这样的事情根本无法预知,但是世上不会有永恒的秘密,她肯定像魔宗这样的人,一定会考虑过相应的对策。 所以她现在真正担心的,是魔宗大人的行事,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就如此时,既然韦睿大军将至,而且韦睿是中山王元英都根本不知晓的大阵师,那按理而言,魔宗大人便应该已经出现,或者即便是他不出现,那其余的魔宗部众也应该出现。 …… “你和她是旧识?” 那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来到陈宝菀的身侧,轻声的问道。 “谁?” 陈宝菀微微一怔,将目光从白月露的身上收回,顺着这名青衫修行者的目光,她却发现青衫修行者说的是萧素心。 “的确是旧识,先前的旧同窗。” “她的双手拉弓拉得太多,伤及指骨,若非我们到,她的双手便肯定废了。” 这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转头看向林意,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当然这种战局,死则死矣,但如此年轻便意志如此坚韧,却不可多得,能在这种殊死之局都有这么多人追随,抛开修为战力,林意也非常人。” 陈宝菀目光微垂,看着前方的河水,道:“还是来得太晚。” “来得太晚?” 这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微微一怔,旋即看着她脸上神色,便明白她此时心中所想。 “来得太晚,未曾生死与共,却像是到了收成时,平白分了功劳?” 他淡淡的笑了笑,“你这是多虑,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这么想。” 陈宝菀沉默下来。 她以前不会这么想。 然而当她决定不管如何都要来这里,尤其当刚才看着白月露站在林意身边说话时,她便有了许多平时根本不会有的心念。 像这种时候,她脑海之中出现的反而是萧淑霏的身影。 她很清楚萧淑霏的付出恐怕不会比她少。 只是有些东西叫做先来后到,有些东西叫做,恐怕不是付出便有用。 ……. 江心洲浅滩上的某条大船上,一名白骨军的将领看着水汽缭绕的河面,忍不住喝令道:“让郭家的那几个人过来。” “参见将军。” 数名身穿北魏的衣甲,但口音却是南朝口音的男子很快从旁边的一条船上奔来。 “你们南朝的这条大河,河水会时有涨落吗?” 这名白骨军将领看了这些人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几名男子都是微微一怔,他们互相望了一眼,都面有难色,其中年纪最大的一名有些不安的开口,道:“回禀大人,江河不比海泊,只分枯水富水,没有潮起潮落。” “我自然明白江河不比汪洋。” 这名白骨军将领微微眯起眼睛,露出野兽择人而噬般的寒光,“北魏虽然不比南朝水域丰富,水军不多,但你觉得我是傻吗?” “当然不敢!”这几名男子顿时骇然,纷纷跪伏于地。 “在过往的不到一个时辰,这河水已经下降了一尺。” 这名白骨军将领眼中寒意未消,他冷笑着看着这几名男子,道:“你们富水郡郭家世代居于这条大河的上游,现在你们来告诉我,这是为何?” 这几名男子浑身都是一震,纷纷折转过身去看着河面。 他们之前显是根本未曾注意到河水下降,此时看着似乎确实如此,眼中都是惊异至极。 “此时还属雨季,前些时日中上游更是有大雨,雨水充沛,还要数月才会到枯水季,按理而言,这河水水位反而会持续增高,不可能下降。” 还是先前那名年纪最大的男子出声,他不敢看这名白骨军将领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这么说便是肯定有异。” 这名白骨军将领面色微变,他声音骤厉:“我要你们告诉是有何种可能,难道是要我来告诉你们?” “这淮水上游并无拦水闸门,除非大量河水被人强行引道,灌溉至别处,这河水才有可能下降。” 这名年纪最大的男子浑身一抖,连声说道:“只是淮水水量巨大,要引流至河水水位下降一尺,那如此巨大的水量,若是灌入一州一郡的良田,都顿时彻底淹没,变成泽国。我等无能,实在也想不出如此巨大的水量如何引流,用于灌溉何处。” “用于灌溉?” 这名白骨军将领怒极反笑,“你们这些南人的脑袋,若是如此木讷不中用,便留了也无用。” “阴陵泽!” 这几名男子都是富水郡郭氏门阀中人,此时听到这名白骨军将领满含杀意的厉喝,这几名男子都是害怕的浑身发抖,但是其中一人却是霍然醒悟,叫出声来,“若是将水引至阴陵大泽,便有可能蓄水。” “蓄水?” 这名白骨军将领眉头瞬间如刀挑起,他正要再问,也就在此时,周身空气里却似乎莫名多了些凉气。 也就在这一刹那,远处上游的河面上方,却是突然有无数宏大的声音响起,如同万马奔腾。 这名白骨军将领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声音响处望去。 “那是什么?” 江心洲上和北岸之上,已经有无数惊呼声响起。 远处上游,他们的视线尽头,有一条醒目的白线,正以惊人的速度逼来。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大水 “水!” “大水!” 在下一刹那,无数声惊呼声和尖叫声响起,这些惊呼声和尖叫声如同狂潮,又像是一团热粥一样,瞬间冲入这名白骨军将领的头颅。 这名白骨军将领只觉得脑海之中轰的一声响,脑海之中竟是一片空白。 带着冰凉水腥气的狂风拍打着这些北魏人的脸面,那一道白线在他们的瞳孔之中不断的放大,让他们的面孔不断的扭曲。 “退!” “快退!” 无数凄厉的大叫声响起,然而即便是修行者鼓动真元发出的厉吼声,都瞬间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 巨浪如墙,如同天上来! 残墙边,林意手持镇河塔心,狂风将他的衣角和发丝不断拂起,澎湃的水汽在他的脸上凝结成水滴,顺着他的脸庞不断滚落。 明明站在墙头,却如同面对怒海。 他无限感慨的看着那道巨浪,那巨浪的高度,竟似已经和墙头几乎齐平! 杨癫站立在战车上。 无数的水珠和细碎之物,随着狂风,就像是无数的飞剑和箭矢一般从空坠落。 滔天巨浪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眸,遮住了他的身影。 他的面色迅速的黯淡下来。 他失望的叹息了一声。 他是何等的信任和尊敬魔宗大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魔宗大人带给了北魏何等的辉煌和胜利,然而他没有想到,这种信任和尊敬,竟然会让他和他的白骨军,应该这样的后果。 轰! 就在下一刹那,他眼前的天地变得倾泻,那些大船,包括他身下的宽阔战车,完全失去分量一般倾泻,然后瞬间被巨浪拍飞,淹没! 无数的惨呼声和悲鸣声消失在水流之中,无数的军士变成白|浊巨浪之中的细小黑点,就像是无数的蚂蚁! 轰! 巨浪冲击在城墙上。 残破的城墙剧烈的晃动,大片大片的水花如帷幕一样冲击,然后遮天蔽日的泼洒。 城墙上所有的南朝人都很震撼。 那些聚集在北墙外浅滩上的北魏军士已经彻底消失了,那些军械,就像是河底的卵石和水草。 整个江心洲也已经消失了。 原本便是冲击而来的淤泥堆积成的小洲,就像是被水泡久了的干馍一样变得疏松不堪,被冲散,接着被水流覆盖,沉在水中。 就连北岸临水的营区都没有幸免,那些连绵的营帐,在狂澜冲至时,就像是纤细的蘑菇一样,被连根拔起,绞成一团。 滔天的水流从城墙的断口涌入城内,他们的后方,洪水席卷过处,所有的房屋都在倒塌,黑色的屋顶失去了下面的支撑,轻飘飘的浮了起来,然后在下一秒,便像黑色的纸张一般撕裂,变成水流之中的无数碎屑。 无数哭嚎声响起。 在这种时候,所有残存着的北魏人忘记了悍勇。 许多在北岸上朝着高处狂奔着的北魏军士终于跑到了不会被巨浪席卷的安全地方,他们很多人都如同瞬间被抽空力气般跌坐在地。 他们并没有和城中的那些北魏军士一样发出哭嚎,并非是因为他们这边有更多的高阶将领,而是因为在狂澜过后,他们的眼瞳被更多的阴影覆盖。 许多船在大浪过后,随着尚未平息的奔流,顺流直下! 有新的雷声轰鸣! 这雷声来自于这些船上。 这些船都是这些北魏军士闻所未闻的圆形船,每艘船如同大碗,内里看似是木质,外面却像是厚厚的藤制,抹了厚厚的油腻子,即便是在惊涛骇浪之中抛起,撞击,都是旋转着在水中漂浮,很难倾覆。 这每一条船上所载不过数十名南朝军士,但是每一条船上都有一名南朝军士在船的正中心擂鼓。 随着这名南朝军士的每一次重击,鼓声轰鸣,这船身四周也是水流激荡,水珠高高溅起。 随着每一声擂鼓,这些船上的所有南朝军士都是同时一声呐喊。 鼓声和呐喊声如雷,每一声都落在人的心田。 城墙上每一名南朝军士听着这样的雷声,都是热血沸腾,但那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却是只觉得天地间被这样的声音充斥,这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山川,镇压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圆形的藤木船的边缘都有军士持浆,随着鼓声,这些船桨翻飞,这些船在顺流而下的水面上就如飞一般,而且都不失控,只是瞬息之间,这些藤船便纷纷飞冲上北岸。 “杀!” 这些船一落实地,上面的军士便纷纷跃起,踏着水浪朝着前方视线所及的北魏军士冲去。 此时这些南朝军士手持的武器各有所不同,呐喊狂冲之时也没有任何的阵势可言,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藤船冲击上岸,互相撞击,上方的南朝军士气势如虹,形如狂潮,简直如同群狼搏兔一般,已经是势不可挡。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她有些痛苦。 因为这些都是北魏的子民,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然而她心中十分清楚,席如愚的这些部下,和杨癫的白骨军,都已经完了。 就在那一条白线化为滔天的巨浪而来时,她有些愤怒。 因为她知道杨癫有机会和有足够的时间走的,但杨癫率军停留了下来。 能够让杨癫停留下来的,只有魔宗大人。 然而魔宗大人,却并未出现。 …… 几乎所有的船都冲向北岸,杀向已经毫无战意的北魏军队,其中唯有一条,却是并未向北岸,而是朝着钟离城残破的北墙而来。 此时水位已经下降,城中的大浪还在冲击,一些退却的水流,却是从城墙断口往外倒流出来。 这艘圆形船如逆流而上,靠向残破的北墙。 这船上有九名持浆的军士,船的中心,却是没有大鼓,只是站立着数名将领。 为首的一名将领身穿墨甲,对着墙上的林意肃然躬身行了一礼,道:“明威军,曹景宗,拜见铁策军林意将军!” 这名将领的声音清澈而洪亮,声震四野。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却让城墙上许多的南人都湿了眼眶。 明威军曹景宗,是明威中策大将军,韦睿的副将,他在南朝的军阶,比林意不知道高了多少阶。 然而此时他却以下将军拜见上将军之礼对林意,便足以说明,他和明威军此时对林意的敬意,对铁策军的敬意。 第五百六十九章 战之末声 此时应是大局已定,然而面对明威军这样的大将的敬意,林意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悦,也没有任何的骄傲。 他甚至没有任何放松之感。 在此之前,在这钟离之战未完结时,他让自己不要去考虑部下的伤亡,但到了这场战斗大局已定时,他却不得不去面对城中守军的死伤,面对铁策军的死伤。 此时这座钟离城里,绝大多数活着的南朝人应该就在他所在的这一段残墙上。 但是很多熟悉的面孔,却并不在这里面。 薛九不在活着的这些铁策军里面。 那些先前自愿加入铁策军的年轻修行者,一个都不在这里面,包括那名和萧锦有仇的司徒念,也不在活着的这些人里面。 剑阁那痴痴傻傻的唐念大也已经死了。 他一眼望去,整个剑阁只剩下了十余人。 那些最早和他一起行军,他记住了名字的三百名铁策军军士,此时活着的也没有几个。 他此时甚至感到了深深的羞惭。 因为他很清楚,容意和萧素心等人之所以能够活着,不只是因为他们本身是修行者,比起一般的军士而言更为强大,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在之前的战斗里,总是下意识的第一时间解决对他们造成致命威胁的敌人。 “不用过去安慰他。” 陈宝菀只是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就在她想要动步之前,陈尽如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军师。”她有些不解的看着陈尽如。 “这是每一个强大的将领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陈尽如看着她,轻声的说道:“只有被足够的痛苦折磨,他才会成长的更优秀,在今后的战阵里,才会做得更好。” 陈宝菀沉默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看着陈尽如,有些感慨的说道:“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哥太过冷漠,没有年轻人的血性,是因为他这样的事情已经经历得太多?” 陈尽如淡淡的一笑,“他在边军少说也打了数十场仗了,经历的当然不少。现在的林意很清楚,他的每一分荣光里,都蕴含着他这些战死的部下的鲜血,而陈家在南朝能够到此时的位置,便不知道由多少的白骨和鲜血堆积而成,他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当然不能纯粹的出于他的血性。” …… 曹景宗身影一动,落在了墙上。 他已和林意见礼,目光便很自然的落向其余人。 他微微一怔,看到了一名熟人。 “老魏,你的命真硬。”他看着魏观星,忍不住说道。 魏观星有些萎靡不振的苦笑道:“真没想到能够活下来。” “这样的不世奇功,足够你吹嘘一辈子。”曹景宗看着他身上还在数处渗血的伤口,认真道:“真是值得。” “你也知道我早就不在这个,韦将军呢?”魏观星问道。 “他顺路去算个帐,应该很快就要到了。”曹景宗看了一眼上游,说道。 此时淮水之中的水位已经趋于正常,只是和平时相比,水流还是很急。 当魏观星和林意等人朝着上游看去时,远处的黑面上,已经隐约出现了数个黑点。 林意的目力远超寻常的修行者,他很快就看清,那顺流而下的是数条寻常的大船,然而他的眉头马上深深的皱了起来。 “怎么,明威边军也喜欢用敌军尸首来震慑对方吗?”他有些忍不住的问曹景宗。 这城墙上其余绝大多数人还不能看清那些船上有什么,所以有些不明白林意为何有此一问,但是曹景宗却是十分清楚。 他转头看着林意,认真道:“那些悬挂在船沿外的首级,并非是北魏人,而是我们南朝富水郡郭家门阀的所有成年男子的首级。” 林意顿时一愣。 这城墙上绝大多数人虽然还不能看清那些船的详状,但是听着曹景宗这句话,他们便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魏观星淡淡的笑了笑,“果然是韦将军的作风。” “北魏和我为敌,无论他们做什么,那都是分内事,但身为南朝人,南朝的水土和财富养育了这群人,但忘恩负义,给这些北魏人提供大船,却是罪不可恕。” 曹景宗也淡淡的说道,“若不严惩,很多门阀便也自然唯利是图。若没有这些大船,有林将军您的铁策军坐镇,他们也未必能够这么快破城,富水郡郭家,他们自然要为钟离城多死的人负责。”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一时没有说什么。 那数条快船乘风破浪,很快也清晰的闯入所有人的实现。 为首的一条船,船身有无数道赤红。 一颗颗首级悬挂在船外,这些首级上淋漓流淌的鲜血,将这船身染红。 突然之间,北岸已经杀城一团热粥的北魏营区之中,响起了许多人的哭嚎声。 一批原本已经逃上一处高坡的人突然大多坐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 曹景宗看着那些人冷笑起来:“那些人,应该便是郭家的人,除了随那些船而来的….这些人在北魏的这些军中已久,这些北魏军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这里,恐怕也是因为郭家的原因。” “富水郡郭家是富水郡第一望族,这样乘机将青壮年男子全部杀绝,韦将军便不怕朝中非议?”齐珠玑走上前来,有些担忧的轻声问道。 “有此钟离大胜,能够逆转乾坤,便足以压下此等非议。”曹景宗冷笑更浓了一些,“否则圣上心软,不知多少郭家子弟要活下来,今后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麻烦。” 其实没有人有非议,每个幸存下来的南朝军士看着那艘船外悬挂着的面目狰狞的首级,都觉得很快意,就如齐珠玑,也只是担心韦睿这样的将领会不会和魏观星有相同的遭遇。 “韦将军应该会和你说些话。” 陈宝菀来到了林意的身边,她轻声道:“乘着你还有时间,我要单独和你说些事情。” 林意当然不可能拒绝。 他和陈宝菀朝着一侧走去时,其余所有人很自然的让开,给他们让出了一片空间。 “萧淑霏一直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 陈宝菀的第一句话,就让林意一怔。 第五百七十章 深忧 “我当年在学院和她总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陈宝菀看着不明所以的林意,接着说道:“萧宏对我陈家很忌惮,所以不是因为有你这样一个共同的好友,我和萧淑霏恐怕早有争斗。”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林意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既是能够生死相与的知己,他和陈宝菀之间便不需要有什么掩饰,所以他很直接的问道。 “我家里有可以任着我性子行事的兄长,即便我决定来这里,带上我陈家最宝贵的财富,哪怕他都觉得我一定会死在这里,他都让我来了。但是萧家不一样,她没有像我那样的兄长,萧宏他们的行事不会容许她和我一样做。” 陈宝菀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但我知道,若是换个位置,她也会和我一样来钟离。” “这可不一定。” 林意摇了摇头,他看着陈宝菀的眉头瞬间挑起,便马上又摆了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我的意思是,以她的性格,如果觉得我已经陷在大军之中,已经必死无疑,她或许不会赶来和我死在一起,或许应该会是想尽一切办法帮我报仇,杀死这些北魏统军的将领。” “你们男人或许真的不够了解女人。” 陈宝菀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哪怕再理智的女子,在有些时候都不可能绝对的冷静。” “你这听上去是生怕我休妻的语气。”林意无奈的看着她苦笑起来,“可关键在于,我对她简直是一往情深,关键在于,萧家却是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我根本将她娶为妻子的机会都没有。” 陈宝菀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便狠狠白了他一眼。 “不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意收敛了笑意,看着她:“你这一本正经的和我单独说话,就是特意要为她说好话?” 陈宝菀却沉默下来。 她眼睛的余光里出现了白月露的身影。 她的心中再次生出很奇妙的情绪。 白月露并非是她陈家的人,而且她可以肯定,白月露也并非是萧家的人,更非萧淑霏的人。 若是如此想,白月露的身份自然存疑。 只是即便她的心中很自然的生出疑问,但看着当时白月露和林意并肩站立说话时的神情,她却对这名女子生不出什么敌意。 这名女子安静而温和。 在这样残酷的大战之中幸存下来,这样的心境平静,只能说明她经历过无数同样的残酷时刻,行走在无数生死的边缘。 这样的女子,应该就像是那些外表无害的野猫,它们时刻在为了生存而挣扎,它们有着锋利的爪牙。 但她的安静和温和,却是发自由心。 和那些野猫一样,只有真正让它们信任的人,才会让它们温顺和不再显示爪牙。 林意对于她而言,便是那种真正的可以信任,可以生死相依的人。 哪怕是面对这样残酷的杀阵,哪怕是面对死亡,她都可以内心平静,这是因为林意。 林意或许感觉不到,这名女子或许自己也未必能感觉得到。 但她能够感觉出来,她有着这样的直觉。 按理而言,她应该提醒林意,这名女子的身份存疑,然而眼睛的余光里再扫见这名女子时,话到了口边,她却是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再次抬起头来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道:“我只是生怕你对她有所误解。” “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林意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心中所想,他只是笑了笑,抬起头来,道:“我在她的眼中当然有些幼稚,但很幸运的是,我真的很少看错人。” …… 悬挂着富水郡郭氏门阀诸多首级的大船越来越近,船头上一名身穿铁甲,头发已经花白的男子静静负手而立。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面貌也不出众,也没有那种让人一眼便觉得锋芒毕露的铁血味道。 然而他却是北方边军的第一名将,在北魏都有韦虎之称的韦睿。 再过往准备的十余日时间里,那些不断传递到他面前的军情,早已将他和整个钟离城以及铁策军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看着这最终的画面,听着城中和北岸上那些北魏军士的哀嚎,他看着城墙上的林意等人,觉得这真是一场神迹。 已经不只是后生可畏。 南朝和北魏的决定性一役,虽然由他来一锤定音,但能够让他完成这样的最终一击的,是因为这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一直死死的拖住了这十几万北魏大军的脚步和注意力,甚至瓦解了他们的战意。 一股沉稳的力量从他的脚下生成,然后他飞掠起来,越过数十丈的水面,直接落向这段城墙。 在林意和这段城墙上所有将领向他行礼之前,这名头发花白,看上去已经五十余岁面容的男子,已经微微躬身,对着林意等人行了一礼。 “按照最新军情,中山王元英已经挥师急返洛阳,杨癫这些军队一溃败,我北部边军便不可能腹部受敌,我朝诸洲驻军能够保证粮草通畅,各地镇戊军也能源源不断往北增援,局势便已彻底逆转,战事对我朝已经大为有利,哪怕萧宏再保守,不日应该开始大举反击,北魏军队必将伤亡惨重。” 韦睿甚至没有任何寒暄的话语,他看着林意等人,很平和的直接说道:“钟离之战大胜,林意将军和铁策军建立的是真正的不世奇功,只是我心有深忧。” 就连陈宝菀之前都已料到韦睿一定会和林意有一场认真的对话,但她没有想到韦睿竟然直接就用这种方式开场。 林意也没有料到。 他更没有料到韦睿会直接说出一句“心有深忧”。 “您的意思是?”他恭谨的回了一礼,心中却是苦笑,只觉得今日每个人都让他像猜谜。 “军功太大,我担忧没有什么奖赏可以匹配。”韦睿认真的看着林意的眼眸,说道:“我更担心,若是遭受不公正的待遇,你会因此而不满。” 第五百七十一章 老将之直,老兵之顺 这两句话更是突兀,林意心中一动,隐约听出了他这些话中的真意。 “我和你父亲也是故知,说话便自然会直。” 韦睿看着他接着说道:“一名寻常的修行者再有异心,对于整个王朝的危害也不会太大,但一名国之重臣若是有异心,却会引起无数的祸事。之前你和你的官阶一样,在南朝是微不足道,但你镇守钟离大胜,今后便会很不一样。” “更何况你斩杀席如愚,连杀神念境修行者,你以数千军力,阻挡十几万大军,杀敌无数,令杨癫都无可奈何,这样的战绩流传出去,便不只是军功的问题。” 韦睿深深的看着林意,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这是史书上都没有过的战绩,你会成为万众崇拜的对象,围绕着你会有无数传说,你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将会和神一般。无论给你什么样的封赏,你都会成为南朝举足轻重的人物,你的任何一言一行,将来都会对南朝有着深远的影响。” 韦睿所说的话的确很直接,林意彻底明白了这名边军大将的意思,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们,他们所看的事情,所担忧的事情,往往是一样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 他的面色严肃起来,然后认真道:“您所提醒我的,陈军师也已经提醒了我。” 韦睿的目光在陈尽如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只是道:“所做应对是一回事,只是你注定上升太快,你走的道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你一步便跨上高峰,你没有经过很多艰难抉择和委曲求全的事情,你的性情便更不可能委曲求全,但无论你将来如何行事,也应该明白,其实像我们这些人,退让和委屈,也不过是顾全大局。” 林意点了点头,他微苦的笑了笑,道:“所以当年很多和我父亲那样的人,便是因为这顾全大局四字。” “一将功成万骨枯。” 韦睿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北岸,又伸出手指,无比肃穆的点了点北岸,“即便此时我军已经大胜,追击北魏残军而已,但这每一息之间,还是有许多手足在死去。许多读书人未上过战场,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些将领自然是铁血无情的,但他们很少认真去想,所谓的一将功成…我们这些人在边关征战了许多年,得了这所谓的功之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余年里的安乐?亦或是名垂青史?” “稍微有些本事的,要想小富即安,那是最容易的事情,至于一心想要名垂青史的人,反而是那种沽名钓誉之徒,又怎么舍得将自己限于真正的生死搏杀,将自己的头颅都赌上去。” 韦睿感慨的轻声说道:“征战到了最后,还不是想着天下安宁,少有战事。” 林意认真的听着,他对这名忧国忧民的边军虎将自然十分尊敬,他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只是说道:“今日韦将军所说的话,我都会记住。” …… …… “胜了,大胜!” 一座营帐之中,一名军方的将领看着身前的案卷,心神不宁,手中的笔尖往下滴墨,墨已成滩,他却没有察觉。骤然听到账外有人连声大喝,他抬起头来,只见一名传令官已经欣喜若狂的直扑进营帐之中。 这营帐除了门帘之外,并无门槛,但这名传令官动作太急,竟是脚下一绊,直接往前摔了一跤。 但这名传令官迅速爬起,在还未站直时,就已经又连声大叫,“大胜!大胜!” 这名军方将领呼吸都停顿了,连声叫道:“哪里大胜?” “钟离!钟离大胜!” 这名传令官脸上还沾着些干灰,但是眼中却好像放出光来,“韦睿部引阴陵大泽水冲钟离,北魏军队遭受水淹,我朝大军乘势袭杀,几近全歼席如愚部和杨癫部,只余一万不到的北魏大军往北溃败。” “竟如此大捷!” 砰的一声大响,这名将领也是欣喜如狂,双手在案上一按,硬生生将案台都震裂。 “不世之功,不世之功!” 这名将领乘势站起,连声说了两遍,接着又浑身一震,“城中守军呢?” “城中守军和铁策军、金乌骑还剩六百余人…铁策军林意将军,他…还活着!”传令官说到此处,声音已经颤抖不能自已:“韦睿大军到达之前,他率守军占据北墙,十万北魏大军,竟不敢近!” “军神,真是我朝之幸!” 这名将领浑身颤抖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回过神来,连声大喝:“快,传书各处,讯报大捷!” …… …… 钟离城里的水已经退去,除了一些特别坚固的库房之外,大多数房屋都已经被大水冲塌,短墙残垣之中,到处都是大水冲来的杂物,两朝军士的尸身,还有水流退去之后,沉积下来的厚厚淤泥。 无论是幸存下来的原先的城中守军,还是后来的铁策军,他们都已经连续战斗了很多时日,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然而越是疲惫到了极点,当这样的战斗结束,许多人却反而无法入睡。 一名铁策军军士背靠着一堆干草,他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睡着,而且能够一睡数天,但不知为何,看着城中那些乱物,看着那些在善后的韦睿的军队,他却是偏偏闭不上眼睛。 “你是叫胡八月?” 一个声音在他的身侧响起。 这名铁策军军士艰难的转过头去,在下一刹那,他却是挣扎着要坐起。 然而林意对着他摇了摇头,却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也躺倒在这堆干草上。 “之前韦睿大将军和我说话的时候,你也应该听到了。”林意看着这名眼中尽是尊敬的铁策军军士,轻声道:“对于大将而言,到了最后,是希望天下安宁,永无战事,但是每个人所想都不一样,像你们之中许多人,是迫于法令,必须参军,有些人则是没有家业,希望当了几年兵之后,用军饷和封赏置些田地。每个人的位置不同,所想的就不同,你们想的,和将领所想的应该也会有所不同。” 这名铁策军军士不知林意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愣愣的听着,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林意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你的名字很好记,先前行军时我便记住了…你现在睡不着,我便顺便找你说话,你觉得,拼了很多次命,很幸运的活下来,只是得到一些不够丰厚的军饷,值得吗?” “如果说这,当然不值得。”这名铁策军军士沉默了片刻,道:“只是我们家乡有句老话,叫做人活一口气。无论是做大事还是小事,无论是耕田还是做军士,关键在于一口气顺不顺。” “有人欺负到头上,不打回去,一口气终究是不顺的。”这名铁策军军士认真道:“气不顺和人打的时候,便不会想到打了有什么后果,能得钱还是赔钱。”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道:“所以作为将领,要领兵,不只是要管这些兵解甲归田时之事,还要让部下当兵时不委屈。” 第五百七十二章 战利 这名叫做胡八月的铁策军军士尊敬却有些疑惑的看着林意。 他看着林意微锁的眉头,他不太能够理解林意和自己说这些话的意义,而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里他和林意的这些对话,无形之中已然对着林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冲上北岸的水流也正在退却。 江岸边一些零散的野花,在经过了水流的冲刷和血水的浸润之后,却显得分外的娇艳,甚至散发着妖异的味道。 林意躺在干草上,他紧绷的血肉开始松弛,一种麻酥的感觉充斥他的全身,甚至连骨骼深处都是这种感觉。 浓浓的困乏终于袭来。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在他陷入熟睡之前,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眼皮外的天地,却是一片通红。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接近第二日的清晨。 他身旁的那名叫做胡八月的铁策军军士也早已起身,他所在的这一段北墙周遭已经清理干净。 北岸已经平静,有篝火点点,还有不少韦睿部在活动,但是已经不见厮杀。 北墙内已经又立起了不少营帐,他所在的这段城墙上除了少数铁策军军士和剑阁中人之外,其余在城墙边缘巡察的也已经都是韦睿的部下。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齐珠玑的背影和数十口大小不一的牛皮方箱。 “这是?” 林意起身,看着齐珠玑和一些铁策军军士正在开箱清点的样子,他便走上前去,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醒了?” 齐珠玑转过头来看着林意,他自己的脸上却有些病态的红:“这是战利,席如愚的大军和杨癫的白骨军所携带的东西不少,其中很多门阀私军所带的好东西众多,曹景宗送了一部分过来。” “战利?” 林意晃了晃脑袋,他虽然睡得有些头晕,还未彻底清醒,但他出身将门,光是听得这两字便瞬间懂了。 按照军规,无论是大军遭遇作战,还是攻城略地,一应缴获都是要记录在册,如实呈报上去,然后由军部再统一分配,但实际心照不宣的是,大多数时候两军交战,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获胜的一方自然会先将其中一部分最紧要的东西用于自身,最后记录在册,呈报上去的,除了是如同鲲鹏重甲这种隐瞒不得的东西之外,恐怕是只有所有缴获的数分之一。 这倒并非两朝边军将领贪婪,而是大军交战,损耗原本便剧烈,若是得不到足够补充,军力便自然下降。 一些消耗性的军械和药品,光是上方拨给,原本就很难够边军使用。 林意甚至知道,很多边军和一些州郡的富贾门阀也有心照不宣的一些互相的利益交换,一些边军甚至会动用军中的一些修行者和军士给予这些门阀足够的保护和便利,而这些富贾门阀作为回报,也会源源不断的给这些边军输送利益。 公为私用,对于朝堂而言自然是大忌,尤其是属于当朝皇帝私人财产的军队和修行者,但萧衍自己是地方镇守出身,他自然也十分清楚其中的界限所在,也唯有那些越线的边军将领,才会遭受严苛的惩处。 “富水郡郭氏门阀的家私,曹景宗也送了一部分过来。” 齐珠玑看着林意轻声道:“若是对于同等的边军如此做,自然无可厚非,但对我们铁策军也是足足分了数成,韦大将军这次是给足了面子。这些战利里面有些东西不能受潮,所以便搬运到了这里,到时他们会分拨我们一些车马,在离开时便装车,他们自己的便已经装船。” 林意揉了揉脸,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清醒过来。 但一眼扫过,只是看着开箱的四个箱子,他便忍不住心中还是暗暗震惊。 这四个乌漆皮箱子不小,寻常的马车车厢也最多只能塞进这样的四个箱子,但这四个箱子里却装满了各色药物。 而且一眼望去,这四个箱子里的药物还都不是那种寻常的止血散、接骨膏,其中大多数都是对于修行者有用的各色丹药、药膏。 这四大箱灵药在此时灵荒时代,对于一支数万人的大军都是惊人的财富,更何况对于他们这样一支铁策军。 “我刚刚初看了一下,光是三仙补元丹就有十三个大丹瓶,每个丹瓶足有七十颗,光是这些,哪怕我们修行者的数量再增一倍,接下来两三年内,都恐怕不需要担心真元耗尽,无法补充。”齐珠玑看着他,轻声的说道。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是呼吸却是也比平时沉重,嘴角也都不自觉的有些微微抽搐。 齐家算是皇亲国戚,但他可以肯定,库藏之中也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多的补元丹。 这种一颗便能让如意境中阶的修行者将体内真元补充至八成之上的丹药,如此多的数量,在寻常的南朝十万边军之中都不可能有。 “韦大将军,他是生怕萧衍和萧家对我刻意压制,让我对南朝心生不满,所以才对我们如此优待。他的意思便是,皇帝和朝堂若是给的不够,他自己便先尽可能的给予我们足够的东西。”林意转瞬明白,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感慨的望向北岸。 这些边军的大将军,不只是为朝堂舍生忘死而战,还事事以大局为重,担心他不满而生变。 “他是以身教,你今后在南朝势必位重,他的意思便是,今后若哪天真的心中极不舒服,也希望你能够舍弃一些不满和私利,以大局为重。” 齐珠玑点了点头,忍不住却是微嘲道:“如此想来,当年你父亲那些人,倒是也和他一样的想法,当年他们若是边军为乱,不管胜负,却是便宜了北魏。” 说话之间,其余的箱子已经被陆续打开。 有一个箱子里宝光闪烁,看上去像是装满了金银珠宝,但仔细看去,却是一件件金色的丝线编织成的轻铠衣衫。 “金丝宝甲。” 齐珠玑看清的刹那,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第五百七十三章 大手笔 “前朝应天坊的金丝宝甲。”林意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前朝应天坊的金丝宝甲也是和他身上的天辟宝衣类似的软丝宝衣,虽然比天辟宝衣沉重,而且也无法分散和缓冲真元的力量,但是制成这种金丝宝甲的金丝,却也是应天坊独有的一种乌金蛛的蛛丝。 这种蛛丝几乎轻得毫无分量,但强韧至极,内里再用软银铺垫做里子,一般的箭矢射在身穿这种金丝宝甲的人身上,根本不会造成任何的损伤,就连稍弱些的飞剑,剑上所带的真元也不容易穿透,一时无法对穿着者重创。 但是按照林意的所知,前朝的应天坊虽然竭力培育那种独特的巨蛛,但蛛丝产量依旧极为有限,他从一些书籍上所看到的是,应天坊一年的出产也不过五六件,这些金丝宝甲大多用于皇室子弟,唯独一次是前朝大将范东流平定唐寓之暴动立了大功,前朝皇帝才特别下旨御赐了范东流部一批金丝宝甲,按照记载也不过是六件而已。 眼下这口箱子里,光看层层堆叠整齐的衣领,就可以一眼判断出,至少有十数件。 “确是金丝宝甲,应天坊的无误。” 齐珠玑伸手提了一件,抖了抖,看着内里的软银片,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家中也有这样一件,却是穿在他父亲的身上。他伸手再理了理,再起身轻声道:“一共有十六件。” “前朝灭亡,也真是自取灭亡,不只是吏治败坏,连这种皇家工坊,都敢私瞒出产。”林意不用多想,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前朝这应天坊每年的出产,绝对是不只那五六件。 “要是这金丝宝甲原本属于北魏席如愚或是杨癫军队的库藏,他们绝对不会藏着不拿出来用。”齐珠玑冷笑一声,“富水郡郭家虽然算是望族,但在前朝并未发家,要说有几件金丝宝甲,或许有些可能,但如此数量的金丝宝甲,哪怕真的是他们这次拿出来献给北魏这些人,恐怕是他们的背后,还有什么人也想投敌。” “韦将军不会想不到,这批金丝宝甲到底出自何处,想必他会追查。”林意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就想的太简单了。” 齐珠玑却是冷讽的摇了摇头,道:“韦睿即便是真查出来了,或许也不会声张,有些望族门阀就是墙头草,眼见局势对我南朝极为不利,他们便自然急着对北魏示好,但现在钟离之战大捷,局势倒转,他们就马上换了一副嘴脸,似乎对南朝最为忠诚的就是他们。这些门阀自然可恶,但若是真像对付富水郡郭家一样对付,却不只是大伤我朝自己元气,也会让许多门阀自危,原本已经又倒向我朝的墙头草,反而是又拼命倒向了北魏。所以哪怕是让陈尽如来处理这些事情,他恐怕也是和韦睿一样,抓住这些门阀的把柄,却不明示,只是在要用这些门阀的时候点拨一二,这些门阀被抓住把柄,便不得不出死力。” 林意也不是迂腐之人,他当然明白对于上位者而言,没有真正的非黑即白。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他点了点头,说道。 蓬!蓬!…… 数声轻响。 连续几个相同的箱子被打开。 其中两个箱子是样式很少见的臂弩,而另外几个箱子里,却都是红色的弹丸。 林意鼻翼微动,便嗅到了很熟悉的铅粉的味道。 “这是北魏开元军的铅煞弩。” 齐珠玑也顿时反应过来,“看来是杨癫这些部将觉得这些东西对你根本无用,所以此次根本就没有拿出来用。” 林意看书很杂,而且自幼便是听军中各级将领讲军中趣闻,他对于北魏军队所知比齐珠玑更多,他当然知道北魏开元军是一支人数不多,但十分精锐,专行刺杀的军队。 这开元军在北魏也算是很独特的军队,在此时想到开元军的特点,林意却是不免心中一动,有所启发。 铅粉沉重,而且天生有阻绝天地灵气的功效,若是将铅粉碾磨的极细,再加入一些滑石类的石粉,制成的这种铅丸,一打出去便暴散成浓雾,而且自然吸取空中湿气,变得极为粘稠。 修行者的真元越是流淌剧烈,反而会越是粘附这种铅粉,所以即便是修行者的飞剑在铅粉浓雾之中飞行,都是如同遭受腐蚀一般威力大减。 北魏的开元军往往是数人一组,但是每个人身上都会配备两具这种臂弩,对上敌方修行者时,突然数十颗铅丸瞬间激发出去,一般的修行者便顿时真元手段无效。 眼下这箱子里崭新的铅煞弩至少有两百具,成品的弹丸应该也足够装填数次。 在林意思索间,其余几个箱子也都被逐一打开。 这些箱子里大多都是各种非制式的奇兵,但大多不是修行者所用,而是寻常军士所用,但有两个箱子里的东西,还是让林意和齐珠玑吃了一惊。 其中一个箱子里,全部都是绿油油的箭矢! 这些箭矢的箭杆都是金属制成,只是中空,箭尖的箭头却是有着厚厚一层铅层,而且是螺旋状。 这一箱箭矢,分明就是北魏洛阳皇城内卫军才配备的破真箭。 这种箭矢专破修行者的护体真元,而且箭杆之中有独特的孔道,在射出之后会发出极为尖利紊乱的啸音,如同魔音一般,可以令人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 而另外一个箱子里宝光灿烂,细白的光华如同月光浓缩一般,竟是一箱细白的珍珠。 这一箱珍珠之中最小的也有黄豆大小,而且是颗颗滚圆。 这种珍珠无论在南朝还是北魏,都是价格惊人。 “真是大手笔。” 就连平日里见惯了金银财宝的齐珠玑都愣了片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北岸还在清理战场的韦睿大军看了一眼,道:“如此一来,不管你接下来去哪里为将,你统御的军队,一时半刻倒是不缺粮饷了。”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然十分清楚齐珠玑这句话的意思。 任何甲衣、军械,对于一只军队而言,都是锦上添花,大军出行,都是粮草军饷第一。 而且哪怕是在现在的南朝,政令算是清明,但任何的军队,朝堂拨给的粮饷也只不过算是勉强够用,各地的镇戊军和北方边军,大多都要靠自己的手段来补足军队所需。 他父亲林望北现在只不过是流放的罪臣,家中没有支持,而且他在铁策军为将之后,便是立即奔赴大战,也根本没有时间和地方上的望族门阀建立关系。 在之前,铁策军好歹也有些积蓄,而且他自己对这方面也有些忽视,但这钟离之战结束,尤其是和胡八月谈话之后,他的心境便有些改变。 有些事情,他可以不在意,但为了那些战死的,和还在跟随着他继续战斗的兄弟,他却是不能不在意。 金银是太过沉重,运送需要大量车马,十分不便,而在建康一带流通的钱庄银票,在边远一些的州郡便无法兑现,到了边区战区,那就更不可能换来所需之物,这一箱宝珠,却是正好。 …… 在他和齐珠玑清点这些战利时,白月露却是和几名韦睿军的将领谈话结束,从一艘搁浅在这边岸滩上的大船上下来,返回墙上。 “没有发现杨癫的尸身。” 她到了林意的身前,道:“看来他并没有决定死在这里。” 第五百七十四章 论势 林意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杨癫那种神念境的修行者,即便受了些伤,区区冲击的大水也当然不可能淹得死他,但他和白月露相处时间已久,光是白月露此时的语气,他就觉得白月露应该是还有后话,而不是特意告诉他杨癫未在北魏将领的战死名单之列。 “中山王元英和邢恋的军队之前已经被迫回师去洛阳,杨癫已经明白不会有大军后援,在他久攻不下,猜出韦睿大军即将到来之前,按照他的性情和领军习惯,他是说什么都要退走的。” 白月露迎着他的目光,果然有些严肃的说了下去:“哪怕用数万军队殿后,他都绝对会保全主力退回北魏境内,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停在了这里,等着。” “最终的结果,就是让席如愚部和他的白骨军等死。” 白月露也望向北岸,她看着遍是血色的北岸,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是谁能够让他听从,让他在这里心甘情愿的等着?不会是中山王元英,也不会是洛阳的皇命,这里的军情哪怕能够顺畅传递回洛阳皇宫,时间上都不对。” “是魔宗。” 林意和齐珠玑互相望了一眼,几乎同时出声。 “我想也只有可能是他。” 白月露想着在这里死去的北魏人,想到杨癫,她知道杨癫此时的心情一定很悲痛和愤怒,“但如果是北魏万众敬仰的魔宗大人,他为什么要特意让杨癫留下来,让这些军队在这里等死?” “会不会是算计失误?”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他顿时心中有些寒意:“难道说,魔宗还有什么计划,只是韦睿比他想象的来得快了一些?” “不是这个原因。” 白月露摇了摇头,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意和齐珠玑,轻声道:“方才我去问有关杨癫和席如愚部的死伤时,他们告诉了我一个最新军情,让我告知你们,你们南天院的副院长叶暮峪战死了。” “什么!” 林意和齐珠玑大吃一惊,同时惊呼出声。 “他战死的地方距离我们钟离城不远。” 白月露很能理解林意和齐珠玑此时的心情,她的双手握拳,松开,再松开,然后她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道:“他在来援的路上,被魔宗截住,然后战死。” “所以魔宗距离我们也很近。” 她看着浑身有些轻颤的林意和齐珠玑,略微停顿了片刻,给了两人一些平静下来的时间,接着说道:“既然魔宗能够知道叶暮峪的到来,他就几乎不可能不知道韦睿大军的动向,他不只是强大的修行者,他还是最优秀的匠师,同样也是阵师。若他在远方运筹帷幄,尚有可能出现计算错误,但他距离我们和杨癫如此之近,他又怎么可能会算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让杨癫的大军在这里等着,在这里等死。”林意的身体和双手都有些冷,但是他已经平静下来。 白月露没有说话。 沉默,便意味着林意说的,就是她得出的答案。 先前她只是有些怀疑,然而听到魔宗大人亲自出手杀死叶暮峪的消息之后,她便已经确定。 “若是平时,隐瞒消息让这十几万大军在某处死守,或许还有意义。但这支大军在这里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且一场大水冲过就已经变成乌合之众,对于韦睿的大军而言,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根本拼不掉多少南朝的军队,这有什么意义?”齐珠玑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面孔有些僵硬,但他还是缓慢的,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除非他根本不想北魏获胜。” 林意微垂下头,他没有急着说话。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想想清楚。 “北魏的漠地,北边,还有中部的许多最难统治的地方,几乎都是魔宗一手平定的,连一些世仇的宗门和部族,都变成了他忠实的部属,北魏的很多精锐军队,许多便来自那些部族。北魏皇帝后来的变法,迁都,也都是他一手促成,更不用说一些工坊之中出产的精良兵器,铠甲都是他的手笔。可以说他苦苦在北魏经营了近二十年,才造成此等强盛的北魏,甚至在今年春开始,都有一举吞灭南朝的可能。” 齐珠玑的声音不断的响起,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冷酷:“但突然之间想让北魏输,就算真的脑子突然坏了,想要让南朝赢,又为什么要来亲自杀死叶暮峪?” 林意抬起头来。 他原本有些关键之处没有想清楚,但听着齐珠玑的这些话,他的心中反而隐约有了答案。 他看着比江面更为开阔的天空,声音微寒道:“若是让我来回答,我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这样做,就不只是在北魏,而是对于整个天下,他的位置,便更加重要了。” 齐珠玑没有再说话。 白月露也继续保持了沉默。 林意的话,便是他们此时的想法。 “若是杨癫大军及时退走,他们虽败,也不是彻底的惨败,今后必有纠缠,但现在,十几万北魏精锐大军葬身在这里,北方战线又受影响…这惨败,是真的很惨的那种惨。” 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说的话似乎有些好笑,但白月露和齐珠玑却是并不觉得好笑,反而心中更有寒意生成。 “魔宗大人,要是直接倒向南朝,那北魏便几乎再无翻身的可能。但若是他直接倒向南朝,恐怕萧衍也会觉得其中有诈,但现在他一倒过来,南朝直接就有一口吃掉北魏的机会,萧衍恐怕便很难拒绝。但他在倒过来之前,便杀死叶副院长这样的人物,一是他在天下的地位更为重要,二是今后南北朝一统,他也会少了一个叶副院长这样的对手。” “所以你觉得,他做这些事情,就是想要叛离北魏,归于南朝?”白月露看着林意的侧脸,慢慢的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 “就看他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回报。”一个呼吸之后,他补充了一句。 第五百七十五章 诱惑 “像他这样的人,对于北魏而言,原本就已经太过重要。” 白月露的胸中泛起说不出的痛苦意味。 即便是之前她一直林意的身后战斗,无比疲惫,受伤,甚至随时都有被杀死的可能,她却都没有此时这样痛苦的感觉。 北魏对魔宗并非没有丝毫警惕,元燕便是北魏皇宫拈起的那颗对付魔宗的棋子。 是棋子,也是随时会被抛弃的弃子。 若是能够渐渐削弱魔宗在北魏的威望和实力,能够防范于未然,甚至在北魏不再需要魔宗的时候,拥有能够让魔宗屈服或者直接铲除魔宗的力量,那元燕自然就是北魏皇宫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但若是在这个过程里彻底的触怒了魔宗,而北魏皇宫还无法承担魔宗的怒火,那元燕就会成为承担怒火的替罪羊。 然而谁会想到,魔宗所想的似乎根本就不是北魏皇宫里那张龙椅。 元燕根本没有来得及做什么,他就已经将整个北魏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除非有他一定要放弃北魏而投南朝的确切消息,否则北魏皇宫恐怕不可能就此和他决裂,甚至很有可能想要尽可能的留住他。所以他很有可能还能从北魏获得更多的利益,最后再从南朝获得更加惊人的利益。” 听着元燕的这些话语,齐珠玑脸上的寒意越来越浓,“他当然可以选择这么做,但不是他想投向南朝就投向南朝,他本来就是南朝最大的敌人,他是北魏人视若神明的存在,但为了获取自己的利益,却可以轻易的直接将十几万北魏人葬送在这里,他这样的人,今日可以背弃北魏,他日当然也可以背弃南朝,南朝有多少人会同意他投向南朝?我们现在几个人能够想清楚的事情,那些拥有更多幕僚的人,当然看得比我们更清楚。” “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不在意绝大多数人的看法。”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在他决定要投向南朝的时候,关键只在于南朝皇宫里皇帝的看法。” “中州军一向骄傲,用一州之军便争得了南朝天下,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便不像边军那样的谨慎。而且萧衍这些年潜心向佛,对于他而言,少死些人就能结束这场战争,他恐怕很难拒绝。” 林意嘲讽的说道:“萧宏之前也是一味避战,萧家本来就不喜欢打仗。” 齐珠玑的眉梢微挑,看着林意道:“所以在你看来,皇帝会不顾大多数人的反对,执意接受魔宗的投靠?” “你应该明白,一统南北,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林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如果拒绝魔宗的投降,在萧家看来,这场战争的胜负还未可知,而且会持续很多年。” 齐珠玑看了一眼白月露,他不需要问,只是看白月露的目光,他就知道白月露也是和林意一样的想法,他便忍不住的不断冷笑起来,“所以我们拼死拼活和魔宗的这些部众打了半天,但是突然之间,说不定我们明日一早醒来,却发现他们已经都成了我们的顶头上司?” “很有这种可能。”林意也冷笑了起来。 他的性情原本不算激烈,然而熟悉他的人却很清楚,他一般不喜欢惹是生非,但若是有人惹了他,他一定不会罢休。 “他在北魏的地位已经十分超然,任何权臣都无法和他相比,即便是杨癫这样的大将,都会听从他的意思,除了北魏皇帝,再没有人比他更有权势。” 齐珠玑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他的目光剧烈的闪烁着,“若是连北魏的皇位都不想取而代之,那还有什么东西,让他更有欲望。” “比北魏的皇位更有吸引力的,无非就是整个天下的皇位。”林意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便是他个人修行的问题。” 白月露点了点头,“若是他的修为超过当年的南天三圣,若是当南朝和北魏一统,他哪怕不需要夺取皇位,只需要一统的南北朝的绝大多数人依旧将他奉为神明,皇位,也不过是他随时可以摘取的果实。” “在既得的利益面前,很多人都会选择性的淡忘。更何况绝大多数人并不会知道背后的很多事情。对于南朝和北魏的大多数百姓而言,若是不用死人,战争便结束,接下来的生活更加富足,他们自然就会感激这个一手结束战争的人。”林意的眉头深深的蹙起,“魔宗这样的人,他既然连漠地那些无数年世仇的部族都能安抚,都能死心塌地的追随他,要演些戏,要获得民心,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更何况若是他的修为再无人能及,那他便是真正的大圣。” “所以我不管他投向南朝会提什么样的条件,但王平央和那名医官,还有药谷圣手,一定会在他要的条件里面。”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种条件,对于皇帝来说简直不算什么条件。但对于许多反对魔宗南投的南朝人而言,为了不让王平央他们落在魔宗的手中,最好的办法,恐怕就是让王平央他们彻底消失。” “所以我绝对不会同意魔宗的南投。”林意冷漠的看着远处的天空,一字一顿的说道。 “如果你真的信任我,让我将王平央他们送走。” 白月露深深的看着林意,说道:“我一定会将他们藏在所有南朝人和魔宗都找不到的地方。” 当林意转头过来看着她时,她迎着林意的目光,平静下来,说道:“如果他们落在了魔宗的手里,或是死了,我也死。” “不需要你死。” 林意认真的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他们真的出了意外,我只要你和我一起,为他们报仇,不惜一切代价。” 齐珠玑沉默的看着这两个人。 他没有问白月露的具体打算,因为他十分清楚,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只要真的不知道,哪怕他自己落在魔宗的手中,魔宗都不可能从他的口中得知王平央等人的下落。 第五百七十六章 圣之意 “啪!” 北方边军,萧宏的大帐里,一个青釉茶盏从萧宏的手中掉落,在地上摔成数瓣。 “怎么可能!” “你说韦睿大军到时,钟离城已陷落近一日,这林意如何还能活着!” 萧宏看着传递最新军情的部将,眼中尽是不信的神色:“林意从眉山之中出来时,也未听说过有什么神异,即便得了剑阁,别说何修行已经死了,哪怕是何修行还活着,亲自教导,这么短的时日,他何以杀死席如愚!” 他身前的部将躬身身体,面上尽是苦笑,“大帅,我先前也是不信,只是多方消息都是如此,连韦睿部传递回来的消息也是一样,便不可能有误。他对阵杀死席如愚,连杀数名北魏神念境修行者,死在他和剑阁手中的北魏修行者不计其数,又将席如愚十几万大军和杨癫的数万白骨军拖在江心洲和北岸,令北魏大军无法提前布防,他领军数千,但在韦睿部赶到之前,杀死的北魏军队就已上万,这是真正的不世奇功!” 这名部将跟随萧宏多年,他当然十分清楚萧宏此时的心情,早在钟离之前战报连连传来时,他就明白萧宏是想铁策军和林意消失在钟离。 但钟离的大捷,却是让他都不由得感到振奋不已。 只是这种欣喜振奋的情绪,他不敢在萧宏的面前表现出来。 “不世奇功…不世奇功。”萧宏连连重复两遍,心中却顿时生出浓浓的悔意。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林意在他眼中早就是建康城里一个破落户,而且还是林望北的儿子,他当然不能让林意和萧淑霏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正是因为直到自己的女儿聪慧至极,在他看来,无论嫁入哪个大族,都会为萧家赢得足够的利益,萧家在南朝的地位就会更为稳固。 正是因为太过看重,所以才不想有丝毫意外,才会让萧锦特意去眉山让林意选择。 谁会想到林意竟会忤逆他的意思,谁又想到,林意竟然能走到这样一步。 他胸口生闷,心中连转,一时无法拿定主意,也就在此时,营帐外却是人声沸腾,马声嘶鸣,随即许多脚步声急如骤雨,朝着他的营帐而来。 “钟离大捷,韦睿大将军又急报传来,他所率军队损伤甚小,已分出一部,朝着三王堡掩杀。” 随着十余名边军大将鱼贯而入,一名老将直接对他躬身行了一礼,道:“请萧大帅下令大军出击,以现在军情,五部边军同时反击,必定大捷。” 萧宏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中愤怒无比,双手在袖中不断的颤抖。 这是真正的逼宫。 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若是今日他的意见还是和这些边军将领相悖,恐怕顿时会引起哗变。 …… 战事紧急,将军便不得空闲。 数十辆马车和五千精骑,在月夜之中朝北疾驰。 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里,容意和韦睿挨坐在一起。 马车的车厢空间不大,有些局促。 容意的神情也有些局促,有些不安。 “陈尽如求情,让你跟随在我身侧,你师从九宫真人,我再将我所知传你,你在大军中作为阵师,前途远大,为何如此不舍?”韦睿靠在软垫上休憩,看着他心绪不宁,便淡淡的问道。 “我在眉山之中立过誓,这和前途无关。”容意有些难过,微垂下头,轻声道:“若是他们真远去党项边境,也不知有多少艰险,剑阁凋零,军力也是不足。” “以林意此时战力,哪需要你做近侍,你做他近侍,我看反倒是他在战时要时刻注意你的安危。”韦睿晒然一笑,他看着容意,眼中却是渐渐透出些感慨的神色。 陈尽如所说不错,这的确是一名太过干净的年轻人。 “你是真想不到陈尽如让你跟在我身边的意义所在?”他看着显得有些难过的容意,轻声说道。 容意愣了愣。 他不太明白韦睿这句话的意思,难道除了让他跟随韦睿学习阵法符文之外,还有别的更深的用意? “你是林意身边的人,是和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你在我身边,便相当于铁策军和我明威军有了更深的联系。将来铁策军要是有事,难道你会不出全力?或者将来铁策军和我边军有冲突,我也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些情面。这和权贵嫁女,也无太大区别。” 韦睿淡淡的笑了起来,“陈尽如毕竟是天下最好的军师之一,你应该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为什么会定下计策,让铁策军设法去党项边境。” 容意完全呆住。 “党项军队好不好应付倒是在其次,身为臣子,最重要的,便是要顾及皇帝的想法。” 韦睿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说道:“剑温侯和林意并肩而战,死在钟离,他之前原本就隐居在党项和我南朝交界之处,林意若是略微主动的表达出一些铁策军去镇守党项边境的意思,皇帝和剑温侯本有旧情,之前剑温侯隐居,他本身心有愧疚,再加上剑温侯战死,哪怕萧宏对林意诸多不满,哪怕有许多针对林意的言论传到皇帝的耳中,因为剑温侯的缘故,皇帝应该也会心软。” 顿了顿之后,韦睿看着完全说不出话来的容意,说道:“更何况早在数年前,陈尽如就已经提出废重铠,重火毒的建议。” “废重铠,重火毒,是什么意思?”容意对于这些原本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这事关林意和铁策军,他便想问个清楚。 “以真元重铠和普通重铠破阵,随后重骑冲击的战斗方式,在百年前就无敌于天下,时至今日,无论南朝还是北魏,都依旧将大量的财力和物力投在炼制这些重铠的工坊,在战斗之中,也依旧十分倚靠这些重铠。但陈尽如觉得,今时已不同往日,重铠除了耗费巨大,运送不便,无法久战之外,还有无数无法弥补的缺陷,相比重铠,这百年间涌现的很多奇兵,若是大量配备,用在战阵之中,却十分有效,而且可以克制重铠。火器是一,用一些剧毒亦可,但这两项当然引起很多用惯了重铠战术的边军将领的抵触,尤其火器、毒药激发,对敌我都是一样,杀伤有些难控。真正直接被否决的,是在皇帝看来,火毒杀伤太过可怖,有伤天和。” 韦睿想了想,道:“党项便精于火器,只是党项匠师不足,制作比较粗鄙,若是配以我南朝的优秀匠师,制作出来的东西,应该十分精致和可用。” 第五百七十七章 大员 “党项精于火器,但那些匠师所做的东西太过粗鄙,极好克制,但若是我朝巧匠加以改进,自然威力大增。” 在韦睿和容意在道途中提及陈尽如的真正用意以及党项的火器时,建康城中,一名老人摇着蒲扇,看着园子里的萤火虫,也说出了类似的话语。 他的身周,围绕着凉亭里的这张石桌,加他一起,一共团坐了六个人。 这六个人,都是南朝顶尖的大员,其中官职最低的,都是十三班的光禄大夫。 说话这名老人身穿素色绸衫,微敞着胸,看上去十分随意,有些不羁,但他却是大司马王僧卞。 再往上追溯数朝,大司马一职,原本是为了避免丞相权势太过集中所设,司武事,也就是分掉了丞相的兵马统筹权,到了前朝,大司马一职就相当于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总领兵权,位在三公之上。 此时南朝也是沿袭旧制,但在南朝和北魏开战之后,皇帝令临川王萧宏统领五部边军,至少在南朝所有权贵看来,这大司马一职的实际权势,却是无形之中被削弱了大半。 身在其位,便争其事,对于许多国之重臣而言,首先考虑的倒未必是个人的利益,而是规矩和体统,而是对于皇帝行事的约束。 在他们看来,一国一朝,很多规矩和约束,其实就来自于这些大员的互相牵制。 若是一国一朝完全以一个人的意思行事,那一错便不可收拾。 但朝中大员互相牵制,互相约束,对很多事情,便能不断修正。 此时坐在王僧卞的右手侧,一名身穿紫衫,耐心的在剥着一颗葡萄的葡萄皮的中年男子,连剥葡萄皮的姿态都显得很儒雅,不急不慢,他却是太子太傅李荣石。 “陈尽如虽然一步踏错,但仅凭着他过往数年就能让陈霸先在边军坐到那样的位置,若是再给他数年,将林意扶成下一个陈霸先,我也并不意外。” 他听着王僧卞的话,吃了一颗葡萄,笑了笑,道:“今日里,林意的请赏信到了皇宫里头,我猜便又是他下的一招好棋。吃了那一次大亏之后,陈尽如的行事,要么更加谨慎细密,要么索性就是疯狂。” “哦?” 围坐着的这些大员顿时都十分好奇,“请赏信,林意说了什么?” 李荣石一边继续剥着葡萄,一边微笑说道:“他说愿放弃军功,只请皇帝宽恕林望北的罪过,让林望北告老还乡,安享晚年,或者让林望北重回军中领军。” 王僧卞听着释然一笑,一副早就已经料到的神色,“那今日皇帝如何反应?” “皇帝正在寺中早课,原本正因为钟离大捷,他开始斋戒,焚香谢天,心情原本正平静喜悦,但看了他的信笺,却自然大怒。这样的大捷,惊世之功,天下尽知,接下来必定百姓轰动,大振士气,这样的功劳,哪里说放弃就放弃,说不要赏赐就不要赏赐?”李荣石微笑道。 李荣石对面一名身穿素色便服,面目五十如许,双鬓已经雪白的官员,他面色原本凝重,但听到此处,他却也已经听出了真意,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林意,身为臣子,哪怕的确是你的功劳,但皇帝还没有说是你的功劳,你便自以为已经是自己功劳,而且皇帝还未说封赏,你却好像吃定皇帝必定大赏,接着说要么让林望北风光享福,要么让林望北继续统兵,这不是相当于要挟皇帝,皇帝如何能不怒。” 王僧卞忍不住又是微微一笑,看着李荣石道:“那皇帝如何说?” “皇帝倒是还在考虑,明威边军倒是有上将军上书,说想调林意去明威军。”李荣石朝着他也是一笑。 “韦睿这个老狐狸。” 王僧卞心中高兴,面上却是叹息一般,摇了摇头,道:“如此一来,皇帝自然更不愿意林意去边军占据高位,而萧宏也更不乐意。本来明威和定远这些将领就不太听他使唤,再来林意这样一个在眉山时就已经不卖萧家面子的愣头青,他在边军岂不是如坐针毡。而且北方边军原本很多都是林望北的旧部,哪怕只是让林望北到林意身边挂个闲职,很多边军大将恐怕反而会听林望北的一些意思。” “原本呢,皇帝估计最少想赐个十班以上的大将,封赏大量田地和银两,但现在林意和明威军这么一闹,如果大司马您明天上朝时再说上一两句,皇帝恐怕会觉得林望北呆在北边真的是祸事,还不如把他远远调离北边,和林意一起滚去党项,远离北方边军倒是不错。” 李荣石看着王僧卞的眼色便忍不住想笑,但他还是强行忍住,故作严肃道:“缺兵少将的去镇守党项边境,此时又是用人之际,又要担心民心所向,皇帝给林意的将位,恐怕反而会往上提一提。” “那赐个神勇大将军倒是正好。” 王僧卞微微一笑,道:“我听说党项人尤喜珊瑚,尤其是红珊瑚,在党项的价格惊人。林意将军既然立此惊人战功,我等也应该有所表示,便帮他想想办法,多帮他讨些红珊瑚,到了党项,他行事也更方便。” 李荣石和其余几名大员都是相视一笑,但旋即,李荣石却是真正认真起来,道:“明日朝会,我却是要出声…皇帝近日来在寺院中诵经时间只多不少,太过沉迷,而且之前他虽持斋戒,但也不穿僧袍,现在竟和僧人一样早课晚课,还穿僧袍,我倒是忧虑,长此以往,会变本加剧,会让他觉得很多事情便可以教化度之。” “史书上有不少仁义礼治,却不讲刀兵的王朝,哪一个不是迅速灭亡。” 王僧卞深深的皱了皱眉头,“只是讲僧众和以慈悲治国不好,却需谨慎,之前太常卿便吃了大亏。若是太过触怒他,反而适得其反。” 李荣石凝重点了点头,他看了对面那名双鬓雪白的官员一眼,道:“我和戚兄已经商量好了,明日我说列举近日来许多僧众所犯的恶事,戚兄便马上当朝怒斥我,说哪怕十指都有长短,僧众之中,自然也有不肖之徒,只是有些贼人假借僧人为恶而已。如此一来,皇帝总也不能将戚兄也责罚在内,到时戚兄便请命清查僧众,多少便能有些约束。” 王僧卞点了点头,觉得此等行事已算妥帖。 第五百七十八章 舍本求末 “钟离大胜,倒是便宜了萧宏。” 王僧卞左侧的一名紫衫中年男子有些感慨的看着阶边的流萤,“若是敢听从我的意见,让陈霸先率军在元英返回洛阳的途中多处设伏,元英肯定无心恋战,他和邢恋的大军,哪怕回到洛阳,也必定元气大伤,折损更巨。” “太常卿为人忠直,连我等这种私下小聚他都坚辞不来,在他看来也有结党营私之嫌。不过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倒是很有道理,只要南朝长盛,不在乎一时得失。” 王僧卞淡然一笑,道:“萧宏哪怕占尽了功劳,更得皇帝欢心和信任,但打了那么多场胜仗,却无法慑服军心,那些边军将领反而越发看他不惯,长久而言,是得还是失?” “今日听大司马一席话,倒是胜读十年书。” 他座下数人听得他谈笑风生,却是面容渐肃,都是感慨说了一句。 其实王僧卞这话是并没有彻底说明了。 这些话里真正的意思用建康城里破落户的粗鄙话来说,应该是这样的:萧宏这个傻球,以为死握着兵权,等到了机会打了胜仗就算赚了便宜,他是现成王爷坐久了,根本就不明白,打了半天仗,都没有多几个将军变成他的心腹,有什么用。 不过这些大员都是真正的聪明人,这种未言明的言外之意,却是听的明白的很。 现在北部边军大多数将领都是心向他这个大司马,而林意是真正新升起的将星,若是明日朝会,真的封了一个十班以上的大将,钟离之战的功劳一传遍南朝,这个铁策军的年轻将星,在民间会有何等的威望? 正巧萧家脑子犯浑将林意往外推,他当然要好好安抚,收在麾下。 如此一来,不管萧宏再如何权势显赫,再怎么获皇帝恩宠,那些军方的重要人物,还是照样以大司马为首。 “按今日来的最新军情,明日边军就应该攻下寿城了。” 李荣石笑了笑,在座都是心气相通的好友,否则王僧卞也绝对不会在他们面前说这样的话。 …… 萧宏的用兵谨慎和保守,是有目共睹。 别说是南朝的那些将领和他们这些有见地的大员,就是北魏人都不太看得起萧宏的用兵。 之前萧宏步步为营,以不断失地消磨北魏军队的战法,在北魏人看来简直是求一爽快而不能,北魏的很多将领,甚至给萧宏取名“萧妇”,意思是他和南朝的妇人一样,逆来顺受,都没有个主动。 不过南朝边军的许多大将,却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前朝末年,北魏是已经强盛,但南边的这些大将在前朝皇帝昏庸,各种补给都不足,吏治也混乱的情况下,却还是能够不让北魏占得便宜。现在这些将领,有许多本身就是前朝的大将,有些则是当时大将的部下。 现在有了足够的支持,又凑得了时机,全力反扑之下,战绩便的确很惊人。 在钟离大捷之后,这短短十余日之间,北部边军已经连收十四城。 寿城是北部大城,之前北魏囤兵十万,在李荣石看来,应该是明日就可以攻下,但实际边军的动作比他预测的还要更快一些。 在入夜之前,寿城的北魏军队便已经撤离了大半,只留少数在城中放火,虽然焚烧了不少街巷,但南朝边军迅速破城,却是连火势都没有彻底蔓延开来。 此时,连后方的南朝中军都已经入了寿城,围绕着寿城内一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龙王庙,竖了许多营帐。 城中驻扎的南朝边军埋锅造饭的篝火才刚刚燃起,一辆马车便到了这片营区的外围,一名身穿黑袍的老者在夜色之中由萧宏的一名部将领到了萧宏的营帐之外。 “费大先生,您怎么来了。” 听着外面的通报,看到这名进入营帐的黑袍老者的瞬间,萧宏十分惊喜,忍不住霍然站了起来。 “拜见萧大元帅。” 这名黑袍老者面皮如同老树皮一样,但是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他对萧宏却是恭谨,当下就认真躬身行了一礼。 “快,上茶。” 萧宏一边示意黑袍老者坐下,一边对着那名部将吩咐。 这名黑袍老者叫做费虚,是萧家的大供奉之一,而且在萧宏幼时就已经是他父亲的大供奉,还曾教过他修行和辨识毒药毒物的手段。 萧家的大供奉,便是外面也都知道厉害,更不用说幼年时跟过这费大先生修行的萧宏。 这几年,这费大先生已成了皇宫的供奉,便是他要调遣,都要相当于从皇帝手中去要人。 “我这次出来,倒并非因为皇命。” 费虚看着萧宏对自己尊敬,心中满意,但面上却更是恭谨,他微垂着头,面上没有什么特殊情绪的轻声慢慢说道:“在钟离之战还未结束,我听那林意杀了席如愚的时候,便已经出发来见您,在路上便听到钟离大捷,后来又知道您的意思…您不想让此人来北部边军,生怕他在军中坐大,又和韦睿他们互相扶持,对您不利,但我斗胆一句,您恐怕是舍本求末,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 萧宏微微一怔,神色瞬间严肃,“我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请费大先生您指点。” “他现在最重要的,岂是将位和所控多少军队。” 费虚恭谨而认真的说道:“他现在最重要的身份,是剑阁之主,是何修行的关门弟子,您细想,席如愚杀不死他,连杨癫也杀不死他,后来我听说了详细战况,倒也不是说剑阁的高手护着他,而是他个人的战力实在惊人,连战连胜,现在最为重要的是,承天境的修行者,恐怕再多也杀不了他,若是再让他成长一阵,恐怕他不只是承天境无敌,是变成了亚圣之下无敌。您想想,要是一个人强的连无论多少神念境修行者都杀不了他,几乎以一人之力可以连战,令十余万大军无可奈何,这是何等的可怕。所以王爷,您最应该想的,不是他的将位,不是他和那些边军将领的关系,而是他所学的功法。” 他之前进来时称萧宏为大元帅,而此时称王爷,倒不是口误,而是现在萧宏本身就是边军大元帅,他初时进来这样称呼,便足够显得他的尊敬,但此时称呼王爷,是因为萧宏本身就是临川王,他在萧家做供奉时,包括萧宏跟着他学习时,便是一直称呼他为王爷。 这样的称呼,便是旧情,便显得是自家人。 萧宏目光顿时剧烈闪烁起来,他看着费虚,道:“您的意思是?” “老朽不才,对他的功法很有兴趣,也愿意为王爷设法去夺他的功法。”费虚道:“若能得到功法,有机会为王爷杀了他,亦无不可。” 萧宏面色不便,只是目光阴冷的想了想,道:“只是连席如愚这样的强者都奈何不了他…费大先生您真的很有把握?” “听说他是不惧任何真元手段,所以那些修行者对他束手无策。但是王爷,您恐怕忘了,我是阴山宗的掌门,我们阴山宗,原本多的就不是真元手段。”费虚微微一笑,道:“若是王爷同意,我便先派人去做,只是为确保万无一失,我还想借调王爷手边一名高手。” 萧宏目光一闪,便明白了费虚所说的是谁,他没有犹豫,道:“就按费大先生的意思行事。” 第五百七十九章 朝野轰动 建康,皇城。 天还未亮,一拨拨的大臣便已陆续集聚金銮大殿之中。 萧衍登基已六年,即将迎来第七个年头,这六年之中,他虽然信奉佛教,性情在许多臣子看来也有变化,但勤勉却是不改,每日早朝,从无间断,哪怕是去参加一些寺院的早课,也必定是等早朝过后。 日日如此,对于金銮殿外那些金甲卫士而言,便自然有些习以为常,没有新意,只是今日里,这些肃然站立在金銮殿外的军士们,神色却和往日有些不同,很多人甚至忍不住伸长了耳朵,想要听清楚内里龙椅上皇帝的说话。 钟离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建康,从昨日夜里到现在,林意之前所住的那个小院周围都几乎被人踏烂了。那不起眼的寒酸小院,现在简直就成了建康一等一的名胜古迹。 若论钟离大捷,最后一锤定音的当然是韦睿大将军的水淹北魏大军,但如果之前没有林意守城,如果十几万北魏大军一攻城,钟离城就完完整整的落入北魏大军之手,那淮水北岸的北魏大军肯定已经全部渡江,以钟离城为中心布防,钟离城的战况要不是十分惨烈,连北墙都残破不堪…若是北墙完好,北魏人又搜刮了那么多船只停靠在北墙,那韦睿恐怕水攻也无用,接下来胜负还未可知。 更何况铁策军是什么军队? 这都根本不算是正规精锐边军。 统领这样的三千军队,硬生生的阻挡十几万北魏精锐大军,而且连北魏的主将席如愚都斩杀了,这是何等的功绩? 这些在早朝时列阵在金銮殿外的金甲卫都是雍州军出身,雍州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算是嫡系之中的嫡系,都是身经百战之徒,但越是身经百战,就越是清楚这是简直无法想象之事。 林意在眉山之后虽然也很风光,但在他们的眼中却只是乳臭未干的后辈小生,不过这钟离一战之后,却没有人再敢这么想。 林意这一战不只是将北魏的席如愚部和杨癫的白骨军打服了,也将他们雍州军的所有人都打服了。 很简单,这些金甲卫都十分清楚,无论是之前他们离开雍州时的雍州军,还是此时他们扩充了军力之后,变成了此时南朝的中州军,无论是雍州军还是现在中州军的哪一个将领,别说是带数千军队,哪怕是带三万军队,军备任意挑选,恐怕都不可能守得住钟离。 今日的朝会,皇帝必定要对林意封赏。 现在他们和建康城的所有人,都很好奇皇帝会给林意什么样的赏赐。 越是好奇和期待,就越是心痒难耐,就越是觉得平时似乎并不算长的朝会分外的漫长。 好不容易等到朝会终于结束,大臣们都鱼贯出来,一名金甲卫统领沿道护送这些大人去宫门外的马车时,便忍不住轻声问一名平时最为熟稔的官员,“大人,今日殿上,对那林将军是?” 他问的简单,但这名官员却自然知道什么意思,这名官员面无表情,嘴唇微动,甚至不像是在说话,但声音却是细细的清晰传入这名金甲卫统领的耳中,“赐十一班,神威镇西大将军。建康良田百亩,并将之前林望北的宅院发还。林望北恩准还乡,建康养老。” “十一班?” 这名金甲卫统领浑身一颤,简直如同被雷击一般。 他心中即是震惊,又莫名觉得理所当然。若论将位,无论是席如愚还是杨癫,他们在北魏的将位按南朝的官爵来计算,他们的官位恐怕至少相当于南朝的十五班官员。 林意斩杀席如愚,让席如愚的大军无可奈何,光凭这点,封赏林意十一班大将,一点都不为过。 但是按之前林意的铁策军官位来算,这可是一下子提拔了不知道多少阶。 原本在他和许多中州军将领私下的议事之中,他们猜测可能会到九班的大将,这都足够惊人了,没想到会是十一班大将。 如此一来,按这将位来算,整个南朝军方,官阶比林意高的,也统共只剩下了二十几个。 这是真正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了。 但在震惊之余,这名金甲卫统领有些回过神来,体味到了其中的“镇西”二字。 “不是北边,是西边?” 他愣了愣,下意识又问了一句。 “去教训党项蛮子。”那名官员在皇宫之中不敢多言,怕被人传,便只是异常简单的轻声又回了一句。 这名金甲卫统领也不是笨人,他定了定神,不再言语,目光闪烁,便顿时体会出了其中意思。 …… “十一班大将?那是多大的官儿?” “那就是和御史中丞,左右骁骑将军一样大的官。还有少府大人好像也是十一班。” “那佟护军是什么官位?” “那是十五班的大将军。” “什么,那意思是林意将军升官了之后,还比佟护军小了四阶?” “那也不能一下子超过佟护军吧,佟护军当年可是圣上手底下的第一号猛将,当年这建康皇宫的宫门都是他带军冲开的。” “反正他年纪还轻,圣上估计是想他再历练几年。” “真的是将门虎子…..” 不消半个时辰,整个建康城里就已经到处在谈论今日朝会的封赏。 大多数平民百姓其实对这将位官位都没有太大的概念,平时哪怕是一班的官员,对于他们而言都已经是挺大了的官位,但不管如何,却是整个建康城都是无比的热闹。 满城都在谈论一人,上一次,还是现在的皇帝萧衍兵变,领兵逼近建康城的时候。 …… 在满城都在谈论林意时,一名僧人,正坐着一条小船航行水上,距离建康城还有小半日的路程。 这名僧人头戴着斗笠,手里托着一个铜钵,僧衣的边缘都已经磨破。 他的肤色黝黑,手脚的皮肤都很干枯。 在船夫的眼中,这名僧人就是一名普通的游方僧人。 毕竟建康城中大兴佛寺,南朝那些穷苦地方的僧人到建康城中都应该能够过得比之前好。 只是这名僧人其实却是第一次踏足南朝境内。 第五百八十章 我在 他是北魏漠地之中密宗的苦行僧,只是因为跟随着魔宗大人多年,所以他和南朝人交谈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来自北魏的边地。 江南的风景不用说和漠地,就是和洛阳都有很大的差别,只是他一路走水路而来,却无心看风景。 他代表着魔宗大人而来,想要和南朝最尊贵的皇帝谈一谈。 皇帝已经同意了这次会面,在建康城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然而皇帝同意,有人却不同意。 江边有一块岸石,岸石上被各种缆绳摩擦出了无数道痕迹,只是在岸石下方的湿地里,却有一些水生植物在开花,围绕着这块岸石开出了一圈红色的花朵。 这块石上原本空无一物,然而当这条小船从远处而来,距离这块石头已经并不算遥远时,这块石上却突然多了一名男子。 这名男子身材颀长,披散着长发,明明看上去不修边幅,却给人一种分外洁净之感。 他的五官很正气,岁月在他的脸上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让人无法从他的外表判断出他的真正年龄。 似乎说他二十余岁也可以,看上去三十多岁也可以。 他的神容很安静,就像是空谷里的幽兰。 他曾经在眉山中的某个盐湖畔出现,只是为了要看林意一眼,只是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整个修行者的世界,却依旧没有什么人知道有他这样一名强大的修行者的存在。 他毫无疑问的强大。 哪怕他已经在这块岸石上静立了片刻,江面上那条小船上的那名苦行僧在蓦然抬首间,才突然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名苦行僧的眉头深深的皱起,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甚至觉得头顶的竹笠都越来越重。 重的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所以他缓缓的伸出手来,将头顶的竹笠摘了下来。 他随之站了起来,站在船头,看着石上这名男子微躬身行了一礼,郑重问道:“您是?” 他必须先确定这名男子的身份。 如果这名男子并非是南朝皇帝派来接引他,如果是他的敌人,那他就会直接选择逃遁。 他没有信心战胜这人,而且他只是一名使者,也没有必要再这里和一名强大的修行者战斗,决出生死。 撑船的船夫愣了愣。 随着这名苦行僧的行李,这名船夫这才发现了远处的石头上站着一个人。 这名船夫顿时惊讶起来。 那块石头立在水上,距离岸边至少还有十余丈的距离,只是石头上那人看上去浑身干净,炼鞋面都未湿,而且石头周围也无船只,他便想不明白这名男子是怎么到了那石上去的。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不会让你和皇帝见面。” 石头上的这名男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的说了这两句话。 苦行僧垂下了头颅。 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心意。 当他垂下头颅的刹那,一道轻柔而强大的气息便已落在了船夫的背上. 这名船夫连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喊出,就已经被一股磅礴的力量拍飞出去。 他从小船上飞出,就像是被投石车投出的石头一样,砸向石上那名男子。 与此同时,这名苦行僧往后飞了出去,他毅然决然的朝着后方的水面飞去。 不管这名男子到底是何来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必然是一名南朝的修行者。 在他看来,既然是南朝的修行者,就至少要管南朝人的生死。 他将这名船夫砸去,只要这名船夫能够阻对方一瞬,他觉得自己就可以顺利逃走。 然而一切和他所想的并不太一样。 船夫只觉得自己的背上又被轻轻一点,他的眼前一花,在终于能够惊呼出声的刹那,他发现自己已经好好的落在岸上。 “我的船!” 在下一刹那,这名船夫甚至没有考虑到自己是否安全,甚至没有想自己刚刚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他只是下意识的心痛自己的船还飘在江中。 这要是顺流而下,他哪怕游过去可也是追不上。 这条船,可是他的大半家当。 然而在他心痛的叫声响起之前,原本在石上站立着的那名男子的身影已经如浮光掠影般落在了他的船上,然后再毫无停顿的掠了起来,追向那名落水的苦行僧。 那条船如同离弦之箭,在水面上带起一条白线,竟然是直往他所在的岸边射来。 苦行僧凭空掠出数十丈,他的双脚落在水面,却是如同踩在了棉花堆上,并未像他想象的一样没入水中。 感受着从水中泛出的可怕力量,这名苦行僧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幽兰般的男子,确定哪怕是魔宗大人亲至,都未必能够战胜这名男子。 他无法想象,南朝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一名修行者。 噗的一声轻响。 他的眉心中央突然自己奇异的凹陷下去。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念力推动的元气力量,已经同时镇落在那名男子的眉心。 他不期望自己能够杀死这名男子,只想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手段,为自己赢得一些逃遁的时间。 然而就在他这种独特的真元和念力手段汇聚的力量镇落在这名男子的眉心时,这名男子的双目之中一片晶莹,有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光丝,从他的肌肤下透了出来。 他镇压在这名男子眉心的力量,瞬间被割裂,粉碎,变成无数微亮的飞屑。 “何修行!” 这名苦行僧满心震撼的喝出了三个字。 他认出了这是何修行拥有的手段,若非这名男子比何修行年轻太多,他曾经有一那么一刹那,怀疑南朝传出的何修行的死讯是假的。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准备迎接永恒的死亡。 他并不惧怕死亡,只是遗憾自己没有死在故土,却要死在第一次踏足的南朝。 这里太过潮湿,即便是死亡都不令人满意。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这名男子的声音。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想杀你。” 这名男子挥了挥衣袖,“回去告诉魔宗,有我在的一天,他不要想着能够和皇帝谈回到南朝。” 这名苦行僧愣了愣,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在下一刹那,他也和那名船夫一样飞了起来。 他的身体从水面上飞起,落在岸上,只是是在另外一面的岸上。 第五百八十一章 采办 南朝定州,蒙笼城,在这名男子挥了挥衣袖,将这名苦行僧拂到对岸时,城中的几间店铺门口的伙计也发现来了几名异乡人。 定州虽然距离北方战场还隔着数州,就是距离之前中山王元英大军袭击的道人城、钟离一带也隔着数州,更何况中山王元英率军出其不意的深入南朝境内,也是奔着建康去的,是要切断建康和北部边军的联系,如果有可能,一举攻入建康一带自然是更好。 定州在南朝和北魏的那些将军的沙盘之中,还算是远离战区的平安之地。 在今年春夏交接之时,北部边境战事已经频发时,定州一带还根本未受什么影响,民众安居乐业,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绝大多数人都甚至没有意识到,南朝和北魏已经开始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大战。 但现在已经截然不同,虽然还未受战火波及,但很明显随着逃避战火的那些州郡的人到来,随着一些过境军队的频繁出现,许多东西都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很多东西都悄然变得紧缺起来。 就算是最普通的喂养牲口的干草,粗盐,都变得异常紧缺。 明明比以往更多的商队在往来,但前线的战争却像是一个巨大的吸水口,悄然的在抽空周围的池塘里的水。 蒙笼城的名字很普通,但在定州蒙笼城却本身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蒙笼城一带有几个大商号,这些商号经营的都是矿石和武器生意。 这些商号本身没有制作武器的工坊,但是他们的生意,却硬生生的将蒙笼城做成了南朝重要的矿石和武器的集散中心。 这些商号在百年之前就已经开始经营这些生意,从小小的马帮开始,到现在的巨富门阀,他们能够用各种手段,源源不断的从南朝和北魏各地,甚至能够将党项、吐古浑境内的一些优质矿石贸易至这里,与此作为优先交换,南朝许多工坊出产的武器,也是第一时间被他们挑选和收购。 毫不夸张的说,虽然整个定州都没有一个像样的炼器工坊,但宁州、湘州,哪怕是建康一带的一些出名工坊的东西,只要今天炼制出来,可能过不了数天,就已经出现在了蒙笼城的店铺里。 边关战事加剧,各地就也动荡,流民一多,马贼山寇也很快多了,许多门阀对于私军的需求便也高了,所以蒙笼城这一带的这些铺子的生意,反而比往年更火。 武器不比平常货物,能够来采买的,不是门阀,也都是刀头上舔血的寇首或者将领。 稍有差池,恐怕这些商行反而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这些商号的伙计、掌柜,也都不是普通人,便是站在铺子口招呼客人的伙计,一般也是在商行别处干了十几年,眼光自然很毒辣。 所以当一名老军模样的人和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刚刚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时,这条街中几家铺子的门口伙计都是眼神微微一凛,心中都觉得这三位不是普通人物。 那名老军模样的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着的只是普通的粗布军衣,没有着甲,看不出是什么军队的军爷,而且这人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威势,但是顾盼之间,这些眼光毒辣的伙计却偏偏觉得这名老军就像是吃饱了没事做,在羊群之中眯着眼闲逛的狮子。 那一男一女年轻人,看上去都是二十如许,或者还要更年轻一些。 只是这两人都不像城中的年轻人那般给人轻浮的感觉,年轻男子看上去不算太过俊美,但身姿挺拔,有种说不出的英气,明明长得很像白净的读书人,面色也十分平和,看上去似乎很好说话,然而却又偏偏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之感。 至于那名女子,长得便又是英气,又是漂亮,而且这些伙计是一眼就可以肯定,这名女子必定是出自某个大权贵门阀。 那种目光流转之间,似乎随便看到什么都觉得稀松平常的感觉,让这些伙计一眼便可以感觉到她身上的大贵之气。 这三人而且显然也是有目的而来,不是闲逛,而且似乎就是这名女子带领,直直的就朝着最靠近街口的一间铺子走了过去。 这家铺子叫做金风坊,在这条街中门面并不算最大,但这是承天号的铺子,承天号则是蒙笼城里最大的商号。 看着这三人径直朝着自家的铺子而来,门口的伙计顿时深吸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但他还未开口,那名女子的声音便已经轻轻的传入了他的耳中,“告诉你们家掌柜,说是建康陈家的人。” 这名伙计面色顿时一变,毫不犹豫的躬身行了一礼,道:“请诸位贵客随我来。” 他根本未带着三人在陈列着诸般武器的铺子里停留,只是在进门时弹动了一根铜线,内里的庭院之中便有清脆的铜铃声响起,他便带着这三人直接入了后院,上了楼。 这间铺子的掌柜已经在楼上雅室的门口候着,看见三人上楼顿时也躬身行了一礼,道:“富玲珑见过大小姐。” 他的面色虽然平静,但哪怕三人随了他进了雅室坐了下来,他兀自心跳不已,忍不住苦笑起来,看着对面的年轻女子道:“您过来,怎么不先让下人通报一声,我等都无准备,恐缺了礼数。” “我是送人,行军之中,顺便采办,不需多礼。” 年轻女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如此客套。 “送人?行军之中?” 这间铺子的掌柜名叫富玲珑,他的心思也十分玲珑,他听着这句话,再看着年轻女子对身旁那名男子的神色,再想到之前这名女子在钟离城,他便的呼吸便顿时直接停顿,脸色再也无法平静,震骇的看着那名年轻男子,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您…您难道就是铁策军…林意将军?” 这名陈家的女子,自然就是陈宝菀。 而她身边的男子,正是林意。 林意倒是被他的表情弄得微微一怔,道:“我正是林意。” 富玲珑今年已经五十有余,他平生见过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见过无数边军将领,但此时看着林意,他心神震荡,一时间,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时竟是无言,只是再下意识的伏身行了一个大礼。 第五百八十二章 精兵 “不用客气。” 林意认真回了一礼,道:“我铁策军路过这里,你也听说了,我要开拨去齐通郡。我铁策军军备并不足,采办军械方面,还需掌柜你帮忙。” 富玲珑抬起身来,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他越是确定传言非虚,就越是觉得荣幸。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定了定神,问道:“林将军太过客气,若非您在钟离阻住北魏大军,我们还能否在这里做生意都是未知之数,您想要什么军械,尽管开口,只要我们承天号能够做到,绝不会有丝毫藏私。” “我要备一千步军,五百精骑,精骑类金乌骑,步军则以前朝黑刺军为参照,你看能如何配备军械?”林意看着他,认真求教般轻声说了这一句。 他的神态虽然谦虚恭谨,然而落在富玲珑的耳中,富玲珑却是瞬间大吃了一惊。 “这…..” 他看着林意,又是不解,又是有些惊异不定,欲言又止。 林意平静道:“但说无妨。” “我只是不太明白,前朝黑刺军,是前朝四皇子手下的亲卫军,并非普通的精锐步军,那支军队,其实都是刺客,行动时都是数人一组,如果我所知不差,黑刺军也不过总共五百余人。金乌骑我自然明白,先前金乌骑的一些军备,也是陈家从我商号取得,这些军备都并非寻常制式….”虽然林意说了但说无妨,但是说到这里,富玲珑却还是有些犹豫,不知如何措辞。 “这些非寻常制式军械不只是价格惊人而已,而且数量一多,便极为难办。”陈宝菀看着他吞吞吐吐,却是不想浪费时间,看了林意一眼,道:“你要把你所想一次说个明白,否则说了半天恐怕还不成事。” “你也应该猜得出来,我奉命去齐通郡,就是要对付党项。党项军队和北魏军队虽然无法相比,但是按目前所知,边境上总共有近二十万大军。我所能调动的齐通郡一带的军队,总共也不过三万,其中只有极少数是边军,哪怕现在我被封神威镇西大将军,有足够权力在附近州郡大量征兵,但再怎么征,要想和党项拼军队数量,是不可能。” 林意不急不缓的说道:“而且党项多火器,我朝重铠重甲在火器面前毫无优势,所以我根本不想征兵,我只需如强大马贼一般快速的奇兵,所以我去党项,我统御军队,只需这一千五百人建制。” “只想一千五百人?那如何守关,镇守要塞?”富玲珑此时已经完全明白林意的意思,但是他这句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实在是他一贯的认知相悖。 朝中十班以上的大将,哪一个不是统军数万,七班以上的将领,都不可能只统领一千五百人。 “守关自然不够,但我根本不想守。” 林意看了他一眼,道:“我到时率军直入党项境内,只攻不守,要战也只在党项境内战。” 富玲珑目瞪口呆。 他脑海之中全是荒谬二字。 区区一千五百人杀入党项境内,以攻为守,面对的是二十万党项军队的追杀围剿,哪怕党项军队比起北魏和南朝军队弱很多,但这也怎么都不可能。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脑海之中却清晰的浮现出钟离二字。 他心中泛起一种古怪的意味,他脑海之中另外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眼前这个将领,是带领着区区几千人,而且是近乎杂军一样的区区几千人,就让北魏最精锐的十几万大军无可奈何,而且那时,眼前这个将领还必须镇守钟离,不能离开。 若是以此来算,即便只有一千五百人,若是能够肆意游走而战,面对党项二十万军队,又有何不可能。 两相比较,党项二十万军队的战力,也绝对不如席如愚和杨癫的那两支北魏大军。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他连连深吸气,然后看着林意,凝重道:“您是想您的军队,不管是步军还是骑军,都要和那些最强的马贼一样,来去如电,让人无法轻易堵截,所需配备,便是重铠重甲全部不要,要轻便自如,每日能够活动的范围极大,而且还要能够久战,能够连续转战。” “就是如此。” 林意微笑起来,道:“就如今日在你这里大战,明日我却已经在百里之外,再取敌关。” “党项地貌和我们南朝绝大不同,党项的边境都是高原寒冷地带,一年之中,只有三个月气候还算温暖,其余都是苦寒,你们铁策军此时过去,到了那里,党项边境便恐怕已经开始下雪。” 富玲珑定下了神,他沉静下来,眉头也随之深深皱起,只不过并不是觉得不可能,只是已经在思索要何种配备。他必须极为慎重,万一和林意有所疏漏,对于铁策军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隐匿身影和保暖的衣物,我们已经有所准备。行军地图和现在党项的军队分布,我们也不缺。”林意看着他,接着道:“你只需帮我考虑,要配合哪些军械,既能让我快速转战,又能保证我这些军队面对任何精锐军队,都在军械上有优势,少些损伤。至于价钱,你不需要考虑。” “价钱只在其次,哪怕铁策军赊着,将来党项大胜回来再算都可以,配备一千五百精锐军队的军械,也不足以让我承天号便无法支撑。” 富玲珑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的目光剧烈的闪烁起来,“不知林将军您给我多少时间,若是时间足够,我想再花半个时辰,多找些人来仔细合计,我这一人所想,必然不如诸多熟悉党项一带情形的人想的透彻,而且不瞒将军,我们的一些生意和党项也有往来,我们这几个商号的有些人,对党项的军备配置也有一定知晓,让他们来定,便是有的放矢,更好针对。” “放心。” 陈宝菀淡淡一笑,“既然我带他来这里,便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我和他在这里有足够时间,你放心安排便是。只是消息却不可走漏太多。” 富玲珑神色一肃,“那是自然。” 第五百八十三章 桐山监 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好的军械,原本就是要提供给有钱的主顾。 林意那一句“至于价钱,你不需要考虑”,便已经足够分量。 更何况现在林意和陈宝菀何止是有钱而已。 陈家是什么权势? 陈家原本就是这些商号的最大主顾之一,在之前确切的传闻里,陈宝菀在钟离城将破之时,都带着修行者去援,准备和林意同生死共存亡。 这对于聪明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林意在还未获得钟离大捷之前,对于陈家就已经重要到了极点。 更何况现在林意已经是南朝军方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现在哪怕是蒙笼城里的小孩子,都知道林意的名字。 除此之外,对于这些商号,林意这种军方大将的一句承诺,意味着什么样惊人的利益? 林意到了党项边境,他就是党项一带边军的最高将领,不管他带多少军,但在整个南朝的西方边境,就是他说了算。 若是他对党项也是大胜,那从党项的获利自然惊人,他们这些商号凭着林意的承诺,得到的回报自然也是异常惊人。 不消片刻,不只是承天号,宝通号、良工坊的数名东家、几名对军械配备和党项一带有些了解的大匠师、掌柜,也悉数到场。 “林意将军神威,党项军队虽然数量众多,但战力恐不比北魏那些精锐军队,所需顾忌的也不过是火器和地利。” 这几家东家本身便是同乡出身,同气连枝,此时私议,林意和陈宝菀都不在场,他们说话便无顾忌,十分直接,承天号的当家元承运便很干脆的说道:“更何况有陈家全力支持,只要军备得当,我便从不会怀疑他不能大胜。诸位,这可不只是攀附一名朝中大员的生意,陈家在建康和北部边军坐拥半壁也不需我多说,林将军现在是镇西大将军,西边大员,等到他打服了党项,他便是镇西王。光是党项的出产,我们哪怕只是公事公办,从他手中采买,诸多出产,我们能有多大的利。” “当然无需多言。” 宝通号、良工坊的两名当家都是摇了摇头,赞叹道:“他现在已经是十一班大将军,若是平了党项,解了西边之患,这又是多大的功绩,更何况现在我朝前方战事大优,将来若是灭了北魏,南北一统,我们的生意,又何止贯通党项。” “想得太远,想得太远。” 元承运连连摆手,连说了两遍,这才正色道:“光是钟离大捷,避免了我等多少损失,便已足够让我们鼎力回报林将军,得不得利,只是我怕诸位心疼钱财。既然眼下我看你们都和我一般想法,那便真不需多言,林将军的想法,富掌柜已然告知诸位,现在就看诸位设想,如何将他这支精兵打造至极致。” “要想长途跋涉转战,在苦寒之地,首先便是轻便保暖。林将军提出只需一千五百人,恐怕倒也是仔细思量过,并非临时起意。” 一名大匠师起身的掌柜想到可以集数家之力,不余其力的打造一支这样的军队,他自己倒是首先兴奋起来,边思索边道:“至于甲衣,火蜥甲十分适合,既轻便,又天生有些热力,而且干燥透汗,长时间行走,身上也不会大汗淋漓,不会因为出汗而凉风一吹,便受了风寒生病。” “作为贴身甲衣,这火蜥甲当然合适,而且自身坚韧也足以防普通弩箭,只是需要考虑党项军队大量火器激射。”另外一名掌柜却是皱了皱眉头,“按我所知,这火蜥甲本身鞣制后用鲛鱼油浸润,应该易燃。” “你们怕是忘了,长沙王之前想要定一批寒暑不侵的轻便甲衣。我们后来虽然想了办法,但算了算,却没舍得…”一个声音有些振奋的响起。 元承运看着出声的良工坊那名掌柜,瞬间反应过来,兴奋的一拍大腿,叫出了声来,“吉祥纱!” 良工坊那名掌柜顿时笑而不语。 “就以这吉祥纱赶制,应该要不了数日,误不了事。” 在场诸人只觉得瞬间解决了难题,都是极为欣喜。 这吉祥纱其实原名火剑纱,原材是出自此时南朝永昌郡保山一带的红石山上的一种剑麻。这种奇特的剑麻在平日里看起来和寻常的剑麻毫无区别,但是在冬日寒冷时,却会像枫树一样变色,变得火红。 这种剑麻经过当地土著用一种独特朱砂的鞣制,纺织成纱之后就有一种奇异的特性,不仅是坚韧异常,水火不侵,而且在寒冷无光时能够散热,而在晴好天热时能够吸热。 前朝永昌郡的郡守曾上贡了两件这样的纱衣,当时便取名为吉祥纱。 虽然在寒冷时穿着暖烘烘,在炎炎夏日穿着时又凉爽异常,但当时前朝皇帝却依旧嫌弃这纱衣太硬,这两件上贡的吉祥纱衣便只是看了个稀奇,便很快归入皇宫库房,不知所踪了。 后来和承天号、良工坊有密切生意来往的建康某个工坊在遍寻特殊材质时,倒是正好看到了这一段记载,却是找到了出处,只是那火剑麻原本生长在高山苦寒的岩峰之中,当时便几近灭绝,后来虽然弄到了一批,但计算成本,却是价格太过惊人,若是真制成甲衣提供长沙王,承天号和良工坊恐怕血本无归。 这些特殊的东西对于这些工坊而言,是日益稀少,而且是不可复生,越存都是越价格惊人,所以过了那时,这些吉祥纱便存在库中,一时倒是没有动用的念头。 “吉祥纱,制成吉祥甲,寓意也好。” 一名沉默思索许久的掌柜道:“若是决定,这甲衣的问题倒算是解决,这所带营帐和所穿行军鞋具也得考量,前朝雪域飞狮军的那种特制靴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现在河间一带的弹性软钢炼制也已经成熟,无论是在雪地还是平原,都可以节省气力,而且所留痕迹极少。” ……. 在这几大商号费尽心思在考虑林意这一支精军的军备时,一辆马车却是悄然停在了距离此处不算远的宁州一处衙门之外。 一席干净白衣的齐珠玑下了马车,和已经等候在衙门外的一名官员照了面。 “齐将军你特意来此,是要?” “我要进桐山监,提一些犯人走。” “进桐山监?” 这名官员顿时大吃了一惊,看着齐珠玑的眼睛里充满惊疑。 桐山监是这数州最大的监狱苦牢,而且关押的都是最为穷凶极恶的案犯,罪不可赦。 他不明白齐珠玑所说提一些犯人走是什么意思。 第五百八十四章 交命 齐珠玑根本没有回应,面对这名官员的惊疑,他只是很有深意的看了这名官员一眼。 这名官员顿时醒觉。 林意此时已经是十一班的大将,满朝皆知,而随着林意在钟离守城的一些铁策军重要人物也皆有封赏,且不论齐珠玑原先的出身,现在的齐珠玑也已经是受封九班的将领,以齐珠玑的官位,实在和他相差太远,根本不需要对他解释什么。 更何况十班以上大将在战时原本就有提囚入军权,这种地方上的监狱苦牢的囚犯,在战事紧急时,都可以提入军中作为军士用,只是要办齐相关手续而已。 至于战事是否紧急,那便是齐珠玑和林意这种将领说了算。 将来要出什么事情,自然也是林意顶着,和他们这种按规矩办事的地方官员没有任何关系。 “请齐将军稍待,我这便准备相关文书。” 他转身就一路小跑,不过数十个呼吸时间,他便有些气喘的带了文书,然后对齐珠玑再行一礼,道:“齐将军随我来。” 桐山监就在这座衙门之后,不需骑马,只需步行。 之所以叫做桐山监,是因为这座衙门后方原本有一座小山,叫做桐山。 但这座桐山所产的黑石所做的砚台极受文人和达官贵人的喜爱,所以在过往的百年间,这座桐山被采石人挖去了大半,现在的桐山只剩余了断墙残垣般一截。 那些被挖空的地方,反而地势较低,建造的牢房便大多阴暗潮湿。 从前朝开始,这里就是宁州一带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你将这上面所列的人都给我提出来。” 齐珠玑跟着这名官员到了桐山监外,却并不进监门,只在门外一处空地一站,便将一卷羊皮小卷递给了这名官员。 这名官员看了一眼,看到上面只列了十几个人名,顿时觉得不多,虽然明知将来哪怕出了问题,也和自己无关,但还是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宁州地方上官阶最高的镇戊将军也不过七班,听得是铁策军这样的大将到来,这桐山监内的官员哪里敢怠慢,只听桐山监内厉喝声四起,只是片刻时间,十几名囚徒便排成一字长蛇,被押了出来。 “将功抵罪,你们想必都听过。” 齐珠玑看着这十几名囚徒,丝毫没有废话的淡淡说道:“随镇西大将军去党项,军饷五倍,若是战死,葬银也五倍。若是愿意,即日起,就有军中文书发书回乡,告知家人你们已经脱狱入军。” “五倍军饷?” 即便知道此时铁策军今非昔比,但是先前那名领带官员和桐山监内出来的官员和军士都是大吃一惊。 他们自然是不知道林意的打算,心中只是下意识觉得,对于一支大军而言,军饷只是翻倍便已经负担惊人,更不用说五倍。 所有这些囚徒听到镇西大将军的字眼,都未感到不解,这些时日他们即便都被关押在狱中,但平时无论是被收押还是在外苦役时,听得最多的就是钟离之战,光是镇西大将军和党项的字眼,他们就已经明白是铁策军经过,在补充军士。 “我们恐是必死,如何知道你们不欺我们?” 其中一名囚徒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并无惊喜,反而冷笑出声。 “军饷预支一年,随家书送至你们家人。但若是你们在军中不奉命而行,不守军纪,便尽数收回,累及家人。”齐珠玑看着这名囚徒,也是冷冷一笑,道:“你们各自可以在桐山监带五人离开,作为你们在军中的下属。他们也同样五倍军饷,若是战死,葬银也是比寻常边军多五倍。只是你们必须在一盏茶的时间之内想好人选。若是你们从这监中带出的人选在铁策军之中有违军令,不能成为合格的军士,那你们也受连坐。” “什么?” 先前那名领带官员心中原本以为齐珠玑只是要十几个人,现在听得齐珠玑这么一说,他顿时是暗中抽了一口冷气。 这十几名囚徒也是身体齐齐一震,眼中也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么,这相当于给你们每个人赦免五个囚徒的权利,除非你们真的是傻子,还需要多想。” 齐珠玑看着这些人,讥讽的冷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不只是在这桐山监,接下来的树头监、徐子监、白事监,我们铁策军都会像在这里一样带走不少人。你们自己心里难道还不清楚,这桐山监关押一千七百十三人,为什么偏偏挑选你们这十四人?你们因何获罪,在获罪之前是何等样人,难道你们自己不清楚?无论是桐山监,树头监还是徐子监、白事监,这些都是各州最大的重监,若是只在一处带走六七十人,或许对上还能交待应付得过去,但若是沿途所有重监都带走这么多人,便一定会引起诸多非议,虽然这些并非是建康城内的国监,但其中恐怕也有不少在很多权贵看来不可赦免的犯人。林意虽然在钟离城立下大功,此时直接变成十一班大将军,但刚刚获得如此封赏,就做如此出格之事,这等代价,难道在你们看来,就只是为了让你们去铁策军送死?” “.…..” 听到齐珠玑说在树头监等沿途重监都要像今日这样提人,在场的数名官员和军士全部彻底无言,心中都是震撼难当,都直想这铁策军林大将军是到底要做什么。 “不疯狂不成事。” 齐珠玑看着这十几名眼神全部都变了的囚徒,有些说不出冷傲的微扬起头,道:“三千人对十几万北魏大军我们也做过,现在就看你们这些人,有没有胆量陪我们疯一把,再对个二十万党项大军,若是不敢,那你们便留在这里,乖乖滚回牢房。” “就如将军所言,我们当然明白我们之前为何获罪,既然如此,又何须激将。” 这十几名囚徒互相看了一眼,一名胡须和头发一样长的中年男子冷冷一笑,上前行了一礼,“林大将军本身就是罪臣之后,在我看来,即便获功,都需小心谨慎,揣度圣意,但既然林大将军都不在乎,都感如此,那我们就将命交给林大将军,又有何妨?” 第五百八十五章 白马骑 承天号,宝通号、良工坊这些人的商议很快告一段落。 生意是生意,和无条件的付出便绝对不一样。 之前这些商号和军方、一些权贵门阀做生意时,自然会有很多特殊的限定,但若是抛开各种限定,而且只需考虑一千五百人的精锐军力时,这些生意人和优秀匠师的想象力就发挥到了极致。 完美,简直是完美。 看着最终汇聚而成的清单,元承运和富玲珑自己都觉得赞叹,他们自己都觉得,似乎换了自己领了这样军备的一千五百名军士,自己似乎都能打几个漂亮的胜仗。 “我们不知道林大将军您什么时候想入党项,但我们这份单子里列的东西,除了军马需要耗时长一些之外,应该都可以在一个月之内备齐,并送到齐通郡。” 元承运亲自将这份单子交到林意的面前时,他看着林意的面容,虽然明知道林意十分年轻,但还是在心中忍不住感叹英雄出少年。 “军马和我们的粮草、所需的药物,你们不用考虑。” 林意一边认真的看着手中的清单,一边很断然的谢绝。 “这些都不用考虑?” 元承运和富玲珑愣了愣,但随即看到林意身边陈宝菀的嘴角露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两人便顿时醒悟过来。“倒是我们愚钝了。” 金乌骑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骑军,连北魏那些自幼在马背上的强大部族的骑军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在骑军方面,哪怕是对于马匹的选择,以及各种恶劣环境下的跋涉和战斗,应该没有人会比金乌骑更强,更有经验。 虽然金乌骑听说在钟离之战也损失惨重,但剩余的金乌骑却是都归了林意的这支铁策军,如此想来,铁策军将来的这五百骑军,恐怕就是一支新的金乌骑。 林意和陈宝菀还在凝神看那份军械清单,一时没有再说什么,元承运和富玲珑两人想到此层,心中却是越来越好奇,他们忍不住去猜想,林意的这支新军,到底都会由什么样的军士组成。 …… 六二七。 这是钟离之战结束,除去一些无法行动的伤病员,跟着林意开始西进的这支铁策军的人数。 包括林意自己,包括剑阁剩余的人,包括齐珠玑、萧素心和魏观星等所有修行者在内,此时跟随着林意的这支铁策军总人数便是六百二十七人。 这些人里面,有剩余的金乌骑,有王朝宗等幸存的当时的钟离城守军,有十数名私盐贩子,还有便是原本的铁策军。 自林意被封十一班神勇镇西大将军开始,沿途的一些镇戊军的军力,包括一些预备的军力,其实都可以调动补充,扩入铁策军。 然而从离开钟离城开始,林意却是连一人都没有增招。 林意和陈宝菀直接找承天号等商号,大量准备军械,齐珠玑又去桐山监提重案犯….现在林意这支铁策军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些肆意妄为,而且即便陈宝菀对这些商号有那一句交待,但恐怕过不了多少时间,稍微聪明一些的人都会很轻易的揣摩出林意的战略意图——精兵,主动出击。 但在今日之前,却委实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林意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现在这支铁策军,连统一的军服都尚且没有申领,在行军之中,完全就像是一支杂军。 这支“杂军”此时就驻扎在蒙笼城外的一片野地里。 十余辆马车毫无秩序的散乱停着,行军营帐也是显得凌乱而随意。 不远处的官道上,正巧慢慢行来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地方军。 行在前方的是八百左右的轻骑军。 这些轻骑军所骑的战马都是清一色的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而且毛色十分光滑,马身的肌肉都是高高隆起,显得雄健异常。 这些轻骑军头盔上的白羽和旗帜上的“陈”字,证明了他们是定州军的精锐骑军,大名鼎鼎的白马骑。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绝大多数骑军都不会佩戴任何多余的配饰,但是定州一带的一些骑军却有着特殊的传统。 这些白羽不是为了显得英武好看,而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只有经历过上千人以上的战阵,而且在战阵之中杀死过两名以上敌人的骑军,才有资格在自己的头盔上插上这样的白羽。 这些行进在官道上的轻骑军,每一个人的头盔上都有白羽,这便意味着在定州,这支骑军绝对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在远处,这支骑军就已经注意到了驻扎在野地里的这支“杂军”。 这支军队的将领并没有先派数骑过来查看问询,因为远远看着这支“杂军”,这支骑军的将领心中就已经觉得,这或许应该是某一个途径此地的门阀的私军。 然而等到他们越来越接近,看到其中一些人身上金色的铠甲,看到一些铁策军的衣饰时,这些将领的面容却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他们心中隐约的猜测,和某个传闻越来越重合。 尤其当距离这支“杂军”只有数十丈的距离时,当可以看到这些人脸上的神色和情绪时,这些将领和他们身后的军士,心中都涌起一些古怪的感受,甚至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寒意在他们心中生成。 这些人的眼神明明很平和,很善意。 然而和这些人的目光相触时,他们却莫名的觉得这些人和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支骑军为首的一名年青将领面容渐肃,他缓缓的竖起了手。 他身后的军队齐刷刷的停了下来。 然后他下马,离开官道,朝着这支“杂军”所在的野地中走去。 他是陈治,定州军最优秀的年轻将领,之前所统御指挥的战斗无一败绩。 在平时,他是一个极为自信,也很骄傲的将领。 然而此时,他看着这些人,心中丝毫没有骄傲的情绪。 他的心中也有着不断涌出的凉意。 看着这些平和但莫名让人觉得可怕的“杂军”,他的嘴角甚至荡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 难道这就是面对十几万敌军,在如同炼狱一般的杀场,最后存活下来还能取得胜利的军士,才能拥有的如修罗般的气质? “定州,白马骑陈治,您是?” 看着迎上来的一名看上去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将领,他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问道。 “铁策军,神威大将军部,王朝宗。” 王朝宗也对着他认真行了一礼。 他在钟离城之中所受的伤很重,虽然经过黄秋棠的用药,接着又有陈家的灵药,但是在此时却还未完全复原,他行礼时的动作有些艰难,面色也有些过分的苍白。 陈治感觉得出他的伤势。 听着他的名字,陈治的心中也瞬间涌出极大的尊敬。 钟离大捷之后,整个战争过程里很多细节被忽略,或者说有意的遗忘了,但这些细节,军方自己却很清楚,今后的很多故事书里也一定会有记载。 王朝宗是钟离大捷之后,所有钟离城中幸存的将领之中所获封赏最少的一位。 因为他以下叛上,甚至将上峰将领杀死吊在北墙之上,这种事情,虽然基于他的英雄无畏,基于他要镇守住钟离城,但对于军方而言,却依旧是无视军令,绝对不可取,绝对不能大力宣告的事情。 除了血腥和英勇,军队更在意的是军纪和绝对的服从。 只是军方考虑的是大局,而底下每一名将领,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就有着各自的判断。 “很荣幸…真的很荣幸见到您。” 陈治微微迟滞了片刻,然后极为认真的轻声行了一礼,“林大将军,在不在此处?” 在之前的行军之中,这支铁策军也已经数次遭遇过地方军,所以王朝宗很能理解陈治此时的心情,他有些歉然的笑了笑,道:“林将军他们入城办事,恐怕不会很快回来。” “我们受命调度,不会在此处停留,看来便是错误,无缘参见林大将军了。” 陈治心中生出浓浓的失望之意,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了想,然后认真道:“有什么我等能帮得上忙的吗?” 王朝宗略微沉吟,还未应声,他身后不远处的营帐后却是转出一名看上去很安静的少女,对着陈治行了一礼,轻声道:“应该会有,他日若有一些东西要运送,恐怕还要劳烦将军。” 第五百八十六章 无关 “运送东西?” 陈治微微一怔,虽然明知铁策军若是要运送至前线的东西应该不是平常事物,但他还是马上点了点头,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当然没有问题。” “那便多谢将军。”这名少女认真行礼致谢。 “您是?”陈治回了一礼,他的眼神里全是惊异的神色,这名少女看上去并不太过引人注意,但他可以明显感觉到,所有她身边的那些铁策军军士看着她的目光都很尊敬。 “这是我家军师,姓白。”少女还未回答,王朝宗便已经答道。 “倒是唐突了。”陈治顿时大吃一惊。 少女微微一笑,“陈将军说笑了。” 陈治倒是也不想特意攀附林意,加之的确有军务在身,他也不在逗留,很爽快的告辞离开。 这支白马骑和随后的步军在官道上留下的烟尘还没有正式散尽,远处官道的尽头处,却又出现了一条孤单的身影。 那是一名单独的骑者。 但是这名单独的骑者,却很快吸引了铁策军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这毫无疑问是一名军士或是将领。 因为即便是远远看去,都可以清晰的判断出来,马上这名骑者身穿着的是一身黑甲。 只是这身黑甲却殊为奇特,是很少有的紧身皮甲。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骑者腰细胸丰,赫然是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子。 南朝这样的女子甲衣,本身就更为稀少,尤其太过凸显身段,往往被那些士大夫、读书人认为有伤风化。 换句话而言,即便有这样的甲衣,敢于这样堂而皇之穿着的女子,也是十分大胆,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这名骑者越是接近铁策军扎营的位置,便越是显得曲线玲珑,而且她的面容也是十分美艳,看年纪,也不过比白月露大个几岁。 这名女子显然是冲着铁策军而来,看着这名脱离了官道,朝着铁策军扎营地而来的女子,从营帐中走出的萧素心越发觉得似曾相似。 再隔得近一些,她看到了这名女子背着两柄剑,两柄剑的剑柄随着颠簸而在女子的背后晃动,她便骤然想起了这人是谁。 “罗师姐,你怎么来了?” 她快步出营,朝着这名女子迎了过去。 这名女子是罗姬涟,南天院天监五年生,当初林意和她以及其他天监六年生出发去眉山的途中,林意就和这些天监五年生起了冲突,当时出战的天监五年生中,除了宁凝之外,她便对这罗姬涟印象最为深刻。 因为这罗姬涟行事最为落落大方,而且对林意也不错。 “萧素心,真是没有想到,你们在钟离城还能活下来。” 罗姬涟微微一笑,身影一动,就直接从战马上掠了下来。 她落地时就已经双脚继续前行,腰肢曼妙,背后的两柄剑微微颤动,身姿真是极美。 之前萧素心记得很清楚,她背上背着的是两柄细剑,但现在她背上背着的却是两柄制式看上去极为标准的长剑,一柄是黑鞘黄柄,另外一柄却是青鞘青柄。 铁策军其余人原本都不认得这名女修,但听得萧素心称呼她为罗师姐,再看到她身上这两柄剑的剑柄,魏观星等人心中一动,便已猜出这名女修的身份。 “若不是韦睿将军去的快,恐怕是见不到师姐了。”萧素心对这名师姐原本颇有好感,此时又是在远离建康之地见到故人,她便是莫名的感动。 罗姬涟随便放了马,让战马走动吃草,她随意的四下看了看,道:“林意不在?” “他去城中办事了,应该还要一会才能回来。”萧素心说道。 罗姬涟说道:“那给我一顶营帐,我先休憩片刻,等他回来再说。” “那用我的营帐便是。” 萧素心虽然不知道她所来何意,但她性格便是如此,也不多问,便直接将罗姬涟引到自己的帐前。 …… “是安康郡罗秀之女?” 魏观星远远的对着萧素心招了招手,等萧素心走到他的身前时,他才轻声问道。 “是的。”萧素心点了点头。 魏观星看着萧素心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心中根本没有任何的联想。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安康郡是东梁州要塞,东梁州在两个月前便经历了大战,沦入北魏之手,到现在还未收复,若是我所听闻的消息不差,罗秀早已在安康郡城破时战死。” 萧素心呼吸猛然一顿,她抬起头来看着魏观星,一时说不出话来。 魏观星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他想到萧素心不是白月露,他便硬生生忍住。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林意所在的马车出现在了铁策军诸人的视线之中。 “罗姬涟?” 林意和陈宝菀刚刚下了马车,听到罗姬涟到来的消息,林意也是一愣。 南天院的学生数量本来就不多,而且眉山之后,便是分散于南朝各地,尤其其中大部分权贵子弟,应该都在建康安稳之地任职,自从成为铁策军将领之后,除了齐珠玑、萧素心、王平央这些原本就在他身边的南天院学生之外,他就见过倪云珊,其余南天院的同窗、上面天监五年、天监四年的师兄师姐,他一个都没有碰到过。 “先前东梁州一带是多番交战的战场,她父亲罗秀和安康郡守军在城破之时全部战死。” 白月露之前也并未听魏观星和萧素心的谈话,但是和魏观星猜测的一样,当她走到林意的面前时,她便已经说出了魏观星心中所想的事情,“而且东梁州一带的战役,此时还导致军方很多人对萧宏不满,边军的很多将领始终认为,东梁州的陷落,正是因为萧宏太过优柔寡断,连撤军的命令都下达得不及时,以至于东梁州一带的南朝军队不只失去有效增援不说,还被北魏军队分割包围。” 林意自然明白白月露这些话的意思,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却也没有多想,直接便喊了一声,“罗师姐,我回来了。” 随着他的出声,这个营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一顶营帐上。 只见那一顶营帐的帘子不紧不慢的往外挪开,依旧那身黑甲的罗姬涟弯腰走了出来。 “别来无恙?” 想着那时自己面对这些天监五年生的景象,林意此时心中虽然有些沉重,但还是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罗姬涟却不像所有人所想。 她笑了起来。 笑得更为热烈。 “参见林大将军。”她冲着林意眨了眨眼睛,然后却认真行了一礼。 “怎么说,怎么想?” 林意顿时觉得轻松,他快走几步,在自己的营帐前坐了下来,然后等着罗姬涟坐到自己的前方,便轻声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我怎么想,我却知道你怎么想。” 罗姬涟坐了下来之后,却是先对附近的铁策军军士要了些吃食,然后才看着林意,说道:“你想我来你这铁策军,或许应该是我想报仇,而且你和萧宏原本便已结怨,你现在又即将坐大,我入了铁策军,恐怕便有报仇机会。” 林意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那你不是这么想的?” “打仗就会死人,任何将领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哪怕萧宏在我看来的确不堪了些,但哪怕他指挥得当,我父亲也不是没有战死的可能。” 罗姬涟摇了摇头,“我要报仇,也不是先找他,自然是要找杀死我父亲的那些北魏人。” “那师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索性就告诉我,我就懒得猜。”林意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倒是真的越来越佩服这名师姐,这和修为无关。 “如果我说纯粹是因为你要去党项,你信不信?”罗姬涟的性格原本就和绝大多数南朝女子不同,她看着似乎依旧和当时差不多的林意,想着对方现在却已经是贵为十一班的大将,她却是越发的觉得这名师弟可爱起来,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林意有些苦了脸,道:“说实话,不太信。” “那便说些你肯定能信的。” 罗姬涟又咯咯笑了笑,但却马上又收敛了笑容,平静的说道:“其实之前南北战事未起,我们进入南天院修行时,你想必也明白….绝大多数南天院的学生,也都不会真正的进入边军之中,真正的生死搏杀,绝大多数南天院的学生,都只是享受南天院最优厚的修行条件,然后再在朝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哪怕是像我这样的女学生,将来最差也应该会成为南朝某个重要学院的教习,甚至副院长、院长。至于我自己,其实也心中明白,哪怕我一时想不通,真的想要去前线征战,家中恐怕也绝对不会同意。” “不过到了东梁州沦陷之后,就不一样了。安康郡没了,别说是我的父母家人,就算是绝大多数我离开安康郡之前认识的那些人,从我幼时就一直在身边,一直认识的那些人,全部没了。已经无家,自然也没有了家中的意见。” 罗姬涟看了林意一眼,摇了摇头,面色无悲无喜道:“现在我行事,就只需听从我自己的意见。以前我自己都没有想着一定要去前线征战,但现在想着,我父亲已经死了,若是我不做些什么,我像之前他所希望的,安逸的过了一生,其实不过数年,应该就没有什么人记得他的名字了。我不太想这样,我想,今后别人提起我的时候,就会说道,是安康郡罗秀之女。” 林意点了点头。 这些话他当然能信,他很能明白罗姬涟的心情。 但罗姬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完全没有想到,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罗姬涟说道:“我母亲是党项人。” 林意愣愣的看着罗姬涟的眼睛。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察觉,罗姬涟的眼瞳有些淡淡的蓝色。 “我母亲是党项平巴贵族之女,她早年随平巴的商队贸易珠宝,到了南朝,心中便喜欢南朝,不太愿意再回党项,后来正好见了我父亲,一见钟情,便嫁给了我父亲,留在了南朝。” 罗姬涟看着林意发愣的样子,她看出林意终于发现自己眼瞳的颜色和寻常的南朝人有些不同,她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党项比南朝更为重男轻女,但往往女子反而要做更多的事情,男子便游手好闲。至于出嫁之后,女子却不再享有家中财产,渐渐便和家中淡了联系。我母亲产下我之后,便一次都没有回过党项,见家中人也不过数次,而且也只是正好有商队过来,不过对于党项的风物,我母亲闲暇时都当故事讲给我听,我却是熟悉的很,至于党项话,我若是说起,恐怕在党项也没有人会觉得我是南朝女子。” “那意思就是,师姐你来了,我铁策军就是如虎添翼。”林意终于回过神来,一脸惊叹。 罗姬涟笑了笑,道:“党项的平巴贵族,在党项本身就是最富有的门阀之一,我母亲出身白城,对党项的王城原本就诸多了解,后来她一直跟随商队经营贸易,她对党项和南朝边境的地势虽然未必比那些马贼更为了解,但是对如何疏通党项的边军,那些党项军队都是什么样的门路,她却比任何人都了解。” 林意摸着额头,他抬起头来,一直望天,东看西看。 罗姬涟奇怪的看着他,道:“你做什么?” “我奇怪今日有什么祥瑞,我怎么这么好运气。”林意一阵感叹:“我还未想到这些,就直接来了罗师姐你这样的人物。” 罗姬涟根本没有想到林意是故作姿态,她听着林意这样的话,顿时哭笑不得。 但接下来一个呼吸之间,她却是认真起来,道:“这倒和运气无关,林大将军,你现在是南朝最亮的那颗将星,你名声在外,不喜欢你的人就不喜欢,而觉得你不错的人,知道你要做的事情,便自然会帮你。这世上有用的人多了,但之前你名声不显,却自然没有人汇聚到你身边,此一时彼一时,今后就不一样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将别 夕阳如血。 野地里的铁策军开始埋锅造饭时,齐珠玑所在的马车返回了这个营地。 “办妥了。” 从马车里跳下的齐珠玑对着迎上前去的王朝宗等人点了点头,说道。 “那人呢?” 王朝宗愣了愣。 “在后面。” 齐珠玑朝着后面看了一眼,道:“他们脚上大多有伤,我让桐山监那些人给他们敷了药,又各自发了双新鞋,估计有些磨脚,走得便慢。” 在他这么回答王朝宗,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蒙笼城外的道上,才出现了一些衣衫褴褛,显得有些步履蹒跚的身影。 “你们居然用死囚?” 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 罗姬涟看着那些朝着营地行进的身影,她很快就判断出了这些人的身份。这些人行走看上去有些艰难,是因为他们平时双脚都戴着镣铐,这种镣铐在脚上的时间一长,脚上一圈的血肉都会磨烂,甚至烂断筋肉,烂到内里的骨头。 在南朝,一般也只有犯下滔天大罪的死囚,才会长时间的佩戴镣铐。 这些死囚平时听话还好,若是还暴戾难驯,一般监狱里的司狱就根本不给医治,连一些最差的疮腐药都不给,任凭这些人的双脚溃烂到无法行走。 双脚溃烂无法行走,平日里却依旧要和其他犯人一样服劳役,如此一来,恐怕拖不了多少时日就活活被拖死了。 前朝的吏治原本就混乱,犯了重罪的囚徒的生死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管,萧衍登基之后虽然整治了一番,但是他登基之后,肃清前朝旧党势力,加之又不想让民间出现乱情,所以在量法上反而更重,各地收监的案犯只多不少,监狱更是人满为患。 从上至下,重犯关押越多的监狱,对于案犯的死亡的容忍度越高。 在天监三年,建康京子监夏日酷热,数间牢房通风不畅,足足闷死了三十余人,那几名官员也只被降了一级,罚俸了一年而已。 南朝对于各地监狱囚犯死亡率的容忍度,由此可见一斑。 “这….她怎么来了?” 齐珠玑一眼看到罗姬涟,顿时一愣。 罗姬涟投军,她家中事情和能够给铁策军带来多少助力,铁策军现在已经是上下皆知,看着齐珠玑发愣的样子,王朝宗便马上轻声连说了几句,解释了清楚。 “当时在行军至眉山途中,我就觉得她的做派和性情和南朝女子截然不同,那时只想到东梁州和北魏接壤,想着她的性情是更近北魏女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 齐珠玑先前只是诧异罗姬涟在此,对于院中的师姐,他原本就不会缺了礼数,尤其现在又是铁策军的一大助力,他远远的看着罗姬涟便行了一礼,道:“罗师姐。” “怪不得你们从钟离城离开,一路行军至此,却不征兵,也不从地方军之中抽调精锐军士,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罗姬涟丝毫都不像其余修行者那般收敛,她纵身一跃,两个起落就已经到了齐珠玑的身侧。 “不同的将领,带军就有不同的特质。你们这支从钟离城中走出的铁策军,都是在和十几万北魏精锐军队绞杀的修罗场里走出来的。这些又都是从监狱之中提出来的死囚…..齐珠玑,你们这支铁策军,看来是想直接打造一支修罗军,一支简直尽是死士的死士军啊。” 罗姬涟兴致勃勃,看着那些囚徒,“只是不知你们挑选这些囚徒的标准是什么?” “侠义者。”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意也从营区之中走出,到了他们的身侧。 “最初我从桐山监所选的十四人都不是最为悍勇的亡命徒,但大多都是因为不平仗义出头而入狱,这些人在我看来,是真正的悍勇,要在古时有些朝代,然而是受人尊敬的游侠。” 他看着兴致勃勃的罗姬涟,微微一笑,道:“然后我让这些人每人可以挑选五人,那些能够和他们意气相投的,自然也不差。” “战力后天可补,你倒的确是天生的将星,你想找的,都和你近似的一类人。”罗姬涟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过,林意你也真是大胆,敢直接提这么多重犯,你本身便是罪臣之后,骤然得了权势,你这样大肆提人,也不怕皇帝认为你营结私党。” “我都相当于自行流放党项了,还在意他的想法,他再不满,我和党项战事一起,他难道还能派人带军将我提回去?”林意晒然一笑。 “你这人,当时进南天院都要靠举荐书,在南天院的那些学生眼中,你也已经是个建康城里的破落户,就如我们天监五年的学生,随便搬一个出来,家世都足以活活压死你,可你倒好,当时便是刺头青,一个人就把整个天监五年生全部得罪遍了。”罗姬涟笑了笑,她说话也是直接,“现在你羽翼渐丰,连皇帝的想法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那就看每个人如何想了。” 林意微笑道:“史上各朝的真正明君,和底下臣子也都是互相敬重,不看位尊,只看谁有礼。不管我是几班的将领,我不越君臣界限,又何须胆战心惊的去想他怎么想。” “话虽有理,但是整个南朝,像你这样敢这么想,敢如此做的又有几个?”罗姬涟微嘲的笑了笑,“南天院号称南朝最优秀的学院,那么多学生,别说能够真正领军的将领,便是看得惯,看得舒服的,都没有几个。” “厉害的,也是有一些的。” 齐珠玑看了她一眼,反驳了一句。 他不是有意抬杠,罗姬涟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很自然的想起了倪云珊,想起了王平央。 罗姬涟笑了笑。 她也没有丝毫的生气。 因为她方才都已经见过了厉末笑,而且她想到之前倪云珊都特意去帮了林意,让剑阁归入铁策军。此时齐珠玑这么说,她反而忍不住想到,那些南天院真正厉害的角色,倒真像是自然汇入林意这铁策军一般。 …… “参见林大将军。” 这些桐山监的囚徒在经过艰难的跋涉之后,终于到达了铁策军的营地,在一些铁策军军士开始分配营帐时,一名被推举出来的囚徒到了林意的身前不远处,行了一礼,“多谢林大将军救命之恩。” “你叫什么名字?” 林意微躬身回礼,他看着那些虽然脚上大多溃烂,但此时都显得非常安静的囚犯,道:“似乎多了三人?” “我叫刘怀瑶。” 这名囚徒沉静的答道:“我们听齐将军说了,您招我们入军,是要征战党项,您给我们各带五人出来的权利,这对于我们而言自然是极大的恩赏,我们也不敢滥用这恩赏,我们各自挑选带出来的人,其中一些是绝对的好人,受冤而入狱,有些是一时不慎,犯了重罪,有些是对征战党项的确有用,而有些,却是得罪了地方上的权贵才入狱,留在桐山监之中便不可能活,我们认真挑选,最后还是多了三人,无法抉择,便将难处告知了齐将军,齐将军也准了。” “你便是刘怀瑶,原本是私塾先生,却露见不平,怒杀了三人,定州青羊镇人?” 林意看着这人,倒是有些意外。 眼前的这名囚徒看似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枯槁,但按他之前所见的案宗上记载,这人到年才三十一岁。 桐山监他所挑选的那些犯人之中,这刘怀瑶是他最先挑选出来的数人之一。 在案宗的记载之中,这名私塾先生不是修行者,也未习过武,但是在镇上见到当地富贾欺凌一个卖竹的山民,他却是愤而杀人,而且用的不是刀剑,只是削尖了的青竹。 连杀三人之后,他挥竹自刺咽喉自尽,却是被救了回来,被囚在桐山监。 林意的目光落在他的咽喉处,果然见到有一处狰狞的伤疤。 此时刘怀瑶低着头,这伤疤在夜色之中并不明显,但林意可以看得出来,当时这一刺十分用力,只是部位不对,若是再偏转一寸,往左便是喉结和食道尽碎,应该活不了,往右则是主要血脉尽断,直接便无法救治。 “林大将军你知道我?”刘怀瑶身体微微一震,更加意外。 “你们这些人的案宗我都见过,否则也不会从那么多人之中先挑你们出来。”林意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有些不解,按案宗上所述,那名卖竹的山民和你非亲非故,那富贾虽然对他欺凌,但似乎也不要他性命,你却为何暴起将那三人杀了?” “我的确不认识那名山民,但是我恰巧听了那三人的说话。” 刘怀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那名山民家中有一老母,还有一个妻子颇有姿色。那名富贾之前也并非不认识这山民,而是他之前便恰好见过这名山民和这山民的妻子,所以这次在镇上见到这名山民,那富贾才故意叫两名随从前去挑衅欺凌,若是这山民敢还手,他手下那两名随从便会故意受伤,然后他便会设法将这名山民收监,之后自然行的是欺占这名山民的妻子之事。我恰好听了那名富贾和那两名随从的商议,那名山民受他们欺凌时也百般忍耐,但是这三人手段越来越卑劣,甚至逼那名山民吞食地上马粪,我在一边旁观,看出这名山民其实性格也是极烈,这山民被百般羞辱之下,其实也已经动了杀念。只是这山民若是动手,不管如何,他这一家便注定毁了。老母和妻子的下场恐怕十分凄凉,而我不同,我当时孤家寡人,我父母早亡,我靠教人读书识字养活自己,我平日里教那些孩童的就是做人的道理,思前想后,当时便忍不住夺了那名山民的尖竹,直刺那三人。那三人对我毫无防备,一时发愣之下,都被我刺中要害。” “听说你后来自尽被救活,原本也是要处斩,但镇上无数人请命,所以才将你收在了桐山监。”林意看了他一眼,道:“只是你为何杀这三人的细节,案宗上倒是没有记载。” “我原本自认必死,省得到狱中再受活罪,后来虽然没有被处斩,但知道按律也不可能赦免,申述也是无用,便逆来顺受,安心在桐山监苦役。” 刘怀瑶平和的说道:“有些狱官知道我如何入狱,对我却是照拂,所以我身体虽弱,这些年倒是无病无灾。” 林意也不去评判这些旧事,他看着心气平和的刘怀瑶,道:“你代表他们过来,自然是有些问题想要问我?” “齐将军马车先行,我观沿途也并无军士监察,您不怕我们离了桐山监之后,便各自逃散?”刘怀瑶并没有先行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信则用,不信不用。” 林意道:“若不是我想要的人,逃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我们大多都不是军士出身,哪怕空有拼死报恩之心,但您真的觉得我们在战场上可用?”刘怀瑶抬起头来,看着林意,认真道:“我们当然不怕死,但恐怕误了将军。” “过往各朝,那些最为杰出的人物,身边门客死士最多的,也不过千人,列如前朝开国皇帝座下的留春侯,他门下死士七百,但这七百死士,却比七万军队更让人忌惮。这些死士最可怕之处,并非是绝对的武力,而是真正的决死之心。” 林意带着些傲意的笑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四周的营帐,看着那些如同“杂军”一般的军士,“你应该知道钟离城,我剑阁中人是如何战斗的,剑阁中人是真正的死士,而现在,这些从钟离城活着出来的人,整支铁策军,都是真正的死士。” “修行者的真元、飞剑,各种厉害的军械,都是外力。” 林意收回了目光,他看着刘怀瑶,说道:“寻常人拥有很强的军械,战力都会不俗。但他们即便拥有这样的军械,能否决死杀敌,却是未知之数。但你们不一样,你当年用尖竹就杀死三人,若是给你最为精良的军械,难道你会不敢和党项人战斗?” “我一个人当然可以杀人,但是一群可怕的人,比一个可怕的人杀敌更快,而且更容易让敌人胆寒。” 林意看着沉默不语的刘怀瑶,认真道:“我需要都如同死士一般的军士,但去党项,我不是想让你们送死,而是要尽快获得所想要的胜利。” …… 夜色渐浓,营地里除了食物的香气之外,渐渐弥漫一些清凉的药香。 桐山监的这些人身上所带的几乎都是外伤,并不难愈。 陈宝菀和林意肩并肩走到营区的外围,在靠近官道的一处水沟侧,陈宝菀停了下来。 “要走了?” 陈宝菀之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林意此时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便猜出了某种可能。 “你现在可以不太在意皇帝的想法,但陈家不能不在意。” 陈宝菀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头来看着林意,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很亮,“皇帝将你父亲招回建康,他会安心一些,我若是长留在铁策军,他便又恐怕产生许多不利我们的联想,我回到建康,他当然也会安心一些。我父亲和我哥都在北边,我回到建康城,很多事情我可以替他们和替你看着。” 林意沉默了片刻,“什么时候走?” “就在今天夜里。” 陈宝菀看着身前水沟里的流水,道:“我今天夜里会走,但是外面所有人会以为我依旧在你军中,无论是针对我还是针对你,我并不认为你去党项就是一片坦途,你自己要小心一些。” 林意摇了摇头:“难缠的恐怕不是党项人,与其说我要小心,不如说你回建康要更加小心。” “陈尽如对你的评价很高,你是天生的可以让人誓死追随的那种将领,因为所有人很快都会发现,你信任他们的同时,你也足够值得信任。所以哪怕是罗姬涟在这个时候来,也是因为你的为人,和运气没有太大关系。”陈宝菀理了理自己被风吹散的发丝,接着说道:“如果说有担心的地方,我只担心你不够奸滑,便是表面上的逢场作戏都不肯。你不喜欢防备着别人,当然也不喜欢别人防备着你,所以以前你不喜欢皇帝,以后也不会喜欢。” “你这么说,其实担心的还是皇帝,担心他将来做出让我无法忍受的事情。” 林意明白她的意思,他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你到了建康之后,便帮我多想想办法,设法让我父亲到我这边,不让他留在建康。” “好。” 陈宝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她并不认为是在帮林意,而是在帮整个南朝和皇帝。 “我一直欠你。” 林意在黑暗里看着她的侧脸,在这即将分别的时刻,他说了这一句。 陈宝菀甜甜的笑了笑,“知道就好。” 第五百八十八章 军威 “王爷,查清楚了。” 一个书房之中,一名浑身黑甲的铁甲军士推门进来,对着一名身穿蟒纹锦袍的中年男子拜伏在地。 这个书房至少是寻常人书房的四五倍大,左右两面都是紫檀木的架子,架子上全部都是各种古籍,而书案前的这名中年男子的身后墙上,却是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剑。 这名中年男子面色赤红,眉毛极浓,面相十分威武。 听着这名铁甲军士的话,他放下了手中的一本古籍,眉毛顿时挑起:“哦?” “沈鲲的确是在林意的军中。” 这名铁甲军士站立起来,也是一股铁血肃杀的气势,“钟离之战之后,他还活着。” “好大胆的魏观星,好大胆的林意,竟然敢劫我的人。”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将手上的古籍往自己身前案上一拍,轰的一声,案上劲气四溢,十余本册子都像活物一般跳了起来。 “王爷,那怎么办,要我暗中召集人手,半道设法截杀吗?”这名铁甲军士的面色却是丝毫不变,只是冷冷的问道。 “不需要,现在谁都知道林意要去党项镇边,要对付他和沈鲲,难道还需要我们的人?”这名中年男子嘲弄的笑了笑。 这名铁甲军士目光剧烈的一闪,面色却是纹丝不动,“王爷您的意思是?” “你们先去党项,盯住他们,至于动手,交给党项人便是。” 中年男子目光微沉,冷漠道:“不过告诉党项人,铁策军中的沈鲲,不管死活,他身上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都要交给你们。” “这是自然,我们会盯着党项人。”这名铁甲军士点了点头。 “现在林意已经是十一班大将军,你们铁鲨军去党项,不能带任何可以让他们认出身份的东西,否则万一落了把柄在他手中,后患无穷。”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这名铁甲军士,冷冷的吩咐了这几句,却是又冷笑了起来,“林意他们行军这一路上你们不要招惹,但是该盯着还要盯着,现在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或是党项,想要动他的人恐怕不知道有多少。哪怕他有剑阁的那名亚圣护着,能否活着到达党项边境还是未知之数。” 这名铁甲军士面无表情的躬身行了一礼,道:“属下明白。” …… …… “这林意真是如此肆无忌惮,连圆场围抢粮案的那些个案犯都敢提出去放在铁策军中充当军士?反倒是宁州刺史好心想要送些精兵给他,他都不要,徐子监里这些个圆场围抢粮案的案犯,可都是报了皇帝,上达天听的,这些人秋后就要处斩,他固然有权提出去给他充军,但这种手段,不怕皇帝认为他专门找些对皇帝心生不满的人?” 一名身穿绸衣的官员,黑着脸咬牙切齿。 这名官员头发有些枯黄,长着一张马脸,看似清瘦,但衣衫下的血肉都是高高鼓起,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势。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余岁的年纪,但实则已经四十有五。 他是西平郡的郡守洪渲,虽然归于宁州刺史管辖,但是西平郡在宁州却是最大的囤兵地,他的兵权极重,最关键在于,他是萧锦当年的部下,自然属于萧家的亲系。 今日里让他怒火中烧的,不是林意连知会都没有知会他一声,就从他西平郡的徐子监之中提走了七十余人,其中很多在他看来都是朝廷必定要重惩的案犯,最为关键的原因,是他知道了铁策军从徐子监中提了人走,他让人通报去铁策军,想要拜会一下林意,却都被林意拒了,说是行军途中,不便停留再见地方官员。 只是按他所知,林意的铁策军行军也并不快,而且今日就在西平郡城外狐耳岗扎营,既已扎营,若是林意有意相见,那他作为地方下阶官员,随时都可以按林意的意思前去相见。 在洪渲看来,他既已主动提出前去拜会林意,便相当于萧家主动对林意示好,哪怕之前萧家和林意有些过节,但官场上大家互相给些脸面,便不至于撕破了脸,日后再互相给些好处,渐渐关系便能缓和。 “大人,你切不可动气,这林意越是肆无忌惮,越是表现得骄妄,你便越是不能轻举妄动。”他是气得脸黑,他身侧一名师爷却是心中紧张,脸色有些发白,连连劝诫:“既然他要对党项用兵,至少一年半载,没有人动得了他,而且军方也有诸多大员维护,你最好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否则哪怕只是参上一本,说他些不对,恐怕就要引来大祸。” “这我自然知道,我要上书,也不会蠢到上书至建康,想让皇帝治他的罪,我只需将他今日的态度,去信告知萧锦大人,要对付他,也是萧家对付他,我和林意都差了多少官阶,哪里有可能地方郡守想要对付一方大员的。” 洪渲看了这名师爷一眼,冷笑了起来。 听着他的冷笑,这名师爷却顿时松了一口气。 …… 狐耳岗,是西平郡城外的一处坡岗,它背靠白狐儿山,一头如狐耳尖尖探入前方文象河中,故得其名。 这片坡岗都是石地,只有石缝间能长些杂草,根本无法耕种,不过背山面水,地势开阔,而且地面都是坚石,倒是天生扎营的好地。 一般过往商队或是军队,不想入城逗留,便大多都会在此扎营过夜。 这一片坚硬的石地上,已经被敲凿出了不少孔洞,扎营起来更不费力气。 这狐耳岗探入水中的一端也是一块完整的大石,大石远看像是一个狐耳尖,但是距离水面也有六七尺的距离,开阔的河水在这处收口,水流却是十分湍急。 而且靠近狐耳岗的这一段,有诸多乱石,所以若是有过往商船,却是不靠向这一侧行船,而是靠向对岸水缓处行走。 此时宁州一带正值夏末,越是接近傍晚,反而越是炎热,不过在这狐耳岗上,水汽不断拍击上来,再加上铁策军军士用水冲刷石地,浇得透了,石缝之中不断凉气蒸腾,倒是丝毫不觉得酷热难当。 突然间水边一片欢呼大喝声,只见原本湍急的水面之中,就像是突然有蛟龙出海一般,轰隆一声,水面炸开,一道人影带着一蓬水浪直冲上来,双手竟是各提一条看上去足有二十余斤的大鱼。 这人一落在石上,浑身白汽翻滚,整个人身体就好像一块热铁在蒸腾着水汽,正是林意。 林意将两条大江鱼丢给两名铁策军军士,也不换身上衣衫,就让身上水汽慢慢蒸干。 刚刚从徐子监提了人回来的齐珠玑到了他的面前,轻声道:“打听清楚了,黄万年昨日去了新义,已经办完事情返回西平郡,应该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这里。至于翁氏,原本就在黄家。” “好。” 林意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和平时一般随便挨着一些铁策军军士坐下,开始吃东西,只是今日里除了徐子监那些刚提回来的犯人不知道之外,其余铁策军的人却都知道林意要做一件大事。 哪怕此时林意看起来神色如常,但他们所有人看着林意,却都能时不时从他平静的眼眸中看到一些刺骨的寒意。 铁策军从钟离城离开,一路途经蒙笼城,再到齐熙郡、黄水郡,再到这里,走走停停,已经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从桐山监、树头监、再加上今日从徐子监提完人之后,原本六百二十七人的铁策军,现今是九百四十二人。 有着原道人这样的修行者存在,铁策军这支越来越像“杂军”的军队,从未有过扎营时设立暗哨布防的动作,最令沿途所有暗中观察过这支铁策军的人不解的是,林意从这些重监收了这么多人入军之后,明明魏观星在边军时就已是练兵的一把好手,但这沿途却似乎只是好吃好喝的将这些提出来的重犯伺候着,别说连任何军械都未让这些人碰,就连基本的拳脚都没有教过。 今日也不例外。 西平郡郡守洪渲之所以如此大怒,是因为这支铁策军其实在正午时就已经到了这狐耳岗,从西平郡城中郡守府到这里,若是快马,根本要不了一个时辰,但林意却就是说没空不见。 而从正午扎营在此开始,这铁策军中也未有任何操练。 白狐儿山上,有一名身穿紧身黑衣的修行者正在密林间静静的看着这支铁策军。 他的头发用一块黑巾包起,扎得很紧,而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个绿色为底,涂着五彩斑斓颜色的木制面具。 他静静的伫立在林间高处,身上却是一丝元气波动都没有,在过往的十余日里,他有着比现在更为接近这支铁策军的时候,但即便是原道人,也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已经跟了铁策军十余日,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支铁策军根本没有任何操练,甚至连行军基本的布防都没有,但这却并不是他所关心的重点。 …… 江鱼肥美,尤其是新鲜捕捉上来,又马上烤熟了的江鱼。 林意自己捕了两条大鱼上来,一些铁策军军士自制的柳条笼之中又收了不少江鱼,这些鱼烤熟之后,却是都分给了今日刚刚从西平郡徐子监提出来的那些犯人。 这些犯人其中倒是有一小半都来自于一个叫做古木腊的村庄,这个村子自古以种植茶树为生,茶叶每年都交由马帮运送出去,他们自己从中获利也是仅够吃喝而已。 前年西平郡一带遭了大水,接着又有蝗灾,他们这个村子原本不种植多少稻米,本身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但是距离他们不远的诸多村寨却是饿死不少人。 西平郡南郊有处牧场叫做圆场围,这处牧场是皇家所用,所养的牛羊和良田中所产的香米,都是进贡给皇宫所用。 古木腊这村的村民自己虽不至饿死,但看着周围村寨的惨状,他们将自己的米粮都分送出去之后,打听到圆场围内里的粮仓存粮丰富,甚至除了进贡所用的米粮之后,还有大量富余,他们便带头设法索要。 但看守圆场围的官员丝毫不予通融,甚至直接用守军冲击这些民众,激愤之下,这些村民便直接冲击了圆场围,将内里的粮食清扫一空。 后来诸多村寨就没有饿死多少人,但带头冲击御用牧场、粮仓,自然是极重的重罪,整个古木腊村的男子几乎被抓了大半,除了少数人后来被放之外,有一半被罚苦役,而有一半,则是收押在西平郡徐子监之中,是都要被处斩的。 因为已有桐山监、树头监的人在,所以现在齐珠玑和林意根本不需多说,这些从徐子监提出的犯人,便更是没有疑虑。 “来了!” 烤鱼的香气还在弥漫,数名营地外围的军士却是齐齐喊了一声。 林意缓缓站起,这些徐子监出来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营地里数声马嘶,几道金色的影迹已经冲了出去。 四名金乌骑齐头并进,连马首都是几乎完全排成一直线,速度却是快得惊人。 这样的画面别说是让这些刚刚离开徐子监的人,便是之前桐山监和树头监的人都没有见过,一时都是震惊的睁大眼睛,连呼吸都彻底停顿。 虽然只是四骑,但这四骑沉默冲出时的肃杀气势,却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当这四骑刚刚冲上官道时,官道上的一处弯道上刚刚转出一列车队,有六辆马车。 这六辆马车上的车夫在刚刚看到这四骑的刹那,都是不由得心惊得一声低喝,都是不由自主的拉紧手中的缰绳,将马车勒停。 四名金乌骑依旧如电般并驾齐驱,往前而行,直到这六辆马车前方二十丈,才同时停住。 从疾驰到骤停,只是这四匹战马的前蹄微微扬起,四名骑者却是如同铁铸一般,似乎晃动都没有。 这六辆马车中人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已经纷纷掀开车门帘和车窗帘往外看,看到这样的四骑,车中人都是心中莫名的涌出阵阵寒意。 为首的一名车夫面色极为凝重,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眯起了眼睛,迅速恢复了冷静,厉喝一声,道:“我等是宁州黄太仆卿家的车队,你们又是何人” “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所统之铁策军在此驻防,我等怀疑你车队之中有可疑贼人,全部下车接受查验!”四名金乌骑都是面无表情,其中一人冷漠的喝道。 “什么意思!” 这名车夫一愣,顿时勃然大怒,“都是我们黄家的人,哪有什么可疑贼人?” 听着他的怒喝,那名金乌骑却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是抗拒不从?” 他的声音响起,根本未听这车夫的再次回话,唰的一声响,四柄淡金色的长枪,同时扬起,在夜色之中各自带起一道朦胧的金光。 刚刚出声怒喝的这名车夫面色顿时煞白,他张开了嘴,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出口。 “我乃黄万年,我父亲是当朝太仆卿…” 哗啦一声响,一名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的男子从第三辆马车之中掀开车门帘子跃了出来,他看着这几名金乌骑,欲言又止,声音初时响亮,现时却低落下来:“而且我宁州黄家和铁策军也有旧,林意将军刚在铁策军之时,我们也曾送了不少粮草过去,所以今日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过去再说。” 那名金乌骑眉毛都没有抬,手中的长枪却是微微上扬,更加带起了数分杀气,“所有人下马车,过去。”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不死便休 六辆马车之中传出些异音,有两辆车身的内里就像是有浪潮在滚动,震得车窗帘不停的抖动。 这两辆马车之中的修行者很愤怒。 即便他们十分清楚拦路的这四骑是金乌骑,但他们依旧不认为这四名骑者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他们同样清楚金乌骑之后是铁策军,是林意和剑阁。 黄万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原本他面白无须,面容俊秀,气质也是温文儒雅,但是此刻面色发冷,他的眉梢挑起,却是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既然林将军执意如此,那我们便过去看看。” 他缓缓抬起了手,对着身后的马车挥了挥。 哗啦哗啦,车门帘子一阵抖动,马车车厢里的人全部下了马车,都是阴沉着脸。 其中一名身穿紫衫,身材高大的中年魁梧男子走到了黄万年的身边。 这名中年魁梧男子一张方脸,浓眉怒目,足足比黄万年高了半个头。 铁策军营区之中已经一片沉寂。 尤其那些刚刚从徐子监提出来的人根本不知道林意要做什么,但他们都知道宁州黄家的名头,心中便都是忐忑不安。 林意就在一块石上坐着,看到四名金乌骑带着这些人过来,他也不站起,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 那黄万年心中早已猜出林意到底是因为何事,但他却也镇定,走到林意面前不远处时,却是连脸上阴狠的意味都收敛了,反而是先行恭谨行了一礼,道:“黄万年参见林大将军。” 林意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想必你知道我所为何事?” 林意此时面色平静,目光也无不凶狠,但这淡淡一句,却是让黄万年心中咯噔一下,莫名又生出些寒意。 他微微犹豫片刻,也不敢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道:“我知道将军您心中对我黄家不满,只是先前您囤兵洛水城,您便已经来信,我黄家也已经表达了歉意。” 林意依旧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因何不满?” 黄万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林意如此作态,却也激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戾气,他的眉头深深皱起的同时,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也不再回避,“因为林鱼玄。” 林意看着他的眼睛,接着道:“林鱼玄嫁你为妾,虽是侧室,但你身为她的丈夫,自然有疼爱珍惜之责,但翁氏多次责难羞辱她,甚至在她病时,却让她如同下人一般,在寒风之中帮她洗衣,我且问你,若是当时我已是十一班大将军,或者我根本不需要是十一班大将军,我只需是铁策军左旗将军,有魏观星这样的副将,你和翁氏,还敢如此对她?” 黄万年身体微微一震,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面上却是变得毫无表情,他只是冷声缓缓道:“林大将军,人死不能复生。” “林鱼玄是我远房堂妹,而且是我同窗,是我好友。” 林意的面色也没有改变,他平静的看着黄万年,道:“她嫁入你们黄家,却屈死在你们黄家,我只问你们要了两千石粮食,只不过相当于你父亲黄太仆卿一年的俸禄,你说过不过分?” 黄万年的眼眸之中浮现起一层冷意,他想了想,微躬身行礼,道:“不算过分。” “我铁策军到了钟离城,韦睿大将军用奇兵,水淹了钟离,城中粮仓和我铁策军的粮草也都被水淹,其中有一部分便是你们黄家送来的那两千石稻米。水淹过后,钟离大捷,所有粮草也都翻出,重新在城外翻晒。只是处理及时,钟离城中和我铁策军的其余粮食、稻米都没有霉变或者出芽,但你们黄家送来的那两千石稻米,却是霉变厉害,气味难闻,连喂军马都是不能。” 林意依旧平静的看着黄万年,淡淡的说道:“当时我铁策军一些军士也查验过,却没有发现问题,应该表面一层都是新收的稻米,但中心却都夹杂着霉变的稻米,而且应该是特意吸蓄了水分,其实根本不用水淹,我们行军的时日只要一长,你们送来的这批稻米自然就霉变的厉害,若是我们和其余粮草混杂一处,其余粮草恐怕都深受其害。若是我们铁策军不去钟离,而应援他处,或许时日一长,到了战场,就无粮可食,你们黄家,算不算过分?” 黄万年没有回应,他的面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最让我想来觉得难过的是,当时查验和收库的那些铁策军,我想责罚都没有机会,因为在钟离城城破之时,他们和钟离城中的守军镇守粮仓重地,已经全部战死了。” 林意突然笑了起来,他看着黄万年,边笑边问:“今日我喊你过来,这其中的因果,你自己可想清楚了?” 林意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是黄万年看着他的笑容,心中却是油然生出极大的恐惧。 他张了张口,嘴唇和牙齿都打战起来,一时不知如何说话。 “林大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你今日得势,却也不要欺人太甚。” 他不说话,他身旁那名身材魁梧的紫衫中年男子却是冷笑了一声,丝毫不惧的看着林意,寒声道:“您说的不错,若林鱼玄嫁入黄家时,您哪怕只是铁策军左旗将军,她断然也不会有如此结果,但趋炎附势,朝中本身就是如此,我家夫人是尚书左丞之女,身份尊贵,林鱼玄当时甚至算是罪臣之女,她不得夫人喜欢,我家少爷也维护不得。至于那些粮草,林大将军,您是胆子大,您不想想,当时您只是不入流的将领,我家老爷是十班大臣,而且是负责皇帝日常出行,整日伴随皇帝身边,哪怕你此时是十一班大将,官位在他之上,但同样说一句话,您说给谁听,他又能说给谁听,您不想想,他能够送你两千石稻米,当时已是能吃,难道还不算给了将军您颜面?” 林意笑了起来。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和我这般说话?” 他看上去依旧只是面色温和的笑着,但是突然之间,一声厉喝,伴随着雷鸣般的爆响! 他的身体骤然在坐着的石上消失,化为一道流光,撕裂了前方空气,带起一阵阵炸响,一步就跃到了这紫衫中年男子的身前。 这紫衫中年男子面色剧变,他心中无比骇然,林意的气势,让他只觉得前方不是一道人影,而是一只蛮荒巨兽带着巨浪海啸,碾压过来。 他体内真元疯狂涌动,衣袖间嗤啦一声裂响,一道银白色的飞剑飞了出来。 但是这道银白色的飞剑才刚刚探出头来,还根本没有来得及加速,林意的一掌就已经拍在了这道飞剑上。 他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林意的这一掌直接拍得这道飞剑光焰全无,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直接压着这道飞剑,一齐拍在他的胸口。 咔嚓!咔嚓!… 这名紫衫中年男子口中鲜血狂喷,胸口碎骨声阵阵,也不知道被拍碎了多少根骨头。 他沉重的身躯就像是一截被伐倒的木头一般,往后倒飞出去。 咚! 这一瞬间的交手太快,这名紫衫中年男子身后还有两名修行者,但还没有反应得过来,这名紫衫中年男子就已经重重坠地,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就已经昏死过去。 “敢在我军中对我动剑,行刺于我?” 林意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去,他的身体无比稳定,连一丝的晃动都没有。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他身前所有这些黄家的人,已经浑身如坠冰窟,浑身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太可怕! 尤其是剩余的两名修行者,他们终于确定那些传说中的事情都是真的。 连一丝真元波动都没有,似乎只是纯粹的肉身力量,却可怕到了极致,那种力量感,如同巨山压顶,让人直觉根本无法抗衡。 这一名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竟然连这样的一击都挡不住! 林意没有去看这些面色煞白,身体不断颤抖的黄家人,他的目光淡淡的落在身前的数名铁策军军士身上,道:“将那人拿下。” 那几名铁策军军士也已经许久没有看到林意出手,此时听到林意的声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全部朝着那名昏死在地的紫衫中年男子跃了过去。 “这人似乎是你们黄家的人?”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每一个字,却如同一个重锤落在黄万亿的身上。 此时别说是他们,就连那些刚刚出了徐子监的人,都知道林意根本就不会给黄太仆卿的面子,一定要将事情做绝了。 黄万年浑身都是冷汗,连发丝上都开始滴下水来。 “林大将军。” 他不敢直视林意的眼睛,声音颤抖道:“不知道林大将军要如何才能解恨。” “林鱼玄病重,那翁氏却故意令她在寒风之中洗衣,如此毒妇,若不死,便休之。”林意的声音寒冷了起来,他的面上也笼上了一层寒霜,“至于你们黄家,之前我要你们两千石你们不给,这次你们便给我送两万石粮米,在我们铁策军到达齐通郡之前,便要先给我送到齐通郡。” “休了….” 黄万年只是听到第一句话,他的身体便发抖得更加厉害。 “不死,便休之….” 但旋即,他骇然的抬起头来,他明白了林意给他黄家的是什么样的选择。 第五百九十章 刺 林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黄家人,不再出声。 整个铁策军的营区里一片死寂,连那些刚刚从徐子监出来的人都已经从他和黄万年的对话知道了是如何的恩怨。 林意的堂妹林鱼玄,不只是林意当年在学院之中的同窗,还是好友,但是嫁入黄家之后,却是受尽屈辱而死。后来黄家明面上送两千石粮食到铁策军求好,但那两千石粮食却是做了手脚,很快就会霉变。 现在林意是决意寻仇,除了两万石粮食之外,他所说的那一句若不死,便休之,意思就是,除非那翁氏马上死了,否则黄万年就一定要将她休了。 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北魏,一名女子若是被休,便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因为被休,一定是德行除了极大的问题,要么是不孝公婆,蛇蝎心肠,要么便是失了妇德,和人通奸。 寻常女子被休之后,都是背后遭人议论,恐怕无法见人,甚至连累家人名誉。 而方才黄家那名修行者也说了,那翁氏是尚书左丞之女,尚书左丞也是九班的重臣,而且是文臣领袖之一,总领纲纪,若是自己教出来的女儿都因为德行问题而被夫家休了,这消息一传出来,这翁氏自然天下皆知,这尚书左丞恐怕也是颜面扫地。 黄万年的父亲黄太仆卿虽然在朝的官阶比尚书左丞要高出一阶,但实权却反而不如,这些徐子监出来的每一个犯人心中都是雪亮,若是换了自己是黄万年,恐怕也不敢一纸休书将翁氏逐出家门,因为这样一来,这黄家就是将翁家彻底得罪狠了,两家在朝堂之中恐怕顿时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但林意此时却不给黄家多余的选择,如此不惜代价,毫无回旋余地,却是让所有铁策军士心中震惊的同时,都是觉得痛快至极。 “林大将军。” 黄万年浑身冷汗滚滚而落,他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林意,嘴角尽是苦意,“两万石粮米我黄家尽可以保证,只是休了翁氏,这却是太过强人所难。” 林意微垂下眼睑,道:“我觉得你此时应该问,若是你们黄家觉得这就是强人所难,不肯休了翁氏之后,我又会如何做?” 黄万年的呼吸骤然一顿,“您会如何做?” “你在这里就会死,宁州黄家黄太仆卿之子,在西平郡城外被北魏刺客所袭,铁策军虽然出手相助,但救援不及,黄太仆卿之子及其车队其余人,全部被杀。” 林意平静的说着,就如同说着已经发生的事实,“至于还在你家中的翁氏,也会在今夜死去。翁氏听闻你的死讯,伤心过度,决心以死殉夫,当夜便投井自尽。她要是运气好的话,这样的事迹传到建康,还会被御赐个节烈妇。” “你……” 黄万年原本想说,你安敢如此,然而看着林意平静的面容,他却是突然明白,林意绝对不只是恐吓。 “你父亲是当朝重臣,若是在这城外死了,对于南朝而言是不得不查的大事,但你不同,你父亲在朝中为官,你却并不在朝中为官。你死在这里,只是死了一个宁州富贾而已。” 齐珠玑的声音响起。 他走到黄万年的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林鱼玄可以病死,翁氏自然也可以病死,你应该明白,让她在今夜死去,便是你们黄家最好的选择。” 黄万年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无比僵硬,但他心中却明白,这似乎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齐珠玑在他的身侧走过,他的声音变得响亮,这些黄家人全部都听清楚了。 “不要有什么不满,连席如愚和杨癫加起来,十几万北魏精锐大军和那么多北魏修行者都杀不了他,在不满之前,想想有什么人能够杀得了他。” 所有在场的黄家人都垂下了头。 这当然是赤裸裸的威胁,但他们知道这也是赤裸裸的事实。 “我的人会在城里等着消息。” 林意的声音冷漠的响了起来,“在日出之前,办不到我所说的事情,我们就会动手。” 黄万年没有出声,他垂下了头颅。 这时的静默便表示着屈服和顺从。 白狐儿山里,密林之中,有天然的凉气顺着山坡流淌下来。 那名戴着色彩斑斓的木质面具,根本看不出面目和年纪的修行者,一直在静静的看着。 他没有听清林意和黄万年之间的大多数对话,但是他也已经确定黄万年便是宁州黄家黄太仆卿之子。 所以他此时便觉得他等待的机会已经出现。 两只细小的飞虫从他的左右耳垂处飞出。 顺着山坡上流淌下去的凉气,这两只飞虫一只悄然飞向林意,一只飞向即将转身登上马车离开的黄万年。 这两只飞虫和最小的蚊虫差不多大小,在这样的夜晚里,像这样大小的虫豸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两只飞虫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气味,只是它们的腹部都是色彩斑斓,那色泽艳丽得就像是用彩笔画上去的一般。 只是这样细小的虫腹,既然是在白昼之中,也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这名诡异的修行者真正在意的是林意所修的功法,所以他并不想直接杀死林意和黄万年,在他的计划里,黄万年和林意莫名中毒,而且寻常解药根本无效,他便能有机会借医治之名接近林意。 只要他治疗时能够有机会和林意独处,他便能用一些药物,令林意在无意识之中吐出一些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之后林意复原,铁策军也不可能为难他,他自然可以安全离开。 这种蛊虫,原本便不是寻常的修行者的手段,这些剑阁中人虽然强大,但不了解之物,便是无法破解,今夜之刺,他也应该可以悄然而退。 和他想象的一样,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两只小虫的存在。 黄万年刚刚抬脚跨上马车,一只细虫已经悄然钻入他的袖中,落在他的手腕上。 在下一刹那,这只细虫直接钻透了他的肌肤,直接钻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另外一只细虫也落在了林意的手腕上。 这只细虫很自然的朝着前方的肌肤钻去,然而它的命运和另外那只细虫截然不同。 这只细虫用了用力,明明是散发着温热意味的新鲜血肉,然而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那柔软的肌肤,却像是一张经过鞣制之后分外坚韧的牛皮。 它钻不进去。 林意感觉到了来自手腕的微微刺痛,除了细针扎在肌肤上的微微刺痛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灼热之意。 他抬起了手。 在他的目光还未看清这只细虫时,他的感知里已经出现了这只细虫拼命想要钻入他血肉的模样。 他那一片的肌肤和血肉,便直觉的紧绷,收紧。 细虫更不能入。 也就在此时,黄家的马车处一片惊呼。 他看到黄万年如同喝醉酒一般,直接倒了下去。 他的左手闪电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这只还在挣扎的细虫。 他的目光落向了那名诡异修行者所在的密林。 “有刺客。”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厉喝。 此时他虽然依旧感觉不到那名诡异修行者的存在,但他却可以肯定这只细虫并非天然,而且他感觉得出来,这只细虫随着微凉的山风而来,便是那自那片密林之中。 第五百九十一章 效力 密林里卷起了一阵风。 只是这阵风并非从更高的山上来,而是平地涌起。 密林上方的天空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要将这片密林间的空气全部吸空。 无数枯叶和细枝从地上飞起,朝着天空飞去,就像是倒卷的雨帘。 枯叶和残枝敲打着沿途所遇见的一切事物,发出无数细碎的响声。 戴着色彩斑斓的木质面具的修行者僵立在密林之中,他的心中尽是寒意和苦意。 枯叶和残枝划过他的面具,发出低沉而细微的声音。 这阵平地涌起的风中有着太多强大和他难以理解的神圣意味,他很清楚这样的力量来源于何处。 他也十分清楚面对剑阁的那名亚圣,此时想要逃都根本不可能。 他所能做的选择,只是投降或者自杀。 此时他心中更多的是难以理解。 他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两心蛊”明明已经同时落在了黄万年和林意的身上,为什么黄万年瞬间倒下,但那只蛊虫却根本无法奈何林意,反而被林意捏在手中。 “林意,你!” 黄家的车队之中响起数声惊怒至极的厉喝。 林意看都没有看这些黄家人一眼,在这些枯叶和残枝飞舞之间,他已经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声。 他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因为原道人会比他快出很多。 天空微亮。 平地涌起的风骤然消失。 原本往上飞去的枯枝和落叶,骤然失去了承托,往下坠去。 这些枯枝和落叶原本极轻,然而落在这名修行者的身上,却是发出了无数声沉闷的撞击声。 这名修行者一声闷哼,每一片落叶和每一根枯枝落在他身上,就像是一块重石压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到无数砖石瞬间在自己的身上堆叠起来,让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不只是身体无法动弹,连他体内的气血和真元也无法动弹。 无数道细小而强大的真元力量从这些落叶和枯枝之中涌出,瞬间渗入他的血脉和经络之中。 他的血脉和经络也似乎瞬间被无数的落叶和枯枝充斥。 他惊骇无比。 他真正的僵硬在地。 他知道一名亚圣是何等的可怕,然而当自己真正面对时,他才发现这种差距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只是一念之间,他便是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无法决定。 在下一刹那,他面上的木质面具碎裂了开来。 碎裂的木质面具却是中空的,就像是蜂巢。 内里有更多的飞虫飞了出来,然而却在下一刹那,被无数飞舞的落叶所带的力量搅碎,化为一蓬色彩斑斓的血雾。 色彩斑斓的血雾之中,慢慢透出的是一张有着独特刺青的脸。 这张脸不算年轻也不算老,眉心和两颊,都有着色彩斑斓,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的刺青。 所有的黄家人停止了呼喊。 他们就算是再笨,直到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黄万年的突然倒下和山林之中这名修行者有关,但更令他们震骇无言的,却是来自原道人的这种力量。 白月露的身影出现在了已经昏迷的黄万年的身侧,此时的黄万年被一名黄家的修行者扶着,白月露在铁策军之中并不像齐珠玑一样引人注目,此时黄家这些人又被那片密林之中的动静吸引,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白月露看了黄万年一眼,然后对着林意说道:“没死,是蛊虫。” 那名和她距离很近的修行者骤然反应过来,但看见她的同时,不知为何,也只觉得这名少女不是寻常人物,一时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一道身影很快出现在了密林之中,这道身影并非是原道人,而是魏观星。 他的手落在这名修行者的身上,轻易的将这名修行者提起,然后化为道道残影,返回铁策军的军营之中,落在林意的身前。 魏观星身上荡漾着的元气波动,再次提醒这些黄家的人,铁策军不只是拥有原道人这样的存在,还拥有不止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这样的提醒,让这些黄家的人再次噤若寒蝉,即便关心黄万年的生死,也不敢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我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林意看清了这名被制住的修行者的面容,看着他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可怖的刺青,很直接的说道:“你应该知道,只要你落在我们的手里,就算是他现在直接死在我军中,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名修行者苦笑起来,只是他浑身僵硬,只是嘴角牵扯出一丝苦意。 一道清风徐来,击中他的咽喉。 啵的一声轻响,这名修行者面部僵硬的血肉一松。 他轻咳起来,发现自己的头颅可以转动,已经可以说话,但是身体却依旧不受自己的控制。 “不要想着自己能死。” 魏观星的声音在他的耳侧响起。 魏观星的手依旧落在他的肩头,听着这样的声音,这名修行者真正的苦笑起来。 “你是哀牢白蛊宗的弟子?” 也就在此时,一名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名修行者的身体顿时一震,他震惊的转头去,他完全没有想到,铁策军之中竟然还有人能够直接猜出自己的师承。 他此时的神情变化逃不过众人的眼睛,林意也是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去,看着出声的罗姬涟。 “无量山和哀牢山之中,有不少部族善用毒和用蛊,之前无论是党项的商队,还是南朝的商队途径这些部族的地盘,都会酌情给这些部族一些利益,有些时候会留下一些货物,有些时候会帮他们带出一部分土产售卖。”罗姬涟看了林意和这名修行者一眼,道:“在前朝末年,前朝派出了军队镇压这些部族,起因是哀牢山中发现了数个银矿和玉石矿,前朝想围绕着那些银矿和玉石矿建立州郡,但这些部族的首领却认为这些银矿和玉石矿自古以来都在他们的领地之中,不肯服从,在前朝看来,这自然是这些部族起兵叛乱。” “前朝吏治虽然混乱,但军队和修行者却自然要比这些部落的力量强大许多,再加上前朝负责平乱的一些将领买通了其中两个部族,所以前朝的军队虽然也水土不服,死伤甚巨,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将当时叛乱的十二个部族灭了七个部族,后来便由哀牢山中两个并未参战的部族牵头进行了和谈。” 罗姬涟微笑着看着这名面上色彩斑斓的修行者,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前朝当时被派去平乱的大将是熊经略,而萧锦则是熊经略的军师。而能够控制蛊虫攻击某个特定敌人的白蛊宗,就是后来两个主持和谈的哀牢部族之一。前朝平乱之后不久,萧衍在雍州起兵,熊经略才刚刚出了哀牢山,就也遭遇兵变,被萧锦和部下所杀。之后萧衍登基,改换了新朝,对无量山和哀牢山中的这些部族却是殊为关照,采取了和前朝截然不同的手段,给与诸多好处,甚至还分封赏赐了那些部族首领。那些部落首领都觉得对他们大肆杀戮的是前朝皇帝,现在的皇帝对他们十分优厚,所以他们也十分感激,后来南朝虽然并未在其中设郡,但通商和开采矿产,这些部族首领却也简直和南朝的郡守没有什么差别了。” 罗姬涟是细细的说了些旧事,但林意却是听出了其中的重点,他的眉头微微挑起,嘴角便浮现出一丝冷笑,看着这名修行者问道:“所以你是萧家的人?” 这名修行者苦笑起来。 “这种问题没有什么意义,我不会承认是谁的人。” 他苦笑着看着林意,认真的说道:“就算你们找到了一些证据,查出我的身份,查出和我萧家有关,哪怕是这些黄家人,也绝对不会站出来证明,我想在这里对着一名十一班的大将动手。” “你说的不错,这南朝本身就是萧家的,哪怕黄万年死在你手里,黄太仆卿明知和你们萧家有关,他在建康恐怕也不敢放个屁。”林意点了点头,他说着这些话,却是没有丝毫的愤怒情绪。 他甚至平静的停下来想了片刻,然后才又看着这名修行者,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截这些黄家的人?” 这名修行者顿时微微一怔,如实道:“我只是知道他们是黄家的人,却并没有听清楚你们的说话。” “我找黄家,是为了报仇。我有个堂妹叫做林鱼玄,嫁入了黄家,却被欺凌致死,所以今夜,若不是你这意外,黄万年的正室翁氏今晚就会死去。黄家黄太仆卿是什么官位,你自然也清楚,翁氏也是九班大臣之女。”林意冷漠的看着这人,缓声道:“我和你说这些,是让你明白,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而且我报仇起来,根本不在意对方是谁,是什么后果。我想你是不怕死,也不怕折磨,但这里距离哀牢也不算远,我率军过去灭你些族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名修行者的眉心骤然多了些皱纹,他脸上的色彩很斑驳,但此时却是显得苍白起来。 “我对你出手,并非是想要你的命,只是有人对你修行的功法感兴趣。” 他微微犹豫了片刻,声音微颤的说道:“在我原先的计划里,我想着让你们中蛊昏迷,然后我来解你们蛊毒的同时,顺便从你的口中得到你所修功法的秘密。” 林意也沉默了片刻。 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这些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着,想不想你族人好好的活着。” “没有人会喜欢死亡。”这名修行者艰难的抬起头来,带着说不出的苦意,道:“而且我的族人是无辜的。” “你一开始所想不错,我就算握住了你是萧家的人的证据,也不能做什么。但你要为你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林意看着他,说道:“我要你先救黄万年,然后随军为我效力。” 这名修行者一下子愣住。 所有黄家的人和许多铁策军军士也愣住,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林意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五百九十二章 暗敌 齐珠玑皱了皱眉,他看了林意一眼,说道:“养虎为患。” 他的声音不低,别说是这名修行者,就连绝大多数铁策军军士都听得很清楚。 不过他并不在乎,在林意的面前,他不需要掩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但老虎吃不了狮子,狮子不怕老虎吃人。”林意用了一句建康的老话回答齐珠玑。 齐珠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和林意的自信,但他依旧觉得如果有更简单的手段解决,就不要冒任何的风险。 “他的手段可以用来对付很多修行者,而且他活着,就是一个行走的证据。”然而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林意的声音已经轻轻的传入他的耳廓,“他只不过听命行事,至于谁想要杀我,都不能这样轻易的算了。” 齐珠玑愣了愣。 他瞬间沉默了下来,不再反对。 他再次发现自己和林意在很多方面的确有着本质的差别。 他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很自然的认为,因为这人是萧家的人,哪怕明知是萧家要对付林意,但发现了也只能忍着。 因为萧家是皇族。这名修行者应该和萧锦有着莫大的关系,萧锦是萧家的军师,萧宏的义弟。临川王萧宏是此时南朝兵权最重的权贵,统领五部边军,他的背后,便是无比信任他的兄长,皇帝萧衍。 然而林意的话,却让他明白林意并不是这么想的。 “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和发生在黄家的事情,你们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否则你们自己应该明白会迎来什么后果。”林意的目光落在了那些黄家人的身上。 他的面容依旧很平静,然而他的话语,却让这些黄家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他们这些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黄家的权势,全部建立在黄太仆卿在皇帝面前所得的恩宠。 皇帝刚刚公告天下,封赏林意为十一班大将军,若是又突然传出,萧家有修行者来行刺林意,皇帝的颜面何存? 黄家现在得罪不起不计代价的林意,更得罪不起萧家和皇帝。 林意在夜色里慢慢转身。 在这些黄家人的畏惧里,他此时的身影显得分外的冷峻和强大。 他看向那名脸上色彩斑斓的修行者,道:“我现在等着你的回答。” 这名修行者沉默的想了片刻,道:“我需要一个承诺。” 林意道:“什么承诺?” “若是将来有人因为我加入铁策军而迁怒于我的族人,我想要你答应我,不惜代价的帮助我的族人。”这名修行者抬起头来,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并没有直接答应,只是看着这人道:“这是相互的。” 这名修行者的身上响起很多轻微的声音,那无数丝阻止他体内真元和气血流动的真元在此时消散。 他的身体终于不再僵硬,可以动作。 “我明白。” 他认真躬身对着林意行了一礼,道:“为林大将军效力时,我绝无二心,除非和今日一样,有人能够和林大将军一样,将我囚而不杀,并以我族人的生死为要挟,而且是林大将军您都无法保证我族人安全的情形之下。” 齐珠玑微嘲的笑笑。 他面上虽然嘲讽,但心中却是开始觉得这人有些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他挑了挑眉,问道。 “我叫木恩。”这名修行者也没有什么废话,出声说道。 只是说完这句,他便直接朝着黄家的车队走去。 “你…!” 那些黄家人平时在宁州一带犹如山中虎,人人畏惧,但今日却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看到这木恩朝着他们走去,他们不自觉的骇然往后各自退了一步。 木恩歉然一笑,点了点其中一人扶着的昏迷不醒的黄万年,示意自己只是按照林意的要求救治黄万年,并无他意,这些黄家人才心中稍安。 木恩的动作极快,到了黄万年的身前,一手在黄万年的嘴上一捏,将牙关捏开,另外一手顺势一拍,咕噜一声,却是已经将一颗同样色彩斑斓的药丸拍入了黄万年的腹中。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黄万年陡然醒转,他第一时间便是弯腰,如同宿醉恶心呕吐一般,朝着身前地上哇哇连吐。 这吐出来的都是腥臭难当的黑水,比隔夜的墨汁还要黏稠。 “回去之后,少食辛辣,不要多吹风,休息数日便恢复如初。”木恩轻声又说了这几句,便后退数步,然后转身朝着林意走去。 “你……真的便无碍了?”一名黄家人欲言又止,忍不住又叫出了声。 这蛊虫的手段他们是闻所未闻,只是方才林意捏住那细小蛊虫之后,他们之中的修行者也终于反应过来,是有蛊虫钻入了黄万年的血肉之中,现在木恩虽然说用了药可保无恙,但在他们的一贯理解之中,这虫是虫,毒是毒,现在黄万年虽然呕吐化毒的样子,但是钻入血肉之中的虫岂不是还未排出,这名黄家人便始终不放心。 “这解药入腹,蛊虫便死,毒又拔去,自然无碍。” 木恩听着这名黄家人的声音,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又解释了一句,“蛊虫十分细小,自然化于血肉之中。” 这名黄家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林意,便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等到黄万年不再呕吐,才有人递上清水让他漱口。 黄万年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越是不明,他就越是恐惧,浑身不住的发抖起来。 “走。” 此时山上凉风不断顺着山坡流淌下来,想到木恩所说的不要多吹风,又心中清楚今夜回到黄家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黄家人便根本不愿停留,纷纷上了马车。 看着这些黄家人离开时的样子,林意的心中有些快意,却并没有多少得意。 他的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林鱼玄的模样,他知道,即便今日让这些黄家人如同丧家之犬,即便杀了那翁氏为她报了仇,但是她终究是不可能再活过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 木恩走回林意的身前,他看了一眼林意,却是觉得林意的眼神全然不在他的身上,反倒是林意身旁的齐珠玑冷冷的看着他,一副你是不是应该多说些什么的样子,他便转过头去,看着齐珠玑,轻声道:“和您先前所说的一样,无量和哀牢山中十二部族和前朝争夺那些银矿,一开始,我们白蛊一脉和天母蜡一脉就持反对态度,一是因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前朝皇帝对待边民的态度本来就残暴,若是俯首称臣,或许还能苟安,但若是兴兵造反,一定会引起前朝皇帝的大军镇压。二是那十二部落的心原本就不齐,其中有数个部族太过贪财,而其中大多数部落又根本不愿意搬离自己平日所居的寨子,不愿意共同营造一些可以坚守的要塞,如此一来,只要兴兵造反,惨败的结果是肯定的了。所以这十二部落起兵时,我们两族便是敬而远之,反而迁往深山,后来战果果然不出所料,只是因为前朝军队杀戮太过残暴,我们两族于心不忍,便暗中和萧锦和谈,正好萧家起兵,萧锦也顺势兵变,在我们两族的帮助之下,杀死了熊经略之后,我们两族之中的修行者,便归于他萧家的大供奉费虚统御。” “阴阳手费大先生?” 林意一开始感怀林鱼玄有些出神,但听到此处,他却是彻底回过了神来。 阴阳手费虚,这个名字虽然在建康的街坊谈资之中很少出现,似乎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也并不显赫,然而许多和修行有关的笔记杂谈里,却是经常出现,对于这人的事迹,他却是有些了解。 据说这费虚幼时就有极高的修行天赋,七岁就已经感知到了天地灵气的存在,凝结黄芽,但他自幼却是体弱,经常生病,而且患有癔症,会经常产生幻觉。 体弱多病,加上有癔症,便是体内凝结真元都容易失去控制,反而害其性命,所以家中长辈一直都不敢让他认真修行,这种情形一直到他十三岁时,有一名游方道人听说了,到了他的家中。 这名游方道人也不知是何处的修行者,也不知传了这费虚什么修行手段,后来费虚的修为便突飞猛进,也不再犯癔症,后来和人对敌时,反而是独特的真元手段让人无法捉摸。 按照一些杂谈里的说法,这名后来萧家的大供奉的真元手段十分诡异,似乎一双手能够沟通阴阳,甚至让敌人能够看见一些已经死去的亲朋好友。 对于鬼神之说,林意一直是不信的。 尤其林意本身就是修行者,他当时看到这些杂谈,私下猜测,这名萧家大供奉的真元手段,应该是有独特的迷惑对方感知,错乱对方精神的能力。 “便是他下令让我来取您的功法。” 木恩苦笑了一下,道:“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按我对他所知,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应该天母蜡也会有高手来,他自己说不定也会来。” 林意点了点头,顺着心中所想,便直接问道:“他到底有些什么手段,天母蜡的高手又有什么手段?” “我等对他并不了解,但按我们族中有名见过他出手的修行者所说,他恐怕有独特的真元刺激某些窍位,让人出现幻觉和情绪失控的手段。” 木恩看着林意,道:“至于天母蜡,他们的男子修行者善用地形,事先埋伏一些独特药物,制造毒瘴,而女子修行者,则是盲箭师。” “盲箭师?”林意虽然见识渊博,这却是从未听过。 “并非是真的瞎子,盲箭师的说法,是指他们可以根本不需要目力来射箭,他们族中的女子自幼便在黑暗之中狩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都可以用箭精准的射中猎物。”木恩解释道:“而且她们的箭技最为独特之处,是还能利用地形,进行折射,比如猎物或是敌人隐匿在大树之后,无法直接射中,她们甚至可以用箭射中别处,然后弹射过去,射中那猎物或是敌人。” “有这样的箭术?” 魏观星听着木恩的这些话,连他这样精于用箭的修行者,顿时都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更为清楚,箭术更讲究预判,只有感知配合目力的仔细观测,精准的感觉到对方的身形动向,才能计算好箭矢在空中飞行的时间,让箭矢恰好捕捉到对方的身位。 按照一贯的认知,再强大的箭师,如同看不到对方的身形动向,看不清对方的细微动作,箭技自然也要大打折扣。 在黑夜之中精准的施射已经极其困难,再利用折射弹射的手段…至少南朝和北魏的将领之中,那些以箭术著称的修行者,应该也是一个都不会这种手段。 第五百九十三章 定计 “除此之外,天母蜡还擅长布置机关陷阱。” 说到天母蜡,木恩的语气里很明显除了惊叹之外还有一丝骄傲,毕竟天母蜡一族当年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他们白蛊宗身旁的战友,所以他丝毫没有吝啬赞美之词:“他们的毒瘴、盲箭师和机关陷阱是绝配,因为不需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们的毒瘴一起,陷入阵中的敌人就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哪怕再骁勇的军队要是落入他们的埋伏,也会死伤很惨重。”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意在夜色之中的神情变化。 林意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担忧,相反,他的眼睛迅速的亮了起来,就像是守财奴陡然之间见到了一个银矿。 “天母蜡和你们白蛊宗都迁出了哀劳山,还是依旧在深山老林里?” 他看着还沉浸在白蛊宗和天母蜡昔日的光辉战绩之中的木恩,迅速问道。 “他们…” 木恩下意识的就要回答,但是在下一刹那,他反应了过来,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您该不会想….”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下连齐珠玑和萧素心等人都有些无语。 就算是他们的潜意识里,听到天母蜡的这些人这么难缠,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行军途中做好防范,但此刻他们却都已经明白,林意根本就不想要等着天母蜡的高手来犯,他想的似乎是直接要去控制天母蜡,将天母蜡的人收为己用。 陈尽如此时就在距离林意不远处的一堆篝火畔细细的喝着一碗菜羹。 他的大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此时看着周围这些人的神色,他也忍不住感慨的笑了起来。 成大事者,一般都用非凡的手段,只是许多成大事者,却真的不是挖空心思处心积虑之后用的非同寻常的手段,而是他们天生的思考方式和行事手段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这便说明魏观星没有看错,他也没有看错。 抛开修行方面,林意不只是天生的将才,他还是那种绝对不循规蹈矩,将自己限于教条的天才。 “你们白蛊宗的手段,对于针对敌方修行者或者特定的将领有用,但听你说,天母蜡的这些人,对于行军战阵却更有用。”林意看着木恩,也不掩饰自己心中想法,“若是能够让天母蜡的人都为我所用,自然大增我铁策军的实力。” 他说话间,又想到之前陈宝菀离开前和自己的对话,他便又忍不住微嘲的笑笑,道:“我现在是不知道你们白蛊宗和天母蜡是如何看萧锦和萧宏的,但举朝上下,尤其是那些边军对萧宏和萧锦的风评,你们却应该知道。听你之前所说,白蛊宗和天母蜡不仅聪明,看得出大势,而且应该有很多勇士,否则不敢站出来和前朝的大军和谈。勇士跟着我这样的将领,才会有好名声,跟着萧宏和萧锦,当然也会被嘲讽,能有什么名声。” 林意的这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就是绝对的自夸,但没有人觉得他是自夸和骄傲,因为钟离这一战过后,他自然是南朝最骁勇的将领,是无数年轻将领无比敬仰和仰望的存在。 木恩沉默下来。 “既然你已是我们铁策军的人,便不要纠结,只管想有无可能,或者铁策军值不值得跋涉去收伏天母蜡。”齐珠玑看出他的犹豫,忍不住便冷笑起来,“至于你们族人和天母蜡这些人的生死,你难道觉得我们是好杀之人?我们只是要用人,不是要杀人。” “我们白蛊宗的蛊术并非人人都能修习,唯有在幼时通过巫蛊认主的幼儿才有资格修行,所以我们白蛊宗虽然有数千人口,但其中像我这样的修行者,也不过十余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人在临川王的军营之外,而其余那些都已经年迈。” 木恩这个时候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来看着林意,缓缓的说道:“天母蜡的人比我们要少很多,天母蜡最初是生活在哀劳深处的百蛇山里面,而且最早他们一族是和哀劳山里最强大的一支部落为敌,才被赶到了百蛇山的深处,所以他们世代生活的环境本身就是所有这些部族之中最恶劣的。所以他们的每个男子和每个女子都是天生的战士,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有个比较残酷的传统,每个孩童在七岁时就要被送入百蛇山深处独处半个月,依靠自己生存。其实能挨过去的也只有三分之二,所以他们即便在百年前其实就已经出了百蛇山,但因为他们还维持着这种传统,所以他们现在的人口也只有七八百人,其中最骁勇善战,正值巅峰的男女加起来应该也有两百名左右。天母蜡的这些战士,现在几乎都在哀劳山里。当年哀劳十二部族之乱之后,那几个发现的银矿便由我们白蛊宗和他们天母蜡共同镇守,现在我们白蛊宗只是数名蛊师轮流在那些银矿,我们白蛊宗的村寨依旧在原来的百线泉一带,但天母蜡的村寨已经彻底搬迁到那几个银矿周围,只是他们村寨之中最年轻的那些战士经常要去百蛇山试炼。” 木恩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周围这些铁策军军士,他下意识的就想说,要是真率这支军队进入哀劳山,哪怕现在天母蜡所在的那些银矿已经不如当年的百蛇山寨险要,但恐怕这支铁策军也会死伤惨重。 但这句话到了口边,他却是又霍然醒觉,这支铁策军便不是他所能想象的那种军队,更何况军队的死伤,这似乎不是他所需要考虑和权衡的问题,而在于林意的选择。 于是他又沉吟了片刻,道:“现在每隔数日,都有隶属于萧家工坊的车队进出,若是伪装成萧家工坊的车队,进去突然发难,或许能一击奏效。” 他不是将领,即便站在铁策军的立场上思索问题,思索的方面却未必是将领最需要知道的方面。 “那些银矿,现在是属于萧家私有,还是一应出产都归入这宁州一带的州郡收入之中?”林意原先想的简单,现在听说这天母蜡在镇守银矿,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萧家不就是相当于建康皇宫,若是这些银矿相当于皇帝私产,那去打劫萧家车队,或者伪装萧家的车队进去,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哪怕皇帝真需要依靠他打党项,也绝对不可能容忍。 “这些银矿并未归入州郡的收入,按我所知,都是归入了雍州萧家的私库。”木恩还未想到此点,他实话实说道。 “那去攻打银矿,我们虽然要的不是银矿,岂不是和抢劫皇宫内库毫无差别。”齐珠玑却当然想得明白,他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林意沉吟片刻,道:“那这些银矿是别有驻军,还是只靠你们和天母蜡镇守?” “各自一半,有一半是萧家自己的私军,归萧锦所管,有一半便是天母蜡的人。”木恩听着齐珠玑的话,这才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两者混杂一处吗?”林意道:“还是说天母蜡的村寨距离这些银矿有些距离?” “天母蜡的主要村寨就在一处银矿上,那处银矿叫做红银河口矿。还有两处矿在红银河的下游,相距也不过一两里路,天母蜡有数个营地,就和萧家的那些私军混杂其中。” 木恩现在已彻底明白林意问这些问题的意思,他苦笑起来,“萧家的这些私军战力不强,除了有一些负责采矿和粗冶的匠师之外,其余那些军士也只是维持这些矿上的秩序,防止山贼和哀劳山中其余一些部落来作乱,便是只靠天母蜡的战力,所以天母蜡绝对是这些银矿的真正驻军。” “那便是白想了。”齐珠玑忍不住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 “你先前说天母蜡最年轻的那些都会在百蛇山试炼,若是能够擒住那些人,有无可能以此为要挟,要天母蜡的那些人离开银矿,为我效力?”林意却是目光闪动了一下,又问道。 木恩愣了愣,“可能当然有可能,只是百蛇山太过凶险,不只是地势,毒虫更是遍地。” “不是大军压境,我们只去少数人,或许可以一试。”林意点了点头。 第五百九十四章 真传弟子 “我可以做向导。” 如果换了一名边军的将领这么说,木恩恐怕就嗤之以鼻了,但现在林意这么说,木恩却还是觉得有做到的可能。 眼看周围的人也没有异议了,他忍不住轻声问出了一个已经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问题:“我的蛊虫怎么对您没有用处?” “你的运气不太好。”听到这个问题,林意忍不住微微一笑。 木恩无法理解的看着林意,他怎么都想不通这怎么和运气有关了? “你试试。” 四下的人都散开之后,林意身边只有齐珠玑和白月露等人留着,新来的师姐罗姬涟也在,林意看着她的皮甲在两臂上都有不少柳叶飞刀,他就随手要了一柄过来,递给木恩。 “这?” 看着他递过来的飞刀和伸出的手,木恩更加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了。 “你刺一下试试。” 林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看着木恩还在犹豫,罗姬涟却是嫌得麻烦,她自己就直接又抽了一柄飞刀在林意的手上刺了刺。 她的这些飞刀也是上等的寒铁制成,若论坚韧可能比不上她一直背着的那两柄名剑,但是锋利程度却是相差无几。 但是刀尖刺在林意的肌肤上,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刺在一张坚韧的油皮皮甲上一样,根本刺不进去。 虽然心中隐约猜出了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她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里全是惊讶的神色。 她将飞刀提了起来,看到林意的肌肤上只是留下了一点白印,接着迅速消失。 “……” 木恩已经震惊的无法言语,他之前也已经听说了钟离之战之中,北魏军队的许多飞剑和箭矢都对林意根本无用,但在他的认知里,那自然是因为天辟宝衣的缘故。 罗姬涟没有就此停手。 她忍不住就再次落刀,在林意的手上划了划。 这次她用的力气不小。 就算是真的划伤出血,这一点点小伤口,她知道林意也不在乎。 然而结果却依旧是一样,林意的手上只是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白印,连丝毫的血线都没有留下。 “你的皮肉已经强韧成这样了?” 罗姬涟震惊的看着那条迅速消失的白印,“这是你所修功法的问题?” 林意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还提着那柄飞刀愣着的木恩,道:“也是恰好前三四天才修到如此地步。” 木恩苦笑着将飞刀直接递给了罗姬涟。 刚刚罗姬涟用刀划的力道他感觉得出来,这样锋利的刀刃都无法割破林意的皮肉,林意这皮肉简直就像是一层犀皮甲,恐怕连一般的箭矢都根本射不进去,更不用说他的蛊虫了。 “何修行的无漏金身诀十分神妙,我现在心念一动,甚至连浑身毛孔都可以瞬间自闭,所以天母蜡的瘴气也应该奈何不了我。”林意将双手举起,他心念动间,双手上给人的感觉似乎晶莹一片。 罗姬涟和木恩等人仔细看去,只是觉得林意的肌肤上似乎毛孔都不见了,肌肤倒像是玉石和琉璃。 木恩震惊之余,又叹息了一声,他想到了之前传闻之中,林意在水下闭气许久杀死了席如愚,他便由衷的说道:“您这功法不只是皮肉强韧,连气孔都可以锁止,而且转为内息,闭气的时间又是极长,天母蜡的那些手段,在您面前恐怕真的没有什么用处。” “我准备和沈鲲去赶一趟,他之前去过无量山和哀牢山,对那些部族有些了解。”稍晚一些的时候,林意等人聚集在陈尽如所在的一堆半熄半燃的篝火周围,虽然林意已经下决心要从萧锦的手中抢人,但具体如何做,却还是要商榷一下。其实南朝军队的习惯也都一直是这样,决策一般自然由主帅定,但如何尽善尽美的完成,却都需要军师为首的幕僚团仔细谋划。 现在林意的这支铁策军不只是修行者的比例有些惊人,军师幕僚团的构成也是堪称奢华。既有陈尽如这样的军师,又有魏观星这样的边军老将,还有白月露和齐珠玑这种后起之秀。至于林意自己,也是越来越被众人觉得是天生有许多不同的奇思妙想。 “我也去。” 陈尽如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罗姬涟却已经自荐出声,她没有半分玩笑的样子,道:“之前党项的商队也通诸多边地,哀劳山也是其中之一,我正好印证一下,我母亲传授给我的一些东西是否有用。哀劳山里可不只是是银矿多,其中也有不少灵药出产。” “再加上萧素心和白月露,差不多了。”陈尽如点了点头。 其余人没有异议,林意却是有些意外,“需要这么多人吗?” 陈尽如道:“萧素心也用箭,既然她现在主修箭术,便正好去看一看。至于白月露,她已经到了破境的关头,哀劳虽然不比眉山,但是她说的不错,哀劳山中也有不少灵药出产,若是机缘巧合能够得到一些,就正好助她破境。” “好。” 林意点了点头,他之前略有异议只是在想需不需要萧素心去,但陈尽如这么一说,他便没有异议,他十分清楚,和那种箭术高手对敌是难得的经验,这和哪怕将天母蜡的人收伏了,带入铁策军之中切磋箭技都不一样。 真正的生死绞杀和平时切磋所得的感悟完全不同。 “现在一个魔宗部众应该奈何不了你了?” 陈尽如在这场简单的幕僚会议的结束时,认真问了林意一句。 林意想了想,道:“应该奈何不了。” “按照我得知的最新消息,魔宗所受的伤也不轻,他已经返回北魏漠地。”陈尽如深深的看了一眼林意,道:“但还有一则我尚未确定的消息,魔宗派去建康的一名魔宗部众被人所阻,按照那则消息,魔宗返回北魏漠地,恐怕不只是因为受伤,更多的原因恐怕是因为忌惮拦住魔宗部众的那人。” 林意和齐珠玑、白月露等人都是一怔。 “那人用的是何修行的手段,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一名师兄?”陈尽如问道。 林意又是震惊,又是茫然,下意识道:“你的意思是,拦住他派去建康的那人,是我的师兄?何修行的真传弟子?” “何修行和沈约当年各有一名得意弟子,当年何修行自禁荒园的赌约,其实也事关他们各自的弟子。” 陈尽如看着林意道:“但之前我即便已经和原道人他们谈过…即便是他们,也说何修行的弟子也一直披甲在荒园之中侍奉。当日沈约和何修行一战,何修行的弟子也应该死在了荒园之中,这是十分确定的事情。”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除非只有两种可能,在荒园之中死去的,并非是他真正的那名弟子,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还有一名真传弟子。” 第五百九十五章 性格 “剑阁归入铁策军,你又受封神威镇西大将军,为王朝征战,如果你没有这名师兄,这便意味着归顺,皇帝会慢慢忘记以前的何修行。” 陈尽如看着林意,慢慢的说道:“但现在不同,有了你这名师兄,而且你这名师兄阻止了那名魔宗部众和他的会面,皇帝便会很自然的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他会想起,当年的何修行对他造成了何等样的威胁,当年如果没有沈约,那他不可能顺利的坐上皇位,只是当年有沈约,但现在他的身边已经没有沈约了。” 这一堆将熄的篝火畔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眉头都深深的皱了起来。 “当年的赌约看起来很公平,但沈约自觉大限将至,亲自去杀何修行和他那名弟子,这便是亲手撕毁了公平的赌约,但若是一开始何修行就已经将自己真正的真传弟子替换在外,那便说明他早有防备,心中早就有着别的想法,皇帝自然会认为这赌约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陈尽如微讽的冷笑了起来,“皇帝不可能猜不出魔宗派人和他会面的目的,他接受和那名魔宗部众的会面,心中恐怕就已经想着接纳魔宗,尽可能快的结束南朝和北魏的这场战争,对于绝大多数南朝将领而言,最为诱惑的是可以减少自己军士的死伤,可以让很多征战多年的部下解甲归田,安居乐业,再无战事,但对于皇帝而言,他将会迎来数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南北王朝一统,即便他看上去并非是那种好大喜功的帝王,但这种诱惑,却比一般将领所受的诱惑更大。” 林意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当年的赌约,其实真正的主角是两人的弟子,那沈约的弟子到底是谁?” “许白羽。” 陈尽如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气,“即便是我,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也是和魔宗一样,在很多方面都让人无法企及的修行者。” 林意抬起头来,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并没有太过沉重,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喜悦。 在建康城里的那些年,他见多了唯唯诺诺或者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然而那些人现在想来,却是毫无性格,因为那些人的本质都完全相同,只是奉承上意,设法获取上面权贵的欢心,然后在设法让自己变成权贵,变成更高位的权贵。 何修行当年的坚持,或许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评论对错,这种王朝的更替,能够左右大局的人的选择,便要在很多年之后,留给后世的人去评判对错。 但不管如何,无论是何修行,还是这些剑阁中人,还是这名不知名却挡住了魔宗部众和皇帝会面的师兄,却都是很有性格的人。 林意觉得自己也是很有性格的人。 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这样的师兄,他更多的便是高兴,而并非忧虑。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我自然明白,现在是我刚刚受封,而且是去镇守党项,皇帝现在恐怕不可能出尔反尔,但若是觉得我铁策军实力再为壮大,他恐怕会深深顾忌,有所针对。但另一方面,若是我已足够强大,再有这样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又足够强大的师兄,他或许也不得不多多思量我们的想法。” 林意认真的看着陈尽如,道:“走一步看一步,今夜我一定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里等着翁氏的死讯。” 陈尽如淡淡的一笑,他不予置评。 他其实也很欣赏林意的态度。 想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当年萧衍是雍州刺史,亲自带军时,想的也似乎不多,杀伐也十分果断,然而他做了皇帝之后,需要考虑的方面太多,却越来越优柔,却似乎和萧宏反而变得越来越像。 而他登基到现在,也不过才六年。 ……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巷中响起,又消失。 宁州黄家不只庭院深沉,就连屋檐都比周遭其余望族的屋檐要高上一些。 一名肤色白净的美艳女子坐在房中等着。 她穿着一袭孔雀绿色的华贵衣衫,听着车马声在巷中停歇,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矜持的效益,细长的脖颈微微往上仰起。 她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就是林意口中所说的翁氏。 突然间她微微皱眉。 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她听得出不只是黄万年一人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了。 脸色无比苍白的黄万年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出了什么事情?” 她诧异的看着黄万年,问道。 黄万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甚至不敢抬头,只是道:“夫人有病,让她喝了药羹。” 这名像骄傲孔雀一样的女子的面容顿时僵硬起来。 她看着黄万年身后走出的那名修行者,手脚渐渐冰冷,“不要过来!”她突然厉声叫了起来,看着黄万年,“为什么?” “因为林鱼玄。” 黄万年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道:“因为林意来了,你若不死,黄家会死很多人。” “林鱼玄?” 这名女子愣了愣,她凝思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瞬间怒道:“那个贱婢?你疯了还是这林意疯了?为了那样一个女子,你们竟然想要我死?” 黄万年无法回答。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其实也觉得林意真的是疯了。 “黄万年!只是这样一名贱婢,你竟然真的敢听从他的意思杀我?” 看着那名手持着药碗的修行者还在走近,这名女子尖叫了起来:“你就不怕我父亲知道了之后将你挫骨扬灰?” 黄万年听着她的声音,骇得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心中恐惧,只是下意识的低声道:“怪只怪林意做了镇西大将军。” “你!” 这名女子还要大叫,但那名修行者却是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一手捏住她的脖颈,让她再也发不出声,与此同时,药碗之中的药汤,则被他全部倒入了这名女子口中。 他真元催动,这名女子眼中尽是恐惧的神色,却根本无法抗拒,只是喉咙间和腹中全是咕噜咕噜的声音。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这名女子眼瞳之中的神光便慢慢消散。 这名修行者放手的刹那,她的身体便软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 黑暗之中,一名铁策军军士从营地的外围快步走回,到了林意的营帐前,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道:“翁氏死了。” 林意缓缓的睁开眼睛,然后站了起来。 “走吧。” 他对着已经准备好的木恩等人说道。 第五百九十六章 无计 无量山和哀劳山位于建宁郡、夜郎郡和平蛮郡三郡交汇处,虽然自古以来,一直都算是处在南方王朝的腹地,但群山峻岭之中的部族每隔数个山头都甚至语言不通,各个部族风俗习惯、赖以生存的方式又各自不同,甚至大多都处在自给自足的状态,山中的部族之间的通商也很少,更不用说和外界的南方王朝了。 林意看的书杂,他也看过一些有关无量和哀劳山的杂记,这些杂记大多出自一些商队或是爱好探幽寻山的行者之手,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本杂记中记录,无量和哀劳山中的部族缺盐,因为无量和哀劳一带都只产牲口能吃但人无法入口的红土粗盐,所以食盐的价格非常高昂,但因为道路不通,外界运送进去时,骡马的死伤都让商队觉得肉痛和划不来,再加上这些部族之间的交易都是以物换物,极难沟通,所以几乎没有商队想要借此谋利,那些无量山和哀劳山的部族大多是采山中的一种酸瓜捣烂制成酸汁,算当盐用。为了避免口味清淡又食欲不振,又采集各种辣果调味,所以那名行者的杂记中也是感慨,这无量和哀劳山中许多部族的吃食对于外界而言,是酸辣无比,难以下咽。 在建康城中看过的这些杂记之中,都说无量山和哀劳山中那些部族的首领叫做土司,但一路行进,听木恩不断细说这无量和哀劳山中的部族,林意便知道这些记载都是太过片面。 无量山和哀劳山中,也只有两三支部族的首领叫做土司,这三支部族之中最大的一支密勒族在当年十二部族反抗前朝皇帝的叛乱之中就已经被灭。 现在两山之中为主的族群分别是白夷、彝人、天瑶,密壮,这些族群又各自分有许多部落,虽然拥有同样的祖先,但许多都是各占山林,交往并不密切。 这些部族之中有一半是靠采集和种植为生,有一半却是靠捕鱼和狩猎,其实也是看各自部族所在山林的条件决定。 前朝末年十二部族叛乱之时,其实山中这些部族对外界王朝的了解更少,他们自觉和外面王朝的战斗,就和山中一些部族之中的争斗差不多,然而真正一打起来,却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各部族的散乱手段遇到成建制的大军,虽然占据了天时地利, 面对大量的修行者和精良的军械,却根本无法抗衡。 再加上后来南朝军队的暗中收买和离间,若不是白蛊宗和天母蜡出来调停,这十二部族除了投靠南朝军队的那些,其余恐怕全部都要被灭族。 隐匿行踪是必要的,林意等人离开铁策军时都是步行,而且不走官道,走的都是小道。 不过林意等人都是修行者,而且就算是萧素心,修为和当时离开南天院时已经有天壤之别,所以一行人每日的行进速度也是极快,再加上木恩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所以也只用了数日的时间,便已经正式进入了哀劳山的地界。 即便还不到哀劳山的深处,但是远处群峰重峦叠嶂的葱笼绿色也充斥了众人的眼眶,除了绿色之外,白色的迷雾也成了这里的主角。往往十数个呼吸之前,前方的山林还是一片清明,但陡然飘来一阵浓雾,却是又瞬间周围都是水汽,对面不见人。 无论是南北王朝哪个大城,任何人选择建造宅院时都会选择开阔明朗之地,这样可以远避蛇虫,但哀劳山之中的这些部族却似乎往往喜欢隐在山谷密林之中,接下来半日行进之中,林意就看到不下四五处山谷之中有一些松木建造的吊脚楼群。 和眉山相比,这里群山之中虽然经常有着莫名飘来的水雾,但似乎只是因为地势较高,云气飘动的关系,绝大多数山林都显得十分干燥,而且气候也要更凉。 所以很明显,别说是灵草灵药,就连各类杂草野花都少,明显种类比较单一。 这应该是外界王朝之前对无量山和哀劳山这一带兴趣缺失的最大原因,最明显的体现是,这里的山林明显比眉山要好走,而且现在行经的山林之中,显然还是有人活动的踪迹,但林意出发前带来的行军地图上,前方的山林却已经是一片空白,意思是萧衍登基到现在,南朝的军方也似乎根本没有人想要对哀劳深处进行一些勘探,连补全军方地图的兴趣都没有。 不过木恩就是这山里的活地图。 在黑夜再次来临之前,他轻车熟路的穿过一片松林,他们的视线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座完好的小木楼。 这座小木楼的墙面上和门上都有一种类似菊花和蝙蝠的图案。 “这是白夷族南丽部落的标记,白夷族在哀劳山中算是最与世无争的部族,当年十二部族叛乱时,白夷族最大的一支部落甚至直接就长途跋涉搬迁到凉山一带去了。现在哀劳山之中的南丽部落也是最为好客的,这是他们的旅人楼。任何人都可以在里面休憩,而且一般他们还会准备一些粮食。” 木恩一边解释,一边推门进了楼。 他所说的不错,就靠着门的陶缸里,就放着许多苦荞。 楼里有一个吊着的火盆,木恩直接就升起了火。 山中这些部族的吊脚楼都建造在林间,而且直接就在屋中生火,自古以来一是为了采暖和熏制食物,另外一点重要的原因,就是直接可以隐蔽火光,甚至连烟气都是在屋顶之中消弭,外面很难看得到。 “这里到百蛇山还有一天的路途,可以分两天走,也可以明天天黑前赶到。”木恩看着林意,道:“分两天走的好处就是我们可以在后天中午时到达,山林中光线好,万一有陷阱埋伏,也可以有所察觉。” “应该不用。” 林意朝着楼外看了看,现在他的目力在黑夜和白昼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此时甚至可以隐约看见远处的山林上方有不少巨大的鸟儿在盘旋。 这些鸟还不是山鹰,而是一些巨大的蝙蝠,一双肉翅上还有勾爪。 木恩似乎早就料到林意会这样回答,他点了点头,道:“那就明日赶急一点,在天黑之前赶到。”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意等人继续行进。 这山中的气温在一天之中有着很大的差异。 清晨太阳光不浓烈时,竟和初冬一样到处都有寒气,但到了阳光浓烈的正午时分,却是热力惊人,阳光直射到身上都有些火辣辣的感觉。 连续疾行下来,就连沈鲲都是身上出汗,但林意却依旧通体干爽,这并非是他有意识的控皮肉,不让自己出汗,而是随着这些时日他的修为精进之后,不只是皮肉更加坚韧,甚至是外界的这种气温变化,对于他而言都似乎没有了太大的影响。 百蛇山是哀劳之中毒虫遍地,最为恐怖的地方,但林意自持不惧毒蛇,寻常的兵刃也对他没有什么威胁,所以他一个人便行在最前方开道。 他此时的感知应该也已超过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周围的草丛枯叶间略有动静,便顿时觉察出来。 一路并没有什么意外,偶尔有一条不起眼的浑身都是银环斑纹的细蛇想要从上方的细枝上探身下来咬他一口,结果就被他一掌拍飞了。 有着他蛮兽般的开道,到达百蛇山的时间比木恩预计的要早了半个时辰。 这座山和途经的很多座山峰一样,很多处山林之中都缠绕着雾气,但不同的是,这座山林的很多雾气都有着诡异的色泽。 有的是土黄,有的却是有些桃红的色泽。 这些都是瘴气。 其中有一片黄绿色瘴气笼罩的山林就在这座山的东南处半山上,看上去稀薄如纱甚至显得有些好看的黄绿色瘴气之中,隐约有一些土楼。 按照木恩之前的介绍,那些是天母蜡以前的村寨,现在则是天母蜡的年轻人进山历练的宿营地。 这已经算带到了地方。 按照木恩的一贯认知,每批在百蛇山里历练的天母蜡年轻战士加起来都在四五十人左右。 现在就看林意用什么计策来对付这些天母蜡的年轻人了。 他是在等着林意定计,但是看着他的脸色,沈鲲却是第一个笑了起来。 木恩是还不够了解林意,但他们所有人却是都十分了解林意。 林意的计策,就是没有计策。 和他所想的一样,林意根本没有想什么花里胡哨的分割包围、诱敌出洞等等战术,他只是很直接的朝着那片土楼所在的山林走了过去。 第五百九十七章 激将 直来直去,如同蛮兽,这是所有见过林意在战场上战斗的人的最直观感受。 然而真正熟悉林意的人,却绝对不会觉得林意没有智慧和莽撞。 因为所修功法的问题,这原本就是最适合他的战斗方式。 例如韦睿这样的边军大将,被南朝和北魏都称为韦虎,自然是连北魏人都敬畏,但韦睿让人敬畏的地方,更多来自于他的统军智谋,但林意这样的将领在钟离之战之后,却成为南朝无数人心目中如神祇一样的存在,却是因为他是战场上战神一样的存在,那种杀进杀出,十万大军之中斩杀对方主帅的凶横,给人的感觉更为直观和震撼。 史书上很多名将都是运筹帷幄的智将,他们的一些运用智谋,以微小代价却给敌军带来巨大伤亡的战役也在故事书中广为流传,但是这些智将的故事往往不如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神流传更广,不如那些战神的故事更令人热血沸腾和膜拜,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林意此时根本不想计策,直直的朝着那处土楼行去,一点原因是想要激起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的好胜之心,另外一点原因是,他此时皮肉坚韧,寻常兵刃和毒虫都难伤,而且他转为内息之后,连浑身肌肤毛孔都收缩,这些瘴气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再加上按照木恩之前所说,天母蜡族群之中根本就无神念境的修行者存在,这里又都是返回祖地历练的年轻人,那他一个人前行,几乎就可以无视任何陷阱埋伏。 从远处看,那一片黄绿色的瘴气至少笼罩了方圆五六里的范围,将天母蜡的那一片土楼村寨和周围的山林全部笼罩其中,但是距离一近,林意却是看出了异常。 这些黄绿色的瘴气似乎就像是缠绕在这片村寨外的一条条飘带,只是在这片村寨周围的林地里存在,但那片村寨内里却是一片清明,即便这百蛇山中时常有山风吹来,但这些瘴气扭动间,也只是朝着那片村寨晃动进数十丈,很快又会恢复如常。 远处看这片村寨也不是什么险地,但此时看得清了,却让林意有些啧啧称奇。 这座村寨底下是一座风化严重的红土土丘,这座土丘的形成,似乎只是这片坡地上水土流失比较严重,地面被侵蚀了下去。所以远处看起来,这座村寨下方是平地,但近看却是沟壑重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座村寨下方是谷底,但村寨就建立在谷地上的土丘之上。 这种水流冲刷和长年风化之后残余形成的土丘的土质看上去却是十分坚硬,给林意的感觉是和许多要塞那种用糯米浆水混杂了泥砂敲打夯实形成的城墙差不多。 土丘的高度离地不算高,大概有三丈,但这样的高度也已经相当于普通的城墙,寻常的军队要想进攻村寨,也就像攻城一样了。 最为关键的是,远处看起来这些村寨之中的土楼是连成一片,但实际这风化的土丘上方并没有大片完整的平地,就像是一根根泥柱簇拥在一起,土楼就分别建立在这些泥柱的顶端。 这些泥柱之间要么就是那种屋脊一般的羊肠小道,要么就是索性用索道铺设了木板相连。 如此一来,这片村寨就真正的变成了易守难攻之地,寻常的要塞只要一攻克城墙,接下来的战斗就没有多少悬念,但这里的土楼却是犹如一座座单独的碉楼,攻克了一些,剩余的也就像是一座座小型的要塞,而且可以轻易的将其中道路断绝。 看这片村寨的规模,算上其中一些明显因为长期无人居住而有些损毁的土楼,应该鼎盛时最多也就容纳三千人,但林意在心中预估,若是有一支三千人建制的边军精锐军队在此间驻扎,若是食物和饮水都足够的情况下,恐怕至少也要六七倍军力的同等精锐军队才能攻克。 而且这还远观,还不知道天母蜡这种土楼村寨之中还有什么其它特别的手段。 林意还在心中暗自称奇,距离眼前那片瘴气笼罩的山林还有两三里的距离,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心中一动,已经感知到了一些异样。 就在他抬起头来的瞬间,前方一株大树上就已经出现了一道蓝色的身影。 这是一名肤色黝黑的男子,他的脸上涂抹着白色的石粉,头发却似乎用厚厚的红色泥浆糊住了一样,就像是顶了一顶深红色的头盔。 他身上的蓝色衣衫是一种麻木漂染而成,式样也和南朝寻常的衣衫截然不同,无袖,很宽大。 “停步!这里是百蛇山,天母蜡的领地,你是什么人!” 这名男子脸上全是一条条蛇纹般的白痕,给人的感觉十分年轻,但是也看不出具体年纪,他面露凶光的看着林意,厉声喝问,语气生硬,但说的话却是宁州一带的方言,林意能够听懂。 在他喝问之时,林意感知到他后方的一些树上有些动静,又有三人出现在那些大树之后。 看着这人,林意面色不变,淡淡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这百蛇山是天母蜡的领地,但要我说,这却是南朝的领地,我是林意,神威镇西大将军。” 树上这名男子愣了愣,他显然没有听过林意的名字,似乎钟离城的战事也没有传到这深山之中,他看着林意的神色却是越来越惊疑,“你说你是神威镇西大将军,那你来到这百蛇山是要做什么?” “我来这里,是要征兵。” 林意微微一笑,道:“我听说天母蜡的男子善于布置毒瘴、机关,而女子则是强大的盲箭师,特意前来想要征收你们族中的强者入军。” 听着林意的这句解释,这树上的天母蜡男子神色越发古怪起来,夸赞他们天母蜡战士强大,他们心中自然觉得骄傲,但是如此贸然说要征召他们入军,却似乎也太过不合情理,有些匪夷所思。 “我们天母蜡世代居于山中,不想招惹外面的是非,所以要想招收我们入军,却是要白跑一趟了。”这名男子看着林意,他回的话却还算有些客气。 林意却又是笑了笑,道:“话虽如此说,但我却知道你们还不是在帮萧锦镇守银矿,而且其中一些高手也是在外随军做供奉。” “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着林意这么说,这名天母蜡男子顿时脸色剧变,厉声喝问。 “我说了我是林意,南朝十一班大将,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面色不变,平静说道:“只是我和萧锦之间有些纠葛,我正巧听说你们族中的高手也会来对付我,所以我便先行出发来了这里,我想着的便是万一我不巧杀了你们族中的高手,那便是真正的结了怨,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在此之前,我先到你们这里化干戈为玉帛。” 林意说的文绉绉的,弯来绕去,这名天母蜡男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下意识的觉得荒谬。 只是这些年他们族中的大多数人虽然并不外出,但是在那些银矿和外界也多有接触,知道南朝的十一班大将已经是地位骇人的一方大员,所以此时看着林意的眼中也满是敬畏。 “我倒是想先问一句。” 林意看着他一时凝滞当地说不出话来,便接着看着这名天母蜡男子说了下去:“你若是无法做主,不如你先传信给你们族中人,让他们派可以做主的首领过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听得林意的这几句话,这名天母蜡男子却像是豁然醒转,顿时觉得不对,“你对我天母蜡十分了解,想来是知道我族中大部分人在那些银矿,这百蛇山中只有我们少数族人,若是你真有心征兵,你也要去银矿,来我们这里作甚!” “我是听说那边银矿也有不少我南朝的军士镇守,虽都是私军,但都算是同僚,若是刀兵相见,今后便不太好看。而且我贸然前去,你们族中首领应该也不可能同意,所以我便想着,先到你们这里,若是谈不拢,便将你们全部擒住,然后再逼你们族中首领和我谈。在我看来,若是在你们族中高手来找我麻烦之前,便将这件事情解决了,对你们天母蜡和我们铁策军都好。因为万一你们族中的毒瘴埋伏和箭矢无情,杀伤了我们铁策军的事情,我便不可能在平心气和的和你们天母蜡好好谈谈了。” 林意的声音在山中清晰的传出,后方山林之中的木恩听到了简直无语。 林意是彻底的袒露心声,直接毫无隐瞒,自己想什么,完全就是说什么。 “将我们全部擒住,再逼迫我们族的首领?” 此时这名天母蜡的男子终于是彻底明白了,眼中瞬间怒火汹涌,但他看着林意,再看向后面林间,心中却是更加惊疑不定,“难道就你一人,就想将我们全部擒住?” “我倒不是单独一人前来,还是有几名伙伴的。” 林意微笑道:“只是为表敬意,若是攻寨,便只有我一个人出手。” 一个人出手,还叫为表敬意? 天母蜡这名男子虽然明知在敌人面前要不动声色,但听到林意这句话他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 足足数个呼吸的时间过后,他才彻底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意,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一个人攻入我们的寨子,然后将我们全部生擒?” “当然,你们和我为敌便不用留手。” 林意故意作态,诚恳的点了点头,“不过我能否全数生擒你们,还是要看你们到时候会不会树倒猕猴散,一哄而逃。” 先前林意说话显得很客气,但是这句话却让这名天母蜡男子觉得有些侮辱,顿时生气道:“你才是猕猴!” 木恩在后方山林之中听见,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哀劳山中众多部落和外面的风俗还是有很大不同,在哀劳山中,猕猴也叫猢狲,在这些部族的土语之中便是骂人宵小之辈和贼孙的意思。 “简直是狂妄!” 一声娇叱在这名天母蜡男子身后响起。 只听嗡的一声弓弦震鸣,也不见这名发出声音的女箭师露出身影,一枝羽箭却是嗤的一声电射而来,期间啪的一声轻响,在一根细枝上轻轻一碰,原本看似射向林意的眉心之间,却是落向了林意的左肩。 林意的眼睛顿时大亮。 在来前他便听说了天母蜡盲箭师的折射箭技,想不到在这里直接就见到了。 他的眼睛还看着那一根被擦碰的细枝,他清晰的看到了树皮被擦掉了薄薄的一层,露出内里白色的纤杆,但他的右手却是毫无停留的伸了出去,直接将这枝箭握在手中。 破空声骤然停歇,这枝箭矢就像是被他随手从身旁树上折下的树枝一般,显得极为温顺,似乎全然不带力量般,就直接在他手中无声的静止。 数声遏制不住的低沉惊呼声响起。 那名天母蜡男子的瞳孔急剧的收缩,他虽然很清楚这一箭是留了手,但这样轻易的将这一箭握在手中,这意味着什么样的力量,便不言而喻了。 “再试试!” 树后那名女箭师却是明显不服气,停顿了一息的时间之后,弓弦震鸣声再起,数枝羽箭带着穿过树叶和树枝的声音,从四个不同的方向落向他的身体。 林意似乎还在凝神看着手中抓住的箭矢。 这箭矢似乎和萧锦有关,看上去和南朝军队之中的精工箭矢制矢一模一样,但是箭杆却更为油亮,这种油性是木质本身的油性,所以制成箭杆的这种木材应该有些特殊,林意可以感觉得出来,坚韧性上面要比一般的箭杆强出太多。 他右手还握着这枝箭矢,左手却是随手抓去,他的身体都似乎站立在原地不动,但射来的这数枝箭矢竟是全部被他抓在手中! “怎么可能!” 树后那名女箭师看上去只是一名年方十六七的少女,她的肤色有些黝黑,五官却显得十分立体,她身穿蓝色和黑色相间的麻衣,头发也用一块蓝巾包着。 她的身上和身后的鹿皮箭囊上,都挂着不少银饰。 她虽然年轻,但是箭技在天母蜡之中却已经超过大多数成年的箭师,她的双手在长期的训练之中已经稳定到了极点,哪怕连射数百箭都根本不会颤抖,然而此时,她看着轻而易举如同摘花一般摘取她箭矢的林意,不只是双手,就连双肩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她身上的许多银饰随之震荡,叮当作响。 这些银饰在平时是为了好看,但是她们在这山中历练时,之所以身上带着这些银饰,便是要训练在平时的行动之中尽可能做到敏捷无声。 越是敏捷平稳,施射时的稳定程度就会越高。 天母蜡族中那些最为优秀的箭师,即便挂着这些银饰在树上纵跃,都能控制自己的身形,不让身上的银饰震动出声。 “现在你还对我能一个人攻上你们的寨子有所怀疑吗?”林意看着那名天母蜡的男子,扬了扬手中的箭矢,有些挑衅般说道。 他这很显然是激将法。 只是激将法对于年轻人一般都很有效。 而天母蜡的战士原本就十分骄傲。 “我们回寨子!” 树上这名天母蜡的男子面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他转身就往后方的树上跳去,身影消失在林间的同时,声音不断的传来,“我们就在寨子里等你,你若真是能够一个人攻上我们的村寨,我们便都在寨中不走。” 第五百九十八章 地震 “那就是要看你们是否言而有信了。” 林意并没有停止激将法,他冲着这些人的背影喝道。 风中传来一声冷笑。 对于林意的这句话,这些天母蜡的人似乎根本不屑辩解。 林意也不多说什么,他直接朝着前方瘴气弥漫的山林行去。 这些黄绿色的瘴气对于树木似乎并没有什么妨碍,松木依旧长得郁郁葱葱,只是感知里却没有任何蛇虫的动静。 林意很自然的闭住呼吸,连身上的毛孔都收缩起来。 这些黄绿色的瘴气原本稀薄如纱,但是当他走入瘴气笼罩的区域时,他周围的瘴气骤然变得异常浓厚起来。 一时间他的身影被骤浓的瘴气彻底淹没。 木恩忍不住看了身周的白月露和沈鲲等人,看着他们都是毫无反应的样子,他便愈发忍不住,轻声道:“我们做什么?” “我们暂且什么都不用做。” 沈鲲忍不住笑了笑,道:“我们等着看。” 木恩还想再说什么,但沈鲲却已经接着说道:“放心,若换了我是这些天母蜡的人,我也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对付他。” 木恩愣了愣,他强迫自己信服沈鲲的话,但是心中却是想到,林意这个时候是赤手空拳,他进入这林地,似乎根本就没有带任何的兵刃。 也就在此时,林间原本流动不快的瘴气突然湍动起来。 林意早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些瘴气虽然流淌过他的身体时,给他一种黏稠的感觉,但是却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的感受,所以他心中大定。 在他的感知里,数十枝箭矢和十余根标枪从前方的林地里呼啸而来。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抬起双臂,交叉挡在面前,与此同时,他依旧稳定的朝着前方行去。 噗噗噗噗….. 箭矢和标枪落在他的身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撞击声。 这些箭矢的箭杆十分坚韧,竟然没有折断。 但越是如此,当这些箭矢微微弯曲从他的身上弹跳开来,将他前方的瘴气搅得更乱时,这种画面落在寨中高处的那些天母蜡人的眼中,便显得分外惊悚。 林意的确是赤手空拳进入了这片瘴气笼罩的山林,他的刀剑在钟离之战遗失,后来也未曾找到,不知是沉入了大河之中,被水流冲走,还是被北魏残军带走。他的镇河塔心太过沉重,这次赶来这里,便没有随身携带。 只是当这些箭矢和标枪落下,他却是反而顺手捞了两根标枪。 天母蜡的这些标枪的枪杆也是某种硬木,但是枪头却是三棱形的某种玄钢,血槽很深,这样的枪头若是刺入血肉之中,出血点便很难止血。 一些皮鞭炸裂般的声音在他的身后林间响起。 许多粗藤的一端系着坚硬的石块飞舞而来,在他原先所在的地方抽打着,如无头的蛇一样乱跳着。 负责第一波阻击的天母蜡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些箭矢和标枪根本没有对林意造成任何的威胁,甚至没有能够让林意有半分停顿,这些又是如同套索,又是如同流星锤一般的粗藤完全落在了林意的身后,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林意并不想有意卖弄,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明显也是不够经验,或者说他率领铁策军一开始接触到的对手就是北魏的最精锐军队,所以此时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的反应时间明显有些过长。 乘着这些天母蜡战士愣神的刹那,他的身体陡然加速,在这片林地里变成了一连串狂暴的残影。 他可以确定地面上一定会有其它机关设计,所以他的身体腾空而起,落脚处都是前方松木的枝丫。 树枝上不断响起爆裂声。 无数碎裂的树皮四下飞溅。 事实上天母蜡在这片林地里所设的机关自然不限于地面,然而林意的身影太快,在许多机关埋伏触发的刹那,他的身影已经远离那片区域。 一些箭矢落在了林意的身上,只是这些箭矢全部无力的弹开。 绝大多数天母蜡的年轻战士还没有从初时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林意的身影已经带着一条如长蛇漫卷的瘴气,直接冲出了瘴气笼罩的林地。 萦绕着他的瘴气无声的消散,他的身上就像是有一些火焰的余焰袅袅升起。 随着数声惊怒交加的历啸声,林间浓厚的瘴气重新变得稀薄。 木恩和沈鲲等人原本还想择一高处再看,此时看着瘴气稀薄,他们就近选了一株大树掠了上去,便已经看清林意的身影。 林意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确定再无瘴气包裹,这才从容的睁开了眼睛。 有牛角号的声音在他前方的村寨里响起。 伴随着这些牛角号声音响起的是一些急促的脚步声。 这些天母蜡的战士终于彻底回过神来,明白那些箭矢和标枪对他似乎根本没有用处,此时并没有任何一枝箭矢再射来。 在下一刹那,上方的村寨之中响起了一阵急剧的爆鸣声。 林意的眉头微微往上挑起,他心中直觉这种声音就像是牛筋绷断般的声音,在他抬头往上看去只是,只见数十颗黑色球体已经从上方抛飞而至。 这数十颗球体抛飞而来的感觉,就像是投石车投出的石块,但这些成人一抱般大小的黑色球体却并不算沉重,表面有着许多尖刺,看上去倒像是山中的某种刺藤缠绕而成,但从空中飞坠而下,内里却是有着奇特的嗡嗡的声音,像是有许多活物。 林意心念动间,右手握着的标枪被他投了出去,正中一颗黑色球体。 他这一击力量十分恐怖,标枪直接穿过这颗黑色球体,而这颗黑色球体啪啪啪一阵炸响,那缠绕成球的刺藤似乎十分干脆,自己直接炸了开来。 嗤嗤嗤嗤…. 无数带着尖刺的碎木在空中激射的同时,内里却是无数黄黑相间的蜂虫飞舞了出来。 “这种手段倒是奇特。” 林意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这种刺木团就像是平时天母蜡人蓄养这种山蜂的蜂箱,对敌之时,他们居然是直接就这样投射了出来,而这些山蜂体型硕大,看上去经过特殊的蓄养,比起山中那些野蜂都要凶悍。 这样一群群的野蜂要是在大军之中乱飞乱叮,哪怕是精锐军队恐怕都要针脚大乱,损伤惨重,哪怕是修行者,也必须用真元密布全身,这样一来,虽然能够抵挡,但真元的消耗却是太过剧烈。 只是他现在毛孔收缩,肌肤紧绷之下,浑身和密不透风的皮甲一样,随着刺木团的不断落地,不断炸开,无数的山蜂蜂拥而来,落在他的身上,瞬间就积了厚厚一层,但是这些山蜂却根本无法落针,随着他重重踏步继续前行,身体巨震之间,这些如毯一般挂在他身上的山蜂反而被大批大批的震死。 村寨之中的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的视线全部凝固了。 林意的脚每一次落地,他们只听到一声如雷般的轰鸣,大片的烟尘涌起的同时,他们都感觉到好像一场小型的地震。 等到他们再次反应过来时,林意已经走到正对寨门的山道上。 第五百九十九章 吹嘘 天母蜡的村寨之中出现了片刻的沉寂。 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都十分犹豫,他们并非是完全手足无措,而是他们不确定若是将这村寨之中许多机关布置都用来对付这样一个人,会不会遭受族中长辈的严厉责罚。 但年轻的骄傲和荣誉感压倒了他们心中的这种恐惧。 听着那沉重如蛮兽的脚步声的逼近,数名天母蜡的年轻男子咬了咬牙,直接抽刀砍断了数根树藤。 林意身上的山蜂如雨坠落,他的身后有无数山蜂在飞舞,但却再也不敢靠近。 他从容而自信的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天母蜡的寨门。 他正好看到许多滚木就像是被巨人凌空洒落的柴火一样,通过简易的数根木杆形成的滑轨,越过寨门,抛飞在他前方的山坡上,然后隆隆的朝着他滚落。 简单却实用。 正对着天母蜡寨门的这条山道十分倾斜,这些十分沉重的滚木顺着山道滚落,而且在越过寨门的时候,就已经滚动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所以这些滚木的力量,比起城墙上砸下的滚木更加威力惊人。 即便是一支重骑军都恐怕无法面对天母蜡的这些滚木。 只是对于林意而言,这些滚木依旧太慢,依旧力量不够。 他的手中原本还有一根标枪,当这些滚木在山道上开始滚动时,他直接丢掉了手中的这一根标枪。 他微微蹲身,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中,一根首先弹跳而来的滚木被他直接用肩撞飞,上方天母蜡的这些年轻战士的惊骇神色刚刚在脸上浮现,他的双手已经伸出了出去,硬生生的接住了前方的一根滚木。 即便是此时的林意,也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势,但是他的身体只是顺势往后退了两步,再次站定的刹那,他的双手便已经稳定的抓住了这根滚木。 这根在他手中静止的滚木虽然沉重,但比起他的镇河塔心还要轻上许多,所以在这些天母蜡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就像是挥动一根竹竿般,将这根滚木轻易的玩出了各种剑术和枪术的招数。 点、撩、挑、拨、抡、砸….. 所有沿着山道滚落的滚木,在他面前就像是被农夫挑起的稻草一样,从他的两侧飞出。 而他向前的脚步却依旧没有停止。 当最后一根滚木从他的身前飞出时,这些手足冰冷的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们才赫然醒觉,他已经距离寨门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震慑人心的效果已经达到,林意知道再怎么蹂躏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的内心,还是不可能直接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因为能够真正做出决定的,只有天母蜡的那些首领。 真正经历了和席如愚、杨癫那种悍不畏死的精锐军队绞杀的他,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没有太多的新鲜感,所以他也不想浪费时间。 在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们才刚刚从慌乱之中回过神来的刹那,他手中的这根滚木已经被他直接抡飞出去。 轰! 沉重的滚木化为一道呼啸的影迹直接砸在紧闭的寨门上。 巨大的栅栏门一刹那便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无数的木片炸裂开来,如箭矢般弹射出来。 几乎同时,他先前的沉重的力量感完全变成了敏捷的速度感。 他的整个身体变成了一道肉眼都几乎无法捕捉的淡淡影迹,他落足的地方,一道道烟尘如同花火一般绽放。 在这些碎裂的木片还未落地之时,他的身影已经高高的跃了起来,跃过了寨门,如同投石车投过的巨石一般砸落。 三名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下意识的持刀想要朝着他的落地处冲去,但是迎面而来的狂风和砸地时那种轰然的气势,就让他们的身体猛然一滞,直觉根本无法抗衡。 那些女箭师全部做出了反应,数十枝羽箭如闪电般精准的落在烟尘中的林意身上,然而她们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她们看到烟尘之中双膝微弯的林意挺直了身体,而那些射在他身上的箭矢纷纷颓然弹跳开来。 天母蜡建立这个村寨的时候,世代便做好了面对数倍甚至十数倍自己敌人的打算,然而面对这样的敌人,此时这些天母蜡人心中却涌起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力感。 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敌人。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修行者。 林意平静的看向四周。 他看到前方的地面也不是平地,这个寨门遮住了下方的视线,从下往上攻来,恐怕任何人都会认为这个寨门之后是一大片平地,然而却是只有一条只能容四五个人并肩行走的通道。 这条道两边的泥土都被掏空了,道路两侧的巨大深坑里,都是犬牙交错的削尖了的巨木。 而这条通道的后方,还有一条两三人高的石墙。 石墙的后方,隐约可以见到很多简陋但应该也很实用的布置。 所以若是有大军袭来,若是将领见到一冲破寨门就掉以轻心的话,恐怕在这寨门之后就又要遭受巨大的损失。 加上瘴气、之前的那些山蜂,一支上万人的大军恐怕都难以攻克这里,更别说恐怕还有其它厉害的手段。 他在心中有些赞叹,同时却是微微一笑,发出声音,“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一时没有人应声。 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其实此时也都退到了那道石墙的后方,但是听着他的这句话,所有人都僵住了。 “我们认输。” 隔了至少有数个呼吸的时间,一个艰涩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名低垂着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天母蜡男子出现在石墙的墙头,正是一开始和林意对话的那名男子:“但这只是我们认输,并不意味着我们天母蜡彻底认输。”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等着你们天母蜡的其余人过来?” 林意平和的看着这名天母蜡男子,决定再让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更加尊重自己一些,所以他故意淡淡的摇了摇头,道:“不过我觉得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我在钟离城率领数千人,就让十几万北魏精锐大军无可奈何。你们天母蜡再强,也不可能强过十几万北魏大军。” “竟然敢如此吹嘘!” 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浑身一震,心中第一时间涌出的都是这样的念头。 第六百章 新奇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嘴里却说不出来。 毕竟刚刚那种蛮横的力量让他们的头皮发麻,最为关键的是,就像白蛊宗最擅长的是驱使蛊虫,他们天母蜡最擅长的就是箭术和毒瘴。 那种野蜂的叮咬不值一提,但围绕着他们这个祖寨的瘴气看上去青青黄黄很是平淡,但实际却是“失心瘴”,这种瘴气的毒素不只是和一些毒蛇的毒液一样,有着麻痹气血和直接让心脉停止跳动的可怕效用,对于一些强大的修行者而言,哪怕能够用真元强行驱毒或者维持自己的气血流转,但其中的一些微妙成分,却足以让修行者出现各种幻觉。 幻觉时看到的画面是各有不同,有些人看到满山跑的小孩,有些人看到漫天飞舞的仙女,有些人看到无数的金银珠宝,但与此同时,每个修行者都不可避免的是看不到真实的画面,同时他们的感知也会出现问题。 可是林意竟然是直接穿过了瘴气笼罩的林地,丝毫都没有受到妨碍。 最为自信的东西被人轻易的击破之后,带来的更是是迷茫和不安。 这种迷茫和不安在看到木恩等人出现,并听到木恩在瘴气笼罩的林外自报了家门之后,就上升到了极点。 那名之前一直和林意说话的天母蜡男子叫做李固安,他的年纪看上去比其余那些天母蜡人似乎要大出不少,但实际也不过二十三四岁。 当听说带路来的是白蛊宗的人,他的脑海之中瞬间就充满了无数不好的猜想。 难道是白蛊宗和外面的人勾结,想要对天母蜡不利? 木恩看着这些天母蜡的人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既然林意和他们的战斗告一段落,他觉得无论是为了天母蜡还是为了林意,都应该站出来做些事情,但看着这些人的脸色,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实话实说就好。” 白月露看出了他的为难,在他身旁轻声说道。 “完全实话实说?”木恩想到了之前林意和这些天母蜡人交谈时的风格,他有些明白,但还是有些犹豫。 “放心。”白月露点了点头。 白月露在铁策军中从来都不是光辉耀眼的人物,有时都显得可有可无,但即便是木恩这种刚刚和铁策军接触的人,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白月露在铁策军中的地位和重要。 而且白月露在很多时候都有种让人可以相信,可以让人安定的能力。 木恩定了定神,不再犹豫。 他抬起头看着这些天母蜡人,真的是实话实说,将自己行刺林意失败,然后被用族人要挟,最后林意决定到这里来招揽军士的过程老实的说了一遍。 同时他还告诉了这些天母蜡人,刚才林意所说的是真的,这名年轻的南朝将领真的率领着数千军队就在钟离城阻击了十几万精锐的北魏大军,还亲手杀死了对方的主将。这样的战绩现在已经是天下皆知,银矿处和外界有来往,估计银矿处的天母蜡人此时也应该知道了。 天母蜡的这些年轻战士听到被木恩拖下水,起初都是愤怒,但听到后面,他们看着林意的目光已经从惶恐不安和迷茫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虽然他们这批人还从未离开过哀劳山,但就算如此,他们也很清楚面对十几万大军再能杀死对方的主帅是什么样的概念。 无量山和哀牢山这一带自古以来都是南方王朝的领地,虽然历史上也有不少部族的首领自封为王,但大多数时期也都是依附于南方王朝,而且尊敬勇者是天母蜡人的天性。 在木恩表达更多的歉意之前,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都已经想通了,如果说天母蜡在外面的那些高手肯定会和林意交手,而林意又存在着征兵的心思,恐怕林意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情。 “愿赌服输,我们可以陪你们在外面等,我们可以算是你们挟持的人质,但是具体的征兵,最终决定的却是我们的李长官。”李固安犹豫了许久,鼓足勇气看着林意说道。 当被林意的神勇和这种战绩折服之后,他们这批年轻人反倒是觉得被林意看上是一种荣幸,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变化。 “你们之前传信出去了没有?” 林意当然无所谓,他只是问道:“他们过来大概需要多久。” “已经传信出去了,而且在山中一些地方有观瘴台,我们之前这里激发瘴气,他们肯定看到了,会觉得事态非同小可,肯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李固安点了点头,“最慢在两个时辰之内应该也赶得到了。” 林意反应过来,顿时又发现了这天母蜡人瘴气的另一妙用,“在这山里,你们这瘴气阵就像是烽火,连烽火台都省了。” 李固安和一群天母蜡人觉得没有什么新奇和骄傲的地方,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不过他们说话算话,所有村寨之中的年轻天母蜡战士全部已经聚集了过来,人数倒也不少,一共有六十多人。 “你们的首领叫做李长官?” 林意转身沿着山道往下走,同时想到李固安刚刚的称呼,便又忍不住问道。 “这是东晋元熙年间流传下来的习惯。” 谈到天母蜡的历史,这名天母蜡的年轻战士却是十分熟悉,侃侃而谈:“东晋元熙年前,我族勇士李玄层追随宋公,后来被封南蜡长官大将。后来我们一族的首领就都习惯叫做长官。我们的长官和你们现在外面的称呼上阶将领叫做长官就不同。” “哦?” 林意倒是愣了愣。 东晋元熙年间到现在是一百余年,那宋公自然就是后来建立刘宋王超的刘裕,刘裕是南方王朝历史上第一个寒门出身的皇帝,而且是真正一统了南方,在历史上评价极高。 “想不到你们天母蜡当年还有追随了开国皇帝的大将。”他倒是的确有些意外。 “我们的箭术就是当时李玄长官的部下返回这里之后传授。”李固安也看出林意对刘裕似乎也是十分尊敬,他就顿时也不像之前那番拘谨。 林意依旧闭气,收敛毛孔出了瘴气笼罩的山林,相对于箭术,他对这类似法阵的瘴气阵却更有兴趣,等着这些天母蜡的人全部出来之后,他便忍不住问道:“那这种瘴气阵是你们天母蜡自己掌握的绝学?” 林意说话客气,这些天母蜡的年轻人便也自然客气,李固安谦虚道:“倒也不算绝学,只是我们曾被一些大族欺凌,流落到百蛇山里面生存,这百蛇山一带多的就是毒瘴,稍不留意飘过来一阵就导致人死亡,毒瘴多了,我们族人以前就自然想找它形成的原因,后来渐渐找出了许多毒瘴形成的原因,长年累月下来,倒是也寻找出了形成这些毒瘴的手段,和针对这些毒瘴的解药。” 第六百零一章 祖蛇 木恩很惊叹于林意的亲和力,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现在竟然相谈甚欢的感觉了。 如果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能够自己做主,他们说不定直接就答应林意加入铁策军了。 天母蜡和白蛊宗还不同,他们白蛊宗的绝大多数人根本不想出哀劳山,就像是纯粹与世无争的隐士,但天母蜡有当年李玄的例子,他们族中流传了百年那名李长官的故事,族中任何一代战士对那名李长官的故事还是都心向往之的。 当年建立刘宋王朝的刘裕是寒门出身,也是真正的传奇人物,但现在的林意算是罪臣之子出身,比起寒门还凄凉,但钟离之战之后,他也已经是真正传奇的神将。 看着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看着林意的眼神,他就知道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已经展开了无限的憧憬。 “你们在这毒瘴之中行走和战斗无碍,是因为服用了你们自配的解药?” “是的,不过不是所有的毒瘴我们都有解药,有几种我们自己都找不出解药。这失心瘴我们虽然有解药,但却是我们毒瘴之中最难对付的一种,林将军你是如何应付的?” “我所修的功法不只可以长时间闭气内息,而且连身上毛孔都可以锁住,我行动间气血奔腾,身上热气蒸腾,这些瘴气根本无法侵入我的血肉之中,自然就对我无用。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的瘴气阵似乎和外界修行者所用的法阵截然不同,似乎不是导引天地元气,这种突然发动,是根本连剧烈的灵气波动都没有,若是在黑夜之中布置了这样的毒瘴阵,修行者进入其中,恐怕要看到色泽和嗅到气味才突然发现,那时说不定为时已晚。” “这….不过说来也没有关系,其实瘴气大多都是腐气,山林之中的毒瘴其实大多因为三种原因形成,一种是有些地方有大量的毒虫聚集,这些毒虫平时繁衍时,自然会喷薄毒气,才形成毒瘴,一种是某些空气不太流动的谷地,湿地,大量树叶草木腐烂,形成的腐气又无法吹散。还有一种是有些独特的矿石,这些矿石经过一些条件激发,就能激发毒气,形成毒瘴。我们布置这种毒瘴阵,都基于后面两种方法,在地下暗藏腐窟或是埋大量毒气矿石,然后利用地势,锁住空气流动。当然说起来是这样的道理,具体如何做,我们这些人却还不知晓其中具体奥妙。” “…….” 林意绝对的坦诚很快赢得了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的好感,时间在这样愉悦的对话之中飞快的流逝。 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预计的差不多,在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林意等人感知到了周围的山林之中有近百人赶来。 以李固安为首的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原本真的和林意已经是越来越相谈甚欢,但是在看到这些人到来时,他们顿时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全部畏缩的低下了头。 “我先过去和他们说一下事情经过。”李固安咬了咬牙,他倒是主动承担了责任,快速朝着那些出现在周围山林之中的人影走了过去。 李固安只说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事情经过,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倒抽冷气声已经在那片山林之中响起。 白月露和萧素心、罗姬涟相视一笑,她们都猜出了这片惊呼声和倒吸冷气声的来源,肯定是因为李固安第一句话就介绍了林意的身份,而这些从银矿赶来的天母蜡人,显然已经都听说过钟离之战。 树的影,人的名,这句建康城中的老话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最为直观。 接下来大概只是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十几名天母蜡人快步从林间走来,其余到达的天母蜡人都依旧停留在林间,并没有靠近。 为首的一名男子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其余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面相的男女,这些人的服饰和那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没有区别,只是他们身上的背囊却更多,就连那些女箭师背上背着的弓箭明显也都各自不同。 李固安的说话的口音偏向于宁州一带的土话,有些字句说得不算清晰,需要联系前后句揣摩才能明白,但是为首这名男子一开口,却反而是极为接近建康口音,只是在个别字的发音上面稍有差异。 “在下李承安,天母蜡的长官,参见林大将军。”他看着林意满眼敬畏,走到近处便是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可见李固安的所说和他远远看着林意的装束,就知道这是真正的神威镇西大将军。 “免礼。” 林意也躬身回了一礼,道:“知道你们先前被萧锦所用,算是他的私军,萧家是皇族,我们自然也不好到银矿去闹事,所以才劳烦你们这里赶上一趟。” 能够成为天母蜡一族的首领,自然不会是笨人,只是李承安也绝对没有想到林意竟然会如此直接的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他虽然想明白了林意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却是没料到林意竟然如此直接,他愣在当场,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镇守银矿虽然安逸,但许多年之后,说得难听些便是家奴,说的好听些最多便是门客。”他不知如何接口,林意却是更为直接的说了下去,“不如开疆辟土,建立不世功绩,日后为人传唱。” “将军乃是真奇人。”李承安忍不住苦笑起来。 林意也笑了笑,道:“不须客套。” 只是这四个字,便让李承安又凝视了林意许久,他知道面对这名年轻的传奇将领,真的不需要说什么废话。他也看出,林意是真正看重他们天母蜡的战士,而并非要来寻事。 “这很难。” 他看着林意,认真道:“林大将军你刚刚才说过,萧家是皇族。” “你们是被我所迫,如果要承担萧家的不满,也是先由我承担。更何况你们若是答应了随我去党项,算算时间,就算皇帝大为震怒,我已经带着你们一头钻入了党项境内,说不定和建康都是消息不通,就算是有什么旨意下达,我说不定也根本接不到。等到时候对党项大胜,他的怒气说不定也消了,而且我借人去打仗,也是为南朝和他打仗,他到时想要对我治罪,恐怕也拉不下脸。”林意说话看上去认真,但他此时说话的字句,却已经有了魏观星这种边军老油子的调调。 “话当然可以如此说。” 听着这种边军老油子的调调,李承安脸上的神色却更显敬重,他越发明白林意到党项并不是混日子混军功,而是真要做出一番惊人事业,“我也明白将军你敢押上身家性命,若只是我一人,或许我也敢豁出去,但事关我们全族,我却如何押上我们全族的身家性命。” “也不用这么迂腐。”林意道:“你们天母蜡的毒瘴阵和盲箭师在战阵之中都有惊人大用,难道这些强大的战士都要埋没此间?你们自然也可以明面上继续为萧锦镇守那些银矿,就当我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你们也可以暗中派出一些战士,在我铁策军协助我对付党项大军,到时若是获得惊人战功,我在战后自然提及你们天母蜡人的功劳,这在我看来皇帝也不会发怒,两全其美。” “这样处事是圆融,但虚与委蛇,这事关我族的信誉,却是做不到,当年我族处在哀劳十二族和前朝剿乱大军的夹缝之中,这木恩也知道,我们天母蜡和白蛊宗两族,也是承蒙了萧锦大人的恩情,才平安度过那场大乱,我们天母蜡上代长官答应为他效力,又岂能暗中背离?” 李承安为难的苦笑道:“我一开始边说,大将军你是真正的奇人,行事好不虚伪,我也实话实说,我天母蜡以当年的李玄长官为荣,在我们看来,若是活在世间,能够建立一番功绩,让今后世人提起我们天母蜡便竖一竖大拇指说好,自然比苟活一世界要好,但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想要圆融,却不符合我们天母蜡的性情。” “上代长官?” 林意从这一堆坚辞之中却是听到了重点,他眉梢微挑,问道:“既然是上代长官的承诺,难道你这代长官,便无法更改上代长官的某些决议,哪怕你觉得现在的有些决议会比上代长官的决议更好?” “这样事关承诺的东西,一般也都是经过全族的商议。” 李承安看了林意一眼,突然犹豫起来,“也不是不能,只是……” “祖蛇祭炼!” 他说话犹豫,吞吐不定,但是许多年轻的天母蜡战士却都反应了过来,惊呼出声。 “祖蛇祭炼?” 林意好奇的看向那些似乎骤然又惊又喜的天母蜡年轻战士,“什么意思。” 李承安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 “我们这座祖山叫做百蛇山,当然是因为其中蛇虫众多,但其实我们天母蜡还有一桩隐秘,连哀劳山中其它部族,包括木恩他们白蛊宗的人也不知道。” 他看着林意和木恩,道:“我今日对林大将军您说了之后,我恳请林大将军你不管决定如何做,都不要我们这桩隐秘流传出去。” “哦?” 林意顿时觉得有更新奇的事情,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道:“我自然应允,我们这里所有人,都绝不会透露。” 第六百零二章 大秘 “那我们边走边说。” 李承安大约是觉得这样不够正式,他做出了一个邀请林意等人进村寨的手势。 在林意应允之后,前方瘴气笼罩的山林之中一部分瘴气突然消散了,形成了一片可以通往村寨的没有瘴气的区域。 这次林意倒是没有太过惊奇。 之前李固安已经和他说过了毒瘴的形成原理,也让他明白即便是天母蜡这些人也要服用专门的解药,既然如此,那这些人肯定也有控制毒瘴不让它散发的手段。 “平时若是有贵客到访,按理我们天母蜡还要准备百虫宴,山中的一些虫豸虽然看起来可怖,但实则非常美味。” 真正的进了村寨之后,林意看到这天母蜡村寨之中的土石和木结构的房屋都是下层是土石,上层大多都是木质,房屋里的陈设自然十分简单,但屋子的边边角角却都有一些石灰等物,看上去应该是防蛇虫的。 “最初我们天母蜡被迫迁徙到此,便是靠许多虫豸活命。但此处是百蛇山,的确是蛇类更多,我如此说,想必你们应该十分奇怪,为何我们天母蜡当时不捕蛇吃肉?” 原本林意等人倒是没有往此处想,但听到李承安这么说,林意等人却顿时好奇起来。 建康城里的许多名门权贵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山中的部族都并没有什么讲究,即便是一些边军行军时,也靠挖蛇捉蛙来补充一些肉食。 “这便是事关我们天母蜡的那桩隐秘。” 李承安领着林意等人在一处土楼的二楼厅堂之中坐下,他神色凝重的看着林意等人,道:“当初我们天母蜡被哀牢山中两个部族所迫,逃离到这百蛇山之后不久,其实那两个部族的人并未就此放过,他们还是派出的大批精锐战士想要将我们铲除干净,我们当时并未察觉,等到发觉时,他们已经攻入村寨,眼看我们天母蜡就会被屠戮干净,就此灭族,但我们全部剩余的人往山中深处逃遁的时候,却出现了一桩救命事,山中刮来一阵瘴风,瘴风里面出现了一条长角的巨蛇,这条巨蛇蛇鳞坚厚,武器难伤,它突然冲出,狂暴异常,我们族中虽然死了不少人,但那两个部族的精锐战士却几乎全部被它噬杀干净。” “头上长角的巨蛇?” 林意愣了愣,“那就是异蛟,这百蛇山中竟然还有这种奇物?” 他看过许多志怪类的笔记,所以十分清楚,其实有些民间流传的头上长角的蛟龙,并非是传说中巨蛇修炼时间长了成蛟,距离真正的真龙只差天劫。 这种异蛟其实是天生的异种,体型比一般的蟒蛇更为庞大,按照林意看过的那些笔记的记载,在商周时期这种异蛟还时常有出没,但因为大多为害,被当时的修行者和军队清除,所以越到往后的朝代越是稀少,在最近两三百年,北方王朝是在营口一带出现过一次,而南方是在距离建康不远的舟山,在某处飓风过后,出现了一条这种异蛟的尸体。 出现的这种异蛟种类也并不全部相同,在前朝舟山一带被飓风卷来的异蛟应该是海中的异种,上岸之后在陆地和淡水中无法生存,所以死去。 而北方王朝营口那一带出现过的异蛟是江中的青蛟,按照笔记的记载,这青蛟脖颈处生长两片肉翼,在水中兴风作浪时,甚至能够在水面滑翔,还能喷吐水雾,造成江面迷雾。 现在听这百蛇山中的这条异蛟,似乎却又不同,应该是某种山毒蛟。 这种山毒蛟在一些志怪笔记里面也叫山魈蛟,大多都是皮糙肉厚,生活在洞窟之中,生性残暴。 “便是这种异蛟。” 李承安看着林意点了点头,“这突然出现的异蛟当时虽然也杀死了不少我们族人,但却无形之中相当于帮我们天母蜡全族渡过了一劫,当时我们对这异蛟也没有什么了解,便感恩戴德,把它当成了此间山神一般感激、供奉。当时我们的族人甚至将它称为祖蛇。” “那距离现在已经久远了。”木恩听出了些话音,震惊道:“难道那条异蛟还活着?” 李承安看了他一眼,自己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如何措辞描述,同时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木恩顿时歉然的笑了笑,强忍住好奇心,耐心的听着。 “若是就此相安无事便也罢了。而且这祖蛇的巢穴本身就在百蛇山深处一处遍布毒瘴的深渊之中,我们族人也不想多去探究,纯粹当它保护神崇拜敬奉也就算了,但后来我们长居这山中,自然是靠山吃山,有什么吃什么,却又引来了祸事。”李承安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我们发现它有些古怪的习性,平时它是深居那处遍布毒瘴的深渊之中,但一年也出来晒两次太阳,每次数日,那段时间它出来便是暴躁异常,还有就是我们在这山中平时再怎么捕猎都没有关系,哪怕血腥气再重,也引不出来它,但是有几种蛇类却偏偏就像它护佑的旁系一般,要是杀了那几种蛇类,让它嗅到味道,它却一定会出来,出来就也是要狂暴数天才回去。我们族人当时并不清楚,几次下来至少丧命在它蛇口有三十余人,后来便是什么蛇都不敢捕食,渐渐我们天母蜡在这百蛇山之中便形成了不杀蛇吃蛇的习惯。后来我们倒是也想明白了,当时那两个族突然突袭我们,这条祖蛇会突然出现,也是因为他们的战士在追杀我们族人的途中,沿路正好杀死了不少毒蛇,其中便有能够引它出来的蛇类。” 林意想着那时的天母蜡倒是真正的内忧外患,顿时觉得不容易。 这个时候李承安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丧命在它蛇口的族人一多,自然就对它十分防范,它每年出来的那两次,我们便称为晒蛇日,村寨中男女老少全部离开村寨出山,听上去像是我们族特有的节日,实际便是躲开它的危害。其后若是有强大外敌攻入,我们便族中战士杀些能引它出来的蛇类,让它直接出来对付敌人,而我们则悄然躲在深挖的洞窟之中,如此一来,当年一定要置我们死地的某个大族倒是后来反而被我们灭掉。” “我们对这祖蛇一直是又敬又怕,也不想多去探究,不再有族人因此丧命就好,但又过了数十年,在某个晒蛇日之间,它所居的深渊之中却是有惊人异动,但它却又不离巢出来。我们族中有两名勇士冒险去探查了一下,却是发现原来它是在蜕皮,但同时却发现,原来就在它的巢穴处不远,有一片红色的灵药地,我们族中那两名勇士将那里生长的红色植株的特征记了下来,后来我们问了一些马帮药商,这才发觉,那些灵药是在外面价值惊人的龙血草。” “龙血草?” 林意等人,包括沈鲲在内都是大吃了一惊。 龙血草是罕见的上品灵药之一,它在南朝和北魏那些出名的灵药山中都出产极少。 它不仅蕴含充沛的天地灵气,炼化可以提升修为,除此之外,还有止血、补血和化毒的功效。 南朝炼制的大圣补元丹和愈疮化毒丹都是许多权贵门阀都争取的极品灵丹,这两种丹药之中都有龙血草,但因为龙血草稀少,所以也并不是用做主材,而是辅材。 即便如此,以愈疮化毒丹为例,这种丹药是连一些身上伤口腐烂入骨,又有些剧毒不化的沉重腐伤都能医治,足可见这种灵药的神妙。 在他们震惊之时,李承安已经又接着说了下去,“我们得知了这龙血草的惊人价值,后来不免也有勇士动心,看是否能够从它的巢穴附近这片地方采集到一些龙血草出来。这祖蛇很多时候都在沉睡,有时候有勇士进去偷偷采集,便不会察觉,但有时又会苏醒,毫无规律可言,几乎全凭运气。所以我们族中试图采集龙血草死去的人也不少,也有一些成功的幸运者,当年我们出山的李玄李长官便是其中之一。对于这龙血草,我们族中也发现了不少妙用,除了能够造一些修行者之外,我们的很多解瘴毒的避毒丹也是因为加入了龙血草。我们知道这龙血草的好处,但也明白都是靠赌命,所以到了李玄长官那代,便也渐渐形成了族规,只有一些特殊事件,想要证明自己的勇武,并让族中所有人支持自己者,才会进去采集龙血草,我们便称之为祖蛇祭炼。例如族中选长官,有人当选,但有人坚决不服,他便可以参加祖蛇祭炼,来争夺这首领之位,但前提他必须能够活着出来,并带出三枝龙血草。比如族中两名男子同时爱上一名女子,引起争夺,其中有男子参加祖蛇祭炼成功,另外一名男子不敢参加,便自然放弃追求那名女子。” “原来如此。” 林意和白月露等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雪亮,林意虽然并不惧怕,但心中却有些困惑,“既然杀蛇都能引蛇出洞,那想要龙血草,就不能先杀蛇引走它,然后乘机进入它的巢穴去采集?” “这我们也试过,只是这祖蛇有奇特天性,它再追也不离开这百蛇山,而且它若是苏醒,对这灵药的气味十分敏感,我们即便有时间采集出来,它马上醒觉,我们采集灵药的人依旧逃不脱。”李承安苦笑起来,道:“我们族中有人试过用一些器皿装灵药,但不管包裹得如何严实,它还是能够察觉,哪怕深埋都没有用。还有哪怕是瞬间吞服下去,逃不了多远也被它赶上一口吞掉。” “我们李玄李长官虽然机缘巧合成了开国大将,在朝中身居要位,但也依旧保守了这个秘密,只是对这种异蛟他也是多方考究查证。”李承安看了林意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后来确定这种异蛟叫做山毒魃,在商周时期也有出现过,是一种旱地的巨蛇,它的气血都有剧毒,喷息可达数十丈,但一般而言,它的寿命不过百年,我们山中这条祖蛇恐怕至少已经活了三四百年,就是因为这龙血草对它有增益的作用。” “山毒魃?” 林意微微一怔,他恍惚记得某本典籍上曾经模糊记载过,这种异蛟生性残暴,一开杀戒就会肆无忌惮的发狂,所以往往闯入城镇,然后被绞杀。但这条异蛟如此克制,想必是知道那些龙血草对它十分重要,所以才一直守着,怎么都不离开这百蛇山。 这倒也是一些异兽异虫的天性,所以往往一些灵药丰富的地方,都有厉害异兽异虫盘踞。 他还记得,那本典籍上也说过这种异蛟浑身都是宝物,但具体是何等用处,却是一笔略过,想必也并不了解。 “按你的意思,是我只要以你们族祖蛇祭炼的方式,从中采集足够的龙血草出来,便可以改变你们之前的成命,让你们族中的战士加入我们铁策军?”他略微沉吟片刻,然后看着李承安问道。 “也没有这么简单。” 李承安苦笑了一下,道:“你并非我们族人,倒是要我们这些族人之中,有人愿意和你一起进入这祖蛇巢穴,然后你要帮他采集出三株以上的龙血草出来,他便能改变上代长官的那道命令,然后我们族中的战士,才能加入铁策军。因为按照我们祖蛇祭炼的规矩,我们族人是可以邀请一个好友协助的,只是他必须确定那个好友能够保守秘密,而且在成功之后,那个好友便也相当于是我们天母蜡自己人了。” 木恩等人也都彻底明白了。 这李承安的意思是,林意愿意去祖蛇试炼无用,还必须有天母蜡的族人愿意随他进去,同时这人还要愿意改变上代长官的命令。 在李承安和木恩看来,这事的确很难。 天母蜡人对那祖蛇敬畏已久,恐怕是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有人敢主动要去参加者祖蛇祭炼,更不用说现在是为了帮助外人。 但让李承安和木恩根本没有想到的是,李承安的话音刚落,便已经有几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若是长官允许,我愿随林大将军进去采药。” 第六百零三章 不祥预感 李承安顿时愣住。 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很有深意的看着李承安,道:“看来李长官你还是低估了你们天目蜡这些战士的勇气。” “我希望您能够成功。”李承安深吸了一口气,他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由衷的说道。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林意看着他,认真问道:“若是祖蛇苏醒,我若是将它击伤或是杀死,你们会?” 李承安和所有在场的天目蜡人都是一下子呆住,这是他们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但想着林意做过的事情,又想到古时这些异蛟也是死在许多奇人的手中,强大的修行者也并非没有重创它或者杀死它的可能。 “我们对这祖蛇都是敬而远之,虽然它避免了我族遭受灭顶之灾,但后来了解了它的习性,我们也知道我族只是幸运,正巧不在它发狂时在它附近而已。后来我们族中死在它口中的也不少,这些年来,我们也依旧是抱着不去和它为敌的态度,但想来,若是它要杀我们族人,我们也自然会反抗。”李承安沉吟了片刻,道:“若是它恰好苏醒,它若是和您为敌,你要是重创它或者杀死它,我们族中也不会因此觉得不快。” “那就是无所谓了,不妨碍你们天目蜡的人加入我的铁策军。”林意言简意赅的说道。 他的神态让李承安又忍不住端详了他许久。 李承安此时甚至忍不住有些怀疑林意会不会故意弄醒这条祖蛇,然后设法杀死它。 “你叫什么名字?” 林意的目光落在了一开始出声说愿意进去采集龙血草的那几名天母蜡战士之中的唯一一名女箭师身上。 这几名自愿者,都是一开始在这村寨中和他战斗过的天目蜡年轻战士。 这名女箭师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肤色黝黑,看上去比萧素心还要瘦小很多。 听到林意问自己,这名天目蜡的少女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甚至都有些结巴起来,“李…李香…李香凝。” “那就请你带我去你们这祖蛇的巢穴,我们去采集龙血草。”林意对着这名少女行了一礼,认真致谢道。 虽然都已经心中雪亮,这名此时在南朝已经蔚为传奇的年轻大将军应该会去祖蛇祭炼,但此时听到他毫不犹豫的最终说出这句话,并选择这名少女作为同伴,在场的所有天目蜡人还是莫名的感到了一阵震撼。 萧素心不自觉的有些担心,她手指无意识的扣着弓弦,忍不住转头望向白月露。 她对这种异蛟并没有什么了解,未知的东西,力量就无法衡量。 现在的林意哪怕单独对付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她都丝毫不会担心,但是这样的异蛟,万一力量远在神念境的修行者之上,而且体型又极为庞大,那林意的处境就十分危险。 但是她看向白月露,白月露却是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她就顿时心中大松,明白白月露对这种异蛟肯定有些了解,若是白月露觉得没有问题,林意说不定就真的杀了那条异蛟也不一定。 “你们有没有什么兵器,类似我那镇河塔心?”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钟离之战已经天下皆知,林意知道这些天母蜡人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头,一定也会听说在这场大战之中大放异彩的那根镇河塔心。 “那样沉重坚韧的兵器…”李承安原本就觉得林意的神色很暧昧,此时又听到他问及兵器,心中就又满是不祥的预感,一时之间,他的思绪有些转不过来。 他这一迟钝,身周的这些天目蜡人却都会错了意,当下有两人便忍不住出声提醒,“李长官,我们族中战士都是不擅长那种兵器,但是你忘了?那虎族当年有些人用的刺棍应该也算沉重坚韧。” “刺棍?”林意有些惊奇。 “那虎族便是当年想要灭掉我们天母蜡的两个大族之一,他们当年的那些精锐战士都被祖蛇杀死,有不少兵器留了下来,只是我们没有用,便存在了库中,时间一长,有不少兵器都已经腐朽。不过有些刺棍倒是山中精金所制,连锈迹都没有。”李承安一边解释几句,一边直接让十余名天母蜡的战士直接去搬来。 只是片刻,十余名天母蜡战士去而复返,脚步十分沉重,咣当咣当数声,将数件兵器放在林意的身前。 什么刺棍,不就是粗制滥造般的狼牙棍? 先前林意十分好奇,但是看着丢在自己身前的这四根东西,他却哑然失笑。 这所谓的刺棍,就是一根九尺来长的玄色棍子,一段有数根参差不齐的尖刺。 这尖刺的长短都不一,每根棍子上所在的位置也不一,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制造时,多余的精金铁水好不容易烧融之后,随意的滴在这些棍子上,牵扯而成。 不过李承安有一点说的不错,这些粗陋的刺棍的材质倒是的确不凡,是某种特殊的精金,黑色之中有星星点点的朱红色砂砾般的质感。 他伸手拿起一根掂了掂,这一根倒是也有至少百余斤的重量。 他随手抡了抡,瞬间响起一阵沉闷的破空声,不过他也马上醒觉这不是在铁策军中,便笑了笑,对着这些天目蜡人道:“我试一试。” 李承安才点了点头,他已经提着这一根刺棍掠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落处看去,顿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耳膜都有些发麻。 这座土楼下方的一块大石,被林意直接砸得四分五裂,烟尘飞扬。 这些天目蜡人看得脸色都是大变,心想这样的力道砸击,这虎口恐怕也得震裂,但是他们却分明看到,林意的手连丝毫的震动都没有。 在下一刹那,林意将这根刺棍举起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这刺棍上是沾染了不少石粉,但是却连丝毫的弯曲都没有。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心中觉得四根这样的刺棍还是有些不够,又转身看着土楼内里的李承安,认真问了一句,“这样坚韧沉重的东西还有没有,未必需要这样完整的兵器,哪怕能够当暗器砸出的都可以。” 李承安不自觉的满脸苦笑,他心中的不祥预感更加浓烈了些。 这哪里是想偷偷摸摸的进去采龙血草完成祖蛇祭炼? “沉重坚韧之物…能当暗器砸出的都可以。”他顺着林意的问话想去,倒是真被他想到了一件东西,他便下意识的说道:“还有一对飞钹,是当年虎族第一勇士合力所用。” 第六百零四章 响金 “飞钹?” 林意愣了愣,下意识的便让李承安赶紧拿来看看。 这飞钹无论在南朝和北魏都是很少见的奇门兵器,主要原因是不太实用,林意也没有见过实物,但按照他之前所看到的典籍上的记载,南朝和北魏的飞钹都像是略扁的大盖檐铁帽子。这种兵器都是抓住中间鼓起处的一个小把手,不太好发力,就算是做盾牌,又不够坚厚。 但要说完全是无用,倒也不见得,历史上也曾出现过用这种奇兵的宗门,这飞钹之中之所以有一个飞字,是专修这种飞钹的一些厉害修行者能够将它甩飞出去,它还会旋转飞回。 而且据说那些宗门的修行者用这飞钹时,最令人头疼的是无论它互相震击还是飞行之时,都会响起各种巨大的声响,让人头昏目眩,也算是一件音震的独特兵器。 不过无量山和哀牢山之中这些部族对于一些兵刃的叫法可能和外界不同,林意倒是也无法肯定,这李承安所说的飞钹就是他所认知的这种飞钹。 不过片刻,数名天目蜡的战士合力抬了两面明晃晃,黄灿灿的东西过来,远看就像是两面黄铜大镜,近看却就是林意在典籍上所见描述过的飞钹。 一般的飞钹只比寻常的大盖檐帽子大出一圈,但是这一对飞钹却是大如伞盖,要是遇到一个身材瘦小一些的,比如那名叫做李香凝的天目蜡少女,往这竖起的飞钹后面一躲,整个身体便都像是龟缩在了一个乌龟壳后,全部都可以隐匿在后,一点都不露出来。 林意提了提这一对飞钹,每片不像他想象的沉重,但也有六十斤左右,当年这天目蜡的对头族中勇士能够提着这样一对兵器在山林之中战斗,倒是也气力惊人。 这一对飞钹看起来像是黄铜,但从分量和表面灿烂如新看来,却并非是黄铜,应该也是数种精金锻打出来。 林意暗自称奇,怪不得在建康城里他所看到的一些好看的杂谈笔记都是出自一些游历极广的修行者之手,似乎反而是南北两朝的大城,反而东西越是正统,连修行手段和兵刃都比较单一。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就将两片飞钹互相碰击了一下。 当的一声巨响,连他自己都完全预料到,头皮都被震得有些发麻。 两片飞钹在他手中剧烈颤抖,除了撞击时的一声震响之外,此时在他双手之中,竟然还是余音不断,就像是两口大钟在被剧烈撞击之后,还在嗡鸣。 “这么大声?” 连沈鲲都吃了一惊。 “这叫响金,也算是当年虎族的特产。”李承安苦笑道,“别看它轻薄,但是韧性极强,哪怕重物敲打,或是尖锐锋利之物刺击,也不能敲裂和穿透,最多就是变形,他们当时冶炼时据说加了一种叫做凤鸣砂的矿砂,可以让这种精金遭受重击时震荡化力的同时,还能发出更巨大的响声。音波不断震荡,别说是普通人头昏目眩,就连修行者的真元都受影响。” “这若是不打造成这种飞钹形状,敲击也能发出巨响,只是这精金本身就十分特殊?”林意真是有大开眼界之感,他放下一片飞钹,伸指轻轻一弹,果然又是一声巨鸣。 南朝自萧衍登基之后,大兴佛寺,建康城中在清晨便到处都是寺庙中的晨钟声,那些晨钟声有的清明悦耳,有的沉闷稳重,声音都是余音不断,能够传出很远。 但他十分清楚,那些佛寺之中的大钟,不只是材质,在钟的形制上也是多番推敲,不仅大小、高宽都有要求,就连表面和内里都会篆刻很多利于发声的符文。 现在这种响金,似乎不加任何雕琢,就已经可以声震四野,超过很多能工巧匠的手段了。 他久居建康,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便是建康城中那些寺庙的钟声,但白月露却是瞬间联想到了其它。 刚刚林意只是尝试性的撞击一下,无意中发出的巨响就让她体内气血有些翻腾。 这种东西,只要落在足够气力的武者手中,都不需要修行者使用,发出的巨响就和很多修行者的独特音震手段差不多。 修行者的音震手段一是能够惑神,能够让人心慌意乱,另外巨大声响震荡到一定程度,音波如同实质一般,就让人体内的元气都随之震荡,修行者就不好控制自己体内的真元运行。 当然修行者的诸多音震手段是可以令震荡朝着既定的方向而去,或者自己有一些特殊的防护手段,自己不受其害,现在虎族的这种响金似乎是不分敌我,一味的巨音震荡。 但她想到的是,林意根本不靠真元战斗,别的修行者受这音震,自身实力必定大打折扣,但林意却毫无妨碍。 “现在这虎族是彻底消亡了?那这响金是随之断绝,亦或是还有矿藏可以产出?”她看着李承安认真问道。 “虎族在哀牢山中原本十分强横,但当年在我们这百蛇山连吃了两次亏之中,族中精壮战士几乎死伤殆尽,他们平时结怨的部族又多,后来自己便觉得留在哀牢山中就是灭族之灾,于是他们便悄悄迁徙,但是在迁徙的途中,却在怒江畔又被一支部落伏击,据说只剩下了少数人,变成了流民,过了百年,这些流民都早已不知所踪了。”李承安料想白月露这么问必定是觉得这响金别有用途,于是他耐心解释道:“至于当年虎族的村寨早已经荡然无存,就算还能找到响金的矿石,冶炼的手段也早就失传,现在除了这一对飞钹之外,我们这村寨最中心石场上的一根旗杆下部,倒是也用这种响金包裹,还有一架水车多处也用这种响金包裹,加起来估计有两三百斤的量。这也都是当年那些虎族进攻我们百蛇山的战士的武器残留,只是因为这种响金不会被流水和湿气腐蚀,所以被我们锻打了之后另做它用。” “你是想利用做些音震的兵器?”林意顿时反应过来。 “党项多的是冰川雪山,若是音震形成雪崩,比千军万马更有用。”罗姬涟眼睛马上一亮。 白月露微微一笑,“铁策军还差些战鼓。” “用这响金制成战鼓?”林意看着白月露的脸色,便知道她心中已有计算,他便只关心一点,“那这些响金是否够用?” “应该足够。”白月露忍不住笑得更加灿烂了些,“只是这还不是自家之物,我们现在这样计算,委实无礼。” 林意明白她的意思,哈哈一笑,道:“那便先完成这祖蛇祭炼再说。” 天母蜡的所有人开始撤离村寨。 所有人撤离之前,都用中指的指节在李香凝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 这是祖蛇祭炼的传统,对于勇士的祝福和赞美。 天母蜡能够在百蛇山之中生存下来,和祖蛇出现的运气有关,但在之后的很多年,却在于一代代战士的忍耐和牺牲。 是许多勇于参加祖蛇祭炼的天母蜡人磨砺了这整个族群的勇气,并用取回的龙血草赢得了毒瘴阵这种让他们在哀牢山中立足的手段。 所有人先撤离村寨,这是为了避免祖蛇苏醒冲出来发狂而带来更多的死伤。 沈鲲和白月露等人当然不在意,但为了尊重天母蜡的传统,他们所有人还是随着天母蜡人一齐撤离了村寨。 “事实已经证明了你的勇气。” 林意一手提着一个飞钹,身上背着四根刺棍,形容很夸张的跟在李香凝的身后,同时认真说道:“只是到了里面,万一这条祖蛇苏醒,你千万不要对它出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你是不是真的想屠了这条祖蛇?”李香凝没有答应,却是反而认真的问了这一句。 林意笑了笑,“那你想不想杀了它。” “不想。”李香凝毫不虚伪的说道:“它虽然杀死了不少人,但它其实和山林间的其余蛇类没有太大差别,那只是它的天性。更何况它对我们全族有恩,所以能够相安无事就相安无事,更何况我们现在天母蜡已经全部搬出了百蛇山,就更不会招惹到它。” “那我尽量不主动招惹它,但它如果要醒来要杀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如果有可能,能不杀就不杀。”林意看了这名天母蜡的少女一眼,道:“不过方才所说的事情你必须答应,我并非是嫌弃你的能力,但你应该明白,若是真的战斗起来,我若是需要担心你的安危,便会束手束脚,说不定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李香凝用力点了点头,道:“一言为定。” …… 祖蛇巢穴所在的深渊就像是平坦的山坡上突然撕裂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峡谷里生长的都不是平时可见的高大树木,而是许多外面根本看不到的巨大蕨叶植物。 这种蕨叶植物喜阴喜湿,几乎就是阴暗潮湿环境的代名词。 透过诡异的微蓝色瘴气往深处看,林意很轻易的看到数条不知源头的小瀑布飞流直下,团团水雾在峡谷中冲击,蒸腾的水汽飘到一定高度,又因为阴冷而凝结,化为雨滴往下落去。 “这里面有很多暗河,我虽然有地图,但我们族里最近一次祖蛇祭炼也是十几年前了,可能会被冲刷出不少像陷阱一般的地坑,你要小心。” 李香凝手里捏着一张羊皮地图,手心却是紧张的不断出汗,她知道林意不畏惧瘴气和毒蛇,所以只交待了来自地形的危险。 “好。” 林意很干脆的点头答应,在此之前,他其实也服用了一颗天母蜡专门用来解这里瘴毒的丹药,只是这里的瘴气有种臭脚般的味道,所以他跟在李香凝的身后,还是索性闭住了呼吸。 李香凝虽然之前也没有进过这里,但是她和其余所有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一样,平时都在这一带修行,这种类似的地貌经历得太多,所以这种即便是令边军的那些精锐斥候都会十分头疼的阴暗密林环境,她却都是如履平地,如同行走在普通的花园里一般。 她沿着一条溪水很快行进到了峡谷谷底,峡谷谷底和外面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因为高度落差至少有两百丈,阳光在毒瘴和蕨类植物的重重遮掩下,几乎透不进谷底。 谷底就像是一个永恒的黑暗世界,一些闪耀着磷光的石头暴露在腐烂的枝叶之外,地上厚厚的腐烂枝叶就像是杀鱼后留下的厚厚内脏,而其中却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蘑菇生长出来。 外面的山谷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山风吹拂过树叶的声音,各种虫类、鸟类的声音,还有野兽活动的声音,但在这里,唯一的声音除了流水声,就是一种奇异的,如同水泡爆裂的声音。 谷底有一些色泽极为古怪的水潭,水潭里不断浮现出一连串珍珠一样的泡泡,这些泡泡在水面消失时就会发出这样一声声的轻响,随之升起的,就是一缕缕蓝色的瘴气。 峡谷里的山体都有着许多洞窟,这些洞窟里面偶尔会闪过一些长足的蜘蛛等物,但都没有什么声音。 李香凝的呼吸原本变得粗重起来,但再往前行进了数十丈,她却也尽可能的屏住了呼吸,脚步也尽可能的放缓。 峡谷底部的黑暗世界在她和林意的前方却似乎又突然到了分界点。 前方像是有一片开阔的平原,有一条光柱正好从瘴气的某个自然空洞射落下来。 射落的位置有一座巨坟般的山体,山体正对着她和林意所在的方位,有一个幽深的山洞。 山洞的洞口一直到一片散发着红光的区域之间,随处都是成堆的骷髅。 明亮的光柱,巨坟般的山体,山体前大片的白色骷髅,还有一片猩红的生长着龙血草的区域,在这个谷底形成了一副显得不太真实的画面。 龙血草虽然喜欢潮湿,但按照典籍记载,却是喜阳,而且必须是灵气充裕之地,原本林意来到这谷底的时候还满心不解,此时看到这样的画面,感受到前方涌来的阵阵灵气,他便霍然开朗。 已经到了地头。 那条祖蛇此时就应该在那个山洞里沉睡。 林意轻轻的拍了拍李香凝的肩膀,似乎她停留在这片黑暗的区域,不用再往前带路。 然后他越过了李香凝,径直朝着那片生长着龙血草的区域走去。 第六百零五章 音震 林意并不是那种很贪心的人,而且他很守信。 他既然已经答应了李香凝并不主动招惹这条祖蛇,这就相当于是他对于李香凝帮助他进行这场祖蛇祭炼的承诺。 他走路起来都甚至比平时轻柔。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在行走时反而对自己的血肉有着更好的控制力,哪怕是身上这些兵器,在行走时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更何况他屏息前行,连呼吸声都没有,甚至连他身上的热量散发都控制得很好。 然而不知为何,或许是强者的感应,或者是他的到来直接让祖蛇感到了威胁,他离开李香凝只是朝着前方走出了数十步,那座巨坟般的山体里,就响起了一阵宏大的轰鸣声。 这种声音是巨|物的苏醒,也像是某种警告,某种力量的宣誓。 死寂的谷底平原之中突然涌起了风。 伴随着无数骨骸碎裂的声响,那山洞洞口堆积着的许多白骨被吹拂而起,然后如下雨一般泼洒开来。 “退后!” 林意不再刻意的控制声响,对着身后已经骇然色变的李香凝发出了一声厉喝。 对于祖蛇的畏惧,是来自骨子里的,听着林意的这一声厉喝,还呆在原地的李香凝顿时回过神来,骇然的转身往后狂奔。 林意微微眯起眼睛,却是身影一动,反而朝着前方掠去。 只是这瞬息之间,哗啦啦一声巨响,那处洞窟口枝叶纷飞,许多生长茂密,几乎已经将洞口封住的植物直接被狂风撕碎。 “果然好大!” 这声势让林意都有些心惊。 他一眼就看清楚,这是一条浑身闪耀着黑白双色鳞光的异蛟。 这异蛟扁平丑陋的脑袋上有两支看上去好像两坨疙瘩一样的短角,眼睛是血红色的,在黑暗的洞窟之中冲出就像是两盏诡异的红色灯笼。 这蛇头的大小就有建康城里读书人常用的方头案差不多大小。 建康城里的那种方头案桌子是长约三尺,宽约两尺半,这桌子放在平时看当然也不算大,但是一个蛇头大如这种桌面,却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因为建康城里就有一句老话,巴掌大的蛇头能吞鸡。 这老话里,所谓的巴掌还是小孩子的巴掌大小。 几乎所有的蛇类,头部骨骼和颈部骨骼都和其余兽类不同,在吞噬东西时,都能张大到令人不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光看着这祖蛇的蛇头,林意就觉得别说是一个成年男子,就连一匹马,它都应该可以轻松吞下。 等到这祖蛇蛇头连着蛇身再冲出来,给人的视觉冲击感就更强。 这蛇身何止是水桶粗,一眼望去,恐怕至少两名男子合抱才能堪堪围住它的腰身。 它身上的鳞片也是硕大,就像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盾牌,因为过分坚厚,给人的感觉就不像是什么鳞片,反而就像是某种龟类的坚硬龟壳一般。 只是任何龟壳都不像它的鳞片一样给人光滑如镜的感觉。 看起来最为可怖的是,这些鳞片上天生的黑白色花纹在它的身上都是形成一个个诡异的人影。 这些如痛苦挣扎般的人影的黑白色花纹,就是这种名叫“山毒魃”的异蛟的标志,在一些民间的故事里,甚至将这些鬼影般的花纹描绘成被它吞吃之后不得转生的怨鬼鬼魂。 那些故事里描绘,这种异蛟吞噬的人越多,身上这种花纹就会越多。 这种神怪故事当然只是来自于愚昧的揣度,但林意不得不承认,若是自己现在没有这样的力量,别说是刚刚进入南天院的时候,就算是从眉山之中出来的时候,要是骤然看到这样的一条异蛟,也绝对会被吓得魂飞魄散,根本不可能有抗衡的念头。 他此时是好好的端详这条祖蛇,但这条祖蛇却没有兴趣和他客套。 噗的一声巨大闷响。 它足有十余丈的身躯从那洞窟之中狂冲出来,带起的狂风竟然从内至外将这个洞窟口的一段抽成了近乎真空。 内里的空气涌出来,外面的空气在它冲出之后涌进去,两股风在狭小的空间里撕扯撞击,声势更加惊人。 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极为干脆,这条祖蛇在冲出洞窟的刹那,便是头颅往上抬起,张口就是对着林意一喷。 哪怕林意时主动朝着它掠去,但此时它和林意之间至少还隔着三十余丈的距离,但它张口一喷,一股混杂着毒液的气浪,就像一条乌云瞬间横空,直接就将林意席卷在内。 林意身体瞬间团缩起来,两面飞钹如两扇门阻挡在他身前,他整个身体都躲在这两面飞钹之后。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有无数细碎之物冲击在这两面飞钹之上,这两片飞钹顿时发出无数刺耳的震鸣声。 这毒雾喷吐的力量如同狂风过境,他只是吃重,身体略微往后滑动,到不觉得有什么难抗,反倒是这些巨大刺耳的声音,震得他自己都有些浑身鸡皮疙瘩,让他差点锁不住毛孔,倒是让他吓了一跳。 天母蜡的人此时都在百蛇山外等待着,骤然听到百蛇山中传来一阵这样的巨响,所有人顿时都呼吸一顿,知道不管林意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却真的是和这祖蛇已经战上了。 这些刺耳的震鸣声对这祖蛇却似乎毫无影响。 它只是觉察自己这一口喷吐之下,对方还依旧活着。 它这种毒液吐息对于它而言极耗力气,也不能连续使用,尤其似乎不能奏效之下,它也不再连续喷吐,庞大的身躯却是又往前一冲,整个身躯给林意的感觉不像是寻常的巨蛇一样蜿蜒爬行,倒像是腾跃了起来。 它这蛇身有十余丈,如此一冲便直接朝前冲出了七八丈,身躯看似前进不多,但实则速度却是惊人,压迫感极强。 咚的一声。 它的前半段身躯重重砸地的刹那,长尾却是卷起,在地上横扫了一记。 一片恐怖的泥浪瞬间在地上涌起,大片大片的泥浪和石块朝着林意呼啸而至。 林意此时有了防备,却是丝毫不惊,只是依样画葫芦,依旧将两片飞钹当成盾牌一样挡在身前。 一阵更加惊天动地的巨响在他身前震响,他的浑身也随之乱颤,他此时虽说生怕这祖蛇的毒雾恐怖,还紧紧闭着眼睛,但是整个身体被这连续不断的巨响震的浑身酥痒,连骨头深处都似乎被音波不断震荡,浑身的气血反而在被洗涤一般,说不出的舒服。 第六百零六章 蛇盘 这倒是林意根本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之前在钟离战场上,修行者交手,兵刃碰撞之时,自然也是巨响阵阵,但这响金发出的声响却是不同,穿透力更强。而且之前在天母蜡的土楼之中他也试着敲击过这一对飞钹,但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似乎即便是这响金,也是要碰撞到一定程度,而且连续碰撞下产生的音震才有这样的效果。 修行者的修行功法里,也有所谓的雷音震脉、蟾音壮腑的修行手段,但这些手段却都是要鼓荡内气,甚至动用真元,绝对不像这种外来的声音震荡来得简单。 只是他可以肯定,此时响金的这种音震,对他大有益处,就像是不断服用了妙药,让他体内不断生出气力。 这简直是意外发现的好处,一时间他又惊又喜,还在发愣,但前方那条祖蛇却是没有半分的迟钝。 它的身体一扭,就像是某些武者脊骨发力一样,它的骨节深处竟然是爆豆子般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一股澎湃的力量就从它的骨节深处爆发,它的身体往前一送一探,整个身体瞬间又往前狂进十余丈,和林意也只剩下了十余丈的距离。 它的巨口猛然张开,但这次却不喷吐,反而是蛇头往上耸气,猛然一吸。 只听见空气里嗤啦一声裂响,就像是有大量的布匹被瞬间撕裂一般。 一条条风流变得肉眼可见,那些泥浪和砂石都被倒吸而去,瞬间贯入它的口中。 这种感觉,就像是传说中的蛟龙在海面上吸水一般。 林意的身体都几乎被吸得离地飞起,所幸他浑身重量也是惊人,在身体有些飘飘欲飞之间,他回过神来,心中一个念头电闪而过,想要顺势砸根刺骨到它的口中去。 但也就在这刹那间,他看到这条祖蛇的脖颈高高鼓起,不断膨胀,那吸入它口中的空气和泥浪、砂石等物根本就没有入它腹中,而是瞬间被它用颈部的血肉和骨骼锁住,似乎被挤压成了一团。 如此一来,即便他砸入东西,恐怕力量也不足以穿透过这团东西,相反在下一刹那,肯定要被这条祖蛇喷吐出来。 也就在他这心念电闪之间,他的前方又是嗤啦一声裂响,那祖蛇的颈部瞬间缩小,被它卷吸进去的空气和泥土砂石等物,一瞬间变成一条激流,就像是一条巨剑一般,瞬间打到林意的身前。 当! 林意双手持着的飞钹一声巨响,他只觉一股无可抗御的大力传来,他的整个人再也立足不稳,被这股大力往后击飞出去。 他的双手和双臂一阵发麻,两片飞钹都拿捏不住,在他重重坠地的刹那都掉落在他身前。 他体内气血翻腾,虽然直觉没有什么损伤,但是却也有些骇然,这条祖蛇这一吸一喷带来的力量,甚至超过了神念境修行者一击的力量。 这祖蛇身体依旧扭曲前行,不过这一口喷吐似乎也消耗了它大量的气力,它的巨口微微张开,猩红的舌信不断的伸缩,它和寻常的蛇类一样是冷血,身体没有什么热度,所以此时舌信喷吐之间,没有热气,反而是一阵阵冷风不断冲到林意身上。 林意此时也直觉到它消耗不少力气,只是他手中的飞钹掉落在前,背上背着的刺棍反而被他压在背后身下,尖刺虽然无法刺穿天辟宝衣,但他此时背部朝下的坠地,背上血肉还是一阵刺痛。 看着它巨口微微张开,他也来不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一挥,空气之中也是一声裂帛般的嘶鸣声,他右手的一个手镯化为一道几乎肉眼难见的影迹,精准无误的打入了这条祖蛇的口中。 这祖蛇的头颅猛然一滞,接着整个蛇头带着上半身都往后扬起。 这种感觉,不像是被一个小小的手镯打中,倒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锤砸中一般。 一蓬肉眼可见的血雾从它的口中溅飞出来。 这条祖蛇也从来没有遭遇过林意这样的对手。 它这种异蛟当然会有一些智慧,但是也绝对不会聪明到有着学习的能力。 对于它而言,在百蛇山中遇到的人类都是它随便可以虐杀的弱小存在,对于林意这个让它直觉有些气血太过旺盛,让它隐约有些感到威胁的对手,它已经给与了足够的重视。 然而它根本没有想到,它之前对于任何对手都奏效的三板斧却对林意根本无用。 毒液喷吐、力量横扫,再加上这种吸气喷吐,对方竟然毫无损伤,还能给予它这样的重击。 任何异兽的口腔之中都是薄弱部位。 林意的这一个细小的手镯砸入它的口腔,不只是在它的口中带出了一个可怕的伤口,而且惊人的力量让它的头脑都一阵发昏。 它下意识的想要吐出这个砸入口中的异物,事实上在它这个直觉产生时,它脖颈的血肉都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收缩。 然而这个手镯对于它而言太过细小,而且很沉重。 所以在它清醒过来之前,林意的手镯混在它口腔之中充盈的鲜血之中,滑入了它的腹中。 林意跃了起来。 在他双脚稳稳站定在地的刹那,这条祖蛇痛苦的扭动起来,然后开始真正的发狂。 它似乎不会像寻常的野兽一样发出嘶吼,但是它的口中和蛇腹之中,甚至是蛇鳞之中都因为血肉的抽搐和扭动而发出了古怪的声响。 这种声响就像是铁匠铺子里的木风箱发出的声音,空洞而沉闷,又像是喘息。 血沫混杂着涎液从蛇口不断的流淌出来,只是这条祖蛇明显也吸取了教训,它确定任何的喷吐似乎根本不可能解决眼前这名可怕的对手。 它直接选择了最原始,也是最有力量的手段。 它的整个身体在一刹那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提着蛇尾甩飞出来一般,它的身体前半段还在往前往游,后半段却是已经凌空,甩出。 一道巨大的阴影朝着林意落下。 十余丈的距离在这条祖蛇吃痛发狂之下,就像是平常人一步的距离一般。 林意脸色极为凝重的往后倒掠出去。 这条祖蛇其余的手段对他的确无效,但这条祖蛇的身躯极为沉重,这种肉身力量对于他而言,绝对是碾压之势。 在倒掠出去的同时,他有心试一下这条祖蛇身上的鳞甲到底坚厚到什么程度,他的右手反手握住身后背着的一根刺棍,对着这条祖蛇的蛇首下方就砸了过去。 他砸出的这根刺棍速度很快,而且他之前花过很久的时间练习过这种投掷,原本就砸得很准,再加上这条祖蛇的身躯极为庞大,在如此接近的情形之下,他这根刺棍几乎没有落空的可能。 咚!嘭! 两声巨大的声响几乎同时响起。 巨大的蛇尾就在他的身体残影之中砸下,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小山砸倒在了他的面前。 地面都剧烈的震颤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刺棍也狠狠砸在祖蛇的蛇首下方。 这根刺棍和鳞甲上,竟然是冒出一溜的火花! 刺棍震飞出去的刹那,他看得清楚,虽然这鳞甲上留下些高低不平的凹坑,但是这种感觉就像是箭矢落在重铠上一样,只是留下痕迹,根本没有伤及内里。 这鳞甲上的凹坑里根本没有任何的血迹渗出,说明这鳞甲还有很厚的厚度。 只是在这片鳞甲的边缘,倒是有一圈血迹在缓缓渗出。 这只是震伤。 若是此时镇河塔心在手,也不知道要砸击多少下才能砸碎这祖蛇的鳞甲。 这祖蛇又遭他这一次重击,吃痛之下,却反而更加发狂,整个身体一滚一弹,甚至给人一种从地上弹起的感觉。 林意的身体虽然倒掠的快,但竟然被他追上,它的头颅距离林意还有一段距离,整个身体横卷过来,却像是寻常的蛇类盘卷青蛙一样,要将林意卷在中央。 林意从修行开始,所学所想也都是和人战斗,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和这样的巨蛇战斗,他直觉自己已经被这巨蛇围在中央,心中不自觉的生出一阵凛冽寒意的同时,左右手便已经如电往后伸出,各自握了一根刺棍在手中,两根刺棍都是横在身前。 周围狂风涌起,蛇身如墙席卷而来。 对于这祖蛇的身躯而言,林意也最多就算是一只大点的青蛙,但是蛇身一卷之下,却是数声裂响,这祖蛇的身体微微抽搐,一时间痛苦的颤动。 这两根刺棍虽然制作粗陋,但是材质却是坚韧,两端顶住它的鳞甲,它自己剧烈收缩之下,反而是绷得它的鳞甲有些碎裂,刺棍两端的尖刺刺入了它的肉里。 此时林意也几乎被它的身躯卷住,也仅是有狭小的容身之地,但他既然已经想到这样的战法,此时也丝毫不心惊。 他双脚猛然发力,整个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往上如箭弹射出去。 在这条祖蛇感受到新的痛苦,似乎还没有决定是继续用力盘卷,还是松开身体的刹那,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蛇头上方。 嗡! 空气一声震鸣。 他双手握住那唯一的一根刺棍,兜头朝着前方的狰狞蛇首砸下。 第六百零七章 恐吓 这条祖蛇虽然瞬间就是前行十余丈,但依赖的是身长,在林意的感知里,无论它的尾甩还是身卷,都不算太快,比起那些神念境修行者用真元推动的身体,要慢出太多,所以之前应战,他都有足够的时间应付。 然而此时他双手握着这刺棍朝着这蛇首砸下,却是砸了个空! 先前在他的感知里并不算快的蛇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如电往后收缩,又瞬间噬回! 嘶啦一声,空气里面再次一声裂布般的声音,这蛇头张开大嘴,朝着林意一口吞噬的同时,竟能在如电伸缩之间还大量吸气。 林意原本一下砸空,他的身体还在往下落,被它张口一吸,身体竟是在空中悬停。 只是这一顿,蛇头已经如电伸来,相当于已经将他凌空含在口中,林意根本未料到它这蛇头一缩一伸速度竟然如此之快,浑身寒气直冒的同时,他的双脚在这蛇的下唇一蹬,整个人就在这蛇口合下的刹那,凌空翻飞出去。 啪嗒一声,就像一道闸门关合,林意身前猛然一炸。 这祖蛇虽然一咬落空,却是毫不迟钝,它蛇头的动作速度远超身躯,在这刹那间,它颈部的鳞甲都微微往外张开,一股新力就在它的蛇颈中生成,它原本已经微微下沉的蛇头瞬间又如电射出。 这种速度依旧惊人,只是此次林意已经有所防备,他的身体往外翻落,根本无法闪避,但手中的刺棍却是在凌空翻滚之中已经砸了出去,砰的一声闷响,正中这条祖蛇的下颌。 这蛇头原本往下探去,要将他咬在口中,但是被这刺棍猛力一击,蛇头反而被砸得往后仰去。 借着这刹那时光,林意的双脚落在蛇身上,又是猛力往后飞跃出去,落在身后数丈的地上。 他一落地,也根本不敢停留,再往后掠出十余丈,这才停留下来。 这瞬息之间的交手,让林意都是有种控不住浑身毛孔,要浑身冷汗流淌的感觉。 这条祖蛇的皮肉和鳞甲太过坚厚,若是方才真的被它吞入腹中,自己哪怕能够在它体内一时不死,恐怕也不可能破开它的身体钻出来。 这最多便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弄得不好他就真的是还未真正出征党项就死在这里了。 他原先是觉得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根本就不紧张,但此时却是被这条祖蛇弄得浑身寒意。 他此时心中惊惧,这条祖蛇却也是一样。 它也一时盘曲在当地,蛇头摇晃着,一时灯笼般的血红双瞳妖异的光芒连连闪烁,却是不敢发动攻击。 在过去无数年里,它根本就没有受过伤,但眼前这人却是让它连连受伤,而且它自己是消耗了不少气力,但它却可以感觉出来,眼前这人的气血反而越来越旺盛。 林意原本也答应李香凝不要刻意屠蛇,对于他而言,此时这条祖蛇能够停手,两不侵犯自然最好。 所以看着这条祖蛇一时也畏缩并无动静,他便伸手点了点一侧生长着龙血草的那一块地方,对着这条祖蛇便道:“不如就这样相安无事?我就取几株龙血草就走。” 只是他不说还好,那龙血草似乎对着祖蛇而言极为重要,看着他手朝着那片地方指去,原本已经对他十分忌惮的祖蛇顿时又瞬间发狂,嘶的一声也不知道是吐气还是吸气,整个身体的鳞片都像是羽毛般往外抖炸开来。 它身下的鳞片这一撑一弹,整个蛇身下方尘土飞腾,像云气一样翻涌起来,它整个身躯,便真正给人一种腾云驾雾飞腾起来的感觉。 这一瞬间,不只是气势惊人,它的身躯前行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 但此时林意的眼中异芒涌现,他倒是并没有在意这条祖蛇利用身上的鳞甲弹震便能有这样惊人的前行速度,他注意到的是这条蛇身之中另外一股力量。 他感觉到这条蛇身之中,涌起一股分外灵动但爆发性的力量。 这股力量来自于蛇骨之中,来自于蛇骨之间的软|肉和骨髓之中。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发力,整条蛇骨骤然发力,就像是一条原本软绵绵的绳索陡然绷直,炸裂一般。 他和一般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不同,他的力量原本也来自于浑身的血肉和骨骼之间,他对于对方的血肉和骨骼的感知,原本就要强于一般的修行者。 这祖蛇的蛇骨,本身就像是人的一条脊骨。 方才这祖蛇连番如电噬咬之时,他对这条祖蛇的瞬间发力原本就有些微妙的感受,此时感知着这条祖蛇的蛇骨发力,他心有所感,自己身体的脊骨也下意识的模仿起来。 唰! 一种难以言明的奇妙感受从他的身体脊骨里涌起,就像是有一条闪电在他的脊骨之中生成,又扩散到他的全身。 他的身体微微弯曲,瞬间挺得笔直,他的双脚明明也没有用太大力量,但是整个身体却像是箭矢一般,往后弹射出去。 砰! 祖蛇的蛇头带着道道残影落在他的身体残影之中,沉重的身躯如山砸在地上。 林意又惊又喜,他回味着刚刚发力的感受,只觉得脑后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知道有些武者的拳经之中便将脊骨称为大龙,有脊骨为全身力主的说法,但这些说法却往往被称为无稽之谈,因为越是追求气力,浑身的血肉就越是健硕,浑身的骨骼就越是不够灵动。 但无论这祖蛇还是他,瞬身的血肉和那些纯粹炼气力的武者不同,这祖蛇和他的身体血肉,如同一根根弹索一般,反而比一般人的血肉更为灵动。 那种拳经之中的发力描述不好揣摩,他算是天赋聪慧,但平时即便看那些拳经也不好领悟,此时反倒是这祖蛇的发力,让他瞬间学到。 “你不要再来了啊,我好歹在你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但你要是再来,我可不客气了。” 林意此时心中喜欢,倒是也不觉得这祖蛇狰狞可怖,他站定之后,一脸认真的对着这祖蛇恐吓道。 第六百零八章 内创 这祖蛇一击不中,浑身鳞甲噼啪炸响,也不知听没有听到他这声恐吓,一截如山影般的蛇尾已经带着风雷之声,直轰而至。 林意刚刚才体会这脊骨大龙发力的奥妙,他也不急着反击,身体一震一弹,他整个人似乎只是一错步,也并未太过用力的感觉,但整个人却是以鬼魅般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后掠出,避过了这蛇尾的一击。 他的双脚还未落地,就只觉得自己脊骨里反而如同有暖流涌过,说不出的舒服。 “血肉发力,就像是将血肉之中积蓄的元气爆发出来,不管耐力如何惊人,长久用之,气力也必定衰竭,血肉也自然会酸麻疲劳。但这种脊骨大龙发力,倒像是骨节的自身舒展,虽然属于巧劲,无法动用爆发性的狂暴力量,但平时的躲闪挪移,不需硬拼力量或是用不到那么猛烈发力的动作,这种反而就像是意动而骨动,反倒像是浑身骨骼舒展,弹动筋肉,不仅速度快,而且不费力气,反而像是舒展身体活动气血。” 若是此时有人旁观,看他堪堪躲过这蛇尾一击,画面自然是惊险至极,然而林意自身却是觉得轻松,他回味着这种感觉,心中惊喜的感觉更甚。 哗啦一声巨响,刚刚才冲落地上的蛇头带着一蓬泥浪弹起,朝着他噬来。 大约是大多数蛇类本身的习性,自幼都是依靠突然耸动蛇头噬咬猎物捕食,所以这蛇头凌空一噬的速度是远胜蛇身的速度,但之前林意吃亏只是对它这种速度毫无防备,此时它再度噬来,他却是完全吃准了这蛇头在空中行进的所有轨迹。 他的身体略微震荡,再往后退出一丈,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刺棍如刀般斩出,化为一道华光,正中这蛇吻的最前端。 啪的一声爆响。 这疾进的蛇头在空中明显一顿,然而林意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手中的这根刺棍完全走刀势,瞬息之间已经连连斩击在蛇头之上。 这祖蛇完全就被斩得发蒙,它的蛇口上四处淌血不说,强大的力量震得它阵阵的眩晕,直到它几乎下意识的蛇尾乱甩,才将林意往一侧逼开。 林意感知出它其实也并未受什么重创,这条祖蛇的皮糙肉厚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不过他并非普通的修行者,战斗起来不剧烈消耗真元,若是气力的消耗,和这条祖蛇大战个两天两夜也无妨。 哪怕这蛇鳞再坚厚,连续朝着一个地方猛击下去,他觉得总是能够敲碎,尤其是这样连续击打它的头部,只怕外面鳞甲不破,它的脑袋里都要被震成一团烂糊。 这祖蛇的蛇头一阵乱晃,往后畏惧的缩去,林意此时并未再追击,它似乎也明白如此蛮斗根本无法奈何林意,它口中嗤嗤连响,却是又在吸气。 只是这次它却是朝着不远处一条溪水吸气。 它的蛇口也并不张大,只是张开细细的一条缝隙。 在它的连续吸气之下,那条溪水上硬生生被它吸出一条水练,在空中映射着此处的瘴气,显得蓝幽幽的水流不断涌入它的口中,它的脖身迅速的鼓胀起来,甚至鼓胀得有种水莹莹的感觉。 这条祖蛇的实力已经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而且和这祖蛇相斗,他无形之中已经发觉了响金的妙用,还学到了脊骨发力的手段,所以他现在倒是很想看看这条祖蛇还有什么别的手段。 不过和这祖蛇战斗,也如同和那种神念境的修行者战斗一样,时刻都是凶险,所以他也不敢大意,心中微动,整个身体便往后连连倒掠,和这条祖蛇保持数十丈的距离。 也就是一两个呼吸之间,这条祖蛇停止了吸水,它的脖子已经肿胀得如同快吹爆的羊皮阀子一样,它原本硕大的头颅顶在这脖颈上,反而显得细小和可笑。 噗噗噗一阵连响,也真的羊皮阀子不断漏气一般。 它的口中不断喷出水雾,只是却不猛烈,这水雾飘洒,竟是瞬间形成白色的浓雾。 与此同时,它浑身的鳞甲也嗡嗡震动,不只是震出风来,这种不断的震动使得水雾变得更细,更浓。 这片山谷底部,以它的头颅为中心,一团浓雾奇妙的急速往外扩散。 “怪不得很多古书上记载许多异蛟甚至巨蟒都有吞云吐雾的本事,原来不是故意神话,而是真有。”林意也是觉得大开眼界。 浓雾之中,嗤嗤的吸气声还没有停止,此时林意身前的浓雾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而且他生怕这浓雾中有剧毒,所以索性连眼睛都紧紧闭着,但凭借感知,他却感觉清楚,这条祖蛇没有再吸水,而是蛇身耸起,蛇头朝着上方不断吸气。 只是片刻之间,他觉得周身的雾气又黏稠沉重起来,他心中一动,便想明白,这条祖蛇竟然是吞吸瘴气,不断吐入这浓雾之中。 这浓雾水汽溶入瘴气,倒像是这祖蛇制造出了一个瘴气极其浓郁的毒瘴阵。 这毒瘴阵对于林意毫无用处,不过他倒是有心试试这祖蛇到底有多高的灵智,他心念电闪之间,整个身体装出颤抖之状,接着却是绷紧身体,宛如僵硬。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前方的雾气里狂风呼啸,这条祖蛇的蛇头破开浓雾,势如雷霆一般朝着他的身体噬来。 然而迎接它的并非是林意的身体,而是一根刺棍。 咚的一声闷响。 林意手中的刺棍准确无误的由下往上击中它的下颌,直将这蛇头打得往上翻去。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抖,整个身体轰然发力,将已经握在手中的一枚手镯打了出去。 这蛇鳞虽然坚厚,但是他的手镯细小,重量却是惊人,加上他此时迸发的力量,这集中于一点,在他想来应该会对这祖蛇造成比之前更重的创伤。 咚! 这一声闷响几乎接连着上一声闷响,它腹部一块鳞甲周围瞬间震荡出诸多血雾,林意这手镯竟是硬生生嵌在了这块鳞甲之中。 但即便如此,手镯的边缘也没有渗出血来,周围也并没有出现裂纹,这祖蛇的鳞甲,坚厚得简直是无法想象。 “这样的鳞甲,恐怕连那些攻城重弩射出的破甲弩箭都无法射穿。” 这一刹那,林意只觉得恐怕只有修行者的飞剑对它有用,毕竟这条祖蛇时常鳞甲迸张,鳞甲和鳞甲之中有缝隙,可以让修行者的飞剑寻隙刺入。 但也就在下一刹那,他却是觉得恐怕飞剑也并无大用。 这种祖蛇鳞甲下面恐怕都是皮糙肉厚,飞剑刺入,恐怕也和刺入软甲相差无几,最为关键的是,这祖蛇力量和浑身重量太过吓人,它只要吃痛,鳞甲闭合,整个身体又盘曲滚动,恐怕飞剑飞都不飞不出来,反而被它的鳞甲闭锁其中。 “也不知道刺它眼瞳有没有用处。” 林意刚在心中算计飞剑的速度是否能够胜过它蛇头的动作速度,也就在此时,他却感到这祖蛇的身体猛烈的一颤,内里的血肉都似乎猛烈的抽搐了一下,就好像它的体内反而骤然出现了一个伤口,让它感到了无比的痛楚。 在接下来一刹那,这条祖蛇整个身体都晃荡起来,在地上剧烈的翻滚。 它的口中吐气吸气的声音简直如同潮汐一般,但是却不像之前的吞吸水汽一般蓄力,而是纯粹的痛苦的吸气和吐气。 “这….?” 林意愣了片刻,这祖蛇翻腾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才猜出了某个可能。 之前他打了一枚手镯进这祖蛇的腹中,他这手镯对于这祖蛇而言十分细小,又是太过沉重,入了腹中它似乎也没有能力再吐出来。 但方才他全力砸出另外一枚手镯,虽然从外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创伤,但似乎这祖蛇腹内那枚手镯却恰隔得不远,被他外面这枚手镯瞬间强力吸过来。 如此一来,这就相当于内里有一枚武器,狠狠的在它的腹中朝着外猛击了一记。 它的腹内血肉却应是柔嫩,不像外面的鳞皮坚韧。 他还停留在原地,但是这祖蛇翻腾之下,却似乎反而疼痛得厉害,彻底怕了他一般,调转蛇头就拼命的朝着远离他的蛇窟游去。 这一对手镯不比他平时临时拿来的武器,是倪云珊的赠礼,而且功效又是独特,对于他而言也有大用。 林意略一沉吟,便想着先取了龙血草,然后这一对手镯,接下来看能否取回。 他心念动间,脊骨连连发力,整个人也不见多大动作,整个身影却连连在地上飞掠,这种骨骼先动,带动筋肉的发力对于他此时而言是一法通,万法通,他身体舒展,连续飞掠之下,浑身的骨骼都似乎变得更为灵动,行动之间,就像是浑身的骨骼都先行甩动,带动他全身一般。 修行者的力量源自于窍位之中的真元,真元在经络之中流动,再带来力量,寻常武者的力量来源于血肉之中,但此时林意这种轻巧的发力,若是有修行者在场感知,一定会非常震惊,直觉林意此时的力量简直来自于血肉深处,浑身骨节之中,更像是一种深层的本源力量。 林意只是几个起落,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更为轻盈灵巧,他可以肯定,若是自己再和修行者战斗,一定会比之前更为敏捷和灵活。甚至在一些急促的空间里的瞬间挪移变化,恐怕会快得让对手意想不到。 第六百零九章 驯服 林意是闭着眼睛掠向那片龙血草生长的区域,但是一掠近,却是有一股充沛的灵气迎面而来,就如清新的泉水冲刷。 “咦?” 他有些惊讶的睁开眼睛,发现这一片地方不只是光线明媚,处在那一道光柱的中心,而且天地灵气充裕,将所有的瘴气排除在外。 此时外面灵荒,天地灵气都在断绝,以前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许多灵气充裕之地,其实都是地势特殊,就像是聚灵阵一样,周围的天地灵气流经,天地灵气都被锁住,但若是天地之间的天地灵气原本就在不断缺少,那些灵气充裕之地的天地灵气也自然淡薄。 但这里却像是典籍上记载的那种灵脉之地,不是依靠独特的地势,那些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就像是从泥土深处不断的渗出。 若是在这种地方建造修行静室,再加上一些修行者布阵收敛天地灵气,那修行者在此处修行起来,功效自然惊人。 但林意并非是修炼真元的修行者,所以这里灵气的充沛,对他的心神冲击却不大。 他一眼扫过,只见方圆数十丈的区域里至少也有长了近百株龙血草成株,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细细的红芽从土里在透出来,粗略一眼扫过也有数十株。 龙血草对于修行者世界而言极为珍贵,这样的数量简直吓人。 但林意还没有来得及细看这龙血草,却是又听到轰隆轰隆的巨响。 他转过身去,看向那声音来源处,却是有些傻眼,哭笑不得。 之前他看这条祖蛇转身逃遁,心中觉得这条祖蛇肯定是逃回自己的洞窟,但现在的画面却和他的想象大相径庭。 现在这条祖蛇竟是蛇尾卷住山体上的一块岩石,整个身体倒挂在洞窟上方。 它的蛇口张开,整个身体不断的抖动,抽搐,给人一种要呕吐却难以吐出来,十分痛苦的感觉。 林意看了数息的时间,就知道这条祖蛇肯定是被他的那一对手镯弄得异常痛苦,生怕再遭受他那样的打击,所以一心要将这腹中那一枚手镯吐出来。 但是倪云珊这一对手镯的最奇特之处不是重量,而是两者之间有莫大的吸力,这种吸力用热力可解,但是这条祖蛇和其它蛇类一样,是冷血动物,不管动作如何猛烈,它浑身气血都是冰冷,此时外面一枚手镯又牢牢嵌在它的鳞甲之中,哪怕它是倒挂,不断用力,但外面这枚手镯不脱离,它腹内的那枚手镯哪怕有所震荡,也最多被它震脱片刻,重新又吸回原来位置。 所以它要想真的成功将腹内的这枚手镯吐出,首先必须要做的,便是将身上鳞甲上这枚手镯弄脱,但是这枚手镯嵌得极深,一般人恐怕都不一定拔得出来,而且它虽然有些灵智,但却还聪明不到这种程度,它现在倒悬在洞窟上方,反复折腾,林意可以想象,它这样做法,反而就像是原本已经被插了一刀,但却不断的将刀拔出,再插入溃烂的伤口之中。 这种内里的创伤比外伤要严重得多,林意也只是看了片刻,这条祖蛇看上去已经是浑身发抖起来。 若是它腹内的伤口越滚越大,恐怕他都不需要再做什么,这条祖蛇就性命堪忧。 外面的山林之中,天母蜡人和白月露等人都看不到此时的情景,但是祖蛇身体和山体撞击,发出的轰鸣却是不断传到山外,这种声音连响,就让人觉得林意还在和这条祖蛇战斗。 天母蜡的人全部都是脸色煞白,他们只觉得一名修行者能够和祖蛇缠斗这么久,已经是十分骇人,但白月露和萧素心等人却是一脸平静,她们都是十分清楚,林意的体力和耐力远超世上其他修行者,只要这祖蛇和林意相比不是碾压之势,让林意无法抗衡,若是有来有往,那林意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种异蛟在商周时代还有些数量,但到了这个年代,却是已经种族灭绝,再加上之前李香凝的请求,林意看着这条已经凶焰全无,浑身颤抖的祖蛇,心中倒是有了些恻隐之心。 “你不要再胡乱动了,我可以帮你拔除体内这枚手镯,但你首先不要再和我为敌。”他也不管这祖蛇听不听得懂,朝着这条倒悬在洞窟上方的巨蛇便喝道。 在他和这条祖蛇战斗伊始,李香凝便听从他的话拼命逃离,但他此时和这条祖蛇战斗时间一长,声音响动虽然骇人,但始终不见祖蛇冲出,李香凝便隐约觉得他和这祖蛇可以抗衡,已经停止了往外逃遁,反而退了回来。 他和这条祖蛇的洞窟距离不算近,大声厉喝之下,正折返回来的李香凝却也听清楚了,她整个人直发愣,按这林意此时的话语,似乎这条祖蛇已经被他打服了? 倒挂在洞窟上方的祖蛇却不知听没听懂林意的这句话,它的身体只是抖动得更加厉害,蛇口之中的血沫也是越淌越多。 林意看着它,试探性的朝着它走了数步。 这条祖蛇蛇尾一松,却是再也难保持倒挂的姿势,轰然砸落在地。 一蓬烟尘涌起,林意却是敏锐的感知到,它的脊骨一下子都有些松脱,脱力一般。 他微微一怔,随即便想明白了其中原因。 这条祖蛇自身的分量太过沉重,它倒悬起来,将自己甩动,未能成功将腹内的手镯吐出来,却反而将自身的骨节抖散。 他在建康时也见过一些捉蛇人,哪怕捕捉的毒蛇再毒,也只要用枝丫压主头部,一手抓住蛇尾用力凌空一抖,这毒蛇就浑身骨节松脱,再也无法噬人。 看着林意走近,这条祖蛇口中嘶嘶连声,身体蜷缩起来,却不复之前的凶焰,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毕竟是异蛟,哪怕垂死反扑都不容大意,林意到了它身前不远处,却依旧不太放心,对着它比划了一下,道:“你要是不想死,就乖乖的不要动。” 这条祖蛇其实听不太明白他的话语,但是看着他的动作,它却是直觉林意对它没有什么杀意,它畏缩着不敢动作。 林意见这种比划似乎有效,便又点了点它腹部那处中了他的手镯处,然后又比划了一下取手镯的动作:“现在我过来先取外面的手镯,接下来再取内里的。” 这祖蛇倒也不是太笨,看着他的比划,它似乎骤然明白了林意要做什么,它缓缓将蛇头抬起,将那处鳞甲露在了外面。 林意也不犹豫,他不急不缓的走到这条异蛟之前,此时李香凝已经返回,正好看到他走到这祖蛇身前,看着和祖蛇身躯相比十分渺小的林意走到这祖蛇之前,祖蛇却一动都不敢动,她顿时差点直接惊叫出声。 林意行走缓慢是不想惊了这祖蛇,他取手镯的动作却是十分迅速,伸手闪电般一探,他已经将这手镯硬生生从鳞甲中扯了出来,接着身体往后倒掠,便将这手镯带的远离这祖蛇。 他之所以迅速倒掠,是担心这手镯吸引之下,这祖蛇腹内的那枚手镯又会被牵引,在这祖蛇体内造成新的创伤,他怕这祖蛇吃痛之下,又自然的对他发动攻击。 他前半部分没有料错,这手镯一和鳞甲脱离,祖蛇顿时吃痛,整个身体不断抖动,一截蛇尾也在地上扫来扫去,但是它却不知是真的知道林意是帮自己,还是对林意恐惧,所以相当克制,根本没有对林意表示敌意。 接下来林意往后倒掠,它盘曲的身体却也有如释重负之感。 接下来它的身体缓缓的游动,蛇尾却是往上伸出,再将自己倒吊起来。 此次少去了手镯的互相吸引,它似乎也不用力,只是缓缓呕吐质感,它的体内似乎有气流冲刷,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它连连呕吐,却是吐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出来。 林意有些诧异,仔细看去,却是瞬间恍然大悟。 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中间,的确是他那一个打入的手镯,但是这手镯上却是吸附了不少异物,初略看去,有一些匕首、小剑,其中有些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有些却是依旧光亮。 这些东西恐怕是这祖蛇以往和人战斗,吞噬进腹中的东西,有些甚至也有可能是一些人攻击它的薄弱处,打入口中。 这些东西在它腹中之前也排不出去,有可能已经长时间停留在它的血肉之中,但他的手镯打入之后,在它体内滚动,却是反而将这些东西都吸了出来。 这些东西从它体内的血肉之中破出,本身就像是陈年旧伤疤被硬生生破开,再加上吸附了这些东西之后,这手镯在它体内已经变成了一团刺球,在它体内运动,对它的造成的创伤自然更大。 “看来痛苦是难免,不过以你的生机,应该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复原。”林意想明白了,便冲着这条祖蛇说道:“只要你不想再找死,来找我拼命,你就算因祸得福,好歹我这手镯就像是拔除钉子一般,将你体内的这些异物反而帮你拔了出来。” 此时这祖蛇已经脱力了一般,重新游落在洞窟口,身体几乎不动,只是头颅微微抬起。 林意也不管它听没听懂,他走上前去,也不管那手镯血肉模糊,牵连着不少这祖蛇体内的血肉,就弯腰捡了起来。 “嗯?” 他只看到这手镯上吸着的一堆东西上,大多都是锈蚀不堪,但有一柄小刀,一柄无柄小剑和一根混金色的细针却是依旧灿烂如新,仿佛刚刚被这祖蛇吞入腹中一般。 不管如何,这至少说明这些东西材质特殊。 他也不纠结,提着这东西就来到不远处的溪水之中,在水中荡了数荡,便将这几件东西从手镯上取了下来,接着将手镯上的腐朽之物全部去除之后,一起清晰干净,收了起来。 “你竟然…..” 李香凝大着胆子走来,她虽然已经可以肯定这条祖蛇已经被林意重创,根本不可能再是林意的对手,但是看着那样的庞然大物,她的双腿还是不住的有些打颤。 “倒是运气不错,误打误撞。” 林意笑了笑,他之前用手镯砸击时,也没有想到会起到这样的效果。 若是这祖蛇体内不遭受重创,恐怕还不知道要多少周折。 他这是实话实说,但落在李香凝的眼中,他的话语却简直是谦虚到了极点。 “您真的是神将。” 这名天母蜡少女看着他,简直崇拜到了极点。 “这祖蛇试炼还差龙血草。” 林意此时心中也十分满意,他此次来天母蜡原本就只是想要天母蜡的这些人加入铁策军,现在已经算是得偿所愿,至于这龙血草,他倒也不贪心,也绝对会守约,不会乱取。 “恩?” 但是他才朝着那片龙血草的生长地走了数步,却发现那条祖蛇又有异动。 他转眼望去,果然见那条祖蛇的前半段身体已经往上抬起,似乎又要发难。 “怎么,真的想死不成?” 林意顿时一声冷笑,“我可是已经饶了你一命,你要是再想来,我可不留手了。” 他冷笑声中,这条祖蛇迅速匍匐在地,不像是威武凶悍的异蛟,反而像是一条驯服的猎犬,它的下颌在地上缓缓的摩擦,看着林意的血红双瞳之中,竟然隐约有哀求之意。 林意微微一怔,看着它这副神态,他倒是猜到某种可能,于是他停下脚步,点了点那龙血草生长之地,“难道你的意思是,这些龙血草对你非常重要,你想求我给你留一些?” 此次这条祖蛇却像是听懂了大半,它的下颌在地上摩擦得更快一些,同时口中蛇信微吐,更加顺从的样子。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我现在只需要三株龙血草而已。” 林意好奇的看着它,缓慢的说了这一句。 他径直过去,采了三株龙血草,眼睛的余光里,看到这条祖蛇依旧不敢动作。 他突然心中一动,又采了一株。 第六百十章 异友 他采了四株龙血草,却是转身走回这祖蛇面前。 他看着这祖蛇,感觉到这祖蛇的身体虽然冰冷,但它明显贪婪的吞噬着龙血草的气息,体内的鲜血流动的也迅速起来。 他心中一动,问道:““你是不是要吃?”” 这祖蛇也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只是一副敬畏顺从的样子。 林意想了想,朝着它蛇头前丢了一株。 这祖蛇瞬间来了精神,张口就是一吸,直接将那株龙血草吞入腹中。 啵的一声轻响。 这龙血草的药气在它的腹内化开明显十分迅猛,林意之前虽然也感知得清楚它体内的细微变化,但却没有特别留意,此时这药气一化开,他明显感觉到,这祖蛇体内的伤口流血顿时止住。 修行者的修为越高,哪怕身体羸弱,都可以用真元挤压伤口止血,甚至可以凝聚真元,穿针引线般缝合伤口,所以修为越高的修行者,往往越是有自我疗伤的能力。 但但凡异兽,越是强大,生机就越是旺盛,自我血肉修复的能力就越强。 这个时候他感知到祖蛇体内的伤口止血,才豁然反应过来,若是换了其它异兽,生机像这祖蛇般强大,即便是受了内创,也应该会很快自动止血。 “难道说你自身凝血有问题,受伤便需要靠这龙血草的独特药气止血?所以你才守着这处龙血草生长之地?”林意心中十分清楚,这龙血草最大的功效是化毒和治疗腐疮,但这种功效却是针对人而言,这种异蛟浑身气血和人不同,所以他怀疑这龙血草对于这种异蛟的效用不同。 林意和这祖蛇说话是完全鸡同鸭讲,但他此次无意识之间伸手比划,点着那龙血草的生长之地,又指了指它腹部内里受伤严重处,这下这祖蛇却似乎有些看懂了,它的蛇头又伏地,在地上缓缓摩擦。 李香凝之前的恐惧已经尽消,她此时看着这条祖蛇的动作,实在是有些无语。 之前这百蛇山村寨之中没有养过猫狗,主要是怕猫狗不小心误伤了可以引出祖蛇的那几种蛇类,但搬出百蛇山之后,他们这一代的孩童大多在外面银矿处的村寨长大,在那村寨之中倒是也养了不少猫狗。 她现在看着这条祖蛇的动作,倒是忍不住想到在那村寨里和她相熟的几只猫。 那几只猫温顺起来,讨好她的时候,也是在她身畔桌脚上磨蹭,和这祖蛇的姿态有些相像。 “我倒也不贪心,既然此处能够生长这龙血草,我们也不会涸泽而渔。” 林意看着这条祖蛇如此模样,心中倒是也不由得生出这条祖蛇能不能为他所用的念头。 这条祖蛇实力强悍,即便是神念境修行者都未必是它对手,若是有修行者又能护住它的薄弱处,它在战场上恐怕是真正的横扫千军,而且这种异蛟若是出现在战场上,光是这狰狞庞大的外形,就足以震骇敌军。 历史上曾经出现的猛虎军、火牛军等利用一些寻常猛兽的军队,和这异蛟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只是这种异蛟的最大问题就是无法沟通。 过往千年,战马、猎犬等驯服已经不成问题,因为有着无数代驯养者的经验,北魏此时大多数上好的战马其实也都是从野外捕捉野马驯化,往往只需不到两年的时间,桀骜不驯的野马就能训练成精良的战马,北魏的一些部落,甚至有着驯服野狼、鹿群的习惯。 现在北魏的皇宫里,还有专门的驯鹿师和驯狼师。 但这驯蛇师,南朝和北魏却似乎从未听说过。 利用猛兽作战,都是因为猛兽比一般的军师更为凶猛,而且是异类,震慑力强,相比虎狼,这蛇类在历史上从未被正规军队利用过,除了不好控制之外,还有其它特殊的原因。 比如猛兽可以长途奔袭,它们行进的速度甚至比一般的骑军还要快,以北魏的狼群为例,这些北魏皇族驯养的狼群的耐力都远超寻常猛兽,甚至数天不进食都反而更加凶猛的战斗,而且它们可耐许多极端天气,即便是冰冻三尺的严寒,它们都可以长途突袭。 但这蛇虫一到寒冬或是酷暑便无法行动。 蛇虫在寒冬便休眠,至于酷热的地方,一些缺少树荫的滚烫砂石地它们都无法行走,更不用说长途跋涉了。 林意转瞬之间想到这些,心中却是有些感慨,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对着这条祖蛇说道:“你是异蛟,在各种典籍和笔记的记载里,你也是堪比蛟龙,比起真龙也只是稍逊,只可惜没有人懂得御使你之法,而且对你的习性也不清楚,也不知道你能否长途跋涉,更不知道你若是到了党项那种冰天雪地,是不是直接就要冬眠。” 他现在至少知道纯粹说话,这条祖蛇是一点都听不明白,但似乎他指手画脚,多些比划,对方似乎能够略微理解,所以他说话之时,也是刻意的多些肢体动作。 这条祖蛇对他这些话也不知懂了几分,但却身体微动,挨近了些。 看着它这副凑近的姿态,李香凝越发觉得就像是那种猫讨好主人,想要靠近之后被主人抚摸,只是她心中虽然这么想,摸这种异蛟,就算是借她几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然而也就在这时,她却看到林意真的是伸出了手去,摸了摸这蛇头。 这副画面已经让她大脑失血般有些眩晕,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更是彻底的呆若木鸡,丧失了思考能力。 这条祖蛇竟然微仰起头来,似乎真的很喜欢这种触碰抚摸一般,一副讨好林意的样子。 “你此时倒是不错,但是不知道伤势好了之后,会不会变副模样?” 林意也十分意外,他看着这条祖蛇的双瞳,叹息了一声,道:“你虽对于我而言是异类,但我和这天母蜡人都是一样,倒并非觉得是异类就一定要除之。你在这世上估计也难见其它同类,连个亲朋好友都没有,如果你真是听得懂,和我们相安无事,日后相见也是如此模样,那我们好歹也算你朋友。” 这祖蛇用自己头顶摩擦着林意的手掌,似乎和林意更加熟稔。 林意也不想再和它鸡同鸭讲,不想过多逗留,他便对着它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三株龙血草,道:“我只是进来取三株龙血草而已,现在我要出去了,你便在此养伤,守着你这龙血草就好。” 说完这些,他便转身离开。 但只不过走了数步,这祖蛇却也有动作,让他再次料想不到的是,这条祖蛇竟然缓缓的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是要送他出谷,还是要跟着他出谷的样子。 第六百十一章 青乌 林意一路朝着外面走去,这条祖蛇竟是一路缓缓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出了这平时瘴气笼罩的峡谷,它也不停下。 “难道你真的想跟着我出山不成?” 他看着这条祖蛇,忍不住又朝着山外点了点。 这条祖蛇却没有其它的动作,看着他如此比划,就又只是伏低蛇头,下颌在地上摩擦。 “你就只会这一个动作?” 看着它这副样子,林意倒是有些哭笑不得,“那即便你真的跟了我出山,惊世骇俗不说,到时候你能听我指使?到时候不要我让你冲阵,你却也来给我这样一出,那岂不是要让敌军笑掉大牙?” 这条祖蛇此次却是明显听不懂他这些话,依旧一副温顺的样子。 山外,白月露等人是丝毫不担心林意,相反天母蜡一群人听到山中声音停歇,他们却是无比紧张。 林意此时是南朝最具传奇色彩的将领,万众崇拜的对象,若是陨落在他们这百蛇山中,不管铁策军再怎么说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恐怕也会惹来无数的麻烦。 就在他们如此忐忑不安时,所有人却听到了山林中一阵树枝折断的声音。 “这….?” 他们心中刚刚生出不妙的感觉,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让他们的眼睛瞪大到了极点,让他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村寨后方的一片山坡上,出现了林意和李香凝的身影,而林意和李香凝的身后,却是跟着那条让他们这许多年来既感激,又恐惧的祖蛇。 和这条祖蛇庞大可怖的身躯相比,林意和李香凝显得很弱小,似乎跟在他们身后的祖蛇只要一张口,就直接能将他们一口吞入腹中。 然而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所有的人却都可以感觉得到,即便是李香凝此刻对这条异蛟都没有多少恐惧。 “怎么会这样?”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如海啸一般响起。 “.…..” 白月露和萧素心等人互望了一眼,她们都觉得林意能够完成这祖蛇试炼,但她们也绝对没有想象到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明明猜到了这条祖蛇似乎已经被林意慑服,但是这些天母蜡的人还是挪不动步。 不过这些天母蜡的人不动,林意倒是有意想试试这条祖蛇会不会真的跟自己出百蛇山。 他在李香凝的带领下略微绕了些路,让这条祖蛇从村寨的边缘绕过,不至于损毁村寨之中的土楼。 看着这条祖蛇越来越清晰的庞大身体穿过村寨的边缘,所有这些天母蜡的人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这种画面看起来实在太不真实。 在出这百蛇山的路途之中,林意发现它的目力似乎比起正常人要弱一些,它似乎都没有看到山外的白月露等人和天母蜡的人,但是它的嗅觉却似乎十分敏锐,在到了这片村寨前方时,它感知到了这些人的气息,瞬间起了敌意,巨大的蛇头往上抬起,红灯笼似的眼睛里凶焰涌起。 “做什么,自己人!” 林意早就感知出了它的异动,回头就是一声厉喝。 这条祖蛇微微一僵,瞬间便垂下了头,又是温顺的样子。 “.…..” 这样的画面落在天母蜡所有人的眼中,他们在彻底说不出话的同时,看着林意的目光,已经从之前的敬畏变成了如同看到了一尊真正的天神下凡。 天母蜡的人早就已经发觉,这山林之中的瘴气对这祖蛇毫无威胁,林意和李香凝穿过围绕着村寨的毒瘴,这条祖蛇也紧跟在后方,直接穿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条异蛟怎么会一路跟着你出来?” 沈鲲和白月露等人先行迎了上去,看着这条异蛟粗壮到难以想象的身躯,即便是沈鲲这样的神念境修行者都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条异蛟要是受伤流血,似乎难以止血,它占住龙血草那一块地方,似乎就是因为要靠龙血草疗伤。它这身外的鳞甲,我都无法击破,但它口腹之内的血肉却也脆弱,内里受伤,便不好收拾。” 林意将自己在那谷底和这祖蛇战斗的情形粗略的描述了一遍,然后又接着道:“我给了它一株龙血草疗伤,之后它便跟了出来,我以为既然那些龙血草对它十分重要,它最多是送我到它的巢穴之外,没想到却是真的跟出了这百蛇山。” 李承安壮着胆子走了过来。 天母蜡的人对这祖蛇天生的畏惧来自于无数年的积累,但是他是天母蜡这一代的首领,在这种时候他却不能表现得太过懦弱。 “你现在应该相信,我绝对不是泛泛而谈,让你们天母蜡的战士跟随我出征,以他们的能力,一定会再次给你们天母蜡赢得无上的荣光。”林意庄重的将三株龙血草递给了李承安,然后认真的说了这些非常正式的话语。 所有的人都很理解他此时的做法。 他的做法,不只是对天母蜡的尊重,而且还是对天母蜡传统的尊重。 “对您的话,我想所有天母蜡的人都不会再怀疑。” 李承安接过着三株龙血草,也无比认真的对他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一片欢呼声响起。 “那拿它怎么办?” 天母蜡的战士加入铁策军,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接下来如何处置这条祖蛇,却是让林意有些犯难。 这条祖蛇虽然有些灵性,但显然对于他的绝大多数话语,还是根本听不懂的。 “对于这些异蛟,任何典籍上都是记载甚少,我也从未看过有哪本书上,有说某个朝代有什么修行者能够和它为伴,能够御使它的。但之前任何修行者遭遇到这种异蛟,必定是你死我活,断然不可能出现你这种结果。” 白月露仔细的看着这条异蛟,她沉吟了片刻,接着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是任何猛兽都有领地意识,但几乎所有猛兽也都会有以谁为首的天性,就以山中的猿猴为例,一旦争斗之后有猿王产生,那它们之中的任何好东西都是先行供给这猿王,若不是这猿王再分配,其余猿猴也不敢擅动。这异蛟认定龙血草对它极为重要,但是即便受了重伤也不敢擅自取用,而且哪怕你出山之后,它也不敢再盘踞那片领地,似乎便是将那片地方视为归你所用,今后它再需要龙血草,似乎也是觉得要从你手上获得,如此一来,或许真的是你便相当于行走的龙血草药田,它下意识便要跟着你了。” 听到白月露这么说,木恩和李承安等人都是连连点头。他们自幼在这无量山和哀牢山中,就知道白月露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不只是猿群,很多略有灵智的兽类族群似乎都是如此。 林意微蹙着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白月露太过熟悉他,看着他此时神色就猜得出他内心所想,便轻声道:“你是既觉得它有大用,但担心不好管束,而且也担心它入世之后太过惊世骇俗。但若是你在建康到北部边军之中的城池领军,恐怕的确如此,但我们这里到党项,却都是山野地带居多,若是真想用它,它又真的能跟着,避开人口稠密地带,一路去党项,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意点了点头。 其实白月露所说无非就是,要用,就别怕麻烦,只是要看林意想不想用。 “我看你也不必纠结,像它这样的一条异蛟,岂不是可抵一支精锐大军。它要跟就让它跟着,而且现在还不知道它会不会一直跟着。” 罗姬涟看着这条祖蛇,却是反而觉得有些可爱起来,她忍不住笑了笑,道:“若是一直跟着,到党项冰天雪地之处它无法行进,那再看如何安置,而且若是真的能够跟到那里,想必它也会听你一些号令,安置它也应该不算困难。” 李承安和一些天母蜡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神色。 打仗就要死人,他们现在虽然对林意敬若神明,但心中自然也希望天母蜡的这些战士跟随林意出去之后,多立战功,却少死伤。 他们也自然觉得,若是有这样一条惊人异蛟跟着,若是真能用于战阵,哪怕一出现,对方就闻风丧胆,就自然减少铁策军的死伤。 “我倒是觉得的确可以一试,反正若是穿过哀劳山往党项边境走,光是哀牢山就有不短的路程,到时候应该足以看得出来这条祖蛇能否跟出山去。” 李承安略微犹豫一下,下定决心道:“而且我建议林大将军,我们可以略微绕路,去者母地蜡的村寨拜访,若是能够说动他们,能够让他们的战士也加入铁策军,前去党项,也是更多便利。” “者母地蜡?” 林意顿时一怔,知道这也必定是山中的某个部族,他马上忍不住问道:“他们有什么特异之处?” “我们这些年和一些商队也有往来,之前我听说党项一带有些贵族和军队喜欢蓄养鹰隼,以前他们是用来捕猎,获取肉食,因为在高原冻土或是冰封地带,要靠战士步行或是骑马捕猎太过艰难,但特殊驯养的鹰隼,却甚至连一些数十斤的羚羊都可以抓获。后来党项和吐谷浑、北魏多有往来,肉食在过往数十年已经不再短缺,所以最近数十年党项那些贵族的蓄兵也是越来越多,在北魏和我南朝开战之前,我便听有些商队说过,很多党项贵族已经拥有重兵,蠢蠢欲动。他们现在的鹰隼已经只有少数用来捕猎,这些党项军队之中,倒是不少蓄意有一种叫做蛇隼的飞鹰,它们的体型不大,但是在高山冰峰之中飞行毫无障碍,可穿风雪,他们蓄养的这些蛇隼,可以让他们发现敌军的踪迹,他们也经常用来追踪一些案犯。”李承安看着林意,细细解释道:“党项军队驯养的这些鹰隼的名字之中,正好有一个蛇字,所以恰好那支商队中人知道我们祖寨是在百蛇山,却和我开玩笑的提起。木恩应该也知道,我们哀劳山中的者母地蜡也有蓄养鹰隼的传统,但是我们哀劳山中的者母地蜡蓄养的鹰隼却是一种叫做青乌的巨鹰,他们蓄养这种巨鹰,一是为了捕猎,二是为了和人战斗时所用。他们的这种巨鹰配有铁爪,从空中飞扑下来,一般的战士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这种巨鹰的铁爪落在天灵上,一抓就是毙命,整个天灵盖都被瞬间揭走。这种巨鹰平时就捕食各种禽类,当时那商队中人和我说起党项的蛇隼时,我便在心中大笑,当时没出口的话就是,什么蛇隼,你让它来百蛇山看看我们这祖蛇试试,而且就算真的飞来,恐怕飞不到这里,就直接被者母地蜡的青乌当了小食吃了。” “你听过这蛇隼吗?” 林意听得入神,他细细听完,转头看着罗姬涟问道。 “听过,只是并不知道现在党性的军队之中竟然多有驯养,当做侦查,但党项贵族熬鹰,这却是传统。每年春里在折芷城里,还有放鹰大会。”罗姬涟的脸色也瞬间郑重起来,她心中也十分清楚,铁策军注定是要走人数较少的奇兵路线,若是在进入党项境内之后,行踪被党项军队一览无遗,那恐怕胜算便极少。 “若是能招揽些者母地蜡的战士,还有一些好处。”木恩看着林意,脸色却是古怪起来,自己说着都似乎忍不住想笑,“他们是哀牢山中最擅酿酒的部族,他们部族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干肉和烈酒,而且他们所居的者母地蜡村寨比较潮湿,他们酿造的酒里面有哀牢山的一些药草子,可以驱寒去湿,去党项应该也十分有用。” “我们一起去劝说他们应该有很大成功的把握,若是这条祖蛇还跟着去,自然就更有说服力。”李承安看了那条祖蛇一眼,他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第六百十二章 跋涉 贸然的大批人带着这样一条祖蛇前去者母地蜡的地盘,恐怕会引起者母地蜡族人的误解。 无论是哀牢山还是无量山里的这些部族,自古以来都因为山林的组合和风俗的不同而保持着自然的界限,而且既然答应族中的战士跟随林意的铁策军前去党项,去的人选,以及要带什么行礼,都需要一定时间的准备。 所以李承安先派了两名天母蜡的战士前去者母地蜡的领地作为信使通报。 “我建议你们全族都跟着我们搬迁到党项边境再说,木恩你们白蛊宗也最好一样。”罗姬涟很直接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你们有你们自己的选择和规矩,但是外面的权贵也有自己的规矩和看法,他们很可能因为一件小事而迁怒你们全族。” 她在天母蜡这些人眼中也的确大胆,原本除了林意之外,也无人敢去触碰那条祖蛇,但是她却第一个去试了试。 她不只很大胆的抚摸了蛇头,甚至连蛇腹都触碰了。 如果不是感觉到这条祖蛇在被她触碰蛇腹的时候有种略微的抵抗情绪,天母蜡的人都觉得她下一步都甚至要站到这条蛇的蛇身上去试试。 “我们全族倒是无所谓。”李承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纠结,他看了一眼木恩,道:“反正我们天母蜡从上到下都是战士,但你们白蛊宗?” “白蛊宗的人不会听我的,我现在对于白蛊宗而言也就像是叛徒,所以他们并不会被我牵连。”木恩苦笑了一下,他十分清楚林意此时在南朝是什么样的名望,而且现在他越是和林意接触的时间长,就越是明白林意到党项之后恐怕都会势如破竹,建立惊人的功绩。 他由衷的觉的无法说服白蛊宗的其余人是一种莫大的可惜。 不过话说回来,白蛊宗也只有极少数人有战力,跟随去了党项边境也没有什么用处。 “者母地蜡的人分外好强。” 一名身材看上去并不壮硕,但浑身都给人一种充满劲道感觉的天母蜡男子在其余天母蜡人开始奔忙时,恭敬的对着林意说道。 这名天母蜡男子二十七八岁,叫做李律光,他是天母蜡这些战士中的最强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来会接替李承安的天母蜡长官之位,成为下一代首领。 他对林意细细的解释道:“熬鹰是最讲究意志力的,他们一直用这种方式证明他们的人是最有意志力的。对于他们而言,去和党项的军队交手,恐怕也是他们心中难以拒绝的挑战。” “所以若是和他们去谈,不需要和他们去谈什么利益。”林意直接就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笑了笑,道:“只需要告诉他们,你们天母蜡愿意和我们铁策军一起去党项,和党项大军决一雌雄,只需要告诉他们,只有真正意志坚定的勇者,才有可能在冰原之中战胜党项大军。” “将军您说的对。”李律光深吸了一口气,他在银矿上已经听说了许多钟离大战的事情,那些战争的片段,只让他感觉到了林意的神勇无畏,而现在,他知道林意还很有统军的智慧。 跟随着这样的将领去平定边疆,让很多寻常的民众免于刀兵战乱,这的确是让他很乐意做的事情。 他觉得者母地蜡的那些人也必定不会拒绝,只要他们对林意有所了解。 在轻易说动了天母蜡全族搬迁之后,罗姬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条祖蛇身上。 要想御使异兽,必定要先对这种异兽的习性有着深刻的了解。 这条异蛟明显天性喜欢阴凉。 在发现林意并不远去之后,它便静静的盘曲在了距离林意并不远的林地里。 这种异蛟天生是冷血,所以它盘曲在树林里不动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的热气散发,不会给人那种气血旺盛的感觉,就算是修行者也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它的鳞甲十分坚厚也是优点,这更加掩盖了它身体的气息。 它的习性似乎和寻常的蛇类也有些相近,在平时似乎能不动的时候就不动。 “你现在不让它攻击人似乎可以做到,但若是让它攻击人,不知道它会不会听你。”罗姬涟到了林意的身边,问道。 “这恐怕要遭遇了敌人才能试了。”林意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祖蛇始终是力量太过强大,哪怕它现在似乎十分听从他的话,但万一到时候它发狂起来停的不快,哪怕是多喷吐一口吐息,都恐怕会造成死伤。 “那沿途倒是可以设法找些敌人来试,用山中的野兽来试肯定不成,这寻常山中的野兽,哪怕是猛虎,远远看见它恐怕就已经跑了。”罗姬涟明显对这条祖蛇兴趣极大,道:“否则不要花费了力气,好不容易到了党项,万一遭遇了军队,到时候它万一和有些异兽一样嗜血之后无法控制,别反而成了累赘,反而我们要花力气对付它。” “这里和党项还远,若是刻意的找些敌人,倒不是什么难事。” 林意看着她笑了笑。 他倒是觉得不急,关键这条祖蛇到底能跟着他走多远还不一定。 该做的准备自然要做。 既然龙血草对这条祖蛇有用,那便应该再进去采集一些备着,只是至于防护这条祖蛇,不让敌人有机会像自己一样重创这条祖蛇,那真的都是要确定这条祖蛇能够御使之后才去花费力气想的。 在他想来,光是之前到眉山途中,越是到了镇戊军军队难至之地,马贼和山寇便越是猖獗,而南朝和党项接壤的那数个州郡,除了一些囤积粮草和军士的要塞之外,很多地方甚至根本没有南朝的军队驻扎,那马贼和山寇便更多,到时若是这祖蛇真的还跟着,便拿其中臭名彰著的马贼或是山寇一试。 …… 从哀牢山到党项边境,还要很长时间的长途跋涉。 但就在此时,有些原本从钟离城离开的人,他们的长途跋涉却到达了终点。 在一条宽阔干燥的官道上,王平央从暂时停歇的马车里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那座雄城,眼睛里全是感慨。 第六百十三章 夜会 南北各有雄城。 南方王朝有建康城,北方有洛阳,然而建康城来源于南方王朝无数年的积累,无论是此时的南梁,还是旧朝南齐,还是旧朝之前的南宋,都是以建康为国都,无数年的积累,始成这座雄城。 但北魏不同。 北魏是在现在的南朝皇帝萧衍登基前七年才迁都洛阳,到此时,也不足十四年。 从北魏皇帝元宏决定迁都至洛阳到现在,北魏的皇室宗亲也不知表达了多少不满和反对,无数权贵门阀和北魏皇帝进行过许多血淋淋的对决。 然而即便如此,在反对和破坏之中,这座雄城还是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和壮大,在此时南朝的很多所谓的文人雅士还坐在以前的安乐椅上,还在许多著作之中表述着北方王朝的粗鄙和不堪时,这座雄城的实际规模,却已经超过了建康。 洛阳这座雄城有宫城、内城和外廓城三重城圈,最外的城墙长宽都有数十里,只是登记在册的洛阳城中常住人口便已超过六十万,无论是这座城的占地面积和人口数量,都已超过建康。 诚然当年北魏皇帝决定迁都洛阳明面上的原因,是北魏先前的都城平城处在北方漠地,太过寒冷干旱,周遭良田的粮食产量也极为有限,而且不利于对南方王朝的作战,不利于对广大中原地区的统治。 然而事实上无论是北魏军方还是南朝军方都很清楚,当年北魏迁都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北方一些民族的威胁,比如柔然。 这些年来,南朝虽然经历了一次王朝更替,但北魏的内忧外患实则比南朝更甚,但只是短短二十年不到的时间,作为帝国缩影的洛阳便已经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就,北魏皇帝和站在他身后的皇太后的能力,便可见一斑。 越是真正和北魏的军队交过手的人,便越是不会对后来居上的北方王朝抱有轻视和蔑视之心。 对于王平央而言,北魏变得强盛的步伐太快,足够令人敬畏,但他之前没有想过,作为南朝的修行者,尤其是在钟离城一战,对北魏造成致命重创的铁策军之中的一员,竟然会这么快的,以这种方式来到这座雄城。 “你们便这么信任白月露?” 暂时停歇的马车旁,来了一辆寻常的马车,一名身穿普通粗布衣衫的少女下了马车,却是走到了王平央的身侧,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着这座雄城,然后轻声问道。 王平央苦笑了起来,他看着这名看上去显得很瘦弱的少女,道:“所以白月露是你的人?” 这名少女就是元燕。 她看着自己长居的那座城,脑海里想到的却是有关自己和林意在眉山之中的一切,她的眼眸深处的情绪无比的复杂,“你猜到了我是谁?” “若非北魏长公主殿下,谁会有这样的手笔?” 王平央感慨的说道:“魔宗和他的部众想必在南朝想方设法寻觅我的踪迹,但他绝对无法想象,我们反而会在洛阳,会在北魏皇族的身侧。” “你们会先去白马寺,之后,皇宫里头的永宁寺会开始筹备建一座寺塔,你们会随着前期筹备的那些匠师们一起进入皇宫。作为督造,你们会长留在皇宫里面。”元燕道:“永宁寺灵气尚且充裕,你们可以尽取所需修行。” 王平央点了点头,道:“多谢。”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她返身走回自己的马车,但她只是走了一步,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他问道:“在你眼中,林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很宽泛的问题。 面对一个这样的问题,可以有无数种回答。 只是王平央看着她的眼眸,却知道她想要听什么。 “他足够聪明,这种聪明,不只是他能够看透,猜到,还在于他猜到了也不说。”王平央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在辗转往北的路上,我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像他这样的人,恐怕已经隐约知道白月露和你有关。只是他既然知道了,却还对白月露保持绝对的信任,你自然也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元燕沉默不语。 然后她不再说什么,缓缓的点了点头之后,便转身走回马车。 心心相印这样的词语自然不能用在她和林意之间,只是纯粹的惺惺相惜,却又不足以描述她和林意之间的情绪,但这至少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个人,对方也能理解她的意思。 在这个多事之秋,对于此时的她而言,便已经是最大的满足。 在昏暗的车厢里,她的嘴唇和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 “去了天母蜡的村寨?” “那些剑阁中人都没有跟随?” 西平郡城外的官道上,两匹快马停了下来,这两匹快马上,坐着两个身穿黑衣的骑者,都是风尘仆仆的味道,两人都是戴着一个奇特的青木面具,看上去十分诡异。 听着等在道上的一名中年男子的回报,这两名骑者都是大喜过望。 这两匹快骑也不停歇,直往哀劳山地界狂奔。 天黑时分,哀牢山一条山道上,数名都是身穿夜行衣的修行者终于等到了这两名骑者的到来。 这两名骑者早已下马步行,但经过了长时间的跋涉,他们的眼睛在黑夜之中还是熠熠生辉。 “费大先生。” 这几名身穿夜行衣的修行者都是直接跪拜在地。 “嗯?” 这两名戴着奇特青木面具的黑衫客目光一扫,道:“祝先生还没有到?” “要是你不到,我也不需露面。”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跪拜在地的几名修行者都是不可置信的朝着那声音响起处望去,只见一名青衫修行者缓步从林间走出。 这名修行者面目三十如许,五官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面色却白得吓人,尤其是在这黑夜的山林之中,这种面色就更是吓人。 看着这名面色白的吓人的青衫客,其中一名带着青木面具的黑衫客却是笑了笑,将面具摘了下来,这人面目有些苍老,却正是萧家大供奉费虚。 “这位是?” 被他称为祝先生的青衫客颔首为礼,看着另外一名还戴着面具的黑衫客问道。 第六百十四章 乱党 “这位是临川王身边的颜大先生。” 费虚微微一笑,“我可是亲自去面见临川王才将他请了过来。” 这名被他称为祝先生的青衫客微一沉吟,也是对着还戴着面具的黑衫客颔首为礼,道:“在下祝羽,是黄天道雾影真人的传人。不知颜大先生又有哪些手段,颜大先生既然是临川王身边的大供奉,修为自然毋庸置疑,只是这林意却是连席如愚和杨癫都奈何不得的人物,哪怕那剑阁原道人不在他身边,我们想要对付他,却还是要小心为妙,以免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睛。” “这是自然。” 这名黑衫客温和有礼,微躬身回礼,但却依旧不除下面具,道:“在下颜静海,北魏相州绝刀宗出身,只是后来拜入荣枯寺,这才辗转到了临川王身边,我虽通些刀术,但主修的却是荣枯寺的自然法门,有些破解气血分外强大的修行者的手段。” “竟是荣枯寺修行者。” 祝羽通体一震,他这并非装出来的惊讶,而是真正震惊。 荣枯寺曾是北魏相州一带影响力最大的佛寺,寺中在过往数百年间出过数位名震天下的修行者,到了北魏皇帝登基之后,荣枯寺在相州之乱里却成了乱党,整个寺庙被夷为平地。 然而其实当年的荣枯寺造反,却并非是庙中的僧人图谋权贵,而是对北魏皇帝的一系列政令有着莫大的阻碍。 荣枯寺主张自然之道,主张将一切生活所需都降到最低,提倡苦来甘受的修心之道,只要心境平和快乐,即便生活困苦,都泰然处之,从而让自己的内心在困苦的环境里都能真正的处于平和喜乐。 这种主张换了个皇帝统治可能也没有什么,但北魏皇帝当年正是大刀阔斧的推进变革,这名手段强悍的皇帝除了将皇帝宗亲的权势剥离,抓回自己手中的同时,他满脑子想的,就是激发百姓对于更加美好生活的渴望。 北方有风吹草低见牛羊,有看不尽的风光,但南方有更加富足安逸的生活,有小桥流水明月夜,有美酒,有更温婉善解人意的歌姬。 他在登基之后的许多举措,便是要激起民众对于南进的向往,向南方王朝学习,融合南方王朝的很多先进技术,他深知唯有被刺激起来的欲望,才能化为力量,才能让这些民众去垦荒,去作战。 但他用锦衣玉食来诱惑民众,这荣枯寺却告诉这些民众,不需要那么好的锦衣玉食,也不需要吃那么饱,锦衣玉食带不来内心的平静喜乐,只要解除心中的欲望,哪怕是极少的饮食,哪怕是吃不饱,但依旧可以很开心。 如此一来,整个相州一带反而被一些权贵门阀利用,连当年北魏皇帝推出的垦草令,就是一项谁开辟荒草地,变成良田,今后这良田便可十年免其税赋的政令都在相州根本推进不动。 当时北魏皇帝和皇室宗亲之间的争斗原本就十分残酷,很自然的就借势平乱,将荣枯寺彻底铲除。 荣枯寺的一些修行功法十分独特和强大,他们甚至有“集念法”,可以借助许多修为寻常的僧人导引天地灵气,汇于一处,就像是很多人一起帮某个人修行,他们还有利用符道控制植株的自然法门,这在北魏皇帝后来的平乱之中,也是因此将荣枯寺称为妖法道场。 至于北魏的绝刀宗,原本就是北魏极为出名的刀宗,这颜静海在临川王身边做大供奉,虽然在南朝声名不显,他虽然也只是谦逊的说了句通些刀术,但恐怕他在刀上的修为,也是难以想象。 “想不到先生竟是如此际遇。” 祝羽真诚赞叹了一句,心中却又是十分感慨。 之所以心中有如此情绪,是因为他出身的黄天道在南朝其实也是前朝的乱党,后来也被大军剿灭。 不同的是,黄天道是真正的造反。 黄天道在前朝荆州一带最多时曾有数十万信众,而且真正的起兵造反甚至在萧衍之前,如果当年黄天道造反成功,那黄天道的首领就成了现在的南朝皇帝,黄天道的重要人物就肯定是当朝权贵。 只可惜的是,黄天道纠集的人虽然多,但大多是乌合之众,当时朝中又不像萧衍一样有众多人支持,所以是败得一败涂地。 “我便知道你们两人肯定一见如故。” 费虚看着黑夜里他脸上的神色,顿时笑了笑,道:“我们三个人加起来,未必是魔宗那样的大能的对手,但若是我们三人还对付不了林意,这天下恐怕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对付得了他了。” “不过此事还是隐秘些,剑阁且放在一边,前些时日你们想必也应该听说魔宗部众在江上被何修行的弟子所阻,那人算起来,应该是林意的师兄。”祝羽点了点头,脸色却是莫名的郑重。 不管如何自信,但任何一名修行者都十分清楚南天三圣和他们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想必,简直是天上的皓月相比地上的萤火,魔宗部众也都是异人,但据说何修行的那名弟子却是碾压之势,而且还让那名魔宗部众带话给魔宗,似乎连魔宗都需要忌惮他。 那这样的人物,便不是他们所能想象。 “这些人就不用去了,去了反而碍手碍脚。”颜静海点了点头,看着那些先前拜伏在地,刚刚起身的数名修行者,说道。 “恩?” “这是什么声音?” 也就在此时,这地上刚刚起身的数名修行者没有感觉到什么异音,但是他们这三人修为远超这些修行者,耳廓之中却隐约听到远处的山林之中有异响传来。 那声音响起处应该距离他们还极远,但隔着这么多山林,却能让他们在这里听到,可想而知,这种声音有多么响亮尖锐。 “就是天母蜡的村寨方向。” 费虚当年便在萧锦座下,曾经在这哀劳山中征战过,对这哀牢山一带十分熟悉,甚至都不需要军方的行军地图,他只是看了一眼声音来处,就顿时眉头大皱,判断出来。 第六百十五章 鹰猎 “就算是有所防备,这连续震击下去,也真是让人心浮气躁,更不用说剧烈战斗的时候,如果这样的声音一直在身边炸响,神念境的修行者说不定还能不受影响,但神念境之下的修行者恐怕是很难发挥战力。” 天母蜡的村寨之中,白月露和萧素心等人都是面面相觑,浑身的肌肤都是直起鸡皮疙瘩。 即便心中有所预料,但是林意连续震击这一对飞钹发出的声响还是让她们只觉得真元里都不断出现细细的针刺,身体的血肉都有种麻痒无力的感觉。 平常的巨响最多让人耳膜欲裂,头晕目眩,但这响金的声音却明显不同,有种尖锐的穿透性。 白月露和萧素心等人是觉得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可能不会受影响,但是沈鲲看着林意手中的这一对飞钹,面色却是也十分古怪。 她们觉得他会不受影响,但他自己不是这么认为。 这种声音让他也有头皮发麻,反应都有些迟钝的感觉,这还只是一对飞钹,要是真有能工巧匠打造成钟鼓之类,那威力恐怕更大。 “咔咔咔咔….” 林意此时却是浑身骨骼关节一阵乱响,他的身体一阵扭曲晃动,他这是浑身骨骼关节都模仿祖蛇的脊骨发力,再加上这响金的声音震荡,他浑身都是热意晃动,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容器,而气血就在他的身体里融汇成一团,就像是一碗水在碗中晃动洗刷一样。 他自己是舒畅到了极点,每根骨头都像是彻底的放松开了,变得更加灵活,而且似乎浑身的气血力量都可以瞬间涌动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他扭动得高兴,但身体的姿态此时却显得十分古怪,若不是此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试炼修行,否则若是突然看到他身体这种扭曲晃动的姿态,肯定会被他吓一跳,还以为他和某些故事书中记载的神怪故事一样,被蛇怪附体了。 “这些东西是被我的手镯从它的腹中吸出来的,也不知在它的腹中多久了,只是材质有些特殊,竟然不腐。” 林意将那柄小刀和无柄小剑,以及那根混金色的细针全部取了出来。 听到材质特殊,沈鲲等人顿时有了兴趣,将这三件东西分别取在手中观摩。 “这小刀稀松平常,这在边区很普通,就是吐谷浑一带的特产,是加入了铅、银、狗头金和寒铁等物炼成,是吐古浑的贵族随身带着,用来切肉或是切一些药膏所用。在吐谷浑虽然价值不菲,但却是那些贵族日常所用,几乎每个贵族子弟随身都有一把。后来有些商队的富商在来往吐谷浑时倒是也有意效仿,也会买一些带回来。这小剑是飞剑,之所以不腐,是表面镀了一层东西,倒也没有太过特别之处。” 沈鲲看着那柄小刀和无柄小剑有些失望,只是那根混金色的细针,他却是直觉有些怪异。 这根细针中心是空的,表面还有些直线条的符文,似乎和北魏一些修行者所用的飞针没有什么差别,但这根细针散发的混金色,其实却是几种不同的精金色泽混杂之后的结果。 这根细针的主体其实是青铜色的,但上面星星点点,却似乎在融冶时掺杂了无数红色和金色的颗粒。 那金色的颗粒和响金的色泽十分相似。 沈鲲心中怀疑之下,便不由得伸指在这根飞针上弹了一记。 “嗡!” 这根细细的飞针没有发出任何清脆的响声,反而是一声闷响,这种声音,很像一个地底洞窟之中传来的那种风声。 这声音还延绵许久,一时也不停歇。 “这果然有些古怪。” 沈鲲心中一动,他体内真元朝着这根飞针涌入。 以他的修为,试用一下这种飞针自然是轻而易举。 但他的真元一涌,这根飞针嗤嗤嗤嗤无数声爆响,瞬间流光溢彩,不只是将周围众人,就是将他都吓了一跳。 “这….” 白月露也算是见多识广,尤其北魏各种飞针都多,但她此时也是大吃一惊。这根飞针竟然是在沈鲲的手中悬浮起来。 之前沈鲲弹动这根飞针是,这根飞针是宏大的闷响,但此时真元平缓的流通进这根飞针,这根飞针的周围,却是无数尖锐的声响,就像是无数飞针在飞行。 这根飞针周围光华灿烂,一缕缕光华在它的周围竟然也是形成一根根飞针的模样。 沈鲲看了她和林意一眼,在下一刹那,这根飞针从他的手中飞射出去。 也就是这一瞬间,这一根飞针在空中飞舞,却像是分解成数百,数千根飞针。 空气里全部都是飞针穿梭的嗤嗤响声,林意也是目瞪口呆,在他的感知里,都不是一根飞针在飞行,而是有成百上千根这样的飞针在飞行,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东西根本就不是飞针,而是飞剑,只是做成了飞针的模样而已。” 沈鲲忍不住苦笑,他此时御使着这根飞针,真元越是灌注得多,这根飞针周围幻化出来的飞针就是越多。 只是说话之间,这根飞针围绕着他和林意等人飞舞,林意等人的周围,感觉就是无数飞针围绕着他们组成了一座大阵。 这飞针密密麻麻的飞舞四周,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寻常的飞剑哪怕有迷惑感知的特异之处,但大多也只是光影折射。这根飞针不只是形成光影,连破空声和散发的真元流散搅起的风流都具备。”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这真的又惊又喜。 惊的是如果是有厉害修行者用这样一根飞针对付他,他一时也想不出破解手段,也只有这飞针真正近身时,才感知得到到底这根真正的飞针在哪里。 喜的是,这样一根闻所未闻的飞针,竟然从祖蛇的腹中,被他的手镯吸了出来,简直是平白捡了一个大宝贝。 “这东西面对修为比你低的修行者,简直是大杀器,若是对付修为高的修行者,也不需正面为敌,哪怕只是用这飞针在他身周飞旋,他恐怕也不得不施展真元手段时时防备,时刻都要消耗他大量真元。” 沈鲲也是十分感慨,说话之间,他收了真元,漫天飞舞的飞针消失,那一根真正的飞针便飞了回来,飞到林意的身前。 “你擅用飞剑,这根东西便你收着。” 林意接了这根飞针,便直接递给了白月露。 白月露看了林意一眼,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将这根飞针收了起来。 就在这时,天母蜡的村寨外有些响动,不过片刻,李香凝便一路跑跳过来,面上尽是喜色。 她和林意一起完成了祖蛇试炼,天母蜡的这些人觉得她和林意熟悉,一些事情都叫她来传递。 “我们先前赶去者母地蜡的人回来了。” 她原本就是少女心性,而且还未出过哀牢山,原本就没有什么官爵的概念,所以面对林意她也没有任何的繁文缛节,只是有事说事,高兴道:“者母地蜡的人听说是你特意去请,十分高兴,他们说根本不需要你去跑一趟,直接派了他们族中最强的七名战士跟着我们族人过来,让他们跟随铁策军去党项。” “这么爽快?” 林意和白月露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大喜过望。 李香凝猜想很有可能是者母地蜡的这些人听说了钟离之战,但这也只是纯粹的猜测,她便也忍住没有说出口。 七名身材魁梧,和天母蜡的人明显装束不同的男子很快出现在了林意的视线中。 这七名者母地蜡的男子的左臂上都套着皮甲,各自站立着一只鹰。 一眼看去,他们所驯养的鹰果然比一般的山鹰要大出很多。 寻常的山鹰通体有轻盈之感,羽毛蓬松,但他们者母地蜡的这些鹰却有些怪异,它们的羽毛十分光滑,像铁一样,散发着乌青的色泽。 它们的爪上寒光闪烁,果然都戴着铁爪。 现在它们的眼睛却都用皮罩蒙着,所以在他们的手上却十分安静,很少动作。 这七名男子的肌肉都是高高鼓起,十分壮硕,他们身上穿戴者的是简陋的皮甲,只是头顶却戴着一顶奇特的四方高帽。 他们的身后都背了皮囊,里面东西看起来十分杂乱。 刚入村寨门时,这些者母地蜡的战士显然也已经听了前方引路的两名天母蜡战士的介绍,远远的就注意到了林意的存在,他们的眼中都闪现出惊疑的神色。 “您就是林…..” 到了面前,其中为首的一名者母地蜡的战士右手抚胸行礼,一句明显带着疑问的还没有说完,不远处的林间却是一阵巨响,伴随着狂风,这些人转头一眼,看到那升起的黑影,顿时骇得说不出话来。 “自己人!” 林意对着那就要暴起发难的祖蛇一声厉叱。 那祖蛇一顿,接着便乖乖安静蜷伏下去。 “我就是林意。” 林意对着这些人微微一笑,这些者母地蜡的人却是心神震荡,背心都被冷汗湿透,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是我们天母蜡的祖蛇,林大将军是通过了祖蛇试炼,并将这祖蛇一并收伏,我们天母蜡便决定举族追随。”李承安到了这些人的身边,他忍不住摇着头对这些人轻声说了几句,他很能理解此时这些者母地蜡的人的心情。 “你们者母地蜡竟然藏了这样一条大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足足数息之后,这些者母地蜡的人才彻底回过神来,为首这名者母地蜡的战士擦了把冷汗,苦笑着抱怨一句,然后对着林意道:“我叫阮天街,参见林大将军。” “我原本还想去你们者母地蜡村寨拜会,只是你们怎么会如此爽快?”林意微躬身回礼,直接问道。 “我们之前刚送一支商队出哀牢山,进过外面的州郡,林大将军您的威名,我们也是悉数听说了,只是没有想到您看上去竟是如此文弱。”这阮天街倒是也不说虚言,他的身材和林意相比,看上去的确要健硕许多。 林意笑了笑,他也不多说,双足只是一顿,咚的一声闷响,这村寨中一片空地如同地震般震动起来。 林意的身影如电般冲了出去,空气里如同燃烧竹子发出的爆响一般,林意的身体瞬间落在十余丈之外,他的脚一挑,轻易的挑起一块大石,然后伸手接住,仿佛毫无分量一般,直接将这块大石投了出去。 轰隆一声,至少有两百余斤的大石远远滚落,在土坡上翻滚,撞起一蓬蓬尘硝。 这些者母地蜡的人看着这样的画面,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极点,却是连呼吸都停顿了。 林意身体微微一动,这次他脊骨发力,身体也不见激烈的动作,似乎一扭一动,就掠了回来。 他对着这些还愣在当地的者母地蜡战士笑了笑,道:“听说了你们这青乌的神妙,只是不知这青乌在黑夜之中,或是在那种冰原高寒之中,是否不受影响?” “我们这青乌在冬夜高空之中飞遁,若是数个时辰之内,都不受影响。”阮天街身体一震,回过神来,他背心之中又是一层冷汗,道:“我们哀劳山在冬季,也有数座高峰会冰雪覆盖,我们也时常去雪线之上打猎。” 兴许是受了林意的刺激,他想着说话便不如直接让林意看一看比较直接。 他说话之间,便伸手揭开了这臂上青乌的眼罩,然后左臂一抖,这青乌便瞬间往上飞起。 这青乌原本站立不动就已经显得体型庞大,此时飞起,双翅张开,声势更是惊人。 它铁爪和阮天街左臂上的皮革摩擦声才刚刚清晰的响起,狂风涌处,它已经直上高空。 旁人已经根本看不清夜空之中的这个黑点,但是林意的目力迥异于常人,他却看得清楚,这只青乌在附近的几个山头都盘旋了一遍,接着就又飞了回来。 “这?” 看着这青乌迅速飞回来,看着它一双铁爪之中空空如也,这阮天街却是面露惊疑之色。 “怎么?” 林意看他的神色有异样,马上问道。 “似乎有它畏惧的东西在那片山林之中活动。”阮天街深吸了一口气,浓眉皱起,道:“我方才原本对它下令捕猎,但唯有一种情况它回如此空手而归,那便是在那山林之中活动的东西让它十分畏惧。” 第六百十六章 添喜 “有不速之客?” 林意目光剧烈一闪,他转头看了一眼刚刚才平静下去的祖蛇,顿时笑了起来,:“那我们就迎接一下这夜访的不速之客。” 夜色里自然笼罩着浓浓雾气的密林之中,三道身影如鬼魅般掠动着。 这三人正是费虚、颜静海和祝羽。 此时这三人都带着那奇特的青木面具,虽然在林间飞掠极快,却是连任何丝毫声音都没有。 “嗯?” 突然之间,三人都是心有感应,同时朝着上方的夜空望去。 上方的夜空之中,以他们的目力,明显可以看到两个黑点在盘旋。 那是两只山鹰。 山鹰在无量山和哀劳山中十分常见,有些夜晚也会飞出掠食,但方才他们也看到一只山鹰盘旋,现在突然又飞来两只,而且就在这片山林上方盘旋,他们心中便顿时都生出警兆。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们便感知到前方有许多人接近。 一阵箭雨毫无征兆的爆发,这些从密林间射来的箭矢带着狂野的呼啸笼罩了他们三人。 “竟然直接被发现了?” 这三个人多少有些意外。 其中最意外的是费虚。 他之前早就知道消息,林意来了天母蜡的村寨,但天母蜡的人在过往那些年里对萧家十分忠诚,镇守银矿也是尽心尽力,现在即便发现有不速之客逼近,怎么会直接问都不问,就直接这样一场暴烈的箭雨? 虽然有些意外,但这三人联手,早就抱着要硬吃的态度,且三人都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当然不怕这样的箭雨。 “我来。” 颜镇海目光剧烈的一闪,也不见他的身体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体内的真元却是有数十缕从他脚底冲出,落入地上厚厚的落叶之中,接着冲入下方泥土之中。 嗤嗤嗤嗤…… 地上的落叶顿时如喷泉般往上冲起,泥土纷飞之中,许多细长的数根受他的真元所激,竟然如同活物一般在他们三人四周狂舞。 这些树根抽打着落来的箭矢,啪啪作响,无数黑影交错之间,竟是一根箭矢都没有能够落进他们身周三尺之内。 “这是荣枯寺的手段,这人竟是出自北魏相州荣枯寺。” 白月露和林意都站立在高处,她一眼看到这样的景象,就顿时认出了颜镇海的来历。 “北魏相州的荣枯寺,说是可以收集信徒念力修行的北魏古寺,结果因为垦草令而被北魏皇帝灭掉…”这荣枯寺十分有名,林意在不少书籍上都见过记载,“看来荣枯寺的修行者能够将敌人冲入自己体内的真元借助周围的草木化解,以及能够立地划阵,将周围草木当兵刃使用,这样的传说也是真的?” “也没有那么神奇。” 白月露对荣枯寺没有什么恶感,但也没有什么同情或者好感,在她看来,当年荣枯寺那些主要的僧人又并非是毫无智慧的愚钝之徒,他们明明知道自己的主张和北魏皇帝的政见抵触,却还一意孤行,这最后被灭,也是不懂圆融或者其实自己也是有所野心。 尤其她在皇城之中多年,便十分清楚,越是真正想让北魏民众过上好日子的大圣大贤,就一定会懂得退让和牺牲,一定会顾全大局。 所以她只是淡淡的看着那出手的颜静海,道:“所谓的收集信徒念力,也只是相当于纠结一些人打坐吸纳天地灵气,人为的创造出灵气淤积的环境,至于将敌人的真元转嫁于周围的草木,以及立地划阵,动用周围的草木,也只不过凡是荣枯寺的真正传人,都有一截特殊的青木阵枢,借助着这青木阵枢,他们的真元便能沟通符文般沟通这些草木内水汽流通的通道。” “这种手段解释起来简单,但的确能够惑众,让人觉得十分神妙。” 只是看着颜静海的出手,林意就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他也不想天母蜡的这些人出现死伤,一边示意那些天母蜡的人退去,一边直接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敢来夜袭本将军?” 他这一声大喝很有讲究。 一是点名自己的身份,我林意就在这里。 二是不管这三人是什么身份,直接先按上一个夜袭南朝大将军的罪名。 “乳臭未干的小儿,倒是奸滑!” 听着林意这样的喝声,费虚顿时在心中冷笑一声。 他是萧家大供奉,但却不像寻常的供奉那般清闲,这些年也帮萧家管理着不少事物,他当然明白林意这一句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他心中已经认定剑阁中人不在,凭借自己和祝羽、颜静海三人一定能够对付得了林意,所以他此刻当然也不会争辩什么。 他们三人都是默不作声的加快了体内的真元速度,朝着林意所在的方位疾掠。 一团接着一团的黄雾在他们的身外爆炸开来。 他们三个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弥漫的黄雾之中。 天母蜡的人目瞪口呆。 这些朝着百蛇山扩散的黄雾和瘴气有些类似,但是却更像尘霾。 “这是黄天道的修行者。” 林意看到了前方急涌而来的黄色尘霾,瞬间自己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前朝黄天道用真元手段激起尘雾的造雾手段,黄天道有天净沙阵盘,这种尘雾会来越浓厚,也会起到如铅尘一般的功效,能够阻碍修行者的真元和感知。” 说句老实话,黄天道的修行者的一些手段,在前朝就被认为是妖术,哪怕林意根本不用真元战斗,但若是在以前遇到,这种手段也会给他带来诸多麻烦。 但此时,他想到祖蛇和自己战斗时吞吸云气的手段,再加上感觉到身后林间的祖蛇已经耸立起来,他的心中便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情绪。 这祖蛇也算是有些灵性,之前连续暴起都被林意喝止,此次虽然感觉到前方那三人来意不善,但警觉起来之后,却是不像之前两次一样直接按捺不住,而是似乎在觉察着林意的情绪。 林意原本就想试试它能否用于对敌,这三人对他而言,简直是送来门来的好对手。 “去!” 他知道和言语相比,这祖蛇似乎更能理解他的手势比划,于是他也不多说,对着那三人的来处就做了个让祖蛇扑腾前去的手势。 这祖蛇原本就是这片山林之中的霸主,此时看到林意的手势,它的凶性顿时克制不住,整个身躯哗啦一声往前一冲,巨大的身影腾空数丈的刹那,蛇头顿时高高扬起,张口就是一吸。 之前所有天母蜡人虽然明知祖蛇恐怖,但是这一代天母蜡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异蛟的手段,此时它张口一吸,看着它原本就已经显得极为粗大的脖颈处骤然膨胀数倍,真的是有一种吞食日月般的气势,这样的画面顿时让他们所有人都是寒毛直竖,不断倒抽冷气。 浓厚的黄色尘霾包裹的三人之中,祝羽右手单手托着一个黄铜色方盘,他的真元从方盘的底部源源不断的涌入这方盘的符文之中,而黄铜色方盘的上方,却是就像一副棋盘,有数十颗大小不一的黄色珠子在盘中不断滚动,撞击。 一股股黄色的元气,从他手中这个方盘之中不断的朝着四周扩散。 四周的地上不断有一股股尘焰冲起,但令人惊奇的是,他和费虚、颜静海三人的身周有数丈空间,却是始终明净,那些翻滚的尘嚣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隔在外,丝毫不妨碍他们的真元流淌。 虽然明明知道这是一半真元手段,一半是依赖于祝羽手中这个阵盘的独特,但这样的手段,却是让颜静海也是十分惊奇,忍不住真诚赞叹,道:“祝先生,你们黄天道的确是好手段,这我是闻所未闻。” 颜静海之前对祝羽并不算太过了解,但此时他对费虚的设计却是已经了然于心,这出身于黄天道的祝羽凭借这种手段,便足以将林意身旁那些修行者区分开来,限制他们的力量,而他自己的独特手段,却可以将林意束缚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再加上和费虚联手,擒住这蛮兽一般的林意的机会便是极大。 “什么东西!” 然而他的脑海之中也才刚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和费虚、祝羽却是同时脸色剧变,三人都瞬间感知到前方的黄雾之中简直有小山般的活物出现。 伴随着同时响起的风声,他们只觉得前方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 大团大团的黄色浓雾瞬间被卷吸得如同一条条水流一般,朝着那巨|物面前涌去。 神念境修行者的感知原本就远超寻常的修行者,此时这黄雾骤然变淡,他们瞬间就看清了前方的这巨|物,顿时毛骨悚然。 这祖蛇却不管他们的情绪如何,它的脖颈之中响起如绳索绷断般的声音,它原本已经肿胀欲裂的脖颈瞬间收缩,压缩着吞吸的黄雾便喷了出来。 “异蛟!” 费虚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叫出声来。 颜静海前进的身影瞬间停住,他的脸色煞白,双掌一错,体内的真元疯狂涌入他身前地下。 他身前的土地瞬间如同一锅热粥翻腾起来,无数粗如儿臂的数根和地上的藤蔓都飞舞而起,瞬间在他们身前形成一面圆墙。 他的真元继续涌出,只听得啪啪啪啪连响,就像是有无数弹丸在这树根藤墙上炸开,他的真元流淌其中,尘雾粉屑填充在这树根藤墙之中,却是没有任何一缕气息能够冲击到他们三人身上。 他如此大耗真元,也是知道异蛟厉害,生怕这异蛟的吐息之中含有剧毒。 费虚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他的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就在他们的视线被这面树根和藤墙遮掩的这一瞬间,他听到了无数声破空声响起。 “这是什么…!” 不只是他,他身旁的祝羽和颜静海额头上的冷汗也刷的流了下来。 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是来的巧不如凑的巧。 白月露在此时放出了那根飞针。 无数混金色的针影出现在这片山林之中,那些真实的气流和精金独有的光华,撕碎了这片山林之中淡淡的尘霾,也撕碎了这三名神念境修行者的幻想。 祖蛇直觉这三名对手也不好对付,它也不敢贸然接近,一股大力在它的体内涌动,巨大的蛇尾直接将前方的数株大树拍断,将数截断木和无数木屑拍了过去。 这种力量,即便是能够硬抗,真元也注定消耗剧烈,颜静海也不敢再继续狂涌真元用树根藤墙硬挡这一击。 三人的身影纷纷从树根藤墙之后掠起。 他们身前的这树根藤墙顿时被击碎。 三人虽然将袭来的断木全部躲过,但也就这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他们周身之外的空中,却已经是密密麻麻的飞针。 “哈哈!” 林意在此时顿显狂态,他大笑道:“我再给你们添些喜气。” 他的声音刚刚响起,他的双手已经抓住那一对飞钹往前瞬间掠出十余丈。 他双手用力,两片飞钹猛击在一起。 当的一声。 这一声巨响直接在这三人身前不远处炸响。 这三人原本惊魂未定,被这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一震,三人只觉得浑身毛孔都是一炸,他们的身体明显一滞,奔流在体内的真元都几乎收敛不住,差点直接从全身的毛孔之中激射出来。 第六百十七章 调戏 “走!” 这三人都是老江湖,那条异蛟已经让他们觉得不好对付,再加上此时林意手段频出,他们三人顿时都萌生退意。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么容易吗?” 空气一炸,他们前方的夜色都像破布一样乱抖,林意直接就将手中的两片飞钹砸了过来。 对于他们这种神念境而言,这种缺少变化的投掷自然可以轻易躲开,只是这两片飞钹让空气炸裂般的气势,其中蕴含的力量,也是让他们心惊胆颤。 “此子在钟离之战时,虽然战胜席如愚,但似乎是在水下取巧,他似乎会长时间闭气的手段,但修为境界和力量上,依旧是远不如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但到了此时,怎么这力量已经完全不亚于神念?” 三人的身影在夜色之中闪动,刚刚避开迎面而来的飞钹,心中才刚刚响起这样的念头,他们的前方又是一声巨大的炸响。 尖锐且刺耳的声音,夹带着劲气,简直如实质的刀剑般刺在他们的身上,深入他们的血肉骨骼之中。 这声音比林意之前双手持着飞钹互击还要响亮,还要摄人心脾。 原来林意投出这一对飞钹是有先后,而且他前方那片飞钹其实并未用全力,在空中被这三人身前的真元所激,去势刚缓,就被他后面全力投出的那片飞钹击中。 两片飞钹在空中撞击,都已经是在空中不断的变形,那声音震荡得这两片飞钹的表面都荡漾起肉眼可见的波纹。 这三人心中骇然,虽然强行控制住体内的真元不散,但浑身的皮肉和骨骼都像是被无数蚂蚁钻进钻出一般,无一处不痒。 嗖! 也就在此时,他们的后方无数飞针的凄厉鸣声汇聚成一声,那些原本围绕着他们身周数丈范围之内飞旋的无数飞针,此时全部都密密麻麻的布列在了他们的退路之上,而且看似都在急剧的加速。 他们的身影下意识的就是一滞,体内的真元迅速流淌出来,密布全身。 他们直觉这种飞针十分诡异,而且飞针细小,若是材质特殊,恐怕穿透力也和寻常飞针不同。 他们也只是受这飞钹震鸣和飞针阻挡,略微迟钝,他们身前的空气已经连连炸响,林意包裹在狂风之中,已经到了他们身前! 这三人的脑海之中都是瞬间充斥不可置信和荒谬的感觉。 这林意虽然展现出了神念境的力量,但是从他们开始修行到现在,他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够一个人追着三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打的,除非是当年的南天三圣。 “只是不想冒险,难道你真当自己是举世无敌了吗?” 颜静海虽然是真正的老江湖,行事十分谨慎,但此时心中也被这个后辈激起了真正的火气,他双脚一顿,整个身体在地上站定的同时,体内的真元已经如决堤的江水从他足部的经脉疯狂的涌入地下。 荣枯寺的自然法门在这种到处都是植物的山林地带原本就是强上加强,他此时怒火中烧,对林意的忌惮和一丝恐惧也彻底消失。 啪啪啪啪…… 林意身上响起一连串的爆响。 数十根粗如儿臂的数根破土而出,如铁鞭抽打在他的身上,气浪和泥屑纷飞之间,还继续盘旋缠绕在他身上,顷刻之间就似乎要将他缠成粽子。 荣枯寺的这种自然法门最强之处就在于束缚,这种树根原本就和牛皮绳索一般坚韧,再加上荣枯寺修行者强大的真元贯通其中,同境的修行者一被缠绕,便根本无法脱身。 接着一些细小的树根根须如钢针般刺入被缠缚的修行者体内,这修行者瞬间就会失去抵抗能力。 费虚特意赶到萧宏身边,将他这名出身荣枯寺的供奉调借过来,就是要依赖他这种独门手段对付林意。 无论是费虚还是祝羽都很清楚三人联手就必须心齐的道理,否则很容易被逐个击破,看到此时颜静海含怒出手,他们两个人便也索性豁了出去,身影都是顿住。 “怎么可能!” 然而让三人根本想象不到,眼睛瞬间都瞪大到极致的是,这些树根抽打在林意的身上,刚刚卷曲上去,还未真正缠绕,就已经纷纷丧失生气一般,如同朽木般从林意的身上掉落。 林意摧枯拉朽一般,前进的身影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停止,反倒是有几条正从他身上掉落的树根被他扯住,直接被他蛮横的力量从泥土中再扯出数尺,然后直接承受不住而绷断。 啪啪啪啪…. 这种绷断的声音就像是一连串的绳索炸裂,比刚刚抽打的声音还要令人心悸。 林意微眯着眼睛,他看清了这三名神念境修行者的脸色,嘴角顿时不由得浮现出戏谑的神色。 这荣枯寺的自然法门虽然看上去诡异,但万变不离其宗,依旧是真元运用的真元手段。 简单而言,这就像是有些修行者用真元渗透在一些特制的长鞭符文之中,让长鞭犹如活物一样,一定要说区别,只是这种自然法门强在只要是这种生长树木之地,便相当于武器取之不尽,不怕损毁,而且武器直接从敌人的周身地下钻出,更难防范。 但这三名神念境修行者虽然知道他不靠真元力量战斗,想要限制他的肉身力量,但却根本不知道,他的大俱罗功法还能够消弭对方的真元。 这些树根和他身体一触,内里的真元便被他消解,这些树根失去御使的力量,便是真正的死物,这种自然法门,对付他根本无用。 他顷刻间已经冲到这三人身前,他双手虚握,双手之前空气炸响,给任何人的感觉,他似乎就要握拳朝着这三人轰去。 然而就连此时场上最了解他的白月露和萧素心都根本没有想到,他的双手凌空虚握,原本已经掉落在两侧地上的那两片飞钹却是倏然被吸起,落在他的手中。 三名神念境修行者都是体内真元狂涌,但看到他的动作,这三名神念境修行者却都是心头一怔。 当的一声巨响。 林意的双脚竟在此时落地,身体骤然停顿的同时,一股大力从他的体内涌出,他根本没有对这三人出拳攻击,而是哈哈一笑,在这三人面前猛拍了这一对飞钹。 这一对飞钹此时距离这三名神念境修行者都只有数尺的距离,这声音带着劲气就在三人面前炸响,音波震荡加上劲气冲击,这三人面目的肌肤和血肉都被吹拂得扭曲变形,看上去极为可笑。 此时不只是颜静海,就连费虚和祝羽都是怒火中烧。 神念境级别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是何等庄严肃穆的事情。 然而林意在他们面前这样敲击飞钹,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调戏,简直是极大的蔑视。 第六百十八章 阴阳手 面子这种事情,对于一些天天乞食,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而言是根本不存在的。 为了一顿饱饭,哪怕让有些人跪下来磕头喊爷爷,他们都无所谓,都觉得占了便宜。 越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就越是拉不下脸,越是在意面子。 修行者的世界也是一样。 神念境的人若是遇到入圣境的修行者,哪怕被羞辱,恐怕只是惶恐不安,根本生不出多少愤怒,想着能够活命就好。 但若是被相同境界的修行者羞辱,或者是被后生晚辈羞辱,他们却是根本按捺不住。 “你这小辈,欺人太甚!” 祝羽的面孔扭曲着,额头上的血管都突突的跳动,随着这一声厉喝,他体内真元狂涌,林意脚下原本坚实的泥土突然如浪般翻滚,恍如瞬间变成一片流沙地。 与此同时,噗的一声响,他的袖中飞出一篷黄沙,正中林意的面部。 他早就知道林意身穿天辟宝衣,但天辟宝衣无法护及面目,而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面部本身便是最脆弱的部位。 在他看来,林意在如此近处敲击飞钹,如此托大,现在被自己这一篷黄沙击中,脸上应该瞬间血肉模糊。 “都已经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了,怎么还和一些不入流的江湖人物一样,出手就是丢石灰投黄沙的手段。” 然而这一篷黄沙击打上去,林意的脸上一阵闷响,就像是铁砂打在厚牛皮上的声响,林意闭着眼睛,脸上只看见一闪而没的红印,连鲜血都没有沁出来一滴,反倒是林意嘲讽的声音已经接着响起。 他的双脚也只是没下不过一寸,那翻腾的流沙地便重新变为实地。 “他的功法有些特殊,怪不得钟离之战那么多北魏将领对他真元手段无效,他的功法,似乎能够直接消解对方的真元!”费虚此时终于看出了端倪,面色凝重的连连出声。 “你的话真多,有些啰嗦!” 林意哈哈一笑,双手扬起,竟是依旧没有对着这三人出手,双手飞钹又是互相猛击一记。 虽然心中有所预料,但是这响金飞钹的声音太过响亮,林意这双手猛击一下,巨音震荡,这三人还是浑身一个哆嗦,连头发都往上激扬起来。 修行者战斗本是凶险万分的事情,要打自然不能儿戏,但此时林意逼近这三名神念境修行者,却只顾连续敲击飞钹,就连后方的沈鲲和罗姬涟等人都看得有些哭笑不得。 费虚、祝羽、颜静海三人都是心脏剧烈跳动,只觉得这林意十分诡异,但此时被这声音激得头发扬起,三人的脸上都反而像是被蕴含着真元的黄沙击中一般,火辣辣的生疼。 三人眼光互扫了一眼,都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这林意实在欺人太甚,此次是即便冒着奇险,都要留下来和林意决一雌雄了。 “我来对付那些飞针!” 祝羽此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所擅长的诸多手段恐怕被林意所修的功法死死克制,没有丝毫作用,厉喝声中,他首先断然的往后退去,手中黄沙阵盘之中那数十颗大小不一的珠子剧烈的滚动碰撞,随之流散的一股股元气力量瞬间在他身后卷起了风沙,朝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飞针袭去。 “儿戏归儿戏,他这种激将法却是奏效。”白月露原本用这飞针只是要阻拦这些人的退路,以她现在的力量也根本不可能和这些神念境修行者抗衡,她此时看着这三人的神色,就知道这三人已经铁了心鱼死网破,所以她心念电闪之间,直接就收了飞针。 这祝羽黄沙过处,那些飞针的影迹瞬间消失。 颜静海抽刀。 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荣枯寺的手段,而且在他的心目中,荣枯寺代表着一种信念,一种坚守,所以他一直以荣枯寺的修行者自居,但他在进入荣枯寺修行之前,便是北魏绝刀宗的用刀宗师,此时那些真元手段无用,他便自然用刀。 在抽刀的瞬间,他的衣袖鼓胀了起来。 有恐怖的轰鸣在他的衣袖之中盘旋,就像是有一片海缠绕着他的手腕。 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海量真元无比奢侈的在他的手腕和五指间盘旋。 这些真元并没有朝着刀身上精美的符文渗透,只是将他这条手臂化成了一座重山,随之赋予这座重山无与伦比的速度。 他知道真元手段对林意无用,所以他只是将这柄刀当成纯粹的利器,这柄刀和他的手臂相比,轻得就像是一片鸿毛。 一道耀眼的刀光带着说不出的戾气,落向林意的身前。 林意的面色凝重了一些。 冷刀狂剑是集南北所长的刀剑绝学,他此时当然也算是用刀的大家,他此时的面色凝重,并非是觉得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刀势精妙有无数后招,难以招架,而是他很认真的想要试一下这种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和他现在的力量冲撞,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 他松手,放开了两片飞钹,握拳,一声厉喝声中,他直接挥拳砸中了这道刀光。 看似一拳,其实他的手中握着一枚手镯。 当的一声爆响。 无数火花在他的拳上和刀锋之间燃起爆开。 林意只觉得有一股大力涌来,他就如同被一个壮汉用力往后推了一把。 他往后连退三步,手指有些发麻,握不紧手镯。 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整个身体都很稳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尊不可撼动的铸铁塑像。 颜静海的身体也在往后退去。 他的手腕和手指之间响起无数撕裂的声音。 一条条肉眼可见的真元流束撕裂,然后迅速的扩散,化为一股股狂暴而紊乱的元气。 无数团气团瞬间在他的手上炸开,前方的火星被这气团冲刷,瞬间燃起一簇簇不可思议的火焰。 紊乱而强劲的元气撕裂了他的衣袖,碎裂的黑色布片在夜色里如同许多灰烬在飞舞。 颜静海握刀的手在颤抖。 他的手指间和手腕上被震裂出许多道血口,从伤口之中流淌出来的鲜血像是蚯蚓一般顺着他的手臂流淌。 这种痛苦他完全可以忍受,然而他看着对面的林意,实在无法想象,对面的这个年轻人,竟然仅凭血肉的力量,就能让他这一刀如同劈在了一座铁山上。 此时祝羽刚刚解决那些飞针的威胁,眼睛的余光才刚刚扫到这样的景象,他心中还来不及震惊,感知里那条祖蛇竟然已经从林意的身侧绕过,竟直扑他而来。 这祖蛇看似蛮笨,但身躯实在庞大,看似前行缓慢,实则身体一扭就往前串出七八丈,这速度完全不亚于寻常的神念境修行者。 只在他朝着这条祖蛇看去时,这条祖蛇后半截身体还在疯狂扭动前行,前半截身体却已经抬了起来,一副要朝着他噬来的样子。 祝羽眼睛微微眯起,他还在看向这条祖蛇的腹部,看着那些巨大的鳞甲之中的间隙,还在想着是否能够从这些鳞甲的间隙之中攻击这条异蛟的血肉,陡然呼啦一声,这条祖蛇的蛇头就像是被弓弦弹射出的箭矢一样,速度快到骇人的地步,一张张开的巨口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这条异蛟的体内脊骨发力极为特殊,这一瞬间的扑噬速度绝对让人意想不到,此前林意和这异蛟缠斗,也是差点在它这扑噬之下吃了大亏。 祝羽也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祖蛇噬来的速度竟然如此可怖,他此时哪里还来得及设法攻击这祖蛇的薄弱之处,他也不像林意身体力量强横,敢借力翻飞。 他的身外真元一炸,强行凭借着真元爆发,整个人往后倒飞出去。 吧嗒一声巨响,就像是两扇闸门猛然关合,这祖蛇一口咬空,唇角之中却是流淌出不少破碎的真元。 祝羽的身体还在半空之中,猛烈的山风如实质般吹打在他的后背,他的后背一片冰冷,却还在沁出冷汗。 这猝不及防之下的真元一炸,却是直接消耗了他体内的小半真元。 “费大先生!” 极度惊骇之下,他甚至忘记了隐瞒费虚的身份,直接大叫了一声。 不过他也是恼怒费虚到这种时候居然还珍惜真元,还不出手。 在他看来,若是费虚还想有所保留,那他们三个恐怕真的会想逃都逃不掉。 不过他此时却是多虑了。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否抵挡我这种手段!” 在他的大叫声响起之时,费虚心中已经正巧冷冷的响起这样的声音,他的双手已经朝着前方挥出。 他的双手凌空朝着林意挥出,真元波动剧烈,空气里荡漾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他的手掌上,却是泛起黑白两色的华光。 他的右掌上涌起黑色的光华,在黑夜之中墨黑一团,左掌上却是白色光华灿烂。 这一黑一白两团光华瞬间将他手掌都淹没,他的双掌距离林意至少还有六七丈的距离,林意此时体内气血奔腾,就像是彻底热身,正是力气最旺盛之时,但费虚这双掌凌空落来,他却是感觉自己的头颅陡然沉重,双脚却是发飘。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体内的血液全部往头颅之中倒冲,他的整个人都有种觉得周围迷离起来,有些视线模糊,周围的一切不太真实之感。 六百十九章 恫吓 但林意心中却又十分清楚,这只是错觉,他体内的气血明明运行十分正常。 也就在此时,他的双手也似乎有些不受控制的晃动起来。 这晃动却来自他手上的一对手镯。 这一对手镯受无形的力量牵引,仿佛变成了激流之中的小船。 “此人难道也是什么利用真磁的手段?” 他的反应也是极快,心中瞬间电闪出这样的念头。 他这一对红龙银鲨手镯就是用陨铁所制,有着特殊的磁力。 难道说此人用的也是类似这种特殊磁力的手段,甚至能够对人的精神和感知造成巨大的影响? 也只不过这一瞬间,林意甚至感觉周围的景物都有些扭曲起来。 “杀!” 也就在这一刹那,颜静海一步踏上,他的身体周围轰隆作响,整个人就像是一片怒涛瞬间轰到林意的身前,他手中的刀光,却像是愤怒的海面上的一道雷光。 这是他的全力一刀,北魏绝刀门的刀法原本就是有你无我的绝杀刀术,而且此时在颜静海的心中,是今夜恐怕凶多吉少,要想生擒林意似乎不太可能,所以他这一刀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留手。 “这…?” 然而他瞬间冲到林意身前,却也是骤然身体发沉,他也受费虚这手段影响,而且所受影响似乎更大。 他只觉得整个身体就像是踩在棉花堆上一样,眼前一片发黑,无数金星直冒。 就连他的刀光都往上飘去。 他是感觉自己这一刀已经不受控制,但对于此时的林意而言,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林意只觉得这一刀斜往上飘,直接朝着他的鼻梁上方而来,而且这一刀的力量源源不断,即便是他此时皮肉坚韧,被这一刀斩中,恐怕也是小半个头颅直接飞起,不可能活。 他此时也自觉意识有些散乱,恐怕竖起双拳,用手腕上的这一对手镯来挡的话,方位出现偏差,到时候也根本护不住面目,更何况他此时也不知道颜静海其实也受影响,他只是料想颜静海的刀法还会有后继变化。 他也来不及多想,只想尽可能的用东西护住自己的面目,能够封挡住这一刀。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步后退,双手往下一挥一提,将身前那两片飞钹吸在了手中。 他的身体急速的往后倒掠之中,两片飞钹被他当盾牌一样阻挡在面前。 刀光如雷霆而落,斩在这两片飞钹之上。 当的一巨响。 这两片飞钹原本就已经有些形变,被这一刀斩中,直接就裂了开来。 但是惊天巨响之中,林意整个身体一震,脑海之中一阵轰鸣,意识却是清醒了不少。 他直觉前方的颜静海体内气机也是十分不稳,整个身体虽然包裹着强大的真元气劲,但依旧像暴风雨中海面上的大船一样晃动不堪。 他想都没想,整个身体脊骨发力,明明双脚刚刚落地,双足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在地上蹬踏,他的整个人体内却有一股新力生成。 他的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往前弹去,一脚就蹬上了颜静海的胸口。 咚的一声巨响,如锤巨鼓。 颜静海身外的真元全部爆散,口中一团血雾冲出,戴着的青木面具都四分五裂,整个人瞬间倒飞出去。 林意此时也丝毫不敢停手,他一脚蹬飞颜静海,双手的残破飞钹就已经被他朝着费虚甩飞而去。 费虚双掌一错,飞向他的这一对飞钹被无形力量牵引,从他头顶飞过。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脸色剧变,他根本没有想到林意在他这样的手段之下还能保持清醒,还能发动这样的反击。 而且也就在此时,那条祖蛇都抛开了祝羽不管,直冲他而来。 颜静海双掌上两团黑白分明的光团朝着这祖蛇的双瞳一晃,这祖蛇都似乎瞬间有些神志混乱,硕大的蛇头摇晃不已,身体在地上胡乱的扭曲。 “先对付黄天道那人再说!” 林意隐约看到费虚的手上似乎戴着东西,但在黑白两色光华的包裹之中,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现在可以肯定费虚这手上的东西有古怪,但一时也想不到用什么方法破解,心头电闪之间,他身体一个纵掠,已经扑到了祝羽身前不远处。 “不要过来帮忙,就这三个小贼,难道还怕应付不了。” 在纵掠之间,林意同时发出了一声大喝。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祝羽的鼻子都差点气歪,但是狂风扑面而来,他感到林意体内爆发出的狂暴力量,心中却同时震骇不止,他体内真元已经消耗小半,此时却不敢有任何吝啬,他双手紧紧握住手中黄铜色的阵盘,真元疯狂的涌入阵盘之中,那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黄色珠子一颗颗旋转飞起。 林意脚下的坚实泥土瞬间风化一般变成无数黄色的沙尘往上疯狂的涌起,狂暴的真元力量压着这些尘土,将林意周遭的空气尽数隔绝,外在的天地元气也根本无法透入。 林意只觉得好像自己直接被封印在一座土墙之中,根本无法呼吸,但是他也不心惊,直接闭住呼吸,双拳朝着前方猛烈的轰出。 轰!轰! 祝羽直觉得前方猛烈的震荡,两股磅礴的尘浪汇聚着一种灼热的血气迎面而来,即便在这黑夜之中,都似乎有一种夏日炎炎的烈阳灼身的感觉。 “此子的气血竟然强大到这种程度!” 祝羽的心脏剧烈的收缩着,整个身体里尽是被压迫的感觉。 “祝先生!用尽手段!” 也就在此时,一侧的费虚一声厉喝,他身体掠起,双手的黑白两色光华又是遥遥的罩向林意行进之处。 “嗯?” 林意头脑顿时沉重,那种身外景物扭曲的感觉瞬间又充斥他的识海,但是此次这种浑身古怪的不舒服之感却是比起之前要轻的多。 “难道我的身体有所适应,还是这浓厚尘嚣本身也有阻隔作用?” 当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之中电闪而过之时,祝羽浑身摇摇欲坠,但是他双手上鲜血飞溅而出,强烈喷薄的真元硬生生的让他双手的经络都炸裂开来。他手中阵盘上悬浮的那些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黄色珠子全部飞了出来。 轰! 与此同时,林意身周发出了猛烈的爆炸声。 他体内气血之中融合的丹汞在此时也尽数爆发,无数沉重的铅汞丹尘飞溅而出,就像是他浑身的鲜血都从毛孔之中激射了出来。 噗噗噗噗…. 那汇聚着神念境真元的一颗颗黄色珠子穿梭在这样的丹汞粉尘之中,发出了不断击破布帛般的声音,但上面荡漾的元气力量,却是不断的消弭。 “今后倒是真可以这样战法。” 林意所料似乎不错,他浑身丹汞激发出去,脑海之中竟是如同瞬间一蓬清泉冲淋一般,那种沉重混浊的难受之感瞬间消失了大半。 寻常的铅粉都有阻隔和消弭真元的功效,他这丹汞的功效似乎更加,不只是让他神识清明,他前方祝羽打过来的这些黄色珠子穿过红色的丹汞尘雾,冲击到他身前时,力量已经消弭大半。 “什么?” 祝羽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他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一颗颗黄色珠子冲击在林意的身上,发出了如击闷鼓的声音,然而林意的身体虽然不断晃动,但前进之势却根本没有停止。 他真元超过平时极限喷涌,体内筋脉都受创严重,而且此时受费虚那独门手段影响,他本身神识都有些不清,头重脚轻,他眼睁睁的看着林意冲到面前,竟然是再难做出应对。 “什么黄天道,也不过如此,怪不得前朝造反失败,被前朝的军队都打得一败涂地,落花流水。” 林意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嘲讽声中,也不手软,一掌就拍在他的脖颈之上。 啪的一声爆响,祝羽体内的气血瞬间紊乱,他的脑部也瞬间缺血,直接就被林意一掌拍得摔飞出去,昏死过去。 “你……” 费虚双手的黑白两色光华不断朝着林意乱晃,看到林意身上爆出红焰,竟然还能如此不受影响的一击打倒祝羽,他惊骇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一个只会用树根绕绕,一个玩泥巴。” 林意一掌拍晕祝羽,转过头来看着好像见鬼一样的费虚,鄙夷的笑道:“还有你,我道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手段,左右不过是利用些真磁,想让人神令智昏而已。” 原本所有天母蜡和者母地拉的人都看的惊心动魄,只觉得这些修行者的力量都是骇人至极,但此时听到林意说一个树根绕绕,一个玩泥巴,其中倒是有大半人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你现在是要自己乖乖束手就擒,还是要我动手?”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想逃恐怕是逃不掉的,如果我猜的不错,哪怕是多用些重铅铅粉,都应该能破你这种手段。更何况你应该听说过我剑阁的丹汞剑,就方才情形而言,你恐怕应该明白,我剑阁的丹汞剑便是你这独门手段的克星。” 其实林意此时的这句话是完全的恐吓,军队之中会配备不少铅粉,但天母蜡这里却是不可能有足够铅粉破解费虚的这种手段。至于他剑阁的丹汞剑,他方才丹汞一炸,其实也消耗大半,想要像方才那般对敌,都不可能。 不过除了剑阁中人之外,世间也没有几个修行者知晓丹汞剑的奥妙所在,此时他这些话一出口,费虚的心神剧烈震荡,双手之中的黑白两色光华都是彻底散乱。 六百二十章 利诱 他这双手黑白光华一散,林意却是看得清楚,他的左右双手都是各戴着一个扳指,两个扳指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黑色底子带着白色的花纹,但不知为何费虚施展起来,散发的光华却是如此截然不同。 林意说话之间,那祖蛇的灵性却是远超他的预期。 它明显也是十分忌惮费虚的那种手段,不敢过分逼近,但是却绕到了费虚的后方,和林意一前一后,虎视眈眈的看着费虚。 沈鲲和白月露等人自然也是明白林意是想擒而不杀,嗤嗤嗤一阵连响,白月露也是放出那飞针,无数针影密密麻麻的占了费虚身侧的一方天地。 沈鲲身影一动,又占了另外一侧,如此一来,相当于这费虚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部被封死。 “罢了,罢了!” 费虚原本纠结祝羽和颜静海,料想三名神念,又是各有独特手段,乘着林意在这山中落单,正好是以多欺少,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条这样连神念境修行者都根本无可奈何的异蛟。 他也根本没有想到,祝羽和颜静海的独门手段对林意竟然根本无用,再加上他平时无往不利的手段在林意面前都似乎无用。听着林意这样的话语,他连自己太阳穴的血脉都在突突的直跳,自己都有种头疼欲裂之感。 他此时战意全无,心中却是升腾起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昔日林意在钟离之战之中,也是需要依靠剑阁的高手震慑住北魏的神念境修行者,但现在两三名神念境修行者联手都奈何他不得,这是什么样的战力? 除却当年的南天三圣,恐怕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里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如此碾压神念。 越是如此想,他越是心灰意冷,越是浑身发寒。 不过此时他心中还有一丝侥幸,他毕竟是萧家的大供奉,只要表明身份,哪怕无耻一些,说自己只是恰好路过,出手试一下林意的手段,想必林意也不能杀自己。 “我乃….” 他定了定神,开口就想说出自己的身份。 “我对你身份没有兴趣,而且你真想好了要用身份压我?”但是林意看着他的神色,却似乎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心底,林意直接开口就打断了他的说话,然后哈哈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说话却也得想得周全,你想想清楚再说。” 费虚愣了愣,还没有想明白林意这一句的意思。 但林意看了他一眼,却伸手点了点一旁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祝羽和颜静海,“这两人,一个是黄天道的修行者,一个是北魏荣枯寺的修行者。如果我所记不错,黄天道的修行者在前朝是叛逆,但在我们现在的南朝,却也同样是叛逆,皇帝登基之后,也是颁布法令,觉得黄天道这种属于邪门教派,善于在人间蛊惑人心,也是明令禁止,四海通缉的。至于北魏荣枯寺的修行者,毕竟也是北魏人,你现在和黄天道和北魏的修行者勾结在一起,哪怕你不怕犯禁,不顾忌你的身家性命,你就不怕牵扯到你身后的人?” 费虚毕竟不是那些深居在宗门之中,不问朝堂之事的修行者,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管辖萧家的许多产业,对于朝堂之中的利害关系十分清楚,他方才一时还没有想明白,现在听到林意说出这样的话语,他不只是后背直冒冷汗,而是浑身都冒冷汗,衣衫都被汗水浸透。 其实林意所说的这几句,颜静海是北魏荣枯寺的人还好说,毕竟荣枯寺在北魏也算是叛逆,现在被萧宏所用也是说的过去,但这祝羽是黄天道的修行者,却是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是挖空心思想要克制林意,想将林意擒住,逼问出他所修的功法,但是黄天道的修行者在南朝也的确属于流寇一类,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失败,被林意反而擒住,落下了把柄。 萧家是皇族,皇帝自己颁布的法令,自己萧家不守,传出去便是丑闻。 他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这无心之失,却是相当于让林意抓住了整个萧家的把柄。 从林意这短短数句,他已经十分清楚,林意不只是战力惊人和聪明而已,他对朝堂上权贵的手段,也是十分熟稔。 若是他此刻真说了自己是萧家大供奉,他可以想象出林意接下来的嘴脸。 林意绝对是故作惊讶,“呀,想不到萧家的大供奉竟然和黄天道的修行者勾结作乱,来,把这个萧家大供奉和黄天道的修行者一起绑了,送到建康去。” 当然萧家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和黄天道的乱党勾结的,若真是送到建康,不只是萧家颜面无存,而萧宏的做法,也绝对是将他舍了,直接便说不知情,让他自己承担罪责。那到时候他的下场恐怕比死还要凄惨。 在此之前,他修为又高,又有独门手段,无论对敌还是办事都是无往不利,哪里遭遇过这样的困境。 想到这厉害处,他浑身都不由得发抖起来。 林意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到底想如何?”费虚明明真元损耗还不剧烈,但此时看着林意,浑身却有虚脱之感,他无力的说出一句话。 “这不应该是我先问你们,你们三个人来夜袭,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林意也不着急,转头看了白月露一眼,道:“先将他们弄醒。” 白月露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就明白他是在想什么,点了点头,嗤嗤两声响,飞针飞去,在祝羽和颜静海的身上各刺了刺。 两人身上穴位受刺,都是身体一颤,醒转过来。 祝羽的伤势不重,一经醒转顿时跳了起来,只是看着周围景象,他也是面色发白,不敢动作。 颜静海却是受伤不轻,即便醒转都是奄奄一息之感。 “我可不想你们死。” 林意也不废话,看着三人道:“我想和你们好好谈谈,先可以帮他治伤,不过你们最好也不要想着再动手。否则你们要是葬身这蛇腹,传出去也不管我的事情。” “我们只是贪图你功法。”费虚也是豁了出去,看着林意道:“我们过来,只是想擒住你逼问出你的功法,和其余事情无关。” “哦?” 林意顿时拍了拍手,“那倒是简单公平,现在你们反过来被我擒住,那我也不害你们性命,我也只需要逼问你们的功法好处。” 天母蜡和者母地拉的所有人听了都是一愣,他们只觉得林意很多话语似乎随口而言,十分儿戏,但是听上去,却似乎又极有道理。 “士可杀不可辱。” 费虚豁了出去,他倒是也镇定下来,冷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些,你要么索性杀了我们,要么就干脆放我们走,我今日欠你一个人情,他日你若是有求于我们,我们再报答便是。”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好像左右都只有你的道理。” 林意原本看上去和气,但听到他这么说,脸色瞬间冰寒,“好一个士可杀不可辱,那就将你们杀了” “李承安!” 他直接对着身后厉喝一声。 “林大将军。”李承安越众而出,他有些不安的看着林意,不知道林意要做什么。 “你们天母蜡的村寨里应该有牲栏猪圈,在哪里?”林意冷笑道:“这三人既然不愿和我谈,等会将他们全部锁在其中,活活熏死!” “.…..” 李承安张了张口,一时却没有说出话来,他觉得林意这句话更像是玩笑话,但是看着林意的脸色却不像。 后方山林之中,那些天母蜡的人面面相觑,却是想笑又忍住。 这丢在牲口围栏的粪尿之中活活熏死…这种修行者哪怕是受了重伤,恐怕也一时半会死不了,这还叫只杀不辱? 这简直是最大的羞辱。 但看着林意面笼冰霜,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天母蜡这些人中有些聪明的,便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林意这是歪理,但就是因为费虚之前所说的,也是不通的歪理,明明都已经是阶下囚,要么自尽,要么就不要再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费虚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明白林意的意思,只是若是让他就此屈服,将自己的功法秘密交待出去,他从心底里却是无法屈服。 林意却不正眼看他,反而认真的看着祝羽和颜静海,和颜悦色起来,“你们两个,一个在北魏无法立足,一个是黄天道的叛逆,我现在是十一班大将军,可以让你们将功赎罪,而且我的战力你们现在也已经十分清楚,接下来我去党项,定可以建立一番惊天功绩,你们也都是神念境修行者,若是再多你们两个神念境修行者,我铁策军攻伐当然更加轻松,党项这么多年偏安一隅,我们铁策军攻城掠地,你们难道还怕缺少好处?” 祝羽和颜静海这两人心中一开始是自然排斥,哪里能够如同墙头草一般,不敌就直接归顺,但是听着林意接下来的话语,两个人竟然却都是有动心的感觉。 之前他们对林意了解不够,但是林意有如此战力,神念境修行者都无可奈何,再加上剑阁和这异蛟,他们都觉得铁策军去党项攻城掠地根本不是吹嘘。 至于党项,他们也清楚,党项的王公贵族都是世袭,这么多年来,积累的财富必定惊人。 六百二十一章 归顺 林意现在太过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 钟离一战之后,他已经盛名无双。 若是换了个普通的权贵来说这样的事情,恐怕不能令人信服,但是像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事情,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莫大的诱惑。 像者母地蜡的这些人听到是他之后,二话不说就派族中最精锐的战士卷起铺盖连夜投奔,这便是他此时声名的威力。 他之前在建康城一心想要帮自己的父亲脱罪,一家团聚,其中也是想尽了无数办法,和人打交道,利用手中东西的能力,远比一般人强。 他看得出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都有些心动,然而他自己十分清楚,自己还有一个更能令人信服的身份没有抛出。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剑阁之主,你们若是不知道我是剑阁之主,是何修行的弟子,想必你们也不会对我的修行功法如此动心,敢冒这样的险。” 他看着祝羽和颜静海,收起了笑意,正色道:“既然你们知道,你们便应该知道剑阁的名声是从何而来,你们应该知道剑阁所说的话,做出的承诺都是绝无更改。你们若是答应加入铁策军,我敢保证不计前嫌,你们和我铁策军中其余神念境修行者同等对待。” “你也知道,我们已经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祝羽和颜静海两人还未说话,被晾在一边的费虚却是冷笑起来,他的目光落在白月露和罗姬涟等人的身上,“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最具吸引力的唯有能够让我们更进一步的功法、秘术,哪怕是寻常修行者趋之若鹜的那些天地灵药,对于我们神念境修行者而言也是功效不大,更何况你们铁策军之中多的是天赋极佳的年轻修行者,且不说党项军队势大,哪怕就如你所言,你到时候在党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得了那些对修行者有用之物,难道不优先供给他们?” 听着费虚这样的质问,林意却反而笑了起来,“既然我说了同等对待,我自然会做到公平,各取所需,断然不会让你们吃亏,更何况我说我是剑阁之主,从来说一不二,难道你真的没有想到,我们剑阁多的是修行功法?” “若是真的为我效命,我身为剑阁之主,就算赐予你们一些修行功法又如何?” 看着陡然呆住的这三人,林意心中清楚打铁就要趁热,直接就道:“我这人从不喜欢妄言骗人,今日我便实话实说,你们一开始想要图谋的是我的修行功法,但我的修行功法,却未必适合绝大多数修行者。但你们若是真的为我效命,到时我攻克党项,我将我的修行功法告诉你们也未必不可。而且我可以保证,若是你们自觉我的修行功法你们根本无法修行,我也放开剑阁的诸多修行功法,任你们各自挑选一部。” 林意此时一脸肃然,十分正气,但听着他的话语,萧素心和白月露两个人却是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有些想笑。 两人恐怕是此时世上最了解林意和他所修的大俱罗功法的人。 她们两人不只是见证了林意的一路修行,也听林意说了一些其中的奥妙,她们都听林意提及过,这大俱罗功法最重要的也是悟气,其实修为越高的修行者,哪怕是散功,也是和这门功法格格不入,反而越是难以感悟五谷之气。 所以别说是如意境,承天境这样的修行者恐怕修行大俱罗功法都难以成功,像眼前这些神念境修行者修行大俱罗功法是绝无可能。尤其这些神念境修行者都已经年纪很大,气血都开始衰弱,更不可能修行这种肉身之术。 更何况若是林意提出来第一步就要散功,从头修行,这些神念境修行者如何会舍得。 所以此时林意这种说法,说起来是没有半句谎言,但若是全部说穿,却就是在逛这三名神念境修行者为他效命。 到时候最多就是这三名神念境修行者各自从剑阁的功法之中挑选一部对他们有用的而已。 剑阁的许多功法和修行手段虽然神妙,肯定有独特之处,但要是能够换取三名神念境修行者的长期效力,这种生意,简直就是大赚特赚。 “你此话当真!” 祝羽瞬间就惊喜的叫出了声来。 林意的话对他而言的确最有诱惑力。 他和颜静海、费虚虽然都是为萧家效力,但颜静海是萧宏身边的护卫,费虚则是掌管萧家许多产业的总管,但他却是限于黄天道的出身,在南朝也根本见不得光,也都只是为萧家镇守一些边区重要之地。 他在萧家所得的好处原本就不如颜静海和费虚,林意所说的在党项攻城略地之后,获得战利分他一份,这对于他而言本来就有诱惑力,再加上今夜一战,他对林意和剑阁更是敬畏到了极点。 当年南天三圣之中的何修行,在他心中的地位就更加高绝。 听着林意的话语,其实他隐然就已经明白,林意的功法恐怕原本就不适合他修行,但剑阁之中的功法任挑一部,这诱惑力是他根本难以拒绝。 他现在只是担心林意将来卸磨杀驴,出尔反尔。 “怎么,我以剑阁之主而不是十一班大将军的身份来说这话,难道你还不放心?” 林意冷冷一笑,左右看了一眼,道:“现在我对着天母蜡和者母地蜡这些人对你说这话,你还不放心?若是真的还不放心,我将你带回军中,到时在铁策军全军之前立誓,你看如何?” 祝羽心中其实也只是略微纠结,听得林意话说到此处,他便已经被彻底说动,心中彻底信服。 “好!” 他一咬牙,顿时就对着林意深深躬身行了一礼,道:“只要林大将军您记住今日所言,我祝羽也在此对天发誓,加入铁策军,为林大将军效力!” “很好。” 林意点了点头,他之前给天母蜡和者母地蜡的所有人是显得太过随意和玩笑,但此时他这点头之间,却让所有人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威势。 他目光扫过颜静海和费虚,道:“那你们两人呢?” 六百二十二章 追随 费虚和颜静海两个人都是一滞。 林意所说的也是直击他们心中最深的欲望,两人也祝羽一样,也已经十分动心,只是两人和萧家牵涉甚深,一个是萧宏身边的护卫,一个掌管萧家的许多生意,两人都是知晓萧家许多秘密,这要是突然都改投林意,萧家岂会善罢甘休。 若是萧家是普通门阀也就算了,但萧家是皇族,萧宏之所以有如此权势,还不是因为萧衍是当朝皇帝。 别说现在林意是后起之秀,哪怕是现在南朝的陈家,也不可能不顾忌皇帝的态度。 “怎么,敢刺杀我,就不敢另择明主?害怕萧宏的报复?” 此时两人心中所想连萧素心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是林意,林意看着两人,顿时鄙夷的一笑,“试想当年南天三圣,何须在意什么皇族的想法,更何况现在有剑阁,却已无当年的南天三圣。” 林意此言一出,费虚和颜静海两个人都是通体一震。 身为臣子,林意这句话可以算是胆大妄为,大逆不道。 但这里私下而言,真正能够理解林意这些话意思的两人却是心中大受触动。 一名修行者的力量若是太过强大,的确可以不受世俗的约束,当年的南天三圣就的确根本不用在意皇帝的看法,他们看旧朝的皇帝不惯,自己也不愿意做皇帝,所做的,便是根据自己的意愿,各自拥立新皇。 没有沈约,哪里来现在萧衍的帝位。 林意最后的那一句,更何况现在有剑阁,却已无当年的南天三圣,真正的意思他们也都清楚,现在沈约已死,但何修行的剑阁却还在世间,何修行虽然死了,但何修行的弟子还在。 林意始终在提醒他们,他现在不是以南朝的十一班镇西大将军的身份在和他们说话,而是以剑阁之主,何修行弟子的身份在和他们说话。 而且这句话隐约也在提醒他们,林意现在已经面对神念境修行者联手都不惧,假以时日,林意的个人修行也必定超脱神念一阶,迟早成为当年南天三圣那样的人物。 只要林意的个人修为能够那样强大,那他在南朝的地位,便和当年的南天三圣差不多。可是即便是当年的何修行,还有沈约能够压制,但林意若是那般强大,整个南朝,却似乎没有人再能够压制住他。 两人脑海之中如惊涛骇浪般闪过无数念头,脸上神色不断变化,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意很清楚这两人在萧家的地位越重,若是能够得到这两人的效忠之后,今后和萧宏对上,他手里便有更多的助力,而这两个人只要踏出这关键性的一步,只要加入铁策军为他做事,想要回头都不可能。 以萧家的行事手段,必定会视这两人为眼中钉,必定要除之而后快。 至于自己,林意现在却根本就不顾忌萧家。 萧家三番两次对付他,甚至连萧家的这些供奉都直接来动手,他现在不和萧家撕破脸,不直接为敌,都已经算是看在萧淑霏的面子上,已经算是忍耐了。 他知道重病还需猛药,该略微吹嘘的时候也必须略微吹嘘,所以他目光咄咄的逼视着这两人,道:“萧宏在边军被称为萧姥,他统领边军都是优柔寡断,能给你们什么。我要入圣也不过需要一些时日,若是在建康为官,自然多受制约,锋芒太甚恐怕招惹祸事,但我率军镇西,到时一进入党项,大军节节胜利之下,什么时候回师出党项岂非我说了算?等我出党项时,说不定我已入圣,你们怕什么,更何况我在钟离大胜,到了党项之后,又彻底平定党项,功绩如此,若不是真正做些忤逆之事,皇帝也不会治我。神念境修行者原本就已经被称为半圣,放眼南朝和北魏,能有多少个,你们在神念境修行者之中原本就已经有特别手段,超过寻常的神念境修行者不少,若是你们随我铁策军去党项,这党项又不是一个城池,而是一个王朝,若是能够征服一朝,你们得到足够好处,再加上我剑阁,你们即便不能入圣,南朝和北魏,恐怕你们也接近同境无敌,谁不忌惮你们?” 林意在南天院时就已经和齐珠玑互称对方是狐狸,费虚和颜静海这两人虽然都是真正的老狐狸,但他此时这小狐狸的话语,却是真正的打入了这两个老狐狸的心里。 像他们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早就已经锦衣玉食,金银财宝对他们而言也没有太大意义,而且这么多年修行下来,他们也比任何的修行者都要清楚,要在这灵荒时代,再破重天,从神念境突破到入圣境甚至更高,希望是太过渺茫,他们心中最为希望的,恐怕就是在神念境之中再进一步,让那些神念境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和他们匹敌。 费虚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林意,林意三番五次用剑阁之主的名义才承诺,他知道再问林意说话是否算数已经没有意义,而且他也听出林意是至少绝不惧怕萧宏,今日若是死硬到底,结果必定十分凄惨。 “话已至此,我可以相信你所说的承诺,我也可以答应为你效力,但我等必定不可能将身家性命全部操持于你手。若是完全受制于你,连保命手段都要交出去,那我今日还不如鱼死网破。”他看着林意,说道:“你也应该明白,即便我今日逃不出去,我要拼命,杀你一些人也是可以做到。” “哦?” 林意却毫不意外,他看了一眼费虚的双手,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夺取你的这种独门兵器,看来你方才的这种手段,的确和你双手的这种扳指有关,不过我可以保证不夺你这独门兵器,但你们到底用的什么手段,什么功法奥妙,却是能说清的要说清,能传的要传,否则万一你们有异心,我对你们的手段尚且都不明,身为主帅又如何约束,如何在行军打仗时运用?” 费虚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独门手段被剥夺,此时听到林意这么说,他的心中顿时一松,也瞬时下了决断。 “既然如此,我费虚对天起誓,从今日起追随林大将军。”他对着林意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颜静海长叹了一声,人都是从众,他原本还有些顾虑,但现在费虚都倒向了林意,他便也不再坚持,道:“我也愿意追随林大将军。” 白月露和萧素心互望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暗自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这三名神念境的敌人竟然被林意一番口舌说得反而为铁策军效力。 这三人都非寻常人物,反而被挖了墙角,这消息要是传到萧宏和萧锦的耳中,这两人恐怕气得七窍生烟。 六百二十三章 激荡 “这里人多,劳烦林大将军选个清净地方。” 费虚一旦做出决定,他也不再犹豫,看着林意道:“虽然我这手段对于您而言不足挂齿,但对于我而言毕竟是赖以对敌和保命的手段,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 林意对其余两人的真元手段倒是没有特别的兴趣,只是觉得这两人的手段在行军打仗之中,或许有些奇效,但往往许多战阵,将与将,修行者与修行者之间的对决,也是决定胜败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祝羽和颜静海这两人的真元手段,是凭借修为境界和真元力量就可以破解,但费虚的这独特手段,却不是纯粹的力量所能破解。 “你单独和我说便是。” 他直接和费虚走到一侧,让其余人都暂且退开。 费虚看到他单独和自己一起,心念一动,甚至不自觉的产生对林意动手的念头,但旋即却是又暗自叹息了一声。 他心中其实也是雪亮,林意这倒恐怕并非只是大意,也并非对他直接完全信任,而是在如此近身的情况之下,他想要对付林意是绝无可能,反而林意要是想对付他,自己根本是无法阻挡。 “你猜的不错。” 费虚抬起头来,他的脸色依旧有些难看,只是气却已经顺了,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这独门手段就是要依赖于这一对扳指,这一对扳指配合我的真元手段,就能让方圆十余丈内的修行者神志不清,连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无法幸免,至于更高的修行者,我没有试过,也不知会不会受影响。” “这一对扳指到底什么来历?” 林意心知自己猜测的应该大差不差,他看着费虚手上这一对扳指,十分的奇特的是,此时费虚不用真元,这一对扳指似乎没有任何磁力,“我在建康一个旧书楼里看过一本杂记,其中记载在楼兰通古一个地方有座黄沙城,是飞鸟难渡,不只是误入其中的马匹、骆驼、野狼等兽类根本找不到出处,就连飞鸟飞过都会迷失其中,后来有修行者特地去探究,发现倒不是沙尘暴的原因,而是因为里面有大量磁石,形成了独特的场域,会扰乱进入其中的人、兽的感知,从而迷失其中,直至死去。我方才和你对战,却是发现你这一对扳指似乎也是有独特的真磁之力?” 费虚听着林意这话语,便明白林意的意思是他有没有探究过这一对扳指到底因何才有如此独特的效用,他便点了点头,道:“不知林大将军有没有听过前朝天启城?” “天启城?” 林意愣了愣,“是西河阳郡在前朝离奇大爆炸的天启城?” “林大将军果然博览群书,见多识广。”费虚看了林意一眼,说道。 他这句话倒不是刻意拍马屁。 前朝西河阳郡天启城离奇爆炸距离此时已经过去四十余年,而且当时天启城爆炸离奇,全城几乎无一幸免,事出诡异,在前朝也是被认为不祥,所以消息也被刻意压制,后来也几乎没有什么记载,林意若是前朝的老人,听说过也不稀奇,但林意如此年轻,却还能知道天启城离奇爆炸的事情,却是真正的见多识广。 “天启城大爆炸,有传闻说是挖到肉太岁,但我看有些笔记,却是说挖玉石矿时,突然起火爆炸,爆炸之后大量毒气席卷,所以全城两万余人几乎无一幸免,不知到底真相如何,难道你这一对扳指和当年这天启城大爆炸有关?”林意倒是没有自傲,他只是有些惊讶。 西河阳郡天启城只是前朝最西边的边城之一,只是一个小城,之所以聚居不少人口,只是因为那一带盛产玉石,前朝灭亡前数十年,吏治早已经混乱不堪,整个城在爆炸之后变成死城,这种事情在过往任何朝代之中都是没有,一旦流传,必定会越传越离奇,所以前朝对这消息是百般封锁,他看到的也只是一些人的笔记之中的推测,对于当年的事实真相,却并无定论。不过他看过的所有笔记里,大约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有人挖矿挖到一个好大的肉太岁,有人说是不祥之物,触碰就有灾祸,但又有说法吃了就能长寿,所以当时很多人切了那肉太岁的肉煮食,当天夜里就发生奇异爆炸,还有一种说法是某个玉石矿挖到深处,涌出大量气流,遭遇明火之后便猛烈爆炸,之后产生毒气,席卷全城。 这两个说法之后,他当然是偏向于后者,他看的笔记杂谈很多,知道民间所谓的肉太岁,其实也和某些菌菇、植物块茎类似。只是这些东西有些吃了的确能够强身健体,有些却和一些毒蘑菇一样能够使人中毒。 民间鬼怪故事就是这样,一有人死,那些山民村民又不懂,便往往归结在鬼怪之上。 “我这对扳指的确和当年的天启城大爆炸有关,至于事实真相其实也简单,就是挖玉石矿时,正好挖到矿脉之中有大量毒气涌出,那毒气倒也不是特例,他们那一带挖矿石时也偶有遇见,他们称为火油气或者臭油气,那种毒气遇到火焰就会爆燃,只是之前最多也引起数十人的死伤,那次涌出的毒气却是数量太过惊人,几乎将小半个城都掀翻了。” 费虚看着林意,说道:“当年我还是个刚刚到了黄芽境的年轻修行者,正巧随荆州景田号商队前去天启城,若是早到三日,应该也死在了那一次爆炸里了。” “到了西河阳郡,虽然爆炸已经过了三日,但是在数十里外看去,天启城周围云气还是十分诡异,到夜晚还是城中和城中上方都是一片赤红,真如同鬼域一般。当时西河阳郡本身就没有驻军,西河阳郡郡守只养了数百私军,那人本身就平庸无用,出了这样的大事,早就吓破了胆子,只知道向建康报讯,连派人靠近查看也不敢。” 费虚顿了顿,道:“荆州景田商号原本就是专做玉石生意,能在那种边区做生意的,也都是敢刀头上舔血的亡命徒,我们商队自己商量好了,一群人佯装折返去别的城收玉石,其中有一批人却是乘夜色进入那天启城,当时我是其中之一,想着的便是,别说一些库房里有好的玉石,哪怕炸了也应该毁坏不了,当时城中也有一些富户的宅院里,应该也有不少值钱的物事。” “富贵险中求。” 林意点了点头,他也不虚伪,设身处地,他想着若是换了自己,恐怕也是忍不住要进去探一探。 “当时进入天启城其实已无多少危险,看上去如同鬼域一般的气候,也只是爆炸之后产生的云气扭曲,只是整个天启城真正的成了一个死城,连完整的尸身都没有见到几具,绝大多数尸身都是变成了一截焦木,可见当时温度之高,其实大多数人不是毒死,而是直接被这高温烤焦了,尤其那爆炸的矿区,更是直接炸成了一个天坑,方圆数里几乎连尸身都见不到,都被彻底炸碎或者气化了。” 费虚回想起当年场景,语气也是充满唏嘘,“我们当年在进去之时幻想,整座空城无数宝贝等着我们去捡,但到了里面,却是发现寻常物事自然已经被损毁,连一些金银器具都看不出本来面目,许多东西都是蒙了厚厚一层黑垢,在里面想要发现一件好东西都难。而且当年进去之后虽说是靠自己想办法寻找值钱的物事,但商队之中自然也是弱肉强食,那些在商队之中资格老的,修为高的,便第一时间分了城中大户和一些商号库房的区域,我当时只是商队之中的新人,自然被排斥在那些可能有大好处的地方,不过我当时也不笨,那些地方不让我去,我便偷偷自己到了当年那些大商队停马车的地方。当时想着的便是,那些停了大量马车的地方,说不定也有正好装车待发的车队,那这些车队之中,说不定也有大量值钱的宝贝。” 林意听得有些入神,忍不住笑了笑,这倒是的确聪明。 “我运气真的不错,城中一处停靠大量马车的地方,有无数马车虽然已经烧得不成样子,连马匹都成了一堆堆焦黑,但在其中我真的发现了不少上品玉石,但其中有一辆马车,真的是吓的我不轻。”费虚深吸了一口气,道:“当时那辆马车也是通体焦黑,在夜色之中不算明显,但是到了近处,让我浑身冷汗的是,那辆马车竟然没有完全烧焚,只是表面落满了焦黑,内里的一人虽然已经看不出面目,浑身扭曲可怖,但是身体却几乎完好,我当时许久过后才镇定下来,想明白这人必定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修行者,当时突然爆炸,灼热火焰和毒气席卷全城时,他必定全力动用真元对抗,他的真元强大,但估计还是无法完全隔绝灼热的关系,最终还是死去。我现在已是神念境修行者,回想起来,当年那天启城中应该也有其余神念境修行者,但却没有一个人的尸身能够保存的这般完整,所以这人的修为恐怕已经超过神念。” “这真是生死有命。” 林意也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那样强大的修行者,平时世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奈何得了他,但谁能想到突然遭遇一场莫名的天灾,就这样死在了那个城里。 费虚点了点头:“我当时虽然恐惧,但回过神来之后还是迅速的硬着头皮搜索那人的马车和身上,我只觉得这样强大的修行者身上一定会有好东西,而且因为马车都没有彻底损毁,在他的真元保护之下,恐怕有好东西也不至于彻底损毁。” 林意看着他此时的神色,便知道这一对扳指恐怕就和那名修行者有关了。 果然,费虚马上接着说了下去,道:“我在他的身侧找到了一个铅盒,竟然没有融化,内里就有这一对扳指。这一对扳指看起来一模一样,而且的确不贯入真元的话,看上去除了只是色泽有些奇特之外,好像并无异常,但当时不同,当时天启城之中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危险,毒气和热意也散尽,但空气之中都是浓厚的浮尘,这两枚东西从铅盒之中一拿出来,马车周围的浮尘就顿时被吸引,接着形成了一个方圆至少也有十余丈的尘团,一股股浮尘结成细小绳索一般,翻腾穿梭,看上去十分诡异。” “我将这两枚扳指重新放入铅盒之中,这种异相又很快散去。我当时便心乱如麻,直觉这两枚东西肯定绝非凡品,但若是回到商队,说不定自己就保不住,若是先藏在城中某处,等再来取,恐怕又出别的意外。后来思来想去,反正也得到了不少价值惊人的美玉,不如索性冒险到底。” 费虚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竟也是为了当年自己的选择而有些自豪,“我当时便决断,丝毫不在这个城里逗留,马上就离开这天启城,也不要再搜寻什么宝贝了,我出城之后也不往南朝方向回,而是穿过了边境,后来从西越再绕回了南朝。这其中绕路我用了大半年,后来又过了一年多,我才敢悄然出卖一些玉石,以换取修行之物,后来我听说了一些景田商号的事情,庆幸我当时的选择极为正确,当时入城的许多人也是想自己独吞找到的好东西,也是不返回商队,逃离天启城,但是他们有些贪心,走的慢,却是被商队之中一些高手追上,景田商号自己就经历了一次内乱,后来不知又走漏了什么消息,在返回的途中又被数名修行者劫掠,那支商队的人全部死光。我原本还担心景田商号的人后来对付我,但如此一来,对于景田商号倒是不需要担心了。” “那你到那时还是不知道这两个扳指的奥妙,是到后来才发现的?” 林意点了点头,他对着费虚伸出手来。 费虚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只是要这两个扳指仔细看看,他也不纠结,知道自己若是犹豫,反而令双方无法信任,所以他马上将两个扳指除下,递到林意的手中。 林意将这两个扳指放在眼前,他此时体内是毫无真元,但凑近了看,他发现这两个扳指周围还是有些淡淡的雾气扭曲。 “越是尘土飞扬的地方,它的异处就越明显,尤其是精金粉尘一多,更是清晰,现在这里只有水汽,便不太明显。”费虚轻声说道。 林意细细的看了看,然后将这两个扳指递还给他。 这两个扳指的重量似乎介于玉石和精金之间,表面的黑白纹理杂乱无章,但内里的色泽却是一圈圈的,就像是天然的螺纹。 “我当时冒着被景田商号追杀的风险带走这两个扳指,就是觉得这是那名强大修行者的宝物,十分不凡,后来我安定下来,一边修行,自然就一边探究这两个扳指的奥妙。” 费虚将两个扳指重新戴好,道:“我花了大约五年的时间,确定这两件东西有着奇特的磁力,但也发现不了这两件东西能如何用,又过了数年,我几乎放弃去推究它能够有什么妙用,但是机缘巧合,我正好修了一门真元手段,这门真元手段叫做弥天术,其实原本是一门可以收敛一些流散在身周的散失真元,减少一些真元耗用的手段,但没想到这种真元手段竟然能够激发这两个扳指的妙用。” “这倒是运气好。”林意由衷的说道。 前面费虚将这两枚扳指从天启城带出来并不能算运气好,只能说明费虚的确心性决断,做了对的选择,但后面试炼真元手段激发这妙用,却是真的运气好。 费虚明白林意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奇特的是,真元越强,这一对东西形成的场域也越是厉害,我在如意境时,这一对东西形成的场域笼罩数尺而已,但到了承天境却能笼罩两丈方圆,现在能够笼罩十丈方圆。我在如意境时开始动用这一对东西,出其不意之下,对付同境的修行者,从未有败绩,凭借着这一对东西,倒是顺风顺水,一直成为萧家供奉。” “这一对东西形成的场域极为特别,的确在里面都是飞鸟难渡,只是这一对扳指是自然形成,也不知是玉石矿脉之中所生,还是和倪云珊送给你的这一对手镯一样是陨铁所制,至于当年那名修行者,我到了现在,哪怕动用了萧家所有关系,却也查不到到底是谁,而且那人的衣物和面目当时都是焦黑难辨,我当年心惊胆战,也记不住特征,却彻底成了无头悬案。”费虚感慨的说道。 “那这一对东西,应该是任何修行者用了你那弥天术,都可以动用?”林意看着他,道:“还有,寻常破解真元的铅粉,应该也是可以影响它的威能?” 费虚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林意的意思,道:“林大将军你说的不错,这弥天术我可以原原本本的告知于你,只是这一对东西的奥妙,却希望你能够遵守诺言保守,否则外面知道,说穿了便也失去了对敌的神妙。寻常铅粉又不是贵重之物,随便什么都人都可以备上不少。” “那是自然,你既然现在是我们的人,我必定要保守秘密。” 林意笑了笑,也不虚伪,道:“我要这弥天术,一是试一下你所言是否属实,另外一点,便是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之后,这一对东西便失去了配合所用的真元功法,那就变得一文不值。” 越是如此坦白,费虚便越是安心,他缓缓点了点头,道:“说到底,我这手段属于取巧的小手段,被对手识破便很容易针对,所以越是如此,我就越是希望能够有别的手段,我来伏击你,其实也是也当年的天启城一样的豪赌。现在败在你手下,我答应臣服,就自然陪你党项征战,听你的话音,你的独特功法也未必适合我等,那我只希望到了党项之后,剑阁有合适的功法赐予我。” 林意又是笑了笑,他看着这名此时有些丧气的神念境修行者,知道他强大之余,这些年也是担心这种手段被人识破之后天下尽知,“我从来不行画饼充饥之事,我们到了党项和我铁策军会合之后,不需你们先行为我建功,我便可以先给予你们剑阁功法挑选。” “什么!” 费虚身体陡然一震,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林意平静却又带着些傲意的样子,他顿时有些醒悟,苦笑起来,由衷道:“林大将军虽然年少,但真的是好气魄。” ……. “什么意思!” “若是乘胜追击,北魏这数路大军必然溃败,现在收兵?这萧宏什么意思!他是我们南朝人,还是北魏人!” 北方边境,大雨如注。 原本漆黑的夜色里,瓢泼的大雨如同一条条重幕一样挂落下来,冲刷在无数南朝军士的衣甲和兵刃之上,发出无数嘈杂而响亮的声音。 这样的大雨,冲刷到人的脸上,让人几乎眼睛都睁不开。 大军的前沿,隶属于五部边军的不同阵地上,一声声愤怒的喝声,却是在沉重的雨幕之中如雷般炸开。 一些将领在极度愤怒之中,面孔在雨水之中彻底扭曲,他们甚至丧失了理智。 以他们的身份,即便在平时对萧宏诸多不满,但在大军之中,断然不可能直接抨击和怒骂萧宏。 此时有些将领叫骂的“他是南朝人还是北魏人”,这样的话语用来攻击边军的统帅,实是大逆不道,但这些将领此时心中的怒火,是如此的瓢泼大雨都无法浇熄。 钟离大胜之后,韦睿的大军日夜不停的赶回北境,即便是这样的精锐大军,连续数昼夜不眠不休,在途中也有不少人直接倒下,倒下之后便再也无法起身。 以前指挥起来一直不敢主动出击,一直被动防御的萧宏也终于鼓起勇气,开始反击。 在过往的十余日里,南朝的边军气势如虹,即便付出了惊人的死伤,但将北魏的数路大军打得溃不成军,今夜若是继续乘胜追击,北魏主军恐怕就要遭受致命的打击,连北魏的那些边城都保不住。 从长久而言,南朝军士在歼灭北魏主军之后,甚至能够一鼓作气,反攻入北魏境内,有直逼洛阳的可能。 然而今夜,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这场暴雨,后方的萧宏就已经传来停止追击的命令。 连续的苦战之后,其实哪一名南朝将士不疲惫,不困乏,都是凭着一股气势在强行支撑,但这样的命令,简直是将自己的这股气彻底的打消。 暴雨之中,视线不清,当然会有凶险,但北魏大军在被追杀,即便乘雨有些埋伏,也断然阻挡不了大势。 现在尤其是最前线的这些将领和军士,他们自己都已经做好了在今夜战死的准备,只要能够彻底击溃这支北魏主军,但他们不怕死,反而是萧宏觉得暴雨之中追击危险,这个时候没有人觉得萧宏仁慈,只是愤怒。 今夜被北魏主军赢得一些喘息的机会,他们就能留下一些军队拒守要塞断后。 大部分的北魏主军,将能够顺利的撤回北魏境内。 时机一过,今后的战局,便不再如今夜这般明了,便又不知道要多付出多少死伤了。 “下雨,只是下雨而已。” 大军的纵深处,一名将领笑了起来,“真的是妇人一般,连下雨都怕,还有什么不怕。” 他说话的时候还笑着,但这句话刚刚说完,一口猩红的鲜血却是喷了出来。 “韦大将军!”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名吐血的将领就是韦睿。 他率领大军疾回之后,又连番数场大战,和北魏厉害修行者也交手数次,本身体内就有不轻的隐伤,此时心情愤懑到了极点,心情激荡之下,便是控制不住体内的血气。 六百二十四章 归乡 “韦大将军且宽心。” 韦睿身侧的将领也都是激怒攻心,但看到韦睿笑着吐血,这些人都是大惊失色,冲上前来。 “北魏大军折损太过厉害,大势已去,就算今日无法歼其大部,他们也不可能翻天。” 一名部将手抵着他的背部,将宝贵的真元不断送入他的体内,平复韦睿翻腾的气血,同时急声说道。 “不用,无妨。” 韦睿挺了挺身子,苦笑着对着这名部将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在暴雨之中紧紧的眯着,眼角尽是皱纹。 他看向北方的黑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不是担心这场仗赢不了,而是担心他萧家的天下。这统领全军的若是旁人也便罢了,但这是临川王萧宏,是皇帝的亲弟弟。”” 这几名部将尽数无言。 雨珠敲打在他们身上的铁铠上,顺着铁铠的缝隙不断流淌进来,一层层不断沁在他们的肌肤上。 他们的心都有些冷。 有些心寒。 这是谁家之天下? 且不论过去他们率军亲眼看到多少兄弟的死伤,钟离之战到现在,他们日夜兼程,连番大战,又见过了多少兄弟的死伤? 他们可以战死,可以为了一个军令而赴死,但眼看最终大胜的果实就在眼前,却因为这样的一个军令而被迫停止前行,这却令人太过心寒。 他们此时的这些人,是南朝所有边军的缩影,而萧宏的保守和柔弱,却是此时整个建康皇城的缩影。 一名年轻的修行者站在这些边军将领的后方不远处。 他是容意。 从钟离城到此,他看到了更多惨烈的战阵。 在钟离城,都是北魏的军队决死冲阵,但是越是接近北境,他就越是看到自己南朝的军队,因为一个命令而决死的冲向敌军,哪怕只是为了要耗尽对方的箭矢。 看着自己人这样的赴死和看着北魏军队这样赴死的心情绝然不同。 容意想着钟离城里那么多消失不见的人,看着前方韦睿那种惨淡的笑容,看着雨水在他的身上溅开,他只觉得这些雨滴也就像是无数的箭矢,真是万箭穿心。 …… 往南的某条道上,数辆马车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艰难的前行着,这雨太大,这数辆马车原本就不是那些分外华贵的马车,不只是车窗缝隙之中细碎的水雾不断涌来,就连木头缝隙之中,都不断的渗水。 “如此暴雨,连这车厢都是漏雨,不如择地扎营,天明再走?” 其中一个车厢之中,一名中年男子伸手接了几滴头顶落下的水珠,看着连身下的垫子都变得沁出水来,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拍了拍车厢壁,对着前方的车夫说道。 这名男子年纪看上去其实并不算大,只是头发却都已经花白,平添几分老相。 他的面目和林意却是有六七分相像,只要是熟悉林意的人,哪怕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名男子,恐怕也会立即将他和林意联系在一起,便瞬间能够醒悟,这名男子就应该是林意的父亲林望北。 之前他是边军大将,一心向北,但旧朝新朝更替,他却是成了罪臣。 又等了很多年,他才终于踏上回乡的归途。 “林将军,暴雨自然难行,只是车行越慢,越不敢停歇,我等不能将您准时送至下个驿站,轻则受鞭型,重则是掉脑袋的事情,还望您多担待。” 押车的车夫声音在雨声之中响起。 他说话极为客气,林望北虽然蒙赦,得以回到长陵养老,但他最多是脱罪之身,并非朝堂官员,这人依旧以将军来称呼,便更显尊敬。 “是么?” 林望北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却是有些古怪起来,“这十余日你对我极为客气,照顾得也是周全,我便想着,若是你稍微流露些不忍,我或许便可以饶你一命,只可惜一切都是假惺惺,你若死在这里,我想必也不会不忍。” 这辆马车通体一震,驾着这马车的车夫心情波动剧烈,双手不自觉用力勒马,原本在泥泞之中就有些立足不稳的马匹顿时一声嘶鸣,几乎跌倒。 前后的马车也未曾料到这样的异动,后方一声疾呼,两匹拉车的马匹在雨帘之中差点直接撞上这辆骤然停顿的马车。 “林将军,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车夫的声音继续响起,有些颤抖。 “明人何须说暗话。” 林望北微微的笑了笑,道:“你们不是在前方河谷里埋伏了两千兵马?” 整辆马车顿时一震,但又突然处于绝对静止。 车头上的车夫骤然散发出沉重如山的气势,将整辆马车的车轮都死死的压入泥中,直至过半。 那两匹战马都赶到了极度的恐惧,竟然同时跪倒在地。 “你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车头上的车夫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缓缓的转过身来,他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肤色黝黑,眉心有一颗显眼的肉痣。 他深深的皱着眉头,这颗肉痣便显得分外红润起来,“只是林将军,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你还觉得能够杀死我?” “因为你们不够了解我,前朝真正了解我的几个人也都已经死了。” 林望北收敛了笑意,平静的说道:“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在当年和我官阶相同的那些边军大将之中,我的修为应该是最差。” “那些人的修为都比我高。” 他顿了顿,重复了一句这样的话,然后道:“我的战功还算是不错,打了不少漂亮的胜仗,只是你们未曾想过,若不是旧朝改换新朝,当年我再过三年,便又要提升一阶将位,那我修为不比他们高,战功也未必超出他们许多,为何提拔起来,却反而首先要提我?” 车头上的车夫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他并不心急。 他可以将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而且在他看来,越是拖延时间,就越是对他有利。 “可能是因为你和前朝那个皇帝关系最佳,在他看来最为忠心?” 他看着眼前的车厢,说道。 他这句话并非是玩笑话。 因为这似乎是最大的可能。 林望北摇了摇头。 “因为我比他们那些人更年轻。”他平和的给出了正确的答案,“我修行的速度,其实比他们都快,还有,当年皇宫里的几个人都知道,我有些幕僚,比其余那些将领的幕僚要厉害得多。” 六百二十五章 无匹 “那你知道我是谁?” 车头上的车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凝重的看着车厢,他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车门,直接落在车厢里林望北的脸上。 林望北笑了笑,眼角骤然浮现起许多皱纹,“原先不知道,但后来猜出来了。” 车头上这名车夫神情越发凝重,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认真的问道:“是谁透露给了你这样的消息?” “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林望北认真的说道。 听着这样的回答,车头上这名车夫便知道林望北丝毫没有兴趣再和他像平时一样交谈,他也绝对不可能从对方口中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既然你猜出了我是谁,那你真的觉得能够战胜我?” 车头上这名车夫也感慨的笑了起来。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他的发丝都往外飘扬了起来,每一缕黑色的发丝在黑暗之中都散发出幽暗但闪亮的光泽,好像一缕缕的活物。 就连上方落下的雨滴都畏惧的四下散开,他和林望北所在的这辆马车被一个奇妙的气团包裹,任何雨滴都无法落进这个方圆数丈的气团之中。 “我们相隔不过数尺,在这样的距离里,是你我的世界。” 这名车夫一改平时的谦逊甚至卑微,他脸上开始散发着一种狂热的傲意,“林将军,不管你的那些幕僚有多厉害,不管他们是否潜伏在近处,但在你我的世界里,他们根本不可能插手我们之间的战斗。” 林望北只是笑了笑。 他的笑容带着些倦意。 一种在外许久的游子都会带着的倦意。 但就在他笑容绽放的刹那,整辆马车不复存在。 已经到处漏雨的马车,被一种恐怖的力量所激,瞬间无声的裂解,变成无数的碎片,往外扩张。 车头上的车夫变了脸色。 在马车彻底裂解的刹那,他体内积蓄的力量已经汇聚到了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散发着一种幽暗的金属光泽,就像是一柄刀朝着前方的林望北斩了过去,但迎上他的,却是一个带着热意的拳头。 林望北一拳轰了过来,轰在他的手刀上。 他就像是被一颗陨星砸中。 他的手也和马车一样裂了开来。 一种他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炸裂了他的右手,然后冲入了他浑身的经脉。 他的经脉存断,整个人浑身都在往外溅射着鲜血,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怎么可能!” 在他的整个身体狠狠砸入泥泞的道上时,他的喉咙之中挤出了四个字,他的目光还在落向林望北的身体。 林望北收回了拳头。 他在漫天的雨丝和碎屑之中负手而立。 听着这名修行者最后发出的声音,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在心中轻声回应道,“你还年轻,还想着要做很多的事情,但我只想回家。我已经老了,我不需要想再做什么事情,我只需要在今夜活下来。” 没有人听得见一名归乡的前朝大将心中的感慨。 雨帘之中响起无数雷鸣般的声音。 不远处平静的河谷里,无数芦苇杆瞬间被暴戾的元气激碎。 数十道身影以恐怖的速度流动着,那些落向他们身体的雨珠变成了他们掠过的途径上的一连串透明的水膜,就像是有些顽童吹出的泡泡,但分外的巨大而已。 这数十道身影的身后,密密麻麻的身穿铠甲的军士也在发疯般的狂奔,如潮水一般蔓延在林望北的视线里。 车队里还有数名车夫是林望北的敌人,只是看着负手而立的林望北,他们心中生出极大的畏惧,一时不敢动弹。 也就在此时,轰的一声,侧面的一片黑夜之中,却像是被巨人轰出一个孔洞。 一辆马车冲破了雨幕,就像飞过来一般落下。 这辆马车很牢固。 而且不漏雨。 这辆马车上的车夫身材不高,手脚粗大,五十余岁年纪的模样,一头乱发如同铁丝一般。 车轮重重砸落在道上,溅起泥浆无数。 他肃穆的声音却是遮住了车厢的轰鸣:“余曾谙,参见将军。” 车队里的数名车夫骤然反应过来。 他们的眼中闪耀出决死的神光,这辆马车太快,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若是让林望北登上这辆马车,即便是前方冲来的那数十名修行者都未必能够追上。 “杀!” 他们同时厉喝一声,数道剑光如闪电一般,同时落向余曾谙这名其貌不扬的车夫。 “死!” 余曾谙霍然抬首,只是厉声喝了这一个字。 他的双手朝着前方抓出,手指张开到极致,接着用力握紧,如此只是一次,却有几颗气团直接在这杀来的数名修行者脸上爆开。 轰!轰!轰! 数声连炸,这数名修行者的头颅全部炸开,鲜血飞溅! 如此威猛的声势,就连那数十名穿梭雨幕飞速掠来的修行者都是为之一滞。 林望北微笑颔首为礼。 他登上这辆已经在他面前停稳的马车。 当他弯腰进入这辆马车的车厢的刹那,那数十名修行者前方的道侧骤然泥土翻飞,炸开! 十二道身影从泥土下冲出,同时发出一声厉啸,十二道剑光同时飞出! 听着这十二道飞剑骤然破空发出的凄厉鸣声,在车厢之中坐下的林望北又是傲然的笑了笑。 十二道飞剑在空中瞬间交织出一张明亮的剑网,那数十名破空而至的修行者在这一瞬间也发出了骇然的惊呼声、厉吼声,甚至尖叫声。 接着响起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无数血肉残肢在空中噗噗而落。 数十名疾进的修行者只有六名落在地上。 但他们的前方,那十二道飞剑还在。 这六名修行者双股战战,他们后方跟着的两千余名披甲军士全部顿住,不敢前进。 “将军座下,凌云十二剑在此!乱臣贼子,也敢当道!” 十二道飞剑整齐至极的飞回那十二名修行者的身前,如列队的军士一般悬浮在他们前方,其中的一名修行者,冷笑着发出了一声厉喝。 这一声,让马车上的余曾谙都有片刻的失神,似乎将他带着穿越了十几年的时光,带到了十几年前金戈铁马的战场上。 第六百二十六章 风霜 “砰!” 一个精致的玉盏直接被狠狠砸在地上,爆碎开来。 “这林意简直就是肆意妄为,之前连我的人都敢劫,我还没有来得及找他算账,想不到现在连临川王的人都敢抢!” 狠狠砸碎这精致玉盏的是一名不怒自威的华服男子。 这人身上的衣衫上有龙纹,但不是那种真龙,而是头上无角的蛟龙。 在南朝,能够身穿这样的龙纹衣衫的,也是真正的王侯。 这人就是沈鲲的师兄,南広王萧谨喻。 南広王萧谨喻虽然也姓萧,但却是凑巧是皇姓,和萧衍、萧宏其实并无任何血缘关系,连远亲都不算。 在许多南朝的笔记里,他甚至有着霉米王爷的称号。 其原因就是当年萧衍起兵时,萧谨喻本身就是南広郡一带主管粮仓的官员,他当年原本正为粮仓里积存多年即将发霉的存粮担忧,梁州军当时却正好缺粮,如此一来,萧谨喻便如同给梁州军雪中送炭,立了大功。 这自然是运气太好。 但不管当年是如何成为王侯的,王侯就是王侯,这六七年下来,萧谨喻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粮官,他的王府之中,也是收罗了无数能人异士。 “王爷息怒!” 此时他的身前,聚集着七名幕僚,其中一名师爷模样的高瘦先生看着一地的碎玉,皱了皱眉,道:“林意此时势大,而且林望北在返回建康,他这沿途一路上,必定会设法收敛旧部,虽然林意可恶,但若是硬碰,玉石俱焚,便对王爷无益。更何况现在他和陈家走的近,陈霸先之前便笼络人帮他说话,而且韦睿那些边军大将也刻意拉拢他。”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沈鲲在他军中,沈鲲此人,我一定要得到。”萧谨喻阴沉着脸,寒声说道,“你们也应该想到,钟离之战之后,沈鲲既然暴露,在这林意心中,我自然也是他的对头,将来恐怕我不对付他,他也会对付我。” “此子连魏观星都能收伏,观他行事,真是胆大包天之徒。” 一名身穿黑色袍服的老者点了点头,却是笑了起来,“不过王爷,要对付他,并不需要我们动手。” 这名老者这句话出口,其余几名幕僚都是目光闪动,瞬间反应过来,只是萧谨喻此时还怒气未消,却是懒得想,只是看看他,道:“戚先生你详说。” “之前知道沈鲲是私盐贩子首领,我们也耗费了不少力气去追踪他的踪迹,这人十分狡诈,之前是浪费了数年的时间,但也不是一无所得,至少我们在党项也有不少熟人。” 被称为戚先生的这名老者笑道:“现在他是镇西大将军,而且谁都知道他不会安顿在边境,肯定要进党项,那第一个要对付他的,就是党项人。” “哦?” 萧谨喻顿时反应过来,脸上阴霾尽去,也笑了起来,“不错,只要设法时时将他的行踪透露给党项人,何须我们出面对付。” 看着这些幕僚都是微笑不语,他却是认真起来,又接着道:“不过…千万记得一定要那些党项人知道,沈鲲我要活口。断手断脚,废掉修为无所谓,但他不能死,身上的东西,也全部要给我带回来。” …… 河水在静静的流淌,一株老松树像伞一样遮盖住了天空。 林意一行人在这株老松树下暂歇。 不远处的山峦已经全部都是白色。 山风里偶尔有亮晶晶的东西飘来,林意伸出了手,一片亮晶晶的东西落在他的手心,迅速化水。 这是风霜,夹杂在风里的冰霜,来自远处的那些冰川。 很奇特。 这里的空气还不算寒冷,甚至因为地势很高的原因,被阳光晒久了,肌肤还有些火辣辣的生疼,但从高空吹来的风,却是将远处的冰雪带了过来。 “这里都是局部的小气候,地势到一定高度,都有冰川,昼夜温差大得惊人。党项境内倒也不是都冰天雪地,那种高山苦寒地带,本身也没有什么人居住,党项人口稠密的城池都在一些冰川上的寒风不会流淌经过的低谷地带,其中很多地方反而是四季如春。但这种小气候最需要注意的是,气温并非和建康一样,是慢慢变化的,而是一日数季,有些地方明明还很温暖,但片刻之后,却可能是十分寒冷,滴水成冰。” 费虚看着林意,他虽然知道林意并不是有勇无谋,但一路上行来,看着林意都没有提及什么军备,他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生怕林意过于骄傲大意。 在他看来,若不是这些天险阻隔,太难克服,恐怕早几个朝代,党项这种国度早就被南方王朝征服。 但越是曾经很辉煌的朝代都没有能够征服党项,就越是说明恶劣的气候就是军队最大的杀手。 “放心,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林意知道费虚担心的是什么,他忍不住笑了笑,目光却是落在最后方的那条祖蛇的身上。 连续十几日的跋涉过后,他们已经穿过了哀劳山,进入了北阴平原境内。 北阴平原位处吐谷浑、党项和南朝三朝交界,虽说是南朝的领地,但却都只有少量游牧民流动,从未有过自然形成的大的城镇,为了提防党项和吐谷浑的突然侵袭,南朝只在北阴平原之中设立了两个边城,一个叫做江油城,一个叫做古川城。 这两个城里除了各有数千轮调的边军之外,周围还有一些零散的戊人城,居住的都是被流放到此的军民,还有不少是被流放的军士的家属。 这些被流放的军士大多都是在军中犯了罪才被罚到这种极边的边城,在路途之中若是无法给足好处,往往在流放的途中就死了,到了这里,便是几乎自生自灭,根本不可能有返回原籍的机会。 这种边城对于党项和吐谷浑的入侵也没有多少抵抗意义,最多就是起个预警作用。 不过吐谷浑和党项也十分清楚这些个边城和戊人城也没有什么油水,先前即便党项蠢蠢欲动,有大军进入了北阴平原,也并未进攻任何一个边城。 按照铁策军的行进路线,铁策军会行向古川城,在古川城外的新墟和他们会合。 新墟之前也是一个戊人城,只是南朝天监初年时,便已经因为人口不断下降而无法自足,城中人口全部迁移到了附近西甯城,此时那里虽然还有城墙、房屋残留,但只有游牧民放牧才会偶尔经过。 这条祖蛇一直跟着他行进,而且跟着他时日越长,对他的一些话语和手势似乎越来越有悟性,越发聪明,而且体内的伤势似乎也已经完全愈合,这一路前行,到达党项边境肯定毫无问题,只是不知道能否穿越那些严寒地带。 费虚憋了一路,到了这里才旁敲侧击的提醒,但是看着林意如此神色,他便顿时明白林意早有准备,他便也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道:“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 荒凉是北阴平原上永恒的旋律,虽然草木丰盛,但是一望无垠,甚至连牛马踪迹都无,天际都显得荒凉。 齐珠玑和铁策军的所有人,也刚刚进入北阴平原。 相比直接穿过哀牢山朝着古川城方向前行的林意等人,他们要略微慢上一些。 玉宁河,这是北阴平原上最大的河流之一,水源来自党项境内的冰川融雪,四季都是乳白色的河水长年奔腾。 河岸两边的滩涂上生长着许多蒲公英。 和建康城外野地里的蒲公英不同,这里的蒲公英高大的如同芦苇一般。 他们行进时身体只要稍微一蓬,大蓬大蓬的白絮就随风飘荡,扩散飞向远方。 他们不需要和带着祖蛇的林意一样刻意的避开人口稠密的地区,更何况出了宁州之后,就越来越地广人稀,所谓的官道,也只是略宽阔一些的土路。 他们走的是官道。 只是看着前方奔腾的河水,齐珠玑就皱起了眉头。 几根粗壮的木桩上,有着许多被砍断的藤索。 藤索的断口看上去很新。 在行军地图上,这里当然是有桥的。 虽然只是藤桥,但足够结实,连商队运送重物的马车都能保证通行。 但很显然,这座藤桥在他们到来之前,被人蓄意的破坏了。 “一路上很太平,但看起来不会永远太平。” 齐珠玑到了陈尽如的马车前,微讽的笑了笑,“到了没有人烟的地头,有人忍不住了。” “放狼烟。” 陈尽如异常简单的轻声说了三个字。 齐珠玑和就在近处的魏观星互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都没有说话。 几道狼烟很快在这玉宁河畔升腾起来,冲向高空。 有原道人在此,哪怕林意不在,世间恐怕也没有人能够将他们这支铁策军消灭在此,只是铁策军计划内的征兵已经完成,若是对方根本不是想消灭铁策军,只是想让他们死伤一部分,那便会对铁策军造成很大的影响。 最关键在于,有一批军备也在送来的途中,若是有人刻意的袭扰,拖住他们,乘机抢夺军备,便更加的麻烦。 第六百二十七章 撕鹰 三道狼烟直冲上天。 这狼烟是深红色的,在这种荒芜的地带,显得十分显眼。 林意和白月露等人很轻易的看到了这三道狼烟。 “看来是对我们那批军备有兴趣。” 林意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暧昧。 任何军队的狼烟都意味着一套暗语,铁策军也不例外。 陈尽如和齐珠玑此刻通过这样的狼烟给他传递的讯息,是铁策军本身没有什么危险,但很明显有人图谋不轨。 最大的可能,便是定州蒙笼城首批运送过来的军械。 承天号这些商号除了军械之外,在边地原本就做了很多年的贩卖炼制军械所用的材料的生意,他们有的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在此之前,他和魏观星都觉得这些商号运送军械过来不需要担心。 “军械沉重,就算有人抢夺,一路运送也自然留下痕迹,追踪起来不难,只是也要担心有人损人不利己,若是将那些军械直接损毁,便是极为麻烦。” 看着林意此时暧昧的笑意,白月露就知道林意巴不得有人来找麻烦,他现在的心态很像是那些专门黑吃黑的马贼,最好有人惹上门来,被他反抢,但她还是忍不住如此提醒道。 “我倒不是大意,我们这批军备特殊,哪怕来的人足够多,穿戴在身上,都尽可以带的走。”林意摇了摇头,转身看着身后的那几名者母地蜡的战士,道:“我的意思是,无论他们想怎么做,现在却似乎不好躲。” 白月露瞬间明白自己之前会错了意,她便冲着那些者母地蜡的战士笑了笑。 者母地蜡的几名战士也都反应过来,看到林意点头,其中四名者母地蜡的战士揭开了蒙着鹰目的眼罩,手臂一振一抖间,四只青乌就已经直冲上天,迅速变成苍茫天地之中的四个小黑点。 只是过了片刻,其中三只青乌已经飞掠回来,呼啦一声,带着风声落在者母地蜡战士的臂上,但还有一只青乌,却是在一片天空还在盘旋。 “往东两百里左右,聚集不少人,有两批。” 那名者母地蜡的战士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那青乌盘旋的位置,也不知他是如何判断,但语气十分肯定。 “往东两百里,那是什么地方?” 林意才刚刚发问,罗姬涟已经取出行军地图看了一眼。她之前号称对党项十分了解,但这一路之上却没有派到什么用处,她性情虽然比许多男子还要豪爽,但心中也急于表现一番,此时一看,她却是眼睛一亮,道:“那是红盐洞。” “红盐洞?”林意道:“什么样的地方?” 罗姬涟道:“一个产岩盐的地方,原本只有十余户人家,一直是从盐井里面抽盐卤熬盐,只是熬出来的都是红色的粗盐,那些盐人是吃不得的,十分发苦,但是牲口能用。他们祖上一直靠那些盐去换取粮食,后来却成了马帮的落脚点,尤其是许多党项出来的马帮,长时间在雪原之中跋涉过后,牲口都需要补充盐分,后来为了方便,许多来往马帮在那处地方建了不少简单的棚户,有些外来人倒是也停留在那里熬盐。” “那处地方我也去过两次。”沈鲲点了点头,看着林意道:“对于商队和马帮,那处地方算是个安全地,不只是这里,在很多对于商队和马帮而言是重要必备地的地方,若是有人闹事,会被道上的人认为不守规矩。” “大家都要在这口锅里吃饭,如果有谁想要砸锅,那当然是坏了规矩。”林意想了想,道:“你去和齐珠玑他们会合,告知他们我们的行踪?我们先直接赶去红盐洞。” “好。” 沈鲲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我们几个人先去,你们随后过来,就在红盐洞会合。” 林意对着费虚等人点了点头。 这批军备并非寻常的军械,对于绝大多数正常人而言,这样的军备自然舍不得损毁,但他也担心遇到白月露所说的那种丧心病狂者。 尤其那种产洞盐的盐井他也多有耳闻,那种盐井里面的卤水盐分惊人,别的不说,若是将这批军备往这些盐井里一沉,便是极为麻烦,打捞上来也未必能再用。 他原本只想修行者先行,自己和白月露、萧素心、罗姬涟再加这费虚等人,还有这一条祖蛇跟着,哪怕对方有数量不费的修行者也足以应付。 但转念一想这者母地蜡的猎鹰却实在是好用,追踪起来比起修行者的任何手段都要有效,所以他还是让两名者母地蜡的战士也跟着。 …… 一片寸草不生的岸滩丘陵地带,从高空往下看有数十座简陋的房屋,这些房屋的周围,都被平整成了像一块块梯田一般的晒盐池。 这些池子从高空往下看,都是深深浅浅的红,十分好看。 有一些仅堪堪可供车马行走的小道,从这片丘陵地带连通到外面。 这就是红盐洞。 再往上追溯一百年,就连这种小道都没有,红盐洞这便原先的十几户人家,都是要靠骡子将粗盐背出去,然后换取生活所需回来。 “奇怪,哪里来的这样的巨鹰。” 红盐洞外不过三十余里的地方,一片山坳之中,聚集着足足两千余人,都是形容粗狂,看上去和马贼无异。一名戴着白玉扳指,胡子修剪得极为整齐的中年男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不远处的高空,有些好奇的说道。 他嗑的瓜子是一种黑皮瓜子,用盐炒过,自然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奶香味,而且比起建康城中常见的瓜子要大上许多。 这名男子胡子色泽黝黑,皮肤却是异常白净,他的眼瞳倒映着天空的色彩,有些发蓝,但却掩饰不住他眼瞳之中赤裸裸的贪婪神色。 “王兄,这种巨鹰倒是罕见,不过哪怕能够驯化,也不好捕捉,等此间事了,我用我这头天冬,看看能否引它下来。” 他身旁一名也穿着厚厚的袍子,肤色也极为洁白细腻,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感的男子微微一笑,说道。 这名男子胡子也留得十分精细,只是和寻常南朝人不同,他下颌没有留须,只是嘴唇上修有两条细细如眉的胡子。 他的手上也有一只鹰。 这只鹰浑身羽毛就像过油过一样,柔顺发亮,油汪汪的感觉,浑身羽毛的色泽却是金黄色为底,有着一条条黑色的花纹,连它爪上连在这名男子手上的一条细小锁链都是纯金。 它看上去威风凛凛,双翅不断扑腾,若不是这名男子刻意压制,这只鹰恐怕已经飞上高空,要去对付此时不远处天空之中那只巨鹰了。 “此间事了?” 被他称为王兄的男子却是摇了摇头,晒然一笑,道:“南朝自古自诩为大朝上国,经常做些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事情,那些所谓的读书人也是习惯自吹,但那林意能够在钟离城令席如愚和杨癫都无可奈何,自然是凶的很,我们抢了他的军械,肯定是越快离开越好,难不成你还想试试他的斤两?到时哪有空闲?”’ “王兄你的确谨慎,原本我倒是有些大意,现在被你一说倒是不敢。”下颌无须的男子一副阿谀奉承的模样,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现在已经查明那批军械就在这红盐洞,红盐洞一带不好动手,反正要等他们出来,现在有些时间,不如我直接放鹰,看看能不能引这只鹰下来?” “也好。” 他这些话是正中那名被称为王兄的男子下怀,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着不远处红盐洞上方天空中盘旋的那只巨鹰,“倒是可以解乏,不过若是这鹰只是长得大,没有什么本事,就不用浪费力气去驯了。” 下颌无须的男子微微一笑,他手抚着自己臂上这只鹰,道:“听到了没有,天冬,你去试试南朝这种鹰的斤两,可不要让我王兄失望了。” 他话虽如此说,心中却是自傲。 他这头名叫天冬的鹰隼自幼驯养,在整个党项也算是百里挑一,在他看来,这样寻常的野鹰虽然看上去体型庞大,但岂是他这只天冬的对手。 这头鹰隼也很有灵性,那纯金锁链只是一解,他的手臂微振之间,这头鹰隼便已经一声怪异的嘶鸣,逆着山风便直掠上空,瞬间也变成了天空之中一个黑点,朝着还在天空盘旋的那只鹰飞掠过去。 “嗯?” 随着这头鹰隼的飞速接近,这些伪装成马贼模样的党项人都有些意外,按照他们之前的经验,天空之中的任何飞禽在骤然看到他们的蛇隼接近时,都会有些慌乱而不知所措,但是那处天空盘旋的那只鹰,却反而有些兴奋般,骤然再飞高,然后如陨石般朝着那只“天冬”疾掠而下。 看那样式,倒不像是在面对同类,而是从高空之中扑杀猎物,就像平时在猎捕野兔、山羊的感觉。 “不好!” 下颌无须的这名男子心中才刚刚升腾起不妙的感觉,他的脸色剧变,还根本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天空之中那两个黑点已经如同陨石相撞般碰撞在一起。 以此时的距离,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形,但大致可以看到,两者似乎只是一碰,一蓬血羽四散,天空之中那只巨鹰明显还在往下飞掠,但他的那只天冬却已经一动不动的在那只巨鹰的鹰爪之下。 那只巨鹰再往下降低片刻,这一片山谷之中的党项人全部骇然一声惊呼。 他们全部看清,那只飞上去之前还神威凛凛的“天冬”,此时已经被撕裂成了两半,分在那只巨鹰的两爪上。 “怎么可能!” 那名被称为王兄的男子,手中的瓜子洒落了一地。 他的面色也是十分苍白,他怎么都无法想象,党项的战鹰,在党项天空之中没有任何天敌的存在,在这里竟然只是一瞬间被天空之中的这只鹰撕裂成了两半。 “啊!啊!啊!” 下颌无须的男子发癫般痛心疾首的连连大叫起来。 蛇隼在党项不只是王族血统的象征,也是党项上流人物之间互相交流的谈资,他在这只蛇隼上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这样在他眼前直接被血淋淋的撕裂成两半,简直和他亲友在眼前被杀一样的心痛。 第六百二十八章 骑蛟 “我们还没找上他们,他们反而找上了我们.” 林意的目力远超常人,天空之中又无遮挡,空中两头飞鹰的对决,平常人在远处看不真切,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是党项的蛇隼,和青乌简直就像是神念境和承天境修行者之间的差别,不过竟然是党项人想要动手?我还以为是萧家动用势力在这边报复,党项人竟然会知道我们有这样一批军械,这倒是也神通广大。” “党项人?” 费虚也是愣了一愣。 他之前虽然没有明说,但心中也觉得恐怕就是来自萧锦的报复。 萧宏此时在北方指挥大战,应该是分心乏术,而萧锦在这一带却本身有着很大的势力,要想直接灭掉铁策军虽然绝无可能,但借助些势力抢夺军备,却是极有可能。 “难道萧家想要借刀杀人,竟直接给党项人通风报信?”罗姬涟冷笑了一声。 “似乎不太可能。” 白月露微微蹙起了眉头,她认真的想了想,道:“皇帝一直很顾忌民间风评,他自然是想做一个好皇帝,当然不可能直接借刀杀人,否则传出去刚刚封赏镇西大将军,就反而自通敌国,今后便失去信义,萧宏行事一向谨慎,又事事顾及他的感受,所以皇帝一直委以重任,这种事情,萧宏也不可能去做。” 费虚和颜静海两人互望了一眼,他们对萧宏和萧锦都十分了解,也是觉得白月露说的很有道理,萧家即便要想设计林意,也绝对只可能动用南朝本身的力量,不会借助敌国的力量。 更何况此时对于南朝而言,平定党项也是十分必要的事情。 在北方已经不可能再抽调出足够力量镇守党项边境之前,铁策军便是他们此时最仰仗和不可或缺的力量。 “党项境内有些东西短缺,他们对于通贸极为重视,这道上的规矩,他们似乎也不敢破坏,是等着你们那批军械出红盐洞?”费虚早年在这一带呆过数年,他虽然没有和沈鲲一样去过党项,但对这边的境况却也比一般的修行者要了解得多,他眯着眼睛看着那蛇隼飞出的方位,道:“这样倒也省的麻烦,我们正好先下手为强。到时候是谁通风报信给他们,一问便知。” “我若是全速赶过去,倒是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这祖蛇恐怕也不会留着。” 林意自然是想越快赶到越好,他起初心想其余人若是快速赶去,恐怕消耗不少真元,而且这两名者母地蜡的战士也跟不上,但一转念,心中倒是想到某个可能。 “你们若是在它背上,将它当成坐骑,不知是否可行?” “故事书里多的是乘龙驾蛟的传说,甚至还有人能够骑鹤,它现在如此听话,当然可以一试。”罗姬涟顿时眼睛一亮,她原本对这条祖蛇就是兴趣大过畏惧,更何况这一路行来,她觉得这条异蛟原本就体力惊人,至于速度,以它的身躯,略微发力,恐怕就比军马要快上许多,尤其在这种平原丘陵地带,一些对于寻常坐骑而言很是危险的沟壑,对它而言没有任何的妨碍。 “你让他们在你身上,你尽可能的跟上我。” 林意现在很熟悉这条祖蛇的脾气,他对着这条祖蛇一阵比划,同时示意罗姬涟等人上去试试。 罗姬涟迫不及待,一个纵跃便稳稳落在它的颈部之后。 这祖蛇的背部宽大,随便一片鳞甲都比马鞍要宽阔得多,而且本身也不光华,罗姬涟落在一片鳞甲上之后,便直接坐了下来,轻拍了拍。 这祖蛇明显呆了呆,但是看着林意的神色,它却是又显得温顺,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不错!” 林意笑了笑,他夸奖了一句,这条祖蛇却明显又看出他是夸奖之意,顿时蛇信吞吐,也是十分兴奋的样子。 其余所有人逐一登上这蛇背,那两名者母地蜡的战士有些心惊胆颤,他们两人都并非修行者,心中想着的就是这条祖蛇剧烈动作时,他们可能呆不稳,万一坠落下去,被这祖蛇身体碰撞,恐怕非死即伤。 “放心。” 不过费虚看了他们一眼,却让他们不需担心,有神念境的修行者在身边,他们恐怕是想要掉落下去都难。 “走!” 林意也不纠结,对着这祖蛇做了个手势,他便发足狂奔起来。 这条祖蛇之前和他大战时,追击的速度完全不亚于他全速纵掠,他现在倒是有心要试试这条祖蛇的耐力。 他这全力狂奔,简直就如同投石车投出的石块不断砸地,地上断草和尘土刚刚扬起,他的人已经在数丈开外,又已经有一蓬尘土和无数草屑飞起了。 “好快!” 两名者母地蜡的战士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下的祖蛇已经扭动追了上去,他们的身体直觉往后要摔飞出去,但瞬间又有一股力量将他们稳稳托住。他们定过神来的刹那,只听到身体两侧风声呼啸,景物不断倒退,只觉得天地都在身边摆动。 “过瘾!” 罗姬涟却是兴奋的满脸绯红,这祖蛇贴地游走,虽然身躯摆动,但坐在背上,却是比坐在战马上还稳,而且这游走的速度,比起寻常的战马何止快出一点半点。 萧素心和白月露初时还觉得不太习惯,但只是过了片刻,两人直觉就像是坐在一条顺流而下的大船之上,只是感觉有些晃荡,但实则非常平稳。 “异蛟就是异蛟,这气血旺盛,而且它原本冷血,消耗极少,这样恐怕冲上数百里也不是难事。” 林意一口气狂奔数十里,他的身体血肉都滚烫起来,体内的鲜血就像是灼热的气流在他的体内冲刷,但这条祖蛇,却始终跟随在他身后,他也可以感觉得出来,它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疲惫之感。 他的心中正暗自赞叹,但那片党项人聚集的地方却是已经乱了套。 “那是什么?” “什么鬼东西!” 这些党项人哪怕身处山坳之中,但是都看到了一股惊人的尘浪如巨浪滔天般滚滚而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辆特别庞大的马车,以正常马车的数倍速度冲击而来,而且是在地上不断碾压。 这些党项人纷纷到了山坡上高处,只看见滚滚的烟尘前方,似乎有一条人影,他们看清的刹那,眼瞳之中都是充满骇然,心中都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第六百二十九章 不信 “大蛇,那是一条大蛇!” 再过片刻,这些党项人都看清搅动烟尘的是一条巨蛇,而且巨蛇背上影影绰绰有些人影,顿时更加骇然。 “到底是谁?” 那名胡须修剪的精致的男子,身前瓜子早已掉落一地。 他对南朝也算是了解不少,但却从未听说过南朝有哪个修行者驯有这样的一条大蛇。 他们进入南朝境内也不止一次,此次抱着抢夺军械的目的前来,自然也准备好和南朝的修行者战斗,只是他们千想万想,却哪里想过会遭遇这样的场面。 林意的目力是迥异于常人,这些党项人的位置早已经暴露,再在这片山坡之上鼓噪喧哗,林意是早就看清了这群党项人,但他直冲过来,直到距离这些党项人不足数里,这些党项人才纷纷反应过来。 “呼儿喝!”“呼儿喝!” 一阵阵呼喝声在这片山坡上炸响。 这些党项人被祖蛇震慑,此时仓促应对,呼喊的也是他们党项平时行军打仗时的号令,倒是忘记了掩饰,但他们只见林意等寥寥数人和这一条大蛇,下意识的却是没想到不战而逃,这种呼喝,便是他们平时对敌时,准备迎敌战斗的口号。 林意在眉山之中见识过党项人火器的厉害,他倒是有些忌惮。 看着这些党项人明显不想逃跑,想要应敌,他倒也不急着冲阵,反而也停了下来。 他这一停,对着身后做了个手势,祖蛇顿时也停了下来。 烟尘不再搅动,这条大蛇的狰狞真容彻底显露出来,再加上这条大蛇在林意面前看起来十分温顺,这些党项人直觉得头皮有些隐隐发麻。 “你们不用和我冲阵,等会儿只需断了这些人的后路。” 费虚和白月露等人刚刚从祖蛇身上跃下,林意便看着他们点了点头,说道。 “好。” 白月露和费虚等人听着林意如此说法,就知道林意是根本不想让这批党项人之中任何一人逃脱。 “我们南朝有句老话,叫做明人不说暗话。” 林意也担心祖蛇被火器灼烧,他对着祖蛇比划了一阵,示意它停留当地,然后才大踏步向前,朝着前方山坡上这些党项人朗声道:“我就是铁策军镇西大将军林意,你们既然拥有蛇隼,想必也是党项的王族,不是无名鼠辈。你们来这里,想必是要设法抢夺我的那批军械,我现在给你们机会,现在就只我一个人和你们交手,你们若是有人胜得了我,那批军械我就不需要你们抢,让你们直接带走….” “林意?他竟然就是林意?” 林意一开口,这一批党项人顿时都是一片哗然,再听到他接下来的话语,这些党项人又是吃惊,又是怒不可遏。 “大王,我去教训这个小儿!” 林意还未说完,那名胡须修剪的极为精致的男子身后一名披发男子就已经咆哮起来。 这名披发男子身穿的也是普通的黑布衣衫,马贼打扮,只是额头上隐隐一圈白痕,平日里似乎一直戴着某种头饰。他五十余岁的面容,身体矮壮,此时发怒,身周元气激荡,瞬间就卷起几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旋风。 “你这南朝小儿,我乃铁沙子河铁伦,你们南朝人吹嘘得紧,什么三千兵马阻挡十几万北魏大军,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还什么神威镇西大将军,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他身前那名胡须修剪得极为精致的男子才刚刚下意识点头,他已经直接打断了林意的话语,伴随着他的咆哮,他的整个人已经包裹在一道黑风之中,如同故事书中的山魅妖怪般冲了下来。 “神念境修行者?” 林意看着黑风妖怪一般冲下来的这名党项修行者,听着他的咆哮,愣了愣,却是哑然失笑。 在南朝和北魏,想必没有人会怀疑钟离之战的真实性,但听这名党项人的口气,似乎党项人对于钟离之战的战绩是完全不信的。 党项的消息一直相对闭塞,而且当时中山王元英退回洛阳时,党项军队也生怕有巨变,原本在边境囤积的党项大军也都退回了党项境内。 关于南朝和北魏战事的诸多消息想必也依旧时时传入党项,但这些党项人听了钟离之战的结果,却似乎觉得南朝是故意吹嘘,在神化林意。 林意此时的猜测完全正确。 党项的绝大多数修行者和王族在听到钟离之战的结果时,心中都是隐隐不信,关键在于,没有亲眼目睹,或者说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一战的人在他们面前细细述说,他们便根本无法相信,一名修行者可以不知疲倦的连战数个日夜。 对于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而言,那也是完全不合修行者世界的道理的。 既然根本不相信,这名党项的修行者心中便根本没有多少敬畏。 “轰!”“轰!”“轰!” 黑风顺着山坡呼啸而下,带着滚滚的沙石,如同沙尘暴一般,在距离林意还有至少数十丈时,这名党项的神念境修行者凌空连拍三掌,三个黑色的气团直接在林意身前出现,就如三个大浪,连续拍在林意身上。 “这果然是不信,太小看我了,连真元手段对我无用,都根本不知道。” 在感知到真元力量袭来之时,林意便已忍不住摇了摇头。面对这三个气团,他只是闭住了呼吸,双手阻拦在面前。 三声爆响之中,他的身上噼啪作响,黑色的风流如同铁鞭不断抽打在他的身上,但是他的身体却只是往后滑动数尺,整个身体连多余的晃动都没有,给人的感觉完全就像是一根铁柱。 “什么?” 这名党项修行者御风而下,速度自然是快得惊人,三股真元力量轰击到林意身上时,他已经在林意身前不远,但是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的整个身体都不自觉的一僵,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接我一拳。” 林意之前全速狂奔至此,浑身的气血早就彻底流动开来,如同沸腾一般,此时被真元冲击,浑身气血之中更像是许多喷泉要喷涌出来,有股力量不发出来都不舒服的感觉。 他看着这名党项修行者面容呆滞的模样,顿时哈哈一笑,身下轰的一炸,整个人腾身飞起,一拳便轰向这名党项修行者。 “怎么可能!” 这名党项修行者双掌一按,双掌之中如有一条黑龙直冲向林意的拳头,但是两者一撞,这名党项修行者却是心中骇然,只觉得自己的真元节节崩溃。 第六百三十章 提鹅 唰!唰!唰! 这名党项的神念境修行者虽然心中骇然,但是身影往后如电退却的同时,又是数道黑色的风刃直接切向林意的脖颈和后脑。 但是林意整个身体略微一扭,他给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的感觉,是原本和他的真元力量冲击,已经被硬挫当地,然而他感觉到此时林意的体内有一股莫名的新力,似乎在脊椎之中爆炸一般。 林意此时心中已经觉得这名党项神念境的修行者和费虚等人相比都是一般,真元手段也显得极为普通,但神念毕竟是神念,他只想速战速决。 他脊骨发力的同时,脚下红雾一炸,却是将丹汞剑的力量从脚下逼了出去。 轰的一声,他的身下有如雷鸣,整个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破空前行,那几道黑色的风刃直接被他甩在身后,互相斩击,噼啪作响。 “怎么可能!” 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又是一声骇然大叫。 他这次不是心中骇然,而是直接叫出了声音。 林意此时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他的身体刚刚才倒掠出一丈,林意已经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仓促之间,他朝着林意心口一指点去。 嗤的一声,他的右手食指和林意的身体相触的刹那,通体变得黑晶发亮,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肉体,倒像是彻底变成了一截墨玉。 这一指后发先至,却是先戳在了林意的心口。 “这…” 然而这一指落下,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却是双瞳又剧烈的一缩,他的指尖和林意的身体指尖,如同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膜,刺不进去,他心中明白这是林意身上穿有独特的软甲,但真正让他心神震撼的,是从他之间涌出的真元似乎冲入了一个无底深渊,瞬间消失。 林意一声闷哼,虽然有着天辟宝衣和丹汞的阻隔,但这名党项神念修行者的这一刺也让他心脉刺痛,有种心脏抽搐的感觉,但他的拳头也已经砸了出去。 咚! 一声擂鼓般的沉闷声响在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的胸口炸开。 这名神念境修行者身前衣衫高高鼓起,就如同兜满了风一般,但是林意这一拳落下,他身前瞬间凹陷,连背后的血肉都条条鼓起,他身前的衣衫别无异样,但他身后的衣衫却是瞬间炸开。 砰! 这名神念境修行者整个身体倒飞出十余丈,倒撞在地。 一声愤怒的厉吼声在烟尘之中响起。 这名党项的神念境修行者愤怒的跃起,然而他的厉吼声瞬间就被喷血的声音打断。 他的口中狂喷鲜血。 他越是想用真元压住胸腹之中的逆血,他却越是压不住口中的鲜血狂喷。 鲜血如柱往前喷出,他的身体却是颓然的往后坐倒,再次跌坐在被自己方才坠地砸出的泥坑之中。 这名党项的神念境修行者知道自己的体内遭受了沉重的创伤,但是这个时候他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却反而压过了方才和林意对敌时的恐惧。 他和身后那些党项人一样,怎么都不相信一名神念境修行者竟然会被这样一拳击倒。 哗啦一声,就在此时,伴随着急剧的破空声,林意却是已经毫无停留的一步到了他的身侧。 林意的右手成爪,直接落在他的后颈,略微用力,竟是直接将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就像提着一只鹅一样提了起来。 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眼瞳深处就像是有两团幽火在燃烧起来。 他的体内连续轰鸣,他强行调动真元,想将林意的手从自己的颈上炸开。 然而真元连冲数次,林意的指间嗤嗤作响,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都直觉即便是破碎的真元都锋利如刃,足以割裂血肉,然而这些冲击到林意手上的真元,却只能使得林意的手指微微震颤。 他连试数次无果,一口强提起来的气顿时一泄,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林意冷笑一声,他直觉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体内的气息已经完全散乱。 他索性略微用力抖了几抖。 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的背部骨节原本都已经被震散,此时被他用力一抖,连筋肉都是如同裂帛般脆响,这神念境修行者体内的细碎真元自然流动,直往他手上冲,但是和他的身体一触,便随即破碎。 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浑身都颤抖起来,但他的整个人却毫无挣扎之力,落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此时简直就真的像是一只已经被放血之后的待宰杀的大鹅。 “啊…啊…啊…” 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被林意像提鹅一样一手提着,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是这样的景象落在后方坡上那些党项人的眼中,那些党项人却是发疯般连连叫喊起来。 听着这样的声音,林意调匀了呼吸。 他的心脉处虽然依旧隐隐作痛,但是气血不断冲刷,此时他感知起来,却是丝毫隐伤都没有留下。 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心脉乃是最脆弱的要害部位之一,但这鼓动全身气血之处,对于他而言,却像是生机的源泉,自愈能力反而更胜其余身体各处。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看了上方所有骇然连叫的党项人一眼,然后将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放在地上。 这党项神念境修行者被他一放,顿时颓然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便伸手轻拍了拍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的肩膀,道:“你们这些党项人,难道自幼没有人教你们什么是礼数吗?我刚刚话还没有说完,你便气势汹汹的冲杀下来,下次记得,要打要杀,也先等人说完再说。” 他伸手拍的十分柔和,没有用力,但是此时这名党项神念境修行者颓然跌坐,每次被他拍中,身体便随之矮上一分,就像是学生乖乖认错一般。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所有党项人的耳中,山坡上这些党项人的声音瞬间消失,都是面色无比苍白。 “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 林意看着变得一片死寂的山坡,收敛了冷笑,淡淡的说道:“我还是方才的话,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就只我一个人和你们交手,若是你们能够胜得了我,那批军械我直接送给你们,但你们要是胜不了我,便乖乖归降,不要多生事端。” 第六百三十一章 力士 听着林意的这些话,山坡上所有这些党项人心中都是凉飕飕的。 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面对林意都给人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这世上能够胜过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人有不少,但像林意这般轻松战胜的,却应该没有多少个。 拿什么打? 拿头去打? 那名胡须修理得很精致的党项男子足足愣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才终于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两军对垒,岂以将领对决论胜负?” 他心中想的是,单打独斗,自己这边恐怕是不可能有人胜得了林意,而且观林意长途奔袭而来,恐怕体力也真是和传说中钟离之战之中一样,似乎战个数天数夜也不知疲倦。 但话一出口,他自己却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眼下对面就几个人,又怎么能算两军? 然而听着他的这句话,林意笑了笑,道:“我看你们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不管你们多少人一起来战,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只要你们胜得了我,那批军械我就让你们带走。” “什么?” 这群党项人顿时一片哗然。 这名胡须修理得很精致的党项男子又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道:“那我们若是胜不了你,也只需投降?” 这一刹那,这名党项的王族甚至觉得林意的脑子有些不太正常。 也就在此时,林意却是转身看了白月露一眼,对着白月露使了个眼色。 白月露便忍不住笑了笑。 这些党项人觉得林意有些傻,但林意这么一说,这些党项人却应该不好意思直接逃跑。 这些党项人至少有两三千,要是陡然呼啦一声,四散而逃,他们倒是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部人留住,如此一来,至少这祖蛇和者母地蜡的这青乌就提前被党项人所知。 只要这些党项人尝试着和林意战斗,就必定会折损许多人,到时候再想逃,恐怕也已经剩不下多少人。 最为关键的是,林意很明显是想看看党项人在大军战阵之中有什么样的战法,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毕竟党项人的火器十分神秘,始终让人忌惮。 林意现在独自对上这些人,即便是危险,也只是一个人面临这种危险,但若是真正两军交战,对这党项的独特手段一无所知,他的铁策军便恐怕会出现巨大的伤亡。 更何况此时林意所说的“投降”二字也是模棱两可,到时候真的投降了,不意味着要乖乖招供? 林意也不是迂腐之人,此时他对她使眼色,意思肯定是,要是他真正遭受致命的危险,那她和费虚等人肯定是要出手救助。 那大不了便是认输,让这群人带走军械。 林意又没有说过,这些人带走军械之后,又不派别人去抢夺。有这者母地蜡的青乌,这些人怎么都跑不远。 “王兄,此人托大,可以一试。” 一群党项人俯下身来,凑近商议,那名蛇隼被生撕了的党项王族男子道:“大不了真的对付不了他,到时候我们再设法逃走。” “你觉得这南人说话可信否?” 那名下颌胡须修剪得十分精致的党项王族狐疑道,“不要别有阴谋。” “这人是南天三圣中何修行的弟子,据说是现在的剑阁之主,剑阁应该极有信誉。”数名党项人顿时义正言辞的说道。 若是此时的林意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恐怕要笑出声来。 这些党项人原本是已经听多了钟离之战的事情,但却对林意的那些战绩压根都不信,但林意势如破竹的击败了那名神念境修行者之后,他们对林意的所有传闻是已经信到了极点。 听得身周的人都如此说,这名胡须修剪得十分精致的党项王族顿时也心中大动,但他刚刚抬起身,却想到,若是自己再出声,恐怕对方会认定他是这些人里面的首脑,他便点了点身旁一名浓眉大耳,满脸泛紫的魁梧大汉,道:“你到前面去,告诉他我们可以一试。” 这名身材十分魁梧的党项汉子面容顿时一僵,但他也不敢违抗,只能缓缓站起神来,走到这些党项人的最前沿,脸色有些难看的对着林意大声喝道:“就依你所言,若是我们能够胜得了你,我们便带走军械,若是我们手段尽出却胜不了你一人,我们便投降。” “那就开始吧。” 林意笑了笑,他直接朝着山坡连走十余步,然后站定。 “王兄……” 看着林意远远站定,任凭他们动手的样子,这些党项人便顿时犯难,那名蛇隼被生撕了的党项王族转过头去,才刚刚出声两个字,那名胡须精致的党项王族顿时往后缩了缩身体,道:“你来指挥战阵便是。” 说完这句,这名胡须精致的党项王族索性退入了后方人群之中。 “……” 这名蛇隼被生撕了的党项王族顿时气结,他知道自己这名王兄等会见势不妙肯定会带人设法先行逃遁。 他咬了咬牙,心想既然如此,那便真的不用帮自己这名王兄吝啬,所想不惜代价,先将厉害的手段砸在林意身上再说,否则自己这名王兄到时要逃,也绝对带那些最得力的亲信逃离,那些力量抽离之后,他们留下来殿后,简直就是送死。 “白象力士听命!” 他眯了眯眼睛,寒声道:“你们设法锁住此人,金光使听令,你们随即动手,神火使随后。” 那名胡须精致的党项王族听到白象力士和金光使的时候只是眉梢微跳,还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但听到随后“神火使”三字,他却是腮帮子上肌肉都连跳数跳,只是在抬起头的刹那,他还是硬生生的忍住。 “嗤啦嗤啦”一阵裂响。 十名党项壮汉同时撕裂了黑色上衣,古铜色岩石般的肌肤裸露在外。 这十名党项壮汉都不算高,甚至比寻常人还要略微矮一些,但是这些人却都是分外的粗壮,一条大腿看上去都有普通成年人的两条大腿粗。 他们身上的肌肉一块块高高隆起,看上去十分骇人。 “咔咔咔….” 一撕碎上身衣衫,这十名党项“白象力士”眼中都是闪烁视死如归的神色,他们双手将一些亮晶晶的白色晶丸塞入口中大嚼,随即唾沫横飞之中,他们的浑身肌肤都慢慢泛白,肌肉却更加高高鼓起,一条条血脉如同树根一般盘曲在肌肤表面。 这些人口中都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原先满口的白牙却都变成了黑色,他们朝着身后一扯,都扯出一根粗大的锁链,咣当作响。 第六百三十二章 奇异手段 林意好奇的看着这些人。 别说是他,就连罗姬涟都很好奇。 她也根本没有听说过这种力士。 这些人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服用了什么虎狼的药物,急促的刺激气血,所以才给人突然气力猛增之感。 然而即便隔着上百丈的距离,林意却只觉得这些人体内的血肉有种诡异的感觉,并非只是虎狼药物刺激这么简单。 也就在此时,嗤嗤嗤一阵连响,数十颗弹丸已经落了下来。 林意的身体微微绷紧。 他的体型自然没有任何的变化,然而只是这样的微微紧绷,他的身体就给人一种拥有无穷无尽的爆发力的感觉。 这种力量感,远超于那十名白象力士。 他心中警惕,身体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 空气里出现了一些硫磺的味道。 这些党项人射来的弹丸或许是某种火器,然而这些弹丸却似乎均匀分散于他的周围,并没有朝着他直射。 一片耀眼的金光随即亮起。 弹丸刚刚噗噗落地,并无异样,也没有任何火焰燃起,但那十名已经开始大步狂奔,拖曳着铁链朝着他冲来的白象力士身后,却是至少有五六十名党项人齐刷刷的从背后的黑布囊里掏出了一面黄灿灿的东西,就像是一面面铜镜。 这些党项人在山坡上迅速错落有致,却是用手中的这面东西折射阳光,一齐朝他射来。 此时阳光并不算浓烈,但是经由这些党项人手中的东西折射,却是分外的明亮,如同空气里有无数缕纯金的金丝在飞来,直刺林意的眼底。 “这算什么?” 林意微微眯起眼睛,他更是不知道这些党项人这是什么手段。 南朝和北魏的边军之中,也有一种叫做“耀马”的军械,但那是一种贴了金箔的伞面,骤然张开时,可以造成强光,瞬间惊吓对方战马。 但这种东西是用来对付一般的骑军,一些精锐骑军的战马根本不会受影响,用这种东西自然更不可能对付修行者。 罗姬涟和白月露也是面面相觑,此时沈鲲不在她们身边,否则恐怕也会是和她们一样的表情。 她们两人对党项也算是有些了解,但无论是这白象力士还是眼下这种东西,她们却是根本没有听说过。 林意还未看出任何端倪,但突然觉得身上肌肤已经微微灼热起来。 那些党项人似乎在不断调整手中这些东西的角度,折射的金光在他们的飞速调整之中,竟是不断汇聚,就像是天地元气不断凝聚,要汇聚成束流一般。 也就这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他身前一块地上,噗噗数声,那原本落地之后悄无声息的数颗弹丸燃烧了起来,顿时散发出昏黄色的浓烟,气味刺鼻。 “这的确就是寻常的土硫磺制成的弹丸。” 林意眯着眼睛,再往上看去时,那些党项人又迅速的在调整,他呼吸一顿,便顿时反应过来,“这些人竟似是依靠这些弹丸在调整光线汇聚的角度。这些光线既然能够引燃这种不易燃烧的土硫磺,落在身上,恐怕真的和火焰落在身上没有什么差别。” 他原本就已经十分警惕,心念电闪之间,他的整个身体便反而直接朝着前方一侧冲去。 这种光束恐怕会对他造成些影响,但似乎调整起来不甚快速,只要他身体移动,这些党项人恐怕是白费力气。 他往前一冲,前方那十名狂奔下来的白象力士便都一声怪叫。 空气里一阵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十条粗大的锁链如同套马索一样呼啸而至。 这些锁链每一条都至少有百余斤的分量,但是在这些白象力士的手中,真的如同那些柔软的套马索一般灵活。 这十根闪耀着金属光芒的锁链在空气中呼啸而至,锁链的前端真的是形成了一个个圈索。 “倒真是如同修行者一样。” 林意直觉这些锁链飞舞而来的速度和寻常武者的兵刃绝不相同,只是这对于他现在的感知而言,却依旧太慢。 这十条锁链在寻常人看来落下时几乎难分先后,然而在林意的感知里,却是各有差别。 他的身体在空气里带出道道残影,双手齐出,他的左手落在最先落来的一条锁链上,直接抓住这条锁链的前端,顺势甩动。 当…. 一阵急剧的震响,这根被他甩出的锁链直接其后落来的锁链全部卷住,朝着一侧甩飞出去。 火星四溅之中,他的右手却是精准的抓住了其中的一条漏网之鱼,他的身体猛然一挫,随即吐气扬声,随着一声爆喝,他用力一扯,直接将这根锁链绷到笔直,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铁索另外一端的那名白象力士直接就被他扯得飞了过来。 山坡上一阵骇然的尖叫。 这根铁索噼啪作响,锁扣和锁扣处都是冒出一蓬蓬火花,整根粗大的锁链给人一种即将截截绷断的感觉。 那名白象力士对于他们而言,简直魁梧得如同小山一般,但此时在林意这猛烈一扯之下,却像是一个轻飘飘的羊皮筏子一般的观感。 “这气力果然不小。” 林意心中倒是有些吃惊,他方才用力一扯,直觉这名白象力士双手恐怕也有近三百斤的力道,若不是这些人对于他而言还是太慢,这样的十根铁索缠缚住他,他也根本挣脱不开。 这名白象力士瞬间飞跌到他身前,在方才较力的刹那,这名白象力士不仅双手鲜血四溅,明显连内腑都出现了隐伤,口角鲜血直流。 不等这名白象力士反应过来,林意一步就到了他的身前,啪的一声爆响,一掌直接拍在他的脖颈上。 这名白象力士身体一跳,瞬间就昏死过去。 “嗯?” 林意低下头来,他此时和这名白象力士隔得很近,他瞬间就感知出来,这名白象力士体内的血肉和脏器都像是病变一般,变得有些异样,只是气血流动的速度也是十分惊人。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不只是虎狼之药,而是透支生机。 第六百三十三章 诱降 这只是他的第一感觉。 但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直觉这名白象力士的气血失去了控制,那些他感觉病变般的血肉和脏器之中,有异物扭动,有长虫破体而出的感觉。 他也只是愣了一愣,再看这名白象力士时,这名白象力士七窍之中都已经流出热粥般的脓血出来,显见是活不了了。 他皱了皱眉头,手指落在了这名白象力士的腹部。 也就在他手指挤压这名白象力士的血肉的刹那,啵啵啵数声轻响,这名白象力士体内数处脏器破裂,其中很明显有一条条诡异的长虫钻了出来。 “什么白象力士!这是虫俾!” 林意的手指抬起,他直起了身体,脸色迅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在前朝柔然的境内,有一些神秘的部族依靠劫掠和盗墓为生,他们的骑军之中,就有不少始终蒙着黑巾的力士,这些人的体内自幼就被植入他们培育的尸虫,这种尸虫在现在的南朝修行者看来,也就是一种奇特的寄生蛊虫。 这种寄生蛊虫可以刺激这些力士的潜能,能够让这些力士的血肉变得迥异于常人,但这些力士的内脏也会随之病变,若是用某种特殊药物刺激,这种力士就能够瞬间爆发出数倍于平常的力量,但很容易暴毙而亡。 这种力士就被称为虫俾。 除此之外,那些部落还擅长御使一种可以潜伏在沙尘之中的毒蝎。 然而这些部落听说早在数十年前就因为盗取吐谷浑的一些王室墓穴而导致吐谷浑的报复,已经尽数被消灭,想不到这种手段,反而会出现在了党项。 “放!” 也就在这一刹那,山坡上响起了一声厉喝。 噗噗噗噗….. 一阵密集如雨的破空声响起,这些党项人一阵激射,他们用的也是强弓,但射出的却不是箭矢,而是一个个翠绿色的,如竹筒般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射到林意头顶上空时,突然齐齐裂开,内里洒落的全部都是一种黑色的粉末。 这些黑色粉末纷纷扬扬,就像是铅粉一样,笼罩了林意身周数十丈方圆。 也就在这时,林意只觉得前方金光一暗。 那道金光倏然上抬,射向那些纷纷扬扬洒落的黑色粉末。 “不好!” 林意心中下意识的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也就在这一刹那,轰的一声,所有这些黑色粉末燃烧起来。 这金光一扫之间,根本没有反应时间,所有的黑色粉末瞬间爆燃起来,一片笼罩数十丈方圆的火海瞬间将林意吞噬! 林意瞬间如同置身在一个天地烘炉之中。 恐怖的热力瞬间传至他的身上,他心中骇然,几乎是下意识的闭气,体内的丹汞从他肌肤的每一个毛细孔之中喷涌而出,往外炸开。 轰! 一团深红色的焰气在一片火海之中泛开。 此时费虚和白月露等人就正面着这骤然形成的火海,费虚也刚刚体内真元奔涌,直觉林意危险,但是还未出手,他就已经感觉到一股汹涌的热力和排斥真元的气息如狂潮般席卷而来。 他的面色也瞬间大变,那些黑色粉末之中显然也有大量的铅尘。 这些铅尘不仅可以阻隔真元,而且在这种惊人热力下,更是彻底融化甚至气化,这一片火海,直接变成了一团温度惊人的,彻底隔绝真元力量的禁域。 这种手段,恐怕不止能对付力量修行者,连一些强大的法阵,恐怕都能瞬间破坏。 他还来不及多想,这火海之中,林意虽然瞬间借助丹汞将袭来的火焰全部隔绝在外,但恐怖的热力还是瞬间将他包裹。 他的发丝都瞬间焦枯,卷了起来。 在下一刹那,他的发丝里便出现了点点的火星。 他身上的外衣也开始焦黑,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肌肤烫得惊人,这种热力直透进他的血肉,就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针不断刺入他的体内。 轰! 林意觉得自己身体要被瞬间烧焦,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猛烈的发力,将自己的身体狠狠砸入身下的土地之中。 一蓬尘浪在火海之中炸开。 这脚下土地虽然滚烫,但毕竟比身上的温度要低处不少,林意疯狂般连连砸地,翻滚,无数尘土震荡而出。 这些泥土也如同丹汞一般排开火力,林意直接就将地上砸出深坑。 索性这火势瞬间形成,但消散的也快,绝大多数热气又随之往上升腾,林意的发丝才刚刚燃烧起来,身上那种几乎要将他烤焦的恐怖热意,却是迅速消退了下去。 林意双手在头上一抹,那些刚刚燃起的火星是迅速抹灭,但是他一个挺身跳起来的刹那,也已经觉得自己浑身灰头土脸,连头发都被烧掉了大半。 他直觉已经无碍,但身上的肌肤还有些火辣辣的,他忍不住苦笑起来。 即便是在钟离之战时,他受伤虽重,但似乎也没有如此狼狈过。 “嘶……”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林意是觉得自己太过狼狈,但是看着这火海尽处完好无损站起来的身影,这些党项人一个个浑身僵硬,如同看到了烈火炼狱之中走出来的魔鬼。 他们之前想象过这种手段无法对林意形成杀伤,因为这种手段对于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也曾经落空,然而之所以落空,却是因为那些修行者以惊人的速度,在火海形成燃烧之前便逃离出了火海笼罩的区域。 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名修行者能够处于火海的中心,在火海形成之后,还能够好好活着的。 别说是他们,就连费虚等人看着此时的林意,都有种看着可怖怪物的感觉。 这些党项人的战意瞬间消融。 所有人都很想逃。 尤其是那名胡须修剪得很精致的党项王族下意识的就想要第一个逃走,然而看着林意此时的身影,他的喉咙却是干涩到了极点,就像是被人塞入了一把沙子一样,哽咽得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的双脚也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根本无法挪动。 “果真有些厉害,怎么,没有其它手段了吗?” 林意苦笑着出声说道,他抬起头来,心想自己现在的脸恐怕也是烟熏火燎,很黑。 “咣当”“咣当”…… 他的话音刚刚想起,党项人的阵中响起了一片金属落地声。 林意原本和这些党项人约斗,就是想看看党项人在战阵之中到底会有多少不同于南朝和北魏战斗的手段,他自然还想看看有没有其它火器,然而这些党项人隐约听出他的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不满足和遗憾,顿时不少手中持着那铜镜般物事的人双手发颤,手中的这种物事都直接纷纷掉在地上。 费虚和祝羽、颜静海三个人都互相望了一眼。 他们当然是没有去过钟离城,没有亲眼见过那场惊世骇俗的杀戮大战。 但此时他们看着这些党项人,却分明能够感受到当时那些北魏军队的恐惧和绝望。 “如果没有别的手段,那便按之前的约定,乖乖归降,不要想逃。” 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行事从不迂腐,对于他而言,既然战阵之中看不到,那劝降这些人之后,也自然可以问得出来。 “你们若是想逃,也可以试试,除非你们能够比我们南朝的鹰快。” 他点了点后方那两名者母地蜡战士手上架着的青乌。 这些党项人就算再蠢,看着那两头青乌,也应该明白之前撕裂他们蛇隼的巨鹰,便是这种青乌,而且是这两只青乌之中的一只。 打铁便需乘热。 白月露和林意的配合一直都很默契。 无数细密的轻微破空声响起。 这些党项人的前方山坡上,瞬间悬满了密密麻麻的飞针。 这些飞针瞬间刺穿了这批党项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更何况林意此时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只要你们守信,我也不会为难你们,而且应该可以让你们回到党项。” 第六百三十四章 温和 当林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名下颌胡子修剪得极为精致的党项王族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原本觉得自己只要一声令下,他身周的绝大多数人还是会四散溃逃。 然而当林意这句话出口,他却感觉到周围的人的双脚好像粘在了地上。 归家始终是永恒的诱惑。 逃跑也是为了能够活着回到党项。 “怎么会落到这一步的呢?” 这名党项王族嘴角浮现出浓浓的苦意,他觉得自己带着这么多人,面对对方这几个人,再不济都能逃掉,又怎么会全军就这样投降? 他呆呆的回忆着这名年轻的南朝将领出现后的每一个画面,终于觉得这名年轻的南朝将领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从一开始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一直将他和他这支军队带到了如此的处境。 “无须紧张,你们应该明白,我剑阁说一不二。” 林意淡淡的看向躲在人群之中的这名党项王族。 虽然这名党项王族的衣着打扮和其余人无异,但是此时光是这些党项人许多人的目光所向,就让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这支军队的真正首领。 他此时不说铁策军,而说剑阁,是因为南天三圣和剑阁的名头,想必党项人在此之前也多有耳闻。 “败将细封英山,见过神威镇西大将军。” 林意的目光一落在这名党项王族身上,这名党项王族更是清楚哪怕别人能逃得了,恐怕自己是根本跑不了了,他顿时苦笑了一声,长身而起,对着林意便是遥遥的行了一礼,垂头丧气的说道。 “细封英山?” 林意却是愣了愣,他只是觉得这名字十分奇特,不知是带有封号,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名字。 “细封氏也是王族之一。”罗姬涟的声音就在此时传入他的耳廓。 她此时也已经走到了林意的身后,轻声道:“最早是八族部落共建了党项王城,这八族合力平定了党项境内,所以这八族后来全部都是王族。” 林意越发惊讶,他虽然看杂书多,但党项文字原本和南朝不通,他对于党项真是没有什么了解。 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党项的王族竟然并非都是直系血亲。 不过好歹此时这细封英山看上去十分配合,他也不好将对方晾在一边。 “免礼。” 他这个时候也很清楚这些党项人需要安全感,于是他便温和一笑,道:“既已守信归降,现在便是自己人了。” 此言一出,所有的党项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党项虽然也有不少商队往来南朝边境通贸,但事实上过往数十年间,除了今年党项大军偷偷进入了南朝,随后又很快龟缩回去之外,党项的军队,尤其是权贵、王族,和南朝的军队和将领根本就没有打过交道。 此时这里的这批党项人,以前也是根本没有和南朝的边军接触过,对南朝将领的性情和行事风格一无所知。 听到林意这么一说,这些党项人便顿时觉得南朝将领似乎行事很是温和,极有商量回旋余地,他们瞬间便是都松了一口气。有些党项人比较耿直,听懂了自己人三字,甚至脸上都是笑容一展,接下来心中敌意消失了大半,甚至有种真是瞬间当林意不打不相识的自己人一般。 “走,我们去红盐洞坐下来聊,也顺便让你们看看我的这批军械。” 林意朝着这些人挥了挥手,直接点了点红盐洞方向,然后自己转身朝着红盐洞方向动步,示意他们跟上。 林意十分明白这些党项人的想法,此时他无论是让这些党项人从山坡上下来,还是他径直上去,都还是会让这些党项人紧张。他越是表现的不在意,这些党项人心中也越是轻松。 尤其这些党项人不直接冲进红盐洞动手,便是说明在他们潜意识里都觉得红盐洞是个和平地带,不会动刀兵。 “此子果然聪明,即便没有这样的修为,若是在边军之中好好栽培,将来也不是普通人。” 看着林意如此做派,费虚心中便瞬间升腾起这样的念头。 在他看来,一名大将,勇武是一方面,行军打仗的能力是一方面,这察言观色,玩弄心理的能力,却也是极为重要的一方面。 这些党项王族也党项也是真正的权贵,也是足够老奸巨猾的角色,但是现在此时在林意的面前,却就像是小孩子一样被玩弄在股掌之间。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被林意的战力彻底震慑,但有相当一部分原因,还是林意这些诱导的话语和细微末节的手段。 相比较萧宏在边军的表现,就连祝羽和颜镇海此时都忍不住互望了一眼,都各自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良将择明主而侍,他们跟随林意虽然因为形势所迫,但此时都是觉得,抛开先前他们效力于萧家和萧家是此时南朝皇族那层,他们选择林意,却应该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走。” 这些党项人果然和林意所想的一样,听着进去红盐洞,顿时心中戒备全消,呼啦啦的从山坡上争先恐后的涌下,不像是刚刚大败被迫投降,倒像是跟着前面的林意去郊游,生怕落在了后头。 “这些党项人倒也有意思。” 就是连萧素心都忍不住偷偷和身边的白月露轻声说了一句。 “他们倒不像北魏和南朝之前都是你死我活,而且自古以来南北都在征战,党项这些人和南朝、北魏都没有世仇,他们反倒是和吐谷浑纠缠不清,不过最近数十年也没有大的战事,和北魏相比,他们当然还是显得与世无争些,这敌意自然便轻。”白月露对着萧素心笑了笑。 萧素心听着也忍不住笑了笑。 她直觉党项人似乎并不想北魏人那般难以对付。 这些党项人呼啦啦都下了坡,看着林意似乎真当他们自己人一样,他们心中便更是放松,倒是有不少胆大一些的,都忍不住略微靠近祖蛇,看着这条异蛟啧啧称奇。 “你们这鹰是哪里来的,我怎么未曾听说过你们南朝军中有人熬鹰?” 那名自己的蛇隼被生撕了的王族却是第一个按捺不住,忍不住略微接近那两名者母地蜡的战士,他行礼问了一句,看着这两名者母地蜡战士手上的青乌,一脸的钦佩羡慕。 第六百三十五章 约谈 这名者母地蜡的战士横着眉看了这名满脸谄媚的党项王族一眼。 即便是以他们的标准,心中也都觉得这些党项人似乎太没种了一些。 若是在平时,他们肯定是懒得搭理。 但是想到林意有意招降这些人,这名者母地蜡战士脸上的神色还是迅速缓和,道:“这是我们哀牢山里的山鹰,你想要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帮你弄上一头。” “真的?” 他只是随口一说,但这名党项王族却是瞬间大喜过望,连身体都激动的颤抖起来。 这两名者母地蜡的战士互望了一眼,连他们都看得出来这名党项王族是真心欢喜,但他们有些不理解的是,这欢喜也似乎过了头。 只是他们是不明白党项的诸多风俗。 党项的这种蛇隼猎鹰,虽然有用于军事用途,但更多的是用以炫耀身份,互相攀比之物。 这还是所有党项王族所好,是绝大多数党项王族日常会面时的谈资。 这些党项王族虽然大多都是修行者,但其中修行勤勉者却在少数,对于这些党项王族而言,一头上佳的猎鹰比起一部高明的修行典籍吸引力更高。 这名党项王族叫做细封英奇,之前他的那头蛇隼也让他颇为得意,然而面对这者母地蜡的青乌,却是毫无招架之力,就如普通的燕雀一般直接被生撕了。 这种差距,让他可以肯定,党项所有的蛇隼都不可能是这种青乌的对手。 若是真的能够驯服一头这样的青乌,那他回到党项,真的便是风光无限,每个党项王族都要倾羡。 “真的可以赏赐一只这样的巨鹰?” 一侧的细封英山听见了也顿时是一脸羡慕的神色,只是他自己之前就受不了熬鹰的苦,所以此时也只是羡慕,倒是没有想自己也讨要一头。 那名者母地蜡的战士看了林意一眼,看到林意赞许的神色,他便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们林大将军一言九鼎,我们自然也是言出如山。” “真的是好兄弟!” 细封英奇大喜过望,直接就上去按住了这名者母地蜡战士的肩膀,道:“到时候若是也看上我的什么好东西,只管开口便是。” 这名者母地蜡的战士苦笑不得,他和旁边另外那名者母地蜡的战士互相望了一眼,心中都是一个念头。这党项的王族似乎都爱鹰如命,若真是如此,那多弄些青乌,一路贿赂收买,说不定就很利于林意行事,可以少打很多仗。 他们都是在心中如此想,这话自然没有说出口,只是细封英奇看着这两人的脸色,却是有些看出端倪,顿时神色越发谄媚,道:“林大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 “哦,什么?”林意看了他一眼。 细封英奇连忙道:“物以稀为贵,这青乌在我党项势必横扫,我若得一只,便是党项无双,但若是多了,却不能压其余人一头,我倒是想请将军,不要再赏赐这青乌给党项其他王族。” “如此倒也不难。” 林意顿时笑了笑,道:“只是我们是真正将你们当成自己人,才这样做,倒是要看你们是否真正将我们也当成自己人了。”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两人心中都是一动,也瞬间明白林意的意思。 细封英奇平日里地位和细封英山相差甚多,此时听着林意这一句,他却是不敢轻易答应,细封英山的目光,却是剧烈的闪动起来。 “我党项的局势,恐怕也要比将军您想的复杂。” 细封英山摸了摸下颌的胡子,他犹豫了一下,道:“既然大将军您不心急,那等会我们到了红盐洞仔细详谈。” “好,你那一只青乌,我便是先允了,至于其它,我们再详谈。”林意点了点头,又冲着细封英奇笑了笑。 “多谢林大将军!”听着这一句,细封英奇顿时狂喜,连声称谢。 “有劳费大先生先去报讯,否则这么多人陡然进去,不要将那些个商号的人吓到。” 林意先让费虚进去报讯,一行人比费虚要慢了有盏茶时间,浩浩荡荡的沿着崎岖山道进入这产粗盐的村寨。 进入红盐洞的山道许多地方堪堪只容一辆马车通过,最险要地方,甚至最外车轮倒是有小半都碾在悬崖边上,就算是那些马帮驱马经过,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种山道原本祖蛇通过也十分不便,林意又不想太过骇人,他便直接选了一处山谷,让这条祖蛇进去休憩,所幸这条祖蛇和他接触时间久了,对他的一些话语和手势领悟得十分准确,倒是也没有花费什么手脚。 蒙笼城这些商号原本就和铁策军约好在这一带碰头,之前也已经得知铁策军即将经过这片区域,他们尤其不知有党项人过来,费虚先行进来告知时,这些商号的人倒是毫不生疑,看到黑压压的大批人马进入红盐洞,他们倒是直接就以为是林意带着铁策军大部到了。 一名承天号的掌柜带着些人早就等在了口头。 这名承天号的掌柜三十余岁年纪,一张脸因为风吹日晒变得黑漆漆的,但身形却是极为壮实,他的目光也炯炯有神,身外偶尔荡漾起奇异的光影波动,显然也是一名修行者。 “在下承天号富知白,参见林大将军,我堂兄便是您在蒙笼城见过的富玲珑….” 远远看到走在最前的林意,哪怕之前从未见过林意,想着传说中有关林意的那些描述,这名承天号的掌柜便已经确定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便是林意。 只是一眼看到林意浑身火烧火燎的样子,再看清跟在林意身后的这些党项人的面目,这名掌柜顿时面容一僵,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就顿在当场。 他是经常在这里和党项境内行走,很清楚党项人的面貌特征,所以他可以确定这些跟在林意身后的黑压压的大批人马,是党项人,而不是南朝人。 “不必担心。” 林意远远的回了一礼,笑了笑,先也不多说,等走近他的身前,才轻声道:“在到这里之前,先和党项人战了一场,这些党项人已经归顺于我,现在算是自己人。” “什么!” 这名承天号的掌柜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许多大场面,他心中也知道林意是何等样人,然而听到这样的一句话,他却还是瞪大了眼睛,差点惊呼出声。 这铁策军还未真正进入党项境内,还未真正交战,林意却已经直接俘获了这么多党项人? 这一刹那,他甚至有些怀疑林意是否说了假话,是否他反而被这些党项人控制了。 然而看着他身后那些党项人的神色,他却是瞬间明白,林意真的是做了一件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大将军英武,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又不由得躬身行了一礼,无比敬佩的说道。 “军械不急,等我铁策军到了之后,直接穿戴。先帮我找一处静室,让我和他们先谈一谈。”林意微微一笑,他一眼扫过这大名鼎鼎的红盐洞。 放眼所及,全部都是如同梯田一般的晒盐池。 绝大多数住所都是窑洞上加盖一些棚铺一般,而且这些棚铺的木头上,也都是厚厚的盐霜。 其中偶尔有数座如同吊脚楼一般的建筑,也是看上去极有年头,门窗上挂着的用来挡风的黑布,也是盐迹斑斑。 统共加起来,看来也不过稀稀拉拉数十间屋子,而且很多屋子都是风直接穿过,听上去十分空洞,倒似乎是工坊多于住处,这内里常住的人也是不多。 第六百三十六章 乱象 “这是要严刑逼供?” 富知白马上反应过来,这俘获了党项的一支军队,自然需要一处僻静地好好审一审,但他转眼看着林意身后这些党项人的神色,却是又满心狐疑。 看这些党项人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丝毫不像要面临严刑逼供的模样。 不过既然肯定是林意,他也不再多问,只是恭敬道:“请林将军随我来。” 红盐洞这片地方,最有档次的果然就是那数座吊脚楼。 远远看着这几座吊脚都的门窗似乎都有黑布遮挡,但到了近处,却发现只是第二层睡卧的几间有着遮挡,第三层却是四面透风,在边缘堆着不少干草和黍米等粮食。 “这也算不上什么客栈,只是主人我们都熟悉,都是老盐户,我们来了之后,这几栋便都被我包了下来,大将军您尽管在这内里议事,不会有人来打扰。” 富知白领着林意上了其中一栋吊脚楼的第三层,这栋吊脚楼的第三层摆着一个枯木根做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些看上去黑漆漆的干果,看上去是野果晒成,林意也是没有见过。 党项这些人此时倒是真不见外,也不需林意吩咐,却是只有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两人跟着上了第三层,林意这边却是除了那两名者母地蜡战士没有跟着,其余费虚等人全部按林意的意思上楼旁听。 费虚和祝羽、颜静海三人心中都明白,林意这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越是如此,林意的行事,便越是让他们心中佩服。 他们三人自然不知道林意成为剑阁之主其实大多出自偶然,或者其实出自于沈约的刻意安排,因为若是没有沈约的安排,何修行也不可能传授林意无漏金身诀,林意也不可能成为他最后的关门弟子。 他们心中很自然的认为,何修行这种人挑选弟子,肯定是千挑万选,从这点来看,他们追随林意,倒是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你们先前说你们党项局势也不像我所想的那么简单?” 林意也不废话,招呼所有人落座之后,他便看着这两名党项王族说道:“就请详谈。” “我也不知道大将军您对我党项了解多少,但我就只当大将军全然不知,等会细细说了,若有冒犯,还望大将军见谅。”细封英山正色起来,说话倒是圆滑有礼,他看着林意点头,便也不再废话,道:“早年我党项地广人稀,和北魏的漠北一样,都是各部族自己管自己,甚至经常互有征战,后来我们的一些部族也深感分则弱,聚则强的道理,后来由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米擒氏、拓拔氏八个部族牵头,硬生生的当时党项境内大多数部族捏合在了一起,我们建立了城邦,各族通贸,果然强盛起来。后来我们又吞并了周遭一些敌对的小国,便成了今日的党项,而当年的八个部族,便都成了王族,历代的皇帝,都是八族王族之中推选。一应大事,也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而是八王殿议事,我们党项这数十年倒也是学习了北魏和南朝的封赏,按功绩决定能否进入八王殿,所以各部族能够进入八王殿议事的席位都各不同,我们细封氏有七席,其余各氏族也在五个席位和十个席位之间不等,但拓跋氏最强盛,在八王殿足有十七席。” “哦?” 林意顿时好奇起来,这党项的治国之策之前他在史书上都没有见过,算是特例,他便忍不住问道,“那你们皇帝如何推举?” “若是老皇帝身体已经不足以承担国事,或是被八王殿认为犯了重大错误,已经不配担任皇帝,八王殿就会重新推举,推举时,便是各王族选出自己族内合适人选,然后许诺其余各族利益。哪家获得的支持席位越多,最终便是哪家的人当选。”细封英山说道。 林意道:“那便不是相当于各家贿赂别家,看最终是哪家能够成功收买其余家?” 细封英山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哪家席位越多,便终究占便宜一些,要收买拉拢的人自然也少。” 林意看了他一眼,示意明白,也不说话,让他接着说下去。 “现在我们党项皇帝是米擒氏的人,虽然也不过五十三岁,但近年来拓跋氏却已经在谋划准备让他下来,好让拓跋氏的人当皇帝。” 细封英山苦笑了一下,道:“原本八个王族之中,拓跋氏实力超群就会有点乱,现在却又出现了一个夏巴氏。” “这夏巴氏又是什么?”罗姬涟忍不住插了句嘴,就连她都没有听过这个氏族的名字。 “夏巴氏当然不是我们党项王族,他们本来也就是夏尔巴山上的一群土人,小氏族而已,但是这十几年里却突然冒了出来。他们的厉害之处就是火器。” 细封英山谈及夏巴氏,很自然的锁起了眉头,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可以说现在我们党项大多数厉害的火器都出自夏巴氏之手,而且我们党项最佳的几处紫硝矿都在他们的夏尔巴山内,除此之外,他们还擅长做一些特殊的琉璃珠子,一些掺杂了宝石粉末或是珊瑚粉末做出来的珠子珠光宝气,比天然的宝石还要好看,这些珠子不只是在我们党项很受欢迎,最为关键的是,柔然和吐谷浑特别喜爱,甚至有商队远销到吐谷浑之外的西域,有些珠子甚至成为了那些地方的通用货币。” “这些珠子产量不少?” 林意看了细封英山一眼,也顿时明白了这夏巴氏的厉害。 这些珠子能够被那些西域外朝都公认有惊人价值,甚至成为那些地方以物换物所用的通用货币,这便相当于夏巴氏有了一个源源不断开采的金矿。 这在南朝,就相当于掌握了铸钱,掌握了国库。 “产量不少。” 细封英山苦笑道:“等到我们王族反应过来夏巴氏的厉害,他们的羽翼已经丰满,他们不只在夏尔巴山中建造了连环城,而且他们还反过来倒逼王族,想要成为新的王族。我们王族对夏巴氏也是无奈,要想灭掉夏巴氏,要攻克夏尔巴山,恐怕也要损失惊人,而且引起其他氏族的反弹,但若是不答应,他们又闹事,而且现在往西域那些地方的商贸,几乎都是他们的人在做,西域的那些人近十几年也被慢慢洗成了他们的朋友,哪怕要我们党项别的东西,也都是先和他们贸易,从他们的手中获得。党项一大半的钱财,都反而是经过他们的手在流通。” “王族之中有内斗,现在还突然冒出了一个夏巴氏,党项你们自己乱成这样,居然还能纠结数十万大军进入南朝,这倒也是不容易。”林意忍不住哈哈一笑。 他越是这么直爽,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倒反而不拘束,反而越发觉得亲近。 细封英山也是忍不住失笑,道:“的确不容易,不过大将军我还没有说完,其实更麻烦的是,拓跋氏现在几乎左右了政事,他们和北魏交好,大军压入南朝,和南朝为敌,其实是他们主导。但夏尔巴人却是和吐谷浑和吐谷浑外的西域各国交好,他们目前是控制不了军队,但就是想要挤进来,所以之前我们大军进入南朝之后又飞快退军,倒不全是因为北魏中山王突然撤离回师洛阳,而是我们朝内本身也是各种声音。” “那我现在是彻底听明白了。” 林意忍不住道:“你们其余王族显然也不是和拓跋氏一条心,但你们这些王族显然又不想夏巴氏突然成为王族,而且更担心夏巴氏直接凌驾于你们之上,所以你们虽然整个党项拥兵百万,但恐怕王族之间,是不停的明争暗斗,若是我猜测不错,所有这些军队,也不是全归拓跋氏掌管,而是分属你们各个王族。” 第六百三十七章 认兄 “林大将军你所料不错。” 细封英山苦笑了一下,道:“我党项和你们南朝还有北魏的确不同,现在我们党项皇帝虽是米擒氏,但是军队却是分属各王族所有,各自拥兵数量也不相同,只是战时都统一接受皇城调拨。” “那平日养兵,也是各王族自顾自了,并非是和我南朝一样,由兵部从国库统一调拨军饷?”林意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细封英山道:“的确便是如此,谁养的兵多,在朝中也气盛,也说明这家王族实力雄厚,现在譬如王族之中最弱的颇超氏,不过有七万军队,但拓跋氏却有四十万军队之多。” 林意道:“那其实你们党项和史上之前的商、周数朝差不多,严格而言,你们这些王族更像是分封的诸侯王,应该也有各自封地,平时各行其是。只不过和那些王朝不同的是,那些王朝的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门阀,分封出去的诸侯王,也都是他们的亲戚。” “的确便是类似,严格意义上而言,我们党项便像是将八个不同姓的小国硬生生捏合在了一起。”细封英山此时心中已经打着自己的算盘,和林意交谈却是真正的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如之前我们纠集了近百万大军,虽然统一都归米擒氏指派的统帅调遣,但米擒氏自己的军队也不过二十万,拓跋氏、往利氏的军队数量都比他们多,若是真正大战,王族自己的军队也是一个个军团,也都是互相计算自己的损失,各王族首先想着的,都是尽可能保全自己军团的实力,不会像你们南朝的军队一样。” “史上那些朝代,也的确如此,中央王朝一有战事,就传令各诸侯国都出军,但是这些诸侯国是否出力,也只是看对中央王朝的忠诚程度,大多数时候虽然各派军队,都是一盘散沙。” 林意微微一笑,看着细封英山道:“实不相瞒,我之前就敢放出风声,要打入党项,就是因为觉得你们党项军队并非像北魏一样强悍,而且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王族含八个部族,但党项一个个军团之间各自为战,这却是有所耳闻。” “其实除了夏巴氏和拓跋氏之外,我们其余氏族和外界接触不多,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还是西域更远各国。”细封英山虽然在战场上显得窝囊,但谈及这些事情,却分明显出了上位者与生俱来的精明,他眯了眯眼睛,道:“我们之前也和林大将军你们南朝人没有多少交往,但今日我看林大将军行事却是豪爽,所以我也斗胆问一句,林大将军这次想要征战党项,是想彻底替南朝征服党项,将党项占了当成州郡,还是只是想解决我党项进军的隐患?” “你说的直接,我当然也不能说假话。” 林意发自由心的笑了起来,道:“南朝的大敌始终是北魏,在和北魏分个生死之前,南朝哪里有力气彻底灭掉党项,你看我朝皇帝虽然给我封了个十一班的大将军,但是只是让我铁策军前来镇边,又没有调拨个十万大军给我。我这铁策军区区多少人马?哪怕党项你们不动一兵一卒,诸多城池随便我占,我都不够人占得过来。” “有意思。” 细封英山拈着自己的胡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此时心中的凝重尽去,觉得林意不只是说的有意思,这个人也十分有意思。 “所以林大将军你的最终目的,自然还是只要确保这西边安定,没有我们党项的军队乘着南朝和北魏大军交战时,深入南朝腹地袭扰,也就是说只要保证我们党项不会干扰你们南朝和北魏的大战。放长远来看,哪怕南朝灭了北魏,恐怕对我们这党项也没有太多兴趣,就像是我们队吐谷浑的领地和西域那些国度的疆域也没有多少兴趣一样。” 细封英山一轻松,他说的话也有意思起来,“吐谷浑和西域那些国度和我们党项一样,地广人稀,地是不缺的,人烟稀少,让人占也占不过来,当然吐谷浑也西域也有不少好东西,水晶,美女….不过我们虽然对他们的水晶、宝石、美女感兴趣,就像是我们要吃黍米,但总不想自己去占了耕田,自己种田种出黍米来吃,他们现成的备好,我们能够采买得到,不是两全其美?” “有意思!” 林意哈哈一笑,也是忍不住对着细封英山竖了竖拇指,道:“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谈事。” 细封英山顿时也哈哈一笑,甚至对着林意挤了挤眼睛,道:“所以若是我为林大将军想,林大将军要进我党项,最好就是打几个胜仗,传到南朝,令万民再度敬仰,同时再在我们党项获得对林大将军将来立足的一些实质好处,那便最好。至于我党项,既然占也占不过来,气候和风物又不会被南朝人喜欢,大人想必也没有彻底吞灭来自己治国的想法,而且我听说南朝有一句老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若是外敌外邦全部没有了,那大将军在朝内,便也难展手脚,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林意又是哈哈一笑,两个人你一个哈哈大笑,我一个哈哈大笑,惹得周围的白月露等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看来细封英山兄你倒是还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深谈。”林意笑得眼睛发亮,他很有深意的说道。 “那是自然。” 细封英山听到林意和自己称兄道弟,顿时脸上更显光彩,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林意,眼中全是不加掩饰的贪婪神色,“林大将军,我细封家虽然在王族之中不算最强,但也不算太弱,而我细封英山呢,只要有外界强力再扶一把,应该便能在细封氏有了决定权,林大将军您反正要进我党项,您如此实力,在我看来,自然百战百胜,但若是有我相助,会略微轻松一些。” “刚刚还说的爽快,细封英山兄你现在却又拐弯抹角,以后不用如此。” 林意笑得就像是一朵花一样,“所以细封英山你的意思,是我帮你成为细封氏的首领,然后和细封氏联手,逼迫拓跋氏和夏巴氏,到时候细封氏掌管了党项,我们各分利益,边境也平安无事。” 细封英山哈哈大笑,在大笑声中,他的眼神却是郑重,握拳于胸,道:“正是如林大将军所言,我哪里敢被你称兄,只要我们这样的大事能成,将来南朝的皇帝我都不认,只认你,只要林大将军看得起,我认你为兄。” 第六百三十八章 安内 林意看着细封英山,却反而收敛了笑容,道:“在我们南朝,有两种朋友,一种叫做酒肉朋友,一种叫做换头朋友。” 细封英山愣了愣,但旋即反应过来,“林大将军的意思我似乎听明白了,简单而言,一种朋友就是假朋友,一种就是真正患难见真情的生死之交。” 林意点了点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细封英山也是灵活,“林大将军放心,我既然想借林大将军的势,对于我在党项而言,也相当于是将脑袋提在了裤腰带上,随时都有可能掉,我和林大将军是真正的生死与共。” “只要你真能按你所说而做,我在党项当然也可以非你不认。”林意很清楚恩威并重的道理,他看了细封英山一眼,道:“不过我倒是先要听听你准备怎么做。” “我先助林大将军您的铁策军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党项。” 细封英山自信的嘿嘿一笑,轻声道:“其实和南朝作战,对我细封氏极为不利,我细封氏在党项的领地大多在靠着南朝的这一边,要是真打起来,我们细封氏所受影响最大。不过正是因为如此,从边境进出,通过我们的领地,是易如反掌。” 罗姬涟看了林意一眼,点了点头。 她知道细封英山说的的确是事实,都根本不需问其中细节,要让一支数千人数量的军队进入党项,有着细封氏中重要人物的帮助,的确太过简单。 “我细封氏现在权势最大的,一个是我三叔细封洪齐,一个是我长兄细封英名,我三叔细封洪齐是标准的视金钱如命,只要我们和他谈一谈,给予足够的好处,他轻易的就会倒在我们一边,至于我长兄细封英名,他现在和拓跋氏走得近,而且为人凶残,和他一战是免不了。” 细封英山眯着眼睛,道:“只要灭了细封英名,我们细封氏再联合费听氏、往利氏,再设法和夏巴氏谈一谈,拓跋氏现在是决计不想让夏巴氏成为新的王族,夏巴氏若是入了王族,对他拓跋氏便是巨大威胁,但夏巴氏现在要争取的只是王族,胃口还不算大,所以若是按计划行事,我想很快要面对的战局,就是我们和费听氏、往利氏、夏巴氏联手对付拓跋氏为首的其余难以说服的王族。” “你这说起来倒是简单。” 罗姬涟也不等林意表态,毫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不过现在是大而空,哪怕是联合费听氏、往利氏,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细封英山现在还不知道罗姬涟的具体身份,但看着罗姬涟说话无忌,他也觉得罗姬涟和林意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他心中也是丝毫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道:“党项寻常人是未必清楚,但我们王族自身却非常清楚,费听氏和往利氏现在各有各的麻烦和所图,以林大将军的能力,要解决他们的一些麻烦应该十分容易,再者,要帮他们解决一些麻烦,总比彻底灭掉他们要容易得多。” “不管如何,你是占了大便宜。” 罗姬莲微讽的看着他,道:“我有必要提醒你一点,虽然林意林大将军现在的确将你们当成自己人看待,但你们现在从原先的阶下囚,一跃而成我们铁策军林大将军的伙伴,而且你十分清楚,你所说的这些想法,若是没有林大将军,完全都是白日做梦,你完全就是借助林大将军的力量。” “这是当然。” 细封英山也不否认,连连点头,道:“稍后我便拟一份文书,将我的所想,以及和我们这个大计的一切军情,其余党项各王族的军队和兵力分布等等,全部先交予林大将军,以供你们幕僚团探讨,至于大事若成,只要我在党项做主一天,我党项就相当于是依附在林大将军座下,年年上供,这是少不了的。” “你倒也是聪明。” 罗姬莲微微一笑,道:“如此一来,倒不只是扶你上位,今后我们倒是一直都要给你提供保护。” 细封英山反倒是觉得这些南朝人说话都直白,他丝毫也不生气,哈哈一笑,道:“各取所需,便是美事。” “好,那就先去看军备吧。”林意站了起来。 一直说得眉飞色舞的细封英山和一直只是乖乖旁听的细封英奇顿时愣住了。 “林大将军,你这意思是…答应了?” 细封英山有点不敢相信,他觉得这是惊人的大事,但林意似乎答应得太过轻描淡写。 “这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林意淡淡一笑,“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哪有什么婆婆妈妈。”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两人瞬间大喜,看着林意眼神之中又是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不过方才还是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按理而言,我铁策军准备了这批军械也是十分隐秘,你们怎么会知晓?”林意走在最前下楼,跟在他身后的白月露轻声提醒了一句,他也顿时反应过来,“是谁给你们通风报信?” “是南広王萧谨喻。”细封英山不假思索,道:“是他令人通风报信,我们和你们南朝这名王爷也没有交情,一开始我们还不敢轻信,但后来我们仔细探查了一番,发现的确有此事,我们这才悄悄过来,想先偷偷劫走这批军械。只是没曾想到林大将军您对我们党项已有了解,而且竟然有比我们党项的蛇隼强出太多的猎鹰。” 说到这猎鹰,这两名党项王族都是下意识的眼中放光。 “南広王萧谨喻?” 林意的眉头微挑,顿时就想明白了:“看来他是由钟离之战,得知了沈鲲是在我军中。” “沈鲲?” 细封英山马上道:“你们南朝的这南広王倒是也嘱咐使者,作为他不断给我们提供军情的回报,他就是活捉这名叫做沈鲲的铁策军供奉。他甚至让使者告诉我们,若是必要时,他可以派不少修行者协助我们。” “他这是什么执念?沈鲲对他如此重要?” 林意的脚步却是不由得顿住,他的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南広王出卖军情,这种已经算是通敌叛国,更不用说还要派遣自己座下的修行者,若只是要斩草除根,生怕沈鲲报仇,似乎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也太过冒险了些。 “这南広王倒是麻烦,他毕竟是我们南朝的王侯,而且是我们南朝皇帝开国的功臣,他要得到军情并不算困难,若是发现你们细封氏和我联手,他们说不定也会找党项其余王族。” 林意转过头冲着细封英山笑了笑,“你们方才不是嫌弃我答应得太过轻易?现在你们就先帮我做件事情,先帮我想个计策,引这南広王的部下过去你们党项,设法擒了,然后再抓住了南広王通党项的把柄,我先将南広王扳倒,这才敢在你们党项放手施为。” 细封英山没有马上回应,他深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道:“我们随着您进入红盐洞,这里人多,也未必能做到百分百保密,所以若是我设计南広王的修行者进入党项,恐怕不保险,但我们可以半真半假,让他一定信服。我会故意让他知道,现在我和铁策军已经联手,接着我让我三叔和他接触,到时候让他觉得可以连你和我一起对付。只是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先和我三叔见上一面,还是要先入党项。” “赶些时间,哪怕这里真有人透露消息到党项,让人觉得我可能和林大将军您有了某种交易,但在消息传到党项之前,我要先让林大将军和您的铁策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已经到了我三叔的领地之内。” 第六百三十九章 心意 没有任何一个权贵是傻子。 萧素心低垂着头跟在林意的身后,听着细封英山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的目光很是复杂。 肉食者鄙的说法一向有之,建康城里多的是读书人,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一生都不可能在朝堂上拥有一个合适的位置,但他们的文章里却多的是对那些上位者的鄙夷。 在他们看来,那些上位者大多都很蠢,做出的一些事情简直无法理喻。 然而那些只是他们的理解。 就如现在的细封英山,哪怕再怎么看起来不堪,然而所做所想的事情,都绝不是那些读书人能够比拟的。 权贵就像是狼,天生就是要吃肉的,再愚笨的狼,在吃肉这方面也有着天生的直觉。 但一直吃草的羊群们,即便是整天花时间去盘算,在吃肉的方面,恐怕也和真正的狼相去甚远。 有些事情,和修行者的修行也差不多,见得多了就觉得简单,然而从没有见过,光凭想象,却只是自己想的美好,实则差之千里。 细封英山此时志得意满。 哪怕是远处那些分外巍峨,已经看得厌倦了的雪山冰川,都似乎比往日有着更多的色彩。 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林意的这批军械。 终于到了交接军械的时刻,富知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有他最清楚这批军械如何的珍稀和贵重。 这世上最稀罕的叫做不可复制。 越是知道珍贵,就越是觉得这列车队里的军械是分外烫手的山芋。 尤其当林意到来时,轻描淡写的那一句收伏了这么多党项人,这个常年在边境线上行走的生意人就顿时明白了这些党项人原先的来意。 “是南広王因为我军中的某个修行者,私通党项,和党项通风报信了。你们接下来在这一带的生意要小心,不过若有损失,我想今后我也可以补偿你们。” 林意到了这名又是如释重负,又是心情有些忐忑的承天号掌柜的面前,直接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这南広王他是一定要对付的了,知道的人越多,随便流传出去,哪怕还没有确实证据,但这南広王恐怕也要夜不成眠了。 富知白闻言顿时面色一变,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为了运送这批军械,承天号也是下足了力气,在运送到这里之前,为了避免引人耳目和被人一锅端,承天号也是用了化整为零的手段,都没有用马车,用的都是耐力极佳的骏马,是分成了十数个马帮飞散前来。 此时所有这些马帮已经在昨日之前都已经到达,这些马匹现在都零散安置在这村寨中各处,但马背上背着的军械都已经汇聚堆积在一片废弃的晾盐场上,上面用黑色的毛毡盖着。 眼见林意和富知白距离这些军械也不过数十步,有一名身穿皮毛袄子,脸颊处有两块高山红的粗豪汉子,却是微弓着身体从一侧一家盐坊里钻了出来,朝着林意面对面的便走过来,距离十步之遥时,便停下身来,颔首为礼,道:“应该是铁策军林意林大将军?” “你是?” 林意看着这名粗豪汉子,他是有些意外,但富知白看着这名汉子,却更是吃惊。 这名汉子他认识,叫做韩恨秋,是党项边境上出名的马帮首领,别说是党项,就连吐谷浑和西域许多南朝人根本叫不出来名字的小国,他都有路子。 早些年萧衍刚刚登基的时候,南朝整治边贸,以免一些重要的军方物资外流,譬如一些重铠的材料和部件,那时边境上的马帮和军方也发生过不少冲突,这韩恨秋当时留着大胡子,叫做韩大胡子,也是出了名的狠人,和南朝军方也干过很多仗,砍杀的南朝军士也不在少数。 富知白虽然明知道韩恨秋是前些时日就已经到了这里,但在他看来,韩恨秋这样的人肯定是不愿意和南朝军方的人打交道的,最好就是相安无事。 但他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韩恨秋竟然会主动来见林意。 “在下韩恨秋,在这边也叫韩大胡子。” 这韩恨秋倒是丝毫都不隐晦,直接对着林意说了这一句,然后接着道:“是沈鲲的道上兄弟,受他所托,送了一批东西过来给将军,这下却是凑巧,承天号的人也在。” “你也是给林大将军送东西的?”富知白顿时愣住。 韩恨秋顿时咧嘴笑了笑,“无论是马帮还是马贼,只有讲义气才能活得久,当年我多靠沈鲲兄弟照拂,现在我兄弟在林大将军军中,给他送东西又有什么稀奇。”” “你就是韩大胡子?” 细封英山也是瞪大了眼睛。 “细封氏的人?” 韩恨秋看似粗豪,但很显然也是极为聪明的人物,他只是扫了一眼细封英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看来和林大将军谈的不错。” 细封英山眉头下意识就是一皱,但旋即却是反而满脸喜色,“真是想不到,没想到林大将军连这些马帮的路子都有,怪不得刚被封镇西大将军之后,就敢直接往外放言要直接征伐党项。” 他的喜形于色倒不是装出来的。 韩大胡子这些马帮对于他们党项王族而言,也是神通广大的存在,而且这些人原本大多做的就是私货生意,就是从王族严格管控的物资之中赚取惊人利益,他们这些人,哪怕是王族有意招揽,平时对王族也是敬而远之。 这些马帮生怕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和谋财之道被他们摸清楚,到时候被一锅端了。 “细封氏这些年在党项混的不行,不过你的眼光倒是好,投靠林大将军也算是烧了高香。” 韩大胡子说话起来粗的很,他虽然经常在党项境内行走,但走的都是这些王族原本就不知道的路线,根本不和这些王族打交道,所以他说话起来,对细封英山也并不客气,而是纯粹的实话实说,“我韩大胡子平时也忌讳和朝堂中人打交道,但是林大将军不同,林大将军可是何修行的弟子,何修行是谁?你虽然身在党项,你也应该知道,何修行是当年剑阁之主,南天三圣之中最有个性的一位。我韩大胡子佩服的人有不少,但何修行却绝对是排在第一的。” 细封英山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道:“这我当然知道,何修行当年宁愿和另外两位大圣开战,都不想让萧衍成为皇帝。战败之后,他也宁愿自囚荒园,不肯委屈自己的心意。” “我听了钟离之战前后,林大将军死留在钟离,真的是死多活少,但凡敢舍生取义的人,我韩大胡子也佩服。”韩恨秋看着林意,略微认真道:“除了沈鲲交待的东西之外,听说您是要征战党项,我在这批货物里面,也加了些自己的心意。” 第六百四十章 白伞 林意微躬身谢礼。 他此时心中无限感慨。 从改换新朝时开始,他变成罪臣之子,虽然想尽无数办法,却根本无法帮父亲脱罪,真正改变他命运的,其实并非能够进入南天院修行,而是因为灵荒到来,他恰好寻觅大俱罗的记载,从而遭遇沈约,遭遇何修行。 此时虽然连费大先生这些神念境修行者都无法战胜他,即便世上总有例外,话不能说满,但想必世间绝大多数神念境修行者都无法独力战胜他。 只是他强大归强大,比起当年的南天三圣,却依旧不可同日而语。 譬如此时剑阁之中的原道人,要杀他就应该很简单。 无论是剑阁奉他为主,还是今日这韩大胡子的奉上大礼,却不是因为他的武力,而是南天三圣的名声,何修行的名声,以及他从参与这场南朝和北魏的大战之后,建立的名声。 有些人只在意利益,不在意名声,然而利益这种东西容易得到,名声这种东西,却很容易丢失。 “快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一旁的细封英山却是有些心痒难耐了。 韩恨秋看着他的模样,却是又转头看向富知白,道:“富掌柜,我这就先喧宾夺主了。” 富知白一愣,顿时反应过来,笑了起来,道:“这种喧宾夺主,多多益善。” “那林大将军请!” 韩恨秋也是豪迈,伸手一摆,大步流星的朝着一侧的一间制盐工坊行去。 那间制盐工坊四面透风,就是几根木柱子架在一个产盐卤水的大井上,内里有两名老妇人不断的将盐卤水抽出来,然后有几名穿着皮袍的男子不断将这些盐水担到高处的晒盐池去。 这盐坊的后面,有一间堆着不少干草的棚屋,一走进去,就看到一堆货物占了大半间棚屋。 这些货物也用一些粗布遮着,韩恨秋上去,只是伸手一掀,一片白晃晃的颜色刚刚冲入眼帘,林意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细封英奇和细封英山两人已经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雪鬼皮?” “你们叫这雪隐披风叫雪鬼皮?”林意倒是并不吃惊,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件件雪白色的披风,这雪隐披风是沈鲲刚刚到铁策军时,他就和沈鲲已经商量好去办的,原本是准备入冬时用于和北魏的军队作战,当时却是没有想到这种东西反而有了更佳的去处。 “不错,这东西在我们党项就叫雪鬼皮。” 细封英山看着堆叠如小山的雪白披风,神色极为复杂,“就是这种东西,让我们党项王族的军队都十分头疼,那些走私货物的马帮,在雪地之中行走,就只是这样的披风一裹,哪怕从高处瞭望,都很难发现踪迹。我们党项许多管控严格的东西,往往就被马帮蚂蚁搬家一般运送了出去,哪怕一些关隘处用精锐军队镇守,都很难发现这些马帮的行走,这些人真的是行踪诡秘,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所以我们党项的一些军队就叫这些马帮的人叫做雪鬼。” 听到细封英山这么说,韩恨秋顿时有些得意的一笑,道:“你们想不到的东西多了去了,要运送东西突破关口,也未必一定需要人扛肩背。” “那是。” 细封英山也不反驳,只是连连苦笑,“若是我们能够知道你们的手段,别的不说,就是你们南朝和北魏用在重铠上的一些密炼钢的材料,又怎么会被你们偷偷运送出去。你们南朝和北魏制造的那些真元重铠在战阵之中真是威猛难当,吐谷浑和我们这些年根本不想进入你们境内,也是因为这些重铠实在难以对付。但说来也是讽刺,你们这些重铠的许多重要材料,偏偏是我们党项产的多,现在反而是我们党项根本造不出重铠来。” 林意闻言微微一笑。 他看的书杂,知道就在三十几年前,吐谷浑就在北魏吃过大亏,一支两万余的精锐军队想要在乘着北魏内乱而深入北魏掠夺,但没有想到北魏出动了两百具重铠,就横冲直撞,就将那支精锐军队绞成了血泥,也彻底让吐谷浑的人胆寒。 当时的许多书籍里都有记载,侥幸逃脱的吐谷浑的一些将领回到吐谷浑之后,描述起来,直说只要有两千具重铠,恐怕若是没有险要的地势,这两千具重铠都足以一路碾压,将吐谷浑碾碎了。 但按照后来吐谷浑的一些探子打探后得出的结论,当时的北魏,寻常的重铠都有上万具,真元重铠也远不止两百具。所以这数十年来,吐谷浑不只是在一些重要的要塞建筑厚墙,而且还尽力和北魏交好。 “这种雪鬼皮是用皮毛和雪禽羽毛混纺制成,这种手艺工匠我们党项是有大把,但最关键,其中的一些兽类毛,我们却不知道是什么。” 细封英山此时的声音已经接着响起,“这些年我们虽然也俘获过不少马帮,从他们身上也得了一些这样的披风,但我们党项自己却是也制不出来。没想到林大将军你竟然这么手笔,这些披风,恐怕是有数千之多?” “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就算是告诉你,你们也不知道门路,不知道这些皮毛、毛发要去哪里购得。”韩恨秋看着这两名党项王族的神色就忍不住发笑,“这雪隐披风之中稀罕一些的材料就是雪驼绒和雪蛛丝,前者主要增强保暖,后者却是十分强韧。” “雪驼我知道,其实是一种白色毛发的羊驼,但这雪蛛丝,真是连雪蛛都没有听过。”细封英山忍不住再次摇了摇头,道:“既然雪鬼皮有,那雪鬼鞋你们肯定也备了?” 韩恨秋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只是自己上前,将一些雪隐披风搬开。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两名党项王族虽然早有预料,但看着下方露出的一双双雪白色靴子,却还是有种无语的感觉。 这种鞋子听说是在党项境内有一处与世隔绝的高山村寨之中有一些妇女会编制,穿着在雪地上行走保暖不滑,留下的痕迹也很淡,但具体在哪里所产,党项王族都用了已经数十年的时间了,还是没有能够找得出来。 “你们已经准备了雪地所用的鞋具?” 看着这些看上去毛茸茸的,甚至有些可爱的白鞋,富知白却是有些意外,忍不住轻声道:“我们几个商号这次送来的军械之中,倒是也为铁策军备了鞋具。” “想必也不是寻常东西。” 林意知道富知白是担心有些派不上用处,他看了富知白一眼,道:“应该各有用处,而且现在按照我们的计划,是要去和细封家先谈一谈,那若是有东西多余,倒是也可以当做一份对方根本无法拒绝的厚礼。” 富知白点了点头,他看韩恨秋的样子,就知道还有别的货色,便不急着说自己的。 韩恨秋也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拖延时间,将一边角落的雪隐披风也往外搬了搬,那些披风后方,却是露出了一些伞,这些伞从伞柄到伞骨,到伞面,也都是白色。 “这……” 细封英奇和细封英山两个人却是面面相觑,伞自然是用来遮风挡雪的,只是这雪隐披风原本就是连头都能兜住,在雪地之中行走,便是连头发都不会被高处的敌人发现,而且本身就已经能够遮风雪。 那这些伞是做什么的? 他们之前似乎也从未在和马帮的交手之中发现过这种白伞。 “你们党项最强的东西是什么?”韩恨秋看着这两名党项王族,有些挑衅般说问道。 细封英奇十分聪明,瞬间反应过来,“火器,这些伞,是用来对付火器的!” 第六百四十一章 奇备 韩恨秋微微一笑,带着些得意道:“即便是夏巴族的火油弹,都烧不穿这伞面。” “这到底又是什么离奇物事?” 细封英奇和细封英山两个人彻底目瞪口呆。 夏巴族的火油弹算是党项最强也最歹毒的火器,夏巴族的火油弹是从一种独特的茶树果子之中熬出的油加上数种外界不知晓的材料制成,这种火油弹平时看上去就是黑漆漆的鸡蛋大小一个,貌不惊人,但一猛烈撞击,却是如同鸡蛋砸碎一般,浆液四溅,瞬间起火,而且这火油弹的燃着的火球极为黏稠,会附着在表面,就如同熬的胶一样,抹都抹不去。而且这火油弹的火油又十分耐烧,火焰长时间不灭。 现在党项王族的军队里也都有这种火油弹,哪怕是一些金属铠甲,被这火油弹黏着在上面灼烧,也会硬生生的烧穿一个洞。 “夏巴族的火油弹其实内里有一些独特的粉末,专门可以和金属起反应,所以即便是铠甲都会被烧穿。” 韩恨秋随手撑开了一柄白伞,道:“但这伞却并无任何金铁,这伞面主材用的是一种独特的石絮,当地人叫做石棉。” 细封英奇摸了摸眼前撑开的这柄白伞的伞面,很是柔软,除了感觉手感有些微微刺手之外,感觉真是和厚棉布没有太大区别。 再看着这柄伞的伞面真是如同一个小型的帐篷一般足以将两个人的身体都笼盖在内,他顿时更加无语。 他根本就不怀疑韩恨秋所说的话语,根本不想要用火器来试。 这样的东西可以让党项几乎所有的火器都毫无用武之地。 党项人面对北魏和南朝,最赖以自信的就是特有的火器,这火器若是毫无用处,简直就像是自断一臂。 细封英奇想到之前党项大军进入南朝,再看看眼前的这种东西,他的背上顿时又密密的出了一层冷汗,心中再次油然生出庆幸之感。 “平心而论,无论是连弩强弓,还是真元重铠,抑或是你们党项的火器,都是外物小道,都只是寻常人或者实力稍弱的修行者借以和更强的修行者对敌的小手段,修行者本身的修为,才是真正的大道。” 韩恨秋显然对昔日的南天三圣极为尊敬和推崇,他与有荣焉的说道:“南朝和北魏能够分割这天下最肥沃的疆土,靠的自然不是重铠和军械,而是强大的修行者本身。就如我南方前朝虽乱,但有南天三圣在,外敌却根本无人敢动。” 这些话对于细封英奇这样的党项王族而言,原先心中未必认同,很多党项王族都觉得厉害的修行者遭遇歹毒火器,也是一烧就死了,然而现在见过了林意的战力和眼见了这样的军械,他的心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苦笑起来,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然后转头看着林意,道:“现在有了这批白伞,到我三叔面前去谈,就更好谈了。林大将军您的铁策军有这样的东西,如虎添翼,就算是拓跋家的那几支军队,也不可能是您的对手。” “怪不得林大将军您精兵简从。” 富知白看着林意在自己面前也不刻意隐瞒什么,他说话便也不像之前那么拘谨,忍不住轻声道:“便是我看着这些军械,都觉得哪怕是我朝随便一员猛将,都必定旗开得胜,更不用说是林大将军您率军。” “快去看看他们承天号的军械。” 林意还未说什么,细封英奇却是已经心痒难耐。 “不用特意去看了,劳烦富掌柜直接说了就好。”林意看着他反而比自己心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富知白也看出林意是要直接让铁策军到这里换装再行的念头,他也不废话,点了点头,道:“基于大将军先前三五人可对敌修行者,以及轻装简从的要求,我们此次送达的军械共有五种,一种是甲衣,叫做吉祥甲,这种甲衣在日间可以吸热,夜晚可以保暖,而且一般的刀剑难以刺穿,一般的火器也无法引燃。一种是飞狮靴,这是在前朝飞狮军所用的鞋具上加以改良制成,这种靴子底部有极佳的弹性刚,行走起来借力如飞。寻常军士日行百里都不劳累。另外三种都是对敌武器,分别是宝通枪、良工鳞和承天剑。” 听到富知白说前两件东西,林意的眼睛一阵发亮,但听到后面三种武器的名字,还未听到具体用途,他却是忍不住发笑,道:“看来这三种武器,分别是你们承天号、宝通号、良工坊的得意之作,所以直接用上了你们的号名。” “的确如此。” 富知白的脸色却是肃然,没有丝毫笑意,道:“这三种武器,的确是我们三家商号最优秀的匠师费尽手段打造出来。” 林意收敛了笑容,道:“想必不凡。” “宝通号的宝通枪用了大量重铅,重铅的料性是太过沉重和脆,但宝通枪做了中空设计,内里又用特殊的精金做了中空枪身,制成之后的这枪身重量合适,而且枪身专破真元。以金乌骑的枪术,只要略加施教,寻常军士用这枪,都对修行者极有威胁。” 富知白正色说了下去,“良工鳞是借鉴了北魏逆鳞的手段,虽然不像北魏逆鳞那般精妙,连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无法轻易逼出打入体内的逆鳞,但良工坊的良工鳞却是不需修行者的独门手段便可使用,是用机括激发,如同臂弩一般,对付承天境之下的修行者有奇效。至于我承天号的承天剑,则算得上是首创,可以反用对方的真元。” “反用对方的真元?” 这连韩恨秋都是感到惊奇,有些震惊的问道,“什么意思。” “剑身亦是中空,剑身上符文特殊,对方真元冲击到剑身上,顺着符文冲入剑身内里,反而会从剑尖激射出来,这便像是借力打力。” 富知白深吸了一口气,道:“而且剑柄是用独特的软钢和凝胶所制,可以极大程度的化解冲力,所以即便是寻常军士用这剑和修行者对敌,这剑上真气勃发,倒像也是修行者在用剑。” “…….” 别说是细封英奇和细封英山无言,就连林意和白月露都是面面相觑,这的确是十分惊人,这样的兵器,之前的确从未听说过。 第六百四十二章 气质 “你们南朝和北魏的匠师的创造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细封英山不免有些沮丧。 有极佳的炼器材料是一回事,能够将之变成巧夺天工的军械,就又是一回事。 和南朝的能工巧匠相比,党项的那些匠师简直就像是玩泥巴的孩童般幼稚,许多手段只能用原始来形容。 “林大将军,您到底想带多少人进党项?”但是这两个党项王族很快发现了其中的重点。 “我原先的想法是一千五百人左右。”林意实话实说道,“现在哪怕略多一些,应该也不会超过两千人。” “这么少?” 虽然从这些军械的数量就隐隐猜测出了结果,然而亲耳听到林意这样的回答,还是让这两个党项王族心中忐忑许久。 这些军械的确是很独特和强大,只是任何军械终究是人用的,数量太少,在大军对阵时就往往显不出气势,往往未战先溃。 而且之前铁策军从南朝那几个大狱之中招人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用重犯和死囚打仗,这历朝历代都有,但用重犯和死囚打仗,起到很好效果的,却是一次都没有。 行军打仗,对于普通的军士而言,重的是胆气,但绝大多数囚徒,哪怕是杀过人的死囚,到了战场上却往往直接一看到敌军的气势就直接被吓得胆气全无。归根结底,是一时的意气冲动杀人,和那种战场上千军万马之中的厮杀,是决然不同的。 若是换了别的将领,恐怕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早就提出了疑问,但想到林意是凭借三千铁策军就让十几万北魏大军都束手无策的人物,他们两人还是将这样的疑问都憋在了肚子里,决定见了这支铁策军的真身再说。 “林大将军,您的铁策军大概要多久才能到这里?”细封英山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但谋划的越是雄伟,那种可以快速攀登到权势巅峰的野心就渐渐变成燎原的野火,在他的身体里熊熊燃烧,一刻都不停歇。 他觉得一切事情越快越好。 面对他这个问题,白月露微笑着反问了一句,“铁策军什么时候到达,你不是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吗?”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顿时面色通红,尴尬无比。 这时候两个人才想起来,之前他们特意斩断了铁策军通行途中的一些桥梁,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铁策军至少还要数天才能到达这里。 “不过现在会比你们预料的要快不少。” 林意看了两人一眼,笑了笑,道:“我已经派人过去了,他们知道我先来对付你们,你们之前路上的故布疑阵就没有了作用。” 林意的预计没有失误。 在第二天清晨,这群党项人无所事事的在盐田上围观这里的盐户的制盐过程时,远处的荒野之中出现了大股的烟尘。 一支远道而来的军队渐渐的出现在了这些党项人的视线之中。 这支军队之中的绝大多数人的衣衫用衣衫褴褛来形容也不过分。 那些从牢狱之中被铁策军征召的重犯在一路上都没有更换衣衫,又经历了这么久的行军之后,这些人身上的衣衫是何种样子便可想而知。 但这些党项人看着在视线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的这些人,他们心中的震惊和不解却越来越浓烈。 按理而言,这些衣衫不整的大群人行走过来,他们应该第一时间就将这些人和流民、乞丐联系在一起,然而不知为何,这些人的身上却有着一种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气质,他们自己都可以肯定,哪怕之前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人就是铁策军,也会觉得这是一支军队,而不是一股流民。 “林大将军,感觉您的铁策军,似乎真的和一般军队不一样。”细封英山站在林意的身边,皱着眉头对着林意说道,他生怕林意误解,接着道:“并非是指衣衫不整,而是您这支铁策军…这些人的气势好像和一般的精锐军队不一样,好像有种莫名的煞气的感觉。” “说实话,我也很好奇这些人能够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练兵的事情,我全部交给了魏观星和那些金乌骑的人,我还不知道这一路他们教了什么手段。”林意笑了笑,不知为何,他看着这些人,心中也莫名的有些满意,“只是我们南朝有句老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什么样的人,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军士。” “金乌骑,我们当然是知道厉害的。”两名党项王族都肃然的点了点头。 只是他们并没有彻底明白林意这句话的意思。 这支铁策军之中,有许多从钟离之战幸存下来的人,这些人,才是这支铁策军的真正灵魂。 寻常精锐军队的悍勇,和他们这些人相比,便是天壤之别。 有星星点点的金色点缀在这支铁策军之中。 那些分站在很多盐田上的党项战士看着这些在他们眼瞳之中显得越来越清晰的金色,他们的脸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敬畏之色。 北魏骑军和党项人打过一些交道,北魏精锐骑军的厉害程度,他们是十分清楚的,但他们同样清楚,北魏任何的骑军,和南朝这支传说中的金乌骑相比,都根本上不了台面。 “林大将军,我觉得您这支铁策军,迟早也会变成和陈家这支金乌骑一样的传奇。” 细封英山看着终于开始沿着盘旋的山道进入红盐洞地带的铁策军,一脸肃穆的说道。 这些话出自由衷。 他认真的看着这些铁策军,深吸了一口气,难以理解的接着轻声说道:“林大将军,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您的这支铁策军远远看上去就有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气势….我终于看出来了,我们党项王族也有些异常忠诚的死士卫士,他们丝毫不惧怕死亡,但是我从你们这些铁策军的军士的身上和眼中,看到的不只是无惧死亡,甚至是一种蔑视死亡的悍勇。” “我父亲经常说,精神和意志的力量,始终超越肉体的力量,肉体的力量对于这个世间而言,始终太过弱小。”林意感慨的笑了起来,然后认真的轻声道:“等下他们到了之后,你让你们的军士和他们进行一场比斗,我也想看看他们现在到底有了什么样的改变。” 第六百四十三章 干净 气质这种东西很难用具体的言语来形容,但这支可以用衣衫褴褛来形容的铁策军进入红盐洞后,就连那些世代停留此间,日复一日的制盐为生的土著都明显感到了这些人和以往所有经过的人不同。 红盐洞是这一带道上约定俗成的安全地带,几乎所有的商队、马帮,那些在道上谨小慎微,不多言语的汉子,在这里也是格外的放松,都会变得放肆一些。 放肆便会闹。 然而这批人却显得分外的安静。 这种气质甚至感染到了之前进来的这些党项人,就连这些党项人都变得安静下来。 “那条大蛇呢?” 齐珠玑一到林意的面前,就直接问了这样一句话。 沈鲲和他们碰头之后,已经是详尽的说了天母蜡和者母地蜡的事情,相当于天母蜡和者母地蜡那些战士的特别手段,他们最感兴趣的,自然就是那条异蛟。 “在外面等着呢。” 林意微微一笑,点了点那条异蛟所在的山谷位置。 “竟然如此听话?”齐珠玑有些不可置信,他虽然明知这种异蛟寿命极长,而且长期吞噬天地灵物,灵智要远超一般的兽类,但能够到这种地步,却还是让他十分意外。 “目前为止,似乎比寻常猎户养熟了的猎狗还要听话,只是若是真正对敌起来,还需要试上一试。”林意也不浪费时间,看着走上前来的魏观星等人,先行简略的述说了一下此时党项的局势和这两名细封氏王族的联手事项。 “若是真能和细封氏联手,征战党项倒是的确事半功倍。”沈鲲早些年也多在党项境内行走,对于党项的这些王族也有些了解,当下顿时也是大喜。 “我远远看你练兵似乎很有成效,刚刚便提议和这些党项军士比上一场,你看如何?”林意让细封英山和细封英齐这两名党项王族和这些铁策军的重要人物见过面后,便兴致勃勃的说道。 “时间还短,还不够纯熟,但要比试一下看看成效到是也无妨。”魏观星知道林意心急,不过他却似乎也很有信心,微微一笑就答应下来。 “那各自随意挑选数人?” 细封英山虽然在之前和林意的那场交战之中显得不堪,但他心思却实在聪敏,心中觉得要是一心争胜,硬挫了铁策军一头,或许会惹的这些铁策军将领不快,今后相处便是留下祸根,所以他微微沉吟,便道:“你们长途跋涉,而且大多铁策军都是新进,只在沿途教导,不如这样,人数就由你们定?” “好。” 魏观星也不纠结,道:“我们来时路上倒是着重练了三人一组的厮杀之术,不若双方就各选三人。也不用选各自修行者,寻常军士之间试炼即可。” 说话之间,他也不浪费时间,随手朝着身后点了点,随意点了三名铁策军军士出来。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只是看了一眼这三名铁策军军士身上衣衫褴褛的模样,就顿时明白这三名铁策军军士并非是钟离之战之中幸存下来的铁策军老军,更非金乌骑,应该是沿途重狱之中新招揽的军士。 而且这三名铁策军军士看上去身材也是普通,一切看上去在铁策军军士之中最多算是中等。 “那就你们三人。” 细封英山一开始就不想占铁策军的便宜,他便也随手点了三人,也都是他这军中的普通军士。 “那兵刃方面?” 待那三人出列,他又随口问了一句。 “双方各挑趁手兵器便是。”魏观星说道:“这便更像是双方突然遭遇而战。” “直接真刀真枪?”细封英山倒是有些吃惊,在他想来,既然是友军之间的比试,应该是用些木刀木枪之类。他们党项军中平时比拼,就是用不开锋的刀剑,而且双方军士还会穿一层软甲。 现在他这一边的军士身上倒是都有皮甲,但这三名铁策军军士身上却是没有任何防护,他看着魏观星,心中不由得想到,难道南朝和北魏的精锐军队平时练兵便是这般凶残?都是不怕死伤? “放心,我们这里多的便是修行者。” 魏观星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顿时微微一笑,道:“即便有失手,应该也来得及,不会轻易出现死伤。比试时,双方尽力出手便是。” “好。” 细封英山听到魏观星如此说,心中顿时释然。 他和魏观星的对话周围这些人也都听得清楚,当下双方三名军士各自拿了些兵器。 党项这一边三名军士明显是动了些心思,其中一人挑了一面铜盾,一柄短刀,另外两人分别挑了一根狼牙棒和一根长枪。 如此一来,这三人一团,攻防兼备,长短兵器都有了。 反观铁策军这一边,三人却都是挑了一柄普通的铁剑。 “这……” 光看双方的兵刃对比,细封英山和四周的一群党项人都有些面面相觑,若这三名铁策军军士是修行者,用南朝人最习惯的剑自然不用多说,但这三人只是寻常军士,这在兵刃上却似乎吃亏太大。 “开始吧。” 魏观星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示意双方直接开始。 党项这边三人才刚刚提起精神,铁策军这边三人都微微颔首,眼神之中已是同时寒芒迸射。 “唰!”“唰!”“唰!” 三人几乎同时动步,手中的三柄铁剑也同时破空刺出。 看到三人动作,党项这边反应也不慢,那名手持铜盾的党项军士上前一步,举盾向前,而后方那名手持长枪的党项军士身影一闪,直接缩身在这名党项军士身后,他低吼一声,手中的长枪就架在那面铜盾的上沿,闪电般朝着其中一名铁策军军士的胸口狠狠刺去。 也就在此时,那名正对着长枪的铁策军军士突然一个极快的翻滚,不仅是避开了正面刺来的长枪,他的翻滚之快,甚至连手持铜盾的那名党项军士都来不及反应。 这名手持铜盾的党项军士只觉得眼前一花,这名铁策军军士已经翻滚到他的盾牌下方,一道剑光如同毒蛇一般朝着他的小腹噬来。 与此同时,另外那两名几乎并肩而行的铁策军军士也都是身形一变,其中一人往下躬身,另外一人却是一步踏在他的背上。 那名躬身的铁策军军士猛然抬身往前刺出一剑的刹那,那名踏在他背上的铁策军军士已经直接飞腾而起,落向这三名党项军士的身后。 一阵骇然的惊呼声中,这三名党项军士身上都是噗噗噗发出响声。 手持铜盾的党项军士腹部中剑,手持狼牙棍的那名党项军士手中狼牙棍扬起,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砸向哪一柄剑,他的头顶已然中剑。 而那名手持长枪的党项军士下意识的转身想要对付落在身后的那名铁策军军士,他的后背却是中了那方那名挺身一刺的铁策军军士的一剑。 三剑几乎同时刺中他们身上的要害,但是没有鲜血流淌,唯有三团气劲爆开。 距离他们最近的魏观星身前光线微微扭曲,显然是他在这刹那间弹出三股真元,挡在了那三剑之前。 “嘶….” 一片惊呼声之后,便是党项人的阵中发出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若是在真正的对阵之中,他们的三名同伴此时已经变成了三具尸体。 这三名铁策军军士除了动作敏捷之外,出剑的剑招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然而抛开配合的默契之外,出剑却是分外的干脆利落,不像是寻常军士,倒像是那种一击必杀的刺客。 党项这支军队虽然被林意一人弄得无奈,但其中也有不少经历许多战阵的老军。 这些老军此时眼中的震骇之意却是最为浓烈。 因为他们十分清楚,那些强大的刺客最强大之处,并非是武技,而是心志极为坚韧冷静,他们在搏杀之间,能够做到心中几乎没有恐惧,所以动作才会给人如此干净利落的表现。 只是这些人明明才入军不久,又怎么会给人这样可怕的感觉。 第六百四十四章 极致 “是不是连你都有些意外?” 陈尽如的声音在林意的身侧轻声响起。 林意转过身来,看着一袭青衫的陈尽如,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 他想过这些人可能已经变得很出色,但没有想到会这般出色。 “武技只是小道,你挑选的人的确不错,对于他们而言,从那些重狱之中走出之后的每一天,都是余生。”陈尽如缓缓的轻声说道:“只是能让他们如此冷静的面对生死,最为关键的原因,是我告诉他们,他们应该是南朝历史上,唯一能够真正为自己而战的那一批人。” 林意有些愕然。 他自己当然明白陈尽如的这几句话。 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在北魏,皇帝自然是所有将领的主上,在北方,无论那些强大的边军将领对萧宏有着多少不满,但却必须听从他的军令。 将领自然是为皇帝而战,为王朝而战。 将领的部下亦然。 然而当年南朝三圣不在此列。 哪怕是萧衍的登基,也是最终由南天三圣的交锋决定。 此时众所周知,林意是剑阁之主,是南天三圣之中何修行的弟子,对于寻常人的理解而言,随着修为的逐渐高绝,他的地位在南朝也当然会超然。 但陈尽如的理解当然不只于此。 林意之所以能够成为镇西大将军,在得不到南朝军方足够支持的情形下来征战党项,很大程度上便是由于林意自己的选择。 在这边,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 林意虽然没有亲口说出些什么,但从钟离城一路跟着他来到这里的每个铁策军的幸存者,都很清楚他并非是那种皇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愚忠存在。 就如当年的何修行对于这个世间,对于南朝的皇帝始终有着自己的看法,林意对于这个世间,也有了越来越多的自己的看法。 他越像当年的何修行,跟随着他的所有人,就越是像当年剑阁的很多老人一样,有着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可以不为一个来自建康的命令左右。 只是这些,寻常的军士能够领会吗? 陈尽如看出了他心中的所想。 他淡淡的一笑,道:“哪怕一开始不懂,接触的时间久了,他们自然就已经懂了。敢收留魏观星和我这样的人,敢无视萧家意思的将领,所带的军队,自然会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气质。” 林意沉默不语。 “他们懂了,我只怕你不懂。” 陈尽如微笑起来,道:“所以你应该无时无刻明白,真正让他们强大的,便是他们觉得将来他们并非是为某个从未见过面的皇帝而战,而是为将他们从牢狱中解救出来的你,以及他们自己而战。你不负他们,他们就不会负你。” 林意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两个悄然交谈的时候,一名身材高大,浑身的肌肉高高隆起,留着三缕长须的党项壮汉到了细封英山的身后,极为恭谨的请求了数句。 细封英山笑了起来。 他马上就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然后对着林意介绍道:“这是我们细封家的勇士余厥,他在我们党项的枪术也算是不凡,是我们这支军队的枪术教练,他一直很崇拜你们南朝金乌骑的枪术,所以特意向我请求,能否在此见识一下金乌骑的枪术。” 他一说完,那名身材高大,浑身肌肉高高隆起,看上去威武异常的党项军士就马上又上前行了一礼,说了两句,意思是说绝对不是自己觉得自己能够胜出,而实在是想要看一下自己的枪术和传说中金乌骑的枪术到底差距在哪里。 看这名党项勇士的神色,所有的铁策军军士也都看得出来,他的确说的是实话。 面对这样的请求,林意自然也不会拒绝。 他朝着后方看了一眼,也不用他命令,和他距离最近的一名金乌骑便自然的走了出来。 这名金乌骑走上前来,却是将自己的长枪插在地上,然后对着这名党项勇士余厥颔首为礼的同时,道:“都用你们党项的长枪。” 余厥慌忙回礼,听到他的这句话,顿时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要一模一样的长枪,这便是连兵刃上的差异都没有了,更容易看出枪术上到底有何等的差距。 当下后方党项人群中递出了两根一模一样的长枪。 这两根长枪都是党项军队中标配的制式长枪,枪杆都是乌木,枪头都是百炼钢。 出阵的这名金乌骑接过长枪,似乎只是略微掂了掂分量,便单手持枪,侧身而立。 “嘶….” 只是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党项军中便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因为看这名金乌骑单手持枪和侧立身姿,这分明是党项军中常用的侧身拖枪疾刺的出枪式。 党项因为地貌关系,骑军并不多,步军远多于骑军,所以在南朝,长枪一般是骑军所用,但在党项,步军之中却多配有长枪。 党项的步军枪术也很有特点,这种出枪,是单手疾拖枪,然后另外一手顺势用力,侧挺身疾刺时,出枪速度便十分惊人。 这金乌骑此等姿态,很显然竟是想用党项的枪术和党项的枪术教头对决? 余厥也是微微一愣,但旋即面色一片肃然。 他自幼专炼枪术,光看这名金乌骑摆个姿势,他就觉得对方无懈可击,明显就是千锤百炼,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练习。 “请!”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凝神静气,也是摆出了同样的姿势。 “出枪!” 这名金乌骑也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一声厉喝之中,枪尖嗤的一声响,这柄长枪便已如同活物,从他手中飞起,化为一点流星,直刺余厥身前。 在他声音响起之时,余厥也下意识动作,同样长枪掠起,枪尖同样化为寒星,两道光芒在空中交错而过。 在下一刹那,一片惊呼声响起。 两根长枪在空中倏然静止。 无论是这名金乌骑还是他,都是双手持枪,纹丝不动,如同石雕一般。 但这名金乌骑手中长枪的枪尖,已然和他的衣甲接触,但他手中的长枪,却是距离这名金乌骑的胸口还有一尺。 惊呼声依旧络绎不绝。 看清这副画面的党项军士都是明白,若是真正厮杀,那这余厥也已经被一枪刺杀。 只是他们尚且不明白同样的动作,余厥为何慢上许多,难道是因为这名金乌骑先行出枪的缘故? 然而余厥的双手却是微微的震颤起来。 他缓缓收回枪,认真对着这名金乌骑按照南朝的礼仪,躬身行了一礼。 他刚才自己已经感知出来,对方的快,实在是身体的发力,每个动作,都已经完美到了极致。 他也已经真正明白在枪术上而言,自己和金乌骑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并非是因为南朝的枪术招数厉害,而是因为这些金乌骑在任何一个基础招式上,都已经做到了极致。 这种极致,就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的代价。 第六百四十五章 出发 铁策军开始纷纷换装。 细封英山的这支党项军队现在真的将林意的铁策军当成了自家兄弟。 当看上去很轻软的吉祥甲穿戴上身时,几名党项军士在征得了魏观星的允许后,拿着刀剑和长枪好奇的在这种甲衣上试了试。 结果很让他们震惊。 这种看上去很柔弱的甲衣,竟然完全可以抵御他们这种普通制式武器的穿刺。 知道这种甲衣甚至还有一定的辟火效果,一名党项军士拿出了党项最常见的流火弹试了试。 果然,在数十个呼吸的时间里,灼热的火焰都无法烧损这种甲衣,超过这个时间,这甲衣的表面才略有损毁的迹象。 只是这样的时间已经足够。 任何人都不在身上着火的时候,就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被干烧的。 只要火焰一时烧不透,哪怕只是简单的随地打个滚,基本就已经灭了火焰。 只是吉祥甲统一穿戴起来,再配上承天号那几家冠以自己名号的兵刃,韩恨秋的那两样东西还未配上,这支铁策军焕然一新的程度,已经让细封氏的这支党项军队眼睛发直。 “你们南朝的臂弩、连弩类的军械也是十分厉害,要是再人人配上一副这样的军械,那真的是…”细封英山看着十分眼红,他无话找话的对着富知白说道。 现在富知白也知道了林意和他的联盟关系,看着林意这些军备对他也不隐瞒,他微微犹豫一下,也是如实轻声说道,“那些都在第二批送来的军械之中,只是考虑到深入你们当下之后,这些臂弩的箭矢补充的问题,所以做了些独特的设计,送达这边的时间会晚上半个月。” 细封英山羡慕嫉妒的干咳两声,他搓了搓手,终于忍不住道:“你们南朝也有句老话,叫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党项比较自封,除了火器之外,其余军械和你们南朝还有北魏相比实在太过粗陋,这善战也要靠器,我们现在党项的夏巴族厉害,隐然对我们王族也产生威胁,靠的就是他们的火器独特,但若是能够长期和你们南朝的工坊结交,若是我细封氏的军队能够得到你们南朝军械的支持,我觉得我们细封氏的军队在我们党项也会成为强大的异类。” 富知白顿时明白了细封英山的意思,他也不笨,顿时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现在您是林大将军的好朋友,不过您应该很清楚,无论是我南朝还是北魏,对于边贸一直有严苛控制,尤其大部分军械都是严令不准通贸到外朝,连我南朝一些普通的长弓都属于禁运品,更不用说我们这些商号提供给林大将军的军械,不过您也应该明白,林大将军是镇西大将军,这一带边关他的官阶最高,将来一切事情都是他说了算。” “明白。” 细封英山一愣,璇玑忍不住笑逐颜开,林意做事的手段他已经见识过,丝毫都不古板。所以他此时的脑海之中,已经在开始盘算着用什么样的利益交换,来换取南朝的不错军械装备细封氏的军队。 林意是这边的镇边大将,细封氏又控制了大多数和南朝接壤的地盘,到时准许什么样的货物往来,还不是林意说了算。 “你们的行军粮?” 就在他如此盘算的时候,他这支党项军队之中不少将领却是注意到了这支铁策军的行装简单。 这支铁策军似乎并没有多少粮草跟随,而且最令这些人惊诧的是,按理而言,这支铁策军的军士现在大多来自于沿途一些重狱的囚徒。 这些人按理刚刚出了牢狱,又长途跋涉,还要在行军之中操练,应该十分虚弱。 但这支铁策军的大多数军士反而给他们一种肌肉很凝练,精神奕奕之感。 在一名铁策军军士打开了他随身的背囊之后,这些党项的将领再次一片哗然。 除了少数的肉干、干面之外,他们看到了不少的丹丸。 这些丹丸里面有两种他们认识,其中一种是被南朝和北魏人称为辟谷丹的行军丹,这种丹药一颗就让人数日不饿,而且精神极佳,还有一种淡黄色的是黄精丹,是一种壮大气血的滋补灵丹。 这些丹药对于军队而言什么都好,唯一的问题就是价格太过昂贵。 在这些党项将领的认知之中,只有南朝皇帝的一些精锐亲军才会配备使用这些丹药,谁会想到之前过来如同乞丐军一般的铁策军竟然吃的这么好。 这一片哗然声又引起了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的注意,看出原委之后,这两名细封氏的王族也终于明白了林意对于这支铁策军的构建思想就是一切最佳。 对于他们这样的王族而言,自私和狡诈便是天生的代名词,但对林意和这支铁策军接触得越久,越是明白将来这支铁策军能够给自己在党项带来何等的利益,他们便极其自然的将自私和狡诈抛开,变成了林意最忠实的战友。 “我们越快出发越好,否则万一要是让党项境内的其余王族发现我们已经和你联手,恐怕就会有不少麻烦。” 所以在这支铁策军刚刚换装完毕,所有军士还在熟悉承天号这些商号提供的军械时,细封英山就已经很真挚的前来询问林意:“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林意笑了笑,反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细封英山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马上就明白了林意的意思,“您是直接和我们一起去见我三叔,不用这支铁策军一起?” “兵贵神速。” 林意收敛了笑意,道:“若你所说的不错,只要能够说服你三叔,那你们党项的大多数边境防卫便对于我们而言畅通无阻,还怕我这支铁策军无法进入你们党项?” 细封英山的神色凝重起来,他有些犹豫,道:“我是怕….” 他这句话没有完整的说出来,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意思。 他是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林意人少的话势单力薄。 “我现在难说想杀谁就杀谁,但我要跑,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奈何得了我。”林意看了他一眼,道:“我都不怕,你怕?” 细封英山和一群党项人顿时回过神来,肃然起敬。 “我们马上就可以走。” 细封英山马上招呼下去,命令军队准备开拨。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夺灵 既然是谈判,在林意看来就不必要带太多的人手。 除了把萧素心留在了这支铁策军中之外,跟着细封氏的这支军队返回党项,林意是带上了去天母蜡时候一样的阵容。 沈鲲、白月露加上罗姬涟,在林意看来已经够了。 对于萧素心,林意一直有着更多的“偏爱”。 这种“偏爱”当然不是爱慕,最开始更多的是林意觉得萧素心和当年的林鱼玄有太多的相似之处,而林鱼玄早早的郁郁而终,他的潜意识里,便像真正的兄长一般对待萧素心。 到了南天院和铁策军之后,即便萧素心成长了许多,但在他的眼中,萧素心依旧很柔弱,他十分清楚,在此时的乱世之中,修行者的力量越是强大,才越有自保能力。 之前他带萧素心去天母蜡,就是想让萧素心学习箭技,现在天母蜡那些箭师都会赶来和铁策军会合,在这段时间里,萧素心就可以慢慢学习。 不过在细封英奇的强烈要求之下,两名者母地蜡的战士还是换上了党项人的衣衫,随军一起回党项。 这倒并非是细封英奇个人的喜好,猎鹰这种东西,在党项往往能够起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作用,最简单而言,平日里某个恐怕根本请不动的王族,或许听到某处有一只特别优秀的猎鹰,就会主动赶来了。 当然最为独特的同伴便是那一条祖蛇,这条祖蛇按照林意的手势,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党项这支军队本身就伪装成了马贼,也没有什么特别沉重的军械,随身的行军粮也只带了十来天的分量,因为想要更快的返回党项,所以在离开红盐洞的时候,这支党项军队甚至将一些长枪、盾牌等略微沉重的兵刃都留在了红盐洞。 返回党项的路途对于这支党项军队而言当然是真正的轻车熟路。 连赶了三天路之后,林意的面前已经出现了真正的冰川。 林意看的杂书多,所谓的冰川他在很多书籍里也看过,但那些书籍大多描绘冰川是何等的雄伟壮观,何等的亘古不化,何等的晶莹剔透,真正到了眼前,亲眼看到的冰川却根本不是一回事。 冰雪对于大多数南朝人而言,第一印象当然是雪白的。 可是真正出现在眼前的冰川却是一种金属般的蓝黑色。 无数年的山风吹拂,将许多尘土和污垢在冰川的表面摩擦,让许多微粒和原本晶莹的凝冰融为一体,所以这些冰川给林意第一的感受,不是洁净,而是脏。 这支党项军队的所有人已经全部下马,开始在马蹄上包裹一层特制的厚麻布,这层特制的厚麻布可以防滑,同时尽可能的减小马蹄和冰面撞击时产生的声音。 乘着这些党项人包裹马蹄的时间,细封英奇站在林意的身侧,他一脸敬畏的看着前方脸面的雪山,带着些自然的感慨,轻声对林意说道:“那些马帮和我们以及大型商队进入党项的路线不同,他们的行进路线大多都是羊肠小道,大型商队和我们党项的军队一般通过石卡尔雪山的隘口,然后进入后方的兰芝平原。不过不论是他们还是我们的路线,都至少要先翻越两座这样的雪山,这种高寒地带也不可能走得快,最快也要在其中穿行两天两夜。” “在我们党项的传说里,这种高度都在云层之上的雪山,都是神魔居住的宫殿,上面都居住着恶魔或者神灵,我们党项人对这些雪山又爱又恨,爱的是,它比任何军队和城墙都有用,可以隔绝强大的外敌入侵,恨的是,这些雪山也隔绝了我们向外扩张的途径。” 细封英奇说了两句之后,神色却是又郑重起来,道:“在这种高寒冰川地带行走,对于寻常的军队而言,寒冷和空气稀薄是最大的敌人,当然这种寒冷和空气稀薄对于修行者影响不大,但是还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比如说大段的冰川突然裂解,比如说骤然产生雪崩。所以在一些危险的地段,我们不能发出很大的声音,万一引动高处的冰川雪崩,别说淹没几千人,几万的军队都有可能被彻底掩埋其中。” 对于这些,林意在书籍上倒是也看到过不少,所以他的心中倒是没有特别的波澜,只是点了点头。 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一路过来,空气的迅速变冷似乎并没有对那条祖蛇造成任何影响,哪怕现在冰川下方都已经是冻土地带,普通的蛇类已经根本无法再这种冻土地带生存,但是这条祖蛇的活动也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这种异蛟再次改变了林意对异蛟和普通蛇类的认知。 真正的翻越雪山很快开始了。 在翻越雪山之前,这些党项人都服用了数颗灰色的药丸,这些药丸是用三七和几种党项特有的参类为主材炼制的,最大的功用便是可以缓解空气稀薄对人造成的不利影响,而且能够增加体内的气血流动,不让人的手脚冻僵。 这支细封氏的党项军队之中每一名军士本身都是多次翻越雪山的存在,都很有经验,所以沿途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没有发生任何非战斗情况下的减员。 林意的身体十分强横,自己是没有任何不适之感,但哪怕是白月露和罗姬涟在一些地势很高的冰川之中行走时,还是有种难以言明的不适之感。 空气越是稀薄,天地灵气也几乎完全消失了。这种冰川高原地带,不需要灵荒,本身就已经是天生的绝灵之地。 但是当通过党项人所说的石卡尔雪山的隘口,一路往下,随着地势越来越平缓,冰川接近消失时,空气里陡然剧增的天地灵气,却让有些头疼犯恶心的白月露和罗姬涟的精神都陡然一振。 “你们党项没有受灵荒的影响吗?”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确定并非是自己的错觉,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她对于党项虽然了解的不算多,但对于党项哪些是灵气特别充裕的灵地她却十分清楚,这兰芝平原是党项著名的盆地,气候最为温暖潮湿,是党项全境内春天到来最早的地方,哪怕是冬季也不会下雪,只会有潮湿的雨季,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兰芝平原在灵荒到来之前的灵气浓郁程度也是一般,只是现在南朝和北魏的大多数地方灵气已经接近消失,所以现在刚刚进入这兰芝平原的地界,这里的灵气才显得特别出众。 “我们党项的许多厉害修行者在你们确定灵荒到来时,也到达了南朝和北魏的许多地方,最终返回后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党项也受灵荒波及,其实我们党项全境的灵气也在流失,只是比起南朝的灵气流失速度要慢一些。”细封英山很肯定的回答道:“按照他们的推断,到明年夏季,南朝全境内的天地灵气就不复存在,到冬季,估计北魏和我们这边的天地灵气也会差不多彻底消失。” 白月露的这句问话似乎提醒到了细封英山想到某个重要事情,他的眼睛骤然一亮,道:“基于这个推断,我们党项也正在做一些抢救性的事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林意和白月露都已经十分清楚,细封英山的修为境界虽然可以忽略不计,他的指挥作战能力也十分稀松平常,但在争权夺利和战略上却有着顶尖权贵与生俱来的强大能力。 细封英山的眼睛一亮,林意和白月露就顿时明白恐怕会牵涉很大的好处。 “什么事情?”林意笑了笑,问道。 “我们党项也有一些特殊的灵药出产,用于修行者的修行,因为灵气即将断绝,所以我们党项正在用一些引流和固锁灵气的手段,设法保证那几片出产灵药的地方在今后的数年还有灵气积存。” 细封英山也熟悉了林意的笑容,他忍不住也朝着林意挤了挤眼睛,笑了起来,“那几处地方有一处是拓跋氏的领地,其余都是颇超氏的领地。” “那意思就是可以设法夺一夺。”罗姬涟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一向直接。 细封英山哈哈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既然特意提到这些,自然是有机会,只是一切还需要等说服他三叔,他在细封氏能够彻底做主之后再说。 他现在志得意满。 但是越是接近他三叔的领地,想着要让他三叔也彻底放下身段和林意合作,他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紧张起来。 兰芝平原现在就是真正的春天,而且是那种很浓烈的春。 无数的桃花杏花正热烈的开放着。 在不适的感觉迅速消退之后,沐浴在久违的天地灵气里,再看着充斥在眼前的这样的鲜艳世界,哪怕是早对兰芝平原有所知的白月露和罗姬涟都忍不住连连在心中惊叹。 兰芝平原在整个党项依旧属于边地,但是真正进入这个平原之后,视线之中出现的人群明显就多了起来,远远的还可以看到一些石头堆砌出来的如同角楼一般的高大建筑。 第六百四十七章 实话 林意凝视着远处那些角楼般的高大建筑,他敏锐的看到那些角楼的顶端有军士在活动。 细封英山一路都很注意林意的神色变化,他猜测林意是担心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那条异蛟太过惊世骇俗,毕竟如果是一支骑军从这里经过也不算什么,但是一条这样的异蛟堂而皇之的经过,恐怕很快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的传播到党项各地。 “不用担心。” 他回头看了那条祖蛇一眼,拍着胸脯笑了笑,道:“要在这兰芝平原找一条不被人看到这条祖蛇的通途,还不算麻烦。” “是么?” 林意原本也有心看看细封英山的手段,毕竟哪怕是在南朝,同样是王族,有的王爷也是稀松平常,没有什么实权,更何况是在诸多王族的党项。听到细封英山这么说,他顿时笑了笑,点了点头。 细封英山猜人心思却是一绝,看着林意这样的笑容,他顿时猜出了其中的深意。 他哪里敢怠慢,对着紧跟在他身侧的那名骑者低喝了两声,那名骑者十分魁梧,正是那日和金乌骑请教枪术的那名党项枪术教头余厥。 那日和铁策军中的那名金乌骑互试一枪之后,他对金乌骑自然是更加敬服,对林意也是更加尊敬。 听了细封英山的吩咐之后,他和十余骑顿时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这支党项军队依旧和之前一样前进,林意看着远处那些村庄和角楼般的建筑,只看到原本那些村庄之中袅袅的炊烟都熄隐了不少,而那些角楼般建筑上原本可以看到活动的军士,也失去了踪迹。 “你这是做了什么?” 白月露眉梢微挑,轻声问道,她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变化。 “让沿途民众和箭楼之中军士都回避。” 细封英山捏着胡须得意的笑了笑,“我知道在你们南朝,这应该是皇帝出巡才能做得到的事情,但在我们党项,寻常民众和军士的地位不高,我们王族让行人回避数里,却是轻而易举。更何况这一带原本就是我细封氏的封地。所以之前我也没说大话,别说是让这一条祖蛇过境,哪怕我带着你们铁策军人马过来,也是能够平安到达我三叔的封地之内。” “要是强行如此,不用皇帝,任何一州郡的大官都可以,只是必定被人诟病。” 林意看了他一眼,道:“哪怕是皇帝出巡,除非是在建康,要是出了建康,一般也不会让沿途民众回避数里,也怕在史书中留下不好的名声。” “在我们党项,封地里的外姓都是属于我们王族的私人财产,只要不是过分残暴,谁都不会管王族的事情。”细封英山说道:“能为我们王族做事,是他们的荣耀。” 白月露道:“你平时会做这样的事么?” “你是指让这些沿途村庄的人都回避?”细封英山看着白月露,有些不解但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会,平日我们经过这种地方,就是王族巡视自己的领地,正好也让这些村民见识一下王族的威仪,他们也会因为见到王族而兴奋异常,会主动供奉上自己家中最好的出产。可别小看这些人的日常供奉,我们王族平日里燃灯用的上好油脂,吃的雪盐,都是他们供奉上来的。” “我看你们也最好不要想着能够进入南朝,安于这里最好,否则你们要是真正打进了南朝,让你们党项的这些民众看到原来南朝的民众和他们有那么多不同,万一他们都醒悟过来,你们这些党项王族恐怕没有现时的好日子过。”罗姬涟对党项的风情知道许多,但是看着细封英山此时有些洋洋自得的样子,却是又忍不住冷笑说道。 细封英山这些时日早就熟悉她的性情,丝毫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道:“这话罗姑娘您到时候恐怕得和拓跋氏的那些个去说,我可原本就是不赞成大军侵入南朝,南朝在他们的眼里是块肥肉,我可是觉得南朝和北魏都是虎狼,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党项还是党项,外面的王朝更替都多少次了?肥肉依旧是肥肉,可是主人和王族,却是换了好几代了。” 罗姬涟斜着眼睛看着他,也不再出声嘲讽。 说实话,对于这逆来顺受般的细封英山,她倒是也越来越看得顺眼,至少这细封英山足够聪明。 “你平时难得做这种事情,但刚刚从南朝境内返回过来,就下令沿途所有人回避,恐怕会引起其他王族的注意。”也就在这个时候,白月露的声音在他们几个人的耳边轻轻的响起。 细封英山原本有些得色的面容却顿时一僵。 也只是一两个呼吸之间,想到其中厉害,他的脸色顿时有些莫名的发白,额头上也有了些冷汗。 此时他身侧的细封英奇和数名党项将领也反应了过来,顿时觉得方才的命令有些草率。 林意当然也明白白月露的意思,看此时细封英山的脸色,他就知道细封英山有些骑虎难下,收回命令也不成,不收也不成,恐怕别的王族肯定会心中生疑,肯定会有些让细封英山觉得难缠甚至无法得罪的人前来探查和找麻烦。 “无妨。” 不过他却不在意,微微一笑,道:“除了兵贵神速之外,我们南朝还有一句老话,叫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怕有人来找麻烦,也总不可能直接带大军过来。” “说的也是。” 细封英山顿时回过神来,现在他可不是平时的细封英山,现在他军中有林意和沈鲲这样的神念境修行者撑腰,而且随后还跟着那样一条大蛇,还怕谁来? “哪怕有什么人赶来找麻烦,恐怕按这时间….我们也应该到我三叔的跟前了。”不过毕竟以前积弱,他还是有些没有底气的补充了一句。 “我现在是看出来了。”罗姬涟虽然已经看着他越来越顺眼,但是听着他的这句,她却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一脸鄙夷的嘲讽了一句,“看来你以前在党项的这些王族里面,也是混的不怎么样。” 这一句话顿时让细封英山红了老脸。 这的确是句大实话。 第六百四十八章 兵临城下 繁花似锦的兰芝平原若是在北魏和南朝都足以迅速的成为一个富饶的州郡,但对于地广人稀的党项而言,这块地却不够广阔,最为关键的是,地势不够险峻。 在第二日日暮的时候,细封英山的这支党项军到达了他口中所说的三叔的领地,党项距离南朝最近的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城,岩羊城,就近在眼前了。 温暖湿润的气息就像被天地间一张无形的巨符骤然切割,五彩缤纷的颜色瞬间从视线里被剥夺,充斥在林意等人眼前的,从热闹的花树变成了连绵的冻土。 土壤的色泽就像是那种腐败之后变得蓝黑色的腐肉,又被严寒冰冻起来一样,那些暴露在泥土之外的石块,甚至闪烁着一种像森冷金属般的光泽。 冻土上的荒草大多是灰白色,长不过一寸,许多荒草在这种接近冻点的气温下还在生长和开花,只是开出来的花也是灰白色的,很像那种毛绒绒的柳絮。 地势虽然在不断升高,像一条灰色的巨毯无尽的朝着远处蔓延,到了尽头也是绵绵的遮掩在云层之中的雪山,但这种地势的升高来得十分平缓,行走在其中让人几乎不觉得是走在坡地,而像是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中。 但这种平缓却根本不利于步军和骑军的冲锋。 有无数条溪流扭曲蜿蜒穿梭在这片冻土原野里,远看看似平整毫无间隙的荒原,其实被这些经年累月冲刷的溪流分割成无数不均匀的小块。 一块块的冻土就像是一座座的微型岛屿。 冰山融水形成的水流都不深,平时牛羊都很容易直接涉水越过,但是如果发生战争,骑军和步军是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地带快速冲刺。 如果有南朝和北魏的阵师在,恐怕依据地形稍作变化,这种冻土荒原之中就能隐匿无数的杀机。 广阔,荒芜,寒冷,一望无际是这片冻土地带的主旋律,但是平坦的地貌之中,也有几个异样的突起,那是几座丘陵,丘陵都是黑色的山石,高不过数十丈,在这些丘陵的上面,却是建立着城池。 林意眯着眼睛迎着凛冽的寒风端详着那些城池,看着这些城池的高度,他就确定无论是北魏还是南朝,绝大多数攻城军械哪怕能够通过这样到处都是沟堑的冻土荒原运送到城下,似乎也对这种山丘上的城池造不成任何的威胁。 “那几座山丘的岩石十分坚硬,而且长久的风吹日蚀之后,表面已经十分圆润,原本就只有岩羊才能勉强在山壁上行走,但若是真正到了战时,我三叔这些城里有大量的羊油储备,只要从上面一淋,就连岩羊都站不住,滑溜的很。” 看着林意认真打量着那几座城池,细封英山也细细的说道,“这几座城平时一共有四万守军,城中有地下水源,不缺水,城中的粮食,哪怕没有外来补给,也预备了三年的量。” 林意点了点头,他的目力远超常人,所以看到那几座城池的后方,广阔的原野之中,还零散坐落着不少四四方方的民宅,还有许多放牧用的营帐,灰黑色的冻土荒原里,可以清晰的看到有大群在放牧的牛羊。 “呜….呜….呜…..” 夜色已即将降临,但那几座城池高处的箭楼视野极佳,城中的党项军也很快发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牛角号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 在片刻之前,林意已经觉得这种地带根本不适合骑军冲锋,但随着牛角号的声音响起,中间那座主城的城门之中,就风驰电掣般冲下了十余名骑者。 这十余名骑者身下的战马的铁蹄敲打着黑色的岩石,留下了一溜的火星,接着冲入下方的冻土荒原,呼啸着在其中穿行,骑速丝毫不缓。 只是这些骑军并非是直直的朝着细封英山这支党项军冲来,而是蛇形般蜿蜒前行,林意心中便十分清楚,这些骑军是对这片冻土荒原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在错综复杂的地貌之中早已如同有指引一般,心中有着一条可以快速行进的路线。 细封英山伸手一挥,这支一路行来都十分低调的军队也齐刷刷的伸出了不少旗帜,也有十余名骑者朝着那些人迎去,只是细封英山的这些部下明显无法吃透这片荒原的地形,前进得十分小心,这些骑者的身影也时高时低,战马时常跨入溪流,带着大片的水花扬起。 “原来是英山大哥。” 距离细封英山阵中冲出的十余名骑者还有数箭之地,一声嘹亮的声音已经响起。 细封英山此时还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是听着这个声音,他却是面容一肃,道:“天祁盛将军。” “天祁氏是我们细封氏的附庸部族,这人是天祁盛,是三叔座下的重要将领,很得三叔信任。”细封英奇此时在林意的身后轻声解释了一句。 林意的目力不比细封英山,他此时借着微光早已看清楚,出声的那人是一个身穿着红色和黑色相间的甲胄的中年男子,这名男子面色紫黑,一张脸有些狭长,但眼睛却是很大,面目有些独特,他中等身材,但是身外尘土飞扬,身上却十分洁净,明显也是一名修行者,这人身上的甲胄,红色的部位是软甲,黑色的地方却是金属厚甲。 别的人在此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这人的面目,更不用说神色变化,但是林意却看得清楚,他看得出这人开口说原来是英山大哥时,脸上却是毫无惊讶之感,似乎早就知道了这支军队是细封英山的军队。 双方互相打过了招呼,确认并非敌袭之后,双方都是缓缓停了下来,细封英山直接朗声道:“天祁盛将军,我有急事要见三叔,他可在城中?” “他在是在城中,但此时有要事。” 天祁盛面色不变,道:“之前就听消息说你正在行军过来,他就已经吩咐过,你到了之后,先让你进侧城休息。他得了空,就会马上来见你。” “这……” 细封英山顿时有些为难,他觉得安排林意和他三叔见面此时比细封氏任何事情更为重要,所以略微犹豫一下,马上还是抬头道:“天祁盛将军,我的事情十万火急,事关我细封氏的存亡,所以还请将军马上告知三叔。” “事关细封氏的存亡?” 林意看到,天祁盛原本脸上有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冷笑意,听到细封英山的这一句之后,却是也吃了一惊,有些震惊起来。 “什么事情?”天祁盛目光剧烈的一闪,喝道。 第六百四十九章 胁迫 “此事关系甚大,我只能当面和三叔说。”细封英山平时也根本不敢得罪这天祁盛,但是此时林意在他身后,他却是莫名有了勇气,抬首挺胸,一脸正色的说道:“这宜快不宜迟,既然三叔已经听到我行军过来,还请他赶快来和我相见。” “是么?” 天祁盛皱了皱眉头,竟是不给任何回应,在下一刹那,便直接掉转马头。 一阵呼喝声响起,他和跟随着他出城的十余骑竟是直接又风驰电掣般朝着后方黑色丘陵上那几座城池冲去,直接就将细封英山等人晾在了当场。 细封英山话是已经放出来了,但是看到天祁盛如此做派,他却是一时发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连附庸族的将领也敢对你这样,看来你这个王族真是在党项地位堪忧。” 看到那扬长而去的十余骑,罗姬涟顿时忍不住在细封英山后方冷笑起来。 细封英山苦笑,此时他没有心情和罗姬涟斗气,只是马上侧转身体,轻声问林意,道:“现在我们该如何?” “继续行进,到那城下再说。”林意笑了笑,在这里干等可不是他的风格。 若是在平时,细封英山可能还要考虑一二,但此时听到林意这么说,他却是不再有任何犹豫,伸手一挥,整支军队乘着天色还未大黑,继续朝着前方城池前行。 黑色笼罩了这片和兰芝平原接壤的冻土荒原。 岩羊城主城里,一座外墙通体刷成了紫红色的宫殿里,油盏里的火光将这座宫殿照耀得亮如白昼。 这些油盏里的油是乳白色的,半凝不凝,在火绳的吸吮下,燃烧起来没有烟气,只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奶香味。 这座宫殿的四周都有一个可以俯瞰平原的平台,正对着细封英山这支军队的平台也沐浴在夜色之中。 一名身材颀长,面容俊逸的男子正一脸玩味的看着在黑夜中缓缓来到丘陵脚下的这支军队。 他披着一件深红色的披风,满头的黑发像是抹了油一般发亮,他的头发没有束起,在夜风之中在身后纷乱的飞舞。 英俊、不羁,这种姿态让宫殿里的几名宫女都有些挪不开眼睛。 这座城的主人,细封英山口中的三叔,细封洪齐坐在这座宫殿的最光明处,他白白胖胖,看上去和南朝的很多商贾一样很和善可亲,他现在是细封氏两名最具实权的人物之一,只是看着这名英俊不羁的年轻男子的背影,他看似温和的目光里也蕴含着深深的警惕和忌惮,甚至不乏讨好之意。 “细封英山这个人在你们细封氏好像并无大用,但是之前却出了党项,进入了南朝境内,这是要做什么?”这名男子微笑起来,他没有转身,声音在黑暗和光明之中传进来,有种莫名的诡异,“今天他又这么着急想要见你,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真不知道。”细封洪齐说道。 他是真的很真诚。 只是对于他这种权贵而言,此时的一脸诚恳反而显得有些虚伪和狡诈。 英俊的男子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既然这样,能否允许我伪装成你身边的侍者,旁听一下你们的这次谈话?” 细封洪齐的嘴角不可察觉的抽搐了一下。 连这种细节都没有能够逃脱这名英俊男子的眼睛。 这名英俊男子的笑容更盛,但是眼睛里却出现了一丝戏谑,一丝寒意,“洪齐大人,可是您找我们结盟,刚刚可是您亲口和我说,将来您会成为我们肝胆相照的盟友呢,若是要结盟,我可是也要知道,有什么会事关你们细封氏的生死存亡。” 细封洪齐不断的苦笑起来。 他的确不知道细封英山神叨叨的想要和他说什么,但他对细封英山十分了解,知道细封英山绝对不会空穴来风,只是不巧,竟然凑了这个时候。 他心中忍不住骂了几句,但也无奈,道:“您也知道细封英山能做什么大事,既然您有兴趣,那就按您所说。” 两排火光在黑色的山体上亮了起来。 随着城中响起的一阵阵冰冷呼喝,刚刚到达城下的细封英山的这支军队在两排手持长枪的军士的逼视下,就像是赶牲口一般被赶入了城,而且也并未获准自由行动,而是被聚集在了城中的一片马场上。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两个人的脸色迅速难看起来。 这并非是他们平时正常的待遇,他们都感觉到今日的这座城里有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跟我来。” 但他们也没有过多的推测时间,天祁盛很快出现在了他们前方不远处,然后对着他们说道。 细封英山还未开口,耳边已经响起了白月露的声音,“让他们过来。” 细封英山一愣,若是在以往,这样的话他断然不可能出口,但此时他只是微微一愣之后,便咬了咬牙,道:“事情紧迫,让三叔过来见我。” “你说什么?”天祁盛也是一愣,旋即眼中寒光闪烁。 细封英山有些心虚,但是听到身后毫无反应,他便鼓足勇气,看了天祁盛一眼,也不再说话。 天祁盛冷笑一声,也不废话,转身投入后方黑暗之中。 “为何要让三叔过来?”天祁盛的脚步声刚刚远去,细封英山忍不住轻声问身后的白月露。 “你也应该看出气氛不对,若是有变,这里距离城门不远,你的部下冲杀出去比较方便,若是我们深入,你的部下留在此处,若生变,恐怕死伤惨重。”白月露平静的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细封英山身侧几名将领都听清楚了,听到她是关心他们的生死,这几名将领心中顿时有些感动,更是觉得林意将他们真正当成了自己人。 也不过片刻,这片马场周围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军士突然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纷纷退去,当这些人的身影消失在细封英山的视线之中,一声听上去很和气的声音却是在前方黑暗之中响起,“英山,你说得那么紧急,到底是什么事情?” “三叔。” 听到这个声音,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顿时恭敬的对着那声音来处拜了一拜。 “其余人我都已经清走,你当着你的人,若是觉得方便,想说什么就说。”细封洪齐的声音再响起时,有一道火光响起,一名侍女提着一盏油灯走在前方,后面跟着两道人影,前方一名身材有些臃肿,正是细封洪齐,后面一名男子用面具遮掩面目,但是长发飘散,正是之前在这座城的山巅和细封洪齐谈事的那名英俊男子。 细封英山到了此时,却也不再犹豫,他头皮虽然都紧张得阵阵发麻,但心中却是快刀斩乱麻,深吸了一口气,便肃然道:“我在红盐洞已经见过南朝镇西大将军林意,已经见识了他的军队,他的军队进入党项,我们无可阻挡,而且我已经和他谈及盟约,有他作为盟友,我们细封氏在党项超越拓跋氏并非难事!” 第六百五十章 看轻 细封洪齐呵呵的笑了起来,他的面色依旧十分和善,但是他身前那名侍女手中的油灯却是不断的晃动起来。 火光摇曳里,细封洪齐的影子也不断的晃动,不断的扭曲,他身上的袍子里似乎隐藏着一头巨大的怪物就要钻出来。 这名侍女的手不住的有些颤抖。 “好像距离圣火节还有十几天?” 细封洪齐笑眯眯的看着细封英山,轻声说了这一句。 细封英山的身体猛然一僵,一时说不出话来。 “什么意思?” 林意听不懂,不过这细封洪齐倒是让他有点意外,他喜欢和很聪明的人打交道,但不喜欢敌人太过聪明,而眼下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细封洪齐却似乎很聪明。 “圣火节对于我们细封氏来说就像是你们南朝的除夕,按照我们细封氏的习俗,在圣火节时都会宰杀养了三年以上的肥猪。”细封英奇在林意的身侧低垂着头轻声解释道:“这种肥猪无它,就是膘头够厚,即便是那些武者,吃上几大块也会觉得油腻,寻常人吃上两大块,一两天都肚中泛油,也不觉得饿。在我们党项又有句老话,叫做猪油吃多了会把心和眼睛都蒙住,三叔现在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圣火节还没有到,怎么你就已经猪油吃多了,心眼都有问题了?” “这人说话倒是有点意思,转弯抹角的。”林意身后的罗姬涟听了也顿时忍不住无声的笑了笑。 细封英山的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他也听到了细封英奇的话,当然在细封英奇说出这些话之前,他早就已经明白了细封洪齐这几句话的意思,他原本也没有觉得细封洪齐会直接答应,但也没有想到细封洪齐会说出这样的话。 “三叔。”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不知你为何会这样说法,我之前也怀疑南朝传来林意三千人阻挡北魏十几万大军的消息是假,但亲眼见过之后,却知道确实无误。铁策军如果进入我党项,我细封氏首当其冲,势必灭亡。” “你还不自知?” 细封洪齐的面色骤寒,“细封英山,平日我对你管教不严,以至于你现在如此大逆不道,我细封氏哪怕有危急,也是要在党项寻求盟友,你说这林意是谁?是南朝外敌,难道我党项人连一丝勇气都没有,有外敌入侵,便瞬间俯首称臣?” “勇气有何用,利益才是真。”细封英山这时也是豁出去了,若是在他三叔面前一分回旋余地都没有,那他在林意面前也是没有了任何的立足之地。 细封洪齐的眼睛深深的眯了起来。 细封英山在党项的口碑并不算佳,但他从小看着细封英山长大,十分清楚这细封英山无论是在行军打仗还是在修行方面都没有多少潜力,但细封英山在谋求利益和大势把握上面,眼光却是绝对不差,他见到细封英山如此坚持,如此强辩,就知道细封英山绝对不是信口开河,但越是如此,他心中便越是懊恼和羞怒。 他此时身后可是有着一名外人,但这细封英山此时在这外人面前,却是一股脑的将这些在党项可以算是大逆不道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哈哈哈……” 有清脆的笑声响起。 细封洪齐微微垂下头,将自己真实的情绪隐匿在黑暗之中,他就知道自己身后这名党项的新贵的性格张扬,绝对忍不住。 长发飘散的英俊男子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如夜空之中寒星的眼睛闪耀着戏谑的神色,他看着细封英山,笑容里充满着隐藏不住的讥讽味道。 “细封英山,怪不得你在细封家一直没有多少地位,羸弱的绵羊,看到草原里的一头野狼,恐怕都会觉得这头野狼是世界上最凶悍的野兽吧?” 他看着细封英山说了这一句,目光却是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罗姬涟的身上,可能是因为罗姬涟最不屑掩饰的缘故,所以这名英俊男子敏锐的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现在这支军队里,恐怕就有南朝铁策军的使者吧?” 罗姬涟最不欠缺的就是针锋相对的勇气,她脸上的冷笑也迅速扩大了。 “不错。” 她点了点头,看着这名英俊男子,“就是不知道你又是哪位?” 英俊男子微微一笑,道:“好纯正的南朝口音,在下夏巴翼。” 这个名字罗姬涟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只是听到夏巴两个字,瞬间联想到现在让党项王族十分头疼的夏巴族,但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乃至他们身后这一支党项军的大多数人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却都是脸色大变。 “夏巴翼,是夏巴族的首领夏巴楠之子,也是现在夏巴族风头最劲的人物之一,他在我们党项有蝙蝠公子的外号。”不等林意发问,细封英奇已经声音微颤的在林意耳侧迅速说道:“据说他不只是座下军队火器惊人,而且自身修为也是极高,而且有些特殊的手段,之前无论是党项,还是西域各国和他们夏巴族做对的人,往往都死于他和他座下的暗杀之下。我们也未曾见过他的出手,但据说他有一对像蝙蝠一样的翼翅,可以杀人之后迅速腾空飞去,一夜轻松飞遁数百里而不落地。” “那有什么稀奇?” 罗姬涟冷笑着看着前方的夏巴翼,她直觉对方连神念境都不到,既然连神念境都不到,最多就是承天境,其实换了其他像她这种年纪的修行者,哪怕见到了承天境的修行者都会觉得修为高绝,但她在铁策军之中强大的修行者见得多了,眼界自然也高,并不觉得承天境的年轻修行者就有多惊艳,所以她轻声的说了一句,此时面上却反而更加有些鄙夷。 “夏巴族的人在这里,听你们之前的语气,如果我猜得不错,恐怕是你们夏巴族想要和细封氏联手。”罗姬涟看着夏巴翼,道:“所以看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夏巴氏比我们铁策军强,所以细封氏肯定是要和你夏巴氏联手?” 夏巴翼倒是微微一怔,夏巴族现在在整个党项而言,几乎只有王族之中的拓跋氏可以和他们抗衡,他又是夏巴族之中真正的实权人物之一,即便是那些王族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罗姬涟已经鄙夷的又补了一句,“你们夏巴族,难道有资格看轻我们铁策军?” 林意笑了起来。 罗姬涟的这几句话很符合他的口味。 第六百五十一章 狂妄 “我很敬佩你的勇气。” 夏巴翼端详了罗姬涟很久,他也注意到了林意,只是罗姬涟太过张扬,所以他并没有将林意和那名传说中的南朝将领联系在一起。 “洪齐大人。” 他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用南朝人的话说,你现在可是很受欢迎的香馍馍了,只是问题在于,你到底是想和我们夏巴氏联盟,还是想和这个南朝将领联手?” 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细封洪齐很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夏巴翼的目光重新落回在罗姬涟的身上,他有些意外,因为他从罗姬涟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恐惧。 “洪齐大人。” 他虽然看着罗姬涟,却是继续和细封洪齐说话,“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支铁策军只是一支残部,按我得到的消息,加起来恐怕连三千人都不满。” 罗姬涟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毫不留情,“三千?夏巴族有多少军队,不知道和北魏的十几万精锐大军相比怎么样?” 她的这句话也让夏巴翼和细封洪齐再次仔细的端详了一下她。 她明显很骄傲,甚至显得有些太过自信。 但无论是夏巴翼还是细封洪齐都很清楚,这种自信并非来自盲目,而是来自曾经的战绩。 “为什么不一起联手呢?” 细封英山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们细封氏加上铁策军,帮助你们夏巴族进入王族,岂非更加简单?” “很不错的提议,只是你忽略了一个重点。” 夏巴翼嘲弄的看着细封英山,淡淡的笑了起来,“即将吃进嘴里的肉,为什么要吐出来分给别人一份?” “那也要看这块肉你到底吃不吃得进嘴里。”罗姬涟也学着他的样子,淡淡的笑了起来。 “我们夏巴族随身都带着吃肉的刀。” 夏巴翼并没有因此发怒,他饶有兴致的看着罗姬涟,道:“要想吃肉,就要看你们铁策军有没有能够切得下肉的刀。” 罗姬涟摇了摇头,道:“我们习惯用剑。” “这是在您的城池,所以我可以饶他们一命。”夏巴翼收敛了笑意,看着一直在装死的细封洪齐,缓缓的说道。 “我们也可以饶你一命。” 罗姬涟再次冷笑了一声,在夏巴翼再次开口之前,她便已经接着说道:“不要再浪费口舌,你们夏巴族不是自觉很厉害么?若是不服气,可以和我们铁策军在这里比上一场。” “是么?” 夏巴翼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赌注呢?” “如果铁策军输了,铁策军永不进党项。”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平静的看着夏巴翼,说道:“若是夏巴族输了,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们联手,要么乖乖的回到你们夏巴族的领地,不要插手我们和细封氏的联盟。” “听上去好像有些不对等,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们夏巴族不会输的。”夏巴翼有些放肆的笑了起来,“不要浪费时间,你们可以回去让你们的铁策军准备人来。” “不需要。” 林意笑了起来,“我们的人已经足够了,你们夏巴氏倒是可以准备一下。” “我们夏巴氏这次的使团有五百人在城里。”夏巴翼到这时终于觉得林意似乎是比罗姬涟地位更高的铁策军将领,他看着林意,反问道:“你们的人已经足够了?” “如果你们的使团只有五百人,而且不是想进行亚圣阶之上的厮杀的话,或许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林意微笑着说道。 夏巴翼的眉头控制不住的猛烈跳动起来。 他的呼吸骤然沉重了几分。 他自幼都觉得绝对的冷静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可怕,所以他很少真正的发怒,但是林意的这句话,却正好戳到了夏巴族的痛处。 夏巴族拥有惊人的财富,拥有整个党项最佳的火器,但是修行者的数量和修为的高度,却始终需要无数年的时间积累。 这个世上任何强大的修行地都并非一朝一夕形成,任何强大的功法和典籍,都需要无数代修行者的改善。 党项的强大修行者数量原本就远远低于南朝和北魏。 对于数百年来不断涌现无数强大修行者的南方王朝和北方王朝而言,党项就像是修行者的荒漠。 而夏巴族,原本就是党项的暴发户。 整个夏巴族都没有任何一名超过神念境的修行者,林意的话语虽然只是为自己打个包票,他只是生怕夏巴族有超过神念境的修行者,但他的这句话,实则却是揭开了夏巴族是暴发户的这个伤疤。 “你是谁,这么大口气?” 夏巴翼的双瞳之中射出了真正的怒火,他看着林意寒声道。 “我就是林意。”林意异常简单的说道。 细封英山这边没有任何人觉得意外,但林意的这句话却让一直在装死看戏的细封洪齐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两军交战…更确切而言是两国交战,其中一方的主将,竟然敢这样直接身陷敌阵? 细封洪齐之前只听说过林意镇守钟离之战的惊人战绩,但是看着此时林意平静的面容,他对林意的行事风格瞬间有了更多的了解。 “想不到,我是真想不到。” 夏巴翼愣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突然笑了起来,“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是我依旧不收回我方才说的话,在没有见过我们夏巴族的手段之前,你敢说这样的话,我依旧觉得你太过狂妄。” “那还等什么?” 从夏巴翼开口之后,细封洪齐就没怎么说过话,但是林意看着这个胖商贾般的中年男子,就知道对方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所以他冲着细封洪齐笑了笑,道:“还不直接帮我们找块地方?” “您的勇气足以照亮整个夜空。” 细封洪齐由衷的说了一句,然后他恭谨的说道:“如果林大将军您不介意,可以在我们的点兵校场进行比试,我不会让多余的看客来观看,但一些可以左右我意见的部下,我也希望他们能够到场观看。” “如此甚好。” 林意笑了笑,他知道细封洪齐的意思。 和一名南朝将领联手,这绝对不是小事,最好便能让那些反对者直接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反对。 第六百五十二章 重骑 党项人的点兵校场和南朝人理解的点兵校场有着很大的区别。 南朝的点兵校场是真正的在出征前点兵用的,但是党项人的点兵校场却就像是倒置了的唱戏台子,是让王族和达官贵人看演武用的。 细封洪齐这个城中的点兵校场就像是一个缺了口的碗,三面都是看台,一面则是平坦的泥地。 因为夜晚气温更低的关系,泥地坚硬得和石地没有什么区别。 围绕着这片校场,十几处堆篝火噼啪作响,只是吞吐的火舌也无法驱散夜色中的寒意。 借着跳跃的火光,林意很轻易的看到坚硬的地面上有着各种斑驳的颜色,其中很多都是陈年的血迹,有些却是一些破碎的血肉和毛发和冻土连成了一体。 这些毛发里面有很多是兽类的毛发,甚至还有许多是禽类的羽毛,很显然,在南朝的权贵们的爱好和党项的权贵们相比,恐怕要文雅得多。 这片所谓的点兵校场上,恐怕经常发生血腥的拼斗,不只是军士和军士,或是修行者对修行者。 细封洪齐的心腹将领来了二十几名,而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夏巴氏的使团却至少来了近百人。 这些人都聚集在一片看台。 这个看台比较避风。 而细封英山的这支军队,却是都围坐在了那些人身侧的一片看台——为了挡风。 罗姬涟报以冷笑。 这种安排只能说明细封英山的人在细封氏的确没有什么地位,只是她这次并没有出声嘲笑细封英山。 既然细封英山已经算是铁策军在党项的内应,已经算是铁策军的人,那看不起细封英山的这些人,就和看不起铁策军也没有什么区别。 打狗还需看主人,这是南朝的老话。 不过她相信这一夜过后,党项这些人就不敢这么对待细封英山这些人了。 “你们人少,而且这是在党项境内,你想怎么比试一下?” 夏巴翼借着火光凝视着林意,林意这边并没有刻意的掩饰,所以他早就看清楚,细封英山身边的这些人里面,似乎只有四个是南朝人。 而且从林意一开始的话语里,他就听出,这四个人里面并没有剑阁之中那名亚圣,既然并无超过神念境的存在,那只是四个人,能够做成什么事情? “不过我听说南朝的比试还有比试诗画歌赋,只要林大将军你不比试这些就可以了。”他带着淡淡的嘲讽,看着林意接着说道。 林意在平时看起来都是很谦逊温和的人,但哪怕是他昔日那些旧同窗,就都很熟悉他的脾气。 别人有礼对他,他会很有礼,但是别人在他面前张狂,他就会更狂,尤其是敌人。 “来时我就和细封英山说了,我们南朝有句老话,叫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面对夏巴翼这句明显有些挑衅的话语,他只是淡淡的说道:“不管你想怎么比试,我都接下,只要你们能将我击倒在这片校场上,就算我输了。” 林意的话顿时让夏巴翼身后的许多人都满面怒色。 这些人都在看台上,看着已经主动走到校场上的林意等人,他们的目光就像是看着猎物的猛兽。 “我来!” 一名手持着一个奇特的骷髅头金杖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他目光狰狞的看着林意,口中不知嚼着什么浆果,嘴角流出血样般的汁液。 但是夏巴翼却是摆了摆手。 “任何一朝的天下,都不是一个人的勇武所能决定的。” 他傲然的笑了笑,道:“既然是面对阻挡了北魏十几万精锐大军的铁策军,我当然也很乐意让林大将军看看我夏巴氏军队的实力。”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之前最让人忌惮的,除了顶尖的修行者而言,无非就是重铠和重骑。” 他微微的顿了顿之后,接着道:“不如请林大将军看看我的重骑如何?” 当他这句话响起,他身后一名浑身黑衣,带着银色面具的侍从不发任何声音,却是往上一伸手,伸出了一面银色的小旗。 后方远处黑暗之中,顿时响起隆隆的声音,如有巨柱砸地。 整个校场的地面不断震动起来,一些凝结的冻土都被震松,碎成细砾往上不断弹跳。 不只是细封英山的这支军队中所有人,就连细封洪齐的许多部将都骇然的朝着声音传来处望去,但细封洪齐的面色却是纹丝不动,显然他早已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十二条巨大的黑影很快出现在林意的视线之中。 “这是?” 他后方的罗姬涟等人还未看清楚,林意却是一眼就看清楚了,十二条黑影之中,前面六道黑影都是披甲犀,而后方六条黑影,竟是六头体型更为庞大的白象。 南朝和北魏有些地方也产犀牛,南朝有青犀,北魏有一种灰犀,都是体型庞大,林意之前虽然从未见过活生生的犀牛,但在很多书籍之中都见过介绍,对其体型大小也有所了解,但此时夏巴翼的这六条犀牛的体型却显然超过南朝的青犀和北魏的灰犀,它的表皮是深黑色的,许多褶皱,身长一丈有余。 这六头犀牛身上的黑皮原本看上去就已经像是重重叠叠的皮甲一般,但这六头犀牛身上,却还披挂着一层锁链刺甲。 这六头犀牛比起平常的水牛、黄牛已经庞大了数圈不止,但和后方那六头白象相比,却还是给人一种小弟弟遇到大哥哥的感觉。 这六头白象简直就像是一座座移动的小山,每一头足有数千斤重,而且每一头都用铜甲覆体,背上设有鞍座,鞍座上有三名骑士。 这三名骑士中其中两人共持一柄长枪,另外一人则是把控弩机。 那弩机和攻城弩一样,竟也是座死在鞍座上的。 这十二头巨兽一出现,细封英山的这支军队中所有人都已经脸上色变,一片惊呼声响起。 然而夏巴翼却只是淡然一笑,他的声音再度清晰的响起,“林大将军,你看我夏巴氏的这重骑军如何?前方这披甲犀性格燥烈,冲杀起来,狂奔乱突,根本不顾身上骑者,所以它们身上无法设置鞍座和骑者,但这种披甲犀的最大好处是不怕火,而且原本就皮粗肉厚,连强弩都射不穿它的表皮,最为关键的是,这样可用于前阵冲杀的披甲犀,我们夏巴氏数量不少,足有一千余。” “一千余?” 听到这样的数量,细封洪齐的部将之中也是发出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种白象是西域之中某个王国和我们贸易所得,数量不多,也不过在数十头,只是这种白象力大无穷,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耐力惊人,可久战。” 夏巴翼说到此处,凌厉的目光扫过看台上细封洪齐的所有部众,微笑道:“林大将军,你觉得我们夏巴氏的这重骑军,比起你们南朝的重骑军如何?不知若是我们在阵前对上,你如何应付?”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林意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不知为何,这个笑容让在场绝大多数党项人都觉得分外的危险。 “来!” 然后林意只是转身,对着身后淹没在无尽黑暗之中的冻土荒原发出了一声厉啸。 第六百五十三章 摧枯拉朽 听到林意这一声厉啸,原本夏巴族的这披甲犀和白象震慑得有些心神不宁的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陡然精神一震,两人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林意是要做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远处深邃的黑暗之中。 远处好像有狂风涌起。 一片蒿草折断的声音迅速传入这些人的耳廓之中。 夏巴翼骄傲的笑容变得些微僵硬起来。 他可以感觉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快速行进,而这片冻土荒原之中的灌木丛都很矮小,唯有贴着地面快速游走的巨|物,才能在很远的地方就制造处这样大片的折断声。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许多人惊呼出声,将他此时心中的疑问喊了出来。 几座城的高处都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 许多沉睡中的军士被惊醒,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响起的金铁摩擦声。 “城防很不错。” 林意对着有些愕然的细封洪齐笑了笑,夸赞道。 细封洪齐愣了愣,但他旋即反应过来,对着数名部众摆了摆手。 许多道厉叱声在城中响起。 那些紊乱的声音迅速平复了下去,号角声不再响起,甚至连燃起的灯笼都被迅速熄灭。 “嘶……” 一阵抽风箱般的倒抽冷气的声音随即响起。 无论是细封洪齐的这些部众,还是夏巴翼的座下,放眼天下也都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的人物,然而看到那条祖蛇以看似缓慢,但实则极快的速度逼近这座城的城墙时,他们的喉咙还是变成了深邃的风口。 “这是什么?” 细封洪齐也真正的震愕起来,他敏锐的看到这条巨蛇身上如岩石块一样的鳞甲以及蛇头上的角。 “在南朝和北魏,帝王都是真龙天子。能够成王成侯的人物,被认为是蛟龙,但从古至今,极少有人像林大将军一样,拥有真正的蛟龙。”细封英山很适时的蛊惑道:“三叔,这是一条真正的异蛟。” 夏巴族所有人眼中的轻视顷刻消失了。 下方的冻土荒原、这里倾斜度很高的山坡和这座城坚厚的城墙,对于任何骑军都是很难逾越的障碍,然而这种障碍对于这条异蛟而言却根本不存在。 细封洪齐的几名部将迅速的反应了过来,正对着这条异蛟行进方向的城墙上瞬间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上方所有的军士全部被撤空了。 这种异蛟对于他们而言更是传说中的物事,更何况看着这条异蛟身上的鳞甲,他们就知道寻常的守城军械根本不可能对这条异蛟造成任何的威胁。 城墙上的军士如果不撤走,在他们看来很容易变成这条异蛟的开胃小菜。 墙头上石屑纷飞,一些固定的军械纷纷倒地,迅速游过墙头的蛇身和坚硬的金属摩擦,在夜空里甚至带起了不少火花。 夏巴族的所有人尚且能够保持镇定,但是那气势汹汹的披甲犀和后方的白象却是已经不安的躁动起来。 白象的身上有鞍座,有骑手,在骑手的约束下,这些白象只是在原地踱步,但前方那六头披甲犀却是已经不受控制,虽然在后方白象鞍座上的骑手的厉喝之下,不至于直接转身就逃,但是根本不敢冲向前方的林意和刚刚越过城墙的祖蛇,而是朝着校场的两侧开始狂奔,给人的感觉是想要直接绕着校场跑出去。 罗姬涟笑了起来,她没有放过这个嘲笑夏巴族的机会,“你们夏巴族的披甲犀似乎不明白什么叫做勇气。” “灭了它们。” 林意一直不喜欢多话,他对着黑暗中昂首游来,一路已经碾压了不少建筑物的祖蛇做了个手势。 这个点兵校场幸亏在城边,否则恐怕细封洪齐要损失惨重。 对于在场所有夏巴族人而言,罗姬涟的嘲笑声几乎才刚刚在他们耳中响起,呼啦一声,他们只觉得这校场之中篝火的火焰猛然一沉,被一阵狂风压了下去。 一头场边正在狂奔的披甲犀突然停顿了。 一声异常沉闷的撞击声在它的身上响起。 所有在场的夏巴族人瞳孔都剧烈的收缩起来,这头披甲犀在他们收缩的瞳孔里,好像骤然慢动作一样停顿下来,然后身上的甲胄骤然猛烈开来。 这样画面的,是一条横扫过来的巨柱般的蛇尾。 如果说这头披甲犀就像是一辆疾驰的马车,那突然破空而至的蛇尾,就像是天神手中的巨鞭,瞬间就将这辆疾驰的马车抽打得四分五裂。 这头披甲犀前冲的力量原本十分惊人,但是被这祖蛇的蛇尾一扫,竟是惨嚎声中朝着后方连连翻滚。 噗! 空气里响起一声闷雷般的喷吐声。 祖蛇的蛇头已经高高扬起,一团毒液已经如暴雨般朝着后方的几头披甲犀喷吐而去。 那几头披甲犀身上嗤嗤直响,都是发疯般的在原地乱蹦乱跳,其中一头竟是笔直的往上跳起一丈有余,但落地时却如同一块砖块般笔直砸地,倒地之后便无声息,直接死去。 喀嚓一声。 这祖蛇也并未就此停住,蛇头往前一弹,如闪电般直接咬住那头首先被扫倒的披甲犀,一声清脆的裂响之中,竟是将这头披甲犀的整个头颅都咬断,如同吞了一块脆骨一般,囫囵吞枣一般直接吞下了腹中。 这祖蛇一路行来,都受林意约束,并没有进食,一路也并没有明显要进食的迹象,此时被这头披甲犀的热血一冲,它却似乎也来了食欲,喀嚓喀嚓数口,竟是将这头身上甲胄已经崩飞的披甲犀撕裂了大半,血肉带骨全部吞了下去。 寻常巨蛇哪怕吃食也是不管食物大小,能吞就要整个吞入,但这条异蛟却是半撕咬半吞,进食方式和普通蛇类截然不同,而且更为血腥可怖。 摇曳的火光之中,夏巴翼身后的那些夏巴族人脸色都是异样的惨白。 他们引以为傲的这六头披甲犀竟是一瞬间就被这条异蛟击溃,看这条异蛟的凶悍和强大,别说是六头披甲犀,恐怕是再多也无用。数百披甲犀被这一条祖蛇一冲,恐怕都是彻底乱了阵脚,根本无法约束。 “这么灵性?” 细封洪齐此时脸色也是发白,但是他看着那祖蛇的蛇口之中鲜血如瀑流下,说不出的狰狞,但对付了那六头披甲犀之后却没有再行动作,只是停留在当地,等着林意发号施令的样子。他心中就更加震动,他当然明白,越是可怕的异兽,收服起来就越加困难。 这条异蛟如此听从林意号令,足可以用在战阵之中了。 林意此时笑了笑,却是动步,朝着前方那些原地不安踱步的白象行去。 “这…?” 一时,连细封英山都愣了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第六百五十四章 与象角力 直到林意朝着那六头白象走了十余步,白象鞍座上那些夏巴族人才有些回过神来,纷纷转头过去看向夏巴翼。 夏巴翼的眼角微微的抽搐了一下。 哪怕是个傻子,此时也已经看得出来,林意是要一个人对付那六头白象重骑。 这些披甲犀和白象的确是夏巴族的骄傲。 在此之前,夏巴族虽然已经积蓄了这样的重骑,但还从来没有对外展现过,这披甲犀在夏巴族被称为神王犀,而这白象,被称为金山象。 这次他带来细封洪齐的领地,就是想要一锤定音,直接折服细封洪齐,让细封家和夏巴族联合。 在夏巴族的计划里,只要细封氏和夏巴族联合,那党项的其余王族就根本不可能是细封氏和夏巴族联军的对手。 哪怕是细封英山带着林意突然到来,他和林意约定比斗,直接祭出这样的重骑,也只是要在细封洪齐和林意的面前宣扬夏巴族的武力。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披甲犀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只是这白象之强远胜于这些披甲犀,看着林意一个人行向那六头白象,他绝对不可能示弱。 “杀!” 看着白象鞍座上那些骑者不安和探询的眼神,他深吸了一口气,寒声喝了一声。 寒冷的空气里顿时响起数声爆鸣。 爆鸣声来自于白象鞍座上那几架攻城弩般的固定军械。 伴随着爆鸣声如电射出的也是一根根粗如儿臂的弩箭,然而下一刹那,这几根弩箭在空中直接裂解,森冷的尖锐碎片如寒星般直接笼罩了林意所在的数十丈方圆。 这种军械在战阵之中的杀伤力很可观,但对于林意而言却威胁不大。 他只是伸出了双臂,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咄咄咄咄….他的身上瞬间响起无数如击败革的声音。 那些劲射到他身上的碎片如屋檐上掉落的碎瓦般无力的坠在他身前的脚下。 六头白象已经开始了大步冲锋。 它们已经十分驯化,看上去和寻常骑军的战马没有什么区别。 鞍座上的骑者显然也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两人持着的一根巨型长枪已经被他们架在鞍座上的一处,在火光的照耀下闪亮的枪尖正对着林意。 这六头巨象看起来虽然蛮笨,但是它们一齐往前冲锋时,践踏着地面,整个校场都在不断的震颤,它们的巨足下方的平整冻土无一例外的往下凹陷下去,可想而知它们的冲击力有多可怕。 只是这六头巨象身上的骑者的背心上却在不断冒着冷汗。 在夏巴族被称为金山象的这种巨象重骑是夏巴族想要震慑天下的武器,它们背上的骑者自然也是千挑万选的精锐,此时这六头巨象身上的骑者甚至都是如意境的修行者,但他们之前也从未见过林意这样的对手,从没有想到有人竟然能够冒着这样的金属暴雨直接穿行而过。 他们体内的真元已经迅速的喷涌而出,倾流在架在鞍座上的长枪的符文之中。 两名骑者的真元自然会有所区别,但他们两个人的真元流淌在这柄长枪之中,这柄长枪反而显得异常的稳定。 相反,他们的双手和身体有些莫名的颤抖。 林意平静的放下双手。 这种巨象其实的确更适合用在战阵之中,对于他这种单独的强大修行者而言,无论是巨象的动作,还是限于鞍座上的这些修行者的战斗方式,都实在太过缓慢了一些。 他看似还在继续往前平静的行走,但是整个身体的移动速度却是骤然加快,他的身体迅速变得模糊不清,变成了冰冷寒风里的道道残影! 六头白象上的骑者同时发出了一声骇然的惊呼。 其中一头白象的鞍座瞬间往前出现了可怕的倾斜。 林意的双手已经握住了这头白象鞍座上的长枪,那些流淌在长枪上的真元冲击在他的双手上,如同凝冻的油脂遇到烧红的铁块般嗤嗤作响,然后瞬间变成紊乱的气流消失。 夏巴翼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他们的金山象还有一件容易被人忽视的武器,就是这些金山象平时低垂的长鼻。 这些金山象的长鼻上都覆盖着铠甲,突然抽打起来,和恐怖的巨锤也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这些金山象在平时已经经过了严苛的训练,在对方近身的刹那,按理而言,这些金山象的长鼻一定会抽打出去。 然而正对着林意的这头金山象并没有。 因为只在这一刹那,它已经失去了重心。 林意的身体里响起了一阵奇异的炸响。 那是骨骼和血肉发力时,如同巨索崩放般的可怖声音。 原本安在巨象背上的鞍座,在林意的猛烈发力之下,直接朝着前方移动,移到了这头白象的头顶后方。 数条固定这鞍座的扁索深深的勒入了这头巨象的血肉之中,这头巨象的身体前倾,它很自然的想要往后用力,想要站稳,然而这一瞬间的两股大力相抗,却是让它的两只前足无法承受,竟是马失前蹄一般,朝着前方跪倒下去。 一头庞然大物在林意的面前跪倒。 这样的画面,瞬间让台上那些夏巴族人和细封洪齐的部将发出了骇然的惊呼声。 长枪上属于真元的光焰迅速消隐。 完全无法抗衡的力量冲击到那两名持枪的夏巴族修行者的掌心,这两人只觉得手臂一麻,心中才刚刚生出无比恐惧的念头,整个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两侧翻跌出去。 这一根长枪硬生生被林意夺在手中,林意顺势一扫,数声巨响,不只是其余那五根朝着他刺来的长枪都被扫飞,鞍座上的那些骑者也都秋风扫落叶一般被震飞出去。 先前这六头白象气势实为惊人,但顷刻间,一头白象跪在他的面前,哀叫不已,其余五头白象身上鞍座也是东倒西歪,哪里还有威势可言。 林意稳稳站立当地,只是他手中长枪虽然也十分沉重,但不如他之前用的镇河塔心那般坚固,重击之下,前半段已经弯曲,在他手中反而如同一柄巨大的弯刀。 所有的夏巴族人已经震骇得连呼吸都已经停顿,但这些白象似乎还嫌此时的画面对他们的震撼不够,其中一头白象的长鼻横卷过来,正好卷住林意手中的这根已经弯曲的长枪。 林意笑了笑,往后一步跨出,如同拔河般拔动长枪。 这根原本已经弯曲的长枪两相拉扯下迅速变直,那头白象初时身体还往后仰去,但顷刻间,它的长鼻却似吃不住痛,骤然放开。 它前方失去相持的力量,身上的鞍座本身晃荡不堪,这一刹那,它的身体猛烈晃动,也是无法站稳,竟是重重跌倒在地。 细封洪齐连连吸气,却是无法让自己的情绪平静。 他十分清楚双方较力,体重较轻的一方自然吃亏,哪怕力量对等,体重较轻的一方也很容易被扯飞出去。他看向林意所站的地面,只看到林意踏过的地面留下了数个深深的足印。 那足印的边缘如同刀切般整齐,但是沿着足印却是有无数裂缝如同蜘蛛网般炸开,他见状不仅心中更加骇然。 第六百五十五章 暗算 其余四头白象虽然未曾倒地,但是也恐惧得根本不敢和林意再战,各自都发出古怪的嘶鸣,纷纷掉头退却。 十数名夏巴族人不断呼喝,手持长鞭不断凌空抽打,这才勉强控制住这四头白象。 林意并没有继续追击。 在这些夏巴族人设法控制这些巨象时,他也并没有追击。 结果不言而喻。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再来多几头巨象恐怕也不是林意的对手。 这些巨象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它们的身躯也太过庞大,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相对于林意而言,它们的动作实在太慢。 即便有着那些骑者的补足,林意无论是在力量还是速度方面,都显得游刃有余。 但是夏巴翼的内心显然无法承受这样的失败。 他的脸上全部都是浓厚的阴霾。 “如果这些白象身上配的不是碎星弩而是巨型抛网,可能结果就会不一样了。”他看着林意,一字一顿的说道。 林意微微的笑了笑,道:“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战阵,也没有绝对完美的东西。” 在夏巴翼说出那句话时,在场很多的党项人甚至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当林意这样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却都清醒过来,明白了他们这两句对话的意思。 夏巴翼的意思显然是,如果白象上配备的军械是抛网的话,或许就能限制林意的行动,将林意束缚在内,巨象骑的优势就会展现出来。 但同样所有人也明白林意的意思,若是真正的对敌,林意也不会这样手无寸铁的对付这些重骑。 若是这些白象配的是抛网,那林意也不一定会用这种战斗方式。 更何况夏巴翼此时所说的,还是这些重骑对付孤身一人的林意的战法。 但林意是镇西大将军,他可并非始终单独一人的修行者。 更何况夏巴族的这种重骑原本是要大军对决之中才显出威力,又不是专门要对付某个单独的修行者。 和方才的力量碰撞相比,夏巴翼和林意此时的对话,就显得更不在一个层面上。 细封洪齐的许多部将看着夏巴族这些人的眼神里瞬间多了几分鄙夷。 “倒是我显得有些输不起了。” 不过夏巴翼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们又顿时面容一肃。 夏巴翼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他直接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在战场上,能够迅速承认自己错误和平复自己情绪的将领,往往是那种很难对付的角色。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金丝锦袍的男子走到了夏巴翼的身后,和夏巴翼轻声的交谈了一句,便越众而出。 这名男子在一群夏巴族人之中并不显得出众,但此时一走出来,却是明显看出和其余夏巴族人有着明显差别。 他的肤色甚至比南朝人还要白皙,头发是褐色的,有着天然的微卷,而且眼瞳也明显不是黑色,竟然是淡蓝色。 通过这些特征,就算是林意也可以猜出他并非是党项族人,而是西域楼兰或者更远一带的国度中人。 这人也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冷冷的看着林意,开口第一句话却反而带着浓重的北魏口音:“听闻你们南朝飞剑十分出众,林将军你又是剑阁之主,我倒是想请教一下飞剑之术。” 林意刚刚想开口说自己并不修飞剑,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这名男子却根本不想多话,甚至都不报自己的名号,他的衣袖之中一声清脆的剑鸣,有剑光已经飞起。 只是这剑光却并非一道,而是两道。 林意微微眯起眼睛,对方衣袖之中寒芒乍现时,他就已经看清,这是一大一小两道飞剑,大的飞剑是银白色,剑尖是钝的,如同一根戒尺,而小的飞剑则是玄铁色,薄薄的一片剑片,两头都十分锋利,而且只有柳叶大小。 “子母剑?” 他看清这两道飞剑的同时,也已经感觉出来,这两道飞剑之中始终有气息相连,便瞬间明白,这便是南朝诸多剑宗都已经失传的子母飞剑。 子母飞剑在南朝也叫“双生剑”,有些剑宗索性也叫做“双流星”,这种飞剑其实就像是其中一道飞剑始终牵着另外一柄剑,两剑之中就像是系着一根无形的绳索。 其中主剑,也就是母剑飞遁时,便将子剑不断甩动,所以不知道其中门路的,只看见两柄飞剑都是剑路各异,直以为飞剑御使者可以分心二用,不断控制两柄不同的飞剑,但清楚其中道理的,就知道这子剑不管如何飞,其实还是不能脱出母剑的力量范围,而且子剑的力量和母剑也无法同日而语。 这种飞剑之术难的,就是精准的掌控子剑的刺杀位置。 往往母剑和对方正面相抗,而子剑力量不足,便专刺杀对方身上甲胄薄弱之处。 这种子母剑在南朝的诸多剑宗失传,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难练,至于对敌起来的威力,当然是超过寻常的飞剑。 但此时看出对方用的是这种子母剑,而且感觉出对方也不过是承天境中期的修为,林意却是哑然失笑,他往后一掠,同时摆了摆手,道:“这似乎不用我动手,你觉得比寻常人多了一柄子剑便有些特殊,我军中倒是正好有一个人和你比试一下。” 听到子剑二字,那名男子顿时心中一震,剑光略缓,他也没有想到林意竟然一眼看出自己飞剑来历,而听着这句话,罗姬涟和沈鲲等人顿时就明白林意说的是白月露,他们顿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月露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微动,嗤嗤嗤嗤….一阵尖锐的鸣声密布林意身前,顿时将前方台上那些细封洪齐的部将都吓了一跳。 那名施展子母剑的男子瞬间骇然失色。 他的面前空中,数十丈方圆之中顿时密密麻麻的无数飞针穿梭。 虽然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同时御使数百上千根飞针,但凭借他的感知,还真的无法断明到底哪些飞针是真,哪些飞针是假。 白月露也无心炫技,也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她便收了飞针。 漫天的针影瞬间消失。 那名施展子母剑的男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所有人自然就觉得他是自觉不可能战胜白月露,接下来自然停手,然而至少细封氏的这些人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刹那,看似要收回的两柄飞剑陡然剧烈加速,在空中发出一道恐怖的嘶鸣,那道母剑当空落下,直刺林意的后脑,而那柄子剑斜飞飘落,切向林意的双目。 第六百五十六章 獠牙 林意微微一笑,看似一动都未动,但他的面上和后脑处都瞬间涌起一层诡异的红雾。 噗噗两声闷响,这两道飞剑被这浓厚的红雾一冲,顿时光华黯淡,尤其那道切向林意双目的子剑顿时失去了和母剑的联系,直接往林意身前地下掉落。 林意此时右手如电般反手一握,直接将那柄母剑握在手中。 这柄母剑如同活物般剧烈颤抖起来,然而根本无法从他的手中挣脱,也只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这柄母剑剑上光华彻底熄灭,沉寂不动,而那名男子骤然失去这两柄飞剑,噗的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林意看了这名男子一眼,也不出声,反手一抛,将这柄母剑直接丢向身后白月露,与此同时,他的脚尖一挑,将那柄子剑也挑了起来,接着也是用手接住,投向白月露。 若是公平较计,对方若是不敌,他断然不会抢夺对方兵器,但这夏巴族的剑师原本就相当无礼,而且方才白月露已经收了飞针,对方还是突然对他出剑施袭,如此一来,却是已经让他心中不快。 这种子母飞剑本身难得,也算是奇特之物,收藏起来总有用处,而且他隐然觉得和夏巴族恐怕无法善了,将来恐怕会在战场上遇到。 这名夏巴族的剑师失去了这种子母剑,也相当于自身实力废了大半,也算是将来战场上少去一个威胁。 林意收这两道飞剑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所有的夏巴族人看着他的微笑,心中都很清楚,如果讨要这两柄飞剑的话,恐怕会受到更大的羞辱。 夏巴翼直接挥手示意那名剑师退下,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居高临下的骄傲神色,“我没有想到你如此年轻,就已经这么强大。” 谁都以为这是一句服软的话,然而在下一刹那,夏巴翼喝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夏巴思!” 他的发丝无风自动,一名身穿深红色锦服的夏巴族人如鬼魅般的出现在夏巴翼的前方。 这个人身材中等,看上去比林意大上十余岁,他的面容也很普通,只是头颅却似乎要比一般人看上去大一些,显得有些古怪。 “请!” 这名夏巴族人也毫不废话,对着林意颔首为礼,只是说了一个字。 他抬起身来,也不见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是他身外的空气却明显荡起一层涟漪。 无数丝肉眼难见的星光和微小的气流在他的身前以可怖的速度凝聚起来,竟是迅速形成一颗鹅蛋大小的银白色光球。 这颗银白色光球闪闪发光,表面甚至充满金属的质感,真像是一颗纯银制造的银弹一样。 嗤的一声,这颗银色的光球骤然加速,就像是被这名叫做夏巴思的目光指引一般,笔直的射向林意的身前。 随即砰的一声轻响。 林意缓缓收回右拳。 一团如星云般的氤氲元气在他的拳头上缭绕。 这颗银色光球被他一拳击溃。 他的眉梢微微挑起,心中有些吃惊。 这很显然也是某种独特的真元手段,用自身的元气抽离天地间更多的元气为己用,而且这夏巴思的真元修为也只是接近承天境巅峰,距离神念境还有一段距离,这种真元力量对他本身没有太大的威胁,然而他抽离的星光却像是真正的火焰,此时虽然被他一拳击溃,他的拳头上还是有种些微的火焰灼烧的感觉。 有些发烫,有些像细针在扎。 所有细封氏的修行者都震惊的睁大了眼睛,甚至夏巴族之中的许多修行者也是面露惊讶的神色,很显然他们也从未见过夏巴思的出手。 那颗被林意击散的银色光球只是开端,一颗接着一颗的银色光球在夏巴思的身前形成,几乎在目光的每一次闪烁之中,就有五六颗闪耀着玄奥光芒的银色光球在他的身前随着空气的奇妙律动生成,然后发出刺耳的破空声,朝着林意射去。 这种银色光球形成和激射的速度,就连数名精锐箭师的同时施射都无法比拟。 很多承天境之下的修行者感知着这些银色光球之中荡漾的真元力量,他们都可以肯定,如果换了自己和这个夏巴思对敌,恐怕一两个照面之下就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更何况连普通的军士都感觉到了这种银色光球里有着一种火烧火燎的意味。 林意的面前就像是多了一条灿烂的银河。 银色光球如流星般不断飞来。 面对这样独特的真元手段,林意选择了坦然承受,他只是将落向自己面门薄弱处的银色光球击溃,至于冲击到他身上的,他直接不管。 银色光球在他的身上不断的爆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种声响,就像是很大的冰雹击打在马车顶棚上的声音。 一团团玄奥的光屑就像是纯银的粉末一样在他的身前噗噗撒落,一圈圈元气形成的冲击波沿着他的胸口往外扩张出去。 林意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的身体不断晃动,每一颗银色的光球撞击到他的身上,就有一股元气澎湃的在他的血肉之中渗透,炸开。 只是和寻常的承天境修行者的真元冲击到他的身上不同,这夏巴思的真元力量不只是让他气血翻腾,而且似乎带着许多丝细小如针的火焰扎入了他的身体深处。 这种细小如针的火焰里有种腐蚀生机的味道,很显然,寻常的修行者哪怕有足够的力量可以硬抗他的这种真元手段,但这种冲击进体内的元气,似乎能够让人衰弱,就如同一些可以腐败气血的毒药一般。但林意的生机无比强大,他的新血生成速度都超过腐败的速度,这种歹毒的真元手段对他毫无用处。 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这种真元手段对于真元的消耗十分惊人,若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来使用这种真元手段,倒是能够坚持很久,但是这夏巴思还不到承天境巅峰,他如此挥霍真元,按理而言很快真元就会耗尽,但此时这银色光球连绵不断而来,这夏巴思体内的真元依旧汹涌,竟然给他一种身体里有一口泉眼,真元的喷发无穷无尽之感。 他只是想不明白,而且在场面上,他似乎是完全被动挨打的一方,但这样的画面,却是让细封氏和夏巴族的所有人越看越心惊。 很简单,世上有哪一个神念境的修行者可以如此泰然自若的承受承天境修行者这样的不断打击? 这些银色光球对于在场的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力量惊人,然而落在林意的身上,就像是浪花拍打在岸边的岩石上,恐怕要拍打千年才有效果。 林意还没有还手,夏巴思的身体已经微微的颤抖起来,他已经感到了心寒,开始气馁。 长时间的真元急速流动,对于寻常修行者的经络也是一种负担。 他身体之中的每一根经络,反而已经酸疼起来。 “停手。” 夏巴翼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也很明显发抖起来。 他可以确定夏巴思根本不可能对林意造成任何的威胁。 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很温和,很和蔼,甚至只是在做一个安静旁观者的细封洪齐在这个时候突然狞笑了一声,就像是一头刚刚露出獠牙的野狼。 “动手!”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如同冬季冰原里的寒风般寒冷。 第六百五十七章 反戈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齐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他们的喉咙就像是雪山上的风口,往外呼呼的冒着寒气。 林意也很意外。 他感到了无数杀意,只是这些杀意并非是针对他和细封英山的这支军队,而是针对这些夏巴族人。 黑色的夜空里响起无数声呜咽般的破空声,就像是高空之中有一片竹林,然后在一刹那被砍倒了一片,无数粗大的竹枝瞬间倾倒了下来一般。 无数根粗大的黑影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夏巴族人所在的这侧高台。 无数痛苦的嘶吼、哀嚎、惊呼声伴随着血肉和骨骼的破碎声同时响起。 这些都是攻城弩机射出的弩箭。 纵横交错的弩箭瞬间就将夏巴族人所在的这侧高台钉成了一片竹林。 鲜血和碎肉在高台上不断的流淌。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赫然发现,细封洪齐的所有部将都刻意的和这些夏巴族人保持着距离,都并没有处于这些弩箭笼罩的范围。 这个时候去思索细封洪齐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调集这么多攻城军械对准了夏巴族人所在的高台已经完全没有意义,这片高台上,至少有一半毫无防备的夏巴族人直接被射杀。 高密集度的团坐使得这些攻城军械发挥了最可怖的杀伤能力。 “细封洪齐!” 夏巴翼凄厉的嘶吼响彻天地。 他应该也不是弱者,这些弩箭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连身后那些夏巴族人身上飞溅出来的鲜血都没有能够溅到他的身上,但这是细封氏的地盘,细封洪齐这些城里少说也有数万精锐的军队,以这种方式直接偷袭,那就意味着迎接他们这个夏巴族使团的,将是完全的灭顶之灾。 回答他的是细封洪齐的一声狞笑。 这个细封氏的王族再次展现出了让林意等人惊奇的能力,他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但此时却异常谨慎的朝着细封英山等人的身侧迅速退去,而且是直接退到了沈鲲的身侧。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处在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身边更为安全? 他的谨慎并非多余。 在夏巴翼凄厉的嘶吼声中,剩余的夏巴族人开始了疯狂的垂死反扑。 至少有三道飞剑带着尖厉的破空声朝着细封洪齐飞来。 但与此同时,有更多的剑影从这片校场的四周飞来。 当当当当…… 一片火星在半空之中交织,十余道飞剑围绕着这三道飞剑乱砍,在顷刻间几乎将这三道飞剑砍成了破铜烂铁。 密集而令人心悸的整齐脚步声排山倒海般涌来。 这片校场周围的空隙瞬间就被细封氏的军士填满。 弓弦和机括的震鸣声如暴雨的雨声般急促,无数的箭矢像蝗虫一样在空中飞舞,全部落向夏巴族人所在的高台。 这一轮的攒射至少又让高台上剩余的一半夏巴族人倒了下去。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潮水一般四面涌来的细封氏军队中的最前沿,陡然响起宏大的金属震鸣,那些军士身上的重铠,骤然亮起了耀眼的辉光。 一条条玄奥的光晕在这些重铠的表面和内里更深处不断旋转萦绕,一股股可怕的力量在钢铁之躯之中绽放。 林意和白月露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两个人也忍不住再次重新审视细封洪齐。 真元重铠。 细封洪齐的这些军队的前沿,真元重铠粗略估计竟然至少有两百具之多。 这些真元重铠的种类和品阶都十分驳杂,有些来自南朝,有些来自北魏,而且是除了北魏的鲲鹏重铠和南朝的神狱重铠这种最顶阶的真元重铠之外,其余南朝和北魏的真元重铠几乎都有,品种竟有数十种之多。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北魏或是南朝的任何一支军队,哪怕是南朝和北魏的精锐大军交战,恐怕在场的重铠数量也没有这么多。 这么多种类的来自两朝的重铠,足以让林意和白月露的心中莫名的感慨。 真元重铠一向都是南朝和北魏的严格控制之物,唯有零散的真元重铠被偷偷私运出去获取惊人的利益,能够凑到这么多数量的真元重铠,可想而知细封洪齐积攒了多少年。 每一具真元重铠的后方,都跟随着至少十名步军,这些步军的手中没有刀剑或是箭矢弩机等物,而是都带着一些松开口的布囊。 “那些是什么?” 林意的声音在细封洪齐的身侧不远处响起。 这种阵势之下,似乎已经没有他动手的必要。 “一种石粉,阻隔火焰和热力极为有效,真元重铠很怕火器,如果他们打出厉害火器,就用这种石粉扑灭。”细封洪齐转过头去,看着林意解释道。 林意微微一怔,顿时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真是各有各的办法。 “细封洪齐,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即便你不想和我们夏巴族结盟,也不需要动用这样的手段,你们细封氏是想和我们夏巴族彻底开战了吗!” 夏巴翼悲怆的声音响起。 他身后已经只剩下数十人,双方的力量根本不成对比,此时细封洪齐这座城里,其余各处都是静悄悄的,很显然,夏巴族使团之中其余的那些人要不是已经被杀死,就是已经被彻底控制住了。 “要么就是黑,要么就是白,任何妥协在我看来都是异常愚蠢。”细封洪齐冲着夏巴翼笑了笑。 这个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脸和蔼。 “你以为这样就一定能够留下我吗?”在愤怒的厉吼声中,夏巴翼身后的衣衫炸裂了开来,两道黑影从他的身后伸出。 “恩?” 林意倒是微微一愣,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夏巴翼身后伸展出来的,竟是两片金属翅膀,这两片金属翅膀上光焰开始缭绕,很明显有真元流淌其中。 “飞得走吗?” 细封洪齐却似乎根本就不吃惊,他甚至伸出了手摇了摇,示意夏巴翼不要着急飞起,接着又指了指四周的天空。 四周的天空之中,此时竟是飞起了火光。 一顶顶营帐般的物事下方连着载人的箩筐,箩筐之中有火焰不断吞吐,这些东西越飞越高,下方却似乎又有人牵着绳索,放风筝一样控制着这些东西的行进方位。 顷刻之间,足有百顶这样的物事已经团聚在校场周围的天空。 夏巴翼看清这些东西的刹那,双目便是一片赤红,“细封洪齐,你!” 细封洪齐很玩味的笑了起来,“这些东西不就是你们想要和我谈判的交易品之一?只是我之前就知道了它的用途。” 第六百五十八章 诚意 所有人都似乎低估了细封洪齐,包括夏巴翼在内。 夏巴翼当然还抱着仅有的一丝幻想,只是这样的幻想瞬间破灭了。 他之前针对林意提出的设想在他自己的身上应验了。 一顶顶抛网纵横交错的从空中落了下来。 这些抛网完全不讲究精准,只讲究细密的覆盖。 就算是真正的蝙蝠,也不可能在这些抛网的覆盖下逃脱。 砰! 被一张张抛网捆缚得无法张开双翼的夏巴翼重重的摔在了校场冰冷的地面上。 哪怕是修行者,从十余丈的高度摔下来,肯定也是浑身气血翻腾,绝对不会好受。 但在砸地的瞬间,愤怒无比的夏巴翼还是用党项话骂出了一句最怨毒的脏话。 这句党项话林意和白月露都听不懂,但细封英山的军队里,有些人看着林意和白月露不解的神色,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迅速解释了一下。 夏巴翼这种极端的愤怒不是毫无来由。 虽然作为军中对付修行者的常用武器,这种抛网在任何军队之中都是常备,但从一开始到现在,细封洪齐只是喝了一声动手。这种空中的大量抛网,很显然是早就暗中布置好了。 这就说明,从一开始,细封洪齐就已经从某种途径得知了他的独门手段,而且已经准备好了要对付他。 “呵呵!” 面对夏巴翼怨毒的脏话问候,细封洪齐却只是带着些同情般的和蔼笑了笑,然后道:“不要怪我,只能怪你自己没有想到,就像细封氏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一样,夏巴族也未必全部一条心,有人也未必想你好生生的带着功劳回去。” 夏巴翼的身体在网中骤然僵住。 他脸上的愤怒迅速化成了极度的震惊,“细封洪齐,你什么意思!” 没有人再给他回答。 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士已经冲了上去,大量的铅粉喷洒过去,浓厚的粉尘呛得夏巴翼连嘴都不敢张开。 一片绝望的哭嚎声在高台上响起。 除了夏巴翼之外,其余剩余的那些夏巴族人,包括之前被林意夺了飞剑的那名修行者,全部被冲上去的真元重铠砍倒在地,一个活口都不留。 “难道是夏巴族的那个女人?” 看着被押解下去的夏巴翼,细封英山有些目瞪口呆。 细封洪齐意味深长的一笑,“兵者诡道也,现在就他一个人落在我的手中,他哪里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细封英山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三叔,你是骗他的?” 细封洪齐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比自己最信任的人的背叛更让人绝望和愤怒,更何况夏巴翼本来就是一个十分骄傲的人。从一个愤怒和绝望的人口中问出情报的几率比较大,更何况他这样的人接下来恐怕会想着复仇。” “恕我直言。”林意皱着眉头看着细封洪齐,道:“您真是个老狐狸。” “哈哈哈哈。” 林意的话语并没有让细封洪齐生气,反而让他忍不住得意的大笑起来,“以前也有不少人这样形容我,但是近年来他们好像忘记了这一点。” 林意淡淡的笑了笑, “为什么选择我和铁策军?”他看着细封洪齐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细封洪齐收敛了笑意,带着些傲然,也无比认真道:“除了力量之外,还会有别的东西吗?”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林意也收敛了笑意,道:“只是聪明和具有智慧的盟友当然很重要,但比起聪明和智慧,忠诚却更加重要。” “不过和个人的喜好相比,活着最重要。” 细封洪齐和林意就像各自打哑谜一样交谈着,“在选择盟友方面,首先得选能让自己好好活着的盟友。” “怎么,你觉得夏巴族不能让你好好活着,这难道并非是出于利益方面的选择?”林意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问道。 细封洪齐看着林意,似笑非笑,就像是觉得林意是明知故问,“夏巴族在党项最大的敌人是拓跋氏,拓跋氏现在的实力和夏巴族相差无几,而且他们弄不清楚夏巴族在西域还有多少隐藏的盟友,他们要大举进攻夏巴族的地盘是不敢的,但若是我们细封氏和夏巴族联盟,他们得知消息,一定会先大举进攻我细封氏,很简单,他们没有信心灭掉夏巴族,但是要灭掉细封氏还是做得到的。所以我若是答应和夏巴族联盟,我们从夏巴族即便能够得到一些好处,也会消耗在和拓跋氏的战斗之中,我们整个细封氏就会成为夏巴族的盾牌,然后首先破碎掉。” “夏巴翼觉得我可能会因为巨大利益的诱惑而根本想不到这点。”细封洪齐的目光扫过细封英山等人,又扫过那些还有些不解的细封氏的部将,冷笑起来,“但我细封洪齐会这么傻吗?” “您的智慧一直都像天空的皓月。”细封英山很合时宜的拍了句马屁。 “一名王族最重要的并非是个人的战力和统兵能力,而是个人的眼光。”细封洪齐看着细封英山,有些莫名的欣慰:“这也是我之前一直十分看重你的原因,你只是缺少一个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来了,而且你把握的很好。” “你现在公然和夏巴族决裂,又要和我们铁策军联盟,反而不怕党项的这些氏族联手起来对付你了?”罗姬涟看着这一对胡互吹互擂的叔侄,越看越觉得细封洪齐危险。 “怎么联合?拓跋氏和夏巴氏各自心怀鬼胎,让他们联军没有丝毫可能。” 细封洪齐晒然一笑,道:“其余几个王族也绝对不可能甘心做他们的阵前卒,我们细封氏和铁策军联手,只要势大,最大的可能,就是其中一些王族加紧和我们联盟。” “您的想法和我之前的想法完全吻合。”细封英山笑了起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带林意来见细封洪齐是十分明智的选择。 “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你惊人的战绩和刚刚展现出来的实力,我可以肯定,你在钟离建立的不世之功毫无吹嘘的成分。”细封洪齐看着林意,表情又一片肃然,“但之前对南朝用兵,我都是坚定的反对派,并非是害怕战争,而是我深知和南朝、北魏相比,我们相距最大的并非是武力,并非是军械,而是权贵的能力和眼光。无论是拓跋氏还是夏巴族,推动他们发动对南朝战争的根源并非是想要让各王族更加团结而强大,而是想要借着这场战争彻底压倒其余的王族。” “听你这么说的话,我反而嗅到了极度的危险。”林意笑了起来,道:“若一切按你所愿,那将来想必是细封氏成为党项真正的王,到时候党项一统,不再有其他强大的王族,那恐怕真反而会造就前所未有强大的党项。” “那时候的党项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国,但是我觉得这点你不必担心。”细封洪齐微笑起来,看着林意认真的说道:“真正的强者永远不怕将来的对手,更何况久安必乱。一个强大的王朝,永远会出现外患。” “我先接下你这顶高帽。” 林意看着高台上不断流淌下来的夏巴族的鲜血,道:“我也接受你表现的诚意,只是这种诚意还不够。” 第六百五十九章 兵权 任何事物都是可以分两面看。 在在场所有细封洪齐的部下看来,今夜的细封洪齐已经给出了足够的诚意。 细封洪齐只是粗略的从细封英山的口中得知了林意的来意,甚至都没有问双方具体的联盟条件,就已经直接作出了选择,屠杀了整个夏巴族的使团,而且纸包不住火,今夜过后,恐怕很多王族都会陆续接到细封洪齐和林意联盟的军情。 在下一个太阳升起的清晨,细封洪齐恐怕就会成为党项很多王族的公敌。 但若是完全站在铁策军的立场,却又不尽然。 首先即便不和铁策军联手,细封洪齐也不会答应和夏巴族的联盟。 若是拒绝了夏巴族的联盟,细封氏接下来也势必会面对夏巴族的压力。 任何人的关注点都应该是得到,并不是潜在的可能,或是纯粹的承诺。 细封氏接下来已经可以得到铁策军为他们战斗,但林意还没有能够从他手中得到什么。 林意此时关注的,就是得到。 听到林意的这句话,细封洪齐感慨的笑了起来,他看着林意,认真的说道:“这就是我最担心的部分,你们南朝人在过去的百年里始终在和北边的王朝战斗,你们的权贵有着太多争斗的经验,而我们党项这样的经验少的很,倒是内争擅长。” 林意看了他一眼,礼节性的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回话。 不管是不是对方的真心感慨,细封洪齐这个老狐狸的这几句话,对他而言只是纯粹的废话。 “真元重铠这种东西在战场上只要使用恰当,始终是最强大的杀器,我对南朝和北魏的这种杀器始终向往和欣赏。”细封洪齐伸出的手指,他点了点黑暗之中已经身上的光焰消隐的那些真元重铠,道:“这些年来,只要有机会流落到党项境内的真元重铠,我一具都没有放过,你今夜看到的这些重铠里,有很多甚至都是拆散了的部件拼装而成,有些在你们看来一般的真元重铠,凑够那些部件,也是花了数年的时光,甚至十数年的时光。” 罗姬涟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 对于细封洪齐,她当然不凡欣赏,至少在今夜表现得足够铁血和强大,但是感慨太多,就成了啰嗦。 在她看来,即便细封洪齐这些话不说,在场所有人也都能够想象要花费多少心血和财力,才能够在党项拥有这么多的真元重铠。 然而细封洪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她大吃了一惊。 “林大将军您本身到来就是绝对的诚意,您说的不错,我诚意不够,为了表现我的诚意,这些真元重铠,我可以送将军一半。”细封洪齐微笑着看着林意,说道。 他的面容很平和。 但这句话一出口,却是引起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奇两个人再次将眼睛瞪大到了极致。 今夜注定有太多震撼的事情发生。 这里足有两百多具真元重铠,哪怕是分出一半….一百多具真元重铠放在任何一支军中,这支军队的真元重铠都已经可以和南朝或是北魏任何一支精锐边军的真元重铠硬抗。 “好气魄。” 林意这次毫不吝啬的朝着细封洪齐竖了竖大拇指,不过他马上摇了摇头,道:“有些东西宜合不宜分,我也不要白占你的真元重铠,这两百多具真元重铠,不如都归细封英山统御?” 细封洪齐和细封英山都是一愣,细封洪齐随即笑了起来,道:“林大将军是生怕我是收集癖,好不容易收集了这么多真元重铠,到时候真正大战,舍不得往战场上填?” “有这样的担心,不过也不是全部。” 林意并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实话实说道:“细封英山一力促成这样的联盟,这是他内心真正所想,我当然比较信任他,而且最为重要的原因,这一带是你的领地,将来行军作战,你很多时候自然是镇守这里,细封英山才是和我们铁策军一起的先锋军。” 细封洪齐咧嘴笑了笑。 他的笑容第一次有点夸张,带着点肉痛的表情。 他是真的肉痛,然而他也没有太多的犹豫,在过往数十年里,尤其是和南朝或是北魏的权贵打交道时,他已经充分的学会了一点,要想得到,首先就要付出。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这是他很熟悉的南朝谚语。 “没有问题。” 细封洪齐略微沉吟了一下,道:“真正的大军作战,林大将军您肯定比我们更加擅长,今后我细封氏的军队和将领,都听您的部署。” “你不是开玩笑?” 他的这句话让罗姬涟都忍不住插了句嘴。 如果不是玩笑,细封洪齐相当于直接交出了自己的兵权。 “让最适合的人做最适合的事,这一直是我行事的准则。”细封洪齐淡淡的笑了起来,道:“而且…还有什么比我这样的选择更能收获林大将军的信任?” “可是我认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承诺,更何况我们是你们口中的南朝人。”罗姬涟微嘲的说道。 “我们党项有句老话,再聪明的狐狸在狮子面前都是愚蠢的,因为它的聪明根本没有用。”细封洪齐看了一眼林意和林意身后的那条异蛟,道:“今夜林大将军展现出来的力量,让我很清楚,如果他不想和我谈,想要刺杀我,我也应该难以逃脱,更何况狮子看不上狐狸的地盘,见惯了南朝繁华的人,又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里的苦寒之地。” “更何况林大将军是何修行的弟子,剑阁的主人。”细封英山在这个时候适时的补充了一句。 他的眼底闪烁着他这种王族独有的狡狯,他很清楚细封洪齐的有些话是故意说给细封氏的那些部将听的,而他这句话也是故意说给那些人听的。 他十分熟悉他这个三叔的行事手段,今夜干脆而血腥的手段,已经让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三叔已经铁心要和林意联手,但和来自南朝的敌人一起对抗整个党项王朝,这里的很多人心里恐怕都会动摇。 “我需要知道你的所有家底。” 林意点了点头,看着细封洪齐,道:“还有接下来你想要做什么,我想仔细听听。” 第六百六十章 天生的对立 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林意终于大致了解清楚了细封洪齐现有的“家底”。 令他相当吃惊的是细封洪齐的军队构成竟是和南朝或是北魏的军队构成相差无几,除了被林意要走归细封英山统御的那支真元重铠军之外,细封洪齐的主力军队竟是一万多重骑和两万余寻常重铠步军,还有大量的类如攻城弩等军械。 相反细封英山军队之中配备的那些独特军械,以及党项人擅长的火器,在细封洪齐的军队里面反而是占得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你们南朝人对我们党项的了解也有很多局限。” 面对林意的不解,细封洪齐有种早就预料到的表情,他微笑着解释道:“南朝绝大多数权贵都觉得我们党项军中最令人忌惮的就是火器,其实在党项,也只有拓跋氏和夏巴族才花诸多力气在火器上,而且最近十余年来,拓跋氏的重心都已经转移,只有夏巴族才是一心专研火器。” “其实绝大多数火器就像是毒蛇。”细封洪齐倒了一杯酒给林意,接着说道,“毒蛇总是让人心惊胆颤,但实际上它对于人的威胁有限,被毒蛇咬死的人恐怕还不如不小心遭受了风寒病死的人多。火器在很多方面有着巨大的局限性。” “什么局限性?” 林意端着翠绿色的琉璃酒杯,好奇的看着其中的酒液。 南朝和北魏的权贵也喜欢饮酒,但南朝和北魏的美酒都是用五谷酿造,大多都是辛辣的烈酒,但党项人却喜欢用果类酿酒,而且酿成的酒里面喜欢加蜂蜜和马奶或是羊奶。 此时他端着的酒杯里的酒据说是用某种山梨酿造而成,现在又加了羊奶和蜂蜜,散发着一种浓厚的甜香味。 这种昂贵的琉璃杯则是出自西域,听细封英山说,这种琉璃杯之前在夏巴族和西域各国大规模通贸之前,在党项也是根本接触不到,但在近些年夏巴族所制的一些珠子甚至成为西域各国的货币之后,这些琉璃杯虽然价格十分昂贵,但在党项王族之中已经流行开来,已经有了一定数量。 这些在南朝的书籍里自然是看不到的,林意读的书虽然多,但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当然也想象不出党项的真正风貌,所以他也越来越觉得南朝对这些原本比较闭塞的王朝的了解有着很大的局限性。 “火器的制造过程和存储、运送都有着很大的危险性,许多火器即便完成了,也是遇火就燃的易爆品,这不比粮草,粮草就算被敌人突袭,哪怕放火烧,也要烧很久才烧得干净,但若是堆放火器的库房被敌人所袭,瞬间就是一场灾难。而且就算不是有敌人刻意破坏,自己人稍微一个疏忽,就很容易酿成恶果。据我所知,哪怕是夏巴族,他们每年也有不少工坊消失在自己的疏忽之中。” 细封洪齐自己慢慢喝着奶酒,意味深长的说道:“火器在战阵之中使用也有着很大的局限,绝大多数火器在雨中无法使用,在一些湿度特别高的地方,也是根本燃不起来。除了少数制作极为精巧的火器,很多火器随身带着,也需要时刻小心。当然这些年夏巴族也在不断改良,和制造、运输过程中的意外相比,在配备给军士之后,出现的意外已经少了很多,但我始终认为,在目前的匠师水平的局限下,南朝和北魏的军队主体才是更好的选择,将大量的钱财用在火器的制造和囤积上,并不能获得对等的价值。”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听得十分认真的林意,接着说道,“首先,积累起来的火器很容易被一把火给烧了,其次,即便你装备了数量不菲,杀伤力也很大的火器,只要对方军队对你十分了解,他们不需要多少时间,只需要花少许的金钱,就能制造出许多足以克制这些火器的武器。可以让你辛苦积累的火器顷刻间丧失价值。” 说完这几句,他对着一名部将吩咐了一声,同时示意林意往窗外看去。 只听得数声喝令声在黑暗的城中响起,随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密集的踏响,以林意的目力尚且刚刚只是隐约看清有许多军士似乎推出了一些战车类的军械,但在下一刹那,嗤嗤嗤水声连响,只见一条条晶莹的水柱从巷道之中激射出来,直喷上天,足有六七丈高度。 水柱在极高点溃散,洒落下来,就如一场豪雨,击打得地面噼啪作响。 林意目光一闪,刚刚明白了细封洪齐之前那几句话的意思,细封洪齐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这些就是水车,就是通过你们南朝的救火水龙车改制的,这种特制的水车若是居高临下,往前喷射,足以喷出十余丈,寻常火器打来,根本毫无用处,若是一些这种水车无法扑灭的火器,我们也有其余的尘土扑火手段。” “这一架水龙车的造价低廉,有些火器一件的造价就抵得上这样一架水龙车,更何况这些火器只能使用一次。”细封洪齐微讽的朝着一侧的夏巴翼看了一眼,“这种水龙车制造也不难,我们城中的工匠稍微学习一下也就会了,不像制造火器那么危险,恐怕也只有夏巴族自己人才觉得火器党项第一就不可一世,就似乎我细封氏就一定要和夏巴族联盟。” 此时细封洪齐和林意相谈甚欢的地点就在之前他和夏巴翼交谈的议事大厅,是整个城中地势最高的厅堂之一,只是之前夏巴翼是座上客,而现在已经是阶下囚。 党项人恐怕对战俘都不怎么优待,从现在被押在一侧候审的夏巴翼的身上就可见一斑。 夏巴翼的整个身体被禁锢在一个铁刑架上,不仅是他的浑身真元都被某种手段放空了,而且明显服用了某种药物,不只是浑身酥软的感觉,而且连眼神都有些迷离。 即便如此,夏巴翼的口中还被硬塞了一截驼骨制成的刑具,如此一来,不让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连任何声音都发不出。 “你的说法我能够接受,而且你这片领地周围大多都是平地,若是在这片区域交战,你将主要的财力用在重甲重骑之上,倒也是极佳的选择。”林意想了想,道。 细封洪齐一副遇到知音的模样,眼睛也放亮起来,点了点远处黑黢黢的冻土荒原,道:“这周围冻土荒原,再到兰芝平原,还有我细封氏主要出产粮食的一些地带,看上去虽是平原,但其中细小河川遍布,土地也高低不平,快速的轻骑是根本没有用处,本身就不能快速冲锋,倒是这些原本稳步推进,不依靠速度的重骑重甲在这上面战斗最为适合,再加上大量的重型军械,不是我自我吹嘘,除非是那些王族联军,否则哪怕是拓跋氏的军队想要单独在这些区域战胜我,都不可能。” “这也是工匠制造的水准所限,在前朝开朝时,真元重铠还不受看重,诸多缺陷,但不过数十年,真元重铠的制造技术便在北魏和南朝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很快就已经成为了北魏和我朝军队中决定性的力量。”林意最早见识党项的火器就是在眉山之中,他想到那被党项的火器击杀的南朝真元重铠军士,就记忆犹新,他很是中肯的说道:“夏巴族潜心研究火器,若是研制出一些无论是储存还是运输极为方面,使用又安全的火器,便或许能够令一支军队实力倍增,而且现在的诸多火器,我看原本也是当做奇兵使用,出其不意击出,杀伤力也是惊人。” “要吃肉并不要自己养猪。” 细封洪齐也并不是一味奉承,他看着林意笑了起来,道:“夏巴族从一开始就是商人,他们最懂得的是和人做生意,但他们并不是统治的王族,所以他们在制造出让人动心的货物上面有一套,但是在其余方面就很一般,应该并不是一个王族是像我这样看法,对于我而言,危险和具有开创性的事情让他们去做好了,我们只需要始终关注,知道他们能够制造出来什么东西,我们能够用得到就好,至于他们现在的火器,我还是如此评价,至少在这个时代,全副武装的夏巴族还是不可能战胜南朝和北魏的精锐军队。如果说再给他们数十年的时间可以,那数十年之后再用他们的东西就好。”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都有些难以忍受党项王族这样天生的优越感,但事实就是如此,即便夏巴族这些年在党项积累了惊人的实力,但对于党项这些掌控着绝大多数领地的王族而言,他们却依旧是这些王族眼中的工匠,可以奴役的对象而已。 这恐怕也是夏巴族自己深知,最感到羞辱和愤怒的点,所以夏巴族和这些王族的矛盾,从根本意义上无法调和。 哪怕是和之前细封英山的交谈之中,林意也可以深刻的感觉到这一点。 因为即便是细封英山在细封氏之中都属于没有多少实权的存在,但他谈及夏巴族也就像是建康城里的权贵谈到乡下来的亲戚那种感觉。 “这对翅膀倒是很有意思。” 罗姬涟的声音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夏巴翼身旁不远处堆着的一堆东西。 那一堆东西的最上面,就是夏巴翼身上拆下来的那两片金属翅膀。 第六百六十一章 后天翼 “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细封洪齐呵呵的一笑。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罗姬涟很有个性,作为细封氏的掌权人物,党项举足轻重的王族,他身边只有唯唯诺诺对他十分尊敬的人,像罗姬涟这种丝毫不加掩饰,想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要对他嘲讽就对他嘲讽的人,他倒是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罗姬涟微微翘起了嘴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这次她倒是没有出言嘲讽。 虽然林意和夏巴族的这些人比试了一番,但细封洪齐用雷霆手段屠灭了夏巴族的使团,连夏巴翼逃跑的路线都提前计算在内,这些和林意都没有什么关系,那夏巴族使团之中搜刮出来的所有东西,自然都是属于细封氏的战利品。 这一对金属翅翼,她倒是的确也有些兴趣。 这一对金属翅膀色泽赤中带金,看上去十分轻薄,之前是连着一件内甲穿在夏巴翼的身上,而夏巴翼穿在身上时,的确也没有多少人发现他的衣衫下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奇兵。 很显然,这一对金属翅膀平时是可以收缩折叠起来,但只要真元一贯涌,就马上张开,而且之前看夏巴翼的使用,似乎只是真元流淌在其中的符文之中,也不需要再用什么特殊手段御使,这一对金属翅翼展开之后,就自然震荡,激起风流,托着他的身体就往上飞起。 至于如何在空中改变方位,这或许便需要有些技巧。 细封洪齐此时有心讨好林意和这些铁策军的重要人物,他看着罗姬涟颇为心动,便顿时又是一笑,对着夏巴翼身旁一名将领点了点头,又伸手点了点夏巴翼,道:“让他说话。” 那名将领也不做声,伸手一扯,便将夏巴翼口中塞着的驼骨扯了出来。 夏巴翼原本连呼吸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吞咽口水的动作,整个面部的血肉都已经酸疼僵硬到极点,此时骤然解除这桎梏,他猛然一呆,顿时下意识的惨嚎起来。 “闭嘴!” 那名将领身材也不过中等,整个人干瘦干瘦的,但此时动作却是极快,夏巴翼才刚刚惨嚎出声,他伸手便是挥去,啪啪两个嘴巴子,直打得夏巴翼口中血沫飞溅出来。 夏巴翼在夏巴族中有如皇子,地位尊崇,何曾遭遇过这样的事情,他原本眼神迷离,此时被这两个嘴巴子一打,更是直接打蒙了,眼神都有些呆滞,浑身却是再次瑟瑟发抖起来。 “夏巴翼,我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会大发慈悲,给你一条生路,但你若是硬抗不说,或者乱说,等到明日日出,我就将你活割了喂鹰。” 细封洪齐笑眯眯的看着夏巴翼,丝毫不像是在威胁犯人,倒像是在和一个小辈谈心。 他的话音刚刚响起,这间议事厅外就有一种低沉委婉的乐声响起,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笛声。 虽和笛声十分相像,但这笛声之中似乎蕴含着某种独特的力量,让罗姬涟等人都觉得头脑略微一沉。 白月露却是心中一动,她知道这是西域胡人的音惑之术,早些年就有擅长此道的西域人到了北魏,借以这种用迷烟、音惑的手段,有个西域胡人甚至做到了国师,干涉朝政,前一代北魏皇帝登基之前,就被当时的大将军韩巷治罪,后来所有在民间装神弄鬼的西域胡人都被当成妖人治罪,在北魏境内被杀了个干净。 这些年来那些西域胡人再也不敢进入北魏境内,但很显然,细封洪齐的部下之中倒是有人会这种手段。 这在北魏早就被定为蛊惑人心的妖道,但借助药物和这独特的音惑之术用来逼供,似乎效果非凡。 夏巴翼脸上痛苦和愤怒的神色渐渐消失,反倒是露出了希冀的神色,而且嘴角都挂上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此时厅堂之外有人轻咳了一声,那种吹笛般的声音急促了些,空气里甚至响起了丝丝的风声。 “你说说这一对翅翼怎么用?” 细封洪齐也收敛了笑容,寒声问道。 夏巴翼微微迟滞了片刻,接着便道:“只需注入真元。” 细封洪齐皱了皱眉,道:“那再空中如何改变身位,如何转动闪避?” “全靠真元流向不同的符纹,背甲之中有十字符纹,要往上,真元便往上符纹多注一些,往下便往下方符纹多注一些,往左往右也是如此,若不是太笨,应该只要略加练习就可以掌握。” 夏巴翼倒是真言无不尽的样子,“至于飞慢飞缓,也只在注入真元的疾缓而已。” 听着夏巴翼如此说,罗姬涟也不废话,径直过去将两片翅翼连着内甲取在了手中,让她有些惊讶的是,这些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轻,最多十余斤的分量。 而且这一双翅翼真是极薄,薄得如同纸张一般,她拿在手中时,似乎略微抖动,就能和旗帜一般哗啦作响。 这一双翅翼连着的内甲就如一件无袖的胸衣,分前后两片穿戴,她认真看去,只看到背上那片内甲的内里,的确有一个十字行的符纹,这符纹就像是一个人平直的张开双手而立,有一圈圈圆形的浅浅的细符纹,却是围绕着这个十字型的符纹发散而去。 她的胆子本身就大,听完夏巴翼这几句话,她直接就将这一对翅翼穿戴在了身上。 夏巴翼的身材比她略微魁伟,但这内甲直接穿在她外衣上,却也不算宽松。 她心念一动,真元便朝着内甲上的符纹一涌。 呼啦一声,风声骤涌,不只是将这厅堂内其余人吓了一跳,就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只觉得根本就没有输出多少真元,然而整个人却是拔地而起,差点直接撞上了上方屋顶。 她有些慌乱的停止真元贯涌,整个人便瞬间坠落下来。 她双脚落在地上,身体晃了晃,勉强没有摔倒在地。 一时间,她自己却有些不敢相信,看着夏巴翼问道:“这只需很少的真元,便能如此飞掠?” 夏巴翼微微点头,道:“若是飞到高空,借势滑翔,更不需要消耗多少真元。哪怕是黄芽境的修行者有一对后天翼,都能毫不费力的飞出上百里。” 第六百六十二章 火焰浮屠 罗姬涟微微皱了皱眉头,她顿时觉得想要控制好这对飞翼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想要让这一对飞翼带着一名修行者做到如真正的飞鸟一般灵活,首先贯注真元时就要做到十分细微而多变,从方才她的体验来看,这一对飞翼对于真元的接受极为敏感,略微暴力一些的真元输出,就恐怕会让身形难以控制。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原本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尤其是飞在空中面对箭矢和飞剑时,略微控制不好,就不是闪避,而是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朝着箭矢和飞剑撞了上去。 除此之外,要一边御使这一对飞翼,再一边在空中和人交手,那似乎是难上加难。 “你现在已经能够随心所欲的借助这一对飞翼飞遁?”一想到这点,她忍不住看着夏巴翼问道。 夏巴翼又是点头,道:“虽说不像飞鸟一般灵活,但寻常随心所欲飞遁已经可以做到。” “你用这一对飞翼已经练了多久?”罗姬涟看着他问道。 夏巴翼道:“差不多三个月。” 罗姬涟接着问道:“那在飞遁之中能够和人交手么?” 夏巴翼道:“可以。” 罗姬涟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对自己极有信心,原本她想来觉得极难,但夏巴翼能够在三个月的时间就做到如此,她觉得自己也不会愚笨得比夏巴翼差上许多。 “这一对飞翼出自何人之手?你们夏巴氏制了多少对这样的飞翼?”细封洪齐看出罗姬涟此时的心思,他忍不住笑了笑,但随即也是眯起了眼睛,看着夏巴翼正色问道。 罗姬涟是只关心用法,但对于他而言,关心的却是战略层面的事情,夏巴族有很多能工巧匠,若是这种飞翼能够大量制造,那和夏巴族对敌起来便需要时刻担心有一批修行者会突然悄无声息的降临下来。 真元重铠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是因为自身的坚固和冲击力,可以不畏箭矢和一般的军械,但若是一批修行者携带这种飞翼,这种机动性便是有史以来任何骑军都无法比拟,甚至可以说能够彻底颠覆现在的战法。 试想,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或是党项,要塞城池囤积重兵,但城池之间往往相距数百里或是千里不等,一个城池发生战事,哪怕第一时间接到军情,大军救援,路上也是要大量的时间,而且沿途敌军也可以设法堵截。但若是一支军队直接这种一两个时辰之内就能翱翔高飞,从天而降,那不只是迅速援军的问题,甚至是一日之间奇袭数地,一支军队就可以完成数支军队能做的事情。 “这一对飞翼出自我族匠师夏巴烨之手,一共试制了三副,但真正的成品只有这一副,另外两副不甚成功。”夏巴翼说道。 不只是细封洪齐,在场的所有细封氏的人全部彻底松了一口气。 “是制不出来,还是材质特殊,还是现在只制了三副,今后能够大量制造?”细封洪齐耐心的问道。 “材质本身就有些特殊,这些飞翼的材质是之前我们准备用来做一种珠子底托的一些金属的残留料熔冶在一起,之前一直是当做废料,后来我族两名匠师发现这块废料有极其独特之处,但是当时各种废料极杂,根本搞不清楚其中各种金属和非金属材质的配比,哪怕现在集诸多匠师之力,也是根本搞不清楚各自成分了。” 夏巴翼现在被药物和音惑之术弄得明显神智有些问题,但是听到细封洪齐的话语,他的面上还是不禁流露出难言的苦笑,“在我这一对飞翼试炼成功之后,之前两对飞翼重新熔冶,但不知是熔冶温度出了问题,还是熔冶的过程之中又略微的不小心混杂了一些粉末进去,在我出发前来这里之前,我便得知那两对飞翼重新熔冶之后,材质也出现了问题。” 听到这样的话语,细封洪齐是真正的如释重负。 之前他和在场的大多数修行者都看得出这一对飞翼的特殊,是真元在符纹之中流淌之后,这一对飞翼会奇异的震动,而且引起元气的急剧湍动,从而产生特殊的风流。 但眼下既然夏巴族都不可能再制造出更多的这种飞翼,那再去探究其中细节已经没有意义。 这一对飞翼,恐怕注定是孤品了。 “看来你们夏巴族是真不甘心在地上呆着,一心是想往天上去了,想做天上的真龙?”细封洪齐此时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的面上似乎有些戏谑,但心中却是一片肃然,甚至还有些遗憾。 夏巴族绝对是此时党项众多部族之中最具有创造性和进取性的部族,但可惜的是,他们并不甘心为王族所用,这就注定了夏巴族的人哪怕再优秀,党项的王族也必须将他们除掉。 历史上所有朝代的权贵都是一样,都宁愿自己的领地里不长草,也绝对不容许别人来霸占领地种花。 “那些用火烧热气浮空的顶帐你们原本又是想做什么?”他面上虽然似笑非笑,但心中肃然,语气便不由得有些森然,“这种东西,你们能否控制它在空中飞行?”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意和白月露却是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很明显细封洪齐所说的这种浮空的顶账,夏巴族可以大量制造。 “这种东西我们夏巴族叫做火焰浮屠,西域和历史上有些朝代的典籍记载里,就有人利用火焰制造浮空之物的记载,我族匠师看热气顶开锅盖,心有所悟,就制造出了这种火焰浮屠,下方载人的筐中用耐久的火油燃烧产生热烟,上方用顶帐兜住,只要火焰不熄,就能持续浮空。”夏巴翼不断说道:“这种火焰浮屠制造简单,在空中若是用于飞行,只能依靠风势,至于腾空高度,也需要控制下方火焰产生的热气,我们党项地势太高,上方空气乱流太多,我们试过多次,大批腾空的话,若是想借风势是很难,很容易一阵大风过来被阵势吹乱,很多甚至互相撞击,自伤甚多。但我们也设想过,若是地势较低的南朝的或是北魏战场上,风流缓时,这样的火焰浮屠借风而行是可行,至于现在在党项境内,这火焰浮屠也不是毫无用处,在战场上,下方用绳索牵引,将这火焰浮屠升到高处,可做瞭望,省得营地建造箭塔,攻城时升起,上方也可以设置军械或是箭军,居高临下,对方的城墙再高也反而失去地利。我们夏巴族火器强横,在这上面大量动用火器,那真是天雷地火倾泻而下,对敌军下方阵地的杀伤十分惊人。还有行军途中,有一些地方地形复杂,一些粮草或是军械无法借助骡马搬运,我们便可以用这种东西辅助搬运,每一个火焰浮屠就像是一只巨鸟,可以往上提动不少分量。我们试过,哪怕是一些重型军械,我们也可以借助几个火焰浮屠搬运到高处。” 林意和白月露听得都是心中暗惊,只觉得夏巴族的想象力果然非凡,光听这些说法,这种看似有很大缺陷的东西,便的确极有用处。 此时细封洪齐脸上唯一的一丝戏谑也已经消失了,他的脸色一片森然,他冷笑了一声,道:“所以你们这次特意带来这些东西,其实是想让我看一看,就算我这几座城易守难攻,吃喝不愁,你们拥有大量这种东西,我的这几座城也根本没有地利可言,你们要想防火烧城也十分简单?” 夏巴翼此时是真正的实话实说,他又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若是真要攻城,我们只需要选一个风势不大的天气,四面用火焰浮屠浮空,然后在上面布置箭军和军械,大量施射火箭和火器,便能让你的这几座城里一片火海。” 第六百六十三章 联军 林意深深的蹙起了眉头,任何开创性的奇兵都是双刃剑,战场上无论是箭军、骑军还是重铠军,这些兵种的存在都是久经考验,而且围绕着这些兵种,也产生了诸多成熟的战术体系和军械配套,历史上的有些奇兵也的确能够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但也往往没有经历许多的实战考验,存在着某些致命缺陷。 夏巴族的这种火焰浮屠他粗略一想就能想到许多致命弱点,但是这种东西纯粹当成军械来看,的确可以颠覆现在的许多战阵体系。 细封洪齐也沉默了下来。 在他看来,很显然,这种东西的缺陷也足够致命,然而它的用处也十分惊人。 有些军械因为搬运太过困难,所以一些地势就足以限制那些军械无法运用在战场上。 就比如只需要一条大河,一片泽地,就能让一支军队的许多沉重军械无法通过,更不用说连绵的群山阻隔。 但这种东西能够吊起一些沉重的东西,那很多地形就已经无法限制一支军队带上沉重的军械。 还有,在他看来,如果军士随着这种火焰浮屠登空,朝着下方施射火焰和火器,恐怕在敌军的修行者的杀伤下也难免损失惨重,但如果让他来用,如果和夏巴族一样有足够的火器,他甚至根本不需要军士,只需要将装载着大量危险火器的这种火焰浮屠直接飘到敌军的阵中,直接坠落在敌军阵中就可以了。 那到时候这样的火焰浮屠直接在敌军阵中爆燃开来,绝对就像是天罚的雷火一般杀伤惊人。 “你们夏巴族的这种火焰浮屠腾空,最多能够载重多少?” 他的眼睛不自觉的眯了起来,眼皮缝隙之中射出一缕实质般的寒光。 “足够大的火焰浮屠可以载重至少近千斤的重物,哪怕是小的火焰浮屠,也至少能载重三四百斤,可以载上两名军士和不少火器。”夏巴翼说道。 “近千斤?”就连见多识广的沈鲲都有种倒吸冷气之感。 绝大多数攻城军械整装也就在千斤以下,有些弩机也不过数百斤的分量,而且之前听这夏巴翼所说,可以数顶这种火焰浮屠同时升空,然后一起提重,如此一来,有些攻城军械甚至不需要拆装,就能够直接吊运。 “厉害。” 罗姬涟忍不住摇头夸赞了一句。 她是实话实说,这次她毫无嘲弄的成分在内。 在她看来,只要这种火焰浮屠足够多,哪怕是每个吊上千斤的石头,就往对方阵中一丢,这种威力也足够吓人。 “这种火焰浮屠能够大量制造?你们夏巴族制造了多少这种火焰浮屠?”白月露也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 这种东西且不论致命缺陷和自身的损伤,只要在战场上真的适逢天时,运气不错的话,那真有可能在大军对战之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这种火焰浮屠制造不难,我们这次带来就有两百顶。我们夏巴族现在备有上千顶。”夏巴翼道:“这顶账其实就是吐古浑境内所产的一种江油布,一种不透气又耐燃轻薄的布匹而已,真正有些价值和需要储备的是黑火油膏,这是西域一些地方所产的火油之中提炼所得。这种油膏很轻,但是极为耐燃,而且能够持续产生大量热气,否则用其余寻常燃料,恐怕这种火焰浮屠负重要有一半是燃料。这种油膏我们夏巴族原先就作为炼制火器的原料所用,价格比较高昂。所以这种火焰浮屠我们能够大量制,但觉得太多也没有必要,只是储备了这么多,但真要制造起来,数个月的时间制造上千顶都应该不难。” “看来今后你们党项王族守城,倒是要时刻提防上空的威胁了。”林意朝着细封洪齐笑了笑,说道。 他自己倒是不太担心。 铁策军原本进入党项之后就不是那种盘踞在某个城池的军队,更何况他有天母蜡和者母地蜡的战士,光是者母地蜡这些人驯养的鹰就可以起到很好的警戒作用,至于万一真有这种东西到了近处,铁策军里也多的是用飞剑的剑师。 细封洪齐也笑了笑。 他此时倒不是故作轻松。 战略上的事情永远要比单一的武器更为重要。 如果只是他单独面对夏巴族,他肯定会满心忧虑,夜不成眠,但现在有了林意和铁策军这样的盟友,他根本不需要守株待兔,等着敌人上门。 “你们夏巴族已经忍耐了很多年,即便前些年你们做的那些珠子已经成了西域追捧的贸易珠,已经囤积了超越王族的财富,但你们还是忍耐得住,是什么原因,你们最近却忍耐不住了?”他就这样笑着,语气却有些森寒的对着夏巴翼问道。 “野利氏已经和我们结盟。” 夏巴翼的第一句话就直接让在场所有细封氏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接下来的第二句话,则更是让在场细封氏的人全部背心冷汗直冒,包括细封洪齐都不例外:“我们和吐谷浑的阿柴谆将军已经联盟,他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在穿越积石山,到时会直接和野利氏的联军攻下夏尔康城。” “夏尔康城市颇超氏的领地,也是颇超氏最重要的都城,囤兵重地。” 细封英山虽然每个毛细孔都在往外流淌着寒意,但是他知道林意对党项境内的势力分布可能还不太熟悉,所以马上出声解释道:“若是攻占了夏尔康城,王族之中最弱的颇超氏就已经名存实亡,而夏尔康城还是通往党项中部的咽喉之地,只要夏尔康城一失,米擒氏和费听氏的领地,几乎就在夏巴族和吐谷浑、野利氏的联军的包围之中。” “不错。” 夏巴翼费力的点了点头,道:“原本若是细封氏不和我们结盟,我们就先单独对你们细封氏袭扰一番,烈火焚城,消灭你们细封氏的一部分有生力量。然后我们等到攻占夏尔康城之后,就用一小部分兵力拒守夏尔康城,其余吐谷浑和野利氏的大部分联军,就先将你们细封氏的残军彻底灭掉,这样就剿清了外围。” “吐谷浑的皇帝前不久刚刚和党项示好,签订了一些盟约,现在这阿柴谆将军却大军侵入,看来他是要背叛吐谷浑皇帝?”细封洪齐冷笑了一声,“是否作为回报,你们也助他将来夺下吐谷浑的皇位?” “是的。”夏巴翼此时只是实话实说,也并没有多少多余的情绪。 第六百六十四章 碾压 所有在场的细封氏的人脸色都异常难看。 本来还在一片欢乐的和南朝的镇西大将军谋划怎么吃党项的这块大肥肉,结果八字还没有一撇,这边才刚刚谋划得热火朝天,那边就已经动手了。 这夏巴族和吐古浑的人一联手,就是直接要将这块大肥肉一口吞了,连口汤都不留,这让他们如何受得了。 一名细封氏的将领黑着脸用党项土话对着细封洪齐说了一句话。 “说林大将军他们都容易听懂的话。” 细封英山马上呵斥了一句,然后对着林意解释道:“这是西贵明将军,他方才对我三叔说的是,我们对吐古浑的军队是没什么了解。” 这西贵明是细封洪齐座下的三巨头之一,细封洪齐的所有粮草、军械都归他管,而且西贵氏虽然不是王族,但也一直是细封氏统御下的附属氏之中实力最为雄厚的,细封英山虽然是王族,但以往在族中的地位和威信还不如这西贵明,但现在细封英山有了林意作为靠山,又刚刚得了细封洪齐的真元重铠军,现在也是有了足够的底气,所以才敢如此直接呵斥。 西贵明是身材瘦小的六十余岁的老头,头发稀疏,下巴留着几缕鼠须,看上去其貌不扬,但眼睛一眯一张,明显也是让人感到森冷的煞气,显然平时也是个狠人。他也是亲眼见过了林意的战斗场面,而且现在夏巴族这些人屠都屠了,已经是和林意绑定在一条船上,他对林意当然不敢怠慢,但对狐假虎威的细封英山,他却是并没有多少好脸色,并不服气。 他听到细封英山的呵斥,也不发作,只是冷冷一笑,当下换了半生不熟的南朝边话,道:“意思是差不离,但我说的是,我们对吐古浑这些龟儿子没有什么了解,要打起来,恐怕是要吃亏。” “吐古浑的军队有何特殊之处?”细封洪齐看着夏巴翼问道。 这些年无论是党项还是吐古浑都是眼巴巴的盯着南朝和北魏的疆域,对于党项和吐古浑而言,南朝和北魏都属于那种真正肥得流油的肥羊,党项和吐古浑之间虽然也时有摩擦,但都是极小规模的接触,绝大多数时候双方都是敬而远之。 和党项相比,吐古浑有用的土地更少,更加地广人稀,他们的疆域之中有大量的荒漠,很多地方都是气候炎热,降水极少。吐古浑的人不知是天气炎热又吃得燥热使然,还是大多数人本身就是脾气暴躁,一些边境地带的边民都是十分凶悍,一言不合就抽刀子拼命,根本不听劝解的那种。 而且就边贸而言,党项这边大多口碑极好,十分讲规矩和信誉,所以夏巴族的生意才能远通西域各国,但是吐古浑的口碑就极差,他们出了名的不讲信誉,有的时候据说也不是因为利益使然,是看见钱财心动,想要直接黑吃黑,而是商贸过程之中,一个没有说好,或者他们自己一时没有理解清楚,就顿时急了眼,砍杀了再说。 往往等到和人拼命,砍杀了过后,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没有听清楚对方的话,或者就是自己算错了帐。 一方是佷守规矩,一方却是太容易急眼不守规矩,如此一来,党项人自然也分外的看不惯吐古浑的许多氏族门阀,平日又是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所以就连了解的兴趣都是缺缺。 “吐古浑的强弩厉害,阿柴谆将军的厉害箭军又是骑军,又是箭军,而且都是脚弩,可以在骑军冲刺时,双脚在马背上开弓射箭,射程要比南朝和北魏的强弓多百步不止。” 夏巴翼道:“他们的步军还都擅长抛石,他们擅长用一种皮索抛出石块,射程也超过百步。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种叫做天心菩提的灵药。我们可以肯定,这种灵药是现在已知的所有灵药里面,补充真元效果最佳的灵药,连南朝和北魏的那些精炼的补充真元的灵丹都无法媲美。一颗天心菩提就可以让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战斗多战斗半炷香的时间,前提是不要像我之前的那名供奉一样疯狂的倾泻真元。” 听到补充真元最佳的灵药时,林意和白月露几乎同时心中咯噔一声,两个人都忍不住瞬间对视了一眼。 之前和林意对敌的那名夏巴族的修行者体内也的真元总量明显已经超出了他修为的极限,而且还不是超出了一点,这也正是林意和白月露一直想问,但还没有来得及问的问题。 其余所有人听到夏巴翼的这些话,也是有种不可置信之感。 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南朝和北魏的天地灵气恐怕稀薄到根本无法修行汲取的地步,到时候恐怕天地灵药全部灭绝,修行者战斗之后失去的真元无法补充,修行者失去了所有的真元之后,尤其是那些年岁已长的修行者,恐怕就比起正常的武者还不如。 到时候能够炼化补充真元的灵药,将是整个天下最为稀缺的资源。 这还是会迅速消耗,越来越少的资源,到时候谁的军队拥有这样的资源多,谁的军队的修行者就还能够发挥作用。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平时哪怕只是使用飞剑激烈的战斗,最多也只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这种天心菩提能够让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多战斗半炷香的时间,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这种回复真元的药力,恐怕是之前所有顶级灵丹的药力的数倍之多。 “之前你那名部下就是吃了天心菩提,这天心菩提到底是什么东西?”林意皱着眉头,他自己虽然不需要这种补充真元的灵药,但这种东西,简直就是一种完全逆天式的存在,他之前在所有典籍之中也没有见过任何记载。关键在于,如果所有修行者的真元都耗尽,得不到补充,那修为高低就没有意义,这种能够补充真元的灵药,就是真正的大杀器。 “一种奇特的坚果,这次我们几名供奉随身的行囊之中,应该还有六颗剩余,是一种深红色的,看上去带四角眼的扁平果实。”夏巴翼刚刚才说完这句话,细封氏的几名将领额头上的青筋就已经连跳,他们几乎同时对着外面的一些部下厉喝出声,“快仔细检查刚刚所有夏巴人的随身行囊,全部送过来。” “这种灵药难道量很多?”细封洪齐也是知道厉害,浑身都有种冒冷气的感觉。 “先前我们和阿柴谆将领已经陆续交易了几年,我们从他手中一共购得了五十四颗…感觉他手中的量并不少,但是对具体有多少这样的灵药,产量多少,都不知晓。” 夏巴翼道:“之前我们也暗中打听过,得到的结果是,连吐古浑皇帝都不知道这种灵药更具体的事项,只是可以肯定一点,这种灵药只产在阿柴谆将军控制的某个领地之中,但即便是阿柴谆的亲信将领,却都不知道。” “野心和实力是成正比的。” 细封洪齐深吸了一口气,他酝酿了许久,才说出了这一句完整的话。 所有的人都是这种感触。 怪不得阿柴谆这个吐古浑的将领敢直接率军先来征战党项,然后再回去做吐古浑皇帝。 这种补充真元的灵药在以往的朝代还只是宝物,但没有到碾压一切的程度,但是灵荒时代一到,阿柴谆拥有这样的东西,就不可能没有这种野心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定策 “吐谷浑和北魏接壤,之前吐谷浑甚至让北魏的军队借道进入南朝境内,这阿柴谆和北魏有没有接触?”林意看着夏巴翼认真的问道。 天心菩提这种东西只要有一定的数量,甚至足够改变南朝和北魏的战争格局。 只要拖到明年年末,如果北魏有一支精锐军队能够拥有不少数量的这种灵药,那恐怕会让所有的南朝军队无法抗衡。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种东西会让许多修行者趋之若鹜。 “按照我们的军情是没有。” 夏巴翼摇了摇头,“之前和北魏以及北魏魔宗交好的是吐谷浑的皇族,并非阿柴谆将军,吐谷浑的许多权贵也是慕容氏,往上追溯个百年,就是和现在北魏的皇族一个祖宗,但阿柴谆这些军方的实权人物就是觉得吐谷浑的皇族太过保守,不思进取。而且按我们和阿柴谆将军接触的情形来看,像他那样桀骜不驯的人物,也绝对不可能甘心为人做嫁衣。他拥有天心菩提这种东西,如果是大量供给北魏,北魏灭了南朝,对他有什么好处?像他这种人物,也不甘心归于北魏的统治之下,再做北魏镇守吐谷浑的将军?” 罗姬莲和细封英山等人听得连连点头。 这些话极有道理,敢直接带着二十万大军反出吐谷浑,直接到党项境内和夏巴族来打江山的枭雄,又怎么可能忙活了半天回去还是寄人篱下,只不过上面换了个皇帝而已。 哪怕北魏给他个吐谷浑皇帝做,他这皇位到时候也是看北魏脸色,这种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事情,这种枭雄绝不会乐意。 换了任何人有阿柴谆现在这种实力,想的最好的,应该就是北魏和南朝继续打得不可开交,最好两败俱伤,而他和夏巴族联手,让夏巴族统了党项,他到时候回去做了吐谷浑的皇帝,这样一来,吐谷浑和党项联手,恐怕南朝和北魏再分出胜负之后,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长久来看,党项和吐谷浑联手,如果北魏和南朝元气大伤,他们甚至能够挥师中原,反而占据南朝和北魏的疆域。 “现在的关键在于,绝对不能让吐谷浑的这些龟儿子灭了颇超氏。” 西贵明不知道和吐谷浑的人有什么过节,每次说到吐谷浑的时候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状态,“林大将军,您的铁策军什么时候能到。” 细封英山很能理解西贵明的这句话。 既然王族之中的野利氏已经和夏巴族结盟,那之前党项八王殿的设置相当于已经分崩离析了,而颇超氏虽然在王族之中最弱,但之前一直和细封氏交好。 “攻占夏尔康城这招很毒辣。” 细封洪齐冷笑起来,看着夏巴翼,“在你们的谋划之中,若是我不和你们结盟,你们到时候就拒守夏尔康城,然后肃清外围,你们所谓的外围,应该是指我的军队,而不包括细封英名的军队罢?” 夏巴翼点了点头,道:“细封英名的领地被夏尔康城隔开,哪怕他想要援军此处,恐怕也是做不到,更何况按我们之前的预计,他恐怕很希望你能被我们除去。” “你们倒是很了解他。” 细封洪齐冷笑的意味更浓了些,“他这个人打仗足够悍勇,治军足够严酷,就是目光短浅,他倒是的确巴不得有人把我除了,也不管细封氏没有了我就像是折了一条腿,他只要能够在细封氏做主就行。” “阿柴谆的军队什么时候会到夏尔康城?”罗姬涟看着夏巴翼问道。 细封氏的主要军队都掌握在细封洪齐和细封英名这两个人的手中,她来时就已经听细封英山说得明明白白,只是在她看来,现在再怎么评判细封英名都没有意义,关键在于如何应对目前局面。 “如果不出意外,有半个月的时间,阿柴谆将军的军队就会穿过积石山。”夏巴翼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林意和细封洪齐的身上。 现在军情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关键在这些时日里,该如何做了。 细封洪齐和林意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并未马上表态。 也就在此时,一名将领快步上前,手里紧紧攥着一些东西,等到摊开来时,却是六颗深红色的硬果般东西。 “这就是天心菩提。” 在场众人都是一片哗然。 看着这名将领精神又是紧张又是振奋,额头都出汗的样子,在场所有人就都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物事。 林意的注意力自然也是被瞬间吸引。 这六颗天心菩提果然奇特,圆圆的,有些扁平,如同一颗颗棋子一般,也不过龙眼果核大小,色泽深红且发亮,中心却是天然有着四角眼的纹理。 他的感知远超寻常的修行者,连嗅觉都是异常的敏锐,他隐约觉得这天心菩提有种淡淡的果味清香。 这香味十分幽远,就像是远处有着一片蜜瓜林,若有若无的香气随着风不断飘来。 “既已结盟,今后我们战利所得,林大将军您怎么看?”细封洪齐微眯着眼睛扫了一眼,随即抬起头来,看着林意问道。 林意微微一笑,道:“各自一半,你看如何?” “爽快。” 细封洪齐也笑了起来,道:“那就按林大将军所说,今后战利各取一半。” 说着他便示意那名部将将三颗天心菩提交给林意,接着又道:“先前若是不知道夏巴族的诡计,蒙在鼓里,夏尔康城就肯定失守,颇超氏恐怕半个月之后就遭遇灭顶之灾。现在我们得知了这个消息,情况便变得复杂多了,林大将军你怎么看?” “你可是地头蛇,怎么老是问我怎么看?” 林意笑得更热烈了些,道:“在我看来,无非是你想不想让别的王族知道野利氏和夏巴族、阿柴谆联盟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细封洪齐似乎十分满意,哈哈一笑,“我们只当不知道,先让他们和颇超氏拼上一场,借他们的刀先灭了颇超氏?” “我听说颇超氏和你们细封氏交好,但交好并不等于自己人。你们应该也不会当他们是自己人,只是互相利用,互相增强实力而已。” 林意似笑非笑的看着细封洪齐:“现在有了我作为盟友,拉上颇超氏似乎也没有多少好处,两家尚且能一人一半,再拉一家,岂非要多分一份出去。” 细封洪齐拍掌大笑,“这是真道理。” “若是提前透出消息,就如你所说,局势便太过复杂,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这半个月时间里,我们出去缔结盟约,也不知道其它各家王族是怎么想。” 林意收敛了笑意,淡淡的说道,“反正对于我而言,既然只想培植细封氏,其余党项所有王族都是敌人,都可以灭之。不灭还搜刮不了他们的家底。若是其余各家不知道,野利氏和阿柴谆照样出兵,那野利氏大军先去夏尔康城,他们自己的领地应该防守比较空虚。” 一片沉重的喘息声响起,这是一种贪婪的喘息声。 细封洪齐的眼睛冒出光来,他用一副看着知己的目光看着林意,“林大将军真是和我想到了一处。” 第六百六十六章 野利氏 整个党项的历史,就是八个王族挖空心思培植自己的力量瓜分这片疆域的历史。 八王殿的设置限制住了这些王族通过战争抢夺财富的进程,但当灵荒到来,外面的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时,这样的关系就薄弱得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纸张。 成为党项唯一王族的野心像荒原上的野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细封洪齐的领地里很快开始了战争动员。 在天刚刚开始蒙蒙亮的时候,整座城已经彻底沸腾起来。 已经太久没有真正打仗了,这座城里大片大片穿戴甲胄的军士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恐惧,只有贪婪和兴奋。 在过去的两个时辰里,细封洪齐和细封英山等人已经细致的问清楚了阿柴谆大军和野利氏大军的行军路线和兵力分配。 按照夏巴翼的供述,野利氏的十七万大军现在应该偷偷的在穿越石卡儿雪山,大概在六到七天之后,野利氏的大军应该会突然奇袭蓝月牧场。 蓝月牧场是颇超氏设立在石卡儿雪山之中的要塞,是夏尔康城的前哨城池之一,同时也是颇超氏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颇超氏几乎有超过一般的牛羊、马匹,都出自这片高山牧场。 在这片牧场之中,颇超氏囤积有一万军队,这平时而言已经足够多了,但在倾巢而出的野利氏大军面前,恐怕只能做象征性的抵抗。 细封洪齐座下的主要战斗将领都已经聚集在议事大厅里,这些将领都是一夜未睡,满眼都是血丝,脸上却是依旧那种放着光的表情。 只是所有人对于林意旺盛的精力还是暗中折服。 林意明明已经是长途跋涉,而且昨夜还经历了一场战斗,但是从林意的身上,他们感觉不到任何的疲惫。 议事大厅里飘荡着浓烈的肉香和奶香味。 党项寻常人家的早饭一般都是加了奶的茶饮或是加了酥油的茶饮,配一些炒面粉或者烘干了的面饼,不过党项王族的早点可以用奢靡来形容。 光是牛羊肉都有十余种,从肉糜汤到烤肉到蜜|汁肉到白煮肉应有尽有,其余新鲜瓜果当然也是不少,恐怕最让南朝人无法想象的是,除了新鲜的羊奶之外,这些党项的王族甚至还养着不少奶娘,提供人奶。 党项的王族一直认为人奶比起牛羊奶更具有营养,更能延年益寿。 不过这对于林意和白月露等人而言,似乎有违常理,当然他们不可能去尝试。 在作战方面,党项倒是和南朝相似,一个推演战局的沙盘已经在这议事大厅的中央摆放起来。 通往野利氏领地的地貌通过这沙盘就已经一览无遗,其中数面黑色的小旗则代表野利氏的军队布置。 在过去的这个黑夜里,林意已经了解了西贵明为何如此痛恨吐谷浑的人,一谈到吐谷浑就直接骂龟儿子。 原来西贵明当年有个弟弟,就是在党项和吐谷浑接壤的边境的一次黑市交易之中,被吐谷浑的一批不知道什么人乱刀砍死了。那批吐古浑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后来西贵明花了很多力气,也根本查不出到底是谁杀死了他的弟弟,所以他转而恨上了整个吐谷浑。 西贵明的精力显然已经不如年轻的将领那么旺盛,一天一夜未睡,他的脸上明显已经写满了疲惫,但他眼中的凶光却反而越来越浓烈。 此时在他的眼里,野利氏恐怕也已经变成了吐谷浑。 “野利氏的主要领地是天木息壤,野利氏之所以能够成为八王之一,是因为我们党项除了野利氏的这片领地之外,其余地区几乎不产可用于建筑的木材。高原苦寒地带,低矮的灌木,细小的桃木、杏木倒是不少,只是哪怕是大腿粗的木头,却几乎只有他们的地盘上才出产。以往我们要么用东西从他们的手中换取木材,要么就是费些周折,从吐谷浑或者西域换取木材。” 西贵明看着已经彻底成型的沙盘,冷笑着说道:“野利氏的主要领地天木息壤就是遍布大量松木和柏木的峡谷森林地带,就是因为他们的领地几乎是党项唯一的峡谷森林地带,所以其余各王族想要攻打他们也有些麻烦,因为他们天生熟悉在这种地带作战,不过这次在天木息壤的五个主城里,他们只留下了不到四万的兵马,按照夏巴翼所说,恐怕这四万军队里面,连箭军都没有了。” “我的建议是我们用一倍的军力去攻打天木息壤的这五座主城,不去和野利氏其余驻地的军队缠斗,打完我们就走,以免我们这里兵马空虚,反而被人乘虚而入。” 细封洪齐很能理解西贵明的这种情绪,他微微一笑,转头看着沉吟不语的林意,道:“林大将军你的铁策军只管按照正常速度过来,你的铁策军一日不到我这里,恐怕就越发吸引其余王族的注意力,他们应该很难想到我们已经直接去攻打天木息壤。” “不用那么多。” 林意刚刚将目光从沙盘上移开,看到细封洪齐狡狯的眼神,他就顿时明白了细封洪齐这几句话之中隐含的更深层含义。细封洪齐现在肯定是已经彻底想明白了,相比林意的那几千兵马而言,林意本身才是铁策军的大杀器。 不用铁策军参战,这是示好,但很显然,林意自身肯定也要在这场大战里出力,否则细封氏出了这么多兵马,林意只是游山玩水般袖手旁观,肯定不地道。 细封洪齐出兵的数目说得越多,当然是显得细封氏出了死力,但细封洪齐这一带最多也只有十来万的军力,一下子若是出了八万兵马,肯定防守十分空虚。 作为一名正常的盟军将领,肯定都会觉得细封洪齐这样的决策有问题,一定会阻止细封洪齐带走这么多兵马。 两人的眼神一对,林意也知道细封洪齐肯定看懂了自己已经将他看穿,他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道:“最多也四万精兵便足够。他们分守五城,当然也不可能彻底放空这几座城池,直接全军出击来和我们决一死战。” 林意的笑意让细封洪齐的老脸倒是微微一红,他这是习惯使然,此时心中倒是不断提醒自己,今后面对如此聪明的南朝人,便不能再用这种狡猾的心思,否则更显小家子气。 他轻咳了一声,点了点还在窗外看得见的校场上盘踞的那条祖蛇,道:“昨夜我们的人试了试夏巴族人的这火焰浮屠,倒是灵机一动,想到了带着你这异蛟走,却一路不引人注意的方法。” 第六百六十七章 恶魔之眼 林意微微一怔,瞬间就想明白了细封洪齐这句话的意思,他忍不住又笑了笑,道:“用火焰浮屠?这似乎还是太过招摇。” “活物永远比死物招摇。” 细封洪齐道:“用火焰浮屠遮掩垂吊,别人最多觉得是在吊运某些大型军械。” “那可是要让它觉得舒适才行,它虽然听命于我,但这种异蛟若是令它感到不安,恐怕随时暴起伤人。”林意道:“别到时候还未杀敌,就先灭了你一批军队。” “若是真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也由我负责,怪不得林大将军和您这异蛟。”细封洪齐哈哈一笑,道:“这火焰浮屠使用起来十分简单,昨晚听了夏巴翼所说的垂吊重物,我的人已经试了试,一顶火焰浮屠,上方吊篮之中设一两名军士控火,下方吊篮下再悬挂重物,再设六名军士牵索,可以轻易的保持上方火焰浮屠不乱飘,也能保持下方悬挂的重物保持平衡。离地不用太高,若是只离地数尺,那便是用一群军士如同扶轿一般扶着都可以。我们党项王族出巡都有车辇,要么用猛兽拉,要么用大量的壮汉抬,这样显得威武,我们有车辇,这异蛟我们便也让它坐个宝座。我已经下令让城中工匠赶制一具藤辇,既轻便又舒服,到时候你让它往内里一钻,四周布幔一垂,谁都看不出虚实。下方我让几百名军士牵索稳固这藤辇,保管它在里面感觉如同盘卧在平地之上一般。” “兵贵神速,那你可是要快些。”林意在来时就听细封英山说起党项民俗,党项人对于神话传说,对于王族君权神性的信仰程度要远超南朝和北魏,尤其党项王族近百年来一直在渲染这八个王族都是神王转生,围绕着这八个王族甚至不知衍生了多少神话故事。这些神话故事因为分别来源于各自王族,其中不知道有多少矛盾和冲突的地方,若是在南朝,恐怕不知道被多少学究嗤之以鼻,说不定会专门著作不少典籍来逐一指摘其中的不合理和荒谬之处,但党项的学院远远少于南朝,而且几乎所有学院都是属于各王族直属管辖,所以极少数觉得这些神话故事是鬼扯的党项人,恐怕也早已经被当做异端处决了。 此时听到细封洪齐如此大费周章,林意就知道细封洪齐不只是要借助这条异蛟的战力,而且是要各种美化和神话这条异蛟。 特意设宝座悬空,让大量军士扶这宝座,这种刻意的神化,对于党项的民俗风情而言,恐怕将来的确比打两个胜仗都有用。 “演戏就要演全套。” 罗姬涟也不笨,而且她面对细封洪齐等人一直是不管对方喜好,有什么就说什么,林意只是心照不宣,但她却是微嘲的一笑,看着细封洪齐讥讽道:“既然要让人有庄严肃穆和神秘感,而且又是要让人觉得可怖的异兽是神兽,这你倒是可以学学西域一些王国的手段,设置个宝座太过粗糙,至少要沿途遍洒鲜花,一路行进要焚香,甚至还要丝竹乐声伴随。” 细封洪齐一听却是反而乐了,“这不就是你们许多皇帝祭天祷告或者祭祖时的手段?你如此说我便懂了,我会让西贵明尽力安排。” 西贵明也不说什么废话,点了点头就答应下来。 任何战役都讲究师出有名,毕竟和南朝人联手对付自己人,这其中必定要有些说法让党项的寻常民众觉得细封氏师出有名,很明显细封洪齐就是要借这条异蛟讲故事,做文章。 罗姬涟转头看了一眼药性过后已经虚弱昏迷过去的夏巴翼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 夏巴族和这些王族相比,还是想法太过现实和简单。 夏巴族制造这种火焰浮屠,只想着是用于战阵之中,但细封洪齐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烈火载物飞腾天上,让民众觉得神秘而充满神性。现在倒好,这夏巴族的烈火浮屠还没有出现在战场上,细封氏倒是已经用这烈火浮屠悬吊异蛟宝座,传出去就是真龙在天。 到时候细封洪齐肯定会再暗中派出大批的歌赋者,到各处传播这种神话故事。 党项著书立作的人不多,吟诗作画的文人不多,但是用歌声来传唱故事的歌咏者倒是不少,其中大多也都是王族资助,用来在那些地广人稀的地盘传唱王族功德的。 …… 天木息壤在野利氏上百年的神话歌颂之中,是神洒落在这块高原上的绿色宝石,从高空俯瞰,这块区域在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苍茫的蓝黑色之中的一块绿色,的确很像是镶嵌在冻土地上的绿色宝石。 在南朝和北魏的疆域之中,随便哪一处大山之中划出数百里的区域,都是长满了郁郁苍苍的参天巨树,没有什么稀奇,但是在党项,这些砍伐百年不尽的巨木森林,却让野利氏拥有了惊人的财富。 “野利氏自己将天木息壤比喻成神赐的绿色宝石,但之前在我们各族的故事里,却是一直将这里比喻成魔王的森林,恶魔之眼。” 细封洪齐座下的大将天祁盛站在一片斜坡上朝着这片绿色森林极目鸟瞰,语气里不乏戏谑之意。 党项这些王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可见一斑。 细封洪齐这种聪明的党项王族从不看好党项联军也正是因为这点。 但天祁盛此时的这些话倒不是无的放矢。 天木息壤成形的原因从眼前的地貌就可以一眼看出来,说是诸多的峡谷连通在一起,不如说是一块天然的盆地,因为这块区域里最高的山峰都要比周围的群山矮出许多。 就从天祁盛所在的位置往前看去,天木息壤之中那些最高的树木都只比他脚下的地面高出一小截。 这种盆地在党项境内很容易变成泽地或者是湖泊,因为四周雪山的融雪很自然的会朝着低洼处汇聚,但这块盆地的周围却天生没有雪山融雪形成的河流,而且又处在日照丰富的向阳面。 充足的阳光和相对温暖的气候,让这片区域在党项显现出不同的气象。 只是虽然没有水流汇聚,但风声依然凛冽,从周围的山峦之中吹入峡谷的山风在森林之中凄凉的穿行,此时听来就像是有无数的恶鬼在唱歌。 这片森林之中很多土壤是奇异的暗红色,阳光穿过森林,闪耀出绿色和红色交织的幽暗光环,这种光环并非是眼睛的错觉,而是奇异的真实存在,许多巨木之间都有一圈圈这样的光晕存在,就像是许多没有身体的恶魔的眼睛。 再往深处,似乎有很多更为深邃的地裂,就像是通往传说中魔王的宫殿。 换做以往,贸然进入野利氏这样的领地肯定得心头忐忑,然而现在明知道对方只有数万兵马镇守,这些细封氏的人便有种郊游般的感觉。 天祁盛挥了挥手,他一马当先的踏进了天木息壤的巨木阴影之中,他身后细封氏的军队排成了数条长蛇,蜿蜒穿行,看不到尽头。 第六百六十八章 迷雾 能够攀登到高位的权贵往往不乏孤注一掷的勇气,此次出征野利氏的领地,细封洪齐投入的兵力总数不过四万,但此时在密林的道间蜿蜒穿行的四万军队却是他手中的真正精锐。 除了调拨给细封英山统御的真元重铠军之外,这四万军队里面,还有四千重铠步军。 这四千重铠步军都是清一色的“逸山重铠”。 这样建制的重铠步军出现在林意等人面前时,林意自然是大吃了一惊,但最为震惊的却还是白月露。 党项和吐谷浑根本没有制造重铠的工坊,天下重铠都出自南朝或是北魏。 这“逸山重铠”就是出自北魏的易云工坊。 北魏最早是定都盛乐,十二年之后迁都到平城,又过了四十一年,北魏才真正一统北方,再过了六十四年,才迁都洛阳,大举改革,才有今日之盛。 北魏迁都,都是基于各种考量的被迫之举,虽然每次迁都都获成功,令北魏的统治更为稳固和强大,但每次迁都之中,各种助力却是难以想象,每次都有剧烈的动荡。 北魏迁都平城之后,灭了北方诸多强敌,有如南燕、北燕、西凉、北凉、后秦等诸多劲敌,当时南燕、西凉等诸多国度的重铠工坊在被灭之后也自然都归入了北魏。 其中“易云工坊”就是南燕最优秀的重铠工坊,到了此时,易云工坊依旧是洛阳最主要的重铠工坊之一。 寻常重铠虽然不像代表顶尖战力的真元重铠一样管控严格,但别说能够拥有数千件这样的重铠,哪怕是数十件想要一次性运送到疆域之外,也是极为困难。 更何况逸山重铠本身就是北魏庆云真元重铠的原型,其中许多部件甚至和庆云重铠通用。 庆云重铠虽然在战场上表现不突出,近年来已经逐渐被淘汰,而且也不再新制,但真元重铠的诸多符文和构件,依旧属于机密。 当时面对林意和白月露等人的震惊,细封洪山却是得意的一笑,原来这批重铠是当年易云工坊在迁都洛阳的过程之中得到。 北魏迁都洛阳的过程之中,因为触动了许多权贵的利益,逆反不断,所以当时用法也是极严,平时或许只是监禁的罪名,在那数年恐怕光是斩首还不算,还会牵连亲友。 易云工坊虽然早就归了北魏,但最早并无清点库存,当时坊主又有私心,所以库房之中实则是堆积有数千具这逸山重铠的,这些逸山重铠在库房之中堆积了数十年,间隔性的暗自出售掉一些,换取工坊的私利,这日子倒也过得滋润,但到了迁都洛阳时,但凡这种重铠工坊装车运货却都是有清点清查,这残余的四千多具重铠要是被清查出来,这窝藏了数十年,恐怕直接就被按个逆反的重罪,恐怕是满门抄斩都算轻的。而且这数千具重铠也不能倾销在北魏境内,否则陡然出现这么多重铠,肯定也会被追查出来。 平常的金窝窝,这时候变成了个分外烫手的山芋。 原本按照当时易云工坊的想法,是直接找个水泊直接沉了,但心中又有些不舍得,最终倒是一直关注南朝和北魏重铠的细封洪齐得到了消息,将这些重铠全部购得,用了数年的时间分批运送回了党项。 等到北魏迁都洛阳之后,易云工坊便心中大定,一是完成迁都之后,北魏皇帝安抚众臣,律法反而宽松,二是这批重铠在党项露面的机会反正就少,哪怕今后出现,也可以说是早年南燕时就已经卖入党项,所以这一笔生意令细封洪齐十分得意,不仅当年这一批重铠的价格十分低廉,关键是解了易云工坊的燃眉之急,到现在他暗中和易云工坊也是成了朋友,多有交往。 他现在收集到的一些真元重铠如有部件缺失或是损毁,很多倒是易云工坊帮忙寻找或者仿制,有些部件甚至送到易云工坊去找人修复,再运送回来。 这种原有部件的修复不属于新造,本身就不会在北魏的制造名册之中出现,倒是十分安全。 当年易云工坊暗中存留了这一批逸山重铠,主要是这些步军重铠极有特色,足铠之中虽然没有大量运用弹性钢,但是足底设置簧圈,而且前后两片胸铠和背铠独立拆卸,平时可以单独托运,等到临战时又可以迅速装配,所以平时急行军,这支重铠步军也能跟上寻常步军的脚步,又能随时应对突袭。 除了这党项境内罕见的四千重铠步军之外,细封洪齐的这四万大军里,还有五千强弓箭军,这五千强弩箭军用的都是细封氏独特的强弓轻箭。 这些箭军使用的长弓要比一般的强弓更为强劲,但是箭矢却更轻,每一次可以同时施射三到五支箭矢,这种施射且不论准确程度,每一次齐射都是可以用奢侈来形容,因为箭矢的消耗速度也是十分惊人,而每一支箭矢在党项这种缺少足够良木的高寒冻土地带就更为价格高昂。 除此之外,这四万大军之中还配备了三名神念境的供奉,以及五名精于飞剑的承天境供奉。 这些供奉都是在这些军队的原有配置之外。 加上军队之中原有的六名承天境修行者,这支军队之中承天境之上的修行者数量一共达到了十一名。 党项军队的修行者数量比例原本就比南朝和北魏的要少一些,但就以这高阶修行者的比例而言,细封氏的这支军队已经足够奢华。 …… 三头细封氏的鹰隼在这片密林上空飞翔。 这些鹰隼虽然单打独斗远不如跟随在林意身后的那两名者母地蜡战士的青乌,但党项的这些猎鹰天生就是为了战争用途,在发现敌踪和示警方面受过更严苛的训练。 因为确定野利氏留存在天木息壤之中的军队已经根本不是精锐军队,再加上对林意和自己这支军队的力量的迷信,天空之中又有着这样的鹰隼梭巡,所以行进在野利氏地盘的这些细封氏的军士和将领都十分放松。 “这么阴冷,怪不得野利氏的人每年花那么多钱买入地金龙。” 天祁盛的身旁,一名满头细辫,连下颌的胡须都编成了数十条小辫的粗犷大脸大汉骑在一头黑色的骡马上,啪嗒一声,打出了一团火苗,点燃了一卷烟草,塞进了随身带着的烟壶里。 北魏和南朝的军队大多纪律严明,哪怕是高阶将领在部下面前也不至于太过放肆,行军途中更是有些不得不遵守的军规,但党项的权贵在特权方面远胜于南朝和北魏的权贵,他们平时的用度便十分奢靡,党项的普通民众的吃穿恐怕比南朝和北魏相差许多,有些农奴和牧民的所需更是保持在极低的水准,数分之一正常南朝民众的口粮而已。但党项的权贵平时吃食和用器却是包罗万象,不只是南朝和北魏的权贵用什么,他们也有什么,甚至南朝和北魏接触不到的西域各国的稀奇玩意他们也有。党项权贵自幼所受的教诲也不相同,这种奢靡用度,在权贵之间反有攀比之风,也没有任何一名王族会觉得不妥。 所以大多王族,以及跟随着这些王族的权贵,平时都会有些特殊的嗜好。 天祁盛此时身旁这名头发和胡子都是结辫的粗犷大汉是细封英诚,也是细封洪齐的心腹大将,这四万大军之中的主要将领之一。他原本并非细封氏,只是因为作战勇猛异常,所以被赐了姓。 在细封氏中能够享有如此殊荣的,在这数十年里也是一双手数得过来。 他所说的入地金龙,就是治疗风湿的一味主材。 野利氏的许多男子一过五十,往往骨节粗大,疼痛而不能动作,恐怕的确就是因为居住的环境太过阴寒。 这种森林地带之中穿行的风似乎比外面的要阴冷的多,就像一柄柄小刀子不停的往贴身的皮袄里面钻,让这些修行者和武者都感到一种刺骨的冰冷。 细封英诚手中的黄铜管火器是之前从夏巴翼的身上搜刮出来的,铜管口有一个机括弹锤,撞击内里的火石就能引燃管口的火绳。 这火绳也不知是浸了什么油,极其容易燃着,但火焰又不猛烈,就是幽幽的一团,风吹都不灭。 啪嗒啪嗒,细封英诚凑着烟壶猛吸了两口,吐出一蓬白烟。 没有任何征兆,连高空之中的三头鹰隼都没有发现大股敌军活动的踪迹,但就在这蓬白烟从细封英诚的前方袅袅的散开时,前方不过两三里的树林之中,一蓬接着一蓬的黑色雾气不断的爆炸开来。 没有任何火焰,但有种类似烧焦的味道。 这些黑色的雾气扩散十分的猛烈,只是数息的时间,他们前方的森林已经彻底被浓重的黑雾笼罩。 黄铜管火器无声的从细封英诚的手中滑落了。 他的眼睛瞪大到了极点,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黑色的雾气里响起了无数尖利的嘶鸣声,明显是大量以惊人速度移动的活物震荡着山林和空气,发出破空声的同时,也让那些浓重的黑色雾气便得异常的紊乱。 第六百六十九章 杀猴 “敌袭!” “枪盾!” 一阵阵凄厉的呼啸声从细封氏的军队之中响起,贯彻天空。绝大多数将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是之前无论是天上的鹰隼还是游离在前方的斥候小队都没有发现问题,大军都是一字长蛇的在行军,根本没有做好任何战斗的准备,这仓促之下要展开阵型谈何容易。 更何况这本身就是绝大多数党项军队根本不习惯的森林地带,在这种地方作战,对于他们而言就和身穿沉重的皮袄在泥浆池里作战没什么两样,说不出的别扭和不习惯。 悍勇是足够悍勇的,在凄厉的军令声中,后方一字长蛇的军队中,提着厚盾和长枪的步军拼了命的朝着前方挤,想要尽可能的在队伍的前方展开一个盾阵和一个枪阵。 绝大多数军队的埋伏突袭,往往先以大量的箭矢开道,然后后方的军队乘势掩杀,这些细封氏的将领第一时间的直觉反应也是如此应对。 盾阵可以尽可能的抵挡箭雨,如林的长枪阵可以阻挡住对方军队的冲锋,然而从前方黑雾之中冲来的敌人却并非来自地面,也并非是他们熟悉的任何兵种。 这些举着沉重厚盾的军士在仓促之间还在互相撞击,还根本没有挤到队伍的最前沿,轰的一声,前方如浪潮扩散而来的黑雾之中,就像是有无数的马蜂一窝窝的冲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人形黑影,发出各种古怪的啸鸣,全部都是从高达数丈的树上跳跃而下,黑色的雾气在它们的身后破开一个个人形的孔洞,然后又迅速被黑雾自身填满,而它们急速坠落的身影身后却拖出一条条淡薄的黑色雾气,就像是一条条黑色的披风。 “猴子?” “哪里来这么多猴子?” 一群团聚在天祁盛周围的细封氏将军全部目瞪口呆。 这好像一窝窝马蜂一样从黑雾之中冲出,又好像下雨一般落下的人形黑影全部都是浑身长着黑色短毛的猴子,但哪怕是仓促之间的惊鸿一瞥,所有人也都看出这些猴子不是普通的山猴,这些黑色的猴子体型比一般的山猴大出不少,足有寻常十四五岁少年的身高,而且这些黑色猴子明显比一般的山猴凶悍和疯狂,它们的双瞳是昏黄色的,但是眼球里全部布满血丝,散发着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而且其中有不少猴子的胸前和头顶,甚至像一些杂军一样,有着简陋的皮甲覆盖。 噗噗噗噗….. 一阵尖锐的金属物体刺破血肉的声音连绵不断的响起,令这支细封氏军队之中的许多军士心脏一阵阵紧缩,嘴角有种抽搐的感觉。 冰冷的山峰之中有无数温热的血珠爆散开来,飘荡在很多人的身上、脸上和手上。 很多人的眼睛里都飘洒进了鲜血,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红,但是除了用力眨眼之外,根本没有时间去擦拭。 这些黑色的猴子太疯了,它们面对如林朝天竖起的长枪都毫无畏惧,直接前赴后继的从空中狂冲下来,许多猴子的身体第一时间就被长枪洞穿,但是后方的猴子依旧在不停的跳落。 这些猴子的数量实在太过惊人,席卷而来的黑雾之中的猴子身影还在树上不断的翻腾,保守估计恐怕至少有一两万。 它们的动作也远比一般的军士敏捷,直接被长枪洞穿身体的猴子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从空中落下的猴子甚至直接抓住了枪杆,直接把枪杆当成了借力的树杆一般,接着就朝着后方的军中跳了进去。 一阵惨烈的尖叫声和痛呼声瞬间响彻天地。 这些黑色猴子直接用爪牙撕咬着下方的细封氏军士,而且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经受过专门的练习,它们的爪牙第一时间攻击的都是这些军士的面门和后脑。 只是一刹那,第一时间冲到队伍最前方的数百名持盾和持枪的细封氏步军整个面门和后脑就已经变成了一团破碎的血肉,这些军士双手捂着脸,惨叫着乱冲或是在地上翻滚。 这种骇然的景象让原本已经冲到了前面的其余步军疯狂的往后退,他们后退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这些猴子前进的速度,他们手中的武器也对这些猴子几乎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他们在后退的过程中不断的倒下,被撕咬碎裂的面门在转身之中的骇人画面让后方的军士更为惊恐,他们之中有不少直接丢掉了手中的武器往后逃,这就相当于将自己的后脑直接卖给了速度远超他们的敌人。 与此同时,他们的疯狂后退造成了后方军队的混乱。 有不少步军直接被他们撞倒,被同伴不断的踩踏。 只是片刻的时间,至少有近千名步军倒在新鲜的血泊中,不断的翻滚惨叫,这种减员的速度,简直比被箭雨不断的冲击还快。 “野利氏这些阴险小人!” 天祁盛挥刀直接斩杀了冲到他身前的几只猴子,他脸色极其难看的咆哮起来,直到这时,他才确定野利氏并非是对他们的战略意图一无所知,很有可能野利氏早已知道了他们的行军路线,这是一次精心谋划的伏击。 比惨叫声更为凄厉的剑鸣声响起,三道剑光就像是乌云之中的闪电一般在阵前急剧穿行,那些疯狂前行的黑色猴子的身影在空中突然定格,接着身上纷纷涌出血浪,就像是被一条条红色链子穿了起来。 飞剑永远是战场上收割生命最快的武器,出手的是正好位于军队前沿的三名承天境的供奉,浪涛一般涌来的黑猴又像扑倒在沙滩上的波浪一般倒下,这三柄飞剑在短短十数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至少屠杀了上千头黑猴。 但是这种可怖的杀戮速度和终于稳住了前方部队阵脚的结果,却没有让这三名供奉的脸色有丝毫好看。 用宝贵的真元倾注在飞剑上杀的却只是猴….这传出去怎么都不是值得骄傲的光辉战绩。 “放箭!” 有这三道飞剑在前方交织剑网,后方混乱不堪的军队终于缓过了阵脚,大批的箭军终于从后面赶了上来,细封氏的这些箭军本来是强弓速射,讲究的是大面积覆盖。 只是一刹那,密集的箭雨就瞬间覆盖了军队最前沿五十步的区域。 从黑雾之中冲出的猴子们瞬间就变成了刺猬。 只是这样的战绩让罗姬涟也是忍不住摇头。 每一只黑色的猴子身上至少刺了十几支箭矢,这简直比用飞剑杀猴更加奢侈。 第六百七十章 火蝠 “停!” 天祁盛和细封英诚等诸多细封氏将领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箭军在喝令之下马上停止了施射,五百名身穿逸山重铠的重铠军士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军队的前沿。 这种重铠的头盔是近乎满封的状态,这种黑猴虽然太过敏捷凶悍,但是基本的攻击方式却对这种重铠造成不了任何的威胁。 这些细封氏的将领在面对伏击连番吃瘪下,终于也留了个心眼,他们没有敢将全部的重铠军士派到军队的最前沿。 这样的决策被事实证明是英明的。 这些重铠军士才刚刚到达阵地的最前线,刚刚组成防线稳住了前方步军的阵脚,前方的密林深处就传出了几声诡异的啸鸣声,那些前赴后继冲来的黑猴瞬间就停止了继续进攻。 军队正前方的大片大片密林的树枝都在抖动着,这让军队最前方的所有细封氏军士都有些不寒而栗。 他们的脑海之中几乎同时浮现出同样的画面,这些密林的绝大多数树枝上都有黑猴停留,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这些黑猴的数量,恐怕比他们的四万军队还多。 几乎所有的细封氏将领都有种上当的感觉。 “这群野利氏的野种…居然养了这么多猴子!” 天祁盛身后一名同样身穿逸山重铠的将领挤了上来,咒骂出声。 这名将领是这四千重铠步军的统领西贵彻,他是西贵明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细封洪齐座下的主要将领之一,此时盔甲覆盖之下看不出他的脸色,但是他的语气之中却不乏倾羡。 这些猴子的战力比起一般步军都要高出不少,但养一支数万的步军需要多少军资,养这些猴子又需要多少钱财? 这些猴子天生天养,恐怕自己繁殖的速度都是惊人。 他带着羡慕嫉妒的咒骂声还未在空中消散,前方一直如浪潮冲来的黑雾却是已经到了阵前。 黑雾里有淡淡的烟熏味,这种味道从一开始就有,在这些黑雾涌来之前,军中的一名神念境供奉也已经到了最前,这种黑雾除了阻挡视线之外,往往让人联想到毒瘴、毒气。 这名神念境供奉显然是这方面的大家,面对着用来的黑雾,这名身穿黑袍的神念境供奉面色稍缓,他从中没有感觉到任何致命的毒物。 林意已经将那颗蟒珠握在手中,这颗蟒珠也没有任何的反应,然而不知为何,他的感知里还是出现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最前方的那些已经整齐列阵的重铠军士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 没有任何的惨呼或是厉喝,只有一种压抑着的喘粗气的声音,更为贴切的恐怕是压抑的呻吟。 然而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这些压抑的呻吟声就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潮声。 “怎么回事!” 天祁盛的脸色真是难看死了,气势汹汹的带着大军前来突袭野利氏的领地,这感觉就像是郊游一样简单,但是现在连对面的人影都没有见到,就已经状况迭出,更何况这还是在他们仰仗的盟友林意面前丢脸。 “痒!” 前方步军之中的一名修行者飞快的掠了过来,一边疾声回应一边在身上抓挠。 他的脸上明显已经出现了抓痕。 这个时候最前方的那些重铠军士已经浑身在那里乱扭,看上去极其的滑稽。 “退!退!退!” 这个时候傻子都知道这些黑雾肯定有问题,几乎所有的高阶将领同时发出了往后撤退的命令。 “是狼毒草,也叫痒痒草。”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没事,不用太紧张,这种草磨的粉末最多让人痒上几个小时,但是痒的地方不要一直去抓,不然很容易引起溃烂。” 一群惊慌失措的细封氏将领循着声音望去,发现出声的是罗姬涟。 “有什么方法可以解痒吗?” 天祁盛叫了起来,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了。 “用一种树胶涂抹能解痒,但显然不可能有那么多。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冷水冲洗,但也只是缓解。”罗姬涟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黑雾已经弥漫过来,这支大军之中嗡嗡的震鸣声不断,却是所有的修行者都已经在鼓动真元激荡身周的空气,不让这些黑雾侵袭到身体。 林意倒是不急,他只是闭住了呼吸,他的肌肤感知也比一般人敏锐,黑雾袭来时,他感知到有一些细微的粉尘落在身上,但这些粉尘对他效用似乎不大,他只是感觉到肌肤的表面有些微微的麻痒,但这种感觉却是转瞬即消。 “啊….” 前方的重铠军士也在随着所有的步军和箭军不断的往后退却,但浑身的奇痒无比终于让很多人忍受不住,前方的将领自己也是自身难保,约束不住,很多重铠军士都忍不住卸下了身上的胸甲和背甲,伸手一阵乱挠。 咣当咣当…胸甲和背甲丢了一地,这是真正的丢盔弃甲。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些停在树林之中的猴群倒是没有继续发动进攻,天空之中盘旋的三头鹰隼却是突然发出了诡异的啸鸣声。 几乎同时,很多修行者都同时听到不远处的丛林里响起了许多像是禽鸟飞起的声音,但是这声音却不像是羽翼拍击空气发出的声音,有些古怪。 “蝙蝠?” 林意的目力远超常人,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第一时间看到黑雾之中冲出了许多蝙蝠。 建康城里也是蝙蝠众多,在夜晚,尤其在一些闷热的,大雨欲来的天气,就有许多蝙蝠成群结队的在屋面上空飞翔,这些蝙蝠飞得不高,许多甚至还飞在屋中扑腾。但是建康城里的蝙蝠都是老鼠般大小,但此时这黑雾之中冲出的蝙蝠,却都有猪头般大小。 这些蝙蝠的身下还有些微的火光,赫然是一根根燃着的引线。 “火器!这些蝙蝠身上绑有火器!” 他瞬间反应出来,厉喝出声。 细封氏军中三名承天境的剑师原本就担心那些猴群乘乱去而复返,他们留在撤退的重铠军士身后殿后,此时他们的身外空气激荡,每个人身上都像是包裹了一团飓风。他们还看不清楚这些蝙蝠的具体模样,但是感知里已经出现了这些东西袭来,在林意的厉喝声中,他们几乎是下意识的放出了自己的飞剑。 三道剑光如闪电炸射,极为精准的刺穿了首先飞落的数十头蝙蝠的身体。 轰!轰!轰! 但几乎同时,天空之中响起巨大的轰鸣声,同时爆开十数个火团。 三名承天境的剑师同时一声闷哼,其中一道飞剑堪堪从烟火之中拉回,另外两道飞剑却被火焰一炸,直接如同朽铁般跌入密林深处。 第六百七十一章 女神 “放箭!” 天祁盛脸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沁出黑水来。 瞬息之前他们才反应过来箭矢的消耗太过奢侈,但是现在却依旧被迫使用箭军。 相比较而言,修行者的飞剑比起箭矢要珍贵得多,在战场上的作用也更大,而从这种火器的爆炸威力来看,若是任由其落在阵中,那哪怕是现在他们的军队并不密集,带来的杀伤也难以预计。 寻常的步军损失一部分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军队的中部挤压着大量正在往后退的重铠步军,甚至连归于细封英山统御的那支真元重铠军也处在大军的前端,这些是细封洪齐花了二三十年的时间才积累起来的家底,要是全部交待在这里,恐怕细封洪齐都会吐血三升。 即便是在仓促的往后撤退之中,林意也不得不承认细封氏的这种强弓速射的箭雨覆盖远超所有的南朝箭军。 在令人头皮不断发麻的尖锐破空声中,大片的箭雨如同密集的蝗虫群一样升空,偶尔有零星的蝙蝠突破了这样的箭雨,也迅速遭遇了军中一些修行者的精准打击。 这样规模的大军里,不乏那种百步穿杨的修行者神箭手。 “这箭军倒是不错,要是也能问细封洪齐要过来就好了。”罗姬莲此刻肯定也是和林意同样的想法,她看着天空之中蝗虫群一样的箭雨,在林意的身侧轻轻的说了一句。 这种偷偷摸摸的说话当然不是她平时的作风,但这个时候她不得不考虑周围这些细封氏将领的心情。 这些军队都是细封氏的家底,她就像是隔岸观火,哪怕再有折损,也没有多少心痛的感觉。 “不错是不错,但除非这箭矢也要他们供给,否则我可是用不起。”林意轻声的回了一句。他出身将门,自然很清楚军队的军资消耗惊人。现在的铁策军虽然已经有些家底,但他不像细封洪齐这种王族有自己的封地,有源源不断的出产和供给。党项对于南朝和北魏而言,已经算是出产匮乏的穷乡僻壤之国,但此次他真正看了细封氏的用度,也只是觉得细封氏在军队上的供给十分奢侈。 可想而知,南朝和北魏那种精锐大军,一年的消耗是何等惊人。 他这是实话,这样的箭军在战场虽然的确有用,但哪怕是这支箭军送给他用,他都用不起。 这些细封氏的将领真的是窝火死了,碰了一鼻子的灰,却是在和这些兽类禽类打交道,连对方正主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是夏巴氏的火器!夏巴氏的人!”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彻底反应了过来。 “是夏巴氏的什么人,鬼鬼祟祟,敢公开和我们一战吗?” 一个人厉吼出声。 这名朝着前方放声厉吼的细封氏将领是西贵明手下的粮草官,他的官阶在这支军队之中并不高,但平时和各族通贸,对于党项各族的物资军械却是最为了解。 这种在蝙蝠身上捆绑火器的手段,他之前在夏巴族的地盘交易时偶尔听人说起过,这原本应该是被他们俘获的蝙蝠公子夏巴翼的手段。 当时他听说夏巴翼用一些果浆吸引和蓄养了大量的巨型果蝠,准备在这些果蝠身上捆绑火器,当时他听说之后觉得十分离奇,这果蝠其实是很多党项贫民眼中的美食,看似巨大,实则十分胆小,天性就是恐惧人多,在他看来用这种东西对敌,不要到时候这种蝙蝠四处乱飞,反而将自己的军队给烧了。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会在野利氏的地盘亲眼见到这种东西用于实战。 “你说的不错!是夏巴氏的人!” “我们夏巴氏什么时候鬼鬼祟祟!” “我们夏巴氏从来光明磊落,说出来的话,就像是神山上的积雪万年不变,哪像你们细封氏,竟然连带着诚意结盟的使团都杀,今日就是要你们血债血偿,为我弟弟报仇!” 伴随着西贵明手下这名粮草官的怒吼,密林深处传出了愤怒的女声。 一顶火焰浮屠在密林之中袅袅升起。 这顶火焰浮屠连着下方的吊篮都是深红色的,就像是凝固了的血液,但吊篮之中不断燃起的火焰,却是诡异的深蓝。 这顶火焰浮屠比寻常的火焰浮屠大出一倍不只,深蓝色的火焰后方有一尊青铜色的王座,王座上方端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女子。 这名女子十分年轻,面孔有些微方,但是五官却十分精致,只让人觉得充满英武和不怒自威的气息。 虽然隔着很远的气息,但是所有人看得清她眼中倒映的前方火焰。 这是一种充满仇恨的复仇之火。 “竟然是她亲征!” “她是疯了吗?” 几乎所有细封氏的人全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这名女子的身份,无论是将领还是最普通的步军。 “这就是夏巴萤?”白月露看着火焰浮屠上这名女子,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即便是她和林意等人,一路上也已经听到了无数有关这名女子的传说。 夏巴萤,夏巴氏现在第一号实权人物,事实上就是夏巴族这一任的族长,掌权者。她是夏巴翼的亲姐姐。 据说在她出身之时,夏巴族领地之中的几座山林之中到处萤火虫飞舞,她由此得名。 但即便出生时伴随着这样有些神性的画面,却终究改变不了整个党项重男轻女的事实。 在党项,哪怕是王族,女子的地位十分低下,女子几乎没有参政议事的可能,但夏巴萤在这样的大气候之下,却硬生生的成为了夏巴族的主人。 其中广为人知的,是她经历过两次铁血的内斗,她的两个兄长,全部死在了她的手里。 时至今日,夏巴族的强大已经充分证明了她的能力,夏巴族和西域很多王国,都甚至尊敬的称她为火焰女神和宝石女神。 现在在场的细封氏许多人心中涌起的她是疯了吗的这个念头,源自于她对整个夏巴氏而言太过重要,因为按照确切的消息,现在夏巴族的许多贸易珠的配方,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若是她被俘或是战死,那夏巴族最重要的根基就断了。 白月露此时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是因为强者之间终究有种相同的气质,一眼之间,她就从夏巴萤的身上看到了元燕的影子。 “厉害!” 罗姬涟忍不住摇了摇头,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她是真的有些佩服这个夏巴萤。 在绞杀了夏巴族使团的当天,细封洪齐就已经安排了很多人往外散布消息,确切而言,是散布谣言。 谣言的内容就是,细封氏之所以绞杀夏巴族的这支使团,是因为细封氏和夏巴萤达成了交易,是夏巴萤暗中授意细封氏让夏巴翼有来无回。这样一来,夏巴萤再无其余的兄弟姐妹,她就能够顺理成章的成为夏巴族的女王。 将来若是夏巴族取代党项别的王族,成为党项的统治者,那夏巴萤就能够成为党项历史上第一位开天辟地的女王。 这种谣言无疑是极为卑鄙和具有杀伤力的。 夏巴萤原本就有弑兄的黑历史,哪怕在争权夺势的过程中,这种手足相残在过去千年之间比比皆是,但有过这样的历史,却很容易让人相信她的确有可能杀死夏巴翼。 更何况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开天辟地的事情,终究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夏巴族的强大来源于这些年的稳定和团结,若是夏巴族人开始猜忌和怀疑,那夏巴族就失去了真正的根基。 但夏巴萤此时的亲征,却再次展现了她铁血的一面。 她直接亲自率军复仇,无疑是给了这种谣言最好的回应。 第六百七十二章 截后 “细封氏这种卑劣的族类,就不应该继续在党项生存下去。” 夏巴萤冷冽的声音如雪山上的寒风:“我一定会将细封洪齐抓住,放在火上炙烤。” “胡吹什么法螺。” 虽然前面吃了不少瘪,但细封氏的这群人自然不可能就直接被吓倒,当下许多人就叫骂起来,“夏巴族都是贱民,我们王族杀几个夏巴族的贱民又算什么!你们族里这群贱民平时捧你的臭脚,贱族里的贱女,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女神了?” “我会将你们也削成人棍,炙烤成熏肉,和细封洪齐一起吊在他的城外,千万年的接受风吹雨淋,永世不得解脱。”夏巴萤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她的目光只是冷冷的扫过那些叫骂的人。 细封氏的大军这边,一时却没有什么人叫骂回应。 因为突然之间,前方看似静寂的山林骤然像一锅热粥沸腾起来。 大片大片的密林抖动着,无数的落叶像黄花一样飞舞。 涌动的气流吹动着这些落叶,将之吹向高空,又在接近消散的黑雾之中纷纷扬扬的洒落。 随着黑雾的彻底消散,前方的密林之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身影。 细封氏大军之中最前方那几名将领脸上的不屑和嘲讽瞬间消失了。 冷汗迅速在他们的额头上出现,汇聚成流,如同蚯蚓一样在他们的脸上滑落。 按照原先确定的情报,野利氏在这片领地里最多只有四万的军队,而且还不算精锐军队,但是所有的高阶将领对于军士的数量极为敏锐,此刻一眼扫过,从前方密林之中出现的那些军队数量,恐怕至少有六七万,或者更多。 “怎么这么多人…那些蛇隼都没有发现?” 一名细封氏的将领失魂落魄的出声。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绝大多数位于前沿的细封氏军士都看到前方密林之中那些军队的身旁都堆积着绿色的草蔓,那是用一种十分接近树木颜色的麻布制成的顶帐,上面还黏满了各种树叶和草叶。 蛇隼的目力虽然惊人,但是无法发现完全遮掩住身影,而且完全静寂不动的军队。 这至少说明一点,在前面几天,夏巴族的这名女王已经完全掌握了细封氏大军的行军路线,在这里布下了埋伏。 “铁尔汗的铁帽子佣军…黄沙蝎子军,还有那些又是西域的什么鬼军….” 天祁盛等细封氏主要的高阶将领脸上的冷汗也在唰唰的往下流淌。 眼前出现的埋伏大军一眼看上去很杂,但是细看之下,很明显的分成了数个阵营。 正对着他们的都是党项人,身穿墨绿色服饰的是野利氏的军队,数量只在一万出头,其余还有两万余却都是身穿深红色或是黑色的服饰,是夏巴族的军队。 在野利氏和夏巴族的联军左侧,有四五千的步军都是身材特别魁梧的壮汉,他们普遍要比夏巴族和野利氏的人高出半个头。他们身穿着铁甲,但是他们的铁甲并非像南朝和北魏的重铠一样是满封式样,而是身上一些要害部位的甲片特别坚厚,其余身体部分却甚至裸露在外。 但所有这些人头顶上都带着一种圆形的铁帽子,而且他们的武器都是清一色的长斧。 林意等人是根本不知道这支军队的来历,但是这样标志性的铁帽子,却足以让绝大多数党项将领第一时间判断出他们的来历。 整个党项是只有野利氏的领地出产可做建筑用途的木材,但党项的边境往西,数座雪山的背后,却是有许多西域国度的领地里到处都是森林,这铁尔汗最初只是其中一个伐木为生的部族,但在近百年来,这个部族的男子却不再伐木,而是作为佣军,专门帮人打仗。 这铁帽子佣军在党项和西域一带的名气很大,是因为他们很少打败仗。 他们手中的长斧一头是斧刃,另外一头却是一个尖利的凿子,这个凿子甚至能够洞穿许多重铠,对重铠军士都能造成致命的威胁。 而且他们在战斗之前都会服用一种铁麻叶的草药,这种草药能够让他们狂热,而且能够让他们丧失痛觉,所以他们几乎不管对方的兵刃在自己身体非要害部位留下伤口,只管两败俱伤式的砍杀敌人。 这种战斗方式,无疑能令许多敌军迅速失去战斗的勇气。 只是人命当然比伐木值钱,要雇佣这样的部族,代价也自然不菲。 不过夏巴族雇佣这样规模的铁帽子佣军倒是没有令人觉得意外,现在的夏巴族本身就是财大气粗。 至于特征明显的铁帽子佣军旁边的一支数目至少有万人的浑身黄衫,连面目都用黄巾笼罩的军队,很明显就是活动在西域楼兰一带的沙匪,黄沙蝎子军。 这支军队不仅是劫过往的商队,而且是转战西域各国,连西域各国的一些城池都洗劫。 雇佣这样的军队,已经并非是金钱的问题。 除了这三大块阵营之外,野利氏和夏巴族的右侧还有数万联军,这些联军之中很多人的头发和肤色都迥异于党项人或是南朝北魏人,很多人甚至都是金发碧眼,甚至有些人的头发都是火红色,像鸡冠一样。 这些人的服饰和手中的武器也是千奇百怪。 其中一批人手中甚至都牵引着一些黑豹和浑身金毛的巨狮。 这些人的驯兽手段显然也非同小可,连这些兽类隐匿其中,都是没有发出什么响声,连天上的鹰隼都没有发现。 细封氏军队这些将领和军士脸上的黯淡却让夏巴萤脸上的辉光更为耀眼。 这名夏巴族的传奇女子微微的扬起头来,将骄傲和充满仇恨的目光投向远方。 “那是什么重要军械,还是什么重要物资?” 她看着细封氏军队最后方悬浮着的一顶顶火焰浮屠,冷漠的说道:“不管是什么,所有从我们夏巴族手里夺走的东西,我一定会先亲手拿回来。” “还有,不是你们细封氏才有重铠和真元重铠。” 她的声音,随着这片山林的安静而清晰的传入许多细封氏军士的耳中。 林意等人和天祁盛等许多细封氏将领同时转身朝着细封氏大军的最后方望去。 轰!轰!轰! 细封氏军队最后方的两侧山林就像是山崩地裂般同时炸开。 数十具浑身闪耀着耀眼光芒的重铠从两侧山林坡地之中冲出,紧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数百重铠步军。 “那里还有埋伏?” 白月露和罗姬涟面面相觑,但是两人心中同时升起异样的念头。 夏巴萤的布置虽然周全,气势虽然十足,但是恐怕这下是要失算,自找苦吃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亵渎 细封洪齐并不吝啬,这次征战野利氏封地的军队都是他的精锐军队,但这支军队根本没有想到会遇到像样的抵抗,更没有想到夏巴族的女王竟然会如此重兵亲征。 再加上这天木息壤天生的地势环境,在军队阵型的保持上,细封氏的这四万大军就有着严重的缺陷。 军队的负重几乎都落在了最后方。 此时腾空的火焰浮屠周围只有数百名步军,而且这些步军都只是牵引火焰浮屠的力士,他们的身上甚至没有配备什么像样的兵器。 这种真元重铠不管等阶如何,只要是能够跑动起来的真元重铠,碰上他们这种血肉之躯就是完全的碾压,然而面对这些如同天降奇兵一般出现的真元重铠和重铠步军,这些力士却无一例外的没有什么恐惧的表情,他们的脸上反而有一种莫名诡异的神采。 那些火焰浮屠上的军士互相看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将一个黑色锅盖般的玩意儿往前方的火焰上一盖。 这些火焰浮屠失去了火焰热气的支持,再在下方力士的牵扯下,很快缓缓落地。 这些细封氏军士临危不乱的表现,顿时让居高临下看着的夏巴萤嗅到了一丝凶险的感觉。 “杀!” 空气里响起了一声清冽的厉喝。 那些真元重铠已经冲到距离那些火焰浮屠不到五十步,就在这时,他们却都齐刷刷的停止了脚步。 火焰浮屠下方的垂幔突然像巨大的流瀑往外舒卷开来。 一阵恐怖的腥风就像实质的波浪一般喷涌而出,拍打在他们身上的铠甲上。 这些人的瞳孔都瞬间搜索了。 垂幔的后方冲出的,并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东西,而是一条浑身的鳞甲如同巨大岩石般的巨蛇。 “大场面来了。” 天祁盛和数名细封氏的高阶将领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幸灾乐祸的神色,直到此时,他们额头上的冷汗才停止流淌,才感觉终于扳回了一城。 当! 天地间响起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具沉重的真元重铠就像是突然大量泄气的羊皮阀子一样离地飞起。 围绕在这具真元重铠上的所有真元辉光顷刻间黯淡。 一声之后是很多声。 当!当!当! 沉闷的巨响不断的响起。 平时陆地战场上的王者,一具具真元重铠毫无抵御能力的离地飞起,都在飞出数丈之后才凄然的重重坠地。 原本气势汹汹紧跟在这些真元重铠后方的那些重铠步军根本不敢再往前冲,全部在骇然的往后狂退。 他们都不是傻子。 真元重铠的强大主要来自于自身的重量冲撞,真元重铠制造的极限,往往不在于材料的限制,而在于承天境以下的修行者真元力量的限制。 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真元能够御使多重的真元重铠,才是制造的极限。 但哪怕是南朝和北魏的顶级重铠,也不过八百多斤到一千多斤,这种重量在前面这条巨蛇的面前,恐怕和成年人搬动一张木凳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些重铠步军并不比这些真元重铠运气好,在一口气连续撞飞和扫飞了二十余具真元重铠之后,这条已经凶性大发的祖蛇已经盯上了这些重铠军士。 看着这些重铠军士疯狂的倒退,它猛然抬起了头,张口就是一喷。 一蓬毒液如突然降临的暴雨淋洒在了这些重铠军士的阵中,有超过一半的重铠军士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他们身上的重铠足以抵挡强弓硬弩,但是根本无法阻挡这些毒液的浸透。 嘭嘭嘭…. 这一半重铠军士的惨叫声才刚刚想起,他们的身体就像是被伐倒的木头纷纷坠地,接着便再无声息。 嘶…… 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密林之中响起。 哪怕是已经嚼食了铁麻叶草药的铁帽子佣军看到那条巨大的祖蛇如此肆虐都是一脸的寒意。 他们哪怕再悍勇也没有信心和这样的异蛟战斗,原本他们接受夏巴萤的雇佣时,是准备对付细封氏的大量重铠步军的,他们手中的凿山斧足以凿破细封氏步军的铠甲,但是看着那些真元重铠和这条祖蛇的战斗情况,他们自觉自己手中的凿山斧恐怕只能给对方挠痒痒。 倒吸冷气声音最响亮的区域来自于野利氏和夏巴族联军的右侧,那些手牵着黑豹和巨狮的西域人看着自己身前的兽类,双手都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夏巴萤的嘴角微微颤抖起来,并非因为惊惧,而是因为心痛。 细封洪齐一直在偷偷的搜集真元重铠,她也是一样。 真元重铠的珍惜在于并非是有足够的钱财就可以买得到,这几十具真元重铠她选择在这个时候亮相,只是想让这些细封氏的人明白,细封氏引以为豪的东西,她也一样可以得到。 “你以为我们得到的神谕是和你们编造的故事一样是胡吹法螺吗?” 天祁盛的狂笑声响了起来。 终于扳回了一城,这让一开始就吃瘪到现在的他感到极其的舒畅。 “你们夏巴氏和野利氏会合吐谷浑的大军想要侵占我们党项王族的领地,连我们侍奉的神灵都看不过去。夏巴萤,你这个吹出来的女神,现在见了真龙,难道还不知悔改吗?” “是么?” 一瞬间的失神过后,夏巴萤恢复了先前的骄傲和冷酷,她的目光落在细封氏大军之中的天祁盛身上,冷笑道:“所谓的神灵都是欺骗愚蠢的人的手段,身为领军的统领,在大军面前,竟然还说出这般愚蠢的话语,简直是可笑。” 一片哗然。 虽然很多人心中其实都很认同她的话语,但是在党项,至少没有任何一名大人物敢公开说这样的话语,尤其是在绝大多数民众都信奉各种神灵的党项,这样的话语传出去,在寻常民众的心中,简直就是对神灵巨大的亵渎。 天祁盛都是一愣,一时接不上话。 夏巴萤的冷笑却是再次响起,“你以为我和我们夏巴族能够走到今天,是靠的这些虚无缥缈的谎言吗,不,靠的是铁与火,是我们的信誉和鲜血!” 她的话语足以让任何对手都肃然起敬。 天祁盛和细封氏的所有高阶将领收起了嘲讽的笑容。 “很不巧的是,今天所谓的神灵,依旧不站在你们细封氏一边。” 夏巴萤的目光离开了那条正在肆虐的祖蛇,她的目光扫过这支细封氏的大军,声音缓慢而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一阵阵呐喊声在她的后方响起。 一顶顶火焰浮屠在呐喊声之中不断升空。 每一顶火焰浮屠下方的吊篮之中都有四五名夏巴族的军士,但是吊篮下方却没有任何牵引的绳索。 这些火焰浮屠腾空之中,迅速朝着细封氏的大军上空飘来。 此时这片森林之中,风是正朝着细封氏大军这边吹来的。 细封氏这支军队之中,所有的将领顿时变了脸色。 第六百七十四章 溃散 “散开!散开!” 几乎所有细封氏的中高阶将领在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里都拼命的发出了军令。 刚刚才齐整下来的这一支细封氏顿时又像被浇了一壶热水的蚂蚁窝一样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 火焰浮屠最厉害功用就是居高临下的打击,哪怕是大批的火焰浮屠配备最常见的强弓,在军队上方一阵密密麻麻的施射都是杀伤惊人,更何况夏巴族最擅长的就是火器。 所有这些细封氏的将领哪怕用屁股去想,都可以想象得到大量火焰浮屠飞到密集的人群上空会形成什么样的杀伤。 两道飞剑又带着凄厉的啸鸣声破空。 细封氏军队之中两名之前没有出过手的承天境剑师也终于出手了。 两道飞剑如同逆流的流星,以惊人的速度轻易的割断了飞在最前的三顶火焰浮屠的吊绳。 伴随着惊恐的惨叫,这三顶火焰浮屠下方的吊篮和其中的夏巴族战士就像石头一样砰砰砸在下方的林间。 但这两道飞剑的威势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一道道深黑色的焰尘在这两道飞剑的周围迅速爆开。 任凭这两道飞剑的主人如何面色大变,如何疯狂灌输真元,这两道飞剑直接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林意和白月露原本都站在原地未动,看到这样的画面,两个人也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空气里有浓厚的铅尘味道,很明显那些深黑色的焰尘里蕴含着大量阻隔真元的铅尘,但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配备的铅丸,都不可能拥有如此惊人的效力。 这些深黑色的焰尘比起南朝和北魏的那些铅丸看上去更油性,有种油腻的感觉,明显是加入了一些特制的更有效隔绝真元的东西。 中高阶修行者的飞剑是战场上收割生命最快的利器,但夏巴族却无疑给在场的所有将领完美的展示了寻常军士对付修行者的案例。 他们还根本没有派出什么厉害的修行者与之对抗,这细封氏的五名剑师在战场上就已经全部失去了作用。 伴随着一阵阵呐喊声,火焰浮屠上的夏巴族军士疯狂的往四散的细封氏军队之中砸出一个个黑色的球罐。 这些黑色的球罐一个个有婴儿头颅般大小,表面看上去都是粗糙的黑陶制成,但砸落在地的刹那,就瞬间猛烈的爆炸开来。 一道道高达数米的火焰柱就像是岩浆池里的喷泉一般往上卷翻起来,炽烈粘稠的火焰冲上了天空之中,又散落成漫天火雨铺天盖地的砸落下来。 惨叫声和火焰燃烧产生的焰爆声瞬间让方圆十余里的密林变成了地狱炼炉,焦臭味和熟肉的气味如同实质一般拍打在幸存者的脸上。 “水车!水车!” 细封氏前端散开的大军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惨叫声中不断的响起绝望的哭喊。 这次细封氏征战野利氏的领地,并没有预想到会遭遇大量的火器,再加上这种密林地带携带大型军械不便,所以这支大军只是象征性的携带了极少的水龙车。 这些水龙车哪怕全部能够瞬间投入使用,对于此时的火场也是杯水车薪,更何况为了行进方便,在天空有蛇隼预先发现敌踪的情况下,这些水龙车之中甚至是没有预先装水的。 “退!退!” “分散!” 所以在这样凄惨的叫声里,没有任何一名细封氏的将领想到去动用这些水龙车,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厉喝,让军队尽可能的散开,尽可能的逃出火雨覆盖的区域。 凄厉的箭鸣声瞬间又覆盖了天空。 投下第一批火器的这些火焰浮屠瞬间成了野利氏大军泄愤的目标,绝大多数火焰浮屠在数个呼吸之间就被射成了刺猬,坠落在下方自己造成的火海之中。 党项所有军队之中高阶将领的周围都有修行者和针对火器的防护,细封氏这支大军也不例外,天祁盛等一众高阶将领无一损伤的退出了前沿火场,只是他们依旧浑身缭绕着热气,灰头土脸。 此时的伤亡还无法精准预估,但恐怕至少有一两千军士直接葬身火海。 唯一让他们此时觉得庆幸的是,之前的那些重铠军士都撤到了后方,所以重铠军士的伤亡并不严重,倒是有四五百箭军在对方的火器攻势里伤亡惨重。 夏巴萤只是冷笑着看着这一切,她并没有发布让军队乘机突袭的任何军令,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想给细封氏的这支军队任何喘息的机会。 “放!” 她身后的林间数声喝令同时响起。 五片急剧旋转着的弯刃领衔飞出,掀开了下一轮打击的序幕。 一阵沉闷的木石冲击和嗡嗡的巨索抖动声响起,下一刹那,就是如闷雷在天上滚动的破空声连绵不断的响起。 “投石车?” 天祁盛等一众灰头土脸的细封氏高阶将领无语到了极点。 只是一瞬间,密林之中就抛出了数十块足有桌面大小的巨石,此时闷雷般的声音都是这些巨石抛在空中破空的声音。 “早知道就先派数队精锐小队提前开路了。” 这是所有这些细封氏高阶将领的心声。 竟然连这种攻城用的大型投石车都偷偷布置了,只要有先行探路的小队,这些大型军械肯定会被发现。 但是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这些巨型军械一瞬间又给这支细封氏军队带来了重创。 五片急剧旋转着的弯刃射程到了恐怖的地步,足足超过了六百步。 这些弯刃的长度都有丈余,直接就落在了细封氏大军的中部。 这还是人员十分密集的地带,噗噗噗噗….一阵切瓜般的清脆声音响起,至少有数十名身穿轻甲的细封氏军士直接被切成了高低不等的两段。 看到这样画面的几名细封氏将领几乎直接心痛得晕厥过去。 这些细封氏军士身穿的都是有紫色镶边的轻装皮甲,这在细封氏的军队中是火器师的标志。 细封洪齐的军队原本是以重铠为主,配备的火器和使用火器的军士原本就不多,这五片飞刃无巧不巧的,直接将这支大军里一半的火器师斩杀了。 “散开!散开!” 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细封氏的将领依旧在徒劳的发出这样的军令,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投石车抛来的巨石重重落地,击碎树木,溅起大量的泥浪的同时,也让地面剧烈的颤抖起来,击溃着这支细封氏军队的斗志。 哪怕没有这些将领的呼喝,现在这支细封氏大军之中绝大多数军士也只想着尽快的散开,再散开。 “一定要想想办法!不然就全完了。” 西贵彻面色无比苍白的说道。 这名细封氏高阶将领的声音响起时,他的眼睛看着近在不远处的林意等人。 罗姬涟忍不住冷笑起来。 她其实已经明白了西贵彻的意思。 四万精锐大军根本没有对对手造成任何的威胁就已经丢盔弃甲,难道四万大军不想办法,要林意和她们几个人想办法。 但是心里的这句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林意已经动步。 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直接就像是最敏捷的猎豹一般掠了出去,一个起落就消失在前方巨石砸出的尘嚣之中。 第六百七十五章 那人 一道人影穿过了余烬未熄的火场,速度之快,犹如贴着地面飞行的流星。 他带起的狂风吹拂着那些焦黑的枯木,让那些将近熄灭的炭木骤然有了精神一般又重新炽烈的燃烧了起来。 人影的后方,出现了一条火路。 哪怕是这种无比混乱的战场,这样一条迅猛突进的人影也瞬间引起了双方大军的注意。 细封氏这边的混乱喧嚣都瞬间为之一静。 “简直是找死!” 哪怕根本不知道这道人影的具体身份,但光是看这道人影的突进方向,夏巴族和野利氏这边的所有人也都十分清楚这人的用意。 擒贼先擒王,这人明显是对着夏巴萤去的。 只是面对这样的大军,只是孤身一人就想冲过来对付夏巴萤,这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简直就是荒谬。 随着一声暴喝,一名身材高大,头发是奇特的棕红色的年轻男子策马从联军的右侧冲出,笔直的冲向流星般掠来的林意。 这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的眼瞳都是银灰色的,和党项人也是截然不同。 他叫兰境泽,是西域之中一个小国的王子,平日里是夏巴族通贸的重要伙伴之一,同时也是夏巴萤的追求者之一。 夏巴萤在党项并非王族,并不受那些王族公子的追捧,但是夏巴萤在西域各国,却是权势、财富和美貌的化身。此次一接到夏巴萤的密报,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夏巴族的领地,接着马不停蹄的跟随夏巴萤赶到了这野利氏的领地。 他本身也是修行者,而且此次随行的随从之中,也有不少修行者。 此时他虽然第一个冲出来,但他知道自己那些随行的修行者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他是有恃无恐,一冲出来,便显得气势如虹。 这是极好的在夏巴萤面前表现,赢得美人芳心的机会,他一开始的想法没有任何的问题,就像是配合他冲锋的气势一般,他身后的阵中响起了一阵真元湍动的声音,大量喷薄的真元挤压着空气,就像是有人在远处吟唱美妙的乐曲。 两道若有若无的银色辉光同时从他身后阵中两名身穿银色长袍的修行者身上散发出来,接着迅速在他头顶上方会合,形成了一个淡银色的圆环。 圆环的上方,大量的空气就像是被一张巨嘴猛烈的吸吮,朝着圆环的中央汇聚,在下一刹那,大量透明的气箭形成,嗤嗤有声的朝着林意射去,密集得犹如从满溢的鱼篓之中喷流出的鱼群。 “联法?” 远处的白月露等人看得真切,都是十分惊奇。 所谓的联法,在南朝和北魏的典籍之中也叫联元,这是一种两名以上的修行者灌输真元,共同形成某种真元手段的法门。只是无论在南朝还是北魏,这种法门都已经近乎失传,极为罕见,哪怕是对于白月露而言,这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施展。 此时这两名修行者都应该是承天境的修行者,施展这种法门的威力当然不低,只是白月露和罗姬涟等人虽然惊讶,却并没有丝毫为林意担心,两人心中都是笃定,这样的真元手段对林意是根本毫无用处。 “啪啪啪啪……” 林意根本没有躲避,直接就在这样大量的气箭冲击之下直冲而过,他的身上连绵不断的响起了如雨打芭蕉的声音。 “怎么可能!” 别说是那两名出手的银袍修行者,就连气势如虹的笔直冲向林意的兰境泽都是浑身一滞,心中寒气大冒。 “让开!” 林意身上破碎的劲气四射,一声低喝之中,根本不改行进方向,笔直的冲向兰境泽的身前。 兰境泽的手中是一对六尺多长的银色短枪,听着林意的这声低喝,他只觉得狂风如实质一般扑面而来,面上顿时彻底变了脸色。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声骇然大叫,体内的真元毫不珍稀的喷涌出来,拼命贯入手中这一对银色短枪之中。 这一对银色短枪上耀眼的银芒往外吞吐,如同活物一般。 然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林意的速度快到惊人,林意已经掠到和他骑在马上的身体等高,人还在空中,林意的双手已经落在了他手中这一对银色短枪上。 他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大力涌来,数声刺耳的炸响,他的整个人连着身下的马鞍一起飞了起来,直接被林意从马背上甩飞了出去。 他的人也还在空中旋转飞坠,没有真正落地,大脑却是天旋地转,一片空白。 方才的刹那,他下意识的想要在马背上稳住身体,双脚自然死死踩在马镫之中,然而对方这一用力,就连马鞍下扎在马腹上的数根牛皮索都全部绷断,这再将他直接甩飞出来,这是何等的力量? 兰境泽身后那两名身穿银色长袍的修行者先前真元手段刚刚被破,看到林意冲到兰境泽身前,原本也已经朝着前方掠来,然而眼看到这样的画面,这两名修行者心中骇然,一时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竟是停顿在地,不敢向前。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飞剑从一侧飞来,直袭林意的脑后。 林意看也不看,反手一抓,直接将这道飞剑抓在手中。 这道飞剑在他手中似乎想要旋转,但只是刹那时光,便直接暗淡下来,也是毫无反抗之力。 更令夏巴族这支联军震骇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林意的身体都似乎毫无遭受真元的冲击,连晃都不晃一下,他继续以可怕的速度纵跃而来,距离夏巴萤所在的火焰浮屠也已经不足两百步。 “你是什么人!” 夏巴族的联军之中,至少有十余人同时厉喝出声。 “周师,看来要您出手了。” 夏巴族军队的最前沿,一名夏巴族将领转身看着身后战车上盘坐不动的一名老者恭谨的轻声说道。 细封氏都有神念境的修行者,这些年财力早已远超细封氏的夏巴族当然也不例外,这名老者便是夏巴族的神念境供奉之一。 其实不需这名夏巴族将领出声,这名身穿土黄色袍服,并不怎么起眼的老者也已经心念大动,体内真元激荡,身体周围也已经空气不断扭曲。 这名被称为周师的神念境供奉很自然的想要出手,然而他在此时乱阵之中,却正巧看清了林意的眉眼,看到林意的面容迥异于党项人,似乎是南朝人,他一时呼吸微顿,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他的面色也瞬间苍白起来。 他想到,若真的是那人,恐怕即便是自己出手,也绝对不可能阻挡得住。 第六百七十六章 切索 怀疑归怀疑,但若是在这种时候不出手,那真是对不起夏巴族这么多年的优厚俸禄。 不过夏巴族的这名神念境供奉也选择了最稳妥的出手方式。 无数道涓涓细流般的真元悄然从他体内无数经络中涌出,落向他身周的地面。 无数片和泥土混杂一处的枯叶瞬间被灌注了强大的生命力一般,如蝴蝶般片片飞起。 狂风吹动的落叶再多,也最多只能引起一些人睹物悲情的感慨,然而当这些飞舞的落叶的叶络依旧不断从周围的天地间吞吸着天地元气,渐渐在飞舞之中变得越来越沉重,甚至发出近乎金铁悲鸣的声音,当这些枯叶密集成团的充斥在天地间时,这种景象就很自然的让人感受到了恐惧的意味。 那两名身穿银袍的修行者用最快的速度朝着两侧避开,他们直觉若是停留原地,首先就会被这些枯叶切割成无数破碎的血肉。 无论是夏巴族和野利氏以及西域联军中,还是细封氏的大军之中,绝大多数人看着那些朝着林意蜂拥而去的枯叶,眼中都充斥着敬畏的神色。 这些敬畏的神色反而在修行者的眼中尤为浓烈。 因为在他们绝大多数人的感知里,那些充斥在枯叶间的元气和光辉,都甚至散发着他们触碰不到的神圣味道,尤其是在这灵荒时代,那种神圣的味道恐怕意味着永远无法触碰得到。 神念境的力量,在某种意义上,便意味着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的无法企及和触碰。 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会怀疑这些枯叶的力量和恐怖的杀伤能力。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却是让所有这些人目瞪口呆。 林意径直向前的身影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就那样直直的穿了过去。 无数的落叶噗噗的落在他的身上,就像屋檐上掉落的碎瓦片击打在朽木上的声音,然而这些枯叶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枯叶依旧是枯叶,并没有因为神念境的力量灌注而有所区别。 无数落叶从林意的身上洒落。 在下一刹那,林意已经从密集成团的枯叶天地之中穿过。 夏巴族这名被称为周师的神念境老供奉的双手和身体不断的颤抖起来,他连嘴唇都开始颤抖。 他终于确定了这人是谁。 想到关于此人的传说,或者更准确而言应该是惊人的战绩和功绩,他的心中也顿时生出莫大的恐惧。 因为他哪怕再自傲,也不会觉得自己比鲲鹏重铠和席如愚和杨癫强。 夏巴族的这些人不能领会他此时的心情。 因为他的真元手段过境,此时林意到夏巴萤所在的那顶火焰浮屠之间是大片的空缺,没有任何的犹豫,随着十数声厉吼,十几名身材魁梧的夏巴族战士已经异常决然的冲到了林意的面前。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属于夏巴萤的近侍,他们的武器都是清一色的长刀,他们的刀法全部经过名师的教导,而且已经有十数年的苦修,哪怕是修行者的飞剑,都几乎不可能突破他们的刀网。 此时这十几名刀客同时朝着林意冲来,雪白的刀光飞舞,瞬间就在林意的身前交织成了一片绵密的刀网。 然而林意前进的态势依旧没有任何的迟缓。 看着这些绵密的刀光,林意只是平静的握拳,然后异常简单的朝着前方出拳,朝着这片刀光出拳。 他的正前方,再次响起数声愤怒的厉喝! 数道刀光如同成堆的雪花一般,尽数绞上他伸出的拳头,他伸出的这条右臂。 他这样的战法,让这些夏巴族的战士感到受到轻蔑和侮辱,他们脑海之中所想的,便是一定要斩断这人的手臂。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层浓厚的丹尘从林意的手臂上悄然涌起,迅速的凝聚。 噗噗噗噗….. 密集的斩击声不断响起,然而却依旧是砍杀在朽木上一般的沉闷声响,没有任何清脆的切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接着的一刹那,便是当的一声震响。 林意平静的收拳。 他的前方,一柄长刀正旋转飞起。 这名长刀的主人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他的身前,数柄同样雪亮的长刀随着他们的主人一起被震退。 他甚至没有再看这些刀客一眼,他只是异常迅速的从这些人中间掠过,穿过,将所有这些视死如归的冲上来的刀客全部甩在身后。 他距离夏巴萤所在的火焰浮屠,只剩数十步。 “拦住他!” 直到这时,夏巴族和野利氏联军之中的箭军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一声声骇然的尖叫声和凄厉的羽箭破空声瞬间形成了狂澜。 虽然是仓促之下的施射,但是林意的正前方和两侧依旧瞬间飞出了数百支羽箭,这些羽箭平时都要至少飞出百步之后才会坠落在敌人所在的区域,然而今日里,却是还在急促的加速之中,就已经落在了敌人的身上。 林意的身体瞬间被这些箭矢覆盖。 无数箭矢的力量堆叠,也让他的脚步微微一挫,然而所有夏巴族人希望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他们看到这名令人恐惧的敌人依旧在向前,那些将他身体覆盖的箭矢在他的身上折断,掉落。 “林意!” “他是林意!” “他是南朝铁策军统领,神勇镇西大将军林意!” 直到此时,夏巴族和野利氏的联军之中也终于有其他人辨认出来了林意的身份,纷纷骇然出声。 在这些叫声里,面容沉静的林意只是放下了覆盖在自己脸面上的双手,他的手伸向空中,抓住了那柄正在天空之中飞旋落下的长刀的刀柄,然后低喝一声,一步朝着前方猛力跳出,然后斩去! 一道可怖的破空声如闷雷般在地面上方滚动。 一道凌厉如电的刀光闪过。 数名夏巴族的力士看着迎面而来的刀光,刚刚下意识的呼吸一顿,闭上眼睛,他们就只觉得手中一轻。 他们手中牵着的数根绳索已经被林意一刀切断! 他们手中牵着的绳索,正是牵着上方火焰浮屠的绳索。 这数根绳索一断,上方夏巴萤所在的火焰浮屠瞬间往上拔高数丈,接着随着风势,迅速朝着细封氏的大军阵地飞去。 第六百七十七章 风筝 夏巴族联军这边都是一声骇然大叫。夏巴萤毫无疑问是这支联军的最高统帅,这火焰浮屠若是直接飘进细封氏的阵地,这便不是林意冲阵,反像是夏巴萤直接孤身冲进了细封氏的大军之中。 一时间夏巴族联军这边的骇然大叫声如同山崩地裂一般,声动天地,最靠近这顶火焰浮屠的夏巴族军士全部不要命的朝着林意和这顶火焰浮屠冲来,其中十余名修行者更是体内真元狂涌,身后和身外无数气流翻滚,就像无数透明的巨蟒在搅动。 嗤啦一声,林意的身后响起一阵撕裂的声音。 一名身穿赤红色皮袍,连散乱的长发都染成了赤红色的夏巴族修行者持枪飞来,他手中的长枪长一丈有余,他飞掠的速度奇快,整个人在空中如同一条流动的赤红色火焰,而他手中的这柄长枪十分独特,真元贯涌间,长枪的前半段不断燃起熊熊的火焰,前半截枪声完全包裹在烈焰火柱之中。 林意一刀斩断牵引着火焰浮屠的绳索,毫无停留的便转身朝着细封氏的阵地掠回,此时这柄长枪带着熊熊火焰刺向他的背心,他的身影依旧向前,反手便是一刀。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震响之中,这柄长枪上的火焰随着气流在他的身后翻卷,如同在他身后绽放出一朵无比灿烂的红花。 这名浑身赤红色的夏巴族修行者修为不低,双手只是微微的一震,身影也毫不后挫,然而与此同时,这名夏巴族修行者的瞳孔已经不自觉的收缩起来。 他的感知里,林意似乎根本未用全力,也根本未握紧刀把。 在刀枪斩击的下一刹那,林意已经直接松开刀把,他的手直接穿过往外翻卷的火焰,落在了他的枪上。 他是双手持枪,自然不会觉得自己会被林意单手夺去长枪,几乎是身体的直觉反应一般,他体内的经络抽搐一般,将经络之中流淌的真元尽可能快的压榨出去。 然而他身体里随即涌起的,是一种难言的茫然和恐惧。 他的掌心瞬间发烫,烫得如同有火焰在灼烧他的血肉一般。 然后这柄枪就脱离了他的掌心,落在了林意的手中。 他的身体朝着后方倒去。 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一瞬间的相争,就像是他用力在牵扯某件重物,但是手中牵着的绳索却突然断裂了一般。 空气里响起数声沉闷的响声和痛苦的厉嚎声。 这名浑身赤红的夏巴族修行者在还未稳住身形的刹那,他看到自己的数名同僚纷纷往后倒飞出去,就像是谷场上被挑飞的稻草一般。 一股凛冽的寒气在夏巴族联军的绝大多数人心中不断涌起。 他们从未想过,数名修行者,竟然能够直接被一个人一枪扫飞。 林意没有转身去看这些被扫飞或是还在继续袭来的修行者。 在这一刹那,他只是抬头往上看去。 上方原本还在往上空飘去的火焰浮屠,此时却已经落了下来。 他抬头的刹那,正好看到火焰浮屠上的夏巴萤正在垂头看他。 夏巴萤的身影黯淡了下来,不像之前出现在细封氏军队面前时的光辉万丈,但并非是因为她惊恐而不再骄傲,只是因为她身前的火焰已经渐渐熄灭。 她和林意这一眼对视之间,她的脸上依旧充满着骄傲和不屑,嘴角甚至出现了一丝微微嘲讽的笑意。 她没有出声,但是这种笑意却在不断传递着“你能奈我何”的味道。 她的这顶火焰浮屠远比一般的火焰浮屠要来得大和沉重,只要火焰一熄灭,没有热气继续腾空,那这顶火焰浮屠的坠落也会比一般的火焰浮屠更为迅速。 现在风虽然依旧是朝着细封氏联军的方向吹着,但再大的风,也无法吹动一顶落地的火焰浮屠。 林意瞬间读懂了她眼中的意味。 他也笑了起来。 风不能拖动落地的火焰浮屠,但是他可以。 就像是风不可能拖动牛车,牛却可以拖动一样,更何况他的气力比牛大出许多…更何况这顶火焰浮屠距离落地还有一段时间。 这顶火焰浮屠,现在最多算是一个略微沉重的风筝。 轰的一声巨响。 他脚下的地面就像是被重锤狠狠的锤击了一击,一阵肉眼可见的气浪随着地面的凹陷,迅速的朝着四周扩散开来,他的身体直接在气浪之中消失。 数道兵器和气劲轰在他身体消失的地面,澎湃的力量将已经朝着四面扩散的气浪彻底绞成无数紊乱的细流。 后方追击的这些修行者的面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们赫然发现,原来林意竟然可以更快,之前他冲阵时竟然还保留着一些力量。 一片排山倒海的惊呼声在夏巴族的联军之中炸响。 那数根被斩断的绳索已经纠缠在林意的身上,那顶已经不断在降落的火焰浮屠骤然获得了新生一般,猛然往上抬去。 这数根绳索被扯得笔直,火焰浮屠兜着风,被一种恐怖的力量拉着,就像风筝一般被强行拉起,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前方飞去。 所有细封氏的人也看的目瞪口呆。 “你们就这样只是看着?” “你们觉得夏巴萤是死人吗?她接下来不会有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罗姬涟嘲讽的声音在看呆了的天祁盛等人的耳畔响起。 “放箭!快放箭!” 听到她这样的声音,这些细封氏的高阶将领才终于反应过来。 之前所有惊魂未定的箭军看到此时的情景,也早已忘记了之前的惊恐,他们前所未有的理解将领的意图,纷纷用最快的速度,不断的将箭囊中的箭矢朝着林意的后方施射出去。 密密麻麻的箭雨带着摄人心魄的凄厉啸鸣覆盖了林意身后的天地。 这样密集的箭雨,除非是林意这样的怪物,否则即便是修行者也无法安然通过。 后方疯狂追击上来的夏巴族联军在瞬间抛下了数百具刺猬般的尸身之后,被这样的箭雨强行阻住。 天空之中,夏巴萤脸上戏谑和嘲弄的神色消失了。 她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她看着牵扯着绳索狂奔的林意,心脏也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直觉那些巨象的力量都似乎无法和此人相比。 她体内的真元迅速涌动起来,她的身体飘飘欲飞。 然而也就在此时,数道神念境修行者独有的磅礴力量,也已经从天空之中压了下来。 第六百七十八章 最年轻的神念 夏巴萤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她没有想到细封洪齐竟然敢如此孤注一掷,在她的一贯认知里,细封洪齐不乏这样的勇气,但保证自己根基的安全,这却是每个像细封洪齐这样的老狐狸的天性。 她此时当然已经明白细封洪齐为什么敢将自己拥有的绝大多数高阶修行者都砸在这里,那是因为她太过着急复仇,而且情报上恐怕被细封氏的人刻意误导,所以她赶来此处的时候,并不知晓南朝这名传奇的将领已经和细封氏结盟,而且直接随军赶到了这里,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名南朝的传奇将领,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还要强大得多。 此时从天空之中压下来的那些力量并非她能够抗衡,但她依旧有着强烈的自信,她自信自己不可能战胜,但只要横下一条心逃离,哪怕是两名神念境修行者来到她的身边,也未必能够将她留下。 她身前那种色泽诡异的火焰已经熄灭,悬浮于她头顶上方的温热气流已经悄然的变得寒冷,然而她的眼瞳深处,却也悄然燃起一种碧蓝色的光焰。 就在下一刹那,无数细小的碧蓝色光星在她的身周绽放,然后她的身体在这些光星之中瞬间消失。 白月露始终在凝视着这名夏巴族的女王。 当这些碧蓝色光星在夏巴萤的身上绽放之前的那个刹那,白月露的心中已经涌起难言的感慨。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即便在这种时候,夏巴萤还拥有这样的自信和骄傲。 她甚至可以想象,林意一开始冲阵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激烈的反抗,只是因为她想看清楚林意的实力,她想看看林意到底要做什么。 夏巴萤到此时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所以抛开林意那个从未真正会晤过的师兄,抛开沈约那个神秘的弟子,抛开林意自身,夏巴萤恐怕是这个时代最为年轻的神念境修行者。 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谁也无法相信,这个世上能在三十岁之前就已经成为神念境的修行者,竟然没有出在南朝,也没有出在北魏,竟然会在一直被南朝和北魏视为边缘蛮夷,修行者荒漠的党项。 修行重要的是天赋,但传承同样重要。 沙漠里绽放的花朵更是弥足珍贵。 夏巴族在过去数十年里获得了惊人的财富,财富当然可以换取修行资源,然而所有像白月露这样的人都很清楚,修行资源并不等同于修行境界。 放在过往任何一个时代,夏巴萤这样的人都是不世出的天才,都是绝对的异类。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理解,夏巴萤在夏巴族的权势和地位,并非只在于她强大的权谋和个人魅力,还在于绝对的力量。 …… 在视线之中消失,只是因为瞬间的身影变化速度超越了目力的极限。 夏巴萤此时的速度,甚至超过了许多修行者的感知。 在许多承天境之下的修行者的感知里,夏巴萤的身体也只是空气里一道流动的风,根本无法确定她下一个刹那出现的真正位置。 轰! 数股澎湃的力量轰击在火焰浮屠上,澎湃的起劲直接将火焰浮屠撕裂。 一道飞剑呼啸而至,追向那道急速流动的身影。 然而即便是这道飞剑的主人,也十分清楚在失去了先机的情况下,很难再将夏巴萤留住。 林意也根本没有想到这点。 尤其在他的一贯认知里,几乎所有的权贵都被杂事纷扰,能够用于修行的时间原本就比寻常的修行者要少,最为关键的是,绝大多数权贵都不可能以身犯险,都不可能像他这种修行者一样战斗,经历那么多残酷的生死绞杀。 战斗和生死的考验,原本也是修行者变得更强大和修为进境提升的捷径。 他感觉得出夏巴萤是修行者,然而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夏巴萤竟然是已经突破承天境的神念境修行者。 他也已经来不及阻挡夏巴萤的逃离。 然而之前的种种,他也已经知道夏巴萤最在意的是什么。 所以他抬起头来,看着刚刚从自己头顶上方掠过的那条流影,说道:“夏巴翼没有死。” 天空之中光星略起。 幽幽的碧蓝色光星在空气里变成一道道如稀薄火焰般的气流,然后又袅袅的消失,在空中交织出一片玄奥的光影。 夏巴萤的身影在空气里从模糊变得真实。 她慢了下来。 身后追击着她的那道飞剑也骤然慢了下来。 因为无论是她还是那道飞剑的主人,都已经感觉到此时的林意不想战斗,只想和她谈一谈。 此时林意和她,无疑是这片战场的主人。 “其余的人都死了,但是夏巴翼没有死。” 林意看着她,缓慢而认真的说道。 夏巴萤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眉头微松,在眉头微微松开的刹那,她已经缓缓落了下来,就落在距离林意不到五十步的地上。 这片地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细封氏之前箭军射出的箭矢。 这些箭矢就如一地的荆棘,而身穿鲜艳袍服的她,就像是黑色荆棘之中绽放的玫瑰。 她朝着身体的后方抬了抬手。 夏巴族联军骤然安静下来,如疯狂涌动的潮水瞬间凝固在沙滩上。 这无疑是一个很有力量也很大气的动作,因为她此时距离林意太近,而且她的位置依旧远离夏巴族联军,而十分接近细封氏的大军。 “我不怀疑你的话,因为你是林意,是何修行的弟子,剑阁的主人。” 她的眉头松开,眼睛却微微的眯起,看着林意,缓慢而清晰的说道:“而且你很坦诚。” “如果你很看重夏巴翼能够平安回到夏巴族,那我们是否可以谈一谈?”林意的目光扫过四周,他看着那些被烧焦的,还在袅袅升腾着热气的尸身,道:“死的人已经太多,而且….会死更多人。” “细封氏没有信誉可言,但是你有,我可以和你谈一谈。”夏巴萤看着林意,没有丝毫的废话,“将我弟弟好好的送回来,你想要什么?” 她这样一句话,却是让在场的所有细封氏的人瞬间紧张起来。 因为之前林意已经许诺了细封氏许多,然而她想要的条件,恐怕和细封氏想要的有诸多重合。 第六百七十九章 分锅 所有在场的细封氏将领心情也十分复杂。 在踏入野利氏这片领地之前,哪怕他们知道夏巴萤来了这里,心里面也是绝对看不起夏巴萤,也绝对不会想要和夏巴萤谈一谈。 能够一口吃下的肉,为什么要分别人一口。 然而现在他们的确被夏巴萤打懵了。 如果没有林意在这里,他们恐怕要全军覆没,连和夏巴萤谈一谈的资格都没有。 抛开胜负本身,夏巴萤这支联军本身就已经体现了她在西域一带强大的影响力。 别人愿不愿意和你做生意是一回事,但愿不愿意出军和你一起拼命,又是另外一回事。 能够派出精锐军队随着夏巴萤一起出征,就说明那些西域的部落和国度已经将夏巴萤看成了自己最值得信任和靠得住的盟友。 现在他们的想法是,谈,赶快谈,否则鱼死网破起来,恐怕他们这里也剩不下几个人。 但是真正要谈,又要怎么谈? 夏巴萤无疑是记仇的。 他们虽然没有杀夏巴翼,但是除了夏巴翼之外,其余使团的所有人,却是他们屠灭了的。 “无论是我们南朝还是北魏,还是过往你们眼中的中土王朝的许多朝代,其实绝大多数有识之君都避免焦土之争。”林意看着夏巴萤,微微躬身行礼,不卑不亢的说道:“就如这片在党项来之不易的巨木森林,现在是野利氏的领地,但若是被一把火彻底烧成焦土,别的部族就算抢夺下来,也没有什么好处。” 夏巴萤饶有兴致的看着林意微微一笑,先前她满眼的仇恨和怒火,现在的和颜悦色反而让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她的声音也低沉了一些,带着些自然的沙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火中的炭火将尽熄灭时,那种木炭爆裂时,木炭和木炭摩擦的声音,“你们中原王朝的统治智慧,自然值得学习。” “改朝换代有很多种方法,但焦土重建的手段恐怕对于党项而言行不通,应该也不是你这样的人所需要的。”林意也是微微一笑,道:“对于中原王朝而言,之前的党项一直是不算开化的蛮夷国度,但看你的气度,哪怕是你做了党项的王,也不愿意自锁深山,依旧做这闭锁之国的山中之王。” 夏巴萤也不否认,淡淡道:“过往数百年,你们中原王朝对外的扩张其实并没有停止过,快慢而已。若不能真正在实力上接近,无论是党项还是吐古浑,还是西域各国,被侵吞而并入中原王朝也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你也清楚,我们南朝和北魏打得焦土必争,是因为我们是在争谁能成为中原的主人,哪怕南朝和北魏拼得你死我活,能够最终获胜的,依旧是这世间最强的王朝,地位依旧不可动摇,但党项不一样,党项变成焦土,你们夏巴族哪怕一家独大,对于南朝和北魏而言也是更加弱小。哪怕南朝或是北魏需要修生养息的时间,并不想对你们动兵,但是党项更加羸弱,这想必也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林意也淡然道。 夏巴萤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她认真的看着林意,道:“南朝的智者果然不同,想不到你勇武无双,同时还具有这样一双看人的慧眼。” 林意微笑道:“我们南朝有句老话,叫做英雄相惜,老虎当然认识老虎。” 夏巴萤挑了挑眉,道:“既然你懂我心之所向,那依你看?” “夏巴族再强,想要得到先前王族的拥奉,成为党项的新王,似乎也只有你死我活一途。那些王族或许能够容忍细封氏的人统治党项,但绝对不容忍你这样先前毫无机会成为统治者的人成王,我到了党项,只是看到血统和神性的顽固远胜于我南朝。” 林意认真道:“所以我的想法,是扶持细封氏为王,这样至少不用将之前所有的王族彻底灭掉,不用将整个党项燃为焦土,至于夏巴族,既生于党项,又何必固步自封于党项,在党项不能称王,何不往外扩张?只要我们心意一致,你既可以拥有党项这个坚定的盟友,在外所建的王国或许也不会比党项弱。” 林意此言一出,无论是夏巴族联军那边,还是细封氏这边,都瞬间一片哗然。 夏巴萤却是面色不变,反而微笑起来,道:“所以简而言之,你就是想,我夏巴族和你,支持细封氏成为党项之主,与此同时,你和细封氏便支持我夏巴族往外扩张,建立一个属于夏巴族的王国,到时党项和我的王国可分可合,两者加起来,又足以和中原王朝抗衡。” 林意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能有一口新锅吃饭,又何必和一堆人在一口锅里抢饭吃。” “你明明知道我和吐古浑的大将联手,现在却反而舌灿莲花,想说动我去吞灭吐古浑?”夏巴萤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意。 “我只知道你和吐古浑大将联手,必定许诺诸多条件,但我觉得,你不会许诺将来谁当吐古浑的王,毕竟对于那名吐古浑大将而言,党项的很多东西的确是你的,但吐古浑的一切都不是你的,你也没有资格许诺吐古浑的一切给谁。没有许诺的事情,便不算失信,将来吐古浑的王,当然可以是那名大将,但也可以是你。”林意微微一笑,看着她,缓缓的说道:“但你肯定明白,按现时的形势,我所说的这点,恐怕是最适合党项和你夏巴族。这不只是能让党项强盛,而且能够让你夏巴族前所未有的强盛。同样是征服者,你对于党项子民而言,名不正言不顺的用武力征服,将来肯定无数反抗和后患,但若是你能代表党项征服外朝,获得的支持恐怕就会截然不同。” “对于这些西域各国,我听说西域的很多国度可是也在吐古浑的手中吃了不少亏,你若是成为吐古浑的新主,恐怕他们也很欢迎,应该也能和你联军一处。”林意的目光扫过夏巴萤身后那些西域各族的军队。 一片默然,几乎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连这些西域人都很心动。 所有人出军都是为了好处,似乎….真的能够吞灭吐古浑的话,好处似乎更多。 党项的生意依旧能够做,但又多了一个吐古浑。 更何况任何人做吐古浑的主人,似乎都不如和他们交往了很多年的夏巴萤来做更值得信任。 第六百八十章 傀儡 夏巴萤微微仰起头。 天空之中有灰黑色的余烬像小雪一样缓缓飘落下来。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呼出,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世上有很多令人垂涎的果实,只是有些生长于悬崖峭壁之上,让人凭空的垂涎却望而却步,先前的吐谷浑就是这样的果实,然而经现在林意一说,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赫然发现,现在的吐谷浑是已经被人采摘下来,用干净的瓷盆盛放在营帐之中的美妙果实。 王朝之中最主要的大将和君王不合,而且已经率军离朝,不理王命,这吐谷浑不需要外敌便已经分崩离析,平时哪怕是她提议要让这些西域王国和她一起攻克吐谷浑,恐怕这些西域王国也是不敢,但此时被林意这一鼓动,这些西域的王公将相骤然发现若是她答应林意的提议,这吐谷浑似乎就真的无法被避免瓜分….此时的吐谷浑便不再让他们觉得可怕,只是让他们垂涎三尺。 “若真如你此时所想,将来党项和吐谷浑无疑一统,那无论是北魏战胜了南朝,还是南朝最终灭了北魏,在这个南北一统的中原王朝之外,你也相当于亲手竖了一个极有威胁的大敌,你是南朝的重要将领,你现在这么做,真的是没有私心?”她的笑意之中蕴含着很多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慨味道。 因为在过往的很多年,她之所以看不起党项的绝大多数王族,看不起这些权贵,便是觉得她自己才是真正翱翔在天际的苍鹰,而这些权贵却不管拥有何等的权势,都依旧是井底之蛙,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看得更远一些,没有人能够想到她心中的真正抱负。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反倒是这位之前从未谋面的南朝年轻将领,却如同真正的知音一般,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真正的抱负。 “你也说,我只是南朝的将领而已,我只管眼前事,哪里管得到今后事,更何况这世事变幻,即便是忠臣良将,一夕之间便莫名成了前朝罪臣。”林意看着她,淡淡的说道。 他的眼中也有着真正的感慨。 他此时的感慨,便来自于他的真实际遇。 “昔日的南天三圣都是气概非凡的人物,他们之所以称为圣者,并非只是来自于他们的修为。”夏巴萤收敛了笑意,看着林意道:“你作为何修行的弟子,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林意微微的一笑,他没有接话。 眼光和气概固然重要,但眼光和气概往往来自于力量本身,唯有拥有了力量,才会有选择的权利。 林意此时不骄不躁的平静目光又让夏巴萤眼中燃起更多欣赏的光焰。 “容许我问一个问题。” 夏巴萤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道:“钟离城的战绩毋庸置疑,但我始终好奇一点,你能数天数夜丝毫不知疲倦的战斗,这是不是真的,还有有些许夸张的成分?” “当然有些许夸张。” 林意的回答让所有人微微一怔,这和他们心中自然浮出的答案似乎有些不符,然而林意接下来的声音,却让更多人越发的敬畏。 “当然不可能不知疲倦,当然会感觉到疲倦,只是能够坚持….连战数天数夜,的确能够做到。” “如果愿意就是在现在…我们可以就你刚才的提议好好的谈一谈。” 夏巴萤微微沉吟了片刻,她的目光落在林意身后那一大群细封氏的人身上,丝毫不掩饰她的鄙夷,道:“你们铁策军的人随意,细封氏这边,可以派两名代表。” 没有人有异议。 相反所有细封氏的高阶将领听到她这句话的刹那,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甚至死里逃生的感觉。 掉落在地的火焰浮屠重新浮空。 被火焰的热气充盈的顶账就是天然的营帐。 细封英山和天祁盛作为细封氏这边的代表坐在了林意的身后。 夏巴萤这边的人也并不算多,野利氏派出了一名代表,西域联军也只派出了三名代表。 “我和吐谷浑阿柴谆将军的盟约没有牵涉到吐谷浑的王权归属。” 夏巴萤说话十分干脆,只是等到所有人都坐下,她便很直接的说了这一句。 林意点了点头,并没有回应什么,但这句话是绝对的重点,这便说明从一开始,即便没有他的提议,夏巴萤心中其实也早就将吐谷浑纳入自己夏巴族扩张的版图。 “我和阿柴谆的盟约最主要的内容,是他给我两百颗天心菩提,以及将吐谷浑和党项接壤的天河山河谷地带划归我夏巴族。而作为回报,我们夏巴族将会将夏尔康城,颇超氏领地的所有劫掠归他所得,同时我们会支付十万颗夏巴珠用于他们接下来和我们一起联军的征战费用。” 夏巴萤看了林意一眼,道:“我们的盟约还规定,当我们需要他的军队撤离党项时,他必须无条件在一个月之内撤出党项。”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道:“任何盟约,最关键的是要看双方到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真正想要的,是可以吸引修行者为你作战的天心菩提,以及击败党项王族,将来夺得党项的真正控制权以及将来控制吐谷浑的能力,但阿柴谆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听你们的盟约内容,似乎和你们结盟,他所能获得的,就是充沛的军资。那接下来,他是否在回到吐谷浑之后,是要扩军争夺王位,还是要做什么?” “不一定。”夏巴萤说道。 林意等人都是微微皱眉,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她这异常简单的三个字中包含的真正意味。 “按我们所知,他或许未必算得上是真正的吐谷浑的人,哪怕他的确是坐上吐谷浑的皇位,但他也未必是吐谷浑真正的主人。”夏巴萤异常缓慢而慎重的说道。 林意和身边的白月露顿时互望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像他这样的人物,也有可能是培植出来的傀儡?”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色也瞬间变得极为凝重。 夏巴萤点了点头。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一种油然而生的寒意从他的心底涌出,瞬间弥漫他的全身。 “魔宗?”他看着夏巴萤同样凝重的眉眼,说出了这两个字。 第六百八十一章 驱狼 “不确定,但想来这是最大的可能。”夏巴萤缓缓的说道。 林意苦笑起来。 哪里都有北魏魔宗大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北魏魔宗大人已经悄然成为南朝和他最大的敌人。 而且似乎从他真正离开南天院,踏入修行者的世界开始,北魏魔宗大人就似乎成了始终笼罩在世间的乌云,似乎无处不在。 任何的大事件,那些真正能够决定这些事情的幕后存在,都总是和他有关。 这的确是一个无比强大,足以让任何人敬畏的敌人。 “吐谷浑的王族和权贵门阀都是慕容氏,他们算得上是现在北魏皇族的远亲,但若是支持阿柴谆成了吐谷浑的王,那北魏对将来的吐谷浑,便不复有现在这样的掌控力。” 细封英山震惊道:“所以北魏魔宗大人的目光,不只是南朝和北魏。” “如果我拥有像他这样的力量,我的胃口也不只是南朝和北魏一统。” 夏巴萤冷笑起来,“谁不想成为千秋传颂的存在,若是谋国,谁不想拥有史上任何王朝都没有拥有过的疆域。” 天祁盛和那些西域各朝的重要人物额头上瞬间又沁出了冷汗。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蠢货。 谁都可以想象,拥有这样野心的人如果有吃掉吐谷浑的可能,那他也绝对不会客气,绝对不会介意吃掉党项和西域之中的那些王国。 天祁盛用力的搓了搓手。 他的手心里也全部都是冷汗。 在夏巴萤和林意面前,他早就没有了矜持和骄傲,至于北魏的魔宗大人,更是南天三圣之后,这个世上最令人觉得恐惧的存在,哪怕是细封氏这样的党项王族,在对方的棋局里,若不是成为对方手中需要的棋子,那早就已经是可有可无的弃子。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将来林意万一变卦。 “不要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夏巴萤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此时心中所想,冷笑起来,道:“若是说将来有不守盟约的,恐怕不会是我,也不会是林意,而是你们细封氏。” 天祁盛苦笑了起来,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身旁的细封英山微微犹豫了一下,对着夏巴萤认真行了一礼,轻声道:“先前只是以为在夏巴族和林大将军之中只能选择一名盟友,但既然您能够给予和谈的机会,我们绝对不会背信弃义。” 夏巴萤的目光直到此时似乎才真正落在他的身上,她毫不掩饰的鄙夷冷笑道:“细封英山…你能代表整个细封氏?” 细封英山顿时有些羞愧起来。 白月露的声音却在此时轻轻柔柔的响起:“整个细封氏…你似乎话中有话?” “原本若不出意外,细封英名也会成为联军之中的一员。”夏巴萤也不废话,直接的说道。 细封英山和天祁盛浑身一震,但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中却没有多少意外的感受。 “不过你们放心,细封英名和细封洪齐之间明争暗斗,我们原本只取一员。” 夏巴萤淡淡的说道:“原本我也认为细封洪齐是更适合的盟友,只可惜两者邀约之下,他拒绝了我的好意,但细封英名却并没有拒绝。” “所以现在你会放弃细封英名?”在天祁盛和细封英山有更多思索之前,白月露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夏巴萤没有马上回答,她认真的看着林意身边的这名少女,眼中渐渐泛起欣赏的意味。 虽然她感觉得出白月露的修为并没有她高,但她的欣赏和修为无关。 “他虽然透露了愿意和我们夏巴族结盟的意思,但我还和他真正的谈及盟约条件,原本我是想等等细封洪齐那边的消息,但是我没有想到细封洪齐竟然敢如此对我的使团,而且还主动出军征伐…我亲率大军至此,和细封英名盟约未成,现在既然和你们和谈,便不用再和他谈。”她看着白月露,点了点头。 “魔宗太过危险,他起于北魏,却不只是想让北魏征服中原,似乎北魏也只是他野心之中的一部分。”夏巴萤看了林意一眼,接着说道:“阿柴谆其实已经足够强大,和阿柴谆联盟本身已经相当于与虎谋皮,但和他结盟,除了他的兵力之外,我更多的想要接触和了解的,是他无比忠诚于魔宗,还是像他这样的人其实也不甘心做任何人的傀儡。” “魔宗这个人很独特,一般而言,他的座下从未听说过有背叛他的人,或者说他看人极其准确,若是不能彻底忠诚于他的人,都不可能活得长久,更不可能坐到极为重要的位置。” 白月露微蹙眉头,轻声而缓慢的说道:“若是按照以往…阿柴谆必定是他的部众之一,对他想必绝对的忠诚。” “凡事都会有偶然,没有绝对的必然。” 夏巴萤并没有太过质疑白月露的说法,她只是冷肃的接着说道:“但按我所知,北魏在过往和南朝的战争里,并没有得到任何一颗天心菩提,而且按照我的所知,哪怕是北魏那些完全听从于魔宗的修行者和将领,甚至他的那些部众,在灵荒到来之后的所有战斗之中,也并没有使用过任何一颗天心菩提。” 林意点了点头,“所以,阿柴谆可能根本没有提供任何一颗天心菩提给魔宗。” “这种东西只要一出现,便不可能彻底隐瞒所有消息,这瞒不过魔宗。”夏巴萤道:“若是魔宗的授意,这便显得太过奇怪,若不是,那便是阿柴谆另有所想,他并不想对魔宗彻底的效忠。而我,希望是后者,若是那样,或者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可以共同联手来遏制魔宗的野心。” “可以先赶走魔宗这条狼,然后到最后才决定吐谷浑这块肉的归属。魔宗对于他而言,也应该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危险。” “先灭掉细封英名…接着再去和阿柴谆会合,若阿柴谆并非我所希望的那种,那我在完成先前许诺他的条件之后,便和他解除盟约。” 夏巴萤没有问林意的想法,她只是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现在的想法。 第六百八十二章 敲山震虎 林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细封氏的内争只是小事,细封英名最多拥有和细封洪齐差不多的实力,这在他还没有真正进入党项时,光凭他的几千铁策军的确还不容小觑,需要小心应付,但是现在细封洪齐的精锐军队几乎已经对他死心塌地,再加上和夏巴族彻底联手,光是细封英名的军队已经不足为惧。 夏巴萤的目光投向了已经开始重整和收拾尸首的细封氏军队,此时她才终于有些懊恼的表情,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可惜了我那么多真元重铠。” 她真的是心痛死了。 虽然因为林意的冲阵,她和林意的交手来的快,也结束的快,但只是这段时间那条巨蛇的肆虐,就让她这十几年里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几十具真元重铠折损了至少有三分之二。 最关键的是,这还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要是早知道能够和林意达成盟约,这批真元重铠就根本不需要拿出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理解她的心痛。 尤其是细封英山。 要是夏巴族的这些真元重铠没有损毁,那和他现在拥有的真元重铠加在一起,这规模恐怕能够让绝大多数北魏和南朝的边军大将都羡慕嫉妒。 “我们城中有不少经验丰富的匠师,若是你愿意,我们将这些残损的真元重铠搬运过去…”天祁盛开口说话。他的本意其实也是尽可能的给予夏巴族补偿,这些真元重铠能修尽量修,需要花费的钱财和珍贵材料,他们肯定也不会和夏巴萤算。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细封英山打断。 细封英山看了他一眼,认真道:“为显示诚意,哪里能够将别人的真元重铠搬回自己城中,我们应是将城中的匠师先行派到夏巴族的领地来协助修补这些真元重铠。” 天祁盛微微一怔,这件事他无法做主,但是他心中却觉得,若是细封洪齐在这里,想必也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好。” 他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夏巴萤,道:“若是你觉得可行,我便立即派人回去安排匠师过来。” 夏巴萤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却又在细封英山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重新认识细封英山这个人似的,她有些傲然的笑了起来,道:“若是如此,岂不显得我小家子气,细封英山,这些真元重铠,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了。你想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 天祁盛和细封英山都是大吃了一惊,他们互望一眼,心中都是不由得敬服。 听夏巴萤的意思,是要将那些完好的真元重铠都全部送给细封英山。 之前他们不管如何想,哪怕夏巴萤再英雄气概,大约也只是主动将真元重铠送至细封洪齐的城中修补,却根本想象不到,她竟然一口就将所有这些真元重铠直接送给细封英山。 “找人传信给细封英名,说我已经和细封洪齐缔结盟约,我帮他想了一下,摆在他面前的应该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就是直接投降,将他的军队归于细封洪齐,另外一条路就是直接投靠拓跋氏。” 夏巴萤觉得已经和林意、细封氏的人谈的差不多了,她直接喊过了一名夏巴族的将领,吩咐了下去。 天祁盛和细封英山还在感慨夏巴萤的豪迈和霸气,他们的耳边却已经直接又响起了夏巴萤的问询声:“你们细封氏的军队还有没有胆气再接着打场硬仗?” 天祁盛和细封英山顿时又愣住。 他们一时弄不明白夏巴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也不敢贸然回答。 “你是想,你反正都已经亲率大军到了这里,而细封氏的大军也已长途跋涉到了这里,现在反正没有大的损伤,所以顺便合军一处,直接和某个强敌开战?”林意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从夏巴萤的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战意和一种兴奋的神色。 天祁盛和细封英山也不是笨人,他们也瞬间反应了过来,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去进攻拓跋氏的达尔般城?” “南朝和北魏似乎都有句老话,叫做贼不走空,即便是小蟊贼都不会进入别人家中却空手而回,更何况我们两支大军出征。不捞点好处,光是两支大军行军的损耗有多少?” 夏巴萤有些张狂的笑了起来,她的笑意有时候和罗姬涟倒是十分相像,“就近百里,值得我们大军过去捞油水的大城,除了拓跋氏的这个大城之外,难道还有别家?更何况我们直接攻破了达尔般城,恐怕你们细封家的细封英名也要考虑考虑,是否要直接投降我们。” 好一个一石二鸟,敲山震虎之计! 天祁盛和细封英山听得都有些头皮发麻。 但与此同时,天祁盛的背心还是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今天他出的冷汗是分外的多。 “难道你们还有后备军?” 他有些不敢看夏巴萤的眼睛,“达尔般城是拓跋氏囤兵最多的大城,按照我们来前得知,达尔般城此时囤兵恐怕至少有十二万,而且达尔般城易守难攻,那地方本身又是他们和北魏通贸的重地,配有大量来自北魏的军械,我们细封氏的军队当然不可能直接吓破了胆不敢打,但关键在于,我们到底打不打得过,不要到时候变成羊入虎口,反而是给他们送了一块大肉。” “我们没有后备军。” 夏巴萤很干脆了当的摇了摇头,她的眼瞳里也随即泛起嘲弄的神色,“但现在我们联军,有我和林意联手,还怕反而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更何况他们哪里想得到这样的突袭。” 夏巴萤顿了顿,不住的冷笑起来,“他们显然也已经知道你们和野利氏在这里大战,他们此时恐怕正在偷着乐,隔岸看戏,他们怎么可能猜得到我们会突然联军一处。更何况这近百年来,有谁敢主动对拓跋氏的这几座大城动手?” “兵贵神速,我们可以马上启程。” 林意对着天祁盛点了点头,也十分干脆。 第六百八十三章 比较 细封氏的军队原本就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遭遇到夏巴族的埋伏,他们本来就是在行军状态,所以只是花了少量的时间整理了一下战场上同伴的尸首,就地掩埋之后,细封氏的这支大军就很快重整完毕,重新踏上了征途。 虽然已经彻底见识了林意和夏巴族联军的强大,但想到这次要征伐的对象是拓跋氏,尤其是拓跋氏的达尔般城,所有细封氏的将领和军士心中还是十分的忐忑。 “您对达尔般城了解多少?” 天祁盛骑着马亦步亦趋的跟在林意的身边,他现在对林意是有些死心塌地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十分恭顺和轻柔。 细封氏这支大军里所有人都十分清楚,如果不是这次大军里正好有林意这样的怪物,细封氏的这支大军恐怕直接就会被夏巴族联军全歼。 因为并不算深入野利氏的天木息壤,所以也并未用多少时间,就已经出了森林地带,在熟悉的冻土荒原地带之中行军,这反而让这些细封氏的人有了些安全感。 之前在野利氏的森林地带,这些细封氏的人还发现了一个不利于作战的因素。他们的脑袋莫名的昏沉起来,似乎喝醉了的感觉,连视线都有些模糊,意识不是特别清楚。 并非是野利氏用了什么迷魂的药物,而是这种高原地带的人到了树木特别丰富的区域都会产生的自然反应,当然强大的修行者除外。 光是这地利的因素,就让天祁盛联想到达尔般城的时候感到背心又开始出冷汗。 林意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进入党项之前,听细封英山介绍过,达尔般城是拓跋氏四大城池之一,而且达尔般城是拓跋氏通贸的主要周转地,整个党项的出产很多都会先流通到这个大城,与此同时,来自我们南朝和北魏,以及西域各国的商品,也会流通到这里周转。这里也是拓跋氏的屯兵重地,至于别的,便了解不多。” “达尔般城在我们党项用你们南朝的话说就是冰棱儿城。”天祁盛看着林意说道:“这座城周围虽然都是牧场和很方便通行的平原,但这座城正处在冰川的下风口,常年都是刮寒风,哪怕是在夏季,有时候风里面还都是冰粒。最早时这座城是唐古尔族的领地,唐古尔族的房屋都是挖石窟,所以这达尔般城原先其实是一座平原上凸起的石山,但在唐古尔族的手里就已经被挖空了,等到了拓跋氏灭了唐古尔族之后,拓跋氏花了百年的时间,这座城现在看不出是一座石山,从这座石山里挖出的石头,被拓跋氏沿着山脚堆砌成了两圈高达三十丈的城墙。所以现在的达尔般城有两道城墙,就像是你们南朝要塞所用的瓮城设计。哪怕外城失守了,他们也可以迅速撤军到内城。攻一个城,就像是攻两个城那么困难。当然,在达尔般城在拓跋氏手中建成之后,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部族真正进攻过这座城。” 微微顿了顿之后,天祁盛敞开了些领口,让风灌进自己的衣甲,以免浑身的冷汗黏糊糊的不舒服,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因为这片地方的风太过刺骨寒冷,所以这城的所有建筑上都是常年挂着粗壮尖利的冰棱。光是把这些冰棱从城墙上斩落,对于攻城的军队都有可怕的杀伤。我们之前的一些将领在平时练兵和假想作战时,也以这座城做过假想敌,我们的一些年轻将领甚至也去达尔般城现场看过,那些冰棱可不像是普通挂在屋檐下的小冰棱,达尔般城建造时,本身为了防止军队攻城攀爬,城墙边缘都做了外挂凸起,这些常年冰冻的冰棱就像是一条条冰冻的小型瀑布似的,每一挂冰棱少说数百斤,重则上千斤,这一砸落到下方,不仅是直接伤人,溅开一地的冰块,下方的硬石地本身是坡地,一定会极其湿滑,寻常军士冲锋恐怕站都站不稳。” 细封英山在一旁听到此处,也忍不住点了点头,轻声道:“而且当年唐古尔族之所以在这个地方定居,是因为这座石山里有几个天然的地热泉眼,水流量还很大,他们不仅可以用热泉蒸煮东西和采暖,十分方便,而且其中两口热泉可以饮用,城中永远不缺可以饮用的水源。最初他们甚至还利用这地底热气温润泥土种植黍米,但现在拓跋氏不用,他们在达尔般城里建有牢固的粮仓,还储存有大量的干肉,保守估计,哪怕是被围城两年,这城里的军队都有足够的口粮。而且因为有足够的水源,他们只需要引水到城墙,城墙上的冰棱哪怕敲击坠落光了,这些后继的水流也会很快形成新的冰棱。” “坚固的两道石墙,下方湿滑的硬石地和台阶,再加上这些可不断形成的冰棱,这就足够任何想要攻城的军队吃一壶了。”天祁盛深深的吸了口气,道:“用你们南朝的话,我现在倒不是故意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这达尔般城的确是厉害…而且这些年拓跋氏从北魏也购得了许多军械,其中绝大多数大型军械运到这里之后,因为再朝着党项各地搬运,路途不便,所以拓跋氏索性就将许多军械直接装在了达尔般城里,可以确定的是,光是刚刚那夏巴族用过的那种巨刃弩车,外面那道城墙上就装载超过两百具。至于那种一次可激发二十根巨弩的蜂弩车,更是数不胜数。” “对修行者…尤其是对承天境之上的修行者有很大威胁的军械呢,还有,拓跋氏这个城里有多少神念修行者?”林意问出了两个最关心的问题,对于天祁盛和细封英山所说的那些地利和军械,他倒是并不怎么担心。 他总是觉得之前夏巴萤在直接说转攻达尔般城的时候,有一种胜券在握的味道,或者更为贴切的而言,是已经柴火具备,只欠有一把火可以点一点的感觉,夏巴萤恐怕就是欠缺他这样一个强力的帮手。 细封氏的将领们只是做过军事上的设想,但恐怕夏巴萤是真的已经计划了许久攻这座城,并非是临时起意。恐怕夏巴萤的手中还有许多专门用于攻城的东西没有祭出来。 夏巴萤和这些细封氏的人在行军之中还是刻意的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毕竟共同的利益和盟约尚且不能消弭她对细封氏屠灭了她整个使团的恨意,但她毕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即便不刻意去听,天祁盛和细封英山这些话语也是若有若无的飘入了她的耳廓。 “达尔般城是通贸之地,打开城门就是用来做生意的。更何况我们知道我们要去攻克达尔般城,但拓跋氏又不知道我们敢直接进攻达尔般城。” 她的声音轻柔的响起,“最坚固的城堡往往是从内里攻破的。” 天祁盛和细封英山顿时恍然大悟:“我们可以先派些人混进去。” 异口同声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天祁盛和细封英山的脸上都瞬间火辣辣的。 这当然是极其浅显的道理。 只是归根结底,他们两个人还是因为拓跋氏的强大,而内心始终缺乏那种正面面对的勇气,以至于根本不可能正常的思维。 他们两个一个是细封氏的主要将领,一个也算是细封氏之中的权谋家,但货怕比货,人怕比人,他们和夏巴萤一比,简直就像是白痴一般。 第六百八十四章 英雄 两个人已经足够羞愧,但是夏巴萤看着他们的目光却更加鄙夷。 “达尔般城平时进出虽然不算严苛,但大量的陌生面孔突然进城,你们当拓跋氏的人也都是蠢货?”夏巴萤看着两人,道:“更何况要想攻下达尔般城,必须连破内外两道城墙,进入城中的人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毁坏两道城墙上的诸多军械。” 两个人想想也是,心中有些犯难,尤其又怕自己说错,一时间便有些讪讪,不敢开口。 夏巴萤却是没有刻意去羞辱两人的心思,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们细封氏先前屠灭了我的使团,这消息现在想必人尽皆知,但我们现在即刻开拨达尔般城,他们却是不知道我们已经反而订立盟约,我亲自带着使团去和他们谈,拓跋氏自然觉得我是要和细封氏不死不休,他们自然会很有兴趣和我一谈。若我消息不错,拓跋熊信现在就在达尔般城内,我亲自入城,他们不可能不亲自见我,到时我们突然发难,若是能够直接杀死他,达尔般城群龙无首,顿时大乱,哪怕不能杀死他,他们城中主要人物骤然遭袭,想必也来不及做出应对,到时候我们乘乱连破两道城墙,里应外合,达尔般城便自然落入我等之手。” 天祁盛和细封英山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中又是尊敬,又是震惊。 他们眼睛的余光里,夏巴萤周围的那些夏巴族的将领和修行者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们心中便自然醒觉,恐怕即便是没有和他们细封氏联军,恐怕夏巴萤针对达尔般城也做过这样的军事部署。 现在很明显有了林意这样的强助,这样的计划实施起来便有了很大把握。 只是按他们先前所知,拓跋氏在这座城里至少不会低于五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放眼党项其余所有王族,恐怕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订立这种计划,敢自己以身犯险。 “拓跋氏不管如何狐疑,都不会缺乏放我们使团进去的勇气,我这样的计划,先前只有两点没有把握,一是拓跋氏太过心狠手辣,进去就直接痛下杀手,二是我们进去的人不够强,尤其他们若是有准备大量对付修行者的东西,我们便是束手无策。” 夏巴萤的目光落在林意身上,“但现在是天降林大将军你,哪怕拓跋氏直接痛下杀手,又准备诸多限制修行者的东西,以你的能力,恐怕也能瞬间造成他们大乱。” 林意微微一笑,“如此好计,你们夏巴族敢一试,我自然配合,更何况现在我们是联军直接压至他们城下,想必他们也有所顾忌,不敢对使团直接痛下杀手,至少也要看看我们的真实意图,如此一来,主动权便在我们的手中。” 夏巴萤笑了起来,她心中极为满意。 平时要遇上一个一眼看清她雄心抱负的人便难,更难得的是,林意这个南朝大将不只是拥有和她一样的谋略,而且勇武无人能及。 这样的人物,如非触及她的底线,否则她一定要拉拢成为自己的朋友,不想成为自己的敌人。 她的笑容在脸上渐淡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罗姬涟的身上。 “我弟弟身上的飞翼,现在应该是在你身上。” 她面色寻常的看着罗姬涟问道。 罗姬涟笑了笑,道:“的确是,不过你可别想我轻易就还出来,若是刚刚到手那也就算了,这些时日,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在你说的这飞翼上,刚刚才动如自己指掌,这番功夫我可不想就这样白费。” 夏巴萤微微一怔,她看着罗姬涟,又看了一眼白月露,眼中不由得泛起异彩,无论是南朝人还是北魏人,她其实都接触得不少,不像其余党项人那般闭塞,只是她见过哪怕在南朝和北魏算是才俊的人,和罗姬涟以及白月露相比,却似乎远远不如。 一时间,她也越发觉得,林意的铁策军似乎人人不凡。 “先前我也只是要人,既然你喜欢,自然不可能讨要回来。”微微一怔之后,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罗姬涟,道:“只是到时我们在城中突然犯难,我们全力用火器焚城之时,有几把火可是要你点了。” 罗姬涟顿时反应过来,泰然自若道:“要飞去烧什么地方,你安排便是。” 看着罗姬涟并不多问,直接答应,夏巴萤便不由得想起那钟离一战之中,林意三千铁策军力敌北魏数十万大军,想到最后剩下的这些铁策军,她便也觉得这些历经真正残酷绞杀留下的铁策军,那便真是修罗场中杀出的修罗。 她心中极有兴趣再知道当时那场大战的细节,但行军再过片刻,她还没有来得及和林意等人多说话,西域联军之中却有两人到了她身侧,和她轻声耳语了数句。 “你想单独和林意说话?” 她倒是有些惊讶,看着这两人。 这两人是西域之中花模国的两名大将,其中一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高个男子是花模国国王的弟弟,花模国在西域之中算是小国,整国也不过数万军力,唯有一个大城,花模国周围缺水,数十年来就靠贸易维持生机,近年来夏巴族在西域通贸之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他们也对夏巴族越来越依赖,所以他们虽然在西域之中都国力衰弱,但此次夏巴族朝着西域求军,他们却是足足派出了一万精兵,几乎是花模国的一半精锐军力。 那肤色分外白皙的高个男子顶着一头微曲的褐色头发,脖子里围着一条驼毛编制而成的围巾,腰间一柄金鞘的月牙弯刀镶嵌着大颗的红宝石,分外的显眼。 听着她的话语,这名名叫都澜的花模国王子顿时单手抚胸,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无比恭谨的轻声道:“回女王的话,我们见林大将军的所修…似乎和我们传说中某位英雄的修行功法十分相像,所以想单独问问林大将军,是否有什么渊源。” “哦?” 夏巴萤的眉头猛然一挑,但她极有豪爽气概,也不多问,便直接让身侧一名将领领了这两人过去。 “事关我修行功法?” 看得这两名异域人来到面前,听夏巴族将领介绍,林意顿时吃了一惊。 “花模国在西域之中也算是最靠近北魏的小国之一。”白月露神色也瞬间凝重起来,轻声对林意说道。 林意对着细封英山点了点头,示意周围的人先行回避。 等到他们周围的人都远远避开,林意对着这两名西域人点了点头,都澜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林意的呼吸顿时一顿。 “在我们国度的故事里,有一名大英雄,我们称之为大俱罗。” 第六百八十五章 真正的无敌 虽然隐约猜到对方有可能会说什么,但是这带着异乡口音的大俱罗三字传到耳中时,林意的心中还是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关于大俱罗,整个南朝和北魏的记载都是极为有限,而且那些极为有限的有所记载的典籍、笔记,几乎也都落在了沈约的手中。 但此时光看这两名花模国人的神色,林意就感觉出来,恐怕这两人对大俱罗所知甚多。 “我们边走边说。” 白月露当然知道事关重大,她又有意识的脱离了行伍,离这行军队伍更远了一些。 林意心情略微平复,便看着这两人说道:“你们称之为大俱罗的这名英雄,到底在你们国度里有什么故事?” “说起来,能有今日的花模国,也都拜这位英雄所赐。”都澜极为尊敬的又是行了一礼,这才轻声回话。 “你们花模国的起始我倒是也知道一些。” 白月露看着他说道:“最早是图尔汗叛出来的一批人,是图尔汗的有名勇士和图尔汗的公主相恋,但是图尔汗的大汗却要将公主远嫁和亲,结果这名勇士和公主私奔,一共有七八百名随从,后来逃到现在的花模国一带,汇聚了当地的一些部落和游牧民,就此建国。我当时就有些奇怪,图尔汗当时是西域之中最强悍的王国之一,被称为西土七煞之一,以当时图尔汗大汗凶残的性情,怎么可能就此放过那些人?难道说这内里的故事,就和这大俱罗有关?” 听到白月露如此说,都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根本没有想到白月露知识如此渊博,竟然连花模国建国的由来都如此清楚。 “正是和大俱罗有关。”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情也是十分激动,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尊敬,“我先祖从图尔汗逃出,虽然有所计划,但是图尔汗大汗派出了五千精骑日夜追赶,终于在我先祖逃出图尔汗十三天时,在精绝落月河畔将我先祖他们的行伍追上。这时落月河畔正好也来了一队旅人,这队旅人是来落月河畔捉野骆驼的。” 林意的眉头不自觉微微挑起。现在南朝和北魏边境的许多马贩都会冒险长途跋涉从荒野之中去捕捉野马,野骆驼。这不只是直接捞本的买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些分外优秀的野马可以用来配种,以保证一些马匹的品种优良。 按照记载,当年的大俱罗最初就是做这些马贩相关的生意,隐在市井之间,所以他隐约猜出,这都澜所说的一批旅人之中,恐怕就有大俱罗的存在。 都澜此时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先祖眼见已经逃不脱,他也生怕连累这些正好路过的旅人,便准备在落月河畔决死,便对那些旅人快速说清了原委,让那些旅人赶紧逃离。那些旅人听到蹄声如雷,烟尘漫天,也大多数吓破了胆子,四散而逃,但是却有一名旅人留了下来。” 林意和白月露互望了一眼,话已至此,很显然这名旅人就是那传说中的大俱罗了。 都澜当然也不会卖关子,他迅速的接着说了下去,道:“这人身材也和林将军您一样,并不显得过分魁梧雄壮,也没有任何强大修行者的气息,我先祖当时便觉得可能要连累他的性命,但这人却只是泰然自若的笑笑,说道既然是萍水相逢,这件事情便不会不管。” “我先祖虽然觉得他气度非凡,觉得他并非凡人,但图尔汗的那五千精骑之中也有不少修行者,其中甚至有王国的供奉,只料是在临死之前还能结识一名义气的江湖男儿,但没有想到的是,那图尔汗的五千精骑一到,这名旅人第一时间就直接冲了过去。速度之快,如同高山滚石一般,而且也和林将军您一样,在冲阵时冒着箭雨都没有丝毫修行者自身的元气震荡,似乎纯粹是靠着肉身就硬挡住了箭雨。” 都澜已经竭力控制情绪,但是看着林意,他的语气还是忍不住震颤起来,“我先祖一行人原本结阵等待骑军冲击,结果这名旅人只是一人冲杀上去,便直接将图尔汗的五千精骑冲得七零八落,就连这支精骑之中那些他们熟识的强大供奉和将领都根本不是此人一合之敌。任何的真元手段,包括限制修行者的铅粉之类,都对这名旅人根本无效,而且这旅人的精力似乎无穷无尽,冲杀起来竟是丝毫不见力竭疲惫的姿态。我先祖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觉得是上天降下来帮助他们的神灵,他们也根本插不上手,这图尔汗的五千精骑,直接就被这名旅人一人冲散。” “这名旅人杀死足有两千精骑,杀得落月河的河水都染成了赤色,他也是浑身浴血,变成血人,他直接在落月河中清洗,浑身血迹洗刷干净,我先祖一行人只看到他身上也有伤口,但是却不需用药就很快收口,我先祖一行人便越发觉得他是天上的神灵。不过见我们先祖一行人真当神灵敬奉他,他却只是哈哈一笑,说自己只是修行不同功法的修行者而已。” “我先祖将信将疑,只觉得他若真的不是神灵,那像他这样强大的修行者一定已经名闻天下,声音肯定远震西域,他们怎么会从没有听过。” 都澜略微顿了顿,他看着林意听得认真,神色又十分平静,他的心情便也平复下来,语气终于恢复缓和,“这名旅人面对我先祖这样的疑问,只是说道人各有志,有些人即便误打误撞获得了惊人的力量,但想要的也未必是开疆僻壤,成为一方之主,这名旅人说他要的便是自由自在的游历生活,平时他也只是作为马贩,也不轻易展露力量,所以即便是这次一起前来捕野骆驼的那些同伴都并不知道他的真正力量。我先祖见他不只修为非凡,而且生性豁达,心中就更加敬佩,当下用重礼赠谢。这名旅人不受这些重礼,只是说觉得我先祖为人不错,便将我先祖当成真正朋友。” “后来这名旅人将我先祖一行人带到花漠子荒漠一带,让我先祖一行和当地的数个游牧部族交好,那几个游牧部族的首领也和他是好友,平日里都以大俱罗之名称呼这名旅人。这名旅人原本是准备将我先祖一行人安顿好之后,便返回北方,但这时却凑巧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林意道:“想来是图尔汗的人还未死心。” “的确如此。”都澜点了点头,道:“图尔汗是当时西土七煞之一,不仅是西域之中数一数二的强国,而且当时图尔汗的大汗是出名的残暴,其实那图尔汗的五千精骑是已经被这名旅人打得吓破了胆子,但是他们剩余的人马知道图尔汗的大汗残暴,若是不能带我先祖的首级回去复命,他们说不定都会被斩首,无奈之下,这剩余的图尔汗骑军假借是图尔汗大汗的命令,到了精绝的古竺王国,许诺与重利,让古竺王国出动大量修行者和武者。” “古竺王国原本当时原本就想讨好图尔汗,古竺王国的国王也根本没有想到惹上的是什么样的对头,而图尔汗这支精骑军当时也只是想解决了燃眉之急,保住自己的命再说,至于当时许诺古竺王国的好处将来能不能兑现,其实也根本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不过最终的结果是,古竺王国的国王信了这些图尔汗的将领,派出大军配合围剿我先祖。” “古竺王国当时最出名的便是火象军和骆驼重骑。他们的象军在作战时,在大象的尾巴上系上火绳,大象又是惊恐,又是吃痛,便疯狂的朝着前方敌阵冲去。而他们古竺一带的双峰骆驼不只是身形高大,比一般的战马更为高大,上方的骑者用长枪原本就占优势,最为重要的是,这些骆驼虽然速度不快,但耐力和负重能力都是惊人,这些骆驼都可以负上超过百斤重量的铠甲。” “当时古竺王国的火象军和骆驼重骑倾巢而出,即便是和大俱罗打过一场的图尔汗精骑看到火象军和骆驼重骑大军出动时的威势,也都觉得即便大俱罗再强横,恐怕也保不住我先祖那些人,但结果却并非如此。” 即便只是陈述故事,讲到此处,都澜依旧忍不住感慨的摇了摇头,“大俱罗的实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人,交战之中,大俱罗依旧一人先行冲阵,他连投九象,用巨象将火象军砸得崩溃,那些巨象在他面前竟然是被身后的火焰灼烧都不敢再冲向他,反而暴躁癫狂之下,在古竺王国的军中乱冲,但古竺王国毕竟大军人数太多,而且其中修行者数量又多,虽然又被大俱罗击溃,但无论是我先祖的随行人等,还是当时和大俱罗那交好的几个游牧部族的族人,都是死伤不少。大俱罗盛怒之下,便觉得若是不让古竺王国和图尔汗受到彻底的教训,这件事情便不会平息。所以他后来直接先去了古竺王国,后来又去了图尔汗,他在古竺王国和图尔汗都做了同样的事情,孤身一人直接杀入了皇城,在古竺王国,他只是觉得古竺王国的国王只是受了蒙骗,而且平时劣迹不多,所以他只是杀入皇宫之后当面训斥一番,令其永世不得和花漠子荒漠一带的部族为敌,而且必须做出一定的赔偿,但在前去图尔汗的途中,他沿途听到和见到了图尔汗大汗所做的许多残暴之事,所以他杀入皇宫之后,竟是直接将图尔汗的大汗都杀了。图尔汗当时何等的强国,竟然阻挡不住他一人,竟然被他一人就直接将大汗杀死…当年那大俱罗,是真正的无敌。” 第六百八十六章 火盆 真正的无敌,这句话是用的一点都没有错。 即便早就看过典籍和笔记之中对于大俱罗无敌的描述,但听到大俱罗以一人之力强闯一个强大国度的皇城,直接将强国的皇帝杀死,林意还是觉得震撼难言。 他十分清楚,放眼后世,哪怕是已经被称为圣的南天三圣,哪怕是当时最强的沈约,恐怕也无法独自一人杀入皇宫,将南朝或者北魏的皇帝杀死,同时全身而退。 这种无敌,是真正凌驾于众生的无敌。 至于大俱罗巨力投象的描述,是多见于笔端,在很多记载之中都见到过,估计大俱罗常在北魏最北端和西域之中行走,所遭遇的对手也经常有用象做象骑,所以才不止一次直接投象。 不过想象一下面对象军连投九象,连象群都不敢靠近的威风,简直是令人无法想象。 在他的感慨之中,都澜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他杀死了图尔汗大汗之后,是直接离开了图尔汗,但图尔汗大汗一死,民众乘机反抗,再加上周围国度乘乱进袭,不过十数年,图尔汗反而是四分五裂,当年西域之中最强大的国度之一,竟然就此消失。反倒是因为这样的大事,西域一带的国度都知道大俱罗举世无敌,谁也不敢触犯,所有人对花漠子荒漠一带的部族都奉为上宾,我们先祖和那几个部族渐渐壮大,虽然土地贫瘠,但因为通贸都不会被欺负,所以后来慢慢形成了今日的花模国。” 说到此处,都澜看着林意的目光更显尊敬,“大俱罗心性豁达,又不爱名利,自生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心念,他和我先祖以及那些部族中人自然是以朋友论交,但我先祖和那些部族人得其庇护,对他自然是敬若神明。尤其很多寻常民众的后世子孙,更是将他当成真正的神明膜拜。到了现在,我们花模国的许多庙宇,书籍之中还有大俱罗的塑像,画像。不过那些民众的后世子孙已经彻底将他神话,祭拜时也不叫大俱罗,往往叫做勇力天或者无畏天。在现在那些民众的神话故事里,大俱罗是只要有足够勇气就能得到庇护的神灵,是连荒漠之中的沙尘暴和暴风雪都可以抵御的神灵。大俱罗的勇武和英雄事迹,其实影响了我们花模国后世所有人,让我们花模国的所有子民在极端困难时,都保持着抗争的勇气。” 林意和白月露此时已经彻底明白花模国的这些王族到寻常百姓对于大俱罗的感激和崇拜、敬畏,但与此同时,两人都是心生疑惑。 林意忍不住轻声问道:“既然大俱罗的故事其实在你们花模国广为传颂,但后世为何少见记载,据我所知,哪怕是在他经常活动的北魏边境,后世对他的记载也不多。” 都澜没有什么犹豫便道:“究其原因,是因为他游历甚广,并不在某一个国度停留太久,而且他不好名,哪怕他的足迹其实远不止遍布整个西域,其中也做了无数行侠仗义的大事,但许多事情他并不让人知道自己的本名,甚至用化名,再加上他的力量太过惊人,远超寻常的修行者,所以往往被各处神话,西域一带的许多神话故事都将他传为不同的神灵。所以后世其实不是没有太多他的记载,而是许多记载往往太过神话,脱离了本真,便如同变得不像是他所做的事情。但除此之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原因,是因为大俱罗并不像许多修行者一样活得很长久,他离世时堪堪四十七岁。” “四十七岁?” 林意和白月露两人面面相觑,大俱罗天下无敌,似乎根本不可能有人杀得了他,更何况越是强大的修行者生机就越是旺盛,许多神念境的修行者要是平安老死,往往都是活到一百几十岁,修为再往上者,哪怕是两百岁也不稀奇。 都澜看到林意和白月露惊疑,眼光也是一时闪烁起来,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用疑虑。”看着他这副模样,林意点了点头,说道。 “我便是斗胆想知道您所修功法是否来自大俱罗,之前看您在战场上的表现,再加上之前钟离一战之中的种种传闻,您和大俱罗所修的功法似乎十分相像。而我们一直将大俱罗当成恩人,您若是他的传人,对于我们而言,便和他无异。”都澜看着林意,鼓足了勇气说道。 “我所修的功法的确来自大俱罗,但实则是通过有关他的记载推断出来,其中得到一些强大修行者的指点,并非是他这一脉直接传承下来,连得到他的修行典籍都不算。”林意微微沉吟,实话实说道:“所以严格意义而言,你们不必将我看成他的传人,不用再想着报答恩情。” “我等并非是想刻意攀附林大将军!”听到林意这么说,这两名花模国的王族顿时满面激动,“自从我们花模国立国开始,我们花模国便世代谨记我们先祖的遗命,要对大俱罗的后人都敬若神明,您虽然并非大俱罗亲传弟子,但得到他功法修行,自然也算他的弟子,我等自然等同视之。” 林意也不迂腐,道:“既然如此,现在我们已经建立盟约,本身也是并肩作战,便不用再多礼。只是我倒是好奇,大俱罗因何只活了四十七岁?” 都澜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对着林意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恭声道:“大俱罗四十七岁那年,游历了高密高原返回现今北魏的北境,但到了精绝古竺王国的地界时,突然感觉大限将至,便急急到了我花模国,面见我先祖。” 林意和白月露心中同时涌起不可置信的感受,两人几乎同时忍不住出声,道:“难道他根本不是因为和人战斗,而是毫无征兆的突然感觉不适?” “正是如此。” 都澜看着林意和白月露,凝重说道:“那番年纪,对于寻常修行者而言都只是壮年,更何况是像他那样的修行者,我先祖听说他寿元将近,大限将至,震惊不能自已,也是完全无法相信。但事实便是如此,大俱罗和我先祖谈话过后三日,便在我花模国天密寺坐化,他浑身血肉收缩,最终肉身不腐,却是浑身如同黑铁般干瘦。我先祖悲恸至极,后来令僧人用香料和金粉包裹,直至今日,他的金身还在我花模国天密寺最深处的佛窟之中保存供奉。” “这……” 林意瞠目结舌,一时甚至说不出话来。 之前是听到有关大俱罗的相关记载都难,但现在竟然是听说大俱罗的遗体都在花模国。 “他在坐化前三日,对自己的修行重新有所感悟,他考虑再三,说他的修行之法不足往外道,说他的修行之法,最大的问题便是早亡。”都澜看着林意,接着缓缓的说道。 林意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即便是傻子,都看得出都澜此时真正的意思。 大俱罗修行到高深处骤然遇到的问题,便有可能也是林意需要面对的问题。 “大俱罗对我先祖和花模国的意义非凡,所以他在坐化之前对我先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先祖都悉心记录了下来,一句也不错过。详细的记载,在我们皇宫之中保存着,但我们皇族子孙也都会读过。” 都澜深吸了一口气,道:“他大约也是觉得后世修行者可能会触及他的修行功法,恐怕也不知自己会遇到和他一样的问题,所以他最后三日里,也和我先祖详聊,其中对于他的功法,便用火盆形容之。” 第六百八十七章 蛰龙 “火盆?” 林意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都澜看着林意点了点头,轻声接着说道:“他对我先祖说,任何种类的修行者,后天的力量都来自对天地的汲取,任何种类的修行者,都相当于是存储力量的容器,就如同盛放炭火的火盆一般。无论是寻常修行者的经络存储天地元气,还是他从食物之中汲取元气存于血肉之中,本质都是相同。” 林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在此之前,除了沈约和他之外,恐怕还根本没有人知晓大俱罗的修行功法和从食物之中汲取元气有关。 “他对我先祖说,要想火盆燃得更旺,自然是要往火盆之中加入更多的炭火,只是炭火加得更多,自身燃烧也更猛烈,消耗也更巨大。他之所以寿元将尽,壮年早亡,是因为炭火烧穿火盆,气机太过旺盛,精力看似无限,但身体内腑许多得不到休憩,就如夏蝉虽然热烈,但鸣叫十几天之后便亡。只可惜他到这时才想到这个问题,他对我先祖说,他起身于微末,幼时和少年时都和马贩为伍,识字甚少,看书不多,未明白有些修行的道理其实已经常见于古人书本上阐述的道理之中。修行者的感知虽然远超于寻常人,但是寻常人寿命不如修行者,对于死亡的畏惧却自然远胜于修行者,那些无法修行的人依旧尽可能的追求天人合一,以微末气机和天地相合,尽可能的延续自己的生机。斗转星移,天地星辰变化,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天地循环复苏,都有冬寂夏隆之自然生养,人之气机,自然也应该合乎天道,也应该有收有放,有潜有涌,有枯寒寂灭的休养生机,才能有更旺盛的热烈萌发。所以古人所谓的冬藏夏养,其实在阐述寻常人的休养生息之道时,也阐述了修行者的天道。” 林意和白月露的心头都是巨震。 初时听到都澜这些话之中夏蝉之说时,林意心境激荡,体内气血澎湃,身体里甚至响起隆隆的声音,等到都澜说道天人合一,以微末气机和天地相合时,林意的身体都甚至微微的震颤起来。 在都澜此时口中这陈述之中,大俱罗是自述自己幼年和年轻时读书甚少,也并没有觉得那些凡夫俗子的书籍里会有多少看穿天机的体悟,但林意和白月露却都和大俱罗的起身不同,尤其是林意本身就是书痴,所以在茫茫书海之中,他都甚至发现了大俱罗的存在,可以说整个南朝和北魏的这些修行者,许多学者之中,也只有他和沈约注意到了大俱罗这名非凡的存在。 尤其改换新朝,他父亲获罪困于边境,而他困于建康不得脱的那些年,他更是只能读书,所以他看的书恐怕比这世间大多数修行者都要多。 而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真正身体力行的修行了大俱罗之道,所以都澜自己述说这些话时,尚且不能体会大俱罗真正的意思,但是他却已经捕捉到了大俱罗这番话中的真意。 所谓天道,日月星辰和天地元气的运行自有轨迹,冬去春来,这便是天地元气变化自然的规律,大俱罗所说的天人合一的天道,并非是指修行时,人体内的气机变化要完全和这四季变化的气机吻合,而是借之前的炭火和火盆之说为引,借以阐述,尤其是像他这种修行者,也需要有养有放,体内的气机也不能一直处于酷暑热烈,就如一方草原,若无冬季的寂灭杀虫,若无春天的春雨滋养,便不可能在春夏之交迸发出更旺盛的荣放。若这方草原始终处于酷夏炎热之中,尤其酷热如炭火不熄,且越来越旺,那这方草原最终恐怕变成炎炎沙漠之地,寸草不生。 几乎就在这刹那间,林意便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大俱罗这修行功法的生息之道。 他的呼吸节奏也在这心念动间,很自然的变慢,变得无限缓慢,他体内旺盛流动的鲜血都渐渐变缓。 他的身体原本在任何时候都是比寻常人要更热,但此时,他的气血却然而如淋了冷水一般,悄然变冷。 白月露也已经想通了大俱罗想要真正阐述的他这门功法的道理,此时感受到林意的气机,她便明白,林意也已经明白了其中至关重要的道理。 都澜此刻并不知道林意真正的心中所想,但他看林意和白月露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恐怕对林意有大用,所以他接郑重说道:“静如冬虫蛰伏,动如真龙出渊,当年大俱罗在和我先祖的谈话时,有些惆怅的说了这样一句,然后道,若是将来也有人恰好修行和他一样的功法,若是有缘,便将他离世之前的这番话告知于听,尤其是这句话。 “静如冬虫蛰伏,动如真龙出渊。” 林意此时的肉身便如冬虫蛰伏,他的心情都彻底的变得平静起来,他感知之中,天地都似乎变得比平时平静沉寂得多,但这句话入耳,他体内深处,却似乎有一种气势按捺不住,让他直想冲上云霄,将这股气息迸发出来。 若无蛰伏,岂有蜕变。 他联想到自己在建康城中的遭遇,又想到即便是南天三圣的沈约,在旧书楼中时也如寻常的读书老人,他便冥冥之中觉得这一切似乎竟是天意。 “若无你的这番话,我恐怕不久的将来也要步大俱罗的后尘,恐怕也是英年早逝。” 他毫不掩饰的对着都澜行了一礼,轻声却郑重道:“你和花模国的这番情义,我当铭记在心。” 都澜身体猛烈一震,又是震惊,又是高兴,忍不住连连说道:“既是有用,那便最好,我们宫中尚且有大俱罗那几日留下的所有话语的详细记载,我定马上派人去取来。” “此时倒是不急,也不宜声张,你暗中派人抄录几份,然后送来便是。” 林意此时分外心静,旷野之中微寒的风吹来,吹拂得他衣角飞扬,他行走姿态和平时没有任何改变,但是都澜等人看他却只觉得气度和平时完全不同。 林意此时想到的却是北魏魔宗大人。 大俱罗固然举世无双,但这后来的南天三圣,现在的这魔宗,也是举世无双之人。 即便一再强大,魔宗依旧是他需要极度重视的对手。 魔宗的耳目,似乎遍布南朝北魏和西域,哪怕是花模国的举动,他此时也觉得要分外小心。 第六百八十八章 活着 如洗的碧蓝苍穹,满是霜花的荒原。 林意所在的这支联军在日落西山之时接近了达尔般城的外围哨卡。 整个党项因为地势特别高绝,所以日落的时间也比南朝要晚上一到两个时辰,可能是站立的土地更接近天空的原因,不远处的霞光和将暗未暗的云彩便显得更加的壮丽。 这种壮丽笼罩下的达尔般城便显得更加巍峨雄壮。 沿途的荒原之中,林意也看过不少党项民众的聚居地,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大多是糊满干牛粪的帐篷或是土墙,还有各种绘制着图腾和经文的石柱和石堆。 荒芜,生命力的顽强,在党项的地界里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眼前将暗未暗的霞光笼罩下的达尔般城和繁华富贵绝对联系不到一起,放眼望去,高耸的石墙之后的城区里,也到处都是那种破旧的帐篷和重重叠叠的土墙堆砌而成的房屋。 但是党项地区,无论是寻常民众还是那些拥有着惊人财富的王族,都喜欢那些繁华热烈的颜色,达尔般城里面的这些土墙和帐篷,都用了深红或者深黄的色彩,从远处看去,就像是无数道彩霞落在了这个城里,热烈的纠缠在一起,比天空之中那些亮光还要明亮。 达尔般城最初是在石山上挖窟成城,但是现在看去给人的感觉,却丝毫看不到石山的踪迹,看上去这个城就像是建立在一个略微高耸的坡地上,但是围绕着这座大城,周围十余里的平坦荒原之中到处可见的大量石块、石堆,散发着和底下冻土平原截然不同气息的同时,也时刻提醒着过往的路人,达尔般城起初的挖窟成城绝对不是无稽之谈。 悠久的历史气息在这些如潜伏在荒草之中的野兽般的石块、石堆上也在不断散发。 这些石块和石堆上同样有密密麻麻的图腾图案和经文,但和沿途所见的村庄、聚集地不同的是,这些石块上的图案和符文重重叠叠,许多甚至是雕刻而成,穿梭着百年的光阴。 但是最让人惊叹的不只如此,这座城的中部始终散发着朦胧的雾气,云霞蒸腾,那是这座城中的地热热泉散发形成,但内外两道城墙之中却是银装束裹,在寒风之中传递着分外肃杀的味道。 最外的一道石墙甚至看不出石头的本色,外墙上全部挂满了巨大的冰棱,如同一条条瀑布被骤然冻结,在此时落日的余晖之中,更是散发着千万种色彩,给人一种迷离的不真实之感。 那些色彩艳丽的帐篷和房屋之中,也始终缭绕着或灰或黑的烟火气,远远看不见人影,却分明给人一种许多人在内里活动的感觉,城中各处,此时已经响起牛角号的号鸣声。 到达这座城的时间也是夏巴萤刻意选的,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之中,既可以让城中拓跋氏的军队看清她这支联军的规模,又不会让他们看清更多的细节。 细封氏的军队现在被分散掺杂在了夏巴族、野利氏和西域的联军之中,林意发现党项这些军队有个很显著的特点,他们并不像南朝和北魏的军队一样旗帜鲜明,有诸多特征可以让人迅速的判断出来,这到底是属于何人的军队。 除了夏巴族的服装特色鲜明,大多像鲜血或是火焰的颜色之外,细封氏的军队和西域联军、野利氏的军队一样,服饰都相差不多,混杂在其中,很难分辨出来。 在离开天木息壤后不久,有一万余细封氏的军队就被夏巴萤打发回了细封洪齐的领地。 这一万余的细封氏军队是用作细封氏战败残军的身份。 在夏巴萤先行派来达尔般城通告的使者的口中,夏巴萤所率的联军是已经在天木息壤大败了细封氏联军,细封氏联军丢盔弃甲之后,只有一万余残军逃了回去。 其实她也根本没有刻意的安排更多的细节,因为她只是想要打个时间差。 哪怕等到拓跋氏有暗探发现不对,等到军情传递回达尔般城之时,恐怕她和林意和达尔般城的大战已经打完了。 黯淡的光线里,距离林意所在的这支联军约千步的荒原之中,已经出现了拓跋氏侦察骑军的影迹。 这些骑军的马快得令人叹为观止,比起林意所见的任何南朝骑军的快马都要快,但哪怕夏巴萤是早已传讯过来,这些拓跋氏的侦察骑军依旧不敢靠近。 党项许多部族之间有着天生的界限,而且他们的军队之间并不像南朝和北魏的军队一样有礼,哪怕是前来和谈,若是这些骑军靠得太近,恐怕军中的修行者箭师就会马上报以颜色。 夏巴萤远远的看着这座大城,她的脸上渐渐泛起一层如那些冰棱散色的霞光一般的迷离色彩,“在你看来,党项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也正仔细端详着这座城的林意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看着她:“是问我?” “你是外来人,当然会看得更清楚一些。”夏巴萤自嘲般笑了笑,道:“更何况南朝和北魏依旧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国度,党项要比,自然也是和南朝和北魏相比。” “最大的问题?” 林意深深的蹙起了眉头,他沉吟道:“党项在我看来当然有诸多问题,只是你所说最大的问题,我之前并未认真思索过。就我至党项这些时日所见,和南朝相比最大的不同便是出产太过匮乏,且财富都聚集于王族,最关键在于寻常民众所学所听都是这些王族灌输的神话故事,他们固然听话,但却失去了改变的能力,世代便是限于这样的贫乏。” “民众思进,王朝才会强盛,党项王族自古编织神话,让寻常民众侍奉神佛一样侍奉他们,固然有利于统治,而且在相对贫瘠的土地上,要蓄养军力也是十分容易,但这样的积蓄和涸泽而渔相差不多,所以短时间要是和南朝和北魏来一场大战倒是可以,但若是相持,却势必败亡,所以有史以来,即便有像党项这样军力强横的外族侵入你们中原诸国,但也都只能劫掠,而不能占一地久治,这便是因为你们中原王朝的民众和我们党项的民众不同。” 夏巴萤点了点头,缓缓道:“所以在我看来也是一样,无论是党项还是吐谷浑,要想强盛,首先就得变民。这和出产无关,我夏巴族所在领地出产也是匮乏,但凭借一技之长,依旧可以拥有源源不断的财富。” 林意对夏巴萤虽然已经有所了解,但听到这番话语,他却是眼中又泛起异彩,心中霍然开朗一般,“原来你一开始就不想和拓跋氏谈,便是因为拓跋氏是党项最强的王族,是王族首领,你一开始便是想要彻底打倒拓跋氏,你要以此来改变整个党项。” “拓跋氏和米擒氏是王族代表,所以注定是我的大敌。”夏巴萤转头过去,看着那座城,缓缓道:“所以这和利益无关,只和我的抱负有关,我和拓跋氏注定是不死不休。” 林意淡淡一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越是想要打破现状,便越要有足够的耐心。” “困于眼前的天地,首先便是未走出眼前的天地。”夏巴萤洒脱一笑,她伸手点了点眼前的这座大城和更远方,道:“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有朝一日,我必定将众多党项的年轻人送去南朝和北魏,看外面的天地,学习中土千年的传承。他们自然会思索人生的意义。” “人之一生,终究要想明白自己活着是为什么活着。” 夏巴萤的声音轻淡起来,然而传入林意的耳廓之中,却让林意觉得非外的有力,“对于我而言,攻城略地并没有意思。我明白了我为什么活着,我也要让所有的党项人真正的活着。十年不够,便用二十年,二十年不够,便用我的一生。我若死了,自然也会有懂我的人继续做这样的事情。” 林意沉默下来。 他当然明白夏巴萤之所以会对他说这些话,是因为夏巴萤知道他懂她的真正志向。 只是他依旧觉得,以一人之力想要彻底扭转一个国度上千年的沉淀和习惯,终究是太过疯狂。 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其实并不是像夏巴萤这样疯狂的人。 他虽然出身将门,但自幼有教条约束,有南朝学堂的教诲,他原先眼前的天地,也并不见得多宽广。 改换新朝之后,他见惯了世态炎凉,但也没有想要一力改变现状的念头。 “自幼环境所成,我和你并非同类人,但我对于你自然是十分敬佩的。”他沉默了片刻,真诚的轻声说道:“这些话语,即便是留下那些经典著作的人都未必有这样的气魄,你也算是给我授了一课。” “我见过太多有野心的人,也见过太多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但是我从你的眼睛里却看不出太多雄心勃勃的野心,尤其像你这样拥有如此力量的人,眼中却又没有那种炽烈野心的人,我是第一个遇到。而且,你的确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夏巴萤转过头来,深深的看了林意一眼,道:“所以如果有可能,在党项境内的这些事情结束之后的将来,我也希望能够和你保持盟约。”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并没有一口答应,只是郑重道:“我尽力而为。” 夏巴萤便笑了笑,不再多言,这对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第六百八十九章 四不像 铁蹄声踏碎了这一瞬间的闲情雅致与感慨。 哪怕现在党项的皇帝是米擒氏的人,但每个党项人都心知肚明,米擒氏为王,只不过是各王族妥协和刻意压制拓跋氏的结果。在党项这片土地上,拓跋氏始终是屹立不倒的巨人,一览众山小。 拓跋氏的气概在眼前这座大城始终未关的城门前就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哪怕是面对在荒野之中蔓延如海的夏巴族联军,达尔般城的城门也始终没有关闭,更甚的是,一些商队还在有序的进出。 等到铁蹄声在城内响起,一支正在通过城门的商队才朝着两侧回避。 达尔般城的城门可以容纳十驾齐驱,从中冲出的骑军有上百骑,但是保持中间笔直的一线,却是没有对两侧的商队造成任何的麻烦。 达尔般城的城门口并非是一马平川的坦途,当初最早在这里建城的唐古尔族并没有预料到今后这里会成为党项最重要的通贸重城,从达尔般城的城口往下,是超过百级的石阶。因为军事上的考量,拓跋氏在过去的数十年里也没有对此作出什么改变,只是在这些石阶尽头的城墙上设置有吊索。 来往商队的沉重货物,都会在石阶下方的平地上卸货,然后用吊索搬运到城内,连沉重的军械都不例外。 这些石阶原本就已经被来往的脚步磨得光滑如玉,城中水汽的渗出,更是让这些石阶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壳。每年从这些石阶上摔下去的人不在少数。 好处是,这些石阶对于想要攻城的敌人而言,也是天然的屏障。 尤其是一些强大的攻城军械,便自然难以越过这些石阶对城墙造成威胁,即便是连贴着这些石阶耸立起的投石车,最多也只能对最外面的一道城墙形成威胁,射程却不可能触及内里的那条城墙。 在搬运一些特别沉重的货物或是军械方面,拓跋氏也有奇招,城门口的两侧分别有两个雕刻成鱼嘴形的出水口,城中的石闸只要一打开,这两个出水口会源源不断的喷水,只要略微铺设木板引导,经过一夜的寒风,石阶的两侧会形成两条倾斜往上的冰面。 上方用吊索拖曳,沉重货物在冰面上滑行,十分顺滑。 骑军在石阶上往下冲锋,很容易马失前蹄,然而此时从达尔般城中冲出的这支拓跋氏的骑军却是充分展现了强大的技艺,所有的骑军如履平地的踏着台阶往下冲来,铁蹄踏碎了坚厚的冰壳,在传来清脆的破碎声的同时,扬起大团大团的冰屑。 马上的骑者在颠簸,但是他们的身躯控制得极有节奏,远远望去,就像是被风吹动的麦浪。 一马当前的一名骑者最引人注目,甚至显得有些夸张。 无论是他和他身下的马匹都可以用“庞大”两个字形容。 但真正让人觉得夸张的,是这名骑者身上穿着的,似乎是一具真元重铠! 这的确是很夸张的事情。 南朝和北魏无论任何一名身穿真元重铠的修行者都绝对不会骑马,因为光是他和铠甲的自重,就可以在骑上去的刹那就将战马压垮。 如果让此时的林意来选择,为了节省真元重铠的穿戴者的体力和保证迅速投入战场的能力,他绝对会选择夏巴萤的火焰浮屠。 但眼下晦暗的霞光照耀下,这名拓跋氏将领身上的铠甲上不断流动着有规则的光晕,一圈圈淡黄色的光晕流动在他的颈部和关节处的铠甲内里,他铠甲的表面,随着这些淡黄色光晕的不断流淌,散发出越来越耀眼的金黄色光辉。 这名骑者是长发,他的大半截长发不羁的从头盔的后方飘洒出来,在后方吹来的寒风之中往前飞舞,然后被他铠甲上散发出的光辉也染成金黄。 他的身材原本就十分魁梧高大,现在穿戴着这身金色的真元铠甲,看上去比正常的成年男子足足高出一个头。 他身下的战马身披着的是金色的软甲,这头战马比寻常的战马也足足高出数尺!它的马蹄扬起时,其余在它身后扬起的马蹄幼小得显得可笑。 “拓跋泓衍,承天境高阶不到。” 看着这名给人极为夸张感觉的骑者,夏巴萤的眼中却没有多少敬意,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身穿这样显眼的北魏特制金麒麟重铠,若是真正到了你们南朝或者北魏的战场上,恐怕根本活不过第一场战役罢?” “金麒麟重铠?”林意微微一怔,对于他而言,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他对南朝和北魏的重铠几乎了如指掌,即便是一些很难在战场见到的真元重铠,甚至是数十年前就已经被淘汰的真元重铠,他都应该听说过名字,但这金麒麟重铠的名字,他却似乎从未听过。 “拓跋氏和北魏皇族有血亲关系,先前北魏军队多次从党项境内借道,北魏也给了拓跋氏诸多好处,这一具重铠便是北魏皇帝亲赐给拓跋泓衍。”看到林意不解,一名夏巴族将领在他身侧轻声解释道:“拓跋泓衍是拓跋氏首领拓跋泓烈的第三子,他并非拓跋泓烈诸子之中最出色的,但出生时拓跋氏祖地正好有金色霞光万丈,如同拓跋氏传说中的金麒麟带起的焰光,拓跋氏的主要图腾就是麒麟和熊,所以拓跋泓衍出生时被认为是有祥瑞吉兆,其实若不出意外,将来拓跋氏的首领之位应该由拓跋泓烈的长子拓跋泓康继承,因为拓跋泓康不只是修为还是处理族中关系都远超其余人,但拓跋泓衍很有可能成为拓跋氏的大祭司。也就是掌管拓跋氏所有装神弄鬼的祭司。他这种角色在你们南朝应该算是宗教领袖,地位也是超凡。所以北魏皇帝当时倒是没有赐给拓跋泓康特别的真元铠甲,倒是特赐了他一具。这具金麒麟真元重铠说是独一无二的特制,是借鉴了鲲鹏重铠的一些设计和一些珍稀材料特制而成,不说在我们党项,就是北魏也没有第二具。” 林意听得十分认真,但听到这名夏巴族将领说完,他却也是忍不住笑了笑,也明白方才夏巴萤为什么那样的语气。 寻常人可能不了解,但像他这样的人却是极其清楚,哪怕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主战真元重铠,从材料选择到制造,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轮的修改调整,千锤百炼,甚至还要投放到战场上试用,这样才能不断改进,最终成品。 这一个过程,少则十年八年,多则数十年,不知要耗费多少匠师和修行者的心血,甚至诸多生命为代价。 特定制造一件真元重铠,而且只制造一件,这对于一个王朝和一个工坊而言,实在是太亏了。事实上也决计没有任何一个工坊,会为了某人特意研究和制造一件重铠。 这样的重铠不经时间和实战考验的改进,恐怕也是诸多弱点和问题,根本无法适应极为残酷的真元重铠之间的对决。 所以这件金麒麟重铠看上去极为威风,说是借鉴北魏最强真元重铠鲲鹏重铠而制造,但实际上便只有一个可能,这件重铠要么就是北魏某件失败的试验品,要么就是试制某件重铠的过程中的产物。 林意自己和鲲鹏重铠真正战斗过,若是要让林意客观的评断,此时这件金麒麟重铠和鲲鹏重铠似乎毫无相像之处,甚至连那种第一眼望去的气质是截然不同。 鲲鹏重铠是第一眼给人沉重无双,霸道无双的感觉,而这件金麒麟重铠却不能给人那种霸烈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分外富丽华贵的感觉。 白月露此时掩饰的很好,此时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她。 一件厚重的夏巴族独有的深红色披风包裹下,她和夏巴萤的那些侍女似乎没有多少区别。 但她却是最清楚这件重铠来历和深浅的人。 对于做生意而言,北魏皇帝堪比最狡诈的商人。 这件金麒麟重铠其实和鲲鹏重铠根本挨不上边。 若说有关系,这件重铠其实也是和南朝建康应天坊的神狱山铠有关系。 只是可惜的是,这种关系也是微乎其微,甚至可以用失败两字形容。 在南朝天监初年,北魏乘着南朝时局不稳,在边境和南朝制造了不少的摩擦,但其中有一场战役,却是北魏三千精锐军队在突袭一座南朝土城时被尽数歼灭,那座土城里其实正好只有过境的两百名南朝军士,但凑巧的是,那两百名南朝军士里,就有南朝的名将邱风愚,而且他正巧是南朝神狱山铠的拥有者之一。 北魏的鲲鹏重铠其实就是用来针对南朝的神狱山铠,在此之前,北魏已经吃够了神狱山铠的苦头,而那一役,更是让北魏人觉得痛彻心扉,接下来的三年里,北魏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获得一具神狱山铠来研究,但哪怕是神狱山铠的残件,北魏都根本没有获得,最终能够到手的,只是一份神狱山铠试制过程中的图录。 北魏一批优秀匠师用了数年时间研究,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弄出了此时穿在拓跋泓衍身上的这具金麒麟重铠,这具金麒麟重铠的缺点多到让其中几名匠师觉得自己都可以羞愧的上吊自杀。 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这份图录恐怕是神狱山铠最早期试制品阶段,而且是早就被否决的图纸。 其实这份图录恐怕并不是那么特别的差,但关键在于,北魏也没有这份图纸上所有的材料,而且对于一些符文也是理解不透,从而也做出了相应的更改。 这样一来,这件重铠在材料上和符文上都被迫修改,最终也变成了一件足以让他们羞惭莫名的四不像。 第六百九十章 忌惮 这件真元重铠的最大问题,便是自身的乱流问题。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战斗之后,真元流淌在这件铠甲的符文之中,互相冲击,会在铠甲表面形成不规则的乱流,这种乱流对这件铠甲的本身没有丝毫的好处,只会影响这件铠甲的平衡。 对于一件精密的真元重铠而言,平衡性不好已经相当于判决了这件铠甲的死刑,更何况这种乱流的影响很不确定,对于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的修行者之间的对决而言,这种因为材质和符文而决定的无法消弭的乱流,就更是让这件铠甲注定无法在战场上创作属于自己的荣光。 北魏皇帝赐予拓跋泓衍这件铠甲,恐怕是因为吃准了党项真元重铠极为稀缺,对真元重铠缺乏深入的研究,而且这件重铠的材质极为珍惜,看上去绝非凡品,但最为重要的,是吃准了身穿这件铠甲的拓跋泓衍也绝对不会和那些身穿真元重铠的南朝和北魏的军中修行者一样,舍生忘死的冲锋陷阵。 拓跋泓衍在拓跋氏之中是神性的象征,这样的一件铠甲,便可以赋予他更多的神性,这对于拓跋氏而言便足够了。 但夏巴萤最想要打破的便是王族的这种神性,所以她自然看不起眼前的这件重铠和这个人。 拓跋泓衍自己当然不这么想。 在距离夏巴族联军的最前沿还有百步之遥时,他身下的战马霍然静止,与此同时,他干脆利落姿态潇洒的卸除了重铠的头盔。 这个时候最后的一抹霞光在天空里缭绕,而他真元铠甲之中流淌的焰光,却正好也在他脸上的肌肤上缭绕、停留。 这无疑是很有神性的画面。 更何况他的五官的确可以用精致的英俊来形容。 即便是林意都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在建康城,他也很难得见到拥有这么高大的身材,却有这么精致面容的美男子。 他的面容看上去很谦和,但是他的眼中却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玩世不恭的神色,即便是面对着十万大军都依旧是这种神色,似乎这根本不算什么特别值得认真对待的正经事,这种神色,是真正的王族区别于暴发权贵的明显界限。 在夏巴萤的眼中,他是一定要打倒的绣花枕头,但是在拓跋泓衍的眼中,夏巴萤就无疑是一个暴发户村姑。 只是像他这样的人始终会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即便是拓跋氏领地里那些堆满牛粪的牧民的家中,他也要经常驻足,甚至会留下和那些牧民一起吃喝,顺便宣扬拓跋氏和那些神话的光辉,对于远道而来的暴发户村姑,他当然不能失礼,更要在城中无数人的目光中,扮演好这个角色。 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敏捷而优雅的下马,然后对着夏巴萤行了一礼,道:“神山的季风也吹不来的尊贵客人,今天竟然会降临达尔般城,真是深感荣幸。” “怪不得拓跋氏比你们细封氏强,你看你们的巫医只会乱涂抹点色彩装神弄鬼,你看看拓跋氏的祭司。”大军人群之中的罗姬涟啧啧的赞叹,同时对着身侧的细封英山鄙夷道:“你们细封氏也应该学着点。” 细封英山的老脸微微一红,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罗姬涟说的很有道理。 “或许神山的季风今天改变了方向。”夏巴萤笑了笑。 “请!” 拓跋泓衍并没有太多的废话,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悬空的那些火焰浮屠,道:“只是这些东西我看还是先行降落,不要进城的好。” “如果这能够让你感觉到诚意和安全,我悉听尊便。”夏巴萤很随意的朝着身后挥了挥手。 她身后的所有夏巴族的军士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种作风,直接就全部开始熄火,一顶顶火焰浮屠开始降落在地。 “神山的风是从那边吹来的,您的军队在这边,希望我们能谈得愉快,在里面也见不到你这里的火焰浮屠再次升空。”拓跋泓衍转身过去上马开路,同时很有深意的微笑说道。 “怎么,难道还担心我们放火?” 夏巴萤不羁的笑了起来,她微眯着眼睛迎着前方的寒风,不屑的说道:“我们夏巴族好像从来都不是杀人放火的强盗。” “您多虑了。” 拓跋泓衍在马背上微微躬身,却没有回头朝着她看一眼,他也丝毫没有提及夏巴萤带入的使团人数,似乎对于拓跋氏而言,使团的人数随意,只要不是将整支大军放进去便是。 夏巴萤没有客气。 足足有近五百人的使团簇拥着她跟在这支开路的骑军之后,踏着石阶上破碎的冰屑进入了达尔般城敞开的城门。 林意很轻易的理解了当时为什么一提到攻打达尔般城,细封英山和天祁盛等人为什么下意识觉得简直是不可能打赢的战役。 达尔般城的城墙实在是太厚了。 即便是南朝的要塞大城,城墙上也最多容纳三驾齐驱,但这达尔般城的城墙厚度却至少是南朝那些要塞大城城墙的一倍。 而且堆砌城墙的这种石头,也似乎不是寻常的石头,而像是南朝有些地方出产的寸金石那种分外坚硬和难以破碎的石头。 这意味着即便是强大的攻城军械,也只能对这种城墙造成一定程度的破损,却几乎没有可能直接造成某一段城墙的倒塌。 耀武扬威的拓跋泓衍没有注意到林意的存在。 在他此时看来,即便夏巴萤再表现得如何铁血强盛,也只是一个暴发户村姑,而且这个村姑最近还遭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她已经和细封洪齐彻底决裂,如果他们拓跋氏乘机联合几个王族捅夏巴族一刀,这个村姑很容易被打回原形。 但他没有注意到林意的存在,不代表拓跋氏没有人注意到林意和白月露等人的存在。 一个如铜铃般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怎么,你们夏巴族现在竟然还有不少的南朝修行者作为供奉了?” 发出这声音的,是在城门口之后的广场上凝立一侧,如同默默看戏的一名苦行僧。 拓跋氏的苦行僧全部都是修行者,他们用精湛的真元替人祛除病痛,同时在民间获得崇高的地位,和拓跋氏的高阶祭司一样,都是神的代言人。 这名苦行僧身穿着袒露半边身体的紫色僧袍,浑身的肌肤布满泥垢,脸面上也全部是皱纹,看上去十分苍老,但他发出的声音,却偏偏比年轻人发出的声音还要清脆悦耳,以至于给人一种分外怪异的感觉。 “原来是闻达上师。” 夏巴萤的目光扫过这名苦行僧,她眼睛深处闪过一丝忌惮的光芒,但面上却是反而带着嘲弄般一笑,“上师想必应该听说过南朝的一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六百九十一章 心照不宣 赤裸裸的财大气粗! 广场上很多角落瞬间响起了不屑的冷哼声。 其实不只是在党项,哪怕是南朝和北魏,那些久居权位而有许多年积累的权贵绝对看不起突然暴发的暴发户。 一些在真正权贵口中显得霸气十足的话语,在这些他们鄙视的暴发户口中说出来,会让他们觉得充满了粗俗。 现在夏巴萤的这句话就让他们这么觉得。 但这样带着嚣张的一句话,却打消了他们所有人的疑虑。 这名苦行僧无声的一笑,便不再多言。 “弄的好像很大气,连瓦密寺和纳错儿湖边的那些苦修僧都调过来了。”一名夏巴族的男子在夏巴萤的身侧轻声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虽然轻,但这片广场上很多人却都是修行者,都隐约听得清楚。 这名笑得矜持的苦行僧的嘴角便是微微的有些抽搐。 许多先前发出冷哼声的人的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 夏巴族大军过来的消息肯定早两个时辰就已经传到了城中,城中过往的商旅估计至少有三分之二和夏巴族有往来,其中甚至是关系密切的贸易伙伴。 不管夏巴萤亲自到此的真正目的如何,为了避嫌也好,为了避免惹上什么祸事也好,除了那些必须卸货和有走不脱的事情必须停留的商队之外,其余的商队其实走了七七八八,甚至连城中的一些常住的商户和居民也在一两个时辰之前就暂离了这座城。 达尔般城的这个碎石地广场上此时显得尤为空旷,所以一眼望去,那些身穿着僧服或是苦修服的僧侣便显得分外的多。 瓦密寺是拓跋氏的最主要僧寺,寺中僧众原本常年在外行走,要短时间召集不少过来本身就很困难,至于纳错儿湖边修行的那些苦行僧,都是平时闭关不出的闭关僧众,这些人恐怕一生都难得换一件僧袍,他们常年还受周围牧民的供养,那些牧民不只是提供羊奶和各种五谷食物,平时还会点燃上好的酥油,像膜拜神佛一样膜拜他们,所以这些僧众身上的僧袍都是乌黑发亮,糊满了油腻,散发着一种浓烈的油炸谷物和酥油混杂的味道。 无论是瓦密寺还是纳错儿湖边修行的僧侣,都属于真正的密宗,是修行者,同时也是都掌握着一些独特真元手段的修行者。 短时间大量调集这么多密宗修行者过来,很显然也是出自于对夏巴族的警惕。 “不要多心。” 拓跋泓衍面色不变,但是眼底却悄然流淌出一丝寒意,有种东西叫做心照不宣,哪怕心知肚明,公开说出来,便是不给对方面子,有些不识抬举。 他转过身来,看着那名出声的夏巴族男子,道:“这些僧众正好是在达尔般城进行一年一度的辩经大会。” 他认得这名夏巴族男子,这名在他眼中五短身材的夏巴族男子是夏巴族有名的神箭手夏巴裕,但别说是一名神箭手,哪怕是夏巴族的神念境修行者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 他此时面色虽然平和,但是心中却是不断冷笑,决定哪怕今日和夏巴族谈得还算愉快,今后一定要找个机会教训一下此人。 “那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夏巴裕皮笑肉不笑。 事实上党项绝大多数部族对拓跋氏并没有任何的好感。 尤其是在所有非王族的部族眼中,拓跋氏便是党项最大的吸血虫。 夏巴族这些年虽然获得了惊人的财富,但其中有一部分,却不可避免的被这些王族收入囊中。 拓跋泓衍当然不想和夏巴裕这种人物多费口舌,他只是报以微笑,然后微微颔首,在广场上诸多看客的眼中,这是绝对的风度,就像是默许了对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达尔般城对于整个党项而言都是贸易之都和文化之都,虽然和南朝和北魏的重城无法相比,但是从接近第二道城墙的门洞时开始,林意也有大开眼界之感。 大概是因为党项部族众多,而且很多部族都有不同的传承和生活方式的原因,通过第二道城墙的宽阔城门洞,林意可以轻易的看到各种不同风格,对于他而言都带着些特殊的异域之风的建筑物。 无论是刺矛般尖耸的屋顶,还是圆形穹顶的建筑物,抑或是纯粹用黄沙泥土和枯草搅拌堆砌成的方型建筑物,在这第二道城墙内里随处可见。 这片广场是用河床里捞出的卵石夯实形成的碎石地,石头的缝隙里早已经被尘土填平,根本没有不平整感,而第二道城墙之后却都是坚硬的整块石地,就像是整座山的表面泥土被全部铲光了,残留下的岩面。 石地在残酷的气候侵蚀下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风化,也并非寸草不生,砂石缝隙里都生长着低矮的荆棘和一种蓬头的黄色杨树。 不需要刻意清场,随着夏巴族使团通过第二道城墙的城门口,第二道城墙之后的大片集市区和原本的军营区都已经只有寥寥的身影。 拓跋氏当然是有所准备。 在距离第二道城墙不过一箭之地的一片军营区,原本布满马粪的地面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撒上了香料和鲜花。 有数十名身穿素色长袍的女侍者站立在营门两侧,正对着营门的一个巨大的帐篷也是用金色的锦布包裹了起来,在这个帐篷的最顶端,甚至用了大片大片的金箔,此时即便连最后的霞光都消隐,这个帐篷的顶端依旧显得金晃晃的。 这个帐篷周围有一个环形的石阶看台。 看到这样的布置,夏姬涟忍不住噗嗤一笑,道:“这是原先看马戏还是看说书的地方?” 南朝的看马戏或是说书,一般都是中间筑一高台,或者选一处地底,周围环形建筑看台。但不管是在南朝和北魏,马戏也好,说书唱曲也好,都是借以消遣的玩意,那其中演马戏或是说书唱戏的人,自然也不受权贵看得起,都是下等人搞的把戏而已。 罗姬涟这句话当然是包含着浓浓的嘲弄之意,恐怕在任何一个见过世面的南朝人眼中,这拓跋氏的布置简直是俗不可耐,高雅不起来。 但她这样肆无忌惮的评论,却反而让所有听到的拓跋氏的人心中又是一松。 在他们看来,这夏巴族的人越是轻松随意,哪怕越是嚣张跋扈,就越是说明对方并不太紧张,恐怕是不会有什么特别的阴谋。 作为此地的主人,拓跋氏也并没有太多人聚集在这片营区周围,甚至没有见到多少明显披甲和手持武器的军士,不过出现在周围的人数恐怕也是经过一些考虑的。 夏巴族使团的所有人一眼扫过,都可以轻易的估计出,这片营区周围的拓跋氏的人也在五百左右。 第六百九十二章 针锋相对 正对着营门的帐篷门帘是掀开的,帐篷内里的景象一览无遗。 帐篷内里很空旷,地上铺着厚厚的灰棕色熊皮。 灰棕色熊皮上,放置着两排纯金的石盆,石盆里全部都是流油的肉食。 此时帐篷内只席地而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四五十岁年纪,脸色黝黑,原本五官就长得十分粗犷,而且脸面上还有不少的刀疤剑痕。 他一头乱稻草般的粗|硬短发就用一根红色的皮绳紧紧箍在脑门上,他身穿着一件银色的皮袍,上面的绣纹十分精美,这件皮袍要是穿在拓跋泓衍的身上,拓跋泓衍恐怕又凭空多出几分英俊潇洒,但这人却像个山贼一样,扯开了衣襟,露出内里大片的黑色胸毛,此时他手抓着一块肥羊肉,羊肉上的肉油不断滴落,有些甚至滴落在他的胸口,凝固成了乳白色的油珠。 这副模样,只能用粗蛮来形容。 “这就是达尔般城的城主,拓跋熊信,拓跋熊信是拓跋氏的大将,有熊王将之称,拓跋氏的成年礼有独自猎熊的习俗,按独自一人猎回来的熊的斤两来封赏。拓跋熊信成年礼独自猎熊时,竟然将拓跋氏领地熊山内的熊王猎杀了。这人行军打仗十分凶残,而且此人成年之后,还真的驯了不少巨熊,他的这达尔般城中就有不少特殊驯养的巨熊。” 在此之前,一般都是细封英山对林意解释一些党项的风土人情,一些重要人物,但为了避免这城中有人认出细封英山,细封英山是没有跟随在这使团之中,而是留在了城外联军之中。不过夏巴族此时所有人对林意都是十分尊敬,早就有人看清楚了那人,然后轻声对着林意说道。 “夏巴萤,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厉害。” 也就在此时,营帐内的拓跋熊信已经发出了如雷般的笑声,他直接将手中抓着的那块羊肉往身前的金盆里一砸,油腻的双手却是直接在身上的皮袍上擦了几下,接着也不起身,大笑着朝着夏巴萤招了招手,“远道而来,想必路途劳顿,先吃喝些再说。” “我远道而来,可不是为了吃吃喝喝。更何况有十万大军再外面等着,你要照顾他们吃喝,恐怕也照顾不过来。”夏巴萤率众走到这个营帐门口,淡淡一笑,说道。 这个营帐虽然很庞大,但恐怕最多也只能容纳百人,更不可能容纳她整个使团。 “哈哈哈哈。” 营帐内的拓跋熊信又是一阵放肆的狂笑,他旁若无人的取了一根鱼骨针剔起了牙缝里的肉屑。 “我刚刚听到有人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说我拓跋氏猎熊的成人礼和我猎熊的事。既然你们知道我拓跋氏的成人礼,就应该知道我们拓跋氏一年一度的分肉节。” 拓跋熊信一边剔牙,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来的巧,今日正是我们拓跋氏一年一度的分肉节。我们拓跋氏源于乌兰草场,祖先生活困苦,平时难得吃肉,更不用说放开肚子饱餐一顿,只有打了大胜仗,才会犒赏勇士,尽量煮肉,能吃多少吃多少,后来我们成为党项王族,便有了这分肉节,我们大量煮肉,牢记祖先困苦时,同时吃肉多者,得的赏赐也多。夏巴萤,你既然到了我达尔般城,当然也得和中土的老话一样,入乡随俗,敬重我拓跋氏的礼节和规矩,更何况我们的分肉节,是只对上门的朋友分肉,怎么,夏巴萤你难道不是作为朋友上门,而是带着刀兵上门打仗的么,更何况,偌大的夏巴族,连一个能吃上几十斤肉的勇士都没有吗?” “呼延赤!” 拓跋熊信又是一声暴喝,却见一侧营帐外空地走出一名赤裸着上身的壮汉,这壮汉浑身的肌肉高高隆起,身上抹了肉油般发亮。 “我们是主人,他们是客人,你先吃上三十斤肉给他们看看。若是这十万大军连个吃上三十斤肉的勇士都没有,我看也是名不符实,也不用谈什么了。” 拓跋熊信随意而呼,虽然此时依旧笑容满面,不见凶狠之意,但是这些话语出口,却是嚣张得淋漓尽致。 “吃上几十斤肉?” 夏姬涟鄙夷的噗嗤一笑。 虽然从身边那些夏巴族人的脸色来看,这拓跋氏的分肉节不是凭空杜撰,而是确有其事,而且似乎在这些拓跋氏的人看来,能吃的越多,便似乎越发显得厉害。 只是她一路上可是见惯了林意吃东西,吃上几十斤肉对于林意而言算什么。 林意微微一笑,在他看来,这的确是太过简单,恐怕多来两个人也未必是他对手。 只是拓跋熊信这一开始气焰逼人发难的态度,却让他隐约觉得,哪怕夏巴萤真正带着诚意来和谈,拓跋氏恐怕也会划下不少规矩,并非是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我来!” 只是这些想法才刚刚在他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一声冷笑便已经在夏巴萤的身后响起。 林意等人都是一怔。 只见出声和从夏巴萤身后直接走出的,竟是一名黑壮的女子。 这名女子比起白月露都要矮上一个头,但腰却恐怕是白月露三个腰大,看上去粗壮得就像是一个水桶。 “我夏巴族何须勇士?我就能灭了你。” 这名水桶般粗壮的女子身前兜着一个黑色的皮裙,这皮裙有诸多口袋,高高鼓起,也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这女子的装束看上去也十分邋遢,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伙军之中的帮厨,或者是喂马洗马的女马夫。 不过她看上去肥腻的面上却是一脸凶悍之意,说出的话也是十分凶悍。 “也不怕你的肥肚皮撑裂了。” 那呼延赤看到营帐内里的拓跋熊信饶有兴致的点头,他重重的冷哼一声,也不多话,大踏步走进营帐,就在一侧的金盆旁席地座下,伸手抓入金盆,捞起一块烫着红油的烤肉便啃了起来。 “口气倒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这名水桶般粗壮的女子也走了进去,咚的一声坐地,真像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木桶撞在地上,她一手各抓一块烤肉,左一口,右一口,每咬在口中的大肉,几乎只是嚼了两三嚼就吞入了腹中。 第六百九十三章 正巧 这女子吃肉极快,对面那拓跋氏的壮汉每吃一块肉,这女子几乎就已经吃完两块,也不过盏茶时间,这女子至少就已经二三十斤肥腻异常的大肉入腹。 她对面的那拓跋氏壮汉面色越来越为难看,吃肉也越吃越慢,看上去吞咽都艰难起来,但这名水桶腰矮壮女子反而冷笑一声,喝道:“吃肉岂能无酒,拿酒来!” 这营帐之中的确无酒,她大喝声响起,拓跋氏聚集在这营帐之外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而且不得内里的拓跋熊信允许,外面的那些侍者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给这名女子取酒,但夏巴族的使团之中却有不少人随身带酒,一时间应声和喝彩声四起,至少有五六个牛皮酒囊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接落向盘坐在营帐中的这名女子身前。 这名女子伸手接住一个,任凭其余酒囊坠在她身前。 酒囊和她吃剩的骨头撞击,内里酒液晃荡作响,她却是已经直接用嘴一咬,拔出了手中接住的这酒囊塞子,咕咚咕咚,直接就将这一个酒囊之中的酒全部饮尽! 一时间浓烈的酒香四溢。 这一囊酒至少有四五斤,而且光是嗅这酒香,就知道是烈酒,光是一口气灌下这些烈酒便已经足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名女子却似乎还不满足,将喝光的酒囊往身前一砸,随手又取了一个,咕咚咕咚又是仰头全部喝光。 喝光这第二个酒囊之后,她随手又抓一个酒囊,往对面那拓跋氏壮汉身前一丢,不乏鄙夷的抹了抹嘴,挑眼道:“你也喝上一袋?” 那名拓跋氏壮汉也是这城中有名的大肚王,但前面吃肉就已经落了下风,现在别说是烈酒,恐怕就算是凉水,再喝四五斤入腹,他恐怕也是腹中翻江倒海根本承受不住。 此刻看着砸在自己身前的那一个牛皮酒囊,他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身体僵住,却是连话都接不上来。 “这女子什么来路?” 白月露心中一动,其余人大多只在意此时那名拓跋氏壮汉的面色,她却敏锐的感应到了那名女子身上此时隐隐荡漾的真元气息波动,她瞬间就联想到了一个奇特的宗门。 夏巴萤微微一笑,转过头看着她,还未来得及说话,营帐之中的拓跋熊信却又是一阵哈哈哈狂笑,他直接伸手一扫,一股劲力从他的手中涌出,直接将那名女子和拓跋氏壮汉身前的所有金盆,所有酒肉全部吹拂出帐篷。 一时间,正对着营门的人都是下意识的躲闪,只觉得这些如乱雨横飞的金盆和酒肉汤汁会迎面砸在身上,但是一阵阵噗噗噗的奇异声响,所有这些金盆和酒肉全部落在营帐外三尺,而且被怪力全部堆叠在一起,聚拢成一堆。 “好手段!” 夏巴族使团之中绝大多数人微微一滞,但有一声重重的冷哼声随即从夏巴萤的身后响起。 一名黄袍老者伸手一拂,也是凭空涌起一阵黄风,那些金盆纷纷震动,和金盆堆叠在一起的肉块和骨头却是纷纷破碎,如被风卷起的飞雪纷纷扬扬飘洒出去。 只是转瞬之间,所有的金盆都是洁净如洗,上面非但没有丝毫肉屑和骨屑,连一丝油迹都没有剩下。 两股玄奥的真元气息波动兀自还在空中飘荡。 场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那种玄之又玄的气息和强大的真元力量,让所有在场的修行者都可以轻易确定,无论拓跋熊信还是这名黄袍老者所展现出来的,都是神念境的真元手段。 神念境的修行者永远是令人敬畏的存在,即便是在党项这种重城和夏巴族这种十万计的大军之中,神念境的修行者也始终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这名黄袍老者名为车迟凛,他其实是细封氏的供奉,不过之前在党项并没有展露什么锋芒,这才跟随林意混在了使团之中。 此时他和拓跋熊信的手段足以震慑在场很多人,不过在已经见多了强大神念境修行者的林意和原本见多识广的白月露看来,这两人的真元力量虽然不俗,但展现出来的真元手段,却也十分普通。 相反的是,车迟凛平时并不嚣张跋扈,但见多了林意的手段之后,他的信心满溢,所以现在面对这达尔般城的城主都是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这种气势倒是让营帐内里的拓跋熊信有些错愕。 说实话他从未想过夏巴萤和她这支使团里的人竟然敢如此气焰嚣张,针锋相对。 达尔般城之中的军力远不止十万,而且布置无数军械,别说是夏巴萤在城外有十万大军,就算有二十万大军,他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至于修行者数量…之前夏巴萤亲征,他还不知夏巴萤是要去对付细封氏的时候,就担心夏巴萤是率军来攻,将那些苦行僧都调集了过来。哪怕夏巴族的所有供奉都随军,此刻达尔般城里的神念境修行者数量,恐怕要至少超出夏巴族联军之中神念境修行者的一倍。 现在的达尔般城,恐怕是有史以来,防卫最为森严,拥有的强大修行者数量也最多的时刻。 夏巴萤的这个使团在进城时就已经发现了那么多苦行僧的存在,他现在便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夏巴萤这些人为什么还不肯低下头颅。 “看来现在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在他沉吟之间,夏巴萤淡淡的笑了起来。 她朝着前方的营帐走去,走到营帐正中,面对拓跋熊信坐了下来。 “你想要什么?”拓跋熊信微微抬头,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说道。 夏巴萤道:“和我联军,灭了细封氏。” 虽然知道她这是虚言,但当她坚定有力的声音响起的刹那,使团之中混杂着的细封氏的人还是都忍不住心中一紧。 拓跋熊信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意外,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道:“你应该明白,拓跋氏是王族,细封氏也是王族,党项之治,便是王族之治,我拓跋氏去灭细封氏,是坏了规矩,坏了自己定的规则。” “很简单,找个理由,让夏巴族取代细封氏的王族位置。” 夏巴萤很平淡的说道:“编造故事这种事情,似乎不用我教。” 拓跋熊信没有马上回应她这句话,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城外驻军的方位,缓缓道:“你们夏巴族现在的确有足够的力量,但是你们应该明白,武力并不能决定一切。” 夏巴萤笑了起来,道:“正巧我想说的也是这句话。” 第六百九十四章 文斗 这句话又让拓跋熊信端详了夏巴萤许久。 “你的确很聪明,但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拓跋熊信看了一眼营帐外玉树临风站着的拓跋泓衍,道:“想必拓跋泓衍也是这么想的,你做的事情我们也很清楚,你仰仗的是吐谷浑的那位将军和这些西域各国的支持,但你也应该明白,我们拓跋氏和其余王族不同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们和北魏的皇族有着相同的血脉?”夏巴萤反而嘲讽的笑了起来,“恕我直言,北魏皇帝自己的龙椅似乎坐得也不算安稳,别说你们有着相同的血脉,恐怕就算是亲兄弟,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互捅一刀。” 拓跋熊信的眼眉低沉了些。 夏巴萤淡淡的说道:“对于沙漠里的旅人而言,最宝贵的就是马上可以喝到口的水,而不是百里之外的甘泉。更何况百里之外的甘泉可能也已经被敌人下了毒。党项永远不是北魏,北魏人不会想着让党项如何强大,只有党项人自己才想让党项可以和中土这些王朝有一争之力。” 顿了顿之后,道:“而且每个人要关心的是家门口的饿狼,而不是千里之外的狮子。” 拓跋熊信眉眼不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夏巴萤却是笑了起来,傲然道:“夏尔康城很快就会落在我的手中,细封洪齐已经战败,到时候不只党项通往南朝的边境全部在我的手中,米擒氏和费听氏的生死似乎也在我的掌控之中。” “那你觉得我们拓跋氏就会视之不理,任由你翻天覆地?”拓跋熊信阴冷的笑笑。 “你们没有一口吃掉我们的能力,这是一场拉锯战。” 夏巴萤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这场拉锯战之中,你们首先失去的是和吐古浑以及南朝边境的联系,南朝和北魏正打得不可开交,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开放和南朝的边境,让南朝的军队进入党项,我想南朝的将领应该也很乐意接收一些党项的要塞,至于吐古浑一失,你们和北魏的边贸线路也完全在我的控制之中。到后来你们拓跋氏要想战胜我还是未知之数,但恐怕首先会失去在王族之中遥遥在上的地位。” “大言不惭!” 拓跋熊信还没有说话,营帐外一名身穿玄色皮甲的拓跋氏将领一声重重的冷笑,“你们夏巴族凭什么和我们拉锯战,恐怕只要一个月,我们就能直接结束战役。” 夏巴萤只是笑了笑,她连看都没有看这名拓跋氏的将领一眼。 她这种态度让这名拓跋氏的将领感到了深深的羞辱,他的喉咙里响起了沉闷而愤怒的声音,但在这名将领说话之前,夏巴萤毫不留情的冷笑起来,“怎么,难道你还想和我决斗?我再不济也是神念境修行者,你呢?” 这名拓跋氏的将领的面孔瞬间成了猪肝色,他的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出不来。的确,骆驼永远都没有对雄狮咆哮的权利,他再怎么出声挑衅都是可笑的表现。 但他虽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夏巴萤的这句话却是让营帐外响起了一片鼓噪声。 拓跋熊信摆了摆手。 营帐外鼓噪的声音顿时消失。 “无论是战争还是统治,不只需要武力,还需要足够的智慧和见地。”他很有深意的看向夏巴萤身后的所有人,道:“一个人聪明和足够有野心可以带着一支族群走向昌盛,但同样一个人的刚愎自用也能让这个族群迅速的走向灭亡。” “我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夏巴萤说道。 “我觉得你是在明知故问。”拓跋熊信伸出手点了点营帐外那些先前鼓噪得最厉害的一批拓跋氏人,“很显然,他们都觉得,你夏巴族虽然有着做生意和让人掏钱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的本事,但如果绝大多数国度都被卷入战争,他们的钱财会因为战争疯狂的燃烧,连那些权贵都要考虑他们的人是否能够吃得饱饭,他们的战马有没有足够的粮草时,他们就不会有多余的钱财去花费在你们夏巴族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上了。其实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他们的权贵门阀之中都有所谓的底蕴两字,我们这些王族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底蕴,但是你们夏巴族的底蕴太过浅薄了。我当然不否认你的经商和在族内争斗的能力,但战争,永远要看有没有足够经验的军师团,有没有足够多数量的强大军械和强大修行者。” “吐古浑现在的那位国王恐怕也是和你一样想的。” 夏巴萤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的眼中流淌出浓浓的冷意,“而且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夏巴族没有所谓的底蕴?你们所谓的底蕴,是刚刚的吃肉吗?” 听到吃肉两个字,营帐外的许多拓跋氏人顿时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吃肉可是改变不了战争的进程,但经验和知识就可以。”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响了起来,“据我说知,似乎夏巴族族内连一座像样的藏经楼都没有,别说夏巴族的将领没有经历过多少战争的磨砺,恐怕教导出来的修行者,都没有多少和别处的修行者交手的经验。” “是么?” 这个声音到似乎让夏巴萤有些兴趣,她转过身去,看到出声的是一名拓跋氏的祭司,这是一名披散着长发,身穿着白色祭祀长袍的祭司。 他的面容很年轻,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他身上的白色麻质长袍上,布满了日月星辰的银色绣纹。 “其实我们党项打打杀杀谈的太多,但学识却总是谈得太少。”拓跋泓衍在此时出声,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夏巴萤和这名年轻祭司,道:“不妨我们也学学中土那些国度的文斗。” “文斗?倒是新鲜。”夏巴萤今日原本就不是准备好好谈的,所以她此时心中当然是什么都无所谓,她最好事情闹得越热闹,这里闹得越乱越好,所以她顿时哈哈一笑,“不管什么比试,好像我们夏巴族都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不妨先赌一座小城?” 那名身穿白色祭祀长袍的祭祀温和的一笑,对着夏巴萤行了一礼,道:“不如双方各派数名修行者,让他们各展真元手段,然后我们各自派一人来认认他们的出身来历?” 第六百九十五章 我来 这名祭司这几句话一出口,营帐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别说是夏巴族使团里的人,就算是在场绝大多数拓跋氏的人和那些苦行僧,都根本没有想到这名祭司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拓跋熊信和拓跋泓衍却反而是笑眯眯的,似乎这名祭司说的也不过是平日里讨大家高兴的小把戏事情。 “文斗,赌一座小城?这倒是新鲜。” 夏巴萤眉头微微挑起,她看着这名身穿白袍的祭司,又转头看向拓跋熊信,道:“不过我们夏巴族也有句老话,许诺口袋里的肉干远比许诺天上的老鹰来得真诚。” “这不就是落袋为安,落在自己钱袋子里的钱才是自己的的意思。”拓跋熊信哈哈一笑,“怎么,你是担心即便胜出,这赌约也得不到兑现?” 夏巴萤摇了摇头,道:“能够花在自己身上,而且已经花掉的钱才是自己的。关键在于,他所说的话,能够代表你们拓跋氏?” “只是一座小城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拓跋熊信似笑非笑的说道:“关键在于你敢不敢赌。” “既然你都说只是一座小城,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够兑现,难道我会不敢?”夏巴萤嘲讽的说道:“哪一座小城?” “九音寨如何?”拓跋熊信笑道。 “你什么意思!”夏巴萤还未出声,营帐外不少夏巴族的人却是已经沉不住气,纷纷厉喝出声。 因为这九音寨原本就是夏巴族领地之中的一座城寨,原本就是夏巴族的城池。 “先前你亲率大军气势汹汹过来,我们哪里知道你的真正用意,为了防范也好,为了制敌先机也好,我们自然也要乘着你们夏巴族防卫空虚之际做些事情。”拓跋熊信脸上笑容依旧,眼中却是闪烁出一些凶光,“按照脚程,我的那支黑熊军到明日日出时,就应该可以进攻九音寨,应该要不了半日,就能拿下九音寨了。” “你说什么!” 拓跋熊信此言一出,夏巴族使团就顿时炸开了锅,但夏巴萤面色丝毫不变,只是伸手一举,她身后的夏巴族使团就顿时雅雀无声,一片死寂。 “倒真是我麻痹大意了。”夏巴萤突然笑了起来,看着拓跋熊信,“那你现在的意思?” “如果你真想和文祭司赌这个什么文斗,只要你赢了,我就马上让人传令,让我黑熊军撤军。”拓跋熊信也笑道:“但若是你输了,这九音寨本来就是我们要攻下的,自然不能算赌约内容,你再割一座城给我。雷啵寨或者瓦燕寨都可以。” 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夏巴萤身后的使团之中顿时响起许多沉重的喘气声,很显然那些夏巴族的人都已怒极,但除了呼吸声之外,他们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从一开始拓跋熊信和夏巴萤交谈到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感觉出来,拓跋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难缠。 夏巴萤微微抬起头来,她没有转头去看那名祭司,但却感觉得出来那名拓跋氏的祭司落在她身上的炽热目光,她当然不会害怕任何挑战,但这种一开始对方就挖好的陷阱,要想反而把对方陷落进去,她却并没有多少信心。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的耳廓之中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来自于林意身旁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子,她对这个女子并没有多少了解,但她从一开始看到这名女子时就有异样的感受。 所以她没有什么犹豫,微微一笑,看着拓跋熊信说道,“好啊。” “有气魄!” 拓跋熊信倒是有些意外,他忍不住对着夏巴萤挑了挑拇指,然后看着那名白袍祭司,道:“文祭司,既然这文斗是你提出来的,那你不妨提议一下规矩?” 那名白袍祭司顿时对着拓跋熊信行了一礼,接着微笑道:“不如就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数,再加我们党项最为敬畏的风雨雷电四神灵,双方一共各出九名修行者来各自施展一种手段,然后我们双方各出一人,来猜测对方修行者的师门传承来历,猜中多者为胜。” “这倒也好,金木水火土不只在我们党项,哪怕是在中土王朝,也是公认形成这天地的基本元气,至于风雨雷电,一直是我们党项民众最敬畏的气象,在我们党项的神话故事里,风雨雷电四神也是备受尊崇。”拓跋泓衍此时出声,他笑眯眯的看着周围的那些夏巴族人,“分别以九名修行者用九种不同的真元手段自然是可以令人大开眼界,只是不知你们使团里不知找不找得出分别能够使用九种不同手段的九名修行者。” 拓跋泓衍此言一出,夏巴族使团之中许多人脸色便又是变得更加难看,这话语听上去似乎客气,但实则就是讽刺夏巴族恐怕连这样可以展现不同的九种手段的修行者都未必找得出来。 这时有击掌声响起。 击掌的是夏巴萤。 随着她的击掌,夏巴族使团的人脸上难看的神色迅速消失,反而变得冷肃起来。 她也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一名接着一名修行者从夏巴族使团之中走了出来,这些修行者之间似乎也并没有多余的交流,但不多不少,正好九名。 这九名修行者一走出来,周围拓跋氏的嘲笑声也瞬间消失。 拓跋泓衍脸上的微笑缓缓消失,他点了点头,周围人群中也缓缓走出了九名修行者。 “这边辨认师门来历便由我来。” 那名身穿白衣的祭司又是对着夏巴族的这九名修行者行了一礼,然后看着夏巴萤问道:“不知您这边?” 夏巴萤站了起来。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林意身侧的白月露一眼,白月露便安静的越众而出,道:“我来。” 那白衣祭司便对她也是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周遭所有人,道:“既然人选已定,那赌约完成之前,就请其余任何人不要出手,也不要以任何方式提醒赌斗中人。” “除了这十人之外,其余有任何一方任何人插手,便算落败,如何?”拓跋泓衍也淡淡的说道。 “好。” 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只不过这次出声的并非是夏巴萤,而是白月露。 第六百九十六章 初斗 白衣祭司的眉头微微挑起。 白月露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足够沉默平静,不太引起人的注意,但在以一座城池作为赌注的前提下,这种平静便往往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在下文……”他看着白月露说道。 但是他才刚刚吐出三个字,就已经被白月露出声打断。 “赌斗而已,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白月露平静的看着他,说道。 “说的是。” 这名白衣祭司微微一怔,旋即笑了出来,道:“有时候名字还会让对手知道有用的讯息。” “既然赌约是这人提出的,这人恐怕早有准备。”同样,这名白衣祭司的笑容也让夏巴族的绝大多数人觉得高深莫测,一名夏巴族的修行者在一名夏巴族的高阶将领耳畔轻声的说道:“她对这南朝女子也没有什么了解,为什么敢直接这样答应,您觉得…这名南朝女子真的胜出吗?” “林意拥有整个剑阁,既然他先行入党项,只带了这寥寥数人在身边,那他身边的人自然都不是寻常人物。”这名夏巴族高阶将领却是丝毫都不担心,“更何况这南朝女子既然主动请缨,那便说明,不管怎么样,她都想好了对策。” 那名夏巴族修行者呆了呆,顿时反应过来,这赌斗的胜负并非是最为关键的地方。 “你看她像谁?” 这名夏巴族高阶将领此时又轻声道。 那夏巴族修行者一时有些不明白,转头看这名夏巴族高阶将领时,他却发现这名夏巴族高阶将领有些感慨的看着夏巴萤。他顿时反应过来,白月露这名南朝女子虽然不像夏巴萤一样大多数时候气焰逼人,但他也莫名的觉得,白月露的气质似乎和夏巴萤有很多相似之处。 “能给人这样感觉的,又岂会是普通人。”那名夏巴族高阶将领轻声自语道。 “那现在就开始?” 白衣祭司脸上还是流淌着温和的笑意,但是白月露的高深莫测,却搞得他心中莫名的忐忑,有种很不好受的感觉,“是你们先开始还是我们先开始?” “随便。”白月露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名白衣祭司眉头微挑,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悦的神色。 白月露并没有显得无礼,只是对他终究表现得太过轻慢,拓跋氏的祭司在拓跋氏乃至党项都是极为尊贵的人物,但白月露却似乎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他在心中冷笑起来。 在他看来,白月露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但对于他而言,越是骄傲的孔雀,就越是要肆意的践踏她的尊严,这种蹂躏的过程以及最后这只被拔光羽毛的孔雀恐惧和哀求的样子,就能够给他带来莫大的快感。 他心中暗自下定决心,等到对付了这支夏巴族联军,他一定要将这名南朝女子讨要过来,肆意的凌辱一番,到时候将她变成女奴,甚至要赏赐给座下凌辱。 在此等心境之下,他也不愿意和白月露多说,便对着身旁一名矮胖修行者点了点头,道:“你出手给她看看。” 这名矮胖修行者身穿寻常布衣,也是普通马帮的装扮,五官也是十分寻常,和平常的党项男子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他的脸色却并非是党项常见的紫黑色,却是怪异的淡金色,看上去好像抹了金粉一般。 这名矮胖修行者双手拢在胸口,听到这白衣祭司所说,他顿时阴恻恻的一笑,双手骤然分开。 他双手分开时,所有人才赫然发现,他的双手衣袖却比一般人的衣袖更为宽大,双手笼在其中,却是根本看不到双手。 一股若有若无,并不算霸烈的真元气息围绕着他的身体往外扩张开来,他脸上的淡金色迅速淡了下去,但是他的双手衣袖之中,却是淡金色光芒闪烁,星星点点的凝聚,就像是夏夜里许多萤火虫要从他的衣袖之中飞舞出来。 嗤嗤嗤嗤…. 数十道尖锐的风声骤然从他的衣袖之中响起,白月露的身前不到七尺处,骤然出现数十根细细的金线。 这金线并非实质,但是却闪烁着金铁般的森寒光芒,给人的感觉,若是落在白月露的身上,白月露瞬间就要被这些金线割得四分五裂。 白月露依旧平静而立,她看着这些骤然出现在她身前的金线一动未动,她身侧一名夏巴族修行者却是瞬间重重冷笑一声,伸手一拍。 轰的一声爆响,一道乌黑的流光朝着这些金线一冲,这些金线顿时纷纷破碎,这道流光却是往前又飞出数尺,接着悄然停顿,抖开十余个如纺锤般的黑影,然后悄然的隐匿在黑色的光线之中。 “哦?” 白衣祭司看着这些如纺锤般迅速消隐的黑影,似有些意外,但接下来却是微微一笑,看着那名出手的夏巴族修行者,道:“北魏的漠北托甲宗,早在三十年前就听说已经被灭,想不到竟然还有传人流传下来?” 那名夏巴族修行者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夏巴族的赤红色长袍,原本满脸冷笑,但是骤然听到这句话,这名中年男子的脸色骤然一变,煞气大盛,额头上的血肉突然扭动,内里的血脉微微凸起,而且隐隐透出玄铁色的光芒,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雕刻着诡异花纹的铁盘要从他的额头浮现出来。 看到这名夏巴族修行者额头浮现的诡异图案,这名白衣祭司非但没有感到震惊,反而是心情大好,微微一笑,也不问这名夏巴族修行者对不对,只是转眼看着白月露,有些戏谑道:“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白月露身上。 白月露依旧是一副风波不惊的神色,她的目光不急不缓的从那名矮胖修行者的双袖之中挪开,然后缓缓落在这名矮胖修行者的脸上:“你的双手之中,是否各自握着一块玉石?” 那名矮胖修行者脸色瞬间大变。 白衣祭司的呼吸一顿,脸上的微笑瞬间僵硬。 一时间无人说话。 隔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场外一名拓跋族的将领按捺不住,大声叫道:“要猜来历就猜,哪里有你这样问人,你若是要问,何不索性直接问人家师门?” 白月露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看着那白衣祭司,道:“金风玉露,这宗门的名声却不算好。” 听到金风玉露这四字,白衣祭司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那名矮胖修行者的双手却是微微颤抖起来,身上气息震荡不堪。 看着这两人的脸色,周围所有夏巴族使团之中人就都明白白月露显然说对,顿时一阵阵欢呼响起,伴随着调笑讥讽声,“怎么,猜对了还要忍不住杀人灭口不成?” “不若索性说说,这宗门的名声到底怎么个不好。” “金风玉露?”这夏巴族使团之中也不乏见多识广之人,也瞬间有人记起:“难道是玉泉宗的采花贼?” 听到这样的声音,白月露不置可否,没有多说什么,但人群之中自然有声音传了开来,只是片刻,许多人便恍然大悟,看着那名浑身颤抖的矮胖修行者,眼中已经全部都是鄙夷的神色。 第六百九十七章 对或错 林意之前倒是也没有听过什么玉泉宗,但他耳尖,这个时候在人群中也是听清楚了,这玉泉宗是倒是南朝最北端白头山下的一个宗门。 这玉泉宗的修行者算是半个阵师,他们可以用一些特殊的玉石篆刻成阵,聚集一些特殊的天地元气,并能吸引泥土和尘土中的金铁颗粒,施展特殊的真元手段。 这玉泉宗的修行者虽然特殊,但他们的功法相传有着致命缺陷,每修行一段时日,就需要靠采补手段来平衡体内元气,所以这玉泉宗的修行者都是偷偷掳掠女子采补,这掳掠女子的事情做得多了,自然就败露,玉泉宗的修行者纷纷逃散,变成了真正的江湖流寇。 “修炼特殊功法,也未必一定是采花贼。” 拓跋泓衍听到夏巴族人嘲讽,也顿时冷笑一声,“我党项领地难道还找不出足够女子自愿和上师一起修行?” “我只听说过狗改不了吃屎,哪怕真改了,前面也肯定吃过屎。”罗姬涟不屑的说道。 她的声音顿时引起了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拓跋泓衍的脸面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他看着夏姬涟怒喝道:“你乱说什么” 罗姬涟微微一笑,看着他,道:“这里都是聪明人,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切莫失了风度。” 拓跋泓衍又是大怒,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却也是恶念狂生。 “那这次我们先?” 白月露却不再看那名玉泉宗的修行者,转头看着自己左侧的一名修行者说道。 这名修行者却是一副西域异域风情的装束,头发用厚厚的布巾缠着,布巾上串着各色珍珠和宝石,他身上的衣衫也是五光十色。 他的肤色比南朝和北魏的人都要白,而且鼻子分外高耸,这样的人若是出现在南朝和北魏,一般都会被统称为胡人。 在对待西域各国的人的态度上,南朝的文人墨客一般比起北魏的要更加偏激,很多南朝文士的书里提及西域各国,大多挥墨写就的都是浓厚的香料、葡萄干以及各色毛毯之类,哪怕是这个世上最强的敌人北魏,在很多南朝文人看来也不过是偷师的蛮夷,若是此时这样一名西域修行者到了建康,恐怕建康城里的许多人看他也是看着独特的猴子一般的目光。 林意看得书多,但也受诸多误导,真正和夏巴族以及西域联军相处之后,才领略到这些国度也都有各自独特之处,尤其大俱罗似乎偏爱游历这西域各国,往南朝和北魏寻常修行者的足迹根本不至的地方去,所以他越发觉得,许多人之所以无法有很高的成就,往往不是因为天赋,而是因为眼光和想法。 “好。” 那名西域装束的修行者对白月露十分尊敬,此时当然不会回绝,只见他点了点头,双手也不见多余的动作,他的衣袖之中却是如同有活物般悉悉做响,在下一刹那,一条灰影从他的衣袖之中冲出,直往天空中探去。 林意的目力远超常人,这灰影突然出现的刹那,他便看清这竟然是一条灰色的麻绳。 这条麻绳也不过成人拇指般粗细,和寻常的麻绳看起来并无两样,但竟然如同活物一般,直直的不断往天空伸去。 片刻之间,在场所有人便看清楚了,纷纷惊呼出声。 拓跋氏这边的惊讶呼声有所压抑,反而是夏巴族这边吃惊的声音十分响亮,显然是夏巴族这边绝大多数人也都没有见过这人的这种手段。 白月露的面色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就和站在桥上看风景的女子一般没有任何区别。 白衣祭司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先前看到这条灰绳从这名西域修行者衣袖之中游出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但看到这条麻绳冲上天去,他紧蹙的眉头却是瞬间放松,“通天绳,这是天竺幻宗的真元手段。” “你真确定是通天绳?”白月露微微一笑,说道。 此时那根麻绳笔直上天,已经超过许多人目力的极限,而且是像一根细细的棍子一般矗立不动。 这画面越发像天竺幻宗的通天绳,但看着白月露此时的笑意,这白衣祭司心中却是莫名忐忑,一时不敢接话。 那名西域装束的修行者此时轻咳了一声,这根在他身前笔直不动的麻绳也不见任何异样,但是麻绳顶端却是莫名的传来诡异的罡风呼啸般的声音。 也就一个呼吸之间,天空之中骤然雷鸣,一条明晃晃的闪电,竟是沿着这条麻绳急速的流淌下来。 这名西域装束的修行者目光闪动之间,这条闪电在麻绳上骤然炸开,变成一条条跳动的电弧,就如同一条条银色的蛇在他前方跳跃。 一片更为响亮的惊呼声响起。 这分明是极为罕见的真元控雷电的手段。 电光照射得白衣祭司的脸上一片雪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心中尽是不可置信之感。 天竺幻宗的通天绳,最多也只是能够导引天地元气,让施展这种手段的修行者能够汲取更多的天地元气,却是不可能有这种激发雷电和操控雷电的手段。 这名西域修行者看装束和这根麻绳,是像极了天竺幻宗的修行者,但很显然却并不是。 他之前之所以有信心在这方面和夏巴族赌斗,一是因为他所在宗门涉猎甚广,一本万象法典之中记录了包罗万象的各宗门的独门手段,虽然并无这些独门手段如何修炼和施展的法门,但用在这种赌斗之中却是已经大占上风,另外一点最重要的原因,是这几年来拓跋氏原本就已经不断收刮夏巴族修行者和供奉的来历,许多夏巴族修行者的来历,他原本就已经知道。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对面这名女子,似乎比他所知的还多,比他更加胜券在握。 “你还觉得这是天竺幻宗的通天绳吗?”也就在此时,白月露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名白衣祭司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脸上渐渐变得一片冷漠:“既然是猜,便有对错,你现在是觉得我是对或错?” “绳可以蓄水,以水控电,这不仅是五行之中的真水手段,同时也是你们所说的风雨雷电之中的控雷电手段。”白月露平静的看着他,“我如此说了,你是否知道正确答案?” 听到白月露如此说,那名西域装束的修行者倒是十分惊讶,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白月露竟然直接就猜出了他的真正来历。 与此同时,林意也是心中微微一动,他也想到了这名修行者的师门。 “是么?” 白衣祭司突然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这似乎并不重要,不如再看看我的手段。” 他的这句话才刚刚结束,他的身前骤然一声恐怖的爆鸣,就如同一匹布帛在他的身前骤然撕裂,恐怖的爆鸣声中,一道异样的血光如鲨鱼的尾鳍一般形状,突然出现在白月露的身前。 “什么意思!” 夏巴族中许多人顿时叫出声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这名白衣祭司的力量源源不绝,明显不像是要展现手段,而是直接对着白月露出手。 第六百九十八章 诡计 白月露的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眼瞳的深处都没有任何震惊或是不解的情绪。 她平静的注视着这一道血光,体内已经在迅速流转的真元悄然的涌向足底。 她的脚下无声的飘起浮尘。 在所有人惊呼声才刚刚响起的刹那,她的身体已经从原地消失,那道带着恐怖爆鸣声的血光从她身体的残影之中穿过。 一声尖锐的箭鸣声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凌厉的箭光如闪电般朝着那名白衣祭司的胸口射去。 这一道箭光来自于夏巴族的神箭手夏巴裕。 他此时尚且不明白这名白衣祭司为何敢直接对白月露痛下杀手,但坐以待毙不是任何夏巴族人的风格,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射出了这一箭反击。 然而也就在这同时,夏巴萤也想明白了什么,一声厉啸从她的口中迸发出来,随着这声厉啸,她的左手扬起,空气里一缕寒风骤然被她的真元力量牵引,裹向那道箭光。 空气里响起了浪涛拍击石壁般的声音。 被她牵引的那道寒风和那道箭光相触的刹那,一圈圈气浪便围绕着箭身不断炸开。 初时这道寒风似乎毫无和这道箭光抗衡的力量,但只是数分之一呼吸的时间,这道寒风却变得越来越紧实,就像是无数条透明的琴弦不断绞在这道箭光上。 箭光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然后彻底停顿,奇特的孔雀绿色的箭杆剧烈的震荡着,然后裂解。 有鼓掌声响起。 鼓掌声太过响亮,甚至压过了许多夏巴族人愤怒的厉喝声和吼声。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拓跋熊信的身上。 是他在鼓掌。 他的脸上全是戏谑的笑意。 “精彩!” 迎着所有夏巴族人的目光,他看着面色如霜的夏巴萤,微笑道:“难得你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这个游戏的规则,否则你们已经输了。” 冷汗骤然从手持着弓箭的夏巴裕的额头上涌出,如活跃的蚯蚓从他的脸上滑落。 “无耻!卑鄙!” 一片更为响亮的怒骂声响起。 至少有一半的夏巴族使团中人也瞬间想明白了拓跋熊信这句话的意思。 从一开始,那名白衣祭司所说的规矩便是圈外人不能插手。 所以哪怕是他真正偷袭白月露,夏巴族这边除了参与赌斗的那些修行者,圈外任何人只要对他出手,妨碍他和白月露的赌斗,那就是破坏了一开始说好的规矩。 在这一片怒骂声中,那名白衣祭司却是含笑道:“按理而言,朝我射上一箭,哪怕被你们自己人拦截,这似乎也算是破坏赌斗规则,不过我拓跋氏有大量,也懒得和你们争执。” 听着他这样的话语,周围顿时响起更多恶毒的咒骂声。 “兵不厌诈,更何况规矩就是规矩。” 拓跋泓衍的冷笑声也响了起来,“怎么,都说夏巴族最为守信,难道这传言都是放屁不成?” 夏巴萤没有去理会他和那名白衣祭司的话语,这场比斗的胜负对于她的真正目的而言显得并不重要,但她很想看看这样的比斗胜出之后,拓跋氏的人还会有什么花招。 而且她十分清楚,恐怕此时林意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借着这些比斗除去拓跋氏的一部分力量之外,同时或许有机会找出场间那些最具威胁的修行者。 “我倒是无所谓。” 她清亮的声音响起。 随着她刚刚扬起的左手的落下,所有的怒骂声消失,她身后所有夏巴族使团中人全部沉默下来。 “我倒是担心你们到时候会不会后悔,或者到时气急败坏,失了风度。” 拓跋熊信笑了笑。 他并不怀疑夏巴萤的能力,他也并不怀疑夏巴萤身边这些人的实力,相反,从一开始,夏巴萤身边的这些人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 只是再狡猾的狐狸在落入了优秀的猎人预设好的陷阱之后,也几乎不可能从猎人的手中逃脱。 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会输。 拓跋泓衍也和他一样笑了起来。 白衣祭司也笑了起来。 几乎同时,这名白衣祭司轻声的对着身边那些修行者说道:“这名女子要留活口。” 他此时会说留白月露活口,自然也是有信心杀死白月露和白月露身边的那些修行者。 只是让他不能理解,或者是让他更不愉快的是,直到此时,他对面不远处的白月露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平静模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够知道这么多,可惜的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明白。”他看着白月露,忍不住说道。 白月露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从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要真正靠见知获胜。” “什么意思?” 白衣祭司呼吸一顿,他面上的肌肤有些微僵,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升腾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若是你无法好好的站着和我猜测这些人的来历,我自然是最终的获胜者。”白月露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从一开始,我所想的,也是寻找机会将你击倒,只可惜我没有想到,即便是在见识上,你也似乎并不是我的对手,而且你也没有足够的耐心,我原以为你就算会和我想在一处,至少也要在四五人之后,觉得光凭见识不可能获胜之后才动武。” “哈哈哈哈….” 突然有异常响亮的大笑声响起。 纵声大笑的是夏巴萤。 不知为何,当白月露这些话出口时,她不仅更加佩服白月露,而且她已经确定白月露能够获得胜利。 所有拓跋氏的人脸色都阴沉了下来,所有人都感到了莫名的凶险。 “动手!” 白衣祭司微微垂头,一声厉喝。 噗噗噗噗…… 他身侧那九名拓跋氏的修行者身上同时响起了诡异的炸响。 无数道黑色的气流带着浓厚的金属气息飞舞而出。 一片惊呼声炸响。 铅尘! 无数道铅尘如飞舞的黑蟒在空中疯狂乱舞,急剧的扩散。 这算是彻底的两败俱伤的手段,这些拓跋氏的修行者身上,竟然藏匿了大量的铅粉。 任何正规军的军士和任何修行者都十分清楚,铅粉是修行者的天敌,浓郁到一定程度的铅尘能够彻底阻隔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沟通和结合,能够阻隔和消弭修行者真元的流动。 这些拓跋氏的修行者,此时迸发出大量铅尘,竟是要让笼罩其中的所有人都根本不能施展任何真元手段,甚至根本无法呼吸。 修行者失去真元,是极为可怕的事情。 刷!刷!刷! 三道雪亮的刀光涌起。 三名拓跋氏修行者同时抽刀,朝着前方冲去。 这三名拓跋氏修行者此时也根本不能动用真元,然而他们的动作依旧比敏捷的猎豹还要快! “这些无耻之徒!” 夏巴族使团之中,顿时又有许多人叫骂出声。 很显然,这些人在修行者中也是武技超高的异类。 即便失去了真元,他们也相当于是特别强大的武者。 第六百九十九章 残酷杀戮 林意脚步微动,然而这也只是他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这并不意味着他此时想要出手来帮白月露。 若论信心,恐怕没有人比他对白月露更有信心。 在眉山之中,他和元燕并肩战斗过,在南朝所有那些权贵的子女之中,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陈宝菀已经无疑是最坚毅果敢的人之一。 然而平心而论,元燕更胜之。 元燕的身上,有种经验换来的狠辣气质。 白月露给任何人的感觉都十分平和,然而在钟离的那些战斗里,林意十分清楚这些平和的真正来源。 恐怕很多人已经认为十分残酷的战斗场面,对于白月露而言习以为常。 她所经历的残酷,恐怕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所以元燕和白月露相比,他觉得白月露更胜。 因为白月露更有经验。 数名瞬间被铅尘笼罩的夏巴族修行者愤怒的厉吼起来,他们第一时间动步,跃向白月露的身前。 “你们退!”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听到了白月露平静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廓。 他们的身体还在前行,只是他们已经落在了白月露之后。 他们十分震撼的发现一个事实,即便同样不可能动用真元,白月露的速度远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快。 一声如击重革的沉闷巨响。 一声极为痛苦的嚎叫! 冲在最前的那三名持刀的拓跋氏修行者连白月露的动作都没有看清楚,最左侧的一名修行者的整个身体已经往后弓起,变成了一只痛苦的虾米。 真元在此时无用,然而修行者的感知在此时依旧发挥着作用。 和这名痛苦的在地上弹跳而起的修行者最近的两名持刀修行者心中涌起无比凛冽的寒意。 那只是一个拳头。 让他们此时无比惊恐的,并不只是白月露这一拳里蕴含着的超乎了他们想象的力量,更多的在于,这一拳无比精准的砸在这名修行者腹部最脆弱,最能让他感到痛苦的部位。 这简单干净的一拳里,蕴含着分外的冷静、残酷,甚至一种完美的味道。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里,他们的身体被更多的恐惧占据,就连身体都僵硬起来。 白月露接住了那名修行者的刀。 在这名修行者痛苦的弓起身体嚎叫的刹那,白月露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刀柄,夺过了这人手中的刀。 这是一把长刀,比起南朝和北魏的制式长刀还要长出一尺。 然而白月露在握住这柄刀的刹那,却就像是在用一柄灵巧的匕首一般,直接将刀尖捅进了这名修行者的肚子。 她左手持刀,只是刺入两寸。 然而刺入这名修行者腹部的刀尖已经足以破坏他体内的重要脏器。 在痛苦的嚎叫声厉,这名修行者弓着的身体都还没有任何的变化,然而他浑身的力量和生命力,却随着从他身体里抽出的这一截刀尖而急剧的流失。 白月露抽刀就朝着那两名因为恐惧而身体有些僵硬的修行者砍了过去。 这两名修行者都是用刀的大家,在无法使用真元手段的情形之下,他们也有信心杀死对面的许多人,然而他们斩向白月露的两刀却同时空了。 喀嚓喀嚓两声清脆的裂响几乎连成了一声。 白月露贴着一道刀光翻滚了过去。 她手中的刀斩断了这名修行者的双脚,然后往上,将另外那名修行者持刀的右臂轻易的切断。 这两名修行者一个茫然的看向自己的脚,一个茫然的看向自己飞起的手臂,他们这一刹那除了恐惧之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痛苦。 场外正在喧嚣的人群骤然一静。 不管是拓跋氏的人,还是夏巴族联军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此刻心中都生出凛冽的寒意。 这种砍杀的手段太过干脆利落,似乎不花费半分多余的力气。 这种刀法似乎没有任何精妙的招数,但却是最实用的杀人刀法。 白月露依旧提着刀,她没有去管这三名修行者,她斜斜的从这三名修行者的右侧掠了过去,她的身影在浓厚的铅尘之中,敏捷得就像是顺流而下的游鱼。 看着这样的身影,她身后夏巴族的那九名修行者已经彻底停顿了下来,眼瞳的深处流淌着深深的敬畏,而他们的对面,数息之前还志得意满的白衣祭司眼睛里已经充满深深的恐惧。 这种恐惧甚至让他无法再保持一贯的优雅风度。 “拦住她!” 他疯狂的往后退去,伸手将两名呆滞在自己身侧的修行者往他身前推去。 他身前的这些修行者虽然恐惧,但仅存的荣誉感还是让他们大叫着冲了上去。 白月露的身影毫无停留的冲向这些修行者。 在浓厚的铅尘笼罩下,所有人都看不清她的面目,但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她分外的专注。 她不断的挥刀朝着身前砍去,每一刀都会砍倒一名修行者。 她的刀光和脚步的落点有着奇妙的节奏,竟然让人在残酷之中产生一种美感。 看着眼前的这幕,林意的眼中升腾起感慨的神色。 他当然也是刀法的大家,但白月露这种刀法,几乎是生死之间肉体的直觉反应,即便是刀法远超他的刀客,在和白月露战斗时,恐怕最多也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白衣祭司惊恐的尖叫起来。 他见过很多杀戮,但从来没有见过修行者在他的身前倒下的这么快。 惊恐的尖叫和喘息,让大量的铅尘涌入了他的鼻腔和喉咙,他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没有人能够在剧烈咳嗽的时候还能跑得更快。 然而也就在此时,更多的铅尘涌入了他的口鼻之中。 白月露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不远处,在他转头的刹那,白月露的刀往前拍出,带动大量的铅尘,如同浪花一般拍击在他的脸面。 这名白衣祭司的脸原本很白,然而此时就如同有一蓬乌云在他脸上炸开,遮住了他无比惊恐的表情。 白月露如风般继续前行,刀光往前继续刺出。 在这名白衣祭司想要强行闭住口鼻屏息的刹那,冰冷的刀尖直接捅进了他的口中,刺入了他的喉咙。 一股可怕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这名白衣祭司的口中随着鲜血涌出。 这名白衣祭司的双手朝着自己的嘴巴捂去,但是等不到他握住刀身,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力气,朝着前方跪了下去。 第七百章 胡言乱语 白月露并不是好杀之人,越是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活下来的人,就越是明白生命的宝贵。 她也不是那种喜欢观看敌人的死亡而获得强烈满足感的怪物。 而且任何修行者都不会喜欢可以阻隔和消弭真元的铅尘的味道。 她放开刀柄,朝着后方走去。 白衣祭司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他的双手徒劳的朝着他永远都已经不可触摸到的刀身伸出,白月露的这柄刀刺入他的喉咙之后并没有过分用力深入,然而这名白衣祭司跪倒在地之后,他的身体往前继续扑倒。 还带着白月露体温的刀柄杵在他身前的地上。 噗的一声。 锋利的刀尖从他的后颈透了出来。 他的身体还在继续往前倒去。 刀锋切开了他的下颌,在他的脖子上带出更大的伤口,直至他完全匍倒在地。 场间寂静无声,唯有鲜血嗤嗤喷洒的声音。 白月露的脚步声也很轻,轻得就像是踩在棉花上。 然而两道城墙上却响起了许多愤怒的厉吼声,同时响起了无数军械的震鸣声。 白月露刚刚走出铅尘笼罩的边缘,她停下了脚步,抬头朝着两边的城墙各望了一眼。 城墙沐浴在黑暗里和风霜里,然而依旧可以看到无数黑影站在城墙的边缘,许多大型的军械反射着光芒,全部对准了她。 这些军械的黑影就像是一顶顶的营帐一般,任何一架大型的军械看上去都比她的身影要庞大得多。 然而看着这些军械,白月露只是微微的一笑。 不知为何,原本许多拓跋氏的人看着那名白衣祭司的惨状,忍不住也要出声,但看着她此时和那些大型军械相比十分渺小的身影,却是莫名的一滞,说不出话来。 她笑而不言。 但并不意味着夏巴族使团里所有的人都不出声。 “原以为拓跋氏隐然是诸王族之首,还有些气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就连选地方也选的好,选的可是两道城墙上这些大型军械的射程都能覆盖到的地方。”罗姬涟抬头看着城墙上那些已经对准了白月露的军械,嘲讽的说道。 之前她也多次出声嘲讽,但说的都是南朝话,党项话有许多和南朝话相近,而且这些主要的王族和贵族门阀和南朝多有接触,基本也听得懂,但此次出声,她说的却是党项话,而且还是明显带着某些和夏巴族、拓跋氏这些人不同口音的党项话。 这声音别说是让拓跋氏在场的人都是一怔,就连夏巴族使团里大多数人看着她都是心中暗自吃惊。 “你是白城人?” 拓跋熊信在营帐中豁然站起,那名白衣祭司和那九名修行者的死伤原本已经让他心境波动极为剧烈,此时他身上气息更是震荡,营帐之外的篝火都是猛然一炸,火星四射。 罗姬涟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只是伸手微微上扬,林意此时也是好奇的望去,只见她的右手小手指上缠绕挑着一根黑绒线,而黑绒线上绑着一小白鱼。 这条小白鱼的鱼头分外肥大,看上去憨态可掬,而它在火光照耀下荧光闪闪,看上去像白色的玉石,却似乎又不像是玉石,火光照耀的透射下,内里似乎密密麻麻的天然纹理,就像是一圈圈的年轮。 “你是费听氏的人!” 拓跋熊信的脸色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有些铁青,他从喉间缓缓挤出这几个字。 林意和白月露都是心中一动,两人都觉得罗姬涟此时在搞鬼,然而就连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罗姬涟此时在搞什么鬼。 罗姬涟此时笑意更浓,她有些调皮般的将那条白色小鱼用小手指挑动,对着火光晃啊晃的,然后慢悠悠的说道:“若是你们拓跋氏觉得光是夏巴族不够和你们谈,那加上我们费听氏呢?” 拓跋熊信深深的眯起了眼睛盯着罗姬涟,似乎要从她得意洋洋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他此时的脑海之中丝毫没有去考虑这名女子到底在费听氏氏何等身份——这女子拥有费听氏的七宝鱼,气度又远非寻常人相比,之前他就觉得这名女子似乎和夏巴萤都平起平坐之感,夏巴族的其余人似乎对她都是满含敬畏。 那她自然就是费听氏王族之中的重要人物。 他此时脑海之中飞速盘旋的,全部都是军情。 夏尔康城应该是必破,那夏尔康城一破,党项八王族之中的颇超氏就已经名存实亡,夏尔康城一失,原本位于夏巴族和吐谷浑军队包夹的,就是米擒氏和费听氏的领地和军队。 以米擒氏和费听氏的能力,夏巴族和吐谷浑联军即便要想战胜,恐怕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苦战。 在这等形势之下,他拓跋氏无论是坐山观虎斗还是对任何一方示好,都是可以游刃有余和坐收最大利益。 但费听氏若是和夏巴族已然结盟,那米擒氏的败亡也是旦夕之间。 他此时不知林意和细封洪齐已经和夏巴族联盟,他只是计算,颇超氏和米擒氏灭亡,细封洪齐的大军也已经战败,那细封氏也已经名存实亡。 党项八王族直接去了其三,而夏巴族和野利氏、费听氏联军,拓跋氏唯一还能联合的就只有往利氏。 往利氏以往和细封氏还算交好,和他拓跋氏却也是面和心不合,如此一来,他拓跋氏直接就是独木难支。 此时他心中难安的盘算,在场所有的拓跋氏人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都觉得今夜的寒风分外的冷彻心扉,连骨头里都似乎被塞进了冰屑。 很多人都有些茫然的想着,明明自己拓跋氏在今天日落之前,还是整个党项风头最盛,最为强大的王族,即将将米擒氏取而代之,怎么突然随着日落西山,就真的日落西山,突然就穷途末路了? “树大招风,盛极而衰的道理,想必你们应该懂得。”拓跋熊信不出声,被他死死盯着看的罗姬涟却是淡淡的说道。 这一句话击中了更多拓跋氏人的心坎。 拓跋氏的人都很清楚其余各族都将他们视为敌人,只是之前这权势的平衡并未打破,也没有什么人敢真正成为他们的敌人。 “谈不谈另说,现在这一场赌约我们应该是赢了,先兑现了这赌约再说。”夏巴萤的笑声响起。 罗姬涟也不再说,收了那条白色小鱼,一副接下来由夏巴萤谈的模样。 “这白色小鱼…” 林意嘴唇微动,忍不住在她耳边用唯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道。 “费听氏的七宝白鱼,是费听氏王权的象征,相当于王族令符。白城是费听氏的起源城市,我母亲是白城平巴贵族…平巴贵族是王族门阀之一。我母亲远嫁南朝,当时又主导平巴贵族和南朝的通贸,就得了这信物。这信物只是为了商队通行党项边境,但现在用来唬人最好不过。”罗姬涟也是嘴唇微动,道:“反正不想和他们真的谈,随便胡说,吹嘘得再厉害他们一时也无法查证。” “白城平巴贵族就是费听氏王族之一?”林意哭笑不得,他到此时才明白,费听氏这个大族,恐怕也是由几个门阀贵族组成。罗姬涟和他来党项之前,的确提过这点,但他却不知道白城平巴贵族和费听氏的联系,所以刚刚真是一片茫然。 “好一个兵不厌诈。”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差点笑出声来。 罗姬涟虽然是胡吹法螺,但很显然的确是真正的唬住了这些拓跋氏的人。 第七百零一章 信服 “我拓跋熊信还不至于为了一座小城而失信。” 拓跋熊信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伸手往后挥了挥。 夜色里响起一阵羽毛的抖动声。 一只黑色的鹰隼从城墙上破空而起,和高空的黑色迅速融为一体。 “希望今后党项的荒原里能够流传的是将军守信的传说。”夏巴萤微微一笑。 “故事和传说都是胜利者为他的子民准备的。” 拓跋熊信似乎也不愿意再故作玄虚,他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只是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一批侍者直接将这个营帐和营帐里的一切东西全部撤去。 “说实话你们体现出来的实力的确超乎了我的预料,的确可以和我们好好的一谈。”拓跋熊信的脸色在几个呼吸之前还有些铁青难看,但现在他的脸色在火光之中却显得有些诡异的暧昧,他看着夏巴萤,道:“我有个女儿…不过我听说你的弟弟已经落在了细封洪齐的手里。” 这句话一出口,倒是让所有夏巴族使团的人愣了愣。 夏巴萤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的眼睛,眉梢微挑,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在所有联盟之中,联姻是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手段。”拓跋熊信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夏巴族现在虽然实力不俗,但你们应该明白,你们最为欠缺的就是名正言顺的名分,如果你们夏巴族和我们拓跋氏联姻,你们夏巴族和我们拓跋氏血脉相融,那成为王族就顺理成章。现在你弟弟不在了,但你若是和我拓跋氏联姻,恐怕比你弟弟更有说服力。” “拓跋熊信!你想死么!” 原本夏巴族的人全部都在认真的听着,听到此处却都是勃然大怒,甚至有不少人直接抽出了随身所带的兵刃,金铁的震响声络绎不绝。 夏巴萤却是淡淡的笑了笑,朝着身后甩了甩手,示意这些人稍安勿躁,然后她也似笑非笑的看着拓跋熊信,道:“想要我联姻,那不知联姻的对象是谁?” 拓跋熊信伸手点了点拓跋泓衍,笑道:“拓跋泓衍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夏巴萤的目光落在拓跋泓衍身上。 拓跋泓衍微笑躬身为礼。 夏巴萤突然笑了起来,道:“那若是我答应,拓跋泓衍便随我回夏巴族,做我的妻妾?” 拓跋泓衍脸上矜持的笑意瞬间僵住。 夏巴族的人都是微微一怔,旋即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拓跋熊信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既然是和亲,你是女子,自然最多是你成为拓跋泓衍的正妻,如何能教拓跋泓衍成为你的妻妾?”他看着夏巴萤,沉声道。 “我是夏巴族的族长,夏巴族的女王。”夏巴萤的脸色骤然寒冷起来,“他不做妻妾,难道有王做人的妻妾?” 她的声音也说不出的森寒,一时间,夏巴族这边固然没有人出声,就连拓跋氏这边所有人都是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虽然整个党项,乃至吐谷浑和西域诸国,所有的权贵都很清楚,夏巴萤的确是夏巴族的女王,然而党项男尊女卑,在任何公众场合之中,夏巴萤也是第一次公然称自己为夏巴族的女王。 拓跋熊信冷笑不语,停顿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这才阴森森的看着夏巴萤,道:“王是要别人承认的,并非自封的。” 夏巴萤笑了起来,道:“难道米擒氏为王,拓跋氏为王,你们党项的这些王族最早为王,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拓跋熊信垂下眼睑,他看着前方地上渐渐凝固的鲜血,面色也变得绝对的冷漠,“如此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得更多。那之前的这文斗,看来也是毫无意义。” 夏巴萤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这也算文斗?若不是我们的人更强,他们现在恐怕已经躺在地上了吧。” 拓跋熊信没有去看她的脸色,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深邃的夜空,看向夜空之中此时已经无比璀璨的星辰,他也没有接夏巴萤的这句话,而是缓缓的说道:“任何时候称王,都看最高端的战力,北魏皇帝当年一统北方,靠的就是那些强大的游牧部落的重型弩箭都无法射穿的重铠,南朝皇帝在七年前登基,靠的就是支持他的强大修行者,在这个年代,最为强大的修行者,就如天上的这些星辰,令人仰望。强大的修行者,不是财富就能买得到的东西。无论是我拓跋氏还是夏巴族想要称王,现在看起来,并不是依靠这些蠢笨无法移动的守城军械,而是要靠强大的修行者。” 夏巴萤的目光带着浓烈的嘲弄意味,看向前方城墙上那些巨型军械的森冷光芒,道:“你说的话我并非完全同意,但总算有些道理。” “我拓跋氏可以和你们夏巴族联手干掉其余各族,甚至可以和你们联军征服吐谷浑。”拓跋熊信道:“但关键在于,你们夏巴族有没有真正令我们信服的力量。” 夏巴萤冷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才叫令你们信服的力量。” “强大的修行者。” 拓跋熊信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整个夏巴族使团,“恕我直言,你们夏巴族的修行者数量原本就不够多,而且高阶修行者的数量,以及高阶修行者的战力,还是不足。” “你哪里看出来我夏巴族高阶修行者的战力不足?”夏巴萤鄙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鲜血,“这些血好像不是我们的人流的。” “闻达上师。” 拓跋熊信冷笑一声,也不和夏巴萤斗嘴,而是转头看着身后高处颔首为礼,呼了一声。 夜风突然更寒冷了一些。 一名身披着黑色长袍的苦行僧侣站了起来。 所有夏巴族人的目光全部凝固了。 这名苦行僧侣太高了。 之前所有人一眼看去,以为这名苦行僧侣是站着的,然而其实他坐着的时候,就已经和寻常人站着的时候差不多高,此时他真正的站了起来,更是高得吓人。 第七百零二章 高绝 光是高并不能让人心生敬畏,然而这名苦行僧侣不只是高。 即便他只是沉默不语的站了起来,身上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透露,但是连夏巴萤的瞳孔都不自觉的收缩起来。 她感到肌肤有些微微的发麻,就像是有许多尖利的小针在刺着她的肌肤。 她的心中生出强烈的危险的感觉。 并非是因为她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才会拥有如此敏锐的感知,相反,那些修为不如她的人更是感到强烈的威压,有许多修行者甚至感觉呼吸都不畅起来。 拓跋熊信很喜欢见到这些骄傲的夏巴族人此时的反应,他有种终于扳回一城的快感,“就以南朝为例,是南天三圣真正决定了王权归属,我们拓跋氏能够在党项屹立百年,是因为我们始终信奉密宗本教的教义,我们的祭司,也是密宗本教在世俗的信徒和行者。而今日我们拓跋氏能够接受或者拒绝你们夏巴族的联盟,是因为我们在世俗世界的一切活动,始终有着密宗本教的支持。” “你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所以很幸运你应该能够彻底明白我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拓跋熊信略微顿了顿,他看着面色冷峻的夏巴萤接着说道:“像我们这种修为的神念境修行者,哪怕是最弱的颇超氏都能拿出几个来,我们的个人力量相对于我们的军队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一名神念境修行者如果能够强大到可以轻易击败寻常的神念境修行者,那这样的修行者,在我们党项,便是需要令人仰望的决定性力量。闻达上师就是这样的修行者,而在纳措儿湖畔修行的所有苦修者之中,我们还有两名像闻达上师这样的存在。” 所有人瞬间明白了拓跋熊信的意思。 一名超出寻常神念的神念境修行者已经十分可怕,更何况拥有三名。 这样的修行者恐怕真的能够将胜负决定在军队的战阵之外,历史上的各个朝代,不乏有将领或者王侯直接被强大的修行者刺杀而导致一方势力彻底失败的例子。 “据我所知,别的王族,还有你们夏巴族,都根本没有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存在。”拓跋熊信深深的看着夏巴萤,缓缓的说道:“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若是要和我们拓跋氏联盟,是你必须要接受我们的条件,而我们根本不会接受将来你们和我们分庭抗礼的可能。将来党项的皇宫里的主人,应该是拓跋氏,而能够在党项传播教义的,应该是密宗本教的僧众和祭司。” 拓跋熊信的目光又长时间的停留在罗姬涟的脸上,“对于你们费听氏也是一样。” 夏巴萤还没有回话,但已经抓住了重点的罗姬涟却是已经忍不住。 她正巧不嫌事大。 原本无论是夏巴族还是他们铁策军,都不是要来战争和谈的。 这里搅得越乱,越是能够吸引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越是能够引出这城中的修行者,越是能够给外面的夏巴族大军乘机攻城的机会。 很明显拓跋熊信不是像她一样胡乱吹牛,光是从身边那些夏巴族人的脸色变化,她就可以猜出,拓跋氏是应该真正存在着这样三名让他们觉得无法匹敌的修行者。 只是在她看来,再强的神念境也终究只是神念境。 夏巴族没有人能够匹敌,但是林意自然可以。 北魏魔宗的那些部众,钟离一战之中包括杨癫在内的那些北魏的高阶将领,哪一个不是远超出普通神念的修行者? 那些神念境的强者,有哪一个比林意更让人觉得变态? “早这么直说不就好了,白费这么多力气。” 她看着拓跋熊信,嘲讽的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费听氏和夏巴族拿得出比你们的这三名上师更厉害的修行者,这才算是真正拥有和你们分庭抗礼的实力,这样大家才能公平的划分利益,否则就只能作为附庸王族附庸你们?” 拓跋熊信愣了愣。 事实上从一开始的交锋到现在,他都处在不断吃惊和重新审视对方实力的过程之中,若是在平时,要有一名其他王族的人对他说这样的话语,他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慎重的考虑这个可能。 “你是在怀疑闻达上师的修为,还是你们真的有这样的修行者?”他看着罗姬涟认真的问道。 罗姬涟笑了笑,她也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她自己现在觉得林意出手也毫无问题,这地方已经属于党项的中部,能否从林意的出手认出林意的身份还不一定,哪怕现在认出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她毕竟不是林意,当然不能替林意下决定。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直只是默然站着的闻达上师突然开口说了几句话。 这名身材分外瘦高的苦行僧侣说的话带着浓厚的党项某处的地方口音,别说是罗姬涟,就连夏巴族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懂,只是觉得这名苦行僧侣说话的声音又尖又嘈杂,有种就像是用琴弦在刀背上刮擦般的声音。 一名身穿袒露着半个肩头的紫色僧袍的年轻僧人很快恭顺的走到了他的身侧,用纯正的党项官话和南朝话语分别复述了一遍,“她所说的修行者,应该就是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因为这名年轻僧人的目光和闻达上师的目光,此时都一直停留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有些愕然。 他的身上自然没有任何的真元波动,哪怕是神念境修行者都恐怕只会将他当成强大的武者,甚至在看见他出手之前,都不会觉得他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在他惊愕之时,闻达上师面色如铁块般不动,目光却是如电闪烁,又说了一些话。 那名年轻僧人顿时译道:“上师说,你是这些人之中,唯一一个若无其事承受了他心灵威压,根本不受影响的存在。” “哦?” 林意心中一动,也不多说,直接朝着前方行去。 一片异样的惊呼声从四周响起。 他显得太过年轻。 党项的绝大多数地区都是高原多风,日晒又太厉害,一般人都会比南朝和北魏的人看老,这周围在场的所有夏巴族和拓跋氏的人之中,都找不出几个比林意显得年轻的,就连已经算是玉树临风的拓跋泓衍,显得都要比他老气一些。 这样年轻的修行者,能够和闻达上师争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林意朝前走出十余步,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觉得和这名苦行僧言语也不通,似乎不用废话。 所以他只是认真对着这名分外高瘦的苦行僧侣颔首为礼,道:“请?” 第七百零三章 烘炉 闻达上师微微抬头,面色依旧木讷不动,给人一种是否因为言语不通而不能理解林意真正意思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一眼之间,原本始终充斥这场间的干燥酷寒的空气骤然变得如同初夏暖阳般微暖。 这名高瘦老僧的双瞳光华灿烂,就像是有一片倒映着无数鲜花的春湖骤然飞跃万里,充斥在他的双瞳之内,然后剧烈的旋转,变成一片可怖的漩涡! 林意的身体霍然绷紧,原本精神念力是最为无形的东西,然而此时在他的感知里,他的精神念力却像是洪水一般不断的从他身体里疯狂涌出,被四周温暖的空气急速的卷吸,他的身体也由此骤然变得虚弱。 这只是林意这一刹那的感受,在其余任何人的感知里,这名苦行僧和林意周围的天地元气都甚至没有任何剧烈的波动,他们只是见到那名原先恭立一侧的年轻僧人迅速的往后退去,快得就像是寒风之中被卷向山崖之外的一片树叶。 在接下来一刹那,闻达上师的身后涌出一道并不暴烈却带着强烈神圣味道的雄浑气息,他的身后响起无数嗤嗤的声音,他的身体便直接在原地消失。 精神念力不断被迅速抽离的感觉还在继续,被暖意包裹着的林意甚至有种要沉沉睡去不问世事的渴望,然而就在闻达上师体内的真元朝着身后的天地散逸而出的刹那,在他的感知里,那包裹着他的暖意里瞬间出现了无数冰冷的线条。 他霍然抬首! 一圈被压成实质的气浪就在他抬首的刹那,在他的身前如同一道虚空中突然绽放的门一般泛开,一条快到模糊的影迹穿过这圈气浪,一掌朝着他的额头按来。 林意紧眯着双眼,这只手掌闪耀着淡淡的蓝光,比起那条身影更加模糊,甚至显得有些虚无。 这只是因为太快。 这只手掌的速度,比对方的身影更快。 砰的一声! 这声音在林意的身体里响起。 他的脊骨就像是一条鞭子陡然甩动,血肉之中爆发出可怖的力量,他的整个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后弹飞了出去! 闪耀着淡淡蓝光,甚至有些虚无的手掌按在了他身体带起的虚影里,距离他真实存在的额头只差数寸的距离。 这名高瘦老僧在发现自己手掌按空的刹那,手掌便已经停止了前行,往后收回,然而即便如此,一股可怕的裂响还是落在了林意的额前,落在了林意身前的地上。 坚硬的地面炸了开来,无数细小的碎砾沿着裂缝嗤嗤的往外飞射。 林意的额头上出现了几道血痕,然而相比如重锤一般透入他脑海的力量,这些细小的伤痕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天地星辰似乎都在他眼前旋转,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让他感觉身体一阵阵失衡,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脑部的鲜血就像是潮汐一般在他的脑海之中冲刷。 闻达上师的手掌还在收回,他的身影停顿下来,未散的真元气息在他的身体周围和寒冷的空气交错,冲击,带起一片片金色的光芒,就像是有无数金色的昙花在他的身体周围不断的生灭。 他的面皮依旧如同铁皮般纹丝不动,只是看着身体还在晃动后退的林意,他原本枯寂如寒山的眼瞳里,却是骤然多了些悲悯的目光。 这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无疑是异常优秀的,尤其方才身体里绽放出的那一股力量,就连他都不甚明白,只是即便他的这一击没有落到实处,在他看来,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承受这样的重击还能继续活下去。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他眼中悲悯甚至带着欣赏意味的神光,却尽数化为强烈的震惊。 林意已经停了下来。 他好好的站着,并没有倒下,更没有因此而直接死去。 这名苦行老僧清晰的看到,林意在站稳抬眼的刹那,林意的双眼之中还布满血丝,那是无数细小的血脉被震碎的结果,然而就在下一个呼吸之间,这些血丝却诡异的如潮水般退去。 “利用独特的天地元气的波动和牵引,刺激修行者的身体,影响他的精神念力。在我们南朝,这都被称为是惑神的手段,只是我见过也听说过许多擅长这种手段的修行者,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有你这样强大。”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微红的双目变得一片清澈。 他的语气里不乏感慨。 因为他若不是那种特殊的修行者,若不是能够承受真元的冲击,若不是能够很快的复原,他此时恐怕根本连站都不站不起来。 他不断的股荡着气血,让自己强大的气血疏通那些不畅的血脉,这种冲刷甚至让他的脑海之中都有些嗡嗡作响,然而却可以将那种眩晕的感觉迅速冲淡。 闻达上师面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神色,他看着林意,说了几句话。 他身后那名已经远远避开的年轻僧人嘴角不断震颤着,译出了他说的话:“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独特的修行者…你说我的精神手段分外强大,但你的精神念力,也远超同境的修行者。” 面对对方没有说自己的肉身而只是说自己的精神感知,林意并没有觉得不妥和意外。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方才那一刹那的交手之中,决定性的关键,是他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对方这一掌的动向。 他的感知,原本就超过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 感知的强弱,对于修行者的而言,就是最直观的快和慢。 感知比对方强大,对方无论是身体的动作,还是真元调集天地元气的速度,就会显得缓慢。 场间彻底的安静下来。 任何人面对超过自己的强者都有着天然的敬畏,尤其是所有神念境的修行者,包括拓跋熊信在内,看着林意的目光都充满了警惕和震惊。 远处的城墙上不知是因为军士的走动还是因为此处气息的震荡,响起了许多冰棱掉落的碎裂声。 “请!” 这个时候闻达上师微微颔首,说了一句。 他这个请字用的是南朝话,但显然是学林意刚刚的发声,显得有些生硬和难听。 林意抬起头来,开始动步。 若是在平时的战场上,面对这样的一名强者,他未必有绝对的把握战胜对方,因为他想来想去,要想能够击败对方,也必须欺近对方的身边,然而如此强大的修行者,又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念力,便有着无数种方法不断拉开和他的距离。 然而这种局限与此的战斗,对方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便有足够的信心击败对方。 他的面色一片肃然,在抬头跨出一步的刹那,却变得绝对的平静,一道和真元完全无关的强悍气息比真元气息更为直接的爆发在双脚之下。 以他的双脚为中心,尘土和细小的冰雪狂舞而起,在下一刹那,他脚下的地面猛然下陷,发出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音。 内外两道城墙的边缘瞬时响起无数碎玉般的声音,无数流瀑般的冰棱在城墙上已经存在了数十年,然而此时却被来自此间的剧烈震荡震断,脱离墙体,轰然砸落在城墙下方,变成夜色之中飞舞的无数白色线条。 没有时间去思索和回味林意脚下的恐怖力道,许多拓跋氏的修行者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借着恐怖的反震力,林意的身体以一种没有超越他们感知,但却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快的速度冲向闻达上师的身前。 林意的身体里,有无数细小雷音般的炸响。 听着这样的响声,看着林意身体所化的残影,夏巴萤的眼中尽是惊艳的神色。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真是毫无道理的快,但她能够瞬间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这种肉身之中炸出的力量,比真元融合天地元气再推动身体更为直接,就像是同样做一道美味佳肴,但林意却可以省却其中的一道工序。 闻达上师的眼中再次涌出震惊的神色,但常年的苦修早已让他可以将自己的精神意志与自己的肉体分离,这种漠然的分离在密宗的修行法门之中称为真正的无由恐怖,他均匀而细致的呼吸着,他的额头不可察觉的些微鼓起,额头上的肌肤上,甚至因为他的真元和精神念力的大量释放而产生无数细小的角状凸起。 任何修行者的精神和感知世界都是无形的世界,不可能直接产生交流,任何对于精神念力的干扰,都来自于独特的元气刺激血肉的神经末梢,然后扰乱修行者的正常身体机能。 当温暖如春的元气再次包裹在身上的刹那,林意发出了一声暴喝! 如果说之前他的脚步如同巨大的战鼓轰鸣,此时他发出的这声暴喝,就如同九天之上直接砸落在地上的春雷! 除了闻达上师,场间所有的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耳膜震痛。 在这一声暴喝之中,更多城墙上的冰棱纷纷折断坠落,远山之中甚至也响起了雪崩的声音,犹如天地回应,而林意的体内,大量的鲜血随着他的意志涌入他的心脏,再随着他心脏的收缩而狠狠挤压出来,以可怖的速度涌入他体内的血脉之中。 就像是无数条火线,从他的心脏迸发而出,在他的体内旺盛的燃烧起来。 寒冷的空气里,骤然迸发出一股真正的热意。 所有在场的修行者,都只觉得此时的林意似乎直接变成了一个矗立在天地间的烘炉。 第七百零四章 狂躁 闻达上师一声痛苦的闷哼。 所谓精神念力的掌控,也同样是体内的真元对外界天地元气的沟通,在真元倒冲之下,这种反噬也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念力世界。 他额头上的细微血脉纷纷破碎,黑硬的肌肤就像是琉璃一样破碎开来,极为细微的血珠不断的渗出,顺着他的额头上下不断的流淌,又因为太过细小,被周围的寒风瞬间凝冻,看上去无比的诡异。 他眼瞳内也是一片血红,血意笼罩了他的眼白,给人一种甚至要从他的眼球之中渗出的感觉。 然而相比这些肉眼可见的创伤,他脑部那些细小的神经末梢所受的冲击更为严重,那些掌管着人之一切感知的细小神经几乎被瞬间摧毁,传入他脑内的,便不只是痛苦,无数种酷刑的味道,似乎直接钉入了他的脑海深处,然后在他的肉体之中泛开,搅成一团。 即便常年的苦修甚至挑战常人最不愿意做的事情,让这名密宗上师的心境如同琉璃般坚固和透彻,然而瞬间遭受这样的反噬,还是让这名上师的身体处于失衡和难言的狂躁。 随着这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右手暴躁的朝着林意刺了过去。 他的双手原本一直低垂在身侧,此时伸手往前刺出时,所有人看着那突然暴起的影迹,才发觉他的双手也是分外的长。 他的手几乎比寻常人长出至少两尺,而且他的右手之中握着一根三棱降魔杵,此时他虽然狂躁而动,几乎没有任何的招数,然而因为他分外手长,所以这一刺依旧快得可怕。 只是他面对的是正在蓄势前行的林意。 他的感知并没有受任何的影响,甚至因为体内气血的疯狂流动,所有的一切感知变得更敏锐,他体内积蓄的力量,也更为猛烈。 在这一根降魔杵带起的流光落向他咽喉的刹那,他的整个身体轰然横移数尺,他的右拳也狠狠的砸了出去,正中闻达上师的右臂。 喀嚓一声。 闻达上师的右手手腕处直接折断,右手就像是一块朽木在他的右手上胡乱的甩动,那根降魔杵也随之飞射出去。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响起的刹那,闻达上师紊乱震动的身体骤然如巨塔落地,这名强大的密宗上师借着这刹那时光,竟是硬生生的控制住了体内的气机,他一步不退,左手如电朝着林意的鼻尖砸去。 林意微笑起来。 他泛起的笑意在此时显得很诡异。 很少有高阶的修行者喜欢近身而战,然而他却是例外。 这名密宗上师在如此局促的时间里便发动反击,但这却也正好是他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他的身体强横的顿住,双膝连一丝弯曲都没有,然而身体的脊骨却再次像鞭子一般甩动。 他体内新生的力量就如同一股活物,贯入他的左手,带动着他的左手甩了出去。 他的左手就像是一柄快刀斩了出去,斩向对方的左臂。 闻达上师没有闪避。 这一刹那的交手,就如同他划定了规则的世界,不可能有所更改。 他体内带着狂躁意味的真元,在他的经络之中疯狂的游动,最终不断汇聚在他的左手。 轰的一声爆响。 无数道劲气在两人周围炸裂开来。 两人脚下的地面尽数碎裂,碎屑飘飞,两人的身体也飘摇欲飞,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闻达上师血色的眼瞳之中瞬间充斥无尽的惊愕。 他感觉自己的左手缺了一块。 对于他这种甚至可以无视肉体的修行者而言,即便是手断了都不会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震撼之感。 林意的左手就像是一只巨兽,直接将他左手那一块的真元吞噬一空。 他此时根本无暇去思索林意到底修的是何等的秘术,然而右手的折断让他十分清楚,在失去了真元的保护之后,他的左手可能在下一刹那也会折断。 只是他并不想收回自己的左手。 他体内的真元还在不断朝着左手涌去,为自己赢得刹那时光,他整个身体却是骤然松弛下来,他体内的筋肉变得异常柔软,甚至给人一种就像是骨骼从他体内消失,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条泡软了的牛筋一般。 呼的一声,他的手臂骤然伸长数尺,而且整条手臂无比柔软的弯曲,他的左手啪的一声,落在了林意的后颈上。 一片惊呼声直到此时才响起。 这片惊呼声因他此前的右手折断而起,但在这片惊呼声响起之时,他的左手已经柔弱无骨,就像是一条蛇缠绕抽打一样,抽在了林意的后颈。 后脑、后颈这一带都是任何修行者最薄弱的部位之一,在这名密宗上师看来,即便是失去了大部分真元的力量,但他左手的速度,他多年来修行而来的柔韧而强大的肉体所爆发的力量,依旧可以对这名修行者造成致命的打击。 砰的一声闷响。 如击败革。 林意正被震退的身体被这一击抽打得停顿下来,谁都可以感觉出来这一击的分量,然而这名密宗上师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突然感觉自己十分脆弱。 这种脆弱的感觉,就像是他幼年还没有开始修行时,他稚嫩的双手拍打在牦牛身上的感觉。 林意的皮肉在他此时的感知里,就像是一层无比坚厚的皮甲,而且内里还有着厚厚的油膜。 足以让正常的修行者瞬间躺倒的力量,就像是一根树枝抽打在牦牛身上般颓废无力。 林意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后颈和整个头颅微微一沉,颈椎之间有些微微的刺痛而已。 他的右手握拳,朝着这名密宗上师砸了过去。 咚! 闻达上师的胸口和后背响起捶鼓般的响声。 他的胸口凹陷了下去,大量涌聚到他胸口的真元竟是没有起到多少防御的作用。 噗! 一口鲜血从闻达上师的口中激射而出,他瘦高的身躯直接朝着后方飞出,在一片骇然的惊呼声中,撞向身后一片已经彻底惊呆了的苦行僧侣。 第七百零五章 佛宗 两名正对着闻达上师的苦行僧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在闻达上师的身体几乎撞在他们身上时,他们才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闻达上师的身体。 闻达上师身上强烈的真元波动冲击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不敢强运真元抵抗,就怕再让闻达上师的伤势变得更加厉害,这带来的后果是两个人都一声闷哼,嘴角都沁出一缕殷红的血丝。 直到此时,夏巴族使团之中的大多数人才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喝彩声。 拓跋氏这边集体哑火,很多人的面孔都不停的抽搐起来。 这样的画面,对于他们而言,比一个上万人的军团在他们的眼前直接被碾成肉泥还要惊悚。 密宗的修行者在拓跋氏原本就拥有崇高的地位,因为一些特殊的修行功法和真元手段,密宗的上师在这些拓跋氏人的眼中,更是如同神明一样的存在。 人是可以被打倒的,但神明怎么可能会被打倒。 然而现在,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神明在他们的眼前轰然倒塌。 夏巴萤看着拓跋泓衍在微笑。 她眼神之中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拓跋泓衍的嘴角不断在抽搐,他现在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他心中只有说不出的惊恐。 拓跋熊信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足足花了四五个呼吸的时间,大脑才从缺氧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才具有了说话的能力。 他的目光再落在闻达上师身上时,闻达上师的周围已经一片兵荒马乱。 闻达上师已经昏迷了过去,几个密宗的苦行僧正忙着往他的口中塞泥丸一般的疗伤药丸。这几个密宗的苦行僧的目光沉痛无比,但是对于对手的畏惧,使得他们现在甚至都不敢看林意一眼。 他们手中泥丸一般颜色的疗伤药丸倒是彻底吸引了罗姬涟的注意,她忍不住轻声问夏巴萤:“那是不是就纳错儿湖边的苦修僧侣的第一疗伤秘药赞林丸?” 夏巴萤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顿时读懂了她眼神中的意味,忍不住一笑:“的确是。” 罗姬涟也不掩饰,轻声道:“那看来要想办法搞到一些。” 夏巴萤微微一笑,转头过去望向拓跋熊信的刹那,她的目光却是瞬间变得凌厉异常,就像是两柄剑光直接刺在了拓跋熊信的脸上,“拓跋熊信,现在看来,我夏巴族应该有足够的底蕴可以和你们拓跋氏一谈了?” 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是绝对的胜利者姿态,所以她在称呼上都是直接称呼拓跋熊信的名字,不加任何城主或者将军的称谓。 所有拓跋氏在场的人都是心中一颤。 夏巴萤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能谈就谈,不能谈接下来就应该是撕破脸直接开打了。 在林意出手之前,若是夏巴萤说要和他们彻底决裂,他们当然嗤之以鼻,然而现在,他们隐然觉得夏巴萤一开始的态度已经足够谦卑。 拓跋熊信的嘴角又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之前心中所想的,完全就是闻达上师出手教训了这群“乡下人”之后,他再出言奚落一下这些失魂落魄的“乡下人”,就算多给他几个脑子,他也完全想不到被教训的竟然是闻达上师。 闻达上师和林意交手的时间太短,太快,拓跋氏的领地和南朝边境也离得太远,所以他在这短时间里,也根本无法将眼前的这名修行者和南朝的大将军林意联系在一起。 他现在满脑子充斥着的想法,是这个修行者只是看起来面相年轻,其实只是修行了那种独特秘法,保持了青春容貌的老怪物。 的确,在很多朝代之中,有许多顶尖的修行者哪怕到了六七十岁,因为身体机能并没有丝毫衰败,所以他们的面容看上去也是和年轻人没有什么差别。 “看来有钱真的能让鬼推磨,你们夏巴族自己出不了这么强大的修行者,竟然能够招揽到这样一名强大的供奉。” 他终于镇定下心神,看着已经回到夏巴族使团人群之中的林意,现在的林意在他眼中更加显得高深莫测,经过和那样一名神念境修行者的交手,现在的林意身上,竟然连一丝受伤的痕迹都没有,甚至在他的感知里,现在的林意的气息就比普通成年男子的气息还弱。这让他更加心寒,平时若是这样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他都可能感觉不到任何的危险。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现在是亚圣,还是已经入圣?”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完全是试试运气,万一林意有兴趣回答,他就至少能摸点底气。 夏巴萤嘴角微撇,她当然是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罗姬涟却不同。 反正她前面的胡扯已经让这些拓跋氏的人心惊胆颤,她现在也不怕吹得更大。 “我家先生多年前已经是入圣境,若是不出意外,大约到明年秋里,就应该能够正式入了圣阶。”她笑眯眯的说道。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没有任何一个拓跋氏人怀疑她此时的说法。 主要是方才一战之中,林意面对闻达上师的攻势就如同被海浪拍击的礁石巍然不动,此时在他们的认知之中,似乎也只有这种入圣境的修行者才显得合理。 至于能不能在明年秋里正式成为南天三圣一样的存在,哪怕真的有吹嘘的成分,对于他们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反正入圣境的修行者在党项都从来没有出现过。 拓跋熊信一身的冷汗。 “之前的确是无礼了。” 他看着林意和夏巴萤,呼吸不畅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早知有先生这样的存在,哪里还用那么多废话。” 拓跋泓衍迅速的退了下去。 他很识趣,而且他也担心被夏巴萤惦记上。 几张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被很快搬了出来,因为南朝现在的大人物没有像党项人一样随便席地而坐的传统。 然而夏巴萤也只是扫了那几张紫檀木椅一眼,并不落座,只是微嘲道:“怎么,还让我们在这里谈?” 这一句话让拓跋熊信的脸顿时又僵硬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现在有点愁。 夏巴萤很明显是要快刀斩乱麻,但他在拓跋氏虽然有一定的话语权,但也没有彻底拍板全族命运的话语权。哪怕是拓跋泓衍的老子拓跋泓烈在这里,一个人肯定也不可能直接决定拓跋氏和夏巴族联盟的条件。 就在他迟疑之间,一名身穿着黑色长袍的僧侣却从他身后远处的黑暗之中走出,迅速到他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拓跋熊信的面色顿时大变。 “佛宗冕下会直接过来。” 他连连深深吸气都不能完全平复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他看着夏巴萤,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风度和气势:“他亲自过来,便不需要再去何处。” “什么!” 听到拓跋熊信的话语,周围倒是至少有一半的拓跋氏修行者骇然出声,都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样。 “恩?” 林意倒是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这样的反应,他也不知道这拓跋熊信所说的佛宗冕下是什么意思。但他此时惊异神色一露,他身旁一名夏巴族的将领便顿时在他耳畔轻声的解释开来:“拓跋氏的佛宗,就是密宗的领袖。密宗的领袖未必是修为最高的存在,但却是通读密宗佛经,而且是辩经最终的胜出者,而且佛宗只有一人,要这名佛宗去世之后再选新的佛宗,佛宗在密宗是最为尊崇的存在,享受各种秘药加持,一般寿命极长,在密宗之中也被看成是智慧的化身,资历自然也是极老。拓跋氏在党项的尊崇地位一大半都是靠密宗的修行者支持,所以佛宗的地位甚至凌驾于拓跋泓烈之上。若是佛宗出面和我们和谈,谈定了盟约,那拓跋氏也应该会遵从。” “如此当然甚好。” 夏巴萤十分清楚佛宗在拓跋氏是什么地位,她倒也是一愣。 看着她发愣的神情,罗姬涟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来这里本来就不是抱着真谈的目的,现在他们佛宗倒是真的出来要和你谈,万一有诚意,你打还是不打?” “这拓跋氏密宗的教义之中有一条,僧众凌驾于众生,所以他们平时对那些诚心侍奉他们的人仁慈,那也只是他们表达温和的一面,但实则在他们的认知之中,哪怕诚心侍奉他们的奴仆,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牲畜和人的差别。若是有违他们教义的人,在他们的眼中便是不可饶恕的恶魔,他们会用诸多残忍的手段折磨,杀死。其余哪怕是西域的密宗,也并没有像他们彻底凌驾于众生这样的教义。若是那些密宗的领袖和我谈,或许还有一谈,至于拓跋氏的….”夏巴萤淡淡一笑,说到此处就不再往下说了。 罗姬涟挑了挑眉,她倒是越发欣赏夏巴萤这种个性。 她顺着很多拓跋氏的苦行僧虔诚和敬畏的目光,朝着内城城墙黑魆魆的城门洞望去,也只是数十个呼吸的时间,便听到城内有一种唢呐般的乐器的鸣声开道,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有数名穿着白羊皮袄的女子提着装满金黄色花的花篮在前面撒花,后面又跟着数十名僧侣,这些僧侣身上的紫色僧袍洁净,头上戴着金黄色的帽子,不是苦行僧的模样。 这些僧侣的后方,却是抬出了一架座辇,座辇上有垂幔笼罩,内里隐隐约约坐着一名老僧。 第七百零六章 尊崇 现在的南朝皇帝也独尊佛教,无论是南朝边军的将领,还是南朝的文人墨客,对南朝皇帝大兴土木不断兴建佛寺也是牢骚满腹。尤其是在建康,修缮的古刹和新建的佛寺都是随处可见,街巷之中的僧侣也和寻常的走卒贩夫一般常见。 南朝名寺的一些高僧出行,林意在建康城中也是屡见不鲜,但南朝的僧众大多节俭,诸多古刹的高僧出行都是步行,很少用大轿或是车辇,最多便是随从僧侣气势恢宏。 现在这拓跋氏的密宗佛宗出场,却是一眼过去便是一副奢华的珠光宝气的气派。 这架座辇通体也是用紫檀木制成,紫檀木原本就比起一般木材更为沉重,而且这车辇上镶嵌满了绿松、红珊瑚、砗磲、珍珠等宝物,又用色泽艳丽的鲍壳打磨覆盖,外表更是流光溢彩。 座辇上顶端是一颗硕大的水晶珠,水晶珠下方如瀑披洒下来的垂幔是用纯黑的牦牛毛制成,这种黑色垂幔本身在党项十分普通,寻常人家的门帘也是用的这种材质,但这佛宗的垂幔上,却是用金丝和银丝刺绣,刺出密密麻麻的经文。 垂幔之中的这名老僧隐隐约约身形佝偻,年岁自然是显得极老,但是他身上却隐隐透出紫光,隔着这垂幔都看得出是穿着一件紫金色的僧袍。 迷人的芬芳扑面而来。 金色的鲜花铺路,一直铺到夏巴萤和林意的身边才停止。 这数名撒花的身穿白羊皮袄子的女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着林意身前洒的金色鲜花似乎比洒在夏巴萤身前的还要多一些。 林意仔细的看了一眼这些金色的鲜花。 这些金色的鲜花他初始以为是菊花,粗略一看的确很像,但仔细看来,却是每一片叶片都分外宽阔肥厚,倒是像缩小了的金色莲花。 “这是佛莲。” 一个充满沧桑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只有在最原始的冰川覆盖的高山之上,但又有地火喷涌的地带,肥沃的黑土和冰雪的交接地带才会生长的圣洁鲜花。” 听到这个声音,抬着座辇的十二名黄袍僧众齐刷刷的停下了脚步,被一股奇妙的力量牵引,这架车辇的垂幔朝着两侧分开,露出了内里出声的佛宗的身影。 就如同潮水退潮一般,在场的拓跋氏人几乎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拓跋熊信恭谨的立在车辇一侧,周围只剩下了十余名苦行僧,连带着这抬着座辇的十二名黄袍僧众在放下座辇之后都原路退了回去。 林意的目光缓缓的扫过那十余名静候一边的苦行僧,最终才落在座辇上的这名佛宗身上。 拓跋熊信一开始的自信并非没有道理,这十余名留下来的苦行僧中,都至少还有三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这名佛宗的确已经极老,满脸皱纹,眼瞳都已经有些浑浊,而且他的浑身骨骼都因为太过衰老而显得有些变形,除了佝偻之外,即便他此时端正的坐着,都给人一种如歪扭的老树之感。 他和寻常的苦行僧一样也不留发,只是他光秃秃的头顶上却不是寻常的戒印,而是一个微微凹陷的奇特图案,就像是一张地图,但细细看去,却发现又像是一张城图,那些线路纵横交错,十分规整。 “这是坛城,在任何密宗的教义之中,坛城是佛居住的城,这具有最高的镇压邪恶的神力,当然也只有最高的密宗领袖,才有资格在头顶上刻下这样的图案。” 看着林意的目光在自己的头顶停留,这拓跋氏的佛宗看着他,又缓缓的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充满沧桑,但显得十分温和,有种让人听得十分舒服的感觉。 “那你们谈?” 罗姬涟的声音在此时有些突兀的响起,她眼神挑衅般看着拓跋熊信,道:“拓跋城主,是否要先安顿我们其余人?” 她表现得越是无礼和张狂,拓跋熊信就越是认定她有这样的资格,越是认为她的确是费听氏王族的代表。 拓跋熊信之前也已经领教了她的个性,此时也生怕她在佛宗面前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所以他根本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便朝着后方低声呼喝了两声。 两名拓跋氏的将领从第二道城门的城门洞后疾掠而来,对着罗姬涟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留在这里陪他?” 罗姬涟悄然问了白月露一句,看到白月露点头,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夏巴族的大多数人便随着那两名拓跋氏将领入城。 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的身后,也只留了十余人,都是夏巴族中的修行者。 等到脚步声徐歇,座辇上安静等待的佛宗这才微微抬头,他的左手微动,左手伸出僧袍宽袖,翻掌往上,手中却是托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宝珠。 这颗宝珠色泽昏黄,就像是落日的余晖一般,表面看上去像蜡油一般柔软,宝珠的内里丝丝缕缕,就像是有许多细小的海草凝固在了里面。 林意转头看了白月露一眼,他既不知道这是一颗什么珠子,又不知道佛宗这举动是什么意味,但白月露和他对视之间,眼神之中明显也是迷茫,显然也不知道这拓跋氏佛宗手中这颗珠子的来历。 “党项地广人稀,且外围广阔,缺少人开拓而已。夏巴族既然崛起,若是能够和拓跋氏共掌党项,自然是好事。”就在此时,佛宗已然看着他和夏巴萤开口,随着他的说话,一种柔和的真元气息也在他身上荡漾开来。 这种真元气息也有种衰老的意味,而且也并未超出神念的境界,给林意的第一感觉,是单作为修行者而言,这佛宗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强大。 “你们夏巴族有什么要求?”佛宗缓声接着说道。 “除了拓跋氏和夏巴族、费听氏之外,党项再无其他王族。” 夏巴萤不动声色,罗姬涟的胡乱吹嘘是让她学到了,她此时也信口开河,“我们联军灭掉其余王族之后,我们三族共治党项,但接下来三族必须联军,将吐古浑也纳入我们党项版图。” “这要求也合情合理。”佛宗直接说道。 他说话之干脆,也让拓跋熊信面色大变。 这说来虽然简单,但做到谈何容易,他何曾想到佛宗竟然会直接这样一口答应。 “只是拓跋氏和我密宗,也有一个小要求。” 也就在此时,佛宗又摆了摆右手,似乎是示意他不用再说什么。 然后这衰老至极的老人目光炯炯的看着林意,道:“我想知道你所修的功法的修行法门。” 第七百零七章 小僧 林意、夏巴萤和白月露三人都是一怔,夏巴萤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 佛宗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林意的身上移开,听着夏巴萤的说话,他反而微笑起来,道:“这是当然。” 林意没有回避佛宗的目光,他摇了摇头,道:“这不公平。” 佛宗道:“为何你觉得不公平。” “除非你能胜过我。”林意道:“否则拓跋氏即便拒绝我们联盟的要求,这座城依旧是我们的,拓跋氏将来也不可能和我们抗衡。”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佛宗摇了摇头,道:“肥沃的土地总好过一片焦土。” 林意淡淡一笑,他看向脚下的那些金色花朵,道:“焦土上盛开的鲜花可能更为美艳,任何事物都要有打破重来的勇气,更多的意见就如同更多的逆流,或许并不能让党项变得更为强盛。” “只是化为焦土的过程中,原本的鲜艳尽付一炬,未免让人觉得太过可惜。”佛宗微笑道:“沃土之上的诸多东西也足够让人心动,若是你觉得不公平,自然也可以提。” “你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林意想了想,他认真的看着这名在拓跋氏乃至党项都有着异常尊贵地位的佛宗,道:“你是想自己修行,还是想让整个密宗出现更多强大的修行者。” 佛宗低眉不语。 他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但他很明显在权衡,在认真的思索。 他沉默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终于下了决定,但他再凝神看着林意时,却又犹豫了片刻,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意、白月露和夏巴萤三个人身上。 “若是可以,请你们三位上我的座辇,我告诉你们我真正的用意。”他右手微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眉头微皱。 且不论这佛宗到底有何特别的手段,光是这份看人的眼光,恐怕就非常人所能企及。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并没有什么对话,然而只是这短短的时间,这佛宗却看得出若有什么需要决定的大事,恐怕这三人也是要相商,并非一人就能够拿定主意。所以他似乎原本就是只想和林意一个人谈,但他却看得出林意有事便会问白月露的意见,而事关夏巴族全族的重要决定,夏巴萤又势必在场。 “可以。” 三人虽然都眉头微皱,但都想知道这名老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都踩踏着金色鲜花上前,踏上了这架座辇。 这家座辇极为宽阔敦厚,三人走上座辇,四周垂幔落下,倒像是走进了一座凉亭一般。 到了近处相看,这佛宗便显得更加苍老,眉毛稀稀落落,而且雪白,两颊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肉,就像是有一层厚厚的黑皮蒙在内里的骨骼上而已。 他的牙齿不像是掉光,倒像是齐着压床磨平,只是他身上倒是芬芳异常,不像有些衰老不堪的老人一般气味不堪。 这座辇高大,原先在座辇外远处看着这老僧也不觉得低矮,但到了面前,三人站着,这拓跋氏佛宗却只是低矮的一团,他天灵上的那团奇异图案,在晦暗的光线之中,却显得更加诡异。 “稍安勿躁。” 佛宗微仰着头看着三人,眼神温和却渐渐热切。 他头顶中心那个奇异图案的最中央,却是渐渐泛起晶莹润泽的光华,那干燥失去弹性的肌肤,却慢慢变得玉石般温润。 林意睁大了眼睛,这也是他在各种典籍和笔记之中从未见过的奇景。 玉石般温润的光华迅速的弥漫了佛宗整个头顶,尤其是那团奇异图案所在的肌肤直接就变得如同羊脂白玉一般,但通体的洁白之中,又渐渐泛出五光十色的色彩,也只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这一团原本就像是雕刻在黑色山石上的奇异图案,却是变得金碧辉煌,有无数种色彩装饰其中。 这种五光十色的色彩只是显得艳丽异常,并不耀眼,但随着温和的真元气息不断流淌,佛宗左手始终托着的那颗宝珠却是渐渐发亮,放射出真实的光线。 这光线带着昏黄,就像是黄昏时分的余晖,但照耀到周围的垂幔上,却是带起了周围垂幔的奇妙震动,四周垂幔之中那些金线也纷纷发光。 交相辉映之下,整架座辇都被笼罩在一个昏黄色的光团之中。 达尔般城内顿时响起了许多惊呼声和尊敬至极的诵经声,远远的看去,这就是一个宛如神迹般的光穹彻底淹没了座辇。 “这是什么法阵?” 夏巴萤大皱眉头,很直接的问道。 她是神念境修行者,所以很轻易的感知出来,这架座辇和此时的这些帷幔之中的元气流淌,是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法阵,就在她说话之间,她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似乎根本传不出去,那声音和元气的一切震荡,到了这些昏黄色光芒的边缘,就瞬间被消弥。 “这是我密宗坛城须弥法阵,不过你且宽心,这法阵的最大功效,只不过是防止外人的感知,断绝外人的听视。”佛宗看着夏巴萤,一边述说,一边伸出如枯柴般的右臂,然后伸指在身下座辇上轻点了数下。 咄咄咄数响,就像是利箭射在这座辇上,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三人都是目光剧烈一闪,他们听到了这座辇下方响起了空洞的回音,而且还伴随着某种异动。 这分外坚厚的座辇下似乎有空洞密室,而且似乎隐匿着什么活物。 他们也并没有来得及猜疑什么,这佛宗身后木板喀嚓一响,一块木板翻转过来,果然露出了一个孔洞,接着一名身穿白色袈裟的小僧竟是从这狗洞般的孔洞之中钻了出来。 三人更是觉得惊异。 这白衣小僧最多不过八九岁年纪,身材极为瘦小,而且应该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原因,皮肤有种病态的白,甚至在这昏黄光线的照耀下,他的肌肤都有种蜡质般的透明之感,隐约可以见到血肉之中纤细的血脉。 他看上去和受惊的小鹿一般有些惶恐,一双眼睛却是显得分外的大,而且他的头顶正中,也和这佛宗一般,有着一模一样的坛城图案。 第七百零八章 牺牲 “我密宗传承和寻常宗门原本不同,尤其是佛宗的传承…在一代佛宗去世之后,佛宗的传人,也就是下一代佛宗,必定就是转世灵童。” 三人面面相觑, 密宗有转世灵童之说,他们倒是都听说过,只是不知这拓跋氏佛宗此刻说这些话,以及和这个白衣小僧又有什么关系。 “党项的密宗,无论是何种教派,最早都是从西域传来,最为重视的都是精神念力方面的修行,对于当时所有教派而言,对于精神念力的追求远胜于肉体力量的追求,在当时所有那些法王和上师的眼中,没有任何人的肉体可以永恒,但精神念力却可以随着天地日月不朽。” 拓跋氏佛宗说话的语气分外的平和,让人觉得慈悲温暖,然而说到此处,他的脸上却第一次出现了浓浓的嘲弄意味,“当年密宗所有教派让人相信,只要精神念力不灭,那即便肉体消亡,精神念力也可以重新获得新生的肉体,这便是我们所说的转生。密宗之所以在千百年来和其余修行宗门显得最大不同,便是因此而富含神圣的意味,超脱了死亡和轮回,让人相信此生即便再过得困苦,然而通过苦修获得的强大精神念力,便可以改变转生之后的来生。简而言之,这便是让人看到一个可以真正拥有永生的成神道路。转世灵童之说之所以让民众都相信,便是因为转世灵童被发现之后,不仅拥有和上任法王或是佛宗同等的知识和认知,在辩经之中战无不胜,最为关键的,是还拥有上任法王和佛宗的记忆,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上一生做了什么,他身边是什么人。” 林意大皱眉头,他在诸多志怪笔记之中也的确见过诸多此类的记载,对于南朝的许多学者而言,转世灵童之说的确只在密宗出现不甚合理,因为在那些眼高过顶的南朝学者看来,自己朝内的一些高僧以及南天三圣那种圣者,无论在任何方面比起这些密宗的修行者都是只高不低的,怎么可能会说南朝和北魏这边就从来没有这种转生之说。 然而怀疑归怀疑,这些志怪笔记之中也确实记载着,有些密宗找到的转世灵童,的确拥有惊人的见知,甚至对自己上一生所做的事情如数家珍,这便无法用常理解释。 现在这拓跋氏佛宗语气之中满含嘲讽,再看着这名低眉顺目的小僧,难道说,这种转世之说,根本就是密宗为了保持自己的神性,编造出来的谎言? “传说在密宗流入党项之前,是有大能真正能够修到转生的境界,但我不知道党项其他佛宗如何,至少我们拓跋氏密宗,却根本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此点。” 这拓跋氏佛宗收敛了嘲弄的意味,眼中却是充满了感慨,“当然我们密宗也有其余宗门无法企及的灌顶功法,能够刺激被选中的灵童的精神念力,让被选中的灵童自幼就拥有非凡的精神念力和高于常人的智慧。所以任何一名佛宗,包括我在内,感觉到自己所剩寿元不多时,便会用接下来十余年的时间,每日和选中的灵童朝夕相处,不仅将所学倾囊相授,而且会让这名灵童经历我经历的一切,让除了我和少数几名法王之外,也十分相信这名灵童就是我的转生。” “所以归根结底,这还是一个谎言?” 夏巴萤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名拓跋氏的佛宗,道:“除了你和你们拓跋氏少数法王之外,其余人也根本不知道这转世灵童的真相,也认为转世灵童的确是你的转生。”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点了点头,道:“昔日历史传说中那些转世灵童,我自然觉得有些是真的,否则有些记录无法解释,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拓跋氏密宗并非当年那种集大成者,自党项开国以来,我们拓跋氏密宗没有一个真正的能人大圣能够做到这种转生。” “你现在将这种隐秘都告知了我们,到底是想如何?”夏巴萤看着那名白衣小僧,越看越觉得这名白衣小僧柔弱,而且这名白衣小僧对于这佛宗显然十分敬畏,此时侍立一旁的时间略长,他的双腿都有些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拓跋氏佛宗微微的一笑,看着她说道:“我密宗针对灵童的诸多手段,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血脉契合。” “血脉契合?” 夏巴萤和林意、白月露都是一怔,都觉得这佛宗的笑容此时显得有些诡异。 “任何一代佛宗到寿元不多时,都会挑选出不少佛女,和这些佛女同房,令她们产下子女。”拓跋氏佛宗看着他们,缓缓道:“为了保持这密宗的最高隐秘,除了最终挑选出来的这名灵童之外,其余所有佛女和这些佛女产下的子女,都会被埋在佛塔之中。” “什么!” 林意大吃一惊。 他终于明白这佛宗脸上的笑容为何如此诡异。 和最初的那个谎言相比,这才算得上是拓跋氏密宗的最高隐秘! 夏巴萤听到令那些佛女产下子女时,目光就已经剧烈闪动,且不说这么苍老的佛宗和那些佛女产下许多子女是何等的令人无法置信,再者,佛宗的转世灵童都是男童,她原先还想着那若是产下女童,该当如何? 现在这拓跋氏佛宗这些话说完,她心中的这层疑虑就已经不复存在。 很简单,那些女童和这些佛女,便都会被杀死,埋葬。 “这么说,连他的母亲都会被杀死?”白月露的脸色有些莫名的苍白,她看着那名白衣小僧,不知心中想起了什么,嘴唇都有些显得乌紫。 “这是法则,任何人想要得到,就一定要付出,不只是他,我的母亲也是,要想成为至高无上的佛宗,这便是与生俱来需要承受的事情。他现在未必明白,但他成年之后必定想得通,和将来需要的诸多付出相比,这种出生之后便没了母亲的无奈痛苦,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是应该被剥离的负面情绪。” 这名拓跋氏佛宗面容慈祥的看着那名白衣小僧,道:“他也不应恨我,因为我是他真正的父亲,而且是我挑选了他成为下一代佛宗,否则他母亲的牺牲都毫无意义。他自己也会变成佛塔之中迅速腐烂的肉泥,仿若从未出现在这世上过。” 第七百零九章 灌顶 “生老病死,这是任何人都必须面对的自然法则,每个人降临在这个世间,便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位置和使命,所有这一切我都并没有对他隐瞒。”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看着那名低垂着头的白衣小僧,“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但可以改变自己的将来,我告诉过他,若是他觉得这不公,心中充满仇恨,那他将来若是有能力,便自然可以改变这样的法则,但若是不能成为比我还要强大的佛宗,不能比我对整个密宗拥有更强的掌控力,那他不可能做得到这样的事情。” “他很优秀。”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无限感慨的接着说道,“我当年也是经历过严苛挑选,最终成为灵童的存在,然而他比我当年还要优秀许多。所以我对于他寄予厚望,甚至拥有你们无法想象的野心。” 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林意等三人,说道:“信仰层面的东西和真实世界不同,你们想要的可能是建立更强大的帝国,拥有更广阔的疆域,更多的子民,但我们想要的,却是让更多的信徒信服,统一信仰世界,统一所有的佛宗教派。我只是要所有的佛宗教派承认我们是权威密宗,作为交易,我们可以令我们的信徒支持你们的王权统治。” “所以你是想让他将来成为佛教的领袖,作为回报,他就像你支持拓跋氏一样,支持我们?”夏巴萤微笑道。 “其实这是需要很长久时间的事情,或许百年,或许数百年,无论是你们或是他,可能都活不到那么长远,对于我们佛宗而言,谁是正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我们这一教派此时在党项拥有何等的地位,但是追根溯源,我们都属于西域佛宗的分支,而我要的很简单,让那些佛宗都承认我们是正统。”这名拓跋氏佛宗也微笑道。 林意眉梢微挑,看着他异常简单直接道:“就像是让他们承认,你们这一教派也是佛祖嫡传。如此一来,即便你们对一些佛经的理解有所不同,也不会有人说你们背经离道。” “你是聪明人。”这名拓跋氏佛宗眼神复杂道:“能够不同的理解,便意味着能够改写经书,这便意味着可以改变很多信仰层面的事情,在我们的世界里,就如同一名真正的王者能够制定律法。不需要通过战争,便能通过时间去湮灭很多敌对的教派。” “听你这些话,我倒是学到了许多。”夏巴萤忍不住冷笑道。 “最早的佛祖留下的各种佛经,原本就是智慧的结晶,是苦修者基于对天地探索和对人性的研究而产生,自然有诸多可以学习的地方。”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看着夏巴萤,认真的说道:“若是你有兴趣,也可以看些我们的藏经。” “相对于你们的藏经,我倒是对你们修行者的作战能力,对你们的一些秘药和修行手段有着更大的兴趣。”夏巴萤说道。 “只要能够答应我的条件,自然可以。”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的目光有如实质般落在林意的身上,“一切计算和期待都敌不过天道命运,冥冥之中的众生哪怕再强大,也必须遵循天地的法则,现时我需要您的帮助。” “难道你是想让他修行我所修的功法?”联想到之前这名老僧的结盟条件,林意有些醒悟过来。 “任何一代佛宗都其实并不需要强大的战力,然而任何一代佛宗都必须保证自己好好的活着,能够以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感化信众和获得密宗修行者的真正尊敬。”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目光感慨的看着林意,道:“我知道既让你们支持他成为信仰层面的教派领袖,又要让他获得你同样强大的修行手段,你们必然不会同意,教派拥有比军队还要强大的力量,便会令世俗的权贵不安。但不能让所有的密宗知道转世灵童的真正隐秘,要让拓跋氏也觉得我们获得了足够的利益,能够在将来给他们更多的支持,这才能促成我们的盟约。而且对于他而言,哪怕你真正同意传授给他功法,可能也来不及。” “来不及?”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当然越发觉得这名佛宗聪慧,前面所说的那些话他也能够理解,但却不明白这最后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我们密宗在挑选和确定转世灵童的最终人选的过程之中,用密药和特殊的灌顶手段,能够大幅度开发孩童的脑域,能够让他们变得更为聪慧的同时,拥有更强大的精神念力,以及将来更快速的进步空间。但这种手段,同样会给肉身带来一定程度的损伤。所以历代佛宗和那些主修战法的密宗上师相比,历代佛宗的精神念力自然是更强,但身体却都显得十分羸弱。” 这名拓跋氏佛宗轻叹了一声,“当然这种开发精神念力的密宗手段,我们也会极为小心的注意界限,不会让下一代佛宗的寿元遭受影响,只是我们再怎么小心,也没有预计到天变。” “天变?” 林意心中一动,马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灵荒?” 这名拓跋氏佛宗缓缓点头,感慨道:“在挑选完成,最终确定他是这一代的转世灵童之后,我们便进行最为重要的密宗灌顶手段来对他进行最后的提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配合这种手段的数种秘药极为珍贵,而且因为灵气散失的问题,不能事先调配。只是我们没有想到,灵荒的到来,改变了数种灵药的药性,使得其中数种灵药的药力不足。” “这些密药来自南朝和北魏?”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拓跋氏佛宗问道。 他之所以如此发问,是因为灵荒初时到来时,其实悄无痕迹,南朝先受影响,再往北延伸,南朝有些强大的修行者开始怀疑时,北魏的强大修行者甚至毫无察觉,而从现在党项的情形来看,哪怕南朝的修行者已经确定灵荒到来,恐怕党项的修行者还根本没有察觉。 “这几种密药都来自中土王朝。”这名拓跋氏佛宗没有否认,他叹息道:“最后的密宗灌顶手段虽然完成,但因为那数种药物的差之毫厘,他的身体却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这数年来,我想尽一切方法,却都无法改变…直到今日见了你,才真正见了救星。” 第七百十章 换血 “怎么救?” 夏巴萤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并不是没有耐心之人,若是在平时,哪怕这名拓跋氏的佛宗说上三天三夜,讲得越是详尽,她恐怕越是乐意听,只是今日不同,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并不想真正和拓跋氏和谈。 和这看似良善,然而却凌驾于寻常人之上的密宗,她也毫无和解的可能,甚至在她看来,这种密宗的存在,比拓跋氏更像党项的毒瘤。 只是她同样清楚,不同的阶段可以做不同的选择。 有些时候恰当的选择,可以节省很多力气,少死很多人。 所以此时她有些没有耐心。 这个问题,她想要迅速的接近最终答案,然后让自己尽快的抉择。 “最简单而言,我密宗有种手段,叫做换血神术。” 佛宗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林意,认真的说道:“就如有些病入膏肓的人通过换血可以获得新生一般,这种手段,也可以真正的让他的身体恢复过来,不至于很快燃尽寿元。” “换血神术?” 夏巴萤的面色更加冷峻了一些,她直觉这种手段会存在危险。 佛宗却似乎早就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他看着林意,诚恳的说道:“你的生机很强大,前所未有的强大,这种换血神术,只是需要借助你一部分的气血,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真正的威胁,而且这种施术需要你的配合,若是你觉得有损自己,可以随时中断。” 夏巴萤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她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没有出声。 在这种时候,既然对方有求的是林意,那无论是接受佛宗的结盟请求,还是拒绝,这似乎都应该是林意做主。 林意也沉默下来。 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道:“你觉得密宗重要,还是拓跋氏重要?” 佛宗忍不住笑了,他看着林意,道:“在你答应的时候,你们便比拓跋氏重要。” 林意没有再看他,而是看着那名低垂着头的白衣小僧,问道:“你是否想要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在他出声之前,这名白衣小僧虽然垂着头没有看他,但是却已经感觉到了他目光的注视,此时听到他的这句问话,这名白衣小僧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整个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只是眼神之中却还是充满着惊惧和不安,他看着身旁的佛宗,一时不敢说话。 佛宗朝着他点了点头。 这名白衣小僧这才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然后道:“自然是想的。” 林意比这名白衣小僧高出不少,此时林意看着这名白衣小僧,他平视的目光正落在白衣小僧的额头,这名白衣小僧的额头肌肤近乎透明,可以轻易的看清其中的细小血脉。 林意微微蹙眉,接着问道:“若是你成了佛宗,还会任由这种灵童的谎言继续,还是会竭尽全力去改变?” 不知为何,这名白衣小僧在回答他第一个问题时,还是十分紧张不安,但听着他这第二个问题,这名白衣小僧却是反而平静下来,他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声音很低但清晰:“若是有改变的可能,自然会想要改变。” “我想要这座城。” 林意点了点头,他看向佛宗,认真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我不希望太久远和虚无缥缈的回报,作为我救他的回报,你们密宗的人要直接帮我拿下这座城。” “很好的主意,我们密宗帮你们拿下这座城,这便意味着我们密宗从此和拓跋氏决裂,也只能成为你们坚定的盟友。而且对于拓跋氏领地中的民众而言,拓跋氏和我们密宗为敌,也相当于背弃了神明,今后你们和拓跋氏的战斗,便是相当于帮助密宗的平乱之战,自然获得支持。” 佛宗笑了起来,他欣赏的看着林意,接着道:“我也可以答应你这样的要求。” 林意没有马上应声,他转头看向夏巴萤和白月露。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连脸色都没有什么异样,然而林意却是已经得到了某种解答。 其实他相信在某种事情的直觉上,白月露一直都比自己强。 “如何施术?”他转头看向佛宗,出声问道。 “只需在我们三人手上各切出血口,由我来引动三人气血相融,应该不过盏茶时间,施术便可完成。”佛宗欣慰的看着他,道:“对于你而言,只需不刻意抵御,不要刻意阻止鲜血流出体外而已。” 夏巴萤有些不信,道:“如此简单?” “复杂和艰难在于施术者,在于我。就如做菜,难在厨子,而不在食物或者菜刀。”佛宗笑道。 林意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若是随时可以开始,现在便可以开始。” 佛宗收敛了笑意,心中却是暗自一笑,心想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终究太过急躁和没有耐心。 他缓缓点头,翻起右手。 他的右手空无一物,但指尖却瞬间大放光明。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光辉,散发着温和的真元气息,但更像是一种没有温度的实质般苍白火焰。 这片片的光辉萦绕在他指尖,随着他手指的弹动,渐渐结成莲形。 佛宗眉心的一道皱纹突然深陷下去,皱纹的边缘在光线的照映下显得越来越深刻,越来越锋利,然后往外张开,变成一条伤口,沁出鲜血。 流淌出来的鲜血没有顺着他的肌肤滑落,而是一颗颗飞起,落向他左手之中那颗昏黄色的宝珠。 鲜血落在那颗表面如黄蜡的宝珠表面,噗噗作响。 鲜血并没有渗入宝珠内里,只是在宝珠的表面变成细碎的红色雾气,然而宝珠的内里,却是有一股独特的力量在复苏,一股无形的波动开始不断的震荡。 佛宗微微转头,看了身旁的白衣小僧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白衣小僧的左手手腕处,白衣小僧的左手手腕上过分白皙的肌肤便悄然的裂开了一道血口。 这名白衣小僧紧抿着双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的身体依旧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佛宗转头过去,目光落在林意的左手手腕之上。 林意平静的伸出右手,右手指尖在自己手腕上划过,他的左手手腕上随之显现一道殷红的血迹。 第七百十一章 新生 佛宗的面色依旧平和,甚至显得慈悲,然而看着林意右手指尖闪没的一丝红意,他眼瞳的深处还是迅速浮现出一缕惊疑不定的神色。 只是在下一刹那,他眼瞳深处便被一种狂热所占据。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林意左手手腕沁出的鲜血上,但他的右手却是朝着左手那颗昏黄色宝珠按了下去。 啵的一声轻响。 这种响声给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三人的感觉都是这颗看似并不坚硬的宝珠会被他直接按碎,然而奇异的是,这颗宝珠在他的双手之中完好无损,他右手之中燃起的那朵苍白色莲花般的光华,却如同真正的有形之物,被他按入了这颗宝珠之中。 昏黄色宝珠内里,一朵苍白色的莲花猛烈的绽放开来。 一蓬细碎到了极点的血雾围绕着佛宗的双手如微型的飓风旋转,然后急剧的发亮。 这些细微的鲜血颗粒,就像是世间最猛烈的可燃物一般被宝珠中绽放的光华引燃,然后瞬间变成无数道往外绽放的明亮光线! 无数明亮到耀眼的光线在佛宗的手中绽放,这原本晦暗的座辇之中瞬间大放光明,一团雪白!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惊呼声来自这座辇之外,来自停留在座辇之外的拓跋熊信等人和夏巴族的修行者,来自更远处城墙内外的军民和修行者。 从外面看来,这架庞大的车辇内里已经如同多了一个光明的世界。 这种比正午阳光还要雪亮无数倍的光线还带着某种难以言明的真实力量,冲击得围绕着这架车辇的布幔全部往外鼓胀起来! 或近或远,所有人都震骇的看着这架车辇,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没有人能够看清内里的景象,即便没有那些垂幔,极为明亮的光线也彻底淹没了内里座辇上的身影。 “稍安勿躁。” 一名原本就谨立在距离这架座辇最近处的密宗上师面色平静的出声道。 座辇内里,林意紧眯着双眼看着前方的佛宗。 即便是夏巴萤和白月露都无法直视这种明亮的光线,但他却依旧能够强忍着些微被灼烧般的刺痛看清沐浴在强光之中的佛宗和那名白衣小僧。 佛宗和这名白衣小僧头顶的坛城图案似乎都随着这种明亮的光线剧烈的旋转起来,变成了两个疯狂的漩涡。 他的左手手腕上响起了嗤嗤的声音,受外界的力量牵引,大量的鲜血正在急剧的被抽引出他的身体,然后落向佛宗的眉心。 一缕缕的鲜血在明亮光线的不断冲击下,竟然也改变了色泽,不再是鲜红,变得金黄而晶莹。 那些被真实的力量往外吹拂而出的布幔从内里看和从外面看截然不同,那些隐藏在黑色之中的金丝和银丝也似乎疯狂的燃烧了起来,大量隐匿其中的元气力量疯狂的散逸而出,迅速的结成牢笼,和佛宗身上的气机以及他手中那颗宝珠的气机纠缠在一起。 这种奇妙的笼罩和结合对于林意而言并不陌生。 那个离开他已经很久,和他姓名只差一个字的好友容意,便是经常会给他带来这种感受。 这是一个法阵。 只是和平时能够引来更多的天地元气和利用地势造成更多的破坏性威能的法阵不同,这个法阵带来的,却似乎是精神念力方面的提升。 即便对于精神念力方面的修行手段毫无研究,此时的林意也可以感知到强大的精神念力从老僧的体内释放,不断增强,甚至朝着这个法阵之内的所有人笼罩、侵袭! 数声痛苦的闷哼同时响起。 他视线之中那名白衣小僧的面容首先扭曲起来。 原本显得十分柔弱但分外良善的五官因为血肉的扭曲而变得十分可怖,他的口鼻之中伴随着痛苦的哼声,都在不断的流淌出鲜血。 佛宗张开了口,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分外的贪婪。 随着他的呼吸,那些金黄而晶莹的鲜血流入他的眉心,他的整个人还是显得无比苍老,但是他的面容却显得前所未有的神光焕发。 白月露和夏巴萤同时感到了致命的危险,她们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实质的痛苦,然而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诱惑之感却似乎压制了她们的一切感知,甚至有种将她们的感知都抽离体外的感觉。 这种压制,甚至让她们直接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让她们两具年轻的身体都如同无比苍老的老人一般佝偻下来,如不断失水的花朵不断萎缩。 林意的身体看上去是唯一一个毫无异样,被强光笼罩的他反而似乎渐渐适应了这种光明,他被光线逼得眯起的眼睛反而张开,异常冷冽的目光带着一丝怒意,狠狠钉在这名老僧的脸上。 佛宗有些意外和惊讶。 这次他并没有刻意的掩饰自己的这种情绪,惊讶的神色在他脸上泛开,然后化为更多的惊喜。 “你真的很令我意外。” 他看着林意,赞叹着,满足的笑着。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根本不是想要和我们结盟,而且你也不是真正的想要救他。”林意看着他,冷冷的说道。 他的肌肤血肉也被这异样的光明照耀得近乎透明,内里的血脉也是一根根清晰可见,甚至露出骨骼的影迹,然而不知为何,他的肌肤和血肉却没有变得越来越苍白和透明,反而有一种浓烈的红意在浮现开来。 佛宗突然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不喜欢自己未知的事物,而且这名年轻而强大的修行者的诸多异样也让他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威胁,他不喜欢节外生枝。 “任何伟大都来自于伟大的尝试,我或许会成为整个密宗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存在。” 他如同诵经般无比肃穆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如同从身体深处发出了一声闷哼! 随着这一声闷哼的响起,一股异常鲜活的生命气息和极为精纯的精神念力从他体内深处随之狂涌而出。 林意冷冷的看着佛宗,他感觉到这股鲜活的生命气息和精神念力朝着自己的身体和识海侵袭而来,他顿时有些反应过来,冷笑道:“原来你真正的想法,是想抛弃你自己这具老朽的身体,占据我的身体,获得新生。” 第七百十二章 神术 佛宗昏黄色的眼瞳之中泛出幽幽的光焰,他先前是吃惊,但现在却是开始陷入极度的震惊和深深的恐惧。 他原本觉得自己洞悉这些世俗间修行者的一切想法,知道这些人内心的渴望和野心,从而他的提议会转化成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灵魂最深处的诱惑,然而看着林意冰冷的面目,听着这样的声音,他却突然醒觉,似乎林意才是那真正掌控一切的魔王。 他的身体冰冷起来,并非是因为恐惧本身,而是这样的逆天神术正在迅速的将他的生命精华从他这具老朽的身体里剥离,而且不可逆转。 在他自己的感知世界里,他的神魂都正在法阵的推动下脱离他的肉身,就像是钻出九层高塔的顶端,然后朝着林意的肉身跃去。 按理而言,这种一跃而下,便是直接侵入对方的识海,和对方的精神念力做一番厮杀。 以他苦修一生的精神念力,不可能在这种精神念力的争夺之中失败。 除非这些异族的修行者在他施术之前就醒觉,否则到了这个时刻,便是顺理成章,就如同石块从高空坠落,自然会迅速落入水中。 然而令他无比震惊和恐惧的是,他的精神念力如石块始终无法入水,他的精神念力和林意的识海之间,就如同始终隔着厚厚的一层皮膜,根本无法穿透。 “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叫出声来,用尽最后的力量疯狂的催动着法阵的力量,想要让自己的精神念力穿透这层阻碍,然而这层厚厚的皮膜却是越来越厚,越加坚厚。 噗的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狂喷出来。 这口鲜血极为粘稠,就像是内脏破碎和腐烂之后的产物,然而顷刻间散发出浓烈的异香,竟是没有任何血腥的味道。 林意的眉头皱得更深,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这名拓跋氏的佛宗为了续命,究竟常年服用了多少惊人的灵药。 轰! 佛宗左手之中托着的那颗宝珠上流转的光焰彻底破碎,那些神圣明亮的光线紊乱的交织在一起,垂幔上的金色符文和银色符文纷纷炸裂。 脱离佛宗苍老身体的神魂念力被尽数逼回自己的身体,原本的双瞳已经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在这神魂念力重新和肉身结合的一刹那,他的双瞳之中重新燃起一丝神光,他瞬间看到一副可怖的画面。 林意的脸上一片深红。 一层厚厚的深红粉末笼罩着林意的整个面具,就像是一个可怖狰狞而没有丝毫缝隙的狰狞头盔。 这种深红的粉末在他此时动荡不堪的感知里,是从林意的血肉之中生出。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伸出右手,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林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厚厚的丹汞在林意的脸上如同退潮般迅速退去,隐没在他的血肉之中,露出了林意极为干净的脸庞。 林意缓缓的抬起了手,朝着自己手上的那道伤口看了一眼。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张开了嘴,却是无法说出话来。 他看到林意手上的那道血口竟然已经收口,隐隐只余一道红线。 林意没有第一时间有所动作,他认真的感知了一下这名佛宗的身体,他确定这名佛宗的生机已经彻底衰败,无论是精神念力和真元气息都已经构不成任何的威胁,他才微微抬首,看向这名佛宗的双目,然后认真的说道:“之前和你们密宗那名上师交手,便确定任何看似无形的精神念力手段,无非也是利用真元和特殊的元气,侵入对方修行者的特殊经络之中,这和历史上有些修行者利用一些细针直接操控修行者的思绪和身体没有多少差别,既然是真元…那任何真元都不可能穿透厚厚的铅尘。” “怎么可能!” 佛宗眼瞳之中的幽光迅速的黯淡下去,他的身体像一堆碎骨一般委顿下去,只有他的声音依旧低低的响起:“洗净铅尘…这原本便是修行者世界里最通俗的说法,铅尘这种俗物,天生是修行者真元的天敌,对人之气血更是有不可预估的损坏,一名修行者,又怎么可能将这种毒物大量的积存和融合在气血之中而不死,甚至还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生机和力量?” “修行者有万般法门,或许你也可以将这种手段看成一种你们密宗不了解的神术。”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他也有些感叹的看着这名佛宗,道:“就如你方才动用的那种手段,在我们看来,也是不能理解和从未听说过的逆天神术,在我见过的任何记载里,都没有听说过一名修行者能够通过特殊的强大手段,将自己的意识和记忆传继到另外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内。若说神术,这才是真正逆天的神术。” 林意的语气里充满感慨。 这的确是一种逆天的手段,只是这名老僧机关算尽,最终却并未成功。 他的身后响起轻微的咳嗽声。 白月露和夏巴萤两人已经从法阵的压制中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只是刚刚那种神魂被剥离般的痛苦和恐惧,还是让两个人的身体不断的抽搐,难言的痛楚。 “你是怎么发现我是骗你的?” 拓跋氏佛宗口中不断流淌出污秽的鲜血,即便这些鲜血散发着浓烈的香味,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他此时的眼瞳里全部充斥着不解,“你怎么可能发现。” “因为他。” 林意的目光落向那名白衣小僧。 他看着那名白衣小僧,道:“任何一个人都有着对生命的渴望,然而即便他再怎么不动神色,当按照你所说,真正可以让他获得长久的寿元时,他却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期待和欣喜。我不知你用什么手段或者平日里怎么教训,让他在这种时刻都不敢有丝毫提醒的神色流露,然而我的修行手段,却和别人不同,我比任何人都更能清楚的感知他的气血运行,惊惧和真正面对死亡时的气血流动,和能够得到救治时的渴望绝不一样。” 拓跋氏佛宗不可置信的转向那名白衣小僧,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这些世俗的修行者比他想象的更要可怕百倍。如果有真正的地狱,他很想拖着所有这些人一起堕入地狱,万劫不复,然而就在这一回首间,他的生命已经彻底到了尽头。 他的头颅垂了下去,骨骼之中响起许多泥潭之中释放沼气的声音。 他拿着宝珠的那只手无力的垂在他彻底瘫掉和从内里破碎的身体上,那颗黄色的宝珠沿着他手掌边缘就将滚落。 这时,那名白衣小僧俯身,抓住了那颗黄色宝珠。 第七百十三章 保守 没有人去阻止这名白衣小僧的动作,对于林意等人而言,这名白衣小僧太过弱小,此时他刚刚从死亡的边缘逃离,而且林意从他的身上感知不到任何的敌意。 他和白月露、夏巴萤此时首先要面对的,是来自这家座辇之外的杀意。 在法阵彻底消失之前,这名拓跋氏佛宗和他的对话不知是否会被外面的人听到,但此时,随着笼罩着座辇的法阵彻底消失,那些垂幔上的元气波动消隐,法阵之外的那些密宗大能明显也感知到了佛宗气息的消亡。 一股股强烈的杀意,就如同潮汐一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更远处的城墙上,连连响起惊呼声和厉喝声,响起无数军械震动的声音。 强烈的杀意和澎湃的元气波动让那些垂幔更加波动不堪,甚至让这些垂幔开始破碎,如同经历了千年风霜终于腐朽一般,片片洒落。 也就在此时,这名白衣小僧抓住了这颗黄色宝珠,正挺直身体。 因为刚才的失血,这名白衣小僧的身体显得更加虚弱,甚至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倒下死去的感觉,然而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是,他挺直身体抬起头的刹那,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软弱怯懦的神色,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丝毫的惊恐,唯有无尽的威严。 若非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变化,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绝对不会觉得这前后是一个人。 透过那些如腐朽般被崩解的法阵和外来的杀意撕碎的垂幔,外面所有的人看到了这名白衣小僧的身影,看到了倒在他身旁的佛宗的尸体,看到了此时白衣小僧的威严。 所有的人都想不到那一片光明消失之后,竟然会看到这样的画面,所有的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 威严只是一瞬。 白衣小僧突然微笑起来。 他的微笑温和而充满慈悲,像极了刚刚死去的佛宗。 他抬起左手。 之前的佛宗是左手托着那颗宝珠,但他此时却是右手托着那颗宝珠,他左手结印,有稀薄的真元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然后围绕着他的手指旋转,渐渐变成明亮的光线,结成一朵若有若无的白色莲花。 这朵白色的莲花仿佛在风中随时会幻灭的光影,而且在这名白衣小僧的手中也只存在了短短的一个刹那,然而只是这样的一个短暂出现而消失在所有人眼中的片段,却瞬间让四周的天地里响起了无数声的佛偈。 林意的面色没有改变。 只是他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他的心中也是震动不堪。 他视线所及,所有的密宗修行者,无论是那些衣衫褴褛的苦行僧,还是那些身穿无比华贵的僧袍的上师们,都同时跪了下来,他们跪拜的中心,便是这架座辇,这架座辇上的白衣小僧。 所有的密宗修行者,全部对这名白衣小僧表示臣服,虔诚无比。 一名身穿紫色僧袍的密宗上师近乎匍匐前行,来到了这架座辇之前。 这名白衣小僧上前数步,将左手托着的那颗宝珠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嗑击,然后轻声的诵读了一段晦涩的经文。 这名密宗上师原本带着一丝惶恐和不安,然而当一股精纯的精神念力从这颗宝珠上透出,落入他的额头,再听到这段经文时,这名密宗上师激动无比。 他的右手从衣袖之中探了出来。 他的右手握着一根紫金色的降魔杵。 白衣小僧左手握住了这根紫金色的降魔杵。 四周黑暗的天地里,顿时响起响亮的诵经声。 此时的诵经声嘹亮而欢腾。 即便听不懂任何经文的意思,但即便是林意都感受到了一种欢迎新生的意味。 “夏巴族和他助我转生,更获大神通。” 这名白衣小僧盘坐下来,只是他强打着精神点了点林意等人,说道:“是友非敌。” 所有密宗修行者听到他的话语,全部只是继续诵经,只是诵经的声音变得绵密而低位,不敢遮盖住他的声音,但远处黑暗之中却响起更多的惊呼声。 因为此时这名白衣小僧不只是说话的语气,就连语音都和那名死去的佛宗十分相像,语音都有苍老的感觉。 白衣小僧突然又喊了数人的名字,然后道:“你们留下,其余人先行退去。” 密集如潮的脚步声瞬间响起,所有的密宗修行者,包括拓跋熊信在内的拓跋氏人也全部退入了内城,只有一名苦行僧和两名着衣华贵的法王到了座辇之前。 白衣小僧漠然的看了这三名密宗修行者一眼,道:“你们是此间真正知道我来历的人,你们当然知道我真正是谁?” 这三名密宗修行者的身体都是微微一震,他们看着这名白衣小僧,看着今日已经如同神迹出现,被尊者认可的转世灵童,这一任的佛宗,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白衣小僧缓缓的吸了一口气,道:“你们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三名密宗修行者的身体又是一震,其中一名法王强行镇定心神,微微抬首,道:“您便是佛宗。” 白衣小僧淡淡的笑了起来,道:“你们的确应该明白,我们拓跋氏密宗想要拥有以往的信众和威严,便一定要将这样的秘密和谎言继续保持下去。不管这架座辇里发生了什么,不管我是如何或者,他是如何死去,不管我接下来要做何等的选择,你们应该明白,我就是佛宗,我会让瓦密寺和纳措儿湖的转生密宗好好的存继下去,变得更加强大。” 听到白衣小僧这样的话,这三名密宗修行者同时震动,三人齐声颂赞,再次拜伏在地。 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互望了一眼,也都十分动容。 听之前那名佛宗说,这名被选定的灵童比他还要优秀,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那是那名佛宗的谎言还是真话,但此时看来,这名白衣小僧刚刚从死亡的边缘逃离,便迅速用如此的手段慑服密宗这些修行者,这种聪慧,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我和他应该不同。” 就在此时,白衣小僧的身体晃了晃,他真正的显露出了极度的虚弱,只是他还是转过头去,看着那名佛宗的尸体,认真的对着这三名密宗的重要人物轻声说道:“转生密宗想要继续存在,便必须保守这样的谎言和秘密,但若是想要更加强大,想要正统,要让任何人走到面前都觉得信服,首先便是要没有谎言。” 三名密宗修行者身体如铁般僵硬,他们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这名年幼的佛宗,总是觉得这种改变会带来无尽的灾难。他们刚刚坚定下来的内心,便又开始动摇。 “想要正统,拓跋氏不可能帮得了我们。” 白衣小僧的目光落在林意的身上,“但先生他帮得了我们。” 第七百十四章 圣子 三名密宗修行者沉默不语,他们并不怀疑林意的强大,然而他们同样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这一脉密宗的转世灵童从未以这种方式出现过。” 白衣小僧看着这三名沉默不语的密宗修行者,摇了摇头,道:“外界必然会有质疑,已经必须改变。” 三名密宗修行者的喉结都艰难的涌动着,的确如他所言,以往所有转世灵童,都是佛宗死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寻觅所得,但如今日,这名继任的佛宗直接出现在死去的佛宗身侧,城中便必然会有不少人怀疑他是直接藏匿在这座辇之中,尤其是那些十分靠近这座辇的拓跋氏修行者,他们甚至可能提前感知到他的气息,更加确定此点。 “拓跋氏乃至党项,他们最敬畏的并非是我们的传统,而是我们的力量,能够完美的继承以往佛宗的经验和知识,这种精神念力方面的力量,尤其值得他们畏惧。” 白衣小僧平静的看着这三名依旧纠结难断的密宗修行者,缓缓的接着说道:“但在质疑出现之时,便需要有足够的力量解决这样的质疑,先生和夏巴族能够帮得了我们,否则今日里…我或许能够活着,你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活,而夏巴族也自然可以从这里找出足够的破绽,告诉天下人,我们这一脉密宗的谎言。” 这三名密宗修行者平日里都是心智极为坚定的法王,然而听到他此时所言,这三人心中都是大震,面色剧变。 的确,今日这些画面已经足够可疑,若是这新任佛宗再落到夏巴族手中,而且林意等人在座辇之中亲眼见证了这一任佛宗如何生成,若是今日决裂,他们光是凭借这架座辇,便应该找到足够的证据。 “任何改变都可以是更加光辉和神圣的起点,你们始终无法得证大道,便是因为始终蒙垢,不得净琉璃之心。”白衣小僧看着这三名密宗修行者,缓慢而坚定的说道:“这城中所有人之前都看到了这架座辇之中前所未有的神圣光线,而我伴随着佛宗的死亡而新生,所以我自然是在光明之中诞生的圣子,圣光之中直接转生的光明圣宗。” 听到此处,三名密宗修行者面上已经没有紧张和惊惧,反而都是一片莫名的欢喜,这三名密宗修行者齐齐颂了一句赞词,纷纷俯身在地,口称光明圣宗。 “你们先行下去,看住拓跋氏那些人,我不希望有拓跋氏的人先行离开这座城,今夜这座城必定被光明和火焰笼罩,净化罪恶。你们接下来便配合先生和夏巴族行事。” 白衣小僧对着这三名密宗修行者,手指结印,如拈花般微笑。 这三名密宗修行者再无丝毫犹豫,都是带着欢喜般迅速朝着城内行去。 “先前这佛宗是左手持法球,你是右手,这有什么说法吗?”林意看着放在这名白衣小僧膝前的降魔杵,又看着他此时结印的左手,看着他右手托着的那颗法球,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 “这是增智法球。” 白衣小僧看着林意,随着那三名密宗修行者的离开,他的神情骤然放松,嘴角沁出些鲜血,他光滑晶莹的额头上,也骤然出现了无数条细微的皱纹,内里的血脉扭动着,显得有些痛苦,只是他的声音依旧十分平稳,“拓跋氏这一脉密宗的最早任佛宗,是来自西域的增智法王,他带着大量的经文一路从西而来传道,沿途历经五十余年,最终到了纳措儿湖畔时寿元耗尽,坐化在纳措儿湖畔,瓦密和纳措儿湖是他最后的修行法地,留下了他所有的法器,所以拓跋氏佛宗便拥有了今日的地位。这颗法球可以驱散对自身不利的邪念,简单而言,便是若是有别的精通精神念力的修行者攻击过来,这颗法球便能帮助化解,而另外最为重要的功效,便是帮助精神念力的修行,以及在施术之中,大量增幅精神念力。” 微微顿了顿之后,这名白衣小僧调匀了气息,接着说道:“任何修行法门都有破绽,我们这一脉密宗的精神念力手段自然也有破绽,而每一任佛宗都知晓克制秘术,所以历代佛宗只要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只要这颗法珠在身上,下面任何法王都不敢为乱,就如刚才那三名密宗法王,若是我彻底恢复,我也可以对他们造成重创。至于左手右手,这便只是传统,上一任佛宗是左手,这一任佛宗便是右手,再下一任,便是左手。这在密宗法门之中,代表着新生和轮回。” “规矩太多,记住也难。”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这名白衣小僧,终究有些担心,问道:“你伤势如何?” “不会死,不被人直接杀死,活到百岁都没有问题。” 白衣小僧看着林意微苦的笑笑,道:“四方游牧民众和边民的虔诚侍奉,即便是那些有着凶兽守护的,堆着垒垒白骨的高山崖间的灵药,都会有舍生忘死的信众采集而来。密宗的诸多灵药,恐怕便是你们这些中土王朝的贵人都想象不到。” 夏巴萤冷笑的看着那名佛宗的遗体,道:“所以从一开始,他所说的都是谎言。” “只是我无法提醒,无法反抗,因为他手中有这增智法球,他只要一个动念,我就死了。”白衣小僧说道。 “我姓林,叫林意。” 林意看着他,轻声道:“你叫什么?” “天光纳错。”白衣小僧垂下头来。 他此时没有任何的喜悦。 即便他活了下来,成了真正的佛宗。 只是他被选择成为灵童而常伴在上任佛宗的身侧开始,他便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亲人。 他孤单一人长留在这世间,尚且做着他许多不愿意而必须做的事情,对于他而言,更为悲伤的是,他这一生,还必须孤单的走这样无比漫长的道路。 他的悲伤没有掩饰。 林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至少你还有朋友。” ********* (小说就要和现实分开,读者不要老是纠结这样写过不过分之类的,书中的朝代自然不是真正的历史朝代,书中的密宗也当然不是真正存在的那些密宗。还有,现实的各种限制和监管已经对小说创作极为严格,这个不让写,那个不让写,对于原创创作已经是极为困难,如果有些读者还反而觉得这个不行,那个不能写,那小说真的就没法写了。多一点自由空间,多一些发挥的余地,这样精彩的小说才会越来越多。) 第七百十五章 碎裂 天光纳错的身体微微颤抖,只是先前所受的严苛训练还是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谢谢。” 他轻声的回应道。 “历代转世灵童理应和你是同样遭遇,那为何到了最后,却都反而变成了这样冷酷无情的佛宗?”夏巴萤看着他,却是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 天光纳错摇了摇头,苦涩的说道:“或许是因为他们身边的人,都不想看到他们的改变?或者说,我们这一脉密宗的朋友,也需要他们这样冷酷无情。” “密宗想要真正的正统,便要和世俗的世界彻底割离。”夏巴萤看着他说道。 天光纳错看着她清亮而威严的双目,道:“所以你们和拓跋氏不同。” 夏巴萤认真的看着他,道:“我也希望你能成为那种真正的正统,真正将光明带给所有像你一样不幸的人的光明圣宗,我不想见到你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骤然发现自己拥有了令人钦羡的权势之后,便再变得同样的冷酷无情。” 天光纳错知道这是来自世俗的警告,而且应该是来自今后可见的党项最强大的统治者的警告,只是他此时只是缓缓点头,却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他虽然太过年轻,但却是真正拥有大智慧者。 他无法对自己的将来给出确定的预告,而且就如此时,他知道自己并非是那种已经彻底开悟的,身心皆通的真正圣者。他尚且迷茫。 他尚且需要找寻自己真正的人生意义,以及从此时的悲苦之中,知道自己真正的平静喜悦。 “先生您应该来自南朝,我听说南朝有许多的佛寺,有许多的高僧大能,南朝的皇帝本身也是慈悲济世。他们修的佛法和我们密宗不同,不属于同一脉,若有机会,我想去南朝学习,修行,我想知道他们这些自己离家的出家人,是如何真正的成为圣贤。”天光纳错抬起头来,看着林意,说道。 慈悲济世那也是相对而言,再我看来就不怎么慈悲。林意原本就是忍不住想这么说的,只是看着这名小僧的眼神,他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道:“若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安排。” 四人都沉默下来。 这短短的时间里变化太过剧烈,所以就连林意都并没有注意到白月露在这段时间里分外沉默。 当四周天地一切安静下来,白月露抬起头,看向北方的星空。 其实她真的很同情天光纳错。 她最能理解此时天光纳错的心情,甚至能够感同身受。 因为现在的天光纳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她觉得天光纳错很像她自己,所以她很看好这名年轻的光明圣宗。 所有人都彻底调匀了呼吸。 夏巴萤转头看向天光纳错,道:“应该可以开始了?” 天光纳错明白她这一句话的真正含义,他没有犹豫,点了点头,道:“应该可以了。” 林意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一声长啸。 第二道城墙内有将军营帐。 拓跋熊信坐在营帐内,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他是这座城的城主,然而此时他营帐外足有二十名密宗的修行者停留,这些密宗的修行者,此时显然不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停留在此。 他听到了这一声长啸,他的目光瞬间剧烈的闪动起来,似要马上做出某个决定,但下一刻,他却是硬生生的忍住。 内外两道城墙上的高处,所有拓跋氏的军士都无比警惕的看着城墙内外。 其中的一些将领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些密宗修行者的异动,只是在没有任何军令传递而来之前,他们也不敢妄动。 …… 正对着夏巴族联军的外城墙的高处,凝立着一名身披着厚厚黑毛披风的身材壮硕的拓跋氏将领。 他的身旁插着一根长枪,而他身前的石板上,却是热意缭绕,甚至散发出一股异样的红光。 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禽鸟的蛋就被他放在那块石板上。 这颗禽鸟的蛋是青蓝色的,看上去十分坚硬,但任何人看到这颗蛋,首先会注意到的,是它的大小。 它足有婴儿头颅般大小。 此时这颗蛋显然已经被热力烘熟。 坚硬的蛋皮正在发出咔咔的裂响,片片碎屑掉落,内里的蛋白一点点显露出来,如白玉般晶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当林意的长啸声响起时,这名拓跋氏将领伸手拔起了身旁的长枪。 他可以敲碎这个蛋的蛋壳,开始吃蛋,也可以顺便敲碎这颗蛋下方的那块石板。 这个石板相当于一个天然的阵枢,只要他将石板击碎,让冷空气涌入,变成彻底破坏下方一片热泉的平衡,接着那些热气的放肆喷涌,就能让城墙上悬挂着的那些冰冻巨瀑般的冰棱对试图攻城的军队造成可怕的威胁。 他的双瞳此时一片晶莹,全部都是城外台阶上那些冰砾反射的冷光。 先前林意和那名密宗上师的战斗,已经让城墙上不少悬挂着的冰棱掉落而碎裂,此时那些台阶上就如同布满了无数冰棱的匕首。 和此时绝大多数拓跋氏的将领一样,他直觉今日城中的气氛已然不对,然而在他看来,想要一口吞掉这座城,仅凭修行者是不可能的。 但这些夏巴族的人胆敢攻城,他和所有拓跋氏的将领,就会让他们付出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 地面突然微微震动起来。 这名拓跋氏的将领有些疑惑的看向黑暗笼罩里的夏巴族联军的营区。 那片营区此时还是死气沉沉,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动静。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这名拓跋氏眼中的冷傲彻底变成了震骇,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尖叫。 一条庞然巨|物从黑暗的荒原之中出现,它在星光下仰起头,以可怕的速度朝着他所在的城墙游动而来。 它庞大的身躯在地上扫荡出深深的沟壑,那些坚硬的灌木丛和利刃般的冰雪,在它的身下挤压成粉。 无数声骇然的惊呼声从城墙上响起。 喀嚓一声爆响,这名拓跋氏将领身前那颗蛋的蛋壳彻底炸了开来,而他的骄傲信念,也碎裂得无影无踪。 第七百十六章 蛇首 营帐中原本端坐着的拓跋熊信站立了起来。 一股从他体内涌出的真元,急剧的抽吸着周围的天地元气,诡异的在他的身后形成了一道深红色披风般的影迹。 数声训斥般的声音同时在营帐外响起。 拓跋熊信冷冷一笑,那道如深红色披风般的影迹围绕着他身体如一道巨大的血刃旋转。 他并没有对营帐外那些看守着他的密宗修行者绽放杀意,因为要杀这些人,此刻并不需要他动手。 漆黑的夜色中响起如山在空中滑动的巨大轰鸣声。 数十道泛着森寒光泽的金属巨|物如同天外来物般落入他营帐外密宗修行者的群中。 这些密宗修行者都绝非弱者,然而落入此间的军械却是他们前所未见的诡诈迅猛,在数道如门板般的巨刃狠狠斩落地上,将地上的石板和大片的泥土如浪翻开的刹那,这些巨刃之中同时弹出数百道如活蛇般扭动的银光。 这些银光都是蛇形的银色飞索,而且带着湮灭真元的气息。 数名密宗修行者的身体直接被这些银色飞索洞穿,接着被后继落来的如儿臂粗细的弩箭狠狠钉穿! 大片的尘土和破碎的金属块物以及血肉的残肢在营帐外飞洒,强大的气劲将这顶营帐撕扯的粉碎,除了数名密宗修行者及时飞掠出这些军械覆盖的区域之外,其余所有的密宗修行者全部瞬间被杀死。 令这些幸存者异常心悸的是,所有的打击都精准到了极致,拓跋熊信身周十余丈的范围里,都是空无一物,哪怕是那些飞洒的金属碎块,都没有一块能够落入这个区间。 听着远处城墙上骇然的惊呼声,拓跋熊信很清楚自己那些忠诚的部下肯定遭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可怕对手,然而哪怕连整个密宗都站在了拓跋氏的另外一边,他也依旧没有丧失对于胜利的渴望。 他冷笑着看着这些惊悸难安的密宗修行者,嘲弄般说道:“现在你们应该见识到了世俗的力量,既然我们可以让你们成神,也可以让你们成魔,堕入地狱而万劫不复。其实你们早就应该明白,在世俗的战争里,任何像你们这样的修行者都不过是配角,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永远是强大的军队。” 此时的他绝对有心情再奚落几句这些背叛拓跋氏的密宗修行者,然而外端的城墙城门处,却骤然迸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整座达尔般城颤抖起来。 那条城墙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一条铁索被人突然撼动,甚至不需要城墙上他那些忠诚部下的刻意手脚,整条城墙上所有悬挂经年的冰棱噗噗落下。 拓跋熊信脸上的傲意缓缓消失。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巨|物在撞击着城门,但他可以感知得出来这股甚至可以碾压他的恐怖力量,而且不知为何,按理而言,夏巴族大军要是正面冲击过来,那外围城墙上的军队,理应大量激发军械。 然而此时破空声寥寥,那些理应马上发动的军械,却并没有发动。 …… 城墙上的许多拓跋氏军士已经直接被吓傻了。 他们可以面对穷凶极恶甚至不知疼痛的悍勇敌军,但是他们无法面对这种似乎根本无法伤害的未知生物。 那些射在林意这条异蛟身上的箭矢如同钉不进铁铠的竹签一般纷纷折断,尤其是城门正前方那些镇守着重要军械的军士,他们只是因为恐惧而身体僵硬….只是动作慢了片刻,这条异蛟的一口剧烈的喷息,就让城门上方变成了一片死寂。 这些精锐的军士,直接变成了浑身开始腐烂的漆黑尸体。 所有的冰雪从城墙上无力的坠落,坚硬锋利的冰棱落在这条破风破雪而来的异蛟的身上,显得无比的脆弱。 城墙露出许久未见的本来颜色,显出些暖意,然而这段城墙上的拓跋氏军士却都只觉得更加的寒冷,寒冷得让他们不断发抖。 城墙上有少数将领还能保持着理智,但是当这条异蛟的蛇尾狠狠的拍击在城门上的刹那,他们的眼中都出现了深深的绝望。 城门上响起了无数道裂响。 最关键的是,被这条异蛟碾过的所有道路,那些原本足以对骑军和步兵造成威胁的碎裂冰棱,全部被压碎,压得极为紧实,完全变成了一条坦途。 咚! 蛇尾第二次狠狠的拍击在城门上。 这道坚硬的城门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力量,大块大块的木板震碎飞出。 开始崩碎的城门之后,数十名拓跋氏的重铠军士都已经骇然的四散溃逃,唯有一名持剑的修行者沉默的站立着。 强大的修行者自然有着和天地抗争的勇气,即便面对着前所未见的异兽,这名拓跋氏的修行者也依旧保持了足够的勇气,在一片木板从他头顶飞掠而过的瞬间,他一声厉喝,手中的两尺小剑如流星般飞起,飞过开始崩碎的城门裂口,随着他的感知牵引,飞向蛇首。 在这名剑师看来,这条巨蛇只要再次张口,或者他就可以拼着这道飞剑不要而给这条巨蛇沉重一击,然而令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这道飞剑飞出之后,这条巨蛇竟然再也没有张口吐息。 轰! 他身前城门彻底的崩碎,碎裂的木片和铁物如同奔流的河水一般冲击而来。 这名修行者一声厉叱,瞬间倒飞数丈,他右手双指并指为剑,隔空招引,他那道在气流之中震动不已的飞剑切割空气,发出嗤嗤的裂响,朝着蛇首上一侧大如灯笼的眼球刺去。 轰! 然而这条巨蛇的体内就像是有气浪猛的一炸,这条巨蛇后半段似乎都没有发力的动作,它的前半身却是以恐怖的速度前行,庞大的蛇头超过了他想象的速度,甚至比那些倒飞撞来的碎木还要快,直接将他的飞剑抛在后方。 这名拓跋氏的剑师眼睛瞪大到极致,眼瞳却剧烈的收缩着,他连一声惊呼声都还未发起,直接被这巨蛇张口一咬,直接咬在口中。 噗的一声。 这巨大的蛇头正好穿过城墙,它的口中,爆开一蓬血雾。 第七百十七章 清洗 “还愣着做什么!” 城墙上诸多拓跋氏的军士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然而毕竟还有人从骇然之中回过神来,一名拓跋氏将领一把推开呆立在一架军械旁发愣的一名军士,拔下旁边的一根火把就要点燃这架军械上的引线。 然而也就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这名拓跋氏将领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口冒出了一截带血的刀尖。 这名拓跋氏将领一声怒吼,单手握住自己胸口冒出的刀尖,同时转过头去。 一名身穿轻甲的拓跋氏军士飞快的松手后退。 只是这一转头,这名拓跋氏将领已经丧失了力气,跪倒在地,他口中鲜血不断溢出,看着那退后的军士,愤怒的叫道:“为什么!” 那名拓跋氏军士平日和他亲如手足,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在此时偷袭自己的竟然是此人。 “抱歉。” 那名拓跋氏军士羞愧的垂着头颅,语气微颤,“我是夏巴族人。” 数道厉啸声响起,数名军士冲向这名叛徒。 数颗赤红色的弹丸从那人手中打了出来,落在他们的身前。 轰! 数团烈火从这几名军士的脚下地面涌起,在这几名军士冲过的刹那,便将这几人全部点燃。 “杀!”“杀!”“杀!”…… 无数喊杀声和烈火涌起的爆炸声响起,这样的画面在许多军械旁,尤其是那些对修行者和军队更能造成强大威胁的破法军械和一些强大的火器周围不断的上演。 许多火器根本来不及引燃发射,那些熟悉这些火器的人便已经被身边的同伴刺杀,而有些火器还未等有人想要使用,就已经在城墙上猛烈的爆炸开来。 林意等人停留在佛宗的座辇上未动。 他和这座辇上的天光纳错和夏巴萤,便是这场大变的始作俑者,然而座辇周围却是一片平静,似乎根本没有人又闲暇顾及他们。 座辇的百丈之外,不断有密宗的修行者游走。 那些最为强悍的苦行僧都已经聚集在此,即便再灵巧的飞剑也不可能直接突破他们的防御,对座辇上的新任佛宗造成威胁。 林意看着城墙上那些手足厮杀,看着这些不断的爆炸和火光,他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感慨。 怪不得夏巴萤在一开始就将这座城视为囊中之物,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恐怕从夏巴萤真正成为夏巴族的主人开始,她就已经在想着这座城,同时对于这座城的渗透也从未停止。 尖利的示警声在城中此起彼伏。 城中的各个角落,鲜血和火焰也已经开始不断绽放。 除了夏巴族隐匿的奸细在此时纷纷发动之外,那些密宗的修行者也已经开始行动,开始冷酷的刺杀身边那些拓跋氏的重要人物。 很多担任要职的拓跋氏权贵甚至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被平日里保护着自己的祭司和供奉杀死。 随着这些声音的响起,第二道城墙上的所有拓跋氏将领自然已经明白了今日动乱的来源,知道这些原本属于拓跋氏的密宗修行者已经是可怕的敌人。 第二道城墙上一道阴影里,数块防水和防火的黑毡悄然从数架军械上滑落。 这数架军械极为独特,就像是某些寺庙里供奉着的古铜佛像。 “动手!” 一名身穿黑色重甲,只余两个眼睛在重甲的面罩之外的拓跋氏将领沉重的呼吸着,豁然朝着前方底下伸出手指,对着身前的十余名军士厉喝道。 这数架军械根本不需要做任何调整,因为先前它们就已经对准了那架座辇的位置。 然而听着此时的命令,这十余名拓跋氏的精锐军士都是一阵发愣,之前他们调整这些军械,便是为了提防这些夏巴族的人对佛宗突然动手,然而此时,看着这名拓跋氏将领手指所指,竟是那名在光明之中诞生的新生佛宗? “密宗叛乱,先杀佛宗!” 看着这些部下还呆着不动,这名黑甲将领再次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然而这样的命令却让这些军士陷入了更严重的思绪混乱,他们茫然无措。 “违令者斩!” 这名黑甲将领看着这些军士还不动手,又气又急,随着一声厉喝,他的手中出现一道刀光,刀光落处,距离他最近的两名军士头颅往上飞起。 两名军士的死亡在此时根本不算什么,然而这样的画面却正好落入了座辇上天光纳错的视线。 他将身前的那根紫金降魔杵握在手中,站了起来,然后指着那名刀上还在滴血的黑甲将领,出声说道:“拓跋氏王血,已被心魔所污,入魔者,必先破其顶骨,将残躯置于烈火之中焚烧,令其魂灵堕入地狱,百世轮回方能赎清罪恶,才得解脱。” 这名黑甲将领的身体骤然僵住。 他前方那些剩余的军士原本已经下意识的朝着那些军械伸出手去,此时听着天光纳错如审判般的话语,身体里好像瞬间被注入了无尽的力量和勇气,反而一声喊杀,朝着那名黑甲将领冲了过去。 “今日烈火必定洗清罪恶,有大勇气除魔者,有大功德。除魔战死者,免三世苦修,入无上妙境,成尊者。” 天光纳错接着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响亮,但是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却是很多人都清晰的听到。 那名黑甲将领明明平日里可以轻易的杀死所有这些扑来的军士,然而不知为何,听着这名佛宗的声音,看着这些根本无惧死亡冲来的军士,他的手脚都似乎有些莫名的酸软,他只是下意识的砍倒了几名军士,便被后继的军士扑倒在地。 惊恐的惨叫声从这名黑甲将领的口中不断响起。 他身上的黑甲被不断卸下,他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和这些扑在他身上的军士的鲜血不断混杂,破碎的血肉四洒,甚至都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这些军士的。 更多的军士从两侧冲来,冲向这名已经接近死亡的军士。 城墙上很多将领都满含惧意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但其中的绝大多数人终于彻底的清醒,此时对拓跋氏的存亡最关键的,并非是外面那支已经发动的夏巴族联军,而是此时城墙下那块空地上,站立在座辇上的那名白衣小僧。 “必须先杀了他!” “所有能去的修行者,全部过去,不要给他们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一名拓跋氏的高阶将领身影往黑暗中退去,同时寒声发出了这样的命令。 第七百十八章 雷罚 长久以来,对于绝大多数拓跋氏人而言,这些密宗的僧侣就是神灵的代言人。 和中土王朝的子民臣服于天子不同,这些密宗的僧侣在无数年的布道之中收获的是更为虔诚的信仰和付出。 无论这些僧侣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在绝大多数信众看来,必定是遵循神灵的旨意,有着特殊的意义。 绝大多数将领的威信根本无法和这些僧侣相比,最为关键的是,佛宗在整个拓跋氏密宗的体系里,一直都是最为隐秘而伟大的存在,是佛祖的化身。 佛宗平时很少见人,只在许多特定的节日,才会露面对虔诚的信众散布智慧的光辉,但绝大多数信众都陷于贫苦之中,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一生的目标,恐怕都是想要亲眼见到佛宗,并接受佛宗的摩顶祝福,然而这种目标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便是真正的奢望,他们一生都甚至无法亲眼见到佛宗。 这些人一生困顿,但即便在这样的困境之下,他们都愿意将一生所积蓄的财产毫不吝啬的供奉给密宗,供奉给这些苦行僧侣。而这些钱财,在平时可能比他们的命还要重要。 佛宗的一切都意味着神圣,对于信众而言,哪怕是佛宗身上的汗液、泥垢,甚至唾沫,都甚至是治病救灾的灵药。 在中土王朝,若是一名皇帝御驾亲征,自然令军队士气大增,但若是和佛宗亲征相比,这种士气大增的程度,恐怕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此时,便相当于是佛宗亲征! 佛宗手持降魔杵限于乱阵之中亲征,这恐怕也是拓跋氏拥有佛宗以来第一次! 若不能尽快将这名佛宗杀死,恐怕城中的拓跋氏军队将会直接陷于内乱,根本不需要外面的夏巴族联军攻进来,达尔般城内的拓跋氏军队就已经遭遇灭顶之灾。 天地间的寒风宛若突然消失,然而寒意却反而更加刺骨,原本明净只有少许流云的夜空里,突然多了许多乱云。 林意感受着四面八方的杀意,他的心境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觉得这样的感觉十分熟悉。 当日在钟离城墙上,便是如此。 他已经有了这样的战斗经验,而且不同的是,他远比当时强大。 十余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在他的感知里首先逼近。 那是十余名一席黑衣的修行者,他们沿着第二道城墙的阴影悄无声息的如一只只黑色的蝙蝠飞掠而下,在落地的刹那,他们身上的黑衣震起,都抖出数个一模一样的影迹。 这些修行者不知是什么宗门,这种真元手段十分奇特,即便是以林意的感知,也无法清晰的判断出他们抖出的那几条身影之中,哪一个是他们的真身。 只是这些修行者都只是连如意境都未到的修行者,哪怕对于拓跋氏的第一波攻击而言,也应该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 林意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离开这些黑影,落向高空之中的一朵乌云。 这朵乌云的下方,突然出现一道涡流。 这道涡流的外部卷吸着云气,不断的拉长,只是令林意惊讶的是,这明明像是有锐器要破空而至,然而这涡流的变化却是十分缓慢,近乎凝滞不动。 数十道黑影急剧的逼近这架座辇,林意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夏巴萤和白月露似乎也根本没有对他们出手的意思,然而就在此时,这数十道急速冲刺的黑影突然分成更多的黑影。 并非是完整的身影,而是碎影! 有些黑色的影迹只是随着真元的消散而重新变成虚无的风,但许多黑色的影迹边缘却是瞬间变红,流淌出鲜血。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就像是从虚幻的世界被拉回现实,这些如黑色蝙蝠又如鬼魅般的身影,全部被切割成了流淌着鲜血的碎块! 噗噗噗….. 一阵令人窒息的碎块落地声响起。 直到这些碎裂的血肉之躯落地,许多人才隐隐看清空气里流淌的一些红线。 红线上的红意开始消退,细小的血珠从红线上滴落,这些红线露出金色,却是一根根金丝。 所有金丝汇聚的源头,是一名身穿华贵袈裟的密宗法王。 所有这些金线如活物般朝着他的右手手腕收回,变成一串金色的菩提子。 轰! 最外的城门处,那条巨大的异蛟已经彻底穿过城门,它在穿过城门的刹那,尾部在城门的两侧拍击,将这完全是坚硬的石块堆积出来的城门洞都拍得乱石纷飞。 它径直朝着林意所在的这架座辇而来,巨大的蛇吻之中还流淌着粘稠的鲜血,看到这样狰狞的画面,即便是刚刚杀死了那些修行者的这名密宗法王都是惊骇失色。 这条异蛟抬起身来,它的前半段身体抬起时,就已经超过了身后城墙的高度,巨大的身躯甚至遮住了它身后后方的火光,这密宗法王的头顶落下可怕的阴影。 然而所有人都看到,林意只是对着这条异蛟点了点头,这条如同魔物的异蛟就如同瞬间高兴,显出了温顺的姿态。 林意比任何人都清楚士气在这样的大战之中意味着什么,他微微的笑了起来,然后朝着那条异蛟纵身跃起。 他的身体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带着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感朝着那条异蛟的头颅落去。 恐怖如魔神的异蛟垂下头颅,它的头顶,变成了林意的座辇。 林意落在它的头颅上,他负手而立。 这条异蛟重新扬起头颅。 这城中的喊杀声为之一静。 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一声雷鸣,那条吸附着云气盘旋的涡流,终于真正有了剧烈的动静。 涡流的最下端,原本平缓转动的天地元气剧烈的冲撞在一起,冲撞出无数的电光。 这些电光在雷鸣声中聚集成束。 一道明亮的闪电,如同天神的长枪一般,朝着异蛟头颅上的林意狠狠刺去! 林意眯起眼睛。 这闪电的光芒比起之前佛宗利用法阵放出的光线还要明亮,雷电是天地至威,专门诛邪,然而他决定挑战这一道闪电。 第七百十九章 踏雷 在一片惊呼声中,他飞身而起,面色不变,直接朝着那道闪电一拳砸去。 一股澎湃灼热的血气从他的体内迸发而出,在他的拳头前方形成炽热的拳风。 轰! 他前方的空气被他的拳风压迫,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悄然微动,数道深红色的丹汞凝成剑形,在他身后的影迹中飞了出去,落向身体的右侧。 噼啪一声爆响,这道闪电和他的拳风相撞,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元气波动,无数缕更为细小的电光如细蛇一般在空中放肆的游走。 明亮至极的电光让所有人都无法看清林意的影迹,然而在下一刻,在这些电光朝着更远处游离而去,将近消失的刹那,所有人看清了林意的身影。 他还在向上! 他的拳头还在保持着往上砸出的姿态,更令人震骇的是,他身无寸伤,就连身上的衣衫都没有炸裂一条。 那些原本还想前赴后继朝着佛宗和他冲来的拓跋氏修行者面色苍白的看着这样的画面,因为他们的眼瞳还在被明亮的电光灼烧,此时林意的身影还显得分外的黑沉,然而越是如此,林意的身影在他们的眼中就越加显得强悍异常。 “噶尔丹法王!你背叛我?” 天光纳错霍然转身,看着第二道城墙后方某处厉声喝道。 以自身真元操控天地元气引动雷电,这也绝非常人手段,他虽然并非是真正的上任佛宗转生,但对密宗内所有修行者的手段也是了如指掌,瞬间便明白了出手的是何人。 就如他选择了林意和夏巴族一样,密宗之中,恐怕也有不少高位者做出了其他的选择。 没有人应声。 天光纳错此时手中的法球是拓跋氏这一脉密宗的克星,即便此时的天光纳错还显得十分弱小,也没有任何一名密宗的修行者会冒险近身直接和他为敌,就算是这名法王的真元修为也远在他之上,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身影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这名法王不敢隔着很远的距离出手。 回应天光纳错此时这句话的,是第二道雷声。 先前云气之中那道涡流形成的很缓慢,然而随着第二道雷声的响起,那团乌云的上端一片通明,第二道涡流迅速形成,第二道闪电直接凝成,朝着在空中已经往下落去的林意追了过去。 第二道雷声响起之时,巨蛟有些瑟缩的垂下头颅,略微盘曲起身体。 雷电乃天地至威,任何生灵都有天然的畏惧,但此时让这条异蛟感到危险的不止这雷电。 不知为何,它总觉得除了林意之外,座辇上的那名厉喝的小僧也同样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第二道雷电垂落,就连这座城里诸多阴暗角落里的虫豸都感到了致命的危险,都尽可能的朝着远离地面的更深处钻去。 此时林意的身体已经在空中往下坠落,然而他看着这第二道闪电,脸色却依旧平静,眼瞳深处甚至浮现出了一丝戏谑的神色。 操控雷电自然是极为惊人的手段,但这种强行用真元引动天地元气激起的雷电在威力上自然远不如天地间自然生成的雷电。更何况他并非普通的修行者。 他的身体可以消弭引来这些雷电的真元,他的拳风和激射而出的丹汞,可以轻易的将这些雷电引偏,击碎。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越是高阶的修行者的对抗,越是归结于力量本身。 若是此时引动雷电的修行者是魔宗那样的存在,他肯定无法匹敌,但若只是神念境的修行者,这样的真元力量引动的闪电,他恐怕可以承受无数条,直到这名密宗法王的真元彻底耗尽。 他平静的挥拳,朝着第二道雷电击去! 轰! 明亮耀眼的雷光在他的身体上方炸裂,无数条细小的电光就像是流苏一样,在他的身外飘洒。 第二道城墙后方的一间普通民宅里,一名身穿紫色僧袍戴着金黄色僧帽的法王抬起头来。 他的面如满月,甚至显得有些微胖。 他听到了新任佛宗的那一声厉喝,但他知道那名佛宗虽然隐约感知到了他气机流动的方位,却并无法锁定他所在的真正位置。 而看着第二道即将消失的雷光,他也并没有陷入绝望和气馁。 他无从知晓林意的真正底细,所以他和林意的想法截然不同,他只是觉得只要这名修行者无法发现他真身所在的位置,那这名南朝的年轻人便有可能被他抓住破绽杀死。 他的眼瞳之中有金光闪现了一下。 天空之中再次轰隆一声雷鸣,出现了第三道闪电。 许多冲向天光纳错的修行者已经彻底停下了脚步。 一种空气被灼烧烧焦的味道直冲他们的鼻腔,这种闪电让他们所有人都感到畏惧,但他们更为畏惧的,是那名可以御使他们前所未见的巨蛇,可以击碎这样的雷电的年轻人。 林意此时双脚已经落地。 因为生怕对异蛟造成什么损伤,所以他并没有再落在异蛟的头顶。 他的脚下震起两蓬烟尘,他的衣衫上带着雷电气息的残留,噼啪作响。 只是他的身上,依旧没有任何的伤痕。 此时第三道闪电已经落了下来。 轰! 在闪电落下之前,林意已经跳了起来。 他一脚朝着这道闪电踏去。 令人畏惧的闪电在他的脚下炸开,被他一脚踏碎。 雷芒大作,照亮了两道城墙之间。 所有已经止步不前的拓跋氏修行者仰望着那道强悍无匹的身影,脸上渐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就像远山上的积雪一般苍白。 一脚踏碎这道闪电,林意像沉重的巨石一般坠落,他的脚下再次溅起一片碎石,他的双膝都甚至没有多少的弯曲。 这显得毫无美感,然而在战场上,越是这样毫无美感的蛮横力量,便越是让人感到无比的畏惧。 林意挺直身体。 他很清楚如何让这些敌人变得更加畏惧。 他透过烟尘,看向城墙上一名持着弓箭对着他的拓跋氏修行者,摇了摇头,道:“你真的无惧死亡?” 第七百二十章 淬身 他这句话是问这名试图朝着他施射的拓跋氏修行者,然而所有在场的拓跋氏修行者都觉得这是在问自己。 无论是党项还是吐谷浑的精锐军队,在很多方面都和南朝和北魏的精锐部队有着很大的差距,士气亦然。 南朝和北魏的许多精锐军队都是经历了无数血腥厮杀的洗礼,他们的敌人要么就是敌对王朝的同样精锐的军队,要么就是那些地方镇守军都根本无法应付的马贼。 然而党项和吐谷浑已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和南朝、北魏这样强大的王朝征战过,他们很多时候的敌人不过是一些无法和他们匹敌的部落,一些反抗他们统治的农奴。 若是北魏的铁血军队,如中山王元英座下的白骨军,哪怕是面对这种从未见过,似乎根本无法战胜的异蛟,他们也断然不会像这些拓跋氏的军队一样惊慌失措,溃不成军。 此时天光纳错和夏巴萤以及他和白月露,若是陷入的是北魏的某座雄城,不管夏巴萤之前布置有多少的奸细,恐怕此时他们恐怕已经陷入了苦战,不知有多少真元手段和飞剑、箭矢在他们的身周交错。 然而直到此时,最外的那道城墙已经混乱不堪,城中已经到处都是杀声,火焰四起,拓跋氏的这些人却甚至没有对他们能够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这便是很多南朝的强大边军将领从不敢看低北魏军队,在谈及吐谷浑和党项的军队时,都往往带着些不屑和鄙夷,心中都不自觉用乌合之众来形容的原因。 现在的铁策军之所以强大,不只是有他林意和剑阁,拥有的还有从钟离城中活下来的那一批人身上独有的气质。 林意一眼之间,这名拓跋氏的修行者箭师已然气馁,他心中生出无穷的往后退去,消失在这名南朝修行者视线中的欲望,他当然不觉得自己射出的箭矢会比天上落下的闪电还要强大。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名黄袍黄帽的密宗僧人悄然的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黑暗里。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冲入他的鼻腔。 这股香气让他极为舒服,他的毛发甚至都彻底舒展开来,神魂都感觉要往天空飞起。 那名密宗僧人双唇未动,然而一道威严的声音却是直接在这名拓跋氏箭师的耳廓之中响起。 这名拓跋氏箭师心中的恐惧尽消,他体内的真元随着充盈他体内的香气沸腾起来,尽数从指尖倾泻|出去。 搭在他指尖的那根黝黑铁箭瞬间明亮,变成一道银光,破空而出! 嗤嗤嗤嗤嗤…… 同一时间破空的,绝不止这一根箭矢。 至少有数十枝箭矢同时破空,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啸鸣,同时朝着林意落去。 除了那一道银光之外,其余的所有箭矢都是紫色的箭杆,上面缠绕着铁线,所有这些箭矢的箭簇都并不尖利,反而分散如同一朵朵铁花。 轰! 与此同时,天空之中再起雷鸣,那团雷光未消的乌云下端就如同被闪电彻底击穿,一束闪电在半空中便受到这些箭矢的牵引,分化成无数缕明亮的闪电,然后不断汇聚于箭身。 这些紫色箭杆的箭尾炸裂开来,死死的电光却依旧如箭羽在震动。 这些紫色的箭矢缠绕着闪电,全部变成了闪电之箭。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蹙起,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些箭矢就像是一个法阵,已经牢牢笼罩了他的身位,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避开所有这些箭矢,而这些箭矢本身的材质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的威胁,只是这些箭矢能够带着闪电直接冲击到他的身上,这和对方的真元力量无关。 即便这名密宗法王的这种操控雷电手段形成的雷电和天地间真正的雷电在威力上根本无法相比,而且这些箭矢也再次让他的力量分化,然而他依旧不可预知这些雷电若是真正侵入他的身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从来没有典籍会记载。 他看过的那些最为胡言乱语的笔记里也没有这样的记载,因为没有人去以身试雷,哪怕有这样的人,也应该直接就被雷电劈死了,留不下任何心得体会。 无数缕深红色的焰气从他的肌肤下悄然渗出,往外涨开。 他的身体表面就像是突然张开一副深红色的焰甲,而且还在不断的扩大。 噗噗噗噗….. 数十道明亮的闪电之箭冲击在他这副深红色的焰甲上,像冲击进一个流沙池一般,溅起一蓬蓬尘烟,竟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声。 所有人都异常震撼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看到这些闪电之箭在林意的身上纷纷破碎,那些紫色的箭杆,包括那道布满银光的箭矢的玄铁箭杆,在林意的身上就像是琉璃一般碎得干脆,那副深红色的焰甲和林意的身体之间,却是一片明亮,沸腾起来。 无数的闪电在林意的身上穿行,穿过他的衣衫,沁入他的身体。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所有的人都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所有拓跋氏的人都在心中期盼此人能够被杀死。 林意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的发丝根根往上竖起,连发丝的尖端都开始流淌着亮光。 他身外的深红色焰气如同风化般迅速流散,沉重的丹尘没有往上飞扬,而是如无数沙子顺着他的衣角往下流淌。 雷音渐散。 上方的那一团雷云也开始彻底消失。 然而林意并没有死去。 他身体的颤抖很快消失。 他抬起头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噗噗噗噗…… 那些深嵌在他衣衫之中的箭矢碎片,随着他身体血肉的动作,一片片被飞弹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他有所损伤。 相反,所有能够感知到他体内气息动荡的修行者,都觉得此人此时的气息变得更为强大。 第二道城墙后那间民宅里,那名密宗法王失神的看着那团消散的雷云,他自己的身体剧烈的震荡起来。 怎么可能!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修行者经历雷电的侵袭而安然无恙,生机反而变得更加强大? 第七百二十一章 自由 几道极淡的白色雾气从林意的衣衫之中透了出来,那是寒风吹拂而来的冰屑落在了他的肌肤上,然后迅速被他的体温蒸发。 此时他的体温恐怕和那名拓跋氏将领烤蛋的石板相差无几。 然而他觉得没有丝毫的痛苦。 只在数个呼吸之间,他的体温迅速的下降,变得和常人无异。 那体内气血如沸的短暂过程,只是将他体内血肉深处原本压榨不出的污垢尽数排出。 那些细碎的雷电在他的体内穿行,并没有对他的生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造成了他体内每一丝细小血肉的剧烈震颤,甚至前所未有的抽搐,将这些细小血肉的力量压榨出来的同时,也如同千万根细索互相较尽,将他已经洗炼了无数遍的肉身再度洗炼。 这种洗炼,比任何一名修行者打入他体内的真元的洗炼更加干净,更加强劲。 “我要这个人活着。” 在所有拓跋氏的修行者裹足不前,看着他无比敬畏的这时,他转过头去,看着天光纳错,轻声说了这一句。 他当然不是想虐杀或者羞辱那名法王,而是这人操控雷电的手段在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里极为特殊,而且若是能够多几次这样雷电淬身的机会,他的修为进境必定会比之前快出许多。 天光纳错点了点头,然后他对着视线之中所有的密宗修行者说道:“要保证噶尔丹法王活着,带着他来见我。” 轰! 也就在此时,城中深处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一道恐怖的火柱冲天而起,焰火和烟气不断的澎湃扩张,变成一朵明亮的蘑菇般的云彩。 整座达尔般城地动山摇,第二道城墙上所有的冰棱也开始纷纷掉落,无数坚硬的冰棱撞击着地面,碎裂的冰砾如同晶莹的玉石飞起,在寒风之中起舞。 地面不断的抖动,所有的拓跋氏人震骇的看着那道火光升腾处,竭力的控制自己的身影。夏巴萤却是平静的负手而立,似乎地面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他们的火器库爆了。”她对着身旁的白月露说道:“罗姬涟已经动手,我们必须快一些。” 白月露点了点头。 不管这里的拓跋氏人如何被天光纳错和林意慑服,但城中只要彻底发动,这便意味着在第二道城墙以内的密宗修行者和夏巴族使团的人会限于苦战。 那些没有亲眼见到这条异蛟和林意战斗场面的,没有失去战斗意志的拓跋氏军队,会第一时间对夏巴族的使团进行反扑。 “我们进内城去和使团会合。” 她对着夏巴萤说完这句,然后抬头看了城墙上那名箭师一眼。 在之前的一刹那,她感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念力波动,知道这名箭师的情绪恐怕被密宗的修行者所控制,然而在这样的战争里,既然他对林意施箭,他就必须死。 无比绵密的尖厉破空声将所有人的视线从城中那道火柱拉回。 无数根飞针的影迹同时飞临墙头,落在那名箭师的身上。 一道细碎的声音在这名箭师的头颅上响起。 这名箭师的身体骤然僵住,他的身体表面似乎没有任何的伤痕,但是在下一刹那,他的两侧耳洞之中同时涌出一道醒目的血箭,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伐倒的树木一样,直接从城墙的边缘摔倒下来,重重的砸在下方的冰棱碎砾之中! 坚硬的冰棱刺入了他的体内,滚烫的鲜血从破碎的血肉之中涌出,溶解着接触的冰雪,嗤嗤作响。 “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怪物?” 那名曾经动用秘术左右了这名箭师的密宗僧人恐惧的蜷缩起身体,看着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上千根飞针,他的心中生出强烈的悔意。 能够操控雷电的噶尔丹法王在他们的眼中是雷电尊者的转生,若是新任佛宗和噶尔丹法王之间进行一场战争,原本在他和许多人看来,噶尔丹法王的力量会远超出新任佛宗,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即便连战无不胜的闪电,任何神话传说中连魔王都畏惧的存在,竟然都根本无法对那名南朝修行者造成任何的威胁。 “噶尔丹法王,我可以宽恕你的罪恶!” “反忏悔者,尽可得宽恕。”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耳廓之中,响起了天光纳错的声音。 天光纳错的声音依旧并不算嘹亮,然而他这次的声音却传得更远,被更多人听见,甚至更多的人看清了他的声音,就连城中远处的许多人,都依稀看清了这名新任佛宗的影迹。 因为他在高处。 林意很懂得攻心。 在白月露的飞针飞出时,他便已经召过了异蛟,同时和天光纳错一起站在了异蛟的头顶。 此时,他让异蛟不断的直起身体,异蛟的头颅已经彻底超出了城墙的高度。 异蛟的头颅此时在夜色之中对于远处的人们还不算清晰,但是它两颗眼珠却是如同巨大的灯笼一般发光,再加上天光纳错手中的法珠始终散发着柔和的光线,这种画面,对于寻常人而言便已无法想象。尤其是城中那些原本不属于军队的平民,一些在夏巴族联军到来之前没有来得及离开的商队,城中集市之中定居的商户,他们看着黑暗里的那些诡异和神圣的光线,他们受到的震撼太大,连惊恐的情绪都似乎从他们的身体里被抽离,纷纷近乎麻木的跪拜下来。 城墙阴影里那名黄袍黄衫的密宗僧人跪伏在地,两膝在坚硬的城墙地上滑动,他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就如同粘结在一起般,他乞求佛宗的原谅。 “若能不惜己身助我伏魔平乱者,可获自由身,家人永世蒙受佛光恩泽。” 在蛊惑人心方面,新任佛宗的天光纳错自然也是世间顶尖的角色,此时他的身体状况实在不怎么好,但是看着这城墙内里的无数屋舍,看着许多农奴苦力聚居的棚舍,他将身体里仅存的力量都压榨出来,尽可能大声的呼喊了出来。 第七百二十二章 小看 城中的许多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尤其是那些在屋舍之中,不得命令根本无法从屋舍之中走出的奴隶。 但城中的这些人们都已经知道那是佛宗。 在佛宗的声音一开始传入他们的耳廓时,他们都跪倒在地,更多的是因为恐惧。 佛宗在他们的心中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但畏惧佛宗,更多的是因为若是对这些密宗僧人有丝毫不敬,恐怕他们就会遭受到可怕的摧残。 然而听到佛宗的这句话时,这些人全部站了起来。 对于这些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自由更让他们感到渴望。 很多双手拍向了前方锁死的木门。 这些木门虽然并不算牢固,任何成年男子的撞击都可以导致它破损,然而在平时,这些木门的后面便有那些手持着皮鞭的主人。 只是得到佛宗的恩准,这些主人便根本不重要。 城中的无数道这样的木门就此倒塌。 听着那些木门倒塌的声音,许多原本还有斗志的拓跋氏将领不断的倒退着,终于直接丢下了手上的刀剑,朝着自己家中的方位发疯般的跑去。 他们这些人明白,如果不马上赶回家中,在这些奴隶和仆人的面前表示对佛宗的忠诚,这些奴隶和仆人恐怕会将他们的家人全部杀光。 “那是什么?” 也就在此时,这座城中的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向夏巴族联军所在的那片夜空。 黑色的夜空里突然出现了无数道光明,就像是有许多颗赤红色的星辰从无尽的高空之中坠落了下来,然后在夜幕之中拖出长长的影迹,将黑夜切割出无数细密的裂痕。 然而就在刹那间,那些赤红色的光点变得一片金黄,而且越发明亮,就像是无数凤凰的羽毛在夜空之中生长。 随着整个天空的夜色被这种金色光焰占据,城中所有的人渐渐看清,那些都是飞在天空的诡异物事。 金色的火焰在车辇上燃烧,车辇的上方漂浮着营帐,车辇上站立着身穿深红色铠甲的夏巴族战士。 这些夏巴族战士都戴着黑色的面具,在金色火光的照耀下,他们显得分外的神秘而冷酷。 “这些火焰的颜色一会赤红,一会金黄,你的那顶火焰浮屠的火焰却又可以是墨绿色,这是怎么做到的?”看着那些充满神性色彩的火焰,白月露忍不住问道。 “只要在火焰之中加入不同的金属粉末,便可以轻易的变化出许多种颜色。”夏巴萤淡淡的笑着,轻声答道:“哪怕你要将这些火焰变得如同彩虹一般,我都可以做到。” 异蛟的身躯直接越过第二道城墙朝着城中行去,它的身体将城墙上许多固定机座的大型军械都轻易撞倒,那些如铁山一般的高大军械轰然倒塌。 城中许多拓跋氏军士看着这些画面,他们痛苦而无助的吼叫起来,他们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山中被兽夹夹断了腿的野兽。 佛宗已经越过了第二道城墙,所有处在第一道和第二道城墙之间的密宗修行者自然如影随形。 大量身穿破旧僧袍的苦行僧和身穿紫色或是深黄色僧袍的僧人出现在第二道城墙之上。 其中一名僧人正是之前将紫金降魔杵交给佛宗的那名密宗上师。 这名密宗上师站在城墙的最边缘,他的脚尖甚至已经悬空,迎面而来的寒风和飞雪吹拂得他身上的僧袍如抖动的旗帜般作响。 他没有继续向前,只是平静如水的开始颂经。 一股股强大的精神念力波动不断扩散开来,他体内的真元不断缓慢释放。 四周的天地元气被卷吸过来,在他的身后形成奇妙的光影。 他的身后渐渐矗立起一尊高大的佛像的虚影。 这尊佛像的虚影高达数丈,手持一根巨大的降魔杵,看上去无比的威严。 处在第二道城墙边缘的所有密宗僧人突然全部跌坐了下来,平和却响亮的诵经声成片的在城墙上响起。 城中的许多拓跋氏人原本就是密宗的虔诚信徒,听着这样的诵经声,许多人手中还死死的握着武器,但是却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开始诵经。 无数的声音从军队之中,从屋舍之中,从街巷之中响起,最开始的时候显得杂乱不堪,然而只是十数个呼吸的时间过后,这诵经声却变得越来越整齐,越来越震慑人心,让整座城都再次震荡起来。 数百顶火焰浮屠被绳索牵引着,迎着不利的风向都飞临到了这座城的四周,明亮的金色焰光从空中压落下来,让很多原本已经决定用死亡证明自己的勇武的拓跋氏将领都跪了下来。 这完全是不对等的战争。 夏巴族联军的中军还在荒原之中推进,连最前方的先锋军距离达尔般城的第一道城墙还有数里的距离,然而城中效忠于佛宗的力量,却似乎已经彻底凌驾于拓跋氏之上。 金色的光焰从屋顶的破洞之中洒落,落在噶尔丹法王的脸上。 噶尔丹法王一脸落寞。 拓跋熊信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间寻常的民宅房间里。 “已经一败涂地,我们已经错误的估计了所有人,不只是佛宗,不只是这名南朝的修行者,还有夏巴萤。”噶尔丹法王缓缓的转身,看着拓跋熊信,轻声叹息道:“我不知道你还在坚持什么。” “这个时候说已经一败涂地为时尚早。”拓跋熊信摇了摇头,看着他道:“我想知道你现在是想继续和我联手,还是准备像这名佛宗表示忏悔。” “我可以静观其变,因为随时可以忏悔,而且我已经听到了他说要我活着。”噶尔丹法王说道:“关键在于,你想要如何?” “我不想给你第二条路走,要么继续和我联手,要么被我们杀死,达尔般城的胜负都不能彻底决定拓跋氏和夏巴族的未来,所以我不会让你这样的人活着落在他的手中。”拓跋熊信声音微寒的说道。 “你无法杀死我,除非你可以无视拓跋泓衍的生死。”噶尔丹法王说道。 拓跋熊信沉默不语。 他还小看了这名密宗法王。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已经将拓跋泓衍控制在了手中。 噶尔丹法王笑了起来,他认真的提议道:“其实你可以和我一起忏悔,像你这样的人物若是直接投降,将来也会成为影响整个党项的重要人物。否则将来整个拓跋氏,可能只剩下拓跋泓衍被人记住。” “其实我从来不相信你们密宗的所有教义,所有鬼话,若没有自己的想法,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拓跋熊信也笑了起来。 噶尔丹法王点了点头,道:“我也希望见到不一样的奇迹,现在所有的人都即将跪倒,你想怎么做?” “人会害怕,军队会没有士气,奴隶会受诱惑,但那些连人话都听不懂的牲畜不会被经文蛊惑,那些凶狠的动物不会没有士气。”拓跋熊信转身离开,他的声音继续传来:“没有任何敌人能够在一名埋伏有后招和有着玉石俱焚的决心的统帅面前,获得完美的胜利。” 第七百二十三章 主宰 “后招?” 噶尔丹法王转过身去,看着从后院消失的拓跋熊信的身影,他有些嘲弄的自语道,“不会害怕的动物?拓跋熊信大将军…难道你想要靠你养的那些熊就能杀死这些夏巴族人吗?” 拓跋熊信没有听见噶尔丹法王的嘲讽,在这座民宅背后的一条漆黑巷道之中,他对着守候在那里的数名忠诚的部下点了点头。 数枝响箭破空而起,在满城虔诚的诵经声中显得极其突兀。 拓跋熊信没有丝毫的停留,他御风而起,朝着城中的更深处飞快的掠去。 修为是他这种将领的骄傲所在,境界越高的修行者,就越是有自己坚持的底线。 对于他这种神念境的强者而言,只要他避免和人纠缠,至少在这个城里还没有几个人能够将他很快的找出来。 达尔般城是一座石城,平日里许多商人和进城赶集的普通牧民最喜欢的娱乐便是观看斗兽。 斗牛在党项境内其余城市也十分常见,但是在达尔般城里,便更有机会看到许多猛兽的搏杀。 整座达尔般城里有不下五个斗兽场,围绕着这些斗兽场有诸多的赌坊,还有一些牲圈,当这些响箭破空时,其中数个斗兽场外的牲圈之中,有数道兽闸同时打开。 金属的锁链摩擦着,涌出大量的火花,并发出刺耳的响声。 只是这些刺耳的响声马上被内里的吼声淹没。 一群群巨熊疯狂的从这些兽栏里狂涌而出,所有这些兽栏的内里其实都是一个个山窟,兽栏看似很小,然而内里无比旷阔,熊群就像潮水一般疯狂的外涌。 这些巨熊比寻常的棕熊和黑熊都要高大,任何达尔般城的人都可以轻易的判断出这是拓跋熊黑熊军的战熊。 这些战熊平日里身披黑色软甲,身形庞大到甚至能够当成军士的坐骑,然而这些战熊在这兽栏深处的山窟之中不知经历了什么,身上的黑甲都是消失无踪,而且浑身的皮毛都几乎没有多少是完整的,它们的身上都是血肉模糊,几乎变成了一头头血熊。 噶尔丹法王依旧平静的盘坐在那间民宅之中,他听到了远处这些兽栏的动静,却是不由得有些惊讶,心道拓跋熊信所说的后招,还真的便是这些熊而已? …… 没有人去约束冲出来的这些巨熊。 那些听到响箭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兽栏的人也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这些巨熊冲出兽栏之后,血红的双瞳闪耀着毁灭的光芒,并没有朝着夏巴族人所在的方位冲去,而是毫无章法的朝着四处疯狂的冲去。 平和而宏大的,令人心神震撼的诵经声被无数声恐惧的尖叫声打破。 这些巨熊发狂的撕咬着沿途所见的所有活物,不管它们遭遇到的是寻常的民众还是拓跋氏自己的军士,还是那些密宗的僧侣,或是拓跋氏那些权贵的家人,它们只是疯狂的用自己的利爪洞穿对方的血肉,用自己的牙齿将对方的骨骼嚼碎。 拓跋氏军中的大多数人见过黑熊军的操练,甚至见过黑熊军的战斗,然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些巨熊彻底发狂之后,竟然是如此的巨力恐怖,而且最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失去了那些铠甲和驯兽师的束缚之后,这些看似蛮笨异常的黑熊的速度和体力,也远不是他们所能相比。 上千头血色的巨熊在城中疯狂的穿行,不分敌我的灭绝的屠杀。 迅速弥漫街巷的血雾,甚至让这座大城在无数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妖异的红! 到处都在杀戮,整座城都是惨叫和惊恐的哭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修罗场。 诵经声已经完全被压制,许多城墙上密宗的苦行僧看着这座城中的景象,即便是心如铸铁,他们的双手也在僧袍之中开始不断的颤抖。 那间民宅之中的噶尔丹法王彻底的愣住,他完全没有想到拓跋熊信会用这种方式来对抗那些城墙上的密宗僧侣。 拓跋熊信在漆黑的街巷之中朝着这座城的北端走去。 刺鼻的血腥气息从他的身后不断涌来,即便是迎面的寒风都无法吹散。 他的脸上尽是冷酷的意味,他的步伐依旧稳定到了极点。 他不否认信仰的力量,只是信仰原本就建立在武力和鲜血之上。 拓跋氏既然用了许多年的武力和残酷镇压的手段,帮助密宗建立了这样的信仰,那今日他就用更多的鲜血来提醒这些人,拓跋氏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哪怕他今夜注定成为这片土地上的恶魔,注定沉沦,他也绝不会动摇。 他伸出了手,往上举起,然后握拳。 这是一个和南朝的军令很类似的动作。 其实哪怕是吐古浑和很多西域的军队之中,也有如此类似的动作。 因为这个动作,往往代表着坚定和力量。 漆黑的街巷之中,在无数的惨叫悲鸣里,再次响起数枝响箭。 这数枝响箭响起的刹那,城墙最北端的烽火台上,骤然绽放出几道明亮的火柱。 没有任何的爆炸声和轰鸣声,但烽火台内里的热油随着热气不断的喷发,却让喷涌在空中的火焰越来越明亮,飞舞得越来越高,甚至要照亮远处的雪山! 达尔般城的后方,一些雪原之中,突然有了些异动。 一些雪雾不断的升腾,渐渐聚集,就像是有一场巨大的暴风雪慢慢生成,朝着这座城池席卷而来。 与此同时,城中最中央的城主府中,数座如投石车一般的军械突然响起了轰鸣。 一团团的黑影,从城主府中朝着四面的天空抛射而出! 随着这些重物的落地,城中的各处溅起大量的烟尘,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二道城墙的城门对于拓跋氏而言已经彻底失守,林意和夏巴萤等人已经越过城墙,他们此时所在的营地,便是夏巴族的使团所在的营地。 夏巴族使团的这些人几乎没有任何的死伤,听着这些沉闷的坠地声,所有的人都很不解,但是心中却都生出强烈的不祥预感。 “似乎是一些木头。” 白月露皱着眉头听着那些巨|物的落地声,对着林意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木头,而且毫无目标的四散乱砸,又有什么作用? (看到更新速度提高之后,书评区有各种猜测,当然一种猜测都没有对,尤其不是要急着完本写新书。这本书至少还有一两百万字,写到过年都不一定写得完...至于前几个月更新速度略惨淡,每天差不多更新一章的速度,只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比起小说情节更曲折离奇。你们相信一个人年入多少多少变得感觉很有钱之后,突然陷入某种不可描述的厄运,突然大半年没有任何收入,而且还会有一朝回到解放前的风险,你们相信有些麻烦可能卖房卖车都不够解决?还有诸多别人欠你的钱却又正好给不了,然后每天干活还都是没钱白干。这种不可思议的窘境下还能不忧郁症还能保持连载更新应该也算是很敬业和专业了,而且质量真的很不错啊。当然个中原因还无法仔细描述,以免败了人品和运气,到今年过后再说吧。也不用胡乱猜测了,真的猜不到。换个人让我猜我也猜不到。反正各行业去年下半年开始也蛮艰难的,度过也蛮艰难的,互相理解吧。写书也是不容易的,有些困难过去,有足够多的平静时间用来写书,当然更新会快起来。我干别的不行,写书还是蛮用心和蛮在行的。) 第七百二十四章 飞虫 悬浮在空中的火焰浮屠上忽然响起了独特的牛角号声。 “城外有伏兵,数量庞大。” 听着这样不断响起的号角声,夏巴萤看着前方的林意和佛宗说道。 …… 达尔般城北方的雪原里,因为地面的震动,后方山坡上的积雪不断的形成雪崩,大量的积雪从山坡上以惊人的速度滑落下来,在山脚下缓缓静止,但大量的雪尘却依旧带着澎湃的气势如巨浪般沿着平坦的雪原往前推进。 在一盏茶的时间之前,这片雪原上还是一片素白,唯有一些倔强的灌木顶穿雪层,露出黑色的尖尖。 但此时在大量的雪尘之中,却已经出现了一支数目庞大的军队。 大量的黑甲军士在雪原上像潮水一般移动,接近没有积雪覆盖的冻土荒原地带。 之前即便是从高空之中俯瞰,也发现不了这支足有数万数量的大军,因为这支大军并没有和寻常的军队一样扎营,他们只是就地用积雪堆建了穹形的雪屋。这些雪屋在这种雪原里,就像是一个个凸起的雪团。 这支军队朝着达尔般城推进,他们推进的态势并不迅疾,只是步伐却惊人的统一。 整齐的脚步声甚至震塌了他们后方的那些雪屋,让不远处冰河上的冰面都开始绽放出一道道细微的裂纹。 这支大军最前方的数十骑此时正凝视着达尔般城上方的天空。 这些骑者都是一袭黑色皮甲,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银色的面具。 银色面具上有着一道道流淌的符文,就像是面具眼瞳里留下的泪滴。 …… 噗….. 一道从城主府中抛射而出的黑影坠落在一群重铠军士的身前。 这群重铠军士身穿的是布满纹饰的满封重甲,这种重甲党项根本制造不出,唯有来自北魏或是南朝的工坊。 能够身穿这种重铠的,都是拓跋氏军队之中精锐之中的精锐。 在先前满城都是诵经声,无数拓跋氏的军士跪拜下去表示对佛宗的臣服和虔诚时,这些驻守在城主府外不远处的巷道之中的重铠军士都并没有任何的异动。 他们对于拓跋氏十分忠诚。 然而即便是他们,也根本不知道城主府中的这些军械作为何用,也不知道此时从中投出的是什么东西。 这群重铠军士朝着这道黑影坠落地团聚过来,为首的一名将领穿过飘起的浮尘,缓缓蹲下身来,闪耀森寒光芒的金属手掌从地上缓缓捞起一片散落的快状物。 让这名将领十分惊讶的是,这片东西落在他手掌之中的感觉,就像是一片真正的朽木。 难道说从城主府中此时抛射出来的,只是这种无用的朽木? 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朝着那道黑影坠落之地再前进了两步。 这名将领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若是纯粹以感观来判断,更确切而言,从城中府中抛出来的,应该是极为粗大的一截朽木。这一截朽木至少有两个成年男子般大小,然而他同时可以肯定的是,这绝非寻常的朽木,因为只有接近表皮的部分和他手中这片碎片类似,是漆黑干枯且布满腐朽般的虫洞,但内里深处的树干部分,却是一种鲜艳的红,充满油脂凝结的感觉。 也就在此时,这名将领感到手上有些微的异动。 他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手掌。 一条小虫从他手上这截朽木上钻了出来。 这条小虫有透明的翅膀,就像是略大一点的飞蚂蚁,但是虫身很柔软,看上去又有点像是蚯蚓或是蚂蟥。 让这名将领感到很不愉悦的是,这条小虫的身上布满黄色和黑色的环状条纹,看上去有些莫名的恶心。 啪的一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捏死了这条小虫。 小虫的虫腹在他的指间就像是成熟的浆果一样爆了开来,这让他莫名的感到舒适。 就在此时,第二条小虫从他手上这截朽木之中钻了出来,这条小虫似乎是因为在那截朽木之中获得了更多的休憩时间,所以动作比这条被他捏爆的小虫更加的敏捷。 它迅速的顺着这名将领的掌铠爬行,发现了铠甲之间的缝隙,然后朝着缝隙钻去。 这名将领很自然的弯曲手腕,原本就很细微的缝隙瞬间变得严丝合缝。 啪的一声轻响,这条小虫的后半截身体被铠甲的边缘挤爆,然而它的前半截身体却是硬生生的钻了进去,被铠甲边缘挤爆半截身体的虫豸并没有马上死去,而是朝着内里温热的血肉继续爬去。 它贴近了这名将领的血肉之后,并没有像一些毒虫一样撕咬血肉,而是整个头颅朝着血肉挤了进去,像一颗缓慢用力挤压的钉子一样,慢慢顺着这名将领的毛细孔嵌入了血肉之中。 这名将领瞬间发出一声无比痛苦的嚎叫声。 虽然这条虫豸的头颅很细小,然而刺入这名将领的血肉中之后,这名将领只感到就像是有一道巨大的岩浆柱直接灌入了自己的身体和神魂。 在这名将领无比痛苦的嚎叫声中,其余的重铠军士都惊恐的往后退去,然而有越来越多的小虫从那一滩朽木中钻出,尤其是那些鲜艳红色的树干部分钻出的小虫比看似腐朽的树皮之中钻出的更多。 密密麻麻的小虫在地上像蚂蚁一样飞快爬行,似乎越是晚出现的小虫就越是有足够的时间恢复体力,最初出现的这些小虫只是敏捷的快速爬向周围的活物,但只是在数十个呼吸之后,后继出现的小虫全部嗡的一声,振翅飞起。 无比暴烈的惨嚎声在城中炸响。 这些重铠军士疯狂的拍打着自己的甲衣,在惨嚎之中纷纷倒地,铠甲内里流淌出污浊的脓血。 许多原本隐匿在房屋之中的人们惨叫着冲出大门,但只不过跑了三四步,他们的脸上就顿时鼓起透明的脓包,然后腐烂裂开。 无数细微的振翅声在这座城里弥漫,就像是无数的魔鬼在呓语。 密密麻麻的小虫飞在最多不过屋顶高度的空气里,顺着寒风的季风,朝着夏巴族所在联军的方位飞去。 第七百二十五章 辉光 这些顺风飞翔的飞虫并不像那些服用了特殊药物的战熊般显得狂躁,只是它们和看守蜂巢的黄蜂一样,似乎天生对其余的活物有着天然的敌意。 它们无差别的攻击着沿途的一切活物,无论是那些疯狂的战熊,还是密宗的修行者,还是拓跋氏的军队。 夏巴萤深深的皱着眉头,无比警惕的看着这座大城的深处,原本她和林意、天光纳错配合得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甚至在她统御的联军真正开始攻城之前,这座大城就已经沦陷,她也并不需要再让火焰浮屠上的军士投下大量的燃烧物来焚毁这座城池以达到瓦解拓跋氏军队的目的。 然而从那些在城中横行肆虐的熊群出现,她就明白拓跋熊信并没有就此被她击垮,用这样血腥的方式就瓦解密宗上师们的感召,连她都有些佩服。 而此时听着城中响起的无数疯狂的惨嚎声,听着那些隐隐传来的振翅声,她在判断出来是某种毒虫的同时,她也明白了拓跋熊信玉石俱焚的决心。 哪怕这座城彻底变成废墟,哪怕这座城里的活人全部变成死人,拓跋熊信也绝对不会向她和佛宗投降,表示臣服。 密密麻麻的飞虫顺风而下,飞得很快。 一名的肌肤黝黑如铁的苦行僧在迎面的寒风之中静静站立不动,他看着前方街巷之中那些惨嚎倒地死去的人们,犹如直面地狱。 飞舞而来的飞虫如雨点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闭上双目,身体肌肤上涌起一层辉光。 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的飞虫不断被震死,虽然围绕着他身体生成的这层辉光十分柔软,但这些飞虫的身体却似乎真的像成熟的浆果一样易爆,在被震死的刹那,身体便不断的爆开,变成一团团令人看见便觉得恶心的黄黑色黏液。 “是八足隐翅虫!” 一声宏大的喝声响起,这名闭着双目的苦行僧喝出了这些飞虫的名字,他蕴含着真元力量的喝声将飞向他面门的飞虫全部震碎。 其实这名苦行僧并非是拓跋氏密宗的修行者,他是属于不同教派的密宗修行者,达尔般城是党项的重城,其中自然也有很多像他这样纯属中立的修行者,然而今夜的状况,却使得他不得不站在天光纳错和夏巴萤一方。 他的声音极为响亮,又是顺风而下,几乎连第一道城墙上的那些拓跋氏军士都听清楚了。 几乎同时,夏巴萤和天光纳错都是脸色剧变,同时厉声喝道:“退!快退!” “八足隐翅虫?什么东西?” 林意微微一怔,他隐约在什么笔记中见过隐翅虫的介绍,那似乎只是一种普通的毒虫,但光看此时夏巴萤和天光纳错的神色,他就知道现在那些飞来的毒虫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西域沙漠之中的一种剧毒飞虫,这种飞虫平时会在一种叫做魔血木的树木中做巢,若是巢穴被破坏,它们会飞出来攻击沿途的一切活物。” 白月露的声音响起。 她看着林意,飞快的解释道:“这种八足隐翅虫的生命力异常强横,哪怕身体被切断,也可以继续活动,它们的毒性极为猛烈,只要一条钻入人的血肉之中,这个人哪怕是修行者都未必来得及抵御,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毒性就会扩散。” 林意顿时明白,“那这不就相当于天然的蛊虫?” 白月露点了点头,道:“这种毒虫之所以可怕,是它不比普通毒虫,不比那些黄蜂,哪怕已经有诸多黄蜂围着一人叮咬,其余黄蜂还是要不停上去叮咬。这种毒虫的毒性爆发太过猛烈,只要一人被一两条毒虫首先叮咬,毒性马上爆发,它们其余的毒虫就不再会去对付这人。” 林意心中骤寒,寒声道:“那这不就相当于最多几条毒虫便解决一人的性命,绝不浪费?” 白月露点了点头。 林意眯起了眼睛。 “我明白了拓跋熊信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说道:“若是这座城里的人和我们的军队同归于尽,他埋伏在城外的伏兵,接下来便可以很轻易的来收拾残局,重新占领这座城。” “所有的罪恶都可以推在我们和夏巴族的头上。” 天光纳错痛苦的声音响起,“城中无数无辜人的死亡,在最后都可以归结于夏巴族的攻城和我们背叛拓跋氏造成,这些他准备的毒虫,或许在将来会说成是我们的手段。我们会成为故事里最恶毒的魔鬼,而魔鬼是不配统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 “退!” 夏巴萤再发一声凄厉的军令。 她的身体也微微的颤抖起来,她当然也很清楚,今夜这些东西屠城最恐怖的后果不是一时战争的胜负,而是有可能击碎她所有的计划和梦想,但她此时无暇思索太多,她必须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军队损失更小。 在所有夏巴族使团中人全部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城外退却的同时,撤退的命令也开始往城外传递。 与此同时,她朝着飞在天空之中的那些烈焰浮屠也做出了几个手势,厉喝了数声。 所有的烈焰浮屠不再企图绕向城后,而是全部朝着第一道城墙汇聚,大量燃烧的火弹从空中像流星一般坠落下来,落在第一道城墙上。 那道城墙上原本已经到处都是火焰,随着大量燃烧物的不断投落,整条城墙都近乎燃烧起来,唯有靠近城门的那一段还没有被彻底燃烧在火焰之中。 所有的密宗修行者也在往后飞撤,与此同时,城中的人们,不管是寻常的民众还是拓跋氏军队之中的军士,都开始疯狂的朝着这端跑来,他们如潮水一般从街巷之中涌出,跌跌撞撞,很多人甚至挤压跌倒,被后面接踵而至的人在地上践踏。 林意的目力远超常人,他已经可以看到顺风飞舞的那些毒虫,看到这潮水般撤退的人群的最后方的那些人们被毒虫钻入体内之后倒下,死去。 他的心中涌起难言的愤怒。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有如此多的人因为一名将领的阴谋诡计而被屠戮。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在这些人潮的最后端,看到了一道闪耀着辉光的独特身影。 第七百二十六章 逆流 很显然那是一名修行者。 林意停了下来,白月露也停了下来。 两人并肩看着那名修行者,很快看清那是一名身穿破旧僧服的苦行僧。 这名苦行僧缓慢的行走在人潮的最后端,他就像是在用自己的血肉吸引那些隐翅虫,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的隐翅虫不断的爆裂,死去,与此同时,他身上的辉光也不断的闪耀,消耗着大量的真元。 这名苦行僧的步伐很是缓慢,在这样宛若末世的修罗场之中,他此时闪耀着辉光的身影显得分外的悲悯,散发着慈悲的气息。 林意深深的蹙起了眉头,“你们先走。” 白月露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想用自己的身体去吸引这些八足隐翅虫?” 林意点了点头,他看着那名身上的辉光越来越惨淡的苦行僧,道:“看来这些毒虫就是这样的习性,既然它们无法杀死这名苦行僧,却依旧潜伏后继的尝试着想要杀死他,那我应该也可以让它们前赴后继。” 微微的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这名苦行僧看上去虽然应该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只是这样的真元流失速度,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如果我能尽可能的多杀死这些毒虫,那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活。你也应该看得出来,这些毒虫只是对杀死活物有兴趣,它们甚至没有寻常虫豸的驱光性,夏巴族的火器也根本不可能奈何得了它们。” “那你小心,这种毒虫我也只是见过记载,而且拓跋熊信或许还有其它手段。” 白月露不再多说什么,她迅速的往后退去。 她也就早就看出,那些八足隐翅虫顺风朝着城的这端飞来的途中,路遇燃烧的烈火都是振翅飞起,直接从火焰的上空越过,或者直接从火焰的两端绕过,却并未像很多寻常的虫豸一样,直接被火焰吸引,焚烧于火中。 那些隐翅虫沿途飞得并不高,但遇到火焰高处,它们振翅飞起,却远远超过了城墙最高端,所以林意所说的不错,哪怕夏巴族在后方第一道城墙上制造的火焰更加猛烈,也绝不可能将这些毒虫拦在火焰之后,或者直接烧死。 “你也回去,跑远一些。” 林意也挥手让异蛟退出城去,这种异蛟的气血自然和寻常的生灵不同,但这种八足隐翅虫的毒性十分诡异和猛烈,他当然也不敢让这异蛟尝试着被这些毒虫叮咬。 这异蛟和他接触时间越长,越是通人性,对他的话语几乎已经完全听得明白,当下便扭动身体,调转头颅,朝着来时的门洞便快速的游走过去。 城外的夏巴族先锋军原本已经十分接近这第一道城墙,骤然看到那些火焰浮屠对着这城墙拼命的倾泻火器,而城中又是炼狱一般,接着又连连听到军令撤退,正不知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之间再看到这异蛟都带头冲了出来,一副逃命的样子,这些夏巴族联军便顿时明白大事不妙,城中一定有十分可怕的事情发生,一时间城外也是惊呼声和喝令声响彻天地,所有人都疯狂调转马头或者转身朝着后方来时的荒原跑去。一些骑军看到沿途跑得慢的步军,甚至直接将步军也硬生生的提上马背,一起往后飞撤。 林意朝着前方狂奔起来。 所有的人都在撤退,都想要逃出这座城,然而此时他却是唯一的逆流而上。 之前他战斗时的身影便十分醒目,此时他反而迎着虫群冲上的身影,便显得更加醒目。 许多密宗的修行者都已经团聚在天光纳错的周围,保护着天光纳错撤离,此时他们看到林意逆流而上的身影,也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不解之中。 苦行僧侣身上的辉光迅速黯淡下来。 这名苦行僧侣的脸上浮现出难言的苦笑,他想要救更多的人,然而在如此将真元均匀的密布全身的情形之下,真元流逝的速度却是残酷而无情。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是再坚持数十个呼吸的时间,用最后的真元再杀死数百条这样的小虫,还是用这些最后的真元逃离。 没有人想死,他也不想死。 只是这种选择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十分艰难。 因为他沿途过来,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死亡,此时他在遍地的尸体之中行走,脚踏着滑腻的脓血,就像是始终踩踏在泥鳅堆里,他抢先逃离,便意味着要先越过那些还在拼命逃命的普通人,将这些普通人抛在后面。 在他此时的视线里,他前方逃离的人群之中,甚至有抱着孩子的妇女,他当然很清楚,是什么样的力量在促使着那名妇女不丢下手中的孩子。 对于绝大多数权贵而言,一名修行者的生命远比无数这种寻常民众重要,然而在他自己看来,生命就是生命,没有差别。 他难以做出抉择。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一道人影在逆流而上。 他一时有些吃惊,接着甚至有些感动。 随着越来越为接近,林意看清了这名苦行僧脸上的悲苦,他瞬间明白了这名苦行僧的心情。 “你先走,我能做的你比更好。” 他远远的对着这名苦行僧喝了一句,接着生怕这名苦行僧还是难以抉择,他又喝道:“这样的牺牲无谓,你活着,能够救更多人,而且我应该能够活下来。” 这名苦行僧更加愕然,他很清楚后方虫群的数量,觉得这名年轻修行者哪怕修为再高恐怕也难以活下来,然而他并非迂腐不堪之人,他决定相信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话语。因为他可以听得出这名年轻修行者语气之中的平静和信心。 他身上的辉光迅速黯淡下来,但他的身体,却以比这些毒虫快出许多的速度,变成了风中的一道影迹,将所有这些毒虫远远抛在身后。 他和冲上来的林意交错而过。 在林意取代他的位置的刹那,他转头朝着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影看了一眼。 噗噗噗…. 密集的响声在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上响起。 他凭借肉眼都可以看到很多毒虫在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上如浆果般爆开,然而这名年轻人的身影依旧十分稳定,并没有倒下去死去。 第七百二十七章 忏悔 林意没有闭上眼睛。 一层深红色的丹汞雾气从他脸上的肌肤上悄然深处,笼罩住了他的面部。 即便是这些毒虫也似乎并不喜欢这种可以对气血造成巨大损伤的尘雾,就如同绝大多数动物在军队动用铅尘来抑制修行者的真元时,都会下意识的去避免沾染那些沉重金属的粉末一样。 感受着充满活力的活物气息,毒虫顺着风流不断落在他的身上,这些毒虫奋力的将头颅埋在他的肌肤上,想要硬生生的挤入他的肌肤血肉之中,然而奋力挤压的结果,却是反而将它们的头颅挤爆。 这些毒虫只是数量庞大,但自身的身体却十分脆弱,恐怕和寻常的蚂蚱也没有多少区别,它们除了头部有些坚硬的角质覆盖之外,它们的身体甚至比绝大多数的蚂蚱身体还要柔软。 确定这些毒虫对自己形成不了实质性的威胁,他动念催动着自己的气血不断震荡。 他浑身肌肤的毛细孔死死闭锁,但是肌肤的表面却泛起奇异的震动,更加剧烈的震荡力量,使得许多毒虫的头颅刚刚刺在他的肌肤上,还没有来得及用力,就已经被这股力量挤压得身体爆开。 毒虫的污血也从林意的衣衫上震荡出来。 这些黄黑相间的污血和虫尸的碎片,随着他身前气息的震荡,形成肉眼可见的波动气雾。 那名苦行僧还在飞快的撤离,看着这样的画面,他眼瞳之中的震惊神色更为强烈,然而同时,他确定这名年轻的强大修行者并没有欺骗他或者自欺欺人。 林意开始动作。 他开始朝着身体的两侧挥舞双手,同时他在空中不断横向飞掠。 更多数量的毒虫被他的身体吸引,他急剧的掠动,甚至将这座城另外一端吹来的寒风都变得紊乱起来。 所有疯狂逃离的人都感到了身后的异样,有些修行者和军士强忍着恐惧朝着后方看去,他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们看到越来越多的毒虫被林意的身体吸引过去,围绕着林意周围的毒虫变得越来越密集,竟然在夜色之中都渐渐结成一个巨大的飞茧。 林意飞掠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并非是因为他的体力出现了问题,也并非遭遇了新的危险,他只是开始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必如此。 他隐约感觉出来,自己的气血流淌得更加剧烈,自己的身体对于这些毒虫而言似乎变得更加诱人。 在这些毒虫的感知里,似乎他的气血越是旺盛,他就越是变成了那种身形庞大的活物。在这些毒虫的感知里,他似乎也变成了这片天地里对这些毒虫威胁最大的活物,许多原本已经越过他身体,飞向第一道城墙的毒虫都甚至飞了回来。 逃离的人们的脚步越来越慢,有很多人渐渐停了下来,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身后的毒虫变得稀疏,那些飞来的振翅声变得越来越稀少而不可闻。 在逃离的人潮的最后端的人们都停下来往后看去时,他们看到几乎所有的毒虫都被林意吸引了过去,密密麻麻的毒虫围绕着林意,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旋云。 城中深处,就在城主府里的几座箭塔上,凝立着数十道身影,拓跋熊信便是其中之一。 他和这些箭塔上所有站立着的人的身上,都穿着一套灯笼般的纱衣,这纱衣不知是以何种丝线织成,极为细密,这些毒虫都根本钻不进来。 隔着这些纱衣,站在最高处的拓跋熊信远远的看到了这条旋转的虫云,在这条虫云形成之前,他就已经看到了林意的举动。 “这人到底是什么怪物,竟然连八足隐翅虫都奈何他不得!” 他的身后,一名拓跋氏的供奉面色无比苍白,声音颤抖的叫出声来。 “或许他是真正的入圣境修行者,但是这些虫的数量太过庞大,即便他能作为诱饵杀死大部分,哪怕这些毒虫无法对夏巴族联军造成致命打击,但只要细封英名的军队入城,我们依旧可以赢得胜利。” 拓跋熊信冷笑着说道:“只要这名南朝修行者死了,或者他的真元消耗得七七八八,其余人便无法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 所有这些箭塔上的拓跋氏修行者都没有质疑他此刻说出的这些话,因为在极度不利的情况下,今夜的拓跋熊信已经显示了足够的冷酷和强大,已经将完全不可能赢的战争打成了这样。 只是这城中的另外一名重要人物并非如此想。 已经被无数毒虫飞越而过的那间普通民宅里,依旧停留着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噶尔丹法王依旧静静的安座在这间民宅的角落,在这些毒虫过境时,他的呼吸彻底停止,连体温都下降到了和周围空气相同的温度,他的身体根本不像是血肉之躯,而像是这屋子里的一块木头。 然而此时,他的胸膛开始起伏,他恢复了微弱的呼吸,然后睁开眼睛。 他朝着那条旋云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眼中无限感慨。 事实上在他看向那条旋云之前,他的精神感知已经让他无比清晰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那名大乘教派的苦行僧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川法王,就连传说中拥有金刚不坏法身的这名法王,都几乎在这样的虫群下丧身,但这名神秘而强大的年轻南朝修行者,却竟然可以以一人吸引近乎所有的毒虫! 不管拓跋熊信如何看待这场战争的胜负,对于他而言,这已经是到了彻底表达他态度的时刻。 他看着那条旋云,吞服了一颗丹药,然后体内沉寂的真元开始缓缓的流动起来,顺着他的心意,朝着头顶的天地间释放。 一团奇妙的云气在那条旋云的上方生成。 在这团云气生成的刹那,就已经有人读懂了他的心意。 天光纳错抬头看着天空,挥了挥手示意护着他撤退的所有密宗修行者停了下来。 他看着城中,有种说不出的庆幸。 “噶尔丹法王,我接受你的忏悔。” 他清朗的声音远远的传出。 也就在此时,就如同天地的回应,轰隆一声,一道雷电从那条旋云之中落了下来,粗大的闪电分化为无数细小的分叉,狠狠的坠入虫云之中。 第七百二十八章 信物 旋转的虫云亮了起来,无数丝细小的闪电在虫身和虫身之间游走,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无数虫身爆裂开来。 闪电不断的响起,追逐着虫云,大团大团的焦烟在虫云之中燃起。 这名密宗法王在之前和林意的交手之中落败,他甚至不敢直接现身面对此时还十分虚弱的新任佛宗天光纳错,然而这样操控雷电的手段,在灭杀这些毒虫的时候,却是异常的有效,浓密的虫云迅速的变得稀薄下去。 那名真元将近耗尽的苦行僧也停了下来,他先行对着天光纳错行了一礼,然后又对着噶尔丹法王所在的方位行了一礼。 此时的噶尔丹法王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他并没有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气息。 不管之前噶尔丹法王表示的是何种态度,但这名来自大乘教派的苦行僧因为噶尔丹此时的选择而表达敬意。 当这些毒虫的数量急剧减少,显得并没有那么可怕之后,所有仓皇逃跑的修行者们也都反应了过来,一道道飞剑和真元威能,也不断朝着那些毒虫落去。 城外的夏巴族联军已经稳住了阵脚,不再退却,大军如潮水一般压在城前,而城中数万原本是拓跋氏的军队,此时被压缩在第一道城墙内的空地以及城门外的阶梯上。 从空中的火焰浮屠往下看去,这数万拓跋氏的军队和更多数量的平民挤压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芝麻团子。 所有这些拓跋氏的军士已经彻底的丧失了战斗的欲望,此时他们看着从变得越来越稀薄的虫云之中显现出身影的林意,就如同看着真正的神明。 突然有无数哭声响了起来。 这是劫后余生的哭泣。 但随着连片的哭泣声响起,大片大片的人群朝着虫云之中的那道身影跪了下去,接着几乎所有积压在这第一道城墙附近的人们全部都跪了下去。 直到此时,他们之中几乎没有人知道林意的真正身份,然而此时在他们的眼中,林意不只是手段通天的大能,而且是以身吸引毒虫,救了他们所有人的恩人。 雷电彻底停歇,噶尔丹法王从那间宅院之中走出,穿过毫无生气的死寂街巷,出现在林意等人的视线之中。 他此时的真元也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只是他的后方到城中的深处,都是刚刚被毒虫清扫过的区域,所以他并不担心有忠诚于拓跋熊信的修行者会突然出现将他杀死。 他走到第二道城门外,对着天光纳错行跪拜礼。 没有任何密宗修行者将他当成异类,因为天光纳错的话便是神圣的指引,噶尔丹法王即便表示了忏悔,便依旧是他们这一脉密宗的法王。 “您到底是什么人?” 这名法王来到了林意的面前,他按照中土王朝的礼数对着林意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无比敬畏的看着林意,轻声问道。 “林意,南朝铁策军林意。”林意看着他说道。 噶尔丹法王的身体猛然一震,道:“南朝的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 林意点了点头,道:“正是。” 噶尔丹法王的眼中无限感慨,他诚恳道:“中土之盛,实在非边地所能企及。” 林意看着他,道:“我对你操控雷电的手段很有兴趣,若是可以,请不吝赐教。” 噶尔丹法王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道:“悉听尊便。” 有数名跪在地上的拓跋氏将领已经站了起来,他们走到夏巴萤的身前,对夏巴萤表达了投降和想要复仇的想法。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的家人并不在这座城里,然而他们平时在这座城里也有许多亲友,只是那些人和他们一起被拓跋熊信放弃,被屠戮。 林意并没有注意这些将领和夏巴萤说什么,他走向了那名显得和其余密宗修行者有些不同的苦行僧。 此时所有拓跋氏密宗的修行者都和这名苦行僧刻意的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而这名苦行僧侣似乎也有去意,只是真元消耗太过剧烈,而且城门也已经彻底被人群堵住,他一时无法离开而已。 “您是?” 他行上前去,到了这名苦行僧的面前,认真行了一礼,道:“若不是见您以身吸引这些毒虫,我一时也想不到这样的办法。” “大乘教派红寺,格朗。”这名苦行僧对林意自然也是十分尊敬,回礼道。 “是西川法王,不过他们教派和我们密宗所持的教义不同,平日里持不同教义的密宗修行者几乎不会有任何交集。”噶尔丹法王走到林意的身后,对这名苦行僧也行了一礼,然后在林意身侧轻声解释道。 西川法王点头称是,但也不多说什么。 “按我所知,我南朝和北魏原本佛门也诸多教派,但最终也是万流合一。”林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光纳错,道:“这任密宗佛宗和以往佛宗有很大差别,将来或许也有教义互通的可能。” 林意只是心中所想,随口一说,这西川法王却是瞬间震动,一片肃然,道:“先前只见了您修行的神通,没有想到您竟有如此的气魄和高见,若是您将来真的能一力促成,那便是无上功德。” 林意心中疑云顿生,但他此时也不好意思直接问这名苦行僧为什么如此大的反应,一时也不敢乱回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在此相见,也是天赐之缘,若他日将军想要见我,便只需将此信物交给我佛门信众,即便我不能马上赶来和您相见,我教派之人也应该会及时告知将军我的行踪。”西川法王看着城门处人群已经略微松散,他也无心停留,对着林意说了这一句之后,便是伸手取出一串砗磲珠递给了林意。 寻常的砗磲珠都是白色,但他这一串砗磲珠却是黄中带着茄子紫色,十分独特。 待林意收好这串珠子,他便不再多说,告辞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林意这才终于忍不住问身旁的噶尔丹法王,“方才我说了有教义互通的可能,这西川法王为何如此震动?” 第七百二十九章 传奇 噶尔丹法王微微一怔,旋即忍不住笑道:“大乘教派崇尚的教义是人人皆可成佛,只要一朝开悟,立地成佛,不管先前犯下多少罪孽,只要真正悔悟,放下屠刀时,便已罪孽清消,但我们密宗却是修来生,此生已定,此生的恶报是因为前生种下的恶果,而今生的苦修,便能为来生种下福报。” 林意一阵无言。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经文解读不同,简直就是完全相悖,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教义。 “虽然我们密宗修行者之间还不至于因为这教义不同而直接敌对,互相厮杀,但平日里是真的横眉冷对,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的,心中自然是将对方看成异教徒。” 噶尔丹法王看着林意,道,“现在整个党项,甚至吐谷浑和西域一带的佛教也几乎分成这两大派系,一个修今生,一个修来生,至于你们南朝的佛教,却也是偏修来生。在我看来,要想教义互通也不是不可能,若有一名强大帝王做主修经,恐怕要不了几十年,便能互融,大不了便派使者佛团远去西域佛诞地求经,到时候一切教义皆按取经归来的佛团为主,那便再无争议。” 林意看着这名密宗法王似笑非笑的面目,他微微沉吟便明白了对方这些话语之中真正的意思,道:“所以哪怕在你看来,无论是何种教派,虔诚的修行者自然遵从认定的教义刻苦修行,但教义本身,恐怕也代表着最高权贵的统治意愿。” “在我看来是一致的。” 夏巴萤的声音响起,她此时已经安排好将领接收拓跋氏的降军,她走上前来,看着前方的死城,加入了这场对话,“真正慈悲的宗教,想着的自然是民众能够良善,安居乐业,而真正心怀天下的统治者,想要的自然也是平安盛世,民众能够良善。” “您有大智慧。”天光纳错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他的身体比起周围的修行者都弱,此时在迎面而来的寒风中,他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只是越是柔弱,越是如此平静的面对前方地狱般的死城,却越是有一种难言的神性光辉。 看着他,想着今夜发生的诸多事情,林意沉默下来,他此时有些理解为什么皇帝萧衍要在南朝各地建立那么多的佛寺。有些时候,有些光辉的力量,不亚于军队的武力。 只是两相比较,萧皇帝的做法和党项相比还是太过儒雅温和了些,就如拓跋氏的佛宗,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已经拥有了极为超然的地位,然而在南朝,那些宗寺的高僧对于寻常民众而言却还是太过遥远,民众更多尊崇的,反而是那些著书立传,开设学院的大儒。 党项一带,书籍传播甚少,诸多的游牧民根本不读书识字,所以佛宗教派苦行僧大行其道,身体力行的布道便占主流,但在南朝,读书便去各种书院,看病便有诸多医馆,南朝的僧侣所承担的事情便远不如党项一带的苦行僧多。 所以此时林意在心中权衡,他只是越来越觉得,萧衍身为南朝皇帝,恐怕的确有高瞻远瞩,也有足够耐心去用温和慈悲的手段慢慢改变这世间,然而凡事都要因地制宜,如此强求,恐怕收效并不会好。 …… 绝大多数人看见尸体自然就会觉得恐惧,但若是平时自己亲友的尸体,悲伤往往会压过恐惧,都会想办法尽量去迅速收敛,不让自己亲友的遗体失去生前的体面和尊严,这便是人性的光辉之一。 绝大多数逃出生天的民众此时原本已经准备重新返回城中,去收敛那些不幸失去的亲友的遗体,然而就在此时,在城的另一端,一种异样的震动已经传来。 升到高处的火焰浮屠上发出一声声警讯,一支大军已经接近这座大城的另外一端。 “是谁的军队?” 林意皱着眉头问道。 眼下能够从这座城里活下来的普通民众恐怕已经不过十数分之一,哪怕他对于整个党项和这座党项的重城而言,他是个真正的外人,但这种惨状也让他心中极度的不舒服。 “还不知道,但数量恐怕至少有六到七万。”夏巴萤冷笑了起来,“到底是谁的军队,等会就知道了。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此时竟然还想狂妄的和我们一战。” 她现在的确有觉得对方狂妄的底气。 因为林意的惊人发挥和噶尔丹法王的投诚,拓跋熊信这种丧心病狂的反击不仅没有造成夏巴族联军的死伤,甚至相当于一口气送了几万军队给她收编。 现在哪怕不算这拓跋氏投降的几万军队,夏巴族联军的数量也远远超过对方。 现在夏巴族联军虽然不可能直接占据整座城,将对方堵在城外,但在对方大军进袭之前,夏巴族联军已经足够围绕着这一侧的两道城墙稳固防线。 之前这达尔般城之中的许多重要军械都集中在正门的这两道城墙上,现在外围城墙上的军械近乎全部损毁,但第二道城墙上的大多数军械却还完好,反而落在了她的手中。 除非直接是南朝和北魏某位名将亲自统帅着精锐大军到来,否则她根本想不出党项有什么人还能战胜她和林意、天光纳错的联手。 然而让她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听着她的回话,林意摇了摇头,道:“我不想这样等着再看他们到底是谁。” 夏巴萤的眉头骤然挑起,此时周围的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林意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然而她却已经听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真正意味。 “不管他们是谁,但在这种情形之下还敢继续前来,或许便也有其它厉害手段。”林意看着夏巴萤还不表态,便接着说道:“兵家必要时虽然寸土必争,但若是太过残暴,将来必定被人诟病,你既然志向远大,并非一时劫掠之徒,便一定要考虑此点。今夜已经死了太多人,我不想再死很多人。” “意思是你真的想单独冲阵,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夏巴萤看着林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猜你是这样的意思,但我总是觉得这是很疯狂且太过危险的想法。” 周围的很多人都听见了夏巴萤和林意的这段对话,他们先前并不能和夏巴萤一样看出林意的真正想法,此时陡然听到夏巴萤如此说,他们之中很多人顿时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呼声。 周围所有的密宗修行者也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林意,包括天光纳错和噶尔丹法王。 然而林意的面容却始终平静。 他看着夏巴萤道:“可以试试。” “难道他想要在今夜成为传奇?”很多人的脑海之中闪过这样的话语,然而几乎所有夏巴族的人却有马上苦笑着暗自摇头,因为他们明白林意早已成为传奇。 那钟离一战,已经让他成为真正的传奇。 “步行或是骑马都太慢,既然要做这样的事情,像你这样的人自然要有非同寻常的开场。”夏巴萤淡淡的笑了起来,“我用火焰浮屠送你过去。” 林意微微一怔,他心中在这一刹那曾生出些疑惑,但旋即又释然。 火焰浮屠似乎不可能逆风而去,但若是一名神念境修行者说可以逆风送他过去,这便应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第七百三十章 贱种和王血 这个城的另外一端,也有人相信今夜有人注定会成为传奇,但他们觉得能够成为传奇的人并非是林意。 黑色的军队如潮水一般在冻土荒原蔓延,夏巴族的那些将领还缺乏足够的大战经验,此时若是任何一名南朝的边军老将在高处俯瞰这支大军,一定会十分精准的判断出来,这支大军的总体数量大概在六万多,不到七万。 这支大军依旧用一种不紧不慢的态势朝着达尔般城行进,但诡异的是,在距离达尔般城大约有数里左右的地带,这支大军最前端的军士,却好像从天地间突然抹杀般,蓦然消失。 那似乎是一条两侧生长着刺棘灌木的干涸河床,这条河床就像是天神划下的一条无形界限,所有到达这里的黑甲军士,就全部消失在其中。 一顶火焰浮屠破风而来,它在高空的风流中猛烈的晃动着,然而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越了整座达尔般城,迅速的接近这条黑色军队在不断消失的界限。 “是地道。” 火焰浮屠之上,夏巴萤看着那不断消失的黑色军队,冷笑起来:“他们根本不需要通过城门入城,看来也根本不需要和寻常的军队一样打地面战争。” 林意凝视着那些不断消失的黑色军队,他的目力比夏巴萤要强横的多,所以他不只是轻易的看清了河床之中那些做了精妙伪装的地道入口,还看清了这些黑甲军队身上的细小花朵标志。 在这些军士的袖口和左胸处,都绘制有细小花朵的标志,这些绘制的图案不过大拇指指甲般大小,看上去像是桃花或是杏花。 “桃花或是杏花,你们党项哪个大族有这样的标志?”他转头看着夏巴萤问道。 “细封氏。” 夏巴萤顿时冷笑了起来,“是细封英名,看来细封英名也完全没有想要和我们夏巴族结交。” “细封英名?” 林意也有些惊讶,他早就听细封英山说过,这和细封英山同辈的细封英名是细封氏年轻一代之中的佼佼者,手握着重兵,而且细封英名是细封氏中的激进派,在他看来,细封洪齐太过保守和稳妥,根本不能带领细封氏更进一步。 现在看着这支如黑色潮水的军队,他终于明白细封英名和细封英山之间有着多大的差距,而细封英山每每提及细封英名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一副羡慕嫉妒和仇恨交织的表情。 “细封英名能够在党项占一席之地,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娶了西域天岑的公主,天岑是个沙漠小国,出产太过匮乏,后来甚至连水源都被敌国断了,于是正好被别有用心的细封英名说动,整国都长途跋涉,迁徙到了细封英名的领地,细封英名的领地一下子多了几十万民众不说,通过天岑的关系,他还让和天岑交好的天卢部落都搬迁到了他的领地,天卢虽然人口不过数万,但天卢这个部落世代都靠鞣制皮甲和开矿为生,而细封英名的领地之中,有几处铁矿。” 夏巴萤看着林意,道:“先前我想要和细封英名联盟,除了他这些年的经营攒下了大量的军队之外,最为关键的,便是看重他的制甲和制铁能力。不管是你们南朝还是北魏,在铁、铜、锡、铅这些方面都对边贸有足够掌控,我们自然能够得到一些,但若是大规模战争,便根本无法支持,所以说你们南朝和北魏,在这些方面便已经遏制住了我们争霸天下的可能。” 林意点了点头,“边贸之中,有些地方连粗盐都是严苛管控,若是食盐不足,军士也会容易患各种疾病,气力不足,早在数朝之间,就有一个名臣提出制夷十八策,这些都是其中的手段,但在我们后世看来,这些对策自然极为有效,但不足的是,这也造成很多边地的资源严重不足,而那些边地的部落往往拥有不俗的战力,所以他们也往往采用劫掠的手段来达成他们的所需,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种策略是打击了良人,却又限制不住那些狠人。” 夏巴萤微微一笑,也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道:“细封英名的领地之中,天卢人早已和天岑人融合,他们最擅长挖洞,而这达尔般城原本就已经是一座被挖得千疮百孔的石城,现在说不定下面已经地道交错,他们在地道之中和我们作战,自然占尽了地利。” “哪怕真正占领了这座城,恐怕接下来也得好好梳理一番。”林意笑了笑,面容却是迅速转肃,道:“我准备下去了。” “那我先来帮你看看,细封英名到底在不在这军中。” 夏巴萤的面上也一片肃然,她对着林意说了这一句,这顶火焰浮屠却是迅速下沉,她股荡真元,对着这支如黑潮般的大军,一声厉喝:“细封英名,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英雄人物,但没有想到,你却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地鼠?” …… 这顶火焰浮屠从城中飘摇过来,早就已经引起了这支大军的注意。 这顶火焰浮屠并不大,但火焰却是青色,而且不时的荡漾出澎湃的真元气息,这支大军之中的修行者举头望去,原本只看到上方有两道身影,也不知到底是谁,此时听到这一声清冽的厉喝声,这支大军之中所有的修行者却都是一怔,明白上面这两人之中,竟然有一个是夏巴萤本人。 只是两人,这夏巴族火器哪怕再厉害,又有何惧? 大军之中,那原本最先到达这条河床处的数十骑骑者眼中都流淌着戏谑的神色。 其中一人缓缓的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银色面具,露出了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 这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顶火焰浮屠,道:“夏巴萤,你飞得再高,也不过是贱种,我哪怕是埋没在污泥之中,我身体里流的也是王血。蛤蟆永远不可能飞得上枝头成为凤凰。” 在他说话之间,数十名箭师已经到了最接近这顶火焰浮屠的前端。 这些箭师大多都是修行者,这顶火焰浮屠已经十分接近他们的射程。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看到一个人直接从这顶火焰浮屠上跳了下来,就像是一块陨石般,砸向下方的地面。 第七百三十一章 红索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干涸的河床之中响起。 细封英名等人感到脚下的地面晃动起来。 因为距离很近,细封英名甚至能够感觉到冻土的炸裂,甚至有冰寒的泥土颗粒飞来,落在他的身上。 令他和他身边所有的修行者震愕的是,他们甚至没有感到丝毫真元波动的气息,也就是说,这个人真的就是没有动用任何真元手段,就这样令自己的身体自由下降,然后像一块石头砸在地上。 此时他们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念头,甚至是怀疑这人是不是和他们有关的人物,夏巴萤是将此人就这样丢了下来,杀死给他们看。 哪怕是一尊石像,从这样的高度砸落下来,落在坚硬的冻土上,恐怕也会砸得四分五裂。 然而眼前的画面,却让所有这些人瞬间推翻了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之中的想法。 他们所有人看到这个如陨石般砸落的人站了起来。 严格而言,这人根本就没有跌倒。 他的双脚始终稳稳的站在地面上,此时他只是重新挺直了身体。 虽然此时还根本不知道此人是谁,哪怕这人是单独一人落在大军之中,然而所有的人心中却都生出了凛冽的寒意。 数声厉喝声和数十道凄厉的破空声同时响起,那数十名原先准备对着天空之中火焰浮屠施射的箭师同时朝着落地的这人射出了扣在手中的箭矢。 林意笑了起来。 他当然可以感知到这些箭矢之中充沛的力量,只是他哪里会惧? 和那些悍不畏死到了极点的北魏军队相比,这些党项王族的军队,只不过徒有其形而已。 他只是静静的站着,一动都没有动。 噗噗噗噗..... 连续不断的冲击声在他的身上响起。 绝大多数箭矢自身承受不住这种冲击的力量,纷纷折断,从他的身上坠落。有几支箭矢竟是没有折断,也没有直接从他身上掉落,竟然是像陀螺一般刺在他身上,急剧的旋转着。 这样的旋转直可能来自于箭身上符文和流淌其中的修行者真元的双重干预,在同等射速之下,这种在命中对手的身体之后,还能保持着惊人的速度旋转,便会使得这种原本就特殊的箭矢拥有更可怕的洞穿力。 然而即便如此,这些箭矢也只是徒劳的旋转之后,发出裂帛般的声响,然后再无力的从林意的身上跌落下去。 所有箭师的双手都不受控制的震颤起来。 有些箭师按扣着弓弦,原本已经准备第二次施射,然而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们手中的弓弦却是发出了琴弦般的鸣声。 林意并没有马上朝着细封英名扑去,在这样的大军里,哪怕他此时距离细封英名也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但几乎不存在瞬间杀死细封英名的可能。 在他看来,只要不让细封英名和更多的军队进入后方的地道,那即使杀不死细封英名,也至少可以瓦解细封英名这支大军的战略意图。 那些遮掩住地道入口的浮土和灌木丛已经全部被移开,朝着达尔般城的这一断河床上,至少有数十个这样的地洞入口。 这些地洞入口不算宽阔也不算狭窄,至少可以让两名军士并肩直立行走,并且不感到特别的憋屈。 绝大多数地道入口都是平坦笔直向前,内里像窑洞一样十分干净,没有任何的水迹。 让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的是,这些地道之内似乎互相沟通,而且这片区域应该对于整个达尔般城而言,原本属于后山背阴的坡地,所以这整个地道其实都是平直向前,在地道入口这侧,地道距离地面其实很近。 如此一来,他用蛮力破坏这些地道入口恐怕会适得其反,反而会引起一些崩塌,或许会使得一些地道的入口变得更为宽阔。 他还在想着到底怎么做,他的身周却已经响起了许多喊杀声。 那些因为他的落地而畏惧散开的军士已经鼓足勇气冲了上来。 对于这些军士而言,毕竟他只有一个人。 对于这支大军而言,他就像是沧海一粟。 砰砰砰砰…… 十数声沉闷的撞击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所有冲到林意身前的这些黑甲军士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已经身体失去了平衡,然后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地道的入口处,然后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林意的手向后脑抓去。 在这些军士冲来的刹那,他便想到了用这些人的身体去堵塞那些地道入口是很好的办法。 绝大多数将领对于手下的士兵可以做到残忍,但是寻常的军士不可能对自己的同僚也做到这般残忍。 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分心去对付脑后袭来的那道飞剑。 平心而论,这道飞剑十分凌厉,在他之前所有见过的飞剑之中,也应该可以排名前列。 这样的飞剑出现在党项,便显得更为难得。 然而可惜的是,这样的飞剑依旧对他造成不了实质性的威胁。 他的手往脑后落去,这柄在空中诸多奇诡变化的飞剑,便很自然的落在了他的手中。 噗的一声。 细封英名身边的一名修行者痛苦的捂着心脉,吐出一口鲜血。 也就在这同时,他身边的另外一名修行者无比凝重的挥手。 一条红索从他的手中飞舞而出,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如同套马索一般落在林意的身上。 一股对于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显得极为神圣的气息从这名修行者的身上散发出来。 红索上的光辉越来越鲜艳,鲜艳得让人只觉得晶莹而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材质。 红索如活物一般缠绕上林意的身体,不断收缩,似乎要将林意勒成无数段。 林意随手的将手中的飞剑抛开,然后看向套住自己的这条红索,眉头微蹙,有些不喜。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强大气息的震荡,然而就在他一眼之间,这条红索上的华光尽数熄灭。 这周围数百丈的范围之内,谁都可以感知到细封英名身旁这名手持红索的修行者是神念境的修行者,然而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面色苍白如纸。 第七百三十二章 沸腾 所见即为真实,然而即便亲眼见到这样的画面,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心中还是涌出强烈不信的情绪,而且身为这支军队之中修为最高的数人之一,这名神念修行者的骄傲也不容许他此时有丝毫的退却。 “困死他!” 一声厉喝从他的唇齿间喷薄而出,他的双瞳闪耀着幽光,如同燃烧起来,他体内宝贵的真元如同决堤的江水疯狂涌入他手中的这根红索之中。 红索表面的光华骤然明亮了数倍,发出一声可怖的龙吟! 一条血色苍龙的光影,围绕着这根红索形成,在林意的身上团团缠绕。 轰隆一声,林意的头顶上方响起了一声轰鸣,一尊如铁塔般的身影从半空中横掠而来,一根黝黑的铁棍带着山岳倾倒般的气势,朝着林意的头顶砸落。 林意抬起头来。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避开这当头一棍,只是无数次的战斗经验,尤其是这种孤身置身于敌阵之中的战斗经验,此时让他不用思索就明白需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付这一名横空而来的修行者。 他没有去管身上那根再次收紧的红索,也没有管那剧烈的真元波动引起的玄妙光影,他只是很随意的伸出双手,然后如同抓一根头顶的树枝般抓住了那一根砸落下来的铁棍。 砰! 一蓬肉眼可见的气浪从他的双掌之中炸开。 这根急剧下坠的铁棍落在他的掌心,将林意的身体都砸得往下方的冻土之中坠去,坚硬的冻土互相挤压,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齿发酸的刺耳声响。 然而林意的身体依旧挺直未变,他的双膝都甚至没有丝毫的弯曲。 半空中的修行者无比震骇的大叫起来,他的虎口在刹那间震裂,双臂酸麻得根本无法控制,连双上抬起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再去握紧铁棍再去挥击,唯有感知清晰的提醒着他,他的这根玄铁铁棍正被对手直接从手中抽离。 那名手持着红索的神念境修行者心中的震骇却远胜于他。 这名神念境修行者此时心中甚至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到底去了何处。 对方似乎根本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他沿着手中红索传递过去的真元力量,却是不断瓦解,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索上耀眼的红光再度消失,那条刚刚出现的血色苍龙就像是众人眼中的幻觉一般。 林意的脸上荡起一层在黑暗之中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用上方攻来的那名修行者的力量和重量压住了自己的身体,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手段,自然便显得对他的身体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此时他体内的气血剧烈的震荡起来,然而他十分清楚此时神色的平静能够给对方的士气造成更致命的打击,所以他甚至没有剧烈的喘息,只是面色不变的将夺来的铁棍异常简单的朝着空中那名身姿魁梧的修行者砸了过去。 空中那名修行者双臂根本无法动作,面对感知里飞速接近自己身体的铁棍,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强行在空中扭转了身体,用肩去扛上了那根砸来的铁棍,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元以超过身体极限的速度,疯狂的涌向他的肩头。 啪的一声。 他肩上的软甲碎裂开来。 他身穿的也是牦牛皮制成的皮甲,这种皮甲经过特殊的鞣制,虽然硬度无法和金铁相比,但却是最为柔韧,被重物击打最多便是凹陷下去,按理不可能直接炸裂。 然而林意这一击落下,不只是和铁棍接实的部分直接碎裂,而且裂纹还以寻常人肉眼跟不上的速度朝着下方蔓延。 他半身的皮甲全部碎裂开来。 他的肩头也凹陷了下去,即便将自己的真元喷发到了极致,他这半边身体的骨骼却依旧像是没有任何保护一般轻易的碎裂。 惊慌的情绪还没有彻底在这支军队之中蔓延,然而这种强横到了极点的画面,却已经让绝大多数人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一名将领的手在那根红索第二次刚刚开始发光的时候就已经扬起,然而在这名修行者身上皮甲炸裂的时候,却还依旧保持在扬到最高的姿态,还没有落下。 直到林意的目光朝着他自己身上那根毫无光亮,宛如已经彻底失去生命的红索落去,这名将领的手才落下,接着嚎叫起来。 这名将领手打的军令自然有意义,但他此时的嚎叫,却像极了山中的小兽受到惊吓之后,那种毫无意义的嚎叫,就连这名将领都不知道自己此时叫的到底是什么。 在这名将领的惨嚎声中,一团团的黑影带着林意熟悉的气息从空中呼啸而至。 这支军队做出了面对强大的修行者时的常规战术,一团团精细研磨而价值不菲的重铅铅粉,就像是毫无价值的废物一样不计数量的弹射了过来。 一团团的铅尘随着内里特制的鱼皮气囊泡的炸裂,在空中不断开出令寻常修行者恐惧的黑色花朵。 浓厚细腻的铅尘瞬间笼盖了林意的身影。 无数箭矢的破空声也已经响起,在将领的疯狂催促之下,前沿阵地上的箭军甚至没有顾忌误伤,对着林意所在的方位瞬间倾泻|了大量的箭雨。 纷乱的箭矢将铅尘搅动得如同沸腾一般。 随着箭矢的不断坠落,浓厚的尘雾里响起了箭矢坠落时,箭杆互相撞击的声音。 这些箭就像是扎入了柴垛一般。 可想而知这一刹那,有多少箭矢落在了林意所在的这片区域。 光是这些箭矢的重量,恐怕都能压死一名无法动用真元的修行者。 然而那名手持着红索的神念境修行者的眼中却是涌出更大的恐惧。 他的手心之中嗤的一声响,燃起一道热气,就像是被烧红的铁条烫了一般一样。 这根和他已经相伴足有二十余年的红索,就此脱离了他的手掌。 他身前不远处的浓厚尘雾往外翻涌开来。 惊恐的情绪终于在此时彻底扩散。 无数声惊叫声响起。 前沿的军士都不受控制的如退潮的潮水般往后压去。 林意踩踏着箭杆,就像是踩着干燥的细柴垛走出来,他的脚步声因为箭杆的折断声和爆裂声,而显得分外的清晰,令人心悸。 细封英名的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的双手也有些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他的骄傲让他不甘心往后退却,然而身体的潜意识,却在疯狂的提醒着他快往后退,退入大军的深处。 也就在此时,铅尘浓雾的边缘彻底的破开,出现了一个孔洞。 那根铁棍被林意投了出来,带着恐怖的爆鸣声,直接朝着他飞来! 第七百三十三章 剑渡 那名刚刚失去红索的神念境修行者此时应是最快能够出手阻挡这一根铁棍的存在,方才那一瞬间的相争并没有让他直接受什么严重的损伤,他此时的体内还有大量的真元积蓄,然而连连的出手失利,让他在心中已经充满了根本无法抗衡的心念,面对这破空而来的一掷,他胸口气息一滞,竟然是根本不敢出手阻拦。 起先和细封英名一起行进在这支大军最前的数十名骑者都是修行者,此时也都散落在细封英名的身周,这名神念境修行者此时虽然已经被林意的气势逼得不敢出手,但那些还未和林意真正交手的修行者,却不能体会他此时充斥体内的那种挫败和胆怯混合的情绪。 一道在夜色之中都显得异常碧绿的刀光亮起。 这道刀光精准无误的拦在细封英名的身前,和林意掷出的这根铁棍相交,却没有发出任何可怕的震鸣,这道刀光就像是一根精巧的撬棍,直接将这根铁棍往上撬起。 铁棍从细封英名的头顶呼啸而过,虽然距离细封英名的头顶还有数尺的距离,但是带起的狂风却是牵扯着细封英名的头发,拔得他头皮生疼。 林意的身体缭绕着铅尘,他的身体在尘雾的边缘还没有彻底清晰的落入众人的视线,一黑一白两道剑光落向他的身体。 这是两名体型和五官都几乎完全一致的女剑师。 这两名女剑师同样也是身穿黑甲,显然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她们的两道剑光一道刺向林意的双目之间,一道落向林意的小腹,两道剑光都是异常的迅捷狠辣。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并没有男女的分别,能够成为跟随在细封英奇身边的近侍,依靠的便只有力量。 然而这两道剑光还没有真正的落在林意的身上,这两名女剑师只觉得手中一麻,这两柄剑已经被对方夺了过去,在下一刹那,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两柄剑的剑柄却已经又回到了她们的手中。 林意的身影已经从她们中间穿过。 在一个呼吸之间,林意夺下了她们手中的剑,又将剑柄重新递回到她们的手中,她们还握着剑,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她们的半边身体却是已经麻木不堪,而她们的脑海更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自己这时该做什么。 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厉喝一声,朝着林意冲去,但是他才冲出两步,整个身体就已经如同被一个大力士强行拉停的战车般骤然停顿下来。 因为他看到冲在自己之前的一名承天境修行者被林意拍飞了出去。 不是砸出去,也不是震出去,而是被拍出去。 林意只是异常简单的一巴掌,就拍在那名承天境修行者的脸上,将他拍飞了出去。 看着那名被拍飞的修行者,这名同为承天境境界的修行者突然很想哭。 他这一生里,从来没有见过修行者这般弱小,从来没有见过飞剑就如竹蜻蜓一般被人抓入手中,从来没有见过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被人一巴掌拍飞出去。 细封英名在一个呼吸之前还身体如同灌了铅一般无法移动,此时看到平日里自己都极为尊敬的那名修行者都直接被来人一巴掌拍飞出去,他的内心终于彻底被恐惧占据,也是发狂般的发出了一声嚎叫,疯狂的往身后的人群之中退去。 一声厉啸从军中后方远处而来。 在此时所有修行者的感知里,第二道带着强大神圣气息的真元波动出现,急剧的逼近。 林意抬起头来。 是真正的御风而行。 一名修行者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个玄奥的气团,这个气团就像是让他摆脱了天地间原有的规则,让他的身体变得轻若无物,这个气团和吹拂而来的寒风融为一体,而这个气团的最前方,是一道明亮的剑光。 这是一柄制式普通的长剑,牢牢的握于这名修行者的手中,然而长剑上流淌的力量,却是将这名修行者身前的空气都早早的尽数破开,他的身体前方,出现了一道空气极为稀薄的通道。 军中响起欢呼声。 这数万名军士仰望着空中的这道剑光,有如瞻仰神迹。 这种御风持剑飞行的画面太过玄妙和充满神性,在这些寻常军士的眼中自然比对面那名敌人更显得强大,然而真正和林意处于数百步距离之内的所有修行者却并非如此想法。 那名被夺取了手中红索的神念境修行者看着这道从军中后来赶来的剑光,他当然十分清楚,此时赶来救援的,是军中唯一一名实力略胜他一筹的神念境修行者,但他依旧不觉得这人能够对林意造成任何的威胁,他甚至可以肯定,若是这名修行者不是处在军队的后方,若不是没有亲眼看到林意之前的战斗,此时也绝对不会有勇气这样出手。 他可以肯定,眼前的林意,根本不是那种三四名神念境修行者就能解决的人物。 …… 林意看着这道剑光,他判断出来,这在南朝也是很少见的“大势剑”,这是一种将浑身的气机和这一片天地的元气流动融为一体,营造出大势的剑意。 这样的一剑比寻常神念境修行者的一剑要强大很多,所以他也不得不给予足够的尊重。 他的双手伸了出去。 两名军士的身体往后飞了出去,这两名军士手中各自持着的一柄长枪都分别落在了林意的手中。 林意直接挥动这两柄长枪朝着这道从上往下刺来的剑光打了过去。 他右手的长枪首先落在这道剑光上。 长枪砸破了包裹着这人和这道剑光的气团,然后落在剑光上的刹那,便断裂开来。 林意左手的长枪接着砸落在这道剑光上,他左手握着的长枪也顷刻间断裂。 剑光震荡不堪,林意的身体却只是微微晃动。 接着,他的双手就像是平时抓飞剑一般,抓住了这道剑光。 手持着长剑的这名神念境修行者又惊又怒的叫了起来,他从未想过有修行者竟然敢直接双手抓住他的长剑,他用尽全力的扭转手中长剑,想直接将林意的双手搅碎,与此同时,他的一脚狠狠的朝着林意的胸口蹬踏下去! 第七百三十四章 无意义 剑光在林意的双手之中变得更为耀眼,但却是分成截然分明的两段。 一段是从剑柄到剑身的耀眼光芒,是真元不断贯涌带来的光辉,而另外一段在林意的双手握住的剑尖一段,锋利的剑锋和林意的掌指之间带起耀眼的火花。 火花和真元带起的光辉之间有条分明的界限,两种光亮互相冲击,真元的力量却在不断的湮灭。 咔嚓一声清脆的裂响响起。 一股剧烈的疼痛和不可置信的惘然同时出现在这名神念境剑师的脑海之中。 他可以理解自己的剑并没有能够直接搅碎林意的双手,因为那些耀眼的火花让他明白林意的手上可能戴着某种异常坚韧的套甲,但他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这只脚狠狠的蹬踏在了对方的胸口,对方却安然无事,反而是他的脚踝骨骼断了? 林意微微皱眉,眼中却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这名神念境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大多都在朝着手中的长剑贯涌,尤其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恐怕长久以来已经忘却了和人近身肉搏的滋味,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体内朝着脚上经脉喷涌的真元原本就不多,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这一脚就像是用他的肉体骨骼和林意的肉体骨骼以及丹汞的力量抗衡,岂有不断之理? …… 这名神念境的剑师不能理解,但至少在这一刹那,他清醒的意识到这名修行者并非自己所能应付,他甚至想到先前达尔般城内拓跋熊信的孤注一掷有可能便和此人有关。 他和林意的身体之间骤然狂风大作,那些被他用真元牵引在身后的寒风就像是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来到了他的身前,像巨浪一般拍打在林意的身上。 他当然不奢望这样的手段能够对林意造成什么损伤,他只想尽可能快的将自己的身体从这名古怪而强大到了极点的修行者身前推离。 然而此时他再次犯下了一个致命的失误。 他舍不得手中这柄长剑。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弃剑。 狂风在他和林意之间鼓胀,却并没有能够让他和林意之间的距离缩短。 林意握住他剑身的手并没有被他剑上的力量震脱,他的双手十指反而更加有力的收紧,他的长剑就像是被两座巨山死死压住,钳住。 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体内的真元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再次喷发,他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的身体反而被林意拉近! 林意的脚从冰冷的泥土之中提起,他的脚带起道道残影,一脚踢向这名神念境剑师。 来而不往非礼也,更何况他本身就喜欢这种方式的战斗。 这名神念境剑师终于感到了致命的气息,感到了异常的恐怖。 他发出一声惊呼,双手终于脱离了自己的剑柄,朝着林意的脚压去。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痛苦的嚎叫了起来。 因为喀嚓一声,他的双手手腕就像干脆的硬木折断一样发出脆响,很干脆很轻易的直接折断。 若是在平时,双手的折断也不可能让他如此的惊恐痛苦,然而就在一个呼吸之前,他的一只脚已经这样折断。 抛开痛苦本身,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是,明明他的力量已经传递过去,而对方的身体也明明承受了这样的冲击,两相较力,都是宁折不退的话,按理而言,对方此时的脚骨也应该折断才对,为什么他根本没有听到对方的脚上传来任何骨裂的声音? …… 林意有机会直接杀死此人。 这名神念境剑师此时情绪波动太过剧烈,体内的真元并无法在短时间里急速的聚集。 只是他放弃了杀死此人的选择,因为他置身在大军之中,他十分清楚对于打击这支大军士气而言,他有着更好的选择。 这名神念境剑师强大的真元力量并非对他毫无影响,他体内的气血疯狂倒冲逆行,脚上的鲜血都好像被瞬间拍到了头顶,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脊骨如同弓弦一般震动,让他的体内生出一股新力。 他的身体朝着前方弹了出去,追上了拼着双手手腕折断都和他拉开距离的这名神念境剑师,接着一脚再踢在这名神念境剑师那只完好的脚上。 喀嚓一声,就像是踢破一个鸡蛋的蛋壳般清脆。 这名神念境修行者唯一没有受伤的脚的脚骨也断了。 这名神念境剑师的双手双足皆断! 轰! 这名神念境剑师的身体重重的砸落在地上。 在惨嚎声中,这名神念境剑师并没有就此跌落尘埃,他体内的真元依旧疯狂的涌出,冲击着他身下的地面,将他的身体像充满了气的皮囊一般往后方弹起。 轰!轰!轰! 这名神念境剑师的身下不断发出轰鸣,他的身体不断向气囊一般朝着后方军中弹跳,速度也是快得惊人。 然而和他之前横空而来时相比,没有人再觉得他强大。 他此时逃遁的身影太过惊慌失措,而且他双手双脚皆断,依靠这种真元的爆震而亡命逃串,身姿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可笑。 …… 细封英名也在疯狂的后退着,此时他甚至都已经不敢再看林意。 他身后的一名将领毅然决然的留了下来,决定用生命来掩护主上的撤退,他不断的发出咆哮般的厉喝,但眼睛的余光里,他的两名同僚却是木然的站在当地,竟然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无法理解的转过头去,却只看到那两名平时也悍勇无比的同僚脸上充满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苦笑。 这名将领体内的热血迅速的冷了下来。 他读懂了这两名同僚眼中无比复杂的情绪。 他们即便付出生命,掩护细封英名撤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他们之前已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攻取这座城池,无论是细封英名还是他们,都已经赌上了所有,若是无法攻下这座城,无法在和夏巴萤的这场决战之中取得他们所需要的胜利,那他们便已经无路可走。 既无退处,按理便只有背水一战,然而去和这样连神念境修行者都无法匹敌的对手去背水一战,还有意义吗? 如果连送死都没有意义,让细封英名逃走也没有意义,那这样的战斗还有什么必要? 这名将领也难言的苦笑起来,不再发布任何的军令。 第七百三十五章 台阶 螳臂当车,并不一定是无畏,很有可能是愚蠢,最大的可能是无知,不知道力量的差距到底到了何种境地。 在所有这些修行者都已经丧失战斗的勇气时,依旧有大量的军士冲了上去。 只是这些人的双脚在下一刻就脱离了地面,飞了出去。 所有后继的军士都甚至来不及感到恐惧,就已经根本无法阻拦林意前进的脚步。 那些飞出的军士坠在人群之中,大片大片的军士被砸倒,黑甲内里的血肉之中连绵不断的响起了刺耳的骨碎声。 砰! 一名军士从空中坠落,落在细封英名的身前。 四五名军士仓皇避开,却是被后方的人挤压,瞬间跌成一团。 细封英名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他的额头上和背心之中全部都开始大量的沁出冷汗。 他的身体变得无比沉重且僵硬,他甚至不敢再动步。 因为此时,他感知到了那名可怕的修行者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他停了下来,他身周那些修行者和军士也停了下来,没有人敢动。 更远处的军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到这种异样的死寂气息,他们也都停了下来。 夏巴萤在空中看着这支如潮水被冻结般的军队,眼中无限感慨。 她可以肯定的是,在她看过的所有记载里,都没有出现一名修行者可以一个人让这样一支大军停止战斗,哪怕是当年的南天三圣,都没有这样单独一人杀入大军走到对方主将身前的战绩。 在南天三圣的那个时代,天地灵气十分充沛,庞大的修行者数量就像是堆砌高楼一般,最终堆砌出了南天三圣这样的存在,但与此同时,强大的修行者也是群星璀璨,大规模军队的战斗里,也是诸多强者各自绽放异彩,即便是南天三圣这样的存在,也不可能单独的面对这样一支数量的大军。 然而现今之天下,不只是党项,南朝和北魏都新旧王朝更替,大量强大修行者陨落又迎来灵荒的时代,修行者的数量和在军中的比例会越来越少,林意这样的存在会越来越无解,比起当年的南天三圣更加无解。 …… 细封英名无比缓慢的转过身来,在看到林意平静坚毅的面容的刹那,他心中莫名的涌出更多的恐惧,他发丝之中的冷汗汇成流,就像一条条泥浆水一样从他额头上滑落。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着林意,无比艰难的问道:“你不是党项人,以你这样的修为,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搅这样的浑水,为什么还要管党项的事情?” 林意看着他,回答道:“因为我是林意,南朝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 细封英名瞬间无言。 他周围所有人都沉默无言。 他的质问其实很有道理,当年的南天三圣即便想要插手人世间的纷争,也管的是南朝的事情,插手到党项这种边地,真的很无聊,很欺负人。 然而林意的回答却让人无言以对。 既然他是林意,那个钟离一战让北魏的大军无可奈何的铁策军大将,又被封镇西大将军,受命便是要平定党项和南朝边境的纷争,那他插手党项的事情,原本就十分正常。 那名失去红索的神念境修行者呼吸终于顺畅了些,他的心中好受了些。 既然对方是让北魏的一二十万大军都无可奈何的存在,那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也根本不是丢人的事情。 “你现在和夏巴族达成了联盟?” 细封英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量的出汗让他的身体变得莫名的虚弱无力,但他还是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意,问道。 林意摇了摇头,“不只是和夏巴族达成了联盟,还和细封洪齐达成了联盟。” 细封英名的身体猛然一震,他忍不住抬头看向达尔般城的方向。 林意淡然道,“你现在所想的不错,所谓夏巴族击溃了细封洪齐的军队,只是假象,现在夏巴族联军之中,便有你们细封氏的主军。” 细封英名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现在想要这么做?” “关键看你如何选择。” 林意笑了起来,道:“我可以杀死你,击溃你的这支军队,也可以让你活着,只是前提是你必须投降,将军队交出来。” 细封英名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道:“那我投降之后,今后会怎样?” “在我们之前谈定的盟约之中,夏巴族会尽可能去获得吐谷浑的领地,但作为回报,细封洪齐会获得党项的一些领土,若是你能够真正成为可靠的盟友,理应可以获得细封洪齐一样的待遇。”林意说道。 “若是我没有理解错误,如果我们帮助她征服了吐谷浑,她会成为吐谷浑的女王,但如此一来,党项呢,谁会成为党项的王?”细封英名镇定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的问道。 林意淡淡的笑了笑,他看着细封英名,道:“我觉得你不必考虑太多,无论是谁成了党项的王,只要我和夏巴萤还活着,想必任何大事都需要遵循我们的意思。” 细封英名怔了怔,他低下了头颅。 林意的这句话很霸气,然而这句话异常的真实,既然林意要掌控边陲,无论谁成为了党项的统治者,便都必须要尊敬林意的意思。 所以林意这句话的真正意味是,不要在意那虚名,真正需要在意的,是能够获得多少实际的利益,以及能不能够安稳的活着。 他此时的低头,落在很多人的眼中,便意味着接受和顺从。 只是对于林意而言,有些时候给对方一些台阶,便会更好的促成一些事情。 所以他缓缓的抬起头来,对着所有这些人说道:“党项的领土很大,相对于南朝而言,人烟却更稀少,所以在将来有着无限可能,你们之前和拓跋氏合作,想必也很难将拓跋氏取而代之,现在和我和夏巴族合作,我们能够打下的,是更多的领土,我可以保证的是,将来你们的领土和所获得的利益,当然会比你们现在拥有的更多。” 第七百三十六章 高度 周围所有听见林意这些话的将领和修行者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他们甚至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名敌方将领在打赢了一场战争之后,还会对敌人如此的温和,而且做出这样的许诺。 “平心而论,你们觉得拓跋氏和夏巴族之间哪个更有信誉可言?” 林意很清楚此时这些将领正在想的是什么,他平静的看着这些将领,道:“你们之前不想和夏巴萤联盟,无非是觉得拓跋氏更有力量,但现在既然我和细封洪齐都站在了夏巴萤这一边,夏巴族自然比拓跋氏更有力量,相比拓跋氏的许诺,我和夏巴萤的许诺,当然应该更加可靠。” “我只是不敢相信您竟然如此大度。” 细封英名还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身侧一名军师对着林意认真行了一礼,无比恭敬道:“以您的力量,应该可以十分轻松的将我们之中的很多人杀死,让我们溃不成军,您根本不必再做出这样的许诺就能收获胜利。” “通过死更多的人去收获胜利,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林意转身看着达尔般城,道:“我们南朝一直认为,杀人太多,便有违天和。谁都希望自己收获的是良田沃土,而不是铺满枯骨的荒城,今夜达尔般城已经死了太多人,我不想再见到残酷的杀戮。若是你们对我们南朝有些了解,读过我们南朝的一些典籍和史书,就会知道我们南朝一直认为,人口数量一直是决定一个王朝是否强盛的最关键因素。更何况我之前已经说过,党项、吐谷浑,这块肉太大,相比这样的一块肉,恐怕分的人还是太少,谁又能一口吃得下来?” 这些当然并非是很难理解的道理。 林意所见的任何党项的权贵都不笨,甚至比起南朝的许多权贵还要奸滑。 只是并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气概敢如此理直气壮的说这样的话。 林意此时平静而谈,只是这种气概,却越发让周围的这些细封氏的将领和修行者折服,他们眼中的林意的身影,似乎变得越来越高大。 细封英名知道这恐怕是最幸运的结果。 他单膝跪地,跪了下来,对林意表示臣服。 他身周几乎所有的将领在第一时间跪了下来,然后所有的军士都如同潮水一般跪了下来。 这支六万多人的大军,对着林意都跪了下来。 除了后方远处没有看到林意战斗的画面,没有真正亲身感受那种碾压般的力量的军士之外,其余几乎所有的修行者和将领在对林意跪拜表示臣服时,都并没有什么不甘。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甚至有种莫名的欣喜。 能用更少人的死亡就能赢得更多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细封英名心中自然还是有些屈辱。 他本身是个性格冷酷暴戾的人,他是真正的王族,这一生都没有朝着自己父母之外的人下跪过。 这个时候林意看了他一眼。 他心中莫名的再生出寒意。 “你们随我进城,只是不要再走地下。” 林意平和的声音响起,“人不可能永远活在地下,你们也不可能永远留在这座城里,对于将来的攻城掠地而言,在地下占住了这座城也毫无意义。” 细封英名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心中的那一丝屈辱的感觉都化为了乌有,周围很多的将领也都是面露难言苦笑。 他们陡然发现,若是站立的高度不够,所想便的确会有很大局限。 他们之前只想着配合拓跋氏击溃夏巴族,然后从原先由夏巴族掌控的生意中分一杯羹,然而他们似乎的确没有想清楚,即便是真的占据了这座城,他们的能力,对于党项和拓跋氏的将领并不重要。 他们可以依靠无数地道和夏巴族联军打一场对方不熟悉的战役,但是今后似乎的确不会有太多这样的机会。 那若是将来不能成为拓跋氏必须仰仗的力量,他们肯定也不可能成为拓跋氏最重要的伙伴。 这些人的情绪变化没有逃过林意的感知,他动步朝着达尔般城走去,同时接着缓声说道:“你们党项最大的问题,便是固步自封,便是守着自己领地里的资源不肯分享,便是你们王族之间,也是守着自己独有的资源而不敢互通,因为这便是你们自己能够成为王族的命脉,但如此一来,哪怕是你们八个王族共同统治党项,也只不过是各自统治领地,互相分割利益而已,真正的治理,根本无从谈起。从今日开始,你们便需要换个方式去思索问题。” 细封英名亦步亦趋的跟在林意的身后,就像是一个在听老师训话的学生,他的额头再次微汗。 他现在哪里还有自傲可言。 和林意以及夏巴萤所想的事情相比,他所想的那些真的只能用蝇头小利来形容,他真的就像是农户。 他还有些矜持,他身后的一些将领的头点得和鸡啄米似的,要不是顾及细封英名的脸面,这些人恐怕当下就会拍着胸脯说,林大将军您的眼光太过高明,今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和您一比,之前我们想的那些简直就是狗屎。 感觉着他们的动静,林意心中倒是有些暗笑。 和南朝的许多高阶权贵相比,党项的这些人的确要市侩和现实许多,并不像有些南朝和北魏的权贵,所想的并非是纯粹的利益,而是要实现自己的一些精神方面的理想和抱负。 “如果有发现拓跋熊信的行踪,一定要将他找出来。” 他突然想到了拓跋熊信,便对着这些刚刚还和他为敌,但现在却已经有些死心塌地跟随他的细封氏的将领们说道:“这个人今夜几乎屠城,若是抓不住他,今后你们恐怕就会被人诟病。” 这些细封英名的部下也不笨,一个个顿时马上反应过来。 要是抓不住拓跋熊信,不能将他按实了定罪,那这个屠城的锅,岂不是要他们来背? “进去之后,你们便说是我们的伏兵,不要说之前和拓跋熊信联盟。” 再听着林意这样的一句,这些细封氏的将领和修行者几乎是感激涕零,一个个纷纷叫嚣,一定要抓住拓跋熊信。 第七百三十七章 定局 夏巴族的联军之中所有的将领和拓跋氏密宗所有修行者的心情都是十分忐忑。 等到林意已经将细封英名的军队都收编了的消息传入城中,就算是那些苦修僧都身体不停的打颤。 这也实在太厉害了。 什么叫做神迹,这才是真正的神迹。 一个人出去冲进六万多人的大军,然后一阵拳打脚踢,直接将这支军队彻底慑服了。 这种战绩连那些编造神话的祭司都编造不出来。 夏巴族几个军师听到林意几乎原封不动的将细封英名的军队收编的消息,激动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过去。 细封英名的投降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整个细封氏彻底和夏巴族结成了联盟,如此一来,细封氏平时至少可以挤出十三四万常用于征战的精锐军队,加上夏巴族和西域、野利氏的联军,夏巴族能够动用的大军恐怕接近三十万! 拓跋氏之前在党项显得特别强横,就是因为拓跋氏的总军力号称超过四十万,但这四十万抛开一些老弱病残,抛开一些没有多少战斗经验,带上战场反而容易影响士气的军队,恐怕真正能够拿得出手的精锐军队也就在三十万不到。 这三十万不到里面,当然还包括这达尔般城的兵马。 现在整个达尔般城里拓跋氏的军士只剩下三万不到,这三万不到的军士还给他们收编了。 此消彼长之下,拓跋氏的总军力已经远远不如他们夏巴族的联军。 也就是说,在这一夜之间,夏巴萤就已经一跃成为党项最大的军团的统帅。 抛开纯粹的军队数量问题,野利氏和细封氏的完全联合,将会彻底解决他们大军团作战的铁和木的问题,足够的木材和铁矿,能够让他们称为党项历史上第一支不需要考虑箭矢用度的军队,再加上他们夏巴族对火器的独特研究,恐怕连南朝和北魏的军队都会不如他们战法多变,因为至少漂浮于空中的火焰浮屠是他们的首创,南朝和北魏的军队根本没有这种空中往下打击的战斗方式。 而且他们现在还得到了完整的达尔般城。 虽然拓跋熊信采取了玉石俱焚的屠城手段,但这座城的地理位置,注定让它称为必不可少的贸易中心,今后能够源源不断的提供大量的利益,而且这座城里面,光是积累下来的货物和资源,就应该非常惊人。 现在两道城墙上虽然内墙的军械损毁不少,但对于精打细算的党项人而言,哪怕是那些被焚毁的军械的破铜烂铁都是惊人的财富,更不用说那些完好无缺的大型军械了。 夏巴族之所以从不为人注意的边区族群成为今日掌控惊人财富的大族,靠的就是不断的推陈出新,充分的开发火焰的力量。 这些完好无缺的大型军械落在他们的手中,肯定其中有一部分能够被他们改造,成为能够配合火器使用的存在,威力必定大增。 这些军师平时在寻常军士的眼睛里,都是最为镇定的存在,看到这几名军师不停的打颤,夏巴族的军士们本身就有种这些军师是不是得了鸡瘟的感觉,但就在这时,这些军师突然同时想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纷纷对着身边的将领惊叫起来:“快派人去镇守城中的重要库房,以免拓跋熊信刻意破坏!” “我们带路!” 一批气愤填膺的拓跋氏将领马上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 越是之前忠诚于拓跋熊信的将领,这个时候反而是最痛恨拓跋熊信的人。 如果拥有了知情权,他们哪怕和夏巴族人战死,也最多在临死前感慨流年不利,遇到林意这种不可战胜的怪物,但在完全蒙在鼓里的情况下,被拓跋熊信用这种手段对付,他们却是根本无法容忍。 …… 林意和细封英名以及他座下的一群高阶将领才刚刚进入达尔般城,一阵凄厉的警鸣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细封英名座下的许多修行者十分紧张的看着黑魆魆的天空,有一道人影竟然就像是飞鸟一样在夜色之中飞翔过来。 “不用紧张,自己人。” 林意微微一笑,他早就看出那是罗姬涟。 所有这些细封英名座下的将领和修行者都又是一阵无语。 “怎么?” 等到罗姬涟一个灵巧的俯掠,收起金属翅翼稳稳的落在他身前,林意却是皱了皱眉眉头,他看到罗姬涟的左肩处血肉模糊,伤势似乎不轻。 “没什么,中了一剑。” 罗姬涟自己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拓跋熊信的手下,毕竟还是有些不错的。” 在林意还没有再次开口之前,她已经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东南方位,道:“有人从城的那边偷偷逃出去了,哪怕不是拓跋熊信,也应该是拓跋熊信手下的重要人物,我已经通知了天光纳错和夏巴萤的人,至少有四五名神念境修行者已经追了下去了,有他们的一些蛇隼再加上者母地蜡的两头青乌,那些人应该逃不了。至于这城中,倒是没有什么拓跋熊信的人活动的迹象。” 细封英名和他座下的一群将领一阵干瞪眼。 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名女子的确能够在高空之中像巨鹰一样自由的翱翔,如此一来,这名女子就像是真正的天空之眼。 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想着一定要抓住拓跋熊信来将功赎罪,此时听到拓跋熊信的逃亡踪迹都有可能被发现,而且已经有那么多神念境修行者追了下去,他们便顿时有些心急。 “林大将军,我请求你们让我们派出一批军队马上在地道之中展开拉网式搜索,同时让我们派人到城外,搜索和封堵一切有可能的密道出口。” 细封英名马上对着林意说道,“拓跋熊信虽然之前已经给了我们整座城地下洞窟的地图,我们在一个月之前也已经彻底的熟悉了这座城下的地道,而且还构筑了不少军事设施,但他说不定隐瞒了一些密道。” “如此当然最好。” 林意马上点头应允。 哪怕拓跋熊信自己是神念境修行者,实力不俗,但好在达尔般城周围没有那种遮掩身影的大片森林,在拥有高空视野的情况下,除非拓跋熊信真的能够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到数十里甚至上百里之外,否则恐怕也是不可能走脱。 夏巴萤的火焰浮屠也从终于从空中落了下来。 远远的看着城的另外一头的那些异动,以及许多用于照明作用的小型火焰浮屠的腾空,她就明白自己的那些军师已经在考虑收割战利品的问题了。 “你们之前是准备怎么对付我们的?” 她到了林意的身侧,看了细封英奇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问道。 以往细封氏的这些人并不怎么看得起她这名夏巴族的女王,但是现在,所有这些细封氏的人看着她也是由心的敬畏。 “下面的地道四通八达,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到地道里作战,我们可以引热泉的蒸汽和一些硫磺泉的毒气对付你们。”细封英名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接着说道,“我们在地道里还能随时偷袭地面上的军队,可以随时让一些平整的地面变成沸腾的热泉,还能利用一些简单的堵塞手段增加水压,形成法阵效果,我们还带了很多信石,到时候可以利用水汽蒸腾出去。” “信石?” 林意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他认真的想了想,顿时反应过来,这在南朝便叫做砒|霜,就是这种剧毒的信石磨成的粉末。 “毒气受热往上蒸腾,你们在地下倒是有诸多办法免受其害。” 夏巴萤点了点头,“若是真的和你们之间的计划一致,我们在城中和你们作战,倒的确会死伤惨重。” 虽然看着此时的夏巴萤面色没有多少改变,但是细封英名手下的这些将领也看得出她并没有发怒,其中一名将领便壮着胆子道:“之前我们算计,你们凭借最多的便是火器,我们在地下不怕火烧,而且诸多水流和热泉可以利用,便是彻底抵消了你们的长处。” “你们应该听说过我夏巴萤说一不二,林大将军答应的,便是我答应的,既然你们已经和我们结盟,那此次攻陷达尔般城,所得的战利,也会有你们的一份。”夏巴萤说道。 她此时说话的语气虽然冷淡,但这些细封英名座下的将领听见,顿时都是大喜。 “今日攻城之事,真正的战斗情形,能封锁消息便尽可能封锁消息。” 就在此时,罗姬涟却是看着她和林意,轻声说道:“铁策军现在恐怕才刚刚过境,党项却近乎大局已定,这消息若是很快传到南朝,恐怕就是不利。” 第七百三十八章 疑点 “怎么?” 夏巴萤倒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嘴角上扬的微微一笑,“听说南朝皇帝萧衍甚是贤明,难道并非如此,在外的将领也需担心功高震主?” “哪里有这么简单。” 林意心性豁达,又不迂腐,也不刻意隐瞒,道:“我父亲林望北是前朝重臣,严格意义而言,我算是罪臣之后,连参军入伍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和皇帝的亲兄弟萧宏弄得也不甚愉快,我被封神威镇西大将军,官位自然是大大提高,只是军方连军备都没有什么配给,到这党项来戍边,本身就有些眼不见为净,让我自生自灭的意思在内。” 夏巴萤原本还强忍着笑意,听林意这么一说,她的笑意顿时在脸上荡漾开来,“按你这么说,万一你这个神威镇西大将军在党项这一带遭遇不测,这消息要是传到建康,说不定南朝皇帝一边要假意哀悼一番,再给你个封号,但他心中说不定会暗自高兴。” 林意听她说得有趣,也不由得一笑,道:“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在萧家人看来,将你调遣到这党项,便是避免你和那些边军大将有什么深交,尽可能减少你在军方的势力和威望。虽然提封你为大将军,但实际兵力不足,在萧家看来你也就不足为惧。” 罗姬涟却反而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自己当然明白,南朝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不少,但凭借极少数的兵力便可以战胜大军的大将,却只有你一个。” 夏巴萤的笑意却反而更盛,“身为皇帝,对边军大将有诸多制约的手段,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授意不提供粮草,这边军大将手握的军队越多,接下来便反而更加麻烦。像你这样的将领,你的军队越是不问皇帝讨要东西,皇帝反而越是觉得危险,觉得你根本无法控制。” “应该便是如此。” 林意也不再发笑,认真道:“稍后我便写一封信笺去建康讨要东西。” 夏巴萤直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那必定要写得情真意切,还要将你在党项的处境描写得极为凄惨,若不给你足够军资和足够好的军械你便要陨落在党项的感觉。” “那是当然。” 林意现在当然不是太过惧怕萧家,只是哪怕有着萧淑霏的那层关系,他也不想和萧家彻底决裂。他在南朝的位置越高,拥有的力量越是强大,越是和萧家决裂,便越是会引起大乱,诸多麻烦。当然欺君也是重罪,只是按现在铁策军的军力和党项的诸多王族的军力对比,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刻意的胡说,只要不描述自己如何以一敌万,不描述自己现在如何顺利的和夏巴萤结盟,那他的处境恐怕在朝中那些大臣看来也的确是十分的凄凉。 “稍后我让人计算一下,我们的联军之中最缺什么东西,到时候你便尽可能的多要一些。”夏巴萤这个时候露出了一个精明生意人的本色。 也就在此时,她和林意看到天光纳错和几名密宗苦行僧乘着火焰浮屠落了下来。 天光纳错和众人见礼之后,便看着夏巴萤说道:“我想请您先收敛城中所有失去的人的遗体,将他们收敛一处,然后我主持将他们全部焚化。” “全部焚化?” 夏巴萤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眉头微微一皱,有些疑虑。 党项人收敛亲人遗体一般都是水葬或是天葬,用火焚毁其实在党项人看来是对遗体的大不敬,灵魂都会受业火折磨。 “我已看到秃鹫从四面八方成群飞来,这些人因毒虫而亡,我生怕这些秃鹫吞噬他们的血肉之后,又引起诸多的问题,生灵涂炭。我已吩咐僧侣安抚城中幸存众人,并让更多的僧侣到来,到焚化时,我会让密宗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宏大法事,让活着的人觉得他们亲友可得超脱,有如天葬。同时我还会让僧侣准备一批石珠,利用这烈火火劫,然后再发放给这些信众作为庇护物。”天光纳错说道。 夏巴萤异常简单的说了一声好,便让几名夏巴族将领安排下去。 她先前是恨不得党项所有教派的僧侣全部消失,她总是觉得这些僧侣编织的谎言就是党项的毒瘤,只是见过了这密宗僧侣在这场大战之中的作用之后,她便彻底明白林意之前对她所说的意思。 有些东西存在便是合理,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改变,便也需要足够的时间。 就如此刻,要平复那些失去亲友的寻常民众的痛苦,要让他们有活下去的勇气,这些密宗僧侣的手段便显得不可或缺。 ……. 荒原里,数道一直默不作声在贴地疾掠的身影停了下来。 天空里有两只身形显得分外庞大的巨鹰在不断的盘旋,这两只巨鹰分外威猛,周围天空里的其它鹰隼都根本不敢靠近。 看着这两只盘旋不去的巨鹰,感知着周围天地间那数道不断逼近的神念气息,这数名修行者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 “时候到了。” 其中一名修行者苦笑着对其余人说道:“我们来生再做兄弟。” 说完这句话的刹那,他手中刀光挥出。 其余这几名修行者都没有任何的动作,刀光掠过,这几名修行者的头颅都飞了起来,刀光最终落在这名修行者自己的脖间,然后这名修行者自己的头颅也往上飞起,腔中的热血往上方的天空冲去,嗤嗤飞洒。 也就只是数十个呼吸之后,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传入了达尔般城里。 “不是拓跋熊信。” 夏巴萤皱着眉头告诉林意这个消息,她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纯粹只是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那拓跋熊信也应该在那数名神念境修行者追出城的时候,乘机从另外的地方出城,但似乎现在达尔般城周围的荒原里却并没有其余的身影。 如果不是这样,那让这几个忠诚到了极点的部下出去送死做什么? 白月露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同的是,她总是觉得好像从一开始,就有哪些地方不对,只是她一时却还抓不住关键所在。 第七百三十九章 奇库 搜刮战利品对于获胜的一方而言,永远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随着夏巴族联军有条不紊的深入,好消息不断传来,拓跋熊信似乎并没有再留下什么死士蓄意破坏,除了战斗一开始被焚毁的一些火器军械库和粮草库房之外,达尔般城中所有库房和那些拓跋氏权贵的府邸以及拓跋氏控制的那些大型商行的库房都尚算完好。 除了这些拓跋氏的家底之外,按照林意和夏巴萤的意思,城中其余所有商户和寻常人家的住所和商铺都得到了保护,哪怕是那种全家都不幸死在这场战乱之中的住所,也都封存了起来,到时候夏巴族会设法寻找这些人的亲友。 至于所有投降的拓跋氏军士,包括哪些将领的住所,也都得到了保护,夏巴萤的这种做法,顿时让这些拓跋氏的军士感激不已。 投降的拓跋氏军队之中不乏拓跋氏的高阶将领,他们其中数人甚至很快就绘制了一张地图和清单,列出了整个达尔般城里大大小小几乎所有库房的位置,以及其中大致有什么东西。 虽然早就知道达尔般城作为拓跋氏乃至党项的最重要城池之一,尤其又是通贸中心,拓跋氏一定在这座城里囤积了惊人的资源,但最先看到这份清单的数名夏巴族高阶将领还是有种闪瞎了眼睛的感觉。 夏巴族在整个党项和西域,都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但是看到这份清单,光是在钱财方面,这些夏巴族的将领都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甚至是如梦似幻,明知道这些已经对林意敬畏到了极点的拓跋氏将领不可能当着林意和夏巴萤的面还弄虚作假,但他们都有些怀疑这份清单上写的是不是真的。 党项远离任何海域,党项境内的大型水泊除了少数高山湖泊是淡水湖泊之外,很多湖泊因为都是冰川融水汇聚而成,这冰川融水在从极高的雪山山脉之中缓慢渗透流淌下来,所以要么溶解了大量岩石的成分,要么就是带来了很多矿盐,以至于大多数都是盐湖,还有一部分虽然不是盐湖,但也是类似石灰水一般的不产任何鱼类和贝类的死湖。 越是稀少,就越是珍贵,所以珍珠、一些珍稀贝类的贝壳,以及罕见几种珊瑚,在党项和西域一直都是最顶级的流通货币,现在夏巴族制造的一些珠子虽然成为流通货币,但肯定还无法和珍珠、珊瑚之类相比。 更何况夏巴族的一些珠子的原材,本身就有珍珠和珊瑚磨成的粉末。 但在这份清单上,拓跋氏在达尔般城里竟然足足有三个库房是用来堆积各色珍珠和珊瑚! 按照这些拓跋氏将领的描述,按照这些库房的大小,夏巴族这些高阶将领觉得哪怕将整个夏巴族的所有这类宝物堆积在一起,恐怕也填不满其中一个库房。 除此之外,达尔般城里竟然还有三个库房是专门用来放置绿松石和帝王青石以及各色美玉! 在西域的佛教最早流传至北魏、吐谷浑和党项时,许多传教僧侣随身所带的法器大多都镶嵌着绿松石,绿松石被这些僧侣和信徒认为具有独特的加持作用,而且长期佩戴,能得到佛的庇佑。 南朝的许多学者最初研究西域佛教的流传,留下的笔记之中,很多都不乏恶意的揣测,觉得西域这些传教僧侣恐怕是故弄玄虚。 这些学者都揣测是否这种东西其实在西域数量不菲,他们赋予这样的意义之后,这种东西自然成为神圣的宝石,价值惊人。这样这些僧侣随便拿出一些,都可以解决他们行走所需的财帛。 但后来许多事实证实,其实这种绿松石在西域倒是出产甚少,相反在南朝和北魏的境内倒是有一些矿脉发现,只是大多是铁矿和铜矿的伴生矿,一是开采并无多少数量,二是这种绿松石矿石表面往往有黑泥或者石壳包裹,便是在这些矿石之中挑选出来,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 经过了这种证实,佛教在北魏和南朝渐渐盛行之后,这绿松石在南朝和北魏倒是反而也价值惊人。 绿松石这种被西域佛教认为是具有加持神力的宝石,其独特之处,是色泽各异,而且随着长期的佩戴,人之气血接触时间越久,便越是温润,而且色泽也会有奇异的转变。 但杂质越少,色泽越是美丽的绿松石,自然价格就越是惊人。 这达尔般城的拓跋氏库房里堆积的绿松石,竟有大半是那种净度极高极蓝的,在西域被称为蓝美人的极品宝石。 至于帝王青石,倒的确是西域大量出产,南朝一般称为青金石,这种矿石在西域存世量惊人,但其中大多数都是青紫色之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白金色,这种常见的青金石价格便低廉,但其中也有极品,是纯青紫色,甚至还有深紫色和紫黑色。 物以稀为贵,这种所谓的宝石南朝和北魏都不太认可,并没有多少人会花重金购买,但在西域却很受欢迎,用这种帝王青石在和西域一些王国做生意,便是和珍珠一般待遇。 这些夏巴族将领粗略估算一下,光是这些库房之中的宝物,若是全部能够出售,恐怕至少可以再养活数万的精锐大军。 除了这些宝物之外,拓跋氏在达尔般城里囤积的一些普通铠甲、军械,以及从南朝和北魏过来的精炼玄铁和精铜也是数量惊人,有一片库房区就叫二十三房。 这二三十个库房,此时只有四五个没有堆积满。 这种级数的财宝、战争物资,林意也是根本想象不到。 他直觉党项的这些王族无数年下来的收刮和累积实在太狠,要不是这种收刮和党项本身的高原苦寒导致党项的人口数量实在是上不去,否则党项早就成了南朝和北魏的大患。 不过在这份清单上,最吸引他和白月露、夏巴萤等人的,却是其中两个库房。 一个库房直接就叫做书库,按照这些拓跋氏的高阶将领所说,就是堆积各类典籍的地方。这些典籍十分驳杂,其中不乏从修行地劫掠得来的修行典籍。 另外一个库房叫做古物库,这个古物库最初只是堆积一些稀罕的古董,但后来却是大多堆积一些不明来历,不知用途,却又似乎有些奇特的旧物或是稀奇玩意。 第七百四十章 鉴宝 “怎么,对哪个库房有兴趣?” 看着林意凝视这份清单的样子,夏巴萤微微的一笑,“攻打达尔般城,我们整个夏巴族联军都是像隔江看戏,林大将军你的神威我们是看够了,力我们倒是半分没出,这战利品的分割,你说了算。” 林意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她眼中的狡狯,夏巴萤当然是懂得分寸,而且她也决不贪心和小气,但夏巴族是生意人起家,作为夏巴族的女王,她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精明。 现在夏巴萤早就知道了他的铁策军也不过三四千人马,而且以林意和南朝皇帝的关系,现在林意正要上书给南朝皇帝去哭穷,又怎么可能会让南朝得知他得了大批的战利,更加不可能将大量战利运回南朝。 而且因为林望北的关系,林意对现在的南朝皇帝萧衍恐怕没有太多的好感,更不是那种愚忠的将领,至少从此刻判断,她觉得林意生性自由随意,倒像是南朝那种喜欢到处游历的读书人,似乎根本不会像有些边军将领一样,要用自己的一生时间给自己的王朝建立边城和诸多要塞。 最有可能的,反而是林意要培植自己的实力和萧家抗衡,让南朝皇帝忌惮,如此一来,林意培植的力量,恐怕反而要放在党项境内。 所以不管林意如何挑选,这大多数战利自然还是留在党项境内,她好像怎么都不吃亏。 看着她不加掩饰的神色,林意倒是忍不住有些失笑。 “刚刚我师姐倒是提醒了我,我军队数量要是一多,恐怕反而就引起皇城的忌惮,诸多麻烦。”他转头看了一眼罗姬涟,微微一笑,道:“而且我一开始就是想着精兵简从,我的铁策军的人数便不要多,如此一来,也无大量粮草的需求,就像历史上有些厉害的马贼一样,因为没有大量的军械和粮草需要随军,所以来去如风,让王朝的精锐大军都无可奈何。不过相比这些马贼,我还是想着我的铁策军有着正面和大军抗衡的能力,而且要尽可能少的死伤,所以军备方面,我也是一直往这个方向准备。” “我明白你的意思。”夏巴萤眉梢微挑,狡黠的笑了笑,道:“就将这些寻常军士也当成军中供奉一样看待,让他们只需要借助手中的军械,便能让敌军无可奈何,少而极精。” “你们的火器倒是威力又大,又能让修行者都无可奈何。”林意也露出了些狡猾的神色,“既然你明白我的意思,等我的铁策军到了,倒是想要你帮忙再提供些好东西。” “我想法倒是有许多,关键看有没有足够多的合适材料。”夏巴萤微微眯起了眼睛,一丝都没有战场上那种杀意和威严,倒是甚至有些媚眼如丝的感觉:“细封英名的部下有些匠师,但是和南朝的匠师相比,最多只能打打下手,要是林大将军能调来些南朝的优秀匠师,夏巴族倒是说不定能够做出些将军满意的东西。” 林意心中一动,夏巴萤这明显是打起了南朝匠师的主意。 夏巴族的匠师在火器、制造珠宝等小东西上面有独特的手段,但是北魏和南朝的匠师在许多精密机关和精金冶炼方面的手段,却远比西域和党项一带的匠师厉害。 要是在以往,想要弄一些厉害的匠师到党项境内是不太可能,但现在细封氏的领地完全打通,他从那些和他交好的武器工坊之中请一些匠师过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夏巴族来说,能够从南朝的优秀匠师手中学到独门秘术,自然是得了很大便宜,但对于他和这些武器工坊来说,也是有着莫大的好处。 林意虽然并未马上回话,但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夏巴萤就知道应该有戏。 “那就先这么说定了。” 她笑了笑,目光却是落在了白月露的身上,“这些库房里,我倒是对这个古物库有些兴趣,我偶尔也出访西域,最喜欢逛的便是西域雪棠国的集市,那里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十分有趣。要不我们先去这古物库看看?” 白月露没有什么意见,她看了一眼林意,林意道:“我原本倒是想先看一下他们的书库。” “翻书太慢,片刻时间也看不了几本,不若我派些人过去先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名录册,没有我便让他们再造上一册,分门别类整理。”夏巴萤道:“到时候你要看什么,查找起来十分方便。” “也好。” 林意点了点头,他也不急在一时,更何况这古物库他也十分有兴趣。普通集市上的一些古物都是无用之处,但即便如此,有些见识渊博者也往往能够挑拣到漏网之鱼。 拓跋氏在党项无数年的累积,能够被他们存入这种私库的,想必也不是什么破烂物事,多少会有些特色。 “你们两个狐狸。” 罗姬涟此时已经上好了伤药,她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这种古物最难的便是判断来历和鉴定用途,看着夏巴萤看着白月露的神色,她就知道,夏巴萤这是已经打起了见识惊人的白月露的主意。 “细封氏和拓跋氏密宗倒是也可以问问,让他们也分别派些见识渊博的人来。”白月露微微一笑,道:“既是盟友,自然也要给同等好处。” 夏巴萤明白查看这种库房就相当于是鉴宝大会,自然是眼光高明的人越多越好,她便马上让人传讯,不只是细封氏和拓跋氏,联军之中野利氏和西域各国的主要人物,她也都令人传了讯。 这种鉴宝,几乎所有权贵和修行者都有兴趣,只是片刻的时间,各方加起来便有二十余人聚集到了这间古物库房之前。 拓跋氏密宗的修行者一共来了两位,天光纳错并不在其中,一名便是噶尔丹法王,还有一名却是头戴黄帽,身材很是瘦小的老僧,神情有些拘谨。 “这是?” 噶尔丹法王到了林意身前,便是递给林意一个羊皮卷册,林意顿时一愣,下意识问道。 “你之前不是对我操控雷电的手段有些兴趣?我便将这门法门路录写了下来。”噶尔丹法王笑了笑,道:“希望我没有会错您的意思。” “那倒是多谢法王了,我的确对这法门很有兴趣。不过法王你也放心,除了我身边少数人之外,其余人应该不会得晓这门法门。”林意致谢道。 “那倒是无妨,我能从将军手中得到的好处,恐怕比将军从我手中得到的好处更多。”噶尔丹法王笑道。 林意也笑了笑,道:“那看来最好便是多几座这样的大城可以攻克,到时便多请法王查看库房。” “那自然极好。” 噶尔丹法王对着林意行了一礼,却是点了点身旁那名老僧,道:“这是我密宗瓦密寺赞策法王,他博闻强记,诸多宝物难逃他法眼,应该是我密宗之中眼光最高之人。” 第七百四十一章 稳妥 “见过赞策法王。” 看着这名十分拘谨,貌不惊人的密宗法王,林意颔首为礼,心中倒是有些惊讶。 他之前看那些密宗上师修为都是不俗,似乎在拓跋氏密宗之中的地位也和修为有关,但这名老僧的修为却似乎不高,应该连承天境都不到。 “见过林意大将军。”赞策法王匆忙回礼,但是他动作一急,上前一步时,身体却是一晃,好像牵动了什么伤势一般,面露痛苦之色。 “怎么?” 林意微微一怔,他的目光落向这名老僧的左脚,他感觉出来这名老僧的左脚似乎有伤。 他这么一问,这名老僧反倒是面色赤红,羞愧道:“之前那些隐翅虫来袭,我跑得太过急切,便扭伤了脚。也幸亏我寺数名僧人护着我撤离,这才没有死在城中。” “赞策法王最早是我党项皇城之中的刻经师,后来便专门负责修补古经书,但凡我党项境内有古迹发掘,便也是他负责率众整理和研究,三年前他患疾,身体大不如前,这才回了瓦密寺,不过去年又被拓跋氏要了过来,狐耳罕、雪棠那边的集市,他已经去过数次,收购了不少有用之物回来。”噶尔丹法王微笑道:“他爱好和擅长都不在修行,所以修为倒并不出众。” 这赞策法王似乎的确不善言辞,听到噶尔丹如此说道,他顿时觉得噶尔丹为他解围,顿时面露感激神色。 林意点了点头,南朝的许多老学究也是,太醉心钻研学问,其中许多也甚至是不擅长和人交流,有些脾气性格更是十分古怪,和常人不同。 听着噶尔丹这些话语,他对什么狐耳罕、雪棠的集市倒是不由得有些好奇,因为刚刚连夏巴萤也说过喜欢逛雪棠国的集市。于是他便忍不住轻声问道:“这狐耳罕、雪棠的集市有何特殊之处,这两处地名我都是从未听说。” “狐耳罕和雪棠都是西域沙海之中的两个绿洲小国,平时要去这两个小国都要穿越大片的无人沙海,不过狐耳罕和雪棠这一带周围的无人沙海之中,却散布着数个被沙尘暴吞噬的古国的遗址,这数十年来,倒是有许多流浪部族专门靠在这些沙海之中挖掘遗迹之中的财宝和古物为生,这些人挖掘出来的东西,都会就近送去狐耳罕或者雪棠,所以狐耳罕和雪棠每月都有大型集市,这便吸引了西域的诸多商队前往。这前往的商队一多,便是西域其它国度发掘出来的古物,也往往都送去了狐耳罕和雪棠,这两处地方,便如同成了这些特殊货品的集散地。” 噶尔丹极为耐心的解释道:“原本在周围沙海古迹之中挖掘出来的东西自然是真正的古物,最多便是没有多少实际用处,但外来的东西一多,现在狐耳罕和雪棠的集市规模虽然大了数倍,但东西却是良莠不齐,很多甚至是仿造的古物。便要有许多真正有眼光的人才能挑得到有用的好货。” “听上去倒是很有意思,要是有机会的话,倒是很想跟随赞策法王去瞧一瞧。”林意说道。 “要是林大将军想去,我可以随时带路。”赞策法王明显是老实人,他马上极为认真的回应。 和这类老实人,林意倒是也不好乱开玩笑,便认真说道:“那等到党项局势彻底稳定,我便请赞策法王带我过去见识一番。” “好。” 赞策法王又惊又喜,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又行了一礼。 林意此时倒是不能完全领会他的心情,原来狐耳罕和雪棠国都在沙海深处,那些常年在沙海之中挖掘遗迹的流浪部族也叫沙盗,有些时候面巾一蒙便成了劫掠过往商队的马贼,许多能够有恃无恐的到达狐耳罕和雪棠国交易的商队也大多不是善类,在那茫茫沙海之中,截杀别的商队也是时有发生。拓跋氏密宗哪怕修行者众多,但每每到狐耳罕和雪棠国去,也都是需要十分谨慎,但赞策法王今夜是看清了林意如何神通,在他看来,若是林意要去,那危险重重的沙海也顿时成了坦途,而且以林意的力量,说不定都可以直接去一些他想亲自去一看的遗迹。 此时前方那库房的大门已经打开,一股霉尘的气味散发出来。 拓跋氏城中的这些库房其实都是山体之中的洞窟,而且挑选的都是高处,极为干燥毫无渗水的山窟。这种发霉的味道,倒应该是很多东西堆积进去之前就有的气味,堆积在内里常年又不搬动,所以便显得有些刺鼻。 这大门虽然打开,但林意和两位密宗法王正在说话,夏巴萤也耐心等着,后面的人便更加不好意思抢先进去,也都是等着林意和夏巴萤先进。 人群之中,细封英名和细封英山两人也都在,这两人当然并非是什么鉴宝高手,只是想要跟着先看热闹,两人之前在细封氏之中的地位极为不对等,细封英名是根本看不起细封英山,而细封英山是对细封英名又恨又怕,此时两人见面,细封英名已近知晓了细封英山现在算是林意的亲信,他的面色便不由得有些尴尬。 细封英山平时恨不得细封英名去死,这样他在细封氏之中的地位才或许有所提高,但现在都算是林意的部众,他对细封英名却没有之前的那么嫉恨,看到面色尴尬的细封英名,他反而主动轻声道:“之前你在族中自然觉得我无用,我在族中也觉得你为人骄狂,而且太过残暴,但今夜你见了林大将军,心中想必也十分清楚,像我们这等人,其实没有太大分别,都注定不可能是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绝顶人物,像我们这等人,眼光放清一点,运气好一些,能跟随林大将军这种真正的绝顶人物,才比什么都重要。” 细封英名往日里自然是没有兴趣听他的废话,但此时他认真听完,却是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以往是不知道真正天高,看见天空的星辰,便以为有朝一日能够将它摘下来,但见了真正的星辰,才知道这是真正的遥不可及,难道我还能看不出形势?” “你能如此想便好。”细封英山点了点头,他面上虽然十分平静,不动声色,但毕竟之前十分畏惧细封英名,其实还是有些心虚。 这时林意和两位法王已经不再对话,数名夏巴族的军士看着林意和夏巴萤就要入库,便点了火把,准备将内里先行照亮。 但一看着几名军士持着火把朝着库门走去,很不善言语的赞策法王却是面色大变,疾喝道:“不要如此做法。” 这几名夏巴族军士顿时吓了一跳,僵住不敢动。 赞策法王连连招手,将这几名夏巴族军士唤回,同时凝重的解释道:“有些古物年代太久,十分脆弱,便是我们进去带起的风略微大一些,都有可能让这些古物有些损毁,有些古籍古画上面的色彩更加脆弱,不能受热,不能被强光映射,否则便可能变色,或者直接色彩剥落,模糊不清。我之前虽然也帮拓跋熊信鉴定过一些古物,但也不知这个库房的存在,也从未进去过,但看着库房的情形,内里东西却未必保存妥帖。” “这……” 听他的说话,夏巴萤顿时有些犯难。 道理她自然一听就懂,但其实这赞策法王若是不说这些话,哪怕这样随意的进去之后,哪怕有些东西损毁,她可能也不太心疼,毕竟这都是战利品,白得的东西,而且如此脆弱而被损毁的东西也肯定只是极少数,微乎其微。 但现在赞策法王这么说了,她却也觉得必须小心一些,否则万一损毁的就是极为有用的东西,那便十分心痛。 “那按法王的意思,该如何办才稳妥?”林意看着赞策法王问道,他是觉得越小心越好,尤其许多物品上的图文和色泽,也是判断这些古物真正用途的重要依据。尤其是有些东西若是事关修行图录,稍有损毁,便成残篇,根本无用了。 “不若我们数人先进,有些东西若是没有妥帖保存,我先设法保存。”赞策法王原本的意思,自然是人先越少进去越好,但他虽然不善言痴,却也不笨,知道夏巴萤和林意让这些人过来,便是要让他们都有分享战利的一家人的感觉,他便也马上觉得让其余人都在外面白等并不好,所以微微犹豫了一下,他接着道:“若是其中搬出来也没有损毁风险的东西,我便让人递出来,你们先在外面鉴赏这些古物。” 这名老僧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神色都落在众人眼中,所有到场的这些人也都看出他是个老实人,纯粹是保护这些古物出发,并没有什么私心,于是在场众人也都是纷纷应声,并无反对意见。 看到夏巴萤和林意也是点头,这赞策法王顿时便松了一口气,对着身后不远处连连挥手,只是片刻的时间,数名僧侣迅速奔走,在库房外清理出一片空地,并从库房门口开始到这块空地,铺上了厚厚的毛毯,其中一名僧侣到了赞策法王和林意身后,对着林意等人行了一礼,却是递了一颗闪耀着青蒙蒙的冷光的夜明珠到赞策法王的手中。 (本来我个人倒是最喜欢收刮战利品的环节,有种莫名的快感,说不定真要写上三五章呢,不过看到书评区有懂我的书友的书评,我忍不住笑出了猪叫声,这得到好东西,两章不能再少了吧?满足一下作者自己的爽感...哈哈)  第七百四十二章 法瓶 这些僧侣应是也跟随赞策法王许久,行事明显极有章法,在这名僧侣将夜明珠递到赞策法王手中的同时,后面数名僧侣已经开始在这库房门口搭建阻止空气流通的帐帘。 赞策法王手托着这颗散发着青蒙蒙冷光的夜明珠,连呼吸和脚步都异常轻柔。 林意跟在他身后,他的目力远超寻常修行者,整个库房内里的景象顿时一览无遗。 党项人缺少木材,平时的营帐里皮毛倒是不少,但木制的家具却几乎没有,这种库房里也没有南朝库房里常见的案台和木架,大堆大堆的东西都是如同叠罗汉一般堆叠在一起,这种堆放东西的方式,显得极为粗犷,和赞策法王此时的细致小心简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靠近库房门的通道口附近石地都是空着,倒是洒了些药粉和硫磺等物,看来倒是怕蛇虫等物进来,对这些古物造成损伤。 赞策法王往前走了十几步便停了下来,因为一眼看清这库房之中果然没有分门别类整理,只是相近之物堆在一起,他便也不急着去挑挑拣拣,而是准备就依次从近处开始小心清理。 这最靠近库门贴近石壁的左右两侧,堆放的都是些铁器、青铜器和银器,其中很多都是带着精美纹饰和镶嵌着宝石的箱子。大的箱子堆叠在下方,小一点的箱子堆在大箱子之上,而小箱子和小箱子之间,大多还塞着些金属器皿。 虽然很多青铜箱子和银箱上面都是已经斑驳的铜绿和锈迹,有些箱子的薄弱处甚至看上去已经绣穿有孔洞,但毕竟没有一些古简古画那么容易损毁,所以赞策法王也是顿时松了一口气,朝着身后轻唤了一声。 两名守候在库门外的僧侣落脚无声的走了进来。 “这两人都是我的弟子,跟随我已经多年,他们有诸多清理古遗迹的经验,尤其在修葺和复原一些古佛像和壁画方面,他们应该是整个党项首屈一指的人物。我毕竟太过年迈,有时候便反应不够机敏,精神也不够他们专注集中,三年前我在清理一座佛塔内的佛宝时,便失手打碎了一个古瓶,而那个古瓶后来我确定是几乎已孤品的天育法瓶。” 赞策法王向林意等人介绍这两名僧侣,但是谈及过往经历,他明显是痛心疾首,“天育法瓶是一种叫做西法陨晶的深绿色水晶雕琢而成,现在在北魏的漠北地带,陨石和陨铁还经常能够寻觅到,但是天然的陨石水晶,却是极为罕见了。但在三百年前,在西域天育王朝的西法荒漠之中,应该是有颗陨星之中蕴含大量这种水晶,所以当地人便经常可以寻到一种深绿色的陨石水晶,这种水晶有独特的磁力,能够安神,有助于修行者进入深层的冥想状态,后来天育王朝的一些佛教修行者便尽力收集这种陨晶,有典籍记载,其中最大的陨晶有三块,都有小儿头颅般大小,其中一块陨晶便雕琢成了当时天育王朝皇后的后冠,而另外两块陨晶便由当时佛教的大能雕琢成了一对法瓶。这一对法瓶的内里瓶壁由那些佛教大能微雕出了法阵,若是敞开瓶口,每隔一昼夜,便是在最干燥炎热的沙漠地带,也能凝结出一瓶净水出来。” 顿了顿之后,这名似乎痛心疾首的几乎无法呼吸的老僧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才接着说道:“这种天育法瓶后世根本无法复制,因为法阵是按照那种陨晶的特性创立出来,后面也不可能再有那样大小的陨晶,那陨晶和法阵的独特之处,不只是能够从周围的天地间不断抽引哪怕是微薄的水汽凝结在瓶中,而且它同时还能够不断汲取周围的天地灵气,和水汽同时凝结,所以这种法瓶之中凝结出来的净水,蕴含不俗数量的天地灵气。” “竟是如此神奇?”林意听得发愣,他自觉自己看过的杂书也算是多的了,但却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有这样惊人的法器。 “我之前听过最神奇的,便是祁连山中有一种叫做仙人指的灵草,那种灵草三月就会开花结果一次,结出的果子便蕴含不俗灵气。”夏巴萤也是摇了摇头,道:“这种已经绝种的灵草似乎已经是典籍上记载凝聚天地灵气最快的天地灵药,和这一对法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天育法瓶每日凝结的天地灵气数量当然不能和那些数年数十年积累灵气的灵药相比,但最难得的,便是每日都可以收成,而且所有天地灵药之中必定有驳杂药气,但天育法瓶之中凝的净水却是十分纯净。”赞策法王苦笑道:“这一对法瓶一经制成变成了天育王朝的至宝,只是后来天育王朝内乱,分裂成阿育王朝和吉祥王朝,这一对法瓶在战乱之中失踪,没想到其中有一个会被某个佛宗修行者带入党项境内,封存在一座佛塔之中。按照记载,这天育法瓶是那种深青色,极为透明纯净,但恐怕当年留存这法瓶的人也不知道,长时间的封存之后,不知因为何种变化,我所见的那个天育法瓶却是通体变成绛紫色,有如茄皮,而且当时这天育法瓶的瓶口用一个白玉塞塞住,内里也没有自然凝结的净水,我便根本联想不到一处。我当时触碰这个法瓶时,心中自然而然是觉得一个水晶宝瓶或者玉石宝瓶,再重也没有多重,然而我根本没有想到的是,这天育法瓶对真元有独特感应,根本不是轻重的问题,而是和我手掌一触,就元气激荡,弹了出去,我一个失神之下,这法瓶便直接撞在佛塔壁上,碎裂一地。” 林意听得已经彻底入神,他也不插话。赞策法王苦笑不已,眉头上的皱纹都似乎因为这回忆而深了几分,“等到摔碎在我面前,我回过神来,再看时,便是犹如晴天霹雳。后来我仔细研究那碎片,确定就是天育法瓶,可能这陨晶随着时间能够自然沁色,那碎片内外都是如茄皮般紫色,但碎片中间层,却还是保持着那种深青的色泽。那些碎片是已经不会和修行者的真元起任何感应,所以当时我接触时的元气激荡,应该是和瓶中的法阵起了感应。但那些碎片依旧有独特磁力,若是放在浑浊的水中,都能够将水中的所有悬浮甚至溶解的污物吸附到表面,然后使水变得异常清澈。这也和我所查到的记载相符,最早当地的一些民众便是因此发现这些陨晶独特,他们就是用这些陨晶来净化他们平日的饮水。而且他们发现久服之后,身体强健,很少生病。” “除了这外表是茄子皮般颜色,你说这天育法瓶是什么模样?”白月露这时候轻声问了一句。 “也就成人一个巴掌般长度,样式是寻常胆瓶的样子。”赞策法王回道:“表面看似光滑,没有花纹,但其实这陨晶的材质原本就十分特殊,细看之下,有高低不平的鳞纹,只是鳞纹十分圆润。” “你觉得和那边角落的一个是否有些相似?”白月露伸指点向这库房内里一角。 在她开口问天育法瓶到底是什么模样时,林意就下意识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奇怪,此时她的声音刚刚响起,林意心头顿时猛然一跳,他顺着白月露手指所指望去,顿时有种倒吸一口冷气之感。 “这…..” 赞策法王一眼扫去,松垮的脸皮都瞬间有些微微的颤抖起来,他手中的那颗夜明珠也不断的震颤,冷光如水在不断晃动。 夏巴萤和罗姬涟两人也是瞪大了眼睛有种不敢置信之感。 她们心中都响起一种声音,该不会说了半天,这里正巧就还有另外一个天育法瓶? 那角落堆积的东西不多,都是些瓷器、水晶、琉璃器皿,此时白月露手指所点的那个胆瓶并不显眼,但是的确是外表茄皮般颜色,而且看此时赞策法王的反应,应该不只是简单的类似。 “几乎一模一样。” 这赞策法王身体震颤了一阵,这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马上将那个胆瓶取到手中近观,但却又马上停住脚步,一种没有勇气再去触碰这个胆瓶的样子。 白月露知道他是生怕再出意外,便点了点头,道:“我去取来。” 她的声音平静而稳定,就连跟在最后面的噶尔丹法王都觉得心中一定,都觉得林意身边的这名女子果然不是俗类。 赞策法王定了定神,张开想要说话,但是和白月露目光相交,他便觉得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也不再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白月露不紧不慢的走到那个角落,双手轻轻捧起那个胆瓶,看着那个胆瓶完好无缺的落在白月露手中,看着白月露转身再走来,这赞策法王心中的一块大石顿时落地,浑身竟是起了一层虚汗。 白月露此时微微垂首,看着脚下地面和手中的这个胆瓶,眉头却是蹙了起来。 林意看着她似乎面色有异,但她也不说话,直到她来到身前,林意这才问道:“怎么?” 白月露依旧双手持着这胆瓶,递到赞策法王面前,同时轻声道:“这胆瓶看似和法王所说的天育法瓶一模一样,只是和我体内真元似乎并无感应,而且瓶内也无丝毫水迹。” 此时这胆瓶已经十分凑近赞策法王手中的夜明珠,众人看得更加清楚,即便这胆瓶上落了一层灰尘,但的确和赞策法王说的一模一样,表面看似光滑,但表面其实并不完全平整,有着浅雕般的鳞纹,只是鳞纹的边缘极为圆润。而在光线的照耀下,这胆瓶的表面的紫色更浓,但内里却隐隐透出深青色。 不过和白月露所说的也是一样,这胆瓶口并没有任何东西堵塞,但内里却是十分干燥,并没有任何水珠凝结。 “这应该便是天育法瓶,这瓶内里被封了一层东西,或许只要将这层东西除去,便不一样。”此时一个有些拘谨的陌生声音响起,却是赞策法王那两名弟子之中的一人出声。 此时林意等人也没有心情去看这名僧人的面目,他们都凝神静气仔细看去,果然从瓶口内里看去,依稀可以看到一层蜡质的光泽,好像有一层透明的东西,均匀的覆盖住了瓶子内里。  第七百四十三章 得宝 赞策法王此时几乎已经肯定这就是传说中的另外一个天育法瓶,他心中猜测,这个天育法瓶之所以没有凝结净水,之所以没有和白月露体内的真元产生任何感应,应该就是内里这一层透明的薄层作怪。这一层透明的薄层应该阻隔了瓶子内里的法阵和天地元气接触,所以才会如此。 只是心中虽然想得透彻,他的手却是依旧颤抖得厉害,兀自不敢伸手去触碰这个天育法瓶。 其实放在任何朝代,这种法瓶都是令修行者疯狂的存在,在这种灵荒时代,若是还能和以往一样凝结出蕴含天地灵气的净水,哪怕其中蕴含的天地灵气数量和以前无法相比,但对于修行者而言,重要性却更胜以往。 但赞策法王已是暮年,他对于自身的修为其实再也没有什么追求,只是他始终认为,这种宝物是智慧的高度结晶,是难以用财富衡量的瑰宝,这样的东西哪怕只是损毁了一个在他手中,对于后世而言,他都是真正的罪人。 “这应该是沙蜂的蜂胶。”他是因为损毁过一个这样的法瓶,所以心境才如此波动,但他的两名弟子虽然谨慎,却毕竟不如他这番紧张,之前出声的那名僧人凑近了些,仔细的看了看,甚至凑近闻了闻,并用一片软珠片轻轻的刮了刮,这才确定的说道。 沙蜂的蜂胶林意等人倒是都听说过。 这种蜂胶和南朝用来蜡封的蜡类似,只是南朝的蜡是从一种蜡虫之中提取,而西域沙漠地带的这种蜂胶,是从一种野蜂的蜂巢之中提取,这种蜂胶比起南朝的寻常用作蜡封的蜡更优秀之处,在于凝结程度极高,凝结之后便是硬硬的如琉璃般一层,不像寻常的蜡那般柔软,而且是可以经历百年都不消失,最关键在于能够完美的阻隔天地元气,而南朝的蜡封想要起到这种效果,还必须在蜡之中混杂大量的重铅铅粉,但如此一来,蜡层便更加厚重,容易剥落。 最早是西域王国之中的一些贵族,用这种蜂胶来保存一些灵药,后来有些贵族甚至奢侈的用来保持一些新鲜的瓜果在运送途中的水分。 之所以说奢侈,是因为沙漠之中的这种野蜂的种群本身就很少,所产的蜂胶自然极为稀少。南朝有些权贵能够通过贸易得到一些这种蜂胶,也都用于保存一些珍稀的经书和画片。 “这种蜂胶固化之后,哪怕受热也不会轻易溶解。”这名僧人看着赞策法王,认真而有礼的轻声说道:“最稳妥的方法,便是用贝粉消磨的手法,师尊是否有不同意见?” 这名僧人再说话时,林意这才看清了他的面目,这名僧人眉毛浓黑,嘴唇宽厚,大约三十几岁的模样,面目虽然寻常,但却自然有着一番沉静气质。 “这种方法应该最为稳妥,你就如此施为。”赞策法王也终于定下了神来,他对自己这名弟子显然十分放心,但还是忍不住交待了一句,“一切小心为上。” “好。” 这名僧人伸手摸向腰间,从随身的皮囊之中摸出了一副手套,这手套看上去像是某种棉麻编织而成,但手掌上却覆了一层毛绒,看上去十分柔软。 他右手戴上一只手套,对着白月露行了一礼,这才伸手出去小心的握住了这个法瓶,接了过来。 “放心,有我们几个人在此,除非强力破坏,否则这法瓶绝不可能掉落或者被元气激飞坠落碎裂。”白月露看着赞策法王还是提心吊胆的样子,她便微微一笑,出言宽慰了一句。 这赞策法王已经十分年迈体虚,而且之前在城中逃遁,应该也是伤了元气,此时心情太过激荡,浑身虚汗,她是生怕赞策法王若是再心情无法平复,恐怕接下来会大病一场。 赞策法王听出了她的好意,心中一定的同时,也马上对她感激的颔首为礼。 那名僧人的左手一动,却是已经从瓶口放入了一些贝壳磨制而成的粉末,这贝壳磨制而成的粉末十分白净,看上去比米面磨成的细粉还要细腻。 放入了贝粉之后,这名僧人左手也带上了特质的手套,然后双手不断晃动起这个法瓶。 他双手晃动的频率十分迅速,那些贝壳磨制的粉末在瓶中如同浪潮一般旋转,竟是形成一种莫名的好看韵律。 夏巴萤原本就接触的匠师和冶炼师很多,这名僧人的手法顿时让她有些肃然起敬,忍不住道:“赞策法王,你的这两名弟子调教得极为出色,手段不俗。” “我这名弟子叫松仁,另外一名叫做古尔布,他们两人本身对于古物研究便有兴趣,学习又勤勉,将来的成就自然在我之上。”赞策法王本来不善言语,但说起这两名弟子,他却是诸多赞美,平时看来对这两名弟子也是极为满意。 “我夏巴族虽以制珠和研究火器为主,但其中工艺其实也十分繁杂,我族中也是诸多杂物,也有不少古物。”夏巴萤想了想,道:“若是赞策法王准允,我倒是有心请您一名弟子过去教导,也让我族中一些对此有兴趣者能够学有所成。而且我知道赞策法王你不只是对修行之物感兴趣,你在意的是古时的智慧不彻底湮灭在历史之中,不被人知晓。” 无论是鉴定古物还是研究古籍、过往历史,在修行界之中本身和宗门修行之秘无关,平时原本也极少人关注,以至于赞策法王要收到些得意的弟子都十分困难,此时听到夏巴萤这么一说,赞策法王顿时如同寻觅到知音,他只觉夏巴萤如此重视这方面,便是注重古人的智慧结晶和传承,对整个党项乃至整个天下都是幸运之事。当下他便喜悦点头,道:“我已年迈,说不定不能远行,但我这些弟子便自然可以随时去夏巴族交流学习。” 也就在两人对话之间,那名叫做松仁的僧人手中的法瓶轻微的沙沙作响,他那些细腻的贝砂在瓶中的震荡和旋转更快,细腻的白砂和瓶壁撞击摩擦,有种如烟如雾的感觉。 这种研磨要祛除一层坚硬如瓷片的蜡质理应不快,但也就是这片刻的时间,林意等人却同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元气波动已经从瓶内散发开来。 这名叫做松仁的僧人修为并不高,甚至不到承天境,他自己却是没有马上感应到这种气息波动,然而他原本就十分注意瓶中的动静,此时却也敏锐的发现,那些原本沸腾如云烟的细微沙尘却是奇异的汇聚成一缕一缕,就像是很多根细针悬浮在瓶中。 松仁虽然胆大心细,而且他之前对着天育法瓶的碎片也有仔细研究,但这样的景象却也让他轻易不敢动作。 他停了下来,但他撒入瓶中的那些贝粉却并未就此平静,似乎瓶口不断的有无数缕的微风涌入,然后按照各自不相扰的路线行走,然后又一缕缕的从瓶口涌出。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双手托着这个法瓶不动,但是内里的贝粉却不断被风吹拂出来,在这几个人都是凝神静气的死寂环境里,只听到瓶口轻微的丝丝作响。 “如此法器,真是妙不可言。” 夏巴萤出声打破了沉寂,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慨。 这是内里法阵已然复苏,就如一些堵塞的沟渠开始有水流冲刷之后,便已自然被慢慢冲通。那一层蜡封在细微的元气流淌之中不断被切割剥落,现在那瓶内剩余的贝粉虽然在色泽上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像她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却已经感知到有细微的水汽在其中不断缓慢凝结。 赞策法王此时已经彻底镇定下来,他听着夏巴萤此时的出声,转头看了夏巴萤一眼,两人目光交汇,都并未再多说什么,但赞策法王却已经彻底读懂了夏巴萤此时心中的感慨。 他和夏巴萤至少相差六七十岁的年纪,但此时却真实有着遇到知音之感。 其实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能工巧匠和修行者的智慧被湮灭在战乱之中,诸多优秀的学术典籍,也失去了传承,以至于后世在很多方面的技艺,甚至不及数百年前。 在他这一生里,当然见过无数的党项王族,但那些掌权者,最为关心的便是以前的这些古物是否有关修行,是否可以用于提升军队的实力,其余的,那些掌权者却并不关心。 然而对于他而言,哪怕是有些朝代的农耕技巧,一些制作工具的手段,都是同等的重要。 夏巴萤虽然是女子,在重男轻女的党项本身便被看轻,但他此时从夏巴萤的目光里,却看出了和那些掌权者的真正不同。 她是真正的想要以往各朝各代的知识能够汇聚,能够延续,传承。 “攻下达尔般城,大半都是你的功劳,这天育法瓶自然归你所有。而且这天育法瓶在你手里也十分稳妥,我看也没有人能够从你手中抢走。”夏巴萤转头看向林意,说道:“若是你觉得不好意思,接下来若有宝物,便让我也挑一件。” 林意也不扭捏作态,更何况此时灵荒到来,这天育法瓶凝结出来的净水到底还有多少天地灵气也是不明,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那名叫做松仁的僧人也没有什么犹豫,直接将天育法瓶递给林意,同时却是有些拘谨的轻声道:“我们对那个天育法瓶的碎片有过研究,这天育法瓶和寻常水晶般坚脆,若是和坚硬之物撞击,很容易碎裂,所以稳妥起见,我们可以让人特制一个皮囊来装这法瓶。” “好,那便多谢了。” 林意也不敢大意,他所修功法和寻常修行者截然不同,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全无真元的怪胎和这法瓶会不会起什么反应,也不敢随意触碰这已经是孤品的天育法瓶。白月露知道他的想法,却是伸手将这法瓶接了过来。 和她之前第一次触碰这天育法瓶截然不同,她明显感到手心发麻,似乎是这天育法瓶的元气在抗拒她的真元气息,将一丝丝的气流反击回来。 不过她收敛真元,这法瓶在她手中也并无特别异动,只是持续的手心肌肤有些微微发麻而已。 林意看她已经拿稳这个法瓶,他心中按捺不住好奇,伸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却发现毫无异常,他再试着双手握住这法瓶时,却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凉气从法瓶之中沁出来,流淌入他的掌心。 与此同时,那瓶口丝丝往外冒气的声音却是消失。 他心中一震,知道可能是这法阵之中自然流动的天地灵气反而被自己的身体抽离了出来,他便迅速放手。 他一放手,这天育法瓶瓶口的丝丝冒气声便是恢复如初。 饶是如此,他也心中有些发麻,心想要是这瓶内法阵被自己就此破坏,那真的是要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白月露看着他面色变化,马上便猜出发生了什么,她微微一笑,直接将法瓶之中剩余的贝沙全部倒出。赞策法王的这两名弟子也实在是爱惜这种绝世孤品,一是生怕她此时拿捏不便,二是生怕再出意外破损,所以那赞策法王的另外一名弟子却是马上返身出去,片刻的时间再回来时,手中却是已经拿了一方木匣,内里衬着厚厚的绒布。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将这法瓶置于这木匣之中,一时便是没有损毁的可能了。 “也不知道拓跋氏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一个法瓶,看来当年天育王朝毁于战火,这一对天育法瓶有可能都流传到了党项境内,只是分存于不同之处。拓跋氏得到的这个法瓶的来历,有可能还是要查一查,或许还能得到更多天育王朝的线索。” 夏巴萤沉吟着说了几句,却是突然笑了起来,道:“我们在这里面得宝,聊得兴起,外面却恐怕等得急了。” “那我便再按序依次清理。”赞策法王对夏巴萤已经更为敬重,而且一开始便发现了这一个天育法瓶,可以说是解了他以前不小心损毁另外一个天育法瓶的心结,他也十分清楚,一个人哪怕再有专长,经历和涉猎的方面也毕竟有限,这次夏巴族的联军之中,更是有诸多来自西域王国的能人,如此一来,便是就这些库房内古物的研究交流,他和他的这些弟子也一定收获颇丰。 白月露收好了天育法瓶,接下来却是换那名叫做古尔布的僧人动手,赞策法王的这名弟子也是极为小心,他先将身前那些箱子缝隙之间的零散物体逐一小心的取小,放在身侧数尺外铺开的一块狐毛毯上,然后这才一件件的递给赞策法王和松仁。 这些放在各色金属箱子之间的物事大多都是各色青铜器皿和铁器,金银器,其中约有三成是赞策法王和松仁直接看得出来历,但至少也有七成是看不出来历,只是按材质而言,却并不容易损坏,所以便先一件件先递了出去,看外面聚集的这些人是否能够发现其中有特殊之处。 在赞策法王等人心目之中,这种真正的古物都是珍贵,但他们也同样十分清楚,这库房里的东西少说也有数千件之多,若是一件件刨根问底,恐怕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时光,而且他也十分清楚,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毕竟有关修行之事最为重要。所以他心中也是懂得变通,先粗略清点,看看有多少种分类的东西,同时先将其中有关修行和有助于修行,或者能够用于修行者兵器方面的东西,先行挑选出来,便可以用于接下来的征战。 他之前对夏巴萤和林意没有一丝了解,但只是今夜林意的表现,以及夏巴萤接下来攻下城池之后的整顿军纪,对于那些军民的态度,以及进入库房之后的言谈,他心中便已希望将来夏巴萤能够掌权党项。 将放置在箱子之间的这些古物传递出去之后,古尔布便小心翼翼的将最上方的数个小箱子取下,也依旧放在那块狐毛软毯上。 最上方的这几口小箱子有两个看似是青铜制成,铜皮很薄,有一个是纯金,光亮如新,还有三个却都是银质。 这几口小箱子的花纹都不相同,而且在搬动时,古尔布就已经察觉内里都有东西,这种箱子在党项本身就少见,初看都是来自西域。 古尔布这种清点和鉴别古物的事情也是做得多了,他深知由简入手的道理,便直接先行打开了一个锁扣已经掉落的青铜箱子。 这青铜箱子表面的纹饰极为古朴,就像是人手工敲出了毫无章法的麻点,看上去并不显得精致,但是这口小箱子一打开,内里银光灿烂,就像是放满了银锭,但眼光只是粗略一扫,古尔布便顿时有些发愣。  第七百四十四章 未知之敌 内里银光灿灿,堆满了一个个银色的小东西,这一个个银色的小东西都是天牛模样。 天牛是普通的虫豸,在南朝和北魏都是随处可见,但在党项和西域却是只有在少数温热的盆地之中才可以看到。 古尔布小心的用竹片夹起一个,这银色天牛的重量不轻,像是实心,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有极为高明的匠师用银极为细心的雕琢而成,惟妙惟肖。只是让他有些无法理解的是,这箱子之中的每一个银色天牛似乎又都不相同,不只是大小都有细微差别,连姿态都是各异。 是什么样的高明匠师,会对这种虫豸如此喜爱,做出满满一箱这种银制天牛? “这东西一个个形态各异,又如此栩栩如生,倒像是有人在这种天牛的身上化了一层银似的。”夏巴萤也是感觉奇异。 “这银质似乎有些特殊,我知道有些西域王朝喜欢将甲虫当成吉物,只是在诸多典籍之中,却没有见过有关这种天牛的记载,不知道这又是有什么独特意义。”赞策法王看着林意和白月露等人也都是不解,便让松仁将这箱东西也先传递出去。 这些天牛连头上的须角都是形态各不相同,这些须角看上去十分纤细易断,而且须角和天牛身体看不出任何接缝,若真是匠师制成,那真是巧夺天工。 此时外面也有他数名弟子在把持,所以他倒是也不担心这些东西被送出去之后便被不小心折损。 这一箱小东西虽然连自己的老师都看不出来历,但越是如此,古尔布和松仁这两名僧人便越是振奋,对于他们而言,已知和见过之物并不能让他们更加欣喜,但这种未知之物越多,便越是能让他们接触到更多的未知世界。 咔的一声轻响,古尔布拔出了一根插销,打开了第二个青铜箱子。 这口青铜箱子的年代似乎更加古老一些,而且保存得并不算完好,青铜箱子上的纹饰已经覆盖着满满的斑驳铜绿,根本看不出铜绿下是什么样的花纹。 这口箱子里,却是放着一块好像陶土般的物事,只是颜色却十分奇特,红绿青蓝紫交缠,就像是彩虹一般。 “这难道是药皇土?” 林意怔了怔,随即脱口而出,他在有本杂谈上看过记载,东海的一些近岸岛屿之上,有一种灵药叫做药皇花,这种灵药除了蕴含大量天地灵气之外,药力有助于壮阔气海,在灵药之中也属于极品。这种药皇花只在药皇土上生长,这药皇土据说是海底淤泥和海底|火山喷发自然形成,也只在那几个岛屿上少量存有。 “想不到林大将军也是如此博学。” 赞策法王有些惊讶的看着林意,道:“这的确是药皇土无异,在西域一带,这也叫五色土。林大将军您既然知道这是药皇土,想必也十分清楚,这药皇土只产于南朝东海的几个特殊岛屿之中,原本那几个岛屿附近被你们南方王朝封锁,药皇花也属于御品,但在两个朝代之前的乱世,便有人盗挖不止,后来又有人发现只要将这药皇土挖取,哪怕在别处,只要灵气、温度和水汽适宜,有药皇花的种子,便能人为的种植出药皇花出来,如此一来,药皇土也被盗挖一空。按照确切记载,数个岛屿加起来,药皇土也不过数十斤,其中恰好被一个西域商人购买大半,所以流入西域倒是也不少。” 顿了顿之后,他有些惋惜的看着那块色泽如彩虹的泥土,道:“这块药皇土至少也有六七斤,也殊为惊人了,只是药皇花早就绝种,这药皇土也未听说能够培育其它种类的灵药,哪怕有如此惊人分量,也是形同鸡肋了。” 林意点了点头,他自然也觉得可惜,只是天灾人祸,历朝历代,便不知有多少令人惊艳之物消失在人世间。便是现在的这一个灵荒,便不知有多少灵药要彻底绝种。 这一箱药皇土也被递了出去,不管此时有用无用,这些原本只在一些志怪类杂记上见过的东西出现在面前,也算是真正开了眼界。 说话之间,古尔布又打开了两个箱子,这两个箱子里的东西林意和赞策法王等人也都没有一个认得,全部都送了出去。 这两口箱子一个是纯银,一个是纯金。 这纯银的箱子内里还衬着白玉垫,白玉垫上用牛皮细绳绑缚着五颗如瓜子般的小东西,这瓜子般的小东西看上去非金非铁,也不是石质,但分量却是和金铁相差无几,十分奇特。 纯金的箱子布满飞鱼的图案,里面却是堆满了雪白色的半透明鳞片状东西,散发着奇异的淡淡乳香味。 对于开箱的古尔布而言,今日也是各种稀奇物事看到饱,第五个箱子一打开,他又是一愣,里面散发温和的红光,全部都是一颗颗滚圆的珠子。 这珠子表面看上去并不坚硬,就像是一层胶皮,里面好像充满了液体,给人的感觉又像是果实,又像是大型的鱼籽。 这显然又是看不出来历之物,然而也就在这时,外面却是一阵阵惊叹声络绎不绝的响起。 “这外面怎么回事?”夏巴萤顿时好奇起来,她知道这极有可能是外面有人认出了之前几件东西的来历,而且其中应该有不俗之物。否则若是药皇土那种已成鸡肋的药土,似乎也引不起这样的动静。 松仁马上将这第五个箱子送去出,同时却是带了一名比他更年轻的僧人回来。 这名僧人对着赞策法王和林意、夏巴萤等人都行了一礼,难掩兴奋,道:“除了那纯银箱子里五颗如瓜子状的小东西之外,那银色天牛状的东西和纯金箱子里的东西都有人判断出了来历。” “都是何物?快些说来。”赞策法王也顿时大喜。 “那银色天牛状的东西就叫做虫银,就是一种异种天牛所化,那种天牛其实就是我们党项所产,就在阔八井热泉一带,这种天牛成虫时和一般天牛无异,但是喜食热泉中一种叫做银须的植物,那种植物的汁液之中富含独特重银,这种天牛的寿命比一般天牛长出许多,在连续吸食四五年之后,它体内就会慢慢僵化,全部变成这种重银质地,它死去之后,这种重银慢慢渗透,它全身便如同这种银铸。” 这名僧人欢喜的说道:“认出这种奇异之物的,是野利氏的一名供奉,他说这东西极为罕见,但其实北魏大名鼎鼎的魔宗,他部下炼制的逆鳞法器,主材便是这种虫银,这种虫银制成的逆鳞,有独特的逆真元而流的特性,若是打入修行者的身体,修行者体内真元自发排斥,冲击上去,反而加速这种法器逆流而上,瞬间就以惊人速度反冲入心脉。” “魔宗的逆鳞竟然就是用这种东西炼制?”林意和白月露顿时大吃一惊。 “怎么,你们对这法器十分熟悉?”夏巴萤看着两人如此吃惊,有些不解,逆鳞这种东西,她却是没有听说过。 “说到熟悉,恐怕就连那些拥有逆鳞的也没有他熟悉。”白月露忍不住摇了摇头,说到。 林意点了点头。 这倒的确不是吹嘘,那些拥有逆鳞的魔宗部下,应该也没有和他一样身中过逆鳞,不知道这种法器在血肉之中行走是何种滋味。 “这么说,看起来你还中过这种法器?”夏巴萤看着他的神色就猜了出来,她听到这种法器能够逆真元而行,便能想象可怕程度,但她知道林意并非寻常修行者,此时却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这种法器极为厉害,就算是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若非特别的手段,也是中之必死。”白月露道:“只是这种法器原本炼制不多,魔宗那些部众手中也是数量不多。” “既然我们拥有主材,不知能否仿制。”夏巴萤看了她一眼,“是否有这逆鳞的样本。” “有,而且连我们铁策军此次的军械之中,都有承天号仿制的良工鳞。”白月露道:“等铁策军到了细封洪齐的领地,我便设法让人联络承天号,到时候让他们仿制良工鳞的匠师过来,他们对于这逆鳞肯定已经有所研究。” “如此甚好。”夏巴萤的目光再转向那名僧人,那名僧人也是机敏,顿时接着说道:“那个纯金箱子里的东西,看似鱼鳞,其实不是鱼鳞,而是一种地下河流之中的飞鱼的骨头。那种鱼叫做软玉香飞鱼,在有些大型溶洞的河流之中,这种鱼能够腾飞出来扑食飞虫。那箱子上雕琢的图案,便是它们飞翔的样子,这种鱼十分奇特,除了双翼有些细刺之外,浑身只有头颅内里有这样一片骨骼。” “这种飞鱼的骨片本身没有什么大量的可提升修为的天地灵气凝结,但是它大量蕴含着一种独特的灵气,可以改变修行者的真元特性,只要炼化足够数量的这种飞鱼骨片,修行者的真元在使用一些冰寒类的元气手段时,将会得到大幅的加成。”那名僧人似乎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顿了顿之后,道:“这是西域联军之中一名王族所说,他说他之所以知晓,是因为他们王国曾经有一名王妃恰好得到过一些,只是数量不够,所以炼化之后并没有成为记载之中的冰肌仙骨,但当年这种东西是何物,他们却是确定过了的。” “冰肌仙骨?” 白月露微微蹙起了眉头,她有关这四个字却是在北魏皇宫里的一些古籍之中也见过记载,“难道这东西也叫仙灵玉?” “怎么,你见过相关记载?”林意好奇道:“难道此物有着仙灵玉的别称?” 白月露道:“我只见过有记载,说一种仙灵玉本身并不至寒,但和修行者真元结合,却不仅能够驻颜,而且能让真元之中凝结灵韵,能够施展出至寒的真元手段。” “到底有没有仙灵玉的别称,两者是否一物,我等会便出去问。”这名僧人恭敬道:“那名西域王族说这种飞鱼骨片只要像寻常灵药一样吞服炼化就可以,只是到底要炼化多少这种飞鱼骨片才能形成冰肌仙骨,他也不能确定。” “那具体如何,一试便知。” 夏巴萤叹了口气,看着林意道:“这件东西倒是又只能便宜你了,若是你们之中的谁炼化了形成冰肌仙骨,有多余了,倒是可以再给我。” 林意微微一愣,道:“这你也放弃?” 夏巴萤笑了笑,道:“我当然不乐意,只是我所修都是控火的真元手段,难道过去这么多年的苦修,为了这些东西,还换法重修不成?” “那便谢谢你这份大礼了。”林意也不纠结,这拓跋氏库藏之丰已经远超他们的想象,光是口处这几口箱子便已经收获颇丰,更不知道所有的东西清点完毕之后,又会出现什么惊人的宝物。 也就在此时,外面却传来急切的声音,“细封氏天祁盛求见林大将军,城下地道之中发现拓跋氏残部,疑似拓跋熊信,已经发生战斗。” “嗯?” 夏巴萤目光剧烈一闪,首先便转身走出,林意和白月露等人紧随其后,只见天祁盛和数名细封氏的将领一脸焦急的模样等在外面。 天祁盛和林意已经十分熟悉,见到林意出来,他便也不客套,连声道:“数量不多,似乎不到百人,但其中有不少厉害修行者,细封英名的部下在地道之中堵截,死伤不少,一时却无法奈何得了他们。” “他们现在地下何处?”林意眉头微挑,马上问道。 天祁盛马上道:“就在城主府以西不远处的地下洞窟之中。” “那就有劳法王和诸位在这里继续清点古物。”夏巴萤对着身后的赞策法王和噶尔丹法王说了这一句,再转头看向林意:“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先过去看看再说。”林意点了点头,眉头却是已经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若真是拓跋熊信,他停留在这城中地下不走,便说不定又会有什么诡异手段。” “你带路还是有其余人带路?”夏巴萤看了天祁盛一眼,先问了这一句,接着便道:“都坐我火焰浮屠过去,如此最为方便。” “你便不存些真元?”林意原本想要这么一说,但话到口边,他却瞬间反应过来,夏巴萤之前和吐谷浑的那名阿柴谆将军交易,获得了不少天心菩提,之前夏巴萤用火焰浮屠送他到细封英名的军队上方,原本真元已经消耗剧烈,但此时夏巴萤体内真元依旧充盈,想必是已经服用了这种灵药。 天祁盛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下意识的觉得真元宝贵,哪怕只是多带一人,夏巴萤的真元损耗就越发厉害,于是他马上回声道,“不需要任何人带路,在那边地道的几个入口处,细封英名的人已经燃起火焰,从空中很容易看见。” …… 燃着幽绿色火焰的火焰浮屠再次腾空而起。 在一片片的欢呼和呐喊声中,这顶火焰浮屠就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飞快拖曳,在空中带出长长的焰迹。 夏巴萤的眉眼之中凝聚着说不出的傲意。 每次身在火焰浮屠之上,在火焰浮屠飘摇直上时,她就比在地上时更加骄傲。 党项有句很古老的谚语,真正的男人才能像雄鹰一样翱翔天际。 这句话在党项原本的本意,是任何男人都要争取做雄鹰,要有和风雪抗争的勇气,有壮阔的胸怀,不要局限于眼前的小天地,不要做蜷伏在地上的可怜虫。 然而党项的这句话,从一开始就将所有党项的女人抛弃在外。 在党项,女人天生卑微,根本没有多少地位。 但夏巴萤就是不服气。 夏巴族的火焰浮屠,就是她一手试制出来,她就是要告诉所有党项人,女子也可以像真正的雄鹰一样,飞在天空! “不管那些人里面有没有拓跋熊信,他早先和细封英名结盟,让细封英名在达尔般城下布置这件事,始终便有问题。”白月露的声音响了起来。 天祁盛所说不错,从高空往下看去,城主府西侧燃着几堆明亮的篝火,许多黑甲军士聚集在那片区域,十分显眼。 “什么问题?” 林意此时也隐约觉得不对,但他也不再多想,知道白月露必定已经想通了什么,所以他直接出声问道。 “正常情形之下,拓跋熊信为何要让细封英名在城下地道布置?除非他早已料到有大军攻击达尔般城,而且达尔般城恐怕根本守不住,这才需要细封英名的军队从地下合击。” 白月露说道:“可是放眼整个党项,他会觉得谁率军过来能够击破达尔般城?哪怕知道夏巴萤亲征的消息,但他之前确切知道夏巴族联军是进入野利氏的领地,他也绝对不可能提前很久觉得我们和细封洪齐会和她联盟,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料事如神,知道夏巴族和我们联军,他难道会觉得达尔般城根本阻挡不住我们的联军?” 林意和夏巴萤互望了一眼,都是眉头大皱,觉得白月露说得的确极有道理。 “拓跋熊信对你了解不多。” 白月露看着林意,摇了摇头,道:“所以他根本不会想到你这样的修行者能够如此迅速的让他的修行者和军队土崩瓦解。之前我们刚刚入城时,他明显也不怎么看得起夏巴萤,明显就是不屑于夏巴族的力量,他不会认为夏巴族的联军能够攻破达尔般城,需要和细封英名的军队一起合击。” 听到此处,夏巴萤的眉头皱的更深,她声音微寒道:“所以你觉得他提前和细封英名如此布置,如临大敌,是他之前准备面对的敌人并不是我们,而是另有其人?” “我之前一直觉得有些不对,方才才真正想通了这些。这件事最有问题的地方,就在他提前数月就已经做出了如此布置,而在数月之前,连你们夏巴族都并未有什么异动,恐怕连和你们结盟的那吐谷浑的阿柴谆将军的大军都根本没有进入党项境内。那他为什么要先和细封英名联盟,甚至已经做好城破的准备?”白月露也凝重道:“所以他早早的就将密宗的几乎所有强大修行者都借调了过来,他这样的举措….需要很多强大的修行者支持,他原先准备面对的对手,应该不是我们。” “所以极有可能就是,他原本等着的敌人还没有来,反而是等来了我们。”夏巴萤想着之前细封英名的那支军队藏匿在雪原之中,然后如潮水般蜂拥而来的画面,她的眼睛便不自觉的眯成了一条线,“可是如你所说,放眼整个党项,似乎并没有什么人能够让他需要如此应对。” “该不会又是那人?” 林意的心中瞬间想起一个人的名号,顿时充满不祥的预感。 “魔宗大人?”白月露的面色骤然寒冷起来,她此时的心中也是和林意同样的感觉。 “哪里都有魔宗大人。” 林意苦笑着说出了一句心中一直很想说的话。 “我觉得似乎天下所有大的阴谋,似乎都和此人有关,此人似乎无处不在。”他摇了摇头,这时他真的觉得有种阴魂不散的感觉,“而且拓跋氏和北魏交好,之前北魏军队借道,便应该是拓跋氏的手笔,拓跋氏和北魏皇族又是血亲关系,如此一来,拓跋氏应该是和北魏皇帝的关系亲近,但之前魔宗想要主动和南朝皇帝议和,虽然谁都想不清楚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他若是投靠南朝,北魏便自然危急。他想要和北魏皇帝见面,但被我师兄阻挡,没有成功。但如此一来,他和北魏皇帝的关系,自然就是不妙。” “像他这样的人物,我看原本就不怎么将北魏皇帝放在眼中,北魏皇族也不可能不对他提防,若不是他对北魏太过重要,自身修为又太高,否则北魏皇族恐怕早就动他了。” 夏巴萤冷笑起来,“若按这些来看,倒是极有可能和他有关。” “若是能够见到拓跋熊信,恐怕就能知道真相。”这火焰浮屠在夏巴萤的真元全力催动下,在空中飞遁不慢,只是这谈话之间,就已经接近拓跋熊信的城主府。 城主府西侧那几堆篝火燃烧得极旺,火焰往上冲起至少两丈有余的高度,原本这几堆篝火旁军士十分密集,但远远看着这顶火焰色泽特殊的火焰浮屠过来,细封英名的这些军士就知道是夏巴萤的火焰浮屠,他们马上让开了大片空地,让这顶火焰浮屠降落。 “拓跋熊信太奸诈了,他的地图对我们有极大的隐瞒和欺骗性,这个下面有一个地宫。”火焰浮屠刚刚降落,一名细封英名座下的大将就跑了过来,一脸气愤的对着林意和夏巴萤行了一礼,骂道。 “地宫?” 夏巴萤冷笑一声,她并没有给这名细封英名座下的高阶将领留丝毫的颜面,“能用地宫形容的,必定不算小地方,你的意思是,拓跋熊信之前开放这座城的地下给你们,你们却是连这里隐藏着一个地宫,都没有丝毫察觉?”  第七百四十五章 地宫 这名将领满脸通红,虽然这达尔般城下的确错综复杂,而且之前自然有拓跋熊信刻意封堵,但对于军队交战而言,这的确是无法辩解的巨大疏忽。 “现在下面战况如何?”夏巴萤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特意的拉这名将领的面子,作为夏巴族的最高统治者,她已经很擅长恩威并重的手段。 “目前发现的敌人大概有一百到三百名,具体数量不明。”这名将领急忙回应,只是脸上的尴尬和羞愧神色越更加浓烈:“他们都在那个地宫之中,现在我们已经设法打通了几个通往这个地宫的通道,但是那个地宫的入口处正好架设在一条干涸的地底大河之上,两侧的悬崖高度至少有几百丈。那条地宫的通道就像是一座桥,有四五百步的长度,最为关键的是,桥对面地宫处也不知道是人为造成,还是天然的风壶口,吹过来的罡风太过凛冽,迎面吹来就像是在那种雪山之巅的山风一样,不紧让人无法呼吸,而且还冻得人发僵。对面借着风势随便射出来的箭都像是修行者箭师射出来的箭一样,我们已经组织了十几次冲锋,死伤了有数百人,还是冲不过去。只能够判断在对岸出现的敌人大概有一百到三百人,也只能看清这条桥样的通道后方应该是一座地宫,但内里具体有多少人,还是不清楚。” 林意和白月露互望了一眼,两人终于明白了这名将领为何越发的羞惭,原来这细封英名的军队擅长在地下作战,但弄了半天,却还被人堵在那个发现的地宫之外,根本连对方的确切数量都没有摸清楚,充其量就是在下面多打通了几条通往那个地宫入口的道路。 “那处地宫背靠着山体中心,目前想要从山体其它方位打通通道进去也不太可能,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其它出口。我们已经安排了军队在外围巡逻,以免他们从地宫别处出城。” 这名将领接着说道:“细封英翎将军在下面督战,他一时强攻不下,生怕有变,便赶紧向林大将军通报求援。” “下面山体有没有彻底崩塌的可能?” 夏巴萤皱了皱眉头,道:“不要到时候我们下去,他们用些手段,到时候将我们所有人都埋在了里面。” “这达尔般城实质坚硬,而且诸多地道和洞窟都有用各种手段加固,这一条条地道的加固手段,反倒是像在这山体之中加了无数筋骨,哪怕他们用法阵还是什么其它特殊手段造成强烈地动,也不会引起整座城的彻底崩塌,最多就是小规模的崩塌和落石。” 这名将领看了一眼她和林意,大着胆子道:“寻常军士可能遭遇这种小规模的崩塌无法逃生,但以您和林大将军的力量,应该奈何不了你们。至于毒火毒气之类的,我们也本身有所防范,我们这些地道之中,也都有隔离和抽引的手段,便是连寻常军士都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死伤。” 夏巴萤在心中默默的说了声“我信你个鬼。” 这些细封英名的部下的判断她现在是一点都不信,拓跋熊信要真的是还藏身在那个地宫里,便有诸多危险的可能。眼光这种东西,关键在于一个人站立的有多高。 很多事情在承天境的修行者眼中不可能,但是到了神念境来看又不一样,如果是南天三圣那种存在,就又截然不同。 不过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再让这些人浪费时间,到底那地宫之中还藏着什么隐秘和阴谋,她也要亲自看了才放心。 她瞥了一眼林意,就知道林意此时心中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便不再多说什么,道:“那带我们下去。” …… 达尔般城下的地道让林意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古墓的墓穴。 建康城自古以来就是南方王朝的重城,历史上有很多朝代将建康作为王城,所以建康城内外很多大兴土木的地方,经常挖出古墓。 林意记得自己在刚刚开始读书的那几年之中,钟山之中有次大雨导致山体滑坡,一次滑坡便露出了两个古墓的穴口,胆大的他甚至也让父亲的部下将领带自己去看过。 那种墓穴就不是藏匿在泥地之中,而是硬生生的在山体之中开山凿出通道。他当年看过的那一个古墓不知道是古代的哪位王侯所留,总之比他那时候想象中的墓穴复杂得多,内里不仅有可供人行走,通往各个墓室的通道,还有很多通道用于排水、排湿,以及各种机关,甚至有些孔洞据说是当年建造墓穴后被封在里面的工匠秘密打造逃生所用,反正便是后来的学者去考究,都不知道其中有些半人多高的通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当年他请父亲的部将带他去开开眼界时,那个古墓已经被清理干净,但内里那种古怪的气味却依旧让他记忆犹新。 这达尔般城的地下各种通道也真是和他当年的印象差不多。 即便细封英名的军队已经在通道的各个角落都放置了照明用的马灯,有些地方甚至直接架设了火盆,熊熊的火光驱散了通道之中令人窒息的黑暗,但异常粗糙的石壁和有些看上去像是台阶又不像是台阶连通的深幽曲折,还是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达尔般城的地下之前是禁区,归拓跋氏的军队严格管控,许多通道口都是用石门或是铁栅封堵,但达尔般城的所有茅厕可不像建康一样讲究,尤其是所有权贵也不像建康城的权贵一样风雅,他们的作风可以用豪迈来形容,所有茅厕的下水,直接就是由匠师开凿出笔直向下的通道,直接通到地下深处或者地底暗河之中。 南朝是极少有文人会深入到党项的这种城池之中长住,否则他们若是清楚的了解此点,回去之后一定会花费不少笔墨在这点,必定会将党项的这种重城描绘成建立在粪堆上的城池。 只是达尔般城却并没有臭气熏天,事实上这是真正的因地制宜,很高的落差加上极寒和四处乱串的寒风,让达尔般城里的下水并不能散发出多少臭气,很快就自然风化掉了。其中有大部分,更是直接被地下水流和地底暗河冲走。 常年的雪山融水轻易的就将诸多的污秽|物消融于无形,渗入到只有在夏季才会解冻的荒原里。 只是达尔般城里虽然被大风不断吹刮,没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气味,但在这地下通道里面,这气味就有些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而且很明显,虽然拓跋熊信将这城下划成禁区,但并不代表着没有人进入,以及在各种情况下往里面倾倒东西。 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等人都算不上是养尊处优的人,但这地道之中随着寒风不断冲到脸上的气味,还是让他们的头皮有点发麻。 所幸地宫的入口距离地面并不遥远,剧烈的风声和刺鼻的血腥气彻底遮盖住了地道理各种古怪的声音和那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味道。 数条地道的交汇口,是一个数亩地大小的山洞,头顶的高度也足有两三丈。 这种地方在达尔般城下至少有几十个,有些山洞甚至更大。这些山洞之中有些是天然的水溶洞窟,有些是人工采石形成,有些却是最早达尔般城建立时,特意开辟用于囤兵或者堆积物资所用。 正是因为这种洞窟在达尔般城下很多,而且这个洞窟在迷宫一般的地下通道之中,也不算什么重要节点,所以之前细封英名的这支军队并没有对这个洞窟有过多的关注。 一群细封英名座下的高阶将领和修行者聚集在一道风声呼啸的石门后面,这个时候心中是懊恼死了。 听到传报林意和夏巴萤到来,这群高阶将领和修行者连忙让拥堵在这个山洞之中的密密麻麻的军士让开的同时,他们都是脸上火辣辣的快步迎了上去。 这里最高将领是细封英翎,他是细封英名的远方堂兄,也算是有细封氏王族血脉的,是一名看上去已经有四十余岁年纪的中年男子,身材壮硕。 “林大将军。” 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林意,他虽然觉得异常丢人,但还是实话实说道:“距离这里最近只有七八百步的地方,还有一个更大的洞窟,那里原本我们准备作为囤兵地之一,我们甚至在那边都做了很多布置,这处地方少说我们的军士也经过了数十趟,之前都没有发现异常,这个石门要是不被我们打通,哪怕用火光照着,也看不出来。正好拓跋氏自己降军里面有一些獒犬,我们之前又认识那个管獒犬的将领,所以在搜索开始时,我们便第一时间借了过来,这才发现有不少人经过的痕迹,才强力打开了这座石门。” 林意还算有耐心,但夏巴萤早就没有耐心听这名细封氏的将领讲解来龙去脉。 她目光一扫就发现那所谓的地宫入口处一地的碎石,想必原先封堵在入口处的一道隐蔽石门已经被彻底打碎。那些碎石上此时都是鲜血和破碎的血肉,还有不少折断的箭矢。 入口处不小,足以容纳一辆马车通过,而这入口的后方,宽阔程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从她此时的位置看去,内里简直是一片黑色的海洋,但也隐约可以看到,有一条如同石桥般的通道浮在这片深邃的黑色之上,通向后方远处。 林意的目力比她更佳,他看得更加清楚,那条好像如同天然石桥般的通道有些略微倾斜向上,而且要比入口处更加宽阔一些,足以容纳两架马车并排行走。 但这条通道的两边,却都是幽暗的深渊。 通道大约的确只有四五百步的长度就到了尽头,尽头处却是一座真正的地宫,而且还不是天然的山壁之中再挖出洞窟那种地宫,而是依靠着山壁人为用巨大的条石建立起来的宫殿。 他微微眯起眼睛,这座宫殿竟然是尖顶的式样,一共有三个尖顶,其中最靠后的最高,两侧的次之,看上去像是中间一个正殿,两侧还有偏殿。 整座宫殿就像是一个桥头堡一样,看大小容纳数百人是绰绰有余。 第七百四十六章 巨藤 迎面而来的风中,隐约有种若有若无的元气波动,十分规律。 “这里的风并非是纯粹自然。”白月露也感知到了这种法阵独有的气息。 “你们伤势如何?”林意正好看到那两名之前被他夺了剑的女剑师在一旁调息,那两名女剑师体内的真元气息波动不堪,显然受伤不轻。 这两名女剑师是双胞胎,一个叫做蓝衣蛾,一个叫做蓝衣蝶,两人原本就对林意在战场上的不杀之恩十分感激,此时听到林意的问话,两个人都是有些受宠若惊,僵了片刻,蓝衣蛾才行了一礼,道:“伤势不算太重,只是林大将军您要是过去,也要小心,这条道上越是往前,风力越是惊人,而且狂风之中有些风被法阵力量凝成一束,就像是一道道看不见的飞剑。” “就像一道道看不见的飞剑?”林意微微一怔。 这两名女剑师都是点了点头,换了蓝衣蝶说话,道:“我们只是往前硬冲了数十步,就被这风剑震伤。” “是剑流道。”白月露的声音突然响起。 “剑流道?”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这是北魏隐剑山宗的独门阵法,只是隐剑山宗在北魏迁都之前就已经被灭,这种阵法早已失传。”白月露平静的注视着那条石桥般的通道,道:“这种法阵必须建立在天然风口之上,用锐剑和法阵切割,让罡风之中形成无形剑气,但只是在一个数十步的区域内,剑气的威力达到最大。”” 说到此处,她看了一眼那两名女剑师,道:“你们被震伤的位置,应该便是接近这剑流道的威力最强处。” “所以并非是越靠近对岸,剑气的威力就越强?”夏巴萤顿时明白过来。 白月露点了点头,“只要穿过那数十步的区域,威力自然减弱,这种法阵,就是要借着风势造成越前行威力越强的错觉,当初隐流山宗的剑流道法阵就是从上至下,建立在山门阶梯山道上,给人一种根本无法登山的感觉。” 那两名女剑师呆了呆,她们虽然也听清楚了,但是自知即便是那些剑气的威力不会无止尽的往上增长,她们也自觉穿不过那数十步的区域。 “你们跟在我身后。” 林意对着白月露和夏巴萤说了这一句,他看着前方那条“剑流道”,自觉那种和真元相关的剑气应该无法伤得了自己。 “你们不用跟进来,也不用这么多军士在这里面等着,你们只要注意城中和城外出口便是。”在开始动步时,林意对着细封氏的这几名高阶将领说道。 这些细封氏的高阶将领对林意敬若神明,哪里敢不听,顿时纷纷传下令去。 …… 就如隔河相望,只是听着那些地道之中的动静,剑流道尽头那端的数百人已经知道了林意的到来。 这种地势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只要有足够的修行者堵住这头,便是千军万马都过不来。 然而面对这名传说中的南朝将领,剑道流这端的所有人却都没有信心将他拦住。 因为林意才是凭借一人之力就让河对面的北魏大军无法入城的存在。 这个地宫因为有三个顶尖,所以在外面看起来,便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正殿连着两个偏殿,然而实际上,内里只有一个大殿。 只是这个大殿内的画面,却是无人可以想象。 最靠近门处,是一个方圆十余丈的剑坑。 这个剑坑之中,以各种姿态插着上千柄各色锋利长剑,哪怕这大殿之中的光线极为晦暗,但这些长剑剑锋上闪耀的剑芒,依旧给人一种刺目之感。 这剑坑靠近内里的一端,有一条排水渠一样的暗沟,暗沟之中没有水流涌出,却是风声刺耳,有不知从何处引来的风流,从这个暗沟之中冲出,冲入剑坑,然后被切碎成无数条风束,冲击在这个剑坑的边缘。 这个剑坑的边缘有无数条银色的符文朝着外面如桥的山道延伸,还镶嵌着许多不规则的暗青色宝石。 这些奇特的暗青色宝石不停的闪耀,就像是许多魔鬼的眼睛在黑暗里眨动。 这大殿的阵中,却更是难以想象的壮观景象。 一道从顶部延伸下来的晶莹冰川几乎占了这大殿一半的空间,而这条冰川的后方,隔了一堆黑色的山石,便是一汪不停的散逸着热气的热泉。 这热泉的水流是乳白色,但是深邃的水底,却是一种深红如火焰的色泽,就像是有岩浆在深处翻腾。 一半是冰川,一半是热泉,寒暑奇异的在这个大殿各占一半,但这还不是全部。 中间那一堆黑色的山石就像是一方黑色的小岛,但是黑色的山石之中,竟是生长着一株攀爬在冰川上的紫色藤蔓。 这紫色藤蔓的主枝足有成人腰围粗细,便是那些分出的枝蔓,有些都有成人大腿粗细。 这紫色藤蔓没有任何的叶子,但是许多纤细的藤蔓上,却是挂满了白色铃铛一般的花苞。 这花苞的中心也是奇异的闪闪发出荧光。 “圣师,还要多久?” 拓跋熊信此时就在这巨藤之下,他一脸凝重的看着巨藤下盘坐着的一名修行者,道:“那人已经过来,凭借外面的那些人,最多只能阻挡他盏茶时光。” 巨藤下的修行者穿着一袭黑袍,微微垂首,脸面上奇异的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气,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就在拓跋熊信问话的这一刹那,他的身体微微一顿,他没有回话,身后的那株紫色巨藤上却是哔啵作响,藤皮上骤然裂开了许多道口子,有洁白的汁液不断从破裂的口中流淌出来。 这些藤皮上裂开的口子里开始荡漾着一种奇妙的元气波动,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每一道裂口之中,却有圆滚滚的物体往外凸起,就像是有些种子要破口而出的感觉。 然而随着洁白的汁液如瀑般从这些圆滚滚的物体上滑落,即便是拓跋熊信的眼瞳深处都涌出了凛冽的寒意。 从这些藤皮的裂口之中挤出的,全部都是一颗颗白色的骷髅头颅! 第七百四十七章 欺骗 无数的白色骷髅头从藤皮之中挤出,就像是无数具骷髅要从这根巨藤之中逃离出来,然而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从剧烈的挣扎到逐渐静止。 密密麻麻的骷髅头颅布满这条巨藤的表面的刹那,这名身穿黑袍的修行者抬起了头来,盘旋在他头顶的黑色雾气如被风吹拂而消失的流云缓缓消散。 这是一名只有半张脸的修行者。 若是遮住右脸,任何看到他左边半张脸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一名美男子,岁月也没有在他如玉的肌肤上留下任何的痕迹,然而可惜的是,他的右边半张脸的血肉已经彻底消失。 并非是刀伤或者剑伤,而是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直接震碎,碾碎,被摧毁成无数细小的血肉,脱离他的身体飞离出去。 他此时的右边半张脸上的骨头并非是白色的,而是紫红色的,就像是凝结了一层血皮,就像是被当年那股强大的力量,将一些血色硬生生的敲入和沁入了他的白骨里。 然而这紫红色骨头的表面,还有许多肉眼可见的擦痕,似乎是当年那些细小的血肉刮擦在骨骼上留下的痕迹。 他的右眼眶是空的,黑魆魆的,就像是直接透进他的脑部,又像是根本看不见底的深渊。 任何人看见他的右眼,再看向他左眼的时候,都不会再有他左边半张脸有英俊之感,只会觉得他完好的左眼里,在流淌着无穷无尽的怨毒和仇恨。 “够了。” 这名修行者静静的说了两个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限感慨。 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刹那,这个大殿里数股沉寂的气息同时苏醒,瞬间响起了很多不同的声音。 他身后的热泉之中涌出很多晶莹的气泡,气泡在水面不断的炸裂,热气袅袅的水面产生了无数涟漪,无数涟漪互相撞击着,无数如在镜面上行走的水波不断的撞击在黑石之上。 他身前的冰川表面原本尖锐的棱角慢慢变得柔和,冰面上出现了一层水迹,处于将凝未凝的表面。 他依靠着的这株已经显得极为可怖的巨藤微微的颤动着,十余根紫色的根须从他身下的黑石缝隙之中如真正的活物游走出来,极为细小的根须爬到他的身上,然后缓缓刺入他背后的血肉之中。 噗噗噗噗…… 无数轻柔的声音在这株巨藤之上响起。 那一朵朵花苞纷纷绽放开来,无数如银粉般的花粉在空中飞洒而出,这些细小的花粉却给人极为沉重之感,只在花苞绽放的刹那在空中紊乱飞舞,然而就在下一刻,便全部笔直的下坠,在空中形成无数道玄妙的笔直下落的银线! 那一朵朵原本闪耀着奇异荧光的花朵瞬间枯萎,就连被这些银线迷离了目光的拓跋熊信都没有能够真正的看清这些花朵绽放到极致喷洒出花粉时的模样。 此时他明明知道林意已经到来,但是这样的奇景还是瞬间让他陷入了剧烈的震撼之中。 那名只有一半脸面的黑袍修行者和他同样落在迷离的银线里。 细微但沉重的花粉坠落在他身上的黑色皮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落在他头顶和脸面肌肤上的花粉亦然。 然而那些坠落在黑袍修行者身上的却不同。 无论是落在他的头顶发丝之中,还是落在他完好的左边半张脸上,还是落在他如血色骷髅般的右边半张脸上,甚至落在他身上的黑袍上,这些沉重的花粉都是啵的一声轻响,绽放成一团同样沉重的元气,就像是一团团银色的旋云在他的身上绽放,然后迅速朝着他的身体内里收敛而去。 这名黑袍修行者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可怕的吸引力,所有那些坠落在地的银色花粉,哪怕是已经落于尘埃之中,落于热泉的泉水之中,粘附在前方冰川的缝隙之中,都开始被这股可怕的吸引力吸引,朝着他的身体飞去。 原本这个大殿的空气里都是无数笔直向下的银线,而只在数个呼吸之后,便是无数朝着身体射去的倾斜横飞的银线。 这名黑袍修行者发出了一声喟叹。 他的这一声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满足,无尽的愉悦,就像是等待了一坛美酒数十年的时光,终于将这坛美酒一口气灌入腹中之后,那种打出一个饱嗝和喷出芬芳酒气的心满意足。 拓跋熊信在一个呼吸之前还是处在深深的震撼之中,接下来的一刹那是喜悦,然而听着这名黑袍修行者此时发出的声音,拓跋熊信的身体却是迅速僵硬了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有可能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你骗我?” 他看着这名只有半张脸的修行者,看着他那只完好的眼中无比满足和终于得偿所想的神色,有些不敢肯定的厉喝出来,“你根本不是在为我炼圣药?” “承天境之上,到了神念….神念境的修行者体内的真元所蕴含的天地灵气,原本就早已凌驾于任何灵药的天地灵气之上,就如已经是最深邃的黑色,再加上一点灰粉,还能让这黑色瞬间变得更黑吗?世上哪里还有任何一种灵药可以让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修为突飞猛进?世上岂有这种圣药的存在?”这名黑袍修行者抬起头来,他依旧承接着无数的银线,用一种看着愚不可及的可怜虫般的目光看着拓跋熊信,“党项人终究游离在中原之外,你们缺少的并非是天赋和财富,而是处在边缘的你们,始终接触不到真正修行者世界的中心,接触不到真正强大的力量。” 拓跋熊信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敢于屠灭整个城来对抗林意和夏巴族联军,自然是很冷酷和强大的人物,然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已经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来等待这一刻。 他甚至准备迎接魔宗的怒火,准备和强大的魔宗部众战斗,然而到了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的孤注一掷换来的,却根本只是欺骗! “既然没有能够让神念境直接进阶入圣境的圣药,那不管你费尽了多少心机,不管你到底做了何种手脚,你也只不过是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而已。” 他看着这名黑袍修行者,暴戾的笑了起来,“就算你能杀死我,恐怕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第七百四十八章 生与死 这名黑袍修行者突然也笑了起来。 他只有半张脸,所以他的笑容里包含的神色显得更加复杂。 他此时甚至想到了自己这张脸完整的时候,想到了那种强大的力量冲击在自己的脸上,血肉从自己的脸上飞离出去的时刻。 他有些感伤。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看着拓跋熊信,缓缓的说道:“我帮你做这么多事情,让你变成拓跋氏之中数一数二的强者,用尽心力让你相信这株巨藤会产出令你在灵荒年代一步登天的灵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那魔宗大人失去更多,为了让他遭受更多的损失,为了能够杀死他。” “除了已经老去的南天三圣之外,放眼整个天下,我的敌人,始终只有他而已。” 他看着拓跋熊信,很真诚的说道:“在很多年前我败在他手下的那时,就已经没有什么神念境的修行者是我的对手。真元的力量决定了所谓的修为境界,但那只是凡夫俗子粗俗笼统的划分力量等级的说法,地上的虫豸,有什么资格来划分天上神明的力量?而且我不妨提醒你一点,你拥有的很多力量,都是我教给你的,你又怎么可能对我造成真正的威胁?” 随着他的述说,拓跋熊信的身体不再颤抖。 他方才的身体颤抖,并非只是因为愤怒,更多的原因来自于他体内真元的疯狂奔走,大量积蓄于他经脉深处的真元,全部变成了狂暴的疯兽。 此时他体内所有的真元都已经准备就绪,他看着还在安静述说的这名黑袍修行者,心中涌出强烈的渴望。 即便他明知这名黑袍修行者此时说的有可能是真的,但像他这样的人沦为棋子,之前所做的一切,无数年的心血全部都只是接受这人的摆布,他的希望全部破灭,此时充斥他所有脑海的欲望,便只有杀死眼前此人。 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而且他并非是所有修行手段都来自于眼前此人,他自然也有对方并不知晓的手段。 “我想要试一试,因为我实在是很讨厌你现在说话时的样子。” 他看着这名显得越来越骄傲自大的黑袍修行者,说道。 同时他出手。 他的身体瞬间从原地消失。 随着一声无比暴戾的厉喝,他的身体在稀薄的空气里急速的穿行,但距离这名黑袍修行者还有十余步的距离时,他的右手血光迸射,他右手指尖涌出的数缕鲜血,就像是数道飞剑一般,在空中急速的飞行,袭向这名修行者的身体各处。 令数道鲜血像飞剑一样灵活多变,这已经是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手段,然而这并非决心拼命的拓跋熊信现在的手段的全部。 随着这数道鲜血极为逼近这名黑袍修行者的身体,他的眉心之中隐隐透出数道昏黄色的光亮,然后剧烈的旋转起来。 一股奇特的精神念力,在此时落在这名黑袍修行者的身上。 这是密宗的精神念力手段。 瓦密寺和纳措儿湖的密宗修行者虽然一直效力于拓跋氏,但哪怕是此时城中的那些密宗法王,也都根本不知道拓跋熊信竟然也修行了此种不传之秘。 而此时他的精神念力,甚至根本不亚于噶尔丹法王等人。 黑袍修行者凝视着拓跋熊信。 他的眉心间微微刺痛,就如同被实质的针扎,然而他脸上的笑容里,却泛出了更多嘲讽的意味。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暴戾和怨毒的剑意无比锋利的直接切断了拓跋熊信袭来的精神念力,在拓跋熊信刚刚反应过来的刹那,无数负面的情绪,就像是潮水一般,反而冲入了拓跋熊信的感知世界。 拓博熊信如受伤的野兽疯狂尖叫起来,他不顾识海的震荡,不顾头疼欲裂,继续疯狂催动着自己的真元。 噗噗噗噗数声,他手上射出的数道鲜血刺入了这名黑袍修行者体内,然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这数道鲜血瞬间被无数锋利的元气击碎。 与此同时,这名黑袍修行者右手五指微弹。 数道无形的剑气同时生成。 这数道无形的剑气穿过冰川上震落的冰屑,在空中变得肉眼可见。 这几道剑气没有真正飞剑的重量,但和真正的飞剑一般锋锐,哪怕只是走着固定的剑路,并没有像飞剑一般诡异多变,在此时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速度。 拓跋熊信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这数道剑气已经落在了他的胸口,然后就像锐器刺穿豆腐一样,轻易的刺穿了他胸口的甲衣,然后从他的身后穿了出去。 数股血泉从他的身后涌出。 拓跋熊信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高大壮硕的身体,就像是一座小山一般往后倒去! 一片惊呼声响起。 在这大殿之外聚集的那些修行者和军士在他和拓跋熊信交手的刹那,便已经觉得不对冲了进来,然而这些拓跋熊信的心腹们,只看到拓跋熊信倒下,死去的这个画面。 他们看到了在黑石上缓缓站起的这名黑衫修行者。 他们看到无数银线在空中行走,穿入这名黑衫修行者的身体,然后迅速消失。 他们看到了那株表面布满无数白色骷髅头的巨藤,看到这名黑衫修行者身后的热泉之中变得一片赤红,似乎就要有地狱之中的魔火在升腾出来,与此同时,他们看到这名黑衫修行者身前的冰川有诸多裂口,然后大片大片的冰川开始崩解,掉落。 在他们的眼中,这名只有半张面目的黑衫修行者就像是从地狱之中刚刚走出的恶魔,无比强大。 “你们想要死,还是想要活?” 这名黑袍修行者静静的看着拓跋熊信的尸体,然后问道。 数声厉喝响起。 数名无比忠诚于拓跋熊信的修行者飞掠而起,直接向着这名黑袍修行者杀来。 这名黑袍修行者微微一笑。 剑坑之中数声剑鸣,那些原本朝着殿外涌去的风流倏然上扬,无数道并不算强大,但如同洪流一般的劲风冲击在这数名修行者的身上。 这数名修行者连连发出闷哼声,他们先前凭借手中的兵器和真元和这股力量抗衡,但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们的力量被尽数震散,整个身体被劲风不断切割,衣甲和血肉的碎片不断飞散,他们的身体直接在空中被切碎。 (明天要出差,没有码字时间,所以明天应该没有更新,先行请假。) 第七百四十九章 口气 “做什么,窝里反?” 林意已经行走在通往这座地宫的石桥上,之前那条巨藤开花时,他便已经感觉到身前的压力一轻,此时他双目更是适应了周围的晦暗光线,甚至已经可以看到一些气劲从地宫之中激飞出来,他顿时可以确定这地宫之中反而发生了战斗。 他好奇的看着地宫门口晃动的那些影迹,接着便听到了骇然的惊呼声。 一道道身影从地宫之中倒飞出来。 所有这些原本十分忠于拓跋熊信的修行者和军士发现自己处于两难的境地。 他们所效忠的拓跋熊信已经死了,而无论是地宫里那名诡秘的黑袍修行者,还是此时连通着这座地宫的石桥上的林意,都应该不是他们所能战胜的存在。 他们进退两难。 “拓跋熊信空有野心而已,其实你们可以选择追随我,我可以收你们为弟子。” 也就在此时,地宫之中那名只剩下半张脸的黑袍修行者的声音响起,传入这些人的耳中,“如果你们肯全心侍奉于我,我甚至可以……” “放你的狗屁!” 这名黑袍修行者的声音被数声愤怒的厉喝声打断。 所有能够在这里追随拓跋熊信的部下,都并非只是和纯粹的利益有关,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是拓跋熊信生死与共的战友,有些人受过拓跋熊信的巨大恩惠,对于这部分人而言,对于拓跋熊信的忠诚,不只比利益重要,甚至比他们的生命更为重要。 “我很不喜欢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 地宫之中那名黑袍修行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林意感觉到这座桥上的狂风再次变得猛烈起来。 只是狂风里并没有剑意。 没有任何一道无形剑气在石桥上的狂风里形成,所有的剑意都在那几名愤怒厉喝的人身前响起。 那几名修行者歇斯底里般狂吼起来,他们体内的真元疯狂的从体内涌出,然而却无法和身前的剑气抗衡,只在一刹那,无数道鲜血从他们的身上飞出,然后他们的身体便崩解,破碎的血肉被震飞,被狂风吹散,落向桥上和两侧的深渊。 空气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狂风之中有血珠飘散过来。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在战争之中,他当然见过无数比这个更血腥的画面,然而他很不喜欢高阶修行者刻意凌虐远不如他的修行者的这种暴戾手段。 这个人的话语里充满了说不出的狂傲,而他的出手,则充满了说不出的暴戾的发泄意味。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着桥头的那些拓跋氏的修行者和军士,问道。 这些人之前当然是他的敌人,而且在他开始过桥时,这些人所想的都是用自己的生命为拓跋熊信赢得一些时间。 然而此时,听到林意的这一句话,桥头这些拓跋氏的修行者和军士齐齐的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却是有人出声道:“里面的这个怪物背叛和杀死了拓跋城主。” 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都是愣住。 他们此时心中有很多不解,还想从拓跋熊信的口中得到解答,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拓跋熊信竟然已经死了。 那名出声的拓跋氏将领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他对林意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就等着被地宫之中那名黑袍修行者杀死,然而令他也十分意外的是,地宫之中并无动静。 “南朝的修行者?就是今夜攻下这座城,让拓跋熊信无可奈何的人物?” 黑袍修行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是南朝人。” 林意点了点头,他微蹙着眉头,有些凝重的看着地宫的门口之内,道:“你呢,你又是何方神圣?” “我?” 黑袍修行者说出了一个字,却是又传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笑声,一时没有后话,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今夜已经死了太多人,你们可以先出去,若是你们觉得一定要为拓跋氏而战,等到这里事了,我会给你们挑战我的机会。”林意并不想浪费时间,他看着那些桥头的拓跋氏修行者和军士说道。 桥头的那些拓跋氏的修行者和军士都是心头大震,他们没有想到林意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们的一切美好和野心,今夜都是被夏巴萤和林意击碎,他们理应十分痛恨林意,然而此时和地宫之中那名黑袍修行者相比,他们心中似乎还是更痛恨那名背叛了拓跋熊信和他们的黑袍修行者。 “就凭你这个后辈,也敢在我面前招揽他们,抢我的人?我不让他们走,谁能让他们走?” 地宫里,黑袍修行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并不显得洪亮,然而却带着一种所有人都感觉出来的戾气。 地宫里响起许多奇异的震鸣声。 那是剑坑之中的许多剑在震鸣。 林意身前的狂风却似乎突然小了些。 他身前的狂风似乎突然消失了一块,然而消失处,却是出现了许多透明的晶莹剑尖。 大量的真元汇聚着天地元气急剧的凝结,形成了数十道如实质般的剑,朝着林意的面目之间刺来。 林意眯起了眼睛。 他感受到了这种暴戾的意味,他想象得出地宫之中这名修行者很想自己的脑袋在下一刻爆碎开来,只是他并不觉得这人会如意。 他凝视着这些剑,然后异常简单的挥出一拳。 无数琉璃碎裂般的裂响在他身前响起。 他的脚下亮起一条耀眼的火光。 他的铁靴和坚硬的石地不断的摩擦,他的身体在往后滑动,然而他挥拳的姿势却并未有任何的变化。 那些朝着他的面目刺来的晶莹剑流,在他的拳前纷纷破碎,变成无数条肉眼可见的气浪。 林意感受着从拳面上不断侵袭进自己血肉的真元力量,他确定这种真元力量虽然强大,但依旧无法超出神念的范畴,于是他略带嘲讽的冷笑起来:“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不过是神念,何来这么大的口气?” 地宫里,那名黑袍修行者抬起头来,一抹震惊的情绪在他那只完好的眼瞳里扩散开来,然而在下一刻,尽数化为一种嗜杀的狂傲和暴戾意味。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些寻常的修行者根本感觉不到的死亡气息,从他身前那些尸体的身上逃逸出来,然后迅速的收敛进他的体内。 他不觉得林意能够战胜自己,他甚至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人能够战胜自己。 所以他决定先杀死桥头上的那些拓跋氏的修行者和军士。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月露在林意的身后抬起头来,然后平静的说道:“我大约知道你是谁了。” 第七百五十章 剑流之主 “你…竟然…知道我是谁?” 这名黑袍修行者出声,他心中无比错愕,甚至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喜,以至于他说话都有些不太连贯,他甚至都消弭了对那些拓跋熊信的部下的杀意。 白月露点了点头,她刻意的没有马上回答这人的话题,而是对着那些在桥头的拓跋氏修行者和军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快离开。 等到这些人彻底明白她的意思,开始动步时,她才平和的出声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你应该便是剑流之主,齐眉。” 黑袍修行者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身体里就像是有几百个风箱在抽吸和鼓风。 他的所有注意力再次被白月露的这句话所吸引,他突然凄厉的笑了起来,笑声极为尖利,“想不到现在竟然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剑流之主?”林意十分警惕的看着前方的地宫,他感觉得出来,若是那人突然大开杀戒,他的前方瞬间便又是腥风血雨,他应该护不住几个人。 “北魏隐剑山宗分为两个流派,一个流派为隐山,主修剑阵,一个流派为剑流,主修剑气。”白月露说道:“在隐剑山宗被灭之前,剑流之主齐眉试图将两个流派所长糅合。看今日之情形,他便应该算是成功了。” “凝气为剑,原本便是罕见的手段,在南朝也是罕见。”林意和白月露在战场上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心意,他此时哪里会不明白白月露的想法,地宫之中这名黑袍修行者显然自负到了极点,此时只要刻意的多说好话夸赞对方,对方便应该不会突然动怒,暴下杀手。 “能够将剑阵和这种无形剑气融为一体,倒算的上是真正的宗师。”于是他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接着说道。 白月露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剑流之主,在北魏也算得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 地宫之中那名黑袍修行者听得一阵阵发呆,一阵阵狂喜,他忍不住就想要说,“想不到你们两个年轻后辈的见知倒是不凡。” 然而此时,那些拓跋熊信座下的修行者和军士已经都到了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的身后。 白月露便接着淡淡的说了一句,“只是隐剑山宗无论隐山之主还是剑流之主都败在了魔宗之手,隐剑山宗被灭,其中有些修行者臣服于魔宗,成为了魔宗的部众。” 地宫之中的黑袍修行者一呆,他直觉一个无形大锤直接砸在了他的胸口,将他浑身的鲜血都瞬间从心脏挤压处来,砸到了他的头顶,让他的整个头颅都嗡嗡作响。 在下一刹那,他发狂般的尖叫起来,如同真正的疯子一般,“魔宗,那个卑鄙小人!若不是他用卑鄙手段和我称兄道弟,让我错信了他,若不是他和南朝那几个贱人先行窥得了我的手段,他当年又怎么可能胜得了我!魔宗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嗯?” 听着这地宫之中传出的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林意倒是有些发愣,这人显然是对魔宗恨到了极点,从某种意义而言,这人倒是和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话,那地宫门口一阵狂风鼓胀,一团团气劲不断乱炸,内里有肉眼可见的晶莹气剑四处飞射,这些气剑射到周围的山壁上,顿时石粉噗噗飞散。 在下一刹那,这名黑袍修行者已经从地宫之中掠出,出现在林意等人的视线之中。 “嘶….” 一阵倒吸冷气声顿时响起。 这个时候后方细封氏和一些后继赶来的夏巴族联军之中的修行者都已经聚集在林意等人后方的入口处看热闹,此时骤然看到这名黑袍修行者只剩下半张面孔的狰狞面容,这些人顿时都吓了一跳,心中发寒。 林意深深蹙起了眉头,他看着这剑流之主的面孔,心中自然浮现了一道强大的真元力量冲击在这人脸上的画面,只是他面上的神色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道:“魔宗也是我们的大敌。” 这名黑袍修行者心中已经全部都是暴戾的杀意,他想要做的就是杀杀杀,杀光眼前的所有人。 然而听到林意的这句话,他这种杀意却是暂时压了下去,厉声喝道:“你们和魔宗又有何仇怨?”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停留了多久,是否知道外面的事情。” 林意看着他,道:“南朝和北魏正在打仗,魔宗已是北魏最重要的人物,我是南朝铁策军的大将军,自然和他为敌。” 微微顿了顿之后,林意决定再说一句这人喜欢听的话,“我们南朝在大战之中已经占优,魔宗身为北魏的最重要人物,北魏万民敬仰的魔宗大人,却觉得形势不妙,想要暗中投靠南朝,结果他想要与我朝皇帝会面,却被我师兄破坏,我师兄和很多南朝修行者一样,觉得此人根本不可信任,所以不能让他再投降到南朝来搅风搅雨。” 这名黑袍修行者又是猛然一呆,接下来却是又连连厉笑起来,“万民敬仰的魔宗大人….这魔宗大人本身就是不断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投靠南朝….他本身就是你们南朝人,北魏人将他当成神明,简直是自找苦吃,都是白痴!都是愚不可及!” “魔宗是南朝人?” 别说是夏巴萤,就连林意和白月露都是愣了愣。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都有魔宗的无数故事和传说,但即便是白月露都只知他最早在北魏的漠北行走,任何故事里都说魔宗是北魏人,又怎么可能是南朝人? “怎么,你们不知道?” 这剑流之主齐眉看着林意和白月露错愕的神色,又厉声狂笑起来,“这个欺世盗名之徒,他竟然连自己的出身都隐瞒。他本身就是南朝人,又背叛了南朝,现在他到了北魏,又背叛北魏,这有什么稀奇。” 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只觉得这是外界根本不知的莫大隐秘,而且他直觉这人没有说谎,于是他诚恳的问道:“请前辈解惑。” 第七百五十一章 魔功 “可笑这欺世盗名的无耻之徒,竟然连自己的出身来历都不敢让人知晓。”齐眉不断冷笑,他看着林意,那只独眼里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憎恨和怨毒的光芒,“他原本就是南朝孤山剑宗的弟子,为了孤山剑宗的一门隐秘功法,他甚至暗算了自己的师尊,却反而嫁祸给了别人,以至于孤山剑宗分崩离析,他自己却假死,隐名埋姓潜逃到了北魏的边地,在北魏的边地他修行了很多年,然后才返回北魏腹地,可笑我当时被他蒙骗,听他述说自己逃出南朝是因为家门之仇,被南朝的修行宗门迫害,他给了我一门功法,得了我的信任,我让他寄居在隐流山宗,没有想到他却是狼心狗肺,暗中窥探了我宗的秘术,骤然发难,将我重创。” 说到此处,齐眉半边完好的面容都不断抽搐起来,显得无比的狰狞,“当年若不是我和他推心置腹,当他真正挚友,将我对于修行的许多见解都毫无隐藏的讲解给他听,他当年根本都未必是我的对手,又何来今日之地位?” “既然如此,那你不如和我们联手,共同对付魔宗?”林意虽然觉得此人暴戾好杀,但听他讲自己的际遇,倒是觉得这人的暴戾好杀可能来自魔宗的背叛和欺骗,来自于仇恨,再加上此人的力量的确非凡,他倒是有心招揽。 “怎么,你想招揽我?” 但这齐眉心思却极为机敏,听到林意如此说道,他顿时就冷笑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若你是南朝皇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你最多便是个南朝大将,我和你联手,难道还要看南朝皇帝的脸色行事?” 林意闻言眉头又是一皱,他直觉这个人的心态已非常人,很难以常理度之,很难打交道。 夏巴萤却也是冷笑一声,道:“怎么,南天三圣的弟子,手握数十万大军,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 “南天三圣?” 她原本抛出南天三圣四字,心想这人肯定大吃一惊,但她根本没有想到,这齐眉却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南天三圣又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直接用这圣字?” 此言一出,便是后面那些围观的修行者都是一片哗然,但夏巴萤微微一怔之后,却是反而反应了过来。 这齐眉和魔宗的恩怨似乎早在很多年前,是魔宗刚刚在漠北修行,第一次返回北魏腹地,还未开始统一漠北的那些修行者时,那如此算来,南天三圣的确还没有横空出世。 那按这世间来算,他和魔宗的恩怨至少也在二十几年之前,所以这人的半边面目虽然年轻,但恐怕真正的年纪也至少有个五六十岁以上了。 “南天三圣乃是当世修为公认最高的三人,你所说的那魔宗,和这三人相比,也只是萤火之光面对皓月,不可同日耳语。”夏巴萤心中明白这人对南天三圣毫无了解,便想到了之前罗姬涟随口乱说的手段,她便也有心恐吓这人,道:“你所认为的大敌魔宗,想要去和南朝皇帝谈判,结果便被他的师兄,南天三圣的另外一名弟子打得落荒而逃,现在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什么!” 齐眉的身体猛然一震,他面色剧变,在当年败在魔宗之手后,他一心报仇,千辛万苦才想到了报仇的办法,隐忍藏匿在此处,他自己在年轻时,便已经是北魏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在他看来,当世能够和他一争长短的,也只有魔宗这人而已。 他怎么都不能想象,过了二十余年,难道南朝出现了这样三个逆天的修行者,便是连他们的徒弟,都已经能够击败魔宗了? 此时聚集在这地宫入口处的那些细封氏和夏巴族联军之中的修行者全部都有恃无恐,他们只觉得这人就算再过厉害,也不可能是林意的对手,所以此刻再看到这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们之中顿时不少人嗤笑出声,道:“怎么,难道还不信?连南天三圣的名头都没有听说过,那自然是连北魏迁都和南朝已经改换了新朝都不知道。怪不得在林大将军的面前,还敢如此狂傲。” 齐眉听着这些嘲弄的笑声,他不知此时南天三圣之中已有两人死去,而且另外一人也不知在何处,但这些嘲弄的声音,却让他可以确定,的确有这样三名强大到逆天的修行者存在。 他那半边脸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白月露一直在安静的听着,她只是认真的听着这人所说的每一个字,直到此时,她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的问道:“魔宗传授给你的,是否就是那种食死人元气而化为自身真元的功法?” 齐眉此时有些茫然,但白月露的这句话,却如同一道霹雳击中了他,他瞬间回过了神来,怨毒无比的笑了起来,“不错,他当时传我的,便是这食死人之气的功法,这门功法,就是被孤山剑宗藏匿起来的魔功,他当年杀师嫁祸,为的就是这门被孤山剑藏封存的魔功,除了他之外,孤山剑宗其余任何人都根本不知道这门功法的隐秘,怎么,他后来又拿这门功法骗了很多人么,现在怎么变得人尽皆知的样子?” 白月露摇了摇头,平静道:“也并非是人尽皆知,但我们和魔宗部众交战甚多,也已经知晓了这门功法的奥秘,而且这门功法似乎存在致命的缺陷,我看前辈今日际遇,恐怕也是被这门功法所害,相比比我们更加清楚这门功法的致命缺陷所在?而且我们也知晓,魔宗自己似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致命缺陷所在,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寻找弥补这致命缺陷的方法。” “这门功法当然有致命缺陷,但是最为致命的,却是其他所有修行这门功法的修行者,都会被他克制!”齐眉心境再次剧烈波动,他那半张完好的面孔扭曲起来,身外狂风大作,“若不是我被他欺骗修行了这门功法,当年和他比斗,便不至于被死死压制。” 第七百五十二章 魔主 林意心中一动,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身体里生出些许寒意。 “我不太明白前辈您的意思。” 白月露也已经想到某个可能,只是她希望能够从齐眉的口中得知更多,“这门功法按我所知,似乎只是事关真元,他难道有控制你们所得真元的法门?” 齐眉眯着那只独眼看着白月露,一时并不做声,凶光却不断闪烁,似乎即将发难,但片刻之后,他却忽然冷笑起来,道:“今日我行踪已经败露,告诉你们也无妨。他这门法门初传给任何修行者,任何修行者都会推翻以往所有所学的道理,因为这门魔功,可以靠杀人汲取对方身上的元气化为真元归为己用。我们所修的任何功法,都是需要辛辛苦苦的从天地之间汲取天地灵气,日积月累才能积累出可怜的真元数量,但他这种功法,却彻底打破了这种规则。杀死的人越多,杀死的修行者境界越高,能够从他们身上汲取到的真元也越多,也越强大。他曾经开玩笑说,修行普通功法,便如同食草,而这种功法,便是真正的弱肉强食,是真正的吃肉。不断杀人,不断变得更强大,不断再猎杀更强的修行者,夺取他们辛苦修行所得的真元。这种魔功,在神念境之下都是修行速度快到只能用可怕来形容。只是所有听信他这番鬼话的修行者,却根本想不到,自己辛苦杀人所获得的真元,他甚至可以随意取用。他自己才是真正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那个魔王,而其余所有从他手中得到功法的人,都会变成他的食物。” “嘶……”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其实除了林意和白月露之外,在场其余所有的夏巴族以及细封氏、密宗的修行者,都根本不知道魔宗的这门魔功。但只是听齐眉所说,这些人也全部明白了这是什么样的功法。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之前所想,所担忧的事情变成了事实。 “也就是说,不是控制,而是任何修行他这门功法的人,哪怕好好的活着,他都可以随时抽取他们的真元归为己用?”他看着齐眉,缓缓的问道。 “不错,他自己所修的,才是真正完整的魔功。” 齐眉厉笑了起来:“他才是所有这些食死产生的真元的真正主人。他自己才是那株大树的本体,其余所有人哪怕再强壮,也不过就是他这株大树的根须,最终只能给他提供养分。” “所以说,当年的孤山剑宗也是咎由自取,也是假惺惺的伪装正道。” 突然之间,他又发疯般的狂笑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孤山剑宗既然早知道这是一门什么样的魔功,按理便应该直接将这门魔功废去,令这样的功法彻底消失在世间,但孤山剑宗那些人恐怕自己也是舍不得直接抹灭这样的强大法门,他们之中有些人恐怕自己都想修行,只是碍于其余人的意思,无法光明正大的去获得这门功法,有些人便是如同魔宗一样去夺,只是魔宗最终成功了而已。这些人一个个道貌岸然,都是伪君子,都是骗子,都该死!” “但按我们所知,魔宗哪怕自己所修的是真正完整的功法,但这门功法似乎依旧有着某种致命缺陷,在过去很多年里,魔宗似乎便是在寻找解决这致命缺陷的方法。” 白月露丝毫不为他的狰狞狂笑所动,依旧平静的说道。 “食死之人,有违天和,自然会受其害。” 齐眉收敛了笑意,半张脸又突然变得极为阴沉,让人不寒而栗,“古时有人吃人肉,便中尸毒。究其道理,如我们所吃的其余动物的肉,无论是牛羊还是鸡鸭,都并非我们的同类,它们血肉之中的一些疾病,并无办法影响到我们。但同类的疾病,却是很容易传染到同类。他这种食死的修行功法,虽然不是直接吃人血肉,不会中这所谓的尸毒。但任何真元,都是天地灵气和每个人内气的结合,是每个人五脏六腑精华所凝,长久吞噬别人的真元,久而久之,自身的本命元气便不纯,就相当于自己的五脏六腑接了别人的血肉,自然会有致命病变。哪怕一名修行者生机再过强横,若是他的心肝脾肺都是镶嵌了无数别人的细碎血肉,难道还能活?”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似乎还活得好好的。” 白月露继续问道:“而且修行这门魔功的人,似乎自己并无察觉,难道是要修行到一定程度时,才会骤然发觉?” “你问得如此仔细,难道你们也修行了这门魔功不成?”齐眉的独目之中骤然射出可怖的凶光。 “我们之中并无人修行这门魔功,否则也不会是这般纯粹猜测了。”白月露摇了摇头,神色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我们有个好友受了蒙骗,修行了这门功法,而且从灵荒开始,魔宗突然一改常态,这种功法他并非只是传于极少数人,而是传给了很多人。” “灵荒到来,灵气消散,他自己若是损耗真元,也很难得到补充,他自然便要多收些弟子,如此一来,他便不缺食物。”齐眉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确定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像他这种级数的修行者补充真元本身便难,如此一来,在这灵荒时代,他能迅速补充真元,可连番战斗,但和他实力接近的那些修行者,在消耗大量真元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便根本不可能成为他的对手,甚至会被他追杀。与此同时,他这些徒子徒孙们还在设法杀死世间其余那些修行者,这灵荒时代的新生修行者本身寥寥无几,他的这些徒子徒孙们再行猎杀,这世间修行者的数量恐怕是越来越少,凄惨程度远超以往任何灵荒时代。” “只要能够杀死他,这一切便自然会改变。” 林意缓缓的抬起头来,他的面容变得平静而坚毅,“所以我更在意的是他这门功法的弱点,以及如何能够杀死他。” “看来你们所说的南天三圣,也未必能够成事,或者这南天三圣虽然存在,但或许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对魔宗出手?甚至连庇护你们这些小辈都做不到?” 齐眉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显得十分狡诈诡异,他那只独目里闪耀着的全是看穿了林意等人的神采,“否则你们这些人提及魔宗,又岂会如此忌惮?” 林意和白月露互望了一眼,两人此时都并未马上应声,但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这名昔日的剑流之主虽然状如癫狂,但实际是聪明至极。 “今日我既然起了兴致,也不妨告诉你们。” 齐眉却是冷笑着接着说道:“这门魔功,修到突破神念境时,体内五脏六腑自然就会感觉到生出毒瘤一般,只是魔宗虽然卑鄙无耻,但的确见识非凡,他当年还未真正晋升神念,便已经预先察觉了这点,所以当年他从漠北离开进入北魏腹地,并非只是因为觉得没有人再认识他,而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当年他第一时间设法和我交好,便是看中了我们隐剑山宗的修行功法。若无当年从我手中得到的功法,随着他的修为不断增长,他恐怕早就死了。当然我也知道,除了我的法门之外,他这些年肯定还千方百计的寻觅各种其它手段,续命也好,彻底解决他这门功法的问题也好,他的准备,当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你之前说他突然想要从北魏叛离,想要投靠你们南朝皇帝,恐怕并非只是因为权势,而是他突然又发现,恐怕投靠南朝之后,便说不定有又新的可以解决他功法问题的手段。” 听到此处,林意和白月露呼吸莫名的一顿,不知为何,林意突然想到了自己,而白月露也突然想到了林意。 大俱罗的修行功法,便是自身生机十分强大,而何修行所传他的功法,也能激发内腑潜能,如此来看,魔宗打主意打到他头上,也并非绝无可能。 像魔宗这样的人物,若是真的投靠南朝成功,一举助南朝击溃北魏,令南北一统,那他的地位,肯定会在林意之上。甚至极有可能像在北魏一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齐眉看着他和白月露的神色变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是阴险的笑了笑,但是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和人说话,他却是极有兴致的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被魔宗偷袭,双方交手之下,我发现真元不受控制,如决堤江水冲出体外,反而被他所用,大惊之下,我中了他一掌,侥幸未死。我先逃往南朝边境,造成他以为我逃到了南朝的假象,实则我又绕回了吐谷浑,在吐谷浑养伤潜伏了数年,又辗转来到这里,一直都未离开,这近二十年来,我时刻想着的便是复仇,所以我所做,所计划的一切,便是要让魔宗后悔莫及,让他在死之前,诸多损失惨重,诸多心痛。这城中拓跋氏的那些库房,不知道你们是否已经看了,若是看了,恐怕发现其中异宝不少吧?” “那些东西,难道也和魔宗有关?”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顿时又吃了一惊。 第七百五十三章 深谋 “我花了不知道多少心力,才让拓跋熊信相信我可以帮助他一举突破神念境,花了足足二十年时间,终于设计让魔宗将从整个西域和党项收获的诸多宝物积累在达尔般城。你们竟然问我,那些东西难道和魔宗有关?” 齐眉用一种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林意等人,嘲弄的说道:“我等待着这一天等待了已经二十年,为的就是让魔宗听到他辛苦收刮得来,好不容易积累的这些宝物却被我吞了的消息。我想着那时候他的脸色一定异常精彩,只是没有想到,在这最后的关头竟然功亏一篑,他倒是没有提前察觉拓跋熊信的异动,但你们却反而凭空杀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达尔般城那个古物库里,都是魔宗从西域和党项一带收刮而来的东西?”夏巴萤心中狂喜,她想到,若是真按这齐眉所说,那便不是凑巧他们随手翻了几样就得到些惊人的物事,这整个古物库里恐怕还会有许多惊人之物。 “在北魏的整个漠北,不知有多少他的崇拜者和追随者在帮他寻觅各种陨铁,各种难得的炼器材料。”齐眉冷笑道,“在西域和党项,他有数名部众即是商队首领,常年用高价收购宝物,同时也是西域一带的沙盗首脑。从漠北得到的陨铁,便常年流入绝对忠诚于他的数个北魏炼器工坊,而西域和党项这一带的古物,便是他的私产,不想让北魏皇帝知道,便累积在此。他这人最擅长的,便是避开那些皇帝和权贵目光灼热的盯着的肥沃疆域,却是在那些人目光之外的边地耕耘。用赐予人力量和让人成为修行者的手段,他不知道收了多少愿意为他卖命的人。” “所以其实拓跋氏和魔宗暗中勾结?”白月露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那倒不是拓跋氏,而是拓跋熊信。”齐眉摇了摇头,此时他的胸中依旧有些快意生成,“拓跋氏是和北魏皇族交好,只是拓跋熊信暗中为魔宗效力,只是他这为魔宗效力,其实却是出自我的暗中授意。从很多年前开始,我便给他谋划了一个前程似锦的未来。我帮助他修到了神念,又让他相信,我可以帮他突破神念,成为天下可数的修行者。与此同时,我教唆他先暗中为密宗效力,利用拓跋氏的一切资源,为魔宗提供方便,不只是提供一些军情和钱财,还为魔宗提供一切他所需的修行之物。我让拓跋熊信相信,这些付出终有一日会有回报。终于在我的一步步教导之下,拓跋熊信越来越得魔宗的信任,他成为了魔宗在党项最为信任的心腹,而拓跋熊信随着他修为的增长,他的野心也自然不断滋生。当魔宗费尽心力让诸多部众从西域一带收刮得来的宝物源源不断的送来,积蓄到这足够多的地步,我便已经到了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我准备让拓跋熊信吞掉所有这些积累的宝物,和魔宗反目。”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虽然这齐眉只是简单的述说,然而这些话语不断传入他的耳中,他却是有着说不出的惊心动魄之感。 这和修为高低无关,他很清楚,要让魔宗信任拓跋熊信,到最终让西域的那些魔宗部众将辛苦收集而来的宝物送到这里积存,其中便不知道要多少阴谋诡计的手段才能做到。 齐眉此人何止是聪明,简直就是狡诈和老谋深算到了极点。 “如此说来,拓跋熊信之前如此如临大敌,甚至暗中和细封英名联盟,让细封英名的大军作为伏兵,其实想要对付的敌人,便是魔宗的人?”白月露的声音再次平静的响起。 “不错。” 齐眉得意的笑道:“魔宗此人心机深沉,又极有涵养,即便发怒,也不会犯什么严重的错误,但是他的那些部众却毕竟不如他。我让拓跋熊信吞了这些宝物,然后故意将这消息散布出去,先行让他的那些在西域和党项的部众知道,他的那些部众,自然会出离愤怒,若是他们自己的宝物,哪怕丢了也无所谓,但是是他们无比尊敬的魔宗大人的宝物,他们绝对不容许在自己的手上失去,所以他们肯定会先行来设法夺取宝物。这些魔宗部众统御的沙盗和马贼加起来也不过数千,但是其中有不少得过魔宗亲传功法的魔宗部众,却是不容小觑。当然我们军队如此之多,又有精心准备,除非是魔宗亲自率着所有的部众前来,否则那些部众前来找拓跋熊信的麻烦,便只有一个下场,就是全部死在这里。” “魔宗的弟子虽然多,但是真正得力的部众,却也死得差不多了。” 齐眉更加快意的笑了起来,“若是他听到自己辛苦积攒的宝物全部落在了我的手里,而他这些部众又全部被我所杀,连尸身都说不定挂在达尔般城外示众,而且这里苦寒,直接就会被冻在冰棱一块,千百年都不腐,如同雕塑。你说他会什么心情,他会不会亲自来这里找我的麻烦?” “你真的很厉害,这些年从来只有魔宗算计他人,却没有什么人能够算计到他。” 白月露真诚的看着他,说道:“只是你之前说过,你当年修行他传授给你的功法,以至于你的真元可以被他所控,所用,那他现在修为又比当年精进,你现在却为何有信心可以面对他,难道说,你已经找出了可以克制他魔功的方法?” “多谢你的夸赞。” 齐眉收敛了笑意,他看着白月露,半张完好的脸面变得一片漠然,“我当然找到了可以克制他魔功的方法,只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月露微微一怔。 林意和夏巴萤以及在后方听着的那些细封氏和夏巴族联军之中的诸多修行者也全部愣住。 之前这齐眉几乎是问无不答,而且言无不尽,突然来这样一句,便让他们很不适应。 “当年我最愚蠢的,便是相信了魔宗,告诉了他我修行的秘密。” 齐眉冷漠而充满怨毒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么多年之后,难道我还会犯同样的错误?” 林意慢慢蹙眉。 他感觉到了一股杀意。 “不管你想不想告诉如何克制魔宗魔功的方法,我们都可以共同对付魔宗。”他看着齐眉,认真的说道。 “只可惜,我不想相信任何人。” 齐眉漠然的摇了摇头,道:“而且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共同对付魔宗?为什么我要将这种复仇的愉悦和你们分享?你们难道不明白,你们已经破坏了我的好事,亲手杀死他们所有人,和其中很多人被你们杀死,这种愉悦,难道会一样吗?” 第七百五十四章 无惧 听着齐眉的这番话语,林意凝视着他的半张面容,再次确定这人在当年被魔宗欺骗和背叛之后,性情便已经变得极度极端,他的想法和行事手段,已经不能用常理度之。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世间任何事,岂有完美之说。”林意自觉自己并不算什么好脾气的先生,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他也觉得自己并没有一定要赔笑的必要。更何况他也是十分聪明之人,他隐然看出,对方似乎根本无法可谈。 “在我看来,不在于你是一个人杀死魔宗,还是很多人一起杀死魔宗。” 他看着齐眉,也笑了起来,“关键在于,能不能杀得了魔宗。” “你是在质疑我?”齐眉看着林意,他很明显的感到了林意的一些不屑,他心中愤怒的火焰开始燃烧起来。 林意挑了挑眉,他甚至懒得回答。 如果对方一定想要战,那他便根本不想废话。 “我知道你很强大,因为拓跋熊信动用了原先那些准备对付魔宗部众的手段都没有能够奈何得了你,我也知道,你心中觉得魔宗比我强大,所以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个笑话,而且你心中也一定认为我不知好歹,你想不通为什么我要拒绝你的好意。只可惜你不明白,要想战胜魔王,只有自己成为更强大的魔王。” 齐眉的眼瞳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然而他的脸上却反而浮现出一种残忍的笑意,他看着林意,缓缓的说道:“最为重要的是,我不觉得我需要依靠任何人,而且只要在修行者多的地方,在死了很多人的地方,我不觉得有谁能够战胜我,包括魔宗,包括那些已经进入了入圣境甚至更高境界的人。” “我觉得你已经疯了。” 林意并没有出声,但是夏巴萤却是毫不留情的冷笑着说道。 “是么?” 齐眉看了她一眼。 他的体内一声轰鸣,一股对于夏巴萤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而言都十分可怕的真元气息波动在他的身外震荡开来。 无数缕肉眼难见的气流以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感知的速度凝结起来,然后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晶莹气剑。 这道晶莹的气剑在为人所见之后,却如同绝对静止般静静悬浮在空中,明明杀意已经直指夏巴萤,然而这道晶莹的气剑却似乎并不急着落向她,只是在不断昭示着力量和威严。 夏巴萤眯着眼睛凝视着这一柄晶莹的气剑,她心中瞬间凝重无比。 只是这样看似极为简单的一道气剑,在她的感知里,却是一座海量真元和天地元气凝结而成的巨山。 这样的一剑,哪怕她能够接住,也必定受伤不轻。 然而这并非重点。 因为齐眉很清楚她并非是此间对他最大的威胁,林意才是。 而令她根本无法理解的是,这一道气剑之中蕴含的真元数量之巨,足以将一名神念境的半身真元尽数抽空,而且按理而言,任何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真元喷涌。 只是一个动念之间,就将自己体内半数的真元从自己的经络之中逼了出来,这种惊人的真元喷薄,直接就会让这名修行者的浑身经络爆裂而亡。 她甚至可以理解,齐眉将魔宗传给他的那门功法也修行到了极致,可以瞬间食死,汲取大量的真元化为己用,补充他大量失去的真元,但是她根本无法理解,一名修行者如何能够承受这样的真元喷涌。 林意也无法理解。 但他相信存在即合理。 他根本无暇去思索对方如何能够做到,因为他同样感觉得出来,夏巴萤不可能毫无损伤的接住这一剑。 轰的一声,他的身前空气里响起了一声爆鸣。 他极为简单粗暴的一拳朝着这一道明显是示威的晶莹气剑砸了过去。 他身体血肉之中的力量并未完全爆发,只是体内的那些丹汞却以最快的速度流向他的拳头。 他的身体本身,就是可以天然瓦解对方真元的容器,只是他首先要保证的,便是自己的拳头和半边身体不会被对方的力量直接击碎。 他已经接过很多名神念境修行者的全力一击,只是那些神念境修行者的全力一击,也不可能调动浑身的半数真元。 即便他依旧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应对,但他此时心中实是凝重到了极点。 他的眉头很自然的深深蹙起,他的神色虽然依旧显得十分平静,然而随着一步前踏,一拳砸出,他身上的气息也瞬间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他的身体很自然的在许多人的感知里变得庞大起来。 齐眉半张脸上的神色也迅速凝重起来。 他也可以感觉到这名年轻的修行者身体里蕴含着的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只是他更多感到的是惊诧和可笑。 他依旧不觉得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会比魔宗更可怕。 哪怕是魔宗用这样的方式来接他这一剑,拳头也一定会碎掉。 啪的一声。 闪耀着妖异的深红色光泽的拳头和晶莹如玉的气剑撞击在一起,林意脚下坚硬的石地上瞬间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就像是一张蛛网朝着周围延伸。 他在千军万马之中,即便是从高处跃落,双膝也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弯曲,然而此时,他的双膝却是往下弯去,他整个人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压得往下蹲去。 一声闷哼从他的喉间发出。 随着这声闷哼,他的唇齿间喷出些雾化般的血沫。 他脑后扎起的头发都被震散,一根根头发被激荡的气息激得如同一根根铁丝般乱甩。 然而齐眉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得色,他那只独目死死的盯着林意的拳头。 林意的拳头依旧完好无损。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一道晶莹的气剑上。 那道晶莹的气剑上也出现了无数道裂纹,然后迅速绽放! 这道原本如巨山般往下压来的气剑突然往上抬起,然后碎裂成无数道气流,每一道气流都在林意拳头前方的空气里炸开,变成一圈圈可怖的气浪。 林意脚下的地面溅起许多石砾,这道石桥微微的颤动着,石桥的边缘不断朝着下方的深渊滚落碎石,甚至给人一种要断裂的感觉。 林意的嘴角也缓缓的沁出些红意,然而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并未再往下沉去,他站了起来,缓慢而稳定的站直。 (今天受邀去南京参加了一个共青团组织的公益活动,当天开车来回,没有多少码字时间,所以今天更新略少,明天应该有时间多写一点。) 第七百五十五章 非人 在他站起来,重新挺直身体的刹那,他脚下的石面响起更多的碎裂声,依旧有气劲在石头的裂缝之中行走,让裂纹延伸到更深处的同时,碎石和碎石的相互错位,挤压得溅起许多细砾。 坚硬的石头摩擦和碎裂的声音很像是骨骼的爆裂声,很多人看着林意,都生怕他此时体内的很多骨头会爆掉。 然而只是看着他重新站直的姿态,所有人都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齐眉的神色变得极为凝重。 这些年来,他一直藏匿在这个地宫苦修,心中所想的敌人始终是魔宗,对于这一生的大敌,他自然从未任何轻视之心,但他可以断定,即便是魔宗,也绝对不可能如此正面抵挡他这一剑。 能够这样抵挡他这一剑而依旧能够如此好好的站着的人,绝对可以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 只是他当然不觉得自己会无法对付这名年轻的修行者。 他因为愤怒和暴戾的情绪而变得血红的眼瞳,颜色突然变淡,变成了一种银灰的色泽。 他深吸了一口气。 无数道只有像他这种食死的修行者才能感知到的气流从四面八方而来,而其中最近和最雄浑的一道,来自于他身后殿中的拓跋熊信的尸身。 无数道这样的元气如同无数活物钻入他的身体,然后在他体内的经络之中以可怖的速度凝聚,化为真元。 他体内的许多经络和窍位之中原本真元已经空空荡荡,如同干涸的池塘,然而就在这一息之间,这些干涸的池塘便已经蓄满了水,甚至要溢出来。 这种大量的接受元气,和大量的往外喷涌一样,按理而言,这依旧是任何修行真元功法的修行者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的强度,如此惊人数量的元气冲入体内,也绝对会使得任何一名修行真元功法的修行者的浑身经脉爆炸开来。 然而他却依旧安然无恙。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比强韧的瓶子,硬生生的将超过数倍的水接纳进去,压缩成真元,然后再将真元释放出来。 夏巴萤的面色迅速变得苍白。 她感到又一道她无法抗衡的气息在前方的空中形成。 现在她已经明白为何齐眉敢狂妄的说不觉得有谁能够战胜他,因为此人不只是将魔宗传给他的那门魔功修到了深处,可以瞬间补充失去的真元,最为关键的是,这人应该还掌握了不被魔宗利用真元,以及承受大量元气的吸纳和喷涌都不为所伤的惊人法门。 这人的确只是神念境的修行者,然而在她此时的感知里,这人甚至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只能算是一件拥有神念境巅峰力量的法器,一件元气永远都不会耗尽的法器。 在此之前,她恐怕是党项最为年轻的神念境修行者,这种境界和身份也是她信心的来源,然而此时的战斗,却根本不是她所能插手的世界,这让她在此时便有些气馁。 她想明白的这些,在场的几乎所有人也都想明白了。 林意看着这人银灰的单瞳,心中便确定今日一定要将此人击败,否则这人会成为比魔宗更可怕的魔王。 因为这人比魔宗更加好杀,更加残暴。 而且魔宗在走上人世间权势顶峰之前,他必须要维持他那光辉万丈的形象,然而此人却不用。 他抬起头来,神情宁静而坚毅。 他体内沸腾不堪的气血也平静下来,在他的体内平稳而有序的流淌。 嗤的一声裂响。 他的身前不远处一团晶莹的元气瞬间凝结,就要结成一柄剑。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一步跨向前方,他血肉之中的力量在脚下炸开,与此同时,他脊骨抖动,给人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就像是他的脊骨是另外脱离他自身的活物,配合着他的动步,将他的身体先行甩了出去。 啪的一声,他脚下已经全部布满裂纹的石地陡然凹陷,崩塌。 宽阔的石桥上,大量的碎石朝着两侧倾泻而下。 与此同时,林意的身影却已经消失,直接出现在了那一团晶莹的元气之中。 他的身体,就像是直接撞入了那一团正在凝聚成剑的元气里。 啵的一声轻响。 那团晶莹的元气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泡沫气团,瞬间消失。 齐眉的心中生出荒谬的情绪,他之前也对林意没有任何的了解,但这刹那之间的两次交手,他却也已经明白,眼前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不止拥有他前所未见的强大肉身,而且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诡异的湮法法阵,就像是一个可以直接瓦解和吞没真元的漩涡。 “怪不得你能够让拓跋熊信毫无办法。” 他看着在那团直接散去的晶莹元气之中,显得分外神圣的林意,寒声说道。 他在说话,他在吐息,然而四周那些带着死亡意味的元气,却又已钻入他的身体,填满了他的经络和窍位。 一名修行者的肉身哪怕再快,也不可能跟得上元气行走的速度。 他的目光落向林意头顶的空中。 一道磅礴的气息在空中形成,瞬间结成晶莹的一剑,直接朝着林意的头顶落去! 林意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寒冷。 这道晶莹的剑气里蕴含了太多死亡的味道,而且除了这种令人感知里都觉得很难受的味道之外,还有一种古怪的属于金属的森冷味道。 这道晶莹的剑气看起来和之前的任何一道剑气没有什么差别,然而他却可以感知出来其中的不同。 他觉得里面似乎有许多细微的金属的游丝,就像是很多真正的微小飞剑。 所以他觉得这一剑并不像之前的所有剑一样笔直而毫无变化。 所以他不准备躲避这一剑。 他的脚尖一挑,挑起了地上的一柄剑。 这柄剑是之前死在这剑流道上的一名细封氏的军士所留,是一柄很普通的玄铁长剑。 然而当这柄剑被他的脚尖挑起,落在他的左手之中时,一缕缕深红色的丹汞便迅速的弥漫到了这柄剑的剑身之上。 这柄剑变得深红。 深红色的剑化为一道深红的剑光,斩在这道落下的晶莹气剑上。 第七百五十六章 宝藏 两剑相交,并没有发出巨|物碰撞的轰然声,而是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就像是烧红了的铁片刺入了凝冻的猪油。 林意手中的长剑很轻易的切入了晶莹的气剑之中,然而密布剑身的深红色丹汞就像是被无数水流冲刷一般,迅速淡去。 一层层的粉雾从他手中这柄长剑的剑身上剥离,在这柄剑回归本来颜色的刹那,这柄剑在林意的手中剧烈的震颤起来,它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刺耳震鸣,然后迅速裂解。 噗噗噗噗….. 这些剑的碎片倒冲回来,全部打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的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这些反冲在他身上的碎裂剑片和很多修行者的飞剑同时落在他的身上并无太大的区别,即便无法洞穿他身上的天辟宝衣,但是那种极为尖锐的痛意还是深入骨髓,就像是一颗颗钉子硬生生的敲击在骨骼之上。 只是剑的碎裂,却给他带来了很好的缓冲,更多深红色的丹汞从他的掌指尖不断流淌出去,继续依附在他手中的半截断剑上。 断剑继续缓慢的前行,斩入这道晶莹气剑的深处。 晶莹的气剑也随之裂解,然而诸多细碎的剑片明明是真元和天地元气凝结之物,一时却并不消散,这些碎裂的剑片依旧向前,就像是一根冰棱碎裂之后的诸多冰雪,全部冲在了林意的胸前。 除了齐眉之外,所有人都觉得林意会被直接震飞出去,包括白月露在内。哪怕她可以肯定遭受这样的一击,林意依旧可以继续战斗。 然而当这些碎裂的剑片如一滩晶莹的冰雪冲击在林意的胸口,林意的身体却并没有往后飞起。 这和林意是否用力抵御无关。 因为这些碎裂的剑片并未在他的身上爆炸开来,变成狂暴的天地元气,这些碎裂的剑片之中,很多天地元气直接化为乌有,轻柔的消失,而其中无数缕细丝却直接透进了天辟宝衣,甚至连天辟宝衣都没有起到丝毫的阻隔作用。 这些细丝直接沁入了林意的血肉,在林意的血肉之中,才瞬间变成无数条狂暴的真元,朝着他的血脉和经络奔涌而去。 林意站的很稳,然而他的身体内里却遭受了极大的负荷,他体内无数条细小的经络瞬间出现了裂口,那些还在鼓胀的真元从经络的裂口激射出去,就像是细小的锋刃刺入他的血肉深处。 他的心脉承受的很辛苦,以至于从外界看来,他的胸口都高高鼓起,就像是在下一刻,他的心脏就会顶断胸骨,然后炸裂开来。 齐眉的半张完好的脸面上浮现出一种残忍的笑意,然而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微凝,他所预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林意的身体不断的颤抖,嘴角有鲜血不断的滴落,然而即便是凭借肉眼,他都可以看到林意的心脉承受住了这种压力,迅速的恢复如常。 “你真是我平生所见肉身最为强大的修行者。” 他那条完好的眉毛挑了起来,寒声道:“你也是我平生所见所修功法最为奇特的修行者,这些深红色的焰气是什么?是重铅?你竟然能够将这种消弭真元而又会对生机造成极大破坏的东西纳于体内,当成你的武器来使用?” 林意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并非是此时他身受重创而无法回答,相反,他无论是经脉还是血肉,都要比齐眉想象的还要强大,他所受的创伤并不严重。 最为关键的是,齐眉和在场所有修行者,之前都根本没有遭遇过他和大俱罗这样的修行者,所以他们根本无法理解,除了肉身强大之外,林意还有一个异常可怕的能力,便是恐怖的恢复能力。 他体内那些破损的经脉,在血肉的挤压之下,几乎是瞬间便愈合起来,那些伤处不再出血,那些切入其中的外来真元力量,反而就像是药物一样,在迅速为这些伤口血肉的愈合而提供着养分。 他此时的沉默,只是因为他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感知清楚一些未知的东西。 因为除了他按照剑阁的法门融于血脉之中的丹汞之外,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气血之中又多了其余的东西。 这种东西,就是一开始他从那道晶莹的气剑之中感到的细微的金属游丝。 此时在他的感知里,这些金属游丝性质变得极为古怪,和他滚烫的气血接触之后,就像是一层融化的软银,又不完全融于他的气血,只是十分温和的依附在他血肉的表面。 因为有着御使体内丹汞的手段,所以他几乎不需要任何的练习,便能用心念来控制这些如同融化的软银一般的异物。 他略微动念,这些异物便凝聚成一道银色的液流,有些沉重,但依旧十分温和,不仅不对生机造成任何的损伤,甚至反而对血肉有种莫名的温养感觉。 “怎么样?” 就在这时,夏巴萤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无妨。”他轻咳了一声,吐出些哽在喉间的逆血,然后回应道。 夏巴萤听出他中气十足,又感觉到他气机十分平稳,顿时心中一松,然后看着齐眉冷笑道:“他觉得可以一个人对付我们所有人,你不必一定要一个人对付他。” “对,用铅粉来对付他!” 当听到夏巴萤的这些话语,地宫入口处许多人如梦初醒般叫出了声来。 不管这人如何食死来补充自己的真元,但真元毕竟是真元,此时的大军之中,有足够多的铅粉可以用来阻隔此间的真元和天地元气。 而先前的战斗之中,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看到,林意根本不惧怕这些修行者忌惮的铅粉。 “若是在平时别处,我或许会忌惮你们的军械,只是这里….”听着这些声音,齐眉反而像听到了笑话一般大声狂笑起来。随着他的狂笑,他身后的地宫之中响起了无数道的风声,剑坑之中的那些长剑发出了如风铃般悦耳的声音。“我这法阵之中便有一道风口,所谓的剑流道,便是顺风而行,真元借金铁之气凝风为剑,你们无论抛下多少铅粉,难道还能逆风而行,不被吹走?” 所有那些叫嚣着用铅粉来对付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这些人都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事实。因为这时候狂风大作,所有人都觉得劲风扑面而来。 “不必。” 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凭我一人足矣。” 他平静的摇了摇头,看着石桥那头的齐眉,道:“何须他人。” “不必” “凭我一人足矣” “何须他人” 这三句话其实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按照林意的性情,他不会连说三句这样意思相同的话语。 只是他很清楚齐眉的心境和寻常的高阶修行者不同,齐眉的情绪无比暴戾,极其易怒。他很清楚这样的三句话,一定会让齐眉愤怒无比。 齐眉太过聪明,但似乎在极其愤怒的情况之下,他和疯子无异。 此时林意已经推测出来,齐眉之所以能够承受那样可怕的元气吸入和喷涌,便是因为他的体内蕴含着这种大量的古怪的如软银又温和的元气。 这种东西,似乎也是齐眉自认可以对付魔宗的信心源泉。 这种东西应该可以让魔宗无法控制他体内的真元,同时能够让他体内的经络变得极为坚韧,可以容纳和瞬间压缩可怕数量的真元。 最为关键的是,林意觉得这种东西对自己似乎也极有用处。 现在的齐眉,在他的眼中已经不只是一个敌人,而是一个宝藏。 第七百五十七章 阴雨 狂风呼啸,伴随着齐眉沉重的呼吸,这原本光线十分晦暗的洞窟之中似乎凝结了无数死亡的阴影,空气里甚至出现了淡淡的灰色雾气,然而在林意的感知里,却并没有新的杀意生成。 他便明白,自己的强大也终于让这名敌人感到有所忌惮。 既然这种刺激还不够,那就需要更激烈一些。 他知道魔宗便是这人的死穴,于是他充满嘲讽的冷笑了起来,“连我都打不过,还妄图一个人找魔宗复仇,还说什么复仇的愉悦不能和人分享,像你这样的人,连外面的天地变成什么样都并不了解,哪怕再遭遇魔宗,也只有被魔宗再次击败的命运。” “放肆!” 当魔宗两字不断在脑海之震响,齐眉只觉得自己头颅之中都响起了无数道嘲笑声,他那半边失去血肉的脸又似乎疼痛起来,那种骨头里泛出的痛苦就像是无数根钉子扎入他的神魂,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 “够了!” 他发狂的咆哮起来,打断了林意的说话,“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越是在这种死人很多的地方,我便越是能够永不停歇的战斗,哪怕你再强,你的力量也终有耗尽的时候….” “那试试?” 然而他的咆哮也被林意打断,“何必那么多废话,击败我,才有可能击败魔宗,否则就全部是妄言。” 狂风骤静,死寂无声。 此时的无声,并非是没有人真正的发出声音,而是无数道灰色雾气携带着天地元气疯狂的朝着齐眉的身体涌去,这些元气的行走甚至让声音都无法在这片空间震荡。 一道灰色的气剑隐约要在齐眉的身前形成,然而在下一刻,却诡异的消失。 因为齐眉改变了主意。 他觉得再用这样的手段太过老套,而且这似乎并不能很快将林意杀死。 他明明最为痛恨的是魔宗,但此时林意的连续嘲讽,却让他的恨意暂时转移到了林意的身上。 他想要将林意千刀万剐,所以他决定让林意见识一下真正的剑流道。 他的身后,绝对寂静无声的地宫里,响起了嗤的一声轻响,仿佛什么东西被刺破了。 一道强烈的震动产生,空气和石屑从地宫的门口喷涌而出,但有一柄剑,却是已经越过了所有这些气劲和尘土,宛如流星般刺落向林意。 这是一道真正的剑,是剑坑之中激发金铁气息的剑。 当年剑流道之所以能够成阵,便是因为隐剑山宗拥有许多足够强大的好剑,这些剑不只是材质绝佳,而且都曾经是一些强大修行者的佩剑。 这些强大的修行者虽然已经死去,然而他们一生之中奔行在这些剑之中的真元气息,却赋予了这些剑独特的烙印。 在足够流速的狂风不断席卷过这些剑的剑身上,这些剑凭借着这些真元气息的烙印,便遵循着原先主人的习惯,自然从狂风之中抽引所需的天地元气。 齐眉在很多年前便是隐剑山宗剑流道大阵的主人,他之所以无比痛恨魔宗,是因为他始终觉得,若不是被魔宗暗算,哪怕没有魔宗传授给他的那门魔功,他也必定是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之一。 这些剑流传数代流传到他的手中,他却是第一个真正摸清所有剑的气息,彻底发挥出剑流道大阵力量的主人。 所以每一柄剑的气质,每一柄剑如何发挥最完美的力量,他十分清楚。 此时以他的真元力量来御使这些剑,剑意是当年那些剑主人的剑意,就如同当年那些剑主人在对着林意出剑,但力量却远比当年那些剑主还要强大。 这一道剑是柄七尺长的青剑,但如流星般飞刺林意的眉心,却是在空中不断凝结霜意,在飞到林意的身前时,这柄剑已经通体布满白色的寒霜,如同带着整个深秋的寒意而来。 林意的面色无比凝重。 他不敢用自己的身体或是双手直接去接,他双手的红龙银鲨手镯顺着手腕滑落在他双手手中,然后他的双手都同时挥了出去。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他的身体松弛有道,就如同一团弹钢。 石桥上轰的一声巨响,他的身后地面上直接被破散的剑气先行切出数道深深的剑痕。 他的整个身体剧烈的震颤起来,这柄布满白霜的一剑,被他用这一对手镯挡住了。 这柄剑停在空中,然而这柄剑上的真元力量却还在向前。 一片碎裂声响起。 剑身上坚硬如铠的白霜从剑身上脱离,伴随着一道耀眼的剑芒,从剑锋上喷涌而出,全部喷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尽可能的往上挺直身体,这些白霜和剑芒没有能够刺中他的面部,但全部冲在他的胸口。 随着一声闷哼,他整个人往后弹了出去,双脚在地上急速的滑行,拖出一条耀眼的火花。 那道青剑上光芒瞬间黯淡,从空中坠落。 然而就在这柄剑刚刚开始下坠的刹那,整个空间里已经响起了齐眉的一声深深的吸气声。 一片阴雨瞬间落了下来。 这个地宫在达尔般城下方的石窟之中,这上方岩石顶部十分干燥,根本不可能突然下一场雨,此时阴雨连绵而落,是因为第二道卷吸大量磅礴元气的剑意已经生成。 齐眉的左手微微弹动着,如同操控着天地间看不见的琴弦,他心中充满残忍的快意,看着第二道剑从雨丝之中骤然出现,刺向林意的咽喉。 这是一柄黑灰色的剑,就像是天空之中乌云的色彩。 这柄剑在距离林意的咽喉还有数尺之遥时,剑身上的真元气息就已近消失,然而数十股阴冷潮湿的元气,却瞬间沁入那些坠落的雨滴之中,然后将这些雨滴变成无数道小剑,冲向林意的脸面。 剑尖指向林意的咽喉,但这些真正的剑威,却是尽数打向林意的脸。 他只有半张脸,所以此时哪怕看着林意完好的面容,他都分外的憎恨。 他被林意彻底的激怒,所以此时已经不只是想着要杀死林意,而是要用诸多残忍的手段来杀死林意。 他觉得林意的脸会马上变成一团烂肉,双眼都会被刺瞎。 第七百五十八章 无用 只是他期待的画面并未随之出现。 因为林意的感知很强。 在这些雨滴落在林意的脸上之前,林意的左拳已经狠狠的朝着面门前方砸了出去。 只是异常简单的一拳,然而这拳却击碎了风雨,就像是一座山岳镇在林意的面目前方。 轰的一声巨响。 那些细小的雨滴尽数震碎,变成一团粉雾。 与此同时,他的双脚用力刺向脚下的石地。 之所以说是刺,是因为他的脚底在地上犁出沟壑,身体却还在往后滑行,在所有人的感知里,他的脚掌骤然倾斜往下,随着他的发力,他的脚掌就像是踩踏进雪堆一般,硬生生的踏入了下方的石地之中。 他往后滑行的身体骤然静止。 他的身体剧烈的震动着。 这震动似乎来自于他体内的每一条血脉,每一丝血肉。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却无比稳定的伸了出去。 他的右手穿过了前方的粉雾,随着他身体的略微前倾,他握住了那柄黑灰色的剑。 他将这飞来的第二柄剑,握在了手中。 这柄原本已经光华黯淡的剑的剑身符文里,响起轻微的噗噗的声音,那些无数年流淌在符文之中沁入的真元气息残留,似乎全部被林意吞噬,消失。 此时齐眉身后的地宫之中已经再次响起嗤响,第三柄剑已经飞了出来,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齐眉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可置信之感。 他心悸难安。 这第三柄剑上的真元也随之剧烈的波动起来。 轰的一声。 这柄剑刚刚越过他的身体飞过半途,剑身上符文之中的真元便已经震荡到无法维持稳定,强行压缩和流淌在剑身之中的符文尽数炸了开来。 这柄剑是血红色的,从它的剑身符文之中倾泻涌出的真元和剑气,就如同无数条鲜艳的血流在空中飞洒。 林意的身体停止了震颤,他抬起头来,沐浴在这样血红色的元气之中。 无数紊乱的血流般元气如重锤敲击在他的身上,发出咄咄咄的沉闷响声。 他平静的承受。 他的身体却近乎贪婪的吸吮着对方真元里那种奇特的元气力量。 当这些元气在被他吸入体内越多,他对于这种元气的感知便更加清楚。 这一丝丝的独特元气,在他的感知里,此时就像是纯银融化之后形成的丝缕,闪闪发亮,闪烁着银光,明明是金铁之物,然而却似乎无比的柔软,甚至在散发着一种温和的药力。 这种元气极为温和而均匀的依附在他的血肉表面,甚至阻隔了那些大量存在的丹汞对于他身体造成的损伤,让他身体的负荷不断变轻。 此时他连受重击,体内的血肉和骨头里都是各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意,然而越来越多这种元气的吸入带来的轻松感觉,却让他甚至忽略了这些痛苦。 齐眉看着他,突然莫名的心寒。 他的身体里,第一次真正涌出了恐惧的意味。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事实在于,林意此时虽然平静的看着他,然而林意十分渴望获得他身体里更多的这种元气。虽然林意的神色之中并没有过多的透露这种渴望,但这种渴望,让林意看着他的时候,就很自然像是饿急了的孤狼看到了香甜的血肉。 齐眉并不能理解和猜测出林意此时心中真正所想,他只是将这种恐惧归结于林意太过古怪,归结于他竟然能够连续抵挡自己的全力一击。 “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这样撑下去。”他看着林意说道。 他必须说上这样一句,来重新给自己鼓足勇气和信心。 “就只有这样吗?” 凝视着这人的独目,林意知道这名修行者已经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已经丧失了之前那种无比狡诈的判断,于是他冷笑了起来,不屑的看着对方,道:“你有多少剑,我便能接多少剑…你就只有这样的手段,你也想独自击败魔宗?简直是可笑。” 齐眉脑门里轰轰作响,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连续承受大量元气吞吐,他的眼前一片血红,在他的潜意识里,魔宗一直都是南朝人,是个背信弃义的南朝人。 此时站在他对面的林意,也是南朝人,也和当年的魔宗一样气度不凡。 魔宗的身影,和林意的身影,在他的眼中慢慢重合。 魔宗就似乎变成了现在的林意,林意就变成了他最为痛恨的魔宗。 他的喉咙里响起了一声如野兽般的嚎叫。 无数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诡异的从这个洞窟顶端的石中渗出,就像是无数条灰色的丝线不断流入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他身后地宫之中不断响起刺耳的剑鸣,一道接着一道剑光亮起,那些剑坑之中的剑连续不断的被恐怖的真元力量推动,飞了出来。 一柄黝黑的剑首先破空而至。 这柄剑只有五尺来长,然而剑身上的真元流动在符文之中,激发出来当年那名剑主人的剑气,竟然使得这柄剑在林意的感知里比那根镇河塔心还要沉重。 这柄剑的剑身上不断流淌出真元,又不断卷吸来更多的天地元气,刺到林意身前时,这柄黝黑的剑已经不像是一柄剑,而像是一块黑色巨碑。 林意手中的剑斩了出去。 一道狂暴的剑光在他的身前出现,斩入了这块黑色巨碑。 两道狂暴的黑色飓风从他的身体两侧卷过,他手中的这柄如阴天乌云般的剑很轻柔,然而极为锋利,而且材质极为坚韧,并没有像之前他随手捡到的那柄普通长剑一般有碎裂的可能。 而且他虽然一直用蛮横的力量对敌,但是他实际上,一直是一名掌握着精妙剑招的剑师。 他的这柄剑落在了这柄飞坠而来的黝黑的剑的剑身上,却并没有任何蛮力的冲撞,他手中的剑就像一根在风中飘摇的柳枝,卸掉了这柄黑剑的部分力量,然后轻挑在一侧,将这柄黑剑借势往后挑飞了出去。 黑剑之后,是一柄分外明亮的剑,亮得就像是黑夜之中的闪电般刺眼。 这柄剑后发而先至,只是分外的快,所蕴含的真元力量却并不强大,因为这柄剑的剑身上,有一种很自然的湮灭元气的力量。 原先那名剑主人,应该是一名可怕的刺客,他的这柄剑应该能够直接洞穿很多修行者的真元防御。 然而这柄剑对林意而言毫无作用。 因为他原本就没有真元可破,而且他的感知足够强大,足够捕捉这柄剑飞行的任何轨迹。 所以在挑飞那柄分外沉重的黑剑的刹那,他的另外一只手便伸了出去,直接如同抓住闪电一般,硬生生将这柄剑抓在手中。 “碧水剑!” “光阴神剑!” “毒龙!” “九阳剑!” 一道道惊呼声不断在林意的身后响起。 随着林意和这人的战斗,城中已经有更多的高阶修行者赶来,他们认出了飞向林意的许多剑。 这些剑都很强大,都是在修行者的历史中留下过光辉战绩的名剑,光是这些剑同时出现在这里,便已经足够让这些修行者震惊,而且最令他们无法想象的是,和林意战斗的这名修行者,竟然能够近乎完美的模拟当年的那些剑主人的出剑。 落剑如雨。 林意就面对着这场剑雨。 他身周地面的石地不断炸裂,不断崩塌,然而他却如激流之中的磐石巍然不动。 所有这些修行者震撼的看到,所有这些刺向林意的剑,不是被挑飞,便是被斩落,全部无用! 第七百五十九章 断指 最为震惊和不信的自然就是齐眉。 他潜意识里,若是一柄两柄剑无法对付得了林意,便需要更多剑。 所以他身后地宫里剑坑之中的剑争先恐后的飞出,就像是从坟墓里爬出的士兵,想要再次获得力量和战斗。 然而出剑越快,便意味着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贯注更多的真元到这些剑之中。 他虽然自觉可以无休止的生成真元,无休止的战斗,然而每一次凝聚真元,却必定需要时间。 时间不够,便力量不足。 所以快对于林意无用。 这些剑虽然都带着独特的元气力量,有些冰寒刺骨,有些灼热异常,有些带着夺人心魄的震音,有些寂静无声,但归根结底,这些剑的力量都来自于真元和齐眉体内的那种独特元气。 力量不足,对于他而言,这些剑就和战场上那些飞剑没有太大区别,还不如之前齐眉用半数真元凝聚的气剑有威胁。 他将每一道袭来的剑都挑飞,或者击落,他甚至没有吝啬体内的丹汞。 因为此时对于他而言,那种在他的感知里如同银丝一般的独特元气才最为重要。 随着他体内的这种银丝般的元气越来越多,他便越是感觉到轻松和强大。 那些飞来的剑,便越来越容易应付。 他很自然的放开了之前手中那柄黑灰色如同阴天的雨云一般的长剑,然后伸出手去,握住了他感知里喜欢的一柄剑。 这是一柄淡青色的剑,剑身的颜色就如同建康城里干净的池塘水的色泽,而且这柄剑是所有剑中,湮灭真元最强的一柄剑。 因为自然消弭真元最强,所以这柄剑飞来时,其中蕴含的真元力量便不强。 所以他很自然的,就如同摘花折枝一般,轻易的将这柄剑从空中摘下,握住了剑柄。 齐眉的面容变得越来越苍白。 看着这个画面,他终于从疯狂的愤怒和目无一切的狂妄之中返回到了现实世界,他感到了自己经脉之中传来的微微刺痛。 他很难理解这种感受。 因为在一开始连续试过了自己最大所能承受的真元力量极限之后,他的真元凝聚和喷涌都在相对克制的范围之内。 但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他体内的不朽神元正在不断消失。 既然名为不朽,便意味着近乎永恒存在,不会轻易被磨灭,更不会自己无端的消散。 他感知着那些理应随着元气的吸引而重新回归自己体内却消失不见的不朽神元,刹那间便确定这些不朽神元被剑雨之中的那名年轻人所吞噬。 “你……”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凌空点着还在专心应付那些剑的林意。 他心中惊恐难安。 控制剑阵原本是比控制单柄飞剑要困难得多,他此时心境波动太过剧烈,这剑阵便自然散乱,再也无法成形。 无数道嗤嗤的气流声从所有还飞在空中的剑上响起。 这些剑宛如刚刚获得了生命,又迅速的失去了生命,所有的剑在这一刹那纷纷坠地。 无数金属震鸣声和剑尖切入石地的声音响起。 “你骗我…你是故意激怒我,好夺取我的神元!” 这些剑坠地的刹那,他终于彻底反应了过来,恐惧的尖叫起来。 林意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 他身前所有的剑陡然失去了力量,而此时这齐眉惊恐难安,在修行者的对决里,这便是最佳的发动反击的时机。 轰的一声震鸣。 他的脚下涌起一团粉尘,那些被剑气击碎的碎石就像是一团云雾从他的身下翻腾开来。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瞬间以恐怖的速度前行,穿过前方那些还在四散的气流。 他的身体和这些气流撞击在一起,大量的丹汞从他的肌肤之中震荡出来,急速的收放,将其中那些如银丝般的元气飞速的纳入体内。 齐眉一声怪叫。 看着已经瞬间冲到自己身前的林意,他甚至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在怪叫声中,他脚下真元喷涌,直接朝着身后的殿内逃去。 林意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将手中那柄淡青色的剑直接朝着齐眉的背影投了过去。 嗤的一声裂响。 这道剑丝毫不亚于它来时的速度,直接如闪电击向齐眉的背心! 齐眉处于无比的恐惧之中,他此时甚至忘记这殿内也是一条死路,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殿内有着自己更多的布置,是自己这二十年来最为熟悉的地方,在这里面战斗,至少可以多几分胜算。 他感知着后方这一剑的杀意,也并没有多想,下意识的便反手朝着这柄剑拂去。 精纯而浑厚的真元在他的掌指之间如实质般喷涌出来,在他想来,这一剑自然会被他的真元击飞出去。 然而剑光落处,一蓬血光绽放。 他的右手五指就像是新鲜的萝卜一样脱离了他的手掌,极为干脆的洒落在他身后的石地。 一声凄厉的痛苦嚎叫从他的喉中迸发出来。 直到此时,他才想到这柄剑名为“平天”,这是隐剑山宗那些酷爱收集名剑的祖师们在过往的无数年里,收集到的所有剑里,最能消弭真元力量的一柄剑。 轰的一声如雷闷响。 他身后不远处的石地凹陷下去一块,无数碎石纷飞,而林意已经到了他身后。 林意的手中还有一柄剑。 乘着此人因为受创而动作略缓,林意很自然的一剑斩向这人的后颈。 此时林意手中的这柄剑分外明亮,就像是有发亮的水银在剑上不断的流动,这柄剑名为“噬元”,同样是一柄专破真元的名剑。 即便这柄剑的湮灭真元能力和那柄平天无法相提并论,但已经被斩断五指的齐眉哪里还敢硬接这一剑。 他凄厉的吼叫着,硬生生的在飞退之中转过身来,于嘶吼之中对着林意这一剑喷出一口真元。 从他口中喷出的真元周围骤然出现无数旋转的灰色元气,瞬间凝成一道晶莹的气剑。 当的一声,林意手中的这柄剑被震开。 只是林意从不依靠真元战斗,既然他已经近身,他便不会和寻常的修行者一样出现真元不继,他的攻势便不会轻易停止。 他此时本身凌空纵跃,所以哪怕手中长剑被震开,甚至身体都被震得偏转,但是极为自然的,他的一脚便踢了出去,正中齐眉的身体。 轰! 齐眉就像是一截木柱般被他踢飞了出去,狠狠撞在这地宫中的冰川之中。 喀嚓嚓….无数声刺耳的裂响同时响起。 齐眉的身体就像是一块石头直接被他踢得嵌入了冰川之中,溅起无数冰砾! 第七百六十章 伏魔 一脚将齐眉踢飞出去,林意随之掠进这地宫,一眼看清这地宫之中景象的刹那,他却是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东西! 冰川和热泉同时处在一起尚且不算什么,但热泉之中黑石之上生出的那一株攀附在冰川上的巨藤,却是有种让他头皮发麻之感。 那株巨藤的藤皮裂口之中,无数白色的骷髅头就像是果荚之中成熟的果子一样,一颗颗的裸露在外。 此时随着冰川的震动,这株巨藤也是不断震荡,这无数白色骷髅头也不断晃动,似乎要从巨藤的内里掉落出来,偏偏又将掉不掉的那种感觉。 巨藤之中的汁液,从白色骷髅头的眼眶、鼻孔和口中不断滴落,看上去诡异到了极点。 齐眉的口中鲜血狂喷。 即便有着强大的真元护体,然而当林意的脚和他的身体接触的刹那,那些阻隔在他的身体和林意的脚之间的真元就瞬间消失了大半。 林意的身体,就像是一头专门吞噬真元的可怕巨兽,这种感觉,比他当年真元被魔宗利用,源源不断的抽离出体外的感觉还要可怕。 因为那种被利用和抽离,就像是流血,而他的真元和林意的身体接触而直接消失,就像是他的身体直接空缺了一块。 和这种恐惧相比,他此时被林意踢断的几根胸骨和内腑的损伤,根本不算什么。 他此时已经根本不想和林意战斗。 他只想要逃,逃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他甚至都不想再找魔宗报仇,他甚至只想找个更深的地宫,将自己掩埋在里面,让任何人,尤其是这个年轻的修行者,不要找到自己。 他恐惧的挣扎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能够顺利的从冰川之中挣脱开来。 他体内疯狂涌出的真元冲击在已经布满裂痕的冰川上,引起了冰川更为严重的崩塌,大块大块的冰块如同千钧巨石不断坠落下来,压在他的身上。 “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声不可置信的声音在冰川的连续崩塌声中响起。 夏巴萤和白月露此时也都已经掠入了这地宫之内,她们站在林意的身后,目光也全部被那株巨藤所吸引。 此时冰川大量崩塌,这株巨藤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骷髅头抖动得更加厉害,一颗颗白色骷髅头每每要从巨藤内里挤压处来,将要掉落时,巨藤内里却似乎有一个无比贪婪的魔鬼,用一种诡异的吸力将这些白色骷髅头再次拉回巨藤的体内。 冰川之中响起绝望的尖叫声。 一缕缕灰色雾气形成了尖啸的风流,从地宫之外迅速的流向崩塌的冰川之中。 夏巴萤体内的真元也急速的流淌起来。 她知道被压在沉重的冰雪之下的齐眉并没有彻底丧失战力,他还在急速的抽引元气以求回复真元。 “威…德…伏…魔…” 她想要出手,然而与此同时,她身后的石桥上响起四声宏大的声音。 这四声宏大的声音分别是由四人喝出,然而却形成了一种缓慢而独特的节奏,四道强大的精神念力同时穿梭在这空间之中,并没有强烈的真元波动,那些灰色雾气却全部失去了控制,在地宫的门口处轰然炸散。 夏巴萤迅速回头。 她看到四名密宗的苦修僧已经踏足石桥,他们的额头上都闪耀着奇异的亮光。她便瞬间明白,这是密宗的四名上师也同时出手了。 林意也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 他和魔宗的部众有过多次交手,所有那些魔宗部众都有迥异于寻常修行者的奇特手段,然而今夜所见的这名修行者,却是连他看过的无数典籍之中都并没有相似记载的异类。 轰! 他的身体再次从原地消失,他的拳头狠狠的砸入了倒塌的冰川之中。 如同玄铁一般坚硬的拳头从冰块的缝隙之中如入无物的穿行,落在齐眉的身上。 在下一刹那,无数碎冰倒飞出来,齐眉的身体就像是被他拔萝卜一般从冰堆之中硬生生的拔了出来。 齐眉根本无法呼吸,他甚至无法正常的思考,因为林意的这一只手就掐在他的脖颈上。 他体内自发的冲向脖颈的真元直接就消失,根本无法震开林意的手,因为大脑的供血不足,他唯一可以视物的眼睛都是一片黑暗,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瞎了。 没有任何的停留,林意一手将这人提出,另外一只手便已经直接放开了握着的剑,然后一拳直接砸在对方的丹田气海。 咚的一声沉闷震响,然后便是啵的一声轻响,就像是一件琉璃器物彻底碎裂。 齐眉的身体弓了起来,不断的抽搐。 林意这一拳直接击溃了他的气海,甚至将他体内的诸多经络全部震断。 一股惊喜的情绪充斥在林意的心间。 在击溃此人气海的刹那,在他的感知里,这人体内大量的那种银色元气全部散逸了出来,这些银色元气比他之前吸纳到的浓郁百倍,在他的感知里,甚至不是极细的一丝丝,而是一颗颗晶莹如珍珠的液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地宫里响起了一声近乎刺耳的吸气声。 齐眉的身体不断的颤抖起来。 他感到了自己体内那些费尽心机积累起来的不朽神元朝着那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涌去,然后迅速的消失在对方的身体里。 他感到了大量的不朽神元的气息震荡,然而却不再属于他,那些元气,变成了对方的。 林意确定齐眉不再有任何的威胁,他还有很多不解的东西想要从这人口中得到,所以他放开了掐住这人脖颈的手。 砰的一声。 齐眉坠落在他身前的雪堆之中。 咯咯咯…. 齐眉的牙齿不断的撞击着,发出诡异的声音,不只是因为恐惧,还因为他无法再补充真元之后,身体感到的凡人的寒冷。 “你现在觉得我所说的话应该真实不虚?” 林意看着他,平静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看着那株摇晃不已的巨藤,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这株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七百六十一章 神树 齐眉没有应声。 他的牙齿依旧在咯咯作响。 任何修行者体内真元全部消失之后,就会变得无比的虚弱,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这种虚弱感就越强。 齐眉身置冰雪之中,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鲜血都快凝冻起来,在呼吸之间,他的眉毛上都已经瞬间结起了白霜。 “你没有太多时间。” 逼供和威胁这种事情,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比林意擅长,夏巴萤应该也算其中之一。她走到林意的身侧,也不管此时的齐眉还能不能够说出话来,她只是冷冷的接着说道:“你现在体内没有真元,最多不过数十息的时间,你将会无法呼吸,心脏也会停止跳动。不过我也可以设法护住你的心脉,然后让你还保持着清醒,让你看到你的手脚被冻硬,然后我再一截截将之敲碎。” 齐眉这一生从未被人如此威胁过。 他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根本无法承受,他张开嘴,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拼命的摇头乞求。 看着此时的齐眉,想着这人之前的暴戾和狂傲,他忍不住有些感慨的苦笑起来。 有些人飞得太高,便容易跌得太惨。 尤其有些人的人生一开始太过如意,很轻易的冲到了高处,从未遭受过挫折滋味,但突然被人碾落尘埃,踩到烂泥深处,这些人便往往心境失衡,再难恢复寻常心态。 齐眉便是这样的存在,像他这样的人物,如此惊人的手段,便是真正宗师一流的人物,这样的宗师即便是败亡,都应该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尊严,然而此时的齐眉,和建康城里那种被人吓破了胆子的破落户没有区别,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说,那株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夏巴萤此时却是没有林意这么多感慨,她伸手一抓,便凌空将齐眉从冰雪堆中摄了出来,此时她也感知到齐眉已经气海破裂,根本用不出任何真元手段,又有林意在身边,她也不怕这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齐眉身体虽然脱离了冰雪,但是这地宫之中有寒风不断吹拂,他却是并没有感到有丝毫暖意,浑身不停的发抖。 夏巴萤冷冷一笑,伸手一弹,轰的一声,一颗弹丸落在齐眉身侧不远处,一团烈火顿时涌了起来。 这暖烘烘的火光一起,齐眉略微缓过气来,他张口想要说话,但是浑身的血肉却是一阵抽搐,他哇的一声,直接连连呕吐起来。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可以长时间不用进食,可以汲取天地元气之中的精华便能壮大自身生机,此时他连连呕吐,却是只吐出些夹杂着淤血的黄水。 此时连夏巴萤也不催促他,然而他却根本不敢有所拖延。 “那株东西….叫做….梵净天!是传说之中….传说之中的上古神种。” 他一边呕吐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直到说完这几句话,他的呼吸才渐渐平顺,也不知是难受还是真的害怕的哭了,他的那半边完好的脸上,竟然全是泪痕。 “当初魔宗和我结交,之所以我也愿意和他多谈论修行心得,除了他是我所见天赋最佳,理解力也最为惊人的修行者之外,还因为他的见知实在是远超所有人。这种叫做梵净天的神树,便是当年他和我交谈之中提及,后来我被他暗算之后,我才知晓,原来他当初提及这种神树时全是惋惜遗憾的神色,便是因为这种神树便对他的修行有着惊人的好处,是他解决修行问题的首选,而后来从我身上得到的功法,只是他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但他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费尽心力让无数部众寻觅的这种神树,竟然是被我凑巧寻到了一株。” “梵净天?” 林意看的书本身就驳杂,他听着这名字,直觉便是和北魏的漠北有关,因为漠北的许多游牧部落喜欢将很多他们觉得异常惊人或是神圣的东西用“天”来形容,“天”字在他们的命名之中,有着“巨大”和“神灵”的两种意思。 特别大的东西,他们用“天”来形容,和天一样大,便自然惊人,而在这些看天吃饭的游牧民族看来,天自然也代表着神灵,代表着诸多他们无法理解的神圣。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藤蔓,而是一种树?”白月露微微蹙起眉头,有关北魏,她自然比林意了解更多,她看着齐眉,道:“你所说的这种神树,难道原本产自漠北?” “不错,这种东西,严格意义而言,花非花,树非树,藤非藤。但最早的那些游牧民根本没有见过树,所以他们想象之中的巨树便是这种。” 齐眉颤声道:“这种东西原本按照记载,只在漠北的梵净山之中有生长,然而漠北的梵净山早在千年之前就被巨大陨石撞击,地貌皆变,这种所谓的神树,在当年就已经绝种。” 说到此处,齐眉又有些呼吸难以为继,夏巴萤看他言无不尽的样子,默默冷笑一声,伸手一挥,一缕真元从她指尖流淌出去,沁入他的体内,推动他体内气血运行。 齐眉体内气血流转开来,身体寒意缓缓消除,顿时好受了许多。 “这种树原产于北魏漠北梵净山,当地游牧民便以梵净天称呼,当做神灵祭拜,这种巨树的汁液落于泥土之中,形成如白蜡般的物事,当地牧民不敢靠近这树,等到冰雪消融,有水流将这种白蜡般的东西冲刷下来,便趋之若鹜的收集,这种白蜡般的树汁凝结物对当地易见的一些疾病有着惊人的疗效,比如眼盲,比如风湿入骨,比如败血。但之所以根本不敢靠近,将之奉若神明,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这种树是一种食人树。” “食人树?” 夏巴萤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看着那株藤蔓内里透出的密密麻麻的白色骷髅头,即便是她看着这样的景象都有些心悸,“我看过一些有关食人花,食人树的记载,但最多便是有毒的汁液直接将人溶解,难道这种所谓的神树,竟然能够将人的尸骸融在树干之中?” 齐眉不敢看她和林意等人,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身前地面,浑身发抖的接着说了下去,“这株东西依靠树根捕猎活物,但凡寻常的动物,便树根包裹住,直接便食腐消化掉了,但若是一些强大的生灵,比如体内蕴含真元的修行者,它却是如同捕获了难得的美食,树根包裹住之后,这诸多树根会不断收缩,变成藤蔓本体的一部分,这修行者的尸骸,也会融入藤蔓内里。到最后这修行者尸骸的其余部分都会化掉,但这骷髅头颅,却偏偏能够保存下来。” “难道这些全部都是修行者?” 林意看着那株巨藤上密密麻麻透出来的骷髅头,忍不住问道:“那这株东西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和魔宗和你的修行,又有什么关系?” 第七百六十二章 寻觅 “当年的魔宗应该是遍寻这种神树不获,以为这种神树已经彻底灭绝,便在和我的对话之中并未刻意隐瞒,这梵净天吞噬足够多的生灵,尤其是吞噬足够多的修行者之后,就会开花,在开花的刹那,这梵净天之中就会生成一种元气,很类似于它凝结出的真元,叫做不朽神元。他当时说,这不朽神元之中有不朽二字,是因为难以磨灭,而有神元二字,则是因为这种元气极为神妙,不仅能够让修行者的经络变得强韧无比,而且能够阻止一些有害元气和药气的侵袭。” 齐眉提到魔宗,眼中又尽是怨毒的神色,只是身体的虚弱却是让他丝毫生不出暴戾狠辣的情绪,“当年的魔宗极少会多次谈及同一种宝物,我当时虽然也并未放在心上,心道只是灭绝之物,便只当听个热闹,觉得有些稀奇而已,甚至并不觉得他看过的记载真实,但后来我被他暗算,侥幸借助我隐剑山宗的断笼山阵逃脱,并将隐剑山宗的剑流道名剑全部卷走,却自觉同等苦修之下,我的真元依旧被他死死克制,便再无报仇的可能。我在逃亡途中,再回想起他之前在隐剑山宗的种种,再仔细想他之前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有一日便突然彻底醒悟,明白了他当时他为什么那么看重这梵净天神树。” 齐眉每次提到魔宗,情绪波动便十分剧烈,而且他此时想到什么边说什么,言辞便没有之前那么显得有条理,不过对于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而言,齐眉是说得越详细越好。现在看他不断从当年事提起,林意和夏巴萤也只是缓缓点头,并不催促。 “魔宗当年找到我,用魔功和我交换的,是我隐剑山宗的秘术万化剑元。这万化剑元对外而言,是一种化金煞之气为剑元的手段,我所修的这万化剑元的独特之处,便是能够更好的让真元凝聚不散,同时能够牵引更多的天地元气。” 齐眉此时对林意已经恐惧到极点,他在说话时却是看着林意等人的神色,说到此处,他觉得林意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解,便马上又解释道,“比如我使用飞剑,寻常真元行走在飞剑的符纹之中,这飞剑符纹之中能够容纳的真元便有限,而且容易流散,但我用剑元覆盖在飞剑符纹之上,真元流淌其中,不仅能够压聚更多的真元在飞剑符纹之中,与此同时,真元还不容易散失,不容易被敌人震溃,所以这飞剑威力自然大增。而我若是用真元手段抽引天地元气,这剑元便能让我的真元行走得更远,寻常神念境修行者放出真元,恐怕超出身体百丈,真元便开始溃散,但我这剑元却可以到更远处,如此一来,我真元卷吸能够覆盖的范围,便是广阔不知道多少倍。” 林意点了点头,示意齐眉继续说下去。 齐眉心中略松,急忙接着说道,“我隐剑山宗的万化剑元在整个修行界中自然算是很独特的手段,然而也有着致命的缺点,譬如这剑元是凝金煞之气所化,对肉身有着很大妨碍。” 林意听到此句,心中一动,便越发确定这隐剑山宗的万化剑元和他剑阁的丹汞剑其实道理相近,只是隐剑山宗的这万化剑元用于更好的节省真元和提升真元的威力,但是剑阁的丹汞剑却是走着消弭对方真元的道路。 “后来我发现魔宗所修的魔功,本身对自身生机有着很大的妨碍,那再修我的万化剑元,岂不雪上加霜,更损寿元?”齐眉接着说道:“我想清楚那些之后,再想起魔宗多次提及的这种梵净天神树,便骤然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想明白了,魔宗想必是想利用梵净天的不朽神元来消弭掉他自身魔功和我这万化剑元对于肉身的损伤,与此同时,我这万化剑元修到深处,他便能急剧的用魔功抽吸死人元气,如此一来,他哪怕在战斗之中尽情的挥霍真元,他失去的真元也可以得到补充,如此一来,他便能成为千古第一人,他可以无休止的战斗,他的经络在大量的元气涌入,瞬间凝结真元之间,也不会受到严重损伤。” “古往今来,任何修行者,哪怕是那些真正入了圣的修行者都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击溃千军万马,而且哪怕是站在修行者世界顶端的那些修行者,也都怕英雄迟暮,怕自己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衰老。因为肉体的衰老,便意味着体内经络的脆弱和萎缩,自己的身体本身便已经无法承受自己的真元力量。” 齐眉说到此处,半边脸孔却是莫名的狰狞起来,他此时真正的处在接近疯的边缘,“所以魔宗在漠北修行魔功之时,便已经想要将不朽神元和我的万化剑元合二为一,只是他到来找我之前,却都只是确认梵净天神树已经绝种,所以他当时的想法,应该是先得到我的万化剑元再说,然后他应该是设法同时寻找梵净天神树的替代品。” “不错。” 林意和白月露互望了一眼,通过齐眉的这番话,他们心中便都觉得这些年魔宗暗中所做的一些事情便有些对得上了。 “其实哪怕没有梵净天这不朽神元,他只要找到不让他肉身提早衰败的方法,哪怕他只能利用万化剑元,提升他一些真元手段的威力,随着他修为的增长,当世便没有几个人能够对付得了他了。”夏巴萤也是忍不住说道。 这当然是事实,而且这些年来,魔宗即便没有完全解决他功法的问题,但想必已经找到了一些弥补的手段。否则他这些年的力量也不会持续的增长,也不会在之前南朝和北魏的战斗之中,亲自现身,能够杀死叶暮峪这样的存在。 “这道理我自然也想通了。” 听着白月露的话语,齐眉咬牙说道:“当时我身受重伤,尤其我脑部也受损不轻,导致我一些经络坏死,连身体动作都不协调,有些身体机能也无法控制,要想完全恢复,都似乎不太可能。我又想,哪怕我能寻到特别灵药,即便恢复了,浪费数年时光,将来再怎么努力追赶,也不可能再超越魔宗。所以我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一点可能,若是他没有能够寻到梵净天神树,但我却寻到了,我将梵净天神树的不朽神元和我万化剑元合二为一,便能够超越他,至于体内真元还会不会再被他控制,我当时想着便是先解决了我伤势和修为的问题,再设法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我隐然觉得,他当时多次提及梵净天神树,我回想他的一些细微神情,越发觉得梵净天神树恐怕连这个问题都能解决掉,因为我觉得当时他提及梵净天神树时,除了遗憾不得之外,似乎还有隐藏着的忌惮。” 夏巴萤越发好奇,忍不住道:“那既然连他都未找到这梵净天神树,你后来又如何找到,难不成这地宫之中,便正好有这样一株?” 她虽然这么说,心中却觉得几乎不可能。 因为既然在党项和西域都有魔宗的部众活动,而这里先前是拓跋氏的重要城池,而拓跋氏和北魏本身便交往密切,若是这里原本就有,那便很难会瞒过魔宗。 “当然不可能如此凑巧。” 齐眉咬牙切齿的冷笑起来,道:“我当年觉得那是唯一可以报仇的手段,便发了疯的去搜集任何有关梵净天神树的记载,后来我所知,这种神树的确在任何记载之中,只在漠北梵净山中出现过,而且这种神树生长环境极为独特,必须是地底热泉和冰川交接之处,而且是生长在独特的火山岩上,周围还必须经常有小型动物活动,这样它才能从幼苗长成成树。如此一来,我当时的想法是,就如南方有橘树,北方也有橘树一样,我先寻觅有没有和梵净山同样的地貌。所以我接下来花了数年的时间,甚至又暗中以隐剑山宗的一些功法和宝物交换,让人也帮我探寻有没有类似这种地貌的山川存在,我前后大约发现了十余处这样的地貌所在,这党项达尔般城的此处地宫,也是其中之一,只是结果都是令我失望,的确并没有这种神树的存在。” 夏巴萤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接下来他会说出到底如何得到,所以便强忍住好奇,也不出声,只是安静的听着。 “我一次在祁连山中遭遇雪崩,差点丧身其中,当时沮丧至极,但那时恰好见到一群候鸟飞过,我当时心中便闪过一个念头。”齐眉说得快了,呼吸都有些急促,“我看过记载,这梵净天神树也是靠果实种子生根发芽,再长出新株,而梵净天神树和寻常树木也不同,它并非是开花之后再结果,而是每过百年,它的一些枝条上会直接慢慢长出树瘤一般,会慢慢长出一些红色的肉瘤,这果肉瘤里面,便是它的种子。我看那记载推测,这个时候,往往是梵净天神树成长的重要阶段,它便是自然产出这种果实来吸引过往的鸟类,毕竟它所处的区域,平时活动的动物已经不多,更何况它彻底长成之后,一般山中的动物和那片区域的游牧民也知道它的可怕,已经不敢轻易靠近。但过往的飞鸟却不知,再加上它的果实的确也有非凡药力,对这些飞鸟有着天生的吸引力,所以结果之时,会有大量飞鸟被吸引过来,但其中许多会被它的根须捕获,只有少数漏网。” “我当时便想,既然有逃脱的飞鸟,那有没有可能,这些飞鸟又有恰好吞食了果子的,那岂不是这梵净天神树的种子,会随着它的排便而落在某处。” 齐眉莫名的厉笑起来,道:“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想法自然十分疯狂,即便真有如此,那种子掉在某处,也是真正的大海捞针,但我当时觉得那是唯一希望,人又彻底疯魔,我便不惜一切代价,去探究当时会飞过梵净山的到底是那几种鸟类,那些鸟类的飞行路线又是如何,尤其又去探究,这种梵净天神树的种子到底是何种模样。我的运气也终于到了,如此一来,我在沿着一种雁类的飞行路线寻觅时,在一处冰川之中,我便真的找到了一颗这梵净天神树的种子!” 第七百六十三章 悲哀 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都是面面相觑,心中震动。 这不得不说人不疯魔不成器,这齐眉说起来虽然寥寥数句,但是那些鸟类飞行起来天高海阔,飞行路线涵盖的区域何等广泛,竟然真的被他找到这样一颗种子,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这梵净天神树的种子也十分奇特,是一根粗大的银针般模样。天可见怜,这颗种子被冰在这雁类的粪便之中,也不知道是多少年过去,这颗种子却似乎依旧有活力。” 齐眉似乎彻底沉浸在回忆之中,咬牙道:“我终于寻觅到这梵净天神树的种子之后,便开始在心中思索,到底去何处种下这颗种子,我思前想后,脑海之中便想到了这拓跋熊信。这拓跋熊信当初也不过是承天境的修行者,但我最早来达尔般城时,却觉得此人很有野心,所以我来到这达尔般城,也并没有急着种这梵净天神树的种子,而是又隐忍了数年的时间,悉心传授他各种功法,帮他迅速的提升修为,在让他彻底信任我和让他更有野心之后,我才在这里种下梵净天神树的种子,并让他相信,只要这梵净天神树长成,便可以帮助他将来从神念境突破到入圣境。” “所以拓跋熊信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走,是因为会觉得他借助这梵净天神树,即将从神念境突破到入圣境。”夏巴萤冷笑起来。 “不错。” 齐眉脸上的神色极为复杂和古怪,他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在我种下梵净天神树的种子之后的十几年里,我费尽心思悉心调教他,他顺利突破神念,成为党项有数的高手,野心自然更加增长,而且梵净天神树的成长之中的诸多奇妙,也让他越来越相信我为他描绘的将来景象,当然,他对我越发信任,是因为我让他相信,我虽然曾经是强大的修行者,但到了此时已经变得极为衰落,他根本不用忌惮我,而我费尽心力栽培他,也只是要借助他对付魔宗。而对于他而言,魔宗自然是他称霸之路上必须要面对的敌人,所以他很顺理成章的按照我的计划走了下去,他明面上为拓跋氏奔忙,但实际上,却是替魔宗做事,获得了魔宗的信任,后来的事你们便已经明了,魔宗应该也是早就做好了和北魏决裂的准备,所以他将他的很多势力和财富都放在了绝大多数人视线之外的吐谷浑和党项,尤其是北魏皇帝觉得尽在他控制之下的党项。魔宗部众将大量从西域和党项一带搜集到的有利于修行的宝物都放在了这达尔般城。而我在这些年里,便利用拓跋熊信,源源不断的获得一些修行者提供给这梵净天神树,静待这梵净天神树凝结出我所需的不朽神元。”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今夜你们的到来。” 齐眉原本对林意已经畏惧到了极点,但是讲到此处,他看着林意,却是又无比怨毒的厉笑了起来,他目光不断的闪烁,给人一种真的要疯了感觉,“这梵净天神树正到成熟时分,这达尔般城里魔宗部众积累的宝物也足够多了,之前拓跋熊信得知的消息,是魔宗的部众也即将要将这些宝物运到吐谷浑境内,至于到底到了吐谷浑境内之后再往何处,我也不知,也不必要知道,因为我根本就不会让这些宝物离开达尔般城,我就会让拓跋熊信吞掉这批宝物,让得知消息的魔宗发现许多年的努力毁在我之手,我让拓跋熊信和细封英名联手,准备灭掉来犯的魔宗部众以及他们所能调用的军队。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的是,在这数天之前,我就已经感应到这梵净天神树渐渐凝聚的不朽神元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我只是在这梵净天神树下修行,这梵净天神树凝结不朽神元的过程之中偶尔泄露出的一些元气,便已将我脑部的旧疾全部治愈,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当我真正的将这梵净天神树凝结的不朽神元和万化剑元合二为一,我便发现我根本不用再惧怕魔宗能够抽引我的真元。我之前的担忧已经根本不复存在。” 夏巴萤听得认真,一时懒得去想,忍不住直接问道:“为何?” “我这不朽神元和万化剑元合二为一,一刹那便能补足近乎全身一半真元,这神念境的一半真元是何等数量?”齐眉想到魔宗根本拿自己无可奈何,便忍不住高兴,哈哈笑道:“我哪怕任他抽吸我体内的真元,对于我补充真元的速度而言,他的抽引也如同娟娟细流,而我瞬间便是一个池塘。” 夏巴萤愣了愣,她想想的确是一个道理。 哪怕是开一条宽阔的沟渠,要放空一个池塘也需要很久的时间,但这池塘能够瞬间满水,哪怕再多几条沟渠也是无用,而且魔宗自身的经络也不可能承受那样数量的真元。 林意却是皱了皱眉,道:“就从功法本身而言,你却是并未找到克制他魔功的办法,只是不怕他抽引你真元而已?” 齐眉对林意自然畏惧,若是换了别人,他自然已经忍不住嘲讽,但此刻他看见林意皱眉,却只是微微一怔,道:“有区别?” “当然有区别。” 林意此时心中想着的是远在北魏都城的王平央和容意等人,在他看来,若是齐眉没有找出彻底克制魔功的方法,那王平央就不能直接借助这种方法来摆脱魔宗的威胁。 只是他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他摇了摇头之后,嘴上却是说道:“你这只是让他拿你无奈,只是不能彻底找出克制他魔功的方法,若是你们在战斗之中相逢,你用尽手段也杀不了他,他也可以不断抽引你的真元来补充体内真元,那到最后,哪怕是耗时间,你终究也会无真元可凝,但他却能够坚持到最后。” 齐眉呆住。 他此时虽然近乎疯癫,然而人却是的确不笨,林意所说的确有道理,池塘若是最后失去水源,也会渐渐干涸,而魔宗却可以抽干池塘之中最后一滴水。 “魔宗当然不是笨蛋。” 林意只是如实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如果是我,我发现似乎不可能和你硬拼,我就会很耐心的和你游斗,不断的躲避你的真元威能,却又缠住你不放,而且你是一个人,他却还有很多强大的部众,只要你稍露破绽,就算他不能杀了你,他的部众也会乘机杀了你。这种打法连我都想得到,更不用说他了。” 齐眉的脑门轰轰作响,就像是有几百只苍蝇在他的脑子里不停的乱飞,他的头又疼了起来。 “而且魔宗已经是入圣境的修行者,哪怕打不过你,他逃起来的速度也应该远胜于你,你追又追不上他,他却可以随时回来暗算你。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的修为还在不断的增长。”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能够久战又如何,若论能够久战,我或许也比他强出太多,但我也不会认为我独自一个人能够杀得了现在的魔宗。” 林意自认说的事实,他自觉若是魔宗真元充沛,又没有受伤的情形下,他和魔宗对敌,恐怕也不是魔宗的对手。 他摇着头说完这句话,又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应该的确是这样,以对方入圣境的感知和真元手段,对方只要足够聪明的话,应该不会给自己太多近身的机会,所以若是真正单独对敌,魔宗不一定能够轻易杀得死他,或许也拿他无奈,但自己想要击败魔宗,却似乎不可能。 所以他自己又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的思索和此时眼中和脸上的神气,自然落在齐眉的眼中。 齐眉看得出他并不是说假话。 他原先觉得自己骤然融合不朽神元和万化剑元,已经运气好到极点,甚至是夺天地之造化,但在登临巅峰,以为出世就可以无敌的情况之下,却直接被林意干脆利落的击败,他直觉自己已经悲哀到了极点。 但此时听着林意的这些话,他却发现自己真的还是太过兴奋和狂妄,以至于很多东西都没有想得明白,哪怕真的遭遇魔宗,恐怕会败得更惨。 他原本已经觉得见到光明,但实则这光明却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幻想出来的光明,如此来看,过去二十几年的执着和发疯,都简直只是自己的臆想,根本便是从未有成功的可能。 这才是真正的悲哀。 他呆了片刻,张开了嘴,他忍不住想要哭嚎,但是却发现自己根本哭嚎不出声音,只是他半边脸却已经湿了。 他的泪水从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滚滚而落。 “我之前和你说过,魔宗是我们的共同敌人。而且只要你不是真正的疯,你只要能够静下心来想想,你就会明白魔宗并不是那种随便一两个人就能对付的存在。” 林意平静的看着他,依旧如实的说出自己的内心感受:“我并不同情你,因为在我看来,你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而且你也不像寻常人一样需要朋友。在我看来,当年的隐剑山宗的齐眉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个满心暴戾只知复仇的恶魔而已。但你如果真的还想要魔宗死,不让他快意的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你便应该帮我们想对付他的办法。毕竟从最初的将你从云端拉到地狱的人是他,而他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敌人。” “哪怕你还是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根本不可能再相信任何人,但你也应该相信一句老话,一山不容二虎,你应该明白,他不会容许我这样足够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存在。”林意顿了顿之后,看着他又说了这一句。 至于自己是何修行的弟子,自己是剑阁之主,以及南天院的弟子这些话语,他觉得根本不需要和齐眉废话。 “我现在还有什么用?” 齐眉惨然笑了起来,他一边流淌着眼泪,一边惨笑,道:“我千辛万苦凝练出来的不朽神元和万化剑元的融合,全部都被你吸纳进了体内,我现在的伤势哪怕能够养好,也已经是个彻底的废物。这些年我只知道凝练出不朽神元报仇,我满脑子想的全部都是这些,连南朝和北魏发生了什么,我都并不关心,几乎一无所知,我还能有什么用?” 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同时都感觉到了齐眉的死意,或许是因为发现自己二十余年的挣扎也是无用,求生欲望已经彻底泯灭的关系,他们三人都感觉到此时齐眉的生机都在迅速的衰弱。 “你说的不错,当年隐剑山宗的齐眉,那曾经自命不凡,当时觉得自己一览众山小的齐眉,当年就已经死了。”齐眉惨然的笑着,他的眼睛里开始流淌出鲜血,他肌肤内里的血肉之中,经脉之中,也开始发出轻微的破裂声,当一名修行者根本不想去收敛自己的伤势时,那他的身体就会变得和凡人无异,而凡人遭遇到这样的伤势,很快便会无可救药。 “其实不如就是不如,我只是始终不愿意承认我不如魔宗。” “半边脸都没有了,我还这么要面子,要面子给谁看?” 齐眉惨笑着咳出血来。 他眼中的神光也迅速黯淡下来,林意感觉出来,这名当年隐剑山宗的天才修行者已经将要走到人生的尽头。 “那个剑坑里有本笔记,是我当年费尽心机调教拓跋熊信所用,当然其中其实有些我独门的手段并没有传给拓跋熊信,这本东西对你或许无用,对别人可能有用。” 齐眉看了一眼林意,又看着白月露和夏巴萤,他确定自己所看的没有错,这三人应该的确是魔宗的真正敌人。 “可惜我看不到最后的结果。” “我很想看到魔宗杀死,只是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他无限惆怅的用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垂下了头颅,死去。 “什么感觉?”夏巴萤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对着林意问道。 林意看着齐眉的尸身,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还是没有多少同情,但能够做到这些事情,却也有些佩服。” “我说的不是这个。” 夏巴萤道,“你不是吸纳了他所说的不朽神元和他辛苦修行的万化剑元,他这一生的修行相当于为你做了嫁衣,你现在什么感觉?” “十分有用,原本像这种神念境的真元手段带来的威能冲击或许还能令我受伤,但现在看来,却是已经不能。”林意微微一怔,随即说道。 夏巴萤却是凝重数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无法胜过魔宗?” “哪怕他的真元手段未必能够伤我,但他毕竟比我快,手段比我更多,恐怕他打得到我,我打不到他,哪怕只是每次出手给我带点小伤,或许便真的能够磨死我。” 林意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在回答这个问题的同时,他想要变得更强的念头便油然而生。 “境界便是境界,我必须能够跟得上他的境界。”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哪怕南朝皇帝真的有一天想要借助他来平息战争,但我还是想要杀死他,因为在钟离之战,若是没有叶副院长,我应该会死在钟离城。” 白月露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和他一起经历过钟离之战的人,所以她很清楚当时的所有状况。 若不是因为叶暮峪,魔宗应该会到钟离城。 那林意的确会被杀死在钟离城。 林意原本就是南天院的弟子。 林意很尊师重教。 叶暮峪又是南天院的副院长。 所以林意一定要为叶暮峪报仇。 像他这样的人,和当年的何修行的性情,恐怕也相差无几。 “现在有密宗那控雷的手段,又有得到他的修行功法,再加上魔宗留在城中的那些宝物,你们应该可以帮我追上他的境界。”林意转过身来,看着她和夏巴萤,说道:“应该不需要很久。” 第七百六十四章 诱饵 “这株东西好像快枯死了?” 白月露知道林意心中应该已经有所计划,她的目光落在那株梵净天神树上。 这株梵净天神树和他们一开始进来时相比已经有很大变化,先前他们进来时,这株巨藤表皮裂开处不停的流淌出白色的汁液,那些粘稠的汁液从骷髅头的眼眶和口鼻之中都不断的溢流出来,然而此时,这株巨藤的内里已经给人一种干涸的感觉,连表皮都开始色泽黯淡。 夏巴萤也干脆,她伸手一挥,一道真元直接将拓跋熊信的尸身裹起,丢到了这株梵净天神树之下。 按照之前齐眉所说,这梵净天神树以生灵血肉为生,应该会立时吞噬这拓跋熊信的血肉,只是她和林意、白月露等了盏茶时分,这株巨藤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反倒是在他们的感知里,这株巨藤的生机越发消散,内里的精气正在不断流失。 这株梵净天神树恐怕已经是真正的独苗,之前齐眉虽然详细述说了如何得到这株神树的过程,但即便知道,真正要想再用同样的方法去寻觅一颗这种神树的种子,恐怕也是真正和运气有关,就如走在北魏漠北的广阔荒原里,有一颗陨铁砸在面前的运气差不多。 林意自幼便明白器无善恶之分,这种巨藤虽然吞噬血肉,但和那些洪荒猛兽自然要吃肉为生一样的道理,更何况这种奇异巨藤还能够治病救人,甚至也有可能解决王平央的问题,所以他很自然的不想这株巨藤死去。 “你们去看看他所说的留在剑坑之中的笔记,看看有没有这株神树的相关记载。” 他转头对着白月露和夏巴萤说了这一句,自己却是纵身一跃,到了这株巨藤扎根的黑石上。 在这个时候,他静心的感应了一下体内的那些银色元气。 他心念动间,这些银色元气便极为顺畅的随着他的心意游走,和他体内的丹汞相比,这种不朽神元和万化剑元融合产生的元气,似乎更像是修行者的真元。 一点银光从他的指尖悄然渗出,他的指尖就像是燃起了一团银色的火焰,随着他的心意,一缕这种银色元气朝着前方的梵净天神树落了过去。 柔和的银光在这株巨藤上流淌,星星点点,不断沁入这株巨藤的内里,然而在林意的感知里,却是如入死物,他原本期待着这种元气是否能够给这株巨藤一些活力,但他反而感知得更加清楚,这株巨藤根本无法吸纳这种银色元气,而且随着这种银色元气的渗透,他感觉到这株巨藤内里原本应该是输送|养分的通道都已经干涸,都开始枯萎和衰败。 星星点点的银光回到了他的体内。 这些银色元气不断在他体内顺着经络游走,只是在他的感知里,似乎的确都不损耗。 而且最为独特的是,在他体内的大团银色元气就像是一团磁铁,当他动用真元般,将这种银色元气流淌出体外,这些流淌出去的银色元气,依旧会被他体内的银色元气吸引,然后重新流回他的体内。 “他所说的笔记找到了,但除了一些隐剑山宗的修行功法和剑术,还有就是剑流道的阵法和万化剑元的法门,里面并没有什么梵净天神树的介绍。”白月露的声音很快就在他身侧响起。 他转过头去时,白月露已经递上了一本羊皮钉成的小册子,林意接过这本小册子随意的翻了翻,只见羊皮之上却是一道道用真元刻出的刻痕,虽然不用笔墨,看上去字迹是淡淡的,但这些刻痕却是依旧给他一种剑气凛然的感觉。 平心而论,能够将剑流道运用至此,这齐眉也算是修行者世界里罕见的奇才。 林意轻叹了一声,将这本小册子递还给了白月露,有些怅然的看着眼前这株巨藤,他知道自己是应该救不了这株巨藤了。只是就如他之前劝说齐眉时所说,这世间事哪里有完美一说。 夏巴萤光看着林意此时的神色,就知道林意尝试无果,这株巨藤想必是必死无疑了。 只是她微微动念,目光闪动了一下,伸手一挥,嗤的一声轻响,却是直接截下了一根细小的藤蔓。 林意微微一怔,一时不知夏巴萤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夏巴萤接住这根被她切断的细小藤蔓,道:“我们自然之道这株梵净天神树已然枯死,不可再生,但魔宗和他的部众却不知道。今日看过你和这齐眉战斗的修行者众多,哪怕我们刻意约束,也未必能够保证这消息不传到魔宗的耳中。” 林意和白月露心中一动,瞬间明白她此时的想法,林意道:“你是想以这株梵净天神树做饵?” “不错。” 夏巴萤朝着身后看了一眼,道:“现在不得我们的命令,外面没有一个人越过石桥到这地宫之中来,也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这株梵净天神树的死活,接下来我们便封死这地宫,派绝对信任之人看守,我们虽然知道梵净天神树已死,但魔宗不知道,既然这株神树对他极为重要,那以此为饵,即便他不亲自来,恐怕也会引出他座下的重要人物。” 白月露点了点头,她凝重的看着夏巴萤手中的那一截细藤,道:“以魔宗对于梵净天神树的所知,只要在合适的时候将这一截东西让他看到,他必定会相信此处还有活着的梵净天神树。” “也是不容易。” 林意冷笑道:“这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行踪不定,但却似乎无处不在,往往只有他算计人,想要算计他却是根本没有门路,现在有这梵净天神树为饵,倒是也有了算计他的可能。” “这?” 正说话间,三人却同时嗅到一种异香,且越来越浓。 这香气十分奇特,就像是一种淡淡的幽兰香气和肉香的结合。 三人马上发现,这种香气来自于这株梵净天神树流淌下来的,已经彻底凝结的那些汁液。 第七百六十五章 天命 这些汁液原本并无特殊气味,但此时凝结起来,却是芬芳异常,而且都是奇异的凝成椭圆形状,如同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白色鹅卵石一般。 此时不仅是这株巨藤下方的黑色山石上和前方的冰川上到处都是,就连一侧的热泉之中都是漂浮着不少。热气腾腾的水中,这些白色椭圆形之物随波晃荡,看似极轻,但也不被热水融化。 “果然和齐眉所说,这梵净天神树的树汁凝结真的如同白蜡一般。”夏巴萤弯下身去取起一块,她在手中掂量,忍不住道:“西域有些国度也产白珀,也如同白蜡一般,但那种白珀应是古时松胶的凝结物,只有受热时才会散发些松香气味,不过就外观而言,两者分量和色泽相差无几,凝结时内里产生的云纹也极为相似,不同的是,这梵净天神树形成的这种白蜡看似更外干内油。” 林意点了点头,建康城是南朝的中心,他又是出身权贵之家,夏巴萤所说的那种白珀他也见过,那种白珀打磨之后,要么看上去都是油光发亮,内外都显得极为油润,要么像是白色墙皮,内外都很干硬。但梵净天神树这树汁凝结的白蜡,却是外表像白色墙皮,有种干硬沙沙的感觉,但是内里看上去却是极为油润,就像是一团白色的肉油一般。 他也从地上取了一块到手中,却是发现除了夏巴萤所说的这些之外,两者还有一点明显区别。 那种寻常的白珀触手比较温润,除了重量极轻之外,摸起来和寻常暖玉类似,但梵净天神树凝结的这种白蜡,却是冰冰的。 他从热泉之中也取了一块,的确不到片刻,这种白蜡的表面便是冰冰的感觉,十分奇特。 “齐眉说这种东西对于许多疾病有着惊人疗效,我来试试到底是何等药力。” 林意说了这一句,他想要直接吞一块这种白蜡入腹,但是刚刚抬起手来,眼睛的余光却是扫到那些巨藤上密密麻麻的白色骷髅头,便顿时一滞,有些难以入口。 他当然不是迂腐之人,也知道这和猎户打猎吃那些猛兽的血肉差不多,那些猛兽也是吃人,只是若是亲眼见到那些猛兽在眼前吃人,然后又马上打死了这野兽吃肉,这应该是个正常人都会有些纠结。 他此时下意识的一顿,心中便不由得想到,若是自己是寻常的修行者,那便可以利用真元直接将这手中白蜡炼化,用真元化入体内,这恐怕便不会有这种吞吃时难以下口的情绪。 但他脑海之中也只不过自然的浮现这样的念头,他却突然听到手中啵的一声轻响,等到回过神来,却发现手中淡淡的银光缭绕,有如水流从体内涌出朝着这颗白蜡不断沁入的感觉。 “这……” 他这下倒是真的愣住。 “齐眉所说的这种不朽神元和万化剑元的融合之物,现在对于你而言,就像是真元一般?”白月露恐怕是这世间最为了解他修行状况之人,看到此时的画面,她便顿时明白了林意为何发愣,她也是十分惊奇。 “这东西依附于我体内经络之中,但又不和我体内元气融合,十分奇特,倒是和我所修的丹汞剑有相似之处。但比起丹汞剑又更好控制,而且比起真元也不同,哪怕是神念境的修行者,除非是有特殊的符文可以存继真元,比如飞剑剑身上独特的符文才能让真元停留其中,和修行者产生独特的感应,修行者再借由天地元气继续控制剑上的真元,以及借由天地元气形成的通道,不断朝着飞剑灌注真元。但这种元气,却是可以离体很远却依旧牢牢控制。”林意皱着眉头,他没有避讳,说的很详尽,但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自己依旧无法特别完整和准确的将有关这种元气的感受描述出来。 “你们剑阁的丹汞剑师专门阻隔对手真元,算是另辟蹊径。我看过不少典籍,古时有一段时间,一些修行宗门却都有所谓的剑丸之术或者叫做本命剑元之术。我刚刚看过这隐剑山宗的万化剑元法门,似乎就是失传的剑丸之术和本命剑元之术。”但白月露却偏偏听得有些懂了,她看着林意,道:“古时的剑丸之术在故事里传得最为离奇,说是那些修行剑丸之术的修行者可以将自己的配剑化为元气,然后凝成一颗弹丸,纳于咽喉之中,到用时张口一喷,便又变成一柄宝剑,但实则我看一些严谨的典籍记载,也是和隐剑山宗的这万化剑元类似,是常年累月用真元抽离出一些金铁之中的独特元气,与之融合,纳于体内,这剑元,便像是一柄藏匿在体内的融化了的飞剑。” 林意目光闪动,他心念动间,体内的那些银色元气到似的确可以随着他的心意飞出体内,凝成一柄飞剑随着他心意乱飞的感觉。 “当年那些剑修的本命剑元之所以奇特和强大,便是因为现在的飞剑最多算是用真元持物的手段,但那本命剑元,却就像是本身真元和飞剑的融合。”白月露看着林意此时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所理解的应该不差,于是她接着说道:“我看了齐眉这本册子上的万化剑元的法门和描述,在纯粹的杀伐方面应该远不如当时那些宗门的本命剑元,所以现在这万化剑元融合了不朽神元之后,更多给你的感觉是像真元,而不是一柄杀意极浓的剑。” “应该便是如此。” 林意心中一动,骤然想到某些可能,但和白月露目光一对,他却觉得白月露似乎也想到了某些重要的东西,他便硬生生忍住,道:“你先说。” “纯粹论剑本身,真元当然不如那古时的本命剑元,按照确切记载,古时那些剑修的本命剑元堪比真正神兵,剑气纵横,连重甲都可以直接刺穿。” 白月露也觉得林意已经想到,这种心意相通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只是后来修行者的世界慢慢变化,之所以真元功法占绝对主导,是因为演化出了更多比纯粹用剑更为玄妙和奇异的真元手段。” 听到此处,连夏巴萤都彻底明白了白月露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元功法大行其道,是因为真元演化成万般手段之祖。”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微的震惊,道:“所以既然这不朽神元和万化剑元所融的元气更像是真元,那便应该也可以用它演化其它手段。” 白月露笑了笑,道:“我便偷懒一些,不去多想,但想必这元气和丹汞剑都不冲突,那丹汞剑虽然离体不远便会散失,有了这种元气的包裹,恐怕便能诸多妙用。而且我知道有许多宗门有真元凝符的手段,利用真元凝结符文来抽引天地元气,那他或许也能有此种运用。” 林意也是忍不住一笑,他也觉得应该有诸多可以尝试的地方。 “齐眉疯魔的追求对付魔宗的手段,他自己虽然落得如此地步,但他这留给你的东西,却或许能够成为将来对付魔宗的重要契机。”白月露的目光落在齐眉的尸身上,也是不由得一声轻叹。 在她看来,林意和魔宗最大的差距便是林意需要近身才能对魔宗产生威胁,而魔宗却不必近身。而齐眉费尽心机凝聚的这种元气,却或许能够让林意找到可以追上魔宗而近身的方法,或者不必近身也能对魔宗造成威胁。 “不朽神元和万化剑元,这两个名字都是相当的霸气。” 夏巴萤自嘲般笑笑,道:“这种元气既然为灭魔宗而起,为灭魔宗而生,不如今后便叫灭魔神元。” “齐眉齐眉,这名字听上去便是有些倒霉。”白月露平时也并不喜开玩笑,但此时受夏巴萤感染,又觉得在对付魔宗的道路上踏出重要一步,她便也忍不住抿嘴一笑,道:“不过凡事触底,必有反弹,现在这元气离了他,便是否极泰来,便应有大运。大运谓天命,天命便不容世间存魔。” “那我觉得便应该听你的意思,今后万一有人记载,这元气便应该叫天命剑元。”林意也莞尔一笑,半开玩笑半当真说道。 其实玩笑归玩笑,他此时倒也忍不住想到,若不是自己运气好,在那旧书楼之中寻觅大俱罗的典籍,正巧遇到南天三圣的沈约,又恰逢沈约和何修行有大赌约斗,何修行困于南天院,自己又岂会有后来的际遇。 也就在这说话间,他手心那一块白蜡倒是在银色元气的冲刷之中,慢慢消失,就如同融化在他手中。 第七百六十六章 绑定 “嗯?” 这一块东西的药气一冲入体内,林意倒是也有些惊奇。 寻常灵药的药气一发散,往往推动体内气血行走,气血行走一快,人就自然觉得浑身有暖洋洋的气流在行走。 这块东西的药气明显也十分猛烈,也推动他的气血迅速行走,但是给林意的感觉,却反而是冷冰冰的。 他现在肉身强大,之前齐眉所说的这种梵净天神树的树汁形成的白蜡对身体的其它好处他感觉不明显,但这股冷冰冰的药气却直冲他的双瞳,给他一种清泉洗目的感觉。 他的目力本身远超常人,但在这药气浸润之下,也只不过是这一刹那的时间,他只觉得这黑暗之中的地宫都变得明亮了不少。 “这东西药力如何?” 夏巴萤看林意神情有异,还以为有什么不对,她看着手中的这种白蜡,也不敢直接就试。 “对我而言,其余效用好像不明显,但药气直冲眼瞳,却似乎能够大大提升目力。”林意仔细感受了一下,道:“至于毒性之类,倒是也感觉不出来,应该是没有。” “是么?” 夏巴萤听到林意解释,毕竟她也非寻常人物,也不心急,她又随手取了几块白蜡,道:“我族中有几名不错的药师,到时候让他们仔细试药,便能试出这种东西的药力到底有多少用途。” “我们先出去再说。” 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根细藤,道:“现在有这种白蜡,再加这根细藤,只要魔宗看到,便一定会信此处的确有活着的梵净天神树。既然那古物库原来是魔宗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宝物,现在那处地方,恐怕是已经乱了套了。” …… 夏巴萤所料不错,林意出手,这地宫之中拓跋熊信伏诛的消息是随着战斗的结束便已经传了出去,城中各路兵马都是心中大定,不过聚集在这古物库之外所有参与鉴宝的人,都是浑身发抖的厉害。 赞策法王和他的两名得意弟子原本也是见多了世面,而且他们心中本身没有什么贪欲,其实更在意这些古物的传承和背后的历史,但即便是他们,此时也是双手都不断的发抖,甚至都不敢轻易去拿那些容易破损的东西。 先前林意和夏巴萤等人在的时候,在最初清理出的几件东西里,便已经发现了天育法瓶、药皇土、虫银、软玉香飞鱼骨片等宝物,但随着清理的继续进行,前期的这些发现,甚至可以用冰山一角来形容! 若不是听到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已经返回的消息,密宗的几位法王都已经按捺不住,忍不住要派人先去告知了。 饶是如此,之前还在静养伤势的新任佛宗也被请了过来。 这个古物库里的发现,实在是太过惊人了。 等到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再出现在这个古物库外时,古物库外已经用防风的黑色布幔围了起来,上方也是支起了一个穹顶。 “所获实在太过丰厚了。” 听到林意等人返回,心绪已然不宁的赞策法王停了下来,先行出了库房来见林意,他本身不善言辞,见了林意等人之后,足足呆滞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终于苦笑着说出了这一句,接下来他才示意一旁的弟子古尔布替他禀报。 古尔布手中已有一本麻布小册,所有已经清点的东西,包括已经确认来历和不确认来历的,都已经登记在这本小册上。 “现在已经确定来历的…各色灵药有八十七种…对于修行者而言,用于修行和对敌的法器或是武器有五十三种….可用于炼器的材料有一百二十三种….” 虽然是照册宣读,而且这册子也都是古尔布一笔笔登记,但哪怕读着自己的记载,古尔布依旧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读起来也并不连贯。 “这是魔宗的库藏。” 夏巴萤摆了摆手,示意古尔布不用再读,同时她一眼扫过周围的人群,直接说道。 场间顿时一静。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库藏太过惊人。” 夏巴萤却是面色不变,淡淡的说道:“方才我们在达尔般城下发现地宫,拓跋熊信隐匿其中,现在他已经伏诛,但我们也已经得晓,其实拓跋熊信为北魏那大名鼎鼎的魔宗大人效力多年,这古物库之中的库藏,根本便不是拓跋氏的库藏,而是这赫赫有名的魔宗大人的库藏。” 她说这些话时,场间是一片死寂,但等她这些话说完,却是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白月露和林意互望了一眼,都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魔宗的确威名太盛,南天三圣之后,整个修行者世界里,似乎便应该是他的威名最盛。 这里是党项,在场的人小半来自党项,大半来自更远的西域诸国,但即便如此,这些人很明显听到魔宗的时候,都是忍不住的惊惧。 “现在很简单,这到手的肥肉是魔宗的,我们要自己吃了,还是不敢吃,要再还给魔宗。”夏巴萤此时却是笑了起来,“东西虽多又好,但总得想清楚能不能要,而且若是不能要,再好也没有意义。” 她这话说完,一时又是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罗姬涟此时也在库房门口,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由得面露嘲讽的神色。 但也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有不少人的声音响起,“魔宗又如何,北魏有魔宗,我们这里还有林大将军呢。到手的战利,岂有送出去的道理?”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名这两人也在人群之中,此时听到许多人出声,两人都有些心惊胆颤,兀自不敢发生。 他们下意识的担心是,若是今日在这里大声表态,若是说出了蔑视魔宗的话,将来会不会被魔宗算账。 但在下一刹那,细封英山身体里反而热血上涌,他自觉自己已经跟定了林意,若是此时还如此畏惧魔宗,甚至连这种表态都不敢,那真是窝囊到了极点,也不配称为男儿汉。 “夏巴萤,你也不用言语激我们,我是已经跟定了林大将军,既然魔宗是林大将军的敌人,那自然便是我的敌人。”他热血直冲头颅,大声道:“别说是一个宝库,便是十个宝库,也一口吃了。” “不错!” 细封英名也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 他眼光再扫到身侧的细封英山时,心中便生出异样的情绪,他之前在族中是怎么都看不起这人的,但是自从在这城中见过之后,他却是也越来越觉得之前看不起的细封英山有诸多可取之处。 “那我们今日分了这宝库,今后面对魔宗,自然就不得反悔。”夏巴萤笑道。 听到明显要共享这宝库,都有分成,在场众人顿时大喜,喝声顿时如雷,“自然是你死我活。” 林意和白月露都未出声,但心中都觉得夏巴萤好手段,这便相当于绑定了西域的诸多盟友。 “不是特别惊异之物也就算了,既然都登在册上,我们便可以自行细细看。” 夏巴萤明显也是想让气氛变得更加热烈,她的目光落在古尔布身上,“古尔布,现在清点出的,可还有什么特别惊人之物?” 第七百六十七章 立夏 古尔布憋了半响,才憋出两个字:“可多。” 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真的很难回答,因为在他看来,特别惊人之物实在是多。 不说那各色灵药,便是那些可以用于炼器的一百数十种材料,其中大多数对于他而言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此时这为难神色,倒是让夏巴萤有些啼笑皆非。 但这种为难,却终究更让胜利者心情越发愉悦。 “便挑你觉得最厉害的往下说。”夏巴萤点了点周围那些一脸期待的人,“你这煮了一锅肉,都等着你分肉呢。” 古尔布依旧觉得为难,尤其众人的目光越是热烈,他便越是有些不习惯而局促不安,他心中只是想着,那些宝物哪里有上下之分。 “还是我来吧。” 赞策法王的另外一名弟子松仁此时看出了这名师弟的窘境,他便走到了古尔布的身侧,轻声说了一句。 古尔布顿时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那便有劳师兄了。” 松仁却不像古尔布纠结,他自然也知道许多宝物都是世所罕见,都是用途非凡,但就如爱花之人便看重花,爱玉之人便看重玉一样,此时这些宝物原本就是魔宗这种顶尖修行者收集而来,而在场的不是修行者就是将领,那在这些人眼中,自然是能够令战力大增的宝物便更为重要。 “先前所说的那些软玉香飞鱼骨,也有人印证过了,和您所说的仙灵玉是一个东西。”松仁接过古尔布手中的册子,也不先看上一眼,却是对着林意身侧的白月露行了一礼,道:“现在这古物库里面,倒是出了一件足够惊人的法器,可以配合这仙灵玉所用。” 他对白月露是极为尊敬,因为之前的交谈之中,白月露的学识就让他十分折服。 “可以配合仙灵玉所用的法器?”白月露微微一怔,看着松仁的神色,她心中就隐然觉得应该非同小可。 “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西域之中曾有一个强大的王朝,叫做寒武王朝。”松仁问道。 白月露眉头微蹙,眼中却已经闪出些惊讶的神色:“罗布泽畔的寒武王朝?” 松仁眼中尊敬的神色顿时又多了数分,“寒武王朝原本只是罗布泽畔的一个渔猎部落起身,但后来成为西域中的霸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寒武王朝的国师独特的真元手段令人难以应付。后来寒武王朝也不过兴盛了数十年就消失,外界有关寒武王朝和这名国师的事情也几乎没有记载,不过我和我师尊之前有去过一处寒武王朝的古迹,在几处壁画之中却是得到了一些记载。寒武王朝的覆灭也是因为这名国师的篡位,这名国师和皇帝喜爱的妃子有染,然后图谋害死了皇帝,但后来却还是不得民心,王朝就逐渐衰弱,恰逢又有敌国入侵,这名国师治国不善,索性和那名妃子私奔,弃了这王国不顾。而那名国师最特别的手段,便是他的真元激发出去,周围便顿时天寒地冻,稍弱一些的对手直接被冻僵,根本无法反抗。按照那壁画上所说,这名国师的这种手段恐怕便是和一件法器有关,这件法器是一枚扳指,这名国师无时无刻都不离身,哪怕是沐浴和睡觉都戴在手上。” “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西域之中有这样一个寒武王朝?”夏巴萤有些惊奇。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灭掉寒武王朝的,其实也就是现在吐谷浑皇族的先祖。”当下就有一名西域的修行者在她身后出声,轻声解释道,“当年吐谷浑皇族的先祖在古念山一带建立了王国,叫做卑。后来他们那处地方因为一年大旱,草场枯死,不得已之下,他们才一路征战,渐渐迁往吐谷浑境内。当时寒武王朝内乱,他们却是抓住了时机,席卷了寒武王朝的所有财产。” 夏巴萤也不纠结于这前尘旧事,点了点头,看着松仁道:“所以你的意思,便是当时那名国师的扳指出现在了这库藏之中,而你们推测,当年那名国师的真元特殊,也是因为仙灵玉的缘故?” “不错。”松仁点了点头,道:“当时我和师尊他们所见的壁画之中,就有那名国师令人屠杀一些奇异大鱼的记载。那些壁画之中也有国师修炼出寒冰元气的画面,而记载他令人屠杀那鱼群的画面就紧随其后,当时看着觉着很突兀,因为那些壁画似乎是反对国师的民众所留,记载的都是国师作恶和一生之中所做的大事,那壁画之中的大鱼似乎也并不作恶,我们便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这里清点出那扳指,我们才突然想到,会不会就是那软玉香飞鱼。他自己得了软玉香飞鱼的鱼鳞修出了异种真元,便不想再让其余人得到,这样对于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而言,即便得到他那枚扳指,也没有异种真元配合,也是无用。” “那应该便是如此。” 夏巴萤知道松仁和赞策法王这些研究古物古史的人做学问都是十分严谨,没有个七八成的把握,以及那些壁画之中若是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他们也不会轻易下这样的论断。 “既然这扳指和仙灵玉必须都给一人才有用,那我先前既然将这仙灵玉让给林大将军,这扳指也自然归了林大将军,诸位有没有异议?”夏巴萤环顾四周,清声问道。 “这达尔般城都是林大将军打下来的,由你们做主,我们有什么异议?”当下便有许多人哈哈大笑,“能有分肉,就已经是林大将军和您慷慨,我们难道还能挑三拣四,失了礼数和自知之明吗?” “那还不直接将那扳指直接给林大将军取来?” 夏巴萤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对着一旁的古尔布使了个眼色。 所有人见她今夜是心情大好,兴致极高,一时只是都想到是因为这收获颇丰的问题,然而这些人却是一时并未想远,她和林意现在正式占了达尔般城,细封氏和野利氏又彻底和她联合,那她现在不仅是占据了半个党项,最为关键的是,她已经可以将通往南朝、吐谷浑和西域的所有商贸通道全部打通,那些边境的军事要塞也尽收入囊中。 这些人并未想起,却不表示她不主动提醒。 夏巴族有今日之成就和地位,便是她从不会被人推着走。 “北魏魔宗大人….他的威望是如日中天,哪怕是西域的小国之中的寻常民众,恐怕也都有听说过他名号的。至于现在的林大将军,便应该也是快到边地都家喻户晓的地步了。” 看着古尔布去取那枚扳指,她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我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许多人觉得我自然是夏巴族的女王,但夏巴族只是一族,最多便是女族长,又何来女王之说。” 周围本来热闹,此时颇有欢声笑语,但陡然听到她这几句话,这场间便顿时一静,所有的人都是面色一凝,知道她接下来必定还有重要话说。 “现在你们称呼林大将军,便是林大将军喊得顺口,喊我恐怕多少有些为难,最多便用个敬称。这名正言顺,有个传出去响亮的名号,却是早晚都要有。”夏巴萤笑着,接着说道。 听着她的这句话,林意和白月露互望了一眼,心中便已猜到了这位夏巴族的女族长接下来是要做什么,一时间心中也都有些震动,也是不免佩服夏巴萤的雷厉风行和气魄。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南朝神威镇西大将军在此,佛宗也在此,野利氏、细封氏,诸位西域盟友也都在此,哪怕他日我要做什么重要决定和大事,恐怕到场之人也不如今日之盛。” 不出两人预料,夏巴萤接着便道:“所以便不如直接就在今夜。” 佛宗天光纳错虽然跟随上任佛宗学习多年,见知也是极为惊人,但此时却依旧不如噶尔丹法王等人反应快,只听噶尔丹法王的笑声响起,道:“所言极是,有什么重要大事,便不如直接此时办了。” 夏巴萤点了点头,她面色也一片肃然,朗声道:““我夏巴族今日便不再为族,由此立国。” 在场众人之中,大部分人都是呆了呆,但旋即喝彩声四起。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名两个原先并不对路的细封氏王族兄弟此时又忍不住互相望了一眼,他们再次自觉远不如夏巴萤气魄的同时,心中却也是莫名的一松。 党项是党项,夏巴族既然想要立国,便是和党项并立,那她之前的保证,便自然越发显得有诚意,他们细封氏,将来至少能在党项分一杯羹。 “既然立国,你自然是开国之王。” 天光纳错毕竟非寻常人,他此时也反应过来,微笑道:“立国为王,便自然须有名号,不知是否已经想好。” “您是佛宗,拓跋氏若是此等大事,若要定名号,想必也是由您祷告上苍,然后向神明祈福。”夏巴萤看着他,又是带着些狡猾,又是带着威严的一笑,道:“由你定,便显得更加名正言顺。” 佛宗依旧微笑,但他头顶的坛城却是隐隐发光。 所谓的繁文缛节便是今后做给凡人看的,今夜却不需要任何的繁文缛节。 “你们夏巴族起源是在邦尼高原,自古便称夏,夏有丰盛热烈之意,国号为夏,便再完美不过。夏由党项而盛,在我党项古语,母权为‘没’,仁治而不穷兵黩武为‘藏’,若向神灵祈福,你的名号为‘没藏’,便再好不过。”他缓缓出声,字字清晰的说道。 夏巴萤对着佛宗行礼,微笑道:“再好不过。”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片刻,接着便都反应过来,一时欢呼和颂赞声如雷响起,“夏,没藏王。”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不做 “夏,没藏王……” 一名男子安静的重复着这一句话。 彼是达尔般城,他在洛阳。 龙门山中无数洞窟,他在其中之一。 他身着黑衫,石窟之中除了一个蒲团,一缸清水和一侧放在竹片上的数个硬馍之外,别无它物。 他是魔宗,不管是在北魏还是在南朝,魔字往往意味着邪恶,但今日之北魏,这魔字却反而增加了他的神秘之感,尤其是那些天生喜欢质疑的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反而越发为他吸引,以至于几乎所有的北魏人提到魔宗时,便自然会称呼为魔宗大人,以示尊敬。 他最早从漠北归来,带着一些漠北而来的苦修者在龙门山上挖窟修行,后来无数人效仿,有些是败在那些苦修者门下,成为诚心侍奉的弟子,有些却是北魏的权贵,想要获得和他亲近的机会,有些是寻常民众,想要获得他的庇护。 但凡真心想要求他帮助的,他一概尽力满足,所以他的声名越来越盛,越来越得到人的尊敬,得到更多人的侍奉。 要得到,往往最好的方法反而是不计报酬的付出。 这龙门山苦修石窟之兴盛因他而起,但近十年来他渐渐行踪无定,此时悄然处在这寻常石窟之中,也根本不引人注意。 “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对不住你。” 魔宗有些感慨的抬起头来,看着恭立在这洞窟口一侧的一名年轻女修,道:“贺兰黑云,我原本答应将你祖上的那枚寒谕扳指赐你,还要令你有祖上之能,以回报你多年侍奉左右,尽心尽力的为我汇总军情。这达尔般城一失,却是令我食言了。” 这名女修五官非常立体精致,和寻常的南朝和北魏人不同,她的脖子也分外白皙且长,一眼便能令人记忆深刻。 听着魔宗的致歉,她面色平静的躬身行了一礼,道:“若已到了您手中却不赐予我,这便是您的过错,但您已经费尽心机帮我准备好了,只是途中出现了意外,那便不是您的过错。” “只是那寒谕扳指今后能够设法去夺,那仙灵玉却恐怕很难再有,难得齐全了。”魔宗摇了摇头,满眼歉然的看着他的这名部众,缓缓说道。 “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贺兰黑云道:“不执着,便能放下。” “好一个不执着,便能放下。” 魔宗突然笑了笑,道:“算着时日,林意那铁策军应该也已经进入了党项细封氏的领地,夏巴萤和细封氏、野利氏的军队应该兵临夏尔康城下,那吐谷浑的阿柴谆也非善类,你便让吉祥天诸人不要设法去找林意和夏巴萤麻烦,安静的坐山观虎斗罢了。” “他们自然会听命,若是他们敢动手,也不会等待着您的命令。” 贺兰黑云看着魔宗,道:“只是上官家恐怕心有不甘,他们不会甘心。” “他们不甘心?” 魔宗微讽的笑笑,道:“你只需代我一句话去,反问他们一句,谁能杀得死林意?” 贺兰黑云面色一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毫无表情,但此时听着魔宗的这一句话,她的脸上却是微微动容,她没有想到魔宗对于林意会给出这样高的评价。 “杨癫不是他的对手,吉祥天他们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你们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至于我?” 魔宗脸上嘲弄的神色越来越浓,“既然他是何修行的弟子,即便我亲自出手,也不一定能够杀死他,上官家心有不甘,只是想要我亲手去对付他,只可惜我不会因为他们的意愿去冒险。想要杀林意,便要想如何才能杀死林意,便要知道他所修的功法,他的弱点所在。” 贺兰黑云点了点头。 她当然很赞同魔宗的说法。 魔宗之所以能够成为北魏人人尊敬的魔宗大人,并非只是因为他是个强大的修行者,更多还是因为他的智慧。 他从不会看轻敌人,也从不会高看自己。 而且身为一直追随在魔宗身边的人,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南天三圣,以及南天院,依旧是魔宗不想轻易去触动的禁区。 对于魔宗而言,那是接近神灵的禁区,而凡间的事情,总有办法可以在凡间解决。 “真的什么都不做?” 在准备离开之前,贺兰黑云认真的问了魔宗这一句。 “我若是现在多做些什么,也未必能够阻止林意变得更强大。更何况剑阁里面还有一个原道人没有老死。他现在自然视我为敌,但我不出现在他面前,我便不是他首先要面对的敌人。” 魔宗淡淡的说道:“等到党项和吐谷浑按他的意思平定,他的强大,会使得他首先要面对的敌人是南朝皇帝。我越是表现出可以为南朝皇帝陛下效命,他便越是会成为南朝的威胁。” 贺兰黑云点了点头,她转身走出两步,但又停了下来,道:“只是其实刚才我那句话不只是问这些。” “你说是我想找南朝皇帝会面这件事,需不需要做些什么解释给北魏的民众?”魔宗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贺兰黑云道:“我突然想找南朝皇帝会谈,这件事你怎么看?” “用最小的代价结束战争。” 贺兰黑云道,“你只是要南北一统,到底是萧氏作为皇帝,还是元氏作为皇帝,这对于你而言都一样。” “所以你看,我不需要解释。”魔宗看着她说道:“每个人按照各自的喜好,对不同的事情便有不同的看法,认为我是魔鬼的,他自然觉得我所做的事情是魔鬼,但敬我爱我者,他自然会认为我所做的事情是为了天下苍生。若是大多数北魏民众依旧敬我,他们慢慢想了,便会自然觉得我做的是最正确的事情。毕竟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死在战争之中,不会有那么多人失去至亲,毕竟南朝的皇帝更为仁厚。真正害怕改变和失去眼前一切的,并非是这些寻常民众,而是权贵。只是那些权贵,毕竟是极少数。” 贺兰黑云点了点头,带着一些个人的好奇,看着魔宗道:“只是达尔般城失去了那么多…真的不心痛?” “如何能不心痛。” 魔宗真正的苦笑起来:“天育法瓶、寒谕扳指、打神鞭、证道果、无字天书、落日弓、地煞真火法引….光是我只闻其名,却都未见过,让我心动的至宝和功法,都至少有一二十件,若说不心痛,那便是太过虚伪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制衡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建康城里的园子里,到处都是秀丽挺拔的青竹。 只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建康城里有一座园子,只有竹,却没有任何住所,甚至连座凉亭都没有。 数名身着青衫的宫廷供奉有些紧张的梭巡在这座园子的破旧院墙外,他们不知道为何难得出宫的皇帝陛下今日为什么有兴致要道这座除了竹子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园子里来。 至于这座园子的来历,他们却是十分清楚。 南天三圣之中的何修行爱竹,这座竹园便是当年何修行的旧园,即便是何修行当年败在沈约之手,自囚于南天院荒园,这座竹园也无人敢动,皇宫里的皇帝陛下也似乎彻底遗忘了一般。 然而今日皇帝陛下突然出宫到了这里,这便说明其实他从未忘记过这座园子。 在皇帝陛下进这园子之前,他们所有人都确定这园子里边空无一人,这便排除了今日皇帝陛下要会见别人的可能。 此时跟随皇帝陛下进这园子里的,便只有城中鸡鸣寺的慧栖大和尚。 慧栖知道皇帝陛下今日必定有事,只是他和外面那些供奉一样,不知道到底是何时,虽然明知皇帝陛下宽厚仁慈,然而看着前方慢慢行进在铺满厚厚竹叶的小道之中的皇帝陛下的背影,他心中依旧十分忐忑。 “我也是第一次进这园子,虽说之前听说了这园子里只有竹子,却没有想到真是如此干脆,连口井都没有,这倒是有些难办。”行到园中深处,萧衍停了下来。 他今日也只是身穿着寻常青衫,只是天子自有威严,虽然只是平静点评这园子,但哪怕是对于权势无欲无求的慧栖大和尚却也觉得整座竹林瞬间笼罩在一种莫名的威压之中。 难办? 是什么难办? 他心中不解,便遵循沉默是金的道理,只是也停下了脚步,安静的听着。 “你说魔宗…他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萧衍转过身来,看着这名聪慧的和尚,脸色却是认真起来。 “这?” 慧栖愣了愣,苦了脸,道:“那我如何能够猜测?” “按我所知,他在我南朝孤山剑宗修行之时,你也算是他的好友,虽然后来他逃离南朝,你们便无任何瓜葛,但若论对于他的过往之了解,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你了。” 萧衍直视着他的眼睛,温和道:“所以你尽可以为我猜一猜,只是以你的观感而猜,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包括我在内。” 慧栖在心中轻叹了一声,他知道若是皇帝陛下感兴趣的事情,便真的瞒不过他。 “我和他接触数年,在去往孤山剑宗修行之前,他不像有野心之辈,倒像是个喜欢做学问的读书人,只是后来似乎突然一变,不只是醉心修行,而是无比追求力量的提升。后来说杀师夺经造成孤山剑宗不复存在,我并不知真假,但想来年轻人若非刻骨仇恨,便是因为情爱才会情感如此炽烈。北方王朝和南朝之争自古便是如此,年轻人断然不可能某天突然读书,便幡然醒悟,觉得自己要不惜一切手段促成南北一统,让千万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他看着萧衍,说道。 “没有人是天生的圣人,哪怕是圣人,首先他也是个人。” 萧衍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去评判慧栖的任何一句话,只是坦诚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人处在不同的位置,对于这个天下便有不同的观感,一个人的能力若是还无法应付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他应该不会想到此时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要促成南北一统。至于他现在成为了北魏魔宗大人,但当时叛离孤山剑宗,远走北魏,便应该是有其它原因。那按如此来看,他哪怕诚心要回归南朝,结束这场战争,或许也是因为以前的事情,而并非是突然心怀天下,或者已经彻底超脱尘世,追求的便是天道。” 慧栖看着他眉眼间的威严和宁静,便知道完全可以畅所欲言,他微微垂头,看着脚下厚厚的竹叶,道:“即便是南天三圣,也依旧不能免俗,更何况还未到他们境界的人。” “何修行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名帝王,所以他看事情自然都只是站在修行者的角度,他的成圣,来自于他的力量,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他行事便纯粹由自己的喜好和爱憎出发,所以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容忍和忍让,没有妥协。” 萧衍淡淡一笑,道:“然而治国便如水至清无鱼,便不能不喜的人便全部令其从世上消失,世间万民,没有一个完美。任何朝代,都会有酷吏,都会有清史,也会有杀人如麻不想战争停歇的战将。” 慧栖没有接话。 关于为人和治国的理念,他即便有资格评判,也不会去评判。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必须为大局做牺牲,和千万人的安居乐业相比,极少数人的牺牲便是值得。”萧衍的笑意更浓了些,面色却越发温和了些,“今日军部接了一封铁策军林意大将军传来的信笺,信笺的内容便是诉苦求援,只是按我所知,却并非如此,最多便是懂得苦恼的孩子有奶吃。林意是何修行的弟子,在魔宗和天下人看来,我自然不喜,林意越坐大,天下人自然觉得我无法安枕,只是治国最需的却是制衡,魔宗若是过来,便自然也需要有让他忌惮的人物。” 慧栖的面色大变,他听明白了萧衍的意思,即便是何修行另外那名弟子已经出现,但皇帝陛下却依旧会选择接纳魔宗,至于林意,皇帝陛下之前种种的表态可能便是自己的喜好表现,他或许的确不喜欢何修行的所有弟子,包括林意,只是不喜,却并不意味着他不抬。 “对于小孩子,敲一竹棍,赏一颗糖,便是小孩子所喜欢的。别人只看得见敲竹棍,却未必看得见小孩子吃糖。” 萧衍的目光落在周围的那些竹子上。 这个竹园里的竹子都没有定数,种类不一,只是都很挺拔且笔直,就如同一柄柄剑,散发着一种森然莫近的味道。 “何修行便是丝毫都没有回旋和容忍,你看诺大的竹园里,已经多年无人打扫,然而却连一根杂草都无。” 萧衍动步,继续前行,一直走到墙边,他停了下来,看向墙角一处,慧栖顺着他的目光,才明白他为何驻足在此。 只有那处墙角,有一株半死不活的野蔷薇。 不只是恰巧,还是这竹园的确秉承着何修行的某种意志和大手段,那株野蔷薇之侧,有几根细竹笋正斜斜的生长出来,似乎要切断这株艰难生存的野蔷薇的最后生存空间。 “这竹园今日起便改成同泰寺,你便调过来主持此间。”萧衍的声音再次响起,慧栖一惊,但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一股分外柔和但分外强大的气息从皇帝陛下的身上流淌了出去。 那株野蔷薇突然焕发了生机,一种令他都无法理解的气息和光彩,从那株野蔷薇上流淌出来。 慧栖领旨。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皇帝陛下不只是强大的修行者,而且还是那种远超出他想象的强大修行者。 所以所谓的气魄和常人无法理解的手段,还是来自自身的高度和境界。 “林意太过年轻,但林望北应该懂。” 萧衍收敛了所有气息,道:“更何况他都欠萧宏一个人情。” 第七百七十章 残而不废 风雪笼罩着西凤山峡口。 风雪下笼罩的,还有黑压压的一批看不清数量的马贼。 这批马贼在所有党项和西域、南朝、吐谷浑边境游走的马贼之中,论实力而言,可以排名前五,但是按存在的时间以及行踪诡秘的程度,却至少可以排在最靠前的两名。 这批马贼有着自己的铁律规矩,他们从不和任何权贵合作,从不和任何一个王朝有着暗中的勾结。 这种古老的铁律带来的好处,便是绝对的自由和很少有人能够把握他们的行踪,以及他们可以对任何一方下手,只要有绝对的利益和把握。 之前这批马贼极少会到这片区域来劫掠商队,因为这片区域属于细封氏的势力范围,这些过境的商队每年都会给予细封氏足够的孝敬,细封氏在这些地方虽然没有直接驻军,但在沿途那些牧民的聚居区域,都设有驻军点,而且时常会有骑兵巡逻,他们要想完全穿越细封氏的大片领地而不和细封氏的军队起冲突,便多少有些麻烦。 更何况一些南朝的商队和这边的另外两支马贼也多少有些关系,那两支马贼和他们不同,那两支马贼很喜欢和真正的权贵合作,从那些权贵的生意之中分得一些利益,他们当然也进行残暴的杀戮,但他们的杀戮往往针对妨碍那些权贵的生意的人,比如说像他们这种不速之客。 但在过往的数十天里,党项已经发生了惊天巨变,夏巴族将党项最强的王族拓跋氏打得一败涂地,继达尔般城之后,拓跋氏的罗布要塞和风火城也相继被攻克,夏巴族已经正式立国为夏,女族长夏巴萤称王,而野利氏和细封氏和夏巴萤联盟,此时大军已经逼近党项中部咽喉重城夏尔康城。 随着细封氏大量的军队调离,细封氏的大部分领地对于他们这样的马贼而言已经出现了难得的空当时候,他们可以任意穿梭, 最为重要的是,另外那几支曾经对他们极有威胁的马贼,不知受了哪些权贵的意思,已经悄然的从细封氏甚至野利氏的领地之中撤出,最近他们得到的消息,已经是在千里之外的西域和吐谷浑的边境游走。 那些马贼到底想要获得什么样的利益,因为什么大事而像游牧部落一样迁徙,这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对于他们这种可以用“传统”两字形容的马贼而言,他们就是下水道的老鼠,只要尽可能的捡到足够多可以吃的残渣而已。 这支即将通过这个峡口的商队他们之前已经仔细的查探过了,这是来自南朝的商队,运送的应该是武器类的东西,之前应该是和细封氏打好了交道,所以随行的人员很少,也不见有任何的军队保护。 这批马贼安心的等待着。 两道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从风雪那头走过来。 令他们感到惊异的是,这是两名残疾人。 这两名残疾人年纪都不轻,一人跛脚,一人却是双手都齐腕而断,在这风雪之中,就像是双手始终缩在袖口里不拿出来一般。 在这样的高山峡口的风雪道上,任谁见到这样的两名残疾人,都会觉得很诡异。 然而最诡异的是,即便这些马贼安心的潜伏在风雪之中的阴影里,甚至他们的身体都已渐渐被白雪覆盖,此时也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这两名残疾人却似乎已经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所在,看穿了他们的意图。 “桥归桥,路归路,不要惹我们。” 那名双手齐腕而断的残疾人看着他们藏匿之处,直接说了这一句。 这算是威胁? 藏匿在风雪里的马贼纷纷站了起来,包括这些马贼的首领在内,所有这些马贼都觉得很滑稽。 他们觉得对方应该有些实力,只是似乎也估计错了他们的规模和来历。 只是这些马贼的运气不算好。 因为他们和这两名残疾人相比都显得太过年轻,他们之中的修行者也没有经历过南朝最为动荡的那些年,所以也没有人懂得,这句“桥归桥、路归路,不要惹我们”,其实并不算是威胁,而是一句隐然代表身份的江湖切口。 他们很守马贼的规矩,但却不懂很多南朝修行者世界的旧事。 看着这些在沉默中冷笑着出现的马贼,这两名残疾人便已经知道这批马贼的态度,他们也没有再说任何的话语,只是继续朝着前方行来。 最前沿的一群马贼不约而同的全部抬起了手中的强弩。 他们虽然觉得这两名残疾人太过嚣张和狂妄,但是在他们全部露出身影之后,对方还能保持这样的姿态,便让他们不得不小心。 “找死!”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是异常简单的两个字,甚至在风雪之中也无法听清到底是两个残疾人之中的哪一个出声,但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风雪之中骤然亮起了一道更寒的剑光。 随着这道剑光乍亮,这些抬起强弩的马贼的动作便瞬间静止。 他们的咽喉全部碎了。 不是被洞穿,而是彻底粉碎。 大块的血肉和坚硬的喉骨直接被强大的力量激成粉末,他们身前的风雪里就像是骤然被洒了无数颜料,直接燃起了一层诡异的粉红色雾气。 马贼群中骤然一片死寂,数息之后,一片惊怒的声音响起,数名修行者同时破开风雪,朝着这两名残疾人攻了过去。 一阵暴烈的轰鸣声和脆响声响起。 绝大多数笼罩在风雪之中的马贼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两名残疾人之中的哪一名出手,他们只看到所有攻向这两名残疾人的真元力量和剑光纷纷破碎,接着这攻去的数名修行者的身体就像是充了太多气的羊皮筏子一样炸裂了开来。 只在一刹那间,数百块碎肉和内脏就像是暴雨一般落在地上,这些破碎的血肉甚至在风雪之中还热意缭绕,散发着白气。 看到这样的画面,所有这些在刀头上舔血的马贼全部感到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他们的身体不断后退,就像是要将自己的身体压到后方山坡上的雪堆里。 这些马贼见过许多穷凶极恶的对手,但此时这两名残疾人表现出来的不只是强大,他们在杀人时,眼中那份沉静和漠然,就连那些最铁血的军中修行者都无法与之相比。 这些马贼也经历过许多次残酷的绞杀,然而此时和这两名残疾人相比,他们却觉得自己就像是刚刚离开巢穴的幼兽。 到底是谁? 怎么会如此可怕? 就在此时,峡口的风雪里出现了更多的身影。 陆续出现的人也并不多,但一眼望去,大多却都带着残疾,而且都散发着一种森然的杀意和剑意。 “剑阁?” 马贼之中一名修行者终于反应了过来,骇然惊叫道:“你们是铁策军的人?” 这一声骇然惊呼直接打消了所有这些马贼的战意,所有人全部拼命转身朝着后方的风雪之中逃去。 (今天看个ig的比赛...所以暂就这一更) 第七百七十一章 风中的刺猬 然而后方他们来时的路却并非他们安全的归途,在后方的某个避风山谷之中,原本是他们暂时驻扎的营地,安置着他们的马匹。 马贼马贼,长途跋涉,最依赖的便是马,这些平日里和他们形影不离的马匹是他们最忠诚的挚友,即便是他们在难以视物的风雪之中,这些经受过严格挑选和汰换的马匹都能够在一些头马的带领下,急速而安全的穿过很多危险地带,甚至能够在积雪的山道上都保持着一定的骑速。 因为太过熟悉彼此,这些马匹都甚至嗅得出主人的味道,甚至能够从主人的脚步声之中听出主人急切逃离的欲望。然而当这些马贼顺着山坡冲向这个山谷,他们从这些马匹骤然爆发的嘶鸣声中,也顿时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 后方那些剑阁的修行者似乎并没有追赶下来,所以这些仓皇逃至此处的马贼的脚步随着这种危险的气息的传递而慢了下来。 最前沿的马贼已经可以看到那些战马不停不安跳动的影迹,只是留在营地里的那些同伴,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在那些战马之前,一些看似雪堆的物体无声无息的往上升起,变成一个个半蹲着身体的人影,这些人影在马贼们的眼瞳之中越来越多,渐渐遮住了他们战马的影子。 这些马贼都不蠢,见到这样的画面,他们早就明白,之前明明已经从垭口离开了数日的那支军队,竟然避开了他们的耳目,悄无声息的潜行了回来,而且乘着他们大部分人去那处峡口设伏,直接便偷袭断了他们的后路。 “没有马,我们跑不远的,欺人太甚!和他们拼了!” 一声愤怒的厉啸声在马贼群中响起。 这声鼓动的厉啸声出自一名马贼首领,而所有的马贼此时心中虽然恐惧,虽然觉得凶多吉少,但都觉得他此时的话极有道理。因为失去了马和随行的行李,他们即便能够在今夜靠自己的双脚逃离,但他们还能够叫马贼吗?他们今后都只是阳光下过街的老鼠,谁都能够欺负他们一道。 然而这名马贼首领的厉啸声却并没有能够让这些马贼重新加快前进的脚步,因为就在下一刹那,他的厉啸声就已经被一阵凄厉的箭鸣声淹没。 一圈耀眼的火星在风雪之中亮起。 这名马贼首领也是修为不俗的修行者,在箭矢袭来的刹那,一道飞剑便已经从他的衣袖之中飞起,剑光围绕着他的身体,迅速的切在那些落来的箭矢上。 然而只在数分之一呼吸的时间里,剑锋切割箭簇的撞击声,就变成了无数暴烈的金属入肉声! 噗噗噗噗….. 无数团血花从这名马贼首领的身上同时涌出,他的身体骤然变得庞大起来,因为只在这数分之一呼吸的时间里,他的整个身体上就已经布满了箭矢,变成了一个巨大刺猬。 所有的马贼不可置信的看着风雪里这样的画面,他们张开了嘴,却被迎面而来的风倒灌进口中,只觉得身体里都是极度的冰冷,却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除了一开始被这名马贼首领的飞剑切断或者击飞的数十枝箭之外,一瞬间从夜空之中飞来的箭矢全部都无比精准的落在了这名马贼首领的身上。 这些马贼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也经历过和许多精锐边军的战斗,但哪怕是面对南朝和北魏最精锐的箭军,他们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画面。 此时夜色如铅,风雪如怒,若是有数名箭师可以精准的在人群之中锁定这名马贼的身影,他们丝毫都不会觉得惊奇,任何军中都恐怕有数名神箭手的存在,然而这一瞬间出手的,恐怕是数十名甚至上百名这样的箭师,这怎么能让他们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钟离之战之后,这边的边境线上也已经开始流传林意和剑阁的传说,但按照准确的消息,林意的铁策军也不过数千之数,数千军队之中,竟然拥有这样可怕的神箭手比例? “我们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 也就在此时,随着那名被射成刺猬的马贼首领尸体的重重砸地,一声充满戏谑的声音从前方的风雪之中传来,“既然敢做,就要承受做错的代价,这和我们欺人太甚有什么关系?最多只能算你们运气不好。” 听着这样的声音,所有这些马贼口中都泛起苦意,只是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此时心中竟然都觉得此人说的话很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之前那两名剑阁中人已经提醒过他们不要动手,然而他们却反而觉得对方的言行可笑。 至于现在,他们这批人之中最厉害的修行者已经死了大半,恐怕若是真的想和对方拼命的话,剑阁的几柄飞剑过来,就能够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轻易的斩杀。 所以的确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竟然撞上了这样的过江龙。 所有这些马贼都沉默的低下头颅,朝着周围的风雪之中四散而逃,哪怕听到前方有同伴失足,顺着倾角极大的山坡滚落了下去,发出了清晰的骨折声,这些马贼都没有敢再回头。 萧素心看着这些在生死的边缘仓皇逃窜的马贼的身影,眼中隐隐有些不忍。 她身旁的齐珠玑收了收领口,看了她一眼,微讽道:“这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萧素心心里明白他的这句话是对的,因为她很清楚这些马贼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往往会将劫掠的商队杀光,一个活口都不留,只是心中的这种不忍的感受,却并非她所能控制。 “任何人做了马贼,的确都是运气不好。”她轻声说道。 齐珠玑心中也觉得她所说的是对的,没有人天生喜欢做马贼,如果有选择的话,即便做马贼,也要做那种温暖如春的地方的马贼,不用在这种苦寒的地方求存。 只是即便如此,他心中对于这些人也没有办法同情,因为甘心存在于这样的马贼群体之中,所谓的醉生梦死和苟延残喘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你们跑不太远。” 他看着那些几乎已经消失在他视线之中的马贼,鼓动真元说道:“只要你们能够提供对于我们铁策军有用的军情,或者能够提供对于夏巴族联军的军情,无论巨细,无用有用或者无用,我都可以将你们的马匹归还给你们。” 风雪之中很多人的身体就像是被骤然冻僵般停顿下来。 这个山谷里,所有的铁策军军士都已经挺直了身体,静默的等待着那些人的归来。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面临之中真正的战斗,但即便他们今夜甚至也没有真正出手,没有亲手杀死任何一名敌人,但被军中那些从钟离城活着回来的人的气息所染,他们面对这些马贼,竟然没有一个人感到紧张和胆怯。 第七百七十二章 夜景 有时候勇气和某种气质的形成,未必需要靠杀人。 就在这些铁策军军士沉默的看着这些因为齐珠玑的话语而停下脚步的马贼时,距离他们这处垭口还有着不知多少距离的夏尔康城的城墙上端,几名身披着厚重披风的颇超氏权贵也正沉默着看着城外。 城外的荒原上,山坡上,远处的河流畔,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营帐。 这些看似粗陋但结实耐用的营帐就像是一个个从地里钻出来的蘑菇,密密麻麻的延伸在他们视线之中的每一个角落,即便那些在平时看来根本不太适合驻扎的地方,都竖满了这样的营帐。 军队的数量之多,已经超出了城中所有人的想象。 只是这几名颇超氏的人都很清楚,到了明天日出之后,将会有更多的军队到来。 打自然是不能打的了。 夏尔康城在党项虽然号称咽喉之城,这座城池虽然就直接建立在党项东部到党项中部的最关键垭口,就像是一道巨闸落在两山之间,直接掐住了党项东部到党项中部唯一可让大批人马通过的通道。 但不管如何占据地利,这些颇超氏的人在听说了达尔般城陷落的消息之后,他们也绝对不会狂妄到还觉得自己能够对抗夏巴萤和吐谷浑的大军。 夏尔康城无论是在军队实力,还是在军械数量,修行者数量上面,都根本无法和拓跋熊信镇守的达尔般城相比。 既然不可能打得过,那似乎剩下的就只有投降一途。 但投降却也不投降,这便令人有些想不通了。 颇超勤恭看着自己身侧的这几名叔辈,他眉宇间的忧色和疑虑越来越浓,他是颇超氏族长的长子,所以对于这场已经兵临城下的战争,他知道更多寻常将领不知的细节。 颇超氏在党项所有王族之中最弱,这座城里囤积的兵马也不过五万左右,要想守住这座城,更多的便要依靠米擒氏和费听氏。米擒氏是此刻党项王位的拥有者,他们自然不甘心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绝对不可能朝着夏巴萤直接俯首称臣,而费听氏的所有重要领地,就在这座城之后,他们颇超氏的这座城池一破,对方大军直驱而入,费听氏的领地便也不存。 然而除了最开始觉察到吐谷浑边境的异动,米擒氏和费听氏一共调集了四万不到的军队到这里之后,无论是米擒氏还是费听氏,都并没有再派军队来援。 原因其实并不难猜,米擒氏和费听氏也并不觉得倾尽全力之后,就是夏巴萤和吐谷浑联军的对手,因为他们觉得不可能强过拓跋氏。 按照最新传递而来的可靠军情,米擒氏和费听氏甚至已经在做着大规模迁徙的准备,他们已经将大批的财富运向党项的最西边,在面对无法战胜的强敌时,这两个王族也选择了以前那些弱势族群一样的做法,尽可能的减少损失,迁徙到那些可以躲避战火的地方。 这些军情,这些叔辈恐怕比自己还要清楚,那为什么这些人还不尽快做出决定,难道还有什么奇迹能够发生? “是我父亲舍不得吗?” 他心中太多疑问,所以忍不住轻声对着这几位叔辈问道:“还是有别的我不知道的原因?” “他和你一样,不会有人在城在,城亡人亡的想法。” 他的这句问话却引起了这几名本来极为严肃的叔辈的发笑,“我们颇超氏屈从于米擒氏和屈从于夏都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从来都不可能有玉石俱焚的想法,但我们颇超氏之所以有别那些寻常的部族,是因为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会告诫自己,在最合适的时刻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颇超勤恭眉间纠结的纹理并未消失,他还是不太明白。 “夏巴萤,或者说没藏王,她的敌人不在我们城内。我们没有资格成为她的敌人。”这几名颇超氏人之中,一名身材最为瘦削的男子转过头来,看着颇超勤恭说道。 他是颇超缺,他生来就是他那一代兄弟之中最为瘦小,幼时最为多病的一个,他的母亲甚至怀疑他能不能活过三岁,但是在十几年之后,他却凭借智慧成了颇超氏之中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 “我觉得会有变数。” 他看着颇超勤恭接着说道,“她的变数可能来自这阿柴谆将军,也可能来自于北魏,毕竟她有了新的盟友,南朝的那名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南天三圣何修行的弟子,剑阁主人,达尔般城的破城者,以及异龙的主人。” 党项比南朝更注重血脉,血脉和头衔便是他们为了维持王族的统治而不断朝着所有民众灌输的观念。 党项的重要人物都会在称呼之中加上一些头衔,但是只有广为人知,足够震慑人心的头衔才算是头衔,而此刻,颇超氏的这名智将在提及林意时,加了一连串的头衔,却没有人觉得冗长,没有人觉得好笑,反而越多说一个头衔,这些人眼中的敬畏神色就越浓烈。 颇超勤恭愣了片刻,道:“所以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您,都从未想过要死守这座城?” “要投降也应该是向夏巴萤投降,先行向这吐谷浑人投降,怎么都不对。”颇超缺沉默的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帐,道:“更何况他们一直都未攻城。南朝的这名大将军林意并不好杀,从他之前的所有事迹来看,他和夏巴萤一样比较守信,所以夏巴萤才会选择和他结盟。现在这些吐谷浑人要是攻城,我们还比较难办,若是等到夏巴萤和林意到来,他们至少会给我们谈一谈的机会。” 颇超勤恭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想法,只是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些,道:“在平时守株待兔都并非最好的选择,更何况我们面对夏巴萤和林意,还选择在这里等着,便显得太过倨傲。” 颇超缺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些欣慰之意,他看着颇超勤恭,轻声道:“所以您父亲才会到现在都不在这座城里。” 颇超勤恭的呼吸骤顿,他终于彻底反应过来,有些失声道:“我父亲已经去求见……” 颇超缺笑了笑,道:“远处没有任何烽火示警,所以没有什么意外,他现在应该已经和没藏王和林意大将军会面。” 此时另外一名男子也转过身来,看着颇超缺一笑,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们在看什么夜景?” (今明两天要参加杭州那个网络文学周的活动,所以更新会有些不稳定,尤其明天一天应该没什么码字时间,明天下午还被安排了一个剑王朝的签售。签售时间是明天下午三点四十到五点,地址在杭州白马湖会展中心a馆论坛区a。如果有附近的朋友想来抓人可以来玩玩...) 第七百七十三章 猜测 城外哪有夜景可看。 除了军营,还是军营。 和吐谷浑这二十余万大军隔了一座山,密密麻麻的营帐也在荒原的夜色里不断的延伸。 虽然很顺利的得到会见夏巴萤的机会,行走在营帐间的颇超绝还是不由得心生敬畏。 颇超氏从未拥有过如此数量的军队。 夏巴族在十余年前,在他们的眼中,似乎就像是一个边地的商号而已,任何一个人作为夏巴族的统治者,能够建立里庞大的军队,并笼络起这样规模的联军,都足以令人尊敬。 一座座营帐里毫无声息,整个营区里除了引路的数名将领之外,也并未见到巡逻的军士,只是穿过这片如死地般的营区时,颇超绝却清晰的感知到了许多属于修行者的强大气息。 “我在脑海之中想象过无数次我们会面的场景,却没有想到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会面。” 在连绵的营帐群落深处,当他真正踏足夏巴萤的大帐,看着对面的这名女子时,他认真的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他的话很真诚,而且带着强烈的悔意。 因为在数年之前,他其实便和夏巴萤有约定会面,只是因为一些突发的事件,便就此错过,一直到今日才真正见面。 当年是可有可无的交易,所以后来他并未上心,只是今夜,却已经变成了决定颇超氏生死存亡的交易。 除此之外,在来时的路上,他也想象过夏巴萤的外表和装束,只是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夏巴萤,依旧给他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党项所有的王族都很奢侈,甚至可以用奢靡来形容。 所以几乎所有的王族的装束都是华丽到了极点,都是那种恨不得将天下最为名贵的宝石都当成配饰全部挂在自己身上的气概。 在他原先想来,夏巴萤既然已经正式称王,而且夏巴族又是巨富,那身上的堆砌自然超乎寻常王族想象。 然而此时的夏巴萤身上只是穿着一件长袍,几乎没有任何的配饰。 她身上的这件长袍也没有什么精美的刺绣图案,但是色彩却是极为独特,是一种最为纯正的淡淡的蓝色,就如党项秋日里那种天空的色彩。 这种色彩好像极为罕见,北魏和南朝过来的布帛之中都似乎没有这样的染色。 她身前有一个石盆,石盆里面燃着火焰,火焰有真实的热力,让这个营帐之中温暖如春,只是石盆里跳跃的火焰却是奇异的青色,显得神秘而玄奥。 而她的身侧,却是放着一根黝黑的铁鞭。 她的面容比他想象的要秀丽一些,年轻很多,只是比他想象的更为威严。 “你和我想象的也有些不一样。” 夏巴萤平静的坐着,她甚至没有回礼,只是认真的看着颇超绝,道:“所以你此刻应该更明白我不喜欢失信的人,正是因为你先前失信过,所以我大军压境之前,我并不想和你谈什么。” “见到您,我越发相信我可以弥补先前的过错。”颇超绝并没有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对方并不在意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夏巴萤很满意他的回答,道:“说说你的想法。” “在我看来,您和林大将军都很宽厚。” 颇超绝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眸,道:“您所想的是治理,但阿柴谆将军想的是劫掠。” 夏巴萤眉梢微挑,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这是挑拨?” “我只是猜测。”颇超绝苦笑起来,道:“您和林大将军将达尔般城收入囊中,又和细封氏、野利氏联盟,你们对细封氏和野利氏的态度,也会让党项之中绝大多数人选择臣服在您的统治之下,我夏尔康城若是兵不血刃的投诚于您,那之后绝大多数城池都会如此。自然在我看来,既然您将这一切不断收入囊中,各部族的民众,自然都是您的子民,各部族的财宝,都是属于您的财产,哪怕您会分给阿柴谆将军一些利益,但对于他而言,恐怕不够。他想着的,恐怕不是一个彻底取代了党项的,更为强大的夏。在他看来,恐怕您是吃肉,但他是喝口残羹而已。” “我明日就能见到他。” 夏巴萤看穿了他的想法,笑了起来,“所以你担忧的是,我迫于他的压力,会拒绝你的投降,而选择直接攻打夏尔康城?” “他有二十几万大军。” 颇超绝听着夏巴萤如此直接的话语,他忍不住再次苦笑起来,道:“他为了夺利而来,而且你们有约在先,难道会让他白跑一趟?” “既然你看得明白,那党项也有许多人看得明白。” 夏巴萤微嘲的笑了起来,“你既然都已经说了,夏尔康城若是归顺于我,那夏尔康城里所有民众,自然都是我的子民,既然我的子民,我又如何会让他们遭受劫掠?” “我从进来看到您,便相信您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只是按照阿柴谆的军力,他早在数日前就可以攻城,然而他一直只是等待您的到来,但按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放下到口肥肉的人,所以我不明白他的想法,这便是我担忧的地方。”颇超绝凝重的轻声道。 夏巴萤收敛了笑意,道:“所以你是提醒我明日小心。” 颇超绝微微垂首,没有说话。 “若是他有异心,那他的军队,便处于你们和我们的夹击之中,他是名将,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这点。”夏巴萤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所以他哪怕想要威胁我做些事情,也并不建立在大军的对决之上。” “除了军队,便是修行者。只是既然有拓跋氏密宗和林大将军站在您这边,我便想不明白,他还有什么能够威胁你们的地方。”颇超绝点了点头,说道。 “所以说,他的隐忍不发,可能首先要对付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林意。”听到此处,夏巴萤却似乎忽然想通了某个关隘,目光骤然剧烈闪动起来,她的语气也骤然寒冷起来。 颇超绝的身体一震,他瞬间便听明白了夏巴萤这句话隐含的意思,他呼吸骤顿,道:“林大将军不在营区?” (杭州回来了,明天尽量多写点,很累,但是很感谢许多书迷的支持,尤其是从上海、福建...远远的特地赶过来支持的书迷和老友。) 第七百七十四章 铁鞭 夏巴萤想要回答,但是她感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她微微蹙眉,冷厉的目光落在了颇超绝身后一人身上。 颇超绝一行共有三人,人数越少,自投对方大军,便越发能够显得诚意。 “你是什么人?” 夏巴萤看着的这人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一头散乱的长发,他的五官是标准的党项人的五官,肤色是黑中带着一点天然的紫红。 身后这两人自然是颇超绝十分信任的供奉,然而听到夏巴萤的声音响起的刹那,就连颇超绝都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他震愕的转过身去,正巧这名男子的脸上正荡漾出一丝充满感伤的笑意。 “抱歉。” 这名供奉迎着颇超绝震愕的目光,感伤而充满歉意的说了这一句,然而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他却似乎得到了解脱一般,骤然轻松起来,“不过我马上就要死了,所以这些也没有什么紧要。” 颇超绝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他十分信任的供奉,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夏巴萤和这名供奉的话语的真正意思。 这名供奉虽然在他身边侍奉多年,但应该是某位大人物特意安排在他身侧,而此时,这名供奉便想要试着杀死夏巴萤,而无论成败,这名供奉自然都不可能活着从这样的大军之中离开。 想明白了这些,他的身体里随之涌起凛冽的寒意。 不管这名供奉是谁的人,但跟随着他而来,在外面的大军看来,这自然是颇超氏的人。 若是夏巴萤死去,那他和整座夏尔康城,或许都会彻底毁灭在这支联军的怒火之中。 “颇超氏应该对你不薄,你这样会害了颇超氏。”夏巴萤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并不是想要故意拖延时间或者引起这营区之中的修行者的注意,“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但作为回报,我想要知道你到底是谁的部下,是谁的死士。” 这名供奉微微一怔,他认真的想了片刻,然后对着夏巴萤躬身行了一礼。 “我的真名叫余东风。” “我来自南方。” 他缓缓的直起身体,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两句话,然后才看着夏巴萤,接着说道:“除此之外,我不能透露更多的秘密,如果您觉得可以…..” 他说到此处,便没有接着再说下去。 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夏巴萤觉得可以,便赐他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便事先让人知晓,这件事和颇超氏无关,他只不过是一个潜伏在颇超绝身边很多年的南方修行者。 南方,对于党项而言,便是南朝。 只是这样的交易对于夏巴萤而言当然很不公平,作为一名敢在此时透露杀机的刺客,他必定有着非同寻常的雷霆手段。 “我可以同意你的请求。” 然而夏巴萤只是微微的一笑,道:“只是你给出的条件不够,我可以让你保守那些秘密,只是如果你败在我手,我需要你活着,然后为我效命。” 这名供奉愣住。 颇超绝和另外一名供奉也都愣住。 “不管你先前的主人是谁,我也不管你到底欠了他什么样的恩情,但用这么多年潜伏在颇超氏,以及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来刺杀我…你欠他的恩情,到今夜便为止了。” 然而夏巴萤的神色却似乎是理所当然,她看着余东风,带着一种天然的傲意和威严,接着道:“如果你败在我手,你接下来的这条命,自然是我赐给你的,为我效命,似乎没什么不对。” 余东风沉默了片刻。 “而且我不需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夏巴萤淡淡的说道:“只要真正平定了党项,局势稳定,我可以让你回到南方,回到你的家乡,你再去过你的另外一条命。” 听着她这样的话语,无论是余东风还是颇超绝,还是另外一名颇超氏的供奉,他们眼中的神色更加复杂起来。 有些人能够站到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便是因为他们的身上本身便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气质。 “谢谢您的好意,我也知道您本身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余东风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看着她说道:“只是我若出手,必定全力以赴,玉石俱焚,您或许很难幸存。” “如果不能冒险,那每个人最好的选择就应该是选一处风景秀丽的荒地,然后搭建个小屋,弄一张舒适的床,然后躺在床上,渡过余生。” 夏巴萤嘲弄的笑了笑,“既然我提出这样的赌约,便只有接或是不接。而我之所以提出我胜了之后你必须跟随我身侧,只是因为我确定,敢用生命兑现承诺的人,便值得我去这样冒险。” 余东风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对着夏巴萤躬身行礼。 这是致谢,也是答应。 然后他伸出了手。 无须另择它地,此处便是他和夏巴萤对决之地,因为他确定对方比世间绝大多数男子还要来得洒脱和干脆。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件奇特的武器,就像是一个黑色的牛角。 在他伸出手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便疯狂的涌动起来,疯狂的程度甚至直接撕裂了他体内诸多的经脉。 无数带着奇异微红色华光的真元在他的手臂上旋转,然后涌入这件奇特的武器之中。 这顶营帐之中的空气骤然膨胀,往外鼓胀,寂静的营区里响起了刺耳的炸裂声,整座营帐就像是熟透的西瓜被人猛烈的敲击了一击般碎开。 拓跋绝和另外一名供奉像被风吹动的布帛一般朝着两侧飘飞出去。 这是公平的对决,但同时这种力量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领域。 夏巴萤身前的那盆看似永不会熄灭的青色火焰也瞬间熄灭。 只是看着那件黑色牛角般武器角尖上涌出的血红色光芒,夏巴萤只是极为平静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她身旁的那一根看似平淡无奇的黝黑铁鞭。 她握住了这根铁鞭,一声厉喝,直接朝着余东风击了过去。 第七百七十五章 陷阱 余东风彻底变了脸色。 他手中黑色牛角般的武器也是一件传说中的法器。 这件法器其实并非用角制成,而是用牙制成。 这件法器叫做恶魔牙。 它的唯一功用,便是可以让修行者将它当成自身经络的一部分,可以在寻常的修行过程里,不断的将一些真元注入其中,保存起来,然后在合适的时候,一次性将它保存的真元激发出来。 任何一名修行者一刹那调用的真元都有极限,即便是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在达尔般城地宫里遇到的齐眉,他的经脉也只无法承受他体内所有真元的爆发。 像他那样得了不朽神元和修炼了数十年的万化剑元的怪物,最多也只能承受自己体内半数的真元的瞬间喷发。 恶魔牙这样的法器,就相当于能够大大提升修行者激发真元的上限。 这种法器,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极为罕见。 这也是他听说林意不在此处后,便想行险杀死夏巴萤的信心来源。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夏巴萤手中的这根黑色铁鞭朝着他击出,在他的感知里,他所在的这方天地里,上方的夜空就好像直接崩塌了下来。 天空里的夜色,就好像被这根铁鞭直接扯下来一块,夜空之中的黑色都似乎淡去,浓缩在这根铁鞭之中。 他和夏巴萤之间的空间里,发出了无数奇异的轰鸣声和碎裂声。 他手中的恶魔牙在剧烈的震颤着,他许多年积累下来的真元,正像洪流一般从角尖喷涌而出,然而诡异的是,那些原本被他的气息震裂,往上飞出的营帐的碎片,却是反而因为夏巴萤的出手,而被莫名的力量卷吸,反而又倒飞下来。 在两股磅礴的力量的撕扯之中,这些营帐的碎片竟然悬浮在空中,就像是冻结在黑色的琉璃之中,然而在下一刹那,这些悬浮的物事,又开始碎裂。 余东风的身体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在他和夏巴萤所在的这方空间里,同一时间碎裂的,是无数天地元气的流动法则,原本在他的真元引聚之下,将会化为可怕威能的法则,似乎瞬间就不再存在。 他的真元,无法再引起天地元气的共鸣。 轰的一声巨响。 他身前的所有元气力量被这一鞭尽数击碎。 地上的泥土炸裂,烟尘大作,余东风的身体倒飞十余丈。 待得烟尘渐渐散去,余东风的身体还在震荡不已。 他很勉强的站稳,苍白的脸上全部都是一种难以理解的情绪,他的嘴角两侧,有血水不断的滴落。 他的手中还紧紧的握着那只恶魔牙,只是他的握着这件法器的手都已经被劲气割出了无数道伤口,其中有些伤口可见白骨。 夏巴萤轻轻的咳嗽起来。 她抬起了左手,将一物塞入了口中,然后直接吞吃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她所受的只是轻伤,最多便是真元有所损耗,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余东风和颇超绝以及另外一名供奉,都知道了她所吞的并非是伤药。 她的体内的真元又迅速的充盈起来。 余东风苦笑起来。 他知道哪怕夏巴萤再给他出手的机会,他也不可能取得胜利。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着自己体内震荡的气机,道:“我认输。” “什么法器?” 夏巴萤看着他手上的恶魔牙,问道。 “恶魔牙。”余东风垂首,看着染满了自己鲜血的法器,道:“前朝东烟阁的传承法器。” 夏巴萤轻咦了一声,似乎听说过,然后她抬了抬手上的那根黑色铁鞭,道:“这是打神鞭,传说中大周王朝国师的法器。我之所以敢和你定那样的赌约,是因为这件法器可以破坏任何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对于天地元气的感召。因为你是神念境修行者,所以你必败无疑。” “好强大的法器。” 余东风叹息了一声,却是忍不住问道:“施展起来,便无任何限制?” 颇超绝和另外那名供奉此时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 此时的修行者世界,神念境几乎已经是最巅峰的战力,只有魔宗和南朝极少数的修行者突破了神念境。若是这件法器使用起来毫无限制,那夏巴萤岂非是神念之中无敌? “只是每次出手,要想激发它的这种威能,便需要消耗大量的真元,即便我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每次动用也是十分吃力,接近极限。” 夏巴萤淡淡的说道,“寻常的神念境修行者,恐怕积蓄了很久的真元,也只能用个一次两次,在这种灵荒的时代,这种法器对于他们而言,恐怕还不如你手中的恶魔牙。想必魔宗或是他的那些部众也是因为清晰的知道这点,这件法器才没有第一时间送到魔宗的手中。” 余东风的嘴角再次流露出一丝难言的苦意。 寻常的神念境修行者,听她的意思,自然不包括她。 “我刚刚吃的这种灵药,叫做天心菩提。” 夏巴萤缓缓抬起头,她的眉头深深的蹙起,她看向吐谷浑军队扎营的方位,“这是阿柴谆独有,先前我们和他做交易,我获得了不少,这种灵药能够迅速补充一部分真元,只要有天心菩提,这打神鞭即便是在这灵荒年代,对我依旧有用。” 颇超绝和另外一名供奉互望了一眼,他们都听得出厉害,只是不知道此时夏巴萤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种东西只要拥有一定数量,在这灵荒年代,便可以让很多修行者为之疯狂。我原本以为,这便是阿柴谆所有野心的源泉。”夏巴萤面色越发的寒冷起来,“但我此时想来,他所倚仗的,恐怕并非如此。” 颇超绝更加一头雾水。 他忍不住想要开口说话,但在他开口之前,夏巴萤说却已经说道:“你今夜过来,自然是想连林意一块见了,只是你一开始就知道,林意今夜不在这里。而在你来之前,阿柴谆便传话过来,说你已经和魔宗的部众联手,你的夏尔康城中,已经有诸多的魔宗部众。而他还向我提供了一名重要的魔宗部众的行迹,所以林意便去了。” “这….!” 听着她的这句话,余东风和颇超绝以及另外那名供奉顿时变了脸色。 “所以他所谓的线索,应该就是个陷阱。”夏巴萤说道。 第七百七十六章 逆天 毋庸置疑,哪怕已经见识过打神鞭的威力,而且明知道这打神鞭不会是夏巴萤唯一的厉害手段,但无论是在余东风还是在颇超绝的心目中,林意绝对是强过夏巴萤很多的存在。 在没有林意这样的人存在之前,所有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是近乎无敌的存在,哪怕是在南天三圣的时代,所有的神念境修行者也都自视甚高,更不会觉得自己弱小和需要忌惮什么。 因为在南天三圣的时代,三圣之间互相制衡,他们高高在上,凌驾于众生而不出现在世间,他们的真元和力量也很宝贵,都很少会浪费在不对等的修行者身上。 其实就算是后来的魔宗亦是如此。 而所有的神念境修行者,包括类似夏巴萤这种用惊人的财富和拥有得天独厚的际遇堆砌起来的神念境修行者,也不存在一个人可以连续击溃神念境修行者的可能。 神念境的修行者依旧凌驾于众生,而神念境的修行者之间,自然也是互相制衡,各有各的神通和手段,各有杀死对方的可能。 然而钟离之战之后,林意便颠覆了修行者世界的这种认知,或者说固有法则。 因为林意的出现,所有的神念境修行者甚至都觉得自己不再向之前一样强大,今夜即便是拥有恶魔牙这样的法器的余东风,都只是在确定林意不在的情况之下,才会暴露出杀意,试着能否杀死夏巴萤。 哪怕并没有亲眼见过林意的任何一场战斗,但只是通过那些传入耳中的事迹,所有的神念境修行者便都可以确定,此时的林意,在神念境应该是真正的无敌。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不依赖于天地元气,不依赖于法器,他在诸多修行者都无法战斗的地方,都可以正常的战斗。 就连钟离之战都无法杀死的修行者,余东风无法想象,除了魔宗等凌驾于神念境修行者之上的存在出手,还有什么其它方法能够杀死他。 “如果是诱捕或是诱杀。” 夏巴萤看了一眼余东风此时的神色,她一眼就能看得出他此时心中的想法,她顿了顿,也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如果换了我,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够战胜他,更不要说杀死他。” 哪怕是作为林意的盟友,她也的确和魔宗一样,想过对付林意的诸多可能。 然而她觉得,若不是林意蠢的自己想死,她似乎用尽手上的所有手段,都不可能置林意于死地。 她和阿柴谆见过一面,除了野心之外,她觉得阿柴谆是那种很聪明且并不算狂妄的存在,尤其阿柴谆也应该听到了铁策军已经正式进入细封氏领地的消息,所以若是真的和她猜测的一样,那阿柴谆是凭借什么去对付林意? 她想不出是什么,她对林意也很有信心,因为阿柴谆不会知道,林意得到了不朽神元和万化剑元。 只是对于阿柴谆的了解,让她此时依旧有着深深的担忧。 …… 很高的地方往往很寒冷,只是对于修行者而言,寒冷并非最大的敌人,最大的敌人是空气和所能利用的天地元气的稀薄,以及凛冽的罡风让修行者的真元无法有效的聚合原本已经很稀薄的天地元气。 所以高到一定程度的雪峰,即便对于强大的修行者都是禁区,都是充满神性的不可知之地。 林意的身影缓缓的在一处雪崖上出现。 他此时所在的位置,对于寻常的神念境修行者都已经是无法涉足的不可知之地。 在这样高度的雪峰之中行走,寻常的修行者无时无刻都必须要消耗真元来稳定自己的身体和保持自己身体的热度,这样的真元消耗速度,连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无法承受。 但即便是林意这样的存在,他也必须要极度的小心。 和体力和力量无关。 寻常的雪崩也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然而被雪崩从上千丈的高度冲到峡谷之中,就算是他也会粉身碎骨,而且在这种雪崖之上时,他发现有提前预兆的雪崩并不算恐惧,恐怖的是整片山崖的倾倒。 他面前的雪峰的崖壁,有些是布满裂纹的冰川,而内里的石壁在冰川和寒风的侵蚀和挤压之下,很多甚至裂成了巨大刀片状的一片,只要外力造成足够的破坏,这巨大的一片就会连带着冰川直接倒塌下来。 党项的所有这种雪峰都不可能生长树木,因为在这种地方,冰川不可能融化,千万年都是如此,即便偶尔有种子落在此处,也会直接被冰雪冻结在冰川的表面,即便是有人刻意移植树木在此,即便极为耐寒,不会被直接冻死,它的根系也不可能获得任何的融水,不可能生存。 然而林意此时的所见却完全突破了常理,在他身前经常被寒风吹拂到的那一面雪崖上,却是挺立着一株大树。 这株大树挂满冰雪,然而冰雪覆盖下的枝叶却显出浓郁的青翠,它就像是一株傲然挺立的雪松,但它的枝叶却又非那种松树,它的一片片叶片接近正圆,就像是一枚枚的钱币。 当林意看到这株顽强的挺立在雪崖上的大树时,他感到了两道生命的气息,一道来自于这树,一道却来自于树下的洞窟之中。 也就在此时,洞窟之中传来低沉却温和的声音,“最初的修行者从自然的呼吸吐纳之中获取了吞吸天地灵气的道理,而后再过了很多年,这些修行者从呼吸吐纳法找到了凝聚真元的方法,修行者的真元便成了打开无限可能的大门的钥匙,强大的修行者战胜了这个世上许多原本都不可能战胜的猛兽,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些强大到极点的修行者发现世间再没有其它生灵是自己的对手,他们便将这个天地视为自己的对手,他们便将修行视为逆天,他们之中许多人,便追求将不可能变成可能。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便创造出了许多违背自然道理的神迹,这株树,便是当年某个人的得意手笔。” 林意认真听着这些话语,他微微蹙起眉头,看着那株树下似乎只能容一个人弯腰进入的狭小洞窟,道:“对我的到来,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第七百七十七章 灵荒之秘 洞窟里的人有些意外和不解的抬起头来。 他盘坐在地,身体承受了太多的风霜,就连身上的衣衫都看不出原本的色泽,他脸上的肌肤干枯且皲裂,就像是冰原上那种干枯的苔藓。 哪怕以林意的目力,也只能够看清他是一名年纪不轻的男子,根本无法从他此时的衣饰和面容看出更多的特征。 “我让阿柴谆引你到这里,以你的修为,难道还感知不出什么,为什么你不意外,反而会觉得我会意外?”他看着林意,神色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林意微微的一怔。 他蹙起眉头,他并没有马上出声说什么,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一下对方这句话里到底有什么深意。 然而洞窟里的这人却感知到了什么,他接着又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反而震惊起来,“按我所知,你在南朝改换新朝之前,便已经体现出不俗的修行天赋,而在进入南天院时,你已经凝结黄芽,难道说,你后来修行的功法,竟是完全和真元无关,所以你的体内,真的是没有任何真元的存在?所以即便你拥有了如此力量,却对天地灵气的浓淡并不敏锐,但若是如此,为何我却还从你体内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就像是一种强大的真元在行走?”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的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 他的感知比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强很多,而且他只是因为所修功法的原因,所以对天地灵气并不敏感,但并不意味着他定下心来感知的时候,感知不到其中的差异。 “怎么会这样?” 他看着眼前洞窟里的这名男子,心中无比的震惊。 洞窟里的男子知道他此时感知到了什么,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莫名的说了一句,“再往高处去。” 林意的身体微微的一震,他莫名的懂了这一句话,他的感知不断的朝着上方的天空之中探去,一直往上延伸,直到他的感知所能到达的极限。 高空之中一片寂寒,就连空气都是越发的稀薄,他的感知如在寂灭的海洋之中穿行,甚至似乎能够触碰到星星点点的,从星空之中洒落下来的星空,然而让他更加震撼的是,越往高空,那些修行者视若珍宝的天地灵气却越来越浓郁。 哪怕是他的感知不可能无穷无尽的发散,但是在他感知所到的极限,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已经完全不亚于去年春里的建康城。 洞窟里这名男子静静的看着林意的双眸,他的目光似乎通过林意震惊的目光触碰到了林意的感知世界,他沉默了许久,直到林意渐渐恢复平静。 “大约在七年前,南天三圣就应该意识到了灵荒的到来,接着这个世上境界次于他们但比一般修行者强大的存在,也渐渐意识到了灵荒的到来。” 他看着林意,缓缓的说道:“只是万物有来处,自然也有归处,我们之中许多人都觉得,任何东西都不会莫名的出现,也不会骤然消失在这世上,就如鲜花绽放,来自于根茎提供的养分,而花落之后,便腐化成泥,而不会直接消失,任何东西都不留下。世上的天地灵气之多,便是修行者再多数倍,也绝对不可能抽引得光,也绝对不可能造成灵荒,所以天地灵气的消散,自然会有别的原因。” 林意点了点头,他此时对这名男子的身份越发好奇,只是他也很清楚,此时自己最需要的是耐心。 “既然天地灵气渐渐消失,那它到底流往何处,还是转化成了其它我们不可知的元气种类,只是我们修行者所有的修行功法都并不触及,所以根本感知不到。” 这名男子也没有什么停留,只是接着说了下去,“若是不在灵荒时代,我们所有人虽然好奇,但绝对不会去浪费时间研究这个假设,但恰巧的是,我们正巧是处在这个灵荒时代的修行者,所以当时所有提前预知到灵荒到来的修行者,都认真的去想了,很多人也认真的去寻觅了其中原因,只是最终能够发现这灵荒的真相,除了和修为有关,还和运气有关。” “所以你最终发现了真正的原因。”林意深深的看着这名男子感慨的双目,道:“这天地间的天地灵气原来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因为特殊的原因转化成修行者触摸不到的东西,只是很简单的,它们都来到了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接触不到的高度?” 这名男子知道林意彻底懂了,他感慨的笑了起来,道:“我也没有想到,只是这么简单。” “那为什么会这样?”林意抬头看向无尽的高空,“找出原因了没有?” “没有,谁还在乎原因?” 这名男子看着林意,反而了这一句。 林意有些无言以对。 数个呼吸过后,他看着这名男子,认真的问道:“所以确定这些天地灵气只是上浮,并没有再持续消散?” 这名男子点了点头,“我很确定。” “那便可能只是如同大海之中的潮汐,有涨有落,只是自然规律。”林意忍不住苦笑起来,“只是天地灵气大多数时候沉于世间,在某些时候,它们便会悄然浮往高空,只是因为太高,便没有人能够发现。” “不错。” 这名男子也苦笑起来,道:“只是因为太高,因为除非入圣境的修行者,那些神念境的修行者,也没有足够的真元和体力支撑,能够来到这样的地方。越是高阶的修行者越是惜命,在这样的地方,即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也是命薄如纸,随时有可能被天威杀死。” “除了我和你,还有阿柴谆,还有谁知道这样的秘密?”林意沉默了片刻,问道。 “现在整个修行者的世界,只有我和你知道这个秘密。”这名男子摇了摇头,道:“阿柴谆并不知道,因为他也没有上来过这样的高度,我也并未允许他和他座下的修行者来到这样的高度,而且就算我让他们上来,他们也未必敢尝试。” 顿了顿之后,这名男子的笑容里又充满了感慨,“我只是偶尔会下去一次,交给他一些东西,所以我听闻了你的存在,我听说了钟离城你根本不知疲倦战斗的消息,也听说了你以惊人的速度提升境界,但让我见你的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是何修行的弟子,是现在剑阁的主人。而且从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来看,你或许和当年的何修行很像。不过若是你无法到达这里,你自然也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厉害,也自然见不到我,不可能知晓这灵荒的真正秘密。” “你到底是谁?”林意终于忍不住问道。 (每次感觉受寒感冒就会胃疼,肠胃不舒服,而且平时坐着,也总觉得胃部特别冷,而且自己的肚子明明蛮多肉,却似乎不能够挨在书桌的下沿,不然会觉得肚子那块冷的极不舒服,万能的书友群,有没有专科的医生提供点建议?很久的毛病了,不舒服) 第七百七十八章 崇拜 “我听说先前魔宗想要和萧衍会面,但他派出的部众被你师兄所阻。” 这名男子看着林意,目光温和的说道:“按理而言,我在南天院荒园之中费尽心力布置的那个法阵,原本是要困住他,然而从一开始,他就不在那荒园之内。不过若是他真在那荒园之内,想必他也早就能够破开那个阵,只可惜这场赌局,似乎一开始只有我认真。无论是我师尊,还是你师尊何修行,以及你的这名师兄,他们其实都不在意这个赌局。” 林意震惊的看着他,对方竟然是沈约的那名真传弟子,世上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沈约的这名真传弟子去了哪里,然而谁又能想到,对方竟然是在这样的真正与世隔绝的雪峰之中。 “不要太过在意这些。” 这名男子温和的笑了笑,道:“我并不觉得出身和师承比一个人的本身更为重要。” 林意很赞同这句话,但他依旧止不住的生出更多的震惊和疑惑,“既然你已经发现了灵荒的真正秘密,为什么你一直长留此处?” 这名男子看了林意一眼。 这一眼之中的意味便是一言难尽。 “我师尊是很温和的那种修行者,他总是想用最温和的手段来改变世间,在他看来,当时让萧衍登上皇位,便是最温和的选择,可以少死很多人,可以很快的让局势稳定,可以避免无数人流离失所,让无数会饿死的人吃饱饭。但你师尊不同,你师尊对管理这个世间没有兴趣,他只是单纯的从自己喜好的出发,他不喜欢有些人,便会和那些人为敌,他不会去考虑这种喜欢和厌恶导致的后果,如果要杀一个人,会导致千万人死去,但他觉得有杀死那个人的理由,他也会去做,这便导致我师尊和你师尊有着最根本的分歧。” 这名男子沉静的慢慢说道:“我曾经无比崇拜我师尊,因为我觉得我师尊是很少有的那种明明已经强大到可以由自己的喜恶行事,明明已经可以彻底脱离世俗,但还会做出牺牲,还会考虑世间万民的那种修行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觉得他一直都是那种心济天下,很无私的存在。直到如今,我并无资格评断他的功过,但有时我会想,除了天地间的自然法则之外,像他这样强大的存在,他的意愿,也像是除了天地间自然的法则之外,再强加给世间所有人的法则。” “他的想法,使得他必须插手很多的事情。” 这名男子有些感叹道:“他下着一盘无比巨大的棋,想让世间所有的王朝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去走,他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但如此一来,现在的魔宗的做法,便反而显得和他有些类似。” 林意眉梢微挑,他心中极为震动,只是和这名男子所说的一样,他自觉自己也没有资格去评判沈约的功过。 “所以按照他的想法,他几乎以一人之力压制了何修行和整个剑阁,形成了今日的南朝,与此同时,他自然想要北魏和南朝在某种温和的方式下合二为一,如此一来,南北便不再有连年的战乱。他还认为将来的大患来自于边地,吐谷浑,党项,以及更远的西域诸国,对于中原王朝依旧是强大的威胁,所以我在很多年前就开始行走于这一带。”他看着林意,微笑道:“阿柴谆在吐谷浑有着今日的地位,便因为我。” 林意有些无言,他心中生出复杂的情绪。 之前他便觉得魔宗似乎无处不在,此时听对方所言,南天三圣之中的沈约,似乎在很多年前开始便已经无处不在,而且他比起魔宗的那些手段而言,更加显得无形无相,不为人察觉。 “魔宗的强大,和他也有些关系。” 然而这名男子接下来的一句,却让林意的呼吸骤然停顿,“他早就注意到了魔宗的存在,他密切的关注了魔宗许久,最终觉得以魔宗的性情,魔宗便会是他用温和的手段促进南北合流的重要一环。魔宗有野心,而且绝对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意愿,屈从在北魏皇帝之下。” 林意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男子,他心中有种荒谬的感觉。 “我知道你觉得很荒谬。”这名男子看着他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我说你是和何修行的性情比较相像,像你这样的人,若是极为厌恶魔宗,想要做的,自然便是一剑将他杀了,绝对不会想着将他变成一颗重要的棋子,甚至花费心力,加速他的成长。” “这很危险,有句老话便叫做养虎为患。”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毫不掩饰的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若是沈约依旧年轻力壮,而且他的修为境界,是魔宗绝对不可能追赶,那他这样的做法恐怕还无危险可言,只是他已经年迈,哪怕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他也已经只能顾及何修行和你所说的我的那名师兄。” “每个人都不可能尽在掌握,不可能算无遗策。” 这名男子苦笑起来,道:“在我师尊的计算里,或许他还能够活很多年,而且在他看来,还有我…他觉得即便他不亲自出手,有我便能克制将来的魔宗。” 林意看着这名男子,道:“然后便真的出了意外?” “他的修行出了些问题,他的寿元耗尽比预计之中早了很多年。”这名男子叹息道:“在我觉得有问题的时候,我去找了魔宗,和他交了一次手,然后我发现,我并不能压制他。” 顿了顿之后,他有些感慨的看着林意,道:“在我看来,若是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那在将来能够战胜他的,恐怕就只有何修行的弟子,你和你那位师兄。” “不只是荒谬,还有些可笑。”林意忍不住说道。 他无法想象,魔宗这样的存在….这样对于南朝几乎所有修行者而言都是恐怖的对手,那将修行者当成食物的魔王,竟然和沈约的培植有关。 “我先前说过崇拜,崇拜便是极度的尊敬,认同和追随。”这名男子看着林意,道:“现在我自然依旧极度尊敬我师尊,只是未必完全认同和追随,相反,我有些认同你师尊的行事风格。” “那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位圣者呢?” 林意沉默了片刻,问出了一个自己许久想问,但没有对象可问的问题,“南天三圣之中,还有一位呢?” 第七百七十九章 他不知 树下洞窟之中的男子看着林意,突然又笑了起来,“很多年以前,我也和你一样对于南天三圣之中另外一名圣者充满好奇和疑惑,因为即便是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另外一名圣者。” 林意皱了皱眉头,道:“难道这一名圣者只是编造出来,并不存在?” 这名男子摇了摇头,道:“不,这名圣者确实存在,我后来也终于有一天,忍不住追着我师尊问这个问题,我师尊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告诉了我答案,那时我才知道,有些人很幸运,出生时是含金带玉,但有些人出生时,却隐约已经带着皇位。” 林意愣了愣。 “南天三圣之中其余一名圣者,是萧衍的母亲。” 在林意开始猜测之前,这名男子已经说出了答案,“南天三圣之中另外一名圣者,是一名女子。” 林意忍不住苦笑起来。 在这座空气的稀薄程度足以让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产生幻觉的雪峰之上,他已经听到了太多令人震惊甚至觉得可笑的事情,所以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他甚至有种麻木的感觉。 “我师尊当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故意欺骗我,所以我自然就信了。只是好奇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在这样的事情上,你应该能够明白,越是到了我们这种层阶,就越会关心我们这个层阶的存在。” 这名男子也苦笑道:“我后来做了一些事情,确定萧宏和萧衍虽然都是那名圣者所出,但不知为何,萧宏却似乎不得她的喜爱,而萧衍便得到了她的真正传承。” “所以…萧衍便是南天三圣之中另外一名圣者的真传弟子。”林意苦笑着,他觉得自己的面容都有些发僵。 “我试过他的修为,按我的判断,他现在的修为,不会比魔宗差。” 这名男子收敛了笑意,道:“所以你到现在应该明白我的真正意思。他是皇帝,即便他想要对付魔宗,也不可能自己亲身犯险,像你我一样去和魔宗战斗,更何况他现在想要和魔宗谈,他想要接纳魔宗,促进南北合流。” 林意也收敛了笑意,他沉默不语,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这名男子温和的等待着,他等待了片刻,出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一时有些乱。” 林意道:“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觉。” “那便是和我感觉的差不多,想必你师兄也是这般感觉,才会去阻止他们的会面。”这名男子微微仰起头来,他的目光越过林意的头顶,也看向无尽的高空,“其实我真的很佩服师尊,很多事情的确在按照他所想的走,魔宗在北魏变得举足轻重,然后他想要更多所图,所以他想要见萧衍,先行让北魏消失在世间。” “我也越发佩服何修行。”林意沉声道:“原来当年他反对的并非是一名圣者,而是两名。” “当年我师尊便是觉得,若是不管…何修行和萧衍的母亲自然各展手段大战,整个南朝便不知会引起多少血腥的征战,所以他决定尽快让这件事平息。”这名男子缓声道:“只是的确没有任何人能够算无遗策,他算不到突然来临的灵荒,他算不到自己的修行会因为灵荒的到来而出现问题,他也算不到萧衍的母亲会突然断绝尘念,归入佛门。他也算不到魔宗会成长的超出他的想象,会连我都压制不住。他决定了很多事情运行的轨迹,只是他的生命不够长久,却已经看不到这些轨迹尽头的变化。” “萧衍的母亲归入佛门?”林意说道:“那她还活着?” “她在哪一座佛寺修行,我也是并不知晓,但按我所知,她皈依佛门,便是不想再插手凡尘中任何的事情,既然没有纷争和战斗,她自然是好好的活着。”男子点了点头。 林意想了想,道:“所以萧衍独尊佛宗,大肆兴建佛寺,也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 “所以当我得知我师尊和你师尊一起离开这世间时,我便觉得这越发危险。”这名男子温和而沉静的说道:“在我看来,此时修行者的世界里,最有资格决定南朝和北魏的命运的,只剩下了我和你、魔宗、萧衍以及你师兄五人,但萧衍的母亲虽然隐入佛宗,不插手任何的纷争,但她的一些想法和哪怕是慈悲济世的良善,也如同当年我师尊影响我一样,依旧在影响着萧衍的行事。” “所以你觉得,萧衍和魔宗的力量加起来,自然是超过我们其余三人。”林意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而且你比萧衍更加清楚,魔宗在达成他的阶段性目的,南北若是真的一统之后,他自然会和萧衍为敌,只是萧衍觉得一定可以压制得住魔宗。萧衍和魔宗必有大战,必定不会能够以温和的方式收场,所以你便觉得,到了最后,你师尊的计划,却违背了一开始的想法。” “你说的不错。”这名男子道,“不愧是何修行的弟子。” “该如何称呼你?”林意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对着这名男子躬身行了一礼。 这名男子愣了愣,他莫名的觉得林意此时这样的行礼很有问题。 “外界有过我的很多名字,但我的真正名字叫做云棠。”他奇怪的看着林意,回道。 “若是何修行真的算我师尊,其实你也算我师兄。”林意抬起身来,说道。 云棠顿时震愕无语。 “我所修的这门功法,最早是我在齐天书院的旧书楼里遇到你师尊,得到了他的指点,然后他知道我去了南天院,便又传信给了何修行,让他指导我修行。” 林意平静的说道:“严格意义上而言,我分别从他们的身上得到了一门功法,之后我被剑阁认可,才成了剑阁的主人。” 云棠呆呆的看着林意。 今夜里他给林意带来了无数震撼的信息,但他没有想到,林意竟然也会给他带来同样的震撼信息。 “天意…或许也在我师尊的计算之中,除了我之外,他难道还算准了,将来可能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你?” 他忍不住再次仰头看向无尽的虚空,看向那些似乎触手可及的星辰。 “魔宗现在,是否也不知道萧衍本身便是南天三圣之中那另外一名圣者的真传弟子?”林意问道。 云棠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第七百八十章 向死而生 林意静默下来。 他当然不觉得一个人能够神机妙算到那种程度,更何况他十分清楚,即便是沈约,当年对于大俱罗的所知也是极为有限,也并未给他特别清晰的指导,只是提供了一种修行的可能。 然而和云棠的这番对话,却同样让他明白,或许对于沈约这种凌驾于众生的圣者而言,想要达成最后的目的,便是先在人世间留下无数的可能,留下许多有可能朝着他想象的方向生长的种子。 他自己,他未曾真正会面过的那名师兄,以及眼前这名或许也可以算得上是师兄的云棠,还有魔宗,萧衍……真正决定这世间的,难道真的还是神仙打架么? “那你设法让我上来,让我知道这么多秘密,到底是为了什么?”片刻之后,他看着云棠,道:“其实就按你所说,包括我在内的这五人….这五个人里面,你才应该是最有把握改变这世间的人,因为在我上来之前,只有你才知道灵荒的真正秘密,如果我猜得不错,阿柴谆手中的天心菩提应该出自你手,魔宗的功法虽然令人沉迷,但他功法的缺陷很快就会被世人知晓,而你的天心菩提,却是天地灵气凝结出的完美果实,更令人迷醉。拥有天心菩提,便相当于拥有了整个灵荒时代。” “你说的犹如真理。” 云棠看着林意,感慨的笑了起来,在他看来,林意当然算得上是他的师弟,所以他的目光越加温和,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满意,“只是每个人终有命数,这世间多的是不尽人意。” 林意听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再次震惊起来,“难道你也出了问题?” “我和魔宗交过一次手。”云棠道。 林意皱眉道:“受了重创?” 云棠摇了摇头,道:“我发现并不能战胜他,便直接离开,双方都并没有受伤,但按之前我对他的了解,即便是我师尊现在还活着,也一定会为他的修为精进速度而感到吃惊,按照他修为的进境速度,我便担忧只要再过数年,便可能不是他的对手。我到此处来,最终发现灵荒的奥秘,也和这一战有关,我和他交手过后,便觉得要想压制他,便自然需要更高的境界和更玄奥的手段,我知道此处有这样一棵树,所以便不顾危险上到此处,想要从这棵树上窥得当年以这棵树彰显境界和强大的那名前辈的一些手段。” 听着这些话语,林意便知道一切都不是偶然,因为这一战,云棠才会到来此处,才会发现这灵荒的隐秘,但恐怕也是因为到了此处,云棠才出现了意外。 只是什么样的意外,能够危及云棠这样修行者的生命? “这棵树是向死而生的大手段,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看着林意的神色,云棠便知道他想的不对,微苦的一笑,道:“能够留下这棵树的修行者,修为境界和对于天地元气的领悟,不会输给我师尊,只是我真正开始修炼这门功法时,我才赫然发觉,这门功法和佛宗的枯荣法有些相似之处,是一种先散功,然后变得更强大的功法。这种功法,便如潮汐一般有着起落。” 林意愣住。 这的确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一种可能。 “我先前已经越过神念,但此时的真元力量却朝着神念之下不断跌落。”云棠苦笑道:“按我现在的理解和预计,可能十年左右的光阴,我的修为会完全散尽,然后再不断的提升,远远超过我此时的真元力量,但这种轮回,恐怕最慢二十年时间,最快也是十几年时间。” “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这种等待是值得的。” 林意看着云棠,道:“但对于你…十几年的时间却是太长,已经决定不了萧衍和魔宗之间的所有事。” 云棠点了点头,看着林意,道:“这便是我需要找你的理由,而且其实你也是我师弟,我甚是欣慰。” “为什么选我?” 林意没有感到欣喜,他看着云棠认真的问道:“哪怕是因为我是何修行的弟子,你也可以选择我的师兄。和你们相比,我太过年轻。” 有时候年轻便是优势,但有时候年轻便意味着经历太少,便意味着没有经历过许多诱惑,而且很多方面都未必定性。 云棠微笑起来,只是他的微笑里,却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悲伤。 他轻声道:“有时候的喜欢,或是憎恶,并无一定,只是人生无常,正好凑上。哪怕年轻时不惜命的爱上的女子,也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她正好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你在旧书楼里遇到我师尊,也只是巧合,而我在这里,你又恰好在党项领兵,又是不多的选择之一,这便是别无选择。” “算是顺便缅怀了一下自己的过往?”林意沉默了片刻,忍不住笑了笑。 “应该算是。” 云棠悠悠的看着林意身后的淡薄云气流淌的痕迹,道:“不管多高的修为,一个人的心中始终会有些难以忘记的人,而且越是孤独的时候,那人的身影反而会在心中越加清晰。” “那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林意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到山下去慢慢说,还是想要在这个地方坐着慢慢聊,现在站在外面风口的可是我,不是你。” 云棠看着林意,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师弟也是个妙人。 “若不心急,可进来一坐。”他点了点身侧,道:“虽然是陋室,尚可避风。” “这也算陋室,最多便是个猴子洞。” 林意微嘲的笑了笑,他走上前去,一边弯腰进入这个洞窟,一边恨铁不成钢般说道:“哪怕是要守着这棵树在这里修行,你好歹也要将这里弄得舒服些,至少要躺得舒服,要有酒有肉。” “只是因为我是沈约的弟子,算是你的师兄,你便如此相信我?”云棠看着弯腰钻进这洞窟的林意,温和道:“你不怕我只是用言语骗你,不怕我并非是养尊处优的南朝修行者,而是漠北的苦修者,不怕我设法让这半座山都崩了,然后拖着你一起死?” “我的确很容易相信人。” 林意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然后转头看着他,此时隔得近了,他才看清云棠脸上紫黑的色泽并非是肌肤的色泽,而像是一层血痂,“只是不知为何,我越是容易相信人,便似乎越是容易看得出这人的话是否可信。像你这样的人,好像怕死的很,我看就算真的是绞尽脑汁骗了我半天,真的是魔宗的部众,恐怕也不敢拖着我一起死。” 云棠笑了起来。 他笑得有些大声。 山壁上便响起了一些冰川崩裂的声音。 他的脸色便真的有些发白。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怕死的很。”他再也不敢狂笑,自嘲道:“还是小声些为妙。” “老云啊,既然你这么胆小,为何还敢去找魔宗一战?” 林意看着他这副有些做作的样子,忍不住想说上这样一句,但也就在此时,随着一道玄妙难言的气息从云棠的指尖散开,他已经恢复平静的心境,又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 一道道奇异的血红色光辉在他和云棠身前的石地上涌起。 随着云棠真元的牵引,山崖外的无数寒风和流云之中,那无尽高空的寂灭寒冷之中,却是有无数道天地灵气变成呜咽的风,涌入了这个小小的洞窟之中。 石地上的缝隙之中,渐渐透露出更深红的色泽,露出细小的尖端,竟然是生出深红色的花苞。 第七百八十一章 实际的对话 此处明明空气稀薄到了极点,也寒冷到了极点,即便是林意这样的存在,在这种地方停留也并不轻松,然而当这些天地灵气受感召而来,这个洞窟之中却充满了令人心神振奋的新鲜气息,就连寒气都被逼迫出去,如同春风骤然涌起般,变得温暖起来。 真正令林意震惊的,是云棠此时散发出的真元气息之中,有着许多他从未接触过的神圣味道。 即便之前云棠在交谈之中已经明确的告诉过他,他已经越过了神念境,踏入了入圣境,但真正的沐浴在这种境界的真元气息之中,却依旧让他感到了强大的压力。 深红色的花苞晶莹如玉,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 它宛如神迹一般,直接在石缝之中生长出来,无枝无叶,亦无任何的根系。 那些蔓延在虚空之中的元气法则,硬生生的从天地之中抽引而来了它成长所需的养分。 只是在十数个呼吸之间,啵的一声轻响,这些深红色的花苞长到手指粗细,便骤然绽放,也只在一息之间,花瓣便骤然粉碎。 粉碎的花瓣形成了无数道明亮的深红色光线。 这些光线射向四面八方,然而最终却被那棵树所吸引。 那棵树好像瞬间活了过来,它吞噬了所有的深红色光线,它的一些枝叶之间噼啪作响,覆盖在它的枝叶上的坚硬冰雪纷纷炸裂开来。 没有任何开花结果的过程,但是它的枝叶之间,却是生出了果实。 感受着这些果实之中充沛到了极点的天地灵气,林意便已经知道了答案,“这就是你给阿柴谆的天心菩提?” 看着这些果实的生成,云棠的眼中也再度生出莫名的感慨,他点了点头,道:“一次能结成二十三颗。” “有什么限制?”林意转头看着他,却发现他脸上的血痂似乎掉落了些碎屑,但又有新的生成,“应该不可能随意的施术结果?” “当然不可能无限制的结出这种果实。” 云棠看着他,说道:“这棵树有着昔日那名强大修行者向死而生的法则,既然我修行了这种法门,我也自然不会让我辛苦修行的真元就凭空浪费掉。所以在这里,我也花了些时间,也逆推出了一门结出这种灵果的法则。” 林意眉头不自觉的蹙起,道:“所以这些天心菩提,其实是以你的修为跌落为代价。你是将你流失掉的真元,凝结成了这种灵果。” “你的理解大差不差。”云棠自嘲般微微一笑,道:“这种向死而生的手段,每隔数日,便会很自然的令我的真元修为往下小幅跌落,在我真元修为跌落的同时,这种怪异的法门又会从我体内逼迫出许多气血,就如同一种神奇的淬血的手段,让我身体之中的杂质变得更少。所以等到我真元修为彻底消失,变得如同和从未修行过的人一样时,我的身体将会彻底干净通透,变成天地灵气最好的容器。” “你是入圣境的亚圣之躯,你的真元当然比任何淬体的灵药都要有效,用这样的真元不断的淬练而成的身体,再重新开始修炼时,凝结出的真元自然比任何同阶的修行者都更为纯净,更为强大,更能引起更多的天地元气的共鸣。”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由衷的说道:“这种法门的确强大,也的确可以用变态来形容,按照这门法门的道理,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是肯舍弃修为重新修炼,获得的收益便自然越大。而且按照这种法门的道理,即便你将来修为更强,亦可以用这种法门再来一次。” “向死而生,再向死而生…的确便是这样的法门。”云棠有些诧异的看着林意,他觉得自己有可能还是小看了这名年轻的师弟的见知,“当年留下这棵树的强者,修行者的世界里便叫他九死散人,有记载说他修炼的功法叫做九死神功。按我看,恐怕他当年真的是经历了九次这种向死而生的重修,否则也不可能空穴来风的有这种称号。”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试上九次。”林意虽然明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刻,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这样一句。他潜意识里觉得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修为掉落终究是极其令人沮丧的事情,尤其是有可能要十几年之后才看到成效。他觉得自己这样说话,恐怕会让对方心里好受一些。 云棠笑了笑,道:“换了你,你会试上这么多次吗?” “不会。” 林意很干脆的摇头,“除非实在没有办法,除非有着一定要靠这种手段才能击败的敌人,而且那名敌人和我有深仇大恨,这种仇恨的程度,可以让我不惜一切代价。” “如果将来有一天,光凭你或是你师兄就能让天下平定,人人安居乐业,我也根本不用理会我师尊的遗愿,我又何必辛苦修行?” 云棠看着林意,有些莫名的孩子气般反问道:“难道建康桐舍的桂花酒不好喝吗?难道宁姚的火腿肉煮笋不够鲜美吗?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在修行上。” 林意笑了起来。 他还是觉得,一个人能够修到别人难以企及的境界,终究是有些特别的。 但在下一刻,他收敛了笑容,他有些敬意的轻声道:“所以按你的个性,是应该撒手什么都不想管的,游手好闲的喝酒吃肉最佳,但是你终究还是不忍你师尊犯错,你还是想要这世间如他想象的美好,尽可能温和的结束战争,少死些人,南北最好能够合流,但不要玉石俱焚。” 云棠用看着知我者林意也的目光看着林意,但心中却是无限感慨,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授业之恩,重于巨山,我起身于微末,有他的悉心教导,才能够有超脱于凡尘,可以随意喝酒吃肉的权利。我不赞同和追随他所有的想法,但是我尊敬他,他想要做到的事情,我觉得好的地方,能够尽力的做一做,还是要做的。” 林意点了点头,也认真道:“既然如此,师兄,说些实际的,在你的修为跌落到无法再形成这种天心菩提之前,你还能无中生有的结出多少颗这样的灵药?” 第七百八十二章 散功 “这便是有些两难之处。” 云棠叹了口气,似乎开始怀念雪峰下那喝酒吃肉时的味道,“若是我能长留雪峰之上,呆到我真元尽失,我看再凝聚上千颗天心菩提也并非难事,但我又不像你,我修为再略微往下跌落一些,这雪峰上我便呆不住了,除非我想将自己直接冻成冰雕,长留此间。” “该不会喊我辛辛苦苦上来,便是在我面前演示一遍,生出这二十几颗天心菩提,然后便就是要我将你带下山?”林意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若真是如此,你这师兄也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云棠愣了愣,“这和厚道不厚道有什么关系?” 林意道:“别人家的师兄,第一次见了师弟,好歹有些厉害的见面礼,你也明明知道,这补充真元的东西,对我又无用。” “你这一口一个师兄,喊得如此热络,原来是惦记这见面礼?” 云棠顿时啼笑皆非,一副直到此时才真正看清了林意的样子。 “冰雕我自然是不想变的,好不容易苦修半生积累起来的真元修为,我也自然不想就毫无意义的散去。”不过作为师兄,自然还是要有些师兄的风范,他收敛了笑意,看着林意,道:“现在对于我而言,还是有个选择,只是比较危险。” “什么选择?”听到危险二字,林意便也认真起来。 “我直接散功,结出些分外厉害的天心菩提,顺便将这棵树也炼一炼带下去。”云棠看着林意,道:“只是我散功之后,便和寻常人无异,你若是不能很快将我带下去,我恐怕会成为修行者历史上第一个成功把自己玩死的入圣境修行者。” 林意皱了皱眉,道:“一盏茶时间能否支持?” 云棠眼睛微亮,“只需一盏茶?” “当然不是指山下,应该是带到不至于让普通人无法坚持的地方。”林意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 “那也够快了。”云棠还是有些怀疑,“一盏茶真的没有问题?” “下去要比上来快一些,而且探过路了,哪些地方能够落足,心里有些数。”林意又认真的想了想,回答了一句,却又忍不住鄙夷道:“又不是你一个人危险,我这么快下去,自然也很大危险。” “那换了你散功试试。”云棠也鄙夷的看着林意,“真正的危险岂止于你能否按约定的时间下去,而在于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带我下去。” “那到底敢不敢做嘛?”林意忍不住一笑。 “试还是要试一下,我的价值岂止这一些天心菩提。”云棠叹了口气,“我脑子里装了多少有用的东西,你哪里去找一名有着入圣境的修为和见识,却有偏偏真元全失的跟在你身边的供奉?” “老狐狸。”林意很中肯的评价道。 云棠微笑道:“小狐狸。” “分外厉害的天心菩提,什么意思?难道说一次散功,你凝出的天心菩提并非数量取胜,而是每一颗之中蕴含的真元惊人?”林意目光落向那棵树,“炼一炼这树又是什么意思,这树还能炼?话说回来,若是要让我又扛着你,再扛着这一棵树,别说是一盏茶,便是十盏茶,我可都未必能安全下去。” “在你上来之前,我已经犹豫了数月的时间,在数月的时间里,我仔细的揣摩了一番,想到了可以不浪费我真元的手段。”云棠难得有些得意的看着林意,道:“说简单些,这棵树和周围的天地也就如一个分外强大的法阵,只要有方法调整这个法阵,自然便能让着法阵产生出自己想要的变化。若是我彻底散功,结出的天心菩提应该是地煞之数。至于你说这树能不能炼…这树既然有如阵枢,早在当年这名修行者手中,已经变成如同法器的存在。金、玉、木、石,无非就是元气凝聚和承接元气的载体,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之后,看着还若有所思的林意,云棠笑了笑,道:“你不是刚刚还在抱怨别家师兄有见面礼,你家师兄便弄些对你无用的东西?那我便炼件对你有用的东西,今后你也不会再有别家师兄的说法。” “对我有用?” 林意微微一怔,旋即眉开眼笑,又认真道:“师兄,其实你说的这天心菩提对我修为无用,但是落在我手中,自然也还是有大用的。” “师尊当年能够出面指点你,也的确是慧眼识珠,你倒是的确和寻常人不同。”云棠很清晰的翻了个白眼。 林意厚着脸皮,假装听不出内里深意,道:“多谢师兄夸奖。” 云棠也懒得和林意说话,他目光只是微微一闪,这洞窟外的天地间便似乎骤然多了些明亮的光线,有柔和的云气一卷,那棵树上先前结出的二十三棵天心菩提全部落在了林意的身前。 林意还未来得及致谢,他的面容便顿时一肃,感觉到一股分外玄妙的气息已经从云棠的身上扩散而出。 这股气息似乎并不猛烈,然而却分外的绵长,就像是有无数无形的丝线从云棠的身体上生长出来,不只是和那棵树相连,而且朝着周围的空间不断延伸,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就像是结成了一张大网,牵动了这一方天地。 林意的感知无法触及到云棠这气息所探的极限,他眯着眼睛朝着洞窟外看去,只看到远远的虚空之中,隐隐透出一些晶光,就像是有无数蝉翼在某个边界重重叠叠的堆叠起来。 一时之间,外面的风声都似乎消失了,这一方天地间的元气法则似乎脱离了外面的天地。 也就在这一刹那,林意的耳中甚至出现了海浪拍击岸石般的轰鸣声。 他的感知里,云棠体内的真元如河流决堤般滚滚流淌出来,于此同时,洞窟外那棵树上不断裂响,无数冰雪首先崩裂,从树身上脱落,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树皮也片片脱落,就如同无数灰色的蝴蝶从树身上飞出去。 树皮脱落之后,树干随即崩裂。 这树干竟然是金黄的色泽,但崩裂的刹那,裂口的边缘却像是遭受了雷击般骤然焦黑,只是裂口深处却不断涌起红光,也就是十数个呼吸之间,这树干也彻底风华般,片片碎裂,噗噗噗不断掉落。 树干之中所有的红光,却不断朝着树根处汇聚,最终树根处只留下一截树心,长约九尺,又像是一柄钝头的剑,又像是一根长扁尺。 这截树心还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因为它的表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鲜红色的果子。 第七百八十三章 一方天地 这些果子灵韵十足,散发出的一圈圈荧光之中,竟是隐隐形成一些奇秒的符纹。 “走!” 林意还在震撼之中,突然听到身旁云棠嘶哑的一声轻呼,他身体微微一震,顿时反应过来,将身前所有天心菩提收入袖中,伸手一揽,直接将已经浑身气机衰落的云棠背在身上,朝着洞窟外窜了出去。 他的身体一窜出洞窟之外,左手顺势一抓,就直接将那截表面密密麻麻布满鲜红色果子的树心从山石之中拔了出来,接着顺势朝着下方掠去。 他心中算计着时间,这一连串的动作敏捷如猿,比起绝大多数修行者在平地上的动作还要迅捷,但是拔出这根树心的刹那,他便着实吃了一惊。 这些鲜红色的果子看上去极为柔软,内里的果浆似乎随时要炸开果皮溅射出来,然而他手掌接触到的刹那,却发现如同晶石般坚硬,而且果皮上不断震荡的气息,竟是震得他的手掌有些麻痒。 与此同时,这些果子内里受到他气息的震荡,竟是发出并不响亮,却偏偏让人觉得宏大的轰鸣声,就像是远方有雷音不断在传来。 他以前在建康城里读书时,看到过有一些典籍之中记载,有些最为顶级的灵药内里的灵气太过凝聚,互相挤压震荡之间,可发出雷音。 他之前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但现在听到这声音,却是发现古人并没有欺骗他。 除了这些果实之外,现在被他硬生生从山体之中抽离出来的这根树心也是十分奇特,明明刚刚拔出来时轻飘飘的,就如一根芦苇杆一般似乎毫无分量,但此时他抓着这根东西往下掠去,他只觉得好像这根树心依旧和洞窟口外的那一方天地气机相连,他抓着这根树心,直觉自己就像是抓住了一柄无比巨大的伞,而且这伞不断兜风,似乎笼盖住了这一方天地的所有元气。 而在下一刹那,这种牵牵连连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扯住了一张巨网,形成这张巨网的丝线甚至超出了他感知的极限。 这种感觉,就像是刚刚云棠散功时,他直接抓住了云棠,直接抓住了这一方天地一般。 这简直不是抓一根树心,而是始终牢牢锁住这一方天地的气机,将这一方天地从整个天地之中硬生生的切割出来,然后他牢牢的拖着这一方天地一起下山一般。 他原本体内气血彻底活动开来,此时体内力量爆炸,也已经看准了每一个落脚点,但此时随着手中这根树心的诡异元气牵扯,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扯得从这冰峰上震荡出去。 一时间他动作骤然变慢,吓得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忍不住道:“师兄,你是想坑死你师弟还是坑死你自己,方才和你说扛一棵树就未必来得及,你现在倒好,让我扛着一片天地下山?” 他这着急发问,却听不到回音,转头间只看到云棠的脸色发紫,嘴唇发乌,张开了嘴却是被寒风倒灌,云棠似乎连连用力,想要对他说话,却是非但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似乎无法呼吸。 林意有些醒悟过来,知道寻常修行者若是不用真元,恐怕根本无法在这种高度迎着风呼吸,他马上略微侧转过身体,让云棠的脸面转向背风面。 云棠如同快要渴死的鱼一般艰难的动着鼻翼和嘴唇,看似好不容易能呼吸些空气进去,但要说话却似乎不能,只是看着嘴型,林意却猜出他似乎在不断的说个“丢”字。 “你的意思是先丢下去再捡?” 林意有些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想要将这根树心先丢向下方一处,但心头电闪之间,身体却是突然停顿,就在下一刹那,他的肩膀两侧浮现出淡淡银光,一团柔和的元气,瞬间弥漫云棠全身,如同一个气泡将云棠包裹起来。 云棠本身已经将近窒息,而且浑身都有种被冻僵的感觉,但此时这银色元气一裹,他顿时觉得浑身压力一松,尤其外面的寒意都瞬间被排除出去。 他虽然不如林意肉身强横,但毕竟是入圣境的修行者,即便失去真元,他的肉身依旧比起寻常人强大许多,此时对于他而言的最大敌人便是这极度的寒冷,此时寒意被尽数排除在外,这股元气之中又似乎带着林意体内的暖烘烘的热力,即便空气依旧稀薄,但他却感觉自己已经从死亡线上走了回来。 “赫…赫…” 他连喘了几口粗气,吐出些肺中的浊气,终于恢复了顺畅的呼吸和说话能力,“你不是没有真元,这元气怎么古怪,怎么好像是某种特殊的真元?” “这说来就话长。” 林意无奈的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根树心,道:“只是我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难道要在这里听我说这是什么?现在这东西怎么带下去,难道真的将它丢下去一段再捡起来,万一不巧落入冰裂之中,我可是捡不起来。” “你这元气能一直裹着我?” 云棠感到包裹着自己的这些银色元气似乎极为坚韧,而且并不散失,他便更加惊异。 “你若是愿意停在这里,想要多久都可以。”林意想到他方才就像比死还难过的样子,现在却是反而不急的模样,便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边说边小心翼翼的继续往下掠去,让他有些惊讶的是,他的动作缓慢下来之后,手中这根树心对于这方天地的牵扯感却没有那么强烈。 “这东西就像是始终携带着这一方天地,只是难道和带动它的快慢有关?” 他现在直觉云棠在自己的剑元包裹之下,也似乎并没有生命的危险,他便索性暂时停顿了下来。他这一停顿下来,果然又觉得自己手中的这根树心轻若无物,丝毫没有牵连周围的天地元气。 但接下来,他试着挥动起手中这根树心时,那种感觉便顿时生出。 “你猜的不错,不过我劝你不要在这地方试,否则引起雪崩,到时候就不是我坑死你和我,而是你把我和你坑死了。”云棠叹了口气。 “看来你也死不了,那我便慢慢走下去了。”林意笑了笑,说是慢慢走,其实也不慢,只是不像方才那般急切。 “师弟,方才我让你丢,你竟然还要犹豫一下,我真是有些寒心。” 云棠此时也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故意道:“而且你有这样的特殊真元,先前也不和我提起,倒是让我左右为难,生怕自己自作自受,丢了性命。” “师兄,这是帮你练练胆,省得你太过胆小。”林意哈哈一笑,也不说自己只是习惯蛮力,只是一时并没有想起。 云棠叹息道:“师弟,我看是你太过贪财。” “怎么可能。” 林意摇了摇头,看着手中这根树心笑道:“世上有什么钱财可以比得上这根东西。” 第七百八十四章 影子 党项境内诸多雪峰雪线之上的空气比起世上绝大多数地方的隆冬还要寒冷,即便是在雪线之下,冰川的融水形成的溪流之中,也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到许多晶莹的轻薄冰片。 这些冰片随着水流行走,因为溪水的温度也极低,所以往往经过很长的路途,才变得越来越薄,渐渐有如漂浮在水面上的薄絮,最终才消失不见。 在黑暗之中,这座雪峰雪线之下的某一段溪流之中响起了异样的声音,一名身披着玄甲的男子直接趟过了溪水,走向前方一处避风的洼地。 这名男子身上的玄色铠甲看上去极为厚重,他的脚步每次落下,都会在冻土的表面留下一道极深的足印,只是看他的神态十分轻松,这件玄甲对于他而言却似乎和寻常的布艺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面容十分普通,只是一双眉毛却分外的浓密,在黑暗之中都显得油黑发亮。 洼地的中央自然蓄着一些清水,清水的周围生长着一些开着黄色小花的灌木。 这些花朵在寒意之中显得分外的倔强,即便只有米粒般大小,但在这种冻土之中,依旧给人分外鲜艳亮丽的观感。 这名男子的神情极为坚毅沉静,他的目光只在那些黄色小花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迅速挪开,朝着洼地另外一头的左侧落去,与此同时,他毫无情绪的说道:“出来罢。”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看似空无一物的夜色之中渐渐泛起肉眼可见的波纹,白月露的身影从黑暗之中慢慢显现出来。 看着是一名女修,这名男子有些意外,他微微蹙眉,沉吟道:“你便是林意身边的那名女修?” 白月露看着这名男子,从这名男子身上玄色铠甲上隐隐透出的乌金色光星,她迅速判断出了这名男子的身份,道:“阿柴谆将军?” 这名男子并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 白月露也点了点头,道:“上面那人真的是魔宗部众?” 阿柴谆看着这名修为明显弱于自己,然而面对自己却没有丝毫恐惧的女修,他自嘲的笑了起来,道:“当然不是…若真是一名魔宗部众,我只是单纯给你们提供讯息,当然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那是谁?”白月露看着他,很直接的问道。 阿柴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只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魔宗部众不会有他那样的神通,除非他就是魔宗。” “那不会是魔宗。”白月露摇了摇头。她很确定,此时魔宗在北魏境内,不可能飞到眼前的这座雪峰之上。 “你们和夏巴萤结盟,想必已经知道了天心菩提的存在。”阿柴谆的目光离开了她的身体,移向雪峰的高处,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天心菩提并非来自吐古浑,而是来自这座雪峰之上。” 白月露微微一怔。 阿柴谆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虽不知道这人的真正身份,然而我之所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却是承蒙此人的恩惠。所以这人要见林意,今夜我便很忐忑。” “是生怕这人杀了林意,你接下来便必须和夏巴萤以及铁策军为敌,还是生怕这人选择林意,取代你?”白月露平静的说道,她也看向雪峰的高处,她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在雪线之上的某处,她也已经看到了细微黑点移动的轨迹,虽然以她的修为和目力依旧看不清楚,但她却觉得那就是林意。 “我都怕。” 阿柴谆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我最怕便是连谈一谈的机会都没有。” “怕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甘不甘心?” 白月露的目光从那个移动的黑点上并不移开,她轻淡的说道:“我从许多人口中听到对你的描述都是一致的,吐古浑的阿柴谆大将军,是极富有野心的存在。你手握二十万重兵,会甘心直接和细封氏一样,拜投在林意和夏巴萤之下?” “原本面对夏巴萤,我当然不会甘心,只是有了林意和铁策军,我不甘心,恐怕也无法战胜,那不甘心又有何用?”阿柴谆又自嘲的笑笑,道:“所以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亲手杀死吐古浑皇帝。” 白月露有些意外,她从雪峰上收回目光,然后看着他,问道:“是什么深仇大恨?” “我当年最爱的一名女子,被迫成了他的妃子。”阿柴谆微垂下头,声音微冷道:“更何况他还不怎么懂得珍惜。” 白月露道:“若只是这样的请求,林意不会拒绝。吐古浑皇帝和他非亲非故,被谁杀死,或者病死,或者老死,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人会在意。” “那我便在军营之中等着您和将军的到来。”阿柴谆颔首为礼,只是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过身去,沿着自己来时的脚印走去。 白月露若有所思,再转头看向雪峰时,她便已经隐约看得清林意背着一个人的身影。 …… 阿柴谆趟过了来时的那条漂浮满轻薄冰片的溪水,他的面容依旧坚毅沉静,但是脸色却越来越变得冰冷,渐渐他的脸上似乎也敷满了轻薄的冰片。 在这座雪峰的山脚下,他缓缓转过身去。 在他此时所站的位置,已经完全看不清白月露的身影,只是他的眼中,却闪现出更为异样的神色。 “告诉魔宗大人,我见过这个女子,只是她没有看见过我的脸。” 他冷笑起来,对着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一名浑身笼罩在黑色袍服之中的修行者轻声说道:“那是在北魏,这名女子…既然她还活着,那她在当年便是应该成功的活了下来,成为了元燕的影子。” 浑身笼罩在黑色袍服之中的修行者身体微微一震,他也并未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缓缓的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往后退去,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阿柴谆继续朝着远处军营的方位走去,他的确是很有野心的人,所以他敢于和任何魔鬼做交易。 第七百八十五章 最后一根稻草 “元燕的影子?” 魔宗看着手中的密笺,他无限感慨的抬起头来,这封从党项境内以最快速度传递到他手中的密笺在他目光离开的刹那,便在他的手中化为灰烬。 贺兰黑云垂首站在他的身后,她很明白魔宗此时的心情。 她的情绪甚至比魔宗还要复杂。 早在北魏迁都前的很多年,北魏皇帝就已经充分的认识到了迅捷而可靠的军情传递的重要性,在当时,北魏皇帝掌控军情的枢密院的组织便已经十分严密。 至于后来和枢密院合二为一的元燕和元燕的影子,两者原先其实没什么关系。 北魏的顶级权贵,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从很多年前开始便有培养自己替身的习惯,在很多并非一定要自己出席的场合,或者一些很危险的场合,这些权贵往往隐于暗处,反而让自己的替身顶替自己的位置。 元燕最初在很多北魏权贵看来,只不过是外面捡来的野孩子,只是北魏皇帝和皇太后,却似乎从那时候开始就看到了她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依旧按照北魏皇族的最高规格,为她挑选了她的影子。 事实证明北魏皇帝和皇太后是对的。 无论是元燕,还是元燕的这名影子,在北魏迁都之后便很快的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以至于北魏皇太后将整个枢密院交到了元燕的手中,而元燕和她的影子也并未让她失望,在今后的数年里,她们在南朝都迅速的建立了一个完善的军情收集和传递的组织,就像北魏枢密院在南朝的投影。 在很多北魏人的眼中,元燕的影子甚至比元燕要来得可怕,尤其是那些知道皇族影子挑选过程的北魏权贵,更是明白元燕的这个影子是通过了什么样的残酷挑选,才最终成为元燕的影子。 只是那些人,都不会有魔宗和贺兰黑云了解。 因为北魏皇族的影子的挑选的一些环节,原本就出自魔宗的手,而贺兰黑云,也曾经是元燕影子的候选者之一,或者更准确而言,她是被淘汰的影子。 在北魏皇族的挑选过程里,被淘汰的影子的宿命便只有死亡。 只是她活了下来,因为魔宗。 元燕的影子最终是谁,连她都不知道,连魔宗都不知道,然而谁会想到,元燕的影子竟然不在北魏,竟然会在他们无比重视的林意的身旁。 “她是胜利者,你是当年的失败者。” 魔宗感到了她此时复杂的情绪,他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平和的看着她,道:“但在处理这些事情上,我不希望你带着想要证明什么的情绪去做事,任何不该有的情绪,都会导致错误的生成。” 贺兰黑云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有些时候,成功和失败并不意味着优劣,只在于规则,而规则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们要成为的,便是制定规则和打破规则的存在。” 魔宗淡淡的笑了笑,“按照皇太后的喜好和意愿,那人成为了元燕的影子,但我挑选人有不同的标准,所以在那些人里面,我挑选了你。你自然不会不如那个影子。” 贺兰黑云再次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不需要说这么多。” 几乎没有人敢对魔宗这么说话,更不会有人嫌弃魔宗多话,然而此时魔宗听到她的这句话,却是反而笑了起来。 “应该是在我去眉山的时候,她便和南朝的这名年轻将领走到了一起。” 魔宗认真的想了想,有些敬佩道:“那时候的林意,不过是一名修为低微的无名小卒,我都根本看不入眼,所以我在眉山之中找了些年轻人,他却都不在我的视线之中。能在那种时候,便选择林意作为自己在南朝的伙伴,元燕的确值得尊敬。” 贺兰黑云眼中复杂的情绪已经完全消失,她觉得元燕是否值得尊敬也是废话,对于她而言,元燕一直是最为难缠的对手。她想了想,道:“能在那种时候便被元燕看重,甚至将自己的影子都派到了他的身边…”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接着道:“而且连陈宝菀,萧淑霏都和他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这林意的确不同寻常。” 魔宗沉默了片刻,道:“是我的疏忽。” 贺兰黑云看了他一眼,异常简单干脆的说道:“要杀了元燕吗?” “林意身旁的那名女子是元燕的影子,但对于北魏皇宫里的那名老女人而言,元燕便是她的影子,是她的替身,是她在北魏行走的化身。” 魔宗微讽的摇了摇头,道:“若是直接杀了元燕,在她看来和直接杀死她没有什么区别,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和我决裂,我尚且承受不了这样的怒火。” 贺兰黑云微微垂首,表示认同。 魔宗转过头去,看着天边的流云,淡淡的说道:“元燕和她一样,最难对付,只是在于她们的身份,但只要斩断了她们的所有触手,她们也搅不起多少的浪花。” 贺兰黑云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只是她明白魔宗还有话说,所以她依旧安静的听着。 “没有会突然无缘无故消失在世间,北魏那座新修的大庙里,有些外来人。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些人恐怕来自南朝。”魔宗平静的说道:“那些人也必须死。” 贺兰黑云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再次点了点头。 魔宗的脸上却是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故事?” 贺兰黑云道:“听过。” “在我和剑阁之间,南朝皇帝原本难以取舍,但元燕安排在林意身边的这一手,却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魔宗道:“以南朝皇帝的性情,他无法忍受林意这样的大将,和北魏长公主殿下暗通有无。” “所以让阿柴谆什么都不要做,他想要的,都满足他。” 魔宗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浓烈了起来,但是却莫名的显得有些残忍,“党项和吐古浑那边,也什么都不要做,林意变得越强,这根稻草就越重。” 第七百八十六章 无法承担的后果 月光从窗棂间洒落进来,甚是清淡。 送到元燕面前的饭菜也可以用清淡来形容。 北魏的皇族和党项的皇族多少有些血缘关系,原先在很多方面都有相同的特质。 党项的出产相比中原王朝自然显得匮乏,但饮食起居却反而更加奢靡。 北魏的皇族在迁都至洛阳之前,平时用度的奢靡程度比党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迁都到洛阳的过程之中,北魏皇帝乘着一些皇族叛乱,乘机将所有的皇族和权贵门阀都收拾了一遍,他和皇太后带头,整个北魏便行节俭之风,一些士族因为节俭而受褒奖,许多官员纷纷效仿,都尝到了甜头,不过数年,整个北魏从上至下,奢靡之风便消失于无形。 此时送到元燕面前的饭菜,不过是一碗黍米饭,两碟菜蔬,一碗肉糜汤。 当然这肉糜汤并非凡品,是以豹胎、鹿筋等主材为糜,汤料之中添加了数味对修行极为有益的灵药,但这是在北魏帝王家,这样的饮食丝毫没有顾及口腹之欲。 饮食虽然简朴,但个中环节自然十分考究。 这一碗肉糜汤出自宫中药师之手,最终端到元燕面前,还需经过五人的查检,在端到元燕的面前之后,需要在盏茶时间内饮尽,这样才能发挥最好的药力。 元燕自幼便没有锦衣玉食的享受过,她对于饮食也并没有什么追求,平日里需要思索的事情太多,这样的药羹送到她的面前,她一般是直接数口便喝光。 然而今夜,她身穿华贵盛装,垂头看着月光和烛火照耀下的这碗药羹,却并没有端起这碗药羹的打算。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看向恭谨的站立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那名宫女,问道:“怎么会这样?” 此时她的身侧左右还各站着一名宫女,这两名宫女也很惊诧,因为即便是她们,此时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碗药羹里漂浮着一根头发。 这两名宫女很清楚最终端来这碗药羹的宫女是何等的心细,既然她们都可以看到那碗药羹里漂浮着一根发丝,那端来这名药羹的宫女自然不可能看不到。 且不论前面检视的那几人看时有没有这样一根发丝的存在,这碗药羹最终端到元燕的面前时,存在着这样一根头发,便是很诡异的事情。 寻常人的汤碗里有一根发丝,只是很小的小事。 然而此时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元燕的面前,却不会是小事。 那名宫女深吸了一口气,她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抬起头来,想要说话。 然而在她抬起头来的刹那,她的身体就已经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名宫女的身体就急剧的往外膨胀,然后直接变成了无数细小的血肉碎粒。 并非是炸裂,而是彻底的粉碎。 她的整个身体,被一种蕴藏在她身体里的磅礴力量彻底由内向外摧毁,瞬间消失。 这股力量并没有往外肆意的扩散,而是禁锢在一丈的范围之内。 在元燕和元燕身边两名宫女的视线里,这名宫女就这样直接消失了,在她消失的地方,就像是被人凭空泼洒了一大桶红色的颜料一般。 然而真实的血肉毕竟不是颜料,那股早就隐匿在宫女体内的磅礴力量虽然并未往外扩张,然而刺鼻的血腥气,却是瞬间充斥了这处静殿,朝着外面散逸而去。 两名宫女的面色变得苍白无比,她们第一时间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喉咙里挤出的两声尖叫,还是无比突兀的传了出去。 连绵的警鸣声和低喝声以及破空声不断响起,数十名修行者在数个呼吸之内便已经团聚在这殿外。 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率先进入了这座静殿,他们看着那名宫女消失的地方,看着地上无比粘稠的鲜血,以及鲜血之中无比均匀的骨屑和碎肉,面色变得和那两名宫女一样的苍白,他们见过许多残酷的杀戮,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感受着杀死这名宫女的强大力量,他们的胃部还是不断涌起强烈的不适之感。 元燕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那滩鲜血,这种平静冷馍甚至让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都心生畏惧,然而她的衣袖之中,她的双手指甲因为过分用力,已经刺穿了她的双手手心。 并非只是因为恐惧和愤怒。 能够作为最后一名为她端上羹汤的人,自然是她在这皇宫里最为信任和依赖的人之一。 这名宫女平日里看似只负责她的膳食,然而从南朝传递而来,很多至为重要的情报,便只有这名宫女知晓,只有这名宫女会传递到她手中。 她无法想象,这名宫女是承受了什么,才会被迫端着这样的药羹到了她的面前,然后被迫在她面前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去。 让她此时无比痛心的是,她觉得这名宫女最后那抬起头的一刹那,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甚至是要乞求她的原谅,然而这名宫女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出口,就直接在她面前死去。 这名宫女并非弱者,能够用这样的手段杀死宫女的人,在北魏找不出几个,而能够让宫女以这样的方式死在她面前的,便应该只有一个人。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 她霍然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想要看向宫中永宁寺的方向,然而在下一刹那,她却是硬生生的忍住,她的身体显得无比的僵硬和沉重。 她的心往无尽的寒窟之中堕去,她的浑身无比的冰冷。 她知道,若是魔宗出手,那她此时无论再做什么,都应该救不了在永宁寺中静修的容意等人。魔宗不会给她挽回的时间。 她此时还不明白,为什么魔宗会突然动手,但她此时所真正害怕的,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承担的后果,是林意将那些人交给了她,而那些人在这里死去,那她如何面对林意,如何给林意交待。 …… 永宁寺里十分静谧。 一群麻雀正从远处的街巷之中飞来,落在一栋未完工的佛塔之上。 这栋佛塔的木梁还未上油漆,散发着松木的香气。 第七百八十七章 哪来如果 一名短发年轻人正在这栋佛塔下的台阶上用着晚餐,附近不时有工人路过,有些是已经吃过,有些也正敢去开伙的地方吃东西,所有看到这名年轻人的工人,都是很尊敬的和他打了招呼。 这名年轻人也不断放下手中的筷子,微笑回礼。 永宁寺里修炼佛塔和寺院的所有工人都不太清楚这名年轻人的身份和来历,他们只是隐约知道这名年轻人姓意,可能来自北魏和南朝边境的某个州郡,之前在白马寺。但无论是负责督造的那些大人,还是他们这些工人,却都对这名年轻人十分尊敬。 因为这名年轻人在一些建造的过程之中展现了卓绝的能力,光是眼前这座佛塔,在按照图录施工的数十日之中,这名年轻人都至少看出了三处堪称致命的失误,而在之前永宁殿刚刚动土之时,这名年轻人便直接让负责督造的那些大人将永宁寺的地基往北移动五丈,那些负责督造的大人和数名大匠师都不能理解,但后来重新勘测的结果,便证明这名年轻人的主张极为正确。 若是按照原先的地基,永宁寺的地基非但无法完工,甚至会形成最为忌讳的“阴涝”。 永宁殿原先的选址地基之下,不只是有一片坚硬的无法破碎的石方,而且有一条前朝水利遗留下来的暗河,也正巧在这片区域通过。 在整体的建筑物布置,一些院舍之间的空气、水气流通,甚至一些纹饰的美感上面,这名年轻人都有着不凡的造诣,他的一些建议和提点,让那些拥有丰富经验的老匠师都十分受用。 在那些老匠师看来,这座永宁寺不说这座佛塔的雄伟壮观注定冠绝整个北魏,在小型气候上,也会是之前所有佛寺难以媲美,这永宁寺的绝大多数禅院,都将会是整个洛阳夏日最为凉爽,而冬日最为温暖的所在。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年轻人还很谦逊,对每个工人都极为和善。 …… 这名年轻人手中木饭盒之中的饭菜也很简单,数片肥瘦不一的猪肉,一个白煮的鸭蛋,两三种菜蔬。 他慢慢的咀嚼着这些饭菜,听着身后塔上那些麻雀的叽喳,耳中隐约听到两名工匠的对话,一名工匠说这些麻雀老是飞来飞去,哪怕不在这里筑巢,便是拉了不少鸟屎在这些木料上面,到时候上漆便诸多麻烦,还不如索性拿一口网来把这些麻雀捕了顺便打个牙祭。而另外一名工匠说,若是在平时也就罢了,这建造佛寺,督造的饮食不限荤腥已经算是好了,要再杀生,这恐怕不妥,更何况这些鸟雀是来佛寺之中沾光,只是为了些鸟屎,你就想要将它们一锅端了,那也不怕将来佛祖怪罪。 这年轻人听着觉得有趣,嘴角刚刚微微上扬,身后那座佛塔上高处,这些鸟雀却是突然纷纷惊飞。 这名年轻人诧异的抬起头来,并未看到那佛塔上有什么异常,心中刚刚浮现难道这些鸟雀竟然听得懂人言的念头,他眼睛的余光里,却看到一侧的道上走来了一名黑衣女子。 这名黑衣女子五官异常立体和精致,既不像是北魏人,也和南朝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尤其是她的脖子分外白皙细长,让这名年轻人一眼看见,便联想起水中的天鹅。 在这片施工已经许久的寺庙之中,这名年轻人从来没有见过这名黑衣女子,只是看着这名黑衣女子气度非凡,而且这片寺庙原本就位于北魏皇宫之中,寻常人也不可能进得来,他便下意识的觉得这名黑衣女子是皇亲国戚。 只是这名黑衣女子显然不是闲逛,她径直穿过堆着木材的杂乱通道,走到这名年轻人面前。 她看了一眼这名年轻人手中的饭盒,也不说什么,只是平静的缓缓抬头,看向这名年轻人身后的佛塔。 “我听说这座佛塔原高不过四十九丈,但因为你的指摘,那些匠师最终更改完成的图录,这座佛塔便能够建造到九十丈?”她的声音响起。 这名年轻人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放下了手中的饭盒,站直了身体。 他也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那些惊飞的麻雀。 那些麻雀在永宁寺的外围飞翔,却始终不敢再飞进来。 这些麻雀不敢再飞进来,只是因为这名女子。 “你的杀意很浓。” 这名年轻人先说了这一句,然后也侧转身体看了一眼那座佛塔,道:“你说的不错,这座佛塔建成之后,举高九十丈,共九层,登塔可观百里。” “原来精通法阵的人,用于这些土木建造,也是不俗。” 这名黑衣女子目光依稀停留在这座虽只完成了十数分之一,但已经可以充分感觉到巍峨壮观的佛塔上,想象着它完成的模样,然后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只是你应该不姓意,应该姓容?只是令我不解的是,按照我先前的可靠情报,你在钟离之战之后,应该是跟随在了韦睿的身侧,若是我所猜不错,韦睿是当世法阵大家,林意让你跟随韦睿身侧,便是要让你从他身上学习更多法阵手段,你为何又辗转来到了这里?那比你先来这里的人里面,有一个应该是王平央?” 短发年轻人听着这些话语,他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他是容意。 和钟离之战时相比,他的面容变得坚毅了许多,甚至显得方了一些,他的身上也再没有那种青涩的秀气感觉。 他站立在塔基上,身体就像是佛塔上的那些松木一样沉稳。 “所以你应该是魔宗的人?”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名黑衣女子,认真的反问道。 这名黑衣女子便是贺兰黑云,听着容意的这句反问,她没有否认,只是有些奇怪,她看了容意一眼,道:“既然你猜得出来,为什么我从你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恐惧?” “如果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会发现我们的真实身份,我或许会回答你这个问题。”容意说道。 贺兰黑云长长的睫毛富有生气的跳动起来,她感知着容意此时的气息,确定对方是真的没有一丝畏惧,她心中便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其实你们和林意没有资格骄傲。”她忍不住说道:“钟离之战,其实如果没有叶暮峪,林意和你们就已经死了。” 容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哪来那么多如果。 更何况她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不害怕,根本就不是因为钟离之战令他骄傲。  第七百八十八章 大阵 他现在已经确定贺兰黑云是魔宗部众,他也断定,既然对方敢直接出现在这里,而且丝毫不掩饰强烈的杀意,这便意味着今日必定有异常残酷的一战,不过在这北魏皇宫里,对方若不主动出手,他当然也不可能直接悍然的抢先出手。 “你为什么骄傲?” 从眉山到钟离,再到边军,再到北魏,他曾从无比的自傲之中跌落尘埃,又经历过无比残酷的生死绞杀,又见识过边军的视死如归之下的无奈和悲愤,他本像是一柄出色的剑胎,已经经历了无数洗练,他虽然依旧年轻,然而已经不复以前的稚嫩,此时面对贺兰黑云这种必定强大和可怕的对手,他沉静的脸上反而出现了一丝戏谑的神色。 这一句是赤裸裸的挑衅。 然而这句话在此时却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能够成为追随魔宗的任何一名部众,自然都是极为非凡的人物,然而这些人越是因魔宗而强大,就越是对在意魔宗的看法。贺兰黑云之前刚刚和魔宗有过一次对话,那次对话的重点便是元燕的影子,远在党项的林意身边的白月露。 元燕的这名影子对于魔宗而言,是突然打开僵局的突破口,所以魔宗提起这个影子的时候,语气里不乏欣喜,但那次谈话,魔宗没有注意到,这有关贺兰黑云的自尊。 因为无论如何,贺兰黑云和白月露相比,都是当年竞争者之中的失败者。 哪怕魔宗说她是他选择的人,却依旧无法掩饰她当年输给白月露的事实。 而且若是没有魔宗,她当年也早就是和那些失败的竞争者一个下场,她的尸骨都恐怕已经在城南的那座荒山里腐烂。 这些年魔宗的名声,自然也建立在她和其余魔宗部众的成就之上,只是若是面对白月露,她自然没有骄傲的资格。 哪怕面对此时容意的这一声嘲讽反问,她似乎也没有任何反驳的资格。 因为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和钟离之战相比。 不管有多少意外,对方都是在钟离之战之中幸存,并获胜的南朝修行者。 只需这一件,便可压过她所做的任何事情。 对方的这一句反问,让她觉得自己之前的那句话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无法容忍这样的羞辱。 她心中的怒火不可遏制的燃烧起来。 她原本还想多说些话,因为她觉得面对容意这样的年轻人,只要多说些话,以她的能力,便应该可以从中获取更多有用的讯息。 然而她现在改变了主意。 她决定要马上杀死此人。 在她的计划里,她也只需亲手擒住或杀死此人,这永宁寺中其余从铁策军之中来的人,自然会有其他的修行者对付。 所以就在这一刹那,她的眼神变得极其的专注。 她眼前的世界里,所有那些建成和未建成的佛舍、寺院,那些横卧堆积于地的巨木、乱石,甚至容意脚下的石阶,身后那座未完成的巍峨佛塔,全部都消失了。 她的眼睛里,只有容意和一些按照固定线路在行走的元气轨迹。 专注,很多人都有,只是她分外的强。 她的黑发瞬间在身后狂舞,黑发的色泽随着她体内真元的飞快往外流淌,就像是瞬间加深了此时的夜色,她的身体,似乎瞬间和整个黑夜融为一体。 容意平静抬头,作为后出手而被迫应付的一方,他自然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气度和自信。 他身前台阶下的地上,数十根横卧在地的石柱骤然发出轰鸣,对着他的一端微微仰起,就像是活物一般给人就要朝着他扑来的感觉,然而真正的杀意却来自他的身后。 就在他脑后的夜色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黑点。 这个黑点就像是虚空之中长出的触角一般,迅速扩大,以惊人的速度刺向他的后脑。 即便感知到了脑后出现的这股元气力量之中荡漾的神念境味道,确定这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黑衣女子和之前遭遇的所有魔宗部众一样,也已经是神念境的存在,容意此时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震惊情绪。 对于他而言,这是理所当然。 也只有神念境的修行者,才有资格来杀他和王平央这种从钟离之战之中活下来的修行者。 面对这种神念境的力量,他的身体甚至就根本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只是动了动念,一道轻渺的气机在他足底轻震。 只是最多如寻常黄芽境的修行者的气机牵引,他脚下的石阶深处却响起了诸多的回应,就像是有无数巨兽在咆哮,又像是有无数巨浪在穿行。 但声音只是声音,真正的力量却来自于周围的高处。 数十点耀眼的光星同时从四面八方而来,以比流星坠地还快的速度,同时冲击在他脑后那虚空之中生出的黑色触角上。 那道黑色的触角在空中骤然静止,啪啪啪啪,它和它身后的空间里,响起了无数密集的爆响。 贺兰黑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她此时还没有时间去感知瓦解她力量的这些威能到底来源于何处,但她已经无比清晰的认知到,对方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轻而易举的瓦解了她的全力一击。 她只是皱起了眉头,看似也没有动作,然而这一刹那,她体内的真元便已运动了无数次。 她的身前,瞬间出现了无数道黑色剑气。 这些剑气都散发着晶莹的光泽,完全如同实质。 若是林意和白月露在此,他们会认得这便是隐剑山宗的凝气成剑的手段,但比起齐眉的真元凝剑,此时贺兰黑云的这种瞬间形成无数剑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很显然,她和魔宗已经对这门手段做出了改进。 然而容意的反击却来得更快。 当他脑后的那道黑色触角发出密集爆响,被瓦解的这一刹那,他呼出了一口气。 有风起。 所有悬挂在那些僧舍和寺院的廊下檐尖的铜铃和鸟兽类镇舍悬件都动了起来,在一瞬间,全部动了起来,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永宁寺中无数声悦耳的声音融成一声。 一股难以想象的冲击波冲在贺兰黑云的身上,以及她身前的那些剑上。 她紧紧的咬着双唇,嘴角却沁出一丝血丝。 她身前的那些剑无法寸进,晶莹的剑身上布满裂纹,片片碎屑飞散。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那些铜铃和鸟兽类悬件上,而是落在了很多僧舍屋檐上的屋瓦上,落在了很多梁上的繁复花纹上。 她有些难以相信,对方竟然将整个永宁寺,营造成了一个属于他的大阵。  第七百八十九章 他的天地 在永宁寺的东北角,僧众原先取水的水井畔的僧舍间,走出了一名老者。 这名老者穿着漠北那些挑拣陨铁的商人常见的翻毛皮袍子,手中却提着一柄南朝姑苏一带常见的二弦琴,这种不同寻常的装束在他的身上却显得分外和谐统一。 当贺兰黑云最初动手的那一刹那,这名老者抬起头来,他始终半眯半睁的眼睛里出现了些赞叹的色彩。 若是真正比斗起来,他自然不会不如贺兰黑云,然而贺兰黑云比他年轻太多,最为关键的是,他十分清楚这些年魔宗虽然看重贺兰黑云,但却并未给予特殊的关照。 这些年来贺兰黑云的成长速度,一直都远超他的预料。 然而当这些悦耳的钟声同时响起的刹那,这名老者的手指几乎下意识的扯住了那两根琴弦。 他的二弦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是一股可怕的威能,却随着他手指下意识的震颤,在两根琴弦之外形成了实质的波纹。 感受着笼罩全寺的磅礴气息,这名老者十分动容,他压抑住了自己要动手和这道法阵相抗的欲望,因为在今夜的计划里,他的敌人并非是贺兰黑云此时正在面对的那名年轻人。 而那名年轻人的实力越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便意味着他要面对的对手,恐怕也会超出他的想象。 …… 那些黑色的晶莹剑气碎屑在片片飞散掉落时,并未直接化为一道道滚滚的元气,而是变成一缕缕深青色的气焰,深青色的气焰互相撞击,竟是撞击出更细微的深青色飞屑,就如同野草被搅碎时产生的草屑。 看着面前不远处的这些异状,容意坚毅平静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改变,这的确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从南朝边军离开到这里时,他已经汇聚了南朝最强大的阵师的所长,而到了北魏之后,他又有新的际遇,这座永宁寺的建造过程,是他揣摩数家所长的学习过程,同时也是他的实践和试炼过程。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知道他在过往的许多时日里,在这座永宁寺里布下了多少道法阵。 容意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的恐惧,便是因为这整座永宁寺便是他独有的天地,他很确定,没有任何神念境的修行者,能够在这座永宁寺里将他击败。 他感知得出贺兰黑云的愤怒,而且他知道此时的贺兰黑云更加愤怒,只是这和他无关。 哪怕贺兰黑云是一名面容精致,很令人怜惜的年轻女子,但他在钟离城和边军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和杀戮,看到了太多的无奈和悲壮,所以对于他而言,敌人就是敌人,魔宗部众就是魔宗部众。 当这些黑色的剑气被钟声齐鸣镇压的刹那,他的第二道反击也已经开始。 轰的一声巨响。 贺兰黑云身后的地面上瞬间涌起无数道尘浪! 她身后的地面,是这座佛塔和前方大殿相连的大道,其中还有跨越一个放生池的三道石桥,这条大道的正中都用巨石铺就,青玉般色泽的巨石上都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莲纹以及庄严的游龙。 这座永宁寺将是整个北魏最为壮观,最为体现匠师精湛技艺的皇家佛寺,佛塔将是有史以来最高,这些道上的浮雕也将是最为华美,只是这些浮雕还并未真正完工,绝大多数浮雕还欠缺最后的打磨以及精修,所有的花纹之中都尚且被厚厚的石粉覆盖,有些分外精细的部分,甚至害怕在其余各处建造的过程之中,搬运石材或是木材时有所撞击而损毁,所以甚至人工的铺了厚厚的木屑,还根本看不出华美的模样。 然而随着容意此时的杀意迸发,所有这些浮雕纹理之中的石屑和覆盖在这些浮雕上的木屑尽数涌起,无数道气流从四面八方的地上冲来,就像是无数道沉重的水银一样飞旋滚动在这些纹理之中,不只是那些粘附在浮雕表面的泥土和尘屑都被冲刷干净,就连那些浮雕没有被打磨光润的棱角和毛刺,都瞬间被冲刷得圆润,就像是那些工人用手上的茧子盘润了无数遍。 所有的浮雕就像是瞬间最终完成,那些圆润的角边在黑夜之中都似乎发出光来。 所有的浮雕光润如新,然后无数的元气从雕纹之中飞洒出来,这些元气汇聚着石尘,就像是一柄柄石刀不断生成,全部向贺兰黑云飞去。 贺兰黑云在先前一刹那便凝出成百上千剑,然而容意此时的反击,却是瞬间凝成成千上万刀。 贺兰黑云的脸依旧冷厉平和,只是眼瞳却急剧的收缩起来,她的双颊出现异样的红晕,脸上的其余部分却是苍白起来,她的双手抬了起来,两道乌光从她的衣袖之中就像是两条活蛇冲了出来。 那隐约是两条乌索,然而这两条乌索却是瞬间分散,变成了无数细丝,随着她体内真元的疯狂喷涌,这每一道细丝都变成了一柄小剑,剑光不断朝着周围的空间里喷吐。 无数道剑光围绕着她的身体往外绽放,变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光球。 无数石刀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不断斩在她身外的这个光球上。 光球上响起无数如同高山落石般的声响,贺兰黑云的身体不断震动着,在她身体第一次震动的同时,她脚上穿着的靴子已经炸裂了开来。 她赤足站在地上,她的脚掌和脚趾如白玉般洁白细腻,然而下一刹那,她的脚下就溅起了猩红的鲜血,温热的鲜血从她的脚趾间漫上来,漫上她的脚掌。 她不断的轻咳,她的双唇依旧咬得很紧,但随着她每次的轻咳,她的唇齿间都会迸射出一颗颗的晶莹血珠。 此时压迫贺兰黑云的力量绝大多数来自于积蓄于法阵之中的力量,容意此时完全可以轻松的抽身离开,若是他想要走,这时便是最好的时机,只是他并不想逃,他想要直接杀死或是废掉面前的这名魔宗部众。  第七百九十章 烈日 此时永宁寺里和外围已经来了许多修行者,他们感知着这些元气冲击产生的波动,听着那些可怕而密集的声音,纷纷动容无言。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和容意正在对决的那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正身份,但那种完美的防御,以及那些从她身体里迸发出来的强大力量,却已经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然而令他们无法想象的是,那名之前从白马寺而来的年轻匠师竟然是如此强大的阵师,如此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在面对这名年轻匠师的时候,竟然是呈现被碾压之态,甚至是只能被动防御,竟然被压迫得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能够身在皇宫之中的修行者,在整个北魏而言自然都很优秀,然而此时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元气波动,他们之中许多人甚至都彻底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他们看着这座到处散发着新鲜木材气息的未完成的寺庙,只觉得这整座寺已经变成了那名年轻匠师的领域。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感知到这里有战斗发生,急促赶来之时,心中猜想的都是可能有什么反对皇帝的力量,不想让这座巍峨壮观的佛塔顺利完成,所以才派出修行者来刺杀这名年轻匠师。 然而此时,他们都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担心围绕着年轻匠师的这场战斗。 因为他们觉得,没有任何修行者会在属于自己的天地之内输给对手。 贺兰黑云紧闭的双唇间不断还在溅射出晶莹的血珠。 这些血珠意味着她内腑已经遭受了重创,然而即便如此,她依旧能够保持体内真元的平稳输出,依旧能够完整的保持她的剑域。 这种剑域的确是她拥有的最强大的防御手段,然而她这样的手段,一次都没有施展过,原本是在面对真元修为远超过她的对手时,才有可能施展。 面对容意这样修为足足比她低了一个大境的修行者,她被迫用出了这样的手段,却依旧无法找到任何的机会反击,对于已经无比愤怒的她而言,更是不能接受的事实。 石刃还在不断飞来,她身外近乎完美的光团上,已经开始出现了崩溃的痕迹。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容意的身上散逸出了更多的真元。 这些真元朝着更远处的庙宇屋檐顶端而去。 她知道此时已经到了必须要拼命的时刻,若是她还稍有犹豫,就将会被这名她之前根本看不起的对手直接杀死! 她骤然张开了紧抿的双唇,面上瞬间充斥疯狂的意味,发出了一声洞金裂石般的厉喝! 这一声厉喝响起之前,她身上的黑衣上突然破开了数十道裂口。 她体内的真元还在极为平稳的输出,然而她体内的数十个窍位之中却同时射出数十道剑气。 这些剑气阴寒到了极点,在从她体内飞出的刹那,便使得整个永宁寺内的寒意大盛。 在永宁寺东北角行走的那名持琴老人原本已经到达了他的目标位置,一座永宁寺重修之前便已经存在的禅院,即便明知道这座禅院之中的敌人也肯定十分可怕,而且随时会出手,但这名持琴老人还是忍不住朝着贺兰黑云所在的那座佛塔方位看了一眼,心中同时生出诸多的寒意。 那些从贺兰黑云体内|射出的剑气是青黑色的,此时他所处的位置根本看不到那些剑气,然而即便如此,那些剑气的色泽和牵动的元气甚至让那座未完成的佛塔都染上了黑意,从他的位置看去,那座佛塔的顶端都甚至有黑气缭绕,似乎出现了浓厚的黑云。 昔日北魏有一个强大的剑宗,有在经脉之中化生太白精气的手段,后来又有宗门基于此,领悟出了对应天罡三十六星,可以汲取那寂寒的星辰元气入体凝为阴煞剑气的手段。 只是这种阴煞剑气极难凝练,而且每一丝星辰元气入体时,都会令修行者极为痛苦,而且能够影响感知,甚至令修行者产生诸多幻觉,很容易走火入魔,轻则疯癫,重则真元暴走直接死亡。 此时这些剑气一出,这名老者便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贺兰黑云,而且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魔宗要千方百计让那么多人在西域行走,设法为贺兰黑云寻找那种可以改变体质,形成冰肌玉骨的仙灵玉。 只要有着仙灵玉的独特加持,贺兰黑云的这种阴煞剑气将会威力倍增。 而那些仙灵玉虽然因为党项之失,并未到贺兰黑云的手中,此时这些阴煞剑气的威力,已经是连他这种级别的神念境修行者都无法抗衡。 只是感知着这座永宁寺之中的元气流动,这名老者的嘴角泛出难言的苦涩意味。 即便贺兰黑云用出了这种近乎传说的手段,在这座永宁寺里,他依旧不觉得贺兰黑云能够战胜这名年轻的南朝阵师。 …… 三十六道青黑色的剑气从围绕着贺兰黑云的光团之中如同怪物一样透出,剑气全部指向前方佛塔基座台阶上的容意,透露着的全部都是玉石俱焚的气息。 这些气息尽情的表述着贺兰黑云此时的心声,就算容意能够将她杀死,她也要用这些剑气将容意绞成碎块。 然而这些剑气依旧不能成为她反击的手段。 因为就在此时,更庞大的法阵力量已经发动。 此时是黑夜,永宁寺之中到处堆积着木材,原本就禁火,但整座永宁寺的上空,却是突然亮了起来。 永宁寺大殿正中的屋檐下方,有着一团烈日的图案,随着无数元气从屋檐上汇聚而来,注入这副图案,这团烈日如同真正的旭日般明亮起来,燃烧起来。 它的周围出现了真正的金黄色火焰,一道明亮的光芒从图案的中心射了出来。 耀眼的光束刺穿了长空,刺穿了黑夜,轰向贺兰黑云所在的光团。 三十六道剑气尖啸着和这道光束相逢,缭绕它们周围的黑气瞬间消散,这三十六道剑气就像是冰雪一般迅速消融,它们散逸出的元气,在金色的光线冲击之中,竟然燃烧起来,化为朵朵苍白的火焰。  第七百九十一章 替死 “噗!” 贺兰黑云再次发出一声厉喝,只是随着一口鲜血的喷出,永宁寺内外谁也无法听清她这一声厉喝的内容。 所有这些剑气瞬间炸开,极为阴寒的星辰元气使得这座寺庙的温度再次急剧降低,无数片青黑色的飞雪倒飞上天,这些青黑色的雪牵引着寻常修行者根本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星辰元气,暂时阻隔了四周天地元气顺着这座庙宇的屋檐流动,永宁寺大殿上那团烈日图案上的金色光芒难以为继,彻底变得黯淡起来。 于此同时,贺兰黑云身外的光团骤然张开,变成了两道光翼。 在这两道光翼的推动下,浑身都在流淌着鲜血的贺兰黑云以恐怖的速度朝着后方倒飞出去。 她的身体撞碎了许多青黑色的飞雪,在密密麻麻的雪幕上撞出一个人的影迹,她身上的鲜血在黑色的夜空里变成了许多红色的丝线,而在下一刹那,这些红色的丝线燃烧起来,变成青黑色的星火。 青黑色的星火没有丝毫的热力,唯有更凛冽的寒意。 她倒飞的身影在夜空之中留下的空洞瞬间被更多的青黑色雪片填满,夜色之中只有恐怖的破空声不断传来。 一声叹息在这场雪中响起。 一柄黄纸伞在这座佛塔的另外一侧,也就是容意身后的不远处撑开。 黄纸伞遮住了天上的落雪,也遮住了这名修行者的脸,只是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出,这是一名身材极为瘦削矮小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也是魔宗的部众,只是魔宗的部众虽然都对魔宗极度的忠诚,但彼此之间却未必是挚友,尤其在钟离之战之后,因为先前那些魔宗部众的不断折损,魔宗又破格收纳了一些新的部众。 这些新的部众许多都是天资极为出众,但性格十分桀骜的人物,这些人对于之前那些魔宗部众并不算心腹。 他们甚至在很多方便,对原先的那些魔宗部众展开了挑战。 魔宗并没有阻止这种挑战,他甚至觉得可以更加激烈一些。 因为所有这些活下来的魔宗部众之所以强大,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他们始终在严苛的残酷环境下成长,他们就像是荒原上的狼王,同类的挑战只会让他们保持更多的狼性,让他们变得更加可怕。 此时这柄黄纸伞下的修行者便是魔宗在钟离之战后新收纳的部众,他恨不得贺兰黑云就在这里被杀死,甚至在一个呼吸之前,他都以为贺兰黑云已经必死无疑。 他没有想到贺兰黑云还能硬生生的阻断这座大阵,然后毫不恋战,决然的逃出这座寺庙。 所以他惋惜的叹息了一声。 在他这声惋惜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他却隐约听到贺兰黑云逃离的方向也响起了一声几乎同样的声音。 那绝对不是他发出的声音的回响,而是另有其人。 他很奇怪还有谁会在贺兰黑云的退路上发出那样一声叹息,只是此时他也无暇去顾及那到底是谁。 在这个针对容意等人的计划里,他本身就是贺兰黑云失败之后的后招。 在他看来,此时容意的大阵被贺兰黑云所阻,便是他最佳的出手时机。 他手中的黄纸伞缓缓的旋转起来。 黄纸伞的边缘,出现了诡异的七彩霞光。 “白痴!” 贺兰黑云还在仓皇的逃离,而且她也清晰的听到自己退路上的那一声叹息,她是这场刺杀的组织者之一,所以她很清楚那一声叹息应该来自她的敌人,然而感知着这名修行者的出手,她的脑海之中还是不可遏制的出现了这两个字。她这个时候还是觉得这名修行者太过愚蠢。 这名手持黄纸伞的修行者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是容意的力量被压制,最为虚弱的时刻,然而她却十分清楚,接下来的这一击,才是容意真正最致命的一击。 所以这名手持黄纸伞的修行者,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唯一的结果,就是替她承受这一击,就像是成为她的替死鬼。 …… 永宁寺的天空之中布满了乌云。 天空和地面之间,悬浮着无数羽翅般的青黑色雪片。 远处的僧舍之中响起了呜咽的琴声。 那些琴声响起的刹那,连悬挂在永宁寺各处的那些铜铃都裂了开来。 容意此时也感到了身后传来的杀意。 他不知道那名手持黄纸伞的修行者为何能够处在他的大阵里,却一直并没有被他察觉,但此时这名手持黄纸伞的修行者一旦展露气机,在他的感知里,这名修行者的身体,和他手中的黄纸伞,却在此时的黑云和密雪之中无比的明亮。 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无边的黑暗之中,另有一团旭日升腾了起来。 他的感知里已经消失了贺兰黑云的踪迹,那么这名对他绽放杀意的修行者,便成了他此时最佳的目标。 永宁寺大殿屋檐下的那团烈日图案上的漆色突然片片飞射出来。 不是裂开,也不是剥落,而是一片片,如同利箭一般激射出来。 这轮烈日因为贺兰黑云元气的阻隔已经彻底黯淡,然而这些漆色激射出来的刹那,这轮烈日的中心便亮起了更炽烈的光芒。 这些光芒,是真正的剑光。 无比纯净且锋利的剑光。 就像是那种绝世的名剑在剑鞘之中温养了许多年之后,骤然出鞘的那种不可一世的光芒。 漆色之后是砖石和尘土的飞射。 九柄剑从这道墙内钻了出来。 这九柄剑不需要这座大阵的力量,因为它们本身便是一个独立的大阵。 那柄黄纸伞下的修行者的脸色骤然和漆下的墙粉一般雪白。 他黄纸伞边缘的七彩色泽已经将要脱离伞盖飞起,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九柄剑明明距离他还很遥远,只是刚刚从墙上钻了出来,然而九道无可匹敌的气息,却已经从他脚下的地面里刺了出来。 噗噗噗噗…. 他的身上涌起了许多道血泉,破碎的血肉从他的身上喷射出来,朝着天空喷去。 他的身体破碎不堪,手上那柄黄纸伞却依旧不破,在此时的黑夜里,就像是一朵巨大的蒲公英种子,朝着远处飘去。  第七百九十二章 更多的意外 手持着二弦琴的老者心中涌起无数不可置信的情绪。 从贺兰黑云不敌容意开始,这整个计划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本应该遵循的轨迹。 和贺兰黑云相比,这名老者多的并非只是真元的厚度,当然还有更多的见知。 当这名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死去,在这名老者的感知里,那九柄剑已经超出了昔日九宫真人的领域,他可以确定,容意这名阵师在纯粹的对敌方面,已经超越了当年九宫真人的境界。 九宫真人留了这九柄剑给容意,相当于将自己一生的积累浓缩其中,而容意的确未让他失望,不只是真正发挥出了这九柄剑的威力,而是让这九柄剑彻底超越了本身。 他不可否认,韦睿的确是当世最强大的阵师,只是按照他所知的确切情报,容意在边军并没有停留多久时间,他更多的时间是留在这永宁寺中修行。 即便韦睿对他倾囊相授,仅凭他自行参悟,这名老者始终都觉得容意不可能会变得这般强大。 他隐约觉得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只是作为整个计划之中的一环,这名老者依旧没有罢手的打算。 不管其它的任何环节出了问题,他都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此时绝大多数铁策军乃至几乎所有南朝的军方官员都并不知道那名满脸疤痕的年轻修行者的真正身份,然而在诸多的线索重合之下,魔宗大人已经可以肯定,他此时面前这佛舍之中居住的那名满脸疤痕的年轻人,便是南天院最为优秀的学生之一的王平央。 在魔宗看来,王平央应该比容意更难对付,他理应比容意更强,在经历了钟离这样的大战之后,这种天赋惊人的年轻修行者,必定会得到众多感悟,更何况在得到永宁寺的灵池洗练,以及得到元燕的诸多帮助之下,他的修为必定有大幅度的增长。 抛开林意不算,在魔宗看来,王平央甚至应该是铁策军这批年轻修行者之中,最快突破神念境的修行者。他甚至觉得,王平央甚至有可能已经突破神念。 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只是没有人比魔宗更清楚自己的那门功法,而且魔宗亲自和王平央接触过,他从来不会高看敌人,也不会看低对手,这种推断,说是有可能,便是存在真正的可能。 所以来杀王平央的,是这名阅历更为丰富的魔宗部众。 不过即使是在魔宗看来,王平央哪怕真的能够集各家助力,真的跨越神念的界限,这种基于他魔功的速成,自然也有着天生的缺陷。 这名老者在来前,便已经得到了魔宗的指点,拥有了一些天生克制王平央真元的手段。 此时他心中虽然尽是不可置信的情绪,然而心中所想着的,依旧是一击必中,然后迅速远遁。 当这柄黄纸伞像一朵巨大的蒲公英种子朝着寺外飘去时,这名老者已经来到了这片佛舍的门口。 之前他的两根琴弦在不断的颤动,和笼罩这个永宁寺的大阵抗衡,只是这种抗衡显得十分温和,他的力量和容意的法阵力量温和的绞在一起,就如同两股不同的胶水在这个佛舍周围慢慢凝固。 因为没有暴烈的互相抗衡,所以也不能说容意的法阵力量彻底的压制住了他这柄二弦琴勾勒出来的元气法则,也不能说他轻易的压制住了容意。 然而此时,随着他一根手指落在两根弦上,这两根弦停止颤动的刹那,这种平静温和便被彻底的打破。 就像是一锅将沸未沸的热水之中,被骤然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头。 噗的一声。 这锅热水便彻底沸腾,然后炸了开来。 温和扭结在空中的两股力量,便在此时炸开。 随着这名老者的心意,这种暴走的元气力量,就像是数百上千道飞剑一般,齐齐此向他眼前的院落。 寻常松木所制的僧舍大门连着两侧的黄土院墙一起轰然倒塌,两扇院门就像是两张薄纸一般被轻易的撕裂,搅碎。 院门后是一片菜地。 当这两扇院门被撕碎的刹那,看到菜地里站立的那个人,这名老者却瞬间陷入巨大的惊愕之中。 他感受到了和魔宗类似的元气力量,他自然便认为菜地里站着的那人是王平央。 然而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人,却是一个胖子。 一个白白胖胖,脸上肌肤光润如玉的胖子。 这个胖子当然不可能是王平央。 可是他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气息? 这名老者的手指在琴弦上颤动着,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面对着肆虐的强大力量,这个胖子抬起了头来,他的双眼眼瞳之中出现了无数异样的闪光。 这一瞬间这名胖子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的一双眼睛变成了苍蝇的那种复眼。 在接下来一刹那,无数暴走的元气力量落在了这名胖子的身上。 胖子的身上响起了无数刺耳的噼啪声。 他就像是同时被无数巨鞭抽中。 然而在这名老者的感知里,这个胖子的身体,真的就像是他所熟悉的魔宗一般。 那些应该将这名胖子击成肉块的力量,却就像是投入了一个无比庞大的漩涡,直接被吞噬。 他不可能是王平央! 这名老者的脑海之中再次响起这样的声音。 那王平央在哪里? 他无法理解的看着这名诡异的胖子,然而也就在此时,他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的周围也荡漾着和这名胖子同样的气息。 这名老者瞬间锁定了这人的气机,他知道这才是王平央。 轰的一声。 他的体内响起一声轰鸣。 无数缕诡异的气机在王平央的身前半空之中迅速团聚,形成一团诡异的昏黄色光焰。 这是魔宗教给他的手段,按理而言,王平央体内的真元在下一刹那,就会被抽离出来。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就在他身侧的一片飞舞的木片之下,悄然透出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的气机和王平央相连。 这是王平央此时所用的飞剑。 按理而言,这道飞剑在此时也会彻底失去力量。 然而没有道理的是,这道飞剑还是落在了他的颈上。 噗的一声。 他肌肤上自然震起的护体真元被切开。 嗤….. 接下来,便是急剧的鲜血喷涌声。 这名老者的呼吸彻底停顿了,他肺部的空气,却是随着鲜血一起,从他被切开的喉管之中狂喷而出。 “怎么会这样?” 他看着自己脖颈上飞射向身前的鲜血,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只是此时他的心中更多的却是不解和茫然。 第七百九十三章 皇宫乱 这种不解和茫然的情绪甚至压过了死亡的恐惧。 他不可能去怀疑魔宗。 只是这些人实在没有道理。 “实在没有道理啊。” 他的双手脱离了琴弦,缓缓的垂落,他的头颅也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往下垂去。 他颈间的鲜血还在喷涌,只是他的生机已经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 贺兰黑云虽然自负,然而她绝对不会无谓的牺牲。 所以在发现不敌的时候,她耗费了自己许多年苦修的剑煞,决然的逃出了容意的领域。 今日的计划是她和魔宗亲自谋划,所有人成功与否,逃遁的路线也早已规划好,虽然是在皇宫深处,按理而言,她只要不被容意杀死,逃出永宁寺之后,她的逃遁路线便如同旷野上无人的直道一般,皆是坦途。 然而现在不是。 她的面前不远处,安放着一顶轿子。 这顶轿子样式普通,平日里是有些腿脚不便的大臣上朝或是受召单独见圣时受赐所用,在她和魔宗制定的计划里,这处地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一顶轿子。 贺兰黑云的嘴角悄然的浮现出一丝狠辣之意。 此时虽然已是她十分虚弱的时刻,而且她十分清楚这顶轿子之中的绝非普通人,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放弃抵抗。 她轻轻的咳嗽起来,每咳嗽一次,就有许多寻常修行者无法感知的星辰元气涌来,注入她的身体,与此同时,也有一道极为寒冷寂灭的气息脱离她的身体,往外扩散。 她身前的道上,两侧黄色的皇墙上,悄然出现层层的黑色霜花,重重叠叠的黑色霜花就像是冻凝的浪花,朝着那顶轿子涌去。 黑色的长发沾染着她自己的鲜血,往后飞洒开来,随着她的每一次轻咳,她头发上的黑意就褪去一分,缓缓变白。 这种黑意就像是墨汁一般,泼染进了墙上和道上飞速延伸的霜雪。 随着她发丝的变白,她身上的伤口迅速的消失了,她体内五脏六腑以及经络之中的伤口,也迅速的愈合,一道极为鲜活的生命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然而这股鲜活的生命气息却没有让人觉得她变得强盛。因为这股鲜活的生命气息在被她逼出之后,便随着她真元的释放而离开她的身体。 这是一种强行激发自己生命潜力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必然会对修行者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贺兰黑云即便能够逃离此间,这样的手段恐怕也会损伤她的寿元。 然而她这样的手段却根本没有找到倾泻的对象。 她的视线和感知里,那顶轿子依旧安静的呆在墙角的阴影里,只是她眼前的这条道路,包括两侧笔直宽厚的墙壁,却都奇异的扭曲起来。 她知道这是因为元气的扭曲而产生的幻觉,然而不管她如何感知,她都无法改变这样的幻觉。 道路和墙壁,乃至上方的黑色夜空,都在她的面前不断的扭曲,就像是变成一团混在一起的油墨团。 无法锁定对方的气机,便意味着她的力量即便是毫无保留的绽放,都不可能击中对手。 她甚至清楚,对方都未必在那顶轿子里,或者即便就在那顶轿子里,那顶轿子也并不一定真正的位于她看见的那个墙角。 这又是一个强大的领域。 另外一名强大阵师的杰作。 在整个北魏,除了此时还在永宁寺的容意,只有一个人能够制造出这样强大的法阵。 “萧东煌!” 她的头发在她的脑后尽数变白,她的身前夜色变得更为浓烈,她身前地上的黑色冰霜厚厚的堆积起来,就如变成黑色的岩石,这样黑白分明的画面让站在黑白之间的她变得分外的凄惶,她厉声喝出了此人的名字,接着厉声道:“很多年前,魔宗大人救了你的性命,你才能逃到北魏,很多年后,在南朝的战场上,也是我的同僚牺牲了自己的命,才从林意他们的手中又让你活了下来。魔宗大人相当于已经救了你两条命,你现在竟然背叛魔宗大人?” 轿门帘往外飘荡了开来。 安坐在轿中的萧东煌看着这名几近疯癫的年轻女子,幽幽的认真道:“任何事情都要分主次和因果,当年魔宗是让我相信可以帮我复仇,所以我才从南朝逃到北魏,甘心为他所用,我的命便是因复仇而生,结果我变成了北魏人,他却是想要和南朝皇帝来一起对付北魏。你觉得这对吗?” “我不问对错!既然效忠于魔宗大人,就应该始终坚信魔宗大人最终会做到应允你的事情。” 贺兰黑云厉声叫了起来,她已经接近了极限,她跌坐在地,终于明白容意为什么会在北魏的永宁寺里变得如此强大。九宫真人之后,南朝最强大的阵师是韦睿,而叛逃到北魏的萧东煌,则是当世另外一个法阵大家,集合了这些人所长的容意,当然会超乎她想象的强大。 “很可惜。” 萧东煌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他和当日统领白骨军的时候相比,已经变得太过瘦削,以至于他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具黑暗中的骷髅。 他此时虽然面无表情,但却依旧给人一种有幽火围绕他身周的阴狠感觉。 “我见过了太多你们这样的魔宗部众的死亡,当初魔宗从漠北荒原之中走出时,跟随他的魔宗部众有多少人,到现在为止,只剩下多少人?他们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曾经和我一样看到希望,然而直到死去,却都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 他看着贺兰黑云,缓缓的说道:“即便是有可能帮我完成心愿,那也只有可能是在他完成他的心愿之后,只可惜在这种过程里,他得到的朋友比失去的多,我不会再和你一样信任他。” 贺兰黑云无法反驳。 因为她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从四周涌来的法阵力量压制住了她体内的真元力量。 她没有死去,她也不想死,在她看来,只要能够有一丝活着的希望,魔宗大人都会救她。 …… 含章殿旁的宫道上,响起了潮水般的震鸣声。 数百名身披真元重铠的修行者不知从哪里出现,他们庞大的身躯瞬间将这条宽阔的宫道堵得几乎水泄不通。 这些修行者身上的重铠都是北魏最为精良的重铠,为首的两具甚至是鲲鹏重铠。 这些身披真元重铠的修行者,原本都是沉默而迅速的朝着永宁寺突进。 统领着他们的数名将领听令于魔宗大人。 哪怕之前传出了魔宗大人似乎想要投靠南朝皇帝,但像他们这样依旧觉得那是无稽之谈,依旧无比尊敬魔宗大人、遵从魔宗大人命令的将领,依旧不在少数。 他们接受的命令,是要包围和冲击永宁寺,杀死其中的数名南朝修行者。 然而到了接近永宁寺的一座宫桥前,他们却停了下来。 桥上有一个人。 一个绝大多数北魏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人。 一个曾经在战斗之中很癫很狂,却让无数北魏将领奉为神明般的存在。 他是杨癫。 杨癫一脸阴霾,眼瞳之中依旧燃烧着那种近乎癫狂的战意。 他冷冷的扫过所有这些停下来的修行者,道:“想要过这座桥,除非能够从我身上碾过去。” 所有这些身披真元重铠的修行者停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冲上这座桥。 “这是魔宗大人…” 有数人出声,语气里充满前后两难的意味。 “那又如何?” 杨癫着看着这些人,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所有这些出声的人都沉默下来,哪怕以杨癫一人之力,也绝对不可能阻挡住所有这些身披真元重铠的修行者的冲击,然而他们知道,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对杨癫出手。 他们所有人在杨癫的面前,都没有资格谈论舍生忘死,没有资格谈论舍小我而顾大局,都没有资格谈论对于北魏的忠诚。 第七百九十四章 无定 皇宫深处,元燕感知着永宁寺的一切动静,她渐渐陷入惊喜,又开始有些不安。 她的殿外响起了陌生的脚步声。 来人很强大,或者说若这人是来杀她的,她应该用尽所有手段,也很难从这人的手上逃脱。 然而一道有礼而稳重的声音很快响起:“长公主殿下。” 元燕微怔,有些怀疑:“中山王?” 殿外的男子身着布衣,却有着王者风范,他微微颔首,道:“是。”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脑海之中刹那间闪过无数光影,她瞬间明白了为何今夜魔宗的部众一败涂地。 她涩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容意他们接触?” 中山王元英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他也并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往前走入她的殿内。 “两个月前。” 在看到元燕凝立的身影时,他颔首为礼,轻声道:“两个月前,我们便和他们开始接触,只是告知我们的那人认为最好将您也瞒着,以免魔宗发现端倪。” 元燕的眉头蹙了起来,她的心中莫名的生出寒意,“告知你们的那人…是谁?” “林意的师兄,那名阻止了魔宗和南朝皇帝会面的人。” 元英并没有打哑谜,他看着元燕,很直接的说道:“北魏和南朝终有一亡,在北魏和南朝的这场战争里,最终的结果,若非是你皇兄死,便是南朝皇帝萧衍死,对于我和杨癫,尤其萧东煌而言,我们希望见到的结果当然是北魏灭了南朝,萧衍死去。魔宗想着的或许是帮助南朝灭了我们北魏,然后他再杀死萧衍,只可惜,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过程,而且若是南朝灭了北魏,我们对他能够杀死萧衍并没有信心。” 他的这几句话不算短也不算长,但是却包含着足够的信息,足够解开元燕心中的所有疑惑。 “林意知道吗?”她再问了一句。 元英摇了摇头,“路线太长,若是设法让他得知,魔宗恐怕早就知道。” 元燕沉默下来。 元英却是认真道:“您必须马上走。” 元燕道:“为什么?” “这件事,你皇兄不知道,他或许能够猜到,也能够原谅。”元英看着她,道:“只是现在不是你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而是皇宫会乱,洛阳会乱。” 元燕没有回应,她的面色有些苍白起来。 她其实已经能够理解元英的话语,只是她更加清楚,她若是离开这北魏皇宫,便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钟离之战太过惨痛,永宁寺里若是别的南朝修行者或许还能压得下去,但是铁策军的修行者,便足够让很多北魏人被煽动。魔宗的那些人,包括先前迁都洛阳反对你皇兄的那些人,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没有人出来背这个锅,今夜一定会有军变。” 元英看着她,凝重的说道:“我和杨癫能够压住一些人,但压不住所有人,对于魔宗而言,今日的这场刺杀他都未必一定要成功,只要证明他们的存在,只要证明那些人是铁策军的人,不只皇宫就会乱,整个洛阳和整个北魏就会乱,这就是他想要看见的结果,这也是他送给南朝皇帝的见面礼。” “为了北魏,您必须成为里通敌国的罪人,您必须承受万民的怒火。” 元英没有在意她的心情,接着说道:“至于我和杨癫,也会承担闯宫的罪责,但今夜所有那些没有听军方和你皇兄命令的所有将领和权贵,也同样要受罚。我们北魏的局面,会稳定下来。” 身在帝王家,就必须承受帝王家之重。 元燕平静下来,她看着元英坚毅的面容,心中骤然生出许多敬重。 她只是依旧有些担心,问道:“那永宁寺里那些人?” “那些人您不必担心。” 元英自嘲的笑了笑,道:“他们是林意的人,既然林意的师兄插手此间的事情,他当然不会让师弟的人轻易死去。” 元燕不再提任何的问题,她当年进宫门也难,也是步步杀机,而现在出宫门之后,也必定是危机四伏,步步惊心,只是当年的她都承受下来,更不用说今日的她。 …… 北魏的皇宫里烟尘四起,有许多火光。 有些是宫中守卫提着的灯笼,有些是修行者战斗时兵刃上溅起的火星,有些是有人故意燃放的烟火。 北魏皇帝静静的伫立在他寝宫门口外的空地上,他的神情也很安静,和北方王朝历史上的诸多帝王相比,他并不张扬,平时甚至很少会听到他的事迹。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平时“默默无闻”的帝王,在过往的十余年里,却做成了北方王朝许多帝王只敢偶尔想一下,却从未想到能够做成的事情。 一名老妇人出现在他的身后。 这名老妇人身穿黑色凤衣,那些埋在黑色之中的金丝在她走动时,才偶尔绽放出若隐若现的金光。 她的脸上有许多抹不去的皱纹,就像是风霜在岩石上刻下的痕迹。 最令人瞩目的是她的身高。 她虽老,但看上去甚至比北魏皇帝还要高大一些。 “有些不忍?” 她走到自己儿子的身侧,轻声问道。 北魏皇帝摇了摇头,道:“只是担心…魔宗毕竟是魔宗,我不知道他如何能够发现永宁寺的那些人。” “不可厚此薄彼,不可令人寒心。” 北魏皇太后看着他,缓慢而沉静的说道:“既然她当你是亲兄长,所有人也当她是你亲妹妹,你便要等同视之,她离宫之后,你自然也要当她是你亲妹妹视之。” “这是自然。” 北魏皇帝点了点头,道:“只是她在风口浪尖,在我看来反而容易关注,远在党项,却非我所能顾及,便不免有些担忧。” 北魏皇太后淡淡的笑了笑。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星空。 星辰自有各自运行的轨迹,而人的命运却是无定。 人之一生,最凄惨的并非是出身,而是所信非人,所托非人。 在她看来,无论是元燕还是身在党项的白月露,都算是幸运。 第七百九十五章 雪线之下 清晨,山涧之中升起稀薄的雾气,淡而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来,虽然因为地势高而依旧有些寒冷,但空气明净,不染尘埃,当空却是骤然形成彩虹。 有十余顶营帐位于雪线下高处,如朵朵不畏严寒而怒放的雪莲般给人孤高之感。 这是夏巴萤和林意联军的主将营区。 寻常大军的主将营区一般都在中军深处,如此不管四面有敌来犯,各路边军也能够如岸石一般先行起到阻敌作用,更不至于被一些修行者直接长驱直入,将主将直接刺杀。 只是夏巴萤和林意的这些主将营帐却甚至是脱离了大军的边缘,足以遥遥俯瞰下方原野上的大军营区….但这却没有让任何将领觉得不妥。 原因很简单。 林大将军威猛如此,一人可抵十万军,更何况之前的战斗,已经让所有这些党项和西域人都清楚,之前有关这名南朝将领的传言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这林大将军每逢大战,必定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的。 这样的人物,身在军中和身在大军外面有什么区别。 林大将军的厉害与威名,反倒是让这些年已近落幕的南天三圣更显神圣。 这些党项和西域人,同理得之,林大将军已经如同真正的神明一般,那修为应该还在此时林大将军之上的南天三圣,是何等的存在? 只是想象,都觉得吓人。 不过这些党项和西域人的意识倒也足够清醒,南天三圣再怎么厉害,都是已去其二,剩下那名哪怕活着,肯定也是老朽不堪,林意如此年纪便已如此强大,成就恐怕有希望超越当年的南天三圣。 当年的南天三圣毕竟还能互相制衡,所以他们如日中天时,也并未对北方王朝造成太过致命的威胁,对于党项、吐谷浑以及西域这些边地和中土王朝所说的化外诸国更没有威胁。 但林意是南朝敕封的神威镇西大将军,他的存在,本身便是要震慑边地。 那等到林意成了南朝独一的“南天一圣”,甚至成了天下独一的“独圣”,那若是他还留在这西边,恐怕就算是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南朝皇帝也不会刻意管他。 西域诸国平时极少有互相之间的战乱,许多王国衰败和覆灭反倒是气候的变化或是内乱导致,对于中原王朝的政事和皇帝的行事手段和心思倒是几乎没有揣摩,但党项却是盯着南朝和北魏的大片沃土一直垂涎不已,他们对于北魏皇帝和南朝皇帝的性情和喜好,处理政事的手法,却是研究的颇有心得。 在他们看来,林意如此年轻,又是当年反对过南朝皇帝的何修行的弟子,哪怕在这边表现得极为出色,甚至建立和钟离一样的不世之功,按照南朝的处政手法,也至少是要在这边磨砺一些年,再召回去委以重任的。 这样强大的人物若是临时借调过来打个仗也就罢了,若是在这里数年甚至十数年,那还能心存侥幸? 更何况吐谷浑的阿柴谆大将看着手握足以和夏巴族联军抗衡的重兵,看似极有野心,尤其千里迢迢从吐谷浑境内赶来,似乎怎么都不可能将大把利益拱手送给林意的,结果还不是纳头便拜,大军精锐直接便并入了林意和夏巴族的联军之中? 距离林意派人去建康哭惨,向南朝皇帝讨要军资也不过月余,但这短短数十日的时间里,林意在党项做成的事情,对于南朝而言,的确是可以用不世之功来形容。 吐谷浑阿柴谆的大军直接归附之后,夏尔康城顿时城门大开迎接林意和夏巴萤入城,颇超氏直接就降了。 米擒氏和费听氏原本在做着大规模的迁徙,本来是想尽可能的带走财帛和牛羊,留下大片的无人领地给林意,只是阿柴谆和颇超氏归附得如此干脆,米擒氏和费听氏之中大多数权贵发现时间好像不够了….哪怕林意和夏巴萤只是一般人,若是他们真的想要那样迁徙的花,恐怕林意和夏巴萤的骑军也能追得上他们迁徙的族群。 此时党项的皇帝虽然出自米擒氏,但米擒氏偏偏就没有什么骨气,兴许也是被拓跋氏欺压惯了,早有大势已去之感,所以夏尔康城归降之后,米擒氏就直接停止了迁徙,派了使者过来求见林意和夏巴萤,直接表达了投降归顺之意,而且所要还不多,意思若是林意和夏巴萤为王,那只祈求米擒氏能代为管理一部分领地,就如同中央王朝的一些郡守一般。 费听氏听到米擒氏都降得如此彻底,却是分裂成了两拨,一拨觉得归降了也太过憋屈,但带大量的财帛似乎逃不走,于是便尽可能的带了值钱的财宝轻装简从的朝着西域跑了,而其余那些反应不够快的米擒氏权贵一边也派使者求降,一边也是不甘心,派出骑兵去不断追击自己那些没义气的族人。 南朝皇帝萧衍派林意到西边来,其实只是要求镇守边境,不让党项和吐谷浑的大军南朝和北魏边境战斗吃紧时乘机溜进南朝,谁也不会想到,林意深入党项不过数月,连派人去建康哭穷之后的一些军资还没有送到,党项其实已经大局已定了。 现在在党项真正为乱的,其实只有拓跋氏和往利氏的一些军队在党项境内流窜,相对于其余的各王族归附,这些军队对于党项广袤的土地而言,几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就像是南朝的一些大股马贼差不多。 如此一来,唯一勉强能算对手的,恐怕只有吐谷浑皇帝所掌控的大军了。 夏巴萤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奇女子,雄心勃勃不亚于中原王朝那些开国明君,她当然十分清楚局势瞬间万变,不如快刀斩乱麻的道理。 所以他们此时现在驻军的所在,已经是到了党项和吐谷浑接壤的积石山一带,只要再过两三日,就可以直入吐谷浑的境内。 “如何?” 雪线下十余顶营帐之中最靠近雪线的一座营帐之中,林意和夏巴萤都盘坐在白月露的对面,两人都是面露紧张的神色。 现在无论对于林意和夏巴萤而言,军事上已经没有什么令他们紧张之事,哪怕深入吐谷浑之后,北魏考虑到自己的边境安全,肯定会插手,但按照此时北魏自己的处境,哪怕是调军过来,恐怕也最多只能确保自己的那些边城安全,稳固防守而已。 现在两人紧张的,却是白月露的修行。 两人的身侧,还坐着一名身穿着厚厚裘毛大衣,穿戴的就如一名南朝寒冬腊月之中的商贾般的男子。 他就是沈约的弟子,林意的另外一个师兄云棠。 他此时已然彻底散功,但对于修行之事,哪怕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几个人可以跟他相提并论,之事今日白月露的修行状况,他也有些看不懂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独特血脉 在达尔般城、夏尔康城之后,林意和夏巴萤的这联军分兵数处,又连取了其余王族的数处要塞城池,但直到这主军到达吐谷浑边境的积石山,达尔般城中那宝库之中的诸多宝物虽然鉴别出来更多,但有些也没有轻易动用。 毕竟修行之事,修为越高,便越是要小心谨慎。 就以白月露为例,哪怕没有任何独特奇遇,白月露也已经是承天境的修行者,以她的年纪拥有如此修为,虽然比起夏巴萤是略逊,但放眼天下,也真的是没有几个人可以企及。 像她这样的天才,又已经有如此积累,只要稳扎稳打,哪怕在这灵荒时代,修到神念境只是时间问题。 但若是服用了一些特殊的灵药或者修了一些不甚明了的功法,其中出了茬子,那就不一定了。 历史上哪怕是在灵气最为充沛的年代,有些天才修行者自己作死,研究一些特殊功法,结果废了修为之后,重修甚至不到之前境界的,也是比比皆是,更不用说在这灵荒时代。 达尔般城中软玉香飞鱼的鱼鳞,也就是北魏典籍之中记载的仙灵玉,虽然确定可以形成冰肌玉骨的独特体质,令真元蕴含独特加成,而且从一开始,林意也是想着让白月露炼化,只是按照他的本意,这种只是在典籍上记载过,当朝没有任何宗门、任何修行者以身试过的独特灵药,直接用于修行,便多少有些风险。 所以按照他的本意,是想等铁策军和他会合,等到剑阁之中的原道人到了之后,这才开始试炼,毕竟有他这样的修行者坐镇,自然会比较保险。 不过现在多了云棠这个师兄,那也差不多。 原道人年纪比云棠更长,见知和所看过的典籍,当然不可能逊于云棠,但云棠和剑阁所修不同,剑阁所修更重直接的杀伐,但云棠更重自然之理,元气法则的深究。 有云棠坐镇,林意就很放心的让白月露炼化这仙灵玉一试。 和越是年老高位的人越是惜命一样,云棠这样的修行者更加懂得踏错一步便可能万劫不复的道理,所以在修行之事上,他比林意自然更加慎重。 仙灵玉的记载云棠也看过,在他这样境界的修行者眼中,无非便是这仙灵玉的独特药性改变了一些经络的性质,就如有些灵药刺激了眼部穴位,能够让眼睛清明,视力远超于常人一样的道理。 既然有例可循,便应该不会妨碍将来的修行,仔细考量之下,他唯一有所担心的,是其中是否有什么驳杂的药力会残留,祛除不去。 所以在他的主张之下,还是先在联军之中找了一名黄芽境的修行者先炼化了一片仙灵玉。 在这种灵荒时代,普通的黄芽境修行者几乎便不可能有什么成就了,炼化灵药哪怕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修为越是低微,反而越是可以让人感知清楚这些药气在他体内化开之后的反应。 这一试之下,云棠确定仙灵玉的确可以算是至宝,几乎没有什么后遗症,而且按照药力计算,从达尔般城得到的仙灵玉数量也的确足够让白月露形成冰肌玉骨,可能还略有剩余。 当然剩余的仙灵玉也已经没有什么大用,所以云棠甚至是又找几名体质不同的修行者又试了试。 他这些前期准备简直是细致到了极点。 在林意看来,得到他点头之后,白月露这炼化仙灵玉形成冰肌玉骨,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从半月前开始到今日,白月露已经炼化了足够的仙灵玉,此时扎营在这雪线之下,是云棠确定这药力在积蓄道足够数量时,若是能够得到附近寒意之助,效果就会更加。 这种道理,就像是在天气干燥炎热的干草堆中点火更容易着火一般的道理。 只是谁也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临门口关键一步,却偏偏出了问题。 此时在林意等人的感知里,白月露体内的那些经络之中的药力却并未像云棠预估的那般变化,那些药力在她体内汹涌澎湃了一阵,却是不断涌向她的照海穴、中极穴、三阴交穴三个窍位。 那三处窍位之中寒意不断聚集,在林意的感知里,就如同三片冰海一般,这寒意虽然没有对白月露形成什么妨碍,似乎在隐隐改变着这三处窍位和周围经络,但这和仙灵玉的有关记载,以及云棠的推断都不符啊。 云棠和林意、白月露接触的时日一多,也早已知道白月露是不可多得的天才,这万一出了严重的问题,他是有些想不都敢想。 他此时体内真元已经尽消,原本裹着厚重裘衣在这里还是觉得有些寒冷,但看着这样的诡异状况,他的额头上却是不断冒出汗珠。 “师兄,你这该不是故意坑我的吧?” 林意看着他,忍不住说道。 他当然知道云棠不是故意的,只是他现在也真的很紧张。 只是影响修为和将来的修行还不算什么,万一令身体出现什么损伤,那便真的是让他无法承受了。 “这….我也无法。” 云棠明知道林意是逼迫他,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看家的手段,但他虽然对于寻常修行者而言已经算是有通天的手段,只是世上元气法则无穷无尽,他岂能都能随心所欲的钻研透彻。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苦了脸片刻,有些犹豫道:“可能是她原本体质就有些特殊。”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又是恼火,又是忍不住鄙夷的神色看了一眼云棠:“体质有些特殊…先前准备了那么久,你竟然没有察觉?简直是丢师尊的脸。” “这….” 云棠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这和师尊沈约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这是师弟和师兄说话的语气吗? 不过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好像的确难辞其咎。 他眉头深深蹙起,“我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这似乎是我理解范围之内的唯一可能。她的体质原本就是某种特殊的隐性体质,也就是某些典籍上所记载的独特血脉。后天造成的独特血脉大概有迹可循,但先天造成的,却是自然雕琢,很难发现独特之处。不过很多特殊血脉的修行者在修行之中原本就拥有一些旁人无法企及的天赋,从她的修为境界来看,这倒是对得上。” “那现在怎么办,只能干等着?” 林意十分揪心,云棠的这说法他当然认同,因为他看的书也足够多,这种特殊血脉的例子历史上有不少,有些宗族的人天生神力,有些则是天生吸纳天地灵气比一般人快,历史上出名的昏君商纣,传说中也是拥有独特的九阳血脉,真元比起一般的修行者刚猛数倍。 “目前为止似乎无妨….” 云棠感知了片刻,苦着脸道,“具体如何,只能等最后完成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妙哉 隐性血脉,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这是个很独特的专有名词,这个专有名词往往是和强大联系在一起的,因为隐性血脉便意味着一些独特的加成。 但关键在于,白月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隐性血脉,而且当今世上,似乎也没有听说哪个家族有什么特殊的隐性血脉啊。 而且这仙灵玉,本身就像是要后天形成独特的隐性血脉。 这两者要是相辅相成,就像是相互亲近的两人互相提携扶持还好,要是两者如仇人水火不容,或者一个原本就像是好人,循规蹈矩,但另外一个却是狡猾奸诈的坏人,直接将这一个好人直接带上了一去不可能回头的邪路,那便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后果。 “师兄你误人啊。” 林意心烦,又是忍不住一声低声叹息。 云棠无奈,心比黄莲苦。 这让白月露炼化仙灵玉又不是他一手主持,这白月露也是林意的身边人,又不是自己的身边人,自己只不过是帮忙,又如何全变成了自己的责任? 只是这些时日和林意相处,他也充分了解了自己的这个师弟实在没有古人之风,却有老狐狸之风。 他此时心如明镜,知道林意虽然心急,但如此长吁短叹的真正意思,便是这白月露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他接下来修行的主要任务,恐怕就是要全心解决白月露的问题。 这是彻底赖上了他。 不过虽然是一眼就能看穿林意的诡计,但像他这样的人物,当然不可能跳起来和晚辈争辩。 林意虽然辈分上是他的师弟,但年纪是相差悬殊,若非林意此时实力也已经十分惊人,否则他恐怕也是得呵护自己子侄一般呵护着自己的这个小师弟。 所以他苦了半天,只能叹了口气,道:“的确怪我。” 林意这才放过了云棠,他看着白月露,想要再问一句现在如何,但想着这句话自己已经问了至少三遍,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他便只能硬生生的忍住。 也只能等了。 相比林意和云棠等人的不安,白月露自己却是比较镇定。 药力和真元在她的体内行走,她感知起来,当然比林意等人更加清楚。 她现在虽然不确定因为自己体内的这未知的隐性血脉,到底会被这仙灵玉的药力改造成什么样子,但她此时隐约有种直觉,这药力似乎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致命的妨碍,她此时的真元修为没有实质性的增长,但是周围的那些空气里,却有一些元气的流动,比平时感知的却是清楚了很多,而且好像隐约和她体内的真元开始有些莫名的共鸣。 她平时在铁策军中就是不显山露水的存在,行事也是极有耐心,此时不到最后结果,她也不轻易下论断,只是比林意还要心静的等着。 到了接近拂晓时刻,这日出之前,雪线之上流淌下来的寒意更重,空气里甚至飞起了细微的雪花,那些流淌在她体内的药力越来越淡,将近消失,但在她的感知里,周围天地之间空气里的那些元气却是越来越浓,仿佛有很多看不见的飘带重重叠叠的悬浮在她身外,又像是那些仙灵玉的药力反而没有融化在她的身体之内,倒像是从她的身体之内流淌了出来,始终悬浮在了她身外的空气里。 这种感觉足足维持了盏茶的时间,她突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身体里的气血和真元都突然往下一沉,往她照海照海穴、中极穴、三阴交穴三个窍位一冲。 也就这一冲,她体内那些仙灵玉的药力彻底沉寂,但她感知里却骤然产生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就像是心念只要一动,自己体内的真元就可以随时激射出去,卷住那些看不见的飘带,将之全部凝聚起来。 林意和夏巴萤此时是并不疲惫,但云棠失去真元之后,在这种空气稀薄的地带便很自然的容易困顿不堪,原本云棠已经是闭着眼睛在休憩,但此时他也有所感应,豁然惊醒。 “药力已经彻底行散,虽不像那些经典之中记载,但似乎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妨碍。” 白月露知道林意心急,在林意开口说话之前,她便直接开口说了这一句。 她耐得住性子,但行事绝不拖泥带水,也只是说了这一句,她便微微蹙眉,心念动间,一缕真元已经从手指沁出。 嗤的一声轻响,她的指尖刚刚亮起些微光华,空气里便骤然生出一道白意,这顶营帐里的寒意莫名的消解数分,反而变得温暖了些,但在她的指尖前方,真元行过的地方,却是有许多白色的冰晶一颗颗团聚起来,就像是有人在空中用水画了一条符线,然后又瞬间被冻结住。 林意和云棠、夏巴萤眼睛刚刚一亮,白月露却是只觉得有些不对,她体内的真元迅速顺着经络流入那三个窍位,只是一转,她便觉得从这三个窍位之中流淌出来的真元,便和她周身天地之中那些如无形飘带般的元气结为了一体。 她手指又是微微一动,心念同时动间,这营帐外突然寒风呼啸,但在她手指之前,却是骤然出现了一道剑气。 这剑气原本是用隐剑山宗的真元凝剑手段凝聚,以她的修为,断然不可能和之前齐眉的剑气凝结程度相比,然而令林意和云棠、夏巴萤全部瞪大眼睛的是,白月露体内的真元流淌而出,凝聚而成的,却并非一道气剑,而是一道晶莹剔透,完全实质的冰剑! 他们心中才刚刚充斥震惊的情绪,嗤嗤嗤又是数响,又是连续数道柄剑悬浮在白月露的身前。 “这……” 林意看到这些冰剑因为自身重量而在空中微微下坠,他好奇之下,伸手便朝着其中一柄抓去。 他的手指刚刚接触这一柄冰剑边缘,只感觉到一种分外刺骨的寒意,就像是一根根钢针一般,直刺自己的血肉骨骼之中。 “真是妙哉!” 云棠脸色大变,旋即喜形于色,看了林意的这一眼间,便有种不需要背锅的神气,“这药力似乎没有和你的隐性血脉相冲,反而令你的真元加成更强。你明明只是承天境修为,但此时这凝气成剑的手段…这些剑激射出去,威力恐怕不在神念境修行者之下,而且这寒气刺骨,对敌手造成更多麻烦。” 第七百九十八章 想要不得 “师兄,你该不会是因为想要推卸责任,所以才如此故意夸大?”林意此时已经彻底松了一口气,但看着云棠,却还是故意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 云棠对自己的这位师弟也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他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师弟,师兄实在是尽力了…师兄又不像是魔宗,有许多信徒为他收刮宝贝,师兄的好东西,实在是压榨光了。这可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真的拆骨都拆不出肉了。” 听到云棠说得这么可怜,林意倒是脸上微微一红,讪笑道:“那就信了师兄,只是这并未完全按典籍记载,真是有利无害?” 云棠伸出手来,但随即微微一怔,却是顿住。 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原本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若是放出些真元配合感知,便或许能够回答林意此时的问题,但他意动的刹那,身体里却是空空荡荡,真元并没有随意而出,他便醒觉,自己现在可是真元尽消,根本无法用这种手段探知。 这不免有些尴尬。 “我来吧。” 夏巴萤的声音却是响起。 她毕竟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而且这一夜之间她一直在潜心感知白月露体内的气机变化,此时说话之间,她伸手落在白月露手腕上,几缕真元顺着白月露的经络一走,她便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她转头看了林意一眼,道:“她体内经络气机强健,而且气息十分调和,既无驳杂也无阻塞,只是这仙灵玉性寒,药力因她血脉特殊,又自然淤积于照海穴、中极穴、三阴交穴这三个穴位,我感知她真元每次经过这三个窍位,这三个窍位之中真元也自然引聚一些寒气,虽然时间短暂,以她的修为,对她的生机自然毫无影响,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之中行走片刻,身体自然回暖,只是这三个穴位影响子宫,恐怕会影响生育。” 听到夏巴萤如此说,云棠更加尴尬,不免干咳数声。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在男女生育之事上,都会比较保守隐晦,但在党项和西域这些地方,说起这些似乎都毫无顾忌。这便是两地民风和习惯不同。 林意自幼受教于南朝学堂,他虽然并不迂腐,但此时也大致是和云棠同样感受,尤其此时夏巴萤又特意看了他一眼,他不知为何,面上有些发热,心中莫名有些心虚,心想说就说,这么古怪的刻意看我一眼做什么。 白月露心中却是坦然,自从被挑选成为元燕的影子之后,她心中本无男女情爱的念头,尤其此时南朝和北魏交战,正值连年征战的乱世,她又岂会和寻常女子一般,谈婚论嫁? 既不谈婚论嫁,又岂会担忧生育之事? “若是我的推断无错,这和隐性血脉所得的好处而言,便是微乎其微。”也就在此时,夏巴萤却是又补充了一句,“这种积寒,他日用一些药物温养,也当有所改善,按照一些医篇记载,若是阳气分外旺盛,也应该无甚影响。” 夏巴萤的这句话也只能勉强算是略微有些隐晦。 道理是十分简单。 宫寒自然是有调养药物,有些宫寒的妇人,用调养药物慢慢调养,也能生育,而若是夫君的气血本来就极为旺盛,精气阳刚,恐怕也能不受其害,也能顺利孕育胎儿。 然而因为之前夏巴萤的特意一眼,林意此时便有些哭笑不得,觉得夏巴萤好像便是在说自己。 他心中当然觉得自己和白月露并无任何逾越的关系,只是觉得夏巴萤恐怕有所误解,应该是不知道他和萧淑霏之事,所以才误认他和白月露之间有着未公开的私情。 只是心中想法如此,他的脸上却依旧还是不免有些火辣辣的。 白月露只是微微颔首,面上波澜不惊,便相当于是结束了这个话题,只是不知为何,她此时心中也有些古怪的情绪。 夏巴萤也不再谈论这个问题,她伸手拿起放置在身前一个檀木箱中的胆瓶,将其中的水倒在了一个琉璃盏中。 这胆瓶紫光灿然,正是天育法瓶。 这天育法瓶之中的凝水一倒出来,却是有着天然的淡淡青色。 她也不废话,将琉璃盏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才看着林意和云棠道:“你们的推测果然一点都不错。” 之前天育法瓶每日虽然也能凝结净水,但其中蕴含的灵气却是微乎其微,现在这里地势已经极高,这天育法瓶之中凝结出来的净水之中,蕴含的天地灵气却已经可观。 按如此推断,即便这雪线处也是连她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感知不到高空之中天地灵气的存在,但将这天育法瓶放置越高,越是接近那天地灵气淤积处,它的内里凝结的真水能够蕴含的天地灵气便越多。 “在这种高度,这天育法瓶之中凝结的净水,用于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修行都是绰绰有余,只是两名三名,却是不够。”对于夏巴萤而言,既然她从林意的口中得知了这灵荒的真正秘密,便是想着要改变这现状,想要能够利用,而不是知晓就已经满足。 “更何况我们也不能始终停留在这种高处。” 她看了林意和云棠一眼,道:“这天育法瓶也已经是世间独一之物,而且本身不算特别坚固,若是防止在烈焰浮屠上升空到高处,都是不甚放心,万一损毁,便不可能修复。” 云棠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典型的僧多粥少。 白月露他们这些年轻人要借助天育法瓶凝结出的净水修行,他也要借助这净水修行…这一个天育法瓶凝结出来的净水,远远不够他们修行所需,但除了林意之外,其余人又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那种高度修行。 这便有些如同入了宝山,面对金银财宝却束手无策,无法带走,无可奈何。 “关键便是太高,若是雪线之上数百丈,许多修行者都可以去得,都可以长时间逗留,但要再往上千丈…却是能去的人不需要汲取天地灵气修行,不能去的想要而不得。” 云棠看了一眼林意,叹了口气,他心知哪怕用稳妥的办法,真的能够将天育法瓶一直放飞到那种高度,每日依靠天育法瓶的汲取,也是杯水车薪而已,供给不了几个人的修行。更何况天天耗费力气将天育法瓶放飞到极高的高处,这种行为也必定传播出去,魔宗恐怕略一思索,便能猜测出灵荒的秘密。 “人不能上,若是能够设法将天地灵气引流下来,汇聚于一处…”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一直很懂得灵活变通,人不能上去,那么将之引流下来,自然也是一样,只是关键还是太高,而且这天地灵气又不不像是水流般有形之物,引流下来也会自然散失。 夏巴萤沉默不语,她制造出了火焰浮屠这样的东西,便是能够让寻常人都脱离天地之间的桎梏,可以飞遁空中,但天地间的法则,还是足够让人敬畏,她的火焰浮屠也根本不可能升到那样的高空。 (各位...有没有能够想得出利用之法的?我当然还是想林意他们能用...) 第七百九十九章 平天念 “不仅是要引流,关键还在于引流下来之后,需要用法阵禁锢,否则也就是一滴墨水进了池塘,瞬间化开,何以拿来写字。”云棠看了一眼林意,和林意的眼神一对,却是突然莫名的有些心虚。 林意已经醒悟,“师兄,你似乎不太厚道。你肯定是在雪峰之上已经琢磨了很久,实在想不出办法,无奈之下才会找我。不然你肯定是占据这全天下的天地灵气为己有,一人中饱私囊了。” 云棠差点憋出一口血来。 他当然是因为没有办法,所以才决定赌一赌找上林意,只是看穿不说穿,自家师兄弟,当然要顾及些颜面,林意作为师弟不顾及师兄的颜面,这简直是不厚道者反而恶人先告状。 更何况他即便是要为了对付魔宗而严格保守灵荒的秘密,这一人中饱私囊又是什么说法,难道他一个人还能吸纳得光所有的天地元气? 就像是一个人面对着一条大江大河,难道还能独自一个人将江河之中的水全部喝光? 不过他此时脑海之中所想却让他无法反驳,于是他也不争辩,苦笑道:“师弟,你们剑阁能人众多,说不定他们便有些办法,而且你们这党项诸族和西域各国的修行者手段也多,说不定有人能有引流之法,而有人能有禁锢元气之法。只是寻求方法时,依旧需要保守这灵荒的秘密,否则以魔宗的手段,恐怕也能想到特别的手段,加以利用。他是阵符和制器皆通,算是全才。” “若是容意在这里,不知道有没有办法。” 林意忍不住看了白月露一眼,冒出来这一句。 云棠提到符文和法阵,他便不由得想起远在北魏的容意等人。 若是大型法阵,说不定能够像龙卷风一般,从极高的高空不断卷吸元气下来,然后再禁锢住卷吸下来的天地灵气,那就是真的妙哉。 “等到铁策军的人到,我看是否能够先行向容意传信。”白月露点了点头,她只是看了林意一眼,林意便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容意等人是在北魏,现在他们已经在吐谷浑边境,要向北魏传递消息,从吐谷浑过去反而更为方便和快速。 “铁策军是还有两日就能和我们会合?” 林意是一两夜不睡也没有什么感觉,但云棠需要休憩,白月露也需要时间熟悉自己新得的手段,所以便各自回自己的营帐休憩,只是林意刚刚出了营帐,却听到身后的夏巴萤出声问道。 林意微微一怔。 “这铁策军的军情,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一样。” 他转过身来,有些无奈的看着夏巴萤,压低了声音,道:“你今夜好像有些古怪,这似乎是没话找话?” “你倒是警觉。” 夏巴萤笑了笑,也不否认,朝着林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自己,走远些说话。 “到底想说些什么?” 林意跟着夏巴萤走出了足足两百来步,看着夏巴萤似乎还不想停步,他便忍不住问道,“如此神秘兮兮。” 夏巴萤轻吁了一口气,似乎也觉得走得足够远了,这才轻声道:“只是好奇…其实我对你的事情也多少有些好闻,听传言,之前你和萧家不和,是因为你和萧家千金萧淑菲有染…” 林意原本站得好好的,听到她说到此处,差点便脚下一滑摔倒下去。 “你哪里听来的这鬼传言,什么有染。”他无语的看着十分认真的夏巴萤,道:“民间那些人乱传也就算了,像你这样身份的人,你可是一国之君了,若是你也道听途说再传出去,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可是污了人家名节。我可是和她清清白白,哪里有什么染。” 夏巴萤听到他这么说,顿时一脸惊讶,“怎么,这么说你和萧宏之女并无情愫?” 林意愣了愣,他一时语塞,又有些着恼,憋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道:“有情愫难道就叫有染?” 夏巴萤也是一愣。 林意却有些明白了,怒道:“谁叫你说的南朝话,这教你的先生实在也太不用心了,简直就是我们南朝所说的半吊子。” 夏巴萤顿时也有些明白,她若有所思道:“原来互生情愫并非叫有染。” 林意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有染在我们南朝并不算什么好词语,一般是勾搭有夫之妇才叫有染。” “原来如此,那倒是我用错了词,看来这有染更多的是贬义。”夏巴萤歉然的笑了笑,却又随即认真,道:“不过如此说来,看来外面传言非虚,你和萧淑菲是互相倾心了?” 林意大皱眉头,他战斗时自然是英勇无双,但这谈情论爱,却是多少有些说不出的…羞耻,于是他忍不住道:“你关心这做什么。” 他差点就接着脱口一句,此乃私事,难道你们党项女子都喜欢探听人家私情? “南朝和党项似乎多少有些不同。” 夏巴萤倒是不以为然,依旧一副认真的神气,她看着已经有些恼羞成怒的林意,轻声道:“你和萧家之事,恐怕对于将来大局影响深远,所以我便想弄明白你和萧淑菲的真正关系…只是现在说了这么多,我便还是忍不住想问,既然你心属萧淑菲,为何仙灵玉和那寒谕扳指这样独一无二的宝物,不赠于萧淑菲,却是偏偏给了白月露?” 林意微微垂首,他想了想,道:“你所说的我其实也想过,她和陈宝菀都帮我甚多,只是陈宝菀可能还有亲临战场的机会,但萧淑菲为皇族,她本身就不在军伍之中,以萧宏的性情,他自身都不犯险,更不用说让萧淑菲犯险,所以若论上阵冲杀的机会,我身边这些人,自然远超她们。” 微微顿了顿之后,林意苦笑起来,缓声道:“在这党项,我们并未身处险境,但在钟离一带,我们真是九死一生,而这边眼下虽然顺利,哪怕我们真是也十分顺畅的拿下了吐谷浑,虽说北魏在之前的大战之中多有折损,但北魏所有的精锐大军加起来,也至少有百万之众,哪怕抛开魔宗不算,若是将来真正到了你死我亡的时候,我们便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可怕的绞杀。对于我而言,所有我身边的这些人,当然是手段越强越好。” “在我心中,我倒是也想我们便能承担起所有这些事情,不让我那些在南朝内地的好友陷入这样的血腥绞杀之中。”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这番谈话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些好友,包括许久没有见面的石憧。 在钟离之战结束,来这党项的路途之中,他还听闻过石憧的消息,据说是北部边军要在翼州新建水军,而石憧和他先前所在的驻军也都被调到了翼州。 翼州的新建水军按理不属于边军,在战略上,也只是作为后备,将来大战再起时,这新的水军能够从东莱郡港口入海,直入黄河口,也是对北魏形成一条新的极具威胁的战线。 北魏历来水军不强,但在钟离之战都吃了韦睿大亏之后,恐怕也会痛定思痛,说不定也会乘着南朝这一支新建水军成气候之前,突袭翼州。 在他看来,将来的种种可能,谁又能料得清楚,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哪怕魔宗真的到了南朝,北魏困兽之斗,钟离那样的惨烈大战,绝对不可能少。 他早些年在建康读书,哪怕得了陈宝菀的那封荐书,进了南天院学习,到了眉山,他心中的想法都是壮怀激烈,认为要想天下安定,便是要南朝人抛洒热血,将北魏彻底灭掉。 但越是经历了钟离那样的大战,见过了无数人的死去,他才越发觉得,南北的民众,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死的越少越好。 他现在心中的想法,便是最好有他和元燕的这层关系,两个王朝能够在他和元燕的调停下,互通边贸,不动刀兵,至于他和元燕死后,那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他一向不迂腐,人活着的时候便只想眼前事,谁管百年之后,南朝和北魏会不会因为谁强谁弱而再起刀兵,最终谁又灭了谁。 若是自己有足够能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便不让天下动刀兵,这便是林意的想法。 当年的南天三圣虽然意见不一,但至少南天三圣的力量凌驾于众生之上,他们的互相妥协,还是免除了南朝很多年的战乱。 若他能够真正成为大俱罗那样的人物,又手持足够重的兵权,他觉得恐怕自己也能够令天下平定。 “所以这次的所得,我也会往边军送一些,我有个师姐倪云珊也经常身处险境,恐怕也是北魏猎杀的主要目标之一,所以那一部据说蕴含强大真元修行之法,但只有天资绝伦的人才有可能参透的无字天书,我是等着我剑阁的人到了之后,先行参悟一番,若是暂时也看不出虚实,我便让人送到她手中,她天资非凡,长时间参悟,或许能够有所得。” 听着林意的这些述说,夏巴萤的目光里,林意的面容都已经不自觉的肃穆起来。 她知道林意说的的确不虚,只是她依旧相信自己的有些直觉,于是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如此说来,你还是心系萧淑菲,对她并无儿女私情?” 第八百章 折磨 林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应该便是没有的吧? 只是这个问题本身,却是让他莫名的有些犹豫。 他又下意识的补了一句,“现在战事连连,哪会去顾及儿女私情。” 夏巴萤却是很有深意的一笑,道:“你也别怪我出言直接,隔千山相望,终究不如朝夕相伴,最怕的便是日久生情。” 林意还未来得及说话,夏巴萤却是认真道:“你不用误会,我倒不是生怕你和白月露互生情愫,我反而是怕你对萧淑霏用情太深,情比金坚,到时若是萧家招你回去做女婿,只是代价却是顺从萧家的意思,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林意听到这句话,却反而轻松了起来,道:“当年的我都不曾屈从于萧家的意思,现在的我便更不会,萧淑霏也十分清楚我的脾气,她也断然不可能让自己或是自己的婚事变成萧家要挟我的条件。” “我常听人言,南朝和北魏的女子都软弱,但见了你军中这些人,再听你所说的那些女子的事迹,便知也并非如此。”夏巴萤深深的看了一眼林意,道:“只是你的运气倒真是不错,能遇到这些奇女子。” 林意神色古怪的看了夏巴萤一眼,觉得这句话算不算是夏巴萤有自夸的成分在内? …… 北魏,洛阳。 又是一夜马蹄声。 这些时日,不只是城卫军和皇城之中的禁军都通宵达旦的在洛阳城中搜查,就连中山王元英的白骨军残部都已经被调到了京城,封锁住了京城往外的各处道路卡口。 城中的所有百姓和官员在连日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中,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长公主叛了。 长公主竟然勾结南朝将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铁策军的林意。 钟离之战,对于北魏的所有人都是噩梦。 原本北魏的大军在钟离之战之前,节节胜利,但在钟离之战之后,却是接连溃败,前线的失利,让粮价都在快速的上涨,然而对于没有失去至亲的家庭而言,只是可能原本能够吃饱的,接下来很有可能会挨饿,但仅是洛阳一地,又有多少家庭因为这场大战而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夫君,失去了儿子? 对于这些人而言,长公主叛也就罢了,但偏偏勾结的是林意….许多人在愤怒到惘然的同时,他们也甚至不可避免的想到,说不定便是因为长公主元燕的出卖,所以钟离之战才会大败,否则光是以那南朝将领一人之力,数千兵马,怎么可能抵挡住数十万的北魏大军? 他们恨不能抓住元燕,扒其皮,食其肉,啃其骨。 可是连续搜查多日,却依旧没有能够发现从宫中逃离的元燕的踪迹,而且令他们更加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是,杨癫大将军未死,但他和中山王元英有违圣意突然入宫,所以他和元英,以及元燕逃离出宫那日许多有违圣意,擅自行动的将领一起,全部都被革职查办,被取了兵权。 原本他们御下的白骨军,全部都由镇国候蔡盛接管。 一些白骨军中的修行者实力远超城卫军中的修行者,这数日来,他们配合城卫军在城中抓了许多人,但只有白骨军中的高阶将领才知道,这被抓的许多人之中,其中有一部分是元燕的人,只是被迫而抓,但其中更多的,却是和魔宗有关的人。 这场令洛阳城日夜马蹄声不歇的搜捕,真正要抓的,便是魔宗的人。 那些确定为魔宗办事的人,都送入了洛阳|水牢。 …… 洛阳|水牢的深处。 一间阴暗的石室之中,污浊的浑水就像是下水道的水汇聚而来,那种腐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齐腰深的水里放置着一个铁笼。 组成铁笼的每一根儿臂粗细的铁杆上,都有密密麻麻的利刺,这些利刺都朝着铁笼的中心而去。 铁笼中心的人已经血肉模糊,然而在这密密麻麻的利刺的威胁下,铁笼中心的这人最多便是只能略微转身,既不能躺,也不能坐,甚至也不能站直,始终只能略微弯着腰,在这个铁笼子里站着。 哪怕是修行者,恐怕用这种姿势站立个一个时辰,就已经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更何况站在这笼里的人半截身体还在污水之中,而且她体内的真元已经被压榨干净。 笼中的这人,是贺兰黑云。 她浑身的衣衫已经变成了粘附在身上的碎片,而她身上的肌肤上,也已经没有几处完好的地方。 在夜以继日的折磨之下,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晕死过去多少次,她的精神甚至已经有些恍惚,她有时候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往往因为太过痛苦而昏死过去,然后身体倒在那些利刺上,又因为剧烈的痛楚而醒来。 相比被利器刺伤的痛苦,长时间保持这样的姿势站立,导致她骨骼和经络之中的那种酸肿发麻到了极致的感觉,更难忍受。 她每次醒来,始终有两道幽幽的目光在注视着她。 铁笼的对面,有一座石台。 石台上有一张铁椅,铁椅上坐着萧东煌。 “我真的很佩服你。” 萧东煌看着再次醒来的她,说道:“从来没有人在这样的刺笼之中能够坚持十二个时辰,哪怕那些漠北的苦行僧也不能,他们无论如何提醒肉身只是和精神意志无关的皮囊,但他们却依旧无法忍受血肉之中的痛苦,你是我在这样的牢房之中,见过的唯一一个超过二十四个时辰的人。” 贺兰黑云没有说话。 她已经不成人形,她无力说话,她的体力早就超过极限,只是因为这个笼子本身,她的身体就像是被强行拗成了一张弓,是身体因为痛苦而产生的潜意识,让她保持着这样的平衡,她若是开口说话,恐怕身体马上又会保持不住这样的姿势,再次和那些利刺狠狠接触。 “人的生命有时候很脆弱,但有时候却偏偏又很强大,这样的折磨都不会轻易死去。看你的样子,明明似乎随时都会死去,但或许还能持续很久。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到底可以再坚持多久才死去。” 萧东煌面色冷漠的看着她,幽幽的接着说道:“可是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你是魔宗的人,你对于魔宗,就像是元燕对于北魏皇帝,魔宗的诸多消息都源自你手中,你当然应该清楚我是何等丧心病狂的人,你应该知道,我可以连续折磨一个人数月之久。” “这二十几个时辰,对于你而言恐怕很漫长,只是你一次想要自尽都没有。” 萧东煌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残忍的笑了起来。 他能够用丧心病狂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确是很疯狂。 “这便说明…你始终坚信魔宗会来救你,会用更加残忍的手段对付我,为你报仇,你忍受的苦越多,到时候看着我便更快意。” “只是很可惜的是,他同样是为了达成自己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没有人他不可以牺牲。” “我在这里折磨你,消息并没有封锁,以他的能力,他应该很容易就知道我每日折磨你的内容。” “可是我可以和你打赌…我赌他绝对不会冒险救你。” 听着萧东煌的这些话语,贺兰黑云厉笑了起来。 “好,我和你赌。” 她只是说了这几个字,她便已经失去了平衡,她听到了自己血肉被再次刺穿的声音,然后她再次昏死了过去。 第八百零一章 答卷 萧东煌看着昏死过去的贺兰黑云,幽幽的双瞳里闪现出一些异样的色彩。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贺兰黑云和他是同样的人。 同样的疯狂,同样的丧心病狂。 他的手微微的动了动。 一些珍贵的药物粉末从他的手中飞出,如银屑般落在贺兰黑云的身上。 他并不准备停止折磨贺兰黑云。 他也并不觉得贺兰黑云会死。 因为像他和贺兰黑云这种人,都很命硬,都凭着胸口那一口气,就能活下去。 至于他和贺兰黑云的赌,到底赌什么,他和贺兰黑云都不会纠结。 他也曾经和贺兰黑云一样无比信任魔宗。 这种信任甚至近乎虔诚。 只是当这种虔诚被打破之后,他就会成为魔宗的死敌。 贺兰黑云也一样。 …… 远方的天际出现了两个细小的黑点,渐渐泛出些青色的色彩。 夏巴萤统御的联军主军已经超过了四十万之众,此时正在穿越吐谷浑边境的积石山地带。 前方的先锋军已经占据了积石山的一些险要地带,主军的上空,除了漂浮着一些悬吊重物的火焰浮屠之外,者母地蜡的一头青乌也在天空不断的盘旋。 这头青乌比地上行走的军队更早发现那天际的黑点,突然发出了一声嘹亮的鹰啸声。 这鹰啸声一起,联军之中两名者母地蜡的战士首先醒觉,接着细封氏的那些军士也瞬间反应过来,是林意的铁策军即将到了。 长时间的行军,高原地带的日晒和空气的稀薄,再加上密集的人群,周围马匹身上的各种异味,最关键是连日行军也没有任何的敌情,这支联军主军之中每个人都有些厌厌的,甚至有人随着马匹的颠簸而有些困倦打瞌睡,但骤然听到铁策军三字,这联军之中所有人都是精神为之一振。 钟离之战之后,铁策军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钟离之战时,林意统领的铁策军只是铁策军其中一部,他甚至不是铁策军的总统领,但钟离之战之后,天下所有人提起铁策军,指的便是林意的铁策军,铁策军其余部,早已被忽略不计了。 光是传闻也就罢了,林意到了党项之后,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拔了拓跋氏,林意越是强大,党项这各族以及西域联军,对于林意的这支铁策军,也是越发敬仰和好奇。 只是林意的这一支铁策军,据说在钟离战死了十之七八,后来的军士,大多是在南朝的牢狱之中提取囚徒增补,而且是提取之后就随即上路,赶往党项。 如此算来,这一支铁策新军的形成,最多也不过半年的时间。 那现在这样一支铁策军,到底是何等的光景? 所有人都很期待。 林意自己也很期待。 这支铁策军从治军思想到军士之选择,军械之装备,战斗之模式,全部都是来自于他的构想,就如装备修行者一样去装备寻常军士,不以寻常军士的武技为立军之本,而注重军士的意志和气节,注重军士军械的使用….这种设想,是史书上都没有。 他之所以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经历了钟离那样的大战,知道寻常军士不管再怎么磨砺武技,面对哪怕是黄芽境的修行者,都是如同雏鸡一般弱小,而钟离大战之后剩余的那些铁策军军士,一个个的武技虽然并没有太大提高,但是那种修罗场之中磨炼出来的意志和气势,却非任何军队之中的军士所能比拟。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自身被封为神威镇西大将军,也是一飞冲天,升迁轨迹和南朝所有的大将不同,他此时是真正西边戍边的唯一大员,头上根本没有任何官员压制,他可以纯粹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构筑自己的铁策军,而若是同等地位的边军大将,即便是想试,也因为边境战事的吃紧,因为一发而动全身,恐怕也不敢胡乱去试。 随着亲身经历的大战越多,见过的党项各军,西域各军也是五花八门,林意也是越发明白,之前各朝各国所有军队在设置之时,往往都以修行者为核心,实在是因为修行者的力量太过强大,但军队也需与时俱进,现在灵荒时代,今后各国各朝的修行者数量将会不断急剧减少,修行者一少,原来以修行者为核心的军队和战术,恐怕将会迎来许多致命的问题。 这种让寻常军士因为极其精良的装备而近乎修行者的能力,只要军备足够优秀,那么也足以和修行者一样,以少胜多。 而军械是死物,军士只要足够冷静,意志力只要足够强大,面对山崩地裂而不变身,都能够舍生忘死而不动摇,那这样的军队,便能彻底发挥军械的威力,就如修行者能够彻底发挥真元的力量一样。 他要的铁策军,便是这样自身武技未必超群,但意志必须如铁,军械必须超越所有精锐军队的铁策军。 只是构想毕竟是构想,具体如何,还得亲眼见证了再说。 让他有些信心的是,铁策军的底子很好,铁策军之前,原本就是借助许多并不算特别精良的军械,便要对付修行者的军队。而帮他炼军的魏观星,也不是寻常的将领。 魏观星曾一路依靠战功升迁至边军大将,然后又一路被贬,像他这样上下的将领,可以说是在上下各种军队之中摸爬打滚,对于各种军队设置的优劣,各种军士的所需,是清楚到了极点。 他对于林意的这种构想都是极为赞许,一力促成,这便说明这支铁策军很有成功的希望。 若是这支铁策军正的能够朝着他想象的方向而去,那此时便有更多得天独厚的条件。 南朝和北魏的匠师和夏巴族的匠师互取所长,到时候能够装备他这支铁策军的,就还会有其余军队都根本不了解的精妙火器。 在此之前,那几个工坊的匠师都已经到了细封氏的大城内,而夏巴族的匠师也已经过去,按照时间来算,恐怕双方的研究和试制,已经有所进展。 数千人建制的军队规模不算大,只是军械都朝着极致的方向走,花销也是惊人,但这对于已经征服党项,拥有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雄心壮志的夏巴萤这样的盟友而言,这种花销,并不是问题。 …… 在林意遥遥的望着铁策军的时候,在积石山山区快速行进的铁策军的前沿,魏观星和齐珠玑等人也正远眺着林意所在的这支大军。 虽然只能依稀看到这支大军最后方的轮廓,可是这样规模的大军的行进,到处都是痕迹。 光是通过这些痕迹,便足以想象这支联军是何等的庞大。 魏观星的眼中全部感慨。 他当然知道林意近乎妖孽,然而以这样的速度一统党项,这却是根本无法想象之事。 今日的铁策军,也正是要向林意交答卷的时候了。 第八百零二章 久别重逢 “怎么这么快?” 细封英名放下了黄铜鹰眼镜,有些震惊。 虽然当初在达尔般城是被迫投降,过程有些屈辱,但加入了夏巴族的联军,随着党项真正的一统,他也开始真正感受到了这党项一统带来的好处。 以往各族都有各自优势,譬如野利氏有党项稀缺的木材资源,木材可以用来建造,也可以用来制造投石车等大型军械,夏巴族则有大量可燃矿石,而细封氏则常年和北魏的一些商号有着秘密交易,他们有着大量的精铁和铠甲。 虽然各王族之间当然也是通贸,但都会想着压制其余各族的实力,有许多东西都是藏着掖着,在数量上面也不可能供给足。 但现在不同,各族归于夏巴萤统治之后,各族的资源通贸再无阻碍,都开始随着夏巴萤的意思统一调配,如此一来,虽然之前有些弱族得到的好处更大,但各族军队的实力,的确是都有长足的增长,一些弱势也被迅速补足。 最让细封英名一开始没有想到的是,因为夏巴族原本就和西域各国关系融洽,此时党项全境近乎打通,和西域各国的贸易几乎是畅通无阻,党项的物资和西域各国物资的贸易速度,简直无法想象。 现在他所在的这支联军本身,倒像是一个天然的移动通贸市场,现在他的军队通过交换已经得到了夏巴族的不少火器,以及西域许多制作精良的军械。 他手中这种黄铜鹰眼镜,原本除了夏巴族之外,其余各族都很难从西域得到。 这种可以用来望远的军械,对于党项而言,便是水晶镜片的净度和打磨程度都无法做到。 各族物资的融合,还催生出了更多的想法,这些时日,各族的匠师也都调了过来,之前和南朝和北魏的匠师相比,党项的匠师除了缺少传承之外,最关键的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党项一统之后,他们骤然发现,他们所能拥有的各种材料似乎和南朝和北魏的匠师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已经可以尽力发挥了,更何况南朝的工坊也派来了匠师。一些前所未有的军械,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面世。 细封英名现在已经对夏巴萤和林意心悦诚服,他甚至有种见过了高山之后,发现自己太过渺小的自惭形秽之感,知道要争霸天下,自己哪怕是气魄和野心都不够,更不用说其它。 所以他这些时日脑海里想的都已经不是争霸之事,他关心的,是党项各族融合之后,党项军队的实力将会有何等的改变,他关心的,倒更多是这些南朝和北魏都没有的新型军械,将会给军队的构成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林意是早就已经想到,但他却是到这个时候,才隐约觉得,这场灵荒过后,恐怕将来不管是谁逐鹿天下,不管是中原王朝还是他们这些游离在中原王朝之外的强国,军队设置、甚至是作战手段,都可能会有巨大的变化。 现在通过西域的这种瞭望镜,他早早的看到林意的这支铁策军的主军似乎都是步行,后面只有少许的马乘,其中的一些小型马车里,他仅凭猜想知道那应该是林意剑阁之中的修行者。 他听闻剑阁之中剩余的这些修行者虽然强大,但其中大多都是风烛残年,他们势必不可能和寻常军士一样行军。 他年纪虽轻,但在细封氏之中也是以强悍善战闻名,对于步军的行军速度自然十分熟悉,在他的判断之中,林意的这支铁策军到入夜时分还未必和联军会合。 然而在过往一个多时辰里,林意的这支铁策军的步行速度,却远超他的想象,若是这样的行军速度不减,估计在傍晚时分,这支铁策军应该就能和他们会合。 如此看来,这支铁策军应该是有特殊的足具。 细封英名回头朝着大军的前方望了望,此时他心中实在好奇,若不是林意在大军之中的位置和他隔得有点远,否则他忍不住就要先去问问了。 …… 细封英名是最早发现这支铁策军异处的联军中人之一,等到接近傍晚,这支铁策军终于接近大军时,所有的人便都发现了这支军队的不同。 这支军队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友军,只是即便是友军,不知为何,他们看到这些行军过来的南朝军士时,心中却都有种凛然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独特的气势,或者说是气质。 在野外长时间行军,很少有军队能够保持近乎洁净。绝大多数军队在风餐露宿了半月以上之后,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恐怕身上随便拍拍都能拍出一层灰出来。 尤其是遭遇了战斗之后,恐怕身上的污秽便是难以入目。 只是这支铁策军的行装,却偏偏给人洁净如新之感。 还有最令他们无法理解的地方是,这些铁策军军士明明看上去都很疲惫,而且长时间的行军、作战,他们一个个都显得十分瘦削,但他们的眼睛,却似乎分外的明亮,有如夜空之中的寒星一般,令人不敢对视。 林意组建这支铁策军的想法,绝大多数人未必了解,但是这些时日听闻铁策军要来会合,联军之中所有人也都知道了,这支军队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并无战阵经验的南朝囚徒。 那到底这些南朝将领是用了什么方法,让这支军队还未战斗就给人一种令人心惊胆颤的气势? 林意也到了联军的后列。 他远远的就看清了许久不见的魏观星和齐珠玑、萧素心等人。 他的眼睛里也全部都是惊讶和感慨。 这支军队…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很多。 …… 人多便乱,大军自有约束,铁策军开始驻扎之后,即便联军之中人人好奇,还是只有夏巴萤和细封英山、细封英名等不多的将领跟着林意进入了铁策军的营区。 看着带头走来的林意,齐珠玑叹息了一声。 久别重逢,自然是感动。 只是亲眼见到这样的大军,想着林意做成的事情,他就真的是觉得无话可说。 这种令他无语的情绪,甚至压过了久别重逢的感动。 “齐狐狸,看上去老了不少啊。” 林意却是远远的就冲着他笑了笑,出声道。 第八百零三章 独一无二 齐珠玑白了林意一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林狐狸。” 不过这一眼细看之下,齐珠玑却是有些抑郁,党项高寒,平时日照却又是强烈,在外风吹日晒,吃食又不精良,所以即便是像他这种修行者都不免有些形容枯槁,脸颊上晒出两坨高原红,看上去的确要老了一些。但他看林意,却是依旧细皮嫩肉的感觉,甚至肌肤隐隐透出玉光。 光是这种感觉,齐珠玑就知道,林意的修为一定又有精进。 “哈哈。” 林意哈哈一笑,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他脸颊上的两抹高原红,道:“最近有没有多读书?” 齐珠玑为之气结,心道你已经是神威镇西大将军,居然还像以前一样幼稚。 “你也晒得黑了,最近修行如何?” 他懒得和林意斗嘴,林意便和萧素心说话,他看着萧素心却是一脸关切,甚至轻声道:“等下我有件好东西给你。” 齐珠玑虽然明知林意一直将萧素心视为亲妹妹,但是看着林意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有些脸黑,道:“林狐狸,你这算不算厚此薄彼。” “放心,都有。” 林意朝着他挤了挤眼睛,一副都有大好处的神情。 齐珠玑微微一怔,却又是气结,这显得他就像是在争风吃醋。 此时魏观星等人已经在白月露的引荐下和夏巴萤等人见礼。 细封英名一直在仔细打量着这些铁策军的军士,此时却是都已经忍不住了,他看了一眼铁策军身后远处,不由问道:“魏将军,你们的辎重?我看你们随身所带似乎都没几日口粮…”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魏观星看着他狐疑的神色,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们铁策军并无粮草押运,行军只带七日随身口粮。” “只带七日随身口粮?” 别说细封英名,就连夏巴萤都是十分惊讶,“那路途之中何以补足?” “以战养战。” 魏观星道:“七日之中,必须寻觅敌军,从敌军身上抢夺口粮。” “这?” 细封英名等人互望了一眼,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心中都下意识的想,若是在南朝或是北魏,这种战法或许可行,南朝和北魏人口密集,各地到处都是驻军,但党项却是地广人稀,稍有差池,根本补不上行军口粮。 夏巴萤闻言却是心中一动,她看了一眼那些铁策军军士,道:“如此说来,你们从进入党项到现在,每七日之间,必有战斗?” 她这句话一出口,细封英名等人顿时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林意的这支铁策军在钟离已经建立了不世之功,当然不需要沽名钓誉,尤其此时魏观星在林意的面前,当然不需要刻意夸大,那若是如此,铁策军一路行来,是经历了多少战斗? 可是…哪里来那么多的敌人? 魏观星看得出他们心中的疑惑,他对着夏巴萤微微一笑,道:“现在党项已经近乎一统,只是抛开重要大城,各族的残军还是不少,尤其许多原先不属于王族的部落,也有兵马,其中有不少也乘机掠夺。我们在朝着吐谷浑边境行军时,便是不断清缴这些残军和豪族武装。” 夏巴萤和细封英名等人都是心中震惊,甚至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现在夏巴萤的联军是将各族势力拧成一股,都是以碾压之势,收取党项所有重城,党项地广,除开这些重城之外,这大军都是难以顾及,但过往一两个月,党项各处似乎都极为平静,他们原先都是以为各处都是慑服于联军之威,但现在想来,这其中的确大有诡异之处。 铁策军早已入党项,却直到此时才赶来会合,原来竟是在各地素清和镇压那些乱军。 这一派天下大定之前的清明平和气象,其实许多原来是林意这支铁策军的功劳? 夏巴萤心中虽然震惊,但还是有些不解,她深深蹙起了眉头,沉吟道:“拓跋氏等族的残军数量应该不少,但那些小族的军队,我也很清楚,少则数百,多则上千,数量不多,而且极为分散,你们铁策军有数千之数,虽然相对于大军而言,数量也不算多,只是凭借清缴和抢夺这些残军和小股私军,难道真能完全补充给养?” 她如此问询,心中自有一些顾虑。 她是生怕这些南朝的军队在有时无奈之下,会动用到那些平民的粮草,如此一来,再加上南朝和党项的民风习惯不同,万一处理不妥,便有可能在党项的民间和游牧部落之中形成憎恶南朝的风气,而她和林意共治党项和吐谷浑,若是形成那样的风气,林意在党项民间看来,自然是代表南朝,如此一来,恐怕就会影响党项的长治久安。 魏观星看着深锁着眉头的夏巴萤,道:“我们铁策军并非一直聚众而行,而是分而击之。” “分而击之?”夏巴萤微微一怔。 “我们铁策军都是分成诸多小队,诸多小队自行按敌人强弱,挑选合适的敌军击破。剑阁修行者和者母地蜡等族战士则后备随时支援。”魏观星道:“至于战利所获,除了必备口粮之外,其余一部分赠予沿途民众,一部分令南朝工坊的商队送回,所获得利一部分直接封赏军士,军士可以令那些商队直接兑换钱财,送回家中。” “这……” 夏巴萤和细封英名等人都是心中泛起难言的情绪。这铁策军…按这种做法,似乎根本不像是南朝官军,倒像是私军和马贼的结合。 只是马贼只管掳掠,但铁策军反而是劫富济贫一般,这一路过来,反而不知道给林意和夏巴萤在民间造成了多少的好口碑。 “军士都要研究敌军,都要思索如何战胜…这就像是人人做了将领,更何况所得直接可以送回家中,这些军士,真正得了利益。”夏巴萤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始真正明白林意的治军想法。 林意的这种治军想法,便是真正让这些囚徒出身的军士,寻找到了足够的自身价值,这是为他们自己而战,而并非为某个空虚的口号而战。 “党项一统,也不过是我们权贵的口号,你的想法,倒是要让我自省。”她转过身看着林意,道:“关键还在于,要如何让这些民众真正得利,让他们耕田放牧都为自身,而并非是为这个所谓的王朝。” 细封英名眼中也尽是敬仰的神色。 这数日一战,数日一战,不停的寻觅敌踪,不停的追击,不停的前行,现在的这支铁策军不仅是支铁军,还是人人会思索的铁军,而并非是那些纯粹一味只知悍勇,只知奉命冲击的军队。 那些马贼虽然也是为自身,但流离失所,无以家为,他们对于自身都恐怕没有什么认同感。 但这支铁策军却不同。 前有钟离之战剩余的铁策军的那种气质感染,后有林意和魏观星这样的将领的治军想法…这支铁策军抛开军备不算,在当世都似乎独一无二。 (平天策的实体书已经开始在当当网售卖了。第一册全部都是亲笔签名版,这几天又是签几千本书又是要出差忙事情,所以更新就比较少,今明两天还要在外面跑两天,后天开始应该可以恢复码字时间。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八百零四章 真正为人 “可有减员?”林意也有些感慨,这支铁策军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优秀一些,只是作为这支军队的统领,这些军士的伤亡,当然是他最需要关心的事情。那些从重狱之中挑选出来的囚徒,他每一个都记得住名字,甚至大多数都记得住他们为何入狱。 “没有。” 魏观星异常简单干脆的回答了一句,然后道:“活下来的人才会知道自己哪里不足,才会变得更强。只不过是击破一些残军和地方上的私军,又有剑阁和天母蜡、者母地蜡的战士看护,如果这样还会死,那除非是自己太过愚蠢,自己寻死。” 林意是十分清楚剑阁那些人和天母蜡、者母地蜡那些人的手段,铁策军别的不多,优秀箭师以及神念境的高阶修行者是真的多。党项的修行者比例原本就比南朝稀少得多,党项一些寻常贵族的数百、上千建制的私军之中,有那么一两名承天境修行者坐镇,就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所以他听魏观星的这些话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细封英名等人听着魏观星的这句话,却是又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按铁策军在党项行军的时日计算,恐怕铁策军每个人都至少经历了十余次的战斗,这十余次的战斗里面,哪怕是铁策军加起来死个数十人,对于他们这种将领而言,也已经是十分惊人的战绩。 零伤亡…只有真正带过军的将领,才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夏巴萤也是脸色一片肃然。 兵书上有许多连胜必骄的例子,但连胜必骄,往往是因为将领连胜之下麻痹大意,但这铁策军按照魏观星的带军法则,人人都似乎是将领,人人都必须为自己的安危考虑。 他们这些寻常的军士考虑的是自己的生死,这种连胜,应该不会让他们骄横和看轻对手,反而会让他们建立起极为可怕的信心和战斗意志。 至于零伤亡,只能说明林意的这支铁策军里有太多的强者。 一群强者看着这些兵不断的战斗、成长,保证让这些兵活着,让他们在战斗之中不断吸取经验,不断强大,这些兵不可能不强。 寻常的军队,虽然练兵时间长,但大多数时候是练,而不是战斗,就如她夏巴族的军队,一支军队组建数年,恐怕也只能经历一两次真正的战斗。 但林意的这支铁策军,却是真正的在以战代练,以战养战。 “林大将军。” 细封英名震惊之余,心中的好奇却实在按捺不住,他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问道,“不知您这铁策军之中,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有多少?” 细封英名此言一出,齐珠玑便顿时眉头微皱,他原本便有些看不起这些党项权贵的粗鄙,此时心中便忍不住想到,这神念境修行者的数量,对于一支军队而言,自然算是机密,这样随口就问,实在是有些不懂规矩。 不过林意和细封英名这些人接触时间久了,便清楚这些党项权贵倒是不像南朝的那些权贵狡诈,只要利益分割好了,他们倒是也并不贪心,平时性情也是直爽。 所以他也不刻意隐瞒,心中略微计算了一下,魏观星、沈鲲、剑阁之中数人,再加上费虚等人,他便微微一笑,也不说准数,道:“八九十来人总是有的。” 夏巴萤听到林意这番回答,她心中便知铁策军神念境修行者少说在十人左右,甚至应该在十人以上,这倒是也在她的猜测之内,所以她的面色倒是也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但是细封英名等人听了,却是浑身如受雷击般一麻。 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耸人听闻。 他们寻常的大军,若是在两三万,也不过最多有两三名神念境的随军供奉。 这数千的铁策军,神念境若是有十名,岂非是数百名军士就能配到一名神念境修行者? 几个人面面相觑,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是南朝和北魏最精锐的边军,都不可能有这样的高阶修行者比例。 林意笑了笑,心想自己的这支铁策军又何止是修行者众多,若是见识了天母蜡的箭师和瘴气阵,这些人恐怕还要震惊,而且将来若是容意等人回归,那铁策军恐怕还拥有当世最优秀的阵师。 他心中满意,看向前方那些有条不紊的安营的铁策军军士的目光便更加充满赞赏之意,他看着这些军士,想了想,认真问道:“连经战阵,想必你们和出发时的心中所想也不相同,你们可有后悔加入铁策军,或者说有无其它要求?既入铁策军,便是手足,有什么要求,若是我能够满足,一定设法满足。” 此时原本罗姬涟也已经到了,她和萧素心也许久未见,此时正在说话,听到林意如此说,即便是她也顿时面容一肃,不再说话。 在林意说话之时,原本所有军士也已经停下手中的事情,对着他恭敬而立,听完他的这几句话,所有这些军士却是都有种身体发僵之感。 细封英名等人刚刚觉得有些奇怪,突然之间哇哇数声,接着连成一片,这支铁策军之中,竟然是一瞬间至少有上百人痛哭出声。 他们顿时愣住。 林意也是一怔。 “林大将军!” 几乎所有人都是齐齐对着林意躬身行了一礼,接着,那些痛哭出声的人中,有许多人甚至直接跪拜下来,对着林意行礼。 “属下高自山。” 一名最近林意的铁策军军士额头重重敲击在冻硬的土地上,“我蒙受奇冤入狱,原本即便获得大赦,家中父母在乡间也是抬不起头来,但我承蒙林大将军不弃,能够进入铁策军为林大将军效命,消息传回我家乡,乡间便对我和我父母顿时改观。便认为我的确是蒙冤才入狱。林大将军您对我恩重如山,属下唯有肝脑涂地…” “林大将军,属下宁青竹,我入狱之后,妻子被乡绅欺凌,投井而亡,我父母原本恐怕都要饿死,林大将军您解救我于桐山监,直接五倍军饷,我父母才能存活。前些时日商队送来家书,我得知地方官员知道我加入了铁策军,已经按律法严惩了那名乡绅…若不是您的威名,若不是地方那些官员知晓您的手段,我这冤屈如何能雪。” “林大将军…..” 无数声音响了起来。 夏巴萤被无数这样的声音包裹,她一时间心中震动难安,甚至有些恍惚。 她之所以一直都有除去党项诸多恶习,一统党项的雄心,很大程度原因便是她十分同情党项底层的那些牧民和农奴的遭遇。作为一名王,她当然想要和书上所说的一样,做到爱民如子。 然而被这些声音所包裹,她的脑海里也是轰轰作响,她骤然发现,自己想的不够多,懂得也不够多。 今日所见所闻,这些让她都感到心凛的军士的哭泣,让她骤然明白,爱民如子,不只是让子民过得更为舒适,原本吃不饱,能够吃得饱,真正的爱民如子,是要问子民所需。 是要让这些生而为人的子民,真正为人。 要让他们生而有尊严,真正能为人。 现在这些铁策军军士,以成为林意的属下为荣,能为林意战为荣,万死不辞,这支铁策军,岂能不强。 第八百零五章 天作之合 “哭哭啼啼,让人笑话!既是手足,何来这种矫情。” 面对这些声音,魏观星却是面孔一板,冷喝道:“林大将军开口问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不是让你们哭诉感激之情的。不要扭扭捏捏,有什么要办的,去刘怀瑶那里去登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他的声音虽然严厉,带着军令的味道,但这些铁策军军士却都听得出其中的善意,当下许多人抹了眼泪,都是讪讪一笑。军中当真有些难决之事的,便都按魏观星所说到刘怀瑶处去登记了。 刘怀瑶在林意去桐山监招人时,便给林意留下过深刻印象。他原本是私塾先生,却路见不平,怒杀三人,而且是自杀没有死成才入的狱,在桐山监出来时,他还让林意多带出了数名囚徒。 他在囚徒之中本身有些威望,到了铁策军之后,很多人通家信便是让他代书,沿途他又教那些不识字的人读书识字,现在他俨然就是魏观星的师爷,许多杂事,尤其牵扯到文书,都由他帮忙处理。 见过了这些铁策军军士,自然就是和剑阁中人相见。 原道人和其余剑阁中人行上前来,对着林意微笑见礼。 看着此时的林意,原道人等人的眼中除了有些感慨之外,更多的是满足。 从林意的身上,原道人等人都觉得看到了当年何修行的许多影子。 “我们找个僻静处聊一聊,你们也一起。还有,还有一个人,要让你见一见…”林意见了原道人,却是莫名有些心急。 这种心急溢于言表,齐珠玑和萧素心等人都看得出来,两人都是心中大动,联想到之前林意说给萧素心准备了一件好东西,两人都瞬间猜出,林意恐怕是所获颇丰,而且他所说的那个人,恐怕也是身份非凡。 原道人也是心中疑惑,不过他也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随林意走向联军大军之外的数顶营帐。 云棠端坐在其中一顶营帐之中,他看着跟在林意身后走来的原道人,面色便不由得尴尬起来。 “这……” 林意引着原道人、齐珠玑、萧素心和魏观星等人到了这营帐之中,他看着云棠,却是也有些尴尬,反而问了原道人一句,“你先前见过他没有?” 原道人微微一愣,他仔细的看了一眼云棠,这见似乎是没有见过,只是他隐约觉得对方很古怪,对方身上透露着某种让他都觉得玄奥的味道,只是体内却似乎空空如也,并无什么真元存在。 他也不知道林意这一问是什么意思,便摇了摇头,道:“并未见过。” 林意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道:“我刚刚走来时,倒是突然想起一些可能,万一你们之前见过,还打生打死过,若是有了些化解不开的仇怨,那现在见了便真是尴尬,既然你们之前没有见过,那就应该没有我所担心的这些事了。” “这….”听着林意的这些话语,原道人和齐珠玑等人更是云里雾里。 云棠却是露出些苦笑,他也不浪费时间,道:“在下云棠,家师是沈约。” “沈约?” 齐珠玑都瞬间变了脸色,“你…您就是沈约的那名弟子?” 云棠点了点头,道:“正是。” 这下齐珠玑终于明白为何此人的神容有些尴尬,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林意,忍不住道:“你们又是如何勾搭在了一起?” 林意此时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看着齐珠玑和原道人,轻声道:“我们现在知道了灵荒之秘。” “什么?” 齐珠玑和原道人等人都是大吃了一惊。 林意知道他们必然会这种表情,他也表情有些古怪的伸指朝着头顶上方点了点,道:“那些天地灵气并未消失,只是去了天上。” “去了天上?” 齐珠玑眉头大皱,“你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一些,少些废话。” 林意有些无奈,道:“我难道还不够言简意赅?” 看着他的神色,原道人却是心有所悟,面色微凛道:“那天地灵气是上扬上天,那约聚集在多高之处?” “若是在此处,少说还要往上一千四五百丈,若是在建康,那距离地上少说也有两千四五百丈。”林意回道。 齐珠玑心知这种事情林意断然不可能开玩笑,只是这件事情太大,即便听着林意和原道人的对话,他的身体也是不断发麻,有种难以置信之感。 “如此之高…”原道人深吸了一口气,眉间皱纹如同刀刻,“这些天地灵气,也并非积郁于某处,而是均匀分散于高处天空之中?” 林意认真点头。 “到如此高处,便是知道了天地灵气的存在,寻常修行者,也无法利用修行。”原道人点了点头,他的动作显得无比缓慢。 “不愧是剑阁高人,直接便想到了我和林意觉得无奈之处。” 云棠叹息了一声,道:“正是因为太高,无法利用,所以林意等着你们来,便是想要商议是否能有可用之法。” “过誉。” 原道人对着云棠颔首为礼,接着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这修为?” “我参悟向死而生的手段,却未料到此法会散功重修,所以境况便如此尴尬。”云棠也不避讳,苦笑说道。 原道人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什么异色,只是接下来他显是在静心思索是否有引气下来之法,一时也不出声,这座营帐里便瞬时安静下来。 此事实在太大,齐珠玑等人也是皱着眉头认真思索,只是他们也是和之前林意一样,越想便觉得越难。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过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原道人微微抬首,看着林意和云棠道:“有些真元手段可以引动气候变化,甚至形成雷电雨云,但凡能够从极高的天空之中落威,便能够卷吸高空的气流,自然会将那些天地灵气卷吸下来,而且若是修为极高的修行者来驾驭这种手段,这种抽引元气便更为可控,但抽引天地灵气下来之后,修行者即便马上修行,所能汲取也是有限,其余天地灵气散逸,这也是难处。” 林意和云棠相视苦笑,但不等他们出声,原道人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昔日我们南朝天净宗,便设立有铅室,重铅能够阻隔天地元气穿透,同样也能阻止天地元气散逸,当年天净宗便在宗门之中设有斗南、天魁、占阔三个铅室,由本门一些师长用真元手段强行将天地灵气收敛,然后强行通过通道打入这些铅室之中,这些铅室之中天地灵气便极为浓郁,任何典籍之中记载的聚灵法阵都不能与其相比。这三个铅室之中,斗南用于那些有可能有修行天赋,但还未凝结黄芽的新人弟子所用。天地灵气一浓郁,这些弟子便能容易的感气。而另外两个铅室,却是给那些门中极为看重的天才弟子所用。天净宗因为有了这三个铅室,在数十年间,倒是的确造就了不少修行速度极快的年轻弟子。” 夏巴萤的眼睛顿时一亮,“前辈您的意思,是我们也可以制造这种铅室?” 此时党项近乎一统,而且她手中诸多匠师,要用重铅制造这种铅室,对于她而言自然不难。 “光是铅室不难。” 原道人却是摇了摇头,道:“昔日天净宗能够用这样的手段,是因为本身不在灵荒年代,而且天净宗曾是前朝南天三大宗之一,门人弟子极多,这门中修行者诸多,其中又有许多天赋平庸,注定碌碌无为之辈,他们这才听从宗主之命,用消耗自己的真元为代价,收敛天地灵气注入铅室之中。” 齐珠玑和林意互望了一眼,顿时便明白原道人的意思。 天净宗这些资质平庸的弟子,就像是老黄牛一样,天天自己修行,凝聚出宝贵的真元,然后又消耗真元,帮助门内弟子收敛天地元气修行。 这些老黄牛般的弟子,天天修行,自己却是没有什么好处的,纯粹便是为宗门做贡献。 “现在灵荒,别说不可能有天净宗这样的宗门,即便是有,这些甘愿收敛天地灵气的修行者,他消耗自身真元之后,自己也得不到补充真元的机会,当然也不可能继续收敛天地灵气,帮助门中弟子修行。”原道人目光闪动,沉吟道:“在我看来,若是能够将这些天地灵气凝于水汽之中…若是乘着雨落,再将之迅速冻结,然后将这些冰晶收敛于铅室之中。如此一名修行者施法,便能一次收敛大量的天地元气,倒也是消耗远远小于引落的天地元气,为可续之道。” “若是天地灵气被大量引动,随雨而落,在雨水之中的天地灵气散逸之前,将之迅速冰冻,然后收纳于铅室之中,如同夏日存冰一般,等到用时再取出。” 林意的心脏莫名的剧烈跳动起来,“其实按照这道理,若是直接将雨水收纳进铅室,也是可用,只是雨滴汇流,雨水之中的天地灵气散失就快,而且雨水落于地中,便瞬间渗透,不如冰块好收集。降冰哪怕散落很广,有足够军士,收集也很快……” 他飞快的说着,声音都颤抖起来,他的目光落在白月露身上,忍不住喜形于色,道:“现在真是天作之合!此事可行!” 第八百零六章 落日 “什么意思?” 齐珠玑诧异的看向白月露。 白月露微微一笑,目光微闪之间,齐珠玑便看到自己的身前出现了一缕白气。 这白气并非是水汽,而是一缕冻霜,寒意袭人。 “你得了独特的真元手段?” 齐珠玑愣了愣,顿时反应过来,“可以凝雨成冰?” “正好还没有试过寒谕扳指的真正威力。”林意心情大爽,他看着白月露笑了笑,“不如就现在试一试?” “寒谕扳指,这又是什么东西?”齐珠玑大皱眉头。 “看了就知道了。” 林意迫不及待往外走,刚走出两步,他转过身来看了夏巴萤一眼,“不如你令人将落日弓和证道果也一并送来。” “落日弓?” 齐珠玑大皱眉头,他终于忍不住,道:“难道我们铁策军一路经过的是假党项?我们一路征伐,怎么没有发现什么好东西。” 寒谕扳指和证道果,他是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但落日弓却是大名鼎鼎。 这是北方王朝西晋时期,西晋的悍将司马守缺集合西晋最为优秀的一批匠师打造的一柄强弓。这柄强弓传说以旱魃的脊骨为弓身,以龙筋为弓弦,引天火为箭,可射千步。 西晋时期的北方蛮族擅长真元固甲之道,十分强横,也算是真元重铠的早期运用,但司马守缺就是凭这样的一柄强弓打得北方蛮族哭爹喊娘,数十年都根本抬不起头来。 这柄强弓在司马守缺死后一直归于西晋皇宫,后来随着西晋的灭亡而流入流光宗,最后也不知流落何处。 这种神弓是聚集一个时期的优秀匠师打造而成,震慑一方,虽然所谓以旱魃脊骨为躬身,龙筋为弦,恐怕未必属实,但仅凭射箭不需要箭矢,以天火为箭这些长留典籍之中的描述,便足以明证这一柄强弓法器的神妙。 联想到之前林意说给萧素心一件好东西,他也猜得出林意是想将这具弓给萧素心使用。 只是凭他一路所见,党项这些王族和贵族虽然横征暴敛,生活奢靡,但党项整体在修行方面,对于南朝和北魏而言,却是荒漠和沃土的差别。 整个党项除了那些密宗之外,都没有什么像样的修行宗门传承,即便是那些王公贵族之中也出不少修行者,但很多修行者供奉却都来自南朝和北魏,很多王族之中的修行者,也是东学一些,西学一些,连完整的家传都没有,修行典籍都没有多少,更用不说许多强大的传承法器。 那寒谕扳指和证道果,似乎也不不亚于落日弓的惊人之物,看林意和夏巴萤的神色,似乎他们得到的好东西远不止如此。 党项的各个王族,其实只要有一个王族拥有落日弓,这样的强大法器,肯定会引起天下强者的觊觎,说不定也早就不在党项了。 那这林意哪里得来的这么多好东西?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林意就喜欢看齐珠玑这副见了鬼般的神情,他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拓跋氏的拓跋熊信暗中和魔宗有勾结,魔宗在达尔般城里设了一个宝库,魔宗的信众从边地以及西域搜刮到的宝物全部都堆积到了这个宝库之中,结果这个宝库就落到了我们手里。” “竟有这样的事情?” 齐珠玑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的震惊大过于欣喜。 哪怕是原道人,第一时间也是和当初的林意一样,心中泛起魔宗无处不在的感觉。 “幸亏有林意扶持夏巴萤,若是夏巴萤也被魔宗所用,那南朝和北魏可都是不妙。”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生出些寒意。 “时也命也。” 原道人却是看得穿,就如他们剑阁,当年几乎凌驾于所有宗门之上,但何修行却偏偏遇到了沈约这个一生的对手,便硬生生的被压制凄惨。 魔宗固然是惊才绝艳,但在原道人看来,或许魔宗这一生,便也恰好遇到了林意这样的对手。 像他这样已经经历无数风波的人,自然不会因为林意是自己人而过分高看,他只是觉得,无论是林意修行的功法,还是林意的为人,以及林意的运气,都似乎要更强一些。 旧书楼之中遭遇沈约,又恰逢沈约和何修行即将离开这个世间,林意得到两圣的教导,又在钟离那样的大战之中活下来,又值灵荒而根本不用天地灵气修行…这种运气,便是他此时感叹的时也命也。 数名夏巴族中的修行者奉命马上赶来,其中最前一人背负着一具用黑布包裹住的长弓,显然便是林意所说的落日弓。 这几名夏巴族的修行者对剑阁也是早有耳闻,但真正见到原道人等人,只是感受到原道人身上的气息,这几名夏巴族的修行者就全部变了脸色。 这几名夏巴族的修行者之中,背弓的那人先前是夏巴族唯一的神念境供奉,也算得上是夏巴萤的师长,在他原先的想象之中,剑阁这些人最多也应该是神念境修行者,但此时他一见原道人,便知道原道人已经破了神念境。 剑阁的故事他也多少听过一些,想到拥有原道人这样的修行者的剑阁,在何修行被困之后处境也是十分凄凉,他心中便一阵唏嘘,知道南朝和北魏的修行者世界的争斗,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残酷。 这些夏巴族的修行者越是对剑阁敬畏,对林意便更加敬畏。 “林大将军。” 这名夏巴族的神念境供奉到了林意身前,认真行了一礼,这才将背上的长弓递到了林意的手中。 “这…” 齐珠玑在南朝也算得上是真正顶级权贵的子弟,奇珍异宝见过无数,但今日他却是动辄震惊,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见过大世面的乡下人一样。他之前还有些揣测这落日弓的记载到底有多少夸张和不实,又如何确定这张弓便是当年的落日弓,但此时林意直接将包裹在这具长弓上的黑布全部解开,他便觉得自己是真的多想了。 这是一具金红色的弓。 不是金色,也不是红色,也不是赤铜的那种赤色,而是那种一眼看去就是金色,但多看两眼,却越看越红的诡异色彩。 这具弓并不像齐珠玑想象的一样威武霸气,也不巨大,相反缠绕在这具弓上的黑布全部解开之后,这具弓的弓身显得很纤细,它的弓弦却显得比一般的弓箭更粗一些。 它的弓身最宽阔处,也不过两指,但弓弦却是如婴儿手指般粗细。 总而言之,光以形制而言,这具弓甚至不像是男人使用的弓箭,反而像是女人所用的玩具弓箭。 然而绝对不会有人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哪怕是抛开这具弓的材质,也绝对不会有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因为在没有任何人注入真元之前,这具弓只是暴露在空气里,它的弓身和弓弦上,就已经开始流淌出一种让齐珠玑都觉得有些可怕的元气波动。 第八百零七章 麻烦 “你试试。” 林意直接将这具弓递到萧素心手中。 萧素心手上微沉,觉得这具弓比她平时所用的弓要略沉一些,她知道这具弓和寻常弓箭不同,是法器,而且是不用箭矢,她便心中有些忐忑,不由得看了林意一眼。 “你试试就知道了。” 但不等她出声问询,林意已经微微一笑,对着她说道:“只和平时射箭时一样,就当手中捏着箭矢便是,只是略微动用些真元。” 萧素心也早已不是刚从学院离开时的青涩少女,她点了点头,沉静下来。 只是施射终须有个目标,她不明这具法器的原理,便也只和平时施射一样,目选了百步之外的目标,她的视线落处,有一块卧石,如同小牛犊般大小。 她极为自然的持弓,控弦,然后施射。 这几个动作落在细封英名等人的眼中,他们顿时便又有些心凛。 这些动作十分简单,但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流畅到了极点,就像是融在萧素心骨子里,天生就会的东西。 然而没有人天生就会射箭。 这只能说明,铁策军之中,这名看上去很文静的南朝少女在这箭术上不知耗费了多少的时间,每日不知道会做多少的练习。 手中无箭,而心中当之有箭。 这是林意对萧素心说的,萧素心此时便如此做。 她的指尖流淌出些许真元,在她的感知里,就像是被弓弦瞬间吸收而消失。 她没有去看这具弓的变化,她只是和平时射箭时一般,放弦,射箭,她的目光始终死死锁定前方,锁定那块卧石。 弓弦微震,噗的一声轻响。 这一声轻响来自天上。 齐珠玑等人微微眯起眼睛,他们也没有来得及看清萧素心手中这具弓上的变化,只是感觉有一缕亮光从弓弦上瞬间朝着弓身弥漫,接着他们的目光就已经被天空之中的景象所牢牢吸引。 一层晶莹的光亮就在半空之中亮起。 这层晶光就像是真正的琉璃,但又如梦似幻,只是出现了一瞬。 这层晶光的下方,却是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光束。 这道光束就像是真正的天火一般,瞬间冲击到了那块卧石上。 接着才是又噗的一声轻响。 卧石上冒起一些白汽。 一片霜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略微焦黑的痕迹。 在整个施射的过程中,萧素心的身体和双手稳定到了极点,然而此时看着那块卧石上出现的痕迹,她的双手却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很奇特。 这太过奇特。 那处地方,正是她选择的目标。 若是寻常弓箭,她方才施射,便是正中那处。 然而这具弓…她的真元渗入弓弦之中,却似乎在下一刹那,和弓弦以及弓身之中的元气结合,然后形成了一个气弹,接着明明不是按照她所想的轨迹,而是弹飞到了空中。 然后这个气弹似乎引起了某种元气共鸣,在天空之中形成了那一层晶莹的光穹,形成了这样的一箭。 然而这样的一箭,却偏偏落在了她所选的目标位置。 所以说,这种感觉虽然怪异,但在施射上,却和平时射箭根本没有区别? “凝太阳真火为箭?” 原道人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看着萧素心手中的这具奇弓,然后问道:“那这具弓在夜晚便不能拥有这样的威力?” 林意点了点头,有些遗憾,道:“的确如此,落日弓…落日弓,其实真正应该叫借日弓。” 齐珠玑也不笨,他想着方才的画面,道:“所以说这件法器,其实是用真元为引,瞬间在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可以收敛日光的晶壁,并将凝聚的太阳真火的热力和元气力量一起打到敌人的身上。” “大致便是如此,这具弓阳光最为浓烈时,便威力最大,若是阴天,便威力大减,若是到了夜晚,威力便微乎其微,很难伤人。” 林意道:“不过这具落日弓在修行界中也算是独创,它和一些法器一样,都似乎是独成法阵,但它却偏偏能将元气力量打出,在距离它很远处形成法阵,法阵脱离法器本身。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法阵竟然能设计得和寻常射箭一般,弓箭对准平常时施射目标,这引动的天火箭便也能准确的落向那处。这种奥妙,不只是法阵,恐怕是匠师和阵师无数次试验改进的结果。” 齐珠玑点了点头。 西晋之后,诸多朝代更迭,虽然修行者的历史上也出现了诸多以前没有的法器,有些威力更强,但这种精巧,却的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还有这具弓的最为独特之处,你却是忘了说。” 夏巴萤看了一眼林意,又看着萧素心,道:“我军中修行者箭师也已经试过这具弓,这具弓的射程真正可到一千一百步,而且施射越远,箭矢的威力反而越大。只是寻常弓箭射不过两百步,所以超过两百步,这控弦施射的手法和平时已经不同,但按我军中试射的箭师所言,也只是抛射角度和输出真元更多的问题,以你的箭术,应该练习一段时日,便能控制由心。” 萧素心虽然听夏巴萤说得简单,但是她心中明白,夏巴族的那些箭师肯定已经参悟过一阵,在这具弓上已经花了些心思,所以才得出如此经验。 “多谢。”她对着夏巴萤行了一礼,认真致谢。 “千步左右,阳光浓烈时,威力如何?”齐珠玑看着夏巴萤,他却是问的仔细。 夏巴萤道:“那也是一副奇景,那元气凝成的气箭也真如真正的琉璃箭矢一般,法阵凝结的热力却比气箭落得更快,远远看去,先见一道晶莹气箭从空坠落,但法阵凝结的热力后发先至,一道流光瞬间流淌过这支气箭,先行落地。在气箭击中目标时,热力已经在目标上溅射开来,所以远远看去,便是一团蓝火先从目标上爆开,接着气箭狠狠冲击。” 夏巴萤微微停顿片刻,道:“这箭矢威力虽然无法穿透重铠,但寻常轻铠,却是能被击破。” “竟然能穿轻铠。”齐珠玑面色微变。 能穿轻铠,这就已经近乎一些寻常飞剑的威力了。 “关键是能到千步之外。”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 若是在战阵之中遇到一名手持这样法器的修行者,他都会觉得很麻烦。 因为这样的距离,是对方打得到你,但你却打不到对方。 而且即便是像他这样的强者,被一些其余的修行者缠住,这种箭矢不断坠落,哪怕无法对他造成实质的杀伤,但也始终如同赶不走的苍蝇,令人极其心烦。 而寻常修真元功法的修行者,则会更加麻烦。 第八百零八章 古怪 “怪不得当年西晋军队和蛮族战斗屡屡受挫,但司马守缺有了这具弓之后,却屡屡战胜。” 魏观星也是有些感慨,他在很多方面的所知并不如林意,但他在边军呆了半生,对于历史上的许多战事却是经常听边军之中的大将提起。西晋和当年那些蛮族的战争,他也是多听颇多。 西晋北方的那些蛮族民风极为彪悍,连妇孺都是猎户,幼|童无论男女,都是用鹿血、虎骨等熬药,自幼外用内服,成年之后,蛮族的战士筋骨强壮,体力也是惊人。 而且当年那些北方蛮族的巫医也是十分厉害,他们不仅是修行者,而且擅长用一些草药来快速增进战士的体力和伤势的恢复。所以在战阵之中,哪怕一些蛮族战士受伤,这些巫医也能迅速镇痛,甚至能让这些战士迅速的恢复战斗能力。 西晋军队和这些蛮族作战,连年战败,后面司马守缺领兵,每逢战斗,便是先行解决蛮族之中的箭手和巫医,后来才屡屡战胜。 现在看这具弓,真是那些巫医要么不露头,但凡只要被发现,恐怕都会被司马守缺直接远远射杀。 大军交战之中,这种突然天上落下一箭,不仅是很难提防,最为关键的是,就像是天上始终悬着一件杀器,不知道这件杀器什么时候会落下杀意。 这对于蛮族大军的整个士气,也是影响剧烈。 “所幸这具弓没有落在北魏大将之手,否则之前的大战,边军的萧宏那边,就更是吓破了胆子。”齐珠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这些时日,他们虽然行军在党项,但南朝的消息也是不断传来。 萧宏之前在边军为统帅时所作的诸多决策也不断被人诟病,声名是越来越不堪,尤其钟离大胜之后,韦睿部奋尽全力,千里奔驰回军,结果已经追击到北魏崩溃大部,却又被萧宏军令喝止。 事后就连军方那些毫无战阵经验的官员在复原当时战阵时,都是痛心疾首,觉得错失了一举重创北魏,让北魏永世不得翻身的大好时机。 现在的萧宏在南朝,已经有了“萧娘”“萧姥”“萧姨”“萧跑跑”的诸多别称。 迫于各方的压力,今后萧宏应该再无统领边军的机会,只是即便如此,错失的机会却不可能再来。现在民间甚至有些戏剧便以萧宏作为丑角,各种演绎,弄出许多荒唐可笑的段子。若不是萧衍为帝仁慈,否则恐怕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下狱。 越是这种胆怯懦弱者,民间便越是喜欢用英雄作为对比,所以齐珠玑也听说,现在在南朝民间很多流传的戏剧里,往往最后将扮演“萧娘”“萧跑跑”的丑角抓起来痛殴或者砍头的,往往就是林意或者韦睿。 韦睿原本就一向有“韦虎”的称号,而现在林意在民间,也有“林蛟”的称号。 这蛟龙在民间原本就仅次于真龙,真龙便是天子。 将领其实最忌讳功高震主,所以民间多出这样的戏剧虽然是自发的对于英雄人物的喜爱,对于熊包将领的鄙夷,但萧宏现在可是真正的皇族,这对于在位置上的林意和韦睿,其实便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现在铁策军远在党项,即便是想去管也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这事便只能寄希望在韦睿身上了。 说到萧宏,林意也是忍不住暗中叹气。 萧宏的确是有些欺软怕硬,而且有时候也是管得太细。当年他在建康城已经落魄不堪,好不容易有陈宝菀帮助,这才勉强进了南天院,有了从军建功立业的机会,他那时候简直是真正的无名小卒,而萧宏的权势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换了有些大人物,或许即便知道自己女儿对林意有好感,但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两人天南海北,迫于形势,也根本见不了面。 天上的巨龙岂会和虫豸为敌? 但萧宏却偏偏就做了这样的事情,他竟是一本正经的派人来告诫林意。 如果当年萧宏不是做了这样的事情,说不定林意和萧宏也没有现在的间隙。 越是如此想,林意就忍不住苦笑,他越是能够理解当年何修行为什么坚决反对萧衍成为南朝的皇帝。 这一对亲兄弟的性格和脾气,实在是有些特别和古怪啊。 “魔宗此人,应是南天三圣之后,天下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光是看他无处不在的手段,这些从西域之中收集到的宝物,便无人与之相比。只是越超凡出众,就越是要行事磊落,否则有经天纬地之能,却偏偏要做鸡贼之事,就更容易为人不齿。这寒谕扳指想必也不在落日弓之下,只是这样的宝物,你们之前竟还没试过?”齐珠玑将目光从落日弓的弓身上收回,看着林意和白月露问道。 几乎所有的南朝才俊在幼年时都会被不断教导谦逊,后辈自身不够高,便不敢随意品评前辈。但齐珠玑天生就是其中异类,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不如就不够资格评论。在他看来,现在的魔宗也最多就是欺骗一下北魏那些不明所以的愚民,就从他隐瞒自身功法的缺陷,欺骗许多人修行,以及想要暗通萧衍,出卖北魏,这为人就已经不堪到了极点,令他十分鄙夷。这样的人物,哪怕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有朝一日取代南天三圣的位置。 “的确是第一次试,也就是你们来之前,白月露才炼化所有仙灵玉,不过这寒谕扳指的用法,至少是摸清楚了的。” 林意点了点头,除了寒谕扳指的来历之外,他顺便将白月露炼化仙灵玉时,因为自身的隐性血脉的影响而导致身体经络的变化和典籍之中记载不符也详细说了。他原本就是想等着剑阁中人到来,看是否能够判断出白月露到底是什么隐性血脉,这种异变会不会对她将来造成不利的影响。 “隐性血脉?” 齐珠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虽然对这寒谕扳指的威力极为好奇,但此时事关白月露的安危,他也知轻重,只是沉吟之间,他心中瞬间想到某个关于隐性血脉的传说,他的呼吸便不由得一顿,他目光剧烈闪烁,只是抬起头来的刹那,他硬生生的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语硬生生的吞下了肚去。 “隐性血脉也叫灵根,任何拥有隐性血脉的修行者,便往往天生就有独特的天赋。” 原道人看了一眼白月露,微微摇头,道:“只是拥有隐性血脉的修行者极为罕见,我所见过的任何典籍之中,也只见过某朝某代某个修行者是隐性血脉,但如何鉴别隐性血脉,却是根本未有记载。我记得前朝开朝皇帝身边的谋士之中,有一名叫做应图台的大学士,他拥有独特的隐性血脉,典籍上称之为映月脉,他在月圆之夜,水汽丰裕的地方修行,凝聚天地灵气的速度便超过寻常人数倍。只是典籍上也有说过,寻常医师看他,身体血脉也和寻常人无异。不过这种隐性血脉往往来自于遗传,前朝应家的隐性血脉便来自遗传,只是应家人往往太过瘦弱,血气不足,用药补也无用,推断便是隐性血脉本身的问题。” 第八百零九章 补五衰 听到原道人如此说,林意心中便觉得不妙,果然,原道人接下来便看着白月露道:“就如一些极为罕见的疑难杂症,任何医书上也没有任何深入的剖析,没有诊治之法一样,这推断隐性血脉,最关键的还是有例可循。不知你家中长辈修行是否有特异之处,你平时修行,有没有感觉自己和寻常人有不同之处?” 白月露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自幼便是孤儿,父母都不知在何处,被挑选入宫之后,她所经的一切修行也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处。 “若是之前并无特殊感受,那这炼化仙灵玉之后,身体也没有感觉到明显异处,应该就不会有太大妨碍,可以宽心。”原道人静心感知了白月露身上气息片刻,说道。 “不会产生妨碍便好。” 夏巴萤点了点头,只是还觉得有些遗憾,因为按照所有典籍的论述,独特的隐性血脉一定会在某方面有些加成,不能明了自己隐性血脉的特殊,这便意味着白月露明明应该有特殊加成之处,只是自身却无法发掘应用。 不过林意倒是不在意,白月露的修行进境在他看来已经是极快,现在又因仙灵玉有了这独特的真元,只要自己的身体不出问题,白月露在现今所有的修行者之中,也是属于特别强大的异类了。 “那就先看看这寒谕扳指的威能,正好动用真元剧烈时,体内气息也感知得更加清楚。”原道人也对白月露点了点头。 “且慢,我让人取水来。” 夏巴萤对着那名送弓过来的修行者微微一笑,道:“令营区火焰浮屠升空,备水从高空洒水。” 此时军中这些修行者都不知灵荒的真正奥秘,但寒谕扳指的奇异,他们是都知道的,此时听夏巴萤这么说,这些修行者就只是以为要看寒谕扳指的威力,顿时也是大为兴奋。 随着号角声的不断响起,营区之中骤然热气缭绕,一蓬蓬火焰不断涌起,也只是片刻之间,数十顶火焰浮屠就已经升空。 夏巴萤当然有意卖弄,只是之前听了原道人那说法,既然要试,就试个完全,索性就是做得如同高空落雨一般,看白月露是否能够将这雨水瞬间凝冻。 “这证道果?” 火焰浮屠腾空飞过来尚且需要一些时间,夏巴萤身后的一名修行者却是忍不住轻声问道。 “对。” 夏巴萤和林意顿时反应过来,之前试过了落月弓,话题又转到白月露身上,却是将这件至关重要的宝物忘了。 “这件东西便最适合你。” 林意示意那名修行者直接将东西交给原道人。 原道人微微一怔,从那名夏巴族修行者手中接过一个白玉盒。 这白玉盒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玉是最佳的白玉,入手温润,如同凝脂一般。 他打开这白玉盒,却看到其中赫然是一颗绿色的东西。 若不是夏巴萤和林意早就说了这东西叫做证道果,他恐怕第一眼的感觉,这白玉盒之中装着的是一颗眼球,而且还是一颗诡异的绿色眼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齐珠玑看着原道人脸上的神色,他便知道原道人之前恐怕也从未听说过这东西,他又和魏观星等人互相望了一眼,发觉魏观星等人也是一脸疑惑。 “是一种灵果,最为准确而言,是一种灵药果实。”林意看着齐珠玑,道:“西域之中有数个高山小国之中长有不少异树,当地人取内里的果核用来串成饰品或者各种礼器,其中有些异树的果核专门用于礼佛,这些异树之中,有一种叫做凤眼菩提,它的果核天生就像是一颗丹凤眼的眼球,其中有一株凤眼菩提的古树上寄生了一些其余的树种,不知多少年后,那些寄生的树种反而像嫁接般改变了这株古树的果实,这株古树某一年只结出了六颗果实,然后便枯死。” 听到此处,齐珠玑心中便是一震,道:“难道那六颗果实,便是这证道果?” “不错。”林意道:“这也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情,流传至今,除了这一颗之外,也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别的留存。如果西域那些人的考证不错,这颗证道果应该是供奉在西域的多吉扎古寺之中,是作为佛贡,封存在多宝塔之中的。” “若说是果核,那还差不多,倒真像是颗眼球,这种灵果到底有什么功效?”齐珠玑仔细看着白玉盒之中的那颗果实,他现在看的清楚,这颗东西的确和核桃类的果核一般,表面看上去很坚硬,有些天然的凹凸纹理,只是和核桃之类相比,这纹理却十分的浅,倒真像是眼球之中的血丝。而这颗果核通体滚圆碧绿,却在正中有一条凸起,应该是种眼,很像一颗眼球之中的瞳孔。 他凑得近了,只觉得有一种天然的淡淡药香,只是却没有感觉到什么明显的灵气。 “这颗东西可以补先天不足,但最为关键的是,可以补五衰。”林意看了他一眼,又看着原道人笑了笑。 原道人听到说可以补五衰,即便是以他的定力,都是浑身微微一震,眼中全是震骇的神色。 齐珠玑感觉到了原道人的异样,只是他却是依旧不解,“什么叫做补五衰。” “所以要多读书啊。” 林意哈哈一笑,他本来无心开玩笑,但这是齐珠玑凑上来的机会,“好些医书和研究修行者衰老的典籍上都有相关论述,五衰指的就是五感衰败,五感就是指形、声、闻、味、触。很多典籍都有确定论断,任何修行者随着年岁的增长,哪怕肉身依旧强横,但是到了一定的时候,五感却都会开始衰弱,若说得玄妙一些,就是感觉人的气力还没有衰弱,但精神其实已经开始衰落,人的‘神’已经开始不济了。所以很多修行者年纪一长,修行境界就不可能提升,那就是因为他在修行时,五感衰败,精神已经无法高度集中,而且各方面的感知开始衰弱,他便不可能再感触到这个世界更微妙之处,不能接触到更深层的元气世界。” 齐珠玑的脸色彻底的变了。 他当然不是因为林意取笑他读书少,而是他真正的明白了这颗东西的意义,他转头看向原道人,声音都微颤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颗东西,有可能能让他的修为更进一步?” 第八百十章 这一代 林意笑了起来。 他看着齐珠玑和原道人,说道:“若是有关这颗证道果的记载不差,那应该能。” 他的笑容显得有些骄傲,落在此时的齐珠玑和原道人眼中,这笑容还显得很干净。 在场每个铁策军的人都能理解他笑容里的骄傲。 当剑阁奉他为主时,剑阁便与他休戚相关,林意这一生,也注定和何修行的一生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然而帮助原道人这样的修行者更进一步,这是何修行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而看着林意这样的笑容,在场所有铁策军的人都心知肚明,有关这种证道果的记载,恐怕不太会有问题。 “所差就只有天地灵气。”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头皮还有些微微的发麻。 原道人已经是入圣境,原本在灵荒到来之前,他已经触碰到妙真境的门槛,距离真正的推开那座门只差一步。 当年的南天三圣,也只是突破到了妙真境,都只是在妙真境的道路上往前各自走出了一段距离,也并未到达传说中的神惑境。甚至到现在为止,各朝各代遗留下来的无数修行典籍,其中十之八九都是猜测,神惑境只不过是传说中的一种境界,只是意味着修行之路没有止境,至于真正是否有神惑境的存在,都已经不可确定。 “天地灵气也不差了。” 林意有些感慨的抬起头来,他也看着极高的天空之中,轻声道:“不用等着天上那些天地灵气落下来。” “什么意思?”齐珠玑苦笑了起来,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是一遍遍的突破了他想象的极限。 “他这一身修为虽然散去,只是他体内那些宝贵真元,却并没有散失浪费。”林意看了一眼云棠,接着轻声说道:“简单而言,便是他用逆天的手段,将之转化成了最为纯净的天地灵气聚合之物,他体内的大半真元转化而成的天地灵气,若是用于冲关…他推断过,应该足够。” 过程说起来玄奥,但道理却是极为简单。 魏观星看看云棠,又看看原道人,他都不由得抬起双手,双手都伸出两指,按压着自己脑门上的血脉。 他都觉得自己今日有些脑袋疼。 即便他的修为距离入圣境相去甚远,但就算是他,也可以肯定这种天地灵气的数量足够。 只是有些荒谬。 之前谁会想到,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竟然会舍弃一身修为,帮助另外一名入圣境的修行者破境? 而且这种帮助,纯粹是巧合。 谁会想到沈约留在世间的唯一真传弟子,竟然会舍弃一身修为,帮助原道人这样的剑阁中人破境? 在场所有的人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云棠的身上。 所有人的脑海之中都不由得生出同样的念头,这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沈约欠何修行的,在云棠的身上还给了剑阁。 云棠苦笑起来。 看着这些人的神色,不需要用心猜测,他就猜得出这些人心中在想什么。 “我师尊不欠任何人,只是各自有道,选择不同。” 他轻叹了一声,看着原道人诚恳道:“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师尊和何修行见解和想法不同,但到了我们这一代,我们的想法或许有很多共同之处。” 原道人没有说话,他只是对着云棠静默的行了一礼。 云棠认真回礼。 此时天空之中已经落下许多黑影。 许多火焰浮屠已经飘了过来。 林意和夏巴萤的身周,除了细封英名等人之外,还有数名夏巴族的修行者。 他们看着原道人和云棠认真互相行礼的样子,心中莫名的生出羞惭。 他们有些明白为什么南朝很多人将北魏称为北蛮,而北魏则将党项和吐谷浑视为外蛮。在礼数教化上面,党项的确远不如南朝,而守礼,有时候往往意味着守规矩,有时候便往往会少却很多纷争,尤其不会纯以利益而动。 “在中原王朝,古之教化民众者,也称圣人。” 夏巴萤看着心有所感的细封英名等人,淡淡的轻声说道:“南朝不少书籍之中,将圣人教化民众之道归结为知羞耻,明善恶,懂美丑。大道至简,说起来简单,但这却是中原王朝教化了无数年的道理,而我们党项,潜移默化教导的却是占有和 掠夺。所以今后我想你们协助我治国时,也应明白教化之重要,除了武力之外,这也是立国之本。” 细封英名对着夏巴萤行了一礼,心潮澎湃,一时不能出声。 他和细封英山不同,细封英山在细封氏原本地位不高,在遇到林意之前,所求并不多,但他在细封氏却是年少时便握重权,自然也有雄心壮志。 在达尔般城被迫降于夏巴族联军时,他心中尚且愤懑不平,但跟随林意和夏巴萤的时间一长,他越来越觉得自己面对着夏巴萤时,就是自己幼时看着远处的巍峨巨山般的感觉。 他越来越能肯定,若是不出这样的意外,若是自己侥幸走了天运,做了党项的王,哪怕自己放手施为,自己所能取得的成就,恐怕和将来夏巴萤所能取得的成就相去太远。 而他辅佐夏巴萤,将来所能取得的成就,恐怕在他死后都能让他流芳百世。 “准备好了么?” 夏巴萤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马上要飞到头顶上空的那些火焰浮屠,然后平静的垂首,看着白月露问道。 白月露点了点头。 夏巴萤身后一名修行者顿时一声清啸。 随着这声啸鸣响起,上方的火焰浮屠上顿时响起一阵呼喝声,此时这火焰浮屠的吊篮之中都放置了许多水囊,每个火焰浮屠上都承载着三名军士,在呼喝声中,这些军士不断提起水囊,用最快的速度不断将水囊直接倾倒在吊篮边缘。 这些水流在吊篮边缘冲击,顺着吊篮边缘在天空之中泼洒下来。 远处的军营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远远看去,天空之中却是有数十条银炼飘洒下来,纷纷扬扬,极为好看,一时间,远处的军营之中都响起如潮的喝彩声。 水汽当空弥漫,水珠在空中噗噗坠落。 白月露抬起头来,她眉头微蹙,面色平和,但体内的真元却在一刹那间如决堤的江水般疯狂涌动起来。 轰的一声轰鸣! 她的右手往上抬起,她的身体随之往下猛然一挫,她抬起的手的上方,竟然出现一个肉眼可见的元气冲击波! 第八百十一章 观雪景 一片惊呼声自远处的军营之中响起。 身在远处的人,反而比站在这些火焰浮屠下的人看得更清楚。 这一圈晶莹的元气冲击波往上冲出,这一片区域的时间就好像突然停止了流逝一般,那些银链一般往下掉落的水珠就像是突然静止在空中。 接着,这片天空似乎为之一震,那圈晶莹的元气冲击波消失无踪,但是有一蓬白茫茫的气息,却是当空往上弥漫。 那一颗颗水珠受气劲的震荡,悬浮在空中的刹那,已经部分开始冻结,但依旧有部分往下流淌,接着再被冻结,却是在空中凝结成一条条细枝模样。 这些细枝很多都头尾相连,随着这寒气往上冲击,上方那些水珠又四下溅开,然后冻结。远远望去,当空那些银链般的水流是瞬间一变,往外膨胀,变成了一株株冰树银花。 军营之中的军士大多数都不是修行者,平时那些修行者的手段便已经足够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此时再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们更是觉得匪夷所思,惊呼声一波波如潮水一般涌起。 但这冰树银花的奇景在空中也只是维持了短短一瞬,就只在一个呼吸之间,天空之中响起无数清脆的碎裂声,那一株株美轮美奂的冰树银花瞬间从内部崩裂,无数的冰晶碎片从空中纷纷扬扬坠落下来。 此时这些火焰浮屠下方的都是些修行者,自然都不惧这些冰晶碎片。 只有云棠一脸苦意,生怕周围的人将他忘了,到时候他满脸被这些锋利的冰片划花。 就在这些冰片距离所有人头顶不到一丈时,原道人的脸上闪现出一种莫名的辉光,他的身体上方,骤然出现数十道旋转的元气,这数十道旋转的元气形成了一个漩涡,将所有这些落下的冰片全部卷吸其中。 咔咔咔的碎裂声不断响起,那些冰片互相撞击,互相挤压,全部碎裂成分,但紧接着却被原道人的这股元气力量不断挤压,一个粉白色的冰雪圆球在原道人的上方形成,滴溜溜的急剧旋转,起先只是数尺来长,但只是一个呼吸之间,这个冰雪圆球却是不断变大,变成了一个成人合抱不过的巨球,而且这个巨球随着周围元气力量的不断挤压,那些面白的色泽全部消失,变得晶莹剔透,甚至显出蓝色,竟是焕发出宝石般的色泽。 砰的一声,旋转的元气力量也承托不住这个沉重的巨球,这个巨球直坠而下,砸落在原道人的身前。 火焰浮屠上那些夏巴族的军士原本也都是胆大之辈,但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寒气还在不断的上涌,他们也只觉得寒意刺骨,他们身体都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身上的甲衣上都泛起一层白霜。 细封英名和细封英山等人之前根本没有如此近的感受过入圣境的修行者的手段,此时看着身前的那颗晶莹剔透的冰球,又是震撼,又看着自己倒映在这颗冰球上被扭曲的身影,又觉得好笑。 “你现在不过是承天境,但炼化了仙灵玉,体内真元特殊,再配合这寒谕扳指,这种元气之威,就是寻常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无法比拟。” 原道人看着白月露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那颗扳指,缓缓的说道,“只要有手段能够行云布雨,铅室存冰这种设想便能成行。” 所有人此时也都明白原道人并非有意卖弄。 既然夏巴萤让火焰浮屠泼水模仿天空降雨,那他此时施展的,便是敛冰手段。将来哪怕容意一时无法布置出敛冰的手段,以原道人的手段,恐怕也能收敛落下的冰砂。 白月露方才的元气冲击,已经笼罩天空数十丈方圆,只要白月露连续动用真元,笼罩范围必然极广,能够收敛到的天地灵气,应该远远大过白月露和原道人的这种真元损耗。 而且在场每个铁策军人都不笨,原道人方才展露了这种手段,他们便都心知肚明,恐怕最佳的收敛方法,是容意布置出类似这种漩涡一般的法阵,卷吸落下的冰雪,而下方再有些修行者从中协助,挤压这些冰雪,如此一来,同等大小的冰块之中蕴含的天地灵气会更多。 “行云布雨….” 魏观星听到这四字,眼睛微亮,道:“我们南朝九霄观的道人倒是擅长云雨手段,他们专门为前朝祈雨,所修的真元手段全是唤雷布雨的手段,只是九霄观是前朝皇宫供奉的道观,萧衍登基之后,独尊佛宗,这些前朝的道观全部被废,不过萧衍登基之后毕竟手段温和,当年那些道观被废,他却是并未将那些道人也斩杀或者囚禁,最多只是流放,若是费些力气去找,应该也是找得到。” 他如此一说,齐珠玑等人心中才刚刚泛起欣喜之感,但夏巴萤却是已经微微一笑,道:“唤雷布雨,何须还费劲去千里之外寻找,如果我所料不错,我们现在大军之中,就有那么一位。” 林意和白月露脑海之中同时想起一人的名号,异口同声道:“噶尔丹法王?” “不错。”夏巴萤点了点头。 魏观星和齐珠玑等人互相望了一眼,都是近乎无语。 林意却是微微皱眉,道:“确定?” 他之所以有疑虑,是因为噶尔丹法王操控雷电的手段,他是记忆犹新,而且噶尔丹法王之前也将自己的这门手段献了出来,夏巴萤和白月露也都有参悟,他也有看过那门法门,上面似乎也并未有其余控云布雨的手段。 看着林意如此疑惑的神色,夏巴萤却是微微一笑,道:“和你们南朝那什么九霄观差不多,你们是不知道,拓跋族的这密宗之所以在党项有如此威信,便是因为密宗这些法王之前也是专做你们南朝九霄观那些僧人差不多的事情。早年拓跋氏的密宗便是在干旱季节布雨,在连绵雨季驱云散雨,被认为可以和天神沟通,是天神的人间行走,所以才收纳了大批虔诚的信徒,归于拓跋氏。”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齐珠玑对着林意使了个眼色,在他看来,连原道人有可能晋升妙真境都应该严格保守秘密。 可以肯定的是,连魔宗都不是妙真境的修行者。 若是原道人真的进境,那他就是除去南天三圣之外,天下独一的妙真境修行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到时候原道人和林意,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林意当然明白齐珠玑此时的想法,他朝着夏巴萤点了点头。 夏巴萤微微一笑,她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雪峰,道:“那一会请噶尔丹法王和我们去雪线之上观雪景?”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名互望了一眼,他们心中都明白,这是要让噶尔丹法王直接施展手段,直接在雪线之上的某处行云布雨。这是要远避开大军耳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们心中当然十分想亲眼看看噶尔丹法王配合白月露以及原道人的手段,但此时心中所想,夏巴萤和林意恐怕只会带极少的人,他们或许未必能去。 “让这些火焰浮屠全部回去,你们三人用我的火焰浮屠,带噶尔丹法王来和我们会面,佛宗若是有空,也可一并请来。”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夏巴萤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却似乎看穿了他们此时的想法,再对着三名夏巴族的修行者下令之后,便看着他们,笑了笑,道:“若是你们不想看热闹,便可以自己回去。” 细封英山和细封英名等人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夏巴萤的意思,顿时大喜过望。 齐珠玑冷哼了一声,他当然觉得这种事情事关重大,知晓的人是越少越好,但夏巴萤这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情,在他看来倒是和林意有些臭味相投,怪不得两个人在党项如此迅速的一拍即合。 “那我们先行?” 夏巴萤看了齐珠玑一眼,嘴角笑意却是不减,和那些喜欢惺惺作态的南朝人相比,她倒是反而欣赏罗姬涟和齐珠玑这种有些桀骜不驯的人物。 齐珠玑被她含笑看了一眼,心中却是有些莫名的发毛。 他也不和夏巴萤对视,转身便朝着最近的一处雪峰行去。 …… “让噶尔丹法王去雪线之上赏雪,请我也去?” 大军的某处营帐之中,佛宗原本正在看着一册破旧的佛典,听到这样的传讯,他只是微微一怔,便不再犹豫的站了起来。 他知道一定是有极其重要的大事,要让他和噶尔丹法王去相商。 第八百十二章 坐拥天下 雪线之上,一顶火焰浮屠迎风而落。 噶尔丹法王和佛宗刚刚从夏巴萤的这顶火焰浮屠上下来,两人刚刚感知到原道人的气息,顿时就吃了一惊。 他们的目光瞬间落在原道人的身上,“这位是?” 原道人颔首为礼,异常简单道:“剑阁,原道人。” 噶尔丹法王和佛宗互望了一眼,都是看着林意由衷道:“铁策军真是藏龙卧虎,远超我等想象。” 齐珠玑看着这两人,不知为何,倒是有些看得顺眼。 佛宗此时对着林意和夏巴萤行了一礼,道:“不知没藏王和林大将军特意招我们来是有何等要事?” “此事牵扯甚重,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夏巴萤微笑道。 对佛宗也是越看越顺眼,她平时没有什么特别做派,和寻常军士也是打成一片,只是佛宗这样的人物每次见她都是严谨持礼,这便是对她王位身份的认定,而且能够竖立起她在党项的威严。 她先行让那顶火焰浮屠离开,同时交待那顶火焰浮屠上的修行者,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片区域,然后才微笑着看着佛宗,接着问道:“我想问佛宗,此时灵荒,但若是有人能够将消失的天地灵气翻找出来,这消失的天地灵气,尽归一人所用,那这人在此时能做什么样的事情?” 佛宗瞬间震动,身体微颤,“难道没藏王和林大将军,是找到了消失的天地灵气?” “不错。” 夏巴萤傲然一笑,也不废话,抬手就指了指天空,道:“天地灵气其实并未消失,只是上扬至雪线之上千丈以上的高空,修行者根本感知不到,所以才误以为消失。此时我们已经万事俱备,想好了如何存储和利用天地灵气的手段,只需要借助噶尔丹法王的手段,行云布雨,将高空的天地灵气,用降雨的方式引落下来。” 能够成为密宗法王,当然拥有常人不能企及的智慧,噶尔丹法王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虽然泛起不可置信的情绪,但他脑海之中却瞬间想清楚了其中道理,他看着夏巴萤和林意,道:“没藏王和林大将军的意思,是其实那些天地灵气只是自然浮于高空,平时虽然降雨,也能带下不少天地灵气,但在降雨过程之中,便很快随着水汽挥发而散失,别说收纳用于修行,修行者感知都感知不到。但若能动用特殊手段,将之落下来的刹那就收集一处,不令散失,便能利用。” 夏巴萤点了点头,“哪怕某一处豪雨,但若是从数千丈高空坠落到地,其中便已散失七七八八,而且这一处豪雨哪怕笼罩数十里方圆,对于这整个天下而言,便是九牛一毛之地,就如一丝灵气进入一座巨山,分布开来,修为再高也很难感知得到。但若是我们在这雪线之上收集,天地灵气刚刚降落下来,我们便将之冰封收纳,散失就极少。” 听着夏巴萤如此述说,齐珠玑嘴角是微微牵扯,他忍不住斜眼看了一眼林意,心想恐怕该多看些南朝典籍的应该是夏巴萤,这说话之中一些辞藻如九牛一毛之类可是用得乱七八糟,不对味道。 他是如此想,但噶尔丹法王却是完全懂了夏巴萤这些话之中的意思,顿时大欢喜,“甚妙!只是不知我行云布雨,引落的雨水落在多少方圆为好?” 一听噶尔丹法王这句话,林意心中倒也是感慨,不仅暗自赞叹,有时候和聪明人谈话真是简单,简直就是不需要多解释,还能举一反三。 “百丈方圆即可。”夏巴萤心中恐怕也是和林意同样想法,她的嘴角也是明显上扬。 “那现在就施术?”噶尔丹法王看着夏巴萤和林意,忍不住搓了搓手。他之前是在达尔般城里那样的大战之中都不动声色,但这拥有天下灵气…实在是太过惊人,连他都不能保持不动心境。 林意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就看法王手段了。” 噶尔丹法王原本在达尔般城耗费真元不少,后来夏巴萤是送了数颗天心菩提到了密宗,噶尔丹法王受了两颗,但体内真元并不能补足,在这灵荒时代,原本每一丝真元都需要珍惜,但此时想到高空之中有无数的天地灵气可以动用,他顿时有一种可以彻底放开了的感觉,心中也是豪气澎湃。 他看着林意,也是哈哈一笑。 他的笑声才刚刚想起,他身上的气息震荡,天空之中就瞬时想起数道雷音回应。 齐珠玑刚刚抬头,脸上就不自觉的微微变色。 党项地势太高,高空之中,原本就连白云都是极少,高空之中水汽本身都被冻结成冰霜,但随着这雷鸣,天空不只是很快阴沉下来,天空之中的乌云竟然也在不断生成。 接着只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高空之中,竟然形成了团团乌云。 这种景象和他所学到的道理似乎不符,但越是如此,越是能够说明这些真元手段在搬运远处的天地元气和改变这片区域的元气法则有十分独到之处。 他隐约觉得,既然接下来应该能够有天地灵气可供修行,那他这种可以行万里路,可以不断见识和学习各处强大修行者手段的真元修行者,应该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尤其林意走得越高,接触噶尔丹法王这种强者就越容易,他学习这些强大的真元手段,也就更加便利。 在他的凝视之中,乌云变得越来越浓厚,而且这乌云原本在高空,但随着时间推移不断下坠,竟给人一种快要压到他们头顶的感觉。 如此不过再两三个呼吸,天空之中哗啦作响,连成茫茫一片的水线,就此倾泻下来。 白月露毫不迟疑,一抬手,轰的一声巨震,那落下来的颗颗水珠又是瞬间被震在空中,接着迅速冻结。 原道人此时的眼睛已经亮若寒星,旁人在此时还感知不到这降雨之中的天地灵气,但对于他而言,这些雨珠之中的天地灵气,已经足以让他感动。 无数的冰粒旋转飞舞,凝聚成团,形成冰晶巨球。 咚! 等到这冰晶巨球和之前试炼时一样坠地,夏巴萤也不再欣赏,而是身影一动,伸手一抓,嗤的一声,直接便挖出了一块冰块。 咔嚓咔嚓数声裂响,她将这冰块在手中捏碎,直接送入口中。 冰块在她口中融化,她并不将冰水咽下,只感觉到水中的丝丝灵气,不断散发出来,沁入她的身体。 噗! 她将含在口中的水一口喷出,也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的哈哈大笑,“成了!” 第八百十三章 怒极 看着夏巴萤狂放不羁的大笑,佛宗也感到欢喜,只是在下一刹那,他却是开始认真的思索夏巴萤之前的那个问题。 只要严苛保守这灵荒的秘密,那在场这些人,将会变成整个修行者世界里最特殊的存在。 在场这些人,就会变成灵荒时代里,天下灵气的掌控者。 甚至想得极端一些,就像是灵荒是因为在场这些人的窃取……天下修行者都没有灵气可修,是因为所有灵气都被在场的众人藏了起来,都只归他们这些人所用。 这在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历史之中,在所有的灵荒时代,都是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那他们掌控了这天下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宝藏,接下来能够做什么事情,该如何做,应该如何做? 佛宗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他的面色在夜色来临之前变得异样的肃穆。 在他的眼里,夏巴萤和林意都是拥有大智慧者,若是夏巴萤只是想着自身的修为,那也绝对不会在一开始问他那样的问题。 …… 夜色笼罩建康时,两份分别来自北魏和吐谷浑的密报先后送至皇宫。 寻常的军部密报若是在夜晚到达,便会由军部高阶官员先行查看,等到明日早朝时上报,一般而言,上报时这些军部的高阶官员便大致已经想好了对策,以及军部的一些重要人物的观点也已经各自陈述完毕。 然而这两份密报加急送来,却是根本未经军部的正常流程审阅,而是直接送入了皇宫的御书房。 一名紫衫修行者进入了御书房,上到桌前七步处,然后单膝跪地,行礼。 在南朝军方,雍州军出身的将领往往意味着某种特权。 因为这些人都曾经是皇帝萧衍身边出生入死的兄弟。 但在皇宫里,能够进入御书房,能够进到萧衍身前七步之内的这种紫衫修行者,拥有的特权甚至比那些将领还要大。 因为这些人在雍州时开始,就已经是萧衍的影卫,或者死士。 这些人对于萧衍而言,也意味着绝对的忠诚。 这名紫衫修行者已经如此进入御书房多次,他这种上前行礼的姿态都已经如同身体的某种本能,然后当他起身取出这两份密报时,他的动作却比平时慢的很多,显得有些犹豫。 这种些微的差别逃不过萧衍的感知。 萧衍缓缓的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一本奏章,他看着这名紫衫修行者,道:“既是大事,便不得缓。” 他的声音很平和,脸色也不见威严,但这名紫衫修行者却是浑身一震,马上道:“是”。 他不再有任何停留,两封密报瞬间从他手中飞起,稳稳落在萧衍面前桌上。 萧衍开始看这两封密报的内容,在下一刹那,这名垂首恭立的紫衫修行者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萧衍只是认真的看完了这两封密报的内容,然后只是道:“知道了。” 这名紫衫修行者愕然的抬首。 他看到萧衍的面色依旧很平和,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这名紫衫修行者的心中却是莫名的生出寒意,他咬了咬牙,有些艰难的按惯例问道:“需要再送阅于何人?” 萧衍微微垂下眼睑,道:“大司马,临川王。” …… “我皇兄接到这两则密报是什么反应?” 天将明时,萧宏在自己的书房之中,看着一名军师模样的中年男子,问道。 他满眼血丝,短短数月,他比起在边军时还要显得苍老和憔悴。 数月前林望北返回建康之后,他便也接受调令从边军返回建康。 按理而言,钟离之大胜导致南朝在北边战线也大量收复失地,甚至让北魏军队到现在都一蹶不振,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光从战果来算,他这个边军大统帅的战果十分辉煌。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原先的边军大将统帅,这战果恐怕会扩大数倍,甚至彻底改变南北相持的状态也不一定。 这数月来,不仅是朝中官员的弹劾不断,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自然是在民间越来越不堪的风评。 然而在这种已经是极为煎熬的日子里,他竟然看到了这样的两份惊人的密报! 一则来自北魏,竟是阐述林意通敌! 林意竟然暗通北魏长公主元燕,证据确凿,而且元燕都已经因此而畏罪潜逃。 一则来自吐谷浑,吐谷浑的皇帝亲自血书,说林意已经和夏巴族的夏巴萤收伏党项原先各王族,此时林意和夏巴族的联军,已经进入吐谷浑边境,将要一举吞并吐谷浑,而且林意已经拥夏巴萤为王,夏巴萤立国为夏。 “圣上似乎平静的很,他可能心中觉得这两则消息都是无稽之谈,甚至是北魏和吐谷浑的离间之计。”这名军师模样的中年男子是金紫光禄大夫萧升,他的年纪比萧宏和萧衍大出十几岁,是雍州时便跟随着萧宏和萧衍的文书官。等到萧衍登基之后,他也是鸡犬升天,现在也是十四班的高官,只是行些奉诏之事,平时也经常在御书房侍奉左右。 “平静的很?” 萧宏深吸了一口气,他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他怎么可能会是离间计?” 萧升看着萧宏,以为他是激动,便道:“现在林意对于北魏而言,自然是和韦睿一样难以对付的肉中刺,他们便很有可能用元燕来演苦肉计,嫁祸林意。” 萧宏看着萧升,道:“那除了传讯给我和王僧卞,他招了你之外,还招了别人去吗?” 萧升摇了摇头。 萧宏的身体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他看着萧升,道:“他和你有说了什么?” 萧升的面色有些得意起来,道:“圣上问我,若是由我看,我该如何看待这两封密报?” 萧宏道:“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萧升洋洋自得道:“我便回道,圣上难道忘记了前朝韩国舅之事吗?” 萧宏的呼吸彻底停顿,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升,寒声道:“你为何如此作答?” 萧升愣了愣,他此时才觉得萧宏的面色有些不对。 “这….王爷您不是和这林意有过节?”他看着萧宏,自己的心中也生出些寒意。 “啪!” 他的话音还未落,萧宏已然大怒,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脸上。 萧升直接就懵了,他脑袋轰轰作响,满嘴鲜血横流,数颗牙齿随着鲜血从口中涌出。 “你这….你这废物!” 萧宏伸手点着他,浑身哆嗦,一时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跟了我和皇兄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皇兄越是大事,越是不动声色,如此重要的事,他只是做如此反应,已经是怒到了极点,不让大司马王僧卞连夜去见他,反而只是见你问了一句,便是已经反常到了极点。还容得你煽风点火?你真是….你真是…” 第八百十四章 天坠 每个人的世界是不同的。 萧升捂着自己肿起的脸,即便是听着萧宏的这些话,他都依旧有些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不明白萧宏为什么会如此暴怒。 就算自己猜测的是错的,就算圣上真的如同萧宏所说一样,他其实已经怒极,那便说明林意的确是已经触碰了他的逆鳞,既然如此,那自己的回答便应该顺了圣上的心意。 更何况从雍州到现在,这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圣上经历了多少大事? 再大的大事,在萧升的印象里,圣上都能够圆满的解决。 林意只不过数千兵马,哪怕在党项为乱,那又能如何? 何修行都死了,更何况他的这个弟子。 他直觉萧宏的怒来自于怕,只是他此时却是不知道萧宏到底在怕什么。 想着民间的那些风评,他低垂下头的时候,心中便不免委屈起来,他心想明明是亲兄弟,为什么一个是令人高山仰止,如山巅的明月般温和,又似乎完全能够照耀整个南朝,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一个,为什么行事都是如此畏畏缩缩,胆小得就像是竹林之中的竹鼠? 萧宏的怒意无法消失。 他浑身颤抖着,他看着低垂下头的萧升,知道这人终究想不明白那些道理,更不可能真正的了解自己。 谨小慎微难道有错吗? 立国难,但守成更难。 在他看来,任何温和的缓慢改变,都可以使得这个王朝如大树一样慢慢生长下去,所以他心中一直抗拒任何或许会对这个王朝产生剧烈改变的举动。 这种心境,自然也影响了他的统军。 他总觉得哪怕南朝和北魏的战争不断的相持,这种相持,也不会让南朝消亡,反而能够转移南朝内的诸多矛盾,也能够让诸多的门阀同仇敌忾。 若是南朝在短短数年之中胜出,以军队伤亡无数的代价击溃北魏大军,到那时,大量南朝人朝着北魏迁徙,或者有大量北魏权贵来投,说不定会涌出更多的问题。 萧家根基尚浅,准备的时间还不足。 胆小,他当然是胆小的。 他自幼都不爱征战,不爱看血肉横飞之事。 之事他并不认为这便是可耻,他反而认为,越是胆小者,便越能如秋虫般更好的感知冬日寒意的来临。 在眉山之后,到钟离之前,他当然是十分厌恶林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觉得林意是自不量力,而且完全不懂得自爱。 然而钟离之后,他当然很清楚林意在军方和民间拥有了什么样的地位,他也十分清楚,林意这种战神一般的人物,可以对南朝军队的士气起到何等的提升作用。 这样一人,足以抵得上数十万大军的作用。 对于这样南朝的柱石人物,他当然不可能再像之前一般表现出强烈的敌意,所以他的姿态很自然的改变。 他甚至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保证林望北能够顺利回到建康城。 哪怕现在林意不了解,但他确定林意将来一定会承他的好意,他和林意之间的关系一定会有所改善。 在他看来,他自己和林意的关系,乃至自己皇兄和林意的关系,是可以决定将来整个南朝的安定和强盛与否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萧衍。 萧衍的护短和任人唯亲来自于他的天性。 只要南朝足够安定和强盛,只要萧衍依旧是他的皇兄,那不管他打了多少败仗,在民间有多少恶评,他就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临川王。 所以他真正在意的,只是萧衍的王位是否安稳。 此时南朝和北魏的战事已经占优,林意去了党项之后,党项边境也并没有什么异动,一切都似乎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而去,然而他没有想到,竟然会传来这样的两份密报。 他并不怀疑这两份密报内容的真实性。 林意此人在他看来十分桀骜,自然有通元燕的可能,只是他同样十分清楚,林意是真正的南朝战将。 像林意这样的年轻人,哪怕有些野心,有些不当之处,权衡当前局势,也可以原谅。 只是萧衍和他的确是不同的两种人。 若是还有回旋余地,若是萧衍并非盛怒,他都绝对会第一时间让自己去面谈,而不会只是将这两封密报的消息告诉他和王僧卞。 这种意思,恐怕就是,我已经告诉了你们林意通北魏,那将来我如何对付他,你们也应该不能说什么废话了。 最关键在于,他知道水月庵中修行的那人,恐怕也早已不想再蛰伏,恐怕她早就在等着萧衍忍不住的这个时刻。 最关键在于,沈约已经不在世间,而林意,偏偏是何修行的弟子,剑阁的主人。 一念之此,他心中却又觉得对不住萧升,毕竟萧升不知道当年真正的隐情,不知道最为可怕的,并非是萧衍的怒意,而是水月庵中那人的蛰伏欲出。 “我失态了,你先回去治伤。” 他颓然的挥了挥手,让萧升离去,在萧升告辞离开,推开书房门的一刹那,他看着书房外如黑铅的天空,只觉得天色沉沉欲坠,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南朝那半边天空都已经压了下来。 …… 一间静院,立在水中央。 这间静院是八角形,院墙直入水中,唯有一座石桥和小湖的湖边相连。 这是一个人工挖出的小湖,并未按照建康权贵的喜好,在里面种荷花。 水里只有一些纤细的水草,里面游动的各色鲤鱼,却是分外的肥硕。 静院里有重重苇帘,帘上有淡墨山水画,重重叠叠。 最深处,有一个蒲团。 蒲团上有一名坐着都显得很高大的身影。 “皇帝,因何发怒?” 当萧衍进入这间静院时,蒲团上坐着的人微带着戏谑般出声。 这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只是声音显得很威严,甚至显得有些危险,有些霸道。 那些鲤鱼原本十分活泼,甚至追逐着萧衍的脚步声嬉戏,然而在她出声的一刹那,这些鲤鱼全部像在腊月里被冻僵在冰水中一般,一动不动。 第八百十五章 天下无敌 “参见母后。” 萧衍躬身行礼,他隔着重重垂幔朝着这名女子行礼。 他是南朝皇帝,在皇宫之中已经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行礼,然而他必须朝着这名女子行礼,因为这名女子不只是他的母亲,他今日所得,包括他的王位,都是拜这名女子所赐。 “终于想到要来见我了?” 这名女子淡淡的笑了笑,她站了起来,在她站起来的刹那,一股难以想象的威压以她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所有的垂幔都像是战场上的旌旗被风抖直,猎猎作响。 围绕着这座静院的小湖上骤然起了风。 这风不是从一面吹来,而是以这座院落为中心,所有的波浪都朝着岸边击去。 湖中的鲤鱼都是惊恐不安,它们虽然没有什么智慧可言,甚至连记忆都是极差,但无数次这样的气息熏陶,却让它们十分清楚静院之中这人是它们生命的主宰。 所有波浪澎湃的湖中出现了一幕奇景,所有的鲤鱼都朝着这座静院游去,它们尽可能的贴伏于湖底,就像是在朝着这座静院朝拜。 垂幔扯得笔直如铁,露出了这名女子的身影。 这名女子的身形在站起来之后更加显得高大,她甚至显得比萧衍还要更高一些。 她身穿着海青服,是出家人的模样,她的面容也十分秀丽,但双眉却比一般女子浓烈,看上去便显得不只是英气十足,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霸烈之感。 她的眉心有一颗天生的红痣,十分吸引人注意,让人一眼望去,便很容易忽略她五官的其它特征。 萧衍微微垂首,一时不语。 这名女子微嘲的笑笑,“沈约到死也不敢来见我,想必是生怕见了我之后却改变了主意,你不敢来见我,是生怕我的想法影响你的决定,或者怕我提出对你看来是很不理智的要求。只是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萧衍沉默了片刻,道:“您觉得沈约先生若是见了你,会后悔当日的决定吗?” “一个人越老,想的事情就越多,想得越多,就越是纠结犹豫,越是瞻前顾后。不过沈约倒是没有让我失望,他最后还是去了荒园,便是矢志不移的将他当年的决定贯彻到底。” 这名女子桀骜的笑了起来,道:“我比他们年轻,注定比他们晚许多年才会离开这个世间,而且何修行没有像我这样有福分,有你这样的好儿子,他当年不站我这边,站谁那边?” “至于何修行。” 她微微抬首,看向南天院荒园的方向,她微讽的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当年他为何怎么都看不惯我,觉得我性情太过乖张,觉得我行事太过强悍,太过不讲道理?” “在我看来,像我这样不知道付出多少才成圣的修行者,当然可以随意的行事,正是因为不想守别人的规矩,所以才会想要站到众生之巅来掌控众生。但是因为我而阻拦你登基,这却是没有道理的。我们三人之中,原本就是沈约最强,所以要接受的,最多也是沈约的规矩,而不是他的。所以我只要让沈约来制定这个游戏的规矩。我接受他的赌约,我在这里出家修行,不问世事,他便将何修行逼在荒园。” 这名女子收回目光,看着萧衍,道:“皇帝,你若是知道这些,是否会后悔不早些来这里见我?” “什么!” 萧衍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无比,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女子,他的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难道当年您选择出家静修,并非是因为你自己的喜好,而是….” “难道你觉得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行事乖张,性格太过强悍,所以才想要出家静修来磨砺掉自己的戾气?” 这名女子骤然大笑起来,她看着萧衍的目光不乏慈爱,只是这种慈爱,却就像是一位母亲在看着自己刚刚三四岁的不懂事的孩子,“一个寻常人走路时,会在意脚底下碾死的几只蚂蚁?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杀死一些寻常的不入流的修行者,难道会觉得自己充满戾气?你很多地方都比萧宏优秀太多,但这样的道理,恐怕萧宏都早已经想通了,你却还是蒙在鼓里。” 萧衍登基已经多年,他的修为也已经凌驾众生,然而听着这些话语,他的心境却是无法平静。 他的脑海之中有些空白,但残存的理智却是在告诉他,当年何修行之所以闭锁荒园,便是因为他的母后自闭于这静院。 所以沈约是先和她有了这样的约定,才和何修行有了那样的赌约。 三圣归隐,天下便定。 沈约想要的是南朝能够迅速的平定,能够很快的朝着利于万民的方向走去,而付出最多代价的,却是母后和何修行。 “木已成舟,沈约离开这世间的时候没有来见我,也是觉得没有看错你。” 这名女子笑了笑,道:“他和何修行同归于尽的消息传来,即便我也感知到当时的气息波动,但我却依旧自闭于这静院之中不敢妄动,便是生怕沈约和何修行也约定假死,以此来看我的动静。我便只能依旧好生的呆在这里。” “只是现在……” 这名女子抬起头来,收敛了笑容,说不出的感慨,“他和何修行应该是死了,他和何修行离开了这世间,我便只好天下无敌。” “既然我已经天下无敌…我的儿子,皇帝陛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和犹豫,还有什么可以瞻前顾后的?壮士为了求生尚可断腕,作为皇帝,要立千秋功业,有什么不能决断和割舍的,哪怕要付出百万人的性命,那又如何?” “儿臣不想很多人死。” 萧衍想了想,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名女子再次深深的行了一礼,道:“儿臣来时之怒,还是因为何修行。” 这名女子的双瞳微微一缩,她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北魏魔宗来降,被何修行那名真传弟子所阻。他在南天院之中所收的弟子林意,去了党项,却是和北魏长公主勾结,而且帮一名异族女子立国,这实乃为我朝竖立大患。最可恨的是,他先前哭穷,我刚刚送了一批最佳的军械过去,此时要想下旨收回都已来不及。”萧衍缓声道。 第八百十六章 天下大圣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皇帝为显仁厚,真将何修行的弟子当成了孩子?”这名女子冷冷的笑了笑,她背起手来,道:“看来这批军械都不俗,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动怒。” 她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轻,往往让人忘却她是萧衍母亲,南朝天献太后的身份。只是当她背起手来的刹那,她的那种威严,那种老气横秋高高在上的感觉,却和她的面相十分不符,才让人感觉她比萧衍都经历了更多事。 萧衍是南朝的皇帝,在皇位上多年,一举一动自有威严,然而她的威严,却显得更为霸道,更为气势凌人,有一种挟带着身后整个天空往人身上压来的气势。 这种威压不只来自于她当世无双的修为境界,还来自于她的性格本身。 像她这样的人,不会刻意隐匿自己的锋芒,她对任何人说话,都是如此的盛气凌人。 在她看来,狮子自然不需要对羊群低眉顺目,而且哪怕狮子对羊群低眉顺目,羊群也只会觉得这种低眉顺目是虚伪。 “应天潜龙坊试制出了一批军械,外表如一尺来长的寻常黄铜管,但内里设计极为精巧,内里有独特火石,旋动机括就可以令火石生热,以热力产生热气,压迫黄铜管内的细针。这些细针在数十步之内激发,威力极为可怖,数十根这样的军械同时激发,便是冲来有数百人,也恐怕同时被射杀。”萧衍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色这才缓缓平复下来,道:“每一根这样的铜管之中有一束细针,每一束细针喷射出去,都是数百根牛毛丝般一蓬,近战之下,寻常军士根本无法匹敌,这种细针极细,甚至能射入重铠缝隙之中。潜龙坊将这种军械命名为‘一窝蜂’,便是形象的描述这每一件军械动用时,就如同有一窝蜂激飞,在人群之中乱刺。这种军械十分难制,潜龙坊第一批也就制出了一千两百多件,我体恤铁策军只有数千人进入党项,若是面对人数十余倍的党项大军恐怕无法自保,足足便送了一千件过去,连备用针束都是备足了,我却没有想到他在党项竟然做出如此事情。” “此等外物,又何足挂齿。” 天献太后淡淡的看着萧衍,道:“不过心结难过,终究因为是何修行弟子。” 萧衍沉默下来。 他此时是真正的心中怒意才全消,他细细的咀嚼着天献太后说的这句话,一时难以回应。 军中大将故意述苦,这也是常态。 换了别人,他也不会如此动怒。 若不是林意是何修行的弟子,他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林意的军资之事,任凭林意以铁策残军开去党项镇边。 再加上林望北是前朝边军大将获罪,林意在建康那些时日也过得极其不如意,在钟离之战过后,虽然得封大将军,但接下来也只是让林望北回到建康而已。 如此种种,他此时设身处地想来,林意如生叛意,也似乎极为正常。 “前朝的大将得到的是前朝皇帝的恩宠,哪怕你再对他好,他心中也有比较,哪里有雍州的子弟兵和萧家自己人堪用?你既然为帝,前朝的这些人,何修行的座下这些人,一个不用,那是正常不过,让他们好生吃喝等死,还不算优厚?”天献太后看着他沉默不语,却是淡漠的接着说了下去,“你看当年的沈约和何修行,你还不明白,此世此时,决定是谁家之天下,难道是这一些举足轻重的军械?难道是一支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堆积起来的数万精兵?” “沈约和何修行既死,我已天下无敌,你觉得谁是威胁,我看不惯谁,便直接将他杀了,这天下难道会不够安定?”天献太后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自然,很随意,似乎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我先杀掉南朝这些逆贼,然后再杀北魏的人。南北合流,天下一统,迟早而已。以南朝之本,难道还补充不足我一人之真元,我现在乃天下大圣,至少还有数十年修为鼎盛,谁敢不服,谁敢不从?” “母后,你是否要听儿臣的心里话?”萧衍不再沉默,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献太后。 “你是我儿子,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天献太后微嘲道,“天下人可杀,唯独你不会成为我敌人。” “我先前决定和魔宗见面,想要尽快结束南朝和北魏的战争,魔宗此人可怕,野心诡异之魔鬼,但我依旧敢与这魔鬼|交易,只是因为有母后你。”萧衍认真的看着她的眉眼,道:“哪怕凭我之力,将来不是他对手,但我知道,母后您一定是我的依靠,有你在,他不足为惧。但还有一点原因,便是因为母后您本身,我先前不知道您和沈约之约,只道你自己潜心诵读佛经,我生怕你到时候不想在闭关,出关之后反而杀机太重,如宝剑隐忍多年为饮血,便渴望多饮血一般,我怕你杀得天下恐惧,我怕您杀人太多,所以便不想过分仰仗您之手,而想尽可能的凭我之力解决。” “只是养虎为患,魔宗难除,剑阁这两名弟子,却已经羽翼丰满,已经让皇帝你都寝食难安。既然如此,那皇帝你就要听从本心。” 天献太后森然的笑笑,露出如白玉般的牙齿,她眉心之中的一颗红痣都似乎因为气血澎湃而发着欣喜而求之不得的红光,“就让我将他们杀了,一了百了,岂不痛快。” 萧衍此时的情绪极为复杂,天献太后却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仰首望天,傲然道:“不需多想,我只视前路,从不回望,你今天来这里,便是天意。” 萧衍又沉默了片刻,道:“母后,我不希望杀人太多。” “那些泛泛之辈,自然有泛泛之辈去杀,又何须我动手?” 天献太后讥讽的说道:“我杀的人,又如何会太多?” 萧衍终究不知该再说什么,只是轻声道:“母后知道儿臣心意便好。” 天献太后也不再出声。 萧衍道:“只是母后行事,还需小心,我不想您有任何损伤。” 天献太后微微一笑。 第八百十七章 师徒 她这笑意很令人回味。 只是萧衍并没有回味她此时笑意的时间,因为就在她微笑乍起时,这湖中静院之中就又卷起了一阵风,湖中那些惊恐不敢动的鲤鱼都为之一松。 因为它们所畏惧的人已经从这静院之中消失。 萧衍感知着她气机消失的方向,也略微松了口气。 他很清楚的能够感知到她离开时的这股气息里的欢欣和迫不及待之意,他便更加明白,这些年她其实早就已经想要出去。 但在沈约和何修行都离开这世间之后,她却还一直停留在此处等着他的到来,这是因为她不需要得到其余任何人的理解或者谅解,但母子之间,却不同于这世间其余人。 她得到他的准允,这是对他的足够尊重。 与此同时,她也听从了他的建议,不会肆意的杀很多人。 和很多年前她和沈约的约定一样,今夜她的离开,便是母子之间的约定。 …… 旧书楼里起了一阵风。 旧书楼是齐天学院的旧书楼。 这座旧书楼曾经是建康最出名和最风光的藏书楼,只是在林意当年遇到沈约时,便只是挂着建康藏书库的牌匾,砖石之间已经荒草丛生。 正是日出时,天献太后的身影便随着清晨最初的曙光到来。 她背负着双手,正对着这座旧书楼的大门,倨傲道:“我既然已经来了,你还不出来,是想我直接拆了这座旧楼?” “我已经很老了。”旧书楼里响起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作为对她之前那句话的回应,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然而天献太后却是听得懂其中的意思。 她微笑道:“只是还有用。” 旧书楼里那人一时没有应声。 “既然有用,就要出来见我。”天献太后接着道:“我没有什么耐心。” 旧书楼里一声叹息。 随着这一声幽幽的叹息,旧书楼紧闭的门开了。 这人的确很老。 身穿黑衣。 他的头发不只是花白,而且很稀疏,再过几年不死的话,或许头发都要掉光了。 他的脸上皱纹不多,只是嘴唇却有些内陷,那是因为他的牙齿都掉了不少。 他的身材和面容都很普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名很老的账房先生,或者私塾老师。 这名老人一手扶着门,一边抬头静静的看着天献太后,忍不住却是摇了摇头,道:“你的杀意如瀑,这么多年静修,反而就像是火中添了一把干柴?” “刀当然是越磨越锋利,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刀会越磨越钝的?”天献太后眼中浮现出浓浓的嘲弄意味,“那些经书里的故事,都是说给寻常人听的,难道配改变我的想法?” 老人认真的看着她骄傲甚至显得狂妄的眉眼,再次摇了摇头,道:“沈约真的已经死了。” 天献太后笑了笑,道:“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死了,但他的老师却还活着。” 老人看着她,感叹道:“只是你还是不放心?” 天献太后点了点头,道:“我还是想试一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老人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一定要用这种方法?” “他最尊师重道,若是我要杀你,他若是活着,一定会出现。”天献太后点了点头,“所以我只好试着杀杀你。” 她笑了起来,“若是杀死你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出现,那才说明,他是真的死了。” 老人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当年何修行说的一句话没有错,你真的是…脑子有问题的疯婆娘。” 天献太后微微皱眉,道:“若是之前,我听到这句话会生气,只是现在,我会高兴,因为我杀死你的时候,沈约没有出现,那便说明他真的和何修行一起离开了这世间,那何修行也真的死了。” “杀人能够给你带来快感吗?” 老人的手动了动,他的手上出现了一个酒葫芦。 他在说话的时候,这个酒葫芦的塞子跳了起来,酒葫芦里的酒液就像是一条活物般涌入了他的口中。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酒葫芦里的酒液便争先恐后的灌入了他的腹中。 随着酒气的行开,这名老人的身体开始大量的出汗。 但与此同时,一股股精纯而强大的气息,便从他扩张的毛细孔之中喷涌而出。 天献太后的眼中显现出一丝狂热的意味。 “杀人未必会有快感,只是我已经很多年未曾和人交手了,总会怀念那种做习惯了的事情。”她从来不是有耐心的人,也从来没有等敌人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再出手的迂腐风格,她只是还想再问一些她感兴趣的问题,“那个年轻人,何修行收的弟子林意,那日来这座旧书楼的时候,你在不在这里,你有没有见到?” 老人点了点头,道:“在,我见了也很喜欢。” 天献太后也点了点头,她不再问什么,只是道:“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刀,你的南天一刀我很早就想领教了。” 老人没有说话。 他手中那个葫芦裂了开来。 一道刀光就此出现。 这道刀光不带任何的风声,但比起刚刚从云层之中跃出的那一轮旭日还要耀眼! 这道刀光出现的刹那,这名老人的身体就已经消失了。 哪怕在天献太后的感知里,她面前的天地里,也只剩下了一道刀光,而且她身前的天地,也在随着这一道刀光而裂开。 天献太后的面色迅速凝重起来。 这真的是异常强大的一刀。 她身上响起了很多奇怪的声音,随着这些声音的响起,她身后的石道突然裂了开来,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刀痕。 只是她的身体没有裂开,她依旧好好的站着。 她异常简单的扬起右手,朝着这道还未真正落在她身上的刀光拍了过去。 一片透明的晶光在刀光之前形成。 随着刀光的切入,这些透明的晶光被急剧的压缩,变成了数十片弯曲的透明羽毛般的物事。 天献太后的身体微微震动,她的眼瞳之中出现了一丝震惊的神色。 她的左手也抬了起来,往前按了出去。 第八百十八章 除眉 随着她的左手按出,那些悬浮在刀光之前的如透明羽毛般的物事变的更加晶莹丰润,刀光徐徐推进,这一片片透明羽毛般的物事不断碎裂。 每一片这种如透明羽毛般的物事被刀光切开的刹那,周围的天地空间里都响起巨大的轰鸣,那些散碎的透明晶光崩解成细针,就像蜂群一般流散在她的身体两侧,然后在她身后漫天飞舞,却是又朝着她的身体飞回,涌入她的后背。 如此裂了十余片,她身前这种透明羽毛般的物事还剩二十余片,那遮掩住她前方天地的刀光渐渐消隐,最后刀光完全消失,变成了一柄纯粹的刀。 刀在老人的右手中。 这是一柄很独特的刀。 刀背比一般的刀要宽阔一倍,刀锋却显得异常的薄。 刀是淡青色,刀身表面并不显得分外平整,但却很光润,就像是道路上被无数人的脚步磨光的青石。 老人握着刀,他保持着斩落的姿势,他的刀锋和天献太后的身体之间只有尺许的距离,只是这尺许的距离被那二十余片透明羽毛般的物事全部充斥,他和天献太后的身体周围,有气劲震荡得空间都似乎开始扭曲,然而两个人的身体却是如此奇妙的僵持,完全不动。 “我来,果然是对的,南天一刀,还是比我想象的要危险。” 天献太后的声音响起。 她看着这名专注持刀的老人,平静的说道。 这名老人虽是沈约的老师,但他的修为毕竟无法和南天三圣比肩,只是专注于刀道,此时倾注自身所有修为的这一刀,竟能展现出这样的威力,能够和她相持,无论如何,这一刀的强大,也是完全违背了修行界典籍上记载的道理。 只是在这种相持之下,她依旧能够好整以暇的说话,也是在体现着境界的碾压 老人不知是无法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他手中这柄青刀的刀锋上发出了一些碎裂的声音。 随着一些青色的碎屑的掉落,这柄刀的刀锋上出现了很多缺口,然后他慢慢的开始拖动这柄刀。 这柄刀在他的手中,就像是变成了一把伐木的锯刀。 天献太后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嘲讽神色,除此之外,还有说不出的满足。 在她看来,她刚刚的那句话,对于这传说中的南天一刀而言,已是盖棺定论。 虽然这一刀超出了她的预料,足够危险,但也仅此而已。 危险,但不足以对她造成任何实质的威胁。 以这名老人的力量,此时的这种变化,也只不过是白费力气。 白费力气,便没有任何的意义。 然而也就在此时,空气里面出现了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 这种味道,就像是极为浓烈的酒气。 无数缕真元从这柄老人近乎干涸的身体里流淌出来,在刀身上弥漫,然后这柄刀燃烧了起来,布满了深蓝色的火焰。 这种火焰很奇怪,对于天献太后都有些难以理解。 这一刹那让她甚至产生了某些错觉…这名老人一生之中喝了不知道多少烈酒,而他已经太老,浑身气血也已经衰败,但难道说,他一声之中喝下的烈酒,取代了他的气血,而此时,这些烈酒就像是他流淌出来的鲜血一样,燃烧绽放出了他最后的生命力? 她无法理解。 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她完美的防御出现了裂痕。 那二十余片拦在刀锋之前的透明羽毛般的物事开始飞快的消失,不是裂解成之前无数细针般的晶体,而是融化,消失,直接变成虚无。 她可以不在意真元的损耗,因为整个南朝的人间,便是她的人间,整个人间,不知还有多少补充真元的东西供她使用。哪怕整个南朝的修行者都因为灵荒而无法补充真元,她都无须考虑这个问题。 然而静修多年的本命元气的损耗,却是她无法承受。 她面上的平静冷漠消失。 她愤怒的一声厉喝。 她身后的天空骤然扭曲起来,天空之中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元气,出现了一座巨山的影迹。 这是一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不可能理解的手段,就像是她将远处的某座巨山都炼化成了她的本命物,让这座巨山和她的身体有了奇妙的链接,在她想要动用时,这座山的所有元气,都能瞬间被她调用。 轰的一声。 巨山倾倒。 这座城中自何修行和沈约离开之后,再未出现过的力量,再次出现在世间。 刀锋还在前进,只是狂暴的力量将这柄刀上的所有火焰瞬间朝着这柄刀反冲而去,不是直接反冲向这名老人的身体,而是所有在刀身上燃起的火焰,被这种狂暴的力量反而压得朝着刀身之中沁入。 这柄青色的刀瞬间变得通红,然后变形,它不再像是一柄刀,而像是一柄在炉膛里烧过太久的烧火棍。 噗噗噗噗…..老人手上响起许多细微的声音,他的血肉和这柄刀的刀柄接触的地方,全部变成了飞灰,像烟囱之中喷出的灰屑。 血肉迅速的消失,从老人的身上变成灰屑朝着四周飞溅。 先是手掌,然后是整条手臂,然后是整个身体。 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光,这名老人有些依恋的看了一眼这座城的近处和远处,然后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天献太后的眉宇之间。 咚! 这柄已经变成烧火棍般的刀突破了所有那些透明羽毛一般的物事,和天献太后如玉的双手相触。 刀身震荡的刹那,便突破了这最后的僵持,他身上的血肉全部化为飞灰,连内里的骨骼也都彻底散碎,化灰。 这名默默无闻很多年的老人,此时变成飞舞在晨曦之中的无数灰屑。 疾进的烧火棍般的刀身在天献太后的双手之中戛然静止,然而最后的一抹火光,却是依旧朝着上方溅起,掠过了天献太后一侧的眼眉。 天献太后微微皱眉。 她的一边眉毛变红,然后消失了。 她发出了一声轻声的痛喝,这声轻声的痛喝里,蕴含着比本命元气散失时更强烈的愤怒。 她的眉毛少了一条,留下了一道被深深灼伤的红痕,此时在晨光里,她眉毛就像是一黑一红,极为怪异。 第八百十九章 恨 这名老人并非弱者。 能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指导沈约修行,指导出沈约这样的弟子的修行者,本身也是一个传奇。 他本身只是最早齐云学院的看门人,一直等到齐云学院成为前朝的齐天学院时,他的声名都不显,只是等到沈约见了他,拜他为师,从他身上得到南天一刀时,建康城中的那些顶尖修行者才赫然发现,这一个看门人竟然是如此的强者。 只是他的真元修为和沈约、何修行、天献太后这样的存在毕竟还有着很大的差距,而且他已经太老,虽然他一生淡薄名利,近乎完全脱离于尘世,很少劳心劳力,但不管如何休养生息,他的弟子沈约都已经死了,他实在是有些老得不像样子。 在天献太后这样的修行者看来,他的南天一刀也应该只是仅供欣赏而已。 然而令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一刀竟然还能破开她的本命物,竟然还能消解她的本命元气,甚至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任何女子都很在意自己的容颜。 她当然也是如此。 所以和同时代的修行者相比,她显得极为年轻,她的面容看上去甚至比她的儿子萧衍还要年轻一些。 即便是无数年的时光洗刷,都没有能够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的眼角都没有任何的皱纹。 然而这名老人却是削掉了她的一条眉毛,却是在她脸上留下了这一道伤痕。 她如何能不怒? 其实哪怕她确信沈约已死,这名老人也是她非杀不可。 因为她隐忍了太多年。 她和何修行、沈约齐名,被天下称为南天三圣,但其实她心中十分清楚,她和何修行都在沈约之下,所以但凡有沈约的时候,她和何修行自然就被压制。 若非沈约比她强,她又如何会付出自囚于湖心静院的代价? 像她这样恨不得每日傲啸江湖的存在,又如何甘心枯坐于静院之中,成为一尊塑像? 她当然恨何修行。 自己并没有得罪何修行,但何修行便是看她不顺眼。 只是何修行也付出了同等的代价,在她看来,像何修行这种骄傲无双的存在,结果也被迫困于荒园,最终死去,明明可以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留下无数光辉影迹的人,却被硬生生的抹杀最光辉的后半生,这足以抵消她的许多恨意。 所以其实她更恨沈约。 哪怕沈约的决定才导致萧衍成了南朝的皇帝,哪怕沈约最终造成何修行死去,但双圣归隐,大圣独尊,若是这世间没有沈约,她又何必如此委屈求全? 这名老人是沈约修行过程之中最重要的助力,是沈约唯一认真拜过师的老师,沈约有那样的成就,自然离不开这名老人的悉心教导。 所以她心中很自然的觉得,如果没有这名老人,沈约未必能够压在她和何修行的头上。 这种想法在静院之中已经萦绕在她心头许多年,这种恨意,让她来到此时时,就已经化为滔天杀意。 只是这一刀带来的伤痕,却令她此时没有终于杀了这名老人的快意。 她怒,只是无处发泄。 这名老人已经尸骨无存。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旧书楼的一角,出现了一条黑影。 那是一条黑狗。 一条在建康城里十分普通的黑狗。 建康城里的许多人家都会养这种普通的狗,其中穷苦人家养的更多。 好养,随便什么吃食都能养活这种狗,这种狗忠心,会看家。 其实很多穷苦人家家中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也不需要看家。 所以这种狗其实对于他们而言,更大的作用是陪伴,是伙伴,是家人。 当然也会有不幸的主人,有不宵的主人。 所以建康城里也会有很多这种狗流离失所。 这条黑狗也是其中之一。 它在建康城里流浪了很久,才找到这一处可以遮风避雨,而且不被其它壮年的狗欺负的所在,这座旧书楼里的老人,时常会给它点吃食,所以它在这里安生的活了很久。 它来的时候已经很老,这个时候已经更老。 平时它都是躺在这座旧书楼外的一角,与世无争。 它当然认为老人是它的主人。 它努力的活着,陪伴这名老人。 只是今日里,老人死了。 它不太懂,但它知道是这个女人害死了老人。 它也知道这个女人的可怕,甚至比它见过的最为凶狠的同类都可怕无数倍。 所以它也满心恐惧。 它身上的每一块血肉,甚至每一根毛发都似乎在发抖。 但它还是走了出来,它满心畏惧但是愤怒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这名女人,用尽自己的力气吼了一声。 天献太后看着这条黑狗。 她也很奇怪。 她无法理解,竟然有这样一条狗敢在这种时候走出来。 也就在此时,她更无法理解的时候,她竟然看到这条狗凶狠的朝着她叫了一声。 “孽畜,找死!” 她几乎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厉喝,滔天的杀意席卷而出。 轰的一声,一股可怕的力量锤落在这条狗的身上。 这条狗瞬间变成了一团爆开的血雾。 然而一个动念杀死了这条老狗,她的双手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她并没有宣泄的快意,反而是有些微微的茫然和更多的愤怒。 这条狗疯了吗? “为什么?” 有人出声,在充满血腥气的旧书楼前响起,似是在问她。 恰巧的是,这也是此时在她心中响起的声音,她也想问这句话。 一名青袍中年男子从齐云学院的后院方向走来,虽然身影还未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但随着他这声音的响起,她已经感知清楚了这人的气息,甚至那些围绕着这名男子的空气的流动,让她都感知了清楚这人的长相。 “我似乎认得你?” 天献太后看向来人的方向,她眼含暴戾,有些不确定,“你姓余?” 青袍中年男子一副文士的打扮,很儒雅,他快步转过旧书楼,看着天献太后,微躬身为礼,“太后所记不错,在下余听竹。” 天献太后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眉眼,确定便是当年的那人,她微微眯起眼睛,道:“看来我当年判断不错,你毕竟有不俗的天赋,让你去惠山观经雕,却真的领悟了其中的修行真意。” “不错。” 余听竹恭谨的说道:“全因当年太后的恩典,所以我才能够成为皇城的供奉。” 天献太后的面色略缓,道:“你方才问为什么,是何意?” “只是想问太后,为何要造这样的杀戮?”余听竹道:“太后已是大圣独尊,白先生无害,这老狗也无害。” 天献太后微微一怔。 她平时就很讨厌那些读书人的酸腐气。 而此时,余听竹的这句话,在她听来就和那些读书人迂腐的说话差不多。 但吸引她此时注意的,却并非这句话本身,而是余听竹的态度本身。 “你质问我?” 她那条完好的眉毛往上挑起,声音顿寒。 第八百二十章 劝诫 她今日杀意充盈,而且十分愤怒,根本不在意多杀一些人。 在境界的绝对碾压面前,此时的余听竹只觉天地元气随着天献太后的意动,瞬间化为滚滚的煞气,扑面而来。 然而他还是面色不变,道:“我意在劝诫,任何朝代的圣皇都会纳谏如流,即便是那些流传于史书上的公认圣贤,生平也不可能毫无过错。而且我得太后恩典之后,这些年常伴圣上左右,我很清楚圣上的希望。” 天献太后皱起眉头,她想到萧衍,心中杀意稍减。 她知道萧衍不喜欢她多杀人,而此时余听竹所说的也在于此。 “你非我,故不解,我杀他,自然有杀他的理由。”她面色稍缓,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在她看来,这自然是给余听竹一个台阶下,余听竹听了她这句话,若不是太笨,就应该走了。 “有些事情,我倒是或许可以给太后解惑。” 然而余听竹不走,他依旧恭谨的微垂首凝立着,然后接着道:“天监三年,我入南天院参经半年,有幸见过荒园之中的何修行。” 天献太后面色骤变,声音瞬间转厉:“你见过何修行?” “参经只是借口,其实就如您始终并不以何修行为这一生对手,而始终以沈约为这一生对手,对沈约的一切都始终保持警惕一样,圣上却始终对何修行不放心。所以即便他自困于荒园许久,圣上也以荒园为中心建立南天院,将我南朝诸多最顶尖的修行者收纳于南天院,一则是应对已有迹象的灵荒,一则是建立传承之所,以免诸多修行之法在漫长的灵荒之中消亡。但更为重要的原因,却实是确保何修行无法离开荒园,确保若是何修行的境界突然凌驾于沈约之上而弄出大乱。至于教导南朝的年轻才俊,其实只是南天院最不紧要的事情。”余听竹反而露出些微的笑容,他缓慢而平静的述说道:“即便如此,圣上还是担心南天院之中是否混入了一些同情何修行的修行者,甚至是何修行的好友,他也担心南天院的诸多修行者被何修行招揽,所以在天监三年,他以修缮一些古经和让我修行为借口,将我调遣入南天院,实则是暗查有无和何修行勾结之修行者,有无图谋不轨之事。” 天献太后听着脸色又是略缓,她沉稳的点了点头,倒是有些赞许,她也并不否认将沈约作为这一生的对手,在她看来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既然何修行不如沈约,那她当然会觉得沈约才是这人世间对她最大的威胁。 她看着余听竹,道:“皇帝所做不错,何修行此人即便自困荒园,但他毕竟是三圣之一,光是指点修行,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他都是一座宝库。尤其越是天赋高绝的修行者,就越是对他垂涎,恐怕越是想从他身上获得好处。” 余听竹又是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却有些古怪,他摇了摇头,道:“圣上在选择进入南天院的修行者时就十分谨慎,而且对于南天院的所有教习的待遇都极为优厚,而且院中对于何修行也是忌讳颇深,平时都禁止人接近荒园,所以我暗查数月,却是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和何修行暗中勾结的迹象。到我离开前一月,我便接近了荒园,想要看看荒园周围的情形,以及是否真的严格禁止人接近,但最为重要的目的,却是圣上想要知道,何修行的修为是有多少精进,他最为担心的,是何修行的自囚只是假象,生怕他反而是借这处静地安心的闭关,一举冲破什么修为上的关隘。” 天献太后微讽的笑了笑,道:“那倒是不太可能,他在入荒园之前和沈约有过一次交手,两人之交手是无论在真元手段,还是在神识感知层面都经历了惊世骇俗的大战,沈约因此折损了寿元,而何修行无论是在身体还是在神识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损伤,他被迫困于荒园,若说他是无奈静静疗伤也就罢了,但若说他一举冲关,那便是太过小心。” “何修行聪慧异常,我只是接近荒园,他便也猜出了我的来意。他当时嘲讽我,也是和太后你所说差不多,他说若是他能够赌斗胜过沈约,他早就直接冲出去了,若是不能,那圣上再有什么担心,也是白费自己心思。” 余听竹有些感慨,道:“我当时气盛,听他嘲讽圣上,我便也忍耐不住,叫骂起来,问他,明明圣上登基之后,百废俱兴,民众安居乐业,而且圣上以仁礼治天下,即便放在史书上,也是少有的圣贤帝王,为何他一定要反对圣上,而且这么多年明明已经如此,为何还死不悔改,我甚至喝问他,以他之资,若是能够改变自己的想法,全心辅佐圣上,那何愁天下不定,何愁不能建立一个千秋盛世。结果当时何修行大笑回我,若是萧衍是沈约的弟子,若是他没有您这样的母亲,他恐怕根本不会反对萧衍登基这件事情。” 天献太后似乎完全都不意外,只是冷冷一笑,道:“所以说来说去,他还只是看不惯我?” 余听竹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着道:“我当时也是困惑震惊不解,他便又回我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史书上那些圣贤明君,有哪一个登基之后,还会背后有一座巨山压着,不能施展抱负,甚至这座巨山随时倾轧?” “虎毒不食子,难道我会对付自己的儿子?”天献太后冷笑道,“何修行这些话简直是胡言乱语。” 余听竹道:“我当时也是如此说,只是何修行道,若是这座巨山不倒下来压皇帝,却是随意倾轧别人,万一为祸,这世上不只是没有人治得了,而且你不觉得,这人作为太后,反而会倒败这皇帝的声名,那到时候天下如何?” 天献太后微微一怔,勃然大怒,道:“何修行敢对我妄下评论!” 余听竹看着她,道:“何修行还说,修为至高,当然如手持重器,而持国,也是持重器,一人又持国,又持修行重器,两者若是合一,本身就是不好,其余任何人便无法监管,无法阻止他的任何决定,也无法对这人又震慑作用。若是退而求其次,那若是手持这两般重器者,必定是心有敬畏,知道越是手持重器,自己便越是需要谨慎而行,越是要约束自己的行为,但在他看来,你比他还甚…他说他虽凭喜好行事,但心中自有量度,但你却是行事鲁莽草率却放肆,全无顾忌。要想杀谁,想杀就杀了,而且有时候兴之所至,连不相干的人也随意杀戮。他说若不是你修为已经和他相差无几,他要杀你也要付出惨重代价,否则他就直接尝试杀了你。而且他还看出萧衍其实对你十分倚仗,他又有任人唯亲的缺点,所以哪怕你做了什么错事,他也会护短,所以将来很有可能一错再错。这才是他真正反对的理由。” 第八百二十一章 蝼蚁 天献太后缓缓挑眉。 她被削掉的半边眉毛处有些火辣辣的生疼。 只是和这半边眉毛给她带来的愤怒相比,余听竹此时的话语,或者说何修行的那番说话,却是更甚。 “他竟敢如此评断我们母子?” 她心中杀意滔天,若是何修行还活着,在她的面前,她一定控制不住,一定不会计较后果的和他决战,只是何修行已经死了,她现在的杀意和怒意,却是找不到对象。 余听竹垂首不再言语。 他所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而此时天献太后的反应,不知为何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他只是越来越觉得何修行当年所说的是对的。 “这些话,当年你有没有对皇帝说?”天献太后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余听竹点了点头,道:“天监三年,我从南天院回宫,便将何修行所说的这些话全部说给了圣上听。” 天献太后道:“他如何回应?” 余听竹道:“他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就我所知,在我之后,圣上再未刻意派像我这样的人去南天院督查。” 天献太后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 她的笑容说不出的森然。 她看着余听竹再问,“这些话,你有没有再说给别人听?” 余听竹摇了摇头。 天献太后一时没有说话,这旧书楼周围的空气,却是慢慢粘稠起来,慢慢冰冷起来。 “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原本不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和评断,在我看来,别说是何修行,就算是沈约,也没有资格断定我的过往,更别说是将来。若说有在意的,我只在意皇帝对我的看法。不是因为他是当朝皇帝,而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的所为从没有让我失望,对他的一切,我一直都很满意。” 天献太后看着垂首不语的余听竹,接着说道:“像我这样的人,很少为一个人全心付出,我在他身上倾注了心血,不想他让我失望,我自然也不想他对我失望。只是你恐怕不知道,天监三年之后,他也再未来过我静修之处,所以不只是你觉得何修行所说有道理,恐怕是他都觉得何修行所说有些道理。所以离间我母子之情,你说我是否会怒?这些人,该杀不该杀?” 余听竹再次躬身行礼,他不加辩驳,只是真诚道:“臣子窃以为,若是圣上真因过往对您有所误解,您便应该以日后的行事处身,让他消除此等误解。”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斥责我杀死这南天一刀?” 天献太后冷冷的看着他,道:“按何修行和你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修行者,哪怕天下无敌了,却应该藏剑归隐,避世不出?你是否也被何修行洗了脑子?像南天一刀这种老朽,我认为他有威胁,杀了他又如何?” “会有大问题。” 余听竹面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他缓缓抬起身来,正视着这名太后,道:“他虽然只正式收过沈约一名弟子,但在齐云学院这很多年里,许多人其实接受过他的教诲,这建康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尊敬他,将他视为师长。” 天献太后面上的煞意越来越浓烈,就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铁霜,她目光凶厉的看着余听竹,冷笑道:“怎么,似乎你都接受过他的教导,你也将他视为师长?” 余听竹点了点头,道:“不错。” “那难道我再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过错,再觉得杀这样的一名老朽只是顺手而已,你便想要和我拼命,为他讨还公道?”天献太后觉得余听竹此时的神情极为可笑,她不屑的看向那条黑狗粉碎处,道:“你应该明白,若不是我念旧,我要杀你,就像是碾碎这一条老狗一般简单。” “只是您真的觉得简单?” 余听竹有些苦涩的笑了起来,他看着天献太后,看着她那条猩红的伤眉,道:“今日你在这杀死这名老者,会唤起很多人的回忆,而且凑巧的是,今日秦家也在建康城中。” “秦家?” 天献太后一时有些错愕。 她今日太过愤怒,又许久没有离开湖心静院,今日出来,便是如同困兽脱出牢笼,满心欢脱,那些前尘往事在她的脑海之中原本就混乱得很。 她足足花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终于反应过来此时余听竹所说的秦家,是当年的天洛秦家。 “怎么,天洛秦家现在难道还有厉害的修行者?””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余听竹问道。 当年她游历常熟观荷,却正巧遇到秦家组织人手排水清淤,她所在画舫之中也恶臭难言,她心中不痛快,便和秦家起了冲突。她记得秦家有七位修行者死在了她的手中。 那七位修行者之中,有一名修行者到时将近入圣境,天洛秦家原本是南朝望族,强大修行者辈出,天明离火诀也是世所周知的强大功法,但那一役之后,天洛秦家一蹶不振,几乎断了传承。 这种望族,在她看来一旦没落,恐怕百年都难得恢复生机。 “秦家现在修行自然是不行了,只是秦家读书和经商却是厉害,天洛秦家现在出名,是以乐善好施和遍建私塾让穷苦人家孩童读书出名。” 余听竹看着她,说道:“当日你顺手所杀的秦家人之中,有一名老太爷已然九十八岁,再过两年便是百岁大庆,当时常熟一带已经准备欢庆,这位老太爷在常熟一带便是一生善行,常熟一带的富贵豪门,现在多在各地捐书建私塾,便是他的遗风。你既已归隐,秦家和常熟一带的人对你的恨意便无所集中,但今日你在这里出手杀死这名老人…秦家人和常熟一带的商会,正巧又在城中聚会,他们….” “怎么,他们还敢向我寻仇不成?” 天献太后冷笑不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依旧富贵,好生的日子不过,难道还想追寻往年之仇?一群蝼蚁而已!” “蝼蚁尚且扑火,更不用说一群义气之辈,在他们看来,生死或许是小事。”余听竹说道。 天献太后还想要斥责他,但就在此时,她感知到了一些动静,脸色骤变。 第八百二十二章 来死 她非寻常的修行者,她的感知所能覆盖的范围也非寻常人所能想象。 所以此时在她的感知里,这座城的许多街巷之中,有许多人正沉默的朝着她而来。 在她的感知里,强大的修行者是会发光的,亮若星辰,而那些修为低微的修行者,便是暗若萤火。 此时这些沉默而飞速朝着她前来的人们大多都是暗若萤火,对于他们的修为,她自然是异常不屑,只是她感知得出这些人此时的杀意。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杀得了她,只有可能被她杀。 然而她和萧衍的谈话近在眼前,她岂能马上食言? “即便我在这里出手,这些人怎么可能马上就知道是我?”她骤然想到这点,看着余听竹的双眼瞬间充满了杀意。 余听竹微苦的笑了笑,他并不畏惧的看着天献太后,轻叹了一声,“他们为什么能瞬间确定是您,太后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天献太后微微一愣,她随即明白了余听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当年在常熟观荷而杀人,对于她自己而言,那只不过是她一生之中所做的许多事之中的一件很快就忘记的小事,然而对于那些秦家人而言,却是让他们丧失无数至亲的悲痛无比的大事。 她的气息,恐怕当年那些秦家人已经记在了骨子里。 她有些默然,她当然无法再回应余听竹的这句话,只是道:“我已是太后,他们即便心中有恨,想要来杀我,便是大不敬,便是谋逆,便该诛全族。” 余听竹摇了摇头,他认真的看着天献太后,说道:“其实在我看来,这些人纵有万死之理,但太后您最好还是不要理会,此时直接离开为佳,您要走,没有人拦得住你。” “让我逃?” 天献太后冷笑道:“让我像这些乱民低头?” “您是太后,南朝子民便都是您的子民。”余听竹听着那些街巷之中的动静,再次认真躬身行礼,道:“望太后以南朝为念,以圣上为念。” 天献太后沉默下来。 她不是愿意受委屈的人。 她当然明白余听竹的这句话的意思。 于她自己,今日绝对是要来多少人杀多少人,杀个痛快的,但为了萧衍,她有些犹豫。 然而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响起了一声箭鸣。 这是一支响箭。 箭矢并非落向这昔日的齐云学院之中,而是直指云端,随着箭矢上天,这箭鸣声显得无比凄厉。 一片屋瓦碎裂声在天献太后朝着那支箭看去的同时响起。 一名年轻的修行者急速的破空掠来,他的修为的确不高,一路超过平时极限的掠来,在冲进此处时,他体内的真元都甚至几近耗尽,所以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踏碎了这齐云学院一侧的屋檐,整个人就像是一块斜飞的陨石砸破屋面,然后砸向了这处院落的地面。 天献太后看着这名不应该这么快就能出现在她面前的年轻人,看着这名年轻人落地时狼狈的样子,顿时微嘲的笑了笑。 她心中想着,这样的人,也想来杀我? 她有些不屑,便觉得就如同杀前面那条老狗一样,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她便想听从余听竹的劝诫,就此离开。 然而就在她刚刚侧转过身体,想要走的刹那,这名年轻人张口。 他想要说话,然而气血运行太急,他一时张开嘴却是说不出话来,反而气血攻心,喷出一口血来。 “呸!” 然而随着噗的一声鲜血出口,随之清晰的传入天献太后耳中的,却是一声唾弃声。 天献太后的眼睛瞬间眯起,她霍然转身,直视着这名年轻修行者,“狗样的人,你真的不怕诛灭全族?”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笑了起来。 他笑得有些惨然,只是被鲜血染红的森森白牙间,却似乎缭绕着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求之不得。” 他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他看着天献太后,看着这名天下最强最可怕的修行者,反问道:“不然你难道会觉得,我们是来杀你的?当年都没有杀得了你,现在我们当然不可能杀得了你。” 听着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话,余听竹的面色迅速苍白起来。 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些秦家的人…他们是来赴死的。 到此时还不走,他知道天献太后已经未必想走。 所以他无法再劝天献太后,他看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沉声道:“且为圣上念,且为南朝念!不要冲动,速速离开!” “有她这样的人,南朝能好吗?” 这名年轻修行者惨然的笑道:“在静院之中呆着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出来杀人?” 天献太后笑了起来。 “你们都是何修行吗?” 她负起手来,抬起头,眯着眼睛说道。 多少年的恨意,在此时变成了怒意,变成了杀意。 这名年轻修行者没有回话,他只是朝着天献太后狠狠的再吐了口口水。 然后他的头颅掉了下来,就像是一颗成熟的果实从树上掉了下来一般。 余听竹看着那名年轻修行者的头颅在身前的地上滚动,他的身体彻底冰冷,并非因为恐惧,而是知道自己终于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有些人会因为以往的过错而自省,但有些人提起当年事,反而会更加恼羞成怒。 嗤嗤嗤的热血还在不断从那名年轻修行者的脖颈之中喷洒而出,有许多道身影在晨光之中落了下来。 许多张人脸冲入天献太后的视线,这些脸对于她而言都很陌生,就和当年她随手杀死的那些人一样。 许多道晶光在她身体周围亮了起来。 十余片晶莹羽毛般的物事在她身周出现了一瞬,然后边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四周射了出去。 速度之快,不仅是超出了这些人的感知,而且在空中带出了一道道音爆。 爆开的气团直接冲在这些人的身上。 这些人的身体也在她的视线之中仅仅出现了一瞬,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些人的身体便随着气团的爆开而爆开,变成晨光里一团团的血雾。 血肉横飞。 对于她而言是眼不见为净。 而且在她看来,这种绝厉的手段,也可以吓倒很多人。 第八百二十三章 不知 在开始杀人之前,她还是满心犹豫,思前顾后。然而一旦开始真正杀人,她便毫不犹豫。 这些人终究还是为了当年的事向她寻仇。 当年那些悍不畏死的秦家人,也不过就是被她杀了几十人,便不敢再拼命。 那今日也应该就是再杀几十个,就也和当年一样。 几十个秦家人,皇帝难道还压不住这桩事情? 余听竹沐浴在血雨腥风之中。 他并不像天献太后这么想。 越是和高阶的修行者接触,他就越是发现这些高阶的修行者除了性情和寻常人不同之外,在认知方面往往还会存在严重的误区。 因为这些高阶的修行者太过高高在上,他们就像是真正的神佛,不食人间烟火,和市井完全脱离,所以他们的思维,不可能是正常人的思维。 他当年和何修行谈话之后,这些年下来也更加理解何修行所说的那些话语。 在那些极端的修行者之中,天献太后便是极端之中的极端。 因为她的修为是极端,是人间至高。 而她是女子,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像她这种身份高贵的女子,更是自幼便和真正的人间脱离开来,她们这一生之中,甚至没有看见过黍米是如何种植,如何收成出来,甚至没有见识过寻常女子的纺织、洗衣。不能融于人间,便没有人间的感情。 所有这些人,在她的眼中,便和真正的蝼蚁没有什么区别。 但偏偏,她是当朝太后。 当年的秦家人停止赴死,是因为事发突然,不明她的身份。 而且对于正常人而言,寻仇未必在一时,若是当时力有不逮,自然可以事后谋划。 但现在不同。 秦家人知晓她的身份,他们恨她已经恨了很多年,而且他们也知道她的修为是天下至尊,他们不可能用纯粹的力量杀死她,但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命来堆积天下对这名女子的不满,他们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这名女子做过什么。 更何况他十分清楚,她的仇家之中,绝对不只一个秦家。 …… 杀人未必是令人愉悦的事情,但却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尤其对于已经压抑自己的力量,很多年未曾出手的天献太后而言。 此时这些人变成破碎的血雾,她竟是没有丝毫不忍,反而有些快意。 只是这快意也只是存在了一瞬间。 她的感知比余听竹强大得多,在她感知覆盖的那些街巷之中,她并未感觉到那些人因为死亡的阴影笼罩而退缩,相反,她感知到有更多的人走了过来,朝着这处旧楼逼近。 地面微微震荡了起来。 旧书楼的门和窗棂吱呀作响,落下些许经年的灰尘。 随着这道震动,余听竹突然感知到一股熟悉而强大的气息,他的面容原本就已经变得苍白无比,但在感知到这股强大的气息的同时,他连嘴唇的血色都瞬间褪去,他有些失神的朝着那股气息的所在,发出了一声惊呼,“不要!” 然而为时已晚。 当那股气息震荡的时候,便意味着那人的心意已决。 所有正沉默而快速的朝着这座旧书楼而来的人突然脚步一顿,他们听到了一种异常沉重的脚步声。 朝着这脚步声传来的巷落望去,他们看到和煦的阳光里,一尊巨大的钢铁之躯高过了寻常院墙的高度,无比稳定而迅捷的朝着旧书楼行去。 这是一尊真元重铠。 然而也并非是寻常的真元重铠。 这具真元重铠在南朝,在整个天下,都令人生畏,令人尊敬。 北魏有鲲鹏重铠,是一切北方重铠之首,而南朝最强是神狱山铠。 这就是建康应天坊所出的神狱山铠,重八百三十斤,只有承天境中阶之上的修行者,才有能力驱动御使。 只是往往穿戴这种真元重铠的修行者,未必只是承天境。 “大胆!” 天献太后一眼看到这尊前来的真元重铠的刹那,便又是勃然大怒,“国之重器,竟敢私用!” 她的厉喝如同凤鸣,洞金裂石,远处可闻。 只是这尊真元重铠的脚步却依旧稳定至极,没有丝毫的停顿。 它不断的行走,身上的法阵不断带动周围的天地元气,它身上的光芒变得越来越耀眼,渐渐身外元气流转,形成六面金色的法盾。 “你认得此人,此人是谁?”天献太后对着余听竹问道。神狱山铠即便是在边军大战之中都难得一见,但对于她而言不是秘密,能够令神狱山铠展现出这样的威力,这神狱山铠之中的修行者,绝非普通人,她觉得秦家在被她杀了一批顶尖的修行者之后,不可能再有这样的修行者。 “这是宗无烬,从雍州来,是神狱山铠众之首,同时也是神狱山铠试制的大匠师之一。”余听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看得出她此时的意思,“他并非秦家人,也和秦家并无关系。” “他和我,有仇?”天献太后寒声道。 轰! 一声巨响,遮住了她此时的声音。 一发金色的弹丸从神狱山铠的背铠之上弹起,化为金色流光飞向旧书楼上方的空中,接着炸开。 无数纷纷扬扬的灰黑色粉屑弥漫当空,形成浓厚的乌云。 “我不知道。” 余听竹摇了摇头,他的脸色都被这些沉重的铅粉染黑。 得不到解答,又沐浴在无数铅粉之中的天献太后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无比暴戾的看着终于进入齐云学院地界的这尊南朝最强重铠,冷笑起来,道:“要送死,还穿着这样的重铠来送死?” “不。” 神狱山铠之中的修行者沉静的出声,这尊南朝最强的重铠随着内里的修行者的动作摇了摇头,“我和你所想的以及他们所想的不同,既然是修行者,就都有被杀死的可能,我不是来送死。” “狂妄!” 第一时间浮现在天献太后脑海之中的是这两个字,然而她隐约又觉得不对,她便改了口,冷笑道,“无知!” 随着她这一声冷笑,整个乌粉沉沉的天空都扰动起来。 无数铅粉形成的乌云之上,出现了一座山。 恐怖数量的元气将这条乌云不断搅动,不断聚拢。 无数铅粉变成一条条的流束,又像无数细藤绞在一起,在天空之中变成一柄巨大的黑色长枪。 第八百二十四章 满城皆敌 天献太后面色冷漠的看着那柄黑色长枪的形成,仿佛只是在看风景,只是天空之中所有的风向流动,却全部顺从她的心意。 有许多奇异的辉光从空中落了下来,这柄黑色长枪在天空之中一震,便开始下落。 无数呼啸的声音从天空之中响起,就像是无数看不见的魔王在嘶吼行走。 这柄黑色长枪坠落的速度比流星还快,啪的一声,这柄黑色长枪刺在神狱山铠立起的一面盾上。 神狱山铠的这面盾,应该是整个南朝最为牢固的一面盾。 黑色长枪无法洞穿这面盾,它炸了开来。 但炸开的无数黑色粉屑,却是并未尽情的飞扬,而是瞬间形成了一座山,一座黑山。 后继的澎湃力量,就如一座真正的山,压在了这面盾上。 神狱山铠之中的修行者一声闷哼。 他的双膝弯曲下去,膝甲之中溅起无数耀眼的火花。 天献太后一声不屑的冷笑。 她那条完好的眉毛只是微微的挑了挑,她的身前便又亮起了数道晶莹的光线。 围绕着这尊神狱山铠,一个晶莹的气泡正在生成。 往上扬起的铅粉和灰尘,都被困于这个晶莹的气泡之中。 许多对修行者有益的元气,都纷纷被莫名的力量从这个气泡之中抽离,而那些对修行者不利的元气,那些阻隔修行者和天地元气沟通的粉尘,却全部都被困锁在这个气泡之中。 这尊神狱山铠,就像是一条被困在干涸沙土之中的鱼,就将干死,渴死。 然而就在此时,天献太后身后的一处巷落之中,却响起了木鱼声。 一名身穿洁净月白色僧袍的老僧从巷落之中走来,他左手持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木鱼,以右手指中指指节不断敲击在这个红色木鱼。 随着有些发闷的木鱼声不断响起,天空之中也传来了隆隆的回响。 就像夏天雷雨前的雷声。 然而天空之中没有落雷,有些奇异的星光,却是如同发亮的箭簇一般直接出现在了天献太后的身后,不断落在天献太后的后背。 无数的破裂声响起,只是天献太后身上的衣衫却没有丝毫的裂口,不断破裂的只是元气。 元气和元气不断的在她的身后撕裂,许多肉眼可见的波纹触及到她身上的衣衫,却始终无法突破那最后一道防线,无法对她的身体造成任何的威胁。 走来的这名老僧双手上却是多出了无数细小的伤口,有滴滴猩红的鲜血渗透出来,落在木鱼之上,让这木鱼变得更红。 天献太后霍然转身,她依旧背负着双手。 随着她的转身,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那些飞向她的寒星全部震飞出去。 她如实质般的目光狠狠钉在这名老僧的身上,寒声道:“你不是什么僧人,你之前应该是个道人!” “道法无名,我本无为,僧道又有何区别。”这名老僧身上的月白色僧袍上出现星星点点的血迹,就像是无数桃花在绽放,他却反而笑了起来,道:“整个建康那么多道观都因为你的喜好而毁于你手,有多少人死,有多少人生活艰难,你不在意这些,反在意我身穿道袍还是僧袍?” “蛇鼠之辈,今日却敢露面?”天献太后似乎有些平静下来,连续的战斗,让她的怒火稍微平歇,让她恢复了冷酷的本能。 她说这句话时,口中吐出的气息却似乎让那些寒星变成了无数拖着尾巴的星光,这些星光穿过她和这名老僧之间动荡不堪的元气波动,落在了这名老僧的身上。 噗噗噗噗….这名老僧的身上响起了密集而沉闷的冲击声,就像是无数沙砾在风暴之中冲击着营帐。 这名老僧的身上出现了许多道细小但洞穿的伤口。 “既然敢来,就不要走了。” 天献太后看着这些足以致命的伤口,冷笑道。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的笑容突然微僵。 一支笔的笔尖划过了那个困住神狱山铠的气泡。 一名中年文士出现在那里。 这名中年文士数息之前似乎还在挥墨书写,因为走得太急,他的身上和双手之上都染了墨汁。 毛笔的笔尖是至柔之物,只是扫过那个困住神狱山铠的气泡,那个气泡却就此裂口。 内里无数的铅尘随着往外排出的浊气狂泻|出来,却是奇妙的不断汇入他手中这杆笔的笔尖。 他这杆毛笔的笔尖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黑。所有那些铅尘,都像是变成了他笔中饱蘸的墨水。 “春秋笔!” 天献太后直到此时才真正有些震惊起来,她再度转身,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名中年文士,“宋麒麟?” “不错。” 这名中年文士有些感慨的看着她,说道:“何修行死了,沈约也死了,只有你活着,所以你独圣,今日你杀了南天一刀,证明了沈约已死,只是你没有想过,还有很多人活着,沈约的很多兄弟朋友,还活着。” “你们真的不怕死?” 天献太后的脸色微变,她近乎咆哮了起来。 她当然不会在意那些秦家人怕不怕死,但这些人,却已经足够值得她的重视,而且在她的感知里,已经不只一个像宋麒麟这样的人出现。 自萧衍登基,又迎来灵荒之后,虽然南朝和北魏在边境打得不可开交,但建康城,却已经如同一潭死水,沉寂了很久。 今夜随着她的出现,这座城却似乎彻底复苏,彻底沸腾了起来。 她感受到了无边的敌意。 满城皆敌。 整座城都似乎开始反对她。 “生死之间,自有大恐惧,但我辈修士,自然会想一生修行之意义。” 宋麒麟看着她,认真的说道:“现在看来,试着杀你,应该便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天献太后没有回话,因为她还来不及回话。 这座旧书楼周围,所有的水渠阴沟之中,那些原本或静静流淌,或安静沉寂的水流,在这一刹那全部变得明亮起来,竟是隐约泛出七彩的色泽。 一颗颗水珠,脱离了水流,反而朝着上方飞起。 第八百二十五章 卸甲 “天一阁和天姆山的人也来了?” 大敌当前,天献太后却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她之所以能够成圣,自然是有与众不同之处,越是到了这种时刻,她的杀意越是浓烈,头脑却反而越是冷静清晰,她的感知反而越是强大。 “这便是所谓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可惜你们不是风,只是那些更容易折断的小树。”她冷笑着说道。 宋麒麟摇了摇头。 他也不屑和天献太后争辩。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无论是那名老僧还是他,以及那些陆续会出现的各宗修行者,本质上和那些秦家人并无区别。 他们都是赴死而已。 在众多的赴死之中,寻觅杀死天献太后的可能。 只是天献太后却是不明白。 她自己直到这时,还认为许多人想要来杀她,只是因为她太过出众,而非她以往的过失。 天献太后说风,场间便起了风。 这风从天上来,笔直的垂落于地。 那些刚刚脱离了水流往上而起的水珠,瞬间失去了光泽,变成了轻渺的水雾,散碎于水面之上。 街巷之中的两辆马车骤然一顿。 这两辆马车之中的修行者都是瞬间面露痛苦和震撼的神色,粘稠的鲜血不断从嘴角滴落到身前的衣衫上。 天一阁和天姆山是南朝最擅控水的真元手段的宗门,历代都出高手,往前追溯数朝,两个宗门所出的皇宫供奉都不下二十位,只是在过往数朝之中,天一阁和天姆山的修行者也都是各自藏私,从未有真正联手之时。 这两名马车之中的修行者,此时一名是建康北门镇守供奉,一名是大星官,两人分别是天一阁和天姆山这一代修行者之中境界最高的存在,然而这突破以往界限的联手,却是被天献太后一息所破,两人的内腑都同受巨创。 他们已经丧失战力,无法再进齐云书院旧书楼前,然而天献太后却并未打算放过这两人。 若是换了寻常人,敌人环伺的情形之下,必定先对付那些尚有威胁之人,只是她非寻常人。 两道水汽出现在这两辆马车的上方。 其中一道水汽晶莹,就如同凭空被扯了一段溪水过来,其中一道水汽如云如雾,就像是山中刚刚升起的夜雾。 两辆马车之中的修行者感知着这两道无法抵御的气息,嘴角都是牵扯出情绪复杂的苦涩笑意。 天一阁和天姆山都擅长控水,只是天一阁的天一生水,是直接无中生有,生出真水的手段,而天姆山,严格意义上而言却是更擅长控云控雾,牵扯天空之中的云雾,凝为水流而战。 天献太后太过强大和骄傲,她不只是要杀他们,而且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他们各自宗门最擅长的手段杀死他们。 她要让这些宗门的人看看,他们的手段和境界,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两道水汽精准无比的分别垂落在这两辆马车上。 其中被那道晶莹溪水砸中的马车瞬间轰然四分五裂,马车和内里的修行者同时被镇成无数碎屑,而被那道山中夜雾缠绕的马车,内里的修行者身上的血肉却是片片飞起,就像是被无形的细刃千刀万剐。 当那两道水汽出现在马车上方的空中时,宋麒麟已经知道了这两人接下来的命运,他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凝重的持着手中的笔,朝着天献太后的所在挥出了一笔。 他这支笔的笔尖饱含铅尘,色泽浓黑到了极点,然而当他这一笔凌空划出,嗤的一声轻响,笔尖在空中带起的痕迹,却是洁白明亮无比。 一道半圆形的白色弧光朝着天献太后斩了过去。 白色弧光只有一道,但是天空之中,却是出现了许多晶莹的辉光响应。 这些晶莹的辉光和天献太后之前的本命元气有些相像,都是一片片如晶莹的羽毛。 这些晶莹的辉光急速的在空间之中穿行,带起了无数刺耳的切割声。 “怪不得如此大的名声。” 天献太后始终没有正眼看过那两辆马车所在的方位,此时她的目光落在宋麒麟手中的那支笔上,却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宋麒麟的修为不过就是神念境巅峰,但此时的出手,却是已经带上了神惑境的神圣味道。 世上只有南天三圣突破了神惑境,成为神惑之上的修行者,宋麒麟此时的出手能够带上这种神圣味道,自然是因为借用了她的力量。 这支春秋笔和宋麒麟,是借用了她方才使用的一些元气法则。 哪怕是借用,神惑的力量,自然值得她重视。 她背负的双手分开,往前伸出,做出一个洁印。 她的双手手心各自出现一个皎洁的光团,这两个光团各自弯曲,就像是两轮缩小了的皎洁明月。 那道朝着她斩落的白色孤光和朝着她刺落的晶莹辉光全部随着她的双手往上微扬而往上空飞去。 这些光线奇异的扭曲的,纠结成团,悬于半空。 她双手之中是弯月,而这些光线却是在空中变成一轮滚圆的满月。 满月的光辉散发着无比神圣的味道,甚至遮掩住了此时清晨的阳光。 一声轻响,宋麒麟手中的春秋笔裂了开来。 他握着这支笔的手和手臂,也瞬间出现无数裂口。 天献太后微讽的笑笑。 她就要将此人毫不留情的杀死。 然而也就在此时,天地之中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那具之前被她困住的神狱山铠,此时却是高高的跃了起来,巨大的身影,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小山朝着她轰然砸落。 天献太后眉头微皱。 她的右手握拳,就像是握住了一轮真正的弯月,皎洁的光线从她的指缝之中不断的溢出,让她的拳头瞬间包括在这样的光线里。 她直接朝着这座小山一拳轰了过去。 只是她有些意外。 因为她这一拳的力量还未真正和这具南朝的最强真元重铠接触,这具重铠的铠甲已经一片片分离。 一片片沉重的铠甲,就像是毫无重量之物,从内里那名修行者身上飞了起来。 内里的修行者面色极为沉稳,他一声暴喝,体内的真元尽数喷薄而出! 天献太后的拳头没有砸中这具分散的真元重铠,所以她的拳头,自然是由内里的这名修行者硬接。 轰的一声。 内里的这名修行者的身影只是存在了短短的一瞬,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火中被燃烧的纸片一般迅速消失。 然而也就在此时,那些原本片片往外飞出的铠甲,却是被某种气机牵引,纷纷朝着天献太后罩落。 一片片铠甲落在天献太后的身上,这具神狱山铠,完整无缺的穿戴在了天献太后的身上。 天献太后微微的一怔。 她没有想到神狱山铠还有这样的用法。 她也没有想到神狱山铠还有这样的战法。 而且这具神狱山铠的内里符文之中,竟是蕴含着一种克制她真元的气息。 也就在这一刹那,宋麒麟那条握着笔的手臂彻底崩碎了开来。 他体内的真元暴涌而出,轰在碎裂的春秋笔之上。 春秋笔的笔尖如同箭矢一般,和血肉的碎片一起砸在神狱山铠之上,它之中饱含的铅尘,终于也暴涌而出! 浓密的铅尘就像是泥田里的泥浆一般填满神狱山铠的符文和缝隙,被他此时的真元力量推动,继续朝着神狱山铠的内里渗去! 第八百二十六章 泥偶 许多秦家的人已到了这院中。 他们都来赴死,只是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战斗。 他们也看到自己的周围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有些是强者,有些却甚至并非修行者。 这些人并不认识,只是都为相同的目的,他们便莫名的感动。 明亮的神狱山铠被铅尘糊满,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泥偶。 那种令人绝望的强大神圣味道,此时被封于这个泥偶之中,让他们感到了希望。 被封于神狱山铠之中的天献太后心中生出了一丝怪异的情绪。 这种怪异的情绪是恐慌。 很多年来,她只有当年在面对沈约,确定自己并非是沈约对手的时候,心中才油然而生这种情绪。 这尊神狱山铠虽然暂时封住了她,但不至于让她产生这种情绪,此时她心中这种情绪的生成,是因为她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那是何修行的气息。 只是这股气息比何修行更为年轻。 她知道是何修行的那名弟子也来了。 他的那名弟子,竟然也在建康城中。 虽然何修行的那名弟子修为依旧和她有着很大的距离,但在此情形之下,她知道对方依旧有杀死她的可能。 …… 齐云学院东南角数里之外,有一座老桥。 这座桥是数朝前所建,寻常石拱桥,在建康城中除了老旧之外,很是普通。 只是桥身缝隙之中,却长了一株石榴树。 这株石榴树生长极为艰难,但同样经历数朝,却长得越来越丰茂。 每年结石榴时,它所结的石榴很小,但却满树都是,十分好看。 石榴在建康有多子多福之意,所以这座桥倒是因为这株石榴而在建康出名。 一名修行者停在了这座桥上。 他身材颀长,神态平静,穿着很普通,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是始终散发着一种脱尘的气质。 超脱尘世太久,才会有这样的气质。 这世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在此时很多人眼里,他就是另一个何修行。 他朝着齐云学院而行,此时停下来,是因为在桥的另外一端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此时在这座城里地位最为尊崇的人。 萧衍看着停在桥中央的这人,他今日的面色也有些发白。 很多年前开始,这人就是他最为重视的人之一,只是之前他和沈约一样,都以为这人停留在荒园之中,长伴在何修行身侧。然而直到何修行死去,所有的人才赫然发现,这人其实一直不在荒园。 这么多年,这人去了哪里,到底做了什么,对于这整个世间而言,都是一个不解之谜。 这也是萧衍第一次真正见到此人,他看着这人,当然很清楚这人的来意,只是他却一时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 “真要拦我?” 桥上的这人却是看了他一眼,就事论事般问了一句。 萧衍一滞,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直接问出这样一句话。 “你想清楚,拦我真的是好事?” 桥上这人缓缓的抬了抬手,点了点齐天学院那处旧书楼所在,道:“她是真正的后顾之忧。” 萧衍垂下眼睑,他认真的想了想,沉声道:“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桥上这人看了萧衍一眼,不再出声。 他想说的已经说完,此时他眼中的意味也很坦率。 他认为即便是萧衍想拦,也未必能够拦得住。 只是这样的一眼,却让很多人瞬间紧张起来。 数十股气息同时在萧衍身后的街巷之中绽放。 那些都是强者,很多都来自南天院。 桥上这人想了想,确定自己并不能突破这些人的封锁,他便不再前行,只是看着萧衍,道:“如此一来,会死很多人。” 他没有直接离开。 因为萧衍来这里看住他,他也要看住萧衍和这些南天院的修行者。 萧衍的脸上渐渐泛起苦意,就像他早年见何修行时一样,他满含苦意的看着桥上这人,“一定要这样?” “这世上对错难辨,但除了这样,就是那样,没有或是这样,或者那样。尤其像你这样的人,纠结难断,反而更乱。”桥上的这人说道。 …… 旧书楼一侧的老僧倒了下去,他身上无数细小通透的伤口之中鲜血已经流尽,伤口之中甚至泛出晶莹的色彩。 宋麒麟一条手臂粉碎,他将真元尽数喷发出去,身体再也无法支持,也跌坐在地。 巨大泥偶般的神狱山铠内里响起一声轰鸣,整座旧书楼都遥遥欲坠起来。 “困死她!” 看着这具摇摇欲坠的神狱山铠和这座旧书楼,原本处于震撼之中的人们反应了过来,几乎齐齐发出了一声大喊。 “困死她!” 这种喝声引起了周围街巷之中更多的人回应,很多气喘吁吁的人都跑了出来。 这些人里面,有些人甚至是普通的读书人,有些人甚至是普通的农户,手里拿着的都是草绳和农具。 数十声厉喝之中,密集的铅弹从四面激射而来,落在这具神狱铠甲之上,接着便是抛网和绳索。 随之而来的,还有飞剑,箭矢。 各种各样的力量,不断的落在这具南朝最强的铠甲上。 积沙成塔,这具铠甲变得更加庞大起来。 神狱山铠之中的天献太后发出了一声厉啸。 她再次愤怒起来。 在这具铠甲之中,她的力量被不断压制,而且在她的感知里,她似乎明明可以将这具铠甲震散,但却因为这些外来的力量,而只差一丝。 在沈约和何修行死后,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击败或者受伤,所以这意味着她在之前任何一次动用力量,都并不想拼着自己受损伤的代价。 这便说明她留有余地。 所以她自然可以绽放出更强一些的力量。 在她愤怒的厉啸之中,她的衣衫近乎透明,她的肌肤都放射出一种耀眼的光来。 噗噗噗….. 许多铅尘从铠甲的缝隙里激飞出来,就像是无数锋利的黑线朝着四面八方穿行。 这尊泥偶般的重铠上,散发出无数璀璨的光星,星星点点的光芒,就要从铠甲的内里透出来。 第八百二十七章 意思 只是她的这次破铠依旧没有成功。 眼看缠绕在这尊神狱山铠上的那些铁网和铁索都开始发出刺耳的绷断声,一片片铠甲就将崩飞而出,这尊神狱山铠上,却是又多了无数的东西。 有些是普通的砖石,有些是农户的农具,有些却就是寻常的刚刚从道畔挖出的泥土,有一名佝偻着腰的老人,甚至将一把猪骨远远的抛了过来。 这名老人是附近的一名老车夫。 他偶尔会来和书院里的老人喝酒,顺便带些东西来喂狗。 他不太明白这样可怕的人为什么要杀死书院里的老人和那条狗,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感觉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还要跑得快一些。 他只知道杀人一定要偿命,他现在也只想这具神狱山铠里的人死。 地面震动起来。 不远处的街巷之中已经响起了马蹄声。 在天献太后和书院里的老人交手时,城中的军队便已经被惊动。 城中的军队都是中州军,都是当年萧衍的雍州军,他们对于萧衍当然极为忠诚。 只是他们并未顺利的接近齐云书院。 因为他们前进的道上多了很多人。 不是修行者,而是很多私塾的学生。 这些学生大多不过十余岁,脸上稚气未脱,然而不管这些中州军如何呵斥,甚至拔出刀剑来恐吓,这些学生却始终就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垂头不语,但就是不让。 为首的将领面上自然浮出一股戾气。 军队不比寻常修行者,若是一定要过去,别说前方是这些学生,就算全部都是妇孺或是老人,哪怕是千万人,军队也要杀过去。 只是随着事态的逐渐扩大,赶往这些街巷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很多人当然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太后不会有问题,所以不必强行杀过去。” 一声凝重的声音从人群之中响起,一名身穿紫衫的官员从学生后方的人群之中穿出,走到这支军队的前方,对着这名为首的将领颔首为礼。 这名紫衫官员是礼官,但官阶比这名将领还要高出两阶,所以这名将领也必须尊重他的态度。 这名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躬身,声音微寒道:“大人为何如此确定?” “神狱山铠是我朝最为坚固的铠甲,太后困于其中虽不能脱,但又有什么能够穿透这神狱山铠危急她的性命?”紫衫官员轻声道:“太后哪怕在这山铠之中什么都不做,以她的修为,恐怕在里面闭气数日都没有问题,你又何必急在一时,若是多造杀孽,这才是圣上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这名将领面色略缓,只是沉吟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看着这名官员,缓缓的说道:“只是你怎么知道,太后愿意在这山铠之中什么都不做?” 这名紫衫官员愣了愣。 这的确只是他的想法。 之前整个建康,甚至整个南朝,没有几个人知道天献太后就是南天三圣之中剩余的那名圣者,哪怕以往天献太后的行事可能有些不堪,但那些消息从雍州开始就一直被有意抹灭,到了萧衍登基之后,更没有人想起天献太后做过的事情,更不会知道她的修为。 但她今日和南天一刀一战,引动诸多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赴死,她的修为境界,她是天下独圣的身份,今后便已是无人不知。 他自觉换了自己是这样 的修为,在神狱山铠之中只需静待片刻,或许便能找到机会一举破出,根本不可能有性命之忧。但这名将领所说不错,那终究只是他的想法。 天献太后若是正常人,若是能够像他这样的想法,便不可能引起今日的局面,不可能引起那么多人赴死。 这名将领看着这名紫衫官员的神色,他的眼神重归冷漠肃杀,手中放下的长剑再度微微扬起,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却是又霍然一惊,看着前方道:“大师,您怎么也来了?” 来的是一名老僧。 一名真正的老僧。 他是台州圆通寺住持,之前刚刚受鸡鸣寺所邀来建康讲经,沿途便是中州军的骑军负责安卫,所以这名将领对这名老僧十分熟悉。 “太后亦是凡人,凡人必有喜怒,必牵扯恩怨。” 这名老僧看着他,静静说道,“但既是她牵扯的私仇,便由她自己处理,否则你今日杀戮,所引起杀戮之孽报,今后也是算在她头上。你若有心,便最好封锁附近街巷,再不让人进入齐云学院。” 这名老僧并非官员,他所说的话语也并非是军令,然而这名将领垂首下来,心中觉得这或许也是他此时最佳的选择。 …… 正对齐云学院的那条最宽阔的街道之中,来了一辆很华贵的马车。 这辆马车里,坐着一名身穿宫装的老嬷嬷。 “宫先生、邹先生、柯先生怎么还不过来,这些人平时食皇宫俸禄,到了用时却像护城河里的乌龟一样龟着!天门铠卫为什么还不动,这些真元重铠难道等着生锈吗!” 这名老嬷嬷的面色极为阴沉,对着驾车的车夫寒声说道:“等这桩事情过了,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然而就在此时,连她所在的这辆马车都停了下来。 有人拦路。 她勃然大怒。 谁敢拦路? 她虽然只是一名宫女,但却是侍奉太后的宫女,甚至算得上是领太后走上修行之路的宫女。 驾车的车夫也非寻常人。 这名车夫身穿着黑衣,肤色也是黝黑,他的身侧还放着一柄黑剑,此时看着拦路的那人,这名车夫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是北魏人…”他轻声的对着马车之中的老嬷嬷说道。 马车之中的老嬷嬷愣了愣。 马车帘随着她身上的气息震荡而往外扬起。 她原本有些难以理解,为何车夫一眼就能确定拦路者是北魏人,然而当她看清那人的瞬间,她的心中却再无疑惑。 那是一名中年剑师。 他的腰侧挂着一柄无鞘长剑。 这柄剑细长微弯,淡青色,就如同春天里的柳叶。 “江歌吟?” 这名老嬷嬷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 “你什么意思?” 她看着这名北魏的名剑师,寒声道:“北魏皇帝是什么意思?” 第八百二十八章 成山 这两句话很突兀,但这名北魏剑师却明白她的意思。 之前北魏魔宗想和南朝皇帝会面,却被何修行那名弟子所阻,现在既然天献太后已经从湖心静院离开,那南朝的将来,她的意见自然占据很重要的一席之地。 若是天献太后反对魔宗归降,那魔宗能够归入南朝的可能性极小,但若是天献太后赞同魔宗归降,原本就心动的萧衍恐怕就会更加心动。 江歌吟是北魏皇帝人,若是他今日也想要设法杀死天献太后,那在这名老嬷嬷看来,自然就像是要逼着天献太后的心意偏向魔宗。 而且以她对天献太后性情的了解,天献太后是很记仇的。 “难道你们以为,今天就凭这些人,真的能够杀得死太后,你和你的皇帝,不想想你在这里阻拦我的后果?”所以看着这名还未出声的北魏名剑师,她忍不住又厉声补了一句。 一抹淡淡的笑意在这名北魏名剑师的嘴角泛开。 这种笑意让这名老嬷嬷有些发愣。 江歌吟微笑着看着这名声色俱厉的老嬷嬷,说道:“既然你们皇帝想和魔宗谈一谈,我们自然也可以和别人谈一谈,自然也可以有自己的意思。” 他这句话也很难懂。 只是无论是这名老嬷嬷还是车头上的车夫却都听懂了。 两个人的面色都是瞬间难看起来。 北魏皇帝并非南朝皇帝的臣子,他当然不用逆来顺受。 南朝皇帝可以和魔宗谈,他当然也可以暗中和南朝的某些权臣谈。 而且此时北魏对于南朝而言,也不到委屈求全需要看南朝脸色的程度,南朝皇帝既然可以和魔宗谈,那北魏皇帝自然也可以在一些事情上给南朝皇帝点颜色瞧瞧。 “事无绝对。” 江歌吟看着这名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的老嬷嬷,微笑着说道:“任何人都会死,圣者亦然,不过对于北魏而言,她死或是不死,都是好事。” 这名老嬷嬷高高在上惯了,往日里只有她恐吓他人,很少与人这般说话,她此时也没有耐心和这名北魏名剑师打哑谜,她暴躁的喝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看着这名老嬷嬷异常暴躁的神色,江歌吟的眼中却反而升腾起更多戏谑的神色,他看着这名老嬷嬷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你还不明白么,我只是要来杀你。” 这名老嬷嬷顿时呆住。 她之前一直想着这名北魏名剑师是要拦住她,是想要试着杀死天献太后,所以她完全都没有感到任何的惊惧,然而此时明白对方的真正用意,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惧意味,便顿时从她的身体里升腾起来。 她突然想到,对方若是和传说中的一般强大,那真的有杀死她的能力。 “若是天献太后今日能够活下来,她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江歌吟悠然的说道。 老嬷嬷没有说话。 她直接发出了一声厉啸,一股可怕的气息直接从她的身体里爆发出来,无数道灰色的影迹就像是无数灰蝶从她的衣衫之中飞出,如同一道洪流分成两半,从车夫的身体两侧掠过,朝着江歌吟涌去。 她身前的车夫依旧安坐不动,只是右手握住了那柄黑剑的剑柄。 这名老嬷嬷虽然自问未必是江歌吟的对手,但此处是在建康而不是在北魏洛阳,有着身前这名车夫的相助,她十分肯定能够坚持到南朝其余的修行者到来。 江歌吟异常简单的挥出一剑。 只是一条微弯的淡青色剑光出现在他身前,那些所有如灰蝶飞向他的剑光却是无法突破这道淡青色剑光的防御。 老嬷嬷心中凛然,这名北魏名剑师果然和传说中的一般强大,也就在此时,她感到自己身前有剑意生成。 一道黑色的剑光涌起,剑意直指江歌吟。 感受着这道剑光的力量,她心稍安。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她的心中生出无穷无尽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感。 两点微小难见的寒芒从这名车夫身上飞了出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修为原本要高过这名车夫一线,然而她的注意力大多都在江歌吟的身上,这两道寒芒又被这道黑色剑光的气息遮掩,她和这名车夫之间的距离又太过接近,所以直到她觉察到这两点寒芒时,她已经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噗噗两声轻响,就像是两颗小石子落入了池塘。 她体内的真元自然起了反应,想要将刺入自己体内的这两颗异物冲击出去,然而当澎湃的真元冲击在这两颗异物上的刹那,这两颗异物反而逆流往上,速度变得更为惊人! “逆…” 这名老嬷嬷的脑海之中刚刚泛起这两颗异物的名字,她惊恐无比的张开了嘴,然而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她的心脉就已经被这两颗逆鳞彻底洞穿,一股血泉混杂着破碎的血肉,从她的口中狂喷而出。 江歌吟收剑,他看着站起的车夫,认真躬身行礼,轻声道:“辛苦了。” 他是远道而来,但这名车夫隐匿身份在建康呆了许多年,远离自己的家人,自然比他辛苦百倍,也危险百倍。 这名车夫认真回礼,道:“一切为了北魏。” …… 铁蹄声在齐天学院外的街巷之中不断响起,绝大多数进入齐天学院的街巷被中州军控制,再没有多少人能够进入齐天学院。 只是被困于神狱山铠之中的天献太后依旧没有能够脱困。 堆积在神狱山铠外的各种杂物,已经真正的堆积成山。 神狱山铠依旧在不断的震动,随着神狱山铠的每一次震动,都会有一股惊人的气浪扩散开来,然而因为堆积和缠绕的东西太多,这尊神狱山铠却就像是陷在淤泥潭中,即便震荡开许多东西,无数杂物又马上汇流堆积在它的身上。 许多人聚集在这尊重铠周围,他们将所有能够挖动,能够搬动的东西,不断砸向这尊神狱山铠。 他们想要堆积一座坟墓,将这尊神狱山铠彻底的掩埋起来。 “你们全部都要死。” 神狱山铠突然安静了片刻,在这些手足都已经酸软的人有些发愣的时候,内里响起一道如同魔鬼般的声音。 第八百二十九章 花朵 随着这声声音的响起,齐云学院的诸多旧楼之间,齐云学院之外的街巷之中,瞬间安静,再无任何声音传出。 并非是这声声音太过响亮,压住了所有的声音,而是所有的人都一滞,都感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寒意。 这声音不像是人间的声音。 远处的那座桥上,那名充满着脱尘气息的修行者原本也是静寂不语,然而此时,他的眉头却是微微皱起,然后看了萧衍一眼,摇了摇头。 “她不用为今日之事负责,但你却需要为今日之事负责。” 他对着萧衍说了这一句,然后离开。 萧衍感受着旧书楼前的气息,他垂下头来,无法回应对方的这一句,身体却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 那一声声音响起之后,明明旧书楼周遭所有人都安静,然而接下来的一刹那,所有人的耳朵里,却响起了很多嘈杂的声音。 这声音杂乱无章,不来自外部,而来自自身的耳廓之中。 所有人都耳鸣。 旧书楼周遭的这些人的耳膜都不断的震动起来,这些嘈杂的声音,变成了刺痛,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识海。 这些人的耳膜全部震破了。 连那些神念境的修行者都不例外。 余听竹的耳膜也破了。 他距离这尊神狱山铠很近,只是对于这场大戏而言,他却似乎是唯一的旁观者。 他一直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带着苦意,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层朦胧的红意,然后眼前的天地变得一片血红,接着是深红。 他眼瞳之中的那些微细血脉也被震裂了。 一片深红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条异常明亮的光柱。 这条光柱从高空落下,也完全不像是这人间之物。 它落在那座困锁在神狱山铠的小山上,所有堆积在神狱山铠上的杂物都开始震动。 无数条明亮的波纹在空气里生成,所有这些杂物,不管是烂泥,或是修行者的兵刃,或是道边或是场间挖出来的砖头,都随着波纹往上飞起。 天空就像是破了一个窟窿,产生了无穷的吸引力。 所有这些堆积在神狱山铠上的杂物,全部如雨往上空飞起。 除了仅有的那些神念境修行者之外,其余的所有修行者,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他们的身体都被一种无形而恐怖的力量压制,根本无法动弹。 那些杂物在光线之中往上飞起,它们的表面渐渐泛起许多璀璨的光星,那种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理解的明亮光线在它们的表面渐渐留下痕迹,许多星星点点的刻痕连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发光的符线。 所有这些杂物都散发出一种肃杀的气息,散发出一种难言的力量感。 所有这些杂物的表面都形成了完整的符文,变成了一道符。 余听竹看着血红天地里无数飞舞在明亮光柱之中的符,他看到那些光符都变成了一盏灯的图案。 那盏灯,就像是一盏燃烧着的油灯。 当这些符形成,就连之前那些尚且可以动作的神念境修行者都无法再动。 他们的耳膜也都已经破裂,然而他们依旧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身上无数轻微的嗤嗤声音。 他们的肌肤就像是融化了的蜡油一般开始溶解,而体内的鲜血,却从无数细小的血脉之中被抽离出来,朝着上空飞去。 无数人被强大的力量压得静止在这片天地里,无数条血线从他们的身体上飞起,就像是许多猩红的毛线一般,从他们的身体里不断抽出来。 随着这些鲜血的抽离,他们的身体慢慢的枯萎,失去人形。 神狱山铠已经失去了对这种莫名的力量的压制能力,它就像是倒塌的院墙一样,从天献太后的身上轰然崩落。 所有的人都在枯萎,都在迅速死去,然而余听竹没有。 他所站立的一尺之地,就像是被这种力量遗忘的角落,他眼前的深红未消,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全部变成失血的干尸,一具具的倒下。 他早已忘记了恐惧,只是口中说不出的苦涩。 他看到了铠甲之中走出的天献太后,她的身影在他此时的眼中显得更加深红,发光发亮,就像是地狱之中盛开的花朵。 如果说这世间真有地狱。 那现在他所处的世界,便是地狱。 …… 天献太后的双眸被一股奇异的辉光充盈,就像是变成了两团虚无。 她的身体此时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她看着那些扑倒在地死去的人,看着这些人,她无法相信这些人竟然能够将她逼迫到如此地步。 “天心灯。” 在城中的某一个角落,某处高处,一名修行者看着旧书楼,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名修行者的肤色是紫黑色,他的头顶是薄薄一层短发,虽然身穿着南朝寻常的布衣,但任何的修行者看到他,一定会将他和北魏的苦修者联系在一起。 他发出感叹时的神容也很平静,只是他咧开嘴时,露出森森的白牙,带着的一丝莫名的笑意却显得有些残忍。 “她当年铲除和收刮那些道观果然是有意义的。”他对着身后一名身穿月白色僧袍的年轻僧人轻声说道,“你传信给魔宗大人,萧衍一心修佛,独尊佛教,原来她却是以道家的圣器入圣,传说中道家的至宝天心灯,原来早就落在了她的手中。只是她恐怕是世上最任性的女子,为了逞一时意气,将这天心灯半毁,也算是前不见古人,后难见来者。” …… 旧书楼被血光笼罩。 并非余听竹眼中的血光,而是真正的鲜血。 那些漂浮起来的血丝在空气里凝结,被风吹散,紊乱的纠缠在这片空间之中。 天献太后看着唯一站立的余听竹,看着这场间除了她之外唯一的活人,然后森森的问道:“之前为何不出手助我,你忘记我对你有恩?” “我来劝诫。” 余听竹此时听不清她的声音,但从她的双唇,他读懂了此时她的说话,他看着天献太后,悲苦的说道:“我已经竭尽我所能,只是这真的是你希望发生的事情?” 第八百三十章 逾越 “我从来不会因为已经做过的事情后悔,因为既然已经做了,我根本不会再去想对错,只有庸人才会纠结过往而自扰。”天献太后眼中的幽火渐渐消失,她看了余听竹一眼,道:“那些迂腐之人所在意的长留史书,也不是我所在意,史书从来都是胜者所留。今日看在过往的情分,我赦免你的死罪。” “赦免你的死罪”,这句话听上去有些荒谬,然而对于天献太后而言,却显得分外的理所当然。 因为在她看来,今日所有在旧书楼周围的人,都应该死。 甚至不是人,哪怕是虫豸等活物,都应该死。 不需要道理,因为她是这方天地的主宰,她觉得这里所有的活物该死,这里所有的活物就应该死。 她并不觉得自己不讲道理。 她只是想天下所有人都明白她的道理。 一旦逾越了那条线,她的行事便不需要再有顾忌。 若是不怕,便杀到所有人怕。 若现在还是有人不怕,那便再杀更多人。 这原本就是萧衍见她时,她所说的道理。 余听竹没有能够回应,因为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天献太后的身影就已经从他的面前消失。 她要走,原本天下就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甚至没有几个人能够感知到她的去向。 天献太后的身影化成了一道轻渺的风在建康城中穿行。 她先到了紫金山中的一处行宫。 这座行宫深锁,是她去湖心静院闭关前的私产,她在湖心静院呆了多少年,这座行宫便锁了多少年。 那名刚刚被北魏人刺杀的老嬷嬷平日里便会差人照料这座行宫,所以即便在众多巨木环绕之中,这座无人居住的行宫依旧显得极为干净整洁,院落之中甚至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今日和南天一刀战斗,她付出了大半本命真元和一条眉毛的代价,而接下来为了从那具神狱山铠之中脱困而出,杀死胆敢围攻她的那些人,她甚至不惜损毁自己藏匿多年的秘宝天心灯。 她的真元虽然即便和那些神念境的修行者相比都是湖泊和池塘的差距,但今日里她的真元耗费太过剧烈,她必须先行补充。 在这处行宫里,她停留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打开了这座行宫里的密库,取出了一些补充真元的灵药炼化,然后再次化为一道轻渺的风,越过小半座城,来到一座寺庙之中。 这座寺庙很小,位于建康东城的闹市之中,平时虽有香火,但几乎很少有人进入,藏匿在这闹市之中,甚至不是附近的人都不知道这里有一处庙宇,还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宅院。 这处寺庙之中的僧人也不过三名。 当天献太后落入这处寺庙之中的大殿之前时,这三名僧人全部出现,到了她的身前。 其中一名老僧对着她行了一礼,有些感慨道:“太后您真的想要这么做?” 天献太后挑了挑眉,她此时只有一条眉毛,这挑眉的模样便显得十分古怪,“怎么,难道你也想阻拦我?”她看着这名老僧,冷漠的说道。 这名老僧摇了摇头,道:“出家人不评断世人之对错,只是想提醒太后一句,万物养生,都是潜移默化,太后您已是修行大圣,理应不需如此急切的利用外物,我怕太后取了此物,反而对太后不利。” 天献太后的面色稍微柔和了一些,她看着这名老僧,淡淡说道:“万物生长,那是天之道理,只是像我这样的人,原本就行逆天之事。” 老僧不再言语,让开一边。 天献太后凝视大殿之中那尊佛像,数个呼吸之后,那尊佛像的眉心渐渐裂开,金粉和泥屑如水流一般沿着它的鼻尖滑落下来。 一根尺余长的降魔杵平平的从它的眉心之中浮现出来,飞向天献太后的手中。 这根降魔杵看上去平淡无奇,色泽黝黑,就像是普通的玄铁制成,即便落在天献太后的手中,它也是毫无光亮,然而天献太后的眉心之中,却也悄然浮现出一道黑痕,就像是生出了一只黑色的竖眼。 在接下来一刹那,她从这座佛寺之中消失。 城北有一条窄街。 这条窄街很短,但是什么都有。有弥漫着烂菜叶和鸡屎味的菜市,有专做最便宜粗布衣衫的裁缝铺,甚至还有很小的赌坊和当铺。 一名差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和十几个脚夫挤在一起吃面。 大块的肉骨在锅里不停的翻腾着,面汤里浮着一层油花,偶尔还有一些煮碎了的肥肉。 这名中年男子捧着大碗,吃完了面,正在大口大口喝着肉骨煮的面汤,突然之间,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身旁的那些脚夫都听不见这种脚步声,这名中年男子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碗中的汤汁沿着碗璧跳跃起来。 “让这些人都离开,面铺的老板留下。” 就在此时,他的耳中响起了天献太后的声音。 这名男子的鼻子酸了起来,他有种劫后余生想要痛哭的感觉。 “办案!你们赶紧起来,你留下!” 他放下碗,对着周围这些原本和他挤在一起称兄道弟的人厉声喝道,同时对着面铺老板做了个手势。 看着周围这些人还在发愣,这名中年男子瞬间决然的抽出了腰间的短剑,“快走!” “走什么呀,好歹也让我吃完这两口。” 一名脚夫端着手中的面碗,看着半碗面抱怨。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走的比任何人都快。 因为这条街巷中起了风。 一种很令人觉得心寒和诡异的风。 所有的尘土和污物都飞了起来,朝着街巷的一头飞去,连那些污秽难闻的气息,都被清扫一空。 空空如也的窄街比被暴雨清洗过还要干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面铺的老板举着捞面的竹筷,浑身发抖的看着这名同样在发抖的中年男子。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这名中年男子在心中吼道,只是他不敢吼。 “下面。”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天献太后走了过来,坐在这名中年男子的对面。 “我要知道魔宗的来历,还有,我要见魔宗。”她看着这名中年男子,说道。 这名中年男子不敢拒绝,只是脸色却不由得哭丧起来,“我这…” “我不管你现在如何,但我知道,如果建康有人能做成这件事情,那一定是你。”天献太后冷漠的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做不到,那也没有什么用处,可以去死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 提凡 “绉有艮,林意大将军喊你过去。” “林意大将军找我?” 一名铁策军军士吐出了口中正嚼着的一截草根,有些发愣。 绉有艮,姑苏人士,三十七岁。姑苏距离建康不远,但这名铁策军军士自觉林意不会因为这种原因而特意找他。只是抛开这个原因,这名铁策军军士实在是想不出林意还有什么需要特意找他的理由。 他虽说是钟离之战之中铁策军的幸存者,但和其余所有那些铁策军军士之中的幸存者相比,他也是乏善可陈,实在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搏杀的武技,箭术,哪怕是对一些军中的军械的熟悉程度和运用能力,他都极为普通。 “林意大将军除了找我之外,还找了别人没有?” 正是因为想不明白,所以这名军士还忍不住对着传令的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像没有。” 传令的军士也是有些狐疑,不过对这绉有艮,这名军士倒是有些心生羡慕。 林意大将军找,终究不会是什么坏事。 这绉有艮虽然得不到解答,但林意特意召见,他当然不敢怠慢,此时即便是在地势甚高的高寒地带,他也是一路小跑,临近林意所在的山谷时,他已经气喘吁吁,有些头颅发涨。 “怎么会这么冷?” 也就在此时,一阵寒意冲来,他只觉得自己热气缭绕的脸上好像瞬间被一些冰针扎了一下,顿时大吃一惊。 此时铁策军随着夏巴萤的联军,已经穿过了党项和吐谷浑边境的积石山地带,在党项和吐谷浑的地图上,积石山之后的这片区域叫做乱石甸。 这虽然也是岩石裸露的大片高寒荒园,只有到了六月之后才会稍有暖意,生出绿草来,但比起积石山一带,地势已经下降了两千余尺,而这种刮骨刀一般的寒意,是只有之前在积石山之中许多雪山的隘口才有。 他虽然只是粗浅识字,并没有读过很久时间的书,但这种反常,却还是判断得出来。 这寒意一冲,他脚步略顿,顿时又觉得周围有种森然的意味。 林意扎营的这片区域,正是一些乱石环抱,有如迷窟一般,而周围明明没有多少军士驻扎,但他却始终有种被很多人盯着的感觉。 他在铁策军之中经历的战阵一多,便明白这种感觉就意味着这片区域之中,停留的修行者数量众多,此时那些修行者虽然未必真的在看他,但感知已经触及到他的身上。 “不用太急,以免冷热相冲生了病患。” 内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令这名铁策军军士心中一缓。 这是魏观星的声音。 “这……” 也不过走了数十步,绕过了两块大石,这名铁策军军士便看到了魏观星和林意等人,但只是一眼之下,这名铁策军军士虽然下意识行礼,但心中却是又大震,直觉得今天所见必定是大事,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要叫自己过来。 因为除了魏观星、林意之外,沈鲲、齐珠玑、白月露、萧素心、罗姬涟等一众铁策军的重要人物都在,而夏巴萤和佛宗,剑阁的那些重要人物,也全部在场。 “无须紧张,我喊你过来,只是要试一下修行之事。”林意看着这名铁策军军士微微一笑。 “修行之事?” 绉有艮苦了脸,他这时才注意到林意的身后有一间怪模怪样的石屋,石屋一侧,还有几辆看似和寻常马车不同的马车。 那几辆马车看似比寻常的马车小很多,应该是崎岖山路也能行走,但看车轮轴等部件,似乎这辆马车的车厢却是比一般的车厢沉重得多。 而且关键在于,一般的马车车厢至少有通气的门窗,但这些马车,却似乎是只有一扇小门,根本容不得人进出,而且那扇小门也是极为厚实密封,看来一关上,这马车车厢根本是密不透风。 “林大将军,我这…”绉有艮心想林意是不是弄错了,“我哪里能弄什么修行之事?” 看着他哭丧着脸的神色,林意的笑意倒反而浓烈了些,“绉有艮,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是姑苏临桥弄人士,你幼年时,你叔叔家是临桥弄的大油商,是出了名的姑苏富贵之一,所以你也是沾了光,他将家中两个儿子送去寒山学堂学习修行,也是顺带着将你送了过去?” 此时铁策军全军上下也都知道林意的性情,绉有艮知道有一说一根本不会让林意生气,所以他便忍不住说道:“林大将军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年我叔对我们当然十分照拂,只是我们这几个绉家子弟实在是只能用烂泥扶不上墙来形容。寒山学堂的顾先生也算是教导有方,但我们在寒山学堂足足呆了三年,我叔在我们身上心血花了不少,却偏偏是连感气凝结黄芽都做不到。顾先生也实在无奈,觉得我们的天资实在太差,终于忍不住在第四个年头,找我叔深谈了一番,将我们送出了学堂。” “其实修行之事,最难的便是登堂入室,就是这感气凝结黄芽的这个关卡。寒山学堂在姑苏虽然出名,但对于建康城里的修行地而言,也不算什么。按我所知,寒山学堂一年入学的学生足有七十,但三年下来,能够感气最终凝结黄芽的,最多也是一手之数。” 林意嘴角依旧带着笑意,但语气却是认真,“建康城中一些好的修行地,若是同样每年入学七十,能够感气凝结黄芽的,数量却可能多出一倍。” 绉有艮心中想着这是自然,建康是南朝顶尖修行者汇聚之地,当然和姑苏那种地方不一样,只是他更想不明白,林意特地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只是教导人入门,却是看这教导入门先生的手段,看他对学生不同体格,不同性情的分析,再加以引导,这倒是和他自身的修行没有太大的关系,寒山学堂的顾先生,其实在教导入门方面,已经超过建康的绝大多数名师。” 林意看着他,认真道:“我在建康时,家父早早的就给我看过顾先生的著作,感气论以及以神通盈篇。我对他也是十分佩服的。” 绉有艮原本脸上已经平静,但听到林意这么一说,他更是苦了脸,他忍不住道:“林大将军,你方才那样说,我心中还好受,但你这么一说,我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了。教导的先生明明是好先生,我却是和个烂番薯一样,实在是底子不好,发不出苗来。” “顾先生因材施教的手段其实是很高明的,但寒山学堂教导修行,成果不如建康的许多修行地,其实是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林意微微一笑,道:“让人感气时,所处之地周围的灵气浓郁程度,这才是关键所在。寒山学堂的寒山塔周围所见的藤舍灵气虽然充沛,但比起当年齐云学院的齐云洞,比起金陵五道观的那些精舍,灵气浓郁程度简直相差太多。” “林大将军,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越来越迷糊了。”绉有艮忍不住摇头,“这道理你一点,我都懂,但就是不明白您今日找我的意思啊。” “虽然有些不公,但事实就是如此,很多权贵子弟都能踏入修行者的世界,便是有些强大的外在手段,能够将他们强行推入修行者的世界,让他们感悟灵气,凝结黄芽比寻常人轻易百倍。”林意道:“若是有一处地方,能够比起当年的齐云洞和五道观那些精舍还要灵气充裕百倍,那若是天资寻常,恐怕也有机会感悟灵气,凝结黄芽?” 绉有艮眼神都迷糊了,这道理他也认同,只是此时灵荒,说这个有球用? 林意接着道:“我找你,是因为你的确没有修行入门过,没有感悟天地灵气,没有到凝结黄芽这一步,但寒山学堂的修行道理,你都学了,应该这些年你自己也琢磨不少,所以也不用浪费我们的力气,如何来教导你,现在我直接给你一处这样的地方,你应该直接就可以试着能不能凝结黄芽。” “什么?” 绉有艮头皮都瞬间发麻了,“现在有比起当年的齐云洞和五道观的那些精舍还灵气充裕百倍的地方?” 第八百三十二章 感气 他虽然是从未真正修行入门,连传说之中修行者力量来源的天地灵气都根本没有真正感觉过,但在寒山学堂学到的东西,却足以让他明白比起齐云洞和五道观的精舍还灵气充裕百倍,那是什么样的概念。 “你的运气不错,现在就正是有这样一处地方。”林意看着合不拢嘴的绉有艮,微微一笑,道:“现在就是想要你试一试,看看你能不能感气,凝结黄芽。” “难道这个地方发现了一条灵脉?” 绉有艮有些反应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林意身后那个石室上,脑门上的血脉却是兀自的突突发跳。 他知道齐云洞和五道观那些精舍之所以名闻天下,就是因为那些地方有独特的灵脉,独特的山水地势造成了那里的地脉就像是修行者一样千万年的不断收敛灵气,直到被修行者开发利用时,齐云洞和五道观精舍的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相比寻常的灵气充盈之地,就已经是小雨相较于薄雾,若说比这种地方的灵气还要充裕百倍,那这处的灵脉该如何惊人? 难道说现在大军在吐谷浑这边境迟迟不向吐谷浑境内快速进军,就是因为在这种地方发现了一条绝世的灵脉? 若真是如此,这条灵脉偏偏在灵荒时代发现,那…..绉有根简直不敢接着想下去了。 “不需胡思乱想,你也知道感气凝结黄芽最重要便是收敛心神,心无杂念。你先进入这铅室修行,不管你是否能够成功感气,你出来之后,一切疑惑,我自然会给你解答。” 林意认真起来,看着他道:“我们全部都在等着看你成和不成,你应该知道轻重?” 绉有根扫了一眼周围所有人,心中顿时有些惶恐,不过如此一来,他倒是也心中不再胡思乱想,当下便深吸了一口气,行了一个军礼。 “内里太过寒冷,你套上这件羽衣,还有这颗能够纳热放热的火龟珠你也放在胸口。你进去之后只管静心修行,不想其它,我们都在外面等着,到了时间,不管成与不成,我们自然会让你出来。”他刚刚认真行过礼,一侧的萧素心已经递了一件羽衣和一颗火红的珠子到他手中。 铁策军平时所穿的军服便是保暖极为惊人,此时萧素心递到他手中的这件羽衣总共不过数斤的分量,但是层层叠叠,却是都用一种白色的轻柔羽毛编织而成,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片这样的轻羽。这样的一件羽衣,恐怕在建康是价值千金,至于这火红色的珠子,看上去像是大一些的珍珠,但是触手便是生温,有一种暖洋洋的热意,直入肌肤,顺着血脉不断扩张。 东西越是惊人,他更是不敢怠慢,当年他家叔虽然是姑苏出名的富贵,但他自己家中却是并不算富户,当年他能够得到进入寒山学堂接触修行的机会,当然是极其的珍惜,相比寒山学堂的其余人,他其实更为用功,一是想出人头地,另外一点,也是不想受了叔叔的恩惠,却是一无所成。虽然他限于天赋,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成功感气,但是寒山学堂入门的呼吸吐纳,收敛心神的手段,他做得的确不错,后来离开寒山学堂的许多年里,他也都没有间断,直到灵荒到来,他确定此生终究不可能感气,这才罢手。此时对于他而言是真正的事出突然,但批上羽衣,将这颗火龟珠放在胸口之后,他只是数个呼吸,到了石室门口时,心境便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好冷!” 这山谷之中本身寒意很重,但当前方石门一打开,他顿时感到一种森森的刮骨寒意直入肺腑,让他的呼吸都是一顿。 石门之后,乌沉沉的金属光芒闪烁,他顿时明白林意为何称之为铅室。 这间静室外面看似石头堆砌而成,但里面却似乎是重铅浇筑而成,根本看不见任何缝隙,而这静室的地上,却是蓝汪汪的冰晶光芒闪烁,就像是一道往下延伸的冰川。 “速入,以免灵气走失,进去之后不用担心自己安全,我们自有把握。”他微微发怔时,只听到身后魏观星的声音催促,他也不再犹豫,一步就朝着前方跨了进去。 咣当一声,他的身影刚刚没入这个铅室,身后的沉重大门就已经关上,只听丝丝的声音沿着门板缝隙传入,也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这声音就消失不见,这门板的缝隙似乎也被外面的林意等人用某种手段彻底封闭,一丝气息都不泄露。 这铅室之中倒也并非完全幽暗无光,顶部不知镶嵌了什么,有着幽幽的蓝光,就像是细小的星辰一样。 底下的确都是厚厚的冰砖,不知道铺了多厚,之前在外面所见的蓝汪汪的光芒,就是这顶部镶嵌的什么晶石的光芒散射而导致。 这铅室不大,最多也就能够容纳五六个团坐而已,若是寻常突然被困入这样的一个地方,他恐怕直觉就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憋气而死,但此时的绉有艮却就像是回到了之前寒山学堂修行考核之时,他也不再犹豫,马上就盘坐下来。 这一坐下来,屁股有羽衣垫着,倒是不觉得寒冷,但其中空气太过寒冷,他呼吸时,就像是冰冷的石子挤压着肺腑,一时无法透气,但也只是一两个呼吸,胸口那股暖意不断扩散开来,他压力顿减,便开始能够正常呼吸吐纳。 …… “你看这人如何?” 铅室之外,魏观星看着夏巴萤微微一笑,问道。 夏巴萤点了点头,道:“的确不错,根基极好,如果这人都不能成功,那寻常人便很难按照我们所想感悟凝气。” 林意和白月露互望一眼,都是微微一笑,觉得成功几率极大。 …… 外界这些人的神情变化和对话,铅室之中的绉有艮自然全然不知。 寒山学堂修行时,原本就有钟鼓不闻,雷鸣不动的锤炼,真正入定之后,便是有人在不远处敲击钟鼓,入定者都是根本听不到的。 绉有艮多年之后重启修行,今日之入定,却比当年还要更快更好。 寒山学堂的入定,和许多正统的修行法一样,讲究无我而存周身之天地,修行者一入定之后,便是肉身都似乎不存在了,只感觉到周围茫茫然的天地和元气,肉体和意识,都似乎发散在了这天地之中,要用全部的身体和意识去和周围天地的元气交融,以期能够触碰到其中的天地灵气。 只是现在这一入定,绉有根顿时就感觉到了和以往任何时候的入定都不同。 以往他入定时的感知里,周围的天地是无限宽广,他的感知飘荡于天地之间,根本触及不到边缘,而今日的入定,他却是像在一个炉鼎之中,周围有一层厚物将一团元气紧紧包裹,反而压迫在他的身体之上。 寒冷,粘稠,这是直观的感受,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这团紧紧压迫在他身体之上的气息之中,却有一种令他莫名心动的清气,似乎从他的身下不断的升腾而起。 这清气混在那湿润粘稠而寒冷的气息之中,却是分外让他觉得舒适。 他的心境有些震动起来。 他的整个神魂都似乎开始随之震荡,然后几乎是直觉一般,他的整个神魂都抛开一切,朝着这股气息拼命的冲去,交缠而去。 周围的天地和铅室都似乎不存在了,这股清气变得越来越清晰,那种寒冷潮湿的意味也在他的感知里彻底消失,他的神魂就像是沐浴在温泉之中,他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鲤鱼一般,在温暖的水流之中跳跃。 这种清气在他的感知里又是一变,变成了一缕缕一丝丝可以触碰之物,他呼吸一顿之间,只觉得周身所处的环境清晰的重现在他的身周,而这些东西,就如此清晰的一丝丝一缕缕存在这真实的世界里。 他的脸庞真实的冰冷,然而有温暖的水珠在滚落。 这是他的眼泪。 这是来自神魂的共鸣。 他沐浴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动和震撼之中。 他知道自己终于触及到了当年怎么都无法触及到的东西。 他感气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权重 铅室之外,原道人对着林意点了点头。 林意知道绉有艮成了。 不知为何,他此时心中无限感慨。 这世上有很大一部分人无论任何努力,却无法翻身,这种苦楚,在改换新朝之前,他从未真正体会过。但等到他父亲因为是旧朝重臣而获罪,他在建康城中辛苦求存那些年,他便真正的体会到了这种苦楚。 所以此时,他为绉有艮高兴。 不是因为绉有艮将来能有多大的成就,而是替绉有艮终于能够接触到以往无论任何努力都接触不到的世界而高兴。 夏巴萤认真的看着此时的林意。 她看着他眼中的感慨,不知为何,却忍不住笑了笑。 “现在果然按你所想,既然绉有艮能够感气凝结黄芽,成为真正的修行者,那很多之前不可能成为修行者的寻常人,自然也有很大几率成为修行者。” 她看着林意,道:“不过在我看来,一百个黄芽境的修行者,也不如几个承天境的修行者,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林意刚想回话,但转头看见她眼中的神色,就知道她此时言不由心,不由得也微微一笑,道:“既是盟友,我哪怕有想法,想做什么,也自然要得到你的认可,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尤其是一举得到天下所有的天地灵气,若是有兴趣,你可以猜猜我的私心。” “像你这样的人,好读书,喜游历,对于当皇帝管理天下都似乎没有什么兴趣,若说私心,恐怕现在你最想的,也就是南朝和北魏不要再打下去,少死些人。” 夏巴萤道:“如果我是北魏人,知道南朝的那些将领和军中修行者还能有远远不断的天地灵气补充,可以转化为真元,尤其长久来看,如果北魏灵荒开始就再也不产修行者,但南朝却还能有源源不断的修行者产生,那这仗恐怕也打不下去。你现在的私心,就是最想改变这战争的进程。至于长远,我看你恐怕最多有兴趣成为沈约和何修行那样的存在,能够凭借自己的态度,就影响管理世间的帝王。” “大差也不差。” 林意收敛了笑意,认真起来,道:“不想太远,就目前来看,我们联军已经进入吐谷浑,而且你这称王的消息,恐怕此时已经传入建康。对于我南朝而言,你称帝在战略上也有好处,这至少意味着党项和吐谷浑不会被北魏所用,但对于皇帝而言,我和你这异族王联军,却有些大逆不道。但若是让他认为,我只是和你交易,能够令南朝获得巨大好处,他应该就不会盛怒。” “所以你想着的是给南朝提供一些蕴含天地灵气的这些灵冰?”夏巴萤看了林意一眼,微讽般说道:“你该不会将灵荒的真正秘密也告诉南朝皇帝?” “那我可没那么蠢。”林意道:“若是我将灵荒的真正奥秘告诉了他,那他还会认为这些灵冰是党项所产,是夏巴族提供?我最多便是告诉南朝军方,夏巴族这边有一处灵脉出产大量蕴含天地灵气的灵冰,所以我和你达成盟约,帮你一统党项和吐谷浑,至于回报,便是你给南朝提供大量这种灵冰。” “我听说南朝的读书人和修行者大多迂腐,怎么看你却不是。” “所以说道听途说未必可信,而尽信书也不如无书。”林意道:“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现在的南朝,臣子和皇帝之间,也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亲密无间,臣子就一定无比忠诚于皇帝,君臣的关系,也是利益权衡的关系。哪怕皇帝对这灵冰的出产有所怀疑,但只要我能源源不断提供灵冰,我在南朝就越发重要,他当然也不会和我撕破脸皮。” 听到此处,齐珠玑顿时忍不住一声冷笑,“果然是老狐狸。” 林意微微一笑,“哪里,只是读的书多。” “有北魏的威胁,此时南朝的边军在南朝最为权重。”但在下一息,林意已经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南朝边军的那些将领最为实际,韦睿大将军他们都是睿智果敢之人,他们比我更懂权衡和实在的好处,只要能够有灵冰不断送入他们的手中,他们自然明白我的心意。北魏皇帝应该也不笨,若是发现我朝修行者有天地灵气能够补充,这仗肯定打不下去。至于我们这边,既然如你所说,我又不想开疆僻壤,那不如多造就些修行者。剑阁现在人少,也是该多些修行者的时候…剑阁的修行者一多,将来自然有无限可能。” “你倒是果然不迂腐,一边收买南朝的边军大将,给他们实际的好处,一边是疯狂扩张你的实力。你能够造就修行者,光这一点,就不知道能招揽多少人才,能够让很多名门望族甘心和你交易。”夏巴萤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看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之前其实早就隐约猜到,他顿时也忍不住哈哈一笑,道:“何必说得这么直白。我想要这么做,关键还需要你同意。” “这灵荒的奥秘本身就是你带来,云先生和你,也都是南朝人,制造些铅车运送些灵冰回南朝,这我有什么理由阻拦。更何况南朝不和你决裂,这对我也是有利无害。” 夏巴萤缓缓的摇了摇头,“林大将军,不过说实话,我倒是忍不住有些佩服你,像你这样的人,自身修为已是天下可数,又手握重宝,居然还能像那些读书人一样以天下苍生为念。” “你这不是反话?”林意狐疑的看着夏巴萤,确定对方不是在嘲讽,便有些不好意思。 夏巴萤白了林意一眼,不想多说。 铅门轰的一声响,被魏观星打开。 内里的绉有艮走了出来,他的发丝上都流淌着丝丝的寒气,但在走出来的刹那,他便对着林意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之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言,只是我铁策军之中,但凡有可能修行的人,你先帮我挑选出来,然后一个给带到这里来试着感气凝结黄芽。”林意认真回礼,说道。 第八百三十四章 红发 “林大将军和没藏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一群西域的王族和一些夏巴族的高阶将领围坐在一个火堆上,一边撕着一只烤羊,一边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联军之中所有人看来,现在的吐谷浑已经是一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吐谷浑境内虽然加起来至少还有二十几万军队,但是这些军队大半都由各地贵族统辖,而在得到联军已经通过积石山的消息之后,这些贵族很看得清楚形势,其中至少有一半都已经暗中派来使者表达了归顺之意。 至于北魏那边,似乎也没有大规模出兵的动向,如此一来,按照最乐观估计,恐怕要不了一个月,联军的先锋军就能直接到达吐谷浑的皇城。 可是林意和夏巴萤居然磨磨蹭蹭,联军在穿过积石山之后,居然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停留了下来。 且不说其它,这联军每驻扎一日,所消耗的粮草数量也是惊人。 若说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那至少也要学着中原那些王朝去征伐小国一样,派些使者带着劝降信过去。但林意和夏巴萤却偏偏也没有派人去劝降。 如此一来,打又不打,劝降又不劝降,就在这边地方等着,他们就完全想不明白了。 这几日这些联军的将领闲得无聊,都甚至在附近的荒原里开始游猎。这片荒原里的一些野狼和羚羊倒是遭殃不少。 ……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呀…” 吐谷浑的皇宫里,吐谷浑皇帝瘫坐在一张纯金大椅上,呆呆的看着从窗外透入的光线,喃喃自语。 他身前不远处一名端着果盘和一名端着酒器的侍者眼中都是透露着深深恐惧之色,身体不断的微微颤抖,却是任何声音都不敢发出。 吐谷浑皇帝年不过四十,正值壮年,而且吐谷浑以男子壮硕为美,这吐谷浑皇帝原本也很符合吐谷浑美男子的标准,但此时他们面前的吐谷浑皇帝,却就像是五六十岁的臃肿老人一般,不只是神容憔悴,就连脸上的肌肤都似乎松松垮垮下来,尤其一双眼睛更是空洞无神,眼圈周围都仿佛涂了一层黑色的锅底灰。 吐谷浑皇帝本身嗜酒,喜用酷刑,阿柴谆叛出吐谷浑之后,他顿时变得更加喜怒无常,不好琢磨,而前些时日传出夏巴萤立国称王,大军又要穿越积石山攻入党项,他的性情就变得更加古怪,而且忧心忡忡之下,经常是数夜都难以入眠。 在十数日前开始,他几乎是不太睡觉,而且已经开始疑心身边每个人都要害他,皇宫里那些以往服侍他的宫人,是都被斩了大半。 若是在数年之前,能够成为皇帝身边人,那是美事,但现在,却是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亡命差。 “为什么南朝那边还不给回音。” “我就算有心想降,好像他们也不要我降啊。连封招降书都不来….他们大军停留在积石山在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等着我吐谷浑里的那些人,先把我反了不成?” “是不是真有些人,想直接把我绑了送去?” 吐谷浑皇帝的声音不断响起,这两名侍者心中越来越恐惧,真想丢下手中东西夺路而逃,但偏偏手足已经吓得酸软,身子都似乎无法动弹。 “你们….” 突然之间,这两名不敢抬头,不敢直视吐谷浑皇帝的侍者听到吐谷浑皇帝一声闷喝,他们浑身都是一跳,差点将手中端着的东西全部丢飞出去,等他们的目光扫及吐谷浑皇帝的脸面时,他们却差点直接惊呼出声。 吐谷浑皇帝此时的脸色是铁青色,是真正的那种青渗渗透出黑的那种颜色,尤其是双唇,更是一种说不出的乌青。 也就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吐谷浑皇帝似乎有些透不过气来,眼睛都微微鼓起。 “噗”的一声。 这两名侍者还没有反应过来,吐谷浑皇帝已经一口气缓不过来,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口鲜血一喷,这吐谷浑皇帝顿时像泄了气的羊皮阀子一样,软绵绵的跌躺下去,一时间他的眼睛里都没有了神光。 “来人,快来人啊!” 这两名侍者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两人骇然的不断惊叫出声,这吐谷浑皇帝却是已经从气若游丝到彻底没有了呼吸。 “这….” 等到数名门外站立着的侍卫飞身跃入时,这吐谷浑皇帝已经是心跳都停了。 一声声惊呼声和厉喝声在这皇宫之中不断响起,一名老医官认真的查检了吐谷浑皇帝的遗体,一抹难言的苦笑浮现在这名老医官的嘴角。 这皇帝,是忧虑太重,积虑心竭而亡。 此时林意和夏巴萤是还无法知晓这桩事情,若是知道,恐怕林意和夏巴萤也是要面面相觑,觉得这吐谷浑皇帝死得也太过冤枉和可笑。 他们其实只是一心要试铅室对于修行的运用,这才停留在吐谷浑的边缘,没想到会不废一兵一卒,就这样活活的吓死了吐谷浑的皇帝。 …… 天楼洞。 这并非是一个洞,而是北魏和吐谷浑边境的一处重要集镇。 北魏和吐谷浑的关系十分暧昧,但北魏对于边贸的控制却也是极其严苛,除了遏制吐谷浑和党项这些边域大国的发展之外,最为关键的,还是怕一些重要物资通过吐谷浑反而流传进南朝。 就在吐谷浑皇帝吐血身亡的这天里,一队骆驼来到了天楼洞。 无论是吐谷浑还是党项,对骆驼运用都不多,只有缺水的沙漠西域之中的国度,才会用骆驼组成商队。 这数十匹骆驼上的骑者的确都是西域人,除了肤色、眼瞳的颜色和中土王朝的人有着明显区别之外,这些人在服饰和发饰上也是显得极为怪异。 有一名看似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的少女,便染着一头火红色的头发,十分引人瞩目。 这名少女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群看着自己的目光,她一双碧蓝色的双瞳,也似乎天真无邪的始终在打量着周围的人,似乎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她是魔宗部众之中的重要一员,或者说,她在西域一带,便是第二个贺兰黑云。 第八百三十五章 失手 这名红发少女叫做天都光,和贺兰黑云相比,她要更加年轻一些。 年轻便往往意味着气盛。 所以即便一个远在北魏,一个在西域,她却总是将自己和贺兰黑云相比。 她觉得自己比贺兰黑云优秀,既然比对方优秀,那应该是自己得到更多的重用,只是西域的舞台,对于她而言太小了。 优秀不优秀,自然要证明。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证明,贺兰黑云就已经在北魏的那座寺庙里出了事情。 她对贺兰黑云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她当然有些幸灾乐祸。 她才不管贺兰黑云的对手是中山王元英等人,在她看来,能够动用魔宗在北魏全境的力量,却输得那么一败涂地,那是贺兰黑云自己的事情。 对于营救贺兰黑云这件事,她也不怎么上心。 她可不是那种一定要救出对手,然后证明自己比对手优秀的蠢货。 现在她更大的乐趣在今日的追捕对象元燕身上。 能够从一个被人鄙夷的“野种”成为北魏长公主,再到竟然能暗中和如日中天的剑阁主人林意勾结,这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的确太过出乎她和魔宗的预料。 所以这无疑是一个比贺兰黑云更为有趣的对手。 元燕虽然明面上叛逃出皇宫,但只有傻子才会真正以为她对于北魏皇帝和北魏皇太后不重要。 只要能够抓住元燕,北魏潜伏在南朝的很多细作都会被拔出来。 因为西域太远,她也从未真正出现在南朝和北魏修行者们的视线,所以她根本不用隐匿自己的行藏,根本不用担心天楼洞这里的人会将她和魔宗的部众联系在一起。 她是一个兴致勃勃,专心狩猎的猎人。 她今日狩猎的对象,是按照确切情报,今日必定会出现在这一带的北魏长公主元燕,隐秘的苍狼隐性血脉的继承者。 隐性血脉在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也是很稀罕,很神秘的东西,即便是连原道人和云棠那样的人物,也对隐性血脉没有多少真正的了解。 只是荒漠之中的苦行僧众,对于北魏皇族的隐性血脉,却有着很多深刻的理解。 北魏皇族当年从北魏的北边而来,原本只是穿越漠北寻觅一处水草丰腴之地的游牧部族,然而最终却战胜了那些想要吞灭他们的部落,最终成为北方的主人,除了北魏皇族的善于学习和足够吃苦耐劳,最擅长长途奔袭不知疲惫的作战之外,最为关键的,便是他们是天恩眷顾者,他们拥有传说中的隐性血脉,拥有与生俱来的独特修行天赋。 这是北魏皇族最深层的秘密,但终究被少数人了解。 这种被一些苦行僧众称为苍狼血脉的独特血脉,在北魏皇族之中被称为“元”,“元”在北魏皇族最早的文字里,意味着一切之始,一切本源。所以北魏皇族真正成为北方的主人之后,真正拥有这种隐性血脉的真正皇族,便直接以元姓。 这种血脉体现在修行上,首先便是感气十分简单。 普通修行者感气凝结黄芽的阶段最为难过,但拥有这种血脉的北魏皇族,在感气时却没有任何困难可言,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在没有任何老师传授他们修行知识和功法时,便已经自动感气,其中更有甚者,譬如现在的北魏皇帝,在开始真正接触修行之前,体内就已经自动凝结黄芽。 他们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已经能够自动吸纳天地灵气凝结黄芽的容器。 而在真正开始修行的过程之中,他们修炼绝大多数功法,和寻常的修行者相比,都是事半功倍,哪怕是同样的功法,同样灵气程度的同一地方打坐修行,同样的时间里,他们所能凝结的黄芽数量,也比寻常的修行者要多出许多。 他们的身体耐受能力也超过寻常的修行者很多,寻常的修行者若是真元动用太过剧烈,身体受创导致整个身体机能崩溃,那恐怕撑不过十数个呼吸,整个身体就已经衰败而亡,然而拥有苍狼血脉的修行者,却如同苍茫荒原上的那种真正孤狼一样,即便体力透支到极致,哪怕身体被其它猛兽撕扯出巨大的伤口,身体其实已经崩溃,但却依旧能够支撑很久,甚至依旧能够奔袭百里。 然而这些还不是这种血脉最为特殊的地方。 苍狼血脉最为特殊之处,便是在这种身体真正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状态时,神识感知不会像很多修行者一样因为身体的太过虚弱而变得发散,反而神识会扩张得更远,甚至能够和自己的祖地遥相感应。 这是一种凌驾于修行境界之上的元气遥相感应能力,这令拥有这种血脉的修行者,在濒临死境的时候,反而如同那些限于绝境的苍狼一样,拥有更悍勇的血腥之气,能够拥有更强大的垂死一搏的能力,在使用各种修行手段的时候,反而显得更为可怕。 …… 骆驼上的货物卸了下来,顿时引起了很多商队的兴趣。 这些货物之中,有奇异的粉红色的岩盐,有图案异常精美的羊毛毯,有可以御寒的皮毛披肩,还有南朝和北魏贵妇最爱的各种名贵香料,甚至还有一些珍稀的植物种子。 天都光在这支商队之中显得十分稚嫩,她的无所事事更像是一个纯粹跟着商队出来观光的游人。 她在一条厚毯上坐了下来,拿出了一块红色的石佩慢慢摩挲。 早在之前的眉山一役之中,北魏的修行者们就配备了一些奇怪的法器,其中有一件法器叫做感气盘,是专门用来发现隐匿的修行者的踪迹。 这种感气盘,就出自魔宗之手。 当年元燕就用这种感气盘,想要捕获南朝陈家的陈宝菀,只是最终却是以失败收场,差点身陷眉山。 她现在手中的这块红色石佩看似只是件西域的玩物,然而事实上便是和感气盘一般的独特法器。 而她手中的这件法器,没有别的用处,不感应寻常的修行者的气息,却是能够感应拥有苍狼隐性血脉的修行者的气息。 按照北魏方面传过来的确切讯息,元燕今日一定会经过这里,或者在这里停留。 只要元燕在天楼洞出现,她手中的这件法器就会让她轻易的将元燕从无数人之中找出来。 作为一个外表稚嫩却成熟的猎人,她拥有足够的耐心。 然而天光从炽烈到逐渐暗淡,她耐心的等待了许久的时间,等到夜幕降临,她手中的法器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 在一轮皎月升腾在夜空之中时,她无比失望的垂下了头。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只是可以确定的是,她也失手了。 第八百三十六章 南渡 黑夜里,有黑色的流云飞过,然而那些黑色的流云近了,却是一群群黑色的渡鸦。 北魏,东平,苦津渡。 连绵数十里的芦苇荡里,看似渺无人迹,然而却隐匿着许多和干枯的芦苇丛同色的大小船只。 这些船舶的主人在北魏官吏的眼中,和山贼、马贼无异,只是他们并不打家劫舍,并不劫掠商旅,这些船户平时所做,便是私运。 通过错综复杂的水路和夜色的掩映,他们吃准了北魏军方没有什么厉害水军,他们将一些商队的货物偷偷来往运送,与此同时,他们也运送一些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进入南朝或是北魏的人入境。 能做这种生意的船户,不只是拥有高超的御舟技巧,往往还拥有亡命之徒才拥有的胆魄,其中很多甚至都是修行者。 在入夜之时,即便这些船户都感觉到今日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但按天色来看,今夜有大雨。对于他们而言,大雨加上夜色,在他们的领地里,即便真有什么大事,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奈何得了他们。 所以他们和往常一样,在夜色黑沉沉的压下来时,很安静的吃着晚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他们的晚饭是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一餐,也是最丰盛的一餐,很多人的荷叶包裹之中,甚至有大块的酱牛肉,有完整的烤鸡。 然而看到那一群群黑色的渡鸦时,这些船户心中却都生出了浓烈的寒意,感到了莫名的心悸。 渡鸦是体型最大的乌鸦,这种乌鸦在苦津渡一带并不多见,这种大群大群的乌鸦,一般是追逐着死亡的气息而来,它们在北魏的传说里,有着预知死亡的能力,它们往往会出现在即将有大量死亡的战场上,或者出现在遭受军队或者马贼屠戮的村寨和城镇。 所谓死亡的气息,是根本无法感知之存在,然而当这些黑色渡鸦从远处到来时,这些对周围水域极其熟悉的船户,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以往没有的阴冷气息。 那些渡鸦并不飞散,却是以某一区域为中心盘旋起来。 那种阴森的寒意,似乎正从那片区域不断的散发出来。 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就在那片区域的中心。 整个北魏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正面目。 他是魔宗。 在绝大多数时候,他的面色都很平静,给人一种儒雅温和的感觉。 现在这些渡鸦在他头顶上空飞舞形成旋转的黑云,将更浓重的黑投到他身上时,他还是显得十分温和儒雅。 “来就来了,为何还要弄出如此的阵仗。” 他的目光平静的落在前方不远处,缓声说道。 他的前方不远处看似空无一物,然而随着他的出声,一点稀薄的雾气缓缓的荡漾开来,却是显现出一顶黑色的轿子。 此时他所在的这片区域已经是东平苦津渡水域周围的荒地,根本不通车马,而且周围荒草和芦苇丛生,若是有人硬生生的抬这顶轿子进来,也会折断许多芦苇,弄出许多痕迹,但周围的荒草和芦苇荡中,却并没有任何这样的痕迹。这便显得这顶轿子更加的诡异。 “既然要见魔宗大人,自然就要隆重一些。”黑色的轿子里传出冷肃的声音。 “恐怕倒是和隆重没有什么关系。今夜我在这里的事情传出去,再加上这些渡鸦群飞,恐怕会令人产生许多对于我不利的想象。”魔宗微微一笑,说道。 “魔宗大人难道还怕天下人想象?”轿子中人也笑了起来,“事实不正是如此吗,魔宗大人您所有和所传的功法,现在天下尽知就是食死功法,正是从死人身上抽取力量,那如此说来,你是死亡之君也不假。” “抽取元气,似乎比吃肉更雅。自古以来,猎杀吃肉,这就是人增加自己气力的手段,那我这功法抽取元气,有什么不妥?”魔宗淡淡的说道:“不过今夜莫先生特意到来,应该不是想和我辩驳道理的。” “那是当然。” 轿中人异常缓慢的说道:“我虽到了这里,但实在不想在这里见到你。圣上所想的也和我一样,不管您存在什么私心,但您对于北魏有极大的功劳,他认为君臣的情分在,只要您不过分,他自然也不愿意做出过分的事情。” “其实他应该比你更懂我。” 魔宗负手静静的看着上空飞翔的渡鸦,说道:“任何人生来都是懵懂,但懂事理之后,或多多少,或大或小,都会有着自己的目标,有着自己活着的意义。他自己也应该明白,我之前和他联手,是因为他足够强大,我和他在一起,足够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然而世事变迁,我和他加在一起,已经并非那样绝对的强大,我和他之间,从来都不是你和他之间的那种君臣的关系。” “我不是来和你辩驳道理的,只是这人世间,除了纯粹的利益之外,总还有情义在。”轿中人认真道:“哪怕你派你的信徒去南朝也就罢了,但你要去南朝,从此是不能回头。我们不想让你去。” “我只是一个俗人,所以去南朝,也是和世间的俗人一样,从这里走。” 魔宗摇了摇头,“而且在我看来,既然你们拦也拦不住我,又何必要拦我?” 轿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我们想试一试。” “我们”便意味着不止一个人。 魔宗对于北魏而言是举国之重,为了阻止他叛入南朝,便会不惜一切代价。 即便是南天三圣那样的存在,也不可能认为自己一个人能够战胜一个国,而今日之魔宗,尚且不能和南天三圣相比。 只是听着轿子里这人的话,魔宗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凝重神色,反而有一种难言的感慨。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想战胜你们所有人。只是我要逃,应该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我逃,从很多年前开始,我的逃命手段,应该就是天下第一。” 魔宗认真的说道。 第八百三十七章 棋子 轿子里的人又沉默了片刻的时间。 “我原以为你是个骄傲的人。” 然后他说道:“我总以为,任何人到了你这样的地位,终究会有些骄傲。” “我说过,我是个俗人。” 魔宗自嘲道:“不过骄傲这种东西,在我看来是最无用的情绪。” 对于魔宗,北魏人了解得自然要比南朝人多一些,而用了魔宗很多年的北魏皇帝,自然是天下最了解魔宗的存在。 魔宗决意南渡,这对于北魏皇帝而言便是彻底的决裂,他派来的这些人,自然是不可能直接被魔宗控制真元,也自然有着一些可以压制魔宗的手段。 只是魔宗只想要离开。 他根本就没有和这些人一战的想法。 现在轿中人对于留住魔宗没有任何的信心,只是忠君之事,又事关整个北魏的命运,他终究要尽力一试。 在他再度沉默下来的刹那,天空之中那些飞旋的黑色渡鸦突然静止了一瞬。 任何的生灵存活在这天地间,自身都带着独特的元气法则,这些黑色渡鸦就像是天地间很微弱的黑色符号,但它们的身上也有着独特的元气流动,也牵引着天地间的一些气息。 这些微弱的气息,却是轿中人的武器,是他借以和更多天地元气沟通的工具。 黑色渡鸦静止在空中,无数缕微弱的元气从它们的身上发散,从它们飞过的很多地方,却有无数缕的元气被牵引了过来。 “何必?” 魔宗笑了起来。 “好手段,可惜太慢。” 他评价了一句。 在这句评价出口之前,他的衣袍就已经往外膨胀了起来。 无数股凛冽和霸道的气息,就像是漠北高原之中垭口的罡风一样,从他的衣袍之中吹拂而出,朝着四面八方飞射出去。 这些气息就像是风,但却远比世上任何风都要快,都要锋利。 以他为中心,方圆近百丈之内,所有的荒草和芦苇瞬间折断,这种气息之中,有数十道带着金属光泽的飞行之物,却是在这些荒草和芦苇折断之前,就已经飞向了他的那些敌人。 噗噗… 两道这样的金属光芒穿过轿子,打在了内里的人身上。 轿中人不动声色,在这两道金属光芒刚刚刺入他的血肉之中时,他体内的真元并不往外迸发,反而是往内吸引。 这两道金属光芒并未被他的真元牵动往他体内深入,反而只是浅浅刺破了他的肌肤,在接下来一刹那,反而逆流而上,分射了出去。 这是逆鳞。 逆真元而走的法器,魔宗的独特手段。 无论是这轿中人还是其余那些在折断的芦苇丛中出现的修行者们,都很清楚这种手段,而且在此之前,也已经经过了多番的练习,确保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反应,将这些逆鳞反激出去。 所以这一瞬间,没有任何人死去。 然而当这些逆鳞被他们的真元逆向牵引反激出去之后,却并未就此坠落。 这些逆鳞在夜色中散发出更明亮的光,就像是无数夏日的萤火虫一般围绕着魔宗飞舞。 无论是在水畔,在淤泥之中,在腐朽的破旧小船上….所有出现的这些修行者,都是北魏修行者世界里的异类,都是那种平时足够令人仰视的存在,然而这些明亮的逆鳞,却映射得他们的脸色都很黯淡。 他们都很震惊,都很感慨。 他们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像控制飞剑一般,控制逆鳞这种法器。 逆鳞是一切护体真元的克星。 这些逆鳞飞舞的区域,便是魔宗的绝对领域,任何修行者都不能靠近他的身躯。 只是今夜魔宗给他们的震撼远不止如此。 …… 其实绝大多数强大的修行者也并不喜欢近战。 他们原本更加擅长的,便是隔着很远距离就直接杀死对方的真元手段。 无法近战,原本就是他们擅长的真元手段展现威力的时刻。 一名身穿白衫的中年文士站立在一片淤泥地里。 这片淤泥地里居然少见的长着一些荷叶,看来时节若是合适,甚至能够在下方的淤泥地里挖出些藕来。 魔宗的气息让他身下的这片淤泥地里的淤泥溅,然而没有一滴污泥可以沾染到他的身上。 之前飞过来的一颗逆鳞也根本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就已经被他激飞出去。 此时他的身体之外,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白色辉光,这种辉光在他的足下,要隐隐形成一朵巨大的白色莲花。 他体内的真元,如决堤的河水一般沿着他的双足扩散出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莫名的律动。 这股律动来自天地之间。 无论是天空,还是他脚下的这片土地,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震动。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魔宗。 这股莫名的律动似乎和魔宗全无关系,然而他看到了光线围绕着魔宗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与此同时,以魔宗为中心,许多泥土开始游动。 地下就像是有无数条大蛇在穿行,形成了一条条泥浪。 不只是他所在的这片淤泥地,就是那些并不潮湿的干硬土地之中,也有许多诡异的泥浪在游走。 噗的一声。 这名身穿白衫的中年文士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渗入身下土地之中的真元力量,竟然反激了回来,瞬间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噗…噗… 魔宗开始动步。 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朝着前方的水域行走。 然而这股强大的力量,却始终围绕着他,以他为中心,跟随着他行走。 轿子里的人没有受伤。 只是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在炼器和用器方面,魔宗早在北魏展现出远超所有人的手段,而此时,魔宗以事实告诉他们,在法阵方面,魔宗也是大行家。 魔宗说自己俗人,但他自然不会如此认为。 直到此时,轿中人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魔宗要选择这条路离开北魏。 因为这里并非是他们针对魔宗的陷阱,而是魔宗早已经选择这里作为对付他们的陷阱。 蓬的一声。 天空就像是破了一个口子。 一条细针般的黑烟从天空之中坠落,然后急剧的变大,变成一顶营帐般,压在魔宗的身外。 无数条游走的泥浪瞬间消失。 那种法阵独有的场域力量,被压入了泥地深处。 魔宗的法阵被破。 但是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手中握了一颗黑色的棋子,此时他便将这颗黑色的棋子捏成了粉末。 第八百三十八章 亲至 这颗黑色的棋子在他手中碎裂成粉末,他自身和周围的元气却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然而在百丈之外,一名身披着蓑衣,如同渔夫一般的修行者,却是一声闷哼,身上发出了无数的碎裂声。 无数如粉尘般的元气结晶,从这名修行者的身体里往外飞洒出去,这名修行者的眼瞳也像琉璃一般开始碎裂,他眉心之间的血肉,竟然如同剥落的墙粉一般不停的掉落,然后是内里的骨骼。 他的眉心之间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孔洞,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头颅里的脑髓在如同花瓣一般枯萎。 一声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他们不知道魔宗用了何种方法,竟然瞬间完全损毁了这名修行者的本命元气,甚至让这名修行者因为本命元气的反噬而瞬间诡异的死去。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名身穿蓑衣的修行者十分神秘,在场的所有修行者都甚至没有一个人知晓他的真正身份,他的来历,只知道这人叫做余先生,是隐匿在北魏皇帝身边的一名神秘供奉。 “仲先生。” 也就在此时,已经到了水边的魔宗出声道:“你养在霁月弄的妻子,还有绣鞋巷的五房小妾,全部都会死。”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一名戴着白银面具的青衫修行者正在凝神看着魔宗身前不远处的水面。 水面上有闪耀的粼光。 在他的凝视之中,这些粼光就像是实物一样片片飞起,脱离了水面,就像要交织出一片光怪陆离的未知世界。 在听到魔宗这句话的刹那,这名修行者的身体巨震,他隐藏在白银面具下的面容,变得比白银面具还要苍白。 “魔宗…你!” 他嘶声叫了起来,只是心情太过激荡,他的喉咙血肉就像是被挤压住了一般,竟是说不出更多的话。 “要想杀我或是和我为敌,便自然要承受一定的代价。” 魔宗踏上了水面,他看着那些散乱的粼光,温文尔雅的面容上带着一丝难言的冷酷,“不要和我说祸不及家人这种蠢话,我从来不是你们这种修行者,你们从今夜之后应该想清楚,我知道你们不知道的许多事情,我会用你们不会用的任何手段,我在你们面前都是秘密,而你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在我的面前没有秘密。” “从现在开始,只要向我出手的,都是我的敌人。” “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弟子,你们的好友,都会是我的敌人。” ……. 当感受到那些可怕的气息时,苦津渡这一带的那些船户已经悄无声息的撤离。 有一艘小船却并未撤离,这条小船停靠的位置,始终在魔宗的感知极限之外。 这条小船上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是中山王元英,而另外一个人,则并非是北魏人,而是来自南朝南天院。 南天院因萧衍而兴起,在所有人的固有认知里,南天院自然绝对忠诚于南朝皇帝。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叶暮峪因钟离之战而死,其实对于很多南天院的教习而言,叶暮峪死得其所。 他的死不只是换取了钟离之战的大胜,换取了南朝和北魏战争的转折,而且他还让南天院最为优秀的学生林意活了下来。 林意主导的钟离之战的荣耀,让南天院的诸多教习与有荣焉。 南朝皇帝对林意的明升暗贬其实已经让有些南天院教习对皇帝有些怨言,再到后来,魔宗要和南朝皇帝见面的消息确切的传递出来,若非何修行那名弟子的阻拦,恐怕魔宗已经归降南朝。 魔宗是谁? 是所有南朝修行者的大敌,是杀死他们敬爱的叶副院长的死敌。 这样的人,对于他们而言,只存在一种关系,那就是你死我活。 所以在那桩事情之后,南天院其实已经分裂两派,只是也并未那么决裂。 然而现在,当确定魔宗即将归入南朝,南天院的这两派便已经彻底分裂。 此时坐在元英对面的南天院教习是一名中年女子。 这名女子有些微胖,面孔很圆,并非林意等人见过的任何一名教习。 她的感知并不如魔宗,然而她精通某种秘术,可以通过特殊的手段,确切的感知这个战团里所有那些人的气息变化,包括魔宗。 “魔宗和叶副院长一战,他负重伤是十分确定的事情,我们复盘过他和叶副院长的那一战,包括现场的痕迹….一切都可以推断出这个结果。” 她看着元英,声音微寒道:“哪怕时至今日,他现在的气息也可以让我确定这个结果,他现在还有隐伤在身。只是他展现出来的手段和力量,却只能说明,他在钟离之战和叶副院长交手时,其实还刻意的隐匿了他的真正修为和实力。他竟然不惜拼着身受重伤,也隐匿了他的真正实力。” 中山王元英的眼睛紧紧的眯了起来,他也声音微寒道:“那按你判断,今夜能困得住他吗?” 这名中年女子摇了摇头。 “我们之前对于他的判断出了问题。” 她脸色难看起来。 像她这样的圆脸女子本来给人都是十分和气的感觉,所以她此时彻底的沉下脸来,脸色便显得比一般人脸色难看时更难看。 “除非你们北魏皇宫里的那两位亲至,除非何修行的那名弟子正巧过来,但按照我们手头的情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艰涩无比,她的眼中,除了深深的无奈之外,甚至还有一种难言的沮丧。 因为这夜,她看到的不只是魔宗如何逃出生天,她看到的是北魏和南朝即将彻底改变的命运,然而她和所有来这里的强者,却偏偏无法改变。 “我们的情报也会出现问题。” 然而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中山王元英的脸色却也古怪起来。 他感知到了一种熟悉而令他敬畏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他的脸上和眼睛都发出光来。 “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相,我们就肯定知道不了真相,因为这片天地,终究是他的天地,而不是魔宗的。” 第八百三十九章 不准 这名南天学院的女教习当然非寻常的修行者,她这一生中也经历过无数精彩绝伦的大场面,只是听着中山王元英的这句话,她知道除了荒园里何修行和沈约的那场战斗之外,她所经历的其余任何场面,都不会有今夜精彩。 在北魏,只有北魏皇帝能够真正的一手遮天,只有他能够让任何情报机构的情报出现问题。 就连中山王元英都以为他此时在洛阳的皇宫里,然而他却亲临到了此处。 皇帝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在南朝,即便是在萧衍起兵的年代,也几乎没有人见过萧衍的出手,哪怕人人都知道他肯定是修行者,但他的修行境界到底如何,到底擅长何种手段,却连南天院的教习都无法真正了解。 在北魏,北魏皇帝的修为境界更加神秘。 没有什么确切的记载记录过他的出手,但从北魏北方一些门阀的态度,迁都洛阳之前几次宫廷之变的悄然被镇压,处处迹象都足以让人推断,他恐怕是一名足以制衡魔宗的强大修行者。 魔宗在水面上微微停顿下来。 水面上荡漾起一层轻柔的波纹,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水蜘蛛一样,轻若无物的停留在水面之上。 他的面色真正凝重起来。 在此之前,他说过的很多话,甚至很多神色变化,都不是真的。 只有真正的紊乱无序,才能让人无法对他做出真正的判断。 所以不管在任何境地之下,他就像是一个始终带了无数面具的戏子。 只是此时他的凝重无比真实。 今夜出现在这里的很多北魏修行者的确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但当北魏皇帝亲自降临这里,这些对手便都不能算是他的对手。 在北魏,他真正的对手,便只有这一个。 天地安静起来。 一些芦苇絮温柔的飘荡起来,朝着天空飘去。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魔宗看着南边某处,认真的说道:“我更没有想到,你会从南边来。” 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名男子身穿很寻常的便服,只是他静静的站在水边,却有着一种无上的威严。 “只有我来,才足够有诚意。”北魏皇帝说道。 魔宗道:“这和诚意无关。” “即便是路过而宿的客人,主人也要注意礼数,更何况魔宗大人对于北魏而言,并不只是一个旅客。”北魏皇帝对着魔宗行了一礼。 周围很多修行者瞬间动容。 魔宗微微皱眉。 北魏皇帝接着说道:“你还是要走?” 魔宗点了点头,微笑道:“你不想我走?” 北魏皇帝道:“我不准你走。” 远处小船上,南天院的那名女教习莫名的紧张起来,她的手心沁出了汗珠。 她之前也从未见过北魏皇帝,对于她而言,北魏皇帝也是敌人,只是今夜,她却莫名的欣赏北魏皇帝。 不想和不准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别。 不准,意味着命令,意味着提醒。 他在提醒魔宗,他是北魏真正的主人。 “很多年前,你也未曾请我到北魏,我只是无意流落到了北魏,现在要走,你有什么资格留我。”魔宗微眯着眼睛说道:“我是南朝人,自然要回到南朝。” “不准就是不准。”北魏皇帝看了他一眼,异常简单的说道。 南天院的女教习心中动荡,几乎拍手叫好起来。 要讲什么道理。 和魔宗这样的人,有什么道理可讲。 魔宗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怒意,只是随着他的这次呼吸,无数缕淡灰色的元气在天地之间生成,朝着他的鼻孔汇流而去。 这些淡灰色的元气从四周的芦苇荡中生成,从水面下的淤泥之中生成,带着一种真正的死亡味道,就连上空之中那些渡鸦都感到了致命的危险,都惊慌的嘶鸣起来。 “我想看看你真正的力量。”北魏皇帝说道。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边出现了许多紫色的光星。 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北魏,紫色都被认为是一种极为高贵的色彩,紫色的花朵在花市之中价格十分的高昂,在天地之中,纯正紫色的东西原本就十分罕见,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元气呈现为紫色,更是罕见。 此时的北魏皇帝占据了南方的方位,但他面朝北方。 无数元气,就从北方而来。 许多紫色的光星不断在空气里出现,从北而来。 这些光星极为细小,就像是宝石磨制时掉落的粉尘,然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这种力量,就像是净化。 那些空气里产生的淡淡灰色气流,在和这种光星接触的刹那就悄然的消失。 其实不只是魔宗此时的元气力量,所有在场的修行者,那些飘洒入北魏皇帝这个领域的元气力量,都被净化,都被消融。 无数紫色的光星净化着这片空间里其余的元气法则,然后不断汇聚到北魏皇帝的身上。 北魏皇帝的身影沐浴在这些紫色的光星里,然后慢慢消失。 无数紫色的光星堆积在他的身上,他的本体已经消失,围绕着他的身体,就像是出现了一具巨大的铠甲。 这具铠甲,就像是一尊神将。 他的身躯有魔宗身体的十余倍大小,就像是一尊小山矗立在天地之间。 这尊神将的面容和北魏皇帝的面容极为相像,但更加威严。 魔宗的身上响起了无数哔啵的响声。 这种声音就像是有些烧制不好的瓷器,在火焰之中表面不断的剥落,崩碎。 魔宗身体周围的气流无比紊乱,有无数光影在扭曲游动。 他体内的真元原本在平缓有序的流动着,但此时他的真元就像是煮沸了一般,有无数细小的力量要脱离他的真元,朝着他体外散逸。 “我没有想到北魏皇室,苍狼血脉的强大修行者,竟然拥有如此的手段,怪不得你可以安心用我很多年。” 魔宗体内积蓄许多年的真元似乎就要纷纷离散,就像是无数孤魂野鬼脱离他的身体,但是他此时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任何恐惧的表情,只是有些感慨,有些疑惑终于得到解答般的释然。 当他感慨的说出这句话时,一股极为精纯凝练的气息从他的体内释放出来。 这种气息就像是经过了水流无数年冲刷而不动摇的磐石,是他的本命气息。 所有观战的修行者的呼吸全部停顿了。 魔宗的真元力量很多来自于食死,只是像魔宗这样天赋极高又修炼极为刻苦的修行者,他用自身的元气温养多年,融合于体内的本命物到底是什么? “呱”的一声响。 有如蟾鸣。 魔宗的头发如同活蛇一般飘舞起来,他的头顶就像是出现了一个超脱天地自然法则的孔洞。 一团黑云之中,就像是有一只活物显现出来。 第八百四十章 逃 所有的人突然都感觉很恶心。 哪怕此时所有的人都甚至无法看清这团黑云之中的东西到底是何等样的物事,然而哪怕只是感知触及到魔宗的这件本命物,所有的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受。 这种恶心感受,就像是下雨天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突然不小心一脚踩进了道边被雨水遮掩的阴沟里,而这阴沟里腐烂的淤泥瞬间淹没脚背,那种腐烂黏|滑的东西,从脚趾间如蚯蚓般游过的那般恶心。 只是那种恶心还不算危险。 此时魔宗的这件本命物给人的恶心,却带着一种不可预知的危险之感,就像是那些腐烂肮脏的污泥吞没脚踝的时候,你的脚上正好还有许多伤口,那些污水和污泥,正在悄然的通过伤口渗入血肉之中。 “是万蛊蟾。” 南天院的那名女教习感知到这种古怪气息的刹那,便已经下了论断。 对于修行者世间而言,巫和蛊的手段,尚且在炼气之前。 寻常的蛊物只是一种另类的培育更强毒虫的手段,但万蛊蟾却并非是毒虫,而是最古老的法器。 这种法器,也在于吞噬。 它是蛊毒的天敌,它可以吞噬所有的蛊毒,然后像凝练天地灵气一般,凝练在自身之内。 …… 数十颗紫晶般的元气凝结物洒落在了魔宗的这件本命物上。 紫晶般的元气凝结物穿过了黑云,天地之间又是呱的一声响,魔宗的这件本命物就像是真正的蟾蜍吞噬飞虫一般,将这些紫晶般的元气凝结物全部吞了进去。 黑云震荡起来。 北魏皇帝的这种拥有恐怖净化之力的元气并没有能够净化和瓦解这件本命物,而魔宗的这件本命物也无法吞噬这种元气化为己用。 腐蚀和净化并存。 大量的毒蛊元气,腐蚀和消融掉了北魏皇帝的这种独特元气。 魔宗的神色依旧十分凝重。 他看着矗立在自己身前的那尊如小山般的神将,摇了摇头。 摇了摇头是因为他觉得不够,他对自己的手段还不满意。 噗噗噗…. 他的身上出现了十数个细微的血洞。 十数缕精纯而玄奥的气息带着一些细小的血珠从他的体内飞出。 一圈黑色的精光就像是一条很粗大的腰带,围绕着他的腰身生成。 这圈黑色的精光瞬间变成实质。 这是一个黑色的巨环,巨环的表面看似粗糙,似乎没有任何的花纹,然而细看之下,却有无数个面,无数个大小都不规则,但看上去无比和谐的面。 小舟上那名南天院的女教习顿时陷入巨大的惊愕之中。 这个黑色的巨环上同样荡漾着魔宗独有的本命元气。 这种本命元气和那万蛊蟾截然不同,但很明显也是精气神温养了多年。 所以这件她不知来历的独特法器,同样是魔宗的本命物。 然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本命物之所以称为本命物,那是因为具有不可取代的独一性。 就像是一个人只能够拥有一具血肉之躯一样,在此之前的任何朝代,都没有第二个修行者能够拥有两件本命物,而且这两件本命物还是截然不同的法器。 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情,就像是将一个人的神魂劈开两半,分别寄托在两个不同的容器里。 她无法理解。 “无相环。” 中山王元英的脸上也难掩震惊。 他低沉的寒声道:“无相环是我们北魏迁都洛阳之前,皇宫宝库之中遗失的重宝。” 南天院女教习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古怪和精彩。 中山王元英的这句话里并未包含对无相环的具体神妙的解释,而且此时的气氛也实在太过凝重,但不知为何,她却突然很想笑,实在是有些幸灾乐祸。 北魏万民敬仰的堂堂魔宗大人,竟然还是一只硕鼠? 他竟然还偷了北魏皇宫的东西,还偷偷将之炼成了自己的本命物? “魔宗,你果然不凡。” 北魏皇帝抬头望向天空,他身外那尊紫色的神将随着他的动作也望向天空,他有些感慨的说道,然后朝着天空伸出手掌。 神将的左手掌心透出了一道亮光。 一柄和他的手掌相比显得十分细小的洁白如意透了出来,飞向天空。 “七宝如意。” 南天院女教习心中幸灾乐祸的情绪尽消。 这是漠北苦行佛宗供奉的至宝,除了六种独一无二的陨晶镶嵌之外,这件七宝如意镶嵌的那颗最为重要的顶珠,传说是苦行僧众之中某位大能的眉心骨。 这块眉心骨在所有修行者的记载里,被认为有莫大玄妙神通,甚至可以让一些物质在虚实之中转化。 “哈哈哈哈….” 魔宗突然大笑起来。 他觉得很有趣。 他窃取了北魏皇室的秘宝,但北魏皇帝却偏偏也得到了他一统的漠北苦行僧众的最高宝物。 笑声里,他举起左手遥遥点向那件七宝如意。 他的身前骤然响起一道暴烈无双的呼啸声。 围绕着他身体的那件无相环突然脱离了他的身体,骤然变小,高速旋转,直接轰向那件七宝如意。 这无相环并未直接打向北魏皇帝,因为他十分清楚,即便是以他的修为境界和手段,在对方祭出七宝如意之时,他也不可能直接威胁得到对方的身体。 无相环周围的空气燃烧了起来。 它的无数个不规则的面都变得滚烫,变得通红,在和七宝如意真正接触之前,它的无数个面就已经开始熔解。 无数条细小的岩浆从它内里流淌出来,喷洒在七宝如意的之上。 天空变得通红,灼热的气息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就像是有一座真正的火山在天空之中喷发。 与此同时,魔宗看似平静的双眸之中突然闪现出一丝怪异的情绪。 他头顶上那只万蛊蟾再次发出了“呱”的一声。 一道很古老的气息从万蛊蟾的体内冲出。 轰的一声,这件法器直接爆炸了开来。 一片黑色的海洋直接生成,席卷了这片天地。 滚滚的黑色毒气,变成了无数条横向飞行的龙卷风,朝着四面八方的天地卷去。 无数声厉喝声和惊呼声伴随着无数元气的爆鸣声响起。 黑色的海洋里亮起了无数光团。 所有的修行者都毫不吝啬的疯狂喷涌自己的真元,竭尽所能将这些可怕的蛊毒排斥在外。 “他竟然直接自爆本命物?” 南天院的女教习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她以为魔宗会和北魏皇帝好生大战一场,然而就和魔宗一开始所说的一样,他最擅长逃,他只想逃。 第八百四十一章 杀人 这场战斗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为了不让魔宗逃入南朝,这个渡口周围不知有多少隐秘而强大的北魏修行者到来,以众凌寡。 然而对于北魏皇帝而言,这场战斗同样不公平。 因为魔宗无须和他真正的分出胜负。 魔宗只需要离开。 魔宗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身负重伤,然而他无法这样战斗。 因为魔宗可以像受伤的野狼一样躲在某处,暗暗的舔噬伤口,然而他不能。 身在皇位上,他的每一步都是需要仔细权衡的结果。 小山般的神将内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即是为自己,也是为北魏的命运。 紫晶铸成般的神将瞬间虚化,但他的眉心之中,却射出一条更为实质的光线。 嗤的一声轻响。 这条光线如入无物的穿过了浓厚的毒气,打在了被毒气遮掩的天地之中某处,发出了就像是戳破了一层窗纸般的声音。 …… 数十个呼吸之后,魔宗的身影在南方很远的地方显现了出来。 这是一片菜园。 菜园的不远处就有一片村庄。 村庄里有些晚归的人还没有吃晚饭,到处还有炊烟袅袅升起。 魔宗的身上全是血迹,他的脚上甚至沾满了泥泞,看上去十分狼狈,但更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血洞。 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这个血洞还在往外流淌着一些粘稠的鲜血,鲜血里,甚至还闪耀着一些紫色的晶光。 他紧抿着双唇,但是嘴角依旧有血线不断的沁出。 和当年的很多次濒临死亡而言,今日他对于自己的生命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可以说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所以他此时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紧张,然而他也心有余悸。 北魏皇帝的力量还是略微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不知道北魏皇帝最后用出了什么手段,付出了什么样的牺牲,但可以肯定的是,最后重创他的这股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北魏皇帝的境界本身。 他略微停了片刻,想了想。 无相环毫无声息的在他身前浮现出来,迅速的缩小,然后落在他额头上的血洞上。 流淌出的鲜血没有继续滴落,而是围绕着无相环旋转。 这个黑色的小环就像是他额头上伸出了一只黑色的魔眼,而这些鲜血诡异的变成了无相环上的血线。 又一股独特的本命气息从他的身体里缓缓的散发出来。 他的整个身体没有变得虚无缥缈,但是他的气机却和这片天地似乎彻底脱离了开来,哪怕此时有修行者和他隔得很近,在他们的感知里,他也似乎不再存在于这片天地里。 魔宗继续往南而行。 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了一股宏大的气息。 这股气息对于他而言都是神圣而完美。 他笑了起来。 他知道那是指引。 他没有停留,他朝着那片气息散发的地方前行,然后看到了一片湖。 这是东平湖。 在他还没有看到那名给他指引的人的身影之前,一个很威严甚至对于他而言都可以用凌厉来形容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廓,“为什么偏偏要选这条线路,我先前希望你走的,并非这条线路。” 魔宗笑了起来。 他看向声音发出的方位。 他看到南朝皇太后负手凝立在一株老藤下。 这株老藤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它缠绕在一株大树上,却是反而将那株借以攀援的大树缠死了。 “我没有想到你也会亲自来。” 他朝着南朝皇太后走了过去,露出些疲态。 “只可惜我也没有想到北魏皇帝会亲自来杀你,我慢了一步。”南朝皇太后冷笑着说道。 魔宗走到了她身前不远处。 他想要坐一坐。 只是这株老藤的周围,却是连一块好些的大石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便不再挑剔,直接在乱草枯叶的地上坐了下来。 “你现在最大的兴趣在于杀掉何修行的那名弟子,但对于我而言,他和我并无什么太大的仇怨,最多是阻挡在道路上的一块大石,如果这块大石太大,我难以搬动,我便没有什么兴趣去硬搬起来,那或许就会砸自己的脚。”他开始缓缓的调息,然后看着南朝皇太后说道,“我的兴趣在于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像我这样的人,终究还是有些独特的嗜好和执念。我在北魏多年,我想看看北魏那些之前绝对不会对我出手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当年我是从这里入的北魏,我兴之所至,就也想从这里回南朝。但最关键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你的原因。” “我?”南朝皇太后眉梢微挑。 “对于我这样的人,你当然谈不上喜欢和欣赏。那我剩下的,便自然只有利用价值。” 魔宗笑了起来,“你要和我合作,我自然要让你看到有足够的利用价值,我能够这样走到你的面前,应该是最好的证明。” “你不止两件本命物。” 南朝皇太后却并没有回应他的这几句话,她的目光在他的额头短暂的停留,然后道:“也不只三件本命物,我知道我们南朝有一门五绝相法,最多可以拥有五件不同的本命物。” 魔宗点了点头,“不愧是南天三圣之一,你说的不错,看来你对我的来历,也有了些把握。” “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 南朝皇太后说道:“只是你想要回到南朝和我联手,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大概不想我比你变得强大。” 魔宗笑了笑,道:“所以我不会要求你帮我变得比你还强大,但你至少能帮我和你一样,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 “杀人?”南朝皇太后有些嘲弄的看了他一眼,“除了我儿子不能杀,其余的人,你想杀谁就杀谁。你想杀多少人,我都无所谓。” …… “你醒醒吧。” 北魏的水牢里,萧东煌拍了拍贺兰黑云的脸,说道。 贺兰黑云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酷刑,但或许是因为萧东煌的独特嗜好,在她的脸面上,他分外舍得用珍稀的药物,所以此时她的身上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伤口,但她的一张脸,却反而干净的很,看不到什么伤痕。 第八百四十二章 偏偏 贺兰黑云醒了过来。 这些时日,她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无数次的昏死过去,然后无数次的醒来,然后再重复的面对萧东煌的这张脸。 这张脸上的表情每次都不太一样,有时候残忍,有时候带着一些戏谑,有些时候却是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同情,那种同情又往往令她恶心,然而这次萧东煌脸上的神情和平时都不一样。 萧东煌此时脸上的神情就像是某件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和解脱之感,以至于此时萧东煌的声音虽然明明已经很清晰的传入她的耳廓,却偏偏就像是从遥远的地下不停的响起,在牵扯着她的灵魂和肉体,将她的整个人不停的往无底的深渊落去。 她意识到了什么。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可能是刚刚萧东煌触碰她的脸庞时,又给她顺带着注入了一些精纯的元气,她抬起头来,看萧东煌的眼睛。 萧东煌笑了笑。 笑得有些狡诈和诡异。 “已经结束了。”他对着贺兰黑云说道。 贺兰黑云的双唇动了动。 她的双唇看起来完好,只是这些时日她身体的状态无法用简单的糟糕两字形容,在极度的痛苦和煎熬之中,她很多时候害怕自己在无意识之中说出对萧东煌有用的讯息,所以她甚至连痛苦的嚎叫都越来越少,付出的代价是,她的整个喉咙和食道都甚至近乎黏连在了一起,就像是两片烂了的肉糜被压在了一起,所以当她发出第一个声音的时候,她几乎觉得自己的整个喉咙都已经烂了。 “说…说…” 她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看着萧东煌,她又觉得自己的吐字太过断续,所以隔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她重复道:“说说。” 萧东煌第一遍的时候的确没有听懂,听到她说第二遍的时候,他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审讯她。 她是犯。 然而今日里,却反而是犯人要他说说魔宗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宗和那老妖婆不知道谈妥了什么条件,他已经正式潜逃回南朝,皇帝亲自出手阻拦了他,都没有成功。”萧东煌看了她一眼,说道:“不管是我们,还是南朝南天院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修行者,对他的实力都有着严重的错估。我不知道你是否早就知道,他连杀死叶暮峪的时候身受重伤都是故意为之,他还不只拥有一件本命物。在逃脱时,他用出了万蛊蟾和无相环。最终的结果是,他直接自爆了万蛊蟾,无相环也元气大伤。只是看情形,他死不了,而且他或许还有别的本命物也不一定。” 贺兰黑云没有说话。 她当然没有再次昏迷,她只是长时间的沉默着。 萧东煌根本没有强调自己说的是事实,因为他说的的确就是实情,而且他十分清楚贺兰黑云自有判断的能力。 “你说的老妖婆是哪个?” 他也不着急,一直等到贺兰黑云再次开口。 他就像是在熬最烈的鹰,他在熬着贺兰黑云的同时,也在熬着自己,今日终于获胜,他已经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然而听到老妖婆三个字,他的眼中却是也骤然有了些红意。 他冷笑了一声,道:“除了南朝皇太后,还有哪个老妖婆?” 在南朝皇太后在齐云学院旧书楼出手之前,世上很少有人知道南朝皇太后才是南天三圣之中最后还活着的那一位,但是贺兰黑云掌管着魔宗部众的情报,她却属于那些知道隐情的人之一。 她又沉默了片刻,道:“以她的性情,根本不屑于和魔宗这样的人合作,南朝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隐忍了很多年,突然有一天忍不住出了静修的禅院,自以为捏死这世上的所有修行者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结果她出门之后想要捏死的第一个修行者就斩掉了她的一条眉毛,然后她几乎被人围攻杀死。”萧东煌冷笑道:“若不是萧衍自己都亲自出手阻拦何修行的弟子,若不是沈约的那名弟子也正巧不在建康,否则她当天可能就已经死了。” “斩落了她一条眉毛…那她第一个想杀的应该就是南天一刀。”贺兰黑云道:“她是想通过杀南天一刀,来确定沈约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她也顺便看看,沈约在建康到底还留有多少力量,她想要看看沈约时候,留下的力量还是否足以威胁到她的至高无上。” 萧东煌惊愕的看着她。 他很难理解此时贺兰黑云的情绪。 贺兰黑云所做的推断在他看来丝毫不差。 只是这是贺兰黑云此时应该有的表现吗? 明明知道不可能,但她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完全将魔宗抛弃她们的这件事情和她的精神世界割裂了开来,反而是在无比冷静的推断这些事情。 “你到底和南朝有仇,还是和这个老妖婆有仇?” 贺兰黑云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她的喉咙之中有一种古怪的尾音,明明这个时候说话应该对于她而言无比痛苦,但是她的吐字却是反而异常清晰,“我感觉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她让你感到痛恨。” “如果不是她,南朝皇帝的皇位应该是我的。”萧东煌的眼睛眯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其实皇位这个东西,对于修行者而言,也并非是最最重要的东西,只是如果没有她,我生命里那么多重要的人怎么会都死去。不是萧衍毁了我的一生,而是她彻底毁了我的一生。” “而且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她的态度。” “她这个人从来不会珍惜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 萧东煌看着她,缓缓的说道,“哪怕是最好的巧匠打磨出来的宝石,她可能看一眼觉得不喜欢,就会随手丢给一条狗去当骨头啃,就算是最好的裁缝做出来的衣衫,她说不定觉得那个裁缝长得不合她心意,就直接将那件衣服丢在烂泥之中。她不是夺去了别人的好东西就好好的用着,而是夺去了好东西也根本不在意的那种人,这种人,就根本不应该存在世上。只是偏偏像她这样的人,却有着别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修行天赋,偏偏是像她这样的人,却成为了南天三圣之一。我杀不了她。我觉得北魏皇帝和魔宗加起来,应该可以。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背信弃义这种事情,魔宗却似乎比任何人都擅长。所以你说,我恨不恨魔宗?” 第八百四十三章 好处 别人的悲喜和仇恨终究只是别人的事情。 贺兰黑云没有花时间去深究萧东煌的过往。 她需要想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将来。 她很清楚魔宗和北魏皇帝决裂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魔宗在北魏变得越来越强大,然后他和北魏皇帝唇齿相依,两个人就像是锁链上的两个环扣,硬要分离,两者都会遭受极大的损伤。 魔宗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便根本没有能力再顾及他的许多旧部,包括那些将一切都奉献给他的魔宗部众。 她和许多人,都被魔宗弃在了北魏。 这种抛弃分外的真实。 因为并非是魔宗愿意和不愿意,而是他不能。 不能顾及,便是根本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那更不要说达成以前的许诺。 “你恨他?” 她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我想杀了他。” 然后她自己给出了回答。 …… 一支船队航行在大河之上。 明月正在徐徐升起。 月光照在魔宗的脸上。 魔宗的脸上有些感慨。 这是故乡的月光。 在当年逃亡北魏之后,他在拥有足够力量之后,便已经很多次回到南朝,只是每次故乡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在他的眼瞳里,他的心中还是会升腾出许多在北魏时并没有的情绪。 月光拥有些难言的魔力,可以穿越时光。 有人的目光也在此时落在魔宗的脸上。 只是短短一瞬,却如同一颗石子砸入了一片静湖之中,激起了一片片的涟漪。 魔宗笑了起来。 他的笑意有些古怪。 “怎么,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或者说,有什么意见?”他在船舱之中,看着船头的那人说道。 船头的人一惊,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魔宗归入南朝,这对于南朝当然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这名站立在船头的中年男子虽然身穿寻常青衫,但却是中州军之中的重要将领。 中州军的重要将领都是萧衍的亲信,当年萧衍起兵时就追随他征战的部下,他当然明白魔宗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在心中也不否认魔宗在修行方面,已是一大宗师。只是那也只是在修行方面,和南朝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他在心中当然并不认同皇帝和皇太后的做法,并不怎么看得起在之前在北魏呼风唤雨的魔宗大人。 在北魏呼风唤雨也就罢了,那为什么还要叛到南朝? 在北魏呼风唤雨那又能如何,之前钟离还不是大败,北魏的大军现在还不是被南朝的边军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名中州军的将领当然也不是丝毫没有城府和忍耐能力的毛头小将,他也懂得皇命如山,然而不知为何,听着魔宗这一句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面对着魔宗此时的神色,他却偏偏有些难以忍耐。 “我对你有什么看法,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这名中州军的将领看着魔宗,微讽的笑了起来,“难道你不明白南朝的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 “为什么?” 魔宗的神色没有大的改变,他戏谑的看着这名中州军的将领,反而认真的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回到南朝没有什么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 这名中州军的将领不再看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两岸在视线之中倒退的树木黑影,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在皇太后的眼中,也不过是她用来对付何修行和沈约那些残余势力的棋子,而且她所做的一切,她的隐忍,她的选择,目的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天下独圣。她对沈约和何修行的恨意,只是因为他们在她之上,哪怕是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间,她对他们的恨意也延伸到了他们的弟子身上。她恨他们的弟子,只是因为她觉得他们会有接近甚至超越她的可能。所以她怎么会容许你有威胁她的可能?” 魔宗很安静的听着这名中州军将领的话,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生成。 “你说的很有道理。”他似乎也没有觉得这名中州军将领所说的话语太过忤逆,他反而似乎很真诚的说了这一句。 “不管你受伤是故意,还是装出来的,她都不会给你什么时间喘息。” 这名中州军将领冷笑的看着他,继续说道:“所以不管你归入南朝是带着什么样的阴暗目的,不管你是拥有什么样的野心,她都只是因为前面的事情而担心自己再受损伤,担心自己有被人接近的可能,她一定会马上促成你和何修行那名弟子的一战。即便你能活下来,我想你也不会很舒服….所以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归入南朝,有什么好处?” “好处?” 魔宗的脸色在一个呼吸之间有了明显的变化,他不知道是故意装出来的,还是发自由心,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哀伤。 “有些人做事未必是因为一定是要什么好处。” 他看着这名中州军将领接着说道:“有些人喜欢遥远而不切实际的梦想,有些人想要尽可能的让这个世界维持在某个秩序之下,而有些人便喜欢将许多美好的事物破坏。而我,除了破坏之外,可能我还喜欢和全天下为敌。” 一抹轻渺却真实的杀意也在此时出现,感受着随着话音而来的杀意,这名中州军将领心中产生了更强烈的不解情绪,他无法相信魔宗竟然敢杀他。 “你!” 霍然之间,他有些明白了魔宗的想法。 若是动用北魏全朝之力的战争都无法战胜南朝,那么要想南朝崩塌,似乎现在最好的方法,便是令南朝皇太后和皇帝母子反目。 这名中州军将领当然不想就这样被魔宗杀死,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外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巨环。 他浑身的真元瞬间被压制,那些流淌在他经络之中的真元如同被瞬间冰冻。 噗的一声,他的心脉爆裂了开来。 “你以为能够明白我的想法?” 看着这名被自己杀死的中州军将领,魔宗微嘲的摇了摇头,他轻声说了一句,然后深深吸气。 一些肉眼可见的灰色元气从这名中州军将领的身上慢慢浮出,然后凝结成束,就像活动的小蛇一般迅速的游入他的鼻孔。 第八百四十四章 屠杀 这些灰色的元气涌入魔宗身体的刹那,一种令人心悸和憎恶的死亡气息从魔宗的身上散发开来。 在这支船队其余所有人的感知里,这名中州军将领死亡后流散出体内的元气,成了沁入魔宗血肉之中的新鲜养分,滋养着魔宗的身体。 然而所有人并不知道的是,这些灰色的元气在涌入魔宗的身体之后,魔宗的气海深处一片浪花翻卷,一条黑色的鱼排开浊浪跳了起来,这条黑色的鱼一口吞下了所有的这些灰色元气,然后迅速的沉没在魔宗的气海深处。 随着它的沉没,几颗气团在气海深处漂浮上来,炸开。 那种令人心悸和憎恶的死亡气息,便来自于这几颗气团。 数声厉叱声响起,一道飞剑和三道身影同时从别舟飞来,攻向魔宗。 这些人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对魔宗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然而面对手足的死亡,他们并不畏惧死亡。 魔宗微嘲的笑了笑。 他伸出了手。 一道灰色的元气从他的掌指间流淌而出,落在那道飞剑上。 那道飞剑的光芒瞬间更加明亮了些,然而却不再属于原先的主人。 魔宗在伸手之间就夺了这柄飞剑,成为了这柄飞剑的主人。 或者更加准确而言,他成了这柄飞剑短暂的主人。 因为这柄飞剑配不上他,他根本不需要这柄飞剑。 剑光无情的掠过了那三道身影的身体,然后倒飞回去,刺穿了原先主人的身体。 噗噗噗噗….. 大团大团温热的血雾在河面上爆开,血雾之中,带着死亡气息的新鲜元气在空气里迅速的凝成灰色的气流,呼啸着飞向魔宗的身体。 “不要再送死!” “够了!” 两声厉喝几乎同时响起。 一名修行者花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他对着魔宗微躬身行礼,道:“我等对您不会再欠缺礼数,不会再有所怠慢。但请您也明白,并非我们怕死。” “这难道是所谓的顾全大局?” 魔宗笑了起来,他看着这名站出来的修行者,看着那些在其余船上倍感屈辱的其余人,道:“所以你们更该明白,我从北魏回到这里,我已毫无顾忌,但你们所有人却顾忌太多。你们自己不怕死,却要顾忌家人的生死,你们不怕死,但要顾忌皇帝和皇太后的关系。你们若是对我无礼,我就算杀光你们,皇太后也能在皇帝面前给出充足的理由。若是你们对我有礼,我还是杀了你们,皇帝无法忍耐,他和皇太后无法相处,你们南朝便又陷入风雨飘摇之中。所以你们…其实我想杀就杀,怎么杀都可以。所以你们在我面前,难道只是需要有礼?” 河上骤然多了些水声。 因为所有的船都在颤抖,都在激起水声。 除了魔宗自己,其余船上所有人都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依旧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我要吃鱼,吃秀迁的那种用油炸了之后酱烧的大鱼。” 魔宗的脸色恢复绝对的平静,他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闭目养神。 他知道这些人从现在开始,绝对不敢再违背他的命令。 …… 寂静的阡陌之中响起了疾如骤雨的马蹄声。 那些坚硬的石板路都似乎要在马蹄声下蹦碎。 小镇里的所有已经入睡的人都在马蹄声中醒来。 很快有人发现小镇的所有出路都已经被封锁。 这里距离建康并不远,不可能是马贼,而且那些军士身上穿戴的,很明显都是中州军的铠甲。 只是这些中州军并非是来抓捕什么贼人。 在封堵住所有出路之后,这支中州军开始冲向敌阵一般,朝着镇中突进,开始杀人。 不管妇孺,这支中州军的军士不放过任何活口,只是沉默的杀死城镇之中一切的活人。 无数哭喊声响起。 “为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杀人!” 小镇外的南端,三名将领沉默的看着沐浴在血色之中的小镇,他们如同被铁汁浇过又冻结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们是今夜这场屠杀的执行者,只是他们也无法回答这些人临死之前的问题。 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屠杀这个城镇的平民百姓。 小镇之中,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裁缝。 在这支中州军到来之前,他就已经醒了。 他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判断出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然后他打开窗户,静静的看了片刻北方。 那是他故乡所在。 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北魏潜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来到了南朝,他们在南朝生活了很多年,渐渐融入南朝的生活,融入这边的街巷,然而他们始终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始终想要有朝一日回到自己的故乡。 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着北魏战胜南朝的那一天到来,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根本不会出现在北魏的很多故事和史书里,但他们依旧会感到光荣,因为他们知道北魏的胜利有他们忠诚的付出。 哪怕钟离之战失败,他们这些潜隐心中依旧有些希望。 然而他们曾经敬爱的魔宗大人来了。 他们曾经敬爱的魔宗大人离开了北魏,来到了南朝。 魔宗大人并不知道北魏这张错综复杂的暗网具体如何运转,不可能知道像他这样普通的人物是如何将一些可靠的军情收集到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北魏。 像他那样的人物,恐怕不可能知道很多可怕的军情就来自于一些街坊的闲聊之中。 只是魔宗大人知道哪些地方是军情的传递和转接之处。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魔宗竟然会用如此的方法,彻底来撕毁北魏的这张军情网。 所以这就是他最后的命运。 他很快就将客死他乡,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 魔宗大人这样的手段,也让他明白,恐怕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为之奋斗的北魏,也将不复存在。 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开始流淌下泪水。 只是他依旧忠诚于自己的使命,他点燃了所有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将之全部燃为灰烬。 然后他像那些普通的南朝百姓一样,蜷缩在床角,等待着屠戮。 第八百四十五章 魔宗行 清晨,南朝的北部边境。 一阵阵凄厉的箭鸣声和号角声急切无比的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宝见山营,这是最先发出示警声的边军要塞。 在钟离之战之后,虽然因为萧宏的用兵保守,南朝的边军丧失了长驱直入北魏的机会,但随着北魏的防线收缩,南朝的边军已经彻底的掌握了北部边境的主动权,仅在半年之内,上津郡一带的南朝边军,就已经往北魏境内推进了百里。宝见山营就是在北魏境内的宝见山建立的要塞。 南朝的边军很擅长据山为守,宝见山周围还有六个类似的要塞。 这一共七个要塞每个都囤兵上千,山腰之上都已固定了不少大型军械,这种易守难攻之地,就算是数倍的敌军来袭,都不在话下。 因为毫无征兆,甚至是那些埋伏在北魏的细作之前都没有传递来任何示警的军情,所以当最初的箭鸣声响起时,宝见山营的统领郭在心还在极为耐心的用一根小树枝剔着牙缝之中的污垢。 听着一声紧过一声的警鸣,他心中甚至有些不以为然,然而只是在山营瞭望处朝着远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已彻底的变了。 他视线所及的天际线被浓浓的烟尘所覆盖。 无数的黑点在他的视线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无数的骑军裹挟着步军,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蚁群从北魏的田野间蔓延过来。 “这有多少人?” 他的副将礼洪昇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边,看着那狂澜一般侵袭着他们眼前天地的北魏军队,礼洪昇忍不住苦笑起来。 郭在心知道这是明知故问,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总不会少于十万人。” 礼红昇沉默了片刻,最多也不过十余个呼吸的时间,他们的身后便已经聚集了数十名将领和大群的未在岗的军士。 礼洪昇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咒骂道:“该不会是益州军全部过来了?” “好像不只是益州军。” 郭在心的脸色彻底黑沉了下来,道:“有红羽旗号,天水九命军也来了。” 礼洪昇和他身后的所有将领听到这句话的刹那,身体都是同时一震。礼红昇微微垂首,苦笑道:“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郭在心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道:“除了死在这里,还能怎么办?” 听着这一句,原本垂着头的礼洪昇却是笑了起来。 他此时的笑容却没有那么苦涩,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光辉,一种说不出的释然和骄傲,“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死在这里。” 数声厉喝同时从山巅响起,接着几乎整座山营的军士都喊了起来。 他们这些人里面没有林意,所以他们不可能像钟离之战一样能够战胜数十倍的北魏精锐军队。 天水九命军,和中山王元英的白骨军一样,也是北魏最精锐的军队。 无论是郭在心还是礼洪昇,抑或是任何一名这山营之中的边军,他们都十分清楚,他们这几座要塞,在今天就会陷落。 “死在这里”,变成了今日这些南朝边军唯一的军令。 任何一种战术和战斗方式,面对这样的大军都是无用的。 当这样的声音随着警鸣声不断的响起,他们身后的那些山营要塞之中,也同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时间不断的流逝。 郭在心和礼红昇等人就像是雕像一样凝立在山头。 然而随着北魏大军的越来越近,两个人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古怪。 “老郭,好像有点不对。” 礼洪昇的额头再次沁出大量的汗珠,“难道我们会错了意,今天是我们白费了情绪了?” 郭在心也很是无语。 他一开始的判断的确没有错误,的确是北魏驻扎在益州一带的边军全部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有超过六万的天水九命军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只是身为边军将领很多年,一支军队是否杀气腾腾,是否马上要投入战斗,他还是看得出的。 这支北魏大军根本就不像是要投入战斗的样子。 而且这支大军的最前端,已经出现了一支前锋军开始卸甲弃弓。 这在边军的战场上,这是前来投降的意思。 可是一支注定已经超过十万的大军,过来向着几千要塞军投降?这到底是出了什么鬼? 如果说是诈降。 这样的军队数量比例,还有诈降的必要? 尤其是北魏的益州军,哪怕要来投降,又何必要逃离益州驻地? …… 同样是在南朝和北魏的边境,上川郡,无数的乌鸦和秃鹫被浓烈的血腥气吸引过来,在天空之中密密麻麻的飞翔,然而一时却不敢降落。 两支军队在上川郡的城池周围绞杀,就像是巨大的磨盘一样不断磨出新鲜的血肉碎屑。 这两支争夺上川郡城池控制权的军队,却都是北魏的军队,其中没有南朝的军队。 距离这片战场最近的南朝边军大部,也在六十里之外。 …… “太快。” 南朝边军的某处大营之中,韦睿和数名边军的高阶将领聚集在沙盘之前,看着随着不断传递而来的军情而不断演变的局势,一名须发都已经洁白的老将眯起了眼睛,寒声说道。 他只是说了“太快”这两个字,但周围这些人却都知道他的意思。 韦睿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道:“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在魔宗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让这些军队发动。” 听着他的这句话,所有这些南朝的边军大将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魔宗回到了南朝,从得来的消息来看,此时魔宗还根本不到建康,才是真正进入南朝境内第一日,然而就在这第一日,就已经有数支对于北魏而言至关重要的大军背叛了北魏,对同胞动起了刀兵。 即便他们早已清楚魔宗在北魏的分量,然而他们还是想不到,魔宗竟然有这样大的手笔。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感到欣喜若狂。 因为哪怕没有别的变化,这些北魏大军的背叛和异动,也足以让他们将北魏的边军撕扯得支离破碎。 然而此时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感到欣喜。 所有的人都和韦睿此时心中的想法一样,魔宗刚到南朝就已经送出如此惊人大礼,就带动如此多的北魏军队背叛,那么…恐怕他在建康一带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那些朝中的官员都恐怕无力去驳斥他。即便是林意钟离那样的功劳,也不可能和此时的魔宗相比。 第八百四十六章 反 边军这些人没有一个高阶将领会喜欢魔宗,哪怕是那些平时用兵最为保守的保守派,在魔宗回归南朝这件事上也都持反对意见。 将领之间,在行军打仗方面自然会有不同的意见和喜好,但能够成为边军的高阶将领,都是刀头上舔血足够久,都是见到了无数手足的死亡。 北魏的魔宗大人,曾经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是笼罩他们心头多年的阴影,魔宗如果战败投降,他们或许还能接纳,但也绝对不能够容忍对方反过来骑在他们的头上。 若是此时北魏占据着战争的主动权,南朝边军已经岌岌可危,那魔宗叛过来,受到重用,他们也能够勉强接受。 然而钟离一战之后,连连获胜的是南朝方面,而不是北魏。 魔宗在这种时候过来,在他们看来,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这些高阶将领没有一个是蠢材,别人看不透,但他们这些平时整天都在谋略的人自然十分清楚,南朝皇太后在这个时候亲自主导魔宗归入南朝,她所看重的只是魔宗身为修行者的能力,而并非是作为一名北魏的叛逃大将。 然而魔宗现在所做的远不止她所需求的如此。 这点便更让这些边军大将感到顾忌和心寒。 这些北魏大军的突然叛逃,让这些边军大将霍然醒悟,魔宗的回归,并非是山雨欲来,而是直接狂风骤雨。 在他回归的那一刹那,狂风暴雨就已经袭来。 一切都太快。 快得这些边军大将都觉得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像是已经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然而事实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在建康,一场疾风骤雨的清洗已经开始。 大量的官员被罢免,甚至直接入狱。 整个建康堪比边军的战场,马蹄声昼夜不息,以建康为中心,中州军不断出击,剿灭北魏细作据点,此时这些消息还被严密的封锁,边军这些大将根本不可能知道确切消息,然而毕竟不是在相对人烟稀少的边境作战,很多权贵门阀已经暗中得知,中州军的一些围剿甚至是极度残忍,竟是将一些村镇彻底抹杀,连一个活口都不放过。 …… 同样的清晨,在边军这些大将因为北魏边境那些军队的异动而感到莫名的心寒时,一支千人左右的中州军骑军出现在了隔湖畔的一处村庄之外。 滆湖在湖州和常州之间,距离建康已经不能算近,平时中州军也根本不会远离建康来到此处。 这支中州军骑军一色的锁甲轻铠,所有的军士都已经有些年纪,明显都是当时雍州军的精锐,不是在建康新招的新军。 这支精锐骑军明显经过了长途奔袭,即便身上肃杀的气息不减,但在晨曦之中,即便是为首的那些将领脸上,都依旧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神色。 此时对于建康城中的大多数人而言尚早,但这处村庄中人却都早起,远远望去,就已经到处都是炊烟,田埂上都已经有人行走。 为首的骑军将领约莫已经有四十余岁年纪,他看着这处安静的村落,面上有些难以形容的神色,他停下马之后沉默了有数十个呼吸的时间,但终于下了决心,垂落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 随着他的右手抬起,他身后静默的骑军就像是平静的湖水突然荡漾起来,然而也就在此时,正对着他们的一条村间泥路上,却是有一名黑衣女子走了出来。 这名骑军将领的身体微僵,他的右手停顿在空中,瞳孔却是微微的收缩起来。 这名女子当然不应是这个村落的人。 她是一名修行者,而且她身上穿着的,是属于南天院的教习黑袍。 南天院的教习有上百名,但其中大多数不与学生会面,都是在一些方面有所长,对于军队而言,这些教习并不算可怕,但其中有部分教习却不只教导学生,而且还会外出行走,参与征战,这些教习之中,有些人便是南朝最擅长杀戮之事的修行者,而这名黑衣女子,就偏偏是其中之一。 这名骑军将领在中州军之中也是地位颇高,否则也不会让他行军到如此远处来执行军务,正因为如此,这名骑军将领之前在南天院便见过这名女子数次,他甚至知道这名女教习的真正姓名。 他此时不出声,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却是慢慢朝着他走来,一直走到距离他不到百步时,才停了下来,却只是静默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这名骑军将领的呼吸莫名有些不畅起来,他的眉头不自觉的深深蹙起,终于忍耐不住,厉声道:“吴姑织,你想做什么?” 黑衣女教习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手朝着身前泥地指去。 “嗤”的一声轻响,也不见她指尖有任何华光涌现,但是她身前地上,却是泥流翻滚,出现了一条长达数丈的痕迹。 “过此线者,死。”她异常简单的说道。 这名骑军将领和身后的骑军都是莫名的一滞,这名骑军将领浑身一寒,随即勃然大怒,厉喝道:“吴姑织,你疯了不成?” 他已动了真怒,然而这名黑衣女教习却是面色毫无改变,只是平和道:“不是我疯了,是你们疯了。” 这名骑军将领的呼吸又是一顿,他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脸上的怒意全部消失,只是眼神却越发冷峻和坚定起来。 “这是皇命。” 他看着这名女教习,先行说了这一句,然后寒声道:“越是雷霆手段,越是能够一锤定音,和北魏战事结束越快,死的人就越少。” “我不想和你讲道理,你也只是奉命行事,也不配和我讲道理。” 黑衣女教习安静的看着他,说道:“我在这里,便只有我的规矩,想要越过此线入村者,死。” 这名骑军将领的眼瞳之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惊惧的神色,但也只是一刹那就消失。 “看来你们是真的反了?”他看着吴姑织,说道。 “生而为人,便要为人,不为禽兽。” 吴姑织平静道:“若说是反,那就反吧。” 第八百四十七章 越线 “你当真要自误?” 这名骑军将领对吴姑织了解不多,但他明显感觉得出吴姑织的决心不可动摇,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敢妄动。 吴姑织也不显得不耐烦,她看着这名骑军将领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所以你应该明白,杀你们中州军,我心中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这名骑军将领知道再无回旋余地,他肃杀道:“只是即便你铁了心阻拦,也于事无补,你也不可能护得住这村子里的人。你当真以为我们没有一点后手吗?” “是吗?” 吴姑织的表情依旧平静,风淡云轻:“什么后手?” “吴教习,我和你也曾有一面之缘,只是你可能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我了。” 这支骑军的后方,一片树林之中,突然走出了不少人,其中一名看上去足有五十余岁年纪的文士装束的男子出声说道。 这名男子面容清癯,但是声音却十分洪亮,看他说话也不是刻意大声,但他身前却似乎有巨钟在不断震响,虽然他语速不快,吐字清晰,但很多军士却有种头脑被震得发昏的感觉。 “句容山宗宗主。” 吴姑织看了这名男子一眼,目光又落在其余人身上,依旧平静道:“你们句容山宗都倾巢而出了。” “旧朝的修行者,人人以能进齐云学院学习和交流为荣,改换新朝之后,能够进入南天院的修行者,便是令南朝所有修行者倾羡的对象。南天院沐浴圣恩,大量修行资源都朝着南天院倾斜,身为南天院修行者,在我看来便自然是南朝的柱石。方才你说萧将军不配和你论道,或许在你心中,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只是我依旧想劝吴教习一句,这村庄之中,有北魏细作据点,你食南朝之禄,却杀袍族,护住了北魏细作,这恐怕也和禽兽无异。”句容山宗也是历史悠久的修行宗门,泥石真元之术也是南朝十大奇术之一,虽然句容山宗的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不入朝为官,大多都是在山中修行,但南方王朝历代皇帝对句容山宗的修行者都有加封封号。这句容山宗宗主在前朝就被御赐为添玉真人,而萧衍登基之后,便赐为灵玉山主。他在建康虽然并不出名,但能够得到皇帝重视,自然有不凡之处,此时他看着吴姑织静静说话,浑身也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出尘气息。 “山主来协助中州军,想必十分清楚这消息来源于何人。” 只是吴姑织面色始终平淡,她面对着这身侧四周足足站立了三十余名修行者的句容山宗宗主,气质却反而隐隐压过一头,“他说这里有北魏细作,里面就有北魏细作?他是什么人?他说的话,皇帝可以信,你们可以信,只是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所以何须多言。” 句容山宗宗主原本站立上风口,他身上气息也隐隐借势,有一种飘然欲飞的感觉,但此时听着她的话语,他的面色连变了数变,一声叹息:“真的不须多言?” “过线就死。”吴姑织的脸色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她只是异常简单的说了这四个字。 她身前泥地之中的那条线原本已经很长,然而随着她的这句话出口,从这条线的两端骤然响起嗤嗤的声响,无数细微的泥尘从地上飞起。 她的身体不见任何动作,身上就连强烈的真元波动都没有,她脸上的神色也始终平静如水,然而她身前的那条线却似有两个看不见的人在用力划地一般,朝着村子的两端在不断延伸。 句容山主和他身后左右的所有修行者全部脸露骇然的神色,这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境界和手段,尤其像句容山主这种修为越高者,就越是心中震颤不已。 虽然他和吴姑织只是平静交谈,然而他其实已经牵扯天地元气,形成了独特的“势”对吴姑织施压,以他的能力,隐然是将这一片天地划成他的场域,若是突然动手,他瞬间就能调动这片天地的许多元气,形成如法阵般的独特手段。 然而吴姑织面对他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而且这蓦然之间,诸多受他控制的流动空气全部都被许多他无法理解的看不见的线切断。 此时吴姑织所控制的那两道气机还在蔓延,但这两股气机早已超过了他所感知的极限。 萧衍登基后第二年,他就得到了赐封,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得到新登基的皇帝的赐封,是因为他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神念境的修行者毕竟稀少,所有神念境的修行者都自然受到当朝皇帝的重视。 他可以肯定的是,当年南天院刚刚设立,他去观礼见到这名女教习时,这名女教习的修为距离神念境还有一段距离,但此时她的修为似乎已经在他之上。 但他同时可以肯定的是,这名女教习没有突破到神念之上。 没有到达神念之上,这种手段对于同阶的修行者,便显得更加难以理解。 两条线不断延伸,在村庄的另外一端汇合。 两条线看似笔直延伸出去,但自有弧度,竟是围绕着这个村庄形成了一个圆。 地上的痕迹远看已经难以辨别,但是那些漂浮在线上的浮尘,却一时荡漾不散,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一道薄薄的尘墙围绕着这个村庄。 “不管你有何种手段,我们不怕死。” 那名骑军将领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上突然有了种讥讽的神色,“只是任何人都不是独立于世间,我想你的所为,恐怕会牵累更多人。如果我没有记错,林意林大将军也是您的学生,我听说他在党项搞出不少事情,你就不怕引起更多人的联想?” “我比你们了解我的学生。” 吴姑织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听着他提到林意,她却反而微笑了起来,“只可惜消息不通,他也来不及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若是他在这里,恐怕反而会站在我的身前,根本不需要我来出手。” “你!” 这名骑军将领终于明白任何威胁也是无用,但他也绝不相信,凭借吴姑织一个人就能对付他们所有人,在下一刹那,他发出了一声厉喝,一马当先的朝着她划下的那条线冲了过去。 第八百四十八章 师妹 千骑同时冲锋,气势如海如狱,至少有半数身上散发出黄色光芒,气息冲撞,发出裂帛般炸响,竟有半数以上都是修行者。 其余小半骑军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是身上气血澎湃,血红色的光华隐隐从肌肤下不断迸射出来,竟然给人一种气血燃烧如烈日在身体中滚动的感觉。 这样的景象,就连那些受召而来的句容山宗的修行者都看得再次色变。 任何精锐的边军都不可能一支骑军有小半都是修行者,更不可能达到半数以上是修行者。此时这支中州军那半数以上的骑军虽然身上的真元光华并不强烈,并不算是多高阶的修行者,但这样的修行者比例,简直骇人听闻。 须知修行者最为重要的便是感气,这取决于天赋资质,中州军在追随萧衍打天下时,绝对也是寻常边军的水准,军队之中的修行者比例相差无几,现在这样的修行者比例,就只能说明中州军整体在萧衍登基之后,不知道获得了多少封赏。恐怕日常饮食待遇和那些南天院的学生都相差无几,在感气方面的灵药,更是下足了血本。 句容山宗的这些修行者虽然也听闻皇帝萧衍十分护短和任人唯亲,但此时看到这支骑军冲锋,他们才真正的感受到皇帝萧衍对于他的这些子弟兵是何等的优待,简直是非亲眼所见不能相信。 这些中州军之中十之八九都是资质寻常,硬生生的将他们都拔成修行者,这简直是奢侈到了极点。 那剩余小半骑军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是气血阳刚,冲锋时身体的霸烈之气和力量感,比起骑军之中那些低阶的修行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人在晋升修行者无望的情况下,肯定也是得到了大量刺激气血生机和肉身力量的灵药,而且此时似乎还有什么刺激潜能的方法,让这些人的气息简直如同荒古巨兽。 这支中州军在武器和军械方面的配备也是骇人听闻,此时这千骑同时冲锋,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是长枪,但那些身上泛出微黄色光华的修行者,他们手中的长枪如雪,是某种特殊的精金制成,他们体内的真元灌涌之下,这些长枪的枪身上都是涌出白茫茫如雪的气劲,而且互相牵连起来,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银色狂潮,又像是一片银花飞旋的雪海,朝着吴姑织铺天盖地倾轧而去。 而那些并非是修行者的骑军手中,他们的长枪却是古铜色,随着他们体内气血的奔涌,这些骑军不断的厉吼发力,却是用力的旋转枪柄。 这种古铜色的长枪的枪柄之中设置有玄奥的机括,随着他们的发力,枪尖附近嗤嗤啸鸣不断,却是有一些细小如箭矢的飞行之物从枪尖附近的孔洞之中激射而出,密密麻麻,如一层妖异的黑毛狂风赶在雪潮之前朝着吴姑织席卷而至。 这些从枪杆之中通过机括激射出来的飞矢上缭绕着一股湮灭的味道,感受到这种气息的同时,就连句容山主的面色都有些苍白起来。 当年萧衍起兵时,雍州军有一种湮元箭专破修行者护体真元,比起寻常的破元铅箭不知道厉害了多少倍,那种箭矢据说是用古商朝的古法制造,用的是一些材质特殊的古鼎熔冶作主材,不仅是古法炼制困难,材料更是珍惜,当时雍州军之中也只有少数修行者箭师配备,但现在这些激射出来的飞矢竟然都是这种湮元箭,这六七年间,皇帝萧衍又是投入了多少血本进去? 这支千人骑军,除了为首的数名中州军将领在他看来修为还算不俗,其余那些骑军的修为对于他而言自然不算什么,只是这些人激发出来的元气却是形成狂澜,就像是组成了一个移动的庞大法阵,那种如金属狂潮般的澎湃气息,再加上这些湮元箭,让他直觉恐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斩尽这些骑军,绝对会在这支骑军的冲击下陨落。 高修行者和低阶修行者战斗,除了力量的碾压,最为关键便是神识的强大。 神识越强,那些低阶修行者的动作,包括他们打出的任何武器的轨迹,在感知里就越是缓慢。 但再高阶的修行者也无法分心太多,百密只要一疏,身体出现损伤,遭受围攻也是必死无疑。 “此女面对这样的骑军还如此镇定,难道南天院早有准备,除了她之外,还有大量的修行者团聚在这村庄之中?之前就听说南天院已经分裂两派,现在难道真如此决裂,但若是这一派大举动作,有大量修行者聚集到此,其余那一派的势力,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怎么会没有人来?” 这句容山主越想越是迷茫,他可以确定,南天院分裂两派之中,那忠于皇帝的一脉似乎还是实力居上,不可能被吴姑织所在的这一派反过来压制。 他脑海之中念头电闪,他的视线之中,吴姑织的身后,却始终是没有其余南天院的修行者出现,而吴姑织面对那黑毛狂风一般的湮元箭,竟是依旧平静站立,似乎根本就没有移动身体的欲望。然而也就在这转瞬之间,那些湮元箭还在空中飞行,吴姑织的身上却是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光星。 这光星并非只是朝着军队的这一面在渗透出来,而是她的全身上下,就连头发丝中都在渗出星星点点的光星。 虽然是在清晨,但是她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条星河,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数细小的星辰。 也就在这一刹那,这些光星就像是和无尽高空之上的星辰起了感应,无数缕星光垂落了下来。 起初只有句容山主这样的神念境修行者才能感知到异样的星辰元气在被不断牵引下来,但只是数分之一个呼吸的时间,汹涌的星辰元气就如水瀑般垂落,空中就形成了一条银色的瀑布,不断灌涌进吴姑织的体内。 吴姑织的身体彻底消失在这条茫茫的银色星辰元气之中,她的身体散发出无尽的星光,她就像是彻底的变成了一颗璀璨的星辰,散发出无尽的光明。 句容山主的眼睛刺痛,他根本睁不开眼睛,泪水滚滚而落。 别说是这支骑军之中所有的修行者,就连句容山主这种神念境修行者,都只觉得前方的天地一片光明,根本感觉不到吴姑织的存在。 “大光明圣术!” 句容山主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他想到魔宗回归南朝之后才得知的那些消息,终于真正的反应过来,“光阴圣宗,你…你是光阴圣宗的那个真传弟子,你就是魔宗的那个师妹!” 第八百四十九章 提亲 回应他的是一片惨烈的痛呼声。 所有冲过那条线的骑军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下,他们的肌肤即便是在铠甲的覆盖之下,都直接被灼伤,鼓起一颗颗水泡,然后就像是成熟的浆果一样爆开来。 没有真实的热度,包括那名承天境巅峰的骑军将领都没有感知到烫感,然而这种明亮的光线却似乎直接让他们气血之中的水分沸腾了起来。 他们的眼珠都迅速像被曝晒多日的鱼眼一样凹陷了下去,然而在下一刻,他们的眼珠内里的液体便彻底融解一般互相冲击,然后爆了开来。 这些骑军的确都足够悍勇,他们并不怕战死,然而自身身体这种可怕的变化,这种诡异的死亡本身,却是让他们有些无法承受。 一名名骑军惨嚎着从马背上跌落,狠狠的堕于泥土之中,溅起大团大团的尘浪。 地面的震动传递到句容山主的脚下,他和身周那些句容山宗的修行者们都浑身颤抖起来。 光明圣宗曾是南天诸门之中最为神秘的宗门,在魔宗回归南朝之前,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都对光明圣宗几乎一无所知,在魔宗回归南朝之后,他从皇宫的供奉们口中得到了一些讯息,才知道光明圣宗已经延续千年,光明圣宗的那些真传弟子原本并不与人间战,他们原本就像是真正的神祗,只是维护着人间的安定,这个宗门的真传弟子们,他们最初的敌人都是威胁到人间存在的洪荒猛兽,那些无法用常理度之的真正魔物。 传说之中光明圣宗拥有光明和黑暗两种力量,黑暗来源于被他们镇压和毁灭的魔物,光明圣宗的真传弟子们拥有着这两种力量,但他们只用光明的力量,黑暗的力量却被他们封存起来。 按照那些皇宫供奉传递给他的讯息,其中最为可靠的说法是,光明圣宗的毁灭就是因为魔宗杀师窃取了光明圣宗镇压的黑暗力量。 光明圣宗的黑暗力量源于吞噬,而光明圣宗的光明力量来自于诸天星辰,按照那些皇宫供奉所知,这种来源于星力的光明,可以引起修行者体内元气和血液的奇异共震,可以让修行者毫无抗拒的陷入死亡。 而在那些皇宫供奉的推测之中,魔宗之所以回归南朝,听命于皇太后,便是想要得到光明圣宗另一半无双的力量。 他当然觉得可信。 在他看来,能够吸引魔宗这样的人的,便只有更强大的功法,更强大的修为和力量。 光明圣宗的完整功法如果能够凌驾于人间之上,那让他有凌驾于南天三圣这样存在的可能。 如果说魔宗拥有的黑暗传承相当于是可以拥有强大真元的功法,那这光明圣宗的光明,在他看来当然是举世无双的杀伐手段。 无双的真元功法加上无双的真元杀伐手段,那自然是凌驾于人间一切法门。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样无双的真元手段竟然会出现在南天院的一名女教习身上,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 这是几乎凌驾于境界的真元杀伐手段,句容山主和他身周的这些强者恐惧着,觉得自己也根本无法抵挡这样的杀伐手段,只是他们没有死。 因为他们并没有越过吴姑织划的那条线。 他们紧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滚滚而落,他们的身体不断颤抖着,不敢向前,只敢往后退去。 …… 两辆马车在建康的街巷之中相逢。 这两辆马车停了下来。 一株很老的梧桐树如伞盖遮住了这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马车之中是林望北。 他伸出一根手指,将车窗帘挑开了一条缝隙,然后看向某处的天际。 那处天际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他的眼睛里,那处天际似乎比平时更加明亮些,似乎有一些白茫茫的星力如瀑不断垂落。 他这个举动引起了另外一辆马车中人的不满。 另外一辆马车之中的人并没有感知到什么特殊的气息。 他在另外一辆马车之中沉声道:“在此时建康,我答应你会面便是已经很冒险的事情,若是让我皇兄知晓,我恐怕也处境艰难。你难道不应该处处小心?” “抱歉。” 林望北微微一怔,他旋即认真致谢,“之前多谢临川王提醒,否则我无法安然回到建康。” 这另外一辆马车之中,竟是临川王萧宏。 听出林望北语气的真诚,萧宏眼睛微眯,脸上的不快神色却是迅速消失,只是速声道:“有何事紧要?” “魔宗回归,是皇太后要借他之力杀何修行的那名弟子。” 林望北没有丝毫废话,道:“他是我儿林意的师兄,无论成功与否,剑阁和建康必定决裂。” 萧宏呼吸一顿,声音微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之前让林意镇西,实为压制,避免他联络北方边军,形成大患,但你应该也知道,他在党项如龙入渊,在我看来,若是决裂,恐怕你皇兄未必能赢。” 林望北神色不变,道:“之前你让我一线,我自然也要有回报,也要留你一线。” 萧宏虽然被民间称为萧姥,诸多嘲讽,但心智其实极为聪敏,他此时顿时听出了林望北的意思,冷笑道:“怎么,你的真正意思,是我之前放过你一马,现在你是告诉我,将来你们胜出,不管如何对待我皇兄,但你却也可以放我一马?” 林望北点了点头,道:“也可以如此理解,只是不知临川王你的想法。” 萧宏沉默片刻,声音微冷道:“我自然觉得人不要把路走绝,只是你今日冒险和我见面,便是只要告诉我你这样的意思?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你是要我再帮你离开建康?” “你是真正的大智之人,只是行事太过小心谨慎,所以被人诟病。”林望北诚恳道:“这次我只是想你更进一步,我既然要走,索性你便让我再多带走一人。” 萧宏微微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厉声道:“你想带走我女儿?” 林望北神色依旧不变,点了点头,道:“你也知道他们两情相悦,若是你让我带走萧淑霏,将来不管你皇兄如何,林意绝对对你会留有足够情面,甚至或许因为萧淑霏,而对你萧家留有更多情面。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肯与不肯,还看临川王你。” 第八百五十章 心系 萧宏脸色有些莫名的难看,他平素对萧淑霏管束极为严苛,但越是严苛,其实便越是担心萧淑霏自误,要让他用自己的一些心腹部将去赌自己的将来命运,恐怕他说什么都会给自己多保留一条后路,但要让他用萧淑霏去赌,他却是心颤不已。 他一时终究无法决断,说道:“容我想想。” 林望北看了侧面的马车一眼,虽然他的目光甚至无法透出自己的车厢,但他却可以想象萧宏此时的面色,他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平时可以容你多想些时日,但现在却不能了。”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也十分平和,但萧宏却突然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杀伐气息,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呼吸骤顿:“什么意思?” “话已至此,你也应该明白,我马上要走。”林望北有些感慨的说道:“杀局已动,皇帝虽然平时温和,但若有大变,他的处事手段还和当年雍州起兵时毫无分别,他还是喜欢用雷霆万钧的手段,如乱雷泄地,让敌人根本来不及应付。我今日不走,可能明日就会死在这里。” 萧宏脑海之中嗡嗡作响,就像是有无数口大钟在相撞,他一时有些无法思索,但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他之前最为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再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皇兄。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才懂得分寸,才深得自己皇兄的信任,但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此时便知道林望北所说的是事实。 “据我所知,魔宗还重伤未愈。”他都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莫名的冒出了这一句。 林望北感慨一笑,道:“你的母后比你更清楚这点,你应该明白,如果她根本不喜欢那条猎犬,只要那条猎犬能够帮她完成这次围猎,她又何在乎那条猎犬的死活。更何况她想着的便是一人独圣,哪怕魔宗没有受伤,恐怕她也要想着法子让魔宗受重伤始终难愈,如此一来,魔宗又如何能够追赶得上她?” 萧宏的身体巨震,他心情太过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在边军多年,观南北大势,这二十余年来,从未有人像魔宗这样让我觉得无法揣测。你我所知的道理,魔宗又如何会不知?” 林望北又轻轻摇头,道:“他此人的可怕,便在于如大河之中行船,永远是借最大的那个浪头而行。在我看来,他连番受创,拖着重残之体为皇太后战,恐怕反而是有意为之。” 萧宏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沉默片刻,道:“即便如此,你都还觉得将来林意能和魔宗或是我母后抗衡?” “我为将半生,读了诸多兵书,读得越多,便越是得出一个道理,夫能争胜天下者,在于人心。萧衍当年登基,也在于得人心,当年你母后虽然也位列三圣,但论修为武力,却在三圣之末。”林望北心中虽然凝重,但想到林意,嘴角却是露出一丝微笑,“萧衍虽然想以雷霆手段在极短时间里收拾这棋局,但他并非你母后,除非他的修为能够彻底凌驾于你母后,否则雷霆手段之后,他能够将你母后和魔宗彻底控制?反观吾儿林意,他是何修行之后,又远在边陲,拥有党项和西域联军,又深得人心,更何况按我了解,他的修为也隐然有超凡入圣之资,你是智者,心中应该自有判断。” 萧宏垂下头来,他的脸上有些失去血色,他心中隐然觉得,皇太后和魔宗联手,恐怕何修行那名真传大弟子是难逃厄运,只是潜意识里,却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世间这所有的修行者,连何修行当年偷偷将这名弟子放在外面是做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必杀的杀局,或许也会出现一些不可预知的意外。 更何况除了何修行这名神秘到了极点的真传大弟子之外,还有沈约的那名弟子也是行踪诡秘,甚至这些年连具体修为到了哪一步都不知道。 当时皇太后杀死南天一刀,他便已经考虑到沈约的这名弟子或许也会和萧家为敌。 再加上林意和北魏,这其中在他看来便是有无数的变数,真的不是短暂的雷霆手段所能收敛。 今日和林望北若是真达成约定,在他看来,自然是逾越了萧衍所能容忍的极限之事,但他此时越是思索,越是觉得林望北所说极有道理,这不只是为他将来赢得生机之事,而是为整个萧家在将来赢得一丝生机之事。 他平时越是遭遇大事,越不能很快决断,但此时林望北即将离开,他知道这是迫在眉睫的决定,他的浑身便是汗如雨下,额头上的汗珠都一滴滴滚落下来。 这汗珠滴落在死寂的车厢之中,吧嗒吧嗒的轻响,在他耳中却是如同不断的雷鸣。 “这事情我无法决断。” 他连连深深呼吸,这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要带小女离开,这是她的事情,我无法代为决定,你可以亲自去问问她,我可以马上安排。” “甚好。” 林望北露出些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萧宏如此说,其实便是同意了。这桩事情免不了很快事发,到时候萧宏便只当不知,一切后果,到时候他会只说是萧淑霏自己的暗中决定。 萧宏对着身前的车夫吩咐了数句,他所在的这辆马车便直接离开。 林望北的马车继续缓缓前行,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辆马车不知从哪个巷道而来,和林望北所在的这辆马车交错而过。 “婚配之事,不过是两情相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都已经兼备,只要你和我离开建康去见林意,你便是我林家的儿媳了。” 林望北略微侧转身体,对着那辆马车中人,轻声而认真的说道。 “我身在建康,心系党项。” 那辆马车之中,柔糯却沉静的声音传入林望北的耳廓,“只是恐怕无法跟您去到党项。” 第八百五十一章 雷暴 “查清楚了没?” 当萧淑霏软糯的声音传入林望北的耳廓时,吐谷浑边境,厉风呼啸的某处隘口,一名浑身包括在厚厚熊毛皮袄之中的将领寒声问道。 这名将领的身前,是三名身穿着白色羽衣的修行者,他的身后,是十六名和他几乎同样装束的将领。 连带这名将领一起,这十七名远远望去就像是巨熊般魁梧的将领,是吐谷浑阿柴谆大将座下的峰将。 这十七名悍将都是以吐谷浑境内的山峰为封号,除了这十七名悍将之外,阿柴谆的座下还有二十名悍将同样得此殊荣。 此时问话的这名将领的本名知道的人不多,但他的将号格日峰在吐谷浑境内却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查清楚了。” 听着他的问话,那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都有一种幸不辱命的神色,其中一人语速极快的回应道:“他们所用的铅车大多都是在细封氏的那几座城中制成,但炼制而成之后,都在达尔般城中转,所有铅车在达尔般城下面地宫装载东西之后再出城。” 格日峰目光剧烈闪烁,这名悍将的嘴鼻都用粗布遮掩,只露出上面半张脸,但光是上面半张脸上就有数条狰狞的伤痕,此时他目光剧烈闪烁,这数条伤痕都隐隐透出血光,“可以确定进入达尔般城之中时都是空车,出来便已经满载?” “可以确定。” 这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同时点头,“看车痕便可确定。” “好!” 格日峰深吸了一口气,他脸上蒙着的那块粗布上早已经结满了冰霜,此时随着他的吸气,这块粗布上的冰霜崩裂,如墙粉噗噗而落。 “你们直接回营中,到时候自有封赏。” 他伸手一挥,这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都是如释重负,但在接下来一刹那,这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脚下冰雪之中已经出现几道毒蛇般的乌光。 噗噗数声,这数道乌光刺穿了他们的脚底,往上飞出,却是数柄一模一样的三棱小剑。 这三棱小剑剑身上的符纹都是细细的蛇形,随着真元在其中流动,这蛇形符纹的头部有光华游动,看上去就像是真的有细蛇在吐信。 这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心中才刚刚生出震惊和恐惧的情绪,从他们脚上飞溅出来的鲜血已经变得如墨般浓黑。 在接下来一刹那,这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便顿时倒毙当场。 “看来没有错,之前拓跋氏的那名奇人占据的那个冰窟之中,应该就是有大量的灵冰。现在林意和夏巴萤所用的灵冰,就是从达尔般城地下的那个地宫之中运出。” 这数柄小剑在空中聚集在一起,却是头尾相衔,形成了一柄细长的飞剑,落入一名峰将身后的剑囊之中,这名峰将也是和格日峰一样仅仅露出半张脸面,只是他此时看着那三名身穿白色羽衣的修行者的尸身,眼中却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 他也才只得说了这一句,突然对面远处的山峰之中轰隆一声轰鸣,接着轰鸣声接连不断。 远远望去,只见对面那几座原先显得色泽晦暗的山峰变得明亮起来,有大团大团的雷云之中不断落下明亮的闪电。 那一条条巨大银炼般的闪电不断垂落,光是散逸出来的游离电光都让那数座山峰之间显得白茫茫的一片,声势极为骇人。 这十七名峰将都是眯着眼睛看着那几座山峰之中的山谷。 这十余日来,这种电闪雷鸣的景象他们已经见了无数次,伴随着这种异相,还有巨大的元气波动。 那几座山峰之中的山谷,由夏巴族的一些修行者和林意的铁策军彻底封锁,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成了禁区 只是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明白此事非同小可,随着越来越多的线索,他们隐隐得出结论,林意和夏巴萤应该是得到了一处可以不断出产蕴含灵气的灵冰矿脉,而那处矿脉就在达尔般城下的地宫之中。 为了掩人耳目,林意和夏巴萤甚至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制造了大量铅车将灵冰运到这荒无人烟的党项和吐谷浑的边境地带。 更令人发指的是,明显是为了不让人知道真正的灵冰出产地,近日来,林意明明已经开始将灵冰运往南朝边境,但那些铅车也是到了这里之后再转运出去。 综合各种线索,对于这些吐谷浑的大将来说,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林意和夏巴萤一联军,就马上马不停蹄的攻下达尔般城,接着联军越过积石山之后,又根本不深入吐谷浑境内,而是停留在了鸟不拉屎的地带。 这种时不时的大量雷电落地,伴随着大量的元气和灵压波动,自然是林意等人将此处变成了绝密的修行场所,不想让世人知道这灵荒时代他还有大量的天地灵气可用。 “好像有些不对。” 那名刚刚收了飞剑的峰将眯着眼睛看着那些空中垂落的雷电,虽然只露出半张脸,但还是轻易的显露出了浓厚的狐疑神色。 今日的雷电似乎比平时的更为猛烈,而且明显持续的时间要长出很多,而且也不知道是雷电比平时更为明亮,还是他们眼睛的错觉,他只觉得那片区域的灵压都比平时强烈了不少,甚至雷光闪动之间,那些被照亮的云气之中,竟隐隐生出一些如同符文般的波纹。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片区域之中的空气被挤压到了极致,又像是很多元气的流动被人为控制,形成了独特的阵纹。 只是若是笼盖范围那样广阔,这该是何等的力量? 他们有些难以置信。 但也就在此时,这十七名峰将同时感知到了异样,同时转头朝着身后空中看去。 乱风飞雪翻卷的高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这黑影像是巨鹰,但顷刻之间,在他们的眼瞳之中越来越清晰,让他们的呼吸都为之停顿,却是一道飞落而下的身影! 第八百五十二章 破空 阿柴谆座下的这十七名峰将最低都是承天境中阶的修为,而且他们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悍将,体内的气血都比一般的修行者凝练。 此时骤然看到这条凌空而下的身影,心中大惊之下,他们体内的真元和气血都是产生了应激反应,一时之间,他们的身周元气翻滚,滚滚的精气都是如一条条巨大的火烛直冲天空。 “这?” “是罗姬涟。” 只在转瞬之间,格日峰等修为较高的数名峰将都已经隐约看清那是一名女修,虽然还看不清楚面目,但只是看这名女修身上金属光泽闪动,并非是靠自身修为飞掠,他们就已经猜出了这人是谁。 按照他们之前掌握情报,铁策军之中这名女修虽然出自南天院,但自身修为似乎最多刚刚突破到承天境,甚至有可能连承天境都不到。 如此说来,他们这十七名峰将之中修为最低的一个都比这名女修要高,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这十七名峰将都是遍体生寒,身外的气息波动都是不自觉的骤然收敛。 “噗”的一声轻响,罗姬涟却是直接从高空之中落下雪地。 她坠地的速度极快,但在距离地面不过数尺之时,却是金属双翅震动,然后急剧收敛,一个往前平掠,不过在雪地上往前跨出两步,便已经稳稳站定。 她距离这十七名峰将也不过数十步,一眼扫过之间,自然看到了地上三具鲜血刚刚凝冻的尸身,只是她却似乎并不吃惊,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格日峰等人,“阿柴谆的人?” 格日峰心中一震,铁策军一些常抛头露面的人物,他是早就已经记住了特征,所以这才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谁,但在此之前,他们和林意座下的这些修行者是并未真正接触过,而且他们现在连面目都遮住了一半,也并未身穿平时的将铠,对方竟然能够一眼猜出他们的身份,这便顿时让他心中更加忐忑。 他心中隐约觉得恐怕对方不是正巧路过这么简单,但此时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目光闪动之间,只能硬着头皮道:“在下格日峰,是阿柴谆将军座下峰将,您应该是铁策军罗将军?” “哦?” 罗姬涟点了点头,脸上却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阿柴谆座下的峰将格日峰,按照军情,你们不是都应该在天牢关一带镇守,怎么突然有兴致到了这里,还在这里杀人?” 格日峰呼吸一顿,他看着罗姬涟的脸色,隐约觉得不妙,但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道:“这三人都是之前吐谷浑皇帝的密探,我们从党项境内追踪至此,终于在这里将这三人诛杀。” “是么?” 罗姬涟点了点头,突然笑了起来,道:“只是这三人不只是先前你们派去达尔般城探查消息的密探么?” “你….” 罗姬涟此言一出,格日峰为首的这十七名峰将全部身体巨震,都像是见鬼般骇然往后退了一步。 罗姬涟也不说话,只是继续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格日峰面色剧变,他终于明白对方根本不是凑巧,而是已经知晓了他们之前的举动。 他头皮一阵阵发麻,也不出声,只是感知尽可能的往外搜寻。 他也不傻,他知道再说什么狡辩的话也没有什么用处,他现在所关系的,是林意和夏巴萤到底派了多少人过来,是否有机会逃出生天。 他不说话,只是尽力感知,夏巴萤却是又笑了笑,说道:“怎么,不想随我去见林意,好好解释一番,难道想杀我?” 格日峰强颜笑道,“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是有误会,自然要随你见林大将军,等到时候阿柴谆将军亲自书信解释。” 但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的目光一闪,心中已经下了决定,他的背部微微往上拱起,一道真元悄无声息的释放出去,他背部的皮袄上的毛发,如钢针般一根根竖起。 他身后的这些峰将和他心意相通,在格日峰体内真元涌动的刹那,这些峰将身体里的真元顿时疯狂涌动起来。 原本这十七名峰将身上的气息都因为心虚胆怯而自然收敛,此时真元彻底流转开来,这处雪山隘口顿时轰轰连炸,十七团气浪澎湃冲击,一团团雪浪飞旋而起,连风口吹拂过来的狂风都反而被逼迫得倒流出去。 这十七名峰将的身影在飞雪之中迅速流动,一道道森寒的光芒随着他们的身影流动。之前杀死那三名修行者的数道乌黑剑光并没有直接飞向罗姬涟的身体,而是瞬间出现在她身体上方的天空之中。 这十七名峰将并不是想要直接杀死罗姬涟。在他们的感知之中,这片隘口周围似乎并没有其余铁策军的修行者存在,但他们深知林意和剑阁那些人的可怕,在他们看来,即便杀死了罗姬涟,也必定会被追上,他们唯一的生机,恐怕只有生擒住罗姬涟,然后以此为条件要挟,让林意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数道剑光刚刚封锁住她的上空,这十七名峰将已经团团将她围住,有三名身形极快的峰将距离她不过二十余步,而且手中都是各持兵刃,哪怕罗姬涟依旧腾空飞起,他们也能随时破空,将罗姬涟逼落。 “怎么,你们以为能够擒住我?” 风雪怒号,这十七名峰将还未真正对罗姬涟出手,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压得罗姬涟身周的空气如同实质,无数的冰砾不断的冲击在罗姬涟的身上,但面对这十七名峰将围困的罗姬涟却是丝毫不见惊容方,反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身上倒是正好有些新鲜东西可以让你们试试。” 也就在此时,远处一声巨大的雷鸣,这声雷鸣如无数春雷落地,声响完全压过了之前的任何一道雷声,就像是有仙人直接摘取了雷声,直接将这雷声灌入了所有人的耳内。 这种巨大的轰鸣声,甚至引起了周围雪峰的震动,包括这十七名峰将和罗姬涟所在的这处隘口之上的雪峰,都瞬间出现了雪崩。 格日峰等人骇然的朝着林意封锁的那处山谷望去,只看到数十道粗大的雷电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牵引,直接拧成了一股,那股不知道多少个水桶粗细的雷电如瀑布般不断朝着那处山谷狂泻的同时,有一道他们无法理解的玄奥光束,却是在雷电的正中,似乎彻底贯通到了云层之上,甚至超过了他们目力的极限。 更让他们震骇的是,他们的感知里都出现了如水波般冲击而来的灵气波动,他们感到因为灵荒而灵气干枯的天地间,莫名出现了许多浓郁的灵气。 也就在此时,他们包围圈正中的罗姬涟身上,也迸发出一声恐怖的轰鸣。 他们根本来不及转头,罗姬涟的身上已经爆开一团可怖的火光,无数的细锐之物随着火光的迸发以恐怖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溅射出来! 第八百五十三章 威压 噗噗噗…. 没有一人能够幸免,这十七名峰将身上全部冒出一蓬蓬的血花! “逆鳞!” “啊!啊!啊!……” 距离罗姬涟最近的三名峰将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被射杀倒地,其余十四名峰将虽然没有立毙当场,但都是极其骇然的大叫起来。 叫声刚刚响起,这十四名峰将之中又有九人直接狠狠坠倒在地,瞬间断了气息。 格日峰距离罗姬涟最远,他身前正好又有两名峰将阻挡,所以他受伤最轻,身上只有两道伤口,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恐惧得浑身发抖,真元都一时凝固在体内,生怕自己一个动念错误便也立毙当场。 是逆鳞! 罗姬涟身上这一刹那炸开的火器之中, 激射而出的竟然全部都是魔宗那些部众特有的逆鳞! 这种专逆向真元而行的法器,即便是魔宗的部众身上也是不多,但罗姬涟的身上竟然至少一下子迸发出了上百颗。 这十七名峰将已经是吐谷浑大军之中的翘楚,也不可谓不强,如此之多的逆鳞以恐怖的速度激发,他们全部身中逆鳞,也还是有五人反应过来,存活了下来。 若是包围罗姬涟的是某个修行地的同等修为的修行者,没有在无数战场上厮杀过,恐怕罗姬涟的这一击将会直接使他们全军覆没,一个都活不下来。 但即便如此,足足十七名峰将,每一个的修为都在罗姬涟之下,只是一个瞬间就只剩下了五名,对于格日峰等还活着的这五名峰将而言,此处简直已经比炼狱还要可怕。 “哦?” 罗姬涟自己也是有些意外。 她看了一眼格日峰等人,她甚至还有闲情看了一眼雷光垂落的那座山谷。 此时天空已经不再落雷,但无数散碎的雷光牵引着大量的天地元气,使得那处山谷就像是有一片银色的汪洋在不断的滚动,银色潮水般的元气在那处山谷中不断的荡漾,冲击到四周的那些冰峰上,顿时又引起了那些冰峰更大的雪崩。 无数亘古不化的冰川碎裂滚动下来,如无数冰雪战车在冰面上冲击,与此同时,那些银色的元气又在冰面上交织出无数玄奥的纹理,就像是天然形成的大道符文。 “难道是有人破境!” “如此恐怖的元气波动…如此可怕的元气吞吐…这破境的人,到底是什么修为。” 格日峰等人此时恐怖得没有多少正常思考能力,但即便如此,随着元气波动而不断传递过来的气息,也让他们的脑海之中直接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罗姬涟此时却已经将目光从那处山谷收回。 她现在就是承天境初阶的修为,虽然林意和夏巴萤征服了整个党项和吐谷浑,西域绝大多数国度又和夏巴族通商,这段时间她作为一名修行者,和白月露、齐珠玑等人所得到的修行资源是寻常修行者根本难以想象,但修行境界的提升,却依旧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巩固,来熟悉自身的变化,来运用和感悟修为提升之后的力量,这一切还是需要许多的时间累积。 所以她现在的修为,的确差这些峰将一大步,修行者的世界里,境界越高便越有自然的威压和气势,但她此时面对这剩余的五名峰将,她的气势却只高不低。 这种气息,不只是因为她天生的性情,不只是因为她经历过几场大战的磨砺,而是现在林意和整个铁策军的实力,包括她身上的这些法器,给她的信心无限提升。 这种气息,使得这五名峰将此时在面对她时,就像是在面对一个修为远超他们的宗师!、 “啊!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逆鳞!这是什么火器….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火器。怎么可能,一个还在巩固承天境初阶境界的修行者,竟然能够一击灭杀这么多承天境中阶和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 格日峰此时还能够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幸存的其余四名峰将之中的一名峰将,此时却已经直接崩溃,丧失理智般连连尖叫起来。 “时代都变了,这都已经不是以往的修行者时代,你们还在固守着原有的思维,你们不死,谁死?” 罗姬涟微讽的看了这五名峰将一眼,她左手一动,袖中滑落一件东西,她的真元刚刚朝着这件东西涌去,便有许多缕真元流淌出来,像无数缕细风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出去。 令人惊异的是,真元束流离体之后往往很快散失,但她此时通过手中这件器物流淌出去的真元虽然稀薄,却是如同有形的绳索般偏偏不断。 格日峰等人原本已经惊恐难安,身体不断瑟瑟发抖,此时感知到周围的异动,他们都甚至有了种毛骨悚然,骨头里都在往外冒寒气的感觉。 他们周围的地上,那些被杀死的峰将身上,都有星星点点的金属光泽冒出来。 那一片片都是逆鳞! 已经激射出来的逆鳞,竟然顺着这些真元束流,逆流而上,飞向罗姬涟手上那件器物。 也直到此时,这幸存的五名峰将才勉强看清,罗姬涟手上握着的就像是一柄乌光沉沉的小伞。 这小伞状的法器没有伞面,只有伞骨,这伞骨上有许多圆环,所有飞来的逆鳞,全部一个对准一个,分别吸附在了那些圆环上。 “竟然还能收回…!” “这些逆鳞即便是在战场上激发了出去,散落周围,竟然也不废多少力气就能全数找回。 “即便是吸引金属能力最强的天磁陨铁,磁性也不可能覆盖这么广阔,更何况几乎所有的陨铁会吸附一切铁器杂物,根本不可能这样收回逆鳞。林意和夏巴族,竟然制造出了利用真元这样回收逆鳞的法器!” 此时格日峰等人尚且还不知道罗姬涟到底是用什么火器激发的这些逆鳞,但看此时罗姬涟身上连衣衫都没有损毁,再想着方才那火器激发时,这些逆鳞射出来的可怕速度,他们就知道夏巴族和林意在激发逆鳞方面,也造出了之前没有的可怕火器。 “哪怕在短时间里,这种火器只能用一次…只要这人飞入对方修行者密集的阵中,瞬间激发这种火器一次,也不知道能够造成什么样的伤亡,不知道能够杀死多少厉害修行者。” 一想到此点,格日峰自己也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身上的伤口全部崩裂,鲜血飞溅,脑海之中也只有一个念头,这铁策军和林意,根本不可敌。 “我剑阁中人破境的威势,想必你们也见到了。只是这破境,对于我们铁策军而言自然也属于绝对的机密。” 罗姬涟收了激射出去的逆鳞,目光威严的落在这五名峰将的身上,“所以你们现在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投降,今后为我铁策军效力,要么就是我现在彻底将你们灭杀,杀人灭口。” 格日峰当然不是软骨头,但远处山谷间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压却是让他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他几乎下意识的就单膝跪了下来,颤声道:“我愿降!” 第八百五十四章 时代变了 “我们也愿降!” 其余四名峰将也全部跪了下来。 那种威压和气息太过宏大,超过他们太多,无法想象,他们前所未见,面对着这种气息,他们甚至有种站在看不见最高处的山峰之下的朝圣感觉。 一波波玄奥而带着神圣气息的元气波动隔着虚空冲击到他们的身上,彻底碾碎了他们的自尊和意志。这种感觉,就像是刚出生的牛犊遇到狮王,根本产生不了任何的反抗心,唯有臣服。 “难道这是真正的成圣吗?” “这种气息,就算是那些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与之相比,都是根本无法匹敌,会被轻易碾过的感觉。” “难道我们竟然无意之中正好见到了一名真正的圣者的诞生?” “铁策军之中难道诞生了一名和当年南天三圣一样的存在?” “一名真正的圣者…..即便是魔宗大人亲至,也不可能敌。” 这五名峰将心神激荡,浑身不断的淌血。 “哦?” 罗姬涟看着这五名峰将瞬间降服,倒是也有些意外,她自己不和远处山谷之中荡漾而来的那种气息为敌,自然没有这五名峰将同等的感受。不过也只是一刹那,她就彻底的反应过来,“你们倒是见机得快,不怕教你们知道,你们所猜不错,我们军中的确有人破境,真正的越过了入圣境,进阶妙真境,而且这人并非是林意。” “林意战斗不用这寻常天地元气…果然不是他!” “入圣境之上的妙真境!当年南天三圣初始称圣时,也就是妙真境,古往今来,神念境被称为半圣,入圣境被称为亚圣,妙真境就是真正的成圣!此时此世,神念境修行者便是一派宗主似的人物,少之又少,真正踏入入圣境的,南朝和北魏都找不出几个,铁策军中,竟然是除了林意之外,还有这样的怪物!” 这五名峰将被连连震慑,几乎控制不住叫喊出声。 “我们铁策军奖惩有度,过不了一些时日,别说你们这些降将,恐怕南朝和北魏那些修行地的年轻俊才,都会想要进入铁策军修行。” 罗姬涟看着这几名峰将,淡淡的接着说道:“今后加入铁策军的修行者,杀敌军寻常将领和军士五十,可获赏灵冰一旬,杀敌军黄芽境修行者两名,同获灵冰一旬,杀敌军命宫境修行者一名,赏灵冰五旬,杀敌军如意境修行者一名,赏灵冰十旬,杀承天境修行者一名,赏灵冰三十旬。若是杀死的修行者和自己同阶,或者在大战之中还有其余特别战功,更有加倍封赏。” “灵冰!” 这些峰将原本就是为那些铅车之中的隐秘而来,听到罗姬涟如此说,他们心中便已经彻底确定,那些铅车之中运送的,就是蕴含大量天地灵气的灵冰。 身为修行者,在这种灵荒时代,天地灵气便是至高无上的至宝。更何况听罗姬涟的意思,这些灵冰的数量极大,是不断可以通过战功获取。如此一来,这便相当于在这灵荒的时代,也有冲击更高修为的可能! 这五名峰将听到有灵冰赏赐,身体再次剧烈的颤抖起来,这次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夹杂着恐惧和敬畏的惊喜。 “什么叫做一旬?” 其中一名峰将忍不住出声问道。 “一旬为十日,灵冰的一旬,相当于一名如意境中阶的修行者在灵气充裕的年代连续修行十日所能摄取的天地灵气总量。”罗姬涟看着这名峰将,道:“今后铁策军的灵冰,便以此为基本度量。” “如意境中阶的修行者连续修行十日所能吸纳的天地灵气总量?那我们若是能够杀死同阶的敌军承天境修行者,加倍封赏,至少便是能够得灵冰六十旬,这便相当于一名如意境中阶修行者六百日修行所能获取的天地灵气总量?”这五名峰将虽然修为最低的一位都已经是承天境中阶的修为,但听到罗姬涟这样的解释,他们还是瞬间如遭雷击,心中的震骇简直如同刚刚感受到那种妙真境的气息威压时。 如意境的修行者和承天境的修行者在力量上有着巨大的差距,但是如意境的修行者在肉身和吸纳天地灵气的能力上,和承天境的修行者没有特别大的区别,这也是修为越高,再破境往上就更是艰难的原因。 如意境六百日连续的苦修能够吸纳的天地灵气总量,这恐怕相当于他们在寻常年代四五年苦修才能获得的天地灵气总量,因为越是像他们这样的高阶修行者,越是不可能完全闭关,每日只需修行。 若是真正的得到这样的六十旬灵冰封赏,那相当于多少株至尊灵药? 此时这五名峰将本身都受伤颇重,心情太过激荡之下,几乎是每一个呼吸都身体剧烈的哆嗦一下,伤口都甚至会因为体内的真元不受控制而迸出些血雾。 “我们铁策军灵冰数量足够,只怕你们积累不到足够多的战功。” 罗姬涟笑了起来,这五名峰将能够从方才的逆鳞火器之中存活,在承天境的修行者之中自然也算是非凡,今后肯定也有大用,她此时也丝毫不担心这些人会因为伤势而死,“铁策军和夏巴族的信誉,想必你们也都清楚,只是有赏自然有罚,若是发现有叛铁策军,恐怕不是诛杀这么简单。” “我等知晓。” 格日峰为首的这五名峰将齐齐对着罗姬涟行了一个大礼,表示彻底臣服。 他们之前以为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必死的死路,但现在铁策军铺在他们面前的,却不只是一条生路,还是一条在这灵荒年代闪耀异彩的大道! 只要能够在铁策军源源不断获得灵冰,他们不只是可以碾压这世间绝大多数无法再获得天地灵气的修行者,他们的修行速度,甚至可以远远的超过之前灵气未失的年代。 “你们自己疗伤,等会到那边去见齐珠玑,等待策编。” 罗姬涟傲然一笑,她身下狂风涌起,整个人已经往上方飞雪狂舞的高空掠去,转瞬之间,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但她的声音却依旧传了下来,“时代都变了,你们不要自误。” 之前她也已经对他们说过“时代都变了”这一句话,但之前那一句,却远不如现在所说时震慑人心。 格日峰等人心中轰轰作响,这句话就像是引起了他们整个神魂的共鸣,让他们觉得这个天地的确已经彻底变化,此时的世界,不是原先的世界。 第八百五十五章 前所未有 雪线之上的山谷里,一共错落了五十七座大小不一的铅室。 这五十七座铅室之中的一大半,都是在近十日之中就地完成。 这种惊人的效率,就连见多了大场面的剑阁中人都很惊叹。 那些从达尔般城来的许多铅车,给人造成的假象是运送灵冰至此,但事实上大多运送的反而是制造铅室以及布置一些特殊法阵所用的材料。 罗姬涟对这些峰将连说两次“时代都变了”,并非是故意恐吓,而是这些时日的所见,真正让她有感而发。 一个王朝存在的时间越久,就越是有些难以改变的现状,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氏族门阀的势力根深蒂固,即便是以北魏皇帝那样的雄才大略,之前迁都洛阳时,都无法调和贵族门阀之间的矛盾,差点引起颠覆的大乱。 南朝也是一样,虽然萧衍登基之后,以雷霆的手段整理了前朝的贵族门阀以及诸多掌权的大将,但是各州郡的地方门阀,却是不敢轻动,那些地方门阀甚至控制着一些重要的矿产和工坊。 若说北魏皇帝和南朝皇帝想要用举国之力来培植某个修行地,将绝大多数修行资源赐予这个修行地所用,这也是绝无可能。恐怕那些修行地和修行地所属的门阀势力,今后多暗自培植私军,各地采集的灵药,也恐怕藏私,交于建康国库的只会越来越少。 一个王朝失民心,很大程度上倒不只是因为吏治腐败,苛捐杂税导致许多老百姓吃不起饭,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在安抚王朝各种势力失衡。 以南朝和北魏为例,在灵气旺盛的年代,许多灵气充沛之地的册封都是精心熟虑的权衡结果,修行地越大,为朝中提供的忠诚修行者越多,便往往赐予灵气更浓郁的修行所在,至于灵药的采集,更是由各部互相监管,除却有些特封之地,其中绝大多数出产的灵药都是登记在案,发放和调用自然也不是随意而为。 前朝的齐云学院,今朝的南天学院,灵药的配给远非其余修行地所能相比,但每年入学的学生,其实便是看家世,也是朝堂仔细权衡的结果。 像林意这种前朝罪臣之子,若非陈家的保荐书,便绝无可能进入南天院享受到如此资源,而陈家之所以能够有额外的保荐书,便是因为陈家是此时南朝除了皇室之外的最大门阀。 但即便如此,陈家每年也未必能够从朝堂得到保荐名额,陈宝菀给林意的这封保荐书,都是陈家通过别的利益,从别家交换得来。 由此可见,无论是修行者本身,还是修行资源,一个王朝是何等的看重。 但现在的党项和吐谷浑却不同。 党项和吐谷浑的这些门阀是刚刚被林意和夏巴族的联军打服,党项之前诸多王族,其实也是割据而治,并未像中原王朝那样高度集权,至于吐谷浑,则是直接征服,吐谷浑原先有势力的门阀,是只怕被彻底铲除。所以夏巴萤将党项和吐谷浑的诸多势力打散重新捏合,却是根本没有北魏皇帝和南朝皇帝那般诸多困难,束手束脚。 她正值大开大合的打造一个党项和吐谷浑前所未有的真正集权制王国,要以举国之力做一些事情,几乎没有什么阻力。 而且让罗姬涟最为感慨的是,党项和吐谷浑之前的那些寻常民众原本就受诸多王族压迫得紧,和中原王朝的民众相比,更显得愚昧和顺从。 夏巴萤虽然称王不久,但看着这态势,她和齐珠玑等人便觉得夏巴萤是得天时地利人和,真正具有了中原王朝历史上一些开国圣皇的气象。 那种开国圣皇要做什么事情,几乎是一呼百应,政令通达,根本没有什么阻碍的。 这五十七座铅室之中,大多都有人在其中修行,但此时在内里修行的人,都是联军之中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其中有些是之前战斗之中损失真元太多,无法补足,有些却是将近破境,在内里吸纳灵气,试图冲关。 从罗姬涟所在的高空往下,这处山谷倒是看上去一座座铅室就如黑沉沉的蘑菇,并没有什么生气。 但不远处的一座更高处的山谷,也就是那些闪电真正垂落的山谷,却是由铁策军和夏巴萤的亲卫军严密封锁,而山谷之中,更是一副任何修行地都没有的骇人气象。 这处山谷之中,用巨木竖立起了十二个高台,每个高台上都有数名密宗的修行者。 这些密宗的修行者在此之前用秘法引雷,而现在他们还在竭力的控制这山谷之中的散碎雷罡和往上空翻腾的元气。 这十二个高台的上方,更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东南西北四角,都各有六名修行者,这一共二十四名修行者,全部都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沈鲲、魏观星和铁策军之中其余神念境修行者,密宗的诸多法王、夏巴族联军之中的供奉…这些神念境的修行者,此时身上都是真元剧烈涌动,他们都在竭力控制身前的一个小型法阵。 这个法阵极为简单,是之前许多南朝修行地的悟气殿都会使用的蕴灵阵,这种法阵是采用一些十分亲和天地灵气的灵材,尽可能的将天地灵气吸附在一定的区域之内,将对于修行者而言无用的废气排出去。 这种法阵原本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大约也只能提升两到三成的灵气浓度,但现在不同,在这足足二十四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催动之下,这些法阵蕴灵的功效不知道增强了多少。 此时只是肉眼望去,只看到山谷之中浓雾涌动,那些雷光落地虽然彻底碎散,但细微的元气不断冲击,还是令浓雾变成青黄二色,浓得就像是瘴气。 这二十四名神念境身前涌出的若有若无的华光,几乎笼罩了整个山谷,如同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光穹。 大团大团的云气被奇异的力量抽引出去,这青黄二色的浓雾之中蕴含的天地灵气渐渐分离出来。这天地灵气浓稠得就像是水流一般,甚至显现出肉眼可见的淡淡黄色。 此时这山谷最中心,有一顶营帐,营帐是原道人闭关破境之所,此时营帐的顶部已经被雷光击破,如同一朵被烧焦的花朵。 营帐周围数十步之内,空无一物,只见许多绽放形的深痕,但四周距离更远处,却都是盘坐着一名名的“感气者”。 这些“感气者”足足有五百多名,都是林意和夏巴萤在这些时日挑选出来,男女都有,年纪也是十几岁至四五十岁都有,参差不齐。 这些人的身份也都不一样,贩夫走卒,囚徒,农奴….种种都有。 夏巴萤在挑选这些人时,遵循了林意之前挑选铁策军的思路,她只需要这些人本身,根本不在意这些人是否有足够好的修行天赋。 她和林意,就是想要试试,在原道人的破境之处,在如此浓烈的天地灵气熏染之下,这些人之中,哪怕天资差到极点的人,能否被“熏”出个感气,能够感知到天地灵气的存在。 这恐怕是任何朝代,任何修行者典籍上都没有记载过的事情。 这是史上最大的修行苗子感气现场。 第八百五十六章 双修 汇聚大量的拓跋氏密宗修行者引雷布雨,再加上原道人破境时的自然牵引,二十四名神念境修行者的联手施压,这山谷之中的天地灵气浓郁得简直要滴出水来。 但这种元气之间的挤压,法阵的约束,毕竟很难像铅室那种始终将天地灵气禁锢在一小方天地之内,耗费了如此多强大修行者的力量拘束下来的海量天地元气,也是注定要散失大半。 如此多的布置,如此多强大修行者的协同,拘束在此地的这些天地灵气,最大的功效只是让这些还没有感气的人沐浴一场灵气浴,这种手段,只能用奢靡来形容。 但这也正是让罗姬涟等人最为感慨的地方。 修行者是军队征伐最为强大的助力,也是以往任何朝代最为重视的资源,任何修行地和王朝,对于修行者的培植,最为注重的就是修行者的天赋。 稀缺的天地灵药用对了人,可以造就震慑一方的宗师,但若是浪费在那些毫无修行天赋的人身上,就和喂猪没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林意和夏巴萤的做法,却是根本不注重修行天赋,只注重这人是否忠诚可用。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以前的南朝,修行地看准了一个性情宽厚,对师门理念又极为认同,但修行天赋几乎没有的弟子,就给他硬塞宝贵无比的黄芽丹吃。 一颗黄芽丹不能感气,那就再吃一颗,两颗不行,那就连吃十颗,看你能不能感气! 这在以往的任何时代,当然是毫无道理的疯狂行径,然而现在不同,现在的林意和夏巴萤掌握了灵荒之秘,天地灵气尽可取用,他们所做的,便是这种足以令人感慨“天地变了,时代都变了”的疯狂行径。 眼下这沐浴灵气的五百多人,绝大多数可能对于寻常修行地而言都是废材,但和林意之前在那些囚牢之中挑选的囚徒一样,都是那种真正心怀侠义,感恩图报的良善之人。 这些人,哪怕只有数分之一能够真正感气,成为修行者,哪怕天赋有限,吸纳天地灵气凝结真元的速度远不如那些修行地的优秀苗子,但在林意和夏巴萤看来就是值得。 这山谷中心被雷光击穿的营帐之中,又是一副惊人的景象。 原道人盘坐在一块圆石之上,他的身体在林意等人的感知里,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这山谷之中暂时淤积的天地灵气,在他的身体窍位卷吸之下,就像是洪流一样滚滚朝着他的体内涌去。 冲击进他窍位的天地灵气,竟是真正的化成了一滴滴肉眼可见的液滴。 这些晶莹的液滴和他的血肉一触,就像是甘霖落入干涸的土地,嗤的一声就消失。 原道人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无底洞一般,片刻之间也不知道吸纳了多少天地灵气下去。 不只是他的肌肤变得更加玉润光泽,就连他一些发白的发丝,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黑。 他的身上不断的响起轻微的爆裂声,有细微的粉尘像墙粉一般从他的身上不断的剥离,也只是片刻的时间,他所座的圆石周围已经掉落了一层晶莹的粉屑。 这些粉屑全部是他身上掉落的皮蜕。 林意、夏巴萤、云棠和白月露等人都盘坐在这个营帐的边缘,别说是林意等人,就连云棠看到这样的景象都是异常的震撼。 按照修行者世界的典籍记载,修行者到达神念境之后,是感知能力会大大增强,到了入圣境之后,真元能够洗髓伐骨,能够换血,大增寿元。但入圣境之上,却是诸代诸多修行地宗主都不能达到的境界,所以所有修行典籍罕有记载。 云棠虽然是沈约的真传弟子,但跟着沈约修行时,沈约已是南天三圣之一,他也没有亲眼见到沈约破境时的景象。 他此时亲眼看到原道人的破境,也是才真正知道,原来这入圣境突破到妙真境时,海量天地灵气涌入体内,已经不只是血肉重生,壮大生机这么简单,甚至是更换血肉,就像是在粉碎重塑肉身。 “这修行之境,真是壮丽,令人难以想象。” 拓跋氏佛宗也在林意身边观礼的人群之中,他看着原道人此时肉身粉屑不断掉落,也是惊艳赞叹不已。 在佛宗的一些佛经之中,倒是有佛祖大能蝉蜕肉身的说法,只是拓跋氏佛宗一代代的修行者传承了这么多年,也从未真正出现过一名突破入圣境到了妙真境的存在,所以即便修行知识代代相传,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会以为那种蝉蜕肉身的说法只不过是故事之中虚构。 足足盏茶时间,原道人的身体才停止卷吸海量的天地灵气,但是从高空之中垂落下来的玄妙光线,却是反而更加明亮,一道明亮的光柱好像静止一般,一直罩落在他的身上。 原道人的身体不再异变,但是肌肤表面却甚至渗出些光亮,一点点光星既像是星辰,又像是一颗颗细小的光轮,闪烁不停。 原道人的身体微微一震,就在这海量的天地灵气停止涌入他身体的刹那,他突然感觉到天地之中响起无数的声音,这声音犹如仙籁,像是无数仙人在轻唱梵音。 这声音只在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一瞬,但也只是这一瞬间,他的感知里便已出现了诸多入圣境时感知不到的元气。 这些元气在他的感知里,直接就像是一片片天然的符文。 他感受着天地间这样的玄奥,却是没有太过欣喜,反而是感慨的轻叹了一声。 如此境界,很多年前他追随的何修行就已经达到。 直到今日,他才触碰到这样瑰丽的世界,才触及到这样的领域,而在何修行和沈约双双离世之时,沈约和何修行,又已经不知往前走了多少步。 原道人睁开了眼睛。 他感到周围天地的时间都似乎慢了下来。 然后他正好和云棠的目光对视。 云棠在此之前和他的修为最为接近,恐怕心中的感慨也和他最为近似。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点出一指。 随着他这一指的点出,这营帐之内轰的一声震鸣,已经被雷光击破的营帐瞬间十分五裂,无数股灵气就像是有形的绳索一般,随着他的心意从四面八方用来,在他的手指之前凝聚成团,然后随着他的一指,这团天地灵气骤然消失,被他硬生生的点入云棠的体内。 林意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就已经感觉到云棠体内的气息节节增长,就像是有迅猛的水流不断冲开云棠体内堵塞的巨石。 “得君恩惠,才能竞功,自然需要反哺为报。” 原道人看着即将出声的云棠,依旧有些感慨的说道。 林意和白月露等人互望了一眼,这才真正反应过来,林意的面色便瞬间有些古怪,忍不住轻声问白月露,“这算不算双修?” (关于南天三圣的修行境界问题,之前我的表述可能有些不清和错误,实际上我费劲的描述是这样的,南北朝到了入圣境,就已经是亚圣,到了妙真境,就已经真正成圣,南天三圣一开始称圣,就是已经到了妙真境,那时远在萧衍起兵之前,而到了萧衍起兵之后,南天三圣的修行境界已经各自往前再走出很远,林意遇到沈约和何修行之时,两人的修为早就已经过了神惑境,修为境界已经是那些南天院的教习都根本无法理解的程度了。现在的南朝皇太后也是到了神惑境,所以她是天下独圣。原道人虽然破境,和她还是有很大距离,这今后剧情还是会有表露。至于云棠的名字和之前沈约的弟子名字交待不符,后文的情节之中也会有解释,还有小说不免有错漏之处,大家也尽可以在书评发出,能够在书里弥补的,就能尽可能做到弥补。感谢~~~) 第八百五十七章 锋芒 第八百五十七章 锋芒 此时林意所在的这个山谷和建康相距太远,原道人之破境,即便是南朝皇太后这样的存在,也不可能感知得到。 然而在建康城内的某处静谧小院里,一名长发垂散的男子却缓缓的抬起了头,看向了原道人所在的方位。 他俊逸脱尘的脸上先是出现了一丝惊愕的神色,然后便是释然。 他的修为当然不可能凌驾于南朝皇太后之上,否则当天哪怕萧衍亲至,也绝无可能拦住他,此时能够感知到遥远天地的另一边有人破境,只是因为原道人和他所修是同样的功法,同样的传承,原道人的破境,便引起了他体内元气一丝奇妙的共鸣。 在林意出现之前,他是何修行唯一的真传弟子,只是即便是剑阁中人,也不知道他的真身所在,甚至不知道他的真正姓名,更不可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担负着何种责任。 他知道何修行的所在,知道剑阁同门的所在,但他偏偏必须游离于他们的世界之外,明明是一柄绝世的宝剑,却偏偏要隐匿锋芒游离在这个精彩的世界之外,他没有同道,有时自然会感到孤单。 所以他在知晓林意的身份之后,才特意到眉山看了林意一眼。 虽然只是远远看了林意这个师弟一眼,但那同样让他感到温暖。 尤其是在何修行死后。 而此时距离眉山那一眼已经过去很久,林意的成长和强大,已经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剑阁的唯一将来,让他已经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一些事情。 而此时原道人的破境,更是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他很欣慰。 然后他在心中真诚赞叹自己敬爱的老师看人的眼光。 他缓缓伸手,用一根布带束起了自己的散发。 在这个过程里,他没有从所座的竹椅上站起,只是距离他不远的墙角边,几株原本含苞待放的蔷薇,却是好像骤然被注入了无尽的生命力一般,所有的花苞不断的接连绽放! 一层灰色的雾气悄然从这个小院院门的缝隙里流淌进来。 这些灰色的雾气里蕴含着一种寂灭的可怕气机,小院外的花草瞬间凋零,然而他所在的这个院落,花草的色泽却反而越加浓艳。 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不紧不慢,显得很有礼。 他没有回应。 门开了。 魔宗推门走进了这个小院。 魔宗颔首为礼,然后在院间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在此之前,其实我寻觅了先生很多年,只是再怎么费尽心力,对于先生您却一直没有多少了解。逸沉、卓天秀、碧云……您用过不少名字,但似乎都不是您的真名。” 魔宗看着他,神色十分尊敬,“所以即便终于见了面,却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既然那些姓名都是我在这天地间的痕迹,称呼任何一个都可以,又何必在意。”林意的这名师兄平静的看着魔宗,说道。 “名姓拜父母所赐,包含诸多天道伦理,像我这般无奈逃亡,才需要隐名埋姓,以至天下人皆知我是魔宗,却不知我侯景。”魔宗也是平静说道。 男子也不多话,道:“子云。” “哦?” 只是异常简单的两字,魔宗的眼瞳深处却是莫名的一亮,就好像某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霍然而解一般。 只是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神色却又迅速如常。 “子云先生,以你之能,若是有心藏匿,即便明知你在这城中,恐怕我等也无法将你找出来。”他认真的看着何修行的这名真传弟子,就像是在虚心请教问题一般,“看来你是正的很在意你远在党项的师弟林意,所以才故意入套?” “有时候看得太明,便没有意思。”何修行的这名真传弟子,自称子云的这名男子平淡回应。 魔宗却又有些莫名的感慨,“其实这些年来,我始终认为,要想战胜你和沈约的那名弟子,就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这些年来,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在图谋什么。” 子云看了他一眼,道:“既然未弄清楚,你也敢来?” 魔宗自嘲般笑了起来,“就如你师尊和沈约当年赌约,即便是他们那样的存在都尚且可以豪赌,像我们这般后辈,有时自然需要一赌的勇气。” “不要再诸多废话。” 也就在此时,一名女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名女子的声音语气给人的感觉并不严厉,但声音从远处传来,却是给人一种无尽威严之感。 能够对魔宗和何修行的这名真传弟子如此说话,出声的这名女子,自然就是天下独圣的南朝皇太后。 魔宗并未动怒,他微微一笑,脸上却是闪过一丝莫名的诡异神色。 “先生如绝世宝剑封藏多年,我受伤不轻,也不敢轻试先生锋芒,就先旁观先生的手段了。”他站了起来,微躬身行了一礼。 当他躬身行礼的刹那,这处小院的平静便被骤然打破。 这处小院上方的天空之中,骤然多了无数道暴走的元气。 南朝皇太后的命令,并非只是对魔宗所发。 数道凄厉的鸣声骤然响起,四道箭光从东南西北四处方位的高空射落,如同天上来! 这四道箭光和寻常修行者箭师射出的箭光都截然不同,西方一道箭光通体红焰滚滚,如同陨石流星,东方一道箭光黄气翻腾,在空中急剧坠落时越来越沉重,在修行者的感知里,就像是一根巨大石柱砸落。 南北方位落下的两道箭光,却是一道青色,一道蓝色。青色的箭光在修行者的感知里就像是一根参天巨木,而蓝色的剑光,却是如同从深海之中摄拿出了一片海水。 这四道箭光都是锁向这名男子所在的身位,除了本身元气力量惊人之外,箭身不断牵扯天地元气,这四箭的气机隐然连成一体,给人的感觉竟是结成一个坠落的法阵! “四象箭阵?” 魔宗已然退出小院,他在抬头看这四道箭光时不由得微微皱眉,但旋即却是看出了端倪,有些惊讶。 只在他刚刚出声的刹那,四道箭光已经击入这小院,轰轰轰轰四声巨响,箭光本身消失不见,翻滚的元气却是形成了红、黄、青、蓝四头巨象,狠狠镇落! 第八百五十八章 大杀 “竟然连宣威军中的这四尊大神都请了过来,今日要围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竟然要动用到这四尊大神?” “这……” 这场杀局之中,自然有很多人和魔宗一样清楚这座小院之中的男子是谁,然而更多的修行者和军士只是接受军令而来,根本不知道这座小院之中的修行者是谁。他们从城中各处朝着这座小院行来,许多也都是外地的镇戊军以及北方边军抽调过来,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之前一直在赶路,甚至都不知道皇太后便是那南天三圣之中最隐秘的那一位圣者。 但此时这四道箭光出现,所有这些在军中已经久经杀阵的修行者心中便顿时一寒。 五部边军之中,宣威大将祁儒山座下的这四名箭师都是承天境的修行者,而且是世间独一的能够将射出的箭矢布置成箭阵的存在,在边军的征战之中,这四名箭师的作用远超那些承天境的剑师,所以在那些边军将领的眼中,这四名箭师简直就是应该供起来的四尊大神。 宣威大将军祁儒山对这四名箭师也是视若珍宝,以往边军各部借调修行者时,这四名箭师他也从不外借,但眼下这四名箭师竟然都从宣威边军远调而来,哪怕用屁股想想,他们今日要围杀的对象肯定是凌驾于神念境之上了。 轰轰轰轰! 四座巨象狠狠镇地,这座独特箭阵的力量早已经彻底超越了承天境,甚至隐然接近神念境巅峰的力量。 澎湃而狂暴的劲力瞬间就撕碎了这小院之中的一切,那泥石砌起的院墙,院落之中的花草,魔宗刚刚坐着的石凳,以及子云身下的椅子,以及他的身影。 这名气质脱尘的男子的身体似乎瞬间就被狂暴的劲力连着他身下的椅子一起撕碎了,但是他的身体散碎开来,却是没有任何的鲜血飞溅。 对于很多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修行者而言,他们的潜意识在告诉他们,那只是这人留下的一道残影,这箭阵击碎的,只是他留下的残影。 然而任何残影都不可能这么完整,给人这种真正的身体被撕碎的感觉,所以在下一刹那,所有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修行者才真正反应过来,是因为太快,快到这人离开时,他身上的灵气波动甚至完整的保留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那些劲力冲击实质性的灵气,才让他们的眼睛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这名气质脱尘的男子的身影,比这些箭光还快! 在箭光坠落时,他已经离开了这座院落,快得甚至超出了他们目力的极限! 那他现在去了哪里? …… 这座小院的南边是一条宽阔的街道。 这条街道上有一家赌坊,有数家当铺,不过因为建康这些年来那些庙宇香火鼎盛的关系,所以这条街道上也开了数家香火店,其中有两家卖上好的檀香。 这两家店铺门脸都不大,只是传出的气息却是淡雅芬芳。 其中一家店铺门口,停着一辆看似有些破旧的马车。 这辆马车的车头上坐着一名身材十分魁梧雄壮的男子,他的腰间挂着佩剑,身后甚至背负着用布包起的铁盾。 马车之中原本安静盘坐着一名面容古朴的老者,这名老者的双眉斜斜下坠,肌肤光润,但眼角却是有几丝深深的皱纹。 他是方甲书,原本是建康城里的一名读书人,后来又做了某个知名商铺的账房先生,又因为做得出色,被东家派去外地做了掌柜,再后来他机缘巧合得到了一部修行典籍,自修成了修行者,又被边军壮威部的某位大将看中,接入军中成了供奉。 他这一生变数极大,能够成为修行者,凌驾于普通人之上,命也不能说不好,但他颠沛流离,一直漂泊在外,上次他回到建康,已经是十五年前。 事隔十五年之后才回到景物似曾熟悉的故乡,临到阵前却发现受命要对付的恐怕是在边军都未曾遇到过的恐怖敌手,这名边军供奉的脸上便不免多了些凄苦之意。 当这名气质脱尘的男子在小院之中消失的刹那,方甲书的视线和感知里都并没有出现对方的身影,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咚咚咚咚…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他嘴唇紧抿,霍然抬首,一声厉喝之间,伏于他身侧的一柄轻薄飞剑就要振飞而起。 然而这柄轻薄飞剑还未真正飞起,他的胸口就凹陷了下去。 他是边军之中有些名气的剑师,身前那名魁梧的男子就是他的近侍,然而当这名魁梧的男子转身过来的刹那,方甲书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 这名近侍只是骇然的看到方甲书的胸口深陷下去,看形状竟像是一只足印! 就在方甲书的马车后方不远的一处巷口,刚刚走出三名僧人。 这三名僧人都是山半寺的修行者,修有山半寺的金身秘术,他们刚刚感知到危险,身上便已涌起了实质般的金光。 然而和来敌相比,他们依旧太慢。 他们根本没有来得及任何的动作,他们的身体已经往后倒飞了出去,身体里响起一连串的骨骼碎裂和脏器的爆裂声。 方甲书的身体栽倒在马车之中,瞬间死去。 这三名僧人的身体狠狠跌坠在巷道之中,同样瞬间死去。 那名身材魁梧的近侍可以感知到这三名僧人的死亡,却依旧感知不到那名敌人的具体身影,只能隐约感知到他带起的气息流动。 这名身材魁梧的近侍已经身经百战,然而此时面对这样可怕的敌人,他的身体却依旧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距离这死去的三名僧人足有三百步之遥的一座石桥畔,一名箭师手持一具青色长弓,这名箭师三十余岁年纪,面色白皙,双手却是漆黑,反而有一种金属般的光泽从他的肌肤下隐隐透出。 也就在此时,这名箭师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他感到了极度的危险,而且他十分清楚,这种致命的危险似乎不是他所能抗衡,所能摆脱。 “望先生留手,以国事为重!” 一声充满惊骇的大叫声响起。 发出这骇然大叫的,是军部的一名年迈官员。 这名年迈的官员和今日的杀局无关,只是正好随马车行经此处,然而当那四道箭光落空,当感受到那些修行者的死亡时,他就已经明白此时杀人的是谁。 然而他的叫声才刚刚响起,这名箭师的身前石道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脚印。 噗的一声,声音似乎从那个脚印处响起,然而这名箭师的眉心处已经多了一个指印。 第八百五十九章 无匹 这名箭师的头颅微微一震便直接死去,跪倒在地。 在他跪地的这一刹那,子云的身影才在他身边显现出来。 “来杀我者,皆可杀,剑阁杀人,什么时候担心你们所谓的国事?” 飘逸脱尘的男子身上不染丝毫鲜血,然而他站立在边军这名箭师的尸身旁,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尊真正的魔神。 他平静的看向军部那名年迈官员出声处,回了这一句。 直到此时,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冷笑神色。 “剑阁?” “他是……”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他破院而出,身形快到超出所有人想象,但城中不知道有多少股力量朝着他的所在行来,此时距离他数百丈的区域之内,也至少有数十名强者。这些强者原本身上真元激荡,精气如柱直上天空,但听到他的出声,这些人都是遍体生寒,心情激荡不已。 那名年迈官员听到他的这句回应,更是面色苍白如雪,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他现在当然已经猜出这名男子就是何修行那名真正的真传弟子,然而他现在自称剑阁,现在说起剑阁,南朝所有人都会自然的和林意联系在一起。 他若只是以何修行弟子的身份,那林意的剑阁和皇帝或许还有缓和的机会,但现在他这一说,却显然是将林意和他绑在了一起。 他是林意的师兄,似乎直接就替林意拿了主意,或者说,他确定林意会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 只是他这样的选择,却是很多人根本无法承受的。 而且他这句话,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重新想起当年的何修行和剑阁。 当年的何修行杀人,何曾会去想什么大局为重,何曾会去想杀了这人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这人来杀我,那我杀了便是,还需要什么理由? 既然要杀我,便要承担被我杀的后果。 这句话,他即是回应那名年迈的官员,也是说给所有在场的人听。 “你们杀不了我,魔宗也在此处,让你们来杀我,只是你们的皇帝要用你们的命给他提供更多的力量。” 然后他又真正的对着所有人说了这一句。 今日他在建康城中,来围杀他的修行者和军队不知道会有多少,然而他说“你们杀不了我”时,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觉得可笑。 那名年迈的官员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的是“皇帝”二字,并非是“皇太后”。 这便说明在这人的眼中,这没有区别。 那在不远的将来,剑阁会这样认为,林意也会这样认为。 而他和朝堂之中无数不愿意见到这样事情发生的人,也根本无力反驳。 因为他自己也十分清楚,若没有皇帝的同意,若是没有皇帝大量的密诏,今日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边军的强者到场。 魔宗依旧站立在倒塌的院墙边,他听着子云的这句话,他的面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只是静静的等着,静静的看着。 “乱臣贼子,若是像你自己吹嘘得这般厉害,当年怎么不帮何修行杀沈约,却是坐视何修行困毙荒园?” 一声大吼响起,一名披甲将领横空而起,直接朝着站立在那名箭师尸身畔的男子冲了过去。 任何朝代都有绝对忠诚于君王的忠臣良将,他们只知奉行王命,根本无惧生死。这名披甲将领明知自己不可能是何修行这名真传弟子的对手,但他还是冲出,气势如虹。 轰! 这名披甲将领觉得自己必死,他只需要发出自己最强的一击,在横空冲出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和气血剧烈沸腾,一蓬血样的元气包裹在他的将铠之外,就像是一条血色长河在他身外翻腾,气浪冲击之下,他沿途身下的那些房屋被纷纷震塌。 他的气势骇人,一往无前,他手中持着的是一柄黑色长枪,在他的挥动之下,这柄长枪上真元狂涌,三条枪芒就像是三条黑色的蛟龙冲向子云。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的枪芒还未到,他的眼前就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他这爆发出所有力量的一击,彻底落在了空处。 三道枪芒狠狠冲击在子云原先站立之处,将那数丈的地方都掀飞开来,那名箭师的身体反而被他的力量激得飞起,震得四分五裂。 这名披甲将领自己真元超过承受极限,口中连连喷血。 东边,一声厉啸已然响起。 一蓬红色的气劲轰然炸开,无数暴走的元气瞬间形成了一片红雾,看不真切。 一名红袍修行者仰面倒下,他兀自不敢相信自己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他在倒下死去的刹那,眼睛还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凹陷下去的胸口。 砰!砰!砰!砰!…… 一连串恐怖的空气震鸣,一名身穿轻甲的箭师急剧的朝着后方倒退飞掠,他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朝着自己前方连发七箭。 七道青色的箭光上不断卷吸周围的天地元气,他的身前,就像是有一片青色的丛林在生成。 他也根本无法感知清楚对方的具体身位,但方才对方击杀那名红袍修行者时,他敏锐的把握到了对方的行进路线,此时他只想要能够阻拦对方一瞬。 他的判断没有错误,子云就在那七道箭光笼罩的区域。 然而这七道箭光却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妨碍,这名箭师手中的弓弦还在兀自震动,子云的身体却已经穿过而了那片青色的丛林,到了他的身前。 子云的右手落在了他的弓上。 这名箭师恐惧得连发丝都炸了开来,他体内的真元狂涌,下意识想要抗衡,然而咔嚓一声轻响,他的双手直接被震断。 这具长弓落在了子云的手中。 轰的一声,这名箭师的胸口出现了一个脚印,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块崩飞的石头一样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子云拉开了这具弓,朝着这名箭师身后更远的东方射了一箭。 箭矢是从这名箭师的箭囊中抽出的箭,但化为箭光的刹那,这支箭便已经解体,变成无数细微的颗粒。 一道恐怖的气机,在建康的天空之中划出了一道耀眼的弧线,坠向东边停留在一处河道边的一条乌篷船。 第八百六十章 徒忧 这条乌蓬船里有一名老人。 这名老人身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很清瘦,只是他的骨架子很大,而且他的坐姿很直,所以他即便是坐着,都给人很高大的感觉。 他的肌肤很粗糙,尤其是脸上都是布满风霜的感觉。 当这道恐怖的气机出现的刹那,他的眼中有些震惊,有些意外,但随即出现的却是无奈。 他虽受召而来,但因为身份极为特殊,原本只是为了弹压一些军队的异动,在今日这杀局之中,他甚至不需要真正露面,更不可能轻易出手。然而当这道恐怖的气机出现时,他便彻底明白现在的子云和当年的何修行没有任何的差别。 对于剑阁而言,从来没有摇摆和八面玲珑,是就是是,非就是非。 他既然来了,既然原本属于他管辖的部下已经出手,那他对于剑阁而言,就已经是敌人,没有回旋余地。 他有些佩服。 因为世上极少有人能够拥有这种纯粹,然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真正的应对这可怕的一击。 这名老人虽然看似苍老,但他实则善攻,拥有世间一等一的攻伐手段,然而此时距离对方太远,他的攻伐手段无法攻击到对方,所以此时面对对方的出手,他只能守。 一股精纯至极的本命气息从他体内迸发出来,六片毫不规则,如同铠甲碎片的甲片骤然悬浮在了他的身外。 这六片甲片大小不一,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小,断口和表面既然流淌着极为精纯的本命气息,但却依旧有些斑驳的锈迹。 这些锈迹和这些甲片本身,散发着一种年代极为久远的荒古味道。 从这六片甲片和这些锈迹之中流淌出的元气,和他无数年苦修渗透其中的本命元气一起流散出来,迅速在他身外交织出了一些奇异的绿色萤光。 这些奇异的绿色萤光,就像是一片片漂浮着的绿铜铜绣。 在这些绿色萤光生成的刹那,那道恐怖的气息已经镇落在这艘乌蓬小船上。 轰的一声巨响。 这道恐怖的气息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山川镇落,小河两岸的一些破落民宅瞬间倒塌,河水瞬间炸开,然而这艘小船在奇异元气的禁锢下,竟是没有破损,直接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镇落到了河底! 砰! 这艘小船如一颗卵石砸入淤泥之中,无数沉积在河道之中多年的淤泥烂物就像是无数道乌黑的利剑从贴着小船飞射出来。 直到此时,这艘乌蓬小船才骤然变成了凡物,迅速裂解。 那些被两道旷世力量挤压成剑的淤泥烂物轻易的切入了船体之中,乌蓬小船裂成无数片,露出内里老人的身影。 老人站了起来。 他站在河底,污泥和河水不能近身,他的身体周围还依旧悬浮着那六片甲片,只是这六片甲片的色泽却已经黯淡了许多,而且甲片上出现了一些新的锈迹。 这名老人的面容变得极为凝重,他的身体震了三震,然后迅速往后退去。 他的身体每一次震荡,都有一些黑色的雾气从他的身体里震荡出来。 “入圣境,宣威大将军祁儒山,应该是五部边军之中战力最高的人物,但在他一击之下,却也只能暂避锋芒。何修行的这名弟子,真是已经超过了何修行当年刚刚成为南天三圣时。” 建康城中有一座观秋台,这座石台建在一座小山半山,前面正好有一条涧流,周遭都是已经生长了数百年的枫树,到了秋日,枫树皆红,落叶漂浮于清澈的溪水之中,美不胜收。此时这观秋台上,凝立着一名白衣老者和一名青衫年轻人。 这名白衣老者一袭白色的素衫,面容清癯,须发皆白,看上去说不出的仙气,只是此刻他偏偏浑身酒气,右手还提着一个比寻常人头颅还大的酒葫芦。 他身旁的这名青衫年轻人却是标准读书人的打扮,一脸的凝重。 他对这名白衣老者显然极为尊敬,只是却不太认同刚刚的话语,忍不住轻声道:“祁大将军主攻杀伐,断星连杀术是我朝最凶猛的真元杀伐手段,这般距离太远,何修行这名弟子或是取巧,不能说祁大将军战力不如。”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他早知祁儒山在那条船上,又能隔着这样的距离出手,便说明他有足够手段。”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做人不能不择手段,但你要记得,修行者战斗,却是要不择手段,物尽其用。” 这名青衫年轻人觉得有理,点了点头,眉头却是微微皱起,“观他的身法,是天衍宫的踏星神术,这是过往五百年中最快的遁法,他要是逃,根本无人追得上他,只是在建康城中缠斗,以魔宗和皇太后的手段,却自然有限制他的方法。他为何要这般行险?” “你应该明白,杀人是最无聊的事情,尤其对于那些举手投足可以轻易杀死许多人的强者而言…杀人犹如捏死蚂蚁,你捏死蚂蚁,有什么快乐的?” 白衣老人抬头灌了一口酒,有些满足道:“他之行事,自然是为了表明态度,为了让天下人看清剑阁之意。皇帝和皇太后兴师动众的派无数人来杀他,是想让南朝人看到剑阁中人杀人如麻,坐实剑阁残暴之名,到时对付剑阁余孽和林意便名正言顺。但他不避,反而顺势而杀,便是要让这些南朝修行者和修行宗门看清,不管他们抱着何种崇高目的而来,不管他们如何不惜命,但他们的命甚至还不如曾经的南朝大敌魔宗的命来得贵重。” 青衫年轻人有些失神,道:“您已经看得如此清楚,为何不做些什么,他如此行事,将来南朝……” “帝王家事,庶民为何忧之?更何况我原本就是避世之人,看得高兴便喝些酒,看得不高兴,也喝些酒,仅此而已。这王朝分分合合,代代自有沈约、何修行这种能人驱之,至于所谓的至乱而百姓苦,那更是徒劳担忧。千百年来,平了这乱就有那乱,何有尽头?” 白衣老人淡然笑道:“而且帝王将相,岂有千秋万世乎?” 第八百六十一章 延续 “唰!” 一道恐怖的气机爆发。 这道气机甚至隐然压过方才背叛出手的宣威大将军祁儒山一头,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都甚至让这名白衣老人身旁的青衫年轻人感到毛骨悚然。 “这人是谁?” 他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在他的认知之中,虽然灵荒是直到前几年才被修行者世界所察觉,但在此之前,许多高阶的修行者的修行已经出现了障碍,这十年来,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那些神念境的修行者鲜有听说能够破境踏入入圣境的。 宣威大将军祁儒山是五部边军之中公认的个人修为和战力第一,也就是说,哪怕南朝所有的边军加起来,之中哪怕还存在着入圣境的修行者,那这入圣境的修行者数量恐怕也是极少,恐怕最多不过两三名,而且这些同为入圣境的修行者,战力也在祁儒山之下。 以这名青衫年轻人的所知,建康城中除了之前阻挡过何修行这名弟子一次的皇帝萧衍之外,恐怕也不存在能够散发如此气机的入圣境修行者,那这人到底是谁? “玄武真罡。” 这名白衣老人目光闪动,却是感知出了那股气机的独特,轻易的便判断出了此时出手的那人的身份,他脸上的神色也不见任何意外:“崔真关,晋安郡崔家的老不死。我原以为他已经病死了,没想到还活着,不过天监初年我见过他一次,那时他的身体便是纵有仙药也不能出手很多次,他现在吊着自己的命来和何修行这弟子一战,却是想用自己最后的一次出手,来换取子孙的荣华富贵。” “晋安郡崔家?”这名青衫年轻人兀自有些无法相信。他知道晋安郡崔家是晋安郡最大的门阀,崔家的江州工坊甚至承接着军部的大量轻甲生意,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种沿海边郡的门阀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老怪物存在。 “不只是晋安郡崔家,很多年不出来,但是还没老死的老怪物还是有几个,否则你以为皇帝凭空对那几家那么优厚,明明是前朝门阀,却还将海盐生意和制造箭簇的生意交给那些门阀?”白衣老人晒然一笑,道:“至于还有那些改换新朝之后得了恩宠的修行地和门阀,即便没有那么强大的修行者,今日也必定要派些人来。” 青衫年轻人苦笑,他懂得白衣老人这后面几句话的意思,今日这些人对何修行这名弟子出手,便也是表明了立场和态度,今后便意味着和剑阁为敌。 所以今日的这一战,可视为何修行和皇帝萧衍、皇太后之间的战争的延续,这些人便是有如押宝,他们是依旧押在皇帝这一边。 “来和我一战!” 那道恐怖的气机在西边出现,当一声苍老的喝声响起,西边的整个天空都似乎在抖动,空气的震动使得天空之中出现了琉璃般的光泽,散乱的阳光在空中更是带出了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彩。 一名老态龙钟的佝偻老人出现,他的头发都几乎快要掉光,脸上也都是黑色的斑点,但是他此时身上的精气和本命元气却旺盛到了极点,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发出红光,他身体周围数十丈区域内的天地元气都随着他体内真元的流动而共振,也发出诡异的红光,就像是有鲜血在不停的燃烧。 此时绝大多数修行者还是根本无法感知到子云的所在,但是他显露出那恐怖气机的刹那,就已经锁定了子云的身位,他在空中以恐怖的速度凌空而行,每一步跨出都在空中带起一连串的血色残影。 “乱世贼子,还我天衍宫的绝世真经!” 与此同时,又一股强大的气机出现,这股气机无法和崔家这名老人相比,但足以震慑寻常的神念境修行者。这是一名身穿道袍的道人,但根本看不清面目,因为他的身影也是快到吓人,只在腾空的一刹那,有人看清了他的装束,但是在接下来一瞬间,他的身影也快到超出了寻常修行者目力的极限,但和子云相比,他的遁法有迹可寻,因为他的脚下星光闪烁,每在空中踏出一步,空气里都会形成一个星光闪烁的发亮脚印,而且久久不散。 凌空而行的佝偻老人身上绽放出更为恐怖的本命气息,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块奇异的黑色竹简,他往前挥去,地下地脉之中骤然有海量的元气升腾起来,直接形成一只玄色巨龟朝着子云压去。 “轰!” 玄色巨龟瞬间四分五裂,滚滚的破碎元气朝着四面八方扩张而去时,却是突然变色,变成滚滚的黄色气流。 子云的身影在黄色气流的中央显现出来。 “唰!” 数十道如同星光凝成般的剑气出现在子云的背后,让他身后的空气也是被压成实质,如破布般抖动。 子云神色未变,他也不看身后这些剑气,只是朝着一侧的虚空点出一指。 “应劫指!” 虚空之中一声恐怖的怪叫。 那名也是快到极点的天衍宫道人显现出来,他的右手持着一柄银色的长剑,长剑上也是如同无数星辰闪烁不熄,但他的左肩上却是被一道可怕的力量击破,整个左肩不只是被洞穿,几乎是粉碎,连整条左臂都只有一些破碎的筋肉连接在他的左边身体上。 “不要想走,和我公平一战,我今日寿尽于此,但南朝今后史书上,必有我辉煌一页!” 那名浑身血气翻腾的佝偻老人已经如陨石般到了子云身前不远处,他连连厉吼,也不见多余的动作,但他手中握着的奇异黑色竹简都炸了开来,他体内的本命元气疯狂涌出,和这黑色竹简之中流淌出来的力量融合,他和子云所在的这片区域里,竟是形成了一条条奇异的黑色道纹。 “啊!” 那名天衍宫的道人被一击击碎左肩,原本就已经惊骇到了极点,此时空气之中泛出这黑色道纹,他更是惊恐欲绝,脚下星光闪烁,飞快往后退去,但也就在此时,子云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名天衍宫的道人如受雷击,身体骤然一顿,也就这一个停顿,一道黑色的道纹扫过了他的身体,他体内真元几乎毫无抗拒能力,一声惨叫之下,他的整个身体直接被扫成两段。 “明是合击,何来公平一战之说?你今日毙命在此,有何辉煌,恐怕只余羞耻。”子云已弹出一片玉符,玉符上华光崩射,竟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停飞出红色的符文。那些在空中纵横交错的黑色道纹道道崩断,根本无法扫到他的身上。 “小儿也敢猖狂!” 佝偻老人狂笑起来,他的双手扬起,掌心肌肤都破裂开来,数道黑色晶光从他掌心射出,周围天地元气被疯狂牵引,发出巨山滑动般的轰鸣声。 他的身前,骤然形成一条巨大的黑蛇。 第八百六十二章 秘术 这条黑蛇并非是虚影,而是由无数条黑色的水流凝聚而成,长达十几丈。每一条黑色的水流之中,都泛出之前扫灭那名天衍宫道人的黑色道纹。 这条黑蛇一出,四周的空间都响起刺耳的割裂声,光是它身上的一些气息震荡,都使得空间之中就像是有无数的透明飞剑在急剧穿行。 这条黑蛇的下方地上,还有一团元气不断的翻滚,却是形成一只硕大的玄龟,这只玄龟安静的伏在地上,却是源源不断的从地下抽出元气,不断注入这条黑蛇之中。 许多修行者看到这样的景象都是无法置信,各宗各派的真元手段虽然各异,各有各的绝妙,但这些修行者在此之前却还从未见过任何真元手段能够演化这样的实形。这种手段,就像是传说之中那种圣人所有的身外化身的手段,除了自身真元之外,这种真元手段形成的实体本身,就拥有自己的元气法则,就能源源不断从天地间汲取力量。 “玄武真宗的玄武真罡演化到极致,竟可拥有这样的力量!” 观秋台上那名白衣老人身旁的青衫年轻人也是骇然,若不是这名佝偻老人的寿元已尽,若是崔家这名老人正值壮年,那就是凭借这样的手段,恐怕足以越境而战,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轰!轰!轰! 巨大的黑蛇在飞速盘旋,无数道黑色的水流锁住了子云身周的天空,一道道的可怖气机朝着子云杀伐而去,子云身外的一切东西都在化为齑粉,虚空都被这些力量挤压得似乎要崩塌,发出阵阵可怕的轰鸣。 子云的双脚脱离了地面,他离地不过一尺,身上也不见剧烈的元气波动,但是他的头顶却是有一片金光闪现出来,当这些布满黑色道纹的水流真正逼近他的身体之前,这些金光形成了一条金色长河,河水从他的头顶滚滚冲落。 布满黑色道纹的水流冲击到这条金色长河上,骤然绽放出诡异的雷光。 这雷光一条条都有手臂粗细,但并非是自然界之中那种明亮耀眼的雷光,而是灰黑色,十分浑浊,就像是这雷电之中被硬生生掺杂了大量的淤泥。 这种雷光让原本已经退避三舍的修行者们退得更远,雷光之中蕴含着一种溃灭生机的味道,然而这样的雷光在金色长河上跳跃,却是根本无法穿透,只是无奈般不断的跳跃,消散。 “悟真金液流丹诀!这是悟真观的不传之秘,早在悟真观消失之前,就已经失传了百年,怎么可能在他的手中重现!” 佝偻老人不断怒吼,他身上的衣衫都几乎要炸开,黑色巨蛇散发的毁灭气息更加浓厚,然而他攻伐向子云的威能却全部被这一条金色长河瓦解,而四周也有修行者认出了子云此时所用的功法,不断惊呼出声。 “难道他失踪这么多年,就是在遍寻天下这些失传的神术?”有许多人不由得猜测。 天衍宫的踏星神术,即便是隐世的天衍宫的真传都学习得并不完整,方才那名天衍宫的道人凌空而行,虽然星光璀璨,在空中掠行的速度已经和他十分接近,但在空中却依旧留下星辰元气凝结承托的痕迹,形成一个个发光的脚印,有迹可循。但子云的踏星神术,却是十分完美,让人根本无法感知。 他一指重创天衍宫道人的“应劫指”,却是地处北魏的大教云泥教的绝学,云泥教也已经消失两百余年,而且当年云泥教只收女徒,以至于许多修行典籍上记载这种如大劫般降临,让人避无可避的指法只有女子才能修行,但今日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却是印证了那些说法的谬误。 此时他和崔家这名老人抗衡的金色长河,却又是南方道宗的正统真元手段,这名崔家老人修行的功法来自玄武真宗,而玄武真宗以前也属于道门正宗,但地位却远在悟真观之下。 崔家这名老怪物连连怪叫,体内的经络都已经传出崩裂的声音,却依旧无法对子云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也就在此时,子云的眉心之中却是闪现出更加耀眼的金光。 耀眼的金光从他的眉心之中以恐怖的速度连续迸发而出,竟是隐约形成八个金色小人,这八个金色小人有的驱使战车,有的手持兵器,有的却是乘坐异兽,全部都不相同。 这八个金色小人瞬间破空,逐一轰击在崔家这名老人的眉心之间,崔家这名老人眉心之中精纯的元气不断翻滚,隐隐形成一座五层淡黄色宝塔,然而却根本无用,这八个金色小人似乎完全无视他的元气力量,直接如入无物般穿过了这座五层宝塔,直接透入了他的眉心。 “啊!” 崔家的这名老怪物瞬间惨叫起来,他身前的巨大玄龟和黑色直接崩散,无数破碎的元气朝着四周杀伐,每一条破碎的元气都形成了骇人的风柱,或是如巨剑般的黄色气劲。 这些破碎的元气力量横扫数百丈之内的空间,而崔家这名老怪物却是双手按着自己的脑袋,痛苦无比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抓着自己头皮的血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的脑袋马上要裂开来了一般。 “神识八法,这是神室八法和铜符铁卷的法门合一之后的神识攻伐手段,当初山阴|道宗和仙台宗两派宗主印证道法,各自贡献出秘法参悟,这才得出了这种专攻神识的杀伐之法,想不到竟然也在他手中重现了。”观秋台山的白衣老人也是南天一刀同时代的修行者,虽然早已归隐,不问世间争斗,自身修为也无法和南天三圣相比,但他的见识却是超过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此时看到何修行这名真传弟子用出了这种杀伐手段,他都是目瞪口呆,但转瞬之间,他又豁然大悟,想通了其中关节,“是了,神识八法虽然失传,但神室八法和铜符铁卷却还有较全的残篇流传,他一定是在这两种功法的残篇的基础上,硬生生的参悟推演出了这神识八法。” 他身旁的青衫年轻人早已敬佩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的视线之中,那名崔家的老怪物已经彻底发疯,在那片街巷之中乱冲乱撞,将体内原本已经不多的生机不断的挥霍出去。 第八百六十三章 无尽 “竟然面对这样的老怪物都似乎留有余力。” “这样的老怪物都根本不能让他受伤。” 杀局之中的许多修行者都是毛骨悚然。当剑阁认林意为主之后,天下修行者都已经知道林意是何修行的弟子,但林意的战斗方式却是太过简单粗暴,似乎完全就是以肉身力量打人。 现在林意的这名大师兄出手,却是失传的禁术神术信手拈来,同样是何修行的弟子,这两个人却走了两个极端,一个是根本不用任何真元手段,一个却是出手就是顶尖的神术。 “我不甘心!” 那名崔家的老怪物发出了绝命的呼吼,他神识受创太重,即将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他体内的骨骼都开始断裂,被自己的真元震断,然后戳破自己的血肉露出来。 他虽然来就是抱着将自己最后的一口气耗在这里的想法,但面对一名真正的后辈,这样的战果却是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在绝命的嘶吼声中,他用出了最后的手段,“轰”的一声巨响,他已经被他自己抓得血肉模糊的头颅彻底的炸开,炸开的头颅之中有一座黑色的宝塔瞬间隐没,朝着他身体内里的气海坠去,将他气海深处自己平时都根本无法压榨出来的气机都彻底压榨了出来。 无数碎骨和血浆飞射。 这些碎骨和血浆之中也都泛出了黑色的道纹,结合了他最后的力量。 唰!唰!唰! 这片区域的空气发出了阵阵如破布抖动的声音,无数道毁灭的乌光在其中横扫,无差别的攻击在这个范围之中的一切活物。 此时距离他们最近的修行者也至少隔着五十丈,但是当这些毁灭的气焰更扫,这些修行者还是骇然的疯狂后退。 “又是什么禁术?” 子云身周闪现出六片青蒙蒙的华光,围绕着他的身体形成了六片青色的道符,所有冲击到他身周的乌光全部被挡了下来,他的身体只是微微震颤。 但数十丈之内,所有的房屋全部崩碎倒塌,有些房屋之中血光隐现,一切生命都被抹杀。 “凡夫俗子何罪,你在这大开杀戒,难道根本不在意累及无辜吗?” 当这名崔家老怪物无头的残破尸身倒地,有人在远处的街巷之中发出怒吼质问。 “累及无辜,那不是你们皇帝和朝堂官员最需要考虑的事情,反而问我?” 六片青色大符上华光灿烂,照耀得子云都是浑身青光缭绕,他平静的眉眼间也出现了浓厚的煞气,他冷笑起来,看向那出声处,“平生最看不起就是这种缩头缩尾,自己不敢上前,还试图用所谓的大义来逼人。” 四周寂静。 所有人明显都能感觉到喝问的那人都是一滞。 子云此时的话语的确很难让人反驳。他只是闲云野鹤的修行者,朝廷社稷和他本身没有太大关系,是皇帝和皇太后选择在这种地方围杀他,那带来的死伤,本身就应该是皇帝和这些来围杀他的修行者所需承担的后果。 “杀!” 喝问的那人却是已经无法忍受,朝着子云冲了过来。 这是一名中年修行者,身穿青衫,他身外的真元气息自然的在他身外形成虎形,他的身前三尺处是一柄比寻常佩剑还要宽阔数寸的飞剑,这柄飞剑的气息和他的身体结成一体。 “师兄!” 这名中年修行者一冲出来,距离他临近的街巷之中却是一片惊呼,数道凄厉的破空声也几乎同时响起,数柄飞剑也同时飞出,朝着子云袭来。 “溪山剑派的修行者,我有哪里碍着你们了?” 子云冷冷一笑,凌空点出一指。 那名无畏冲来的中年修行者一声大叫,飞在身前的宽阔长剑斩向身前某处,但是根本挡不住这一指。这一指的力量明明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感知里,但他的飞剑斩落时却是完全斩在了空处。 指劲临身,这名中年修行者根本来不及闪避,噗的一声,他的咽喉处涌出一蓬鲜血,前后通透,出现一个婴儿拳头大小般的孔洞。 “师兄!” 那几名随后掠出的溪山剑派的修行者再次齐齐发出一声骇然大叫,他们无法想象这传说中的“应劫指”竟然如此霸道,隔着二三十丈的距离,竟然可以凝聚如此强大的元气,而且这元气凝结一束,洞穿力实在骇人。 他们心中无限恐惧,但师兄毙命当场,他们却无法退缩。 数柄飞剑若是在平时齐动,必定显得凌厉非凡,然而此时却都惶恐不安一般,带着些瑟缩之意。 子云的双脚落地,他的目光落在这几道飞剑上。 他伸出的那根手指并不收回,而是朝着这几道飞剑继续点去。 方才他施展“应劫指”时,他手指之前几乎没有特异的真元波动,但此时他的手指继续朝着前方虚空点去,他的指尖却是瞬间流淌出金色的光芒,接着他的整根手指散发出耀眼金光,就像是纯金铸成。 朝着他飞刺而来的这数柄飞剑莫名的一震,剑身符文之中也都是涌出金光,接着整柄飞剑也都闪耀金光,如同纯金铸成。 噗噗噗噗…. 在接下来这一刹那,这几柄飞剑和那几名修行者之间的真元联系直接破去,几柄飞剑如朽铁直坠地面,那几名溪山剑宗的修行者体内如有重锤互击,都是一声闷哼,口鼻之中都沁出鲜血。 “点金手!” “这是黄天师一脉的点金手!” “连这种禁术他竟然都…..” 更多的修行者骇然叫出声来。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虽然一开始并不知道今日要围杀的是何修行那名真传弟子,但平时许多也都是视死如归的人物,尤其许多军中修行者更是因为一个命令就可以丝毫不考虑自己的生死往上冲,但这些人现在都是心神动荡。 这种禁术太过容易辨认,这是修行者世界之中对付飞剑和许多法器的第一禁术。这种禁术号称直接可以斩断一切真元和法器的联系,除非真元力量超过他,否则任何飞剑和法器在他面前都会瞬间失去承托的真元,变得犹如朽铁。 当年黄天师一脉出身紫霄观,后来紫霄观分裂成八门,拥有此术的黄天师时候,紫霄观这八门甚至为了这门禁术反目成仇,争斗数十年,以至于八门都是一蹶不振,这门禁术也消失不见。 “还有多少禁术要在他的手上出现?” 一顶紫色大轿之中,一名原本看上去也是有气无力,连呼吸都似乎很吃力的老人哀叹了一声。 “倒是便宜魔宗小儿了。” 在下一刻,他又轻声自语了一句,接着一声大喝,他体内近乎干涸的经络骤然复苏起来,澎湃的真元从他的气海深处汹涌而出,“小辈休要猖狂,接我一击!” 他一步跨出,这顶紫色大轿轰然崩碎,身影再现时,已经距离子云不到二十丈。 他直接一拳朝着子云击出,嗤啦一声,他的拳头前方出现了一条幽光,幽光之中没有一丝元气波动泄露出来。 “这又是什么人?” 许多军中的修行者都是看得毛骨悚然,他们在边军连年征战,也见识过不少怪异修行者的真元手段,但那些真元手段却都只是真元力量的诸多形变,根本无法和这些强者现在使用的真元手段相提并论。 这些修行者的真元手段,简直出手成阵,或是随意截取一段似乎根本不在这方天地的元气力量,简直如同那些志怪笔记之中的仙术。 第八百六十四章 奢侈 “唰!” 子云伸手挥出,他手中没有任何的武器,但是伸手挥出,在这些修行者的感知里,却是像有一道绝丽的刀光挥洒。 这名老人拳头前方的幽光直接被斩碎,刀光的力量未止,这名老人的拳头被切了开来,他整个身体沿着这个分开的拳头被切成两半。 但是没有任何鲜血飞洒。 这名老人的身体里已经彻底干枯,就像是那些晾晒了很多年的腌肉。 方才那一击似乎已经彻底燃烧尽了他的气血和生命力。 他这一拳冲出的幽光虽然被斩碎,但星星点点,却还有十余道落在了子云的身上。 这些幽光就像是宝石一样,直接嵌入子云的身体。 一缕缕的鲜血从这些幽光的中心流淌出来。 “他已经受伤了!” 一名修行者振奋大叫。 “噗!” 但是他的叫声才刚刚响起,子云的身体就已经从原地消失,一道指力已经直接贯穿了他的咽喉。 “吾皇岂会对波及无辜毫无考量,我来禁锢此地三成的元气!” 这种丝毫不在一个等级上的杀戮让那些心智最为坚定的修行者都无比胆寒,但也就在此时,有人发声。 这是一名身穿明黄色长袍的老者,看服饰是南朝的皇城供奉。 他的声音十分洪亮,如雷滚滚。 他的身影出现在距离子云五六十丈开外,而且也不朝着子云继续毕竟,而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分别打出两道华光。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一道青色的华光如剑光贯穿上方的云层,左手手掌按地,一道血红色的光芒如火焰直冲他身下地面。 这名皇城供奉刚刚显露身影的刹那,他浑身精气直冲上天,就像是一根擎天巨柱,但只是这短短一瞬,两道华光打出,他的整个身体就好像萎缩了一般,身上的气息减弱得比起寻常承天境修行者也不如。 这名皇城供奉是一个露面就直接耗尽了自己体内几乎所有真元,接着他毫无停顿,直接就朝着后方逃遁。 “三分大禁术!” 一片惊呼声响起,这片惊呼声里蕴含着惊喜和希望。 这两道光华打出,上方的天空之中犹如无数花开,一团团青色的云气不断泛开又消失,有滚滚的罡气形成,然后又迅速冲撞消失。 而脚下的地面不断震颤,泥土的深处,许多元气如同沸腾一般,这种沸腾甚至冲击到了地下深处的阴河,令阴河之中的水流都紊乱不堪。 这名皇城供奉显然就是昔日齐云学院的副总教习贾三禁,他的这种秘术是前朝皇族所传,不用于直接杀敌,却是将自身精纯的真元当成引子,不断激荡这片天地的元气,令这片天地之中任何真元招引过来的元气都互相冲撞,再未被修行者使用前,便已经损耗诸多威能。 这种来自前朝皇族的禁术无视修行境界,是无论任何等阶的修行者在这方天地之中战斗,都会被折损接近三成的力量。 所有人都削减接近三成力量,那自然是像子云这种修为越高的修行者,折损的力量越多。 “你活得太久了!” 子云的声音响起,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直接朝着这名出手之后就马上逃走的皇城供奉追去。 “皇太后救我!” 这名皇城供奉平时也是眼高过顶的人物,除了这门秘术之外,他也是诸多强大手段,然而此时他感到死亡的气息逼近,心中却是根本产生不出想要抗衡的念头,只是恐惧大叫。 “哼!” 皇太后的一声冷哼响起。 这名皇宫供奉虽然接受皇命而来,是替她行事,但此时的狼狈模样和对着她大喊呼救,却是依旧让她有些不满,只是既然朝她呼救,她也绝不可能让他被击杀当场。 她找来魔宗,又招来这么多修行者围杀,当然不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并非何修行这名弟子的对手,而是珍惜自己的羽毛。她知道何修行这样的人物传下的弟子必定有各种强大的手段,她不想令自己再遭受损伤,以至于影响自己将来的修行进境。 相反,从子云出手到现在,不管如何杀人,她反而是更加心定,因为仅凭对方的真元气息波动,她就可以肯定,对方在真元修为上,至少和她隔着一个大境。 她的目光闪动之间,数片洁白羽毛般的元气已经在空中穿行。 这几片洁白羽毛带着神圣的味道,似乎不遵循此间的时间和空间的规则一般,直接落在子云的身上。 她冷哼发出,嘴角却是自然带着冰冷讥讽的味道。 在她看来,自己的这一击即便不能重创子云,和至少可以让他停下追击的脚步。 “锵” 这数片洁白羽毛击在子云的身上,顿时响起坚厚金铁撞击般的声音,破碎的元气如同一条条长河在空中奔腾咆哮,然而她的面容却随之僵住。 两股澎湃力量冲击的地方,却并没有她感知中的子云的身影,那应该是子云身体所在的地方,只有一片正在崩碎的青色玉佩。 与此同时,子云的真身却在距离那片青色玉佩足有十余丈的地方闪现出来。 “啊!” 那名皇宫供奉感知到了死亡的临近,恐惧的大叫起来。 “唰!” 数道凌厉的气机直接斩过他的身体,他的大叫还未停止,整个身体已经被斩成几段。 “上清替身玉符,这种连神惑境的修行者的感知都能骗过的宝物,竟然用出来只是为了杀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修行者,真是奢侈。” 观秋台上,那名白衣老人都愣住了,忍不住连连摇头。 他身旁的青衫年轻人面色肃然,此时却是又不认同他所说的话语,道:“您之前说杀人无趣,既然他杀人只为明志,只为传递心意,他耗费这样的珍贵古符杀这人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他是用这片古符抵挡皇太后一击,这便又是不同,在我看来便有可能影响皇太后心境,很是值得。” “你所说倒是不错。” 白衣老人听他如此说,倒是有些意外,刮目相看之感,但随即又是忍不住摇头,“只是不管如何,何修行的这名弟子隐忍无数年,虽然妙真境是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但毕竟未入神惑,差了足足一个大境,恐怕难以逃过皇太后这杀局啊。” 第八百六十五章 死亡之花 “不要想着你们此刻的生死,要想着你们的宗门,想着你们的家人!杀!” 那名皇城供奉被斩成几段的身体鲜血淋漓,还在空中没有坠落到地,一名身穿御史官袍的修行者已经厉声狂吼,冲了出来。 他潜隐在一座廊桥之中,这廊桥之中,还有二十余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都并未身穿官袍,都是来自建康城周遭一些修行地和望族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十分清楚子云并非他们所能匹敌,他们上去只有送死,但这名御史的狂吼,却是让他们无比悍勇的随之冲了出来。 谁不想自己的宗门千秋万世,可以长久存在下去,谁不想自己的家人能够荣华富贵,不要像那些毫无庇佑的贱民一样流离失所。 以自己的一命换取师门和家人的安稳富贵,在这些人看来是值得的。 “唰!” 这二十余名修行者刚刚掠出,只觉得身体周围骤然一静,他们身上互相激荡的真元气息也被一种可怕的力量压制,就像是一簇簇刚刚燃起的小火苗直接被一片湖镇压。 “啊!” 他们之中许多人骇然的叫出声来,他们赫然发现冲在最前的那名御史还在狂吼,但这名御史的身体却是已经齐腰而断。这名御史的上半身还在往前冲,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在将自己的身体拧断两截。 但最为可怕的是,子云反而已经到了他们的阵中,就在他们这二十余人中间。 “你们这些人…..” 子云的冷笑声响起,不只传入这些人的耳中,“你们自诩精忠为国,之前南朝和北魏战事吃紧,你们这大多数人都是藏着躲着,还不是边军那些人和我师弟拼命,才保住了钟离。你们这些人非是不能战,而是不到触及你们真正利益时,你们就如同缩头龟。边关战事吃紧,感觉南朝打生打死都快亡了,也没有多少厉害修行者前去助阵,到现在你们这些门阀望族却都冒了出来。所以这便是所谓的贤君圣世?所以和古语说得还是一样,会拼命打仗的将军,还不如皇帝身边一条会讨食的狗。你们这些人,哪怕北魏真的打了进来,恐怕你们也不会出手拼命,反而直接就降了。你们这些人如狗,修行有什么用,浪费天地灵气!” 他冷笑声不断,语句虽然不字字斟酌,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是这些话语,却是让许多人羞愤难当。 “住嘴!” 皇太后心中杀意炽烈,她和沈约、何修行当年虽然号称南天三圣,但她在三圣之中却一直位列最末,一直被压制无光。沈约和何修行是她无数年来一直想要除去的大敌,再加上迫于形势自困多年,沈约和何修行死后,何修行的这名真传弟子就已相当于是她的心结,她的所有怨气,早已经转移到这人身上。 方才她一击不中本就已经心中恼怒,再加上子云此时的话语,在她看来其实也是对她明嘲暗讽,嘲讽她既有绝世修为,之前哪怕南北大战时,却都珍惜羽毛而不出关。 她杀意滔天,厉喝声中,一道巨大的降魔杵虚影直接从空中镇落,宛如神迹。 噗噗噗噗…… 那身处子云周围的二十余名修行者身体全部炸裂,变成一团团血雾。 随之被震碎的却并没有子云的身体,只有两个闪烁着星光的脚印。 皇太后脸色阴霾到了极点,她虽然并未再次发声,但是身后的发丝都如同一条条魔蛇不断的涌动,她的头顶上方不断的云气变化,甚至绽放出许多剑片一般的晶莹劲气。 何修行这名真传弟子明显得到了天衍宫完整的踏星神术,之前那天衍宫的道人施展并非完整的踏星神术时,才会在天空之中留下如此足印,现在他留下这种足印,对她而言便只是意味着挑衅。 “唰!” 子云的身影却已经在一座河畔凉亭处闪现。 这座凉亭之中原本端坐着一名宫装女子,这名宫装女子三十余岁,极为美艳,在子云的身影出现之前,她的十根纤指已经落在她身前的古琴上。 这具三弦古琴上刚刚泛起杀机,还未真正绽放威能,“咚”的一声,她的胸口已经出现了一个脚印。 脚印深陷下去,她口中鲜血狂喷。 面对这种女修,子云也是一视同仁,根本没有留手,而且这名女修是教坊之首,不只是主管宫中音律的女官,原本就是皇太后身边的修行者。 子云一脚踏毙这名女修,那具原本属于这名女修的三弦古琴却是被他真元所摄,直接悬空飞了起来,如同活物般跟在他的身后。 “唰!” 子云的身体又瞬间消失,往前疾掠数十丈。三弦古琴随着他以惊人速度破空,三根琴弦随着他真元的拨动,在空中切割出了无数紊乱的风流。 “当!” 一股强大的真元力量从子云的体内爆发,注入这具古琴之中,这具古琴猛烈一震,竟然发出如巨钟敲击般震耳欲聋的金铜轰鸣声。 “嗤”“嗤”“嗤”…… 那些被琴弦切割形成的无数紊乱风流瞬间剧变,演变成凝聚无比的劲气,就如同无数道剑气朝着四面八方杀伐。 血花不断绽放,十余名潜伏在屋舍间的修行者和数十名手持破甲重弩的军士还根本没有来得及露面就身体纷纷洞穿。 “啊!” 远处那名之前出声让子云留手的老人痛心疾首,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里的杀戮虽然不比战场上死的人多,但如此杀戮,绞杀的却全部都是强大的修行者,对于他而言,这是南朝的底蕴在被绞杀,这种数十名数十名的修行者被顷刻间绞杀,此时又值灵荒,南朝的损失,恐怕数十年都补不回来。 血气翻腾,死亡气息不断弥漫,子云遁速无双,让最悍勇的人都胆寒,然而唯有一人却如同身处春暖花开的大地,只觉得周围都是芬芳鲜美的花朵在绽放。 魔宗平静的微笑着,他的面容安详,犹如庙宇之中的神佛,那些死亡的血花,在他的感知里便是香甜的蜜糖。 他深深的呼吸着,无数股死亡之中诞生的元气,朝着他的身体不断的涌来。 第八百六十六章 大鱼 “轰!” 一名修行者突然从土中深处冲出,他的浑身包裹着一种青蒙蒙的混沌元气,就连观秋台上那名对各门各宗的秘术如数家珍的白衣老人都根本看不出虚实。 这名修行者虽然从土中冲出,但身下的那些泥土碎石丝毫没有对他造成妨碍,反而就像是蕴含着奇异的力量,将他的身体用力的从地下挤出。 这是一种土行秘术,就连建康城中这些行就将木的老派修行者都根本没有见过,他的速度也是极为骇人,直接就出现在了子云的身后。 砰的一声巨响。 子云第一次显露凝重之感,转身一掌挥击出去。 他的掌心闪现出七颗星光,就像是有七颗星辰在生灭。 所有人都根本看不清楚地下冲出的那名修行者用的到底是什么兵器,只能感知得到这一刹那,子云和这名修行者的武器硬撼了一记。 两道可怕的力量在方圆数丈的区域之内生灭,随着这一声巨响,从地下冲出的这名修行者无法抗衡,整个身体重新被拍入了地下。 一蓬泥土和碎石高高冲起,其中夹杂着大量破碎的血肉。 许多原本视死如归的修行者和军士都骇然的往后退去,从地下冲出的这一名修行者显然也是罕见的强者,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名强者,竟然也承受不住子云的一击,看这些破碎的血肉,这名修行者是直接就被这一掌镇死在了地下。 “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他的遁法无双,完全可以纵横冲杀一番,然后在真元耗尽之前从容离开。” 一名来自麓山书院的修行者往后退去,他直接想要离开这个杀场。和子云这样的修行者战斗,他都甚至怀疑自己以往的修行都是白费。他自诩不畏惧和强敌交手,但是和这样的人物对上,却是连战斗都算不上,恐怕连对方是怎么杀自己的都没有感知到,自己就已经被杀死了。 “临阵脱逃者,杀!” 噗! 一杆长枪如电刺来,这名麓山书院的修行者毫无防备,身体直接被背后刺来的长枪洞穿。 一名身穿玄甲的魁梧将领手持赤铜色长枪,目光寒冷的看着子云,“他已受伤,鲜血都无法止住,而且魔宗和皇太后都未真正出手,今日不管死在这里多少人,他注定不可能逃脱。这是为我朝除却大患,你们是想将自己的姓名刻在功劳簿上,还是想刻在耻辱柱上?” “勇武军餐霞大将军!” “竟然连五部边军的至高人物都来了。” 所有想要退却的人全部骇然的停下了脚步。 这是勇武军的餐霞大将军俞言,他是五部边军之中勇武军的二号人物,位阶仅在勇武大将军之下,但他的修为却已经超过了年迈的勇武大将军,为勇武军第一。 虽然方才子云和祁儒山已经交手,祁儒山是真正的五部边军大统领之一,军阶比这俞言高出一阶,但他接子云一击之下,当机立断直接遁走,只有极少数的人猜出了他的身份,完全没有俞言现在真正露面时这般令人震惊。 五部边军的最高统领,都是掌握着至高的军权,是真正的镇守一方天地的柱石。 “杀!” 这些人还在震惊之中,俞言已经一声厉喝,大步朝着子云冲杀过去。 他之所以在南朝的修行者之中极为出名,是因为他身上的这具玄色铠甲不同于寻常的重铠和真元铠甲,而是餐霞宗流传下来的传承法器。 这件重铠号称星辰钢制成,实则是用一些特殊的陨铁参杂精炼寒铁和一头海中异兽的骨粉炼制而成,这具重铠的防御力极为惊人,神念境修行者的本命飞剑都根本无法对其造成损伤,而且只要真元气息激荡,这件重铠就会吞云吐雾,形成的团团浓雾能够惑乱修行者的感知。 俞言的身形并不算快,但当他挺枪大踏步前冲,他身后的屋舍街巷之中,却是一名名修行者和武者如同弹丸一般飞射出来。 这些都是他军中的修行者和武者,完全只听军令,无惧生死。 “若我记得不错,当年我师弟的父亲对你还算有恩。” 子云停了下来,他看着身后修行者和武者弹飞如蝗虫的俞言,说道:“我今日必杀你。” 他之前杀人,杀就随手杀了,现在看着俞言特意说了这一句,便说明俞言是真正的激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怒意。 他所说的师弟,自然就是指林意。 俞言也十分清楚他话意所指,在前朝某次大战之中,他一意孤行,冲锋太前,结果被叛军重兵围困,是林望北率军突入重围,才让他逃出生天。 在这样的杀局之中,按理而言,勇武军其余的将领是什么人都可以来,但唯独他不能来。 “我乃战将,只奉命行事,不管其它。” 俞言面色冷漠,依旧大喝,“他是人非神,也会流血,既然非神,便可杀之。” 子云微微垂首,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伤处,他身上伤口之中依旧有幽星闪耀,鲜血不断缓缓渗出。 “唰!” 突然之间,他的身上绽放出恐怖至极的杀机,他身上流淌出来的鲜血没有滴落,而是一缕缕飞起,每一缕都似乎变成了飞剑,往外飞出,大量的元气被这些鲜血牵引,天幕不断震动,之前那名皇宫供奉激发的大禁都似乎失去了控制,无法减弱此地元气的威能。 “血煞魔剑!” 那些首当其冲的勇武军修行者和武者惨叫声不断响起,这些血剑能够直接腐蚀和洞穿真元,他们的任何真元手段都不起效,冲在俞言前方的所有修行者和武者就像是被飓风扫过的稻禾一般,全部倒地。 “连血神宗这种邪教的秘术都会。” 许多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往后退去的修行者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们又看到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禁术。 这种禁术来自于早在前朝就已经被铲除的邪派血神宗,这是一种用自己的血肉为引更好的结合天地元气的秘法。任何飞剑和本命物虽然接受修行者常年真元滋养,但和自身真元的联系,却恐怕依旧不如自己的血肉。 这种用自身的血肉施展的秘术,威力极为可怖。 噗噗噗噗….. 一道道血光连续不断的冲击在俞言的身上。 俞言厉喝,他手中的长枪只是击碎了其中的数道血光,根本无法阻挡这些血光冲击在他的餐霞铠甲之上。 只是一息的时间,他铠甲之上自然透出的云雾全部被震碎,那种自然流转的元气法则被彻底打破。 “你还在等什么?” 皇太后的声音在魔宗的耳廓之中响起。即便是她,也十分忌惮子云的速度,除非有魔宗这样的人物将子云缠住,她才能顺势击杀。 “不能心急,捕捉大鱼,先要让大鱼发力,耗尽它的力气,否则这大鱼容易直接挣断鱼线,逃之夭夭。” 皇太后的语音之中已经蕴含惊人杀气,但是魔宗却是依旧不紧不慢,“您尽且放心,不是我有意藏私…若是今日他脱逃,我便死在此处。” 第八百六十七章 恶花 皇太后冷笑起来,道:“你应该明白你说这句话的后果。” 魔宗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自然明白,杀他或许你们还要顾及后果,但若是杀我,那我便是真正的满城尽敌,建康城里所有这些修行者,应该都很想我死。” 皇太后冷漠道,“你明白就好。” 魔宗微微的摇了摇头,道:“他的手段还未尽出,他是何修行的弟子,你我皆不知何修行让他隐忍这么多年是去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当年在何修行的心目中,恐怕沈约并非他的最终之敌,他一心想要对付的,恐怕是你。” 皇太后声音骤寒,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越是如此,皇太后您越是要小心。”魔宗微笑道,“哪怕您如今已经天下独生,是世间唯一活着的神惑境修行者,但或许何修行让他消失于世间多年,便是让他准备了对付您的杀圣手段。尤其他很显然并非闭门不出只知修行的存在,他的消息灵通,今日留在这里等候我们,当然不可能只是吸引力量让林望北逃出这座城,也绝不可能以死明志…何修行岂是那般不珍惜生命的迂腐之徒?他的弟子,又如何会迂腐?所以最大的可能,只是他已经有了玉石俱焚的手段,皇太后您是要杀他,但恐怕他也是等着这机会要杀你啊。” “就凭他也杀得了我?” 皇太后不屑的重重冷哼了一声,但心中对魔宗的杀机却是尽去,若她是当时刚刚从湖心静院脱困时,她必定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但经过和南天一刀的旧书楼一役,她胸中的戾气依旧,但傲气却无疑被消磨了不少。尤其今日看到何修行这名弟子每一次出手都是惊天秘术,许多秘术甚至是连她都只是从典籍之中看到记载,她此时心中便也有些自己不肯承认的心虚。 “杀!”“杀!”“杀!”“杀!”“杀!” 俞言连续暴喝,他每一个“杀”字出口,身上的气血就是一次爆震。他手中的长枪上不断迸出赤铜色的符文,一圈圈围绕着他的长枪旋转。 远远看去,他手握的不像是一柄长枪,倒像是比他的身体还要庞大数倍的一根巨棍。 这是“五气杀神枪”,是以每一次音爆来带动体内脏器的内气流动,逼迫出五脏的最大潜能。只此一击,即便他将来数年不再和人交手,恐怕都是元气大伤。 只是此时子云以自身鲜血为引,施展出的血煞魔剑太过邪门,那斩杀在他身上鲜血依附在他的铠甲之上,竟像是粘附在他身上的血符,源源不断的隔空抽引着子云体内的真元。 大量的天地元气从高空之中垂落,其中甚至有他无法理解的星辰元气。 他这具铠甲即便纵览过去无数朝,防御力都可位列前五,但此时这血煞魔剑凝聚的力量,却是像无数可怕的绳索在不断的收缩,就像是无数利锯在不断的厮磨。 他的耳朵里全部都是刺耳的摩擦声,他心神震撼,直觉连自己这具铠甲都支撑不了多久。 轰! 他五气杀神枪出手,无数赤铜色符文虚影围绕着枪身旋转,越来越为扩张,这些符文从四周的天地间疯狂吞吸元气,然后疯狂的挤压。 一道如龙的元气随着他的枪尖所指冲出,这条如龙般的元气剧烈旋转,呈现五色。 “杀!” 他身前的部将虽然已经全部被杀,但在他身后的所有部将和他心念相通,一时都是激发自己最强手段,飞剑狂舞,一道道元气在空中交织成网,将子云的身影逼在这道元气笼罩的区域。 五色罡气映衬得子云的身体都变成了五彩,不知为何,在所有的感知里,子云此时似乎分外安静,分外肃然。 “唰!” 一股可怕的本命气息爆发。 子云负手而立,他的身前却出现一道绝丽的剑光。 这剑光和这道枪上涌出的罡气相比极为细小,然而这道剑光往前斩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剑开天,将前方的天地都斩了开来。 “啊!” 即便是俞言都骇然大叫。 在这一道剑气之前,他拼命竭力激发潜能施展出来的五气杀神枪根本无法阻挡,那道剑气就像是切过柔软的豆腐一般简单,而且在他的感知里,这道剑气之中蕴含的气息,远比此时子云的本命气息更为可怕。 这一剑,充满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味道。 也就在此时,噗噗噗噗…他身上的铠甲被血煞墨剑的力量瓦解,片片崩飞开来。 绝丽的剑气轻易的切开他的五色罡气,直接迎面斩杀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直接在原地裂开两半,他脚下的地面出现了一道笔直的剑痕,不断往他身后延伸。 他的身体后方,有数名修行者和他正在一直线上,这数名修行者也毫无反抗能力,也直接被这一剑斩开。 “本命剑!” “他的真正本命物,是剑。” 有些惊骇欲绝的声音响起。 这些声音显得有些可笑。 何修行是剑阁之主,剑阁之所以为剑阁,便是其中修行者皆用剑。 然而此时无人觉得可笑。 因为战斗到此时,何修行的这名弟子才真正彻底绽放自己的本命元气,才绽放出自己的本命物,才真正的用剑! 这一剑的气机出现的刹那,就连远处的皇太后都是身体震动,脸色有些发白。 “这是何修行的剑!” 在下一刹那,她咬牙,身外元气激荡,空气里有无数透明羽毛般的元气在飞旋,“他竟然将自己的本命剑早就传给了这人。” 魔宗的面色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有些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 一道新鲜且强大的元气从俞言陨落处无声的飞起,随着他的呼吸,涌入他的口鼻之中。 他体内一条重要的经络之中原本只有涓涓细流在流淌,而这道元气冲入他的体内,他体内的这条经络之中,顿时如大雨滂沱。 他的眼中神光灿然。 他的气海深处,有一朵灰黑色,但显得无比晶莹璀璨的花朵,悄然的绽放开来。 “我便说他还有后手。” 他看向皇太后所在的方位,淡淡的说道:“何修行的剑,谁能轻视。” 第八百六十八章 佛光 皇太后和他隔着至少有百丈的距离,但当魔宗气海深处这朵灰黑色的花朵绽放开来的刹那,皇太后却是感知到了什么,霍然朝着他看来。 魔宗面色平静的和她对视,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缓缓点了点头,道:“可以了。” 皇太后的目光剧烈闪动了一下。 她心中的疑虑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对何修行这名弟子的杀意超越了一切。 她抬起手来,朝着头顶的虚空按了按。 唰! 一道皎洁的光束透过了云层,落了下来。 这道光束明亮而不刺眼,就像是月光。 当! 在这道光束从无尽的虚空坠落的刹那,远山之中某物被牵引,发出了一声震鸣。 这震鸣极为清脆,是钟声。 “是昔日三清殿的清欲钟,镇宗法器。三清殿在晨时响钟,是为道门晨钟,只响一记,便可为方圆数十里的所有道门修士收敛心神。”观秋台上的白衣老人一直坐看风淡云轻,此时这钟声传来,他的面色都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钟声也就响了一记,但是高空之中,却有无形的韵律在波动, 子云所在的这半座城的修行者都都受到了影响,感觉神魂震动,思绪有些紊乱。 这钟声来自城南山中深处,这一声钟声刚落,城北某处突然也“咚”的一声,响起一声鼓声。 这鼓声一起,天空之中的云气都似乎骤然平静下来,这些云气受到某种元气波动的影响,在空中形成了一片片有序的梯云。 “这是什么法器?” 白衣老人都是彻底愕然。 方才的清欲钟明显是有人借了皇太后的力量在操持,影响这个杀局之中所有人的神识感知,这在修行者的历史上也是罕见的大手段,但这鼓声平和,给他的感觉却没有任何杀伐之意,然而这鼓声借音波影响的天地元气的范围,却甚至凌驾于清欲钟之上,给他这种旁观者都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也就在这一刹那,城中的无数地方响起了宏大的声音。 这些声音来自建康城中的数百佛寺! 这些佛寺之中,有无数僧人随着这鼓声的响起而同时颂经! 没有人能够听清这些僧人颂经的内容,只是一种宏大的声音在这城中共鸣,就像是漫天的神佛在吟唱。 白衣老人的脸色都彻底的变了。 这些宏大的声音震动着天地,就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法阵,一波波的元气波动在天地之间交织,天空之中的梯云都如同变成了一道道大符,竟然是整个天空都隐隐透出金光。 在这样宏大的颂经声里,魔宗气海深处的那朵灰黑色的花朵都受到了影响,一些细微的晶尘从花朵的表面不断洒落,每一颗细小的晶尘都对他的气海造成了很大的冲击,都在他的气海之中形成了一道轰鸣的巨浪。 魔宗的气海不断的震荡,但他的面色却反而越来越为镇定。 这场杀局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也不需要坚持多久,就能看到这场豪赌的最终结果。 “真是宛如神迹啊。” 建康城外的某处山间小道中,一名青衣修行者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这名青衣修行者看上去不过三十有余的年纪,他的肤色白皙,五官普通,普通得就算是行走在街头,也恐怕根本不为人注意。他的身后却是有两名身穿明黄色袍服的皇宫供奉。 这两名皇宫供奉看上去都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然而不知为何,反而对这名看似极为普通的青衫修行者十分恭敬。 这条山间小道往南,通向湖州。 在他发出感叹的时候,数辆马车已经出现在了他和这两名皇宫供奉的视线之中。 “林大将军,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别来无恙乎?” 当这几辆马车中人也骤然感知到他们的存在而停顿下来时,这名青衣修行者笑了起来,“林大将军,你们皇帝未曾让你离开建康,你岂能说走就走?” “耶律兰?” 林望北的声音响了起来,“想不到为了杀我,皇帝竟然连北魏的修行者都勾结了。” “林大将军你此言差矣。” 青衣修行者笑了笑,道:“你儿子林意可是勾结我朝长公主在先,身为手握重权的大将军,里通外敌。更何况杀父之仇,我岂能不报?” 说到“杀父之仇”四字时,这名青衣修行者脸上的笑意便已消失,脸上全部都是狰狞的杀意。 一声叹息从马车之中传出,“身为南朝将领,无论是在前朝还是今朝,自当奋勇杀敌。你父亲是北方大将,我和我同僚血战之下,付出许多同僚的生命才将之击杀,结果南朝皇帝为了私怨,反而让你这样的北魏修行者来杀我,这是为人皇之道?” “在我看来,为皇者就越是需要他这种雷霆万钧的决断,南朝皇帝的气魄,倒是让我都有些佩服。不过我到南朝来,也不是和你说理的。”耶律兰厉声道:“我只为杀你,当年我父亲兵败,被困龙马山死于你们围攻之下,现在我为父报仇,给你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 “圣上连我的安危不顾了么?” 也就在此时,其中一辆马车之中传出了萧淑霏的声音。 “你虽犯错,但是圣上岂会不顾,他让我们过来,便是要护你周全,带你回建康。”两名皇宫供奉齐齐对着萧淑霏所在的马车行了一礼,其中一名皇宫供奉恭谨的说道。 “你们应该知晓我和林意的关系,若是你们强行如此,那我也只有自尽于此。”萧淑霏平静的说道。 “圣上知道你性情,所以特意也托我带了一句话。林望北虽然是前朝之臣,但和边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宣威、明威、定远三军之中有不少将领都是他的旧部。而且他对边军布防以及各地镇戊都是极为熟悉,若是让他到了北魏或是党项,便是真正的大患。此人举足轻重,若是你执意不听要护佑于他,你和你父亲都是萧家骨血,他自然不会怪罪,但这养而不教之责,却自然要算在你母亲头上,你若因此事而死,他也会下诏将你母亲赐死。”另外一名皇宫供奉出声,对着萧淑霏所在的马车不卑不亢的接着说道。 “萧衍真的是好手段,所谓仁皇,原来是只对自己萧家人仁,对别人却是不义。”林望北的声音响起,带着说不出的感慨,“看来是一定要和我儿陷入不死不休的境地。” “林大将军您是聪明人。”那名皇宫供奉看着建康城中满天的佛光,诚恳的说道:“且不说您,便是今日林意大将军的师兄死在建康,林意大将军又岂能善罢甘休。而且恕我直言,林意大将军虽是剑阁之主,坐拥党项,但在南朝毕竟根基尚浅,坐实了叛国之罪,连民心都是尽失,又有何能力回到南朝争雄。所以我劝林大将军您看在萧家之女对林意大将军的情分上,束手就擒,或许圣上能够额外开恩。” “你们今日来,恐怕最好便是生擒带我回去,如此一来,便又可以此逼迫林意。”林望北笑声响起,“当年萧衍登基,诸多前朝旧朝都是流放在边地,在边地也不过分逼迫,好生养着,以此便威胁前朝这些旧臣的家人和部下。这种手段,萧衍用得是最为顺手。我今日固然无法逃走,但岂能让他如意?” 听到林望北说道这句,耶律兰和两名皇城供奉都是目光微微闪动,但马车之中萧淑霏却是色变,一声惊呼,“不要。” “轰!” 然而也就在此时,林望北所在的那辆马车已经四分五裂,马车被内里的气劲炸裂的刹那,耶律兰和两名皇宫供奉只看到林望北端坐其中,一副安然处之的模样。 只在下一刹那,林望北的气海炸裂,整个人崩碎开来。 看到这样的画面,耶律兰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 一名皇宫供奉都是一声叹息,“倒也是刚烈。” 另外一名皇宫供奉生怕萧淑霏有失,马上又行了一礼,道:“事已至此,请大小姐节哀,不要再牵累他人。” …… 常熟渡口,一群脚夫登上一艘商船。 等到商船开始航行,数名脚夫静静的躺在甲板上一角。 “我这一生,佩服的人没有几个,但我儿看上的这萧家大小姐,却实在令我佩服得很。”一名中年脚夫微微抬头,看向建康的方向,轻声说道。 明明此时,萧淑霏马车队中的“林望北”已然粉身碎骨死去,但这名中年脚夫,却赫然是另一个林望北。 第八百六十九章 大变 “她真是奇女子,怪不得当年齐云学院那么多佳人,林意却偏偏对她心有所属。” 林望北身边的几名部将一阵默然,心中也是叹服。 他们此时无法得知萧淑菲那边的具体情形,但按照之前得来的讯息,皇帝的确是早就已经知晓了他们的逃亡线路,若非萧淑菲将计就计,他们根本不可能逃出建康。 另外改设逃亡路线,并用一名死士假扮林望北,成功的吸引皇帝那边势力的注意,哪怕是萧宏亲自操刀,这也已经是很难做到的事情,更何况萧淑菲一直受萧宏管辖,她是既要瞒过萧宏,又要瞒过皇帝,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在暗中行事。 在这种情形之下能够帮助他们顺利逃脱,他们简直是想都无法想。 “她也是有心了。”林望北苦笑起来。 以萧淑菲所能动用的萧家力量,不可能在短短数日甚至数十日之内完成,恐怕是许久之前,在他在边军获赦获准返回建康时,她就已经开始谋划如何让他安然逃离建康。 人还未回,她便恐怕已经谋划让他走。 之所以她会如此做,自然是因为她对萧衍的了解远胜于林意。 当林望北获准返回建康时,林意已经开拨去党项,在林意的潜意识里,恐怕林望北回到建康,便意味着安稳,然而她却十分清楚,林望北返回建康,除了自己困锁在这座城之外,同样也是对林意的枷锁。 她想去党项常伴林意身边,但她知道若是真和林望北同行,她和林望北便都不可能到达林意的身边。 她想替林意解除被胁迫之忧,所以她早早的开始为林意谋划这一切。 所以最重要之处,并不是她对萧衍更多了解,而是始终心系林意,她要林意安稳,她为林意解难,哪怕无法在林意的身边。 她能够折服林望北和林望北座下这些修行者,林望北也明晓她对林意的深深爱意,只是越是明白,此时他却越是担忧。 按萧淑菲的计划,接下来皇帝会认为他已经死去,他和这些部众便能安然的通过海域绕行至南朝和北魏的靠海边境,然后他必要时便能在边军起兵,和林意遥相呼应。 然而为了行踪隐秘,接下来他们原本就尽可能先不和旧部联络,而且大船航行海上,联络更加不便,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他们就如与世隔绝。 萧淑菲自然也不可能和林意联系,如此一来,她的计划越是完美,那林意便恐怕越是会相信他已经被皇帝杀死,而且最令他担忧的是,萧衍在非常时刻往往会用非常的手段,所以他现在极为担心林意对萧淑菲误解。 “林意也不是莽撞之人,而且若是他看不清人,又岂会和萧家大小姐心心相印,让萧家大小姐为他做这些事情。将军您放宽心。” 他身旁一名部将猜出了他此时为何事而忧,出言宽慰了这数句之后,这名部将望向建康的方向,忍不住轻声道:“相比这些,我倒是反而担忧林意这师兄的生死。林意这师兄何等气魄,一人独战一座城,只是人力终有尽时。” “林意根基尚浅,抛开他自身修为和远在党项的军力不计,他在南朝空有声名,一时却无法利用,隐于暗面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却恐怕还不如我。” 林望北摇了摇头,有些敬佩道:“但林意这师兄却不同,他恐怕已是真正的深渊潜龙,已有以一人之力搅动天下风云的能力。皇太后隐忍多年,终于发动杀局,但何曾又不是他等待多年的时机,在我看来,今日之南朝,就有大变。” “南朝之大变?”几名部将心中都是一震,他们跟随林望北许多年,对林望北熟悉到了极点,他们很清楚林望北一直是智谋远优于修为的智将,而且他们也十分清楚,林望北很少会用这种言语来形容局势。 “之前我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一直未想得清楚,但直到登船,我心中有关自身生死的念头一松,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却突然豁然而解。” 林望北轻声道:“若你是陈家…如此乱局,你当该如何?” 这几名部将呼吸骤然停顿,这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的脑海之中也是如有闪电划过,接着一个清晰的念头瞬间浮现在心头。 在南朝,此时萧家之下就为陈家,即便南朝和北魏征战开始之后,陈家将自己的力量尽数砸向边军,但到了这种时候,陈家却依旧显得太过沉寂,太过低调。 尤其是在他们之前暗通边军时,他们几乎没有感觉到陈家势力的插手。 尤其到了现在这种时候,陈家的力量却似乎也都没有展现出来。 所以今日若是有大变,这大变便应该来自于陈家。 “陈家那位千金也是有情有义的人物,之前我在边军便有接触,她举荐林意进了南天院,而林意在眉山之中也救过她的命,以她所能,在这种时候,岂会不帮林意,不帮我?哪怕陈家真决议站在皇帝一边,那便也应该对付我们才对。我们即便有萧淑菲的帮助,恐怕也未必能够如此顺利的离开建康。” 林望北此时也是已经彻底想明白,他脸上的神色也彻底古怪起来,“我原先只是想林意这名师兄选择留在建康,只是准备好了自己逃脱的后路,只是想要让所有人再记起当年的剑阁,记起当年的何修行是如何行事。但现在想明白了,这恐怕不是皇太后的杀局,而是改变整个南朝的大局。料想何修行是何等人物,连他和沈约离世时都未让他这名弟子出手,可想而知,他这名弟子在他心中的分量。那他这名弟子何等人物,又岂会意气用事,以他的气度,隐忍无数年,这自然是惊天大局。” 几名部将都是说不出话,他们经历过无数惨烈杀阵,也经历过旧朝新朝的风波,但想到其中可能,他们还是忍不住心中震撼,脸色都不免有些苍白起来。 第八百七十章 熟悉 无数僧人在建康城中颂经。 整座城沐浴在漫天的佛光里,无数修行者抬头看着天空,无论参与了今日的杀局与否,他们的心中都是震撼到了极点。 萧衍登基之后,有说他的修为得自佛宗,所以自然大兴佛寺,也有说他原先身为将领,又起兵夺位,所造杀孽太多,所以要广建寺庙,也有说他想要以佛法仁治天下,然而无论是何种说法,都无法压制此时这些修行者的联想。 难道从很多年前开始,从萧衍建立这些佛寺开始,这些僧人存在的重要意义,就是为了这一座无比恢弘的大阵? 没有凌厉的杀机,然而这漫天的佛光,那无数音律带起的震动,却像是无数透明的甲胄一层层覆盖在这片天地,然后将这片天地封印起来,和外界隔绝。 所有外来的元气不能进。 任何人都是如此。 这任何人虽然包括天下独圣的皇太后,虽然她无法尽情的从更远处汲取如山的元气,然而她的修为境界毕竟凌驾于子云之上。而修为境界凌驾,便意味着她的体内有更多的真元可以调用。 更何况还有清欲钟。 所有人的感知都出现了问题,然而清欲钟却似乎对皇太后没有任何的影响。 这是天下独圣的时代。 当漫天的佛光洒落,沐浴在佛光里的皇太后最后那一丝疑虑都尽数消融。 相对于这城中的所有人,她前所未有的强大。 她缓缓的抬起了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开始发光,在所有人有些混乱的感知里,她的身体不断的变得庞大起来。 子云的脸色有些发白。 并非是因为恐惧或是情绪有激烈的变化,而是因为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他的遁法依旧是天下第一,但在清欲钟的影响之下,他的感知却慢了一些。 这便意味着他无法在速度上领先于皇太后。 唰! 一枚降魔杵出现在皇太后的手中,她朝着子云虚空敲击了一记,也不见有任何剧烈的元气波动,但一股恐怖的冲击波已经直接冲击在子云的身上。 数道青符显现出来,啵的一轻响,这数道青符同时崩裂,他的身体不断朝着后方急剧的倒退,双脚踏在空气里,显现出一个个星光脚印。 魔宗出手,他伸出手指朝着前方的虚空划去,点点灰黑色的晶辉在他的身前也是形成了一张符。 这张符形成的刹那,无数灰黑色的元气隔着百丈的距离,直接在子云的身周显现出来,变成一朵朵灰黑色的花朵。 这些花朵如有生命,全部都朝着子云漂浮过去。 子云双眉微蹙。 他身上流淌的血液再次飞起,变成无数道细小的血剑,剑气纵横,所有这些灰黑色的花朵全部都被搅碎。 皇太后手中降魔杵毫无停留的虚空点去,子云身外那些破碎的灰黑色元气之中骤然出现许多细碎的孔洞,噗噗噗噗…子云身上银光流动,有无数奇异的银纹在荡漾。 强大的元气随着这些银纹的荡漾释放出去,子云身周的地面不停的炸开,形成一条条深深的沟壑。 这杀局之中,即便是那些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毛骨悚然。 子云轻轻咳血,然而他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嗤的一声裂响,漫天的佛光都似乎被刺出了一道缝隙,那刺天戮地的剑气再现。 魔宗一声轻喝,他的身体剧烈震荡,每一次震荡之间,都有一团浓雾形成的黑影从他的身体里透出。 他的身体连震四震,便如有四个黑影从他的身体里冲了出来,拦在他的身前。 每一条黑影明明都是元气凝成,然而每一条黑影却都是双手结不同法印,疯狂的将周围的空气拧结在一起,形成透明的法盾。 然而裂响似乎才刚刚从子云的身前响起,这四条黑影就直接被剑气破开,魔宗身前气息狂涌,他身上的衣衫上都涌出道道符纹,显然不是凡物,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身上还是涌出了一道血光,他的胸口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鲜血狂涌。 皇太后的脸色也是骤然难看,这是何修行的本命剑,子云这一剑斩出,竟是两道剑气直接生成,一道斩击魔宗,一道却是直接斩到她的身前。 十数片晶莹羽毛般的本命元气阻挡在剑气之前,剑气逐渐消散,并未能够斩杀到她的身上,然而她的身体也是微微震动,本命元气被消磨不少。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怒意从她的体内燃起。 这柄本命剑应该是在何修行困于荒园之前便已交给子云,然而即便隔了多年,这柄剑重现时,依旧有隐然凌驾于她的本命元气之势。 而当年,拥有此剑的何修行都被沈约压制。 “我看你还有多少血可流!” 唰!她瞬间前行十余丈,她左手牵引元气,有无数洁白的枝蔓在她的左手之前急剧的生长,这些枝蔓不断的抽引着周遭的元气,不断抽打在子云的身上。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持着降魔杵不断的击出。 无数可怕的轰鸣声在子云的身上和身前不断响起。 他的身体前方不断出现明亮和黑暗交织的光影,就像是有一座座小山不断镇压在他的身上,然后又迅速消失。 子云的身体不断的倒飞出去,他身外的元气都如巨浪般不断轰鸣,他的伤口之中鲜血不断的喷洒。 “直到此时,他还不走么?” 观秋台上,白衣老人都是眉头大皱。 不管子云还有什么秘术没有施展,但很显然他的身体已经受伤颇重,即便何修行的本命剑令人恐惧,但在他看来,以子云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对皇太后造成致命的威胁,最多就是和魔宗两败俱伤。 子云身上血雾震荡,他的发丝在空中飞舞,只是刹那间,他的黑色长发之中黑意褪去,满头长发竟是瞬间变得银白。他的眼角也出现了数条细微的皱纹,就像是瞬间老了几岁。 “化寿!” 原本已经冷笑连连的皇太后骤然感到危险。 她的身影带出一道道残影,急剧的往后退去。 “嗯?” 也就在此时,魔宗突然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他眼睛亮了起来。 一名黑衫女子出现在了他的感知里。 第八百七十一章 惊天 魔宗很感慨。 他很少会真正的感慨,因为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太多,需要思索的事情太多,他没有时间也不喜欢去回顾自己已然走过的路。 走过的路无法改变,能够改变的唯有将来。 只是这名黑衫女子的时候,他却是真正发自由心的感慨。 这名女子是他的师妹,有关他的师门,是他的故人。 他的师门已经消失,这名的一名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就相当于将一个尘封已久的世界重新打开在了他的面前。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和子云一样,他也是今日的豪赌者。 甚至他和子云不一样。 子云有天下无双的遁术,若是他愿意,早在危险来临之前,他便可以远走高飞。 然而他回到南朝是自己的选择,他的修为远低于天下独圣的南朝皇太后,他是南朝皇太后手中的刀,不可能从南朝皇太后的手中逃脱。 他的赌若是失败,他便注定陨落在南朝。 只是他是天下资质最高的修行者之一,常年在命悬一线的境地行走,他的嗅觉甚至比林望北这样的人还要灵敏,早在林望北感知到有异常之前,他便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何修行的这名弟子是皇太后最想杀死的人,若是能够杀死子云,接下来天下独圣的皇太后最仇恨,最想杀死的人,应该便是何修行的另外一名弟子林意。 她的心中被最炽烈的欲望和杀意充斥,注意点便和他截然不同。 他更为关心的是子云这些年在哪里,何修行和他这名弟子,这些年在编织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所以当他隐约猜测出子云的身份时,他便明白自己很有可能赌赢了。 而现在这名故人的出现,便应该是这一场惊天大变的真正开幕。 魔宗很感慨,而许多将领和修行者,尤其是那些最为忠诚于皇帝的中州军的将领和修行者则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 这是吴姑织。 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之前在南朝并无多少声名,然而随着她和一些南天院修行者的逆反,随着魔宗的回归和光明圣宗这个宗门的被人重新提起,她此时便是南朝军方眼中最可怕的敌人。 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会进入这里而没有被提前察觉。 皇太后没有时间去感慨和震惊。 她身外的气息不停的膨胀,手中的降魔杵不断的震鸣,就连天上无数若有若无的佛光都被牵引了下来,无数原本只是闪耀着淡淡金光的佛光形成了纯金般的光束,让她手中的降魔杵变得如同耀眼的金色烈阳。 然而无论是她身上荡漾而起的本命元气,还是这根降魔杵上激发出来的威能,却依旧无法完全阻挡那朝着她袭去的那道剑光。 喀喀喀喀….. 她身周的元气不断的爆裂,发出了近乎瓷器碎裂般的声音,一团团破碎的元气就像是火花一般不断的在她身周绽放。 之前被她连连震退的子云御空而行,每一步都是横空数十丈,何修行的那道本命剑飞在他前方,和他隔着数丈的距离。 何修行的这柄本命剑也很纤细,然而此时从它剑身上涌出的剑光,却是难以想象的壮阔。 这些剑光就像是永无止尽的神辉一般,不断的朝着皇太后冲去。 “够了!” 皇太后的身体在空中倒飞数十丈,她终于真正的出离愤怒,咆哮了起来。 她的左手挥了出来,整条左臂在这一刹那变得晶莹,近乎透明。 一颗奇异的云雾缠绕的白珠在她的左手手心闪现出来,然后瞬间变成一股恐怖的力量。 唰! 朝着她斩杀而至的剑光被瞬间抹灭。 那道一直无比稳定的朝着前方飞行的本命剑停顿在空中。 子云握住了这柄剑。 他银白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身上肌肤之中涌出丝丝的声音,在许多人的感知里,此时他身体的每一个毛细孔之中,都似乎在往外喷发着剑气。 “你还有什么手段?” 皇太后愤怒的厉吼起来。 她的左手手心有一条细长的伤口,伤口之中开始流出血来。 “化寿”是前朝万寿宫透支生命力和寿元的搏命手段,只是对方只是踏入了妙真境的修行者,根本没有真正接触到神惑的领域,在今日如此多的布置之下,对方竟然还能将她刺伤,这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我师尊虽和你们并列南天三圣,但他这一生,却始终是以一敌二。” 子云落在地上,他此时浑身都在淌血,但他的神色却依旧宁静,甚至带着一些不屑,“若不是沈约,恐怕你早就已经被他挥剑斩杀,杀你也如屠狗尔。” 何修行这一生从未面对过沈约和南朝皇太后的联手,他和沈约公平对敌,不敌沈约,但此时子云说他一直以一敌二,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心中却隐然觉得这是事实。 因为当年的南天三圣中,其余二圣皆以他为敌。 若是只有沈约,恐怕他也不会自困荒园,天下之大,他到处都可去得。正是因为除了沈约之外,还有一名剑阁无法对付的敌人存在,他才不得不低头。 而若是没有沈约,南朝皇太后却不是他敌手,真的会早就已经被他斩杀。 皇太后的嘴唇微启,然而她却是气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身上的气息和天地隐隐连成一体,她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她甚至不想再考虑今日之战会不会影响到今后自己的修行。 她此时心中闪过的念头,是这一战只要将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全部在这里抹杀。 她的杀意如同实质,铺天盖地。 “她连你也会杀。” 吴姑织看着魔宗,说道。 她面对故人,面色却是平静,眼神也是平静如水,没有任何的感慨。 魔宗微笑起来,道:“那你呢,也来杀我?” “我来,是要让你明白师尊当年所说的道理是对的。”吴姑织说道。 魔宗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笑道:“那便好。” “当!” 远处的清欲钟又再度敲响。 音波震鸣,这杀局之中几乎所有人都神魂震荡,遥遥欲坠。 轰! 皇太后体内似乎有一片海空了,而她手中的那枚降魔杵炸了开来,无数金属的碎片朝着天地间射去,碎裂的降魔杵中心,却有一点寒光显现出来,就像是有一颗星辰瞬间生成。 唰! 吴姑织身外骤然出现无数道往上空冲去的气息,数名朝着她袭去的修行者被这种可怕的气机压迫,瞬间如静止在空中。 她的力量落在了魔宗的身上。 魔宗微笑不语。 他气海深处那朵灰黑色的花朵开始崩解,片片花瓣碎裂成粉,落在他的气海之中。 当吴姑织的元气冲击到他的气海,这些灰黑色的晶尘骤然转金,变成最为纯正的金黄。 第八百七十二章 错误 魔宗的气海一片金黄,他身体的无数窍位里渐渐被莫名的金辉充斥,就连那漫天的佛光和清欲钟都不再对他的真元和感知造成任何的影响。 升华、进化…这样的辞藻他之前在很多典籍之中看过,然而只有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些辞藻真正代表的意义。 这是美妙,这是超脱。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在光明圣宗的山门里开始修行,沐浴在阳光里。 极为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丝丝的热力渗透进他的肌肤,就像是无数温暖的小手缓缓的抚平他体内的天生隐伤。 他感到新奇,感到希望,然后他看着他的师尊问道:“光明圣宗…光明的背面是什么。” 他师尊笑了起来,他师尊收过很多名弟子,只是没有一个人真正开始修行时,就会问这样古怪的问题。 “光明的背面,自然是阴暗。” 他师尊回答道。 在很多年之后,他真正的登堂入室,进入很奇妙的境界,对于许多人而言修行之中的诸多玄奥和难解之处,在他面前却是没有多少困难,他似乎成了那种一朝悟道,便一通百通的奇特修行者。 他又问了他师尊一个问题,“物极必反,那既然光明的背面是阴暗,那阴暗的背面,自然是光明。就如漫漫的长夜过后,自然应该是华丽的日出?” 这次他师尊并没有笑。 他在他师尊的眼中,当然已经不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懵懂的小孩子。 他师尊深深的看着他,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然后摇了摇头,极为郑重的说道:“阴暗的背面,未必是光明。就如人世间,驱走黑暗的是阳光,光明降临人间,只是因为烈日之威凌驾于所有黑暗之上,然而若是黑暗的力量凌驾于烈日,便如这烈日始终被更黑暗的星辰遮掩,便除非便有更大的光明降临。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阴暗便容易腐朽,在阴暗之中行走太久,便很难再重返光明,或者他已经习惯阴暗,不再会重归光明。” 他没有反驳。 只是再过了很多年,他都并不真正的接受这样的道理。 他认为光明和黑暗自然共生,两者相融运转,乃天地之至理。 生死之间有大玄妙,修行者自然不能只探索生之理,也可以探知死亡,令生命和修行得到净化。 死亡虽然永恒,令人敬畏,但他认为一名修行者不能只存敬畏,而要征服。 光明圣宗的那两门功法,在他看来便是生死之间的交融,理应合二为一。 “没有人能真正的凌驾生死,除了这天地之外,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永生。” 就在这时,吴姑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他又笑了起来。 他又笑得很感慨。 因为他太过了解吴姑织。 在当年所有的同门之中,他早就知道吴姑织是最有希望得到光明圣宗真传的弟子。 因为她从来不喜欢和人讲道理。 有讲道理的时间,她就已经动手了。 所以这句话,应该是他的师尊托吴姑织说给他听。 “唰!” 降魔杵中间的那一点星辰似乎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直接打在子云的身上。 那一点寒星是昔日开创佛宗的绝顶大能的眉心骨,是天下佛宗的诛邪圣器,其力量甚至远在她自己的本命物之上。 此时的皇太后没有时间去想吴姑织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她只是直觉到致命的危险,所以她此时不想再和何修行的这名弟子纠缠。 在她看来,何修行的这名弟子,就将永远的从世间消失。 然而并没有。 在这点星辰冲击到子云身体的刹那,她感觉到了一股本命气息的暴发。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为苍白了些。 她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那柄剑是何修行的本命剑,时隔多年之后,这柄本命剑依旧无比强大,然而这柄本命剑,其实并非是何修行这名弟子的本命物! 他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柄剑就是他的本命剑,然而其实并非如此。 一蓬青色的气流在子云的身上泛开。 属于他真正的本命元气爆发。 一件青色的,似乎是陶偶一般的器物出现在寒星之前。 那似乎是一只用陶土烧制而成的三足青蟾。 在这一刹那,所有人出现了一丝错觉。 这只三足青蟾似乎活了,它一口就将这点寒星吞了进去。 嗡的一声轻鸣。 这只三足青蟾和这点寒星一起消失。 极远处的天地之中,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有一道充满毁灭气焰的光柱,朝着无尽的高空升腾而去。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愤怒的厉吼声同时响起。 魔宗笑了起来。 他所猜测的事情已然成真。 子云是何修行这名弟子的字,而不是他的姓。 他应该姓陈,字子云。 所以从很多年前开始,当何修行不敌沈约,无法阻止萧衍起兵登上皇位之时,何修行就已经做好了让陈家取代萧家的准备。 陈家之所以能够在改换新朝之后,成为仅次于萧家的门阀,不只是因为陈家最早起兵支持萧衍,建立了无数战功,不只因为陈家有诸多的强大修行者,不只是因为陈家有吞天蟾这样的惊人法器,而是因为他的背后,始终有何修行的影子,始终有当年反对萧衍的一些隐世强者的影子。 谁能想到,何修行的那名真传弟子,其实就是陈家的子弟? 何修行的算,唯一没有算到的,是出现了林意,是出现了魔宗这样的人物。 谁又能算无遗策? 只是他再次印证,他比皇太后强出许多。 他在笑。 吴姑织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一片光明里。 所有忠于皇帝的修行者和军士全部失色。 观秋台上的白衣老人也彻底变了脸色。 谁能想到有这样的惊天变故。 陈家…反了。 皇太后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心境已然失守。 一道绝丽的剑光亮起。 子云身上已经不再淌血,他已经大量失血,不能再有所停留,所以他在离开之前,施展出了最后的一剑。 剑光划破虚空,直刺皇太后的眉心。 魔宗闭上了眼睛。 他一念花开。 他的整个身体周围,包括他的肌肤血肉之中,绽放出了无数金色的昙花。 与此同时,无数的金色昙花也在皇太后的身周,身上绽放。 第八百七十三章 食圣 建康数百寺之中的颂经声更加响亮宏大。 漫天的佛光近乎形成了实质,许多若有若无且温和的力量,如万涓汇海不断朝着一个人汇去。 这人是萧衍。 当无数温和的元气被动的朝着他堆叠而来,他的身躯也变得越来越膨胀。 他距离子云和皇太后的战团原本还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是当他的气息不断的膨胀,杀局之中的所有人也都感知到了他的气息,许多城中的修行者,真到此时才知道,原来皇帝萧衍,才是这座城中,和魔宗、子云一样,最为接近皇太后的存在。 身为南朝的统治者,皇帝原本不应该出手,也不需要出手。 然而今日的变故却远超他的想象,即便此时无数元气被动的汇聚到他的身上,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同时,他的心境却是如狂风骤雨的海面波动不堪。 他的心境太乱,所以他的出手便比平时要慢上一些。 他此时可以选择对子云出手,也可以选择对魔宗出手,他甚至有可能留下那些人之中修为最低的吴姑织,但在这一刹那,他还是选择了对魔宗出手。 因为他感到了自己的母后陷入了真正的死亡威胁之中。 而且他十分清楚,在陈家都叛了之后,会有更多的南朝人做出选择,他杀死魔宗,可以尽可能得赢得一些人站在自己这边。 他当然更加需要天下独圣的皇太后活着。 当魔宗重遇吴姑织时,魔宗满心感慨,他的真元在变,他在朝着前所未有之路前行,只是时光却像是倒流一般,让魔宗的思 而此时的萧衍亦然。 他起兵推翻旧朝登基上位,到现在已近十年,十年对于寻常人而言已是很长久的时间,对于坐在皇位上的人而言,这十年便更是无数事纷扰,无数问题要解决,便是更漫长的时间。 此时萧衍的思绪也如同时光倒流,他如同回到了刚刚起兵时,他有雄心,但四处皆敌。他前所未有的依赖他的母后,这名位列南天三圣的隐秘而强大的存在。 许多年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淡。 尤其是在皇太后自囚湖心静院之后,不依赖她的力量,南朝都在稳步有序的前行,都越加的兴盛。 然而此时,那种对她无比依赖的感觉再次充盈在他体内。 “很好,那你就第一个死吧。” 一声宏大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发自皇太后,但却像是来自天上。 漫天的佛光收敛,隔绝这座城的力量消失,她彻底恢复了和天地之间的沟通。 最为关键的是,她感到了萧衍的选择。 所有人都可以背叛她,但是萧衍不能。 从很多年前开始,她知道萧衍便不能认同她的行事,然而此时,她也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站在萧衍的身后战斗时。 只是和那时不同,现在的萧衍,已经比以前更为强大。 何修行和沈约已经死了,只要她们母子同心,那在她看来,这天下没有人能够战胜她和萧衍。 她的真元无穷无尽般往外喷发出去,无穷无尽般的天地元气滚滚而落,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流,朝着她的右手手掌汇去,然后轰向那道朝着她飞来的绝丽剑光。 即便是何修行的本命剑又如何? 何修行已死,这柄本命剑徒有他的剑意和力量,却根本没有灵魂。 这如何能和她抗衡? 咯的一声轻响。 这柄剑比她想象的要快一些。 在她的手抓住这柄剑之前,这柄剑的剑尖已经刺在她的掌心。 她的手掌就像是瓷片一样出现了一些开裂,有一些如同宝石一般晶莹的气血从她的手掌之中渗透了出来。 然而这柄剑终于无法前行。 她的手握了下去,将这柄剑握在手中。 轰! 远处一声巨大的爆鸣。 一道金色的巨影包裹着萧衍朝着她和魔宗的所在飞来,这尊金色的巨影,就像是传说中真正的佛陀。 区区魔宗,在这座属于她和萧衍的城里,又怎么可能战胜她和萧衍的联手? 她握着已经变成死物的何修行的本命剑,冷漠的想着,即便是当年的何修行也不能。 虽然陈子云终究逃脱,但是他已经身受重创,而且从隐匿在暗处多年,终于暴露在人间。 和她和萧衍重新亲密无间的联手战斗相比,这不再是变得无法接受。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突然感受到了无数的痛意。 无数比刀割还要痛苦的痛感,从她的身体肌肤朝着血肉延伸,然后深入她的气海。 她的身外无数金色花开。 无数金色的花朵犹如真正刹那光彩的昙花,不断的生灭。 然而这些花朵在她的感知里绝不美丽,相反却是丑陋的恶魔。 这些花朵就像是无数个魔宗扑在她的身上,在啃噬着她的身体,啃噬着她的一切。 她的气血,她体内的真元,她的力量,被这些恶魔般的花朵吞噬,而且并不消散在天地间,这些花朵和魔宗身外不断生灭的花朵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这些花朵,就是魔宗。 她感到了恶心。 因为当她感知清楚这一切,这和魔宗直接扑在她身上,啃噬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区别。 接着她感到最深的恐惧。 这和修为无关。 现在的魔宗,就像是攀爬在食物链顶端的真正恶魔。 和魔宗相比,她就像是羊,最强壮的羊,而魔宗的力量虽然还不够她强大,但他是幼狮,是幼虎,是天生凌驾于她之上的存在,而且此时,他正在飞快的吞噬着她的血肉成长。 她原先觉得自己可以等到萧衍的真正到来,等着萧衍的力量真正镇落。 然而这种恐惧让她根本无法等待。 其实这时间很短。 她的声音还在这座城的上空回荡。 陈子云已经消失在她的感知里,她这句话,原本就是针对魔宗。 她原本就是想第一个杀死魔宗。 轰! 虚空里失去了她的踪迹。 有无数片白色羽毛般的元气和元气残影在空中飘舞。 在这一刹那,她将自己所有的本命元气毫不吝啬的喷薄出去。 所有缠绕在她身周,所有生长在她体内的金色花朵全部被她震碎。 那从四周天地间无穷无尽般涌来的天地元气,不断汇聚在她的手上,随着她急剧的破空穿行,这些元气汇聚在已成死物的何修行的本命剑上。 这柄本命剑虽然已成死物,但依旧足够强大,汇聚了她此时的力量,便变得更为强大,而且应该是此时这人世间最为强大之物。 噗! 这柄剑被她狠狠的刺入了魔宗的气海之中。 这柄剑就像是一个巨锤一般,被她狠狠的砸入了魔宗的气海深处。 魔宗的气海被瞬间洞穿。 他的身体也被这无匹的剑气洞穿,无数细碎的鲜血和碎骨从他的背后喷发出去。 然而令这个杀局之中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魔宗没有死。 他的气海炸穿,连身体里的很多脏器都应该变成了碎絮,连骨骼都不知碎裂了多少根。 这世间应该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够承受这样的伤势。 其余所有修行者都应该会瞬间死去。 然而他没有死。 而且他没有失去力量。 无数金色的花朵在他的前后伤口泛开。 他的体内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金色花朵的海洋,金色的花朵从他的体内不断的漫出来。 他无比满意的笑着,他的双手落在了皇太后的身上。 第八百七十四章 本源 他的左手握住了皇太后持剑的手,右手落在了皇太后的脸上。 他的动作看上去很轻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情人之间的触碰和抚摸。 皇太后尖叫起来。 没有愤怒,完全只有恐惧。 她是这世间修为最高的修行者,魔宗以身承受她的一击,此时他的双手能够触碰到她,对于她而言便已经是极为恐惧的事情,更何况魔宗的双手在触碰到她的刹那,他的双手肌肤片片剥落,露出了肌肤下新鲜的血肉。 新鲜的血肉散发着一种分外血腥和残忍的味道,这些血肉和她的肌肤黏结在一起。 她感到自己的体内有金色的花朵在盛开。 魔宗的血肉就像是直接渗入了她的体内,和她的血肉黏结在一起。 气血和气血相连,血脉和血脉相连。 他的肉身,就像是和她的肉身融合,黏结在一起。 她从未感知过,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可怕的事情。 但更为可怕的是,她体内每一丝血肉之中,每一个窍位之中,她气海深处,那些她自己都无法压榨出来的元气,她的生命精华和活力,都如同泉水喷涌一样,滚滚的朝着魔宗的体内涌去。 这并非只是她辛苦的吸纳天地灵气和那些宝贵的灵药凝聚的真元的流失,而是她真正的本源在被吞噬,她的修为和境界在跌落。 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意,她比当年畏惧沈约和何修行还要畏惧眼前的这名后辈。 即便此时的魔宗身体被她完全洞穿,但她感觉自己根本不可能杀得死对方。 因为此时的魔宗就像是攀附在她身上的藤蔓。 哪怕将他的根基都斩断,他的无数生长在她身上的根须还是可以不断的从她的身体里吸取养分。 她的身体,就像是他的气海,就像是他的心脉,可以源源不断的供给给他气血,给他真元。 “你到底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她心中疯狂的恐惧尖叫着,因为太过恐惧,她口中发出的尖叫声却只是某种单一的凄厉尖鸣声。 这种刺耳的尖叫声甚至让所有这杀局之中的修行者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在飞速的落向这战团的萧衍脸上也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的心脏也剧烈的收缩起来。 他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他也从未想到过会有人能够在自己的面前,在这座城里击败自己的母后。 但他此时所有的潜意识都在告诉他,如果不能将魔宗逼开,他的母后将会迎来难以想象的悲惨命运。 “杀!” 他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他体内的本命真元也被疯狂的压榨出来,包裹在他身外的佛光化成了实质,无数水流般的元气顺着建康的街巷疯狂的汇聚过来,这些元气之中,有些是他的本命元气吞引过来的天地元气,有些是来自无数僧人的释放。 这些元气真正的万流汇海,绽放出了无比可怕的威能。 一尊金光闪烁的三面佛在空中形成,镇压下来。 轰! 方圆数十丈之内的房屋和草木全部化为齑粉。 磅礴的力量狠狠的镇压在魔宗的身上,将他像一根钉子一样往地下敲去。 喀喀喀…. 魔宗的身上出现了无数的裂纹,他身周的地面都往下凹陷了下去,然而他依旧站立,没有倒下。 他站立在一片废墟之中,他身上的裂纹之中没有飞洒出鲜血,只有飞洒出肌肤的碎片。 他的身体也和皇太后的身体依旧没有分开,无数的金色花朵,已经彻底将他和皇太后包裹在内,只剩他和皇太后的头颅露在外面。 皇太后已经恐惧得发不出声音,她的浑身都在颤抖。 “放开她!” 萧衍的头皮都在发炸,他的身影距离魔宗已经不到三十丈,无数忠诚于他的修行者和将领也骇然的大叫起来,此时他们最为担心的是萧衍的生死。他们的心中已经觉得魔宗是真正的魔物,他们生怕萧衍也被魔宗吞噬。 “可惜。” 魔宗看着萧衍摇了摇头。 他轻声的吐出了这两个字,脸色说不出的诡异。 “唰!” 他根本不和魔宗对敌,他和皇太后的身体化为一道金光,直接朝着城外掠去。 无数道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所有的修行者都在恐惧,都在头皮发麻,然而所有忠于皇帝的修行者都知道若是不能将魔宗拦下,那他就会成为真正的噩梦。 然而这些力量对于此时的魔宗太过弱小。 能够真正追击他的,便唯有萧衍。 天空骤然明灭。 一道金光如同天神的巨|枪破空,追上了魔宗和皇太后所化的金光。 轰的一声巨震。 无数金光破碎。 琉璃般的金屑洒落在地上,每一片都绽放出可怕的威能,变成一团团的气浪爆开。 建康城中就如同被无数流星冲击,许多屋面破碎,城中响起无数人的哭喊。 萧衍面色苍白的看着金光破|处。 听着这样的哭喊声,他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有许多金色的残辉在空中如同金色的花瓣飘舞,然而那些花瓣飘舞的中心,已经失去魔宗和皇太后的踪迹。 …… 观秋台上只余那名年轻的修行者,那名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已经执意做这个世界的旁观者的白衣老人不知何时起已经不见踪影。 在数十个呼吸之后,这名白衣老人静静站立在城外一座破旧的道观前。 他身前的道路上,有一名黑衣女子正要路过。 这名黑衣女子是吴姑织。 吴姑织看到了白衣老人,她对着他行了一礼,道:“见过灵运前辈。” 白衣老人摆了摆手。 他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在年轻时便是殿试第一,又恰好主持编修前朝藏书,骄傲时,便觉得自己真是如同无所不知,只是年纪越长,便越觉得自己无知和自己当年的狂妄和无聊。但我至少知道,你和魔宗是敌非友。”他看着吴姑织,只是请教般问道:“我不明白今日你是做了什么?” “光明圣宗之所以封印那被称为黑暗的典籍,并非是它的本质来源于吞噬,可以令人的神魂腐朽,而在于它的本质是不死。”吴姑织看着他,说道。 第八百七十五章 不死 “长生不死真的存在?” 白衣老人无比震惊。 他是前朝大才子赵灵运,年少时便以才学名闻天下,先是入朝为官,后来感慨吏治腐败,又觉得天下大势非他这样的人力所能回天,所以便拜入白云观,离世修行,无为而修己身,成为了现在的灵运散人。 他早无争胜之心,也不刻意修行,但即便如此淡泊,却也是在当年南天三圣之后极少踏入妙真境的修行者之一,由此可见他当年冠绝天下的惊人天赋。 他曾经主持编修藏书,见识之渊博恐怕天下可数。 然而他见过的典籍越多,便越是明白长生不死只是修行者的美好愿景,只是存在于追求和想象之中的东西。 他觉得吴姑织不会欺他,但他不敢相信。 “并非长生不死,我们光明圣宗封印的那门典籍叫做不朽经,虽然号称不朽不死,但并非我们修行者追求的逆天长生。这门功法,也可以叫做活死人经。”吴姑织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 “活死人….难道说修行这门功法的修行者,会变成那种身体死亡但还能行走的活死人?”灵运散人瞠目结舌。 “天降邪星,长尾如帚,落于永嘉,冰中有太岁,有胆大者食之,皆活两世,但寿尽之后,皆变成活尸,刀斩斧劈皆不死,唯有火烧挫骨扬灰方能解其厄。”吴姑织看着他,没有直接回应,只是颂出了一段文字。 “这是幽闻录中的记载,幽闻录是最早搭乘一些出海捕鱼的船舶出外游历的学士所留,记载的都是奇闻异事,但连著作者都不可考,其中很多故事在后世看来恐怕都是东拼西凑的道听途说。”灵运散人苦笑起来,他知道这段记载的出处,但当年他看这种志怪笔记,也只是当故事书消遣来看。 “最初的不朽经,便来自于这天外陨星。当时有比牛车还大的冰晶有上百团,崩裂在数十里的区域之中,其中有一团冰核之中有异物和民间所说的太岁差不多,似肉非肉,在水中能够生长。当时永嘉一带一共有七人胆大,将那团东西切了分而食之。结果他们之中寿元最低的活了一百二十余岁,最多的活了一百六十岁有余,而当地以往最长寿者也不过八十有余,所以在当时便称他们为活了两世,但他们心跳和气息断绝,家中后代将他们收敛入葬时,他们却变成了活尸,意识不清,但气力却比寻常人大出许多。活死人以新鲜血肉为食,自然引起当地人的恐慌,当地人围起攻之,但这七人之中,有的肠穿肚烂,有的头颅崩坏都能依旧行走,最后这七人之中有六人全部被挫骨扬灰,烧为灰烬。但其中有一人被天命宗带回,天命宗历经数年,发现木化的灵芝竟然能完美吸纳和融合那人体内的古怪元气,所以天命宗以一巨木灵芝为原材,雕刻木盒,吸纳保存了那活死人体内的古怪元气。他们以修行者试炼这古怪元气,便发现借助这古怪元气有食死之力。借助这古怪元气,便可感知到那些从死亡的修行者身上散逸出去的灵气,吸纳归为己用。天命宗将那木盒称为天命血盒,并借此迅速壮大,甚至在两江一带建立了天命王朝,天命王朝数十年之后覆灭,天命血盒和秘密被终南山道人李固之得到,他发现借助这种古怪元气修炼,修为越高,自身的血肉便越是被莫名的替代,不仅身体渐渐变成活死人,而且随着身体肉身的被侵蚀变化,整个人的意识也会不再完整,简而言之,便是脑部都会损伤。但他好奇能否逆转这种损伤,所以他花了一生的时间去推究,留下了一门完整的功法,不朽经。” 吴姑织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她只是平静的述说来龙去脉,“这不朽经在终南山之中流传了百年,有数人修行,其中一名王姓修行者修到了神惑境,他对功法做出了诸多的改变,但依旧无法摆脱这最后的厄运,他最后将自己自斩,令门下弟子将自己化为灰烬。但这名修行者做出的贡献便是,他可以保证,在自己的身体彻底变成活死人时,都能维持自己的意识清醒,如同驱动外物一般,驱动自己已经是活死人的身体。后来这门功法被光明圣宗所得,光明圣宗的四名祖师,原本就曾是那个时代最强的修行者,他们创立光明圣宗,也只是避免修行者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之后,便不再遵循人世间的伦理道德,尽情的杀戮和放纵自己的欲望。光明圣宗起初也并不想封印这门功法,只是花了数代的时间,最终得出的结果便是,这种功法便是使得修行者像另外一种生命的进化,但就像是人不能变成牛羊,不能变成鸟虫一样,这冥冥之中的天道,无法违反。” “那为何不直接毁灭?” 灵运散人当然知道当年那些光明圣宗的顶尖修行者是何等样的人物,他无法理解光明圣宗的决断。 “这种东西原本对于修行者而言,就是巨大的诱惑,它的存在,对于光明圣宗的真正传人便是永恒的意志考验。即便将它抹灭,世上总有更为诱惑的东西。我们光明圣宗不怕这种魔物,只怕自己堕落。” 吴姑织摇了摇头,她淡淡的接着说道:“我光明圣宗的历代祖师,其中大多数人都并未将无敌于世间凌驾于众生之上作为修行的终点,他们也不在于这所谓的王朝争霸,他们认为修行的意义,在于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既然有天外之物,那天外又是什么?这方天地,不是世人的终点。他们始终认为,我们所有修行者的最大威胁不在于我们自身的人世间,而在于天外这些未知的世界。所以这种东西,在他们看来,即便是给后人保存的样本,也不应该毁灭,而应该封存。有些东西,我们现在的修行者无法理解,将来的人却未必不能解读其中的最深层本源。” 灵运散人静默了片刻。 他喝了一口酒。 不知为何,他不只是赞叹于光明圣宗那些人的气魄,而且心有所悟。 “只是你为什么要帮魔宗?” 他看着吴姑织,心情也平静下来,道:“他吞噬了这样的一名圣者,天下便没有人再能比他更强。” “我师尊虽然早就选择了我作为将来光明圣宗的宗主,但在修行之道上,他始终觉得他的成就要比我高出很多,他对他始终抱有很大的期望。” 吴姑织道,“只是他始终无法明白师尊要他明白的道理,他若是最终都不明白也好,我的出现,便是要破坏他的不死,或者说让他的进化走得更快一些,让他朝着最终的变化转变,若是到那时他还不明白,那他就去死。” 第八百七十六章 如果 吴姑织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灵运散人的视线里。 看着她离开时的背影,灵运散人长久沉默无语。 日月星辰,运行自有天道。 每个人存在这世间,也都有各自的活法,也有各自追求的道。 就如今日死去的那些皇庭供奉,还有那名好不容易用灵药吊着性命却心甘情愿的将性命送在这里的晋安郡崔家的老怪物,他们追求的道,似乎是家族的延续,子孙后代的福祉。 那些死去的将领和军士,那些佛寺之中的僧人,包括今日大开杀戒的陈子云,他们每个人都有着各自追求的道。 光明圣宗和吴姑织,也有自己追求的道。 在吴姑织的心中,这些王朝兴衰,所谓民众的疾苦,当然也无法和她追寻的道相比。 她和光明圣宗那些宗师们的追求,不在于此。 和杀死魔宗相比,这人世间付出的任何代价对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但若是魔宗能够幡然醒悟,能够遵循光明圣宗的道理,她当然是最为欢迎。 他很佩服吴姑织和光明圣宗的那些宗师。 只是他知道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如此超脱。 绝大多数人都在人世间。 …… 建康城中,佛光渐渐消隐。 所有的僧人都停止了诵经。 所有的修行者都很无言。 尤其是在杀局之中,在元气肆虐的废墟之中凝立的那些修行者和将领们,他们看着站立在废墟中心的皇帝,都很无言,都很无助。 他们之中很多人也都觉得此时的皇帝很孤单,很无助。 而明明在一刹那之前,这人还卷动了漫天的佛光,如同真正的神祇降临。 看着此时的皇帝,即便是先前那些心中痛恨皇太后的人,他们的内心也都充满了同情。 他们所有人并不知道魔宗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但他们都很清楚皇太后的结局。 如此嚣张跋扈和唯我独尊的一个人,南天三圣之中的最后一圣,好不容易隐忍多年之后出山,最为志得意满时,却落得如此下场,哪怕是纯粹的看戏者,想起都不免有些唏嘘。 更何况身为人子。 萧衍垂着头站立着。 他的面色无比的苍白。 他的发丝间,甚至有之前因为太过急切而流淌下的汗水。 他比其余所有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曾经她在旧书楼前杀死南天一刀,大开杀戒之时,他也曾大发雷霆,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到她最好被人杀死,然而这样的念头在当时也只是盛怒之下一闪而过,而现在,当她真的会死去,会永远离开这世间时,他心中的悔恨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没有人发布去追击魔宗的命令。 因为所有将领都知道于事无补。 也没有人敢去打扰此时呆呆站立的萧衍。 等到许久之后,萧衍才沉默的从那片废墟之中消失。 他回到自己的座辇之中。 他看着这座突然显得有些残破的城,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充斥他的身体,这座城还是他的,但他却感觉自己即将失去整个世界。 “林望北截住了,死了。” “党项那边来的军情。” 一名中州军的将领犹豫了很久到了他的身边,低声汇报了城外传来的一则消息,然后将一封加急密报递到他的身前。 萧衍的动作分外的迟缓。 这座城里的一切,似乎和他有些脱节。 当密件的蜡印脱落时,才渐渐将他拉回了现实,拉回了这残酷的人世间。 “党项”两字本身便意味着某种心结。 何修行和剑阁是她母后的心结,同样是他的心结。 皇太后无比仇恨何修行和剑阁,而他一直觉得胜负既分,他自然便不恨。 然而到了今日看到凌厉无双,独战整座城的陈子云,他才豁然醒觉,他一直不喜欢林意,和恨不恨剑阁无关,因为他实际上,一直对剑阁有些恐惧。 正是因为对何修行和剑阁恐惧,他在以往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才分外依赖他的这名母后。 剧烈的元气波动渐渐平息。 天空之中有许多尘埃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他手中这份渐渐展开的密笺上。 密笺是从白水郡以最快的速度传递而来。 密笺记载着的内容,让他的手指不断的颤抖起来。 密笺上说,林意在达尔般城发现了灵冰矿脉,灵冰之中蕴含大量天地元气,林意已经制造了许多铅车,可源源不断往南朝内地运送…… 噗的一声轻响。 他手指上元气的震荡,让这封信笺震成了粉末。 密笺上还有很多字迹,上面有述说一辆铅车之中的灵冰蕴含到底多少天地灵气,林意可以固定运送多少辆铅车的灵冰….书写这封信笺的将领的字迹之中都可以看出无限的震惊和狂喜,然而此时,他已经看不下去。 这封信笺上的内容,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完全就已经变成了嘲讽。 这封密笺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传递过来,如果还能再快一些,再快几天,那他是否就不会再做这样的决定? 他不知道。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林意还在想着朝南朝运送灵冰,蕴含大量天地灵气的灵冰,自然就会让南朝在灵荒时代称雄。 然而他已经宣诏林意为叛贼,已经想要杀死林意的师兄,而且杀死了林望北。 林意的父亲…平时杀就杀了,然而他此时失去了最为依赖的母后,他感同身受,他知道这里的消息传递到党项之后,林意的心情。 噗! 他难受得无法言语,再次喷出了一口血来。 …… “你….你想要做什么?” 黑暗的山洞里,响起一声惊恐无比的颤音。 只是听着这声音,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一名普通的妇人。 然而此时发出这声音的,却是南天三圣的最后一圣。 皇太后跌坐在地上。 她的身下有很多碎骨,也有很多木柴的灰烬。 这个山洞很深,不潮湿,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 魔宗站在她的身前,微笑着看着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她,就如看着当年好不容易捕捉到的野兔,说道:“我想试试圣者的味道。” 第八百七十七章 疯子 “嗤”的一声裂响。 皇太后的宫装上多了一条裂口。 她的宫装因为之前的战斗原本就已经有了很多道裂口,露出了许多白皙如玉的肌肤,此时她听到魔宗的这句话,惊恐的蹬踏着双腿,往后挣扎退去,然而她的宫装被地上的碎骨撕扯,反而扯落了大片。 她的两条腿都暴露在了空气里。 她的腿很长,很直,没有半分的赘肉,即便在黑暗的山洞里,她的两条腿都显得分外的雪白,甚至带着瓷样的荧光。 她的容貌当然算不上是什么绝美,但是她是天下独一的神惑境修行者,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痕迹。 无论是天下独圣还是南朝皇太后的身份,这恐怕都会增加某种欲望。 她记得很清楚,旧朝改换新朝时,很多有大功的将领,也问皇帝讨要了前朝皇室的女子,甚至宫女,带回家为妾为奴,并非是那些宫中的女子特殊,而是因为身份的特别。 “我想你会错意了。” 然而就在这时,魔宗看着她,笑了笑,说道。 皇太后的身体一僵,然后不由自主的发抖。 “人的一切行动,来自心中的欲望。” 魔宗的目光落在她光洁的双腿上,淡淡的说道:“我已经很多年不近女色,原因恐怕你也能够理解,和男女之间欢爱那些仅有的肉体之愉相比,哪怕是真元力量的一丝提高,哪怕是想通了某门功法的关隘,都比这种男女之事要真正的愉悦许多。当然,我也很喜欢你这种人物从云端跌落的感觉,蹂躏羞辱你,的确也能带给我很大的快感,方才这种念头,也一度存在,只是有另外的更迫切的欲望,却像荒原上的野火燃烧了我整个识海,对于力量和修为的渴望,快要将我自身都吞噬。”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皇太后,接着说道:“从来都只有狮子吃羊,没有羊吃狮子,这样的机会,我等待了无数年,你恐怕无法明白,许多次将生命都赌上之后终于赌赢得到的果实,对于我而言是多么的香甜,多么的具有诱惑。” “你……” 皇太后恐惧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甚至很想哭,但是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魔宗却颤抖起来。 他这一生之中说过无数的假话,他也懂得完美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他此时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他也没有说任何的假话。 他兴奋得颤抖,战栗。 他俯下身去,在皇太后的尖叫、拍打和蹬踢之下,他的嘴唇就像是亲吻情人一样,落在皇太后的脖子上。 然而在他的嘴唇离开皇太后白皙的脖子上时,皇太后的脖子上却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魔宗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野兽般的声音。 他浑身都似乎因为兴奋而发烫起来,他压在皇太后的身上,大口大口的吸吮着皇太后的气血。 “为什么!” 皇太后真正的哭泣起来,她甚至都恐惧得如同被猫玩弄的老鼠一样,都不敢再挣扎,她只是大脑有些空白的哭喊道:“你的功法,明明是食死的功法,为什么我击穿了你的气海时,你却能够吞噬我的真元,为什么现在我还活着,你却能吞噬我的真元和力量。” 魔宗陷入了真正彻底的欢愉之中。 他浑身的每一丝血肉和自己的精神世界,都处于极度的欢呼雀跃之中。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有重新思索的能力。 他自己也不喜欢自己这种近乎野兽的完全失控的行为。 所以他缓缓的直起身来,看着花容失色,已经涕泪横流的皇太后,静静的说道:“每一个修行者,都是一个小天地。我们吸纳天地灵气于体内,化为真元,天地灵气对于大天地之间的无数种元气而言,又像是火种,又像是引子,能够引动更多的威能。一名修行者的修为,并不止真元,而在于他的身体、神魂和真元所能够和这大天地建立的联系,能够引动的一切威能。我所修的不朽经,严格意义上而言,只能等待一名修行者死去之后,等待这个小天地的生机彻底断绝,一些原本和他的身体以及真元紧密结合的天地灵气再次散于天地之间时,再加以吸纳和重新利用。只是不朽经是不朽经,天命血盒是天命血盒,能够在那种时候吸纳你的真元,便是天命血盒的本能。” 此时若是已经听了吴姑织解说的灵运散人,恐怕会领会魔宗这句话的意思,但皇太后对这门功法的来历完全不知,甚至都不知道天命血盒是什么,所以她根本听不明白。 只是一阵阵剧痛从她的身体各处传入她的脑海,她却是连开口再问都没有勇气。 魔宗深吸了一口气。 他渐渐平静下来,他接着说道:“简而言之,按你所能理解的方式来说,天命血盒就像是某种蛊,天命血盒和不朽经两者都有,才能够修成真正的不朽经。光明圣宗真正封印的,只是天命血盒,而不朽经的修行方法,其实光明圣宗很多代都有修行者知晓。天命血盒才是我修行不朽经的真正本命物,它即是我,我即是它,平时我可以吸纳那些死去的修行者的灵气提升修为,但若是我真正到了死亡时,我的生机断绝,不能再给它提供养分时,它就不需要我的协助,便自然能够从周围的天地间汲取它所需的养分。这时它的本能放大到无限,它可以完整的吞噬真正的小天地,它可以真正的吞噬真元、肉身之中的绝大多数力量,就相当于蚕食你的真正境界。所以我很期待你的力量归我所用的时候,我能有什么样的改变。” “妖物…是妖物…怎么会有这种妖物。”皇太后终于有些明白,她再次歇斯底里般哭喊起来。 “不能理解其本源便为妖。” 魔宗淡淡的说道,“你的修为虽然凌驾于很多光明圣宗的宗师之上,但在很多认知方面,你却太过局限。我之所以回到南朝,真正的目的就是你,当年的那两名圣者在时,他们太强,我太过弱小,可以轻易的将我抹杀,但现在,借助一些外来的力量,比如陈子云,比如我师妹,我就能够得到你。” “为什么,你师妹…明明她也应该很想杀死你,为什么她反而助你。”皇太后尖叫了起来。 “她只不过有些光明圣宗那些人一直都有的执念。光明圣宗的人一直都很想探究天命血盒的本源,在他们看来,天命血盒这种东西是另外一种生命形式。我师妹当然我走到她所希望的道路上去,她也想我走得更远一些,让她看看师尊推断的到底是否正确。她应该不想天命血盒就随着我一起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不过她当然算不上来助我。不管她来不来,你们都杀不了我,你最终都会落在我的手里。” 魔宗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有些唏嘘,有些感慨,“她来,只不过担心我变成那种纯粹只知杀戮的活死人,她的功法,她的本命元气,只是不让我在天命血盒占据主导时,彻底丧失我的神智。她知道我这么多年一定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但她依旧害怕,或许在她眼睛里,我始终是个毫无理智的赌徒,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我完全可以容许自己变成连自我意识都不存在的活死人。天命血盒对于光明圣宗而言,是整个人类,整个人世间将来有可能要面对的敌人,因为它来自于未知的域外,他们想对它有所了解,这样人世间便能有些提前应对的手段,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天命血盒当然也是现在修行者世界共同的敌人,若是让我能够保持清醒的意识和天命血盒共存,我当然也算是天命血盒的敌人,天命血盒就多一个强大的对手。而且在我师尊那一代,他们已经觉得自己推测出了对付天命血盒的方法。” “你们都是疯子…你们所有人都是疯子。”皇太后叫了起来,她失去气血太多,身体在发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她原本能够听得懂魔宗的这些话,但是现在,她却似乎已经丧失了理解的能力。 “你又何尝不是个疯子,萧衍又何曾不是疯子,何修行和沈约也是疯子….”魔宗残忍的笑了起来,他低下头去,在皇太后绝望和恐惧的叫声里,他再次发出了吸吮的声音。 “只有生机断绝,死去的时候,天命血盒才能从活人身上吸纳元气…那你到底还算是活人还是死人?”皇太后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她的嘴唇微张,却是连叫出声音的力量都没有,只有丝丝的喘息声。 (接下来两天要去深圳出差,可能不能保持这些天的更新量,尽可能保持有更,但28号回到无锡之后,更新量应该会更好。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了。) 第八百七十八章 失控 不知过去了多久,黑暗的山洞里没有任何的声息,就连石缝最深处的那些虫豸都早已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都已疯狂的逃离它们熟悉的领地。 又过了许久,黑暗的山洞里响起了许多细微的爆裂声。 这种声音,就像是木炭燃烧到了最后,那些炭灰碎裂的声音。 魔宗缓缓的坐直了身体。 他的身前,那具对他而言曾经无比诱惑和美妙的身体已经消失,一件宫装的内里,只有无比干涸的灰屑。 魔宗的面容无悲无喜,他甚至有些木然的看着这冠绝一个时代的南天三圣之中的最后一圣的余烬,心中想着当年他的师尊对他说的有些话果然是对的。 一个人的身体,无论看上去多么丰腴,多么美丽,但其中大部分只不过就是水汽而已。 任何强大的修行者,也是如此。 这些身体里的水分,每天都在排出,每天又通过各种方式摄入。 那除了这些水分之外,一个人还剩下多少东西? 他不是没有试过。 在开始修行之后不久,当他面对第一个杀死的敌人时,他便试着脱去了这个人身体里的水份,然后那个人的身体,就只有变成寻常时的数分之一大小而已。 那么再除去一些毫无意义的杂质和油脂之外,一个人又能剩下什么?而一个人的神魂,意志,又能占据这一具身体多少的分量? 很多典籍都认为一名修行者修行的意义,就是将身体里许多不需要的杂质剔除出去,整个修行,就是不断的完善、完美自身的过程。 即便那些寻常的武者,都会通过日复一日的磨砺,将自己体内的赘肉变成更强壮的筋肉。 但这些只是改变。 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进化,也并非那种超脱原有生命的升华。 魔宗其实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有幸在光明圣宗修行,而光明圣宗的许多代宗师的眼光,的确已经超出了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修行者,他们的眼光,已经超出了这个天地。 他们想要追寻的,是在整个浩瀚星空之中,他们这些修行者的位置,这些思想,自然也提升了他的思想。 然而在他知道了天命血盒的存在之后,他便觉得这些前辈做得远远不够。 在他看来,既然外面的天地之间的确有凌驾于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上的生命本源,那他们应该做的,便是要进化和升华成为凌驾于这些生命之上的生命。 不是改变,而是彻底的进化。 只是他这样的想法,对于这个世间所有的修行者而言太过荒谬和可怕,甚至连那些眼光超脱于凡尘的光明圣宗的修行者都不能认同。 他的师妹吴姑织应该是最懒得和人讲道理的那种修行者,然而她特意来到他的面前,就是为了要重复之前他的师尊想要他明白的道理。 人生来是人,再怎么修行,都应该是人。 就如兔子生来是兔子,它再怎么变化,它也是个兔子。 无论是他的师尊,还是现在的吴姑织,都认为他若是按着他想要的方式修行,必然不可能成功。 只是他并不认同这个道理。 尤其因为畏惧而拒绝凌驾于众生的力量,这更不是他所能认同的道理。 如果一名修行者不能活得无限长远,那又何必去担忧无限长远之后的事情。 同样限于这世间的天地灵气,那即便是沈约和何修行那样的修行者惊才绝艳,能够修炼到神惑境,但这世间总也有其余的修行者通过修行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无敌。 之前没有。 就如已经天下独圣的这南朝皇太后,她还是死了,还是败在了他的手中。 不能打破这天道规则,只能在这天道规则之下玩游戏,便无法真正的凌驾于众生。 但以后可能会有。 因为他将是这样独一的存在。 他对北魏和南朝的皇位或许有兴趣,但这样的兴趣只来源于若是他能够成为人世间的帝王,便能够调集这人世间所有的人力物力,来为他提供修行。 帝王之位,在他而言只是工具,他真正追求的,是真正凌驾于众生的,传说中的仙魔。 他最终都没有回答皇太后临死前的问题。 在他的身体被洞穿,连五脏都几乎全部崩碎的那一刹那,他的生机按理而言已经断绝,那他的确就应该是个死人。 即便到了此时,他的心脉也并未像以前一样跳动,甚至他似乎都不需要呼吸。 他的身体本身,他的肌肤,甚至他此时的毛发,都似乎能够自然的和天地之间交换所需的养分。 但他此时的思绪比以前还要清晰,身体里的力量比以前还要强大,那他自然是活着的。 他没有回答皇太后的问题,是因为他知道像皇太后这种修行者,恐怕无法理解也根本不会认同他所说的“进化”二字。 他此时就是天命血盒。 天命血盒就是他。 只是他的意识极为清晰,他的肉身也并未生机停顿,他并未变成那种活死人。 他甚至无法用原有的修为境界来定义他此时的力量等阶。 因为他体内涌动的并非是真元,而是一种奇异的物质,就像是很多光线凝成的水。 若这是他独特的真元,完全区别于寻常修行者的真元,那他的这些真元的行走也并非在他的经络之中行走,而是在他的每一丝细微血肉之中穿行。 他的这些真元不按任何功法的运行轨迹而行,却似乎能够轻易的引动和汲取天地间的元气,甚至能够轻易的让他和感知之外的无数元气建立联系。 他此时甚至不需要试着施展手段来测试威能,他可以肯定,他此时能够引动的力量,应该已经超过了皇太后。 所以哪怕是沈约和何修行还能活着,沈约和何修行的力量,说不定也无法凌驾于在他之上。 他的神识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闭上眼睛,甚至能够“看到”天空之中坠落的无数星辉。 那些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感知也无法触碰的星辰元气,在他的感知里都异常的清晰。 只是唯一让他有些疑虑的是,他体内的变化还未完全停止。 他体内的无数丝细微的血肉,还在如漩涡般翻滚,似乎还在酝酿着什么。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心中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他感到自己体内的有些血肉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或者说就像是结出了某些不好的果实。 他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和脖子鼓了起来。 第八百七十九章 割肉 他有些毛骨悚然。 这是一种在他的感知里都显得腐败和具有侵蚀性的气机。 这种感觉,就像他之前从光明圣宗逃遁出来,身受重伤,一些兵刃的碎片冲击在他的血肉之中,他体内真元不足,长时间无法排出,以至于围绕着那些兵刃的碎片形成死肉,甚至隐隐形成恶瘤的感觉。 此时在他背上和脖子上血肉的变化,就像是在迅速的形成恶瘤。 “唰!” 他心神巨震,遍体生寒,此时他的修为甚至已经凌驾于死去的皇太后之上,他现在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下独圣,所以随着他的一个动念,他身外的气息震荡直接就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元气波动,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劲涟漪在山洞之中横扫开来,石壁上被这气劲扫过,石屑纷飞。 他是真正的天才,记忆力和领悟力都十分惊人,涉猎极广。 这些年他在诸多方面都已大成,连药理和医术都算得上是一代宗师,所以他十分清楚,人的血肉和内脏、甚至脑部都有可能产生恶瘤。 除了祖上遗传的疾病之外,其实绝大多数都并非因为是受伤或是误食了一些毒物,根本的原因,其实是来自于一些慢性病导致的内气长久的失衡,还有些人长时间处于悲恸或是忧虑,还有些人长期饮食和作息都不佳,长期导致内气失衡,人之血肉和五脏才会慢慢产生一些诡异的病变,产生恶瘤。 这种恶瘤对于修行者而言,起先就如大型伤口的疮疤一样,是死肉,气息不通,无法调和,但越到后来,却越像是寄生在身体里的毒物,不仅是更加毁坏体内的内气平衡,而且这种恶瘤会肆意的生长,就像是无数根系扎入血肉之中,再生长出更多的恶瘤。 这种恶瘤,不只是对于寻常人,对于强大的修行者都是十分可怖的病变,修行典籍之中有数例明确的记载,甚至前些朝代之中,有帝王都是背上生毒瘤烂疮,无法抑制而亡。 其实对于任何的修行者,修为越是强大,感知也越强,对自身的每一丝血肉的感应也越强,像魔宗这样的修行者,身体里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甚至是每一丝气血的流动,原本他都可以清晰的感知,身体对于他而言,是通透无比,内气流畅,就像是云朵浮动在空旷天空之中。 哪怕只是一团死肉,这对于魔宗这样的修行者都是畅通的水渠之中突然多了些阻挡水流流动的磐石,都会极其的难受,更何况他此时隐隐感知到,他左脖上生出的这东西和他背上生出的这东西,并非只是死肉,而是恶瘤。 他抬起手来,手指触摸在自己左脖上的时候,他心中就更是悚然。 此时他的手指触摸上去,就已经感觉到他左脖上的肌肤有些发硬,而且疙疙瘩瘩,很像是触碰蛤蟆背上那种肉瘤的感觉。 之前皇太后对于他而言是等待了无数年的最为甘美的果实,他一心只想将皇太后吞噬,这种强烈无比的欲望压制了他之前的所有担忧,但现在他心中悚然,脑海之中在回荡起吴姑织的那些话语时,他的心中就顿时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难道说这次修为进境提升太快,内气太过失衡,所以才产生如此恶变? 难道说,不管如何的进化升华,首先便应该保证自己为人…这样才能保证气机的平衡,不产生这样的恶变? 难道说,他师尊当年所说,人不管如何修行,都不可能脱离为人的界限…其中最深的意思,便是他已经猜出,会产生过犹不及的后果? 他在很多年前,其实就已经知道,食死的功法在不断吞噬无数人的元气化为己用之后,会导致身体脏器有一些无法控制的异变,但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寻觅了无数药师,用了很多灵药,其实一直都压制住了这种病变。 在他看来,能够压制,变意味着可以控制,便不会产生根本性的变化。 尤其是南朝那名医官的修行,也隐约印证了他的猜测。 但难道说,这个世间的一切药物和元气,终究只能压制这个世间的病变,一旦真正的彻底炼化天命血盒,他的身体就和天命血盒融合,就变得不再是这世间之物,难道这种病变就变得根本无法压制?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无数的念头便纷至沓来,他的脑海之中也瞬间闪过了无数种自己面临的可能。 他很少会心乱,但此时却是真的心中极乱。 “唰!” 黑暗的山洞之中再次迸发可怖的气机。 一圈圈极薄但极为锋利的元气就像是一圈圈环刃一般,以他的身体为中心,随着他心境的剧烈震荡而迸发扩张出去。 山壁上的山石不断破碎,被切出深深的沟壑。 他之所以心境再次剧烈波动,是此时他脖子上和后背上肉瘤生长的速度十分吓人,完全超出他所见过的所有那些生长恶瘤的病人。 只是数十个呼吸之间,他的脖子上和背上就出现了鸡蛋大小的鼓起,形成了真正的肉瘤。 这两个肉瘤都是红色,但一条条血脉却是硬化,变成了黑色,就像是可怖的藤蔓浮现在肉瘤的表面。 除此之外,这两个肉瘤的每一个毛细孔都是变得极为粗大,一个个鼓起。 最令他感到心悸的是,这两个肉瘤还在不断生长,它们再不断的抽引着他体内的力量和生机,而且这两个肉瘤之中的每一丝血肉都不受他控制。他若是控制自己独特的真元冲击进去,反而就像是在投食。 “我已将你炼化吞噬,你反而想要来彻底吞噬变化我?” “我命由我,又岂容你这种域外乱物所控制!” 魔宗是异常决断之人,他对自己都是极为狠辣,黑暗之中,他发出两声厉喝,他的手指微动,两道元气丝在他指尖形成,噗噗两声,他直接将自己脖子上和背上这两团肉瘤全部切除! 这是真正的割肉,只是他甚至还觉得不够,手指动间,有更多的血肉飞起,他面色阴戾的甚至将创口的血肉挖深了一些。 第八百八十章 大战将启 他的生机不只是强横,而且是十分独特,伤口在数十个呼吸之间就愈合,结痂,然后生出新肉。 新肉滋生的丝丝痒感传入他的脑海,令他觉得这些新生的血肉终于重归他的身体,终于再次接受他的意志控制,然而这样的如释重负只是持续了极短的时间。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就如同之前皇太后发觉事态失去控制时那样。 他新生的血肉之中,再次出现了那种显得腐败和侵蚀性的气机。 他体内的所有元气流动明明清晰可见,在他的完美控制之下,然而这部分血肉却还是在变化。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种可怖的本源变化,和他的意志无关。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然后他试着将所有的气机从那片血肉周围分离。 他将那两处血肉如同孤岛一般,从体内隔离开来。 然而并没有用处。 那两处血肉就像是两个单独的修行者,它们似乎不只是通过某种他都无法理解的方式,从他的体内汲取他的养分和力量,它们似乎甚至从整个天地间,从他现在都无法理解的整个星域之中,在汲取养分,积蓄力量,然后对着他的身体侵蚀,攻伐。 他现在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的修为境界和此时所拥有的力量,不只是凌驾于之前的皇太后之上,而且应该也超出了当年的沈约和何修行,然而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自己在衰落。 其实这种衰落的幅度很小,那两团血肉对于他的身躯而言,最多只是像许多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力量,然而这种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流逝的感觉,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却太过可怕。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是他体内的大多数血肉都变成这种恶瘤而死,还是他的意识被侵蚀,最终变成这种全部都是恶瘤的活死人,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用不了很长的时间,他的修为恐怕会跌落到原来的地步,被打回原形,然后继续往下打去。 或许是一年,或许是数月? 他的思维比起平时似乎要迟钝的多,但此时那两块血肉之中的感觉,还是清晰的在提醒着他,那两块血肉随着不断的生长,会越来越大,“食量”也会越来越大。 他苦笑起来。 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但他身体的颤抖却慢慢停止。 在这个世界登顶之后,原本他有无数种选择,会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可以很悠闲的去做许多自己喜欢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却是没有了这样的时间。 他必须尽快的找出解决的办法,哪怕只是能够压制这恶瘤持续生长的方法。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在这个黑暗的山洞里消失。 …… “江州刺史,加封两千石…调韦睿大将军去做江州刺史?” “这消息确实?” “诏书已经正式过来,裴大将军等人已经前去找韦大将军议事。” “.…..” 天刚蒙蒙亮,北方明威、定远边军的营区,已经是一片哗然。 若论个人战力,在南朝边军之中,韦睿恐怕排不上号,但韦睿在北魏都有“韦虎”的称号,这么多年令北魏边军闻风丧胆,靠的便是实打实的战功。 无论是谋略,统军,还是调和一些部将的矛盾,以及和地方诸门阀的关系,韦睿在南朝的边军说是第二,恐怕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当这样的消息在明威和定远边军的营区之中散布开来,明明是个艳阳天,但许多将领抬头望向中军大营的方向,心中却骤然堆积了沉沉的阴霾。 虽然由于之前的钟离大胜,南朝边军已经占据边境的主动权,北魏的魔宗背叛,又导致北魏的诸多军防变得毫无秘密可言,但按照常理,北魏的诸多军队刚刚叛变过来,正是需要整顿收编,韦睿大将军正是最佳人选。 只要整治得当,接下来南朝边军便立即可以发动会猎般的绞杀,一举攻入北魏,如此一来,最快不过数年,天下可以一统。 江州虽然统辖之豫章郡、鄱阳郡、庐陵郡、临川郡等十郡,在南朝也算是重地,但这样的地方,便是调一有用的文臣过去,也是同样可以管辖得当,何必要调韦睿大将军过去。 要练水军? 江州最适合的便是练水军,韦睿大将军带水军恐怕也是当朝第一。 但南朝的水军本来已经强横,而北魏的水军本来就弱,在前面的数次大战之中,也早已被打了个干净。 接下来南朝边军若是长驱直入,直逼洛阳,那都是陆战,需要什么更强横的水军? 加封两千石,这的确是足够优厚的封赏,但任何了解韦睿大将军的人都知道,韦睿大将军何在乎这些? 江州一带都是些不成器的水军,需要操练,韦睿大将军这样的老将,过去之后,便近乎被夺了兵权,实在又是一个明升暗降。 明威边军的中军大营之中,坐着六七名将领。 这六七名将领除了韦睿之外,其余也都是明威和定远的最高阶将领。 除了韦睿面色还算温和,只是眼中隐有忧色之外,其余的人都是面色极为阴沉。 “沈约扶了她儿子登基,她却去杀沈约的老师,她的脑子被驴踢了么?” 一声闷雷般的怒喝声骤然响起。 边军的将领素来没有多少好脾气,说话起来自然也不像建康的那些官员那般文绉绉。 “她既然是南天三圣之一,此举应该一是为自己禁足多年的发泄与立威,二是确定自己已是天下独圣,再无抗手者。”韦睿摆了摆手,示意那名将领不要动怒,边军和建康隔得太远,虽然各军都有密探分布南朝各处,但一些最新的变故还未传递过来,只不过仅凭现在传递过来的一些有限讯息,韦睿却是已经直接猜准了当时皇太后的所想。 “只是她这样的行事,难免被人利用。调我去江州…看来建康已有大事发生。”韦睿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眼角骤然多出了几缕皱纹,“她忌惮沈约一脉,自然更忌惮何修行一脉,她隐修多年之后出来却是如此行事,是变本加厉,皇帝不想约束,那自然是想借她之力,以皇帝的手段…接下来林意自然首当其冲。他调我去江州,最大的原因,应该是我之前和铁策军诸多交集。和铁策军那些修行者过于亲近。” “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名老将重重冷哼。 这营帐之中都是自己人,这些将领说话起来,自然也根本不在意分寸。 “林意既得人心,而且坐拥党项,羽翼已丰。” 韦睿摇了摇头,道:“他这人原本就恩怨分明,恐怕大战已不可能避免。” 在场的诸多将领原先心中也已有猜测,但此时听到韦睿这么说,他们心中都有如压了重石。 任何久经战阵的大将都绝对不会轻视自己的对手,而林意这样甚至能够以一人之力独抗大军的修行者,他们更是不可能轻视。 若是真的大战要起,他们被迫和林意对敌,那该如何? 第八百八十一章 喜忧 “我已老了。” 韦睿叹息了一声,他呆呆的看着被风吹动的营帐帘子,缓缓的说道:“如此视作告老还乡,哪怕在江州终老,倒也算是安享晚年,将军免得阵上死。只是将来风云变化,我最怕见到的,却是见到手足相残。” 这些将领都是彻底的沉默下来。 甘心终究是不甘心的。 换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从镇戊军到边军,耗尽了全部心血,眼见可以达成平生所望,却不得不归老,任谁都无法甘心。 只是违背圣命,和手足厮杀,这对于他们而言便更不愿意。 但若是真的和前朝末年一样,要到了皇位之争的时候,他们这些边军最终如何抉择,却都是现在无法预知之事。 明威、定远两部边军平时绝大多数将领极为熟悉,算得上同气连枝,但勇武、壮威和宣威三部,其中一些高阶将领,恐怕是人人都有不同的打算。 “我这一生,不曾惜命。临行时不想多言,但有些话却如哽在喉,不得不说。” 韦睿走出了营帐,在准备离开前对着这些将领说道:“为臣子者,必须忠,但切莫愚。心中实在为难,便不如不为。” 这些将领心中沉重,最多只是点头,也不回应,沉默一片。 但听说敬爱的韦虎大将军即将离开,这连绵的军营之中,却是隐约的哭声连成一片。 这许多连平时身边的伙伴战死的铁血军士的哭,很多也是感同身受的感怀,很多是不舍,很多却是也因为感受到前途叵测。 …… “诏书的内容确定无误?” 几乎同一时间,就在原本雄心勃勃的韦睿一瞬间变成落寂的老人的刹那,南朝西部的建平郡,郡守黄旬心惊胆颤的摔了手中的水瓢。 虽然明知诏书传递到自己的手中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不可能有误,但是看着传令来的那名将领有些苍白的脸,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这一句。 他有点不敢相信皇帝会做得这么绝,一点余地都不给。 那诏书竟然直接叫做“讨贼书”! 这封诏书,是针对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 皇帝的诏书,是直接将林意归为剑阁余孽,乱臣贼子,而且现在拥兵乱关,自立为王。 但凡是臣子有罪,这名臣子在南朝又有威望,那按理而言,便应该是派御使到这名臣子面前宣旨,或是由御使当面赐罪,或是将这臣子带回建康治罪。 但眼下皇帝的这诏书,却是直接昭告天下!号令天下共伐林意这个逆贼! 这诏书从建康发出,一路传递,传到他这西部接近边境的州郡,这便意味着此时南朝大半地方都已经传递到了,或许再隔个大半日的时间,便是北部边军都传递到了。 这就是直接堵死了林意辩驳的机会,这已经是坐实了林意的罪名。 之前钟离之战的绝世战将和功臣,现在已经变成南朝共伐的叛国逆贼? 建平郡在整个西部乃至整个南朝而言都不算什么大郡,也不算战略要地,平日里也没有多少军队镇守,但若是征伐林意,建平郡和西部的十数个小郡却是首当其冲,他该如何自处? 抛开自身,这和北魏的仗还没打完,林意来这西边,原本就是为了平定西方边境,这怎么突然之间又要反而和林意打仗了? 更何况若是按诏书所说,林意已经拥党项女子夏巴萤为王,一统党项和吐谷浑,那皇帝怎么能不先设法安抚,或者先谈一谈? 如此丝毫不留回旋余地…南朝就何止是征伐林意,而是相当于直接征伐党项和吐谷浑,这又是和两个诺大的王朝直接动起了干戈。 这…这可如何是好? …… 南朝诸多觉得好不容易才局势略有缓和,觉得南朝刚刚才赢得修生养息的机会的臣子,听到皇帝发布“讨贼书”,号令天下讨伐林意的消息时,都和这建平郡的郡守差不多反应,都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然而在党项,得知这消息的人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一只鹰隼从高空落了下来,落在细封氏的一名将领的手上。 这名将领抽出这只鹰隼脚上缚着的密笺,他看了一眼,先是震惊,接着却是反而大喜。 讨贼? 讨伐铁策军和林意? 这讨得好啊! 这名将领第一时间判断完了这军情的内容应该为真之后,他都甚至有种忍不住哈哈大笑之感。 他们细封氏被迫臣服于夏巴萤,虽然心中是有些不服的,但这时日并未过多久,他们却是也发现了诸多的好处。 别的好处暂且不说,在通商贸易这一块,他们便是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和公平。 夏巴族原本就是以诚信守信立足,现在夏巴萤为王,他们反而根本不用担心其余各族的背后暗算。 夏巴萤虽然是女子,不是以前的王族,但再怎么说,都是党项人。 征服了吐谷浑之后,自然对整个党项大有好处。 相反他们细封氏和其余各氏族一直最为担心的就是林意。 不管林意体现得如何守信,但毕竟是南朝人。 他毕竟是接受南朝皇帝命令的南朝大将。 他们担心的,便是南朝皇帝将来一个命令,令他割舍诸多党项的利益给南朝,到时候林意如何处理。 但现在可好,南朝皇帝竟然直接就和林意撕破了脸。 南朝皇帝竟然直接就将林意划成了逆贼。 这对于他们而言,当然是绝世的好事,这简直就像是让林意陡然之间变成了党项人。 党项的王族原本就对南朝的土地垂涎万分,之前是害怕南朝的修行者和军队,有点缩手缩脚,现在若是林意和夏巴萤联军和南朝开战,那他们的军队,恐怕也是有用武之地了。 “快快快…向王和林意大将军报喜。” 他狂喜之下,一时竟是对身后的传令官如此说。 “报喜?” 他身后的传令官也看到了密笺的内容,一时有些发蒙。 “哦,自然不能说报喜。” 这名细封氏的将领瞬间反应不过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旋即拍了拍这名传令官的肩膀,“但也的确是万分火急的军情啊,一定要尽快让林大将军知晓,以做应对。” 第八百八十二章 奇异树心 “恩?” 当这名细封氏的将领狂喜着令人尽快送信给林意时,吐谷浑境内的高山山谷之中,云棠突然心有所感,在漆黑的铅室之中惊醒。 此时这片已经被林意和夏巴萤划为绝密禁区的山谷之中,已经建立修炼的铅室有七十余座,他此时所在的这座铅室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所能容纳灵冰越多,这铅室之中能供吸纳的天地灵气自然就越多,而且他不同于寻常修行者,自有从灵冰之中压榨出天地灵气的手段,当日原道人破境之时,又不惜耗费大量真元帮他引动天地灵气,如同灌顶一般帮他强行提升修为,他自己又不过是重修,修行之中根本毫无障碍,所以到了此时,他的修为已经重返承天境的巅峰,再过数日,应该便到神念境了。 他所修的这种功法对于他的真元而言,是历劫新生,他的真元比起同在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的真元不知道强大多少,但对于他原先的修为而言,此时的真元力量还是不值一提。 唯独他的感知,却是和他之前修为巅峰时相差无几。 此时让他从无我的自然吸纳天地灵气的修行途中骤然惊醒,是他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气机。 这种气机让他有些惊悸。 就像是不远处有一方天地的元气在急剧的流转,但那方天地的元气,却和他体内的气机产生了感应,竟是隐隐的带动了他体内的气机。 “唰!” 也就在此时,又是一道这样的气机在他的感知之中闪现,让他有些悚然。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件脱离了他身体的本命物能够和他虚空感应。 也就是念头电闪之中,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在下一刹那,他便已经推开沉重的铅门,掠了出去。 “果然如此…” 那片气机的发生处距离他并不远,他几乎只是身影两个起落,便已经看清那处所在,背心之中直接便是沁出些冷汗。 那是林意和原道人、魏观星等人在一起,他们身处一些巨大的乱石之中,林意手中持着一根树棍般的东西,正扭头朝着他看来。 “怎么?” 看着他有些惊慌的样子,林意好奇的问道。 “你方才是不是动用了这东西两次?”云棠点了点林意手中的东西。 “怎么了?” 林意顿时一愣,他心中瞬时也凝重起来。 “你再用一下试试。”云棠苦笑起来。 林意也不废话,再次全力挥动手中这根树棍,这根树棍看似平平无奇,长约九尺,既像是一柄钝头的剑,又像是一根长扁尺,但林意这全力一挥之下,他前方的空间都似乎一阵抖动,一块巨石都直接被拍飞了出去。 这次距离得近,在林意这挥动的刹那,云棠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真元如同不受控制的活物一般振翅欲飞。 “想不到竟然会这样。”云棠忍不住摇头,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了。 林意手中这根东西,就是雪线之上那株神树的树心。 这是以前大能的残留之物,只昭显修为境界的逆天奇迹,他从这株树的元气法则之中悟得了向死而生的强大修行法门,这根树心既像是古时那名大能遗留的法阵,又像是他的本命物,内蕴的天道法则直接就能像一个强大的修行者一样,引动一方天地的元气。 这根树心在御使时就像是无比沉重的武器,但又比寻常的沉重武器不知道威力强大了多少倍,在他看来,也是极适合林意的武器,可以弥补林意的许多补足。 然而按他此时体内的气机和这根树心的气机牵引来看,他用这法门重修之后,他的真元运行,也就像是在他体内形成了独特的法阵,如此一来,这根树心的气机和他的气机就遥相感应,就像是变成了他的本命物。 他此时都甚至觉得林意根本不用再试,等到这树心气机再次波动,牵引天地元气时,那些天地元气的流动,就像是无数天然的符文,他的真元都可以直接通过这些天地元气贯入这根树心之中。 “这根东西恐怕没法送给你做武器了。” 他苦笑着对着林意伸出手来讨要,“它内蕴的元气法则和我体内的气机互相牵引,它就像是我的本命物,每次它只要牵动天地元气,就能将我体内的气机都一起牵引了。” “这就相当于是留下那株树的人给后来修习他功法的弟子留下的武器?”林意也有些震惊,但他是亲身看过那株树的蜕变,所以他瞬间便明白过来,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不至于舍不得,所以他下意识的将手中这根树心朝着云棠的手中递去。 然而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根树心距离云棠的手心还有一尺,砰的一闷响,明显是两股力量对撞。嗤的一声,林意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原本就已经没有再握紧这根树心,这根树心竟然直接往他激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云棠也几乎被震倒,他的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怎么回事?” 就连原道人都有些发愣。 那根树心就像是修行者箭师射出的箭矢一般破空,射出数十丈之后狠狠落地,深深扎入冻土之中。 “这…” 云棠目瞪口呆,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明明这根树心和他的气机互相牵引,但和他的手心靠近时,这根树心的元气力量和他体内的真元力量却是绝对对冲,两者反而像敌人一般对撞。 原道人身影一动,他掠出数十丈,将这根树心提了回来,又递给云棠。 云棠深吸了一口气,他静下心神,先尽可能收敛自己体内的真元流动,但即便如此,他的手越是接近这根树心,就越是感觉到这根树心的自然元气相抗。 他心念动间,自己体内的真元流动开来,顿时又是砰的一声闷响,他的手硬生生又被震开。 “这么诡异?” 所有人都惊诧不解,林意无语的看着云棠,道:“师兄,你说这就像是你的本命物?谁的本命物会和它的主人这样相抗?” 云棠彻底无言。 原道人眉头微蹙,他也不多言,直接挥动这根树心。 “唰!” 一方天地元气被这根树心带动。 云棠目光闪动,他明白原道人这是做什么,他体内的真元随心念而动,从他的体内流淌出去。 “这……” 林意这下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那根树心原本是焦黄色,就像是雷击木打磨之后的色泽,但此时云棠的真元一缕缕急速涌入这根树心之中,这根树心不断吸纳着云棠的真元,却是骤然发亮,它发出鲜红色的宝光。 原道人身前的天地发出莫名的震鸣,空气如潮水一般形成波纹。 原道人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一些。 他都觉得这根树心骤然变得无比沉重,提动都变得艰难。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根树心除了原先一般牵动固定的天地元气之外,由于此时云棠的真元贯入,它上面就像是附着了一个云棠,加上了云棠的真元所能牵动的天地元气。 第八百八十三章 无敌之道 “师兄,你这本命物可实在是……” 林意忍不住想笑,“你参悟的这门法门也实在太坑人了吧?” 云棠虎着脸不说话,他不死心,还是想要触碰这根树心,想要再感悟其中的元气规律,但是事实却让他再度无语。 这根树心之中的元气明明和他互相感应,但过分靠近时却是极其排斥。 “我真想炸了这根树心。” 他最终忍不住吐出了这一句。 他直觉这种抗拒不可调和,他若是强行要控制这根树心,两者的元气会不断冲击,最终不是他被震碎,就是这根树心被毁。 “师兄你不要发怒,你要静心修行。” 林意憋的很辛苦,他“诚恳”的看着云棠,“看来你今后可以做我的近侍,我可以借你的真元打人,我们师兄弟联手,威力倍增。” 听着林意的这句话,其余所有人脸色都瞬间古怪起来,目光都落在云棠的脸上。 云棠差点气得一口鲜血喷出来。 从来只有林意这样肉身力量强横的人做像他这样的修行者的近侍,哪里有像他这样擅长强大真元手段的人做林意的近侍。 “这法门也的确太坑了。” 他忍不住要仰天长啸。 原道人很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因为原道人可以确定,云棠的修为只要越高,真元力量越是强悍,到时候这气机互相牵引时,他体内的气息波动反而就越是厉害。 “其实这根树心的确最好是毁去。”他看着云棠说道,“这种东西对于你,的确就像古时有些宗门的命灯。” 林意微微一怔,也认真了起来,道:“的确有点类似。” 他见过相关记载,以前有些宗门有控制门下弟子的手段,尤其为了担心真传弟子的背叛,从开始传授宗门的真正秘术开始,他们都会让这些真传弟子在宗门内留下命灯。 所谓的命灯,就是和自身本命元气具有紧密联系的法器。 这种法器不仅可以感知本命元气的生灭,可以感知那名真传弟子的生死,而且还可以通过独特的元气感应,通过命灯来杀死或是重创那名真传弟子。 这种命灯法器之中,最为狠毒的便是幽冥宗的幽冥血灯,这是幽冥宗的弟子在开始修行时,就必须用自身气血每日温养的法器,在每日的修行之中,用自身元气不断在这幽冥血灯之中篆刻独特符文。 幽冥宗的弟子外出,便需将这幽冥血灯留在宗门之中,若有背叛,宗门内的执法长老便能通过这幽冥血灯直接震碎相应的那名弟子的心脉。 而且寻常的宗门的命灯只要散功重修其它功法便能摆脱,但幽冥宗的幽冥血灯,却是和鲜血感应,几乎无法摆脱。 “这是前人留下的隗宝,毁之不祥。而且以我目前的境界不能破解,便说明以前这名大能对于元气法则的理解还远在我之上,我将来的修行,还有借鉴学习的地方,毁之太过可惜。而且万一毁灭时真和命灯被毁一样,再引起我体内的一些元气反应,那我后悔莫及。” 云棠沉吟再三,摇了摇头,苦笑道:“在我突破前人境界之前,这件东西留在林意手中,的确也算是一件强大的法器。” “那是。” 林意一脸关切和真诚的样子,马上点头,道:“这是前人智慧的结晶,修行者的至宝,怎么能惧便毁之,更何况这东西的存在,对师兄你的修行也是一种鞭笞,若是修行境界不能超越前人,不能通透其奥妙,你便终生受其牵制,真的只能在我身边做我近侍。” “你这是真的关心你师兄吗?” 云棠听得又几乎吐血。他觉得此时的林意真的不负林狐狸之名,他显然巴不得自己在他身边做近侍,这样这根树心恐怕是当世第一法器。 “那是当然。” 林意越看这根树心越觉得顺眼,这根树心带在身上轻盈,但是挥动起来却是比他之前的那根镇河塔心还要沉重,还有力量感,而且关键在于带动一方元气打人,可以打出很远,这样能够避免他追击不到身影太过灵动的修行者。 “带在身上轻盈,挥动起来如持擎天巨树,这根树心简直就像是传送中的无上妙树。”他美滋滋的说道。 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云棠再度气结,他好不容易镇定心神,忍不住问道:“你们今日是什么缘故,怎么会想到在这里试这件东西?” 原道人看着林意的样子原本也有些失笑,但听到云棠的这句话,他却是认真起来,道:“我这些时日不断稳固境界,和天地元气沟通,对我剑阁的诸多典籍也越有心得,之前西域花模国大俱罗坐化前的一些记载我剑阁中人也已经原样取来,过些时日,若是得空,我和林意恐怕要去花模国天密寺一趟。” “去花模国天密寺?”云棠吃惊,林意所修的大俱罗功法现在对外界而言还是绝对的隐秘,但对于原道人和他已经不是隐秘。他早就听林意说清了和沈约遇见以及得到沈约引见何修行的过程,现在他虽然不知大俱罗就在花模国坐化,但也已经猜到了这必定和林意的修行有关,只是他有些不解的是,这和自己的树心又有何种关系。 原道人当然知道他此时心中的疑惑,直接接着说道:“大俱罗就在花模国天密寺坐化,他的肉身不腐,现在还被完整的保存在天密寺的密窟之中。花模国有不少他的记载,其中一些记载有些隐晦,但隐隐有揭示,大俱罗曾感慨肉身的力量终有穷尽,所以后来他真正无敌,是肉身的力量到了一定瓶颈之后,他周游天下,也是寻求感悟,最终有可能是按照佛宗密宗的一些玄理,将自己的肉身视为器,将自己的身体当成法器雕琢,用自己的气血在自己的体内雕刻神则。” “这……” 云棠大为震动,若是寻常的修行者听到原道人这么说,恐怕会觉得太过玄奥甚至荒谬而不可能,但他的境界不同,而且所修的领域正在这一块,所以顿时觉得大有可能。 “按照他的修行路线和游历时间推断,他是差不多拥有妙真境的力量时,可能肉身就已经到达了极限,已经成圣,无法突破,所以在那段时间,他周游天下,但后来某段时间,他的足迹却多在一些佛宗的密宗,那些密宗有金身不坏的功法,也有将真元凝练天地元气,在自己体内篆刻符纹收纳更多天地元气的法门。” 原道人看着云棠,道:“所以我猜测大道皆通,大俱罗走的道路和所有人不同,到后来他恐怕真是也借鉴真元功法,用自身的独特气血在自己体内篆刻神则,这才超出了他肉身的极限,力量才远超当时所有修行者,真正的天下无敌。” “这根树心便是在外界元气导引之下,内里自然孕育出独特符纹,和你所说的大俱罗最后修行的道理相通。”云棠彻底明白了过来,他十分凝重,道:“所以你们今日在这里试炼,是想能不能够借鉴,林意若是有独特感悟,便能真正的走通大俱罗的举世无敌之道。你们想去天密寺,是想看大俱罗遗留的肉身,也是想印证这一想法,而且是想看看他的肉身之中是否有可以借鉴之法?” 第八百八十四章 道韵天成 原道人点了点头。 修为境界越是提升,对于这天地本源便有着全新的认知,今日原本只是想帮助林意探知今后修行之路,却没有想到这树心竟和云棠之间有如此奇特的感应。 这纯属意料之外的事情,然而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自己和林意之前的推断可以和此印证。 当年那名大能硬生生在雪线之上,在万物寂灭之地留下了这样的一株妙树,在云棠发现这株妙树之前,这株妙树尚且能够存活、生长,它靠的便是内蕴的独特法则,就如一个永恒不灭的法阵,不断从周围的天地间汲取所需的元气。 事实上很多惊人的天地灵药,之所以能够凝聚大量的天地灵气,便是因为其本身的自然法则。 这便是最初的道,很多典籍都用“道韵天成”来形容。 甚至有些修行宗门的强大法门,便是从一些惊人灵药的炼化之中,领悟到了这些灵药汲取天地灵气的奇妙法则,才渐渐演化成修行者用来修行的法门,或是诸如法阵等对敌手段。 从古至今,那些可以牵引和控制天地元气的符纹,在绝大多数修行者看来自然是刻于死物之上,都是篆刻在一些独特的精金和晶石之上,但修到了他和云棠这种境界的修行者,自然不会如此认为。 他和云棠此时都是隐约觉得,大俱罗晚年的修行,很有可能和他们现在猜想的一样,是在不断感悟之中,雕琢自身,内蕴自然大道的道纹。 “这道理推究起来似乎可行,这种树木的材质本身也和诸多天地元气毫无感应,但经过古时大能的妙法孕育道纹之后,却就像是顽石变成美玉,可以和诸天元气感应,甚至能够和我的真元沟通。经过无数年的生长,这种气机道纹都没有改变,这便说明自然有手段可以巩固这种道韵。这就像是有些灵药,经过许多代的自然繁殖,但它的本质不变,它体内的气机吸纳天地灵气的法则不变。” 云棠沉思许久,神情越发凝重,像他和原道人这样的修行者,修行已经不只是追求纯粹的力量提升,还蕴含着对前人之道的追求,对未知之道的求知,“在此时此事,我和你的修为已算是顶尖,只是留下这妙树的前贤,以及这大俱罗前辈,他们的修行境界远在我们之上,但若是他们能够留下足够的道给我们去参悟学习,我们说不定能够感悟他们所悟,学到他们的道。若是由我来说,前去花模国天密寺是势在必行,越快越好。” 魏观星也是赞许,道:“古之圣贤也不是平地而起,也是在前人先贤所留的修行感悟之中学习。若是林意真的能够超越他,他若有知,恐怕也会欣慰。” “你最近的修为进境放缓了?”云棠看着林意,认真的问道。 对于林意,他有时觉得林意幸运,因为在得知林意是如何获得大俱罗的修行之法时,他便觉得林意也是天命眷顾的幸运儿。灵荒到来,正巧他的师尊沈约也在思索灵荒年代的修行之法,林意去了南天院,又得了何修行的无漏金身决,这种法诀似乎正巧是大俱罗的补足,按照他停留在此之后,所见到的花模国留下的大俱罗的记载,何修行的这门功法,不知道让林意省却了多少麻烦,恐怕至少让他节省了十几年苦功,而且恐怕还让他无形之中度过了劫关。 因为无漏金身决不只是刺激内脏潜能,最大程度壮大气血,关键在于洗髓伐骨,能将林意肉身之中的诸多杂质洗伐出来。 大俱罗这种修行方法,通过五谷之气来推动内气,究其内气原理其实和修行者吸纳天地灵气相似,但这种吞食五谷修行的方法,和修行者吸纳天地灵气修炼相比,最大的问题便是五谷之中对于修行者不利的杂质更多。 若是没有无漏金身决这种功法补足,这种大俱罗功法修行太快,其实就相当于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在修行之中太多的借助于各种灵药,吞食灵药太多。 天地灵药虽妙,内蕴的天地灵气虽然惊人,修行进境一日千里,但各种天地灵药蕴含各种药气,许多药气无法洗伐出身体,便是如同毒素积存,也会留下诸多害处。 无漏金身决极妙,但自然也不是何修行无缘无故给出,沈约和林意相遇之时,沈约恐怕也没有料到林意会有如此成就,但肯定也是抱着探究这大俱罗功法真正奥秘的态度,想给后世留下些东西,何修行的这门功法,恐怕也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否则剑阁那么多法门,他不会就挑这一门给林意。 所以林意在最初时,自然是无比幸运,真正的得到了这世间最强的两名修行者的调教,聚合了这两个人的智慧,一个指明了修行的道路,一个直接给予最强的配合功法。 但云棠有时看着林意,却也会觉得有些愧疚。 因为林意走的是和天下修行者截然不同的道路,他就像是一个无宗无派的散修。 无宗无派的散修和那些名门大派的修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缺少底蕴,缺少足够多的师长帮助,缺少足够多的修行经验可以借鉴。 林意虽然后来成了剑阁之主,又成了他的师弟。 这就相当于沈约和何修行的修行之道终于合一,本来底蕴超凡,但偏偏他修的是大俱罗,所以无论是剑阁,还是他对于林意的指导都极为有限。 现在反倒是林意在动用各方资源,在收敛天地灵气,帮他修行。 林意收起了树心,倒是觉得自己得了无上妙树,只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欢喜还不够,哪里觉得自己吃亏,他当然不会想到云棠还有愧疚。 听着云棠的问话,他嘴角还流淌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道:“之前就知道修行者用自身真元帮我洗伐,能够让我修行进境更快,铁策军到了党项之后,天地灵气不缺,剑阁这些前辈就时常帮我洗伐,尤其原前辈破境之后,也帮我洗伐了数次。只是到了半月之前,我的进境就有些凝滞,一开始怀疑有可能是真元洗伐过度,对冲了我体内元气,但仔细感知之下,明明是有所增益。而且我现在食量已然大增,真的是一餐都可以吃得下一头牛,但越是如此,我的肉身似乎已到一定瓶颈,进境已经开始变得极为缓慢。” 顿了顿之后,林意道:“我在建康看过一些大俱罗的记载,又加上此次花模国拿回来的记载,大约倒是也可以互相印证,大俱罗的力量到达一定程度之后,似乎也是不再突飞猛进,后来他是游历天下之后,才真正的无敌天下,那段时间,便是我和他们推测的,他有了新的感悟,在体内篆刻道纹,以合天地元气。” 云棠微微皱眉,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的肉身力量若是以真元修为的修行者的境界衡量,到了哪一步?” “按原前辈所说,应该也到了入圣境了。”林意说道。 云棠瞬间有些骇然,他直觉之前林意和他初见时,虽说应该是神念境无敌,但也是诸多特殊之处让神念境修行者无法抗衡,但以纯粹的力量而言,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恐怕能够将他击退,只是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容易被林意破去,而且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也无法和林意一样久战,肉身也扛不住那种力量的互相冲击和震荡。 神念境和入圣境是大境之隔,只有像他这种真正渡过了入圣境的人,才明白其中的力量等级相差多少。 “入圣境初阶?”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能确定的问道。 林意微微一笑,道:“应是接近了中阶。” “这……”云棠虽然明知这是整个剑阁努力的结果,而且还有原道人这样已经到了妙真境的修行者的全力施为,甚至还有夏巴萤掌控的整个党项和吐谷浑的助力,但听到这样的结果,他还是有些无语。 虽然他认知的修行者世界里,有许多时代的顶尖宗门集合全宗之力造就一名修行者时,成果也是十分骇人,有许多流传至今的天子骄子,便是许多宗门倾注无数心血的结果,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天子娇子的修为到了神念境之后,修为的进境也不可能如此恐怖。 “这是剑阁的底蕴深厚,还有这大俱罗的功法本身近乎无解。”林意说道。他此时倒不是谦虚,而是真心之语。接着他甚至还有些沮丧,忍不住道:“只是原前辈也刻意压制了真元力量和我交过手,入圣境之后,真元修行者的真元手段更是妙用无方,我交手起来,更显得自己迟缓笨重。我的力量虽然已经不弱,但真正遇到入圣境的对手,除非对方大意或者一定要和我死拼,否则我恐怕无法将之击杀。” 顿了顿之后,林意却像是得了些安慰,道:“不过现在倒好,有了你这无上妙树,我若是遭遇入圣境的对手便应该轻松许多,应该可以借用天地元气来限制对方行动。只是不知道你这真元能够最远隔着多少距离注入这无上妙树。” “这倒不是问题。” 云棠终于恢复平静,道:“到了妙真境之上,原本就能大量搬运极远处某处特定天地的元气,至于我有独特手段,又本身有着这种气机牵引,我恐怕只要到了入圣境,哪怕你身在南朝,我在北魏,恐怕真元都能任你这无上妙树取用。” 林意眼睛瞬间发亮,嘴上却是忍不住说:“那师兄你这辛苦修来的真元,会不会不舍得。” 云棠好不容易心情平静,听着他这种话语,忍不住又是胸口发闷。 第八百八十五章 近忧 “怎么如此热闹。” 白月露的声音响起。 她从山谷外飞掠而来,身姿轻盈,她此时体内的真元波动很自然的在她身周形成一些奇异的冰尘,阳光照耀之下,却是又不像普通的冰晶一般泛出五光十色,而是纯粹的透明,甚至给人一种自然牵引周围的空气和阳光的感觉。 云棠忍不住又摇了摇头,道:“若是回了建康,如有机会一定要进守天阁观看藏书,当年璇玑观的道书都归在守天阁,璇玑观有一门道法叫做冬至心鱼,这门道法在冬日使用,能够用一点白霜化为鱼形,然后用自身气机不断抽引周围空气快速流动。这种道法并非强行用真元凝聚特殊的天地元气,而是通过牵引空气的急剧流动,以那一点白霜化鱼为引,不断将空气之中将凝未凝的水汽凝冻,结成真正的冰鱼。这是璇玑观攻守合一的玄妙道法,当年璇玑观的厉害真传弟子对敌时,可以有数十甚至上百条冰鱼在周身游动,这些冰鱼和修行者气机相互牵引,暗合玄妙道法,有如大阵,不仅可以磨灭对方真元的威能,这些冰鱼还能攻击对手。当年璇玑观的宗师只是在冰湖上观人捕鱼,偶尔心动,参悟出了这种妙法,对于璇玑观的一些雷法而言,这种妙法的杀伤力不算惊人,而且这种妙法本身就有限制,必须在天寒地冻的隆冬才能借势使用,但你不同,你的真元特殊,你真元一激发出来,如自带冰域法阵,你若是得到璇玑观这种道法,任何时候都能施展,而且威力肯定远超当年那些璇玑观的道人。” “璇玑观的道法玄奇,在前朝都被很多人视为妖法,他们的很多道法都是因势利导,我见过记载,璇玑观的一名天师甚至按照二十节气,在一年二十四个不同时节都参悟出了不同的道法,我还见过记载,璇玑观的有一名道人其余手段平平,但是对于造雾却有独特心得,他施展手段起来,可以使得半座山都瞬间浓雾,对面不见人。”林意顿时也来了兴致,他说了这几句,却是也看着云棠忍不住摇头,道:“想不到璇玑观还有那种冬至心鱼的妙法,只是师兄你既然早就知道,之前为什么不说?” “这……” 云棠无奈,他甚至有些心虚,他觉得自己恐怕是上辈子欠了林意这名师弟太多,似乎这辈子林意就是他的克星,不过他也不纠结,实话实说:“之前是太过全心考虑自己的修行,无瑕顾及其它,而且之前也只关注如何牵引天地灵气下来,不过最为重要的,是她的修为颇有进境,自身真元波动在这种高寒地带便带出如此道韵,这才让我想到璇玑观的那门道法。” 看着他如此诚恳详尽的解释,林意自己却又是好笑又有些无奈,也忍不住摇头,道:“师兄,你什么都好,就是凡事太过认真,显得有些迂腐,和建康城中那些文官有些相像。” “是么?” 云棠苦笑。他心中倒是隐约觉得林意说的有道理,似乎他的性情和沈约一脉相承,他们这一脉和剑阁何修行者一脉相比,似乎的确显得太过正统,反观何修行一生行事以及现在的林意等人,这剑阁一脉的人行事,却是不受很多世俗拘束。 “守天阁是皇宫之中的藏书楼,要想进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以前难,恐怕今后更难。”林意此时却是认真起来,他看着白月露,问道:“难道有什么重要军情?” 此时他面上看起来轻松,其实心中却是诸多忧虑。 皇太后在齐云学院旧书楼杀南天一刀,魔宗从北魏叛逃的消息之前已经不断传来,魔宗归入南朝,自然是他也极其不愿意见到的事情,无论从任何方面看,此时萧衍接纳魔宗回归南朝,都不应是为了彻底击溃北魏那么简单。 而且近些时日,南朝境内朝着边关的军情传递明显有了问题,恐怕很多消息都被刻意隐瞒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更何况萧家无论是对他林家还是对剑阁的态度一直都不好,他不得不有所防备。 原本党项平定得比他想象得要轻松,又得了夏巴萤这样的强助,他即便修行进境停滞不前,也不用太过心急。但皇太后破关出来,便直接让天下知道她天下独圣的身份,而且大开杀戒,他便觉得不得不急。 这些时日他借用剑阁众人的力量帮助自己修行,包括今日试炼这根树心,便是因为这些不佳的消息的压迫。 哪怕是在钟离之战之后,明知自己惹上了魔宗这样的大敌,而且自己的修为也和魔宗相差很远,但是他都没有感受到这种巨大的压力。 魔宗虽然强大,但有诸方势力压制,他的力量也不见得凌驾于诸方之上,便是自己那位师兄,都隐约可以压制他。 但皇太后和魔宗联手,他和皇太后的修为便相差太远。 事实上到了他和原道人、魔宗、皇太后这样的等阶,真正大战起来,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恐怕只能旁观,起不到多少用处。 而且魔宗归入南朝,便是原本诸多压制他的力量归流。 若是这些力量原本对着他剑阁而来,那便真的是一场灾难。 他此时当然还不知道建康城中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知道皇太后已然不存在于世间,对于他而言,至少他和原道人等人联手,要有能够牵制住皇太后的能力,如此一来,若是到时候真正对敌起来,他们才不会一败涂地。 当然他也是对皇帝抱有期望,他哪怕觉得皇太后这人的性情和以往何修行的恩怨,是极大的隐患,但是想着自己至少是钟离大胜的功臣,镇守一边的大将,尤其在民间深得民心,觉得短时间内皇太后即便对剑阁有些不利的念头,总也不会太过分。 然而事实早已事与愿违。 听到林意的问询,白月露点了点头,道:“有些不对…从建康一带传递过来的消息,从数日前开始似乎已经完全断了。” 林意很清楚白月露这几句话的意思,对于铁策军而言,白月露所能掌控的军情,要比南朝军方传递过来的军情要快得多,也多得多。 “针对我们铁策军?”他的眉头不自觉的锁紧,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魏观星的脸色也是连变数变,他和林意心中也有侥幸心理,只是白月露的这几句话,却是让他感到极度的不祥。 先前的军情延误,现在看来恐怕是刻意阻碍。 至于现在直接斩断了白月露的这些线报来源,这内里恐怕是极度雷霆的手段。 “急报!” 也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山谷震动,有火焰浮屠腾空,有传递军情的声音尖锐的响起。 也不过十数个呼吸,天空之中一阵急剧的破空声,罗姬涟如鹰隼般疾掠下来,轰然落地。 “铁策军和剑阁那么多人在钟离是白死了。” 她的脸上全是冷笑,有些因为愤怒而导致的铁青,她落地之后便直接寒声说了一句,将一封密卷投向林意,然后直接说道:“皇帝下诏号令天下讨贼,现在你这镇西大将军,已经变成了他口中的乱臣贼子,天下人共诛的对象。” “什么?” 她此语一出,别说是魏观星,就连白月露都顿时微微的变了脸色。 林意呼吸一顿,他心中一沉,只是一眼扫过便看清了这份密卷上的内容,他略微迟疑了一瞬,接着怒极反笑起来,“好…很好…我林家始终不负萧家,现在倒好,我父亲刚刚获赦回到建康,现在反变成了送去的阶下囚?” 云棠头脑之中嗡的一响。 他直觉自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此时他眼睛的余光里,林意的笑容显得有些惨然,但不知为何,此时林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之中,他却心中莫名的生寒。 在此之前,林意不管在战斗之前如何暴力,但实则他觉得林意算是很温和的人,很像是建康城中的那些读书人。 不仅知礼,而且很讲道理,不会自己不讲理在先。 但现在,他感觉得到林意是真正的怒了,而且是真正的杀气满溢。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色渐渐的发白。 她当然比云棠更了解林意。 她很能明白此时林意的心情。 改换新朝之后,林意在建康足足隐忍了近七年,他所想做的,便是能够让林望北回到建康。不求富贵,只想不要再获罪,客死他乡。 在钟离之战之后,他甚至并无功利心,只求林望北能够平安归老。 他终于得偿所望。 然而在他平定党项之后,竟然得来了这样的结果? 林望北若是在北方边境流放还好,但在建康,那便直接就是阶下囚。 “我父亲为将,一生未愧对朝堂。” 林意抬起了头,他慢慢的说道:“我在此之前,也无愧南朝…若是我父亲有失,我此生和萧家为敌。” 魏观星的身体也微微震颤起来。 这不是他希望发生的事情。 只是他实在无法去劝解。 第八百八十六章 羁绊 齐珠玑站在一块大石上,他负手看着远处的荒原。 这块大石的阴影里,有冻得如同玄铁色的泥土。 他明明是个很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然而此时安静的看着远方,却莫名显得有些沧桑。 萧素心来到了他的身后。 “你也知道今日林意说了什么?”齐珠玑没有转头,说道。 萧素心点了点头。 “身为人臣,按理不应该说这样的话。”齐珠玑微讽的笑笑,“不过这也是我欣赏林狐狸的地方,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没有什么模棱两可。” 萧素心的嘴唇微动,她想说什么,但一时却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是人臣…然其实他成为何修行的弟子开始,便不可能和朝中那些臣子一样。何修行什么身份?更何况他其实又是沈约的弟子,南朝皇位都是沈约和何修行定的,他是什么身份?像他这样的人,原本才是真龙。” 齐珠玑冷笑起来,道:“林望北原本就是他和皇帝维持臣子和皇帝关系的界限,若是皇帝善待林望北,他或许能安于坐镇一方,帮南朝稳固天下,但现在皇帝讨贼,怎么对待林望北已经不重要。” 萧素心心中越发沉重,依旧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是担心林望北出事,担心林意发狂。”齐珠玑转身看了她一眼,道:“不过这种担心无用,以林意的性情,既然已成皇帝讨伐的乱臣贼子,他和皇帝对敌起来,原本就不可能留手。” 顿了顿之后,齐珠玑接着冷笑道:“当年何修行看人果然没有问题,像萧衍这样的人,果然不适合做皇帝。平日里任人唯亲也就算了,到这种时候尚且因母乱世,这便是真正的无能。” “其实….”萧素心犹豫了一下,终于出口,“你不担心你的父母?” “我的家人?” 齐珠玑自嘲的笑了笑,道:“我哪里需要担心他们…我的父亲何等聪明,他哪里需要等我的表态,我猜恐怕皇帝的这讨贼书刚刚出来,他说不定就已经和我断绝了关系,说不定还面了圣,咬牙切齿的要对付我这不孝之子,更甚者说不定捐出些家产以充军费。” 萧素心顿时愣住。 她其实来时最为担心的就是齐珠玑两难。 林意和皇帝之间已经无法调和,但她想着若是皇帝以齐珠玑的家人要挟,那齐珠玑该如何抉择。 “你以为我父亲是什么样人?” 齐珠玑看着她,道:“改换新朝时,他还不是见机得快,所以我齐家在萧衍登基之后也是权势依旧。他当然希望我这个儿子平安无恙,但他心中很明白这种时候该摆出何种架势。他哄皇帝哄得好,心中想着的,恐怕是将来我真的和林意战败,我若是被俘,他说不定还能在皇帝面前求情,饶我一命。至于他自己的安危,根本就不需我考虑。以他的手段,恐怕现在在建康见人就哭诉生了个不肖子,天天在外人面前扎小人诅咒我短命都做得出来。” 萧素心原本心事重重,此时听齐珠玑说得有些好笑,她都忍不住嘴角牵起了笑意,但这笑意也是转眼间就消失,“我倒是也不担心我的家人,原本我在家中便是没有什么地位,若不是进入了南天院,恐怕我早已被家中逼着嫁人…但这讨贼书一出,我们铁策军那么多人,他们该如何自处?” “他们这些寻常的军士太过弱小,如随波之浮萍,这种时候便不该由他们选择,林意比我更清楚,他自然会约束。”齐珠玑的脸色莫名的有些阴沉下来,“他应该十分清楚,若是不加约束,若是任由其中一些人动摇而离开,那些离开的人恐怕回到南朝之后也是结局悲惨。其实你来前,我最为担忧的并不是这些远忧,而是之前我铁策军返乡的那一批人。他们恐怕不会像我父亲一样八面玲珑。” 萧素心骤然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如被无形的大锤砸中,身体猛然一震,脸色也顿时变得雪白。 她在铁策军中并不怎么管军务,也不管那些军队人员的调遣,寻常军务都由魏观星等人处理,但大多和外界之联系,一些修行资源的调配,却大多由白月露和齐珠玑处理。 现在听到齐珠玑的这些话,她才想到,之前铁策军和那些军械工坊来往,以及一些运送灵冰的铅车押送,都有不少铁策军的军士和南朝内地往来。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之前因为独占天地灵气,铁策军也有意培植一批修行者,所以这一两个月间,铁策军其实有更多的人随着一些商队和车队来往于南朝内地和党项边境之间。 其中不少铁策军军士也受命回乡,挑选一些合适的人选,到时候便一起返回铁策军。 其实现在光是灵冰这一点,便应该有无数人心动想要加入铁策军,只是林意并不看重修行天赋,最重看这人是否重情义,是否有侠勇之气。 这受命回到南朝的铁策军军士之中,其中有为数不少都是之前修行天赋平平,但此时都已经成功感气凝结黄芽,他们这些人对于那些徒有修行之法,却无灵气修行,以及资质不算太好的人而言,便是最好的例子。 “我们有多少人还未回党项?” 想通了这点,脸色雪白的萧素心问道。 “算上跟着一些马帮商队通贸的…总共有三百余人,那些返乡的,有八十余名。”齐珠玑声音微寒的说道。 在他看来,一些跟着马帮通贸的军士恐怕不算太过危险,但运送铅车…尤其是那些返乡选人的铁策军军士,很有可能便陷落在了南朝。 “皇太后天下独圣,又和魔宗联手,要对付的当然就是沈约和何修行这两脉,现在这讨贼书一出,无外乎就是对付林意和他那名师兄。” 齐珠玑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他那名师兄现在不知如何,但按照目前情形,林意他最紧要做的事情,便是去花模国看看是否有突破之道,但你也十分清楚林意不会不管这些军士。和魔宗那样的枭雄相比,他的弱处便是不够无情,容易被人牵制。羁绊的事情太多,便容易阵脚大乱。” 第八百八十七章 唇枪舌剑 萧素心在平日里便内向,此时心事重重,她看着齐珠玑,欲言又止。 齐珠玑突然微微一笑,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小事我们自然可以劝诫,但这种大事,却最终要他自己拿主意,林意虽然生气,但目前看来不失方寸,他不着急召集我们议事,想必是要等接下来的消息,以做决策。” 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异动,转身朝着一侧天空望去。 只见一座火焰浮屠正在升空,那座火焰浮屠十分庞大,正是夏巴萤平日所乘坐的火焰浮屠。 他和萧素心远远望去,看到那火焰浮屠上隐约只有两人,一人是夏巴萤,一人是林意。 “他先去和夏巴萤商量,现在他若是和皇帝开战,便是真正的两国相战,他先要和夏巴萤共进退。”齐珠玑有些感慨,道:“林狐狸平时看着乱来,但遇事自有大将之风,我们也静待消息再说。” …… 火焰浮屠渐渐升空,对于火焰浮屠上的两人而言,天地越发空旷,不似在人间。 今日已有惊天大事发生,不过夏巴萤的面色却依旧平淡,她看了一眼面色略微显得有些凝重的林意,却是笑了笑,道:“我听闻南朝有登高望远的习俗?” 林意点了点头,“每逢重阳,许多人便呼朋唤友登高望远,平时有些庙会,道会,也会在山上。” “我也喜欢高处,尤其有了这火焰浮屠之后,我许多时候无事也会升空到高处独处。高处清净,但最关键便是看得远。”夏巴萤微笑道:“我不知道你们南朝人登高为何,但我总觉得,经常看得远,心气便会不同。” 林意看了她一眼,道:“你说这些,是让我不要觉得你小家子气?” “知我心者,林意也。” 夏巴萤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我知道你心有顾忌,但不需顾忌我这边。”她看着林意,道:“你敢那样说话,便至少让我确定你有足够的勇气和南朝一战,至于我这边…” 她微微停顿,脸上却是又显出些傲意。 “其实不说你也懂得,不管中土王朝是南朝还是北魏为王,又或者南北一统,我们和中土王朝之间,必有一战,因为古往今来,任何王朝想要获得其它王朝的承认,唯有靠战争。不打过,如何能获得认可。我唯一没有想到的,只是这场大战来得如此快。” “这一场大战对于夏,对于我而言,都是命中注定,晚有晚的好处,但早也有早的好处,对于南朝而言,我自然还是立足不稳,但对于我而言,南朝何尝不是如此。北魏未灭,又惹你这个封疆大将。” 一场大风吹拂过来,火焰浮屠微微晃动,她却是安坐不动,傲然笑道:“西域各国这边你也不用担心,我自然会说服。这一战,我会倾尽全力和你一起打。” 林意苦笑,道:“我原以为你会劝我暂且忍耐。” “你是言不由衷,明明知道我不会那样。”夏巴萤收敛了笑意,道:“你今日得知消息会激怒,只是因为你心中恐怕已经想到,接下来的消息会越来越坏。” 林意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点了点头,道:“我们南朝本来就有祸不单行的说法。” “但你们南朝自古也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说法。”夏巴萤说道,“你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林意已经彻底明白了她的心意,他看向无尽远方,缓缓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不管我如何反击,都可以放心的放手去做。” “正是如此。”夏巴萤点了点头,她看着林意的脸,说道:“萧衍从坐上皇位到现在,也未满十年,他也是从别人手中夺得的皇位,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便如此理直气壮了?” 林意听着她的话语,心中一动,便也有“知我心者夏巴萤”的念头闪现,他知道夏巴萤又和他想到了一处。 “我虽是将门之后,好歹也首先是个读书人。我在建康读的书,恐怕要比他多一些。” 他转头看着夏巴萤,说道。 …… “魏将军,林大将军写的是什么?” 魏观星的营帐里,聚集了不少铁策军的将领。 此时山雨欲来,所有铁策军的人都是心中不安,就等着听林意的说法,之前他们得知了林意是先去见了夏巴萤,接下来林意却是先回了自己的营帐,写了一封檄文出来,这些铁策军的将领之中,有数人都不太识字,所以看着那一篇字迹密集的文章,他们的心中也都是七上八下,有如无数蚂蚁在爬,心急得不行。 魏观星的脸色也是精彩至极,先是有些发愣,一时又有些神色古怪,此时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 “书读得多还是有道理的。” “这世上有些人不讲道理,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应该有道理,讲规矩的。” 魏观星先说了这两句,这才放下那篇文章,对着这几名心急得不行的将领解释道:“他直接将皇帝萧衍狠骂了一通。” “狠骂了一通?” 这些将领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发寒。 “他这篇文章叫做哭天书,意思是说天意不公。”魏观星心中感慨的解释起来。 林意的这篇文章先是说萧衍原先也是蛟龙伏渊,前朝皇帝倒行逆施,他这才得了气运,起兵夺了皇位,按照道理,萧衍原非天子,坐上了皇位,便是上天赐他太厚的福缘,他便更应该停止刀戈,以正其名。接着林意又哭诉他父亲一生为南朝征战,但无辜获罪,他也受牵连但不自弃,在钟离血战九死一生,最终又到党项镇边,现在好不容易镇住了可能为祸的诸多乱族,和南朝秋毫不犯的夏巴萤缔结盟约,怎么又突然变成了乱党? 最后林意说若是皇帝无错,那必定是天意惑乱,是上天无眼,忠臣良将,竟遭受如此不公。 魏观星将这些意思对着这些将领说了一遍,他只觉得自己也只能说个大概,无法完全说得清楚其中精髓。 听他说完这些,那几名将领面色略有缓和,其中一人问道:“那林将军这意思…是哭诉不公申述之意,或许可有缓和余地?” 魏观星听着这句问话,顿时苦笑,认真道:“读书人的唇枪舌剑可抵千军万马,其中阴险,远超我们这些武夫。我说他是将皇帝狠骂了一通,但通观这全文,其实一句都没有指着皇帝骂的粗鄙话语,但他这全文质疑皇帝的皇位是否正统,而且北魏和南朝打仗,原本也不是皇帝一个人所能避免,但他这文章一出,恐怕南朝许多百姓都会隐然觉得,现在南朝和北魏大战,包括接下来若是南朝和党项大战,恐怕都是因为萧衍。这比直接对着他骂还要可怕,林意写这篇文章,在南朝煽动的力量,远超十数万军队,而且他如此做,也是铁了心和皇帝撕破脸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物尽其用 岩羊城,城主府中,细封洪齐用看着白痴一般的眼神看着那些洋洋自得的部将。 他忍不住有些唉声叹气。 他原本生得白白胖胖,自从林意到了党项,各族放开手了和南朝边境通贸之后,他似乎愈发的胖了,去年新做的那些衣衫,穿在他身上倒像是缩了水一般。 看着他这副模样,聚集在他下首的那些细封氏的将领却都有些不能理解。 这些将领之中,有些人也是直性子,心中根本藏不住事情,当下就有人问道:“主上,你为什么反而闷闷不乐?” “你们这些人啊…” 细封洪齐用又白又胖的手指点着这些莫名其妙的将领,想要生气却也生不出来,只能有些惆怅的说道:“要是天祁盛在这里,他就能明白了。你们觉着南朝皇帝和林意闹崩了,林意就成了我们党项人了?林意大将军自己还没有表态,你们高兴个什么劲?” 这些细封氏的部将顿时面面相觑。 一群人心中骤然有些不安,觉得细封洪齐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怎么,该不会还有回旋余地?” 刚刚那发问的人有些发愣,“这南朝皇帝都已经号令天下讨贼了,难道林意大将军还能和他重新说合?” “中土王朝有多少这种先例?南朝皇帝讨贼,最为关键的就是说林意拥兵自重,扶持夏巴萤为王,中土王朝这些人最重名节,若是林意委曲求全,证明自己并无叛逆之心,那到时候割让的,还不是我们党项的利益?”细封洪齐连连摇头,“到时还说不定有多少祸事。党项的其余那些人高兴也就罢了,我们细封氏的领地和南朝接壤,是首当其冲。到时候万一割地建立要塞,那割的是谁的地?” “这….”这些细封氏的将领顿时都是脸上变色。 “报!有林意林大将军的文书传递!”也就在此时,门外一声声急喝如雷。 这下倒是换了细封洪齐有些发愣,他抹了抹脸上的油光,冲着门外便喝道:“什么文书,不是军令?” “不是军令,是哭天书,说是要尽快传入南朝的.” 踏进门来的传令官也是修行者,但来得太过急切,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哭天书?” 细封洪齐不明所以,但身体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和躁气,他几乎直接蹦了起来,夺似的将那份文书抢到了手中,只是一眼扫过,他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他虽然像是个胖胖的商贾,外貌容易被人轻视,但在党项境内,却是少有的对中土文化和风情颇有了解的智者。 他是一眼扫过,就已经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他之前看面前的这几名部将还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觉得这些人粗鄙而愚钝,但此时,他眼中的这些人突然就变得可爱睿智起来。 “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伸手拍到了那名之前出声的将领肩上,道:“你们果然没有看错林意,果然是我多虑了。想来他也是尸山血海里走出的虎狼似的人物,怎么可能被南朝皇帝吓倒。” 这名将领倒是反而发蒙,觉得今日的细封洪齐似乎有些不太正常,这情绪反差也太过剧烈,他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一份东西哪里叫什么哭天书,简直就是架南朝皇帝于炭火之上的烤命书。” 细封洪齐越看越是欣喜,连连叫人,道:“快,令人多多抄录,乘着这段时日边境局势不紧,尽速分发出去,这是一等一的大事。” 欣喜之余,他也知道自己这些部将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便直接说道:“在我们党项和西域诸国,对于所谓的皇血正统,并不怎么看重,谁的兵强马壮,自然谁说了算。但你们不知道,在中土王朝,能最终做龙椅的那位,不只是要兵强马壮压过其他人,最关键的,还要名正言顺,所谓的正统。” 细封洪齐面对的这些部将都是眉头微皱,一脸怀疑的模样。 他们当然也知晓一些中土王朝的历史,但总觉得细封洪齐所说的太过夸张。 “中土皇朝的皇帝都是真龙天子,讲究君权天授,意思是说,哪怕你靠拳头夺得了天下,最终还是要这天地认为你是真龙天子,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做了皇帝,否则万民不服,都觉得你是窃位。”细封洪齐此时心情极好,只是鼻孔里轻哼了两声,便接着道:“当然所谓的天地,和拓跋氏那些佛宗日夜诵经祭拜的那些神佛一样,他们自己也都没有见过,不过这规矩就是规矩,好歹要想些法子让万民觉得这皇位是得到了天地的承认。这种认与不认,一般只纠结于这开国的皇帝。” 细封氏这几名将领纷纷点头。 这些话他们倒是真的听得懂。 就是老子真正的做了皇帝之后,他的儿子,孙子,那些寻常百姓就不会觉得血脉不正,不够正统。 “妙就妙在萧衍的确是抢了前朝皇帝的皇位,他若是谋反不成,在南朝也就是个乱贼。” 细封洪齐笑道:“林意这份文书,明意是哭诉自己遭遇不公,拼死报国却蒙受冤屈,但实则却是将南朝那些民众的想法往这上面引,隐隐就是说萧衍自己不过就是个抢夺了皇位的强盗,说他不是真正的天子,如此倒行逆施,天意都看不过去。最毒辣之处是,以往中土王朝的皇帝,若是起兵从别人的手中夺了皇位,很多都会粉饰一番,譬如先立个前朝血脉正统的皇亲国戚为傀儡,接着再逼那傀儡皇帝借天意传给自己。或者就是搞些虚而类似神迹的手段,比如天降祥瑞,又或者大兴祭祀,告天求得正统。但萧衍在登基之后大约觉得前朝暴戾,自己已经足够得民心,所以这些手段倒是没有做什么,这便正好给了林意可乘之机。” 兵者,诡道也。他这么评论林意的时候,倒是没觉得自己是在贬低林意,反而是在夸奖。 他此时也的确是觉得林意是真的聪明,而且不愧是经历旧朝新朝变换的建康将门之后,对于萧衍的疏漏之处,以及民间的一些非议,恐怕是清楚的很。 事实上也是如此,萧衍虽然仁政,广修佛寺,但其实民间对他大修佛寺其实颇有微词,而且建康一带之前大多数人并不信奉佛宗,哪怕是那些佛宗大能评论萧衍是圣重,在那些民众的心中,这些佛宗大能恐怕也不能代表天命。 “这文书在南朝传开,不只是说皇帝对功劳甚重的边将不公,而且是直接质疑他并非真命天子,如此一来,林大将军和南朝皇帝是真正的决裂。对于我们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大喜。” 细封洪齐此时也不管手下这人懂不懂,他彻底松了一口气,道:“南朝的重兵都在云集在北边,我们党项这一带边境,南朝皇帝哪怕是想彻底封锁,最多能凑齐个十万军队?这些军队能有什么用,林大将军和南朝皇帝在这边境真正厮杀起来,我们的边贸根本就不用再顾及南朝皇帝的脸色。南朝皇帝对边区的控制原本就弱,那些州郡的望族,难道会有好处不捞?更何况林大将军有大量的灵冰,在此乱世,还有什么宝物比他的灵冰更动人心?这是无尽的军资,南朝皇帝简直是神志不清才下了这一招昏棋。” “这….” 又是先前那名性情最直的将领满心搞不懂了,他忍不住看着细封洪齐问道:“我听闻南朝皇帝也不是笨人,若是笨人,他也不可能从一州刺史起兵到夺了皇位。这听来混账…他怎么会下这样的昏棋?” “这身在皇位,也如在大船之上,水推船走,也是身不由己,恐怕也是迫于形势。”细封洪齐微嘲的笑笑,他此时倒是真正有些了解当时萧衍的心情,“他终究是靠了他母后得了皇位,现在他母后自命天下无敌,大开杀戒,他又不可能杀了他母后,而且恐怕想杀也杀不了,如此一来,他应该担忧民心有变,所以他就索性顺着他母后的意思,赶紧将他母后想杀的人全部杀个干净。” 那名将领重重点了点头,有些佩服,“也的确是个虎狼似的人物。” 细封洪齐自然赞同,只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觉得林意几乎占尽天时地利,不太可能会败。 “准备车马,我要去达尔般城。”他下令道。 这几名将领顿时大惊,“去达尔般城作甚?” “这些道理我是想的清楚,但我生怕其余各族的人脑袋发昏想不清楚,我一路过去,便将这些道理帮他们理理清楚。以免他们短视,被南朝皇帝的人收买。” 细封洪齐笑了起来,道:“现在替林大将军做得越多,将来哪怕林大将军最不济,也是和南朝割据,有的是好处。而且若是战事一起,我们这岩羊城太过接近边境,远离这里,是保命要紧。” 几名将领的面色顿时有些古怪,原来说了半天,还是怕死。 细封洪齐知道他们心思,却不生气,只是笑道:“若论打仗,细封英山都在我之上,我擅长谋略和游说,这便是物尽其用。林大将军聪明,他知道大战将起,内部一心最为重要,所以将来论功行赏,我的功劳必定不会小。” 第八百八十九章 虚弱 在许多南朝文人的顽固印象里,即便是北魏都是不通教化的蛮生,这些南朝文人未上过战场,也没有去过洛阳等北方大城见识过花团锦簇的繁华,他们很自然的认为北魏的那些人最多就是勇武有力,打仗还可以,但智谋和品味是远远不行的。 对北魏的印象尚且如此,对党项和吐谷浑一带的印象就更不必说。 细封洪齐这类党项的王公贵族,在他们的固有印象里,恐怕也不过是浑身流淌着羊油味道的游牧民。 只是细封洪齐的这番见地若是在南朝对着他们说,这些南朝文人恐怕也会大惊失色,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困于眼界,都根本想不到这般清楚。 道理明于见知,光是从书本上学习是远远不够的,更不必说只看和自己差不多类型的人所著的著作。 只是即便是细封洪齐这样的人,也十分清楚哪怕明白道理,风口浪尖上,也需要运气。 有时候运气往往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晋安郡崔家是南朝赫赫有名的地方门阀,崔家有一家十分有名的江州工坊,已经延续了崔家数代的富贵,在前朝,江州工坊就是军方最重要的轻甲供货商。 前朝那些精锐军队的皮质轻甲,十之六七都是江州工坊所出,到了萧衍登基之后,南朝和北魏的战争一起,轻甲的需求反而激增,崔家的权势更胜以往。 除了崔氏门阀这两百余年来出了不少修行天才,甚至出了崔真关踏入妙真境大关的修行者之外,这和崔氏门阀的运气也不无关系。 在萧衍起兵之前,江州工坊原本就和萧家有诸多生意往来,许多轻甲的原料,本身就来自萧家的一些商号。 到了萧衍登基之后,除了轻甲的生意扩大之外,萧衍甚至有意将一些漕运和盐运的督运交给崔家。 这是真正的一本万利,崔家自己都不需要承担车队和船队,只需要沿途押运时派上自己族内的修行者维护沿途安全。这连带着的不只是纯粹的金钱利益,还有和很多地方上的官员混得熟络,接着便有更多的想象不到的生意。 原本这样的好运气并未到头。 就在数十日前,崔家新建青衣工坊,这工坊将为军部提供贴身的粗布衣衫,这又是一项御赐的令人眼红耳热的大买卖。 晋安郡在南朝属于小郡,又无其它特产,朝堂的大员也罕有前往巡查,所以作为当地最大的门阀,崔家的宅院修得金碧辉煌,比起建康城中那些权贵的府邸还要豪奢。 就连院墙之外,都是遍铺石坪,广植竹林。 至于贴近院墙,甚至种了不少红枫和松树,到了秋冬,火红翠绿,更显意境。 崔家在当地的名望和威势也是独一,附近百里的乡民,哪怕是捕鱼捕得珍稀一点的江鱼湖鱼,都会第一时间想到送到崔府,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今日里晋安郡崔家的深宅大院里,却是仿佛变成了可怖的地狱,高墙大院之中,那些特意从湖州运来的山石之上,到处是鲜血淋漓,卧倒着无数具尸身。 就连崔家老太爷之前静修的那间院落里,那些原本意味着多子多福的石榴树上,都流淌着将凝未凝的鲜血。 就在崔家老太爷旁边的一座小院里,一名身穿紫色锦绣袍服的老者浑身颤抖的看着站在面前的灰袍男子,他不敢看对方的脸,但是他知道对方是魔宗,是真正的魔鬼。 他心中也十分清楚,他已经是这片宅院里的唯一活人。 “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存在,为什么要特意跑来晋安郡杀人,是因为我家老太爷在建康出手吗?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去建康出手,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杀何修行那名弟子。”这名老者根本想不明白,他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和这个相比,你不是更应该好奇,为什么崔家的其余人都死了,却偏偏还有你还活着?”魔宗看着他,平静的说道。 这名老者的确更不明白这点。 他抬起了头,第一次真正的看了魔宗一眼。 只是一眼,他的眼中便充满了不可置信的震骇神色。 他看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他看到魔宗的脖子上有未彻底愈合的伤口,然而这伤口并不平整…伤口如同被多次割裂的树皮,而树皮之中,却有许多像紫黑色葡萄一般的肉瘤隐隐透出。 魔宗微微垂头。 崔家这名老人看到了他幽深的眼瞳。 一种超越方才的深深恐惧瞬间笼罩了崔家这名老人的内心。 “崔真关的命是你吊住的。”魔宗看着他,说道:“是因为你才吊住了他的命。” 崔家这名老人明白了魔宗的真正用意。 “你的修行出了问题。” 崔家这名老人惨笑了起来,“你若是不杀人,威逼我帮你,或许我还有可能帮你,但你现在杀光了这些人,却还想我帮你?” “没有全部杀光。” 魔宗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还有一个孙女,我可以饶她不死。” 崔家这名老人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他终于确定对方是真正的魔鬼。 “我可以帮你,但我未必能够解决你的问题……”崔家这名老人乞求般看着魔宗。 “你当然不能彻底解决我的问题,但我可以保证你孙女的安全,因为你会跟在我的身边。”魔宗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每一名修行者和医师都有最擅长之处,用药也自然要讲究对症。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崔家这名老人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帮崔家那名随时都会死去的老太爷吊住命。 要想用药,自然就要先发现魔宗现在有什么症状,什么问题。 只是现在魔宗的修为已经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他无法通过魔宗体内的气息运行来判断出魔宗有什么问题。 然而当夜幕降临,当月在中天时,和魔宗同坐一辆马车的这名老人终于看到了魔宗有什么问题。 崔家的这名老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分外可怕的一幕。 他看到魔宗脖子上的伤口里,那些葡萄一般的肉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挤占了整个伤口,然后钻出来。 一道冰冷的气息在魔宗的指尖生成。 那些未彻底张大的肉瘤被魔宗自己切断。 除了脖子上之外,魔宗的后背上也有这样的肉瘤掉落下来。 “我说过你无法解决我的问题。” 魔宗面无表情的看着惊恐欲绝的他,说道:“我只需要你解决割肉的问题…我每日都要割肉,但你要保证我每日割肉,却要保证我不要不断虚弱。” 第八百九十章 吊命 崔家这名老人尚且无法完全理解魔宗这句话的意思。 但魔宗似乎也并不需要他马上理解。 在说了这些话之后,魔宗直接闭上了眼睛,根本不再和他交谈。 魔宗的呼吸很平稳,很久都是同样的节奏。 在黑暗的马车车厢里,魔宗似乎已经彻底入定。 崔家这名老人看着被黑暗浸润的魔宗的面目,他曾经有一刹那忍不住想要出手偷袭,他可以确定那名驾车的车夫的修为极为普通,然而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这一刹那的冲动。 他尽可能的平复下心神,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魔宗脖子上的那道伤口上。 那道伤口很深。 甚至接近颈骨,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有一个人用碗扣掉了他脖子上的一大块血肉。 许多血脉甚至都直接切断,在魔宗刚刚自割血肉时,他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血肉下暴露的食管。 这样的伤口,足以让寻常的修行者直接死亡。 即便魔宗这样境界的修行者能够直接控制自己每一丝血肉,甚至可以一个动念便止血,但这样的伤势按理来说依旧可怕,甚至害怕强烈的气息波动。 然而只是这片刻的时间,他看到那些被切掉的血肉就慢慢丰盈,不是新鲜的血肉,而依旧是如同恶瘤一般的紫黑色血肉。 只是看着那些东西的生长,他都感到十分的可怖。 他无法想象这样的东西如果在自己的身上生长,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意志恐怕很快就会崩溃。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觉得魔宗是真正的怪物。 在日出时分,魔宗睁开了眼睛。 崔家老人在昏昏欲睡之中醒来,当马车车帘掀开时,接着清晨的曙光,他看到魔宗的伤口处已经没有了切割的痕迹,高低不平的血肉就像是很多痦子堆积在一起,更加触目惊心。 魔宗依旧没有理会他。 魔宗只是平静起身,走出这辆马车。 当这辆马车停下,魔宗走出这辆马车时,崔家这名老人才赫然发觉自己来到了九华山宗的山门。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名崔家老人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再度变得无比苍白。 “其实你并不用抗拒,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赐予你力量。”魔宗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了起来。 说完这句,他径直走向九华山宗的山门。 九华山宗是九华山一带最大的剑宗,不仅门人弟子众多,而且有两个铸剑剑坊,所制的长剑在南朝非常出名。 “什么人!” 修行地自有修行地的威严,当魔宗接近山门,数声厉喝声便顿时从山道上响起。 “不在建康的剑宗…孤山剑宗应该算是第一,这种山野剑宗不只是没有多少底蕴,而且连门人弟子都缺乏足够的眼力,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建康的修行地,像我这样的人出现在山门,他们至少也看得出我的修为不能受他们这样呵斥。”魔宗的声音淡淡的响了起来。 他似乎是在对崔家这名老人说话,又似乎纯粹只是感慨自语。 “只可惜孤剑山宗也没有了。” 魔宗自嘲的笑了笑。 他是光明圣宗的弟子,但也曾经是孤山剑宗的弟子。 只可惜因为种种原因,他都背叛了这两个宗门,而且都导致了这两个宗门的覆灭。 自己这一生的轨迹,似乎真的都在背叛之中度过,而且似乎总带着说不出的厄运,只要有他存在的地方,都不会有好结果。 “或许我本身就意味着死亡,我本身便和死亡的力量有着不解之缘。” 他感慨的笑了起来。 在下一刹那,那几名厉声喝问的九华山宗弟子的头颅便已经飞了起来。 山林之中瞬间响起无数惊骇的喝声。 原本安静的山林之中,骤然卷起无数松涛。 魔宗深吸了一口气。 数缕元气从那几名九华山宗的弟子身上飞起,随着他的呼吸涌入他的身体。 这些山野宗门的修行者力量太过微小,对于他而言,的确是聊胜于无而已。 然而对于他身后的那名崔姓老人和对于九华山宗的众多修行者而言,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那几名九华山宗的弟子的血肉迅速的干瘪了下去,不像是刚刚死去,而像是风干了许久。 “魔宗!你是魔宗!” 感受着这种死亡和在死亡之中滋长的力量,九华山宗之中终于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那些修行者终于联想到了近日的传闻。 魔宗微笑不语。 他的双手十指凌空弹动。 一团团空气在他的真元牵引之下,在空中化为和他的手指连接在一起的十道剑气。 这十道剑气横空数十丈,如有十柄大剑在杀伐。 他的手指只是微微移动一寸,和他手指相连的剑气便已经在空中横扫不知多少丈。 这是孤山剑宗的独门秘术,只是这种杀伐秘术虽然强横,但太过耗费真元,很多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弃之不用,只是今日感怀,而且不需要再像以往一样珍惜体内的真元,他便用了出来。 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一剑。 无论是真元,还是飞起的飞剑,还是那些凝聚了真元从剑身上涌起的剑气,在他的剑气之下全部一剑破碎。 破碎的血肉飞溅在山林之中,许多松林变成了红色,山道上留下黏稠的鲜血。 魔宗往山上走去,他杀光了所有修行者,然后并不停留,朝着山下的马车走来。 直到这时,站立在山道上,被鲜血浸透了鞋面的崔姓老人这才真正的明白了魔宗的意思,才明白魔宗需要他解决的是什么样的问题。 魔宗脖子上和后背的恶瘤,在不断的生长,不断的消耗着他的元气和力量,然而魔宗通过这样的杀戮,便不断的汲取被他杀死的修行者的元气,来补充自己元气和力量的损失。 只是这样的过程,元气交换太过剧烈,魔宗的身体脏器得不到任何的休憩,无论是那些恶瘤迅速生长的过程,还是他迅速汲取元气补充自己体内力量的过程,对于他的身体本身,都是太过沉重的负担。 无敌的魔宗,就像是一个上山挑着重担的脚夫,始终在不断负重前行。 他所能解决的问题,就是和这些年侍奉崔真关差不多,便是尽可能让他身体的负担变得更小一些,便是尽可能的让他的脏器衰败的速度减缓一些。 如此强大的魔宗,其实也和崔真关一样,需要他吊命。 第八百九十一章 善意的谎言 晨光沐浴着的南朝皇城里,萧衍缓缓的抬起头来。 御书房里燃着南海来的香料,这种香料可以安神,只是太过名贵,即便是皇宫的库房里也是所备不多,而他登基之后一向崇尚节俭,所以平日里也绝对不用。 只是现在他却是不得不用。 他的心难安。 臣子依旧早朝,百官觐见依旧井然有序,各种需要他御批的文书也万流汇海般汇聚到他的案前。 一切都似乎和往日没有任何的不同。 然而他十分清楚,此时他所坐的似乎不是龙椅,而是一道不知会去向哪里的暗流。 他从来不是很骄傲的人,相反一直很谦虚,他也并不好大喜功,甚至不喜欢让人见到自己有多出色。 所以即便他以武力夺得了皇位,整个天下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修为。 只是他再怎么谦虚,也不会认为他自己实在差劲和昏庸。 他一直很勤恳,很为他的子民考虑。 只是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他一直很鄙视前朝那位被他推翻的昏君,一直觉得那是何等腐烂的存在,才会将属于他的王朝弄到那般地步,然而今天的晨光里,看着这座曾经属于那位昏君的皇宫,他却是莫名的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当时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无力改变。 无法改变。 他现在似乎就面临着这样的局面。 一切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然而他十分清楚,这个属于他的王朝,很多看着还井然有序的地方,实际已经脱离了他的视线,脱离了他的掌控。 整个王朝,原本就像是一块很完好的木材,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也依旧是完好,然而内里的很多地方,其实已经被各种力量蚕食一空,而他却无力去阻止和改变。 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若是换了其他人,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若是自己不支持自己母后,和自己的母后决裂,那以他母后的性情,恐怕甚至会设法将他杀死,恐怕也是天下大乱。 而现在支持自己的母后,原以为这样的雷霆手段能够一举镇压何修行那一脉,然而迎来的结果却是他母后死了。 北魏的威胁还在,北方那五部边军各有各的想法,陈家控制了一部分,有一部分人会选择两边都不帮,还有一些人即便能够听从他的命令,那最多有多少? 三分之一边军? 他能够完全将那三分之一的边军全部抽调? 抽调去打党项? 即便那些边军肯这样做,肯去和林意为敌,恐怕现在的南朝也无法再支持这样的一场长途迁徙和大战。 军粮和军械的很大一部分,原本就来自各地州郡的供给,甚至有许多都来自各地望族门阀的资助,但现在很多人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只要某些环节供给不上,那些他即便能够调动的大军,也反而会遭受灭顶之灾。 所以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个晨光里,他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已经竭力的想做一个好皇帝。 何修行一直是他的敌人,他心中一直都认为何修行是他在这世间的最大威胁,所以他对林意都是很自然的充满了莫名的恶感,然而在此时,他却忍不住想到,或许当年何修行一直是对的。 过分依靠他母后获得的皇位,原本就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所以在今日里,才将他陷入这样的境地。 魔宗的消息还在不断的传来。 他在不停的杀戮。 许多王族和修行地,在过去的五六日里都被他屠戮干净。 然而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似乎只能无助的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王朝在发霉,在慢慢死亡。 …… 这个晨光里,发生了太多事情。 传承了数百年的九华山宗也消失在了人世间。 一名南朝老将所在的马车停在了驿站边,早就得知消息的驿站官员怀着无比尊敬和欣喜的心情,尽心的准备好了酒菜。 即便是清晨,但这名驿站官员还是尽可能的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珍藏来招待这名从边关回来的老人,这名令北魏人都敬畏的虎将。 驿站的官员自然严格保密了韦睿的行踪,但这在军方原本也不属于机密,所以沿途还是有人得知了消息,在这几辆马车到达之前,即便这个驿站距离最近的村庄都有近一个时辰的路途,但这个驿站周围,还是黑压压的聚集了无数人。 有些人提着一些地里的瓜果,有些人只是抓着几个煮熟的鸡蛋,有些人则是抱着新纺的棉布,然而这些,却是这些人所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他们聚集在道路两边,等待着这个为国征战了很多年的老人回来。 令人爱戴的将军回朝,原本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事情,然而终于等到这几辆马车的到来,看到传说中的这名老将从马车走出来的刹那,却是没有多少欢呼。 看着这名老将花白的头发,看着他身上的布衣,那名满心激动的恭立等待着的驿站官员在数个呼吸之前还在兴奋的喊着身后的两人热菜,但此时却莫名的第一个湿了眼角。 “韦大将军!” 人群中有人出声。 一片呼声响起,很多人拜伏了下去,对着这名老人行礼,只是声音里出现了呜咽,而这种呜咽似乎会传染。 片刻的时间,很多人哭了出来。 驿站的官员也是悲伤不能自已。 本来是高兴的迎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明明打了个大胜仗,眼看北方这些边军都已经熬出了头,都甚至可以长驱直入洛阳,甚至可以一统北方了,为什么偏偏这样的大将,却是被调了回来。 为什么林大将军明明平定了党项边境,会突然变成了逆贼? “韦大将军,林大将军真的是乱臣贼子吗?” 这名驿站官员无法这么问,但那些哭泣着的人们之中,有人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将在边关,消息多有不通,误会或许便难免。” 韦睿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这些民众想要听什么,于是他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道:“或许会有缓和的机会。” 只是真的会有缓和吗? 按照这两日新传来的消息,他自己心中知道这种缓和的机会趋近于无。 这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也就在此时,他在人群的边缘看到了一名小姑娘。 那名少女的年纪,对于他而言,只算得上是一个小姑娘。 只是那名小姑娘只是和他对了一眼,只是一眼之间,他就已经隐约猜出了这人的身份。 她应该姓元。 第八百九十二章 态度 韦睿微微垂下头。 他轻声的对着身后一名随从说了几句。 那名随从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眼瞳里也出现了深深的震惊神色。 他悄然的离开了韦睿的身边。 当韦睿和这些迎接他的百姓说了些话,进入驿站之后不久,这名随从领着那名小姑娘进入了驿站,到了韦睿的身前。 驿站的官员和其余人员都被请了出去,这些人对韦睿无比尊敬,自然不会有不快的感觉,而且他们十分清楚,韦睿这样的人物是真正的南朝柱石,这样的人身上,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 这是一名形容有些憔悴的小姑娘。 她的身上不见任何的武器,她的神态也很安静,只是即便是这名随从,看着这名少女也直觉有些危险,所以他甚至在带来了这名少女之后,并未离开,只是在韦睿的身后坐了下来。 “一起吃吧。” 韦睿点了点案上热气腾腾的酒菜,看着这名少女,平静的说道:“远来是客,洛阳到这里很远,你来到这里也不容易。” “您已经猜出了我是谁?”元燕的眼睛深处也有敬畏的光芒闪动,她可以确定之前韦睿肯定不知晓自己的行踪,然而他却偏偏能够在一眼之中便猜出自己是谁。 “离家很远的人往往会有离家很远的人的气息,而像你这样背负着家国的人,就更不同。” 韦睿看着元燕,伸筷帮着她夹了些菜,看着她慢慢的吃起来,他才一边喝着肉羹一边问道:“只是我原以为你会去找林意。” 元燕笑了笑,她的笑容里有孤独,但更多的是骄傲,“您应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不可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做。” “那是自然。” 韦睿正色道:“更多的是责任和负担,或者说牺牲。” “我离开北魏是意外,但不久之后我却明白,是必然。” 元燕认真的吃着菜,同时认真的说道:“其实魔宗的部众就算不发现我和林意的关系,魔宗迟早也会叛回南朝,他要吃肉,必定是吃最大的一块,他一直在等着机会将南朝皇太后吃掉。所以当他叛回南朝的时候,我也应该会到南朝来。”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她的筷子停顿了一下,然后也替韦睿夹了一块肉,然后接着慢慢说道:“我对林意了解,按我所想,如果一定要请求南朝某个人的帮助,也自然是找他,只是他和南朝皇帝之间无法调和,我皇兄要和南朝皇帝联手对付魔宗,只有您才是从中撮合的最佳人选。” “真是厉害。”韦睿由衷的感慨道。 “不是我,是我皇兄厉害。”元燕看着韦睿,道:“只是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魔宗,他知道魔宗在南朝必定生乱,只是就连他都没有想到,魔宗竟然能够将天下独圣的人都杀死。” “我也没有想到。”韦睿卸下了铠甲之后,便更加像个寻常的老人,他现在不需要掩饰自己的任何情绪,所以情绪低落时,便显得更加落寞。 “我们皇帝也没有想到,原本按照他的想法,若是何修行那名弟子顺利被杀死之后,接下来要除去的就是魔宗,如此一来,最大的不安稳就只剩下了林意,林意若是出兵讨伐,便成了真正的逆贼,而林意若是割据党项,那对于南朝的直接威胁也小于之前的北魏。他接下来先可以用雷霆手段一举击破北魏,再慢慢来解决党项的事情。” 韦睿苦笑起来,“即便之前由我来看,这计划也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无敌就是无敌,仅凭皇太后一个人,便足以能够决定战局。她若是亲征,不仅北魏可平,而且可以迅速收复人心。任何的意见,在南北的真正一统面前,都不算什么。然而谁会想到无敌的人死了。” 元燕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她对南朝皇帝和皇太后自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对于北魏而言,她却不得不抛弃个人的好恶。 “在魔宗叛到南朝之后,我北魏自然岌岌可危,只是在我看来,你们皇太后被魔宗杀死之后,萧衍的皇位却更加岌岌可危。”她认真的看着韦睿,说道:“我受我皇兄之托来见您,是因为我知道将军您并不在意您个人的得失,而在于南朝的安危,在意这些民众的安稳,所以在我看来,您和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和萧衍谈,我皇兄其实现在很愿意和他谈,他愿意和萧衍联手对付魔宗,杀死了魔宗之后,我们都停刀兵。另外一个选择是抛开他直接和陈家谈,我们和陈家联手对付魔宗,同时让他让出皇位。” 韦睿点了点头,他也不先做表态,只是示意元燕可以接着说下去。 元燕道:“只是我皇兄和任何人联手,都自然基于北魏的存继…所以这只是他的设想,他最后要找的,只是愿意和北魏停止刀兵的那个人。” 韦睿感慨的笑了起来,“所以最后的选择是林意,想必对于你而言,林意应该是愿意和北魏停止刀兵的那个人,他应该不会一定要想着南北合流,灭掉北魏。” “如果我只代表我自己,我只会和林意谈,因为我信任他。”元燕点了点头,她没有掩饰的说道:“只是将他摆在最后,这对他并不公平,而且他和萧衍之间恐怕无法调和,我其实并不愿意最后我皇兄也变成他的敌人。” “但是对你皇兄而言,似乎也是形势所迫。” 韦睿平静的说道,“毕竟他在党项,相隔太远,现在最能够影响北魏的存亡的,还是萧衍和陈家。” “无论是在修行还是在战场上,您都是真正的前辈,您现在应该明白我和我皇兄的意思了。我和我皇兄的喜好,对于整个北魏的生死存亡而言都不值一提。”元燕停了下来,她认真的对着韦睿行了一礼,道:“所以我想知道您对于这天下的态度,我想听您的意见。” 韦睿苦笑起来。 他微微抬起头来。 清晨的阳光很柔和,但此时对于他而言,却莫名的刺眼。 他只是个归老的老人,然而可笑的是,这个帝国接下来的命运,却突然又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今日的一个选择,便会彻底决定这个帝国的将来。 第八百九十三章 寻常人 在南朝的这个清晨里,原本似乎最应该风云变幻的北部边境反而风平浪尽,那些因为魔宗的意志而投降过来的北魏降军都平稳的接受着整编,并未因为传递过去的消息而哗变。 北魏方面也很平静,他们一直在调整着布防,只是因为大量军队叛离导致的缺口,他们的防线更向洛阳方向收缩,甚至直接将一些要塞变成了空城。 但与此同时,一场巨大的风暴却在以建康为中心以及这帝国的西边不断发酵。 魔宗在离开建康城之后不断的杀戮,已经有数个望族和修行地遭受了他的屠戮。 没有人知道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境界已经远超过了在建康时那一战的领域。 他隐然已经超越了妙真,真正的踏入了这百年来只有那南天三圣才真正踏足的神惑领域。 即便那日有着众多强者的限制,在建康城内,何修行的那名真传弟子已经展现出了近乎无解的速度和力量,现在在建康城外,还有谁能够限制比当日何修行那名真传弟子更强的魔宗? 而帝国的西边,一封“哭天书”正在疯狂的朝着南朝的深处传播。 “哭什么哭,我看这皇帝老子也太不厚道了,按我来看,林意还和他扯什么犊子,直接起兵反了就是。” 巴东郡的一处马市里,一个卖烙饼和面糊的早餐铺里,一名只不过粗识字的驯马汉子狠咬了一口烙饼,恶狠狠的说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啃着建康那些贵人的肉一样。 这种话在靠近建康的那些都城里可是根本不敢说,但是在巴东郡的这个铺子里,这名粗汉的话语却是引起了一片叫好声。 “我看你也是扯犊子,说反就反,好歹人家在建康也有家业…”也有这种声音响起,在这地方,这种反对的声音更多是调侃,并非是真正的辩驳。 “我可是听说了,林意大将军可是没捞着什么好处。他父亲的家产在皇帝老子登基时就被收没了,上个月建康那边我堂哥他们商队过来,还有人说,他在建康城就是住一个四处漏风的破院,就连他去南天院修行,也根本不是皇帝老子保荐,而是他同学之中有贵人提携,否则他从军的资格都没有。” “你是在说笑吧?连从军去打仗的资格都没有?” “你去打听打听,罪臣之子不入军籍,想要入军打仗建功立业,门儿都没有,直接就是堵死了。” “这皇帝老子可的确不地道。”一开始直接放言皇帝老子不厚道的那名驯马汉子又狠狠咕嘟了一句。 “你也别说不地道和反了,我就是,要是林意大将军真的起兵攻过来了,你到底帮谁,你反不反?”他身旁一名马贩听了,顿时忍不住笑骂了一声。 “那还用想,谁有理我帮谁呗。我跟你们讲,就这理,我肯定帮林意大将军啊。”这名驯马汉子顿时双目一瞪,涨红了脸,挥舞着手中的烙饼,叫嚷起来,“要么林意大将军看不上我,也不让我从军,否则真缺人要拉人打仗,我肯定报名。” “得了吧,你会用刀用箭吗?招你去养马,你也好像不够格啊。”一群人哄笑起来。 这名驯马汉子这下倒是不生气,他讪讪一笑。 早些时候其实像他这样的市井汉子就都知道,现在好像铁策军没多少骑兵,但是有限的骑军据说可是陈家的金乌骑的残部,那些人可是天下一等一的骑军,别说上马刺杀的功夫,就是驯马,那也根本不是他们这种驯驯平常拖马车的马的人所能相比。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过讪讪一笑之后,这名驯马汉子哧溜溜的吸了半碗糊糊,却还是抹了抹嘴拍着胸口嚷了一句,“驯马打仗咱自然是不够格,不过这行军打仗难道不要人卖些力气?像我们这些有些死力气的,难道帮忙搬运个粮草,搬些军械之类的,还不行?” “那可行。”一群人又是哄笑出声。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说这皇帝老子要是不回心转意,这仗会不会真打起来?这不和北魏人打了,和自己人先干起来了?”隔了不过一个呼吸,有人却是忍不住这么说了一句。 “那打就打,林大将军的这哭天书说得一点都不错啊,皇帝老子还不是从前朝的皇帝老子手里抢到的皇位,要不是有林意大将军,恐怕现在我们南朝不完也已经丢了一半了,难道接下来皇帝老子无论做什么,他都要忍气吞声?” 一群人沉默了也只是一瞬间,尤其有些喝了早酒的汉子更是鼓噪起来,“不打的话,想想都替林意大将军憋屈。” “这群人,打仗是要死人的。”一些从更东边一些来的商队听到这些人的鼓噪,嘴角都不自然的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在这些人心中,这些边远州郡的人实在是太粗鄙太不知危险了。 若是现在这片市场里真的有皇帝的密探在,这些人恐怕当下就被记录在案,若是真正战事起来,这些人恐怕就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些从东边那些富庶州郡来的商队自然是不希望打仗的。 他们有家业,而且自从林意去了党项之后,党项的那些人也是开始规规矩矩做生意,边贸生意,不再是那些马帮的专属。党项和吐谷浑的边贸现在还没有彻底放开,他们这些商队已经有了无数的商机,若是再安稳几年,南朝的诸多商号,不知道会有多少的好处。 但就基于这点,他们是觉得这些粗鄙汉子太过鼓噪,但心中却也是向着林意这一边的。 在他们看来,林意越是对于南朝重要,就越是应该安抚,这样硬吃,吃相的确是太难看了些。 此时无人注意,在热气腾腾的铺子一角,一名衣着普通的汉子拿着一个长条包裹很低调的悄然走了出去。 长条布包裹里的东西很显然不是刀就是剑,光看形状就都看得出来。 只是在这种闹市,带刀带剑的过往旅人却实在很多,所以这名面目寻常只是略微显得风尘仆仆一些的汉子根本就显不出来。 这名悄然走出这个铺子的汉子被热气熏得心中有点暖。 他叫李三鱼。 这个铺子里此时鼓胀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李三鱼是铁策军的军士。 他是齐珠玑心忧的数百名铁策军之中的一员。 他原本接受的军令说简单也简单,但真正做好说难也难。 也就是回乡物色一些适合铁策军的人。 找人特别简单。 比如刚刚那个叫嚷着宁愿给铁策军搬运粮草的驯马汉子就还不错。 只是要找到最为合适的,的确能够让林意和齐珠玑他们满意的,在他看来却并非很简单的事情。 毕竟那种被挑选出来的人,会成为灵荒时代的宠儿,应该有很大的机会和他一样,成为修行者。 而对于他和其余像他一样的铁策军军士而言,这种挑选的权力本应该属于林意和齐珠玑他们这些将领,现在他们拥有了这种权力,他们就必须越加小心。 其实回到乡里之前,他心中就一直在盘算,他的心中其实也是有了一点很好的人选的。只是离家也已经数年,那些在他脑海里的人还在不在,还能不能和他想象的一样,却是未知之数。 只是现在,这件事情却必须缓一缓。 现在虽然离他的家也只有半日的路途了,但有件事他却需要先弄清楚。 他的一名同僚,一名和他一样的铁策军军士,似乎在附近失踪了。 这似乎就和此时停留在市场东面的一支商队有关。 第八百九十四章 失踪 他铁策军之中的那名同僚叫做陈松,是钟离之战中铁策军的生存者,也是教导他们刀术的教习。 李三鱼自己是在桐山监之中被林意挑选出来的囚徒之一,他当年之所以被收押桐山监,是因为当地郡守私扣了赈灾钱粮不用于赈灾而挪作他用,李三鱼便打了个地洞直接到了那郡守的库房,直接将赈灾钱粮都搬运一空,发放了下去。 李三鱼的祖上也暗中做些盗墓生意,不过让林意看重李三鱼的,是因为即便是李三鱼的那些祖上,也都是颇有侠风,一般只在自己或者邻里生活难以为继的荒年,才去偷盗富人家的墓藏。偶尔有了些积蓄,李三鱼的那些祖上也都不大手大脚的花用自己享受,而是充了一些贫苦孩童的治病花销。 李三鱼往上数代一直都很清贫,不过当地有个医馆,却是时常会免费施药,帮那些看不起病的人治病,其中费用,其实也一直是李家所出。 李三鱼那偷盗官府钱库的罪名极重,按例是要斩首示众,家人也要分配边关为奴的。但李三鱼当年被抓时,便直接民愤起了民乱,那名郡守也因此下狱,而李三鱼却也是没有斩首,被收在了桐山监服苦役。 李三鱼自己这一代没有做盗墓的营生,不过祖上也是流传了一些基本功,他在被林意挑选进铁策军之前并非修行者,但也颇有武技,之前铁策军暗造了铅室之后,他也是铁策军之中第一批成功凝结黄芽的。 陈松在铁策军之中是他的长官,这次和他执行的军务不同,但到了这边差不多同路,陈松是去巧炉镇的一家工坊,他则是要路过巧炉镇。 但在今日日出前后,他却发现陈松在这个马市附近失踪了。 马市附近过往的商队有些杂乱,只是李三鱼本来就是本地口音,和人交谈打听起来毫无障碍,所以很快便打听出来,那支商队之前也向人打听过陈松。 铁策军的人在外办事,都是身穿便服,寻常人就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李三鱼心中清楚,陈松之间一直走的这条线,往来这个工坊办事已经有两次,所以若是工坊之中人走漏了消息,那陈松的身份便自然暴露。 李三鱼锁定了目标,却并未急着去接近那支不知什么路数的商队,他假装成了到马市边上的皮货和干货市场收买一些皮毛和干笋之类的货物的小商贾。 他游走于那些商户之间,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轻易确定这支商队果然有很大的问题。 这支商队居然都是吴中一带的口音,吴中一带养蚕盛产丝绸,平日里只要到巴东郡一带的吴中口音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丝绸商人,偶尔也顺带着做些棉布生意。 只是这支商队却不是做丝绸和布匹生意的,他们贩卖的却是一些香料。 若是那种上等的沉香,精制的麝香、檀香等香料也就算了,那种香料的确很受西域一带的欢迎,价格高昂,但这些人用来交易的香料,却是一些用来佐菜的香料。这些香料的价格在巴东郡这边还不如一些干菇山菌,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支商队所带的货也不多,装货的货车就头尾各两辆,载人的马车倒是足有七辆。 这些人哪怕把这些货卖出个好价钱,恐怕都抵不过这些人远道而来的人工钱。 这些人也根本不做其它生意,和人商谈卖这些香料,也是一副可有可无懒气洋洋的劲道,这只要有人认真打量了,第一时间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支商队根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商队,而是别有所图。 而且光看其中一些人的神色,李三鱼就觉得他们是一股在这里事情已经办完,没有耐心再多停留的神色。 这些人接下来只是卖了数分之一的货,就已经在备马准备离开。 在这段时间里,李三鱼发现这支商队中人对于其中的五辆马车防卫甚严,明显很刻意的不让人接近那五辆马车。 除了那谈货卖货的两三个在外走动的人之外,其余露面的一共有十六七人,其中有一大半人看上去身材并不显得过分壮硕,但是都给他一种精气十足的感觉。 尤其在那五辆马车之外行走的数人,腰间都配着精美的剑鞘,明显都是擅长用剑的剑师。 李三鱼犹豫了片刻,他先找了一支和党项人做生意的马帮,花了些银两让他们帮他带个信,接着又返回了先前的马市。 在那个马市里,他找到了之前那个驯马的本地汉子。 “兄弟,你叫啥名字,我有个活想找你做。”他打了个招呼,开门见山的说道。 “啥活?” 这名驯马的汉子有些狐疑的看着他,“我叫胡本善。” “我叫李三鱼。” 李三鱼将这驯马的汉子拉到一边,直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不要大惊小怪也不要声张,我是铁策军林大将军的人,现在有个要紧事,想要你帮忙。” “啥!” 这驯马的汉子顿时一跳,但旋即回过神来,眼睛瞪圆了看着他,一副质疑其中真假的样子。 “我们有个兄弟出了问题,但我一个人恐怕处理不了,我已经托其余人给林大将军传信,但唯恐不稳妥。”李三鱼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塞进这驯马汉子的手中,“你什么都不用多做,你只要帮我跑一趟,到了最接近党项境内的坎儿坝,你找那里的党项人,告诉他们一个叫做陈松的铁策军校官落在了一支吴中口音的商队手里,有可能是被杀了,也有可能是被掳了。” 这驯马的汉子只觉得布包沉甸甸的,里面明显都是银钱,他原本还有些不信,但听着要他带信给党项人,又听着是带这样的口信,他顿时就紧张起来,紧张之中还带着一丝恐惧。 但接下来的一刹那,他马上将布包塞给了李三鱼,轻声道:“李家兄弟,为你们铁策军和林大将军办事是我的荣幸,怎么能收你们的钱财。你放心,就是这跑腿的事情,我一定帮你做到。”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李三鱼摇了摇头,让这汉子拿着布包,道:“你和我们铁策军没有什么瓜葛,沿途过去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怀疑,但既然有人对付铁策军,我总是觉得有些危险,所以你在到达坎儿坝前,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在替我们铁策军送口信。” “放心,我有时候去收野马,也会去那边。”驯马汉子拍了拍李三鱼的肩膀,“你自己小心。” “那就此别过。” 李三鱼也不多说,他见到那支商队已经启程,他便直接和这驯马汉子别过,远远的跟在了后面。 这支商队做生意的时候不紧不慢,但启程之后,却是骤然换了精气神,行速极快,那些驾车的车夫也是一改疲态,远远望去都是坐得端正,别有一股肃杀的气息。 第八百九十五章 果决 这支商队朝着建平郡的方向走,李三鱼知道这支商队里的人都不同于常人,也不敢跟得太紧,索性这车队都是沿着官道走,所以他也不至于跟丢。 远远的跟了半日,在正午时分,这支商队却是脱离了官道,又往北上庸郡的方向折去,走的是乡镇的小道,在一个临河的集镇停了下来。 这集镇叫做偏山镇,河对面就有数座大山,叫做北偏山,靠着的大河叫做大安江,这偏山镇没有什么出产,但在沿河有许多酒肆,却是吸引了许多商船停靠。 李三鱼看着这支商队停在这个镇里,他的眉头就不由得大皱,他是生怕这些人在这里弃了马车换船,那到时候他要再跟就不便了。 但让他略微宽心的是,这支商队却似乎并没有弃马车换船的打算,这支商队停靠在一家酒肆的边上,其中一些人开始吃喝,但其中有三辆马车却始终没有人下来,有五人却是离开了车队,朝着镇区中心的一些民宅走去。 李三鱼没有同僚,他心中想跟这五人,但又怕自己不盯着这列车队又就此丢掉了重要的线索,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看着那五个人的身影,总觉得这五个人是去做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心一横还是跟了上去。 这五人似乎早有计较,径直朝着某处院落行去,李三鱼偷偷躲在了一座院墙后,攀在院墙上朝着那五人看去,那五人很快分散开来,将一座显得有些破落的小院围了起来。 这五人之中,正对着院门的两人也都是普通车夫的打扮,但哪怕不是对他们心中起疑的李三鱼,换了任何一个路人来看,这两人自然是和寻常车夫不同的气度。 其中一人负手而立,蓄着短须,肤色如玉,四十余岁的年纪,看上去有些文气,看上去反倒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师爷。 “请问此地是否是唐高中的府邸?” 这人在那院落门口朗声发问,就连距离他们隔着上百丈距离的李三鱼都听得清楚,这人说话也是一副吴中的口音,而且文绉绉的。 但“唐高中”这三字落在李三鱼的耳中,李三鱼浑身微震,连呼吸都是一顿。 铁策军之中,也有一人叫做唐高中。 这人是从别的苦牢被解救出来,李三鱼对这人没有别的印象,但印象深刻的是,这人原先是真正的读书人,字也写得极好,据说他父亲自幼便是觉得他聪慧,费尽心思的让他读书,不过唐高中就是在和友人一起拜访一名名师的途中,遭遇富家公子对一名村女施暴,他和那友人上前劝阻,他友人反而被一刀刺中要害,唐高中激怒之下夺刀刺杀那名富家公子,若是没有林意正好解救,那唐高中再过两个月就要处斩了。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虽然多,但此时李三鱼却是直觉,那人喊的“唐高中”,就是他们铁策军的那唐高中。 虽然他们铁策军的军士在外办事,大多都不知道其余人去了哪里,但李三鱼却至少知道,唐高中似乎也是第一批成功感气的铁策军军士。 他此时心念电转,也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只听那院落之中隐隐有人传出声来,“我就是唐高中,你们是?” 听着这声音,李三鱼的心就瞬间落了下去。 他和唐高中虽然不算特别熟稔,但铁策军原本人数不多,他和唐高中至少还是说过几次话,这声音他可以确定,就是铁策军之中唐高中的声音。 “那便是没错了。” 那名蓄着短须的男子顿时展颜一笑。 他的笑意才刚刚在脸上绽开,他身旁那名比他年轻许多的车夫装束的男子已经毫无征兆的朝着前方冲了进去。 轰的一声,原本就已经有些朽的院门直接被这人撞得四分五裂。 李三鱼心中生寒,这人身上隐隐泛出黄光,那些破碎的木片根本无法真正接触这人的身体,这不只是一名修行者,而且肯定不是像他和唐高中这种才算入门的修行者。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院中又是一声沉闷爆响,那名刚刚冲进去的男子一声惨呼,整个身体直接往后倒下,他的身前血光迸射,远远望去,似乎胸口一下子多了许多细细的伤口。 李三鱼瞳孔微微收缩,他知道那是配备的火器,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极其担心,他没有想到唐高中居然如此警惕,出手如此果断,但他也同时清楚,这些人都非寻常人,唐高中恐怕还是难以逃脱。 刚刚冲进院落的那人就在自己面前仰面倒下,身上无数细细的血洞,那名蓄着短须的男子笑容还正在脸上绽放,看到此幕,他一时发愣,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早已经埋伏在这小院后方的那三人却是都一声厉喝,身影都是腾飞而起,朝着院中唐高中所在扑去。 轰! 一团浓浓的气雾爆开,小院的数道残破院墙都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全部被震塌。 这团浓浓的气雾是诡异的深红色,有如毒瘴,瞬间将刚刚冲进去的三人全部吞没在内。 几乎同时,一团浓烈的火光在这团气雾之中燃起。 那刚刚冲进去的三人同时惨叫,其中有两人瞬间冲出浓浓的气雾,浑身都已经着火。 那火焰似乎是某种黏油附着在他们身上,而且十分诡异的是,不管这两人如何拍打,如何在地方翻滚,哪怕火焰刚刚熄灭下去,瞬间就又是燃起。 在这火焰燃起的刹那,李三鱼的牙齿咬得轻微作响,他想要冲出去,但是又硬生生的忍住,他的双眼瞬间就红了。 这是夏巴族的磷油弹,这种火器是和南朝的几个工坊联手新制,夏巴族炼制的独特胶油之中掺杂了大量的火磷,这种磷油弹极为歹毒,但李三鱼同时十分清楚,在这种范围之内炸开,内里的唐高中肯定也逃脱不了火焰的灼烧。 这毒瘴弹和磷油弹一爆开,李三鱼心中就十分清楚,唐高中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果决,他显然是觉得自己不可能逃脱,但也决计不想让对方生擒了。 嗤嗤嗤一阵连响。 瘴雾之中有连弩激射出来,那两名浑身着火的修行者原本有可能避开这些弩箭,但是现在浑身被烈火灼烧,这两名修行者却是根本无法避开,身上顿时被连连射中。 “你!” 院落正门口那名短须中年男子面色变得煞白,他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双手同时往前拍出。 他体内的真元疯狂涌出,两道狂风在他身前涌起,将身前院门残墙彻底震塌,狂风往前,毒雾也被他逼开,小院的正中,唐高山也已经浑身着火,身上滋滋作响,但他双手抬起,刚刚施射完毕的他,竟是咬牙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一声。 李三鱼的眼睛之中都似乎着火了,他难受无比,忍着眼泪不流淌下来。 “皇帝想要讨伐我们林大将军,你们想必是皇帝的人,想从我们口中得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休想!”唐高山的声音响起,这声音里参杂着痛苦,但却说不出的坚定。 这也是李三鱼听到的唐高山最后的声音。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在一柄小剑从中年男子的衣袖之中飞起的刹那,噗的一声,唐高山手中已经握了一柄短刃,直接刺穿了自己的心脉。 第八百九十六章 血债 李三鱼捂住了自己的嘴,他靠着墙跌坐了下来,他生怕自己哭出声音。 除了钟离之战那批幸存者,铁策军其余绝大多数军士都是和他以及唐高山一样的寻常人,至少在李三鱼看来,自己和唐高山都是很寻常的人。 他和唐高山之前并不算特别熟悉,然而当唐高山在他的面前这样悲壮的死去时,他却感到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痛。 这是真正的失去手足之痛。 他真正的明白了,何为手足。 他没有冲出去,不是因为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那名剑师的对手,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不能让唐高山这样的手足白白死去。 他必须让铁策军的人知道,是谁杀死了唐高山。 镇区里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一个平静的远落突然发出了这样的爆炸和火光,伴随着战斗和有人死去,自然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有无数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响起。 许多镇民朝着这个小院行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院门口那名中年男子的小剑还在身前的气雾里悬浮飘飞,他看着身前那名铁策军军士和其余几名同僚的尸身,心境激荡兀自不能反应过来。 这名铁策军军士虽说入了黄芽境,但黄芽境的修行者原本只是修行者世界里最低等的存在,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名铁策军军士,竟然杀死了一名如意境和三名命宫境的修行者? 这名中年男子自身都是承天境的修行者,以他这样的身份前来督办,结果只剩下了他一个,这种结果,如何能让他相信。 明明只是一名普通的铁策军军士,为什么竟然如此果决,如此悍不畏死? “郡守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这名中年剑师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种他无法相信的结果,他身后的道路上,却是响起了一声厉喝。 伴随着这一声厉喝,一名青衫男子落入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一柄无柄小剑随之发出凄厉的剑鸣声,在他身周数丈之地飞舞缭绕了一圈。 剑光瞬间消失,尖利的鸣声却是依旧在所有人的耳中回响。 这种集镇之中,原本就没有几个人见过真正的修行者,更不用说真正的飞剑。 此时这道飞剑一出,所有原本想汇聚过去的人全部都停住,一个都不敢靠前,更不用说去问是什么郡守府办案了。 已经两名能够使用飞剑的剑师了。 李三鱼深吸了一口气,他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站了起来。 他直觉这两名剑师在那支商队之中也并非是最顶尖的存在,尤其那支商队都是吴中一带的口音,如此一来,那支商队绝对不可能是属于哪支郡守府,这边任何一个郡县的郡守府,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混乱之中,他看到那些马车周围也有不少河边往来的商户经过,只是几名护卫依旧不让任何人接近那数辆马车。 很快这些马车中人收敛了尸首,离开了这个镇区。 很显然他们也不想太过引人注意,不想要暴露行踪,在离开这个集镇之后,这些马车走得很急,而且都不走大路,一直到了夜间,这支商队都没有在任何集镇停留,而是在江边的野地里扎营。 在半夜里,这支商队抛了一些重物在江中,然后在天色还未放亮时,就继续上路,往东行。 这支商队行远之后,李三鱼的身影在江岸般的草丛里显现出来,他脱下了身上的外衣,钻入冰冷的江水之中,连续入水数次之后,他从江水之中拖出了两个重物,拖到了岸边的树林之中。 这是两具用厚布包裹的尸首,后背上都绑了铁块。 切开了厚布之后,李三鱼看着这两具尸首的面容,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忍住了没有哭出声来,但是有一种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声音,却是从他的喉咙深处不断的响起。 这两具尸首之中,其中一具是唐高山,他的整个面孔都几乎被烧烂了,但李三鱼却依旧看得出他的五官轮廓,而另外一具尸首便是失踪的陈松。 陈松的脸上和身上,也是无数的伤痕,甚至还有很多针孔般的伤口。 很多伤口明显都是新伤,最让李三鱼痛苦和愤怒的是,陈松的双手和很多穴位之上,还钉着一些很奇特的木钉。 在被杀死之前,陈松肯定经历了某些想象不到的酷刑。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到底想要探听出什么秘密? 这些李三鱼都还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将所见的这些完整的告知林大将军,这些人就一定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应该的代价,一定会血债血偿。 …… 就在这个清晨,韦睿的车列刚刚从某个驿站出发,便停了下来。 有数名骑军沿着官道赶来,到了他的车列前,然后马上的几名骑者全部跃落在地,跪在韦睿的马车之前。 这几名骑军都是星夜兼程传递消息过来,而且他们都是地方上的镇戊军,原本这种军情的传递并非他们的职责,所以他们知道按照军法,他们一定会受到些处罚。 但是他们不在意这些,他们只想尽快要让韦睿得知这个消息。 “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车车厢里,元燕看着韦睿问道。 她看到韦睿的手指在拆开那封密笺时僵住了。 “我们或许得换个计划。” 韦睿叹息了一声,他的面色没有多少改变,但似乎眼角又瞬间多了两条皱纹。 他看着元燕,看着这个来自北魏的小姑娘,轻声道:“林望北死了。” “是萧衍杀了林望北?”元燕面色一寒,第一时间反应道。 韦睿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的密笺递到了她的手中。 元燕看完了这封密笺,她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认真道:“如果可以,我想见一下萧淑霏。” 韦睿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元燕看着他,说道:“林望北因为萧淑霏走漏消息而死?….我并不怎么相信,能够让林意倾心的女子,不可能因为惧怕或是害怕失去荣华富贵而做出这样的选择。” 第八百九十七章 江滩青衫 李三鱼没有花很长时间在收敛和安葬这两名同僚的遗体上,既然从军,就要做好随时都会战死的准备,自然也要做好马革裹尸还或者曝尸荒野的准备。 更为重要的,是不让自己的同僚默默无闻的死去,无法为他们报仇。 他追着车队的踪迹跟了下去。 这支“商队”似乎也不愿意让人发现他们所做的事情,在抛尸之后,他们的行踪和之前相比骤然变得隐秘起来。 这支“商队”很快在一片荒林里弃了所有的马车,全部放了一把火烧了。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这些人全部骑马,折向江夏郡,他们并不往热闹的集镇和县城去,在距离江夏郡大约还有七十里处时,这一行人进入了江边的一片道观之中。 这道观约有三十余间房屋连成一片,都建立在江边的绝壁之上,而且都是独特的红墙,看上去气势不凡,但外墙和道观门上却没有任何的名号牌匾,而且这道观平时似乎也不对外人开放,道观门也大多数时候紧闭。 这道观的周围方圆数里都没有什么人家,这段江水也十分湍急,不适合捕鱼,所以江面上甚至也没有多少渔户往来。 这一行人进入这道观之后,似乎并不急着离开,李三鱼在这道观最近的数里外的村庄暗中打听了一下,这道观在前朝原本是个龙王庙,但在前朝就已经赐给了某个修行者,现在似乎是个修行地,那道观里面平时似乎有不少弟子走动,只是具体有多少人,叫什么宗门,这些村民却是一概不知。 李三鱼虽然此时已经凝结黄芽,算是入了门的修行者,但他对于修行者的世界却还是一无所知,所以他自己根本无从得知这道观到底是什么宗门,他只是详尽的将自己沿途所见全部记载下来,包括那两名同僚的死状,他们遗体所在的位置,这个道观所在的位置,具体外貌如何。 他花了不少的时间,又找了几个人帮他送信。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觉得,自己说不定也会出事,或许长久下去,即便能够追踪出真相,自己恐怕也无法平安回到铁策军。那所见的事情,那两名同僚的死状,却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让他胸中始终有一股气,让他一定要追下去。 只是又隔了一日,他赫然发现,先前进入那道观的人并没有离开,但从西边却又分别有两股人进入这道观。 那两股人身上的衣衫也都是车夫或是商贾的模样,虽然他不敢距离太近,听不清楚这些人的口音,但即便是远远望去,他也觉得这些人的气质相近,恐怕这些人不是军队之中的将领所扮,就都是修行者。 这些人来得越多,李三鱼的心中就越是有种寒意在生成,他此时心中隐然觉得,若是自己按照原计划返乡,若是左右乡邻知道自己回了,恐怕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落入这些人的手中。 这些人似乎就像是一支支的狩猎队伍,都在四处搜寻铁策军军士的踪迹。 入夜,李三鱼将日间的所见细细的记载了下来,他没有加以自己主观的判断,因为他觉得林意大将军他们自然会做出更有效和更准确的判断。 到了清晨,他出现在一个靠江的小镇,他吃了碗当地的鱼片粥,同时默默的物色着可以替他送信的对象。 也就在此时,江滩上有一名年轻的青衫道人走了过来。 这名青衫道人很年轻,五官都很俊秀,他在江滩上的雾气里似乎走了许久,但身上的衣衫却一点都没有被染湿。 这名青衫道人似乎只是在江滩上漫步,顺便想些事情,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但隔着很远的距离,却偏偏看了李三鱼一眼。 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瞥,李三鱼的心中就有一种寒意生成,他直觉有些不对。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后背微微一痛,就像是有细针扎进了衣衫,他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整个后背已经发僵。 一种让他的血肉麻痹的气机,正以可怕的速度朝着他的体内扩散。 “嘿嘿!” “昨日喊人送信给铁策军的人,应该就是你?” 一声细微的冷笑随即传入他的耳廓。 李三鱼呼吸一顿,不知为何,他此时脑海之中第一时间闪现的,却是唐高中的身影。 几乎随着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之中闪现,他体内的那些黄芽真元尽数顺着他的右手经络喷薄而出。 噗的一声,一颗深红色的弹丸从他的袖中喷射了出去,此时他的右手也几乎不能动弹,这颗弹丸直直朝着前方射出,却是落向前方的江面。 他身后发生的人一声惊呼的低声怒喝,似乎也完全想不到他浑身已经无法动弹,竟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江滩上,那名年轻的青衫道人也是面色微微一变,他微微抬手,似乎想要控住那颗深红色的弹丸,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间,轰的一声,那颗深红色的弹丸已经猛烈的爆炸起来。 一片惊呼声响起。 无数条粘稠的火焰洒落在江面上。 寻常的火焰落在水面上,便自然瞬间熄灭,但这一条条火焰坠落在水上,却是漂浮在水面上,继续燃烧,滚滚的白汽和浓烟不断朝着天空飘去。 “你简直是找死!” 一只手掌落在李三鱼的后颈上,一股阴狠的气息顺着他的脊椎直入他的气海,瞬间将他的一切气机都镇压下去,也直到此时,李三鱼眼睛的余光里才看清这名乘着青衫道人的出现而偷袭他的修行者。 这是一名樵夫装扮的男子,四十余岁的年纪。 这名樵夫模样的男子直接单手提起李三鱼,朝着前方的江面就掠了出去。 与此同时,那名青衫年轻道人也是几个起落就到了李三鱼和这名樵夫的面前。 “这种火油弹,的确是铁策军无误了。只是不知道是哪路做事不小心,竟然被这样的人物跟了上来。”樵夫装扮的男子脸色极为阴沉,对着这名青衫年轻道人说道。 这名青衫年轻道人面目俊秀,但此时脸色却反而比这樵夫模样的男子还要阴狠,他微眯着眼睛看着李三鱼,寒声道:“死到临头,竟还敢闹出这一出。等会就让你尝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 第八百九十八章 你们是谁 李三鱼此时没有恐惧,只是极其的愤怒,只是那一股阴狠的气息死死的镇压着他体内的真元,他连体内的每一丝筋肉都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就连吐口口水和怒骂都做不到。 他虽然已经感气,是身为修行者,也听了一些修行的道理,看了一些分发的修行典籍,但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的明白,何为境界之间的碾压。 这名樵夫模样的男子至少是如意境的修行者,如意境和黄芽境之间,还隔了命宫一个大境,这种力量等级的碾压,在平时是根本不需要乔装打扮和偷袭,显然也是之前那些铁策军军士的难缠,才让这些人如此小心。 但即便如此,还是让李三鱼打出了一颗那样的火器。 “走!” 青衫年轻道人的修行境界似乎比这樵夫模样的男子还高,但这樵夫模样的男子行事却似乎比他稳重,听得青衫年轻道人如此说,他也不想停留,提着李三鱼就想尽快离开此地。 “咚!”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声巨大的闷响突然从远处的山林间震响。 这声巨响传来之前,这两人已经感到地面剧震了一记。 两人的脸上同时变色。 他们只觉得似乎有一颗巨大的陨石直接砸在了地面,但他们只是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位看去,还未来得及反应,“咚!”“咚!”“咚!”一声声这样的沉闷巨响已经连续传来,越来越近。 这种声音首先压迫着他们的耳膜,让他们的心中都是发慌,接着地面不断跳动,他们的气血都被震得有些浮动,两人甚至都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怎么回事?” 这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他们两人都是同样直觉,似乎有什么巨|物在不断弹动,以恐怖的速度在逼近,但他们的潜意识里,这似乎是一名修行者在剧烈的践踏大地而来,但这又似乎绝无可能。 因为对于这两个人的见知而言,他们所见最强的修行者,都不可能造成这样的声势。 两人呼吸困难,也就犹豫了这片刻的时间,他们看到西边的江岸山林之中,已经涌起一蓬蓬的粉雾。 一股可怕的破空声,夹杂在这种锤地声中清晰的传入他们的耳廓。 “是修行者!真的是修行者!” 这两人听得这样的破空声,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走啊!” 那名樵夫模样的男子还是比青衫年轻道人反应要快,当下恐惧的一声大叫,体内真元狂涌,朝着青衫年轻道人来时的江岸疯狂的飞掠。 青衫年轻道人终于反应过来,他脑海一片空白,双脚似乎不在自己身上,但耳边却是风声呼呼,他身体都似乎失去了控制一般,但飞掠的速度,却是比他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快。 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充斥在他的体内,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是那似乎已经快要落在头顶的沉闷巨响带来,还是他体内的经络所受的压迫超过了平日的极限。 他的修为远超那名樵夫模样的男子,此时无意识般亡命狂掠,两三个呼吸之间,便已经超过了那提着李三鱼的樵夫模样的男子。 “咚!”“咚!” 然而两声沉闷巨响连续砸入他的耳廓,这两声巨响响起之后,便再无这种沉闷声响连续压迫。 这其中一声巨响来自他的身后,但第二声巨响,却是已经在他的身前。 一蓬烟尘在他身前的江滩上涌起。 江滩上原本湿|软的泥土凹陷下去,然后随着气浪荡起一圈圈涟漪。 烟尘的中心,有一道身影。 这身影,也穿青衫。 只是和这青衫年轻道人相比,一个是沉稳如岳,一个却是失魂落魄。 李三鱼此时依旧无法动作,甚至无法发出声音,他的双眼被气浪冲来的泥屑所迷,说不出的酸涩模糊,但几乎是一眼,他就认出了来人是谁,一时之间,他鼻子发酸,胸中一股气就想要拼命的嚎叫出来。 “你…!” 青衫年轻道人浑身冰冷的站住,他没有感到任何剧烈的真元波动,但直感到一种如山的压力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的想要问你是谁,然而他这一个字才刚刚出口,那道身着青衫的身影已经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唰!” 那名樵夫模样的男子只感到一种可怕的气息逼近身前,在这一刹那间,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明明看到对方已经朝着他一手抓来,但他却似乎偏偏来不及做出多少反应。 几乎是他身体的直觉,一股真元从他的左手中迸发而出,但这股真元到了对方的面前,却是如同原本就不存在一般,直接消失。 喀嚓一声。 他是右手抓着李三鱼,但这声声音响起时,他的整条右臂骨骼就已经全部碎了。 对方的手掌似乎只是在他的右肩上拍了一记,但他的右肩就全部粉碎,无匹的力量震碎了他的整条右臂,甚至震散了他的真元,伤及了他的肺腑。 他的双脚狠狠钉入身下泥地,直至没膝。 他无法发出痛苦的声音,只是剧烈的咳嗽起来,不断咳出血沫。 那道青色的身影就站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名年轻人,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如许。 这名年轻人扶住了李三鱼,看都不看他,转头看向他身前不远处的青衫年轻道人。 只是这一眼间,却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强大气度。 李三鱼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的身体还有些不受控制,但他的喉咙里却已经能够发出声音。 “林…林大将军。” 那名青衫年轻道人头脑嗡嗡作响,还未恢复思索能力,此时听到李三鱼的这一句,这名青衫年轻道人张开了嘴,一口气却是堵在胸口,他的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往复,“林意,难道是林意亲自到了…怎么可能,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亲自到了这里。” “你们动了我铁策军的人,难道还想我是谁?” 一袭青衣的林意完全没有以往嬉笑怒骂的神色,他的脸色只是一味的冷。 他看着这名青衫年轻道人,接着道:“你们是谁?” 第八百九十九章 血偿 青衫年轻道人心中生出莫大的恐惧,他的背心汗如浆涌,他此时不敢不回答林意的话语,但同时又生怕自己如实回答之后,自己也活不下来。 林意摇了摇头。 在下一刹那,李三鱼只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他的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眼中的景物一片模糊。 青衫年轻道人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只是这一息之间,林意已到了他的身前。 这名青衫年轻道人下意识的出剑,一道剑光才刚刚闪现,就已经消失。 林意的手直接抓住了他的剑。 这名青衫年轻道人只觉得自己的剑好像被一座大山直接镇住。 他的眼瞳深处除了恐惧之外,全部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无法想象对方竟然带了一个人还拥有如此可怖的速度,他也无法想象,竟然有人能够空手直接握住他的剑。 林意很简单的夺剑。 这名青衫年轻道人的手上响起音爆声。 他的真元疯狂的在指间涌动,却根本无法和这种力量抗衡。 破碎的真元在他的指间炸开,不只是震裂了他的虎口,还将他的五指指间割出无数道血口。 这名青衫年轻道人的身体隐然往后震去,但是他的双足还未真正的离地,林意手中握住的这柄剑已经拍在了他的肩上。 是拍,而不是斩。 扁平的剑身就像师长的戒尺一般拍打在这名青衫年轻道人的肩上。 喀嚓一声脆响。 这名青衫年轻道人的肩膀内里的骨骼全部粉碎。 这名青衫年轻道人的身体如受雷电冲击,整个身体都猛然一颤,然而与此同时,林意的脚尖已经点在了他的腹部气海。 啵的一声脆响。 就像是某个瓷瓶从桌面掉落下来,在地上砸碎般的响声。 这名青衫年轻道人的气海破了。 “啊!” 直到此时,这名青衫年轻道人喉咙间的一口气息才吐出来,发出了一声剧烈惨叫。 林意没有去看这名青衫年轻道人,他转身看向那名也已然被他重创的樵夫模样的男子,再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们是谁?” 樵夫模样的男子原本已经心生死志,然而不知为何,被林意这一眼扫过,他意志全消,下意识的便颤声道:“不关我事,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不关你事?” 林意冷笑道:“奉命,奉谁的命?” 樵夫模样的男子浑身一颤,他陡然想到某位大人物说过的某句话,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和师门,他牙齿咯咯作响,心中死志再生,他完好的左手朝着自己天灵一拍,砰的一声,他七窍之中都震出血来,整个身体朝着前方栽去,眼看已经没有了气息。 林意转头再看那名青衫年轻道人。 那名青衫年轻道人原本还在踉跄后退,口中鲜血直流,但被他这回头一看,那名青衫年轻道人再次骇然一声大叫,整个人往后一栽,竟是吓得直接昏死了过去。 “林大将军,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候他身边的李三鱼体内的气血已经渐渐活动开来,他看着那名青衫年轻道人都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无法逼问,他觉得时间紧急,而且之前林意在铁策军时,也并无将军的架子,甚至和他们也是直接名字相称,所以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甚至忘记了行礼,只是连连说道:“林大将军,我先前传出去的信笺,您都看到了?” “你沿途都有传出信去?” 林意神色凝重的看着这名铁策军军士,眼中也有些感慨,这些铁策军军士实在是比他想象的要出色,“我在党项边境接到细封氏传来的急报,你在信笺之中所说陈松有可能被一支神秘商队所俘,之后我追了下来,后面你传出的信笺,我却是没有看到。” “这…..”李三鱼心中无比震撼,他一时都不知道林意是如何凭借他的第一则传讯就追上来的。 自己第一则传讯过去,即便林意正巧在党项边境,但即便那名驯马汉子昼夜不停的送信过去,算上路途的时间,林意接到传讯之后,是花了多少的时间就赶到了这里?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喉咙哽咽,竟是难以说出话来。 “你后面传讯的内容我并没有看到,这几日你一路追踪至此,你又发现了什么?”林意看着李三鱼,知道对方也已经猜出了他是如何才能以这样的速度赶到这里。 事实上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才能以这样的速度追查到这里,若是换了世间其余的任何修行者,一直日夜不停的以近乎全速奔行,不是真元早已耗尽,就是身体也早已无法支撑。 所以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到了这里。 不过看着这名修为微弱得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的铁策军军士所做到的事情,想着之前赶来的路上,那燃烧之后的小院的残迹,他便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也是已经足够了。 “陈松死了,唐高中死了。” 李三鱼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的眼角有泪水流下,但是他马上狠狠的擦干净了,他在林意的眼中其实已经足够优秀,但此时他还是痛恨自己太过软弱,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还落泪。 “陈松应该是被他们逼供而死,唐高中是战死。不止有这样一支队伍,还有很多支队伍和他们一样,似乎在捕猎我们铁策军军士,想要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他们现在的落脚点,就在那处的一片道观。那处道观原先是龙王庙,现在不知道是什么。” 李三鱼点了点那处道观的所在方面,他再补充了几句,尽可能简单的将自己所见的事情告诉林意。 “不只是他们。”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神情在萦绕,那似乎是一层阴霾,他的脸上,很少有这种神色。 在党项边境的时候,他就得知了一些应该按期到达某处的铁策军军士并未到达。 只是李三鱼让人送来的讯息,却是最早也最快清晰的指出某股敌人所在的情报。 那支拥有不少修行者的商队,便是引子。 哪怕那支商队背后的人是皇帝,他也不会留情。 “那是朝天宫。” 他看着李三鱼所点的方位,说道:“最早之前是断头山衡水龙王庙,后来被赐予前朝风调雨顺真君为修行地,改名朝天宫。改换新朝之前,那名前朝的真君已经将宫主之位传给大弟子,在新朝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看来也是依旧得到了新朝的恩泽。” “血债自然是要血偿。” 林意脸上和眼中的那种神色更浓了些,“我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我沿途听到消息,我的父亲林望北,也被皇帝派人截杀。” 第九百章 惊涛 李三鱼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意的脸上此时有那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那不只是悲伤和愤怒,而且是无能无力。 他和铁策军的所有人都知晓林意的过往,他们知道从这个新兴的王朝诞生时开始,林意的父亲就已经变成了罪人,而林意留在建康一直苦苦寻求的,便是帮他父亲开罪的方法。 对于功名利禄,林意一直是不看重的。 因为他自幼便是将军之子,他不喜欢借着权势欺压人,所以便不觉得权势是多好的东西,他见得更多的,是边军那些将士的苦,是生死离散。 他只想要自己的父亲平安归老。 所以不管是之前的眉山,还是后来的钟离之战,抑或是惹上魔宗这样的敌人,与其说他是为了这个新兴的王朝,为了那个皇帝的欢喜,不如说他便是为了他父亲的平安喜乐。 “书上教人太多道理,然而很多道理其实都是说服他人所用,真正到了自己的身上,这道理便是最简单,谁打了我,便打回去。”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表情却是淡淡的,他看着李三鱼,说道:“之前皇帝下了诏书,称我为乱臣贼子,令天下共讨。我在党项却并未由你们自由选择,我约束你们,不容你们离开铁策军,便是因为我知道覆巢之下便无完卵。我料想此时皇帝除了想要知道我在党项拥有的军力、我的修行境界之外,最想知道的,便不过是灵冰来源,以及蕴含天地灵气的灵冰到底有多少储量。” “当时这讨贼书出来,我和齐珠玑等人就觉得你们有危险。我觉得这危险便在于你们忠于我,忠于铁策军。若是你们真的直接贪图富贵叛了我投敌,自然就不会危险。” “你们因我加入了铁策军,我便是要负责,你们是我的兄弟手足。无论是唐高中,还是陈松…他们的血债,自然由我讨还。” “我其实不太喜欢杀人,尤其是杀我们南朝自己的人,但临到事前,心中却是有一个声音,北魏那些敌人是人,南朝这些敌人也是人,真正讨债起来,心中便觉得没有南人北人之分,只有敌友。” “你虽然修行才刚刚入门,帮不得手,但想来你也想见到那些人血债血偿,你就跟着我去朝天宫,看我为他们讨还公道。” 林意平静的说完了这些话。 他的血有些冷。 在刚刚听到自己的父亲被皇帝派人截杀的消息时,他的心境狂躁无比,真想突去建康杀死所有人。 只是连续不停的狂奔之下,他沸腾的鲜血渐渐冷了下来。 若是他父亲真正死了,那也无可挽回。 他必须抓住眼前能够抓得住的事情。 他在来时的杀意滔天,在此时心境却是如同很多年前他一个人寂寥的行走在建康城的秋雨里那般清冷。 他对这个王朝本来也从未报以希望,但此时他知道自己是终于彻底的失望。 江面上的火焰已经全部熄灭。 江边有些小船,大多不是渔船,而是短驳货物所用的小船。 他的目光落在一条空船上。 “铁策军借船一用,落在此地,便做船资。” 他清声说了一句,提起那名昏死的青衫年轻道人,随手扯碎了那名青衫年轻道人的衣袖,掉落些银钱和玉符等物。 在下一刹那,他一手提着这名青衫年轻道人,一手抓住李三鱼的后背,一个起落便落在了那艘空船上。 这是一叶扁舟,也仅能容纳三四人同坐而已。 林意在建康城中虽然也粗通水性,也撑着小船观过荷花,但毕竟不懂真正操舟之法,他落入这扁舟之中,水浪翻卷,一时小舟剧烈晃荡,几近翻覆。 只是林意早就想到了如何用法。 他将青衫年轻道人压在船头,让李三鱼在他身后坐下的刹那,他双手之中各留出一道深红色的丹汞元气,两边按入江水,仅凭着感知,便将这小船置稳。 他此时的感知何等惊人,对于力量的控制也自然是妙到毫巅。 他刚刚才借助丹汞稳住船身,再下一刹那,他已经双手分别从旁边船上各抓了一柄船桨,划动起来。 寻常船夫用这种船桨划船,一般都是坐在船身之中用浆,否则人站直便也不好掌控平衡,但林意只划了数下,他却已经将这用力和水流之间的互力感知得清楚。 他笔直的战立在船上,双脚微分,这船竟是如同被两根铁柱压在水面上一般,丝毫不晃。 他双手划浆,初时还在试力,但片刻之后,双手船桨每一次入水,船底就是一声嗤响,船腹摩擦着水花,在船尾带起一条白浪。 若非船头压着那名青衫年轻道人的身体,恐怕这叶扁舟就要高高扬起。 江岸上的那些寻常民众看得都是震撼无比,那叶扁舟在江面上逆流而上,速度如飞一般,只是片刻时间,他们甚至已经看不清林意划桨的动作,他们的眼睛里,那叶扁舟已经变成了江面上一个小点,扁舟之上那一道青衫身影,却似乎还牢牢的钉在他们的眼瞳深处。 “那是什么?” 江边崖上的红墙道观的门口,两名道人刚刚开门,两人各有一脚刚刚跨过台阶,这两名道人一个手里把玩着一个紫金香炉,一个手持着一个白玉把儿的拂尘,两个人都是三十余岁的年纪,肤色如玉。他们正有说有笑,突然之间却听见江面上传来异样的水声,他们转眼望去,只看到一条白浪以惊人的速度逆流而上。 “什么人撑船这么快?” “这样大的气力?” “如此划船,难道毫不费力?” 这两人愣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后面一只脚还都停留在门槛之内,但隐约看清那是一叶扁舟,再看到船上站着一道人影,他们便都是越看越骇然。 “果然是朝天宫!” 李三鱼坐在林意的身后,狂风拂面,船舷两侧白浪如鱼飞跃,但他此时胸口只有一股说不出的热意在澎湃,却是丝毫也不紧张和担心。他远远的看向那片道宫,在上面道路上,根本不见任何牌匾,但是此时在这江面上往上看去,却是可以看到这片道宫所在的绝壁上,竟有两副巨大石刻。 一副是朱红色,是风调雨顺四字。 一副是赤金色,朝天宫三字。 从那片道观的临崖墙边,隐约还有凿出的石径小道,通向下方浪水汹涌的水边。 “我们从那小道进去吗?”他忍不住问道。 “登门讨债,自然走大门。”林意冷冷的笑了起来。 第九百零一章 无礼 “是什么人,气力如此惊人?” 朝天宫之中有些楼阁位于高处,看江面自然更加看得清楚,那两名道人刚刚跨出门槛看得呆住之时,一间临江的楼阁之中,一名戴着白玉冠的道人原本正和一名华服男子谈话,他正对着江面,此时看到这样的景象,也是一怔。 这名道人身穿镶了金边的赤红色道袍,明明色彩浓烈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夸张,他一举一动都似乎缓慢平静,从他的面容根本看不出他的真正年龄,但这种沉静平稳的气度,给人的感觉却是他的真实年龄应该不小。 和他对坐着的那名华服男子却是相貌威严,自然有种咄咄逼人的威武气焰,若是那些胆小怯懦的人,恐怕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如此耗费力气逆行江上,难道是……” 此时这名华服男子转头看着江面上那逆行的一叶扁舟,眉头微皱。 他此时自然怀疑这扁舟上的人是针对朝天宫而来,而且很显然那扁舟上的人修为也是不凡,只是在他的潜意识里,此时朝天宫强者云集,而且放眼周围数个州郡,任何人来现在的朝天宫找麻烦,恐怕也是自找无趣。 “华真宗。” 这名头戴白玉冠的道人略一沉吟,朝着门外唤了一声。 一名身前青色道袍的年轻道人很快推门走了进来。 “若是这人往我们朝天宫来,好生招呼了,问问是什么来意,切莫失礼招惹麻烦。”头戴白玉冠的道人吩咐道。 “知道了。” 这名年轻道人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此时江面上那一叶扁舟明显偏向朝天宫这一侧的岸边,正值江面转弯,在这白玉冠道人所在的楼阁,却是一时正巧看不到那一叶扁舟,不过既已安排了人下去,这名道人也不在意,继续和这名华服男子谈事。 但也就隔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外面破空声起,之前那名叫做华真宗的年轻道人去而复返。 “师尊!” 这名年轻道人飞掠而来很急,但脸色还算镇定,只是迅速禀报道:“玖月师弟似乎被那人置于船头,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头戴白玉冠的道人愣了愣,他的神情却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皱眉,道:“竟真是冲着我们朝天宫来的?” “玖月师弟是去协助王爷的人办事…来人恐怕和铁策军有关。”华真宗些微犹豫了一下,看着这名头戴白玉冠的道人和他对面的那名华服男子说道。 “不是强龙不过江,不过铁策军的厉害人物都在党项境内,就算是有什么人物过来,恐怕也是送上门来。”那名相貌威严的华服男子眼睛却是微亮,“也来得正好,正愁那些寻常军士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事来。” “玖月师弟修为虽然也不算太高,但这人在江上行走的气力却是…”华真宗看着头戴白玉冠的道人,道:“我看是否请石玉师兄他们出来,一起组成剑阵,以防不备。” “那是自然,一切小心为上。 头戴白玉冠的道人看着华服男子,道:“此事就先由我们朝天宫处理,若是此人太强无法应付,便再请王爷的人帮手。” “好。”华服男子点了点头。 这一个“好”字才刚刚出口,外面却是一声刺耳的金铁震响,伴随着这金铁震响响起的,还有一片惊呼声,与此同时,整座朝天宫都似乎微微震动。 “怎么回事?” 这下就连这名头戴白玉冠的道人都是有些微微色变,速声问道。 外面很快有人出声回报,“那人停船在下方崖上,竟是直接将崖下小道上的铁索全部扯了下来。” 头戴白玉冠的道人和那名华服男子互相望了一眼,都是惊愕不解。 那崖上的铁索是前朝此处刚刚建成龙王庙时所用,当时那铁索一是通往崖上刻风调雨顺四字,而是要在下方礁石上摆供桌祭龙王所用。 那一条铁索用铁环扣在崖壁上,是用上好玄铁制成,经历百年风雨都是不朽,想不到今日竟然硬生生被人从崖上扯了下来。 此时这头戴白玉冠的道人和那名华服男子只是直觉此人气力骇人,那些铁环连接于崖壁,要扯下这根铁索,不知要多大的气力。 但也就这片刻的时间,又有弟子仓皇飞掠而来,急速禀报,“那人就提着锁链和玖月师弟,另外一手还提着一人,竟是双足直接踩踏岩壁,直上道观大门。” “速组剑阵!” 头戴白玉冠的道人脸色再变,厉声疾喝,同时看着华真宗,道:“让你的诸位师叔也准备应对!” 朝天宫之外,道观之外的台阶上,已经站立了十余名道人。 就在他们身体左侧靠江的石壁上,林意如履平地,他的身后是惊涛骇浪的江面,涛声轰鸣,却遮掩不住他的脚步声。 他的衣衫在狂风之中猎猎作响,长长的铁索和山壁撞击摩擦,带出片片的火花。 等他的身影真正上岸,落在这道观门正对着的平地道路上时,他还未说任何一句话,但那十余名道人已经面色苍白,被他的气势所逼,身体都有些发颤。 道观非野外战场,虽然有前后数进,殿宇楼阁数十间,所能容纳人数不少,但对于修行者而言,从内里飞掠出来,也不过数个呼吸之间。 “大师兄!” 道观门后人影晃动,剑光闪烁,华真宗的身影出现在这道观门口,这道观外的十余名道人这才胸口稍松,齐齐的叫了一声。 华真宗就是这一代朝天宫的真传大弟子。 真传大弟子不仅得授朝天宫所有秘术,而且以往道观的事务,也是由他代观主真人管理。 “不知前辈何人,扯了我们朝天宫的临江锁链,是为何事?” 华真宗面色肃然,他看着不远处的林意,看着林意一手提着的那名青衫年轻道人,他感知出来那名青衫年轻道人还有呼吸,心中不由得略微一松,他心知对方非同小可,所以也不敢轻易冒犯,只是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问道。 林意随手将青衫年轻道人投掷于身前地上,他看了一眼华真宗,道:“这一代风调雨顺真人是谁,让他出来和我说话。” 华真宗眉头微微一皱,只是面色却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清声道:“家师正在闭关,暂时不方便见客,不知前辈是何来意,若是有急事,我自当禀报。” “五湖四海的修行者众多汇于你这朝天观,身为观主还能安心闭关?” 林意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也不用他出来,我自己进去看看就是。” 华真宗道:“前辈不说来意,便要闯观,如此可是有些无礼。” “是么?” 林意冷冷一笑,也不再多说,直接就朝着朝天观的观门走去。 “前辈请止步!” 华真宗脸色骤变。 林意不再说话,只是往前行去。 “你们让开!”华真宗知道已经不可避免动手,他对着门外那些道人厉喝。 那些道人早就被林意的气势所慑,此时甚至不敢和林意对视,听到华真宗的厉喝,顿时纷纷朝着一侧道上避开。 这些道人甚至根本不敢在靠近江边的这一侧,生怕等会被气劲轰击,直接砸下江去。 “大胆狂徒,先吃我一剑。” 道观门后一阵白茫茫的剑气闪烁,就如一团云气在酝酿,但一道剑光却是已经如蛟龙出渊,直接闯门而出。 这是一名中年道人,手中是一柄剑身比寻常长剑要宽阔一倍有余的大剑。 这柄剑看似直直朝着林意飞刺而来,剑身上真元疯狂滚动间,两条剑气却是从剑身上逸出,如同两条白色蛟龙在空中弯曲翻滚,朝着林意噬来。 第九百零二章 剑阵 “哦?” 林意似笑非笑的看着这道剑光,他手中的锁链飞起,当的一声巨响,两道白蛟般的剑气被锁链击碎,但这条上等玄铁炼成的铁链也是硬生生被切成两断。 “此人修为好高。” 持剑这名中年道人虽是一剑切断锁链,但是虎口震裂,鲜血直流,整条手臂都是酸麻不已。 他哪里知道,林意是故意收敛了力量,林意看这些人的口气,就知道绝对没有想到是他亲至。 他知道没有真正见到他战斗过的修行者心中总是不会觉得自己无法战胜,此时这处修行地之中修行者数量众多,他心知对方哪怕明知道他是林意,恐怕也会试着杀他,但在他想来,若是一上来就直接杀得他们下破了胆子,这些人若是四散而逃,其中头目逃脱了,那追查真相起来便是十分麻烦。 所以他上来时就已经交待过李三鱼,不要当着这些人的面称呼他为林大将军。 此时他虽然强势,但却是刻意造成对方有可能对付得了他的假象。 “我已接了你一剑,你现在也接我一记。” 林意纵身继续向前,右手接住那截被切断的铁链,直接朝着这名中年道人击去。 这名中年道人根本不敢硬接,骇然往门后退去,但林意这右手一击只是虚招,他左手略微一抖,啪的一声爆响,他左手之中这根铁链就像是一条响尾蛇猛然抬头一般,往上一突,这铁链的一端直往这名中年道人的怀里钻去。 这名中年道人整条右臂此时酸软,只是勉强握得住剑,此时看到突往怀中的这条铁链,他顿时骇然,体内真元朝着右臂狂涌,强行挥剑斩向这根铁链。 又是当的一声爆响。 这名中年道人握剑不住,手中阔剑往上飞起,这根铁链余势未止,打在他的胸口,直将他打得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往门内倒飞进去。 “朝天门,门都不朝天,怎么算朝天门。” 林意看也不看这中年道人,他目光落向这道观大门的上方,随着他的出手,他左手这根至少长达五六丈的铁链如乌蟒往上横扫出去。 轰隆一声,道观这大门上方的门框连着上面的牌楼硬生生被打烂,无数碎木和乱石坠落下来。 门外门外都是一片惊呼声响起。 对于修行宗门而言,若是有人上门挑战,重伤甚至杀死门人弟子,这或许还有可能化解,但破拆山门,这却已经是不解之仇。 乱石碎木如瀑坠地,烟尘和气雾汹涌扑面而来,李三鱼站在林意的身后都是觉得心神震动,但他看到林意一动不动的站在前方,如山岳一般,他心中只是好生敬佩,却根本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生成。 “你这狂徒,敢拆我宫门。” 一声清脆的厉叱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啸鸣响起。 一柄灰色的无柄小剑从一片灰木的下沿飞出,凄厉的破空声响起时,已距离林意的头顶不足数丈。 林意放开左手这根长长的锁链,好整以暇的伸手一点,当一道剑气凭空凝出,当的一声,那柄飞剑直接被震飞出去。 接着他脚尖一挑,却是将之前那名中年道人的阔剑挑起,他伸手接住这柄阔剑,直接朝着手上那根较短的铁链上连着的铁环刺去。 铮的一声。 这柄阔剑就像是归鞘一般,直接卡在了这根铁链上其中一个铁环之中。 “此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彰显战绩,将每一个败在他手中的剑师的佩剑都收集起来,插于这根铁链之上?”朝天宫内里,先前那名戴着白玉冠的道人和华服中年男子已经到了一处可以看清这道观门口处的高台上。除了他们之外,此处高台上还有三人。其中一人是一名身穿玄色道袍的老道,看上去至少有七十余岁的年纪,头发和胡须都是雪白,脸上的肌肤却是反而如同婴儿一般红嫩。 除了这老道之外,另外一名却是一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华服少年,还有一名却是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只是此时负手而立,给人的感觉却反而是一副宗师的气度。 此时第一个出声的,就是那唇红齿白的华服少年。 “小王爷说得有些道理,典籍之上就不乏这样的修行者记载,甚至有些宗门都喜欢收集敌手的佩剑,放在宗门之内炫耀,积剑甚至成塔。”头戴白玉冠的道人恭维了一句,转头却是肃然的看着那名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蒋兄看不看得出此人的出手路数?” “这种剑气不像是寻常真元凝气的手段,倒像是某些异种剑元。”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这种手段和我们南朝的净念宗的剑气十分相像,但有本质不同,反倒像是北魏有些宗门的手段,我也辨认不出来。只是观此人意态游刃有余,根本就未动全力,恐怕是为了节省真元,我看至少是在神念中阶以上。” “今日之朝天宫能人汇聚,别说是神念中阶,就算是神念巅峰,也让他有来无回。”那名身穿玄色道袍的老道狞笑起来。 修行者往往驻颜有术,这名老道面目看起来七十余岁,但实际年龄恐怕至少再多个几十岁,但像他这般年纪的修行者,性情却似乎反而最为火爆,此时他狞笑满脸,看着被彻底豁开的朝天宫门,眼中全是杀气,“现在剑阵已成,他能不能过这剑阵也未必。” “桑老道长,我对这人倒是有些兴趣,等会若是这人陷落剑阵,倒是要劳烦你告诉一下你这些徒子徒孙,让他们尽量留手,留个活口。”唇红齿白的华服少年微笑道。 此时山门前烟尘弥漫,那名口中鲜血狂喷的中年道人正被两名道人快速扶走,鲜血淋洒了一地,但这名华服少年看着这些淋漓的鲜血却似乎早就习惯了,心中似乎也根本没有任何嫌恶的情绪。 “那是自然,倒是要问问清楚他到底什么来历。”这名老道士顿时重重点了点头,他对这名少年倒是似乎也不敢轻慢。 “这是阴雷剑阵?” 林意在门外就已经感知到那名中年道人的出手和这柄飞剑都是为了拖延内里剑阵的布阵,只是他也不急,只是这朝天宫门一破,他踏着碎石残木往前看去,却是微微有些意外。 宫门后空地之上,有十七名青衫道人各站不同方位,都是右手持剑,左手捏剑诀。 他们身上气息互相牵引震荡,引动了更多的天地元气,连一侧江面上都有阴寒水汽被不断牵引出来,不断凝聚在他们身周。 他们的身后影子里,各有一团阴灰色的水汽在涌动,看上去倒像是鬼怪一般。 这剑阵,分明就是他以前在建康城中看笔记就看过的阴雷剑阵。 第九百零三章 狂态 这阴雷剑阵最厉害的不是剑气,而是剑阵之中弥散的元气能够影响敌对修行者的内气。 在许多修行典籍之中,五行对应五脏。 阴|水对应的是肾,在真元修行功法之中,肾气是清泉水脉,主推其余内气,肾气若是不畅,则一切阻滞。 这阴雷剑阵的厉害之处,就是十七名修行者能够借手中剑器调用自身内气,联用自身内气影响敌手。 简单而言,即便敌手能够轻松解决这些剑师的剑气,但交手时,自身的内气就会不知不觉受影响,脏器经脉会有阻滞之感,到时气血和真元流动都受影响。 “阴雷剑阵是北癸司宗的秘术,想不到被你们这西边的道宗所得。” 林意本身就不是寻常的修行者,他肉身生机何等强大,体内又有天命剑元,这种影响内气的剑阵,如何能够影响到他,他有心让这些人误判自己身份,当下狂傲一笑,道:“区区剑阵,又奈我何?” “诸位师兄弟,此人有些棘手,切莫着急。” 华真宗看到林意狂态,心中已是怒极,但他为人沉稳,听到对方直接说出阴雷剑阵的奥妙,却是反而出声提醒和他一起结成剑阵的诸位师兄弟。 “你说的不错,那便先对付你罢了。” 林意看着华真宗说话姿态,也已经猜出华真宗应该是这朝天观年轻一代之中的重要人物,说话之间,他直直的朝着华真宗行去。 他只是一步跨出,前方这阴雷剑阵就已经发动。 华真宗的身影往后退去,他的身前却是五道剑光流动,五名朝天观的道人从五个不同的方位袭来,剑光却是几乎同一时间袭到。 此时李三鱼按照林意上岸时所说,始终跟在他身后,其中有一道剑光,甚至将李三鱼都裹了进去,剑光滚滚,剑身上裹着一团团气劲,直接袭向李三鱼的后背。 这剑光动间,虽是只有五名剑师齐动,但所有十七名剑师身后阴影之中的元气,却是纷纷实质般涌起,如实质的水流横扫场间。 滚滚的阴气还未真正冲击到身上,李三鱼就只觉得体内的内气起了反应,有种寒意刺骨,小腹都是一阵坠痛。 “我来破剑阵,你剑尖所指却对他人,是看不起我?” 林意似乎根本无视朝着他身体袭来的那四道剑光,他伸手朝着持剑刺向李三鱼的那名朝天观道人点去。“嗤”的一声,一道剑元后发先至,瞬间冲到那名道人的眉心。 那名道人一声骇然大叫,身体一转,如陀螺般往一侧飞起,直觉还是躲避不开。他身侧有三道剑光在此时堪堪阻挡在他眉心之前,挡住了林意这一道剑气。 这种剑阵是原先道家有北方真宗之称的北癸司宗所创,剑阵的运行,是参照许多星宿的运行轨迹,各名剑师所占方位隐含星位,进退之间,每个进攻者身周也都有两三名同伴协助防御。 此时这名道人是无法阻挡林意的剑气,但他身旁的这几名同伴却是勉强帮他挡住。 即便如此,四溢的劲气还是在这名道人的额头和脸上切出了数道血痕。 不过此时数声惊骇的大叫同时响起。 最为骇然的,反而是那四名攻向林意的朝天宫道人。 他们手中的长剑眼见已经快要接触林意的衣衫,林意似乎还根本没有动作,但是就在下一刹那,林意只是微微后移了一步,他们的四柄长剑却全部刺空! 他们手中的这四柄剑,或挨着林意的肩膀,或贴着林意的后背,或是刺到了林意肋下的空处,林意的衣衫飘起,甚至都触及到了他们的剑身上,但他们手中的长剑,却偏偏只差半寸没有能够接触到林意的血肉! 而此时,他们的身体,却是都和林意十分接近。 剑阵激起的滚滚阴气已经不断冲击在林意的身上,气束冲击发出闷雷般声响,但林意的身上却似乎有一层热气笼罩,这剑阵阴气根本无法阻碍他的内气运行。 这四人骇然的叫声刚刚响起,林意原本拖着那条铁链的手已经如电伸出,直接抓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腕,将这人手中的剑朝着那其余三剑斩去。 这人手腕被林意捏住的刹那,半边身体就已酸软,根本无法抗拒。那三名剑师骇然叫着,脑海之中只想闪避,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他们距离林意太近,就连他们周遭剑阵之中的同伴剑光疾掠过来,都已经慢了。 嗤的只是一声响。 三道血光涌现。 这三人持剑的手都已被瞬间切断。 三只握着剑的断手朝着地下坠去之时,林意方才手中掉落的铁链还未落地。 林意冷冷的扫视其余人。 他伸手一挥,那被他捏住手腕的朝天宫道人倒飞出去,那柄剑却是留在了他手中。 他剑朝着地上刺去,正中掉落在地的那条铁链上的铁环。 叮的一声脆响,这柄剑又被他归鞘般套在了铁链上的一个铁环之中。 华真宗脸色极其发白。 十七名组成剑阵的剑师瞬间折损了四个,这剑阵虽然勉强还能运转,但实则已被破去。 他从未想过,竟然有人以如此的手段,如此的速度破了这北方真宗的阴雷剑阵。 “你好毒辣的手段!” 一名朝天宫道人接住了那名倒飞出去的道人,看着那三名断手惨叫的道人,忍不住厉声叫道。 “只是断手,我未取他们性命,他们已经算是幸运了。” 林意冷淡的看着他,道:“若是不服,用你手中剑说话。” “咻!” 一声急促的破空声贴地飞起,那柄先前已经出现过一次的无柄灰色飞剑从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飞起,直刺李三鱼的后心。 看这道飞剑的剑势,竟是想直接洞穿李三鱼的身体,然后直刺林意的后心。 如此飞剑,之中又隔了一个人,比起平时在空地上面对后方袭来的飞剑更难处理。 “你这是找死!” 林意看都不看,他空着的左手反手往后一拨,他将李三鱼的身体拨向一边的同时,一道剑气在他掌心之前形成,正中这道飞剑。 这道灰色飞剑猛的一震,剑身上真元几乎被彻底震散,林意的左手继续向前,食指和中指直接夹住了这柄飞剑。 这柄飞剑上嗤的一声,似乎残余的真元尽数被逼了出去,这柄小剑如同朽铁一般色泽尽失,被林意双指夹住。 一片惊呼声响起。 林意的心中却是毫无波澜,原本这种飞剑他根本不需要多余的手段,直接用手就能抓住,再加一道本命剑元,只是不想让所有这些眼见的人产生联想,直接想到他就是林意。 他便是要让这观中所有人都觉得有可能战胜他的希望,然后再不断将他们的希望碾灭,将这观中所有人全部留下。 没有任何停留,如行云流水一般,这柄刚刚在他双指之间变为死物的飞剑被他双指抛飞了出去。 这柄小剑在空中发出一声恐怖的嘶鸣,去时比来时更快。 这柄小剑落向它原先的主人,那是一名站在左侧一处廊下的一名微胖道人。 这名微胖道人飞剑被夺,心中原本才刚刚生出惊怒的情绪,此时听着乍起的风雷声,他心中惊怒的情绪尽数化为绝对的恐惧。 一声闷哼从他的唇齿之间迸发出来。 他不顾强行收敛震荡不已的真元对自身内腑的损伤,两股真元从他的双手狂涌而出,按向那道朝着他胸口袭来的剑光! 噗噗噗…. 气劲在他身前连炸。 这一道小剑在距离他的双手只有一尺之遥时,硬生生的被他双手凌空按住。 但即便如此,他的内腑震荡,口中还是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第二道剑光已经到他的身前。 林意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甚至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 在双指夹住那道飞剑,直接投掷出去的刹那,他的手顺势垂下,便已拔起了先前插在铁环上的那柄阔剑,然后他将这柄阔剑轻易的投了出去。 阔剑投出的刹那,他前方不远处的华真宗等人齐齐发出一声骇然惊叫。 华真宗等人直觉此时那名师叔已经接不住这一剑,但他们此时出手,也是已经来不及阻止。 微胖道人的双手还保持着前推的姿势,他的感知里明明感知到死亡的降临,却根本来不及做任何的事情。 噗的一声。 阔剑从他双掌之下穿过,狠狠刺入他的胸膛,将他微胖的身体都直接带起,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一蓬鲜血从他的身后炸开,他后背贴着的墙上绽放出一朵触目惊心的巨大血花。 第九百零四章 道宗法器 “师叔!” 那些组成阴雷剑阵的道人距离这名微胖道人最近,看到这样一幕,这些人纷纷骇然的尖叫出声。 他们这些人的修为其实已经不算太差,但他们毕竟不是军中修行者,经历的残酷绞杀不多,此时这微胖道人被林意杀死,他们根本就不敢上前,反而不自觉的往后退缩。 林意一击杀死这名微胖道人,心中燥意略减,他也不看那名被他杀死的微胖道人,目光却是落在前方的华真宗身上,“现在你可以喊你们的观主出来见我了?” 华真宗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自知不敌林意,但是此时却是和他身周那些师兄弟有截然不同的区别。 他的脸上没有多少恐惧,面色阴沉如水,“你虽不明说你到底是何宗何派的修行者,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天宫原本就是皇命所赐,你在朝天宫杀人,简直是无法无天,难道真不想后果?” “怎么,剑阵不成却是讲起理来?” 林意淡淡一笑,道:“你说是御赐朝天宫,那朝天宫是何朝所赐?似乎风调雨顺真人也只不过是前朝的封赏,今朝可是没有再行封赏。如此说来,你们也是霸着前朝的封赏,却来恐吓今朝之人?” 华真宗一滞,他自持今日朝天宫之中能人云集,在他看来,林意虽然是猛龙过江,但恐怕也是不知今日朝天宫的深浅,注定要栽在这里,而且他心中知道自己在这些能人面前表现越是出色,将来就越是遭受重用,所以他此时镇定自若,但自古以来因言获罪的事例层出不穷,听到林意这么说,他心中反而是一寒,不敢接话,生怕说错了话,引起观中某位大人物的不快。 “多说也是无用。” 林意摇了摇头,一步向前,伸手直接朝着前方剑阵中一名道人抓去。 他一步跨出,空气噼啪一声响,竟像是凭空一个炸雷。 这阴雷剑阵虽已残破,但平时应对他人应该也有些章法,只是此时对于林意,却是完全无用。 正对着林意的这名道人进退都是按照剑阵的法度,在林意朝着自己动步的刹那,他身体也是掠起,朝着左侧两名道人之间退去。 按照他们平时练熟了的剑阵,他只管退,但那两名同伴会出剑阻截林意。 然而让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是,他的身体才刚刚掠起,林意带起的道道残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他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袭来,还未真正的反应过来,他手中一空,长剑已经脱手,气海处撕裂般剧痛,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嗤!”“嗤!” 两道剑光刚刚亮起,林意已经和这两道剑光擦身而过。 这两名道人也根本没有看清林意的具体动作,他们甚至没有感知到危险到底从何而来,他们的身体就已经倒飞了出去。 砰!砰!砰! 三名道人几乎同时坠地,落地都是一声闷哼,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还不出来见我,那这人的修为也废了再说。” 林意冷笑一声,原本这观中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看清他击伤这三名道人何处,但听到他的冷笑声,所有的人都反应过来,他竟是直接破了这三人的气海,废了这三人的修为。 “啊!” 华真宗骇然的大叫起来,他知道林意的这句话是对他所说,他之前可以保持镇定,但对方下手竟然是根本不留余地,他想要在那些贵人面前好好表现,但他同样十分清楚,若是自己修为被废,那在那些贵人面前,也直接变成真正的废物,再无用处。 他此时哪里还顾得剑阵,体内积蓄多年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喷薄而出,他的脚下腾起一蓬烟尘,整个人腾云驾雾般往后倒飞出去。 “嗯?” 林意原本就要追击,却是突然停住,伸手在前方一划。 啪的一声爆响。 一道剑气和他的剑元一撞,他目光闪动间,身体微微一晃,在原地停了下来。 华真宗震起的烟尘之后,却是出现了一名黄袍中年道人。 这名中年道人面相儒雅,身上的黄色道袍是明黄色,袖口和领口都有龙鳞、云纹。 这种道袍都来自御赐,往往是因为有显赫的道名,或者在一些法事之中立了重要功绩,才会得到这样的道袍封赏。 这名道人脸色原本一片肃然,但看到林意身体晃动,他的面色却是顿缓,稽首道:“看兄台手段奇高,但出手却是如此暴戾。” “暴戾?若是我手段不如,此人连我背后之人都已经杀死,他持技凌人,也不留手,难道不该杀?你们这些门人,自持剑阵凌厉,以众凌寡,敢对我动手,我只废他们修为,难道还算暴戾?” 这名道人气度非凡,林意却似乎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摆了摆手,一副懒得多说的神气,“你不是我的对手,若是想和我交手,我也废你修为。” “大言不惭!” 这名道人顿时一声冷笑,他方才剑气和林意的剑元一撞,便觉得对方虽然剑元和本命元气融为一体,十分独特,但威力也并不惊人。 他自身的修为虽然不过是承天境巅峰,在这灵荒时代想要破入神念境恐怕没有特殊际遇也要花去至少七八年的时间,但他道号多宝天师,在前朝是朝天宫独一常住建康皇宫之中的祈福天师,很受前朝皇帝的恩宠,被赐了诸多的法器。 他是朝天宫这代风调雨顺真人的师兄,虽然天赋不如这代风调雨顺真人,并未得到朝天宫的风雨真经的真传,但凭借着这诸多法器,真正打斗起来,他只是略逊于风调雨顺真人,在同辈的道人之中,却是再无敌手。 他前朝时在建康皇城之中也见多了建康城中的修行者斗法,所以十分清楚要么不出手,出手便绝对不能留情,所以厉喝声中,他身前灵压狂涌,他右手扣着的一枚白玉小印直接朝着林意打来,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往上翻起,手心之中却是亮出了一片铜绿斑驳的铜符。 轰的遗声,这枚白玉小印上元气澎湃,而且元气不是一次迸发干净,而是如同真正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涌动,瞬间就如有九个浪头朝着林意轰来。 “这是前朝的春雨宫的行涛法印,是当年龙虎山的道人为讨好皇帝,将本门传承的贝心石炼了制成的法印,这种法印,只要有一丝真元沁入进去,就可以激发不弱的威能。这枚法印原本是送给前朝皇帝喜爱的妃子防身所用,没有想到居然落在了这人的手中,这倒也是一件异宝,承天境的人用起,都有神念境的威能。” 这白玉小印上刚刚响起涛声,林意的脑海之中就瞬间浮现这些念头,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哗啦一声,多宝天师左手掌心之中的那片铜绿斑驳的铜符却是骤然发亮,迸射出十余道游蛇般的赤红色闪电。 这些赤红色闪电每一条都只有小孩尾指般粗细,但速度却是惊人,就连林意此时的感知,都甚至有些来不及闪避,他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横移一步,但即便如此,有数道赤红色闪电还是抽打在了他的身上。 啪啦一声炸响。 这数道赤红色闪电抽打在林意身上,顿时散发出些焦糊气息,接着炸裂成更多细小闪电在林意的半边身体游走。 林意半边身体的血肉一阵抽搐,即便是他此时的身体无比强横,这半边身体的经络都有些微微的麻痹。 “这竟然是赤霄观的赤雷真符!这是赤霄观镇观三宝之一,而且赤霄观是在萧衍登基后才被毁,赤霄观的藏书和重宝都应该落在萧衍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朝天宫道人的手中?” “这种法器是纯正道宗雷法,倒正好可以送给拓跋氏密宗,可以印证借鉴!” 林意心中不惊反喜,萧衍登基之后是废除道宗,大兴佛宗,但前朝是道宗为主,在所有道宗之中,赤霄观最多只能排到数十名之后,但当时赤霄观的镇观三宝,赤雷真符、护心印、天人签,在所有道宗的法器之中,却可以位列前十。 “此人竟然还能动,他体内真元如此强横?” 多宝天师转动白玉小印,对准林意的身位压来,他看到林意中了雷电之后竟然并未倒下,心中满是不可置信之感。 林意随手从身边铁链上拔出一柄长剑朝着前方一浪接着一浪轰来的元气斩去。 他的半边身体有些麻痹,动作有些迟缓和变样,这并非是他装出来,但这种元气力量对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这种元气并不凝聚,走宏大之势,面对一般的真元修行者恐怕能够借着一波接着一波的元气轰击将对方的真元轰散,但他的身体,却是如同真正的中流砥柱,根本不是这种元气所能拍动。 他抽出的只是阴雷剑阵中道人手中的长剑,但在他手中斩出,这柄剑却是显现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稳定如山的气势。 白玉小印上迸发的元气全部被瞬间切开。 他不知这种知名法器的强度,也不敢用力损毁,剑尖在即将触及这枚小印的刹那,却是倏然收力,从底部往上一挑。 “喀嚓”一声。 然而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这白玉小印虽然被他挑动,往上飞起,但这枚白玉小印和对方的真元结合却是十分惊人,小小的一枚竟然也如同一尊沉重的铁塔,他手中的这柄剑竟然无法承受,瞬间弯曲到了极致,直接绷断。 他此时也是直觉反应,左手的这柄剑一断,他右手微微一弹,一道剑元便乘着这白玉小印飞起而飞射过去,噗的一声,直接正中多宝天师的胸口。 第九百零五章 旁若无人 “啊!” 四周都是一片惊呼,朝天宫这方的所有修行者看到多宝天师连祭重宝,又看到林意被赤雷真符的闪电击中,都只觉得胜券在握,哪里想到林意竟是会瞬间反击,剑元直中多宝天师胸口。 “当!” 多宝天师被林意剑元击中,却是没有发出血肉破碎声,也无鲜血迸发出来,他的胸口竟是响起一声奇异钟鸣声,衣衫破|处,一片斧状的铁甲竟是闪烁发光,荡漾出一条条肉眼可见的灰色符纹,这灰色符纹之中奇异的力量激荡,竟是将林意的这一道剑元消磨。 “这又是什么异宝?” 林意自己也是惊讶。 这一片斧状的铁甲很小,只有成年男子拇指指甲般大小,是用一根五色绳穿着,挂坠般挂在脖子里。方才他剑元冲击过去,他都没有感到多宝天师的真元朝着这片铁甲之中贯注,这片铁甲挡住他的剑元,似乎完全凭借的是铁甲自身蕴含的力量。 这片铁甲的威能竟然和赤霄观三宝之一的护心印十分相像,都是能够自动护主的奇异法器,但他见过确切记载,赤霄观三宝之中的护心印说是印,但实际外形却是一面亮黄色铜镜,这片斧状的铁甲,显然不是赤霄观的护心印。 “竟然连赤雷真符的雷电都能抵挡?” 多宝天师噔噔噔连退三步,这片斧状的铁甲的确和赤霄观的护心印一样,是罕见的可以感应不同的真元力量冲击而自动护主的法器,不过这种法器并非是道宗的法器,而是前朝西域某国的佛宗进贡给前朝皇帝的佛宗法器,叫做威德无上天铁托甲。不过前朝皇帝也的确昏庸,这种法器是用独特的陨铁制成,是佛宗大能用大手段篆刻了惊人符纹,是足以传世的异宝,但前朝皇帝当时却只是觉得这件东西难看,随手就赐给了宫中的道人,也就是此时的这多宝天师。 西域佛宗和前朝道宗的理念原本十分相悖,前朝皇帝这样随手处理西域佛宗的至宝,自然令那些佛宗僧人极为恼怒。原本西域佛宗想入南朝传道,若是西域佛宗入了南朝传道,那西域各国恐怕也从此和南朝通贸,但如此一来,西域佛宗是怒而转投北魏,不过在北魏这些西域的佛宗也并未如意,反而是和北魏荒漠之中的一些苦行僧众有了恩怨,引发了数场大战,损失惨重。 这也是时运不济,若是当时西域佛宗遇到了南朝萧衍这样的皇帝,恐怕真是一拍即合,南朝恐怕会增添不少西域佛宗的佛寺出来。 多宝天师借助这件异宝挡住了林意一击,浑身却是吓得出了一声冷汗。 不过他还是没有觉得对方的境界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心中和那些观战的修行者一样,都只是觉得恐怕是林意体内的本命剑元特殊,能够大幅度的削减赤雷真符的雷电之威。 这赤雷真符的雷电在十余丈的空间之内是真正的电闪即至,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想着虽然不足以直接让林意重创,但至少可以对其行动阻碍,所以此时也舍不得直接将这赤雷真符弃用。 他的身影还未退定,嗤啦啦一声爆响,又是一片闪电如暴雨淋花般扑洒到了林意的身上。 “你也真是找死!” 这些赤红色的电光在林意的身上乱炸,几乎交织成了一张网,但林意却是一声重重的冷笑,直接穿过水幕一般穿过了赤红色的电光,伸手一抓,直接将那枚行涛法印抓在了手中。 “什么!” 多宝天师原本就是想借助赤雷真符阻挡林意一瞬,接着收回这枚法印,眼见这枚法印竟然直接被林意抓入手中,他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他的身体继续往后狂退,一颗青玉色的珠子却是从他的右手衣袖之中飞了出来。 这颗青玉色的珠子一飞出来,只见他体内的真元不像是随着他心念主动流淌出来,倒像是反而被这颗珠子抽引出来。一股股真元急剧的从他右手指尖喷涌出来,凝结成水流一般,急速的涌入这颗青玉色的珠子。 “嗤!” 这颗青玉色的珠子吸纳了真元,瞬间变化,竟是直接激发出一道水剑。 一道青幽幽的水剑长达数丈,直接冲向林意的胸口。 “这又是什么法器?” 这道水剑来势也是极快,林意才刚刚抓住行涛法印,这道水剑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即便是以他的感知和身法也根本来不及闪避,他心中惊讶,索性右手也放开了那条铁索,掌心直接对着这水剑抓去。 “这人是要找死吗?” 朝天宫之中那些观战的修行者只觉得林意的手掌和身体都要直接被一剑洞穿,但脑海之中才刚刚闪现这样的想法,只看到林意的手掌却是继续按压向前,那道水剑竟是节节崩溃。 林意的身体看似颤动不已,脚下和地面摩擦,发出裂帛般的声响,但他的手掌却是毫无阻碍的向前,破开了所有水剑,直接抓住了那颗青玉色的珠子。 此时多宝天师的真元兀自不停的涌入这颗青玉色的珠子,他浑身气机都像是一根绳索一般和这颗青玉色珠子相连,林意抓住这颗青玉色珠子,直接一扯,将这颗青玉色珠子收入衣袖的同时,这多宝天师和这颗青色珠子之间的真元虽然绷断,但他整个身体都被牵扯得往前一冲,直跌向林意身前。 “啊!” 多宝天师体内真元乱冲,身体又朝着林意冲来,顿时心知不妙,骇然的大叫起来。 “啪!” 林意原本想一脚踢破这人气海,但转念之间心想这人身上异宝众多,却是瞬间改了主意,他左手持着那枚行涛法印直接拍在了多宝天师肩上。 林意不修真元功法,无法激发这行涛法印的威能,但这枚白玉小印自身符纹吸纳天地元气,这一击敲击下来,却也是如同一柄重锤砸击,它内蕴的元气和多宝天师体内的真元互击,多宝天师的肩上也瞬时一片水纹般的气劲翻卷。 多宝天师无法承受,他不只是肩部骨骼碎裂,膝盖处的骨骼都是承受不住,发出了骨裂声。 林意不等他跪倒在地,右手如闪电般一探,将他胸口挂着的那片铁甲也是扯在手中,收入了衣袖之中。 一片惊呼声和倒吸冷气声响起。 林意的动作毫无停留,此时多宝天师已经毫无抵抗能力,跪坐下来,他左手行涛法印依旧是压在多宝天师的肩上,压住这人身体,他的右脚却是提起,脚尖在多宝天师的气海上戳了一脚。 噗的一声,多宝天师身后浊气飞扬,整个人猛的一僵,眼珠子都如同蛤蟆瞪眼般鼓了出来。 “这人身上宝物众多,好好搜搜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一样都不要放过。” 一废除多宝天师的修为,林意直接将他提起丢给了身后的李三鱼,同时说道。他直接让李三鱼搜身,根本无视朝天宫所有人。 “这人……” 朝天宫高台之上,那名锦衣少年目瞪口呆,他身份非凡,平时也都是眼高于顶,但此时看着林意旁若无人的姿态,他一时间竟是瞠目结舌,不知道用什么合适的话语来评论此人。 “此人的剑元倒像是北魏隐剑山宗的万化剑元。” 他身旁那名商贾模样的蒋姓修行者眉头深深蹙起,他的见识显然非凡,虽然误判林意修为,但从林意施展的剑元,却是隐约看到了出处,“隐剑山宗似乎和魔宗有深仇,若基于这点,被铁策军所用倒也正常,毕竟林意已经入住党项和吐谷浑,隐剑山宗的修行者也有流亡党项和吐谷浑的。” 他不知道林意方才其实便是靠着压倒性的强横肉身强行破开对方真元力量,只是被林意迷惑,只道是林意将本命剑元蓄积于掌心,凭借剑元破开了水剑。 “北魏的隐剑山宗?” 头戴白玉冠的道人一脸凝重,“是那剑阵出名的北魏剑宗?此人在这里想必无法用剑阵,但此人修为实在是…” 这名头戴白玉冠的道人便是这代的风调雨顺真人,道号抱月。 他之前只觉对方单枪匹马,所以夸下海口,说朝天宫自行对付此人,但眼下朝天宫连连折损,连多宝天师都不是对方对手,他心中踌躇,只觉得自己若是此时出手,恐怕也未必能够取胜。 他身旁那名年老的道人是他师叔果成子,这名老道之前也浑然不将林意放在眼里,但此时却是也浑身气得发颤却不敢做声,单凭战力而言,他也就和风调雨顺真人抱月相差无几,而且肉身衰老,更不耐战。 在前朝,往上数十年,朝天宫在道宗之中其实赫赫有名,到了今朝,虽然道门渐微,朝天宫在整个南朝也没有了什么名气,但一处修行地,三代之中能有数名神念境修行者,还有多宝天师这种战力和神念境修行者相差无几的修士,朝天宫也算得上是有深厚底蕴,足以傲视一方。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日,被一名修行者杀上门来,就弄得彻底束手无策。 正在朝天宫这两人为难之间,那名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却是善解人意,他目光微微闪动,轻声道:“这人修为非凡,我们万不能托大,不如请宋供奉出手,果成子前辈掠阵,你们看如何?” 他这句话说得客气,但即便是他身旁的那名华服少年都听懂了意思,这便是让那宋供奉和果成子联手。 听得他这句话,风调雨顺真人抱月和果成子顿时大喜。 那宋供奉是吴中侍奉皇子的供奉,神念境之中的高手,果成子虽然也是神念境修行者,但自知不如。 两名神念境联手,岂能对付不了这样一名敌手。 “若是我与宋供奉还解决不了此人,我便跳江逼我师兄出关。”果成子原本性情火爆,此时大喜之下,他身影一动,直接往高台下方跳去,与此同时,狞笑着说出一句。 第九百零六章 水剑 朝天宫之中有独一的一座塔,这座塔是实心的石塔,雕刻着一些祝求风调雨顺的箴言。 在早些年的龙王庙,这座石塔周遭也是燃香地,有很多香烛香油燃烧后留下的痕迹,但改了朝天宫之后,宫中的道人对这根石柱想必不怎么尊敬,因为正对着一处马车可以出入的侧门,周围又有些空地,所以这座石塔反倒是成了拴马用的石柱。 此时这根石柱上拴了有二十余匹马,一侧的靠墙边,也停了不少马车。 其中的一辆马车车门帘始终低垂,内里有一名宽袖大袍的修行者静坐。 这名修行者面相有些老,而且无论是眼睛、鼻子还是嘴巴都生得细小,而且都凑得极近,看上去就像是几颗绿豆挤成了一堆,显得有些可笑。 但他的气度却是不俗,不远处有那么多马匹,即便道人有来冲水洒扫,那马匹身上的粪臭味还是不断飘散,但那些臭气,却似乎都被他身上自然的气息震荡远远逼开。 他也似乎不刻意流转真元,但体外的气息波动,就已经让这些气味都难近身,更不用说尘土等物。 “宋供奉,詹大人想请您和果成子道长共同对付此人。” 有一名车夫装束的修行者来到这辆马车前,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好。” 马车中这名五官都绿豆般挤做一对的修行者点了点头,他的嘴唇都似乎没有动,却是发出清晰的声音。 “朝天宫在我读书识字时开始,在建康城中就没有什么名气了,但看这情形,神念境修行者倒是不止一名,看来倒真是受了前朝诸多荫蔽。”林意看着李三鱼搜那多宝真人的身,突然感知到一股神念境修行者独有的气息,他转眼看去,就看到果成子老道掠了过来。 他和寻常修行者不同,出身将门,真正进入修行者世界的大门之后,就直接遇到了沈约和何修行这样当世顶尖的存在,他的起步和寻常修行者不同。寻常修行者的修行起步在山脚,他却直接就是在山巅,不同的成长经历导致他成长速度和所遭遇的敌手也非常人所能想象。仅是钟离大战前后,他便遭遇了无数的北魏强者,钟离大战之后,他转战党项,又见了不少手段各异的强大神念境修行者。 此时便是他的铁策军中,神念境修行者的数量都是众多。 但他十分清楚,这和自己一开始的际遇有关,对于这世间而言,神念境的修行者太过稀少,寻常的修行地出一名神念境修行者都会极受朝堂重视。 这朝天宫前朝那名被册封的真人自然是神念境的修行者,而这名老道显然不是上代真人,但看年纪也是上代真人同辈,那再加上这代的风调雨顺真人,这朝天宫连续所出的神念境修行者确实不少。 只是皇帝萧衍原本就废除道宗,再加上他的性情,越强的道宗,恐怕越是会被铲除,这朝天宫能够完好的存继下来,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捋顺了皇帝的心意。 “如此倒也好,朝天宫…索性就将朝天宫翻个底朝天。” 林意安静而立,看着气势汹汹的果成子却是暗自冷笑。 他原本只想查清楚到底是谁用这种卑劣手段对付那些寻常的铁策军军士,让他们血债血偿,但偏偏杀出来个多宝真人,而且身上的这些宝物几乎可以和魔宗的那些宝物媲美,而且此时李三鱼细细的搜身,果成子的双手衣袖之中还掏出不少看上去像是古物法器的东西,他心中便兴起了对付了这批人之后,好好搜刮朝天宫的念头。他之前也算是极为正统的南朝修行者,身出名门,接着又在正统学院修行,入军参战。倒是从未像那些江湖人物一般和一些修行地宗门为敌,也从未攻占和掠夺过什么修行地。 “你修为不俗,在小辈身上逞威风,难道欺我朝天宫无人吗?” 果成子飞掠而来,他脚下腾起真正的云雾,距离林意百丈时,他的半截身子已经包裹在真正的白色云雾之中。 林意看了这名老道一眼,目光尤其停留在他下半截身体周围的云雾上,“你看你都半截身体入土了,还要出来倚老卖老,说些废话?你说这些都是小辈,那这些小辈不听话,我随手教训一二,又如何了?” 果成子一愣,他下意识的随着林意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 他这种遁法是风雨真经之中的行云真君日行法,若是在夜间遁行,还有大衍星君夜行法,两种遁法的真元总诀相差无几,日间和夜间抽引的元气不同,这日间真元抽引天地元气,造成的是云雾缭绕,夜间施展夜行法,这是星光璀璨,如脚踏星河。这两种遁法还各有奥妙,日间的这种遁法还能用云雾遮掩身体,迷惑对方的感知,但这落到林意的口中,却反而变成了半截身体入土。 他此时半截身体是在云雾之中,但这云雾和土,也相差太多。 越是年迈,便越是听不得人说自己寿尽之语,此时果成子回过神来之后,眼中的怒火简直是要夺眶喷出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个幽幽的声音却是传了出来。 林意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这幽幽的声音十分奇特,在这整座朝天宫之中萦绕回旋,竟然犹如看不见的活物一般。 他是第一听到这种有如实质性的声音,而且即便是以他的感知,他竟然也感知不出出声这人的具体方位。 “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两句话全然是前言不搭后语,但此时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却是独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韵律,明明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平稳述说,但这种幽幽的声音在这朝天宫之中回荡,却像是有人在咿咿呀呀的唱诵这两句话一样。 “黄泉路上不回头…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林意还在微蹙着眉头感知,此时却又有两句幽幽的声音响起。 此次的声音也十分诡异,和上两句的声音不同。 那两句词的声音是在整个朝天宫之中盘旋,给人阴魂不散的感觉,但这两句词却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跳跃,刚刚响起的时候似乎在东头,但接下来的一刹那,声音响起却已经在西头。 随着这两句话的声音响起,林意只觉得有一种难言的力量渗透进了自己的身体经络,这股力量似乎想将他浑身的气血扯成两截,一截往上拉向他的头顶,一截却是拉着涌向他的脚趾。 “这门真元手段倒是不错,只是太过阴气森森,那些名门正宗之中,却是也没有这样的法门。” 林意也不吃惊,他心念微动,体内剑元故意顺着那两股气机的牵引而奔走。 对方的这种手段虽然看似诡异,但归根结底也是一种音震手段,只不过绝大多数音震手段是直接用巨响或是独特的声音引起体内气血的共振,而对方的这种手段,却似乎是用独特的音律手段,来牵引对手的真元运行。 这种手段的独特之处,是人根本不用露面,但凭借自己的真元,却是已经能够干扰和阻碍对手的真元运行。 他此时已经心中雪亮,这人肯定是隐于暗处,来牵制自己的真元运行,而那名老道则乘机出手。 如此一来,看似只有这名神念境的老道出手,但实际上,却是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的联手。 他此时的体内又有剑阁的丹汞,又有独特的天命剑元,根本不是对方的这种音震手段所能撼动的。但他体内气机强大,此时他刻意让剑元在体内分成两股上下行走,他身外的气息震动,围绕着他的空气里,竟是有如两个透明的筛子在震动,空气里的浮尘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和往下聚集。 “纳命来吧!” 果成子老道虽然性情火爆,连过了百岁都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但他心思倒是机敏,一看林意这身上的气息动荡,他顿时便觉得林意的真元已经不受控制,当下他重重的冷笑一声,一道剑光从他身上冲了出来。 寻常修行者的剑要么是飞剑,往往细小,放在袖中,要么便是配于腰间,但他的剑光却是从后背领口之中冲出。 这道剑光看不清剑胎,剑光是两尺左右长短,白光灿烂。 这道剑光一飞出来,却是有数股剑气如水银泻地,冲向他身前地上。 嗤嗤嗤嗤,地上青石板间一阵响动,竟有细小的水流喷射出来,这些水流顺着地面急速溜走,从四面八方汇向林意。 这些水流的速度极为惊人,到了林意的身周,却是如同涌泉一般以更快的速度喷射起来,形成数十道晶莹的水剑齐齐刺向林意。 第九百零七章 请师 “哗啦”一声爆响。 林意甩动锁链,将一圈水剑全部砸碎,但他同时身体踉踉跄跄穿出破碎的水雾,往身后不远处的李三鱼退去,同时叫骂道:“你们这些老贼,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偷鸡摸狗,竟然联手对付我。” “想走,恐怕没这么容易吧。” 果成子虽然一击不中,但看林意此时模样,心中更是觉得林意体内真元已经彻底紊乱。 “倒是正好让你瞧瞧我朝天宫的底蕴。” 他此时料定林意是想直接带着李三鱼遁走,冷笑声中,空气之中一片炸响,他的身体连连破空,朝着林意追去,与此同时,他身前那道两尺有余的剑光连炸,这朝天宫的青石板缝隙之中嗤嗤连响,却是有一颗颗琉璃般的细小晶石不断往上飞起悬空。 这些晶石从青石板下深处激射出来,带着一些森森的冷气,和空气急剧的摩擦,这些晶石上瞬间结出许多细小的晶莹水滴。 这些细小晶石只是悬空一刹那,便又落座般往青石缝隙之中落去,这些晶莹水滴却是留在空中,急剧拉长,就像是要变成无数细针。 此时这朝天宫之中停留着四五支车队的人马,再加上朝天宫本身的门人弟子,修行者没有百余名也至少有七八十名,这些观战的修行者看到这样的景象,都是觉得果成子的手段玄奇,都觉得果成子稳操胜券,唯有那高台上那名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却是骤然变了脸色,一声疾喝:“小心!” “什么!” 果成子的身体还在向前,他的瞳孔却也瞬间收缩起来。 他看到林意的脸上突然涌出一丝诡异的冷笑,原本林意的身体在疾退,但此时却突然停顿下来。 咚! 也就在这一刹那,林意双脚狠狠踏地,一声巨大的震鸣声中,这朝天宫之中所有人都觉得地动山摇,那些古殿的墙粉都甚至噗噗连掉。 朝天宫这地面上铺设的青石板极为厚重,下方深处有暗沟水渠,水渠下方甚至还刻了符纹,刚刚那些飞起的晶石叫做沉水晶,原本就是如同一颗颗星辰般嵌在水渠深处的符纹之中。 这些晶石能够冷凝冻水,组成的法阵叫做“雨谷”。 果成子所修的法剑本身就是这个法阵的阵枢,因他性格火爆,所以当年他的师尊传他功法和法剑,也是无形之中要绑住他的手脚,让他长留在观中,不要外出惹事。 果成子修行悟性倒是不错,他踏入了神念境之后,倒是也算不负当年恩师期望,也算得上和这法阵相得益彰,物尽其用了。以他神念境的修为加上这法阵,倒也算是朝天宫的一道屏障。 只是不管是他当年恩师还是他自己,恐怕都绝对想不到,果成子过了百岁之后,竟然还正好惹上了林意这样的煞星。 林意此时依旧刻意保留着气力,他双脚发力,脚下的青石板纷纷炸裂,但力量却并不足以摧毁这法阵,反倒是法阵的元气法弹起来,让他好像双脚踏在了一张弹网上。 “妙极!” 林意倒是没有想到此点,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笑声中,他的人还未到果成子的面前,手中的铁链已经如一条乌蟒般绞了过去。 “啊!” 果成子骇然大叫,他直到此时才醒觉林意似乎已经彻底摆脱了那音震的控制,此时青石板下方深处的法阵元气激荡,他也根本无法再借用这法阵的元气,仓促之下,他身前那柄小剑直接朝着横卷而来的铁链斩了过去。 “铮”的一声,他这柄小剑切得干脆,直接将这条铁链斩为两段,但小剑和铁链相交的刹那,他浑身的气血和真元也是震得翻腾不已。 若是正值壮年的身体强横的修行者,这样的气血和真元翻腾恐怕是瞬间压制得住,但他已经过了百岁,身体原本就已经衰老不堪,此时气血和真元翻腾之下,他只觉得自己的气海和许多经络撕裂般疼痛,但最为紧要的,却是他的胸口一阵阵发闷,完全透不过气来。 “哈哈哈….” 林意的狂笑声充斥他的耳廓,果成子已经看到林意的一脚已经踢了过来,踢向他的气海,但是他看得清楚,感知得也是清楚,他只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是根本避不开这一脚。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马车之中那名五官挤在一堆的供奉也是脸色大变,根本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他的双唇依旧未动,这古怪的声音,却是腹语,直接从他的气海之中发出来的声音。 他此时已经是竭尽全力,想要用自己的独门手段救下果成子。 他这句话的声音飘出,就像是有许多怨鬼从青石板的碎裂缝隙之中钻出来,直往林意的身上扑去,然而林意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缓,“咚”的一声,马车之中这名供奉身体也是跳了一跳,他都似乎被同时踢中了一脚。 果成子的腹部原本就已经是皮包骨头,此时被林意一脚踢中,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虾跳了起来,所有观战的修行者只是感觉他的前肚皮和后背都被踢得贴在了一起。 “噗!” 果成子的身体弓成虾形,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他还未落地,脸色已如同金纸一般,口鼻之中气若游丝,恐怕是活不成了。 “区区音震之法也想伤我?” 林意目光已扫向那名供奉所在的马车方位,那名供奉方才太过急切的想救果成子,身上气息波动太过剧烈,他的感知又远超这些神念境修行者,所以此时他便已经确定了那名供奉的位置。 “你们这些人,恐怕都没有听说过度厄寺的红莲法身?” 林意冷笑连连,他暗中急剧的运动气血,他的整个身体体温都急剧升高,肌肤都透红起来。 他这是故意用言语诱导,度厄寺是北魏漠北的苦行僧聚集地之一,红莲法身是苦行僧的一种用密药炼髓和真元功法结合的法门,修行红莲法身的苦行僧除了寻常毒物根本无法侵袭,肉体强横之外,甚至可以主动断绝自己的六识,甚至可以控制自己某一区域的细小血肉和经脉。 这种音震之法,对于红莲法身是根本无效。 他在建康城中时就在一些冷僻典籍上看过这种法门的介绍,这种红莲法身在行功时,身上肌肤会隐隐显出红光。 他方才直接击破果成子和那名隐匿在马车之中的神念修行者的联手,生怕此时朝天观的人就此胆寒,要是一哄而散,还是十分麻烦。 他此时虽然口中说观战的这些修行者恐怕都没有听说过红莲法身,但心中却是明白,此时在朝天观之中的绝大多数修行者都大有来头,不是盘踞在这种小地方的修行者,恐怕其中就有不少人也见过红莲法身的记载。 “北魏漠北苦行僧的密药功法!” “难道是魔宗的人?” “他和魔宗……”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的话音刚落,就有数道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魔宗?” 林意此时是故意将这趟浑水彻底搅混,听着这些惊呼声,他微微仰头,不屑的冷笑道:“实话也不妨告诉你们,我乃北魏隐剑山宗的修行者,当年魔宗骗了我宗修行秘术,害我宗分崩离析,我和魔宗乃是死敌。我修有这红莲法身,只是从某些苦行僧的口中逼问出来的功法。” 高台上,头戴白玉冠的这代风调雨顺真人面色煞白,他脸上冷汗如瀑。 果成子根本不敌林意,他自知也不可能敌得过林意,但他是此地主人,却不得不出声。 “先生既然是隐剑山宗的修行者,为何到我朝天观来寻事,我朝天观和隐剑山宗毫无瓜葛。”他强行镇定心神,出声说道。 他和身边那名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此时也信以为真,不自觉的觉得林意就是隐剑山宗的修行者。 这种误判,反倒是要怪这名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见多识广。 他在林意最先出手时,就已经觉得林意的剑元是隐剑山宗那种独特的本命剑元,此时林意亲口承认,他反而丝毫不疑。 “早些年被魔宗部众追杀,好不容易逃到吐谷浑,其中却是受了北魏一些贵人的恩惠。现在正巧在这南朝境内,铁策军有事,我自然要尽薄力以报恩情。”林意微讽说道。 他和那高台隔着两进楼阁,不过他目力惊人,风调雨顺真人一开口,他也就看清了其头顶那前朝御赐的白玉冠,知道这就是此间的宫主了。 “你受过北魏一些贵人的恩惠,和铁策军….”这风调雨顺真人原本想说你受的是北魏一些贵人的恩惠,和铁策军又有什么关系?但他话出口了半截,却是骤然想到之前皇帝讨贼书上罗列的林意罪名,便顿时想明白了,若是那北魏的贵人就是北魏长公主元燕,那以元燕和林意的关系,他来为铁策军出头,也是顺理成章。 他此时绞尽脑汁,思绪飞快,却全然不知道,此时站在面前和他侃侃而谈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 但此时他哪怕相信这是北魏某个名宗的高人,他也觉得以朝天宫之力完全无法匹敌。 他也瞬间胸闷起来,也不顾脸上流淌的冷汗,转头求救般看着那名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道:“詹大人,此人肯定不会善罢干休,我恐怕只有去请我师尊出关,但我下得江去,此间恐怕要先请詹大人援手。” 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微微沉吟,点了点头,道:“他既是因铁策军而来,自然不只是你朝天宫的事,你不去请你师尊,我自然也要对付此人,只是此人的确难缠,你先去请你师尊出关,以防不测。” 第九百零八章 寒魑 听到此言,这风调雨顺真人顿时如释重负,“如此就全靠詹大人了。” 说完这句,他也不停留,身影如箭般朝着后方一侧的江面掠了过去,转瞬之间到了山崖边,他就像是那些想不通要投江自尽的人一样,直接朝着下方波涛汹涌的江面跃了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 林意远远的看见这风调雨顺真人如此举动,一时有些发懵,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此人应该不是害怕得跳江而逃。 也就在此时,那名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已经沉静发声,“此人是北魏修行者,既然如此,诸君也不用顾忌什么江湖道义,请随意出手。” “哦?” 林意听得这富商模样的男子说话文绉绉的,全是建康一带的那种官话的口气,而且此人虽然只是说“请”字,但他的话音还未落,这朝天观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无数口活泉瞬间喷发一般,朝天观之中所有的修行者身上的气息轰轰震荡,林意就已经明白,这名中年男子的身份不凡,这些修行者恐怕都受他管辖。 “你又是何人?” 林意仰头看着这名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喝道,他此时心中已经决定擒贼先擒王,务必先生擒此人。 “就凭你也配问我家先生名号?” 林意的声音才刚刚响起,一声冷讽的笑声已然响起。 林意转头过去,只看到发出冷笑声的是一名面相儒雅的中年文士。 “你是在对我说话?”林意面色一冷。 这名中年文士心中一寒,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只看到林意已经从原地消失,接着一阵狂风迎面而来,耳中全部都是身影劈空的炸响。 “啊!” 这名中年文士模样的修行者也是吴中一带的名剑师,但他根本想不到林意的来势竟然如此惊人,而且他心念动间,刚想往后飞掠,他的感知里,一道从林意身前激射出来的剑元已经落向他的后方,已经断了他的退路。 “你!” 他惊骇欲绝,一道赤红色的无柄小剑凄惶的从他衣袖之中飞起,但是他的真元才刚刚涌动,这道飞剑才刚刚开始加速,林意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林意管都不管这柄飞剑,就和一脚踢飞果成子一样,直接一脚踢向这名中年文士的腹部气海。 这名中年文士反应不慢,他知道双手也来不及阻挡这一脚,他的右膝提起,如牛角顶石般顶向林意这一脚。 “喀嚓!” 他的膝部汇聚大量真元,原本就算是一块大石落来,都反而要被他这一膝顶碎,然而他的膝盖和林意的脚底刚刚接触,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已经直钻他的脑海,清晰的碎裂声响起,他的膝盖已经被林意踢得粉碎。 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林意一脚踢碎他的膝盖,只是身体微转,他的这一脚便继续横扫,踢在这名中年文士的腹部气海。 “咚!” 如同敲击巨大的闷鼓,这名中年文士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倒飞出去,砸碎后方一座道殿的窗棂,直跌入道殿深处。 “不过是承天境的修行者,也敢对我这么说话,也不知你哪里来的底气。” 林意缓缓收腿,冷笑着环视那些从各处院落和马车中行出的人,故意挑衅道:“你们南朝的修行者,真的是只会耍嘴皮子工夫吗?” “狂妄!” 随着一声厉喝,五道凄厉的剑鸣声同时响起,有五道飞剑急剧破空,化为空气里的流光,同时朝着他袭来。 与此同时,有两股不同的强大真元力量直接侵入他的身体,这是分属于两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手段,其中一人的真元力量如丝如缕般不断游向他的身后脊椎,就像是要结茧一般堵住他的脊椎一带的经络。而另外一人的真元却是直接影响他的双耳,似乎要彻底断绝他的听觉。 脊椎在修行者的典籍之中也叫“大龙”,若是脊椎一带的经络失衡,修行者轻则瘫痪,全身麻痹不能运动,重则浑身机能都会失衡,而听觉一失,修行者的感知便受影响,尤其是此刻面对多柄飞剑,稍有差错,便直接被飞剑绞杀。 但林意所修的功法特殊,这些直接作用于身体经络的真元手段都是靠真元牵引,此时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一沁入他的体内,就像是冰雪进入热油锅一般,是瞬间消融,根本起不到作用。 以林意此刻的修为,若是在平时他彻底放手,这袭来的五道飞剑他恐怕凭借双手就能直接抓住,但他此时还想装模做样,当即一声厉喝,手中那条断链挥舞,啪的一声,精准无误的击中了前方袭来的一道飞剑,直将那飞剑气劲四散飞旋出去,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如同在地上连炸,顷刻便冲出其余四道飞剑的绞杀圈子。 “我们两人的真元手段也对他无用,这红莲法身如此霸道?” 此时两名出手的神念境修行者都是心中发寒,两人忍不住互相对望了一眼,却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一个是一名身材矮小的黑袍老者,他的头发倒是乌黑油亮,而且极长,几乎拖到后脚跟,另外一名则是一名白衫的剑师,身材颀长,剑眉星目,腰间还挂着一柄绿鲨皮长剑,剑柄也是某种青色玉石雕琢而成,密布缠枝符纹。 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心中都是对此时这名“北魏修行者”十分忌惮,但也真以为对方能够抵挡他们的真元手段,便是因为北魏苦行僧的这红莲法身的神妙,他们心中此时都是起了贪念,心中想着的都是尽可能生擒林意,好从他身上得到这红莲法身的修行之法。 天下修行者所修的真元功法其实大同小异,尤其到了神念境,修行者之间的强弱之分,却往往看宗门的法器、独特的真元手段。 真元手段的斗法极为凶险,往往就算是同境界的修行者,一个不小心中了对方的真元手段,也是瞬间就被杀死。如果有红莲法身这种可以自然抵御对方真元手段的法门,那神念境之中斗法,简直便是多了一道护身符,同境的修行者之间斗法,简直可以先立于不败之地。 这两人此时心中还都觊觎林意的“红莲法身”,但林意一冲出那五道飞剑的绞杀圈子,身影如在地上连炸,却是瞬间已经冲进了一侧的人群。 “啪”的一声爆响。 他手中那条铁链虽然已经被切得只剩两丈有余,但他此时挥动起来,空中也如同凭空一个炸雷。 两名车夫模样的修行者直接被他抽中,都是发出凄厉惨叫,身上血肉横飞的倒飞出去,身上的骨头都不知瞬间断了多少根。 四道飞剑在空气里带出一道道湍急的气流,直追林意的后背。 林意一声冷笑,他豁然转身,正对这四道飞剑,眼见这四道飞剑都要齐齐刺入他的胸口,但就在此时,他伸手一抓,却是将一名从侧面挥剑斩杀而来的修行者手臂直接抓住,一把就扯到了自己的身前。 这名修行者眼前一花,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四道飞剑已经齐齐刺入他的身体。 “噗!” 四道血雾同时从这名修行者身上涌出,这四道飞剑的主人脸色瞬间难看至极,飞剑杀人最为迅捷,但凡能够将飞剑运用得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般灵活的剑师,杀人自然不少。 这四道飞剑的主人见误杀了自己的同僚,索性狠下心来,想要直接将飞剑洞穿这名修行者的身体,继续朝着林意刺杀。 然而林意的动作却远比他们想象的快,这四道飞剑刚刚刺入这名修行者的身体,林意已然发力,直接将这名修行者的身体朝着一侧的江面投了出去。 他这瞬间发力投掷,力量从肉身之中炸开,比起运用真元更快。 这名修行者身上四团血雾刚刚涌出,身体已经就像是被投石车抛出一般,瞬间已经越过了数间楼阁。 此时朝天宫之中的修行者大多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惊呼声中,这四道飞剑的主人更是心中震骇欲绝,他们体内的真元疯狂涌出,急切之间,嗤嗤连响,那四道飞剑齐齐射出那名修行者的身体,虽然并未随着那名修行者的身体坠江,但他们的飞剑在空中四处乱飞,几乎失控。 “你也配对我动剑?” 这四道飞剑的主人之中,其中有一人距离此时的林意最近,不足十丈,林意将那名修行者抛出的瞬间,便已毫无停留的动步,只是一步跨出,他就已经到了那名剑师的身前。 那名剑师最多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身穿着普通青衫,原本一张尖细脸的肤色十分白皙,此时慌乱之中,他满脸胀得通红,他的身侧有两名修行者,一名手持着一颗流星锤,另外一名修行者却是手持双刀,而且双刀的刀身都比一般的刀要宽阔许多。 看到林意冲来,那名手持着流星锤的修行者毫无战意,骇然的直往后退,另外一名手持双刀的修行者却就是这名剑师的近侍,他看到林意冲来,顿时一声厉喝,双刀卷起一片如浪花般的刀花,朝着林意卷来。 林意原本脚尖已经抬起,这名近侍最多不过如意境的修为,此时刀光虽然煞是好看,但对于他而言却是太慢,慢得就像是慢动作一样。他原本想直接一脚踢出,将这名近侍和他身后那名剑师踢成一堆,直接就一脚踢废这两人,但他此时眼睛的余光里扫到一侧的李三鱼,他却是瞬间改变了主意,一掌拍了出去。 “啪!”的一声爆响。 这名近侍的刀光根本没有碰到林意,林意却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这名近侍脑袋里嗡的一声,他感觉就像是有一头牛直接撞在了他的脸上,接下来他的眼前发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对于旁人而言,他们只见到这名近侍被林意一巴掌拍得直接横飞出去,那半边脸就像是开了酱油铺子一般,什么颜色都有。 这名近侍身后的剑师才刚刚控制好自己的飞剑,下意识的想要召回飞剑时,便已知道来不及,他顿时心中发凉,身体都彻底僵住,什么对策都做不出来。 林意双手齐出,就像是市井汉子打架一般,一手抓住了这名剑师的衣领,另外一手却是直接一圈轰在这名剑师的腹部气海上。 这名剑师气海之中炸响,浑身真元暴走,他一口鲜血还未来得及从口中冲出,林意抓住他衣领的手却是已经发力,将他朝着李三鱼抛了过去。 明明就像是市井汉子打架般的动作,但此时他的身体协调惊人,竟给人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但此时他动作的流畅美感,却是又瞬间化为那些修行者心中的凛冽寒意。 最早那五道飞剑之中,被他锁链直接一击击飞的那一道飞剑此时已经盘旋而回,这道剑光比另外那几道刚刚控制住的飞剑要快,距离林意的后背也不足五尺,但此时看到这样的画面,那名剑师手足发冷,呼吸也是停顿,那道距离林意已经很近的飞剑,竟然是在空中畏缩不前,不敢真正朝着林意刺去。 “叮!” 那名剑师刚刚在李三鱼的身前落地,他控制的那柄飞剑也已经黯淡无光,跌落在青石板地上。 “且慢动手!” 林意一个退步,身影晃动,却是距离李三鱼近了些。 此时周围的修行者原本就已经被他震慑住,他此时一声疾呼,竟然是真的没有人敢再对他出手。 “我本就为铁策军出头而来。” 此时李三鱼也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林意却是目光扫过周围的修行者,接着再微微仰头看向那处高台,“我知道你们暗中掳掠了不少铁策军军士,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但对于我而言,能解救这些铁策军军士最为重要,现在这两人落在我手里,你们手中要是有活着的铁策军军士,尽可先来交换。” “……” 林意的这些话一出口,这朝天宫之中一时没有人应声,只有响起一片粗重的呼吸声。 许多人目瞪口呆,他们自然知道林意说的那两人就是指多宝天师和刚刚被丢到李三鱼身边的剑师,只是被包围在这朝天宫之中,对方竟然还将这两人视为俘虏,要先和他们交换,他们心中却是都浮现出荒谬的感觉。 “怎么,还嫌不够?” 林意一声冷笑,周围的修行者还没有反应过来,林意的身影已经暴起。 一名身穿黑色刺金绣袍子的公子哥模样的修行者一声骇然惊呼,他也是方才出手的五名剑师之一,此时他的那道飞剑才刚刚被他召回,才飞到身前,但也就在此时,林意的身影已经冲了过来。 他惊骇之下,右手双指一划,刚刚飞到身前的飞剑顿时发出凄厉的剑鸣,笔直的刺向林意的胸口。 “当!” 他的飞剑直接被林意的剑元嗑开,林意的手掌如刀,在他的颈部一切,接着直接抓住他的脖颈,就如提着一只小鸡一般,直接再纵跃回去。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再次响起,朝天宫之中大多数修行者都是浑身直冒寒气,他们无法想象,竟然有人能够在转瞬之间轻易的将一名承天境的剑师一掌击昏,直接生擒。 林意瞬间掠回李三鱼身前,他将这名剑师丢在地上的同时,直接一脚点去,这名剑师的气海也被他硬生生踏破,虽然还在昏迷之中,但这名剑师也是发出一声闷哼,闷哼声之中显得无比痛苦。 “现在够不够?” 林意冷笑了一声,接着转头便对李三鱼说道:“你看着这些人,若是他们有异动,你便直接杀死这三人。” 他现在如此做法,倒不只是担心李三鱼安危,而是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太过急切,想的也不够周全,他想要通过此种方式,来看这些人手中是否还有铁策军军士。 …… 见到此时林意摆出一副似乎有得谈的样子,高台上那名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倒是顿时有些踌躇。 他的身份虽然高绝,但是这些修行者的生死却是大事,多宝天师只是安稳在此的修行者,死不死倒是他不怎么在意,但其余这两名剑师,他却是极为看重,而且他此时心中已经隐然确定,即便今日能够杀死这人,恐怕要付出神念境的代价。 对于他而言,若是能够谈条件,暂时化解这场风波,便能将损失减小到最少。 但他此时心中依旧有些不甘,不想这么多人反而被一名北魏来的修行者胁迫,他此时没有第一时间应声,反而是下意识的看向后方崖下江面。 此时的风调雨顺真人已经落江。 旁人不知道这朝天宫的底蕴,他却是十分清楚,上代风调雨顺真人,也就是前朝皇帝册封的那名真人,也就是这代风调雨顺真人的师父,他在二十年前就将这宫主之位传给了这代风调雨顺真人,但他却并未老死,而是这片崖底的江中密窟之中闭关! 那名老真人所闭关的洞窟叫做黄龙洞,原本只是一个古采石窟,但是千百年来,地势变化,江水缓缓上涨,却是将这个古采石窟的洞口给淹没了。 但江水淹没这采石窟的洞口之后,洞窟之中气压的变化,却是引出了一番天地造化,地底阴河之中有水流也被逼到那洞窟之中,而那条阴河之中不仅有些天地灵气,而且独有一种元气,正适合那名老真人得到的一门寒魑真经。 第九百零九章 出关 “怎么,还是不够?” 林意见一时没有人回应,顿时再次冷笑起来。 “兄台稍安。” 高台上那名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也不再犹豫,他微微垂首,眼中厉芒闪烁,他此时心中也已经决断,现在哪怕能够保住多宝天师和那两名剑师不死,但多宝天师和那两名剑师气海被破,在这灵荒年代也是废人,而且今日如此损兵折将,之前从铁策军军士的口中却又并未问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按照目前情形来看,似乎只有生擒住此人,或许能够派上用处。 他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要生擒这“北魏修行者”,但口中却接着说道:“此时我们手中的确有两名活口,但关在道殿静室之中,要押解过来需要些时间。” “那还等什么?” 李三鱼听到有两名铁策军军士在这朝天宫之中,身体顿时一颤,但林意却是面色如常,只是冷冷道:“难道真的要逼我大开杀戒?” …… 朝天宫建在绝壁之上,山崖高处距离江面有数十丈,下方江水湍急,平时连往来渔船都没有,便是因为稍有差错,便无法控船,撞上崖壁而船毁人亡。 风调雨顺真人从崖上直接跳入江中,他虽是神念境的修行者,而且已经如此出入黄龙洞数次,他也依旧不敢怠慢,从空中直直坠入江水的刹那,他已经浑身真元密布,包裹着气劲,看上去他身周形成了一个晶莹的气团。 这晶莹的气团看上去轻盈,但实则十分沉重,在入水的刹那,他就像是一个沉重的秤砣,直直的坠向江底深处。 他的身体连续往下沉了数丈,他才双手一划,整个人的身体在水中如同箭鱼一般朝着一侧崖壁下的一条阴影射了过去。 也不过数个呼吸,他的身体往上冲出,啵的一声,却是冲出了水面。 水声还在轰鸣,但是他置身的所在,却是一个足有十余丈长宽,头顶都高达数丈的石窟。 这石窟的石壁上都是凿切采石的痕迹,十分平整。 这里的山石都是异常坚硬,隐隐泛出青光,朝天宫地面铺设的青石也是从这里采出。之所以这石窟在沿水的江边,是因为江水之中可以放置浮木,便于拖曳石碑,一些小型的石材,也可以直接用船装载。所以这里石窟的入口并非是寻常石窟的甬道或是圆洞,而是贴着江水的长长一条横洞。 只是江水上涨之后,这石窟入口的一条横洞便成了江水深处的一条阴影。 原本按理而言,这种石窟沉于江底,哪怕有空气被封在石窟之中,也应该十分气闷,但此时这石窟之中,却是“嗤嗤嗤”的声音不绝,就像是有无数水壶烧开了在不断冒气一般,但这石窟之中却并不炎热,而是十分阴凉,就像是始终有一蓬蓬凉水冲在人身上。 “师尊!” 风调雨顺真人一进入这空旷的石窟之中,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石窟中心行了一个大礼。 那石窟的中央部位有一块横石,估计是当时的匠人特意留下当做石床所用,而此时这横石上放置着一个蒲团,上面跌坐着一名老道。 这名老道的五官和肌肤倒是不显苍老,但是须发也都是已经全白如雪。 在风调雨顺真人出水之时,这名老道的双目就已经半闭半张,此时风调雨顺真人行礼,这名老道的双目才真正的缓缓张开。 他看着风调雨顺真人此时的身体,眉头微微皱起。 他的眉头皱起的刹那,他的眉心之中竟有实质性的晶光流淌出来,在他眉心之前一寸处自然形成一枚晶莹的小剑。 与此同时,这洞窟之中的空气都随之自然扭曲,竟是形成一朵朵灵芝般的祥云。 风调雨顺真人一呆,瞬间又是大喜,“恭喜师尊入圣!” “行就将木,人已老朽时才堪堪入圣,又有什么值得可恭喜的。” 老道缓缓起身,看了大喜过望的风调雨顺真人,道:“整个南朝虽然都没有几个能够跨越神念到达入圣境的,但细细回思起来,却是只有壮年入圣才有意义。到我这种年纪勉强入圣,便是想要稳固境界都不知道要多久,更不用说身体老朽,根本不能和壮年入圣的那些人一样,肆意的调用天地元气。” “师尊!” 风调雨顺真人面容瞬间僵住,方才他满心欢喜,想着的只是数年未见,自己的师尊真的厚积薄发,真正的踏入了入圣境,在他看来,既然师尊已经入了入圣境,那现在出关对付外面那名煞星自然是举手之劳,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名老道竟然有些意兴萧索。 “看你这彷徨神态,急着来请我出关,必定是朝天宫有了什么祸事?”老道却是站直了身体,看了他一眼,说道。 风调雨顺真人浑身一颤,“弟子不肖,为朝天宫惹来了祸事。此时有人杀入了朝天宫,连果成子师叔都是不敌,他身受重伤,眼看是….” “这也是天意,近来我心绪不宁,看来注定是有如此劫数。” 老道默然,直直朝着前方动步,“修行之道,修到最后尽是苦。” 风调雨顺真人完全不能理解老道这最后一句的意思,他还在发愣,水声响起,老道的身影已经没入水中,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 朝天宫之中,那名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正用言语稳住林意,“现在用那两名铁策军军士交换这几人自然是可以,只是我想知道,你交换了之后,是就此作罢,离开这朝天宫,还是另有打算。” 林意冷冷的一笑,但他还未来得及答话,所有人陡然听到,山崖下的江水之中一声巨响,犹如龙吟。 一股惊天动地的气息,从江中深处直冲天空。 也就这一刹那间,天空之中的云气都受牵引,一朵朵的白色云气隐隐泛出晶莹的色彩,空气里骤然多出许多如意状的水汽。 那名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还未转身,陡然感知到这样莫名的气机,他自身的修为不俗,但面对这样的气机,他依旧有种被大山的阴影瞬间笼罩,有种被碾压的感觉。 他便也是瞬间狂喜,脸上谨慎恭顺的神态彻底消失,“也无须和你废话了,实话不妨告诉你,那林意虽然年轻,但治军手段却是惊人,我等俘获的铁策军军士,却是几乎没有人肯老实说话,到了此处,却是连一个活口都无,哪里还有人和你交换。” 他此时说的全是实话。 他也不怕林意发怒暴起杀人。 此时那名老真人出关,而且境界是彻底碾压了神念境,想来传言不虚,这名老真人二十年前开始就闭关不出,就是为了踏入入圣境。 他心中此时算盘打得极好,林意最好暴起杀人,此时这老真人已经出关,若是林意在这朝天宫之中当着他的面杀人,那老真人出手就更不留情,更不会让此人走脱。 “原来那风调雨顺真人跳江,是下去请援。” 林意也瞬间想明白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名狂笑的富商模样男子,心中杀意盎然,“原来是用言语诳我,等着这人出来对付我?” 第九百十章 诛敌 富商模样的男子冷笑一声。 他有些懒得再和林意说话,此时他看着林意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个死人。 也难怪他这般心念,天下入圣境的能有几人,能敌得过入圣境的,又有几人? 现在天下耳熟能详的,除了魔宗之外,要么还有何修行那名真传弟子。 南朝有限的入圣境修行者,就如崔家那名老不死,也已经折损在了建康。 至于铁策军,哪怕是林意,此时其实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对林意的实力判断,其实和绝大多数南朝的权贵一样,还停留在钟离之战的层面。 在他想来,林意虽然强大,但在钟离之战也不过是力敌神念境修行者的境界,若非有剑温侯在场坐镇,若非后来南天院的副院长都因此陨落在魔宗的手中,那林意在钟离之战也早已死在北魏名将的手中。 在他和绝大多数南朝权贵的潜意识里,对敌神念境,林意应该能够胜出,但对敌入圣境,自然是不能的。 魔宗不在此处,何修行那名真传弟子不在此处,天下的年轻修行者,还有什么人有可能是这老真人的对手? 绝对无人! 这朝天宫之中其余所有修行者也是和他一般的想法,他们看着林意,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富商旁边那名锦衣少年原先也是脸色泛白,但此时却是眉开眼笑,肤色红润,道:“詹大人倒是要交待老真人,最好要生擒此人。” 这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平时也是举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贵,但听到少年这句,却是不免有些犯难。 这代的风调雨顺真人对他是言听计从,但这上代的老真人,却已经不是他所能指使的人物。 “李三鱼,你且先告诉我,你跟着的那支杀死了陈松和唐高中的是哪些人。”林意也不再看这名富商模样中年男子所在的高台,只是转头轻声的问李三鱼。 李三鱼此时也能感知到江水之中涌出的惊天动地的气势,但听到林意的这一句话,他的心潮澎湃,却似丝毫没有感到压力和害怕,他心中已经明白,林意清楚了这里面并无受制的铁策军军士活着,而且清楚了那名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是此地首脑之一,他已经是要真正的大开杀戒帮那些铁策军军士报仇了。 “那些身穿青衣的,还有那几人。” 李三鱼一路跟随那列商队,已经牢牢记住那些人的面目,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指连点,同时说道。 “等会你以这三人为盾,在其中不要任何动作,我会护你周全。” 林意的目光扫过那些人,他先行轻声对李三鱼说了一句,然后冷冷的出声,道:“此地这些人都是手上沾染着血腥,但因这列车队才追踪至此,所以这些人也算是有功,我可以让他们得个全尸,死得痛快一些,至于其余人,便是没有这么痛快。” 他这句话没有压低声音,不只是全朝天宫的人都听得见,就连朝天宫外的路上,江面上都似乎有声音在回荡。 有功,赏个全尸,死得痛快一些,其余人,便没有这么痛快? 此时听着这样的声音,朝天宫内外的修行者,心中再次升腾起荒谬之感。 “唰!” 一道气机真正降临朝天宫,这道气机似乎带起了这整个朝天宫周遭的天地元气的共鸣,尤其是朝天宫的青石下方那些暗沟之中的元气。 地上噗噗噗连响,一朵朵青玉灵芝般的元气不断实质般生成。 “真道法相!” 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又是惊喜又是敬畏,他知道道门之中,也唯有一些强大的秘法,在真元修为修到一定境界之后,才会有一些奇异的法相如影随行。 现在这朝天宫之中地上青玉灵芝遍地绽放,只能说明这上代风调雨顺真人所修的真元功法也非同寻常。 “啪!” 然而也就在此时,林意已经从原地消失。 地上数株青玉灵芝被快到根本看不见的脚步踏碎,这朝天宫之中绝大多数人还未看清他身影落处,一名青衫男子颈部咔嚓一声,他的颈椎完全被折断,头颅歪向一边,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已经断绝了气息。 也直到此时,绝大多数人才真正反应过来,这名修行者直接被林意一掌劈碎颈骨,劲力直冲脑内,直接就被震死。 这名被林意一击击杀的青衫男子,便是之前李三鱼点出的人之一。 “他的身形怎么比之前还要快!” 这样的心念才刚刚在许多人的脑海之中闪现,轰的一声闷响,林意已经直接从原地跳了起来,他的整个人已经如同陨石一般直接砸中一名车夫装扮的修行者,这人距离他刚刚击杀的青衫男子还有五六丈距离,但这人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眨动一下,林意的一掌已经拍在他的头顶。 他的脖颈咔嚓嚓连响,整个头颅往下陷去,脖子都瞬间消失了一般。 直到林意连杀两人,绝大多数人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惊呼声和怒喝声、破空声四起,距离林意较近的修行者都骇然的往后狂退。 “且慢!” 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想不到林意竟然反而大开杀戒,他眉头才刚刚皱起,身后便有一种阴凉如水的气息传来,接着耳中便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 那名老道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这名老道人才刚刚发声,地上一朵朵冒起的如青玉灵芝般的元气便直往林意的所在涌去,瞬间无数道青影如活物飞旋,又如虚空生长的枝蔓,缠向林意的身体。 这便是许多典籍之中记载的言出法随,这名老道距离林意此时至少还隔着一百几十丈的距离,但他的声音才刚刚响起,身外真元气息也不见得如何波动,一股股独特的威能,却是已经直落林意的身上。 哗啦一声,林意的身影继续向前,这一道道青影全部扯断,就像是一道道流水般从他的身上流淌下来,他的身影竟然是没有多少迟钝。 “怎么可能!” 近处的一名神念境修行者骇然变色,这名修行者四十余岁年纪的模样,面孔方正,肤色有些黝黑,看上去倒像是寻常的车夫,他之前也是隐匿得极好,还未对林意出过手。 此时在他的感知里,他也只觉得那一道道青影就如千钧锁链,若是自己被纠缠住,一时根本不可能脱身。 在这些青影落在林意的身上时,隐忍已久的他自觉是已经等到了最佳的时机,一片红色枫叶般的法器已经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他体内的真元也随之狂涌而出。 “这是姑苏同里书院的一叶知秋!” 林意眼睛微微眯起,瞬间认出此物。 这看似人工雕琢才能形成的枫叶状法器,实则是一片天然的火融晶,这是数朝之前姑苏一带的一个读书人在安阳文笔峰一带游历时偶尔得到,那名书生并非是修行者,虽然对这片在火山岩石之中得到的火融晶极为珍爱,甚至当成传家宝流传了两代,但是这书生家中却从未将这件东西和修行者的法器联系在一起,直到这名书生的重孙辈染上赌瘾,将这件东西抵挡到了当铺,当铺的掌柜也从未见过这种奇特的晶石,请人来看,有修行者才发觉这片在火山喷发时自然形成的火融晶对于修行者的离散真元有着独特的牵引力,具有天然的“借势”功用。 “借势”原本是法阵的说法,简单而言,这件法器甚至能让此刻的林意联想到魔宗的那门魔功。 因为这件法器平时毫无威能,但若是遭遇有修行者斗法的环境,真元破碎,威能乱冲,这件法器却能自然引聚那些破碎的真元,就像是一个独特的漩涡,将四溢的力量能够卷吸进去,再释放出来。 后来这片东西落到了同里书院的修行者顾三尺的手中,几经阵师研究,又经过一些巧匠的布置,终于变成了一件十分厉害的真正法器。 这件后来被命名为“一叶知秋”的法器成了同里书院的传承法器,它不只是能够吸纳战场上破碎的真元威能,而且拥有它的修行者用真元引聚的力量,也能汇聚在它的符纹之中,和那些它自然吸取的真元威能一起迸发出来。 如此一来,任何等阶的修行者御使此物,都能够发挥出比自身修为更高的威能。 此时这名修行者本身是神念境修为,这法器又吸聚了周围的破碎真元威能,真正所冲向林意的威能,几近神念境巅峰。 “同里书院并不属于军方管控,按理即便是皇帝的中州军都不能调用,但这人能够手持同里书院的传承法器,难道就是同里书院的顾轻问?” 林意脑海之中念头电闪,同里书院的顾轻问是姑苏一带唯一的神念境修行者,他在建康时都听过这人的名头,但此时他杀心已起,这人乘着那上代风调雨顺真人出手而乘机对付他,对于他而言,这人不管是不是同里书院的顾轻问,都已经是他的敌人。 敌人便可杀。 他早已经不是在建康读书时的书生,经历了诸多残酷杀阵的他十分清楚,越是有威胁的敌人,便越是不能留手。 “噗!” 一道深红色的焰剑直接顺着他的手指所指,就如同从他手指上自然生长出来一般,直接朝着那片枫叶般的法器冲去。 这片“一叶知秋”才刚刚绽放威能,它只不过巴掌大小一片,但是周围数丈的空间里,却是晶光闪烁,隐约出现许多像叶脉一半的光纹。 这些光纹的元气波动十分可怖,令空气都刷刷作响,但林意这道深红色焰剑一冲上去,这些刚刚亮起的光纹瞬间熄灭。 这道焰剑的前半截虽然也不断崩塌,但是崩塌之后,却依旧是一团深红色的浓雾冲击上去。 又是“噗”的一声响,就如同一蓬流沙冲在那片火红色枫叶般的法器上,这件法器上所有的光焰瞬间消失,那名神念境修行者瞬间和这件法器失去了联系。 这名修行者正是姑苏一带唯一的神念境修行者顾轻问,他平日里在书院也做教习,也教人身体力行,甚至让那些书生亲自耕田,此时一看到那道深红色的焰剑,他脑海之中就顿时浮现出一个可能,他的心中顿时生出极大的悔意。 然而也就是这一刹那,一道剑元已经掠过了他的脖颈。 这道剑元是从林意左手发出,同样是之前被他们认为是北魏隐剑山宗的本命剑元,但这道剑元在此时林意的手中,却是有真正的剑招剑意,一剑斩杀过来,角度刁钻,他根本无法避开。 他只觉得脖颈微热,在下一个呼吸之时,他的眼前已经失去了林意的踪迹,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发轻,他眼睛的余光隐约看到自己的头颅往上飞了起来,接着便全无意识。 “啊!” 一片极为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许多名后掠的修行者甚至止不住自己的身影,纷纷撞跌在墙上。 他们骇然欲绝的看到,顾轻问竟然被这人一剑斩杀,头颅被自己脖颈之中涌出的鲜血冲起。 第九百十一章 大逆不道 “怎么可能!” “顾轻问竟然被他斩杀!” “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竟然这样被他杀死。” “同里书院的传承法器,在他面前竟然毫无用处!” 之前林意在这朝天宫也是纵横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但给这些修行者的冲击,却都无法和此时顾轻问的头颅飞起相比。 多宝天师等人的实力虽然强横,但要么未真正踏入巅峰,要么就是果成子那般已经老朽,不能彻底发挥巅峰时期的力量,但顾轻问不同,顾轻问是正值壮年,正是巅峰之年,更何况手持强大法器。 这样的神念境若是和林意打得有来有往然后被斩杀,这些人恐怕心中还能接受,但这样一个照面就被斩杀,这却完全颠覆了他们从修行开始的认知。 什么时候这样的神念境修行者竟然能够被人直接一剑斩杀? 这人真不是魔宗和何修行那名大开杀戒的真传弟子陈子云? 此时这朝天宫之中,除了这被斩杀当场的顾轻问,以及此时才刚刚跟在老真人之后返回朝天宫的风调雨顺真人之外,尚且还有四名神念境修行者。 这四名神念境修行者之中,已有三人对林意出过手。 其中一人是曾和果成子联手,以诡异腹音扰乱林意体内气机的马车之中的那名五官挤在一起的供奉。 这名供奉姓宋,是天河郡宋氏门阀的修行者,在改换新朝之后,便成了皇庭的供奉,一些重要权贵出行时,便随行以做保全。 还有两名也曾以各自秘法对付过林意的,便是一名身材矮小的黑袍老者以及一名白衫剑师。 那名黑袍老者的头发乌黑油亮,一直拖到后脚跟,他的名字也十分奇特,叫做余发魔,他原先是阴山一带的边民,却是也在某处修行者坐化的洞窟之中有了奇遇,一直是无宗无派的散修,却也进阶了神念。 那名腰间挂着绿鲨皮长剑的剑师,则是某位王爷的贴身供奉,只是因为小主在这里办事,才追随到此。 这四名神念境修行者之中,还有一位未曾对林意动手,这名神念境修行者是一名头发简单的用一根草绳扎起,身穿旧粗布衣的粗豪汉子,看上去连车夫都不像,倒像是个庄稼人。 但反而这名修行者却是来自建康,他是李天南,是紫金山宗的修行者。 顾轻问是在被杀死的一刹那,对林意的身份有所猜测,而他此刻看着那道深红色的焰剑消失处的一些红色粉尘如重铅坠地,他顿时便脸色大变,直接就惊呼出声,“丹汞剑…难道你是林意!” “嗯?” 林意一剑斩杀顾轻问,他的身影已经毫无停歇的弹射出去,此时骤然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他身影微顿,朝着这李天南所在的方位看去。 这朝天宫所在的地基是江岸边的一块巨石,原先的龙王庙只有三进,第一进就是龙王庙大殿,第二进是法事处、法器流通处和饭堂。 这法器流通处指的并非是修行者所用的法器,而是一些护身符之类。第三进则是庙祝等人的住所和客舍。 前朝变成道观和修行地之后,这三进的总体规模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在原有基础和空地上改建和增建了不少殿宇,所以此时整个朝天宫之中,除了这大门之后第一进有大片空地,显得空旷之外,第二进和第三进的楼阁亭台几乎都是重重叠叠的堆叠在一起,各个殿宇的影子交错相逢,平时下雨走在其中都不会沾染多少雨水。 此时林意身在这第一进空旷的院场之中,李天南和诸多修行者此时却都在第二进和第三进的亭台楼阁之间,此时林意一眼扫过,有许多身影在这些建筑的阴影之中如鬼影晃动,但被这些建筑物和重重的阴影遮掩,却是根本看不真切。 林意此时心中也清楚,这朝天宫之中的各路人马真是和李三鱼所说,都是在这西南一带的诸多州郡梭巡,如捕猎猎物一般捕猎那些铁策军军士,而且此时朝天宫之中,应该也并无活着的铁策军军士,所以他心中杀意盎然的同时,听到这人喊出自己的名字,他心里毫无波澜,反而是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脑海之中浮现的念头,却反而是你们这些蠢货,直到这时还不敢确定自己的身份,还看不出自己到底是何人? 到了此时,他也不想再隐藏自己的诸多手段,看着那些院墙和殿宇遮掩视线,他脸上的冷笑变得更加浓烈了一些。此时就在距离他身侧不远处有一个香炉。 这个香炉是那种高达一丈有余的高炉,下方炉体之中还有烟气缭绕,炉体上方的镂空盖顶是两层道殿楼阁的模样,还有许多垂挂的铸件装饰。 这个香炉也不知重多少斤,但林意冷笑之中,他一步踏去,他脚下青石又是一阵裂响,这个香炉竟是直接被他单手举了起来。 这样的景象,就连高台上那名老真人都是愕然。 轰的一声巨响。 林意直接将这个香炉朝着前方甩飞出去,如小山般的香炉在一片惊呼声中,直接砸倒了前方的院墙,甚至像弹球一般弹动,直穿过两栋小殿,这才停歇下来。 这朝天宫之中绝大多数人才刚刚喘匀气息,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一座小殿毁坏太过剧烈,直接就崩塌下来。 大片的院墙倒塌,加上这座小殿崩塌,林意身前顿时空了一片,阳光从上洒落,即便此时浓烟滚滚,都显得明亮起来。 高台上那名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此时双手也是微微颤抖,真元手段对其无效,又如此惊人的气力,又是如此年轻,这人似乎的确就是林意,但按照确切的军情,林意明明应该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林意此时左顾右盼,明显是觉得毁坏得不够,前方还不够通亮。 此时朝天宫之中其余修行者还只是惊恐,但那些原本就是朝天宫的门人弟子,此时除了惊恐之外,还心痛不已。 看林意此时的架势,似乎将整个朝天宫拆了都不够。 看着他这样的威势,就连刚刚出关的老真人都是心中凝重,一时不敢再贸然出手,只是忍不住轻声喝问,“这人到底是谁?” “他先前自称是北魏隐剑山宗的修行者,但眼下看来,却又极像是林意,林意先前是神威镇西大将军,受皇命镇守西方边境,但他入了党项之后,拥立异族女子为王,意图谋反,皇帝已经下了诏书,令天下共讨。” 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语速极快的解释,“我等受命暗中抓捕为他效命的军士,但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被这人追上门来。” 他知道这老真人已经至少闭关二十多年,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辟谷,连油米都不进,只是依靠一些地底清水和元气滋养,除了果成子和这代风调雨顺真人每隔数年拜见之外,他根本就不通外界,新朝旧朝的更替他或许知道,但林意这种数年间成长起来的逆天修行者,这名老真人却是根本不可能知晓。 他现在心中十分清楚,若是这人真是林意,那这朝天宫之中的寻常修行者数量再多数倍,都是同样下场,因为林意完全可以不眠不休的战斗。如此一来,这名老真人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所以他此时虽然异常简单和快速的就交待清楚了前因后果,但实际上他却隐瞒了最重要的一则讯息,那就是林意是南天三圣何修行的弟子。 他生怕这名老真人听到对方是南天三圣的弟子,也直接退却,那他们恐怕就无法逃脱。 此时他心中甚至打好了主意,等会若是这老真人出手也占不到便宜,那他就直接设法逃遁,哪怕真的是跳江,也要先逃出此人的视线和感知。 他现在最为担心的,其实便是身边那名锦衣少年的安危,这名小主身份高绝,若是这名小主有失,他就算能够逃走,将来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他脑海之中念头连转,想着若是带着这小主一起跳江,不知这小主是否承受得住,而且若是这小主惊慌之下,在江水之中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乱事。 他还在如此想着,却没有料到他身旁的这名锦衣少年太过不知天高地厚,此时竟然反而是重重的一声冷笑:“你可真是林意?” 这名富商模样的男子心中骇然,霍然转头,还来不及喝止,林意已经看向这名锦衣少年,而林意还未说话,这名锦衣少年便又已经说道:“若你真是林意,那便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你是我南朝臣子,竟敢自称是北魏修行者,你简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小王爷!禁口!”这名富商模样的男子听到锦衣少年连连发声,几乎有魂飞魄散之感。 “是林意又如何,不是林意又如何?说了是北魏修行者又如何?说了你们便信,说了你们便听?” 听着这名锦衣少年的喝问,林意淡淡一笑,他的笑意在此时却显得有些微微惨淡,“萧衍若是说他是北魏修行者,你们也信,也敢质问?” “你!” 锦衣少年虽然被身旁这名富商模样的男子厉声呵斥,但他出身和这些人都不同,对于这些尊卑伦理却是看得比任何人都重,他此时听着林意的这几句话,气得脸色都是铁青,心中只觉得林意大逆不道到了极点,简直该凌迟处死,他哪里还顾得上听身旁这名富商模样男子的话,浑身气得发颤,伸出一根手指凌空点着林意,“你…你这个逆贼,真是忤逆到了极点,真的应该千刀万剐!” 说完这句,他似乎还不解恨,手指还不缩回,接着恨恨道:“应该将你浸猪笼,在粪水之中活活淹死!” “我大逆不道?” 林意面上没有愤怒的表情,但是他淡淡的神色,反而让这朝天宫之中所有人心寒,他说话的语速也比之前要慢了一些,虽然语气平和,却带了一些令人莫名心悸的气息,“杀了我父亲,还想和我说大逆不道,你这样的口气,如此作态,想必你倒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应该是皇亲国戚,像你这样锦衣玉食长大的人,口说要将我在粪水之中淹死,却恐怕是连菜地里的粪水到底是何等模样都没有亲眼见过。” “不要再说!” 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这名锦衣少年还想反唇相讥,但被他一声低喝盖住。 但这名锦衣少年却是心中不快,对着他都怒目而视。 “说到底,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有道理。”也就在此时,林意仰头,自语般说了这一句。 第九百十二章 剑碗 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在林意说出这句话之前,便已知道恐怕林意任凭别人走脱,都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和这名锦衣少年。 光是听林意之前的话语,他便知道林意聪敏,已经猜出这名锦衣少年的身份高绝,是皇家血脉。 他遍体生寒,在林意说出这句话的刹那,他已经对着身侧的老真人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寒声道:“老真人,我家小主是南広王家独子萧珏,流淌着皇血,而且自幼和太子一起读书,经常伴于圣上身边,圣上也甚至当亲出视之,我乃是太子少傅詹同古,也是太子修行的入门师长,但若是这小主在这里有了意外,不仅我性命难保,恐怕朝天宫今后也不复存在。” 这老真人听着他的话语,却是没有看他,反而转头看了身后的风调雨顺真人一眼,一声叹息,他心中此时是十分明白詹同古这句话的深意,朝天宫不复存在,不只是意味着死伤惨重,而是哪怕有人活着,今后朝天宫也不可能重建,这处修行地将会永远断了传承,从世间永远消失。 他知道自己身后的这名弟子,现在的风调雨顺真人也是被皇命裹挟,但既然承受皇恩,也不得不为皇帝效力。 他缓缓点头,直觉这是天命,但一侧那名小王爷却还不知轻重,在此时反而忍不住怒斥道:“詹大人你说什么,如此之多的修行者,再加上老真人已经入圣,难道还对付不了此人,还要对此人低头不成?” 詹同古心中气苦,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从未真正经历过战争的小王爷,但也就在此时,轰的一声爆响,林意身前的残破院墙和后方连续几座小殿都纷纷倒塌。 也不知林意用的是何等的手段,烟尘四起,已经将他的身影彻底笼住,而且烟尘之中甚至夹着浓厚的深红色铅汞雾气,连真元都难以侵入,从高处往下看,却只见一团团恐怖的力量不断在他身前左右炸开,就像是有数头看不见的荒古凶兽在疯狂乱突。 而林意明显是笔直向前,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就已经穿过了第二进院落,到了第三进院落这靠山崖侧的高台下方。 老真人叹息了一声。 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朝天宫被人彻底拆了还能重建,但若是被王命从这世间剔除,那便和当年的许多道宗一般,只消数年便彻底的消失于世间。 他幽幽的一声叹息,靠近这边山崖的汹涌江水之中却是回应般一声轰鸣。 这朝天宫原本建立在高处山石之上,既靠水得到阴凉,又是通风干燥,一点都不潮湿,唯有到了天寒霜降之时,朝天宫之中才会有些湿气,但此时随着他身上气息的涌动,他的头顶上方一阵灵气翻涌,瞬间结成三支青色的灵芝,与此同时,这干燥的朝天宫上方突然水气充盈,连高空的云层都被一缕缕撕碎,扯了下来,汇入其中。 也不过是弹指之间,这朝天宫上方的天空之中,明晃晃的出现了许多道水剑。 这一柄柄水剑都有七尺长短,十分规整,竟和真正的长剑看上去相差不多。 “去!” 这名老真人随之手指一划,这片天幕都似乎被他手指牵引,这成百上千剑形成剑流,刹那之间全部朝着林意的所在冲去。 此时道殿纷纷破碎,扬起的尘嚣如黄龙滚滚,但这无数水剑冲击下去,灰尘顿时全消。 上千剑落下,第一时间会汇流到林意身上的至少会有上百剑。 这剑流太过密集,不管他以何种方式往何处闪避,都会第一时间遭遇上百剑。 他此时背上的包裹之中,有那根被他称为无上妙树的树心,方才他借着烟尘和丹汞的阻隔,也是暗中动用了这无上妙树的一些威能,但此时这些剑还未真正临身,烟尘已被水汽尽洗,天地澄清,他却是还不想在这些人的面前动用这件东西。 从他修行开始,他能够连连战胜强敌,除了他修为进境惊人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别人根本无法知晓大俱罗功法的奥妙,真元手段对他屡屡吃亏。身上藏着的底蕴越多,面对将来的强敌便越是轻松。 他是一路疯狂赶路过来,只是凑巧得知了他父亲没有能够离开建康的消息,其实到此时为止,他都没有闲暇去探听,他都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师兄陈子云已经在建康大杀四方,也不知道那天下独圣的皇太后其实已经死在魔宗的手中。 他潜意识之中的敌人,始终是天下独圣的皇太后和魔宗这样的存在。 他要隐藏些手段,但最为关键的不在于此。 在他的感知里,这每一道水剑都比之前那些人的飞剑要强大。 但对方施展出来的这一击,最强大之处,却在百剑之后的那些剑。 当这样的上百剑冲击下来,即便是那些拥有最完美防御之法的修行者,恐怕都会有些破绽,体内的气机都会震荡不堪,在那时,后继的这些剑,将会毫无停歇的继续冲击下来。 这是真正的入圣境的手段,是将一方天地的风雨都凝聚成剑,甚至将这条江水的去势都借用了不少,一齐朝着他砸了下来。 虽然之前在党项时,他和原道人也已经试炼多次,但那种切磋,和此时的这种真正的生死厮杀相差很多。 哪怕动用的力量相差无几,但其中只是一些时间上差池,一些略微的保留,对于他们这种层面的修行者而言,便是相差极多。 所以上代的这名风调雨顺真人,应该是他第一个真正遭遇的入圣境的敌手。 而且他十分清楚,这种层面的敌手,今后罕有。 因为天下入圣境的修行者,原本就已经没有几个了。 所以他虽然杀意盎然,但是他很珍惜这次和对方的交手机会。 他不想太过借用外部的力量,他也想将这名老真人物尽其用。 他决定完全凭借自己的手段,来接下这名老真人的每一招。 他仰头微眯着眼睛看着这些剑。 阳光洒落在这些剑上,这些剑没有热意,反而比江中的水流还要清冷,但此时这些剑的剑身上元气缭绕,却仿佛要燃烧起来。 “刷刷刷…” 无数声密集的切割声瞬间充斥了他的耳廓,无数剑带起的剑痕,让天空之中就像是有一朵巨大的鲜花在绽放。 林意的左手和右手分别往上挥去。 左刀右剑。 丹汞成刀,剑元成剑。 一刀一剑,又冷又狂,朝着这看似清冷却无比狂暴的剑流斩去。 他身体的温暖急剧的升高,他身体周围的空气依旧透明,但却像是被那种火红的炭炙烤一般,扭曲了起来。 他的整个身体,也像是变成了一柄巨大的刀,或是剑。 上百剑斩落,接着是更多的剑。 他手中的丹汞和剑元不断崩碎,变成团团的粉雾和气雾。 只是随着他的呼吸,这些破碎的丹汞和气雾,却是依旧如水流一般被他吞吸进去。 无数破碎的水剑也冲击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很痛,身体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但是他始终站得很稳,没有倒下。 那些破碎的水剑冲击在了他身周的地上,地面瞬间如同被某种东西腐蚀一般,出现了一个个深坑和剑痕。 一团团的粉雾刚刚涌出,却又被充盈的水汽吸收,随之在地上冒出一个个灰色或是青色的泡泡,就像是有些烂泥地的沼气冲出时的那种粘稠的泥泡。 剑流还在冲击。 林意依旧好好的站着。 他脚下所站的一片石地却在渐渐消失。 方圆数丈的坚硬石地往下凹陷了下去,被无数剑气刺出无数的孔洞,然后连孔洞都消失,冲击成粉,变成泥浆。 林意的身体并没有陷进这样的泥浆之中,哪怕他现在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碗里。 无数可怕的气劲沿着他的身体流串,随着他身体的微微震颤,一圈圈的气浪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往外炸开。 这些泥浆形成一条条环状的泥浪,被尽数逼开,涌出这个碗。 看着这样的画面,看着在无数剑的冲击下巍然凝立的林意,这朝天宫之中所有的修行者都被震撼的无法言语。 包括那名老真人,包括那名根本无法理解詹同古为何屡屡阻止他出声的小王爷。 第九百十三章 倒戈 此时这名老真人尚且不知道林意的真正出身,他也只是觉得这一生之中,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古怪的修行者。 他修行的时间比这里任何人都长,而且他在前朝时便有无数的机会出入皇宫,看到过许多藏书,他的见知要凌驾于几乎所有此间的修行者。 但此时的情景,却完全不属于他认知的范围。 他修行的时间越长,有些经验和认知便越是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神念境的修行者之间对敌,要应对对方的真元手段,也只可能用真元手段来应对。 凡胎肉身,怎么可能和海量元气凝聚的威能抗衡。 然而此时在他的感知里,对方手中的刀剑力量按理无法和他引动的元气力量抗衡,但对方的身体却像是一头真正的蛮兽,他竟然用身体承受了小半镇落和冲击在他身体里的力量。 他自己若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此时心中的震撼不会如此剧烈。 然而他已经入圣。 …… 他是消息不通,但聚集在这朝天宫之中的那些修行者却是十分清楚的知道最近的天下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之所以依旧选择忠于皇帝萧衍,是因为他们始终觉得魔宗是天下共敌,这样的魔物乃是整个修行者世界的敌人,不管他现在如何强大,这样的魔物终究无法名正言顺的安座皇位。 南朝皇太后虽然已死,但皇帝萧衍也依旧是天下可数的强者,恐怕可以和何修行的那名弟子陈子云抗衡。 无论是魔宗还是陈子云,终究没有无数忠于他们的军队。 在他们原先想来,哪怕林意在党项起兵,林意自身的战力不可能跻身于这些有限的强者之列,所以将来的天下,极有可能还是皇帝萧衍的。 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他们震撼无言的同时,许多人甚至心中生出无穷的悔意,尤其是那些原先不在军中,却被各部征召而来的修行者。 “杀了他!” 那名身穿白衫的剑师面色阴沉如水的寒声说道,“要不然大家都完蛋。” 这名白衫剑师就是南広王的供奉肖印岫,因为南広王生怕萧珏有失,这才让他沿途保护萧珏。他是王府供奉,但此时说出的这句话却是十分粗鄙,完全不同于平时的风格。这是因为他既然追随南広王,此番对付铁策军,是早已经堵上了身家性命,林意如此强大,若是杀不了林意,自己所图的一切,恐怕都是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他现在的这句话是对身旁的余发魔所说。 林意在钟离一战的细节也早已流传天下,既然是林意,就根本不存在什么北魏的红莲法身的说法,他的肉身似乎根本无视修行者的真元。 但真元手段对林意无用,足以切金断玉的锋利兵器却应该有用。 他身上的这柄绿鲨皮剑鞘的长剑,便是南朝有名的名剑“天母”,这柄剑所用的剑胎,是从天母山之中铁矿采得,整座山的矿石之中,最精华的部分才练了这柄剑的剑胎,这柄剑锋利无比,连寻常寒铁都可以切削如泥。 他知道林意的身上或许穿有当年南天院的至宝天辟宝衣,但这天辟宝衣并不覆盖全身,自有可以攻击的薄弱之处。 之前他和余发魔同路,也交流过修行的心得,知道余发魔的身上有一根“独天刺”,这根独天刺按照南朝对于兵器的分类,应该属于九节蛇鞭,它分九节,挥动起来如长蛇游动,但余发魔的这根独天刺,最前的一节却是一根圆刺,就如蝎尾针一般。 余发魔的这根独天刺是用不知名的兽类骨骼制成,也是某种异兽,坚韧无比,而且不知是后天淬练,还是这种异兽的骨骸之中天然凝聚有剧毒,余发魔的这根独天刺上的符文之中只要真元流转,便自然散发出一些毒液。这些毒液也唯有阴山一带的一种叫做独脚草的草根才能炼制出解药。 此时这名南広王的供奉脑海之中只想着杀死林意,在他看来,现在林意全力和前代风调雨顺真人抗衡,他和余发魔联手,便有足够的机会近身刺杀林意。 这种念头澎湃在脑海,他已近完全忘却了恐惧,在喝出那一句“要不然大家都完蛋”的同时,他的腰侧一声轻吟,那柄天母剑已经出鞘。 这柄剑的色泽很奇怪,明明看上去有些乌沉,但却偏偏给人很明亮的感觉,这种诡异的对冲,让人联想起来的,便是日落前的晚霞。 这名剑已经跟随他多年,在出鞘的刹那,他的真元还未贯入其中,这柄剑自身就似乎已经战栗起来。 一抹泓光在剑身上如同流水一般滚动。 这名白衫剑师莫名的兴奋起来,他的面色苍白,但是双颊却有着异样的红晕,眼睫毛也不断的颤动。 天空的水剑还在坠落,恐怕还有数个呼吸的时间,但他知道自己近身林意只需一个呼吸的时间,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身边的余发魔已经动了。 他手中的剑飞了出去。 他的整个人也随着这柄剑飞了出去。 他紧紧的握着这柄剑,就像是变成了天母山上的一道霞光!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林意的身上。 他手持这一柄剑,将此时体内的所有力量,包括自己的身体都压了上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了不可置信的事情。 嗤的一声。 他的背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他的背上出现了一个血洞。 这个血洞有一根手指粗细,深入他的内腑。 这个血洞的血溅射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浓黑如墨。 “你…为什么!” 他的身体重重坠地,他手中的那柄剑还保持着剑招前刺的姿态,但是他的整个身体却已经如同陨石般冲砸在地上,身体里的骨骼都瞬间不知断了多少根。 只是这样的伤势和在他体内蔓延的毒素相比却根本不算什么。 他的整个人以一种极为古怪的姿势扭曲着,他的头颅好像折断了一般,强行扭过来看着后方。 余发魔垂首而立。 一条如黑蛇般的九节鞭也如同活物一般在他身边随着他身后的黑发扭曲飞舞。 “抱歉。” 余发魔真诚的道歉,轻声道:“我改变了主意。” “你…”这名白衫剑师身上的白衫都已经开始变黑,他的肌肤都开始往外渗出黑色的液滴,他的喉咙里咕嘟作响,说不出完整的话语,然而此时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可以回头。” 余发魔看着这名马上就要死去的白衫剑师,说道:“我手上没有铁策军的鲜血,我跟着你们,只是因为一些报酬和将来的前途,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和你们效力的皇帝相比,我想我应该更看好剑阁,更看好铁策军。” 林意回过头来看了这名神念境修行者一眼。 他此时依旧在和老真人的元气相抗,所以他的动作有些缓慢。 临阵倒戈这种事情,他不是很喜欢。 只是就和接纳当时萧家的那些供奉一样,他并不迂腐,所以他点了点头,道:“即便你所说的属实,你的手上没有铁策军的鲜血,但你既然和他们曾经同流,便也难撇清关系,也不是任何人想,就可以和我做交易,可以为我效力。若你真想为我效力来换取今后的利益,从此时开始,你要保护他周全,还有,这朝天观之中,若是有人从你和他所在的方位逃出,哪怕只要逃出一人,我便唯你是问。” 余发魔听着林意的前面半句,脸色有些微难看,但听到后面半句,他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顺着林意的目光,看到李三鱼,就明白一直跟着林意而来的李三鱼应该一名寻常的铁策军军士。 “对寻常军士能够如此,我倒是也可以一试。” 余发魔缓缓点头。 他点头之间,身体却往后在飘飞退去,一直退到李三鱼身前不远处。 他阵前倒戈,一是慑服于林意的修为和力量,但在此之前不久,当真正得知林意身份的同时,他心中也已经动摇。 之前林意的神色虽然没有剧烈的变化,但他和此间所有的修行者都感觉得出林意的情绪。 若非视这些寻常的铁策军军士为真正手足,他又如何会有这样要掀翻整个朝天宫的情绪。 “竟然……” 看着余发魔一击杀死南広王的供奉,这朝天宫之中那些修行者心中一阵阵发麻,他们此时恐惧多于怒意,而且此时第一时间浮现在他们心头的念头,却是接下来还有谁会像余发魔这么做。 有人一声叹息。 发出叹息声的,是一名身穿粗布衣,看上去很像庄家汉子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是第一个识破林意身份的人。 他来自建康,是紫金山宗的李天南。 这一声叹息发出时,无人知晓他这一声叹息的真正意思。 但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却只见他的身影化为清影,如流云般落向这朝天宫的另外一侧,和余发魔正对的另外一侧。 那一侧是山崖边,下方便是波涛汹涌的江面。 此时朝天宫之中元气狂涌,道殿不断崩碎,这山崖边的墙体也是不断崩落,不断有滚石和断木落向下方的水面。 他却是在这岌岌可危的墙头停住身影。 他转身看向这朝天宫内里,然后对着林意躬身为礼,致歉。 有些人便明白了他方才那一声叹息的真正意思。 他也临阵倒戈了。 他请求林意原谅。 然后他尽力守住这侧,尽力不让人跳江逃脱。 他知道林意此时的需求,至于他自己的名号,林意能否接纳,那便是之后的事情。 第九百十四章 大旗 “啊!啊!啊!” 詹同古的心态已经彻底失衡,他气急败坏,连连咆哮了起来。 在李天南那一声叹息响起之前,他心中的确已经闪现要跳江而逃的念头,然而此时他若是真的想要带着萧珏跳江而逃,在李天南镇守江边的情形之下,他也很难做到。 他的修为也只是和李天南在伯仲之间,更何况他此时若是直接逃,也不知道这老真人会如何选择,若是老真人也停手,这林意追上来……以林意的体力,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老真人此时的脑海之中却是一片浑浑噩噩。 先前他这一生之中也没有见过林意这样古怪的修行者,而现在,他的一生里也没有见过这种如此多的修行者围攻一人,但却反而有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临阵叛了的事情,更何况他和林意胜负未分。 “剑阁…” 他毕竟从前朝灭亡前十几年就开始闭关,一直到现在已经在江底闭关二十几年,不问世事,对于世间事本身就已经有些模糊,他听见余发魔的那些话,隐约觉得这两个字十分熟悉,但一时脑袋里却像是充斥了许多棉花般,实在疑惑,想不起来。 实则像他这般年纪,修为境界虽高,但身体机能大多已经开始衰败,其实记忆力也早不如前,思绪也早已不如以往清晰。 “剑阁…” 他在心中反复咀嚼,口中重复着这个字眼,他此时体内的真元还在散发出去,但他却已转过头,忍不住看着他的徒弟,这代的风调雨顺真人问道:“剑阁,是他的出身?是何处修行地?” 他身后的风调雨顺真人原本也在因为余发魔和李天南的临阵倒戈而目瞪口呆,连手脚都不知道往何处安放,此时听到他师尊的这句问话,他一时胸口发闷,面色无比尴尬,有种都不知道如何说的感觉,但他也不敢欺瞒自己的师尊,只得如实道:“剑阁……是何修行的修行地。” “何修行,哪个何修行?” 这名老真人头脑浑浑噩噩,一瞬时还有些想不出来,但就在下一刹那,风调雨顺真人还没有回答,他已经霍然反应过来,浑身也是一震,“何修行,他是何修行的弟子!” 在前朝灭亡前十几年,在他开始闭关修行之前,沈约和何修行虽然名气还不如十几年后萧衍登基时的那般惊人,但那时已经有南天三圣的说法,世间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南方有三名修为逆天的存在。 “唰!” 他此时一下想明白眼前这名年轻修行者竟是何修行的弟子,脑海之中便瞬间有如闪电划过,一下子浑噩尽去。 与此同时,他和外界天地连接的气机也瞬间断绝,天空之中已经剩余不多的水剑也骤然消失不见,一场蒙蒙的细雨,就此洒落整个朝天宫。 林意傲然抬起头。 那些洒落下来的细雨还未真正落在他的身上,已经被他身上的温度蒸干,他的身体周围白气缭绕,他看着这名老道,说道:“不错,我现在便是剑阁之主。” “那……” 这名老真人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他所知的太少,又不明白既然是剑阁之主,又为何和眼前这些人结下如此深的仇怨。 “我父亲乃是前朝大将林望北,我原本是这朝皇帝赐封的神威镇西大将军,镇守党项和吐谷浑。我初入党项时,所带军士不过数千,而且都是我沿途募集,我到了党项之后,党项再不犯边。结果皇帝说我是逆贼,连我父亲都截杀了。这些人若是对我而来,也就算了,但是偷鸡某狗,竟在这西南边境州郡暗劫我铁策军军士。” 林意看着老真人,冷冷笑道:“老真人,依你看,这些人我可不可杀?” 老真人深吸了一口气,他虽然记忆力远不如以往,思绪也不够清晰,但有些事理却是不用多想,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道:“想不到你竟然是林望北的儿子…于情于理,于你而言,这些人可杀,只是……” “只是什么?”林意面色骤寒。 “只是有时候随波逐流,各为其主,受人恩惠,却也无法脱身事外。” 老真人看着林意,感慨道:“就如我这朝天宫,得有这朝天宫,便全靠前朝皇帝,能够保有朝天宫,则靠这朝皇帝,于我朝天宫上下,前朝皇帝和现在的皇帝,便是衣食父母,子不能叛父母,同等的道理。” 詹同古原本已经几近癫狂,此时听到这老真人如此说,他顿时如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点亮光,叫道:“老真人果然是明事理之人。” 老真人却不看他,只是看着已经要出手的林意,道:“凡事不能太尽,要留有余地,今日我为报衣食父母之恩,和你一战,但也想有所请求。” “什么请求?”林意眉头微微一皱,他听出了这名老真人有话外意思,也是暂且忍住。 “青蛟!” 老真人突然一声厉喝。 他身后的风调雨顺真人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应声。这代风调雨顺真人是前朝有户贫苦人家的弃儿,那户人家见养之不活,便将他放在篮中放在了朝天宫的门口。篮子里留下字条说他姓商,因为他身上有一条天生的青记,就像是蛟龙一般,所以这老真人将他收养在道观之中时,便赐名商青蛟,只是正式收入门墙之后,这个名字便也早已弃之不用,此时突然喝起,让这风调雨顺真人完全不知为何。 “今日之战,不管我和林意大将军胜负如何,你也先和那两人守着这朝天宫,不容一人走脱。”老真人看着他厉声说了这一句,又看向林意,道:“林大将军,我的不情之请是,若是我和你一战,我若是胜了,我也定全力保全你离开,今后你若是再寻仇,和我朝天宫无关,我定约束朝天宫所有弟子,寻觅一处隐居之所,不再过问这种事情。若是我败于你手,也请你饶过我这些门人弟子,今后我弟子商青蛟,便赎罪追随你左右。至于其余人,便听凭你处置,我也无力再管。” “什么!” 这老真人这几句话说完,詹同古等人几乎全部跳了起来,老真人身后的风调雨顺真人商青蛟也是完全说不出话来,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这是师命!”老真人看向他,语气森然。 商青蛟呆了呆,终于回过神来,行了一个大礼,道:“遵命。” 林意沉默了片刻,也直到此时,他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好。” 老真人看林意应允,他感慨的笑了起来,“我闭关二十余年,恍惚间已经王朝更替,老朽时破入了入圣境,原本已经觉得修行无用,就如刚刚推开大门,却来不及真正看门后的风景,就快要老死了,但因缘际会,在这老朽之时,却还能有幸遭遇你这样的后辈,可以和传说中三圣的弟子交手,实在是大幸。” 他这几句话说得由衷。 像他这样活了一百几十年的老道人,其实唯一的羁绊就只是这些门人弟子,现在他和林意商谈,将独一的这羁绊都抛开之后,他便是真正的不在世俗之中,只是纯粹想印证修行,想要感受这力量和元气之间的奥妙。 “那我便来看看老真人的手段。”林意对着这名老真人躬身行了一礼,他这是执后辈之礼。之前他杀心大起,顾虑的也就是两件事,一件是李三鱼不要被这些人杀死,一件便是不要让这些人之中的罪魁祸首走脱。现在有那三名神念境修行者镇守,他所顾虑的这两件事就完全不存在了。 他对老真人以后辈身份行了一礼,语气也是由衷,“现在天下入圣境的修行者也已经没有几个,今后难得有这样交手的机会,也请老真人不要留手。” 老真人道:“这应该也是我最后一战,虽有请求,但你也杀了我朝天宫的人,我也必尽全力,不会留手。” 林意道:“如此甚好。” “师尊,他所修功法特殊,相传他身体如同无底洞一般,能够直接消弭真元,寻常真元手段对他全部无用。”商青蛟虽然领命,但依旧挂念自己师尊安危,此时忍不住说了这样一句。 “好!” 老真人点了点头,虽然这祸事是因为这代风调雨顺真人而起,但他活了这么久,早就看得穿,有时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根本无法避免,至少商青蛟还算是尊师重道,不负这朝天宫对他的养育之恩。 “小友你自己小心了。” 他也不再多话,一步朝着前方跨出,他一步便踏在了虚空之中,也不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有一种看不见的气息托住了他的身体,缓慢无比的朝着高台下方飘落。 与此同时,一股带着肃杀意味的本命气息弥漫整个朝天宫的上方。 哗啦一声,整个朝天宫震动,空气里就像是有很多干枯的树叶连响。 一道幽蓝色的光华在他的身后展开,瞬间结成实质,竟是一面一丈长宽的大旗。 第九百十五章 大龙 “詹大人,我们怎么办?” 萧珏之前盛气凌人,说要将林意浸猪笼丢在粪水之中淹死,但现在听着那老真人的话语,只觉得这老真人似乎也没有必胜的信心,顿时惶惶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还能怎么办,我方才叫你不要说话,你又不听,真是被你害死!”若是在平时,詹同古也完全不敢得罪这名小王爷,他之前虽然口称萧珏是皇室血脉,但实则十分清楚,南広王这一支虽然册封王爷,但实则只是运气使然,和萧衍萧宏并无直接的血缘关系,但萧珏是太子的伴读,长久在建康之中,相当于萧衍半个儿子却是不假。 其实此次出来办事,萧珏也是替太子办事,相当于太子钦差。越是清楚这层关系,他越是不敢得罪这嚣张跋扈的小王爷,但这个时候他自身难保,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萧珏被他当头呵斥,先是一愣,随即大怒,但抬眼看到他杀人的目光,这名锦衣少年顿时身体一缩,只觉得心寒。 “这老道的本命法器,竟然是一面大旗?” 此时老真人的本命元气喷涌,身后大旗展开,别说是这朝天宫之中其余修行者,就连林意有有些惊讶,完全没有想到。 这一面大旗悬浮在老真人身后,幽蓝色的旗面上暗波涌动,一些符纹若隐若现,犹如潮汐,每一次波动,空气里就有一种说不明的湿润气息剧烈波动。 也只不过是弹指之间,这原本看上去空无一物的旗面上,有些蓝色更为深沉,就像是浮雕一般凸显起来,竟是一条蛟龙的形状。 这条蛟龙的脸面十分凶猛,如同鬼物一般,而且头颅极长,身体却短,看上去十分凶恶怪异。 “这…这是活的?” 萧珏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残酷杀阵,他已经恐惧欲哭,此时他一眼看到这条蓝色蛟龙,顿时吓得几乎跌坐在地。 在他的视线之中,这条蛟龙竟然从这面大旗上挣脱出来! “唰!” 一股可怕的气机笼罩了整个朝天宫。 蓝色魑龙游出大旗,朝着林意噬去,在此时所有人的感知里,包括在林意的感知里,已经完全没有了这名老真人的存在。 这名老真人的身体气机完全和那面大旗融成了一体,所有人明明看到他在天空之中,但所有人却都只感到有滚滚的真元在空中奔走,在那面大旗之中游走。 魑龙如巨剑,在空中摆直身体,直直朝着林意冲来。 它是元气所凝,当然并非像萧珏所说的是活物,但它此时所有一切的细节都似乎和真正的活物无异,一切都异常真实,如同铁簇一般的鳞片,如同珊瑚一般的龙角,甚至它硕大的龙首上,那双眼之中,闪动着光亮,甚至带着一种漠然的,藐视低端生灵般的气息。 林意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便是所谓的势。 只有到了这个层面的修行者,他们真元所凝聚的天地之威,他们的本命元气,才自然会带着他们的气势,才是他们意志的显化。 在不久之前,当魔宗逃离北魏的消息传递到党项,魔宗和北魏皇帝交手的具体细节也为人所知,当时原道人和云棠便对他解释过,其实哪怕同等的修为,北魏皇帝那种存在,在拥有那种如同身外法身般的法门时,就远比其余拥有这同等法门的同境修行者更为可怕。 并不只是因为拥有独特的血脉力量,而是因为北魏皇帝这样的人久坐皇位,他的气势,他的意志,在这样的气势显化层面,就远比一般修行者来得恢弘。 入圣境的修行者几乎已经是这世间的至尊,他们即便看着那些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恐怕也是如同天上的真龙看着凡间的狮虎,这上代的风调雨顺真人的气势和意志当然不可能和北魏皇帝相比,但此时这条魑龙,却已经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压力。 对于这朝天宫之中神念境之下的所有修行者而言,在他们的感知里,那种神圣而威严的龙息已经降临。 他们的体内不断轻响,他们苦修而得,只属于自己才能调用的真元,在此时竟然被这种威严的力量压得不断往下坠去,沉于他们的气海之中。 他们的心也随之往下沉去。 他们真正的体会到了那种完全境界碾压的绝望,他们之前也相信那些典籍上所说的,入圣境之上的修行者,看低阶的修行者一眼,恐怕只要有杀意,那名低阶的修行者就已经死了。 但许多承天境的修行者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很低阶的修行者,但现在,这些人里面那些承天境的修行者也是心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们真正体会到了,若是这名老真人要杀他们,真的只要看一眼就足够了。 那么在何修行的另外那名真传弟子陈子云以及魔宗那样的人物面前,他们是和真正的蝼蚁一样,没有区别。 林意的身体里也发出了不断的声响。 就像是有弓弦在弹动,在崩响。 这名上代风调雨顺真人所修的功法也极为独特,包括这件本命法器,在他所见过的任何典籍与笔记之中也没有相关记载。 这件法器本身似乎有着一种独特的威能,可以逼迫修行者的真元回到自己的气海,丢失自身的修为一样。 即便他体内没有真元,这股力量也在压迫着他体内的剑元归向一些窍位。 此时他体内的剑元并不屈从于这样的气流和意志,强行抗争之下,竟隐隐有了崩裂的征兆。 蓝色魑龙从空中垂落,距离他越来越近,涌向他身体的威压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恐怖,就连他身体下方已经遭受无数水剑冲击的地面,也开始继续往下凹陷。 然而他依旧凝立不动。 他的身上绽放出无数红意。 就像是有无数滴鲜血从他的肌肤上沁了出来。 只是这种红意无比紧实,无比沉重,就像是无数颗的沙砾在他的身体表面生成。 这是无比凝聚的丹汞颗粒,每一颗颗粒就像是真正的沙砾般细小,但却是有着无数天然的棱面,每一个棱面的锋利锐角,就像是一柄朝着天地剑刺出的小剑。 他所得的丹汞道法来自于剑阁,在何修行创立剑阁之前,这门丹汞道法已经在世间也流传了很多年,但历朝历代修行了这种丹汞道法的修行者,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将丹汞道法修行到他这种地步。 因为不管那些人真元境界如何,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肉身和生机有他强大,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体内,可以容纳如此多的丹汞。 这些丹汞颗粒在他的身体表面没有任何的真元波动,只像是无数深红色的宝石在闪烁着宝光,然而当那些真正的元气力量不断冲击在它们的表面,然后纷纷破碎,当无数紊乱的气流如同丝线一般从林意的身上散射出来,所有的人才开始感知到这些丹汞颗粒上刺天戮地的气息。 老真人的面色也无比凝重,只是他的眼神之中多的是理所当然。 这种刺天戮地的气息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对方是剑阁之主,是何修行的弟子。 他一声轻咳。 这是一声真正带着痛苦的轻咳。 他体内的大团本命元气顷刻离体而出。 对于他这种老朽的修行者而言,这样数量的本命元气瞬间离体,真的和割肉没有区别。 轰! 天地之间一声巨鸣。 天空之中的蓝色魑龙狠狠砸落,巨大的龙头无比漠然的冲下,冲在了林意的身上。 第九百十六章 抽河 所有的观战者震撼无言。 在这些观战者的潜在意识里,这样的一条就像是真正活物而带着如此神圣威压的巨龙冲击下来,接下来就只会有两种画面。 一种画面是林意的身体被这条巨龙碾碎,而另外一种画面,则是林意好好的站着,这条巨龙从头开始崩碎。 这两种可能性似乎都有。 然而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却是第三种画面。 巨龙的头颅往上扬起。 它的头颅正对着冲击的下方,林意依旧好好的站立着,他的身体并没有被碾碎。 已经冲击到地面,一口噬下的巨龙再次抬起头,往上空飞起。 它的身体依旧完整,没有任何的破碎。 它的双眼之中依旧充满威严,一片冷漠,然而所有人却都偏偏可以看出它的眼中多了些痛苦之意。 这种法器和本命元气再纠结天地之间的元气形成的巨龙不管再如何逼真,再如何显得真实,终究不是活物,终究不会有自己的感知和意识。 只是此刻它的气机,就是这上代风调雨顺真人的气机,它的身体,就像是这名老真人的法身,他的真元和本命元气,始终和它连接在一起。 所以此时它的情绪和意志,便是这名老真人的意志和情绪的显化。 林意身下的地面出现了无数的裂纹。 这些裂纹像蜘蛛网一般朝着整个朝天宫延伸,接着所有人才听到石板炸裂的声音。 一条条裂缝不断扩大,无数的碎石落在下方的阴沟里,然而下方阴沟里早已没有任何的水流,甚至那些细碎的晶石都已经消失不见。 因为这些地面上的裂缝生成之前,这些阴沟下方的山体之中,也已经出现了无数根须般的裂缝。 天空之中失去了老真人的身影。 他的身影实则在缓缓的下落,然而原本悬浮于他身后的那面大旗已经到了他的身前,遮掩住了他的身影。 他的脸色也一片冷漠,只是他的眼瞳之中的神色,却和那条巨龙一模一样。 他的唇齿之间出现了一些红意,接着随着他的呼吸,他的鼻息之中也出现了一些红色的血雾。 这一击他没有任何的留手。 他的身体甚至已经有些无法承受这样的真元流淌和元气冲击。 只是这样的画面却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意外。 从明白对方是何修行的传人,而且已经接掌了剑阁之后,他便确定对方不可能被自己一击杀死。 因为对方在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入圣的情形之下,还无比的镇定,甚至给他一种稳操胜券的感觉。 所以他才要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他对林意的成长一无所知。 但何修行的弟子,岂有笨人? 哪怕林意再年轻,都不可能狂妄无知。 事实果然如此。 那无数刺天戮地般的小剑挡住他这一击的同时,他体内经络之中的无数刺痛,甚至让他有种被无数小剑直接刺入了经脉的感觉。 而且他的真元真的消失了许多。 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真像是一头可以直接吞噬和瓦解真元的巨兽。 但尽管如此,他可以确定,这名年轻人的力量,似乎依旧要略微逊色于自己。 那么,对方所受的创伤,应该比自己严重。 无数丹汞凝成的颗粒从林意身外消失。 这些丹汞似乎就像是他身体上长出的刺一般,又悄然缩了回去,然后融化在他的气血之中。 只是他的肌肤上,真的出现了无数猩红的细点。 这些是真正的鲜血。 这名老真人的判断没有错误。 他的丹汞剑对于所有曾经修行过这门功法的修行者而言,已经是真正的大成,他用这大成的丹汞剑直接接住了对方的一击,但对方的力量,却也似乎将无数颗钉子敲回了他的体内。 他浑身的血肉之中,应该是出现了无数的细孔。 很多血肉的丝缕都是寸断。 和这名上代风调雨顺真人的痛苦相比,他的痛苦应该更浓烈。 只是和钟离之战时的极限压榨,和那种不眠不休的疲惫相比,这种痛苦的感觉似乎不算什么,甚至有一种很遥远,不在他身上的感觉。 他坦然承受。 他的面色和眼瞳之中,甚至都没有多少痛苦的意味。 这些创口对于别的修行者而言很严重,比起被刺一剑更为严重,但对于他而言却是相反,这些创口太过细小,还不如有人一剑刺穿他的身体。 就在一个呼吸之间,这些创口已经收缩,断裂的血肉已经重连。 这些伤口,以及沿着这些伤口撕裂的许多条线,已经飞速的愈合。 他甚至都没有呼吸。 然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对方下一招的准备。 蓝色的大旗和蓝色的巨龙将天空映射得更蓝。 整个朝天宫突然明亮了起来。 所有人的身上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雪白。 因为一种令人觉得异常恐怖的气息,已经驱散了上空所有的云层,甚至连空气之中那些细小的尘埃都完全逼开。 所有人都觉得阳光刺眼,都觉得那些光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时,有些微微的发烫,甚至刺痛。 余发魔挡在李三鱼的身前,他眼睛眯着,抬头看着那面蓝色的大旗和巨龙。 有关林意的传说他已经听了很多,但从目前交手的所有情形来看,除了那诡异的剑元之外,林意没有任何的真元手段似乎是不争的事实。 哪怕林意已经接住了上代风调雨顺真人的这一击,但若是无法凭借真元手段反击,林意的肉身再强大,也似乎只是一个呆笨的秤砣,只能接受对方的砸击和拍打。 这名老真人在力尽和身体无法承受之前,似乎一直可以处于不败之地。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林意此时已经开始了反击。 林意的手中金光闪烁,左手之中,竟然是出现了一口金色的小钟。 这口小钟只有巴掌大小,有一根金色的粗索连着,林意便提着这根绳索。 这口金色的小钟在林意的左手之中显现的同时,林意的右手一点,一道剑元已经如撞钟般狠狠的刺在了这口小钟上。 “当!” 一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响响起,这口金色小钟以难以想象的频率在震荡,音波原本无形,但这种巨响带起的元气波动,却是在空中形成了无数真正的涟漪。 涟漪席卷,朝天宫之中,所有的琉璃屋瓦和道殿之中的所有瓶瓶罐罐全部碎裂,就连空地之上摆着救火用的数个铁缸之中的雨水都是震飞出来,接着这几口铁缸也是瞬间崩裂。 “这是什么东西?” 詹同古心脉绞痛,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似乎要被这巨响从喉咙之中震出来。 他的真元原本隐隐也被这老真人的气机压制,浑身的真元都被压向气海,但此时这音波震荡,他的气海之中就如同平静的海水之中骤然有火山喷涌,凭空溅起无数气浪。 无数股细流般的真元,几乎不受控制般在他的气海冲出,疯狂乱走。 不只是他,这朝天宫之中所有人,都是被震得气血浮动,甚至有些人的真元控制不住,直接从体内的窍位之中激发出来。 老真人也是头疼欲裂。 他二十余年在江底闭关静修,因为那石窟独特的灵压,江水的轰鸣声都几乎被隔绝,那石窟之中十分寂静,而像他这种修为越是高绝的修行者,身体的感知,包括听觉就更加敏锐,此时这音波震荡,他浑身的气血都被震得有些沸腾。 哪怕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本命真元都在剧烈的波动,天空那面蓝色的大旗不断炸响,上面的元气如巨浪般哗哗乱响。 林意的面色却是丝毫不改。 这口金色小钟的材质便是他在天母蜡所得的响金,当时在他天母蜡和异蛟战斗时,有用过的一对飞钹便是用这种响金制成。当时他便震惊于这种材质,后来天母蜡的所有这种响金全部运到了党项,按照他和白月露的构想,是要做一口战鼓。 这种战鼓敲击时巨响骇人,震动天地,或许放置合适之处,在党项征战时,便能引起雪崩,掩埋敌军。 后来他和夏巴萤结盟,将南朝西南边境那些工坊的匠师都借调去了党项境内,和夏巴族以及西域的一些匠师联手,这种设想果然成型。 此时铁策军和夏巴族的联军之中,便已经有一口金色大鼓。 这口大鼓敲击时如同神雷泻地,任何骑军训练有素的战马都无法控制,哪怕不用于特殊地形引起雪崩,哪怕在平原之上,都似乎是一切骑军的克星。 炼制了那一口大鼓之后,这种响金还有多余,这些匠师便联手炼了这口小钟。 南朝制器历史悠久,尤其各种钟形的法器,原本就是道宗多有运用,就如不久之前在建康城中刚刚出现的清欲钟,便是昔日道宗的无上法器。 南朝那些匠师对制鼓倒是没有多少研究,这种钟型的法器,他们倒是有不少钟胎可以借鉴。 但在这口小钟的炼制过程之中,起到最大作用的,反倒是党项的佛宗。 包括拓跋氏密宗在内的数个党项佛宗,却是交出了不少佛宗音钵的炼制之法。 佛宗的音钵不追求巨响,但是却别有连绵不绝的回音之法。 综合这两者,这些匠师炼制的这口小钟,不只是巨响骇人,而且是回音绵密至极,这小钟那一声钟鸣,听上去是当的一声,但实则是无数震鸣连接在一起,汇聚成了这一声。 这件东西在此之前林意还未真正动用过,是他的秘密法器,只是平时他和原道人切磋时,也已经习惯这种钟鸣,以他的身体强韧和气血之强大,这种程度的震荡,反而就像是有外力帮他洗涤气血。 原本和那根被他称为无上妙树的树心一样,他是根本不想动用,暂时不想被外界所知,但这件东西的威力和今后的用处,当然无法和无上妙树相比,而且此时和这老真人生死相斗,这老真人的本命法器独特,此时他清晰的感知到,山崖外的江下,有一股可怕的气息正在勃发,这种气息让他都感到了十分的危险,他此时便不得不用。 “轰!” 在这朝天宫之中各种琉璃瓦面各种容器纷纷碎裂的刹那,他已经感知到的这一股气机也终于爆发,靠着山崖下方的江水之中,一道水流迎着分外明亮的光线,冲天而起,瞬间越过了朝天宫的院墙! “这是暗河水势…他这是相当于将地底的那条阴河都彻底改变了流向,将这条河的力量都似乎彻底的借用了过来。” 林意悚然,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名老真人就像是直接从地底抽出了一条河! 第九百十七章 印证 “轰!” 空中那条蓝色魑龙张口一喷,它并非活物,然而此时所有人都觉得它吐出了一口真正的龙息。 这股龙息和那条从江面逆天而起的暗河气机完全融为了一体,随着它的这一口吐息,这条暗河如一道弯曲的巨剑,狠狠冲在林意身上。 林意的身体瞬间被水流淹没。 狂暴的水流席卷过他后方的那些残破的道殿,将那些沉重的巨石都如同浮木轻易的抛起。 无数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哪怕只是一些余威,这朝天宫里其余的修行者也都不敢承受。 静修多年,终于入圣,一旦出关,便将所有神念境的修行者远远抛在身后。 此时应当自傲。 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老真人却是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后生可畏。 他这一击对于这些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修行者而言,自然已经是可怕到了极点,然而他十分清楚,他这一击并不完美。 这朝天宫的所在,原先是龙王庙,龙王庙建在此处,并非毫无缘由。 这里江水汹涌,原本就只有一些大型的船只才能渡航,但这山崖下深处,地底阴河的水势又时而形成巨大的乱流,所以在这龙王庙建成之前,哪怕是那些商队的船只通航此处,都会时不时的发生一些意外,船覆人亡。 建立龙王庙时,当时的修行者和阵师在水底打入石柱,强行扭转了地底阴河出口的流势,这才减少了这处江水之中的乱流和诡异漩涡。 等到改了朝天宫之后,他下水探究前人留下的遗迹,不只是发现了那可供他修行的石窟,还发现了前人留下的巨型石柱和经文。 当年的那些修行者和阵师想必也是生怕自己的所学失传,将来此处若是水势再度失控,便又危及过往船队,所以在水下的几处崖上,他们甚至留下了治水的方法,自己修行的功法,甚至对于水势法阵的理解。 这朝天宫青石板下的护山法阵,也是他依这些前贤修行者的经文更改而成。 此时他能够引这地底暗河的水势一举冲出,不只是他的本命元气便从这地底暗河的元气之中炼出,还在于那些前辈留下的石柱能够帮他封堵水势,他用自身的本命元气和那些石柱牵引,将地底暗河的水势堵住,在这刹那间喷发出来,这样的手段,其实并非只来自于他的力量,不只是来自于这天地间自然的力量,还来自于那些前辈修行者的手段。 如此的一击,原本凌驾于他自身的力量之上,在他想来都是完美。 然而就如一道剑意再过完美,在这道剑意形成之初,便已经被对手提前感知,然后破坏。 林意竟隐然提前感知到了他这一击的气机,以那种音震的手段提前让他体内的气机有些紊乱,如此一来,即便他依旧借用了阴河大势,依旧借用了前人石柱法阵的力量,但这两股力量,和他的力量却并未完美的相融。 并未完美的相融,那便不是一剑,而是分开的三剑。 三剑的力量不能合一,那便不可能超过他此时所能运用的最大力量。 所以当这条大河落下之时,他便知道,他这一击依旧无法奈何这名年轻的后辈。 …… 大河冲过,所有的惊呼声再度消失。 所有人的视线里,再次出现了林意的身影。 林意依旧好好的站着。 水流从他的身上落下。 每一条水流都很细小,但对于此时的他而言,这每一条从身上流过去或者滑落的水流,都无比的沉重,像是一条瀑布。 他缓缓的动作,往前踏出了一步。 其实这样的往前一步对于战斗似乎没有多少意义,只是这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他的身体需要他这样。 他的身体需要他尽快的将那种无数重物压在他身上的感觉从他的意识里摘除出去。 虽然真正的冲击力和重量其实已经不在他身上,但是那种压迫感却还在。 这种感觉,哪怕多在他的意识里持续一个呼吸,对他的身体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 很难用言语形容这种感觉。 但很痛苦,一种就像是被深埋在水底,然后用无数巨山压上来的那种痛苦,比起纯粹的肉身刺痛或者撕裂要难受得多。 只是随着这一步跨出,伴随着他抛开这种感觉,他的心头却反而出现了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欣喜。 这和他抢了先机,成功破解了这一击无关,而是他越发确定,原道人和他之前有关修行的猜测是对的。 这名老真人的这一击虽然并不完美,但是这一击,却是让他感觉到这老真人举手投足之间牵动了一方小天地,牵动了一方法阵。 对于这些修行真元功法的修行者而言,牵动的是外在的小天地,他们越是强大,出手便越像是一道气机形成一个法阵,借天地大势。 但对于他自身而言,他体内的气机,就是他的小天地。 江底的阴河水道,那些封堵和更改这阴河的法阵,都是容器和阵枢,而他的身体和窍位,便是自然的容器和阵枢。 他的确应该可以以自身的元气为引,在自己体内篆刻符纹,在体内形成可以容纳和牵引更多元气的小天地。 这名老真人方才的出手之中,明显是以自身的力量在虚空篆刻法阵,然后带动了江底外在的法阵。 他此时虽然并不知道江底的那些前人留下的石柱法阵,但方才气机爆发之前,他便已经确定,这名老真人是直接带动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法阵力量。 手段不同,但道理相通。 有些元气力量和他本身并不相融,但他自然可以在体内篆刻符纹,将之纳入自己的窍位,形成自己体内的小天地。 这便是无形之中印证了他和原道人的猜测。 “江山代有才人出。” 当他一步跨出,天空里响起老真人感慨的声音。 老真人的声音响起时,还在半空之中,但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的身影已经落在地上,出现在林意身前只不过十余丈的地方。 “不愧是何修行的弟子,现在的剑阁之主。” 老真人看着他,说道:“也不知道你是如何修行,但恐怕就连感知,都似乎反而在我之上。” 他说这些话,也并未想要林意回应。 因为在林意开口之前,他的面色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连那种对敌时忘我和冷漠的情绪都消失不见,“既然方才那一击都对付不了你,那我的真元和身体,也只容许我再出一招,所以这一招,既分胜负,也分生死,你可要小心了,若有什么手段,也不要轻易留着。” “师尊!”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刹那,他后方高台上的这代风调雨顺真人商青蛟几乎也是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大呼。 他对自己的师尊也十分了解,旁人不能完全理解此时老真人的这句话的意思,他却是十分清楚。 对于老真人而言,既然方才的手段都无用,那必然要用更强的招数,只是用更强的招数,他的真元和身体,恐怕也是被压榨到了极限,一击若是不成,恐怕自身也就不行了。 而且他听自己师尊的意思,在不惜自身的情形之下,能够战胜林意也是并无信心,似乎隐隐还看出林意还有未显露的手段。 他觉得,自己师尊的这一句话,就像是在对他告别。 “我活了这么久,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了,凡事既然安排妥帖,便自然心安。” 听着商青蛟的悲声,老真人却是反而淡淡一笑,道:“只是你,却需记得师命。” “还有你….” 老真人的目光反而落在了此间似乎最为微不足道的李三鱼身上,“若是分出生死,我杀了你家大将军,此间的事情,还需你做个见证。” 李三鱼身体一震,不知该如何回答,林意却是点了点头,道:“放心,若是你能够杀了我,剑阁和铁策军,决计不会为难朝天宫的门人弟子,李三鱼你听令。” 李三鱼强行镇定下来,对着林意遥遥行了一礼,道:“遵命。” “多谢!” 老真人的神色彻底坦然,他对着林意稽首为礼。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体内的气机彻底爆发。 无数的风雨声响起。 最初那条蓝色魑龙显现的刹那,那小王爷萧珏便觉得它像是条活龙,但现在,当那面蓝色大旗上的元气以及老真人身上的气机和生机完全注入它的体内时,它才像是真正的活了过来。 朝天宫之中毫无风雨,甚至连尘埃和水汽都被强大的气息全部震开,所有的风雨声,来自它的体内。 这条蓝色魑龙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了真正的血脉,无数风雨穿行其中。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种异常凝聚的感觉。 只是方才的两次交手,已经让他有了种清晰的认知,他觉得这种入圣境初阶的力量,不足以将他击溃,所以他决定依旧不借助无上妙树的力量。 无数晶莹的红光再次出现在他的身体表面。 他体内最深处的丹汞都随着他的心意被逼了出来,在他的身外形成无数剑。 与此同时,和隐剑山宗的剑元类似,其实却又有很大区别的天命剑元,也不断从他的经络之中流淌出来,汇聚在他的手中。 他的手中剑元也越来越凝聚,就像是握住了一柄真正的剑。 第九百十八章 时机 他身上无数的剑,和他手中的这柄剑,就这样刺进了风雨里。 巨大的龙头冲了下来。 龙头喷出一口吐息,然后张开大嘴,将他吞入了口中。 老真人的心境已经彻底的平静。 他此时已经断了人间的舍恋,追求的只是不留遗憾,而他此时的遗憾,也就是方才一击的不够完美而已。 他这一击,对他而言都很是完美。 他已经将自己所能做到的,做到了极致。 然而此时,他的眼中再次出现了意外的情绪。 林意的力量和他的全力相比,稍有不如,这是他之前就感觉出来的事实,现在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林意的感知甚至比他还要强,所以林意的动作和应对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只是这些微的差距,在他主导的这种力量的对撞之中,却起不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 这条巨龙和这条巨龙体内的无尽风雨,不只是他的力量显化,还是他意志的具化。 除了力量之外,其实他这近乎完美的一击,还是意志的较量。 原本在他看来,一名年轻的修行者天赋再高,在意志的层面,都不可能和他这样修行了上百年的人相比。强韧的意志,往往来自于经历,来自于无数年的忍耐和苦修。 沧桑,也是一种力量。 他经历过无数痛苦,经历过无数寂寞的时光,连二十余年的闭关都可以忍耐,他觉得只要在这种相持之中,瓦解这名年轻修行者的意志,那对方的剑意自然就散去。 若是失去棱角,失去支撑,对方的身体再强,再有诸多秘术,也终究不过是一块被大浪冲走的硬木,而非凝立在大江之中破开风浪而巍然不动的礁石。 只是他错了。 他并不知道林意经历了什么。 北魏的大军在钟离如同惊涛骇浪将他裹挟,拍打了许多时日都无法瓦解他的意志,从那种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明白自己的坚持终有意义的人,怎么可能会屈服于他的意志。 林意的身体里响起了无数的声音。 无边风雨和无数的剑相击,他的身体里再次出现无数细微的伤口,不断的痛苦持续刺激着他的识海,但他身上的剑意和手中的剑意却始终不减。 砰的一声。 这条巨龙的身体直接崩碎。 它的头颅先行崩碎,变成了无数晶莹的水滴如箭矢般朝着四面八方射去,紧接着,它的身体也开始破碎。 一些力量倒冲进老真人的身体,他的身上出现了数条血口,鲜血开始浸湿他的衣衫。 只是老真人眼瞳之中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改变。 他在这条巨龙开始崩碎之前,也预知到了这样的后果,而且对于他的这一击而言,这也只是引子。 嗤的一声,一道蓝影破开了乱卷的风雨,从崩碎的巨龙身体里穿行过去,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这是他的本命法器,就是那面蓝色的大旗。 这面大旗在穿过这片破碎的风雨时,已经卷了起来,它就像是一柄长枪以可怕的速度落在林意的身上。 轰! 一蓬气浪在林意的胸口炸开。 无数道红意飞洒出来。 其中大多数是破碎的丹汞粉雾,有些是鲜血。 林意紧抿着双唇,他的身体摇摇欲坠,虽然看不出明显的伤痕,但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很明显内腑已经受伤。 只是他的意志并没有任何的动摇。 因为他也已经感知出来,对面的这名老真人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已经让他感觉到后继乏力。 他挥动着手中的剑元,朝着这面成枪的旗斩了过去。 噗! 这面紧紧卷束在一起,笔直如枪的大旗瞬间软了下来,然而他却并没有能够一剑将它的力量斩尽,这面旗在此刻就像是变成了江中一条黏|滑的泥鳅,卷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不断束紧! 在缠绕在他身上,急剧收紧的同时,这面旗帜甚至急剧的游动起来! 林意的身上除了气劲的炸裂声,瞬间响起无数刺耳的摩擦声。 旗帜的角边,就像是利锯一般疯狂的切割着他的身体! 林意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一声厉喝! 他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就几乎没有怎么呼吸,但此时,他深深的呼气,吸气,整个胸腹瞬间凹陷,鼓胀! 啪的一声,犹如绳索崩裂。 这面如绳索和割锯般不断收紧的旗帜,被他身体里涌出的力量硬生生崩开,就像是一条骨节被震散的大蛇,从他的身上跳开。 无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这朝天宫之中的绝大多数修行者最关注的自然是他们自己的生死,他们当然不想看到这老真人落败,他们骇然的看到,这面大旗在被震脱的同时,似乎便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力量,如幕布滑落。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老真人看着林意,歉然道,“抱歉。” 在他的这两个字出口的刹那,他的身体已经从原地消失。 一道风雷声如同超越了空间和时间的界限,在他和林意之间响起,然后瞬间落在林意的身上。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刺在了林意的胸口。 他所求的,便是这刹那时光。 当力量和意志都无法决定胜负时,剩余的还有时机。 他的确已经接近油尽灯枯,身体已经不堪负荷,已经不能再持续这样强大的真元输出,然而他此时已经料定,林意在应付了他本命法器的这一刹那,也必定体内气息激荡,已经来不及阻挡自己的这一击。 他将自己体内绝大多数力量化为了风雷,推动着他的身体,变成了绝对的速度,让他来到林意的面前,把握住了这一刹那的时机。 “咔嚓”一声轻响。 他的两根手指齐齐折断。 他的眼瞳之中闪现出一丝痛意,然而伴随着出现的,却是更加决然的神色,他折断的手指继续向前,断裂的骨茬依旧狠狠的刺入林意的血肉之中,将仅有的力量冲击进去。 他所击之处是心脉。 即便他将绝大多数力量用于推动自己的身体,但这样的真元冲入对方体内,他可以确定,对方的心脉会断裂。 在他看来,心脉断裂的任何修行者都会死去,便是传说中的南天三圣都一样。 所以他才说抱歉。 他觉得林意的逆反情有可原,他觉得林意是夺天地造化的修行者,原本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坦诚了心意。 若有可能,他自当杀死林意。 他觉得林意已经必死。 然后他自己应该也会伤重不治。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林意咳出血来。 然而林意身上的气息却似乎并未就此断绝。 “抱歉。” 林意咳着血,也对他说了这一句。 林意的手伸了出来,将他推开。 林意此时的确没有多少气力。 他的心脉的确已经断裂,只是回归于他体内的剑元强行镇压住了伤势,他强大的生机,使得他的伤口在飞速的血肉重生。 即便是没有多少气力,但他此时的一推对于这名老真人也已经足够大。 老真人朝着后方飞了出去。 他的背部撞在了后方的高台下方的石墙上。 老真人的身体震荡。 他也开始不断的咳血。 所不同的是,他再也没有出手的力气。 他到了真正的油尽灯枯。 “真的不凡…” 他艰难的咳嗽着,看着林意,说道。 第九百十九章 收割 林意没有说话,对这名即将死去的老真人认真躬身行了一礼。 他一直欣赏有原则的人,更尊敬那些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对于他而言,这名老真人是被无辜卷进来的人,虽然对他造成了重创,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却给了他更为宝贵的战斗经验和感悟。 “噗!”老真人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然而看着此时认真行礼的林意,这名老真人知道不需要再提醒林意遵守诺言,他笑了起来。 “师尊!” 一声悲声响起。 商青蛟掠了下来,他扶住这名老真人的背,但他知道无力挽回什么。 “现在不死,过些年也就老死了,哭喊什么!” 这名老真人想要这样训斥他的弟子,但张了张口,终究再无气力说出这句话,他知道自己大限已至,最终只是拉住了商青蛟的衣袖,用最后的力量扯了扯。 商青蛟的身体僵硬了起来。 他感到了自己师尊的呼吸停顿。 他也莫名的明白了这名老真人最后的意思。 他年幼时,有时候实在想要什么东西,或是想要做什么事情,就会这样扯着师尊的衣袖请求。 而现在,他的师尊是在请求他,请求他不要再任性,请求他听从他的遗命,遵守他和林意的约定。 “师尊!” 他跪了下来,跪在跌坐在地而呼吸断绝的老真人身旁,眼泪如决堤的江水般流淌。 但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朝着林意行礼,道:“商青蛟从此听从林大将军号令。” “既然如此,自己作的孽,便要自己收场。” 林意缓缓抬头,他看着这名风调雨顺真人,冷道:“你师尊因你而死,现在此间事未平,你有什么资格哭泣。” 商青蛟浑身一颤,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已经闭目的老真人,突然觉得若是师尊还能说话,也一定是会这样呵斥自己。 “朝天宫弟子听令,围住朝天宫,不要令任何人走脱,若有违令者,便不再是我朝天宫门人。”他回过了神来,擦了擦眼睛,大声喝道。 高台上,詹同古双手不停的颤抖,他已经决定不再去管身边的那名小王爷。 荣华富贵和今后的修行进境已经不用去想,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然而就在此时,林意已经抬头看着他,冷笑道:“你想逃?” 詹同古被他这一眼扫过,直接骇然的退了一步,一时根本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怎么办….”他身后的萧珏早已六神无主,此时双腿发软,口中带着哭音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我来教你怎么办?” 林意的听觉何等的敏锐,此时听着这名小王爷的自语,他顿时冷笑一声。 他并非是修行真元的修行者,然而此时,他的双膝甚至似乎都没有弯曲,他的脚下便起了风。 他的身体掠了起来,落向高台。 平心而论,他此时心脉还有损伤,体内气血无法肆意运行,他此时的速度和他全盛时相比相差许多,然而对于这朝天宫之中所有人而言,还是很快。 在林意的身影往上掠起的刹那,一股强烈的本命气息从詹同古的身上绽放。 这是纯正的神念境的气息。 一团团青色的影迹从詹同古的脚下飞起,就如片片青莲的花瓣。 “啊!” 萧珏的身体原本还在后退,但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飞了起来,朝着林意砸了过去。 詹同古的身影已经化为了一道流光,朝着江面落去。 他的本命法器已经被他祭了出来,那是一截青玉藕外形的法器,此时他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朝着他的本命法器之中涌去,这个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他体内的真元不是宝物,反而对于他是毒物一般,要尽可能快的驱除出体内。 这是真正丧家之犬般的惶恐。 然而詹同古觉得这已经是自己逃脱的唯一机会。 他甚至可以拼着毁掉自己的这件法器,拼着耗尽自己辛苦积蓄的真元,也要从这里逃出去。 哪怕他知道南広王要是知道他将萧珏都丢向了林意,只是想要阻挡林意一瞬,他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今后恐怕南広王也没有好果子吃。 “唰!” 林意原本想直接不管这迎面飞来的萧珏,直接追击这詹同古,他隐隐觉得萧珏这样的人所知的事情根本不如詹同古多,但就在此时,他感到了另外一股气机的爆发,他便改变了主意,伸手一挥,就像是扫飞一片落叶般轻松,直接将萧珏扫回高台。 “啪!” 萧珏重重砸地,他一声惨嚎,直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似乎要从胸腔中摔出来,他在扭动着身体,脸面上一片血肉模糊,一时却有些喘不过气来,连第二声惨嚎声都发不出来。 “李天南,你!” 也几乎与此同时,詹同古一声又气又急的大叫。 一柄黑色的小斧迎面斩来,这柄黑色的小斧也只有一尺来长,然而却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气息。 这柄小斧直接破开了他汹涌的本命元气,斩在了他的本命法器上。 轰! 半空之中如有无数辆拖曳着重物的马车相撞,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泛开,这朝天宫靠近山崖的片片原本已经不甚稳固的墙壁,全部彻底崩塌,无数乱石如雨坠下江去。 李天南的身影被被震得朝着江面落去,然而詹同古的去势不仅被阻住,而且狂暴的气浪甚至将他的身体都倒推了回来。 “啊!啊!啊!” 詹同古连连狂喊,他身上的衣衫内里都有气劲乱炸,他也根本不想再和李天南交手,只是想要也跳进江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身体前方出现了一片风雨。 无数细雨如鞭抽打在他的身上,一道道从空中卷来的风如同绳索一般不停的捆缚在他的身上。 他体内的气机狂震,身上出现了无数道血口。 “商青蛟,你!” 他反应过来,发狂般的嘶吼。 “对不住了,詹大人。”风调雨顺真人也已经掠上高台,他依旧满脸悲伤,看着詹同古说道:“若是让你离开,我便违背了师命。” “你们…你们竟然也要谋反吗!” 萧珏此时才透过了一口气,他此时虽然恐惧,但一贯的养尊处优和高高在上,却还是让他下意识的直接叫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林意看了他一眼。 啪! 林意弹出一道剑元,拍打在他的脸上。 萧珏口中鲜血狂喷,整个身体都被拍得旋转起来,他的一口牙都几乎全部被拍掉。 詹同古拼命鼓动真元,但他修为原本就只是和李天南以及商青蛟相差无几,而且李天南方才阻截他也不计自身的损伤,两者的本命法器相撞,他就已经受了隐伤,此时他和商青蛟力争,太过心急之下,他体内的经络反而绷裂数处,他的真元反而瞬间失控。 砰! 他的身体被风雨抽打了下来,就像一截硬木,重重的砸落在林意的身前不远处。 林意毫无同情之感,他面色冷漠的一步跨出,一脚直接踢中詹同古的气海,直接将詹同古的气海震裂。 第九百二十章 杀到心寒 “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一条…生路…” 也就在此时,朝天宫之中有幽幽的声音再起,这便是那名皇廷供奉的音震之法,此时这声音比起之前的两次声音更加幽冷,就像是有无数的孤魂野鬼在地下不断的钻出来,钻入修行者的脚底,然后又沿着身体表面涌上后脑。 这声音响起的同时,十余名修行者几乎同时冲向余发魔和李三鱼所在。 “阴阳怪气,给我滚出来!” 林意重重冷笑,他手中的响金钟再次出现,剑元连敲,钟鸣声顿时将这幽冷的声音全部遮掩,这朝天宫之中所有的修行者都被一声紧似一声的钟声震得体内真元浮动,那十余名冲向余发魔和李三鱼的修行者都几乎难以控制身形,慢了下来。 “唰!” 余发魔手中的九节鞭如同孔雀开屏一般在他的身前挥洒开来,就像是有一片黑幕拦在那些修行者之前。 “啊!” 两名修行者距离那片黑幕还有数丈的距离,突然一声惨嚎,面色瞬间发黑倒地。 “给我出来!” 此时林意早已确定那名擅长独特音震之法的神念境修行者并不在这十几人之中,他手中响金钟依旧不断震响,他自身毫不受妨碍,身影如电般从高台上掠下,直接落向靠近道侧的第二进墙边。 轰! 这座墙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破口,那名已经潜行到此处的供奉直接破开墙壁,根本不敢回头,直往墙外的道路上掠去。 这名供奉此时根本没有丝毫斗志,他只寄希望林意被那老真人伤了心脉,无法动用全力,能够被他甩脱。 他竭尽全力逃遁,初时林意的身影似乎的确比他慢上一些,但只是数个呼吸之后,他便感到林意的速度不减反增,只是又几个呼吸之后,他便骇然大叫起来,林意已经追到他身后。 “如此亡命逃窜,看来你的手上有我铁策军军士的人命!” 林意直冲到这人的身后,伸手直接抓向这人背心。 “啊!” 这名供奉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走脱,扭头一声大叫,口中喷出一条乌光。 这乌光蕴含强烈本命元气,明显是他的本命物,如此从口中喷出,倒也是罕见。 此时这乌光迎面打来,林意眼睛微微眯起,抓向这人背心的右手只是微微往上抬起。 “当”的一声震响,这道乌光冲在他的手腕上,却并非击打在血肉上,而是溅起一片耀眼的火花。 这名供奉的呼吸彻底停顿,他此时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但唯有一个念头却在他的脑海之中飞转,林意有一对手镯,在钟离之战之后,就连南朝的寻常妇孺都知道林意的手上有一对沉重的手镯,这对手镯甚至能够吸附金铁,是倪云珊所赠。 “果真是林意。” 从林意和老真人对决开始,林意的身份已经毋庸置疑,但他此时脑海之中不断飞转的,竟还是这样的一个念头。 因为他实在是难以置信。 他的身份特殊,所知甚至不亚于詹同古。 他怎么都觉得林意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党项和吐谷浑的边境,不应该在这里。 “砰!” 也就在这同时,林意的手已经抓在他的背心。 林意直接一把就抓住他背部的血肉,将他提起,而指间的剑元却已经顺势刺入,直接刺伤了这名供奉的心脉。 他还有些事情要问,所以并未直接杀死此人,但如同提小鸡一般将这名修行者提着掠回朝天宫的同时,他也随手一道剑元冲入这人的气海,直接废了这人的修为。 直到此时,他也才仔细看打在自己手镯上的那道乌光,这件本命法器的确十分奇特,是一个成人拇指大小的黝黑蟾蜍,这蟾蜍的材质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的黑铁,但背上一颗颗隆起,却是闪耀着一丝丝银芒,它的整个背部毫无符纹,但腹部却有着数个细孔,还有一些如灰斑般的符纹。 此时虽然吸附在他的手镯上,但只是风流吹过这蟾蜍,他都感觉到上面有丝丝元气在不断震动。 林意此时也不急着深究,他此时心脉处伤口几乎已经接续,体内的气血流通已经没有多少阻碍,而且在他的感知里,这朝天宫里的所有神念境修行者都已经在他这一边,剩余那些被围在朝天宫里的修行者之中,已经没有神念境修行者的存在。 他从开始追击这名供奉到现在,朝天宫里都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能够冲出朝天宫,现在他再杀回来,就更不可能有人逃脱得了了。 朝天宫之中已经是一片哀声。 剩余这些修行者早已群龙无首,而且之前其中有些承天境的修行者都已经折损在林意手中,此时仅有数名承天境修行者,其余大多数都是如意境的修行者,以这些人的实力,根本无法和三名神念境修行者交手。 余发魔、商青蛟,以及已经从下方江面上掠回朝天宫的李天南,几乎是一招一个,除了余发魔下手并不留情之外,商青蛟和李天南出手还算容情,都只是制住,并不下重手。 林意也不想浪费时间,他随手将这名供奉丢在高台,掠向他视线之中还在顽抗的修行者,有他加入战团,几乎就在十数个呼吸之间,这朝天宫之中便再无刀兵之声,那些修行者要么被杀死,要么被商青蛟和李天南制住,要么就直接被他破掉气海,废去了修为。 此时整个朝天宫也已经毁坏大半,地面上,到处都是流淌如蚯蚓般的鲜血,腥风扑鼻。 商青蛟来到了林意的身侧,他看了看林意,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无法放过他们。” 林意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立威,否则还有不少和这些寻常铁策军军士一样和我有关的人会因此而死,我要让他们记得剑阁曾是何等的存在,试想剑阁盛时,哪怕剑阁和天下为敌,谁敢轻易招惹剑阁,更不用说杀死和剑阁有关的人。” “我不能做善人,我也并非善人。” 林意示意那些朝天宫人将所有被俘获的修行者聚集到高台之下,他冷漠的看着那些被俘获的修行者,道:“谁要想伐我,便要考虑接下来要承担的后果,谁想要杀我铁策军军士,我便要杀到他们心寒。这句话我要说给天下人听。” 商青蛟呆了呆。 他垂头沉默下来,他明白并非是林意好杀,而是他要让天下人看到他的态度。 以前的剑阁有何修行。 现在的剑阁有陈子云和林意。 “不要杀我!” 一声哭喊声响起。 这哭喊声有些漏风,因为这人的满口牙齿几乎都被林意打脱了。 萧珏哭喊着对着林意磕头,“不要杀我…我可以让我父亲赎我。” “你父亲?” 林意冷笑了一声,看着他,“你父亲是何人?” 萧珏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叫道:“我父亲是南広王萧谨喻。” “我道是谁,原来是霉米王爷萧谨喻,如此说来,你这个小王爷哪里有什么皇血。”林意微讽道:“至于你父亲,倒是和我有些旧账。” “这……” 萧珏的确所知甚少,他并不知道林意因为沈鲲的原因,早就和南広王有些恩怨,他原本以为搬出自己父亲的名号便能有所转机,但此时看来,却反而适得其反,一时之间,他有些吓得傻了,竟是有些失禁,身下湿了一片。 “用钱赎你?” 林意不屑的冷笑了一声,道:“南広王哪怕拿得出巨资,他的钱财从何而来,天下人难道再每人多分些霉米?我若是放过你,天下人岂非以为我用钱财便能通融,或者以为我慑于你父亲是皇亲国戚?” “我……” 萧珏终于明白自己大难临头,他咚咚咚连连磕头,突然又抬起身来连连抽打自己耳光,哭喊道:“我有眼无珠,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林大将军,也不是我要做主捉拿这些铁策军军士,我只不过替太子办事,林大将军若是要报仇,您应该去抓太子。” “你!” 看到他这副样子,被俘的那些修行者之中,倒有一半气得几乎吐血,若非他们也已经毫无行动能力,否则他们都恨不得杀死这小王爷。 “太子?” 林意眯起了眼睛,“你说这些事情都是他所谋划?” 第九百二十一章 毒计 “都是太子!” 萧珏连连磕头,“否则我怎么可能吃饱了撑着来这种地方对付铁策军军士。”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语,林意倒是怒极反笑,“你倒是推得干净,不过我也给你机会,你倒是和我说个清楚,太子暗中对付铁策军军士是要做什么,你又为何会在此处。” “太子乃是奉命暗访西南一带所有和铁策军及党项有来往的官员和富商,以及找我父亲商议这西南诸州抽粮之事。”萧珏浑身发抖,说道。 “西南诸州抽粮,什么意思?”林意眉头微皱。 “圣上为防西南大乱,准备将西南一带的粮仓存粮全部运送至天平郡和武陵郡,并准备用库银收购民间余粮,一并运走。”萧珏看着林意,看到林意的神色没有明显变化,他才敢接着说道:“务必使得西南诸州连口粮都紧缺,才不至有余粮留存,被充了军粮。” “这是釜底抽薪。” 听到这些话语,场间就连李三鱼都明白了这些意思。 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粮草,军械还次之,若是食不果腹,军队就算不哗变,也难以长途跋涉。 “计谋倒是毒辣。” 林意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他的心中却是又怒意横生。 他铁策军人数不多,原本行军过来都是靠沿途州郡门阀巴结,之前南朝军方也并未配备多少军粮军资,此时虽然有着党项和吐谷浑作为腹地,行军打仗,哪怕是夏巴萤的联军也和他一起进入南朝,军粮的供给是根本不用担忧,但养活军队容易,若是占据了这些州郡,骤然发现这些州郡之中几无存粮,要养活的便不只是军队,还有这些州郡的百姓。 虽然尽可以将吐谷浑的军队闲置不用,将吐谷浑的存粮运送过来,但其中运送的人力物力,却是消耗甚巨,而且党项和吐谷浑地广人稀,原本虽然并非灾年,存粮足够,但夏巴萤得了党项和吐谷浑,原本是要令党项和吐谷浑的寻常百姓觉得过得更好,这皇位才会安稳,若是党项和吐谷浑的人觉得这女王上位,日子越发过得比以往艰难,今后便不知道有多少祸事。 这种计策对于制衡西南一带的确是极有用处,会让这西南一带哪怕有钱财都买不到足够粮草,令想要来犯的敌军打下这片区域也不好,不打也不好。 但这种计策最不可取之处,是若是抽调完存粮之后,又恰好有些天灾,那这些州郡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但比起天灾,还有一种可能是,有许多富商门阀乘机收购倒卖粮米,哄抬物价,从中赢得暴利,那就是人祸,也不知道会有多少贫苦人家因为倾家荡产,更加赤贫,甚至卖身为奴。 萧珏依旧浑身发抖,他看了一眼林意,心中有些话不敢说出口。 因为按照建康的定策,太子过来督办这些事情,除了能够断绝大军征伐所需的粮草,让这西南直接变成足以拖陷大军的泥潭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林意若是真的含愤率党项联军大肆进入了南朝,那必定不能坐视这里民不聊生,到时候必定要找那些囤积居奇的富商门阀要粮,到时候西南这一带的望族恐怕大多会因为自身的利益而和林意起冲突。 就如一个新兴的王朝,哪怕皇帝拥兵再多,若是失去了天下所有富户的支持,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至于对付铁策军军士,只是因为想要得知更多的灵冰的线索。” 萧珏也不清楚此时林意的想法,看着林意并不多话,他便接着说了下去,道:“建康方面担忧的是,蕴含天地灵气的灵冰太过诱惑人心,若是数量足够庞大,林大将军您便能够用此来和这西南一带的富商门阀交换,甚至能够令北方的粮草都运过来,和你交换灵冰。” “果然如此。” 林意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和历史上很多明君相比,萧衍这个皇帝虽然做得似乎一般,但他毕竟在一州担任刺史都多年,对于这些战略,倒是想得十分周全,对比他的治理国家要强得多。 只可以灵冰并非萧衍所想的矿脉,并非数量有限,这也是天数使然,若非萧衍登基之后正值灵荒,这蕴含天地灵气的灵冰,也不会变成足以令所有门阀疯狂追逐的至宝。 “你们是否还有这样的车队在外搜捕铁策军军士,时至今日,你们一共搜捕和杀死了多少铁策军军士,又问出了什么?”林意的目光骤冷,逼视着萧珏:“快说!” “还有一支车队在沈黎郡,这余发魔和李天南前辈也知道,他们可证明我所言不假!”被林意这厉声一喝,萧珏整个人都是一跳,“一共抓获了二十一名铁策军军士,并无问出多少有用的东西,只是印证了之前的消息,这灵冰的确出自达尔般城的地下。” “二十一名,都被你们杀死了?”林意的身体里一声轰鸣,他的声音里蕴含着说不出的寒意。 “林大将军,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随着来看看,其实并不大插手。”萧珏此时就算再蠢笨也看得出林意此时的杀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指点着旁边气若游丝的詹同古,但是他接下来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詹同古的确算是主事者,但若是詹同古真正要争辩起来,绝对可以反咬他是替他办事,因为他才是代替太子过来,是太子的督办,詹同古也是要听他号令。 “你可有什么他没讲明白的,或者他疏漏了的有用的事情和我说?”林意眯起了眼睛,看着躺倒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的詹同古问道。 詹同古此时心知必死,所以也不答话,只是索性将眼睛一闭。 “既然没有,那留你有何用!” 林意听到那“二十一名”的字眼,杀心已经无比炽烈,此时他也根本没有什么犹豫,唰的一声,便已经落在詹同苦身侧,伸手一抓,直接将詹同古抓起,朝着朝天宫第三进院落之中的一处石壁砸了过去。 咚! 这詹同古就像是一杆被他投出的标枪般速度惊人的撞在那处石壁上,发出了一声令人沉寂的沉闷声响,只见一团污酱般的血肉在那处石壁上铺开。这名在建康也算是身份不凡的权贵,整个头颅和半边身子都直接破碎了。 “啊!” “不要杀我!” 萧珏之前虽然骄横,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只觉得下一个轮到的就会自己,几乎是飞快的爬向林意,不断乞求。 “你为太子督办此事,那太子现在又在哪里?” 林意冷冷的看了一眼此时已经没有人样的萧珏,问道。 萧珏原本下意识的就想爬到林意身前,但被他看了一眼,却是根本不敢再向前,只是匍匐在地,浑身发颤,道:“他现在应该还在我家中,和我父亲…” 林意冷笑起来,“这么说,他现在就在南広王府,距离此处也不算太远。” “是不算远,不算远。” 萧珏连连磕头,下意识的连说了这两句,但下一刹那,他却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冷得僵住。 第九百二十二章 卖人头 南広郡在宁州和益州的正中间,而此时的朝天宫在益州的边缘,距离南広郡也不过数百里。 近其实不算近,但也的确不算远。 南広郡再往南,就是平蛮郡和夜郎郡,这些地方边民较多,但是风雨调和,气候十分适宜,南広郡在前朝便成了这西南一带的屯粮重地,而且也是管辖边民所用的重要要塞。 南広王萧谨喻在南朝名声不好,所以封王之后,也并未它调,但他本身就在这处地方有根基,反倒是少了建康诸多权贵的倾轧,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就连中州军派到云南郡、西平郡和梁水郡的那些将领,哪怕手中的兵力比他更多,都反而要过来巴结他这个王爷。 萧衍原本就护短,而且除了囤粮之外,南広郡这边其实对于南朝而言原本也不太重要,这一带州郡之中的边民部落几乎都是各自为治,强行约束反而不好,这些年来南朝最为担心的原本就是北魏战事,所以对这西南边陲的政事,萧衍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没有多少要求。 如此一来,萧谨喻倒是分外落得清闲。 若不是近些时日建康大变,连皇太后都被魔宗杀死,又有党项铁策军的巨大隐患,萧谨喻每日里所做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品品这周遭郡县送来的好茶,去看看自己养的几尾锦鱼,再思索今日吃些什么,午后和晚上又找谁去消遣。 边民性情散漫,周围山林出产却是丰富,所以南広郡的几处集市倒是也颇有逛头,经常有些山中的奇珍,甚至有些边民采到了对于修行者有用的灵药都不识,这倒是也平添了他捡漏的乐趣。 美女他也喜爱,若是在建康,一名王公贵族总得讲究身份,不出入寻常的花街柳巷,否则被许多文人墨客瞧见了,必定要大书特书。但这种边地却是没有多少这种文人,若是有敢对他看不惯大书特书的文人,恐怕也早已被默默剁碎了去喂了鱼。 许多边民女子其实五官细致,生得很是好看,而且对于男女之事也比南朝别处的女子豪放,再加上这王爷都喜爱,所以南広郡之中的花酒酒楼,各种花坊倒是比建康还要多得多,如此一来,反倒是引得周围州郡不少豪客和商人也时不时赶来南広郡,那些边民手中有些奇特山野货物卖得价钱更好,南広郡的几处集市倒是一扩再扩,十分热闹。 其中有一处集市叫做“王爷集”,就和南広王府只隔一条街巷,此时倒是南広郡之中最大也各种杂物最多的集市。 日上三竿时,若是在建康,各种集市的早市都快收市,但南広郡一带的边民原本就起得晚,这个时候早市才刚刚人多起来,许多卖早点吃食的铺子才开张,人声和水声才渐沸。 以往这个时候萧谨喻便也带几个随从出门,转上一圈然后到一处茶楼喝茶,不过这几日府上有极为重要的贵客,萧谨喻也改了习惯,反倒是在府中悉心的安排那名贵客的饮食起居。 “去,今日把李蓉李郡守送来的那桶茶叶给开了,就是茶房里头那个包着金皮纸的桐木桶。昨日那火腿肉客人吃不惯,去市集上弄几只野鸡来,还有见着那种绿皮儿四脚蛇也弄一条,不要太大,中等个儿的,不过不要像招待那些蛮地方来的客人一样,当着他们的面宰杀,那肉是好吃,不过他们这种贵地方来的客人恐怕见不得那种长相。还有山上那种黄袍儿果也弄些来,尝个鲜。” 萧谨喻手里抓着一根前不久刚在市集上淘来的紫竹老水烟枪,一边在花园里头对着管伙房的管事随口|交待,正在此时,却听到外头集市上一阵阵大呼,山崩海啸似的。 “怎么回事。” 他这名霉米王爷平日里看来有些和善,但此时面色略微一变,却是好像瞬时换了个人,眼中一阵幽光闪烁,“不是告诉了那些管事的,这些时日有贵客,不要叫人肆意吵闹。差人去管管,莫教扰乱了客人清修,如果是有人不听话,悄悄带走,拖出去埋了。” 这名管伙房的管事只是低头,他不管这杀人埋尸之事,一边自有人应声,一道灰影飞快的掠出了王府,也只不过数十个呼吸,有破空声飞掠回来。 一名身穿灰衣的修行者到了萧谨喻的身前不远处,脸色煞白,道:“王爷,有人闹事。” 萧谨喻此时早已不是平时吃喝玩乐的模样,他听着外面似乎根本不减的声音,双眉缓缓挑起,眉梢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红意,“不是说谁不听就拖出去埋了?” “那人非凡,连安将军都不是对手。” 这名身穿灰衣的修行者很熟悉萧谨喻的性情,他也丝毫不敢废话,连声说道:“早市初开,一名年轻人在早市来售卖货物,只是他却说是卖人头,说随身带有二十一颗人头。早市之中许多人自然觉得他是鬼扯,起哄要买,但这年轻人真的从带着的包裹里取出了一颗人头,丢在身前。安将军正好在早市之中吃东西,上去盘查,两句不和就动了手,但直接就被破了气海,现在跪在那人身前。” “现在那年轻人说,现在卖死人头,等会还要卖活人。活人是个锦衣少年,从某处道观之中得之,还说那名少年自称小王爷,十分稀奇,听说这城中集市专卖稀奇货物,越是稀奇越是价高,我方才返回来时,还听那年轻人说,他这死人头也不是寻常死人头,而是修行者的死人头。”这名身穿灰衣的修行者只是述说,额头上就已经不断留下冷汗,“我隐约听见他还说,这二十一颗死人头里面,可是还有神念境修行者的死人头…” “什么!” 萧谨喻的脸色连变了数变,“让马先生去看一眼,且不急着对付此人,先看看此人路数。” “知道。” 这名灰衣修行者也不敢怠慢,急忙掠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只听到外面如雷般的几声闷震,萧谨喻感知到有剧烈的元气波动,他心急如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等了片刻,也不见那灰衣修行者来回报,倒是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却是一名少年和数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走了过来。 “殿下!” 萧谨喻看到这名少年,顿时行了一礼,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窝火。 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什么大事,但偏偏太子殿下在他的府中时,却偏偏有事发生。 这名少年五官只能算是清秀,不算特别好看,但神情宁静,却天生有一种大人物的风范,他只是摆了摆手,微微挑眉,道:“南広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有如此剧烈的元气波动,好似有厉害修行者在交手?” “我…..” 萧谨喻一时语塞,他心中苦闷,只想说自己也不知道,但也就在此时,脚步声疾响,一人疾掠过来,却不是之前那名灰衣修行者,而是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 这名男子也不是王府之中的修行者,赤足,散发,看上去完全就是边民的打扮。 “王爷!” 这名男子也没有多少礼数,看见萧谨喻就马上大叫,“王爷,有人闹事,叫卖人头,方才马供奉和钱供奉去盘问,还没有说上两句,就被那人打倒了。” “怎么回事?” 萧谨喻脸色大变不说,那少年身后的数名修行者也是面容一紧,其中一名文士模样,白面无须的男子轻声问道:“马供奉…王爷,是您府上的马明秋马供奉?” 萧谨喻的面容发僵,双手微微发抖,他嘴角扯了扯,好不容易说出了一个“是”字。 听到他说出“是”字,原本云淡风轻的这几人也都是面色大变,其中有几人原本就已经准备出去看看,但此时却都是僵在当地。 那马明秋是萧谨喻去年冬里才招揽到的大供奉,此时南広王府的肖印岫外出,这马明秋便是王府供奉之中独一的一名神念境,结果这神念境的大供奉,就方才那片刻元气震动的工夫,就被外面的人击败了? 就方才问话的那名白面无须的男子虽然自认比起马明秋和肖印岫还要略强一些,但他也不过就是神念境之中手段有些异数,也不可能如此迅捷就击败马明秋。 此时他的脑海之中第一时间闪现的是魔宗和陈子云的名字,但按照确切消息,那两个人一个往北而去,一个似乎还在距离建康不远,怎么都不可能在这里。 而且这人说什么卖人头….这两人也似乎不可能做什么怪异的事情。 “任先生您不要出去!” 萧谨喻看这名青衫修行者沉吟,他却以为对方要出去查看,连忙摇手,道:“方才我也是已经特意交待过,让他们出去查看,好生和那人说,千万不要和那人交手,但转瞬之间还出了意外,我怕那人便是针对王府而来,如同守株待兔一般。” 听到这样的话语,所有在场的人都是一滞,反倒是那名赶来报讯的边民打扮的男子连连点头。 这名男子是集市里面的龙头,手下有些江湖人物,平日里也是帮着城中的官军管理一些集市的秩序,他看着萧谨喻,道:“方才马供奉等人出去,才刚刚行礼,那名年轻人就已经不耐,说,人头不买,来看什么看,接着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就已经出手。” “卖人头,是真的人头?” 那名姓任的青衫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剧烈的一闪,道:“既然如此,便先买一个回来看看到底是何玄虚。” 第九百二十三章 人头有毒 “我差人去。” 萧谨喻觉得此事太过诡异,而且他已经隐约觉得此时和萧珏以及铁策军有关,他更不敢让太子的人手有所折损,当下喊过了两名府人,交待其中一人去调驻军,交待另外一人去问集市上那年轻人买人头。 受命去集市上买人头的王府中人是名老成持重的中年男子,刚过四十,他叫达宁,也是当地的边民,只不过常年在王府之中办事,他的装束早已和当地寻常边民不同。 王府中人在南広郡是人人巴结的对象,他一入集市,顿时很多人便注意到,一时“达大人,达大人”的称呼声不绝于耳。 达宁心中自然不快,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些人拍马屁也不看看场合,但他毕竟稳重,脸上却是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朝着那些人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多言。 此时那名“卖人头”的年轻人身边早就空空荡荡,距离那年轻人最近的都至少隔了五六十步,所以他轻易的就看见,那名年轻人的身前滚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人头的一边,则跪着三人。 那三人都是他的熟识,其中一名是当地镇戊军的大将,另外两人则是府中地位远远在他之上的修行者。他面色虽然不变,但是看到这样的画面,他心头还是巨震,知道这名年轻人恐怕是自己前所未见的可怕强者。 他走上前去,只敢扫了一眼这名年轻人的面目,然后便迅速垂头,回了一礼,也不敢废话,直接道:“我来买人头。” 他此时心中念头电闪,只觉得这名年轻人不是本地人,但气度真的非凡。 “承天境人头珍珠一斛,神念境人头珍珠两斛,你要哪种,要买几个。”年轻人淡淡的笑了笑,竟是正儿八经的谈生意一般,认真反问了他一句。 “这….”达宁一愣,下意识道:“这么贵?” 这真正的鲜血淋漓的人头就在眼前,这人头并非寻常货物,他当然不想讨价还价,而且他出王府时,萧谨喻也告诉过他,无论贵贱,只要这年轻人真是用人头交换钱财,便直接买了再说。 但哪怕是承天境人头,这珍珠一斛,他也实在是买不起,他的身上所有的银两加起来也不够这珍珠一斛。 “我最讨厌人讨价还价了,买不起来问什么价,你难道觉得这承天境和神念境人头是山中的野鸡?” 但让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这年轻人顿时一声冷笑,伸手就是一拍。 这达宁也是修行者,但是看着这年轻人的手掌拍来,他却根本来不及闪避,砰的一声,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巨锤猛击了一记,真元在体内乱窜,双膝一软,已经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这年轻人的手掌还在他的肩膀上按着,但右脚却已经提起,脚尖在他的腹部点了点。 达宁的眼睛猛然睁大,他一口惨呼也没有能够发出,只觉得肩上的手又是一紧,一股劲力竟是将他的脖颈压缩,连他这声惨呼都硬生生的憋住。 “我……” 不远处,几名王府的下人原本就跟着出来看,此时看到这样的情景,这几名王府的下人有种近乎吐血的感受。 这哪里买人头,简直是一个个的来送人头。 那名五十余岁的当地男子,也就是平时这个集市里的江湖汉子的龙头,他原本也和这几名王府的下人在一起,此时看着这样的画面,这名江湖汉子直摇头,对着身旁那几名王府的下人道:“要回报你们去回报,我是不敢再去见王爷了。” 他现在生怕再进去,南広王听了被气得失心疯,万一也随手一掌拍过来,那他就真的是也白白送了人头。 他可以不回王府,但那几名王府中人却不能不回。 几个人胆战心惊的快步回了王府,这几人倒也聪明,远远的在花园门外就停了下来,苦着脸便对萧谨喻等人回报,“王爷,那人简直是怪物,他说承天境人头要珍珠一斛,神念境人头要珍珠两斛,达宁刚随口说了句这么贵,就也被那人一掌拍在地上,也跪在那了。” “真的是欺人太甚!” 萧谨喻额头上的血脉都是连连跳起,他身外的空气一阵扭曲,他自身师承名剑师,虽然这些年修行并不勤勉,但也是入了神念境的修行者,尤其改换新朝,他被封了南広王之后,什么时候有人敢这样闹事? 不过他毕竟有几分理智,此时这人不可理喻,但明摆着是针对他而来,自己府上那几名修行者的修为,他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此时他虽然怒极,但心中的不安也是越发浓烈,越时不敢走出王府去亲眼看一看。 “王爷稍安勿躁。” 他身后那名年轻人,也就是当朝太子萧统,他此时也隐然觉得对方并非寻常神念境修行者所能比拟,此事重大,但他却还是神色自若,道:“等到调军队过来,这人即便再怪异,也总能应付,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人到底玩弄什么玄虚,他要珍珠一斛,便给他珍珠一斛,到时他落在我们手中,这珍珠也跑不到哪里去,区区钱财,不用挂放心上。” “好!” 萧谨喻原本就不敢违背太子的任何意思,此时听到萧统的这番说话,他的脸色顿时有所缓和,吩咐道:“去取珍珠三斛,索性承天境人头和神念境人头各买一个回来。” “我去暗中看看。” 太子身边那名白面无须的青衫修行者沉吟道。 “任先生还是不能去。”太子萧统却是摇了摇头,看了另外一名略微年轻,左脸上有一颗黑痣的青衫修行者,道:“渊墨先生你去,你的气息收敛功夫好,但也只需远远的看着那人到底做什么,千万不要和那人冲突。我不让任先生去,便是因为那人恐怕举手投足对付神念境修行者,单独和他对敌,无异于送死。” “殿下放心。” 这名青衫修行者性情明显也是沉稳,不急不躁的行了一礼,等到王府的一名下人取了珍珠出门,他才慢慢的跟了上去。 “余七,怎么换了你来?” 这集市之中平日里溜须拍马讨好王府中人的人不少,但那种喜欢看好戏起哄的人也不少,看着这名王府下人出门,当时也有不少人哈哈的打着招呼。 此时战战兢兢的提着三斛珍珠的余七,是一个头戴薄皮帽儿的男子,这男子五十预算,一条腿还有些走路不太方便。 余七在王府之中也算是能干的下人,不过身份和先前出来的那些没得比,他在王府之中就只是和一些种地的佃户打交道,每日让那些佃户交些王府需要的新鲜菜蔬。他平日兜里都掏不出多少银钱,甚至还要从那些佃户手中再抠些酒钱,对于这集市里面的人来说,余七在王府那些管事的人里面,也算是破落户了。 余七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多少颗上好的珍珠,此时他手中的锦囊里足足装着三斛,光是那些珍珠跳动摩擦时发出的响声,都让他心里一阵阵发麻。 他这是见不得巨财,倒并非害怕那名卖人头的年轻人。 他反正也不是什么修行者,也不怕跪在那里。 像他这样的王府下人,只是觉着,哪怕今日要是真也在这个年轻人手里吃了亏,真的被打惨了跪在那里,今后对付了这年轻人,还是少不了赏钱。 越是走近那卖人头的年轻人,看着他的人越多,他越是紧张手中的三斛珍珠,但心中却反而得意起来,觉得今日里就像是个大人物。 大约还距离那年轻人二十几步路,他便昂起头来,大声道:“我来买人头,承天境人头一个,神念境人头一个,一共三斛珍珠我带来了。” “哗!” 这集市本来就人多,而且听到这里有古怪事,就连城中其余集市的人都跑了过来,听到余七这句话,这集市之中顿时一片哗然。 对于这些寻常民众而言,一颗珍珠便都不知道抵得上多少年的开销,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王府真的会出三斛珍珠来买这地上血淋淋的死人头。 然而让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那卖死人头的年轻人听着余七的话,却无动于衷的样子,余七都愣了片刻,这年轻人才漠然的摇了摇头,道:“现在买不到了。” 余七顿时又愣了愣,“为何买不到了,不是你定的价钱?” “正是我定的价钱,但正因为是我定的价钱,所以涨价了。”年轻人道:“这集市上也只有我一个人卖这死人头,所以现在神念境的死人头就要三斛珍珠,这承天境的死人头,就卖两斛珍珠。” 整个集市顿时一片哗然。 这卖死人头,还有这样坐地起价的? 这死人头难道真有大用,还能这样卖? 余七的脸色憋成了猪肝色,但越是他这种下人却越是受得住气,反应倒是也极快,他顿时就点了点头,道:“三斛就三斛,那我要一个神念境的死人头。” 年轻人叹了口气,他似乎觉得面对余七这样的人物也没有了什么意思,点了点头,道:“成交,不过这颗神念境的死人头你却要小心了,这是颗有毒的死人头,你用皮囊装着,不要触碰到污血。” 一颗死人头,还是有毒的死人头,竟然卖三斛珍珠? 这集市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自己是否疯了。 但事实却是如此,只见那年轻人从皮囊之中倒出一颗人头,那颗人头满面满脸的黑血,有股令人闻之恶心的腥臭味不断散发出来。 余七捏着鼻子将手中提着的珍珠递给了年轻人,又问附近市集上的人接了口鹿皮袋子,用木棍小心翼翼的将那颗人头拨弄了进去,又接了副鹿皮手套,这才小心翼翼的提了袋子快步朝着王府跑了回去。 这集市里所有人都朝着王府门口涌了过去,他们也是第一时间想要知道王府得了这毒人头之后是要做什么。 “王爷!王爷!” 这余七自认为已经得了大功劳,他进了王府就兴冲冲的冲着内里大叫,生怕所有人都不知道他顺利的换了人头回来,立了大功, “人头换回来了,这人头有毒!” “什么这人头有毒,胡喊什么,不要大呼小叫!” 萧谨喻今日里原本就又是愤怒,又是不安,此时又有无数人围住王府围观,听着余七大呼小叫,他顿时气得火往脑门直冲,大声呵斥。 余七止住了喝声,但心中却是委屈,到了这花园跟前,他将手中的鹿皮袋子递给花园前已经等着的一名青衫修行者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人头真的有毒。” “只得一个人头?” 这名青衫修行者提了提袋子,鼻子里瞬间嗅到一股独特的腥臭气息,顿时反应过来,但他感知里觉得不对,忍不住问道。 余七还要再说,风声从他身后涌起,之前那名跟着他出去远观的青衫修行者却已经返回。 “那人坐地起价,三斛珍珠一个人头,但估计原本是想故意折腾王府,只是看出去的是这样一个下人,便觉得没有了兴致,这才让他带了颗人头回来。” 这名返回的青衫修行者叫做徐墨渊,是钟山书院的修行者,也是属于太子身边的近侍之一。 “你且下去!” 那名接了袋子的青衫修行者见他回来,顿时眼见余七厌恶,同时看着徐墨渊问道:“看得出他是什么来历?” “那人应该是真的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几岁,并非是驻颜有术。” 徐墨渊一边随着这名同僚往花园里萧谨喻等人身前走,一边道:“按理像他这般年纪的修行者,我想来想去都只有林意一人能够战胜神念境修行者,但也应该缠斗一阵,不应该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废掉三人。” “废掉?” 萧谨喻虽然心中已经有最快打算,但是听到这样一句,他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说不出的难受。 “竟还有这样等人?” 太子萧统依旧镇定,只是他却也似乎嫌恶死人头,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在走近,直接查验。 那接了袋子的青衫修行者叫做萧卷席,他原本姓夏,也是中州军起身,在之前曾立了大功,所以也被赐了皇姓,追随太子身边。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哪怕修为进境停滞不前,若是太子能够接替皇位,他也必定将来显赫的权贵,皇帝的心腹。 萧卷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直接将袋子中的人头抖落了出来。 这人头腥臭扑鼻,糊满了黑色污血,但五官好歹还算清晰,这人头还在地上滚动,萧谨喻的眼角便差点睁裂。 “肖印岫!” 这几名青衫修行者也是同时喝出声来,心中都是无比震骇。 这里王府能让他们高看的修行者供奉也就两名,一名是那马供奉,此时还在外面跪着,另外一名就是外出办事的肖印岫,但现在这肖印岫竟然已经死了,回来的竟然是一个毒死人头。 “这人到底是谁!” 太子萧统也终于彻底变了脸色,他瞬间想到,那人说的,可是带回来二十一个死人头。 第九百二十四章 不安 这王府花园里瞬时死寂,接着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响起。 所有人的心中不安,但所有人脑海之中已经雪亮,肖印岫是随小王爷萧珏而去,他是始终伴随小王爷身侧,只是负责守卫小王爷周全。 他现在都已经遭受不测,那想来之前那人说还要卖个活人,恐怕就是指萧珏。 而关键在于,按照之前传递而来的消息,萧珏去了朝天宫,那些搜捕铁策军的修行者也汇聚于朝天宫。 如此一来,那些人是在朝天宫遭受了不测? 若非如此,此人也不可能说带来二十一个死人头,这些死人头要不就是承天境,要不就是神念境。 那再往深处想,是所有汇聚于朝天宫的那些修行者已经尽数被杀? 那么多神念境修行者不说,那朝天宫本身实力也非同小可,江底还有一名闭关的上代真人。 这些人是越想越不敢想。 别说是西南一带,放眼整个南朝,除去了魔宗和那陈子云,似乎也根本没有谁能做成这样的事情。 若说是依靠军队将那些修行者杀死,那偏偏外面那名年轻人的实力又是极为可怖。 “难道外面那人就是林意?” 太子身边那名供奉忍不住出声说道,“若不是他,哪怕有这么厉害的修行者,又这么会因为小王爷他们的事情,追到此处。” “林意似乎也没有这么厉害的修为。”徐墨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只是我看那人面容,倒似乎和传闻之中的林意十分相像。” “那也不排除林意到了党项之后,又有奇遇,修为大进。”萧卷席的脸色铁青,寒声道:“他毕竟和夏巴族的女子一统了党项和吐谷浑,党项和吐谷浑虽然是蛮夷之地,但地大物博,又通西域,他又是何修行的弟子,所修功法本身怪异,诸位不妨想想,他去南天院时也不过是刚凝结黄芽,但不过这数年,他进党项时,已经寻常神念境修行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是按这种修为进境,若真是他从党项出来,倒也真有可能是如此厉害,只是他难道真的敢如此肆无忌惮?他固然厉害,也不可能有魔宗厉害,魔宗和他是敌非友,难道他不怕自己行迹暴露,引来魔宗…...” 说到此处,太子身边那名供奉也是瞬间变了脸色。 这名姓任的供奉叫做任轻狂,他是皇宫供奉,也是这些太子近侍之中唯一的一名神念境修行者。 原本太子身边还有那名擅长音震手段的宋供奉,但此时既然肖印岫已死,那宋供奉想必也已经变成了死人头其中之一。 此时按照建康一带最新传来的消息,魔宗似乎专挑厉害的修行者吞噬,虽然魔宗的行进路线隐隐往北,但所有修行者心知肚明,对于魔宗而言,此时天下最大补的补药,恐怕就是陈子云和林意,以及南朝和北魏的皇帝。 而之前钟离一战时,魔宗就曾想亲自出手杀死林意,只是被南天院所阻,以至于钟离之战大败。 再加上林意和北魏长公主的关系,所以这几人之中,反而是林意和魔宗仇怨颇深,按照魔宗的性情,他似乎也不会想让林意这样成长极快,对自己有威胁的修行者彻底成长起来。 之前建康的一些谋臣议事时,便都觉得魔宗反而是限制林意杀回南朝的最重要因素。 大多数谋臣都觉得,林意一定会尽可能的为自己谋取成长的时间,尤其很多人心中的真正意思也不敢表露出来,他们心想,若是有最坏打算,若是萧家的江山不保,以林意和陈家的关系,到最后争夺天下,恐怕是林意和陈家与魔宗之间必有一战。 魔宗便应该是林意和陈子云的最终敌人。 这样的可能,他们想得到,不敢说,但魔宗比他们绝大多数人还要聪明,不可能想不到。 那林意在这个时候若是就真的杀回了南朝,自然是冒着被魔宗截杀的风险,他为什么敢冒这样的风险? 这些供奉,包括太子萧统在内,他们自然都是聪明人,但所处的位置不同,他们却没有想到,林意杀回南朝,起先只不过纯粹是因为铁策军军士的安危。 而此时在他们看来,林意自然就是为了太子萧统! 若是能够擒住太子萧统,那自然可以威胁皇帝萧衍,令萧衍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一时间,这几名供奉看着太子萧统,都是想要劝诫萧统赶紧设法逃离。 “林意是林望北之子,此人抛开修为不论,战略谋划也是大将之才,从之前的征战便看得出来。若真是他,他这般肆无忌惮的来卖人头,想必已经考虑周全,不可能容我轻易走脱。” 萧统的面色也是渐渐苍白起来,但他还是看着这几名供奉摇了摇头,“若是你们护我逃走,他追了上来,我们便反而势单力薄,被他轻易拿住或者击杀。此时此刻,在我看来,只有等镇戊军到来,大军绞杀,我们方可趁乱逃走。” 说完这一句,他强行镇定心神,看着萧谨喻,道:“南広王,你看如何?” “很有可能是林意。” 萧谨喻之前的怒火已经消失无踪,他身体阵阵发冷,“若是他能将朝天宫那么多人都杀死…连数名神念境修行者都根本无法逃脱,那便说明除了他可能修为已经大进之外,随他来的也不只一人,还有剑阁之中的强者,眼下情景,恐怕只有我等先换了下人衣服…等到大军杀来,我们先乘机逃出去再说。” 他和沈鲲是师兄弟,但身为王侯,他得了大量修行资源,用修行资源堆积,此时修为也就和沈鲲差不多,他现在甚至担心沈鲲也来了,到时候恐怕他就算乔装打扮,也未必逃得过沈鲲的感知。 他这句话说完,又是担心自己儿子的死活,又是直觉自己的好日子似乎到头,一时间又生怕太子怪罪自己毫无主张,顿时他就悲声大作,道:“可怜我儿萧珏恐怕是没有什么生路了,他替殿下办事,也算是尽忠。” 听到他这样的呼声,萧统倒是眉头缓缓皱起,看着徐墨渊,道:“你再差方才那王府的下人去办事,问问那人,若是要买他手中那活人,是什么价钱。” “又喊我去?” 原本余七被那太子身边的供奉呵斥,他虽然不知道府上的贵客就是太子,但知道来头不凡,正垂头丧气,突然听到又有传唤,他便顿时有些无奈。 提着一堆人头来这王府外集市叫卖的年轻修行者,自然就是林意。 他此时依旧在集市之中站着,偏转头往西。 西边就是军营所在。 此时西边已经烟尘四起,他知道一定是这南広郡的驻军已经开拨,全速赶了过来。 第九百二十五章 动人心 南広郡的镇戊军加上南広王府的私军,也不过四万有余。 地方上的军队,原本就是越靠建康,管束得越为严格,但不管如何管束,地方军和边军精锐,始终有着巨大的差别。 这种差别不只在于修行者的配给,不只在于军械,还在于战斗的经验。 边军的一些精锐军队,一年少说也要数次战斗,尤其这两年和北魏大战开始,这些边军不是在打仗,就是在行军途中。 边军那些寻常的军士,好歹都有着对付修行者的经验,如此一来,他们面对强大修行者急速的收割生命时,除了恐惧之外,至少能够运用手上的军械进行有效的反击。 只是地方上的镇戊军却恐怕很少有大规模的死伤,很少这种经验。 对于林意而言,当年北魏的精锐边军连鲲鹏重铠这样的杀器都动用了,结果还不能将他杀死在钟离城外的浮桥上,这四万镇戊军又能算得了什么。 “总有人不信邪,总有人心存侥幸。” 看着那烟尘四起,林意微讽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起先王府里的那些人应该猜不出他的身份,但现在那颗毒人头一送进去,王府里的那些人再蠢笨,也应该已经猜得出他到底是谁。 只是钟离之战打的是外人,似乎再传得他如何勇武,如何能够不知疲惫的战斗,对于南朝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而言,却不存在什么深刻的教训,并没有吃痛。 鞭子打在别人身上,看着别人鲜血淋漓的样子,觉得疼,但终究自己体会不到那种疼,只有打在自己的身上,才是真疼,才会印象深刻。 原本在林意想来,尤其是像南広王这种不算愚蠢的货色,既然明知道自己是千军难敌,又明知自己已经坐拥党项和吐谷浑,他自己的根基又在这西南一带,那按理而言,南広王就算不对他示好,以释前嫌,也应该小心翼翼,绝对不招惹他。 但在朝天宫时,看着各路来的修行者和将领,他就明白了,天下那如各路诸侯般的权贵,其中有大部分恐怕还是没吃到痛,没有过教训。 所以他在朝天宫和风调雨顺真人说要示威,给天下人看,便是这个意思。 这些人往往觉得有些神念境的高手坐镇,再加上一些承天境的剑师,或许就能牵制住他,也会觉得,若是有个数万甚至十万的军队,也能活活将他耗死,但他会证明,这些人的想法太过愚蠢。 他从来就不是办事纠结犹豫的人,他要做,就会不留余地。 他当年在齐云学院读书时,便是这样的性情。 要打人,就要打服。 若不打服,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宵小敢跳出来,敢对他有所举动。 道理是讲不明白的,必须要打明白。 否则他拥有剑阁,又和夏巴萤联军,坐拥党项和吐谷浑,若是他真的立国谋反,此时他的力量,甚至已经可以和北魏并驾齐驱,但这地方霉米王爷却也敢对他动手,这种简单的道理,不只是这名霉米王爷想不明白,而是那些没有吃过教训的南朝权贵都想不明白。 “来,有谁帮我将这些人头挂起来,最好用水冲洗,洗个干净,以免沾染到毒血。” 他看着那些围观的民众,点了点身前囊中的一堆人头,淡淡的说道,“谁将这些人头帮我在这里挂好,赏珍珠一把。” 听到他这第一句话,这集市里的那些哪怕是不怕事的边民和猎户都觉得有些可笑,谁吃饱了事情来帮他挂死人头?但听到他接下来的那句话,顿时整个集市一片哗然,无数人心动。 珍珠一把,这便是鲤鱼化龙,哪怕是再贫困潦倒,得了这珍珠一把,顿时变成大富人家。 “我来!” 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名猎户已经越众而出,快步走到林意的面前。 看着已经有人抢先,这集市里又是一片哗然,有无数人唏嘘,无数人心痛不已。 “借水桶一用。” 这名猎户想来也是在山中猎杀野兽多了,看着鲜血淋漓的场面倒也面色寻常,他直接从旁边一家铺子的门口提了个水桶,拿了水瓢。 那家商户面色有些纠结,但也不等那商户说什么,那名猎户便已一瞪眼,道:“废话不要说了,等会我收了珍珠,给你一颗便是。” “哗啦哗啦”水声四起。 这名猎户舀水冲刷人头,他将囊中倒出的一颗颗人头冲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左右一看,正巧这空出的地方有之前许多猎户挂放兽肉的架子,他便直接将这一颗颗人头在那架子上悬挂起来。 “啊….” 无数惊恐的声音响起。 这集市之中的许多边民虽然平时粗豪,也不怕事,但那些人头一颗颗堆在囊中的时候也还不算什么,但这全部像风铃一样挂起来,一个个哪怕冲洗干净,都是死鱼眼圆睁的样子,落在他们的眼中,却是显得无比可怖。 很多人都不自觉的往后倒退。 “那不是….” 有人壮着胆子,看得仔细,却发现其中有颗人头十分熟悉,竟是王府之中也经常在外走动的一名修行者。 “做得不错。” 林意笑了笑,他随手抓了一把珍珠,塞给这名猎户。 他的目光同时扫过这集市之中的围观者,所有这些围观的人都是心寒,如潮水般退去。 “不要害怕,你们又不买人头,我做生意也做不到你们头上去。” 林意晃动了一下手中装着珍珠的袋子,说道:“不过我倒是也可以给你们赚这珍珠的机会,从现在开始,你们帮我盯着南広王府,有人出来,你们便帮我堵着,若是能够直接按住王府出来的人,赏珍珠五十颗,若是看状肯定打不过,只要记住这人长相,告诉逃往哪里,也可赏珍珠三十颗。其余只要出力者,人人有赏。” “什么!” 这集市之中所有人听到他这些话语,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看,余七!” 这时突然有人发现王府之中出来了人,顿时一片叫嚣。 “不要按我,我只是出来做生意!” 余七是受那些贵客身边的修行者出来问价,此时刚刚出了门,就听到了林意说话,看着周围那些人似乎都像眼中发光的猛兽,他便马上骇然的叫出了声来。 “那他便不算,放他过来。放心,等我做完了生意,我这生意所获的钱财,我全部都不会带走,全部散在这里,赏给替我做事的人。”林意微微一笑,示意让余七过来。 他对于此地的所有人而言,是个真正的怪客,而且现在隐然是和王府为敌,但无形之中,财帛所动,所有的人却好像变成了他的部众一般,对他言听计从。 他的声音才刚刚响起,人群就自然的如潮水般分开一条路,让余七过来。 余七本来胆子不大,此时双腿不断颤抖,走路都在打着摆子,他也不敢正视林意,远远就道:“你先前所说的那活人…要多少钱财?” “也不多,黄金一车。”林意笑了笑。 轰! 整个集市又如同一口热泉瞬间喷涌,人声鼎沸。 人人都是心头火热。 毕竟方才这人才刚刚说过,他所做生意所获钱财全部都不带走,意思是说,哪怕真的来了黄金一车,他也要在此处将这黄金散去。 “能否看货?”余七是几乎都要吓得失禁,尤其他只觉得那些悬挂的人头都是目光幽幽的在看着他,似乎在责怪他为什么方才不买他们那些人头,但他毕竟平时和那些菜农佃户做惯了不吃亏的生意,所以下意识就说了这一句。 “哦?” 林意倒是有些意外,看着余七,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可用之才,不过自古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且回去把一车黄金推出来让我看货,我便也让你看人,我不妨告诉你,我这活人十分金贵,是个小王爷,绝对抵得上一车黄金。” “.…..” 这集市之中几乎人人无语,他们只觉得,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这个年轻人手中的活人,岂不就是南広王的公子,那叫做萧珏的小王爷? “好。” 有了之前的经验,余七也不废话,连忙转身逃命般逃回王府。 “殿下,这如何处置?” 外面的情形早有人回报了过来,花园之中所有人都脸色异常难看,他们只觉得林意这计策太过毒辣,近乎于煽动民反,现在他手中的活人应该是萧珏无疑,王府之中一车黄金还拿得出来,只是若是真按这人所说,一车黄金推了出去,那岂不是反而帮他多了赏金? “不如我们推一车金出去,反而让外面的这些边民捉拿他?”王府之中一名侍卫轻声说道。 “无用。” 徐墨渊摇了摇头,道:“此人狡狯,他只要觉得见势不妙,直接出手抢夺了黄金,也无人挡得住,如此一来,反而换不回小王爷。” “看来也只有先换回萧珏再说。” 太子萧统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萧珏在此人手中吃了多少苦。” 他现在已经隐约觉得,林意行事起来毫无顾忌,若是府中不按他要求换人,恐怕接下来他说不定就会在闹事之中折磨萧珏,如此一来,更不可收拾。 “也只有如此。” 任轻狂点了点头,他直觉只能等到镇戊军赶来将这集市团团围了再说,只是点头的同时,他只觉得这一步步似乎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自己这群人,就像是一条条被赶入网中的鱼。 第九百二十六章 民心 “出来了,出来了。” 今天这王爷集里最大的生意就是这卖人头,而且现在这生意似乎还和所有人相关,整个南広郡此时都是万人空巷,几乎城中的人全部赶到了这里。余七进去了也不算久,但整个集市里的人却反而焦急起来,突然之间,听到王爷府中穿出的响动,这集市之中的人就如同看了某场大戏,到了大戏精彩处一般,都是轰然喝彩。 王爷府的大门还没开,但靠近王爷府的这些人却都听到了里面的车马声,还有叮咚叮咚的撞击声。 这些人听得耳朵根发痒,然后是心痒。 这是什么声音,这是真金撞击的声音啊。 王府的大门再次徐徐大开,一辆马车行了出来。 这辆马车拖着的便是那种运货的车厢,只是上面用厚厚的黑色毡布盖着。 这集市之中其余所有人都是屏息静气,目光都牢牢的盯在那黑布上,林意看着这辆马车,却是淡淡的一笑,道:“都蒙着黑布,怎么看?” 马车前除了两名车夫之外,亦步亦趋跟着的就是余七,听到林意的出声,余七咬了咬牙,对着那两名车夫示了个意,那两名车夫勒停了马车,各自持着黑布的一角,将覆盖在车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这集市之中瞬时一亮,金澄澄的光芒映射在无数人的脸上,让许多人都觉得刺眼,睁不开眼睛。 “这….” 这集市之中哪怕是一些富户,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金子,一时很多人都觉得头皮发麻,脑海里面想着的都是一个念头,这么多的金子,真是可以躺在上面吃都可以吃几辈子吃不完了。 “不错,还算有诚意。” 林意微微一笑,道:“也是该让你看看我的货了。” 说话间,他朝着身后摆了摆。 这集市边上一间客栈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一道人影直接被人抛了出来。 林意伸手一抓,直接将隔空投来的人抓在手中,朝着身前一放。 咚的一声轻响,集市之中所有人只觉得眼花缭乱,再看清时,林意的身前已经一屁股坐着一名锦衣少年。 这少年的脸面上全是血,一张脸肿得就像是上了酱的酱猪头一般,头发也是凌乱如同乱稻草。 “小王爷!” 这集市之中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本也被金子晃花了眼睛的余七却是已经失声叫了起来。 哪怕这少年被打得满脸肿胀,但余七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就是他们家小王爷萧珏,只是身为王府的下人,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高高在上的小王爷,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人打成如此模样。 萧珏其实都是皮肉伤,伤势并不算太重,此时被凌空投掷而来,蹲坐在地,震得脑袋发昏,骤然听到余七的声音,他张了张嘴,一时差点直接哭了出来。 平时余七这样的下人他是连正眼都难得看一下,但此时遭受大难,骤然听到家中人的声音,哪怕是这样的下人,他都觉得可亲,都想抱住痛哭。 只是他这一咧嘴,满头牙齿都差不多脱落干净,看上去却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这小王爷都被打成这样?” “这小王爷自幼就陪太子读书,就是太子身边的人,这人居然也敢下如此重手,都打脱了满口牙齿,这真的狠人啊。” 许多边民目瞪口呆,他们之中不少人平时都自觉天不怕地不怕,但看着那一颗颗人头,看着那猪头样的小王爷,他们都觉得这人实在是太狠。 “怎么样,这货物可还成?” 林意看着有些吓傻了的余七,问道。 余七连连点头,他说不出话来,他可不敢将小王爷称为货物。 “还能走?”林意看了萧珏一眼,淡淡的说道。 萧珏陡然好像活了,他有些不可置信,但接下来的一刹那,他下意识的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好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 林意点了点身旁不远处那些悬挂着的人头,“不过没有让你变成死人头,你就这样不感谢我一声,直接就走了?” 萧珏对着林意连连行礼,他几乎又要跪下来磕头。 “这些虚情假意倒也是免了,只是你是小王爷,为何到了我手中,又为何被我大卖活人,你倒是要和这些人说个清楚,否则到不像是桩正经生意,反而显得我像个强盗。”林意的神色却是骤然转厉,一声厉喝。 萧珏吓得啊的一声尖叫,他下意识的说道:“这是我咎由自取。” “那你将我的名号,为何被我到此大卖活人,为何我带了二十一颗人头来卖,原原本本告诉他们,若是说不清楚,我保证你还是活人,但身上却掉落些东西!”林意厉声接着说道。 “这是铁策军林意林大将军,我之所以被林大将军带来此处大卖活人,是因为我奉命在西南边郡暗中搜捕铁策军军士,以获取铁策军的军情。”萧珏浑身都发抖,连声叫了起来,“林大将军之所以带来二十一颗人头,是因为我们暗中搜捕了二十一名铁策军军士,严刑逼供,害了他们的性命!” “什么,这人就是林意林大将军!” “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 “竟然是因为他们暗害铁策军军士,所以林大将军直接到这里寻仇?” 无数的惊呼声响起。 这集市之中,绝大多数人看着林意的目光瞬间不同。 这目光里,包含着震惊、尊敬,甚至激动。 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在北魏,距离王都越远的边郡的边民,便往往行事越是散漫,越是不太守规矩,但这些边民往往对于英雄人物的崇拜却反而更胜于那些都城之中的寻常民众。 这些边民之中其中有很多人之前因为皇帝的那一封讨贼书也对林意恨得咬牙切齿,但之后林意的哭天书一出,这些人却又觉得皇帝实在太不厚道,现在林意眼睁睁的在他们的面前,有血有肉,而且一身的杀气和狠气都是为了那些被杀死的铁策军军士,这些边民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也被瞬间点燃了。 “这些都是厉害的修行者,居然暗中下手去对付那些寻常的军士?” “血债血偿,真的是痛快!” “怪不得带来二十一颗人头,在王府前叫卖。” “现在皇帝都号令天下征伐林大将军,林大将军为了这二十一名军士,竟然直接杀到此处,真是英雄气概。” 之前许多人都觉得林意是个狠人,现在得知了真相,这些人对林意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甚至有很多人觉得他们想象之中的林大将军正是应该如此,怪不得王府之中的厉害人物都是过来被拍倒在地,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镇守钟离,让北魏人无计可施。 “林大将军!林大将军!” 一时之间,群情振奋,倒是有许多人连声呼喊林意的名号。 “你还未告诉他们,你受命,是受谁的命令。”林意无比森寒的看着萧珏,缓缓的说道。 萧珏此时也已经顾不得太多,他在朝天宫之中已经彻底见识了林意的力量,他知道今日恐怕这南広王府的下场也是凄惨,他隐约觉得自己只要彻底顺了林意的意思,自己可能能够活命,但若是还顾忌内里自己父亲和太子的意思,自己就是肯定活不了,于是他索性脖子一硬,扯着嗓子就发狂般的叫了出来,“这是太子的命令,太子就在王府之中。” “这……” 王府之内,所有人都在削尖了耳朵听着,此时听到他这一句大喊,王府中人都是面如土色,而那些青衫修行者和太子,都是脸色铁青,尤其是太子萧统此时呼吸困难,心中想着的一个念头,是自己竟然之前还一心想着要救这人,这简直不如狗。 “怪不得要围住王府,不让走了一人。” “林大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帮你围住王府!” 许多人反应过来,此时这些人心潮澎湃,甚至忘记了那赏金一说。 第九百二十七章 身份 “这南広王在建康都有霉米王爷的称号,这些钱财,难道是他躬耕得来,还是他靠军功得来,那些边军的将领,每日餐风食露,随时都有可能战死,终其一生,谁能拥有这么多钱财?” 林意点了点那辆装满黄金的马车,冷笑道:“这些人,还不是硕鼠,躺在民脂民膏上吃得肠肥流油,今日将他的钱财取出,散在这里,就是还债!” 萧珏放眼望去,给他的感觉是满城的人都围了过来,堵住了这王府周遭,他被林意抓来,是十分清楚除了李天南等人去堵那其余两支车队之外,余发魔和风调雨顺真人也在方才那客栈之中,所以他此时虽然被林意放了,却是一时不敢进王府,只觉得现在这王府就像是一个毒泥潭,进去之后反而陷在里面,脱身不能。 也就在此时,城廓之外号角声连连响起,地面震动,那镇戊军之中的骑军,是终于到了。 “你们不要阻拦,让军队过来,我先和他们讲些道理。” 林意冷冷一笑,摆了摆手。 集市之中原本以物换物的山民和猎户居多,这些人平时很难管束,但他此时发令,这些边民却就像是军队之中的士兵,瞬间分开两边,让出了一条道出来。 “什么人敢在这里闹事?” 城外的骑军一路策马狂奔而来,看着大道上根本没有人阻路,还以为是这些刁民怕了军队的威势,他们来前虽然已经接到传报,知道南広王府外有厉害修行者闹事,让镇戊军全军都来截杀这名厉害修行者,但这些镇戊军的将领潜意识里便觉得再厉害的修行者,凭借四万大军和王府的众多高手,岂有对付不了之理,所以这骑军一到集市之外,统领骑军的将领还根本没有看到内里的景象,就已经一声如雷般的暴喝。 “区区地方军将领,如此大的口气?” 林意听到这骑军将领的暴喝,他顿时也是一声重重的冷笑,“你现在几千骑军,堵在这一条道上,也不知先疏散民众,摆开阵型,却已经开始耍威风?便是连边军小小的骑军军校都做得到的事情,你却不知?谁让你坐上的这样位置。” 这名骑军统领身材魁梧,浓眉怒目,原本暴喝时真是一脸的狂态,此时听到集市内里传来的冷笑,这名骑军统领心头一震,直觉这人口音虽然年轻,但气势非凡,而且似乎并非是寻常修行者。 “什么人!” 他不敢出声,心头疑惑,也不答话,继续向前,他只是进了集市的主道,刚刚看清林意和林意身前的景象,这名骑军统领便顿时心中骇然。 那一颗颗人头悬挂如灯笼倒是不算什么,他此时也还没有来得及细看那些人头的面目,但那跪倒在林意面前的数人,他却认得,其中一人甚至是他的上司,安晴准安将军! “怎么,现在才觉得不对,方才不是挺威风?”林意冷冷笑道。 “你到底是何人?”此时这名骑军统领的背心一阵阵发冷,他身下的战马都似乎感到了威胁,在原地躁动不安,根本不敢往前。 林意直接道:“林意。” “林意?” 这名骑军统领的脑海瞬间就像是被人硬塞了无数浆糊,他下意识的重复道:“哪个林意?” 无数的哄笑声和怒骂声响起:“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还有哪个林意?” “你…” 这名骑军统领下意识的勒马,他身下的战马连连往后退去。 他方才其实是有些被吓到,他当然知道林意是何等可怕的存在,只是也不敢相信面前的林意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林意,兀自不敢相信,圣上的讨贼书才刚刚传递过来不久,这讨贼书上的林意,竟然会出现在了这里。 “我且不管你是如何做成这骑军统领,但你在军中何等品阶,见了我不下马行礼?”林意负手而立,看着这名骑军统领,眼睛微微的眯起。 “我……” 这名骑军统领迟滞了数个呼吸,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壮着胆子颤声道:“你先前是神威镇西大将军,但圣上已经下了诏书,削了你的将位。” “是么?” 林意看着这名骑军统领和他身后堵在集市外通道上的密密麻麻的骑军,神色反而愈见平静,他缓慢而清晰的说道:“认我为镇西大将军的,自然非我之敌,但不认我是镇西大将军的,自然是要奉命讨贼?那自然是我之敌人,所以现在若是还认我是镇西大将军的,便下马候着,若是不认我是镇西大将军的,便在马上呆着。” 整个集市周遭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的哄笑声和叫骂声全部消失。 即便是那些不识字的猎户和山民,都完全听得明白他的意思。 他根本不屑多言,他也不否认皇帝削了他的将位,但现在他让所有这些军士选择,到底还当不当他是大将军。 这骑军之中马蹄声和衣甲的撞击声四起,有那么数个呼吸之间,没有人有动作,但突然之间,有人下马,这就像是个引子,数千的骑军之中,突然有数百人下了马,按照林意所说,朝着道路两侧退去。 “你们竟然私自…” 骑军之中,一名将领下意识的厉声呵斥,这数百人相对于数千骑军而言,比例甚小,但他却完全没有想到,竟然只因为林意的这几句话,便有这么多人下马。 “咚!” 但这名将领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一道黑影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至,直接将他从马上砸落了下来。 噗! 这名将领坠地的刹那,口中鲜血狂喷,周围的骑军浑身寒气直冒。 此时集市之中所有人还看不清楚,但这将领坠地周围的骑军,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这名将领胸口印着一个秤砣。 集市之中的林意,竟然只是隔空投过来一个秤砣,就直接将一名将领从马上击落。 而且此时这名将领口鼻之中血沫不断涌出,看上去是已经活不成了。 “怎么,他们听从我的命令,认我为大将军,所以下马,你却呵斥他们,你什么身份?”林意随手取了一个秤砣便一击投杀一名骑军将领,但他此时却依旧负手而立,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只是看着那名将领坠马处,冷笑说道。 第九百二十八章 登高 “你!” 那名骑军统领骇然之间,手中用力失了分寸,他身下的战马被被他勒得前蹄扬起,往上直立起来。 他下意识的想呵斥,呵斥林意竟敢直接击杀军中将领,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在脑海之中闪过,反而有一种更为凛冽的寒意从他心底冲出,让他头皮都发麻。 若是认林意为镇西大将军,以林意的品阶,只要他认为这名将领有违军令,当众处决完全是合乎律例,若是不认林意为镇西大将军,林意此时为天下大逆,杀他部将又算得了什么。 他方才刚刚知晓这名气势骇人的年轻人竟然是林意,头脑还有些浑浑噩噩,但此时心中生出的这股凛冽的寒意,却是将他瞬间吓醒了。 他瞬间意识到,若是他刚刚那一声呵斥出口,恐怕林意也直接将他杀鸡骇猴。 在下一刹那,他根本不敢出声,身下战马的前蹄刚刚落地,他身子便伏低,一言不发的便迅速往后退去。 他这一退,刚刚才涌入集市的骑军也顿时全部往后退去,集市这条大道平时虽然还算宽阔,但骑军密集,此时又有些战马上面的骑军已经下马,那些战马失去约束,集市外的道上也是有骑军堵着,一时之间,这些骑军便显得分外的慌乱。 只是看着这些犹如丧家之犬般的骑军,集市内外的民众这次却是没有发出多少哄笑声。 这集市里的大多数山民、农户、猎户,都没有见过南朝正式的边军,这些地方镇戊军虽然战力无法和边军相比,但平时操练起来也并非那么不堪,在这些民众的眼睛里,这些骑军平时也足够威武,数千骑军密集而来,气势也是足够,此时被林意骇退,他们的目光触及林意,心中便都生出一个念头,不是这些骑军太过胆小怯弱,而是林意比这些人强出太多。 他们看着负手站立在那里的林意,只觉得有一种惨烈血腥的味道渐渐弥漫场间。 他们之中许多人便渐渐觉得,恐怕这就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大将,才能够拥有的气息。 尤其是对于许多猎户而言,这感觉就来得更加直观。 山林之中的那些老虎,哪怕根本不露出爪牙,山林之中的其余猛兽,就已经吓得筋骨酥麻。 这些骑军平时再如何威武,凶狠如狼,但这山狼一遇到老虎,还是瞬间如同丧家之犬。 “你叫什么名字?” 林意突然转头,朝着装着黄金的马车那侧问道。 “我?” 余七骤然觉得林意是在问自己,只是不能确定,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手指却是抖得厉害。 林意点了点头。 余七面如土色,不知林意现在问自己姓名是做什么,但他此时根本不敢犹豫,连忙道:“小人余七。” “我看你办事不错。”林意平静的说道,“等会这里大军过来,周围商户少说墙倒屋摧,损失不小,到时你全部记着,全部按价赔偿。” 余七愣了愣,他自认是王府的人,怎么能替林意办事,但林意一眼扫过,他却下意识的道:“知道了。” “诸位再让一让。” 林意吩咐完余七,又对着集市之中所有人道:“这支骑军虽然退走,但这骑军对于此地镇戊军而言只是先锋军,等会他们必然不会甘心,一定会设法围杀我,好让王府中人脱身。这热闹虽然好看,但流矢无情,等会他们箭矢和军械乱放,你们若是距离我太近,我救之不及,若有死伤,反而要被这些人宣扬,算在我的头上,说我不顾忌民众性命。你们且都距离我百丈,摆开足够空间让他们来攻我,这些地方上的军队箭术哪怕再差,恐怕也不至于偏离百丈。” 原本这集市周遭人山人海,都在凝神屏息的听他说话,但听他说话说得有趣,箭术再差也不至于偏离百丈这样的话语一出口,顿时便有许多人忍不住笑了出声,尤其许多箭术也还不错的猎户更是忍不住笑道:“这些人想要偏离百丈也难,以他们的弓箭,恐怕也射不到百丈之外。” 林意原本就不将这地方镇戊军放在心上,他此时听到这哄笑,也是微微一笑,接着道:“你们且帮我将王府围住,在王府周遭看这热闹就行,等会我保证你们可以看得到他们如何攻我,不至于隔得太远看不清。” “这…?” 这集市之中所有人都是有些惊奇,此处集市虽然和王府只是一条街巷之隔,直线距离不过两百余步,但其中隔着不少房屋,但听这林意的话语,是哪怕在王府围墙外的道上都可以看得清楚大战,他们又不是神仙,目光能够透过这重重墙壁,如何能够看清? “这里等会大战起来,便应该没有几件完物,我便先用了。先有自家店铺商贩被损毁的,先找余七。” 林意微微一笑,这集市中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人也还未往四周退去,他身影一动,却是已经到了一个豆腐铺子面前,伸手一抓,直接将磨豆腐的石碾磨盘全部提了起来,抛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这石碾和磨盘砸落在一片石柱之中,那些石柱大小参差不一,原本是这集市之中栓马栓牲口所用,此时石碾和磨盘等物逐一砸入,顿时石屑纷飞,变成了一堆乱石。 林意手脚不停,周遭但凡有重物,都被他随手抛飞,砸入那堆乱石之中,转瞬之间,就连一些店铺的门槛石拦,铺门板儿都被林意抛飞到了那处,那处地方烟尘冲天,却是瞬间成了一个高堆。 “这….” 呆立在林意身边不远处的那小王爷萧珏倒是第一时间也看明白了,他瞪大眼睛,忍不住道:“寻常人是登高望远,林大将军这反而是搭台登高而战,好教所有人看得清楚,真是高明。” 他身周有不少人,包括那余七都听清楚了,一时间看着他的目光都说不出的复杂,这小王爷是真的被打成了猪头,连脑袋都变成猪脑袋了,这到底是站哪一边的? “退!退!退!” 此时集市之中所有人也都看出了林意的意思,当下便有不少人主动吆喝,令人群后退。 林意登上那乱石乱木堆,此时他所在的最高处已经超过了这集市周遭民宅和店铺的墙头高度,退到王府周遭道上的民众一阵欢呼,果然是看得清楚。 第九百二十九章 一人围 “此人真是…” 林意在集市之中堆积高台,南広王府之中也已得知消息,随着此时的这高台完成,在南広王府花园之中高处,甚至已经能够看到登上高台的林意。任轻狂远远的看着那条身影,想要怒骂,但却是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言语形容,只是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他不比外面那些边民只知道看热闹,却不去想其中深意。 此时林意登高应战,一是让外面的大军看清楚身形所在,但同时也可以居高看着这南広王府,若是南広王府之中有人冲杀出去,他第一时间也能发现。 这些边民已经被林意煽动,他们若是想强行突围,必定带来大量的死伤。 按之前林意所书的哭天书来看,林意不只是深谙武将谋略,他对南朝那些文官的口诛笔伐的手段也是擅长的很。 不怕武将会打仗,只怕武将还会和那些文官一样玩弄笔墨,蛊惑人心。 哪怕太子能够逃得出去,这里的事情势必也会被林意加油添醋的大肆宣扬,连卖人头那样的江湖场面都摆得出来,任轻狂甚至真的怀疑,若是真的他们借助大军的掩护,杀死了不少民众逃离出去,这林意说不定甚至能够分大量的金钱给这些边民,让他们一路流窜,将这里的事情大肆在民间宣扬。 “现在如此情形,他在周围也恐怕埋伏了人手。” 萧谨喻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若是他现在能够出王府,恐怕真的是自己就会将自己的不肖子萧珏立毙当场,这些年他霉米王爷的外号甚是响亮,南朝绝大多数人都只觉得他是个纯粹靠运气的无用王爷,但却忘记了他倒是真正的江湖人物起身。此时大难临头,他的戾气倒是彻底的被激发了开来,“哪怕乔装打扮,只要有人出去,必然被人注意。现在他如此托大,只要军心不失,我们便有转机。” 徐墨渊看着集市之中高台上的那道身影,双眉深蹙,点了点头,道:“吕将军虽然并非中州军出身,但却并非前朝旧臣,对圣上忠心,他也并不愚钝,若是见机不妙,自然也会飞速请援。” 太子萧统冷道:“也只有如此了,我们来前见过吕将军,他的确并非庸才,按我来看,那骑军统领一回去禀报,他知道是林意来堵我,恐怕早就已经令人传信出去。林意的强横自然是毋庸置疑,但他自建高台而战,如同作茧自缚,军中所有军械也都可以调用来对付他。巨浪拍岸,哪怕岸边礁石再过坚韧,拍打千年,这礁石自然也会崩溃。” 他说出这些话时,虽然语气森冷,但实际心中却是十分不安。 他只觉得恐怕四万镇戊军真的不怕死,前赴后继的去消磨林意的力量,也未必能够将他救出生天,但毕竟当年钟离之战那些北魏大军是通过浮桥才能入城,林意也有许多修行者和军队从中协助,最后剑阁和铁策军也是死伤极为惨重,也是惨胜。 但现在军队团团将南広郡包围,却是可以好整以暇的谋划,可以将军中所有的军械都用来砸在他一人的身上。 想着哪怕是数千箭军,从四面八方就朝着这一人射箭,光是箭矢都恐怕可以堆积成这样的高台,更不用说军中有各种威力更大的军械。 想着毕竟和钟离时情形不同,林意似乎又骄傲自大,而这里距离党项也不近,林意的军队是不可能到来,而他们的援军,却恐怕会到。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中就稍安。 太子萧统沉默的想着,念头却又不自觉的被牵到了王府外的萧珏头上。 一想到自己的这名玩伴和伴读,他就又不自觉的恨得牙根发痒。 他心中默念,若是今日逃过此劫,一定要抓住这萧珏,把他的皮都扒了。 要知道对于一名太子而言,可以无功,但不可以失德,得民心最为重要,若是民声不好,将来登基之路便十分坎坷,但这萧珏竟然当众揭穿这些事情是他暗中谋划,这却是比当面扇了他一个耳光还大逆不道,无法饶恕。 南広郡镇戊军的大将吕颂,是建安郡出生,在前朝时,他只是训练水军的一名教习,南朝的水军大多在洞庭湖一带受训,他在沿海一带训练的水军,更是防范一些海上的流寇而已。到了萧衍登基之后,他被举贤才,却是平步青云,一直从东部调到了这西边。 能够在毫无中州军背景的情形下,得到诸多军方将领的赏识,从水军教习一路升迁至统领数万大军的地方镇守大将,也足够说明此人聪明而且圆通。 萧统到达此地时,也见了此人一面,觉得此人谈吐和学识的确不俗,此时他料想的也不错,那名骑军将领刚刚飞骑报讯,已经开始进城的吕颂听到林意两字,顿时浑身汗毛孔都是发炸,毛骨悚然。 “速去平蛮郡请援,十万火急!军情一并朝东江阳郡传递,哪里的驿站老章有信鸽。” 他连发两道命令,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 圣上发了讨贼书,他原本就担心西南一带战事将起,但没有想到前些时日党项边境全无生息,但一有消息,竟然是直接出现在了这里,而且还是有关太子! 太子在这里,原本就是秘密,林意如何能知晓?光是走漏了太子行程的消息一事,恐怕他们就已经要受牵连。 “将军中军械全部运来,器库之中的也全部送来,城外工坊的工匠和守军,也全部调集过来。” 听着更多的回报,他强行镇定心神,手指却是在微微颤抖,“他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此时出面,唯有他一人,似乎周围客栈之中他有一两名帮手,但一直隐而不见,至于军士,却是一个都没有带来。” 集市之中跪在林意那里的安将军原本就是吕颂的副将,当时出事,集市之中也有别的小将,此时也都到了吕颂身前,将林意从卖人头开始到鼓动集市之中的民众围住王府,尽快的说了。 “只有他一人?” 吕颂面色瞬间古怪起来,他呼吸有些不顺,在下一刹那,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简直是荒谬,但此时却真的是噩梦。 他的脑海之中甚至自己补出了一个画面,林意站在刚刚垒起的高台上,对着整个王府在狞笑,“南広王府,你们被我一个人围住了。” 一个人围住一个王府,而且令数万大军需要火速请援,这在史书上都是前所未有。 “此人在之前钟离连战数天数夜,而且迎战北魏高手和众多真元铠甲都不脱力,哪怕用人命堆叠,都恐怕耗不光他的气力。”正在他面色尴尬古怪之时,一个声音响起,“按现在情形,唯有请将军重赏犒军,稳定军心,并先尽可能用军械远攻。缠住他的同时,尽可能驱散王府外人群为妙,城中九溪弄堂那边的救熄会有不少水车,我看先要设法弄来。” 吕颂这才惊觉,浑身有些出汗,他看着出声的那人,那是一名四十余岁的黑衫文士,是他从建安郡带来的军师沈从卿。 “军师所言不差,我是一时心乱失了方寸,你所想倒是和我所想差不多。”他苦笑点头,马上下令让人去准备。 第九百三十章 箭落 一人围住了王府,只围不攻,这却不是林意的风格。 吕颂才刚刚定下神来,准备对付林意的手段,林意的身影已经从那高台上消失。 唰! 王府大门之后,几名王府的侍卫正在门侧的箭洞里看着外面的动静,陡然感觉到一股可怕的气息降临。 轰! 两扇紧闭的大门就像是被一头巨牛撞中,瞬间从中折断,往后崩飞。 轰然气浪中,林意一步跨入王府大门,这几名最靠近大门的王府侍卫才刚刚骇然后退数步,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便黑了下去。 林意随手提起两名被他一击击晕的王府侍卫,只是两个起落,就又弹丸般弹回所在高台,将这两名昏死过去的王府侍卫丢在那几名跪着的人旁。 “看来你倒是还算聪明,若是真不回王府,便帮我看着这些人。” 林意看了一眼还在一边不远处有些手足无措的萧珏,说道。 萧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只是他此刻也不知道林意这是什么意思。 林意朗声道:“从此时开始,每隔盏茶时间,我便从王府之中抓两人出来,你便帮我捆住,放在这里示众,除非这霉米王爷和太子主动出来跪下请罪。” “什么!” 他此时声音极为响亮,远近数里都听得见,王府花园之中,太子萧统听到这样的话语,瞬间勃然大怒。 他绝对不是像萧珏那样的草包,此前即便觉得身处险境,但行事却依旧镇定,不失方寸,但此时却也被林意弄得心态失衡,像他这样的人,最重的便是声名,林意竟然敢叫他出去跪下请罪,这就是触了他的逆鳞。 “若是此间事了,能够脱过此劫,一定要诛他九族!” 他怒不可遏,呼吸也是极为沉重,胸中如有风箱在抽动,此时他的脑海之中甚至想到了萧淑霏。 萧淑霏虽然和他算是血亲,但他此时对林意恨极,也是同时牵恨萧淑霏,他此时甚至想到,若是能够回到建康,一定要想个办法治萧淑霏的罪,最好能够直接将她下嫁给某个粗鄙庸人,这才解他心头之恨。 吕颂是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此时他所在的位置距离这集市还有五六里,只是隐约听见林意的话语,听不真切,但前方马上有骑军来回报,听到林意所说所为,他就知道自己是决计不可能再拖时间了。 此时太子和太子身边的那些供奉根本无法出来和林意对峙,林意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此时他已经煽动民心,若是再多说些大逆不道侮辱太子名声的话语,那万一内里太子按捺不住,便会马上被林意擒住。 “这林意真是……” 他此时虽然已经彻底回过神来,但越是接近王府,越是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一块被放在火上炙烤的肉,他现在心中已经越来越清晰,以林意的力量,要冲进去大破王府是不在话下,但他越是如此花样,便越是说明,他是要立威,他是要再次提醒整个南朝所有人,便是千军万马,也根本对他无奈。 在钟离之战,他已经让北魏人和南朝的很多边军深刻意识到这点,但此地远离北方,远离之前南朝边军和北魏边军交战之地,时间过得略久,似乎地方州郡以及那些从未真正亲临战场的南朝权贵却淡忘这点。 此时的吕颂隐约觉得,林意即便是在这里破了南広王府,也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若他真是猜对了林意的意图,那说不定林意便会在南朝各处开花,让南朝各方的权贵都清醒的认识到这点。 “他和他师兄,以及当年的何修行,似乎都完全是一样的人物。” 此时吕颂瞬间也联想到在建康城面对皇太后和魔宗联手都一时不退的陈子云,陈子云在建康大杀四方,也是为了提醒天下所有修行者,剑阁是什么样的存在。 “等不得了。” 他的军师沈从卿深深的看着集市之中的高台,面色却是一片冷静,他曾经是个读书人,空有大志,却因形势所逼,许多年轻时的志向早就磨灭在了现实之下,今日遭遇这样的大变,他却不只是面上冷静,而是整个人真正的处于一种莫名的冷静状态之中,因为对于他而言,这应该是他一生里会经历的唯一一件波澜壮阔的大事,他从前没有这样的机会,以后也不会再有,但仅凭这次,他恐怕就能长留在史书之中,长留在今后的故事书里。 所以这场大变,无论他和这南広王府会是胜者还是败者,他都无所谓,他此时甚至开始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注意自己的仪态。 “若是太子按捺不住,或者林意冲进去,直接抓了太子出来受辱,那一切皆休。此时他在这集市之中犹如做戏,但做戏的时间越长,太子哪怕忍耐功夫再好,也越是显得太子和南広王等人无用且怯弱,更容易引人耻笑。” 他看着那处高台,平静的不断述说,“林意行事手段完全不按常理,无法揣度,他既然要我们攻,我们若是不攻,接下来他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情。” “箭军先攻!所有军械先送至射程之内,不要停留!重型军械运至之后,就地搭建使用。” “重铠军列阵,准备堵截他和王府之间道路。” “轻铠军肃清王府两侧,推倒房屋,恐惧人群,制造尘嚣。骑军突袭王府后方,驱散人群。” 吕颂咬了咬牙,他原本也不笨,和沈从卿所想原本就一致,此时沈从卿的催促,便是让他下了决心。 “我乃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到此捉拿南広王和太子萧统,是因太子萧统和南広王暗中捉拿我铁策军军士二十一名,全部暗中私刑逼供,折磨致死。” 林意一感知到地面微微震动,再看到不远处烟尘四起,他便知道这地方镇戊军已经按捺不住,他便一声冷笑,放声大喝,“无论是公仇私怨,今日这仇,我是寻定了。你们地方镇戊军,身为军士将领,你们自己定夺,若是不想和我为敌,冲进我百丈之内,你们自行放下手中刀兵,我便不以你们为敌,若是你们听从这些人号令,依旧要自行冲上来送死,我便绝不留手,也不将你们当成南朝手足!” “痛快!真是痛快!” 林意这鼓动全力大喝,他声音如雷,几乎全城都听得见,许多人听着都觉得无比痛快,觉得人生在世,大丈夫生当如此。 “你们这些所谓的将领,会为手下一些军士的性命将天都翻过来?还不是只会躲在这些军士的后面,让他们来填命,你们也不羞愧?” “你们这些军士,真的要听从这些人的号令,上来送死?” “若我是军士,不跟林意大将军,跟着这些窝囊废。” 与此同时,街巷之中无数人大喊起来。 “放箭!放箭!” 此时原本堵塞于集市正门大道上的骑军已经彻底散开,将这集市团团围住,将街道之中一些妨碍大军行进和骑军奔行的障碍之物也全部清除。后方中军的命令也已经传递过来,这支骑军是要突往王府后侧的街巷之中,驱散那里的人群,但与此同时,军令之中也有让所有箭军不用吝啬身上箭矢,尽情施射,射尽手中所有箭矢,此时听到叫嚣声四起,骑军之中不少将领都心惊胆颤,知道这样的声音再多喊几遍,恐怕军心动摇,不管是骑军还是身后的主军,哪怕再重赏都是无用。所以这瞬息之间,骑军之中数名将领几乎同时大叫,同时厉喝出声,让骑军之中所有箭手倾泻箭矢。 军中的羽箭并非等同于猎户自制的箭矢,每一枝都有严格规制,都是价格高昂,哪怕是军中箭师平时练箭,也不可能使用无度,这数千骑军之中,有一半以上配有箭囊,此时毫无约束,只求尽可能快的对林意施射,造成威胁,别说是对于这城中的民众,对于这支镇戊军而言,这种疯狂齐射,都是前所未有。 无数枝羽箭在这一刻脱离了弓弦,发出凄厉的破空声,在空中带出无数道湍流,落向高台上独立的林意。 但凡配有箭矢的骑军射术便不可能太差,尤其此时并非冲阵,而是已经聚集在集市之外施射,所以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坠落时,不只是给人遮天蔽日之感,而且几乎都没有太多的偏差,全部汇聚于这高台的顶部。 两千余枝羽箭哪怕平时用绳索捆缚,也是巨大的一堆,更不用说此时带着无数啸鸣和气流汇聚于林意上方的局限天地,更何况后方的箭矢依旧在不停坠落,如同无数黑色的巨蝗飞在空中。 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在街巷之中响起。 之前无数人嘲笑过这支军队,但此时这样的箭雨坠落,如此的声势,却是让这些寻常民众看得根本透不过气来。 箭矢太过密集,在距离林意头顶还有数丈时,无数的箭矢已经互相碰撞,发出了无数炸响声。 无数碎絮和闪耀着森寒光芒的箭簇不断的在黑云之中炸开,然后所有这些民众还没有真正反应过来时,这道如黑柱般的黑云已经狠狠坠落在高台之上。 无数的金属震鸣声和无数的火花闪耀。 整个高台都往下微微一挫,震出无数烟尘。 然而无数令人心悸的响声过后,所有人都呼吸停顿的看到,林意依旧好好的站着,无数箭枝就像是无数纷乱的杂草,密集的钉在他搭建的这个高台上,然而这些几乎同时暴烈的坠落的箭矢,却没有一支能够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第九百三十一章 开端 此时天空的箭雨还在不断的坠落,从一开始初见箭雨的震骇之中回过神来的人们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神,看到更多有关的细节。 林意静静的站立着,他的身上有一种连这些寻常人都感到非比寻常的森然剑意直刺头顶的天空,似乎要将整个云层都要破开,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落向他身体的箭矢在接触到这股力量时,不是直接折断,便是纷纷弹开,坠落在他身下四周的高台上,那些木板和乱石的缝隙之中,或是直接钉入其中。 此时无比引人注目的,是林意的双手。 许多箭簇吸附在他的双手手腕上,即便林意此时没有任何的动作,许多坠落在他身周的箭簇却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吸引,不断朝着他的双手手腕落去。 他的双手手腕上不知已经吸附了多少箭簇,远远看去,他的双手上就像是团着许多黑色的刺猬,只是那些黑色的箭簇上散发着的森冷光芒,却在提醒着所有人,此时他双手上这些箭簇的重量。 也就在此时,林意却是动了。 他的双手都动了。 他的左手从右手的手腕上抓了一把箭簇,与此同时,右手从左手的手腕上抓了一把箭簇,然后在下一刹那,他的双手扬了起来,将这些箭簇朝着集市的左右两侧道上洒了出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 而且只是从这些骑军的动向,他就已经猜出了这支骑军的真正目的。 他此时抛洒这些箭簇的动作看似并不用力,甚至显得有些太过于随意,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箭簇在脱离他双手的刹那,就开始了可怖的加速,甚至在空中留下了无数肉眼可见的涡流。 和这些在空中骤然加速,然后留下涡流消失的箭簇相比,此时从四周射来的箭矢显得骤然缓慢下来。 集市两侧的屋瓦、墙上,都发出了可怕的爆裂声。 那些骑军甚至还没有完全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就看到身侧的屋面、墙面炸了开来,一团团烟尘和恐怖的力量朝着他们涌了过去。 噗噗噗…. 无数团血雾从这支骑军的两侧前沿涌了出来。 一名骑军的牙齿在咯咯的作响。 他原本在驱马朝着前方行去,但就在这一刹那,他发现身周的所有同僚全部从马上翻飞了出去,周围只有破碎的血肉在飞舞,伴随着烟尘如同浪潮一般糊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发丝才刚刚扬起,就被血雾浸润,然后被来自墙体一侧的风流吹得全部偏向另外一边。 失去了主人的战马还在往前冲去,它们在连奔出五六丈之后,才开始不知所措的在原地打转,一片混乱。 无数人看着这样的画面,心脏都像是被狠狠的捏了一把一般近乎抽搐起来,尤其这支骑军的士气在一刹那便跌落到了极致,他们此时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他们若是正巧在那两片区域之中,那他们现在也已经死了。 谁都猜得到林意会反击,但谁也没有想到林意的反击竟然会这副模样。 他根本就不刻意瞄准,他根本就无视地形的阻碍,他只是尽可能的将手中的箭簇朝着两侧抛洒,尽可能的覆盖这支骑军前端更多人。 然而所有出现在他箭簇之前的一切凡物,全部化为齑粉,没有人想到,这些箭簇能够穿过一张纸一般,穿过那些墙面,然后穿透这些骑军的血肉之躯。 他们平时所练的躲闪箭矢和军械的方法,全部无用。 “军士的骄傲来自于荣耀,他们是将领,我也是将领,我给你们选择的余地,但若是你们甘愿听从他们的命令而选择毫无荣耀,毫无意义可言的死去,那你们也随意。我只能说你们真的愚蠢,或者是没有真正见过残酷的战斗和杀戮。” 林意并没有马上出手,他缓慢而清晰的说完了这些话,然后双手再抓取了许多箭簇。 他相信此时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些骑军只要下马,只要进入集市或者退往外围,不再朝着王府的方向行进,那就不会变成他的目标,但若是他给了这些人机会,这些人却还是选择和他为敌,那他出手也绝对不会留情。 “你是南朝人,却杀南朝人!”一名骑军将领看着前方街巷里数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愤怒的叫喊出声。 “他们因你的军令而死,你来问我?” 林意看着这名骑军将领冷笑道:“南朝人杀南朝人,难道还杀得少了?” “现在对于我而言,只有自己人,和敌人。” 有人下马。 对于林意而言,他已经给了这些人足够时间。 “违抗军令者,死!” 这名骑军将领大怒,他暴喝了一声,驱马直接跳过一段矮墙,朝着林意冲来。 这名骑军将领在骑军之中的官阶并不算高,但性情却是暴烈,悍不畏死。 “那你就去死。” 林意并没有不忍,他十分清楚,越是这样的将领,便越是铁血无情的执行上峰的命令,若是这名将领接到杀死铁策军军士的命令,也绝对不会留情。 只有真正杀至天下人胆寒,才不会有许多这样的人敢和他为敌,敢上来送死。 他手指弹了弹。 一片箭簇被他手指弹出,嗤的一声,直接落在这人的额头。 这名骑军将领修为不高,根本反应不过来,头颅直接被洞穿,一团血雾从他的脑海涌出,身体从战马上滚落。 林意双手挥动,手腕上吸附的箭簇顷刻间全部被他抛洒出去,这些箭簇覆盖了这支骑军两侧前沿,许多战马身上都是血雾涌出,躺倒在地哀鸣不止,堵住了后继骑军的前行道路。 此时这支骑军很多人背上箭囊之中都至少还有半囊羽箭,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他们手指颤抖,竟是连弓弦都拉不开。 无数令人心悸的爆裂声再起。 林意在高台上随意动步,如柴草一般的羽箭纷纷折断,他将高台顶端踩踏得近乎平整。 当! 与此同时,远处的街巷之中一声沉闷的金属震响,似乎是有什么巨型金属物体狠狠砸地,几乎与此同时,天空之中响起一声沉闷的破空声。 一道巨大的黑影出现在空中,朝着林意坠落。 第九百三十二章 大鹏展翅 “投石车?” 听着天空传来的轰鸣,街巷之中无数人抬头看着那道巨大的黑影,眼神之中都充满了说不出的疑惑。 南広郡不属于边城,城墙周围虽然也有布置一些如投石车这样的固定大型军械,但每个一两年才有一两次试用,按理而言,那些军械也不可能这么快搬运到这里,而且更令这些人疑惑的是,投石车似乎不可能做到这般精准,抛出的重物似乎也不如天空之中飞来的这道黑影沉重,光是听着那呼啸声,哪怕是寻常人都觉得有很大不同。 “乾坤球?” 林意的感知比此时南広郡之中所有人都要强出太多,这那架军械刚刚发动的刹那,他就已经有所感知,此时天空之中的重物像陨石一般朝着他砸落,但在他的感知里,这重物的运行却犹如慢动作。 “是了,南広郡和平蛮郡很近,平蛮郡李氏工坊在南広郡也有分号。” 感知着这颗重物的圆度和上面散发的元气波动,他心中一动,便马上反应了过来。 南朝和北魏的边军之中,都有许多需要修行者配合才能使用的军械,平蛮军的李氏工坊在天监三年就试制出了这种叫做“乾坤球”的大型军械,获得了皇帝的嘉奖,这种大型军械基本原理和投石车类似,也是利用重物瞬间下坠,将另外一端的重丸抛飞出去,最为重要的改进,是李氏工坊在下坠重物上篆刻有特殊符文法阵,这样利用人力和绞索抬升下坠重物时,这整体军械不至于超出极限,但若是逢使用时,就由修行者在重物符文上贯注真元,如此一来,下坠重物下坠带来的力量更足。 这种构想其实前朝也有,但平蛮郡李氏工坊在天监三年获得嘉奖,是因为在精准度和那根巨型摆臂的强度和长度上面也有了突破性的进步。 但在天监三年,这种军械试制出来,开始配备给军方时,抛出的重丸是不带符文法阵的,而眼下看来,这李氏工坊这些年也没有闲着,也是在不断改近,此时这种军械砸出的这种重丸上也明显篆刻了独特的符文法阵。 与此一来,恐怕激发的刹那,是重的一头更重,轻的一头更轻,但抛飞出来之后,这种重丸就恢复了原本的重量,所以此时的这“乾坤球”,抛出的重物应该是比一般的投石车不知道沉重了多少,但眼看抛飞的距离,却似乎更远。 林意毕竟看的书多,而且和边军多有接触,对边军的一些大型军械更是知道得多,他此时猜测得几乎完全正确,此时突然有这样的大型军械出现,便是因为南広郡之中李氏工坊的坤字号工坊就在不远处。 而且极为凑巧的是,这架军械也是刚刚改进完成,原本正要拆装带到城外却试用,此时几乎就是在工坊之中瞄准了那高台,便直接抛出了这“乾坤球”。 因为考虑到边军的使用成本,考虑到战时这种砸入敌军的乾坤球几乎不可能顺利回收,所以这种乾坤球其实都是内里是实心,外面用铁水浇裹了一层,然后在铁皮上面用青铜细条镶嵌,敲打之后篆刻出法阵。但在试制时,李氏工坊也会追求威力,制造出一些异种的乾坤球,此时抛飞过来的,便不是寻常的乾坤球。 此时砸落的这颗乾坤球是铜皮铁心,外面的一层脆铜皮篆刻法阵,内里的铁心之中,却是灌注了大量的毒汞。 只要落地,哪怕不直接砸死人,这乾坤球崩炸,内里的毒汞溅射出来,沾染到肌肤上,便瞬间渗入。 银汞加上内里掺加的剧毒,只要渗入血肉,便顿时让人毒发身亡。 这种乾坤球,这座工坊也不过一共试制了两颗,其中一颗已经直接用普通投石车在郊外试验威力时用掉,而剩余这颗,此时便直接用来对付林意。 此时林意自然不知这颗乾坤球的玄虚,但这种重球在空中抛飞而下,对于他这种等阶的修行者而言,要避开实在是太过简单,只是他看这乾坤球落点极为精准,若是他只是闪避,自己搭起的这高台恐怕要直接被这乾坤球砸塌。心念电闪之间,他的右手抬起,身体在刹那间连震数震。 唰!唰!唰!…… 空气之中气劲勃发,顺着他的手指所指,十余道剑元接连不断,首尾相连,几乎在所有人呼吸一顿之间,便狠狠刺击在这颗乾坤球上。 原本林意想的是极其大胆,他想要的便是震慑人心,他的剑元当然不可能直接将这乾坤球击飞,但他就是想要用剑元的力量消磨这重物下坠之势,然后直接将这颗重丸托住! 这颗重丸虽然沉重,但以他此时的气力,若是这样的一颗重丸不是从高空坠落,而是直接放在他的面前,他应该轻而易举就抓了起来。 寻常的铜皮铁皮,也根本经受不住他的剑元刺击,足以刺出五指可以抓的孔道出来。 然而此时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只是第一道剑元击中这重丸的刹那,嗡的一声,却像是击中了一口薄皮钟。 也就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颗乾坤球就像是熟透了的瓜果一般直接炸裂开来。 随着后继的剑元冲入,这颗乾坤球四分五裂,内里却是溅射出无数银色的液滴,极为沉重,但液滴的周围受空气吹拂,却是隐隐散发出一股妖异的桃红色气雾。 “这是水银重汞,内里还融了剧毒!” 林意的丹汞剑原本就是用水银重汞为材炼制的丹汞所化,此时对这种看似液滴,但比寻常金属还要沉重的东西并不陌生,几乎一眼他就反应了过来。 这无数剧毒银汞在半空之中炸开,虽然银汞不比寻常水滴,不会在空中乱飘,但笼罩的范围很广,他此时生怕这些银汞飘洒到后方靠近王府的人群密集处,他几乎是下意识一般,微微躬身,接着朝上方猛烈的跃了起来。 轰! 他脚下轰鸣,等他腾空而起时,无数惊呼声响起,所有人这才赫然发现,他手中抓着两面残破的门板。 这原本是两面厚实的朱漆大门,是从附近的一家大商铺的门上拆卸下来。方才被他堆在乱石乱木之中,已经有些残破,但此时在他手中,却就像是两面巨大的蒲扇。 林意腾空而起,其势将近时,他双手将这两扇大门用力朝着那些银汞液滴扇出。 就像是巨鹏陡然振翅,他的身体因为这一扇而整个往后横飞出去,但与此同时,两股肉眼可见的可怕风流也在空中形成,将那些液滴吹得如同离弦之箭,直向集市正门之外的骑军大部和骑军后方的步军落去。 喀嚓…! 他手中的这两扇大门也承受不住巨力而折断,与此同时,那些银色的液滴就如同无数银色的飞针洒落。 “啊!” 只是一刹那间,无数的惨叫声响起。 那骑军之后的步军还好,只有数十人沾染到这些银汞,但那些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军,却变成了后方步军的盾牌,至少有半数以上的骑军沾染到这剧毒银汞。 这些人肌肤上才刚刚出现红色的血泡,整个人就已经支撑不住,从战马上纷纷坠落,在地上抽搐扭动。 第九百三十三章 无耻与亢奋 听着巷陌之中传来的无数惨叫声,李氏工坊之中的诸多匠师面色无比苍白,明知那种毒汞弹只有一颗,接下来的也只是普通的铜皮石心弹,但一时之间,他们手足颤抖,却是不能进行第二次击发。 此时林意所在的百丈范围之内,除了跪在地上的那几名修行者之外,独有的就是萧珏。 萧珏虽然早已被吓破了胆子,但他却隐隐有种感觉,既然林意说饶他不死,那他在林意身侧,即便有危险,林意应该也不会置之不理,所以他反而觉得此时在林意身周反而比在别处更加安全。 他在朝天宫之中已经彻底见识了林意的手段,尤其是林意和已经入了圣的上代风调雨顺真人的大战,更是颠覆了他之前有关修行的认知。 他以前也不觉得南天三圣那种修行者是何等的了不起,总觉得依靠人多总能堆死,就像是蚂蚁多了还能啃噬大虫,但真正身临其境的见识过了之后,他却是发现自己错的太过厉害。王府之中和太子身边的那些高手,和入了圣的老真人都根本不是一回事情,和这林意相比,简直就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所以此时王府里的太子萧统,包括他的老子萧谨喻都恨不得手刃了他,但他此时却是满心为着这些人好,他只是觉得这些人和朝天宫时的自己一样,想不明白。 当那漫天的银汞毒雨要落下时,他也害怕得浑身僵硬,但此时林意将这银汞毒雨扫飞出去,他和不远处跪着的那些修行者都安然无恙,反倒是那些骑军折损大半,听着那些人的垂死哀鸣,他心中悲切同情,忍不住就冲着王府之中大喊:“父王,太子殿下,你们还是出来降了吧,挣扎真是无用的,不然反倒是让这些军士白白送死。” 他这些呼声倒真是情真意切,有感而发,出自内心,但这样的声音落在瓮中之鳖般的太子和南広王等人的耳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无耻叛逆!” 太子萧统平时也算是注意自己的言行仪容,在绝大多数人面前,都是尽量显得儒雅,但此时听着外面萧珏情真意切的声音,已经被挑拨得心头全是燥意的他顿时脸色变得一片血红,眼中里都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此时也完全不再顾忌萧谨喻就在身侧,厉声怒喝道:“他日必定要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让他试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太子身边的这几名供奉心中也是恼怒,但听到他如此说法,都忍不住看向一边的萧谨喻。 他们此时倒也是突然担心,万一这萧谨喻也是和外面的萧珏一样,突然之间也叛了,那该如何? 但让他们直接瞠目结舌,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目光才刚刚落在萧谨喻的身上,萧谨喻也是猛一咬牙,怒声道:“这萧珏毫无忠义操守,的确该千刀万剐,此子全然不像我,不是生产时被准婆掉包,抱了人家的孩子来掉换,换取富贵,就是我那贼婆娘背着我偷人,根本就不是我所出!” “.…..” 几个供奉顿时无语。 他们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得多了,但这样的…无耻,似乎还真没有见过。就算是让他们好好酝酿一个月,也不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寻常人要是表忠心,也最多就是一开始那一句此子的确该千刀万剐,但这后面的两句,竟是直接说萧珏肯定是外面的野种,甚至为了将自己摘出去,都甚至连自己的夫人偷人这种事情都直接说了。 这些话在平时听来想必十分好笑,但此时此刻,看着满脸怒火的太子和南広王,听着外面的惨叫声,这些供奉却是一个都笑不出来。 其实他们是根本无法真正体会萧谨喻此时的内心所想。 萧谨喻在修行天赋和勤勉程度上,自然连师出同门的沈鲲都不能相比,若不是改朝换代,他成了坐镇一方的王爷,有着寻常修行者无法相比的财富和修行资源,他此时的修为境界应该都远远被沈鲲甩在后面,但审时度势,趋炎附势,他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此时心中是想的十分透彻了。 因为和林意之前的旧怨,再加上此次他和太子是林意心中的罪魁祸首,所以若是落在林意手里,恐怕根本没有好下场,哪怕留得一条命,那肯定也是修为尽废,说不定要被发配去党项做苦役,受尽羞辱。 所以降是万万不能降的。 但若是死心塌地的和太子坐一条船,在这种极度危机的情况下,都显得全心全意,忠心耿耿的对待太子,那能够在这种生死关头还伴随着太子的人,将来若是太子接替皇位,自己的功劳和在太子心目之中的地位,恐怕比自己现在在萧衍心中的地位还高,简直就相当于那些和皇帝同生共死过的中州军将领。 所以他现在不只是要表忠心,要显示出自己绝对和太子风雨同舟,还要让太子连萧珏是自己的逆子的想法都不要有,直接也让太子觉得萧珏简直就是他被蒙骗养大的野种,完全不是他的骨血。 他这对人心的揣测,的确是高明。 萧统并非愚蠢,当然不可能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尤其这种空穴来风的揣度,但此时他这几句话一说,盛怒之下的萧统却是面色顿时缓和,心中对他顿时又多了几分满意,只觉得现在哪怕萧珏被抓进来,绑在面前,自己直接拿刀割肉,面对萧谨喻也没有了什么心理负担。 “这岂是人力所能匹敌?” 数千骑兵折损过半,听着那些骑军的临时哀嚎,这南広郡镇戊军的统领吕颂心境也几近崩溃,其实但凡有正常认知的人,都十分清楚,他这驱散王府后方民众的关键一步几乎已经失败,如此情形之下,恐怕他的计划已经满盘皆输,但他情绪越是波动剧烈,却越是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侧的军师沈从卿有种莫名的亢奋。 沈从卿此时的双瞳深处,都有一种莫名兴奋的幽光在透出来。 他此时甚至是极少数的认为萧珏的喊话是真正的情深意切的人之一,他比太子身边的那些供奉恐怕还要头脑清晰,觉得这根本就是死局。 但一种狂热的意识,却是已经将他的理智变成不是想要战胜,而是想要将这一战打得越加精彩越加热闹,好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更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心中的想法,其实和吕颂等人完全不同。 在此时吕颂其实已经心中动摇的时候,他却幽幽的出声说道:“那些弩车和刃车快要就位,让箭军和所有这些军械齐射一次看看。” 第九百三十四章 驱狼 若并非太子陷落在南広王府之中,并非是要营救太子,此时吕颂恐怕难以听从沈从卿的建议,只是“太子”两字如山压在他的心头,让有些六神无主的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怎么还不死心?” 当听到集市之外数角发出的巨大响动时,一心想要劝降王府中太子和自己父亲的萧珏真的是两抹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了下来。 “你们真的是死钻牛角尖,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这还要打,怎么这么蠢啊。” 他现在是真的悲伤和无奈,哭泣出声时,也是脱口而出,完全没有考虑词语用度。 “说我死钻牛角尖!说我蠢?” 南広王府花园之中,太子萧统的火气才刚刚被按下,顿时又是火冒三丈,“大逆不道,该诛九族!” 南広王萧谨喻幽幽的说道:“这人定不是我骨血。” 萧统咬牙点头,“必定非王爷所出!” 几名青衣供奉觉得好笑,却又根本笑不出来。 此时林意也已经看清了这地方镇戊军的水准,他心中隐约可以肯定,这些地方军的悍勇程度完全没有办法和那些久经血腥杀场的边军相比,恐怕是一次正儿八经的正对他的冲锋都没有,只敢是用箭矢和军械对他远攻。 在如此情形之下,他几乎是稳操胜券,只要不让这镇戊军驱散裹着王府的重重人群,王府之中的这些人,就根本逃不了。 在赶来的路中,他就已经逼问清楚了萧珏,这南広王府想来也从未想过有被人围堵王府之中的一天,根本没有通往远处的地下密道。 现在这情形,已经是真正的瓮中捉鳖,他完全不急。 “放!” 一声军令声响起。 “嗤…..” 无数破空声连在一起,一瞬间,到不令人觉得像刺耳的尖啸,反而就像是有一匹布在被人连续不断的拉扯开。 这集市的天空之中,骤然多了一片密布的乌云。 这是步军之中的所有箭军开始了齐射,密密麻麻的箭矢往下坠落,甚至使得整片天空都给人往下倾倒的感觉。 然而林意面对着这样骇然的箭雨,却是反而摇了摇头。 前面那些骑军惨烈的死亡已经让紧随其后的这些步军陷入了恐惧之中,此时这些箭军之中明显有很多人都未进入真正的射程,这漫天的箭雨比起之前骑军所射出的箭雨要浓密得多,但恐怕只有少数能够真正的落在他所在的高台上。 对他真正略有威胁的,是跟着这箭雨一起到来的各种军械激发的弩箭和旋刃。 乌云之后,天空又明亮起来,然后变得一片赤红。 数道赤红的火焰,如同真正的陨石一般呼啸着出现在天空,带着浓烈的长长焰尾,朝着他所在的区域坠落。 这几道火焰的周围,几乎同时显现出来许多森冷而巨大的影迹,最多的是婴儿手臂般粗细的巨型弩箭,其次是九尺长度的旋刃,零零散散的,便是一些奇形怪状的抛索,在空中裂成无数金属碎砾的术器。 天空好像沸腾了起来,有金铁的风暴在咆哮,然而在这样的画面里,所有人感觉到的却反而是林意的平静。 那种平静之中,甚至给人一种自然觉得的冷讽意味。 萧珏猜得很正确。 林意既然说卖的是活人,便自然不想他在这里死去。 当箭雨坠落时,林意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和那些跪在地上的修行者之间。 数道阴影飞旋着往上飞起,如同伞盖,遮住了他们头顶的天空。 一块磨盘飞了起来。 一架牛车飞了起来。 几块门板飞了起来。 …… “那不是我豆腐铺子的磨盘吗?”豆腐铺子的老板和老板娘认出了自己家的磨盘。 虽然牵着那架牛车的牛已经被牵走,但是这城中的无数人还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之前没有想过有人会在王爷府前卖人头,也从来没有想过牛拖着的牛车竟然能够旋转着飞上天空。 “咄咄咄咄….” 无数秘密的暴击声在这些旋转着的巨|物上响起,无数碎石和木屑从空中洒落,只是这些巨|物依旧顽强的飞了出去,将落向萧珏等人的箭雨完全挡住。 数道火柱狠狠坠地,无数赤红色的磷火飞溅开来,火油在地上流淌,朝着萧珏等人流淌过去。 此时磷火和硫磺的气息十分刺鼻,萧珏根本无法呼吸,他原本应是极为胆怯之人,然而看着身侧不远处林意的身影,他却是反而没有了什么恐惧的念头。 轰! 林意身上一股深红色的气焰炸开。 这股气焰就如同一朵深红色的莲花在他身下绽放,瞬间扩张。 浓厚的铅汞气味更是令人无法呼吸,然而所有被这些丹汞笼罩的火焰瞬间熄灭。 林意伸出了手。 一片旋转的飞刃正在此时落下,落向他的身体。 这片巨大的飞刃似乎足以将他的身体切开成两片,就连刃口的寒光都流淌着真正的寒意,令人呼吸都不由得停顿,然而林意的手朝着这片巨大的飞刃落去,他就像是从树上摘取了一片树叶般,将这片飞刃抓在了手中。 嗡! 从急剧下坠到静止,这片飞刃发出了一声令人胸口发闷的震鸣,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片飞刃已经倒飞了出去。 林意双手不断朝着空中摘去,所有从天空坠落,有可能落到他和身周这些人所在区域内的重物,全部被他接住,然后再甩飞出去。 数根巨型弩箭和数片飞刃原本几乎同时坠落,但是在这刹那的时间里,林意却将它们全部接住,全部抛出。 当!当!当!当!….咚!咚!咚!咚!….. 这个集市里无数重物撞击声不断响起,就像是开了无数打铁铺子一般,平整的地面不断被弩箭和飞刃钉入、切入,大片大片的拱起,翻开。 无数的碎石和泥块在地上翻涌,将那些已经钉在地上的羽箭如杂草一般覆盖。 远处的深巷中也响起了一片重物的坠落声和惨叫声。 “将军,若是狼群潜伏于荒草之中,无法用箭矢赶出,你觉得该用何法将这狼群驱逐出来?” 吕颂看着那些足以杀死上千军士的军械却对林意丝毫无用,他的手脚都冰冷了起来,此时,他却听到身旁的沈从卿问了这样一句。 “什么?”他大脑有些空白,不知道沈从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最佳就是火攻。” 沈从卿眼瞳中幽光闪烁,给人的感觉倒像是狼瞳,“这些民众聚集在王府周遭,无法驱散,他们又为虎作伥,若是任其为乱,必害太子。所以他们对于太子之害,就如荒草之中的狼群,若是这王府外的民居全部失火,烟熏火燎,我就不信他们还能丝毫不乱的盘踞在那里。大火一起,到时候我们再制造浓烟,再令军士纷乱突袭,大乱之下,太子就能逃脱。” “要火攻和制造混乱,骑军的那些战马倒是可用。” 吕颂只觉得自己脑门木木的,还未应声,沈从卿却已经说了出去,道:“将那些空着的战马绑了火把火绒,它们受惊,自然乱冲。” 第九百三十五章 明事理 “战马狂奔,再加火起,又刻意制造浓烟,妇孺惊慌不辨出路,恐怕多有死伤。”吕颂看着沈从卿,心中万分纠结。 “为救太子,壮士断腕。” 沈从卿斩钉截铁道,“没有妇孺,唯有乱民!” 吕颂平日里和沈从卿配合无间,他只觉得沈从卿此时是迫于形势,却不知道沈从卿只想着这件事不能草草收场,只想着此生终于迎来长留史册的机会。 事情太小,史书上根本不会记录他这种地方军的将领。 其实若是此时太子能够悄然逃脱,事情也是太小,在沈从卿的心中,其实若是能够指挥四万镇戊军救下太子,自然是光辉一笔,但若是实在不能,太子若是死在这里,他若是也体现出想尽办法而为太子尽忠,日后也必定会在史书中被大书特书。 有些人要的是钱财,是这生的享受。 但很多读书人自幼读史,毕生的追求却是和他一样,不求富贵,只求在史书上留名,千百年后还有人能够读到他的事迹。 吕颂此时是就事论事,然而他并未想到,沈从卿已经是被狂热控制的他所不识的怪物,为了换取生后更多的声名,他甚至可以马上去死。 “就近的李氏工坊里有大量精炭,原本无烟,但只要盖上些湿草,就能马上散发浓烟,现在若是派人去操办,恐怕最多两盏茶的时间,便能令四周浓烟弥漫,到时直接让战马带火狂奔,箭军施以火箭。” 沈从卿的目光牢牢的锁定南広王府的方向,他十分了解吕颂,知道此时吕颂心中犹豫,当下不给吕颂丝毫思索的时间,连声道:“厉害军械尽出而根本无法伤害林意,我等固然气馁,但林意越是如同魔神,南広王府之中的太子和南広王也自然越发心浮气躁,现在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犹豫,太子之命,现在就操于我等之手。” 吕颂虽然能力出众,才思敏捷,但他以前毕竟只是操练水军的教官,作为地方镇戊军的将领,他是完全没有应对这种情形的经验,他此时心乱,完全没有想到之前箭军齐射和所有军械动用,也全部都是这名军师的教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在太子生死的这件事上,沈从卿比任何人都要冷静,都要置身事外,他其实就像是被沈从卿用一根无形的绳索牵着,一步步朝着沈从卿想要的方向走去。 “将军,不能犹豫,若是心慈手软,将有更多人因此而死!”沈从卿声音从容冷厉,他知道如何说动吕颂。 听到“更多人因此而死”的字眼,吕颂身体一震,他下意识的便颤声道:“就因你计策行事!” 他思绪被沈从卿左右,他只是想若是太子死在这里,皇帝震怒之下,说不定大举进攻党项,真有无数人因此而死,但他此时却没有想到,这聚集在王府周围的民众可比他的镇戊军还要多,而且他的镇戊军就有四万余,若是到时态势失去控制,也是至少数万人命搭进去。此间的人命,岂能算少? 哪怕是数万的人命和数十万的人命相比,也不能论轻而取。 只是他此时已经被一步步引导至此,却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沈从卿在劝说他时,心中连何处派何人去都已经想好,此时看他同意,当下便是口中的军令如水库决堤般连泻而出,他挑选的将领,要么便是那些冷血而只知执行军令的,要么也是和他一样容易陷入狂热的。 如此安排下去,效率极高,只是片刻时间,那些失去背上主人的战马都已经全部牵了回来,开始绑缚火绳。 集市之中,无数巨型军械射出的森冷杀器如林矗立,森冷的光芒映射得萧珏身上都有种玄铁色的金属光泽,此时的萧珏看着林意的目光,完全就像是看着个天神,他甚至都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满口牙都是被林意打掉,除了恐惧之外,此时他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盲目崇拜。 他对沈从卿不熟,也不知道此时沈从卿的私心和布置,但从周围街巷之中陆续传来的马蹄声,以及不断压抑着的低沉军令声,他就知道外面的这支镇戊军还未放弃,竟然马上就要投入下一次战斗。 与此同时,王府之中也是死气沉沉,根本没有人回应他。 “你们都真的疯了吗?” 萧珏真心是觉得这些人不可理喻,他越来越觉得这样下去自己的父亲就真的是没命了,一时之间,他又忍不住悲从心来,放声大呼,“为何还不出来投降,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再越多做这些无谓的事情,就是越让人送死?太子,不要再让这些人送死了,这样对您也没有什么好处。” “你!” 萧统也才刚刚缓过气来,此时听到萧珏在外面这样的大呼小叫,他气得眼前发黑,几乎要吐血。什么叫做太子,不要再让这些人送死?这种叫喊,岂不是让外面所有人都觉得这些人送死就完全是他的主使? 这人以前竟然是自己的玩伴,自己的伴读?简直比猪还要猪! “猪!诛杀!诛杀九族!”他也是气得丧失了理智,浑身哆嗦,一阵厉吼。 萧谨喻脸色阴沉如水,他浑身也是微微哆嗦,幽幽的道:“这人定非我亲生!” 恰逢此时,萧珏在外面呼喊一阵,还不见王府之中有任何回应,不由得更加悲切,声音更加响亮,“父亲,你怎么不听我的,我是亲儿子啊,我不可能害您,出来受降,才是您唯一的生路啊。” “我……” 南広王萧谨喻此时呼吸也是困难,眼前发黑,也充满吐血的冲动,饶是他这样的老奸巨猾,此时也忍不住厉吼出声,“萧珏!住口,你肯定并非我亲生,必定是贱妇野种!今日我跟你再无关系。” “什么?” 萧珏满心等待王府之中的回应,哪知道自己一番好意,结果听到自己父亲的回应,竟然是这样的一番话语。 他愣了愣,旋即泪流满面,心中也是说不出的生气,“父亲,你不认我没有关系,你不听我的也没有关系,但你竟然污蔑我的母亲!你!你简直无耻!” 南広王萧谨喻此时终于真元行岔,噗的一声,气得喷出了一口鲜血。 “你现在不认我亲生也没有关系。” 萧珏此时倒是倔脾气又上来了,他原本就也蛮横,此时林意就像是他的靠山,他不依不饶的朝着王府之中大喊,“那你要寻死我也不管,你不要帮着太子让这些寻常军士也送死,还有,你先将我母亲送出来!” “我…你这个天杀的!”萧谨喻气得浑身发抖,他满心想着的是自己怎么将这个小畜生喂养得如此大,当年生出来的时候,怎么不直接掐死。 一旁的太子也是连连抓狂,什么叫做不要帮着太子让这些寻常军士送死? 明明是父子断绝关系的互骂,怎么突然又带到了自己身上。 “亲生儿子的话都不听,都不信,恐怕真是谁也救不了你了,我的父亲!”这个时候又是一阵大哭声传来,却是萧珏觉得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坐在地上大哭。 “这个小王爷倒是个明事理的,怪不得之前林意林大将军要卖他活人,却不是卖他死人头。”这情真意切的大哭,倒是弄得围住王府的民众都是一阵感慨,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也忍不住叫嚷出声。 “太子,求你也懂些事情,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乖乖出来受绑吧!” “太子,你要明事理,不要再让那些军士送死了,他们也是有亲爹亲娘生的。” ……. “啊!”这样的声音络绎不绝的传入王府,太子双目都是赤红,他就不明白自己哪里不明事理了。 第九百三十六章 命数 “点火!” 听着王府外响起的无数叫嚷声,沈从卿眼中燃着幽幽的火焰,发出了一声军令。 他此时的脑海就像是一台极为精密的军械,严丝合缝的飞速运转,点火的军令才刚刚下达,他已然对着身侧的吕颂道:“将军,接下来我想要调拨一千腿脚轻快的年轻军士,换上寻常衣装。” “一千腿脚轻快的年轻军士,换上寻常衣装?”吕颂此时完全跟不上沈从卿的思绪,他忍不住问道,“做什么?” “现在王府之中人太少,哪怕足够混乱,以林意的修为,只要盯着最为年轻的王府中人捕杀,恐怕太子插翅难逃。但若是王府之中骤然多了千人,太子也换装了寻常衣衫,混在无数年轻人之中逃出来,这逃脱的几率便大增。”沈从卿看着他说道。 吕颂精神陡然一震,之前不管如何布置,他都心中悲观,只觉得这是尽人事,听天命,太子应该是走不了的,但沈从卿此计一出,他却是从黑暗之中骤然看到一条光明大道,“军师你的意思是,反而先派人冲进去。” “按此时情形,林意只是鼓动乱民围困住王府,不令王府内里的人出来,但他并未限制外面的人进去,等会乘着烟雾刚起,略微混乱但不大乱时,我们的人手乘机混到墙边,然后一声令下翻将进去,林意就算手段通天,他怎么可能料到此点,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来不及将同时翻墙或者从门口冲入的那些人全部揪出来。” 沈从卿看着他说道:“到时候我也混入其中,到太子的身边,我在内里调度,将军你只要依计行事,我们里应外合,我能助太子逃出生天。” “你也要进去?”吕颂一呆,他倒是根本想不到沈从卿想要长留史册,自然是要近太子身侧,他想到的反而是,若是在外面,则有退路,但只要进入王府,被民众和林意裹挟其中,就是置身于绝地。 “我怕王府中人不知外面安排,失了分寸,这种安排虽然可行,但只要两方配合稍有差池,便不可能成功。”沈从卿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眼底除了幽光之中,甚至隐隐透出一种狠厉的光芒出来,“将军,成败在此一举,诸多付出,若是妇人之仁,死去的这些将士就是白白冤死,所以您千万不能心软,一定要按计行事!” 吕颂点了点头,他此时并未应声,但心中却已经觉得,只要救出太子,一切付出都是值得。 …… 林意重新走上高台,一些沉重的飞刃直接就被他随手提起,丢在高台之上,此时他这高台反而更高。 “想要做什么,难道还有什么厉害火器?” 他和夏巴族联系越是紧密,就越是对火器忌惮,他总是觉得夏巴族的火器只要数量足够多,只要能够大量运用于战场,必定会彻底改变今后战争的格局,他此时感知敏锐,四周深巷之中有火气燃起,他便顿时心头一跳,有些警惕。 再等了片刻,他感觉到临近自己的街巷之中却并无新的动静,只是有不少烟气却如炊烟般袅袅升起。 “是想要火攻,乘着浓烟弥漫,便可制造混乱让太子逃脱。” 他脑海之中念头电闪,顿时也想出了这种可能,只是还未想到沈从卿想要让更多的人混入王府。 “只可惜这里地势平坦,又非山林,而且天数使然,即便不顾这些民众伤亡,肆意纵火,也是无用。” 想到火攻,他嘴角却是反而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转过头来看还兀自坐在地上抽泣的萧珏,淡淡问道:“外面这些人转眼间应该会用火攻,你觉得他们这乘烟火混乱让王府中人逃脱这招,能成?” “什么?” 萧珏下意识的就又想破口大骂,但此时在他的潜意识里,是要回答林意的问题最为重要。 他愣了愣,一时想当然的道:“他们这些手段,如何能够和林大将军您相比,更何况您料事如神,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手段,他们如何能成?” 林意听到这样的话语,却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你忘了我们是从哪里赶过来,还有谁跟着来了?” “朝天宫….” 萧珏又是一愣,但此次是彻底的反应了过来,“风调雨顺真人,有风调雨顺真人在此,他们的烟火又有何用!” 林意微笑不语。 萧珏自己倒是也气得有些吐血,他当即从地上又蹦了起来,朝着集市外和王府内里转来转去,破口大骂:“你们这次蠢货,白痴,你们还要自误!你们竟然还想要用火攻,你们放火有什么用,父亲、太子,你们是被庸才所误啊,你们怎么还不听我的呢,天意都不站在你们一边啊。” “他竟然猜出了我们要用火攻!” 吕颂听到萧珏这样的大叫,固然是一惊。 “这萧珏又在狂呼乱叫什么,什么叫做天意也不在我们这边,我父皇是天子,天命所归,天意岂能不在我这边!”太子此时也是彻底气糊涂了,他直觉萧珏更加大逆不道,影射萧衍的皇位都来的不正。 “林意太过聪慧,又富有战阵经验,竟然被他提前猜到。既然如此,必须马上发动,否则他稍有准备,便是无用!” 沈从卿听到萧珏的喝声,他脸色一变,却是嗤啦一声裂响,直将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扯成碎片丢在地上,然后飞快换上了寻常农户的衣衫,对着身后一些还在换装的年轻军士厉声喝道:“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能够随我救出太子,功绩无量,子孙都受荫蔽!” 吕颂还没来得及说话,沈从卿就已经再次厉声低喝,“将军,我和太子等人的性命,现在全部交在你手中了,我等马上设法进入王府,从此刻开始,请将军下令全军尽情纵火放烟!” 吕颂浑身毛骨悚然,下意识的应声,沈从卿已经快步朝着前方的街巷走去,他身后的那千名已经换了寻常衣装的军士,全部跟在他的身后,分散进入各处街巷。 沿途只听到低沉的军令呼喝不断,一时间无数明火升腾,浓烟燃起,不只是街巷之中,就连许多民宅也被用火点燃。 除此之外,吕颂听到无数脚步声响起,那些原本在当地待命的军士,此时全部就像是被火惊了的野猪群一般,在四周的街巷之中乱突。 “怎会如此?” 吕颂知道这些军士不会就因为火起而受惊,即便受惊也不会如此在周围街巷之中乱突,也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已经反应过来,这也是沈从卿的安排。 “来了!” 萧珏还在气愤难平,突然听到周遭天空之中的破空声,抬头看时,有一道道明亮的火焰已经从天空坠落了下来。 南朝和北魏并不擅长火器,对于南朝和北魏的军队而言,磷火箭或是一些普通缠了油布的火箭虽然必须,但配备不多,此时这支镇戊军能够射出的火箭也最多数百支,天空之中显得稀稀拉拉。 但与此同时,四周的街巷之中,那些军士还在不断抛出点燃的火把和油布,尤其数个角落,有大量的浓烟弥漫出来。 看这架势,王府周围的街巷之中的远落,恐怕全部都要火起。 “竟然放火烧屋!” “这群天杀的!” 王府周围的无数民众看到这样的态势,顿时叫骂慌乱起来,若不是之前林意说了会按价赔偿,此时说不定很多人都也要哀嚎起来。 “不用慌张。” 此时反倒是萧珏大叫出声,稳定人心。 他知道风调雨顺真人也就在附近,朝天宫这两代宗主之所以都有风调雨顺真人的称号,便是因为所修功法都和调集水气有关,南広郡一带并不缺水,就连寻常人家院落里面都挖有池塘,蓄养鲤鱼。更是有许多明渠,这明渠之中也都是活水,城中许多住户甚至洗漱都直接对着这明渠解决。 风调雨顺真人在朝天宫时并没有消耗太多真元,所以萧珏心知肚明,风调雨顺真人要激发水汽下一场雨恐怕根本不难。 “不要乱跑,这附近自有真人能够布雨!” “你们若是乱跑,恐怕惊慌之下,互相踩踏,会有死伤。” “有林大将军安排,他既然早已料到,定保你们无恙!” 他连连大喊,在他的大喊之下,倒是真将有些慌乱的人群安定下来。 “此子断然不是亲生!必定是野种!”南広王萧谨喻寒声厉喝。 这次他在太子萧统喊出诛九族之前,便已经直接喝出这样一句。 “此人真的是天生反骨!” 那几名青衫供奉此时也心态失衡了,面色都是铁青,“他到底是哪一边的。” 浓烟被人力或是工坊之中的风机鼓动,顷刻间大量涌来,吞没了集市周遭,这浓烟刺鼻,许多人难以呼吸,咳嗽起来,双目也是刺痛,流泪不止,根本看不清周围事物。 但也就在此时,一股股清泉般的水气,却是突然在半空之中涌起,这城中明渠之中的水流声突然哗然悦耳,流速似乎比平时快了许多。 也就是十数个呼吸之间,天空之中有水汽凝结,接着竟是绵绵细雨不断洒落。 此时许多房屋之中刚刚火起,被这绵绵的雨珠一洒,火头瞬间被按下,唯有青烟袅袅。 “你们看!” “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 “我说了这是天数,天命都在林大将军这一边,火攻根本无用,火攻就会下雨,根本不用慌乱!” “太子,父亲,你们还不醒悟吗!” 萧珏伸出双手,接着天空落下的雨滴,看着被浇灭的火焰,他只知道自己所料果然正确,带着说不出的骄傲和自满,连声大呼。 “野种!”萧谨喻嘴角溢血! “真是气煞我也!”萧统直锤自己胸口,眼睛都有些翻白。 第九百三十七章 女眷 萧衍原本就是夺位登基,前朝末代皇帝昏庸,不得人心,萧衍登基之后,手握兵权,原本也没有什么人觉得他这天子之位不正,但到了南朝和北魏战事一起,百姓的日子过得又骤然困苦,许多年轻劳力受召从军,再加上林意之前哭天书那一闹,现在谁都会忍不住往萧衍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这方面想。 萧珏身为太子,也是最重视这所谓的“天命”。 他也是修行者,此时雨点一落,他也顿时震惊,反应过来是朝天宫那风调雨顺真人竟然也叛了,归了林意所用,如此一来,他心中便已经觉得地方镇戊军下了一步昏招。 修行者当然明白这雨是强大的修行者的秘术造成,但这些民众却如何懂得。 他们只知道外面的军队不管他们的死活就放肆纵火,但林意林大将军办事,火头还未起,天空就直接降下雨来,这简直是老天都在帮助林意,都在印证林意的哭天书有理。 最关键是,绝大多数民众都没有读过多少书,都没有什么见识,压根还不往这所谓的天命方面响,但萧珏这倒好,偏偏就一阵狂吼滥叫,而且全都是往这方面叫。 现在哪怕萧珏掏出心窝子给萧统看,说自己完全没有影射萧衍皇位不正,萧统都不会相信。 因为萧珏可是常年随着他在建康和吴中一带读书,身为皇室,这种道理萧珏会不懂? 现在萧珏其实还想他能够活命,但在萧统的心中,萧珏是一定要杀,而且真的是要千刀万剐。 “挤什么挤啊!雨都落了,又烧不到这里。” “你们一阵乱挤什么,这后面是墙,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死了命的往那靠。” “你们要做什么!” “这些人不对!” 雨点越来越大,一时片刻竟不像要消停的样子,突然之间,王府周围的人群之中一阵骚乱,有些人被挤倒,有些人却被抓住胸口,大声质问。 也就在这些声音刚刚响起的刹那,许多人突然朝着墙面攀爬,有些身手敏捷的,直接便纵跃上墙,朝着内里翻去。 “这些人进我家做什么?” 这时候萧珏也是懵懂,“这是非之地,我自己都不愿意,他们扒着墙进去作甚?” “原来是打这主意。” 林意却是瞬间醒悟,他一声冷笑,喝道:“那应该是外面的军士穿了寻常衣衫混进府去,到时候人多冲出来,便觉得我们堵截不住!现在所有人离开王府围墙二十步,有靠近城墙者,就是想要混进王府的镇戊军军士。” “好啊,原来是打这主意!” “谁敢靠近王府这围墙,打断他的狗腿!” “为虎作伥,林大将军足可以轻易杀死你们这些人,现在都已经饶了你们一命,你们居然还不自省,居然还想替里面那个不明事理的混账太子卖命。” “揪住他们!” 听到林意的喝声,围住王府的人群瞬间醒悟,纷纷离开围墙。 有些攀上墙头来不仅翻进去的军士都被硬生生拖了下来,周围人都是寻着东西将他们的手脚绑住,有些人附近找不到绑缚的绳子,却是直接将自己的裤腰带都扯了下来,来绑这些军士。 有些军士慌乱之中持着自己气力,想要挣扎扑打,但王府周围这人群几乎是肩挨着肩,根本就没有躲闪腾挪的空间,他们的手脚也根本施展不开,最多挥舞了几下就被周围人一拥而上按住。 这些偷偷潜进人群的年轻军士也不过千名,现在堵在王府外的民众却恐怕至少有数万不止,这些人简直就和一些老鼠进了猫窝一般,太过势单力薄。 听着四方围墙边的各种声音,以及王府之中骤然多了的稀稀落落的脚步声,王府花园之中那些青衫供奉面色都是惨淡,他们心中此时都是一个念头,这地方镇戊军的统领吕颂的确是能力不错,而且也的确是尽心尽力,都想出了这样手段,但这次恐怕真是凶多吉少,连这样的火攻,都谁能料到连那朝天宫的风调雨顺真人都归了林意所用。 林意只是多了风调雨顺真人一个帮手,便可以盯住王府一方的出入,更何况或许朝天宫之中投降的,还不止风调雨顺真人一名神念境修行者。 萧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腔怒火却是无处宣泄,也就在此时,突然听到王府中人有人呼喝,似乎为人引路,也就是数个呼吸之间,有数十人涌入了王府花园,为首一人看似寻常农户的装束,一条裤子都布满破洞,但这人却是沉稳至极,也不见任何惊慌的感觉,进了王府就对着他遥遥行了一礼,道:“卑职沈从卿,见过太子殿下。” “沈军师!” 萧统还未回话,南広王却是心中一喜,直接叫出了声来。 萧统和几名供奉这才想起,这人是镇戊军的军师,之前到了镇戊军大营时,也会过面。 “我等办事不力,让太子殿下受惊,罪该万死,但不幸之中万幸,太子殿下安好。”沈从卿此时已到了太子身前,他心中越是狂热,面上却越是冷静,言语不停,“我原本准备千名和太子殿下年纪相差不多的军士冲进来,到时候乘着火灾混乱,一举冲出去,但这林意手段我料想不到,冲进来的年轻军士只不过百余名。” 萧统此时在王府之中有种被困孤城的感觉,现在哪怕是这样一名军师率人进来,他都是莫名的感动,当下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们已经尽力,岂能怪罪于你们。” “太子宽厚,我等万死不辞。”沈从卿没有抬头,他只是继续缓缓前行,同时道:“只要太子不气馁,还有脱困的可能。只是想先问一下王爷,王爷你府邸之中,有多少女眷?” “女眷?”南広王一愣,“沈军师你问这做什么?” 沈从卿平日里在南広王面前自然不敢造次,但此时却是直接道:“王爷你先答我。” 南広王微微一愣,想了想,道:“此时府中,算上那些小丫头和老嬷嬷,应该有五十几人。” “这数量倒也不少。” 沈从卿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他此时已经距离萧统不足十步,他目光幽冷的看着萧统,道:“我想委屈太子穿上女眷服饰,乔装打扮一番,到时候其余人分散冲出,吸引林意等人的注意,太子随一些女眷奔跑出去,我沿途已经有所安排。” “我穿上女眷的衣衫,这成何体统。”萧统面色微变,顿时摇头。 “史书之中,那些有大作为的明君,往往便有这种落难时,知耻而后勇。太子您今后是一代明君,哪怕有此次屈辱,哪怕被记录在史书之中,后世也不会觉得你不成体统。” 即便是太子,此时在沈从卿之中也是一颗冰冷的棋子,所以他今日的思绪分外的清晰冷静,直指人心,他对着太子说完了这几句,又看向太子身后的几名供奉,道:“越是厉害的修行者陪伴在太子殿下左右,太子殿下的行迹就越是容易被林意察觉,你们到时候分散护送一名像太子殿下的年轻人逃走,便能吸引林意的注意力。按我计划,等到合适时机,我会在这王府之中纵火,到时候令一些女眷分批衣衫不整的冲出去。外面那些乱民对男子不会客气,但一些女眷衣衫不整的冲出去,他们势必不能太过为难,只要逃入外面的街巷,以太子的才能,加上我跟随身边安排,便一定能逃出生天。” 第九百三十八章 反其道 “这的确是死中求活的方法,只是也有些冒险。” 任轻狂看着沈从卿,沉重道:“你此计虽好,但我只怕林意太过机敏,到时候看到女眷一冲出去,他瞬间醒悟过来,让人将所有女眷全部围住,到时就更是如同网中之鱼。” 任轻狂此时是太子身边唯一的一名神念境供奉,而且在此之前,他也是比那宋供奉的地位略高,此时在他看来,不管太子愿不愿意,只要有逃脱的机会,他就要为太子拿主意。 “您说的有道理,所以在来前,我也已经有所准备。我已将城中救熄会的水龙车都调集了过来,到时候太子和女眷一起逃出去,若是林意反应不过来,那也就罢了,若是反应得过来,水龙车就会全部一齐喷水,到时我也已经安排许多军士直接只身穿贴身衣物,乘着水龙车的水乱喷时,便大量冲进人群。林意虽然凶狠决断,但总不至于对衣不蔽体,手无寸铁的军士大开杀戒。到时太子只要随即应变,也将身上女装扯脱,到时候混在这更多的军士之中,乘着水龙车水流还在乱洒时,足可以逃脱。”沈从卿神色不惊的说道。 听到他这些话语,数名供奉和南広王萧谨喻都是呼吸一顿,心跳加速,直觉得此计可行,尤其是南広王萧谨喻,此时他都恨不得自己也马上身穿女眷衣衫,混在女眷之中。 “这…又要穿女眷衣衫,到时若有变,还需脱去衣衫,近乎裸奔?”太子萧统眉头大皱,轻声出声,但此时他显然只是有些顾虑,已经并不一口拒绝。 “太子放心,此种状况近乎绝境,若是太子能够逃脱,今后史书之中大书特书,都只会浓墨重彩的说太子能够灵机应变,才智过人,这些细枝末节,反而会被当成智谋的体现,被人传颂,绝对不会被当成笑谈。” 沈从卿抬起头来,直到此时才正视了一眼太子萧统,然后又恭谨的补了一句,“成王败寇,只要我们南朝有千秋万代,这些史官难道不会好好记载圣上和您的功绩吗?” 太子萧统微微一怔,他顿时明白了沈从卿的意思。 只要这天下还在他父皇和他的手中,又岂会容那些史官写上不好的东西? 除非便是这王朝很快亡了,又换了新朝,新朝的史官才会添油加醋的写前朝的不好。 所以关键还在于,他自己不能落在林意的手里。 想到此点,他的心情顿时畅快起来,脸上如乌云初开,看着沈从卿更是觉得可亲,他和颜悦色的说道:“沈军师之前在镇戊军真是屈才,若是能够逃过此劫,我必定将你带在身边,好生用着。” “多谢太子殿下!”沈从卿认真行了一礼,只是脸色依旧平静,没有什么变化。 看到沈从卿如此,别说是太子,就连太子身边这几名供奉都觉得之前真是没有注意到镇戊军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名人才。 只是他们都并未想到,这沈从卿其实根本不在意太子许诺的这功名利禄,他这人生的目标和意义已经不在于此,所以此时才古井无波。 ……. “你上这台来。” 集市高台之上,林意对着萧珏招了招手,说道。 萧珏此时对林意言听计从,想都没想就飞速蹬上高台,在林意身侧站定。 如此居高临下,他倒是莫名有些骄傲起来。 “你往你家中看去,能看出些什么?” 林意朝着王府之中点了点,说道。 此时林意这所在的高台之上已经用了许多军械投来的东西垫高,虽然看不清王府的全貌,但是已经可以看到其中很多处地方,甚至其中许多人所在何处。 “这?” 萧珏一眼扫去,有些不解,此时他对林意也没有之前那般恐惧,便忍不住轻声问道:“林大将军您想要做什么?” “行军打仗,其实最忌惮的便是被人诱导。就像两军交战,一支军队不断落败,一触即溃,另外一支军队自然麻痹大意,觉得那支军队毫无战力,甚至毫无斗志,但若是突然之间那支大军一改平日风范,骤然反扑,麻痹大意的一方便很容易大败。”林意微讽道:“我之前一直守株待兔,他们或许便觉得我只有可能是守株待兔。” 萧珏呆了呆,旋即醒悟,但更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林大将军,我明白了,太子和我父亲他们,此时想着的必定是怎么逃脱出去,他们以为你就只会在这外面堵住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你会进去王府。” “不错。” 林意淡淡的说道:“此时外面镇戊军如兀突狼奔,连番异动,就是想将水搅浑,冲进去那么多年轻人,便是想让太子混在其中逃脱出来,但他们此时想着的,却恐怕是我只会在这里盯着他们,却没有想到,此时是我想收网之时。” 萧珏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别说是王府之中那些人,哪怕他是一直就在林意身边,只觉得林意做出这么多事情,就是想王府中人出来一个抓一个,他也根本没有想到,林意会想要在此时突然突入王府。 “林大将军,你是想要我帮你认出哪个是太子?” 他也不笨,猜出了林意此时所想。 林意伸手点了点王府之中,道:“你家中的布置,你比我清楚,你现在明白我想的是什么,也应该看得出,你父亲和太子差不多在哪里了?” 萧珏这才明白林意一开始问自己的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朝着王府之中看时,他便轻易的看出了名堂,道:“花园周围人最多,而且之前突入王府的那些人,有不少也被引去了花园,所以我父亲和太子,应该就在花园之中。” 林意微微一笑,转头看他,道:“所以我带着你突入王府,可保你无恙,你只需帮我指认太子,你敢是不敢?” “敢是敢…只是…”萧珏微微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不知林大将军您抓住太子和我父亲,是一定要他们死,还是可以卖活人?” “你是想为他们求情?”林意看了他一眼,道:“我也并非一定要他们死,卖活人也无不可,但他们若是一心寻死,我也不会留手。” 萧珏知道林意不是不敢杀,他只是生怕林意杀心太重,根本连留手的念头都没有,此时听到林意的话语,他心中顿时大定,道:“那我随林大将军进去抓人。” 他此时对林意的脾气也已经有所了解,他知道尽快结束这件事情反而对太子和自己父亲的活命比较有用,若是外面的军士因此死得更多,内里的人又做出多杀伤百姓的事情,恐怕林意的怒火炽烈,他们活命的机会就更少了。 “走!” 林意早已经看清了王府花园位置,对于他而言,越是这种对方即将发动的时机,便是对方最为措手不及之时,他没有任何的停留,伸手往萧珏的背上一抓,便已经将萧珏提了起来,轰的一声闷响,高台的顶端略微塌陷,他和萧珏便已经朝着王府之中电射而去。 第九百三十九章 亲儿 “太子殿下,这身衣衫是寻常洗衣妇的衣衫,王府之中洗衣妇甚多,你混在其中出行,最不惹人注意。” 王府花园之中,两名王府中人才刚刚到了萧统身前,一人手中捧着一套女子衣裳,另外一人则甚至拿了些胭脂水粉,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名妇人,显然是要帮萧统乔装打扮一番。但其中那捧着女子衣裳的人才刚刚说完这句话,便听到外面一声轰响,紧接着惊呼声和大叫声如潮涌起。 “不好!” 这两名王府中人还未转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南広王和太子以及太子身周的几名青衫供奉全部骇然变色,大叫出声。 “我去阻他一阻,太子殿下就交给你们了!” 那名叫做徐墨渊的青衫供奉没有丝毫的犹豫,眼中决然的光芒才刚刚闪过,整个人就已经朝着前门的方向飞掠而去。 “竟然如此…” 沈从卿最为冷静,但也根本没有想到林意会在此时突然冲入王府,他脑海之中念头电闪,心脏跳动剧烈,但思绪却反而更加清晰。 “太子,你随我走!” 他上前一步,直接握住太子右手手腕,略微用力,让太子随着自己往花园后方而走,与此同时,他对着任轻狂等人厉喝,“现在就看诸君能否拖延他数息的时间!” “放火发令!” 也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在对着那几名供奉厉喝之后,他又是一声尖啸。 此时此境,萧统是脑海一片空白,他之前喊打喊杀,但林意真正冲来,他却是连丝毫反抗的念头都没有,此时被沈从卿牵扯,他只是下意识的跟着沈从卿往花园后方跑。 只听到耳边传来沈从卿冷静至极的声音,“太子殿下,尽量不要回头看,也不要动用真元。” “我怎么办?” 南広王萧谨喻处境尴尬至极,若论修为,他不在任轻狂之下,但他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和任轻狂等人一样,冲上去和林意搏命。 而他此时觉得,若是和太子、沈从卿走在一起,听沈从卿之前的安排,他这样的修为,似乎也完全不可能躲得过林意的感知,和太子就是绑在一块儿死了。 但若是他单独逃遁,这集市里面众目睽睽….外面那几万人,可是经常在集市之中见他,又没有沈从卿的安排,他如何能够逃脱。 这逃也不是,留也不是。 “杀!” 徐墨渊是钟山书院的修行者,他只修到承天境高阶,根本未到神念境,但是此时他将生死抛之度外,只想着能够拦住林意一瞬,他体内真元放肆狂涌,却是也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霸烈气息在他身周的天地间翻滚出来。 他身影在朝着前方狂掠,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紧盯着那条从王府大门方向如同蛮兽一般突入进来的身影,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他身前狂风涌去,无数道剑气就像是秋雨之中摇摆的落叶影迹,紊乱无章而杀意浓烈的朝着林意和萧珏席卷而去。 “钟山风雨剑?” 看着前方席卷过来的剑气,林意眉梢微挑,“我在建康城落魄时,齐云学院的一名教习对我有所照拂,正是钟山学院的修行者,看在往日他的这份情谊,钟山书院的修行者,我饶你不死!” 他此时主动突进,霸气无双,正是他最擅长的战斗方式,也就在说话之前,他将萧珏往前抛出,就像是要将萧珏用来挡剑一般,骇得萧珏尖叫,但他的身影却是在刹那间一步就超过了萧珏,反而在萧珏的身前,一拳朝着前方的风雨轰出。 无数碎裂声在他的拳头前方响起。 他一拳就轰碎了风雨。 “乱臣….” 徐墨渊双目圆睁,眼角几乎睁裂,他感到身前无法抗衡的巨力涌来,原本想要叫骂乱臣贼子,谁要你饶命,但他才刚刚出口两字,林意的一拳就已经到了他的身上。 咚! 如敲战鼓。 林意的一拳直接轰在他的气海,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虽然林意说到做到,饶他不死,但这一拳也直接轰破了徐墨渊的气海,直接将他轰得昏死过去。 唰! 一道飞剑无比阴险的从道畔的泥土里飞起,骤然加速,直切林意的脚底。 林意的动作无比的流畅,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气势,他看都没看这道飞剑,一脚踏下,直接将这道飞剑踩落尘埃,与此同时,他借着这一脚蹬踏,再次抓住萧珏凌空掠起。 他迎面的一名青衫供奉体内的本命元气才刚刚迸发,甚至连本命法器都还没有显现出来,林意的身影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这名青衫供奉骇然之间,双臂下意识的阻挡在自己身前,但林意已经凌空一脚踏下,他的双臂咔嚓作响,臂骨粉碎,整个人往后倒下,轰然砸地。 一蓬烟尘之中,任轻狂的身影出现,他的双手扬起,一道如飞燕般的黑光和一道蛇形的金光同时朝着林意面前打来。 林意左手凌空点去,两道剑元精准无误的截住这两道光华,轰然撞击声刚刚响起,任轻狂的身体往后微挫,林意却已经到了他身前。 林意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他的左手成刀,直接切向任轻狂的脖颈,与此同时,任轻狂的眼中也闪现无比决烈的神色,他根本不想躲避林意的这一击,他体内数条经络之中已经酝酿许久的真元,尽数在此时喷薄而出。 一道黑影从林意身后的影子里射出,狠狠冲入林意的后背。 喀嚓! 林意的左手切在他脖颈之上,就像是切断了一截干柴般发出清脆的声音,根本毫无阻碍,任轻狂的头颅朝着一侧倾倒,瞬间死去,然而与此同时,他体内气海之中的真元,却是顺着空气之中的某种特殊连接,如决堤之水般涌入林意的那道黑影,同时狠狠冲入林意的体内。 这是他拼死发出的最狠厉的一击。 一名神念境修行者最凶狠的反扑。 然而就像是一个池塘的水流汇入江河,林意的体内气血瞬间荡起无数的涟漪,这却也只让林意的呼吸一滞,脑海之中只觉得嗡的一声响。 在下一刹那,冲入他体内的真元散开,便瞬间被他体内的气血消融。 “看清楚了,哪个是太子。” 林意顺手轻拍了拍萧珏的肩膀,同时说道。 “儿子,我的亲儿子,你终于带着林大将军杀进来了,老父之前也是被人挟持,身不由己。”也就在此时,前方花园之中突然响起萧谨喻的声音。 第九百四十章 光彩 此时还有两名太子身边的供奉决心赴死,即便任轻狂拼死的一击都甚至无法重创林意,他们朝着林意前行的身影都没有停止,然而此时,听到萧谨喻的这一句话,这两名供奉却都是身影一顿,脸上都有种被人喂了大粪般的神情,那那种决心赴死的壮烈情绪都被彻底无语的感觉冲淡了不少。 旁人不明白底细还好,他们可是时刻在萧统和这南広王身边,这南広王之前何等的嘴脸他们是比任何人清楚,这南広王之前为了和萧珏划清关系,是如何怒发冲冠,如何斩钉截铁的说萧珏是野种的画面还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们的眼前,现在竟然来了这样一出? “无耻至极!” 这两名青衫供奉气得无语,此时混在人群之中的太子萧统更是气得差点直接闭过气去。 他之前还在想,到底是何等的智障才生得出萧珏这样的逆贼,他现在却是明白了,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真的是一样一样的,现在谁告诉他萧珏不是南広王亲生,他都不信。 “见风使舵倒是快。” 林意自然不会相信萧谨喻的这番鬼话,这是萧谨喻的地盘,萧谨喻自身又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像他这样的人要是一开始就有异心,怎么可能会被挟持。 不过对于这霉米王爷而言,见风使舵原本就是他的特长,此时他也不深究,忍不住哈哈一笑,朝着萧谨喻出声处就掠了过去,直接便喝道:“那太子在哪里?” 萧谨喻眼珠子一转,心中觉得有所转机,再准备豪赌一把,正要抬手朝着太子逃遁的方位点去,就在此时,两道厉叱声却在他身边暴起:“你这逆贼,不怕诛九族!” 一道飞剑夹带着风雷之势,直冲他的面门,另外一名青衫修行者却是双手光华闪烁,就像是双手之中有两座青山生出,不断生长,朝着萧谨喻拍去。 这两名青衫供奉原本只想阻挡林意一瞬,但此时他们却只想杀死萧谨喻,在他们想来,萧谨喻哪怕只是点出太子方位就已经不妙,若是再呼喊王府中人一起捉拿太子,那太子真的是死路一条。 林意原本就不想轻饶萧谨喻,他最好这两人能够将萧谨喻杀了,这样一来他倒是省心,再加上他本身就想看看和沈鲲师出同门的萧谨喻有什么手段,所以他此时虽然来得及,却根本不想出手帮忙。 “你们!” 萧谨喻悚然一惊,但手段却是不弱,令林意有些刮目相看。“嗤!”他的衣袖之中冒出一道深紫色的剑光,在那道飞剑距离他面门堪堪只有一尺时,直接将那道袭来的飞剑磕飞。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平直的往后退去,左手划了一个圈,拍向那名青衫修行者手上的两座青山。 轰的一声,他左手那一个圈之中竟然生出一圈赤红色的火光,火光之中剑气四射,竟是带着强烈的本命元气。 那手持两座青山的修行者一声闷哼,整个人竟被他硬生生的震飞出去。 “果然是名师弟子。”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虽然这两名供奉都只是承天境的修行者,但萧谨喻能够一瞬间便直接瓦解这两名供奉的拼命之势,倒也不是寻常的神念境修行者能够做到,而且这一手“火雀剑环”是独有的本命剑防御秘术,也并非轻易就能学会。 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就在那名青衫修行者被震飞的刹那,他一步上前,一掌就拍在那名青衫修行者的背上。 那名青衫修行者的身体被他硬生生拍停,背部咔嚓一响,两股大力相冲,这名青衫修行者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便顿时晕厥在地。 “太子殿下,你不要不明事理,赶紧出来受降。” 萧谨喻体内气机震荡,兀自有些气喘,但他口中却是不停,叫喊出声。 与此同时,令方才这两名青衫供奉最担心的一幕出现了,他不仅是朝着太子逃遁的方位伸手点去,与此同时,也马不停蹄的大呼,“府中人听令,快围住太子,弃暗投明,林大将军必有重赏。” 此时那名全力御使飞剑对付他的青衫供奉原本只是被震得气血沸腾,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飞剑,但是看到他这样的举动,听着他的呼喊声,这名青衫供奉直接就被气得口中鲜血喷出,那柄在空中震荡不堪的飞剑直接便斜斜的飞跌出去,不知坠入何处。 这名青衫供奉的身体像秋天里树枝上的残叶一般疯狂乱斗,他伸出手指点着萧谨喻,“无耻…”。 他心情太过激荡,说出这两个字之后,竟是气结,说不出别的话来。 “父亲,你果然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萧珏却很是欣慰。 “罢了,罢了!” 萧统此时才刚刚逃到王府后院,他听到萧谨喻的大呼,眼光扫过只见有些王府中人的眼神都已经不对,他便万念俱灰,觉得已经根本不可能逃脱。 “放火!” 但就在此时,一直死死抓住他手腕的沈从卿却是一声厉喝,发出命令。 这声音一起,王府之中各处迅速有烟火味道散发,片刻时间,有明火生成,烟柱往天空冲去。 “这贼子沈从卿,竟要烧我王府!” 萧谨喻之前还喊沈从卿军师,此时看到王府四处着火,气得哇哇乱叫,更是伸指点向沈从卿和萧统逃遁的方位,“镇戊军的沈从卿带着萧统跑了,此人奸滑至极,还调来水龙车要用水驱散外面民众。” 他的声音也才刚刚响起,外面街巷之中的镇戊军看到烟火为号,顿时呼喝声四起,果然是一根根银链似的水柱从王府外的街巷之中射出,落向王府周遭的人群之中。 “设计倒是不错,若是不冲进来,外面大乱一成,倒是麻烦。” 林意眼睛微微眯起,他知道若是不尽快捉住太子,乱面民众一乱,再加上那些镇戊军乱突,恐怕倒是要有不少死伤。 “走!” “你跟上我,只要抓住太子,自然有你好处!” 他心念电闪间,直接抓住了萧珏,再次横空掠起,同时对着南広王萧谨喻喝了这一句。 此时王府之外他有两名神念境修行者,再加上萧谨喻这名神念境修行者,这太子根本不可能逃脱。 “无用了,你且自去吧。” 萧统也已是承天境的修行者,此时听着花园方位的破空声,他就知道不可能逃得走,他心如死灰,对着身旁的沈从卿说道。 “吾等已尽人臣之事,太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愿落入贼人之手受辱!” 萧统此时倒还是觉得不要牵累沈从卿,但他没有想到沈从卿此时却根本连他的话都没有听,沈从卿的脑海里已经如同魔怔一般,响的全部都是一个声音。 萧谨喻当众大喊贼子沈从卿,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已经在史书上光彩熠熠,缺的只是他这最后一步。 他的声音出口,萧统却是一愣。 此时萧统潜意识里只觉得自己走不脱,那最多便是被林意所擒,到时候看谈何等条件,他此时心中潜意识自然是想活。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右肋下一凉,他转头去看的刹那,只看到沈从卿的满脸狂热,眼中尽是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幽光。 沈从卿的手中握着一柄森冷的短剑,正刺入他的肋部。 第九百四十一章 太子之死 “噗!” 太子萧统肋部一团血雾冲出,他对沈从卿没有丝毫防备,但他毕竟是承天境的修行者,身体遭受致命损伤时,体内的真元自然应激起了反应,全部朝着沈从卿刺入他体内的短剑涌去。 “喀嚓”一声轻响。 沈从卿出身普通,他虽然也是修行者,但修为低微,此时太子体内真元反击,他的手腕骨骼顿时碎裂。 只是他此时脑海完全被狂热的情绪左右,竟如完全不知道疼痛,在这一刹那,他用出全身力气,竟是将自己的身体都压了上去。 他的腕骨瞬间折断,惨白的骨茬从他的血肉之中刺出,他手中的这柄短剑刺至没柄,剑身无比狠厉的刺入太子的脏器深处,太子体内的鲜血和破碎的脏器伴随着破碎的真元嗤嗤的冲出,令太子的脑部瞬间有些失血晕眩。 “军师….” 此时沈从卿的周围依旧有不少被他煽动进入王府的年轻军士,此时骤然看到这样的景象,都是骇然,不知所以。 “你…” 太子萧统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的沉重,但浑身却没有力气,他体内无比的痛苦,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身体被一根无比巨大的铁柱洞穿,他此时陷入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茫然和困惑之中,他拼着最后的气力,忍不住吐出一句,“你是…林意的人,还是北魏的人?” “太子决烈,不想落入贼人之手受辱!军师沈从卿,奉太子之名成全太子,随后以死跟随!”沈从卿此时的面色显得有些狰狞,他脑海却是无比清晰,他知道太子的脏器已经破损无数,不可能再活,他厉喝出声,同时那只尚且完好的手拼命拔出太子体内的短剑,然后狠狠的刺入自己的心脉。 噗的一声,他胸口鲜血狂喷,喷在太子萧统身上。 鲜血溅开,甚至喷了周围几名年轻军士一身。 几乎同时,他和萧统的身体栽倒下去。 沈从卿心脉断裂,几乎瞬间就死,太子萧统却是还在痛苦的弥留之际,此时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西南一带的人都是疯子吗?萧珏是难以理喻,南広王是难以理喻,这镇戊军的军师,又是什么鬼路数,自己根本就没有对他发什么玉石俱焚的命令,他这是为何?” “什么!” “太子!” 数声凄厉的惊呼声响起,其中牙齿漏风的萧珏也是叫得最为撕心裂肺的人之一。 虽然萧统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他从心底里却是将太子视为朋友,之前还想要求林意饶他一命,此时他和林意冲来,却只见到沈从卿和太子两个血人往下倒去,一时间他痛心得简直胸肺都要撕裂。 南広王也是目瞪口呆,他随着林意冲到这里,看着沈从卿和萧统倒下,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连连叫喊,“沈从卿,你这是为何,你这是为何。” 林意还距离两人倒地处数丈,感知里却已经可以确定沈从卿和太子都已经生机断绝。 光是身边这些人的反应,他都知道这是太子无疑。 “这人难道是北魏细作,只是即便是北魏细作,也不可能在这种没有受命的情形之下自作主张,直接手刃太子。”他此时脑海之中也不由得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太子被杀,自然是惊天大事。 只是来时他原本就杀意浓烈,太子是可杀可不杀,看具体情形而论,此时太子已死,他也并不觉得惊恐,只是随即想到外面的镇戊军。 “萧谨喻,你去外面喝止镇戊军,你将这亲眼看到的人也都好生护着,让他们将所见的一切告诉镇戊军的统领。是镇戊军的军师亲手杀了太子,然后自尽。” 林意也没有什么犹豫,转身便对着南広王厉声喝道。 他此时已经看出来,这南広王是真正的墙头草,但修为和能力却不弱,而且行事毫无底线可言,让他出去,他绝对有办法压住镇戊军。 南広王本来还在满脑子的太子死了,太子死在南広王府,太子死了,林意要不到足够好处,会不会再过来对付自己等等,此时听到林意的这些话语,明显是要用自己,他心中反而却是大喜。 尤其像他这样的人,虽然此时倒向林意,但心中却总想留条后路,林意这种说法,是完全能够让他将太子之死推给这名军师,将来哪怕萧衍恨他,在他看来也自然可以少恨一些。 “林大将军放心,这外面平乱就交给我,必定不会让这乱军害得百姓死伤!” 他当下就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然后陡然气势十足的挺胸顿足,对着王府之中大声喊道:“王府中人,随我出去喝止镇戊军!” “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府之外,镇戊军统领吕颂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是汪洋之中的一条小船,不仅是随波逐流,根本不知最终会飘向何处,而且随时都有翻覆的可能,那些水龙车的水流乱喷,王府周围人群之中无数咒骂声和惊呼声响起,他更是觉得自己的这支镇戊军已经完全混乱,他都不明白这些镇戊军要做什么。 几乎也就在这时,王府正门口突然响起了南広王萧谨喻的大喝,“我受太子萧统挟持,现在被林大将军解救,现在太子已被镇戊军军师沈从卿所杀,沈从卿自尽。此间事情已经平了,镇戊军所有军士,不得妄动!” “什么!” 吕颂听到太子被镇戊军军师沈从卿所杀,脑门顿时嗡的一响,但不知为何,他此时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感觉,不是不信,反而是隐隐觉得这事极有可能。 “镇戊军统领吕颂听令!令镇戊军退往城外,你自己前来王府见我和林大将军!” 南広王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声音传入吕颂的耳中,让吕颂有些恍惚,感觉不像是同一个世界之中传来。 他还未发出军令,但王府周围的军士原本是听沈从卿的号令,此时听到沈从卿已死,而且由南広王亲口说太子也已死去,这些军士顿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此做,再听到南広王和王府中人连连厉声呼喝,这些军士都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下来。 第九百四十二章 命格 “太子死了。” 吕颂的双脚下意识的往王府跟前挪,到了王府门口时,都有一种天已经塌下来,压在他头顶的感觉。 寻常的军士可能还没他这种强烈的感受,但哪怕是那些读书多的乡绅,都知道“太子死了”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老吕啊。” 南広王萧谨喻这样的人当然比吕颂更加清楚太子之死意味着什么,但他倒真是有种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就见机行事,下次遇到大事再说的心态。 他面上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吕颂的肩膀,道:“你这军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刚刚都问过了,你们这些镇戊军的军士都搞不清楚他为何如此,明明太子自己都没有说要玉石俱焚,也没有令他杀死自己,他就直接一剑捅死了太子,然后一剑又捅死了自己,真是狠人啊,杀自己都不带犹豫的。” 说罢他还忍不住摇了摇头,啧啧了两声,意思是以前怎么没看出沈从卿是个这样的狠人。 “这….怎么可能?” 吕颂此时完全没有考虑林意会怎么处置自己,因为在他看来,太子死在这里,镇戊军难辞其咎,作为镇戊军的统领,林意不杀他,建康城里的皇帝也会杀了他。 但他此时心中虽然隐隐觉得沈从卿古怪,但兀自不相信是沈从卿杀了太子,只觉得是林意等人杀死了太子,推在了沈从卿的头上。 “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怎么可能有假,不信你自己问问,看见的人都在门后边。”萧谨喻点了点门里站着的十几名军士和六七名王府中人。 “是真的?”吕颂看向那些军士。 那些军士都有些失魂落魄精神未定的样子,但都各自点了点头。 看着这些军士下意识的模样,吕颂的心就不断往下沉。 “沈从卿怎么会….” 他此时已经不是不相信沈从卿杀死了太子,而是想不明白沈从卿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死也不能复生,关键在于,现在太子死都死了,你想怎么办。”萧谨喻目光炯炯的看着吕颂,看着吕颂还是有些神志不清,他便又用力拍了拍吕颂的肩膀,“想想自己的后路。” “后路?” 吕颂的肩膀被萧谨喻拍得生疼,他此时心思也终于活络起来,隐约觉得林意并非想赶尽杀绝,这萧谨喻的意思是想要让他也彻底归顺林意。 “你这….”萧谨喻却似乎嫌他想得太慢,眉梢一挑,接着挤了挤眼睛,道:“老吕你想想我这王爷是怎么来的?” 吕颂一滞,“你这王爷…” 他接下来这话更说不出口。 这萧谨喻的王爷是怎么来的,南朝恐怕没几个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霉米王爷,还能怎么来的。 萧谨喻此时看着他的神色,却是反而不以为耻,反而为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应该也想到了,因为粮草,我能成为王爷,全凭当时提供了萧衍起兵的粮草。你看现在,同样的机会摆在了眼前,又是天作之合。你想想,粮草!之前太子和我奉命调集西南各郡的粮草,现在西南一带….几乎就是整个南朝数分之一的粮草,都在我手中啊。林意大将军若是要让党项的大军开拨过来,粮草就不缺了。” 吕颂彻底愣住。 这真是说不出的巧合。 “我看这真是天命。” 萧谨喻却是面色反而肃然起来,完全没有玩笑的心思,他看着吕颂道:“老吕,你有时候不得不信命,我这命格,说不定就是大险之中求富贵的命格,你想在前朝,若不是萧衍起兵,我这米都存得霉了,管理不善,又亏空许多,到时候彻查起来,我就马上要掉脑袋。但眼看着就要掉脑袋,结果就又时来运转,遇到萧衍起兵,当时我也是无路可走啊,只能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了萧衍,结果就成了王爷。你想想现在,我刚刚也就要掉脑袋了,但现在我将身家性命堵上,交给林大将军,我隐隐觉得,我将西南一带的粮草全部交由林大将军,就和当年交给萧衍是一回事,所以我看你不要死脑筋,你得信我。江山永在,皇位却是轮流坐,谁得天命谁坐王位。你得相信我的运气和命格。” 吕颂在前朝不受重用,到了新朝才得以升迁,他对萧衍自然十分忠心,而且他读书也不少,满脑子都是不得叛逆,但沈从卿亲手杀了太子,这却将他也杀傻了。 现在被萧谨喻这一顿游说,他心中竟然没有生出多少反感,只是有些不安。 “王爷你的意思是,让我也为林意大将军效命?”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苦笑道:“只是像我这样的将领,又有多少本事…” “那不一样,我们南広郡在此之前不是战略要塞,但太子死在这里,林大将军和建康已然对立,南広郡已经是西南一带的咽喉之地,只要你能约束这镇戊军,运送粮草,沿途接应,根本不是问题。” 萧谨喻笑了起来,他再次拍了拍吕颂的肩膀,“至于打仗,你也看到了林大将军的战力,打仗当然有他和铁策军,根本也用不着你的镇戊军冲上去送死,充做足够的劳力便成。” “若是林意大将军成就霸业。” 萧谨喻的声音轻了起来,他悄声的对吕颂说道:“那我和你,还不是和我以往助萧衍成就霸业一样,也是天大的功劳,哪怕比不上他那些铁策军将领的功劳,要再在这种小地方安享富贵,我想可太简单了。” “.…..” 吕颂一阵无言,但他却不由得点了点头。 此时太子之死,以及背叛皇帝之后,会不会被建康城中许多人大书特书,指着脊梁骨骂,他心中的忧虑却反而没有剩下多少了。 “反正皇太后也死了,他和他师兄联手,萧衍也是不够看的,现在天下唯一的对手,我看反而是魔宗了。” 萧谨喻此时叹了口气,但他心中却美,因为说服了镇戊军,这便是替林意陡然又直接收编了数万大军,是除了接下来的粮草之外的另外一件大功。 “你说什么?” 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却是在他耳廓之中响起,“皇太后死了?” “怎么,林大将军您还不知道?” 萧谨喻霍然一惊,转过身去,却看到林意已经到了身后不远处,他脸上顿时露出阿谀的笑容,直接就又骂了一句,“我那个逆子,一路过来竟然连这种事都没有和林大人说?” 第九百四十三章 想见之人 “皇太后被魔宗所杀,我师兄陈子云,竟是陈家人?” 林意听到萧谨喻将建康一带最新传递过来的军情简略的说了一遍,也有种无法相信之感。 越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越是知道入圣境之上的妙真境有多可怕。 对于南天三圣之一的皇太后而言,寻常的修行者简直真的如同蝼蚁一般,这样的修行者竟然会败亡在魔宗之手,魔宗的可怕,便需要重新估计。 他离开党项时,最想见的人是萧淑菲。 即便此时在萧谨喻的口中,自己父亲林望北被皇帝派人截杀似乎是确实无误的了,而且按照目前传来的所有说法,似乎都是因为萧淑菲透露了自己父亲的行踪。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信,越是想要和萧淑菲见面。 萧淑菲在当年他那批同窗之中,看上去似乎性情最为清冷,但却是和他一样,是最不在意所谓的功名利禄的人,哪怕时过境迁,他自己现在对所谓的权势都没有多少兴趣,他只觉得萧淑菲也不会有多少改变。否则当年萧家严禁她和他往来,她就不会再和他暗通有无了。 现在除了萧淑菲之外,他很想见的却骤然又多了两人。 一个是陈宝菀。 现在回过头来想,陈宝菀之前恐怕也不知道何修行传说中的那名真传弟子竟然是陈家的人,但既然陈子云已经显露身份,那陈家接下来是何打算,陈宝菀现在就应该清楚。 陈宝菀在陈家自然并非最有决定权的人,但却是他最熟悉的人,是他信任的朋友。 还有一个,却是吴姑织。 他一直也隐隐觉得吴姑织和寻常的南天院教习似乎有些不同,然而却没有想到,吴姑织竟然是魔宗的师妹,而且也拥有着寻常修行者难以匹敌的力量。 按照目前传递而来的讯息,吴姑织和魔宗是敌非友,但她在建康那场大战之中,却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反而帮魔宗擒走了皇太后,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魔宗原本似乎只是在入圣境,而且原本单独对敌,未必是他师兄陈子云的对手,但若是将皇太后吞噬练他的魔功,此时恐怕真的是代替了皇太后的地位,是天下独圣了。 他隐隐觉得,吴姑织并非是想造就一个这样无敌的存在,而是要将魔宗彻底往毁灭之路上推,但目前不断传递而来的消息,却是魔宗在轻易的铲除许多南朝的修行宗门。 是吴姑织失算了,还是另有隐情? 这一切在见到吴姑织之前,他不可能猜得出来。 “是否有办法帮我联系陈家的人?” 林意沉吟了片刻,看了一眼萧谨喻和吕颂,说道。 他以往的军情其实都靠白月露和陈尽如,但魔宗之前叛回南朝,萧衍用了雷霆手段铲除元燕在南朝编织的军情渠道,此时他的消息比任何时候都要闭塞。 “这倒也不难。”萧谨喻顿时展颜一笑,他此时顿时有了自己是林意心腹的感觉。 像他这样的人虽然是墙头草,见机极快,但想得倒是透彻,他只觉得只要全力辅佐林意,将来所获的好处恐怕比现在还多。 “萧谨喻,你卖主求荣,必定被天下人唾弃!” 也就在此时,突然有厉吼怒骂声从王府之中响起,这怒骂声充满怨毒,让吕颂都是浑身一颤,“口口声声说效忠太子,但转瞬之间竟然投靠逆贼,你也不怕天下人将你挫骨扬灰!” 骂到此处,这人的声音突然断绝,就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止住了声音。 还未等有王府中人来回报,萧谨喻脸色就有些尴尬,轻声对着林意道:“那人是跟在太子身边的供奉,其余数名太子身边的供奉都已死了,这个只是被林将军你击昏,虽然伤重,却未死。” 也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名王府中人快步赶来,看了林意一眼,接着却马上低头躬身,有些不敢正视林意,迅速道:“是邱供奉,方才他大骂王爷,被我等堵住了嘴,只是这人强自用手指在地上写字,倒是未写辱骂的话语,只是写出了一个石字。” “石字,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落井下石?” 萧谨喻自嘲般笑笑,却道:“我这是深明大义,不过也不用费劲猜他什么意思,他跟随在太子身边,虽然是太子身边修为最为差劲的一个,但好歹应该知道的事情比我更多,更为清楚,你们将他押过来,让林大将军审审。” 林意看了萧谨喻一眼,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心中对这霉米王爷倒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当年的那些同窗里,有许多权贵家的子弟其实很聪明,很长袖善舞,但眼下看来,那些比萧谨喻聪明的,却不如他无耻,不如他换脸快,那些长袖善舞的,却根本不如萧谨喻聪明。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恐怕倒真是可以省却不少气力,有些事情他都能反而想在前头。 “你们是怎么对待邱供奉的,竟然这般粗鲁。” 此时王府之中的余火已经扑熄,萧谨喻仿佛平时什么都没有发生,招待贵客般将林意引到前厅,那名供奉刚刚被押进前厅,萧谨喻就瞪大眼睛呵斥押解这供奉的几名王府中人。 这些个王府中人倒是也有样学样,之前他们还对这些皇宫供奉恭敬至极,但此时塞在这供奉嘴中的,却是不知道哪里扯来的一团烂麻布。 这皇宫供奉好歹是名承天境的剑师,但此时落在这几名甚至连修行者都不是的王府侍卫手里,却真是倒了血霉。 这些个王府侍卫很清楚修行者有何等可怕,哪怕是身受重伤,这些人都并不放心,都是用铁索网捆缚了好几层,甚至还涂了一层厚厚的重铅粉。 林意看着这名皇宫供奉,倒像是一个刚从黑泥堆里捞出来的人似的,也不知道这人在重重捆缚之下,是怎么伸出手指硬生生的在地上写了个字的。 “萧谨喻,你真是无耻至极,明明连萧兄都是被你杀死,你….” 这名皇宫供奉口中的破麻布才刚刚取出,便顿时气得破口大骂,口中喷出许多血来。 萧谨喻尴尬一笑,却不回嘴。 林意之前虽然杀死了几名皇宫供奉,但有一名剑师之前用飞剑刺杀萧谨喻,在太子被刺杀时,萧谨喻也是顺手将那名皇宫供奉给杀了。 此时他说王府中人对这名供奉不客气,在这名供奉看来,当然是假得不能再假。 “林意,你逼死太子,大逆不道,但你以为便能得意?” 也就在此时,这名供奉看着林意厉声喝道:“你还记得你的好友石憧否?” (感冒了,码字进度略缓缓。恢复一下再暴更) 第九百四十四章 天下共敌 轰! 其余人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林意的身周已经一声轰鸣,这名供奉已经被林意抓在手中,一把提起。 林意的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狠厉,令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哈!” 这名供奉却是根本不惧,反而狂笑了起来:“齐云学院二虎,林意和石憧。林意,听说你在齐云学院的时候为人乖张,这石憧可以算是你在齐云学院时唯一的朋友了吧?” 林意眼睛微微眯起,沉声道:“看你这得意狂态,是石憧落在了你们手里?” “若只是落在我们手里,那也不算如何。”这名供奉笑得咳血,但脸上的神色却越发张狂,“毕竟我等在林大将军眼中,也正是和蝼蚁一般。” “你知道我和石憧当时有着齐云学院二虎的浑名,那今日再见了我,便应该知道我是何等性情。”林意冷笑起来,“你笑什么笑,你知道石憧是我好友,难道你就没有好友,我难道查不出来?你现在尽可以笑得开心些,你信不信我也将你的好友抓来,你说我朋友少,那你想必朋友多?你们对付我一个朋友,我便对付你们所有朋友,若是我朋友下场凄惨,我绝对会令你们的朋友下场更加凄惨。” “你!” 这名供奉此时心中尽是疯狂之意,早就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然而此时听到林意这样的话语,他却是浑身冷僵,心中深处兀自有一阵阵寒意不断上涌,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于无形。 寻常人说狠话或许只是恐吓,然而今日林意出现在他们面前之后的所为,却让他十分清楚,林意绝对会说到做到。 为了一些寻常的铁策军军士,林意甚至千里奔袭来对付南広王和太子,逼死了太子。 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笑不出来了?” 林意冷冷的看着这名供奉,陡然一声厉喝,“笑不出来,那还不快说你们到底将石憧如何了,我劝你不要嘴硬,想想你的那些朋友。” 这名供奉陡然惨然一笑,道:“我们并未将他如何,只是将他是你在齐云学院时独一好友的消息让魔宗知道,而且石憧此前被调往戈阳郡为郡守,按照魔宗北上的行踪来看,魔宗应该极大可能会经过戈阳郡。” “你们…简直该死!” 林意呆了一呆,瞬间勃然大怒。 他浑身的都在炸响,不只是血肉,就连骨骼之中都在不断炸响。 只是肉身的力量,他身外的空气却被激荡出一条条肉眼可见的波纹,这种骇然的气势,让南広王萧谨喻和吕颂等人都是头皮发麻。 “你们竟然敢这么做!” 林意的面孔都狰狞起来,他强行控制住自己,不将这名供奉直接砸成肉泥。 “萧衍真是当的好皇帝,不仅引狼入室,让魔宗成为天下独圣…为了想对付我,竟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截杀我父亲也就算了,我自到了党项,就从未和石憧有过任何交集,石憧尽忠职守,是为我南朝镇守一方的将领,你们竟然将他出卖给魔宗?” “你们这些供奉,跟随在太子身边,你们有几个真正经历过边军厮杀,当年在钟离,我身边有多少人为了守卫南朝而死在北魏大军的手里?当时北魏大军便受魔宗调度,现在你们竟然将自己人送给魔宗!” 萧谨喻和吕颂互相看了一眼,两人也都觉得此事太过,尤其身为地方将领的吕颂,更是觉得再如何不能将自己人出卖给魔宗。 “太子都死在你手中,在圣上的心目中,恨你肯定超过魔宗,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评说。” 这名供奉闭上双目,嘴角微微抽搐,“按照最新军情,魔宗的修行可能出了些问题,他不断杀戮,便是要吞噬修行者的生机以壮大自己的生机,而且在魔宗的心目之中,你和你师兄陈子云应该便是他在这世间最大的敌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应该会去捉住石憧,要等你过去见他,按照这世间来看,石憧应该已经落在了他手中,现在只是看你敢不敢去救了。” “很好,很好!” 林意怒极反笑,他提着这名供奉用力一抖,这名供奉身上喀嚓喀嚓连响,等林意将他丢在地上时,这名供奉已经如同一滩烂泥般,根本动弹不得。 这名供奉的浑身大部分骨节,是直接被他抖得错位,如同彻底瘫痪。 “留着他的性命,若是石憧真的因此而亡,我必定要让他感受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林大将军….”萧谨喻却是骤然不安起来,他看着林意,“这魔宗,可真是入了魔,若是直接找他对上,恐怕有危险啊。” 他此时说话可是十分小心,也不敢说魔宗是真正的天下独圣,生怕自己说林意无法力敌,反而激得林意气盛,真的独自找上门去。 林意战斗起来虽然看似强横无理,但他并非那种头脑发热就冲动的人,有风调雨顺真人和原道人的参照,他十分清楚自己对上魔宗肯定不敌,到时不仅救不了石憧,更是直接将自己都搭了进去。 只是他处事也十分果断,目光只是闪动了一下,便转头直视萧谨喻,道:“南広王,我可以既往不咎,可以用你,而且西南诸郡和党项互通,可以保证你所得好处只多不少,甚至我可以提供你修行或是招揽修行者所需的灵冰,只是有一点,我要你如实禀报,不得有虚言。” 萧谨喻浑身一震,瞬间嗅出了林意这句话之中的机遇和危险,他呼吸微顿,道:“林大将军所问何事?” “你当然十分清楚,你同门师兄弟沈鲲在我军中,当时我也是从你手中救了沈鲲。” 林意道:“你和沈鲲都侍从巴郡名剑师刘雀儿,方才你动用的那剑环手段,应该也是刘雀儿的绝学,只是你师尊刘雀儿隐居在合川小镇,却和无名修行者比剑而亡,我想问你的是,这刘雀儿之死和你有无关系,你当年想要擒拿沈鲲,是因何缘故?” 听到沈鲲二字,萧谨喻其实已经猜出林意想要问的是什么,等到林意这些话完整说完,他便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道:“我师尊性情散漫,哪怕觉得我不屑,也不会对付我,我又怎么会对付他,而且我师尊当年其实距离入圣境也不远,以我当年所能,就算想要杀师,也请不动比他还要厉害的修行者。至于我擒拿沈鲲,是因为我虽说是他师兄,但我师尊当年意外身亡后,我师尊的数门秘剑我都没有得到传授,但沈鲲却会,其中有一门秘剑叫做火云雀,其实对沈鲲没什么大用,但我主修的火雀剑环,却是和这门秘剑相辅相成,我擒拿沈鲲,就是想得到这门秘剑。至于杀死我师尊的仇人,其实我后来也有了些线索,那人似乎是前朝黄门道宗的黄柳散人,那人和我师尊倒是没有什么仇怨,但那人喜欢和人比剑,视比剑为修行,提升修为之道。和我师尊那一场比剑,他也似乎受了重伤,之后在晋兴郡养了数年伤,之后也病逝了。若是林大将军你不信,可以派人去晋兴郡查一查,晋兴郡望族蔡氏便是有子弟得了他的传承,当年那些事情,隐隐可以对得上。” 林意点了点头,看着萧谨喻,道:“我会传信给沈鲲,让他派人去查,若是真如你所说,你师尊当年之死和你无关,我也会做主,让沈鲲将那门秘剑交给你。” 萧谨喻顿时大喜,道:“多谢林大将军。” “那接下来便尽你所能,帮我传讯南朝各地,我要北上去见魔宗。”林意看着他接着说道。 “这….”萧谨喻看了林意一眼,隐约猜出了林意的意思,却依旧忍不住提醒道:“林大将军,您是想要您师兄和那名南天院的教习得知消息之后,先行和你碰头,只是这依旧有些冒险….万一魔宗得知你消息,在他们之前便先和你遇上了。” “萧衍号令天下伐我,但魔宗现在其实才是真正的天下皆敌,哪怕有些风险,但我这边的机会总会多一些。”林意的想法并没有动摇,只要有杀死魔宗的可能,恐怕连北魏人都会加入。他打不过魔宗,但魔宗想要追死他,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和魔宗虽然没有真正的碰过面,但是暗中却已经交手过无数次,他十分清楚,魔宗此人的可怕不只在于修为,若是石憧在手,魔宗也绝对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去谋划,一定会把他逼出来。 第九百四十五章 有趣 一望无垠的沙漠里,突然响起了驼铃声。 一群骑着骆驼的旅人在沙丘上出现,然后又随着沙丘的起伏消失了身影。 黄沙在天地间无尽的延伸,除了不断响起的驼铃声和被风吹动的草球之外,这片沙漠里似乎毫无生气。 然而随着这驼队越过一片如山般的沙丘,众多低矮的沙丘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大片的绿洲,绿洲之中,有许多金碧辉煌的建筑鳞次栉比团聚在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经历了无数年风沙侵蚀的真正山体矗立在这片绿洲之中,这些山体上寸草不生,山体之间的峡谷之中,却又有浓厚的绿意,甚至还有很多艳红的色彩,似乎是大株大株的花木形成了成片的林地。 当这支驼队越过最高的那座沙丘时,死寂的黄沙里却又多了些生气。 一个沙丘的顶端,有不少黄沙滚落下来。 黄沙里是一个个圆穹形的小帐篷,每顶帐篷里堪堪只能容纳一个人。 这些帐篷本身也是黄沙一般的颜色,在覆盖了沙尘之后,和整个沙漠融为一体,远看就根本看不出来。 一名少女从其中一顶帐篷中首先钻了出来。 她的头发是红色的,比那片绿洲峡谷里的红色还要鲜艳。 她的手中有一块石佩,也是红色的。 只是除了本身的红色之外,此时这块石佩的表面像是有一层水流般的元气在流动,这层水流般的元气从石佩的边缘不断涌出,又朝着驼队消失的那一侧方向汇聚。 这层水流般的元气隐隐呈现青色,所以红色的石佩上,有一角的青色便分外浓郁,青色的光焰,就像是要形成一条小箭从这石佩的边缘飞出去。 “果然是这样。” 这名红发少女感慨的笑了起来。 她的嘴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野性和骄傲。 也就在这个时候,其余的每一顶帐篷里都钻出了一名苦行僧。 这些苦行僧的肤色都像是风吹日晒了无数年的岩石,和她的光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些苦行僧的面上也几乎都没有任何的表情,他们平静的就像是洞窟里的佛像。 “所以帮元燕寻找的这个影子,其实才是真正的北魏长公主,才是真正的拥有苍狼血脉的修行者。而元燕,其实才是这个人的影子。” 红发少女就是天都光,魔宗的部众之一,在魔宗叛走南朝之后,有些魔宗部众也和贺兰黑云一样背叛了魔宗,有些则是返回了漠北,闭关苦修而不再追随任何人,但不知为何,她却是反而在收拾魔宗的旧部,显示出了对魔宗无比的忠诚。 “这算什么?” 天都光侧转过头,看向其中一名最为年老,也是最为枯瘦的苦行僧,道:“厥余大师,你说北魏皇帝和北魏皇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他们虽然身在皇室,但总觉得身在皇室是不幸?还是他们觉得女子根本不需要承担国家之重,只需要安稳的活着,但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又要将这真正的长公主派到林意的身边,难道他们不清楚,像林意这样的人,也是漩涡之眼?” “世上没有任何完全相同的人,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想法。” 这名年老的苦行僧侣虽然最为枯瘦,但身上的肌肤却是最像金铁,以至于他出声时,身上的肌肤微微颤动,都隐隐发出森寒如金铁般的光泽,他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却不代表他和其余这些苦行僧没有任何的情绪。 “我等当年都因为各种理由而宣誓此生将肉身和灵魂都交给魔宗大人,不管魔宗大人是何等样的存在,我等自然不会背离。”他看了一眼天都光,道:“只是我们到了这里,却隐然发现,是你召我们到此,并非得自魔宗大人的直接授意。虽然无论是铁策军还是北魏长公主都算是魔宗大人的敌人,你做这些事情,的确可以算是为魔宗大人效忠,只是我等很清楚,你没有一定要效忠魔宗大人的理由,你并未像我们一样欠下无法还清的恩情和发下必须遵守的毒誓。那你为何还要为魔宗大人做这样的事情?” “你都说了,我是和你们不一样的人,所以不要用你们的想法来想我。”天都光笑了起来,她现在笑得十分灿烂,甚至很像是那种天真浪漫的少女,“我和那些庸人也不一样,庸人想的往往是不切实际的好处,他们效忠魔宗大人,想着的往往是从魔宗大人手中获得相应的好处,但我不同,我效忠魔宗大人,一是为了好玩,我始终觉得魔宗大人这样的人物,便比天下任何那些循规蹈矩的人要好玩,跟着他一定能够做出无数令世俗想象不到的事情出来。除了好玩之外,我效忠魔宗大人,是因为我崇拜魔宗大人,我崇拜魔宗大人就是因为他行事始终让人意想不到,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魔神,随意的搅动天下风云。既然如此,无论他叛不叛北魏,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崇拜他,只是因为好玩才效忠于他,他越是令人看不透,越是在很多人眼中显得混账和罪大恶极,便越是有趣。” “你是个真正的怪物。” 这名苦行僧沉默了片刻,说道。 “规矩之所以存在,就是给人打破的。总有人背经离道,这个世界才会有趣。”天都光笑道。 “只是这些人里面,那名独臂道人的修为太高,他不只是入圣境。”这名苦行僧面无表情的看着绿洲的方向,说道:“无论你想得多么有趣,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无法战胜他,这事情便无趣。” “这是西域,是广袤的沙漠之地,在这种地带,除了天地元气之外,还有很多对付修行者的手段,只要想,总是会有。” 天都光微笑道:“现在我最感兴趣的,倒是明明林意都已经离开党项进入了南朝,恐怕迟早都要和魔宗大人碰起来,但这些剑阁和铁策军的重要人物,却偏偏赶到了花模国来,他们是想要做什么?” (每年十一左右都会感冒一场,今年的这场感冒分外的重,这两天躺床上躺得欲仙欲死。) 第九百四十六章 遗族 天光略微黯淡了些,沙漠之中的气候急剧变冷,许多夜间活动的蜥蜴和蝎子却从沙海的深处悄然的钻了出来。 天都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党项人擅长御鹰的手段,铁策军之中似乎也有人蓄养战鹰,我们倒是要小心一些。” 几名苦行僧侣都仰头看向天空。 几个人心中都有些疑惑。 天空万里无云,空无一物。 按照他们认识的天都光,很少会说这种无端忧虑的话语。 既然沿途所见似乎都是没有鹰隼出没,便无需去担忧。 这似乎不像这名魔女的风格。 在今日的这次简短的谈话过后,虽说处于同一阵营,但在这些苦行僧侣的心中,天都光也已经成了他们阅读的经卷上才会出现的那种魔女。 因为这世间几乎所有人的行事都为名利,哪怕是他们这些苦行僧众,哪怕已经抛去了一切尘世之中的业障,甚至将除了修为之外的所需都降低到令人无法想象的水准,但心中对于宗门的经要,对于信仰的佛,却始终不可能舍离。 但天都光却是那种他们经卷上才能看到的怪物,这种人身在红尘之中,只想将红尘搅得一塌糊涂,然后她自在其中看戏,自在其中笑。 哪怕万千众苦痛,哪怕无数人沉沦于乱世之中,却似乎便是她所想见的。 这样的人,就像是经卷之中地狱的修罗,越是见到血腥,越是见到杀戮,便越是狂热而无法自拔,绝对不会恐惧和无端的担忧。 然而这几名苦行僧并不知道,天都光之所以会说这样的一句话,只是因为她在远远的眺望着那支驼队时,却也隐约有种在被人窥视的感觉。 这和修为无关。 这些苦行僧侣的修为都在她之上。 这就像是一种动物的本能。 她在西域的沙漠之中长大,西域的绝大多数沙漠,她都去过,她经历过的许多事情,连那些穿行于西域各国之中的驼队领袖都无法想象,这种充满死寂和随时会到来的未知死亡的沙海,原本就是她最熟悉的天地。 越是接近死亡,感知反而越是会敏锐。 有过无数接近死亡和始终在濒临死亡的险境行走的人,才会拥有这种动物般的直觉。 这种被人窥视般的感觉,白月露也有。 “这次的旅程,恐怕未必会轻松。” 在进入花模国的都城之前,她转过身看着身侧的原道人,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原道人微微的怔了怔。 他也并没有感知到什么明显的异常,只是他很确定白月露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样的话语,接着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 他们这支驼队里面有花模国的王子都澜和两名花模国的修行者,有五名随从却都是夏巴族人,都是多次往返这条线路的向导和驼队领袖。 除此之外,随着白月露和原道人来的,还有萧素心和一名剑阁之中的盲剑师阴黎。 在现在剑阁残存的修行者之中,这名盲剑师阴黎也是战力仅次于原道人的存在。 花模国在整个西域之中也只能算是小国,这绿洲所在,就是他们的全部国土,唯有绿洲中心的这一座大城,城中人口也不过十余万,在大城之外零零散散的民众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余万众。 不过听说都澜王子带着没藏王和林意大将军的使者到来,从城门开始,便有无数的民众夹道欢迎,放眼都是人群,给萧素心的感觉是简直比建康一些大集的时候还要热闹些。 这些民众在她的眼中自然是十分新奇,不只是衣饰和南朝的民众看起来截然不同,都是颜色浓烈,如同戏服。而这些人的肤色也是分外白皙,连眼瞳的色泽都和南朝人不同。 这夹道欢迎的人群最外侧,则是这花模国的军士,这些军士的阵容虽然还算严整,但在她眼中却总少了些肃杀的味道,似乎身上那种森冷的甲胄不多,反倒是各种金银的饰品居多,就连佩刀和所用兵器上,都似乎由军官品阶的不同而镶嵌着不同的宝石,看上去也是花花绿绿。 随着一阵阵她听不懂的欢呼声响起,许多民众从手中的花篮之中抓起大把的鲜花,朝着驼队之中抛洒,香气四溢。 这花朵都是深红色和深紫色,一片片花瓣都有婴儿手掌般大小,十分奇特。 都澜王子是早已经见多了这种场面了,他在驼队的最前方不断的朝着欢迎的民众施礼回谢,看着萧素心有些讶然的样子,他倒是会错了意,有些自嘲般笑了笑,轻声道:“倒是让诸位见笑了,花模国一带有色的水晶宝石倒是不少,在西域各国之中通贸也受欢迎,只是限于和南朝、北魏无法通贸,所以寻常的金铁倒是比较短缺,所有有些刀剑看上去虽然富丽堂皇,但真正厮杀起来,却是和南朝的兵器根本无法相比。不过我花模国偏安一隅,这些年来与诸国交好,倒也不惹战事。” 萧素心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只是从未来过西域,见风物不同而惊诧,到并未联想到军力战力。只是按地图来看,花模国去北魏的确比去党项和吐谷浑更近,花模国对于北魏而言按理又毫无威胁可言,为何北魏会限制和花模国通贸,是那些漠北苦行僧和诸多游牧部族不好接近?” “其实在北魏迁都洛阳之前,我们和北魏还尚且有通贸,但北魏迁都洛阳之后,不只是我们花模国,几乎是所有的西域诸国,都已经和北魏断绝了通贸。” 都澜王子知道萧素心不知隐情,他便细细的轻声解释道:“倒不是漠北的苦行僧和那些部族不好接近,以往漠北的许多陨铁,其实也是他们流传到西域,只是当时北魏迁都洛阳,北魏皇帝和一些保守派之间有剧烈的纷争,那些保守派因为害怕自己的利益因为迁都而受损,所以甚至起兵叛乱,当时北魏的北方大乱,后来虽然被铁血镇压了下去,但是直至今日,北魏漠北虽然被魔宗一统,但漠北之后的大片区域,依旧有许多隐而不发的反抗势力,那些门阀既突破不了漠北通往西域,又不想北魏皇帝顺畅的在北魏的北部经营,所以便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他顿了顿之后,道:“那些人在北魏似乎被称为遗族,本来是北魏拥有至高权势的一大批人,甚至其中有些人是皇族的血亲,但因为和北魏皇帝政见不合而反对迁都,最终被北魏皇帝遗弃,就像是放逐般丢在北方五城。这些人很多已经不在明面上做事,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北魏皇帝应该只是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收拾这些地方的遗族而已。” (虽然病的不轻,但是看到书评区一些书友的评论,还是忍不住敲击键盘碎碎念呢,白月露和元燕的关系,哪里是突然变化呀,看书都不仔细哦。之前这天都光已经设法截杀过元燕一次,结果就是因为元燕没有真正的苍狼血脉,才没有被她找出来...我可是没有病糊涂,早就安排好的一盘大棋呢。) 第九百四十七章 天密 萧素心苦笑了一下。 北魏皇帝是连南朝人都公认的英主,只是即便像这样有能力有气魄的皇帝,却依旧暂时无法解决北魏的许多固疾,再联想到此时南朝皇帝的处境,她的心中都不由得冒出做个皇帝真难的念头出来。 都澜此时反倒是有些理解她此时的情绪,哪怕是像花模国这种小国,虽然身处沙海之中,看似与世无争,但身在帝王家,其实也是每日战战兢兢。 不只是是要担心和西域一些强国的关系,甚至有一些上了规模的马贼和流寇,都有可能给花模国这种小国带来灭顶之灾。 这便是花模国虽然只有两万余军力,但之前夏巴萤召集联军时,花模国却还是派出了近一半军力出去的原因。花模国这种小国,自身没有自保之力,便只能作为某个强者的附庸。 若是让都澜自己选择,倒是还不如身为一名西域之中的寻常修行者,这样每日反倒是自由快活一些。 只是每个人生在这人世间时,便已经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安好了位置,却是身不由己了。 此次从党项回到花模国,都澜王子是真正开心的。 因为不只是他们所仰赖的夏巴萤一统了党项,而且支持夏巴萤的林意也和他们尊崇的“大俱罗”有着特殊的渊源,在他的心中,他自然是想着天密寺的大俱罗金身能够再帮到林意,如此一来,恐怕今后百年,花模国都不再需要活得战战兢兢。 花模国这种小国严格意义上而言,也只是相当于南朝或是北魏的一座中等城市的城邦,再加上风土人情不同,所以王族也并没有南朝和北魏那种威严。 城中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皇宫门口,在距离皇宫还有数箭之遥时,皇宫之中的皇帝和皇后等人,都已经出来亲自迎接这支特殊的使团了。 这花模国的皇帝也是一头微曲的褐色头发,腰间也是配着一柄金色的月牙长刀,他的座辇是用两头小象拉着,座辇包裹着金皮,周围全部装饰有鲜花。 这皇帝一出来,周围的侍卫也不驱赶民众,倒是开始拿酒坛给民众分发美酒。 民众欢呼阵阵,这倒是真正的与民同乐。 在皇宫内里,却是已有几名天密寺的僧侣在候着。 不多时,皇宫里鼓瑟齐鸣,欢迎党项远道而来的贵客的宴会已然开始,然而实际上,参与宴会的便只有这支驼队里的夏巴族人,都澜皇子以及白月露等人,已随着这几名天密寺的僧侣悄然出了皇宫,朝着天密寺而去。 天密寺在花模国皇城以北,便是外面沙丘高处所见的那些峡谷深处。 天密寺的规模不大,只有十余间小型的佛殿,而且大多都是依托山体雕琢出来的洞窟。 不过天密寺的历史倒是比花模国还要悠久。 早在花模国在此立国之前,这片绿洲上就已经有几个王朝的兴盛和衰落,距离花模国最近的一个王朝叫做罗密王朝,天密寺就是在罗密王朝的废墟上建立起来。 花模国缺水,所用饮水全部都来自于深井采水,所有暴露地表的水泊,其实都溶解了大量的石灰岩质根本无法饮用,天密寺所在的这片风化岩形成的峡谷之中,虽然光线晦暗,却也不阴湿,地面都是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沙砾,十分干净整洁。 花模国的民众并没有烧香拜佛的习俗,所以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去往天密寺,进入这片峡谷之后,便悄无人声,只有驼队行走时,骆驼蹄足踩踏在这沙砾上的沙沙声。 在远处沙丘上所见的花树却是生长得十分高大,一株株花树都有两三丈高,花树上的树叶和榕树的树叶类似,只是盛开的花朵却是如云似锦,分外的浓烈。 “这种花木叫做什么,在南朝和北魏似乎都没有。” 白月露看着这些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花木,却是好奇的问道。 “在西域一带,也只有我们花模国这片地方有这种花木,我们一般叫做凤眼花,这些花瓣每一片都像是一只丹凤眼,这种花木一共有三种颜色,一年四季都开放,但奇特的是,有些花树今年开粉红色,明年却又有可能开深红色,最为奇特的是,偶尔还会开一种黄红条纹相间的花朵。”都澜微笑作答,“这种花木的树干木质其实也极美,是金黄色的木质,内里有沙金般的斑点,只是我们花模国平时绝对不会砍伐这些花木,只是偶尔有自然枯死的,才将之取用。天密寺中有一个金色殿中的一尊坐佛雕像,便是用这种花木雕琢而成,若是有兴趣,一会便可去看看。” “先去参详大俱罗前辈的金身要紧。”原道人开口,轻声说道。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 不知为何,从外面看这片峡谷似乎十分寻常,但一旦真正走入,越是接近峡谷深处的天密寺所在,他就感觉到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息。 他不知道这种气息是否因为大俱罗而有,还是因为之前就已经存在,是当年大俱罗之所以来到此处的原因。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片地方绝非寻常。 他的感知放开,只是随着驼队的前行,他依旧无法感知这股玄之又玄的气息来源于何处。 从峡谷入口进入四五里之后,便已到了天密寺的佛殿所在,只是天密寺中的僧人已经知晓白月露和原道人等人的来意,并未将他们朝着那些殿宇引去,而是继续朝着峡谷深处前行,最终在一块花木环绕如同天然巨型佛塔的岩石前停了下来。 有两名老僧人早已在此等候,见到都澜和白月露等人,顿时齐齐行了一礼。 “这种气息和大俱罗难道无关?” 原道人知道这块岩石之中的洞窟应该是大俱罗遗体安放所在,只是似乎到了这里,那股玄之又玄的气息却反而缥缈了一些,两番对比之下,似乎那股气息其实来自于天密寺的佛殿之间。 这两名老僧都是天密寺之中辈分最高的僧人,只是当年的大俱罗对于天密寺僧众而言,是真正神一样的人物,所以知晓白月露和原道人等人是受大俱罗的传人派遣而来,心中也是尊敬到了极点。 这两名老僧行过礼后,也不多言,只是转身带着下了骆驼的众人从花木之中穿行,到了那块风化岩石的下方。 岩石的底部,有一架简易到了极点的木梯往上架着,通往一个洞口,洞口离地不过一丈有余,洞口狭小,也仅仅能容两人同时弯腰进去。 第九百四十八章 死寂星空 都澜等人早些年也早已到这里参拜过,进过洞窟见过大俱罗的金身,此时便不跟随进洞,只是在外候着。 原道人和白月露,萧素心三人跟在两名老僧的身后依次进了洞窟之中,那名剑阁的盲剑师阴黎也只是在洞外等着。 这天密寺的僧众和北魏、党项一带的密宗僧众的教义也不知有无相似之处,但是这种放置金身的佛窟和南朝是有明显不同,南朝的高僧若是金身不腐,大多都是直接建造大殿,安置为肉身佛,有些是直接在肉身外又塑金身,造大佛像。 哪怕有些高僧火化了,一些遗骨舍利也往往建造高塔,供奉在高塔下地宫之中。 党项一带的密宗僧众是分成两派,一派也是供奉在殿宇之中,只是不让信徒观瞻,而另外一派则是天葬,或者直接将尸骨封存在一些石洞之中,用乱石封起。 天密寺僧众的教义似乎和党项那些苦行僧众比较相近,这洞窟并未经过精心的修饰,只是保持着天然的模样,入口处十分狭小,进去之后也并不宽敞,原道人和白月露、萧素心三人跟着前方的两名老僧约莫往前走了十余丈,石窟略微倾斜往上,这便已经到了供奉大俱罗金身的密室。 这室内充满着各种香料的香气,空气也不刺鼻,有些微的风流自顶部而来,似乎是这风化山岩之中本身便有缝隙。 密室燃着长明的酥油灯,虽然并无肉眼可见的明烟,但长年累月下来,这密室顶部却是已经一层漆黑的油泥发亮,就像是人为涂抹上去的黑顶一般。 密室也不过最多能够容纳七八人的模样,大俱罗的金身便供奉在靠壁的石台上。 这石台倒是一个天然的莲台模样,恐怕当年天密寺的僧众也是因为见到这里有一个这样的天然莲台,才将大俱罗的遗体安放在这里。 此时这大俱罗的金身用一块黄色的布匹蒙着,布匹上不染任何灰尘,想来是这些僧侣经常擦拭或者更换。 这两名老僧到了跟前,又认真的拜了拜,这才郑重其事的将蒙盖着大俱罗金身的黄布缓缓取落。 虽说在路上早已从都澜的口中知道了大俱罗金身的概貌,但当这黄布被取下的一刹那,原道人和白月露、萧素心三人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震惊之感。 他们想象之中的大俱罗金身,即便肉身再怎么不腐,无数年过去,身体里的水分自然流失,在他们脑海之中的画面,应该是干硬如朽木。 然而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具大俱罗的金身,给他们的第一感觉,根本就像是某种金铁的塑像,根本不像是人的肉身。 这大俱罗金身的五官和肌肤,看上去就像是直接固化了一般,根本没有干枯之感,明明头发、肌肤上的毛细孔和毛发都是和生人无异,肌肤也不见任何的皱纹和收缩,但这具肉身在酥油灯的灯火照耀下,给他们的感觉却像是某种神铁铸造一般,甚至带着那种不同寻常的神铁才拥有的反光。 这大俱罗的金身此时盘膝而坐,他的身材比寻常人似乎略微高大一些,但也不过分高大,他的五官生得也是边民的模样,对于南朝和北魏的审美而言,五官都并不精致,有些粗犷。 但真是因为他的肉身并不干枯,甚至给人一种神铁般的感觉,此时哪怕紧闭着双目,神态安详,却依旧给人一种强烈的威压之感。 即便是以原道人此时的境界,他也陷入了绝对的震惊之中。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这两名老僧行了一礼,他并未说话,这两名老僧却也早就知道他们的来意,也只是点头应允,并不多说什么。 密窟之中闪现出丝丝缕缕的淡黄色光晕,数丝极为柔和的真元从原道人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然后缓缓落在这大俱罗的金身之上。 只是一刹那,原道人微蹙着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然后脸上所有的线条全部化为无限的震惊之意。 他的真元无比顺畅的沁入了大俱罗的这具肉身之中。 然后他的神识感知就像是被瞬间抽空,引入了一个无限幽深的空间之中。 就像落入了一片无比静寂的深海。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感知之中,再不是深海的感觉。 因为便是地上的海,都嫌小。 他的感知,就像是落入了无限宽广的星空。 星空,便是大俱罗的肉身,星空之中许多沉寂的死星,便是大俱罗体内的无数窍位,便是他活着的时候,体内气血交汇的无数节点。 他的真元若是落入其余任何修行者的身体,甚至哪怕是在自己的身体经络之中穿行,都自然会有或多或少的阻力,然而他的这些真元落入大俱罗的身体之中,却是毫无阻碍之感。 即便是像原道人这样的存在,他也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修行者的经络,有如此的宽广。 他可以肯定,即便是当年南天三圣之中的沈约和何修行,他们身体里的经络,也不会如此的宽广。 他从未想过,一名修行者的身体会如此的强大,会在他这样修为的修行者的感知里,都像是一个无限的星空。 他的情绪剧烈的波动起来。 他身外的空气里,涌起阵阵透明的涟漪。 那些长明着的酥油灯的灯火上,响起轻微的哔啵的声响。 他沁入大俱罗身体里的数缕真元也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在大俱罗的体内震散。 但在这些真元散碎的一刹那,这些真元对于他的感知而言,也像是骤然亮起的数缕火光散射出无数的光线,照亮了那片寂灭的星空。 他的感知里出现了无数的线条和符文,甚至像是文字。 他的面色渐渐恢复平静,但身体却是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和林意猜测的结果应该是对的。 大俱罗的身高其实和他差不多。 此时他的肉身寂灭,那些经络依旧能够给他带来无比宽广的感觉,只是因为这些经络都像是无数的阵枢。 这具身体里,就像是有无数个空旷的法阵。 他的真元对于这世间的修行者而言,已经太过强大。 然而对于存在于大俱罗身体里的这些法阵而言,却只是微不足道的气流。 所以当海量的元气积蓄于无比宽阔的空间之中,又随着这人的心意汹涌的流淌而出时,会是何等的威能? “当年将他的金身放置在此处之后,你们之后应该再也没有移动过他的身体?” 他看着那两名老僧,认真的问道。 这两名老僧之中有一人听得懂他的话语,于是便点了点头,道:“从未搬动过。” “他现在的身体,应该比坐化时要沉重得多。”原道人收敛了心神,认真的问这名老僧,“当年他坐化之后搬运此处,有没有留下记载?” “他的金身,怎么会比当时沉重许多?”这名老僧也惊愕起来,“当年是由我天密寺的两名僧人将他轮流背到此处,当年对他的体重并未有特别的记载,那按常理而言,他的金身就算比一般人沉重一些,也不会沉重太多,否则自然被视为有异。” 第九百四十九章 圣物 洞窟的空间并不阔绰,两名天密寺的年轻僧人受召而来,进入这密窟之后,便显得有些拥挤。 这两名年轻僧人和当年记载中轮流背大俱罗遗体的年轻僧人岁数差不多,力气也应该不会相差许多。 听到要试着挪动这大俱罗金身,这两名年轻僧人心中都是震惊,两人都是先行诵经行礼,这才上前小心翼翼的一前一后试着去搬。 这两名年轻僧人如此小心谨慎的模样,一是对这大俱罗尊敬,二是这大俱罗已经坐化许多年,他们只怕对这金身造成损毁。然而两人只是刚试了试,便都发出惊呼,口中崩出的全部是花模国此处的方言。 “果然和您所说的一样。” 那名会说南朝话的老僧瞬间瞪圆了眼睛,“我这两名徒孙说这金身如同铁铸一般,过于沉重,甚至于好像和石台生在了一起,根本搬不动。” 原道人点了点头,他示意那两名年轻僧人已经不用再试,然后伸手凌空一指,一道气劲落在大俱罗的金身上。 铮的一声轻响。 他这股气劲消失无踪,大俱罗的金身纹丝不动,发出金属般的震鸣声,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凡胎肉身,真的有如神铁。 “怎么会这样?” 白月露也大吃一惊。 这大俱罗金身太过神异,在所有修行者典籍的记载之中都未曾见过这样的特例。 “我剑阁之中,对于最早的一些佛宗大能的神通也有记载。当年最早的佛宗大能开悟,便是参透了日月星晨流转的一些玄理,他们的强大之处,其实并非是和后来的修行者一样,吸纳足够多的天地灵气于体内,而是能够利用日月星辰流转自然产生的力场,形成围绕自身的独特场域。这种场域,可以看做是强大的法阵。” 原道人平静下来,缓缓说道:“在最早这些开悟的佛宗大能的经著之中,他们认为万物生灵皆有灵息,就如那些最寻常的草木,都能和天地星辰的力量交相辉映。他们静坐参悟,在许多地方一坐便是许多年,就是修行利用周围万物和天地星辰之间的沟通辉映,来修炼出自己的神通。” 他顿了顿,看向那两名老僧,道:“我在接近天密寺时,便感觉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息,这气息笼罩的范围之广便如同一个巨型的法阵,但现在想来,应该便是我所见典籍之中记载的佛宗大能的场域力量。按照经著之中的记载,那些强大的佛宗大能讲经时,所带来的场域力量甚至能够笼罩整个大城,令大城之中所有的民众都能感到这种场域的力量,如同沐浴在真正的佛光之中。所以天密寺中,应该是有当年那种修炼场域力量的佛宗大能遗留的圣物,大俱罗当年来到天密寺,恐怕也是从天密寺的这件圣物上得到了感悟?” “原来您也是大能!” 老僧人大吃一惊,直接对原道人行了一礼。 对于天密寺和许多西域的佛宗而言,修行的道理是相通的,根本没有佛宗和道宗的区别。佛宗最初那批大能的时代已经过去,后世的佛宗修行者已经罕有能够接触到那个境界层面的大能。对于这名老僧人而言,能够感知到佛宗圣物产生的力场,便是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已经和这圣物有了佛缘。 这种境界的大能若是修行佛法,再上一步,便能接近最初那些开创佛宗的大能,能够令佛光笼罩一座圣山,或者一场讲经便能令很多人同时开悟。 “大俱罗前辈的金身此时有如神铁,一是因为他所修的功法特殊,在他坐化之后,他浑身气血太过凝练,便固化如晶石。再者他融汇了诸多神通,身体经络和窍位也和周天感应,形成独特场域。他虽然坐化,但他这具金身,无数年来渐渐和周身场域融为一体,元气凝练到了惊人的地步,所以真正如同神铁一般。” 原道人看着大俱罗的金身,也是忍不住再次行了一礼。 大俱罗后半生都在外游历,而且所去之处距离现在世上最为繁华的中土王朝都距离甚远,所以有关他所留的记载不多,即便当年沈约有意寻找,所得也是极少。 而那些记载之中,也几乎只记载他修炼肉身,气力惊人,但此时看来,他却是当时修行者中真正的集大成者。 他以肉身修行为始,最后却恐怕不只是借鉴了天地灵气篆刻法阵的修行之法,还融合了那些顶尖佛宗大能的修行法门和对于天地星辰的参悟。 也难怪他虽然并非是真正的佛宗修行者,但这些佛宗的僧侣对他却是真正的尊崇。 其实像大俱罗这种人物,也的确是和当年仅有的几位佛宗大能一样,几乎超出了肉身凡胎的范畴。 “我天密寺虽地位不显,但的确有佛缘,我天密寺最早的僧众侍奉一名佛宗大能,这名佛宗大能坐化之后,皮囊自动褪去,化为尘埃,连身上的僧袍都同时化为尘埃,但他生前用以念经计数的一串鱼骨佛珠,却是完整的遗留了下来,是我天密寺的圣传法器。” 老僧人也不隐瞒,看着原道人等人说道:“只是无数年来,即便是我天密寺修为最为精湛的上师,也只是知道这圣物神妙,却从来感知不出这圣器的力场,您是继大俱罗前辈之后,第二个能够感知到我天密寺圣物神通的大能。” “大俱罗的修行之法并未断绝,我剑阁之主林意便得了他的传承,此时也已经接近他最初来西域时的修为。只是他身处险境,无法亲自前来,所以我想将大俱罗前辈的金身请走。” 原道人的眼神热烈,他此时心中料定,若是他自己来参悟这大俱罗的金身,恐怕根本不得其法,只知无比玄奥而无法领悟清楚,但林意不同,林意走的是大俱罗之路,他的气血和大俱罗当年的气血近似,只要林意的气血在大俱罗这具金身之中流转,必定能够感悟到其中的奥妙。 林意就像是阵枢,可以重新启封这座沉寂的法阵。 只要法阵的力量复苏,林意便能感知到其中的元气如何流转,能够感悟其中的奥妙。 这老僧人想了想,并不拒绝,反而道:“既然事关他的修行,我天密寺这圣物当年对大俱罗前辈有用,对他的传承说不定也能有所帮助,那这件圣物你们也一并带去。” 原道人没有想到这名老僧竟然主动提议,他呆了呆,顿时郑重躬身行礼致谢。 老僧回礼,心中却也是感慨。 千百年来,佛宗已经没有再出那种一人讲经,佛光能够笼罩一城,令一城的信众都得好处的大能。若是再有这样的大能出现,能够令这种圣物惠及众生,对于他们这些僧众而言,便是无上功德。 第九百五十章 独一无二 沙洲之中白昼和黑夜之间的温差很大,白昼被烈日爆嗮的沙砾甚至能够让人感到被灼烧般的痛楚,但在夜间,气温却是悄然降低,甚至可至冰点。 很多人不喜欢酷热,然而极少会有人在黑夜降临之后,还在沙漠之中赶路。 因为这是无数旅人用生命总结出来的经验,在黑夜降临之后的沙漠之中赶路,往往容易不知不觉迷失方向,然而往往只要偏离路线数里,便有可能永远迷失在茫茫的沙海之中,变成被沙海吞噬的枯骨。 只是对于守候在花模国外的天都光而言,今夜她却有十分重要的客人,或者说盟友到来。 一名苦行僧侣跟随在她身后,朝着南方行进了大约数里,然后在数道断墙边停留下来。 人一直是这世间最复杂最奇特的生物,似乎任何艰难困苦的地方,都会有人停留的痕迹。 即便是这样的沙海之中,都曾经有人在此开过客栈,或是酒肆? 只是在这种地方做生意,或许只有那名曾经的老板才有兴趣,所以绝对不会长久。 天都光此前也不知道来没来过这片简单的遗迹,她乘着月光,很有兴趣的在几片断墙之间用脚踢来踢去,以她这样的身份,若是不知隐情的人看到,还以为她在此次寻觅什么重要的宝藏或者线索。 然而她最终只是踢出了几片旧瓦,踢出了一个并不完整的黑茶罐。 即便只是如此,她还是兴致勃勃的蹲了下来,研究了那个黑茶罐很久。 跟随在她身后的苦行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做着这些似乎毫无意义的事情,当他的眉头都忍不住微微蹙起时,夜空之中已经是繁星似锦,一片片星云就像是重重叠叠的银河压在了他和天都光的头顶。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沙海之中,出现了一片银色的光。 这片银色的光就像是很多星光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液滴,形成了池塘。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片银色在他的眼中迅速消失,变成了一片比夜色更为深沉的黑意。 许多道人影超脱了他的感知,直接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就像是许多突然出现的石块,鲁莽至极的直接砸进了他的识海。 看着其中两道如山般巨大的身影,看着最后方一名骑坐在一口巨大黑棺上的瘦小身影,只是这三人,就已经让这名苦行僧知晓了这些人的身份。 即便是这名苦行僧都顿时脸上变色,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声音微寒的问身前的天都光,“你是如何说动他们的?” 这些是遗族。 被北魏皇帝抛离在北方五城的皇族以及一些在迁都洛阳前北魏最显赫的权贵门阀。 他们现在虽然被称为遗族,让他们和那没落的北方五城一起被遗忘,但这名苦行僧却很清楚这些人的实力。 除了那些和北魏皇帝有直系血亲的皇族之外,那些原本在北魏迁都之前最显赫的权贵门阀,也都是最早随着北魏皇室的血脉一路征战而来的门阀。 这些人不服和他们政见不和的北魏皇帝,更加不服魔宗大人。 从很多年前北魏皇帝开始用魔宗时,他们就认为北魏皇帝用魔宗,便是要尽可能的减少对他们的依赖,以及用魔宗来制衡他们。 事实也是如此。 魔宗在北魏得到了北魏皇帝的重视,并得到了相应的支持,而魔宗后来的一统漠北,也将盛产诸多奇特陨铁陨晶的漠北从这些人的控制范围之中拿了出去。 再过了数年,这些人便和西域诸国断了联系。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人也始终将魔宗视为最大的敌人。 魔宗从来不善待敌人。 他即便再繁忙,也会抽出时间去解决那些有可能为患的敌人。 只是从北魏迁都洛阳之后,到灵荒起始,到北魏和南朝开始大战,他和北魏皇帝却一直没有联手去剿灭这些遗族。 不是因为这些人和北魏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是因为这些遗族在过往百年里,甚至都垄断着北魏北部许多修行资源,尤其是珍贵的陨铁的出产。 在外界看来,虽然有很多陨铁陨晶被不同的方式运送出来,被不同的势力控制,然而实际上真正最为珍稀和最为强大的那些炼器材料,那些最惊世的东西,却只有小半落在了漠北苦行僧宗门手里,大半在这批人的先祖迁徙经过漠北荒原时,就已经落在了他们的手中。 这些现在被统称为遗族的宗族的修行者们,他们和天下所有的修行者最为显著的差别,便是他们的身上往往有凌驾于自身修行境界的独特法器。 这些法器独一无二,因为本身的炼器材料,便是独一无二。 其实在这些宗族真正的形成遗族之前,魔宗大人当初也并不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因为许多法器虽然独特,但也有着诸多的缺陷,并不像自身的修为境界一般可靠和全面。 然而当诸多拥有奇特法器的人聚集在一起,成为一个奇异的抱团取暖的联盟之后,便是魔宗大人自己,却也是有心远远的避开这些人。 因为就连魔宗大人都并不知晓,其中有些法器的真正奥妙,他也不知道,这些有着各种各样功用的强大法器联手起来,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威能。 这些人在这些年里,实则也很清楚合则强,分则容易变成一盘散沙,被逐个刺杀的道理,所以这些人在北魏迁都洛阳之后的很多年里,也是无比隐忍和低调的活着,他们团聚在北方五城之中,就如同团缩在城墙深处的阴影。 “这些人的心境很复杂,但总体而言,北魏其实就像是他们一手创立的孩子,他们不想见到北魏毁在现在的北魏皇帝的手中,而且他们必须要为自己留一些后路。所以我答应他们,即便他们无法取得足够压迫北魏皇帝的东西,我也会给他们开放漠北往西域的通道。我相信对于魔宗大人而言,看着这些人消失在北魏,也是最好的选择。” 天都光笑了起来,道:“当然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和他们做买卖的是我而不是魔宗大人,他们不相信魔宗大人,但可以相信我。因为我不够魔宗大人那般可怕,对于他们而言,我也不够强大,但的确能够帮他们做成很多事情。包括在西域之中的很多事情。” “原来你是想依靠他们来对付剑阁的那些修行者?” 这名苦行僧的眼神依旧冰冷无比,“只是你觉得他们能够应付得了?” “我早就和你说过可以,因为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原本和我一样来自西域。”天都光笑了起来,“他们知道这片沙海里的很多秘密。” 第九百五十一章 鬼脸 “这很冒险。” 这名苦行僧沉默了许久,然后看着天都光说道:“剑阁那名独臂道人在钟离城时已经确定是入圣境巅峰,他此时的修为,我们根本吃不透….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此时真正的修为,而且你应该清楚,我们辛辛苦苦在西域收集了近二十年的法器,在达尔般城都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辛辛苦苦收集的东西却落入他人之手,这在北魏和南朝都叫做为人做嫁衣,这难道不算耻辱?”天都光微嘲的看着这名苦行僧,接着说道:“你也应该明白,即便是冒险,你也不是为我冒险,你们这些人,始终是为魔宗大人做事。像这名道人如此强大的存在,都特意在这种时候赶到花模国来,而且那名叫白月露的女子,或者说真正的北魏长公主,她是林意最为信任和依赖的人,她也特地到了此处,若是我们不能破坏他们的计划,难道不会对魔宗大人形成致命的威胁,还是说,你们虽然立誓将肉体和灵魂都奉献给魔宗大人,但其实你们心中也希望魔宗大人失败?你们不应该忘记,不管魔宗大人是何等样的存在,哪怕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根本就是恶魔,但因为他,你们漠北的这些宗门才能好好的存在,而且长久的存在下去。若是他是恶魔,那你们很多年前效忠他的时候开始,你们也已经入魔。” 这名苦行僧又沉默了片刻。 天都光对他此时的意思有些误解,只是他不想辩驳。 他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停留在不远处的那些遗族,又缓缓的转过身去,道:“罕扎应该快回来了。” 这名苦行僧是此时整个漠北苦行僧众的领袖之一,他口中所说的罕扎,便是早就在花模国打听消息的潜隐。 “如果他不是那么差劲,没有被剑阁的人发现和杀死,那他现在的确快回来了。” 天都光自傲的笑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说服了这些苦行僧。 因为不管这些人是何等的想法,此时这名僧众的首领只是想等着那名打听消息的苦行僧归来,若是得来的消息是这些剑阁中人的举动的确对魔宗大人有着很大的威胁,那这些苦行僧自然会彻底听从她的号令。 他们别无选择。 至于打听而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消息,她并不担心。 林意身边那些最为重要的人物都亲自来办的事情,怎么可能对魔宗大人没有威胁。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沙洲上。 一片沙地突然慢慢的隆起。 一名就像是寻常旅人模样的男子,就从沙地之中走了出来。 “他们去了天密寺。” 这名男子整个脸面都用黑布蒙着,说话之间,许多细碎的沙砾从黑布上不停的洒落。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毫无情绪的轻声道:“天密寺里原来有一具不知何代流传下来的金身,那具金身不腐,我在皇宫里偷听到了皇帝和皇后的谈话。那人原先帮助花模国建国,肉身无敌,似乎和林意所修的功法完全相同。” 听着这人的话语,天都光毫不掩饰的惊讶的张大了嘴。 她用有些夸张的语气惊叹道:“如此说来,何修行传给林意的功法,难道反而是来自天密寺的这人?” “这人不是天密寺的祖师,只是坐化在天密寺,被天密寺的僧众奉以为神。”面上蒙着黑布的苦行僧说道。“他们要将这具金身运回去,应该事关林意的修行。” 天都光突然拍起了手来。 寂静的沙洲上骤然响起了她的鼓掌声,这不只是让不远处的苦行僧众都吓了一跳,就连那些遗族都似乎觉得她太过放肆。 “厉害!厉害!” 天都光却不以为意,她笑眯眯的看着那名苦行僧的首领,说道:“从钟离之战之后,你们就很避讳的提林意的名字,但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仔细的搜查有关他的一切,我想你们想的和我一样,魔宗大人的最大敌人不是何修行早年的那名真传弟子陈子云,而是他的这个关门弟子林意,因为你们也根本吃不透他的修行进境。按照他此时的修行进境,我觉得都甚至越过了神念…现在可好,这具金身若是再帮他渡过某种修为上的关隘,那……” “不用多说了。” 那名苦行僧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说话,“我们不能让他们将花模国得到的东西运回铁策军,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不知道。”天都光摇了摇头。 这名苦行僧所修的禅法早已经将七情六欲断绝得差不多,但此时听到她的这句话,心中却依旧产生了一丝忿意,他看了她一眼,天都光却是已经朝着前方走了过去,道,“具体要怎么对付这些人,我不知道,但遗族的这些人会告诉我们怎么做。” 这名苦行僧微微犹豫了一下,但终于垂下头来,什么话都不再说,只是跟在她的身后,朝着前方那些遗族人所在的地方行去。 那些遗族人之中,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其余人都是依旧安静的停留在原地。 那人分外高大。 只是这名苦行僧十分清楚,高大的只是这个人的衣冠轮廓。 这个人的身材其实比他还要略微矮小一些。 这人其实是一名女子。 只是她穿着的衣衫十分奇特。 寻常人的衣衫都是直接穿戴在身上,内衣直接贴着肌肤,外衣则覆在内衣之上。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的衣衫到底是何等的构造。 她的衣衫和她的身体之间,似乎还隔着一层很高大的架子。 一件如戏服般分外厚重,遮住她整个身体和面容的衣衫,似乎套在了这个架子上,将她和这个天地隔绝开来。 她身上穿着的这件衣衫,就像是一件奇特的重铠,然而却又偏偏不是重铠。 她这件衣服的布料也不知道是用何种材质所制,底色是深青显得发黑的色泽,厚实无比的布料上,布满无数的刺绣,刺绣都是用一种北魏叫做孔雀蓝的颜色的绣线刺成,然而衣衫上不同的部位,刺绣的图案都是不同。 花纹最为复杂的是这件衣衫的头部。 它的头部脸面部位,刺绣布满了布料本身,形成了一个布满深深浅浅的蓝色符纹的鬼脸。 这件衣衫内里的女子的头颅其实最多只到这件衣衫的领口高度。 所以其实这个鬼脸的后面,应该是空的。 只是越多的不解和诡异,在这件巨大的衣衫笼罩着一个人缓缓行走而来时,却显得更加的神秘和威严。 第九百五十二章 大手笔 这名神秘的女子姓甄,她的祖先是最早伴随着此时的北魏皇室从西域迁徙到北魏的侍从之一,在北魏迁都洛阳的北方叛乱之前,整个北魏几乎没有人知道她这一脉的存在,然而在叛乱之后,当起兵叛乱的贵族门阀遭到血腥镇压之后,她却很快成为遗族的首领之一。 这个时候魔宗的部众们才意识到,原来她就是过去很多年里,漠北苦行僧各宗门最大的敌人之一,被称为“鬼脸”的神秘客。 在过往很多年里,因为对漠北出产的许多极致炼器材料的争夺,漠北苦行僧众之中至少有三名惊才绝艳的修行者败亡在了她的手里。 然而时至今日,除了她姓甄和她的祖上是北魏皇室的侍从之外,魔宗的这些部众对她也是一无所知。 只知道她强大,但对她所修的功法,对敌的手段,却是根本没有人知晓。 所以看着这名走来的女子,即便是这名苦行僧的首领,都只觉得看到了一个真正的鬼怪在朝着他走来。 天都光却是看得兴致勃勃。 若非知道绝无可能,否则她肯定忍不住会提议能不能让她进这件巨大的衣衫之中去看看。 她实在很想试试躲在里面,顶着这样的一件古怪衣衫,化身成一个鬼怪般的行走衣架是什么样的感觉。 至于这里面的女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她倒是没有太大的兴趣。 “已经确定了,那名女子的确有你们北魏皇室的隐性血脉,所以她才是真正的北魏长公主。” 她看着黑暗里走来的这鬼怪般的女子,笑了笑,先说了这一句,然后又将那名苦行僧探听得来的有关天密寺金身的消息也用几句话说清楚了。 “引他们到天罗古城。” 巨大的衣衫之中传出了声音。 这是很清晰,很悦耳的女声。 很诡异的是,这声音就像是从那鬼脸的口中响起。 只是说了这一句,这名女子就转过身去,走向那些等待着的遗族,然后离开。 “我们什么时候将他们引过去?” 那名苦行僧的首领眉头微皱,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语。 天都光却是笑了起来,道:“她的意思就是,随时引过去都可以,只要我们能够引过去,她们就来得及布置,就能对付。” 这名苦行僧的眉头没有松开,反而更皱得更紧了些。 他的心境没有什么剧烈的波动,但一种有一种不甚愉悦的感觉无法遏制的弥漫在他体内。 这些年似乎漠北的苦行僧众死死的压制着这些遗族,甚至断绝了这些遗族和西域之间的联系,然而此时这名女子的信心,却让这名苦行僧的首领隐隐感觉到,这些遗族被他们压制,只不过是他们的选择,只是不想和他们再起冲突。 “我不知道你对剑阁了解多少,但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他们不会接受别人的胁迫。”他转头看向天都光,说道:“将这些人引去天罗古城,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难。我们的人虽然不怕死,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送死。” “没有人会要你们的人去白白送死。” 天都光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这名苦行僧,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忘记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这是在沙漠里,花模国不过是沙漠里的一个弹丸小地,要让他们去天罗古城,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这名苦行僧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他十分清楚,说动遗族来这里,也是说起来简单,但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花模国的都城里还很静寂。 像花模国这种沙海绿洲之中的小国,一切所需全部靠绿洲之中的出产和贸易,相比南朝和北魏需要靠劳作来生活的地方,这种西域小国倒是显得安逸得多。 因为早起也没有太多事情,所以花模国的人平时起床的时间大约要比南朝绝大多数地方晚一个时辰左右。 在这种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即便是那些贤惠的妇人都还没有早起来准备早上用的牛奶、茶饮和糕点等物。街巷之中,只有少数洗刷和冲水的声音。 这是一些商队的人在冲洗骆驼和准备带出去的货物。 几名商队的向导比那些冲洗骆驼的汉子起得略微晚一些,此时他们正在井边用刚刚打起来的水洗漱。 花模国的水源不算丰裕,所以所有花模国人在用水习惯上都是异常节省,洗漱用完的水也依旧会收集在木桶里,用来浇灌或是冲洗。 花模国的人在饮水习惯上面和南朝、北魏也有很大差别,他们一般都会喝奶类的茶饮,甚至连一些烈酒里面都要加入马奶或是牛奶,所有花模国的人几乎没有喝生水的习惯,然而不知为何,这几名向导在洗漱时,觉得今日的冷水似乎分外甘冽,就连拍打在脸上都似乎比别日更加顺滑。 天光更亮了一些的时候,花模国有些妇人起床开始洗漱,她们同样觉得今日的清水似乎比寻常时分更加甘冽,只是有些事情比这个更为重要。有一名妇人刚刚切了些茶叶,还没有来得及煮水,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摇篮里的孩子不见了。 她以为是丈夫抱走了,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的丈夫还没有起床。 一声凄厉的惊呼声在街巷之中响起,而后有更多的惊呼声响起。 这一片街巷之中,至少有四五名妇人发现自己的孩子在这个清晨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与此同时,那几支赶早出门的商队刚刚接近绿洲的边缘,他们还没有正式离开花模国进入沙海,但他们发现今日的空气里好像多了很多游动的透明影子,接下来他们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然后所有这些商队中的人,他们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不只是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无数的惊呼声不断响起。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水有毒!” 终于有人察觉,所有眼睛看不见的人,全部都已经用过来自地下的清水。 “是毒掌果的汁液。” 一名花模国的修行者嗅着刚刚取出的井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水源出了问题。 花模国的水源都来自于沙海之中的地下水,其中最为重要的一股水流来自距离花模国五十余里之外的另外一片绿洲,只是那地方的活泉长期有花模国的军队驻扎。 只是这水里被人大量的添加了一种有毒的仙人掌的果实的汁液,这种仙人掌果实的汁液能够令人致盲,而且能够令人的味觉出现问题。 若是数日之内得不到解药,这些现在已经看不见东西的人,就会彻底的失明,变成盲人。 沙海之中很多人都知道这种毒掌果的解药就是这种仙人掌的地下根茎。 只是若是有人利用这种东西下毒,若是真想以此对付花模国,那附近沙海之中有这种仙人掌的地方,那些仙人掌还会完好的保存着吗? “是谁用这种狠毒的手段来对付我们花模国?” 无数人哀嚎起来。 按照这时间计算,恐怕已经至少过半的人用过了下了毒的水,若是花模国真因此有半数的人失明,那迎接这个王国的,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和这种事情相比,似乎这城中有些妇人丢失了自己的孩子,都已经算是小事。 也就在此时,有一名皇宫门口的侍卫,发现地上有一封蜡封的信笺。 (我们无锡的高架塌了,有很多人问我咋样,我还有可能出现在高架下面啊?国庆开始一直流感重感冒..结果撑了好几天有点肺炎,前两天就硬生生哪都去不了躺了两天...到今天才终于恢复了点生气。凄凉,年纪大了抵抗力真的不行了。) 第九百五十三章 死城 “魔宗的人。” 当这封信笺传到白月露等人的手中时,不知为何,白月露心中都甚至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 花模国在过去数十年里,一直都是被人忽视的弹丸之地,只是来请这大俱罗的金身,却是原道人和她亲自过来,便是觉得他们不管行事如何隐秘,哪怕来花模国这种地方,都有可能出现意外。 而这意外,在他们的心目之中,便只可能来自魔宗。 从林意真正走出建康接触这世间开始,林意便有种魔宗无处不在的感觉,而对于她而言,从很多年前开始,魔宗就已经无处不在。 “天罗古城是什么地方?” 原道人看着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的都澜王子,问道。 他也很佩服魔宗这名部众的手笔。 在过往很多年里,南朝和北魏的任何阴谋家行事,都会避免将大量的无辜民众尤其是妇孺卷进去。 口碑、民心,流传在民间的事迹,对于这些阴谋家争夺天下极为重要。 然而这名魔宗部众,却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剑阁很少会受人胁迫,在何修行被禁荒园之前的很多年,剑阁奉行的都是以牙还牙,血债血偿,然而魔宗这名部众今日便吃准了他们必须管花模国的事情。 因为剑阁欠了花模国的情。 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会引起花模国的这场祸事。 若是要请走大俱罗的金身,自然就要帮花模国渡过此劫。 “那是罗布沙海之中的鬼城。” 都澜王子看着原道人,声音微颤的说道:“从我们这里出发往疏勒,若是往西北略偏,走错了路线,就会进入罗布沙海,很快就会看到这座古城。这座古城废墟有百里方圆,存在至少有五百年之久,那里应该是一个古王国,但不知因何而灭亡,西域诸国对这个古王国的存在时间和如何灭亡都没有任何的记载。那片废墟是建立在数座土崖上,当时那古国的人不进是在土崖上打洞建立洞窑住所,而且还在山体上堆土,所以那座古城废墟就如大型的蚁窟,极为复杂。当年这个古国存在时,不知山体上的建筑到底如何,但数百年的风沙侵蚀下来,那外面的房屋废墟看上去大多都一样,所以只要略微深入这座城的,几乎都走不出来。西域之中跃般、白勒等大国,以前也曾经派了不少人想要进去探索奥秘,但几乎都死在了里面。这座城如有魔鬼作祟,据说连那些经过特殊训练的兽类进入都会彻底迷失其中,走不出来。当年那处古国有可能是采盐为主,方圆数百里的地下水源全部是盐水,风沙过后,地上的沙砾之中都是各种色泽的盐晶。而且据说到了夜间,这片古城都会被一种白茫茫的光线笼罩其中,内里真的看上去鬼影重重。” “你和萧素心留下,我们过去。”原道人点了点头,看着白月露说道。 白月露摇了摇头,道:“我和萧素心要随您一起过去,我们太弱…若是我们落在他们的手里,一定会更加麻烦。” 原道人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们一起过去。” 都澜王子早就知道他们不会袖手旁观,但看到原道人和白月露等人如此迅速的就下了决定,他的心情却是极为复杂,“这魔宗的人信上说,只要你们出发去天罗古城,他们在中午时分便会在水中放解药,至于他们带走的十三名孩童,会在你们到了天罗古城之后交给你们。天罗古城太过凶险,若是你们完全依他们的意思前去,到时候那十三名孩童交到你们的手中,恐怕反而恐怕是沉重的负担,而且真的要相信他们所说的就会做到吗?” “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我就是我们手中的这大俱罗金身。” 原道人看着他平静的说道,“要想我和大俱罗金身都到天罗古城,那么他们划下的条件,便需要全部做到。” 都澜王子呆了呆。 他听得出原道人语气之中的自信。 他也明白原道人的自信来源于何处。 “要么我在这些人立下的游戏规则之中获胜,将这十三名孩童全部带回来,要么便是我们死在天罗古城里,我会将大俱罗的金身也随我们一起埋葬在天罗古城。” 原道人看着都澜王子,说道:“若我们真的败了,到时林意自然会去天罗古城,将大俱罗金身带走。” 他的面色和语气十分平静,只是充满了一种玉石俱焚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座神秘的古城之中有着何等凶险的布置,但他已经入了妙真境,若是他真的要死在天罗城,他也有信心将所有人一起埋葬在那座城里。 …… 日已渐升。 一群驼队在热浪翻滚的沙海之中行走,天都光骑坐在最前的一匹骆驼上。 她身后的骆驼都背着箩筐。 箩筐里装着小孩子。 这些小孩子都不知道被她下了什么药物,睡得都是十分香甜。 那些苦行僧众都没有骑骆驼,对于他们而言,行走便是真正的不靠外物的行走。 没有向导,天都光自己就是最好的向导。 她不知从哪里掏来了一具胡琴,声音咿呀的拉了起来。 琴声萦绕在她周围。 驼队后方的一名苦行僧眉头突然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琴声听上去就像是旅人在述说乡愁,然而这曲调他听过。 这曲调是祁连山中一群吃人的人经常会谈的曲调。 他知道这名西域之中的女子在追随魔宗大人前的来历十分复杂,但他却没有想到这名女子和祁连山中那群吃人的人都有过交集。 …… 沙海虽然荒芜,但依旧有许多人生存和活动的踪迹,只是对于沙漠之中的旅人而言,有些区域却是真正的无人区,误入便意味着死亡。 天罗古城所在的罗布沙漠便是其中之一。 在这片真正的无人沙漠之中,连阳光都会显得更加刺目一些。 因为在黄沙之中,随着风沙的滚动,不时会有晶莹的盐晶翻滚出来,这些盐晶散射着阳光,就像是沙地里有无数耀眼的宝石。 寻常的宝石的光芒往往璀璨而清晰,然而这种盐晶凝结着许多不明的物质,散发出来的光芒却是十分的朦胧,甚至形成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光晕。 远远看去,矗立在沙海之中的天罗古城就像是海市蜃楼般不真切,若是在平时,只有在夜晚到来时,整座城才会彻底陷入迷离的光线之中,然而今日,即便是在白昼,天空之中都似乎有许多白茫茫的星光落在这座死城之中。 从外表看,构成这座城的都是一种深黄色的泥土。 这种泥土经历了无数年的风沙,给人的感觉十分松散,似乎随便轻轻一拍就会崩碎成无数片,然而这些泥土当时在建造这些房屋和殿宇时,加入了许多特殊的材质,实则坚硬无比。 从远处看,这些断壁残垣并不高大,然而进入这城中才真正知晓,所有这些断墙都至少有两名成年人的高度。这些断墙有小半都已经没有屋顶,但其中依旧有大半的屋顶虽然残破,但却依旧无比顽强的存在着。 这些断墙下的地面也并非完好,有些残破的地板下便是散发着朦胧光芒的洞窟,许多洞窟连接在一起,组成了庞大的迷宫。 无论是地面上,还是地面下的无数连接的洞窟之中,到处都是骨骇和残留的衣物。 无比的诡异的是,这些骨骇和残留的衣物并没有因为风沙而风化,它们承受着地下缓缓析出的盐晶,被这些蒸发的盐晶慢慢的覆盖,它们的表面布满了无数盐霜。 这些盐霜并非洁白,而是七彩的颜色,就如同彩虹。 此时在天罗古城的一片广场的顶端,那名身套着古怪巨大衣衫的女子静静的坐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双手从衣袖之中伸了出来。 她的指尖也渐渐有七彩的尘雾不断生成。 第九百五十四章 忌讳 在沙海之中,要想不错失方位避开某些死地往往比较困难,而朝着某处死地进发,则太过简单。 因为这些骇人听闻的死地往往在无数地图图录上有浓墨重彩的标记和介绍,无数旅队付出生命的经验,便是让人尽可能的清楚这些死地。 要想确定天罗古城的方位本身就不困难,而且当月色降临之后,几乎不需要任何向导,恐怕就是从来没有深入沙海经验的萧素心,都不会丢失行进的方向。 那是一副奇景。 隔着至少数十里的距离,原道人和白月露、萧素心等人,就看到那座无数断墙残垣形成的古城沐浴在一片白茫茫的星光之中。 星光比月光还要淡渺,连月光都只能让人感觉柔和,却又无法真正的看到它的形状,星光就更是用人眼无法感知。 然而此时这座城的上空,却是无数淡渺的星光不断汇聚,无数汇聚起来的星光,竟像是无数条水流一般,不断的落入这座古城的废墟之中。 越是接近,就越是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星光就像是巨大的瀑布一样,笼罩了数十里方圆,令那些普通的黄沙都反射着璀璨的光泽,就像是宝石。 “是法阵?” 白月露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修行者最惧怕的便是和自己未知的东西战斗。 星光和许多来自天外的陨铁陨晶一样,若是能够加以利用,便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能,历史上只有极少数的修行宗门能够利用星光,然而这些宗门之中掌握其法的修行者,往往便十分可怕,甚至超出境界的界限。 “只是法阵也不可能这样。” 原道人摇了摇头,历史上也没有任何记载,有任何宗门可以如此大范围的汲取星光,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法阵的等阶也往往取决于布置者的修为。以他此时的修为,看着笼罩数十里方圆的星光,也自然产生非人力所能及的感觉,这便只能说明,这座城的本身就有问题。 若非地磁异常,便是这座城便是建立在某种能够自然汲取星光的晶石矿或是精金矿脉之上。 “这些盐晶有毒,若是进入这座城里,和人交手,便需要小心。” 跟在原道人身后的盲剑师阴黎突然出声,他从地下抓了一把沙子,往前抛出。 他的手法很巧妙,那些比盐晶沉重一些的沙砾首先便激飞出去,剩下一团盐晶在众人身前数丈处缓缓落下,这团盐晶在此时的月光和星光照耀下,形成了一团七彩的迷离光晕。 …… “来了。” 天罗古城的高处,一座断墙上,天都光就在这座断墙的边缘坐着,她的双脚就像是伸入水中洗脚一般,没有规则的甩动着。 她的身体下方,其实是一片断崖,她的身体距离断崖下方的废墟也至少有数十丈的距离,就连走到她身后的那名苦行僧首领,都甚至担心她会不会不小心摔下去而直接摔死。 “确定天密寺的那具金身他们带来了?”天都光问道。 “他们用不少骆驼轮换拖着滑车而来,那具金身十分怪异,极为沉重。” 苦行僧首领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沐浴在这样的星光里,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感到任何的危险,但是看着就连天都光的红发都被星光染成银色,他的心中却充满着一种不真实的怪异感觉。 “是么?” 天都光忍不住笑了笑。 她突然想到,若是这样的一具身体落在那些吃人的人手里,那些人若是还活着,会不会忍不住也品尝一下这样的金身的味道。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苦行僧首领看着她,眉头微微的皱起。 “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看戏。” 天都光转头看着他,连身体都摆动起来,她笑着说道:“既然我们已经按照约定将这些人送到了天罗古城,那接下来除非你们自己想送死,想先试试那名独臂道人的手段,否则便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生躲着。” …… “来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遗族之中的修行者出现在那名身披着巨大衣衫的女子身后。 这名遗族的修行者是个驼子。 他的背就像是背着一口巨锅般驼,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比寻常人要显得高大一些。 他的装束也很奇怪。 他穿着一件很厚重的黑袍。 这件黑袍的领口,却像是一个高大的烟囱,将他的整个脸面都笼罩在了里面。 “确定她说的那名叫白月露的女子在这些人里面?”巨大的衣衫下,那名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黑袍驼子点了点头,道:“确定有苍狼血脉。” 笼罩在巨大衣衫下的女子静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点了点头,道:“若是他们真的肯为那十几个孩童进城来,将那十几个孩童交给他们的时候,将天都光也交给他们。” 黑袍驼子顿时愣住。 在他的印象里,这名令人敬服的女子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即便是对自己的敌人都极为守信,然而他十分清楚,将天都光也交给对方,这根本就不在之前的约定或是计划里。 “只要他们进城来接这些人,我们在将他们困住之前,就直接将天都光交给他们?”他抬起头来,满心疑惑的轻声问道,“那些苦行僧…” “他们只要进城,宋老三就会马上出手。” 笼罩在巨大衣衫下的女子声音平静的传了出来,“那些苦行僧即便想要保护她,宋老三出手时,他们也自然会乱一阵,天都光虽然修为不弱,但让杨兄去,她根本不可能有还手之力。” “好。” 黑袍驼子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行按下了心中的疑惑,不再多问。虽然他根本想不明白在这种时候要将天都光直接擒住送给对方是什么意思,或者有什么意义,但即便她下了这样的命令,这便不是他所能过问和质疑的。 巨大衣衫下的女子漠然的平视前方。 她的目光似乎能够透过这件奇特的衣衫,看到远处的那几条影迹。 冤有头债有主。 对方到这天罗城来,并非是因为他们遗族,而是因为天都光,但接下来他们要这些人里面的白月露,这就是他们和这些人的恩怨。 在此之前,将天都光交给他们,那些苦行僧如何反应,那便是他们的事情。 但让她生起将天都光交给这些人的念头的最主要原因,不是一事归一事,事事划清,而是没有人知道,她有一个无法触碰的忌讳。 她生平最忌讳的,便是窃走人家的小孩子,再用来要挟别人。 她很清楚天都光是那种不能说是有野心,但却是真正唯恐天下不乱的怪物,不管天都光做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无所谓,但天都光自己,却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触犯了她最大的忌讳。 而且无论是天都光还是这些苦行僧,甚至是魔宗,他们都犯下了一点错误。 他们都认为“遗族”之所以在北魏迁都洛阳之后都一直隐忍不发,只是因为遗族的力量已经不济,生怕被北魏皇帝和漠北的苦行僧众两面夹击。 只可惜真正的原因,却不在于此。 第九百五十五章 沐光 寂静的废墟死城里,突然响起了哭声。 这并非是鬼怪的哭声,而是那些天模国的孩童醒了。 这些天模国的孩童醒来时,他们发现自己就都躺在一个残破的屋顶上。 这些不懂事的孩童哪里想得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且他们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又渴又饿。 最为关键的是,周围一个大人都没有,都是废墟和沙漠,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幽幽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廓,“哭大声点,只有哭得大声,外面的人才会听到,才会进来接你们出去。”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啊,你们又是谁啊?” “我好饿啊。” 这些小孩子互相望着,突然一名大约只有四五岁的孩童大声的苦喊了起来。 这是个男孩子,看上去很瘦小,但此时突然哭喊出来,却是比其余的人都要大声许多,甚至把其余的孩童都吓了一跳。 “是妈不要我们了吗?” 一个女童突然也哭了起来。 她的声音反而比这个男孩子更为响亮。 巨大衣衫下的女子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她和这些孩童隔着百丈的距离,她的面容被笼在这件巨大衣衫下的黑暗之中,即便是其余遗族的人,也根本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只是事实上,她的脸上也一直都是一片漠然,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当这名女童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廓时,她的嘴角却是微微的牵动了一下。 她忍不住在心中想,似乎天下的小孩子都会是一样。 在遭遇到危险或是极其不开心的事情时,这些小孩子第一时间想到的都似乎是母亲,而不是父亲。 同样,在责怪时,似乎他们也会第一时间责怪自己的母亲。 …… 一名遗族行走在天罗古城的深处。 这是一名身材匀称到了极点的男子,虽然只是穿着普通的粗布蓝衣,但光看着他的身影,很多女子恐怕都不由得心生爱慕之意。 这名男子姓宋,名刑。 事实上在很多年前,他的确是北魏北方五城之中最为出名的美男子。 他在成婚之前喜欢穿白衣,他用的剑也是白鞘白柄。 当时北魏的北方五城还是整个北魏最为繁华之地,那些风流才子和佳人,也都和如今汇聚在洛阳一样,汇聚在这北方五城。 当时甚至有不少文采颇佳的大家闺秀效仿南朝行诗会时,都以白雪为题来表达对他的爱慕之情。 他后来的婚姻也是一段佳话。 在无数佳人之中,他选择的是吕氏门阀的三小姐。 吕氏门阀当时有北方王朝最为重要的数座精炼精铁的工坊,而且祖先也是随着北魏皇族迁徙到中原的侍从之一,但吕氏门阀的三小姐却并非是那种深居闺阁的娇娇女。 她是北方著名的水利师之一。 北方当年一些水道的疏通,一些桥坝的建设,都出自她之手。 然而她虽然擅长此道,她真正喜欢的,却是游历天下,绘制地图,以及寻矿探矿。 现在北魏王朝最为重要的也是最大的银矿便是命名为吕三矿,便是这名奇女子所发现。 她生得并非极为漂亮,然而对于宋刑而言却极有情趣。 他也喜欢游历,尤其是冒险探幽。 他也曾经去过荒无人烟的地方,甚至爬上过北魏和吐谷浑边缘的数座寻常人根本不会靠近的火山口。 在和吕三小姐成婚后,两人相得益彰,经常结伴出游。 后来他们便到了这里,也日落之前,进入了天罗古城。 他和吕三小姐都想探清楚这座古城里到底有什么,尤其是对星光和元气的扭曲,更是让吕三小姐坚信这座城埋藏着一些稀有精金的秘密,而当年这座古城的陨落,说不定也和它拥有的财富有关。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他在这里失去了吕三小姐,失去了他生命之中的最爱。 至于他曾经羡煞众人的容颜英姿,和失去他的妻子相比,他已经毫不在意。 此时星光如水银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脸上坑坑洼洼,就像是漠北被流星雨砸过的陨石洼地一般,甚至比那些生过了毒瘤的人还要可怕。 不只是他脸上的肌肤如此,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部都是如此。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葫芦。 他的腰间,还有一个小小的葫芦。 大的葫芦很新,小的葫芦却是已经用了很多年。 小的葫芦里装的是产自北魏和党项边境的一种沙棘果所酿的酒,这种酒很酸,不烈,但喝过之后,却让人不断回甘,而且精神会分外的亢奋。 这种酒,是当年吕三小姐很喜欢喝的酒。 她其实是一个很多动,很不安分的女子,所以她甚至都不舍得睡觉。 在有些困乏,却又不想将许多美好的时间用来休憩的时候,她便时常会喝这个葫芦里的酒。 大的葫芦里,是很普通的蜜糖。 当那名女童的哭声响起时,现在被遗族称为宋老三的他,便拔出了这个大葫芦的塞子,将大葫芦放在身旁的断墙上。 甜美芬芳的蜜糖如丝绸的线般流淌出来,不断落向地面。 一股澎湃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那些缓缓渗入沙地的蜜糖,被他的力量震入地下深处。 这些甜美芬芳的气息就像是点燃火堆的一个引子,这座星光里的死城,突然之间好像活了起来,沙地之中的深处,有许多团聚在一起的盐晶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 这些盐晶只比黄豆略大,椭圆形,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蜜罐,然而在此时,这个蜜罐的一端,就像是被人从内里推了开来。 一些红色的蚂蚁从长年的沉睡之中醒来。 这些蚂蚁十分古怪,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盐晶之中生长出来,它们的身体表面也裹着一层坚硬而晶亮的盐壳,然而它们的体内,却像是有一丝丝的火焰在流淌。 无数这样的蚂蚁从盐晶之中钻出来,然后钻向地面。 它们因为那种甜美芬芳的气息而苏醒,却并不朝着那蜜糖滴落的地方爬去,它们在沙砾上行走,身上却响起清脆的剥落声。 它们身上的晶壳像烤过了头的鸡蛋一样炸裂开来,然后生出翅膀。 它们透明的翅翼也是红色的。 就连银色的星光都不能将它染红。 无数火红色的飞蚂蚁腾空而起,就像是有一片深红色的云雾,骤然升腾了起来。 这些飞蚂蚁感受到了新鲜血肉的气息,那些才是对它的生命和繁殖有着真正的吸引。 也就在此时,这名被称为宋老三的男子拔出了小葫芦的塞子。 一缕明黄色的酒液从葫芦口落了出来。 他的眼瞳被映成了黄色。 他的眼睛里有无尽的感伤。 在下一刹那,这些酒液消失了。 酒液变成了无数细小的气流,在他的真元御使之下,变成了无数张符。 (终于不怎么咳嗽了,明天应该能恢复快速更新。) 第九百五十六章 妙真 “妈呀,我害怕啊!谁来救我啊!” “妈,你在哪里啊。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哭喊已经足够大声,然而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接近,这些从花模国被掳来的孩童看着这些沐光飞起的可怕蚁群,他们的呼喊声变成了嘶哑的惨叫声。 “这些人疯了吗?” 潜隐在废墟之中的苦行僧们面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并不清楚这些飞蚂蚁到底是何等样的存在,但就如家猫和野豹一眼看得出区别一样,这些异种飞蚂蚁在飞起的刹那,就让他们感受到了无比嗜血的气息。 他们不知道这些遗族的人能否彻底控制这些蚁群,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时这名引出这些飞蚂蚁的人似乎并未将他们和那些孩童保护在内。 宋刑看着那些火红的飞蚂蚁,就像是随着他的目光所引,无数的飞蚂蚁就像是被数道看不见的鸿沟隔绝起来,这些飞蚂蚁其中的一股落向那些苦行僧众的所在,一股落向那些孩童的所在,而数量最为庞大的一股,则飞向城外,落向那些从花模国原道而来的人。 原道人微眯起眼睛,他看清楚了那些火红色的蚂蚁。 他也不知道这些蚂蚁有什么异处,但任何东西,数量只要足够庞大,便足够可怕。 “跟上我。”他听着那些孩童的哭喊,说道。 他这句话是对身后的那名盲剑师所说。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时,他和白月露、萧素心已经凌空飞了起来。 盲剑师没有说话。 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这名盲剑师已经背起了沉重的大俱罗金身,飞了起来。 原道人在剑阁剩余的那些人之中选择了他一起前来花模国,不只是因为他的修为是剑阁那些人之中最高,还在于他和原道人一起有过很多征战,在出手时,有着足够的默契。 白月露和萧素心没有动用自己的任何真元,因为她们此时根本无法动用任何的真元。 一股异常强悍的气息,将周围天地间的一起气息波动都似乎完全镇压了气息,她们体内修行得来的那些真元,被这种强悍的气息挤压到了气海深处,如恐惧的幼兽团缩成一团。 在党项和吐谷浑的边境,她们曾经也感受过妙真境的气息,然而此时原道人身上的气息,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因为他没有多少时间。 那些飞蚂蚁正纷纷扬扬的朝着那些孩童落去。 他没有想过一开始就要彻底展露自己的境界,但很显然对方想要看清楚他们到底能够有多快。 无数的飞蚂蚁突然凝固在了空中。 它们的身体沐浴在银色的光线里,就像是那些被琥珀封冻起来的虫豸般变成了绝对的死物。 在下一刹那,它们碎裂开来,变成粉末。 原道人和那些孩童所在的空间里,出现了一条布满火红色粉末的通道,接着这些红色的粉末被一种怪异的力量往上空推去,就连那些银色的星光都被这种磅礴的力量推得卷曲,就像是一片片银色的帷幕往上翻卷。 原道人的身前,就像是出现了一片绝对静止和毫无尘埃的空间,在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里,就像是一片纯净的琉璃。 “已经不止入圣。” 那名身穿巨大衣衫的女子身后,走出了一名男子。 这名男子的整个身体也裹在一件巨大的衣衫之中,只是他这件衣衫是黑色的底子,上面有无数红色的条纹,就连面具上也是这种看上去很诡异的红色条纹。 他这件衣衫甚至比这名女子的衣衫还要高大一些,只是他站立在这名女子的身后,对这名女子的态度显然也极为恭顺。 “这人在钟离时还未堪破入圣境,到了党项之后,却是已经破境。” 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所以有关林意拥有大量蕴含灵气的灵冰是真的。” 男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入圣境之上,便是他们没有绝对把握对付的敌人,只是从他们开始修行开始,便明白一个道理,越是冒险,获得的回报便越是丰盛。 若非冒险,当年他们的那些族人也不会跨过千山万水,离开他们无比熟悉的故土,进入陌生的中土大陆,从而成为北魏的主人。 这些铁策军的人越是重要,便越是可以让他们从铁策军的手上得到好处。 …… “妙真?” 天都光看着夜色里那片如巨大琉璃般的净空,她的眼睛里也出现了惊讶的神色,只是依旧没有恐惧。 哪怕四周有密密麻麻的飞蚂蚁落了下来,她也并不担心这些飞蚂蚁会让她死去。 她有无数次和魔鬼般的存在做生意的经历,她虽然看不到那名身穿巨大衣衫的女子的面容,但她十分清楚对方不想杀死她。 在她看来,自己注定是他们和魔宗的部众,以及西域诸国联系的纽带。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名遗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这名遗族特别高,就像是踩着高跷。 他的影子在星光下拉得很长,但他的脸上却是也有一些奇异的星光在游动,以至于令人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 “甄大人让我过来缚你起来,交给他们。” 他出现在天都光身后的刹那,便直接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他的声音有些古怪,就像是金属在摩擦,有些刺耳,而且语速比一般人快出很多。 当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两条星光就像是游蛇一样从他的脸上游动了下来,顺着他的身体落在了他的影子里。 这两道星光是黑色的,在顺着他的影子落在天都光的身上时,天都光的气海之中便多了两股寂灭的气息,她的气海便好像从她的身体之中剥离了出去。 天都光有些愕然,但她没有想着逃跑,她的脸上甚至也依旧没有太多恐惧的情绪,她只是用一种很好笑的眼神看着这名遗族,道:“我见过很多古怪的女子,但她恐怕是最古怪的之一。” 这名遗族根本没有再和她说话的兴趣,他朝着那些孩童所在的平台飞掠过去,天都光的身体就被他身体带起的气流所带动,在他的身体落在那处屋顶上时,便已经落在那些孩童的身边。 “她是魔宗的人,也是将你们引来此处的主使人,我奉命先将她交给你们。” 这名遗族微微抬头,看着已经凌空而来的原道人,直接说道。 原道人很意外。 那些孩童也是哭喊够了,此时突然看到有人像神仙一样飞来,他们顿时止住了哭声。 这名遗族却是根本再没有说话,他也似乎根本不想和原道人有任何摩擦,他转身就走。 银色的星光光幕之中骤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缺口,他的身影就在一息之间彻底消失。 “是遗族的人。” 白月露看着他消失之处,面色变得极为严肃,她轻声道:“北魏杨氏门阀,每一代只有三名最杰出的天才才能够得以传授他们祖传的星宿海秘术,他们能够将阵法和遁术融为一体,还能真正的利用星光。在北魏,他们的遁术能够躲避任何修行者和法器的感知。” “所以魔宗的人,反而请动了北魏的遗族。但北魏的遗族却似乎不待见魔宗的人。”原道人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天都光的身上,“他们将你直接交给我们,是什么意思?” 第九百五十七章 不可信的传说 “不知道。” 天都光疑惑的深锁着眉头,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恐惧的神色。 她在年轻一代修行者之中,若论修行速度,也算是佼佼者,但此时苦修得来的真元好像被彻底镇压在了气海深处,在这种沙海深处,她和那些弱小的孩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难道是怕那些苦行僧不出力?” 她完全不像是在面对随时一个动念就有可能杀死她的敌人,而像是在和朋友认真的探讨,“那也不对啊,若是我在那些苦行僧身边,说不定还能说动他们,但要让他们出来为我拼命,好像根本不可能。我又不是魔宗大人,在他们的心中哪里算得上重要。” 在她说话的时候,无数飞蚂蚁如飘舞的雪花而落,但在落到这个屋顶之前,却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阻隔,不断震碎,变成飘舞的红色飞屑。 “这就是妙真境的力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妙真境的修行者。” 她甚至还有闲情雅致看着这些飞蚂蚁不断爆碎的画面,更是觉得自己恐怕词不达意,又补充了一句,“我上次见到魔宗大人的时候,他也还没有踏入妙真境。” “你到底是什么人,漠北的苦行僧为什么都会听你的号令,你又应允了遗族什么,他们会来这里和我们为敌?”白月露看着天都光,她也很难理解这名红发少女为何会如此的镇定。 “我是魔宗在西域的使者,这些苦行僧并不听从我号令,他们在很多年前追随魔宗时,就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贡献给了魔宗,魔宗大人是他们在这世间唯一效忠的对象。他们出现在这里,只是我让他们相信你们带着的这具金身可以确定魔宗大人的命运。” 天都光看着白月露,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味道,甚至是一种同命相怜,“至于遗族,他们来这里,并非是因为我允诺了他们什么,而是因为你啊。” “因为我?”白月露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怎么,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北魏皇宫里之前的长公主元燕,她并没有真正的苍狼血脉,而你,才是苍狼血脉的继承者。”天都光的笑意更加灿烂了些,“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北魏长公主啊,你从来都不是元燕的影子,元燕才是你的影子。” 萧素心的呼吸骤顿。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天都光,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念头是怎么可能,但接下来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这有可能是真的,她转过头去看向白月露。 她看到白月露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原道人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猜测过其中原因,但这绝对不是他所能想到的答案。 “你怎么会知道?” 白月露根本没有问天都光如何证明,她很清楚北魏北方的遗族是些什么样的人,而且当天都光说起自己的身份时,她便知道天都光不会说谎。因为她同样听说过魔宗这名西域使徒的许多故事。她只是觉得这整件事很荒谬,所以她此时的身体里,被一种无比古怪的感觉充斥着。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个温暖的夏日喝了一碗鸡汤,但温热的鸡汤里却没有放盐,反而放了许多的糖,以至于喝下之后,浑身都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难受。 “我去截杀过元燕,只是元燕因为没有苍狼血脉,所以躲避了我法器的追踪,但是你…不只是我,连遗族的人都确定了你拥有苍狼血脉。” 天都光收敛了笑意,她认真的看着白月露,说道,“只是抱歉,我对你和对你当年怎么成为元燕的影子都了解不多,所以我也不知道北魏皇宫里的那两位是怎么想的,但我相信这些遗族确定你是北魏长公主之后,他们一定欣喜若狂,他们一定有办法证明你的身份,然后通过你获取到很庞大的利益。” 白月露沉默下来。 她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思绪。 天都光却又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所以即便作为一个帮你重新整理人生的人,你们也不应该轻易杀了我,更何况我追随魔宗多年,我比这些苦行僧知晓更多魔宗的秘密,如果你们能够从这里活着出去,我有许多你们用得着的地方。” 原道人此时真是生不起杀她的心念。 他经历过无数古怪的事情,但今夜的一切,却似乎都不太合乎道理。 很简单的是,将天都光直接擒拿送到他们的面前,这哪怕彰显了北魏遗族的某种性情,但天都光为了活下去,自然会和他们合作,如此一来,他们想要得到白月露,便自然又会多出不少不可预料的因素。 “她到底是什么人?” 他忍不住看了白月露一眼,问道。 他并不怕打扰白月露的思索,因为从钟离之战开始,他就知道这名少女比任何人都要心智坚忍。 “相传她是魔宗在祁连山的一群山贼手中救出来的弟子。祁连山的那群山贼修为并不算可怕,但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敢去和那些人为敌,因为那些人吃人。” 白月露缓缓的抬起了头,她的呼吸已经渐渐平顺下来,“那些人会用各种想象不到的方式逃跑,然后又会用各种想象不到的方式猎杀和他们结仇的人,然后将那些人吃掉。那些山贼不知道听从了哪个族的说法,认为吃人可以获得他们的福报,可以增加他们的勇气和力量,但最为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吃人就的确可以让人害怕他们。” 原道人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很多年前魔宗在那种地方收的弟子,那那时候的天都光应该很小,在那种贼窝里,看着自己的同伴和亲友一个个被吃掉….活着的人,恐怕比那些死去的人更难熬。 “其实传说未必可信。” 天都光笑了起来,她看着白月露,认真的说道:“真正的事实是,其实我才是那些吃人的人的首领。或者说,那些山贼吃人,完全就是因为我的挑唆。” 萧素心的面色迅速苍白起来,她看着天都光,道:“你也吃过人肉?” “当然吃过。” 天都光冷笑起来,“如果我没有吃过,他们肯定早已怀疑我的说法,早已经将我杀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 地陷 萧素心可以想出无数种为了生存而吃人的理由,然而想到那些战场上淋漓的血肉,想到那些血肉若在汤锅之中翻滚,她的脸色便更加苍白的了些。 “看来你的确很擅长蛊惑人心。” 原道人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但如果要我不杀你,你必须付出足够值得你这条命的秘密。” “魔宗大人的秘密吗?” 天都光笑得眯起了眼睛,“可以,不过你们得先过得了遗族这关,出得了这座城再说。否则就算你们不杀我,我也会死在这些遗族的手里。” 原道人张了张嘴,似乎要和她说话,然而在下一刹那,他却是发出了一声厉喝。 似乎只是一声低沉的厉喝,然而围绕着他们的整个空间却似乎陷入了一种恐怖的震动之中,在此之前,无数朝着他们飞来的飞蚂蚁在那道围绕着这个屋顶的透明屏障上纷纷破碎,后方的无数飞蚂蚁还是前赴后继,但随着他这一声厉喝,空气里就像是有一种看不见的潮汐在往外扩张。 从这道透明的屏障开始,所有的飞蚂蚁全部化为粉末。 这是一副很惊人的画面,就连那些之前无比恐惧的花模国孩童们都停止了抽泣,在他们的视线里,所有的飞蚂蚁在一刹那就全部消失了,全部在天空变成粉末。 宋刑抬头看着天空。 看着纷纷扬扬又无比厚重的飘洒下来的红色粉末,他的嘴角泛出了一丝苦笑。 这些飞蚂蚁杀死了他的一生挚爱,只是许多年过去,他对这些飞蚂蚁并没有过多的痛恨,因为这些只是他和他深爱的妻子追寻的未知世界的一部分,追逐新鲜的血肉,只是它们繁衍生息的本能。 只是他当然知道这些飞蚂蚁有何等的可怕。 这些飞蚂蚁的飞行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数量太过庞大,而且对于修行者而言,最难对付的一点,便是它们身上附着的盐壳十分坚硬,寻常的真元力量也不能轻易的将它们击碎。 他从未想过,当年让他们根本无法应付的飞蚂蚁,竟然会被一个人一声断喝而碾得粉碎。 即便是敌人,他也很佩服这样的境界。 “准备好了么?” 一名遗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这是一名五官和身材很普通的中年男子,只是随着他的出现,天空之中无数缕银色水流一般流淌下来的星光突然出现了细微的弯曲,地上的许多细小的沙砾悄然飞起,就像是无数萤火虫一般吸聚着星光,就像是数道微型的星河,漂浮在他的身周。 与此同时,那名特别瘦高,就像是踩着高跷一样的修行者,也在不远处的一座残破的屋顶出现,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件法器,这件法器很像是竖笛。 宋刑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柔和而迅速的不断释放出去,此时地上还不断有飞蚂蚁在钻出,在腾空飞起。 虽然漫卷在空中的所有飞蚂蚁全部被原道人这一声断喝杀死,然而和地下还在源源不断钻出的飞蚂蚁相比,这也只不过是数分之一。 “看来他们是想用这些手段来慢慢消磨你的真元,若是在以往,想必你可以从这座城里将他们找出来,逐一杀死。只可惜遗族里这些星宿海的人原本就擅长利用星辰元气迷惑修行者的感知,除此之外,遗族里肯定还有别的高手,能够让你没有那么轻易将他们找出来。” 天都光听着这座城的沙地里依旧响起的细碎声音,反而有些幸灾乐祸般微笑着说道:“最为关键的是,还有这些碍手碍脚的小孩子,任凭你有多强大的境界,恐怕无法一直带着这些小孩子在这座城里躲闪挪移,所以你只有固守在这里。其实按我来看,此时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直接带着他们突围出去。” 她脸上的神色令人觉着讨厌,只是即便对于白月露和萧素心而言,此时也觉得她所说的有道理。 但也就在此时,原本已经因为夜色的降临而变得寒冷下来的空气,却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天空里多了许多红线,就像是有人在天地之间纷纷扬扬的撒着红色的丝线。 所有这些红线,原本都是刚刚从地上飞起的飞蚂蚁,然而此时,它们却燃烧了起来。 许多星光汇聚着天空之中飘洒的粉末,不断的汇聚在这些飞蚂蚁的身上。 这些飞蚂蚁以超越它们极限的速度,朝着原道人和她们的所在落来,在真正的降临之前,这些飞蚂蚁已经变成了一条条红色的火线。 “厉害。” 天都光瞪大了眼睛,一副又是惊奇,又是赞叹的神色,“怪不得这些遗族之前这么有信心,这些星火,似乎还有湮灭真元的力量。” 萧素心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她不像天都光如此变态,以飞虫为引,每一只飞蚂蚁,就像是一片飞来的符,无数符引聚星光,无论是这些飞蚂蚁本身的异处,还是遗族这些人的手段,在修行者的典籍之中都是闻所未闻。 再微小的符也是符,对于修行者的威胁,便远超寻常的箭矢。 她很紧张。 原道人看着那些红线。 在第一缕红线出现的刹那,他的指尖已经弹出一道极为轻渺的剑气。 即便是他身旁的萧素心,都根本没有感到他这道剑气的出手,更没有感觉到他这道剑气和空中的一道红线相撞。 这道剑气和一道红线同时湮灭,只是这道剑气湮灭的刹那,他便已经感知清楚了这些火线的元气特性。 他是独臂。 一只衣袖空空荡荡。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甩了甩衣袖。 地上不知哪里卷来些枯木和干燥至极的草根,这些细碎的枯木和草根无数股风流卷动,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个漩涡。 空气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这些枯木和草根摩擦着,然后绽放出了无数道真正的火光。 一团明亮的火光在这个残破的屋面上燃起。 更为精准而言,是一盘明亮的火光。 所有的火光形成了一个盘面,急剧的旋转着,一缕缕的火光,就像是一个圆盘上游动的凤凰。 四面八方,无数的火线就在此时坠落而来,但这些火线却是纷纷朝着这个圆盘汇聚而去,就像是变成了这个圆盘的柴火。 “这是什么法门?类似星宿海的斗转星移,还是南方道教的朱雀域?” 天都光的眼眸更亮,“你们剑阁中人,不是应该都用剑,并不擅长这些奇门手段?” 原道人没有回答她的话语。 天空之中响起如真正凤鸣般的破空声。 无数细小的红线涌入火盘的背面,变成数十道洪流在火盘的前方冲出。 数十道明亮的赤红色火焰,在破空的刹那,便就像是真正的火凤一般,顷刻变成十余丈的长度。 轰! 这些火凤般的火流瞬间冲入数百丈之外的废墟之中,那些无数年风沙侵蚀之后只留下筋骨的无比坚韧的墙体,瞬间变成尘嚣,变成一团团的火焰,在城中爆炸开来。 那些天模国的孩童无比崇拜的看着原道人,他们之中有些已经略微懂事的孩童互相望了望,心中都觉得这独臂老人肯定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那这就应该是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所谓的诸法皆通。” 原道人并未回答,但是天都光却是反而收敛了笑意,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之前魔宗大人说过,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其实是去了皮相,只留本源。” 在那片爆炸的废墟里,宋刑和那名五官和身材都很普通的遗族男子颓然的跌坐在砂石碎块之中,他们不断的大口咳血。 虽然这座城的场域已经有所改变,任何修行者的感知都会受到影响,即便是原道人都无法精准的把握他们的身位,但这种恐怖的笼罩很广的力量,却依旧将他们震成了重伤。 星火洒落在他们后方没有倒塌的墙体上,就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火晶嵌了进去。 一座闪闪发光的墙突然倒了。 一口比寻常棺椁大出数倍的黑棺“走”了出来。 这口黑棺上坐着一名瘦小的黑衣老者,除此之外,周围并无他人。 他只是静静的坐在这口黑棺之上,但这口黑棺便朝着宋刑和另外那名遗族男子“走”了过来。 之所以说是走,是因为这口黑棺的下方,有无数细小如蚁足一样的东西。 那是许多黑色的甲虫。 黑色的甲虫就像是满溢的黑色水流一样从这口黑棺的下方流淌出来,这些黑色的甲虫在行走时,自然托起了这口黑棺。 一股柔和的气息从这口黑棺上的老人身上流淌出来,将宋刑和另外这名异族男子笼罩其中。 黑色甲虫如水流般不断从黑棺的底部涌出,这些甲虫一个个指甲般大小,浑身漆黑,和一些药铺用来入药的地鳖虫都似乎十分相像,然而这些甲虫在从黑棺底部涌出之后,它们却是开始无比贪婪的吞噬着沙砾之中的盐晶。 那些之前原道人都确定蕴含着各种毒素的盐晶,对于这些甲虫而言,却像是无比美味的蜜糖。 这些黑色的甲虫表面的硬壳迅速的变成了深褐色,接着变成了一种奇特的墨绿色,表面甚至还生出一些金色的斑点。 这些甲虫并没有朝着原道人所在的方位蔓延而去,而是急剧的朝着地面下方钻了进去。 数名苦行僧同时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们的感知里并没有出现这些诡异的甲虫,此时吸引他们注意的,是一种很自然的元气流动。 那些被飞蚂蚁引动的星火为原道人瞬间所破,然而随着那些星火的消失,整个天空里,就像是骤然多了无数的漏洞。 整个这座城里的空气,不再是均匀的密布,反而是朝着上方散逸而去。 只是一息之间,他们就已经确定这并非是他们的错觉。 这座城里的空气在被抽空,在这些遗族的某种秘术的牵引下,这座城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 原道人看了白月露和萧素心一眼。 两个人都明白了他眼中的意思。 她们虽然不知道原道人此时感知到了什么,但她们知道原道人并不想在这座城里和这些遗族缠斗。 所以他准备离开。 一股强大的气息也在此时从盲剑师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看不见原道人此时的神色,但和原道人无数次的联手对敌,他却和原道人有着连白月露等人都不具备的默契。 然而也就在此时,整座城动了。 整座山头动了。 地面紊乱而狂暴的震动起来。 原本虽然破败但坚固的墙体和屋面,在此时一块块崩裂开来。 不只是他们所在的这处地方,整座天罗古城,都在崩塌,往地底崩塌。 天都光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 这是她都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 她此时真元受制,也和寻常毫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相差无几。 她随着身下屋面的崩裂,也朝着下方坠去。 “厉害!” 她没有像那些孩童一样惊叫,只是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就连她都根本想不到,这些遗族竟然是将这整座天罗古城都弄得往下塌陷而去。 原道人的身体缓缓朝着下方飘落。 一股柔和的力量,已经如云气般承托住了往下坠去的所有孩童,包括白月露等人。 只是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充气一般,往外膨胀起来。 他体内无比凝聚而强大的真元,就像是要瞬间撑破他的身体,逃向四周的天地。 但也只是这短短一瞬间,他周围的天地便骤然一静,他体内的真元便恢复如常。 体内真元的失控来自于修行者典籍之中所说的灵压差。 当身体的内气和身外的天地元气的压差到达一定的程度,修为越高的存在,体内真元往外膨胀的力量就越大。 此时整座城在往下塌陷,但随着这些落石往下压去,这座城里的空气,却反而在被这些遗族迅速的往上方的天空排出,他们竟似要将这座城变成没有空气存在的区域。 第九百五十九章 三巨头 整座城都在崩碎,无数砂石纷纷下坠,然而与此同时,地下深处也有许多细微的沙流形成了一道道细线,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天空飞去。 “是北魏净沙宗的人。” 盲剑师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道人点了点头。 天门骤开沙倒飞,这是北魏净沙宗的修行者施术的特征。 没有人知道净沙宗那些秘术具体是如何施为,但就凭着这些倒飞上天的细沙,他们却往往能够改变一个区域的气候,甚至能够形成沙暴漩涡,就如今日一样,改变这整个天罗古城的气压。 原道人并不清楚净沙宗的法门,但很多年前,他便听何修行说起过,只要这些倒飞上天的沙线不断,净沙宗的修行者便能维持这样的法门。 既然如此,他便只要断了这些沙线。 他似乎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做,但他体内的许多窍位之中,却响起宏大的雷音。 轰! 高空之中一声巨响。 一团如山般的元气不知从何处飞来,瞬间剧烈的绞结成团,拉长成棍。 这根完全由元气形成的巨棍没有朝着地面镇落,而是直接在高空之中敲击了一记。 一圈可怖的光焰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在天空之中如潮汐般扩散开来。 天地间所有的东西都似乎震了震。 所有笔直往上的沙线,瞬间扭曲,然后散开,变成一蓬蓬的尘雾。 “雷音法棍,这是龙门佛宗的法门。” 天都光的气海都出现了松动,她那些被秘术压制的真元,也随着这一个震荡而如冰川解冻,渐渐有汩汩细流在她经络之中流淌。她看着那蓬蓬的尘雾,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是对的。到了一定的境界,便是真正的诸法皆通,恐怕许多宗门的秘术,哪怕只是看过典籍,根本没有修行过,恐怕也能很随意的用出来。 “我们走。” 此时在这座崩塌的城里,所有的苦行僧聚集一处,他们的身外悬浮着一个气团,身处在这样的斗法之中,哪怕没有任何一方刻意的将他们视为敌人,他们停留在此的每一个呼吸之间,都要以消耗大量的真元为代价。也就在此时,他们之中的数人也已经感觉到了这些遗族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离开的通道。 在无数紊乱的气流之中,他们的感知里,却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光路。 凡事不能做绝,这便是遗族很多年来的行事准则。 在那名身穿着巨大衣衫的女子看来,这些苦行僧众虽然效忠于魔宗,但这些苦行僧众行事也自有自己的准则,所以她可以尊敬这些人,并在将来换取同等的尊敬。 然而在剑阁的字眼里,很少有妥协。 何修行宁愿和沈约一同赴死,也不愿更改自己的计划和意愿,所以在原道人而言,若是无法安然离开,他便也不容任何人安然的离开。 那些沙线所形成的诡异力场已经被他破去,然而在他的感知里,却有无数银色的渡鸦在飞舞。 他的视线之中,明明只有那些迷离的尘雾和奇异的星光,但那些不存在的渡鸦,却是充斥在他的感知里。 他记得冲进这座城的路线,只是他此时很清楚,若是按照他记忆之中的这条路线冲出去,一定会迷失方位。 只是若是他都会迷失感知被困在这座城里,他便也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离开,哪怕是这些布阵的遗族。 他落下地面。 他身周碎裂的断壁残垣纷纷落地,烟尘四起。 这座城至少往下崩塌了数十丈,当这些烟尘冲天而起时,就连星光和天幕都被遮掩了。 只是被他的气劲包裹着一起落地的那些孩童都没有恐惧的哭喊,因为这些孩童惊讶的看到,在原道人的身体周围,出现了许多圆镜般的晶莹气片。 每一片晶莹的气片就像是冰川上剥离的薄片,像镜子一般反射着周围的一切景物。 这些晶莹的气片在原道人的身体周围凝滞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朝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嗤嗤嗤嗤…. 无数破空声响起。 无数道元气就像是巨龙一般在方圆十余里的空间里滚动。 那些银色的渡鸦在原道人的感知里依旧存在,但此时即便是在那些苦行僧和遗族人的感知里,那条发光的通道也已经消失了。 在他们的感知里,在这座塌陷下去的城里,四面八方的天空里,就好像骤然多了许多悬浮的小山。 这些小山不断的随着紊乱的风流变动,不断的形成重重叠叠的山峦。 那些悬浮的小山并不真实存在,然而飞快的变动,却让所有人的感知变得不太真实,但关键的是,随着剧烈的空气流动,一随着原本矗立在地面之上的山头瞬间崩塌进地面数十丈,在无数隆隆的回响声中,这片死寂的沙海之中,一场真正的沙尘暴已然形成。 一方的天幕先是变成黄色,接着随着更多盐晶的升腾,变成了七彩的混浊颜色,然后变成真正的沙暴,就像是有无数头骆驼在其中狂奔一样,席卷而来。 所有迷失出路的苦行僧面色冷漠的盘坐了下来,随着他们的吟咏,他们身上的气息连成了一体,但也只是数息的时间,沙暴已经将他们的下半身埋了起来。 沙暴之中的某处,那口之前行走着的黑棺静止不动,也渐渐被沙尘堆积起来,只是坐在黑棺上的那名老者,却是身上不染半点尘埃。 那名身披着巨大衣衫的男子此时走到了黑棺的一侧。 衣衫越大,就越兜风。 这名男子此时飘然欲飞,但却始终就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将他牢牢捆缚在这口黑棺之上。 这名身穿巨大衣衫的男子,黑棺上的这名老人,以及此时不知在何处的那名身穿巨大衣衫的女子,是遗族之中三大巨头,但妙真境就是妙真境,哪怕此时确定对方的感知也终于被搅乱,这名男子在准备出手之前,也必须来到这口黑棺旁边,也必须有这名老人的护法。 否则他依旧担心那名独臂道人隔着很远的距离感知到他的存在,将他杀死。 这名男子的双手缓缓往上扬起。 他身上的巨大衣衫开始发出亮光。 与此同时,那些因为沙暴而像沸水一般乱动的地面之中,有许多迷离的光线升腾起来。 第九百六十章 幸运 世间有许多力量真实存在着却不被寻常人感知,甚至无法被绝大多数修行者利用,那些来自域外的星辰元气如此,地脉之中的真磁之力也是如此。 寻常修行者的真元,是呼唤这个世间更多元气的媒介,而这名男子身上的巨大衣衫,却是沟通和利用地底真磁之力的媒介。 这天罗古城所在的地脉之中,蕴含着大量的磁铁矿脉和矿盐,两者伴生,产生的地磁之力原本就已经被奇异的放大,而此时在他的感召之下,这些原本只是能够让星光显现出更加耀眼的光芒的真磁之力,却就像是变成了一条条真实存在的流束。 有许多金属粉末在此时飘洒了起来。 这些金属粉末来自城中另外的地方,来自三名精通星宿海秘术的北魏杨氏门阀的修行者。 这些金属粉末也是一种媒介。 数百年来,杨氏门阀的修行者便通过这种独特的陨铁粉末来让他们能够感知和利用那些星辰元气。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种独特的金属粉末就是他们的法器。 他们那些在寻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法门,事实上是真元和这种法器结合的产物。 任何的陨铁都不可能有太大的存世量,若是哪一天杨氏门阀的这种金属粉末断绝,那他们的法门便彻底丧失了用处,就如那些修行者彻底丧失真元而得不到补充没有任何的区别。 只是今夜里,这些杨氏门阀的修行者并没有丝毫的吝啬。 大量的这种金属粉末混杂在尘嚣之中,不断的汲取着那些银色的光线。 从天空落下的星光和那名身穿巨大衣衫的男子的力量近乎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不断汇聚的星辰元气在空中如丝如缕的旋转,形成了一个个奇异的银色光圈,在银色光圈的中心,那些地底涌出的真磁之力不断汇聚其中,变成了一道道如闪电般的光束。 无数的光束,就像是无数道闪电凝成的飞剑,在夜色里不断的形成,朝着这座城,或者更准确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地陷之中的一处落去。 那便是原道人和白月露等人所在的位置。 此时从高空俯瞰下来,天罗古城已经不复存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碗。 无数道闪电凝成的小剑,在沙暴之中紊乱的行走,最终朝着原道人等人落去。 原道人的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他第一次感知到了致命的威胁,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沙暴之中,他的感知再次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禁锢,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黑色龟壳将这方天地彻底遮盖了起来。 他举起了他的左手。 他的右臂在很多年前的战斗中已经失去,然而此时,他的左手比当年持剑的右手已经强大了不知多少倍。 他的五指张开,五指微屈,然后点出。 沙暴之中突然响起五道暴戾无比的呼啸声。 这呼啸声不是来自他的五指之前,而是来自天上。 五股磅礴的气流就像是五道龙卷狠狠的坠落下来,狠狠的冲破了笼罩这处巨大地陷的黑色龟壳,接着狠狠的砸在沙暴之中。 无数道气劲就像是无数名剑师的剑在沙暴之中狂卷而出,将那些从四面八方用来的闪电小剑不断卷向四周的沙暴深处。 沙暴深处,那名端坐在黑棺之上的老人垂头看向自己坐着的黑棺。 黑棺表面闪耀着一层晶光,使得这口之前乌沉沉的黑棺越发显得像是用整块黑玉雕成,然而此时,就像是被他的目光所破,光滑如镜的棺盖上,骤然出现了数条裂纹。 这名老人无限感慨。 他这一生都在北方。 在对于他而言的遥远的南方,在过往很多年的时间里,至少出了南天三圣,但在他这一生经历的时间里,在他所在的北方,却从未出现过入圣境之上的修行者。 他犹记得当年他入神念时,他的师尊刚刚入圣,但寿元已经将尽。 他的师尊十分惆怅和感慨的说过一句,“朝见妙真,夕死可矣。” 他师尊所说的朝见,便真的只是见,真的只是想着自己修行一世,明明知道有那样的境界存在,却根本无法看见那个境界的修行者,无法看见那个境界的修行者是何等的强大,是如何调运天地元气。 哪怕只是让他那时看到这样真正进入妙真境的修行者,他甚至就能很安心愉悦的离开这个世间。 越是修行到深处,越是寿元所剩无几,越是知道修行是何等美妙的事情,便越清楚再往上的境界,是何等的遥不可及。 所以这名老人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见到了这样的境界,所以哪怕不敌,如果不能将这名妙真境的敌人困死在这里,他就算战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的双手按在了棺盖上。 黑色的棺盖上瞬间出现了更多的裂纹。 但与此同时,就像是某些修炼独特功法的修行者压榨气海深处的真元一样,这口黑棺内里有更多的元气被压榨了出来。 一股无比古老的气息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周。 棺盖的裂缝里,一缕缕的黑色元气就像是无数黑色的蔷薇骤然生长出来,然后变成一座座山的影迹。 无数座小山出现在这黑色的棺盖上,与此同时,天空之中就像是多了无数座山,然后这些山开始疯狂的旋转。 原道人的左手依旧抬着,他的食指和中指在此时并指为剑,朝着虚空之中刺了出去。 妙真境的修行者之所以强大,便是可以随意的从更远的天地汲取大量的天地元气,方才他那一击,不只是要破开敌人对于这方世界的封堵,而且同时是要借以这一击判断出敌人的真正身位。 此时他的感知里虽然又出现了无数山,但方才他击穿乌龟壳的那一瞬,却已经让他惊鸿一瞥,发现了那汇聚这些闪电小剑的修行者。 那名身穿着巨大衣衫的男子霍然抬首。 他前方的沙暴之中,骤然出现了一道孔洞。 一道带着强烈本命气息的剑气破空而至,但在行进之中却是不见扩张,反而急剧的缩小,缩小成针。 这名男子往后退出一步,但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挡这一道凝聚无比的剑气。 他只能寄希望于同伴。 无数灰色的气流如同细细的发丝般从他的身后流淌出来。 这些发丝般的元气的另外一头,是那名穿着巨大衣衫的甄姓女子。 这些细丝迅速的缠绕到那道剑气之上,无法阻止这道剑气的前行,但却硬生生的将它扯得偏移了数寸。 起先的数寸,落到这名身穿巨大衣衫的男子身前时,便已经差了数尺。 蓬的一声。 这名男子的身外衣衫上一声震响。 他脚下的沙地翻卷起来,如潮水般扩散出去。 这道细细的剑气继续前行,落在他身侧远处的地面。 只是细细如针的一道剑气,却像是巨犁从地上犁过,瞬间将地面切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多谢。” 这名男子转过身去,对着那名女子致谢。 他自身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但他知道那名女子未必没有负伤。 “妙真果然是妙真…只是他也需要消耗真元,他的真元也会耗尽。”那名女子从他的身后走来,她的声音依旧十分平静。 第九百六十一章 空洞 黑棺上的老人笑了笑。 他一直都很欣赏这名女子。 不只是因为修为,还因为她那骨子里的坚韧,任何事情都无法将她击倒的勇气。 她总是能够在任何的境地之下,都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断,然后坚定的将选择的道路走下去。 若非如此,他们遗族之中的许多人也不会像他一样坚定的选择这名女子成为他们的领路人。 那名身穿着巨大衣衫的男子点了点头。 方才他眼中唯一的一丝惊惧也彻底消失。 他的衣衫内里再次响起宏大的声音,地面刚刚断绝了一瞬的无数真磁之力再次涌上天空,无数闪电小剑再现。 在这个巨坑地陷之中,原道人体内的真元缓慢而均匀的从他的五指之间流淌出来。 他的感知里,已经彻底失去了方才那人的踪迹。 他很好奇这些遗族之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怪才和法器,能够展现如此宏大的法阵,还能彻底将施法者本身的气息都彻底掩盖。即便是他,都很难在对方已经有所改变的情形之下,再精准的捕捉那人的踪迹。 那名女子所说的话语并没有错。 妙真境也是人。 任何的施术,任何如同神仙般的真元手段,都以消耗真元为代价。 更何况遗族选择这里,便是要利用这方天地本身,来慢慢消磨他的力量。 和他失去的真元相比,那些遗族的人流失的真元要少得多。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就只是像一颗火种,用自身的真元点燃这片天地而已。 无数闪电小剑从四面八方穿过沙暴而来,然后在原道人和白月露等人身外数十丈的地方被飞舞的风沙击碎。 那些顺应着原道人剑意的风沙,就像是无数持剑的侍卫,拥立在原道人等人周围。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连席卷而来的风声都渐渐的小了起来,天空之中落下的星辰元气,却是越来越浓烈,在天空之中,就像是要形成一个银色的穹顶。 原道人体内的真元在不断的流失。 只是他的脸色依旧十分平静。 在天都光看来,这些剑阁中人已经陷入绝境,然而白月露知道原道人此时平静的来源。 寻常的修行者不可能在这样的战斗之中大量而持续的补充真元,然而原道人可以。 她知道,这也是一开始原道人说那些话的信心所在。 原道人说过,若是无法离开这座城,那他就也会将所有人随着大俱罗金身一起埋葬在此处,然后等林意再找到这里。 一些龙眼果核大小的果子从他的衣袖中就像棋子般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没有任何吝啬,这些极为珍稀的果实,就像是小时候吃的糖果一样,被他一颗颗嚼碎了吞了下去。 天都光再次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她感知到一些极为精纯的天地灵气如同滔滔不绝的江水一般瞬间在原道人的体内化开,然后消失在原道人的经络之中。 “修行者修为再高,终究也只是借用天地的力量。这些遗族的人手段太过独特,我无法将他们从这方天地里找出来。” 原道人转过头来,他看着白月露和萧素心,缓缓的说道:“与其将真元消耗在和这方天地的对抗,我不如试着杀死这个地方的所有人。” 白月露微微迟疑了一个呼吸。 她很少会在大事面前犹豫不决,只是今日对她有些特殊。 她刚刚才知晓了自己拥有北魏皇室的血脉,还有诸多的谜题等着她解开。 她也很清楚原道人为什么在做这样的决定之前,还要特意的看着她和萧素心说这样的话语,因为她一直都记着原道人最开始所说的话语。 想要杀死这片天地里所有人,那也包括他们自己。 他们或许也会被某种无法控制的威能杀死在这里。 但她也只是迟疑了这一个呼吸。 “您若是犹豫,我们反而会死。” 她抬起头来,看着原道人,坚定的轻声说道:“所以您不能犹豫,此时的铁策军,便是当年的剑阁,当年的剑阁会如何做,现在的铁策军就会如何做。” 原道人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有无限感慨。 他真的很欣赏林意和白月露这些年轻人。 他的身体里,开始响起无数的剑鸣声。 他的战意,彻底的燃烧起来。 这是在钟离之战之后,他进入妙真境之后,他真正的不惜一切代价,展现自己的所有力量。 天都光的眼睛开始流泪。 她此时体内的真元已经开始畅通,然而注视着原道人的她,却是感觉有无数实质般的剑芒刺在她的眼瞳深处,让她根本无法再看原道人的身体。 一道异样的光柱冲天而起。 原道人的身体就像是一轮明月在发光。 无数朝着他和白月露等人袭来的闪电小剑和风沙骤然瓦解。 瓦解,但其中的力量和剑意没有直接消失。 就连那些星辰元气和真磁之力,都像是真正的飞剑被更为强大的修行者瞬间剥夺一般,直接换了主人。 无数紊乱的力量,完全顺从他此时体内释放出来的剑意,全部变成了他的剑。 一股无比可怕的剑意在这方天地生成。 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毁灭性的威压,就连黑棺上的那名老人,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不断的收缩,不断的朝着他的身体之中传递一种莫名的恐惧。 然而这股剑意并没有刺向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甚至没有落向地面。 这道剑意就像是一条彻底突破这方天地牢笼的真龙,冲向天空。 轰的一声。 这方天地的上方出现了一个空洞。 所有的风沙被排开,所有的云气被排开,所有的星辰元气也被尽数破开。 这道剑意甚至超过了天地灵气聚集的高度,带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直接将这方天地的气层破开了一个孔洞。 漫天的银色星辰光线消失了。 银色黯灭的刹那,出现了无数的紫色。 许多平时这天地间无数元气阻挡住的对任何生灵都不利的星辰元气,毫无阻遏的落了下来。 原道人平静的看向被他刺穿的天空。 随着他的心念牵引,这些对任何修行者都不利的星辰元气强行被他释放出的气机包裹起来,就像是无数小剑,毫无差别的攻击这方天地之中所有人。 第九百六十二章 辛苦 二十余名苦行僧就像是冬天里抱团取暖的山羊一样团聚在一起。 他们大半生都在北魏的漠北高原修行,他们虽然所修的法门也根本无法利用星辰元气,但长久以来,流星带来的天铁不断的坠落在漠北高原各处,那些天铁坠落时的气息,他们却是十分熟悉。 所以当那些紫色的光焰出现的刹那,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便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生存。 他们开始结阵。 并非是寻常宗门的布置法阵,而是他们将自己体内的真元流淌而出,和周围那些人的真元汇聚在一起。 每一个人的内气都会有所不同,真元也不可能完全共融,但这些苦行僧在无数年的苦修之中,不仅摒弃了自己的七情六欲,就连他们自身真元的个性都被尽可能的磨灭。 这些人的真元和真元互相激荡,交织起一条条金色的辉光,这一条条金色的辉光,就像是袈裟上的金丝。 这些金色的辉光激起了更多天地元气的共鸣,在这些人的身外形成了一个金色的光罩,就像是一个倒扣的金钟。 紫色的光焰不断坠落,撞击在这个金色的光罩上,发出真正金铁撞击的声音。 这个金色光罩上不断出现破口,又不断被他们的力量所修补。 所有的遗族,在此时也汇聚成了两个阵营。 绝大多数的人汇聚在那名身材分外瘦高的杨氏修行者身侧。 而另外的一边,便是那三名巨头。 毁坏永远比建造来得容易。 即便有着无数年动用星辰元气的经验,即便有着相应的传承法器,但看着那些不断坠落的紫色星火,在场所有修行星宿海秘术的杨氏门阀修行者全部知道无法再用法阵的力量和这种近似天灾般的力量所抗衡。 一只黑蝉出现在那名身材分外瘦高的杨氏修行者的右手手心。 这只黑蝉像是活物,但实则是某种陨铁打造而成。 随着大量的真元不断涌入这只黑蝉的体内,这只黑蝉从他的手中飞了起来。 无数黑色的阴影从它的身上发出,那些紫色的星火不断和黑色的阴影冲击,不断消失。 只是每一道紫色的星火消失的刹那,都依旧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就像是无形的气剑不断冲击下来。 每一道气剑冲击下来,这名杨氏修行者的身侧,就必定需要有一名遗族的修行者出手。 真元气息剧烈的波动着,法器的光芒不断闪动。 无论是那些苦行僧,还是这些遗族的人,他们所有人都支持得很辛苦。 他们体内的真元也在飞速的流淌出他们的气海,不断消耗。 看似最为轻松的是那三名巨头。 那三人似乎什么都没有做,紫色的星火不断坠落,就像是真正的陨星不断坠地,不断在地上冲击出可怕的孔洞,但却没有一道星火能够真正的冲击到他们的身上。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这样。” 然而笼罩在巨大衣衫之中的那名男子苦笑起来,他的脸色在巨大衣衫的阴影之中变得无比苍白,他对着身侧的黑棺上的老人和那名甄姓女子说道:“我想过此行可能不少人会死,但从未想过,我们所有人可能都会葬身在这里。” 黑棺上的老者感慨的摇了摇头。 他的面色没有多少改变,只是他的身体却在以惊人的频率不断的震荡着。 他的身外萦绕着一层若眼可见的涟漪。 随着他的每一次震荡,他身下的黑棺棺身上都会出现一些细密的裂痕。 他的身体渐渐从棺盖上往下陷去。 “这是玉石俱焚的手段,他也必须不断燃烧自己的真元,来抵挡自己引落的威能。” 巨大衣衫之中的女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即便是妙真境,也不可能承受这样的损耗…所以我们的确错了,他的身上,一定有可以迅速补充大量真元的天地灵药。” “所以若是再耗下去,死的不一定是他,先被耗死的,恐怕是我们。”巨大衣衫之中的男子苦笑起来。 当他的这句话响起的刹那,那些如同冬天里在暴风雪到来时抱团取暖的羊群一般的苦行僧众之中,有一名苦行僧垂下了头颅。 这名苦行僧的头颅垂下,便再也无法抬起。 因为他在耗尽自己的真元之前,便已经将自己的生机压榨得超过了极限。 修行者的寿命比寻常人要长久,然而很多时候,面临生死,他们却不会有太多的时间。 所有这些被笼罩在天威之中的修行者,都不会有太久的时间。 他们的气海,此时就如同已经破了一个孔的洗脸盆。 洗脸盆之中的水从这个孔洞不断流淌而出,根本要不了多久的时间。 “你们送我过去。” 巨大衣衫之中的女子在此时说道。 “这……” 无论是巨大衣衫之中的男子,还是黑棺上的那名已经看淡生死的老者,此时都莫名的犹豫起来。 虽然心中知道这名女子要做什么,也知道这恐怕是唯一改变此时死境的可能,但其实无论是在他们的心中,还是在所有那些遗族的心中,这名女子的命,甚至比他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还要重要。 方才有那么一刹那,他们心中甚至浮现出了一个同样的念头,哪怕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他们也要将这名女子送出去。 “我不会那么轻易死去,你们应该想得到。”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的声音依旧十分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冷酷的意味。 “好!” 黑棺上的老者不再犹豫。 他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点头,他身下的棺盖彻底碎裂开来。 碎裂的棺盖上飞起无数的黑屑,就像是无数黑色的星辰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他的身体朝着棺中沉了下去。 轰隆一声。 他的身体下方,有无数黑色的水流翻卷出来。 这口黑棺之中,就像是一片黑色的海。 “去!” 那名巨大衣衫之中的男子一声厉喝,无数迷离的光线从地下升腾而出,竟是瞬间形成一个银色的莲台。 唰! 空气之中有诡异的气机掠过,此时笼罩方圆数十里范围的那种迷惑感知的气息骤然消散,与此同时,那名身穿巨大衣衫的女子的身影,也已经在原地消失。 (赶到上海喝土豆家的满月酒了,所以没有时间码字..不是偷懒,连夜赶回来了,明天肯定补更) 第九百六十三章 揽风雷 当天空出现破洞时,原先流淌在这巨大地坑之中的元气秩序已经被彻底打乱。 随着毁灭性的气焰不断坠落,大量的新鲜元气也如同瀑布一般从高处落向地面。 沙暴被瞬间吹散。 新鲜的空气甚至带来了远方的水汽,让人觉得这片无比干涸的天地之中有了些润意。 轰隆一声。 天空之中突然起了一声雷鸣。 只是些微的润意,但伴随着这一声雷鸣,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了无数雨滴。 无数黑雨凭空出现,然后坠落。 “黑煞海。” 在这些雨滴出现之前,白月露的面色就已经变得极为凝重,她已经感知到了这种独特元气的存在,“这人曾是北魏皇帝的老师,只是后来并不赞同迁都洛阳,所以留在北方,成了北方遗族的巨头之一。他们这个宗门每一代的宗主都叫做黑煞海,他们这个宗门的力量源泉来自于他们传承的一口黑棺。这口黑棺传说是幽王朝幽帝的首级棺椁。他们宗门的修行者会消耗大量的真元来喂养这口黑棺之中的幽冥虫。幽冥虫能够不断生出冥水存继在这口黑棺之中。这口黑棺,就相当于他们历代宗主的第二气海。” 原道人点了点头。 他没有听说过黑煞海的名号,南方的修行世界和北方的修行世界,在过往的数十年里有着天然的界限,一些最强大的修行者都汇聚在南方,南方顶尖的修行者,很少会和北方的那些隐秘宗门的修行者有所瓜葛。 但幽帝的棺椁他自然也见过无数记载。 在往上追溯千年,南北一统的王朝也仅有数个,即便是能够一统南北的王朝,很多也只不过是诸侯分封的王朝,只是诸多诸侯国宣誓效忠圣天子,那些诸侯国依旧有着自己的国君,但幽王朝不同,幽王朝的幽帝是真正的一统天下,以绝对的武力抹灭了所有的反对者。他是天下独尊的最强修行者,还是历史上唯一记载,真正在皇宫之中驯养有龙的帝王。 即便在很多年之后,幽王朝终于被推翻,幽帝也被杀死,但他很多忠诚的部下还是觉得他能够重生归来。 幽帝在最后一战之中,身体被斩碎成了十数段,那些忠于他的部下将他的身体血肉都收敛了起来,分葬于各地,甚至还建造了不少疑冢,不让后世的人发现。 后来每一处封藏幽帝真身血肉的棺椁出世,都会展现出一些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譬如这幽帝的首级棺椁也叫做虫棺和养蛊棺,这口棺椁最早在被发掘出来时,幽帝的头颅已经消失无踪,但他头颅所在的地方,却是有一头巨大的蛊虫,蛊虫的甲壳花纹却和他的五官一模一样。无数蛊虫则汇聚在这巨大的蛊虫下方,组成的模样便是当年幽帝的身体。 存放幽帝的胸腹血肉的棺椁叫做长生棺,这口棺椁被一个位于云贵的诸侯小国秘密封存,这口长生棺之中竟然生出无数树根般模样的肉芽,这些肉芽可以吸食新鲜的血肉,滋养棺椁。后来那诸侯小国的国君自己寿尽之后,便用了这口棺椁,数十年之后再被人发觉时,这些肉芽已经长入这名国君的身体,而且捕猎任何接近棺椁的活物,汲取养分,而那名国君虽然死去数十年,但肉身却如同活物,甚至隐约还有心跳。 在后世的记载之中,安葬有幽帝血肉的棺椁至少有十四具,后世一共发现有十具。 这十具棺椁其中有六具已经损毁,有四具则是落在不同的宗门手中,变成了厉害的法器。 他也知道幽帝的首级棺椁之前是流落在北魏的宗门之中,但想不到今日却是能够遇到。 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些黑色的雨滴。 每一滴黑色的雨滴内里,都有一只细小如蚂蚁的蛊虫。 这些蛊虫此时在他的感知里没有任何可怕的气息,然而他却敏锐的感知到对方和这些蛊虫之中存在的微妙联系。 无数的雨滴里,有无数这种黑色蛊虫,对方和那口首级棺椁本身的力量,似乎随时能够通过其中一只蛊虫透出来。 也就是说,那名叫做黑煞海的修行者,他最可怕的手段,便是可以将这些蛊虫之中的任何一只,变成他和那口帝棺的分身。 他和帝棺的所有力量,能够通过这无数蛊虫之中的其中一只,瞬间爆发出来。 这些蛊虫,就像是无数疑剑,而一柄真正的杀剑,就藏匿在这无数的疑剑之中,不知何时会真正的露出本体。 只是对于原道人而言,黑煞海这样的手段,也只是替先行到来的一名修行者押阵。 雷鸣声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那名身穿巨大衣衫的女子的身影。 她在空中急剧的坠落,她的衣衫原本就宽大,此时在如陨石般不断坠落的过程之中,她的衣衫似乎不断的兜风揽雷,不断的将风雷纳于其中。 那一道雷鸣声,就来自于她的衣内。 她衣衫不断鼓胀,一根根丝线之间,都甚至露出了孔洞,但从这些孔洞之中望去,却看不见她真正的身躯,衣衫之中,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无数房屋的骨架,有无数云气翻腾,她的衣服里,就像是兜了一片海市蜃楼。 原道人不知道这名女子有什么手段,甚至连白月露都不知道。 但这名女子和黑煞海一样,是他此时都隐约感到危险的对手。 他无法在对付这名女子的同时,分心对付那些黑雨之中随时会绽放的可怕杀机。 但他修为远超这名女子和黑煞海,所以他依旧能够占据这场战斗的主动。 所以他抢先出手。 唰! 一道可怕的气息直接在空中绽放,如同彻底超过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狠狠刺入了这名女子的衣衫之中。 轰的一声巨响。 无数道气浪从这件衣衫之中迸发出来。 原道人微微的蹙起眉头。 在他的感知里,那名女子就在这件衣衫之中。 然而当他的剑气狠狠刺入的刹那,那名女子却似乎从这件衣衫之中直接消失了。 那件兜风揽雷膨胀的衣衫,直接就像是变成了一片空空荡荡的平常衣衫,就像是一张轻薄的纸张般,从空中飘飘荡荡落下。 第九百六十四章 血脉 原本在感知之中的人骤然消失,这种感受已经十分古怪,但此时对于原道人而言,更为古怪的感受是,这件空空荡荡的衣衫,却像是那人褪下的皮囊,而且那人如同鬼魂般,似乎随时能够回到那件衣衫之中去。 如果说此时黑雨之中的无数蛊虫之中,有一只就像是黑煞海的分身,那这件衣衫,就像是那名女子的分身。 “有意思。” 原道人看着那件衣衫说道。 谁也不知道他此时这三个字之中蕴含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意思。 但在下一刹那,他已经朝着那件衣衫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就像是握剑。 天空之中响起了一声剑鸣。 那件空空荡荡的衣衫就像活物一般震动起来,拼命的扭动,像是要逃出这片天空,然而它却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逃离。 它就像是被人从两端持住,绞紧。 无数的气流从这件衣衫的内里流淌出来,这件衣衫卷得越来越紧,最终就像是变成了一柄剑,然后朝着原道人的手中落去。 原道人握住了这柄“剑”。 既然是法器,就能够夺取。 原道人对于这件法器毫不了解,但他的境界远远凌驾于这些遗族的修行者之上,所以他就像是夺取敌人的飞剑一般,直接将这件法器夺了过来。 然后他持着这柄剑朝着虚空中一处刺了过去。 夜空仿佛再次出现了一道裂口。 夜色中,却是有一颗黑色的星辰正在亮起。 明明散发的是黑色的光焰,在黑暗中却是莫名的给人明亮的感觉。 这些光焰来自于一只黑色的蛊虫体内。 当这道剑气和它相逢时,原本就像是死物的它突然振翅飞起,它无比顽强的朝着这道剑气的深处钻去,它就像是一块即将燃尽的黑炭在气流之中不断的剥落炭屑,无数细微的碎屑随着它的前进不断的从它的身上洒落。 在刹那之间,这些洒落的碎屑在它的身后形成了一条长达数百丈的尾焰。 这条尾焰无比瑰丽,就像是一条真实的星云。 远处的黑棺往地下沉了数尺,黑棺之中黑色的水液全部飞洒了出去。 棺底有无数的蛊虫。 最上面一层蛊虫是黑色的,其中最大的一只蛊虫和那些典籍记载的完全一样,它很大,比起很多人吃面的海碗还大,它的背甲甚至比许多千年老龟的龟甲看上去还要坚厚,而且凹凸有致,很自然的形成一张人脸图案。 无数指甲大小的黑色蛊虫团聚在一起,就像是一层黑砂托起了这只蛊虫。 当黑棺之中的黑水全部飞洒出去,这些黑色蛊虫无法结阵,露出了下方无数各种色泽的蛊虫。 这些蛊虫的体内不断发出碎裂声,就连那只最大的蛊虫背甲上的人脸图案都开始出现了裂纹。 黑煞海跌坐在棺中。 他不断的咳嗽,脸上的皱纹之中都渐渐沁出鲜血。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即便这口帝棺并非当年幽帝的手笔,而是忠于他的那些部将的手笔,但他可以肯定,这是世上最为独特和强大的法器之一,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能够理解自己师尊当年的感慨和遗憾。 任何强大的法器终究是外物,越强大的法器,也越是需要修为更强的修行者来御使。 从得到这口帝棺开始,他们门中一代代的修行者,都根本无法彻底发挥这口帝棺的真正威能。 无数黑雨坠地。 黑色的雨滴落在地上,瞬间消失,地上冒起一朵朵如灵芝般的阴气,阴气的中心,便都是一只死去的细小蛊虫。 即便拥有着这样强大的法器,黑煞海都迎来了一生之中最惨痛的失败。 他的气海几乎被彻底震裂,就连他们这一宗花去了数百年的时间蓄养的无数蛊虫,也几乎全部震死。 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这是那名女子的声音。 这声叹息里充满了沧桑和惆怅的意味,但是没有惊惧。 当她这声叹息响起时,原道人的手上狂风大作,从那件已经被绞成剑形的衣衫内里,竟是硬生生的挤出了无数灰色的气流,这些气流朝着原道人的手上涌去,然后瞬间显得无比干枯,就像是有无数枯荷贴在了原道人的手臂上。 一种分外奇异的力量开始侵蚀原道人的身体。 原道人体内的水分不断蒸发出去,不断被这种奇异的力量抽离。 此处无比干涸,除了极为干燥的沙砾,便是更为干燥的盐晶,真元的失去或许还有办法补充,但体内水分的散失,却是只有通过饮水才能补充。 然而当这些灰色的气流出现的刹那,就连白月露等人随身所带的水囊都迅速的瘪了下去,就连隔着坚厚的皮囊,这些水分都被莫名的力量抽引出去,然后消失。 原道人的脸上瞬间多了些皱纹,但他的神情却越来越宁静。 他的双眸之中,甚至出现了一丝同情。 他很同情这些拥有罕见的强大手段的敌人。 “破!” 一道明亮的剑光随着他的一声轻喝带着强烈的本命气息出现。 没有人可以看清这道剑光的模样。 因为随着这道剑光的出现,远处的天空之中,就像是有一座庞然巨|物瞬间飞来,然后汇入到这道剑光之中。 这道剑光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山岳砸了下去。 轰! 剑光的落处,原本似乎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突然出现了无数道灰色的雾气。 这些雾气就像是一条条巨大的孔雀尾羽在虚空之中晃动着。 这些雾气的中心,出现了那名神秘的甄姓女子的身影。 天都光一直在兴致勃勃的看戏,她无比好奇的盯着这名女子。 她的眼睛不断瞪大,眼角都几乎要裂开。 这名女子除去了那件巨大的衣衫,此时的身上,却是一袭黑衣。 黑色的衣衫是紧身的皮甲,将她的身姿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五官很精致,肤色雪白,但双唇却是许多人用妆饰都无法粉饰出来的一种蜜桃般的艳红。 然而此时真正吸引天都光目光的,却并非是她显得分外美丽的双唇,而是她胸腹上的一道伤口。 这是一道剑伤。 这应该便是方才原道人的那一剑造成。 这一道剑伤十分接近气海,而且前后贯穿,甚至可以看清她体内破碎的血肉。 天都光是这场大战的始作俑者,她知道这些遗族准备了很多的杀器,只是她自己和这名女子最没有料到的一点,是原道人的身上有着足够惊人的补充真元的灵药。 有着足够的真元,境界的碾压,便让所有的设计变成了无用。 天都光的眼睛瞪大到极致,她的瞳孔却在不断的收缩。 这一剑已经将这名女子重创,但这名女子体内的气息却并未衰落,反而在以一种可怕的态势增长。 她的体内,就像是有一个沉睡的巨兽在被唤醒,将生命力贯入她的身体。 与此同时,远方的天地似乎也和她气机的变化产生了呼应,有无数新鲜的天地元气从远处涌来,朝着她的身体涌去。 “苍狼血脉…你怎么可能会有苍狼血脉?”她看着这名女子,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第九百六十五章 呼应 此时这座崩塌下陷的城里,无数真磁和星辰元气交织而成的法则已经彻底消失,所有人的感知已经渐渐恢复正常。 天都光体内的真元已经彻底流动开来,她此时惊呼之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数名苦行僧缓缓抬起了头。 他们身周其余十几名同伴已经再也抬不起头。 他们身周这十几名苦行僧的真元和生命力,已经在这短促的时间里被耗尽。 听着天都光的这声惊呼,这几名幸存的苦行僧眼中也都荡漾起不可置信的情绪。 北魏的皇室之所以能够最终成为中土大陆北方的主人,就是因为他们有着天赐的独特血脉,在生命垂危时,这些拥有天赐血脉的修行者,不只是能够最大程度的激发自身的潜力,甚至能够和祖先生存的祖地产生独特的元气呼应。 只是他们和天都光一样,越是清楚这独特的隐性血脉,便越是震惊。 因为只有北魏皇室之中血统最为纯正的元氏一脉,才会诞生出真正的苍狼血脉。 而且必须是拥有苍狼血脉的男子和腊月出生的女子结合,才有可能诞生出真正的苍狼血脉。 也就是说,这名女子若是真的拥有真正的苍狼血脉,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她的年纪应该比北魏皇帝大,若只是略大,那她应该和北魏皇帝是姐弟,若是她的年纪比北魏皇帝大出许多,是上一辈,那她就应该是上代皇帝的亲妹妹。 只是这怎么可能。 血脉不可能骗人。 但认知却似乎和眼前的事实完全悖离。 这代的北魏皇帝有一个妹妹,天下人都认为是元燕,但天都光知道他真正的妹妹应该是就在她身侧的白月露。 上代皇帝有一名皇兄,但皇兄夭折早死,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后代。 那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名女子竟然拥有苍狼血脉? 天都光根本想不明白。 那名女子的伤口之中还在不断的流淌着鲜血,但是她体内一种复苏的力量,却让她的面色反而变得红润起来。 随着新鲜而强大的力量的不断注入,她的身躯在天都光的感知里变得不断膨胀,甚至变得威严,天上的星辰和她此时的气势相比,都就像是她气场的点缀。 这名女子的面色原本平静漠然,但听到天都光苍狼血脉四字喝出的刹那,她的嘴角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嘲弄之意。 她摇了摇头。 她看着原道人,说道:“我原本并一定要杀死你们,并不想彻底和剑阁结仇,只是你太过强大,而她,我们一定要得到。” 原道人淡淡的看着她,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这名女子眉梢微挑,她想要再说什么,只是没有出口。 略微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她的目光落向原道人的手臂,道:“我可以支持比你更久的时间。” 原道人笑了笑。 那件衣衫此时已经将他那条完好的手臂彻底包裹起来。 随着他体内真元的流淌,这件衣衫之中的力量都会消散数分,它就像是有真正生机之物,生机也开始断绝,但随着它的生机消失,它却能够带走他体内的一部分水分。 他此时的喉咙已经干涸起来,笑声都显得有些沙哑。 “可惜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笑着说道:“一直是我一个人在战你们所有人,你们大概也忘记了,其实我是有帮手的。” 就在他说出这样的话的刹那,他身后那名盲剑师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目是真正的盲了,他的眼睛猛然睁开,干瘪的眼皮下,是两团萎缩的血肉伤疤。 然而这一刹那的睁眼,只是这名盲剑师修行了多年的剑意的起意。 只是这一睁眼,积蓄多年的剑意,就被这盲剑师狂暴无比的迸发出来。 之所以说狂暴,是因为超越了自身所能容纳的极限。 这名盲剑师的腹部裂了开来,一道剑光甚至没有通过经络,直接从气海的深处冲了出来。 这道剑光刺穿了他的气海,刺穿了他腹部的血肉,带着一种淋漓尽致的残暴铁血气息,骤然出现在这世间! 这是纯粹的一道杀剑。 当这名女子的力量大多被原道人牵制,按理而言,她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一道杀剑。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恐怕是连林意这样的人都无法躲避这样的一剑近身。 噗! 这一道剑光毫无意外的刺入了这名女子的血肉之中。 剑光直刺向她的心脉,滚烫的鲜血沿着剑身往后飞洒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道剑光的力量应该足以搅碎她的心脉,然后在她的胸口留下一道前后通透的伤口。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的体内生出了一道极为怪异的力量,那些原本鲜红的鲜血,却是骤然变成白色。 鲜血在剑身上覆盖,飞洒出去,剑身上充盈着的真元,以及后方剑路之中源源不断朝着剑身贯涌而去的真元流动,却是骤然变慢。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柄盲剑师在气海深处养了很多年的本命剑,变成了无法容纳他真元的剑器。 那些原本流动在剑上符文之中的真元,也被瞬间冻结,后继的真元无法继续涌入,在空中不断撞击,不断剧烈的爆炸。 女子的右手握住了这柄剑。 锋利的剑身和后继而来的冲撞力量,将她的手指肌肤割破,却没有鲜血再流淌出来。 就连她之前腹部那一道剑伤,都不再流淌鲜血。 她的伤势都似乎随着她体内气机的改变而被冻结,但远处元气的呼应却依旧存在,她体内的气机,还在不断的壮大。 “这不是苍狼血脉!” 天都光不可置信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脸上的情绪变得无比古怪,就像是见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惊喜之物。 “这又是什么独特的隐性血脉…竟然比苍狼血脉还要强大,甚至能够直接冻结对方的真元?” 白月露的呼吸也停顿了。 她的眼中也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并非只是因为见到一种从未见过的隐性血脉,最为关键的是,她的心脉深处有种气机也不安的躁动起来。 她的心脏,竟是不受她控制的收缩起来。 第九百六十六章 结合 心脉是人的气血运行的动力源泉,修行者的任何真元功法,都有强化和控制心脉的法门,即便是在遭受身体重创时,真元往往也能够护住心脉,让心脉用最为适合当时方式的状态运行。 若是身上有巨大创口失血过多时,心脉的跳动会变缓,会尽可能的让浑身气血平和的行走,若是身体太过寒冷,或者祛除体内的邪气,心脉才会在真元的保护之下,剧烈的跳动,收缩,尽可能的催快气血的行走。 然而此时,这名女子的气息,就像是某种莫名的来自远山的呼唤,白月露的身体里,就像是响起空谷之中的回音。她的真元自然的朝着心脉汇聚,却并非按她的心意护住自己的心脉,而是朝着心脉的血肉之中渗透而去,和她体内深处那种从未感知过的诡异气机结合,就如同从心脏内里伸出的一只手一样,不断的握着她的心脏,不断的攥紧。 这是一种很古怪也很痛苦的感受。 她只觉得自己的胸膛内里的血肉急剧的团缩起来,就像是她的胸膛被瞬间挖了一个空洞。 她的心脏就像是脱离了她的身体,但又不彻底迷失在她的感知之中。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她的唇齿之间喷薄而出,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往下弓去,她的心脏在这一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坚硬的小球,无数的血脉经络就像是绳索一般捆缚在坚硬的血肉之中,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感到了自己和一个莫名巨大的空间相通。 她的身外,似乎多了一个空旷的全新的天地,这片天地里,有许多天地元气和她此时的身体无比亲近,甚至在她动念之前,这些天地元气已经如同欢呼雀跃的活物,朝着她的身体里涌了进来。 她的痛苦急剧的消失了。 她感到了温暖和煦,就像是躺在某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无比震惊,她的潜意识里,觉得似乎自己原本就属于那个世界。 “你….!” 她身旁不远处的天都光也再次陷入无比的震惊之中。 天都光的呼吸都已经彻底停顿,在此之前,她确定白月露拥有着北魏皇族的苍狼血脉,所以她确定白月露才是北魏皇帝的亲妹妹,北魏长公主殿下。 她的确定来自于魔宗和魔宗的部众们研究了很多年制成的法器,这是法器告诉她的结果,然而此时,不需要动用她那件法器,她都可以确定,此时白月露身外绽放的气息,并非是苍狼血脉。 因为此时白月露身上绽放的气息,和那名女子一模一样,只是强弱不同。 原道人和那名女子的身上都有一种可怕的杀机在荡漾,那件古怪的衣衫已经渐渐的缠入了原道人的肉里,就像是那种古墓之中的裹尸布一样,要渐渐的和血肉融为一体,但与此同时,原道人的这只手依旧朝着这名女子的心脉指去,一道剑气依旧在衣衫之中生出。 但就在这一刹那,两个人身上的杀机都略微停顿。 女子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好看的双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看着白月露,眼瞳里的神色无比的复杂,但更多的是感动,就像是一种相隔了许多年的久别重逢。 “竟然是你。” 她看着白月露说道。 白月露的脑海一片空白。 她心中莫名的知道,这名女子和自己一定有着莫大的关系,但此时,千头万绪,她不知从何理起。 她不知如何回应对方的这句话。 也不知该如何发问。 她只觉得自己不像是平时的自己。 原道人叹息了一声。 此时正是对方的心神最为失守之时,他有着很大的机会一举杀死对手,但是他现在觉得没有必要。 一声剑鸣再次响起。 就像是被尘封许久的剑身艰难的和剑鞘脱离,他的手和那件诡异的衣衫脱离开来。 他的手臂上出现了无数道血痕,渐渐渗出血来,但在下一刹那,有晶莹的真元包裹上去,他手臂上的伤口便瞬间愈合。 “现在似乎可以谈一谈?” 他看着这名几乎将他也逼到真正的女子,说道。 这名女子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里除了感动之外,多了感伤。 她对着原道人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 她和原道人身上的杀机已经瞬间消隐,但是这座巨大的地坑之中,却有很多地方发出了剧烈的元气震动。 那是许多遗族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波动。 “她是你的女儿?” 原道人看着这名女子,又看了一眼白月露,说道。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在这样的时候,他便不想再浪费时间。 “不是。” 这名女子坐了下来,当她体内的心脉恢复正常,她的伤势便不容乐观。她开始慢慢的收敛真元,尽可能的调理自己的伤势,“确切而言,她是我姐姐的女儿,从辈分上而言,我是她的小姨。但对于我们而言,她是我们失落太久的明珠,是我们的公主。” 听着她这句话,天都光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看着白月露的目光,再次变得无比震惊。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我应该可以很快说清楚。” 这名女子看着白月露,示意让白月露在自己的面前坐了下来。 “北魏皇族最早从北冥迁徙而来,北冥是冰封的高原,生活其中的部族以蓄养苍狼猎熊和猎鹿为生。其中最为强大的便是甄氏和元氏。甄氏是母系氏族,因为我们甄氏真正能够拥有强大隐性血脉的修行者,都是女性,我们族的男子,从来不会产生隐性血脉。而元氏相反,他们之中的血脉纯正的男子,才能产生苍狼血脉。” “你未必知道我们甄氏的存在,但迁徙的原因,你应该知道。” 这名女子看着坐在对面的白月露,满足的笑了起来,“因为气候的变化,熊群灭绝,而鹿群迁徙的路线也有所变化,生活在北冥的各部族不得不相互扶持,开始了长达半年的迁徙,终于越过了漠北高原,进入了现今的北魏。” “我们和元氏的相处一直还算融洽,在长达百年的相互扶持之中,元氏渐渐成为北魏的主人,而我们则恪守我们的行事准则,若是没有任何的意外,我们就像是独立在北方的宗门,和我们的所有附庸部族一起,成为元氏管理北魏的最强有力的支持者。” “但在北魏迁都洛阳前三年,却发生了意外。” 这名女子的笑容里,突然多了些惨淡,“你的母亲和北地一名很寻常的修行者相爱,生下了你,那名修行者…也就是你的父亲,叫做拓跋钊,他的母亲算是元氏宗亲,她母亲那一脉,往上追溯,是当年元氏远嫁出去的女子留下的血脉。元氏的女子不会产生苍狼血脉,远嫁出去的女子,和外姓结合,虽然也算是元氏的宗亲,但之后诞生的子女,自然也不可能产生出苍狼血脉。这在过往上千年里已经得到了印证。” “你的父亲拓跋钊也并没有苍狼血脉,所以当时你的母亲和他结合,谁也没有往苍狼血脉这一方面想,但生下的你,却是不同。” 这名女子苦笑起来,她调匀了呼吸,慢慢说道:“你诞生之后,原本就应该只是拥有我们甄氏的隐性血脉白鹿血脉,但没有想到的是,我们不只是发现你拥有了苍狼血脉和白鹿血脉两者的结合,而且你的气息和我们的气息有所感应,便就是方才那种情形,当年当你的隐性血脉被激发的刹那,我们的隐性血脉也产生了异变。我们的隐性血脉,竟然也变成了苍狼血脉和白鹿血脉的结合。” 第九百六十七章 延续 白月露静静的听着。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这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然而随着对方的述说,这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却是无比蛮横又毫无道理的闯入了她的世界,推翻了她以往的一切。 她无法去否认和质疑这一切。 因为她知道,对方绝对不可能欺骗她。 在双方的气息产生呼应的那一刹那,一个真正的她就像是被从深渊之中召唤了出来,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若是还不能让她完全相信,那这名女子接下来看着她的眼神,却让她的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受。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迷途的孩子。 当生存的艰难压倒一切之后,她很难有时间去哀伤。 但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她在这名女子的面前,就真的像是一个归途的孩子。 对方不只给她带来的是遥远的故土的气息,还带来了她根本不记得的那种母辈的温暖气息。 她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她知道,对方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 所以她用力的握紧双手,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真实的人生被慢慢的揭晓。 萧素心握住了她一只手的手腕。 萧素心的手很凉,但也让她感到温暖。 “你的诞生变成了我们甄氏最大的秘密,我们被迫去推测和相信一个事实,我们甄氏的白鹿血脉和苍狼血脉恐怕在很久之前便有着某种说不清的联系,但我们的白鹿血脉,似乎天生就凌驾于北魏皇族的苍狼血脉之上。” 这名女子终于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伤势,她吞服下一些药丸,然后接着慢慢说道:“你可以想象,苍狼血脉拥有的一切我们都有,但是我们拥有的一切,他们却无法拥有。若是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他们会怎么想?” “苍狼血脉一直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而且对于这百年来,一路从北冥迁徙过来,一直无比坚定的忠于他们的许多氏族,更是相信元氏一定是北魏的主人,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天选之人。” “这消息若是传递出去,不只是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力量可能在将来会被你们超过。”原道人点了点头,“这就像南朝的皇位是否正统,是否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我们并不想和北魏皇族交恶,我们不想破坏百年来双方坚固的盟友关系,更何况在迁徙的路途之中,我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斗,而一同流血。所以我们隐瞒了你和我们的血脉异变。” 女子缓声道:“只是我们自然不会刻意的去阻止自己变得更强大的可能,所以当你诞生之后,接下来我们猜测的事情便是,若是已经产生血脉异变的我们,再诞生子女,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再拥有这样的血脉。” “所以我也找了个男人,也生了一个孩子。”在所有人开始猜测之前,这名女子已经说出了答案。 “这个时候距离北魏迁都洛阳还有近一年的时间。” 女子缓缓的接着说道:“我用了一些祖传的让我可以大概率生下女孩的药引,果然成功的生出了一个女孩,而且她果然是拥有我们同样的变异隐性血脉。她若是还活着,便和我们一样,看上去很像是苍狼血脉,但真正的隐性血脉激发之后,这种血脉的力量,却远超苍狼血脉。只是并非所有的男人都很可靠,尤其是一开始就怀着诡意而来的男人,我的男人背叛了我,他一开始就拥有我们没有想到过的野心。他和你父亲拓跋钊一样,是元氏的血亲旁支,想他这样的皇室远亲,根本不可能在北魏拥有那些真正的皇室所能够拥有的权势,所以他一有和我们甄氏接近的机会,其实不是想要一名结发妻子,而是想要利用甄氏的力量,让他拥有强大的权势,让他可以足够扬眉吐气。” “我们甄氏即便发现了自己真正的血脉秘密,哪怕确定我们甄氏今后只要产下女童,血脉力量都足以凌驾于元氏的苍狼血脉之上,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元氏在北魏的地位。事实上,元氏要迁都洛阳,哪怕也有损伤我们部分的利益,我们依旧表示了支持,但他不是这么想。” 女子的眼瞳里涌出些刻骨铭心的痛,“在被他终于发现了我们的血脉异变的秘密之后,他做所的事情,竟然是直接对我和你母亲下了毒。他下的毒是千柿散,一种让我们无法再生育的奇毒。然后他直接掳走了我的女儿和你,并以我女儿和你为要挟,令我们甄氏在北魏的北方作乱,阻止元氏迁都洛阳。” 原道人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隐约的理清了这往事的脉络,他问道:“如此说来,你们甄氏这一脉,在你们一代,是只有你姐和你?” 女子知道他已经猜出了当时的真相,点头道:“真正拥有我们甄氏血脉的,便是我们姐妹,当我们姐妹已经无法生育,那将来能够再延续我们血脉的,便只有我女儿和她。那人先下毒令我们失去血脉传承能力,再掳走她们,这便相当于已经彻底掌握了我们血脉的延续。这对于我和我姐而言,便不只是自己子女的生死,而是整个族群血脉的传承。” 天都光听得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忍不住嘀咕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多生一些?” “这或许是天地之间的规律和法则,就如那些蛟龙般强大的生灵,生育往往困难,而那些容易死去的东西,比如今日的蚂蚁..他们延续族群,便是靠着惊人的繁殖能力。” 女子自嘲般笑笑,道:“无论是我们还是元氏,每一代生育能力都并不强,而且夭折的人都不少,每一代真正能够延续血脉的人也不过两三名,而且很多时候还需要依靠族中留下的经验,用一些秘药才能保胎。” “也对。” 天都光肃然,“你们所有拥有这些隐形血脉的人,都已经并不算是正常人,自然不能用常理度之。” “只是不管延续血脉何等重要,要破坏和北魏元氏的关系,瓜分天下,这却并非只是我们甄氏的事情。我们必须为依附我们的一些宗门和氏族的生死考虑,我们也不想见到昔日一起血战的战友,变成战场上刀兵相见的仇人。” 女子道:“我们所想的,是假装答应他的条件,然后设法先将你和我女儿夺过来。只是事态的发展却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他将我们的隐性血脉的秘密告知了几个原本也反对北魏迁都的氏族,迅速和他们联手。接着他将我女儿送了回来,但送回来的,却是冷冰冰的尸首。” “什么意思?” 天都光一声夸张的惊呼,“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难道为了逼你们快速就范,不要再耍任何心机,竟然再掐灭了一个种子,只剩下一人?” “我也无法想得明白。”这名女子的眼中虽有痛意,但她的面色却是已经十分平静,“他当时令人传信过来,是说原本是想用我姐的女儿来让那些和他联手的氏族看看我们产生了什么样的隐性血脉,但我们的女儿正好有了夭折之相,用药无用,连隐性血脉都自行激发了起来,最后便死去。但我不太相信他这个说法,我只是觉得他的野心已经泯灭了他所有的人性,我觉得他应该是觉得我姐是当年甄氏的首领,只有我姐才能真正下决定,所以他宁可让我们的女儿死去,也要留着我姐的女儿作为唯一的活口,唯一的血脉延续者。” “那和他联手的北方数个豪门,显然是已经见识到了我们真正的隐性血脉的特性。拥有我们这样血脉的修行者,天生便能感气,即便是刚刚诞生不久的婴儿,便能拥有无与伦比的元气亲和,体内能够自然凝结真元。而隐性血脉激发时,我们的真元能够封冻别人真元的流动,甚至破坏那些传承的法器,令符文无法再吸纳真元。” 女子无限感慨的看着白月露,说道:“他和那几个豪门先行起兵叛乱,并以我们甄氏的名义也迅速召集了一些不知情的附庸氏族,在别无选择的情形下,我姐和现在这些遗族,也加入了北方的这支叛军。” “只是空有野心并不够,他和所有那些豪门都小看了北魏皇帝和魔宗等人的力量,最终的结果是,在他发现即便是我们都加入他们,却根本不可能战胜北魏皇帝和魔宗等人的联手时,他反而决定将你交给北魏皇帝,以换取他在北魏的一席之地。他的想法很好,若是将你交给北魏皇帝,在他看来,北魏皇帝便可以成为他的靠山,而北魏皇帝也可以利用你来要挟我们甄氏,令我们甄氏和所有站在我们这边的力量,始终为北魏皇帝效力。” 女子看着白月露的神色,她越发的感到欣慰。 当年的诸多事情是无数变故和权衡的无奈结果,她生怕白月露无法理解,但看着此时白月露的神色,她知道白月露能够理解。 “你母亲和我千方百计终于找出了他逃遁的路线,只是最终的结果却超出了我们的预计,也超出了他的计划之外。当我和你母亲经过惨烈的战斗,终于从他手中得到那个小孩子时,我和你母亲却发现你已经被人掉了包。” 这名女子嘲弄的笑了起来,“可笑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你已经被掉了包。他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谁在他无所察觉之下,将你换走。” 第九百六十八章 火种 “掉包?” 天都光难以理解,“这个男人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是纯粹拥有野心的平庸之辈,像他这样的人物,自己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又怎么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被人掉包?” “任何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就如当年我们的女儿都被他掳走一样。” 女子看着她和白月露,说道:“后来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追查,却都没有查找出是谁偷换走了她,但我始终无法忘记他临死时自己发现被掉包时脸上的神情,那真是精彩绝伦。” 天都光想了想,道:“所以不可能是他故意演的?” “如果没有被掉包,如果他真正知道她的下落。”女子看着白月露笑了起来,道:“他一定会用她来求活命。” “那我母亲呢?” 白月露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她这一生之中很少用母亲这个词,所以光是这两个字的出口,便似乎让她用了很大的力量。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注意到自己的这名小姨说是“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追查”,而不是“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追查”,她隐隐感觉到,即便自己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但恐怕已经永远的失去自己的一些亲人。 “那个时候很乱,那些敌人都很强大。” 女子看着她,慢慢的说道,“虽然杀死了那人,但她受了太重的伤,在北魏迁都洛阳之前,便已经离开人世。” “你是她一生的痛,她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救你,只是她到死,也没有见到你。” 女子已经经历太多事情,她在陈述这些沉痛的故事时,脸上的神色已经颇为坚定,她看着此时的白月露,她知道白月露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所以她没有什么停留的接着说了下去,“你的母亲叫做甄青穹,我叫甄扶星,当年你母亲其实也已经帮你想好了名字,如果不出意外,其实你应该叫拓跋天启。” 天都光顿时忍不住皱着眉头道:“你们甄氏的起名真的如此差劲,青穹、扶星…天启,这些难道像是女孩儿的名字,还能不能更差劲一些,更何况你们甄氏既然以女为尊,按理而言,她应该也是随母性姓甄,为何姓拓跋?” 甄扶星的脾气不算好,她也从来不喜欢天都光这个魔宗部众,但此刻她的心情很好,所以听着天都光的这些话语,她心中没有生出丝毫怒意,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们甄氏崇拜长生天,苍穹,星空,对于我们甄氏而言是长生天的居所,是我们气运的来源,所以我们这一脉的人在拥有隐性血脉的女童诞生之后,都会用和苍穹、星空、日月相关的名字,当年我姐决定让她随父姓,是因为我们血脉的异变便由拓跋氏起始,而且我甄氏的习俗,也必须随着外界的改变而改变,我们也必须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她是第一个拥有比苍狼血脉还要强大的隐性血脉的孩子,所以对于甄氏的未来而言,她是起始,是真正开启甄氏新时代的火种。” “我的父亲呢?”白月露问道。 “在当年北方五镇的战乱之中,在战争伊始的一场针对你母亲的刺杀之中,他便战死了。”甄扶星平静的看着她,“你的父母已经去世,但你还有我这个亲人。” “真的想不到。” 天都光摇了摇头,她看着甄扶星认真的问道,“那我来找你们的时候,你们是已经怀疑她就是你们寻觅了很多年的人,还是根本没有联想到这一层,只是以为她是真正的北魏长公主?” “没有想到。” 甄扶星笑了起来,“在当年那元凶被诛杀之后,北方的局势很快稳定下来,当年那些知晓了我们甄氏血脉秘密的那些门阀,也被我们全部铲除干净。种种证据表明,虽然那名元凶最后想反过去投靠北魏皇帝,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将我们的血脉秘密传递到北魏皇宫,他的信使和他自己,就已经全部被我们截杀。后来我们虽然被称为遗族,遗落在北方,看似是北魏皇帝要灭我们但却还力有不逮,先要解决南朝这个更大的敌人,但事实上,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作乱的是另有其人。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排除其实北魏皇帝的人早就在那个元凶的身边,所以当后来我们怎么都找不到她时,我们也怀疑是否当年是北魏皇帝的人将她暗中掉包了去。” “当然这有很大可能。”天都光皱着眉头认真的思索着,道:“北魏皇族若是得了她,便无形之中握住了你们唯一的传承命脉,如此一来,以她为人质,便可以保证们在北方永远不会为乱。但得了她之后,又怕你们用激烈的手段将她抢回去,所以就用元燕为幌子,你们恐怕也怀疑过元燕的身份,但花去一定时间之后,又确定元燕并非是你们所找的人,所以你们很多年就会陷入不断的猜忌之中,你们猜忌她在北魏皇帝的手中,但又不知道北魏皇帝将她藏匿在哪里,如此一来,大家都不彻底揭破脸面,便能拖延很多年。但按理而言,越是如此,我告诉你们她有苍狼血脉时,你们便更应该联想到此点。” “北魏皇帝并不算是小人,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般恶劣。当年在我姐去世之前,我姐便令使者带了她的话去问过北魏皇帝。北魏皇帝也很清楚我们的性情,若是明明在他们的手中,他却告知我们不在,那将来事实若不是那样,我们就会彻底成为他的敌人,不死不休。” 甄扶星看了她一眼,道:“所以当你来找我们合作,告知她是真正的北魏长公主时,我们并未有太多的联想,我们想要得到她,只是因为我想要试试从她的身上能不能得到元氏的修行法门,或者能否用她交换到元氏的传承秘药,可以再让我有机会恢复生育能力。” 天都光彻底愣住。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忍不住拍了拍手,“很天才的算计,这么说来,你本来是觊觎元氏那身外法身的法门,那种法门只有拥有苍狼血脉的人才能施展,但你们的隐性血脉已经拥有了苍狼血脉的天赋,所以若是元氏的这门修行法门你也能用,那你到时候便是能够同时拥有元氏和甄氏的秘术,再面对这种无法应付的敌人时,你能够呼应的元气,便不只是你们甄氏祖地的元气。以你的修为,若是抛开魔宗大人不算,你肯定是凌驾于北魏皇帝之上,是北魏第一人。元氏的传承秘药,那应该就是元氏独有的增强生育能力的灵药。若是你又从她的身上得到了元氏的修行法门,你又能够生育,能够令甄氏的血脉延续下去,那今后你们甄氏自然凌驾于元氏之上。” “这两者之中,最为重要的还是后者。”甄扶星没有否认,她用无比感慨的目光看着白月露,道:“我们已经寻觅了你太多年,这些年我们在北方沉寂,但是花去的心血,外面却难以想象。没有什么比延续血脉更为重要,还有让我们没有产生足够联想的是,当年我们苦苦追查,还追查到了一名老者和一名女婴的尸体。老者和女婴的尸体沉在深井之中,已经腐烂。但那女婴的许多特征和你当年十分相像,所以很多年来,我们觉得恐怕你已经死了。虽然我们查找不出原因,也不知道那名老者是谁,但我们心中已经觉得,恐怕因为当年什么不知名的原因,你已经死在了那里。” “我不会元氏的秘法。” 白月露听完了这些话,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身体不断的发冷,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顽强的面对这一切,所以她迅速镇定下来,摇了摇头,道:“但北魏皇帝他们,似乎也并不知道我拥有这样独特的血脉。” “那你当年是如何来到北魏皇宫,如何成为元燕的影子?” 原道人看着她,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道:“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多少幼时的事情,要解开当年的谜题,恐怕还要从你所记的事情着手。” 第九百六十九章 丑闻 白月露这些年是元燕的影子,她不只是元燕的替身,而且还掌握着北魏在南朝的情报网络,在这些年里,北魏皇室对她的特殊训导并不重于她的修行,更重于她在浩渺如海的线索之中,抽茧剥丝找寻有用讯息的能力。 所以从接受元燕的命令加入铁策军开始,她的武力并没有给人太多的印象,但她很快成为铁策军军师般的人物,便是因为她的这些能力。 她很清楚原道人的意思。 哪怕她记不清很小时候的事情,只要尽可能的回忆起在她的成长途中,所有和她有过接触的人,以遗族和她自己的能力,说不定便能找出当年的真相。 只是在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和骤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同的人生之后,她便开始了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开始了冷静的分析和思索。 “这整件事情里面,我还有一件事情很不明白。” 她没有先行回答原道人的问题,而是看了原道人一眼,又看着甄扶星,说道:“你和天都光都说过,我们的白鹿血脉传女不传男,而元氏的苍狼血脉是传男不传女,也就是说,按理而言,苍狼血脉不可能出现在女子身上,那你们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元燕拥有苍狼血脉,而后来天都光你察觉我有苍狼血脉,就确定我是北魏长公主,而且到了遗族这里,若是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应该很轻易的判断出我并非元氏之后,应该是甄氏之后。” 原道人和萧素心心中一震,这的确是一开始他们忽视,但的确很大的问题。 只是无论是天都光还是甄扶星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其实这里面还牵扯到另外一桩秘辛。” 天都光懒得麻烦,直接便迅速的说道:“这种血统承继里面,对于元氏而言,还有一种特例,若是苍狼血脉的男子和同母所出的女子生育子女,生出的子女之中,女子也会产生苍狼血脉。” “你的意思是,兄妹或是姐弟?”原道人微微一怔。 他并非是食古不化的修行者,尤其是像他这种修行者,越是修为超脱凡尘,自然也不太拘泥世间的许多规则,但即便是他,心中听到若是兄妹或是姐弟诞下子女,终究心中有些异样。 以南朝和北魏的正统观念,哪怕是堂兄妹结合,也是以乱|伦视之,更不用说亲兄妹结合,这在南方王朝和北方王朝的很多朝代之中,都会被视为大逆不道,甚至有可能会被定罪。 原道人等人的神色反应也丝毫没有令天都光意外,她反而有些嘲弄般笑了笑,道:“各地习俗不同而已,我自然知道现在在南朝发生这种事情有违人伦,但就如西域之中一些国度,现在有些皇族甚至只在直系血亲之中挑选爱侣,他们如此做法,便是为了尽可能的保证血统纯粹,如此一来,也是维护他们的皇权,因为任何外姓若是想要夺取皇位,都会被认为是谋逆。至于元氏,其实这特例之所以被我们知晓,是当年在北魏诸多门阀从北冥迁徙到中土来之前,许多部落都处于冰封冻原之中,很多族群长年累月和外界并无交集,有些部族的直系血亲之间结合生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是部族延续生机的自然之道。元氏在迁徙之前,虽然拥有强大的战力,但因为生育的问题,人数原本就很少,他们也并没有中土大陆的这种观念,他们部族历史之中,便也有数对兄妹成亲的例子。但到了中土大陆,纯粹凭借少数修行者的武力统治天下是不可能的,入乡随俗,自然也要遵循中土大陆的一些习惯和规则,所以在夺了天下,成为北魏皇族之后,元氏自然就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血亲结合。” “之所以是秘辛,是到了这一代,北魏和南朝在习俗和礼数方面都已经高度重合,北魏一直想要南进,北魏元氏迁都洛阳,很大程度上也是想要先行在各方面和南朝融合,学习南朝的许多先进技术,尤其是教育。北魏元氏想要南朝也都认可,不觉得他们是习惯完全不同的北蛮,在这些方面就更为注意,他们自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再去做这种事情被天下诟病,所以北魏长公主这件事情,从我们和遗族收集到的线索而言,北魏元氏,也是被人暗中算计了。” 天都光讲到这里,既觉得有趣,又不由得心中敬佩起当年谋划的那人,她嘴角牵扯着笑意,眼睛里却也放出光来,“北魏先皇,也就是现在北魏皇帝的老子,他其实并不算贪恋女色,但是在阴山野外牧场却突然临幸了一名牧羊女,而且据说是恋恋不忘,这其中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后来广为流传的故事是,这名牧羊女产下了一女,就是元燕,之后不久,这名牧羊女就病亡,而北魏老皇帝一直没有透露这个消息,直到他临死之前才留下遗言,后来北魏皇室才将元燕从牧场找了回来,收入皇宫之中。但真实的情形是,北魏先皇和那名牧羊女生下一女之后,北魏这老皇帝就已经发觉生下的女孩拥有苍狼血脉,如此一来,他顿时发现被人算计,那那名牧羊女的身份也绝对不凡,再深查下去,他和北魏皇室便发现了一桩真正的秘辛,甚至在以前的北冥元氏而言,也是一桩丑闻。” “丑闻?” 白月露和原道人、萧素心三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同时一震,顿时觉得恐怕还不止兄妹乱|伦那般简单。 “当时那北魏老皇帝年纪也不算小,若是那牧羊女是和他兄妹关系,那也年老色衰,又怎么可能将他迷倒,所以一开始你们的猜测也都不对。” 天都光之前述说虽然也没有刻意将这些人的思绪带偏,但看着原道人等人的神色,她便知道之前他们全部都猜错,顿时得意的大笑起来,“你们只猜到兄妹,根本就没有猜到是父女。” “父女?” 其实听到她的前半句时,原道人和白月露等人的心中隐隐有些答案,但此时听到她亲口说出这句,原道人和白月露、萧素心还是呼吸一顿,心中都不知什么感想。 “说得简单一点,便是有人设了一个大局,北魏这老皇帝年轻时,自然临幸的人不少,北魏元氏生育困难,能够怀上孩子的人本身极少,但他临幸的人之中,其实应该有人怀上了孩子,但被人刻意隐瞒不报。最后那名女子生下了女童,被人养大,变成了后来故事里的那名野牧场的牧羊女。那名牧羊女与世隔绝长大,却别有与凡尘女子不同的气质,自然无邪,所以才会让这北魏老皇帝一见倾心,但仔细想来,这名牧羊女也是被人刻意安置在这种环境之中,刻意培养成令他心动的女子。如此一来,造成的结果便是父亲上了女儿的床,又生出了一名所谓的北魏长公主。” 天都光自己又不由得发笑,然后看着白月露道:“所以按照我们之前确切的所知,这名北魏长公主的确是拥有真正的苍狼血脉,所以我追杀元燕,却发现元燕没有真正的苍狼血脉,这才怀疑你是真正的北魏长公主。之后确定你有苍狼血脉,所以我和这些遗族的人,才觉得你是当年那名牧羊女,也就是老皇帝和他女儿生下的女孩,才根本不朝着你是甄氏的方向去想。说来也可笑,当年北冥元氏兄妹生下女儿拥有苍狼血脉的例子不只一桩,但父亲和女儿再生下女儿拥有苍狼血脉的事情,却毫无例子,这北魏长公主,算是第一桩,也算是印证了父女之间,也能生育出拥有苍狼血脉的女子。” “所以理清了这些头绪,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既然事实那么确凿,当年魔宗大人都确定的确有那样一名长公主的存在,但现在不是你,又不是元燕,那又是谁?” 天都光收敛了笑意,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那现在那名消失的长公主又在哪里?” “哇…..” 突然之间,有哭声响起。 那些花模国的小孩子之前因为看到神仙打架般的战斗而忘乎所以,忘记了恐惧和哭泣,但现在修行者停止了战斗,他们又听着根本听不懂的事情,这些小孩子又渴又饿,有些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谁第一个止住哭有糖吃,谁最后一个还在哭,就丢了去喂狼。” 天都光转过头去,笑眯眯的看着那些小孩子说道。 哭声止住大半,有两个年幼的还在哭,大约是虽说她用的是花模国的话,但还是听不懂话里的意思。 天都光也干脆,随手凌空点了两点,那两名还在哭的小孩子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我会令人将他们送回去。” 甄扶星对着原道人说了一句,对着身后点了点头,数名遗族的修行者显现出身影,他们对着白月露先行行了一礼,便将那些孩童都带走。 “听了这么多,我甚至隐隐觉得这两件事并不孤立,无论是北魏老皇帝被人算计,和女儿生下拥有苍狼血脉的女婴…以及后来甄氏的唯一血脉延续者又被掉包,又成为北魏长公主的影子。两者放在一起,这事情似乎越来越为复杂。”原道人眉头深深的蹙起,他活了这么久,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见,而且即便是魔宗、遗族这些人合在一起,似乎都是谜题重重,反而随着白月露身份的揭秘而越来越复杂。他作为一个之前毫无关系的旁观者,也越发隐隐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并不孤立,隐隐有着某种关联。 第九百七十章 怀疑 “我的看法和你相同。” 天都光点了点头,她看着甄扶星,道:“只可惜甄氏丢失唯一的血脉延续者的消息这些年外界一直不知,否则这两件事连起来看,脉络就不难理清。” 她的目光落在白月露的脸上,接着道:“连时间线都十分吻合,在你母亲产下你,甄氏拥有了你这个继承者时,老皇帝被人算计,在不知情的情形之下,和自己的亲女儿又生下了一个拥有苍狼血脉的女孩儿。然后你被人所掳,甄氏迫于形势在北方为乱,接下来老皇帝发现了真相,在病逝之前留下遗诏,现在的北魏皇帝和皇太后便令人将这个辈分无法说清的女孩儿接回皇宫。与此同时,甄氏复仇,终于杀了那个负心男子,但夺回的女孩儿已经被人掉包,若是真有那样一个可怕的人在算计这一切,那按我看来,这名谋划者在掉包了甄氏的女孩儿之后,又将她送去了阴山牧场,和老皇帝和那名牧羊女生下的女童掉包。”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天都光这猜测的过程十分复杂,但结果的确十分清晰,就算是再愚钝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若是真有人暗中设计了这一切,那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人想方设法,用甄氏的女孩,也就是现在的白月露,换了当年牧羊女生下的女孩。 “她的隐性血脉表象就是苍狼血脉,她要是被送回北魏皇宫,那北魏皇帝和皇太后也根本不会起疑,反而心中认定,的确那桩丑闻属实,北魏老皇帝的确是和亲生女儿生下了一名拥有苍狼血脉的女孩。”天都光微笑起来,她对自己的推断也很满意,接着慢慢说道:“按照北魏老皇帝的遗命,女孩无辜,他们也不可能杀死自己的骨血,所以白月露活了下来,但随着北魏迁都洛阳,这种伦理也越来越重要,北魏皇室必定也担心这桩丑闻败露,到时白月露若是在北魏皇宫之中,是人人知晓的北魏长公主,那到时候这桩丑闻败露,北魏皇室想不承认都不行,因为只要验证白月露身上具有苍狼血脉,再抛出些其余的佐证,这桩丑闻就根本无法辩驳。所以北魏皇室找来了元燕这样一名傀儡,到时若是有丑闻传出,一验元燕并没有苍狼血脉,这桩丑闻便站不住脚。所以按我所想,在当年北魏皇室决定接牧羊女生下的女孩回皇宫时,在野牧场那边,便已经选好了元燕这样的女孩傀儡。当年有记录可查的运送过程,运送回来的就是元燕,而白月露应该是秘密被送回洛阳。” 微微顿了顿之后,天都光有些感慨道:“如此一来,北魏皇帝和北魏皇太后自然觉得白月露是真正的老皇帝之女,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老皇帝之女也已经被人掉包成了甄氏的骨血。” 说完这些,天都光却转过头去,看向沉默不语的甄扶星,然后笑了笑,说道:“所以这整桩事情里,多出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老皇帝和牧羊女生的女孩,但若是一切都如我之前的猜测,那现在这个女孩,这个消失的北魏长公主,应该已经死了,她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世间,绝对不会出现。” “为什么?”萧素心忍不住问道,她听出天都光的语气十分肯定。 “因为这些计划太过诡异,设计极为缜密,但若是白月露已经被北魏皇室认定有苍狼血脉,但如果世间又有一名拥有苍狼血脉的几乎同龄的女孩儿出现,那北魏皇室一定会觉察出十分不对,很快就会追查出背后的线索和真相。”天都光依旧看着甄扶星,缓缓的说道:“而且对于甄氏而言,我猜若不是当年发现的那名老者和女孩的尸体…若不是那名女孩拥有一些特征,和甄氏的骨血有些相像,那甄氏也不会在心中隐隐觉得,白月露已经死了,就是当年被杀死丢弃在井中的那名女孩。” “这……” 别说是萧素心,就连气海已破,身负重伤的那名盲剑师都是身体一震,他虽然双目已盲,但此时心神震动,还是忍不住转头对着甄扶星的所在。 “不错。”甄扶星轻声叹息了一声,“当年我们发现的那具女孩的尸身虽然已经高度腐败,但身上经络之中留存有大量天地元气自行汇入游走的痕迹,按现在来看,拥有苍狼血脉的女孩在真正的生机垂危时,隐性血脉力量激发,自然会召唤大量的天地元气涌入她的经络。但是在当时,我们根本不可能联想到世间有这样一名同龄的苍狼血脉的女童存在,我们心中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隐然认定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断绝了,是我们甄氏的骨血被人杀死。我姐在诛杀仇人的过程之中虽然身受重创,但还不至于伤溃而死,当年就是因为这名女孩的尸身发现,她心境太过绝望悲伤之下,才伤势控制不住,最后死去。” “那按照有人刻意误导甄氏这一点,这背后站着一名制定如此诡异设计的枭雄是确凿无疑,现在且不论这名枭雄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去谋划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关键在于,这人是谁?”天都光忍不住赞叹道:“是谁拥有这样的能力,拥有这样的耐心。” 说完这几句之后,她甚至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又兴致勃勃的道:“原先我已经觉得魔宗大人无处不在,觉得魔宗大人是天下第一的阴谋家,但这人似乎连魔宗大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先是设计破坏了甄氏和北方诸多门阀和北魏皇室的关系,令甄氏和那些昔日强大的北方门阀成了北方遗族,又让北魏皇室丑闻缠身,当年那北魏老皇帝都是因为这心结郁郁而终。北魏,谁有这样的能力?” “难道你怀疑南朝?”原道人看了她一眼,说道。 他话虽如此说,但心中却是也已经如此怀疑。北魏迁都洛阳之后,吸纳南朝所长,国力昌盛,军力甚至隐然凌驾于南朝之上,若是没有北方之乱,若是北方那些门阀的叛乱没有消耗北魏大量的实力,若是甄氏和当年那些强大的门阀都依旧牢牢团聚在元氏身边,那北魏在灵荒到来之前,恐怕根本不止这样的实力,恐怕在接下来的南北大战之中,早已将南朝打得一败涂地。 第九百七十一章 痕迹 “这人能够在很多年前就开始算计北魏老皇帝和甄氏,那至少不是北魏皇帝这一代,那差不多也是南天三圣这一代的强者。”天都光若有所思,突然又笑眯眯的看着原道人。 “不可能是我们剑阁,也不可能是何修行。”原道人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对陈家和陈子云的安排,的确连我们都不知道,但何修行并非是那种修行了很多年才真正入圣的修行者,他是真正的天才,他在北魏迁都洛阳的很多年前,还不可能拥有算计北魏老皇帝和甄氏的能力,若按这个时间线计算,他那时对北魏也根本没有什么了解。” “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 天都光笑眯眯的说道:“因为任何人都会掩饰自己的真性情,但到死的时候,一定会暴露出来自己的本性,以何修行的性情…他这一生都反对萧衍登基,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想法削弱北魏的力量,如此一来,反而会让南朝得利,让萧衍得利。” “若是按时间推算,南天三圣之中最有可能的反而是沈约。” 天都光觉得此事越来越有趣,她想了想,接着说道:“沈约按我们的了解,他南北分明,一心想要南方王朝兴盛,然后吞并北方王朝,至于萧衍的母后,南天三圣之中最弱的这位,那就更没有可能,以她那种性情,根本不可能有耐心经营得出这样的阴谋。” “若是纯以南天三圣而论,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沈约,他修为和智谋都足够强大,但似乎也不太可能是他。”原道人摇了摇头,说道:“他这些年尽心培植萧衍,若是他在北魏早有算计,也不可能不暗中告知萧衍。萧衍现在想要对付我铁策军,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晓白月露的身份。” “那么在南天三圣同时代,或者在南天三圣之前,南朝还有没有足够可怕的人物?”天都光满怀希望的看着原道人问道。 她知道原道人甚至比何修行还要年长,若论旧闻,恐怕也没有几个比原道人知晓得更多的南朝修行者。 原道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平静的转头看向白月露。 每个时代都会有异常强大的修行者,南天三圣之前,自然也有一些惊才绝艳的修行者,只是这种猜测犹如大海捞针,根本没有意义。 更何况有些人即使强大,但刻意隐匿,从不让世间所知。 若是碰上这样的人,便根本不可能将他找得出来。 要想破解这样的疑云,恐怕需要更多的线索,而最直接的线索,当然是白月露本身。 “我不记得很小时候的事情,我从记事起开始,就已经在洛阳。”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比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快的接纳了她新的人生,她原本觉得自己是个早就父母双亡的孤儿,但此时,当属于自己的故事像一座山压在她身上时,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那为了想要寻回她而最终失去的女子,却在她的心中骤然亲近。 有些人哪怕共渡了许多年的时光,却无法在对方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但她的母亲,她从未见过的家人,却是骤然融入了她的生命之中。 甄氏的命运,遗族的命运,原本和她无关,但当得知当年的真相,看着甄扶星眼中的悲喜,她却真正的感同身受,感受到了他们的悲喜。 这些年来,她一直作为元燕的影子,找不到自己生命的意义,而且她随时都准备着死去,但现在,她却找到了自己的责任,她必须承担这些压在她身上的过往。 她慢慢呼出吸入肺腑的空气,接着说道:“我后来慢慢知晓,我是被人卖到洛阳的,后来我查过,卖我到洛阳的,是秦州天水一带的流民。天水那几年大旱,有无数流民朝着洛阳一带迁徙,有许多大人路上病死了,有些小孩失去了父母,要么被好心人收养,要么被一些人如猪狗般带着赶路,其中许多便被人贩子带往各处。我被卖到了洛阳田字坊,那明里是个制衣坊,但实际被江湖帮派控制,却是控制了不少妇人和小孩子在洛阳各处偷窃。若是在偷窃这方面没有所长,男童一般被送去修炼武技,略大一些之后,便贩卖给一些门阀做奴隶和死士。女童略大一些之后,要么被卖去做娼妓,要么就是被卖去做侍女或是富家的小妾。我在当年那些孩童之中,偷窃起来最为出色,田字坊的那些人甚至破格传了我些武技和修行之法。” 天都光的目光剧烈闪动着,她原先的判断是白月露是直接被北魏皇室从阴山野牧场暗中送回洛阳,此时白月露的述说,便让她心中十分意外,但她看人神色看得十分仔细,此时白月露的神色虽然平静,但看着白月露的眼光,她就知道此时白月露静心回想起来,也已经发现有些异处。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有些问题。”果不其然,白月露接着说道,“我幼时和那些同伴相比并不算特别聪明,而且我那时胆小,被逼出去偷窃时,我根本不像那些大些的孩子一样,仔细观察过往人群的身份,他们一般会盯着外地来的富商偷盗,但我几乎是看谁容易偷,我便下手去偷,但往往一天下来,我偷盗到的钱袋里的钱财加起来,往往是最多的几个人之一。” “一个人不可能天天有这样的好运气,所以现在想来,你也是怀疑当年你在田字坊呆得不错,是有人在暗中安排,故意安排有些人让你偷。”天都光满意的笑了笑,道:“说不定其中有些人,便是北魏皇室的人安排,故意带了钱财到你面前让你偷的。虽说你是被流民卖到洛阳,但一路上,恐怕那些流民也有北魏皇室的人暗中盯着,或者那流民便是北魏皇室派人假装。” “你且不要妄自推断,不要扰乱她的判断。”甄扶星看了天都光一眼,语气微寒的说道。 她对天都光原本就没有什么好感,此时不说敌我,这天都光对于她而言,也只是阶下囚。 天都光倒是也不害怕,只是点了点头,道:“有理。” “如此过了数年,我在田字坊已经成了那些孩童的头目,但有一日,田字坊骤然被官府清扫,那江湖帮派覆灭,我和许多孩童也被关了起来,在这之后,我便被从狱中提出,和许多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一起送到流光阁,接着便开始真正的接触修行,开始参加各种考核。” 白月露微微垂首,缓声道:“那便是替元燕寻找合适的影子,但现在仔细想来,的确也有问题。我天生便能感气,在流光阁开始传授一些真正的修行功法之前,在我还在田字坊时,我其实就已经凝练黄芽,这样的自然感气和凝结黄芽,按理而言,的确不可能不引起北魏皇室的注意。但之后数年,却并没有任何人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天都光叹了口气。 她知道接下来,白月露肯定是参加各种残酷的考核,最终便成为了元燕的影子,始终在北魏皇室的关注之下。 但这一切,似乎都是出自北魏皇室的安排。 北魏皇室如此做,便是以为她是老皇帝之女。 只是这些记事,对于找出到底谁是将她和老皇帝之女掉包的,却是毫无用处。 “看来要再往上查,还得让北魏皇室明白真相,让他们帮着往上查当年安排她去洛阳的那些人,再查当时在阴山野牧场,所有接触过她的人。”天都光微微沉吟,接着说道。 “也并非是毫无线索。” 然而也就在此时,白月露摇了摇头,轻声道:“在我此时想来,关陇贺氏门阀,可能有些问题。” 第九百七十二章 抽丝 “关陇贺氏,冠龙贺拔岳?”天都光微微一怔。 白月露点了点头,突然觉得以往的人生有些可笑,她忍不住自己摇了摇头,道:“成为元燕影子的条件十分苛刻,一些试炼失败的后果便是死亡,在大大小小的数十次试炼之中,我曾有十几次濒临死亡,之前我也认为,除了修炼速度比一般人快一些之外,我能够屡屡从绝境中活下来,并非是我比当年所有人都出色很多,而是因为运气还不错。但现在看来,一个人不可能永远走运。如果所有这种绝境之中的生存都是出于北魏皇室的安排,只是让我在尽可能残酷的环境中获得生存的本领,那么所有的安排也不可能万无一失。有一次我能够活下来,却是因为关陇贺氏。” 甄扶星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关陇贺氏也是北魏此时的重要门阀之一,在肆州一带也掌控着十余万兵马,只是相对于北魏的其余重要门阀而言,关陇贺氏缺少底蕴,其实力也和中山王元英等人无法相比。 这样的门阀既不掌控重要边军,也不占据一些至关重要的咽喉要塞,若不是冠龙将军贺拔岳修为不凡,是北魏出名的天才修行者之一,否则即便拥有不少军力,也根本上不了北魏的台面。 其实任何朝代,任何权贵在王朝之中是否有足够的地位,判断标准就是,这个权贵如果起兵谋反,有没有足够和其余权贵一争长短的能力,有没有掌控一些震慑性的力量。 若是在以往,提起关陇贺氏,北魏的这些遗族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因为哪怕是在甄扶星的眼里,关陇贺氏根本没有掌控什么对于北魏来说不可或缺的命脉,这样的门阀若是谋反,恐怕调个中山王元英这样的人物过去,就足以平乱了。 但此时听到白月露提起关陇贺氏,细想起来,她却隐隐觉得的确有些不对。 当年北方五镇叛乱,北方一些原本最为强盛的门阀因为反对迁都洛阳而起兵谋反,被血腥镇压之后,关陇贺氏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 关陇贺氏当时更是微不足道,后来能够成为北魏的重要门阀之一,是因为现在北魏最为重要的一片铜矿就在关陇贺氏的领地之中,归关陇贺氏管辖。 那片铜矿叫做太初赤金矿,整个北魏,只有这一片铜矿之中出产的赤铜天然蕴含一些独特精金,能够直接运用在真元重铠之上。 可以说,北魏迁都洛阳之后,北魏军队大量扩张,后来生产的一大半真元重铠之中,很多部件的原材料都来自于这片铜矿。 但甄扶星同样记得很清楚,那片铜矿当时在贺氏门阀领地的边缘,被发现之后,北方高氏门阀便已经决定将它收之囊中。当时高氏门阀的一片领地也和那片铜矿接壤,而以高氏门阀当年的实力,贺氏不可能对抗。 高氏门阀当时不只拥有大量的铜矿铁矿,还拥有北魏最重要的几个冶炼工坊,它是北方五镇叛乱之中的中坚力量,后来这些门阀被北魏皇帝和魔宗联手血腥镇压之后,那几片接近贺氏门阀的领地顺水推舟的被贺氏收了过去。 贺氏招揽大量劳力,迅速采挖,数年之中,运送了大量优质赤铜到洛阳周遭的工坊,而且不计自身利益,如此一来,北魏皇室自然觉得贺氏忠诚,办事得力,贺氏才迅速兴起。 而且北方这些门阀虽然被平定,但北魏皇室也要培植地方门阀来挟制遗族和那些依旧心有怨恨的北方权贵,所以刻意的授意关陇贺氏和马岭乌氏大量征兵,不只是调拨大量军械装备,而且每年给予大量军资。 光是按当年北方之乱之后获利的门阀而乱,关陇贺氏在北魏迁都平乱的那段时间里,获得的好处是第一,而马岭乌氏次之。以现在贺氏和乌氏的军力总和,若是北方五镇一带再有叛乱,根本不用调集边军或是洛阳一带的禁军,贺氏和乌氏的军队开拨过去,就可以轻松平乱了。 “一次我们的试炼,是在长治一带从过往的商贩之中缉拿一名叫做铁流王的重犯,这名重犯专门进行违禁的重甲生意,暗通工坊获得原材、私自收买或是抢夺偷盗制造图纸,小到偷运重甲配件,大到整尊重甲…北魏那十余年间,流传出去的重甲资料和至少有一半的完整重甲偷运,甚至许多库房的杀人劫案,多和此人有关。”白月露不急不缓的慢慢接着说道:“在我们缉拿此人时,此人其实已经穷途末路,他原先势力极大,身边有不少强大的供奉,和一些军队和流寇都有勾结,但迁都洛阳之后,大股流寇全部被镇压,军队的将领也已经重整,他身边的一些强大修行者也已经被皇宫之中的高手击杀。按照确切的消息,铁流王那次身边只有一名承天境供奉,但在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准备在一个集镇动手之前,有人却刻意将我引走,我当时以为那人是铁流王手下的重要人物,穷追不舍,但那人其实修为比我高出太多,他大约是生怕我追得太远,引起更多的事情,便言辞闪烁的和我交谈了数句,意思是情报有误,铁流王此次交易的对象是当年北魏三大寇之一的祁神风,祁神风和他座下的高手都在,若是我们想要击杀铁流王,便是按照隐匿的皇宫高手都不可能是祁神风那些人的对手。他言辞闪烁间,告知我只是无意中知晓此事,并不想让安排我们试炼的人知道,他也希望我接受他的好意,看在他救我性命的份上,不要透露被他引走这件事情。我当时将信将疑,但我刚刚返回,当时试炼的人已经动手,和那人所说的一样,果然情报出现错误,铁流王逃之夭夭不说,当时出手的,一个都没有活得下来。” “所以暗中提醒你的人,后来你是查出来了,是关陇贺氏的人?”天都光听到此时,已经豁然开朗,她紧锁着眉头,问了白月露这一句,但口中还在不断低声嘟囔,不知盘算什么。 “此后数年,我已成为元燕的影子,在我开始掌控许多北魏潜隐之后,我于恰巧之中见到一名修行者出手,那名修行者的身法和功法气息,和当年引开我的那人十分相似,后来我查出那名修行者是神武宗的修行者,再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我才查出来,当年引开我的那人,应该是神武宗的贺归山,贺归山是贺拔岳的堂兄,虽然一直在神武宗修行,但实际上贺氏的许多机密大事,他都有参与其中。” 白月露看着甄扶星,道:“当年我曾起疑,但对方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只当是巧合,并不想深究。但现在想来,哪怕是马岭乌氏,在成为重要门阀之后,便也不断的想要将自己的子弟送往洛阳,以期在洛阳的朝堂之中谋夺一定的地位,但贺氏却行事极为低调,一直偏安一隅,这丝毫不想更进一步的做法原本就截然不同于其它门阀,但暗中,光是贺归山所暗中插手的事情,便没有那么简单。” “当年你们的试炼,原本就应该是极为机密的事情,贺氏的人即便发现铁流王的交易对象是祁神风,他又怎么知道缉拿铁流王和你们的试炼有关,而且又怎么会专门引开你一人。”甄扶星的心境有些不稳,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而且你既然这么说,想必你也已经查过,贺氏当年不可能参与皇宫对于你们的试炼,不可能是你们当年的暗中护卫之一。” “贺归山和北魏皇室并无交集,我可以肯定,他当年出现,并非是北魏皇宫所派。”白月露点了点头。 第九百七十三章 了无生趣 “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天都光越发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坐在地上,双手还敲着鼓一般敲着自己的膝盖,“贺家原先也不过是地方豪门,哪怕野心勃勃要争霸天下,按理来说也没有什么底蕴,同时算计甄氏和北魏老皇帝,这种手笔,不是想就能做得出来的。他们的背后,难道还有什么比魔宗大人还要厉害的人物?” “你觉得有意思,我倒是觉得你这人也很有意思。” 原道人看着她冷笑一声,“你折腾出了这么多事情,落在我们的手里,最应该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小命吗?” “您也是前辈人物了,就别故意吓我。”天都光伸了个懒腰,笑了笑,道:“我有的是你们用得着的地方,能帮你们大忙。” “像你这样人,或许是能够有用处,只是像你这样的人,了无牵挂,又像是真正的疯子一样,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谁用你能放心?”原道人淡淡的说道。 “她是总算明白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我是真正的孤儿,过一天算一天,觉得每活一天都是赚到的,活得有意思就行,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人生目标。” 天都光自己也有些发愁的样子,但转瞬之间,又笑了起来,道:“的确要说信誉,我也没有什么信誉,但我知道的事情多,能给你们的好处也多,而且这件事情我本身有很大兴趣,你们不用我似乎也有些可惜,我看不如你们费神帮我想一想,让我不要这么厌世,让我有些能够受你们挟制的地方,说实话,我经历的事情太多,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追求的东西我又没有兴趣,但我又不想和那些寻常人一样无趣,我虽然还年轻,但真的有些活腻的感觉。” 人生最怕就是了无生趣。 萧素心看着这样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红发女子,突然莫名的想到了自己的过往,她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忍不住轻声的问道:“你是不是没有什么朋友?” “朋友?” 天都光看了她一眼,抿嘴笑道:“世上有朋友这种东西吗?” 萧素心迎着她的目光,道:“你觉得了无生趣,应该不是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只是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 天都光戏谑的看着她,用唱戏般的口吻故意道:“此话怎讲?”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一个人若是处于平静安乐的环境,便很容易随波逐流,之前旧朝时,我和林意等人同窗,虽然我也并无什么远大的志向,但总是想着尽可能出色一些,不要让家中和师长失望,但到了新朝时,家中失势,家中连父母都只是想将我嫁出去当别人的小妾,换取他们的一丝安稳,那时平日的同窗和朋友对我也是避之不及,生怕惹了什么祸事,也没有什么人关心我,我身边没有什么朋友,便也觉得活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意思。但后来林意却是帮了我,我才知道,哪怕我在学院时并不出色,但他却将我当成真正的朋友。有这样的朋友关心我,我便也不觉得活在这世上是没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我觉得人始终不是独物,一个人再厉害,再有想法,活在这世上终究太过寂寞,太过无聊,我们的命运,往往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而是和身边的亲友,朋友联系在一起的。你朋友有事,你就有了事,很多事情你们一起做,你便觉得这世间多了生气,有了活着的意思。否则哪怕是见到世间最美的风景,只是一个人寂寥的看着,没有朋友在身边,便的确了无生趣。” 在天都光的眼中,萧素心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女修,此时萧素心说这些话语,她也不赞同,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听着,然后又反问了一句:“那按你的意思,我现在的了无生趣是因为是太过独|夫,那我现在该如何做?” 萧素心也没有丝毫犹豫,只是认真的说道:“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认真的找些朋友。” “找些朋友?”天都光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人敢做我的朋友。” “只要你真心把人当成朋友,别人自然也会真心待你。”萧素心看着她,想了想,道:“就如现在开始,若是你将我视为朋友,我自然也把你当成朋友。” 天都光愣住。 她隔了数个呼吸的时间,脸上却是浮现出不屑的表情,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说朋友就是朋友,真是幼稚。” “你不是最喜欢做些疯狂的事情,做些很有挑战的事情?” 萧素心却是轻声道:“既然你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为何不尝试着对人真正的好,试着结交真正的朋友?” 在所有这些人里面,萧素心是天都光原本最为忽视的人。 在她看来,萧素心这样的人似乎可有可无,根本形成不了什么威胁,然而此时,萧素心的话语却让她的心中泛起前所未有的感受。 她自嘲般笑了笑,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挑衅般看着萧素心,说道:“那若是我将你看成朋友,将来若是有人要杀我,你也会不惜生死的来救我?” “当然会。”萧素心说道。 “真的是幼稚。”天都光摇了摇头。 她还是觉得幼稚。 “你有多少朋友。”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萧素心微微一怔,她脑海之中瞬间浮现林意和齐珠玑等人,还有身边的白月露,还有罗姬涟,还有王平央等人,还有剑阁中的人,还有铁策军的人…很多,一时根本想不过来。 于是她如实说道:“很多,一时数不过来。” 天都光看了萧素心一眼,她原本忍不住想反唇相讥,难道这些数不过来的人,在你发生危险时,真的都会不惜生死的来救你?但看着萧素心的眼瞳,她的眉头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她心中陡然生出很古怪的情绪,她自己突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萧素心纠缠下去。 “你和元燕有自己的路子,但我也有我的路子,现在魔宗不在,北魏原先帮他做事的那些人,我却能找得到,我和你们,如果再加上北魏皇帝这一方,这贺氏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给他们撑腰,应该不难查得出来。” 她转头看向原道人和甄扶星,慢慢说道:“你们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但哪怕作为魔宗部众,这什么人连魔宗大人都计算在内,我不是也应该要查出来?” “小姑娘良善,她可以和毒蛇做朋友,但我不能。”甄扶星看着她冷笑起来,道:“就只是因为这点,就让我放了你?” “和我合作,我可以告诉你们遗族的那几座城里,哪些是魔宗的人。”天都光不屑的笑了起来,“这难道还不够?” “若是还不够的话,我可以帮助你们铁策军,不让你们那些从洛阳逃脱的人落在魔宗的手里,这应该够了?”她又转头看着原道人和白月露,说道。 白月露抬起了头,她做事一直都很果断,“我和你去见北魏皇帝。”她看着天都光,说道。 第九百七十四章 星夜 沙海之中,这座古城虽然陷落,但仰头朝着星空望去,那些星辰却依旧分外的璀璨。 在同一个黑夜,在南朝,哪怕在群山之巅仰望这些星辰,都不如沙海之中所见璀璨。 衡山,也是南方的一座名山。 衡山之中有数个剑宗,但在今夜,却也成了历史。 一名黑袍修行者坐在衡山最高处的一间石室里,一名老人就在这座石室外熬药。 这名黑袍修行者缓缓的抬起头来,星光照亮了他半张脸。 他就是此时南朝和北魏最出名的风云人物魔宗。 帮他在外面熬药的,便是崔家门阀之中,之前帮崔真关吊命的那名崔家老人。 “我知道你昨夜偷偷找薛宿柳说了些话,我知道你对他是好意,但我有些想不明白,那么些人中,是什么缘故你偏偏找他说话。” 当魔宗抬起头来时,有些脓液便从他的咽喉处流淌了下来,沿着他胸口的衣襟淌了下去。 门外煮药的崔家老人身体骤然僵硬。 他和那人的谈话原本极为隐秘,他只觉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其余人知晓,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没有逃过魔宗的耳目。 “不用担心我会杀你。” 魔宗笑了起来,道:“这些时日你做得很好,我只是想你不要白白浪费自己的好意,不要将力气花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我和他说话,是因为他在那些人之中,最懂得礼仪,最尊敬我这个老人,而且并不是装模作样,我提醒他不要继续修行你传授给他们的这种魔功,还因为他长得很像我年轻时的一名好友。” 崔姓老人缓缓的转过身来,他无比苦涩的看着魔宗,他看着流淌在魔宗胸口的那些脓液,接着说道:“你想不明白…我只是更想不明白,明明知道修行这种魔功会带来可怕的后果,而且恐怕到时候会成为你汲取真元和生命力的对象,他们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成为你的侍从,心甘情愿的修行你传授给他们的魔功。” 魔宗胸口的那些脓液很恶心,很可怕。 那些黏稠的脓液就像是鱼市下水道之中淤积的淤泥,就像米粥般黏稠的汁液,混杂着无数血肉的碎片。 脓液之中,有许多肌肤和血肉的碎片,甚至还有一段段像血管和经络般的物事。 和魔宗刚刚到崔家的时候相比,他此时脖颈上生出的肉瘤已经开始溃烂,就连割肉都无用,就连生长出来的新的肉瘤,都是如同熟透了的果实一般,直接是溃烂的。 此时他的脖颈下方虽然完全被笼罩在黑袍之中,但是连浓厚的药气都无法遮掩的腥臭味道,却可以让人想到他那片地方的烂瘤是何等的可怕。 “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明白年轻人的欲望。” 魔宗却是微笑着看着他,道:“你已经太老,没有多少年可活,修为也不可能再精进多少,但和这些年轻人相比,最不同的便是经历。很多事你都已经经历过,很多东西你都已经没有太大兴趣。但是这些年轻人不同,他们许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现在即便是一名美艳的妙龄少女浑身赤裸的倒在你怀里,你或许都不会动心,但是这些年轻人不同。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甚至都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有些人虽然尝过了女人的滋味,但是却连一名上等姿色的女人都没有拥有过,你所经历过的很多事情,还处在他们充满欲望的疯狂想象之中。这些年轻人,有的只要你一夜给他两三名妙龄少女,他说不定就觉得死都甘愿,根本就不会去想明天的事情。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欲望,你不能感同身受,又如何能够了解他们的想法。就如今夜,这些剑宗里面的几名女修,对于这些人而言,便已经犹如狂欢。” “对于你而言,女修行者只不过多了重身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趣味,但对于他们不同,他们想的是,若不是追随我,若不是修行了我传授给他们的功法,他们又怎么可能拥有是修行者身份的女玩物。他们这些人平时在小宗门之中修行,能够成为修行者就已经不易,一生循规蹈矩,需要看着师长的脸色行事,他们脑海之中即便有无数的幻想,无数的欲望,但能随意杀人,能够随意亵渎玩弄看上的女子?” 魔宗看着慢慢呆住的崔家老人,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慢慢的说道:“这间石室,原先属于衡山洞天剑宗宗主,是他的专用修炼静室,在灵气丰裕的年代,这门外有一株朱果树,每年都能结出不少蕴含大量灵气的红果。但在两年之前,随着灵气的稀薄,这株朱果树便已经枯死。其实这株朱果树的最终结局,便是现今世上绝大多数修行宗门和修行者的结局,哪怕没有我,这些宗门也会消失,这些修行者也会死去。灵荒还会持续很多年,哪怕数年之后,绝大多数修行宗门和修行者便不可能得到灵气补充,他们的真元消耗干净之后,再过数年,他们便彻底失去力量,和那些普通的武者没有什么差别。他们甚至可能敌不过那些无法修行,但一直修炼武技的武者。他们曾经登上这样的高峰,俯瞰着世间的绝大多数人,但重新跌落尘埃,让他们如何甘心。更何况即便是他们登上高峰时,他们都不敢肆意妄为。我现在能够让他们修行,能够让他们肆意妄为,你不快乐,又怎么能够理解他们的快乐。这些人既然选择醉生梦死,即便死去,他们恐怕也只有死去的那一刹那才会悔恨,所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魔宗都从来不缺追随的魔宗部众。” 崔家老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听着山涧之中隐隐传来的女子的哭喊和呻吟声,听着这些时日不断汇聚到魔宗身边的那些入魔般的年轻修行者,他根本无言以对。 “其实你应该换个想法,他们应该感谢我,是我让他们真正知晓修行者应该如同天上的星辰,无论做什么,既然是修行者,都应该始终被万众瞩目。无论是杀人还是逃亡,无论是善是恶,修行者便始终应该处于这人世间的风口浪尖,否则即便是勤恳修行,唯唯诺诺的过一生,和庸夫何异。” “尊上。” 一名身材瘦削但身影分外矫健的年轻修行者从山道上掠了上来,这名修行者满脸红光,鼻尖全是汗珠,眼中全是兴奋的神色,“韦睿的行踪已经查明了。” “好,你和他们说一声,明日清晨出发。”魔宗点了点头。 “韦睿?” 崔家老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魔宗,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因为心中太过震惊,一时张开了口,吐出了这个名字,却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谁都觉得我会第一个去逼林意来找我,只是我这一生,我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我,我只管我想怎么做。”魔宗示意他将熬得差不多的药汤拿过来,与此同时,他看着天空之中那些星光,安静的想着,不管世人如何想,那些星辰的运行,又何曾会按世人的心意改变。 第九百七十五章 蘑菇 晨光初起,大殿的横匾上“洞天”二字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大殿之中,有十几名追随魔宗已经多日的年轻修行者烧了一锅开水,将一些干肉和从洞天剑宗的库房里翻出的一些杂七杂八的滋补灵药一锅乱煮。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大殿一角,一些破碎的衣物和被褥杂乱无章的堆叠在一起,其中有数名身无寸缕的女修。 这数名女修身上尽是被玩弄的痕迹,大多无法接受这一夜的遭遇,眼神空洞,虽然胸脯随着呼吸起伏,但是卧躺在这碎布和被褥之中,却是和死了一般,丝毫也不动弹。 仅有一名身姿丰腴的女修还算正常,团缩在一条锦被之中,瑟瑟发抖。 这些年轻修行者来自南朝的不同地方,有些是地方世家子弟,有些是学院和修行宗门的弟子,有些甚至来自军方。 他们的出身各自不同,但几乎都是自发的打探到了魔宗的踪迹,然后主动追随魔宗。 这些时日,已经有数十名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修行者主动拜在魔宗的门下,宣誓效忠。 这些年轻修行者在南朝的修行者世界自然被认为是堕落者,是入魔者。 洞天剑宗在整个南朝的修行者世界而言只是一个小宗门,它的库房之中的灵药种类并不算多,而且品阶也不高,再加上完全毫无章法的一顿乱煮,滋味自然不会太好。 一名年轻修行者皱着眉头硬灌了一碗汤,他看了一眼天色,目光却是又落在了大殿这一角的几名女修身上。 “怎么,莫兄,难道还没有过瘾,还想乘着没有出发再玩上一场?” 他身旁两名年轻修行者同时出声调笑道。 “我们追随魔宗大人,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是食尸魔,吞噬尸身修行。”这名年轻修行者笑了笑,道:“只是我们吸纳那些修行者身上逸出的元气修行,却并没有真正的吃过人肉,也不知道真正的人肉是何等的味道。” 若是在平时,听到有人说吃人肉,恐怕闻者色变,顿时觉得这人心中想法十分可怕,然而这些追随魔宗的年轻人就如同魔宗所说,是已经彻底被自己欲望驱使的怪物,一旦心中的猛兽失去了所有的约束,彻底放开,那这人的确便已经成了非同寻常人的怪物。 所以听着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话,这团坐在铁锅旁的其余所有人顿时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反而都道,“那不如今天就试试?” “我看过一本笔记,叫做食人者说,上面说妙龄女子的血肉滋味最美,丰乳为首,双股次之。”那名年轻修行者含笑看着那些女修,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名身姿丰腴的女修身上。 那名身姿丰腴的女修在昨夜算是最为配合的一位,求生的欲望也是最强,但此时听着他们的对话,这名女修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顿时惊恐无比的尖叫起来。 凄厉的尖叫在穿透了萦绕山间的薄雾,再次传入那名又在为魔宗熬药的崔家老人的耳中。 这名老人很清楚这些女修最终的结局,因为对于那些年轻人而言,他们不可能会放过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修为进境的元气,所以在离开之前,这些饱受蹂躏的女修也一定会被杀死,但此时这凄厉的尖叫声中蕴含着的一种可怕意味,却依旧让他无法去想象这些女子的最终遭遇。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这原本就是自然界之中最古老也最永恒的法则。” 魔宗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的规矩,都是这世间大大小小的统治者所制定,所以你应该看透一些。” 经过一夜的休整和调息,魔宗的神态却反而疲惫了些。 他脖子上的那些烂瘤在不断的生长,不断的溃烂,不断的消耗他的生命力,这几个小宗门的那些修行者的修为和生命力太过弱小,对他而言根本无法补充多少他流失的生机。 只是这些时日的杀戮、吞噬和修行,以及崔家这名老人的各种试药,在魔宗自己看来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他渐渐的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株快要熟透了的蘑菇。 他知道森林之中的蘑菇都在腐烂的林木或是泥土之中生长出来,从腐烂和死亡之中汲取养分,迅速的成长,但在生长到一定程度之后,蘑菇自己又会溃烂,然后散发出无数细微的种子,进行繁衍。 自己所修的功法和来自域外的独特生灵,便似乎将他的身体变成了一株这样的蘑菇。 他现在很清楚若是自己最终死亡,生命还会以延续,还会繁衍,但这是那种域外生物的胜利,他不能接受。 现在他的身体状况虽然并不乐观,但在对于自身状况感知的层面,他已经比之前进步很多。 瓜熟蒂落,任何果实的生长和成熟都有规律可循,也自然有可以改变的手段。 在天色刚刚透亮时,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那些追随魔宗的年轻修行者全部整装完毕,他们骑着马在山涧之中呼啸而过,将魔宗迎上准备在山道上的马车。 这些年轻人也可以嗅到魔宗身上腐烂的气息,只是对于他们而言,他们的每一日都在变得不断的强大,这种感觉让他们迷醉,让他们狂热的敬畏魔宗,而且对于他们而言,即便魔宗身上此时腐烂的气息更浓烈一些,魔宗还是此时天下最无敌的存在,若是能够到那一天,自己也能够成为这样的存在,那身上尽是腐烂的气息,也无所谓。 …… 这些年轻的追随者们梭巡在魔宗所在的这辆马车周围,朝着西南方向不断行进。 偶尔在道上遇到一些过往的车队,这些年轻修行者们丝毫都不回避,他们的眼眸深处全部闪耀着的是一种冷酷而贪婪的光芒。 在正午时分,他们在一片断崖上停了下来。 断崖的下方是一条官道,官道再往西南,有一座孤零零如巨坟般的山丘。 山丘下有一间道观,道观旁有一座驿站。 那间道观似乎荒废已久,毫无人烟,但道观旁的那座驿站里,却是在冒着袅袅的炊烟。 若是他们之前的情报没有问题,那韦睿就应该在那座驿站里。 第九百七十六章 临死之前 在魔宗这些年轻的追随者们远远眺望着这座驿站时,天空有些水意凝结,渐渐一场薄雨洒落了下来。 水汽空濛,却并未遮掩住炊烟。 相反在这样有些微冷的雨天里,炊烟更加显得天青色。 这座驿站其实已非官家驿站,前年春里开始,当南朝在北方和北魏的战事开始吃紧,整个南朝的兵力都朝着北边倾斜,西南一带防务便有些空虚,甚至许多驿站的官员和备马也都迁往北方。 后来中山王元英从吐谷浑和党项绕路,大军悄然直入南朝境内,也正是因为西南和西北一带的防务空虚。 这座驿站军方在两年前便已经停止军资供给,反而是由地方上的一些富商出资,对一些来往此地的军中人士给予方便。这些富商的有些生意,便也和军方相关。 很多能够和军方搭上线做生意的商号,也是因为平时这些不起眼的日积月累的小事。 道观中的道人就没有驿站之中的那些杂役幸运。 南方王朝改换新朝之后,独尊佛教,许多道人都莫名的下狱,所以这座道观在天监初年便曲终人散,一开始驿站之中的人员还将这道观之中空处用起来,来往住宿的人多时,还打扫这道观,住在道观客房之中,但两年前这驿站失去官资之后,人员也少,这道观便闭门起来,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杂草丛生,几乎没有什么人有兴趣踏足进去了。 这道观的门口原本有一株老柳树,有一株海棠,这一株柳树和一株海棠都有上百年的树龄,之前红绿相映成趣,生机勃勃,但这道观失了人气,往来的人少了之后,这一株老柳和一株海棠却并未长得更好,反而因为虫豸多了的关系,饱受虫害,此时那株海棠已经枯死,那株老柳则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万丝千缕,枝条都是稀稀拉拉,气息奄奄的样子。 这一地一时的气运,便很难说。 这处地方原本的道观的观主也根本想不到,远在建康的皇城之中换了一名皇帝,这种偏远地方的道观竟然也能受牵连,竟然也会骤然消亡。 人生不是自己想如意便如意,不如意事,反而十有八九。 莫名其妙的气运,对于一些有心回天的人而言,却往往就像明明可以煮一锅好粥,却反而因为柴火过旺了一些,锅底便熬得焦了。 香气自然就不可能有,反而是一锅焦糊味,吃起来如同吃了满嘴的烟灰。 韦睿和元燕看着驿站中人端上来的烙饼和烤得金黄的野兔肉,心中却是并无多少食欲。 两人之前的意见早已达成一致,即便南朝皇帝的讨贼书已经传遍天下,但是韦睿和元燕都觉得可以和皇帝一谈,毕竟萧衍并不昏庸,只要达成一定的条件,他不会认为林意会威胁到他的皇位,也会再次认清此时南朝最为可怕的敌人是魔宗。 然而当天下独圣的皇太后落入魔宗之手,魔宗真正的天下无敌,然而随着军方最新的军情传递,当得知太子都已经死在南広王府,韦睿和元燕便已都明白,此事已经不可调和,再也没有必要去建康。 再怎么心情沉重而食之无味,总不能辜负这些驿站中人的好意,韦睿伸手取了一块散发着热意的烙饼在手中,但突然又心有所感,停顿下来。 “在我们北魏,武将的科考相较于南朝太过落后,我们北魏的将领大多来自各门阀和皇室姻亲,一些骁勇善战的将领,也往往隶属于某位王爷,所以绝大多数将领在处理事情上并不会像你这么忧心,因为他们很多都只考虑利益取舍,不会忧国忧民。” 元燕看着韦睿,有些会错了意,但终于将这数日来憋在心中的一句话讲出了口,“在我看来,若是想南朝尽可能的少些内乱,此时情形,您还不如直接和林意合作。” “世事不如人意,哪里有那么简单,我带你往这里来,的确是想送你去他身边,但至于我…我其实已经和陈家人约了,想要和陈家人谈一谈。只是不管如何,先要过了今日这一关。” 韦睿看着她淡淡的笑了起来,他的眼角全是刀刻般的皱纹,嘴角却尽是苦意。 “难道是魔宗?”元燕此时还不能感知到什么,但韦睿此时眼中的意味,却是让她骤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韦睿没有回应。 他无法精准的判断修为远在他之上的修行者,此时他的感知里没有魔宗的存在,但是那些正在逼近的气息,其中蕴含的腐烂和死亡的味道,却只可能和魔宗有关。 魔宗的那些部众,他在北方的边境上,并不陌生。 “能直接逃吗?”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韦睿摇了摇头。 元燕不再说话。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起来。 她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今日自己和韦睿,便有可能死在这里。 …… 马蹄声响了起来。 冰冷的雨丝之中,急促的马蹄声只是在片刻之间,便显得清晰起来。 “你一个人逃也逃不掉吗?” 元燕突然难过了起来,她转头过去,看着韦睿,说道。 她此时不知什么情绪,只是觉得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似乎充满着说话的欲望。 “我是阵师,若论真元修为,我和魔宗相差太远,但像我这样的阵师,只要在一处地方呆的时间略长,便会拥有一定的手段。坐地成阵,阵师的力量并非纯粹以真元境界来衡量。” 韦睿温和的看着她,说道:“而且就像我现在无法感知到魔宗在哪里一样,那个跟了你一路的人,我也无法感知到他的具体所在,只是若是这人如果比我强大一些,哪怕我们死在这里,或许也能让魔宗付出惨重的代价,或许你也能活。” “跟了我一路的人?”元燕完全无法理解的看着韦睿,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从你第一天和我会面时,我在那个驿站,就已经感知到有人跟着你,你是北魏长公主,即便名义上逃亡,恐怕你的皇兄也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韦睿看着她,摇了摇头,道:“只是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按种种迹象来看,这人恐怕不会比你的皇兄弱…在我的认知和情报里面,北魏按理而言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修行者。” (上一章隐晦的魔宗部众吃人违禁了...现在的约束还是挺多的,其实老派的武侠作者里面的坏人更坏,但现在就是写不了。所以只能做了点更改,现在生态环境就是这样,写起来约束太大,本身就已经很难了,书友们也记得且看且珍惜,多点包涵。) 第九百七十七章 坐地成阵 不可能,便意味着希望渺茫。 其实韦睿这句话里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那人之所以让他感到强大又无法确定,还有可能是身上拥有某种法器。 但若只是拥有某种独特的法器,修为和魔宗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那今日他们便是真正的凶多吉少。 只是人活着便要相信希望,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已经随时准备赴死,但他总想给这些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予希望。 他和林意在钟离城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现在他之所以愿意四处奔波而不是直接听从皇命和林意为敌,便是因为他确信林意比绝大多数权贵要真正的体恤百姓,像林意这样的人,是真正想要南朝平和,少些战乱的人,而他现在确定元燕也是这样的人。 他很希望元燕能够活着。 “有敌人,你们在驿站之中先找地方躲起来。” 他对着驿站之中几名杂役说道。 这些食死为生的魔宗部众虽然年轻,但此时在他的感知里萦绕着腐烂的味道,那些人在过往的十余日里,肯定每日不离杀戮,和死尸为伴。 这样习惯杀戮和漠视生命的人,应该不会放过驿站之中这些普通人,而且他们应该也不会容许这些人先行逃离。 若是让这些驿站的普通人先走,他们绝对走不远就会被杀死。 牵扯了这些人,他心中很抱歉。 只是他是南朝第一虎将,这些话语出口之时,他的神容依旧给人平静和充满威严之感。 当他的面容渐渐肃然,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铁血杀伐气息,便从他的身周自然流淌出来。 “你也不要出手,不要浪费任何一丝真元,如果我确定有机会出现,你能逃的时候,我会让你逃。” 他用唯有他自己和元燕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对元燕说道:“当然我希望我们都不用逃,都能够好好的呆在这里。” “我知道了。” 元燕点了点头,竭力平静下来,“我尽量不给你造成任何多余的困扰,你对敌之时,可以当我不存在。” “很好。” 韦睿微微的笑了笑,满意的点了点头。 雨幕之中卷起了一些异样的风流,一群骑者啸叫着出现在了他和元燕的视线之中。 这些年轻的魔宗部众的姿态放肆和张扬到了极点,就连他们身下的马匹都急促而兴奋的喘息着。 连续的胜利会给人以无穷的信心,这些年轻修行者在过往十余日里,连续剿灭沿途的修行宗门,根本没有遭遇到厉害的对手,此时他们也盲目的骄傲起来,他们忘记了这驿站之中的老人是令北魏的所有将领都胆寒的韦虎,更是不知道这名老人应该便是此时天下的第一阵师。 冲在最前的那名骑者在距离驿站还有很远的路途时,体内的真元便已经喷涌出来。 他腰侧剑鞘之中的飞剑随着他的心念飞了出来,飞在他的身前,嗡嗡震响,破开了他身前的风雨。 一道轻薄的小剑,却像是一条迅猛的蛟龙,在风雨之中带出充满美感的白浪。 飞剑在前,风雨如浪从身体两侧卷过,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志得意满,脸上甚至显现出满足的笑意。 就在这时,他身下这匹马前方的空气里出现了几条透明的涟漪。 这种涟漪就像是空气被他的剑气和身上的真元激荡,所造成的自然扭曲,画面极为细微,根本不引人注意。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一股丝毫不讲道理的恐怖杀伐气息,却是在那几条透明的涟漪之中震荡出来。 大团的空气骤然收缩,直接形成了一个透明的人形影迹。 这人形影迹就像是一名持矛的士兵,在这名志得意满的年轻修行者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连矛带人直接撞在了这人和马的身上。 轰的一声。 这匹正在全速前行的马匹和鞍上的这名修行者的身体瞬间炸裂开来。 马身和他的身体,瞬间变成了无数块朝着四周抛去的碎肉,碎肉之中的鲜血,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洒射开来。 那道破开风雨的飞剑,此时甚至还未彻底失去真元的支持,还在继续往前飞去。 其余的魔宗部众还根本未来得及恐惧,便已经迎来了完全相同的结果。 一道道恐怖的杀伐气息不断的爆开。 一道道人形的透明影迹,就像是从地狱之中陡然杀出的鬼将,狠狠的撞击在这些魔宗部众的身上。 这些在面对那些小宗门时还显得无可匹敌的年轻修行者,连带着他们身下的马匹,几乎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变成了崩飞在空中的肉块。 噗! 那道飞在最前的飞剑光芒黯淡,坠落在道上的泥土之中。 它坠落的地点,距离驿站的大门还至少有数百丈的距离。 那些腐烂的气息随着新鲜的血腥味的溢出,最终又被冲散在道间的泥泞之间,看着这些骄狂的年轻修行者消失的地方,韦睿的眼瞳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他经历过的战阵太多,这些看似嚣张的魔宗部众,就是一批微不足道的杂兵。 数十个呼吸之后,雨丝似乎小了些,泥泞的道路上,响起了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在烂泥之中的声响。 一辆马车出现在他和元燕的视线之中。 当这辆马车出现的刹那,那些被污浊的泥水覆盖的血肉却是好像活了起来,有许多气流急剧的溢出,竟然迅速的凝成肉眼可见的灰雾,在一刹那间便全部涌入马车的车厢之中。 韦睿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之前接触的那些真正的魔宗部众,在食死修行时吞噬这些尸身之中逸出的元气时,和魔宗此时的汲取没有本质的区别,但魔宗此时的吞噬,给他的感觉,却是太过急切。 少了应有的从容,却像迫不及待的囫囵吞枣。 所以这些时日的情报推测可能没有问题,魔宗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在巅峰。 他的目光只是微微闪动了一下,接下来,他便是沉默而专注的看着那辆雨中的马车。 只是这辆马车前方的道路上,却是有一种更为霸烈,甚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的杀伐气息透了出来。 噗! 就像是雨水彻底湿润了一团干涸多孔的泥土,泥土里的空气逸出一半,泥泞的道路上泛起一个气泡。 随着这个气泡的生成,一缕稀泥从地上往上溅起。 这缕稀泥就像是一条牵动这方天地的引线,大量的泥土直接从道路上轰出,一道道泥柱就像是战场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巨刃一般瞬间形成,从泥土之中刺出,连续不断的狠狠刺向这辆马车。 “坐地成阵,你果然是全天下最强的阵师。” 马车里,魔宗赞叹了一声。 他的双手微微抬起,又放在自己的双膝上。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但车轮下方却是绽放出一种可怕的威能。 马车就像是碾过颠簸的波浪,却没有任何的损伤。 所有冲向这辆马车的巨大泥柱,全部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的镇压下去。  第九百七十八章 读心 韦睿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坐在地上不动,但身体却已经和地面浑然一体,成了此地的阵枢。 “坐地成阵”并非是魔宗此时的随口杜撰,而是出现在很多典籍之中的阵法禁术,这甚至可以看成是一种成就。 只有那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阵师,才能将土地视为自己的身体,将穿行在泥土之中的水流和空气,当成自己的真元,一切地势地利,结尾所用。 如果说韦睿现在是元燕的希望,那魔宗的身体问题,此时的这场雨,便是韦睿的希望。 在干旱的季节里,那些守着干涸田地的农夫会很感谢从天降落的雨,而对于他这样的阵师而言,此时也很感谢这场正好来到的雨。 除了地利之外,还正好有了天时。 无数的雨滴坠落,便带着天地之间无数的势。 这些雨水渗入泥土之中,犹如顺着土地的经络自然的流淌,便让他的布阵更加容易。 当那些如法器般冲天而起的泥柱被魔宗轻易镇压下去的刹那,他身体缓释而出的真元也好不抵抗,顺着镇压之势反而引导着无数细微的水流往泥土深入落去。 即便泥泞但在平日里依旧坚硬的道路,此时却骤然变得无比柔软起来。 马车行进在这样的道路上,不像是行驶在硬土路上,却像是行驶在草海之中,这辆马车很自然的往下陷去,不断往下陷去。 整个道路的地面也变得不再平整,道路弯曲起来,就像是被人扭弯的铜勺一样,在马车所在的位置,往下悄然的弯曲下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元气从马车内里轻柔的喷发出来,这辆原本沉重的马车也突然变得轻柔起来,变得就像是一片羽毛般没有多少重量。 马蹄依旧敲击着路面,但此时即便下方的路面是水面,马蹄都恐怕只会在水面上敲起淡淡的波纹。 对于韦睿这种级别的阵师,魔宗始终抱有极大的尊敬,他知道这种阵师早已经凌驾于真元修为的境界之上,所以他此时并没有认真的和韦睿的力量去抗衡,他也只是顺势而为。 若这条道路是海,他就将这辆马车化为舟,若这条道路变成天,他就将这辆马车变成飞翔在天空的鸿雁。 往往在很多人看来,越是强大的人便越是过分相信自己的力量,便越是会狂妄而失去理智,然而魔宗并非是这样的人。 哪怕他现在是这个世间修行者之中最高的存在,他自己依旧十分清楚,他的身体里,便有一个比他更强大的敌人。 韦睿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似乎看了一眼天空。 此时的天空还在下雨。 雨丝里带着许多让他感激和欣喜的“势”,但就在他这一眼之间,那辆马车周围数百丈的空间突然变得无比明亮起来。 许多坠落在这片区域的雨丝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迅速化为白汽。 马车沐浴在异常明亮的光线里,似乎就要被融化。 “大日蚀阵!” 魔宗有些意外,略微惊讶道:“这样的法阵,竟然你也会。” 当他声音响起的刹那,马车所在这片区域的光线又瞬间黯淡下来,一团明亮的火球,却是如同陨石一般凭空出现,朝着韦睿和元燕所在的驿站砸了下来。 大日蚀阵南朝佛宗的法阵,这种法阵往往布置在佛宗的一些圣地之中,究其道理,便是瞬间在空中凝聚无数可以聚拢阳光的透镜,就像是瞬间有无数小镜将天地间的光线汇聚到一处。这些凝聚起来的光线,会有惊人的热力。 然而即便是南朝佛宗的那些阵师,都依旧需要许多悬挂在屋檐上的铜制法器来配合他们的施术,但韦睿不同,当韦睿不再吝啬真元时,他竟然可以直接将高空之中坠落的无数雨滴改变形状,变成无数透镜。 魔宗虽然惊讶,但他的手段恐怕连当年的南天三圣都无法比拟。 他很简单的将这些投射下来的光线再凝聚,然后折射了出去,顺便加了一些可以真正燃起爆裂火焰的元气。 整座驿站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潮湿的水汽被迅速蒸发,在这颗巨大的火球真正砸落之前,这座驿站似乎就会燃烧起来,然后倒塌。 然而这颗火球却是在驿站的屋顶上方悄然消失了,与此同时,那座道观旁边已经干枯得只剩下一个木桩子的海棠树,却是轰的一声爆裂的燃烧起来。 韦睿的双手此时落在了身下的席上。 他的双手十指在席上划动了起来,他体内的真元迅速渗入了席下的砖石之中,深入下方的泥土。 泥土里面无数股气息被他的真元调动起来,迅速形成了一张巨符。 轰的一声。 道观里一口水缸突然炸裂了。 这口水缸原本就已经布满了裂纹,但是偏偏没有漏水,之前也没有人再去往这口露天的水缸里面倒水,但只要下雨,便有雨水不断积存下来。 此时这口水缸里有大半缸水,但水缸炸裂的时候,流出来的水却并不多,因为这口缸的里面已经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和水草,这些青苔和水草,就像是一大团棉絮做成的枕头,吸足了水分,然后随着水缸的砸落,啪嗒一声软软的趴落在地上。 水流均匀的在地上铺开,令魔宗都无法理解的是,就在这缸水在道观的地面上铺开的刹那,泥泞的道路上,所有的泥土都似乎往下沉淀了下去,泥土下方的清水,却是均匀的浮了上来。 在马车的周围,水流开始旋转。 一缕缕的水线以惊人的速度在地面上和泥土之中穿行,这辆原本已经轻盈得如同羽毛一般的马车,骤然变得沉重了起来,马车车轮重重的砸在清水之中。 拖着这辆马车的骏马一声哀鸣,四蹄就像是被牢牢吸附在水中,再也无法拔起。 魔宗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驿站和他所在的马车,只不过是韦睿和他身外天地的象征,当他身外的天地,自己元气的包裹被破开,这便说明韦睿这名阵师比他想象的要更为强大。 “你的身体果然有很大的问题,我虽然并不知道,是一团什么气机在需要你无时无刻消耗不少真元去压制,但凭借你现在的状态,你也应该明白,耗费力气来杀我似乎没有什么赚头。” 就在此时,韦睿的声音响了起来。 魔宗叹了一口气。 他点了点头,道:“不说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是用乌龟来形容都不为过,要想砸开这老龟的硬壳,真的煞费力气,但砸开之后的老龟,却是真的没有多少肉。你所料不错,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杀死你之后,你身体逸出的元气,比那些废物宗门加起来恐怕还要有用,但这并非主要的原因。” “我已归老,我不明白我对你还有什么意义。”韦睿看着这辆马车,说道。 魔宗道:“近日来我迫于补足自身生机,疯狂的吞噬那些平时根本看不上的元气,但得失之间,我的修为境界却是已经稳固,而且我渐渐发现除了元气之外,我甚至能够捕捉这些人的一部分意识,甚至是一些记忆。这就像是传说中的读心术一样,所以我只要杀了你,或许我便能知道一些我很想知道的东西。” 第九百七十九章 不安 韦睿的眼中出现了一些震惊的神色。 “只有那些传说之中的神兽,才能在吞食人的血肉之后,拘束人的魂魄,获得这人身前的所知,只是有关那些神兽的记载,也是虚无缥缈,根本得不到印证,魔宗,你的确已经超出了寻常的修行者世界。”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震惊,直言道:“只是像我这样的老朽,有什么你看得上眼的?我对于阵法的这些理解,恐怕还不入你的眼。而且若是不能得到完整的意识,你哪怕有兴趣,得到的也如同秘籍残本,像你这样的人,难道还有心力和时间去推敲,去学习,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在北魏,所有人敬称你为韦虎,他们赞颂的是你作战勇猛,敬佩的是你的武力,但在我看来,你最值得称颂的却是智慧。”听着韦睿的这些话,魔宗笑了起来,“看来到这个时候,你还觉得有战胜我的可能,你还想从这样的对话里,得到足够有用的信息。” “在以往,你在我们的眼中,最为可怕的也从来不是修为和武力。”韦睿也淡淡的笑了笑。 这的确是事实。 在南方有南天三圣的时候,魔宗和所有北魏的修行者一样,都还只能俯瞰那三座大山。 当南天三圣最后一圣死在魔宗手中之后,魔宗才真正站上了南天三圣已经站了很多年的巅峰。 “彼此彼此。” 魔宗又淡淡的笑了笑,在这种元气不断交锋的时刻,他突然诡异的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我在昨夜之前也并未意识到我已经能够如读心术一般能够捕捉一部分人的意识,我一直觉得我第一时间想要找你,是随心而行,是遵循自己的心意,但到了今日清晨,我才发觉有种意识在提醒我你和何修行同等重要,然后我才意识到,我的心意原来受皇太后的意识所影响。只可惜我没有前人之师,根本不知道自己竟会能够发生这样的变化,否则我不会像当初那么急切的直接吞噬她的元气来提升自己的修为,我一定会设法慢慢稳固境界。” “谁都知道她生怕最恨何修行,在她看来,若不是因为何修行,她绝对不会遭受那样的屈辱,绝对不会如老龟团缩于放生池一般,被迫隐忍那么多年。所以当我终于明白我的心境被她的意识所惑,我便无比好奇,究竟因为什么原因,你在她的心目中和何修行同样重要。” 魔宗的笑容之中带出了些残忍的味道。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有些戏谑的说道:“既然你我都是聪明人,想必也不用那么虚伪,你我都很清楚,像她这样的人,哪怕在边军之中的作用再高,杀敌再多,再会攻城略地,也不可能在她的心中拥有和何修行同等的地位。那么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牵挂你?你显然也不会是她的老情人,既然如此,在我看来,最大的可能便是,你知道她最深的秘密。” 韦睿的神色没有明显的改变,他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冷讽道:“她都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你的手中,为什么你还拥有如此的兴趣。” “到了我这种境界,按理而言,除了自身功法带来的问题之外,便应该不会莫名的心生恐惧。但这些时日,随着修为渐长,随着我对自身的功法和身体的变化越来越有清晰的认知,我却隐隐多了一些莫名的恐惧。或许你可以认为,我对这个世界的本质看得更清了一些,我想到了一些以前忽略的事情,或者境界的变化让我变得更加聪明了一些,让我的思绪更加宽泛。”魔宗平静的说道:“南天三圣之中,无论是何修行还是沈约,他们的起身,他们的修行经历,他们如何成长,都有迹可寻,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很清楚他们的生平,他们一生的轨迹。但南天三圣之中,偏偏这名女子的来历却是一团迷云,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名师教导,也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传承,在雍州那种地方,她似乎随随便便的就修行到了入圣境。她就像是突然蹦入了修行者的世界,然后一跃成了南天三圣之一。” “你说,这可能吗,这件事不古怪吗?” 当他无比认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马车车头上的那名崔姓老人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寒意。 魔宗此时在车厢里抬起了头。 这辆马车的车门帘无声的裂了开来。 魔宗的目光就如同实质一般击裂了车门帘,然后落在韦睿的脸上。 他认真的看着韦睿的眼睛,寒声道:“所以我左思右想,她如忌惮何修行一样忌惮你,应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知道她的秘密,你应该知道她是如何突然冒出来,突然成为南天三圣之一。” 他的目光根本没有触及元燕,但元燕的心脏却是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她突然能够感受魔宗的那种不安。 在魔宗此时的精神世界里,那名女子作为南天三圣的最后一圣,已然被他亲手消灭在这世间,但这名女子的身后,却似乎有一张连圣者都笼罩在内的无形巨网。 这张巨网就像是一张棋盘,就连魔宗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韦睿没有回避魔宗质询的目光,他只是平静的看着魔宗,道:“我现在明白了你的担忧所在,只是哪怕我知晓她的一些事情,若是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便能相信我所说?” 魔宗感慨的笑了起来,“你果然知道一些事情。” 韦睿和元燕的瞳孔微微收缩起来,在车门帘裂开之时,他们已经看到了魔宗衣衫上流淌着的脓血,他们隐约看到魔宗脖颈上的伤口…他们心中便只以为那只是未愈合的伤口,但此时,当魔宗笑得用力了些,当他脖颈上的烂瘤抖动起来时,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韦睿和元燕便都反应过来,那并非是伤口,而是某种恶瘤。 “你的功法,让你的身体出现了异样的病变?” 韦睿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寒冷了起来,“怪不得你需要如此饥不择食,一路杀戮和吞噬那些弱小的修行者的元气。” “我觉得你应该站在我这一边,和南朝和北魏无关。”魔宗缓缓的抬起头,他看着天空,说道:“这个修行者世界将来的敌人,未必局限于这个天地之中,像我这样的人,正在挑战不断出现的更强大的敌人。” “再有道理的事情,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同。渔夫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农夫或许觉得毫无意义。对于这世间绝大多数人而言,你和你所说的将来有可能出现的敌人,原本就没有什么差别。”韦睿摇了摇头,道,“这个世上不乏有挑战上苍的修行者,并非仅有你一个。” “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才能知道我想知道的秘密。”魔宗有些遗憾的轻声道,“一定要如此吗?” 第九百八十章 石珠 “这不是我能确定的事情,是你的本性如此。” 韦睿觉得魔宗的话有些太过无聊,但当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的眼前骤然有些模糊起来。 “破!” 他心中无比骇然,随着一声厉喝,他的身上涌出强烈的本命元气,一口石钟般模样的法器浮现在他的身前。 这口石钟只有拳头般大小,通体紫色,表面石质十分粗糙,就像是寻常的石匠出于好玩随手凿出的一口石钟。 这口石钟连震数下,韦睿的嘴角沁出一缕血丝,他眼前模糊的感觉才骤然消散。 言出法随,用一些独特的音阶和自己的真元、念力配合,在修行者世界的历史之中,不乏有强大的修行者能够驾驭这种手段,然而此时的魔宗却完全超越了那些人的境界。 在之前魔宗和他的交谈之中,那些话音早已消失了,但魔宗却已暗中在这片天地间留下了无数看不见的烙印,就像是篆刻了一个无形的法阵,随着他方才的杀意展露,一瞬间爆发出来。 这种可怕的力量,不只是瞬间对他的真元和行气造成了影响,甚至开始侵蚀他的意识,差点悄然的将他脑部许多微小的经络直接切断。 韦睿自己也很少忽略一些事情,但方才和魔宗对话,他发现自己无形之中也忽略了一个事实。 魔宗同样精于法阵! 看着韦睿嘴角沁出的血丝,魔宗的脸上变得毫无情绪,他的指尖涌出一缕灰色的元气,就像是有一枝花藤在生长,但这支花藤上并无花朵生出,与此同时,一朵灰色的花朵却是直接在韦睿的咽喉之前生出。 他同样精于法阵,但对于这方天地元气的利用,他并不能和韦睿这样的阵法大家一样做到细致入微,所以他并不想在设阵和破阵之间纠缠,哪怕此时韦睿法阵的力量已经破入他周身的小天地,他也并不想落入韦睿的节奏,他想用最简单的方法结束这场战斗。 他要隔着数里的距离,直接杀敌。 “啵”的一声轻响。 这朵灰色的花朵绽放,又消失,一股独特的威能直接侵入韦睿的体内。 轰! 这座驿站之外的那座道观里,一间侧厢房倒塌了下来,但韦睿的体内,却是已经恢复平静。 “占山为王,山神大阵。” 魔宗的脸上依旧毫无情绪,他轻声吐出这几个字,确定自己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轻易击杀对方。 他站了起来,朝着前方跨出了一步。 只是跨出了一步,他的身体就已经脱离了所在的马车,已经朝着前方横移了数十丈。 随着他的动步,无数根泥柱从道路上冲了出来,就像是无数犬牙朝着他噬去,与此同时,原本一圈圈围绕着他所在的那辆马车在旋转的一道道晶莹水流,也朝着他身体卷了上去。 魔宗依旧往前动步,只是他并未无视这些力量,他的左手伸了出来,掌心向天,就像是要承接天空之中坠落的什么物事。 一道磅礴的力量从天空之中坠落,在真正接触他掌心之前,便已经开始变化。 空气里出现许多道灰色的影迹,这些灰色的影迹在一刹那变得无比清晰,这些不知魔宗从哪里召来的天地元气,变成了一只只灰色的飞蛾。 明明只是元气凝成,然而却栩栩如生,这些飞蛾不只是腹上的花纹都给人真实之感,它们在飞舞时,身上竟和真正的飞蛾一样,不断的掉落着粉尘。 这些飞蛾扑火一般朝着他身前笔直的飞去,只是笔直的飞去,那些从地下冲出的泥柱,周围飞绕着的水流,便全部消失。 魔宗的手并未放下。 这些飞蛾瓦解了阻挡住他前行的力量,但天地之间,却依旧有磅礴的力量在不断落下,真正的汇于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有一团灰雾在渗出,随着磅礴的力量不断汇聚,这些灰雾的边缘隐隐泛出金灰,就像是镶嵌了一条金边。 就在这时,他身前的天地间突然传来一道极为暴烈的破空声。 韦睿依旧坐在地上,但是地面却震动起来。 驿站外那座道观遥遥欲坠。 道观所在的这座山上,地气如龙,疯狂朝着天空喷发。 无数条银白色的地气就像是狂舞的龙一样冲上天空,一道银白色的长矛带着浓厚的金属气息和杀伐之意,破开风雨,朝着魔宗的头颅刺来。 浓厚的金属气息是锡的气味。 “这座山的山下竟然有不少锡矿,竟然是一座锡山。” 魔宗有些意外,锡是天下兵器之祖,因为容易冶炼,所以在远古时代的人类就已经懂得用锡制造兵刃,其后用锡和铜制造的青铜兵刃,更是一直延续至今。 最早的兵家修行的功法,本命法器也都选择锡器,那只是因为锡兵是天下兵器之祖,无数代的兵家对于锡器拥有着丰富的使用经验,对锡的元气自然更为亲和。 “只可惜,这座锡山今后无锡。” 他虽然有些意外,但看着这柄由地气凝成的锡山长矛,他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了这一句。 他左手握住了镶嵌着金边的灰雾,朝着这柄长枪斩了过去。 一道闪耀着金色光辉的灰影就像是彗星的尾巴一般扫过了这柄长枪。 轰的一声巨响。 这柄长枪倒飞出去,消失在天际。 接着整座山发出了如雷般的轰鸣声。 那座道观彻底的倒塌下来。 接着山体也开始崩裂。 整座山都往下塌陷了下去。 地底里的矿脉被震得粉碎,破碎的矿石被地下的水流冲走。 魔宗的嘴角露出微讽的笑容。 韦睿坐地城阵,又牵引地气如龙,就如真正的此地山神一般,但这样的力量,依旧不可能和他抗衡。 甚至在魔宗看来,这世间任何修行者的力量,已经根本无法阻止他前行的道路。 …… 驿站也剧烈的抖动着。 有许多落石从山上滚落,不断的冲击到驿站的后墙上。 但这座驿站却还没有倒塌。 韦睿的身体气机和那些矿脉相连,此时他身体里的经络也震断不少,再咳出一口血来。 但与此同时,他的手落在了身前的石钟上。 紫色的石钟被他自己拍碎,拍碎的石钟之中,滚出了一颗石珠。 第九百八十一章 神秘人 紫色的石钟充满韦睿的本命气息,也不知道被韦睿用自身的真元温养了多少年,然而这颗从石钟之中滚出的石珠却是毫无韦睿本命元气的气息,只有一种厚重的古朴气息。 元燕的身体战栗起来。 之前当她身后的这座山崩裂之时,她都没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当这颗石珠从石钟之中滚落出来,她的身体里却有用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生成。 她的整个身体就像是瞬间被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刺穿,灼烧。 她的生命力,在以一种她自己都可以感知的速度在流失。 韦睿的手掌拍在这颗石珠上。 这颗石珠朝着前方飞了出去,化为一道微红的红光。 只是这一刹那,韦睿身上的肌肤彻底失去了光泽,他的头发都像是干草一般枯裂,折断。 他原本已经很老,然而现在瞬间变得更加苍老。 原本无比强横的前行着的魔宗骤然一声怪叫。 他的身体瞬间倒飞出去,落在先前所在的马车车厢之中,接着整辆马车都朝着后方飞了出去。 光线暗淡的马车车厢之中,瞬间响起无数波浪冲击的声音。 魔宗身上的肌肤也如同脱水般往内里陷落,就像是采摘下来的蘑菇日晒太久,出现了无数干涸的皱纹,就连他脖颈上的那些烂瘤都不再流淌出粘稠的脓液,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角,他的两颊也瞬间出现了数道刀刻般的皱纹,让他就像是瞬间老了十余岁! “杀生珠!” 魔宗看着那颗正往泥泞的道上坠落下去的珠子,身体也和元燕一般战栗起来。 早在很多年前,典籍之中就有“献玉杀人”的记载,早就有人发现,一些色泽看似喜人的玉石,却偏偏能够散发出杀人于无形之中的射线。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每个朝代都有修行者发现能够散发致人于死地的无形射线的精金,然而所有这些发现的玉石、精金之中,若论对于活物的杀伤力,却没有一件能够超越这颗石珠。 这颗石珠是前朝大将简震所有,封在独特铅塔之中,用于布设埋伏杀敌,在简震死后,这颗石珠便已下落。 他知道这颗石珠,只是没有想到,韦睿竟然有这颗石珠,而且还封在了自己的本命法器之中! “你是疯子吗?” 魔宗几乎咆哮起来。 “这样的东西,任何一个修行者都避之不及,你竟然将它封在你的本命物之中?” 他咆哮得如同受伤的野兽。 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战栗,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原本就在和体内那股力量不断的抗衡,那股朝着他血肉之中侵蚀的力量时刻在吞噬他体内的养分,原本在他的控制之下,这种抗衡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此时随着大量的养分和生机被瞬间消耗,这样脆弱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他就像是一个已经饿了很久的人陡然再遭遇寒风,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韦睿没有回应魔宗的话。 在很多年前,他得到这颗石珠的时候,如获至宝。因为像他这样的阵师,完全可以利用这颗诡异石珠的力量,将这颗石珠作为阵枢,布置出一个可怕的生杀大阵。 这样的石珠落在他这样的阵师手中,和它之前的主人那种简单的运用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然而当他真正成了边军大将,经历了数场残酷的绞杀之后,他便放弃了这个主意。 因为杀戮的目的只是为了胜利,而胜利的目的,只是为了击溃敌军的军心,越是见惯杀戮,他越是不想这样的石珠在他的手中有可怕的应用,变成后世灭绝一方的法器。 所以他将这颗石珠封存了起来。 只是这颗石珠,依旧是面对魔宗这种无法匹敌的敌人时,最好的玉石俱焚的武器。 他之前拥有的一丝希望,除了那名一直跟着元燕的神秘人物,还有就是需要魔宗的身体有很大问题。 这颗石珠会对所有在场的人造成损伤,他已经年迈,若是魔宗身强力壮,一切巅峰,那即便是玉石俱焚,恐怕都对魔宗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 幸运的是,现在魔宗身体的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 “逃,快逃!” 他没有回应魔宗的话,只是极为迅速的对着身侧的元燕轻声喝道。 按照他和元燕之前的谈话和计划,此时在他看来,便是元燕最好逃离的时机。 元燕的身形动了。 她从地上弹了起来,但在下一刹那,她没有一个人逃离,她直接就将韦睿背在了身上,疯狂的朝着驿站的后方狂掠出去。 韦睿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他并不喜欢不听命令的士兵,但他并没有阻止元燕,因为那颗石珠横亘在魔宗和他之间,依旧是一道散发着可怕力量的屏障。他此时也明白元燕的想法。 若是那名神秘人真的在附近,若是那人真的担心元燕的生死,那元燕若是能够安然逃离,那人未必会出手,但元燕带着他直接逃,那人便不会置之不理。 他用尽全力给了元燕一丝生的希望,现在元燕也是竭尽所能,给他一丝生的希望。 一股激流从道上冲起。 随着魔宗的目光所至,一道澎湃的力量将那颗石珠激起,如陨石般朝着远处飞去。 然而此时陷入愤怒的魔宗却并未开始追击。 因为他感知到了一股新鲜的气息。 他朝着左侧看去。 道路的左侧远处,有一些桑田,还有数片种了藕的池塘。 桑田的田埂上,出现了一名修行者的身影。 这名修行者身穿黑袍,但是黑袍上有着星星点点的银色刺绣,就像是很多银色的星辰洒落在他的黑袍上。 这名修行者比魔宗年纪要大出许多,他身穿的黑袍看起来像是南朝道宗的装束,但他的发式和面容、肤色,却很容易让人想起北魏的北方。 最关键的是,这名修行者看着魔宗,他的目光里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很像是久别重逢,但又像是不想会面。 第九百八十二章 瑕疵 魔宗的心中生出很古怪的感觉。 此时正是他很虚弱的时刻,他急需大量的新鲜元气来补充他的生机,这并不是再对强敌的好时机。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名身穿着南朝道宗服饰的北人,明明真元修为也远不如他,但却很自然的给他一种可怕的感觉。 “你是什么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名修行者,沉声喝道。 他有些色厉内荏。 别说是他吞噬了南朝皇太后的元气之后,其实在当年他离开北魏漠北之后,他便再没有这种色厉内荏的时候。 不安来自不可知。 当年他离开漠北来到洛阳,虽然修为并未凌驾于北魏所有修行者,但他无比清楚北魏皇帝需要的是什么,在那之后的很多年,一直到离开北魏,他将天下当成棋盘,当天下人当成棋子,魔宗大人这四个字,就像是无处不在的阴影,然而偏偏在一切如愿,当他杀死了南天三圣之中最后一名圣者之后,他却开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在今日清晨,他弄清楚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便无比渴望的想要从南朝皇太后的生平,推敲出导致自己不安的真正来源。 他需要一些时间去追查这件事情,然而此时,他隐隐觉得,眼前这名出现的修行者,却就是和他所追查的事情有关,便是来自那股他之前并没有察觉的阴暗力量。 这股阴暗力量似乎凌驾于他所熟识的世间,而且甚至和当年南天三圣的形成有关。 “你的成长,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名南朝道宗修行者模样的北人并没有直接回答魔宗的问题,他缓步沿着田埂走来,他说话的口音,却是最纯正的南朝口音,甚至是带着建康一带的方言味道,他的语气里有些感慨,“你我从未见过,但你变成今天这样,却应该和我有关,只是我不知道你认为这是我的功劳,还是觉得我将你带上了这样的不归路。” 除了感慨之外,这名修行者的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沧桑味道。 沧桑来自于岁月,更来自于非凡的经历。 这名修行者,恐怕比他看起来要年长得多。 魔宗的身体里涌起一阵凛冽的寒意。 但是在他再次开口之前,这名修行者却已经接着说道:“你在光明圣者的时候,应该知道我的事情,按辈分来算,你应该喊我三师叔?” “三师叔?” 魔宗神色变得漠然起来,越是遭遇致命的危机,他便反而越是能够变得绝对的冷静,这是很多年前他便养成的习惯,“三师叔宇文猎,在我入门之时,我只知他已经死去。” “我既然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便说明所谓的死去便是假象。”这名修行者笑了笑,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关键在于,在故事里,我是在你之前便对天命血盒动了念的光明圣宗修行者。” 魔宗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不急不缓道:“在我当年所见的记载里,三师叔宇文猎偷盗天命血盒不成,被光明圣宗上代宗主留下的法器所杀。” “其实我对融合天命血盒并没有真正的兴趣。” 这名修行者看着魔宗,说道:“我很清楚融合天命血盒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当年伪装偷盗天命血盒不成而死,只是想要破坏光明圣宗的一桩禁制,给后来人成功的可能。” “你并非是我挑选的人,但如果不是你,光明圣宗迟早也会出现像你这样的人设法去夺天命血盒,而且能够成功。” 这名修行者微笑起来,他看着魔宗闪耀着寒光的双瞳,接着说道:“若是你此刻还足够清醒,你还愿意仔细去回想,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是对的,若不是我已经暗中破坏了那道至关重要的禁制,你也不可能得到天命血盒,哪怕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你,那天命血盒也会因为那道禁制而直接掉入地底|火脉之中,永远不会再出现。” 魔宗的脸色依旧漠然,但他的心中却生出更为古怪的感受。 当年他费尽心机得到了天命血盒,在禁锢天命血盒的禁地之中,他真正得到天命血盒的刹那,的确发现有一道隐而不发的禁制,那道禁制足以让方圆数百丈化为火海,让天命血盒掉落在下方地裂深处的岩浆池之中,只是那道禁制却并未触发,他只道是那道禁制存在的时间太长,其中的力量已经自然消退,而且禁地平时任何人不准进入,所以才没有人发现这道最后的禁制已经失效。 “这世上有运气的存在,但是没有人能够一直好运。” 这名修行者看着沉默不语的魔宗,知道对方已经不再怀疑自己的所述,他便笑了笑,道:“光明圣宗当年是超越世上绝大多数宗门的存在,你能够不在我们的安排之内,便正巧进入光明圣宗,就已经是拥有了足够的运气,只是你后来做了那么多事情,能够活着逃出南朝,逃到北魏的漠北,你真以为,只是因为你足够优秀,你难道未曾想过,你的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些?” 魔宗依旧沉默不语。 他的确已经有所想到,这便是他之前陷入不安的缘由。 只是当年逃离南朝,一直逃到北魏的漠北,又从漠北到洛阳,到成为北魏无数人敬仰的魔宗大人,这其中他付出了太大的代价,经历了无数的生死绝境,他的确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他的确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过很好的运气。 只是他并不怀疑这名修行者所说的话,他并不怀疑有人能够谋划这样的事情,因为若是换了他,换了他当年已经有很高的成就,他同样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 “所以听你的意思,你原本已经安排了别人准备去拿那天命血盒。”魔宗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抬起头来,看着这名修行者,说道:“在你的计划里,你安排了人进入了光明圣宗,然后那人也会因为天命血盒的力量而心动,最终夺得天命血盒,只是你没有想到,反而是我去夺了天命血盒。” “再完美的计划,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丝瑕疵。” 这名修行者点了点头,道:“当年我最看好的是罗秀或者是齐神璇,其中罗秀是我安排进光明圣宗,我在他的身上也花了些心思,至于齐神璇或是你,我当年只是随意的撒下一些种子,只是最后走出来的是你,便多少让我有些意外。” “所以严格而言,光明圣宗应该是毁在你的手里,而不是毁在我的手里。” 魔宗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这名修行者,认真的问道,“那么你做这么多事情,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第九百八十三章 名正言顺 这名修行者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儒雅。 在此之前很多年,魔宗一直在北魏的北方游走,在魔宗的认知里,有着明显北魏北方面目特征的人一贯都秉承着北魏北方部落的许多习俗。 他们的一切言谈举止和儒雅很难联系得上,很多人都相信能力来源于天赋而不是因为后天的学习。 在南朝和北魏的绝大多数地方,越是权贵的门阀越是注重后天的教育,但北魏的北方,很多权贵门阀甚至根本看不起读书这种事情,他们简单粗暴和直接的处理他们经手的一切事情。 所以此时,这名拥有着明显北魏北方特征的修行者这般笑着,光是此时的笑容,就让魔宗的心中产生很奇妙的感觉。 “这个世上,最难的便是名正言顺。” 他看着魔宗,温和的说道:“财富和力量,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恐怕只要用半生的时间就够了,但所谓的名正言顺,却是需要很多代的积累。就如北魏皇族之所以能够被绝大多数人认为的确是统治北方的皇族,这种名正言顺,便是花费了他们祖先几百年的时间。反观南朝,萧衍即便也是萧姓,但对于前朝而言,他只是远亲,并不是嫡系血脉,所以哪怕在他的统治之下,现今的南朝要比前朝强大的多,绝大多数普通民众也过得好一些,但他的登基,却依旧不够名正言顺。” “纯粹的力量解决不了寻常人脑海之中的问题,而所谓的名正言顺,便能省却很大的麻烦。” 他微微的摇了摇头,顿了顿,看着魔宗接着说道:“寻常人恐怕不能理解,但你应该能够明白,哪怕你想要统治世间,真的拥有了南朝和北魏的大部分军队,灭了北魏和南朝,那时候的你,即便登上王位,恐怕也是天下人眼中的魔王,在你统治的任何时期,都会有无数的人想要推翻你。真心维护你的人少,想要推翻你的人多,哪怕你用利益和力量笼络住许多人,这个王朝,终究会有问题。” “名正言顺,这是想要成就永恒王朝的统治者才会思考的问题,我对此毫无兴趣。”魔宗漠然的看着他,道:“但世上岂有永恒。” “不需要永恒,只是要节省数百年的时间。” 这名修行者已经走到官道上,他凝立在魔宗的前方不远处,如同在给弟子授课一般,淡淡的说道:“你虽然已经拥有凌驾于这个世间的力量,但你终究和绝大多数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这些寻常人都没有什么信仰,都没有什么使命感,所以他们一生虽然也会追求很多东西,但活的时间一长,当周围的亲友逝去,他们往往对这世间包括自己的生命产生厌倦,绝大多数人怕死,但他们其实会越活越乏味,越无趣。但有些人不同,有些人自出生起,便背负着使命,便是要完成前人未完成的事情。” 魔宗微讽道:“替别人而活,过别人想要的人生?” “有些人不认同,就如学生不接受师长的思想,便会觉得这毫无意义。”这名修行者依旧温和道:“但对于我而言,接受这样的使命,完成许多人都没有完成的事情,这样才能让我的人生有意义。” “我虽然对你一无所知,不知道你的身世,但在我看来,你和漠北的那些苦行僧也没有太大区别。”魔宗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道:“既然你想要的是名正言顺,那我倒是好奇,你又想要用什么样的方法,获得名正言顺?” “历史上那些轻易收获名正言顺的帝王,往往是收获了天下人的感激,解决了巨大的灾难。只有收获天下人的真正感激,敬你如神佛,他们才会相信你是真正的天选之人,是真命天子,因为无可替代,因为别人根本解决不了这样的灾难。” 这名修行者认真起来,接着道:“历史上很多朝代的帝王能够成为民众心目中的真命天子,便是因为他们推翻了魔王的统治,就如周推翻了商王的统治….那么,首先就要有一个天下人共认,如当年的商王般暴戾无道,又强大到极点的魔王。” 魔宗道:“所以你早就想要造就一个像我一样的存在。” 这名修行者有些赞叹道:“不错,你的成长轨迹比我设计的那些人还要优秀,你起身于南朝,叛入北魏,成为协助北魏难侵的最强大修行者,南人以你为魔,而你叛回南朝之后,北人也以你为魔,你又杀死南朝皇太后,修为天下独圣,到今天为止,你已经是天下人认同的魔王,只要再做些事情,你便会比当年的商王更加人神共愤。” “所以到最后,能够得到天下认可的,并非是像南朝陈家那种手握着重兵的,而是能够真正对付得了我的人。”魔宗点了点头,他了解了对方的想法,脸色却依旧漠然,“不在于那些权贵门阀之前做了多少事情,但关键在于,谁能够替天行道,能够成为诛杀魔王的天选之人。当所有的人都笼罩在魔王的恐惧之中,有人能够站出来诛杀了这魔王,那这人自然能够得到天下人的感激。” “你说的不错,就是如此。” 这名修行者安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说道:“尤其若是这人的身份原本就有些特殊,那自然就是更好。” “你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想要颠覆光明圣宗,想要有人获得天命血盒修行,最终天命血盒落在了我的手里,那对你而言,你已经有了控制天命血盒力量的方法,有了足够克制我的手段?” 魔宗微微垂首,缓缓道:“那么被我杀死的最后一圣,这南朝皇太后,是否也和你有着关系?” “南朝皇太后严格意义上和我的谋划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你多虑了而已。”这名修行者看了魔宗一眼,接着说道:“她能够成圣,只是做了一件对于道宗很过分的事情,她将道宗王庭青的墓挖了,获得了一些很独特的修行功法和手段。但她所获得的东西,追本溯源,和我的师承却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至于天命血盒,也是如此。光明圣宗拥有了它很多年,却不知道早在很多年以前,有人就已经能够控制它的力量,有控制它的手段。” 第九百八十四章 后人 魔宗理所当然的愤怒。 只是他很清楚此时的愤怒毫无意义。 所以他并未像许多普通人一样此时第一时间想到突然暴起出手,或者直接逃遁。 “按理而言,若是你有足够对付我的手段,便根本不需要告诉我事实的真相。” 他又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你和我说这么多,应该只是故意拖延些时间,让韦睿和元燕逃到足够安全的地方,以免我困兽犹斗,也有什么玉石俱焚的手段,危及他们的性命。只是你应该不会为韦睿做这些事情,所以在你所要的名正言顺中,这元燕也应该是很重要的一环。” 这名修行者顿时有些愕然。 “我没有想到你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明白这些。” 这名修行者惊愕的看着魔宗,忍不住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到你到了南朝,消息还如此灵通,还知道韦睿身边的是元燕,不过你此时大约也已经想明白了,即便元燕此时逃亡到了南朝,恐怕此时北魏很多人也已经开始觉得,她是被魔宗你栽赃迫害,而且不管如何,在所有北魏人眼中,她即便是逃亡,也是逃亡的北魏长公主。” “在北魏的人看来,她自然流淌着北魏皇室的血脉,是北魏长公主,但实际上呢?” 魔宗的眉梢挑了起来,“流着的恐怕是你们想要的血脉。” 这名修行者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南朝皇太后能够成圣,是因为她挖了道宗王庭青的墓,获得了数百年来道宗最强者的修行功法和手段,但按你所言,无论是道宗王庭青的传承,还是你的师承,还是光明圣宗的天命血盒,似乎都是有同一渊源?” 魔宗深深的看着这名修行者,极为缓慢的说道:“我很好奇…像我这样的人,花了不知道多少代价才爬到这样的顶端,但到了顶端之后,却发现还有自己根本不知晓的世界,像你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是叼着金勺子出生的…是什么样的宗门和传承,才让你从一开始就站在那样的顶端?”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天地间自然的道理。”这名修行者微笑起来,似乎魔宗的话语让他有些受用,“远古时期,洪荒猛兽肆虐,即便有人中圣者推敲出修行之法,但大多只是领着自己的族群艰难存活,后来懂得修行的人越来越多,又有诸多匠师冶炼兵器,各部族渐渐站稳脚跟,洪荒猛兽反而成了被屠灭的对象,能够影响人族生存的,反而是天灾。后来有圣者治水,又有圣者精修医道,百病可除,人类才真正成为这天地间的主人,强盛到了一定程度,终于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王朝。而这些王朝为了各自的利益征战不息,到了一定阶段,就自然会有逆天强者一统天下。这样的人物,本身便是当时修行逆天的存在,又真正一统了天下之后,自然会笼具天下所有的修行资源,又会将天下最强的修行功法全部收刮起来。这种人物的强大,便是有如真正的神祇一般。但究其过往许多代这样的帝王,其中最为强大的,自然还是幽帝。” 说到“幽帝”二字,这名修行者的脸上瞬间也显现出一丝狂热的神光,“幽帝是真正的万古大帝,古往今来,若论修行集大成,无人能够在他之上。他对力量的探索,完全不局限于这方天地。后世的许多至为强大的宗门,许多王朝的最强修行功法,很多都是出自他的传承。” 魔宗眯起了眼睛,他看出对方依旧有倾述欲望,所以他并不急着出声。 “南方这三百余年来,道门盛行,道门之中被后世公认为道中宗圣的王庭青是三百年之中道门之中的最强者,其提出的许多见解都甚至形成了不少后世的修行流派,但王庭青之所以修行境界一时无双,也只是他恰巧在幽帝的衣冠冢之中得到了独特的汲取天地灵气的功法,所以他的修行速度,才会比寻常人快出数倍。被你杀死的这南朝皇太后,便是无意之中得知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费尽心思寻找王庭青的墓穴,最终将王庭青的墓穴扒开,得到了那门功法。后来萧衍登基之后,灭道而奉佛,其中这就是主因。若是她挖掘了道宗的坟墓这才成圣的消息被无比尊崇王庭青的道门诸派知晓,这必定会引起南方大乱,既然如此,她还不如主动出击,逐个击破。” 这名修行者果然详尽的慢慢说了下去,“北魏的皇族,北方的数个门阀,包括光明圣宗的数门功法,这天命血盒,几乎都来自于幽帝的血肉冢和衣冠冢。” “所以和他们一样,你的师门,其实也来自于幽帝的传承,来自于幽帝的这些墓冢?”魔宗道。 这名修行者摇了摇头,“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对于我们而言,他们只是盗墓贼。” 魔宗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按你的意思,你们难道是幽帝的后人?” “可以这样认为。” 这名修行者无限感慨的说道:“幽王朝覆灭之时,那些依旧忠于幽帝的侍卫和宗亲将幽帝归葬于世间各处,不是为了所谓的心理慰藉和仪式感,而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相信他甚至能够复生。认为他的神魂有可能会在他的其中一具棺椁之中复苏。只是世事太过无常,有些侍卫和宗亲的后人贪恋于力量破坏了自己守护的墓冢,而幽帝的敌人在之后数百年也依旧在追杀他的旧部和发掘他的墓冢。所以后世的记载你也应该清楚,他的十几处墓冢之中,至少有十处有典籍记载被发掘。” “光明圣宗得到的天命血盒,也是幽帝的墓葬之一,是他的力量来源之一,甚至也是当年诸多布置之中,被认为最有可能幽帝会借此重生的法器之一。只是即便是光明圣宗的这些人,也并不知道这件法器的真正来源,更不知道驾驭之法。” 这名修行者看着魔宗,道:“但我们不同,我们知道绝大多数事情,这数百年来,我们都在追查我们遗失的这些东西,然后逐步找回我们失去的力量,然后对于我而言,我觉得我们有机会纠正幽王朝所犯的一些错误。” “世上岂有两全其美,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在我看来,当年的幽帝又有什么错误,幽王朝的覆灭,要么是还不够强大,要么便是他不够小心,让自己的敌人变得足够强大。”魔宗突然莫名的笑了起来,嘲讽道:“想要名正言顺的统治世间,诸多阴谋手段,恐怕还不如当年的幽帝。” “他的错误就是自己当了那横征暴敛,残暴杀戮的魔王,光明的背面是黑暗,想要肆无忌惮的宣泄自己的情绪,便不需要让自己光明的一面去做,完全可以控制一个真正的魔王去做,比如说你。” 这名修行者看着魔宗,有些遗憾道:“原本我还想继续暗中看着你,看你能够成长到哪一步,看你是否能够继续找寻天命血盒的奥妙,但现在时势所逼,既然你已经察觉,那便无法再等了。” 魔宗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虽然心中隐约知道对方一定有强大的可以克制自己的手段,就像是自己拥有克制所有魔宗部众的手段一样,但他依旧想要试一试能否杀死此人。 他抬头看着这名修行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这一眼之间,他体内所有的真元,全部从他的身体经络、肌肤、甚至毛发之中,一瞬间全部喷涌了出去,点滴不剩。 第九百八十五章 时光 他此时已经和天命血盒彻底融为一体,天命血盒的力量彻底改造了他的身体,然而同时也在不断侵蚀他的生机,他体内的真元,就是那些毒瘤生长的养分。 若是他体内的真元瞬间清空,那些毒瘤便自然更加剧烈的破坏他的生机,吞噬他的血肉本源,那带来的结果,恐怕会瞬间对他的肉身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甚至让他直接死去。 然而他此时别无选择。 他相信对方有控制他的力量,很有可能直接能够控制他的真元,如果说天命血盒本身就是幽帝当年的法器之一,那他现在怀疑对方身上甚至有直接控制天命血盒力量的法器,所以他只有试着瞬间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看是否能够将对方一击杀死。 他确定对方的真元修为远不如自己强大。 真元修为远不如自己强大,便可以争取这刹那时光。 此时他是真正的天下独圣,即便是剿灭一个寻常宗门,杀死所有修行者所能汲取到的真元,和他体内的真元总量相比也不可同日耳语,此时他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全部喷发出来,自然是无比的可怕,无数股暴戾磅礴的气息,就像是无数片海域之中同时形成的风暴,无比蛮横的直接塞在了这方圆数里的天地之间。 他的真元太过强大,太过霸烈,而且他只争对方来不及反应的刹那时光,他体内爆发而出的真元并未再去形成什么法则,并未再去卷吸更多的天地元气过来,他体内爆发出的真元,反而将这方天地之间所有的天地元气排除出去,切断! 这方圆数里的空间之中,瞬间出现了无数道灰色的痕迹,无数缕精纯凝练至极的真元纵横交错,就像是无数柄刀同时出现。 他前方不远处,很多年前曾经以宇文猎的名字在光明圣宗修行的这名修行者一声闷哼,他的身外瞬间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光圈,然而与此同时,数十道灰色刀痕般的印记已经在这道明亮的光圈上出现,他身上的衣衫迅速裂开,他的肌肤和血肉之中出现了数十道血痕,迅速朝着他的身体深处行去。 他的嘴角两侧同时流淌出两缕温热的鲜血,然后他开始咳嗽起来。 每一次咳嗽,都有含着大量细小气泡的血沫从他的口中喷出。 这些血沫开始时艳红,接着粉红。 魔宗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死死的盯着这名修行者,在这名修行者第一声咳嗽响起之前,在他的感知里,这名修行者的身体就会瞬间被他的真元力量所肢解。 然而就在这名修行者第一声咳嗽响起的同时,这种感觉,便已经消失。 时间就放佛倒流一般,所有朝着这名修行者体内侵入的真元和杀意,全部退了出来,朝着他的身体返回。 不只是侵入这名修行者身体的真元,还有那些还在周围的空间肆虐穿行的真元,也全部朝着他的身体返回。 没有人能够将已经彻底离开自己身体的真元完全收回。 更没有人能够将所有喷发出体内的真元全部收回。 即便是修为至高的魔宗也不能。 天地灵气纳于体内,和自身内气相合转化,才化为流淌于经络之中的真元,而真元离体的刹那,便也悄然起着变化,而且天地不是自己的经络,即便有着特殊的功法,也无法将散失出去的真元按着原路返回自己的体内。 所以这并非是魔宗自身的原因,这种力量,来自于天命血盒。 当这名修行者第一声咳嗽之时,魔宗就感觉到自己的气海似乎不复存在,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有许多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根本无法控制的气流在朝着自己的后脑行走。 这种感觉,就像是许多章鱼的触手从他身体里突然出现,然后汇聚在他的后脑,形成了一只附在他后脑上的完整章鱼。 那些气流十分冰冷黏|湿,让他不寒而栗。 然后已经离开他身体的这些真元,便如同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而且无比诡异的沿着离开他身体的轨迹,原封不动般朝着他的身体飞来,重新进入他的血肉之中,然后不断朝着他后脑的那些气流汇去。 他的气海就像是转移了地方,在他的后脑重新生成,然而这片气海,却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他的手脚依旧活动自如,他可以做任何的动作,他的思绪也完全不受影响,然而他体内的力量,他的真元,却好像只是纯粹寄生在他身上的一块异物,竟似和他完全无关。 这是一种无比诡异和恐怖的感受,就像是他的身体里突然多了另外一个人,他明明可以感觉,然而却根本无法干涉。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可以自由的呼吸。 他甚至可以转身,可以逃跑。 只是他知道没有用处。 他的双腿开始微微的发抖,然后他的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发抖,他的嘴唇都开始变得一片乌青。 咳嗽声不断的响起。 连续剧烈的咳嗽了数十声,他对面的那名修行者才终于调匀了呼吸。 那名修行者缓缓擦掉了嘴角的血沫,然后看着魔宗苦笑起来,“我知道你已天下独圣,只是没有想到,你已经成长和强大到这般地步,即便我有所准备,还是几乎被你杀死。” “看来人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魔宗渐渐控制住了身体的颤抖,他缓缓的抬起头,他的声音里蕴含着难以形容的愤懑味道:“既然幽帝的法器能够收敛天命血盒的力量,那便说明这种力量自有控制之法,我若是不追究得太狠,或许要不了很久的时间,我便能参悟出控制的法门。” “你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即便是和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都有信心为敌,都有信心却参透元气法则,只是这千百年来,无数像你这样的天才,和天斗,和这日月星辰浩瀚星空斗,差的也不过是时间,不管是数日数十日,还是数年十数年,又有什么差别。” 那名修行者用戏谑的目光看着魔宗,道:“现在对于你而言,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你不用每日担心自己的生机太过损耗,不需要时时想着去杀戮补充自己的真元,你至少不会觉得你的身体在不断的溃败,无法收拾。” 魔宗缓缓的抬起了手,他伸手触摸着自己颈部依旧溃烂,但不再时刻流淌脓液的伤口,然后再次缓缓垂下了头,说道:“那你接下来想要让我做什么?” “回北魏,杀人。”那名修行者异常简单的说道:“去洛阳。” 第九百八十六章 老少 元燕背着韦睿狂掠,一直在彻底耗尽了自己的真元之后,她才停了下来,将韦睿放了下来。 在成为修行者之后,她也从未彻底的耗光过自己的真元,一种强烈的虚弱和疲惫感瞬间将她席卷,让她浑身汗如雨下。 一种恐怖的元气波动,从之前驿站的方位爆发开来,出现在她和韦睿的感知里。 韦睿和她都不是普通人,一个真元耗尽,一个身受重伤,但在这种时刻,两人却依旧能够保持镇定。 “这种元气波动….即便是对付我的时候,魔宗都没有如此倾尽全力。” 韦睿看着驿站的方位,略微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可怕的真元喷发,魔宗就算能够对付这名神秘人物,恐怕自身也未必能够讨得便宜。” 元燕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放松的神色,她沉着脸也看着驿站的方向,说道:“但以魔宗此时的诡异,就算他为了杀死此人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对手越强,他只要能够最终杀死这人,便也能够从对方的身上汲取更多的元气,若是如此,我们还是逃不了。” “本来你就可以走,不必要和我绑在一起。” 韦睿转头看着她依旧有些稚嫩但却显得十分坚毅的脸庞,认真的劝诫道:“哪怕你此时和我分头走,活命的几率终究要大一些。” “你是什么人?” 元燕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问道。 韦睿怔了怔。 他有些不明所以。 “你是南朝的大将。” 元燕替他回答,然后接着说道:“我又是什么人?我是北魏的长公主,我原本便只是借助你想要和萧衍一谈,你又不是北魏人,你身为南朝大将,原本就不必护我周全,我身为北魏长公主,你对我如此,我却弃你不顾,难道我能如此不义?你当我是何人。” 她的语气虽然冷厉,但韦睿却是反而又怔了片刻,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还是孩子气。” “不要看不起人。” 元燕坐了下来,她看着驿站的方向,等待着。 她浑身发汗,体内的经络却是空空荡荡,没有了平时熟悉的真元流动,她只觉得浑身都开始有些发冷,所以她团缩起身体,双手很自然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韦睿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他原本就已经很老,而在方才的一战之中,他不只是损失了自己大量的真元和本命元气,他更是以玉石俱焚的手段,损失了自己的大量生机,所以他此时显得很苍老。 他和元燕结伴坐在野地的荒草丛中,此时若是有人路过看见,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是韦睿大将军和北魏长公主坐在一起,他们两个人落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恐怕都像是丢失了自己放牧的牛羊,显得很凄凉的爷爷和孙女。 两人沉默的等待了很久的时间,没有感觉到有任何可怕的气息逼近。 “看来运气还不错,还能多活几年。”韦睿笑了起来,说道。 “南朝皇太后是怎么回事?” 元燕却是坐直了身体,她不再像是丢失了放牧的牛羊的牧羊女,她语气再次锐利起来,很直接的问道。 韦睿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没有犹豫,缓声说道:“南天三圣之前,南方最厉害的修行者应该就是道圣王庭青,你想必听说过…南方道宗的兴盛,有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此人。此人改进了许多修行方法,他遗留下来的诸多笔记,甚至直接衍生出了许多道门流派。后世的典籍记载,大多将此人的成就归结于他的天赋和刻苦,但也有一些在他那个时代和他为敌的敌人或是敌对宗门有不同记载,那些敌人和敌对宗门留下的一些典籍之中,说王庭青能够在那个时代迥异于众人,只是因为他机缘巧合,从一处古墓之中得到了一颗龙丹,是这颗龙丹让他的汲取天地灵气的速度是寻常修行者的不知多少倍。对于我们这种后世的修行者而言,自然也不会去耗费精力推敲这种说法的真实与否,只是当年南朝皇太后见过这种记载,又恰好发现了道圣王庭青的陵墓。她便直接暗中发掘了道圣王庭青的墓穴,便真的得到了传说中的那件龙丹法器,之后修行速度便远超常人所想,很快成为南天三圣之一。” “这种事情,连魔宗都根本查不出来,应该是十分隐秘之事,按我所知,你和南朝皇太后也不算太近,那你为何会知道这样的事情?” 元燕看着韦睿,她虽然此时觉得韦睿不会说谎,但之前魔宗所说的话,还是让她心中不断生出疑云,“而且按魔宗所说,南朝皇太后也知道你知道她的事情,对你十分忌惮,就像她忌惮何修行一般。” “南朝之前一共有三处道陵,一处在雍州,一处在豫州,一处在建康紫金山中。她所发掘的道圣王庭青的陵墓,在豫州,而那时,我正任前朝豫州刺史,我在豫州修行,道陵之中那日骤然元气剧变,我修行阵法,自然有感应,我去时,她已得手离去,但毕竟留下诸多线索,我到场之后便发现那处陵墓竟然是道圣王庭青墓,之后种种线索,也让我查出盗墓者是她。”韦睿有些感慨道,“不过那时她的修为已经突飞猛进,而且萧衍很快起兵,再过数年,天下将定,萧衍又是沈约看重之人,若是各道宗得知真相,群起抗之,那南朝还不知道要乱多久。” “所以你并未将她挖了道圣坟墓的消息散布出去。”元燕点了点头,道:“的确按你的意愿和所处的位置,既然你不忍再多让百姓受苦,你也应该觉得这种消息传播出去,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韦睿点了点头,道:“她知道我是阵法大家,当年又在追查此事,心中肯定知晓我知道真相,但见我并无表态,便也明白此事我是烂在了肚里,但按魔宗所言,恐怕这些年皇帝虽然待我也不薄,但她恐怕是很想将我除掉以绝后患的。” 元燕忍不住幸灾乐祸般微微一笑,道:“若不是她自己后来很快死在了魔宗手里,恐怕她离了那湖心静院之后,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就会对你这个告老还乡的将军下手。” 韦睿并不反驳,只是道:“魔宗有些想错,以为我和她有什么别的隐情…今日跟着你而来的那名神秘人,我却是全然不知。” 元燕沉默了片刻,她也听出了韦睿的意思,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然后道:“我也不知。” 韦睿轻声叹息了一声,不知如何,虽然今日侥幸逃了一命,但他此时心中隐隐更是不安。 若是那名神秘人不敌魔宗,他尚且不会多想。 但此时那神秘人似乎连魔宗都对付了,他便隐约觉得对方要么不露面,既然露面了,便会有更加可怕的事情要发生,要水落石出。 第九百八十七章 她的字 夕阳斜落之时,林意来到了一个小镇。 这个小镇并不在任何交通要道上,对于周遭的郡县而言,这个小镇唯一算是有些名气的,便是镇上出产的水牛奶。 这个小镇上用水牛奶做的牛乳十分清甜,周围郡县的富贵人家经常会派人来采买。 除此之外,这座小镇便无任何特殊之处。 这座小镇也并非去往戈阳郡的必经之路,然而在进入这个小镇的刹那,从马车车帘的缝隙之中看到这个小镇街道的第一眼,林意的眼角竟是微微的发酸。 有许多带着青涩味道的岁月,便在这刹那间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汇聚在街角一处路边茶铺挑起的小旗上。 小旗上只简简单单的写了一个“茶”字。 除了一笔一划显得很有力之外,恐怕也没有任何人会因为这个字而产生任何特别的感受。 然而林意认得这人的字迹。 在很多年前的齐云学院,他和萧淑霏通信时,根本不需要落款。 甚至两人之间,只要寥寥几字,就能互相明白对方的心意。 他可以确定这是萧淑霏的字迹。 只是他有些无法想象,萧淑霏的字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他隐约想到了某种可能,心脏便无法遏制的快速跳动起来。 他对着马车的车夫轻声说了一句,这辆马车便安静的朝着那个茶铺行去,在茶铺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种小镇的茶铺都是大碗茶,连简单的吃食都没有,都是供小镇之中的老人在午后闲谈时所用,此时已过了打烊的时间,店铺的门板都已经插落了大半,朝内里看去,也不见有什么人影。 林意刚刚下了马车,却有一名村姑模样的女子提着篮从他身前走过,对着他轻声说了一句,“随我来。” 看着这名村姑的背影,林意便觉得自己一开始的猜测是对的,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些年来,他只是在天监六年的春里,那场同学会时和她匆匆见了一面,到后来自己进了南天院,南朝和北魏的战争爆发,他结束了南天院的修行,去了眉山,之后又奉命进入铁策军,到后来的钟离大战,再长途跋涉去党项,直至今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和她重逢,以他的性情,原本也不是很容易紧张的人。 然而事隔太久,他和她之间所处的位置,更是不同以往。 他脑海之中无数声音冲撞,乱的很,也紧张的很。 村姑离了镇上的街道,走到并不热闹的一片农舍之间,她经过一处小院时,对着林意点了点头,指了指这个小院,便继续朝着前面行去。 林意推开竹篱门走进这个小院的刹那,内里有人燃灯,和煦的光线照亮了他的眼瞳,也让他瞬间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依旧很紧张,但却说不出的感动。 他就像是一道风一样掠了进去,在看清她的眉眼的刹那,他便伸出了手,直接将她拥入了怀中。 萧淑霏的身体微僵,只是却并未再做任何的动作。 两人相拥着,很久时间没有说话。 唯有刚刚点燃的火油的灯在哔啵轻响。 “你也太孟浪了一些,也不怕有别人。”很久的时间过后,两人的身影渐渐分开,萧淑霏看着他,说道。 林意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来时很紧张,很乱,但真正见了她,却似乎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他心中的所有紧张,早已经消失无踪。 “我一直便是如此孟浪。”他笑着说道:“反正现在你父亲也杀不了我,我怕什么。” 萧淑霏看着他的眉眼。 他的笑容依旧很阳光,即便是在此时夕阳的些许余晖和跳跃的火光之中,都显得十分灿烂,只是和当年相比,他的笑容里多了许多说不出的沧桑和感慨的味道。 她莫名的便有些心疼,哪怕是当年会故意出口的一些假装训斥的话,便也出不了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意看着她,虽然她的眉眼对于他而言宛如昨日,只是他怎么看不够。 “先吃些东西,有从建康带来的糕点,你应该很久没有吃过了。”萧淑霏倒上了茶水,然后从一旁的食盒之中取出了几样小点。 她平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动作就显得有些笨拙。 只是这种笨拙落在林意的眼中,却是显得更为可爱。 他的目光盯着她白生生的小手,双手蠢蠢欲动,只是终究觉得不好意思,老老实实的吃了些糕点,这才讪讪的笑着,一只手却还是不安分的伸了过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你杀了太子,我在建康就自然不能留。” 她也没有挣扎,任凭林意握着,只是慢慢的说道:“皇帝平时虽然还算宽厚,但对家中人其实极为护短,在他看来,他母亲因为你师兄而死,他儿子因为你而死,我若是还留在建康,就算他不杀我,恐怕也会用我逼你去建康。不过按我来看,最有可能的还是他会直接杀了我,让你感受一下他所感受的痛苦。” 林意心中生出无尽的歉意,只是也有些恼怒起来,道:“太子又不是我所杀,更何况行事都不光明磊落,用卑鄙手段对付普通军士,这种人也做不得君王。” “你父亲应该没有死。” 萧淑霏根本不和林意争辩,早在齐云学院时,她就太过了解林意的脾气,哪怕是今日,在她看来,林意自然还是有些幼稚和不够成熟,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眼前的这个人才显得十分真实,才是她熟悉和真正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她也很清楚此时林意最想知道的是哪些事,所以她只是接着说道,“你父亲当时主动来找我,想让我和他一起逃去党项和你会合,他心中大概是清楚,我是愿意的,只是我当时明白,若是我和他一起走,恐怕两个人都走不了。所以我和他暗中定了计策,我假装和他一起走,引开了皇宫的那些供奉,他以假死脱身,实则跟随商船出海。若是我所料不错,他应该从海路绕向了北部边军。” 林意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对于他而言,自然是期待的极好的消息。 他看着她的眼眸,道:“我来时不知我父亲死活,但我很清楚,你只会帮我父亲,不会害我父亲,所以听到那些传闻,说我父亲之死是因为你,我便根本不信。” “我这次能够早早得到消息逃出来,能够在这里等到你,是因为两个人。”萧淑霏的面色虽然平静,但她的心跳却也比平时快了些。 第九百八十八章 幼稚 林意心情极为沉重。 他此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萧淑菲之前一直说自己幼稚。 之前他当然绝对不这么认为。 无论是在当年的齐云学院还是后来同窗会那仅有的一次见面,他都没有觉得自己真的幼稚。 他只是觉得自己相比那些一心往上爬的同窗,自己比较洒脱,不会去看重那些人十分看重的东西。 然而此时,他却突然觉得萧淑菲所说的是对的。 他有些时候处事快意,然而却往往忽略了一些可能带来的后果。 就只是在这件事上,他去对付太子,却并未想到先行安排好萧淑菲。 之所以如此,并非是他想得不够周全,并非他不在意萧淑菲的安危,而是他将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他从未想过,萧衍有可能杀死萧淑菲。 一个人,怎么可能杀死自己家里人,杀死自己的侄女?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只是他的想法。 既然太子能够想到借刀杀人的方法,想要借魔宗的手来对付石憧,逼自己去和魔宗一诀生死,那皇帝即便自己不杀萧淑菲,恐怕也有可能利用魔宗来杀萧淑菲。 他还是太过幼稚了些。 真实的世界,永远比他想象中的世界要残酷得多。 “我差点害死了你。”他的手有些僵硬。 萧淑菲并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 在她的眼里,林意从来都不完美。 但莽撞的是林意,幼稚的是林意,那落魄无比还不肯放手的,也是林意。 这是她所喜欢的林意。 而且她很清楚,若是双方互换身份,林意也会如此对她。 这便值得。 “其中一个你认识,是吴姑织,魔宗的师妹,如果没有她,魔宗未必能够杀死皇太后。”她看着林意,轻声说道:“还有一个人你不认得,她叫贺兰黑云。她原本是魔宗的部下,和元燕一样,她控制着魔宗在南朝和北魏的许多密探。只是在魔宗离开北魏之后,她便为中山王元英效力。” “吴教习一直对我多有照拂,虽然我想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我只觉得她并无恶意,所以我一直想要和她面谈。”林意略微平静下来,道:“那叫贺兰黑云的魔宗部众现在为中山王元英效力,中山王元英便是代表着北魏皇室,她也帮你逃离建康,是否意味着北魏皇室那边想要和我一谈,和我共同对付魔宗?” “她只是暗中先传递太子死在南広王府的消息过来,我比建康皇宫更早得知太子死在南広王府,这才能够先做布置,在逃离途中,则是吴教习帮我对付了追上来的皇宫供奉。在此之前,元燕也传递消息给我,她原本想要借助韦睿和皇帝谈一谈,想要设法调停,但听到皇帝杀死你父亲的消息,她以为是真,接着又得知太子死在南広王府的消息,她便彻底放弃了和皇帝一谈的念头。”萧淑菲安静道:“元燕虽然名义上叛出北魏,但没有北魏方面的安排,又如何能够安然进入南朝,到了韦睿的身边,贺兰黑云后来虽还未和我有过信笺往来,但北魏方面隐约透露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元燕竟然和韦睿在一起?”林意很是惊讶。 他看着萧淑菲,好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这不能算我本事大。” 萧淑菲微挑了挑眉,她心中并不生气,甚至被林意看得有些羞意,只是她家教极为严格,平日里若是有人这般看她,对于她而言自然极其失礼,此时的挑眉,只是她的自然反应,“这只能说明你做得还不错。” 林意微微一怔,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也是,若非我做得还算不错,他们也不会知晓你和我关系非比寻常,这些人的信笺,也不会传到你的手中。” 对于林意的这种调笑,萧淑菲在和他同窗时便没有什么办法。 她越是羞恼,在她看来林意便越是自得,越是沾沾自喜,所以到后来,她也是任得林意说去。 和很多年前一样,她不接话,不理,林意便也自然没有办法。 “吴教习现在在何处,你怎么会正巧在这里等我,有没有石憧的消息,你们是不是也知道太子将石憧是我好友的消息透露给了魔宗?”他很快认真起来,问道。 他心中第一想见的便是萧淑菲,在此时得偿所愿,而且知道自己的父亲恐怕安然无恙,心中便十分满足,但他此时依旧担心魔宗的行踪,担心石憧的安危。 “吴教习早就知道太子派人传递消息给魔宗,在你有可能经过的许多地方,她都做了安排,即便你在别的道上也会发现线索,最终会来到这里。我之所以在此,也是她的安排,你用的是南広王他们的路子,她大约已经推测出了你的行进路线。”萧淑菲也平静下来,道:“她现在并非是单独的修行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现在拥有的是南天院的力量。南天院在分崩离析之后,只有一部分人效忠于建康皇宫,其余人却和她一样,并非站在皇帝一边。南天院的那些人,现在看来比皇帝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要厉害得多。她现在在哪里,我也并不知晓。至于石憧那边,我想既然她安排了这些事情,便至少应该不会让石憧落在魔宗的手中。” “我师兄….陈家那边,最近却并没有什么表态?”林意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心中对那名师兄自然是尊敬且有着自然的亲近,只是南朝皇太后死去之后,陈家却反而蛰伏了起来。之前萧淑菲说有两个人帮她逃离了建康,他甚至以为其中一人是他师兄,或是陈宝菀。 但在这样的大事之中,都事关萧淑菲的生死,陈家的人却反而没有什么动静,这便他心中有些不安和忧虑。 他微垂下了头,在油灯的火光里,他想着可能还是自己太过幼稚,以为任何人都可以那样简单而干脆。 自己想要做什么,似乎天下很多人都知道。 但那些隐秘而强大的存在,吴姑织,还有自己的那名师兄,陈家那些人,他们要做什么,却是云里雾里,根本看不真切。 也就在这时,小镇的街道上响起了马车行走的声音。 这座小镇平时往来的马车本身就极少,而这辆马车有些特殊。 马蹄声很清脆,车轮碾压石条的声音也很清脆,但车厢里却似乎分外的安静,就像是有一朵无比柔软的云,承托着车厢之中的乘客。 萧淑菲的面色古怪了起来。 她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这种气息来自和她所修近乎相同的功法,但却不知道比她的气息强大了多少倍。 “怎么可能?” 她紧张起来,看着林意,她的手在林意的手中也有些冰冷。 她此时觉得应该就是那人,只是那人高高在上,九五之尊,应该在建康的皇宫里,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第九百八十九章 亲临 “很像是皇帝。” 她有些不可置信,但她很清楚在这种时候,她应该将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林意。 哪怕这人并非是萧衍,也一定是北魏皇室之中某个连她都不知晓的神秘人物,这样的人此时出现在这里,只可能和林意有关。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 也就在此时,东边来了一阵风。 那辆马车的马蹄声停了。 那辆马车正对着的东边,街道的另外一头,出现了一名黑衫黑鞋的女子。 “都过来罢。” 这名女子出现之后,只是轻声说了这一句,便转过身去,朝着镇外的一片野草地走去。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无论是那辆马车之中的人,还是这座农舍之中的林意和萧淑霏,便全部听清楚了。 “是吴教习。” 林意看着萧淑霏说道。 萧淑霏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他确定就好。因为在此之前,吴姑织虽然帮助她逃出了建康,但事实上,她并未和吴姑织有过任何的对话。她和林意也不一样,她没有进过南天院,并非南天院的学生,和当年这名南天院的教习没有任何交集。 林意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 若是这一切都是出自吴姑织的安排,那他此时还根本猜测不出吴姑织的用意。 他很不喜欢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 马车没有停留,驶过了街道,然后朝着吴姑织所在的那片荒草地行去。 镇上的人们觉得这辆马车很奇怪。 这辆马车比寻常的马车要大一些,这样的马车原本他们就见得很少,而且这辆马车随着那名有些古怪的黑衣女子往荒地里走,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对于这处小镇的人们而言,这终究只是别人的事情,哪怕是觉得奇怪,他们也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念叨几句,或是和身边的人交谈几句。 天边最后的夕阳余晖已经消失了,当马车停下时,林意和萧淑霏的身影也在这片荒草地之中出现。 马车之中出现了一股莫名的悸动。 一圈圈肉眼看不见的力量以马车为中心不断震荡。 长长的荒草如波浪般起伏,形成一圈圈的涟漪,只是数个呼吸之间,这些看似柔和的涟漪却已经将这些荒草不断的折断,轻微的断裂声不断响起,大片大片的荒草倒塌下去,新鲜的草汁从折断处不断的渗出。 “抱歉。” 吴姑织看了一眼走近的林意,在林意出声之前,便直接说出了这两个字。 林意对着她微躬身行礼,道:“为何致歉?” “我原本和韦睿所想一样,总觉得哪怕是一定为敌,对于这世间而言,终究有更为简单的处理方法。就如当年的沈约和何修行,他们之间的事情,便无需牵扯无数普通人的生死。”吴姑织颔首还礼,接着说道:“只是意外太快发生,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我尚且来不及知会你,这件事情因我而起,但来得比我料想的要快。” “那原来真是皇帝?” 林意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他看着马车,微讽的笑了笑。 “你身在南朝,自诩为南朝臣子,哭诉天下,但真正见了君王,却是连君臣的礼数都全然不懂了吗?”马车之中,一声愤怒的声音响起。 萧淑霏的呼吸微顿,她无法相信这马车之中的竟然真的是自己的伯父,是当今南朝的皇帝。 然而这声音,她却是熟悉的很,不会有任何的错误。 “你杀我父亲,父母赐我血肉于世,父恩大于天,我见了你,难道你还想我有君臣的礼数?”林意冷笑起来,“我父亲在你起兵逆反时,也并未统军对付你,你在建康登基之后,将他流放在北方,我在建康也并未承蒙你新朝的恩典,我进入南天院,也是因为陈家的保荐书,但之后我屡立战功,到了钟离大捷之后,你有半分恩典给我?党项对于南朝原本就是化外之地,拥有重兵,我迅速平定党项,令党项没有一兵一卒进入南朝,甚至连和北魏相连的吐谷浑这个大患都一并帮你解决了,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你杀了太子,杀死了我的骨血,你还问我做了什么?”马车之中的萧衍似是已经竭力在控制自己的怒火,然而随着他这句话出口,他所在的这辆马车再也承受不住他身上气息的波动,就如同一朵莲花绽放一般,马车的车厢裂成许多片,然后被汹涌的力量直接按入荒草的泥土之中。 “孰先孰后你都分不清了吗?” 帝王自有帝王的威严,而且诸多的威严在于无数年潜移默化的教化,世间的规矩,然而这样的威严对于林意无用,他鄙夷的看着脸色有些铁青的萧衍,道:“我只知上古以来,即便是圣皇,都说法必平等,即便是王公贵族犯法,也必定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太子因何而死,你自己心中难道不清楚,你的母后如何而死,你心中难道不清楚?” 若是换了平常人,恐怕还会辩驳太子并非他亲手所杀,但此时的林意根本不屑于去辩驳。 萧衍听到“母后”二字,心中莫名的便是一痛,他身为帝王,但此时身处漆黑野地,四周荒草丛生,尽显凄冷,他脑海之中却是随着林意的这句话语,生出一种悲凉无比的情绪。 在这世间,他几乎是孤家寡人了。 哪怕他的身前就有他的一名侄女,和他算是血亲,然而这侄女,包括这侄女的父亲,恐怕都已经不会再是他身边人。 “我一直很幼稚,我做事太过冲动,不计后果,但绝对发自本心,我从未想着主动害人。” 林意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的萧衍,接着寒声道:“只是你也只是寻常修行者起身,等到你登上皇位之后,却想着你是天子,想要谁生就生,想要谁死就死,这却是行不通的。” “我已竭力做好一名帝王,自我登基以来,我殚精极虑,事事所想都是为了南朝子民,圣皇也不可能无过,更何况是我。”萧衍缓缓的抬头,他的脸上布满了愤怒和不平的情绪,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你不配和我论道的骄傲。 林意便见不得这种骄傲。 所以他的冷笑更加浓烈了些,“我不知吴教习原先是何等安排,但现在你到这里来,是想要和我辩论一番,辩个谁对谁错,然后觉得我若是觉得我错了,我便跪地认罪?” 听着林意这样的话语,吴姑织微微的一笑,她并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萧衍闭上了眼睛。 他有些痛苦。 他的痛苦来源于亲人的逐一离世,来自于许多事与愿违,来自于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南朝,怎么会走到如此的一步。 “在我现在看来,你和当年的何修行没有什么区别。” 他闭着眼睛说完这句话,然后才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睛的刹那,他的脸色便变得冷漠,“当年何修行为了反对我登基,也做了不少激烈的事情,但沈约不想他如此,所以沈约和他进行了一场对话。而我,我所想的,和当年沈约所想的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最终觉得吴教习说的很有道理,我和你的恩怨,便应该以沈约和何修行的方式来解决。” 第九百九十章 迟暮 当萧衍的面容变得冷漠甚至冷酷的时候,林意也彻底平静了下来。 萧衍是修行者,而且应该是继南天三圣之后,南方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但身为一个王朝的帝王,却被逼着要以修行者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这的确是很可悲的事情。 只是他并不同情对方。 就如他之前所说的话语一样,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和所做的选择付出代价。 而且他现在也并不觉得,当年的事就是一场公平的赌约。 “其实你应该一直很好奇,何修行为什么会传我功法。” 他看着萧衍,说道:“其实我能够得到何修行的传承,是因为沈约的信笺。” 当林意说出这句话时,吴姑织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因为她便是当年南天院经手的人之一。 当年林意得到何修行的功法,开始修行时便已经迥异于寻常的修行者,而她和当时南天院的安排,只是让林意自由修行,虽然林意可以享受南天院的一切便利,却并不需要按照她和其它教习的指导和课程按部就班的修行。 然而当听到林意说的这句话时,萧衍的脸色便又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从何修行自囚荒园开始,他一手创建的南天院的最主要目的,便是看住何修行,尤其南天院之中许多修行者存在的意义,便是何修行若是想要脱困时,那些修行者便要竭尽自己所能,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拖延住何修行离开的脚步。 在南天院存在的那些年里,他也十分顾忌南天院的人为何修行所用,被何修行蛊惑,所以南天院之中,有许多人便是专门防范这点,然而现在看来,南天院成立的那么多年里,整个南天院并非像他所想的一样,完全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 “看来从很多年前开始,你们就已经对我隐瞒了很多事。” 他没有去看林意,反而冷冷的看向吴姑织。 “有着沈约,有着何修行,而且另外一名圣者又是你母亲。当年你又灭道宗而扶佛教,挟着鼎定天下之势,几乎将整个南方的资源都汇聚到了南天院。南天院拥有的资源太多,许多像我这样的修行者,原本就已经不需要钱财和一些寻常的补充灵气之物,但要获得有些独特的东西修行,便只有来到南天院。” 吴姑织看得出他眼中的愤怒,但她却只是异常平和的阐述道理,“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汇聚得太多,起初时的南天院,便不像你想象的那般纯粹。我们之中的一些人在你看来,自然是得到南天院的恩惠,但对于我们而言,若是这些东西并没有被你搜刮到南天院,我们也会去别处得到。我们在南天院教导南朝的年轻修行者,遭遇南朝和北魏的大战,也尽心出力,只是要求我们所有人的想法都和你一致,却并无可能。历朝历代,绝大多数强大的修行者都超脱世间,不会尽为朝堂所用,绝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自善其身,不和朝堂起冲突而已,但若是惹到自己的身上,一定要做选择的时候,便自然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萧衍在登基之前恐怕还会和人说道理,但在登基之后这么多年里,他身为帝王,自然不会和人辩驳道理。 而且此时吴姑织这些话语,他竟是觉得无可辩驳,因为这些话所说的,的确都是事实。 “你也不亏。” 林意很直白的说道:“看似你好像开了个客栈养人,但这客栈中人原本不可能为你所用,但在这些年里,这些人却是已经为你做了许多事。光是这些年,南天院出去的修行者,战死在北方边境的便不知有多少。” “你和我说你能够师从何修行,是沈约的安排,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萧衍根本不想听林意的这些话语,他的目光落回到林意身上,问道。 “我是想说,到了真正英雄迟暮时,再回过头来看自己所做的事情,所做的选择,恐怕也会后悔,也会心怀愧疚。”林意的面色严肃了起来。 他抬起头,回想着当年见到沈约的情景,慢慢的说道:“以何修行的修为,他岂会不知他当年和沈约约战是获胜的机会很小,我接管了剑阁,自然很清楚,剑阁之中的人虽然骄傲,但绝对不傻。何修行当年为什么被迫和沈约一战,然后自囚荒园,你难道心中没有判断?恐怕和你们想以石憧或是萧淑菲的命来逼我和魔宗大战没有什么两样。” “当年的事情,我当然没有你清楚,我当然也不会对沈约不敬,只是就事论事,我想当年他应该就是以剑阁那些人和其它追随何修行的那些人的命来逼迫。” 林意看着夜空之中显得越来越明亮的星辰,道:“当年沈约已经是最强的修行者,只要他想,他可以逐一杀死何修行身边的那些修行者,何修行也不可能阻止得了他杀人。何修行若是和魔宗一样,只需要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自然也可以不惜手段不惜代价。只是他不是魔宗,你说的不错,他恐怕和我一样,也会被人用这样的事情逼迫。” 萧衍沉默了片刻。 他当然很清楚当年的事情。 他没有反驳。 他也不屑反驳。 他点了点头,道:“你认为未必公平,这算是逼迫,但在我看来,当年的沈约已经做得足够好。若是我母亲当年和他联手,要杀死何修行和剑阁之中所有人也并非难事,只是沈约顾及他的看法,以我母亲也自囚湖心静院为条件,和何修行一战,也让何修行自囚荒园。而我这么多年也始终尊重沈约和他的约定,也不去对付剑阁中人。剑阁中人能够活下来,天下能够安定,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话当然可以说得光明堂皇,但手段却并不见得光明。何修行若是不受胁迫,他自然可以让自己和剑阁中人都隐匿起来,暗中破坏,这些年来,南朝便未必能随你心意。” 林意微讽一笑,道:“至于后来,我之所以说沈约让何修行教导我修行,恐怕在他将要离世之前,他也开始看得明白了…你母亲静修无用,而你,却不堪他的期望。所以他在那时,恐怕很失望。” “你…!” 萧衍勃然大怒,但和林意的口无遮拦相比,他的确不擅长和人争辩。 “就如何修行将我师兄放在外面一样,他知道自己无法战胜沈约,但却不觉得自己的弟子无法战胜沈约的弟子,在他看来,我师兄便已经有着改变一切的可能。” 林意也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而对于沈约而言,他觉得我恐怕也是他留在世间的另一颗种子,可能也能给后世带来许多可能。他恐怕无法也没有时间去纠正自己所犯的错误,只是我说这些,对你而言,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反思,而不是觉得你做什么都是为了南朝,都是理所当然。” “难道按你的说法,我应该痛定思痛,好好的反省自己的错误?” 萧衍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林意,慢慢的说道:“在你害死了太子之后,你再对我说这样的话,还有意义吗?” 林意摇了摇头,他嘲讽的看着萧衍,说道:“萧淑菲一直说我幼稚,在我看来,你又何尝不是。我现在尽可能的去考虑后果,但你考虑没有?我不知道你一开始所想的和沈约和何修行一样解决问题,是如何个解决法子?若是一切就由我和你一场公平对决,以胜负来论。我和你一战,若是我胜出,你准备如何做,若是你胜出,你想我如何?” 萧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若是不断的出离愤怒,便反而真的显得自己太过幼稚。 “条件自然是两个人定的。” 他微微垂下眼睑,对着林意说道。 林意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知道萧衍是强大的修行者,但他现在心中想着的却是,你就确定你能战胜我? “如果你直接死在这里,南朝瞬间大乱。” 他看出萧衍的决心已经不可更改,他也不想再和萧衍说道理,便直接道:“我不想直接杀了你,你若是败在我手中,我想你也和我师尊一样,自囚荒园。” “很好。” 萧衍缓缓的点了点头,道:“若是你败在我手中,我也可以不杀死你,你便自囚于我母亲修行的湖心静院。” “听上去倒是公平。” 林意冷笑起来,“不过如此说来,无论我们两人之战如何胜负,魔宗倒是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难道还心存侥幸,还认为我们有联手对付魔宗的可能?” 萧衍说到魔宗二字,他的嘴角都有些抽搐,面孔都略微狰狞起来,“你和魔宗,在我眼中又有何区别?” “所以你还是幼稚,你也不怕你母亲托梦来骂你。” 林意忍不住想嘲讽他这么一句,但想着这种斗嘴也没有什么意义,他便没有将嘴边的这句话出口。 他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你不要忘记你虽然想和沈约一样简单的解决问题,但你现在依旧是南朝的皇帝,沈约解决了何修行,便能让南朝安宁,但你解决了我,有魔宗在,南朝还能安宁?” “不要说你已经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管了这种屁话,若是当年沈约和何修行也是这种屁话,何修行也不会理会沈约。”在萧衍开口之前,他便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和北魏可以和谈,但魔宗一定要灭。” “魔宗….有那么容易可以灭吗?”萧衍的面容更加扭曲了些,“你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强大。” “原来你已经失去了对付魔宗的信心,你只想杀了我泄愤而已。” 林意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毫不留情的嘲弄冷笑起来,“很简单,若是你败在我的手里,你便安心的呆在你的荒园,但忠于你的那些人,不要跳出来和我为敌,北方那些边军,你也可以交到我手中,我对你的皇位没有什么兴趣,但我可以保证,竭尽我所能杀死魔宗。” 第九百九十一章 保命符 萧衍自然感到了来自林意的深深蔑视,只是他来这里,原本就是要以纯粹的修行者对决的方式来杀死林意,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若是失败,南朝将来会怎么样,已经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我知道你所修功法和寻常人大不相同,你的体力和耐久力远超这世上任何人,所以你不要以为我这样做对我而言也很公平,只有用这样的方法,只有我亲自来见你,才有可能有这样的对决,否则我很清楚,像你这样的特殊修行者,哪怕打不过就跑,恐怕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拦得住你。” 他看着林意,眼睛里燃起幽幽的火焰,“对于我而言,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有可能将你困死在荒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这种方式是对付我的唯一可能,我既然明白,便也不想听你的废话。”林意鄙夷道:“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作为回报,若是你能胜我,我若是真自困荒园,我也可以让我的铁策军和夏巴萤的联军,永远不进入南朝与你为敌,至于魔宗,只要他还活着,恐怕肯定要对付我的那些人,那时我即便不能出荒园,但吴教习和剑阁中人,也自然会和魔宗为敌。只要你不再想着对付铁策军和剑阁,我可以让他们永世不和你为敌。” 萧衍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淡淡的厌倦的神色。 他已厌倦这些。 就像是一个很渴望吃到糖果的孩子,在看到一颗递到面前的香甜的糖果时,这个孩子对于这个世上其它的一切,便再没有兴趣,只想要吃到这颗糖果。 他不愿意去想,但当他的母后死后,他的确很多次从噩梦之中惊醒,他知道自己对自己的母亲的确太过依赖,这种缺陷,从一开始便让他犯下了许多的错误。 但那时他依旧没有丧失对于这个世界和南朝未来的美好想象。 哪怕对于魔宗的杀戮他无能无力,他也不敢再谋划对于魔宗的杀局。 但他依旧觉得有将这个王朝维持下去的希望。 但太子的死,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没有心力再去等待一个儿子的成长,再去想办法立一个太子。 这个王朝…已经没有继承者。 对于他而言,便再没有将来。 “你不是和韦睿关系不错么?” 他厌倦的看着满脸嘲讽意味的林意,冷道:“若是你能胜我,我便答应你的条件,我自困湖心静院,朝中军务,一切调度,我便全部交给韦睿,到时你要想和韦睿联手对付魔宗,便随你。若是我胜出,你自困荒园,你的剑阁和铁策军的事宜,我也交给韦睿去办。” “很好。” 林意从党项一路到此,他原本担心石憧的生死,觉得自己很可能遭遇魔宗这样的敌人,但他没有想到反而会面对如此扭曲的皇帝。 他此时当然觉得萧衍这样的性情便是当年何修行反对他的最大理由,尤其是这种自欺欺人,觉得无法对付魔宗这样的对手,却反而想要杀他的想法,简直是可笑至极。 只是对于他而言,既然皇帝已经注定成为他的敌人,那皇帝当然是比魔宗要好对付的敌人。 现在想来,从改换新朝开始,他因为自身家境的改变,对萧衍便无太大好感,现在看到萧衍有如穷途末路一般,他心中自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尤其想到当年何修行就是为了阻止这人成为南朝的皇帝,而在壮年便自困荒园,最终和沈约一起离开这个世间,他便也很想将这个失心疯的皇帝囚禁起来。 这种为师报仇的情绪,也在他心中越燃越烈。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就在这时,萧淑菲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她在任何时候都很端庄婉约,甚至有些太过古板,但此时说话之时,她的手却很自然的伸了出来。 她当着吴姑织和萧衍的面,也根本不看萧衍,直接牵着林意的手,朝着一侧走去。 “若是你不敌他,要自囚荒园,我便陪你。只是即便我们两人,囚在荒园之中,也是很无趣的事情。” 萧淑菲拉着林意走出了数十步,然后在他的耳侧轻声说道:“他虽然未必是你师兄的对手,但此时激愤而来,带着玉石俱焚之心,你有信心战胜他?而且你应该明白,虽然你和他都只说自困,但以他此时的心态,若是无法战胜你时,他必然拼命…..他死我不管,但我不想让你死。我才刚刚见到你,我不想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 林意笑了起来。 当他听到萧淑菲的第一句话时,他的心中便无限温暖,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弥漫在他的心头。 他当然明白萧淑菲这些话的真正意思。 若是没有必胜的信心,哪怕胜负对半,她也不允许他贸然答应萧衍这样的约战。 因为在她看来,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样的约战对林意没有多少好处。 就算林意不战,萧衍又能奈何? “你放心。” 他很直接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看着她美丽的眼眸,无比认真的说道:“除非他比我师兄厉害,否则应该胜不了我。还有,他的性格始终有着很大的问题,他是属于那种很容易失去坚持,会被击垮的人。他的信心来源始终不是自己,而是比他强的母后。他母后一死,他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但他以为我还是他能够轻易对付的存在,若是他发现并不是,他对我的信心都会急剧的崩溃。一名修行者若是失去必胜的信念,若是对自己不够自信,便根本不可能发挥出自身的全部实力。” 顿了顿之后,他甚至对着萧淑菲挤了挤眼睛,更加轻声的说道:“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就算他真的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一些,我打不过,也可以逃,而且说了双方只是自囚,既然吴教习在这里,若是真正的玉石俱焚,她应该也会插手,不会让我们两个人之中任何一个人轻易的死去。” “好。” 萧淑菲点了点头。 林意再次笑了起来。 即便是面对前所未有的真正大敌,他此时也毫无紧张。 在当年的齐云学院,他若是有做什么,能够得到萧淑菲的认可,他也总是兴高采烈,浑身感觉充满了力气。 只是那样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被说幼稚。 他的笑容,让萧衍越发厌憎。 不知为何,看着此时的林意和萧淑菲,萧衍不只是厌世,甚至有些厌恶自己。 “可以开始了么?” 他看着林意,说道。 “你小心。”萧淑菲松开了林意的手,然后她走向吴姑织的身边。 在南朝这一代的年轻才俊之中,她恐怕是最为默默无闻和低调的一位,此时的南朝,甚至很少会有人去考虑她的修为和战力,因为在过往数年里,她似乎从未展露过自己的修为。 但在这一代的年轻才俊之中,无论是智谋还是修为,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比得上她。 她在任何时候都知道林意所需的是什么。 她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之中越是安全,林意便越不需要分心。 一直等到她走到吴姑织的身后,吴姑织才对着林意和萧衍点了点头。 林意便对萧衍微躬身行礼,道:“请。” 只是这一躬身行礼,萧衍的胸中便瞬时生出无尽抑郁之气。 林意只是他的臣子,在修行之途上,也是他的后辈。 然而此时,却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大敌。 自己这一生,自己的无数抱负,似乎就毁在何修行和魔宗,以及面前的这名年轻后辈之手。 他没有回礼。 他觉得不需要回礼。 他也没有等待。 他直接出手。 一道黄符从他的衣袖之中飞出。 这道黄色的符箓飞出时,他胸口的无数抑郁之气,似乎也随之瞬间喷薄了出去。 这道黄色的符箓连边缘都不完整,看上去十分古旧。 只是这道符箓的气息,却是难以想象的可怕和强大。 因为这道符箓,是当年沈约所制,是当年沈约留给他护身所用。 他一出手,便是当年沈约给他的保命符。 这道符当年针对的敌人就是何修行。 既然何修行已经不在世间,沈约也已经不在世间,那这张符,也随着两人一起去罢! 连吴姑织都是瞬间皱起了眉头,有些色变。 她也根本没有想到,萧衍一出手,就会这样的绝厉。 古旧的黄符在出现的刹那,便瞬间消失。 嗡的一声。 这片被黑暗笼罩的荒草地之中,似乎有一口无形的巨钟毫无征兆的出现,直接罩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第九百九十二章 逆来顺受 黑暗的荒野之中只是嗡的一声响,那无形的巨钟似乎只是震响了一记,然而对于巨钟中心的林意而言,却是有无数的钟声同时出现,然后同时在他的耳廓之中响起。 一股剧烈的刺痛同时传入他的识海。 他的耳膜直接被震破了。 他聋了。 他耳朵里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并非是外界真实的声音。 接着是他眼睛。 他的眼前瞬间变得一片血红,然后整个天地黑了下来。 此时即便是黑夜,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周围的一切事物依旧十分清晰,甚至连草叶的细微抖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现在的黑,却是一切皆无。 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瞎了。 无数细微的血管和经络在他的血肉之中不断的爆开。 这道黄符之中可怕的力量朝着他的脑部不断的侵袭,似乎要将他的所有感知和自己的身体剥离,然后让他的脑髓都随着无数细微血脉的爆裂而变成一团烂泥。 啪的一声。 林意重重的摔倒在地。 鲜血从他的肌肤之中不断的渗出。 这道黄符最为诡异和可怖之处,是似乎力量完全集中于头颅,他的面部肌肤之中瞬间渗出了厚厚一层血浆,他的七窍之中也都流出血来,他的脸上,瞬间就像是戴了一个血红的面具。 寻常修行者恐怕此时已经死了。 然而随着一声闷哼的出口,林意的体内却似乎也轰鸣声大作。 他的生机没有断绝,反而越加的旺盛起来。 没有人能够清晰的知晓他此时体内的变化,除了他自己。 在林意的感知里,他自身的气血在和这种力量不断的交锋,当鲜血流淌过伤处时,那些伤口便迅速的愈合起来。 他破裂的血脉迅速愈合。 那些散碎在血肉之中的鲜血并未化为淤血,而是和那些深入血肉的元气融合,变成强大的生机。 他的耳膜愈合了。 他眼睛之中破碎的细微血脉恢复如初,他眼中的黑意尽去,原本在萧衍看来血红欲炸的眼球迅速的变成黑白两色。 “竟然会这样?” 萧衍看着这样的画面,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他无法想象世间竟有这样的修行者,明明沈约当年给他的这道符的力量已经彻底压过了林意所能承受的极限,然而遭受这样的损伤之后,他竟然能够以这样的速度复原。 只是他依旧不觉得自己无法对付林意。 因为他是南朝皇帝。 整个南朝,尽在他手中。 当他不再考虑这一战之后的南朝,那些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可怕法器,对于他而言,便也和寻常的箭矢没有什么区别。 沈约的那一道符,即便没有能够直接杀死林意,也已经让他彻底抢占了先机。 当林意还未能从地上站起,他的手中已经出现了一道光亮。 这道光亮就像是轻渺的月光,刚刚在他手中亮起,便已落在了林意的颈间。 朦胧而轻渺的光亮在林意的颈间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银白色的项圈。 萧淑菲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以她的修为,根本捕捉不了这件法器的踪迹。 她根本无法感知这件法器是如何直接套在了林意的脖子上,但她知道这件是什么法器。 这是无定环。 此时天下的修行者虽然已经都知道死在魔宗手里的南朝皇太后是南朝三圣之中那名神秘的圣者,但当年南朝皇太后如何成为南天三圣之一,天下的绝大多数修行者却都不知道。 只是她是萧家人。 她知道为何当年南朝皇太后会获得沈约和何修行认可,会被他们认为她是和他们一样,可以决定天下大势的圣者。 和前朝李太师的一战,便收获了这样的认可。 前朝的李太师在观钱塘江大潮时身亡,很多人都以为是沈约出手。 只是当年杀死李太师的并非是沈约,而是后来的这南朝皇太后。 天下的修行者也很少有人知道李太师的真正修为。 其实当年的李太师在前朝所有的皇宫供奉之中,修为位列前三。 无定环便是前朝这李太师的法器。 这件法器名为无定,便是轨迹不可捕捉。 在它显现时,便已经落在对手的身上。 南朝皇太后能破这件法器,只是因为她当时去杀李太师时,她的真元修为已经凌驾于李太师之上。 这件法器,在她的认知里,似乎是只能借助更为强大的真元修为和独特的夺器手段才能对付。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萧衍的身上不断震荡而出。 他体内的真元如涌泉般汩汩流出他的气海,消散在天地间,然而下一刻,却化为可怕的力量出现在那银白色的项圈里。 银白色的项圈急剧的收缩,陷入林意的血肉之中。 萧衍无比冷漠的看着。 一圈深红色在银白色项圈的边缘渗出。 看上去像是鲜血,然而却不是鲜血。 萧衍的鼻翼微动,他嗅到了一股浓厚的铅汞气息。 然而在嗅到这种独特的气息之前,他感到自己贯入那件法器的真元已经如同石沉大海般迅速消失。 无定环之中的真元,被林意的血肉直接吞噬。 林意的手落在了脖子上这个银白色的项圈上。 项圈如同松脱的蛇骨一般,被他轻易的摘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脸上那些干涸的血迹随着他身上气息的震荡而迅速消失。 他的脸上原本就像是带着一个鲜红的面具,然而在他站起的一刹那,便瞬间消失了。 萧衍的眼瞳变成了绿色。 因为他的右手之中已经出现了一枚绿色的玉玺。 这枚玉玺内里好像有绿色的火光在闪动,散发着一种毁灭性的气息。 这也是一件强大的法器。 所有珍藏于皇宫之中的强大法器,都已经被萧衍带了出来。 然而此时萧衍并没有马上接着出手。 他看着林意,用一种很森寒,带着浓厚嘲讽的语气说道:“原来你的功法也是吞噬别人的真元,你和魔宗,又有什么区别。” 林意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 他调匀了体内的气血。 他看着萧衍,冷笑着道:“难道有什么区别,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任何强大的修行者都能杀死比自己弱小的人,然而很多人都不会主动去杀人。魔宗和我的区别,是魔宗会主动去杀人,然后夺取他们的力量,然而我的功法,却是真正的逆来顺受,是要你们这些人想要杀我,将你们的真元打入我体内,我才能被迫去吞噬。”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意看着萧衍,重复道:“这便是我和他之间的最大差别。” 第九百九十三章 咄咄逼人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谁又知道你会成佛还是成魔。” 萧衍幽幽的说了这一句。 他不再停留,手中那枚绿色的玉玺遥遥的朝着林意击去。 这枚玉玺还在他的手中,根本没有飞出,然而一股强大到恐怖的冲击力,却是已经直刺他的心脉。 噗的一声,林意一口血喷了出来。 “连这样的法器击中你的心脉都不死…” 萧衍用一种无比古怪的眼神看着林意,“你还说不是和魔宗一样的怪物?” “罪天玺,连商王朝的这种法器你都找了出来,只是你身为南朝皇帝,藏了这么多的法器,为什么拿魔宗一点办法都没有?”林意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也开始出现了真正的愤怒。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在得知自己的父亲其实并未死去之后,他对萧衍已经保持着足够的克制。 只是他不喜欢任何人咄咄逼人。 他也绝对不是那种只挨打而不还手的人。 他也知道对方不可能被自己说服,但若论比恶毒的言语攻击,论挑拨对方的情绪,他不觉得自己会不如萧衍。 “当天你为了对付我师兄,连道宗圣器清欲钟这样的东西都动用了,但结果呢,你母后还不是被魔宗所杀,你口口声声和当年沈约、何修行一样简单的处理事情,怎么,只是凭借这些法器?” 他愤怒而恶毒的笑着,在发出这些声音时,他已经将手中的无定环朝着萧衍砸了过去。 这无定环在他手中就像是一个银色的项圈,但随着一声破空的呼啸声,这无定环在空中却是奇异的拉长,就像是一条银色的鞭影朝着萧衍击去。 萧衍一声愤怒的厉啸,他右手的绿色玉玺再次扬起,朝着林意遥遥击去,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五指急剧的颤抖起来,从他掌指之间喷薄而出的真元急速的摩擦,发出了异常刺耳的声音,在急速的摩擦之中,再次被压缩的真元就如一片片莲花的花瓣,随着他的指尖所指飞了出来。 轰的一声巨响。 林意的心脉前方绽放出一团浓厚的丹汞尘雾。 那枚罪天玺的诡异力量先行被他用丹汞挡住,与此同时,他跳了起来,一拳朝着萧衍轰去! 随着他这一拳轰出,他的身体气息顿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一片海洋涌动,他身体前方的空气,就像是变成了澎湃向前的潮汐。 他的身下原本是荒草野地,但当他的身体腾空而起的刹那,他身下的泥地就像是变成了一张弹网,这片泥地迅速的凹陷下去,即便瞬间凹陷了数尺,给人的感觉还像是无比柔软。 空气里出现了一道滚滚的气浪,就像是一道云。 林意就像是踏浪踏云而行,只是瞬间,他便已经来到距离自己数十步的萧衍面前。 他的一拳,直接轰向萧衍的头顶。 一片片如莲花花瓣般的真元轻易的将无定环击落,然后不断冲击在林意的拳头上,身上。 林意裸露在天辟宝衣之外的肌肤上,出现了道道的血痕,然而这些如莲花花瓣般的真元在切开他肌肤的刹那,便如同冰片般融化在了他滚烫的血肉之中。 一种很不舒服,很不习惯的感觉出现在萧衍的心中。 他和许多强者交过手,然而他却从来没有遇到过林意这样诡异的对手。 他所习惯动用的那些真元手段,即便能够对对方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然而却似乎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动作。 他以沈约留给他的那道符作为开端,原本已经轻易的抢占了先机,但对方只是刚刚开始反击,他所抢占的先机,似乎便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看着那个似乎根本无法阻碍的拳头,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厉喝。 他唇齿之间迸发出来的厉喝声,就像是山崩石落。 随着他这一声厉喝,他体内无数经络之中的真元以恐怖的速度聚集到他的手中,灌入他手中的那枚罪天玺之中。 他的五指扭曲起来,甚至几乎无法握住这枚法器。 在下一刹那,他将这枚法器朝着林意的拳头砸了过去。 轰! 无数的绿光就像是蝉翼一般往外散射出去。 绿光的边缘,原本凝聚无比的元气不断的流散,变成无数道微黄的气流。 林意疯狂前行的身影在空中戛然而止,接着往后震飞出去,只是他的拳头依旧保持着前击的姿态,他的身姿在倒飞之中都显得无比的稳定。 罪天玺上的绿光紊乱不堪,萧衍的身体也在不断的倒退。 他的双脚踏入了泥土之中,双脚在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他的五指依旧死死的握住这枚法器,但是缭绕的绿光和他的真元不断的切割,冲击,他的五指显得更为扭曲,他的指甲完全震裂了,一缕缕的鲜血就像是蚯蚓一样在他的手掌和手背上游动。 一抹痛苦的神色浮现在萧衍的眼眉之间。 此时只有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那些指骨之中响起的碎裂声。 此时被震裂的不只是他的指甲,他的指骨也已经被震裂了。 这种剧烈的痛苦直冲他的感知世界,让他的心脏都微微抽搐起来。 这已经是很多年都没有领略的味道。 他知道林意很强,但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已经如此强大。 他终于明白林意之前脸上为什么一直有那种由心而发的嘲讽和鄙夷的神色。 “你觉得既然我都不敢对付魔宗,自然也没有办法对付你。” “只是你还不如他那么强大,而且在当日,我也并没有这样的决心。” 他看着林意,连说了这两句话。 在林意的双脚还未落地之前,数点红光从他的左手衣袖之中飞起,落在他的口中。 这是数颗猩红色的丹药。 当这数颗丹药落入他口中的刹那,药力便瞬间化开,他的口鼻之中都冲出红色的气流。 可怖的药力落入他的腹中,在他的体内行走。 他的眼中神光灿烂,整个眼瞳都像是要燃烧起来。 接着,他体内的气血和真元都似乎要燃烧起来,一缕缕的气流,甚至直接从他的肌肤之中透出来,缠绕在他的身上。 数条肉眼可见的猩红色气流在他的肌肤表面不断的游走,就像是数条血蛟缠绕在他的身上。 萧衍的气息在不断膨胀,他的精力似乎前所未有的旺盛,生机也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体内的五脏和每一个窍位,就像是变成了一口口不断供给他力量的活泉。 林意眯起了眼睛。 这是可以激发身体潜能的虎狼药。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都有这种瞬间激发和提醒修行者力量的虎狼药,但此时萧衍吞服的这些虎狼药,药性却是难以想象的猛烈。 他很清楚这种药物的力量越是猛烈,对于修行者身体的损伤也越是厉害。 “爬得太高,跌得太惨,心里便无法承受,说的就应该是你这样的人。”他看着萧衍迅速变白的双鬓和眼角出现的皱纹,寒声说道。 第九百九十四章 震聋 萧衍体内的力量在急剧的增长,不管是肉身的气力,还是真元的力量,甚至是感知的清晰程度,都在增长。 这种力量的增长完全超过了他平时的极限,然而感知越是清晰,他也越发可以感觉清楚自己体内那些脏器和血肉之中的生命力在被压榨出来。 强大和衰老的感觉并存,当林意的声音在他耳廓之中响起时,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意。 他知道自己今日走到这一步,并非全部是因为林意,但对于他而言,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不能战胜面前的林意,那便一切皆休。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个独特的存在感应到了他此时心中强烈的战意,一道金色的光线在他的脑后悄然出现,随着他体内的真元波动,在他脑后形成了一个金色的光盘。 金色的光盘之中似乎有无数的佛像,但真正去看时,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他的左手握拳,然后也一拳朝着林意砸了过去。 一圈金色的佛光从他的拳头上散发开来,然后朝着前方的空间扩散。 明明是一拳,然而这些金色的佛光在拳头的前方汇聚,却是形成了一个金色的手掌。 金色的手掌在空气里穿行,不断变大,变得比林意的身体还要庞大。 林意的手握住了那根他一直背着的树心。 他原本不想轻易的动用这件东西,因为他想在最终面对魔宗之前,尽可能的保存一些秘密。 他原本觉得面对萧衍这样的敌人,根本不需要动用这件东西。 只是他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萧衍的力量。 纯粹以修为而论,萧衍远不如此时的原道人,然而他带来的诸多法器,包括方才吞服的不知名的虎狼药,已经使得他此时的力量完全无法用平时的境界来衡量。 此时这迎面而来的金色手掌上澎湃的气息,已经让他嗅到了真正的死亡气息。 他无法留手。 否则这只金色的手掌恐怕会将他拍成无数的碎片。 他握住了这根树心,然后用尽全力朝着这只金色的手掌砸了下去。 金色的手掌突然微微的弯曲起来。 这充满光明玄妙气息的金色巨掌之所以强大,便是因为在形成的过程中,它似乎将这片天地间能够和修行者产生联系的天地元气全部卷吸其中,它就像是这一方天地的唯一主宰。 然而当这根树心出现在林意的手中,朝着它击去的刹那,这一方天地间就像是出现了两个主宰,原本属于它的那一部分天地元气,就像是被硬生生的挖了过去。 噗的一声。 这根树心和金色巨掌相逢。 没有任何恐怖的轰鸣声和撞击声。 这根树心轻易的刺入了金色巨掌的掌心。 这根树心和金色巨掌相比很细小,就像是嵌在掌心里的一根竹签。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萧衍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和林意的身体都剧烈的震荡起来。 他缠绕着金色佛光的拳头感到了被灼烧般的痛苦,接着他的指甲刺入了自己手掌的血肉之中,他的指节和掌骨都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林意手中的树心就像是一条突然活过来的巨龙在他手中疯狂的扭动,他的整条手臂的筋肉在这一刹那便被这种力量扭得撕裂开来,只是这种痛苦对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他连任何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他依旧死死的抓住这根树心,冷冽的眼瞳里流散出的全部都是坚定狠戾的意味。 原本萧衍依旧可以相持,但看着这份坚定狠戾的意味,他的身体却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一条条金光从他的掌指边缘不断的流散,在黑夜之中就像是传说中的凰羽一般明亮。 萧衍的脸上被镀上了一层浓厚的金色,和数个呼吸前相比,他的面容和发色就像是瞬间苍老了十余岁。 他的脸上全部都是痛苦的表情,他看着林意手中的这根树心,满含着痛意厉喝道:“你明明不能和寻常的修行者一样动用真元…这又是什么法器?” 林意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道:“沈约当年选择了你,但他的弟子选择了我。这是无上妙树,原本是想用来对付魔宗的法器,只是没有想到真正的和人对敌,第一次会用在你的身上。” 当他的声音响起的刹那,一道金光也从他的左手之中射了出来,带着恐怖的呼啸声,就像是一颗陨石般朝着萧衍的身上落去。 “敕!” 萧衍双唇之间也亮起金色的光芒。 这是佛宗真言宗的法门。 他体内的一股真元随着他的这一声吐息而彻底和他的身体脱离了关系,与此同时,这股真元却是迅速的纠结周围的天地元气,形成了一朵金色的莲花。 金色的莲花准确无误的阻挡在林意打出的这道金光之前。 林意的身体能够吸纳真元,而强大的力量互相冲击时,他比自己更能忍受痛苦,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还有很强大的愈合能力。 所以此时他下意识的用出的,便是那种力量的互相冲击也不会波及自身的法门。 这股真元来自于他的身体,但在离体之后,便化为飞行在天地之间的威能,和他再无联系。 他此时也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林意打来的这一道金光应该也和无上妙树一样有恐怖的威能。 然而让他和吴姑织、萧淑菲都根本没有想到的是,林意的这道金光之中,却并没有太强大的力量。 这道金光被金色莲花阻挡的刹那,便毫无抵抗能力的倒飞了出去,但与此同时,却是“当”的一声,发出了一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巨大钟鸣。 南朝有数百座佛寺,然而所有这些佛寺之中的巨钟哪怕同时响起,都没有这一声钟鸣来得洪亮,来得可怕。 此时萧衍也正是在努力听清楚林意说的每一句话。 这种巨音贯耳,他的耳朵嗡的一声,就像是被贯入了一片海。 剧烈的痛苦沿着他的耳廓不断的朝着他的脑海之中侵袭,似乎要将他的头皮都撕裂开来。 他的耳膜直接被林意这一个响金钟震破了。 猩红的鲜血从他的耳洞之中流淌出来。 和之前林意的耳膜被震破一样,他此时除了嘈杂而不真切的声音之外,再也听不见天地之中真实的声音。 他被震聋了。 只是林意能够迅速的复原,他不能。 第九百九十五章 前所未有 布满青草碎屑的地面再次如波浪般抖动起来。 并非是因为被这巨大的声浪震荡,而是因为林意已经再次跳了起来。 萧衍根本听不见破空声,但是他痛苦的看着林意,看着那条破风而至的身影,看着对方脚下迸发的如真元便的锐利元气,他的心中全部都是震愕和不可置信甚至是羞辱的情绪。 和他相比,林意是真正的后辈。 在他登基时,林意还是个还未凝结黄芽的齐云学院学生,到了南天院之时,林意也才刚刚凝结黄芽不久。 然而他一开始已经抢占了先机,现在他却已经失去了先机。 这比耳膜之中传来的痛苦更让他无法承受。 他此时的双手都有些扭曲,不只是双手的骨骼都有不少震裂,就连关节都有些错位,但随着这种羞辱的情绪在心中升起,他的双手合在身前,瞬间结印。 轰! 他的双手之间响起一声闷响。 他的整个身体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无数的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瞬间涌入他的身体,然后通过他的经络以恐怖的速度汇聚在他两手之中,从他的双手之前迸发而出! 一道宛如实质的冲击波从他的双手之前冲出,空气里就像是瞬间多了一根金色的光柱。 轰! 林意看似无比强横的身体被这道金色光柱硬生生的轰飞出去,就像是一块重石狠狠砸地。 然而萧衍还根本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他的眼瞳便瞬间收缩起来。 地面震荡再起! 林意已再次破风前行。 林意此时和他最多只隔着五六丈的距离,所以在破碎的金色光焰之中,他轻易的看到,林意的整条右臂都在往外渗着鲜血,尤其是右手的拳面上,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这是刚刚他一拳硬接自己撼天印的结果。 然而当林意再次跃起,再次挥拳的刹那,他看到那些鲜血都被内里涌出的劲气吹成了红色的粉雾,而一种极为黏稠的丹汞粉尘就像是活物一般,从林意肌肤上那些微小的伤口之中喷出。 浓厚的丹汞尘雾,就像是火焰在林意的这一条右臂上燃烧起来,而且越来越旺盛。 他之前吞服那种燃寿丹的虎狼药时,药气行开,身上火红色的药气就像是蛟龙一样乱窜,但此时,林意身上的血气和这种丹汞,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瞬间服用了比他用的燃寿丹还要强大的虎狼药。 几乎是身体的直觉反应,他的脚下狂风涌起,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扯起的风筝一般往后飞掠而起。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再次结印,他的体内响起无数佛唱般的声音。 他体内的数百个窍位同时透出光来,每一个窍位透出的淡金色光芒,竟都隐隐形成一尊形态各不相同的佛像。 “佛宗的手段果然和道宗的手段有很大不同,道宗的手段,大多都是以凝练的真元去引起天地元气的共鸣,从更远处牵扯更多的天地元气来展现各种不同的威能,但他这种佛宗的手段,却是以真元为引,将天地元气大量引入自己体内窍位之中,再转化为各种威能。” “他方才的结印,是以浑身经络的内气流动感召天地元气,却像是将整个身体瞬间变成了一张强大的真符,现在的这种手段,却似乎是早就在体内留下了元气的引子,是在体内这些窍位之中,早就用元气凝成了各种符,此时将这些符施发出来,一同汇聚威能打出来。” 林意从眉山开始参军,一参军便是在铁策军,铁策军的军士大多出身低微,但往往要和修行者生死相搏,不得不采取各种示弱来让修行者误判的手段,林意从那时候开始,便大受这种寻常的铁策军军士影响,往往喜欢“藏私”,甚至拼着受伤,也要让对方对自己的力量和速度有所误判。 从一开始和萧衍战斗到现在,直到此时,他才是真正的彻底用出了全力。 此时他体内气血狂涌,身体里的丹汞也是尽数被他逼迫出来,他的气血越是流动迅猛,他的感知和思绪便越是清楚,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他心中念头狂闪,对萧衍的这种佛宗手段,竟也是瞬间有所感悟。 这也算是厚积薄发,从原道人开始破境,他和原道人交手更觉无法匹敌,迫切的想要提升力量时,他便在不断思索在体内篆刻符纹的道理。 “皇帝的佛宗手段虽然强大,是前所未有的劲敌,但这一战过后,对我收益必定极大!” 此时虽然萧衍身体窍位之中透出的金光竟形成一尊尊佛像,而且在他的感知里,每一尊佛像都是汇聚着惊人的力量,而且带着一种怪异的旋转之力,就像是有无数旋转的巨轮在朝着他碾压而至,但一念至此,他心中战意燃烧得更是炽烈,根本没有任何的畏惧。 他异常简单干脆的纵身,挥拳朝着那些巨轮砸了过去。 轰! 一道血红色的光焰追上了萧衍往后飞掠的身体,在血红色的光焰真正砸在萧衍身上的刹那,一片片旋转着的金色光轮出现在了萧衍的身前。 林意的感知没有错误。 这些金色光轮每一个都比马车的车轮还要大出数倍,这些金色的光轮凝聚得就像是纯金铸造而成,重重叠叠的堆叠在空中,而且在不断的旋转。 当林意的拳头砸在最前的一个金色光轮上时,他感到所有这些光轮的的重量便瞬间压在了自己的拳头上。 丹汞纷纷破碎。 一蓬蓬的深红色不断的爆开。 他的拳头上开始震出鲜血,然后血肉都开始飞散,露出内里白生生的骨骼。 与此同时,他的整个身体里都充满了极为难受的感觉。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无数窍位里的内气也似乎瞬间和这些金色光轮产生了联系,在被这些金色光轮牵扯着旋转。 他的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他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厉喝,但他没有任何的停留,再次扬起拳头,不断的朝着这些金色光轮砸去。 轰!轰!轰! 天地之中不断响起轰鸣,一蓬蓬的丹汞尘雾不断的爆开,一个个金色的光轮不断的被洞穿。 萧衍双手不断颤抖,原本紧紧贴合在一起的双手十指脱离开来。 他身上窍位之中透射出来的一尊尊佛像虚影,不断的破碎。 他开始不断的咳血。 他的眼前都开始一片血红。 他身体里的很多细小的血管也开始被震破。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修行者?” 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恐惧的情绪,他从来没有见过林意这样的修行者,从来没有见过以这种方式战斗的修行者。 第九百九十六章 贯体 第九百九十六章 贯体 他的真元还能承受很久。 这种诸天佛陀法印原本就是烂柯寺的最强秘法,在释放出强大的威能时,所消耗的真元远比世上其它的秘法要少得多。 但是他的身心已经有些无法承受。 明明他很确定在这样的比拼之中,林意所受的损伤比他要严重得多,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林意身体里的有些经络就像是绷过极限的牛筋一样崩断,甚至发出那种炸响声。 但与此同时,他也感知到对方体内的气血就像是疯狂的潮水一般涌动,而且还有一种极为坚韧又不像是真元的东西,在对方的体内不断的流转,迅速的接复那些绷断的经络。 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是,对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战法,早已习惯了这种痛苦。 对方似乎可以不知疲惫,不觉痛苦的,永远这样战斗下去。 若说他此时的秘法就像是一块岩石,哪怕在对方惊涛骇浪的攻势之下,依旧巍然不动,还能坚持千万年,但林意的攻势,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海浪拍打这块岩石,也能够千万年的不断拍打下去,直到将这块岩石磨平。 林意一开始对萧淑菲说的并没有错误。 决定胜负的,不只是修为和力量,还有意志和信心。 从一开始,他不敢和魔宗决一生死,便是已经失去了修行者的骄傲和信心。 他的战意,只来自于他的不甘和愤怒,而他登基的时间已久,作为南方王朝的帝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遭遇到林意这种直接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的敌人。 他已经不习惯这种等阶的战斗。 啪的一声。 他的胸口发出了一声炸响声。 那是一片他贴身佩戴的鱼形玉符炸裂了开来。 这是一片碧玉鱼形符。 对于道宗而言,碧玉意味着青天,这并非只是将这种玉石赋予独特的宗教意义,而是道宗的某些手段,能够利用这种玉石和更广阔的天空沟通,能够获取更多的力量。 当这片玉符碎裂的刹那,不远处的吴姑织的身体都微微的震动起来。 她的力量并不凌驾于皇帝和林意之上,而且她对皇帝和林意的力量都有精准的判断,所以在之前的战斗里,只有林意动用那根奇异的树心时,她才是真正的动容。 但此时,这片玉符对于她的心神冲击比林意的那根树心还要强烈。 她感觉到似乎整片天空都在此时压了下来。 她抬头朝着夜空望去。 天空里出现了许多实质般的,如同石纹一样的纹理。 那些纹理,在天空之中隐隐结成一条横亘不知多少里的大鱼图案。 “鲲鹏神符,这是道宗圣者王庭青修行所用的神符。” 她原本也不知道南天三圣之中的皇太后修行的秘密,不知道她如何神速的跻身于南天三圣,但此时这片玉符的出现,便让她瞬间猜出了其中的秘密。 尊师重道,这原本就是很重要的传统。 而且许多年前,王庭青作为南方最强大也是最重要的修行者,他是真正的柱石,为南方解决了不少入侵的强敌,他留下的许多著作,也成为后来道门各派的修行典籍。 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值得敬重。 按照确切的记载,王庭青死后是秘密归葬,只有发掘出他真正的墓穴所在,才有可能得到他当年随身的法器。 但南朝皇太后都已经死去,她没有兴趣去浪费情绪在南朝皇太后的身上。 她此时只是有些惋惜。 因为鲲鹏神符是经历了很多朝代的最古老的道符之一。 商、周、幽…它总是在很多朝代最强大的修行者手中出现,消失,然后又随着某一名逆天强者的出现而出现。 这种道符的最强大之处不在于对敌,而是在于它能够加速修行者的修行。 它能够无时无刻的从天地之中卷吸元气,就像是一座庞大的聚灵法阵。 如果这道神符还能留存在世间,那么它在不同的时代,还能创造出很多逆天的强者。 任何强大的法器都是前人留给后世的宝贵财富,但关键在于,即便萧衍为了激发它的最大威能而将这道神符破碎,就像他毫不珍惜的用掉沈约留给他的那张符一样,在吴姑织看来,既然林意的身体本身就像是强大的湮元法器,那萧衍也不可能借此赢得这一战的胜利。 她是如此想。 然而萧衍此时的修为全力激发这道符的所有威能,这种威能对于林意而言已经足够强大。 在他的感知里,他的身体随时都会被这一片天压得粉碎。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甚至没有停止挥拳,他的另外一只手再次紧握住那根树心,朝着天空狠狠挥了出去。 天空顿时就像是被巨刀斩过,出现了一个缺口。 无数的光雨就像是流星一般坠落下来,每一颗光星坠落在地上,都发生了恐怖的爆炸。 一团团气焰和泥浪在地上不断炸开,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地上出现了无数的坑洞。 林意的双脚被压入已经无比紧实的泥土之中,直至没过膝盖,而且恐怖的力量还未终止,还在将他的身体不断往下压去,只是他的身体依旧无比的稳定,稳定的就像是一根铁钉! 这根树心除了补足了他无法和修行者一样拥有特殊的真元手段,对敌手段太过单一之外,此时和这种动辄牵动一方天地的强大法器对战,便体现出了十分独特的作用。 即便是面对这种强大的古符,这根树心都能够直接摄取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它在这方空间里形成的元气法则,便都不可动摇。此时这道古符的力量虽然甚至比原道人和他对敌时施展的任何力量都还要强大,但对他形成的威胁,却并不想气势上那么强大。 “去!” 萧衍看着彻底燃烧起来的天空,看着林意巍然不动的身影,他没有想到林意竟然能够这样轻松的应付,但这也不可能是他最后的手段。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他的双手再次结印,接着右手竖掌,往前推出。 天空之中无数坠落的光雨瞬间化为无数滚滚的气流,看似根本没有灭绝的威能,但却如真正的无形之物无法阻挡一般,源源不断的冲入林意的身体。 林意的经络迅速的鼓胀起来。 大量的天地元气不断涌入他的体内,涌入他的血肉之中。 他的身体都渐渐鼓胀起来。 即便他的内气和这些天地元气以及萧衍的真元不断融合,不断将这些力量化为自己的元气,然而无穷无尽般的气流涌入他的身体,他还是无法承受,就像是在不断被充气的羊皮筏子,很快就要炸开。 “你不是和魔宗一样的怪物么?” “你的功法,不是和魔宗一样能够吞噬人的真元和天地之间的灵气么,那你多吸一些,再多吸一些。” 萧衍看着这样的画面,心中不断涌起充满恨意的念头。 第九百九十七章 遵守 生死只在旦夕之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在这种时刻都会想要先解决自身的问题。 然而林意却不这么想。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肯定萧衍的斗志和信心已经出了问题,而在他之前的反击之下,现在不只是斗志和信心出了问题,便是精神状态和身体都已经出了问题。 此时萧衍所用的法器和手段都十分高明,但要继续驾驭这样的手段,首先还是要萧衍自己的身体能够支持。 所以对于此时的林意而言,只要在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持之前,让萧衍的身体和意志无法支持,无法继续这样的手段,他便可以获得最终的胜利。 这种求胜的手段似乎有些冒险,然而却很干脆直接。 他看着脸上已经满是疯狂之意的萧衍,突然笑了起来。 在他的心脉都鼓胀得有些无法承受的瞬间,他深吸了一口气。 嘶的一声。 就像是异蛟在大量的吞吸空气。 林意的胸口瞬间高高的鼓起,在下一刹那,林意的身体已经从原地消失。 他体内的丹汞、剑元,疯狂的从他的拳头狂涌而出,与此同时,他的整个背部就像是一张弓弦般弹动了一下,让他的身体前行的速度比方才更快! 轰! 一股可怕的力量冲向萧衍的身前。 萧衍的瞳孔再次剧烈的收缩起来,他完全想不到林意在此时竟然还能够发动更为凌厉的反击,他也完全没有时间去思索,他的腹部之中有一道梵音响起。 随着这声奇异的腹语声响起,他的口中涌出三团金光,就像是喷出三颗金丸,打在林意击来的拳头上。 这三团金光就像是三道不可撼动的城墙般硬生生的将林意的拳头和整个身体阻住,当这三团金光之中的真元也自然朝着林意的体内沁入,林意的拳头就像水肿一样粗胖起来,就像是马上要炸开。 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眼瞳之中,却依旧没有任何畏惧的神色。 唰! 整个天空一阵抖动,他毫无停留,另外一手用尽全力再次挥动无上妙树,朝着萧衍兜头砸去。 萧衍发出了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啸,他的整个身体被硬生生的轰飞出去,倒飞十余丈之后,狠狠坠地! 他很快从被砸出的泥坑之中站了起来。 他的身上泥土和鲜血混在一起,连脸上都满是这种泥土和鲜血混在一起形成的污垢。 他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眼中燃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幽火。 他的衣衫之中,还在往外渗着鲜血,看着他这副模样,恐怕谁也无法将他和南朝的皇帝联系在一起。 林意的身体还有些鼓胀,但是没有后继元气的侵入,他的身体在此时显得无比稳定,这种鼓胀,反而让他的身体显得比平时更加高大,更加强悍。 而且随着他身上气息的翻滚,随着热意的蒸腾,即便是粘附在他衣衫上的烂泥草屑,都很快被他身上的热量蒸干,变成尘土,然后被震荡出去。 他的身体,反而变得十分洁净。 他看着浑身不断颤抖的萧衍,他轻易的感知出来,对方体内的经络都震断了不少,而且因为真元超过极限的喷发,此时对方的浑身肌肤都裂开了不少血口,都在往外不断流淌着鲜血。 任何虎狼药力都可以刺激身体的潜力,然而越是猛烈的药力,便越是无法持久。 此时萧衍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并非来自于他体内的伤势,而是来自于这种药力开始消退之后的虚弱感。 药力已经消退,副作用开始隐现。 此时萧衍的力量已经从巅峰开始不断跌落。 “你很想我直接死在这里,但是我不想你直接死在这里。” 林意缓缓的收回了拳头,收回了那根树心,然后他直视着对方充满无数复杂情绪的眼瞳,冷冷的说道:“即便是动用了那么多手段,你都无法战胜我,甚至都对我造成不了什么重创,你难道还不认输,还想继续战斗下去?” 萧衍的喉咙里响起一声不像是人声的嘶吼。 他原本已经衰落的气息再次提升起来。 林意没有马上做出反应,只是用更加不屑的眼神看着他,寒声接着说道:“你的力量在衰减,但你应该明白,你方才的举动,反而使得我的力量在增长,你难道还想做更多自取其辱的事情?” 萧衍没有回话。 被逼迫到这种程度,他之前的世界和人生早已彻底的崩塌。 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失去了意义,他的气海之中的真元开始燃烧起来。 他想将自己体内所有的真元尽数化为那些元气本源的样子,将自己的身体和这方天地之中的元气都彻底引爆。 即便不一定能够杀死林意,即便这样做他必死无疑,他也要这么做。 然而有些人不想他死,有些人不允许他这么做。 当他气海之内第一缕真元带着这种玉石俱焚的气息化为滚滚的气流时,吴姑织的脸色便彻底阴沉了下来。 她看着萧衍,说道:“愿赌服输,你已做了那么多错事,难道在这种时候,还不想要帝王的脸面,还想和那些真正的无赖一般背信弃义,随时耍赖吗?” 她面对着的是南朝的皇帝,但是此时斥责的语气,却是和她在南天院斥责那些学生时差不多。 “连何修行都要尊守这样的赌约,你有什么资格不遵守?” 她再说了这一句。 当她这句话的第一个字响起的刹那,她跺了跺脚。 无数道奇异的光线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往上射去。 这些光线似乎毫无杀伤力,和此时正要玉石俱焚的萧衍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关系,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萧衍身体里的所有水汽都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朝着他的气海之中汇去。 那些燥烈化气的真元就像是被淋了一场雨,那些还在酝酿之中的火焰,迅速熄灭。 萧衍再也无法承受身体的伤势和真元失控,无力的跌坐下去。 他感到了极度的口渴,就像是在沙漠之中行走了很久却没有喝水的旅人一样,但他的身上,却是不停的在出汗。 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从他的脸上不断的滚落。 第九百九十八章 一本正经 他已经聋了,眼睛也一片血红,看不太清楚,只是到了他这种修为境界的人,有时候想要看不见,想要听不见也难。 他听不见林意和吴姑织的声音,但无论是林意还是吴姑织身体的细微变化,还是那些真实的声音在空气里传播时空气的震动,却都无比清晰的落入他的感知。 他没有刻意学过唇语,但林意还是吴姑织所说的话,却似乎就在他的识海里直接响起,直接掀起轩然大波。 他自己此时的真实情绪,因为大量的失水让他即将死去。 他此时真正的垂死。 人在真正的临死之前,才会反思,才会真正冷静的思考,才会放弃很多不必要的情绪。 只是他此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沙漠之中的朽木,整个脑袋里都充满了沙子,就连思考都做不到。 也就在这一刹那,吴姑织看了他一眼。 天地间突然出现无数清冷的气流,这些气流就像是一场微凉的春雨落在了他的身上,无数带着鲜活生命力的纯净水滴落在他的身上,然后沁入他的身体。 他依旧听不见声音,只是他眼中的红意褪去,他血脉之中的那种干枯和接近燃烧的燥意,被这一场淋入他身体的雨瞬间熄灭。 他跌坐在地,艰难的抬起头来。 黑色的夜空和璀璨的星河,以及对面不远处林意和吴姑织、萧淑霏的身影,重新映入他的眼帘。 林意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任何嘲讽的话语。 胜负已分,在他看来,接下来是吴姑织的事情。 而且这一战从头到尾,哪怕是无尽的元气不断涌入他的身体,在外人看来他生死一线时,他都没有觉得自己真正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 从一开始,萧衍所用的法器和展现的力量虽然足够强大,但自身意志和信心的缺失,却让萧衍变得根本不那么可怕。 所以回味这一战的过程,他甚至都觉得有些失望和索然无味。 如此强大境界的对手,对他的锤炼却不够。 唯一让他觉得欣喜的是,恐怖数量的元气和真元的清洗,让他的身体所受的好处颇多。 哪怕他体内积蓄的丹汞都彻底清空,但他的气血,尤其是内气,却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片空明,而且能够容纳比以往更多的元气。 他平静自信的神色让萧衍突然莫名的痛苦起来。 萧衍的双手不由自己的抬起,他捂着胸口,他痛苦的有些无法呼吸。 “你已经死过一次。” 吴姑织平和的声音响起,当她的声音响起的刹那,萧衍耳廓里的刺痛也渐渐的消失,他开始听到真实的声音,“你是佛宗的修行者,你应该明白,在你们的佛经里,一切的欲望来自于欲望,来自于无法被满足的追求。无论你之前追求的是什么,你想让南朝变成什么样…以前的你已经死了,你不应该再去想这些事情。” “人活着就会思考,我不应该去想这些事情,那我应该去想什么?”萧衍抬起头来,他惨笑了起来,笑容里全部都是悲伤和说不出的痛苦。 “如果你一定要想,就不要去想别人的过错。” 吴姑织淡淡的看着他,“任何人都觉得自己没有错,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错,你可以试着强行不要去想任何人的过错,只去想自己这一生到底有多少做错了的地方。” 萧衍没有反驳。 他的神容依旧痛苦,但是他缓缓的垂下了头。 林意和萧淑霏互望了一眼,两个人心中对这名南天院曾经的教习都有了更新的认知。 讲道理很简单,但要让别人听从自己的道理,便很难。 吴姑织和萧衍此时所说的话语虽然简单,但她所说的话语,其实都是引佛宗的经典之中阐述的道理。 痛苦来源于无法满足的欲望,愤恨来自于常思别人的过错而不思己过,这原本就是萧衍这些年推崇的佛宗想让南朝的子民接受的道理。 吴姑织现在只不过是用他推崇的道理来让他无法反驳。 萧衍垂着头,他身体连受重创,当理智回归他的身体,伤痛伴随着茫然强烈袭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林意看得书多,若论吵架和讲道理,无论在当年的齐云学院还是后来的南天院,他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都是佛宗,但南朝的佛宗和北魏漠北的苦行僧和党项的诸多宗派都有很大的区别,不巧的是,我都见过,都很熟悉。”他看着此时无法自处的萧衍,出声说道:“在我看来,南朝的佛宗就像是学堂,纯粹以大道理教化为主,而北魏的苦行僧则是只修自身,通过不断的苦修和将自己的欲望减到最低,来追求至高的精神境界。而党项的有些佛宗营造庄严肃穆的气氛,让民众自然慑服。但有些佛宗,却是也讲究苦行,但他们的苦行,却是身体力行,每日所做的,都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民众,他们所做的都是小事,都是帮人治病,教人识字,甚至帮人种地,帮人放牧,甚至帮那些牲畜治病。” 萧衍的身体有些僵硬,但他的脑海之中依旧一片迷惘,这些道理他其实都知道,只是他不知道林意此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难道自己的过往,做的还不够多,还不够勤勉? “和其余佛宗最大的区别,是那些平时做似乎微不足道小事的苦行僧众,他们从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他们也从不去想自己那么做有没有什么意义。” 林意看着他接着说道:“他们只是做着这些事情,心中也并不期待那些被他们帮助过的民众能够从此信奉他们的佛宗。他们觉得自己和那些寻常的民众也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播撒佛光的僧人,而是和那些民众一样,同样沐浴在佛光之中的寻常人。” 说道此处,他便不再去看萧衍。 他其实觉得萧衍最大的问题,便是太过一本正经。 太过一本正经的觉得自己是帝王,就可以和任何修行者,任何佛宗的人不同。 太过一本正经的觉得自己是帝王,就觉得改变这南朝全部都是自己的事情。 太过一本正经的觉得自己是帝王,就可以觉得自己的感受可以凌驾于其余人的感受之上。 最关键的还是心态。 帝王只是一个称号,不要以为有了这个称号,便真的超脱世人,比任何人都要重要,都要优秀。 只是这些话他不想再说。 说多了,便又是忍不住的嘲讽。 第九百九十九章 前往洛阳的魔王 明月照在北魏边境的一条小河边。 在去年的冬里,北魏和南朝的边军在这条小河的周遭发生了十余次战斗,最终北魏这里的一处要塞被攻克,在不久之后,因为南朝军队的继续深入,军队布防的转换,这一片区域却没有南朝军队驻扎,实际控制权反而又回到了北魏的手中。 在魔宗离开北魏之后,大量的边军叛逃,北魏也根本不存在攻克丢失的领地的可能,这种地方的实际控制权虽然回到北魏的手中,但也绝对不可能再重建要塞,再过来屯兵。 由于大量军队的叛逃,哪怕是原先一些根本没有被南朝边军进攻过的要塞此时也已经没有军队驻守,从此地往北两百里,其中有五个要塞都已经空空荡荡,在夜色里就如同废弃的巨大墓冢。 不只是整个北魏边境死气沉沉,整个洛阳,整个北魏,也都缠绕在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似乎真实存在,压在每个北魏人心头的暮气。 临河边一座残破,看似很快就要倒塌的角楼里,坐着两名道士打扮的修行者。 两名道士打扮的修行者都是四十余岁面相的中年男子,一名左手臂弯里搁着一柄拂尘,另外一名双手空空,只是腰间挂着一个紫金色的葫芦。 这两名修行者都是北魏乌衣司的供奉。 北魏的乌衣司归北魏皇宫直接管束,它的职能原本是清查洛阳所有的修行者,以防强大的修行者进入洛阳而不知的情形出现,与此同时也监管各权贵门阀门下的所有修行者。 只是在元燕离开洛阳之后,乌衣司的职权已经进一步扩大,许多南朝方面传递回来的情报,他们也会协助接应和传递。 这两名乌衣司的修行者原本也是南朝人,在北魏,有许多像他们一样的南朝道宗修行者无法再南朝立足,之后不得不逃到北魏,在北魏反而被重用。 虽然此时北魏笼罩在沉沉的暮气之中,怎么都让人觉得前途不明,但这两名乌衣司的修行者却从未生出过一丝重归南朝的心思。 明月照归途,明亮的月光总是很容易让人记起回家的路,但这两名乌衣司的修行者在南朝早已无家,相反,他们在洛阳都有了家业。 所以此时月光洒落在他们所在的这座角楼里时,他们想起的,是在洛阳的家。 月还未上中天,按理而言,若不被乌云遮蔽,月光会越来越明亮。 但就在此时,这两名乌衣司的修行者突然觉得天黑了下来。 没有乌云。 只是在小河靠南那头的小道上,出现了一名和他们年纪似乎差不多的中年男子。 这名男子身上的气息平静,就连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这两名乌衣司的修行者都甚至没有觉得这名中年男子有什么异处。 只是当他们的目光落在这名中年男子的身上时,他们只觉得好像自己的感知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了过去,以至于他们瞬间可以肯定,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这人是谁? 是谁能够身上的气息如此平静,但给他们如此根本不在一个层面,甚至吞噬这一方天地所有一切的感受? 这两名乌衣司的修行者此时看不清这名男子的面目,但他们的目光却是下意识的落向这名男子的脖颈之间。 他们脑海之中已经出现了“魔宗”二字。 只是那名男子的脖颈之间十分平整,并没有任何异样的腐烂和凸起,这和他们之前得到的情报不符,这才让这两名修行者略微心安。 只是对方也并没有太多让他们思索的时间,就在下一刻,那名男子抬头看向角楼,目光落在角楼阴影里坐着的他们。 两人依旧无法看清这名男子的容貌,因为随着这人的抬头,这两名修行者和这人之间的空气都似乎微微的扭曲,形成了许多半透明的纹理,就像是很多层琉璃折叠起来。 这些半透明的纹理的后方,这名中年男子的脸似乎变成了无数张脸…无数张不同的脸。 但这些微微扭曲的脸却有着一个同样的特点,那便是充满了死气,就像是死人的脸。 这名中年男子只是抬头看了角楼一眼,这两名乌衣司的修行者便同时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尖叫。 他们只感觉到这一刹那,就像是有无数张死人的脸隔着数百丈的距离,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他们的恐惧尖叫,只是来自于感知之中的直观感受,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肌肤感到了微微的刺痛,感到了真正的威能侵近。 这两名乌衣司修行者的手脚变得无比寒冷,他们浑身的血肉都变得僵硬起来,连流淌在经络之中的真元运行都似乎变得比平时缓慢。 他们从未遇过这般可怕的对手,也从未遇过这般可怕的手段。 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去应付对方如此诡异的进攻。 两个人只想逃。 两个人不假思索的用出了自己的最强手段。 一蓬紫色的光焰首先亮了起来。 紫色的光焰来源于那名乌衣司修行者腰间的葫芦。 他体内的真元远远不断的涌入葫芦的底部,葫芦口冲出了许多紫色的磷火,喷洒在四周,猛烈的燃烧起来。 这是阴磷砂,是能够彻底燃烧真元的歹毒法器。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那名乌衣司修行者的气海之中涌出澎湃的本命元气,一团白光从他的气海深处透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啪的一声轻响,那团白光还未彻底的变化完成,中心就已经直接崩碎。 那名乌衣司修行者的气海直接炸开,无数碎裂的血肉和骨骼碎片,就瀑布一般冲向身体前方。 那名还在往外喷洒阴磷砂的修行者直接吓得傻掉了,他发现自己的这些阴磷砂根本无法燃烧对方的真元,但他的恐惧也只持续了短短的一个呼吸时间。 一道若有若无的灰影就像是一只灰色的飞蛾落在了他张开的嘴里,他的喉咙之中响起了一连串古怪的声音,他的身体被来自于身体深处爆发的力量撕碎,直接变成了漫天飞舞的血肉碎片。 中年男子的面色根本没有任何的改变,他只是在此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充满血腥味的夜色里,悄然燃起许多灰色的气焰,然后随着他的呼吸涌向他的身体。 “一定要这样吗?” 这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对于建康城里很多人都不陌生,对于北魏大地上的更多人更是熟悉。 他的确是魔宗。 他的脖子上的确光滑无比,此时已经毫无恶瘤溃烂的痕迹。 只是他在吞噬了这两名乌衣司的修行者的元气之后,他的眼角很自然的出现两条灰色的泪痕,看上去十分的怪异,让他的这张脸就像是一副面具。 “一定要这样一路光明正大的杀进洛阳?” 当他开口说出第二句话时,那名比他还要神秘的修行者宇文猎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不远处,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应道:“当然需要如此,否则你又怎么能够成为所有人都憎恨却无法对付的魔王。” 魔宗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宇文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身后不远处。 魔宗继续朝着洛阳的方向前行。 在黎明时分,他来到了北魏边境上第一个还算热闹的集镇。 北魏的一条官道通过这个集镇。 集镇之外,有少量的北魏边军驻扎,数量在数百。 数名骑军斥候很快发现了他的存在,在发出警讯之后,这数名骑军朝着他行进,同时远远便出声盘问。 他们的声音才刚刚响起,他们的头颅便爆碎开来,就像是被他们自己的声音所震碎。 第一千章 路过 魔宗当然不怕也不忌惮杀人,他也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只是太过强大的存在很难有兴趣去杀太过弱小的存在。 杀死这些骑兵的感觉对于他而言,就和他小时候踩死道路上的蜗牛一般,没有太多的区别。 踩死蜗牛,听着蜗牛的壳和血肉如同成熟的浆果被捏碎一样发出的清脆声音,小孩子一开始或许还有新鲜感,还会乐此不疲,但没有小孩子会一直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他没有兴趣。 更何况连续不停的杀人也会让他感到疲惫和厌倦。 只是他别无选择。 那名叫做宇文猎的神秘修行者完美的控制了天命血盒的力量,那种连他都无法理解的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将天命血盒对他身体的侵蚀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甚至让他的身体不再病变,不再腐蚀,但与此同时,他的生死也完全操控在宇文猎的手中。 宇文猎可以随时让天命血盒的力量爆发,让他彻底变成腐烂的蘑菇。 没有人愿意被被人彻底的控制。 但对于他和宇文猎而言,这又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游戏。 他当然不甘愿就此死去,对于他而言,存在的唯一机会,便是在这种被控制之中,去找出和参透控制天命血盒的那种力量的元气法则,并找出破解之法。 只是对于宇文猎而言,魔宗就像是始终吞着鱼钩的大鱼,这条大鱼此时还在水中游动,但只要渔夫随时提起鱼竿,这条大鱼就会被甩到岸上。 一条始终吞着鱼钩的大鱼,若是到了岸上,难道还能咬死提着鱼竿的渔夫? 魔宗在北魏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的画像也在北魏广为流传,当这数名骑军的头颅爆开,清晨的阳光照亮了他的面容,那些骑军之中很多人都认出了他是谁。 “魔宗…大人?” 许多道声音响起。 魔宗是他的名号,是他的身份,但“大人”这两个字,却意味着尊敬,意味着身份尊贵。 在这种时刻,这些反应过来的北魏边军第一时间发出的惊呼之中,还下意识的称呼他为魔宗大人而不是魔宗,这便让他更加生不起杀死这些人的心念。 只是他必须要杀。 作为对于这些骑军潜意识里的尊敬的回报,他报以歉意的唯一方法,便是让这些人死得干脆,死得快一些。 他看着这些骑军,微微颔首,似是行礼。 随着他的颔首,他的气海深处缺了一块。 一团凝聚至极的真元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一道如帷幕般的灰色元气,从天空之中垂落,将那片营区所有的骑军笼罩在内。 那些骑军的身上燃起无数的轻烟。 他们的心脉瞬间停顿,鲜活的生机迅速和他们的身体脱离。 这些骑军就像是被伐倒的木头一样,不断坠地。 集镇里响起无数惊恐的叫声。 许多人下意识的关起门窗,将自己关在自己最熟悉的空间之中,有些人放下了手中正在做着的事情,朝着集镇外的田地跑去。 魔宗进入了这个鸡飞狗跳的集镇,他走入了一间来不及关铺门的面铺,让躲在灶膛旁发抖的面铺老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他吃了面,然后随意的挥手击碎了一间客栈的门,坐上了一辆马车,随便找了一个人做车夫,然后指了指洛阳所在的方向,坐进了马车车厢之中。 在接近正午的时候,马车来到了屏山郡。 屏山郡的彭氏门阀在北魏很有名。 并非因为彭氏在朝堂之中拥有很大的势力,而是因为彭氏门阀一门忠烈。 彭氏门阀祖孙三代一共出了十九名边军将领,其中有十七名战死在北魏和南朝的边境上。 彭氏所在的屏山郡彭村,便多女眷而少男丁。 北魏任何官阶的官员,在进入彭村之前,都需下马或是出马车步行,所以当魔宗所在的这辆马车在到达彭村入口的牌楼时,很自然的遭到了喝止。 帮魔宗驾车的车夫只是一支寻常商队的车夫,魔宗在他身后的车厢之中,沿途虽然只是偶尔指示一下方位,除此之外不出任何的声音,但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原本就已经使得他始终处在巨大的恐惧之中,此时遭到数名军士的喝止,这名车夫脸色惨白,额头上顿时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几乎要直接晕厥过去。 他的异状更是让这几名军士警惕,“车厢之中是什么人?” 伴随着其中一名军士的喝声,一名彭氏的供奉也从不远处走来。 车厢之中响起了一声叹息。 “我只是路过。”魔宗说道。 距离这辆马车还有十余丈的彭氏供奉感觉到了异样,顿时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军士退到一边,然后恭谨的对着马车颔首为礼,问道:“不知是哪位前辈?” 魔宗又叹息了一声。 不说,他便要直接杀人,但说了,以彭氏那些人的性情,也依旧不会让他直接通过这里。 左右都是麻烦。 所以他开始杀人。 那名彭氏供奉是一名剑师。 就在魔宗这一声叹息之间,这名彭氏供奉的衣袖之中发出了一声震响。 藏匿在衣袖之中的一柄如白玉般的无柄小剑飞了起来。 这名彭氏供奉不可置信的看着这柄小剑,他无法想象自己的这柄小剑竟然会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的右手五指下意识的张开,五道真元急剧的涌出,朝着这柄小剑落去。 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这柄飞剑。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右手微凉。 他的五指就先是脆生生的萝卜被飞剑轻易切断,从他的手掌上掉落。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这柄飞剑刺入了自己的胸口,然后伴随着一阵透过身体的凉意,从他的后背|飞出,再落向那数名军士。 “走罢。” 魔宗对着已经吓傻了的车夫说道。 数名军士的鲜血淋洒在这辆马车的车厢上,这柄飞剑安静的悬浮在马车的前方。 无数的警鸣声响起。 整个彭村躁动起来。 当一些灰色的气流从那名死去的彭氏供奉的身上流淌出来,朝着行进的马车落去时,有些人反应了过来,“魔宗!” 数名老妇人毅然的拦在了马车的前方。 这数名老妇人也是彭氏门阀之中修为最高的存在,但即便如此,她们也没有能够越过承天境巅峰的关隘,根本没有踏入神念境。 她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拦得住魔宗,但只要她们还活着,她们便不容许魔宗从她们这里通过。 看着阻在路上的这几名老妇人,马车上的车夫下意识的要勒停马车,但就在这时,这几名老妇人的身体直接炸了开来。 温热的血块朝着四周飞洒而出,其中的一些血肉碎片就像是真正的箭矢一样,洞穿了很多飞奔和飞扑过来的身影。 这名车夫的双手僵住,他还未反应过来,马车就已经从一片温热的血腥气之中穿了过去。 细微的血珠就像是春雨一般淋洒在他的脸上。 这名车夫终于无法承受,他无法呼吸,心脏感觉被无形的手握紧,他终于直接晕死了过去。 第一千零一章 壮烈的火焰 当这名车夫醒来时,他发现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行走,彭村已经远远的落在马车的后方。 “到了洛阳,我就让你离开。” 魔宗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只是不要再这样昏死过去,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否则我就杀了你,再换一名车夫。” 只是这名车夫终究也没有能够坚持到洛阳。 在暮色西垂时,这名车夫感觉到拖着马车的马匹已经不行了,他壮着胆子,想要说必须找一个地方换马,但也就在此时,前方的山岗上面突然出现了一片乌云。 乌云里有着无数金属的反光,接着便是无数凄厉的破空声在天空之中穿行。 这名车夫反应过来这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他不知道,若是他依旧停留在这辆马车上,依旧好好的驾车,他会在这场箭雨之中安然无恙。 然而他只是个普通人。 他哭喊起来,逃离了马车,朝着马车后方拼命的跑去。 漫天的箭雨落了下来。 数十箭狠狠的扎入了他的身体,将他拍打在地。 这场密集的箭雨覆盖了方圆上千步的区域,插在地上的箭杆就像是地里的庄稼一样密集。 只是马车所在的区域,却是连一枝箭都没有。 山岗上,山岗后方的官道上,两侧的田野间,停留着数万的军士。 这是北魏怀州军。 北魏的边军主力之一。 山岗上,大将军徐留山面色苍白的看着这辆马车,身体微微颤抖。 他想到很多年前第一次看到魔宗的画面,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惧意。 他并非是在听到彭村被屠之后特意率军赶来驰援,而是因为怀州军的营区本来就在这辆马车行进的路线上,他不知道魔宗到底是要做什么。 在他以往的认知里,魔宗虽然是很可怕的存在,但哪怕是在那些死伤无数人的大战里,魔宗更多都是作为幕后的指挥者和一锤定音的存在出现。 像魔宗这样的人物,不会亲自去动手杀一些无关紧要的对手,更不会去亲自杀很多无关紧要的对手。 他是极为睿智的指挥者,而不是亲手去屠杀的屠夫。 就如军队的行军有许多种方式,一名修行者赶路也有很多种方式。 哪怕是想要杀人汲取力量,魔宗也完全可以做到不轻易被人发现他的踪迹。 只是身为北魏边军大将,哪怕没有之前魔宗屠杀彭村的事情,作为北魏最大的叛徒,在发现魔宗的存在时,他也不可能逃避,只是看着箭雨之中安然无恙的马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五万怀州军能不能拦住对方。 “诸位。”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是声音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决然,“我们今天很有可能会死,但我们必须这么做,如果他要通过我们这里去往洛阳,那我们必须让洛阳方面拥有更准确的判断。” 他身侧和身后所有的将领面色也很苍白。 他们都是沉默不语,但此时都很清楚徐留山这些话的意思。 现在的北魏似乎不存在能够单打独斗杀死魔宗的修行者,那么能够杀死魔宗的,便只有军队和很多修行者的围攻。 在这条通往洛阳的路上,除了他们怀州军之外,便只有洛阳的十万禁军。 他们怀州军绝对不能让洛阳的禁军和中山王元英在仓促之间调来的一些军队成为守卫洛阳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们就算是真的不能阻止魔宗,也要让洛阳方面和整个世间看看他们是如何失败,是如何不能阻止魔宗,这样洛阳方面才可以更好的应对。 “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既然如此,那就死在这里好了。” 在沉默了数个呼吸之后,一名将领抬起头来,说道。 “放!” 他挥拳,发出了军令。 他是怀州军之中箭军的统帅,同时也是火器营的统帅。 在过往的十余年里,北魏陆陆续续的通过各种手段从吐谷浑和党项交易,获得了一些火器。 这些火器在平日里都和真元铠甲一样受严格管控,都是要用来在大战之中对付南朝的强大真元铠甲。 但随着他的军令,怀州军之中所有能够动用,有可能对此时那辆马车造成威胁的火器,全部毫不珍惜的用了出来。 山岗上方的天空里出现了数十道浓烟,浓烟的周遭还有着一些奇异的闪光。 上百件各色火器就像是不同的陨石一般落向那辆马车。 雷鸣般的爆炸声不断响起。 各色的火焰充斥了他们的视线,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而扩张的火焰卷吸着四周的空气,形成的巨大火团瞬间将那辆马车吞噬。 这样的火团在这支军队之中所有人看来都已经凌驾于天威之上,他们的潜意识里觉得任何人都除非在火团形成之前逃离,否则绝对不可能生存下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巨大如殿宇的火团之中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声。 一道黑影出现在耀眼的火壁上。 一辆马车冲了出来。 两匹寻常的马拖着寻常的马车,从火中冲出。 这两匹马的身上还缭绕着一些热气,它们身后的马车车厢上也是,它们后方的火团还在扩张,但无论是这两匹马还是它们拖着的马车,却是完好如初,没有任何被火焚的痕迹。 山岗上下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眼瞳都不断的收缩,不断的收缩,这支怀州军之中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这一幕画面。 他们觉得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火焰之中生存,但别说是马车车厢之中的魔宗,就连拖着他这辆马车的两匹寻常的马,都安然无恙,都在他的元气包裹之中,就像是来自地狱之中的魔物。 “真元重铠准备,重铠军准备。” “开始冲锋吧。” 徐留山有些痛苦的发出了这两道命令,然后他鼓荡真元大声喝道:“为了北魏,随我战死在这里!” 当他的声音响起,在那些真元重铠的铠甲上刚刚亮起焰光的刹那,他已经首先动步,朝着山岗下的那辆马车冲了过去。 他是这支大军的主帅,在以往的战斗里,若是主帅直接死去,那接下来的战斗便是群龙无首,大军的士气恐怕直接崩溃。 但这不是普通的战斗。 这是赴死。 这样的大军已经不需要主帅。 他的死,不会影响士气,只会在这支军队所有人的心头洒上一蓬壮烈的火焰。 主帅开始身先士卒的冲锋赴死。 他身后所有怀州军的高阶将领也随着他冲了下去。 这支怀州军,开始争先恐后的赴死。 第一千零二章 注定 天空之中有乱云飞渡,偶尔还有如电的剑光掠过。 从这片山岗到洛阳,有许多修行者感知到了隐隐传来的气息波动。 官道所经的一处平顶石山距离这处山岗已有百里,但即便是在这座石山上,都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到异样的流光。 这座平顶石山上只有一些简陋的石室,但随着远处的气息波动传来,越来越多的修行者从这些石室之中走出,汇聚到这座石山的山巅,渐渐竟是汇聚了超过百人之多。 这些修行者大多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剑师。 “师兄。” 当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出现,这些年轻的修行者都十分恭谨的对他行了一礼。 这里是长治山宗,是北魏重要的剑宗之一。 这处修行地每年都会从洛阳获得许多修行资源,只是在招收弟子方面,却没有出身的限制,只要能够通过长治山宗的三道入门考验,便能够在长治山宗修行,但按照长治山宗的惯例,只要入门的弟子满二十五岁,便不再享有宗门修行资源的配给,而且必须离开长治山宗,到边军行走,成为北魏边军之中的修行者。 因为有着这些独特的规矩,所以长治山宗一直是北魏年轻修行者心目中的圣地,即便是很多权贵门阀家的子弟,甚至也往往不顾家中的反对,毅然决然的背弃家中的安排,而进入长治山宗修行。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长治山宗也是北魏年轻人勇气和自立的象征。 这名被长治山宗的诸多年轻才俊称为师兄的白衣剑师席澈,便是北魏年轻一代修行者之中最出名的天才之一。他在长治山宗收获了这些年轻修行者的尊敬,不只是因为他个人的修行速度远超其余人,还在于他往往能够解决他们修行中所遭遇的困惑,在这一点上,他的能力甚至超过长治山宗的许多师长。 所有长治山宗的修行者,无论是那些师长还是这些年轻弟子们,他们都认为,如果不是灵荒,那席澈也应该是整个北魏数十年来,最快从黄芽境修到神念境的修行者之一。 席澈微躬身对着这些年轻的剑师回礼,他看着远处若有若无却凌厉如电的剑光,脸上渐渐笼上了一层寒霜,他说道:“那应该是怀州军所在的方位…我从未见过如此剧烈的天地元气波动,不知有多少修行者在那里拼命,不知有多少军中的法器被动用了。” 所有这些年轻修行者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怀州军在拼命。 “穆师兄他们也在怀州军中。” 一名少女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很紧张,但谁都听出了她的勇气,“我们赶过去,可能还来得及帮忙。” “走,下山。” 席澈点了点头,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看着首先朝着山下掠去的这道白色身影,其余所有长治山宗的年轻剑师迅速的反应过来,跟着往山下掠去的同时,他们的心中对自己的这名师兄又多了几分敬仰。 …… 马车在继续前行,渐渐通过了山岗一侧的官道。 怀州军在不断赴死,人群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朝着这辆马车拍去,然而这辆马车却像是一块移动的礁石,无论如何的拍打,都不能将它摧毁。 在这样的风浪之中,它似乎甚至可以存在千年。 无论是身披真元重铠的修行者,还是御使飞剑的剑师,或者是拿着刀直接冲上来的普通军士,在临近这辆马车时都是同样的结果。 这辆马车的周身三尺范围之内,形成了一个无法突破的死域。 真元重铠在逼近到马车三尺的距离时,铠甲之中的光焰便变得紊乱,铠甲的缝隙里便溅射出浓厚的血浆,然后再往后倒下。 那些飞剑在飞到马车三尺的距离时,便骤然失去了控制,朝着它原先的主人飞去,无一例外。 那些冲到马车周遭的寻常军士,心脉便很自然的停止跳动,全部倒下死去。 既有暴烈的死亡,有飞剑带出的一条条的血浪和残肢碎块,又有这些寻常军士沉寂的死亡。 只是随着那些高阶的将领的首先赴死,在失去了指挥之后,这支怀州军却并未停止赴死。 每一个冲向马车的修行者或是寻常军士都知道自己似乎无法对魔宗造成威胁,但他们很想试试,到底要多少人才能让马车之中的这名修行者感到劳累,才能耗尽他的气力。 …… 每数十个呼吸之间,就有上百名军士在马车的沿途倒下。 在这种赴死之中,没有人会去刻意的计算时间和死亡的人数。 只是真实的情形是,只是半个时辰,便有上万名怀州军的军士和将领死在马车行进的道路上。 虽然绝大多数军士都只是异常简单的被微弱的气机逼停心脉的跳动而死,但从那些将领、修行者和重铠军的遗体上流淌出的鲜血,也渐渐汇聚成流,朝着官道的两侧水渠流淌下去。 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感知的死亡气息和灰色的气流不断的朝着马车汇聚。 这种灰色的气流在吹拂过马车车厢朝着内里沁去的同时,也渐渐将一些气息和色泽残留在这辆马车上。 这辆原本普通的马车渐渐的色泽浓郁起来,表面甚至泛起一层如玉石般特有的油光。 就连那两匹很寻常的马都渐渐变成了灰色,它们都好像被注入了某种魔性的力量一般,身上开始散发出神秘的光泽。 道路上时不时有人赶来,被怀州军这种壮烈的气氛所染,然后毫不犹豫的投入这场战斗之中。 只是即便时不时有人汇入,围绕着这辆马车的潮水,还在缩小。 当长治山宗的这批年轻修行者骑者快马,花了近两个时辰赶到时候,战斗还在继续,但围绕着那辆马车的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只剩下万余。 这辆马车后方的道路上,倒伏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尸体。 这条路,就像是尸体铺成。 “是魔宗。” “魔宗…大人….” 越晚到达的人越能保持清醒和理智的判断,这些长治山宗的年轻修行者在听清了风中传来的许多厉喝声,弄清了那辆马车之中到底是何等样的存在之后,他们停顿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他们很轻易的判断出了涌向这辆马车的潮水缩小的速度,看着那些冲上去的人不断的死亡,他们确定按照这样的速度,恐怕不需要一个时辰,围绕着这辆马车的潮水就会彻底消失。 “你们走吧。” 席澈眯着眼睛看着那辆仿佛行走在地狱里的马车,他也没有再多犹豫,他回头看着自己所有的同门,寒声说道:“如果这辆马车接下来注定要到洛阳,如果北魏注定要在这辆马车的车轮下灭亡,那我希望你们为北魏保留一些火种。” 说完这句,他义无反顾的拍马,朝着前方的潮水中汇去。 第一千零三章 狼性 一柄大剑从空中坠落,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强悍气息,朝着马车斩去。 这柄剑很沉重,不同于别的飞剑,但它的命运和所有逼近这辆马车的飞剑相同,越是接近马车,它的去势便越是缓慢,最终被逼停在空中,不停的颤抖,剑身上属于原先主人的真元从颤抖的剑身上流散出去,然后被马车之中魔宗的力量所控制,倏然倒飞出去。 它不再走原先来时的剑路,只是化为一道惊鸿直接斩向潮水般的人群之中,掀起一蓬血浪。 这柄大剑的主人,一名身材魁梧的浓眉青年,他的头颅首先和他的身体脱离,滚烫的鲜血就像喷泉一般冲向空中。 被诡异的灰色元气充斥的马车车厢里,魔宗摇了摇头。 这是他在最近半个时辰里的第三次摇头。 他很疲惫。 即便对于他所修的功法而言,这种不断的死亡能够给他带来更多的元气补充,然而杀死这些完全和他不在一个层面上,对他的力量甚至毫无抵抗能力的修行者和普通军士,就和农夫在农田里收割黍米没有什么差别。 长时间的同样的劳作,疲惫且无趣。 而且不断汲取而来的元气流入他的身体,又变成他所能控制的真元如流水般流出他的身体,这种连续的交换,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像是变成了一个通透的筛子。 他这一生,在成为修行者之后,哪怕是在光明圣宗修为低微时,他都极少会做很无趣的事情,只是他此时却没有什么选择。 “如果我能够杀死北魏皇帝,能够活下来,那我便应该先杀死你这条漏网之鱼。” 他觉得很累,莫名的便想起了林意。 他在钟离之战时,便想去杀死林意,只是被南天院的人所阻。 在他看来,林意是一条漏网之鱼。 只是现在,他对林意的感觉自然已经不同。 他隐隐觉得,林意对他的威胁,甚至超过在建康和他战斗过的陈子云。 但不管如何疲惫,不管如何感想,此时该杀还是要杀。 他别无选择。 …… 天空里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大地再次被黑夜吞噬。 马蹄声、甲衣的震鸣声、厉喝声和惨呼声依旧交织在一起,冲击依旧连绵不断,中间没有一丝间隔,赴死的军士和修行者不给魔宗任何休憩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些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成很规律,很简单的两匹马的马蹄声,以及车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车厢之中的魔宗靠在车厢后壁上,长时间的集中精神,让他此时累得连手指都不想有任何的动作。 他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打湿,他的血肉和骨髓之中,就像是有无数被他吞噬的元气所留下的烙印,就像是有无数蚂蚁在游动。 他很不好受。 但马车之外的世界里,所有看着这辆马车行进的人们,却不会想到这些。 十几名年轻剑师伏在地上,远远的看着这辆马车继续朝着洛阳的方向行去。 看着这辆马车穿过黑夜之中的浓厚雾气,终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时,这十几名年轻的剑师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这些年轻人都是长治山宗的修行者。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现在可以算是长治山宗的幸存者。 在席澈说了那番话朝着人潮之中汇去之后,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其实也并没有离开,也是沉默的加入了战团,有少数的人听从了席澈的话,但其中又有些人忍不住折返了回去。 他们这些人,便是最终没有折返回去的那批人。 他们怎么也无法想象,这辆马车就这样一路沿着官道朝前走着,而所有人就这么死了。 …… “连五万怀州军都根本无法阻止他…五万怀州军都阵亡了,还有长治山宗…” “他就这样光明正大的一路杀过来,他要杀入洛阳,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商丘,雄伟的城墙上,十余名乌衣司的修行者面色极为沉重的聚集在大将军韦长恭身前,韦长恭面色铁青的看向夜色之中的官道,无穷无尽的黑色之中,那辆马车哪怕是全速前进,也至少要到长夜过去,日出时分才能到达这里。他根本不可能透过这漫漫长夜看到那辆马车,但黑暗之中,他只觉得那辆马车就像是一头随时会从黑暗之中扑来的怪兽,随时都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哪怕是在北魏和南朝战争最为不利的阶段,站在这座大城的城墙上,他也从未丢失过信心,也从未觉得不安全。 就算有十万南朝军队突然出现在城下,他也可以依靠着这座城将他们全部阻挡下来。 这座雄城早在北魏决定迁都洛阳时就已经在北魏的版图之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对于任何从南方来的敌人,它都是一面坚不可摧的巨盾。 然而现在到来的,不是一支军队,只是一个人。 五万的怀州军和沿途那些修行地的修行者冲上去,连损毁那人的马车都没有做到。 …… 洛阳的皇宫里,大殿里罕有的燃着烛火。 更多的乌衣司修行者和将领都汇聚在殿前。 大殿里,北魏皇帝身披着一件大氅,内里穿着的不是龙袍,而是一件隐隐发出青光的软甲。 他的身前有数名老臣,这些老臣平时都身居要位,其实今夜他们也没有听到皇命召见,但在听到不断传递而来的紧急军情之后,他们的心中隐隐都有不安的预感,都自行来到了皇宫里。 和很多年最终决定迁都洛阳的那个夜晚一样,北魏皇帝并没有再听他们的任何建议,甚至并不和他们说话。 皇帝看着这些忠诚于他的臣子,一言不发,等到这些人眼中跳跃的火焰全部熄灭,他确定这些臣子的热血不再会变成各种反对的激烈话语,他才平静开口。 “他应该是想来洛阳,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按着他现在所做,他应该是一路杀回洛阳,若是他能成功,他会杀到这里,杀死我?” 他摇了摇头,道:“至于杀死我之后,他想要做什么,我懒得去想,也不会去想,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一切和我也再无关系。但只要我还活着,我便是北魏的皇帝,就算是要玉石俱焚,我也不能这样等着。我也不会在这里等死。” 说到这里,北魏皇帝微微的笑了起来。 “他以一人之力敌国,我便倾举国之力和他一战,商丘的那些人是不肯退的,所以我们就去商丘,他不需要来到洛阳,北魏和他的战争,就可以分出胜负。” 先前很多人猜出了他的想法,但当他真的如此微笑说出这些话时,拜伏在大殿之中的所有官员和将领没有一人出声反对,甚至连心中反对的念头都似乎消失了。 他们只是担心皇帝的生死。 只是从很多年前开始,他们就明白皇帝并非是软弱和无用的伪善之人,这名雄才大略的帝王,从来都拥有苍狼的血性。 若是要牺牲。 他也不会一个人牺牲。 若是要战,便将举朝之力全部砸上去。 至于这一战之后的北魏如何,他在今夜也已经下了决定。 若是他能活,他胜了,自然再回头收拾。 若是他死了,那就已经和他无关。 第一千零四章 荣耀 圣意已经下达。 整座黑夜笼罩的城彻底的动了起来。 无数的人开始备马。 燃着灯火,挑着灯笼的条条街巷之中,所有的人都开始准备。 这和很多年前迁都洛阳时的景象十分相像,但又有很大不同。 当年迁都洛阳时,所有整理行装的人用得最多的就是绳索,他们恨不得将家中所有物事全部捆扎在一起,然后一并带走。 到了洛阳,即便物产丰富,即便还有很多南方王朝来的东西,但一切所需都要买起来的话,还是太费钱财。 哪怕是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小东西,平时用不着,但安家落户之后,却似乎又不可或缺。 能够带走的,当然要带走。 但今夜不同。 所有准备出发的人带的东西都很少。 甚至有些人都没有带什么口粮。 他们整理的,全部都是用得上的武器,尤其是那种对付修行者最有用处的铅粉等物。 深夜里的街巷之中甚至飘出了肉香。 那是很多人煮了准备过年时才用的腊肉和肉干。 和当年离家时的忐忑不安相比,今夜所有离家的人就像是去参加一次盛会。 “爹,你会回来吗?” 一名只有几岁的孩童一边啃着肉干,一边没心没肺的问在给强弓上弦的父亲,“我总是觉着你好像回不来,不然你怎么会生怕吃不到这些肉干。” 他的父亲,一名普通的城门卫,嘴里也嚼着一根肉干,听到他儿子的这几句话,他微微一愣,暂时停下了手中的活,然后揉了揉他儿子并不旺盛的头发,笑了起来,“回倒是不一定回得来,但就像是打架,就算是打不赢,气势上也不能输。” “这么多人都去,怎么可能打不赢。” 这个男童还不甚懂事,天真无邪,嘟囔了这一句之后,又朝着自己的父亲嘴里塞了一根肉干,“你多吃些肉,多吃肉有力气。” 这名男童的母亲原本在叠几张干面饼,看着他递肉干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下一刻,却是转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哭啥哭,儿子说的对,这么多人去,怎么可能打不赢。” 这名城门卫用力的嚼着肉干,瞪着眼睛喝道:“这城里去的,加上商丘的人,好歹也有几十万呢,就算什么都不做,伸长了脖子只等着一个人砍,一刀就算能砍十个人头,半个时辰最多也砍几千个人头,那一个小时都砍不到一万个人头。那想要杀我们这些人,还不得连续砍几十个时辰。” 男童的母亲嘴唇动了动,没有回话。 她承认自己男人的话有道理,但有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也不觉得有一个人能够砍死他们几十万人,但她就怕那个魔宗不是人。 人们从灯火通明的街巷中不断的走出,很多人互相打着招呼,然后汇入人群之中。 朝南的城门开着,城中的一些禁军早已经整装完毕,已经出了城门。 街巷之中的人流汇入城中主道的人流之中,接着再汇入城外大道上的人流之中。 人流之中,甚至有很多身穿寻常衣衫的妇女和老人,甚至其中还有老妇人。 她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怀州军的家里人。 现在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了怀州军覆灭的消息,但接下来的皇帝的做法和命令,却让她们来不及悲伤,她们只想要报仇。 所以这大概是整个北魏最团结的时刻。 没有人觉得北魏皇帝的决定是错的,或者和对错无关。 这事关一口气。 那名城门卫和啃着肉干的儿子告辞时的话,便代表着洛阳城里绝大多数北魏人的心声。 他整完了弓弦,带上了所有的箭矢,然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儿子,你记得人活就是一口气,你记得你爹和这些人一起去打仗,就是要争这一口气,我们就是不相信,我们花了无数心血和力气建立起来的家园,能够被一个人毁掉。” 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道路上蔓延。 随着时间的推移,骑着好马的人很自然的到了人流的最前方。 看着最前方的那几道如铁塔般的身影,后方所有的将领和军士的眼中都是深深的敬意。 中山王元英、杨癫…这些人在整个北魏最危难的时候,又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 洛阳方面的消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递到了商丘。 商丘城墙上,许多身穿着重铠的将领正在往身上披挂铅甲。 商丘城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些将领完全不思考自己能够给魔宗带来多少威胁,他们只是想尽可能的不被魔宗的真元力量在一瞬间轻易的杀死。 在身上披挂那些可以隔绝真元的铅甲之后,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准备将自己的铠甲缝隙都用铅粉填满,然后用融化了的铅水和锡水涂抹在铠甲表面。 虽然这样的举措会让他们的负重至少增加一倍,甚至让他们很难动用真元,将他们和他们熟悉的天地隔绝开来,甚至可以让他们的活动都不便。 但他们都很清楚,只要他们真正的出现在魔宗的感知里,留给他们的时间本来就极少。 他们不需要支持很长的时间。 韦长恭也是其中之一。 他身上的重铠原本金碧辉煌,而且分外的高大。 他身上披戴的,原本就是北魏最强大的鲲鹏重铠。 他是鲲鹏重铠的拥有者之一。 能够拥有鲲鹏重铠,在北魏原本就是无上的荣耀。 但他此时身穿的鲲鹏重铠上,缠绕着数根锁链,锁链上捆缚着数件可以对修行者造成巨大杀伤的法器。 当听到洛阳方面传递过来的消息时,他和所有人首先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接着他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但这似乎才的确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圣上。 他原本不知道要怎么做,但现在,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圣上亲征了。” “洛阳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赶来,所有你们听过名字的那些将领和修行者,还有那些皇宫里你们没有听说过名字的供奉,都会赶来。” “我不知道这一战之后,我们北魏会如何,但这一战,我觉得没有人能够战胜我们。” “所有的典籍上,都会记载这一战里我们所有北魏人的勇气、决心和光辉。” 他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 商丘的城门打开了。 三千名精骑冲了出去。 接着便是重骑军和一些轻铠骑军。 (之前是在线存稿我不小心点了发布,所以有没写完的上传了...不过还好不会重复订阅的。不会扣费的) 第一千零五章 不同的自己 黑夜里,那辆如地狱之中驶来的马车还在继续行走。 在商丘的骑军出现在这辆马车之前时,马车里的魔宗并没有得到多少休憩的时间。 北魏人不想他歇着。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去,越来越多的人都明白他的力量和修为甚至远远凌驾于南天三圣,世间几乎不可能有对等的力量。 但是北魏人还是不服气。 还是要报仇。 哪怕是再强大的修行者,哪怕是可以通过杀死他们再汲取力量,但在他们看来,不眠不休终究会累,而且修行者哪怕是吸纳天地灵气,哪怕只是凝聚天地灵气,也会耗费精神。 现在的魔宗已经强大到杀人似乎只需要一个动念,但哪怕是感知,哪怕是想,也要耗费精神。 所以在黑夜里,在商丘的骑军出现在这辆马车之前时,道路上还时不时的有倔强的身影冲出来,然后在马车的周围倒下,死去。 拖着这辆马车的还是那两匹马。 这两匹马在日间其实已经不行了,但随着那些伴随着死亡而来的元气不断浸透它们的身体,此时的这两匹马浑身漆黑,已经变成了僵尸一般的怪物。 它们早已丧失了自己的意识,它们浑身的血肉就像是变成了被那种元气驱动的物件,它们只是机械的往前迈动着脚步,连行进的速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这样的两匹马在黑暗之中便足以让来自商丘的骑军心悸不安,但他们还是壮烈的冲了上去。 他们的壮烈在此时魔宗有些麻木的感知里,也只不过是天地间一闪而过的气焰,他接着便麻木的动念。 那些流散在天地间的元气和他流散在马车外的真元结合,变成一根根看不见的针。 每一根针形成之后,便直刺这些骑军的心脉,阻断心脉之中最重要的那根血管。 这些骑军不断的从马身上坠落,重重砸地,那些失去控制的战马很自然的感受到这辆马车上的诡异气息,根本不敢靠近,嘶鸣着朝着道路的两侧冲去,哪怕道路的两侧地面不平,哪怕有些战马在冲下去的刹那便蹄足折断,哀鸣倒地,但也根本无法阻止它们身后的那些战马仓皇的奔逃。 商丘的骑军明显还是吸取了怀州军的一些教训,他们虽然是来送死,但是在这些骑军冲向马车的过程之中,他们还是抛洒出了不少钩网和钩索,丢出了大量的铅粉,并在他们后方的道路上设置了诸多的路障,这些终究还是能够对魔宗造成更多的麻烦和困扰,比如说他再也无法安然的斜躺在这辆他已经熟悉的马车之中。 轰! 以固定的速度前行的马车如小山般撞在了阻在道中的石堆上,与此同时,数十根被这辆马车撞到然后绷断的钩索在空中飞舞,炸响。 两匹行尸走肉般的马瞬间变成了大团破碎的血肉,后方的马车也在巨大的撞击声响起的刹那,四分五裂。 魔宗的身影出现在夜色里。 他落了下来,落在一匹已经失去主人的战马马背上。 没有欢呼声。 但有很多解气般的厉吼声响起。 这很符合绝大多数北魏人的脾气。 就算我打不过你,我也要让你过得不舒服,活得不愉快。 魔宗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这种杀戮让他有些麻木,这些商丘骑军的吼声自然也不可能让他的情绪有任何的波动。 只是当他坐在马背上,用一种更累的姿势朝着洛阳的方向行走,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有些麻木。 他在不断的战斗,在不断的使用真元,然后不断的又从被杀死的人身上汲取补充真元的元气,他体内真元和气血的奔行很快,这种肉体的麻木当然不可能来自于气血不畅。 若是血肉发力,过度疲惫,也是酸痛肿胀而不是这种丧失感觉般的麻木。 这种感觉,反倒像是他当年在漠北的高寒地带行走的时间长了,凛冽的寒意不断侵袭,将他的血肉冻得有些麻木。 他觉得有些怪异。 只是即便是以他此时的修为和感知,他一时都难以明白这种麻木的来源。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有些微微的激动。 他直觉这似乎不是坏事。 对于商丘的这些骑军而言,他此时有些失神,似乎有些迟钝。 两道一直在准备着的飞剑一前一后,如雷霆般闪现,一道飞剑从前方飞来,直刺他的双眉之间,而后方一道飞剑,则在一片血泊之中飞起,贴着地面如电疾行,狠狠刺向他骑坐的这匹战马的马腹,要刺穿马腹,然后刺向他的身体。 啵的一声轻响。 他的眉心之中绽放出一片白色的荧光。 前方刺来的这道飞剑静止在他眉心之前,然后无力的坠落,坠落在他的手中。 刺向他身下马腹的那道飞剑的剑尖之前出现了一缕红光,这匹战马吃痛,往上跃起。 刚刚刺入马腹只得一寸的这柄飞剑陡然改变了行进的方位,就像是一只蜻蜓斜飞出去,将魔宗身后袭来的数名骑军的咽喉全部切开。 依旧没有能够对魔宗造成实质性的损伤。 就连他身下这匹战马的马腹也只是被刺出一道不致命的伤口。 但所有视死如归的这些骑军的眼中,却燃起了希望的光焰。 他们确定方才那一刹那,魔宗出了些问题。 “是什么问题?” 魔宗也知道出了些问题。 他的双目微闭,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他杀死的人太多,而杀死这些人,他只需要动用小小的手段,他根本不需要全力汲取那些死亡带来的元气。但此刻,随着他的吸气,他开始尽自己所能,全力的从周围的天地间汲取被他杀死的这些人身上析出的元气。 随着他的呼吸,他的胸肺处高高的鼓了起来。 无数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在夜色之中形成,越聚越多,就像是两根灰黑色的实质绳索一般,冲入他的鼻孔。 与此同时,有更多的灰色气流直接扑向他的身体,就像是火焰燃烧一般,在他的身上跳动,然后沁入他的肌肤,冲入他的经络和窍位之中。 一种更为麻木的感觉在他的身体里生成。 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甚至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就好像变成了一截和自己无关的木头。 但在下一刹那,一种更为诡异的感觉充斥在他的心头。 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好像变成了两个人。 他好像看见了两个自己。 第一千零六章 新鲜的气机 这不是左手和右手的那种感觉。 而像是一片静湖的水,有人在中间分开一条水线,这湖水分成了两半,但在下一刻却又重新相融。 这一刻,他好像看见两个自己如此交融,但他知道其中有一个不是真正的自己。 若都是纯粹自己的意志,便不可能让他出现这样的感知。 那另外一个自己,应该就是天命血盒的力量。 在以往,他只能享有天命血盒带来的特殊效用,却根本无法感知天命血盒到底是何等样的存在,到底是以什么方式改造和占据他的身体。 但现在他知道,天命血盒的力量不仅渗透了他的血肉,而且同时在侵入他的意识。 这种力量,恐怕不仅是在迷惑他的意识,还在学习,还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他的想法。 最终,他会觉得他还是自己,然而其实真正的自己已经被另外一个自己彻底吞噬。 这是一种可怕的发现,但此时却反而让他有些兴奋的战栗。 因为他平时不可能发现天命血盒的任何气机,但现在却能,这只能说明任何力量都有界限,这种不停的吸纳元气的转化,恐怕对于天命血盒而言也太快,有些无法承受。 也就是说,在他疲惫的同时,天命血盒也在疲惫。 还有一层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天命血盒一直在被压制。 天命血盒可以更为放肆的吞噬他的生机,从而壮大自身,但这种吞噬现在被宇文猎手中的某件法器压制。 所以他的身体没有再恶化。 现在对于他而言,既然能够感知到天命血盒的真正气机,他便有可能接触到宇文猎手中那件法器的气机。 只要让他真正触碰到其中的元气法则,他便会不受天命血盒的控制,不受宇文猎的控制。 所以此时,这种感觉很古怪,但当更多从死亡而生的元气汹涌的涌入他的体内,即便他的身体感觉更加的麻木,但他却感觉十分美妙。 他伸出了手。 那种强大的感觉又回来了。 无数股灰色元气还在他体内奔走,但他气海深处积蓄的真元,却是如同绝堤的河水从他的掌指之间冲出。 唰! 一股恐怖的气机在他的手中爆发。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光球,这个光球比起天空之中的月光还要明亮,就像是一颗真正的星辰在他的手中形成。 他的手有些僵硬,给人的感觉是即便是他自己托着这颗灰色的光球都会觉得有些沉重。 灰色的光球在他的手中迅速的膨胀起来,然后将他的身体都遮掩住! 只是这种气息的暴发,就已经让周围的骑军根本无法逼近,在接下来一刹那,方圆数百丈的空间里,响起了无数麻雀惊飞般扑打翅膀的声音。 无数灰色的流光无比紊乱的飞了起来。 就像是有无数的灰色飞蛾突然涌出了口袋,在朝着四面八方狂舞。 当魔宗手中的光亮消失时,他方圆数百丈之内,除了他之外,再无活人。 数百丈之外的骑军看着身前的那些同僚倒下死去,他们的眼中充满了痛心和恨意,但他们并没有就此停止进攻,只是在数声厉喝之中,后方的所有骑军全部散了开来。 他们没有呈现很密集的进攻态势,以确保数十丈的范围之内,只有寥寥十数骑存在。 但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却都有十余骑极有默契的朝着魔宗冲去。 这终究是自己调教过的王朝,这种悍不畏死和灵机应变让魔宗的眼中再次出现欣赏之意,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无数由死而生的元气朝着他涌去,而那种清晰的感知到天命血盒存在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 有那么一刹那,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两片海,一片是他熟悉的死寂静海,他无数年苦修累积于体内的那种寂寒枯灭的气息在其中不断的翻腾,而一片是红彤彤的血海,海水之中,有无数星光在闪耀,那些星光如同活物,就像是来自星空的无数诡异的眼珠。 接着,他的两侧太阳穴有些微微的发疼,他的头脑开始发昏。他浑身的经脉之中,也产生酸痛欲裂的感觉。 长时间的集中精神调动真元,已经让他的精神疲惫不堪,但他此时就像是强行将自己的意识世界分开,让自己的意识不受天命血盒的影响,只是短短的时间,却似乎比他连续战斗数个时辰还要劳累。 他的身心俱疲。 精神的濒临崩溃,让他的身体都开始无法承受这些元气和自身真元的行走。 哇的一声。 他吐了出来。 他干呕着吐出了些腹中的酸水。 那冲到他身边的十余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动作骤然迟缓,但要杀死他们,对于魔宗而言只需一个动念,他有着太充分的时间。 他吐出了酸水,觉得至少呼吸顺畅了些。 也不见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十余骑便倒了下去。 和之前一样,那些失去控制的战马根本承受不住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气息,纷纷朝着四周的旷野之中跑去。 “他不行了!” 有人喊了出来。 这声音里充满着不确定,就连喊出的这人都无法让自己相信,魔宗真的不行了。 但至少此时魔宗的呕吐,让这些决定死在这里的骑军感到自己的死亡有价值。 魔宗有些艰难的抬起头。 他也认真思索了一下自己到底行不行。 他只是认真的判断了,自己和天命血盒到底谁更能熬一些。 就在此时,他发现了一缕新的气机,一缕他更希望捕捉的气机。 一缕充满活力和生机的气息从远处而来,悄然的汇聚在那些灰色的气流之中,进入他的体内。 当这缕气机在他的体内转化的刹那,他感到自己的脑海骤然清晰了些,他体内诸多的不适感消失了很多。 这就像是他在漠北的高原上,又疲惫又饿的时候,突然喝了一大碗用羊奶和浓茶熬的油茶。 若是在此之前,他无法感知到自己体内天命血盒的气机,他也根本不可能感知到这缕气机。 所以此时,他的所有感知尽可能的追向这缕气机。 他马上得到了答案。 天命血盒似乎得到了大量的养分,得到了新鲜的血液,然后天命血盒再分出了一些生命力贯入他的身体。 这一切当然并非是天命血盒的意志。 是外来的那股力量,逼得天命血盒不再放肆的汲取他的力量,反而在从外界得到补充之后,反而分出了一部分力量给他。 这股力量,自然来自于他那名神秘的师叔宇文猎。 他原本就是越到危险的时刻越冷静的那种人,此时他很清楚自己是真正的生死一线,若是不能抓住有限的机会,自己的希望便会永远失去。 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这缕气机之上。 他赫然发现,注入天命血盒的这缕气机之中,有着宇文猎的真元气息。 在宇文猎出现之时,他早就认真感知过宇文猎的真元。 他早就确定宇文猎的真元修为不如他,但宇文猎的真元之中,却有着古怪的星辰元气的气息。 他之前一直以为,宇文猎是纯粹以一件神秘的,幽帝传承下来的法器来控制他体内的天命血盒。 但现在他赫然发现了一个令他有些震惊的新的秘密。 这种控制,似乎也是要消耗宇文猎的真元的。 而且此时这种补充…宇文猎就像是也在用自己的真元喂养天命血盒。 宇文猎是要借他的手对付北魏军队,对付北魏皇帝。 只是消耗自己的大量真元来达成这样的目的…将自己的真元消耗在沿途这些军队身上,似乎本不必如此。 那为什么宇文猎要采取这样的方法? 恐怕不只是要让世间觉得他是真正的魔王,是军队都无法对付的魔王,而是有更深的用意。 将北魏所有的注意力和力量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这难道不是调虎离山?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一千零七章 皇宫里的老妇人 名正言顺的说法魔宗自然认同。 这虽然并不是像他这样的人在意的事情,但对于真正有兴趣管理人世间的人而言,这的确十分重要。 但他从来不会觉得像宇文猎这样强大的修行者和阴谋家的动机会如此单纯。 他对任何敌人的话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他崇尚力量,所以在他看来,即便是管理世间,力量终究是最重要的事情。 即便得到真正的名正言顺,这些人想要长久的管理世间,至少也要将自己的力量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但很显然,若非拥有可以控制天命血盒的法器,单以修行境界而论,这些人别说比现在的他要弱,甚至和南天三圣也相去甚远。 所以当这样的疑惑出现在他的心头,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力量。 若是调虎离山,那此时北魏最重要,最空虚的就是洛阳。 那洛阳存在着什么东西,是宇文猎这些人一直想要,而无法得到的? 是功法,还是什么法器? 但不管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和宇文猎之间的这场战争,自己的胜算似乎又多了一些。 因为他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了解北魏皇帝和北魏皇室。 北魏皇帝和宫里那名老妇人虽然从未有过南天三圣那样的显赫声名,但在北魏的这些年,他也从未真正看透过。 …… 商丘。 韦长恭坐在城头。 此时两头的消息都在不断传来,商丘城中也已经是灯火通明。 骑军已经全军覆灭,后继的步军还在路上,但那些同僚…也应该回不来。 只是此时商丘和洛阳的处境,他对城中的民众并没有任何隐瞒,此时的城门也都洞开,不限任何人进出。 但收拾家当逃离商丘的人却不多。 他初时觉得可能是这些民众无法理解现在的魔宗有何等可怕,因为寻常的人连修行者都未必能见得到,普通人当然不知道南天三圣那种级别的修行者是何等样的存在,而现在已经凌驾于南天三圣的魔宗是何等的存在。 但在过去半个时辰里,当他在靠近城墙的数个街巷走过一圈,他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听到了不少人的对话。 没有人低估魔宗的力量。 甚至在这些普通人看来,魔宗现在就已经像是那种最可怕的瘟疫,谁接触谁死。 只是任何可怕的瘟疫过后,却终究有人活下来。 瘟疫终究会输给活着的人。 在这些普通人的认知里,有些厉害的瘟疫,甚至在很短的时间里杀死了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人。 但那些瘟疫还是会败,还是会消失。 大概最多还有两个时辰,魔宗如果不想停歇,就应该会到商丘。 现在商丘城里的人都很忙碌,都在想着和准备着迎接魔宗的东西。 …… 洛阳。 皇宫里,那名一直被魔宗惦记的老妇人还在沉沉的睡着。 几名宫女在她的寝宫之外,满脸的焦虑和无法理解。 都这种时候了,几乎满城的人都睡不着,再过两个多时辰,圣上便可能到达商丘,要正面对敌魔宗…她怎么还能如此没心没肺般的安睡? 和南朝那名皇太后一样,北魏皇宫里头的这名老妇人在过去很多年里也极为低调,甚至连皇宫里头的很多人都忽略她的存在。 她在北魏迁都洛阳之后,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便几乎不插手任何朝堂的事情。 她每日里似乎都是做着千篇一律同样的事情。 她的作息不算规律,睡到自然醒来之后,便花去半个时辰吃早点,然后去逛她的花园。 上午便是弄她喜欢的一些花草,盆景。 下午便是召一些民间卖艺的人在她面前表演些她喜欢看的把戏。 她吃的东西也都是那几样,不用换厨子。 她不太喜欢珠宝,在皇宫里头的人看来,她唯一喜欢的恐怕就是金灿灿的黄金。 所以晚上她看书和念一些经书所用的书房,便是以纯金贴面,是一座金光阁。 若是不在皇宫里,换在别的富贾豪门之中,她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老太太。 但魔宗一直很忌惮她。 魔宗对她的忌惮,最初就来自于漠北的那些苦行僧众。 最初漠北对她表示过敌意的人都已经死了,其中有些人在那些苦行僧众看来真的很厉害。 但那些人就是死了,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后来他对她了解得越多,便越是忌惮。 在迁都洛阳前的那几年里,有两个宗门以闭门静修的方式,拒绝门中的修行者为北魏皇帝和北魏军方效力,她只是给那两个宗门各自去了一封信,那两个宗门的态度便顿时改观。 后来魔宗查出了那两封信的内容。 那两封信不仅指出了那两个宗门现有的几门主要功法的优劣,还提出了极为有用的改进意见。 这名老妇人的意思是,你们也不要借口闭门静修了,就以你们的天赋和见识,就算闭门静修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还是要识趣。 那两个宗门不得不识趣。 因为她指出的改进意见,是这两个宗门历代高手都远远不及的。 皇宫里所有的供奉,也不可能对那两个宗门的功法有这么深刻的研究,也不可能提得出那样的改进意见。 要么顺从的存在,变得更强大,要么就真的只能等着灭亡。 这就是她处理很多事情的态度。 所以,很多年来,北魏所有支持皇帝的人似乎都有些将她淡忘,但反倒是对北魏有想法的,那些北魏皇室的敌人,反而对她无比的忌惮。 …… 东方已显鱼肚白。 守候着的几名宫女和宫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是一夜心思太重,神容不免憔悴。 老妇人的寝宫里有了些动静。 这名在过往很多年里很低调的老妇人,今日比平时醒得更早一些。 “清汤鱼丸子,南瓜粥,腌菜。” 而让这几名宫女有些发愣的是,寝宫里传出了老妇人的声音,今日这名老妇人竟然一反常态,在起床之后,竟还未等梳洗和穿衣,便已经吩咐她们准备吃食,而且是指定了这几样东西。 也不知何故。 这老妇人虽然只是说着吃食,但语气里的平静却有着莫名的魔力,让这几名焦躁不安的宫女都是心中稍安。 第一千零八章 不杀你的理由 皇宫里的这名老妇人醒得比平时早些,要的早膳又比平时早,所以她起身用膳的时候,洛阳城里还没有日出。 老妇人的胃口还不错,她喝了一碗粥,吃了一碗鱼丸子汤之后,甚至还添了一碗粥。 当这第二碗粥端到她的面前时,她让门外一名年轻宫女到了她的身前,然后示意这名年轻宫女在她的对面坐下。 “他们都去了商丘,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老妇人在这碗南瓜粥里加了一勺糖,慢慢搅化,在这个过程里,她端详着面前这名年轻宫女的眉眼,接着道:“按理而言,就算你不去商丘,你也不应该留在洛阳,如果魔宗来到洛阳,他不杀你,他的那些部众应该也会第一个想到杀你。” 年轻宫女的面色很沉静,她说到:“大约是因为您在洛阳。” 老妇人突然笑了起来,道:“你是叫贺兰黑云?” 年轻宫女点了点头,道:“是。” 老妇人看着她有些满意,她慢慢的喝起微甜的南瓜粥,然后道:“陪我说说话。” “好。” 这名宫女装扮的年轻女子正是贺兰黑云,她并不紧张,也并不觉得没有话说。她甚至也从石锅里舀了一碗鱼丸汤出来,慢慢的喝了起来,然后才说道:“我知道中山王元英他们一开始是不想让我活下去的,后来是您的意思,我才活了下来。” 老妇人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说实话我有些意外,你连这种事情都查了出来,不过如果你想报恩,那就不必了,你原本是魔宗的部下,是我们十分危险的敌人,你能活,是因为我很惊讶于你的意志力,而且我觉得你活下来会很有价值。” “说报恩,那就过了。” 贺兰黑云喝着鱼丸汤,她觉得有些淡,又发现桌子上只有糖没有盐,于是她索性一口就将一碗鱼丸汤灌进了自己嘴里,随便嚼了两下便吞了下去,“只是我起码在这个过程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我知道了有些人即便承诺了也未必会兑现,但和有些人一起…却又不必要承诺。” “那是自然。” 老妇人有些骄傲,“元氏从不亏待朋友。” “魔宗大人一直认为您很可怕。”贺兰黑云微微蹙起眉头,她认真了起来,轻声道:“他对您的评价很高,他虽然觉得你太老,而且修为最多比肩南天三圣,也不可能超过南天三圣。因为您太老,所以在战力上,他觉得你不能胜过南天三圣之中任何一人。但他觉得你所知的功法,对许多修行手段的理解,可能要超过南天三圣。直到前两年,他都特意帮您找了有助于寿元的灵药,就是生怕您学沈约,突然将他带离这个世间。” 老妇人听着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她抿着嘴,摇了摇头,道:“魔宗这个人,他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过锋芒毕露了一些。” “您不否认,那就说明他的推测应该很正确。” 贺兰黑云看着她说道:“那按理而言,若是要去杀魔宗,那您也应该去商丘,但您偏偏留在了洛阳。” 老妇人收敛了笑意,道:“所以这也是你留在这里的理由。” 贺兰黑云点了点头,道:“所以我觉得,您心中不一定认为杀死魔宗才是最紧要的事情,或者说,这里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处理。” 老妇人没有说话,只是学着贺兰黑云刚刚吞鱼丸汤的样子,也一口将碗中的南瓜粥全部喝光了,然后道:“接着说。” “这种屠杀寻常军士…并非是魔宗所喜欢的,他就算要不断的杀人补充真元,也不会用这样笨的方法。”贺兰黑云看着她,更加认真道:“魔宗比任何他的部众都要聪明,包括我在内,所以既然是我能想到的事情,他一定也会想得到。” 老妇人有些赞叹起来,“这么说来,你觉得这世间还有人能够逼他做不喜欢做的事情?” “他已经真正的天下独圣,按理而言不可能。”贺兰黑云道:“但道理比不上事实,既然他这么做了,这就说明真的有人能够逼他做不喜欢的事。” “当年……迁都洛阳之前,北方那些重镇发生的某件事情,就让我觉得有些不对,我就总觉得有些人似乎在居高临下的偷偷看着这个世间。” 老妇人也认真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道:“只是查了很多年,那些人却始终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恐怕直到了现在,这些人才终于忍不住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了。” 贺兰黑云有些震惊,道:“您知道是…” “不知道。”老妇人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的话,道:“但眼下应该可以断定,那种让我觉得不安又似乎不存在的力量,真的存在,应该就是逼迫魔宗的这人。” “所以我想到的,您早就已经想到。”贺兰黑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让萧东煌安排我到皇宫里来见你,本来是因为我觉得我比您更了解魔宗。” 老妇人真正的笑了起来,她甚至有些怜爱般的看着贺兰黑云,说道:“其实没有我的意思,你不会出现在这皇宫里。” 贺兰黑云微微一怔。 老妇人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刚刚和你说过,我之前让你活下来,是因为我惊讶于你的意志力和忍耐痛苦的能力,我说过你很有用。当然,你还很年轻,你的品性和对于这个世间的看法,在我看来并不稳定,甚至有着无穷的改变的可能。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你很令我满意。” 贺兰黑云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她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问道:“您准备让我做什么?” 老妇人平静的看着她,说道:“继承我赐予你的一种强大力量,在我看来,这种力量,也很有可能就是对方利用魔宗调虎离山之后,想要夺取的力量。” 贺兰黑云的呼吸微顿,她想到了某个可能,“要使用这种力量,会很痛苦,需要强大的意志力?” “非常人所能忍受。”老妇人说道。 贺兰黑云此时心中有无数的疑问,老妇人也很清楚。 她看了一眼天色,再看了一眼贺兰黑云,然后站了起来,说道:“你随我来。” 第一千零九章 不堪的后世 贺兰黑云以为她会带自己去那座金光阁,但没有想到的是,这名老妇人没有带她去金光阁,而是去了这名老妇人的花园,来到了花园里的荷塘边。 北魏早个十年根本不兴种荷种藕,南方王朝的人喜欢吃藕,喜欢赏荷花,但北魏人觉得那东西不咸不甜,生吃不如萝卜,熟吃也味同嚼蜡。 这种因为地域习惯带来的偏见,也让北方王朝的厨子根本没有兴趣去研究鲜藕的正确做法,很久以来,北方王朝的厨子宁愿杀羊,宁愿清理羊肠中的粪便,也觉得比挖藕和清理藕节上的淤泥要简单和畅快些。 近十年来,因为北方王朝向南迁徙,很多文化和习俗上也和南方有所交融,很多权贵门阀家里也会养鱼养荷花,只是不可否认的是,就算精心侍弄,北方在荷花开放的那段时间,也是太过干燥少雨,所以荷塘里荷花盛开时,似乎也总差了几分娇艳欲滴,和南方湖泊之中的荷塘总是有些差距。 北方天气转冷又比南方来得早,在南方王朝才刚刚入秋时,北魏的很多荷塘里的荷叶往往已经凋零,那更无法与好看和诗情画意联系在一起。 不过这十年来,北方王朝的一些画师倒是反而以苍凉凄苦的枯荷寒塘画在南方也有了不小的名声,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因为早个十年,北方的很多学士和画师,也总是因为南方王朝的读书人的偏见,被提起时总是带着嗤笑和不屑一顾。 “你以为我会带你去金光阁?” 大约是终于决定了这等重要的事情,又觉得和这样年轻和聪明的小姑娘谈话的确是很令人愉悦的事情,老妇人看着她有些诧异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任何的癖好都有独特的原因,我觉得像您这样特别喜欢黄金,甚至用黄金贴面墙壁,一定会有特殊的原因。”贺兰黑云点了点头,“其实按照我的想象,你很有可能将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了里面,而且有可能那种东西需要用黄金来封印住它的元气。” “其实我喜欢黄金自然也有特殊的原因,但只不过是因为我喜欢那种热烈的颜色,我幼年时,我父亲曾经给我种了一片金色的葵花,我特别喜欢,那片金黄色,现在还不断的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老妇人伸手朝着前方的荷塘点去,随着她的手指所点,荷塘的中心慢慢隆起,水花和泥浪翻卷起来,就像是有一条很大的黑鱼突然被惊动,在从淤泥之中跃起。 “你决定好接纳这种痛苦和力量了么?” 老妇人不去看那些泛起的水花和泥浪,而转头看着贺兰黑云,她严肃了起来,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算继承了我的衣钵。” 贺兰黑云想了想,看着她说道:“您之前和我说话的时候说过,您觉得我很年轻,很多东西还没定性,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可能也会随着时间改变。就像我之前追随魔宗,现在却决定成为他的敌人一样,您难道不担心,我将来也会和背叛魔宗一样,再成为您的敌人。” “你的确很年轻,所以你可能还不太能够理解,有时候人活在这个时间,并不是自己想活成什么样子,就真的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老妇人看着她认真的说道,“若是我所担心的那股力量真的存在,若是真的和你我判断的一样,此时的魔宗也已经沦为那股力量的工具,那只要你继承了我的衣钵,你很自然的要和那股力量抗争,因为不管你将来如何变,我确定你心中自有界限,你不是那种容易屈服的人,有人要杀你,你也不可能因为恐惧而不敢抗争。” “谢谢。” 贺兰黑云此时也没有去看那些翻腾的水花和泥浪,她看着老妇人,心中莫名的有些感动。 “你本来是不是想让元燕继承你的衣钵?”她认真的接着说道:“只不过因为事情来得太快,元燕已经不可能来得及到这里。但我可以保证,只要让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情,我可以将你的衣钵再传给元燕。” 老妇人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将衣钵传给她。” 贺兰黑云微微一愣。 老妇人道:“当然并非是她不配,若纯粹以资质和本性来看,她当然也可以继承我的衣钵。但我之前和你说过,从很多年前北方那场叛乱开始,我就怀疑今日的这股力量真实存在。越是如此,我越是不能将我的衣钵传给她。” 贺兰黑云在震惊之中也很快抓住了重点,“难道你觉得她和今日这股力量有关?” “不能确定,但我不能这样冒险。” 老妇人微微的笑了起来,“我相信元燕自己也并不知道,但若是和我此时所猜测的一样,我若是真将我的衣钵传给了元燕,那很有可能便真的是如同春雨润物无声一般,中了这股力量谋划了无数年的圈套。” 顿了顿之后,她的笑容里出现了一些感慨的神色,“其实若真是如此,我真的很佩服这股力量,这股力量既能操纵魔宗这样的人物,又能兵不血刃的让一切事情顺理成章。而所有的人,其实都蒙在鼓里。” 贺兰黑云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老妇人。 之前她已经刮目相看,已经重新审视魔宗都深深忌惮的这名老妇人,但她此时才真正明白,这名老妇人所能想到的事情,所看到的世界,远远的比她要多得多。 如果说在北魏真的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就像是躲在阴影里的魔王在慢慢的蚕食这个世间,而她也就像是一尊神祗,在很多年前已经嗅到了这名魔王的气息。 “这座荷塘下有一条灵脉,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养着这件东西。这件东西曾经是某种海兽的牙齿,被炼成了独一无二的法器,还需要独特的水元法阵滋养。” 老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一圈圈莹润的水光从荷塘之中绽放,一枚如寻常匕首般大小的东西飞了出来。 这枚东西黑黑的,表面光亮,形状真的就像是一颗牙齿。 “海兽牙齿…被炼成了独一无二的法器…”贺兰黑云听着她的话语,骤然想到了某个记载,她的呼吸瞬间彻底停顿,“难道是幽月…” 老妇人知道贺兰黑云已经猜到了,她有些感慨的看向皇宫之中一处,轻声道:“对于整个修行者世界而言,功法和真元的使用方法都在不断的进步,一代代的传承下来,很多宝贵的经验都累积下来,但可笑的是,在某个高峰过后,后世的修行者的力量似乎永远都无法超越古时,而且相差越来越大,你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吗?” 贺兰黑云没有回答,除了震惊之外,她此时心中升起了一丝强烈的警意,她直觉有股强大的气息隐含着杀意出现在老妇人所看的方位。 “因为远古的修行者刚刚领悟修行之法后,这个世间强大而珍稀的灵药和可以炼制法器的灵材层出不穷,相当于在出现修行者之前,这个天地亿万年的累积,都可以由这些修行者取用。有些东西,用了之后,后世就没有了。” 老妇人笑了起来,“但最为重要的,是强大的修行者们一直在战斗,每一个时代,很多后世都不再有的东西,都会因为争夺而破坏,而消失。所以在我看来,这次灵荒若是持续的时间和以往一样长久,这次灵荒过后,修行者世界的力量和以往相比更会不堪。所以其实南朝那些读书人的教化,那些仁义礼的规矩,长久看来,恐怕比修行者的力量还要重要。这也是我当年和皇帝一定要迁都洛阳的原因。” “这是我的看法,并不代表着绝对正确。” 说完这一句之后,她却看着贺兰黑云,又十分认真的说道:“我从来不认为血脉最为重要,人的意志和品行,在我看来,比天赋和血脉更为重要。” 贺兰黑云不知道她此时为什么会特意再说一句这样的话,她也没有时间多去思考,那股强大的气息已经逼近,而那颗黑色的牙齿已经变成了一团幽光,落在她的胸口。 第一千十章 你只是送死 “终究是要比谁更忍不住。” 当那颗黑色的牙齿变成一团幽光落在贺兰黑云的胸口时,老妇人看着那股强大的气息所在的方向,戏谑般说了这一句。 贺兰黑云平时恐怕不可能理解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这颗黑色的牙齿却让她和此时老妇人的心念都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她突然懂得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那股一直隐匿在世间却如同真正的魔王一般在操控着世间的力量,也和魔宗一样深深的忌惮着这名老妇人。 这股力量似乎确定这颗黑色的牙齿就在老妇人手中,但这股力量不知道老妇人在拥有这颗黑色的牙齿之后,老妇人究竟能够发挥它多少的威力。 这股力量也不知道老妇人到底将这颗黑色的牙齿放在哪里,又有什么样的布置。 这股力量生怕自己万一出错,便是万劫不复。 即便是利用魔宗吸引掉洛阳的防卫,他们也依旧不敢贸然行动,只有当这颗黑色的牙齿真正现世时,这股力量才终于忍不住。 这枚黑色的牙齿的确在这里,没有被老妇人送到别的地方去。 只要击败这名老妇人,这股力量便能得到这颗黑色的牙齿。 老妇人能够安睡,能够很安心的用早膳,便是想明白了这点。 她不动,不将这颗东西取出来,对方也会依旧忍耐。 所以这颗黑色的牙齿,是钓饵。 只是谁是鱼,谁是渔夫,便要看这一战的最终结果。 …… 贺兰黑云想清楚了,接着她便感到被劈开般的痛苦。 这种痛苦很难用言语形容,恐怕让她自己用最为真实的感受形容,那就像是有一座小山在硬生生的挤进她的胸口。 一种无比坚硬的强大气机,在挤压着她的血肉,就像是要将她的整个身体无尽的撑大,撑成一张薄薄的皮囊。 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真元和气血,因为她体内的一切经络,一切真元,在这团气息进入她身体时,已经不知被挤压到何种角落。 似乎所有的真元和经脉,都被挤压成了一团,然后再被碾平,变成了薄薄一张纸。 越是如此,她的感知却越是清晰,甚至只在数分之一呼吸的时间,便敏锐到了她平时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 她感觉到天空和地面都在自己的面前疯狂的延伸。 她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平时自己感知极限几倍远的地方,那些原本在她的感知里很缥缈,需要很集中注意力才能感知的元气,才能调用的气息,此时在她的感知里也被无限放大,那一缕缕微小如丝的元气,此时在她的感知里,却变成了一根根气柱。 只有修为境界的急剧提升,才能带来感知力的急速提升。 但她的提升,却并非来自于她本身的境界,而来自于这颗黑牙,来自于老妇人贯入的元气。 她暂时还根本无法控制这种力量,但感知力的高度提升,却让她身体内的痛苦更猛烈不知道多少倍,就像是潮汐一般,一波波的冲刷在她的识海。 她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若是没有在那间水牢之中的折磨,若是没有承受过那种酷刑的痛苦,她此时真的会直接昏死过去。 她的脑海因为痛苦而嗡嗡作响,但也就在此时,她的感知里清晰的出现了那名带着强烈元气波动和杀机而来的敌人的身影。 这是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随着气流的波动,出现在她感知里的,是一张对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脸。 这人的五官很端正,甚至可以说很英俊。 但他的脸上却是坑坑洼洼,是个麻子。 这人的右手提着一件武器,是根短杖。 这根短杖在她的感知里都散发着令人惊悚的意味,它似乎是一根骨骸。 像是从一具干尸上,直接截取了一截手臂。 短杖的头部,就是五根干枯的手指握着一颗珠子。 老妇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并非是情绪的波动让人觉得在闪光,而是真正的亮了起来,就像是星辰持续在发光。 她的面容本来已经很苍老,但她发光的眼睛,却是给人一种美丽的感觉。 “高尽欢?” 她看着这名直接从屋顶上飞掠而来的修行者,说道。 对于贺兰黑云而言,痛苦还在继续,但强烈的求知欲望,还是让她艰难的抬起头。 她看清了那名修行者。 这人穿着一件很普通的麻布袍子,他的确是个麻子,但即便如此,这人依旧给人一种俊逸脱尘的感觉,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强大威严。 她的目光落在这人手中的短杖上。 哪怕是她认真的看着,那根短杖的确就是一根干枯的手臂,通体是诡异的紫黑色。 但在她感知时,这截干枯的手臂只给她惊悚之感,但此时定睛看时,这根手臂却给她一种无比强悍的感觉。 这根干枯的手臂上没有多少血肉,似乎有残余的皮肉也变成了漆黑的烙印,但即便如此,这根手臂却依旧给人一种庞大之感,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元气随时要从内里喷出来。 那五根干枯的手指之中抓着的一颗珠子有鹅蛋般大小,当空气吹拂在这颗珠子上时,这颗珠子散发出一种惨绿色的荧光,但它和五根干枯的手指之间,却是有无数尖锐的晶尘在不断的冲击,缭绕出一种火焰般的波纹。 它和这五根干枯的手指,似乎并不相容,相反是在战斗。 直到这些画面映入她的瞳孔,她才由身边老妇人的那一声说话联想到了这人的身份。 “北邙山宗宗主高尽欢?” …… 高尽欢落了下来。 他落在荷塘的另外一端,看着正在没入贺兰黑云胸口的那颗黑牙,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但他的眼瞳深处,却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贪婪火焰。 这种火焰,就像是在幽深的地底已经燃烧了很多年,终于从地裂之中涌了出来。 “想用这件法器…用这样的方式来度过此劫?”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根黑牙不放,此时贺兰黑云自己还未低头看,所以她自己都没有看到,那根黑牙正刺入她的胸口,但是就好像陷落进去,一丝鲜血都没有流淌出来。 “想法固然很好,只是你本来就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且哪怕借用她的身体,就算她真的是意志力超乎想象的怪物,但她本身也无法发挥这件法器的真正威能。”他死死的盯着这根快要没入贺兰黑云胸口的黑牙,摇了摇头,说道。 “北邙山宗只是过气的血符道宗,功法和制符的手段都稀松平常。” 老妇人看了他一眼,却也只是淡淡的评判了一句,接着道:“我虽知道你的名字,但你确实连乌衣司的眼都入不了。这些年你隐藏真正修为隐藏得辛苦,既然你说我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你在告诉我的同时,也顺便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抱歉。” 这名修行者有些感慨和遗憾的说道:“我太了解你,你不是那种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就会和我合作的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让你来也只是送死?” 老妇人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身后那名真正最厉害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出面?” “当然,你一定不觉得让你来是送死。” 老妇人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不过在我击败你之后,你应该会相信。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保住你不死,到时候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想要知道的事情。” 第一千十一章 略懂 高尽欢仔细的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老妇人并不显得多么威严,但那种强烈的自信,却给他造成了无法形容的压力。 他沉默着一时没有回话。 “强大的力量可以和人分享,但最为强大的力量,却不可能和人分享。人世间最讨厌的,便是这一个‘最’字。”老妇人看着他,就像是劝诫般温和的说道:“你说我都不了解我手中的这件东西,那如此说来,这件东西的威力应该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但你我都应该清楚,这件东西不可能说给很多人轮流使用,它只能属于一个人。如果你是最终得到它的人,这一切都出于你的谋划,那我和你说这么多的确是废话,但如果不是,你便需要考虑我对你说的条件。” 高尽欢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和骄傲的说道:“其实你的确多虑了,你身在这个位置,你也应该明白,有时候一个人做事,哪怕付出生命,也并不一定是为自己考虑。” “为了族群,为了使命?” 老妇人笑了起来,道:“当然会有许多理由,但谁是最终的得利者?还有,所有这些理由,都是建立在能够成功的基础上,只要是失败,就全无意义。如果你觉得你失败之后连命都不重要,那么或许作为交换,你有什么心愿或者有什么想要我帮你做成的事情,也可以用来作为交换。” 高尽欢认真的想了想,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然后有些心悦诚服的看着她,说道:“你的提议的确很有诱惑力,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我想可以接受你的提议,不过你也别想用这番谈话,就在我心中先种下我可能会败的种子,我不会受这种情绪影响。” 老妇人笑了笑,她没有说话,但也就在此时,一直在承受痛苦的贺兰黑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有一股狂潮就像是直接冲入了她的识海。 她的脑海之中,似乎骤然多了很多东西,接着,她体内原本属于自己的,已经被压榨到身体边缘的真元,被尽数压出体内,与此同时,无数股她无法理解的狂暴力量,在她的体内疯狂流转,全部朝着那颗黑牙涌去。 那颗黑牙还有一截没有彻底没入她的身体,但她的身体里,却就像是已经出现了一座黑山。 这些狂暴的力量似乎来自虚空,毫无征兆的在她体内出现,又全部朝着那座黑山冲去,但也就在下一刹那,她感到了这些狂暴的力量来自于那名老妇人。 “没有用的。” 高尽欢感知到了什么,但他摇了摇头。 在他摇头的刹那,他的身外也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元气波动,然而在此时贺兰黑云本身就已经无比紊乱的感知里,却出现了四条黑色的闪电。 这四条黑色的闪电在高空的云层上方形成,但又好像来自于另外一片虚空,又并不真实存在。 贺兰黑云不知如何应对,但她体内的那座黑山却已经起了反应。 黑山动荡起来。 一股更为深沉的黑色直接出现在那四条黑色闪电的上方,将那四条闪电同时吞了进去。 天空里噗的一声轻响。 没有任何强烈的元气冲击,甚至连空中的那些云彩都没有发生变化,然而抬头看向高处的高尽欢却是眯起了眼睛,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想不到。”他出声说道。 在他的所知里,从来没有人能够以这样的速度和这件法器融合,并能够动用这件法器的力量。 这只能说明这名老妇人也有一些他不能理解的特殊手段。 然而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不能战胜这名老妇人。 就如宇文猎连魔宗那样的存在都能控制一样,对于这件法器,他也有着特殊的控制之法。 他扬起了手中那根诡异的骨杖。 当他的真元涌入的瞬间,那根骨杖顶端的宝珠剧烈的旋转起来。 这颗宝珠和五根干枯的手指发出刺耳的尖锐摩擦声,紫黑色的光焰和惨绿色的荧光交织在一起,竟是涌出了一道道黑色的浓烟。 黑色的浓烟包裹住了这根骨杖,甚至包裹住了他的这条手臂,而骨杖顶端的那颗宝珠,在黑烟的包裹之中,却是显现出一种昏黄的色泽,就像是一颗诡异的眼珠。 贺兰黑云和这名老妇人的身体表面,骤然出现了一条条黑色的纹理,这种黑色的纹理就像是她们肌肤上自然透出的黑色,但又像是外面有无形的绳索在不断缠绕在她们的身体上,朝着她们的血肉之中不断的勒紧。 在贺兰黑云的感知里,她体内的那座黑山上骤然出现了无数巨大的锁链,这些锁链捆缚住这座黑山,将这座黑山和她身体里游走的元气隔绝开来。 贺兰黑云不知道如何应付,高尽欢说这名老妇人都不知道这件法器到底是何物,但对于她而言,她更是一无所知。 在这样局促的时间里,她甚至无法理清陡然涌入她脑海之中的许多画面和感知。 她无比的茫然,只是隐约感到恐惧,她直觉这座黑山的气机若是被彻底镇压,自己的生机也会直接消失。 就在这时,老妇人闭上了眼睛。 那些在贺兰黑云体内游走的狂暴气息没有和那些巨大的锁链抗争,而是极为有序的缠绕在那些锁链上。 这些狂暴的气机也像是无数的锁链缠绕上去,没有去撕扯原本存在的那些锁链,只是瞬间将这座黑山往下拖去。 噗的一声,她的胸口涌起一团气浪。 那根黑牙彻底没入了她的身体。 她的胸口就像是陡然生出了一朵黑云。 老妇人睁开眼睛,她正好看到了这朵黑云,心中莫名的有些欣慰,甚至还觉得冥冥之中存在着天意,因为贺兰黑云的名字里,正好有着“黑云”两字。 在贺兰黑云的感知里,这座黑山却是瞬间沉入了她的气海。 她的气海原本已经空空荡荡,因为她体内原先属于自己的真元都已经被逼出了体外,但当这座黑山瞬间沉入她的气海时,她的气海里却是响起了无数的轰鸣声。 她的气海里,瞬间出现了无数真元,就像是澎湃的海浪冲击在这座山上。 她的气海,真的变成了一片海。 “怎么会这样?” 高尽欢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他的脸上也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因为就在他的真元疯狂的涌入他手中这根骨杖的刹那,这根骨杖上流散的元气也如同根须一样刺入了他手掌之中的血肉。 他的这条手臂之中的鲜血不断的流入这根骨杖之中,他这条手臂上的血肉也萎缩起来。 他心中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情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他也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体内的真元以更猛烈的态势爆发出来,注入这根骨杖之中。 贺兰黑云气海之中的那座黑山晃动起来,但令贺兰黑云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痛苦,而且随着这座黑山沉入气海,她脑海之中也一片清明,她感知到了那些狂暴元气运行的规律,接着她甚至领悟到了该如何控制此时气海之中的真元。 她不知道老妇人是如何通过这件法器和她建立起独特的联系,不知道对方是如何传授给自己这些,但老妇人的确就像是传了一门功法给她。 高尽欢体内的真元在毫无停顿的狂涌而出,他明明感到自己的力量落在那根黑牙上,但就在他面前的那个荷塘里,却是响起了一连串的轰鸣。 荷塘里的水直接就消失了。 一池的池水直接往上跃起,就像是一蓬活物,然后瞬间被震碎成无数细碎的水汽,就像是一蓬带着湿气的粉尘往外飘散出去。 荷塘的中心,就像是有一条蛟龙拱了出来,然后泛开一条极深的沟壑,无数的烂泥就像是箭矢一般飞射出来。 高尽欢身体里的震惊和不可置信迅速的化为了寒意。 这座花园里,竟然藏匿着他都根本无法理解的法阵,那根黑牙,就像是变成了这个法阵的阵枢,他和他手中这件法器的力量,竟然无法真正镇落在那根黑牙之上,反而被荷塘下方的地脉所引走。 “你竟然是一名强大的阵师?” 他隔着无数往上飞射的污泥,眼中更是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悲哀之意。 “略懂。” 老妇人微微一笑,“我将这件东西养在这里,你一开始就应该想得到的。” “我的确应该想得到的。” 高尽欢眼中悲哀的神色更浓了些,他看了一眼贺兰黑云,道:“皇宫里那座庙里的法阵,只是南朝那名年轻阵师和萧东煌,不应该会那么出色,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世间有什么阵师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 “我对炼器也略懂。”老妇人说道。 “略懂到能够用这样的法阵牵扯这件法器上的元气纠缠?”高尽欢的脸色苍白起来,他垂下了头,感伤道:“怪不得你一开始就有那样的自信,原来一开始你说的是对的。” 他的目光落在手上的那根骨杖上。 那根骨杖上的黑气已经开始消散,只是紫黑色的古杖上一些新鲜的血迹形成了一条条如经络一样纹理,看上去更让人觉得恶心。 “本来你们死就好了。” 他喃喃的接着说道,“但这样,我们都会死。” 第一千十二章 最香甜的果实 贺兰黑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她急着去理清自己体内的气机。 她知道这一战自己和老妇人能否获胜,便在于她到底能够领悟多少,到底能不能够更好的发挥出老妇人和这件法器传给自己的力量。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便是这名老妇人的武器。 老妇人却能够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若论个人修为,论绝对的杀伐战力,论天生吸纳天地灵气于体的能力,她和南天三圣之中的沈约、何修行都无法相比,但若论涉猎之广,对前人留下的典籍和著作的理解,恐怕这百年来都没有几个人能够和她比肩。 没有人想到她会是一名强大的阵师。 但她偏偏就是。 皇宫里的那座佛寺,从一开始便是她的手笔。 她留在皇宫里,不只是要守着元氏传承的这件法器,还在于她在这里很强,比在别处都强。 如果一定要和某个未知的可怕敌人决一生死,那她一定会想办法让对方出现在这里。 这座皇宫里许多地方都有她的气机烙印,许多平常的草木,都像是她的耳目。 在高尽欢这几句话响起的刹那,她平时晚上读书会去的金光阁那处已经出现了一道对她而言都极为恐怖的气机,无数细微的锐器就像是无数细小的飞剑一样,从金光阁里飞了出来。 周围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了很多道七彩的炫光。 每一道七彩的炫光里,都有凛冽的寒星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阴寒气息飞出。 贺兰黑云的感知里出现了很多条黑色的线。 几乎是直觉一般,她体内的那座黑山朝着气海更深处沉去,黑山的周围溅起一圈浪花。 这是她感知里的世界。 她身外是真实的世界。 当这座黑山沉下去的刹那,她的身外也骤然出现了一圈黑色的元气,就像是一圈浪花般涌起。 嗤的一声轻响。 那些黑线消失了。 那些黑线并未真正的落到她的身周。 数缕鲜血从和她隔着一个池塘的高尽欢的身上飞洒出来。 随着这一声轻响,同时响起的还有高尽欢的一声惊呼的厉喝声。 高尽欢前面那句有些感伤的话的声音还在缭绕,此时和这声厉喝声连接在一起,落在她耳中便十分的诡异。 高尽欢的身上出现了三个细小的血洞。 两个细小的血洞都出现在他胸口,距离心脉也只差数寸的距离,还有一处细小的血洞则直接出现在他喉结下方。 他的一只手便捂在这处血洞上,只是鲜血还在从他的指缝间流淌出来。 “过来。” 老妇人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她的声音落在此时高尽欢的耳中,显得无比的威严。 在她的声音响起的刹那,高尽欢也已经飞了起来,越过这片寒塘,朝着她和贺兰黑云的身侧飞来。 因为高尽欢十分清楚,若不是方才她出手帮他阻挡住了其余的杀意,他现在身上应该再多出几十个孔洞。 啪啪啪啪…空气里七彩的炫光消失了,但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却是响起很多撞击声,随之许多金属的碎片好像直接从空气里透出,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在空中乱舞,然后又诡异的朝着一处聚集。 那些细小的金属碎片聚集的地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这些细小的金属碎片汇聚的地方,便是他的面部。 无数细碎的金属碎片朝着他的脸上飞去,变成了一张色彩斑驳的面具。 这张面具的眼睛很细小,但是嘴张的很大,而且还有獠牙。 它的表面还有很多闪耀着幽蓝色光芒的鳞甲,每一片鳞甲也都有鸽蛋般大小,方才那些细碎的金属碎片最大的也不过米粒般大小,此时拼接成这样面具,却是连这些鳞甲上都看不出有任何的缝隙。 这张面具直接在这人的脸上形成,覆盖住了这人的面目,但是在形成之前,无论是贺兰黑云还是这名老妇人,都已经看到了这人的面目。 这是一名老者。 当然他没有老妇人老,他看上去比老妇人还是要年轻二十余岁。 他的身材很瘦削,但是充满力量感。 最为关键的是,他即便是在飞掠而来时,身体都挺得笔直,就像一杆标枪。 “贺拔度。” 贺兰黑云有些不能相信的喝出了这人的名字。 他是贺拔岳的父亲。 有着“冠龙”称号的贺拔岳是关陇贺氏在北魏官阶最高的存在,关陇贺氏也是此时北魏最重要的门阀之一,但就如同一直以她为敌的天都光也根本想不到关陇贺氏能够参与到左右北魏大局的阴谋之中一样,对于贺兰黑云而言,关陇贺氏根本不算什么,就连贺拔岳也不过如此。 甚至对于魔宗而言,贺拔岳还不如他座下的一些部众强大,更不用说贺拔岳的父亲贺拔度。 在所有北魏人的认知里,关陇贺氏是到了北魏迁都洛阳之后,才在贺拔岳手中乘势而起,至于贺拔度,在过去数十年里也只能算是碌碌无为,根本不入很多人的眼睛。 她认得贺拔度,也只是因为在热衷于给北魏皇室送礼的门阀权贵之中,贺拔度始终是最积极的那一个。 寻常的门阀收罗奇珍异宝,最多一年借个由头送一两次,但贺拔度每年却至少来洛阳送三四次。 她见过贺拔度,但此时,贺拔度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身上的气息,比高尽欢强大太多。 从此时高尽欢的情绪里,她就隐约感觉到,现在戴着这个诡异的面具的贺拔度,便是幕后的主宰。 她此时也开始理解高尽欢所说的那句话。 高尽欢很想要这颗黑牙。 他想要杀死她和老妇人得到这颗黑牙,但得到之后,却并不想交给贺拔度。 她隐隐觉得,高尽欢自觉得到了这颗黑牙之后,便可以和贺拔度抗衡,甚至凌驾于贺拔度之上。 但可惜的是,他失败了。 而且从一开始,老妇人就觉得他不够强大,不可能成功。 “我和所有人都说过,之所以不能成功,往往都是因为自己人和自己人斗。”贺拔度落在了荷塘里。 他的脚落在烂泥上,一股气机便将脚下的烂泥压得无比紧实,而且一股磅礴的力量不断往下透去,彻底压垮了老妇人布置的法阵。 “那是很自然的事情,都辛苦种果树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期待着果树能长出果子,还未见到果子的这段时间里,每个人当然都很沉得住气。” 老妇人看着他脸上的面具,笑了起来,“但到了这种真正要摘果子的时候,种果树的很多人,谁来真正的品尝那颗最香甜的果实,这自然就会引起纷争。” “我想要知道真相,包括我手中的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 老妇人的目光落在身体微微颤抖的高尽欢身上,“你也应该明白,只有让我知道真相,我们获胜的几率才会更大一些。” 第一千十三章 九死蚕 “所谓的真相,又何必从他的口中得知。” 贺拔度抬起头来,他脸上的面具在晨光里熠熠生辉,“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件东西对于我们而言,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老妇人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她温和的说道:“愿听其详。” 贺拔度垂下头来,随着他这这一抬头和一垂头,天空的云彩好像莫名的往下沉了些,皇宫里的气压好像和暴雨来临之前一样,有些令人气闷。 “我很想知道,你们元氏是怎么得到的这件东西,还有,皇帝到底去了商丘,还是留在了这皇宫里?”他看了老妇人一眼,说道。 “三百年前,一颗流星坠落在我们的牧场上。” 老妇人看着贺拔度,有些感慨道,“那颗流星让我们元氏的牧场遭受了毁灭性的冲击,羊群死伤了大半,但最为重要的是,那片牧场很难恢复,这对于我们元氏而言,就更是雪上加霜。但那颗流星坠落处,我们发现了这一颗黑牙。这一颗黑牙上残留着的气息和元气,让我们发觉它应该是某种海兽的牙齿,是被一名无比强大的修行者炼制成了法器。这颗黑牙从南方的天空而来,当年的元氏已经有南迁之意,所以对于这颗黑牙,元氏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部分人觉得,这是南方某个神一样的人物的警告,让元氏永远不要想着南迁,但另外一部分人却觉得这是来自神明的预兆,在彻底断绝我们在那方土地上生存的最后希望的同时,也斩断了最后一丝依恋和侥幸,让我们一定要往南迁。这样的争论持续了有数年,随着生存的越发艰难,随着真正发现这颗黑牙的力量,那种反对南迁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颗东西一定来自于神明,不可能来自于当世的修行者。更多的人认为这颗黑牙是来自神明的预兆,是神明赐给我们南迁的武器。” “三百年前,它从天空如神赐的武器坠落在我们元氏的牧场,这就是它的来历。”老妇人对自己所说的那些做了简单的总结,然后接着回答了贺拔度另外一个问题,“你问皇帝到底去了商丘还是留在了皇宫里,这问题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你也很清楚,影子是我们元氏的传统,去了商丘的,可以是真正的皇帝,也可以是他的影子。” 贺拔度想了想,然后道:“是。” 老妇人看着他,她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现在便等着他的答案。 “它其实并不是什么海兽的牙齿。” 贺拔度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所有人,这种谜题揭晓的时候,他也有种莫名的轻松,就像是某种见不得光的东西,终于能够彻底暴露在天光之下:“它是幽冥神蚕,是幽帝在幽冥海沟之中发现的远古神虫的化石,它也是幽帝幽冥战铠上的阵枢神石。” “原来它并不是海兽的牙齿。”老妇人微微一怔。 “幽冥神蚕….”贺兰黑云却是瞬间陷入了极大的震撼之中,她想到了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些记载,她无法想象这种东西现在竟然归于自己的气海之中,“幽帝的九死蚕?” “想不到你居然知道九死蚕。” 贺拔度感慨的微微一笑,道:“北冥之中有神蚕,可九死九生,且记忆不灭,幽帝有大气运,在北冥陷落的海沟之中寻觅到了神蚕,并悟得神功,是为九死蚕,可九死而不灭。” 贺兰黑云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这和她所见到的记载几乎相同。 “幽王朝已经消失数百近千年,许多事迹太过于玄奇,我原本以为大多数是臆造,对这些倒是并没有多少涉猎。”老妇人看着贺拔度,缓声道:“若按你所说这九死蚕九死而不灭,那幽帝为何最终陨落,这颗东西,又怎么会如同天外陨石般砸入我族牧场之中。” “很多事看起来毫无道理,但实则却是正合道理。” 贺拔度看着她,说道:“幽帝和这件法器齐备,才是真正的九死蚕。” 这句话并不难理解,老妇人微微挑眉,眼角又多了数条皱纹,“你的意思是,在最终幽帝陨落的那一战之中,这件东西便已经不在幽帝的身边?” 贺拔度戴着古怪的面具,看不出他此时脸上的神色,然而听着老妇人的这句话,他的眼睛里却是流淌出说不出的感伤,“关于这最终一战,原本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幽帝身边出现了叛徒,在最终那一战开始之前,这名叛徒就将镶嵌在他战铠上的这颗幽冥神蚕盗走。还有一种说法,是幽帝错误的估计了叛军的实力,初一交手,他身上的这颗幽冥神蚕便被叛军的数名领袖联手将这颗神石打出了这方世界,送入了无尽虚空之中,就像是变成了漂泊在虚空之中的一颗陨石。” 老妇人点了点头,道:“所以这两种说法之中,是后一种说法为真。这颗幽冥神蚕在幽帝陨落的那一战中,被强大的修行者打到了天外,然后在虚空之中漂泊了数百年,这才重归于这个世间。正好便如天外陨石,坠落在我们元氏的牧场之中。” “不。”贺拔度有些痛苦的摇了摇头,“真相应该是幽帝的身边真的出了叛徒,这才会导致这件东西在最后一战之中一开始便被击飞天外。因为除了幽帝最为信任的一两个人,其余任何人都并不知道镶嵌在他铠甲之中的这阵枢神石就是幽冥神蚕。” 顿了顿之后,贺拔度接着道:“就连当年那四方巡王和八部神将,都根本不知道这点,根本不知道没有了这颗幽冥神蚕,他的九死蚕便不完整,他便无法死后再复生。” “连那些无比忠诚于他的部下都不知道,所以在幽帝战死之后,他那些忠诚的部下还是觉得他能够借助九死蚕重生,所以那些忠诚的部下将他的尸身秘密的保存起来,但因为这幽冥神蚕一直漂泊在虚空之中,幽帝便根本无法复活?”贺兰黑云想到那些典故,心中的震撼更加强烈。 “四方巡王和八部神将都战死,他们尚且不知道,他们的部将们自然更不知道。所以的确和后世的记载一样,幽帝的尸身那些无比忠诚于他的部下抢了十几段出来,分别秘密归葬,而且还造了无数疑冢。但只有我们知道,他是不可能复生了。因为没有这颗幽冥神蚕。” 贺拔度真正的难过了起来,声音微微哽咽道:“谁又知道,这颗东西在域外漂泊了数百年才回归这个世间,那时幽帝的血肉早已经化为尘土,即便是冰封在高山苦寒的冰川之中的血肉,也早已没有了和这颗幽冥神蚕结合的气机。” “你们一直在寻觅这件法器。” 老妇人不像贺兰黑云那么震撼,她的面色始终很平和,她只是看着贺拔度认真的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确定我们元氏的这件法器就是你们寻觅的幽冥神蚕,你们是幽帝的什么人,还有…你们现在要这件法器,是有这件法器的真正使用之法,你们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九死不灭的幽帝?” 第一千十四章 道理不通 “在十八年前,有一名西域散发头陀穿过漠北来到了北魏,他在法门关想要杀死你,但反而死在了你的手中。”贺拔度看着老妇人,道:“就是那一战,我们觉得这颗幽冥神蚕在你的手中。” 老妇人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她轻易的就想起了那名随着一场诡异的黑雨而来的西域头陀,那的确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危险的敌人之一,“那名西域头陀什么来历?” “当年幽王朝灭亡之后,那些忠诚于他的部下行踪隐秘,埋葬幽帝尸身的墓冢若非是修行者都难至的不毛之地,便是反而安置在有些不太可能被发掘的地方,比如佛宗的地宫,比如有些已经存在的皇陵,但时间是所有人最大的敌人,在过去数百年的时间里,有不少人机缘巧合发现了幽帝的血肉冢或是疑冢,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些好处。” 贺拔度停止了感伤,他的语气归于平淡,道:“这名西域头陀的运气原本很好,他也发现了幽帝的某个血肉冢,而且得到了幽冥之心的心法。他去杀你,只是自然的感应到你身上幽冥神蚕的气息。他甚至也不知道幽冥神蚕到底是什么,但只是你身上的那股气息,就已经让他丧失了理智。” “幽冥之心是当年幽帝淬练心脉所用的功法,但同样具有一些特别强大的手段,比如轻易的惑乱一名修行者的心智。那名西域头陀从西域而来,一路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敌手,自然也觉得可以轻易将你拿住或者杀死,所以根本没有将你放在眼里,只是这颗幽冥神蚕相当于是幽帝最重要的本命法器,他的这种手段对你根本就无效。这名西域头陀当年被你杀死,你以为是北魏某个门阀请来的刺客,举朝严查,我们的人这才发现了这名头陀所修功法的异处,后来又几经试探,终于确定幽冥神蚕已经重回人间,在你的手里。” “我们和那些忠诚于幽帝的部下不同,我们都是幽帝的血亲,我们是幽帝的后人,我们十分清楚最后一战的秘密。”贺拔度深吸了一口气,他身上的气息再次壮大起来,和天空那些云彩都连成一体,“这世间,原本就是属于我们的。这颗幽冥神蚕在你的手中,只是一件可以搬山倒海的强大法器,但只有真正归于我们的手里,和我们的血脉和功法融为一体,这才会变成真正的九死蚕。” “然后得到真正九死蚕,成为再一个幽帝?”老妇人看着贺拔度,微嘲的说道:“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无论是元燕还是白月露,都来自你的设计?” 贺拔度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道:“当年的幽帝便是太过相信于武力,他认为一切的反对意见都可以靠武力镇压,但事实证明,那是行不通的。一个人再强大,也不可能始终如神明般看着人世间,不可能始终看清人世间每个人的变化。所以作为他的后人,我们自然要有所改变。所以按照我原先的计划,如果一切完美的话,魔宗会将南朝和北魏的世界搅得一团糟,他会成为真正的魔王,然后救世的神王出现了。或许他会死在元燕的手中,元燕会成为北魏的主人,然后一统南北,而我便是她身后的幽帝。” “所以即便是这样的计划,你也当然不会让我将这件法器传给元燕,也不可能让元燕成为新的幽帝。”老妇人笑了起来,“这个真正掌控世间,唯一拥有九死不灭的九死蚕,即便死去都可以重生的帝王,只可能是你。” “若换了你,你会觉得这些人堪用吗?” 贺拔度冷笑起来,他毫不掩饰的看着老妇人身旁不远处的高尽欢,说道:“像这人从我手中拿了可以克制这幽冥神蚕的法器,结果却是想占据幽冥神蚕为己有,像他这样人,便是作为幽帝身边的神将都不够资格。” “我……”高尽欢已经止住了伤口的流血,他听着贺拔度这样的冷笑,也忍不住恼怒道:“我早就觉得你只要夺得这幽冥神蚕,便会将我们都全部杀死,以绝后患。” 贺拔度冷冷的看着高尽欢,道:“那只是你的想法,即便我决定避免幽帝的很多错误,便不可能这么做。” “就是因为曾经有这样的一个幽帝存在,所以他们才会止不住对绝对力量的恐惧。”老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看着贺拔度摇了摇头,道:“你的道理从一开始就是矛盾的,你说不想依靠绝对的力量才镇压世间,但你却想要绝对超越一切的力量。” “就如现在的人畏惧魔宗一样,只要一个人有了彻底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武力,那这人就自然会令人恐惧,更何况这个人不可能是圣人。” 老妇人叹息道,“尤其当这个人怎么都杀不死,能够活上九世,能够上千年的掌握这种超越一切的力量,这又如何不令人恐惧?你应该明白,过往千年,人世间出过很多强大的,甚至当世无敌的修行者,但只有幽帝,却给人分外强大、冷酷和恐惧的感觉,他在史书之中凌驾于所有修行者,就如真正的神魔。这是因为,他的个人既拥有超越一切的力量,而且还拥有最强大的军队。当个人的修为和军队的力量完全集中于一身,这个人便是真正的举世皆敌了。” 贺拔度根本不想和老妇人论道,但此时,他却是忍不住想要和这名老妇人讲道理,他冷笑道:“那按你的意思,要么最强大的修行者不能在朝堂为帝,要么强大的修行者不能同时掌控强大的军队?” “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老妇人道:“我的意思是说,一个想以纯粹的武力来获得帝位的人,即便能占据皇位很久,也不可能像你所想的一样,永恒不灭般掌控一个王朝。” “诸多矛盾,道理不通。”说到此处,她忍不住摇了摇头,真正的嘲讽起来,“你们想要重现当年的幽王朝,但准备了数百近千年,每一代的强者,恐怕也只是想要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你们只是想要获得这力量本身,至于这个王朝,在你们的眼里,只是增强你们力量的工具,你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只是准备出来一个这样的结果?” “我承认你说的或许有道理。” 贺拔度沉默了许久,然后毅然的缓缓抬头,道:“只是获得真正的九死蚕之后,我会有很漫长的时间可以思索,可以学习,可以慢慢改进。” “那也建立在能够真正得到的基础上。”老妇人看了一眼身边的贺兰黑云,道:“只是当年的幽帝都有人能够击败,你又为何确定这件东西一定会到你的手中。” 第一千十五章 当年的自己 “你太老了。” 贺拔度看着这名老妇人,说了这一句。 他这句话显得很突兀,但当他这句话响起的刹那,老妇人身边不远处的高尽欢骤然发出一声惊呼。 他的手臂上发出了撕裂般的声音。 那根诡异的骨杖在他的手中不断的震动,骨杖上那些干涸的血脉和筋肉诡异的扭动着,就像是根须一般刺入他的手臂之中,撕扯着他的血肉。 这种肉眼可见的撕扯并不是最为可怖,最为诡异和可怖的是,当这样的撕扯上响起,高尽欢的整个人都在很快的衰老。 他肌肤的光泽在迅速的褪去,然后出现皱纹。 他的头发里也出现了更多的霜意,甚至连他的眼瞳都迅速的浑浊起来。 “这是蚀天杖,是幽王朝四方巡王之中某一人的法器,这件法器原本已经在当年幽王朝覆灭那一战之中损毁,但后来被他们修复,镶嵌了这颗异天珠。” 高尽欢的喉咙里不断响起痛苦的声音,但他的脸上也随即浮现出狠厉的神色,他很清楚此时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有可能活下去,“这颗异天珠原本就是幽帝最早用来控制幽冥神蚕的法器,我帮你们镇住这件法器…但是我应该支持不了多长的时间。” 当他说完这几句话,他那条手臂上的血肉已经彻底的干枯,整条手臂就像变成了一根枯枝,变成了灰色。 贺拔度笑了笑。 即便是他戴着诡异的面具,但所有人也都看出他在笑。 和这名老妇人战斗,他并不需要高尽欢手中的这件法器。 他将这件法器交到高尽欢的手中时,便已经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现在高尽欢虽然镇压住了这件法器,但相当于只是被他用很小的代价便彻底牵制住,不可能再干涉他和老妇人的战斗。 “我说过你太老了。” 贺拔度没有去看高尽欢,他的目光始终聚集在这名老妇人身上,他笑着重复了那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天空之中原本已经显得很低沉的云就压了下来。 此时晨光熹微,当天空之中的云往下压来,光线便显得越发的晦暗,空气里凝结的水珠,便显出诡异的黑色,但这些细小的水珠又显得无比的晶莹,就像是一颗颗发黑的宝石。 老妇人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她在很多年前遭遇那一名奇怪的西域散发头陀时,便遭遇过这样的一场黑雨。 只是很显然,贺拔度的这场黑雨比当年那散发头陀更为强大。 天空之中垂落的云彩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锅盖盖住了整个皇宫,明明只是流动的空气和水雾,但诡异的气机就像是蕴含着无数铅粉,甚至切断了她往外的感知。 而那些已经开始坠落的黑雨里,不只是充满了消蚀真元的气息,还有一种和那根蚀天杖上同样的,消磨生机的气息。 这种气息,笼罩了整个皇宫。 许多惊呼声在皇宫里响起。 很多宫女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变得苍老,即便不是修行者,她们都发现自己体内那种鲜活的生气在消失。 “我以为会有什么伏兵。” 黑色的雨珠密密麻麻的落了下来,雨珠落在屋瓦上,发出了清脆的鸣声。贺拔度有些意外的看着老妇人,说道。 此时即便皇宫里惊呼声不断,但却并没有任何修行者和军士进入这片花园。 老妇人也依旧皱着眉头看着他,也有些意外,道:“我之前没有见过修行者的真元手段是将自己也算计在内的。” 她的真元在不断的消散,她的身体变得更加的苍老,但与此同时,贺拔度的身体也在迅速变得苍老。 黑色的雨里,时间就像是在不停的流逝,飞快的流逝,没有人能够避免,包括贺拔度自己。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头发都开始脱落。 “你太老了。” 贺拔度又重复了这一句。 他已经是第三遍说这句话,只是他觉得很快意。 这个老妇人从来都不是很容易对付的对手,他等待了很多年才终于准备好这一切,终于等待到这个机会。 虽然计划本身有些变化,并非完全按照他所想,但想到自己终于要得到这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便觉得无比的快意。 只要杀死这名老妇人,就算他自己也会变得很苍老,但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有九死蚕。 他可以开始新生。 他有无数的岁月去变得更强大。 “有时候,意志可以超越生死。” 也就在此时,贺兰黑云听见了老妇人的声音。 她此时虽然已经知道如何去驾驭幽冥神蚕的力量,但这种驾驭,只是能够控制一些外放的威能,当她释放出体外的真元都被这场黑雨迅速的消弭,似乎任何法阵和真元手段在这场黑雨之中无济于事时,她充满束手无策的感觉。 她比贺拔度年轻,但若是老妇人死了,她不觉得自己能够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获胜。 和老妇人相比,她发现自己就像是一个未出过家门的孩子,不知道要怎么做。 包括这句话在她耳廓之中响起的时候,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选择你作为我的传人,除了你拥有超越寻常人的意志之外,还因为你不像其余人那般虚伪…只有真正的为自己而活着,敢爱敢恨,这样的人才是真我。” “他不可能战胜你,哪怕他拥有真正可以配合九死蚕使用的功法,但他从未真正得到过幽冥神蚕,他的意志无法真正的战胜你。” 当这样的话在贺兰黑云的耳廓之中响起时,她明白了什么,她转过头去看向老妇人。 老妇人真正微笑着看着她,认真说道:“你不用我给你指引,我死之后,你只需要做本来的你就是,就和当年的我一样。” “祝你好运。” 她看着自己挑选的这名小姑娘,就像是看见了当年倔强的自己,最后衷心的祝福道。 说完这句话,她眼瞳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这名在过往很多年都一直很低调的老妇人,开始悄然的离开这个世间。 高尽欢的喉咙里响起了古怪的声音。 他此时坚持得很辛苦,他只是希望最终老妇人能够战胜贺拔度,但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活着,这名老妇人却已经要死去。 第一千十六章 一开始的错误 贺兰黑云很难过。 她说不出的难过。 她难过的甚至无法呼吸。 她从见到这名老妇人开始,就一直认为对方是想借助自己战胜对手,然而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名老妇人将这颗幽冥神蚕交给她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在这个清晨离开这个世间的打算。 她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天。 因为她早就知道,若是要在这里用这种方式等待着她的敌人,那这名敌人恐怕不是她所能解决,除非付出这样的代价。 她只是将最为重要的力量交给了她,然后希望她能够活下去,也并未对她提任何要求,只是祝她好运。 贺拔度的眼瞳里瞬间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当然想要杀死这名老妇人。 但当老妇人平静的迎接死亡时,他也发现自己错了。 他的潜意识里,也一直以为这名老妇人要战胜自己,便是想要活下去。 然而并非如此。 黑雨还在往下坠落。 不远处皇宫的那一座佛寺里,响起了很多清脆的声音。 那是那座佛寺里很多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在响。 黑雨湮灭了皇宫里任何修行者身上涌出的真元,但也就在此时,当这名老妇人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的同时,一种气机便在整个皇宫里如同海啸一般爆发。 无数黑色的粉尘和银色的光屑同时从皇宫里无数座殿间喷涌出来。 一道道的尘雾在银色的光屑的吹拂下,就像是无数黑色的凤羽逆着黑雨朝着天空中飞去。 黑雨无法湮灭这些黑色的凤羽。 因为这些黑色的凤羽之中,流淌着反而更为强烈的隔绝和湮灭真元的气息。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黑色的凤羽之中没有那种就像是时间会飞快流逝的,可以让所有身处其中的修行者五气衰弱而迅速衰老的气机,但那种遮挡和湮灭真元手段的气息,却十分相似。 相似,但更强大。 只是在这风铃声传入耳中的一刹那里,贺拔度便想清楚了原委。 当年那不知名的西域散发头陀横渡沙海和漠北,悄然来到北魏,发动了一场刺杀,然后被杀死,消失在世间。北魏的典籍里甚至没有留下他的任何记载。 但这名西域散发头陀对于他而言当然不是可有可无的过客。 他便是因为那一战,确定幽冥神蚕已经重归世间,然后他欣喜若狂的策划了无数事情,觉得自己才是千百年来可以重拾幽帝的大帝之路的天选之人。 然而这名西域散发头陀对于这名老妇人也并非是纯粹的过客。 这名老妇人赢得了那一战,也甚至领悟了那名散发头陀的一些手段。 而那些手段,原本属于幽帝。 从一开始,她就准备用这样的手段去迎接死亡,然后消灭掉她无法应付的对手。 这对于他而言,显得有些可笑。 因为他发现这名老妇人所想的手段其实和他有些类似。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一点都不可笑。 因为他不想死。 他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吼声,他从荷塘之中飞起,瞬间到了高尽欢的身前。 噗的一声。 高尽欢手中的那根蚀天杖到了他的手中,高尽欢的那条和蚀天杖相连的手臂直接变成了飞灰。 他连看都没有去看高尽欢,只是握着这根法杖,朝着贺兰黑云的气海刺去。 他体内的真元力量也在飞快的流散,在他体内的真元彻底消散之前,他便需要借助这根法杖夺走幽冥神蚕,然后逃出这个皇宫。 他和贺兰黑云距离已经很近,然而就在此时,在风铃声中,已经响起了数声极为暴烈的破空声。 四道粗大的弩箭破空而至,狠狠刺入他身前的地下! 这四根弩箭根本没有任何元气波动,根本不是什么法器,纯粹便是某种类似守城弩的弩机射出的弩箭,然而这四根弩箭的力量、速度,以及射来的时间,堪称完美,即便是他这样的修为,都被硬生生的阻住了一瞬。 贺拔度愤怒起来。 他的感知在此时也大受限制,他只是从声音判断出了这四根弩箭射来的方位,但他可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布置才能在这种时候精准无误的落下这样的箭矢。 那些控制这弩机的军士,是经过了多少年的训练和安排,才能够射出这样的弩箭。 最令他无法想象的是,难道这些军士,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她一直在安排这些人,在等待着她的死亡,在等待着她将这样的法器,传给她传人的这一天? 这些军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名老妇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名存在! 他无比愤怒的继续往前刺去。 他手中的法杖停顿了那短短一瞬之后,继续朝着贺兰黑云的气海刺去。 也就在此时,贺兰黑云也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厉啸。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体内的黑山之中涌出。 她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准备。 她的双手朝着前方伸出,直接落在了这根法杖的前端,死死的抓住了法杖顶端的那颗法珠! 喀嚓一声。 她的双手手腕上都响起清脆的骨裂声,但她死死的盯着拓跋度的眼睛,愤怒而冷冽的双眸之中燃起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狠辣意味。 两股风暴般的力量同时再她和拓跋度体内的经络之中涌起。 黑山在她的气海深处浮起,但与此同时,这座黑山的力量也形成了风暴,顺着她的经络涌入了对方的法器之中,涌入了对方的体内。 想要夺取这件法器可以,但对方根本不要想夺取一件力量蛰伏的平静法器。 她将这件法器的力量激发出来,化为风暴。 要想融合这件法器,就和她一起承受这场风暴。 这不是她临时想起来的方法,而是那名老妇人留给她的方法。 老妇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的确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法器,但对这件法器,也绝对不像高尽欢和贺拔度所想的一样一无所知。 恐怕在那名散发头陀出现之后,她就已经发现自己在依赖这件法器的同时,也应该敬畏于对这件法器的不够了解,她就已经在想如何应付那些更了解这件法器的人来夺走这件法器。 她的想象变成了现实。 这种风暴,也代表了她的倔强和骄傲。 这已经是她的法器,相当于是她的本命物,既然已经落在了她的手中,那又怎么会容许别人说拿走就拿走。 贺拔度的喉咙里响起了一声隐含着恐惧的痛苦哼声。 他手中的法杖的确在夺取这颗幽冥神蚕,然而这颗幽冥神蚕的力量却变成了一场混乱的风暴,瞬间也彻底搅乱了他体内的气机。 他和对面的这名少女体内的气机,就像是连成了一体。 这种感觉,无法说得清楚是谁夺取了谁。 无比诡异和怪异。 就像是少女的身体,都要随着这颗幽冥神蚕而彻底和他融合。 这就像是典籍之中所记载的夺舍。 就像是一方修行者在夺取另外一方修行者的一切,包括身体。 但当处于这样的境地,当两人的身体都似乎连成了一体,都融于这同样的风暴之中,谁能成为最后的胜者,便只和意志有关。 “我要杀了你!” 贺兰黑云死死的盯着贺拔度的眼睛,无比狠戾的在心中说道。 她此时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该如何做。 她不再迷茫。 第一千十七章 他想哭 贺拔度忽然开始颤抖起来。 他脸上的面具出现了无数的裂纹,这些裂纹其实原本就存在,因为他这副面具乃是当年幽帝座下巡王的法器之一,原本就是无数细碎的陨铁拼接而成。 但此时失去他体内真元的支持和维系,这个原本诸多妙用的法器也如同碎裂的冰川般崩塌。 无数细碎的碎砾从他的脸上掉落下来,露出了他的真颜。 一口鲜血从他的唇间喷出来,喷到他前方的弩箭上,然后泼洒开来。 与此同时,贺兰黑云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她的唇齿间也溢出血来,粘稠的血水淌落在她的衣襟上,随着她的气息震荡,竟像是活物一样朝着贺拔度蔓延过去。 贺拔度的手已经微微松开。 他想要放开那根法杖。 他恐惧不安且愤怒,这名老妇人真的是个疯子,她所做的一切布置,到最后,竟然将胜负放在了他和这个少女谁能最后活下来。 最关键的是,他已经没有信心战胜这名少女。 他的修为比这名少女强出不知道多少,但是在这种精神意志的层面,他没有信心。 然而他醒悟的已经有些晚了。 他的手指已经和法杖脱离,然而他和贺兰黑云身体的气机已经彻底连成一体。 嗤的一声轻响。 从贺兰黑云身上蔓延而来的鲜血,就像是热油一样落在了他的肌肤上,随着相连的气机,朝着他的体内渗去。 这就像是一个引子。 随着这丝鲜血的渗透,两个人的身体周围瞬间充满红意。 这是无数细微的血珠。 “你也疯了吗?” 贺拔度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他脸上的情绪太过复杂,以至于他的五官看上去都有些扭曲。 随着气机的牵引,不只是他和贺兰黑云的真元融为一体,形成在他们体内肆虐的风暴,这场风暴甚至牵动了他和贺兰黑云的气血,此时连双方的鲜血都开始交融。 这就像是双方都在换血。 没有人的身体能够承受彻底换成不一样的鲜血,强大的修行者也不能。 “就算你胜了,也会死!”他生怕贺兰黑云不理解,哪怕此时连说话都异常艰难,他还是从喉咙里再挤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会。” 贺兰黑云笑了起来,她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牙齿上和牙齿缝隙里全部都是猩红的鲜血,“杀了你之后,我就有真正的九死蚕,我不会死,只有你会死。” 贺拔度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很想哭。 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被人逼到崩溃想哭的这一天。 只是他连真正的哭都哭不出来。 当对方的鲜血大量的进入他的体内,在他的血脉之中随着风暴流转开来,在他的感知里,他的血脉和血肉之中,就像是有无数缕青烟冒了起来,他的血肉就像是要彻底的燃烧起来。 他痛苦的嚎叫起来。 他的意识被剧烈的痛楚包裹,就像是彻底的脱离了身体,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无数的青烟和火焰在地上涌起,他看到了一座青烟和火焰之中,有一座黑山,黑山上站立着那名少女,那名少女用那种饿狼般的目光狠狠的看着他,露出流血的牙齿,重复说道:“我要杀了你!” 他知道这是感知的世界,但感知的世界如此清晰的脱离现实又显得如此真实,这即便是在他的一生之中都从未有过。 “我们已经等待了近千年,等待的便是重拾幽王朝…” 他看着那名少女发出声音。 但是他想要说的话,却直接被少女的声音打断。 “不要说这种蠢话,你就是你,和前人有什么关系。” “我只知道,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在贺拔度的感知世界里,当这样的声音打断了他想说的话时,那名少女便直接从黑山上跳了下来。 她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直接像真正的狼一样撕扯,撕咬着他的身体。 贺拔度也疯狂的嚎叫了起来,他想要挣脱,但发现根本不可能。 他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击,撕扯和撕咬着她的身体。 只是感知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但这种撕咬的痛苦,却比肉身的痛苦还要激烈。 但最让他绝望的是,那名少女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停顿。 她就像是一件毫无感觉,甚至对自己都可以完全漠视的武器。 她似乎可以这样不停歇的和他撕扯万年。 “你放过我,我可以将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 贺拔度终于有些崩溃了,他叫喊起来,“我还可以将我的法器,我的功法全部给你…这些法器和功法,对你都有用。” 然而贺兰黑云的动作依旧没有停顿。 “不需要。” “我没有那么贪心。” “我只想杀了你。” “一定要杀了你。” “所以我杀了你就好了。” 贺兰黑云似乎没有回话,然而这样的声音却一波波的传入贺拔度的脑海。 贺拔度原本还能保持一点理智,此时是终于彻底的崩溃了。 他无比恐惧和绝望的惨叫起来,身体瞬间被贺兰黑云撕扯成无数的碎片。 高尽欢跌在地上。 在贺兰黑云和贺拔度的真正战斗开始之时,天上的黑雨已经开始坠落,但那些如黑色凤羽般的元气,却如同一张厚重的网一般,依旧裹住了整个皇宫。 黑雨没有再坠落,他停止了衰老和变弱,但他依旧不敢靠近贺兰黑云和贺拔度,他生怕自己被卷入那场风暴。 在贺兰黑云和贺拔度的感知世界里,两个人似乎战斗了很久,但在高尽欢所在的这个现实世界里,两个人的战斗却只是持续了短短的数个呼吸。 他看到贺兰黑云如同一尊真正的魔神一样站着,那根骨杖在她的指尖不断落下灰尘,渐渐化为飞灰,顶端的那颗法珠落在她的手心。 她对面的贺拔度跌了下去,整个身体里的血肉和水分在他跌下去的刹那便似乎彻底消失。 噗的一声。 贺拔度就像是一截朽木坠跌在地上。 贺兰黑云也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 她看着那颗闪闪发光,光焰随着她的呼吸和心跳在跳动的法球,她感到自己体内的鲜血还在不断的燃烧般灼痛着她的血肉。 但体内的那座黑山,还是给她强烈的支撑感。 她只是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然后再挑起了眉头。 “她说过让你不死,所以我不会杀你。” 她看着高尽欢,说道。 (剑王朝的剧终于要播了,就在接下来的6号,在爱奇艺播放。) 第一千十八章 你的死有用 高尽欢仰头看着她,他看到无数的黑色凤羽在她的头顶上方飞舞。 他就像是看到了一名新王的诞生,浑身不自觉的战栗起来。 在下一刻,他朝着贺兰黑云拜伏在地。 他恨不得亲吻她的脚尖,来显示自己对她的忠诚。 …… 晨光里,商丘城外的道路上渐渐涌起刺鼻的血腥味。 一匹异样精神的战马驮着一名异常疲惫的身影,出现在商丘城头的所有人眼中。 无数北魏人的连续赴死让此时的魔宗连抬头都觉得困难,都觉得痛苦。 然而就在此时,当所有处在商丘的人都感应不到洛阳城中的异样气息时,魔宗却感应到了洛阳城中的异样气机。 他的眼中再次出现了一抹有些感慨的神色。 路长且阻。 和他所想的一样,并非是解决了他这里的困境,他面前便是一片坦途,人间再无可以凌驾于他的存在。 洛阳城中有变数,是比他此处更大的局。 所以此时控制他的那名“师叔”,也的确和他所想的一样,并非是执掌着棋盘的那人,也依旧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他有些怅然的叹息了一声。 他其实很想和他的这名“师叔”谈一谈,但他明白对方不会和他一样想。 商丘城的城墙上响起无数军械的震鸣声。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怅然若失的叹息,但这些强悍的声音,却是对他这一声叹息的回应。 “魔宗大人。” 有一个声音响起。 这一声声音很中正平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都已经让人有堂堂正正之感。 当这个声音落下的时候,一名身姿挺拔的中年修行者也从城头落了下来。 这是一名身穿轻铠的将领。 他浓眉,蓄着短须,面色极为平静,身上散发着铁血的气息。 在魔宗叛离北魏之后,北魏的修行者和将领称呼魔宗便只称魔宗,不再加上“大人”这样的敬称。 但这名将领却依旧以魔宗大人来称呼他。 甚至在他双脚落在地面的刹那,他便朝着魔宗认真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晚辈屈听山,曲江人士,早年受魔宗大人的恩惠,所以向上峰请求,第一个出来和魔宗大人一战。” 魔宗看着这名将领,微微颔首。 在整个北魏,他更改了许多弊端,也重置了几个工坊和一些修行地,给了很多人机会和恩惠。 这名将领只是那些曾经无比尊敬他的无数北魏人之中的一个。 “你的死是有用的。” 魔宗看着这名将领,认真的说道。 没有人理解他此时的话,包括这名将领也不能。 平地里响起一声雷鸣。 这名将领将自己体内宝贵的真元全部激发出来,飞身掠起,朝着他斩出一刀。 魔宗的手指弹动了一下。 他其实可以连手指都不用动。 但他这也是对这名将领的尊重。 噗的一声。 这名将领的心脉处出现了一个血洞。 他的身影还在空中飞掠,刀光还在前行,但这名将领却已死去。 热血淋洒在地上,整个天空被金属的光泽瞬间遮掩。 无数的箭矢、飞剑和军械抛射出来的刀刃、弩箭,就像一片海洋朝着魔宗覆盖而去。 魔宗沉默的看着袭来的这片金属狂澜,眼瞳之中除了疲惫之外,只有厌倦。 当当当当…… 无数的金属震鸣声响起,就像是商丘城外的这主道上骤然多了无数的打铁铺子。 当大量的尘土碎屑扬起之后,密密麻麻的箭枝和各种金属器物横七竖八的插在地上,就像是一片金属的稻田。 微凉的风穿过这些金属的枝干,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低鸣声。 韦长恭和城门上的许多将领和修行者身体紧绷,他们脸上的神色异常的坚毅,他们体内的力量蓄势待发,然而在下一刻,他们脸上毅然决然的神情却尽数化为惊愕,接着便变成骇然。 “魔宗呢!” “他在哪里!” 一片紧张和骇然的大叫声和厉喝声几乎同时响起! 烟尘落处,魔宗身下那匹马已经变成一摊破碎的血肉,然而那摊破碎的血肉之中,却并无魔宗的身影。 没有人觉得这一击已经杀死了魔宗,并将他的身体搅碎。 然而所有人的视线里,却失去了魔宗的踪迹。 “他在哪里?” 不只是他们,就连那名始终跟着魔宗,始终隐匿着身影在暗中看着他的“师叔”都彻底失去了他的踪迹。 …… 宇文猎也很疲惫。 但看着消失在商丘城外道上的魔宗,当那些密密麻麻的金属枝干进入他的眼瞳时,他的眼瞳却是剧烈的收缩起来,他身体肌肤的毛发也如同骤然遭受极寒般竖立起来。 不只是他的双瞳之中失去了魔宗的踪迹。 他的感知里也失去了魔宗和天命血盒的踪迹。 这对于他而言是根本不可能和不可理喻的事情。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 只有一个可能。 魔宗掌握了控制天命血盒的方法,或者说至少掌握了不被他的气机所控制的方法。 想清楚了这点,他的身上开始不断涌出冷汗。 冷汗如浆黏|湿了他的衣衫,让他不断发抖起来。 他能够控制魔宗,只是因为他有控制天命血盒瞬间杀死魔宗的手段,但若是这种手段失效,那他就自然反过来成为魔宗的猎物。 魔宗的修为和力量远胜于他,他根本不可能匹敌。 他恐惧的朝着四周望去,心里充满逃的欲望,然而在接下来的数十个呼吸里,魔宗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的情绪略微平静了些。 他开始明白情况应该比他一开始所想的要略微好一些。 魔宗还没有找出彻底解决他控制的法门,只是设法遮掩住了他本身的气息,让他无法轻易的将他找出来。 只是他心中的寒意却并未就此消失。 他只觉得像魔宗这样的人,能够做到第一步,就能走出第二步,第三步。 他只希望洛阳那边不要出什么意外,希望九死蚕已经真正的重归他们手中。 …… 魔宗悄然的行走在商丘城里。 商丘城里全部都是悲壮决死的气息。 街巷之中有无数种声音和情绪不断的冲入他的耳廓和脑海之中,但他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他就像真正的幽灵一样在街巷之中行走,却没有人发现他行走在这座城里。 第一千十九章 你留下的人间 这座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的城里没有人再死去。 魔宗没有再杀人。 他实在是太过疲惫,他需要休息,还需要一段平静的时间让他可以安心的思索。 他现在只能切断宇文猎对自己的控制,同时压制住天命血盒对自己的吞噬。 他需要找一处安全的地方闭关,对自己体内的那些气机有更多的感悟,彻底解决天命血盒对自己的威胁。 最关键的是,他想要知道洛阳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需要想明白,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对手。 不只是宇文猎和那些幽帝的后人,他现在甚至觉得当年的光明圣宗也未必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或许连吴姑织的身上都有足够威胁他的秘密。 他曾经以为自己站在天上,已经是在俯瞰人间。 但很显然并不是。 商丘城城墙上的人惶恐不安。 所有人觉得自己恐怕犯了错误,他们生怕魔宗直接越过这座城去杀距离商丘已经不远的北魏皇帝。 城墙上燃起了一道道的烽火,箭鸣声和一些飞禽的破空声不断响起。 直到许久之后,不断传递回来的军情才让商丘城墙上的这些人稍安,很多人都失去了浑身力气般,瘫软的坐倒在地上。 魔宗没有去杀北魏皇帝。 等到北魏皇帝到了商丘,魔宗也并未再展露行迹。 稍后不久,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传到商丘。 在清晨时分,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魔宗吸引时,有强大的刺客进入了皇宫,那名刺客虽然也被杀死,但北魏皇太后却被刺客刺杀,离开了这个世间。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北魏皇帝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他只是安静的垂下了头。 他有些痛。 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他其实并不能像魔宗那样清晰的感知到洛阳城中的一些元气波动,但当洛阳城中皇宫的大阵发动时,他便知道自己敬爱的母后就要离开这个世间。 生离死别,人世间有很多事情难免。 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从很多年前开始,他的母后就在担心着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一直都在准备着…准备着阴影中真正强大的敌人显现出来。 当皇宫里这样的大阵发动时,他就知道她已经选择了她的传人,她已经进行了真正的告别。 他知道这样的一天随时都会到来,甚至已经有了很多年的心理准备,然而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还是忍不住的痛。 …… 北魏的皇宫已经在准备后世。 即便魔宗的阴影还依旧笼罩在商丘和洛阳,在每个人的心中,似乎魔宗随时有可能从某个阴影里钻出来,但为皇太后治丧之事,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许多人都在忙碌着。 皇太后的遗体已经收敛起来。 明明是这名老妇人最后选择的传人,她真正力量的继承者,但贺兰黑云站在这个残破的花园里,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的忙碌,她却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毫无干系的过客。 直到一名老宫女到了她的身边。 这名老宫女甚至不是修行者,所以她的年纪虽然比起皇太后真的要小上二十余岁,但看上去却比之前的皇太后还要老。 她老得有些颤颤巍巍,似乎哪一天睡觉的时候,也会突然醒不过来,静默的离开这个世间。 但是她的神容很端庄。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规矩。 她很尊敬贺兰黑云,到了贺兰黑云的下首,认真的行了一礼,恭谨道:“您可以离开,这里的事情,我会安排好。” 贺兰黑云知道这名宫女。 宫中几乎所有的重要人物,哪怕是那些隐匿的修行者,之前对于她而言都并非什么秘密。 这名宫女是一直跟在皇太后身边的两名宫女之一,现在是唯一的一名。 另外一名已经在前年老死。 “放心。” 这名老宫女看着贺兰黑云不出声,便道:“人死之前,都是大事,人死之后,都是寻常事,按照仪规做事,我不会犯错。之前小姐没有特别交代,那她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和你说了,也没有什么别的要交给你了。” 贺兰黑云又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她听着这名宫女称呼皇太后为小姐,便知道这世间恐怕除了面前这名老宫女之外,只有北魏皇帝才有可能知道皇太后的许多过往。 她很想知道些什么,于是她看着这名老宫女,轻声问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宫女的确有些太老了,她的眼睛有些花,而且除了领会皇太后的意思外,她其实已经不擅长察言观色,所以她此时不明白贺兰黑云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她传给我的东西,是元氏很多年前就得到的至宝,她是北魏先帝迎娶的女子,虽然也是当年和元氏一起迁徙来北魏的部族后裔,但元氏怎么会将这件至宝交到她的手里?”贺兰黑云看着有些愕然不解的老宫女,问道。 “小姐是个很厉害的人,她什么书,看一遍就都记住了,那些拗口的经文,她都能够倒背如流。”老宫女满是皱纹的脸上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骄傲神情,她昏黄的眼睛里都发出光来,遮掩了悲伤,“不过先帝对她也很好,原本她都不愿意嫁给先帝,但有一次她遇到了危险,先帝甚至自己第一个就赶了过去,然后自己还差点死掉了。但你说的那件至宝,之所以为什么会到她的手里,小姐有一次也对我说过,她说她之所以能够成为元氏的人,成为元氏掌管最重要东西的人,是因为先帝觉得她是那种对自己和对别人都没有什么要求的人。如果不是先帝请求她保管和利用这件东西,我想小姐可能都看不上这件东西。” “对别人和自己都没有什么要求….” 贺兰黑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言的苦笑。 这名老宫女现在的态度,便和她口中所说的小姐差不多。 到了现在,也都根本不要求她做些什么,只是告诉她可以离开。 “这算是你的计谋,还是你从一开始就看准了我是这样的人?” 贺兰黑云的心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转头看向安放着那名老妇人的遗体的殿宇,再次难过的低下头去。 “你就这样将这件法器传给了我,不对我提任何要求,也不要我帮你继续守护着北魏…但我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替你做?” 第一千二十章 重返荒园 “圣上终于回来了?” “他又去了哪里?” “他去了南天院的荒园,然后又去了太后闭关的湖心静院。” “现在呢?” “他停留在湖心静院不出来了。” “不出来了,什么意思?” “像是闭关修行,但又不像。” …… 又一个寒冬到来,但这个寒冬对于建康城的朝堂官员而言,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寒冬都要难熬。 萧衍在前不久悄然离开了建康城,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此番终于回到了建康,然而却并未回到皇宫处理政事,而是在建康城中悄然的去了几处地方,接着便停留在皇太后自囚的湖心静院闭门不出。 若只是短时间的需要调整自己的心情也便罢了,但随着接下来的口谕不断传出,随着到访的大员一个个神色黯然的离开,建康城里的所有官员开始认清一个事实。 和当年何修行自囚于荒园一样,萧衍自囚于湖心静院。 “军部事务,都归韦睿大将军调度…” 湖心静院外的道上,数名朝中的重要人物都是面色惨淡。 让韦睿来执掌军务自然没有问题,但关键在于,现在韦睿又在哪里? …… 南朝的北方,北魏的南方,两个王朝的边境,原本是最为荒凉,消息最为闭塞的地方,但在此时,反而变成了消息汇聚的中心,这些在边境的将领,反而最快知道了两个王朝发生的大事。 南朝边境上的某处要塞里,两名将领缓步走上了高坡,他们踩踏着结着霜花的枯草,留下了两排整齐的脚印。 走在前面的是明威边军的统领曹景宗,在韦睿离开之后,边军的将领也进行了数次更替,原本明威边军之中位置仅在韦睿之下的曹景宗也经历了数次调动,甚至一度失去掌军的权力,但在边军其余各部将领的支持下,他还是被调了回来。 远离家乡,不断打仗本来就不是快乐的事情,这种因为权谋的需要而上下调动的过程,更是令人无法愉悦。 尤其当之前韦睿遭遇魔宗,和魔宗一战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的脸上便也始终布满霜意,很少有笑容。 此时跟在他身后的将领是晋冬。 晋冬原本是钟离城的守将,也是钟离一战的幸存者,钟离一战之后,他受伤太重,一直被明威军照料,数月之后,曹景宗索性设法将他调到了明威军。 和钟离之战中相比,晋冬显得瘦削了很多,也显得沧桑了许多。 两个人站在坡上。 此时这片山坡在去年还属于北魏,而在这片山坡之后,是大片的之前南朝将领梦寐以求的领土。 为防北人南进,对于南朝的军人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打过去,打到洛阳。 但此时寒风萧瑟,两个人心中也都十分萧瑟。 商丘乃至洛阳一带的军情以最为紧急的方式,甚至不惜暴露一些军情传递路线为代价,急速的传到了南朝的边军手中。 魔宗一个人搅得整个北魏的防卫大乱。 不只是数万边军直接葬送在魔宗手里,许多要塞和边城的军队,尤其是那些精锐骑军和大量的修行者,都在朝着商丘去援。 对于他们这些将领而言,这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要乘机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一定可以再次大败北魏军队,甚至很有可能直捣商丘和洛阳。 若早个大半年,军机不可失,早在建康方面下达命令之前,可能南朝的边军就已经倾巢而出,先攻了北魏几个重要边城再说。 但现在,一切却像是变了味道。 南朝好像变了味道,给人的感觉和刚刚改换新朝时完全不同,边军也已经变了味道,当许多北魏的潜隐冒着极大的风险用最快的速度将这样的消息传递到边军,边军所有的高阶将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提出要乘机出击。 对于皇宫里那名老妇人,南朝的边军也并没有太多了解,但曹景宗和许多高阶将领都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在确切的情报里,那笼罩住了整个皇宫的大阵和完全超越神念境的惊人元气波动已经足够证明这点。 “我想他们那些人想的估计也和我差不多。” 曹景宗看着北魏的大片笼罩在霜花之中的土地,轻叹了一声,“只是此次机会错过,南北合流,恐非我们所能左右,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了。” “什么?” 晋冬愣了愣。他能够理解曹景宗的最后几句感慨,毕竟魔宗成为真正的魔王,而南朝和北魏却都是内忧外患,但曹景宗的第一句话,他却是不太明白。 “北魏…在勇气方面,我们南朝很难相比,值得敬佩。虽然不知道魔宗因为什么原因消失在商丘,但若换在我们南方,恐怕我们做不成北魏那样的事情。” 曹景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 他口中呼出的白汽在寒冷的空气里就像是一道白练。 “如果皇帝之前不犯那么多错误,哪怕只是放着韦睿大将军在边军不理,哪怕只是将林意流放般放在党项不理…或者说他开始承认错误,再像他登基时一样,有雄心壮志的去做许多事情,那今日一定会有将领主张出兵。” 他长呼了一口气,但眉头却反而皱了起来,“现在连他都未必有南北一统的信心,那还有什么人会这样做。”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慢慢摇了摇头,“这和北魏的那些人到底有么悍勇无关,这完全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更何况现在他们完全凭借这种勇气暂时解决了魔宗的问题,在他们这种同仇敌忾的时刻,哪怕抓住这机会,我们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晋冬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曹景宗还有一句没有出口的话。 死人不怕,怕的是连将领都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让这些军士去赴死。 “太快了。” 曹景宗垂下了头,“沈约和何修行死了,皇太后也死了,现在北魏的皇太后也死了…这些老人都离开了世间,接下来的这些年轻人的想法,更难以琢磨。” …… 在萧衍离开了南天院的荒园之后不久,一辆马车到了南天院的门口。 在沈约和何修行的一战之中,南天院上空的元气波动十分剧烈,南天院在随后的力量冲击和震动之中也损毁严重,当初学生的离开其实便是因为沈约即将发起的这一战,但离开之后,那些学生也都分散于地方镇戊军和边军之中,南天院的教习也大多离开,但南天院也依旧不容许外人随意进入,除了有少数教习还在南天院之中之外,依旧有军队在周围戍卫。 这辆马车停了下来,马车的车厢里走出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 当这名女子走到门口时,一名身穿黑衫的教习出现了在她的面前。 “我姓陈。” 这名年轻女子对着这名教习说道,“今日有不少人来,你们可以暂且回避,就不用再来问了。” 这名身穿黑衫的教习目光一凛,顿时想到了这名女子的身份,他甚至没有任何的迟疑,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过了没有多久,又有一辆马车在南天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没有任何人再来问询或者阻拦,但南天院的人可以不问,或者假装没有看到,但不会真的不看。 数名教习在南天院中沉默的看着这辆马车停下,再看到这辆马车之中走出的两个人时,这些教习的身体都微微的震颤了一下。 他们的眼中流淌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他们知道今日必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在南天院发生,但没有想到,林意竟然会这样直接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林意曾是这里的学生。 但就在离开的这数年时间里,他却已经成为当世最举足轻重的人物。 “我们要怎么做?” 一名教习看着其余的教习,问道。 “我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一名教习摇了摇头。 …… 荒园之前,山风吹拂在陈宝菀的脸上,吹起了她长长的发丝。 和数年前在眉山之中相比,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多少稚气。 不能再说她很少女。 只能说是一名很美丽,很沉稳,英气十足的年轻女子。 听到身后道上的脚步声,她很快的转过身来,看着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林意和萧淑菲,她笑了笑,认真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看着“陈宝宝”,林意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感慨。 他的脸上更多风霜的意味,更非昔日在那个破落小院里的无奈少年。 “多谢。” 萧淑菲看着陈宝菀,也认真的致谢。 “韦睿和元燕很快也会到,你师兄也会到。” 陈宝菀也不多礼,只是接着轻声道:“至于吴教习,应该也会很快来,既然要谈,那都一起,会比较清楚。” 林意叹了口气,“这么痛快,真是你一贯的作风。” 陈宝菀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假模假样,也是你一贯的作风。” 林意和萧淑菲走到了她的身前,很自然的和她平排而立,看向南天院的这片荒园。 这片荒园里何修行传出的那门功法,让他很快的抓住了大俱罗修行之道的法门,若非何修行,也不知在眉山之行之前,他能否真正有所领悟。 若是不能,他恐怕就不能在眉山之中活下来。 这片荒园里的这个人改变了他的一生,而他却也从来没有真正踏入过这里。 第一千二十一章 骄傲和固执 林意的好奇心一直很重,他有诸多问题想问,但想着陈宝菀说的那些人,他便觉得等着那些人到齐了说的确更佳。 他不久之前才知道韦睿和元燕在一起,他当然希望韦睿和元燕安然无事,但能够在和那样强大的魔宗一战之后活着,这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在萧衍败在他手中之后,作为赌约的内容之一,整个南朝的军权将会转交到韦睿的手中。 韦睿在边军之中原本就拥有极高的威信,再掌管了军部和中州军之后,他便是决定南朝走向的最为重要的人物。 林意当然不觉得韦睿还会觉得自己是在党项拥兵自重的叛将,还会和自己开战。 “我之前的确没有想到,韦睿大将军和元燕也会来。” 在陈宝菀的面前,他虽然显得有些“假模假样”,但根本不需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情绪,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接着道:“那应该是韦睿大将军之前也想和你们谈一谈。” 陈宝菀点了点头,“原本还在想着以何种尽可能平和的方式让皇帝改变主意,但现在似乎不需要了。” “我师兄什么时候来?” 林意的目光落在荒园的中心。 那里有一片空地。 空地上的泥土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震成了细微的粉尘,粉尘里夹杂着无数细小的碎石,那片地方寸草不生,就像是一些石匠前些时日还在那片地方干活,所以才会这样。 只是沈约和何修行那一战之后,很多人就开始知道,那片地方有座石屋。 陈宝菀摇了摇头。 她也并不知道林意的师兄什么时候来。 事实上她也是一直到林意的这名师兄和魔宗、南朝皇太后一战之后,她才知道林意的师兄姓陈,和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即便是那之后,林意的这名师兄也依旧是游离在陈家之外。 但随着她的摇头,南天院里突然起了一阵风。 这阵风很奇怪,就像是突然涌起,却只在荒园之中盘旋。 有些细微的霜花便被这阵风卷起,在空中闪烁发光。 南天院虽然残破,但依旧有不少忠于皇帝的教习居住在此,他们决定不插手今日这些人的事情,但当这阵风涌起之后,他们却依旧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荒园里出现了一个人。 林意的这名师兄,何修行那名真传弟子,便毫无征兆的随着这阵风的出现,而出现在了荒园的中心,出现在了那片寸草不生,满是碎石的空地里。 对于南天院这些教习而言,外面到底有驻扎多少军队其实和防卫的松紧没有太大关系。 他们这些人,才是南天院的真正守卫。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够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形之下,直接出现在了荒园,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他们的身体里很快泛起寒意。 这便意味着,其实只要何修行这名真传弟子愿意,恐怕他这些年有无数次机会进入南天院,然后在南天院的所有人都不知晓的情形之下,接近或是进入这个荒园。 或许只是沈约的存在,或许只是有别的缘故,陈子云才没有到这里来。 又或者说,他来了,南天院也不知晓。 …… “太快。” 林意的眼睛里也瞬间充斥惊艳的色彩,在陈子云出现之前,他感觉到了一股微妙的气机突然出现,突然逼近,但这股气机来得太快,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这名师兄就已经到来。 “师弟。” 陈子云出现,出现的刹那,他已经站得很稳,然后他很认真的看着林意,对着林意庄重的行了一礼。 林意平时也很有礼数。 但看着自己这名师兄行礼,他却不自觉的觉得自己以往的行礼便太过随意。 他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心里想到剑阁那些人,却觉得自己的师兄…何修行的这名真传弟子,似乎本应该如此。 他下意识的躬身回礼,也莫名的庄重起来,道:“师兄。” “我在眉山见过你一次。” 陈子云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清晰,似乎显得很平常,但他的眼睛里,却是有些感慨,有些满意。 林意微微一怔。 他想明白了是什么时候。 “我当时对你很满意,后来你去了剑阁,我有些担心剑阁的命运,但后来你所做的事情,我也很满意。”陈子云说话的语气很淡,但语气里,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味道,“找这些人来见面,是陈宝菀的决定,但这地方是我挑的。” 林意当然有疑问,他忍不住想问,但直觉得陈子云这样的语气会接着说下去,所以他硬生生的忍住。 “沈约的那名弟子为什么也在党项安心的跟着你?”但陈子云的对话方式却似乎和别人真的不一样,他反而突然问道。 “因为其实我也算是沈约的弟子。” 林意苦笑道,“当年我在齐云学院的旧书楼之中找寻我修行所需的典籍,先遇到了沈约前辈,他解决了我关于修行功法的困惑,然后推断无漏金身诀应该很快让我修行入门,所以在我来南天院时,便让我带了封信来交给….” 说到这里,林意下意识的顿了顿。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何修行。 “你师尊”,显然不妥。 直接称“师尊”,这似乎没什么不对,但若是如此来算,那他刚刚称沈约前辈就也有些不妥,也应该称沈约师尊。 不过陈子云显然并非纠结这些小节之人,他只是有些意外。 他沉默了片刻,道:“他这样做,算是略微做些补过?”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之前也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或许沈约前辈到了晚年时,也已经觉得他所做的选择有些问题。” “死都死了,谁知道呢。”陈子云说道。 林意又是一愣。 陈宝菀和萧淑菲也是一怔。 这陈子云的说话方式和转变,的确和寻常人不一样。 “要战胜心存死志的沈约是不可能,但师尊真正要想逃,沈约也是拦不住的。”就在此时,陈子云垂首看着身下地面,慢慢的说道:“但他还是留在了这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而且很严肃的问题。 “不知道。”他认真的摇了摇头。 “因为我真的不是特别擅长法阵。”陈子云说道:“沈约当年看的没有错,他的弟子在法阵上的天赋的确比我强很多,所以若是真正的公平…我真的赢不了。” “只是愿赌服输?” 林意的身体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子云,“只是…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宁愿死在这里?” “师尊是很骄傲的人,比你想象的要骄傲。” 陈子云又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他甘心停留在这荒园里,一是要让沈约自己看到自己所做的选择有问题,另外一点原因,是他想要再和沈约公平一战,然后胜出。只是沈约已经没有时间….他便在此和沈约最后一战。因为他知道,他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和沈约公平一战的机会。” 林意沉默不语。 他无法评论。 他和何修行并非同样性格,他不如何修行这么骄傲,也不如何修行这么固执。 若是现在他处于同等处境,他觉得自己不会这样选择和这样一名敌人一起死去。 但他没法说何修行是错的。 因为际遇不同,所处的时间不同。 如果没有何修行这样的人物,又何来这样的剑阁,他又怎么会有敢一人战一座城,敢和魔宗、南朝皇太后一战的师兄。 “我选这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陈子云看着他,又说了一句。 但接下来,他又停顿了下来。 南天院的门口有马车声响起。 又有人来。 第一千二十二章 荒园里的东西 一名少女和一名老人走出了马车,当远远的看到这名老人的刹那,南天院里绝大多数教习眼中都露出了尊敬的神色。 在钟离之战中,解决了南朝灭顶之灾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林意,一个是韦睿。 但林意是新生的将星,而韦睿在此之前,就已经是南方的柱石,就已经是令北魏畏惧的韦虎。 有他的存在,才有南朝的安稳。 哪怕此时南天院的这些教习还并不知道南朝的军权都会交在这名老人的手里,但这样的人,在任何时候都值得尊敬。 韦睿和元燕到了南天院门口,但两人却并未马上动步入院,他们略微等待了片刻,后方再出现了一道人影。 南天院教习之中,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女教习吴姑织出现在山道上。 看着那名曾经很熟悉的女子,所有南天院内的教习再次陷入了沉默里。 南天院的教习都是各有手段,所以谁也不会看轻了谁,但吴姑织自然不会被认为是最厉害的一批人其中之一,否则她也不会承担教导那些新入南天院的弟子仪轨和入门修行之事。 但现在,她是魔宗的师妹,光明圣宗的传人,也是最有能力决定这南北王朝走向的人之一。 谁也不知道,她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都到齐了。” 陈子云朝着吴姑织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然后看了林意等人一眼。 他没有多余的话语,但无论是林意还是陈宝菀还是萧淑霏,都看出了他此时眼中的意思。 林意动步。 他真正的进入了荒园。 荒园太荒,没有人迹,寒意就比城中要更重一些。 此时日光已经浓烈,但枯草上的霜花却还未消,他踩踏在这些荒草之上,发出了清脆而密集的碎裂声。 这些荒草已经倒伏,若是在盛夏,这些荒草有齐腰的高度。 那时行走在这荒园之中,便不会如此轻松。 “现在天下最快的人应该是我。” 在林意等人踏过这些荒草,走到荒园中心的碎石地上时,陈子云突然又开口说道:“但在沈约离开这世间之前,最快的人是他。” 林意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插话。 南天三圣那个时代对于他而言是另外一个世界,他开始成为真正的修行者时,南天三圣的时代已经开始终结,对于那个过往的世界,他很陌生。 “我能够这么快,所用的真元手段,并非来自师尊,而是来自他。”陈子云接着说道。 这又是一句林意等人根本想不到的话。 他和萧淑霏、陈宝菀都很愕然。 “在你进南天院的时候,他让你带了一封信给师尊,师尊传了你无漏金身诀。”陈子云看着他,道:“之后不久,他又递了一封信给了这名女教习。” “难道他给吴教习的信里,就记载着他的这门功法?”林意越发的发懵。 “如果我真是陪着师尊守在这荒园里,那这封信可能最终会交给你,因为你已经变成了师尊唯一的传人。”陈子云点了点头,“但和他猜测的一样,留在荒园里,陪着我师尊的那人并不是我,我还活着,所以在他和师尊离开世间之后,这名女教习花了很大力气,终于找到了我,将这封信给了我。” 林意张了张口,他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子云却是看得出他此时的意思,接着道:“你想的应该不错,在沈约最后决定到这里和师尊一战时,他其实已经隐约猜测出留在荒园里陪着我师尊的这人并非是师尊真正的真传弟子。” “所以说…他懂得师尊的骄傲和真正的想法,他也想给师尊公平一战了却心愿的机会。”陈子云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是他在决定离开这世间之前所收的最后一名弟子,也是他看好的人选,但你那时还太过弱小,还是他撒在人间的一颗种子,所以他自然也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他越是到最后发现不尽如人意,便想尽可能的在世间撒下更多的种子,他希望将来我们之中的一些人能够比他做得更好,能够纠正他的不足。” “他是我们剑阁的敌人,但的确是我师尊这一生之中最好的对手,也是最值得尊敬的对手。” 陈子云看着沉默的林意,说道:“对师尊而言,一生能有这样一名对手,也是幸事。” “他们当然都值得尊敬。”林意看着他说道:“但我更希望他们能够活着。” 换做陈子云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想我们这些人和他们两个一样。” 林意愣了愣。 当日听到他这名师兄在建康一个人战一座城,他的心中好生敬仰,为有这样的师兄骄傲,等到了这里,真正看清自己师兄的眉眼,他便觉得自己的师兄和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真的就是超凡脱尘,仿佛不似在人间,倒像是高高在上在云里的那般人物。 越是不近人间的人物,在林意看来便往往高傲和固执,他觉得自己的这名师兄恐怕是和师尊何修行比较相像。 他倒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师兄会说出这样人情味的话。 “你不想我们这些人和他们一样,所以才约在他们离世的荒园相见?”他更加敬仰的看着自己的这名师兄,问道。 “我刚刚就说了,还有更加重要的一个原因,这个原因一直说到这里才能说完。”陈子云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落向身前的地面。 那些泥土和石屑十分纯净,哪怕已经落过了很多场雨,但看起来总和寻常的泥地不同。 “沈约通过书信,相当于给你和我都各传了一门法门。当然你的无漏金身诀是师尊所传,但也总是因为他的书信才会传到你手中,这也算是他留给你的。但作为我们的师尊,他也有留给我们的东西,这和沈约无关。”陈子云说道:“他留给我们的东西,就在这片荒园里。” 林意和陈宝菀、萧淑菲的眼中同时闪现出惊疑的神色。 陈子云后面所说的“他”,当然指的是何修行。 他说何修行有留给他和林意的东西,但何修行和沈约在这里战死之后,皇宫里和中州军的那些修行者,尤其是南天院的那些教习,他们肯定都来过荒园,其中有些人恐怕来了不只一次。 但那么多名修行者来过,尤其是南天院那些五花八门,各擅手段的教习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处,那何修行留给他们的东西在哪里? 林意的目光也落在那些显得十分洁净的泥土和石砾之中,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但却又好像和看着潭水之中的鹅卵石一样,只是有些看不真切,但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处。 “他们来了,等他们到了再说。” 陈子云在此时出声。 韦睿、元燕和吴姑织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荒园的边缘。 林意将感知从那些泥沙和碎石之中拔出,在他的感知触及到韦睿的身体时,他便大吃了一惊。 他豁然转身。 在钟离之战时,韦睿虽然已过壮年,和许多过了全盛时期的修行者一样,身体自然会有衰败之感,但也不至于说让他觉得如风中的灯火,气机十分不稳。 他转身的刹那,便看到了满头的白发。 修行者受伤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伤及根基。 他接着看到韦睿脸上的皱纹,感知里才刚刚出现韦睿体内的气血运行,他的心就猛然一沉。 “好久不见。” 元燕看着林意,她双眸之中的情绪也极为复杂,但她的脸色也随即严肃起来,对着林意认真行了一礼,同时却在心中说,幸好还能再见。 (今晚八点,剑王朝的电视剧在爱奇艺首播,每周五至周日20:00各更新两集,vip抢先看一周。这是我写了十几年书,第一个被改编成影视剧的作品,我想说的是,不管如何,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千二十三章 颠覆 “好久不见。” 林意回礼,他看着元燕,脑海之中不由自主的出现诸多在眉山之中的画面。 谁会想到自己放走的一名北魏少女,竟然会是北魏长公主,竟然会在此时,以这种方式再见。 陈子云也对着吴姑织等人认真行了一礼。 然后他看着吴姑织说道,“是就在这里谈,还是选个略微舒适些的地方?” 吴姑织道:“此处没有不舒适。” “那便好。”陈子云再次对着她行了一礼,认真致谢,道:“多谢。” 吴姑织道:“为何谢我?” 陈子云道:“师弟林意刚入南天院时,沈约的那封信便是由你送到何修行的手中,我虽不知后来为何连萧衍都不知晓此事,但总知道不是那么简单便能做到,还有后来你替沈约送信给我,总之是要谢。” “要谢那也是沈约和何修行要谢我,你不必多礼。” 吴姑织摇了摇头,平淡道:“而且我当年进入南天院也有我的目的,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也是到这荒园,接近何修行。我替沈约和何修行做事,便有些对等的交换。瞒过萧衍,不让萧衍知道沈约让林意带了封信给何修行,我当时在南天院根本没有这样的本事,是沈约不让萧衍知晓。” 林意微微一怔,旋即释然。 陈子云也是眉梢微挑,道:“原来也是他的安排。” 吴姑织也不接着说话,她走到荒园的中心,然后很随意的在陈子云和林意等人的身侧坐了下来。 这片泥沙地原本看上去就十分洁净,只是在这种寒冬里显得有些冷。 林意不担心别人,他只是担心韦睿的身体,这种寒意对任何修行者都不算什么,但现在韦睿的身体在他的感知里,却和寻常的老人没有多少区别。 然而就在吴姑织坐下的瞬间,他听到砂石里有细微的声音响起。 许多砂石震动起来,摩擦着。 一股热意在地上生成。 充满寒意的泥沙地上顿时温暖起来。 “您和他们一起到来,是生怕路上再会有人对他们不利?”林意陡然想到了这个可能,他在坐下来的同时,忍不住问道。 “萧衍自囚于湖心静院,南朝那些门阀很快就会想着抢夺权势。”吴姑织说道:“若是韦睿大将军再出事,很快又会大乱。” “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按理在这么多人里面,你显得最为势单力薄,当然并非指修为…陈家此时是南朝第一大门阀,林意有白月露帮他,还有之前他收服的那名霉米王爷也似乎竭尽所能在帮他收集消息。韦睿大将军自有边军的消息网络。”元燕也坐了下来,她看出吴姑织也不喜废话,所以很直截了当的说话,“但为何似乎你消息之灵通反超他人。” “今日汇聚在此,诸多疑问,自然也会有答案。”吴姑织面色平静道:“既然如此,那由我开始?” “好。” 陈子云也不喜废话,只是异常简单的说了一个字。 所有的人都坐在温热的泥沙地上,就像是市井中听人说书,这气氛有些怪异。 然而事实上,这些人能够汇聚在这处荒园里,对于南天院那些见惯了怪异事情的教习而言,本身就是极为怪异的事情。、 “光明圣宗曾经是很强大的宗门。” 吴姑织开始平静的讲述自己的故事。 “魔宗比我入门稍早一些,但到我入门时,光明圣宗都应该是这世间最为强大的宗门之一。现在外界流传的事情你们应该也已经清楚,魔宗觊觎我们光明圣宗封印的天命血盒的力量,窃取了天命血盒,然后偷袭杀死了光明圣宗的数位师长,然后隐名埋姓逃离到了北魏漠北,修炼大成之后,统一了漠北的密宗,然后在北魏称为了北魏的魔宗大人。” “不过一个宗门若只是因为一名当时还不够强大的叛徒便彻底毁灭,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至少在历史上各朝各代,无数强大宗门都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魔宗在当时虽然算是最杰出的弟子之一,但就和南天院一样,无论是王平央还是倪云珊还是厉末笑,在学院之中显得如何出色,也只是在学生之中出色,不可能凭借一人之力便能彻底毁去南天院。” 吴姑织举的例子里并没有说林意,但林意很清楚她的意思,在当年的南天院里,若论天赋和修为,他的确还不如那几个人。 “光明圣宗一开始存在的意义,就并非是在这个人间战,修行者的历史上有很多人想要冲破这个天地的桎梏,遨游星海,看看我们这个天地之外的世界。古人的典籍里,称之为飞升天外。光明圣宗的诸多前辈,一则是想能否突破这天地的桎梏,二则是始终警惕来自天外的敌人。天命血盒在光明圣宗被封印起来,是因为它很早就被确定为来自天外的另外一种生命形式和力量。它能够吞噬修行者的生机,壮大它的生机,然后它在彻底吞噬了一名修行者的生机之后,就会寻找下一个更为强大的吞噬对象。修行者能够利用它的力量变成更强大的修行者,但最终只是变成它的养分,让它变得更强大,然后它便等着这世间更为强大的修行者出现,拥有它,然后再被它吞噬。” “但光明圣宗并非是纯粹的畏惧它而封印它。” 吴姑织想到当年师长和她说话的画面,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师尊也很早就确定,天命血盒已经被人控制成为了一件法器,这个世间,其实已经有人征服了它,并弄懂了它的元气法则,然后制造出了约束和控制它力量的法器。当时天命血盒上,原本就有何那件法器呼应的元气法则。” “在魔宗破坏封印法阵夺得天命血盒之前,其实我师尊已经接近领悟出那种控制它的元气法则。但就在接近成功的前夕,魔宗破坏了法阵,盗走了天命血盒。” “在还未见到成功希望之前,就一直不出事,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就偏偏出事了。” 吴姑织冷笑起来,道:“这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林意和元燕等人互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震惊的神色。 “所以魔宗能够盗走天命血盒,其实是某些人的安排?”林意忍不住说道。 “我师尊的确是死于魔宗的偷袭,但魔宗能够偷袭成功,是因为我师尊之前已经在一场刺杀之中受了重伤,而刺杀我师尊的,是二师伯。” 吴姑织脸色漠然起来,连冷笑都从她的嘴角消失,“天命血盒被魔宗盗走之后,我三师叔失踪了,大师伯和五师叔都死在宗门里。二师叔追魔宗追到了北魏,也死在了北魏。我大师伯,二师伯,师尊,二师叔,三师叔,五师叔都死了,还有两名师叔,在光明圣宗本来修为就不算特别高,所以光明圣宗几乎所有超越神念境的存在全部消失了。” “最可笑的是,我师尊会死,其实是因为二师伯的刺杀,大师伯和五师叔后来发现是两人相斗同归于尽,魔宗能够进入封印天命血盒之地得到天命血盒,其实是因为三师叔进过那里。二师叔追到北魏,其实也并非是魔宗所杀,那时魔宗的力量和他相差太远,他是被某些神秘的修行者所杀。” 林意听得目瞪口呆。 这意思是…光明圣宗当年根本不是魔宗所灭,魔宗在当年只是一个小角色,光明圣宗溃灭,则是因为大内斗?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早就已经注意到了光明圣宗,其实早就将光明圣宗当成了一个工具。” 吴姑织漠然的说道:“他们的目的并非是天命血盒,而是借助于光明圣宗其余人的力量,让他们也可以获得更多的认知和力量。” “就像萧衍想让南天院为他服务,为南朝研究更强大的修行功法和法器一样。”元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这些人其实已经渗透在光明圣宗之中,他们故意让魔宗得到天命血盒,那应该就是他们其实早就有控制天命血盒的方法。他们其实不在意光明圣宗对于天命血盒的研究,只是怕他们失去对天命血盒的控制。他们以往也只是借助于光明圣宗其余那些人的智慧,他们则想必隐藏着自己的秘密,不会将自己所知和光明圣宗其余人分享。” “我师尊临死之前,也已经猜到了这些。” 吴姑织点了点头,她看着陈子云和林意等人,道:“他知道魔宗即便得了天命血盒也应该不会有好下场。” 陈子云一直在安静的听着。 他的脸色一直没有特别的变化。 听到此处,他的目光却是剧烈的闪动了一下,问道:“所以你帮了他,你帮他真正激发了天命血盒的力量,他又吞噬了皇太后的修为…你是觉得他足够强大之后,当年真正颠覆光明圣宗的那股神秘力量才会现身,还是你想看魔宗能不能摆脱那些人的控制,反而成为那些人的敌人?” 第一千二十四章 最坏的可能 “皆有。” 吴姑织看着陈子云,道:“我提醒过魔宗他如果利用天命血盒不断吞噬别人真元的方法修行,一定会误入歧途,他既然不听,那他最后有三种可能,一种便是被天命血盒的力量直接吞噬,自身溃败而死,一种便是被颠覆光明圣宗的那股力量控制和利用,还有一种,便是他真的能够做到我师尊当年差一步做到的事情,真的凭借修为和个人的感悟,领悟出可以压制天命血盒的元气法则。若是前两种,他是咎由自取,下场一定十分凄惨,若是第三种,他一定会成为那股神秘力量的敌人,对于我光明圣宗而言,这是狗咬狗的事情。” 陈子云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他看着吴姑织点了点头,道:“之前传来消息,魔宗已经进入北魏,一路大开杀戒,那按你的判断,他走到了哪条路上?” 吴姑织道:“他在南朝杀人,都是杀死可以被他汲取真元的修行者,在那时,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开始崩溃,如果不出现那股神秘的力量,他恐怕在和韦睿大将军一战之后,根本到不了北魏。” 陈子云的目光落在韦睿的身上。 韦睿点了点头,道:“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并非是因为我有多强大,而是在和我战斗之时,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很大的问题。天命血盒已经在以极快的速度侵蚀他的身体,和我一战之后,他的身体更加无法支持。” “他其实并不是那种好杀之人,那些不入流的对手,他杀个几十个或许举手之劳,还有可能,但是不断的连续杀死这种对手,一定会让他觉得太过无聊。” 吴姑织说道,“所以若是我的判断没有错误,在他和韦睿一战之后,他的身体和修为即将崩溃,但这时那股神秘力量出现,以某种手段镇压住了天命血盒的力量,然后他进入北魏时,才会那么强盛。” 陈子云在今日似乎是主问,他听着吴姑织的这几句话,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接着问道:“实际上,你对天命血盒到底了解多少?” “我师尊将天命血盒定名为某种寄生体,就和那些生长在树木上的藤蔓十分类似,当它成长到一定的地步,就会彻底汲取宿主的生机,简单而言,魔宗的力量如果在神念境、入圣境,这天命血盒只会对他有益处,但若是入了妙真境,这天命血盒的生命力也彻底苏醒,就会反客为主。所以如果没有任何意外,他在和韦睿大将军一战之后,挨不过两日就会死去,到时候他肉身溃败,而天命血盒就会变成一团鲜红凝冻般的奇特方形物体,就像是一方鲜红软玉。” 吴姑织看着陈子云,缓声道:“按我光明圣宗许多前辈的研究,到了我师尊手中,已经可以确定它的某些特性,按理而言,它原本有着独特的意识,它会不断自主的更换寄生的修行者,然后去寻找真元更强大的修行者吞噬,但是在过往的某个时代,它的自主意识已经被某位强大到极点的修行者彻底压制,它甚至就像是奴仆一样,被套上了枷锁。” 陈子云点了点头,道:“枷锁就是控制它的独特元气法则,而它的主人,能够通过独特的法器或者真元手段,来控制它。” “所以天命血盒这件法器原先对于它的主人的用途,就真的只是像一条自己会出去寻找食物的狗。它的真正主人可以让它流传在外面,等它吞噬到了足够的力量,然后它的主人就会将它收回,使用它吞噬到的力量。或许它对于它的真正主人,就像是第二个容纳真元的气海,又或许是给某件法器提供真元力量的法核。”吴姑织冷漠的说道:“所以如果判定魔宗现在已经被人控制,那他的下场又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他被利用完之后死去,他的肉身溃烂,天命血盒结出,那股神秘力量就会将天命血盒取走使用。等到他们利用完天命血盒的力量,便再将天命血盒丢出来,等到有另外一个宗门或者另外一个修行者,让天命血盒再变得足够强大。而另外一种可能,是魔宗自己能够参悟出克制天命血盒力量的手段。” 陈子云道:“如果魔宗真的能够参悟出克制天命血盒的手段,那会怎样?或者说,若是当年你师尊能够参悟出压制天命血盒的元气法则,又会如何?” “我师尊的参悟和魔宗不同。我师尊将他所有的心得全部传给了我,他所研究的缠绕和压制天命血盒的气机…是相当于先理解那种元气法则,然后复制出一件法器可以控制这天命血盒。”吴姑织摇了摇头,“但魔宗自身融合了天命血盒,如果他能够克制天命血盒,他接下来要走的道路,应该是彻底破坏那股气机,相当于再没有法器能够控制天命血盒,他会真正和天命血盒融为一体,拥有天命血盒的力量。” 林意听得再次震惊起来,道:“那又会如何?” “那有可能会彻底破坏最初将天命血盒炼制城法宝的那人的一切遗留,相当于彻底打破了天命血盒的封印,让天命血盒回归到最初的状态。到时候天命血盒不可能战胜魔宗,而它可能会变成魔宗的第二气海,或者是他的一件特别诡异的法器。” 吴姑织道:“光明圣宗到了我师尊这代,其实已经并不畏惧天命血盒,他至少可以确定,妙真境巅峰就应该可以彻底压制住天命血盒,而到了神惑境,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其实晚年的沈约和何修行真正踏入神惑之后,在这个世间,天命血盒早已有了足够克制它之人。但真正能够彻底利用天命血盒…恐怕也会让人的修为进境十分神速,所以魔宗若是真的能够彻底利用天命血盒,他有可能踏入神惑,甚至超越沈约和何修行离开世间时的力量。” 陈子云的眉头微微皱起来,道:“我一般都习惯往最坏的可能想。”” 吴姑织也难得的笑了笑,道:“我也是。” 第一千二十五章 盘坐说故事 “如果我没有品错其中的意思,其实你很看好魔宗。” 元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所以你很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哪怕魔宗真正踏入神惑,你也觉得无所谓?” “不同的时刻有不同的选择。” 吴姑织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当天我不做什么,那最后的结果就是南朝皇太后获胜,她会杀死陈子云和魔宗,而且以她的性情,在杀死魔宗之后,未必不敢尝试天命血盒。魔宗和她之间,如果我一定要选一个人死,那就只好是她死。” “至于在魔宗吞噬她的修为之后。” 吴姑织顿了顿,转头看着元燕的眼睛,接着说道:“如果那股神秘的力量不够强大,那魔宗自己就会压制不住天命血盒的力量自食恶果,他很快就会死在自己的手中,到时候我就可以从他溃烂的血肉之中取走天命血盒,然后按照我师尊传给我所的所知,在我的有生之年里,我很有信心打破天命血盒的封印。” “那到时候说不定你就能利用天命血盒的力量,成为这个时代唯一再次踏入神惑境的修行者?”元燕冷笑起来,“所以还是有着自己的私心。” 吴姑织淡淡的笑了笑。 在她看来自己根本不需要和元燕辩驳。 不过她很能理解元燕的心情,因为魔宗现在是在北魏肆虐。 “不知道为什么。”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脸上的阴云却是无法散去,“我很生气…因为我和你的看法不同,南朝皇太后即便是南天三圣之一,但公认她是最弱的一位,而且她性情暴戾,谋划却不够精细,在我看来,她总比魔宗要对付一些。所以当天要死,也应该是魔宗先死。还有,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我其实也很看好魔宗,我总是有种预感,魔宗很有可能摆脱那些人的控制,然后成为沈约和何修行之后,真正踏入神惑的存在。” “这的确有可能,但对于我而言,我首先需要报的是师门之仇,而且我可以确定,在魔宗成就神惑之前,那股神秘力量要比他和我们都强大。” 吴姑织略微抬起头来,她看着周围布满霜意的草海,沉默了片刻,道:“而且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若论兵法,同样对付敌人,也的确要对付最为强大的敌人,若是换了我在您的位置,我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借助魔宗的力量去对付这些人。”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也认真看着吴姑织的眉眼,接着说道:“所以若是往最坏处想,无论是魔宗获胜,还是那些人获胜,你们都觉得,即便是在这灵荒时代,都有可能继沈约和何修行之后,再出现能够修到神惑境的修行者。而且无论是魔宗,还是那毁灭光明圣宗的人,都应该不算光明磊落,只可能是我们的敌人。” “如果当年光明圣宗最强大的那几位不死,他们也都有可能突破妙真,更不用说一直在利用光明圣宗的那股神秘力量。”吴姑织点了点头,“你说在这灵荒时代,我们可能要面对神惑境的敌人,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一开始到南天院,到荒园,就是因为南天院汇聚了南朝各方面最为顶尖的修行者,就如当年那股神秘力量利用光明圣宗一样,你便利用南天院。”元燕看着吴姑织,说道,她的话语不算客气,但脸色却是已经平和下来,“若论见知,整个南朝应该没有人能够超过沈约和何修行,所以你到了南天院之后,其实便接触沈约和何修行,所以沈约也会将你当成信使。” 吴姑织点了点头,眼中出现些赞许的色彩,所处的立场不同,她并不觉得元燕无礼,相反,她觉得元燕虽然年纪小,但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北魏长公主,分析事理很清楚。 “像沈约这样的人,他自然行事高来高往,不会乐意见到自己被北魏皇室监管,他做的很多事情,自然也是萧衍不知道的。他和何修行很早就知道我是光明圣宗的修行者。我向他们请教一些修行的问题,作为交换,我也帮他们做一些事情。” “师门里突然出了许多叛徒,师门被灭,我一心报仇,来到南天院学习和修行,我变得强大起来,而在另外一边,在北魏,我的师兄成为了魔宗大人,后来,沈约和何修行离开这世间,沈约觉得我不错,所以将他暗地里的一些力量和人手留给了我,所以明面上我成了南天院分裂出去的一批人的首脑之一。” 吴姑织慢慢的说完这些,然后总结道:“这就是我的故事。” “我没有什么故事,不过今日的会谈既然就像是拼图…我和魔宗一战的详细细节,应该对这张拼图也有用。”韦睿觉得自己的过往最为简单,所以在吴姑织讲述完毕之后,他便主动开口,将自己和魔宗一战的所有细节详细说了一遍,然后他看着吴姑织说道:“魔宗原本可以杀死我,但被那名神秘人物所阻,先前那名神秘人物一直跟着元燕和我,我一直以为是北魏皇族暗中派来保护元燕的高手,但按照后来的消息,魔宗进入北魏,一直朝着洛阳杀去,看情形应该便是和你所说的一样,受人控制,但现在想来,控制他的肯定不是北魏皇族,而是你所说的那股神秘力量。” 除了韦睿和元燕之外,其余的人仔细听完这些细节,脸上的神色都古怪起来。 “我们也想过,这件事最为古怪的地方,便是这人控制了魔宗之后,为什么直接放过我和韦睿大将军。”元燕深吸了一口气,她很清楚周围的人都在想什么,“这人控制魔宗杀入北魏,很显然是我们北魏皇族的敌人,但既然是敌人,按理而言,他们就算在意我的生死,也应该是擒住我,而不是任由我和韦睿大将军逃脱。” “你说的不错。” 吴姑织看着元燕,道:“所以我的故事和韦睿大将军的故事讲完,我们这张拼图里最大的疑点就是你,这股神秘力量没有理由这样放过你,所以你自己的故事应该会有问题。” “我有什么故事?” 元燕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她咬了咬牙,声音微寒的说道:“按照北魏确切的说法,我应该是我父亲和牧羊女的私生女,北魏皇族确定我的身份时,我的母亲已经在牧场病死,然后北魏皇族找到了我,将我送回了皇宫里,接着我便是在他们的严格监督下修行,在他们觉得我可以时,便派我出去执行各种机密任务,然后一直到我被迫逃离北魏。在韦睿大将军发现那个神秘人物之前,我从未察觉过有这样的人存在。” 林意的心中一动,他骤然想到一个可能,但在他开口说话之前,陈宝菀却已经直接说了:“所以很有可能,你就是那股神秘力量特意安排进北魏皇宫的,你自己毫不知情,所以不管北魏皇室如何试你,你连自己都觉得你应该是北魏皇帝的妹妹,当然不可能露出什么马脚。” 陈宝菀在眉山之中差点死在元燕的手中,此时虽然围坐一起化敌为友,但说话起来自然不会太过客气,十分直接。 “有这种可能,恐怕就和魔宗一样,恐怕魔宗也不知道是那股神秘力量安排他得到了天命血盒。”吴姑织点了点头,道:“按目前我们的线索看来,恐怕你极有可能是这股神秘力量安排进北魏皇宫,北魏皇宫觉得你是他们的血亲,但你很有可能….” 说到此处,她些微犹豫,停顿下来。 陈子云却是点头,补充道:“你很有可能是那股神秘人物的血亲,如果将来他们杀死了北魏皇族的其余人,你是北魏人认定的长公主,唯一的皇血,那由你来掌管北魏,也是名正言顺。恐怕到那时,他们才会告知你真正的身份。” 元燕脸色阴沉的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了头,道:“若真是这样,那最后最大的可能,恐怕也是像控制魔宗一样控制我,因为我未必能够认同他们的做法。” “传闻之中你在北魏皇宫生存简单,似乎和北魏皇帝和皇太后并不融洽,但眼下看来,应该和传闻相反。”吴姑织看了她一眼,确定这名少女的心智足够坚强,便接着说道:“一方是你已经认定的家人,但一方却是辛苦做局让你成为北魏主人的真正血亲…如果最后真是这样,他们又如果能够拿出足够说服力的理由,到底会如何选择,恐怕也要你真正面对时,你自己才知道。” 元燕没有急着辩驳。 她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她又沉默的想了片刻,然后再次抬头,缓慢而认真的说道:“从我记事时开始,我的家人便是北魏皇宫里的那些人,他们虽然对我严苛,但我每次离开北魏的时候,我都明白他们为何对我这么严苛…如果说故事,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接受的人生。我不用等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那些人再对我讲的故事,不是我的故事。我不可能去否认我记事开始的这一生。” 吴姑织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落在陈子云和陈宝菀的身上。 林意的故事她是眼睁睁的看着的。 她现在不知的,就是陈子云和陈家的这故事。 第一千二十六章 疑云重重 “我和陈家并无真正的血缘关系,但我是陈家的养子,是陈霸先的义兄。” 陈子云看了一眼陈宝菀,道:“在她出生之前,我就已经被师尊带走,开始修行。” “我师尊挑选我作为他的真传弟子有两个原因。” 陈子云说话十分干脆,丝毫都不拖泥带水,“一个原因是他觉得在前朝那些贤能之中,我义父最适合终结前朝和成为新皇帝的人,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觉得我天赋极佳。” “前朝末年,吏治崩坏,他支持我义父,但沈约支持萧衍,师尊不是不懂变通之人,他先去见了沈约一面,若是能够直接用武力折服沈约,他也懒得做其他事情,但他发现沈约的修为甚至在他之上,于是他便又去见了萧衍一面,但他认真看了萧衍许久,却确定萧衍并非是合适的人选。” “我师尊原本也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他和我义父相商,让我义父先和萧家推翻了旧朝再说,到时候萧衍若不适合,当南朝皇帝久了,自然会有些弊端显露出来,但萧家起兵之后,却发生了一件事情,萧衍的母亲,也就是后来的这皇太后,杀戮的手段太过狠辣,杀戮无度,在某次杀戮之中,却将我师尊一名好友也杀了。如此一来,我师尊自然愤怒,便不再是随遇而安一般,而是无比坚定的反对萧家成为南方王朝的主人。” “沈约后来和我师尊立下荒园之约,我师尊其实是欣然接受的,因为他的先决条件是,南朝皇太后要先自囚于湖心静院,否则他不会和沈约和谈,宁愿掀起无尽的腥风血雨。在他看来,南朝皇太后这人性情暴躁,最沉不下心来,让她停留在某一处静修,一开始她可能还能忍受,但时间一长,真的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至于他自己,他本身需要一段时间来安静的闭关修行,来突破修行之中的一些关隘。”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沈约寿元早尽,会和他一同离开这世间。我之所以一开始就不在荒园之中伴随他的身边,是因为他自囚于荒园之后,按照和沈约的约定,剑阁中人也是闭阁不出,而我能够成为他在人间行走的影子,我可以替他在外面寻找一些他所需的修行资源。我对于我师尊而言,就是可以战胜沈约的可能。在我师尊的计划之中,或许再多不过五年,他就能彻底超越沈约。” “我师尊当然不可能算无遗策,但沈约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对手,他对沈约自然十分了解,他这个计划里出现的致命失误是沈约寿元将尽,但在此之前,他当然不会想到这点,因为如果不出意外,沈约至少还有数十年的寿元。” 所有的人都在极为认真和安静的听着陈子云的这些话语,当听到此处,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诡异的意思。 林意首先便吃了一惊,道:“师兄,你的意思是,沈约的伤势…他的寿元将尽,其实并非师尊引起,并非之前和师尊的那一战?” “先前的那一战,双方都受了些伤,但双方都有留手,而且我师尊的修为比他略低,吃亏更多,连我师尊都并没有伤重不治,并没有影响寿元,沈约又怎么可能会伤重如此?” 陈子云看着林意,摇了摇头,道:“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和师尊一战之后,又遭遇了比师尊更为强大的敌手。” “所以这才是最为重要的地方。” 元燕微微眯起了眼睛,“按世间的认知,哪怕是在我们北魏…我们北魏人都认为在沈约和何修行离开这世间之前,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两个人,就是沈约和何修行。能够比何修行还强大一些,甚至能够让沈约早死的,那应该是那股神秘的力量。”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也是和元燕一样的推断。 但这种推断同时又存在很多难以解释的疑点。 若是沈约在那时便遭遇了那样强大的敌人,他又为何不追查个清楚。 按理而言,为了南朝的将来,他应该将南朝的希望寄托在何修行身上,就算要死,他也是应该拖着那股神秘力量之中的强者一起死。 难道他觉得他已经彻底解决了那股神秘力量,再拖着何修行一起离开这世间,南朝今后便彻底安稳了? 反观他离开世间之前那些安排,却似乎又很矛盾。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不通。 但他心中隐约觉得陈子云可能会给得出答案,所以他没有开口,只是等着陈子云接着说下去。 陈子云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他看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看着身周的所有人,缓缓的说道:“沈约他本身也是这股神秘力量中的一员?” 这句话一出口,除了吴姑织之外,几乎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子云却并没有停顿太久的时间,他接着说了下去,“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受伤太重导致寿元受损,但也没有想到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强行修炼某些功法破境不成,导致自身受损太重,也会导致寿元受损。” “这……” 林意再也忍不住了,出声道:“若真是强行修行不成而导致寿元将尽,拖着师尊一起离开这世间,也算是为那股神秘力量扫除将来最大的障碍,但为何又帮我,又为何要传你绝世身法,不过师兄你如此判断,想必是有些线索?” “他传我身法,并非全无回报。” 陈子云点了点头,说道:“他给我的信笺之中,说若是他日听说有人和我使用这同样的身法,若那人遭遇危险,还望我救上一救。” 林意一愣,“我只知云棠也并不懂这种身法,难道他还有重要的传人,或者亲友?” 陈子云并未回答林意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我读到这封信笺的时候,首先便明白他已经早就猜出了在荒园之中常伴我师尊身边的并非是我…他没有戳穿这个谎言,便是给了我师尊和剑阁脸面,光凭此这一点,我便应该答应他的请求。” “我不知你们听了这些之后如何判断,在我听完了你们的故事之后,在我看来,沈约或者是想要让林意承担我现在的这个角色,但可惜太晚,他无法确定林意的成长,所以才选择了我。我修行了他的身法,相当于兼了他和师尊两家之长,以我的功法配合他的身法,遁速无双,将来他说的那人遭遇危险,我的确可以一救。” 陈子云再次看了一眼周围所有人,慢慢说道:“至于他这个人本身,我觉得他原本觉得自己可以搞定一切,但他在至关紧要的修行上面出了问题,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决定将来的事情,所以才要依赖我。而他之所以要拖我师尊一起离开这世间,最大的可能,还是他是那股神秘力量中的重要人物。他为那股神秘力量肃清最为主要的对手,但又怕他不在世间之后,那股神秘力量之中的高手又不受他约束,伤害到他最在意的那人,所以才做这样的设计。” “我也是这样想。” 在其余人还在震惊的思索这些话语时,吴姑织已经点了点头,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沈约在南朝的力量超乎你们的想象,光明圣宗的事情他都十分清楚,又怎么可能不注意到那股神秘力量,他似乎丝毫不在意那股力量的存在,最大的可能,便是他本身便是那股神秘力量之中的首脑人物。他之前扶持萧衍登基,让何修行和南朝皇太后都自困…他所要决定的不只是南朝的未来,而是南朝和北魏,整个天下的未来。” 第一千二十七章 苏醒的荒园 “或许是我将他想的太过崇高。”林意苦笑起来。 “即便是毫无私心的人,其实他的所为也受自己的喜好和处事态度所限。”陈子云道:“世上没有所谓的崇高。” “那么假设沈约是那股神秘力量的重要一员,现在魔宗又受那种神秘力量控制,在我看来,这股神秘力量就是我今后要面对的敌人。”吴姑织说道。 陈子云点了点头,“也是我之敌。” “这算是表态吗?” 元燕冷冷的笑了起来,道:“这还需要表态吗,若真和我们想象的一样,即便是光明圣宗,即便是剑阁和南朝皇帝,即便是北魏皇族,都只不过是受这股神秘力量摆弄的棋子。” 吴姑织很欣赏她的态度,只是她的目光并未落在元燕的身上,而是依旧停留在陈子云的身上,“所以我们恐怕真的要面对神惑境的对手,或者还有可能更强,既然你事先都已经想得七七八八,又将我们都召集到此处,到底是有什么用意?” “荒园是我师尊最后的修行地,而和沈约的最后一战,是我师尊最后的修行。” 陈子云看着她,清冷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些骄傲的神色,“我先前和师弟说过,我约在此处,是因为荒园里有我们师尊留给我们的东西。” “留给你们的东西?” 吴姑织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她听出了陈子云话语之中的意思。 若是何修行真的留下了东西,那这东西并不只是剑阁的某门不传之密,而是何修行一生的感悟,包括他和沈约最后一战之中体会到的东西。 在何修行和沈约的最后一战时,何修行恐怕再需要数年或者十数年的时光,便能超越沈约。 而他对于这一战的领悟,恐怕就能够直接超越沈约。 陈子云绝对不会空穴来风。 何修行在这荒园里留下了东西,那在哪里? 她的目光渐渐从陈子云的身上挪开,缓缓下落,落在她身前的泥沙之间。 在此之前,她和所有来过此处的修行者一样,自然也觉得此处泥沙分外洁净有些异常,但和所有曾经停留此处的修行者一样,她并没有发现任何对修行有用之处。 泥沙的分外洁净,似乎只是因为这一片荒园被太过恐怖的气息席卷,让任何生灵都远远回避,甚至连那些虫豸都不经过此处。 但她这次全心凝神去看时,所拥有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那些洁净的砂石颗粒依旧安静的嵌在如粉的泥土之中,但随着她的注视,这些砂石在她的感知里却一颗颗浮了起来。 “和你有关?” 她的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然后对着陈子云说了这一句。 林意和元燕等人此时还没有她这种特殊的感受,所以根本不明白她这一句话的意思,但陈子云却十分清楚。 他点了点头,道:“因为只有我和师尊修的是完全相同的真元功法,只有我到了这里,才会让荒园真正的苏醒。” 当他说完这句话,他气海之中的真元开始往外流淌。 他的真元十分凝聚,而且当他的真元十分平静和缓慢流淌出来,落在地面上时,却不是和绝大多数修行者的真元一样,散发淡淡的黄光,而是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银光。 他的真元就像是一丝丝的银色水流一般,围绕着他的身体朝着整个荒园扩散开来。 就像是一朵巨大的银色花朵正在慢慢的绽放,洁净的泥砂之中,出现了无数银色的脉络。 随着陈子云的气息绽放,林意、韦睿、元燕、萧淑霏、陈宝菀…他们所有人都拥有了和吴姑织一样的感受,他们只觉得无数砂石就像是无数颗细小的星辰浮现在了他们的感知世界里,将他们的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 他们所有人不像是处在荒园,而像是处在一条玄奥的星河之中。 林意屏住了呼吸。 他满心震撼。 这是真元和真元的共鸣,按理而言,自然是强大的真元手段,然而当无数银色的星辰就像是实质一般落在他的身上,又虚无的穿过他的身体,他却觉得并非和自己完全无关。 此时被陈子云彻底唤醒的荒园,似乎不只是留有何修行的某些强大的真元手段,似乎也和他有关。 “你是要我和韦大将军帮忙?”吴姑织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虽然和林意隔得很近,但此次她的声音响起,却莫名的显得有些遥远。 “沈约看人很准,我在法阵的领悟和理解上,的确没有多少天赋。” 陈子云点了点头,“如果只是我,要领悟师尊留给我们的东西,恐怕至少要数年时光,但现在没有这么久的时间。” 吴姑织不再说话。 她原本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帮忙。 因为此时的荒园就像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星图,既是根本未见过,便根本无法破解。 然而这张星图里面,却又偏偏有着一些自动吸引她的气机。 在她的感知里,许多星辰次第发光,那些星辰组成的星路,就是指引她前行的钥匙。 这是何修行留下的钥匙。 这是何修行定下的规则。 当陈子云和她能够共同来破解这张星图时,便已经不存在什么困难。 门就在那里,钥匙也在那里。 她只需要用钥匙将门一道道打开而已。 在何修行的设计里,她原本就是可以帮陈子云节省数年时光的开门人。 她开始动念。 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真元随着她的动念离开她的身体,落入这张星图之中。 一颗颗闪烁不知所踪的星辰渐渐安静下来,停留在某个固定的位置。 在林意等人的感知里,许多星辰如流星一般划过,又瞬间移动到了某个似乎原本它应该所在的位置。 一片新的星空渐渐形成,而且和周围的天地呼应,和此时无尽的高空之上,无数此时根本看不见的星辰呼应。 陈子云的眼瞳之中出现了无数银色的光丝,就像是有无数星辰在内里高速的流转,他的身体却散发出一种更加莫名的气机,让他的整个身体都渐渐显现出极为温润的玉样光泽。 林意此时不知道自己的这名师兄到底感知到了什么,他只是感觉到,这片星图里,有一些分外沉重的星辰落了下来,落入了他的身体,落在了他的一些窍位之中。 明明是感知里的东西,却似乎有着无比真实的分量,甚至让他感到了自己身体里的这些窍位产生了刺痛感。 几乎同时,一股温润的气机便沿着这些窍位生成,组成了独特的循环。 林意的呼吸瞬间停顿。 他只觉得自己的体内就像是有一场春雨在落下。 第一千二十八章 增寿 一股极为温和的气息瞬间浸润了他的内腑,然后迅速朝着他的体内更深处渗透而去,接着又像是潮汐退潮一般,返回他的身体,返回他的内腑。 林意的目光剧烈的闪动着,他的身体却显得有些僵硬。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向荒原上方的天空。 他此时的心中除了震撼之外,充满了敬意。” 在旁人的眼睛里和感知里,此时林意身上的变化比陈子云更加明显。 他的身体肌肤上有许多莫名的光星在闪耀,就像是有无数细微但璀璨的宝石嵌在了他的肌肤表面。 “多谢。” 陈子云看了一眼林意,然后郑重的对着吴姑织行礼致谢。 “若真的要谢,那恐怕也要多谢韦大将军。”吴姑织回了一礼,淡淡的说道:“若不是一路上韦大将军对我多有点拨,我也不可能领悟这种坐地成阵的境界,也不可能帮你破解此局。” “既是自己人,那也不必客气。”韦睿笑了笑,道:“若不是你,我也未必能安然到此。” 陈子云对着韦睿也颔首为礼,他此时很清楚在场所有人很想知道何修行到底留下了什么,他也并没有什么隐瞒,直接说道:“到了神惑的境界,已经可以沟通外域,能够从外域摄取星辰元气为己用。只是师尊知道我距离神惑还遥遥无期,所以他特意留下了一篇法门,让我在此时境界,可以如同制符一般绘制一张星图,控制一定的星辰元气为己用。” 在他说这些话的同时,他也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无尽的高空。 随着他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到高空之中出现了一圈异常明亮的光环。 那圈异常明亮的光环就像是一道奇异的冲击波,瞬间消失,但几乎同时,荒园里所有的荒草发出了断裂声。 一股可怕的威压从上至下压得这些枯草纷纷折断。 一道如同火焰般的苍白光焰落在荒园之中一处。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的热度。 然而那处地方的地面微微凹陷下去,然后出现了一个深邃的孔洞。 孔洞的边缘,许多砂石就像是燃烧起来,涌出了苍白色的火焰。 这些火焰带着一种诡异的腐蚀性的气息,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凝星辰元气为星火。”吴姑织眯起眼睛看着那些苍白色的幽寂火焰,她感觉到那些火焰之中散发出看不见的射线,这些射线甚至让她的双目都有被灼烧之感,“真正神惑的境界,原来是不只搬运这个世间的元气,是足以搬运域外的星辰元气?” 陈子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元燕的脸色却是又难看了一些。 她知道北魏北方遗族能够利用一些法器和功法利用星辰元气,然而这种利用和神惑境的感应和搬运星辰元气截然不同。 神惑境的利用,是建立在真正能够感知和编织星辰元气法则的基础之上。 那若是魔宗真的能够摆脱控制,能够踏入神惑的境界,这便意味着魔宗比她之前想象的还要可怕。 “你呢?” 吴姑织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她的声音响起时,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如果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那就是师尊给我留下了一门星光洗伐身体的法门。” 林意苦笑起来, “之前他给我的洗伐身体的无漏金身诀,是激发内气和增强生机的法门,而他现在在荒园里留给我的,是用内气引纳星辰元气形成潮汐不断冲刷我身体的温养法门。” 林意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慨。 大俱罗的修行之法,最大的隐患便是耗损太剧。 他之前虽然也领悟到了这个道理,领悟到了养气的法门。 只是他领悟的法门,却就像是“延寿”而并非“增寿”。 但何修行留给他的,却是引纳有益的星辰元气,不断缓慢滋养补益的法门。 这种元气的冲刷,不只是可以平复他的疲惫,祛除他体内之前因为受伤而留下的细微隐患,是可以真正的“增寿”。 陈子云看着林意,他看到了自己这名师弟眼中的感慨。 他的眉头微微的皱了皱,然后眉梢些微的挑起, “师弟,你之前一直以为,师尊传授功法给你,只是因为和沈约的交易?” 林意看了一眼陈子云,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还是老实的说道:“以前的确是如此认为。” “无漏金身诀并非很普通的功法。”陈子云说道,“这可以说是道宗千年以来最强的炼体功法。” 林意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他当然知道这门功法何等的不凡,若是没有这门功法,他不可能在数月的时间内就修行大俱罗功法入门。 “没有人能够强迫他交出什么功法,师尊既然愿意将这门功法传给你,那便意味着他也很有兴趣看到你的将来。”陈子云的眉梢慢慢的放落,他的脸色恢复平和,“他很有兴趣看到你的将来,这便意味着他已经收纳你为弟子,尤其他传给你的,就是他独门的不传之秘,所以…他自然当你为真传弟子,尤其是你在南天院并未让他失望,让他关注到你的成长之后。我很了解师尊,他既然教你入门,便不会不管你将来。所以我在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很确定,他不只给我留了东西,也一定会给你留下很重要的东西。” 林意慢慢的点了点头。 此时他得到极为有用的法门,理应高兴。 但他却真的有些难过。 因为在此之前,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 在陈子云开始问他的时候,他才终于也想明白了这些。 所以在当年他在南天院开始大俱罗修行时,荒园里这名看似和他根本毫无交集的剑阁大宗师,南天三圣之中最为骄傲的存在,其实一直在默默的关注着他,在看着他的修行和进境。 所以不只是沈约,其实何修行在离开世间之前,也花了许多心力去推敲他修行大俱罗的将来可能,他甚至已经想到了大俱罗这门修行功法修到后来会遭遇到的麻烦和自身的缺陷。 他虽然并不知道自己会因为沈约的原因而很快离开这世间,但他所做的这些事情,自己到现在才真正彻底想明白。 林意还是忍不住的有些难过。 第一千二十九章 北境之忧 “我还有一个问题。” 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地上洁净的砂石,轻声道:“按今日所见,南天三圣中除了皇太后之外,沈约和师尊都已经踏入了神惑,而神惑足以感应和调用域外的星辰元气,为何无法察觉还在这个世间的灵气?” “什么意思?” 陈子云和吴姑织几乎同时出声。 “灵荒已至,但天地灵气从未真正从这个世界消失,只是上扬至连妙真境都无法感知的高空。”林意看着他们,认真道:“我只是不知,真正到了神惑境的修行者,能否感应到天地灵气。” 陈子云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只是这一刹那,他便明白了林意这几句话的意思,“所以你之前那些铅车运送的灵冰,其实并非来自于党项的某条灵脉,而是从高空汲取天地灵气而凝成?” 林意点了点头。 “所以困惑你的问题,是沈约和何修行是根本不知道消失的天地灵气的去处,还是他们实际已经知道了,只是保守了这个秘密?”吴姑织看着林意脸上的神色,然后不等林意回答,说道:“应该是他们也根本不知消失的天地灵气的去处,否则何修行不会连他的真传弟子都瞒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陈子云看着林意,说道:“能够调用,并不意味着一名修行者的感知能够覆盖那么宽广的距离。若是一名修行者的感知能够到达域外,能够遍布星空之中的星辰,那他的感知足以覆盖整个人世间,然而事实上,任何人的感知都不可能覆盖整座建康城,更不可能说整个世间。” “很简单。” 吴姑织看着林意的神色,便知道林意尚且无法完全理解,所以她很直接的说道:“妙真境的修行者能够从感知之外的距离调用大量的天地元气,以及神惑境的修行者能够大量调用域外的星辰元气,都只是气机的共鸣,而并非用自己的真元去牵扯。” 陈子云点了点头,道:“能够调用星辰元气,是因为有星辰元气真实的落在这个世间,这些落在世间的星辰元气,就像是线头,神惑境的修行者,只是能够抽着这些线头去将更多的线瞬间牵扯过来。” “他们掌握的是通道,以及将更远处的元气从通道之中搬运过来,而并非彻底控制这方天地和域外的星空。”吴姑织接着说道,“就像是有些修行者掌握的法器和强大的符纹,他们能够通过前人留下的法器和符纹引聚完全超出他们感知的元气和力量,但并不代表着他们的感知可以覆盖那些元气和力量的来源。” “元气是互相排斥的,尤其是星辰元气在绝大多数时刻并不和我们这个世间的元气相容,所以这些星辰元气通过独特的通道来到这个世间,并不会沾染让修行者发现灵荒秘密的天地灵气。”陈子云看着林意脸上神色的细微变化,他已经彻底明白了林意此时所想的是什么,“你是担心我们的敌人,魔宗或者那股神秘力量之中的修行者,他们若是能够修到神惑境,便会顺理成章的发现灵荒的真正秘密,但除非他们的感知真的能够覆盖到天地灵气存在的高度,否则不会因为能够调用星辰元气便发现灵荒的真正秘密。既然连沈约和师尊都不能,那别的人,也不能。” “那我们便会有优势一些。” 林意心神微松,道:“我原先只担心若是有神惑境的敌人,那他若是能够感知和调用天地灵气,那他的真元便可以源源不断的补充,那他在这个时代,便真的极有优势。” “所以在我看来,我们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若是魔宗摆脱控制,那我们要尽可能快的将他找出来,他就算能够利用天命血盒修到神惑境,他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若是魔宗不能摆脱控制,那我们就要尽可能快的找出那股神秘力量的首脑。”陈子云转头看向吴姑织,“你怎么看?” 吴姑织点了点头,她看向元燕,“南朝已定,接下来便要看你的运气和所能。” 林意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元燕的身上。 他们都明白吴姑织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萧衍归隐,军权交于韦睿,韦睿和陈家、吴姑织以及林意达成一致,那整个南朝便都可以顺从他们的意思,合力一处不会有多少阻力。 南方既定,若是能够让北魏都合力一处,那要破解那股神秘力量的秘密,便会快很多。 无论南朝和北魏真正的敌人是魔宗还是这股神秘力量,时间都很重要。 “既然你们能够帮我,我会做到很快。” 元燕眯起了眼睛,“若是北魏皇室还能存在,我会很快恢复和他们的联络,还有,在我看来,你们可以将我作为诱饵。” “可以一试。” 韦睿有些赞叹的看着元燕,轻声道:“若是一切按我们的推断,若是你对于他们真的极为重要,那日魔宗对你造成致命威胁时,既然他们会出现,那只要你再遭受真正的致命威胁,他们或许也会再次出现。” “你们应该有的是办法。” 元燕看着陈子云和吴姑织,寒声道:“那就请你们尽快。” “我已经老了。” 韦睿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苦笑着说道:“我已经无法再和人动手,我现在只能吊着命不死…我感觉北方边军会有问题。” 陈宝菀的眉头瞬间皱起,“北方边军会有什么问题?” “这股神秘力量想要控制的是整个世间,到了现在这种局面,南朝其实要比北魏难对付的多。他们对于两朝的军力,肯定也有早早的布局,但这些时日,北魏动荡,但我们北方却太过平静。” 韦睿看着陈宝菀,道:“我知道北方实际上大多数军队都已在你们陈家的控制之中,但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快,我会先去北方边军。”陈子云说道。 “好。” 吴姑织平静的说道,“其余的事情,我会安排。” 第一千三十章 搜寻 说完这句,吴姑织抬头看向了北方。 时间永远是世间最为宝贵的东西。 即便是沈约这样的强者,他也是因为没有了足够的时间,才选择来到荒园,和何修行一起离开这世间。 时间不管任何人的意志,它总是在不断的流逝,流逝在每一个呼吸间,流逝在不知不觉之间。 时间对于任何人而言又很公平。 陈子云的确已经足够快,但北魏发生的事情传递到南朝,终究需要一定的时间。 为了缩短这个传递的时间,她和此间所有人自然越接近北魏越好。 但在北魏方面的确切消息传来之前,在找出那股神秘力量的确切线索之前,他们不可能所有人都离开南朝进入北魏。 …… “你是什么人?” 在风陵,一名乌衣司的修行者在云小筑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他面色极为凝重和警惕的看着他对面的那名女子。 商丘是洛阳往南最为重要的重城,而风陵,是洛阳往北的咽喉要地。 一个是前院,一个是后院。 前院刚刚失火,后院的安稳便更为重要。 在这种时候,一名根本查不出来历的强大修行者的到来,便分外的敏感。 这名乌衣司的修行者名为李擎苍,是汶山刀宗这一代最强的修行者,亦是乌衣司镇守风陵的三巨头之一,但即便是已到神念境中阶的他,此时都觉得这名女子隐而不发的气息一阵阵的让他心悸。 他直觉若是和这名女子交手,他不太可能活得下来。 只是他同样确定这名女子受了很重的伤。 这名女子的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但耳后却又有着异样的红晕,她气海的气机也并不是很稳,所以乌衣司才会很快察觉到她的存在。 女子的面前有一口石锅,石锅里的鱼汤渐渐翻腾起来,汤里的微红的鱼片渐渐泛成白玉般的色泽。 “李擎苍,你是师北旻的弟子,你之前一直在封门洞修炼天鬼刀法,直到数年前你才出山,所以你不认得我,不过你师尊师北冥很熟悉我。” 女子看着石锅里渐渐沸腾的鱼汤,又倒了些旁边盘子里的生鱼丸进去,“既然派你来镇守风陵,他应该对你说过一些有关我的事情。他应该知道,云小筑最好的是羊肉,腊肉次之,但我却偏爱云小筑的鱼片和鱼丸。” 看着这名女子十分平静但显得极其强大的面容,听着她的这些话语,李擎苍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甚至比这名女子的脸色还要显得苍白。 “您是甄…”他张开了口,但只是说了三个字,他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是甄扶星。” 女子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略微搅动着刚刚放入汤中的鱼丸,“我知道即便我告诉你我是谁,在刚刚发生了这么多事的时候,你也未必能够相信我是来帮你们而并非你们的敌人。” 李擎苍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但这句话本身的确是事实。 即便这名女子拥有超然的身份,即便她是北方遗族的巨头,在过去的很多年里,甚至拥有着和整个洛阳方面的修行世界抗衡的能力,但此前魔宗的力量和出现在洛阳城中的那些修行者的能力,也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的确不能确定对方是否敌人。 “但既然你身兼此职员,自然要弄清楚我来这里的意图。” 甄扶星并未浪费时间让他思索,在夹起第一片鱼片的同时,便接着说道,“你朝对面那株柿子树看一看。” 李擎苍愣了愣,但他的目光便下意识的朝着窗外看去。 云小筑的对面是一座陶器铺子,陶器铺子的门口,有着一株很高大的柿子树。 这株柿子树在北魏人看来是很喜气的,很好的品种。 因为在这冬里,这棵柿子树的叶子早已经全部掉光,但上面挂着的红彤彤的柿子,却就像是一个个喜气的红灯笼。 就在他的目光落下时,柿子树下正好停下了一辆马车。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走出了一名少女。 这名少女身穿着很寻常的衣衫,不施粉黛,然而当看清她的面容时,李擎苍的呼吸便骤然停顿。 他之前并不认得这名少女。 但在元燕离开北魏之后,他看到了很多关于这名少女的卷宗。 他现在知道这名少女是元燕的影子,是元燕布置在南朝最为重要的棋子,甚至掌管着北魏在南朝的情报网络,她也是南朝剑阁之主林意和萧衍矛盾激化的导火索,是林意身边最为重要的伙伴之一。 “她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看着白月露抬起头来时看向他的目光,李擎苍依旧情绪波动得无法正常呼吸。 元燕、白月露、林意…这些在他脑海之中无比熟悉的名字,按理而言是绝对不可能和北魏的北方遗族联系在一起的。 “这并非你要关注的重点,我也无须对你解释这些。你自己应该明白,即便你无法相信我,你也应该可以相信她。”甄扶星看着这名被接二连三的大事打击得无法冷静思考的乌衣司官员,缓慢而清晰的说道:“她和我,加上你们乌衣司,在北魏应该不难找出贺兰黑云…你所要做的,便是告知皇帝,以及让乌衣司配合我们,要让贺兰黑云尽可能快的和我们会面。” “好,乌衣司一定会全力以赴,我们的人可以任凭白月露和您调度。” 李擎苍花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平复心情,然后他心中油然生出些欣喜。 若是北方遗族和远在党项的那股强大力量都能够对北魏传递好意,哪怕只是因为拥有同一个强大的敌人的原因…这也足够给现在的北魏带来一些新生的希望。 “可有魔宗的线索?” 在李擎苍迅速的起身准备离开时,甄扶星喊住了他,问道。 李擎苍摇了摇头。 北魏军方,乌衣司,还有贺兰黑云和中山王元英的那些人,甚至漠北的那些残余的苦行僧侣都在寻觅魔宗的踪迹,而很显然,北方的这些遗族,乃至长公主的这些力量都在寻觅魔宗的踪迹。 这加起来是一股可怕的搜寻力量,但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任何一方能够发现魔宗的踪迹。 “那名和皇太后战斗的修行者…他倒是有些踪迹,贺兰黑云收伏了其中一人,她应该也就是在追查。”李擎苍想到了什么,他转身看着甄扶星,凝重的轻声说道:“稍后我会禀报上峰,尽可能快的将有关那名神秘修行者的所有线索送过来。” 第一千三十一章 魔宗的疑惑 魔宗藏匿了起来。 一名修行者要想将自己藏起来,会有比寻常人更多的手段。 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面对庞大势力的搜索,修行者反而更容易被发现。 和寻常人体质的不同,身体气机某些时候的绽放,一些气息的残留,都很有可能变成独特的线索。 尤其当整个修行者世界都在寻觅这个人的踪迹时,这个人往往无处可藏。 然而在商丘消失之后,魔宗却就像是直接从世间彻底消失了。 随之消失的还有贺兰黑云。 此时整个北魏皇宫里的修行者都知道贺兰黑云在皇宫一战之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且她成了皇太后的唯一传人。 在这些修行者看来,既然被皇太后寄予厚望,贺兰黑云即便不想承担起什么重则,至少也应该等到皇帝回到洛阳。 他们很难理解贺兰黑云为什么迅速就消失在洛阳。 同样,他们也很难理解那场战斗里皇太后和那些不知名的敌人所展现出来的力量。 …… 贺兰黑云的双脚踩踏在厚厚的腐叶上。 她的落脚很轻,她的身体本身就很轻盈。 但她每一次落脚,她脚下厚厚的腐叶之中就会响起一些诡异的丝丝的声音,就像是有很多毒蛇在腐烂的树叶之中飞快的穿行。 她的脚会深深的往下陷去,留下一个尺许深的脚印,在数个呼吸之后,脚印之中却被一种土黄色的瘴气积满,然后在脚印的边缘慢慢往上漂浮起来。 这是一片山谷。 山谷的周围都弥漫着这种土黄色的瘴气,黏稠得令人根本看不清山谷外的情形。 很确切的是,黏稠的瘴气厚达上百丈,但偏偏在这山谷最中心的数十丈方圆内没有积存。 最令人想象不到的是,这毒瘴覆盖的山谷的最中心,这一片数十丈的区域内,还有一块很平整的石地,石地上甚至还建立着一间藤屋。 高尽欢就像是一名仆人般跟在贺兰黑云的身后。 和皇宫那一战时相比,他显得苍老了很多,甚至连背都驼了起来。 他就像是一名无比忠诚的老仆。 “这处地方是我一手布置,连这座屋子的搭建都我是独力完成,没有假手他人。我之前便是想着我得手之后,便藏在此处慢慢修行。所以这处地方应该绝对安全,您可以在这里慢慢修行。” 他看着面前不远处的那间藤屋,极为恭敬的说道。 “不。” 贺兰黑云摇了摇头,道:“我们只在这里停留两天。” “两天?” 高尽欢愣了愣。 “你们那些人未必找得到我们,但魔宗有可能找得到。”贺兰黑云漠然的轻声说道:“我对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即便是藏匿,他也绝对不可能呆在一个地方不动,他要找出一个人,也往往不超过两天,便能找出线索。所以我们的停留,也只能以两天为限。”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高尽欢莫名的有些失落。 他原本已经觉得到了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可以静修很久,但想不到接下来的依旧是颠簸流离,而且前途叵测。 “去漠北。”贺兰黑云说道,“我们越过漠北,绕路党项,然后设法和一些人碰头。” 高尽欢更加无法理解,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贺兰黑云,道:“漠北是魔宗的老巢。” “你之前说过,你们的人在漠北没有多少势力。至于魔宗,他总会花些时间找我或者你们的那些人,所以他即便要回漠北,也会比我们慢。所以我们往漠北,反而不会和他遭遇。”贺兰黑云说道:“而且我已经安排人在两日之后,在南朝的边境将你们的那些秘密公布于天下,到时候魔宗和你们的人,应该会觉得我们在南朝的边境。” “你将我们的秘密直接公布于天下?”高尽欢更加不可置信。 “你们那些人,尤其是那些连你都不知的那些人物,隐藏的太深,要想将他们全部找出来,光凭少数人是不行的。”贺兰黑云转头看着他,说道:“只有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你们想要什么,那些隐藏在深处的人,才会被找出来。” …… 魔宗醒了过来。 迎接他的是一条粗厚的舌头和臭烘烘的口气。 一匹野马不断的舔着他的脸,在他醒来之前,这匹野马已经将他的脸舔了好几遍。 他的身边有很多新鲜的马粪,还有几匹野马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吃草。 全天下都在找他,但谁也没有想到,他就睡在距离商丘并不算远的野地草甸里。 他应该是全天下最为危险的修行者,即便是对于那些幽帝的后人而言,他此时都极为危险,然而不知为何,这些野马却并未觉得他危险,潜意识里反而对他极为亲近和喜爱。 魔宗伸手拍了拍这匹野马的头颅,这匹野马便欢快的一声嘶鸣,就像是孩童被喂了一颗甜美的果实般兴奋的跳跃起来,然后朝着远处奔去。 魔宗伸手擦了擦脸,他此时身上的气机极为平和,而且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自然。 这种自然也是这些野马对他亲近和喜爱的原因,他此时身体里的气机,也是无比的平和,从光明圣宗得到天命血盒之后,他体内的气机从未如此平和过。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并非是这个世间领悟力最佳的天才,他自认自己的天赋和当时的道宗圣者王庭青无法相比,甚至有可能不如南天院后来的几名天才,但机缘巧合之下,他的修为却凌驾于这世间几乎所有人。他的修为,再加上他的天赋,便让他在这世间无人能及。 天命血盒已经被他彻底控制。 幽帝那些后人控制天命血盒的那缕元气法则已经被他参透。 此时的天命血盒已经在他的体内沉睡,如果他愿意,他甚至能够将天命血盒从身体里慢慢剥离出来。 若是换了其余人,恐怕会第一时间解决这个隐患。 但他没有如此想。 既然天命血盒能够让他到达这样的位置,那天命血盒就能够让他站上更高的位置。 尤其是在见到了幽帝后人的那些手段之后,他所想的不只是神惑,而是在神惑之上。 魔宗擦干了脸,他还没有站起来,脸上却是出现了一丝讶异的神色。 他转头看向草甸上一处。 他看到了一名衣衫褴褛的苦行僧。 这名苦行僧的面容和气息他都很熟悉,但他不知道这名苦行僧为什么能够发现他在这里。 这名苦行僧也已经很老。 他连续行走了太长的时间,所以十分劳累。 他在第一时间看到魔宗的时候,便深深的拜伏了下去,行了一个参佛时才会行的大礼。 “你也是幽帝的后人?” 魔宗站了起来,他平静但疑惑的看着这名苦行僧,问道。 第一千三十二章 故事的真相 “我不明白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名苦行僧抬头,用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魔宗说道。 “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能够找到我…出现在我的面前。”魔宗异常警惕的看着这名苦行僧,说道。 “很多年前,您出现在漠北,然后您在艰难求生之中修行,修为不断破境,很快便获得了漠北主要密宗的支持,只是您可能并不了解,我们这一脉在最初便无比坚定的支持您,奉你为主,并非是因为您的力量和想要一统漠北密宗的魄力。”这名苦行僧看着魔宗说道。 魔宗微微皱眉,道:“并非因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是因为什么?” “这和我们密宗的天命卷有关。” 苦行僧尊敬的缓缓说道:“在我们漠北密宗起源的天命卷中有明确记载,有人能够真正悟得不死不灭之道,跳出轮回。我等便需奉其为主,成为他的护法众。” “哦?” 魔宗轻淡的应了一声,接着道:“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只有当天谕之人出现时,我们密宗的天命卷才会启封。”这名苦行僧看着魔宗,说道:“当年你出现在漠北,天命卷感应到你的气息时,才自行启封。” 魔宗的眉梢微微挑起,他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随着这名苦行僧的述说,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天命卷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之前怎么不知晓?”他看着这名苦行僧,不急不缓的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到这个时候才告诉我?你是红衣宗的持经修经者,就算是漠北密宗之间的争斗都和你无关,你只管保管经书和修缮经书…你又有什么能力隐藏这卷天命卷,同时让所有人对我缄口不言?” “天命卷是我们漠北密宗的所有功法之始,它随流星从天空坠落,显化经文,从我红衣宗开始,诸多修行之法便来自它起初的经文显化。但在最初的经文显化里,便有天谕存在,那段经文说只有当天命之人出现时,天命卷才会最终开启。但经文上同时记载,除非这天命之人成为天下之敌,杀千万人,否则也不能将天命卷现世,交于这人手中。”这名苦行僧看着魔宗,慢慢说道:“我虽只是持经者,但天命卷是漠北密宗之始,数百年来,虽然诸宗在后来的经文理解有所不同而纷争不断,但天命卷最初的经文,却是无人可以辩驳的法旨。” “原来是这样。” 魔宗自嘲的笑笑,“当然我逃入漠北修行,也算是连得奇遇,自持修为进境在当时天下无双,又博闻强辩,所以才得到你们密宗数个主要宗门的支持,一统了漠北密宗,原来事实上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这天命卷。” “您是天命卷的天命之人,这比任何都要重要。”这名苦行僧看着魔宗,无比庄重的说道。 “天命之人也要先能活下去再说。” 魔宗收敛了笑意,静静的看着这名苦行僧,道:“回归最本源的问题,天命卷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你的意思,你是凭借着天命卷才找到了我?” “正是。” 这名苦行僧再次对着魔宗行了一个大礼,他拜伏在地,等到起身时,他的双手往上奉起。 一片白色的甲骨出现在了他的双手手心之中。 魔宗的脸色原本平静至极。 在杀死了那么多人,又逃出了那股神秘力量的掌控之后,他整个人的心境也和以往不同,如同蜕变一般,他面临大事更能冷静的思索,此时即便是比他强大的敌人出现,恐怕也不会让他的心境产生巨大的波澜。 然而此时当他的目光和感知落在这片白色的甲骨上时,他的呼吸却是瞬间停顿,心脏也比平时更快的跳动起来。 这片白色的骨甲上空无一字,明明是白色,然而当他的感知落在这片白色的骨甲上时,这片白色的骨甲上出现了诡异的气机,他的眼前泛起了一片鲜艳的红色。 他的感知也朝着这片白色的甲骨之中落了进去,就像是坠入了一片血海之中。 在下一刹那,这片白色的甲骨上出现了一条鲜艳的红线,这条红线的前端不断的游动,一缕实质性的光焰伸出了这片骨甲的一端,朝着他所在的位置不断的游动。 “这就是你所说的天命卷?” 魔宗花了很大力气才将自己的感知从这片白色甲骨之中抽离,然后他看着这名苦行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苦行僧看着他的面容更显虔诚,“是。” “为何没有任何的经文?” 魔宗伸手将这片白色甲骨取在手中,他无比谨慎的感知着这片白色甲骨上的气机,问道。 “当天命之人出现时,天命卷就会真正的开启,然后它曾经显化的经文便会全部褪去。”这名苦行僧看着魔宗,他不知道魔宗到底真正明白了没有。 但他的心中在这一刹那满是悲苦。 天命卷在很多年前出现,让漠北许多艰难的生存者的人们从此拥有了强大的手段,能够从死亡线上逃离,但天命卷同样赋予了这些人使命。 天命卷和他们存在的意义,便是等待着这名天命之人出现,然后将他们的一切包括这天命卷本身,再奉献给这名天命之人。 “当您杀往商丘时,这片甲骨上显化龙形,漠北的天空之中,有数颗星辰都变成了血星。我知道这便是天谕降临之时,是我必须将这天谕卷交到您手中的时刻了。”这名苦行僧不再抬头看魔宗。 从漠北不断赶路到此,再将这片东西交给魔宗之后,他的精气神都似乎已经消耗干净。 “如果你们所谓的使命和信仰其实都只不过是别人的安排,就像是谎言,你们该如何自处?”魔宗握着这片白色甲骨,感受着体内已经被他封印的天命血盒的细微变化,他确信自己一开始的猜测便没有错误,他有些感慨的看着这名苦行僧,说道:“我是否应该告诉你们真相?” 这名苦行僧坚持着不要沉沉睡去,他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说道:“若是真有真相,我想听一听。” “人族的修行史从数千年前开始,数千年前,为了和洪荒巨兽抗衡,便有人开始修行,那时整个天地便如同从未被人耕种过的土地,无数年积累的天材地宝层出不穷,所以最初时的修行者虽然只是模仿那些强大生灵的吞吸吐纳手段,其功法虽然往往存在很大问题,但天地灵气和这方天地无数年积累的天才地宝都归最初的那些修行者使用,那些修行者的强大,往往便是后世根本无法想象。” 魔宗淡淡的笑了笑,他伸手抚在这名苦行僧的头顶,一缕元气注入了这名苦行僧的身体,这名苦行僧便有了些精神,“这些修行者近乎于神,这些人的力量后来超越了那些洪荒巨兽,所以只是不到千年,这世间最强大的生灵已经变成了修行者,洪荒巨兽近乎消失,这世间的纷争,便成了这些修行者之间的纷争。强大的修行者经过了数场大战,耗尽了无数天才地宝,最终得胜者建立了一统天下的王朝,到了幽王朝时,幽帝横空出世,但其实已经是末法之始,对于那曾经如神般的修行者世界,到了他所统治的王朝时,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个天地那些难以想象的天材地宝,到他的这个王朝时,也已经快要消耗殆尽。” “幽帝一统天下,建立了拥有前所未有版图的强大王朝,但他和他部众也收刮了整个天下的至宝,可以说是将最后的惊人宝物消耗在了他们的手中。幽帝信奉力量,便只用利用力量统治天下,到最后终于天下皆反,他也被围攻而死。但他和他部众的一些法器却还是流传了下来。” 魔宗的目光再次落在他手中的白色甲骨上,他微嘲般接着说道:“这片甲骨,也就是形成你们漠北密宗的天命卷,它纠缠有龙气,又有凌驾于我体内天命血盒的气机,我所知和所见的幽王朝的记载虽然不算多,但此时想来,它便应该是幽帝的一片骨骸。” “幽帝当然没有想过自己会败亡,但他真正败亡的时刻到来,无论是他的那些忠诚的部众还是他自己,都做好了卷土重来的准备。” 魔宗再次笑了起来,他的笑意显得有些诡异。 “落在漠北的这片甲骨,形成漠北密宗的这天命卷,应该便是来自他自己的布置。”魔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呼出,“他应该是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复生,等到他真正复生足够强大之后,便有许多人信奉天命卷,持着天命卷来到他身前,为他效命。” “我当年到了漠北,你们手中的这天命卷所谓真正的开启,只是因为和我体内的天命血盒的气机感应。在幽帝自己的布置里,他想着的…应该是他复生之后,他带着这天命血盒出现。” 魔宗摇了摇头,道:“只可惜隔了数百年的时光,变数实在太多,即便是他那些所谓的后人,也非他所想,所以最终带着天命血盒让这天命卷感应到的,却不是重生的他,而是我。”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天命。” 魔宗认真的看着这名苦行僧,说道:“这才是故事的真相。” 第一千三十三章 小镇上的茶铺 第一千三十三章 小镇上的茶铺 这名苦行僧依旧极为尊敬的低着头,只是他的身体却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是红衣宗的持经修经者,红衣宗在整个漠北的密宗之中极为特殊,红衣宗不仅是最古老的密宗宗门,而且红衣宗只修行,只参经,从不参与任何的政教争斗。 正是因为这份纯粹,所以漠北的诸多密宗在数百年来虽然纷争不断,但都极为认可红衣宗的地位。 而红衣宗的持经修经者,则是红衣宗之中最虔诚的教义信徒,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名红衣宗的持经修经者,已经将整个生命都奉献给了天命卷。 天命卷上所述的任何字眼,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真正的天谕,不可怀疑。 若是别人对他说出这番质疑天命卷的话语,那他一定会不惜手段杀死这人,然而此时对他说出这番话语的人却是魔宗,是天命卷认定的天命者。 他无法质疑天命卷,便不可能质疑天命者。 然而天命者说这天命卷本身就是一个谎言,是曾经存在于世间的一个强大无比的神朝覆灭时,那如神祇般的帝王留给自己身后的诸多手段之一。 这和红衣宗数百年来的虔诚信奉完全背离。 他的身体不断的颤抖着。 他十分的痛苦。 如果有选择,他宁愿放弃知道真相。 “我已经告诉了你们事实的真相,现在关键在于你们知道真相之后的选择。” 魔宗收敛了戏谑的神色,他的面色恢复平静,但握着这片白色甲骨,他眼中的自信却变得越来越强烈。 “我从懂事开始修行,从修行开始信奉天命卷所述,将生命献给天命者,您既然是天命者,无论告诉我真相与否,我便将生命用于侍奉你。”这名苦行僧听着魔宗的话语,他有些僵硬的抬头,然后看着魔宗,慢慢的说道。 当他说完这句话时,他的身体便不再颤抖,他看着魔宗的神色,便又是虔诚,又是极度的尊敬。 “所以这个世界的人们,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实,而不会相信真正的真相。”魔宗笑了起来。 他只是笑了笑。 他没有将心中的这句话说出来。 他也没有再对这名苦行僧说什么,问什么,甚至也没有要这名苦行僧去做什么。 漠北的密宗虽然已经连受重创,但依旧是这片大地上不可小觑的力量。 他笑了笑之后,便直接动步。 远处的那些野马欢快的叫了起来。 这名密宗的苦行僧也不知道那些野马为什么显得那样欢快,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魔宗的身影已经直接在他的视线之中消失。 …… 就如同不知道那些野马为什么显得那样欢快一样,这名苦行僧也不知道魔宗去了何处,他甚至震惊的发现,就连这片草甸里都似乎没有留下魔宗的任何踪迹,没有任何的气息残留,甚至连脚印都没有一个。 在半日之后,魔宗来到了一个小镇外。 这个小镇在北魏的东面。 这个小镇周围有很多野桃树,此时虽然寒风如刀,桃树都如鬼画枝般难看,但想来春来开花时,这小镇周围会很灿烂,很好看。 这个小镇就叫做桃花镇。 在北魏没有任何的名气。 野桃树结的果子不到成熟时也都被采摘了下来做了腌果。 在南朝,杏、桃一般用糖或者蜜腌,做成果脯蜜饯,自然是很甜,但这个小镇周围的人却是用盐来腌这些未成熟的果子,做成腌菜。 魔宗走过这世间的很多地方,他对于饮食也不算挑剔,但这种腌菜他却还是觉得有违常理,根本不可入口。 这个小镇都是些农户和渔户,尚能温饱,但生活也不考究,整个小镇上连家酒铺都没有。 即便要打酒,也要去邻近的一个大镇。 但这个镇上的人却喜欢喝茶。 酒铺虽然没有,但反而有一间茶铺。 这间茶铺只卖茶砖,却不卖茶水。 和这个小镇一样,这间茶铺也没有什么名气。 没有名气,平时只是偶尔有人来买茶砖回去,生意便十分清闲。 这样的茶铺,只是有一名店主人也就够了。 但这个茶铺里却是有一名店主,还有一名伙计。 这两人的年纪都不轻了,伙计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头发都已经花白,而店主则看上去将近七十,虽然精神还不错,但头发却是都快掉光了。 茶铺的附近不远处,是小镇上唯一一间肉铺。 这间肉铺是敞开式的,几根木柱顶着一个顶,内里中间架着一块肉案,平时有时候杀猪时卖猪肉,杀羊是卖羊肉,有时也卖狗肉。 虽然做的生意也不多,但到处都是腥臭的味道。 杀猪宰羊的地方也就在肉铺后来,所以那种夹杂着内脏和粪便气味的味道,也时不时的飘在茶铺周围。 魔宗走到了茶铺的门口不远处。 他嗅着茶铺里和肉铺里的气息,摇了摇头。 茶铺里那名伙计在铺开一些散茶,而店主人则在火盆旁烤火,火盆上架着一张铁网,上面有几颗黑漆漆的,不只是什么植物的块茎。 “我很多年前经过这里,甚至还在这里的渔户手里买过几条鱼,只是当时我竟然没有注意到你们这间茶铺,丝毫都没有觉得异常。” 魔宗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伙计,又看着在火盘旁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店主人,又笑了笑,“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反常。” 伙计依旧在弄茶,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头发已经快掉光的店主人习惯性的伸手理了理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也没有马上答话,只是看了他一会,然后点了点火盆上的烤得黑漆漆的块茎,道:“要不要尝尝?” 魔宗摇了摇头,道:“料想也很难吃。” 店主人好像恶作剧被看穿了一般,吃吃的笑了起来,他的牙齿也掉了很多颗,笑起来有些漏风。 “你是谁?” 店主人笑着连续问了两个问题,“怎么会突然找到我们这里?” “你连我都不知道,都认不出来?” 魔宗有些意外,他皱了皱眉头,道:“我是魔宗…我真的不明白你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如果等不到你们要的结果,你们就真的一辈子窝在这里?” “魔宗?” 店主人的面容瞬间僵硬起来。 他似是真的没有见过魔宗的画像,认不出魔宗,但他显然知道魔宗是谁。 而就在他的对面,那名原本若无其事,甚至都好像没有听到魔宗声音的店伙计,却是突然发抖起来。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你怎么会发现我们…?” 店主人看着魔宗,他不可置信的接着问道。 “我找到这里,只是因为你们身上有我要的东西,幽帝遗留下来的东西。”魔宗认真的看着他,说道:“现在应该是你们告诉我,你们和控制过我的那名师叔,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是幽帝的后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第一千三十四章 臣子 店主人看着魔宗,依旧是一副愕然且不可置信的神色,只是他并没有回答魔宗的问题。 他只是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进行了有效的思考。 “难道说你竟然能够感应到幽帝遗留的法器的气息?” 他下意识的又理了理自己已经为数不多的头发,“只是天命血盒按理绝无这种功用。” “你很清楚天命血盒,那看来你就是这些所谓的幽帝后人之一。”魔宗很满意。 这店主人虽然并非是回答他的问题,但便是他所说的这几句话,已经让魔宗很满意。 “幽帝的后人?” 店主人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称幽帝的后人。” “那你们是什么?”魔宗很有兴趣的看着他,问道。 “那最多便是些臣子。”店主人眼中的愕然神色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你明知故问的神气,“当年幽帝身边有巡王、神将,那幽帝的后人身边,自然也会有奉他恩赐的臣子。” “我对幽王朝所知不多,但总知道当年跟随幽帝的那些巡王、神将可是真正的如同神祇一般,连居住的宫殿都被寻常人称为神王天宫。你们现在自称的这臣子,看上去可是太过凄惨了些。”魔宗微嘲的看着这名店主人,说道:“你们想要复国?那若是不成,你就一直在此处终老?” 店主人也微嘲的笑笑,道:“那又能如何?当年那些巡王、神将虽然威风,但幽帝真正统治他们,难道真的是靠恩惠,靠天下奉献上来的诸多修行宝物?还不是因为幽帝的力量。天下奉上的宝物,最有用的都归了幽帝,幽帝强大到他们联手都不可能杀死,他们地位再高,还不是得听令于幽帝。我们这些臣子,还不是一样?” “也对,我的天命血盒若是始终受人控制,我也只能如同苦力一般。” 魔宗倒是洒脱,他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不若你多告诉我些秘密,我索性替你杀了这些所谓的幽帝后人,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天命血盒可是要吃人的。” 店主人感慨的笑了起来,看着魔宗,道:“更何况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之前,我是否也要将身上的法器都奉献给你?” 魔宗的目光落向店主人的头顶,道:“人说聪明绝顶,你的头发虽少,人果然聪明。” “将我的厉害东西给你,那我岂非更没有力量自保,那才是真正离死期不远了,哪里还有什么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恐怕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店主人再次摇了摇头,道:“更何况哪怕你就算真正驯服了天命血盒,这件东西也是主修行和长生,而不是主杀伐,你又怎知我对付不了你?” 魔宗道:“你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只是人总需要有些冒险的时候,若是一直畏畏缩缩,恐怕我就也只能和你一样,寻觅一个根本没有什么修行者会到的小镇,躲藏一生,而且说不定躲着躲着就习惯了。” “你倒真正是个人物,只可惜你的命不好,现在南朝和北魏都容不下你,棋盘内容不下你,棋盘外也容不下你,你这般作为,是真正的举世皆敌。”店主人叹息了一声。 魔宗没有再回话。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一缕杀机已经出现。 这缕杀机并不来自于和他说话的店主人,而来自于那名始终背对着他的店伙计。 就在他脚边的几包碎茶之中,有一片“茶叶”飘了起来,落向魔宗的脚面。 这一片茶叶是一道伪装得很好的飞剑。 虽说是飞剑,但魔宗可以肯定,即便是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当这道飞剑袭来时,恐怕世上几乎所有的神念境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提前感知,一定要这道飞剑真正的落在自己的身上时,恐怕才会觉得不妙。 他的眼中闪现出谨慎的神色。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和幽帝有关的人,都像是来自不同的世界,其能力和手段无法用寻常的修行者来对比。 他脚面微抬,没有去躲避这道飞剑。 他的脚面上泛起一层若有若无的荧光。、 噗的一声。 这道飞剑就像是一片很薄的瓦片一样,直接在他的脚面上震成了粉末。 他的脚面上闪现出一片迷离的光晕。 寻常人的飞剑被迫,体内气机一定会不稳,然而那名店伙计的身体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异常。 他也依旧没有转身,甚至连坐姿都没有什么改变。 他反手挥出了一刀。 他的手中是一柄很短很宽厚的刀,就像是一柄真正的菜刀。 但这把刀出现在他手中的时候,刀身上却已经亮起了七颗光星。 刀身的色泽十分深邃,就像是夜空。 而这七颗光星就像是夜空之中的北斗七星。 当这把刀反手朝着魔宗砍来时,这间茶铺里依旧没有任何强大的元气波动,甚至连刀风的呼啸声都没有。 然而看着这柄很随意的朝着自己砍来的刀,魔宗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 他先是握拳,然后弹指。 当的一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弹中了这柄刀的刀背。 他的这两根手指上涌出许多道旋转的气劲,在和这柄刀撞击的刹那,变成许多颗耀眼的火星。 轰! 这间茶铺就像是瞬间被数十颗流星砸中一般,整间茶铺全部往外爆开。 魔宗的整个身体也像是投石机投出的巨石一般,往后弹飞出去。 他并非无法和这一刀的力量抗衡,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他不借此卸力,一定很不好受。 然而那名持刀的店伙计依旧坐着未动,当魔宗的力量袭来时,他的整个身体表面变成了青铜色。 这种青铜色的光华并不外放,并不灿烂。 这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这名店伙计整个人就突然变成了一个青铜铸就的人偶。 整间茶铺被两人的力量全部掀飞,但这名店伙计和店主人所座的方圆之间,却是纹丝不动。 就连这名店伙计身前的那些散茶和店主人身前的那个火盆都没有什么变化。 魔宗的双脚还未真正落地,他的眼睛却是已经眯了起来。 这名店伙计是修了古怪功法的强者,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名店伙计才是凌驾于那名店主人之上的强者。 因为他的感知里,已经出现了更强大的气息。 店主人伸出了手。 他的双手手心之中都是宝光灿烂。 他每个手掌里,都托着一个玉石人偶。 第一千三十五章 非汝之器 南朝和北魏的民间都有很多陶制的人偶,有些陶制的人偶用作于摆设,但更多的是小孩子的玩物。 在北魏,很多集市上就有最受小孩子欢迎的套圈儿的游戏,许多陶偶就像是士兵整整齐齐的列阵在地,而小孩子用藤圈套,套中哪个,哪个就可以作为战利品收走。 这些陶偶制造十分粗糙,甚至连面目都不清晰,但很多小孩子却喜爱,甚至以收集为乐。 这名店主人此时手中托着的这两个人偶也是五官不清,除了材质截然不同,一个像是用青玉雕成,而另外一个像是天然的蓝色琉璃,除此之外,看上去和那些小孩子喜欢的陶偶也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当这两个各自只有两寸长的人偶出现在这名店主人手中的刹那,一道恐怖的气机瞬间在这片天地间爆发,四方的云气突然朝着这名店主人的头顶收缩。 无数道雷声在天空之中响起。 这个小镇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们抬头朝着天空看去之前,一道明亮的光焰已经落在了魔宗的身上。 整个天空的元气就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揉捏在一起,然后化为一道光柱砸在了魔宗的身上,但在这个过程里,小镇之中却是风平浪静,就连特别的风声都没有。 一切都很寻常,除了这个直接被炸碎的茶铺。 然而这道明亮的光焰坠落的刹那,一切却都已不同。 小镇里几乎所有人才刚刚抬起头来,他们这个抬头的过程还没有完成,他们的整个身体却是突然静止。 他们的身上出现了无数的光点,在下一刹那,他们的身体骤然崩解。 轰的一声。 就如闷雷砸地。 在这声声音响起之时,整个小镇里除了店主人,店伙计和魔宗之外,再无活人。 小镇里其余所有的人,都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被杀死,身体粉碎。 小镇里所有房屋的门窗也被随之而来的冲击波震碎,许多院墙上出现了大小不一的孔洞,许多甚至直接倒塌。 烟尘之中,魔宗弓着身体站立在地,他身体周遭数丈范围的地面往下凹陷了数尺,让他显得更加低矮。 他的身上不见伤痕,但身体周围却还有许多电弧光一般的光亮在不断的闪烁。 店主人头上原本已经很稀少的头发突然根根掉落。 他原本是个秃子,头发稀稀拉拉,显得又老又邋遢,但此时头发掉落,彻底变成了一个光头,再加上他平静冷漠的眼神,骤然为他增添了数分铁血的色彩。 他看着弓身而立的魔宗,心中没有丝毫意外的情绪,在他想来,魔宗自然能够挡住自己这一击。毕竟按照之前的所知,魔宗应该便是这个世间真元修为最为强大的存在。 只是他手中有这个世间寻常修行者根本无从知晓的杀伐圣兵,而且他们是两个人,魔宗却只有一个人。 “啵”的一声轻响。 他手中两个人偶之中,那个蓝色琉璃般的人偶亮了起来。 这个人偶本来是蓝色,但是亮起的光焰,却是一片金黄,和纯金一样的金黄! 这个小小的人偶的眉心之中的金光最为炽烈,就像是要睁开一只竖眼。 一股毁灭性的气息从它的眉心之中泄露出来,与此同时,随着金黄色的光芒在它的脸上展现,它原本的五官也瞬间清晰起来。 人偶很小,它的五官当然更为细小,然而随着这股毁灭性的气息泄露,它的五官却显得分外的威严肃穆,充满了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王者气息。 “唰!” 没有任何的征兆。 这尊人偶体内的气息似乎还在显化,但是一片金色的火焰已经直接出现,直接落在了魔宗的身上。 呛啷一声。 魔宗的身上响起了一声如同利剑出鞘般的声音。 他的身体也大放光明。 他的身体在大放光明之中挺直。 他的身体之外就像是披上了一层光辉凝成的神铠。 四周的天地之中,那些可用的元气方才似乎已经被这名店主人抽吸干净,但他却偏偏不断的抽取来莫名的力量化为奇异的光辉,凝成神铠。 只是魔宗并不轻松。 他堪堪将这些金色的火焰挡在身外,这些金色的火焰也没有消失,他的耳中竟是响起了真实的摩擦声。 这些金色的火焰就像是无数锯刀一般在切割着他身外的元气。 这些金色的火焰还拥有着难言的重量,他的身上只是附着着这一层火焰,但就像是背负着一座小山,就连他的身体关节里,都发出了响声。 “杀!” 店主人看着魔宗,平静冷漠的眼眸之中多出了一丝警意,他喉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喊杀声,双手两个人偶拍在了一起。 这两个人偶看上去完全就是坚硬的玉石雕琢而成,但当这两个人偶拍击在一起,这两个人偶竟然奇异般嵌合,两个人偶变成了一个人偶。 这个在他手心之中的人偶变成了深沉的黑色,闪烁的幽光从他的手掌边缘和指缝之中如水般流淌出来。 幽光如水,很温柔的缠绕在他的手掌周围,那些幽光的末端,也如丝般距离他的手掌最多数尺,然而与此同时,轰的一声,一股更为可怕的毁灭性气息就在魔宗的身体周遭爆发。 无数更为幽冷死寂的黑光在魔宗的身体周围直接出现。 无数朵黑色的莲花在虚空之中骤然绽放,在魔宗的身周形成了一片莲海。 这些莲花当然不是真正的莲花,但每一朵都显得很真实,就像是刚刚从莲池里采摘下来。 随着这些黑莲的出现,那些金色的火焰瞬间变成了黑色,一道道火焰瞬间硬生生的切入了魔宗身外的光辉之中。 即便有着魔宗体内真元源源不断作为补充,魔宗身外的这层光辉依旧如同墙上干枯的苔藓般层层剥落。 每一片光辉的剥落,都会在魔宗的身外变成一道可怕的冲击波。 这个小镇之中那些残存的房屋和院落在冲击比之中纷纷倒塌,然而令人觉得异常心悸和强悍的是,那片围绕着魔宗的黑色莲海却是纹丝不动。 唰! 然而就是这片看似无比强悍的黑色莲海之中却是莫名的出现了一道裂缝,随着魔宗的右手微抬,数十朵黑色莲花悄然偏移,一道灰色的元气极为淡渺的飘逸而出,但瞬间变成可怕的剑意。店主人的瞳孔瞬间收缩,他一声厉喝,将体内残存的真元尽数贯入手中的人偶之中,与此同时,他身前的店伙计豁然转身。 这名店伙计浑身的肌肤,包括他脸上的肌肤此时都彻底变成了青铜色。 他的双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魔宗的这道剑意拍出。 他的双手之中青铜色的元气翻滚,奇异的结成一个钵形。 当! 他手中这个青铜色的圆钵骤然碎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朝着四面八方飞射! 与此同时,魔宗袭来的那股灰色元气,却无一丝往外泄露,反而是朝着他的手心聚敛。 这名店伙计的整个身体微微动荡,但依旧如同山峦般不可撼动。 但也就在此时,店主人却是发出了一声骇然的惊呼。 那片黑色的莲海并未因为有大量新生的力量的灌入而变得无法撼动,数十朵黑色的莲花依旧发生了偏移,一道降魔杵般的影迹从中飞了出来,落在那名店伙计的掌心。 啪的一声,刚刚聚拢在店伙计手心的那股灰色元气碎裂开来,与此同时,这名店伙计的双手也碎裂开来。 这名店伙计面上的肌肤微动,刚刚荡漾起一股不可思议的神色,但在下一刹那,这些脸部变化的线条也变成了一道道裂纹,朝着他的头颅之内钻去。 啪的一声,他的头颅也碎裂了开来。 没有鲜血涌出。 碎裂的头颅闪耀着古怪的青铜色光焰,就像是真正的金属碎片一般,顺着他的肩膀两侧滚落下来。 “怎么会这样?” 店主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他并不畏惧死亡,然而此时黑色莲海之中的魔宗却依旧让他感到了无法抗拒的恐惧。 他虽然发出声音,但此时恐惧得连胸口的血肉都在抽搐,让他甚至无法呼吸。 “原来是一人主攻,一人主守,他就像是你的近侍。” 魔宗站在黑色莲海的中央,他身外的神辉并未更加强盛,但随着对方力量的衰落,那些甚至已经侵入他血肉之中的黑色火焰不断溃散,黑色莲花也不断的崩碎,消失。 黑色的莲海开始溃散。 他的目光穿过这片溃散的黑色莲海落在这名店主人的身上,然后又落在这名店主人的双手之间,“这件应该就是幽王朝遗留下来,让我感应到气息的法器。” “为什么会这样?”店主人往后再退,他心神彻底失守,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已经说过的话,他脚步不稳,几乎摔倒在地。 “想要在死前解惑,那至少也要回答我一些简单的问题。这件到底是什么法器?”魔宗看着他,淡淡的说道。 “这是毁灭战偶,是昔日幽帝镶嵌在战车之首的杀伐重器!”店主人几乎嚎叫起来。 “因为这些法器超越你们的修为,这些法器并非是你们祭炼而出,来自幽帝,你们得到的,只是使用它的方法。”魔宗松开左手,他的左手之中握着那片白色的甲骨,他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道:“我的修行境界在你们之上,若是我也能够控制一部分这种法器的气机,那你们控制这些法器便不再完美,这也是我敢主动找上你们试试运气的原因。” 第一千三十六章 追逐 店主人看着魔宗手中的那片白色甲骨,他直到此时才感知到那种若有若无的强大生灵的气息。 那种气息早已湮灭在过往的岁月之中,唯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才会联想到曾经在世间存在的并曾经统治过世界的强大生物。 巨龙曾经是凌驾于所有洪荒巨兽之上的存在,为了彰显自己的威严,幽王朝的主人甚至用尽神通真正的养成了一条龙。 此时手中的这一对战偶是镶嵌在幽帝战车上的杀伐圣器,但当年拖动幽帝那架战车的,也并非是普通的马匹,而是那条幽龙。 魔宗手中的白色骨甲缠绕着的便是龙息。 当年幽帝甚至强大到将那条巨龙变成了自己的第二宿体,将恐怖数量的真元蕴含于巨龙的窍位之中,所以幽帝体内的真元,也融合了那条巨龙的内气,他是唯一的真正真龙天子。 过往了无数岁月,魔宗手中的这片白色甲骨还缠绕着幽帝和幽龙的气息,看着这片甲骨,茶铺店主人震惊和恐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步,他颤声道:“这是帝骨…” “不只是帝骨,是他给后世重生的自己遗留的法器。他统治了这个世间一个时代,他知道他一手建立的王朝将这个世界的修行资源和天地至宝消耗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即便他再复生,也不可能再炼制出他那个时代的强大法器,所以若是他复生之后,得到自己遗留的这件法器,他应该能够借由此物收集遗留在世间的他曾经的法器。” 魔宗平静的看着茶铺主人,道:“和忠诚于他的部将和你们这些所谓他的后人所做的布置不同,这是他留给自己的手段,当他败亡之时,他终究对所有人不放心,终究对那些忠诚于他的部将也不放心,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所有你们这些后人,包括他那些部将,也终究未能让他复生。时光荏苒,最终却是我得了天命血盒,却是我得了这片帝骨。” 茶铺主人意识到了什么,他的面孔不仅僵硬,而且面色变得苍白无比,“难道只有敢动用天命血盒的人才能得到……” 魔宗并不想浪费时间,他点了点头,直接打断了对方的猜测,说道:“事实恐怕就是如此,你们这些后人早就知道天命血盒的下落,你们知道天命血盒的力量,但也知道天命血盒的可怕,所以你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真正融合天命血盒,你们所做的,反而是借助光明圣宗那些研究学问的人,想要彻底研究出天命血盒的奥秘,只可惜光明圣宗也只能研究出压制和控制它的方法,这和你们的希望相悖,最为关键的是,你们这些人也各有异心,你们既有可以压制和控制它的法器,也从未有人敢自己想要融合,想要以身犯险,控制它的力量。所以即便幽帝已经彻底消失在世间,但你们也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得到天命。” 茶铺主人彻底明白了。 他方才想借助这种杀伐圣器越境杀死魔宗,他真元动用太过剧烈,此时他脸上的皱纹里都开始流淌出鲜血。 一条条细小的血流就像是红色的蚯蚓一样在他的皱纹里钻出来,在他的脸上游走,落向他的颈间。 只是刹那,他的颈部也出现了很多裂口,有更多的血流涌出。 他强打着精神看着魔宗,惨淡的笑了起来,自嘲般说道:“你说的不错,既然知道世上有可以控制天命血盒的大帝圣器留存,谁又敢以身去融合天命血盒,且不说天命血盒是真正的怪物,随时都有失控的可能,谁又能保证那件圣器始终在自己的手中,不会因为某个意外而落在别人的手中?连自己拥有控制天命血盒的大帝圣器的修行者都不敢融合,那还有谁敢?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对各自都不信任….修行到了高处,谁不想攀上更高处,彻底凌驾于众生。我想,他们也想,谁又会将自己手中所拥有的最强大的东西交出去,交到一人的手中,让那人独攀高处?” 他脖颈上最粗的几条血脉也爆开了,鲜血不再是蚯蚓般游动,而是如同一道道血红色小剑般激射出来,发出嗤嗤的声音。 他的笑容变得更惨淡了些,他看着魔宗,用尽剩余的力气,在这样的嗤嗤声中,说出了自己最后想说的话,“若是我们这些后人将手中所有的圣器集合,交给一人,那人恐怕早就能够成就帝业,但可惜的是,再过千年也不会这样。” “砰”的一声。 他说完这些话,便倒在地上死去。 魔宗微微的眯起眼睛,看着这名在世间毫无名气却很强大的修行者,他伸出了手,将沾染着鲜血的那一对人偶摄在手中。 他仔细的检查了这名店主人和店伙计的遗体,从两人的身上搜出了些零碎的物事,也不管这两人的尸首,便直接离开。 大半日之后,他的身影在一条江畔出现。 这条江叫做乐陵江,是难笠江的支流,在北魏的更东边,已经靠近渤海湾。湿润的空气里,甚至已经有海水独有的海腥味。 乐陵江的江边有大量的滩涂,涨水时被淹没,浅水期时便长满青草,滩涂之中蓄积水的地方,就像是一个个天然的小池塘错落其中。 越是强大的法器越是会有约束其元气不泄露的法阵,要想很远的地方追踪某件强大的法器在平时不可能做到,但魔宗追逐的这些法器却都来自幽帝。 这些强大的可以用圣器来形容的法器都被同一个人的元气浸润太多年,而魔宗手中的这片白色甲骨,便是寻觅这种元气的最佳器物。 他拥有的幽帝圣器越多,再追踪其它的圣器便越是简单。 他并非是这个世间最有天赋的修行者,但他的修为和经验,绝对凌驾于世间绝大多数人,甚至所有人。 滩涂中某处塘水边,有一名渔夫在捕鱼。 寻常的渔夫若非钓鱼,便用鱼叉渔网等物,但这名渔夫只是持了一根柳枝。 随着他的每一次挥动,便有一条灰色的小鱼脱离了水面,朝着他身侧的鱼篓落去。 “这是什么鱼?” 魔宗远远问道。 渔夫看了他一眼,道:“这里人叫石腹鱼,趴在石块上,长不大,但滋味却分外鲜美。” 魔宗有些恍然,“南朝的很多石码头周遭也有类似小鱼,售价不菲。” 渔夫点了点头,道:“魔宗?” 魔宗颔首,道:“你是?” “烟波浩渺一食客,你可以叫我宋烟波。”渔夫说道。 当他说出第一个字的刹那,他便直接开始逃。 他连身畔的那个鱼篓都不要,直接朝着前方的江面飞了过去,然后如同一块陨石般狠狠砸入水面。 第一千三十七章 淤泥里的气泡 这些小鱼对这名自称食客的宋烟波而言似乎十分珍贵,此时他丢下鱼篓直接逃遁,竟是有种断臂求生般的决然气势,眼见江面上已经水浪四溅,魔宗却不心急,他看着那些溅起的浪花,只是从自身衣袖之中掏出了那一对人偶。 杀死那名茶铺店主人之后,他几乎马上就锁定了来自渔夫这里的一道气机,从那个小镇到此处根本不需要大半天的时间,之所以他会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到这里,只是因为他需要时间来参悟这些法器的元气法则。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可以称为圣器的存在凌驾于此时世间所有宗门的秘术,甚至连他自己先前所习的真元手段都无法与之相比。 一缕真元悄然的沁入两个人偶的背后,两个人偶的表面也还没有任何变化,江面上方的云气却是已经骤然团聚。 他的修为远超那名茶铺店主人,此时动用这样的法器,威力也远胜于那名茶铺店主人。 这件法器有三重用法,一重是瞬间抽引和禁锢周围的天地元气,形成独特的场域,并且让对方无法从这片场域之中汲取所用的天地元气。第二重便是那蓝色人偶之威,它能够瞬间在这片场域之中激发出金色的星火,至于第三重,便是两个人偶的气机彻底重合和绽放,便是当年幽帝的幽冥之火。 此时只是这第一重之威绽放,那名店主人激发场域威能时,只不过是一道光焰带着磅礴的力量坠地,然而此时魔宗动用,却是有四道如巨柱般的光焰同时坠入江面。 轰! 江底深处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那四道光焰中间,方圆数里的江水奇异的往上涌去,不断涌起,就像是要涌到天上去! 在这团江水涌起十余丈的高度之后,顶端圆弧状的水面才一下子破开,水浪朝着四周溢去。 水浪之中响起一声惊怒的厉喝声,一道身影游鱼般破开江水,继续朝着远离魔宗的方向逃遁。 此时似是魔宗稳操胜券,但不知为何,魔宗的脸上却反而出现了一丝凝重之色。 两个人偶在魔宗的手中瞬间重合,就如同两道阴影映在了一起。 江面上,无数黑莲凭空绽放,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渡鸦群,瞬间追上了那道身影,朵朵黑火朝着那道身影落去。 轰! 黑莲阵的中心再次爆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那些黑色的火焰和黑莲被一种诡异的力量击散,然后却又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那道身影朝着身下的江面摔去,但他的手中,却是出现了一面黑色大旗! 这面大旗有些残破,但在他手中招展,上面缭绕着的黑色元气,就像是深沉的黑夜在弥漫。 那些黑色的火焰和莲花,全部被吸附到了旗面之上,就像是这面大旗原有的花纹。 一道明亮到耀眼的光焰从魔宗的体内发出,和当时面对那名茶铺店主人时不同,此时魔宗聚集天地元气的能力并没有被压制,所以此时魔宗和江上这名渔夫之间的天地被光明和黑暗分成截然不同的黑白两面,无尽的高空之中,有源源不断的元气随着耀眼的光线不断朝着魔宗的身体汇聚。 魔宗身外光辉凝成的神铠变得越来越坚厚,一道光明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庞大。 他就像是真正的神祗降落瞬间,尽情绽放的力量使得地面上的一切都被震碎成齑粉,就像是一圈圈的涟漪往外扩去。 即便如此,魔宗看着宋烟波的眼神反而越加警惕。 在对方手中这面大旗展开的刹那,他便感知到了可怕的反击之势,即便他此时将自己体内的真元调动到了极致,他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挡住对方这一击。 然而也就在下一刹那,噗的一声,江面上宋烟波的口中喷出了一蓬血雾。 他坠落在江面之上,江水原本是至为柔软之物,但他的双脚落在江水上的刹那,他的身体就像是从无尽高空坠落在坚硬的山石上一样,身体里瞬间响起了无数可怕的碎裂声。 魔宗神情微松,只是并未轻易的朝着宋烟波接近。 水面上响起了连绵不断的呼啸声,就像是无数股怪风在水中穿行。 那面黑色的大旗上的黑色元气,那些黑色的火焰和莲花,不断的流散,就像是大大小小的黑蛇在水中和水面上方穿行。其中有数道甚至冲击到了宋烟波的身上,将宋烟波的身体再次震起,震向半空之中。 魔宗的目光剧烈闪动了一下。 他的身影突然动了。 一闪便是数十丈的距离,只在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已经到了江面之上。 嗤! 也不见任何剑光,一道剑意却已经落在了宋烟波的身上。 宋烟波一声凄厉的惨呼,他握着那柄大旗的手臂骤然齐肩而断。 在下一刹那,那柄大旗落在了魔宗的身前,而宋烟波的身体也不受他控制的朝着魔宗飞来。 “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可以让你不死。” 魔宗看着飞来的宋烟波,说道:“或者我也可以让你做我的部众。” 宋烟波看着魔宗,道:“你可以去吃屎。” 说完这句,他的气海噗的一声炸开。 他虽然用那面黑色的大旗强行吸纳了战偶的威能,但大旗上的力量已经超越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让他瞬间重创,此时他气海之中的真元力量也被魔宗压制,但哪怕是几缕真元的爆裂,也足以让他瞬间死去。 他的腹部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内脏被震成粉末。 魔宗看着这个血洞,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在他看来,无论是那名茶铺店主人还是这名渔夫,他们不管隐于何处,但对于更为强大的力量和地位都有着深沉的欲望。 越是有深沉的欲望,就应该越是怕死。 但无论是那名茶铺店主人还是这名渔夫,却都没有强烈的求生欲望,这便让他觉得有些诡异。 不想求活,恐怕是因为这些人交出自己的本源力量和对他透露足够的讯息之后,最后的结果恐怕生不如死。 魔宗原本想就此离开,但一念至此,他目光微闪之下,却将宋烟波的尸首摄到了江岸上。 数十缕淡淡的灰色气流从宋烟波的身体里沁出,顺着他的呼吸,慢慢的沁入他的身体。 魔宗微微的眯着眼睛,他专注的感知着宋烟波体内的一切变化,在宋烟波经络之中最后一丝真元消散的刹那,他感到了一缕异样的气机就像是淤泥里的气泡一般冒了出来。 第一千三十八章 禁制 第一千三十八章 禁制 “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第二日清晨,脸上有些微微倦容的魔宗出现在渤海湾里的一座小岛上,旭日东升,海上的阳光红彤彤的,将他浑身都染得有些赤红。 岛上搁浅着一艘大船,大船的底部虽然破败,但船身和船舱里却是布置得很精美,各种深海之中的贝壳和珍珠等物被随意的用于装饰,甚至作为花盆和花盆上的点缀。 和这些珍稀和价格惊人的贝壳和珍珠相比,一些寻常的布匹和破旧的字画似乎反而对于主人而言来得更加珍贵。 这条船的船舱里有个书房,有个卧室,岛屿的另外一头,有着两座石屋,一座似乎是用于洗浴的,而另外一座则是厨房。 这条搁浅的船乃至整座小岛上,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似乎是夫妻。 这两个人都是四十如许的年纪,气质儒雅,很像是隐居在这里的读书人。 只是这种连清水都很难获取的小岛上,寻常的低阶修行者都未必能够活得好,更不用说是寻常的读书人。 魔宗面对着东边初升的红彤彤的旭日,问了那一句,然后直接取出了那一对人偶。 至于那面黑色的大旗,他早在问那句话前就已经插在了身边的沙滩上。 “我杀了那名茶铺店主人和宋烟波….至于他们到底叫什么,我想你们或许知道。”魔宗看着刚刚从船舱里出来的这一对中年男女,很平静但很诚恳的接着说道:“我杀那名茶铺店主人和他的伙计时,我并没有仔细检查他们的尸体,但我恰好仔细查检了宋烟波的尸体,我发现除了他的真元本身,他的身体里存在着一道很厉害的禁制,这种禁制很像是以前有些厉害宗门用来控制门内弟子的心咒术。”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的真正身份,但我感觉你们两个人的修为未必比那名茶铺店主人和他的伙计高,所以想来你们也应该不是操控这一切的主脑。” 魔宗顿了顿之后更为真切的说道:“所以我猜你们的身体里或许也存在着这样的禁制。你们虽然号称同为幽帝的后人,但其实有人凌驾于你们之上,他应该可以操纵禁制来决定你们的生死,所以其实你们并没有真正的自由,你们还是听命于人。” 这对中年夫妻平时都极少和生人交流,神容本身有些拘谨,此时听着魔宗说着这些话语,他们也早已猜出了魔宗的身份,他们背对着初升的旭日,脸色就显得更加的拘谨,而且黑沉。 “我可以给你们选择的机会。” 魔宗看着依旧沉默不言的这对夫妻,接着说道:“我可以不夺你们的幽帝法器,我甚至可以想办法解除你们身上的禁制,我可以给你们真正的自由,作为交换,你们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到底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人,是谁在控制你们。” 这对中年夫妻听着他这样的话语,慢慢各自转头看了对方一眼。 中年男子慢慢的出声,他看着魔宗说道:“那若是我们不说,你便自然也杀死我们,然后夺取我们身上的法器。” “那是自然。” 魔宗点了点头,道:“这种法器夺得的越多,我的力量就越强大,我就越能了解更多的非凡手段,我也能更好的感应和这些法器相关的修行者的存在。” “你们应该明白。” 魔宗揉了揉脸,接着道:“随着我修为和力量不断的增长,即便你们不说,我也可以将你们这样的人和你们背后的主脑找出来。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且时间不会太远。” 中年男子的面色没有多少改变,但中年女子却是颇为心动的模样,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中年男子,欲言又止。 “我说到做到。” 魔宗淡淡的说道:“而且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们,我能够找到这里,只是因为感知到你们身上的独特法器的气息,若是我能够解了你们的禁制,你们还是不放心,你们哪怕只是丢了法器,我就再也无法找到你们。” 中年男子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抬起了头。 但是他并没有看向魔宗,而是也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中年女子,道:“时间差不多了?”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了。” 魔宗微微的一怔。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到头脑有些微微的发晕,自己的喉咙里也涌出一股微腥的甜意。 “这是什么毒?” 魔宗瞬间反应过来,他体内气海深处的真元急剧的开始游走。 他方才觉得脸上有些黏|湿,但只以为是此处的海风里夹杂着太多的水汽,即便是现在,他也并没有感觉到有毒素在自己的体内肆虐。 是什么样的毒药,竟然能够瞒过他的感知,竟然让他中毒颇深才有所感觉。 “抱歉,不得出此下策。” 中年男子看着魔宗,也是十分真诚道:“多谢您给我们选择,只是我们体内的这种禁制,却并非像你所想的一样,是受制于人。” “我们身上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器,但你之所以能够感知到我们的存在,应该是我们夫妻所修的功法。”中年女子也在此时出声。 她的声音传入魔宗耳廓的时候,就像是在很远的一处空间传来。 这并非是她发声用了诡异的功法,而是在这种诡异而强大的毒素的侵袭下,魔宗的感知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唰!” 一道恐怖的气机在魔宗的身上绽放。 这对夫妻同时一声厉叱,身体在瞬间倒飞近百丈,直从小岛的这一端飞到了小岛的另外一端。 在他们飞掠起来的同时,他们身体的气劲完全连成一体,一道五彩的华光在他们的身体两侧展开,就像是两道美丽的彩凤翅膀。 这对夫妻以为魔宗是要发动最为凌厉的一击,然而让他们脸色迅速愕然的是,魔宗竟是直接全力逃遁! 那面原本插在魔宗身边地上的黑旗如一道黑云卷起,直接将魔宗的身体卷住。 在他们身体往后飞起的同时,魔宗的身体已经像一个黑色的粽子般飞了出去,砸入了后方的海面。 轰的一声,几乎同时,天空坠落下四道光柱,无数道海浪就像是利剑一般冲向这座小岛。 这对夫妻平时所居的那座搁浅的大船直接被这些海浪刺得四分五裂。 看着这样的画面,这对夫妻在海岛的另外一端并没有动作。 “竟然如此果决。” 中年女子一脸后怕的看着魔宗消失处,颤声道:“果然是传说中魔王般的人物。” 中年男子皱着眉头,道:“他完全懂得这面战旗和杀伐战偶的用法,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我们要马上走,否则等到他将毒全部逼出去,再杀回来,我们走不了。” “我那毒….”中年女子原本想下意识的说我那毒无人可以逼出,但骤然想到对方是天命血盒的拥有者,而且有着恐怖的真元修为,她这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口,脸色瞬间苍白无比,只是下意识的不断点头。 第一千三十九章 海中和静院的僧人 魔宗的身体在距离这处岛屿很远的海面上涌了出来。 他在一片在海水之中若隐若现的礁石丛中坐了下来,只有半截身体露在水面之上。 他的喉咙里连续不断的发出了近乎咆哮的声音,随着这样的声音的发出,他身体周围的海水就像是沸腾了起来,不断的涌出白色的泡沫和黏稠的物事,就像是他身下的海水深处,有人在不断倾倒已经臭掉了的酒糟。 海水不断冲刷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体肌肤表面竟也慢慢融解,露出可怖的猩红筋肉,然后再生出新皮,周而复始。 大量的海鱼被毒死,漂浮在海面。 过不多时,整个海面上漂浮的死物五彩缤纷,在高空往下看来,就像是一条巨大的彩带漂浮在海面之上。 魔宗深锁着眉头,他没有感到愤怒和失望,只是感到庆幸。 这种毒物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不只是瞒过了他的感知,而且在侵袭他的身体时,甚至直接开始融解他的血肉和经脉。 若是没有天命血盒,若是他不是光明圣宗的修行者,不懂光明换血术,若是他的修为没有这般高绝,若是在他和南朝皇太后那一战之中,吴姑织没有出现,他没有从吴姑织的施术中感悟到一些新的手段….这些只是缺一,他今日就无法抗得住这样的剧毒,他恐怕就会直接死在这一对不知名的中年夫妇手中。 像他这样修为的人,若是死在足足比他低出一个大境的修行者手中,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不过这种追逐本身就带着一些赌性,他早就预感到这些所谓的幽帝的后人都有着些独特的手段。 不幸运的话,他已经死了。 但他还活着。 他的运气的确不差。 他觉得自己便是这真正的天命之人,他一定可以掀翻这张棋盘,将最后操控这张棋盘的人揪出来。 …… 渤海湾的外面,距离陆地更远,南朝和北魏所有的渔船都不至的海域之中,在此时却漂浮着一艘很奇特的小船。 这艘船很像一片荷叶的形状,不仅是船舷弯曲,船舱也并不深,给人的感觉甚至是一场暴雨就很容易将船舱中积满水,然后将这艘船沉掉。 这艘船的材质也很独特,非金非木,倒像是一整个的贝壳,只是这艘船足以容纳十余人,如此庞大的贝壳,似乎在史书上都未见记载。 船舱内是银白色的,外面的船身却是斑驳不堪,长满了藻类和吸附了各种各样的贝类,看不出原本的色泽。 这艘奇怪的船也没有风帆,也没有船桨,船身中间也只是顶了一柄黄色的伞盖,伞盖下铺着一张厚厚的鱼皮,鱼皮上站着两个人。 这艘船此时随波逐流,整艘船上也只有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之中有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却是道人打扮,而另外一人,却是一名白袍的僧人。 身穿青衫的年轻人说是年轻人,是因为不只是他的面容,他的眼神,他眺望远方的态势,都显得很年轻,这种气息是装不出来的。 而这名白袍的僧人的面容如玉,看上去也是很年轻的模样,但他的目光温和,浑身的气息却只给人一种只是相貌年轻的感觉。 哪怕不是修行者,看到这名面相很年轻的僧人,也一定只会觉得他是驻颜有术的高僧,而不会觉得他的真实年龄很小。 “连藕生和胡不厄的气息断了…宋烟波的气息也断了,他们应该是死了….余仙隐和蓝姑的气息也断了,但似乎只是主动断的。” 道人打扮的年轻人很忧虑的看着远处,道:“再加上之前的贺拔度他们…三叔,我们是否应该上岸去看一看。” “天有大变。” 身穿白袍的僧人摇了摇头,道:“越是有大变,就越是说明你父亲之前的安排是对的,你越是要听从他的安排,你不修到妙真境,便更不能上岸。而且你不找麻烦,麻烦都会找上你…你的遁速虽然很快,但以你现在的修为,在陆地上未必是最快,但在海上,你加上我,却没有人能追得上。” 身穿青衫的年轻道人垂下头来,他听从了这名白袍僧人的话语,没有再出言争辩,只是心中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随着那些人的死去,他所能借助到的元气便越来越少…若是那些人都死光了,他便怎么都不可能修行到妙真境,那到时候他就真的要在海上流放一生吗? 那样即便能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 在南朝。 随着天气的越加寒冷,先前南朝皇太后自闭的那间湖心静院里,周围的湖水已经结出了一层薄冰。 望着水面上的冰片,望着望着,心中就会越发的寒冷。 南朝皇帝萧衍呆呆的看着水面上的冰片,他只是发呆。 这些时日,他都没有思索自己要做什么。 就算是南朝街巷之中那些最为好吃懒做的人,都要比他多动些脑子。 因为那些人总会想着最好能吃些酒水,吃些好的吃食。 但他真的什么都不想,或者说他刻意的不去想东西,或者是想了什么,也强迫自己马上忘记。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扫地的声音。 他自囚于这湖心静院,臣子们求见不得,很多时日之后,除了一日三餐依旧有人送来之外,那些想要求见的大臣已经来得越来越少。 至于打扫这院落,也是三四日才来一次。 平日里打扫院落的都是一些宫女,许多都是之前皇宫里侍奉他的宫女。 但今日里在打扫的,却是一名老僧。 萧衍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这名老僧。 这名老僧的僧袍上都有很多补丁。 这名老僧连修行者都不是,手脚显得很笨拙,在加上天寒地冻穿衣厚重,这名老僧就连挥动扫把都显得有些吃力。 萧衍看了这名老僧许久,才慢慢想起自己认识这名老僧。 这名老僧曾经是栖霞寺的大和尚,但在自己成了南朝皇帝之后,却是嫌弃这名老僧愚钝,而且又是前朝的僧众,所以便调了新大和尚过来。 这名老僧后来在寺院中被怎么安排,他倒是并不知晓,也没有关心过了。 就如旧朝新朝更替,前朝的许多在他看来没有什么用处的旧吏他也不会去关心一样。 只是今日里这样的一名老僧,怎么会在这里扫地? 第一千四十章 金身至 “你为何会在这里扫地?” 清冷的院落里响起萧衍的声音。 老僧的动作的确略显缓慢,在萧衍这句话说完之后,老僧才慢慢的直起身子,看向萧衍出声的方向。 等到他看清了房间之中的萧衍,他才彻底回过神来般回道:“是王大人让我扫地。” “王大人?”自从自困于这湖心静院之后,萧衍就不想思索,他的思绪就比以往要迟钝很多。 “是王僧别大人。”老僧再回了一句。 “王僧别…”听着这个名字,萧衍才真正的反应过来。 在他登基之后,大兴佛宗,在建康一带便建立了诸多佛寺,朝堂之中他也设了专门管辖这些佛寺的机构,这王僧别便是专门管理寻常僧众的僧籍以及佛寺杂务的官员。 所以他此时又有些不解,“你是栖霞寺的僧人,王僧别也管不到你栖霞寺的僧人具体用度,你们这些僧人到底做什么事情,归你们寺里的大和尚管,他怎会让你来这里扫地?” 看着他这等不解的神色,这名老僧却是温和一笑,道:“皇帝你有所不知,在前年我已经从栖霞寺调入能度寺,在能度寺中被分到役众厅,役众厅的僧众除开晚课祈福之外,其余时候都要受朝中王大人调度,做些杂役。那些年轻僧人有些要开荒和种田种菜,我这种老僧,便一般都是打扫庭院,或者去工坊帮忙制一些燃香等物。我之前就是已经被分到打扫这一带,包括外面的花园和这湖心庭院,今日是正好轮到在这里扫地。” “你…你曾是栖霞寺的大和尚,怎么会被分成杂役僧…”萧衍此时思绪又有些混沌起来。 前朝并没有特别管理佛寺的机构,佛寺都由自己的大和尚管辖,这名老僧曾是栖霞寺身份最高者,即便换了新朝之后,他将这名老僧替换了下来,但按他的身份,最差也是去编修佛经,怎么都不可能变成杂役僧人。 那些杂役僧人要么便是没有正式编入僧籍的僧人,要么便是刚入佛寺,要么便是天资太过愚钝,连一篇佛经都背不下,或者便是犯了罪被除了僧籍,却又不想还俗的那种僧人。 “这倒是怪不得王大人。” 老僧微微一笑,道:“我被调入能度寺,原本是分到经修院的,但能度寺的大和尚慧心在前朝对于一些佛经的理解便和我截然不同,在一次辩经大会上他又输了,之后不久便去世了。我熟悉慧心和尚,他应该是染疾,不至于郁郁而终,但他的一名弟子不那么想,他那名弟子现在正好是经修院的首席,我去之后不久,他便找了个借口给我编了个罪名,将我送到能度寺杂役厅去了。我归在杂役厅,便按杂役厅的统一调度,按年纪,我便是在这一带洒扫庭院。” 萧衍这次完全听懂了,他当然知道诸多佛寺也如同朝堂,之中的僧人自然也会有些勾心斗角,但他看着这名老僧年迈却要日日洒扫庭院,他此时的心中却不由得内疚起来。 “是我失察。”他垂头,只觉得愧对这名老僧。 “这也并非你的用意,所以不用致歉。”老僧笑道:“更何况安座诵经也是修行,洒扫庭院也是修行,我也并没有什么不快。” 萧衍抬起头来,他看着这名老僧的眼睛,“如此大起大落,真的会心中没有什么不快?” “不快便来自于得失之心。我从未有得失之心,哪里来的不快。”老僧依旧笑道,“我先前管理栖霞寺,脑子里事多,每日里想着服侍僧众,既要担心那些特别年迈的老僧们的病痒,又要担心那些年轻僧人不要闯祸,诸多烦心事,能静心研修佛经的时间反而就少,现在我只是做些简单的力气活,脑子里空的时间便多,若论得失…到底是失的多一些,还是得的多一些?” 萧衍呆了呆,他不知如何回应,只是下意识道:“只是和以往相比,这身体的劳累…” “久坐苦思也是累,洒扫干活也是累,这又有何差。”老僧看着萧衍,道:“关键只在于心境。” “您是高僧,我却不能免俗。”萧衍的身体颓然的晃了晃,“我枯坐于此,虽然尽可能的不去想得失,但总是堕于悲观绝望,而且满心愤懑,甚至缠着仇恨。” “仇恨何来?”老僧问道。 “我母亲被仇敌所杀,我无力复仇,故满心仇恨。”萧衍道。 “那为何会自囚于此间?” “我和林意约战,败者自囚。” “那您和林意也有仇恨?按我所知,林意并非您杀母仇人。” “林意乃是前代剑阁之主何修行的关门弟子,正是因为何修行反对,我母亲当年才被迫自囚于此,我母亲出关之后,也是想报当年之仇,想杀何修行的另外一名弟子不成,才导致被魔宗乘机所杀。剑阁便是这一切的起源。现在林意是剑阁之主,我所以才想找他寻仇。” “若按这般算法,您和整个南朝也有仇。他生于建康,在建康之中长大,那按你所说,所有给林意提供过吃食,给他以教导,包括后来让他接触到何修行的所有人,都是你仇人。”老僧温和的笑了笑,“于此说来,那你自己也是自己的仇人,你是南朝的皇帝,你管理着建康和南朝,却让如此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成了何修行的弟子,又成了剑阁之主,你自己难辞其咎。而且据我所知,改换新朝之后,剑阁也已归隐,若是没有您的同意,林意也不能成为剑阁之主,现在他成为剑阁之主,也算是你的意思,结果你却要他为你所同意的事情负责?” 萧衍张了张口,他说不出话来。 “终究还是您心太乱,你满心仇恨,恐怕恨不得杀死所有这些厉害的人物。”老僧慈和的看着他,道:“寻常人有些时候诸事不顺,也会恨天恨地,恨不得杀死所有人,但这样的想法他们却往往也消得快,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但您不同,您是皇帝,您这仇恨起来,便因为您的地位和心境被无限放大。” “您说的不错,我心境太乱,所以堕于这无边地狱之中无法自拔。”萧衍痛苦的看着老僧,道:“请高僧指点。” “我哪懂得指点。”老僧笑了笑,道:“我只是说出了我的猜想,而且我该说的也都已说完了。” …… “你和他说了什么?” 当黑夜降临建康的时候,一名身穿崭新僧袍的中年僧人来到了这名老僧所居的僧舍,他径直推门进了僧舍,看着正在泡脚的老僧,厉声喝问道。 冬夜的寒风随着他推开的门吹拂到老僧的身上,让这老僧骤然打了个寒颤。 只是这名中年僧人的脸色,却比冬夜里的寒风还要寒冷。 这名中年僧人便是能度寺经修院的首座,这名老僧之所以被打入杂役院,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你这老东西,曲解经文也就算了,偏生做些寻常杂役也不安分守己,今日你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为何圣上传出圣谕,从明日开始,两日才送一餐餐食?” “原来你问的是,我和圣上到底说了什么?”老僧微微一怔,旋即却是微微一笑,道:“他不过是问我为何满心仇恨无法消解,我只是说终究只因他心太乱,他向我请教,我便说我如何能够指点他。” “如此多话!” 经修院首座恶狠狠的看着老僧,寒声道:“仅此而已?若只是如此,他为何明日开始绝食,两日才吃一餐?”老僧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 经修院首座看着他洗脚桶里显得有些浑浊的洗脚水,心中更加嫌恶,脸色更加难看道:“你不安分,等到上面怪罪下来,到时候自然有你好果子吃。” 老僧平静看着他,说:“若是因此获罪,那也怪不得别人,我自然接受责罚。” “你!” 经修院首座心中莫名更怒,但看着这名老僧风波不惊的样子,他也只觉得对方简直如死猪不怕开水烫,于是忍不住重重的甩了甩僧袍袖子,转身的刹那就想着再如何让这老僧做些更重的粗活。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的来路,僧舍之间却是亮了起来,许多人提着灯笼快步赶来,脚步声急促。 经修院首座惊愕的看着出现在视线之中的那些人,脸色变了数变,心中却是骤然一喜。 这来人之中,为首的是能度寺的大和尚,但跟在他身后的,不只是这寺中重要人物,还有数名朝中的大臣。 能度寺的大和尚慧清也早已远远的看清了他,但瞬间却是脸色一正,厉声道:“前面可是经修院首座空性?” 这经修院首座原本心中生喜,只道这名老僧惹出了祸事,这些人是连夜赶来处置这名老僧,但被这当头一喝,他浑身一抖,只觉得一股寒风也吹到了自己的骨子里,只觉得似乎事情不对。 他也不敢怠慢,当下便是行礼,道:“正是空性。”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生造罪名,诬陷高僧。佛门净地,竟因你蒙垢!”慧清连声厉喝,道:“自今日起,开除僧籍,打入杂役厅,三年内不准还俗?” “什么!”这经修院首座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一时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发软,几乎坐在地上。 在下一刹那,他有些回过神来,连声道:“我这生造罪名从何而来….” “再要狡辩,便要杖责!” 一名朝中官员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辩驳,“这是圣上亲口传出的圣谕,难道还有假!” 另外一名官员也随即出声,“圣上有旨,从明日起,接惠能大和尚回栖霞寺,能度寺也归栖霞寺统管。” “这是让他….” 经修院首座更是晴天霹雳,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那名还在擦脚的老僧,怎么都不能相信这名老僧竟然会统管栖霞寺和能度寺。 只是这些官员的神色,却让他知道这发生的事情真实到了极点。 这些官员的眼中甚至有种狂热的意味。 皇帝萧衍自囚很多天之后,越发让人觉得没有希望,朝中的绝大多数人甚至觉得他的精神状态都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但今日里突然连传两道口谕,前去接圣谕的官员都只觉得他和前些时日有些不同。 这如何不让这些官员感到欣喜若狂? …… “来了么?” “马上就到。” 南朝江夏郡,一名身着青衫的修行者到了一处院落的门口,和门内一名同样身穿青衫的修行者迅速交谈了一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门外道上便驶来了两辆马车。 院落中人将侧门大开,让这两辆马车直接从侧门驶入了院中。 这两辆马车还未停稳,林意和萧淑霏、陈宝菀等人便已经出现在了这两辆马车之前。 为首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原道人从中一步跨了出来。 原道人对着林意点了点头,林意的神色便瞬间凝重起来,他直接便对着第二辆马车认真的行了一礼。 大俱罗的金身到了。 第一千四十一章 移动的阵枢 星光洒落在陈家这处别院。 静室之中,看着远隔千山万水终于请至自己身前的大俱罗的金身,即便还隔着厚厚一层黄布,林意的呼吸都不由得沉重起来。 南朝和北魏都讲究入土为安,当然高僧坐化之后,安葬方式和寻常人不尽相同,南朝有些高僧的遗体也制成金身,有些则是放入坐瓮之中保存,有些则是火化,取遗骨舍利放置在舍利塔中,然后放入地宫。 但不管如何,林意自幼在建康生长,他潜意思里便觉得无论以何种理由将这金身请来,都是已经打搅了大俱罗死后的安宁。 方才他见了这辆马车便行了一礼,便是先行致歉。 而此时当这蒙着黄布的大俱罗金身安放在他身前,他又是认真连拜了三拜,异常庄重的行了大礼。 大俱罗严格意义上而言,便是他真正的师长。 他这是跨越许多年,认真的朝着自己的师长行礼。 他此时满心歉意和尊敬,心中还并未想到参悟修行之事,但随着他这连拜三拜,他心情激荡,浑身气血不自觉的震荡时,他身前刚刚安放好的这尊大俱罗金身突然有了异样的动静。 这尊已经不知沉寂多少年,已经完全如同金铁铸成的大俱罗金身体内,突然如同空谷回音般响起独特的声响。 这声响如同山体之中干涸的山涧之中陡然有风吹过,带起一阵阵奇异的声响。 此时除了原道人之外,这间静室之中只有林意,两人骤然听到这样的声音,都是呼吸为之一顿,心中震惊异常。 林意才刚刚抬起头来,他只觉得大俱罗浑身的经络之中,真像是有一股气流涌出,这也并非是他的错觉,他只看到黄布的边缘微微鼓起,接着如旗帜的边缘抖动不停。 林意有片刻的失神,当他调整心神,当他的感知真正的落在大俱罗的金身上时,他的身体里也顿时响起了一声轰鸣。 毫无整张。 他的感知甚至没有深入大俱罗的金身之中,他的意念似乎才刚刚触碰到大俱罗的金身,两者的气息却已经起了某种奇异的辉映和共鸣。 轰的一声。 潜伏在他体内的许多元气突然爆发。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明明都是他体内的元气,但此时的爆发却似乎是一种超脱了他控制的潜意识的爆发。 这种元气爆发十分猛烈,然而却又不让他感到难受。 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奇妙的意境之中,在这内气爆发的一刹那,他就像是置身在一片干涸的土地上,他的身体也和这片土地一样干涸,但随即倾盆的大雨落下,这大雨也不冰冷,十分的温暖。 又在下一刹那,干涸的土地浸润了雨水,散发出蓬勃的生机。 他的鼻子里似乎嗅到了青草的香味,但在下一刹那,他感到了更为热烈的生机,他就像是突然站立在了一片金黄的黍米田里,这是黍米成熟将要收割的时节。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动突然萦绕在他的心头。 当那种黍米成熟时的香气从他的鼻翼之中消失时,他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又回到了这个静室。 他知道这只是短短的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但他赫然发现,他的整个身体,竟像是破境般经受了一轮洗礼,他感到了自己的气血变得更加壮大雄浑,他感到了许多新的力量生成。 这种新的力量充盈在他的血肉和经络之间的感觉,让他此时回味起来,才觉得随着刚才那一阵奇特的内气爆发,自己血肉之中积蓄的某些自己平时感知不到也无法利用的元气,竟随着这一阵奇异的爆发而被调和,就像是潜能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 “元气共鸣?” 原道人一直深锁着眉头,直到林意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他才不能肯定般看着林意,问道。 林意点了点头,也问道:“一路上并无这样的异状?” 原道人摇了摇头,道:“沉寂如铁。” “看来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林意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感慨,“即便到了我这一步,对于他当年真正无敌的大俱罗之路,也只是入门。纯粹的元气堆积和其它功法也并无差别,所不同的是真元功法积蓄真元于窍位经络之间,而我积蓄元气在血肉之中。我虽然借助何修行的无漏金身诀快速入门,连有奇遇,身体里积蓄的元气是已经足够强大,但其实许多元气我都不懂调和,只是纯粹的利用本能,利用我血肉发力自然迸发出来的力量。” 林意的目光离开了原道人的身体,他看着黄布遮掩下的大俱罗金身,眼睛里闪现出更多敬佩的神色,“所以当年大俱罗真正的无敌,真的是悟出了更多身体的玄妙,更多身体和天地感应的元气法则,他举手投足之间,真的像我们所猜测的一样,真的可能是周天元气感应,他真的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巨大阵枢,而且本身坚不可摧。” “不用太心急。” 原道人点了点头,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情恢复了彻底的平静,他看着林意道:“既然你刚接触他的金身便已经有这样的元气共鸣,不管你能参悟多少,自然都可以得到莫大的好处,你的力量肯定会有大幅的提升。” “我明白。” 林意知道原道人的意思。 原道人是生怕他一心想要追赶和超越大俱罗的境界,如此一来,若是参悟受阻,恐怕心境便会失衡。 他并不是那种远见高山便望而生畏的人,也并非是那种好高骛远,一口就想吃成胖子的人。 他定了定神,便伸出了手,将遮掩大俱罗金身的黄布揭开。 原道人等人最初在西域佛窟之中见到这尊大俱罗金身时,只是觉得这尊大俱罗金身就像是精铁铸成,不像是真正的血肉之身,沉寂如铁,便是最直观的感受。 但当这块黄布揭开,原道人再看这尊和林意隔得很近的大俱罗金身时,他的眼瞳却是不受控制的收缩起来。 他看到这尊金身的肌肤内里,透出一层淡淡的柔和荧光。 这层荧光的出现,使得这尊金身更像是神铁,但同时有一种莹润肉质的感觉。 有一些奇妙的略微明亮一些的光星,就像是星辰一样,在大俱罗金身的肌肤下时隐时现。 第一千四十二章 八颗星辰 原道人用心感悟了片刻,只是即便是他,也只感觉到了大俱罗的金身只是多了些他都难以明悟的神韵,浑身的经络之中,在他的感知里却没有什么变化。 于是他也不多想,只是将自己这一路来自己对于这尊金身的所感所知都细细的告诉了林意,接着便不再说话,只是在这静室一角安静坐了下来。 林意收敛了心神,先前虽然已多次行礼,但第一次面对这大俱罗的真容,他还是再次行了一礼,这才在这尊金身前坐下,闭上双目,带着些敬畏,将自己的神识朝着金身的体内探去。 他从离开南天院开始,便从不断战斗中成长,即便是那些年纪比他大出一倍的修行者,也未必有他遭遇的修行者多,更不用说像原道人这样的高阶修行者。 只是不管是何种修行者,体内经脉的宽广程度,都无法和这具大俱罗金身相比。 他的神识落在大俱罗金身的经脉之中的刹那,他自身的元气同时也产生了那种奇异的共鸣。 他体内的气血有些不受控制的奔流起来,但却并没有那种失控的感觉,有些失控的,反而是他的感知和意识。 随着他体内气血的奇妙奔流,他的意识都甚至似乎脱离了自己的身体,进入了大俱罗的金身之中。 他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中,大俱罗的那些无比宽广的经脉,就像是一个个宽广的未知之地。 他的意识在其中穿行,却似乎根本触及不到这些经脉连通的边界。 轰的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感知里突然出现了一片星云,连通着这片星云的经络似乎突然打开,将他的意识一下子推送到了这片星云的面前。 这片星云里有无数的星辰,很多星辰的表面似乎都散发出可怖的元气,和这些可怖的元气相比,他的意识似乎极其的渺小,随时都会被湮灭,但奇异的是,这些星辰似乎纯粹只是旁观者,就那样死寂的固定在星云之中,和他的意识互不干扰,然后渐渐这些星辰在他的意识里越来越小,就像是消失在这片星云里,最终只剩下了一颗星辰。 这颗星辰在他的感知里却是不断的变大,最初就像是一颗陨石不断的朝着他的意识接近,渐渐却就像是一座巨山拉近到了他的身前。 这颗星辰的表面全部都是寂灭清冷的气息,那种寂寒的气息就像是可以将一切冻成齑粉的寒潮,在星辰的表面肆意的席卷,每一股元气潮汐的高度都至少掀起数百上千丈的高度。 他的意识就处在这些元气潮汐的边缘,仿佛他只要再往前一步,他的整个身体也会被这寒潮席卷在内,瞬间冻成冰柱,然后再被吹成粉末。 任何人对未知和难以理解的事情总是心怀恐惧,林意也不例外。 他此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他不确定这样会不会真的对自己造成致命的损伤。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这颗星辰表面席卷的潮汐之中,却突然有一缕高高涌起,如同巨舌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明明这颗星辰给他的感觉全部都是寂灭苦寒的气息,这股元气也是,然而当真正落在他的身上时,所有的寒意却似乎只是从他的身外吹拂过去,真正落在他身上的,却尽是春风化雨般的柔和。 他感到很清凉。 就像是在灼热的夏日,跃入了水温正好的池塘。 轰的一声。 这一切的感知瞬间中断。 他的耳畔响起真正的轰鸣声。 他的所有意识和感知,就像是被一股洪流冲走,冲回了他的身体。 林意的意识回归了他的身体。 他惊愕的睁开眼睛。 他看到自己和大俱罗的金身之间,有一道肉眼可见的风流在浮动。 他的意识已经完全脱离了大俱罗的身体,但那种清凉的星辰元气,却依旧不断的沁入着他的身体。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他看到的是这间静室的屋顶。 只是在他的感知里,他感到了异常遥远的星空之中,那颗星辰的真实存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确定,这种感知并非是虚妄,而是无比的真实。 他和那颗遥远的星辰,已经建立了某种玄妙的联系。 ……. “发生了什么?” 隔了许久,他转头望向一直在静静的看着他的原道人,问道。 “你和大俱罗的金身又起了元气共鸣,只是这次和上次不同,你的内气似乎被牵引了一部分进入了他的体内,然后在他的数条经络之中游走。”原道人看着他说道。 “是心肺周遭的经络?”林意问道。 原道人点了点头。 林意的面色古怪起来,他再次看向身前的大俱罗金身,眼中充满了敬意。 “就像是你们这种境界的修行者才能做到的事情一样。”他自己都有些不能相信的轻声说道:“我的内气被他牵引,在他心肺周遭的经络行走时,我的内气在体内也是按他的经络轨迹运行,这种共鸣,我和某颗星辰建立了奇妙的联系,而且和你们只是汲取大量的元气用于对敌不同,这颗星辰的元气不间断的浸润我的身体。” 原道人的眉头微微挑起,他的眼中也闪现震惊的神色。 “这真的就像是多了一颗守护星辰,就像是一个法阵在持续不断的保护我的心脉。” 林意苦笑起来,他心中对大俱罗生出更多的感激,他转头看着原道人,虽说这是幸运的事情,但他嘴角的苦笑意味却反而更加浓烈。 面对大俱罗这样的前辈,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不劳而获的孩子。 “这简直就是真正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他苦笑着对原道人接着说道:“恐怕我将内气逐一在他的经络之中走上数圈,就已经能够有很多收获,这和我的天赋都根本无关,就只是…他已经在门口准备好了东西,我只需推开门去取这东西便是。”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原道人看着他,只怕林意此时心境出问题,便认真道:“千百年来,大俱罗之后,也只是你才真正踏入了他的道路,你能够推门而取东西那也是你与众不同。你要明白,即便是在这灵荒到来的时代,整个天下,也只有你和沈约才想到了去追查所有有关大俱罗的记载。” “那只是我足够幸运。”林意在心中说了这一句。 他也不再多言,再次闭上双目,将自己的感知再往大俱罗的体内探去。 和他的推测一样,除了那颗星辰之外,他很快又看到了一颗星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一共看到了八颗星辰。 第一千四十三章 书中求 最初那颗看似寂寒冷漠的星辰在他的感知里最为庞大,也最为遥远,那些如丝如缕的星辰元气虽然不断的响应他身体里内气的召唤,不断的汇入他的身体,但每一丝落入他体内的星辰元气,却不知是多少年前就已经从那颗遥远的星辰出发,穿过了那片星云,又穿过了浩瀚的星海,最后来到这个世间,然后被他的身体吸纳。 这颗寂寒冷漠的星辰在他的感知里最为冷酷,似乎可以杀灭一切的生机,但这颗星辰的星辰元气实则最为柔和,就如丝丝春雨不断的滋养着他的心脉。 他的身体虽然恢复能力强横,而且随着修为的提升多次洗伐,整个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暗疾隐伤,但这样的星辰元气,却似乎将他之前剧烈战斗时,心脉超出极限导致的生机损伤都在补足,光这颗星辰,就足以让他提升修为。 在他的感知里最小的一颗星辰对应的是他的气海。 这颗星辰也是距离他最近的一颗星辰,这颗星辰在他的感知里就和天空之中明亮的月亮相距并不太远,这是一颗火红色的星辰,这颗星辰上寸草不生,甚至连水汽都没有,有的只是赤红色的泥土和岩石。 气海是修行者存储真元之所,之所以为海,是真元如金液,在修行者的感知之中,真元便如同无比凝聚的水流。在最初引气入体,凝结黄芽只是,一缕缕的真元,也是如同细小的雨滴慢慢汇聚,然后万流归海般汇入气海之中。 修行者的真元功法千变万化,有些修行者的功法能够在不同的窍位之中也存积真元,但几乎所有的功法,最主要的存储真元的窍位便是气海。 这其实事关人体本身的奥秘。 气海就像是天生的真元的中心,哪怕不去刻意控制,身体经络之中的真元,也是会很自然的汇入气海。 气海为海,自然是湿润和波澜壮阔。 但这颗星辰,却偏偏干枯无比。 然而这颗火红色的干枯星辰落到这世间的元气,在被他的气海吸引,最终坠入他的气海时,他却也并未感知到那种干枯的气息,反而在他的气海之中形成了一个巧妙的漩涡。 他不修真元功法,他的气海之中原本就没有充盈的真元,但是这颗星辰的元气,却是在他的气海之中越汇越多,渐渐形成一股赤红色的水流,不断的旋转。 他很确定,在他的感知里气海之中旋转的这股赤红色的水流对他的身体也有某种好处,但具体如何,他一时却也感觉不出。 在最初感知到那颗寂寒苦灭的大星之后,他潜意识里认为,再有感应到的这些星辰,恐怕也是针对他的五脏六腑。 因为在所有修行者的认知之中,修行者的心、肝、脾、肺、肾对应五气,五气称为内气,内气和外来的天地灵气结合,才成为真元。 因为那颗星辰的元气滋养壮大的是他的心脉,他便猜测恐怕大俱罗是在他的修行过程之中,为自己的五气各自寻找了一颗合适的生机勃发的星辰。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心脉和气海对应的这两颗星辰之外,其余的六颗星辰对应的竟然全是他的脑海。 这六颗星辰都比那颗红色的干枯星辰来得遥远,那些最终被他不断吸纳的星辰元气,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所在的星辰,经过了无比漫长的旅途。 但这六颗星辰的元气,在他的感知里,却只是透入他的天灵。 此时只要他闭上双目,甚至可以感知到有六颗细小的星辰悬浮在他的脑海,丝丝缕缕的星光隐约和他的神识不断的结合。 这当然是一股很古怪的感觉。 修行者所谓的神识,其实是整个身体对于外界的刺激形成的综合感知。 但这六颗星辰的元气,却偏偏似乎将他这感知不断凝练。 与此同时,他身体所有的经脉之中,似乎随着这六颗星辰元气的出现,而不断出现一种迷离的闪光。 这是他那些经脉和这些星辰元气的奇妙呼应。 这些闪光就像是突然出现的细小电弧,转瞬就消失,但又隐约有着独特的规则。 他皱着眉头,认真的感知了许久,直到他的感知里出现了许多猛燃烧的火焰,他才停止了内观。 天空已经发亮。 他看着窗外的天色,眼中再次出现惊愕的神色。 他感知里的这些猛烈燃烧的火焰,便来自于那轮初生的旭日。 和其余所有星辰元气相比,太阳的元气最为猛烈,就像是火焰,但和身体接触的刹那,便化为暖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骤然又生出些烦闷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他以往在修行或者观看某些特别玄奥难以理解的典籍的时候,也会出现这种感觉。 这是知见障。 他明明已经感觉到自己脑海之中的那六颗星辰和体内经络的那些有着独特规则的闪光,以及这感知里的火焰似乎都有着某种独特的联系。 他看过的有些典籍之中,有记载上古的修行者甚至能够凝元气为太阳真火,所以他便隐约觉得,自己以前所见的这种记载,或许真的能够实现。 或许他真的能够凝出真正的太阳真火出来。 他也隐约感觉,自己经络之中的那些有着独特规则的闪光,就像是存在于自己体内的天然符文。 但这些符文似乎还是未成长的孩子。 “不急。” 原道人一夜也一直在静心感知他和大俱罗金身的气息变化,他看出了此时林意的烦闷神色,他便轻声宽慰道:“这进展已经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期。” 林意点了点头。 他知道急不得。 但说是不急,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急的。 按照北魏方面过来的讯息,他和吴姑织等人在荒园里的担忧已成了现实。 魔宗果然摆脱了那神秘力量的控制,重新消失在世间。 他消失,但想必真的会和他们猜想的一样,以惊人的速度变强。 而且让他更为担忧的是,白月露等人还正好去了北魏。 虽然只是这一夜的修行,仅凭和大俱罗金身的元气呼应,他便就像是骤然多了八颗辅助的本命星辰一般,时刻不停的在帮他修行,但这种潜移默化的累积,却似乎不算特别快。 他当然想要更快一些,最好是能够更快的增强他的对敌力量。 天亮了。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远处街巷之中的读书声。 那读书声清脆稚嫩,却是很多读书郎已经早起在私塾读书了。 “多读些书….” 他的脑海之中灵光闪现,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经常说齐珠玑的这句话。 他便顿时眼睛一亮,立时便看着原道人道:“我要多看典籍记载,要让陈家和韦睿大将军他们帮忙,甚至要让元燕她们也帮忙,所有有关星辰元气和内气呼应,以及经络之中似乎有符文闪现的这种典籍,南朝和北魏,只要有这方面记载的典籍,能有多快送到我手中,就送到我手中。” 第一千四十四章 抱团取暖的权贵们 “什么先前怕魔宗来对付我,赶得日夜兼程的…那现在回了南朝,连个照面都不打,我知道他很忙,有多忙啊,这还算是兄弟?” “怎么着,说先让你们送份礼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先让我静心修行,这是嫌弃我现在修为低呗,还什么齐云学院二虎,我看他倒是真的虎,我就成了虫了。” 一大清早,戈阳郡的郡守府内,石憧对着一名铁策军军士虎着脸一顿叫嚷。 同为将门之后,石憧原本就长得比林意要粗犷一些,当年在齐云学院时,他和林意两人都是稚气未脱,现在许多年过去,他和林意虽然年纪差不多,但看上去却是要老成很多。 “之前是没有办法,林意也不能让皇帝调我去边军或者去你党项,现在皇帝不是都把军务交给韦睿大将军统管了,他现在也算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了,怎么,让你们过来传信就是先让我寻觅一隐秘地方先静修?” “林意他连我是什么样的心性都忘记了,让我找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隐居静修?怎么不让我出家也当和尚算了。” “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修什么修。” 石憧对着这名一直恭谨而尴尬的站立着的铁策军军士一阵叫嚷,兀自有些不解气,但看着对方的模样,他也觉得冲着对方发作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就摆了摆手,道:“你就把我的话带给林意,什么送来的礼,也给他一并带回去。” “这……” 原本石憧再怎么叫骂,这名铁策军军士都是老实的听着,也不敢回嘴,但听到石憧要退礼,他却顿时吓了一跳,犯难道:“石将军,您的话我们必定设法给林大将军带到,但这礼你却一定要收下,这有关军令,我们…” “军什么令,我又不是铁策军的,关我何事。”石憧重重冷哼了一声,打断了这名铁策军军士的话。 “这….” 这名铁策军军士抬头偷看了石憧一眼,他看出石憧虽然嘴上凶恶,但面上的神色却显然有些回转余地,于是他也不强辩,只是道:“这也是林大将军一番心意,石将军您先看了礼物再说,更何况这礼物搬运起来极为困难,数量又庞大,要退礼搬运回去…恐怕是太耗人力物力。” “什么东西搬运极为困难,还数量特别庞大?” 石憧原本就不想为难这名铁策军军士,他也就是见不到林意又窝在这种地方,发发牢骚,像他这种性情的人,其实就想去边军历练,他就生怕现在林意得了势,反而担心他的安危,那他就反而变成养在窝里的兔子了。此时听到这名铁策军军士这么说,他倒是有些诧异,“那先看看再说。” “那石将军随我来。” 这铁策军军士闻言顿时一喜,“先前已经和军方打了招呼,车队现在就停在那空的草料场里。” “车队?” 石憧心中疑云更重,“什么东西竟要用车队来运,而且你们这一个车队到了我这戈阳郡内,我身为郡守竟然一无所知。” “那是因为这东西的确贵重,所以我们一路上都已经妥善安排,从党项边境到这里,我们先散行然后再聚,尽可能的做到隐秘。”这名铁策军军士看着石憧,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这么一说,恐怕石憧就猜得到送的是什么了。 “难道是传闻之中的灵冰?”石憧想到一个可能,吃了一惊。 铁策军军士看着他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竟然…..” 看到草料场里黑毡布遮掩着的足足二十几辆马车,石憧顿时石化了。 先前他也听说过林意在党项发现灵冰矿脉的传闻,当时整个南朝都因为此事觉得皇帝萧衍真是走了一步大错特错的错棋,因为就在林意说要用铅车给南朝军方输送灵冰时,皇帝的讨逆书却已经下了。 这事情明面上虽然都没有官员提,但私底下议论却是不少,按照一些消息,这一辆铅车之中灵冰之中蕴含的天地灵气都颇为惊人,这二十余辆马车的灵冰,实在是远远超出了石憧的想象。 “林大将军安排这些事情的时候说了,让石将军您尽力用这些灵冰修行。” 这名铁策军军士在石憧的身边,轻声道:“林大将军还让我告诉石将军,现在他和剑阁一些重要人物都不在党项,所以这灵冰出产会有些问题,但这些灵冰应该可以让您修行很久,接下来灵冰出产不成问题,他会源源不断的送灵冰到您这里,最关键的是您现在最好不要停留在这郡守府内,找一处别的地方静心修行。 “这…这他妈的还是觉得我是他后顾之忧,觉得我修为低拖他后腿呗。”石憧呆了片刻,忍不住爆了一句粗话,在这铁策军军士倒是有有些紧张起来时,石憧却是有些热泪盈眶,“这种雪中送炭,这样大的手笔,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啊。” ……. “查到什么来历了没有?” “军方安排过来的人,可能应该是和陈家以及韦睿有关。” “圣上只是将军权交给韦睿暂管,陈家也从未在建康做过主。他们插手也插手得太狠了一些,现在也该是让他们明白建康不是北方边境,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地方。” 清晨的建康城的所有屋面上,大多都结着一层厚厚的霜,一名面色阴沉的中年官员站在一间楼阁的窗口,看着皇城南边的一排矮屋。 那排矮屋的烟囱之中不分昼夜的往外排着烟气,矮屋的屋顶也始终白汽缭绕,升腾着热意,没有结霜。 那是建康御药局炼药和熬药的地方。 这名中年官员是半年前刚刚升任的司徒祭酒,而此时站在他身后和他对话的一名穿着医官袍服的五十余岁的官员,则是总管药司的五班官员,这御药局只是药司下的一个衙门。 在皇帝萧衍自闭于湖心静院之后,整个建康的权势也迅速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一些中州军和萧家的旁系迅速失势,但绝大多数原先的权贵却是在这个冬里抱团取暖,应对骤然出现的最大敌人,陈家和韦睿。 在不久之前,军方安排了一名医官,两名年轻修行者到了这皇城南边的御药局,然后借口以紧急军务为由,将御药局和药司的一切药物先行由那名医官挑选为用,就连御药司的许多优秀医官,都要受那名医官指挥,为他熬炼和试制药物。 此时被他们征用的一味药物也算是难得的孤品,而且原本是卸任不久的老司徒祭酒所需。 这名新赴任的司徒祭酒受老司徒祭酒提拔,作为回报,他自然想要夺取这味药物。 司徒祭酒位列三班,在建康已经是位高权重,更何况这夺药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抱团取暖的所有权贵而言,却是以小见大的大事。 他敢出头,也是因为他可以确定获得其余这些权贵的支持。 第一千四十五章 重整建康 建康城,天阳王府的屋面上也结着厚厚的一层霜。 和南朝其余所有王爷的王府相比,天阳王齐璇的王府在规模上不算小,只是因为齐璇在前朝便被封了王爷,这府邸在前朝就已经建好,所以和那些新建的王府相比,便有些显得有些旧气。 只是未必新不如旧。 有些东西要有了时间之后才有味道。 天阳王府的旧气,有时也很让南朝的一些权贵眼热。 譬如说院落之中栽种的名花名木,哪怕再为珍稀,哪怕移植过来的时候百般呵护和静心照料,没有十年八年,却总难生出那种独特的野趣韵味。 更不用说围绕着这些树木造的小景。 单单只是水塘边上的一些长了青苔和蒲草的石头,新砌的和已经布置了多年的在韵味上便根本无法相比。 齐璇手里经常提摸着的两件东西也更是有古韵味道。 其中一件是一个小巧的南瓜形的茶壶。 这茶壶是前朝不知名匠师所制,虽不出名,他只是偶尔得到,但比那些出名的匠师所制还要好用,器型还要精美。 这茶壶到他手中也已经用了二十几年,通体发红如玉。 还有一件东西是一个碧玉小葫芦。 葫芦音同福禄,本身就受欢迎。 这个碧玉小葫芦本身材质一般,但是之前不知内里养了什么灵药,这碧玉之中却也浸染了奇特的药性,让人盘摸起来时触手生温,有一股温热的药气不断进入血脉,可以让人根本不染风寒。 这碧玉小葫芦本身就是古物,到他手上时已经包浆浑厚,表面就像是裹了一层油亮的晶壳,但色泽又不夺目,极为润和。 冬日清晨,天阳王齐璇都直接在自己庭院之中用这茶壶泡上一壶好茶,手里盘弄这葫芦,然后吃些早点。寻常人在这冬日可不愿在露天的庭院之中吃早餐,恐染了风寒,但对于他而言,有了这两样都暖身的东西,冬日却是比夏日来得惬意。 夏日还太过酷晒,还要躲屋里阴凉处,这冬日,对于他而言却只是看异样好风景的时候。 今日刚刚喝了一壶茶,脑后刚刚泛出些热意,王府之中的老仆沙池便一溜小跑了过来,道:“府外有客人求见。” “有什么重要的客人,也不等主人吃完早点?” 看着沙池气喘吁吁但又不面目焦虑的模样,齐璇就慢条斯理的冷哼了一声,“你今日是怎么了,这客人你也得先分我要见还是可以不见。” 这老仆躬身行了一礼,嘴角却是流出些有些诈诡的笑意,道:“我是觉得这客人也就一般,可见不见,但这客人非说,你非见他不可,而且马上就要见,等不及你吃完这早点了。” 齐璇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听着这番话语,齐璇便顿时有些发怔,眉头也缓缓的皱起,“是哪个客人这么蛮横?” 沙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王爷您的儿子也一直的确挺蛮横的。” “我这….” 齐璇呆了呆,他下一刹那便跳了起来, “是我那逆子回来了?” 虽然口说是逆子,但此时他心中却是真正欢喜得紧。 之前他虽说没有强行反对齐珠玑和林意混在一处,但林意成为了剑阁之主之后,他其实心中十分清楚,他的这个儿子真的是抱了一个火盆,随时玩火自焚。 之前皇帝的讨逆书一出,他更是觉得林望北之后很快就要轮到自己,要是运气再不济一些,恐怕自己就再也见不到这个“逆子”了。 但没有想到风水很快轮流转,这风向又骤然一变,皇帝自囚于湖心静院,林意瞬间就成为一方雄主,隐然已经和陈家、韦睿变成支撑南朝的三巨头。 他就猜想齐珠玑恐怕会很快返回建康,但没有想到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那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迎他进来。”看着笑而不语的沙池,齐璇叫骂道:“既然这客人这么蛮横,还不好生供着,顺便问问他用过了早点没有,没有的话,快让人多备些送来。” “父亲。” 齐珠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对着他认真的行了一礼。 齐璇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感到熟悉又有些陌生,他一时张开口,却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除了肤色变得黑了一些,头发也似乎干枯了些之外,他觉得齐珠玑的样貌和之前变化不大,只是现在的齐珠玑却没有了那种富家公子的娇贵模样,和那些边军将领一样,真正的有了些铁血和沉稳的气质。 或者说,就算是在自己的家里,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现在的齐珠玑都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气。 当然不是对这府中的人有敌意,实在是长年在行伍之中,都是和刀兵杀器相伴,这人便圆润不起来。 “一起吃些东西?” 齐璇迟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点了点身旁的石凳。 “好。” 齐珠玑坐了下来,他开始吃东西,同时却说了一句,“这些时日无论别人来和你谈什么,想要和你一起做什么,包括问你借什么东西,行什么方便,哪怕再和你相熟的人,你都不要理会和答应。” 齐璇看着自己的儿子坐下吃动心,心情才略微放松,但骤然听到齐珠玑的这样几句话,他的心弦却又瞬间绷紧了,眉头大皱道:“这什么意思,你们是想要做什么?” “动了别人的饭碗。”齐珠玑夹了一块甜糕放入口中,又伸筷敲了敲身前一个碗的碗沿,随着叮的一声清脆响声,他接着说道:“哪怕这饭碗其实并不算他们的,但他们觉得这饭碗一直都是他们的,所以他们自然会要争一争。” 齐璇微微一怔,一时没有应声。 “他们会想要动我们的人,我们便乘着这机会,整顿一下建康的这些人。”齐珠玑微讽道:“好乘着这次机会,教他们知道即便皇帝不做主,很多事情也轮不到他们做主,若是不听的那些人,便只有杀鸡儆猴,将他们连根拔了。” “你竟然是想彻底收拾一下建康…”齐璇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有些难以想象自己的儿子竟然成长到了这种程度。 “你可是从小就教过我,乘势而为,在这种得势的时候,下手自然就要狠一些,要干脆一些。”齐珠玑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碗中的甜糕,道:“就像这甜糕,等会冷硬了就不好吃。时机来了,就要抓紧一些。您放心,这些人和我们铁策军相比,实在是软弱的很。” 第一千四十六章 城中雪 “皇帝已经服了,权臣们还不服,敲打提醒他们一下,也是应当。”齐璇看着自己儿子有些铁血的脸庞,想到自己当年对他的那些教诲,顿时觉得自己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心中便骄傲起来,只是终究有些担心,提点道:“不过这个敲打,也是要注意分寸。” 齐珠玑点了点头,“这些人裹挟不了军队,再怎么样都是无用,若是不识相,自然有他们的苦头吃。” 齐璇想到连太子都死在那霉米王爷的王府之中,连皇帝都被逼得自囚于湖心静院,他便也不由得自嘲的笑了起来。 看来自己的确是已经老了。 林意、齐珠玑…这些年轻人行事根本就不会拖泥带水,他们要做,一定会做得很彻底。 “那除了让我安生歇着,不要插手这些事情以免惹祸上身之外,就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他看着开始埋头吃着东西的齐珠玑,眼中出现些疼爱的神色,“上阵父子兵,好歹我也是你父亲,好歹我也是个王爷,就只是让我歇着,不让我帮你出些力?” “闲不下来?” 齐珠玑笑了起来,但旋即又认真起来,道:“你和留守南天院的那些人似乎还关系不错,不若这次你便设法给他们通个气,让他们不要卷进来。” 齐璇眉头微皱,正色道:“也好,那些人好歹也算是皇帝的人,皇帝既然自囚于湖心静院,若是南天院的这些旧人被你们杀了些,传出去名声倒是不好,有种乘机铲除皇帝亲信的嫌疑。皇帝虽然自囚,但他一日在位,便是正统。” 齐珠玑略微犹豫了一下,也认真道:“若是可以,借此机会,若是能够调借南天院的藏书典籍一观,那是最好。” 若是旁人,他倒是不好明说,但是对自己的父亲,他自然也没有什么隐瞒的,“魔宗虽然去了北魏,但就和之前他从南朝逃去北魏一样,若是再出现,便又是脱胎换骨的变化,林意所修功法特殊,他有机会可以抗衡魔宗,但最近修行也是遭遇了些关隘,想要尽可能的多借阅一些有关的修行典籍。其余各修行地和书院我们倒是找得到人通融,给予一些利益交换,都能将藏书借调过来,但南天院剩余的那些人原本就是皇帝一脉,对我们和陈家都有敌意,却是难办。” “他们也不笨,他们恐怕心中也知道魔宗是真正的南朝大敌,魔宗不除,南朝便没有安稳的时候,只是要他们明着低头,却是不可能。”齐璇点了点头,“你放心,此事我会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便直接让皇帝身边足够分量的人去做这个事情。” 齐珠玑看着他认真模样,心中也骤然有些百感交集,嘴角却是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的笑意,故意道:“也是…你在建康两朝沉浮,那么多人脉,要是连这种小事都搞不定,那才奇怪。” “你这小兔崽子。”齐璇失笑,“倒是敢取笑我了。” “我这些时日可能不会住在家里,我在暗中行事,若是公开露面,倒是会给父亲带来些麻烦。”齐珠玑垂头又开始吃东西,断断续续轻声道:“不过我应该隔三差五会回来。” “那倒是不急。”齐璇摆了摆手,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认真道:“其实说到藏书典籍,除了齐云学院的旧书楼,南天学院的藏书,还有那些出名的修行地和学院之外,其实还有许多地方的藏书可是颇丰,有些可是甚至远超那些出了名的修行地。” 齐珠玑微微一怔。 齐璇也不打哑谜,直接伸出手指朝着一处点了点。 齐珠玑顺着他的手指所点,顿时便反应过来。 “你是说这些佛寺?” 齐璇手指所点的地方,便恰好是不远处一座寺庙的两座佛塔。 “佛宗最喜欢藏书。” 齐璇看着齐珠玑说道,“你和这些人接触不深,你是不知道…其实这些僧人除了不断的保管和收集各种佛经之外,他们除了金银珠宝不爱,各种典籍,甚至字画、诗经,他们全部都收集。” 说到此处,他自己都觉得有趣,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不说别的,之前有舍利塔完工时,光供奉和封存在舍利塔之中的经卷和藏书、字画的数量,就真的超乎我的想象。” 齐珠玑深深皱眉,道:“所以之前我们这些人就和林意一样,不甚喜欢这些佛寺,总觉得这些僧人消耗甚巨,拖累南朝,不过既然这些寺庙藏书也是惊人,可想得到办法借阅他们的藏书?” “若是皇帝开了金口,这些寺庙大多肯奉出藏书。不过现在要皇帝开口应该很难。”齐璇笑了笑,很有深意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已经成器的儿子,接着道:“寺庙那么多,先行打开些缺口再说,你应该懂得顺势而为,既然你回来马上就是要敲打那些人,敲打的时候,顺便也让他们出些力?” 齐珠玑想了想,道:“好主意。” …… 那名新任的司徒祭酒坐在马车里经过建康城里的旧钟楼。 旧钟楼的左边有一条巷子,巷子里全部都是赌坊,旧钟楼右边的一条巷子里,开的全部都是古玩店和当铺。 赌坊里的钱财来去容易,大输特输的人就会急着当掉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急着当,价钱就会便宜,当铺就获利颇丰。大赢特赢的人则总会肆意的销金,这些人便又很容易买些昂贵又不实用的东西,比如古玩。 一来二去,那些运气不好的,或者是运气好又全无节制的人,便容易输得当无可当,最后便容易将自己的命也抵挡上去。 所以这两条巷子里有不少那种红了眼肯卖命的人。 这些人往往也弱小得就像是野狗。 但这样的生意既然存在,那些生意人接的生意多了,自然也会接一些肯付不菲价格,但比较难办一些的生意。 当新任的司徒祭酒的马车经过旧钟楼,从右边那条巷子口行过时,那条巷子里有一个古玩店里有人掀开门帘儿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身穿皮袄,相貌很普通的小老头儿。 这名老头慢悠悠的穿过一条窄胡同,绕了几绕,却正好在下一个路口和这辆马车相遇。 老头儿搓了搓手,呵出了一口白气。 马车里的司徒祭酒微微眯了眯眼睛,道:“不要动用朝堂里的人,最好用外面的修行者,不过要足够强。” 这老头儿竖了竖领子,兀自觉得有些寒,只是他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说,只是道:“明白。” 这次注定是个亏本买卖,但要在建康城里做大生意,都要有大人物的关照,尤其是这种人命买卖,更是不可能隐匿暗处便能无事。 像他这样最为出色的生意人,自然很清楚之前哪怕那些接活的修行者,很多甚至都是那些大人物身边的供奉。有些人原本便是不知规矩,不应该存在这建康的,有些修行者杀人,却也只是如同打零工一般,多赚些修行所需。 此次出面的虽然已经是朝中的三班大员,但他十分清楚,这名三班大员也只是后面许多大人物推出来挡在前面的主事人而已。 若是不能好好的做好这笔生意,不是亏本不亏本的问题,这么多年的积蓄吐出来不算,能不能保住颈上人头还是两说。 建康是整个南朝的中心,而且在过往的很多年,南方的一切都要优于北方,即便是同样的富有,在南方的钱财总有更好的去处,有更有趣的享受,所以永远有很多外乡人来到建康,其中有些外乡人甚至来自北魏,来自那些不出名的边地。 总有些人有些本事,却怀才不遇。 还有些人有了机会,却是自己弄砸了,惹了一些贵人,所以再也没有往上爬的机会。 这些人在南朝的每个城里都有,都不算多,但整个天下,许多城里加起来,这样的人却不少。 要找到其中合用的,可用的,便是生意人的本事。 …… “再有些天就应该下雪了。” 一名外乡人坐在建康城里的一个面铺里,有些感慨的看着外面街巷的屋瓦,看着外面的天色,忍不住说道。 这个面铺里除了他之外有六七名食客,只是没有人接他的话。 面铺里的两个伙计听着这名外乡人的口音,也是连讨好的兴趣都没有。 这外乡人的口音似乎是新会郡一带的,新会郡是南朝最南边靠海的边郡,倒不是建康城里的店伙计都见多识广,能够分辨各地的口音,而是新会郡一带的口音很独特,似乎每一个字的发音里,都带着“各”或是“刚”般的尾音。 南朝的人都是自称南方人,但建康一带的人却总是喜欢称这种最南边边郡的人为南方佬。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善于做生意,但都善于做小生意,他们来建康,是就像蚂蚁搬家般挖墙角,是不断的窃取原本是他们该赚的钱回去。 最为可恨的是,就算是花销,这些最南边的人也总喜欢将赚的钱回去花销,而不留在建康。 赚得到钱财的这些最南边的人当然可恨,但赚不到钱的,自然也更受他们的轻视。 建康城里早晨许多人都喜欢吃面,哪怕是许多富贵人家,都喜欢到面铺里吃面,甚至要多盖几份浇头,心情不错的时候,还要喝些酒。 但过了早晨这吃面的时候,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再到面馆里吃面,这便是落了下乘。 这个时候的一碗面对于建康城里的人而言,就不是享受,而是只剩果腹的功能。 若是只点一碗清汤面,吃些腌菜,那在这些面铺的食客和伙计眼中,自然是那种到了年关都身上没有积到什么钱的无用汉。 这名外乡人身上的衣衫又是破旧单薄,这么冷的天气里,看上去便令人觉得不舒服,而且这人的口音里除了明显的最南边的口音之外,却还夹杂着建康的口音,这在他们看来就真的是粗人想要装雅。 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理解此时这名外乡人的心情。 之所以有着新会郡一带的口音,并非他就是新会郡人,事实上,他自幼便长在建康,只是离开建康久了,在新会郡一带时间长了,这才反而弄得他的口音两边都不像。 他是前朝道宗的修行者,在前朝时,他便因为和某名官吏相争,杀死了那名官吏之后便逃亡,到了新朝时,他原本以为能够返回建康,重新生活,然而萧衍废除的诸多道宗修行地之中,便有他的师门。 他的许多同门在那次动|乱中死去,那些活着的人,也有很多和他一样,变成亡命天涯隐名埋姓的流浪者。 最南边的边郡都很暖。 他至少已经有十年没有看到屋瓦上连日出之后都不化的寒霜,更不用说下雪。 那些洁白如盐厚厚堆积的雪花,已经就和他在这座城里的过往一般,变成了他深埋在记忆之中的物事。 他此时感受着将至未至的雪意,吃着记忆中味道的清汤面,但这周围街巷之中物是人非,他记忆之中的那些人却已不见影踪,他如何能不感慨。 对于建康城里的人而言,新会郡还经常有所耳闻,但西南边更远的一些边郡,比如交趾郡,很多人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九真郡,还在交趾郡的更西南边,很多南朝的人甚至更加不知道自己南朝的版图上还有这样的边郡。 九真郡那边的人甚至连长相和身高都和建康这一带的人有着明显的差别。 他们正常男子的身高要比建康这一带的男子要矮上半个头,他们脸上的颧骨也更为高耸一些,但额头却偏宽。 这种面相在建康一带并不讨喜。 而且九真郡的人发饰和衣着就更显异类。 他们习惯将自己额前的头发和耳朵两侧的头发全部剃掉,然后将头顶的头发却是结成一个冲天的辫子。 他们穿的衣衫在建康人看来就更是怪异,只有半截衣袖,两个胳膊都露在外面。 建康城里的人大多是不会去那么偏远的边郡,所以他们当然也不知道,九真郡这种地方一年四季都很炎热,他们没有冬天,当然不需要穿这种长袖的衣衫。 在距离这家面铺不远处的一间客栈里,便住着一名九真郡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的身材虽然也同样瘦小,但以他的修为,即便在这种寒冬里,他也不需要穿这种长袖的衣衫。 只是为了不要太过引人注意,他穿着最普通的棉服,头上也用布裹了起来。 他这样穿戴了,但是却觉得浑身不舒服,偶尔在水塘的倒映之中看见自己的样子,他便看得很不顺眼,所以索性他将自己的脸都蒙了起来。 下雪是什么东西? 这名昨日才到了建康的九真郡修行者,他的认知里,根本就没有下雪这样的字眼。 他来建康,只是想要很适合他功法的那柄飞剑剑胎。 他只想快些做完这笔生意,然后带着他想要的那柄飞剑剑胎离开这个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的地方。 只是按照旧钟楼巷子里那名掌柜传来的消息,应该还要等到明天。 ……. “观星台的那些人说看天色今天夜里应该就会下雪。” “旧钟楼那老头安排的这些人虽然还可以,但若是真正遭遇麻烦,能够一锤定音的,还是上落郡的那些人,下雪最适合他们之中那名宗师出手。” “不能在御药局那里面动手,如果明日他们还不出来,就设法将他们引出来。” 某段城墙上,一名身穿便服的将领对着身后一名也身穿便服的官员轻声说道。 附近的城墙上,有许多军士持戈而立,但一个都不敢看他们。 这便让他们很自然的散发着权势的味道。 身穿便服的将领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很平静,只是他的面色很寒冷。 尤其是在他看向皇宫的方位,看向原本属于太子的那些宫殿时。 他是太子詹事,管理太子宫务,此时虽然并不领军,但他原本也是出身于雍州军,此时城中许多将领只能算是他原先的部将,而且将来若是太子继承皇位,他的地位更是高绝。 但现在太子死了,他又能做什么? 和许多只是接受命令的人不同,像他这样的权贵自然很清楚要动御药局那几个人,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只是他自觉并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他也不怀疑那些人的能力,他也知道来的修行者已经足够多,有些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对敌方面远超寻常同等境界的修行者。 但在他的心中,那些人也可以是纯粹用来送死,用来消耗对手的力量。 他只要完成自己的目的,那些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来到这座城里有不同的心情的修行者,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子。 …… 皇宫里观星台的那些官员拿着俸禄,对于天气的观测也往往的确很准确。 到了夜里,夜还未深时,天空之中真的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初时如细霜,然后慢慢的变成白色的飞羽,越来越浓密。 第一千四十七章 堵路 到了黎明时,建康城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许多树木的树枝不堪重负,时不时的发出了折断声。 建康城里绝大多数人都起得比平时早。 要出门的人是担心路上难走,有闲情雅致的人是早早的就想起来看雪景,还有不少住在旧屋里的人则是急着将屋檐上的积雪也清下来些,否则要是压塌了屋顶,这个冬天便真的难过了。 有种说法,是好的羊肉用刚刚下下来的干净的雪煮,滋味会更加特殊和鲜美。 这黎明时分,建康城里所有卖羊肉羊汤的店铺的老板都是喜上眉梢,早早的就吃了大补药一般睡不着觉,平日里他们的生意虽然都不错,但在这建康城里,平时早点还是以汤面、黍米粥唱主角,但今日雪来,注定是他们的羊汤唱了主角。 皇城南边最靠近皇城城墙的一处小胡同里,有一家胡麻子羊汤店。 这家羊汤店也在建康城开了三十几年,门脸虽小,但在冬日还有些名气。 除了羊汤煮得不错之外,他家的薄烙饼也是一绝,吃羊汤时配上这微咸的烙饼,不仅饱腹,而且让人浑身暖意自生,说不出的满足。 胡麻子羊汤店的老板真的是个麻子,不过三十几年前他刚刚做时是个年轻的麻子,但现在已经是个老麻子。 他今日里平时起得大约早了有半个时辰,但当第一锅烙饼才刚刚烙好时,店里就已经来了第一批客人。 这批客人有五个人,是一起来的。 这五个人之中最年轻的有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最大的看上去是五十余岁,两鬓已经飞白。 这五个人都是建康城里人的装束,举止和说话都看不出异样,但胡麻子见得人多了,一眼就看出这五个人不是普通人。 这五个人虽然神情自若,但即便其中看上去最为和善,嘴角始终带着微笑的那一个人,都始终给他一种有些肃杀的感觉。 而且这些人身子骨似乎要比寻常人强健得多,但体态却反而更加轻盈,那些寻常的江湖人物可也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尤其是当他给这些人打羊汤的时,他总觉得这些人的身外好像暖烘烘的,有个气团裹着,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他这羊汤店外的很多雪花飘舞都和以往不一样。 这五个人的心事也很重,喝羊汤吃饼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交谈,他们似乎只是在等着什么事情,等着什么人。 有一辆马车也闯进了距离这间羊汤店不远的胡同。 这辆马车并不是急着出城,而是就在那条胡同里靠边停了下来。 马车的车厢是黑色的,停的时间一长,雪堆积起来,便变成了白色的。 这辆马车中人和羊汤店里这五个人都各自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这辆马车中人和羊汤店这五个人对于城中那些主事的权贵而言,比起其余的江湖人物和修行者要重要得多,所以他们很清楚今日之局可能很顺利,但也可能异常的凶险。 他们也很清楚,围绕着这药局的几片街巷,数十条胡同里,隐匿着很多远道而来的亡命徒和修行者。 羊汤店里的五个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那名五十余岁的男子吃东西吃得很慢,吃得很细。 倒不是细气,不是吃惯了好东西觉得这种早点也就十分的普通。 他给胡麻子的感觉,就像是吃了这一口,说不定就没有下一口那种分外珍惜的感觉。 他每吃一口烙饼,都会细细的咀嚼,咀嚼得让胡麻子自己都觉得口舌生津,他喝羊汤的时候也是分外的慢,就好像那些暖烘烘的羊汤是烈酒一样,要顺着喉咙如丝的慢慢下肚。 他一直没有抬头东张西望,但一碗羊汤快要见底的时候,他却抬起了头,朝着远处的街巷看了一眼,然后举起了盛放着羊汤的碗,就像是喝酒时祝酒道:“愿来年大丰,愿一切顺利。” 他说完这句,便是一举碗将碗中的羊汤全部喝下了肚。 其余四人骤然也是深色肃然,也同时举碗,道:“愿一切顺利。” 这五十余岁的男子放下了空碗,有些出神的样子,却是又轻声的祝了一句,“如此洁雪,愿少染些血。” 有着新会郡口音的那名修行者站在了雪中。 他抓起了一把雪,用力的捏圆。 然后他蹲了下来,和小时候一样,把这个雪球按在雪地里,不断的往前滚去。 这个雪球就渐渐的越滚越大,比马车的车轮还大。 再滚个小的堆上去,就可以做个雪人了。 这名有着新会郡口音的修行者看着这个滚大了的雪球,他没有再去滚一个略微小些的雪球,而是莫名的笑了起来。 他笑得就像是个真正的疯子。 一间阁楼上,一名身穿便服的官员伸手接住了一只飞来的鸽子,将鸽子脚上绑着的信笺打开看了一眼,便对着身后阁楼之中轻声说道,“出来了。” …… 天色刚亮。 到处积雪,却显得白晃晃的。 一名年轻人持着一柄黄纸伞,踩踏着积雪从御药局里走出,朝着数里开外的药司药库行去。 昨夜在下雪之前,有一批药物正好送到,其中有不少甚至来自眉山。 那批药物据说已经是眉山一带的最后出产。 有些药物在往年并不珍惜,但随着这灵荒的持续,无法再生长,却恐怕要自然灭绝。 这名年轻人在走到距离那药库还有一里半左右的迎龙巷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被人堵住了。 堵在巷道那头冷冷的看着他的人就是那个来自九真郡的修行者。 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穿着长袖的棉袍。 这副装扮让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很别扭,而且这种从未见过的下雪天,站在积雪之中的感觉,也让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觉得更为古怪。 所以哪怕他站在那里不动,给人的感觉也是说不出的别扭。 别扭还这样站着,那自然是有事。 所以这名药局里走出来的年轻人略微抬了抬伞沿,看着他,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要那株在你们手里的红千岁。”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说道:“有人要拿来炼药,但是整个建康只有这一株,被你们拿走炼完了,就没有了。” “哦。” 药局里出来的年轻人平淡不惊的哦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可是那株红千岁也不在我身上。” 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的说话,而且似乎没有任何的火气,但他也不是喜欢多话的人,于是他想了想,说道:“那你也应该明白,我在这里堵住你,也不只是为了这株灵药。” “那我换条路走好了。” 这名年轻人干脆的转身,似乎对方堵住路,他就换条巷子走,但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身后的巷子口便已经出现了几个人。 “看来是走不了了。” 这名年轻人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他认真的再转过头看着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说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第一千四十八章 刀剑欢 和那些出身娇贵,虽然成为修行者却很少真正和人生死搏杀的人不同,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能够从被绝大多数南朝人都遗忘的版图角落出现在此间,便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进行了多少场的真正厮杀。 对于危险,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远比那些学院和修行地之中的娇贵修行者要感觉敏锐得多。 这名药局里走出的年轻人太过镇定,甚至给他一种有所预料的感觉。 这种感觉十分不妙。 所以他没有马上应声,真的花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去认真权衡。 他和这名药局里的年轻人自然是无冤无仇的。 只是他真的很想要那柄飞剑。 旧钟楼里牵线的那个铺子极有信誉,他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能够杀了这名年轻人,他一定可以如愿以偿的拿到那柄飞剑。 想到那柄飞剑诱人的光泽,好看的纹理,以及散发的和他所修的功法极其相合的气息,他的心便火热了起来。 他真的无法抗拒那柄飞剑。 “我真的……” 他说出了三个字,忍住了后面差点脱口而出的“很想要那柄飞剑”,然后他用力的点了点头,看着这名年轻人,改口道:“考虑好了。” 持着黄纸伞的年轻人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谁都不喜欢杀人,除非是真正的变态。 就连外面传言已经是彻底魔物的魔宗,其实也不喜欢杀人。 至于他…他其实也是好不容易才回到建康。 建康也是他久离了的故乡,他更不愿意在自己的故乡大开杀戒。 只是他无法改变很多人的想法,也无法改变很多人一生的轨迹,就如同狼天生要吃肉,要避免被狼吃掉,那就只能杀死这头狼。 他和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停止了对话,这条巷子周围彻底的安静下来。 一道破空声响起。 一枝箭从隔壁的一条巷子里射了出来,落向这名持伞的年轻人。 九真郡的这名修行者未动,堵住这名年轻人退路的几道人影也没有动,但附近的几条巷子里,却有许多人同时动了起来,无数的脚步声密集的踩踏着积雪,发出了令人牙齿发酸的噶及噶及声音。 和这些声音相比,这枝箭矢的破空声可以忽略不计。 寻常的羽箭破空声极为凄厉,但这枝箭矢的破空声却很轻,就像是风穿过树林时,树叶抖动的沙沙声。 只是箭鸣声轻,这箭矢本身却重。 这枝箭矢的箭杆和箭羽都闪耀着湛蓝色的金色光泽,赫然是姑苏箭坊出产的喂了毒的姑苏破甲箭! 持着黄纸伞的年轻人十分镇定,他都甚至没有抬一下伞沿,根本就没有去看这射来的一箭。 噗的一声。 这枝箭矢坠在他身前一尺之地,厚厚的积雪下方的道路铺着石板,但这枝箭矢轻易的洞穿了道上的石板,就和洞穿这些积雪似乎毫无区别,只在雪面上露出短短一截尾羽。 金属薄片组成的尾羽轻微震动,荡起些雪雾,湛蓝色的光焰迷离的出现在这些雪雾之中,竟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危险美感。 更远处的街巷之中,有些人只是看着这场戏,他们都是局中人,但根本不会在这样的战斗之中露面。 看着这样的画面,看着那持着黄纸伞都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一箭的年轻人,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心中也同时生出怪异的感受。 这一箭只是试射。 那些经验丰富的箭师在齐射之前,便往往会由其中一人进行标定。 这人会根据自己试射的一箭,来精准的判断出此时的气候、风向等各种细微因素对于箭矢的影响,然后迅速告知身周所有的箭师。 在面对反应速度惊人,可以快速移动的修行者时,这样的标定判断极为重要,因为能否射中,或者真正的落在对方的身体周围,这之间的差距本身也极为细微。 越是这种造价高昂,得来并不容易的箭矢,就绝对不容许浪费。 见过精锐边军战斗的人会很熟悉这样的一箭,但这名持着黄纸伞的年轻人似乎也很熟悉。 在下一刹那,那条街巷的画面已经彻底变了,并没有给这些人过多的想象空间。 上百枝姑苏破甲箭同时破空,低沉细碎的沙沙声汇聚在一起,却变成了唰的一声清脆响声,就像是撕纸声。 面对这些连重铠都能够破开的破甲箭,这名持伞的年轻人竟然并未像任何箭师想象的一样化为魅影快速移动,他竟是依旧站立在了原地未动,只是举起了手中的伞,旋转起来。 落在伞面上的箭矢轻易的将伞面撕碎,伞面上的伞骨也随着这柄伞的转动和这些箭矢撞击,几乎同时纷纷断裂,然而诡异的是,并没有多少强烈的真元喷涌,这些明明坠落之时很强横的破甲箭,竟是像一根根乱稻草一样互相撞击,随着破碎的伞骨飞散出去。 这名年轻人手中的黄纸伞迅速的变成了一根根的光秃竹竿,随着他的手臂抖动,这根竹竿敲掉了最后几根朝着他身上坠下的破甲箭,然后啪的一声在他的手中爆开,变成数十根竹条。 这副画面很奇特,然而落在很多人眼中很惊悚。 换成绝大多数修行者,即便用更猛烈的真元喷涌方式,都很难用手中的一柄很寻常的黄纸伞来抵挡这么多的破甲箭。 换句话而言,这似乎有违常理。 来自九真郡的修行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着,但他的双手动作却异常缓慢。 他双手缓慢的抬起,摘下了戴着的竹笠。 他心中极为震惊于对方的表现,他很清晰的认识到,对方无论是从天赋、修为境界,还是对敌的经验,以及心境,都远远的凌驾于他之上。 不过到了此时,他已毫无退路可言,而且他并非只是一个人要和这名可怕的年轻人决出胜负。 他是一名优秀的剑师。 他的武器是飞剑,他的飞剑也和他戴着的这顶竹笠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摘下这顶竹笠时,他的掌指之间悄然的流淌出一些真元,在竹笠周围震荡出了一团足够吸引任何修行者感知的元气波动。 他需要对方的些微分神。 与此同时,那名年轻人的侧后方,平整的雪地翘起了一块,一道白色的无柄小剑从中飞了出来,瞬间加速如电,带出道道残影,挑向这名年轻人的腰间脊椎处! 年轻人的嘴角微微翘起,他的目光似乎被九真郡这名修行者头顶的竹笠所吸引,但一声呼啸从他的衣袖之中发出,一道更为凌厉的剑光,却是在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都根本来不及反应之前,狠狠的斩中雪地之中飞出的这柄小剑! 当! 两柄飞剑撞击,发出如庙宇之中撞钟般的宏大响声。 九真郡的这名修行者胸口就像是被无形的脚狠狠的踹了一脚,他抑制不住的一声闷哼,整个身体往后连退两步。 他的飞剑也被击飞出去,在那名年轻人的身后不断的摇摆、颤动、震荡。 明明只是一柄小剑,剑身上甩飞来的劲力却如同巨鞭一般抽打着积雪的地面,炸开道道沟壑。 他极为艰难的控着这柄小剑,然而令他的眼瞳收缩得更为厉害的是,这名年轻人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晃,从这名年轻人衣袖之中飞出的小剑,竟是在一个震荡之间便恢复了平衡,落向了那些箭矢的来处。 一片厉喝声和喷血的声音响起。 这名年轻人竟然是如此强横的一名剑师。 同样的飞剑,这名年轻人的飞剑,竟然强大稳定到这种程度! 年轻人身后巷口的那数名修行者感知着这样的强大稳定意味,双手都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只是看着九真郡修行者在空中并未坠地的飞剑,其中为首的一名修行者顿时生出了勇气,厉声道:“他是剑师,他只有一个人,身边没有近侍。” 当他喝出这句话后,他首先拔出了斜插在身后的长刀,狂踏积雪,朝着这名年轻人冲了过去! 一道道雪尘在他的脚下炸开。 他浑身真元勃发,整个人的身体都散开微黄的光焰,狂奔的气势远超奔马,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 他身后的三名修行者也并未犹豫,几乎同时紧跟在他的身后冲出。 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体瞬间被他身后炸开的雪尘笼罩,身影都看不真切,但他们手中的长刀,却是在雪雾之中发亮。 为了避嫌,这个城中组织此局的诸多权贵都并未太过接近于这些街巷,但旧钟楼旁巷子里的那名掌柜却是乘坐着马车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桥头。 这名老头伸手掀开马车帘子,这处地势很高,他可以看到那条巷子里的战斗。 他没有想到这名年轻人竟然如此难缠,但是他对那些悍勇无谓的冲上去的修行者,他依旧抱有强烈的信心。 这些人都是从北魏流亡而来的修行者。 这些用刀的修行者极为擅长对付飞剑。 他们近身的刀术很少有修行者能及。 在他看来,那名九真郡的剑师的飞剑自然和这名年轻人相差太远,但至少还能纠缠片刻。 这片刻的时间,已经足以让这些用刀的修行者将这名年轻人斩杀。 第一千四十九章 公平和天才 那名九真郡的剑师也明白此时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一咬舌尖,竟是以舌尖的剧痛压住了自己感知里气海和经络之中传来的诸多痛楚的感觉,他也不管这对于今后的修行会产生多少不利因素,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人生之中每一道关口都需要用性命来博。 他先要博得那柄想要的飞剑剑胎,然后接下去的疗伤,损耗的真元,今后修行所需的灵气,那都是要这样一次次的去搏。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硬生生的控制住了自己的那柄白色小剑,不等这名年轻人的飞剑从邻近的巷道中飞回,他的飞剑反而追寻着那道剑光,追了进去。 对方飞剑的造诣远在他之上,他的飞剑不可能与之抗衡,在对方的飞剑飞回身边之前便截住对方的飞剑,哪怕还是一个交错之间便落败,就已经足以给这些刀客足够的时间。 这名九真郡的剑师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当的一声。 外面的街巷之中再次响起一声可怕的震击。 这名九真郡的剑师颓然的坐倒在雪地之中,一口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但他的付出的确有回报。 为首的那名刀客已经到了年轻人的背后。 年轻人的身体在微微晃动间转身。 这是这条巷子所有人中,第一次有人真正看清这名年轻人的脸。 即便是那名九真郡的剑师,他和这名年轻人交手之间的谈话时,这名年轻人的脸面也都大多被他手持的黄纸伞遮掩,而元气激荡间,九真郡这名剑师身前的雪花狂舞,空气扭曲,他更加看不清这名年轻人脸上的细微末节。 但这名刀客此时已经欺负近年轻人身前,他终于真正看清了这名年轻人的面目。 这名年轻人的脸色虽然白皙,但肌肤却有些粗糙,似乎是长时间在外奔波导致,但最让他想象不到的是,这名年轻人的脸上有着许多条低微的凹陷,看上去就像是淡淡的花纹。 这些凹陷处似乎原先是可怖的疤痕,但后来用药慢慢除去了可怖的疤痕,但血肉还未彻底的盈满。 这种痕迹远观并不明显,但近观却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这名年轻人远观面目很柔和,而且甚至可以用英俊来形容。 但近观时看着这种将消未消的疤痕,却让这名年轻人有着一种分外铁血和强悍的感觉。 除此之外,这名年轻人到此时依旧镇定如山,这种镇定,似乎成了烙印在他骨子里的一种气质。 但此时他也并未他想,越是感到对方危险,他手中的刀势便越是迅猛和坚定。 唰! 刀光在距离这名年轻人只有数尺之遥时,突然一分为三,分斩年轻人身上三处。 但也就在此时,这名年轻人也动了。 他方才转身的姿态显得并不快,但他此时脚步一错,他的身影却是如鬼魅般快到极点。 噗的一声。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腰侧血光迸射!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就像是被一头蛮牛撞了一记般猛然一顿,然后他痛苦的嚎叫起来。 他手中的三道刀光已经散乱,手中真正的长刀依旧想要斩向这名年轻人的身体,但他浑身的力气却已经随着体内脏器的破损和鲜血的急剧流逝而瞬间消失。 他的动作在此时所有修行者眼里,显得无比的缓慢。 他手中的长刀落在这名年轻人背后的阴影里,然后咄的一声,无力的砸入这名年轻人身后的脚印之中。 三声厉啸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惨嚎声中同时响起,他身后紧跟着的三名刀客同时如电般朝着年轻人斩出一刀。 年轻人的手中有一柄短剑。 这柄短剑比他的飞剑略长一些,但也只有两尺来长。 他便是用这柄短剑贴身刺了那名北魏修行者一剑。 此时这三刀袭来,他却首先并未动用这柄短剑。 他的右手之中,还抓着那些裂开的竹片。 他将这些竹片就像是挥剑一样挥了出去。 竹片瞬间被刀光斩碎。 但是其中两名刀客的脸上迸出血雾。 这两名刀客的脸上刺满了断裂的竹片,包括他们的眼睛。 这两名刀客也痛苦的嚎叫起来,手中的长刀无法保持镇定的胡乱朝着那名年轻人斩去。 另外一名刀客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因为那柄短剑的剑尖似乎很随意的指了过来,却让他根本无法抵御的刺入了他的咽喉。 那名九真郡的修行者大脑一片空白,原本他还要强行去控自己钉入墙尖的那柄飞剑,但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飞剑的破空声。 他眼睛里余光里,看到对方的那道飞剑贴着屋顶飞了回来。 “怎么可能!” 他失神的嚎叫了起来。 面对任何比他强大的飞剑他都不会如此失神,对于剑师而言,飞剑的造诣永无止境。 但关键在于,对方在轻易的瓦解了这几名刀客的近身斩杀之后,却依旧还能控着这柄飞剑。 这如何能够做到? 而且他可以肯定,这名年轻人并非只是面相年轻,这名年轻人只是真正的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 这样的一名年轻人既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真元和飞剑的修行上,他又怎么可能会有足够的时间去修炼近身的身法和剑术,修炼这种近身战斗的真元配合之法? 他根本无法理解。 他此时的想法的确很有道理。 时间对于修行者而言是公平的。 一天就那么多时辰。 用于吸纳天地灵气凝聚真元,这或许还能用炼化灵药来节省时间,有些权贵手握着惊人的修行资源,他们凝练真元便能够比寻常修行者节省很多时间。 但飞剑使用之道和武技、真元的使用之法,这些都是公平的,没有人能够在缺少练习的情形下做到运用纯熟。 但他忽略了一点。 每个修行者的天赋不同。 同样的招式,有些人即便有着名师教导,练习很久都不一定能用得纯熟,用的恰当。 但有些人却很快就能用好。 这些人是真正的天才。 这些人的天赋即便是魔宗都自认不及,这种人很少,但每个朝代,却总有那么几个。 “王平央。” 那辆已经被白雪堆积成白色的黑色马车里,马车之中的乘客终于认出了这名年轻人。 他极其的震惊。 倪云珊和王平央、厉末笑便都是这样的天才,然而眉山之后,南天院便彻底失去了王平央的踪迹,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王平央这名天才就彻底的从南朝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所有人都甚至觉得他在眉山就已经死了。 然而他现在却出现了,而且还如此强势的出现了。 第一千五十章 有人要死 鹅毛大雪还在飘洒。 羊汤店里,胡麻子的第二锅烙饼刚刚烙好。 胡麻子只是眨了眨眼睛,他就发现自己羊汤店里的那五个人已经不见了。 桌子上除了那些空碗和没有吃完的烙饼之外,还放了足够的银钱。 胡麻子已经听到了不远处街巷之中的那些异样响声。 只是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羊汤还要熬,烙饼还要接着烙,这种有可能丢了脑袋的热闹,不但不要去看,而且最好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羊汤店里的五个人已经走到王平央所在的小巷的巷后。 这个时候那几名来自北魏的刀客已经全部倒下,那名九真郡的修行者经脉受损严重,跌坐在地,根本没有再战之力,但这五个人都清楚站立在巷中的那名年轻人根本不想走。 既然不想走,便不存在堵住后路这一说。 这五个人便不显得急切。 “羊汤尚可,烙饼不错。”那名年纪最大的修行者走到这巷口时,评价了一句。 他身后的一名修行者有着不同意见,摇了摇头,道:“我倒是觉得羊汤够浓,那烙饼倒是不够味。” “你就是喜欢咸,还不够味?那你还不如吃咸鱼去。”另外三名修行者都笑了起来。 王平央从染血的雪地之中缓步走过,他看着出现在巷口的这五人,眼中的杀意略减。 林意和他、齐珠玑等人都是自幼在建康一带学习、修行,待人接物不缺礼数,只是陈家和韦睿要整理北方边境,而他们则要迅速整理建康一带,要让那些权贵迅速的认清形势,铁策军和剑阁便必须展现强硬的手段,今日必定会流很多血。 但这五个人的来历他也知道。 这五个人在边军出过力,韦睿在此之前曾经特意交待,最好能够保全他们的性命,但对于他而言,他不只是要留着这些人的性命,还想要这些人为铁策军所用。 一道剑光落回他的右手,他右手持着飞剑,左手持着那柄短剑,静静的看着这五人。 “果然是南天翘楚。” 年纪最大的修行者看着王平央平静铁血的样子,忍不住轻声赞叹。 他这次的赞叹并没有不同的意见,他身后的四个人都是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和天赋以及修为相比,王平央此时这份气质,更让他们折服。 只是该战还是要战。 年纪最大的修行者对着王平央微微颔首。 他的双手十指动了动。 漫天飞舞的雪花突然沉重了起来。 这些雪花被无数看不见的气息相连,就像是变成了一座雪山。 王平央的脚下嘎吱作响,他的双脚朝着雪地之中陷去,踏碎了雪地之下的石板,然后再朝着泥土下方陷去。 这名不起眼的年纪最大的修行者不只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他的真元也远比一般修行者浑厚凝练,而且他所修的法门原本就适合在冰天雪地之中动用,那天空之中的每一片雪花,就像是承接着他的真元,牵引更多天地元气的真符。 他不想和王平央比较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他只是纯粹以境界和力量碾压。 他以境界和力量碾压,其余那四名修行者乘机刺杀王平央。 对于他身后的这四名修行者而言,王平央都是后辈。 这种战斗方式并不光彩,但很实用,很有效。 然而就在此时,御药局那边屋檐上不断涌出的白汽飘了过来。 在这种天气里,这些白汽原本很快都会消失,但这些白汽却偏偏就像是活物一般涌了过来,直到闯入这名修行者的雪山之中,这些白汽才骤然凝结,变成一滴滴水珠。一场雨就落了下来。 街巷之中无数人惊愕的看着这场雪中坠落的雨。 一滴滴雨珠就像是军队之中的士兵一样前赴后继的冲击在那些雪花之中,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不断的爆开,雨水和雪花撞击,竟然发出了无数金铁的鸣声,天空之中,就像真的有两支军队在交战一般。 那名年纪最大,操控着这场雪的修行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眼梢泛出了愁苦的神色。 他并不知道出手的修行者是风调雨顺真人,他也可以肯定,这名同为神念境的修行者在真元强度和这种天气下,不可能比他更强。 但他同样可以肯定,这名神念境修行者能够和他纠缠很久。 最为关键的是,王平央应该早就知道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会出手,所以城里那些大人物做了这个局,想要表明他们的态度,但对方却显然是早就设了局,在等着这些大人物发动。 …… 雨珠和雪花不断的撞击,这片街巷周围的元气震动不堪,那辆早就安静的停在街巷角落的黑色马车上的积雪不断的震落,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这辆马车里的人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此时应该是自己要出手的时候。 但也就在此时,和他隔着不远的一处宅院门开了。 里面走出一名穿着皮袄,就像是掌柜模样的男子。 这名男子只是抬头看了这辆马车一眼,马车中的人就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沉,“阴阳手费大先生?” “皇帝已经遵守诺言,自囚于湖心静院,等他想通的时候,自然有所转机。” 从宅院里走出的费虚只是继续朝着马车走来,并没有说话,但马车的后方,却是又走出了一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一直走到马车的车厢旁,拍了拍马车车厢,接着轻声道:“林大将军不想和南天院起冲突,并非是惧怕南天院,而是不想赶尽杀绝。其余南天院的人也没有来到这里,你既然是南天院的人,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被我们所阻,你也算是还了欠别人的人情,就不要再出手了。” 马车中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然后有些惨淡的苦笑起来。 当年能够成为被皇帝选中的南天院的修行者都是南朝翘楚,马车中人这一生也从未被人如此威胁过,但他即便是神念境中拥有些特别手段的强者,他一个人,也不可能和两个像他这样的人物对敌。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在数年前和阴阳手费虚接触过,那时的费虚真元修为还在他之下,而且费虚的年纪比他略大,南天院还有些修行资源外面无法得到,但这几年过去,他再见这费大先生时,对方的真元修为隐然在他之上,而且体内真元积蓄盈满,似乎在这灵荒时代,就算不断耗费真元,对方也总有办法迅速补足。 “你们还是不要送死了。” 雪花和雨水还在冲击,王平央的对面,那五名修行者的身后,又有一个打着黄纸伞的修行者走了出来。 这五个人的后路被堵住了。 “在下沈鲲。” 这名修行者看着这五个人,认真的轻声说道,“韦睿大将军为你们求过情,所以我也希望你们能够承韦睿大将军的情,如果你们愿意,我们林大将军很想请你们加入我们铁策军。” …… 御药局里又走出了一名年轻人。 在有人刚刚认出王平央时,还没有人能够彻底确定御药局这两名年轻人和医官到底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但当这些神念境修行者逐一出现,所有的人便都很清楚,这些人都是铁策军的人。 新任的司徒祭酒心中的愤怒猛烈的燃烧起来,烧得他的眼睛都有些红。 其实如果是陈家或是韦睿安排的人,他不会如此愤怒。 韦睿是皇帝钦定的人选,他插手建康城中的这些事,只不过是略微过了界。 何修行那名真传弟子虽然姓陈,但至少陈家并没有公开和何修行这名弟子的关系,陈家也并没有任何的动作,陈家尚且不属于南朝的乱臣贼子。 但林意不同。 林意是讨逆书上的大逆,他如何能够入主建康! 更让他愤怒的是,今日对方的一切应对完全是有备而来,而且光是在王平央所在的这条巷子里,就已经出现了四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这四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并非来自陈家和韦睿统管的军部。 这些修行者都来自铁策军! 这是林意和铁策军完全在朝着整个建康展示自己的强横和武力,不管他们建康城里的权贵怎么想,林意和铁策军就是要用这种极为不讲道理的方式告诉他们,你们这些权贵以后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凭什么! “还要继续吗?” 一名身穿便服的官员在他的身后问道。 对方已经出现了四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那巷子里的王平央肯定已经无法生擒或者杀死,那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半。 那株一开始就只是象征性的灵药“红千岁”能否到手全无意义。 既然如此,接着对付御药局门口出现的这名年轻人就更没有意义。 若说王平央是铁策军的人,这名年轻人自然也是铁策军的人。 “为什么不继续?” “是觉得杀死了这些对林意很重要的人便有可能要承受他的怒火吗?” 司徒祭酒脸色极为难看的沉声说道,他眼中的怒火简直要从眼眶之中烧出来,“今日本来就是要让他们看到城中人的态度,若是就这样算了,那便意味着所有人在他们面前就是该夹着尾巴的狗。只有有人死,林意他们才会明白,想要给城中人脸色看,就要付出代价。” “今天是有人要死,而且有很多人要死,但死的不会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为了钱财或是迫于形势卖命的江湖人物和修行者,而是像你这样固执的权贵。” 有人敲了敲这座酒楼的门,然后门内有人开了门,这出声的人便直接上楼。 司徒祭酒的脸色瞬间雪白,他霍然转身看着这名上楼的人,瞬间不可置信的惊呼:“萧…王爷?” 一脸可惜神色的萧谨喻看着这名三班大员,还没有回应,但这司徒祭酒却是已经从那名身穿便服的官员的沉默中知道了什么,他愤怒的朝着那名身穿便服的官员厉喝出来,“你出卖我!” “瞧你这话说的,别急。” 那名官员依旧保持着沉默,只是退在一角不动,萧谨喻却是呵呵一笑,走到了窗边,然后道:“哪有什么出卖不出卖,你看这座城里,这么多人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利益?” 司徒祭酒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无法和这名臭名彰著的霉米王爷交谈,对方是出了名的见风使舵,他也无法去试着动手,因为他很清楚,这名霉米王爷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而若是真正动手,就算是那条巷子里此时跌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九真郡修行者都比他强。 “你想要做什么?” “若是想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他连续叫喊了起来。 “我说了不急。” 萧谨喻面对林意这种狠角色自然是狠不起来,但面对建康的这种官员,他却就像是老虎站在绵羊的面前,他笑眯眯的说道:“自己一手弄出的好戏,可以好好看看。既然铁策军要让你们看看他们的决心和手段,就不只是杀几个像你们这样躲在后面的人这么简单。” 第一千五十一章 军威 司徒祭酒气得浑身发颤起来。 他不想死,更不想在死之前还被摆布。 萧谨喻却有些不愉快起来。 他斜着眼睛看了这名司徒祭酒一眼,不悦道:“你这人怎么如此麻烦,就算要死,你就急着去投胎?不想看个明白再死?而且就算是急着去死,你也明白死有很多种死法,有死得干脆一些,保留全尸的,也有死得很凄惨,分外难受,死后还特别难看的,当然最令人死不瞑目的,还是那种死了之后别人还以为你是因为别的事死的。你自己想想,如果我们南朝堂堂的三班大员,司徒祭酒,却是死在那种暗窑子,是因为和嫖客抢一个姑娘被人剁成十七八段,说不定还要丢在池塘里喂鱼,你觉得好不好受?” “我……”司徒祭酒很想骂一句我操你姥姥,但是他终究不敢。 他觉得别人的或许只是恐吓,但萧谨喻这样的人,却是真的无耻得什么都做得出来。 …… “你确定没有看错?” “我确定,的确是容意。” “好,那你可以走了。” 正对着御药局的大道上,发生了异常简单的对话。 被问话的一个是一名军士,更准确而言,是一名已经从边军归乡的军士。 问他话的是一名贵人。 这名贵人具体做什么的,这名军士并不知道。 他也并不知道这名贵人要做什么,只是要简单的回答几个问题,便能得到许多钱财,他便觉得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事情并不像他想的这么简单。 在他准备离开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背心一冷,然后他的胸口也有些冷。 他看到一截剑尖从自己的胸口透了出来。 “你……” 他想要转过身去,但剑身之中的劲力却已经摧毁了他的生机。 冰冷的剑身从这名没有死在边军却死在建康城里的军士的身体里退了出来。 这名身穿着华贵衣衫的贵人面色冷漠的在这名军士的衣衫上擦拭干净了剑身上的鲜血,然后朝着刚刚走出御药局不久的这名年轻人走去。 萧谨喻也说得太过绝对。 这个城里有些人其实也并非纯粹为了利益。 这位贵人就不是。 这位贵人是为了报仇。 他有一名师弟就因为太子的风波而随着太子一起死在了萧谨喻的王府里。 所以他想着的便是在这个局里杀人,然后迅速的销声匿迹,在下次出现的时候,再杀死林意身边的人。 现在从药局里走出的这名年轻人是容意。 他知道在铁策军里,容意和萧素心、齐珠玑等人一样,是最贴近林意身边的人之一。 …… 在他提着剑朝着朝着前方行去时,那名有着新会郡口音的修行者也跟了上来。 “你就是容意?” 这名贵人朝着走到大路上的年轻人问道。 还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容意只是看了他一眼,这名贵人就感到身边起了一道剑意。 这名贵人眉头下意识的挑起,他的脑海之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这名从新会郡来的剑师倒是很果决,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在他的脑海之中闪现,和方才那名被他杀死的军士一样,他的背心就已经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 这名贵人毕竟是强大的修行者,他体内的真元几乎下意识的朝着背心那点凉意涌去,与此同时,轰的一声,一团强大的气劲在他脚下炸开,他的身体就像是一顶被牵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前疾飘出去。 然而这点寒意的侵入比他的身体反应更快! 这名从新会郡来的剑师如影子一般紧跟在他身后,当澎湃的真元朝着他的剑身冲击而来时,这名新会郡的剑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狠戾的声音,他将自己的身体都压了上去,压在剑柄之上。 就像是一个重锤狠狠敲击在他自己手中的剑上。 噗的一声,他手中的这柄长剑就像根本没有受到护体真元的冲击一样,直接刺入了这名贵人的体内,从这名贵人的胸口刺了出来! 滚烫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剑尖朝着这名贵人的身前狂涌而出。 两股可怕的力量的撕扯,也让这名贵人体内的内脏瞬间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创伤。 但这名贵人毕竟是强大的修行者。 他并没有像那名军士一样立即死去,他强行转过头去看着这名刺杀自己的修行者,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问道:“为什么?” 他的修为甚至比这名新会郡的修行者要略高一些,但这名新会郡的修行者能够到此,也和他不无关系,他对这名新会郡的修行者根本毫无怀疑,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被他偷袭。 “我已经在外面漂泊了很多年,我有些想家,我想能够光明正大的行走,我想回到建康。” 这名带着新会郡口音的修行者有些歉然的看着他,轻声道:“但我知道杀死他之后我不可能回到建康,但杀死你之后,他们却有能力让我回到建康。” “……”这名贵人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反而被自己和自己身后的那名大人找来的人刺杀,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等到他再次张口,他却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鲜血从他的口中不断涌出,他朝着前方扑倒下去。 “这些人总以为自己的命要比别人值钱一点,也比别人的命要硬一点。等到他们死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其实并没有差别。”当这名贵人倒在雪地里无比不甘的死去时,坐在一辆马车车厢里的齐珠玑冷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他吩咐身前的车夫,“我们去见那个自以为聪明的老家伙。” 车夫点了点头,这辆马车在雪地里开始疾驰。 杀死了那名贵人的新会郡口音的修行者并没有停留。 他没有逃离,反而是快步朝着御药局走了过去,然后和容易互相点了点头,接着便直接走入了御药局的大门,就在门后远远的看着。 之前齐珠玑就对他说过,今日建康城里哪里都不安全,但他可以保证,这座御药局里面是安全的。 只要他今日留在御药局里,过了今日,他就能真正的回到建康城里。 …… 容意继续沿着御药局门前的这条大路朝着皇城的方向前行。 他有九柄剑,但是今日他一柄剑都不在身上。 轰! 道畔的一块平静雪地里,积雪往上如喷泉般骤然喷起,一名不知在地下隐匿了多久的修行者冲了出来。 这名修行者身上的气劲爆发,骇人心神,他的手中也有一道如电般的剑光,但这些都是这名修行者吸引容意目光和感知的手段。 真正的刺客,总是将杀机隐匿在无形之中。 一蓬积雪被他的气息震动,从容意身侧的一株大树上掉落了下来。 有一柄冰片般的小剑毫无杀气和真元波动,就随着这蓬积雪的掉落而自然掉落,飘向容意的后背。 这柄飞剑借着自然坠落之势,似乎早已计算好了角度,上面的真元气息也隐匿得极好,很难被人感知。 所以它飞行的速度很慢,就和真正的雪花掉落没有什么差别。 这名刺客不需要它快,只需要它能够杀人。 容意的身上也并没有剧烈的真元波动。 现在谁都知道他虽然年轻,但却是天下最强的阵师之一,但此刻他也并没有想要构筑什么阵势。 他的手指只是在衣袖之中扣动了一个机括。 砰的一声闷响。 许多细微的光焰从他的衣袖之中打出。 轰! 这些细微的光焰落在这名刺客的身周,却是瞬间猛烈的燃烧起来,将这名从地下冲出的刺客,瞬间烧成了一个火团! 这些火焰在开始燃烧时是金黄色的,但在这名刺客的惨叫声中,却不断变换着颜色,从金黄色瞬间变成碧绿色,又变成紫红色,接着又变成一种深沉的青色! 这些火焰灼烧干净刺客身上涌出的真元,灼烧着他的血肉的同时,也将他和周围天地元气的联系全部切断! 这名刺客的身体在一个呼吸之间便扭曲变形,就如一堆朽木般坠落在雪地里。 然而不断变幻颜色的火焰却是越加猛烈,火焰烧融了周围的积雪,又将积雪化为的水流也灼烧干净,发出嘶嘶的响声。 猛烈的火焰甚至往上方天空冲出数丈的高度,远近各处的巷间全部看得清楚。 “啧啧啧……” 远处的酒楼上,萧谨喻看着这样的火焰不断的发出赞叹,此情此景,他突然觉得不喝点酒简直不够尽兴,此处正好是酒楼,怎么可能无酒。所以他一边指挥那名静立在一角的官员去楼下取酒,一边对着脸色比死人还难看的司徒祭酒笑着说道,“看到没,这杀人都没有动用什么真元手段的,这是火器,这就是党项那名女王的火器,现在铁策军多的就是这种厉害火器。” 这名司徒祭酒身体兀自不停的颤抖。 他听着萧谨喻的这些话语,终于明白了萧谨喻先前说让他看个明白是什么意思。 今日建康城里的权贵们设的局,原本是杀人警告林意和韦睿等人的联盟,让他们尽可能顾虑城中权贵们的感受和利益,让他们行事今后要有所收敛。 但铁策军却不是破局,而根本就是要借此机会,就像是展示军威一般,展示一些铁策军的力量,让城中人看看铁策军到底有什么。 嗤….嗤…嗤…. 数道白色的涡流在半空之中出现。 那是几道飞剑同时朝着容意袭去。 容意将目光从那名被火焰烧死的刺客身上移开,他的手指依旧只是在衣袖之中微动,弹出了几颗红色的铅丸。 这几颗铅丸在他身周数丈之外便爆了开来。 铅丸爆开,是无数黑色的粉尘。 这些粉尘在下一刹那,却同时化为明亮的火焰。 容意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圈明亮的火墙! 这几道飞剑带着狠戾的气息,尝试着穿过这道火墙,但在刚刚接触到这些火焰的刹那,这几道飞剑剑身上的真元便啪的一声爆了开来。 在火墙之中,容意的手从衣袖之中伸了出来。 他的双手之中都握着一些金灿灿的东西。 这些东西就像是一只只金色的小燕子,就像是很多贵妇人会插在头上的配饰。 只是容意知道这些东西比那些贵妇人的首饰要贵重得多。 这种东西其实让比他更为擅长飞剑的厉末笑和王平央来用会更精准,更节省一些,但按照齐珠玑的想法,他就是要形成这样的反差,就是要让最为擅长法阵的他不用阵法,然后用显得有些笨拙的手段来动用这些法器,让整个建康城里的权贵们擦亮眼睛看看,此时的世界,已经远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唰! 容意双手将这些东西飞洒出去。 这些金色小燕子模样的法器化成了一道道金色的流光,飞出了很远的距离,远远的超出了寻常修行者飞剑所能到达的极限。 轰! 无数团金色的火焰在一处院落之中猛烈的燃烧起来。 那座院落里伴随着惨呼冲出了数道庞大的身影。 那是数具已经看不出形制的真元重铠。 这数具真元重铠的移动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如同岩浆般在铠甲表面流淌的火焰很快流入了铠甲内里,将铠甲内里的修行者烧死。 建康城里看着这样火焰的无数人都不由得心寒起来。 他们以前有些人见识过党项的火器,但从未见识过如此可怕的火器。 …… 一名老人披着厚厚的裘皮衣衫推开了书房的大门,看着那火焰不断爆燃的方向,他的耳垂突然微微的动了起来。 他听到了马车的声音。 他听到这辆马车冲着他所在的府邸而来。 第一千五十二章 年轻人的强悍 这名老人想了想,唤来了府中一名管事,道:“今日无论什么人来,都告诉我染病不能见人。” 这名管事根本不问缘由,只是点头称是,然后退下。 片刻之后,这名管事却是又返回到了这名老人的书房前,然后脸色十分难看道:“我已和来人这么说了,但来人却说有病就要治,他能治大人的病,而且若是大人还是不肯见,那他就只能强行闯进来了。” 这名老人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依旧只是淡淡的,“来的是什么人?” “是个年轻人,他说他叫齐珠玑。”管事回道。 这名老人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请他进来。” 踩踏雪地的声音不断响起。 不速之客进入了这座庭院,来到了这名老人的面前。 齐珠玑看着这名老人,没有行礼。 这名老人摇了摇头,道:“现在建康的年轻人,都是这般蛮横了么?” “也不一定个个人蛮横。”齐珠玑微讽的说道:“我也不代表所有建康城里的年轻人。” 老人淡淡的一笑,“我已不在朝堂为官,像你这般蛮横的年轻人必定是要做大事的,在这种时候来找这个老人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有些人不在位子上,但他的手段可比在位子上的人还要高明。”齐珠玑也笑了笑,说道:“今日像你的那名学生,新任的司徒祭酒大人,他恐怕到死都不会想到,他是怎么会无形之中被你摆布,被你推到了这风口浪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老人的脸色终于难看了些。 “透露出你要那株灵药的意思,又煽动了几个老朋友的情绪,结果你的学生要报答你提拔他的恩情,所以他便跳在最前,极力促成此事。只是你心中大致清楚,无论陈家还是我们铁策军,都是你们惹不起的,你们只是想陈家和铁策军行事略微收敛,以免也付出不必要的代价,但是今日之事…今后必定要有人承受怒火,那承受的自然就是被你摆布的学生。” 齐珠玑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新任的司徒祭酒大人很快就成为牺牲品,他和许多像他一样的蠢蛋和倒霉蛋们没有你们这些老狐狸阴险,他们死后,他们的很多位置和位置上能够得到的利益就又会空出来,到时候你们虽然为了表明你们的态度,要从我们和陈家手中失去很多东西,但是你们还能好好的活着。” “就如你,老的司徒祭酒大人,你虽然请退了,但你的学生,新的司徒祭酒大人死后,那司徒祭酒的位置便又空了出来,说不定你便又可以千推婉辞但推却不掉,又重新坐回去。说不定还有更为重要的位置空出来,你顺便坐到更高的位子也不一定?” 齐珠玑冷笑起来,“若论玩弄权谋,你的学生和像他一样的蠢蛋们自以为已经学会了,却没有想到他们还差得远,他恐怕怎么都想不到从半年前开始他的老师或许就已经开始算计他和算计今后大变后的建康了。” 老人阴沉的看着齐珠玑,他知道齐珠玑很出色,但对方的出色,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没有想到在自己这个年纪,竟然能够遇到如此年轻但又如此可怕的对手。 他没有去辩驳什么,只是道:“你想要做什么?” “要诛恶就要诛首恶,若是所有人都觉得像你这样躲在后面的主谋会没事,那我们回来之后也不会坐的安稳,睡的踏实。”齐珠玑看着这名老人笑了起来,“所以你可能要失算了,你那名学生他现在应该被萧谨喻吓得不轻,但他会明白事实的真相,所以他会好好的活着,他还会做司徒祭酒。但你今天就必须死…今天城里会死一些像你这样的人,你学生的生,你的死,会让这个城里的人知道该怎么做,该守什么样的规矩。” 这名老人突然也笑了起来。 只是他的笑容迎着白雪,有些惨淡。 “如果换了我,我想我也应该会和你一样做,只是我年轻的时候,哪里能和你想得一样清楚,而且即便和你一样看得清楚,玩得懂这些规矩,也没有铁策军和陈家这样的力量。” 他有些无奈,有些感慨的看着齐珠玑,说道:“你们来重整建康,的确要比我们这些老人厉害得多。” 他看得出齐珠玑眼中的决心,他也知道齐珠玑必定不会心慈手软,也就是说,他很快就会被杀死。 但愿赌服输,他此时对齐珠玑和铁策军并没有多少恨意,心中反而有些祝福之意。 他隐然觉得,南朝在这些年轻人的手中,或许倒是也会如今天这些年轻人表现出来的气息一样,变得更为强悍。 …… 风雪之中,太子詹事和几名也知道内情的中州军将领静默的站在城南的城墙上,眺望着药局门前那条大道周围不断涌起的火光。 那人是容意。 得到九宫真人和韦睿真传的大阵师。 按照不久前传来的讯息,这人甚至和林意座下的其余人一起从魔宗的布局之中从北魏杀了出来。 他对于阵法的理解和控制之强悍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在军伍战阵之中对于军队的杀伤,远比超越他境界的数名大剑师都可怕。 但今日里,这名年轻的大阵师根本没有动用他擅长的手段,甚至连真元都动用的很少,他只是连续不断的打出些匪夷所思的火器。 这些火器轻易的吞噬了很多修行者的生命。 这场针对此人的刺杀,反而变成了铁策军的军备展。 尤其对于那些很久未到边军的中州军将领而言,他们心中已经隐然觉得,哪怕只是来上数百人,只要配备足够的火器,或许现在他们镇守建康的中州军便真的很难应付。 城中的火光炽烈,也就在此时,风雪如怒的天空里,也出现了明亮的火光。 太子詹事和这些中州军的将领,包括城墙上对于今日之事根本不明就里的城门卫将领和军士,他们都无比震惊的抬起了头看向天空之中透出的那些光焰。 他们看到了之前军报之中传说的火焰浮屠。 在此之前,他们心中只觉得这种军械即便能够上天,也不可能大规模的动用,更不可能在恶劣的环境之中还能动用。 一场大风不就把火给熄了? 而且在他们的想象之中,这种所谓的火焰浮屠即便能够升空,也不可能有多大,更不可能载很多人。 大了,便自然沉重。 沉重,如何能在空中飞翔。 然而今日里,铁策军和这些年轻人却再次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一道道阴影随着耀眼的火光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这些火焰浮屠,就像是一顶顶巨大的营帐漂浮在天空之中。 它们的阴影,甚至就如乌云一般遮盖了城墙上方的天空。 而且更让这些人心中骇然的是,在这样的气候里,这些火焰浮屠依旧飞得十分稳定,而且数十顶火焰浮屠,就朝着太子詹事和这几名中州军将领的所在位置飞来,阵型丝毫不乱。 第一千五十三章 大人物 一声声凄厉的警鸣声在城墙上不断响起。 铁策军今日之行动并没有通知城门卫,更不可能惊动守卫皇城的中州军,看着这些火焰浮屠的逼近,城门卫自然必须做出反应。 只是看着那些火焰浮屠的高度,即便在喝令声中已经将许多射程很远的守城军械都对准了这些火焰浮屠所在的方位,但所有城门卫的将领心中都十分清楚,哪怕这些军械真的激发,都应该对这些火焰浮屠造不成威胁。 “咚!” 在他们震惊彷徨间,天空之中却响起巨大的闷响。 当这种沉闷巨响在风雪之中响起时,六七道巨大的焰火已经坠落下来。 这些焰火无比精准的笼罩了太子詹事和那几名中州军将领所在的区域,这些人看着在自己身周坠落的火焰,一时来不及想也来不及反应。 任何修行者对于未知的危险事物都有着天生想要躲避的反应,但这些焰火如同陨石一般坠落,速度又快,又只是落在他们周围,这些焰火足足笼罩了数十丈方圆的区域,而他们就在中心。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还处在一种很懵懂的状态,他们不知道这些火焰浮屠是要做什么,要对他们做什么。 焰火坠地,城墙内外已经响起一片惊呼,但无数的惊呼声都被咣当咣当的金属跳跃声淹没。 城墙上的军士才看得清楚,这些焰火坠地的刹那,有许多个头颅大小的金属圆球蹦跳了起来,都朝着空中弹射而去。 而它们弹射的位置,正是太子詹事和那几名中州军将领所在的头顶上方。 数声厉喝声同时响起。 太子詹事和这几名中州军将领终于同时做出了反应,数道剑光围绕着他们飞旋出来,澎湃的真元互相冲击,发出了嗤嗤的响声,剑光和真元混作一处,就像是有一个浑圆的光穹在他们的身体周围生成。 轰!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这些金属圆球同时炸开。 炸开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身外的飞剑,真元形成的辉光,包括他们的身影,全部都没有了。 只有一地猩红的碎片。 无数速度远超寻常修行者感知的金属碎片,将这些人的身体彻底撕成了碎片,这些碎片的细小程度,令人无法想象。 猩红的鲜血无比粘稠的在城墙上铺开,沿着城墙往下流淌。 看着这样的画面,靠得最近的一些城门卫的将领和军士无法承受,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很多人不知道这名太子詹事和这几名中州军将领谋划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火焰浮屠竟然如此公然的杀死了这些权贵。 但这城中,自然有很多人知晓。 他们当然确定这是铁策军做的。 这是公然挑衅南朝的律法。 然而他们此时心中的恐惧少于愤怒,他们开始真正的清醒,清醒这些人根本不在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下办事。 一击杀死城墙上的这些权贵,所有这些火焰浮屠突然全部光芒大盛,全部拔高。 在顷刻之间,这些火焰浮屠就已经升腾到修行者都无法看清的高度,在此时的天空之中,就像是一盏盏的灯笼。 没有人能够看清火焰浮屠上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也没有人看清他们到底用的是什么军械,而且关键在于,没有人能够飞上去将他们捉拿下来。 皇城的城墙上,数名早就接到韦睿信笺的军方重要人物在今日这场大戏之中早就置身事外,他们看着御药局那边的火器,又看着这些火焰浮屠的离开,他们全部沉默不语。 这何止是铁策军在展示力量和军备,对于他们而言,这又何尝不是林意特意给他们上了一课。 林意通过这样的事实告诉他们,随着灵荒的加剧,这个世间的征战,终究不再是纯粹由修行者决定的时代。 …… 老人倒在了自己书房里的檀木座椅上。 这名老的司徒祭酒选择了最为体面的死法,他直接震断了自己的心脉,在齐珠玑的面前安静的死去。 感到他生机彻底失去的齐珠玑这才对建康的这些前辈保留了一些应该有的尊重,逝者为大,他对着这名老司徒祭酒沉默的行了一礼,然后踏雪走出了老司徒祭酒的府邸。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承认失败然后被随意的摆布。 这些城中的权贵也是。 尤其是在这名老司徒祭酒死亡的消息传递出去之后,那些和这名老司徒祭酒一样的人物有些直接决然的离开这座自己已经经营了很多年的城,有些人则决然的开始了反扑。 “要死,便一起死。” 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的官员出现在了齐珠玑所在的马车前方,这名官员面色冷漠的看着掀开马车门帘子的齐珠玑,说道:“我没有想到会被你这样一名后辈逼成这样。” “奉朝请大人。” 齐珠玑轻易的认出了这人是谁,然后看上去似乎特别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这反而省却了很多麻烦。” “去死!” 这名官员还没有出声,马车的后方已经发出了一声厉喝声。 出手的便是老司徒祭酒府中的一名供奉。 建康城中所有的这些真正的大人物身边都会有些强大的供奉,这老司徒祭酒也不例外。 这名供奉在司徒祭酒府没有出手,一是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二是他没有绝对的把握。 他知道齐珠玑也不容易对付,而跟着齐珠玑的这名车夫,也是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但跟到了这里之后不同,随着这名官员出现的,还有很多强者。 随着他的这一声厉喝,至少有三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气机爆发,朝着齐珠玑的马车杀了过来。 “只是这些修行者就够了吗?” 齐珠玑坐在马车里,感受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气机,脸上却是露出了浓厚的嘲讽神色。 他不想动。 他根本不会出手。 作为今日铁策军的主事者,他便是今日城中真正的大人物。 像他这样的人若是还要亲自出手,和这些人去拼杀,那便然而显得铁策军弱了。 所以他只是看着前方那名官员不住的冷笑起来。 “你们这些蠢蛋…你们只是占了这座城的很小一部分,可是我们拥有的是整个西边,是整个党项和吐谷浑,整个西域,你们能有几个神念境的修行者?” 第一千五十四章 忽略的事情 如果说那些堪称奇妙的火器还不能够让冬日里这些抱团取暖的建康权贵们彻底的心惊胆颤,但在一瞬间,在齐珠玑这辆马车数里的范围内同时爆开的十余道神念境气息便让这些建康权贵们的心冷到了极点。 没有任何的悬念,看着天空之中被强大的真元和念力牵引而如同一道道龙卷般的元气不断的坠入那片区域,建康城里的这些权贵知道想要拼着自己一死也要齐珠玑陪葬的那些人完了。 一名修为莫名诡异的神念境修行者或许能够力敌两名徒有修为的同境对手,但从来没有数名神念境修行者能够在十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围攻之中获胜。 对于这些权贵而言,今日铁策军展示的那些足以对今后的战阵产生翻天覆地变化的火器固然可怕,但他们这些权贵不需要亲临战阵,那些在战阵中强大的火器,似乎也距离他们很遥远。 但在建康城里,修行者依旧是绝对的主角。 加上御药局那边出现的数名神念境修行者,今日铁策军在这城中现身的神念境修行者甚至接近二十名。 这是何等的数字? 即便是当年何修行的剑阁全盛时,剑阁神念境的修行者也远不如这个数字。 即便建康城里所有这些抱团取暖的权贵们的供奉加起来,哪怕并未调去外地,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数字。 这已经不只是展示。 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和碾压。 齐璇在府里也看着那些火光和风雪之中云气的变幻,就算是他,看着这样的景象也不由得苦笑。 他终于彻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儿子拥有这样强烈的信心。 别说是此时城中不少坐井观天的权贵,哪怕是之前的皇帝,也是完全低估了林意和铁策军已经成长到何等可怕的境地。 从进入南天院修行,成为何修行的弟子,成为剑阁的主人,再到现在,林意成长得实在太快了。 但当年的萧衍也是如此。 谁能想到前朝那样的一个偌大的王朝,竟然连苟延残喘一些年都做不到,只是一州刺史起兵,便在数年之内便彻底土崩瓦解,萧衍只是地方权臣,但只是数年,便已经决定了南朝大势,那时他最终入主建康登基,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是两朝的权臣,见多了这种风云大动,所以在他看来,这便是天命。 这些蛟龙搅动了天下风云,乱象之中谁真正得了鼎盛的气运,便自然一跃冲天,迅速的成为真龙。 之前的党项在所有的南朝权臣眼中只是不开化的野地,镇边也相当于流放而已,但谁能想到党项竟然除了夏巴萤这样的人物,谁能想到林意一去,竟然能够迅速和夏巴萤联手平定党项,甚至连吐谷浑这样的隐患都一并解决了。 若不是林意和自己的儿子今日在建康城里这般展示武力,谁能想象林意在平定了党项之后,竟能如此一飞冲天。 不服? 拿什么不服? …… “看明白了吗?” 萧谨喻分外满足的转头问那名司徒祭酒。 他在南朝的名声当然很不好,虽然落得个王爷的实惠,但从来没什么扬眉吐气过,建康城里的那些权贵,自然大多数也是看不起他的。但今日里发生在建康城里的这些事情,很多也有他的出力,他便觉得分外的舒服。 这名司徒祭酒早就没有了愤怒。 更多的是羞愧和羞耻感。 自己先前竟然想要和这样的力量对抗,真的是自取灭亡,自取其辱。 他无话可说,气海之中的真元动荡起来,他就想自破气海而亡。 “不要急,都坐到了这样的位置,还这般心急?这个时候,你的那个老师应该已经死了,你还要急着死?”萧谨喻感觉到了这股气息,他马上冷笑了一声,横着眼瞪了他一眼。 这名司徒祭酒呆了呆。 “所以你还是没有看明白。” 萧谨喻笑了起来,他大笑着拍了拍这名司徒祭酒的肩膀,完全不复之前的神态。 他拍着这名司徒祭酒的肩膀时,就像是拍着自己的亲戚或是自己的学生,“老司徒祭酒死了,你要是再死,岂不是还要找一个看明白了这个事情的人再去做司徒祭酒?好好的活着吧…接下来活得再明白一点,经过了这些事情,你应该想明白了,这个城里,真的都是老狐狸。” 萧谨喻笑着下楼。 这名司徒祭酒一直听着他的脚步声,听到楼下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听到这名霉米王爷出门踩踏积雪的声音,他才终于慢慢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他的额头上和背心上瞬间涌出了汗珠。 “多谢王爷…” 他冲着酒楼外行礼,下意识的想要喊多谢王爷不杀之恩,但后面不杀之恩这四个字,却因为身体里还存在着的羞耻感,却还说不出口。 “谢我做什么,这城里又不是我做主,你不要谢错了人,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情吧。”萧谨喻上了等待着他的马车,声音从车厢里继续传了出来,“不过你要是有心,有什么好东西,逢年过节给我捎些,也是可以的。” …… “晚辈厉末笑,想借贵院藏经一观,尤其想要借阅上穷碧落经。” 在萧谨喻离开这间酒楼时,一名英俊的年轻人来到了建康城北端的一座书院,对着这座书院的主人和诸多弟子说道。 这座书院的主人陷入了许久的沉默之中。 每个修行地的秘术自然不愿意外流,只是他现在必须考虑拒绝这名年轻人导致的后果。 “不会流传出去。” 厉末笑看着他,接着说道:“而且作为回报,剑阁许多藏经也可以供你们查阅。” 顿了顿之后,厉末笑的脸色更加肃然了些,“我想每个南朝的修行者心中都应该明白,南朝的敌人不应该是我们铁策军,而是魔宗。” 这座书院的主人依旧保持着沉默,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点头,便表示同意。 …… 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很多建康城中的老狐狸都被鲜血和死亡吸引了太多的注意,他们都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今日建康城中的变故因为御药局里两名年轻人和那名医官而起。 这似乎原本就是铁策军引他们动手的一个局。 但他们忽略的是,这两名年轻人和医官,到底在御药局做什么? 第一千五十五章 篮子里的鸡蛋 和王平央、容意这样的年轻人相比,王显瑞的确更容易让人忽视和忽略。 他是真正的医官。 医官对于一个王朝的用途是救人,而并非杀人。 哪怕研究的药理,也并非像有些用毒的修行者宗门一样,只想着如何用毒更有效率的杀人,医官的药理,反而是如何治病,如何解毒。 医官不用于战斗,便也很少有人计较他们的修为和战力。 甚至在所有权贵的潜意识里,如果这人真的很有用,很强大,那自然不会屈就在这些衙门,成为医官。 和别的医官相比,王显瑞的外貌也更不引人注意。 他的样貌太过普通,甚至有些肥胖。 而且和那些略微有些名气的医官相比,他太过年轻。 太过年轻的医官有什么用,能有多少经验?这是很多人的共识。 接触过的疑难杂症越多,见过的病人越多,用药的机会越多,这医官的经验才会越加丰富,才会有更多的心得体会。 所以即便师承名医,医官之中依旧有十年不出师的说法。 一般真的既有名气,又真的很有手段的医官,年纪至少也要五十上下了。 王显瑞在御药局所有人眼中真的太过年轻。 即便在很多和权贵之争毫无关系的御药局的医官和药师眼中,将许多已经独一无二的灵药交到这样的年轻人手中,简直就有些暴殄天物。 只是所有这些人都并不知道,王显瑞的背后还有黄秋棠。 无论是从种植灵药到制药,以及药理的各个方面,南朝恐怕都没有什么药师能够比她的经验丰富。 而对于王显瑞自己而言,他研究的方面,和所有这些医官原本都截然不同。 今日铁策军在这建康城里显得无比强大,无限风光,然而御药局里的王显瑞心中却是有着说不出的感伤。 并非他对于铁策军没有归属感。 事实上当林意这些人将他救下之后,他和黄秋棠和王平央这些人到了北方边军,又不远千里去了洛阳,共同经历过这么多生死磨难,他和这些人早就血浓于水。 只是今日里他正巧得知了北魏皇太后死去的消息。 他在北魏时,和元燕都只见过两次面,和北魏皇太后更是一次面都没有见过,但他心中明白的很,若是没有这名北魏老妇人的暗中照拂,他们不可能安然的渡过那段时间,最后安然离开北魏。 他们更不可能得到那些想要的,对于北魏而言也是孤品的药物。 几乎没有人知晓,在北魏时,他和黄秋棠就从北魏的药库里得到了他们所想得到的有可能有用的药物,没有人知晓,他们将北魏的那些药物带了回来,带回了南朝,然后他们又在南朝建康得到了南朝的宝贵药物。 北魏和南朝,天下所能收集到的,对他们有用的药物,他们全部都得到了。 他没有见过这名老妇人,但这名老妇人给了他和黄秋棠足够的方便和关照,他一直很敬佩这名老妇人,尤其作为南朝的医官和修行者,他敬佩这名老妇人的心胸。 只是今日,当他所炼的药物已近成功时,他却听到了这名老妇人离开世间的消息。 他心中很感伤。 …… 王平央已在返回御药馆的路上。 他对于建康和这个世间而言,已经消失了很久。 今日出现之后,建康城中的人才发现原来昔日南天院的这名天才也和厉末笑一样,一直都在铁策军,他们也都和林意站在了一边。 无论是从飞剑还是近战,他在今日都体现了惊人的能力,但还有些人,却发现王平央带给他们的震惊不只于此。 尤其是那名曾经想要对王平央出手,却最终被阻止的南天院教习,他在坐着他黑色的马车离开时,他从巷间余韵未消的元气波动之中感知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那就是一种神圣的味道。 只是这种味道被刻意的隐藏了。 隐藏的很好。 这名南天院的教习便有些震惊,有些自愧,但又有些骄傲起来。 他发觉哪怕别人不插手,他也未必能够杀死王平央。 因为这气息来自于王平央的真元余韵。 他可以确定,王平央真正的踏入了神念境。 而且他可以确定王平央并非初入神念境,因为若是刚刚到达神念境不久,王平央不可能将自己的气息隐匿得如此巧妙。 倪云珊、王平央、厉末笑这些人,都是南天院的学生。 王平央到了神念境,他便不免有些高兴和骄傲。 王平央恐怕也是这百年来,最快修到神念境的天才之一。 至于林意,早在钟离之战时,林意就让所有南天院的人骄傲过,但对于他们这些忠于皇帝的南天院教习而言,在去了党项之后,林意便和他们渐行渐远。 最终南天院因为意见不和,和吴姑织那些人割裂开来之后,他们便不可能再因为林意而骄傲。 但今日里,看着铁策军这样的威势,看着齐珠玑、王平央这些南天院的年轻人都站在了林意一起,他在离开时,便不由得想着,可能以后不能再如此固执,可能需要再换一种眼光来看这些人,看这些曾经都是值得南天院骄傲的学生。 …… “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幽帝?那传说中曾经一统天下但灭亡于自己暴|政的暴君,他还有后人,还想要重新获得强大的力量,重新统治世间?” “真的有幽帝这些后人存在?” “幽帝遗留下来的法器和功法,真的有那般强大?” 在建康城中这一场雪还在纷纷扬扬的落着的时候,在北方,北魏的整个疆域和南朝的边境,一场巨大的风暴也已经生成。 北魏的皇宫里,北魏皇帝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一个人,问道:“确定是贺兰黑云传出来的?” 这间诺大的宫殿里, 只有他和他身前站立的这个人。 他面前站立着的这个人,不仅是面容和他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身材和身上此时的衣着,都和他一模一样。 他就像是在对着一面镜子里的自己在讲话。 但这人是活生生的人,而且就连说话的神态和声音,都几乎和他一样。 “贺兰黑云通过各种途径将这些消息传递了出去,所以很容易确定的确是她的手笔。” 这人也和北魏皇帝一样微微锁着眉头,接着反问道:“你怎么看?” “这样的做法或许对于将隐匿在暗中的力量逼到光明之中有些用处,但对于我们有帮助,对于魔宗自然也有帮助。他所知的讯息越多,便也越能在和这些人的对敌之中生存,然后变得更强大。”北魏皇帝看着这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说道:“关键在于,我们不可能和魔宗联手对付这些人,也不可能和这些人联手对付魔宗。” 他面前的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点了点头。 北魏皇帝看着他,缓慢而认真的说道:“所以真的到了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时候,你必须要离开。” 第一千五十六章 千年之前 南朝北方的边境在早些时日已经下过了一场大雪。 寒意太浓,便是道上的积雪都并未消融,只是被车轮碾出一道道的深痕,又冰冻起来,一片片混杂着泥泞的硬雪如同刀锋般桀骜的横在地上。 一名老人猫着身体从营帐里钻了出来,他虽然穿着厚厚的袄子,但寒风灌进了领子,他还是浑身一个哆嗦,连忙紧了紧领子,朝着不远处几名伙军燃起的火坑前凑了过去。 “大人。” 这几名伙军对这名老人是十分的尊敬,连忙从身旁的布囊里取出了些鹿肉肉干丢进了火坑上的一个小钵里,又加了些硬馍馍煮了起来。 边军的饮食其实要比一般的地方军更好一些,只是天寒地冻之后,一些物资的运送便比平时来得慢,这种对于建康城里的达官贵人而言显得粗鄙的肉干,对于寻常的军士却是有些奢侈。 这名叫做陈书荒,他虽然身着便服未穿将铠,但他却是定远军的军师之一,且负责和其余几部边军的消息互通,在边军的地位自然很高。 “这鹿肉干是什么时候的,能不能也给我来几根?” 陈书荒才在这几名伙军的火坑前坐了下来,随着一些冰片的碎裂声,一道声音便传了过来。 几名伙军有些意外的循着声音望去,却看到是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身着青色棉袍,看上去十分干净,光按气度来看,不是普通人。 “这是陈尽如,是整个陈家的军师。”陈书荒看着这几名不知如何作答的伙军,微微的笑了笑,道:“你们先前也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 这几名伙军顿时大吃一惊,纷纷对着这名男子行了一礼,接着便掏出肉干,也取了一个小钵加水煮了起来。 作为陈家的军师,陈尽如的名字先前在边军根本没有什么名气,寻常的军士当然不知,但钟离一战之后,在那一战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许多修行者便随着钟离之战的故事而广为传播,以至于这些军士也很清楚,陈尽如不仅是强大的修行者,还是陈家在南朝内地调兵遣将的智囊,而且这些军士还都听说了,陈家这名军师后来也随着林意去了党项。 建康的权贵们对林意其实更多的抱有敌意,但边军的绝大多数将领对于林意的态度,却几乎都随着韦睿,尤其是他们这些寻常的军士,对钟离一战之中那些闪光的名字,更是十分敬佩。 这几名伙军在马上开始煮肉羹时,甚至在火坑旁略微清扫,铺了一张干净兽皮。 “从党项直接过来的?” 看着在自己身旁坐下的陈尽如,陈书荒依旧佝偻着身体伸着双手烤着火。 “也算是,没去建康,不过路上也折转了几个地方。”陈尽如看着他说道。 “那就也不知道建康城里到底下雪了没。”陈书荒有些怅然的说道。 “你可以随时回建康城里去看看。”陈尽如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只可惜总是天不遂人愿。” 陈书荒缓缓直起佝偻着的身体,他伸了个懒腰,随着他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的身体关节里不断咔嚓作响,整个人竟然缓缓失去老态,甚至给人一种强壮威严的感觉。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难以理解的看着陈尽如,很诚恳的问道。 “其实也不能算是怀疑,只是先试试。” 陈尽如看着这名似乎已经彻底脱离了老态的老人,摇了摇头,“林意的那名师兄在来之前,和南天院的那名教习吴姑织又仔细查了一下和当年光明圣宗那些人有关的人,他们发现你当年和光明圣宗的人认识,但除此之外,并无其它线索。” “只是试试,那要如此大费周章,来这么多人?” 陈书荒摇了摇头,他看着四周看去,有些不信般说道。 此时火堆旁的这几名伙军放眼望去,只觉得周围的那些营帐依旧如常,并没有多见什么人,但先前北魏方面已经传了许多消息出来,这陈尽如和陈书荒两个人的对话,却也顿时让他们产生了足够的联想,他们眼底深处出现了些惊惧的色彩,看着陈书荒的神色也顿时和平时截然不同。 “如果说还有别的…那也只是纯粹的猜测。”陈尽如此时接着出声,“按现在所知,和幽帝有关的这些人物想要彻底的掌控世间,那自然会对南朝和北魏的将来也有所安排,陈家是将来决定南朝命运的最重要力量,那这股神秘力量应该也会要想要在陈家之中渗透自己的力量,你虽然是陈家的远亲,但这么多年下来,你在边军的位置却十分微妙,在你这个位置,你可以接触到几乎所有边军的军情,你还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得知南朝和北魏发生的事情,而且只要你愿意,你甚至能够有办法篡改军情的内容,甚至能够在某些时候掉换将领的军令。”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再看着这名老人认真的说道,“若我是那所谓的幽帝后人,若是我来安排,那我肯定也想安排你这样的一个人物在南朝的边军之中,占据这样的位置。” “贺兰黑云直接将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实在是不太好,很多人容易垂涎幽帝的力量,很多人便又开始怀疑身边所有人。”陈书荒看着陈尽如笑了笑,说道:“可他们为什么不怀疑你,按理而言,以你的地位和能力,似乎更容易让人怀疑。” “大约是我在钟离城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其实我就已经死了。” 陈尽如也笑了起来,道:“若是好不容易安排一个有机会可以影响南朝将来的人物,那一定不舍得直接就让这个人死了。” “说的也算是有道理。”陈书荒说道。 陈尽如摇了摇头,道:“而且对于你们这样的人而言,我似乎还不够强大。” 陈书荒沉默了片刻,道:“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像我们这种人对于这世间而言,的确是很高高在上的一批人,我们的确按照自己的想法在改变和控制这世间,但现在针对我们,却是不公平的。” “谁没有野心,谁没有阴谋?” 陈书荒看着陈尽如,反问了这两句,然后笑了起来,“就因为我们强大,所以变成全天下共同的敌人,这公平吗?” “这句话我觉得要问那些被魔宗杀死的人。” 陈尽如收敛了笑意,他看着陈书荒,声音微寒的说道:“尤其魔宗之强大已经让你们失去控制他的能力,你们养成的,恐怕是一个千古未有的真正魔头。” “魔宗让你们觉得危险,只是因为他的力量。”陈书荒的脸上很平静,他看着陈尽如,十分认真的说道:“但对于我们而言,最危险的并非是魔宗,而是现在的你们无法认同的事实。” 陈尽如寒声道:“我们竭尽所能想要找出你们,并非是想要杀死你们,或是从你们手中获得所谓幽帝的传承。本身便是要获得事实的真相。” “事实的真相就是,现在的你们,还有这世间绝大多数连成为修行者都做不到的普通人,和许多年前相比,已经能够知道更多,已经有了更多的选择,有了更多的权力。”陈书荒用一种略带嘲讽的目光看着陈尽如,说道:“除了我们之外,现在天下所有人的处境和千年之前相比,已经好得太多,但现在天下所有人却已经还想得到更多。” “那些没有读过多少书的人不知道,但你们这样的人应该知道。” 陈书荒深吸了一口气,他站直了身体,看向四周远方,说道:“远古时人类为求生存,聚集而居,但依旧被洪荒巨兽随意杀戮,直到有圣皇出现,圣皇杀尽恶兽,建立王朝,庇护所有部族,从人类真正开始有王朝建立,无论是夏、商,还是后来的幽,皇族很自然的便和普通人不同,皇族是真正的神祇,掌控天下所有生灵的生杀大权,天下绝大多数人,除了少数人获封得以免除之外,其余全部都是皇族的奴隶。” “皇族要奴隶死,根本不需要颁布什么法令,只需说一句,奴隶就要死了,哪怕是让奴隶陪葬,奴隶都根本不会有异心。”陈书荒看着面色越来越寒冷的陈尽如,笑道:“千年以后,皇族要想统治世间,却要怕悠悠之口,却要天下人认定为天子。” “所以现在的我们和你们想法的不同,才是你所觉得的最为危险的事实。” 陈尽如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以前极少和人斗嘴,他也是很少喜怒形于色的人,但今日里,他却是忍不住冷笑起来,“所以你们当初利用魔宗,也是想让他在天下人眼中变成根本无法对付的洪荒猛兽,然后有圣人出,斩杀魔头,成为你们所说的以前的那种圣皇,然后你们要重新变成那种皇族,和你们相比,天下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你们的奴隶。” “你说的太过极端了些。” 陈书荒面色不变的说道:“我最初的本意,只是说我们的身份原本就和你们截然不同。我们就像是天生的真龙,又怎么能够和你们这些凡人想法一样。但你们不能因为我们天生凌驾于你们之上,就想着我们一定是不对的,就想方设法的要寻求什么事实的真相。而且我们并非再想重回神朝,再想将所有人变成我们的奴隶,我们只是略微的按照我们的想法来调整这世间。” 陈尽如的眼睛已经微微的眯起,这是他心中很不愉悦的表现。 然而此时,他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是他人生最为艰难的对话之一。 因为对话的双方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 当双方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和所接触的道理完全不同时,这种对话便很令人不快,而且无法再进行下去。 对方给他的感受是,下棋的人根本不用在于棋子的感受,而棋子,似乎本身就不会也不应该跳起来去质问下棋的人为什么这么下。 第一千五十七章 远方的恩赐 但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 “沈约和你们是什么关系?”陈尽如看着这名不知背后到底是什么身份的老人,说道。 陈书荒有些意外。 但旋即释然。 随着北魏和南朝消息的合流,没有什么秘密可以永远保持住。 “其实关心这些有什么用?” 陈书荒没有回答陈尽如的这个问题,他看着陈尽如,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其实我们只是想要尽可能的收集大帝留下的所有功法和法器,然后在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情形之下,我们便悄然的改变这世间,最终的结果是南北合流,再次有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屹立在这中土大陆上。拥有大帝功法和法器的人,统治和维持着这个王朝的秩序。” 陈尽如又明白了他这几句话的意思。 若非出现魔宗这样的意外,若非北魏皇族的强大也超出了这些人的想象,可能全天下的修行者都只是毫不知情的看到南北合流,身处在这样的变局之中,却不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其实最终的结局都已经被这些人划定。 “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陈尽如看着对方,也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真的想要成为真正的神明,决定世间每个人将来的命运,但你们应该明白,人世间真的不存在这样的神明,从古至今,从来未有过。” “归根结底还是力量。” 陈书荒没有和陈尽如争辩什么,他只是有些感慨,道:“只可惜沈约到死的时候都没有确定我们想要的那件强大法器在北魏皇太后的手中,若是当年他全盛时便得到了那件东西,便根本没有这后来的麻烦,一切早已结束。” “没有那么多人会死,南朝和北魏早已一统。” 陈书荒感慨的笑了起来,接着道:“即便是像你这样的修行者,若非在南朝和北魏一统的大局之中征战死去,现在便已经毫无知觉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生活在一个强大而兴盛的王朝之中。” “真的很可惜。” 陈尽如点了点头。 从之前接触到的所有消息来看,幽帝后人这股神秘力量之中的任何修行者,都很强大。 若是能谈,他也不想和这些人以命相搏。 然而道理完全不同,这和利益无关,而是对方始终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对方始终认为,他们便应该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灵。 他知道这些人很可怕。 只是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对于危险和死亡,他便没有什么畏惧。 所以来试试这名老人时,才会是他来到这名老人的身边。 寻常人出手都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但陈尽如不想。 所以在他来见这名老人时,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门瞬间用尽自己真元的手段。 在钟离一战之后,他一直到了党项都在疗伤,都在休养。 但当铁策军无意之中正好得到了魔宗的宝藏,尤其当拥有足够多的天地灵气可以修行之后,他便得到了足够多的好处,不仅真元修为更甚以往,更是拥有了一些以往没有的强大手段。 寒风里骤然起了一阵暖意。 陈尽如的身后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光星,就像是要形成两个翅膀。 但与此同时,他的气海裂了开来。 他的气海直接裂开了一道口子。 但没有鲜血涌出,精纯的本命元气首先喷薄而出,交织出了强大的元气法则,接着便是他气海之中所有的真元。 一道雷声直接在他的身前响起。 一道凌厉至极的剑光随着他的目光所指,在这极为局促的距离下恐怖的加速,直接刺向这名老人。 他的真元此时用这种诡异的手段尽数爆发,这道剑光就像是被一座山推着朝着这名老人刺去,极为夸张。 但陈尽如知道这样的手段未必能够对付得了这名老人,而且这也并非是他真正和最终的手段。 当这一道剑光朝着老人落去的刹那,他身后那些细小的光星也有了变化,随着他身前响起的雷声变成了真正游丝般的电光,一齐落向这名老人的额头。 这是党项拓跋氏密宗的精神念力手段。 在党项修行时,剑阁和拓跋氏的密宗进行了足够长时间的交流,他便在这样的交流之中领悟到了这样的手段。 真元手段未必能够奏效,但若是汇聚着他精神念力的手段能够一击奏效,若是能够留住这名老人,接下来以拓跋氏那些密宗大能的手段,未必不能从这名老人的口中得知一些有用的秘密。 …… 面对着这样的剑光和强大的精神念力攻击手段,陈书荒的面色竟是没有一丝改变。 他平静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动,但整个人却已经朝着后方的空中飘飞了出去。 在陈尽如的真元爆发的刹那,当空气开始往外膨胀时,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片毫无分量的羽毛,顺着空气的膨胀而往外飞出。 气息波动得越为厉害,元气往外炸得越为猛烈,他往外飞遁的速度也越快。 无论是剑光还是那些游丝般的电光,始终在追逐着他的身影。 靠近他的力量越是强大,他往后退去的速度就越快,他的身体快得变成了一道在眼瞳之中将近透明的流光。 最令人觉得无可奈何和玄妙的是,即便如此,这名老人的身上都几乎没有什么真元波动。 他的身体,在很多修行者的感知里,也变得就像是“透明”起来,无法锁定。 今日里除了陈尽如之外,在诸方势力的调动之下,围绕着这片营地,不知道布置了多少强大的修行者,此时在这方圆十余里之内,不只是有韦睿所能调动的五部边军的修行者,不只是陈家的修行者,还有当年从南天院分裂出的那批教习之中的强者。 这方圆十余里之内,远不止建康城里铁策军所展现的那些神念境修行者。 然而这名老人诡异的手段却使得其中一大半的神念境修行者出手的威能直接落在了空处,许多道华光在这方天地里,不断的汇聚和冲撞,就像是一道道彩虹在追逐着这名老者的身影,就像是要将他从虚空和“透明”之中逼出来,只是一时根本无奏效。 也就在此时,一道甚至比这名老人的身法还要快的身影追了上去。 这名老人若有所感,他感到了这人身上的元气波动的熟悉,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从这人手中逃脱,于是他抬头朝着远处看了一眼,他深邃的眼眸里晶莹无比,他朝着天地之中,释放出了一种独特的气息,一种充满恳求之意的气息。 也就在这一刹那,已经被无数股神念境的力量搅得无比紊乱的高空云层之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怖的威压,一股磅礴的力量穿透无数紊乱的流云,似乎无视空间的距离,直接落入了他的身体里,就像是一道瀑布,强行压入了他的身体里。 陈书荒此时原本就已经没有了苍老的气息,随着这股力量的注入,他的整个身体似乎骤然年轻起来。 “轰!”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围绕着他的身体绽放开来。 半空之中,出现了一道灿烂的光环。 绽放的光环将所有逼近他身体的飞剑和修行者全部震飞出去,包括那道比他还要快的身影。 这名老人的眼瞳深处出现了真正的感激之意。 他感激远方的那名小主的恩赐。 第一千五十八章 神朝 陈子云在陈尽如的身前停了下来。 他的身前出现道道影迹,像是令肉眼出现错觉的残影,然而实际上却是元气每一次冲击和震荡产生的波影。 他不得不退到陈尽如的身前。 否则以那种手段对付这名老人的陈尽如无法在对方的反击之中生存。 那名老人的身影,就在他这停下来的一刹那消失在他的视线和感知里。 陈子云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沉默的感知着空气之中遗留的气息,压住心中的一丝燥意,他没有再动步。 许多道属于神念境修行者的飞剑在空气里发出不甘心的沉闷震响,在紊乱的元气波动中飞回主人的身边。 这是陈家动用了全部资源追寻线索之后做出的试探,但在试探成功的刹那,便已是聚集了南朝边军所有精锐力量进行的一次围杀。 军中的修行者参与的战斗大多残酷,即便从一开始就想留下活口,但五部边军之中的强者云集,却依旧让对方逃脱,这次的围杀不仅失败至极,对于五部边军而言,甚至是耻辱。 陈子云静默了片刻,他若有所悟,静静的抬头看向被天威吹散的云层,眼眸深处闪现出一丝寒意。 “他的真元修为最多和我在伯仲之间,在你那一击消耗了他的诸多力量之后,他原本不可能从我和这些军中修行者的手中逃脱。” 他轻声对着身后的陈尽如说道:“但是有人用一种莫名的玄奥手段,瞬间给他贯注了大量的真元,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建立这样的传输通道,即便是我师尊和沈约也不能,除非这人的修为远胜于沈约和我师尊,若真是如此,那就算是我和魔宗,在这人的眼中恐怕也是如同蝼蚁一般,这人根本不需要太过隐藏。” 陈尽如点了点头。 若是真有人的修为远胜于沈约,那恐怕真是如同当年幽帝一般的存在,根本不用和这名老人在对话之中所说的一样,还要费尽心力去寻找幽帝的法器和功法。 “若是以我的见知来看,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两人的功法本身就有互相感应。” 陈子云缓缓转身,看着陈尽如,接着说道:“这两人所修的功法,原本就有着独特的联系。而且从方才的情形来看,至少需要两个我这样的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完全爆发,才有可能瞬间破开这些军中修行者的联手之势,才能破开所有这些威能。”陈尽如缓缓的调息着,他吞服了一些灵药,然后轻声道:“所以刚刚传给他真元的那名修行者,所修的功法应该也迥异于常人,他的体内,应该存积有海量的真元…这人的身体所能容纳的真元数量,恐怕很惊人。” 陈子云点了点头,他又沉吟了片刻,道:“若河道始终存在,那陈书荒只是河道这端的小池塘,而河道那端的那人,则是一片湖泊。” 陈尽如的感知并不如陈子云强大,但听着这些话语,他便知道陈子云是要自己彻底理解他方才所感知到的世界,唯有真正明白,他才能帮助陈尽如去接着追查陈书荒背后的那人。 在修为和力量上,他不如陈子云强大,但在调度手上所拥有的一切资源方面,他原本就是陈家仰仗的军师,他比陈子云和林意都要强出太多。 他仔细的回想着方才的每一个画面,甚至想到了之前陈书荒和他对话时,以及战斗时候最后眼中的神色,他便越发的肯定,他的神色再次凝重起来,看着陈子云道:“池塘的水可以通过河道流向湖泊,湖泊的水也可以通过河道流向池塘。但湖泊的水流向池塘的闸门,却是在湖泊的控制之中,水满则溢,池塘的水位高了,自然会向湖泊流淌。但湖泊之中的蓄水,却不会自然流淌向这些河道,流向这些池塘。” “陈书荒请求这人的援手,这人同意,才会对他贯注真元。”陈子云点了点头。 陈尽如看着陈子云说道:“这些人都和幽帝和当年的幽王朝有关,若要推断这些人,便最好套上有关幽王朝的记载…在我所见的一些记载之中,幽帝之所以无敌,不只是他一统天下之后,以无比铁血和强横的手段尽数搜刮世间那些最为强大的炼器材料,尽铸为他和他座下四方巡王和八部神将的法器,还在于他的真元似乎永远无穷无尽,可以轻易用出恐怖的翻山倒海的手段。你我都很清楚,那种所谓的翻山倒海般的真元手段,只要一击,便要消耗多少的真元,哪怕他的天赋再过特殊,哪怕他有再多的灵药可以炼化,这种积蓄真元,多少要些时间。” 陈子云也很清楚陈尽如的意思。 时间是所有人最大的力量。 即便幽帝拥有无数强横的手段,但时间对于他和其余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尤其像幽帝这样的人,有无数想做的事情,有无数的对手,在某些地方用去了时间,他便更不够时间做别的事情。 “我师尊和我,包括我那喜欢读书的师弟林意,之前其实所观幽帝的记载并不多。”陈子云点了点头,“想来林意师弟和我所想的也是一样,有关幽帝和幽王朝的记载太过玄妙神奇,许多记载更像是神话故事而不像是真实的史实。但在我和吴姑织以及他在荒园一会之后,我一路上看了许多有关幽帝的记载,在我所见的记载之中,他一生亲自征伐,亲自出手的次数,甚至比他的四方巡王和八部神将都要多,在他的战斗之中,也完全看不到他珍惜真元的迹象。” “他以强大的武力强行慑服天下,为了展示威严,他很多次亲自出手,都是展现天威般的手段,甚至直接用恐怖的毁天灭地般的真元手段,直接将叛军的整个营地都彻底摧毁,那种真元的损耗,之前无法想象,但现在想来,恐怕便是今日陈书荒和他背后那名主人一样的情形。” 陈子云也知道陈尽如此时彻底的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所以他也很直接的接着说道:“所以当年幽王朝的无数强大修行者,虽然得到了他的一些修行功法,或者说,也就是那些功法让他们变得远超一般的修行者,但那些功法存在的问题,便是自己修行的真元恐怕就像是朝贡一般,会自然朝着幽帝汇去一部分,而幽帝因此不用自己花费无数时间凝练真元,也可以从他整个王朝的无数修行者的修行之中,获得恐怖数量的真元。” 陈子云想着当年幽王朝的情景,想着记载之中那个鼎盛的修行者时代,想着一统天下的那个被称为神朝的无比强大的王朝之中无数的修行者…想着这些修行者每日的修行都要贡献一部分真元给予他们的帝王,想着幽帝当年的强大,他都不免有些心神震荡。 那真是无法想象的情形。 若今日他感知到的河道那头是一片湖泊,那当年的幽帝,真的便是一片海,一片星空。 越是如此,他越是能够理解在今日陈子云和那名老人的谈话之中,那名老人为何那般“冥顽不灵”,为何始终都不觉得众生应该平等,而始终觉得他们本该就是摆布世间的神明。 “若真是和我们推断的无异,那不管他的这名主人到底是何等的修为,但体内的真元数量,必定惊人。”陈尽如看着他,凝重的继续说道:“那这些修行者和那人既然功法存在这样的联系,这种元气的通道既然真实存在,那背后那人也一定能够被找出来,不是我们先找出来,便是魔宗先找出来。” 第一千五十九章 海和星空 贝船飘行在海上,阳光也照耀在海上。 和南朝的边境线上相比,海上温暖如春,海水波光粼粼,在阳光下如宝石般五光十色,不远处的海岛上盛开着鲜花,时不时有鱼群从船沿边游过。 只是再美的风景,看久了也会腻。 年轻的道人沉默的看着远方,他有些忧伤。 并非是因为他刚刚赐予了陈书荒大量的真元,即便是瞬间失去了惊人数量的真元,他体内的真元对于他而言依旧充盈,而且每日里,他的经络里都会生出新的真元。 他的忧伤,是因为无时无刻都可以确实的感知到那些人的存在,感知到那些人的生死,但却又偏偏无法真实的触碰。 他明明在这个世界, 但又似乎和这个世界隔得很远。 明明拥有一片海,却就如放逐在海上。 而且他不知道要等待多久。 真的很悲哀。 他身后的那名白袍僧人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开口宽慰他还需要耐心一些,但想着这种话已经说了太多,他便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终究没有开口。 …… “凭什么林意想要看我们的恒宇天经我们就要给他,师兄,你放心,我绝对支持你。” “师弟…这…” “放心,这有关气节,师兄,平日里我虽然不太守规矩,但这种有关气节的事情,我一定站在师兄你这边。” “不是的,师弟你会错意了,师兄我已经答应,已经将恒宇天经送去给他参阅了。” “什么!” 南朝姑苏城里,天养书院里,一名蓝袍修行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师兄。 “为什么?”这名蓝袍修行者觉得这简直就是荒谬,“师兄你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他的师兄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轻声道:“我们受圣上恩典,但归根结底,我们书院是要培才育人,林意虽要借阅我们的恒宇天经,但剑阁中人,却是带了他们剑阁的黄道星宫点星经作为交换。师尊在世时便说过,若是能够有黄道星宫点星经参考,我们所修的功法必定会更为完善,如此一来,那些入我们学院修行的学子,所学才会更优。” “他们竟然用了这门功法作为交换?师兄,你这……” 蓝袍修行者看着他这名师兄,目瞪口呆了片刻,终于无话,他不知如何评价。 这气节两字,似乎是不能再提了。 但对于书院而言,似乎真是落了实惠。 若今后真的有人抨击天养书院,他这身为院长的师兄才是首当其冲,他污了名节,但为书院得了好处,这深想来,自己的这名师兄,还是值得他尊敬。 也就在此时,他的师兄面色却是又凝重起来,轻声道:“师弟,我之所以答应,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北魏那边已经传来消息,那魔宗杀了无数人之后,又消失不见,想必再次出来之后,修为就又更上层楼。你想…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北魏大军都无法阻挡,天下即便有修为足够强横的修行者,但即便是林意的那名师兄,恐怕也无法和魔宗一样久战,普天之下,也只有林意才能如此久战。” 蓝袍修行者沉默了下来。 他自然是忠于皇帝萧衍的,只是天养书院在南朝只是很寻常的修行者,面对那种境界的修行者,他们就像是海中鲸鱼面前的小虾米。 在他看来,林意当然是逆贼。 可是他心中同时明白,林意走到这一步,皇帝当然也有过失。 更何况林意再怎么叛逆,林意行事也自有分寸,绝对不会和魔宗一样丧心病狂。 在林意和魔宗之间,他自然还是希望林意能够解决魔宗。 在他想来,和他师兄此时所说的一样,恐怕有机会对付魔宗,可以杀死魔宗的,也只有林意了。 …… 林意的身前有一片海。 一片书海。 无数从南朝甚至北魏而来的修行宗门的典籍,密密麻麻的堆积在他的身前。 当他和陈子云、吴姑织在南天院的荒园之中公然会面之后,建康城中的权贵们尚且还想抱团取暖,但在齐珠玑以近乎引诱的方式诱使建康城中的那些权贵出手之后,建康城中的这些权贵们便顿时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该如何做。 林意喜欢读书,埋头读书在很多人看来是苦事,但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即便是啃那些很艰涩难懂的杂记和随笔,都是种享受。 这么多和修行有关的典籍,尤其有许多甚至是一些修行地视为最重要宝物的典籍放在他的面前,对于他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幸福。 就算是无数璀璨的金银财宝堆积在他的面前,都不能让他更加满足。 这些典籍之中记载的修行体会和经验,记载着的各种运用和利用天地元气的手段,是真正的浩如烟海,若是纯粹一个人查阅和领悟,那便不知道要消耗多少时间。 但南朝从不缺天才。 他的身边更不缺天才。 厉末笑,王平央,他们原本就是南天院最杰出的天才。 陈宝菀、萧淑霏虽然并未进入南天院,但只是她们并不需要进入南天院。 哪怕一直被他嘲讽要多读书的齐珠玑,到了真正读书的时候,领悟能力也比一般的青年才俊要强出很多。 而且他还有更宝贵的剑阁。 剑阁这些人虽然都已老,很多都甚至已经不能随意的出手,但当年能够进入剑阁的,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更何况和他们这些年轻人相比,这些人有着更为丰富的修行经验。 所以他此时面前堆积的这么多典籍,都已经分门别类的归好了类,而且几乎都在其中夹了一页笔记。 有些笔记是厉末笑和王平央等人单独所留,有些则是好几个人都看过,都在上面记录了自己的心得。 在未翻开书之前,便已经大致知道这本书中记载的内容,便已知道这本书中所记载的手段优劣如何,这对于他的修行而言,便是简单了许多。 他查阅这些典籍,心中偶有心得,便再去拜见大俱罗金身,借大俱罗金身的元气感应,他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修行的速度和进境应该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他在初次和大俱罗金身元气感应时,一共便感觉自己和八颗星辰建立了独特的元气联系,但他此时已经和整整七十三颗星辰建立了独特的元气联系,而他能够清晰的感应到的星辰甚至已经有一百数十颗,只是其余那些星辰虽然清晰的出现在他的感知里,他尚且还不能让那些星辰的元气自动和他体内的经络或是窍位感应,不能让它们自然的流入他的体内。 迄今为止,所有这些典籍之中,对他作用最大的反而并非那些强大的修行地的秘经,而是一个叫做善卷洞的小修行地的两本典籍。 这两本典籍一本叫做地肺经,一本叫做引星经,这善卷洞是道宗修行地,而且在道宗修行地之中,也属于没落的外丹道宗,是那种尽可能提纯灵药炼制出上品丹药,然后借用丹药的药力来尽快修行真元功法的道宗。 这两本典籍之中的地肺经,原本是论述地脉和域外星辰的元气感应,并在合适之地建立丹炉,同时引地气和星辰元气培制丹药之法。 这门典籍论述的道理是,浩瀚星空之中,星辰如沙海之中的细沙不可数,但之所以许多星辰的星光会被人看见,元气有可能被修行者感应,便首先是因为这些星辰的元气跨越时空来到了这方世界。 而这方世界,必定便和那些星辰本身存在独特感应之物,才能吸引到那些星辰的元气降临。 留下这门典籍的修行者们,便是找到了许多地脉能够加强修行者和那些独特的星辰元气的感应。按他们的道理,便是这些地脉之中独特的元气,本身能够牵引那些星辰的元气。 所以要利用那些星辰的元气,他们便只要设法增强那些地脉对星辰元气的吸引便是。 这种吸引只要增强到一定的程度,他们哪怕修为不够,感知力不够强大,但终究也能感应到了,然后便能加以利用。 而那本引星经,则是在地肺经的基础上的制符之道。 能够感应到那些星辰元气之后,便用独特的符文来约束和牵引、汇聚这些星辰元气,然后再分析这些星辰元气的利弊,加以利用。 林意自然不精通丹炉炼丹术,但这两本典籍上论述的道理,却给了他足够的启发和提示,他借用了其中的道理,便觉得大俱罗的这修行之法,便是体内的经络和窍位便有如这些地脉一般。 只要自身经络和窍位之中对于这些星辰元气的吸引强到一定程度,那他的感知即便不足,也因为牵引的元气浓度足够,便更容易感知其中联系。 所以在这些时日之中,他和大俱罗金身元气感应时,便设法去感知那些经络之中的元气流动,并设法逐一的激发其中一些经络和窍位的潜能。 如此一来,他收获果然颇丰。 他此时一共能够收敛七十三颗星辰的元气,其余还有六十余颗他虽然无法收敛,但已经感知得到那些星辰元气,只是就如引星经中所说,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吸纳和引聚之法而已。 而这些时日来,他和原道人隐隐感觉,恐怕大俱罗全盛时,身上窍位和经络之中感应到的星辰元气不下千颗,但最为关键在于,大俱罗体内这些星辰元气似乎完全汇聚成阵,但他此时感应到的这些星辰,却只是各司其道。 这便是他现在面临的关隘。 因为这无关乎感应星辰的数量。 他直觉自己哪怕是按照自己目前的感悟,只需借助大俱罗金身不断的元气感应,自己感应和能够建立联系的星辰元气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自己体内经络和窍位之中,就如同一颗颗星辰会被全部点亮。 但关键在于他从懂事开始接触修行知识时,他就明白了一个最为简单的道理,力要往一处去,才叫做发力。 他最初体内凝结黄芽真元时,若是那些如黄芽般幼小柔弱的真元四下游散,并不按照他的心意都流往一处,那即便激发出来,也只是如同春雨般洒落,而不会像激流般喷涌发力。 第一千六十章 静院中的皇帝 湖心静院里,皇帝萧衍从打开的窗户之中朝着落霞余晖笼罩之中的建康城望去。 冬日里,南方天色黑的很早,这种落霞余晖的时光和夏日相比便更加短暂。 和夏日不同,银装素裹的建康城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肃穆气息,尤其连远处佛寺的高塔顶端都积满了白雪,此时落霞的光辉洒落在上面,更是有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感。 自囚于湖心静院的皇帝萧衍此时的状态和一开始自囚时相比,在所有忠于他的那些臣子的眼中,自然是要好出很多。 除了他对饮食的所需更为简单,从一开始的一日两餐变成了现在的两日一餐之外,现在的萧衍甚至已经不和一开始时一样,不想和任何人交谈,不关心外面发生的任何事情。 在最近的十余日里,他虽然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人也清瘦了很多,但他身上的气息却越发的平稳平静。 在所有最为熟悉他的那些皇宫之中的修行者看来,此时的皇帝萧衍已经开始了一种特殊的苦修。 他对于的食物和生活的一切所需,降低到了最低的要求,他将更多的时间用来思索。 现在的皇帝萧衍甚至时而会找一些他想见的人问些事情,他并不发表任何的意见和号令,甚至连提起林意等人的名字时,他似乎也因为对于食物和生活的所需降到了最低点,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却愤怒,他都似乎能够保持平静。 当听到这些时日,铁策军以近乎蛮横的方式彰显了武力,镇压了那些权贵们的反对意见之后,又开始从南朝所有的修行地搜寻一些特殊的修行典籍时,他问得便更多了些。 所以当他此时看着落日的余晖时,一名先前他皇宫里的供奉便又得到了他的准许,进入了这间湖心静院。 “打听清楚了,那些典籍应该都是送去给林意,那些典籍大多都是和星辰元气有关,似乎林意此时所修的功法到了某种瓶颈,他需要利用一些独特的星辰元气,但似乎找不到利用之法。” 这名供奉已经在湖心静院和他见过数次,所以也很熟悉和现在萧衍的对话方式,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是极为干脆的告诉萧衍他打听到的消息。 “利用星辰元气?” 萧衍的视线依旧在建康城里那些积雪的屋檐上,他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语气却极为平淡,没有什么喜怒,这些时日,他其实所做最多的修行,并非是有关提升力量的真元修行,也并非对于某些真元手段的领悟,他修行最多的,反而是和战斗无关的佛经。 他陷入了自己的地狱,现在在一步步抛开那些杂念之后,他渐渐的将自己从那种泥沼之中拔除出来。 吃的少,脑海里想的事情少,并没有让他变得呆滞,反而在他想事情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和思绪都很轻灵,思绪都比平时要清晰。 “我听说北魏的遗族之中有些修行者便最为擅长利用星辰元气的手段,既然元燕和他是挚友,那或许便可以从北魏寻求一些他所需的东西,但或许那些也不够。” 他接着说了这一句,在这名供奉一怔,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时,他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他是剑阁之主,党项和北魏都有许多事需要急着处理,但他此时却忙着这种修行,打破关隘,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他们觉得只要魔宗再次出现,以他们的力量,尚且无法应付。他急着修行,便是寻求抗衡魔宗的手段。” 这名供奉的面容有些愕然,他这十余日之中每隔两三日都见一次萧衍,每见一次,他都觉得萧衍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是今日,他觉得萧衍甚至都能平静的面对魔宗。 在此之前,他曾经很清楚的感觉到萧衍心中想到魔宗时,那种恐惧无奈和绝望的情绪。 现在的萧衍或许都不算是全盛时期的萧衍,他更不可能是魔宗的对手,但他此时从萧衍的身上,却感觉不到恐惧和绝望的情绪。 在所有建康城里那些忠于皇帝的臣子们看来,给萧衍带来巨大而迅速的变化的,便是那名在这里扫过一次地的老僧,只是他们都十分确定,那名老僧甚至都不是修行者。 而且他们十分确定,只是一些话语,应该很难彻底改变当时萧衍的心境。 或许情绪才能改变情绪。 那名老僧的修行,他们并不能看懂。 “北魏的皇太后也死了,而且之前效忠于魔宗的一名修行者贺兰黑云在北魏的边境传出了很多消息,后来综合其余各方又流传出来的消息,魔宗当年在光明圣宗获得天命血盒,也只是和幽王朝有关的后人的安排,魔宗在北魏杀戮时,便受那些人控制,但魔宗最终又摆脱了那些人的控制。”这名供奉看着萧衍的背影,直觉今日里多讲些事情给他听应该是对的。 “所以魔宗的背后,其实还有那些更高的摆布者。”萧衍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明显的情绪变化,他的嘴角流淌出一丝苦笑的意味。 他想到北魏的那名老妇人,又想到了北魏那名和自己相争了很多年的皇帝,那名可敬也可恨的对手。 此时他脑海之中想到的,却是那名皇帝虽然身在北魏皇宫,但看着北魏皇城洛阳的时候,恐怕很多时候也会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这名供奉静静的等待着,他等待着萧衍问更多的问题。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萧衍却并未去深究魔宗背后的和幽帝有关的那些神秘力量。 就只是在这样看着萧衍的背影静静的等候时,这名供奉却也渐渐被萧衍的情绪所染,他有些明白了此时萧衍的心中所想。 不管那些和幽帝有关的神秘力量到底是谁,在此时的萧衍想来,恐怕那些人也不会能够再控制得住魔宗这头已经摆脱了他们控制的猛兽。 南朝和北魏,最终要面对的敌人,恐怕不是和幽帝有关的那股神秘力量,最终还是魔宗。 “如果有机会,看看清楚林意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关隘。” 萧衍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时落霞的余晖已经消失,黑暗开始降临整个建康城。 这名供奉的身体微微一震,他也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对着萧衍行了一礼。 这是很多天一来,萧衍的第一个命令,或者说请求。 第一千六十一章 欲望的糖罐 清晨,海上漂泊的贝船漂进了几座小岛的中央。 这几座小岛都是珊瑚礁形成的,小岛的周围都有一圈白色的沙滩缓缓的和海水接触,海水下面是五颜六色的,有很多鲜艳的珊瑚,有许多五光十色的鱼群在其中穿梭,甚至偶尔还看到憨态可掬的海龟在慢悠悠的游动。 小岛上也是五光十色的。 小岛的礁石里生长着很多奇特的如仙人掌一样的植物,这些植物正在开花,有些是建康城里和洛阳城里的贵人们最喜欢的紫色,有些是耀眼的明黄色,有些却是和此时建康城里的雪一样,洁白无瑕。 贝船的船头,那名年轻的道人看着这些花朵沉默无言。 这里温暖如春,但昨夜他却偏偏做了个梦,他梦见有无数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还梦见了有人递给他一串酸甜的冰糖葫芦。 那冰糖葫芦的颜色,比现在那些紫色的花朵还要美丽。 只是那终究是梦而已。 他很清楚,虽然这艘船看似漫无目的的漂流着,但就如今天驶入这几座小岛包围的天然海港之中,那些推动着这艘船的流水,都来自他身后那名白袍僧人的心意。 白袍僧人没有注意他此时眼中的情绪。 他知道这些时日这名年轻人的心情有些不佳,这来源于外界骤然的变化,就像是一池静水安静了很多年,但突然之间这池静水之中不断被人投入石子,这静水之中原本已经习惯这安静的游鱼自然会不习惯。 他很担忧年轻人的这种情绪,他此时的眉宇间也尽是忧色,只是并非因为他身前的这名年轻人。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海面上空的云彩上。 那些云彩在清晨之中扩散着一些奇妙的光晕。 海上航行的渔民最怕遭遇暴风雨,即便是强大的修行者,在面临这种天威时,也不得不保持足够的敬畏。 尤其是那些寻常的渔民只是在近海活动,但他和这名年轻道人所在的贝船,却是远离那些渔民活动区域的深海。 越是远离连绵的陆地,海中的风暴就显得更为可怕。 看着那些云彩之中奇妙的光晕,他很清楚一场巨大的风暴就在酝酿和生成之中,而且会很快来临。 这便是他将这艘贝船驶入这些小岛中央的原因。 “还是不能上岸,连到这些岛上去都不行吗?” 年轻道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传入这名白袍僧人的耳廓。 白袍僧人看了一眼这名年轻道人的背影,他摇了摇头。 年轻道人叹息了一声,“即便是距离陆地已经那般遥远…却连登上这样的一小块陆地都不放心吗?” 白袍僧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种对话在很多年前有过很多次,按理而言已经不需要再重复,但他看得出今日年轻道人的情绪也不佳,想着很快就要到来的暴风雨或许会让他的心情更加抑郁,毕竟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喜欢享受狂风暴雨的滋味。 “你的父亲让你不要离开这条船,所以并非是这种岛屿距离陆地多远的问题。” 于是他也轻声叹息了一声,道:“你我皆很清楚,这只事关你修为所需达到的境界,最近你的思绪杂乱了些,但那些是无用的,你的修行速度越快,你便能更快的离开这条船。” “可是我已经很快。” 年轻道人并未像他所想的一样直接结束这样的争辩。 年轻道人缓缓的抬起了头,他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这名白袍僧人,诚恳的说道:“你也清楚我父亲的用意,他只是担心我被人杀死,只是你应该清楚,哪怕是在陆地上,也没有几个人的身法比我更快,即便有人会真的到海上来杀我,我哪怕在这些岛上,以我的身法,不可能逃不到这条船上。” “你父亲担心的并非那些身法比你慢的人,恰恰是那有限的身法比你快的人。”白袍僧人摇了摇头,道:“对于我而言,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但你父亲之所以请求我在这条船上,便是因为他知道我更理解他的意思。这种看似根本不违反他真实意愿的尝试,却往往如同小孩子手中的蜜糖,若是说好不吃,一直不尝试着蜜糖的滋味,说不定能够忍得住,但只要有了第一口,一定会忍不住有第二口,有第三口。” “这种事情,就如我们秉持的一些戒律,虽然看似毫无道理,但我绝对会全盘接受,丝毫不违反戒律。”白袍僧人看着他,也无比诚恳的说道:“因为我知道,哪怕是一丝的违反,都足以打破那个欲望的糖罐,必定有可能引来灾难性的后果。” 年轻道人不再说话。 他用沉默结束了这场已经许久没有过的争辩。 他的目光也停留在远处那些云彩上。 只是片刻的时间,那些原本散发着迷离光晕的云彩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乌云。 那些乌云很远,但其中出现了明亮的闪电。 在他的感知里,已经有异常潮湿的风在从那边席卷过来。 他其实很尊重这名白袍道人。 他也很理解他父亲的想法。 他父亲用了一生的时间才修行到那样的高度,然后确保他坐上了这样的位置,有很多如神一样的人沉默了一生的时间,就如只是帮他在修行。 那些人之中恐怕有很多人也是心中不甘,甚至会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那些人之中有很多人也异常强大,说不定只要有杀死他的可能,他们也会马上尝试。 他从很多年前便接受了他父亲的人生,以及为自己安排的人生。 他也信心满满的等待着自己可以出关的那一天。 他也曾无数次的劝诫自己,在典籍之中,有无数人也在山中闭关,有些甚至闭关了大半生的时间,才真正出山。 从海中回到陆地,和出山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毕竟太过年轻,而且他真的已经等待了太久的时间。 在这样的灵荒年代里,即便有着很多人在持续为他增添真元,但他的功法积蓄的真元越多,他就越是觉得这样的过程异常缓慢。 他其实并不想完全背离自己父亲的想法。 但他真的很想有所改变。 至少…他希望自己决定这艘船行向哪里,至少他可以登上自己想去的那些海岛。 …… 海上的天光彻底暗了下来。 原本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海浪变得越来越大。 呼啸的狂风吹拂而来,将他和白袍僧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轰的一声巨响。 一道如水桶般的闪电从高空之中垂落,落在不远处的海面。 豆大的雨滴就如无数箭矢在狂风之中急坠而下。 白袍僧人再次微微的皱起眉头。 他定住了这艘贝船,想要让年轻的道人回到可以遮雨的雨棚之中。 在流浪在海上的很多年里,他的修为也越来越强大,对于这风雨和水流的控制,恐怕全天下也没有人再能比他做到更好。 但就在此时,他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惊愕的神色。 他感到了异样的波动。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黑线,黑线变得越来越高,竟是一道奇异的黑色巨浪,转瞬之间已经超过了他正对着的那座小岛的高度。 轰! 海浪如千军万马冲击在那座岛屿上,岛屿上的无数草木瞬间被拍碎,无数水花就像是无数山头在空中崩解,又像是无数沐浴在黑色天光之中的怪物一样,朝着这条小船砸落下来。 白袍僧人心中震骇,他体内的真元汩汩涌出,即便如此,他身下的这条贝船依旧剧烈的波动起来,就像是瞬间要被浪头击飞出去,击飞到天上! 轰隆! 又是一道粗大的闪电直落在漆黑的海面上。 在闪电的光亮里,这名白袍僧人看清了这名年轻道人的脸色。 这名年轻道人的脸色绝对的镇定,而且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异样的光彩。 这名白袍僧人的脑海之中,也瞬间如同划过一道闪电,变得一片透亮。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厉声喝道:“沈念,竟然是….” 他的声音被无数落雷的轰鸣遮掩。 年轻道人没有回应他,只是朝着前方飞了起来。 他朝着前方最远的一座岛屿落去。 这场风暴并非他所能御使,但他能够调集足够的元气,增强一些天威。 他此时可以确定这名白袍僧人在全力应付这场风暴的同时,绝对不可能阻止他登上这些岛屿。 这就是他想要的开始。 第一千六十二章 乘风暴而来 白袍僧人的眼瞳之中映满了风暴之中坠落的无数雷光。 雷光之中尽是愤怒。 他只是信守当年对沈约的承诺,对于这年轻人而言,留在这船上如同幽禁和放逐,但对于他而言,长时间的停留在海上,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没有想到停止争辩的最后,这名年轻人竟然会直接用这样的方式来反抗他。 只是这哪里是反抗他的意志,这纯粹是在反抗他父亲的意志以及好意。 而且这名年轻人如此做法,不仅要消耗他更多的真元来保证两人不在这样的风暴之中死去,而且这对于他而言,本身也意味着欺骗。 只是愤怒于心,看着这名年轻道人投向那万顷海水席卷的海盗的身影,他却没有办法阻止。 因为这名年轻人体内的真元比任何人都要磅礴,因为这名年轻人对他的力量和手段太过了解,他甚至怀疑,这名年轻人为了今天准备了很久,因为这种引爆风暴之中更多天威的手段,明显有着学习他真元手段的痕迹。 他很愤怒,然而年轻道人的心中却是充满难言的喜悦。 他穿过无数如同箭矢般坠落的雨珠,穿过可以轻易抛飞巨石的狂风,落在刚刚被巨浪席卷的小岛上。 原本美丽的小岛已经不复先前的景象,岸滩上洁白的细沙被巨浪冲走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破碎的礁石和仙人掌、树枝,还有许多破碎的海鱼以及被风暴从海中卷起的淤泥。 原本美丽如画的海岛上污浊难言,然而当他的双脚真正的落在地面上时,他浑身却兴奋得有些战栗起来。 这是他许多年后第一次双脚触碰这样坚硬的土地,他脚下终于不是那一直随波晃荡的船面。 这种感觉,甚至让他有种不真实的眩晕之感。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一种令他无比心悸的感觉。 他感觉到前方的风暴之中,似乎有一头恐怖的巨兽骤然睁开了眼睛。 “小心!” 也就在这同时,还在愤怒之中的白袍僧人也感到了这种恐怖的气息,他的修为原本就比这名年轻人要高,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本身便是衡量这名年轻道人是否能够离开这条船的界限。 若是这名年轻道人能够超越他,那便早就摆脱了他和这条船。 所以他比这名年轻道人更快的捕捉到了这种危险的来源,伴随着这一声厉喝,他的右手如电伸出,做出了一个凌空虚掷的手势。 嗤啦一声裂响,天空之中的数条雷电就像是活物一般被他的真元牵扯下来,竟瞬间在空中凝成一柄雷电长枪,狠狠穿过狂风,朝着这名年轻道人前方的黑暗和雨幕之中刺去。 轰! 漆黑的风暴之中炸开一道如魔域大门般的旋云,无数道细碎的闪电照亮了半边天空。 年轻道人浑身不染一滴雨水,但他的脸色却是迅速苍白起来。 他看到无数细碎的闪电前方,有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道黑色的身影就踩踏着一面破碎的船板,就像是一片狂风中的树叶般在空中随风飞舞,但这名白袍僧人的全力一击,竟是不能伤其分毫! “回来!” 这名年轻道人此时尚且无法正常思索,但他后方贝船上的那名白袍僧人却已然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普天之下,谁能以这样的方式借风暴横渡海域,谁能瞒过他的感知,反而锁定他们的所在! 魔宗,只有魔宗。 他在渤海海湾之中接到有关魔宗的消息时,便直接驱船朝着深海驶来,并从此彻底断绝了和陆地的一切联系,即便是专门负责朝着他用特殊手段传递消息的数人,也完全和他以及这条船断绝了联系。 谁也不知道他和这条船驶向了哪里。 茫茫海域之中,他和这名年轻道人真的是沧海一粟,即便他心中隐然觉得魔宗便是这年轻道人成长之后最强大的对手,但他也从未想过,魔宗竟然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 年轻道人些微有些犹豫。 毕竟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谋划了很久才能够踏上这样的陆地,刚刚陷入狂喜之中,现在却骤然遭遇这样的变故,他的心情无比的怪异。 只是那种危险的直觉,还是让他并没有再坚持什么。 他动步。 他的身体直接在污浊的沙滩上消失。 他真的很快,似乎比天空坠落的闪电还要快,甚至比当时和魔宗、南朝皇太后一战时的陈子云还要快。 但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魔宗。 魔宗不只有当时对战陈子云的经验,而且现在的魔宗,比当时的魔宗已经不知道强大了多少。 他只是些微犹豫,便迎来了可怕的后果。 魔宗的目光落在他身影消失处,但他的感知里,却已经出现了熟悉的感觉,他便随即把握住了这名年轻道人的真实身位。轰! 一道比年轻道人的身影更快的气机从海面上生成,直接轰在这名年轻道人的身上。 年轻道人的呼吸骤顿,他的脑海之中才刚刚泛出不可置信的感觉,他根本来不及思索,这股可怕的力量已经沿着他的左肩朝着他的体内渗透进去。 无数的真元从他的身体里自然的涌出,疯狂的扑向这股可怕的气机。 即便是身体的直觉反应,他体内喷发出的真元数量真的很惊人。 天空之中,尽是如飘带般的黄光。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口疯狂的喷涌着黄色光焰的井。 然而他的身体依旧如受雷击,这轰然巨响之中,他的半边衣衫全部变成黑色的飞灰,他的半边身体布满了可怖的焦黑伤痕,鲜血从他裂开的肌肤之中涌出。 他的整个身体被魔宗的这一击从空中砸落,狠狠的砸入海水之中,然后接着被朝下按去。 轰轰轰轰…. 他的身体瞬间被压入数十丈的深处,在压入的过程之中,水中不断冲击震荡,爆开一团团的汽爆。 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冲击着这名年轻道人的识海,尽数化为恐惧的意味,冲散了他心中其余所有的情绪。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力量?” “怎么可能连一击都无法承受?” …… 白袍僧人眼中的怒火在此时形成了真正的光焰,许多银色的光丝在顺着他的眼眶流淌下来,变成银色的符文深深刻入他肌肤深处,与此同时,他头上的无数毛细孔里,也涌出了实质性的银色光芒。 他原本是个光头的僧人,但此时他就像是长出了无数银色的长发,在虚空之中不断的延伸,飞舞。 他现在不知道那名年轻道人到底是何等的心情。 他只是肯定,若不是这名年轻道人自己胡来,此时也不会落到如此的境地。 更让他愤怒的是,就如从修行至今严格的遵守戒律,他自己依旧不可能违背对沈约的诺言,他依旧要让这名年轻道人活下去,不管付出何种代价。 喀嚓一声。 他脚下的贝船碎裂开来。 贝船的中心,也绽放出无数银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天空之中骤然雷光大盛。 无数雷光不再紊乱的坠落,而是顺着他的意志,从四面八方游动而来,朝着那风暴中的魔宗汇去。 第一千六十三章 他的风格 这是一片真正的雷海。 明亮的雷光照亮了魔宗的身体,也照亮了他的面容。 魔宗有些欣喜,有些感慨。 从最早叛逃北魏开始,他的消息已经不算灵通,而重新杀回北魏,到真正的隐匿自己的踪迹消失在世间之后,他所有的消息来源便只来自于自身的感知和猜想。 但只是凭着他的猜测和感知,他在很多天前,便已经得出了和陈子云一样的推断。 他不能算是魔王。 在世间所有有关修行者的典籍记载之中,真正最为接近魔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幽帝。 如果说他的推断正确,那些强者在修行之中,都必须源源不断的为现在世间的某个人提供真元,那当年一统世间的幽帝,便是真正位于世界的顶端,不断汲取所有人理论的魔王。 在很多天前,他终于捕捉到了这名年轻道人的气机,他不知这名年轻道人到底是何等的存在,但他可以肯定,这人的位置在远离陆地的海域之中。 即便是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真正出海,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也很缺时间,而且在茫茫的大海之中搜寻,必定浪费他很多的真元,若是追寻不到他想要的结果,他可能会错失所有变得更强大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在茫茫的海域之中费尽所有的真元,甚至葬身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 但推断之中幽帝的强大亦令他战栗。 他知道想要真正成为幽帝那样的存在,他便一定要冒险,找出深海之中这名可能会成长成幽帝那样存在的修行者。 若是找不掉,或者找到的时候,这名年轻道人的力量已经让他无法应对,那他便只能无可奈何的死去。 但反之,他却能真正的一步登天,取代这名隐匿在深海海域之中的修行者。 现在他真正找到了这名修行者。 这名年轻道人体内拥有无穷无尽般的真元,但这名年轻道人就像是拥有着惊人的宝藏,但还未拥有打开宝藏的钥匙。 和他相比,这名年轻道人就只是一头幼兽,甚至还不如此时的这名白袍僧人强大。 所有的雷光汇聚到了他的身上,但所有的雷光没有任何一道能够涌入他的体内。 所有的雷光如同流水一般在他身外流淌。 在这样的风暴里,他就像是披了一件闪电凝成的神铠。 “走!” 白袍僧人心中生出凛冽的寒意,他脚下裂开的片片贝船像洁白的莲花朵朵绽放,他并没有怯战,只是寒声再喝出一句。 年轻道人的身体在海水之中止住了下坠之势,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这名白袍僧人之前的坚持是多么的正确。 他很后悔。 他终于明白白袍僧人并不是他的敌人,而是在这种时刻都会保护他的存在。 感知着魔宗身上荡漾的那种恐怖的力量以及他曾经熟悉的几件法器的气息,他知道白袍僧人留下来的结果是什么,但若是他也留下来和白袍僧人并肩战斗,那他也不可能逃脱。 “对不起!” 他在海水之中哭了出来。 只可惜在这样的深度,海水压迫着他的身体,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连眼泪都流淌不出眼眶。 啪的一声。 他的气海深处就像是有一颗珠子破碎了,一股奇异的气息伴随着他体内真元的喷发,让海水之中骤然涌出了一股激流。 他的双脚开始动了起来。 他的身体在海水之中再次化为道道残影,朝着这数座岛屿之外的海水深处逃去。 魔宗的眉头跳动了一下。 他有些惊异,原来这种遁法竟是可以借水势,在水中逃遁,竟比在地面上更快。 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只是眉头微微跳动,但海面上的白袍僧人却知道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海上无声无息的修行很多年,然后又无声无息的告别这个世界。 他心中皆是感怀,然而面色反而平静无比。 嗤啦一声。 他的身体内里也出现了数条银色的光痕。 沿着这数条银色的光痕,他的身体瞬间裂解。 魔宗的眼中出现了凝重的神色。 漆黑的天空里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光柱,磅礴的力量从光柱之中不断涌入他的身体,但那些原本被他完美抵御在身外的无数流水般的电光,却在此时也紧密的收缩,化为了数条银色的电光,深深的切入了他的身体。白袍僧人的头颅从脖颈上掉落,然后他的身体四分五裂,坠落在下方的海水之中。 没有鲜血,只有像白银熔化之后的沉重银色浆液不断坠入海水深处。 魔宗紧抿着双唇,他知道这是佛宗的一种强大的兵解之法,可以爆发出最为决绝的力量,激发出身体之中所有的潜力,严格而言,他此时的身体也被这种可怕的力量割裂成了数段,但他强大的真元和被他释放出来的天命血盒的力量,却将他的身体依旧保持了原样。 此时他所受的重创也是令寻常的修行者无法想象,所以他即便紧抿着双唇,一些破碎的血肉依旧从他的唇角不断的溢出。 他此时不宜再出手。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名年轻道人的逃遁速度太快,即便他全力出手,也未必一定能够将这名年轻道人留下,而且这名年轻道人在此之前也受了伤,即便他收敛伤势,也依旧有可能再次找出这名年轻道人。 但在此时放弃并不是他的风格。 他也不想将更多未知的可能留给将来。 听着那名白袍僧人的残肢落水的声音,他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继续出手,极为强悍的全力出手。 他艰难的呼吸了一次。 随着他的这次呼吸,他体内的真元强行流动起来,海面上的风暴骤止! 漆黑的海面上方出现了无数道的阴影,这些阴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黑旗,朝着那名年轻道人有可能在的海域狠狠的冲了下去。 此时他也不能完全确定那名年轻道人的身位,他只是尽可能的激发自己最强的力量,将自己的杀意倾泻到那名年轻道人可能存在的海域。 轰! 远方的某处海面骤然往下凹陷下去,接着被压得无比紧实,甚至发出近乎琉璃般光泽的海面上出现了无数道细密的孔洞。 这些孔洞就像是无数剑孔不断往海水深处延伸。 在此之前,一股灭绝性的气息,已经在海水深处炸了开来。 噗噗噗噗…. 海水之中一瞬间不知爆开多少团血雾。 那些游动其中的鱼群被震成粉碎,变成海水之中荡开的红意。 第一千六十四章 网中人 第一千六十四章 网中人 “起网!” “你个畜生,你否长记性吗?你不要寻死!风一大,笼网刮你身上就砸死你。” 晨光里,一艘大船上,十几名船工正在手忙脚乱的起网,其中一个船头一边检查着昨夜风浪之中损毁的物事,一边又让几个船工在清扫着卷刮到甲板上的杂物,同时他一眼扫见一个年轻的乌衣小子在那十几名起网的船工旁边晃来晃去,他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喉咙臭骂起来。 这个船头叫做吴阿三,这艘大船是崂山港口出发的捕鱼船,但吴阿三最早却是舟山的渔头,是被和丰号早些年就请过来当了这艘船的船老大。 和丰号在前朝就已经财力雄厚,有捕鱼船上百条,但这种龙骨大鱼船却是只有三条,当时崂山港口一带也并没有其余商号有这样的大船,所以这大船一成,和丰号就从舟山、钱塘一带遍寻有经验的船头,许以重金,当时吴阿三便是被重金请来的船头其中之一。 吴阿三虽然到了和丰号多年,全家也早已搬迁到崂山港口,但平时说话起来,却还是舟山一带的口音。 此时被他臭骂的乌衣小子叫做孙得鳟,是个木工,平时修缮手艺还算可以,只是太过年轻,终究有些不太安分,而且算上这次也只是第二次出海,难免会犯些禁忌。 和丰号三条最大的大船,一条叫做满仓,一条叫做大获,一条就是吴阿三领头的这“鱼山”,按理而言,孙得鳟这种毛头小子根本不可能在吴阿三的手下做事,他至少也要在那种小鱼船上呆个两三年,海里的情形泡得差不多了,才有资格跟着这样的大船出海。 每条船的鱼获不同,船工到了港口|交了鱼获之后,到手的钱财也不同。 大船的鱼获惊人,这三条大船上的差事对于整个崂山一带都是肥差。 而且大船在海上也平稳,即便偶遇风暴,有吴阿三这样的经验丰富且谨小慎微的船老大把控,也往往有惊无险,至于追逐鱼群的本事,那更不必说了。 但偏偏孙得鳟生的好,他的三姐就是现在和丰号掌柜的二姨太,而且和丰号掌柜的原配夫人早年难产就去世了,他三姐现在便相当于是和丰号的女主人。 有这样的出生,直接到他的船上历练,也不能算是高攀,反而像是下放来磨砺磨砺了。 这般的大船上,有些大网沉重,尤其是那些入过海水又需要整修的大网,缠了些杂物,更是沉重,这些网需要晾干,往往用绞盘挂起,这种挂网下方除非是特定的几个船工,其余人员是不准在下方乱走的,海上时有那种无法预料的妖风,大风突然一起,船网和一些绳索甩动,别说把人直接打入海中,光是那船网和绳索抽打到人身上,一个不巧就直接立毙当场了。 越是有经验的船老大这种事情就见得越多,别说是孙得鳟这种没有多少警惕心的毛头小伙,过去二十几年里,他手下就有三个得力的船工不巧死在这种事情之中。尤其是这种起网忙乱的时候,更容易出岔子。 他是知道这年轻人根本没有看到这种大网起货,心中自然是好奇,一网上来,说不定无数没见过的新鲜物事,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在船上乱晃,越是靠近船舷起网处,就越有可能遭遇不测。 在这种船上,吴阿三这种船头就是天,就是规矩,他平时严厉得紧,此时被他一连串的厉吼,别说正凑来凑去看热闹的孙得鳟,就是船上忙着起网和做其余事情的船工都全部变了脸色。 其中几名和孙得鳟靠得比较近的船工也是脸色发白,连连低声道:“船头发火了,你别不知轻重,再不安生些,说不定等会就被船头绑了丢海里先泡半个时辰。” 孙得鳟这些时日也是见惯了吴阿三的手段,当下他连连往后退去,此时这十几名船工呼号声四起,却是这一网鱼已经拉了上来。 这渔船起鱼平日里往往在夜晚,晚上用火光吸引,可引来鱼群,但昨夜晚上起了风暴,像吴阿三这种有经验的船老大,在日出之前,就发现了大量迁徙的鱼群,此时这晨光里的第一网上来,明显是收获惊人,大网上端才刚刚脱离海水,网中就已经有无数大鱼拍打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那种鱼群出水时特有的浓厚腥气,就已经一阵阵吹拂上来。 这种扑鼻而来的腥气对于这些渔民而言,简直就是钱财的气息,他们这些人一个呼吸之前还被吴阿三叫得心头发毛,脸色发白,但此时却是每个人脸色发红,喜上眉梢,一时间他们呼号声不断,整个身体里都似乎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 孙得鳟已经大步连退到安全区域,此时看到大网已经拉了上来,连鱼身上明晃晃的银色和金色都闪耀到了船面上,他顿时有些挪不开步子,就想看个新奇。 此时连吴阿三都已经不再去看他,吴阿三看着那张渐渐高出船面的大网,也是眼睛有些发亮。 平时航行在海上,遭遇风暴往往走两个极端,一是有可能一无所获,鱼群都被风暴驱散,改了平时活动的海域,还有一种就是今日他遭遇的这种,许多别处的大鱼群也失了方位,被赶了过来,鱼获便十分惊人。 此时这一张大网鼓鼓囊囊,就像是一个巨型灯笼般灌满了鱼,他耳中那绳索和绞盘都不断发出平日没有的异响,这一网的收获,让他都觉得异常惊人。 “怪鱼…大鱼,好大的怪鱼!” 也就在此时,让他一愣的是,他耳中突然又听到了孙得鳟的惊叫声。 他一眼扫过,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顿时心中更加恼怒,恶狠狠的朝着孙得鳟看去,只见孙得鳟一脸惊骇的样子,伸着手指点向网中一处。 此时吴阿三是居高临下看着这大网,但孙得鳟是从下往上看,从他的位置,看这张哗啦啦不断流水的大网底部,似乎有一条鱼和人差不大,而且样子十分古怪。 吴阿三是还没有来得及出生,就近几个正在准备拉索的船工顺着孙得鳟的手指一看,却是又齐齐黑了脸,差点同时骂出一声晦气。 这什么大鱼,怪鱼,这小子的确是没有怎么出过海,完全没有见过世面,那网中底部,可不是一个被泡得有些浮肿的尸体,而且似乎落水前还被火焚了,半边身体都焦黑的样子,就像是一段焦木。 这海水之中捞到浮尸本身便是不吉利,要做些特殊法事的,这鱼获之中捞到尸身,按照他们渔户的说法,这一船渔获都染了晦气,回港之后不但要绝对保密,不然这些鱼便卖不出去,而且按照渔户的规矩,这一具浮尸不仅要好好安葬,而且还要连做好多天法事,否则渔船今后恐怕很不安生。 吴阿三毕竟是一等一的船老大,他虽然看不见那具焦黑尸身,但一看那几名船工的脸色,他就顿时有些反应过来,心中也是连叫数声晦气。 不过此种情况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既然遇到了,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于是他也不多话,沉着脸让那些船工也不要慌乱,也不要多话,按部就班。 哗啦一声,渔网到了既定位置,渔网放开,如小山般的鱼获便顿时在甲板上散开。 噗通一声。 这时孙得鳟也彻底看清了那不是什么怪鱼,而是一具焦黑的尸身,他顿时双脚一软,坐在了全是海水和鱼身上粘液的甲板上,差点直接吐出来。 他这是什么怕来什么,那具焦黑尸身似乎憎恶他方才大呼小叫说是怪鱼一般,随着鱼流就直往他身前冲,一直混杂在乱跳的鱼群中,冲到他身前不远处才停了下来。 孙得鳟骇得双脚在地上乱踏,想要站起来往后跑,但双脚接触的甲板十分粘滑,他双脚在甲板上噼啪作响,但整个身体就像是那些失去海水的大鱼一样,只是乱扭着往后移动了数尺。 但也就在这一刻,他更是骇得尖叫起来,整个人身体都在不停的打颤。 他赫然发现,那具焦黑的尸身胸膛还在有些起伏,身体也有些抽搐的模样,简直就要起尸一样。 “吴老大,好像没死。” 那些船工之中,却有些人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晦气,他们凑得近了,本身就比孙得鳟看得清楚,他们发现这“尸身”似乎还有气,只是随着鱼群捕捞出水,这在海水之中耽搁了多久,这捞上来还没死,这就让他们有些觉得难以置信了。 “这…..” 吴阿三也是有些变了脸色,他三步两步跳了下来,也顾不得各种鱼群在他身上乱跳,他拿了根鱼叉就将这具“尸身”扯住衣衫扒拉了出来。 他壮着胆子凑近去,未看清这人的长相,竟是听到有强健的心跳声,虽然此时光天化日,这便也顿时让他有些心中发毛,他便下意识的喝出了声来,“快请那几名贵客过来看看。” “吴老大,莫慌。” 他这声音刚起,有几道人影已经在船舱口显现出来。 其中为首的一道身影,却是林望北。 第一千六十五章 他的处境 林望北和跟随他的数名旧部出海之后在某个商船补充淡水和修缮船只的小岛国登岸,又租用了一艘商船,前面数日才登上这艘和丰号的大鱼船。 吴阿三虽然在和丰号以及崂山港口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对于林望北等人的真实身份,却是丝毫不知,但修行者他自然见过,按照林望北等人这些时日在海上的情形,他便自然以为林望北等人是某家商号的供奉。 按照他的经验,这种怪异的事情,最好便是让林望北等人处理。 林望北注视着那名随着鱼流被冲到孙得鳟身前的年轻人,然后对着吴阿三等人说道:“他是修行者,修行者的生命力会比寻常人强大,所以他即便溺水很久也没有死。” 听着他这样的话语,船上的所有人便顿时安静下来。 这些船工不怕和活人有关的事情,只怕那些根本无法用道理解释的怪异事情。 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意味着神秘和强大,并不意味着无法理解。 这名修行者既然是活人,那对于他们就没有那么可怕,他们就会想要救这人。 数名船工很快将那名浑身焦黑的修行者从鱼堆之中拖了出来,开始了他们的救治。 林望北沉默的看着这些船工极为熟练的拍打那名年轻人的后背,令那名年轻人不断吐出呛入肺腑之中的海水,同时保暖用的被褥也直接包裹在了这名满是鱼腥味的年轻人的身上。 这名年轻人的身体上到处都是灼烧的痕迹和细小的裂口,但在这个过程里,这些船工发现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余的致命伤,在他们看来,这名年轻人可能是溺水的时间太久,所以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若是无法让他保住体温和正常的呼吸,哪怕这名年轻人的心脉还在跳动,那这名年轻人也可能永远无法醒来。 只是林望北和他身旁的数名旧部并非如此想法。 他用最简单的话语安定了这些船工,但对于他和他身侧的这些修行者而言,这名修行者很不寻常。 早在这人刚刚随着鱼流冲出来时,他们就已经感知到了这人的存在,而且当感受着这人的气息时,林望北便确定这是一名年轻人。 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年纪最多便和林意差不多。 然而这名年轻人的身体里,除了那种年轻的气息之外,还不断的散发着一种很玄奥甚至有些神圣的气息。 这种气息,只可能存在比他们的真元修为更强大,甚至是至少要强出一个境界的修行者的体内。 若按他们的认知,这名年轻人的修为恐怕已经超过了神念巅峰,已经真正的踏入了入圣境。只是如此年轻便能真正踏入入圣境,这却又彻底颠覆了他们所有人的认知。 林望北知道林意很强大,按照他之前在建康得知的讯息,恐怕林意的力量也已经彻底超越了神念境,但他十分清楚,林意修的并非是正统的真元功法。 而在所有他接触过的宗门和所有他读过的典籍记载里,都似乎从未有人能够在这样年轻便修正统的真元功法而达到这样的修为。 太过超乎常理,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而言,也意味着恐惧。 现在这些船工在救治这名修行者,只是对于他们而言,这便也有些赌性。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名年轻人的身份。 救治这名年轻人,就和很弱小的农夫在救治一头猛虎一样,谁也不知道这头猛虎醒来之后会如何做。 而更令他们感到可怕的是,若是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和他们所想的一样强大,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会溺于海中,以至于被渔网打捞上来? “要不要先制住他?” 一名部将在他的身旁轻声问道。 林望北没有马上回答,他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摇了摇头。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杀人。 这名年轻人是人,并非真正的猛虎。 他不可能断然直接杀死这名或许有威胁的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的修为极高,即便在他此时没有醒来时,能够用些手段制住他,但他醒来之后,他们的手段是否有效,还未可知。 最为关键的是,在他现在的感知里,这名年轻人的气息十分平稳,这名年轻人此时还未醒来,似乎只是这名年轻人自己的选择。 这名年轻人似乎自己控制了自己的生机,甚至切断了他体内的一些真元流动。 如果此时这名年轻人的状况是自己的选择,那他们试图制住这名年轻人,便或许会被对方认为是很大的恶意,或许反而会遭受对方的还击。 …… 沈念醒了过来。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繁星点点的夜晚。 他嗅到了浓厚的鱼腥味,又听到了大浪拍击在船甲板上的声音,他便顷刻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是在船上,而不是在海中。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呼吸微顿,被痛楚刺激的有些麻木的感知又瞬间复活了一般,他感知到了数名修行者的气息。 他紧张起来。 这些修行者的气息并不弱小,按理而言不会出现在这样的渔船上。 而且他以他此时的状况,他无法出手,甚至也不敢出手。 “在这海上,我们不会是你的敌人,因为我们根本连你是谁不知道。” 就在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廓。 “我们也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只是恰好被这条渔船的网拖了上来。” 林望北看着这名醒来的年轻人,他看着这名年轻人充满警惕的眼神,便知道此时最适合用简单直接的话语,“航行在海上,我们只求平安无事。” “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沈念听着这句话语,他看着林望北平和的眼神,突然整个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这才真正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他这时的脑海里才被超越身上伤势的痛苦所充斥。 他浑身发抖着,张开了口,几乎痛苦的哭出声来。 那名似乎一直禁锢着他的自由的僧人已经死了。 他曾经潜意识里认为对方是自己最大的力量,让自己痛苦和不安以至于无法专心修行的敌人,然而当真正的敌人到来时,他才豁然醒觉,自己的父亲和这名僧人是对的。 他从生来就是这个世界的王,那能够真正到达他面前的敌人,自然也是无比可怕的,这个世上最可怕的魔王。 他怎么都无法想象魔宗竟然会强大到那种程度。 就连自己需要借助风暴才能暂时压制一瞬的那名僧人,竟然以死来激发所有潜能,都无法阻止魔宗。 他也无法想象,魔宗在杀死了那名僧人之后,竟然还能发出那样的一击。 他几乎耗尽了体内所有的真元,才能够从魔宗那样的一击之中逃脱。 而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又能如何做? 他发抖了很久,终于没有哭喊出声音,但他开始真正的清醒过来,意识到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确信魔宗便是追寻着那些人和他身上的气机联系,才在浩瀚海域之中将他找了出来。 所以在逃出魔宗的追杀之后,他自行切断了和世间那些人的气机联系,他甚至暂时封闭了自己的气海,他不敢让魔宗有任何感应他和天地之间气机联系的机会。 只是如此做了,那些在世间等待着他真正成王的那些人,恐怕以为他死了。 那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现在清楚的知道,自己断绝了和那些人的联系,封闭了气海,他所修的功法再强大,他也根本无法得到真元的补充。 他应该继续修行,变得强大,能够超越魔宗此时的力量,但若是继续修行,恐怕又会被魔宗追上来。 这便是他现在的处境。 第一千六十六章 海上牧羊女 在那个暴风雨席卷的夜里,他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魔宗,然后便仓皇的逃离。 他甚至没有能够看清魔宗的眉眼,但魔宗那道强悍而冷酷的身影,却是已经彻底在他心中种下了恐惧的种子。 他每一个呼吸里,都蕴含着对魔宗的恐惧。 只是他并不知晓的是,魔宗醒来的比他更晚一些。 ……. 在艳阳高照的时候,魔宗缓缓的醒来。 他的口中有一种酸苦的草药的味道,在他醒来的刹那,他的身体直觉已经告诉他,这种草药的药力很弱小,但大致是驱除风寒,能够活血。 除了草药的味道之外,他的口中还泛起一丝略带着腥味的羊奶味道。 这种味道对于他而言更加的熟悉。 当年在北魏的北方,羊奶甚至是很多部落不可或缺的主食。 他在阳光明媚之中睁开双眼,只觉得刺目,然后花了十余个呼吸的时间,他才醒觉自己躺在一片草地里,而他的头顶,有一个简单的草棚。 这个草棚四处透风,就建在这片草地的一角。 他再花了十余个呼吸的时间,这才清醒的想到了那个追寻着暴风雨里的气机追杀那名年轻的修行者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杀死了贝船上的那名僧人,只花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那名僧人若是行走在世间,也注定会是留下诸多传奇的圣者,但对于他的修为和掌握的法器而言,这名僧人的修为不足为惧。 然而这些和幽帝有关的强大修行者,手中往往拥有现在的世人无法想象的强大法器。 他杀死那名僧人虽然只花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但也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 但更大的代价,却在他想要杀死那名年轻修行者之后。 他并不知道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他也不知道这名年轻修行者为何和这名僧人在远离陆地的海域之中。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便是很多人供奉的幼帝。 他在确定了那些人在日常的修行之中在不断供养着这名修行者之后,他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出这人。 他并不像这些幽帝的后人一样对幽帝无比推崇,他并不觉得要在世间变得最为强大,就一定需要依靠幽帝遗留下来的东西,所以他在见到那名年轻的修行者和僧人的时候,他心中想着的,便是能够生擒就生擒,若是不能生擒,便直接将这人杀死。 只要这人不能成长成为幽帝那样的存在,那他在人间依旧无敌。 在沈念疯狂的逃遁的刹那,他便觉得若是这次杀不了这名年轻修行者,以后再将他找出来,就更加的困难,所以他顺从自己的心意,行险用尽了全力出手。 他并不知道自己出手之后的结果。 在他的感知里,沈念很有可能是死了,只是或许也有一丝幸存的可能。 但他自己的运气很不好。 他无法预测所有的天威。 海上的风暴并未停歇,而且或许因为他带动的天地元气波动更为剧烈,海上的风暴甚至引起了巨大的雷暴。 在他此时的记忆里,他和这样的风暴和雷暴抗争了半夜的时间,然后在真元几乎耗尽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一些岛屿,接着他便设法用最后的力量,令狂风将他卷入了那几座岛屿之中。 他狠狠坠落在其中的一座岛屿之中,他的浑身骨骼都不知碎了多少根,他的五脏六腑也震裂了多处,在陷入昏迷之前,他不能确定自己所在的方位,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还在深海海域之中。 至少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岛屿上有没有人不一定,但怎么可能会有人给他喂药,甚至会给他喂羊奶? 这真的让他很疑惑。 以至于在脑海之中不断的闪过了这些念头之后,他才真正的开始感知自己的伤势。 他很快苦笑了起来。 他只能看着这个草棚的顶部,眼睛的余光看到的这片草地也是有限。 因为他的颈椎和脊椎都断成了七八截,他甚至连抬头和转头都做不到。 所幸他内腑的伤势没有恶化,在他陷入深沉昏迷时,他体内的气机还在缓慢的流转,那些常年修行带来的本能,让他的内气渐渐的平复了他体内的伤势。 若是有新鲜的修行者的元气让他吞噬,哪怕是他体内的骨骼寸断,对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 但他体内没有真元流淌,他无法用真元来接续这些断骨,哪怕他生机远比寻常人强横,这些骨骼要自己长好,也必须需要很久的时间。 但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最为可怕的,是现在别说是一名修行者,恐怕是一名寻常人,都能够杀死他。 光线在不断的变化,从草棚顶端透下的光线从明媚变得更为浓烈,然后又缓缓暗淡。 光线的变化意味着时光的不断流逝,魔宗一向是很有耐心的人,但在这种时候,明明知道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他却还是觉得这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无比的漫长。 远处终于有很多杂乱的声音响起。 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异彩,他听出真的是有羊群在行走,羊群之中,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个人的脚步声有些轻浮,不是修行者。 再接下来,他听到了羊群的叫唤声,听到了那个人的呼和声。 他微微的愣了愣。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似乎是一名年轻女子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吗?” 他想了想,发出了声音。 脚步声马上变得快了起来。 那名女子朝着这个草棚奔跑了起来,当草棚里的光线变得更暗淡,他头顶上方的光线被这名女子的身影遮掩住时,他看清了这名女子的模样。 这是一名年轻的牧羊女。 她的装束和北魏的那些牧羊女有很大的差别,但她手中的皮鞭,身上那些污垢和破旧…那种味道,却和北魏的那些牧羊女无异。 她的面容很年轻,但皮肤被晒得很黑,她不算好看,但看着他时,模样却显得说不出的羞涩。 她充满惊喜的看着他,开始说话,同时做着手势,但她的话语既不是南朝的话语,也不是北魏的话语,即便是真正走南闯北的他,也听不太懂。 魔宗有些发愣,道:“所以还是在海上?” 第一千六十七章 枯萎的花朵 鸡同鸭讲始终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所幸魔宗和这名牧羊女都有足够的耐心,在经过了数个时辰的断断续续的交谈之后,在牧羊女在草棚的一侧铺了一条兽皮毯子沉沉睡去时,魔宗终于能够听懂她发音之中的一些音节代表的意思。 他有太多的事情想问,但他却偏偏得不到解答,必须一步步的学习这名牧羊女的话语,这无疑让他感到有些痛苦,然而看着这名牧羊女就躺在自己身边不远处陷入沉睡的身影,他的心中却又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受。 从很多年前逃出光明圣宗开始,他在很多人眼中就已经成为可怕的修行者,尤其一统了漠北密宗,成为北魏魔宗之后,再也没有什么人敢安心的睡在他身侧,而对于他自己而言,他也不可能安心的在人身侧睡去。 猛虎之侧不容人安睡,事实上,猛虎也不得心安。 但此时他浑身骨骼断裂许多处,他动弹不得,浑身真元又尽失,任何一名修行者甚至武夫都可以杀死他,但听着这名牧羊女平和的呼吸声,当虚弱和困倦感袭来时,他竟也沉沉睡了过去。 沉睡并非昏迷。 他从昏迷之中醒来,便意味着身体开始好转,当第二日清晨他从沉睡之中醒来时,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好些,当他习惯刺目的阳光时,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牧羊女端了些东西过来,嗅着那同样熟悉的气息,他知道是煮热了又加了些不知名的谷物的羊奶。 他致了声谢,然后这名牧羊女羞涩的笑着,喂他吃完了这一钵羊奶。 对于他而言,这种吃食有些古怪,当然也不能说好吃,只是他吃过很多更难吃的东西,尤其像他这样在牧羊女眼中显得重伤几乎将死的人,能够有胃口吃下这些东西,牧羊女却是很高兴。 她和魔宗又开始了认真的交谈,或者说是相互学习,学习对方的语言,从对方重复的发音里,慢慢猜测和懂得对方的意思。 又在经过了半日的交谈之后,牧羊女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问了一个问题。 她平时就显得很羞涩,不太敢长时间的看魔宗的脸,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时,她更是显得有些窘迫,满脸都是通红,根本不敢直视魔宗的眼睛。 这对于魔宗而言,要猜懂她这句话的问题便更加有些难度。 只是经过了这半日时间,他变得更耐心了些。 他很耐心的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配合着艰难的手势和看着她的眼神变化,他终于弄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真正意思,他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 这名牧羊女在他的笑声里更为羞涩,但过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魔宗笑得很真实,很快意。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名牧羊女问他的问题竟然是,需不需要小解或是大解,若是他有困难,她可以尽可能的帮他。 吃了当然要拉。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这名牧羊女担心他吃了东西又恢复了清醒,不好意思方便硬憋着,又担心他吃了东西之后,伤势太重,又拉不出来。 这种担忧对于魔宗而言当然不存在。 即便他真的伤势很重,但是他的气血运行很正常,他甚至可以仅凭意念去推动自己体内的气血运行去尽可能的激发体内一些经络和脏器的潜能。 他其实可以很多天不吃,当然也可以有很多方式不用正常的手段排泄。 但是他笑过之后,心中又升起很古怪的感受。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真诚和为这种寻常小事笑过了。 他很多时候的笑,往往是为了掩饰他的真实情绪,或者为了处变不惊,为了让人感受到他的强大和威严,而有些时候的笑,则是面对强敌胜利之后的快意发泄。 “谢谢。” 他又认真的对牧羊女致了声谢。 牧羊女看着他的眼神,确定他真的没有自己担心的那种问题,也是彻底的放下心来,问他要不要再吃些东西。 很有趣或者说很奇怪的是,两个人的这次大笑,就像是厚积薄发到了一个突破口一般,两个人接下来的交谈便莫名的不再那么吃力,两个人之间的互相学习,便突然变得十分顺畅起来。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魔宗和这名牧羊女已经能够开始简单的交谈。 两个人说着各自的话语,配合着手势和神色,魔宗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他醒来之前,他其实已经昏迷了两个昼夜的时间。 这几处岛屿的所在,应该比他想象的距离北魏的海湾还要遥远。 这几处岛屿远在渤海湾之外,隶属于一个叫做星洲的岛国疆域。 在南朝的时候,他见过一些典籍记载,里面隐约似乎有记载南朝航行最远的船队到达的地方就叫做婆湿洲和星洲,若是按他见过的那些典籍记载,那南朝出发的船队,恐怕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才能航行到这里。 婆湿洲对于南朝和北魏而言产一些奇异皮毛编织品,而星洲出名的则是香料和一些定神的灵药。 他现在所在的这处地方是星洲的外围小岛,什么都没有,只有荒草。 只有一些被从星洲驱逐出来的人,才会被赶到这种岛上生活。 他不知道是不是完全听懂了这名牧羊女的意思,在这片草场所在的小岛上有数十人,而另外的几个岛上,还有数百人。 这个岛上的人都是些女子,都是被分配畜牧,而另外几个小岛上,则有一些木材和药草出产。 按照他和这名牧羊女的交谈,似乎那些木材就很有可能是南朝权贵最喜欢的香檀。 那种香檀磨成粉之后,可以制作各种香料,气味甚至对修行者的静心都有作用。 在学习方面,无论是魔宗还是牧羊女都不算笨,再过了数天,魔宗甚至都可以用牧羊女所说的一些土语和她交谈,而牧羊女和他交谈时,竟也能够开始掺杂几句南朝话语。 ……. 又一个晨光里,魔宗缓缓的翻身坐起。 他的浑身骨骼发出了一种难听的声音,就像是要再次折断,又像是在剧烈的摩擦。 他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即便是他,也有些难以承受这种重获新生的痛苦。 一声惊喜的呼声在远处响起。 牧羊女正在赶着羊群,她远远的看到魔宗坐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魔宗能够这么快起身,即便她在这么多天里已经默认魔宗和寻常人截然不同,但她甚至怀疑魔宗再也不可能起身。 毕竟她那天发现他时,他的浑身都似乎已经跌碎了。 魔宗朝着她笑了笑。 他的骨骼归位,浑身经络也恢复正常。 他体内的气息开始彻底流畅,当无数气息欢快的形成循环时,他的笑容却是突然有些冷了。 远处的牧羊女的笑容依旧灿烂和充满惊喜,但他眼底深处却有寒冰在生成。 他作为修行者的感知彻底恢复了。 他依旧是这个世上感知最为强大的人之一。 他感觉到了这名牧羊女的身体极为羸弱,但从她的身体深处,他却感知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机。 就像是一朵彻底枯萎的花朵。 这名牧羊女有气海存在,只是气海已经枯萎。 所以说,这名牧羊女曾经是一名修行者,但只是已经废去了修为许久。 第一千六十八章 岛的另一边 感知恢复,但真元尚且得不到补充,没有真元,他便无法和天地元气沟通,无法将可怕数量的天地元气化为自己可以掌控的威能。 在感知念力上,他已经是巨人,只是在真正的力量上,他依旧是个很弱小的孩童。 而且长久以来和无数危险的人打交道,早已让他自然拥有处变不惊的本能,他看着那名牧羊女,虽然身体里泛起无数危险的感觉,但他的笑容在一刹那的有些冷之外,他脸上的神色却并未有任何变化,甚至在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和温暖。 他的身体就像是分为了两端。 一端在热烈的演戏,在充满温暖的笑着,而真实的自我却陷入冰冷,在沉默冷静的思索。 他只是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做了无数假设,只是最大的可能却是这种岛屿上不可能这么凑巧,不可能这样一名被放逐在此的牧羊女正巧是修行者。 海外的诸多岛国虽然出产各种奇珍,但相对于中土大陆而言,气候不够多样化,灵气高度沉积的地方很少,以至于这些岛屿上出产的东西也很单调,种类不够繁多,而且因为自古以来岛屿上人口相对稀少的原因,这些岛屿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强大的王朝。 没有出现过那种强大的王朝,便没有强大的传承,无数的典籍的记载都让魔宗相信一个事实,海外的这些小岛国,在修行方面,简直有如荒漠。 修行者的比例相对更加稀少,便更不可能存在遍地修行者的情形。 抛弃所有的感性成分,用最理性的方式来思考,很多故事里,那些普通的女子,农家的少女,牧羊的牧羊女,对于修行者而言总显得更加柔弱和单纯,更容易让人放弃警惕。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放弃警惕便更容易滋生亲近。 魔宗缓缓的站立起来,随着他的站起,他浑身的骨骼再次响起无数细碎的响声。 只是他站立起来的姿势更加冷峻,甚至带着一种对自己近乎残忍的意味,所以此时他体内传出的许多响声,甚至不像是骨骼在摩擦,倒像是冰冷的铠甲在撞击。 他走出了这个简陋的草棚。 那日的风暴之中狂风暴雨,但令人惊异的是,这些时日他躺在这个简陋的,并不能遮挡风雨的草棚下,却是一场雨都没有下过。 此时他细想来,就连正巧落在这个岛上,正巧被这名牧羊女发现都有问题。 一个问题,便能牵出无数的问题。 他又想到,这名牧羊女是一个人将自己安置在草棚下,那按此说来,他虽然昏迷不能动,但他确信自己要比一般人沉重一些,他的身体经历强大的真元长久的浸润和冲刷,即便是寻常的一个成年男子,仅凭一人之力,也很难将他搬动。 按照他此时的感知,这名牧羊女失去真元太久,气海都已经枯萎,她的气力,便和寻常的女子没有什么区别。 那她如何能仅凭一人之力将自己安顿好? 若不是和她所说的一样,这片牧场之中只有她一个人,那在过往很多天里,这名牧羊女所说的很多都应该是谎言。 他缓缓的吸了口气,朝着周围望去。 这是他很多天以来第一次能够看清这个岛屿和这个岛屿的周遭。 这一片牧场是在临海的一片山坡上,就像是半个碗,而越过一片山脊,又有半个碗一样的山坡直接延伸到海中,那片山坡上,竟是开满了奇异的黄花。 黄花的颜色不是金黄,而是很柔和的淡黄,即便是对于他而言,这都是能够令他都感到惊艳的景色。 这片牧场应该是在西边,而东边有一座高的山峦,是茂密的林地,他的目力迥异于常人,所以他可以看到那片林地之中,有人开垦的田地,而更远处,此时有许多袅袅升起的烟火。 所以在这林地的另外一端,应该有更多的人聚集。 “你…你好的这么快?” 牧羊女跑了过来。 她几乎在魔宗站起的那一刹那,便直接不管山坡上的羊群,跑了过来。 她此时说话一半当地的土语夹杂着南朝的话语,魔宗已经能够全部听懂。 “我能够走动了,只是伤还未好。” 魔宗点了点山峦的那一边,道:“我想去那边看一看,看看能否有治疗我伤势的药物。” 他说的这些话倒是有一大半是土语,所以他确定牧羊女能够听懂,只是牧羊女一时没有回应,看着他有些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魔宗就和平常和她对话时一样,温和的问道。 牧羊女看着他,轻声的说了几句,然后又做了些手势。 她这次所说的话有些多,说的也比较复杂,她又重复了一遍,魔宗才大致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晚两天再过去?”魔宗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眸,道:“你是说,这两天那边的船坞可能会来人,那些人发现我这样的外来人,可能会对我不利?” 牧羊女点了点头。 魔宗道:“那些是什么人?” 牧羊女又轻声说了几句,魔宗大致便听明白,那些人是星洲的权贵,按照她的说法,应该便是将她们放逐在此地,然后有时会来收缴这些岛屿出产的人。 “我还是要过去看看。” 魔宗想了想,接着慢慢的说道:“我有可能也不需要进入那船坞周围,可能那些山林里面就有我所需的药物,而且就算山林里面没有,我必须要到那边看看,我也会很小心,他们也应该很难发现我的存在。” 牧羊女这次沉默了很久,她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她沉默了很久之后,缓缓的抬起头,很罕见的直视着魔宗的眼睛,说道:“其实你是不是觉得,那些人的船上恐怕最有可能有你需要的东西?” 魔宗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他微微一怔,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牧羊女低下头去,这次她没有说的很复杂,只是轻声问道:“你想什么时候过去?” 魔宗看着她发丝间的草屑,想了想,然后问道:“你要陪我一起过去吗?” 牧羊女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没有抬起头,道:“好的。” 魔宗点了点头,笑了起来,道:“那凑你方便,我现在走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你能够什么时候出发,我们便什么时候过去。” …… 牧羊女并没有让魔宗等待很久的时间。 按照她的述说,那片山林并太好走,肯定要在白昼过去才安全,而且早到那边,那些人可能还不会到船坞,若是他能够有合适的药物,便根本不需要到那些人的船上去冒险。 魔宗对这种说法表示认同。 牧羊女将羊群赶到了一处,她给魔宗找来了一根木杖。 魔宗此时其实已经根本不需要木杖,他此时虽然体内没有什么真元,但气血运行远比寻常人来得强大,若是他单独前行,便是发足狂奔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看着牧羊女为他准备的这根木杖,他没有推迟,他就像寻常的大病初愈的人一样,拄着这根木杖开始行走。 第一千六十九章 天母岛 在行走之中,魔宗的心中并未生出任何特别的感受。 此时他真元未复,当然知道自己朝着未知之处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危险,只是这一生之中,他被迫习惯于冒险,这样的危险时刻已经流于平常。 这种行走在他的记忆里,和当年被光明圣宗相关的一些修行者追杀,一路逃到北魏漠北的时候差不多。 当初他逃到漠北时,伤也很重,他的修为对于漠北任何一个密宗宗门的修行者而言都不算强大,当时漠北的荒漠里,那些密宗苦修多年的任何一名修行者都可以轻易的杀死他。 过往的经验只是培养了他在绝境之中求存的本能。 他很清楚自己在这种时候需要做什么,需要保持什么样的心境。 天空很晴朗,但山林之中的水汽却很充足,很多草尖和树叶上都凝结着晶莹的水珠。 但山林之中的地面却没有丝毫潮湿和阴森的感觉,因为山林之中的地面都是沙地,这些山林之中的树木也都是那种很炎热的地带才会生的阔叶大树,对于魔宗而言都充满了异域风情,同时这些大树除了会掉落一些熟透的果实之外,也似乎并没有多少落叶可落。 魔宗感知的极为仔细。 对于他而言,他最好在到达山的那一边之前就拥有一些真元力量,不需要太多,至少可以让他足够杀死一两名可以称为敌人的人,然后他便再能够从那些敌人的尸身里汲取力量,再多的敌人,他都可以不断杀死。 只是这些山林在他的感知里极为干净,几乎如同佛宗圣地里的一些琉璃净地一般,不染任何的外来元气,更不用说他需要的死亡气息。 这片山林里,在最近并没有什么修行者战斗,更没有什么修行者死亡。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牧羊女的脸颊上。 有斑驳的光影从上方洒落,这些山林的路对于她而言也不太好走,所以她的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脸颊也显得比平时要红润很多。 感觉到了他的凝视,牧羊女转过了头来,她的目光在此时魔宗的眼中显得有些惘然和无助。 “有什么发现吗?” 她轻声的问道。 魔宗耸了耸肩,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情绪也有些怪异。 但他知道自己这样情绪的根源,他应该丝毫不带感情色彩的来判断身边的每个人,但他现在偏偏很希望这名牧羊女没有什么问题。 这种希望对于他而言当然有些可笑,因为这名牧羊女和他的世界原本没有关系。 只是或许他背叛了北魏,背叛了南朝,背叛了许多曾经无比忠诚于他的部众,在真正的成为天下共敌的独|夫之后,又伤重至身不能动,这名牧羊女照顾了他许久,所以他觉得心中才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或许这名牧羊女能够填补他心中的这些缺失? 否则一名真正的独|夫也难免有时候会孤独和寂寞? 或者是再坏的人有时也希望自己遇到的是一份纯真和美好? 魔宗自嘲的笑了笑。 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好人不长命,这是南朝的老话,他觉得特别有道理。 …… 这个岛太小,而且地形也不够复杂,越是寻常的地貌便越是不可能积蓄天地灵气形成对修行者有强大补益的灵药,在翻过山巅,感受着岛的另一端吹来的风时,魔宗便确定这片山林对于天地灵药而言就是完全一片真正的荒漠。 别说是灵药,除了一些小型的蜥蜴和蟹类之外,这片小小的山林里甚至都没有什么野兽。 一颗熟透了的椰果从树上掉落下来,滚到魔宗的身前不远处。 魔宗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想去捡起那颗椰果。 然而也就在此时,山林之中某处响起了一道微弱的异响。 魔宗的动作略缓,但他没有做出其它反应。 噗的一声。 一支箭矢精准的落在那颗椰果上,椰果在地上晃动,散发着清香气味的椰汁从椰果的裂口中不断流淌出来。 沉重的脚步声连续不断的响起,一个身穿很简陋衣衫的妇人出现在魔宗的视线里,这名妇人并不高大,但却十分精壮,她手持着一柄长弓,魔宗注意到这柄弓也显得有些简陋,似乎弓身是竹胎,弓弦也用的似乎是某种兽类或是鱼类的筋,但从方才的那一箭看来,这柄很简陋的长弓射出的箭矢力量却并不弱。 在脚步声还未响起之时,魔宗身侧的牧羊女就已经焦急的喊出了声,这名妇人在露面之后没有再将弓箭对着她和魔宗,但脸上的神色却极为凶狠。 她还在快步接近魔宗和牧羊女,与此同时,她却已经厉声连连说话。 她的语速很快,魔宗听不懂她所有的话语,但大致猜测出来,她是在质问牧羊女他是谁,为什么会带着这样一个莫名出现的人出现在这里。 牧羊女马上开始解释,她的话语语速也比平时和魔宗交谈的时候更快,只是不知是否已经听习惯她口音的缘故,哪怕她此时并未夹杂任何南朝的话语,魔宗却听得分外清楚。 她是说自己被风暴席卷而来,所受的伤很重,被她救治之后,才刚刚能够行走,但他必须寻觅到一些对自己有用的药物,所以才会翻到山的这一边来。 虽然只是这样的解释,但看着双方说话时的语气和神色,魔宗的眉头却皱得略微深了一些。 若真的不是演戏,这名牧羊女似乎平时也不被准许翻到山的这一边来。 听着这名牧羊女的解释,这名妇人脸上的神色却并未缓和,她又厉声呵斥了牧羊女几句,魔宗这次一句话都没有听懂。 他转头看向了牧羊女,问道:“她说什么?” 他说这句话时完全用的是牧羊女和这名妇人交谈时所用的土语,听着他的这句话,这名妇人的眼中瞬间闪现出惊讶的神色,她的目光落在了魔宗的身上。 “你会说我们的话?”她看着魔宗,问道。 魔宗点了点头,道:“若是你说话慢一些,或者多重复几遍,我应该大致能听得懂。” 这名妇人不能完全听懂魔宗的话语,但也猜得出他是在说什么。 “你不能过去。” 这名妇人说话的语速降了下来,她看着魔宗,慢慢的说道:“她自己应该明白,带你过去,不只是有可能害了你,还会害了她。” “为什么?”魔宗的神色很平静,他也尽可能的放缓语速,尽可能的用这名妇人所能理解的话语说道:“就算我在南朝时,也没有听说过星洲这一带的岛屿禁止南朝或是北魏的人登岸。相反,你们这边的大人物应该很乐意和南朝和北魏的人接触和贸易。” “和这个无关。” 这名妇人听着魔宗这些话,她显然没有牧羊女这样的耐心,她的语气里很快多了些烦躁的意味:“这里不是星洲,这里只不过是星洲的放逐之地,难道按你们所说,她救了你,你又能听懂她的话,她就没有告诉你她是如何来到这里?她自己应该明白,她就根本不能救你,看到你这样的男子,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你丢进海里。” “为什么?” 魔宗再次问道。 只不过他这次不是问这名已经没有多少耐心的妇人,而是问身边的牧羊女。 牧羊女微微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清楚的回答这个问题。 那名妇人却是已经不耐烦了,厉声道:“她原本就是星洲的圣女,便是因为和寻常男子有了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才被流放在此,这是天母岛,岛上原本没有什么男子,将她流放在岛的那边,更是不会见到任何男子,谁想到风暴还能刮来一个你这样的人。” 牧羊女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在魔宗隐约猜出这名妇人这些话的意思之前,她的脸色已经迅速黯淡了下来。 在此之前,他从未从她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他见得最多的是羞涩,除了羞涩之外,每日里她都显得很乐观,很阳光,她的脸上从来没有这种黯然和感伤的神色。 “圣女?” 魔宗看着这名牧羊女,他的声音更加温和了些,“难道和有些修行宗门的圣女一样,不能和男子接触吗?” 牧羊女的双手微微发抖,但是她的面容却坚毅了起来,她开口就想说话,但那名不耐烦的妇人却说得比她更快,“我不知道你说的你们的什么圣女是什么意思,星洲的圣女是皇亲的贵女之中选出,每年的祭海大典都需要她燃香祷告,她必须保持圣洁,她只能和皇室的男子接触,不能和寻常的男子有逾越的关系。” 魔宗渐渐习惯了这名妇人的口音,他点了点头,缓声道:“所以意思和我们中土的王朝之中,公主不能和贫家子弟发生关系一样。” 他这句话,这名妇人却没有听懂。 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了头,看着他和牧羊女,道:“我听不懂你的这句话,但你们应该明白,你们真的不能过去。” 魔宗笑了笑,他没有先和这名妇人说话,只是转头看着牧羊女,说道:“我似乎觉得她是为你好,所以…你送我到这里也应该可以了。” “你……”牧羊女愣了愣,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是怕我到时候也会连累你们,所以你阻着我不让我过去。”魔宗看着那名妇人,平静道:“只是你若是害怕他们,也应该害怕我,更何况你也阻不了我。” “你说什么?”那名妇人的脸色冰寒起来,她有些听懂了魔宗的这句话。 “你可以射我一箭。” 魔宗微笑道:“若是你射得伤我,我便不去,你射不伤我,我当然不用听你的话。” 他说的很缓慢,而且用了更多的土语,这名没有多少耐心的妇人完全听懂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魔宗,她手中的弓箭慢慢的抬了起来,目光却停留在魔宗拄着的木杖上。 在她的眼中,再怎么看,魔宗都是一名重伤未愈,需要拄着拐杖的病人。 她虽然不算多强大,但在这海岛上,已经算是最好的渔户和猎户。 “不用担心。” 牧羊女又没有能够说话,因为在她说话之前,魔宗也已经转过头轻声对她说了一句。 他的神色让这名妇人心中愈加的生出怪异的感受,但她不想就此退缩,“那你看好了。”她对着魔宗寒着脸说了一句,在下一刹那,这片林地间便响起一声箭鸣。 她不想要魔宗的命,所以这一箭她只是射向魔宗的腿。 若是重创了腿,魔宗便是想走都恐怕难走了。 “咄!” 然而一声轻响传入她的耳廓。 她看到魔宗抬起了手中的木杖。 那一支在她眼中已经快如疾电的箭矢却好像一只飞得很慢的飞蛾一样,被魔宗手中的木杖轻易的敲飞出去。 “你无需这么客气。” 魔宗看着她,依旧微笑道:“但若是你还想再试试,也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这名妇人咬了咬牙,或许在南朝,早就看出差距的箭师绝对不会再试,但她却真的用最快的速度拉弓,再朝着魔宗的胸口射了一箭。 又是咄的一声轻响。 那支箭又被木杖敲飞了出去。 妇人的额头出现了一层汗珠。 她动作有些僵硬的放下手中简陋的长弓,缓慢的说道:“但是星洲来的那些人,比我厉害很多。你身边的人应该很清楚。” “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普通人。” 魔宗一向也懒得啰嗦,他看着这名妇人,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他们还没有来,而且若是你们所住的地方有些我要的东西,那或许我会在他们来之前离开。” 这名妇人想了想,她缓缓的点了点头。 听着魔宗的这句话,牧羊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垂下了头。 “跟我来。” 妇人转身在前面带路。 她对于这片山林显然十分熟悉,沿着一条平缓往下的山道行走不到半个时辰,魔宗的视线之中就出现了很多简陋的帐篷。 那些帐篷似乎是用鱼皮、枯枝等物搭建而成,表面覆盖着一些干枯的海草,看似也不能够遮挡风雨,只是看那些帐篷的样貌,应该在这片海岛上存在了很久。 尤其帐篷周围很多柴火留下的痕迹,就更是有年月的味道。 “这里面的人有各种想法,我也不能约束她们,她们若是发现你和她的关系,说不定出于害怕,就会告密,到时候哪怕你离开了,来的那些人知道了这些事情,也会对她不利。” 在山林的边缘,这名妇人转头认真的看着魔宗说道:“所以若是你要寻找有用之物,最好和我过去,不被人发现最好。你找到你所需的东西,便可以离开。” 第一千七十章 你是个好人 “也可以。” 魔宗很诚恳的点了点头,在这种时候,他从不固执,而且他此时的心情的确有些不错。 虽然他依旧在心中告诫自己尚且不能完全信任这两个人的对话,哪怕他从这两个人的神色里,没有发觉丝毫刻意的成分,但他习惯自己去慢慢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而并非依靠别人的述说。 他对这名牧羊女也并没有爱慕的成分,只是作为一名真正的独|夫,在他最为困难的时刻,这名和他没有丝毫利益冲突的牧羊女让他摆脱了孤独,所以他很自然的不希望这样的一个人是欺骗他的敌人。 所以和之前他感知到这名牧羊女|干涸的气海时的那一份失望相比,他此时的心情很好,哪怕他到此时还没有得到任何可以补充真元的东西。 “你要小心些。” 牧羊女犹豫了一下,她也没有坚持一定要跟着魔宗和这名妇人进入那片“村庄”。 魔宗想了想,问道:“你曾经懂得修行,你之前的修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若是按你所说,这两天真的有人来,他们的修为会有多高?” “在我的所知…我们星洲的修行者都没有去过你所说的中土王朝。”牧羊女的脸色正常了些,她和以往和魔宗说话时一样,伸手比划着,“我也不知道你们中土王朝的修为是按什么划分,但按我们星洲的境界来说,到达能够御物的境界,就算是顶级的强者。我先前距离御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整个星洲能够达到御物境界的,现在应该不会超过三个。” “御物?” 魔宗看着她说到:“就像我们南朝和北魏的修行者一样,通过和符文的沟通,御使飞剑?” 牧羊女认真听着,她大致也听懂了,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只是我们没有手段制造你们所说的飞剑那种东西…我们只能御使和自身真元相合的一些特殊器物。” “那能够御物,在我们那里,也就相当于承天境。”魔宗平和的说道:“在我们那里,很多朝代之前,也是用这种手段来控制能够承载自己真元的器物。” 那名妇人根本听不懂牧羊女和魔宗对话里这种有关修行的话语,但即便是她,从魔宗的平和淡定,便也感觉到魔宗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些人。 “中土王朝一直令人神往,在我们星洲的故事里,你们中土王朝的很多强者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牧羊女看着魔宗,又有些羞涩起来,“你被风暴卷来都不死,受伤那么重又好得那么快,你也像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只是……” 说到这里,她怕有些失礼,一时犹豫,没有说下去。 魔宗明白她的意思,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之前说整个星洲能够达到御物境界的,也不会超过三个,那么这两日来的人里面,应该可能都没有能够达到这样境界的人?” 牧羊女看着他,有些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有多久没有来过这边了?”魔宗笑了笑,点了点那些简陋的营帐,问道。 牧羊女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如实说道:“也有半年了。” 魔宗道:“你平时就靠些羊奶和采摘的野黍、野果,还有海边捡到的一些东西,她们会给你送来你所需的东西吗?” 牧羊女摇了摇头,道:“他们那些人来时,会带来一些东西,会送来一些到我那里。” “那你随我们一起过去。” 魔宗的目光落向那些营帐,道:“她们这里好歹捕鱼,你吃多了那些东西,也可以改改口味。” 那名妇人听到魔宗的这几句话,她的眉头便深深的皱了起来。 但是魔宗不喜欢废话,在她开口之前,他已经很慢但很清晰,保证这名妇人能够听懂的说道:“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当然也不会,你也应该明白,普通的中土王朝的人,也不会横跨这样的海域出现在这里,我能够出现在这里,就是在我们那个地方,也不会是普通人。既然你所说的那些星洲来的人并不如我想象的强大,那就不用再那么小心。” 这名妇人听懂了魔宗的这些话,她也看出了魔宗说这些话时自然流露出的信心和威严,只是长久以来对星洲那些人的恐惧,还是让她无法就此相信这个外来者。 “就算那三个能够到达御物境界的人都来了,也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魔宗不想再和她废话。 他对牧羊女说话还有耐心,但对这名妇人却也没有了多少耐心。 他说完这句话,便朝着前方走了过去。 他走出了山林和沙滩的交界处的阴影,走到了阳光里。 那名妇人在他的身后愤怒的吼了一声。 但那也只能代表她很生气而已,因为她已经没有办法阻止,那些营帐里很快就有人看到了光明正大朝着她们行走而去的魔宗,很快响起了许多声惊呼声。 魔宗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妇人,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身后却连连响起严厉的呵斥声,那声音来自那名持弓的妇人。 魔宗听得懂大概,这名妇人是在恐吓这个村落之中的所有人,意思是说,他是被这名牧羊女救上来的中土王朝的人,需要来找些药物治伤,他很快就会走,但若是她们自己生乱,万一星洲的那些人来了,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说不定她们所有人都会遭受严厉的惩罚。 这名妇人在这个村落显然有些威望,但并非是绝对的统治者,绝大多数声音很快平息了,但也有很多不满的斥责声响了起来,那些斥责的声音并非针对这名妇人,而是针对那名牧羊女。 魔宗也大致听得懂,她们那些人的意思,便是牧羊女是个祸害,自己不好生在山那边呆着,竟然又招惹了一名外乡男子。 魔宗没有理会这些妇人。 他也不顾这些人的目光,自顾自的走入了这个简陋的营帐组成的村落。 他很快在一顶营帐前停了下来。 这顶营帐不住人。 在这一片村落里,所有住人的营帐都很破旧,都很脏乱,和他行走过的很多边地一样,越是贫瘠和生活困苦的地方,所有的人们对于生存的环境便没有那般苛刻。 但这顶不住人的营帐却很干净,而且用兽皮覆盖的很好。 一张张兽皮来自于那种鼠类小兽,一顶不大的营帐,却不知道用了多少这种小兽的兽皮才缝制而成。 他从这顶不住人的营帐里,感受到了他需要的气息,那是久违的天地灵气的味道。 “你不能动这顶营帐里的东西。” 一声熟悉的厉喝声从他的身后响起。 魔宗脸上的神色没有改变,他平静的转过身去,看着走到他身后的那名妇人。 “这是我们要缴纳的货物。” 那名妇人看着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现在知道你不怕星洲的那些贵人,但这里所有人都怕,你有办法就会离开这里,但是我们还会留在这里,哪怕星洲那些贵人拿你没办法,但他们有的是办法治我们。这个地方其余营帐里所有的东西你都能动,但这顶营帐里的东西不能动。” 魔宗看了这名妇人一眼,微微一笑,道:“可以。” 妇人倒是愣了愣,她没有想到魔宗竟然回答的这么干脆。 她当然不知道魔宗此时真正在想什么,她也并非修行者,所以不知道这顶营帐里的东西对于修行者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这名从异乡来的男子似乎还懂礼数,也不难说话。 魔宗没有再和她多话,只是走到了牧羊女的身边,轻声道:“你和我说过,这边所有人都是和你一样,只是畜牧…但这顶营帐里有有些灵药,她又说是她们需要交割的货物,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养的是一种海獭,她们按照方法用海中的一些海草喂养那些海獭,那些海獭的胃中就有几率生成一种黄蜡。那种黄蜡在星洲称为黄宝。”牧羊女低垂下头,她轻声的说着,有些不敢看魔宗的眼睛。 “你是修行者,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她们这里这种东西应该对我有用,只是你没有告诉我。”魔宗平和的看着她,说道:“是因为你生怕告诉了我,我一定要得到这些东西,到时候她们无法交差,她们的下场就会很惨。” “是的。” 牧羊女难过起来,她尽可能的用南朝话说道:“你很特别,我知道就算没有这些灵药,你也最多被困在这岛上,但不会死去,但她们交纳不出这些东西,可能就会死。” “她们对你也没有什么善意,你却还如此在意她们。”魔宗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你就没有想过,若是我能够离开这个岛,或许我能带你离开这里?” “我想过有这个可能。”牧羊女点了点头,“但我也不想她们因此被迁怒。” 魔宗摇了摇头。 他没有再去看那顶营帐一眼。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不去动那顶营帐里的东西。 以他的修为,要汲取近在咫尺的天地灵气,根本不需要钻进那顶营帐里去,再将里面的东西取到手中。 即便是就在他面前的牧羊女,也感觉不到那顶营帐里的天地灵气在随着他身体里的气机流动而被不断抽引出来,不只是那些灵药自行散失出来的一些天地灵气,那种被她们称为黄宝的东西,内里深处蕴含的天地灵气,正悄然被魔宗抽离出来,不断凝成丝,不断被他抽引进他的体内。 “你是怎么被放逐到这里,我想听听你和那个男子的故事。”魔宗缓缓的说道。 牧羊女沉默了片刻。 “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 在她抬起头来时,她发出的声音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响亮。 她说话的语速依旧不快,但说的却全部都是这边的土语。 因为这些话,她是要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没错,他是个贼,只是他偷东西,是要给更穷苦的人,是要让他照顾的那些人不病死,不饿死。” “他们当然可以说我和他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没错,我放过了这个小偷,还经常将圣殿里的一些东西拿给他去变卖,因为我也想救他照顾的那些人。” 她一开始抬起头来时,没有看任何人,但她在说出这些话后,她却是看着周围所有人,她的声音里,也明显带上了愤怒,“因为我很清楚圣殿不会管那些人的死活,那些王族也不会管那些人的死活。” “他的确是贼,但他若不是为了要救助那些人,他自己可以过得不错。我的确对他心生爱慕,但是因为我首先尊敬他的所作所为。不错,我身为他们挑选出来的圣女,我不应该和他不清不楚,但所谓的圣女,就应该身居圣殿之中,什么都不做,然后等着需要祈祷风调雨顺时,再出来接受民众的欢呼和膜拜吗?” 她的声音里,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了说不出的痛意,“难道身为圣女,不应该照顾那些已经没办法照顾自己的人吗?星洲那些王族,他们可以治我的罪,但你们也看不起那个窃贼,难道也是和他们一样的想法吗?” 没有人回应她。 这个村落里的所有人似乎没有人敢回答她的问题。 魔宗笑了起来。 “其实你当时有些笨。” 他看着牧羊女,缓缓说道:“其实你当时若是假意将他抓起来,也不放掉,以你的身份,最多让他吃点小苦头,然后你再以圣女的身份,公开他救助的那些人的际遇,即便圣殿不想管,但为了他们想要的名声,说不定也会将那些人照顾得很好,而且就算圣殿不管,以你圣女的身份说出这些事情,说不定他的罪都可以免掉,有些要好名声的贵人,说不定也会抢着照料那些人。” 牧羊女低下了头,道:“是我太笨。” “是太笨。” 魔宗说道:“只是很多人都会像你一样,会因为他们觉得对的事情坚持自己的态度,很多人都会像你一样,不会去不择手段。” 魔宗的这句话,其实也代表他的态度。 就如他一直觉得好人不长命。 他没有觉得有所谓必须要坚持的正义,为了做成想要做成的事情,他可以不择手段。 这顶营帐里那些他从未见过的海兽体内化生出来的灵药,其中蕴含的天地灵气数量对于魔宗而言极为稀少,当他干涸的经络之中出现缕缕的真元之后,对于这些灵药之中天地灵气的抽引速度便更快。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这场谈话结束之前,便直接将这些灵药之中的天地灵气全部抽空。 然而他知道再快一些便会被牧羊女察觉,所以他只是依旧用这种很慢的速度抽吸着那些灵药之中的天地灵气,然后接着问道:“他们废去了你的修为,将你放逐来此,那又是如何处置那名窃贼的?” 这是一个残忍的问题。 他知道这个问题对于牧羊女而言很残忍。 在他这个问题出口之后,牧羊女沉默了很久。 但他同样确定,摆脱痛苦和变得更为坚强,并不是靠遗忘,而是必须面对,牧羊女救了他,他理应做些回报。 “他们吊死了他。” 牧羊女说道:“勾引圣女的罪名比从圣殿里偷盗东西更重。” “最后一个问题。” 魔宗看着她,温和的轻声问道:“这个村落里,有什么东西你觉得比较好吃?” …… …… 那名持弓的妇人和这个村落里所有的人无比惊讶的看着离开的魔宗和牧羊女的背影。 因为牧羊女的那番话让她们有些触动,所以在此之后,她们停止了对牧羊女的暗中议论和斥责,但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她们的心中却也生出无数的疑惑,这个异乡的男子看来有些不凡,他的话不多,但让人觉得不可冒犯,只是…他是来找药的,但最后却只带走了两只风干的海鸭,几条鲜鱼? 他真的是来寻找东西疗伤的吗? 山林里冒出了一缕炊烟。 肥美的海鸭在火上烤着,一滴滴金黄色的油珠从散发着香气的鸭皮下渗出,然后滴在下方的炭火中。 从那片村落离开时,魔宗还顺手带了个陶罐,此时这个陶罐之中盛了些水,水上支了些树枝,正在蒸着那几条鲜鱼。 “我们中土的海边有这种海鸭,但比这大,味道也不太好,倒是生的鸭蛋用盐腌制之后,味道很好。再距离陆地远一些的海岛上,就没有这种海鸭,只有海鸟。” 魔宗很耐心的烤着这两只海鸭,他嗅着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微笑着对牧羊女说道,“若不是你,我可能宁愿从她们那里再带些干虾走,也不会挑这种海鸭。” 看着魔宗很满意的神色,这名牧羊女却又突然有些难过起来,她对着魔宗说道:“对不起。” 魔宗看了她一眼,道:“为何突然对我致歉?” 牧羊女看着他,鼓起勇气说道:“你没有返回我那边,直接在这里做这些东西吃,我没有让你拿她们营帐里要交割的灵药,你在她们的村落里一无所获,所以你接下来肯定是想等着星洲的船到来而去冒险。我也知道,若是你一定要拿营帐里的灵药,她们没有人能够阻止你。” “你觉得是你让我再次置身于危险之中,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不得不等他们的船来,然后去他们船上冒险,所以你才对我致歉。”魔宗笑了笑,道:“归根结底,还是你太过善良,这次你的选择让我再次置身险境,其实和当年你太过善良,害了那名窃贼和你自己一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山林下那个村落的所在,淡淡的接着说道:“其实那些人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在意她们的死活。” 牧羊女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魔宗会说这些。 直到十数个呼吸之后,她才开口说道:“你说的话或许有道理,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不管她们的死活。” 魔宗摆了摆手,温和的说道:“我并非想你改变,因为这世上有千万种人,很多人生下来是什么样的人,一生就是什么样的人,这世上本来就有好人,也有坏人。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你做了什么选择,就不需要再为你的选择难过。你认为对的,便是对的,不可能有错。” 牧羊女又安静了很久。 等到魔宗觉得两只海鸭烤得差不多了,将一只烤好的海鸭先递给她时,她才认真的看着魔宗,有些羞涩的笑了笑,说道:“你是个好人。” 魔宗摇了摇头,他觉得这是个笑话,但他没有笑,只是很认真的回道:“很少有人对我说我是个好人。” …… 海鸭的确很香,肉质也是超出魔宗的预料,而且因为那些妇人风干前也涂抹了海盐,所以也并不会寡淡无味。 只是蒸好的海鱼缺少些酒,在魔宗嗅来委实有些腥气,他不甚喜欢。 牧羊女已经很久没有吃这种油腻之物,入口时虽然觉得好吃,但过后却觉得有些肠胃不适,她又去寻了些草药,采了些椰果的水煮了。 没有酒,只有这些药水。 魔宗喝了些,觉得味道还不错,他便突然想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牧羊女呆呆的看着他,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在她想来,魔宗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多少有些失望,不会这般开心,但看着他的笑容,她也开心起来。 在快入夜的时候,牧羊女原本想去准备些树叶好好的铺一下,但也就在这个时候,魔宗又认真的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们这里的灵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灵荒是什么?”牧羊女并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灵气开始断绝。”魔宗看着她耐心的解释道:“你是修行者,若是这片岛屿存在天地灵气,你慢慢的吸纳天地灵气修行,也终究能够重新修行。正因为这里没有了天地灵气的存在,那些人才会放心的将你放逐在这里。” 牧羊女明白了,她说道:“我看过一些记载,我们这些远离陆地的海岛上,天地灵气原本就比你们中土大陆来得稀薄,早在四五年前,天地灵气就越加稀薄,几乎感知不到了。不过我们星洲的修行者原本就不太靠汲取天地灵气修行,更多的是依赖海中的出产。” “四五年前?” 魔宗点了点头,道:“那似乎比南朝的灵荒开始还要略早一些。” 牧羊女不知道如何接话。 魔宗却是看着她说道:“不用再麻烦做什么了,他们来了。” 牧羊女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反应过来他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朝着远方的海面望去,即将被黑暗笼罩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帆影。 ……. 一艘大船随着潮水搁浅在了沙滩上。 至少对于星洲一带的人而言,这已经是一条很大的大船。 几名妇人原本看着晾晒干肉的架子上空出的那块地方有些心疼,但听到异样的声音,看到远处沙滩上这条大船的轮廓的刹那,她们的眼中就已经全部都是畏惧的神色。 她们被放逐在此,这个岛屿上的气候很好,但吃的东西却不够,要想吃饱肚子和获得其余一些生活所需,就需要仰仗这每隔一段时日会来一次的大船。 若是惹了这船上的人不快,也不需要过多惩罚她们,便是丢下的东西少些,她们接下来一段的日子便会很难熬。 十余名穿戴黑衣的人从船上跃了下来。 他们身上黑色衣衫的材质看上去很硬,但却似乎十分透气,在这种气候很温暖的地方也不见任何汗迹。 这些人都是星洲王庭的人,因为星洲一带所有岛屿上的人口并不多,而且很多都是分散在各个岛屿,所以星洲王庭并没有中土王朝真正意义上的军队。 星洲的王庭依靠圣殿来管理疆域之中的所有岛屿。 这些身穿黑衣的人,便都是圣殿的祭司。 他们按照圣殿的律例行事,但在星洲的绝大多数地方,他们可以很主管的决定面前的人有没有冒犯圣殿和违反圣殿的神圣统治。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便是星洲的律法。 在这些圣殿祭司登岸之时,简陋营帐组成的村落里,所有的妇人便都自发的聚集起来,聚集在他们行走所向的那头。 那个一直好好的遮掩着的营帐也被打开了,内里的一箱东西也由四个妇人抬着小心翼翼的运了过来。 这些黑衣祭司的肤色也都十分黝黑,除了最中间一名戴着黑色帽子的祭司。 这名戴着黑色帽子的祭司肤色极白,白得有些近乎病态。 他的右手握着一根很短的黑色骨杖,左手却托着一颗小小的骷髅头。 这颗骷髅头不像是什么玉器或是其它骨骼雕成,却像是真正的很小的婴儿颅骨。 这颗骷髅头也不知道存世多久了,似乎有厚厚的油脂沁入了骨骼内里,使得这颗骷髅头发黄,但又十分的晶莹,就像黄玉。 这名祭司明显是这些人的首领,在看到那个由四名妇人抬上来的箱子时,他也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将左手中这颗小小的骷髅头也放在了右手之中,然后摘下了戴着的帽子。 他很清瘦。 看上去也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只是他头顶的发丝很稀疏,这使得他的头皮看上去都分外的白。 箱子里的东西也是和他手中的骷髅头一样是黄色的。 当四名妇人小心翼翼的将这个箱子放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一块铺开的干净兽皮上,打开这个箱子时,看着箱子内里那一块块拳头大小的黄色之物的数量,这名祭司眼中出现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满意之色。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脸上迅速出现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寒意。 他看到了那些黄色之物的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裂纹。 “你们…想死吗?”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些战战兢兢的妇人,寒声说道。 一片抑制不住的呼吸声和牙齿咯咯作响声在这些祭司的前方响起,这片村落里所有的妇人,包括那名有着竹弓,射术不错的妇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但他没有给什么解释,在他声音刚落时,四名黑衣的祭司已经缄默的从他左右两侧走出,朝着最前方的那四名妇人走去。 沙滩很柔软,但他们的脚下却响起异样的声音,就像是有金属在摩擦。 第一千七十一章 死神降临 这些不知修行为何物,也感觉不到任何真元震荡的气息,但听着这样的声音,她们也感受到死亡的阴影笼罩了过来。这些妇人的脸色变得异样的惨白,但她们不敢转身往后跑。 “等等!” 那名持弓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也很害怕这些黑衣祭司,然而她同样更加清楚,若是这些交割的货物存在问题,不只是这四名搬运货物的妇人会被迁怒,她们所有人都会被责罚。 “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抬起头来,看着这些祭司,道:“我们一直尽心尽力的喂养那些海兽,在取药和存药上,我们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丝毫的怠慢。”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名头发稀疏,脸色却分外白皙的祭司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他重复了一句这名妇人的问题。 那四名黑衣祭司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这名祭司的头却继续往上抬了起来,他望向这个村落后方的山林,嘴角出现了一丝嘲弄的意味。 “不是你们的问题,难道山另外一面的人的问题?” 他这句话的声音很轻,但这片沙滩上,所有这些妇人却只觉得身周的气温在急剧的降低,甚至有些人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这名妇人意识到了什么,她听到了身后有人出声,她转身想要喝止,但在她转身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片的声音响了起来。 “和我们无关!这不关我们的事情,肯定是山那边放羊的女人!” “肯定是她,她还带了一个男人过来。” “都是你,竟还容许她带人进入我们的村落。” 在这些声音里,还有很多斥责她的声音。 这名妇人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到此时依旧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名男子根本就没有触碰过那顶营帐,这些她们要交割的药物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是么?” 听着这些激愤的声音,看着那些恐惧躲闪的眼神,脸色分外白皙的祭司眼眸深处亮起一道异样的寒光,他淡淡的看着面前这些妇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们还不明白吗?灵药之所以称为灵药,便是因为其中蕴含的灵力,没有灵力的灵药,便毫无用处,和粪便有什么区别。你们竟然容许人取走了这些灵药的灵力,将这一堆粪便般的东西交给我们,你们还说不是你们的问题?” “可是……” 那名妇人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并未容许那人进入放置这些灵药的帐篷,他甚至都没有过分接近,这灵药为何就出了问题?” “你们终究还是太蠢。” 这名肤色极为白皙的黑衣祭司嘲弄的笑了起来,在他的嘴角浮现出笑意的同时,他的衣袖之中亮起一道浮光,这道浮光在他的注视下,毫无破空声的飞了出去,刺向那名妇人的咽喉。 他现在尚且不知这些妇人所说的那名男人是谁,但他决定先给这些妇人深刻的教训,让她们清楚的知道,修行者要汲取灵力并不需要将这些灵药取走,修行者要杀人,也可以隔着很远的距离。 这名妇人并不是修行者,这道浮光比她射出的箭矢还快,所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然而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这道浮光并没有刺进她的咽喉,而是贴着她的脖颈飞了过去。 她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血线,有血珠渗透出来,但那道浮光,却就此消失了。 不只是这名出手的黑衣祭司,所有这些圣殿的祭司都感到了莫名的诡异,沙滩上瞬间狂风大作,他们的感知疯狂的朝着这些妇人的周围扫去。 那名肤色极为白皙的黑衣祭司的反应更为直接。 他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 没有任何迟疑,他的袖间再次掠起一道浮光,再次朝着那名妇人的咽喉刺去。 能够破解他真元手段的,必定便是修行者,既然这名修行者想要阻止他杀死这名妇人,那他对这名妇人动手,便自然是逼出这人的最好手段。 “铮”的一声,一道刺耳的声音在那名妇人的身前数尺处响起。 那道浮光停顿在空中,骤然变成一团环状的流光,然后突然消失不见。 这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的眼睛眯了起来,令他觉得诡异的是,他依旧没有从对方的出手之中,感知到对方真元流动的气机。 但他的视线里,却已出现了那名牧羊女和一名陌生男子的身影。 沙滩上所有恐惧难安的妇人也都听到了脚步声,她们转头看向牧羊女和魔宗,有些人不敢大声说话,但却是用恶毒的语言低声的咒骂起来。 这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一时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其余所有的黑衣祭司也没有任何一人出声,只是极为警惕的盯着魔宗。 这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心中的怪异感受越来越强烈,他从魔宗的身上也感受不到多少强烈的真元波动,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修为境界和他相近甚至超出的人,才有可能从他的手中救下那名妇人。 “你不是星洲一带的人?” 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看着魔宗的装束,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脸色变得缓和一些,然后问道。 “我是中土大陆而来。” 魔宗点了点头,很平淡的说道:“这些灵药之中的灵气是我用了,不过这些灵药之中并没有多少灵气,应该不算什么。” 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沉默了片刻,说道:“的确不算什么,你是外来人,不知晓星洲一带的规矩,我们也不至于为了这些灵药树敌。” 所有低沉的诅咒声和咒骂声戛然而止。 所有那些妇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祭司和魔宗,在她们的潜意识里,咒骂和诅咒这名外来人便是她们唯一能做的保证自己不受伤害的手段,而且在她们的潜意识里,这些祭司是高高在上的主宰,她们完全没有想到,这名祭司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更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魔宗很缓慢,但用她们都听得懂的话说道:“我想你没有真正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些灵药之中的灵气太少,我还需要你们提供更多的灵气。” 除了那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之外,其余所有的黑衣祭司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只是那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的面容却显得更为温和。 他很虚心接受别人的建议般点了点头,道:“帮助外来的修行者,也并非不可以,只是在我们星洲,能够用于修行之物原本比较珍稀,所以你应该也明白,只有真正值得我们帮助的人,才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魔宗笑了笑,道:“比如?” 这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脸上的神色显得更为谦和,“比如你可以展示一下你的力量。” “我不太喜欢废话,我也最怕麻烦。” 魔宗摇了摇头,道:“我和你说的已经够多了。” 这个沙滩上所有的妇人,包括那名带他和牧羊女到来的妇人,之前并没有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太过可怕的味道,但此时,当他神情温和的说出这几句话时,所有的妇人却都感到他突然变得可怕起来。 这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的眉头终于再次皱了起来。 他是很谨慎的人,他很想问清楚对方的来历,甚至若是魔宗的修为并不如他,他也并不想轻易招惹来自中土大陆的修行者,但他看着魔宗的面容,确定对方根本不想再和自己多说什么。 要么顺从,要么和对方为敌。 只有这两个选择。 “这里是星洲,不是中土大陆,我觉得你应该接受我的好意。”他看着魔宗和魔宗身后不远处的牧羊女,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流落到这座岛上,但我可以肯定,这些时日并没有你们中土的大船过往,而且你连这些灵药的灵气都要汲取,这便说明你的真元损耗得恐怕也所剩无几。” “其实你也应该明白,我更为惧怕的并非是你的修为,而是你的师门,而是你所在的中土王朝。”这名黑衣祭司顿了顿,看着魔宗接着说道:“只是我同样很清楚,中土王朝真正的大人物,怎么可能犯险来海外,他们没有这么无聊。最为关键的是,既然你不是随船队而来,那你流落在这样的岛上也应该没有什么人知道,所以若是杀了你,你们中土王朝的人也不会知道。” “很好的推断。” 魔宗赞许般说了一句,突然看了一眼牧羊女,然后很认真的问这名黑衣祭司,“若是我不接受你的所谓好意,那你若能杀了我,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这个问题你问我不如问她,相比与我,你应该更相信她。”这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笑了起来,“她是圣殿的圣女,她很清楚圣殿的手段,正因为她曾是圣殿的圣女,所以她才能活下来,只是被放逐在这里,但她现在已经不是圣女,所以现在对于我们而言,她和这些妇人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应该很清楚了,不会有什么仁慈。”魔宗点了点头,对着牧羊女说道。 这名祭司挑了挑眉,他不明白魔宗对牧羊女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也就在此时,魔宗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 所有的黑衣祭司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他们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句话之中的强悍味道。 这让他们真正的醒觉,从一开始,这名不知从何而来的修行者,就全然没有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看了魔宗一眼。 这一眼蕴含了很多意味。 他的身前有四名黑衣祭司,这四名黑衣祭司并没有回头,自然也无法看到他眼中的神色,但这四名黑衣祭司跟随他日久,和他的心意极为默契,在他一眼之间,这四名黑衣祭司身上同时荡开肉眼可见的元气波动,四道破空声同时响起。 四道白色的骨鞭就像是真正的活物般越过魔宗身前的那些妇人,朝着他缚去。 魔宗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四条骨鞭,这四名黑衣祭司的真元在这四条骨鞭之中穿行,但和他之前和牧羊女交谈中得知的一样,海外这些岛屿的修行者无论是在真元手段还是在炼器上都和南朝、北魏相距太远,或者可以说落后了很多个朝代,这四名黑衣祭司的真元虽然牢牢的控制着这四条骨鞭的行走,但真元却并无法和这四条骨鞭真正的融合。没有恰当的符文牢牢吸纳住他们的真元,以至于他们的真元在这四条骨鞭的表面不断的流散。 落在他的眼中,这四条骨鞭的表面始终飘离着微弱的金光,就像是灶膛之中的柴火爆燃时涌出的流火。 这种画面对于他而言很新鲜,很有趣。 但也只是有趣而已。 这四条骨鞭在空中的穿行,在他的眼中无比缓慢,和四头蜗牛在爬行没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伸出了一只手,这四条在空中看似运行轨迹十分诡异,分缠他身体各处的骨鞭,就全部落在了他的手中。 四名黑衣祭司骇然的叫出声来。 因为这种骨鞭根本无法完美的容纳他们的真元,随着他们后继的真元更加剧烈的输出,这四条骨鞭在空中噼啪作响,大幅度的抖动,但这四条骨鞭上的力量,从他们体内流淌出去的真元,就好像石沉大海般消失在了他们前方那名男子的手中。 魔宗的手掌上震出些鲜血。 他的身体和他的手掌就像是贪婪的巨兽在小心翼翼的吮吸着流散的真元,在他得到了幽帝的诸多法器,在真正控制住了天命血盒的力量之后,他便和荒园里林意等人那场会谈得出的结果一样,他已经能够真正的凌驾于所有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之上,他已经能够最大程度的利用这些修行者的真元。 这些流散的真元,以及这些修行者被他杀死之后,身体里自然逸出的本源力量,都有一部分能够被他吸纳,就像是灵药之中的天地灵气一般,转化成他所能动用的真元。 他当然不可能动用此时体内极少量的真元和这些人的力量去抗衡。 他所做的,便是吸纳,拼命的吸纳。 ……. 魔宗无比清楚自己此时的状况,但那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以及他身后那些还没有出手的黑衣祭司却并不清楚。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此时魔宗虽然制住了这四人的骨鞭,但也只是相持,占了上风而已。 而且看着魔宗身外的气息波动,这些人更加确定,这名来自中土大陆的修行者虽然肯定有着他们难以企及的真元手段,但体内的真元明显近乎干涸。 再强大的修行者,失去真元的支持,也如同失去爪牙的老虎一般,并没有多么可怕。 随着一声低沉的断喝,那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身后掠出一道黑影。 一名年轻的黑衣祭司如电般掠了出来,他的身影越过那四名黑衣祭司的身体,落向魔宗的身前,在距离魔宗还有一丈左右的距离时,一股积蓄在他右手经络之中的真元,顺着他的掌指所指,从他的指尖飞了出来,这股真元在空中并不散失,而是凝成了一道微黄色的剑元,直刺魔宗的气海。 噗的一声轻响。 这道微黄色的剑元刺入了魔宗的气海,一蓬血雾从魔宗的身前绽放。 一片惊呼声响起。 叫得最响的除了牧羊女和那名先前持弓的妇人之外,反倒是那些一开始不停的轻声咒骂魔宗和牧羊女的几名妇人。 在这些黑衣祭司和魔宗动手之时,这几名妇人的想法便有所变化,她们突然觉得,或许魔宗获胜的话,她们的下场可能会好很多。 魔宗只是伸出一只手就抓住了那四道骨鞭,她们心中就油然生出更多的希望,但是她们没有想到,那名看似最为厉害的祭司还没有出手,只是这样的一名黑衣祭司,就刺穿了魔宗的腹部! 那名持弓的妇人和牧羊女也是根本没有想到。 尤其是那名持弓的妇人,她看着那些涌出的鲜血,心中更是生出无比荒谬的感觉。 魔宗这人看起来似乎十分的厉害,他自己也似乎拥有无比的信心,但他的信心来源于何处,难道来源于盲目? 一剑洞穿魔宗气海的这名黑衣祭司也是怔了怔。 他的嘴角随即泛起不屑的笑容。 原来所谓的中土大陆的修行者,只是这般毫无缘由的狂妄? 砰砰砰砰… 有人倒下。 然而倒下的却并非是魔宗,而是那四名持着骨鞭的黑衣祭司。 这名距离魔宗不远的年轻祭司的不屑笑意凝固在了嘴角。 在他的感知里,这四名黑衣祭司在重重坠倒在地的同时,生机便开始飞快的消失,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但更让他无法明白的是,他看到前方的魔宗依旧好好的站着。 噗的一声轻响。 他有些茫然的低下头去,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和腹部都有些痛意,接着他就看到自己的腹部涌出了一股鲜血,鲜血之中,是突出的一截骨鞭。 “啊…..” 这名年轻的黑衣祭司直到此时才感到无尽的恐惧袭来,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剧烈的惨叫着,但这一跳便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砰的一声,他也狠狠坠倒在地。 沙滩上响起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那些妇人如同潮水般往后退去。 在她们此时的眼睛里,凝立在那里的魔宗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魔鬼。 魔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腹部伤口的鲜血已经止住了。 一些肉眼难见的灰色气流欢呼雀跃的朝着他的身体涌来,而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也欢呼雀跃的拥抱着这久违的死亡气息。 和这里这些妇人辛苦得来的灵药相比,这些修行者体内释出的元气要充沛不知道多少倍。 但在此间所有的人里面,魔宗最感兴趣的还是那名肤色分外白皙的黑衣祭司。 他体内拥有的真元数量,要比这些人多得多。 那的确是一名到了承天境的修行者,若是和牧羊女所说的一样,整个星洲到达承天境的修行者也不过三个,那这个人就是其中之一。 那这样的人,怎么会亲自到这岛上来? 他有些好奇。 随着体内真元的增长,他并不着急。 “他是谁?” 直到此时,他才转身问了牧羊女一句。 牧羊女此时有些恍惚。 在他转身时,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他的伤口,她看到他的伤口竟似已经愈合,她才定了定神,看向他的眼眸。 她看到他的眼眸平静而威严,她便明白眼前的这名男子太过强大,甚至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强大很多,是星洲一带故事里那种神仙般的人物。 “他是圣殿的大祭司,在整个星洲,只有圣主在他之上。” 她看着魔宗回答,同时她就已经猜出了魔宗在想什么,“平时他根本不会来的,除非还有别处的几个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出面。” 魔宗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去看向那名肤色分外白皙的大祭司,道:“我想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顺道来这里?” 这名肤色原本就特别白皙的大祭司此时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 在他此时的感知里,魔宗的身上已经出现了一种他根本无法企及的玄奥气息。 若是在南朝或是北魏,像他这种承天境的修行者遭遇不止神念的修行者,恐怕都不可能生出反抗的念头,但和南朝或是北魏不同,在这星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承天境就已经是顶端,所以他们的心境和南朝和北魏的承天境修行者还是有所不同。 这名大祭司潜意识里还是不愿就此屈服。 魔宗笑了笑。 他不愿意废话,但他不急。 他身上的气机都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但是天空里却突然落下了一道明亮的光束。 这道明亮的光束落在了这名大祭司身后的一名黑衣祭司身上,这名黑衣祭司也并没有感到什么危险,他反而感到有些温暖。 但在下一刹那,光线之中莫名的力量便摧枯拉朽般破坏了他身体里原有的内气平衡,他的脸瞬间变成了可怖的紫黑色。 他张开了口,都没有能够发出任何的声音,便如一段被砍倒的木头往后倒去。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魔宗看着那名大祭司说道。 在他开口说话的同时,最远端的一名黑衣祭司似乎承受不住这种恐惧,就要往后退去,但那名黑衣祭司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便轰然倒地,死去。 第一千七十二章 海底的塔 没有人再敢动,沙滩上那些妇人也不敢动,就连海面上原本追逐在这艘大船后的许多海燕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气息,纷纷发出凄厉的鸣声,然后远离这方海面。 咕噜一声,那名大祭司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沙滩上很寂静,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就显得十分响亮。 这名大祭司不敢不回答魔宗的问题,他不想说真话,但是看着此时魔宗平静而威严的面容,想着此人杀人的手段,他却不敢说谎欺骗对方。 面对此人的威严,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在说谎的同时做到毫无破绽,不被对方察觉。 “在十余年之前,有一名也是和你一样来自中土大陆的可怕修行者来到了星洲。”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低下头来,如实的说道:“他赐予了圣殿一些修行手段和法器,但作为回报,他让我们帮他寻找一件东西。” 魔宗的眉梢微挑,这个回答出乎他的预料,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这名祭司一眼,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真正开口之后,这种述说似乎便变得再没有那么艰难,这名大祭司接着说道:“那人想要我们帮他寻找一口铁棺,他说这口铁棺应该沉在深海之中,只是无法确定在何处。我们当年自然想要小心奉迎此人,便问询这口铁棺的大致沉没位置,在我们想来,哪怕运送这口铁棺的船只遭遇风暴而沉没,那至少知道沉船地点,也会容易搜寻一些。然而那人却说他只知道有一口这样的铁棺沉在远离中土大陆的海域之中,而且是数百近千年之前便沉入的古物。铁器在海水之中不耐久存,我们当时便说在深海之中不需数百年,哪怕是数十年,恐怕这口铁棺早就已经腐朽成泥,如何能够找到。但那人却说这口铁棺是通体用陨铁打造,即便是在海水之中数千年也根本不会腐朽,是当年沉棺之人为了沉在深海之中特意打造。我们那时才明白,原来他就是要寻找一个前人的特别海葬之棺,当时我们心中还是想,原来是要寻找一个可能是故事书里存在的铁棺?那数百近千年之前的东西,只可能存在书籍的记载之中,但谁又知道书籍的记载是真是假,尤其陨铁多难得,打造一口铁棺,那样的陨铁,想想都不太可能,但我们看那人意态坚决,自然不敢质疑,我们也不敢随便应付,便真的安排了不少人连年来不断在海域之中搜寻,我们所想的只是交待我们的事情尽心做了,他便也不会为难我们,而且我们做得越是尽心尽力,他或许也会给我们更多的好处。这人处事倒是的确和我们想象的一样,他自己也知道这成功的可能极为渺茫,最初时每一两年还会来一次,但之后便是数年来一次,最近到来也只是三年之前了。不过他每次到来,都会给我们一些好处,所以这种搜寻也并未间断。” 魔宗极为认真的听着。 他的面色没有改变,但这些讲述之中的许多字眼,却让他轻易的嗅到了幽王朝的意味。 至于那种通体用陨铁制成的铁棺,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幽帝的棺椁。 再加上幽帝的后人,那名被他杀死的白袍僧人和那个不知生死但凌驾于被他杀死的那些幽帝后人之上的年轻修行者,他不用过多的思索,就觉得这其中有着明显的联系。 “让你们寻找这口铁棺的修行者,是一名僧人?”他看着这名大祭司说道。 这名大祭司并不愚蠢,能够在星洲一带成为顶端的数人之一,或许反而可以说他极为聪明,魔宗只是平静的问了他这一句话,他心中一颤,骤然也想到一个可能。 他很清楚即便是在遥远的中土大陆,修行者也并非比比皆是,像眼前这名男子一样的可怕修行者,也是世间最顶端的存在,像他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到达这里。 难道说对方也是为了寻找这样的铁棺而来? 他不敢抬头让魔宗看见自己的眼睛,只是马上回答道:“不是一名僧人,那人是一名四十余岁面目的精壮男子。” “你说那人最近前来是三年之前,那你现在说这铁棺,难道是真的找到了?”魔宗看着他头顶稀疏的发丝,平和的问道。 “我们并没有直接寻找到铁棺,但却发现了两座建造在海底的不同寻常的建筑。” 这名大祭司说道:“前日传来消息,就在距离此处不到百里的海沟之中,发现了两座尖塔,那两座尖塔十分雄伟,而且建在海底,非人力所能为之。在此之前,那名让我们寻找铁棺的修行者也说过,这铁棺可能并非简单沉在海底,有可能被放置在特殊的坟墓之中,那如此想来,那两座尖塔也只有像你们中土大陆的这般强者才有可能建造。” “除你之外,你们其余人知道这件事情么?”魔宗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其余的那些黑衣祭司。 “我确保没有虚言。” 大祭司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魔宗身后的牧羊女,说道:“不信你也可以问她,她也知晓那名修行者的到访和这些年圣殿的搜寻。” 魔宗笑了笑,道:“我问的是他们,没有问你。” 大祭司脸上的神色瞬间冻结,他的心中顿时生出无尽的寒意。 “我知道。” “我也知道。” 两名黑衣祭司出声。 魔宗的目光落在这两名身体有些颤抖的黑衣祭司身上,“那你们也知道那两座尖塔的具体所在?” “知道。”这两名黑衣祭司都点了点头。 这似乎只是很简单的对话,但那名大祭司却感到了更刺骨的寒意,他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有些愕然和恐惧的看向魔宗。 天空在此时突然明亮起来。 “为什么!” 这名大祭司确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发出了一声难以理解的悲愤声音,气海之中的真元毫不吝啬的疯狂爆涌出来。 他手中那一颗小小的骷髅头瞬间在他手中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一股他无法抗衡的力量已经镇压在他的身上,直接在他的身体里炸开。 轰! 他的身体里响起一声怪异的轰鸣,接着便是响起了无数刺耳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软软的朝着地上坠去,甚至身体跌落在地的时候,都没有像先前其余几个人一般发出什么声响。 但是他的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滩烂泥,鲜血和破碎的脏器,从他的口鼻之中不断的涌出。 一阵骇然的叫声在沙滩上响起。 许多妇人都是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也跌坐在地,她们不敢看这名大祭司。 啵的一声轻响。 可那颗小小的骷髅头显露出了身影,它落在了魔宗的背上,一圈诡异的光芒朝着魔宗的体内侵入进去,但也只是这一刹那,这颗骷髅头就光华尽失,滚落在地。 “为什么还要杀他?”牧羊女的脸色也分外的苍白,她忍住了想要呕吐的冲动,有些艰难的问魔宗。 魔宗自嘲的笑了笑。 他有很多杀死这人的理由,他也可以不必解释。 但他还是很罕见的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轻声道:“因为我需要杀死他来获得更多的力量,还有…这似乎不存在为什么,因为我若是比他要弱小,一开始我和你就已经死了。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会觉得他认真回答了我一些问题,他就可以和之前所做的事情无关。” 牧羊女低下了头,不去看那名大祭司的惨状,想到之前魔宗说自己太笨,她便更加无力反驳。 “你们和那名让你们寻找铁棺的修行者有没有联络之法?” 魔宗没有再对她说什么,只是看着那些剩余的黑衣祭司问道。 “我们没有,不知道圣主有没有。”一名黑衣祭司回道。 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这名黑衣祭司便像是耗光了体内所有的力量,几近虚脱一般,浑身都大量涌出冷汗。 “你们有没有快速和星洲以及你们所说的这名圣主联络的手段?”魔宗接着问道。 “有。” 这名黑衣祭司不敢擦拭脸上滑落的汗珠,“我们蓄养有海鸟,可以和你们中土的信鸽一样,很快将信笺传递到星洲。” 魔宗看了他一眼,“告诉你们圣主,我要让他准备好你们所说的那名中土修行者的画像,还有让他将星洲能够补充真元的灵药收集起来,我还要他尽快的传来信笺,告诉我他能不能联络那名中土修行者。还有…你们告诉他,他能否活下去,能否继续成为星洲的圣主,在于他办事的效率。” “走。” 说完那几句话,他对着牧羊女点了点头,然后又看着那些不敢动弹的黑衣祭司,道:“带我去那两座尖塔的所在。” ……. 所有剩余的黑衣祭司重新登船,没有人去管那名黑衣大祭司的尸体。 在那个村落所有的妇人和这艘船上所有人眼中,魔宗都是那种不喜欢多话和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怪人,但对于牧羊女而言不是。 事实上除了今天之外,牧羊女一直觉得魔宗是很耐心,很喜欢说话的人。 她随着魔宗上了船,转头看见沙滩上那些黑衣祭司的尸身,眼中终究再次泛出些不忍之意,她轻声的对魔宗说道:“其实我也并不是为他们求情,这名大祭司…在我被放逐来这里之时,我也恨不得杀死他,只是我总觉得手段太过残酷总是不好。我…” 她并没有觉得魔宗可怕,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心中最想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她说到此处,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变成他们一样的人。” 魔宗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但他莫名的又陷入很罕有的沉默。 此刻的他偏偏是轻松的,是他开始从光明圣宗逃离之后,很少有的轻松时候。 但这种感觉在他流落到这个岛上之后就经常有。 和她对话的时候,他便很轻松。 因为他很放松,也不需要任何的掩饰。 “你也不要不快,我并非是想指责你。”看着他一时不说话,牧羊女却有些不安起来。 魔宗忍不住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道:“我并非不开心,其实我当然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他们怎么及得上我?” 牧羊女微微一怔,她看着魔宗的笑容,突然那种阴郁的感觉也消散了不少,她也忍不住有些笑意,“你这人一点都不谦逊。” “像我这样的人用不着谦逊。” 魔宗看着她,说道:“其实若是在我们南朝或是北魏,像他们这样等阶的修行者若是冒犯我,恐怕不需要我出手,他们就会死得比现在更难看。” 牧羊女看着他平静威严的眼眸,问道:“你在你们那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应该是全天下的敌人,所有人都应该很想我死,只是他们似乎杀不了我。”魔宗平静的说道。 牧羊女看着他,她迟疑了片刻,无比认真的轻声说道:“我不想你死。” 魔宗转过头去,他看到沙滩上有很多妇人走了过来。 许多之前咒骂牧羊女和他最厉害的妇人都在其中,这些妇人的手里都提满了那些海鸭和干鱼等物。 看着这些妇人,魔宗的嘴角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讽笑意。 他知道牧羊女说这句话是很真心的,只是若是他和牧羊女的相逢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或许她此时的想法也会不同,但最为关键的是,像牧羊女这样的人少,但天下像这些妇人一样的人多。 若是当日他落在这岛上,是落在这个村落里,或许这些妇人不止不会救他,甚至很有可能再将他丢回海中。 …… 星洲的这种帆船在海上航行并不快,魔宗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衫,吃了些没见过的新鲜瓜果,然后问了牧羊女一个他在发现这名牧羊女并没有说谎之后,便想问的问题:“你还想重新修行吗?” 牧羊女道:“似乎不想。” 魔宗发现她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犹豫,似乎是随口说出了心中早已确定的答案,他便忍不住有些好奇,道:“为什么?”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用处,重新开始修行,又变得和寻常人不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多些烦恼。”牧羊女看着海面,轻声道:“我之前就想过,若是就那样平静的在那个小岛上放羊,再没有人来打搅我,也是很好。” 魔宗点了点头,然后又认真的问了一个问题,“我会回南朝和北魏,你想跟我去看看吗?” “让我想想。” 这是一个牧羊女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她真的认真想了很久,才回答魔宗,“还是不要了,如果可以,你让他们留这个小岛给我,让我安静的留在这里。” 在魔宗问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之前,她看着魔宗自己做出了回答,“你说你们那里的人都很想杀了你,我不想看到你被迫杀死无数想杀你的人,我也不想看到你被杀死。” “如果你觉得回来看我是有意义的事情,我就留在这里,你想要回来找我说话的时候,都可以回来。”牧羊女看着他,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真诚。 她和魔宗相识并不算久,但是她救了魔宗,而且接下来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也让魔宗很清楚她救他本身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她和魔宗之间的情感和那种男女之间的爱慕或许没有任何关系,但对于她而言,魔宗自然是她真正的朋友。 她感觉得出魔宗觉得她很重要,而对于她而言,这名异乡的旅人也很重要。 魔宗点了点头。 他这次没有觉得牧羊女笨。 “你也是为那口铁棺而特意来的吗?” 牧羊女想到了十几年前便来到星洲的那名中土修行者,想到魔宗很着急的想要知道那名修行者的长相,她便觉得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所知告诉魔宗,或许对他很有用。 “不是。” 魔宗摇了摇头,“我是为了追杀一个敌人才来到了海上,那人远不如我,但将来有超过我的可能,我将他在海上找了出来,但他身边也有个厉害修行者,我虽然将他重创,但也不知他到底死了没有,我真元损耗太剧,便被风暴卷在你的岛上。但那口铁棺应该和我那个敌人有联系。” 他一开始和这名牧羊女对话,学习星洲一带的语言,便是互相通过神色和手势揣测对方的意思,所以他此时很容易看出了牧羊女在想什么,他便也觉得让牧羊女知道更多一些也好,“在我们中土大陆上,曾经出过一个分外强大的王朝,那个王朝的帝王强大到后世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企及,可以说今后的修行者再强大,也绝对不可能再超越他。因为在他统治那个王朝的时期,他甚至耗尽了整个中土大陆的珍稀宝物,很多年后,他的统治终于被人推翻,他也被人杀死,但他的部下依旧觉得他能够依靠他的功法和宝物重生,所以他的许多部下在逃亡的过程里,也将他的遗骸和宝物隐秘的埋葬,其中有许多布置,或许是出于他生前的布置。只是当强大的王朝灰飞烟灭之后,很多人的想法和意志也不尽相同,所以这名帝王最终没有复活,他的许多布置被人损毁,分别埋葬着他尸骸和宝物的棺椁也被不断的发掘出来。他的后人,还有很多得到他功法和宝物的人,还是成为了中土大陆最强的修行者。就算是我,一开始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之下,得到了一件和他有关的宝物。我追杀的敌人,可以说是那名帝王的传人,而你们所说的那名中土修行者,也应该和这名帝王有关,他寻找的那口铁棺,应该也是那名帝王的棺椁之一。” “那人很可怕,我们圣殿后来的一些御物手段,便是他传授的,他可以御任何的物。”牧羊女认真的听着,然后看着魔宗说道。 魔宗微微蹙了蹙眉头,“御任何的物?御物在我们修行者的世界里是很粗浅的手段,因为真元结合不佳以及真元损耗太多,早就被弃之不用。但可御万物,他的真元或许便和寻常修行者不同。” “水流、落花、甚至连水中的游鱼,似乎都能像你所说的飞剑一般,被他轻易御使,变成他杀人的法器。”牧羊女说道,“这人初来到星洲时,也随意杀了几个敢冒犯他的修行者,之后圣殿便就如臣服于他,他传了圣殿一些修行法门,赐了几件法器,大祭司用的那颗骷髅头也是其中之一,但他赐给圣殿的一件最强法器现在在圣主手中,通过那件法器,能够很容易御使金铁之物,也很容易破去许多修行者对于金铁之物的御使。” 她说完这几句,生怕魔宗不够理解,接着解释道:“那名从你们中土大陆而来的修行者可以御使任何的物,但他传给圣殿的法门,我们修行之后,几乎所有人在御物时,能够和自身元气亲和的,还大多是金铁之物,所以拥有这件法器的圣主,可以说是所有圣殿修行者的克星。” “这在我们那里,是很多权贵都会用的手段。扶持一名傀儡,但又省得这名傀儡被人推翻而再扶持傀儡麻烦,所以一般都会赐予他独一的手段,对于这名傀儡而言,又能满足他的虚荣心,又能让他产生自己就是这片地方真正主人的错觉。”魔宗看着她说到,“只是能够破坏和控制修行者真元和金铁之物的结合,这件法器就算是在我们那里,也绝对不是凡物。迄今为止,我们修行者世界的绝大多数法器,也都是用金铁之物制成。” “我见过那件法器,那只是一块饰扣,在你们中土,就是某些人穿衣时用来收束衣带的装饰用的饰扣。”牧羊女伸出双手,认真的对魔宗比划着那件法器的模样,“这件东西赐予了圣主之后,他将他作为挂坠挂在胸口。” 魔宗看着她认真比划的模样,轻易的就想象出了那件东西的具体模样,他便忍不住笑了笑,道:“这模样的确是我们中土的男子会用来紧束腰带所用的束扣,不过按照如此强大的特性,恐怕这件东西也只有可能出自我所说的那个王朝,这件东西即便不是当时那名无敌的帝王身上所用,也是他的几名巡王所用。” 看着他的笑意,牧羊女却是彻底放下了心,道:“看你的样子,所以你并不觉得这件法器厉害,所以就算是当年来我们星洲的那名修行者,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不会,应该在我所有的敌人里面,没有一个比我和你说的那个我追杀的年轻人更为重要。”魔宗想了想,平静的说道:“我先前也仔细考虑过,以那名年轻人和伴随着他的那名僧人的手段,我觉得那名僧人是要等那名年轻人在海上成长到足够强大,但按现在所知,我却怀疑那名僧人带着这名年轻人在海上流转,或许也和这口铁棺有一定关系,至于你所说的这个人,他或许和那僧人有关,或许他是想偷偷的先于那名僧人和年轻人找到这口铁棺。” 牧羊女真的不算笨,她想了想,说道,“所以你怀疑这人和那名僧人他们一样,也是你说的那名帝王的后人,或许他应该臣服于那名年轻人,但他却另有所想,想要暗自找到这口铁棺。” 魔宗点了点头,道:“越是强大的人,就越是不想寄人篱下,更不用说自己辛辛苦苦采摘的果实却又要递给别人,很多人都不会为了所谓的使命而甘心臣服。很多人在不够强大时,他们会为了得到让自己强大的功法而表现得足够忠诚。在我看来,恐怕这也是这名帝王终究没有复活和他的后人始终没有办法征服世间的原因。” 牧羊女越来越好奇,“你知道那口铁棺里到底有什么吗?” “不知道,但我觉得即便是对于我而言,可能都会十分有用。” 魔宗看着她,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否极泰来…在我这一生里,有好几次我都接近真正的死亡,但我艰难渡过之后,就往往能够得到好处,我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 牧羊女真诚的轻声说道:“好人会有好运,或许你就是真正的上天眷顾之人。” 对于魔宗而言,这句话更像是真诚的祝福。 至于好人或是坏人,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去和她探讨。 …… 对于这艘船上的那些黑衣祭司以及船工而言,这次的航行分外的漫长。 幸运的是,航行终于接近了目的地。 看似平静的海面上,已经停泊了数十条小船,看到这条船行驶而来,这些小船上瞬间响起了一阵阵的示警声,甚至很快就有一条小船飞快的接近,示意这条大船不要继续往前行进。 这些黑衣祭司十分紧张,他们生怕魔宗一个心中不快,他们就被瞬间变成大祭司那样的尸体,但魔宗却比他们更早的知道原因。 在他的感知里,那片海域看似十分平静,但水面下不过数尺,便到处都是犬牙交错的暗礁,以大船的吃水,根本无法穿过这些暗礁。 但相对于这些暗礁,更为可怕的却是暗礁下的激流。 他此时可以轻易的感知到,那些暗礁下的暗流很急,很有力量。 “你们随我过去。” 他对这些黑衣祭司不喜欢多话,他只是说了这一句话,他和牧羊女的身影就已经在这条大船消失。 那艘前来接应的小船上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小船上便已经多了两人。 这些黑衣祭司看着魔宗已然先行,他们纷纷急切的厉喝起来,待得有其余小船被他们呼喝过来,他们也纷纷从大船上直接跃下,呼喝这些小船赶紧跟上前方的魔宗。 没有人敢废话。 小船穿过了这些暗礁,然后停了下来。 “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整条船都会被吞进去。”邻近的一条小船上,一名先前便到了这里的圣殿黑衣祭司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在大船到来之前,大船上的黑衣祭司便也已经传讯过来,这里所有的圣殿中人,也都已经知道了魔宗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那地方看上去是个小漩涡,但地下其实是个很大的漩涡,吸引力也十分的奇特。而且身上若是有一些铁器,也很容易被直接吸下去。” 这名黑衣祭司接着不停的说道。 在他这句话响起之前,魔宗的目光已经停留在了他所说的那个漩涡之上。 就在距离他这条小船数十丈远的海面上,有一个很小的漩涡。 这个漩涡就像是有些小孩子在木盆之中用手搅动,搅起的小小漩涡。 但和这名黑衣祭司所说的一样,这个小小的漩涡,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宝塔的塔尖。 在魔宗的感知里,早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漩涡。 这个漩涡由无数从暗礁之中涌来的暗流形成,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山体在海中不断的旋转。 而更为惊人的是,在这个漩涡的中心,矗立着两座至少高达百丈的尖塔。 这两座尖塔是四方的锥形,两座尖塔并列在一起,并不相连,约有二十丈左右的距离,但魔宗可以感知到,有一股独特的磁力和一股似乎被这磁力推动的柱,却不断在漩涡之中生成,然后不断冲入其中一座尖塔接近底部的位置,又从那座尖塔底部冲出来,冲入另外一座尖塔之中,然后消失。 “你们不要过来。” “在这里等我。” 他只是停顿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说了这两句话。 第一句是对那些黑衣祭司所说,第二句是对牧羊女所说。 他没有说更多的话语,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这些黑衣祭司会对他更为敬畏,会将牧羊女照料得更好。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他离开了这条小船,朝着前方走去。 他的前方是海面,不远处有个漩涡。 但他的双足落在海面之上,却只荡起微微的涟漪。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魔宗在海面上行走,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个个淡淡的涟漪。 他一直走到那个小小的漩涡面前,然后才停了下来。 令这些黑衣祭司更为敬畏的是,他的身上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元气的波动,他的身体里,似乎根本就不在消耗真元。 第一千七十三章 荒古的意味 漩涡里的水流很急,但海水却分外的清澈,一种奇异的力量,似乎将明亮的光线都锁在了水流之中。 这条海沟很深,但明亮的光线穿行期间,海水却并不见深邃,反而晶莹剔透,呈现出淡淡的蓝。 这种淡淡的蓝只有在许多白色的礁石沙滩的浅水之中才会出现。 站在海面上,魔宗即便不凭借强大的感知,也可以透过这散发着淡淡蓝光的晶莹海水看到海底的那两座巍峨尖塔。 有很多阴影在巨大的漩涡之中,围绕着这两座巍峨的尖塔在旋转。 那些阴影是一些船只的碎片,还有甚至是头下脚上的人影。 人影很多,衣饰很新,只是毫无生机。 可想而知,此时海面上徘徊的那些船只不敢靠近,便是在之前已经付出了很多的代价。 在这些阴影里,还有天空白云的倒影。 天空之中的白云好像沉入了海面之下,嵌入到了这些阴影里。 从海面往下看去,海水之下,那两座巍峨尖塔之上,似乎还有着一个天空,让人不由生出极其古怪的感受。 然而给魔宗带来最怪异感受的,却是这两座尖塔周围萦绕的法阵力量。 无论是那些穿行在礁石之中的潜流,还是从地底涌出的奇异磁力,都在这两座尖塔的约束下,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力场。 所有人都可以从海面上看清这两座尖塔的轮廓,甚至可以看清它们如黄色砂石般的表面,可以看清一块块石块堆砌的接缝,但魔宗可以肯定,星洲这一带不会有人能够在活着的时候真正触碰到这两座尖塔,甚至南朝和北魏的所有修行者之中,也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精确的感知到它们的真正位置。 这两座尖塔周围的力量,能够轻易的惑乱修行者的感知,在海面之上,感知错位并不可怕,但在水压极大的深海之中,这种感知错位导致的时间消耗,便恐怕能够轻易的耗尽很多人的真元,让很多试图接近的人变成漩涡之中的阴影。 那些阴影也并非永恒存在的,那两座尖塔每隔一段时间,便能够吞噬一些沉船的碎片,包括在漩涡之中的一些人影。 在那些圣殿的黑衣祭司眼中,此时的魔宗身上并没有任何的元气波动,似乎根本就不消耗真元。 事实便是,他此时消耗的真元极少。 任何的法阵都来自于对周围天地间固定的元气法则的调整和改变,对于他而言,这个法阵的规则也可以被他利用。 他只是动用了很少的真元来改变了一些元气流动的规则,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哪怕只是早个一年,以他的境界似乎都不足以让他轻易的应付这样的法阵,但此时却是时机正佳。 没有任何过多的思绪,他的心中除了些微的怪异感觉之外,甚至没有生出任何危险的感觉,他异常简单的朝着那漩涡的中心一脚踩了下去。 他的整个人便迅速的没了下去,就好像那一个小小的水孔瞬间将他吞噬。 所有的黑衣祭司沉默而紧张的看着这样的画面,在他的整个身体消失在水面上许久之后,从大船上下来的一名黑衣祭司悄然问之前便守候在这里的另外一名黑衣祭司,“就这样直接入水,你觉得他成功的把握有多大?” “那下面的水流极为怪异,而且水流上方看似温暖,但往下十余丈,水流便是极为冰寒,任何修行者入水之后,真元损耗自然很大。”另外那名黑衣祭司说道。 大船上下来的那名黑衣祭司眉梢微挑,“这点你并没有说。” 那名黑衣祭司道:“只是没有来得及说,看此人的做派,似乎也懒得听我们说。” 大船上下来的那名祭司缓缓的点了点头,“此人极为怪异,比当年那名中土来的修行者还要可怕…倒是希望他不要活着回来。” 这名大船上下来的黑衣祭司和另外这名黑衣祭司的对话声音极为低微,就连他们身边其余的黑衣祭司都听不清,但当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的心脉和气海处便同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异鸣。 嗤的一声,就像是陶罐里煮着的水沸了,洒了一些出来,洒在炭火上发出的声响。 随着这一声声响的响起,这名大船上下来的黑衣祭司便死了。 他的呼吸戛然而至,整个人往后倒去。 和他对话的那名黑衣祭司骇然的往后跳去,甚至直接落在了海水之中,其余所有人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着那名黑衣祭司见鬼般的表情,他们也隐约猜出此事应该和已经入水的魔宗有关。 感知到那名黑衣祭司的死亡,这些人的心中再次生出凛冽的寒意。 …… 魔宗静静的战立在两座尖塔的中央。 那股涌入两座尖塔的水流,就像是他脚下的一座桥。 他此时所在的位置距离海底不过数丈,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左右两侧的这两座尖塔上各有一个方形的孔洞,高不过一丈,就像是两扇门。 在水面之上,在他的感知里,他脚下的这股激流是在漩涡的中心某处生成,然后冲入其中一座尖塔的底部,再冲入另外一座尖塔。 但此时真正的凝立在这股水流之上,驱除了这个法阵对他所有的感知影响,这股水流也才真正的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股水流并非在漩涡之中生成,而是在他此时左侧那座尖塔的中心生成,从左侧尖塔那个孔洞冲出来,然后再冲入右侧的那座尖塔上的孔洞,冲入内里,然后莫名的消失不见。 除了这两个水流涌出涌入的孔洞之外,他在这两座尖塔上并没有发现其余的入口。 这两座尖塔在他的感知里坚厚无比,而且万顷的海水挤压之下,这两座尖塔散发出来的奇异磁力就像是被压成了一件强大的铠甲。别说此时他体内的真元根本不算充裕,便是在他全盛之时,想要在这样的深海之中直接用毁坏这两座尖塔的方法探究其中的奥秘都不太可能。 更何况此时谁也不知道这两座尖塔之中是何等样的布置,谁也不知道那个铁棺之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这样的两座尖塔存在着无数种可能,然而此时的魔宗心境却异常平静,对他而言,只存在两个异常简单的选择。 要么从左侧那个尖塔的孔洞进入左侧那座塔,要么从右侧那个尖塔的孔洞进入右塔。 他只是停顿了很短的时间,便做出了选择。 寻常人可能会选择顺着水流,进入那个内里似乎有无限宽广空间的右塔。 然而他却选择了逆流而上,他逆着水流,进入左塔。 因为他这一生,都在逆流而上,这次他也不想例外。 …… 深海之中的水流往往极冷,而这座双塔周围的水流更是冰寒彻骨,只是这种寒意被魔宗利用双塔原本的法阵力量尽数的从身边驱除出去,所以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但在他逆流而上,刚刚进入左塔那个孔洞的瞬间,周围的元气性质骤然一变,迎面而来的水流之中,骤然的出现了无数霜花。 无数晶莹而闪耀着淡淡蓝光的霜花骤然浮现,密密麻麻而至,就像是无数柄小剑落在了他的身周。 没有任何的声音,这些小剑在魔宗的身外纷纷的破碎,消失,然而内里那种似乎丝毫不属于元气的寒意以及可怕的冲击力,却是不断的传递到魔宗的体内。 魔宗的身体不停的颤抖,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就像是漩涡之中那些被溺死的星洲人,他转瞬之间便摸清楚了造成这些霜花的元气流动,然后迅速改变了自身周遭的元气性质。 他将自己伪装成了万千霜花之中的一朵。 他原本就很精通法阵。 在无法强力破阵的情况下,去欺骗这个法阵的感知,原本便是最佳的途径,就如要想从蜂巢之中取蜜,就可以将自己化为蜂群之中的一员一样。 然而令他都没有想到的是,只是在他完成伪装的刹那,万千霜花对他的冲击并没有停止,无数刺骨的极度寒冷之中,骤然出现了更为可怕的寂灭之意,一股更为可怕的冲击力冲击到他的身上,那些原本已经深入他体内的刺骨寒意就像是变成了引流的符文,许多缕带着寂灭意味的元气以比他真元流淌更快的速度冲入了那些符文,然后仿佛瞬间燃烧起来!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力量在他的气海之中炸开。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口鼻之中涌出一个带着红意的气团,他脸上的血肉都因为气血的逆行而变得扭曲起来。 但也就在此时,他并没有选择退却,他气海之中原本就不多的真元随着他这声闷哼狂涌而出,化为一股分外桀骜的气焰,就像是一根长矛,狠狠朝着前方刺去。 轰的一声! 魔宗的前方出现了一道亮光。 他整个人狠狠的冲破了万千袭来的霜花,冲入了后方的世界。 这座尖塔除了他冲入的入口之外并无其它的孔洞和外界相连,近乎浑然一体,任何人按照常理推断,内里便应该漆黑一片,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 他身后的水域闪耀着微弱的淡淡蓝光,而他的前方,却是亮如白昼! 无数丝紊乱的水线之中,一股悠远古老的气息骤然暴涨,瞬间充斥他的周围,冲击着他的识海,即便他的心智无比坚韧,在这一刹那,他也无法感知清楚这座尖塔内的具体情形,在下一刹那,他才真正的回过神来,脸色剧变。 那股悠远古老的气息里,竟然让他感知到了强烈的生机,就像是一个拥有无数年生命的强大生命,此时就矗立在他的身前不远处。 在他所在的这个时代,早就已经没有了传说之中的那种强大到了极点的荒古巨兽,但此时他面对的这种气息,却让他直觉这里面存在的并非是什么冰冷的铁棺死物,而是一头已经存活了无数年的荒古巨兽。 然而当他真正看清前方的景象时,这种可怕的气息还在不断的席卷而来,似乎要将这座尖塔和他的感知世界都彻底掀翻,但他的眼前,却并没有他第一时间直觉的那种庞然大物。 相反,他看到了一口冰冷的铁棺。 一口很大的,散发着寂灭深寒气息的铁棺。 …… 可怕的荒古气息还在席卷,但没有更多真正的杀机袭来。 魔宗的身影稳定下来。 尖塔很大,他的眼前也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就像是一座小山被雕空了。 和在外面看来的一样,除了他身后的那个入口之外,这个尖塔的顶部极为紧密,根本没有透光的空隙,内里充满着海水。 但海水之中,却是有点点的星光不断的生成,就像是一颗颗晶莹的星辰在海水之中悄然化生,然后不断的坠落。 无数道冰冷而明亮的星光沉落下来,不断的落入下方那口巨大的铁棺。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受,就像是那口巨大的铁棺在不断的吞吸着海水之中生出的星辰。 不需要靠近,就在此时的距离,魔宗也可以轻易的确定,那的确是一口完全用陨铁打造而成的铁棺,它本身就在散发着迥异于这个世界的星辰元气。 它在坠入这个世界之前,原本就是天上某颗星辰的一部分。 它是黑色的,但它的表面,如同缠绕着很多赤红色的锁链。 那些赤红色的“锁链”,都是从它放置的地面下方涌出的真实火焰! 这口铁棺被放置在了一条地火火脉之上,布置这个法阵的修行者,将下方火脉之中的热力和真实的火焰用元气力量疯狂的压缩,就如同形成了一道道流动的符文缠绕在这口铁棺上。 这口铁棺是极寒寂灭之物,但这些地火却是极为炽烈之物,这两种不同的元气性质剧烈的冲突,原本必定会不断的冲撞,爆炸,但这两种截然相冲的元气力量,却似乎被这个法阵,尤其是被铁棺之中散发着那荒古气息的活物所牵引,就像是变成了那口黑棺之中活物的养分。 黑棺本身的元气再加上不断牵引着星辰元气,法阵不断牵引着地煞火气…是什么样的东西,需要这样两股可怕的元气不断的滋养? 魔宗震惊起来,他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 然而他却并没有犹豫,他继续前行,到了这口铁棺之前。 第一千七十四章 剑与龙 无论后来幽帝那些部众的后人是何种不同的想法,对于当年那些无比忠诚于幽帝的部众而言,归葬幽帝的棺椁只有在幽帝复生时才能被开启。 所以所有归葬幽帝尸身和法器的棺椁都不容许除了他们之外的人开启,除非这人是重生的幽帝。 这口黑棺亦不例外。 它的棺盖和棺身之间有着一条明显的缝隙,看似只要克服棺盖的重量,便可以随时将它掀开。 然而在魔宗的感知里,这口铁棺和它引落的星辰元气,和地底涌入的火煞之气形成了极为微妙的平衡,而且在可以遮掩他感知的铁棺内里完成了某种转化。 任何一丝的外力破解,甚至于棺椁内里那种散发着荒古气息的东西自身的元气波动,都随时可以破坏这种平衡。 这口铁棺镇压的火脉并一定是这个大阵的阵枢,但很有可能是可以彻底引爆这个法阵的爆点,到时最坏的可能,不只是这两座巍峨的海底尖塔会崩解,可能整个地底|火脉就会像一座火山彻底爆发。 即便是他全盛时,也未必能够从这样的威能之中顺利逃脱,更不用说现在。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一定是适可而止,从长计议。 无论是这里的布置还是那口铁棺之中的气息都太过凶险,一定值得发现此处的人去花费更多时间慢慢研究和破解。 但魔宗不这么想。 他一生都在冒险,一生都在逆行。 之前进入这座尖塔时,他便选择了逆行,而在面对这个法阵阻止他进入的时候,他有一瞬间选择了伪装和顺从,然而却遭受了这个法阵更强的反击。 他和当年的幽帝相隔了近千年,他从得到天命血盒开始,在他懵懂不知时和这名传说中的帝王在冥冥之中建立了联系,接着随着他得到的越多,融合这名帝王留下的力量越多,他便隔着近千年越来越多的感觉到这名帝王的气息,尤其在经过这个法阵更强的反击之后,那名帝王浓烈的逆天唯我的气息,更加清晰的呈现在他之前。 此时他是面对着一口黑沉沉的铁棺,但他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错觉,他和这口铁棺之间,就像是站立着一个看不见的幽帝。 一个无形,却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逆天独行气息的幽帝。 这个幽帝似乎在他得到天命血盒时就已经存在,一直指引着他顺应着这样的逆天气息前行,一直指引他来到了这样的铁棺前。 所以到了此时,更不能改变。 魔宗笑了起来。 他在尖塔之中,在这充满着凛冽寒意的海水之中笑了起来。 他伸出了手,直接落在了棺盖上,将棺盖掀起。 他体内的真元就像一柄暴戾的剑,直接斩向铁棺本身,斩断铁棺上的地火缠绕。 他用最暴戾的方式,直接破坏了这口铁棺上微妙的元气平衡。 海面上,牧羊女沉默的看着魔宗消失的地方。 对于海面上的人而言,魔宗已经入水很久。 按理而言,魔宗入水越久,她便应该越是关切和紧张,然而事实却相反,她一开始很紧张,现在却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她真的不笨,她在这段时间里,想清楚了魔宗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来。 除了船上问的那个问题之外,魔宗其实一直在告诉她,他或许并非她所想的那种人。 魔宗若是死在这片海里,她在这些黑衣祭司手里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魔宗就是要让她明白这一点。 如此一来,她可以成为他的朋友,但必须要承担相应的代价,而很多人无法承受这样的代价。 他要让她明白这一点,然后做出她的选择。 轰的一声巨响。 巨响从海底传来,方圆数十里的海面也剧烈的晃荡起来。 一声声骇然的叫声从她身周上所有的船只上响起,所有这些船只就像是一个个随时会翻覆的小碗在海水之中剧烈的颠簸着。 尖塔之中,那口危险的铁棺的棺盖朝着上方飞了起来。 充斥于尖塔之中的海水就像是空气一样,根本没有对这口棺盖形成多少的阻碍。 这口棺盖往上飞去,无数在海水之中亮起的星光就像是无数萤火虫一样涌向这口棺盖,然后奇异的将这口黑色的棺盖覆满,让它的表面无比的晶莹璀璨。 海水剧烈的晃动起来,就像是有无数座山在轰鸣。 地底|火脉震荡不安,就像是有无数条火龙在咆哮和冲撞。 魔宗在海水之中也无法保持自己身影的稳定,但他的嘴角却流淌出一丝罕见的骄傲意味。 那口黑棺此时却无比的稳定。 它巍然不动,就像是再过千万年,也会如此静寂。 无论是海水还是地底|火脉之中蕴含的力量,根本不能撼动它,它就像是一颗真正的星辰。 魔宗到了这口黑棺的上方,他看清了黑棺之中的东西,有着震惊,有些觉得难以想象,有些难以理解。 黑棺之中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幽帝破碎的尸身,也没有可怕的荒古巨兽,更不是通往下方地脉的通道入口。 黑棺之中有一柄剑,还有一颗蛋。 即便在此时的晃荡之中,这尖塔内里的海水的色泽也不深邃,但它原本拥有的深邃色泽,却好像全部汇聚到了这柄剑内。 这柄剑是一种深沉到了极点的幽蓝发黑的色泽,就像是蕴含着一条海沟之中的所有海水。 它的气息此时并未有明显的散发,但在魔宗的感知里已经是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这口黑棺的气息已经十分的寂寒,但这种寂灭寒冷之意,却还根本无法和这柄剑相比。 这柄剑不像是人间的剑,却像是传说中冥界的剑。 魔宗的目光落在这柄剑上的刹那,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目光和一部分神魂,都似乎被这柄剑吸纳了进去。 他想到了这柄剑的来历。 这柄剑,便是当年幽帝所用的剑。 他的目光接着落在那颗蛋上。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蛋。 这颗蛋很大,上面覆盖满幽黑的细密鳞片,鳞片之中,偶尔流淌出冰晶,偶尔又流淌出真实的红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焰气。 红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焰气充满人间的味道,是这个世间的元气,但那偶尔流淌出的冰晶,却似乎是那种荒古气息的本源,昭示了这颗蛋本源的来历。 他也轻易的猜出了这颗蛋到底是什么。 所以记载没有错误。 当年的幽帝的确有一条龙。 但有关那条龙的记载却有些问题。 在更久远之前,人世间的真正被称为龙的生物和其余的荒古巨兽一样,早已灭绝,而幽帝的那条龙,并非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它和天命血盒一样,也应该来自于星空。 而这颗蛋,便是它的后代。 第一千七十五章 本应死去的人 第一千七十五章 本应死去的人 在魔宗掀开这口铁棺的时候,在海面上的那些星洲的黑衣祭司也只感觉到海水的剧烈波动,以他们的修为,甚至无法清晰的感觉到那两座尖塔之中的特殊元气波动,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在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崂山港口的某条船上,那名被渔网打捞上的年轻人却清晰的感应到了天空里星辰元气的异样变化。 从被这艘渔船打捞上来之后开始,在渔船之上所有的船工看来,这名年轻人似乎在海中丢了魂,他一直沉默寡言,甚至连吃东西都吃得很少。 绝大多数时候这名年轻人甚至和故事里所说的鬼魂一样,很怕光亮,总是在船舱的角楼里发呆。 只是所有这些船工,甚至连林望北和他那些部将都不知道的是,在这名年轻人的感知里,无论是在白昼还是黑夜,无尽的虚空之中,都有很多星辰在源源不断的朝着这个世间播撒着它们独特的元气。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利用这些星辰元气。 在此之前,这些星辰元气也是他和那些给他提供真元的修行者之间的通道,他便是将这些无处不在的星辰元气变成属于他自己的符文,属于他自己的通道。 即便是将他约束在贝船上的强大僧人,也不懂得他的法门。 他可以学习僧人的手段,但僧人根本无法学习和领悟他的手段。 然而今日里,那些原本独属于他的星辰元气,却发生了剧烈的偏离,而且在他的感知里,甚至出现了很多他之前无法感知到的,更不可能触碰和利用的星辰元气。 这些星辰元气形成的星辉,就像是洋洋洒洒的大雪在朝着远方的某处海域落去。 他呆呆的看着天空,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悲哀和自卑。 ……. 平时如鬼魂一般躲藏在船舱里的年轻人呆呆的站立在光线明媚的甲板上,阳光将他分外苍白的脸打上了一层金辉,刺目的光线照耀着他的双瞳,似乎要将他幽暗的瞳孔都燃烧起来,然而这名年轻人失魂落魄,甚至好像忘记了闭眼。 哪怕是这艘渔船上寻常的船工都轻易的发现了这名年轻人的异样,更不用说林望北等人。 谁都不愿意在航行即将结束时出现什么意外,很多人都将求救般的目光投向了林望北。 林望北走到了他的身旁不远处。 林望北也不想发生什么意外,但和那些寻常的船工相比,对于这名年轻修行者,他有着一份真正的关心。 他在边军为将的那些年里,见过很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修行者。 那些年轻的修行者修为和天赋或高或低,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来到边军,但经过很多年之后,这些年轻的修行者走上了很多不同的道路,有些道路和他们的出发点事与愿违。 像他这样的将领,总希望很多人的死去可以给世间带来更多的平和,他也总希望很多青涩的年轻人能够成为对这个世间有用的人。 他虽然不知道这名年轻修行者的来历,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但在他的眼里,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和当年刚刚来到边军的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不同。 青涩的年轻人今后走什么样的道路只纯在于他们的选择,他不想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今后永远在黑暗的角落里沉沦,他还是真诚的希望这名年轻人能够从他所不知的挫折之中走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着这名沐浴在阳光下却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轻声的问道。 沈念缓缓的低下头来。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再抬起头来,才看向林望北。 他也根本不知林望北的真正身份,在此之前,他和林望北等人在同一条船上,也只是尽可能的互不相问。 只是他潜意识里当然知道魔宗有可能追来,他有着求生的欲望,在他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他心中渴望这些人能够将他带到陆地上,能够让他活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人真正的帮助了他。 而且此时林望北看着他的目光,让他想起了那名一直管束着他的白袍僧人。 他越加痛苦起来。 “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这些时日他一直很痛苦,很无助,很想和人倾述,直到此时,看着林望北的眼睛,他才终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我父亲让一名师长约束我闭关修行,我闭关修行了很多年,总觉得他太过严厉,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想要囚禁我,所以我想试着逃离他的约束,但我真的犯了很大的错误,正是因为我的莽撞,所以引来了敌人,我这名师长为了让我逃离,死在了敌人的手中。” 林望北知道这名年轻人必定有不凡的过往,听着对方的讲述,他的面容一片肃然。 “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你这名师长之所以愿意为你而死,是因为他觉得你是可造之才。”他肃然的看着这名年轻人说道:“他宁愿死也要让你离开,便是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越是如此,你便更不应该意志消沉。” “若只是这么简单…我也不会如此消沉。” 沈念终于闭上了眼睛,他无比痛苦的说道:“只是那名敌人自有追踪我的手段,我无法重新开始修行,否则他应该很快能够再次锁定我的所在。”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功法和你的功法自有感应?”林望北真正的震惊起来。 他并非是南朝最顶尖的修行者,但他很清楚,只有比他强大很多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凭借功法做到这样的感应。 “我无法变得强大,无法找他报仇。” 沈念睁开眼睛,他垂下头来,在他垂头的时候,他浑身的力气也似乎将要消失一般,整个人都委顿下来,“而且今日里,我感到了异样的气机…我发觉某个传说并非是虚妄,我父亲让那名师长带我在海上修行,他原本也想让我那名师长带着我寻觅某处古迹,寻觅到某些对我修行极为有用的东西,但过往很多年,谁会觉得在茫茫海上真的能够找到那样的古迹,谁会觉得这件事真实,但今日里,那些东西,却应该反而变成了真实,落在了我那名敌人的手里。” 林望北深深的蹙紧了眉头,他没有过多的去思索这名年轻人和他的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他想了想,说道:“既然是你父亲安排你到海上修行,那你或许可以求助你的父亲。” 沈念摇了摇头,“我父亲已经不在世间。” 林望北怔了怔。 沈念接着说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了我父亲已经不在世间,而我那名师长却依旧那般约束我,我才犯下了那样的错误。” 林望北看着这名年轻人,他眼眸深处泛出深深的同情意味,他能够理解这名年轻人的痛苦,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你还年轻,所以你还没有经历过很多这样绝望的时刻,像我这样的人便知道很多人的一生里都有很绝望的时刻,但很多人终究还是活了下去,挺了过来。或许你的敌人太过强大,我现在也并没有能力帮你,但若是你也没有别的去处,你或许可以暂时跟着我们,我应该能够找到能够帮你的人。” 他此时真正的想要帮助对方,只是他并不知道沈念对于这个世间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想到,林意已经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或许林意应该有能力帮助这名年轻人。 “谢谢。” 只是沈念并不这么认为,有人倾述总是能够缓解一些痛苦,他此时并不清楚南朝和北魏发生的事情,他见过了魔宗之后,只觉得天下已经没有人能够再战胜魔宗,他诚恳的对林望北致谢,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越来越讽刺。 他魂牵梦绕的南朝的陆地就在不远处,但到了陆地上之后,他能够做什么? 也就在这时,船上响起了一片异样的惊呼声。 林望北转过身去,他看到身后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个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清楚有一个人负手站立在一片浮木上。 浮木原本只能随波逐流,但此时这片浮木,却朝着他所在的这条渔船而来。他的心中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轻声问身边的沈念,道:“这是你说的那名敌人?” 沈念此时也已经看到了海上那个人,他第一时间下意识的摇头,因为他可以确定那人肯定不是魔宗。 他在风暴之中虽然连魔宗的面容都没有看清,但魔宗的身影,那种恐怖的气息,却是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他的神魂和感知之中。 这人并非是魔宗,但他的身体里也产生了一种怪异无比的感觉。 他觉得他熟悉这个人。 或者说,熟悉这个人的气机。 也就在一个呼吸之间,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直觉。 他曾经和这个人气机相连。 这个人,曾经是源源不断从这个世间辛苦的汲取灵气和星辰元气,再将其中的一部分真元不断渡给他的某个人。 只是他没有感到欣喜。 没有感到有了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相反,他就如当日在风暴之中见到魔宗时一样,身体里瞬间充满了刺骨的寒意。 他熟悉这个人的气机,但相对于其余那些不断渡给他真元的人而言,这个人的气机已经有些遥远。 也就是说,从很多年前开始,这个人就已经断绝了和他的联系。 这种气机的断绝,对于他而言便是这个人已经消亡在了世间。 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因为他之所以独一无二,是因为他所修的功法,是这些人所修功法的本源,只有他才能主动断绝和这些人的联系,这些人除非是死,才有可能切断和他的联系。 近千年来,没有例外。 然而现在,这样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无比真实的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却正朝着他所在的这条船而来。 “对不起。” 他觉得这些时日似乎所有的坏运气都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浑身有些颤抖起来,对着林望北说道:“我可能会连累你们,如果真是这样,你们能逃走的话,就不要管我。” 林望北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若是来人是他们根本无法应对的敌人,是针对这名年轻人而来,那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这名年轻人跑。 他和跟随着他的部众承受这艘船上的人的恩惠,才能辗转来到这崂山港口,他自己不能弃这些人于不顾。 “真的是您吗,我的主人?” 也就在此时,海上响起了一声无比感慨的声音。 海上的那人的目力似乎远超林望北,他似乎也已经远远看清了这船上所有的人,看清了沈约的身影。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然而隔着至少数十里的海面却无比平稳的传到了船上每个人的耳中,林望北的心再次往下沉去。 他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也做不到如此。 “你先走。” 一名跟随着林望北的部众走到了林望北的身后,沉静而低声的对着林望北说道。 林望北没有回应。 海上那人的声音,却已经无比清晰的又传了过来。 “不要想着逃走,连你都已经这样…我都能追踪到你,你不可能逃得掉的。”这人的声音里,除了感慨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欣慰。 沈念的双手都开始有些发抖,他咬了咬牙,终于鼓足了勇气,朝着前方走出了数步,看着那人说道:“和他们无关,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恰好乘了他们的船。”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并没有什么真元可以动用,他的声音传不出太远,但令人心悸的是,海上那人却似乎偏偏能够听到他在说什么。 那人笑了起来,道:“和他们有没有关系,只在于您的做法,我的主人。” 这笑声虽然温和,但落在沈念和林望北任何一个人的耳中,都似乎不怀好意。 沈念用力的握紧了拳头,他身体不再颤抖,厉声道:“你真将我还当成主人吗?” 第一千七十六章 骄傲和幼稚 第一千七十六章 骄傲和幼稚 那人饶有兴趣的看着沈念,说道:“那要看你如何选择。” 令人觉得无比诡异的是,他站在浮木上,看似行进的速度并未加快,但他和这条船的位置似乎已经骤然拉近了些。 “我们已经身卷其中,看这人的意态,他并不想让任何人逃离。” 林望北看着海上这人,对着身后那名部将摇了摇头,“以这人的修为,即便要逃,也很难逃得掉。” 在他和跟随着他的这数名部将从建康离开,逃到海上时,贺兰黑云还未将幽帝后人的那些事情散布于天下,他对幽帝的后人和魔宗后来的事情没有什么了解,但海上这人修为太高,这种修为的人,就算和南天三圣存在距离,但似乎也远超任何神念境修行者。 而且海上这人显然并非世间那些出名的强者其中之一。 这样的人物称这名年轻人为主人,而他之前遭遇的敌人,似乎还要比海上这人更要强大。 他此时虽然并不知晓沈念之前遭遇的敌人便是魔宗,但对于他而言,这是一团巨大的疑云,凌驾于寻常的人世间和修行者世界,这样的疑云,对于南朝,对于整个世间都似乎是巨大的威胁,比他辗转去边军还更为重要,他很想弄清楚其中究竟。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既然一直在你身边帮持你的那名修行者也已经死了,安排你一切事情的父亲也已经不在世间,那你最能够依靠的,便只有你自己。” 他轻声的对着身前的沈念说道:“你必须要坚强一些。若是怯懦也是死,骄傲也是死,那在敌人面前,至少也要骄傲一些。” 林望北和他的这些部将当然有着自己的骄傲。 在战场上,即便肯定无法战胜的时候,那些骄傲的边军还是会死战到底。 “谢谢。” 这样的声音就像是那些错乱的星辰元气一样冲击着沈念的脑海,他觉得这样的声音对他是有用的,他再次真诚的致谢,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浮木上的那名男子,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相比此时的沈念,浮木上的这名男子显得更为骄傲。 他虽然穿着极为普通的衣衫,但背负着双手,有种掌控四海般的气势。 他的面容对于沈念而言也十分陌生,因为和很多人一样,沈念只熟悉他们的气息,熟悉他们的真元,但其中有很多人,沈念却从未见过。 这名男子在很多年前便被认为死去,当年那僧人对沈念提及过他的名字,但相隔时间太远,沈念此时连他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你为什么不先问我,我为什么能够找到你的行迹,能够追到这里?”这名男子并未马上回答沈念的问题,而是淡淡的反问道。 沈念镇定了些。 他没有仔细去思索对方的这句话,此时在他脑海之中盘旋的,反而是林望北的那些话语。 他想到了白衣僧人那临死前一击的决绝。 他又想到了魔宗对自己发出那一击时的决绝。 他有些羞愧。 “为什么你能追到我这里?” 他看着这名男子点了点头,如实道:“你叫什么名字?隔的时间太长,我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浮木上的男子倒是微微一怔,在这个问题上,他倒是似乎思索了片刻,然后才道,“你不怕这样显得太过轻慢,让我觉得有些近乎羞辱?” 沈念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我无法左右你的感受,而且从很多年前开始,你似乎已经不会被我左右。” 浮木上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沈念的这句话似乎没有对他的心境造成任何的变化。 只是他和这艘大船的距离,却似乎更为诡异的瞬间拉近,以至于船上普通的船工都可以轻易的看清了他眼角的皱纹。 “我叫高欢。” 这名男子看着大船上方天空之中的淡淡流云,他似乎在回忆,“很多年前,我还在北魏,突然有个人找到了我,欣赏我的天赋和才能,传给我凌驾于当时所有北魏宗门之上的功法,我当然心怀感激,但接下来的事情,却一直让我觉得异常羞辱,因为那名当时说欣赏我的天赋和才能的人,并没有说,我修行的功法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便会在修行之中,不断奉献真元给你。” 沈念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获得的功法。” 这名自称为高欢的男子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道:“你那时当然不知道,在我获得功法的时候,你还只是个襁褓之中的婴儿,而在我开始给你奉献真元时,你还只是个刚刚接触修行不久的孩子,只是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觉得羞辱?即便我不修行你们的功法,在北魏,我也注定是很多宗门争抢的对象,以我的天赋和努力,我也必定是北魏修为最高的人之一。然而像我这样的人,竟然给一名刚刚接触不久的孩子所奴役。” “我知道我无法左右你的想法,但我可以肯定,就算你天赋再如何不凡,就算得到当时北魏宗门之中最好功法的传承,你也不可能有今日这般强大。”沈念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高欢,“所以不是意外,而是你后来又花了很多年的时间,终于切断了和我的联系,但既然如此,按你的说法,你又得到了强大的修行功法,又不需要被我所奴役,那你为什么还如此不满?” 林望北和他的数名部将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深深的震惊。 无论是沈念还是这名名叫高欢的男子,他们竟然说所有的北魏宗门之中最好的功法也不如高欢所修的功法,而高欢所修的功法,却必须源源不断给这名年轻人提供真元,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当然并非意外,而且我当然会不满,因为我花了许多年的心血才终于找到了切断和你联系的方法,像我这样的人,前半生便似乎耗在这件事情上。”高欢自嘲般笑了起来,“最为关键的是,即便我切断了和你的联系,我依旧无法光明正大的行走在世间,因为被你们发现我还活着,想必自然会有人来杀我。” 沈念的脸色又苍白了些,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他无法辩驳。 “你太过年轻,而且在你看来,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你不会去在意那些每日里给你提供真元的人的想法。但事实却是,恐怕很多人都不会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其实很多人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只是他们并不如我,他们无法领悟切断的方法,或者说,他们不够勇气,不敢去挑战自己的命运。” 高欢充满讥讽的看着沈念,道:“你恐怕到现在还不明白,你父亲让天蝉子护着你在海中漂泊,难道一开始是惧怕外来的敌人?他惧怕的,只是那些像我这样的人。” “很多人都应该会想到,能够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办法,便是将拥有你这样功法的母体彻底灭绝,或者说,接替你的位置,成为真正的母体。”高欢接着缓缓说道。 当他说完这句话时,他已经到达了这艘船的附近,他身下的波浪涌了起来。 波浪只是涌起数尺的高度,但他的身体却已经极为平稳的凌空而起,落在了船头。 “所以不是什么凑巧。” 他微嘲的看着沈念,说道:“在我找到切断和你的联系的方法之后,我便已经悄然来到了海上,我和你们一样,也已经在海上漂泊了很多年,甚至很多时候,我很多次在暗中窥探过你们的贝船,我一直在寻觅和等待着这样的机会。” 沈念垂下了头。 他感到自己更加对不起那名白袍僧人。 听着这人的述说,他才真正明白,若不是这人无法战胜那名白袍僧人,恐怕他早就已经遭遇了不测。 “这些年里,我想过无数的办法,我也一直在寻找着今日那出世的九幽冥王剑的下落,在我看来,只要我的修为能够超越天蝉子,或者只要我能得到这柄帝剑,我就能战胜天蝉子。”高欢感慨的接着说道:“只是我没有想到,终究还是有另外一个想要战胜自己命运的人到来,而且那个人比我和天蝉子都要强大,而且在今日里,那个人应该找到了传说中的那口铁棺,得到了那柄九幽冥王剑。不过没有关系,我终于得到了你。” “真的很辛苦,花了无数的心血竟是破解了流传近千年的功法。潜伏在海域之中很多年,我们竟然是没有丝毫的察觉。”沈念看着高欢,道:“所以那场风暴之中,其实你也在。” 高欢点了点头,道:“那人太过强大,我不想冒险,我的目标只有你,所以在风暴之中,我只追寻你的踪迹,只是唯一的意外,便是这人发现了九幽冥王剑的所在,若是早知如此,我即便冒险也会试试能否将他杀死。” 沈念冷笑起来,“所以你的想法便是从我身上得到我所修行的功法?” 高欢笑了起来,道:“你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可以让你好好的活着,让你继续成为我名义上的主人,但你必须有所真正的付出。” 沈念看着高欢,道:“你是想我作为你的傀儡,帮你瞒过其余的人,给你足够的时间,变得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强大?” 高欢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他,有些冰冷的说道:“我不想你拒绝我这个提议。” “你觉得这样便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沈念冷笑了起来,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今日里得到九幽冥王剑的那人是如何锁定了我的气机?哪怕我真正的接受了你的提议,他也不会给你足够的成长时间,你也不过就是他的猎物。” “多谢你的好意。” 高欢淡淡的看着他,说道:“只是我比你年长很多,所以我会比你更加现实,在考虑到手宝物是否烫手之前,我会先设法将宝物真正的拿到手中。还有…既然我能够切断和你的气机联系,我想或许我也有可能找出能够逃出他感知的方法。” 他顿了顿之后,怀着强烈的自信接着说道,“关键在于,现在的我比你要强大很多,只要你将你的功法交给我,在这种灵荒时代,只要我拥有着不断的真元补充,他不可能杀得死我。” 沈念笑了起来。 他真的很高兴。 他有些感激林望北,因为林望北说的对,人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自己的骄傲。 而且和高欢的这番对话,让他觉得并非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和魔宗为敌,因为既然高欢能够切断和他的气机联系,能够找到改变功法的方法,他或许也能够。 只要有勇气,总会有些办法。 就如现在,哪怕他体内真的没有多少真元,他也觉得自己未必会死在高欢的手中。 “我原本觉得我以往只知修行,想法真的很幼稚,但现在在我看来,你比我还要幼稚。”他笑着看着高欢说道。 高欢微微一怔,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他不明白沈念这句话的意思。 沈念看着他,嘲笑般接着说道:“你怎么会幼稚到觉得……我会如你所愿,听从你的安排,将我所知的功法都告诉你?” 高欢骤然变了脸色,他忽然发现这名年轻人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任性和无用,他的眼神瞬间冰寒起来,寒声道:“即便你不想,我也有许多撬开你嘴巴的方法,但那时你恐怕会生不如死。” “你们和我共进退,他说了这么多,不会轻易让人活着离开,到时我借你们真元一用。”沈念并没有再和他对话,而是转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林望北说了这一句。 林望北等人来不及回应,此时的高欢已经骤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在沈念的声音还没有消失之前,一道杀意已经直接朝着沈念身后的林望北落去。 他可以确定,此时的沈念体内几乎没有什么真元,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既然如此,只要先将林望北等人杀死,便可以彻底断绝了沈念借用林望北等人的真元。 第一千七十七章 将军的经验 他比林望北等人的修为高出很多,林望北等人无法确定他到底到了何等的境界,但他能够确定林望北等人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在他看来,林望北等人在他一个心念动间就会死去。 然而林望北等人并未死去。 因为他带着他杀意的力量并没有能够顺从他的心念出现在林望北等人的身体里。 就和今日里因为那具铁棺开启而导致偏移的众多星光一样,他的真元以及真元引导的元气,都在此刻发生了偏移。 他的真元和真元引导的元气,就像是一抹星辉被硬生生的拖曳进了一片星海,瞬间引爆了其中许多黯淡的星辰。 轰的一声。 这条船的吃水骤重,船身猛然往下压去。 沈念痛苦的一声嚎叫,高欢的真元和引聚的元气,被他强行纳入了自己的经络之中,即便他的浑身经络和窍位无限宽广,就像是真正的星空,然而这种良莠不分般的强行接纳加上他体内已经干涸太久,他身体的经络之中,也就像有无数真正的星火滚动,在他的经络之中形成了无数条流动的火线,他的脸上也瞬间被逼出无数条红意! 然而接着这一声痛苦的嚎叫,他似乎将这些时日的委屈和痛苦也全部发泄了出来,借着对方这一瞬间真元的入体,他的体内汲取了一部分真元的刹那,他强行在对方和自己之间,再次建立了通道! 在寻常人数分之一呼吸的时间里,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便已经完成很多的事情。 然而随着沈念这一声痛苦的嚎叫,当船沿边的浪花往上溅开,当那些船工都发出骇然的尖叫声时,高欢都没有能够做成什么事情。 或者更为准确的说,他体内的真元已经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然而却并没有起到正确作用。 他的境界在迅速的跌落。 他根本没有想到,沈念竟然能够用这样的方式,强行打开了和他之间已经断绝很久的通道。 就在这打通的一刹那,他体内的真元朝着这条通道倾泻而去。 他体内的真元瞬间做出了反应,想要将这股力量隔绝,然而他的真元扑涌上去,然而让他的真元流动得更快,让他的境界跌落得更快! …… 他在这一瞬间处于停滞,但林望北和他身边的这数名部将并没有处于停滞。 在沈念痛苦的嚎叫声中,数道凄厉的破空声同时响起,数道剑光就像是真正奔行的雷电,带着玉石俱焚的气息同时冲向高欢的身体。 这数道剑光带着恐怖的冲击力,相互之间剑气激荡,甚至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气团。 高欢也发出了一声怒吼。 他此时还来不及应付自己和沈念之间的通道,他阻止不了自己体内真元的不断流出,不断被沈念吞噬,但他必须先行阻止这几道暴戾的飞剑。 他的眼瞳之中出现了一个幽暗的光圈,在这几道飞剑距离他的身体还有数尺之遥时,这几道飞剑蓦然被某种诡异的力量侵入进去,不受控制的互相斩击在一起! 当!当!当!当! 金铁震鸣之间,他的右手两指艰难的伸了出去。 他这右手点向沈念所在的方位,但他体内的真元却并未朝着沈念冲去,而是凝成了两股,也像是两柄大剑猛烈的冲撞在一起。 噗! 他喷出了一口血雾。 沈念也喷出了一口血雾。 林望北和他的数名部将也同时喷出了一口血雾。 接着便是猛烈的撞击声和硬木的碎裂声。 高欢的身体倾斜着往后震飞出去,他的身体撞碎了船舷,朝着海面坠去。 沈念和林望北等人的身体也同时往后震飞出去,他们的身体撞碎了身后的船舱,就像是铁犁犁田一般,在船上犁出了深深的沟壑。 所有的船工骇然的朝着角落蜷缩而去,船边激浪的水花溅射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的身体里除了恐惧之外,再没有其它情绪。 沈念坠在一片碎木之中。 数片尖锐的碎木就像是匕首一般刺在了他背后的血肉之中。 他被撞击得有些无法呼吸,痛苦的咳嗽着,咳出喉咙之中的血沫。 他此时很清楚方才自己强行利用对方的真元时,魔宗或许也已经能够感知到了他的气机,但他此时并不恐惧,魔宗距离他太过遥远,他现在所要考虑的事情,只是从高欢的手中逃脱,或者将高欢杀死。 他真的很欠缺战斗经验,也很少经历这种肉体的痛苦,但当骄傲和勇气终于回归他的身体,他便不再是那个颓废和怯弱的少年,而是一名可怕的修行者。 他的身体骤然大放光明,就像是一颗真正的星辰般大放光明! 呜! 一道阴影突然在光明之中出现,它原本已经十分接近沈念的身体,但它的真正影迹和杀意,却在沈念身上光明亮起的刹那才被逼出来。 它周围数丈的空间之中发出一声难听的啸鸣,接着它的力量无法再和沈念身周的力量抗衡,瞬间又被往后弹飞出去。 …… 高欢在海面上站了起来。 那道倒飞的阴影从他的头顶飞过,只是一块寻常的碎木。 他并不是容易被击倒的人,相反,他恐怕是当年那些真正的天才修行者之中,性情最为坚韧的存在。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站出来反抗自己的命运,他也不会流浪在海上,一直寻觅捕获沈念的机会。 他在海上站起,他的双手伸直还没有任何的动作,海水之中,船甲板之上,已经响起了数道凄厉的剑鸣声。 林望北等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几道剑光。 他们相信有人能够夺取对方的飞剑,但根本从未想象过,有人竟然能够同时将跌落在不同处的数柄飞剑全部重新控制,然后贯以更为强大的力量。 他们也难以想象,在一名修行者自身也遭受重创的同时,竟然还能连续不断的施展真元手段,根本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但也就在这时,他们的感知里出现了一种信号。 沈念大放光明,他身上散发出的光线实质一般落在了他们的身上,这种光线里,带着强烈的请求之意。 沈念不只是对他们释放出了信号,而且是对之前所有对他传输真元的人释放出了信号。 他此时没有丝毫顾及魔宗,他只是朝着所有有可能帮助他的人,释放出了信号。 高欢的身体骤然静止。 他原本正要往这船身上冲去,但在这一刹那,在他的感知里,这艘船的船身突然膨胀了起来。 在一刹那的静止之后,他的身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往后倒掠而去。 嗤嗤嗤嗤….. 原本属于他控制的那数柄飞剑,就如真正的流星一般,倒飞而至,刺过他身体的残影,狠狠的击入下方的海面之中。 海面骤然涌起了大浪。 这艘渔船产生了剧烈的侧倾,在船上船工的骇然尖叫之中,却又被海浪朝着港口的方向推去。 沈念依旧没有能够站起。 他看着高欢倒掠的方向,从十指指尖开始,出现了很多细密的裂痕,朝着他的双臂蔓延。 不只是他的双手和双臂,他的整个身体里都似乎出现了无数的裂口。 但让他欣喜的是,他觉得自己完成了蜕变,重拾了信心。 而且在方才那一刹那,除了林望北等人之外,还有人听到了他的召唤。 然而也就在此时,元气和海浪激荡不已的海面上,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声音,“你以为你逃到陆地上便会安全吗,你以为其余那些人不会和我一样想要你的功法么,哪怕他们无私的对你奉献真元。” “谢谢你再次提醒我。”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我在足够强大之前,我会尽可能的不让他们知道我的所在,但现在,我只要能够战胜你。” 高欢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的身体反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此时感知不到对方和自己的联系,但他并不确定沈念能否再次和自己的真元沟通。 他对沈念的功法和真元手段,的确所知太少。 “你还需要出手一次,你要主动出手。” 林望北的声音在沈念的耳侧轻轻的响起,“你现在的真正处境越是不妙,越是没有信心战胜他,你也一定要主动出手,这样才能吓走他。” 他和沈念到现在为止,一共也没有说多少句话,他到此时甚至也并不知道沈念的名字,也不知道沈念的真正身份,但他见过了太多的年轻修行者。 沈念在这段时间里的颓废无助,和他的重振信心,对于他而言十分熟悉,和边军那些年轻修行者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隐约可以感觉出来,沈念此时的状况其实并不妙。 在林望北的前半句话落入耳廓时,沈念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甚至没有听林望北后面的话语,就已经点头。 当他点头的刹那,天空之中的光线明灭不定,骤然产生了很多绚烂的颜色变化。 这艘大船的上方,出现了一个漩涡,一个由各种元气混在在一起,无比紊乱的光华和焰气形成的漩涡。 高欢浑身的肌肤有些发麻,然后有些刺痛。 他的呼吸在此时停顿,他看到自己肌肤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笔直的竖立起来,就像是被人在往外拉扯。 他感到自己的整个气海都似乎开始偏移。 而在他的感知里,有许多他难以理解的星辰元气,正在那个漩涡之中形成可怕的星火。 “哪怕他逃,也要出手。” 林望北轻声补充了一句。 沈念没有回话。 他原本也已经没有犹豫。 嗤的一声,漩涡的中心,透出了一道火焰。 一道充满着寂灭气息,却没有丝毫温度的火焰,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划破了天空,瞬间落向了高欢的所在。 海面微微凹陷了下去。 然后海面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道痕迹瞬间被升腾的水雾充盈。 一道白色的浓雾像巨大的白龙出现在海面上,横亘十余里的距离。 看似明明是火焰,但这些雾气里也没有丝毫的热力,反而给人无比冰冷的感觉。 海水之中并没有掀起巨浪,但接着,却是泛起很多五颜六色的色彩。 无数死去的鱼虾漂浮了上来。 沈念开始不断的轻咳,每一次咳嗽都咳出猩红的血雾。 林望北眯起了眼睛,他看着白雾弥漫的海面,轻声问道:“他死了还是走了?” “他没有死,没有死,他就会回来。” 沈念艰难的转头看向林望北,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他的嘴角浮现出有些难言的苦笑,“他应该很快就会想明白,只要他的真元不过分靠近我的身体,我便不可能强行吸纳他的真元…以他的…….” 他想说的是,以高欢的修为,哪怕有这样的限制,对方依旧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对付他。 但他的呼吸极为不顺,他又开始不断的咳嗽,不断咳出血沫。 第一千七十八章 井底之蛙 在两座尖塔上方的海面上,那些站立在小船上的黑衣祭司根本感知不到星辰元气的偏移,更感觉不到发生在中土大陆海港边缘的这场战斗。 他们只是震惊和惶恐的看到海面上的波浪更大了一些,但那两座尖塔上方的漩涡却是消失不见了。 他们每个人都在内心之中渴望魔宗被这片海域吞噬,然而在下一刹那,他们却听到海水之中发出了奇异的响声,原本温暖的海面上,出现了很多晶莹的冰片。 冰片极薄,随着波浪的起伏不断的破裂。 微蓝色的海水的色泽缓缓的变深,一道身影分开海水,出现在海面上。 在下一刹那,这片海域之中除了牧羊女之外的所有人,全部惊悸不安的跪伏了下去。 还是那个无比强大但身上却并没有多少真元气息波动的男子,然而此时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种来自幽冥般的可怕气息。 这种感觉让他们觉得,只要这名男子一个动念,不只是他们,这片海域之中所有的生灵全部会被杀死,被冻成齑粉。 这种可怕的气息来自男子手中提着的那柄剑。 他们甚至都不敢抬起头看那柄剑,因为那柄剑给他们的感觉里,就像是一片无比冰寒的幽冥魔渊,似乎只要他们看一眼那柄剑,他们的整个神魂都会被牵扯进去。 牧羊女也感到这柄剑异常强大,只是就和她并不觉得魔宗可怕一样,这样的一柄剑落在魔宗的手中,她只是替魔宗感到高兴,在她看来,若是魔宗回到中土必定要面对那些她无法想象的强大修行者的挑战,那得到这柄剑,就会让魔宗胜算大增。 她和所有那些星洲圣殿祭司感知不到远处的气机,但魔宗可以。 魔宗望向沈念和高欢战斗的方向,若有所思。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神情很淡然,但对于极为了解他的牧羊女而言,却很清楚在她所不能感知的远方有不凡的事情发生,而且似乎对魔宗并不利。 “我行险追杀的那个人并没有死。” 魔宗动步,从海面上走来,走到她的身侧,他没有隐瞒什么,平静的说道:“有人和他交手,而且那人也很强大。” 牧羊女沉默下来。 但在几个呼吸之后,她还是笑了笑,说道:“所以其实你必须很快离开?” “其实无论是我追杀的那个人,还是方才和他交手的那名修行者,对于现在的我并没有多少威胁,但在将来,却不一定。”魔宗点了点头,道:“尤其若是我追杀的那个人落到比他强大的人手中,那恐怕很快就能够成为我的大敌。” 牧羊女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眉眼:“所以你还是想确定的问我一次?” 魔宗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牧羊女竟能够将他的心看得如此透彻。 “我的确还想问你一次。” 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不知为何,我虽然每次都能在极度危险的情形之下起死回生,变得更为强大,但却也往往有更强大的对手在等着我,所以每次我离开某地的时候,我总是有种很难再回来的感觉。” “所以我的回答不会改变。” 牧羊女看着他,慢慢的说道:“有时候一个人不回到某个地方,是因为那个地方没有再怎么值得他回去的人或是事,如果我可以值得你在意,那我还是希望留在那里。” “你说的或许是对的。” 魔宗点了点头,他转过去头去,不再多说什么。 他这一生根本就没有在意别人的感受,若非他伤重得连动都不能动,硬生生将他的脚步拖慢下来,他或许根本也不会产生孤独的感受。 或许也因为之前他只管前路,想着世上有很多比他还要强大的人,他并不能肆意独行,但等到他真正成为这世上最强的修行者时,他放眼四顾,却似乎连个值得回忆的人或是事都没有。 因为他之前不在意。 不在意,便不会有值得回忆的情绪。 就像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恋,若是根本没有动过真感情,那即便那风花雪月的爱恋对象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也根本不会在意。 他以前不会这么想。 但很多事情造成了他这样的改变。 他杀过太多人。 很多修行者修行,是为了那种肆意妄为的感觉,甚至有人觉得想杀谁就杀谁是件很快意的事情。 但他只觉得杀人太累,太过疲倦。 若是连和幽帝有关的这些人他都解决了,若是天下再也没有威胁他的存在,那他看着这个世间,或许会怎么看都无趣。 但不管如何,这里却有了一个他真正在意的人。 …… “你说的对,不管如何,一个人都要有自己的骄傲。” 渔船已经十分接近崂山港口,只是沈念有些支撑不住,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昏迷过去,所以他认真的再次对着林望北致谢,然后说道:“那人虽然此时还不见踪影,但随时都会过来,你们接下来不要再管我,若是不忍就此见我落在那人手中,你们或许上岸之后给我随便找辆马车,让那辆马车随便找条路,离你们越远越好。那人既然能追踪上我,他应该还是会追寻到我的气息,不会去追踪你们。” “你们一路,我带他走。” 林望北身边的一名部将看着终于支撑不住而陷入昏迷的沈念,沉声说道。 他很清楚林望北的为人,他知道林望北绝对不会不管这名年轻人。 林望北摇了摇头。 他异常简单的说道,“发信号。” “发信号?” 这几名部将都已经跟随了他很多年,但此时听到他这句话,却是有些不能理解。 “是,让人知道我在这里”林望北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的意味。 几名部将都沉默下来。 看着他的脸色,这几名部将都回过了神来,明白他是要发边军的求救信号。 要让人猜得出是林望北和他们在这里,便是要发前朝他们所御军队的求救信号。 若是在边军,熟悉前朝各部求救信号的将领有大把,见了这种信号,恐怕有些人即便猜不出林望北还活着,也至少可以猜出是林望北的旧部。 但这里是崂山港口,不是边军所在,哪怕真的也有人看得懂,消息传递上去,也未必是边军之中第一时间有人来援。 “这是我目前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林望北没有改变决定,只是说道:“我赌一下陈家会比皇帝快…哪怕我赌错了,皇帝的人来得快,也无所谓。关键在于,不管是谁来得快,他们终究会发现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可怕敌人。和这些人相比,我感觉建康的那些皇庭供奉也不过是井底之蛙。” 第一千七十九章 西边的夏 第一千七十九章 西边的夏 林望北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建康城里任何一名皇庭供奉都不会再是井底之蛙。 在这条船上按照他的想法升腾起前朝他所统御的军队的求救信号时,在极为遥远的吐谷浑,掌控着数十万大军的阿柴谆正凝立在风雪之中,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 在过去的月余时间里,夏巴萤对于党项的统治已经十分稳固,事实上让阿柴谆嫉妒和有时候感到可笑的是,有时候和能力和付出相比,运气和时机却反而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林意的到来加速了夏巴萤一统党项的进程,但夏巴萤立朝为“夏”,她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的稳固她建立的王朝,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南朝和北魏根本没有力量来管党项和吐谷浑的事情。 南朝被魔宗搅得一团糟,君臣不和,边军自己能够保证粮草已经不易,更不用说南朝那些州郡都人心惶惶。 至于北魏,似乎更糟。 先前魔宗叛逃,许多北魏军队也随着他叛逃到了南朝,北魏的边境线的驻防原本就已经残缺不全,更不用说魔宗被幽帝后人控制,再杀回了一道。 如此情形之下,别说是夏巴萤只在党项和吐谷浑巩固她的王朝,就算是出兵进入南朝和北魏,南朝和北魏也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平定这西部边境。 所以在过去的月余时间里,即便是南朝那些自大的文人,似乎也已经默然承认了这西边崛起的王朝。 南朝、北魏之外,他们都甚至已经用西夏来形容夏巴萤的这个新兴的王朝。 在以往的历史书里,一个新兴的王朝要得到其余王朝,尤其是南朝这种文人的默然认可,都是要付出战争的代价。 一场战争让这些已经存在的中土王朝发现这个新兴的王朝和自己也是实力相差无几,便不得不认可。 但夏巴萤的这个王朝却是例外。 她的时机得天独厚。 和之前约定的一样,夏巴萤在建立了自己的王朝之后,她保证了阿柴谆一定的利益,现在的吐谷浑已经很自然的纳入她的王朝版图,但令阿柴谆自己都不太能够理解的是,她并没有太过插手吐谷浑的统治。 和之前相比,现在的阿柴谆在吐谷浑甚至有着更多的实际控制权。 关键在于,灵冰那件事已经令他足够警醒,他知道夏巴萤绝对不信任自己。 所以他想不明白。 他很多事情都会沉思其中的原因,此时在风雪之中等待着某个人到来时,他也忍不住在想这件事情。 风雪渐盛。 此时魔宗所在的星洲一带的海域之中温暖如春,但此地却依旧隆冬酷寒。 他和数千骑军虽然停顿驻扎之地是一片避风的山坡,但雪花不断飘落下来,却将他和这些骑军的衣盔都彻底染成了白色。 他想得有些入神,以至于风雪之中传来示警的箭鸣,他才醒觉视线前方那条被风雪覆盖的山崖边缘的小道上,出现了三名骑者。 看着这三道显得有些孤单的三道身影,他的眉头缓缓的蹙了起来。 山崖峭壁上的羊肠小道原本就崎岖危险,即便是那些经常往返于这种道路上的马帮也会对这种道路保持着足够的敬畏,在冰雪隆冬时,他们根本不会再做行走的尝试。 然而这三名骑者在风雪之中行来,姿态却似乎十分悠闲。 盏茶的时间过后,这三名骑者来到了他所在的山坡下方,然后这三名骑者弃马步行,朝着他走来。 这三名骑者身穿着普通的黑色棉袍,带着竹笠,一时甚至看不到面目。 在气势营造这种事情上,军队绝对要比寻常的修行者强出太多,阿柴谆没有兴趣也不想浪费时间来让对方体现出更多的气势。他远远的便微讽道:“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大可快一些。” “有些人不值得等,有些人却值得。”这三名戴着竹笠的来者之中,一人笑了起来,说道:“我们当然是值得将军等的那种。” 说完这句,这人似乎也不想让阿柴谆生出更多不快的情绪,他抬起了头,扶了扶头上戴着的竹笠,露出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他的五官明明很英俊,胡子都用刀刮得很干净,论长相,他放在建康城里也绝对是个美男子,然而便是一种桀骜不驯的狂野神色,却让他偏偏显得极为粗犷。 这种人,似乎只有在那种|马贼都经常会去的酒铺里才会出现,而且一言不合拔刀就砍的人里面,绝对会有他一个。 他只是露出了大半张脸,但阿柴谆身后静立着的许多人却都些微的变了些脸色。 他们认得这个人。 事实上,他们在很多军报和很多悬赏令中见了这个人多年,过往足有二十年,北魏都很想要这个人的人头,因为无论是流往吐谷浑还是党项,甚至流往南朝的很多军械、炼器材料,甚至是宝贵的重铠制造机密图纸,很多都是通过这个人的手流出来。 “我没想到是你。” 阿柴谆的眉头渐渐松开,他的眼睛却是微微眯了起来,“北魏三大寇之一的祁神风,怪不得北魏花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力气都没有能够抓住你,原来是因为你就是他们的人,真是蛇鼠一窝的好戏。” “将军说笑了。”那人神色不变,笑着说道。 “那这另外两名客人,该不会是北魏三大寇的另外两个?”阿柴谆的目光停留在另外两个人身上。 “那倒不是。” 祁神风摇了摇头,他收敛了笑意,道:“若都是一家子的人,那反而容易引人怀疑。他们是冠龙将军的部下。” 他说完这句话,另外两个人都将竹笠摘了下来,然后对着阿柴谆行了一礼。 竹笠下露出的两张脸至少相差十余岁的年纪,他左侧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而右侧那名男子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几岁,两鬓有些花白,但摘竹笠和行礼的姿势,两个人却几乎相同,而且此时虽然两个人都面容平和,但眉宇间自然有一种肃杀铁血的气息。 这种气息任何人都熟悉不过,只有那种军中的将领才会有。 吐谷浑和党项对于南朝和北魏而言都是边蛮,但身为吐谷浑最重要的将领,尤其是从来没有只安于吐谷浑的将领,阿柴谆对这两个人也都不陌生。 “原来是齐军师和周将军。”他有些意外,然后认真回了一礼,道:“原先觉得三个人太少,但现在看来,三个人却足够了。” “既然将军满意,那我便开门见山一些。” 祁神风是北魏出名的大寇,然而这种时候,他的身份却反而在这两名军中将领之上,他到了阿柴谆身前不远处,很直接的说道:“我知道将军之前是魔宗大人的人。” 阿柴谆没有觉得意外,他反而嘴角露出一些自嘲的神色,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现在将军在吐谷浑统御着超过四十万的军队,但其中有六万军队却是不在吐谷浑军方的编制之内。这六万军队是你用其余三十几万军队省吃俭用般养起来的。这支军队是整个吐谷浑装备最为精良的军队,不只是配备着我们北魏的军械,而且还配备了夏巴族的诸多火器。” 祁神风笑道:“这六万军队而且只解释你的直接命令,其实你率军和党项时,这六万军队你也没有带走,只要你一声令下,吐谷浑的皇城随时都会被你这六万军队攻克。” “你知道的的确很多。”阿柴谆说道。 他这次也没有意外,因为他十分清楚,他那支军队之中很多强大的军械来自北魏,而其中有很多,就是这名北魏大寇的手笔。 “所以其实从很多年前开始,你们就已经注意到魔宗在吐谷浑和党项的布局,但你们却只是顺水推舟,你们只是顺着他的意思做,然后在某一天,就摘取他留下的果实?”他嘴角自嘲的意味更加浓烈,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过也难怪,连魔宗都是你们很多年前便布下的棋子,而我们只是棋子的棋子。” 祁神风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脸显得更为张狂和可恶,是那种在龙蛇混杂的酒谱里面,很容易引得人对他动刀子的那种笑脸,他的话语也甚至让人有些忍不住动粗,“将军如果是这么认为也无妨。” “但一直以来,你们似乎只是在暗中调整着这个世间,从不公然露面,也不暴露你们的身份。”阿柴谆也讥讽起来,说道:“那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公然挑明自己的身份,是那名叫贺兰黑云的女子,曾经的魔宗部下?” “太过强大的生灵总是会令人心生恐惧而共敌之,就和荒古时的龙族一样。即便它生活在深山之中,并不想惹是非,很多强大的修行者也总是想要屠龙。我们虽然的确是和幽帝有关,但想着当年的幽王朝,总是也不想旧事重提,总是不想让人将我们过多的和那个王朝联系在一起。哪怕要真正的统治世间,也可以换一个名字,又何必再提起幽,只是时势所逼,现在却也不得不提。” 祁神风看着他,说道:“不管将军怎么认为,关键看将军准备如何选择。” “若无必要,你们不会来找我,我想知道你们面临的是什么处境,你们想要我做什么。”阿柴谆直视着他,声音微寒。 “北魏皇帝此时认定我们是南朝和北魏的共同大敌,不管他有没有和南朝方面达成协议,但他似乎确定南朝不会在这段时间再大举侵入北魏。” 祁神风说道:“他已经调动边军,进攻关陇。” “怎么,你们关陇贺氏既然远不止表面上的实力,难道你们解决不了这个麻烦?”阿柴谆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说道:“若是你们连魔宗都能用,按我看来,根本不需要动用我,区区北魏皇帝算什么?” “利用魔宗和进入北魏皇宫那件事,我们并没有完成我们想要做成的事情。”祁神风的眉梢微挑,淡淡的说道:“不过即便如此,其实若是只针对修行者,对于我们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但关键在于,数以百万军的大军杀伐,这并非只是修行者能够决定的事情。而且没有第二个魔宗,没有人能够直面和解决那么多数量的军队。” “所以你们想要我的数十万大军和你们合军一处,击溃北魏皇帝的军队。” 阿柴谆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神色更为怪异,“但我不想先和你谈条件,我想先知道,魔宗是否还活着?” 祁神风点了点头,道:“他还活着,而且变得更强,更难控制。” 阿柴谆冷笑道:“连你们也觉得难以控制,还是以后根本无法控制。” 祁神风感慨的笑了起来,道:“将军你想得很透彻,事实是,能否控制,在于你能否和我们站一起。” 阿柴谆觉得这句话很空泛。 但祁神风似乎也很清楚,他看着阿柴谆说道,“你也应该明白,既然我们能够让世间出现一个魔宗,我们也可以让世间出现第二个魔宗。” 他顿了顿,看着阿柴谆,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除非将军你能拒绝变得很强大的诱惑。” 在阿柴谆还没有回话时,他已经又接着说道,只是语速快了些,只是陈述某些事实,不再是刻意诱惑。 “我认为将军也不会拒绝这样的诱惑,将军你恐怕也应该想的明白,夏巴萤一直没有插手你这边的事情,她只是想借你的手收拾吐谷浑,你一家独大之后,她便很少麻烦,她最后只要收拾掉你,便可以接下你收拾好的吐谷浑,这只是时间问题,除非你真的转过头去,奉她为王。” 第一千八十章 古怪的女人 阿柴谆沉默了片刻,道:“当凌驾于人世间的修行者被迫需要进行人世间的战争,这便意味着你们的处境并不好。” “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 祁神风收起了戏谑的神色,他看着阿柴谆,道:“这也是全新的开端,你原本不属于我们的一份子,但却可以突然变成我们的一份子。” 阿柴谆笑了起来,“那还等什么?” 祁神风微微一怔,哈哈大笑起来,道:“是,还等什么?” “你还是你那些军队的主人。” 他的笑声震荡着天地,但接下来,他轻声说道:“但我们需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将你那支连夏巴萤都不知道的精锐军队调入北魏,我们会给你那支军队更多的东西。” …… 当阿柴谆和他身后的骑军在风雪之中离开时,在南朝,一名中年妇女来到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前。 这名中年妇女中等身材,白白胖胖。 只是她明明都已经很白,却还涂着一层很白的水粉。 这就显得有些俗气。 只是在一些南朝的小城里,这种俗气的女子却很多,她们很多都觉得自己这样很美,但事实上却恰恰引不起别人多看两眼。 这名女子不像是出来买东西,也不像是要去哪里拜访客人,她就好像只是住在附近的住户,只是出了门,就正好来到这个小院前。 然后她偏偏就停在了小院的门口外,然后对着想要开口说话问询的一名门房先生说道:“我要见林意。” 这名门房先生愣了愣。 这名中年妇女看着他的神色,又笑了笑,道:“不用说什么推托的话,我知道他在这里。” 这名门房先生并非是修行者,但他是陈家的人,看着这名中年妇女有些得意的笑容,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道:“你是?” “我来自北魏。” 这名中年妇女道:“若是讲细一些,我来自关陇贺氏。” “您稍等。” 这名门房先生脸色沉重了些,他没有再多话,因为他感觉得出来,若是他真的有什么推托,恐怕这名中年妇女不需要等他去报,直接就会喊出声来。 只是他才转身走出几步,他就听到了院中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脸上脂粉很浓的这名女子微笑着,有些满意,但看到走来的两人,感知到那名独臂道人身上的气息时,她神色微凛。 “我是林意。” 林意和原道人走到了这个小院的门口,他对着门房先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暂避,然后才正色看着这名女子,问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这名女子的目光也早已从原道人身上挪开,她已经打量了林意许久,听着林意的这句问话,她有些赞叹道:“想不到你如此谦和守礼。” 林意平静不语。 若是早上月余,关陇贺氏在北魏也只不过是个权贵门阀,但现在随着贺兰黑云放出的消息传遍天下,关陇贺氏却俨然成了幽帝后人盘踞之地。 前些时日,白月露也已经在北魏遗族的帮助下将军情传递回来,她的推断和贺兰黑云传来的消息相互印证,更是令人觉得关陇贺氏可怕。 他在此参悟修行,行踪隐秘,然而关陇贺氏竟然会有这样一名女子直接出现在门口。 “我不姓贺,我姓殷,名篱歌。”这名中年女子看着他安静的神态,却是健谈,笑道:“不是离人的离,是篱笆的篱。” 她说完这句话,等待了片刻。 看着林意依旧平静不语,她就知道林意并非是那种很着急的年轻人,若是她不直接倾述来意,他似乎一直可以这样平静的倾听下去。 “不愧是镇西大将军。” 她便又赞叹了一句,但她谈话起来,却天生喜欢东一句西一句,赞叹了一句之后,她便又道:“现在天下人都觉得关陇贺氏是幽帝的后人,其实贺氏追本溯源,却是当年幽王朝的皇后一脉,至于我…则是当年四方巡王之中的殷巡王的后人。” 听到此处,林意才看着她说道:“我也想不到你们竟然如此坦诚。” “想瞒却瞒不住,实是无奈。” 这名叫做殷篱歌的女子似乎实在很爱说话,而且就像是平时很少有这样说话的机会,所以听到林意答话,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兴致勃勃的说道:“这在于名声,幽帝在所有的记载上,又是暴君,又是太过强大,让人始终和他联系在一起,总是会引起很多人不舒服的联想。不过现在既然被人抖露光了,那这层遮羞布揭了也罢。” “前辈倒是很有意思。” 林意有些出神,他此时的神态落在殷篱歌的眼眸里,真的有种太过平静和波澜不惊,但事实上却是,这些时日他闭关静修,每日里都在感应着那些元气,他还有些沉静在那种感知的世界里,即便来了这样一个不速之客,他还有些不能回到真实的世界。 “既然前辈如此坦诚,倒是想问前辈特意前来,是想要和我谈什么?” 此时他说话的语速都比平时要慢出很多。 “太客气。” 殷篱歌看着他,突然有些为难般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这似乎是她独特的下意识的动作。 她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又摇了摇头,说道:“按你来看,我们接下来是不是敌人?” 林意有些失笑,他看着这名古怪的女子,认真道:“你都只问接下来是不是敌人,那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觉得有成为盟友的可能,至少也要问,接下来是敌人还是可以做朋友。” 殷篱歌咯咯的笑了起来,她似乎太喜欢这样的谈话。 “你说的实在不错,我想也是这样。” 她咯咯的笑着,边笑边说道:“你和元燕交好,和白月露也是一样,那很自然,北魏皇帝也可以和你一起对抗我们。” 林意点了点头。 这也是很多天以来,他真正的和这院落外的人交谈,此时他终于从修行的世界里脱离开来,来到真实的世间,他脸上的神色也开始有了更丰富的变化。 他也笑了笑,道:“然后呢?” “我要和你打一场。”殷篱歌说道。 林意微微蹙眉,道:“就这么简单?” 殷篱歌又咯咯的笑了起来,“暂时就这么简单。” 林意道:“你这么爱笑爱说话,大概会说些理由?否则若是真的觉得只可能是敌人,似乎并不需要这样光明正大的跑到门口,说要和打一场。” “在人间,便守人间的规矩。这样可以让我们显得更像一个守礼知礼的宗门?”殷篱歌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以至于她说完这句话,又忍不住笑了笑,然后才又接着说道,“还有,我私以为,若是私下和你打一场,即便胜败起的作用都不大。” “我不太明白。”林意说道。 “若不是公平一战,那即便能击败你,可能世人也会认为你败在不公平的刺杀或是阴谋之下。”殷篱歌认真起来,道:“这样的方式和你一战,恐怕你若输了,剑阁和你都不会否认这一战很公平。” 林意点了点头,道:“也对。” 殷篱歌赞赏的看着林意道:“还有,和我打这一场,对于我们双方也都有好处,你可以感受一下像我们这样的修行者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而对于我们而言,若是胜了也就罢了,若是我输了,便要重新决定很多事情的对策。毕竟现在这个人世间,我们无法看透的修行者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魔宗,一个是你,而魔宗还好一些,他的力量来源我们很清楚,他只是突破了我们的控制,但你却很古怪。我们想要推测一下你的修行能够最终修到什么样的程度。” 第一千八十一章 大势至 林意从修行的状态之中彻底脱离开来,他回到了这真实的世界,他看着这名有些古怪的女子,便觉得她脸上的神情细微而有趣,他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这算是你们正式重返人世间的第一战?” 殷篱歌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所以对于我们而言有很多意义。” 她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林意身侧的原道人,接着道:“按照我们之前的判断,若论纯粹的战力,恐怕他和你师兄之前反而在你之上,但对于南朝和天下人而言,似乎只有你的威名才能和魔宗并列,因为在此之前,你师兄虽然在建康城里大闹了一场,但那一战最终的主角却是魔宗。而且现在谁都知道,无论是何修行还是你师兄都没有做成的事情,却让你做成了,是你逼得萧衍退位。” 林意摇了摇头,“我没有逼他退位。” “自闭于湖心静院,和退位有什么区别。”殷篱歌鄙夷的看着林意,道:“不管如何,想必你自己也应该承认,有人挑战击败你,比击败你师兄要来得轰动得多。” “所以你们这正式重返人世间的第一战想着的是不飞则已,一飞必定冲天。”林意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道:“之前魔宗算是北魏最显赫的修行者,现在你们一正式露面,若是又击败了南朝最显赫的修行者,那给人的感觉,自然便是天神下凡一般,远远凌驾于人间,哪怕是之前南天三圣的名声,似乎也可以不值一提了。” “说的对。” 殷篱歌似乎没有想到林意想得这么透彻,但她反而高兴起来,说道:“最为关键的是,即便是魔宗,他在此之前都没有给人不可战胜的感觉,他的强大似乎一直伴随着逃亡,他从南朝逃到北魏,又从北魏逃到南朝,几乎绝大多数不太清楚内情的人,都觉得他的强大不外乎得到了漠北密宗的效忠,觉得他后来的强大不外乎修行了魔功,吞噬了南朝皇太后的力量。但你不同,无论是你开始出名的钟离一战,还是后来你很快平定党项,再后来连南朝太子都杀了,又逼得萧衍退位。别说是在南朝人的心目中,就是在北魏…在很多人的心中,你也是那种真正无敌和不可战胜的象征。” 林意皱了皱眉头,道:“太子不是我杀的。” “你真有意思。” 殷篱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似乎想憋着笑,但是憋不住,“你居然这种时候还纠结这个问题,当然应该不是你亲手杀的,但是他因为你而被杀死,现在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都觉得他是因为迫害你铁策军的军士,然后被你千里追杀而死。” “到底如何并不重要。” 她看着林意,意味深长的继续说道:“所有人都认定的,才是事实真相,这件事情在北魏都快成了美谈,甚至已经有故事书记载了这个故事,南朝的将领为了替普通的军士伸冤,不远千里追查,查出真凶是太子,然后杀太子为普通军士伸冤。这种故事,是绝大多数人都喜欢听的故事,所以现在就是天下绝大多数人认为的真相。所以你哪怕在钟离一战之中令中山王和杨癫他们都束手无策,哪怕因为你,无数北魏人战死,但北魏的寻常民众并不太恨你,反而将你看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这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我觉得你们一开始就有很大的问题。” 林意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讽的笑容,“当然若是你这样战胜了我,便真的有种幽帝重返人间的感觉,即便是他的后人们,也远非人间所能匹敌,但事实上我们最终要面对的敌人,依旧是魔宗这样的存在,而不是那些普通人,人世间的事,永远不是普通人所能决定的。难道你们从未想过和我们先行解决了魔宗这样的存在?”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看着林意微讽的笑意,殷篱歌倒是收敛了笑容,认真起来,“这就是我和你谈话的真正困难所在,因为我们的看法不同…我们对这个世间的看法不同。我们和人世间所有人,本来就是不同的。” “像你们这样的修行者,生来是臣子,你们对于世间有着很多美好的想象,你们的修为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后,你们会想要改变这个世间,但我们不同。” 殷篱歌有些感慨起来,她看着林意和原道人,真诚说道:“就像是被你杀死的南朝那名太子一样,他对于世间的看法也不会和你们一样。至于我们,我们从来都不觉得要改变这个世间,我们从来都是掌控这个世间。你说的不错,在幽王朝的时候,幽帝和他的巡王、神将,就不会将自己看成普通人,他们是神明,而我们,也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掌控世间的神明。除了我们之外,世间任何强大起来的修行者,只要不属于我们,便自然是危险的敌人。无论是魔宗,还是你们,其实在我们看来,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即便在我们看来,你们现在未必能够解决得了魔宗,但在你们看来,魔宗依旧不足为惧?”林意深深的蹙起了眉头,看着这名中年女子说道。 “若只论修为,他现在已经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但就如当年幽王朝面对叛军一样,幽王朝自然不可能对叛军妥协,我们也不可能臣服于他,所以我们只有可能在他再次出现时,做尽可能多的准备,尽可能在重返人世间的时候,尽快的将人世间收拾好。” 殷篱歌看着林意,劝谏般说道:“虽然我很喜欢说话,但似乎已经说得太多,你也不用想得太复杂,我和你这一战,最简单而言,是我们想通过这一战看看你的修行功法的尽头在哪里,到底有大的威胁,至于你,你也应该很想看看我们这些修行者的实力?” “道理的确很简单,只是原本在我们的计划里,首要的敌人应该是魔宗的。”林意冷笑道:“但现在看来,先是魔宗还是先是你们,都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在我看来,魔宗并没有多少兴趣管理人世间,他只是纯粹想要成为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修行者,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要一口吃掉人间。” 殷篱歌拍了拍额头,一副很无奈的模样。 “听说你很喜欢读书。” 她最后说道:“你读书学到的道理,和我们认为的道理不一样,这就真的很难,相比说道理,还是打架来的简单点。” 林意和原道人互望了一眼。 他一开始甚至试图想要说服对方先一起对付魔宗,但随着谈话的进行,这样的心念只是出现在他心中很短的一刹那。 老虎吃人,这些人是老虎。 而魔宗…只是吃人的人,虽然吃人的人更让人觉得可怕,但老虎的想法天生就和人不同。 人和老虎的确没有办法联手去对付吃人的人。 “正好。”林意说道。 “什么意思?”殷篱歌有些奇怪,她觉得林意这句话好像是对原道人说的,并非是对她说的。 “我的意思是,的确可以打一场。” 林意看着她说道:“正好也让我看看那只存在于记载之中的神朝,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特殊法门。” 听到林意这几句话,殷篱歌怔了怔,顿时大喜,她甚至生怕林意改了主意一般,连忙说道:“放心,我懂得规矩,既是公平挑战,我出手不会伤及无辜。而且若是我稳操胜券,我也绝对不以直接杀死你为主要目的。” 林意朝着门外走去。 他一直都很喜欢谈条件,但这样的战斗,和这样有些古怪的女子,尤其是根本不将自己看成是人世间的女子,却似乎没有什么条件可讲。 殷篱歌看着他的神态,知道他是要找一处略微空旷的地方,她顿时欢喜的跟上,道:“我过来前路过一处池塘,那边的一片竹林畔有块很大的空地,当然那处地方对我而言并没有特殊,你不用怀疑是否和我的功法有什么特殊干系。” “有特殊关系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要看看你的最强手段。” 他淡淡的笑了起来,“你当然觉得你自己和寻常修行者不同,那最好就是要让我看看到底有何等的不同。” 殷篱歌的眉头终于微微的皱了起来。 一开始她觉得林意有些过分平静,而现在,她感到了林意不同寻常的自信。 她有些困惑。 但谜题终须交手之后才能解开,所以她便不多说。 她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觉得应该重视和尊重林意的这个提议。 她做出这样决定的刹那,她所说的不远处的那处池塘便的竹林响起了沙沙的声响。 所有的竹叶开始朝着她和林意所在的方向微微抖动。 因为她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是那片竹林,所以那片竹林先有变化,接着,当她的意念真正的覆盖周围的天地时,这片镇区周围的所有树木都开始沙沙作响。 天地之间出现了无数股微小的气流,这些气流都顺着竹叶、树叶、草尖而流动。 这些气流好似凭空出现,但似乎将这些叶片都当成了流通的符文通道。 这些气流都似乎并不需要她刻意去控制,似乎只是承接着这些植株的本能。 每日里,阳光都从天空之中洒落,落在这些叶片上,而此时,这些气流似乎逆向而行,逆光而行。 “这叫大势至。” 她生怕林意误解,特意解释道:“你要看我最强的手段,我也觉得必须给予你足够的尊敬,这是我很特殊的法门,在交手之前,便营造出不同寻常的大势。” 第一千八十二章 一拳破势 第一千八十二章 一拳破势 “就像是一张蛛网?”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林意并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只是沉吟了一下,说道:“在和对手交手之前,现在一方天地里结出一张属于自己的蛛网。” “这个比喻还算不错。” 殷篱歌自己倒是有些惊讶,“看来你这些时日看的修行典籍果然没有白看,你的见解的确不凡。一方天地之间,任何元气流动都有固定的法则,但在想和某人战斗之前,却先将自己的真元释放于其中,先行改变一些其中的元气法则,等到真正战斗时,牵扯天地元气时便有独特之威,当然大势至这种法门不只是提前织网,还在于破坏对手对于这方天地元气的运用。” 林意点了点头。 “你一点都不觉得奇特?”殷篱歌的确很喜欢说话,她看着林意,还是忍不住道:“据我所知,南朝和北魏所有的宗门里都没有这样的法门。” 林意却反而不想再多话了,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道:“你可以随时开始。” 殷篱歌不可能对他毫无所知,只是他在钟离一战之后便去了党项,而且他真的没有什么师门可言,一开始在沈约的指点下修行,也不过是基于一些大俱罗相关记载的推断,事实上当他去了党项之后再回到南朝时,当年沈约对于大俱罗法门的推断已经到了尽头,他从能够击败绝大多数神念境修行者开始,他的修行几乎都是靠自己和原道人等人的推断和感悟,对于外面的人而言,当然是无迹可寻。 所以殷篱歌这些人可能对剑阁十分了解,但对于他当然没有多少了解,对于他在击败萧衍重回南朝之后的修行状态,更是没有多少了解。 此时林意通过和大俱罗金身的感应,再加上这段时间参阅无数宗门之中对于星辰元气的运用法门,他的修行状态已经是想要设法内刻神纹,在体内不断开启一个个和星空呼应的小天地。 他此时的修行,实际已经到了幽帝那个时代逆天强者的层面,和殷篱歌此时所说的法门在某些道理上是相通的。 尤其是在党项和云棠相识之后,云棠的一些手段,便其实和殷篱歌的这种手段也有相通的成分。 云棠给他的那根树心,便是能够带动一方天地的元气。 “我已经十年没有和像样的对手交过手了,看来你的确是个好对手。人世间灵荒的时代还能出你这样的修行者,实属不易。”殷篱歌看着林意的这种神态,她越加兴奋起来,说完这一句,她的身影便直接朝着前方掠去,声音接着传了过来,“我在那片竹林等你,等你到竹林时,我便早已经准备好了,我便直接出手。” “好。” 林意也不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 至始至终,这名关陇贺氏的修行者便十分古怪,她的人古怪,来意也很古怪,但抛开了这种古怪的感受,他此时却也有一种期待。 之前在党项,他每次修行有所感悟,便只能和原道人等人切磋印证。 而此时,他的修行也到了一种很奇特的关头。 他和大俱罗的金身互为感应,此时周身窍位已经和诸多的星辰元气沟通,但和大俱罗的内蕴神纹似乎还差着一个关键的卡口,更不用说大俱罗留下的文字记载,他自己也并未真正的彻底大成。 他隐约觉得,在这一战之后,他或许更应该主动去找这些幽帝的后人,因为这些人的法门,似乎有可能是打开他困惑的钥匙。 殷篱歌所说不错,他现在应该是南朝最受人瞩目的修行者,但此时这片地方十分静谧,他不紧不慢的朝着那个池塘边的竹林走去,却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原道人静默的跟了上来。 他不想插手林意的这一战。 但他可以帮林意留意更多的细节。 而且对于这些幽帝的后人,他也并不能完全信任,他觉得或许在周围某个不远的地方,或许也有隐匿在暗处的旁观者。 …… 竹林沙沙作响。 殷篱歌并没有走进这片竹林之中,只是停留在竹林的边缘。 她看着林意的到来。 她面前的池塘里,原本有阵阵的涟漪,但随着林意的走近,这个池塘却是越来越平静,变得一丝波纹都没有,就像是一面的纯平的镜子。 林意距离这片池塘还有十几丈的距离。 他注意到了这片池塘的平静,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片池塘在殷篱歌的眼眸之中还是绝对的平静,但在他的视线和感知里,却已经截然不同。 他“看到”这片平静如镜的池塘突然有一个晶莹的水泡漂浮了起来。 这个晶莹的水泡在池塘的中央,原本出现的时候很小,但是刚刚脱离水面的时候,这个晶莹的水泡却已经变得和整个池塘一般大小。 它就覆盖在这个池塘上,然后啵的一声裂开。 裂开的刹那,水泡消失了,但水泡的中间,却是跃出了一条巨大的晶莹的水鱼。 这条由晶莹水流凝聚的大鱼没有任何的杀机,但它却如同活物一般,就在池塘的上空摇头摆尾,不断的跳跃,却不坠落。 林意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这种战斗和他之前经历的战斗都有区别,没有多少愤怒和紧迫之感,但此时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心中的战意也开始油然而生。 他体内的气血,开始迅速的奔腾起来。 这条大鱼根本就不是真实的存在。 只是对方对于这方天地元气的控制和改变,对方那独特的“大势至”法门,甚至改变了这片区域的光影,甚至对他的感知都造成了影响。 那些党项密宗的修行者有攻伐神识的手段,但却要借助真元接触,但此时殷篱歌的这种手段,却是潜移默化之中便已经进行。 这无疑更强大,也更危险。 但面对任何这样的法门,林意都有自己独特的战斗方式。 在他眼睛微微眯起的刹那,他的眼中便涌起异样的火焰。 他的身体直接从池塘的这边消失。 轰的一声。 他原先所在的地面往下凹陷了下去,一道道气流被他的力量压迫得似乎要爆开,但一时却依旧困于那凹陷下去的地面表面,一道道气流混杂着灰尘,就像是昏黄的火焰在坑底燃烧。 他的整个身体瞬间横空,直接越过了这片池塘。 他极其简单干脆的,一拳朝着前方轰去。 他一拳轰向竹林前的殷篱歌,同时轰向整片竹林。 殷篱歌先前说过,他到竹林之时,她便开始。 而现在,他到竹林时,他也已开始。 殷篱歌眼中的神色急剧的开始变化。 在她的感知里,林意的身影算是慢的,但此时在她的感知里,这似乎很慢的一个拳头,却在行进的途中不断给她不同的感受。 这一拳轰出的一刹那,她只感觉到了爆炸般的肉身力量,但随着这个拳头的破空,她感觉到天空之中似乎有很多颗星辰坠落了下来。 她身后的竹林瞬间消失了。 一根根青翠的竹子裂了开来。 哪怕是南朝的小孩子都知道,一根完好的竹子炸裂时,都会有巨大的响声。 事实上很多小孩子玩火的时候都常常喜欢丢竹子进去,就是喜欢听那种爆竹声。 然而她身后的这片竹林所有的竹子裂开时,却没有任何的响声。 因为所有的竹子都是从内往外裂开,而且所有的气流都顺着她的心念,朝着某处汇去。 这片竹林里所有的竹子,在一刹那间都裂成了很多纤细的竹丝。 所有这些柔软的竹丝在她身后涌起,形成了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狂澜,朝着林意席卷而去。 这些竹丝是十分柔软和坚韧之物,而且在行进之时,便已经和她布置在这片天地间的无数丝元气相合。 她感觉到了林意的力量,但她觉得可以用至柔来克至刚。 在她之前的所知里,林意不惧怕真元手段,甚至身体似乎可以吞噬对手的真元,但在她看来,哪怕不需要真元,无数丝线捆缚在一个人的身上,也可以将这个人变成一个巨大的茧子。 即便是真正的洪荒巨兽,如果被海量的柔软坚韧丝线包裹成巨大的茧子,也不可能再挣脱。 她此时很震惊,但依旧很有信心。 只是林意的拳头一点都没有改变。 嗤嗤嗤嗤….. 无数声轻微的响声在林意的身上响起。 无数柔软的竹丝落在林意身上,缠绕起来。 他整个人真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子。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殷篱歌的面孔僵硬起来。 一股难以想象的震荡冲击在这方天地。 就像是无数座山岳和星辰一齐在敲击着这方天地。 所有的竹丝从林意的身上纷纷掉落。 林意的拳头露了出来。 他的整个身体露了出来。 他一拳破掉了她的大势。 殷篱歌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她身后竹林里所有掉落在地上的竹叶随着她身上的气息波动往上浮起。 她感知到了,却有些无法相信。 她感觉到林意的身体很多窍位里,都似乎蕴藏着一颗真正的星辰。 他的一拳,不只是拥有可怕的力量,还带动着这些星辰元气的牵扯,竟然一拳就轰破了她的“大势至”! 轰! 在她心境剧烈波动的这一刹那,她的前方就像是突然多了一座巨山。 林意的第二拳挥了出来。 第一千八十三章 胜者的道理 殷篱歌想当然的就要退。 任何正常的修行者在战斗中都会下意识的避免剧烈的力量冲撞,哪怕自己的力量能够超越对方,但是巨山和巨山般的力量冲撞,也同样会消耗获胜者惊人数量的真元,甚至也可以让获胜者都付出惨重的代价,就如两架疾驰中的马车相撞,两辆马车都不可能完好无损。 哪怕是承天境的修行者御使飞剑和对方飞敌,也大多会避其锋芒而反击。 只要能让对方的真元消耗更剧烈一些,在接下来的反击之中,自然会有优势。 她要退。 她要避开林意的这一击。 林意一拳就破去了她的“大势至”,却并未破去她体内的真元,所以她的脚下有无数的清风涌起,她的整个人往后方已经不复存在的竹林退去。 然而她没有退成。 她感到了惊人的热力,就像是前方林意的气血都真正的燃烧了起来。 她的体内却生出凛冽的寒意,令她有种头皮发炸的感觉。 她脚下涌起的真元和真元引动的风流在不断的溃散,让她的身体显得无比的沉重。 因为林意的拳头前方,涌起了无数红意。 在她的感知里出现了无数细微的红线,每一条细小的红线都像是一道蕴含着星辰元气和浓厚丹汞气息的剑元,每一道剑元,都像是破坏真元的恶魔。 巨山之外,还有巨山。 这是林意的大势。 她无法退去,但她毕竟和她所说的一样,她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 无法避开锋芒,无法避开疾驰而来的马车,她便也只能化为一架更为沉重的疾驰马车。 她的气海深处泛出一种本命法器的气息。 在她的感知里,那是一颗金色法印。 这颗金色的法印无比稳定的释放着本命气机,但她气海之中流向经络的真元,却是奇异的旋转起来。 嗤! 她的右手中指和食指之间出现了一颗米粒大小的金色法印。 这颗金色法印由她体内流淌出来的真元和本命气息凝聚而成,却在她的指尖剧烈的旋转起来。 林意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他此时对于这个世间之外的星辰元气有敏锐的感触,他感觉到了一种很陌生的星辰元气的味道,这种星辰元气混杂在对方的本命元气之中,也就是说,此时对方真元之中纠缠的这种星辰元气来自于对方的本命法器。 在这种星辰元气的纠缠下,对方的真元似乎已经和寻常修行者的真元有了本质的区别,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的不可磨灭的味道。 他的丹汞此时弥漫在他身前每一处,然而同样混杂着星辰元气的丹汞却无法磨灭对方此时体内涌出的真元,这意味着他无法破去对方此时施展出来的真元手段。 但他不准备收拳,他也不准备做任何的改变。 因为这种近乎蛮横无理的两败俱伤式的打法,本来就是他的风格。 他的拳头依旧砸向殷篱歌的身体离她最近处。 此时他跃起在空中,他的身体朝着前方倾去,殷篱歌的身体微微后仰,抬头看着他,他的拳头最近处,就是她的额头。 他的拳头,便砸向她的额头。 殷篱歌并指为剑,原本已经朝着林意的心脉处刺了过去。她指间那颗金色的法印剧烈的旋转着,周围出现了更多金色的光芒,形成了一个不断扩大的奇妙金色漩涡。 但感知到林意的拳头根本不改来势,她心中生出更多无奈和荒谬的感受,她的手指便朝着林意的手腕刺去。 喀嚓一声。 她的手指指骨就像是干透了的竹枝一样轻易的折断了。 这一声清脆的骨折声被接下来一声恐怖的震鸣声遮掩。 她和林意的周围并没有出现恐怖的气流,而是出现了一些奇异的晶纹,她和林意的身体之间流散出的元气,被两个人强大的力量压缩至难以想象的地步。 她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是连脂粉都遮掩不住的那种苍白。 她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但她的杀意,在此之前已经迸发了出去。 那颗米粒大小的金色法印蕴含的力量,就像是一柄无比锋锐的道剑,在她的手指折断的刹那,便和她的身体脱离,沿着对方的手臂经络,直刺心脉! 噗! 她甚至清晰的听到了林意心脉被洞穿的声音。 但与此同时,林意的拳头也落了下来,落在了她的额头。 她的额头上泛出无数点金色的光屑。 她的整个脸和整个身体都急剧的被金色的光屑布满,变成金色。 她别无选择。 或者说这是她一开始就做出的选择。 在一击重创或者被迫直接杀死林意的这一刹那,她便必须面对林意的最后反扑。 没有人的心脉在被重创之后,还能够持续的爆发出自己的力量。 林意的力量再过可怕,在她的计划里也会戛然而止。 然而这只是她的计划。 当她的力量刺向林意的手腕时,林意没有选择改变他的第二拳,这便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力量不足以击败自己。 面对这种有着很多闻所未闻的花巧真元手段的修行者,他选择将自己最为擅长的战斗方式发挥到极致。 那便是至简。 咚! 拳头落在额头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一条条流瀑般的金色光焰从殷篱歌的额头上溢出。 她就像是一个正在融解的金人。 她带着诧异和自信的眼瞳里,突然出现了惊惧和不解的神色。 她的真元如瀑布般飞散,然而林意的力量却根本没有断绝! 这种交锋在她的感知里很漫长,任何力量的消长在她的感知里都很清晰,她感觉到一座巨山还在压下来,但在真实的世界里,只不过是数分之一呼吸的时间。 喀嚓一声。 她听到了自己脊骨的断裂声。 她的身体往下方沉去,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根木桩被硬生生的敲了下去。 与此同时,她浑身闪耀的金光朝着四周泼洒开来。 林意收拳。 他暂时没有办法呼吸,只是不断的咳嗽着,不断咳出鲜血。 只是他的面容依旧平静。 他体内的气血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行走。 他看着殷篱歌,停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出第三拳。 殷篱歌的头垂着,因为她已经抬不起头。 鲜红的鲜血从她的口鼻之中沁出,变成一条条血丝不断滴落在她的身前。 她的身体没入下方的泥土之中,泥土没过了她的膝盖。 她没有死。 然而她已经失去了对自己颈部往下的整个身体的知觉。 颈骨的碎裂和她体内无数经络的移位和破裂,让她的意念对自己的真元都失去了控制。 “这没有道理。” 她看着不断滴落下去的血丝,说道。 “这就是我的道理。” 林意停止了咳嗽,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慢慢的说道:“就像我始终觉得你们已经无法控制魔宗一样,我始终觉得过去的王朝始终是过去的王朝,你们只是得到一个被推翻的王朝的一些传承,便觉得自己可以和当年的幽帝他们一样,我也觉得没有道理。” 殷篱歌平时的确很喜欢说话,但此时她听着林意的这些话,却说不出话来。 她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败。 然而她真的有些无法接受对方竟然只是这样两拳就将她击败。 “需要我安排人将你送到哪里去么?”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她,林意问道。 “你竟然不想从我的身上得知更多的秘密?”殷篱歌很意外,她也想不到林意竟然想直接放过自己。 “如果一开始你想要直接刺杀我,那结果会有很大不同。” 林意看了她一眼,说道:“言而有信,这也是我的道理。既然从一开始这只是场公平的战斗,那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说道:“不管你们认为你们是什么样的道理,但在人间,便要遵循人间最基本的道理。哪怕你们真的能够建立一个王朝,若是不能遵循让人信服的道理,若是想要自己在暗中将所有人当成棋子,若只是想制定法则却不能得到人间的认同和尊敬,那这样的王朝依旧不可能存在很久。就算是强大如幽王朝都被人所灭,更何况远不如幽王朝强大的王朝。” 殷篱歌没有再和他讲道理。 她只是轻声说了一个地名,然后在心中觉得欠林意一个人情。 第一千八十四章 动摇 她说的地方只是不远处的一个客栈,只是就在这时,就从她说的那个客栈方向,已经来了一辆马车。 “看来不需要你送了。” 殷篱歌想了想,说道。 林意看了一眼那辆马车,点了点头,道:“好。” 马车的车厢里铺着数层厚厚的锦垫,即便车轮在颠簸不平的乡间小道上形成,车厢里的人也不会觉得太过难受。 殷篱歌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马车的车厢里,她极为认真和耐心的控制着每一丝能够动用的真元,去处理自己颈部的伤势,将骨碎之处慢慢理顺,抚平,让碎骨回归原有的位置。 只是控制着这辆马车的人却没有她这么好的耐心。 “他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强。” 端坐在马车车头的这名男子没有戴面具,但他的面目似乎根本没有没有表情,这使得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不会注意他的五官如何,不会注意他好不好看,只会觉得他的整张脸皮好像太过僵硬,就像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声音却有些寒冷,“关键在于,还是看不出他到底修的是什么样的法门。” “有些类似于佛宗的大小诸天法,但又肯定不是。” 殷篱歌的确很喜欢说话,即便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没有停止说话,“他所修的法门真的有点像佛宗的在体内开辟三千小诸天,在体内的窍位蕴养神祇的法门,只是佛宗的这种法门修到大成时虽然就像是每一个窍位之中都养出了一个金刚力士,养出了一个佛陀,但绝对没有他这样,能够如此挖掘出自身肉身的潜能,更不用说能够感应和运用那么多星辰元气。在我看来,他不像是佛宗的养神,倒像是在体内窍位之中孕育星辰,每一个窍位都似乎要养出一颗星辰。” 她只是在很平和的说出自己的体会和感悟,但马车车头前这名男子再开口时,虽然他的面目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依旧如同带着一张毫无情绪的人|皮面具,但他的语气里,却明显已经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焦躁之意。 “所以你对他的评价是极高,也就是说,你觉得他所修的这个法门成长空间极为可怕,现在的他即便到了这种力量,这只不过是开端?” “你说的不错。”殷篱歌道:“若纯粹按我的判断,就是如此。他现在不可能有魔宗强,但将来一样可怕。” 马车车头上这名男子的语气更加焦躁,“既然如此,越是比推测的还要可怕,你便越是按照计划,要尽可能的留在他身侧。” 殷篱歌笑了起来,她是真的想笑,但因为她此时的伤势让她笑得太过困难,所以她此时的笑容也显得很古怪。 “你是在命令我吗?” 她笑着说道:“你自己也看得很清楚,即便一开始这近乎一场公平的切磋,但双方动用真正的手段,便是真正的用生死在做试探。我已经做得足够多,哪怕他只要心意略微不同,在我根本不敌他的情形之下,说不定我已经死了。” “这一战的确超出了我等想象。” 马车车头上这名男子寒声道:“但你也应该明白,按照先前的种种迹象,魔宗已经能够通过我们所修的功法尤其是幽帝的法器来寻觅我们的下落,他会像真正的怪物将我们吃掉。你方才已经彻底绽放你的本命法器,这样剧烈的元气波动…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像苍蝇追着臭气一样而来。只要你能够留在他身侧,必定能够按照我们的计划,让魔宗先和他进行一场生死对决。以他此时的力量,不太可能杀得死魔宗,但很有可能重创魔宗,至于魔宗,林意的修行法门和寻常修行者不同,即便魔宗杀死了林意,他从他身上也吞噬不到什么真元,对他的力量增长也没有什么用处….” “你比我似乎还要多话,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么?” 殷篱歌脸上的笑容显得更讥讽了一些,她直接打断了这人的说话,她没有说出自己自觉欠林意一个人情的真正理由,只是说道:“然后呢,我重伤未愈,若是魔宗很快赶来,他杀死了林意之后,那我能够逃脱?他从林意的身上得不到什么好处,但是从我的身上难道得不到足够的好处?我已经说了,在这个计划里,我已经付出了足够多,那接下来,不是应该你付出一些什么?” “离开他身边就有用么?” 马车上这名男子的声音里多了些愤怒和杀意,“你既然已经如此放肆的动用你的本命法器,说不定魔宗很快就找上门来?” “你怕?” 殷篱歌收敛了笑意,她的语气也彻底寒冷了起来,“你怕是你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使和教训我,注意你的身份!你别以为我受了如此的伤便必须改头换面,在你面前低声下气,你应该明白,如果你想杀我,我也可以让你一起离开这个世间。” 马车上这名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内心的怒火猛烈的燃烧起来。 只是他知道殷篱歌所说的是事实。 她的那枚本命法器论威力远在他的本命法器之上,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让这件法器像一颗星核一样爆炸起来。 “计划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寒声说道:“就和你说的一样,你不设法留在他的身边,我会设法在他附近,我自然会设法不断释放些气机吸引魔宗。” “那你到时候可要跑得快一些。” 殷篱歌嘲讽的说道:“不要让魔宗杀死了他之后,再直接将你杀死吃掉,不要让他又大补元气。” “我觉得这是你首先要考虑的问题。”车头上这名男子说道:“不要让魔宗轻易的找到你,毕竟在我们的计划里,只有先逼魔宗和林意一战,没有先让你给他大补元气的这一环。” 殷篱歌没有再和他说话。 她自然会用尽方法掩饰自己的气机,但她现在心中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她之前没有和魔宗以及林意真正对敌过,所以她的信心不存在动摇。 然而今日里和林意真正交过手之后,她的信心却已经有所动摇。 她开始觉得林意所说的话或许有些道理。 时间过去了太久,在近千年的时间过后,不属于她们的人间和修行者的世界也在不断的进化,也在不断的累积。 她和她的同伴们,或许已经不能依靠幽王朝遗留下来的东西而彻底凌驾于人世间。 哪怕没有了魔宗和林意,今后的人世间和修行者,还是会出现可以超越她们的存在。 第一千八十五章 过街老鼠 “贺拔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无法言明。” 在殷篱歌和车头上这名男子结束谈话时,在北魏许多朝着关陇行进的边军队伍里,不断的发生这样的谈话。 随着贺兰黑云以及南朝方面的消息的不断披露,现在所有的证据表明,魔宗只不过是幽帝后人控制的工具,而关陇贺氏,则像是幽帝这些后人用于遮掩自己真正身份的面具。 随着真相的逐步揭露,给人带来的却是更多的未知。 幽帝的后人之中,谁是真正的领袖? 若是这一切阴谋得逞,谁会真正的凌驾于所有人,包括和幽帝有关的那些修行者之上,谁会真正掌管这个世间? 对于这些北魏的将领和军士而言,贺拔度之子贺拔岳似乎很像是这个人。 只是随着不断的军令传递,哪怕他们已经在去往关陇进行这场战争的途中,他们却依旧像无法了解贺拔度一样,越是收集有关贺拔岳的情报,他们就越是困惑和无奈。 关陇贺氏实在有些乏善可陈。 贺拔岳虽然是个将领,而且真的是几乎没有打过什么败仗,但有趣的是,他实在也没有遇到过像样的对手。 他得到的战功,大多数是对付北方的流民,对付已经被边军击溃的叛军。 在所有这些得到的战功里,所有军方的记载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没有被记载过人的勇武,也没有被记载什么用兵如神。 他只是很寻常的调兵遣将,然后赢得了对不怎么厉害的对手的胜利。 至于他的个人修为倒是还算不错,他在很早就被确定为神念境的修行者。 但眼下看来,神念境也并非他的真正水准。 至于这个人的性情,喜好,他到底在想什么,似乎是个更大的谜团。 哪怕是他的父亲贺拔度死在北魏的皇宫里,关陇贺氏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他也没有和洛阳方面进行任何沟通,一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随之任之也不解释的态度。 便是这样的态度,便更让人不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人应该极度的危险。 因为在所有这些北魏将领看来,若是自身的实力不够,关陇贺氏恐怕早就应该设法逃亡。 事实是,即便是很多和幽帝有关的人物,也并不够了解贺拔度。 …… 一艘商船在崂山港口里靠岸。 这艘商船里装载的是一些深海里的贝类。 这些贝类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但是它们的贝壳很好看,可以打磨成价格不菲的饰品,在南朝和北魏的很多地方,很多家具和木箱的表面,都会用这种贝壳片来装饰。 是个阴天。 风却不大。 港口里有几个商铺正好在完成了制作鱼干的第一道工序。 崂山港口一带有渔船专门捕捉一种小鱼的鱼群,这种手指粗细的小鱼在制成鱼干之后,不管储存多久,用来煮汤或是放在别的菜肴里调味都是异常鲜美。 要制作这种鱼的鱼干,首先便是要将它煮熟,煮熟之后直接平铺在一些平整的岩石上,等着它彻底晾干。 晾干收缩之后,这种鱼干的腥气便不浓,但在煮熟的过程之中,架在柴火上的铁锅里散发出来的热气便分外的熏人。 高欢就在此时下了那条装载着许多贝类的商船。 他的心情不佳。 这种气味便令他更不愉悦。 但相比这些气味,更令他不悦甚至不安的是,他感知到了一种就像是当天沈念感知到他的时候一样的,那种又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味道。 他和殷篱歌一样,绝对不会认为自己这种人是人世间的修行者。 他很清楚对于人世间的修行者世界而言,他们这种人是真正的异类。 异类意味着极为稀少。 所以不可能存在着什么巧合,不可能正好在这里遇到一名异类。 他不是沈念,不会那么幼稚。 所以他的脸色迅速苍白了起来。 等到他终于发现这股熟悉而陌生的味道的来源,看到这个港口某家店铺的平台上站立着的那个人时,他的脸色便变得更为苍白。 …… 贺拔岳微笑的看着他。 此时北魏恐怕没有人会想到,就在许多边军已经朝着关陇开进,对关陇贺氏形成合围之势的情形下,贺拔度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贺拔岳身穿很寻常的粗布衣衫,单论修行而言,他在北魏有冠龙之称,名气不小,但他的长相并不引人注意,和许多玉树临风的年轻才俊相比,他的五官显得很粗气,而且就连手指都看上去要比寻常人粗壮一些。 贺拔岳迎着高欢的目光,对着高欢招了招手。 高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强自镇定了些,然后硬着头皮朝着贺拔岳所在的平台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 贺拔岳看着走来的高欢,笑意更浓了些,“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却一直好好的活着,这些年是都在海外?” 高欢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沉着脸说道:“不用这么虚伪,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怎么,按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直接对你出手,设法杀了你,这才不叫虚伪?” 贺拔岳一副失笑的样子,“我要做什么…我觉得首先得取决于你我先谈一谈。而且如果我猜测的没有错,这些年你一直在海上,一直在寻找那件地兵和等待一个对付沈念的机会,既然如此,你应该根本不知道现在的世间已经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我觉得你至少要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再说。” 高欢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看着贺拔岳,缓缓的说道,“那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天有不测风云,现在世间的人都知道了我们的来历,现在的我们成为了人间之敌。”贺拔岳耸了耸肩膀,说道:“现在的我们,就像是真正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高欢看着贺拔岳,他的心中震惊起来,只是依旧在看着贺拔岳此时的神色,判断着他说话的真实性。 “不用怀疑。” 贺拔岳淡淡的说道:“我的父亲也死了,而且既然你没有能够得到那件帝兵,那那日诸多星辰元气偏移之时,应该就是魔宗找到了传说之中的那口星辰铁棺,得到了其中的帝兵。关于这魔宗,你可能也不够了解,但若是讲此人的过去和现在,我或许能够好好和你说上半天。” 第一千八十六章 人人都想做幽帝 高欢霍然抬首。 他看着贺拔岳,似乎要从贺拔岳的脸上看出些花来。 他很怀疑。 他觉得贺拔岳提及贺拔度时理应悲伤,然而从贺拔岳的眼中,他看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不用怀疑。” 贺拔岳看着他充满怀疑的眼眸,说道:“如果你不急着找死,走在路上恐怕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高欢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贺拔岳平淡微讽的面容,忍不住冷笑道:“难道你父亲是死在了你手里?” 贺拔岳愣住。 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推测。 在下一刹那,他忍不住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 高欢道:“那他是如何死的?” 贺拔岳有些无奈的看着他,道:“他只是查到了那件幽冥神蚕在北魏皇太后的手里,然而他去北魏皇宫并没有成功,他和北魏皇太后都死在那一战之中。” 高欢再次震惊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贺拔岳,道:“幽冥神蚕也现世了?” “早就怀疑在北魏皇室手中,只是这次真正确定了而已。”贺拔岳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原本光是幽冥神蚕出世,现在倒好,连九幽冥王剑都已经出世。” 高欢不再一味质疑,他认真问道:“那幽冥神蚕落在了谁手中?” “贺兰黑云,先前或许可以算魔宗的最重要门人,但后来魔宗叛回南朝时,她成了弃子,现在又相当于成了北魏皇太后的传人。” 贺拔岳尽可能的用最简洁的语句来告知高欢,否则细细的说的话,他觉得真的可以说上半天,“我们这些幽帝后人的事情,也便是她在北魏皇宫一战之后彻底散布开来。” “所以你们也最终没有得到幽冥神蚕?” 高欢想到那柄自己寻觅多年却没有所获,但此时却已经落入魔宗手中的帝剑,他对于贺拔岳等人没有得到幽冥神蚕,却也自然生出些幸灾乐祸之意。 “没有。” 贺拔岳很干脆的摇了摇头,他知道高欢应该听说过魔宗,但肯定对魔宗的了解不够,于是他索性连魔宗一块说了,“你应该听说过魔宗是盗了光明圣宗天命血盒的那人,只是你应该不知道,他就像是炼化了天命血盒,我们已经通过法器已经控制不了天命血盒的力量。” 高欢又沉默了片刻,这才道: “海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贝船已毁,那名护着沈念的僧人已经死了。魔宗没有得手,但是他机缘巧合得到了九幽冥王剑。至于你,你想取沈念而代之,但是你和他一战,却并没有能够留住他。” 贺拔岳看着高欢,道:“你上岸来,应该便是想冒险去抓住他。” 高欢深深的皱着眉头,他确定贺拔岳不可能亲见,但这样的推测,却似乎全部完全符合事实,他看着贺拔岳,缓声道:“按理而言,你也应该是和那名僧人一样守护沈约的存在,既然如此,你不应该在这里好整以暇的等着我,而应该在发现沈约需要你们的力量时,便用最快的速度赶来,然后将我找出来,杀死我,但我现在看起来却并非这回事。” “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 贺拔岳摇了摇头,道:“或许说我和我父亲他们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也不一样。” “不一样?” 高欢冷笑起来,道:“按你的说法,你父亲不惜去冒险抢夺幽冥神蚕,他应该也是想取而代之,不想再屈巨于任何人之下。我想擒住沈念取而代之,也是如此。任何一接触幽帝的传承的修行者,便顿时凌驾于人间,就如同尝到了最甜美的糖果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舍得这种味道,我们人人都想成为独一无二的幽帝,难道你不想。” “那我可能是异类之中的异类,我不想,真的不想。”贺拔岳道:“这个时代已经催生不出幽帝那般强大的怪物,反观南朝即便何修行根本没有得到我们的任何法器和传承,若不是沈约拖着他离开这个世间,他恐怕反而会凌驾于我们之上。而且从幽王朝到现在,任何朝代都印证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一个比所有人都强大太多的人,便自然成为所有人的敌人,不可能长久的存在世间。” “这是无法说服我的理由。”高欢鄙夷的看着他,“若是按照你所说的道理,哪怕你有成为这世间最强者的机会,你也会放弃成为这样的存在?” 说完这句,他又重复了一遍,“人人都想做幽帝,你不想?” “真的不想。” 贺拔岳也认真的重复回答了一遍,然后道:“如果有机会,我当然不会放弃,只是即便我真的能够比其余人都强大很多,大概我也只会选择成为北魏皇太后那种隐秘而伟大的存在,我不会让人觉得我是幽帝那样的怪物。” 他看着高欢依旧不信的眼神,也郑重的补充道:“当然我明白你们都想成为幽帝,但对于我而言,我更喜欢成为推动很多事情,最终推翻幽帝这样存在的人。” 高欢报以冷笑。 他不屑再辩驳。 成为推翻幽帝的人之后呢? 难道会归隐田园? 隐匿在皇位之后控制世间,又有什么区别。 但就在这个时候,贺拔岳说出了一句令他十分震惊的话语,“如果我真的想取而代之,或许很多年前我就已经有机会做到了。难道你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切断和沈念的联系,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凭借元气的感应,确定沈念在海外的行踪?” 高欢的呼吸骤然停顿,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迅速苍白起来。 “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够感知到你的存在,如何能够在这里等着你到来?”贺拔岳看着他,说道:“而且既然我连你都堵得到,难道堵不到比你更早上岸的沈念,我要取而代之,完全可以先擒沈念,然后再杀了你。” 高欢沉默了下来。 “我要试试。” 他低着头沉默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看着贺拔岳,说道:“我至少要试试,你有没有战胜我和杀死我的能力,若是根本没有,我便根本不用相信你说的这些道理。” “能杀而不杀,和根本杀不死,的确是两个概念。”贺拔岳有些意外,他看着高欢,道:“我想不到你在负伤的情形之下,还有和我动手的勇气。” 高欢没有说话,一股杀意已经朝着贺拔岳落去。 他是很隐忍的人,所以能够忍受这么多年在海外。 但他同样是那种很狠辣的人,否则他绝对不敢切断和沈念的联系,以及在受伤之后,还冒险第一时间来到岸上追杀沈念。 第一千八十七章 灭了所有人 在近千年以前,在修行者历史上最强盛的幽王朝,幽帝和他的四方巡王以及八部神将都各有强大的法门,在幽王朝覆灭之后,和幽帝有关的这些后人所修的法门并不完整,在过去数百年的时间里,许多功法之间又相互融合,然后像高欢以及贺拔岳等人都因为所得的法器不同,又各自有不同的修行道路。 高欢的最为独特之处便是快。 他所修的法门是念出法随,独门的真元手段是幽冥之瞳。 他心中念起时,他的真元便能够比正常的真元手段更快的到达所至之处。 他虽然说是试试,但这个尝试里面,却包含着能不能杀死贺拔岳。 他并不太了解贺拔岳,但是他很了解贺拔度。 之前在所有他们这种异类之中,他觉得最强的,便是贝船上那名僧人和贺拔度。 他能够理解或者是追求的不同,所以贺拔岳在提及贺拔度的死时都并未有什么明显的伤感,但很显然,除了生死之外,似乎贺拔岳对于贺拔度的力量也没有多少敬畏之感。 这便让他觉得贺拔岳很可怕。 所以他一出手,便是最强的手段。 他心中杀意刚起,他的眼瞳之中便散发出了一个诡异的幽暗光环。 他气海深处的一团本命真元就像直接跨越了空间和时间的距离一般,直接落在了贺拔岳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暗自警惕,准备迎接双方庞大力量的冲击。 在他想来,自己的真元落在对方的身上时,对方即便比自己慢一些,但真元自然会暴起反击,他和贺拔岳所在的这片空间都应该会震荡不堪。 但第一时间的冲撞在对方的身上,自然对他比较有利。 然而令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贺拔岳的神色没有改变,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真元暴起,他甚至没有阻止高欢的这道力量刺入他的身体。 他面对着高欢的这道杀意,他就像是完全不设防一般,敞开了自己的身体。 在第一时间里,没有任何的冲撞,没有任何的声音。 高欢的脸色彻底的变了。 他的这股力量虽然快,但并非不强大。 他这道本命真元的力量,就算不是一座小山,也比一具疾驰的真元重铠要强大的多,然而在这一刹那的感知里,在他自己的感知里,自己的这一股力量像是一缕青烟冲进了田野,就像是一笔墨水洒入了池塘。 “怎么可能!” 没有任何真正冲击到自己身上的力量,但高欢却是几乎出自本能般朝着后方倒掠了出去。 他无比骇然。 “你怎么可能和沈……” 他身在空中,已经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呼。 他下意识的想喊出的完整的话是,你怎么可能和沈念一样,怎么可能拥有沈念的那门至高功法? 然而在他的感知里下一刹那传递回来的讯息,却让他的惊呼声戛然而止。 他的那道本命真元并没有消失,并没有被对方的身体和经络吞噬。 贺拔岳体内的经脉以及窍位也和沈念一样无比的宽广,但却并不能像沈念一样直接将他的真元化为己用。 但他的震骇情绪却并没有因此缓解,因为贺拔岳将他的这股真元约束了起来。 贺拔岳的身体就像是无比宽广的原野和天空,他的这股真元就像是飞行在里面的一道飞剑,贺拔岳任凭这柄飞剑在原野和天空之中飞行,但不管如何飞,这道飞剑都飞不出这片原野和天空。 这样的感知直接击溃了高欢的信心。 “并非完全和你所想的一样。” 然而也就在此时,贺拔岳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副“早知道你会这样”的意味。 他甚至对着高欢眨了眨,接着道:“实际上这样的控制我也很吃力,也需要消耗我一定的真元。” 高欢没有回话。 因为就在这时,他感知里的那股力量被释放了出去。 他抬起头来,看向贺拔岳头顶上方的天空。 嗤的一声轻响。 他的那股力量飞出了感知之中的那方天地,冲入了真正的天空。 一个幽暗的光环在空中泛开,接着便是一道恐怖的轰鸣。 无数惊呼声在这个港口响了起来。 港口之中的渔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以为某家商坊的铁锅炸了。 的确比他一开始的那股力量要小些。 只是他的口中却泛起更多苦涩的滋味。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比的便是真元的消磨和制敌先机。 他直觉即便是他全盛时,都似乎没有什么办法对付贺拔岳这样的法门,更不用说现在。“现在你应该相信我是能够杀你而不杀?”贺拔岳看着他,认真的问道。 高欢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彻底平复自己的情绪,道:“如果我相信你说的那些鬼道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目前看来,我想要的是人间再没有幽帝。” 贺拔岳简单干脆的说道:“过往近千年,我们之前的许多代传承,之所以全部以失败告终,原因就和之前幽帝无法复生一样,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你说的不错,人人都想成为幽帝,幽帝便是最大的原罪。所以索性就不要有像幽帝这样的人出现。” 高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还是觉得贺拔岳说的是废话。 贺拔岳摇了摇头,不知是觉得高欢在海外呆太久了太过难以交流,还是觉得自己的表达方式原本就有问题。 他索性异常简单干脆的说道:“灭了魔宗,天命血盒这种东西就要灭了。灭了沈念,幽帝的那种功法也就没有了,就省得别人要取而代之,灭了那贺兰黑云,幽冥神蚕也就没有了,幽冥神蚕没有了,幽帝的九死不灭也就没了。你得帮我做成这样的事情,灭了这些人。” “其实你也不算太亏吧?” 在高欢回答之前,他已经看着高欢又接着说了下去,“其实你做的事情我也能做,所以如果说取而代之,本来其实就轮不到你,你最不甘愿的不就是被人奴役,辛苦修炼的真元被人分掉许多,那灭了沈念不就一了百了。你也相当于重获真正的自由。而且灭了沈念,所谓的幽帝后人到我们这一带,便也算真正的烟消云散了,也不会再有什么人因为你切断和他的联系而一定要杀你,你也算得偿所愿。只是做幽帝,还是算了,你要是多在人间呆几天,你自己也会觉得希望太过渺茫。” “我能拒绝么?” 高欢冷笑起来,“如果我拒绝的话,说不定你现在就会设法杀了我。” “那倒不会,我会打残你,然后将你作为诱饵,引魔宗到某个地方。”贺拔岳说到此处,他忍不住敲了敲额头,道:“我倒是忘了件最为重要的事情,你大概不知晓,魔宗已经有了追踪我们的手段,尤其我们只要动用本命法器,他应该就可以感知到我们的所在,所以其实你拒绝我,我不管你,很快他也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所以就因为这点,只要你不想死,你其实都应该帮我一起灭了他。” 第一千八十八章 北魏皇帝的信笺 建康城中,湖心静院之外,数名官员跪伏在地,他们惊悸、不安,又有着深深的期待。 只是很短的时间,一名走进了湖心静院的年迈官员走了出来。 这数名官员起身,随着这名年迈官员离开这个湖心静院。 “圣上没有说任何的话。” 这名年迈的官员知道身后的同僚们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那数名官员心中顿时说不出的失望,其中一人的身体甚至微微的颤抖起来。 今日里,北魏方面传来了一封密笺。 这封密笺是来自于北魏皇帝的亲笔。 从北魏皇帝和萧衍登基以来,这是第一遭。 不管这封北魏皇帝的亲笔所书的密笺上所说的是什么,自然都是异常重要的大事。 他怎么能什么都不说? “连信笺上的内容,他都只字不提?”那名身体微微颤抖的官员太过失望,忍不住问道。 “没有提。” 那名年迈官员再次摇了摇头,轻声叹息。 …… “这人来找你,我只觉得未必只是想和你打一场,判断你所修的功法到底如何。” 在陈家那间院落里,萧淑菲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 在最早两人结识的齐云学院时,他看不太起当时的绝大多数同窗,因为那些同窗在他的眼里太过市侩,太过浅薄,太过趋炎附势,最为关键的是,那些同窗也不够出色。 但萧淑菲不同,萧淑菲虽然平时很少和人打交道,也不显山露水,但她在任何方面都很强。 甚至在军情的分析和行军打仗的策略上面,林意都觉得她很多时候都要强过自己。 和她相比,当时许多军部高官家的子女简直就是一文不值。 他很自然的喜欢他,尤其是因为很多时候她的推断和选择,和他想的不约而同。 一开始的心心相印,就是在这些方面惺惺相惜。 在眼下这件事情上,他和她的看法也是完全相同。 按照现在所有对这些所谓的幽帝后人的认知,这些人的行事绝对算不上多光明磊落,他们的很多阴谋极为长远和复杂,即便按对方所说,现在他们真正的开始踏入人间,但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做事习惯,他们绝对不可能一改之前所有的习惯,便用最直接的武力来征服世间。 “这个地方是陈家的安排,而且这些时日我闭门修行,并没有外出,即便他们查出我有可能在这里,但也不可能那么肯定,我就一定停留在这个院落之中。” 林意看着萧淑菲,说道:“所以我认为他们对我的修行并非一无所知,我甚至猜测,他们应该感知到了我和这些星辰元气的联系,或许他们就是因为这点才能确定我在这里。” “自古以来,绝大多数宗门都无法利用星辰元气,除了绝大多数星辰元气对修行者的身体本身便有害之外,几乎所有的星辰元气相比天地灵气更为稀薄,更难感知。但在有限的记载里,幽王朝的这些修行者当然是异类,因为在幽王朝统治的时期,他们借助了很多独特的星辰陨铁材料制成了许多强大的法器,他们依靠那些法器轻易的和许多星辰元气沟通,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功法,便本身有着对星辰元气的感知和利用。这也是他们始终比一般宗门的修行者更为强大的地方。” 萧淑菲也看着林意,说了这些,却又摇了摇头,道:“只不过我真正的意思是,他们确定你在这里,确定你不在别处,他们或许就能在别处做一些事情,就不用担心你突然出现妨碍他们。” 林意眉头微皱。 他心中也有同感。 萧淑菲却已经接着说道:“既然你在他们的心目中等同于魔宗的位置,他们最多便是通过此战来确定你的强大到底会到何种品阶,但在此之前,你肯定早就让他们深深的忌惮。”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如果做某些大事,最好能避开我就避开我。”林意点了点头,说道。 “我感觉是这样。”萧淑菲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我是他们,绝对不会只是有着确定你实力的粗浅想法。” 林意没有说话,因为在此时,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很急的马蹄声。 来的是陈家一名修行者。 有两封信笺在边关用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过来。 林意很快拆开了这两封信。 他少年老成,在改换新朝之后建康呆的那些年历经了人间冷暖,磨掉了稚气,在离开南天院去眉山之后,经历了钟离大战,经历的生死大事太多,他已经比绝大多数比他甚至多出一倍年纪的修行者还要心智坚定的多,但此时拆开这两封信之后,他的手指却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很快将这两封信也直接递给了萧淑菲,萧淑菲也用最快的时间看完了。 两个人接下来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便都觉得两个人心中所想又迅速达成了统一。 一封密笺来自于他的师兄陈子云。 在崂山港口有人发出了前朝林望北部的边军求援讯号,那在知晓林望北行踪的陈子云看来,自然是林望北在求援。 边军之中,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快,所以他传递信笺来通知林意,他已经赶去了。 另外一封密笺来自于北魏,这封密笺是北魏皇帝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写给陈家,已经到过陈子云的手上。 在这封密笺上,北魏皇帝阐述了他的一个想法和决定,同时也做出了一个推测。 林意和萧淑菲之前当然并没有和这名北魏皇帝有过任何接触,但看着这封密笺的内容,两人的心中都是生出极大的敬意。 在这封密笺里,北魏皇帝阐述的想法和决定是,他觉得自从控制魔宗开始,幽帝的这些后人已经成为了人间之敌,他觉得北魏和南朝现在不应考虑谁能够战胜谁和吞并谁的问题,而是应该考虑如何战胜这个人间之敌,就和近千年之前,天下所有人联手推翻幽帝一样。他觉得幽帝这些后人的计划太过隐秘和深层,要将很多迷雾之中的东西彻底显露出来,就必须要有真正的雷霆,所以他决定集所有力量对关陇贺氏出兵。 他觉得这场大型的战争,应该能够将幽帝后人的许多秘密和力量逼到人间的视线之中。 而在这封信笺上,他做出的推测是,在魔宗暂时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这些幽帝的后人必然想要对付林意。 若是不能直接利用林意,那一定会从林意身边的那些人入手。 既然按照现在的所知,很多年前元燕和白月露便出自他们的安排,那恐怕他们会从元燕和白月露的身上着手。 “他推测的这件事,应该很有可能。”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萧淑菲说道。 “你父亲那里,你师兄去和你去没有什么不同。”萧淑菲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认真的看着他的眉眼,说道:“你应该去北魏,我也觉得他推测的很有可能,既然白月露和元燕原本就出自他们的安排,那不管她们如何隐匿踪迹,他们都很有可能轻易的将她们找出来。” 第一千八十九章 誓死 湖心静院里,北魏皇帝的那封亲笔信已经落在了萧衍身前的炭火盆里,信的大半部分已经化为灰烬,还有一些边缘正在炭火盆里慢慢的燃烧。 和那名老僧谈话过后不久,萧衍对于生活起居的要求更为简单,他一日只食一餐,后来则变成数日才食一餐。 就连他身前那个炭火盆都是今日里送餐食过来的人借口会冻到那名年迈的官员,才提前放置在这里,平日里这里连炭火盆都是没有的。 现在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萧衍自己明白,对于一切所需仅限于活着之后,他思考的内容会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他也开始明白一些真正的,并非以刻意的折磨自己为目的而修行的苦行僧进行这样苦修的意义。 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原先的很多东西原来可以不在意,而有些东西便应该更为珍惜。 至于北魏皇帝的这封信笺,其中有些内容他看过之后便很快忘了,就像是水中的涟漪散开之后就马上自然的消失,但有些感受,却是更为清晰的在心中萦绕。 那些文字之外,他更为读懂的是北魏皇帝的情绪。 他感同身受。 因为不管对错,他失去了母亲,而北魏皇帝也是。 隆冬里并不适合发动大规模的战争,道路运输会有很大的问题,而且在严寒的天气里会出现大量非战斗性的减员,连很多铠甲的穿戴都会出现问题。 然而在北魏,大量的边军如同迁徙的蚂蚁一样穿过了半个北魏的疆域,在皇帝的命令下,毅然决然的对关陇贺氏发动了战争。 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复仇。 北魏是很大的王朝,王朝的战争需要考虑深远的后果,但很多年前,北方的那些部落的复仇,却丝毫不考虑自己要付出的代价。 在有明确的线索可以证明魔宗是出自这些幽帝后人的控制之下,北魏的复仇便根本不像一个庞大的王朝的复仇,而像是那些部落的复仇。 …… 一支北魏的骑军出现在了陇山下的平原里。 他们的面前不远处,是关陇贺氏的重要要塞天武川。 在这些边军的印象里,天武川是一个镇,但远远看去,他们才知道这个“镇”比他们先前在边境驻扎的很多边城还要大得多。 看着覆盖着霜花的高大城墙上许多的闪烁寒光,这支骑军没有过分接近,开始扎营。 他们这两千余人连先锋军都算不上,只是先锋军之前的探路斥候。他们的后方不远处,就跟着三万先锋军,而三万先锋军的后方,便有总数超过二十万的大军。 这支骑军没有选择做任何的布防,根本没有做任何战斗的准备,但就在他们开始铺开营帐,还未固定营帐的四角时,他们听到了潮水般的呼啸声和马蹄声。 这支骑军没有恐慌,只是都不解的朝着天武川的方向看去。 他们的眼睛里很快出现了震惊和更加不解的光芒。 他们看到天武川里有骑军冲了出来。 大量的骑军源源不断的从天武川的数个城门之中涌出,不断的驰入布满霜花的平原。 他们没有想到,关陇贺氏的军队竟然不依靠坚厚的城墙固守,竟然反而直接选择了出击。 这支北魏骑军的将领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 在边军的所有将领之中,他还算年轻。 看着在短短时间里,已经涌出天武川的数倍于他们的敌军,他一反常态的没有马上发布什么军令。 他们身下的马匹已经很疲惫。 对方那些骑军也似乎并非只是想纯粹的恐吓他们,所以此时他知道他身后的所有弟兄也很清楚,他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尽可能的刺激身下的战马,看是否能够逃到后方先锋军的所在。 另外一个选择,便是在这里赴死。 哪怕早上数个月,哪怕是面对南朝的军队,这名年轻的北魏骑军将领恐怕都会选择前者。 但这名骑军将领和他身后这些骑军都不想逃。 他们就和所有那些毫不犹豫支持皇帝决定的边军将领一样,一种原本有些朦胧的怪异情绪和怒火,在他们的眼中猛烈的升腾了起来。 “幽帝后人又怎么了?” “都是北魏人,我们原本将你们当成手足,你们却用魔宗屠杀手足。” “人多便气势汹汹,难道以为我们会怕你们么?” 随着一声声低沉而决然的厉吼,这名年轻的北魏将领和他身后所有的骑军全部翻身上马,他们没有朝着后方的原野逃亡,而是毅然的朝着前方的骑军大军冲去。 他们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胜出,但他们要的并非是胜利,他们只要尽可能的多杀几名敌人,在自己赴死的时候,让更多的敌军也赴死。 这一支北魏骑军很快就和天武川之中涌出的关陇骑军相逢。 面对着已经是数倍于他们的骑军,这一支北魏骑军就如同一支利箭狠狠的刺了进去,带出了一蓬血浪,然后瞬间消失。 和这支北魏骑军一开始所想的一样,关陇骑军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这样凶狠的反扑,倒在地上的关陇骑军数量反而比他们多得多。 很短时间的战斗过后,天武川洞开的数个城门之中军队的涌出并没有停止。 骑军、步军、轻铠军、重铠军…依旧如潮水般不停的涌出,在平原上蔓延。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对话,关陇贺氏和北魏大军的战争直接爆发。 天武川的驻军军力一开始就超出了北魏边军的预想,足有八万多众,而天武川的后方,关陇贺氏的军队依旧在不断集结,不断汇聚到天武川,然后从天武川涌出,再涌入这片平原。 短短数日,双方加起来便已经有超过四十万的大军在天武川外这片平原之中开始了疯狂的绞杀。 在连续的战斗里,即便各路大军都有着一定数量的灵药储备,但在这样的灵荒时代,在连续的战斗之中,军中大多数的修行者真元都来不及补充,他们在风暴一般的战场之中,也随时会被杀死,变成血泥之中的残尸。 和数年前和南朝的战争刚刚开始时相比,修行者的数量在减少,而参与战斗的修行者体内的真元也在急剧减少而得不到补充,在前面这数日的厮杀之中,修行者似乎并未起到任何主导的作用,就连北魏引以为傲的真元重铠,都几乎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然而北魏边军的每个将领都很清楚,关陇贺氏的军队在这样的平原上主动发动袭击,只可能包含着两层用意。 一层用意是他们开始正式踏入人间,要成为人间的主人,他们在无法洗刷一些恶名的情况下,他们便至少需要给领地内的所有民众确实的好处。 他们不想战火燃烧在自己的领土之内。 另外一层意思是,他们并不认为这种是自杀性的袭击,不管关陇贺氏的军队有多强横,都不可能和北魏的边军以及洛阳方面的军队抗衡,而且在北边,遗族的军队也会发动对关陇的袭击。 他们要赢得这场战争,必定是靠非凡的修行者。 所以即便在战争的初期,似乎修行者的作用被无限弱化,但每个北魏的边军将领都很清楚,在某个时刻,关陇贺氏的一些特殊的修行者肯定会出现在战场上。 在一辆看似平常的战车里,中山王元英披着厚厚的毛毯,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前方血色的天地。 对于北魏的边军高阶将领而言,此次正面战场上他们的最高统帅依旧是中山王元英。 即便在钟离之战惨败,但怨声多来自民间,在后来很多次军方的复盘里,每个北魏边军的高阶将领都心知肚明,中山王元英在钟离之战前的所有用兵和调度,几乎无懈可击,堪称完美。 唯一的意外,便来自于横空出世的林意。 但在此之前,谁也不会想到南朝会出现这样的一名天子骄子。 所以即便中山王元英在那场大战之后被迫下野,但后来很快又被暗调上去,一切只是为了平息民间的怨念。 而北魏军方的这些将领,对于元英都服气的很。 在元英自己很清楚,在这片战场上,他其实并非是真正的统帅和主角。 而且和之前他经历的任何战阵相比,这次的战阵他没有丝毫的信心。 他都甚至不知道要面对到底什么样的对手。 但他看着前方血色的天地,看着不断呼啸在空中的箭矢和泼洒出去的鲜血,他的心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人生都有终结时。 他此时的想法和一开始的那名年轻骑军将领差不多。 他甚至可以体会到当时那名年轻骑军将领的心情。 如果在修行者方面无法抗衡,那能够打赢这场战争的,一定是他们的决心和悍勇。 第一千九十章 异音 战争进行得很惨烈。 数百名身受重伤的北魏边军被送到了前线后方的营区。 这个营区里已经有了数千名伤员,血腥气和药气混在一起,十分刺鼻。 也就在此时,营区的另外一端来了数十名军士,其中有一名身穿暗银色轻铠的将领。 这名将领很瘦小,他比起寻常军士要矮上半个头,但这名将领的出现,却是让这个营区骤然沸腾了起来。 “贺将军!” 营区里第一时间看清此人面容的数十名军士全部跪拜了下去。 这名身材矮小的将领是贺犊,他只是一名放牛郎在野地里捡到的弃婴,但却成长为北魏的名将,在边军,他在绝大多数等人心目中的位置,仅次于杨癫等人。 看着这些跪拜下去的军士,这名身材极为瘦小的将领躬身行了一礼。 贺犊的面容很肃穆,以至于绝大多数人看着他的面容,第一时间并未记住他长什么样子,但脑海里却深深的印出了这种肃穆。 贺犊没有回话。 一声轻响。 所有看向他的人都觉得有些耀眼。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剑。 这柄剑也很细小。 和寻常军士用的剑相比,他这柄剑就像是小孩子用的剑,纤细而轻薄。 然而这柄剑出现在他手中时,却有一种分外铁血和悲壮的气息蔓延出来。 这柄剑是血色,剑身上还有很多十分深沉的暗红色,就像是这柄剑吸纳了许多敌人的鲜血,甚至还有些血迹沉淀凝结了下来。 他的剑刺了出去,刺入了他身前一名重伤军士的心脉。 这名重伤的军士中了数箭,肺腑被洞穿,无法呼吸,正在不断痛苦的抽搐。 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剑身涌了出来,涌到他的手上。 整个营区瞬间安静。 营区里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他。 贺犊缓缓的抽出手中的剑。 他的面上不见喜悲,“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很久,关陇方面的敌军主动出击,他们甚至只带了有限的口粮。所以接下来数天,伤重垂死的军士会多得难以想象,你们也应该很清楚,在短时间里,我们也做不到足够的补给,尤其是大量的灵效药物。所以这些手足救不活……所以伤员营区里面,以目前的手段无法救治的,给他们一个痛快。” 营区里还是没有声音。 “我对不起你们,但接下来,我也应该也会很快去陪你们这些离开的兄弟。”他抬起头来,温热的鲜血已经在他的手上和剑上冷却。 他的脸上依旧不见悲哀,只是那种令人一眼就再也无法忘却的肃穆。 他的手往上抬起,染血的剑尖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锋利的剑尖划破了他自己的脸。 他脸上的鲜血流淌了出来,和这柄剑上的鲜血融为一体。 他们是手足,是血脉相通的手足。 这是复仇。 不只是为死在这些人阴谋之中的手足的复仇,还有为这次战争中死去的人的复仇。 营区里响起了哭声。 这哭声之中,却响起更为悲壮的声音。 嗤….嗤….嗤… 利刃不断刺入血肉的声音和鲜血的喷涌声不断响起。 在这个营区里所有那些原本负责医治的军士动手之前,许多之前在痛苦挣扎的重伤者极为艰难的找到了身边能够利用的利器,狠狠刺入了自己足够致命处。 贺犊朝着这个营区里所有人再次躬身行礼,然后他踏着血泊,脸上流淌着将凝未凝的鲜血,继续朝着前方的前线行去。 从战争本身的发展和进程来看,这场战争从关陇贺氏亡命送死般的主动出击开始,就绝对不会有以往大规模战争的牵扯和相持阶段。 但像他和中山王元英这种极为高阶的将领却很清楚对方绝对不是送死。 这场战争虽然以北魏为开端,但北魏皇帝的举措,却应该会让南朝那些人加入。 但关键在于,关陇贺氏在应对方面做得极为可怕,若是将这样的大规模战争都缩短至十日之内,那南朝方面的应援甚至来不及赶到,战争就或许已经结束了。 北方王朝从来没有如此向南方洞开门户,北魏也从未将北方边军之中所有的顶级强者调集到一处。 此时的数十万大军里,有很多像贺犊这种强者在前行,在沉默的等待着。 他们在等待着一个开始,一个需要像他们这种强者都和寻常的军士一样赴死的时刻。 但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时刻什么时候到来。 …… 战场终于出现了一丝异音。 前沿战场的中腹地带,随着洛阳御林军最精锐的金昊军的不停往前冲锋,关陇贺氏的中军被撕开了一条很大的口子,虽然金昊军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幸存者几乎只有十之一二,但紧随其后,白骨军之中的一支轻铠骑军和北魏边军的一支重铠骑军掩护着一支轻骑箭军突入了进去。 密集的箭矢不断的泼洒入前方的阵地,白骨军在之前和南朝的战争之中虽然死伤惨重,但幸存的这些军队却有了一种更加冷酷的气势。 关陇贺氏的将领虽然不断调集侧翼的军队朝着中军挤压,但那条被撕开的口子却并没有缩小。 眼看着关陇贺氏的中军要彻底的被切开,甚至有可能被突入后方的中军营区,这片区域的已经有些混乱的天地元气之中,突然出现了一股新鲜而强大的气息。 在冲在最前的白骨军轻铠骑军的侧翼,一支被箭矢射得溃不成军的关陇贺氏的箭军之后,数辆战车平静的缓缓向前。 这股新鲜而强大,似乎远远凌驾于之前出手或是已经死去的军中修行者之上的气息,便来自于其中一辆战车之上。 那辆战车上有两个人。 其中一名御使着战车的是一名身穿轻铠的男子。 这名男子的身材有些高大,但根本看不出面容,因为他身上这件轻铠就连脸面都遮掩住。 他这件轻铠十分独特,是一种很鲜艳的赤铜色,表面光滑到了极点,泛出镜面一样的亮光,而且明明是轻薄的鳞片状甲片组成的轻铠,但他的一举一动之间,这件轻铠却偏偏和许多真元重铠一样,给人十分沉重的感觉。 拉着他这样战车的,也不是寻常的战马,而是两头棕色的巨熊。 这两头巨熊身上覆盖着皮甲,移动速度不能说快,也不能说慢,但在他的驾驭之下,却和驯服了的狗一样显得极为听话。 他的身后,便是散发出了那股新鲜和强大气息的修行者。 那是一个老人,身披着五彩斑斓的兽皮。 他的头发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一般,拧成了一束束焦黑的稻草一般。 他的脸上肤色紫黑,还有很多色彩斑驳的刺青。 若论外表,这名老人便是北魏边地那种流浪部落的兽医或是萨满。 随着他身上气息的绽放,天空之中并没有多少改变,但是最为接近这几辆战车的白骨军轻铠军,这些急速奔行的骑军在不断的厮杀和撞击之中,耳朵里都听到地面上响起极为诡异的丝丝的声音,就像是有很多毒蛇在游走。 在他们看清地面的变化之前,许多血泊里的鲜血都已经开始流动起来。 地上的许多鲜血,就像是真正的活物一般朝着那辆战车动作。 这些鲜血在一些邻近的修行者的感知里,都朝着那辆战车游去,但在下一刻,他们却都发现自己的感知出现了错觉,这些鲜血并非是要朝着那辆战车汇聚,而是一瞬间被牵引,就像是变成了承载战车上那人的真元的载体。 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所有这些修行者发现自己哪怕似乎已经自我纠正的感知意识还是不对。 那些鲜血在承载了那名修行者的真元之后,却似乎变成一道道篆刻在地上的符纹,而这些符纹,已经迅速的编织成了一个覆盖面极广的法阵。 这样的感知变化只在短短的一个呼吸之间。 在他们认知清楚之时,这个法阵已然结成,以突入关陇中军的北魏骑军为中心,方圆十余里的地面骤然变得坚硬起来。 坚硬便意味着骑军更容易奔行。 哒哒哒…马蹄声在这一刹那便显得更加清脆。 然而几乎与此同时,那些原本极为柔软的鲜血,却就像是刚刚在地面萌生的野草一样,往上吐出嫩芽,产生了一个个诡异的突起。 这些突起又像是花苞一样,迅速盛开,绽放。 一道道细小但又蕴含着可怕破坏力的爆炸席卷了这些骑军所在的地面。 战马的铁蹄间很快散出新鲜的血雾,接着这些蹄足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也炸裂开来。 无数恐怖的撞击声响起。 所有的这些轻铠骑军和重铠骑军以及包裹其中的箭军全部狠狠坠倒在地,就像是无数沉重的石块互相撞击在一起。 无数马匹的惨烈嘶鸣声和血肉破碎声交织在一起,这一片区域,瞬间就变成了惨烈的屠宰场。 在后方,北魏军中的所有修行者都抬起头看着这片法阵形成的方位,他们心中都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开端的征兆,是令他们赴死的号角声。 ……. 轻铠军、重铠军和轻骑箭军撞击成紊乱的一团,不知有多少人当场死去,也不知有多少人伤重垂死,就连关陇贺氏自己的军队都震骇得不敢接近这个恐怖的法阵笼罩的区域,然而也就在此时,原本在北魏军队之中沉寂的一支军队,却开始突然加速。 这是一支骑军,看似和普通的骑军完全没有区别。 然而这支骑军所有人的脸面全部涂成白色,熟悉他们的北魏军队都知道,这是白骨军之中最为精锐的那一批人。 这批人在以往的战争之中,也是杀戮心最重,甚至被友军都会认为是毫无人性的屠夫。 这支骑军好像根本无视左右两侧的汪洋大海般的绞杀,也根本无视前方的法阵,笔直的沿着破开的口子继续朝着关陇贺氏的中军深处冲去。 他们的周围突然爆开数十道暴戾的破空声。 数十名修行者从他们的身后飞掠而出,带出道道残影,以比任何战马都快的速度,瞬间超越了他们,朝着那个法阵和那数辆战车冲去。 第一千九十一章 终结之地 在任何战场上,数十名修行者同时冲锋的画面都很罕见。 此时这数十名修行者的身影拖出道道残影,倒像是有数百名修行者在空中疾掠,他们的身影前方是无数鲜血和森冷的金铁光芒混在在一起,倒映在人的眼瞳中,有种分外凄厉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于关陇贺氏的中军而言,有着极大的压迫力,周围的箭军之前先被白骨军轻铠军护着的箭军射得惊魂未定,此时那名萨满模样的老人祭出的法阵,更是让他们也惊惧不已,他们根本无法对这些修行者起到任何的拦截作用。 这数十名修行者的目标,便是那名萨满模样老人所在的数辆战车。 这数辆战车完全暴露在这数十名修行者的杀意之中。 看着以极快的速度同时冲来的数十名修行者,萨满模样老人前方那名身穿轻铠的男子身上的铠甲上突然亮起耀眼的雷光。 细小但耀眼的雷光从轻铠上涌起,在他的身上游走。 与此同时,天空之中骤然响起一阵阵的雷鸣,每次雷鸣声响起之前,便有一道真正的雷电从空中击落! 这些雷电极为诡异的追逐着那些修行者的身影,几乎每一道雷电击落,便能准确的击中一名疾掠中的修行者! 转瞬之间,冲在最前的十余名修行者全部都被击中,如陨石般狠狠坠地。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名萨满模样的老人朝着前方伸出了双手。 他的双手很枯干,很多皱皮,很像是风干多年的树枝。 只是他的双手上却散发出一种很玄奥的血红色光焰,在他的双手之外甚至形成了数个奇妙的血红色光环。 他的口中发出了奇异的音阶。 这种独特的吟咏和那些流浪部族的萨满平时用于治病或是召唤神灵的吟咏似乎毫无区别,充满着原始的味道。然而在他这样的吟咏声中,他双手之外那些奇妙的血红色光环和这片土地之中的更多元气建立了联系。 那些倒在地上的轻铠骑军和重铠骑军的军士身上的衣甲之前是互相撞击,而此时却是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有种看不见,但又确实存在的力量将这些原本就跌倒在一起很难爬起的军士不断的挤压,摩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的刹那,这些军士的身体里也响起了骨骼和脏器破碎的声音。 黏稠的鲜血从他们的铠甲之中静默的流淌出来。 之所以静默,是因为他们在这一瞬间便被杀死,他们的声音便全部断绝。 只是杀死他们的这种力量却并未就此静止或是消失。 那名萨满模样的老人的吟咏还在继续,他们衣甲内流淌出来的鲜血不断的朝着后方的北魏军队涌去,首当其冲的,便是白骨军的那支脸上全部涂成白色的最精锐军队! 血色迅速的印到了这支白骨军的脸上,就在法阵的力量转移到这支白骨军身前,即将爆发的瞬间,这支白骨军的尾端,一名骑者却是骤然发出了一声厉喝。 这名骑者和其余的白骨军军士看似没有任何区别,他的脸上也涂着厚厚的白色骨粉,有一种残忍和变态的味道,但随着他这一声厉喝,他体内隐忍不发的真元疯狂的爆发出来,他脸上的厚厚粉尘,甚至是他衣甲之中的尘土,全部往外炸开! 他的手中飞出了一道金光。 这道金光是一枚方形的阵盘,阵盘之中有数颗不同色泽,但色泽都同样十分暗沉的珠子。 轰的一声。 一蓬如山般的元气从高空之中镇落,就如一座真正的无形巨山狠狠砸在前方的地上,磅礴的力量将泥土狠狠的往下压去,将泥土之中的血水和泥水全部挤压出来。 喀嚓一声。 这名骑者身下的战马根本无法承受这名骑者身上力量的挤压,整个马身诡异的往下凹陷,它体内的骨骼全部碎裂,但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冲击力,也将这名骑者狠狠的往后上方抛飞出去。 咚! 与此同时,那辆两头巨熊拉着的战车上,那名正在吟咏的萨满模样的老人整个身体也似乎骤然矮了一寸,他的身体和战车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他脸上的皱纹里出现了殷红的血迹。 那名骑者还未落地,在空中飞坠的同时不断咳血。 后方的数十名军士急速的朝着他涌去。 此时他后方的所有人,也才赫然发现他便是白骨军的大统领之一,北魏军中此时恐怕唯一能够冠以大阵师名头的萧东煌。 战车上那名身上轻铠缭绕着雷光的男子并未因此所动。 他虽然感觉到身后的这名老阵师在被对方破阵的刹那遭受了重创,但他也猜出了对方是萧东煌,而且他的感知里,也知道萧东煌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他身后的这名老阵师还能够勉强战斗,但萧东煌应该已经不能。 所以他只是依旧冷酷的收割着那些境界远不如他的修行者的生命。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男子的瞳孔突然急剧的收缩起来。 就在他这辆战车的前方不远处,先前已经被他的一道雷电击落的一名浑身焦黑,已经“死去”的修行者突然弹射了起来。 他的这辆战车是由两头他驯服的巨熊所拉,但这名骤然弹射而起的修行者,此时身上骤然荡漾而出的气息,却是更像一头疯狂的暴熊。 他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身周的那几辆战车上,也没有人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在仓促之间,这名男子一声低吼,他的气海处亮了起来,数股耀眼的雷光伴随着强烈的本命气息迸发,就像是一道雷电凝成的长矛狠狠刺向这名横空而至的修行者。 噼啪一声奇异的裂响。 这名男子的呼吸骤然停顿,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力量竟然无法阻止这名如同暴熊一般疯狂的修行者,他浑身的轻铠看似完好如初,但轻铠之内,他的气海处的血肉却是裂了开来,绽开的血口不断扩大,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内脏都要从那个血口之中挤压出来。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不比感知,根本无法看清这名装死而突然暴起袭击的修行者的面目,但他却看到了对方充满疯意的眼眸。 “杨癫!” 他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了这人的名字。 他身后那名萨满模样的老人面孔憋得紫红,他无法透过气来,但他很清楚此时到了真正搏命的时候,所以他如风干枯枝般的双手还是朝着杨癫伸了过去。 他的身体也剧烈的摆动着,就像随时可以倒下。 但他的指尖却是绽放出可怕的气息,随着燃起幽绿色的怪异光焰。 他虽然伤重,但出手的时机把握得极为精准,此时便是杨癫不可能阻挡得住他出手的时刻。 然而他面对的这些人都是军中最为悍勇和果决的修行者,此时藏私的并非只有杨癫一人,在他指尖刚刚绽放幽绿色怪异光焰的刹那,两道飞剑骤然掠至,带着一种根本不想回头的气息狠狠的切在他的双手十指上。 与此同时,这两名使用飞剑,原本最擅长远攻的剑师,整个身体也已经横空而至,他们将自己的身体,直接当成了两面盾牌,阻挡在了杨癫的左右两侧! 萨满模样的老人双手十指被狠辣的剑光瞬间切断,就像是被切断的萝卜一般掉落。 轰! 杨癫的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前方这名身穿轻铠的男子身上,将他这名男子的身体往后砸得弓起,再狠狠撞在他身后这名萨满模样的老人身上。 这名身穿轻铠的男子的身体依旧朝着后方飞起,他的身体没有明显的变形,但他身后这名萨满模样的老人却是无法承受这种力量,身体瞬间变成四分五裂的残肢。 杨癫知道这名身穿轻铠的男子也已经活不了了,他杀死了这名强大的修行者,杀死了对于军队阵地作战最可怕的大阵师,但他此时的心中没有任何的得意之情,他借助了北魏皇宫的秘药压制住了自己真实的元气波动并强行激发了自己的潜能,才能一击奏效。 但接下来,他真的已经没有再战之力。 如果不出意外,这几辆马车周围,或许就是他的终结之处。 第一千九十二章 神秘的人们 噗!噗! 他身边那两名剑师的胸膛突然裂了开来,胸骨和肋骨往外整齐的翻出,滚烫的鲜血随着那两柄失去力量的飞剑一齐朝着地面坠去。 杨癫知道这两名剑师死于某种强大的真元手段,他伸出了双手,扶住了这两名剑师的身体,任凭他们身上的鲜血淋洒在身上。 他心中虽然知道此处或许就是自己的终结之地,但脸上却是一片漠然。 他带着疯意的目光死死的钉在了就在身旁不远处的一辆战车上。 那辆战车上有一名身穿蓝袍的道人。 “先杀了他。” 那人便是瞬间杀死了他身旁两名剑师的修行者。 那名蓝袍道人明明可以确定杨癫此时没有一战之力,对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少威胁,这也是他为何在此时用最迅速的手段杀死那两名剑师的原因,但此时迎着杨癫的目光,看着这个浑身淌血的将领,他的心中生出恐惧和无尽的悔意。 军令就是军令,那些破空而至的修行者除了一人落在杨癫的身侧之外,其余所有人在身影还未到达之前,便已经对这名蓝袍道人动用了各种各样的绝厉手段。 十余道极为紊乱的劲气以及诸多的光华和剑光瞬间席卷这架战车。 这名蓝袍道人在二十几名修行者的全力围杀下,几乎毫无反抗之力,整个身体在战车上变成无数的血肉碎块。 与此同时,在这一瞬间也有至少五名杨癫这一方的修行者倒下,死去。 从数量的对比上来看,杨癫这一方为了杀死这一名道人而瞬间失去了五名修行者,这无疑不太值得。 然而此时似乎杨癫和这些还活着的修行者似乎没有人去思索这样的问题。 没有任何的迟疑,没有人去考虑自己的修为和周围其余数辆战车上的那些人有没有差异,这些人极为默契的集中所有力量,针对杨癫最近的那辆马车攻了过去。 那辆战车上的修行者一声怪叫,体内的真元尽数化为一道推动自己身体的气流。 不远处的那支还在冲锋的白骨军甚至都没有看清这人到底长得如何模样,这人已经化为了一道流光,将自己抛入后方的关陇贺氏大军之中。从某种意义而言,一名修为不俗的修行者求生并没有任何不妥。 从战场上的实力消耗而言,面对敌军很多修行者的真元消耗,哪怕这人瞬间就将自己体内的大部分真元用了出去,哪怕只是用来保命,但他这也相当于同时消耗了敌军很多修行者的真元,也没有任何的不妥,也不能说亏。 但此时此境,他这样仓皇的逃窜却瞬间引起了数声讥讽的嗤笑声。 这数声嗤笑声响起的刹那,便引起的远处北魏军队之中更多的嗤笑声。 ……. 当这样的嗤笑声响起时,关陇大军中军后端,有不少只是穿着寻常衣衫的人站立在一些重铠军士的身后,他们这些人之中有男有女,商人、樵夫、读书人、捧着琵琶的歌女…穿什么服饰的都有。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就像是刚刚从一个小型的集镇里被运来的一群人。 然而即便面对着数十万大军绞杀的杀场,尤其是面对恐怕北魏有史以来从未有过,没有任何进退牵扯,没有任何攻城掠地和战略性转移的战场,这些人的面色却都是极为平静。 听着那些嗤笑声,这群人甚至都没有任何的交谈,但在下一刻,这些人里面似乎少了几个人。 相比这些人的平静,不远处一座箭楼上的数名关陇贺氏的将领却一直很紧张。 这些将领一直在密切的关注着今日里才从营区正式出现的这些人,他们对于这些人的关注程度,甚至超过对前线厮杀的关注程度。 在贺拔度的死讯传出来之前,他们这些关陇军队的高阶将领并没有觉得自己和寻常的北魏将领有任何的不同。 但当贺拔度死后,当受命于北魏皇帝的各路大军朝着关陇集结,再到整个战争的爆发,他们这些早已身家性命和贺氏牢牢绑定在一起的军中将领,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北魏将领之中的异类。 而让他们更加无奈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自己和贺拔岳,和围绕在贺拔岳身边的这些神秘人物根本格格不入。 哪怕这些穿什么服饰都有的神秘人物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都觉得这些人不太真实,和他们所在的世界距离太远。 他们这些将领甚至觉得,眼下厮杀的虽然是关陇大军和北魏皇帝的大军,但这似乎根本就不是他们的战争。 他们身为关陇大军的将领,反而就像是游离在这场战争的边缘。 这数日下来,他们越发清晰,战争的胜负完全不在他们所控制的范围之内。 因为按照的目前的形势,不管他们如何尽心尽责的调用军队,尽可能的激发军中的士气,但这样的战斗,对于关陇大军而言,无异于送死。 不过身为贺氏御下的最高将领,他们即便和贺拔岳都似乎已经隔着一个世界,但他们却至少比关陇大军之中的其余人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他们至少知道了,刚刚那名被杨癫击杀的萨满模样的老人是侯崇家的重要人物,而除了侯崇家之外,还有七家他们平时根本毫无联系,也毫无所知的神秘人物到来。 方才从那些人中突然消失的几个人,属于李家。 这总共八家之中,还有另外一个李家,而除了侯崇家和两家似乎来自不同地方,拥有不同传承的李家之外,还有五家分别是宇文家、袁家、独孤家、于家、赵家。 在战争爆发之后,他们这些将领只是受贺拔岳之命奉迎这八家,这些人都凌驾于他们之上,他们不能调用这些人,而这些人会自行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加入这场战争。 贺拔岳也从未告知过他们这些人的来历,但很显然,这些人的气质和所修的功法都很古怪,而且从数目上,让他们很容易和当年幽王朝的八部神将联系在一起。 这些人如果是当年的八部神将之后,难道说幽王朝在覆灭近千年之后,当年八部神将也竟然全部都有传承遗留下来,而且其实早就在世间各自有了联系? 如果这些人是当年的八部神将之后,那贺氏呢? 难道直接是当年幽帝的后人,还是属于四方巡王之后? 当然,这些人的来历越是神秘,贺拔岳他们背后的身份越是惊人,似乎对于他们这些将领而言,将来的前途似乎越加光明。 然而这种脱离于这些人的世界之外,而且看着这样的战争进行,命运却完全操持于这些人之手的感觉,似乎真的很不好受。 第一千九十三章 复仇者们 那些北魏边军和直接受命于北魏皇帝的军队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尽快切开关陇大军的中军,是因为所有的大规模会战之中,都有着擒贼先擒王的真理。 杀死对方的主要将领,不仅可以在士气上给予对方沉重的打击,让对方从上至下无法进行快速有效的军令传递,甚至有可能直接导致敌军的溃败。 而在这次的会战之中,对于北魏边军和直接受命于北魏皇帝的军队而言,他们很清楚关陇大军的那几名高阶将领和他们寻求的真相或许关系不大,但杀死这些人,同样可以使得关陇大军的军心不稳。 只要能够真正对这些人的生命造成威胁,那些和幽帝有关的人物,一定会被逼到台前。 哪怕再不济事,只要能真正将关陇大军的中军切开,关陇大军的后方无法保证,那这支大军也会被如狼的北魏边军和直接受命于北魏皇帝的军队分割,吃掉。 但对于关陇大军而言,也是一样。 战争到目前为止,虽然还处于焦灼状态,在关陇大军的这些高阶将领看来,目前的绞杀虽然无异于送死,但至少在场面上却最多只是微劣,在军队的数量损失上,他们甚至略微占优。 但决胜的关键,却依旧是要靠这些强大的修行者从阵中去将北魏边军和北魏皇帝军队中的那些高阶将领杀死。 更令这几名关陇大军的将领疑惑的是,按照他们的正常思维,这数名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的李家的修行者,应该很快出现在杨癫的附近。 那几辆战车上的修行者原本很有信心对付冲入中军的白骨军,但战场上的画面瞬息万变,此时那几辆战车上的修行者已经溃逃,连重伤的杨癫都无法杀死。 杨癫是北魏边军三大名将之一,这样的人,和他能否继续战斗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只要能够杀死杨癫,至少能够大挫北魏边军的士气。 然而这些人却似乎对杨癫根本不感兴趣,那他们去了哪里? 这些人的实力使得他们就像是修罗场中的幽灵猎手,他们要搜寻的是什么猎物? 若是杨癫还不够分量,那难道是中山王元英? 虽然在这种没有时间试探的战争里,到目前为止,关陇方面也根本无法确定北魏边军和直接受命于北魏皇帝的军队之中,主将到底有哪些人。 但杨癫和萧东煌既然在这里,那名用兵如神,总是受命于危难之际的中山王元英肯定也在此处。 “不要想和你们无关的事情,若是这些寻常的军士都能冲到你们的面前,那便是你们太过无能,我们未必会管你们的死活。你们现在需要想的,便是尽自己的本分。”也就在此时,他们的耳廓之中同时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 这阴冷的声音是名女子的声音,很轻柔,但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感,令他们的汗毛都有些发冷。 这关陇的将领呼吸骤顿,他们几乎下意识的朝着那些人聚集的地方看去,那些人里面有几名女子,但他们根本看不出是谁发出的声音,而且他们目光所及之处,他们附近的将领和军士的神情都没有明显的改变,显然别人根本都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这数名将领身体里涌出的寒意一时根本无法散去,他们不敢再朝着那些人多看,只能沉声的连续发出了数道军令。 那支脸面全部涂成白色的白骨军骑军还在疯狂的突进,他们已经冲过了先前那些轻铠骑军和重铠骑军所在的位置,将杨癫和那些修行者都抛在了身后。 随着军令的急速下达,正对着这支白骨骑军的关陇中军之中响起了整齐的金属震鸣声。 一批重铠军士越过了前方的步军,不断汇聚在这支白骨骑军的前方。 他们的身上甚至缭绕着热气,在此之前,他们等候之地燃着很多堆篝火,火堆的热量让这些重铠军士身披着重铠反而感到一种莫名的燥意。 他们身上的铠甲不断的摩擦撞击着,发出刺耳的声音,与此同时,他们不断呼喝着,不断敲打着手中的刀盾,后方的重铠军士用肩部顶在最前的重铠军士身上,他们迅速的组成了散发着热气的森冷铁墙,已经做好了和这支骑军撞击的准备。 用重铠或是真元重铠来阻击轻骑军,一直都是战场上的标准应对,尤其是在此时两翼都是友军,对方这支敌军的行进路线被压缩在这一直线上时,这种应对似乎无懈可击。 而且相对于先锋军,中军有更多的时间准备和更多的军械可以配合,此时这些关陇的将领也十分清楚,用这种重铠步军来阻挡对方最精锐的骑军,只有一种破绽。 那就是火器。 重铠和真元重铠最忌惮火器。 身形太过沉重便缺失速度,火器不能破甲,但可以轻易烧死内里的军士。 所以这支重铠步军集结时,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后手。 大量的步军已经准备了泥土包聚集在这支重铠军的后方和两侧,数架水龙车也迅速的推近过来,若是这支白骨骑军利用火器破阵,一瞬间投出的大量泥土和喷洒出来的水流,势必可以将损失压到极小的地步。 只要赢得少许的时间,不被这支骑军乱突入阵中,后方调集过来的箭军凭借数量优势应该轻易的可以将这支突入的精锐骑军全迅速射杀。 然而让精心准备的这些关陇大军的将领根本没有想到的是,这支疯狂的驾驭着身下战马,将速度飚到极致的骑军,根本就没有提前释放任何的武器,他们没有做出任何的改变,在很多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响起的刹那,最前方的一批骑军,已经直接连人带马狠狠的撞在了阻挡在前的重铠军之上! 咚!咚!咚!……. 一连串令人牙齿发酸的血肉撞击金属的沉闷响声不断响起。 前排的重铠军士固然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惨嚎,身体站立不稳,在后方军士的顽强推动下,依旧往后倒去,但那些强行冲撞上来的战马,却是直接成了一团团变形的血肉。 然而异常诡异的是,这些战马流淌出来的鲜血并非是鲜红,而是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乳白色。 乳白色的鲜血流淌在红色的血肉之中,就像是断裂的骨头里面流淌出来的骨髓,更像是破裂的头颅之中流淌出来的脑髓。 那些从它们的马背上抛飞出去的白骨军骑军,他们身上流淌出来和飞溅出来的鲜血却是散发出更为妖异的绿光。 他们的鲜血和这些战马的鲜血相逢的刹那,也像是火器爆燃一样,轰的一声,洒出一团团的浓雾。 “有….” 这些重铠军军士之中,有一名将领骇然的叫喊出声。 他感到了一种极为迅猛的毒素迅速侵入了体内,破坏着他的感知和生机,他想要喊的便是“有毒”二字,但这两个字他只是喊出了一个字,他整个咽喉处便似乎瞬间硬结,他便再也喊不出声音。 大量的闪着幽幽绿光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从他身上重铠的缝隙里嗤嗤的流淌出来。 “噗”“噗”“噗”的土包落地和尘土飞扬的声音和重铠清脆的撞击声和砸地声不断响起。 烟尘的弥漫根本无法阻止这种毒雾的蔓延。 这支白骨骑军的铁蹄践踏在倒地的重铠军军士的铠甲上,地面的极其不平整,也使得后继的骑军不倒倒地,甚至使得快速突进的战马和战马猛烈的撞击在一起,但这支白骨骑军之中没有人在乎。 活着的人就像是毫无感情的怪物,尽可能的控制身下的战马,尽可能的保持速度,继续向前,向前! “放!” 数声带着惊慌意味的凄厉军令声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道焰火不断坠落在这支突进的白骨骑军阵中,然后不断发生恐怖的爆炸,爆开一团团的火球。 黏稠的火焰附着在一切可以附着的东西上,不断的燃烧。 爆炸不断响起,火焰不断的铺开,最终火焰直接将那支重铠骑军和所有突进的白骨骑军全部笼罩在内。 没有战马再能够往前奔行。 这些北魏最为健壮的战马在火焰之中变成了扭曲的焦黑炭团。 在这支白骨骑军的突进下,反而是关陇方面骇然的动用了大量的火器,大量的火器产生的火焰绵延了数里,形成了一条猛烈燃烧的大道。 然而这条着火的大道绵延得越长,越是显得可怕,便越是让关陇这些人心生寒意。 而对于箭楼上那数名关陇方面的高阶将领而言,他们真是很不得中山王元英突然之间莫名的恶疾突发暴毙而亡,他们真的不想和这种变态的白骨军战斗。 那支骑军消失了。 火焰后方,被法阵绞杀的轻铠军和重铠军的后方,跌坐在地的萧东煌有些孤单。 他所在的位置似乎比起杨癫更加危险,他的身周也并没有很多修行者围绕,距离他最近的关陇军士只有十数丈的距离,而他后方的白骨军却距离他至少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他此时自己也几乎没有什么战斗能力,恐怕附近的关陇那些箭师的一次齐射,都有可能将他杀死。 “哈哈哈哈!”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跌坐在地上的白骨军将领,这名北魏军方硕果仅存的大阵师却反而笑了起来。 战场上充满了他的狂笑声。 “你们可以想想,这场大战之后,关陇的大地上要竖起多少人棍。” 在这样的笑声里,附近有寥寥的十余道箭矢坠落,然而这些箭矢都坠落在他的身周,都没有任何一支箭矢真正的落在他的身上,距离他最近的那些关陇军士也没有呼啸着冲上来。 因为他们都很恐惧。 军队之中的箭师远比寻常的步军和骑军要优秀,但即便是这些箭师都因为太过恐惧而无法正常的施射,更不用说附近的这些步军。 白骨军的恶名南朝的所有军队都很清楚,尤其是萧东煌和他的数名部将统御的白骨军,更是残忍和变态,会将杀死的敌军用武器刺穿,直立起来,就像是一根根竖立的棍子一样,在风吹雨打和曝晒之下腐烂。在过往数年的战争里,这样的残忍和恐惧都由南朝的军队来承受,而此时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也恐惧得无法承受。 此时不宜多想。 然而在这样的狂笑声里,他们却忍不住想到,在以往,生怕太过天怒人怨甚至引起诸多瘟疫的可能,北魏皇帝一向对萧东煌有所约束,也只有可能在南朝的一些关键性战场上,他或许才会对萧东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身在洛阳的皇帝无法第一时间知道最深入前线的将领和军队的动作,但现在不同,这是整个北魏和包括北魏皇室的怒火全部倾泻在关陇大地上。 只要这场战争以关陇军的失败告终,哪怕萧东煌战死了,恐怕白骨军只要有一名将领活着,关陇大地的诸多城邦之中,便不知道会真的竖起多少他所说的人棍。 若是说先前杨癫的率先冲阵,一举击杀对方强大的一名可以操控雷电的修行者和实力甚至在萧东煌之上的大阵师时,他和他身边那些的修行者发出的不屑嗤笑已经让关陇大军的前沿和中军出现了一丝松动,那现在萧东煌这支骑军的赴死和他的狂笑声,便彻底让关陇大军的整个前端出现了恐慌的情绪,开始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各路边军和来自洛阳的军队依旧在悍不畏死的和自己周围的关陇军队厮杀,但即便是这些杀到红了眼的军士,也开始感觉到异样的气氛,感觉到周围那些敌人似乎有些畏缩起来,骤然感觉自己周围的死亡威胁和压力轻了些。 若是没有意外,此时便直接就是这场战争的转折点。 箭楼上的那几名关陇的高阶将领无比清楚这点,他们面色苍白的看向敌方大军的纵深处,想要看到先前那几名消失的修行者突然将中山王元英找出来,然后在这种时候杀死,逆转局势。 …… 中山王元英沉默的等待着。 哪怕他听得见萧东煌此时的笑声,也感觉得出大军绞杀的前沿的那些变化,但他裹在毯子里的身姿没有什么变化,就连他脸上的神色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杨癫、萧东煌这些人统领的白骨军可怕,但原因在于,赐予他们这样的权力的他,也是同一类人。 否则在对南朝的那场战争里,他不会冒险从党项和吐谷浑的边地绕路过去,孤军深入南朝。 他的身周没有任何的变化发生。 在他左侧数里之外,数个用于传讯的狼烟堆侧,突然有一团黑色的轻烟燃起。 没有任何的征兆,一名身体略微佝偻的老人出现在这团轻烟的消失之处。 他就像是鬼魅一般出现,但他身上穿着的,却只是那种最普通的商铺掌柜才会穿着的衣衫,以至于他不像是自己到来,反而就像是被鬼魅一瞬间从别处的市集之中挪移而来一样。 但就在他出现的刹那,这数个狼烟堆周围的那些军士只看了他一眼,心中还未来得及生出更多的念头,这些军士便毫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这名老人原本出现的位置似乎还要往前一些,他的前方,越过这数个狼烟堆往前数丈之地,堆积着一些箭矢等军械,其中数张厚厚的蜡布下方,隐约还散发出浓厚的药气,显然堆积着很多药物。 在这样的战场之中,哪怕只是最寻常的止血药物,都显得尤为重要。 这名老人此时出现在这样的位置,是有一道飞剑阻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道飞剑就来自于那堆药物的后方。 这是一道黑色的飞剑,剑身上的符文也是黑色,就像是一连串的泪痕。 它长约一尺。 只是一柄一尺长的小剑,却散发着一种山岳般沉稳的气息。 很少有飞剑能够给人这样沉稳的气息,很多轻灵飘逸的飞剑在本身的力量方面都根本无法和这柄相比,若是相触,肯定会被瞬间震飞出去。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一柄飞剑,出现在这名老人的身前时,却是也骤然静止。 不只是难以前进,还无法后退,就像是瞬间被凝固在空中一样。 这名老人带着一些不屑般的意味看了一眼这柄飞剑,这柄飞剑便无法支持。 啪的一声轻响,这柄飞剑光华散去,有些肉眼难言的气流从它剑身上的符文里断续的飞洒出来。 那堆药物的后方,一名将领一声闷哼,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老人往前一步,他的脚尖正好踏在掉落在地上的飞剑上。 这柄飞剑按理而言已经失去了和主人的联系,但当他的脚尖踏在这柄飞剑上时,从他身上释放出来的真元,却以极为恐怖的速度,诡异的追溯着残余的气息倒流而上,精准的落向那名口喷鲜血的将领。 一缕黑意从他身前飞剑坠落处涌起,在空中黑意变得越来越明显,真正出现在这名将领的身前时,这道黑影已经极为紧密,变成了一只黑色的飞蛾。 这只飞蛾并非生物,只是真元和元气的凝聚,但散发着一种真实的腐臭味道。 这名将领根本无法和这股力量抗衡,而且在他的感知里,这只飞蛾的元气力量,就像是腐烂的尸坑里那种尸水的凝聚一般,蕴含着无数的毒素,这样的真元和元气力量,哪怕不能直接将他的身体摧毁,只要能够进入他的经脉,他便必死无疑。 眼看这名将领就将这样死去。 虽然在这样的战场上,军中将领随时都有人轻易的死去。 但这名将领是邢恋。 他是北魏三大名将之一。 而且其实所有北魏的边军大将都很清楚,杨癫是冲锋陷阵的悍将,在鼓舞士气方面,北魏大将没有人比得上杨癫,但邢恋是智将,在用兵方面,没有人比得上邢恋。 当然在中山王元英在场的地方,元英绝对是比邢恋更高的统帅,但事实上绝大多数临场调度,邢恋绝对是这些军队的大脑。 从这场战争双方开始真正接驳到现在,前线战场上的那些军队的调度,大多数都由他在此处发令。 除此之外,他身前的那堆药物之中,便有部分是这场战争之中对于修行者最为重要的补充真元的药物。 他若是这样死去,这些药物也就此失去,那带来的后果或许比杀死中山王元英还要严重。 ……. 邢恋很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身处的位置原本很安全,然而这名老人在没有经过沿途的任何强者的情形下,就直接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任何人都清楚幽帝这些后人并非寻常的修行者,他们也做出了足够的防范,但当对方真正到达面前时,他却无奈的发现对方的修为和自己相比,完全呈现碾压之势。 他所做的诸多努力,似乎毫无用处。 然而在他充满无奈和绝望的这一刹那,他并没有迎来死亡。 数十缕金色的光线出现在了那只黑色的飞蛾之前,就像是很多根细绳编制在一起,变成一根更为强大的绳索,套在了这只飞蛾身上。 黑色的飞蛾身上发出凄厉的尖鸣声,是很多元气在剧烈的摩擦,但听起来就像是很多冤魂在泥潭深处嘶鸣。 黑色的飞蛾不时有黑色的碎屑掉落,然后化为紊乱的气流朝着地下落去,这只黑色的飞蛾很快消失,但在金色的光线之中,却又奇异的生出一只新的飞蛾。 只是数分之一的呼吸之间,黑色的飞蛾出现了三次,又三次被金色光线的力量磨灭。 怪异的嘶鸣声和一种宏大澎湃如浪涛声的响声在刑恋的身前不断的响起,却没有任何杀伤性的威能落在邢恋的身上。 邢恋感知着这金色光线之中的独特真元气息,他的整个身体微微震颤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那个人竟然就直接出现在了这样的战场之中。 在金色光线刚刚出现之时,这名老人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就如同额头上多了些刀刻般的皱纹,但在他的飞蛾不断被磨灭之后,他感知清楚了对方真元的气息,他的眼睛却明亮起来,不悦般的皱纹消失,他反而似乎欣喜起来。 他落向这北魏大军之中某处,带着些微的满足般说道:“你是北魏皇帝,还是他的那个影子?” 他目光所至的那片天空突然明亮了起来,就像是被他的凝视点亮。 然而实际上,是因为那地方有人的身上涌出了更多的金色光线。 一尊巨大的金色虚影在天地之间矗立了起来。 “这有什么区别?” 一个声音在那尊金色虚影之中平静的响起,回应这名老人。 这名老人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觉得有些刺目,他感知着从超出他感知的极远的远方大量搬运过来的天地元气,他有些意外,又有些释然,道:“的确没有什么区别。” 战场上的庞然大物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看着那尊如巨佛般的金色虚影,关陇大军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震惊而茫然,但北魏边军,尤其是来自洛阳方面的军队之中,却有很多人瞬间便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一阵巨大的呐喊声和欢呼声骤然响起,如万雷轰鸣! 而在接下来一刹那,更多不知所以的北魏边军也反应了过来,接下来连关陇大军都彻底的反应了过来。 北魏皇帝! 按照一切的情报,北魏皇帝按理在洛阳城内,然而此时,他却在此处亲征! …… 关陇大军中那座箭楼上的数名高阶将领震撼无言。 没有什么比这种无上圣威对他们的心神冲击更大。 只是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那些人却很平静。 他们有些人脸上的神色甚至和此时阵中那名老人一样,带着些欣喜。 在这种时候便被逼了出来,这便说明这场战争很有可能和他们预计的一样,随着他们的真正降临人间,就会在今天便分出胜负。 “想不到北魏皇帝真的有个影子。” “的确,不过更想不到的是北魏皇帝的这个影子,竟然和北魏皇帝是孪生兄弟。” “想不到那名老妇人居然生了两个儿子。” 在这种时刻,这些人里面有两个人说了三句话。 其中一个是手持着纸扇的年轻人,身材像女子一样窈窕,看上去弱不禁风,很像权贵家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另外一个是一个提着琵琶的美女子,看上去就像是洛阳城里花船上的歌姬。 他们这两个人的对话似乎有些奇怪,但即便是对于关陇大军的普通将领都不会难懂。 从很多年前渐渐成为北方大陆上的主人开始,北魏皇室一直有给皇位继承人和皇室的其他重要人物寻觅影子的习惯。 就如此时很多人都知晓的白月露是北魏长公主元燕的影子一样,这种影子不仅在很多时候负责贴身保护皇室重要人物的安全,而且还是皇室重要人物的特使,承担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很多人推测北魏皇帝也应该有这样的影子,但即便是在迁都洛阳的进程之中,因为北魏皇帝的身后始终站着那名低调的老妇人,所以任何人都没有能够真正的将他逼到接近死亡的地步,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的影子。 北魏皇帝的影子也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面,以至于很多人之后觉得他可能自身修为太高,又有些骄傲,未必会寻觅到这样一个对于他而言都很强大,足以保护他的影子。 但这些幽帝的后人现在可以确定,他们一贯认知之中的那名很强大的,拥有苍狼血脉的北魏皇帝,此时就在洛阳的皇宫里。 北魏皇帝在阻止魔宗叛逃时出过手,所以他们也很清楚北魏皇帝的修为,此时出现在战场上的这人的修为甚至隐约要凌驾于那时的北魏皇帝之上。 而这人所修的功法和北魏皇帝似乎完全一样,而且也拥有真正的苍狼血脉,此时正从他们苍狼血脉诞生的祖地源源不断的牵引天地元气过来,正准备接下来的残酷战斗。 这人的气息和北魏皇帝近乎完全一样,甚至连他们感应之中,血脉之中的气血气息都似乎完全一样,相同的血脉,相同的年纪,这只能说明当年的北魏皇太后诞下的并非只是一名独子,而是生下了一对皇子! 但这么多年来,北魏皇室竟然隐匿了其中一人的存在。 若非是北魏经历这样的大变,谁会想到,北魏皇室竟然能够狠到这种程度。 他们更加清楚,这人和北魏皇帝,都可以互相算是对方的影子,无论哪一个人战死,还会有一个北魏皇帝存在。 “走了,他既然出现了,那个人也应该马上就要出现了。” 在那名柔弱公子和那名歌姬般的女子对话结束后,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身穿着普通布衣,但身材挺拔很像是军中将领的中年男子低声说了一句。 当他的声音响起后,这片地方涌起了寒风,响起了雷音,同时有烟尘涌起。 他们的身影,就迅速的消失在风中,消失在雷音里,变成烟尘中的淡淡影迹。 …… 佝偻老人和北魏皇帝的影子,或者就是北魏皇帝的战斗已经开始。 佝偻老人的身影直接消失,再次出现时,他已经距离北魏皇帝不到数百丈的距离。 他现出身影的所在,正好是一片身穿轻铠的步军。 这些步军毫不犹豫的持着长刀像他冲出。 这次这名佝偻老人并没有对着这些普通军士出手。 他头顶上方的半空中出现了三缕黑烟,三个人就从那几道黑烟之中落了下来,落在这名佝偻老人的周围。 这三个人落地的刹那,脚下溅起一蓬若有若无的黑气。 这三道黑气形成三个圆环在地上扩散开来,附近冲来的北魏军士无声无息的倒地,死去。 “八方神王中的死地神王,你算是他的后人?” “只是按照记载,死地神王主修的却是阴雷法,而并非死水法。” 北魏皇帝的声音响起。 他的声音响起时,他的杀伐已经开始。 一片片金光脱离了他身外的那尊巨大的金色虚影,不断朝着这名佝偻老人镇落。 这一片片金光在接近这名佝偻老人时,便不断演化,先是变成金色的方符,然后又散开变成更多的纯金色光线,最后接近这名佝偻老人时,演变成一尊尊丈许高的神像。 这名佝偻老人很清楚北魏皇帝此时说那两句话的攻心之意,他咧嘴笑了起来,丝毫没有绝世高手的样貌,笑容很市侩,但他的语气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倨傲,“吾李凉令,的确乃八方神王死地神王后人,只是时隔近千年,神王的死地阴雷法的确已经失传。” 他这几句话的字句听上去明明就像是在示弱,然而却偏偏散发着一种即便如此也不将战场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气势。 他说出第一个字时,他的眉心之间便有一滴黑色的水滴渗透了出来,这颗水滴在他的眉心肌肤上滚动,不断扭曲变幻着形状,与此同时,他身周的泥土地里不断渗出黑色的水流。 这些黑色的水流就像是黏稠的黑油,朝着天空逆流而上。 这些不规则的水流围绕在他的身边,一尊尊杀伐而至的金色神像撞入这些水流之中便毫无声音,然后消失,就像是落入深不可测的泥潭之中。 当这些黑色的水流就像是巨大的黑色飘带不断的摇曳在他身周时,他身旁那三名脚踏黑气的修行者也撞入了黑水之中,然后他们的身体也如同融化一般诡异的消失其中。 接下来的一刹那,巨大的金色神像之中,北魏皇帝的身周地面波动起来,一道道黑色的水流从泥土里渗出。 三名修行者的身体在黑色水流之中逸出。 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体异常干燥,没有黑色水流独有的那股阴冷腐臭气息,但他们的体内,却响起了雷声。 三个人的身体往外膨胀起来,有许多道气流从他们的毛细孔之中流淌出来,他们的身体里,好像突然出现了孕育着雷电的雷云。 “道宗的五色心雷印?” “幽帝的后人这些年倒是也没有固步自封,倒是连南朝道宗的绝学都修了。” 巨大的金色虚影之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佝偻老人的耳中。 只是这声音并非是北魏皇帝的声音,而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这名女子的声音平平淡淡,就像是在和学生说话。 佝偻老人的眼睛眯了起来。 嗤嗤嗤…. 那三名被他用真元手段直接送至北魏皇帝身边的修行者没有用出南朝道宗的强大雷法,那三名修行者的身体里雷云的声音被一种就像是陶壶里的水快煮干了的声音遮掩。 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体刚刚膨胀,却迅速缩小下去,他们的身体肌肤表面变得诡异的红,就像是鲜虾瞬间被蒸熟的那种红。 他们的身体剧烈的抽搐了起来,他们张开了嘴,似乎想痛苦的嚎叫出声,但他们发不出声音,反而喉咙之中喷出了一股灼热的白色蒸汽! “光明圣宗,你是魔宗的那名师妹。” 佝偻老人有些意外,他意外的是没有想到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竟然也早已隐匿在了这支军队里。 但这又不难理解。 曾经南方大陆最强大宗门的光明圣宗因为他们的阴谋和破坏而灭,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作为光明圣宗的传人,她出现在这里也无可厚非。 这也是光明圣宗的复仇。 但他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 对于他一个人而言,这名得到了他们都没有得到的那门光明圣宗秘法的女教习的确有些难缠,但对于今日他们聚集起来的这些人而言,这名女教习终究也只是一条他们当时没有重视的漏网之鱼。 另外一条失去控制的大鱼魔宗或许才能让他们感到一丝可怕,但按照贺拔岳的确切消息,魔宗再怎么强大,他也距离此处不知道有多少距离,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还有那名铁策军的后起之秀林意,也应该被他们牵扯在南朝,不可能来得及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赶到这里。 至于何修行的另外一名弟子,自然有贺拔岳去牵制。 只要这些对他们有威胁的真正强者错开,无法聚集在一处和他们拼命,便无法改变这一战的最终结果。 …… 他对吴姑织已经隐匿在这里有些意外,但那名手持着纸扇的年轻贵公子和那名歌姬模样的美女子,却是连丝毫的意外都没有。 因为他们能够感知到元燕的气息。 他们知道连元燕都早已到了这支大军之中。 虽然在无数人的气息之中,他们无法在远处精准的捕捉到元燕到底藏匿在哪里,但他们知道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和元燕一起来了北魏。 元燕在这里,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自然也在这里。 这名光明圣宗的复仇者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等待着的值得重视的对手。 除了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之外,值得尊敬和重视的对手还有得到了南朝皇太后传承和他们最重要法器的贺兰黑云。 他们无法感知贺兰黑云的存在,但想来也应该会在这里出现。 或许也已经隐匿在了北魏的大军某处,或许也就在北魏皇帝的身侧不远处,或许还未赶到,但应该赶得到。 除此之外,还有北方遗族的那几名修行者。 只是那些北方遗族的人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因为在这里的战争开始之前,那些北方遗族的人就也已经遇到了他们要对付的敌人,来自漠北边境游走的大寇,来自吐谷浑的阿柴谆的大军。 在十余倍数量碾压的吐谷浑大军和阿柴谆那支装备极为可怕的私军的进攻下,如果不出意外,北方遗族会消失,而北方遗族的王女白月露会死去,或者更完美一些,会直接落入他们的手中。 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他们已经算尽了人间。 而人间对他们并不了解,所以人间无法算尽他们。 在此时这名手持纸扇的年轻贵公子和歌姬模样的女子看来,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他们算尽的结果,除非莫名的奇迹。 第一千九十四章 飞火流星 虽已立春,随着北风,寒意却莫名的浓,空中飘起了雪花。 北魏的边境线上,莫名的空。 一座城池里,原有的数千军士在数月前便已经离开,只剩下百余人留守。 这百余名军士最多只能保证这座城池不在数月之中便彻底废弃,对于防卫而言,自然没有太大的用处,哪怕南朝随便来了一只斥候小队,都有可能将他们歼灭。 只是即便如此,这些留守的北魏军士依旧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在雪花飘洒时,数名军士还依旧和往日一样,凝立在城头,漠然而警惕的看着视野之中的所有区域。 边境线的上空飘过了一道火光。 这几名北魏军士的眼睛顿时微微的眯了起来,他们马上发出了示警声。 火光飘飞的很快,或者说超出寻常的快。 更多城池之中的北魏军士看到了。 有些隔的很远,只看到风雪不熄的火光,有些隐约看到就像是飞在空中的巨大灯笼。 有些人,譬如几乎就在这道飞火前行的正前方的这百余名军士,他们看清楚了这道火光的真实模样,但看不到上面的是谁。 他们看到的,便是先前军情之中有明确的绘图的那名西夏女王夏巴萤的火焰浮屠。 他们此时视线里的这个火焰浮屠在空中遥遥晃晃,就像是流星撞击着风雪,看似随时都有可能歪斜坠落,但它又顽强而疯狂的急速飞行着,散发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但却让他们心神震撼的急切味道。 这种感觉,只有在战场上疯狂驰援过的他们才能够第一时间体会。 示警声停止了。 这些北魏边军知道其余的地方也肯定看得到这道火光。 飞的太快,飞得太急,似乎即便他们想要阻止也不可能做得到。 但隐约之间,想到此时正在关陇发生而他们无法得知的战争,想到不久之前铁策军在南朝的建康城里所做的事情,想到那名在钟离之战里,如同奇迹一般镇守住了钟离的年轻南朝将领,想到对方和北魏长公主元燕之间的联系,他们的呼吸便始终无法平顺。 他们带着震撼,带着某种期盼,甚至带着强烈的尊敬而看着这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自己一头坠落,却依旧在以疯狂的速度飞掠的火焰浮屠。 …… 在北魏的另外一边,在天武川这座关陇要塞前的广阔平原上,每一个呼吸之间便有许多军士倒下,死去。 数道黑色的水流朝着那名佝偻老者汇聚而去。 当黑色的水流相互交融时,佝偻老者的身体便消失在了黑色的水流里。 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战场上时,已经在北魏皇帝的左侧不远处。 有许多拳头大小的黑色飞蛾在他身边的黑色水流之中涌出,明明是真元和元气凝结而成,却像真正的活物一般朝着他目光所至的前方涌去。 那个地方站立着一袭黑衣的吴姑织。 他要杀死光明圣宗的这名复仇者。 这名复仇者杀死了他的三名弟子。 “你的对手是我。” 然而也就在此时,北魏皇帝的声音如雷声一般响起。 当他的声音响起,漫天的金光骤然收缩。 那尊原本站立在天地间的巨大虚影收缩到他的身体上,就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每一个字出口的刹那,都有一道实质的金光落在那名佝偻老人身外的黑色水流上。 这些金光依旧无法击破这些黑色的水流,但却让这名老人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佝偻的老人往后连退了三步,那些涌向吴姑织的黑色飞蛾裂了开来,就像是纸张的碎屑一般在吴姑织的身前不远处飞洒。 佝偻老人的神色没有变化,此时周围的天空里不知道有多少箭矢和军械朝着他落下,但在元气的扭曲之下,这些箭矢和军械射出之物若非失去准头,便直接失去了原有的力量。 他点了点头,似乎承认了北魏皇帝是必须要先对付的对手。 他伸出手掌朝着北魏皇帝按了过去。 一个黑色的手印直接出现在了北魏皇帝的胸口。 那个手掌印比他的手掌小出很多,就像是有一个鬼小孩替他按了这个手印。 但这个手掌印里却蕴含着强大的真元力量和一种独特的腐败侵蚀性的力量。 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 有几缕白烟从北魏皇帝的胸口散发出来。 看上去就像是他的身体血肉在燃烧。北魏皇帝和这名佝偻老人的身体同时剧烈的颤抖起来。 “我比你年轻,比你强壮,而且我或许比你更能忍耐。” 北魏皇帝看着这名佝偻老人,说道。 当他的这句话说完,佝偻老人开始咳嗽。 佝偻老人没有咳血,他口中咳出来的也是这种黑色黏稠的水流。 直到此时,这名老人的眼瞳深处的神色才有真正的变化。 他有些愤怒。 他的修为明明比北魏皇帝要高出不少,得益于他独特的功法,他体内流淌的这种真水可以蓄积比寻常修行者更多的真元,虽然无法和沈念相比,但他绝对是天下体内真元数量最多的人之一。 这也是在他们的计划里,他率先深入敌军纵深处的原因。 但偏偏北魏皇帝说的是事实。 北魏皇帝借助着他独特的血脉力量,借助着他年轻而强壮的身体更能承受,他源源不断的从他不能干扰的远方调集天地元气过来,和他的力量不断的互相侵蚀和冲撞。 就如市井之间的斗殴,你打我一拳,我也回你一拳,双方拳拳到肉,但却偏偏他承受不住这种伤害。 他不得不揭示自己所有的力量。 他不得不让人间看看自己真正的力量。 他身后的衣衫裂了开来。 他衣衫里的血肉一团漆黑。 他背上黑色的肌肤裂了开来,很多黑色的水流和黑色的血脉露出了肌肤,就像是活物一样往外游动。 地上涌出的黑色水流之中不断凝出晶莹的黑色水珠,朝着他的背上涌去。 所有眼见这样画面的北魏军士都很震撼。 他们看到这名老人的背后张开了一双巨大的黑色双翼。 这名老人原来佝偻着,但当他背后张开了巨大的双翼之后,这名老人的身姿却是挺直了。 他真的很像一名活着的魔王。 天空突然黑了。 在此之前,这名老人所有的力量似乎来自于地下,来自于泥土深处黑暗腐蚀的污水,但此时,和他真元相系的力量来自于天上。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旋云。 旋云里,是密密麻麻无数的黑色飞蛾。 第一千九十五章 好气概 有很多悍不畏死的北魏军士和修行者没有停下脚步,他们朝着这名老人涌来,然而在冲到距离这名老人数十丈的区域之内时,他们却已经冲不进去。 一种莫名的力量阻止了他们的前行,他们用的力量越大,所受的反弹力量就更大。 寻常的北魏军士只是感觉自己撞在了一堵墙上,而那些修行者却都一声闷哼,就像是撞上了一辆疾驰的马车。 这名挺直了身体的老人在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的映衬下当然显得很强大。 他的强大就连已经渐渐被打压得士气开始低落的关陇大军都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一个人的强大便改变了此时一支大军的士气,这名老人似乎理应骄傲。 然而此时这名老人却更加愤怒起来。 他虽隐居在世间,但和几乎所有那些幽帝和幽帝部众的后人一样,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和人世间这些修行者处在同一个世界。 世间那些宗门即便经历了千年的演变和积累,在他的眼睛里,很多宗门秘而不宣的功法依旧弱小得可笑,即便是光明圣宗那样的宗门,也依旧是他们摆弄的棋子。 即便是贺拔度死在了北魏皇宫里,在他看来也是因为那名老妇人拥有幽帝的强大法器,而并非是因为世间的这些修行者真正能够修行到和他们抗衡的程度。 他不知道其余的所有人是怎么想的。 但对于他而言,最大的威胁只来自之前在贝船上的沈念,来自于拥有了天命血盒的力量之后,在吞噬猎物一般猎杀他们的魔宗,而并非这些寻常的世间修行者。 所以即便是北魏皇帝发动的这种近乎玉石俱焚般的战争,在他的眼中,却反而是给他们一个借此教训世人的机会。 他们会借这场战争,让世人认清楚人世间和他们的差距。 就如很多年之前,不管幽帝的统治如何的残暴,不管四方巡王和八部神将有多么的天怒人怨,但对于整个人世间而言,所有的人都不会觉得幽帝和这些巡王、神将和他们一样。 他们只会认为自己是人,而幽帝和这些巡王、神将,是王,是神,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暴君和狠毒的神王。 他没有想过自己真正降临在世间的第一战,就会在一开端便被杀死三名他教导了多年的得意弟子。 而在他真正出手之前,他甚至觉得仅仅凭借他的掩护,他的这三名得意弟子就能够直接杀死北魏皇帝。 他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逼迫到这种程度,被迫动用所有的本命力量和传承法器。 所以他真的很愤怒。 他身后张开了黑色真水形成的双翼,就像是张开了来自地底深处冥君的翅膀,而在他的身前,却是有一股更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绽放。 一件本命法器出现在他的身前。 即便之前贺兰黑云以及白月露、北方遗族和南朝,都分别将他们对幽帝后人的所知散布了出去,但人世间对于他们还是了解得不多。 在幽王朝灭亡后近千年的时间里,许多未在王朝覆灭那一战之中死去的忠诚部众也消散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他们的传承也变得混乱,但最终他们在幽帝后人的帮扶和约束之下,还是建立了独有的秩序。 无论是当年四方巡王还是八部神将的后人还是部众,不管开花散叶分成了多少支,最终能够得到当年巡王和神将的重要法器,并得到他们配合法器使用的部分法门的人,才算是当年四方巡王和八部神将的真正传承者,其余人,便只能算是这名传承者的部众和旁系。 他是李凉令,是八部神将之中死地神将的传承者,他所拥有的,便是当年死地神将亲自祭炼的法器死地号角。 黑色的号角就像一根弯曲的黑色牛角,长约两尺。 它的表面就像是抹了厚厚的黑油一样,油光发亮,却不见任何的符纹。 这件法器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它就像是一名独立的修行者。 它也能独立的大量感召天地元气归它的主人所用。 此时在它的感召下,大量的天地元气从空中而来,和这名老人汲取的力量不断同为一体,两者的力量化成的无数黑色飞蛾,朝着金光笼罩中的北魏皇帝涌去。 无数的黑色飞蛾就像是一条巨大的黑龙,瞬间将北魏皇帝的身影淹没。 这条黑龙从天空到地上,足足横亘了十余里的距离。 每一只黑色的飞蛾里,对于那些被无形的力量阻拦在战局之外的寻常军士和修行者,都有一种令他们无法抗衡的力量。 所有的人都很震撼。 但并非完全是因为这条黑龙。 而是因为在这条黑龙的尽头,始终有一团金光如同星辰般不停明灭。无数道可怕的力量不断镇压到北魏皇帝的身上。 他所在的地面都像是被无数天神的重锤不断砸击,整个地面都似乎在不断的跳动,然而他在这种的力量的不断冲击下,却依旧稳稳的站立在那里。 他身外的金光就像是暴风雪里的马灯,似乎随时都会被吹熄,但却始终亮着,给人予希望。 这名叫做李凉令的老人体内的真元汩汩流出,他的整个人因为无匹的力量感,甚至给人的感觉不再苍老,就像是重返年轻,他依旧很愤怒,但心中却是有震惊的情绪在不断的生成。 很奇特。 北魏皇帝散发的金光里,除了蕴含着坚不可摧的味道之外,还有一种纯净的净化味道。 这种奇异的力量,甚至也能逆流而上一般,让他的真元流失得更快。 …… 手持着纸扇的那名年轻贵公子和提着琵琶的歌姬模样的女子神色都略微有些改变。 旁观者更清,他们对于北魏皇帝的力量有着更多的认知。 尤其是那名歌姬模样的女子,她的目光剧烈闪动着,心中隐约猜到了这是一门什么样的功法。 她和这名年轻贵公子也在朝着北魏皇帝行走,她行走在大军之中,却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对她造成威胁。 跟随者她和这名年轻贵公子模样的修行者一起前行的那些弟子和部众,将所有朝着他们袭来的杀意全部挡去。 她和这名年轻贵公子模样的修行者就像是闲庭信步的穿过花园一般,进入了那些寻常军士和修行者被阻挡的领域之内。 但毕竟会有些例外。 就在她已经穿过那道无形的元气墙的刹那,一道近乎透明般的飞剑从泥土里飞起,落向她的脚底。 飞剑在战场上除了飞快的收割如箭师等重要军种的生命之外,更为重要的作用就是在乱阵之中隐匿刺杀。 每次大战之中,都会有将领死在飞剑的偷袭之下。 最好的剑师就是最好的刺客,最懂得隐匿飞剑的行迹。 只是能够将飞剑隐匿得如此巧妙,甚至都没有和李凉令的元气相冲,这柄飞剑的主人,便已经不是寻常意义的那种强大刺客。 嗤的一声轻响。 这道飞剑似乎真正的刺入了这名歌姬模样的美女子的脚底,然而没有任何鲜血飞溅出来。 这道飞剑也没有再出现,就好像它从一开始的出现就是所有人的错觉。 它直接就消失了。 但与此同时,远处却响起一名修行者不可置信的厉喝声。 这名歌姬模样的美丽女子笑了起来。 她的妆容显得有些风尘味,但此时笑起来的时候,却是散发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味道,瞬间让她整个人的气质大改。 她穿的衣衫虽然稍显花哨和俗气,她的妆容也显得有些过重,但在此时,当笑容在她脸上泛开,当这种不可一世的味道在她身上散发出来时,便是她的衣衫和妆容都让她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邪魅和强大的味道。 她就像是一朵邪恶而美丽的花朵,而且十分危险。 “她是我的。” 她看着吴姑织,对着身旁那名年轻贵公子说道。 “你随意,我不会和你争。”年轻贵公子拍了拍手中的纸扇,耸了耸肩说道。 他这副样子在此时这样的战场上,尤其是那如同冥君一般的老人和北魏皇帝的战斗画面的映衬下,显得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只是他越是令人作呕,那些看着他和这名美丽女子的所有北魏军士和将领,心中的不祥预感便越来越浓烈,很多人甚至脸色变得极度苍白。 此时金光虽然在那无数黑色飞蛾的扑击下不灭,虽然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感知此时他和那名老人谁占了上风,但可以确定的是,北魏皇帝即便是应付这名老人都十分吃力,他和这名老人的战斗,似乎还要持续下去。 然而这名美丽女子和这名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惺惺作态的年轻贵公子,却和这名老人一样危险,他们似乎是同一品阶的修行者。 尤其当这名美丽女子轻易的瓦解了那道飞剑的刺杀,当她的声音被人听见之后。 她似乎对吴姑织都很有把握。 而对于北魏的修行者而言,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光明圣宗的复仇者,此时也是南朝修行者世界的巨头之一。 她和北魏皇帝一样,也是这场战争之中,北魏一方的最顶尖力量。 若是她被这名美丽女子击败,或者说她和美丽女子势均力敌,那接下来谁来应付这名令人作呕的年轻贵公子? 有些北魏的高阶将领甚至在此时感到有些绝望。 这是人世间对这些修行者的战争,但他们可以肯定的是,哪怕中山王元英,哪怕三大名将之中的奚康生和中山王元英联手,他们的修为,也不足以和这样等阶的修行者抗衡。 …… 他们很绝望,美丽女子脸上的笑容在绽放,但吴姑织的面色却始终很平静,她就像是在南天院的时候一样,脸上的表情似乎永远如一池静水,没有多少波动。 她看着这名美丽而危险的女子,异常简单的说道:“再见。” 她声音响起的刹那,她整个人就往后退去,身前出现道道残影。 “这……” 这名美丽女子顿时觉得有些荒谬,虽然在她的潜意识里,无论如何无法匹敌,那选择马上逃遁也是极为正确的事情,但作为一名复仇者,在这种无数人赴死的壮烈场合,就这样直接掉头就跑,似乎也有些太说不过去。 她觉得荒谬好笑,但不想留下后患,尤其是在北魏皇帝显现出人世间的修行者也能够和他们抗衡之后,她便不想给这名光明圣宗的女子再有和魔宗一样变得更强大的可能。 所以有琵琶声响起。 她的手指在琵琶上弹动。 她的衣着和妆容都和普通的歌姬没有什么差别,所以在没有让人觉得强大之前,她便显得有些俗气和风尘味。 她手里始终提着的这件琵琶原本看上去也和普通乐女用的琵琶没有差别,看上去是用某种普通的红檀木制成,而且涂了俗气的油漆。 但随着她手指的波动,这件琵琶上的油漆片片剥落。 剥落的油漆背后露出华丽的光华。 就连琴弦都散发出了玉石的光泽。 显露在所有人面前的这件琵琶是青色的玉石琵琶,天然带有云雾般的花纹,淡淡的白色云雾纹理,又透出绯红的色泽,就像是云雾里隐藏着很多桃花。 寻常人弹的琵琶声音只听得见,但她弹的琵琶,声音听不见,却看得见。 晶莹的波纹在空气里急速的蔓延开来,就像无数透明的丝线追向吴姑织的身影。 吴姑织突然停了下来。 这名美丽女子微怔。 她身边不远处的那名年轻贵公子也很意外。 明明是要逃,但此时吴姑织给她和这名年轻贵公子的感觉,却似乎根本不是要逃。 天空在此时突然明亮了起来。 明明天空里无数黑色的飞蛾在飞行,明明剧烈卷吸的元气形成了黑色的旋云,遮掩了天空的阳光。 然而这片天空却好像和阳光无关一般,陡然变得明亮起来。 光明来临,却不刺目。 这名美丽的女子骤然感觉有些不对,她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琵琶上散发出的那些透明的丝线里,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这种感觉,就像是透明的水晶之中,又镶嵌了无数细小的宝石。 在下一刹那,她身周方圆数丈的泥土里,也出现了无数细小但璀璨的光亮。 这种光亮不断往上升腾而起,就像是很多细小的萤火虫在往上飞腾。 只是在她的感知里,所有这些光亮,都是一道道符。 她的眉头才刚刚皱起,脸色就又变得阴沉而有些难看起来。 她的手指在琵琶上用力拂过,轰的一声。 整个战场都似乎晃动了一下。 她的身体周围,瞬间爆发出无数道实质般的气流,每一道气流凝聚得就像是巨大的长刀。 然而星星点点的光亮没有消失。 “无耻。”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看着已经彻底停了下来的吴姑织骂道。 有鼓掌声响起来。 鼓掌的是那名年轻贵公子。 他拿着纸扇鼓掌的样子,依旧显得太过做作。 但他身上的气势和力量感,却在恐怖级数的膨胀。 他看着吴姑织赞叹道:“确实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深谙法阵之道,原来除了当年的何修行,除了韦睿,你也是这样的阵法大家,当然,更想不到你一开始就在这里布了个法阵,而且这个法阵竟然还能针对她出手的气机,将她反而困在你的法阵力量之中。厉害,实在是厉害。” 吴姑织看着他,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北魏军士和将领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根本就不是要逃,只是要引诱这名美丽而危险的女子彻底绽放自己的气机,然后利用法阵先将她困住。 “只是原本你只要先和她一战,只是一对一。” 年轻贵公子拍着纸扇,声音继续响起,“但现在你是以一敌二…不过看来按你的所想,你原本就是能对付几个人,便尽可能的多对付几个人,真的好气概。” 第一千九十六章 无用的愤怒 第一千九十六章 无用的愤怒 吴姑织没有对他的这几句话做任何的回应。 如果有选择,她当然不想这样的气概。 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会想要对付多名同阶的对手。 她只是看着这名年轻贵公子,问道:“你是哪位神将之后?” “刚刚才夸赞过你好气概,还是不要试图问清我的传承来推断我的手段了。至于当年的八部神将,早已朽灭成灰,前人再如何光耀,也和后来人无关,过去便是过去,不提也罢。 这名年轻贵公子有些感慨的说道。 这名年轻贵公子模样的修行者一直显得很做作,很惺惺作态,但不知为何,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虽然也咬文嚼字,虽然也依旧拍着手中的纸扇,但不知为何却让人没有生出这样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沧桑,甚至他给人的感觉也似乎并不那么年轻。 吴姑织没有回应,她只是很认真的看了这名年轻贵公子一眼。 只是一眼,这方天地便又明亮了数分。 战场上的天空里,原本有很多鸟类在盘旋。 很多是乌鸦,还有秃鹫。 在冬日里,它们对食物原本就更加渴求,更难获得的血肉对于这些禽类而言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但此时这些鸟类骤然惊慌起来,远离光明大放的这片天地,似乎这片光明里,有着令它们都无比恐惧的死亡气息。 这名年轻贵公子的肌肤微微发皱起来,他的身体里响起无数只有强大修行者才能听见的丝丝响声,就像是有水份在被抽离,在蒸发。 “光明圣宗这些人果然不凡,只是数百年来这些人太过与世无争,无论是这个世间本身,还是修行者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这种处事的态度,光明圣宗的消失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名年轻贵公子脸上的肌肤也似乎变得滚烫起来,有热气在缭绕,但他却似乎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他摇了摇头,打开了手中的纸扇。 他的纸扇扇骨很新,是带着好看斑点的竹片扇骨,但打开之后,扇面却异常陈旧。 扇面是发黄的某种布质,边缘有些细微的孔洞,就像是腐朽,又像是虫蛀。 扇面上的图案异常简单,就像是一轮黑色的弯月。 然而所有朝着他打开的这把纸扇看去的那些北魏军士和普通修行者,他们的眼瞳全部感到了剧烈的痛楚,他们的眼瞳都似乎要凝固起来,变成干枯的石头。 这方天地的天空依旧明亮。 但出现了很多异样的晶莹色彩,反倒是那种令人觉得惊心动魄的磅礴元气波动消失了很多。 从这名年轻贵公主的身体开始,他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些极为细小的晶丝。 这些晶丝洁净而透明,就像是那种极为纯净的盐拉成的细丝。 这些晶莹透明的细丝不规则的交错着,在空气里不断往四周蔓延。 这些晶丝好像没有着力点,但就像是在虚空之中快速的生长,却是悬浮和固定在虚空之中,就连这方天地之中强烈的元气波动,尤其是就在他身侧不远处的那种法阵力量都没有能够对这些细小的晶丝产生任何的破坏。 吴姑织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她的真元在迅速的流失。 任何人将真元释放在到天地之间去感召和凝结更多的天地元气,都会不断的出现损耗,但越是强大的修为,真元越是凝聚,释放出去的真元便在天地间能够存在更久,能够吸引更多的天地元气,那种真元的流散,就像是寒冰在并不怎么炎热的天地里慢慢融化。 但此时不同,她的真元就像是在被真元的克星铅汞吸附和破坏一样。 而在她的感知里,吸附和破坏她真元,让她的真元快速损耗却无法引起更多的威能的,便是直接来自对方的真元。 对方的真元竟然在这方天地里追逐着她的真元,吸附和破坏着她的真元,将她的真元就像是固化起来。 那些晶丝,就是他的真元凝固了她的真元和元气力量而形成。 他破坏她的真元和光明圣宗独有的真元手段,同样消耗的是他的真元。 在她的感知里,这种破坏甚至是均衡的。 也就是说,几乎她付出多少真元的代价,这名年轻贵公子模样的修行者便也付出多少真元的代价。 在平日里,这种就像是真元的互换并不显得太过可怕,甚至就像是两个人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可笑。 然而此时,她要对付的却并不只是对方这一名修行者。 而且所有这些修行者都不是她熟悉的修行者世界的修行者。 谁能知道对方的体内有多少真元的累积? 轰! 那名弹着琵琶的美丽女子身体周围又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强大的力量冲撞使得地面上的尘土就像是旋流一样飞起,然后被压得无比紧密,就像是一条条石片在空气里乱舞。 在这名年轻贵公子模样的出手之下,不出意外,这名美丽女子应该很快就能脱困。 她一开始也有些愤怒。 但现在她考虑的是更紧要的事情。 从一开始那几辆战车上的修行者被杨癫他们冲阵击溃开始,他们这些人想要的重临人间的第一战给人的震撼便没有发生。 虽然侯崇家最厉害的那名修行者此时在南朝,在设法对付林意,那名萨满模样的老人在他们这些人里面的确是最弱的。 只是这种弱只是相对他们而言。 按照原本的实力,侯崇家的那些人绝对不可能被杨癫他们击溃。 只是不管是轻敌还是杨癫这些人太过悍勇,哪怕再加上李家的这名老人,在真正降临人间的这第一战里,都没有起到那种真正的神王降世的感觉。 就连她和身边这名湮灭神将的后人也是一样。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和这名湮灭神将的后人给人的感觉竟然是以二敌一。 一名南天院的教习,竟然以一敌二,这如何能让世人感到他们神圣不可忤逆? “你够了么?” 她已经收起了无用的愤怒,此时她无比冷静,她看向那名老人,也希望这名同伴收起无用的愤怒恢复冷静。 她寒声道:“你的阴|水之法至柔,你非得主攻?他所修的法门明显就是不动明王和大须弥术,是天下最为省力也最为不可动摇的法门,他一早就和光明圣宗的这名女子一样,设了陷阱,你却一直要陷在里面不跳出来?如果你觉得你有足够多的真元可以浪费,我也希望不要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对峙和愤怒里。” 李凉令低吼了起来。 他身前那个黑色的号角里响起了呜咽的声音。 天空之中的黑色旋云开始消失,无数已经出现的黑色飞蛾如同扑火般全部朝着他身前的那个号角涌去。 他更是愤怒于这名女子竟敢如此说他,但他不舒服的只是她的态度,他知道这名女子所说的对的。 第一千九十七章 令他欣慰的讯息 吴姑织深吸了一口气。 当这些对手全部清醒过来,收起他们对于人间的轻敌之心之后,他们体内远比一般修行者更为磅礴的真元以及他们的法器和独门法门,便真的是凌驾于人间。 在外面绝大多数人看来,她和北魏皇帝的联手即便是对于这三人都没有落于下风,但她和北魏皇帝都很清楚,场面不等于真实。 在这些人彻底清醒之后,她和北魏皇帝即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也未必是这三人的对手。 她知道在场的某个人或许能够让她和北魏皇帝战胜这三个人,在此之前,那个人已经刻意的对她透露了一丝讯息,但直到此时,就在这名歌姬模样的女子甚至马上要强行破去她的法阵力量时,那人却并未出手。 在平时或许很难揣测这人的心意,但此时对于她却只有一个解释。 那个人认为就算是和他们一起联手击败了这三人,也无法改变战争的结果。 因为幽帝的这些后人并非像他们所想的一样极为松散,也比他们想象得要强大。 若是只有这三人,他们应该能够取得这一战的胜利,但此时隐匿着的那个人恐怕十分确定,像这样的强者,恐怕还有,而且或许马上就要加入这场战斗。 那人想着的应该是只要出手,那人便或许自己也难以逃脱。 她必须改变那人的想法。 因为她很了解林意的脾气。 就如之前林意昼夜不停的从党项赶到南朝,只是为了他那些铁策军军士的生死,既然这一战为天下所知,既然元燕和白月露她们都在此处,尤其这和近千年前整个人间战幽帝似乎没有什么区别,那林意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其余所有的修行者,哪怕是林意的师兄陈子云能够赶到,也绝对不可能起到和林意一样的作用,不可能改变这一场战争的结果。 但林意却恐怕是整个人世间唯一一个有机会改变这一战结果的修行者。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像林意一样战斗,可以像他一样连续战胜很多同等阶的修行者。 北魏皇帝怎么想,她此时并不清楚,但对于她而言,便是要将这一场战争拖下去。 北魏皇帝在这场战争的初期已经取得了他想要的结果。 这些幽帝的后人,几乎被他尽数逼出,这一战之后,他们的很多秘密,尤其是除了功法和法器之外的秘密终究会被人知晓。 这些幽帝的后人在今日集中出现,便是想速战速决。 但她不想,她所想的并非玉石俱焚,她并不想这一战失败之后,人世间的无数人前赴后继,再等待很多年之后,积蓄力量战胜这些人。 她想要的是人世间这次便打赢这场战争。 所以她必须先让北魏皇帝和能够参与他们战斗的那人也知晓她的想法。 她必须改变那人的想法,拖到林意到来。 “你必须参与这场战斗,因为我们无法承受这一战的失败。” 她发出了声音,就如她在南天院之中讲课一般,她就像是在讲述着学院所需遵守的规则,充满着平静但不容置疑的味道,“因为会有人来,来了,就能胜。” …… 她的声音在此时元气剧烈波动并不断扩张的情形之下传得很远。 此时战场的前线虽然杀声震天,但几乎绝大多数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些从未失去过斗志和勇气的北魏军士报以震天的呐喊声。 即将破开法阵的美丽女子感到有些荒谬。 收起无用愤怒的李凉令也觉得荒谬。 那名持着纸扇的年轻贵公子觉得有些可笑和疑惑,他此时只是想着,还有什么人能和他们一战?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天空再次响起了轰鸣。 就像是有无数辆战车和一支庞大的军队从远处而来,在天空中滑行。 北魏皇帝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清脆。 笑声里充满着感慨。 天下所有不抛弃自己子女的母亲都值得尊敬。 他的母亲,对他的意义则更是非凡。 他一直觉得自己母亲的选择是对的。 所以他此时很欣慰。 持着纸扇的年轻贵公子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名美丽女子和身后黑水凝结成双翼的老人眼睛也都亮了起来。 “幽冥神蚕。” 年轻贵公子轻声说道:“是贺兰黑云。” 美丽女子点了点头。 更远处那些行走在战场之中的人眼睛也亮了起来。 在北魏皇宫里贺拔度死去的那场战斗之前,没有人在意魔宗的这名部众,至少贺兰黑云这个名字,根本不入他们的法眼。 然而现在不同。除了沈念之外,对于他们而言,天下没有任何修行者可以有这名得了北魏皇太后传承的少女重要。 因为幽帝成为天下之主的功法在沈念的手里。 那是万法之主。 但幽帝最为重要的法器却在这名少女的手中。 那意味着长生不灭。 ……. 铮的一声。 美丽女子的琴弦断了一根。 与此同时,她脚下的地面猛然往下陷去,一圈气浪就像是莲花一般往外绽放。 那些密布于她脚下和身周空间里的符纹尽数断裂。 这个和她纠缠在一起的法阵,就此被她破去。 在法阵破去的瞬间,她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 她没有出现在距离吴姑织和北魏皇帝更近的地方,她的身影,远离了这个战团,落向北魏大军运送军械的一列车队。 这列车队里,有一名身穿着黑色衣衫的年轻女子。 她就是贺兰黑云。 这名美丽女子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因为她和其余所有的幽帝后人一样,对这颗幽冥神蚕的功效十分了解,她知道贺兰黑云和这颗幽冥神蚕的力量,对那名年轻贵公子的湮灭真元有着独特的克制作用。 那名年轻贵公子的真元,无法克制幽冥神蚕的力量。 所以她不能让贺兰黑云先对付那名年轻贵公子。 她要用最快的手段杀死贺兰黑云。 她可以确定的是,贺兰黑云虽然在北魏皇太后的指引下已经能够发挥出幽冥神蚕的大部分力量,但她同样确定的是,贺兰黑云自身的修为不足,而且即便继承了北魏皇太后的部分力量,她得到的时间也太短,不够熟练。 在她的身体落地之时,天空有无数肉眼可见的波纹一齐随着她坠落。 依旧没有什么声音,但以贺兰黑云为中心,整个空间都似乎开始崩塌了起来。 一些来不及逃走的飞鸟在空中直接变成了粉尘。 北魏皇帝依旧笑着。 他也接受到了贺兰黑云给他的讯息。 两股磅礴的元气在空中相逢,一端在他这里,一端在贺兰黑云那里。 他和贺兰黑云之间,就像是出现了一座巨桥。 第一千九十八章 千年后的巧合 第一千九十八章 千年后的巧合 贺兰黑云的真正修为不可能超过神念甚至踏入入圣境之上的领域,但无论是真正的北魏皇帝还是北魏皇帝的影子,这一对双子星却都是继南天三圣之后,这个世间最杰出的修行者。 在当年魔宗叛出北魏时,北魏皇帝出手过一次,他的实力和魔宗无限接近,而魔宗回归南朝之后,也是只差一步便能超越南朝皇太后。 无数人有无数的想法,当然在北魏也有人抱怨当年的北魏皇帝为什么重用魔宗,在那些人看来,利用魔宗原本就是双刃剑,但当今日里北魏皇帝或是他的这个影子真正出现,所有真正聪慧的人便自然会明白北魏皇帝为什么敢用。 因为对于当年的北魏而言,北魏需要这样的能力者和破局者,需要能够迅速让北魏在各种方面不弱于南朝的魔宗,至于危险……这一对双子星便是保证。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有这些和幽帝有关的人物凌驾于人间,谁也不会想到他们赐予了天命血盒那样的力量,将魔宗变得甚至凌驾于他们之上。 这是人算不如天算。 但毋庸置疑,真正聪慧的人会觉得若是换成自己,当年恐怕也会和北魏皇帝做出一样的选择。 在此时,北魏皇帝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力量通过这座桥梁不断贯涌给贺兰黑云。 就如当天皇宫里的北魏皇太后和贺兰黑云联手对敌时一样。 贺兰黑云不仅得到了北魏皇室暗中保存了很多年的幽冥神蚕,她还从北魏皇太后的手中接过了她的衣钵。 她的体内,就像是流淌着北魏皇太后的鲜血和真元。 她轻易的和北魏皇帝建立了这样的联系。 所有人变了脸色。 北魏大军这方所有人变了脸色,是因为他们感到贺兰黑云身上的气息在成倍的增长。 这一瞬间天黑了。 之前那名老者释放自己的力量时,天空出现了黑色的旋云,但那条黑色的旋云即便横亘了十余里,也不能遮住整个天空。 然而此时,当北魏皇帝的真元尽情的朝着贺兰黑云释放,贺兰黑云体内的本命气息又尽情的朝着这片天地释放时,这片战场上的天空光线彻底扭曲,无数云气暴走,天空之中的绝大多数光亮,就像日食一般被故事书里的天狗吞食,整个战场陷入昏暗之中。 关陇大军这一方所有人也都变了脸色。 就连所有这些幽帝的后人都彻底变了脸色。 任何的骄傲,面对真正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气息,都不可能再有骄傲。 幽帝的至高法宝和至高功法,原本就凌驾于他们这些人的法门和法器之上。 想要杀死贺兰黑云的这名美丽女子骇然的惊呼起来。 在她骇然的惊呼声里,她那些朝着贺兰黑云落去的晶纹边缘不停的发亮,就像是切割着虚空和黑夜,却偏偏开始燃烧、开始绽放出耀眼的闪电。 这种力量的交锋令人感到无比的可怕。 然而在她的惊呼声里,她的力量瞬间瓦解。 轰的一声 她手中的琵琶就像是剑师彻底失去控制的飞剑一般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刺破了天空之中的乌云,在云层之中破开一个孔洞,不知被震飞向何处。 鲜艳的血雾从她的双手掌指间涌起。 先是双手掌指,然后是她的两条手臂。 她的双手和双臂许多血肉就像是树皮一般被震脱,和她的身体脱离。 与此同时,她疯狂的往后飞掠。 她体内的经络在这一刹那也出现了无数的裂口。 她可以肯定,自己若是不能尽可能的远离贺兰黑云,在下一刹那,一定会被贺兰黑云杀死。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在一瞬间就被重创到这种程度。 …… 年轻贵公子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他知道不管最终的战局如何,此时的战局已经进入了一个完全超出他们掌控的境地。 他必须在此时杀死北魏皇帝。 因为现在的北魏皇帝将自己的宝贵力量奉献了出去,此时便是他最弱的时候。 事实上他是所有这些幽帝后人之中,最为擅长防御和消耗的修行者。 因为在近千年之前,八部神将之中那名湮灭神将,最早便是一直跟随在幽帝身边的近侍。 他所修的法门,便是用自己的力量湮灭万法,帮幽帝阻挡那些连幽帝都觉得诡异的真元力量。 哪怕算上四方巡王,当年的湮灭神将依旧是除了幽帝之外,幽帝座下防御力第一的人物。但或许真的是命运和他们这些后人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 那些四方巡王和八部神将之中,防御力仅次于湮灭神王的,便是死地神将。 死地神将的阴雷法可以破任何正雷法和火法,而他的阴|水法门,更是天下最为绝妙的遁法和防御法门。 当年的死地神将在幽帝的八部神将之中实力至少位列前三,因为他的阴雷法也是强大的进攻法门。 然而时至今日,死地神将的阴雷法却已经消失,现在的李凉令手中只有阴|水法门。 李凉令也是守强攻弱,而且最为强大之处只是他的真元厚度。 但他现在必须和李凉令一起杀死北魏皇帝,然后再杀死那名比北魏皇帝还难缠的光明圣宗的女子。 他的身前嗡的一声轻震。 那柄折扇的扇骨全部化为齑粉。 那张陈旧的扇面飘荡于他的身前,他的双手合掌,用力的朝着前方刺了出去。 当他的双手刺出的刹那,这张扇面落在了他的双手之上。 扇面上那轮黑月就像是游动起来,落入他的双掌之间。 空气里发出了无数细碎的咔咔响声。 那些从他身体周围发散出去,由他的真元和吴姑织的真元以及天地元气凝结而成的晶线开始失去稳定的结构,纷纷断裂。 那一截截细小的晶线不断的沿着他双掌所刺的线路汇聚。 在他和北魏皇帝之间的空间里,一柄黑色的晶剑不断的生长。 这是湮法之剑,在所有这些幽帝的后人之中,并不算是特别强大的杀伐之法,但对于他而言,却是已经消耗他惊人的真元施展的最强杀伐手段。 他甚至可以肯定,这种手段,是对方的大须弥法都不可能阻挡的。 北魏皇帝没有想要去阻挡他这一击。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此时的贺兰黑云并没有停止对他的力量的召唤和汲取。 他知道贺兰黑云肯定还有更多的想法,不只是重创那名美丽的女子那么简单。 他的确底不可能阻挡得住这一剑,他选择无条件的相信远处的贺兰黑云和身边的吴姑织。 第一千九十九章 锦上添花 他和吴姑织以及贺兰黑云并不算熟悉,但在这种时刻,他们的生死是相通的。 他的确可以信任吴姑织和贺兰黑云,因为就在此时,吴姑织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她站在了这柄在虚空之中不断生长的湮灭法剑的前方。 她伸出了手,按向了这柄黑色的晶剑。 这柄巨大的晶剑开始震动起来。 随着和她的手掌相比显得十分庞大的剑身和她的手掌不断接近,尤其是当这柄剑的剑尖也在虚空之中彻底形成之后,她的整个手掌和身体在这柄剑之前便显得更加渺小,更加脆弱。 在所有寻常军士和修行者的视线里,这柄巨大的湮灭法剑不是在刺向她,而是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向她。 然而越是接近她的身体,这柄巨大的晶剑的震颤也越加剧烈。 这柄剑本身其实极为稳固,即便是光明圣宗的传人,吴姑织也无法破坏和瓦解这柄剑本身,她不可能破坏和湮灭对方的真元。 但她可以对这名湮灭神将的传人的身体造成影响。 她其实算是彻底无视了这柄剑。 她没有守,也只是攻。 那名湮灭神将的传人,那名年轻贵公子模样的修行者,他的身体比这柄巨大的晶剑震颤得更为厉害。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水份产生了一种无法控制的共振。 这种共振让他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沸腾了的锅子,这种剧烈的程度,不是在蒸熟他的身体,而是他体内的血肉都似乎在飞速的溶解在他身体的水份之中。 这是一种异常可怕的感觉。 原本身体里的水份代表着生机,但此时,却全部都是可怕的杀机。 他体内的真元当然在第一时间就对对方侵入自己体内的真元力量进行了反击,他的真元自然可以湮灭一切的真元,但对方的真元,却偏偏就像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的涌入他的身体。 这名光明圣宗的复仇者也似乎完全不在意宝贵的真元。 这种真元的前赴后继,让他在此时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对方的确是和他同阶的修行者,对方的确无法破解他的功法,要想破解他的杀招,便只有一个选择,便是玉石俱焚。 所以对方异常简单和干脆的做出了这个选择。 她和他同归于尽。 若是他和她同样的选择,那有可能两个人会同时死去,也有可能在时间上存在微小差异,他的湮灭法剑杀死她的时候,他还活着,那他就能活下来,胜出。 但也有可能她赢得了这微小的时间,她杀死他的时候,他的湮灭法剑还没有将她摧毁,这样她就能胜出。 他当然可以赌一赌。 其实在战场上,像杨癫等悍不畏死,甚至可以用疯狂来形容的将领,绝对会赌一赌。 但他不同。 他虽是神将的传人,但并非真正战场上的将领。 这一场战争,原本就是他们教训人间之战,而并非是人间的决死之战。 他惜命。 他当然觉得自己的命比这些对手要重要,哪怕是北魏皇帝想拉着他一起赴死,他都觉得不值得,更不用说是光明圣宗的这条漏网之鱼。 更何况他并非一个人战,他们还有足够的后手。 这种情绪在演化到他心中生出,在这一刹那在他心中响起的声音,是即便他们三个人真的不敌吴姑织等人,哪怕那名得了断识神将传承的美丽女子因此而死去,他也不能死。 他不想死。 他选择湮灭对方侵入自己体内的力量,全力和侵入他自己体内的这股力量抗衡。 嗤嗤嗤嗤…. 他的身上响起了无数声轻微的异响。 他的整个人的身体表面就像是结出了一层白色的盐霜。 他的每一个毛细孔里,往肌肤外的空气里凝出了比针尖还要细小的晶芒。 吴姑织全力侵入他体内的真元力量,光明圣宗的强大圣法,就此被他强行破去。 然而与此同时,他那柄小山般压向吴姑织的湮灭法剑,便在空中停滞,开始瓦解。 任何的法门在贯入其中的真元不稳或是失去后继的力量时,便往往会引起全局的崩塌。 越是强大的真元手段,往往越是如此。 无数的晶粒就像是黑色的盐一样从这柄骤然在空中停止生长的巨剑表面剥落。 吴姑织的身前响起无数沙沙的声音。 这是一副让战场上所有军士难以想象和忘怀的画面。 只是数分之一的呼吸之间,这柄巨大的湮灭法剑,彻底变成了无数细碎的晶粒,全部洒落在吴姑织的身前。 而这种细碎的晶粒依旧带着湮灭的味道,不和其余的真元和天地元气亲近,所以它们在地上就像是自然界的沙砾一样,并不消失。 这道强大的湮灭法剑消耗了这名年轻贵公子大量的真元,他为了驱逐吴姑织侵入他体内的真元,同样又消耗了大量真元,即便他的真元厚度远超人世间那些宗门的同阶修行者,但这样的消耗,还是让他的身体感觉一阵亏空。 他感到了虚弱。 还有那名背生双翼的老人李凉令。 这名死地神将的传承者按理而言已经握住了杀死吴姑织和北魏皇帝的机会。 但李凉令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对于战场上的其余人而言,此时昏暗的天色并没有变的更黑,但他眼睛里的整个天地,却更加黑沉了下来。 北魏皇帝将自己的命交给了吴姑织和贺兰黑云,吴姑织替他挡住了那柄湮灭法剑,那李凉令,便自然变成了贺兰黑云此时的对手。 天空之中的黑色旋云已经的彻底的消失了。 有更为浓重的黑意落了下来。 没有烟气、云雾,没有任何具象的显化,唯有那种深沉的黑意,那种吞噬光线形成的黑意。 光线都被吞噬其中,并非是被消灭,而是连光线之中蕴含的力量都被这种黑意利用。 在李凉令的感知里,那不是一抹浓厚的黑意,而是一条来自幽冥的神蚕。 这种力量曾经杀死了贺拔度,而他深知自己并没有贺拔度强大。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惊悚的怪叫。 无数的泥土像是倒飞的瀑布一般朝着天空喷发,泥土的下方,是无数缕黑色的水流。 此时他丝毫不再想着去进攻。 他只是想要防守,他想要用自己无比磅礴的真元防守,掩护自己逃脱。 北魏皇帝再次笑了起来。 他异常的欣慰和满意。 他的欣慰和满意,不只是因为此时这条巨大的幽冥神蚕里面有很大一部分的力量来自于他自己,他的欣慰和满意,还在于他在做着和他母亲一样的事情。 和她一样的战斗,一样的信任人间,一样的为着北魏的子民,为着人间而战! …… 在洛阳,在北魏的皇宫里,还站着一个北魏皇帝。 在这世间,真正的心心相映是十分缥缈的事情,然而血脉相同,一同降临在人世间的双胞胎之间,却往往有着真正的心灵感应。 此时北魏皇宫里的北魏皇帝,血液微微沸腾。 虽然隔着极远的距离,他都似乎感应到了这片战场上的情绪,他也有着相同的情绪在身体里生成。 他也有些欣慰和满足。 他似乎都亲眼见到了这场人间之战的流血牺牲,亲眼见到了这些人世间最为强大的修行者和普通的军士一样拼命,一样互相信任,一样不给自己留任何的后路。 他感应到了至少在此时,他们占得了优势。 此时似乎不需要他插手。 他知道自己也需要保留着力量。 但他还是有些感动,尤其当他看到南边的天际传来的微弱火光时,他在此时还是想要锦上添花。 他也释放出了自己的一些力量。 独特的血脉带来的元气召唤,让他们祖地的天地元气,再次被他所搬动,朝着那片战场涌去。 第一千一百章 北方巡王 第一千一百章 北方巡王 贺兰黑云有些意外。 她感到了新生的力量的汇入,她的元气几乎完美的融合了这股新生的力量,没有任何的排斥。 因为这股新生的力量随着战场上的北魏皇帝而来,随着北魏皇室祖地的天地元气而来。 这是来自远方的呼应。 她几乎不用思索就知道了这是这么回事,她毫无阻碍的接纳了这股力量,然后朝着李凉令砸了过去。 战场上有很多人也很意外。 原本他们觉得李凉令可以逃脱。 毕竟黑水真经的阴|水法门也是绝强的防御功法,再加上那件死地神将的法器,即便是幽冥神蚕的力量也应该可以阻挡片刻。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股锦上添花的强大力量汇入。 有了这股力量,贺兰黑云和此时北魏皇帝的合击,便已经超出了他们同阶的范畴。 这种力量,让他们都感到恐惧。 他们之中有些人原本或许能够赶得及插手李凉令和贺兰黑云之间的对决,但他们和李凉令的关系,就如那名湮灭神将的传人和那名断识神将的传人的关系一样。 他们有选择的余地,自认有退路,他们便不可能和吴姑织和北魏皇帝一样,做到真正的生死相通。所以方才那一瞬间,湮灭神将传人,那名年轻贵公子不敢选择和吴姑织玉石俱焚,选择自己全身而退而不救那名身受重创的美丽女子。 所以这一瞬间的恐惧,也让他们心有顾忌,也让他们无法来得及插手贺兰黑云和李凉令的这一击。 所以他们马上看到了他们根本没有想过,根本不想看到的结果。 他们看到了李凉令的溃败,看到了这名老人瞬间死去。 无数像倒飞的瀑布一般往上喷发,在李凉令的真水推动下,想要起到略微阻隔元气传递作用的泥土,在浓厚的黑意落下前便直接消失了。 紧随其后的黑水如同感到了畏惧一般,被硬生生的逼退了回去。 再没有任何庞大而瑰丽的画面,那枚如黑牛角般的死地号角倒撞在了李凉令的身上。 李凉令的身体里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 他的整个人再次佝偻起来,然后就像是一座山般倾倒,狠狠的砸入后方的地里。 轰! 他的整个人就在这样的倾倒消失。 整个人被恐怖的力量震成了齑粉,落在寻常人的眼中,他就像是被一团不真切的虚影被砸入了泥土之中,然后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数团迥异于寻常的元气波动在战场上席卷开来。 散发出这种气息的人,之前看上去都像是恰好误入战场的普通人,然而当这样的元气波动散发出来,无疑却是让战场上的任何人都知晓,原来关陇大军之中,还存在着这么多和李凉令等人一样的存在。 随着这些气息席卷整个战场,天武川外的这一片平原上方的空气都似乎变得黏稠起来,没有任何一方觉得轻松。 对于这些幽帝的后人而言,虽然之前那数辆战车直接被杨癫和一群白骨军的人冲溃,让他们重返人间的第一战的开端便显得有些不堪,但他们心中尚且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因为那是侯崇家的人。 侯崇家是寒山神将的传承,但真正拥有寒山神将法器的那名修行者,此时却在南朝。 战车上那名萨满模样的老人虽然强大,但当然不算侯崇家的代表人物。 如果说他们这些真正握有传承法器的人,便相当于现在的四方巡王和八部神将,那身在南朝的那人,才是真正的现在的寒山神将。 但李凉令和那名老人不同。 李凉令是真正和他们同阶的修行者,按照他们自己的认识,李凉令就是当之无愧的死地神将,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那名年轻贵公子,便是现在的湮灭神将。 而那名美丽女子,则是现在的断识神将。 然而三大神将其出,得到的后果却是一死,一重伤,一逃。 这哪里是他们可以接受的结果。 这哪里是他们君临人间的战斗? …… 远在洛阳,北魏皇宫里的北魏皇帝也没有感到更多的欣喜。 他感到了远方的战场上新的危机,与此同时,他也等来了他觉得本来就会来的不速之客。 在关陇那里的战争爆发之前,世间并没有人能够确定他是否存在一个影子,也绝对不会想到那个影子就等于于他自己,拥有同样的血脉。 既然他的大军都去了关陇,那么应该会有人想要到北魏皇宫里来杀死他。 南朝的皇帝萧衍在民间的威望已经低落,自囚于湖心静院之后,人世间的君王似乎便只剩下了他。 在这场人世间和幽帝后人的战斗之中,他便是那面旗帜。 他以为来的人会是贺拔岳。 毕竟贺拔度死在了皇宫里。 他觉得贺拔岳很有可能想要亲手报仇,会成为那个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 但他有些意外。 因为真正出现在皇宫里的,是一名他从未见过的修行者。 那是一名气宇轩昂的男子。 而且令人惊奇的是,无论是从身材,年龄,甚至样貌,这名出现在皇宫里的不速之客,都和他有些相像。 北魏皇宫当然是整个洛阳防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但当他走到北魏皇帝书房外的石道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发觉他是怎么进来。 这名男子看着有些意外的北魏皇帝,没有多少逼人的气焰,反而微笑起来,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用惊讶,我和你有些相像,是因为我也姓元,我的祖先也是和你的祖先一样,从你们的祖地附近迁徙而来,我们也没有将你杀死之后,乔装打扮伪装成你的计划。” 北魏皇帝微微一怔,也笑了起来,道:“那你叫什么?” “元庆羽。” 这名男子回答了北魏皇帝的问题,还补充了一句,道:“我是四方巡王之中北方巡王的传人。先前南方王朝道宗的两件法器,那一钟一灯,也只不过是对北方巡王的法器的仿制品。” 北魏皇帝点了点头,也认真起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身为巡王之后,地位便连人间的帝王都不如你,所以你让我不要多想,作为真正的敌人,便要给予你足够的尊敬。” “不只是如此。” 元庆羽看着他,笑道:“我的真正意思是,我其实很喜欢战斗,只是很多年前来,我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对手可以让我战斗。所以我希望这一战让我尽兴一些。”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我不这么认为 “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北魏皇帝有些意外,然后他诚恳的看着这名和自己长得有些相像的男子,说道:“只是你的出现慢了一些。” 元庆羽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他看着北魏皇帝平静威严的双眸,忍不住道:“我不太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 北魏皇帝道:“按理而言,你今日来到这里,不应该只是战个痛快,而是要替你们关陇大军分担一名敌人,你应该在我方才出手之前来,只是你为什么要等到我出手过后才来。” 元庆羽道:“我只是确定你的那名影子在这里,还是在关陇。” 北魏皇帝笑了笑,道:“所以你还是畏惧我们的力量。” 元庆羽眉梢微挑,有些不悦道:“贺拔度都死在了这里,我当然要小心些,就算是真正狂热的喜欢战斗的狂人,也不喜欢送死。除非这只是一场公平的比试。如果你的影子在这里,又和你一样强大,你会只让你们其中一人和我战斗?” “不会,这是一场战争,如果你们获胜,那便是近千年之前那场人间战暴君的战争还未结束,还要延续下去,正因为是战争,所以我当然会利用一切可用的手段来杀死你。”北魏皇帝看着他,认真说道:“只是既然如此,对你而言也是一场战争,你在确定我真的有一个强大的影子,确定他在关陇之后再敢来见我,但你可知你这样的选择,在关陇战场上,便应该有你们的强者被杀死。” “你想乱我的心境?” 元庆羽也笑了起来,他觉得北魏皇帝又想错了,他的笑容里泛出嘲弄的意味,然后他摇了摇头,道:“哪怕真如你所说,我的选择导致有巡王或者神将的传人死去,但在我看来,这依旧改变不了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至于真的有人因此而死,我也不内疚,甚至我或许可以谢谢你。你应该也看过不少幽王朝的记载,即便是在当年,四方巡王和八部神将又什么时候亲密无间?更不用说千年之后的我们。过往很多年里,我们各自修行,实在不好意思,真的不熟…我和其中的有些人,甚至根本没有见过,难道我和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既然最终的结果不会改变,那最终活在人世间的我们越少,对我又有什么坏处?” “看来某些人的说法的确没有问题,正是因为幽帝死后如树倒猕猴散,千百人各有各的想法,所以幽帝才没有像他希望的那般复生,也正是因为各有各的想法,所以后来人即便强大也只是一盘散沙,所以人间和你们战,最终你们应该也获胜不了。”北魏皇帝看着他嘴角浓厚的嘲弄意味,却是有些感慨的说道:“而且当年的那些人和现在的你们,恐怕也根本没有想清楚,当年的幽王朝真正的凌驾于世间,是因为幽帝,是因为幽帝至为强大,是因为幽帝可以完美的镇压住那些人的想法,他才是真正的凌驾众生,但失去了他之后,直到今日,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还想不明白,你们有什么资格凌驾于人间,你们怎么会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凌驾于众生的人?” 元庆羽嘴角嘲弄的神色消失了,他没有愤怒,只是认真的思索了这个问题,然后道:“现在不是当年的幽王朝,当年的确是幽帝凌驾于众生,但当年他的敌人们也很强大,但现在,世间的修行者没有那么强大,和我们有着太大的距离。” “你不觉得贺拔度也是这么想的?还有方才战场上应该被杀死的某人也是这么想的。” 北魏皇帝又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贺拔度是什么身份,但关陇大军都在他们贺氏手里,而且他当日死在这里,是因为他想得到幽冥神蚕,有能力创造独吞幽冥神蚕机会的贺拔度,我想身份和地位应该不会在你之下。” 元庆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有些阴沉了下来,道:“贺拔度是东方巡王的传承,若说身份地位,他的确不在我之下。只是你不够了解我们,贺氏的军队,并非属于他们贺氏,而是属于我们所有人。” “只有没有强大到如同幽帝那样可以让任何人没有想法的首领,你们在我眼里便都是问题。”北魏皇帝收敛了笑意,看着他,说道:“而且现在人世间的修行者也并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不堪,否则你们这样的人也不会死,否则也不会出现魔宗这样的人。你们也急着打赢这场战争,急着重返人间,在我看来,应该就是在魔宗再次出现之前,便先解决北魏这样的,在你们看来比他好对付的敌人,如此一来,你们便能再用人间的力量,最后去消灭魔宗。” 元庆羽点了点头,他承认若是这场战斗是一场口舌辩论,那或许他真的输给北魏皇帝, “只可惜再说上三天三夜,我也不会被你说服,我现在只想好好的打一场。” 北魏皇帝也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他的说法。 他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南方的天空,道:“只是我最后还是要提醒你,人世间真的不只是有魔宗。” “我当然也明白你的意思。” 元庆羽道:“只可惜光明圣宗早就覆灭了,而何修行和南朝皇太后也已经死了,若说还有足够威胁我们的存在,那只剩下了那名叫做林意的年轻人和他的师兄。” 他顿了顿,然后有些同情般摇了摇头,“只可惜这样的人还是太少,根本无法改变这场战争的结果。而且南朝的那名年轻人…我们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尊重,我们确定他此时尚在南朝,在关陇这场大战结束之前,他不可能会到达北魏,不可能来得及做什么。而他的人,或许对于他而言一些足够重要的人,应该会落在我们的手中。而将来,我们应该不只拥有北魏,我们还会拥有吐谷浑和党项,拥有整个西域。魔宗哪怕再强大,我们也可以将他活活累死。” 北魏皇帝没有摇头,但他的目光里,却也有了些莫名的同情神色。 他看着元庆羽,看着这名曾经和自己拥有相近祖地的修行者,想着以对方的修为,理应在人世间留下光辉的名号,但很可惜的是,或许这名强大的修行者,会和贺拔度一样。 “我不这么认为。” 他看向南方的天际,缓缓的说道。 元庆羽并不担心他会乘机出手偷袭,他微皱着眉头转过身去,也看向南方的天空。 他也终于看到了那一点火光。 和北魏皇帝最初看见时相比,那一点火光此时在他的视线里也已经十分清晰,清晰得甚至可以让他判断出来那是什么。 “火焰浮屠?” 他原本眉头只是微微的皱起,但此时看着那在高空之中显得移动并不快,但他知道移动速度实则极快的火光,他的声音有些冰寒起来,“已经立春,虽然是南风,但即便借着风势,这种火焰浮屠也不可能飞得这么快,我不知道你猜想的是谁,但以这样的速度不断的飞来,即便是再强的修行者,若真是从南朝飞来…恐怕真元也损耗得难以想象了。” “我比你更早知道这顶火焰浮屠的到来,我可以确定这顶火焰浮屠是从南朝而来,越过了我们北方的边境。在我看清这火光之前,沿途已经有狼烟讯号早先传递过来,我在盏茶之前还看不见这点火光,但现在你看…”北魏皇帝有些感慨,“诚然如你所说,所以你可以想一想,是什么样的人,值得有强大的修行者不惜耗费宝贵的真元,将他送往北魏?所以我说我不这么认为…因为哪怕在这件事上,我一开始和你所想的也不一样,你想着有人若是赶来,他的真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但我想的是,真正可以有希望改变这场战争结果的,并非是耗费真元的这人。” 元庆羽的脸色终于彻底的变了。 他无法再驳斥北魏皇帝的这些话。 若是按照这样的推断,那真的存在一个可能。 “那便无法再等,我必须试着在这顶火焰浮屠到达洛阳之前杀死你。”他说道。 他说完这句话,心中便已燃起杀意,他的身体便已经开始荡漾出恐怖的元气波动。 “我劝你再想一想,在这件事上,我和你的看法也不相同。” 北魏皇帝看着他,微笑道:“现在我也只要做一件事,我可以丝毫不用吝啬我的力量,我可以尽情的动用真元,因为我已经确定这人会来,而且我们这里的元气波动越是剧烈,这顶火焰浮屠就会越快到来,就一定会在去关陇之前,在此停留片刻。” 元庆羽的眼皮微跳。 他的面色没有明显的改变,但是心中却已经卷起了惊涛骇浪。 他已经想到了那个可能,但一贯以来的认知,却让他此时不想离开这个皇宫。 他心中的潜意识,是这有可能是北魏皇帝的诡计。 他在心中不肯相信这些人世间的修行者会如此强大。 所以他做出了自己方才所说的选择。 他要在那顶火焰浮屠来临之前,尽快的杀死北魏皇帝。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真正的无畏 北魏皇帝笑了笑。 和此时战场上那个血脉相连的兄弟一样,他对他们的母亲,已经离开人世间的北魏皇太后无比尊敬。 一直以来,她让他们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勇气。 在她离开人世间的时候,他很悲伤,他那个兄弟也同样悲伤。 只是他们都很清楚,以这样的方式魂归故里,值得骄傲。 她用一生让他们懂得,人终究有一天会魂归故里,到了那时,他们也应该值得骄傲。 她一生最成功的地方,是让他们都信任彼此,都能理解她所做的那些至为重要的决定。 其实在很多人看来,既然幽冥神蚕是上天赐予北魏皇室的宝物,那即便是她离开世间时,也应该留给他和他那名兄弟。 但她没有,她留给了贺兰黑云。 人间的帝王,要靠的便是人间,而不是自身绝对的力量。 这或许便是她的想法。 若是不能得天下之助,那这名人间的帝王的所作所为便有很大的问题。 对于北魏皇帝而言,南朝的皇太后和萧衍,便是最好的镜子。 这面镜子让他同样反省和警惕,同样更加照耀出他的母亲的伟大。 而此时,他想到从幼年时他的母亲对他的教导,对他们修行方向的指引,心中便越发尊敬。 她的想法没有问题。 如此,一切便很变得十分简单。 他笑着,洛阳的天地间,大放光明。 云层被洞开,他身体里溢出的纯金般的金色光线和从天地间涌来的纯净光线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一般,不断堆积在他身上。 他的整个身体变成了金色,就像是一尊金色的佛像,散发着不动不悲不喜的奇妙威严。 在他体内真元往外释放的刹那,元庆羽便已经出手。 在幽王朝时,北方巡王也被称为无畏巡王,在四方巡王之中,他的确是最为悍勇无畏,传说也是最为好战,攻伐手段也是最为强悍的巡王。 在贺拔度死在北魏皇宫之后,他们所有人也对这一战的细节作出了很多的评估,他们所有人都认为贺拔度死,最大的原因只是因为没有预料到北魏皇太后是和韦睿一样的大阵师,而且没有预料到她和贺兰黑云超出凡人的惊人意志力。 然而那一战之后,随着北魏皇太后的死去,北魏皇宫里强大的法阵也已经损毁而不复存在。 所以所有的人都认为,只要确定北魏皇帝身边并没有和他一样强大的帮手,只要确定贺兰黑云和幽冥神蚕不在他这里,那元庆羽一定可以杀死北魏皇帝,而且可以在很快的时间里杀死北魏皇帝。 因为当年北方巡王的诸多法门虽然也和其余巡王和神将一样失传了,但他最强的杀伐之法无畏天印却传了下来。 在一瞬间的爆发上,其余那些巡王和神将的传承者们,和元庆羽都略微有些差距。 若是那最为擅长防御的两名神将的传承者,便更不能和元庆羽相比。 所以是元庆羽来到了这里。 元庆羽也是如此认为。 所以他选择以雷霆手段杀死北魏皇帝。 当北魏皇帝的真元开始释放时,他已经结成手印,朝着北魏皇帝凌空按去。 一方天地元气直接镇落了下来,就像是天地间的某处空间直接被挖空了一块,直接砸了下来,狠狠镇压在了北魏皇帝的身上。 这方天地元气里,甚至还有一片似乎从未被人类染指过的净土在演化。 这是来自千年之前的玄妙法门,当年幽王朝的那名北方巡王便曾在那片净土之外参悟其中的元气法则,并将这样的演化融于了他的杀伐手段之中。 这种杀伐手段不可谓不强大,当这方元气镇落下来的刹那,北魏皇帝所在之地,他身周数里之地的宫殿全部往下挫去,砖瓦和木柱被挤压得裂开,在下一刹那,恐怕就会被压成无数的粉尘。 即便这一战就此结束,北魏皇宫数分之一的建筑物恐怕都会波及,都会损毁。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北魏皇帝依旧不动。 他依旧如同金佛一般凝立在这样的威压里。 令他无比震惊的是,他发觉自己元气凝聚的速度,似乎还不如北魏皇帝的速度。 那些金色的光线的堆积,比他元气的堆积和释放更快。 最为关键的是,那些不断堆积的金光里,充满着不灭不朽的强悍味道。 似乎北魏皇帝就算是肉身被磨灭了,他的意志不灭,这些金光便不灭。 元庆羽知道这是来自佛宗的功法,但佛宗的功法,人间的修行,竟然也强到了如此的程度,强到真的可以和他们的功法抗衡的地步? 他无法完全推翻自己的认知,但很快就可以看到答案。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北魏皇宫的深处不断的演化,无畏印的恐怖威能像潮汐一般动荡,不断想要侵入北魏皇帝的世界。 然而北魏皇帝只是不动,和无畏印之中演化的净土相比,他自身的小世界更像一片无法撼动的净土。 不断堆积的金光,将不属于他感召的元气,全部隔绝在外。 两种截然不同的磅礴力量不断冲撞,他所在的这方圆数里的区域之内,宫殿开始崩塌,砖石成粉,烟尘之中,出现了雷电,接着太过紊乱的元气之中,甚至出现了风霜雨雪,就像是有四季在不断的变化。 “我可以杀死你。” 元庆羽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声音夹杂在这片雨雪雷电的声音里,显得有些怪异。 他的双瞳里也充满妖异的光芒,就像是有雷电在迸射出来。 他此时确定北魏皇帝的真元在飞快的流失,在面对他这样强大的杀伐手段时,北魏皇帝需要消耗惊人的真元。 然而当他的声音响起之后,北魏皇帝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着平静和威严,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同情意味。 “我说过,我的看法和你不同。” “因为我和你的一战对于我而言很简单,我不需要依靠我的力量杀死你。我只需要尽情的释放我的力量,在他到来之前,削弱你的力量。” “要击败你的,并不是我。” 当北魏皇帝这样的声音连续响起,洛阳上方的天空里,似乎有风雷在回应。 南边的天空里,有宏大的风雷响起。 元庆羽感应到了异样,他豁然转过头去,他的眼瞳急剧的收缩起来! 那顶火焰浮屠就像是飞火流星一般飘摇而来! 摇曳的火光在他的视线里都显得分外清晰。 有真实的风雷在这顶火焰浮屠的周围生成。 这顶火焰浮屠本身,似乎都在微微的变形,似乎都要承受不住而散开。 然而就和它飞行的姿态游离在坠毁的危险边缘一般,这顶火焰浮屠的吊篮之中,却始终散发着一股力量,让它也始终稳固在这种危险的边缘。 这顶火焰浮屠在他的视线里已经显得庞大而充满惊心动魄的危险。 这顶火焰浮屠,已经真正的飞过了洛阳外围的城墙,已经入城! (此时真正无畏的,便是那些义不容辞逆流而上的医者,我的同学里,也有很多是医生和护士,我是97年从江苏省锡中考入中南大学的,我们省锡中的前身是无锡县中学,我毕业的时候已经是全国重点高中,当时在我考大学的时候,其实理工科算一般,但医生真的是很吃香,所以一般在班级前十名的才能考得上,而我这种一直在中游徘徊的,只能考得取211的理工科重点大学,所以我记得如果不错的话,我们般应该考了七个医科大学的,还有几个女生是考了二本的医护专业,所以我微信朋友圈里医生很多,我父母家楼下也是我们村上考出去的医护,女孩子比我小了十几岁,年前吃饭遇上了,问如果要接受征召去武汉,她怎么选,她当时父母也在场,但没有犹豫,回答的是,那当然义不容辞。后来形势真的变严峻了,我朋友圈的那些同学时刻都准备着,有些甚至也已经理了光头,这些天我每天都会处于感动之中。我的身体一直也不算强悍,前些时日肠胃不太好,求助于书友好些了,然后牙齿又不太好,每个冬天都会有严重鼻炎,空气不好就更严重,晚上几乎没法睡觉,两个鼻子塞住之后,用些药物可以缓解,但几个小时之后就又塞,现在用的不敢再连续用了。鼻炎睡不好就又头晕脑胀,会头疼和晕。过年后一直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鼻炎略有缓解,纵横又做了个免费阅读抗疫情的活动,我的书也在其中,我这些天也只有尽可能的快速更新,来尽可能的表达对那些真正无畏者的敬意。愿所有的读者都身体安康,愿疫情早些过去,一切顺利。)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因为林意,所以简单 能让火焰浮屠以这样的态势进入北魏,在此时飞临洛阳的,在整个南朝,除了原道人之外,或许也只剩下林意的那名师兄。 此时皇宫里的北魏皇帝并不能确定操控这顶火焰浮屠的到底是原道人还是林意的那名师兄,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是原道人还是陈子云,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如此不惜真元送来的人,只可能是林意。 在此之前,在北魏和南朝的战争里,当林意横空出世,钟离一战彻底改变了北魏和南朝战争的进程之后,林意甚至已经成了北魏最大的敌人。 但在整个人间都必须面对近千年之前那一战的余韵之后,他和林意之间,便不应该算是敌人。 真正的勇者之间,便存在着共鸣。 所以即便没有真正的见过林意一面,但在第一眼看见天边的那点火光时,他便已经确定他自己要做什么事情。 他只需要尽可能的消耗对方的力量,然后让林意迅速解决这人。 元庆羽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他的心脏也剧烈的收缩起来。 他觉得自己和当时的贺拔度一样,也落入了北魏皇宫的陷阱。 他感到后悔,所以想抽身离开这里。 他的心中才刚刚闪现这样的念头,不动的北魏皇帝便已经动了。 北魏皇帝一声厉叱。 他的口中喷出一道实质般的金光,这道金光朝着天空喷去,天空里的金光交相辉映,就像是一个牢笼般朝着元庆羽镇落。 元庆羽的身上不断响起沉闷的敲击声。 空气里就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重锤像雨点一般落在的身上。 这些力量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损伤,最多只能让他体内的气血有些翻腾。 但这些力量,就像是一个成年人想要奔跑,但却有无数小孩扑在了他的身上一样。 这些小孩无法让这名成年人受伤,但持续不断施加的重量,却让元庆羽无法轻易的逃出这片皇宫。 惊惧之中,元庆羽也愤怒起来。 无畏印再起变化。 潮汐般澎湃的元气急剧的收缩,一枚小印出现在北魏皇帝的身前。 这枚小印只有寻常的印章般大小,通体雪白,表面高低不平,就像是无数座雪山压缩成了一方小印。 当! 这枚小印镇落在北魏皇帝的额头,发出了一声真正的金属震鸣声。 北魏皇帝的眼瞳之中出现了一些血丝。 他的身体微微弯曲,右脚往后踏出了一步。 地面再度往下凹去,无数裂痕在地上以比风还要快的速度蔓延。 元庆羽腾空而起。 落在他身上的金光就像是实质一般断裂。 在他为了自己的生死考虑而全力争命时,他逃遁的速度绝对比天空之中飞来的火焰浮屠要快。 面对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他或许会得逞。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林意。 既然真正的勇者之间存在着这样的共鸣,既然在原道人的护送之下,他从钟离之战幸存下来,从党项一路修行到现在,又被原道人护送到此,他所需要的便是战斗,便是不枉前辈的护送。 他便是尽可能的要解决掉人间的敌人。 所以看着这名腾空而起的修行者,他的热血早已沸腾。 在北魏皇帝的那一声厉叱声里,他从火焰浮屠上直接跳了下来! 他从天上直接跳了下来! 轰的一声。 扰动不堪的元气瞬间破开一片,他破开那如净土般演化的元气,破开金光,就像是一颗真正的陨石般,从天空之中砸向北魏的皇宫! 即便在此之前,洛阳城里的许多修行者都已经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令无法插手这场战斗,但看到这样的画面,洛阳城的很多角落,还是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呼。 所有的人都很震撼。 从来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可以给他们这样的力量感。 所有洛阳城里的北魏修行者,都在这一瞬间猜出了这个人是谁。 元庆羽也很震撼。 他甚至开始恐惧,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的确是林意到了这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至少有两名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去了南朝,其中一个应该还和林意动了手。 越是清楚,他就越是感到恐惧。 因为只有那个人败在林意的手里,林意才会到这里,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那个人竟然没有能够对林意造成重创? 这名强大的南朝后起之秀,竟然敢用这种方式直接砸进北魏皇宫? 他现在只想逃。 林意从空中跳落,虽然速度越来越惊人,但毕竟林意并非是那种真元修行者。 他逃遁的身影瞬间改变了方向,朝着林意跃落的反方向逃去。 然而他忘记了还有北魏皇帝。 他并没有能够杀死北魏皇帝。 嗤的一声。 天空里出现了一条金色的斜桥。 林意落在这座桥上,他下坠的速度并没有因此减缓,反而在这座桥的力量推送和反震之下,更快的顺着这座桥指引朝着元庆羽落去。 这座桥就像是洛阳城里很多幼|童玩过的滑梯。 这样的画面,让很多人感到模样的感动。 元庆羽骇然的发出了一声厉啸。 他感到了排山倒海般的气息涌来,他的感知让他确定无法逃掉。 逃不掉,便只有被迫迎战。 在他骇然的厉啸声中,他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涌了出来。 漫天的元气都被他的真元牵扯,急剧的演化,砸向林意。 林意身前的空气就像是火焰一般跳跃起来,那些波动的边缘,甚至散发出一簇簇如金属般的光泽。 他的身前就像是有无数金属的锋利荆棘涌了过来,后方藏匿着的,是一枚威力更为强大的法印。 然而他的身姿都没有太大的改变,他只是异常简单的朝着这枚法印和这名修行者,一声厉吼,一拳轰去。 因为林意,所以简单。 这就是他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一片令人心悸的刺耳碎裂声响起。 他的拳头就像是在一片冰晶和琉璃之中穿行,然而他身体的去势却没有任何的改变。 然后是轰的一声爆响。 他的拳头击穿了那无数金属般锋利的空气,击穿了疯狂演化的法印。 元庆羽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绳索牵起的风筝,在恐怖力量的冲击下,瞬间往后倒飞了出去,他的口中鲜血狂喷,身上也是不断震出血雾。 然后林意才真正落地,他双脚落地的刹那,才再次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无路可退 元庆羽的身体飞出了皇宫。 一部分是林意的力量直接将他冲撞了出去,一部分是他体内的真元遵循着他想要逃的意志,忠诚的将他的身体往更远处推去。 飞得更高更远,便跌得更惨。 轰的一声。 他砸入了皇宫外的一间库房里。 这间库房是乐坊所设,内里都是些已经完成的礼乐所需的乐器。 他的身体撞破了屋顶,坠入进去,和那些钟鼓滚成一团,未消的力量又摧枯拉朽撞碎了一堵墙。 他和残破的乐器一起滚入库房外的街巷之中。 他身体里的大部分骨骼都摔断了,体内的经络也破损得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他身体里气息冲撞的余韵,使得他的身体就像是被射穿了无数孔洞的皮筏,似乎到处都在漏气。 丝丝的响声里,细小的气流伴随着血雾还在他身上不断冲出。 这场战斗早已吸引了城中的所有人,城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一战的最终结果,直到此时,这城中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飞出来的是什么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但也就在一个呼吸之间,皇宫里响起许多压抑不住的欢呼声,接着有更多的欢呼声在这城中响起。 这样的欢呼声预示着这一战的结果,尤其预示着他们尊敬的皇帝还活着。 数支箭矢的破空声响起。 这数支箭矢并非来自皇宫周围的守军,而来自周围的街巷。 既然确定这人是敌人,洛阳城里的人自然想要对付这人,而那些军士在没有接到确切的命令之前,并不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这数支箭矢分别来自洛阳某个学院的年轻人,来自某个富贾家中的护院,来自一名车夫,甚至来自一名乐坊附近的乐师。 北魏的大多数成年男子都会学习弓箭,但这些人并非是军中的箭师,他们所用的箭矢都只不过一些民间工坊的出品,加上他们并不算精湛的箭技,此时这些箭矢从四周落下,甚至只有一支箭矢算是精准,真正的落向了元庆羽的身体。 然而噗的一声轻响。 有血花自元庆羽的身上涌起。 就是这样极为普通的一箭,却是钉入了元庆羽的体内。 这一箭从元庆羽的右肋部刺入,刺入了他的内腑。 元庆羽在痛苦挣扎的身体骤然一僵,这片街巷周围瞬时一静,但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片街巷之中却响起了更为响亮的欢呼声! 箭矢的破空声再起。 元庆羽就像是一条垂死的鱼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天空。 他看不见那些落下的箭矢,然而他知道了迎接自己的命运。 太过的恐惧让他此时一片茫然。 他连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街巷里,如此死去。 林意站在烟尘和废墟里。 火焰浮屠从他身后的天空里往下降落。 北魏皇帝看着这名年轻人,他越发羡慕嫉妒,这样的年轻人为何不生在北魏。 他对着林意认真躬身行了一礼。 林意也认真对他行礼。哪怕是在钟离之战时,中山王元英和这名北魏的君王,也是他必须要尊敬的对手,更何况现在。 若是没有心意相通,他也不可能一拳就将元庆羽击溃。 “我要马上去关陇。” 他没有再去管被他击飞出去的元庆羽,因为他很清楚元庆羽的受伤太重,已经不可能逃离洛阳,他此时关心的只是这名无比果决的挑起这场战争的君王,他看着北魏皇帝,问道:“你留在这里,是否安全?” “我会和你们一起过去。” 北魏皇帝看着空中落下的火焰浮屠,“我的真元也不可能持续很久,但至少可以帮你们飞得更快。” …… 这些巡王和神将的传人们,他们相互之间的确并不算熟。 在关陇的战场上,关陇大军里那些强大的存在,还并不知道洛阳城里,他们的这名同伴正在被人间杀死,正在茫然之中断绝自己的呼吸。 但关陇战场上的北魏皇帝,却感应得到洛阳发生的事情。 他感受到了那里的战斗,感受到了自己的孪生兄弟好好的活着。 所以他真的有些感动。 他对着吴姑织点了点头,道:“和你说的一样,我们应该有机会。” 贺兰黑云落在了他的身侧,和他并肩而立。 她在落下的时候,朝着前方的天空伸出了手。 那名叫做李凉令的老人的死地号角,落在了她的手中。 天武川外的这片平原又开始剧烈的震荡起来,就像是所有身处此间的修行者的心情。 那是又一支北魏的骑军朝着关陇的中军开始了冲锋。 ……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在我看来,事情进展至如此地步,便说明先前的计划已经彻底出了问题,我便觉得已经开始失控。若是你们不能很快的解决这三个人,我不会出手,而且会很快离开。” 一名身穿寻常粗布衣衫,就像是教书先生般的中年男子此时身在北魏大军的阵中,他的身侧是许多崩毁的军械,他看着身旁的两名修行者,说道。 他的神色很平静,没有半分威逼利诱的味道,但给人的感觉,却充满了无尽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味道。 “如果离开,真的就甘心么?” 面对他的这句话,他对话的对象,那两名修行者中的一名中年妇人反问道。 这名中年妇人身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破洞蓝色布衣,她脚上的布鞋甚至沾着污泥,看她的装扮,就像是一个卖菜的菜农。 她看上去很强壮,肤色也极为健康,古铜色之中透着微微的红。 此时她此时的眼睛里,充满着不甘和愤怒。 “经过多少年,才终于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你真的甘心功亏一篑?” 这名中年妇人看着这名教书先生般的男子,寒声道:“而且老钱他们都应该已经死在魔宗的手中,即便我们追求自保而在这里脱身而去,今后也一定会被魔宗再找出来,除了打赢这场战争,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的是你们,不包括我。” 这名教书先生般的中年男子面色依旧平和,他看了一眼贺兰黑云等人的方向,认真说道:“在收敛自身气息方面,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我更强,只要我不想被这世上的某个人发现,便没有人能将我找出来,魔宗也不能,所以要担心被魔宗追杀的是你们,而不是我。” 中年妇人气血有些激荡,她的面孔变得赤红。 但在她出声之前,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已经接着说道:“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所以你们不应该愤怒,因为我可以走,但你们不能。我希望你们能够想清楚自己的处境……既然存在退路,我便没有不甘心的,既然注定要失败,我可以选择很舒服的度过我的余生。但你们应该想清楚,你们和我不同,所以接下来的战斗,你们不要和之前那些人一样不堪,不要在别人拼命的时候,却已经在给自己留退路。” “抱歉。” 他对着这中年妇人和另外一名渔夫模样的修行者颔首为礼,道:“这应该是你们和他们一样拼命的时候…四方巡王,八部神将,在北魏皇宫里已经死了一个,现在又有一个去杀皇宫里的北魏皇帝,我看现在的情形,即便能够成功,恐怕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八部神将,已经在魔宗的手中消失了两个。刚刚那三个,一死一重伤一逃,还有两个神将去了南朝…但这里还有两个巡王和一名神将,还有三名实力无限接近你们,但只是没有你们所拥有的的法器的存在。若是你们一名巡王和一名神将,再加这三个人都无法很快解决这三个已经大伤元气的修行者,还要有退路的我也和你们一样拼命的话,就算真的能够在这里打赢这场战争,我看活下来的人,也不可能成为最终的胜者,活着也是准备成为魔宗的食物。至于贺拔岳,对不起,我和他父亲一样,我始终对他没有多少信心,和修为无关。” 中年妇人身旁那名渔夫模样的修行者一直很沉静。 在此之前李凉令被杀死的时候,他虽然也很震惊,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的思索。 他对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男子在以前就有所了解,所以他很清楚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意义。 他仔细听完了对方的每一句话,便确定没有任何辩驳的必要。 这的确便是他们剩余有能力改变这场战争结果的所有人需要清楚的道理。 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男子是西方巡王的传人,在此之前,他原本便是四方巡王之中实力最强的那一个,甚至超过贺拔度。 现在即便贺拔岳在这里,即便他们所有人都反对,也不可能威逼他做什么。 “你说的对。” 所以这名渔夫模样的修行者,这名南方巡王的传承者,他看了一眼中年妇女,示意对方冷静下来,然后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我们这些人还无法解决这三人,接下来的战争,的确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我们可以从此不要对人世间有什么想法,或者选择臣服。” 那名教书模样的男子平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再说话。 他知道这名南方巡王的传承者也比那些人强,这场战争当然还存在希望。 只是被人间逼到这种程度……或许也只有他,还有那一直和他不太对路的贺拔岳,才足够清醒。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不甘和被迫 “不要想着逃了,天下虽大,寻常人可以躲着,但你们躲不掉。” 渔夫模样的修行者的声音在战场上响了起来,“若是你们不能留下来战斗,在这场大战结束之后,不需要别人,我都会将你们找出来,杀死你们。如果你们不配做这一代的神将,那很多人都会想着接替你们的位置。” 这名渔夫模样的修行者是炼狱神将的传承者,他姓于,叫做于积射。 在幽王朝时,八部神将之中的炼狱神将掌管牢狱。 幽帝以武力暴|政慑服八荒,和以往的王朝相比,他的疆域前所未有的广阔,甚至只有辽阔到没有尽头的海域才能阻止他强大军队的扩张。 在苛政之下,反抗他的人也多,所以幽王朝的牢狱,也是前所未有的多。 其中最大的苦牢便称为炼狱。 在幽王朝的力量最为鼎盛的时期,炼狱之中甚至囚禁了数百万囚徒,这些囚徒用数座活火山组成的法阵困锁,除此之外,炼狱神将和他的将军便镇守周遭。 在幽王朝的八部神将之中,炼狱神将最为暴戾残忍。 他除了镇压囚徒之外,平时对幽帝效忠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让这些囚徒在火山岩浆河流之中淘取有用的材料,甚至将一些修行者囚徒的骨骸和岩浆之中的一些独特材料不断炼制成歹毒的法器。 诚然,和后世的诸多记载之中所述的一样,在幽王朝覆灭,幽帝终于被人间的力量所杀之后,幽帝的巡王和神将们的残部也如同丧家之犬,其中一些最残暴的将领更是下场凄惨,有些人更是遭受了长达数十年甚至百年的追杀,最终凄惨的死去。 但在近千年之后,这些凭借着传承的法器和超越寻常宗门的功法操控着世间的修行者们早已将自己视为现在的巡王和神将。 于积射亦是如此。 他很讨厌后人的说法。 他认为自己便是这一代的炼狱神将。 在面对那名实力在他之上的西方巡王时,他显得很谦逊,但并不代表他和其余所有人也是如此谦逊。 那名西方巡王只是隐含威胁的和他们讲述道理,而此时,他面对那名遭受重创的断识神将,面对那名逃出战斗的湮灭神将,他根本没有丝毫谦逊可言,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 既然他都没有退路可言,他也绝对不会给这两个人有什么退路。他才不管那名年轻贵公子损耗了多少真元,他也不管那名美丽女子受了多重的伤。 至少这两个人还能战斗,还比关陇那些寻常的修行者要强,更何况他们至少还带来了数名弟子和部众。 他不容许这股有用的力量离开战场。 他可以这样威胁,因为他的实力原本就比这两人要强一些。 关键在于,他知道这原本就是那名实力在他之上的西方巡王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们这些人不可以说不够强大。 但真的如同一盆散沙。 …… 于积射的声音很响亮。 他必须保证这种混乱的战场上,那名还活着的断识神将以及湮灭神将能够听见他这样赤裸裸的威胁。 所以贺兰黑云和吴姑织、北魏皇帝也都听清楚了。 吴姑织虽然在南天院身为教习,负责的便是新入学生的感气凝气,南天院一直认为,修行入门的第一步,便是最为重要,所以她当时的地位在南天院有些特殊。但事实上,她的确不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人。 当年在南天院教导所有新入南天院的学生时,她的话也很少。 所以在这种时候,她听到了炼狱神将的这些话,她也只是眉梢微挑,没有做任何的回应。 但贺兰黑云不同。 她和吴姑织相比,当然年轻气盛。 她曾经将自己的忠诚和信任托付给魔宗,然而换来的却是魔宗毫无愧疚的遗弃,她恨魔宗和这些将人间当成棋盘一样摆布的所谓巡王或是神将。 尤其是当北魏皇太后和她一起并肩战斗,牺牲自己而成全她之后,她更是知道信任有多宝贵。 她对于整个北魏自然有着比吴姑织更强烈的情感。 这种情感,凌驾于仇恨之上。 听着于积射的那些话,她冷笑起来。 她握着那支死地号角,指向炼狱神王出声的方位,道:“话说的好听,但关键谁来,要不你自己先来?” 于积射并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但此时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睛也是忍不住眯了起来,他的身体就就像是有一座真正的火山就要爆发。 “我和你一起去。” 那名如卖菜妇一般的中年妇人寒声说道:“让他们三个也一起。” 这名如卖菜妇一般的中年妇人是彻天神将的传承,在幽王朝时,彻天神将是监察官员和将领的存在, 在近千年之后,彻天神将自然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职能,她的战力在所有的这些神将之中,也属于中下游的水准,但在这所有人之中,她却是最不甘失败的一个。 因为光是在对付光明圣宗和聚拢这些人的方面,她就付出了无数心血。 而且相比其余所有人,她其实更没有退路。 因为这一战若是失败,今后他们更多的事情肯定会被揭露出来,而这名光明圣宗的复仇者,一定不会放过她这名罪魁祸首。 若是她自恃比吴姑织强大,那也不必太过担心,然而方才的那些战斗,却无比清晰的告诉她,若是单独公平一战,她应该根本不是吴姑织的对手。 “我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那名教书先生模样的西方巡王的声音轻淡的响了起来。 “还有。” 他的目光平静的落向大军之中的某处,道:“你们两个也一起。” 他说的那两个人,便是湮灭神将和断识神将。 此时那名年轻贵公子模样的湮灭神将浑身长满了晶芒,就像是一只豪猪一样,看上去显得十分凄惨。 当他的真元湮灭了其他人的真元和元气力量,化为实质性的晶芒之后,这些晶芒也不受他控制,和无数刺在他肌肤里的钢针没有区别。 只是和那名美丽女子相比,他的状况却似乎还要好些。 那名美丽女子的双手和双臂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肌肤,更为可怖的是,那些破碎的血肉大多就像是长的丝带一样连在她的双臂上,映衬着内里的骨骼,显得极为可怖。 但和她胸腹之间的伤势相比,这些还只能算是外伤。 她的气海在此之前被震裂了,她的胸腹血肉翻转,此时即便强行压住了真元的喷涌,但鲜血还未完全止住。 她这样的状态,真的很难去战斗,任何激烈的元气冲撞,都可以使得她的气海再度震裂,再次的真元暴走,恐怕会将她的整个腹部都炸成粉碎。 只是当西方巡王的目光落向她的所在,她便感到空中飘来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 她便明白,若是自己不服从他和炼狱神将的决定,那她就真的会成为这场战争之中,被直接拿来祭旗般的存在。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人间的梵音 (这章之前先仔细捋一捋,省得大学里工科数学年年重修的我还是算不清楚,反复修改反而会改乱了。四方巡王:北方巡王也叫无畏巡王,元庆羽,现在挂在了北魏洛阳。东方巡王贺拔度,也已经死在了北魏皇宫。南方巡王殷篱歌,被林意一拳超人重伤,还在南朝。还有最后一个西方巡王就是这个教书先生模样的宇文珆,之后会有介绍。那这样四方巡王就全了。接下来八方神将,被魔宗杀了两个,还剩六个。南朝现在还有一个,就是那个想对付林意的,只不过林意飞得比较快,他应该追不到北魏了。这样还剩五个,死地神将李凉令已经挂了,断识神将操琵琶美女子,湮灭神将年轻贵公子,炼狱神将于积射,还有一个这买菜大妈彻天神将,名字还没提。其余这里还有三个准神将级别的高手,另外还有贺拔岳和高欢两个高手。贺兰黑云身边还有一个叫做高尽欢的,也是准神将级,高欢和高尽欢之间还有故事,先不表,而贺拔度家别处还有一个高手,就是安排救过白月露的贺归山,是贺拔岳的堂兄,前面已经提过,不算剧透。这样差不多齐活了,应该没错了哈?)” …… 西方巡王感觉到了她体内的气息波动,他知道她应该明白了他和炼狱神将的意思。 于是他微微转头,那种带着淡淡杀意的感知又落在了那名年轻贵公子的身上。 接着便是别处的三名身穿不同服饰的修行者。 那三名修行者都是男子,看上去都是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 一名是猎户打扮,一名却像是市井里专门帮江湖帮派打架的武夫,还有一名看上去却像是相貌堂堂的文官。 其实此时散落在这片战场上的,还有不少就像是误入此间的身穿着市井服饰的修行者。 但这三人不同。 他们便是西方巡王口中所说的三名准神将。 这三人也得到了强大的传承,也有和这些神将接近的真元修为,只是并没有那些凌驾于世间的传承法器。 没有那种特别强大的传承法器,这便意味着这些人虽然优秀,但他们的功法始终没有最合适的法器配合,而且在长久的修行方面,他们也无法依托这些特殊的法器吸纳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元气,所以修行的时间越长,他们在天赋方面的优势反而会慢慢泯灭,始终不可能超越那些拥有独特传承法器的神将。 对于这些人而言,他们只差一步便能站在最巅峰看风景,但就是差这一步。 然而现在,他们却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只要有神将甚至巡王死去,他们便或许有机会填补上那样的位置。 所以在此时的战场上,这三人倒是反而并不需要西方巡王和炼狱神王恐吓。 他们比那名卖菜妇一般的彻天神将更不甘失败,他们并不想用逃离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战争,在此生里对人间臣服。 …… “遗族的人应该不会来了。” 北魏皇帝的声音传入了贺兰黑云和吴姑织的耳廓, “他们应该会来,但到现在还未到,只能说明他们也已经遭遇了敌人。” 贺兰黑云并没有从他的这句话里听出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吴姑织却听了出来。 她转过头看着北魏皇帝,看着他眼中的神色,确定自己并没有感觉错误。 她也轻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遗族之外,还有人能够帮得上忙?” “一些你们之前绝对想不到的人。” 北魏皇帝点了点头,道:“他们不如我们两个强大,但他们的意志不会比我们差,还有在某些方面,他们绝对比我们虔诚,他们会出现这里,是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天命之人另有其人,所以哪怕那人还未出现,但为了那人,他们绝对不会先将人间拱手让给这些人。”吴姑织听到北魏皇帝的第一句话就反应了过来,而贺兰黑云是听到北魏皇帝最后两句话,她才想到了是什么人,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道:“是漠北的那些苦行僧?” 北魏皇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极为痛恨魔宗,但是漠北的这些苦行僧在这场战争里是我们这边的人,当然,他们之所以才参加这场战斗,只不过是为了魔宗。” 贺兰黑云摇了摇头,“所以你是生怕他们出现之后,我无法信任他们,无法和你们联手一样和他们联手。” “不过你弄错了我的意思。” 她没有转头去看北魏皇帝,只是轻声接着道:“我的确痛恨魔宗,但我不痛恨这些漠北的苦行僧众,相反,我很尊敬他们。他们是真正遵守信念的人,我明白他们来打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不想人间就此落在这些人的手里,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些人手里之后,即便魔宗重返人间,他们恐怕也觉得魔宗会再次成为他们的摆布的对象。对于他们而言,我们是敌人,但这些幽帝的后人是更为可怕的敌人,所以既然他们决定和我们并肩战斗,那他们便很值得信任。” “我只是有些不忍。” 她顿了顿,然后才缓缓的说道:“漠北的这些苦行僧原本就不算多,我听说前些时日他们在西域想要对付原道人时,又死了不少人。他们这些人战斗,根本不会顾虑生死,到这里来…恐怕是那些在洞窟里呆了几十年的老苦修者和那些在洞窟里修经者都来了,这一场战斗下来,恐怕漠北苦行僧的根基都要断了。” “我很欣慰你会这么想。” 北魏皇帝有些感慨,他看着这名甚至只能用少女来形容的修行者,认真道:“所以这一战之后,我们若是能够活下来,将来便要尽可能对漠北的这些苦行僧优厚一些,哪怕他们最后和魔宗站在一起,还是我们的敌人。” “若是能够活下来,若是将来能够战胜魔宗,我的想法会和你一样,会尽可能的恢复漠北苦行僧的一些传承。”贺兰黑云点了点头。 吴姑织看了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一眼,没有说话。 在她眼里,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一开始的对话有意义,因为他生怕贺兰黑云迁怒那些苦行僧众,但接下来的这些对话,在这种时候就有些不太正常。 但是她很清楚,恐怕绝大多数人在觉得自己凶多吉少或是准备赴死时,都会有些不正常。 或许他们会不自觉的,尽可能的给自己一些希望,描绘一些将来的事情。 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或许潜意识里就是如此。 只是她没有这样的情绪。 她很肯定林意一定会来,而且会很快。 如果有着这些苦行僧众的出手,她直觉有很大机会在战死之前等到林意的到来。 不过连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都或许并未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的这些情绪,所以她也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在这个战场上,作为光明圣宗的复仇者,她似乎是所有人里面,最没有情绪,最平静的那一个人。 有时候,平静便是一种难言的力量。 此时无论是炼狱神将、彻天神将,还是那境况很凄惨的湮灭神将和断识神将,还有那三名觉得自己有更进一步机会的准神将,他们都已经在朝着吴姑织、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前行,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抢先出手。 哪怕是一开始出声阻止西方巡王离开的彻天神将,她早已经觉得要动手,便要所有这些人一齐出手。 所以无形之中,他们一开始的想法便已经变了。 他们一开始觉得这是重返人间之战,一定要让人间看到他们是如何凌驾众生,但现在,他们只想要最终的结果是胜利。 只是就在此时,有数声玄奥难言的诵经声响起。当这样的诵经声响起,天空之中早已经因为恐惧而飞远的众多秃鹫,突然成群的飞了回来。 这些秃鹫在天空之中嘶鸣,盘旋,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抑或是准备送别什么。 秃鹫的嘶鸣声越来越响亮,渐渐竟有了些莫名的节奏。 这样的景象甚至让战场最前线的一些军士都忍不住抬眼望向天空。 有十余名苦行僧众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他们垂头诵经,几乎排成了一直线,走向前方。 和贺兰黑云所猜测的一样,这些苦行僧众都是年纪很大的老僧,他们甚至比当日那名和魔宗交谈,告诉魔宗他能够一统漠北密宗的那名老僧还要苍老。 他们身上的僧袍十分破烂,甚至不能完全遮掩他们的身体。 炼狱神将和彻天神将微微色变。 因为这些苦行僧众便是正对着他们两个人而来。 他们也瞬间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只是想着这些人竟然和北魏皇帝站在了一边,他们便也有些震惊。 这些漠北的苦行僧众也似乎根本不像要出手,但他们就是这样一直笔直的前行,朝着他们前行。 炼狱神将于积射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想到了这些苦行僧为什么要朝着自己而来,因为方才是他出声恐吓那些人。 对于这些苦行僧众而言,他便比其余人更重要。 只是他完全不觉得这些人能够对付自己。 “活着不好吗,一定要找死?”于是他出声,喝道。 没有任何一名苦行僧回答他。 他们只是诵经。 但令人想象不到的是,明明是很多人呢喃般的诵经声,那声音竟然似乎如雪花渐渐堆积起来,突然之间变成十分宏大的一声。 “嗡”! 诸多呢喃的声音堆积在一起,此时震响的,竟然只是异常简单的一个音阶。 然而天地为之震荡,天空之中盘旋的无数秃鹫似乎骤然静止在空中。 一道强大的音波轰然冲击在炼狱神将的身上。 “有何用!” 炼狱神将一声厉喝,他的身体周围空气瞬间变得无比灼热,甚至因为他体内真元的鼓动而隐隐泛出红光,就像是有一条岩浆河流要从他的身体里喷涌出来。 他左手翻手向天,左手的手心黑色的浓烟喷涌,转瞬间有一口黑色的灯笼在他的手中凝成。 这口灯笼的内里,有许多红色的光芒闪电,就像是很多火星,又像是很多怪兽在黑夜之中闪动的眼睛。 几乎同时,那些苦行僧众的前方,出现了一抹红意。 “唵!” 这些苦行僧众似乎只是诵经,但第二声宏大的声音在此时堆积迸发。 这第二声声音震荡天地,却似乎根本无法阻止炼狱神将的力量。 一片潮水般的惊呼声响起,那抹红意燃烧出真正的火光,火光的内里,就像是一条融化了的通红铁索。 嗤的一声,这条通红的铁索一端刺在了第一名苦行僧众的胸口。 这名苦行僧的身上原本就看上去皮包骨头,没有多少血肉,这条铁索落去,却是连骨裂声都没有响起,就像是烧穿了一层窗纸一般,涌出诸多烟尘,便轻易的刺了进去,然后带着一蓬黑色的飞灰,从这名苦行僧的后背透出。 这名老僧的头颅往更低处垂去。 他瞬间就被这道通红铁索燃烧掉了所有生机,但他身后的所有僧众,包括就在他身后的那名苦行僧,却是连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诵经也没有停止。 “嗡!” 又是一声简单但宏大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响起,这一声声音,似乎和第一声完全相同。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醒目 这一声简单又宏大的梵音再次震荡天地,让人心神震动,但却也没有任何惊人的威能显化,甚至没有什么强烈的元气冲击。 就连那名排在首位,被杀死的老僧都没有绽放出什么威能。 他体内的真元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然而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没有人的真元会平白无故凭空消失。 它去向了何处,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但此时令所有修行者,尤其是关陇大军这边的修行者最为心悸的是,他们更为清楚,是什么样惊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能够让一名强大的修行者竟然在身体被洞穿,在被杀死的时候,还能如此控制住体内真元的去向。 一般的修行者,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恐怕体内真元潜意识里的反击都不受人控制,根本压制不住。 这种感觉,就像是普通人手上突然被淋到滚烫的热油时,根本不缩手一样,是极难控制得住的。 然而不只是第一名苦行僧如此,在这简单而宏大的梵音震鸣天地时,嗤的一声轻响,那股通红锁链般的可怖元气又洞穿了紧随其后的第二名老僧。 那名老僧如同精铁一般的肌肤和血肉被瞬间洞穿,大量的烧得枯焦的血肉和骨骼碎片,就像是道路上无比干燥的烟尘一般,从他的胸前和背后不断的涌出。 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强大力量的冲撞。 这名在漠北不知苦修了多少年的老僧体内的真元依旧不知道瞬间去了何处,哪怕是那些带着烟尘般涌出来的劲气,也只不过是炼狱神王的这股元气力量的略微流散。 瞬间杀死两名来自漠北的苦行僧,所有这些关陇的修行者心中却都生出很怪异的感受,尤其是炼狱神王,他心中的感觉更是怪异。 在此之前,他当然觉得很强大。 他当然觉得自己可以杀死这些苦行僧。 然而此时他轻易的杀死了这两名苦行僧,他的心中却没有生出自己很强大的感受。 “唵!” 也就在此时,诸多呢喃般的诵经声又似乎在天地间堆积起来,天地间响起了第四声宏大的梵音。 而第三名老僧,也在此时死去。 他和前面两名苦行僧一样,被这股如同融化了的铁链般的元气刺穿了身体。 依旧没有任何的威能显化。 天地间似乎只有元气在共振,但这种共振似乎并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威能,就连天空之中的云气和光线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天空之中的云气和光线没有变化,便说明没有出现恐怖数量的天地元气的搬运,没有出现因为大量元气的瞬间移动而造成的光线扭曲。 然而炼狱神将的视线却是骤然模糊了起来。 不只是他,就连他身旁不远处的彻天神将的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 他们视线里所有的人的身体,都出现了略微的扭曲,变得不太真实,与此同时,所有传入他们耳廓之中的声音,也变得缥缈不定,有些似乎突然变得很远,有些却是突然变得很近。 再接下来一刹那,他们的肌肤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明明他们身体周围的空气温度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但他们的肌肤上,却似乎有看不见的火焰在流淌,在无形的灼烧。 “断识神诀?” 明明这种灼烧似乎只是假象,连他们肌肤上的汗毛都依旧如故,没有焦枯,然而炼狱神将却是已经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他心神震动,心想这怎么可能。 那名身受重创却被他和西方巡王胁迫,不得不重返这场战争的美丽女子名为赵芝,她便是这一代的断识神将。 但他和西方巡王等人都很清楚,昔日断识神将最强的数门法门早已失传,其中就包括断绝六识的断识神诀。 当年幽王朝的断识神将最强大之处,便是可以断绝对方眼耳鼻舌身意的一切感知。 当然他的理智很清晰的告诉他,此时漠北这些苦行僧施展的,并非是断识神诀。 他们的施术方式,这种法门的演化,和记载中的断识神诀有着明显的区别,但这种认知,却无疑更大程度的让他对他们自己这些人的强大程度产生了怀疑,更大程度的重创了他的信心。 他们所骄傲和坚信的,是因为幽王朝是整个修行者历史上最强大的时刻,因为王朝的千古未有的强大和鼎盛,所以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珍稀和强大的灵药和炼器材料都在那个时代消耗一空。 所以他们的法器和功法,应该也是整个修行者世界最为强大的存在,后世的修行者世界再怎么积累,也不可能超越。 然而近千年以后,漠北的这些苦行僧众竟然在不断的传承和累积之中,领悟到了接近断识神诀的法门? 他无法相信。 然而事实却就是如此。 他甚至都感知不到对方的真元力量去了何处,也感知不到此时对方的力量是如何演化,又从哪里袭来。 但他十分清楚,就和断识神诀一样,当这种法门扭曲了人的一切感知之后,那股真正的杀意恐怕便会混杂在其中瞬间刺入他的要害。 当一名修行者对于这个天地的所有感知都被破坏之后,真正破坏性的威能哪怕落在身上,哪怕刺入身体,他们恐怕也无所察觉,恐怕体内的真元也不会做出任何潜意识反击的反应。 轰!轰!轰!轰!轰!…… 在第五声宏大的梵音响起之前,一声声沉闷的爆鸣在这片战场上连续的响起。 炼狱神将的身体外有密集的火红色元气蓄积,他的身体之外,就像是有一层火焰开始跳动,就像是浑身覆盖了一件火焰凝成的铠甲。 与此同时,这些火红色元气的外围,细微的元气不断的跳跃,不断的从天地之间自然汲取特殊的元气,竟是渐渐形成了真正的火焰。 他身侧不远处,那名彻天神将已经完全不像是一名卖菜的妇人。 随着真元的激荡,她的整个身体都似乎庞大起来,她的双手之中出现了一面银色的镜子,这面镜子散发着强烈的本命气息,就好像有另外一个虚空而来的元气不断从镜子表面流淌出来。 这些元气形成了如水般的银色光华,将她的身体包裹其中。 那三名准神将,还有湮灭神将、断识神将所在的地方,同样都是气息爆震,他们的身外,一个个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光华。 此时依旧还没有真正的威能冲撞,然而这样的梵音,却似乎就像是一个火种,将这些人全部点亮,将这些原本在紊乱的战场上不能被绝大多数人看到的修行者,一下子变得无比醒目。 这些人身外气息震荡,哪怕是真元消耗剧烈的湮灭神将和身受重创的断识神将,此时他们的身外都是分别晶尘飘舞和无数波纹浮动,看上去都是如同一尊尊神祇一般。 然而西方巡王看着这些人,眼中却是流淌出一种悲哀和鄙夷的复杂神色,他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废物。”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惊悚和荒谬 他真的很悲哀。 为了自己的感知无法觉察对方的真正威能来袭,而被迫鼓动真元进行全面的防御,在平时自然是无可厚非的最稳妥手段。 只是这种将自己裹成一个真元球的手段,落在他此时的眼中,却真的是很愚蠢。 这些漠北的苦行僧甚至都不用真正的激发威能,便已经大量消耗了这些人的真元,更何况最为关键的是,这些苦行僧就此将他们这些关陇军中的强者,全部逼了出来。 在他看来,与其说此时这些苦行僧的手段像断识神诀的攻伐之法,倒不如说是一种独特的精神威压和验气的手段。 很显然,这整个战场上,修为的人越高所受的感应便越剧烈。 炼狱神将这些人他们感受到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感到视线扭曲,感到身上的肌肤灼烧….这一切的问题,其实反而是因为他们自己体内的真元足够强大,被这些苦行僧的梵音引动,是他们自己体内的真元在身体周围引起的微妙气息震动。 此时纵观战场上,所有那些神念境都不到的修行者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尤其是承天境以下的修行者,似乎根本就没有感到这种梵音震动给他们带来什么特别的感受。 这无疑之中已经印证了他的判断。 他原本就是比炼狱神王等人修为更高的存在,在方才他感知出现的问题更大,但他只不过是足够的冷静,所以才并未沦落成其中的一员。 他觉得炼狱神王等人虽然修为比他差一些,但造成此时这样结果的原因,终究还是这些人太过怕死。 都已经到了这种必须拼命的时刻,却还如此怕死,在他的眼睛里便是根本无用的废物。 他此时甚至怀疑,这些漠北的苦行僧真的不具备强大的攻击法门,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消耗这些人的真元。 关键在于,他甚至可以肯定,即便真的有攻击法门,也不可能强大到他们除了这种方式之法,没有其它更节省真元,更能隐匿的方式来应付。 这些行就将木的苦行僧们以自身的真元来换取这些人宝贵的真元,就结果而言,这些苦行僧们已经胜出。 这是在战场上,被逼着自曝真元,便相当于将自己这一方所有的底牌展露在敌人的眼前。只剩下他这一张底牌。 然而当“废物”两个字出口时,他对这些人已经彻底的失去了信心,他不准备再留在这样的战场上。 他准备彻底遗弃这些人,包括在他看来,要比这些人更清醒一些的贺拔岳。 他一开始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作为西方巡王的传承者,他本身便是所有这些人里面,最为擅长隐匿自身气息的存在,他甚至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改变自己真元和法器的气息。 只要他想真正隐匿在世间,他从这片战场上离开之后,世间便根本没有任何的修行者可以将他找出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第五声梵音响起。 “嘛!” 这是一个全新的音阶,这些漠北的苦行僧众的口音原本和南朝以及北魏绝大多数地方的口音有着很大的差别,但这个音阶响起,却很像南朝和北魏的小孩子呼喊自己的母亲,喊妈妈时那个“妈”字,甚至真的有一种带着奶音的真挚味道。 西方巡王体内的真元原本已经悄然的流动起来。 他要离开。 他的真元气息隐匿得极为巧妙,甚至近在咫尺的人都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的气息波动。 然而当这个梵音响起的刹那,他的身体震颤了起来。 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呼声从他的唇齿之间喷薄而出。 他此时不知道炼狱神王等人的具体感受,但是对于他而言,他感到体内的经络之中灼烧了起来。 他可以冷静的不管这种感受,但是他的真元却不受他的控制,产生了些微的波动! 像他这种修行者的真元,对于世间而言太过强大,哪怕只是细微的波动,也瞬间让他周围的空气扭曲起来。 唰! 他的身体周围顿时涌起了无数的风束。 在他体内真元异常的波动牵引下,很多天地元气卷吸着空气,形成了一道道绳索般的风束。 这些风束朝着四周胡乱的抽打着,将他身边地上的大量泥土击飞出去,将一些刚刚冲到他身边的北魏军士击倒在地。 西方巡王身体震颤只是维持了短短一刹那,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起来。 他的面色略微阴沉了些,看似没有多少明显的变化,但是他心中却也抑制不住的震惊起来。 这种法门,竟然能够主动的引起强大修行者体内真元的一些共振! 这似乎依旧是一种验气的方法,直到此时,这些苦行僧众的手段,也似乎就只是将敌军之中强大的修行者找出来,让他们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但这种法门,对于想要离开战场,不再被人间发现的他而言,却是骤然无比的危险。 “吽!”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宏大的梵音并没有停止。 这个时候他感知到了一种真实的真元力量的接近。 这种真元力量就像是人间那种澡堂子里温热的蒸汽一样,只是带着一种沉闷的压力,缓慢渗透进人的肌肤,但这种真元力量,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无法磨灭和烙印的气息。 这就像是在用自己的精神,在用自己的真元,甚至是自己的生机,在他们的身体里篆刻印记! 他霍然转身,充满杀意的冰寒目光狠狠落在那些苦行僧的身上,眼眸深处光芒不断闪动,似乎要在闪光之间,便将这些人从世上彻底的抹去。 他觉得荒谬,也觉得惊悚。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退路竟然会被这些来自漠北,平时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威胁的苦行僧彻底断掉! 这些人竟然用某种连他都无法参透的手段,硬生生的给他刻上元气烙印。 这种元气烙印是留给谁去感知? 答案不言而喻。 他可以从这里直接离开,但这些苦行僧,恐怕是将他们这些强者,全部给魔宗留下了可以追踪的印记! 他或许可以彻底感知清楚,磨灭这些印记,但他不知道到底简单还是容易,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就如他更不知道神出鬼没的魔宗,会什么时候重现世间。 想走都不让走,他只觉得真的荒谬。 他也知道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但是当这种荒谬和惊悚的感觉缠绕在他的心头,他还是抑制不住的愤怒起来。 唰! 他体内的真元愤怒的绽放。 一道琉璃般的光华瞬间越过数里,落在这些苦行僧的身上。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超越生死 所有这些苦行僧都预知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只是他们每个人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们没有去躲避或者和这道抗衡,没有任何的时间缓冲,贺兰黑云和吴姑织、北魏皇帝也无法插手他们和这名西方巡王的战斗。 事实上,在这名西方巡王身上气息震动到悍然出手,也只是极短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们也根本没有感知到这名强者的存在。 三个人来不及,便只能沉默的看着那处。 无论是贺兰黑云还是吴姑织还是北魏皇帝,他们心中都隐约已经知道了这一击之下的结果。 一片头颅飞了起来。 之前那些还活着的苦行僧众的头颅全部飞了起来。 然而令他们都心中震撼的是,这些苦行僧的头颅在飞起时,他们的诵经声还在响起! 在他们的头颅飞起之后,空气里还弥漫着呢喃的诵经声,最后天空之中,再次响起一道巨大的梵音! 这应是他们生命的最强音,这一声梵音超越了他们之前所有发出的梵音,就像是整个天地都在和鸣,直到此时,他们那消失的真元和失去的生命力量,似乎才彻底迸发出来。 所有人都听不清这一声梵音的具体音阶。 所有那些神将和准神将们全部骇然的叫了出来。 那种破坏和扭曲他们感知的力量消失了,整片天空似乎沸腾了起来,无数杀意滚滚落下,天地间出现了很多无形的火焰。 就连功法和真火有关的炼狱神将都极为恐惧于这种火焰。 这种火焰处在有形和无形之间,就像是传说中可以渗透进人的真元和神魂的业火。 在这些惊呼声里,一击杀死所有这些苦行僧的西方巡王没有任何的欣喜。 他知道依旧是假的。 这些不知道在洞窟修行了多少年,修到自己的生命都已经到达尽头的苦行僧人,给任何人的潜意识里,都应该甚至是用自爆真元般的手段来绽放出所有的威能。 然而一切都是假的。 这些人竟然到死都只是在欺骗和扭曲他们的感知。 这太他妈的荒谬! 他此时在心中有无数个声音在痛骂。 这些人彻头彻尾就像是骗子。 这种荒谬的感觉和他心中无比复杂的情绪,甚至让他觉得这些老僧的出现和死去都不太真实。 他甚至对这些人的真实性都在某一刹那形成了质疑。 这些人真的在漠北苦修了一生? 这些人真的在战场上存在过? 但他偏偏又知道这些人的生死无比的真实,那些倒下的血肉之躯即便再过干枯,在刹那之前,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一切都如梦幻泡影。 一切都是假的。 根本不存在幽王朝时断识神将那种断绝对方六识之后再将对方杀死的攻伐之法。 然而这些苦行僧人,却偏偏达到了他们所要达到的目的。 他那些愚蠢的同伴们,此时更加剧烈的浪费自己的真元,为了应付其实只是并不存在的杀机,而将自己宝贵的真元就像是毒素一样疯狂的往身体往倾泻。 他甚至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 这些人就像是毫无修为的傻子一样,只要敌人动手杀,他们就死去。 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确定只要在下一刹那,那些神将和准神将们,便都会发觉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 他双手也不停的颤抖起来。 他抬起了自己颤抖着的双手,朝着自己双手的手背看去。 他看到自己双手的手背上不断泛出红意。 这些苦行僧用去自己的真元和生命,唯一无比真实的留在这世间的,却是这些他一时都难以理解的元气印记。 他左右双手的手背上不痛不痒,连真元和气血流淌过去,感知里都没有任何异常,然而在他的视线里,他的手背上泛出的红意,却渐渐让他的肌肤出现了两个如胎记般的红斑,两块红斑就像是两朵有些干枯的红色莲花。 这片战场上,所有那些并非是修行者的北魏军士,甚至是很多低阶修行者,他们都根本不能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看到这些苦行僧死去,但是那些似乎异常强大的修行者,却一个个就像是火山被引爆。 …… 真实的威能和虚假的威能存在着本质的差别,当真元喷发出去,牵引着天地元气迎击,却击了个空时,所有这些神将和准神将们,便也真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境况最惨的,莫过于断识神将的传承者,那名原本在贺兰黑云的一击之下,身受重创的女子。 她原本就已经接近强弩之末,此时她强行逼迫出自己体内的真元,却就如好不容易拼死砸出的一拳,却根本了砸了个空。 她这个的时候的对手,原本根本就不存在。 大量的真元流失和她此时身上原有的伤口不断的流血,她的整个身体都似乎空了。 此时的这些僧人,再加上之前的贺兰黑云…她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正常,这些人实在都是疯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疯子!” 她终于承受不住,跌坐在地上叫喊了起来。 她的脸上有鲜血流淌,她的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泪水滚滚而落。 她此时的情绪崩溃,真的快要疯了。 …… 西方巡王的身影动了。 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之时,一股极为精纯的元气便落在了这名快要疯掉的断识神将的背上,然后迅速渗透进去,护住了她的心脉。 西方巡王想直接离开,然而被这些苦行僧强行留了下来。 他也无法藏匿于人间,既然已经被拖入这样的泥沼,他便不得不尽可能保存可以和自己一起战斗的同伴,尽可能的去打赢这一战。 “他们两个元气能够互通,所以你们两个根本不要去攻击他们两个,你们负责杀死光明圣宗的那名女子,那两人,我会设法和其余人将他们拖住。” 与此同时,他带着凛冽杀意的声音传入炼狱神将和彻天神将的耳中,“没有真元再可以给你们浪费,再也没有余地给你们胆怯,我保证他们两个不会有任何的真元力量可以落到你们身上。” 炼狱神将和彻天神将脸色难看无比,但是他们听懂了他的话,知道他说的那两人,便是贺兰黑云和北魏皇帝。 西方巡王的身体在湮灭神将的身侧显现出来。 他的脸色甚至比炼狱神将等人更为难看。 他原本就是所有这些人之中最为清醒,最不轻视人间力量的那一个。 此时他更是觉得自己真正的理解了,为什么当年的幽王朝那么强大,为什么幽帝和留给他们传承的那些巡王和神将那么强大,却偏偏败给了反叛者,败给了人间。 意志甚至超越了生死。 那有时候,便真的能够凌驾于纯粹的力量之上。 而幽帝,只相信力量。 第一千一百十章 一座城池 “你们三个人只需要保证这支军队和军队中的修行者不对我们构成威胁。” 西方巡王的声音,在那三名准神将的耳中响起。 “至于你,我需要你尽快调息,设法恢复一些真元。” 他的左手微动,将一颗丹药直接弹向他身体左侧的湮灭神将。 “幽王行军丹?” 炼狱神将一看到那颗丹药上如同符文一般的花纹便是大吃了一惊。 “幽王行军丹!” 湮灭神将身体大震,心中顿时狂喜。 古时那些王朝的军队之中修行者的比例远胜现在,尤其修行者力量达到顶峰的幽王朝时期,任何一次征战杀伐都要消耗大量的天地灵气和真元。 更早以前的那些王朝军队之中也都有行军丹这样可以迅速补充修行者真元的灵药,但幽王朝时期的行军丹却比任何时期的行军丹更为强大。 这种丹药在幽王朝时期四方巡王和八部神将的嫡系军队之中大量配备,但它的品阶却是极高,制造这种行军丹时,加入了大量极为珍稀的天地灵药,这种行军丹补充真元起来极为霸烈。 幽王朝时期各种宗门的功法,包括炼器和炼丹等手段在修行者的世界都达到了鼎盛,幽帝又连年征伐,他对于军队和力量的追求几乎永无止境,所以他的那些强大的军队对于修行资源的消耗也难以想象。 在后世看来,一方面幽王朝的惊人消耗甚至直接让修行者世界从鼎盛开始走下坡路,但另一方面,幽帝恐怕认为这种消耗很有意义,因为他和他的军队相对于人间会更加遥遥在上,而人世间和那些试图反抗他统治的人,却再也得不到和他们相同的修行资源,越来越稀缺而品阶不够的修行资源,会让人间的修行者力量和他们差别越来越多,他便可以更好的维护他的统治。 身为八部神将的传人,此时的这名湮灭神将当然很清楚这种近千年之前的幽王行军丹是什么样的宝物,这种丹药,他们是没有的。 他也没有想到西方巡王的手中竟然还会出现这种消失了很久的近千年之前的丹药。 但他知道这种丹药是何等的强大。 嗤的一声轻响。 他的手中就像是有火焰燃烧起来。 他的真元从手心之中释出,落入这颗行军丹的表面。 这种幽帝行军丹表面的如符文般的花纹便是真正的符文,它们是幽王朝的炼器师和炼丹师的杰作,这种符文形成的法阵虽然微小,然而能够形成始终固锁丹药的元气层,能够将丹药之中的灵力始终固锁在丹药之内,没有一丝的泄露。 在后世看来,这种丹药无论从选材还是制造,都是极为奢侈,然而当时幽帝对于军队的配置,本来就是可以用穷奢极欲的字眼来形容。 当固锁近千年的微小法阵被破开,精纯的药力丝丝缕缕如同活物一般雀跃的冲了出来,无比自然的冲入他掌指之间的血肉,然后瞬间变成他经络之中行走的磅礴气流,几乎不需要他过多的去干涉什么,便顿时变成丝丝缕缕的真元。 他有些干涸的经络,顿时迅速的充盈起来。 这种失去的力量的迅速的恢复,感觉真的很好。 湮灭神将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于修行者而言,真元是在修行开端便便随着他一生的东西,它本身也是修行者信心的来源。 随着真元的回归,他失去的信心也开始重返他的身心。 …… 炼狱神将深吸了一口气。 他竭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不得不佩服西方巡王。 他之前只认为西方巡王比他们修为更强一些,尤其拥有一些特别的手段,如此一来,自然比他们更多选择,更会显得游刃有余一些。 然而到了此时,他便明白西方巡王除了修为之外,其余的地方比他强了也不止一点半点。 湮灭神将,尤其是他身旁不远处那名差点真的疯了的断识神将,是他们所有这些人之中,境地最为凄惨,也最没有信心的存在。 现在抛开已经不可能再战斗下去的断识神将不论,那湮灭神将自然是他们所有这些能够战斗的人里面,最为凄惨,最没有信心的一个。 西方巡王先挽救湮灭神将的士气和信心,哪怕付出的是一颗幽王行军丹这样的宝物,湮灭神将的信心开始恢复,他们自然就更会有战斗的勇气。 而且此时,他们的确最缺的便是这种临场的指挥,清晰的安排。 不得不说,他方才也已经处于信心崩溃的边缘,但西方巡王这样的举措,迅速让他恢复了过来。 …… 西方巡王在此时却抬头看了一眼远方。 那是洛阳的方位。 他无法和战场上的北魏皇帝一样和洛阳的某人气息相通,但他此时也敏锐的感觉到了那边的天地间传来的异样的元气波动。 像他这个阶层的修行者交手,自然会带起如潮汐一般的元气波动,但此时让他心中生出更强烈的不祥预感的是,那一刹那的元气波动之后,异样的元气波动似乎并未停止。 潮汐还在滚动,虚空之中还在不断荡起涟漪。 这给他一种整个洛阳都在朝着他这边移动的错觉。 但或许又不是错觉。 他心生不祥预感,但在此时并没有说。 他也没有提醒这些人必须更坚决,更快一些,因为他知道这样恐怕依旧会打击到这些人的信心。 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哪怕他是当年巡王的传人,当年的四方巡王的地位,原本就在八部神将之上,但是千年之后,这些神将的后人可并不觉得神将的传承就比他们要弱。 但现在,他毫无疑问是这片战场上的主心骨,已经是这些人的统领。 他必须引领这些人,捏合这一盘散沙。 嗤的一声轻响,他的右手之中也像是有火焰在燃烧起来。 那也是一颗幽帝行军丹。 近千年以前的这种灵丹,其实他一共也只有两颗。 这一颗再被他自己用掉,恐怕除非幽帝再有什么棺椁被发现,棺椁里面正好有这种灵药,否则今后世间也再无这种强大补充真元的药物。 他此时体内的真元还很充盈,但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并不想等着自己的身体亏空之后,才仓促的来动用这样的灵药。 他要边使用真元,同时不断补充真元。 一股很恢弘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十分均匀的往外释放出来。 北魏皇帝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感到自己和天地的沟通出现了阻塞,在他和祖地的元气之间,就像是出现了一座巨山,甚至是一片全新的天地。 无数道晶莹的光线出现在了这片战场的天空。 无数惊呼声响起。 晶莹如水晶的光线里,出现了很多色彩,天空之中,竟然如海市蜃楼一般,出现了一座城邦的幻影。 相比海上的雾气导致的光影折射形成的虚影,此时天空里的幻影显得更为真实,而且这座巨城之中,似乎还有很多活生生的人在走动。 这座巨城甚至还散发着一种古老的气息,就像是此时的西方巡王硬生生的跨越了时间的界限,将幽王朝时的一座城搬了过来。 这座城落了下来。 也没有任何的威能冲击,然而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就像是真正的置身在了这座城里。 他们甚至可以看到周围异常真实的人影在自己的身边不断的走过。 第一千一百十一章 为什么要走 北魏皇帝的身上再次闪现出耀眼的金色光线。 这些金色光线落在那些显得异常真实的人影身上,竟是没有穿透,反而将这些人影镀成了金色。 北魏皇帝的眉头皱得更深。 这座巨城就像是一个庞大的法阵,将方圆十余里的空间都完全笼罩在内,然而任何法阵在受到强大力量的冲击时,自身总会有所改变,若非用更为强大的力量来镇压住破阵的人的力量,便是将破阵人的力量导引到别处。 然而此时他的真元释放出去时,他感到这座巨城的力量极为怪异。 它和对方那名施术的修行者似乎气息相通,就像是他的一具无形的分身。 所有这座城,包括城里那些亦真亦幻的光影,包括那些显得异常真实的在走动的人影,都似乎只是那个人的分身。 这座城怪异的力量,似乎只是吸附。 它抢夺这方天地间的一切元气,包括他释放出来的真元。 这种感觉,就像是此时这名西方巡王施展出来的手段,形成的这座城,原本就不是为了杀敌所用,而是为了修行所用。 它很像是典籍记载里,幽王朝时期的坛城或是净地法门。 这种法门,就像是一个聚灵法阵,是修行者在修行时,先将自己的一部分真元和气机释放,就像是在自己的身外形成一个比自己庞大很多倍的化身。 一颗干涸的泥丸所能吸纳水分的数量,自然无法和一座干涸的泥山相比。 这种叫做坛城或是净地的法门,能够大大的增加一名修行者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 此时这名西方巡王,似乎就是用类似坛城或是净地的法门,只是在抢夺这方天地之中一切和修行者有关的元气。 这座坛城,就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巨人,不仅将这方天地间的天地元气不断吸附,而且将他释放出去的真元,都不断吸附在这座城里。 只是吸附,不是对撞,也不是毁灭。 这座坛城无法汲取这些天地元气和北魏皇帝的真元,但在这名西方巡王的手中,他却是在以不断的消耗自己的真元为代价,将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从这场战争之中暂时分割开来。 他只是想暂时让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无法插手这场战斗。 既然他身边的这些人很像一盘散沙,既然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和吴姑织三个人联手绝对比他们这边三个人厉害,那他就先将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割裂出去。 只有吴姑织一个人对付炼狱神将和彻天神将,他不相信吴姑织能够取得胜利。 …… “你不要想着走。” 炼狱神将的声音响起。他看着吴姑织,无比认真的说道:“我们不会再给你今天这样的机会。” 当他这句话说完时,他已经距离吴姑织只有不到百丈的距离。 一些深红色的焰气围绕着他身体旋转起来,与此同时,有星星点点的黏稠红光就像是岩浆一般,在吴姑织的身体周围不断形成。 吴姑织当然很清楚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些巡王和神将的后人已经意识到人间的意志,意识到人间的顶尖修行者并非他们所想的那么不堪。 只要让她们这些顶尖的修行者逃离,今后他们还是要面对今天这样的战争。 只是他和之前的湮灭神将等人一样,依旧会错了吴姑织的意。 “我为什么要走?” 吴姑织淡漠的看着周围燃起的如同岩浆一般的光华,她的脸色依旧没有变化,然而语气里却带上了一些浓浓的嘲讽意味,“如果你有足够的信心,那至少要把我们这两个字里的那个‘们’字去掉。”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身体开始大放光明。 就在此时,彻天神将的身体也已经响起洪流冲击峡谷般的巨大轰鸣声,她原本也已经准备出手给予猛烈的一击,然而她却并没有能够出手。 因为吴姑织的攻击已经先到了。 她的身体大放光明,无穷无尽般从她身体里涌出来的纯净而明亮的光线,不只是刺向她身外那些属于炼狱神将的威能,而是涌向他们所有人,包括西方巡王、包括她和那三名准神将! 无穷无尽般从她身体里涌出的纯净而明亮的光线里,带着一种让他们身体里的水分都不断的震荡、摩擦,也要随之发出光和热的威能。 别说是彻天神将,就连西方巡王此时都再次震惊起来。 这名光明圣宗的女子这种力量的喷涌太过剧烈,以至于在他的眼中,这名光明圣宗的女子整个身体都似乎要透明起来,整个身体都似乎要融化在她体内喷涌出的无穷无尽的光线之中。 在此之前,无论是在彻天神将还是在这名西方巡王的认知里,除了漂泊在海上的那条贝船上的沈念之外,没有任何人体内的经脉能够承受住如此强大的真元喷涌。 其余任何修行者,甚至包括在他们的认知里已经变得极为强大的魔宗,都不可能承受住这么剧烈的真元喷涌。 然而这名光明圣宗的女子却做到了。 炼狱神将的身外不断的涌起朵朵如灵芝般的火焰,每一朵火焰在转瞬之间又变成一团岩浆状的光华爆开。 他感知着这种纯净而明亮光线之中的力量,虽然震惊,但确定对方根本无法持续多久。 “你的真元修为甚至还不如我,这样的消耗真元,你能够支持多久?” 他虽然震惊,但却并未因此惊恐,反而嘲笑起来,“等我说完这句话,还是我这句话之后的三个呼吸,四个呼吸?” 吴姑织一向不喜欢多说话。 她没有回应炼狱神将的这句话,只是在耀眼而明亮的光线里,她似乎吞服了一些东西,然后继续释放着纯净而明亮的光线。 湮灭神将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他此时体内已经有不少真元生成,而且西方巡王就挡在他和断识神将的身前,即便是断识神将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然而感知着光明里吴姑织的动作,感知着她体内真元的补充,他此时心中只响起一个声音,难道这名光明圣宗的女子,也有如同幽帝行军丹一样的宝物?” 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没有感到诧异。 无论是北魏皇帝还是曾经身为魔宗最重要的统管军情的部众的贺兰黑云,他们都极为关注南朝的林意。 再加上元燕的回归和白月露的到来,他们更为确定林意的手中拥有了一些叫做天心菩提的可以迅速补充真元的灵药,而按照他们的所知,一颗天心菩提便可以让一名承天境的修行者多战斗半炷香的时间。 吴姑织和林意等人已经在南天院的荒园正式会晤过,那她从林意的手中得到一些天心菩提也并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北魏皇帝和贺兰黑云更加确定的是,这种恐怖的释放光明和威能,吴姑织不可能不受损伤。 他们无比确定的是,吴姑织在拼命。 因为他们距离吴姑织很近,即便他们被西方巡王的诡异手段困在坛城之中,但他们依旧可以感觉得出来,吴姑织身体里的水分和生机也在迅速的消失。 她就像是在真正的燃烧自己的生命。 在他们的视线里,不只是吴姑织的身体在变得透明,就连她原本乌黑的发丝都似乎变得雪白和透明起来。 “还有多久?” 贺兰黑云转头,看着北魏皇帝,无比认真的问道。 北魏皇帝没有再转过头去看洛阳方向的天空,在西方巡王这样的坛城里,他甚至失去了对自己那名兄弟的元气感知,但他很确定的说道:“既然他们能够那么快到达洛阳,而且在往我们这边快速移动,那应该用不了多久。” “要么我们三个人都能活到他们的到来,要么一起在那之前死去。”贺兰黑云点了点头,说道。 也就在此时,被无比耀眼的光明照射得近乎睁不开眼睛的西方巡王,他却怀疑自己的感知和眼睛是不是出现了错觉,他觉得在天际,有一点新的光亮透出,像是一点金色的火光。 第一千一百十二章 凡夫俗子的力量 北魏皇帝点了点头,他有些感慨的笑了笑。 他此时没有办法。 他无法破解西方巡王这样的法门,但他听到贺兰黑云既然如此说法,便一定有自己的办法。 就在他点头之前,贺兰黑云已经开始发光。 是的,在所有人的眼中,贺兰黑云在发光。 吴姑织在散发着无尽的光明,但在所有人的眼中,贺兰黑云就像是变成了一颗黑色的星辰,在不断往外释放着黑色的光芒。 然而很快所有人发现自己错了。 贺兰黑云不是在发光,而是似乎在吞噬一切的光线。 她和吴姑织变成了黑暗和光明的两端。 这片战场变成了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坛城依旧在。 但是由小至大,一些小的物体首先发生了扭曲。 那明明是虚幻但十分真实的街巷之中,路边跑过的野猫,乞丐放在地上的破碗,面铺里桌子上放着的物事,纷纷开始扭曲。 这种扭曲,就像是已经做好的面饼面胚却水分太多,开始顺着某个倾斜面慢慢变形,稀泥一般流淌。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噗噗噗…不断的轻响,这些开始变形的物事却像是被戳破的水泡一般,释放出稀薄的气流,然后消失。 坛城中一切细小的物体开始消失。 这些细小的东西在这座城里虽然很不起眼,似乎也不占任何的地方,但这些东西消失之后,这座城却是好像莫名的空旷了很多,而且开始显得不太真实。 接着那些走动的人影,那些被北魏皇帝的力量镀上了一层金边的人们,也开始扭曲,就像是水泡一样破裂。 西方巡王依旧眯着眼睛,强忍着眼瞳被灼烧般的感觉,盯着天际那点似乎越来越明显的金色火光。 他并没有去看贺兰黑云。 此时坛城的变化并未出乎他的预料。 幽帝真正的本命法器和至高功法凌驾于幽王朝一切法门和法器之上,这也是他穷奢极欲般将人世间压榨出来的最好资源全部砸给他的军队和部众之后,他所能得到的保证。 那些巡王和神将即便无比的强大,但他们的功法和所用的法器,都会被幽帝的本命法器和至高功法天然克制。 贺兰黑云拥有幽帝的本命法器幽冥神蚕,凭借幽冥神蚕的本源元气,她能够破解他这样的法门根本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坛城里所有走动的人影即将全部消失,然而随着他身体里的真元的释放,坛城的半空里,那些一座座惟妙惟肖的建筑物的上方,却又出现了一道道流动的身影。 那是一名名身披着轻纱的天女。 每一名天女的身姿和容貌都堪称完美,然而她们的面目因为太过精致太过完美而没有人间的气息,最为关键的是,她们的脸上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有些微笑,有些平和,有些似乎只是在出神,但她们的眼瞳里却没有毫无变化的冷漠,就像是冻结的琉璃。 所有这些天女都冷漠的看向贺兰黑云和北魏皇帝。 她们的身体也被黑暗笼罩,当她们身体下方的那些建筑物都开始扭曲时,她们的身上开始洒落一些五光十色的晶华。 这些五光十色的晶华,就像是各种色泽的宝石。 在这场战斗之中,北魏最不欠缺的便是悍勇,在坛城的力量有所破坏的刹那,数名军中和洛阳权贵门阀家中的供奉也终于冲到了北魏皇帝身侧的不远处。 在这些修行者看来,要想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首先要保证的,便是北魏皇帝的安全。 这种能够在这个时候冲到北魏皇帝身边的,也都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然而当这些五光十色的晶华坠落,这些拼死冲到北魏皇帝身边的神念境修行者都感到了一种无法抗衡的恐怖威压。 这些人的身体不断的震荡起来。 他们不断发出闷哼,他们身体里的骨骼,甚至有些承受不住这种威压,开始发出近乎折断般的声音。 当西方巡王不吝啬真元施展他的法门时,即便是他们这些神念境的修行者,也只能感受到莫大的差距,而无法真正的影响到这场战斗的进程。 坛城的力量还未消失,北魏皇帝依旧无法从祖地摄取天地元气,他的真元也甚至依旧会被这座坛城吸附,他无法将自己的力量赐予贺兰黑云。 在这座坛城转守为攻的这一瞬间,他比这些神念境的修行者更为清楚,此时真正遭遇危险的,并不是他,而是贺兰黑云。 贺兰黑云的身体里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他很清楚,那是因为贺兰黑云的整个身体在吞噬着周围一切光线的同时,也吞噬了她体内发出的任何声音。 他可以确定,此时贺兰黑云的整个身体距离崩塌甚至粉碎,也只是半步之遥。 若是这些神念境修行者倒下,那在他们倒下之前,贺兰黑云便应该已经死去。 他很焦虑,但在这种时候,他帮不到贺兰黑云。 就在此时,一股新鲜的元气从贺兰黑云的手中喷薄而出。 贺兰黑云的手中有一个黑色的号角。 那是从死地神将手中夺来的号角。 若是在幽王朝时,全盛的死地神将使用这件法器,据说甚至能够从地底的深渊之中,召唤来大量可怖的死地元气,能够给他的千军万马再附上一层元气铠甲。 但即便是死在他们手中的李凉令,也只获得了死地神将的少部分传承,也只能用有限的法门来配合使用这件法器。 贺兰黑云对死地神将的传承一无所知,她不会任何利用这件法器汲取元气的法门,但她体内的幽冥神蚕是幽王朝的万器之祖,具有天生的统御力量。 她虽然没有强大的真元和法门配合,无法和当年的死地神将一样,从地底深处的那些死地汲取大量的元气出来,但她可以感应到这件法器本身之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她本身就不想幽帝的这些法器再流传下去。 在她看来,李凉令死了,但或许还有功法传承,但那些哪怕得了功法的传人,没有了这样的法器,对于人间的修行者而言,也是不中用的废物。 所以她毫不心疼的选择毁坏这件法器,激发出内里的力量。 死地号角在她的手中,表面浑然一体的黑色光华里出现了很多异样的凸起,然后这支号角开始风化般洒落无数的微尘。 这支号角在她的手中飞快的碎裂,流散。 天地之间骤然出现了一道旋风。 整座坛城,包括那些散发着可怖威压的天女,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帐篷连着其中零里零碎的东西一般,全部被掀飞出去。 这一刹那,北魏皇帝恢复了和天地元气沟通的能力。 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任何保留。 他气海深处的本命元气,被他瞬间压榨出来。 他此时确信最大的威胁来自于那名最强的西方巡王,但此时对吴姑织的生命造成最大威胁的,却是炼狱神将和彻天神将。 所以他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最后的力量彻底压榨了出来,攻向这两人! 轰的一声。 天空里出现了一个金色的佛陀。 佛陀的两只脚狠狠的踏在地上。 一脚踩在炼狱神将的身上,一脚踩在彻天神将的身上。 …… 时间在这一刹那似乎有些静止。 炼狱神将的身影首先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踩踏在他身上的那只金色巨足首先变淡,然后消失。 他的整个身体缭绕着赤红色的焰光,就像是无数粗大的岩浆锁链缠绕在他的身上。 他的口鼻之中,却沁出了血丝。 他的眼中似乎也有火焰在燃烧。 他狠狠的盯着北魏皇帝,他此时知道北魏皇帝已经没有剩下什么力量,但他此时和西方巡王一样,对应该早已经发生在洛阳皇宫里的那场战斗的结果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严格意义上而言,北魏皇帝的真元修为比他还要略逊一筹,然而凭借着特殊的血脉力量,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在连番战斗之下,竟然还能将他击伤。 他现在隐约觉得,若是在别处,若是只有自己和北魏皇帝公平一战,恐怕自己未必能够战胜北魏皇帝。 彻天神将的身影也显现出来。 她的手中握着一件法器。 那件法器很像是一个鼎,但细看之下,更像是一个香炉。 此时有一道笔直向上但很细小的白色元气从这件法器上不断往天空延伸。 她的身体看上去也似乎毫无异样,似乎比炼狱神将更容易的挡住了这一击。 然而在一刹那,她的双膝微弯,却是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她的身体开始不断的震动。 一圈圈淡淡的金光从她的身上不断散发出来。 直到此时,似乎冲击的余韵还在她的体内经络之中没有消失。 …… 西方巡王看清楚了。 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来自洛阳方向的那点火光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而且给他一种和北魏皇帝的真元很相近的感觉。 尤其在此刻,他隐隐能够感觉出来,那点火光,便是眼前这三名强大的敌人之所以敢留在这里如此战斗的原因。 他心中有更多的悔意。 只是那点火光让他觉得更加无路可退,而且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此时坛城已破。 北魏皇帝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他身旁的贺兰黑云失去他的助力,也似乎变得没有那么可怕。 在他之前的安排里,杀死吴姑织是炼狱神将和彻天神将的事情,但他现在决定先要杀死这名可以用疯狂来形容的光明圣者的女子。 这名疯狂的光明圣宗女子几乎在用一人之力攻击他们所有人,此时北魏皇帝攻击炼狱神将和彻天神将的手段,似乎也不过是对她攻击手段的辅助和补充。 一道如琉璃般的光华亮了起来。 即便在耀眼的光明之中,这道琉璃般的光华表面不停的绽放出一团团爆开的气团,但这道琉璃般的光华却依旧无比稳定的不断凝聚威能,然后朝着吴姑织斩去。 吴姑织无法阻挡西方巡王的这一击。 即便没有人对她出手,她此时的整个身体给人的感觉也是越来越透明,就像是要融化在自己的光明里。 但贺兰黑云不想让她死。 既然留在这里拼命是她们共同的决定,那要么一起死,否则她不容许吴姑织死在她之前。 她的修为比西方巡王要低很多,她的出手不如西方巡王快,但幸运的是,吴姑织的光明拖延了一些时间,在这道琉璃般的光华就要落在吴姑织的身上时,伴随着她一声凄厉无比的喝声,一枚黑牙挡在了这道光华的前方! 这枚黑牙便是幽帝的本命法器,也是北魏皇太后传到她手中的本命法器。 现在她便用尽她所有的力量,将这件本命法器祭了出来。 空气里出现了无数条细密的晶纹。 两股强大而且带着古老气息的力量相逢。 有数缕清影出现在了西方巡王的身外,就像是数条晶莹的丝带。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动静,似乎就连沿着真元倒冲回来的力量,都被他身外的这数缕清影吸收。 而另外的一边,那颗黑牙倒飞了出去。 吴姑织和贺兰黑云也都倒飞了出去。 耀眼的光明和吞噬一切的黑,同时消失。 和他一样,他这边所有的神将和准神将,他们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那颗倒飞的黑牙以及贺兰黑云的身上。 贺兰黑云的身上出现了很多道血口,她的整个身体都似乎接近裂解。 那颗黑牙,对于他们而言,散发着无穷的诱惑力。 空气里出现了一道赤红色的火焰。 这道赤红色的火焰来自于和贺兰黑云等人最近的炼狱神将。 这道赤红色的火焰,就像是一条燃烧的绳索卷住了那颗倒飞之中的黑牙。 嗤的一声。 这道赤红色的火焰灼烧着这颗黑牙表面的元气,几乎毫不费力的将这颗黑牙牵扯回来,落向他的手中。 看到这样的画面,西方巡王和彻天神将等所有人,几乎都皱了皱眉头。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这颗黑牙刚刚落在炼狱神将的手中,便又嗤的一声轻响,炼狱神将就像是抓住了一根烧红的铁条,他的手上发出一缕青烟,他发出一声痛呼,就像是下意识的再将这颗黑牙震飞出去。 …… 贺兰黑云最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颗幽冥神蚕并非是所有人想象的那种法器。 并非是和夺取寻常的法器一样,只要破去了符纹之中敌人的真元,便可以顺利夺取。 幽冥神蚕是帝器,融合了幽帝的帝血和元气,此时和她的真元和血脉融合,除非她消亡在这个世间,除非她的意志不存在了,否则真元力量天生就被幽冥神蚕克制的炼狱神将,如何能够夺取? 只是她此时没有任何的得意或是快意。 因为她真的无法再坚持战斗下去。 她有意志,但已经没有什么力量。 让炼狱神将受创的力量,也只是来自于幽冥神蚕的本源力量,而并非她的力量。 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若是林意真的能够改变这一战的结果,那就赶紧来,否则所有人都要死了,包括最为信任你能够改变这一战结局的这名南天院的教习。 北魏皇帝的口中充满难言的苦涩意味。 此时他最为清楚来自洛阳的那点火光距离他到底有多远。 对于修行者的世界而言,他和贺兰黑云、吴姑织三人面对这么多真元修为甚至比他略高一线的修行者,能够取得这样的战绩和拖延这么久的时间,足以被载入史册。 然而这并非是他在意的事情。 即便他们三人已经足够出色,但时间却似乎真的有些来不及。 …… 西方巡王往前跨出了一步。 天空里又出现了一座城池。 有一座新的坛城落了下来。 这种坛城名为西方极乐世界,是幽王朝时西方巡王的强大法门。 在幽王朝时期,这种法门在战场上的作用更大。 因为这种坛城针对的便是修行者。 在幽王朝时期,战争之中双方军队之中的修行者数量极多,这种坛城一落下,便可以限制敌军无数修行者的元气汲取。 他的修为当然远不如当年的西方巡王强大,而且使用这种法门消耗真元也极为剧烈,只是他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 他哪怕多消耗一些真元,也要确保可以将这三人迅速杀死。 这个战场上应该已经不存在和北魏皇帝他们一样的强者,只要没有这样的强者,便不可能有人破解得了他的这座坛城,这支人间的军队里,不管再有多少修行者,便不可能阻止他杀死这三人。 地面震动起来。 有许多庞大的金属身影突然缭绕着光焰站立起来,其中有数尊庞大的金属身影也散发着金色的耀眼光泽,与此同时,凄厉的破空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西方巡王没有去管那些庞大的金属身影和破空声。 他知道那些是北魏的真元重铠,其中有些甚至是强大到令神念境修行者都必须极为重视的鲲鹏重铠。 但因为这场战争来得仓促,他知道北魏无法将所有强大的真元重铠全部运送到这里,对于他而言,除非这种鲲鹏重铠能够有个上百具同时出现在他的身前,他才会感到吃惊。 那些真元重铠之中,绝对没有那么多的鲲鹏重铠,而且这些重铠对于他太慢,对于那三名准神将而言,也太慢。 即便那三名准神将再过愚蠢,此时也应该清醒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绝对不会让这些真元重铠有什么军械能够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体内的气息有些震荡了起来。 震荡的来源来自于他的那座坛城,来自于他镇落的西方极乐世界。 那座坛城的上方,无数焰火炸了开来。 每一朵焰火都只有深红色的火光闪耀一刹那,但随即却是往外喷出滚滚的黑色浓烟。 在无数闷雷般的爆炸声真正传入他耳廓时,无数黑色的烟尘已经形成了浓厚的乌云,纷纷扬扬的细屑已经从空中洒了下来。 北魏皇帝有些惊愕的看着这样的场景。 “奚康生……” 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莫名的心疼,觉得北魏的库银和自己的私库都在燃烧,但下一刹那,他又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的思绪有点可笑,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在北魏的三大名将邢恋、杨癫和奚康生之中,这数年之内,反而是之前出名最早的奚康生显得最为沉寂。 但他当然很清楚,在眉山战斗之前,当南朝还在迫于灵荒的压力成倍的投入真元铠甲的制造时,北魏却已经开始缩减真元重铠的开支,将更多的钱财花费在普通的重铠和火器之上。 林意在眉山就见到了北魏的火器,在那之后,他便一直对火器念念不忘,到了党项见了夏巴萤之后,他更是确定火器很快会彻底改变今后的战争,甚至完全取代很多法器军械和真元重铠的地位。 在不久之前,齐珠玑已经好好给建康城里的权贵们上了一课。 但毫不夸张的说,北魏在这一点上,已经比走得最快的林意还要快了很多步。 林意在眉山见到北魏的火器时,北魏已经有火器配给给并不算特别精锐的军队,用以对付南朝的普通真元重铠,而且林意在那时就已经见到了他们的火器成功的击溃了南朝的真元重铠。 真正的事实是,在那之前数年,奚康生就已经在北魏皇帝的旨意下,在洛阳新设了两个工坊,大量的投入,便是为了制造出足够强大和足够数量的火器。 受限于材料的制约,北魏甚至每年都通过各种方法,花费大量的钱财从党项购买成品火器和制造火器的材料。 其实在成品火器方面,夏巴萤一直很保守。 她很清楚强大的火器是夏巴族的立足之本。 所以最高明的火器制造技术和一些特殊的材料,她根本不给北魏人有任何学习的捷径的机会。 北魏每年花费巨资,能够从党项得到的,只是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普通火器和材料。 但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之下,这数年来,北魏也已经对能够制造和买到手中的粗陋火器做出了成功的改善。 北魏的各种矿藏十分丰富。 尤其是铅矿和石墨等矿产,甚至比南朝还要丰富得多。 这数年来,奚康生确定有些火器的威力不可能再增强,但是它们却可以和边军原先的一些铅粉丸之类对付修行者的基本耗用品结合。 其实从上千年前,甚至在幽王朝之前开始,所有修行者就已经发现磨得很细的铅粉只要在空中弥漫,达到一定的浓度,便能极为有效的阻碍修行者的真元的渗透,以及和天地元气的沟通。 而且如同这种铅粉大量吸入体内的话,还会让人的肺腑出现很严重的损伤,甚至危及生命。 这是这种很普通的金属本身的特性。 所以从千年以来,铅粉丸和铅粉包在军队之中就大量配给。 但如何让铅粉尽可能均匀的扩散,覆盖的程度又广,又能持续的维持某个空间的浓度,这便是很大的问题。 在战场上,哪怕是数百上千名箭师同时射出铅弹,覆盖的区域也不算广阔,而且铅粉爆开的也不够均匀,甚至还不如数百名步军同时将铅粉包泼洒开来。 这种作战方式,虽然能够在混战之中有效的阻止对方的剑师用飞剑杀戮,但也最多只能遏制一个区域里数名修行者的力量。 而且铅粉沉重,纷纷坠地之后,很难在某个空间里保持足够的浓度。 但火器的爆炸和这种铅丸,在奚康生等人看来是天作之合。 火器的爆炸力可以将铅丸的粉尘尽可能的泼洒而来,而且可以做得十分均匀。 所以这数年来,他那两个工坊最成功的,一是研制出了可以附着在重铠上长时间燃烧的重油类火器,另外一个便是这种可以激射出去然后炸开的铅粉丸。 铅粉对于北魏而言不值钱,只是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制出足够细的铅粉而已,但火器对于北魏真的很值钱。 这种火器和铅丸的结合,正是因为价格高昂,所以虽然囤积很多,但却一直都未真正的在大规模的战争之中动用过。 在钟离之战北魏军队大败之后,奚康生才将那两个工坊的库房搬空了,将大量这样的火器运送到了北魏边境。 但没有想到,南朝和北魏的大战却并未继续,南朝的大军并未大规模侵入北魏的境内,反而是北魏的大军和关陇大军在这里拼死决杀。 此时浓厚得难以想象的铅粉从天空不断坠落下来,这种遮掩和阻断天地元气和真元的自然效用,甚至都凌驾于西方巡王的坛城之上。 这一瞬间便消耗了多少这种火器铅丸? 北魏皇帝知道不能心疼,但想起来,真的还是有些心疼。 …… 不只是天地黑了。 方圆十几里范围之内,所有的人都黑了。 这些研磨得极细的铅粉在制成铅丸时,极为干燥,粉末之中不含任何的水汽,所以在火器爆开时,粉末泼洒得极为均匀。 但在落下时,它们自然吸附了一些空气里的水分,落在所有人的身上,衣甲上,甚至肌肤上时,便有了些黏力。 许多大型的军械以及那些重铠投掷而出的兵刃也纷纷坠落。 这些东西对于西方巡王这些人而言,自然也太慢。 太慢,便有足够多的时间反应,躲闪。 这些东西看似密密麻麻的坠落,却没有一件能够落在他们的身上。 但这些东西不断坠落,他们的面前,却就像是布满了荆棘。 贺兰黑云无法呼吸。 她只觉得只要呼吸一口气,浓厚的铅粉就能让她再也无法呼吸。 她此时身体状况极为不妙,再加上要这样屏息,她便真的快和那些溺水将亡的人一样的难受。 但她可以忍耐。 她的意志力本身便远远超过战场上的绝大多数人。 她现在甚至看不清浓厚尘嚣之中西方巡王等人的脸色,但她知道他们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知道他们一定很无奈,很不愉快。 因为这甚至都不算是修行者世界的力量,这纯粹便是人间工坊的力量,是那些在他们眼里如同蚂蚁一样可以忽视的凡人的力量。 密集如雨点砸地的脚步声充斥了她和北魏皇帝的耳廓。 密密麻麻的北魏军士涌了过来。 有些是骑军,有些是步军。 只要是能够第一时间冲到他们身边的,全部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他们用身体当成城墙,将他们围在其中,甚至最为靠近他们三人的军士,更是将自己的身体,像盾牌一样覆盖在他们的身上,护着他们不断朝着远离西方巡王等人的方向撤去。 在这种时候,北魏皇帝伸出了手,他为所有这些人点了一个后撤的方向。 那便是空中那道金色的火光来的方向。 这个时候他觉得时间够了。 这些铅尘散去的时候,林意应该能够到了。 第一千一百十三章 在火光之前 地面还在不断的震动。 北魏中军里的重铠骑军和重铠军用最快的速度不断朝着铅尘笼罩的区域冲了进来,朝着西方巡王和炼狱神将这些人所在的区域挤压而去。 在两具鲲鹏重铠的后方,浑身黑甲的北魏名将奚康生死死的盯着那铅尘笼罩的区域,他的心情太过紧张,以至于他的双手都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大大小小经历过上百场征战,他建立了无数战功,成为北魏三大名将之一,但他十分清楚,过往的任何一场征战,都没有这场战争来得重要。 在北魏皇帝现身之前,他和北魏皇帝并没有进行过任何军情上的沟通,但随着吴姑织的声音响起,随着贺兰黑云的出现,随着他们的一切所为,尤其当洛阳方面那点火光传来时,对于军情极为敏感的他便明白了那点火光便是改变这场战争结果的希望。 他甚至十分肯定,赶来的人只可能是林意。 他必须相信林意,相信这名在之前的北魏和南朝的战争里击败了他们的敌人。 所以他现在不只是要保证这种火器铅丸爆开的铅尘达到足够浓烈的程度,将这些强大的修行者变得不那么可怕,他还必须死死的锁死这些人的身位,将他们困锁在这样的铅尘之中。 而且他还必须时刻注意这些火器铅丸的耗用量,尽可能的让浓烈铅尘持续更长的时间。 在这个战场上,他个人的修为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恐怕别说是这些神将,就连神将的某个弟子或者部众,都可以轻易的将他杀死。 但到了这种时候,他和他统帅着的这些人间的力量,却反而成了决定最后胜负的关键。 负担太重,所以他真的很紧张。 浓厚的铅尘里,任何人都不可能正常的呼吸。 即便是这些重铠骑军和重铠步军在冲锋之前,已经用布尽可能的蒙住了自己的口鼻,但几乎只是数个呼吸之间,过分细小的铅粉已经糊住了他们的面目,已经冲入了他们的鼻腔。 他们尽可能的屏住呼吸,但重铠骑军身下的那些战马不能。 那些战马依旧在忠诚的执行着他们的命令,朝着那些强者所在的地方冲去,这些战马上的军士都很清楚,在这样的剧烈呼吸下,这些战马即便能够坚持着冲到那些人的身边,但是它们也已经注定活不下来。 这些战马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他们的手足。 他们屏住了呼吸,但是眼中却有泪水在滚落下来。 …… 西方巡王的身边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 数十名原先就已经距离他并不算远的北魏军士冲了过来。 他漠然的看着这些北魏军士,看着那些北魏军士手中被铅尘都染得黯淡的刀光,他甚至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只是看着。 数十名北魏军士冲到他身周不远处,然后痛苦无比的倒了下来。 他的确没有释放任何的力量。 这是他早就预计到的结果。 这些北魏军士屏息不住开始剧烈的喘息之后,这种铅尘很快就会让他们根本无法呼吸,比溺水的人还要难受。 他知道这些人即便冲到他面前,也不会再有什么战斗力,而且很快就会痛苦的死去。 只是这些痛苦挣扎和剧烈咳嗽的北魏军士,却让更多的人更加确定他和其余那些神将们的位置所在。 密集的破空声不断的响起。 在铅尘的遮掩下,北魏的大量箭军不断的施射,即便是再好的箭师,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不可能做到精准,但此时的这片战场上,已经没有人在意这点,甚至这些箭师都已经根本顾不上对于同僚的误伤。 随着这些北魏军士一起冲锋的,还有许多修行者。 即便流淌到身外的真元都会被浓厚的铅尘阻隔,让他们根本无法动用擅长的真元手段,但他们的速度,却还是比那些重铠骑军来得更快。 在第一波箭雨坠落之前,在第一批北魏军士痛苦的倒地时,西方巡王的身周浓厚的铅尘被数十道身影同时洞开。 数十名军中的修行者,从四面八方朝着他掠了过来。 西方巡王伸出了手。 他的手落在一柄朝着他刺来的长剑的剑柄之上,然后他轻易的夺过了这柄剑,刺入了这名修行者的咽喉。 他开始行走。 每一剑刺出,就有一名修行者的咽喉涌出血花,然后坠倒在铅尘里。 在同样无法发挥真元力量的时候,高阶的修行者的感知比起低阶修行者还是要强出太多,这些修行者的一切反应和动作,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实在是太慢。 在被逼到这种境地之后,他此时的心境反而极为冷静。 他反而觉得现在这种浓厚的铅尘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能说全是坏事。 其余的那些神将在此之前在他看来太过愚蠢,往往做出一些不必要的应对,大量的消耗体内的真元。 但现在,他们就算再愚蠢也不会再剧烈的动用真元手段。 如此一来,他们的力量反而会更好的保存下来。 而且他可以确定,北魏皇帝、吴姑织和贺兰黑云已经根本没有再战斗的可能。 尤其吴姑织和贺兰黑云所受的伤很重,重得甚至有可能会濒临死亡。 在他的安排之下,虽然他们并没有在那点火光到来之前杀死这三人,但的确已经摆脱了之前的那种可笑的窘迫境地。 在他出手之前,这些神将和准神将们是反而死的死伤的伤,差点就被这人间的军队逐个击破。 现在关陇大军没有崩溃,而他们的力量也依旧很好的保存着,那他们现在便只要面对随着那火光而来的敌人。 如果那点火光算是人间这一战最后的希望,那他便只需要率领这些神将做最后的事情,那便是熄灭这点希望。 他们这些幽帝的后人和人世间这些人所想的,似乎从来都不同。 北魏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的赴死,只是为了将他们拖在这里,只是为了拖到那点火光的到来。 而对于他们而言,他们的生命在这样的战斗里不受威胁之后,信心和力量感反而能够回归他们的身体,他们反而能够彻底的冷静下来。……. 鲜血不断在铅尘之中泼洒开来,黑色的浓尘里渐渐泛起血红色色泽。 沉闷的倒地声不断的响起,从最开始的铠甲砸地的声音,到渐渐变成铠甲和铠甲碰撞,人的身体和身体的碰撞声、堆叠声。 火光已经变得越来越清晰,哪怕是寻常的军士,都已经看得清那是一顶军情里描述的那种原出自党项的火焰浮屠。 有一阵风从平原间涌了过来。 这阵风吹得铅尘都有些淡薄了起来。 奚康生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身周。 那些火器铅丸已经消耗殆尽了。 但也就在此时,很多人包括他在内,却听到了风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够了。” 这是一声带着南方口音的话语,而且似乎带着凛冽的杀意和怒意。 所有的人在这种时候,都很难精准的去理解这两个字里面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 但随着这两个声音传入耳廓,很多人都感到地面再次震动起来。 这种震动,就像是远处有很大的石球在滚动,在跳跃。 西方巡王有些奇怪。 他抬起头来,随着他的皱眉,他的眉宇间和眉毛上都掉落下不少铅尘。 他看得清楚那顶火焰浮屠,只是那顶火焰浮屠虽然在天空之中看起来不算远,但实际和这片战场还有相当的距离。 但在他此时的感知里,那种震动的来源,却比那顶火焰浮屠要来得近。 中山王元英从战车上站了起来。 他所统御的白骨军负责的便是冲破关陇大军的中军,直到此时为止,前线的这些战斗都在他很好的驾驭之中。中军之后的事情,他无法插手,他只能将自己手中的事情尽可能的做好。 但战争进行到这个程度,当那点火光即将来临时,他心中的紧张和焦虑已经化成了欣喜,他感知着那种震动,等到看到远处原野上再不断炸起而且越来越接近的烟尘时,他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那是什么。 他现在也不知道杨癫的死活,但他知道,只要杨癫还活着,这个时候,经历过钟离之战的杨癫,一定会和他一样,十分清楚那是什么。 平心而论,这些幽帝的后人的确太过强大,比之前北魏和南朝战争时期的魔宗似乎还要可怕,那时候的林意能够活下来,也只不过是南天院的那名强者用生命为代价阻止了魔宗去钟离。 然而从那时到现在,不管看到多少强大的修行者,却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可以有林意这样的力量感和冲击感。 没有什么修行者,可以和林意一样如此放纵和放肆的不断爆发自己的力量。 火焰浮屠还在天上。 但林意已经在地上。 在接近战场时,林意已经开始凭借自己的力量赶路。 中山王元英想明白了这些,他感慨的笑了起来。 在已经距离战场不是远隔数千里,而是已经可以看到战场的距离之下,林意这样的赶路,的确比飞在天空的火焰浮屠还要快。 第一千一百十四章 四分五裂 西方巡王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感到了天空之中出现了湿润的气息。 等他微微抬起头时,一场细雨已经落了下来。 这场雨的形成很独特。 之前那名光明圣宗的女子尽情的释放真元,攻击他们所有人时,那种纯净的光明同时将大量的水汽抽离出去,震发到了高空。 但此时,更多的水蒸气来自于从南边吹来的风。 南风原本温暖湿润,而此时的这阵风,来得很急,以至于他可以轻易的想象得出,为了能够让这顶火焰浮屠来到这里,火焰浮屠上的修行者付出了多少真元为代价。 大量搬运的天地元气,也带动了大量的水汽,所以这场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雨水是这种铅尘的天敌。 雨水冲刷下来,铅尘吸附和混杂在雨滴之中,变成黑色的雨珠不断坠落,他可以感觉到身外的天地元气似乎重新开始恢复了活力。 那些火器铅丸失去了作用。 但对方似乎也不需要再用这些火器铅丸,因为他们等待的人已经到来。 北魏的军中响起连续的军令声。 果然,当黑色的雨丝不断的坠落,发出比平时的雨珠坠地更响亮的声音,那些箭矢和弹丸的破空声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那些亡命冲锋的北魏军士,全部开始如同潮水般后退。 原本那些不惜代价都要冲到他们身边的北魏军士,此时却在尽可能的远离他们。 也就在这个时候,西方巡王和炼狱神王等所有人,他们才隐约猜出了风里那一声“够了”的意思。 那一声声音,是说这些北魏军士的赴死已经够了,既然他已经来了,便不要再上去送死。 这一声“够了”,同时也是对着他们说的,是让他们不要再杀死这些根本不是对手的寻常军士和修行者。 …… “只有一个人?” 彻天神将不解的看着烟尘起处,她感知着这种地面的震动,确定冲来的只有一个人。 黑色的雨水比水沟里的油污还要污浊,但是雨水冲刷在她的身上,她体内的真元微微震荡,当天地元气重新欢呼雀跃的被她的真元召唤而来时,所有这些污浊,哪怕是肌肤毛细孔里沾染的铅粉,都被无声的震荡出去。 她在这样的黑雨里开始显得无比的洁净。 无比的洁净,在此时的黑雨里就显得很特异,自然落在寻常人的眼中,就显得很强大。 这场战斗进行到此时,她的确已经不敢小觑人世间的这些修行者,只是方才的战斗也印证了,他们在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形下,哪怕配合不算默契,也是占尽上风。 她也很震惊于这人的力量感,那给她的感觉,也是犹如一头真正的荒古蛮兽。 只是潜意识里,她还是根本无法改变自己一贯的认知。 她这么都不觉得,一个人就能这样冲阵,就能直接冲向她们所有人。 “如果这人就是林意,那我们应该小心。” 炼狱神将眯起了眼睛,他看着越来越近的烟尘,感受着那种可怖的冲击力,道:“若是连殷离歌都败在了他的手中,他又能这样快的赶来,他便应该是比这些人更难对付。” 彻天神将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宁愿觉得是殷篱歌出了问题,根本没有来得及出手,他就早已经赶往了洛阳。” 炼狱神将点了点头。 他的潜意识里也是这样想。 但在下一刻,他的身体却似乎排斥他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忍不住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如果这人真的是击败了殷离歌而来,而且又经过了洛阳,那便意味着,他又已经击败了洛阳的北方巡王。 他的身体里充满凉沁沁的意味,怎么都无法驱散。 彻天神将感觉他的情绪有些古怪,便又轻声说了一句,“我们这些人,便是当时的魔宗都尽可以对付,他的师兄都不可能是魔宗的对手,更何况是他。” 炼狱神将当然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按照之前所有传递到手中的讯息,这名何修行的弟子虽然强,但似乎不可能对付得了魔宗,在此之前,无论是他还是陈子云,似乎都在准备和魔宗对决,但都避免很快遭遇魔宗。 只是再怎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那种地面的震动却越来越让他心颤。 唯一让他此时稍定的是,西方巡王没有走。 西方巡王很平静的在等待着。 西方巡王之前体现出来的力量,让他暂且安心下来。 只是这种安心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哪怕是心中怎么都无法突破自己的认知,潜意识里怎么都觉得这人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的彻天神将。 她很快也是脸色微变。 烟尘冲天。 那股烟尘很快到了眼前,涌入了北魏大军的后侧外围。 当这股烟尘真正接近之时,气势比远观的不知大了多少倍。 随着那人的每一次狂奔跳跃,就有一蓬可怖的气浪炸开,冲起的烟尘便瞬间往上冲出数十丈,每一道烟尘随着这人的不断落地,便头尾相连的衔接在一起。 真正到了眼前时,这些烟尘,就像是一条巨龙,就像是一条山峦! 狂风扑面,飞沙走石! 细碎的砂石随着狂风击打在北魏军士的铠甲上,发出无数令人心悸的脆响。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她便清晰的看到了最前方烟尘里的那道身影。 和此时的声势和炸开的烟尘相比,那道身影显得十分细小,但那种不见气力耗减,不见冲势减缓,反而力量变得越来越迅猛的态势,让她感觉这道冲来的细小身影,就像是一座高速移动的小山。 她原本心中都没有炼狱神将那般的不祥预感,甚至她有可能是他们这些人之中,最有信心的一位。 因为对方来的只有这一个人。 但此时,当一个人的狂冲之势都让她觉得有种沙尘暴的感觉时,她的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在左右,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厉喝,“来者何人!” …… 在战场上,互相喝骂和互报姓名是很普遍的事情。 将军和修行者的威名,也是军队士气的支撑。 在钟离之战之前,杨癫和元英等人的名号只要一报,只要北魏的军队发现来援的军队的将领是杨癫这些人,顿时就会士气大增。 在这名彻天神将的潜意识里,对方应该回答她这个问题,同时应该会反问她是谁。 然而她想错了。 来的是林意。 林意在所有军队的战斗里,他的风格就是简单粗暴。 而且他焦躁。 谁以这样的速度,马不停蹄的从南朝的边境赶到北魏的纵深地带,都会有些焦躁。 更何况他在远处时,就已经看到了为了等到他的到来,吴姑织等人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和西方巡王这些真元修行者相比,他对真元的流动或许没有那么敏感,但他对修行者的气血,却比这些真元修行者要敏感得多。 在他的感知里,吴姑织都将近油尽灯枯。 而且他和所有这些巡王和神将都不同。 他是人间的修行者。 他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在宗门和学院里不食人间烟火静修的修行者。 他是军中的将领。 他的每一次战斗,都面临着许多寻常军士的死亡。 每一名寻常军士的死亡,都令他刻骨铭心。 他见到了太多北魏军士的死亡。 这些人,都是用生命去拖延时间,等待着他的到来。 如是种种。 他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连一个呼吸都不想停顿。 他连每一刹那都不愿意浪费。 他根本没有回话。 他只是疯狂的奔跑,冲掠,他毫无道理,毫无花巧的,直直的,直接朝着他面对的这名彻天神将和炼狱神王冲去! 他就像是一块真正的陨石,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朝着最前方的这两名幽帝的后人,直接撞去! 彻天神将的耳畔,自己的声音还未消失,她便已经觉得身前的空气变得黏稠紧绷起来,与此同时,她的耳畔出现了裂帛般的空气撕扯声和破空声! 看着原本似乎很远的烟尘,骤然毫不讲道理的和自己拉得很近。 看着直接朝着自己迎面冲来的身影,她骇然的一声惊呼,气海深处的本命真元随着她心脏的剧烈抽搐,疯狂的压榨而出。 数道蕴含着可怕力量的如阴影般的剑气直刺林意。 与此同时,炼狱神王身上响起了火焰喷涌般的呼啸声。 他心里尽是不祥的预感,所以他做出了和彻天神将完全不同的选择。 他没有像彻天神将一样,下意识的去施展手段击杀这人,而是下意识的先行躲闪。 不同的选择,便瞬间迎来了不同的命运。 喀嚓嚓…. 在数声骇然的惊呼声,甚至可以说是尖叫声中。 那数道蕴含着可怕力量的剑气尽数破碎。 林意的身体,直接冲过这些崩碎的,如同实质般的真元和元气碎片,在这些骇然的尖叫声中,直接冲撞在了彻天神将的身上。 轰的一声。 彻天神将的身体就像熟透的西瓜被一块大石撞过一般,四分五裂! 第一千一百十五章 落于金属丛林之中 “啊!啊!啊!……” 炼狱神将一阵连声的怪叫,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一阵阵发炸。 撞死! 彻天神将竟然直接被人撞死! 虽然在这场战争里,人世间这些顶尖的修行者的诸多手段已经让他们有些刮目相看,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些在人世间极为稀少的顶尖修行者为了和他们抗衡,也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这人一来,就只是这样直冲过来,彻天神将就直接被他撞得四分五裂。 这怎么可能! 彻天神将方才那一击的力量就连一座小山头都恐怕能震裂,但竟然阻止不了此人! 他不只是口中发出了骇然的怪叫声,他的身体里,也似乎有无数的人在骇然的大叫。 无尽的恐惧让他的心脏不断的抽搐。 身体里那种潜意识不断的在提醒他,若不是他之前有些胆怯,若不是他直接选择闪避,可能他就是对方的目标,可能此时被撞得四分五裂的就是他。 此时整个战场也是骤然一静。 原本随着林意的到来,北魏所有的军士和将领知道强援到来,欢呼和呐喊声如潮般涌起,但这轰然一撞之间,所有的欢呼和呐喊声都是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心脏都是猛烈的一缩。 这种画面映入他们的眼帘,带来的冲击感,使得他们自己的心脏都像是被无形的大锤锤击了一下,有种血液直冲上头,却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林意一击撞死彻天神将,他浑身也是气血翻腾,对方狂暴的力量也在他的经脉和血肉之中穿行,他浑身的骨节也是喀嚓作响,但他终于真正到了战场,心中的焦躁之意大减,虽然胸闷烦恶,但战意反而炽烈,一口涌到喉间的逆血都被他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他的冲势被这彻天神将所阻,也终于停顿下来,但他身后那彻天神将破碎的真元力量和狂风砂石还在冲击,就像是裂帛一般的炸响。 他的身影虽然停顿下来,但这种声势,给人的心理压力,尤其是给关陇大军这方,给这些幽帝的后人的心理压力,却是更重。 西方巡王始终是这些人里面心思最为缜密,心境也最为冷静的一位,但此时看到彻天神将的残躯四分五裂的坠落在地,他虽然并未彻底被恐惧左右,但脑海之中竟也是有些空白。 这种画面,甚至在这一瞬间也让他无法正常的思索。 此时战场上只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北魏皇帝在感慨的笑着。 因为和他所想的完全一样。 林意的这种法门,完全是真元功法的克星,他哪怕在真正的力量上和魔宗还有差距,但哪怕是魔宗降临和这些人为敌,恐怕双方真元手段还有互相缠斗的过程,但这些人仓促之下,只要无法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便真的是哪怕脑子里有无数可以动用的秘法,哪怕浑身都是手段,也毫无作用,直接就会被一击击溃。 而且此时的林意,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很多。 不只是肉身的坚韧程度超过了他想象的极限,而且在这一击之中,他真的感知到了诸多星辰元气的气息,横冲过来的林意,在和对方相撞的那一刹那,在他的感觉里,就真的像是一颗燃烧的星核。 炼狱神将此时惊骇无比,身上气息波动剧烈,而且他和林意相对较近,方才又和彻天神将站立一处,此时林意一停顿下来,目光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啊!” 炼狱神将毛骨悚然,他的身体再次往后疾掠,退向西方巡王的身侧。 在他此时的潜意识里,只有退到西方巡王的身边,才会安全一些。 与此同时,他的眉心之中透出一缕黑烟,结成一朵细小的黑色莲花。 嗤嗤嗤数声极为尖厉的啸鸣自地下涌起。 数道黑色的火焰从地下如飞舞的荆棘般冲了出来,卷向林意的身体,与此同时,林意上方的空气一阵晃动,竟有许多星星点点的赤红色火焰不断如雨点般凝结,朝着他的身上落了下来。 “嗯?” 林意只觉得硫磺气息刺鼻,此时地上涌起的黑色火焰,竟像是真正的地底|火脉之中的某些可以真正燃烧的元气被强行抽引了出来,那黑色火焰不只是真元聚拢天地元气的光华表象,而是对方的真元抽引出了可燃的天地元气,真正的猛烈燃烧。 在他的感知里,这些黑色火焰无比黏稠,具有真正的恐怖高温。 而与此同时,天空之中那些星星点点的赤红色火焰,却似伴随着对方的这种真元手段的生成,而被自然牵引。 也就是说,对方不需要消耗更多的真元,只是天地间元气的自然吸引,便自然让上方的天地元气也产生了变化,凝聚出了这样的光焰。 在他的感知里,天空之中那些赤红色光焰极为纯净,就像是天空之中阳光的热力被一些元气折射汇聚而成,倒不是真正的在燃烧,但也具有可怖的温度。 他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惊喜。 因为在此之前的修行之中,他已经接触到这个领域。 在和大俱罗的金身元气共振时,他便真正感受到了殊途同归的味道,他感觉虽然修炼的道路不同,但大俱罗的这种金身法修炼到高处,也可以和真元修行者一样,引动天地间的诸多威能。 大俱罗的这种修行之法,修到最后,就像是将自己的肉身变成了强大的法器,就像是一个极为坚韧的移动法阵。 他之前就隐隐有所感觉,真元篆刻在体内的神纹,凝聚真火似乎很有可能,天地间的光线中,热力无处不在,火焰似乎是天地间诸多玄奥法门之中,相对而言可以最先接触也是较为简单的法门。 他虽然不知道炼狱神将的传承来历,但看到这人竟然正巧能够运用这样的法门,他心中便是有些惊喜,决定先留下此人,不先设法杀死此人。 轰的一声。 他体内丹汞和剑元气息同时暴涨,身外就像是有一团血样的光华崩开。 无论是从地下涌出的黑色火煞元气,还是从空中被自然引动落下的赤红色光焰,全部无法冲入他身外的光华。 一切的真元法门都是以真元为引,真元如同细小的绳索拖动庞大的天地元气,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体内的丹汞,都如同瓦解真元的最好法器,此时炼狱神将的这种真元手段之中的真元一触既溃,那些黑色火煞和赤红色光焰纷纷震飞出去,落在四周地上虽然嗤嗤燃烧,但根本无法对林意造成损伤。 轰! 他身上气息一炸,也并非是停留在原地不动,他既然决定先行放过炼狱神将,那这转瞬之间,便已经确定了目标。 那些黑火和赤红色光焰刚刚朝着四方洒落,他的人影已经在原地消失,他原先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凹坑,大量的尘土正往上涌起,而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已经横空落向一名准神将。 这名准神将的瞳孔急剧的收缩,他的右手三指从袖间拈起一物朝着前方弹出,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朝着后方弹飞出去。 他指间弹飞出去的,是一片黑色的方形纸符。 那片纸符十分崭新,不像是古物,但在飞射出去的刹那,这片黑色纸符便自然沙化般瓦解,散发出的气息,却是一种极为古老的味道。 就像是有很多元气穿越时空而来。 许多道黑色的元气在虚空之中不断演化,就像是很多在海水之中飘摇的黑色水草在空气里生成。 林意的身体在空中再次显化出来。 道道残影从他身后消失,就像是一道道影子重叠,然后回归他的身体。 他急速前进的身影被这这些符意凝聚的诡异元气所阻。 这些黑色的元气在他的身上不断的崩断,但这种奇特的符道手段有着诡异的生生不息的味道,而且真元藏匿在天地元气之中,也分外的坚韧。 林意并没有意外。 他落在地上。 他的身周有很多死去的重铠军士,也有很多儿臂粗细的攻城弩箭。 这些重铠军士大多是因为浓厚的铅尘窒息而死,但也有不少重铠军士的身体被这些攻城弩箭洞穿。 那些攻城弩车属于重型军械,虽然可以用战马拉动,但在这种冬季,却并不那么容易运送。 他十分清楚,这支北魏大军里,这样的重型军械也不会太多。 但他此时的周围,那些重型弩箭到处都是,如同野蛮生长的灌木丛一般。 当他停顿在此间,他的眼瞳便被这些弩箭和铠甲上的反光刺痛,他的眼瞳被这些重铠军士身上钉着的弩箭刺痛。 这些森冷的光芒和死亡,不断提醒着的他为了拖延到他的到来,北魏这支大军付出了多少的代价。 当这种重型军械都不在意自己手足的死伤而尽情的宣泄时,代表着是什么样痛苦但坚定的意志? 他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雨后晴空,但空气里还残留着铅粉和血腥混合的味道。 他根本没有多想,他伸手出去,拔出身边的一根根儿臂粗细的弩箭,在这些如巨大黑色水草般的元气还在他身上不断绷断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声厉啸,将这些弩箭不断的全力投掷出去! 除了那名他此时不想杀死的炼狱神将之外,他用最快的速度,将不断拔出的这些弩箭,投降其余所有人! 第一千一百十六章 持戈行 任何远攻的军械飞行在空中,从腾空到落下,终究需要时间。 所以哪怕是修行者的飞剑,若是要对付同等强大的修行者,都必须在露出真正的锋芒之前,小心的隐匿踪迹,尽可能悄然接近对方的身体。 很多走诡奇之道的飞剑,更是要将自己和飞剑的气息都彻底先行隐匿起来,等到对方主动接近自己飞剑藏匿处时,才骤然发难。 那即便如此,飞剑的骤然暴起,从静止到加速到极快的速度,依旧需要时间。 所以哪怕是飞剑只是和修行者的身体距离数尺,被偷袭的修行者依旧有可能及时做得出反应。 修为越高,从远处飞来的军械对于他们的威胁便越小。 他们有着足够的时间反应,对于这些神将和准神将而言,原本即便是漫天的箭雨落下,在他们的眼中也和漫天的花雨没有什么区别。 只要他们愿意,哪怕有万名箭手齐射,他们都可以不让任何一支箭触及到自己的身体,甚至根本不需要耗费大量的真元。 这种攻城弩车射出的弩箭,平时绝对达不到万箭齐发的密度,对于他们而言,威胁便更低。 他们恐怕可以闲庭信步一般,让这些弩箭坠落在自己的身侧,根本不需要花什么力气去阻挡。 在这个阶层的战斗里,按理而言都应该是强大的真元手段的交锋,比的便是谁能够更要的扼制对方牵扯天地元气,比的是谁能够更快更猛烈的引动天动之威。 若说投掷,在他们的眼中自然是小孩子的玩意。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到了这个层面的修行者的交锋,会出现有人用这样投掷的手段。 然而当林意手中的第一根弩箭投掷而出的刹那,所有这些人的脸色就都变了。 “唰”的一声。 所有人无比清晰的看到林意身前的空气里出现了一道晶莹的空气涡流,哪怕并非是修行者,只是那些普通的军士,他们都感到林意身前的空气就像是一层层帷幕般抖动,他们都感到林意的身体每一丝血肉都像是弓弦一般绷紧,弹动,然后爆发出了一种可怕的力量。 那支投掷而出的弩箭,甚至快得让他们只看得清后方的残影,在残影的后方,那道晶莹的空气涡流才节节炸开,发出如闷雷般的响声。 所有这些神将和准神将们,他们也想不到一个人竟然能够用投掷的手段,将这种寻常的弩箭投掷出近乎强大法器般的效果。 但真正的震惊,却是从林意第二、第三支弩箭投掷出手后开始。 林意投得很准。 他令这些人觉得投得准,是因为他投出的弩箭,是在他的感知判断下,判断了这些神将有可能闪避的方位。 他出手的第一支弩箭追向那名施符阻住他的准神将,噗的一声狠狠钉入那名准神将身前地上时,他的第二支出手的弩箭,便已经极为精准的落向那名准神将的退路! 那名准神将几乎直接撞在这支落在他身后的弩箭上。 他的身体几乎无法收住去势,他的左手反手往后拍去,当的一声巨震,他将这支弩箭往后拍出,借着这一击反震,他的身体才强行止住去势,朝着右侧强扭掠去。 然而此时,林意的第三支弩箭已至! 这第三支弩箭落下之时,已经极为准确的捕捉到了他的身位,直接朝着他的面门坠落! 这名准神将浑身真元一炸,于仓促之间右手又弹出一道黑色纸符。 轰的一声,这他的身前涌出一蓬黑色的气劲,将这支弩箭炸飞出去。 但他的身体微微下挫,原先疾行的身体被硬生生逼停。 力量对冲之下,他脚下地面烟尘炸起,他穿着的是一双布鞋,此时布鞋的鞋底还算结实,但鞋面的布料却是直接炸裂。 恐怖的破空声和音爆声不断响起。 那些寻常的军士只看到林意的双手快得化为了他们眼中的虚影,就好像他生出了几条手臂在连续投掷一般。 但除了对这名准神将连投三支弩箭之外,他对其余人都只是各自投了两支弩箭。 数声沉闷的撞击声或是拍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无论是那两名准神将,还是距离西方巡王不远的湮灭神将,他们都毫无例外的直接躲过了第一支弩箭,但第二支朝着他们落去的弩箭,却都让他们被迫动用了些手段。 除了西方巡王。 他站立在原地根本未动。 第一支朝着他落来的弩箭钉在他的双脚之前,和他的脚板只差一寸的距离,掀起的泥土大片大片溅射到他的身上,但他只是微微低头。 第二支弩箭便随着他这一低头,从他的头顶飞掠了过去,落在他身后一丈之处。 这一瞬间的画面里,其实包含着双方在许多层面的交锋。 他极为清晰的感知出了第一支弩箭的准确落点,然后用细微的动作和真元流淌,便让林意的感知产生了误判,看上去便如此轻易的避过了林意投出的第二支弩箭。 然而当这第二支弩箭真正的坠地之时,他也霍然感应到了什么,冷峻的目光瞬间剧烈的闪动起来,发出了一声厉喝:“小心!” 那些寻常的军士和修行者不知他这一声厉喝的具体意义,但所有这些神将和准神将们,却都明白这一声意味着什么。 林意的身影,在此时已经从原地消失。 在他这连续的投掷之间,那些如巨大黑色水草般的元气力量全部已经崩断。 他又已经朝着那名鞋面炸开的准神将透出一支弩箭,而他的整个人也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态势,从地面弹飞而起…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他将自己也像一支弩箭般投了出去。这当然是一种很诡异的错觉。 但越是强大的真元修行者,便越是熟悉真元手段,熟悉真元推动元气的遁法,这种似乎纯粹靠身体里爆炸般的力量推动的飞掠,总是给他们一种怪异的感觉。 那名准神将的呼吸都已经彻底停顿。 他放弃了闪避。 因为林意的身影就跟随在那一支头来的弩箭之后,而且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根未投出的弩箭! 避无可避,这名自从林意出现之后,便始终处于震骇之中的准神将也终于被真正激发出了悍勇之气。 他停止了呼吸,但喉咙之中却发出了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他气海深处最为精纯的本命真元被他在这一刹那尽数压榨出来。 嗤啦一声。 他胸口的衣衫也裂了开来。 三名准神将之中,另外的两个一个看上去就像是市井里江湖帮派之中的武夫,一个就像是朝堂之中的文职官员,而他原本看上去就像是一名普通的猎户。 他身上的衣衫,也是那种很粗厚的麻布衣衫。 这种衣衫穿着起来太硬,并不舒服,但猎户穿这种衣服,却是如同最简单的软甲一般,甚至可以挡住一些小兽的爪牙。 此时他胸口的衣衫裂开,内里的里子却全是黑色。 那些黑色并非是黑布布料,而是一片片的纸符! 一片片的黑色纸符平贴在一起,就像是他这件衣衫的里子一样。 而此时随着他的本命真元滚滚迸发,这些黑色的纸符给人的感觉骤然沉重起来,上百道黑色纸符,就像是上百片黑色瓦片一般从他衣衫的裂口之中嗤嗤的飞了出来。 西方巡王最早意识到林意要近身袭杀这名准神将,其余人即便比他反应略慢一些,所差的时间也是微乎其微。 当林意的身体瞬间扯断那些束缚他的真元力量暴起的刹那,其余所有人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这名准神将有致命的危险,但所有这些人里面,此时能够来得及出手的,只有一开始便露出怯意的炼狱神将。 林意并没有对他投掷任何一支弩箭,所以他此时最为“空闲”。 他虽然恐惧,但也知道自己这名同伴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噗的一声。 他的身前燃起一条灵芝般的黏稠黑火,黑火之中,一只黑色的骨爪伸了出来。 这只黑色的骨爪飞射而出,它的身后连着一截截熔岩般的暗红色光华。 他的本命真元源源不断的涌入那条灵芝般的黏稠黑火之中,黏稠的黑火越加猛烈的燃烧,似乎不断生成强大的力量,不断供给那朝着林意飞去的黑色骨爪。 然而这支黑色骨爪内里不断往外溢出的恐怖元气力量,似乎反而远远在他的真元力量之上。 第一千一百十七章 没有道理 这支骨爪的掌骨大小和正常人手差不多,但指骨长度却是要比人的指骨长出一倍,看上去便十分诡异。 这支骨爪一祭出来,炼狱神王就顿时显得有些委顿,而西方神王心中却是略微一松。 在所有修行者世界的典籍之中,所有现存的有关幽帝的记载,除了记录他的强大之外,无一例外的自然都是记载着他的暴|政,当时被他屠灭的敌国和强大宗门也是数不胜数。 在幽王朝开始征战天下时,当时的中土大陆都群雄割据,不像现在这样南朝和北魏占据了主要疆域,更不用说他的军队在记载之中几乎一路征战到天地之尽头,只是被无边的海域最终阻隔了去路。 哪怕是那些根本渺无人烟的极地净土,都有隶属于四方巡王的军队镇守,探幽。 穷兵黩武的后果自然是无尽的杀戮和民众的生活极为困苦,但在当时幽王朝的官员和将领看来,幽帝的统治自然不可能一无是处。 甚至在很多他的敌人眼中,幽帝在某些地方也为整个人世间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比如他的军队将所有人的见知往前推进了一大步,让很多人赫然发现,原来自己所处的世界,只是这个世间很小的一块。原来在以往连书籍都没有记载的地方,还有着更多同样强大的国家,还有着许多截然不同的人和人生。 还有,许多强大到足以威胁上千里范围之内的人类生存的异兽,在幽王朝时期也几乎被灭杀干净。 就连许多巢穴在幽冥之地,在熔岩火海,在寂灭极寒之处的强大异兽,都被幽帝的军队猎杀。 许多在典籍之中不断记载,穷凶极恶但人间无法应付的异兽,在那个时期,却被幽帝视为是宝贵的修行资源,它们的对敌手段,它们召唤天地元气的方法,甚至它们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变成了幽帝和他部将眼中的宝物。 幽帝的军队不惜代价的猎杀这些强大的异兽,这些异兽又让他们变得更强大。 幽王朝时期的炼狱神王掌管的是幽王朝最大的牢狱炼狱,那些被囚禁的犯人被不断驱赶进入火山之中,不断从熔岩之中提取可以炼器的材料,同时,他们也被驱赶去围猎火脉之中的异兽,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是作为吸引那些异兽的猎物。 当年炼狱神王身兼冥火宗和白骨宗两大宗门的秘法,他的法器,大多都是用火脉之中的异兽的骨骸炼制而成。 此时这炼狱神王祭出的,便是他亲手炼制的强大法器南离骨火。 这支骨爪看上去虽然不大,但却是用拥有冥火之主之称的南离兽的独爪炼制而成。 南离兽的名气虽然没有旱魃大,不会一出现便动辄赤地千里,但它实则比旱魃还要强大得多,哪怕是在龙族盛行的荒古时期,即便是地底|火渊之中的黑龙,也无法入侵它的领地。 随着林意杀死彻天神将的那一撞,西方巡王便已经十分清楚,寻常的真元手段对林意根本不起作用。 林意的身体,不只是如同修行那种金刚不坏法门的修行者一样金刚不坏,而且他的身体根本就能直接吞噬和破坏真元。 林意挑中的那名准神将有着很强大的符道手段。 他的符道手段和此时世间所有修行宗门的符道手段截然不同。 他能够用自己的本命真元和一些特殊的材料制成真符,在平时修行时,他便能够如同剑师养本命剑一般,不断的自己的真元养符。 这些符就像是他身外的窍位,储存着真元,对敌之时,若是大量激发出来,便能解决修行者经脉不够宽广,不可能超越自身极限释放真元的难题。 然而即便这名强大的符道宗师一瞬间将自己蓄养的所有真符祭了出来,在西方巡王看来,也根本无法阻止林意。 因为这名符道宗师的符意不可能完全集中于一点,就像是无数的鸡蛋砸中石头,最多只能让石头前行的速度减缓,却并不能将这石头击溃。 但炼狱神将的这件法器不同。 这南离骨火是天下最为坚硬的骨器,它连重铠都可以轻易的洞穿,而且他很清楚,南离骨火拥有奇妙的特性,它在真正的威能激发时,便拥有可怖的温度。 哪怕林意能够破坏炼狱神将的真元,但即便真元失去时,这件法器依旧拥有着连钢铁都可以熔化的温度,这根本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抗衡。 在他看来,在炼狱神将终于鼓起勇气将这件法器祭出之后,虽然肯定无法杀死这名南朝的年轻强者,但至少能够保住这名准神将的性命。 只要真正陷入缠斗之中,他们所有人都不会迎来被逐个击破的命运,这名南朝的年轻强者也必定会死在他们的围攻之下。 然而他没有想过,林意从来不按他们修行者的常理来战斗。 所以用常理来推断任何和林意有关的战斗,总是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 就如任何修行真元的修行者,在能够用真元抵御外力的情形下,便绝对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出现任何的损伤。 但林意不同。 哪怕这些人已经在心中十分明确,林意并非是寻常的真元修行者,但在这种局促的时间里,他们潜意识里的许多先决条件,依旧是错的。 …… 上百道蕴含着精纯的本命真元的道符就像沉重的黑色瓦片一般瞬间布满了林意身周的空间。 这些黑色道符的力量瞬间爆发,一束束的真元就像是无比锋利的晶莹剑片泼洒开来,就像是有千万道飞剑在林意的身周飞舞。 这是一幅很壮丽的景象。 那些真元束流真的很像飞剑。 从古至今,任何的战场上,在某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绝对不会出现上千上万柄飞剑同时出现。 但这副画面,真的就像无数飞剑突然出现,比飞在天空之中的蝗虫群还要密集。 按理而言,任何的修行者都会想要护住自己的全身。 然而对于林意而言,没有按理而言。 他甚至似乎完全就没有看到这无数道如飞剑般充斥身体周围的无数道飞剑般的真元流束。 他甚至都没有改变往前前冲的姿势。 轰的一声。 他就直接无视这些剑片般的真元流束,直接冲了过去。 他的身上爆开一团红色的气雾。 这团气雾里,有许多丹汞的粉尘,也有血雾。 这些真元流束的确很强大,甚至比寻常剑师的飞剑还要锋利。 他护体的丹汞甚至无法完全阻隔密集的真元流束的切入,这些飞剑般的真元流束,甚至切开了他的肌肤,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很多道伤口。 他的手上,脸上,甚至脖颈上…皆是伤口。 然而这些伤口都很浅。 那些比寻常飞剑还要强大,还要锋利的真元流束在破开了他的护体丹汞之后,只是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很浅的血口。 而且就在这刹那之间,这些血口之中,便再没有鲜血流淌出来。 他脸上的伤口分外强袭。 在他冲出来的刹那,他脸上很多红线触目惊心,给人的感觉,似乎那些红线就会瞬间裂开,他的整个人都会被这些符意切成碎片。 然而令这战场上绝大多数能够看得清他的脸面的人呼吸停顿的是,这种红线没有裂开,反而飞快的消失。 相比那些真元流束如同成千上万飞剑飞舞的画面,这样的画面,似乎更让人觉得震撼,惊悚。 林意眼中的神色没有多少的改变。 在经历了很多艰苦卓绝的战斗之后,这种无数细小伤口的痛意对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计,甚至让他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让他体内的鲜血流淌得更为剧烈。 就在此时,炼狱神王的南离骨火已经出现在他的身侧。 这道法器来得很快。 甚至比那名使用这些真符的准神将眼中的神色变化都要快。 这道法器前行途中的空气,都似乎被它散发的火焰烧的急剧扩张而变得十分稀薄。 它的速度,便有种让他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味道。 但最为可怕的,自然是这件法器带着的极高温度。 这件法器距离他还有数尺的距离,但他的衣衫已经微微焦黑卷曲起来,散发出焦臭的味道。 就连他的肌肤都产生了烫到要融化的感觉,甚至发出丝丝的声响。 自从在眉山之中见过了北魏对付真元重铠的火器之后,他对火器一直很忌惮,尤其在见过夏巴萤之后,他更是确定火器在这种灵荒时代,甚至能够渐渐取代很多修行者的位置,有可能会让南朝和北魏震慑天下的真元重铠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哪怕到了这种修为,他对于火器的敬畏依旧不改。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手中握着的那根攻城弩机的弩箭被他当成长刀一样斩了出去。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终于在此时如潮水般响起。 他手中弩箭精准无误的斩在朝着他袭来的南离骨火之上,然而这支粗如儿臂的弩箭在接触那只萦绕着暗红色光焰的黑色骨爪的刹那,它顷刻间通体便变得通红,似乎这件法器的红意,瞬间便浸染进了森冷的金铁之中。 嗤的一声。 林意的手掌间发出了青烟。 所有的人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血肉在被恐怖的热量灼烧。 弩箭和南离骨火接触的部位,甚至不断的熔化。 然而林意的动作依旧没有改变。 他的身影和动作快得让任何人甚至无法看清他脸上神色。 他的动作也依旧稳定到了极点,给人一种分外铁血和强悍的感觉。 落向他腰腹之间的南离骨火被他硬生生的挑飞出去! 在南离骨火被他挑飞出去的刹那,他手中的那根弩箭的箭头下方一尺之处,也就是弩箭和那南离骨火真正接触的部位,竟是完全被熔断! 弩箭的上端,就像是一根半熔未熔的蜡烛飞了出去! 林意的手上依旧涌着青烟,发出更为响亮的嗤嗤的响声。 只是他并未放开这根弩箭。 他依旧握着这大半根弩箭,直接朝着他身前的那名准神将狠狠刺了过去。 这名准神将根本未得喘息。 他眼中不可置信的神色才刚刚扩散,他急剧的眼瞳就已经被那大半根通体通红的弩箭所充斥! 他无比真切的感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的浑身不可控制的战栗起来。 真正的死亡压迫,也让他做到了平时绝对无法完成的事情。 他双手的经络之中,再以可怕的速度流出数缕极为精纯的真元,而且瞬间纠结着周身的元气,结成了两张明黄色的符。 真元虚空凝符,这本身便已经是传说中的手段。 更何况瞬间成符,瞬间爆发威能。 这两张明黄色的符瞬间就像是变成了两个巨大的风洞,将这名准神将的身体要往后吹起,吹到远处。 而在这两道明黄色的道符之前,却有许多游丝般的电光在形成,就像是要形成真正的闪电。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身体明明被这两道符意推动,明明可以像被风吹动的风筝一样飘摇而起,但一股磅礴的力量,却同时镇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的整个身体一滞。 这名强大的符师意识到了什么,他张开了嘴,却因为太过恐惧和震惊而发不出声音。 嗤的一声。 无比滚烫的大半根弩箭带着狠辣无比的气息,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胸口,然后从他的背后透出! 温热的鲜血浇灌在这根近乎要熔化的弩箭上,在他的身体里发出了无数丝丝的响声。 他的胸口和背后,甚至没有喷洒出多少鲜血,一瞬间冲出来的,全部都是白汽和青烟。 这一刹那,战场上所有的声音都似乎断绝了。 这种可怕的声音,充斥在每个人的耳廓。 那名强大的符师身体的战栗变成了扭曲的战栗。 他无比痛苦的似乎想要从这根被他的血肉急剧冷却的弩箭上挣脱出来,然而剩余的力量却让他根本无法做到。 林意放开了这根弩箭。 他的手上有一片漆黑的印记。 这名符师的身体在他放手的刹那就停止了动作,整个身体令人心悸的扭曲着往后倒下。 炼狱神将的背上,有许多汗珠沁了出来。 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 西方巡王的脸色苍白起来,他的目光落向林意此时左手握着的那根东西。 那根东西,就像是一根树干。 第一千一百十八章 酣畅淋漓 当西方巡王的目光落在林意手中的这根树心上时,林意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是贺拔岳?” 林意看着他问了一句。 西方巡王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林意的意思。 即便林意来的时间很短,但和其余所有人相比,他自然显得更像是这些人的首领。 “我不是贺拔岳,我是宇文珆。” 所以他摇了摇头,回答了林意的这个问题之后,便又补充了一句,“即便是贺拔岳,也并非就是我们这些人的首领。” 林意听出了此人的骄傲。 他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之前控制了魔宗的人,叫做宇文猎。” “他是我长兄,也是宇文家的人。” 这名叫做宇文珆的西方巡王并没有什么隐瞒,直接说道。 林意越发感觉到此人的镇定和骄傲,于是他也很直接的说道,“你们先前派去南朝和我一战的殷篱歌已经败在了我手中,还有,你们隐匿在洛阳的那名修行者也在洛阳皇宫被我击败,已经死在皇宫外的街巷里。” 数道异常沉重的呼吸声响起。 轰的一声。 距离林意和西方巡王不远处,涌起了一道火柱。 炼狱神将的背心汗水如瀑。 其余那些神将和准神将们,他们也都在流淌冷汗,只是没有一个人有他的汗水流淌剧烈。 他的心很寒,但身上很热。 此时听着那样可怕的消息,在西方巡王有所动作之前,根本没有人敢主动出手。 他更不敢。 只是因为听到这样的消息太过胆战心惊,所以他甚至控制不好自己的最强法器。 此时的火光,便来自于他的真元和这件法器的元气冲撞。 那道缭绕着黑色烟气的火光,就在他身前脚下冲了出来。 即便他的真元及时的将那些零散的飞火隔绝在外,但是他真的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真的很热。 “看来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所犯的错误比对魔宗所犯的错误还要大。”宇文珆缓慢的点了点头,他似乎是对林意所说的话表示认可,觉得林意所说的话的确是真的。 “然后呢?” 林意看着他和炼狱神将等所有人,他眼中的战火并没有片刻消隐,反而似乎因为炼狱神将那一道未受控制的火柱刺激而更加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我不想浪费时间,毕竟对于你们而言,或许这片战场上的人都是你们眼中可有可无的棋子,死多少人你们也无所谓,但我和你们不一样。” 宇文珆依旧很明白林意这些话的真正意思。 此时北魏大军和关陇大军还在激烈的绞杀,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有很多人倒在天武川外的这片原野里,而且永远不会再爬起来。 只是那些人的生死,宇文珆的确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和林意所想的也并非同一件事。 “所以我们这么多年来,的确不应该自持过高而分散自己的力量。但在此之前,我们的确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想法。所以只是贺拔度去了北魏皇宫,而我在那时根本连幽冥神蚕在北魏皇太后的手中都不知道,我连和他联手对敌的机会都没有。”他微眯着眼睛说了这些话,有些感慨。 “但到了这种地步,你们所有人都应该彻底清醒了,不要再想着什么利益,想想清楚既然没有什么退路,那便要为着自己能活下去而战,这种时候胆怯是最无用的情绪,而且我依旧不相信我们这些人联手还是无法战胜一名后辈。” 他的目光落在一名准神将的身上,“到这种时候,你还在等什么?他们无法摆脱恐惧,你便要帮他们摆脱恐惧,难道我都没有退路,你还觉得有其它的可能?” 一片叫骂声顿时响了起来。 林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名西方巡王的最后那些话,却并非是对他所说,而是对着那些神将和准神将所说。 宇文珆目光最后落向的那名准神将真的很像一名文官。 他看上去相貌堂堂,但脸色很白净,即便之前在战场上,也给一种有些拘谨的感觉,在林意出现之后,他的脸色越加苍白,但此时,听着宇文珆的这些话语,当宇文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的喉咙里骤然发出了一声如同真正野兽般的咆哮,他身上的衣衫骤然发出了刺耳的撕裂声。 这名准神将的身体惊人的膨胀了起来。 他的膨胀并非是真元往外迸发带来的错觉,而是真正的整个身体的血肉在往外膨胀。 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筋肉,都在迅速的膨胀,壮大,就连他的肌肤都在变得更为坚厚和坚韧。 林意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他的脸色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但他心中也很吃惊。 在他的感知里,这名准神将的血肉不是被真元贯涌,而是在某种奇异的力量的推动下,似乎在不断的生长和改变。 这名准神将身体里的潜能,似乎在某种惊人的秘术的催动下,彻底的激发了出来,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更有力量,而且体内的经络也更加宽广,更加坚韧,更适合真元的行走。 从他自己真正开始修行大俱罗功法开始,他便一直都是在独特的修行道路上自己摸索前行,对于这种奇特的刺激肉身的功法,他当然比对那些真元功法更感兴趣。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林意很像个喜欢读书的学究,但也很像个痴迷于修行的修行痴者。 所以此时,他并没有急着抢先出手。 他很耐心也很专心的感知着这名准神将身体里的一切微妙变化。 这名准神将的身体变化实在很快。 几乎就在一个呼吸之间,他已经从一名很有文官气的中年男子,变成了一头甚至有些不像是人的野兽。 他身体里的每一条肌肉就像是坚硬的钢条一样高高的隆起,他身体里的血脉,都突了出来,浮现在肌肤的表面,就像是一条条巨大的蜈蚣。 他的整个身体的肌肤在一开始变化时甚至有种被撕裂的感觉,变得一片血红,但也就在下一刹那,他的肌肤却由红转黑,而且他的血肉之中,似乎有奇异的物质不断的往外渗透,让他的肌肤也变得分外的坚硬。 他的毛发也在瞬间真正的生长。 他的每一根毛发都变得坚硬和粗壮,甚至给人不像是毛发,而像是钢针的感觉。 他的这些毛发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就像是凝冻很久的猪血的那种颜色,而且他脸上的血肉似乎扭曲在一起,反而让他的五官都被挤压,让他的眼睛真正的变成了一条线。 最为诡异的是,在他的身体膨胀了近乎一倍,终于停止变化时,他显得十分坚硬的肌肤下,却是产生了无数细微的游动,就像是很多肉芽在游走,与此同时,他的身上也往外散发出紫黑色的气雾。 这些气雾并未自然的扩散,却像是真正的活物一样,瞬间笼罩了炼狱神王等人所在的区域。 “这是什么!” 湮灭神将的声音第一个带着些惊恐响了起来。 西方巡王宇文珆似乎很清楚这名准神将有着什么样的手段,但其余的这些人,却似乎并不清楚。 很显然湮灭神将也根本不知道这名准神将使用的是什么样的法门。 他只是觉得这种紫黑色的气雾很诡异。 所以在他的惊呼声里,他的身上很自然的出现了晶莹的辉光。 他的真元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抗拒这些气雾的接近。 湮灭神将的真元几乎可以湮灭世间一切真元修行者的真元,当这些紫黑色的气雾和他护体的真元接触的刹那,他的身外顿时响起无数细微的响声。 这些紫黑色气雾里内蕴的一些真元迅速的结成了如细小盐晶般的颗粒,然后不断的从空中坠落。 然而去除了真元之后,剩余的更为稀薄的紫黑色气雾却似乎更容易的落入了他的真元之中。 这种气雾,就像是灵药的药气。 湮灭神将只觉得好像有一团火在自己的身体里烧了起来。 他惊恐的声音还在周围的空气里缭绕。 但他却似乎不再觉得有多可怕。 他的心中,骤然产生了一种嗜血和战斗的渴望,而且令他自己此时都没有意识到的是,当这团火在他的身体里燃烧起来之后,就连他之前和吴姑织等人战斗时,身体所受的各种创伤,此时所有的痛感都消失了,只有一种略微的麻痒的感觉在皮肤下游走。 最为关键的是,他的感知和思绪都似乎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他忘却了恐惧。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只是很震惊。 因为他看到就连身边不远处的断识神将都站了起来。 在此之前,这名女子的身体和信心都遭受了严重的创伤,她都差点真的疯了。 然而此时,他眼睛的余光里,这名女子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她的眼睛里,也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这是什么?” 炼狱神将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此时的身上已经不再流汗,只是相比其余人,他的脸色还是显得有些惨白。 西方巡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只有他丝毫没有抗拒这种气雾。 两股紫黑色的气雾就像是两条长虫一般,流入他的鼻孔。 “这是幽冥魔变。” 他很直接的回答了炼狱神将的问题,“这是当年幽帝身边近侍才有可能修行到的强大功法。在他完成这样的魔变之后,他的气血,便犹如真正的魔药,可以让周围的修行者忘却恐惧,忘却痛苦,无畏的战斗,而且还可以让他周围的修行者变得更为强大。” 若是在平时,炼狱神将肯定还会追问一些别的问题。 譬如这种秘术在对他们都能造成影响之后,会不会在战斗过后对他们造成许多不利的后继影响,甚至像一些极端的虎狼药,可以大大的透支他们的生命力。 但此时他没有问。 因为他很清楚西方巡王一定会觉得他这些问题很愚蠢。 因为哪怕真的有很大的影响,似乎也是他们赢了这一战之后才要考虑的问题。 而最大的原因在于,他此时的头脑虽然越发清晰,虽然战意越发浓烈,但是那种瞻前顾后的胆怯和思虑,却似乎已经完全被抛在了脑后。 这种感觉真的很怪异。 明明觉得似乎不好,但自己的身体和潜意识,都似乎尽可能的将之忽略。 …… 林意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 轰的一声。 那名已经变得如同真正魔物,几乎是两个他大小的准神将,在此时已经咆哮着朝着他冲了过来。 在那一声的沉闷轰响之后,接连响起的便是咚咚咚的如同锤击巨鼓般的步点声。 这名准神将的身体里似乎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他狠狠的踏地的同时,这片战场上的地面再次开始震动,甚至似乎比林意方才冲击时的声势更为强大。 林意一直在感知着这名修行者的身体里的一切变化,此时这名准神将的肉身力量的确有了恐怖级数的提高,而且此时的冲击,对方也是如同真正的蛮牛一般,似乎只是动用了纯粹肉身的力量。但他感知得清楚,这名准神将体内的真元都似乎有了一种质的提升,而且在气海之中也是隐而不发,爆发出来时一定也很可怕。 “很好!” 但是看着对方这样冲来,他却不惊反喜。 他眼瞳之中的战意,比这些受了这种秘法影响的对手似乎还要狂热,他几乎差点哈哈狂笑起来。 他最喜欢这种近身狂战。 对于他而言,这是他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然而在过往很多次战斗里,所有那些强大的真元修行者,都会试图远远的用各种手段对付他,他都必须费尽心机的去冲近这些人的身边。 那种感觉当然不够酣畅淋漓。 他真的是从未遇到过这种足够强大,又反而和他的战斗风格一样,主动朝着他冲来的对手。 轰! 所有能够看到他的北魏军士和将领在此时都是眼皮一跳。 林意根本没有暂避锋芒。 他双脚狠狠踏地,真的像一头蛮牛一样,直接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轰! 空气里再次响起一声炸响。 林意极为简单直接,一拳轰向这名准神将。 第一千一百十九章 狂暴之路 一名强大的修行者在狂掠时,速度已经极为骇人,而两名强大的修行者对冲时,两者相对的速度,更是令人无法想象。 尤其是当林意和这名准神将这样级别的修行者互相对冲时,整个世间恐怕已经根本无人可以阻止他们的相撞,恐怕哪怕是当年南天三圣之中的沈约和何修行都不能。 没有人能够阻止林意和这名魔化的准神将的对撞。 咚的一声,两股同样暴戾和不可一世的力量,已经冲击在了一起。 林意的拳头没有能够砸在这名准神将的身上。 他的拳头砸入了对方的掌心。 这名准神将的身躯在瞬间完成了魔变之后,他的身躯似乎要比林意庞大几乎一倍。 他站在林意的身前,就很像是一具庞大的真元重铠在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林意。 他身上的肌肤和每一块肌肉线条都很像是覆盖着皮甲的金属铠甲,就连他身上那些凸起的血脉,都很像是镶嵌着某些特殊材质的符纹。 他的身体显得很坚硬,若是不动,一定会给人一种僵硬的感觉。 然而事实却是,他身体里的每一丝血肉都似乎无比的灵活,他的反应和动作,和林意一样的快,一样的敏捷。 在这种速度的对撞下,当林意的拳头朝着他的腹部气海砸去时,他的手掌无比迅速无比精准的落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的,一掌按在了林意的拳头上。 按理而言,拳头对拳头似乎才最痛快。 所有当拳头和这名准神将凌空落下的手掌相逢时,最先感知到的那一批修行者都有些意外。 他们的潜意识里,都觉得这名准神将似乎就应该也选择如此暴戾和痛快的方式。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们却都明白了为什么。 随着那一声沉闷的拳掌相交声,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从两个人身外绽放开来。 他们脚下的地面往下凹陷下去,而浮在最上面那一层厚厚的尘土似乎根本无法跟得上地面凹陷的速度,奇异的悬浮了起来,接着被地上震出的力量激成无数缕细剑一样的尘流! 两条在尘流之中显得强悍无比的身影,在这一刻犹如静止,都没有往后震退,没有后退分毫! 身影如小山般的这名准神将喉咙里再次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从他的这只手掌开始,他的整条手臂甚至整个身体,肌肤下的血肉都出现了异样的悸动。 更为准确而言,他肌肤下方的血肉,就像是涟漪一般往他的身体各处涌去。 然而他整个人居高临下的依旧保持着往下压去的态势,伴随着他这一声低沉的咆哮,他的五指极为强悍的抓紧,握紧,将林意的拳头死死的锁住,同时他的整条手臂推送着他的手掌,顷刻间再将林意往下压了足足一尺! 两个人浑身的筋肉和骨骼之间,都发出了爆豆般的响声,令人头皮发麻! 林意的双脚在已经被压得无比紧实的地上像两根钢钎一样再往下钉了一尺。 几乎没有任何的停留,这名魔化的准神将就像是真正的怪物一样,这种时候他身体的血肉之中的冲击应该令他无比的痛苦然而他似乎却根本没有感到任何的痛苦,他的另外一手握拳,一拳就朝着林意的头颅砸了下来! 战场上响起潮水般的惊呼声。 所有这些北魏军士和将领都可以感受到林意的强悍和强大,然而这样的一拳真的可以让他们没有丝毫的信心。 林意深深的眯起了眼睛。 这名准神将爆发性的力量,拳头压迫着风,让他的双目都有些被刀割般的疼痛。 然而面对着这样的一拳,在这名准神将的低沉咆哮声还充斥在所有人的耳中时,他的厉喝声也已经响了起来。 他的左手也如电般伸出! 他也没有握拳。 他也是一掌落在了这个朝着自己头颅砸下来的拳头上! 啪的一声爆响。 非常清脆! 这种双方在极为局促的距离下的发力,使得两个人的拳头和手掌撞击时,就像是连声音都被压成了片状。 潮水般的惊呼声,在此时也变成了惊涛骇浪。 寻常的军士和修行者根本无法插手这种级别强者的战斗,哪怕是那些北魏的修行者箭师,或许也根本来不及精准的捕捉这两个人的身位,甚至破空而至的箭矢都恐怕会被两个人身外的气浪震飞出去。 然而此时场间还有这种强者。 此时已经被这名在魔变过程之中析出的元气影响的炼狱神将等人,终于跟上了这名准神将的步伐。 若是在以往,他们恐怕还不至于联手对付一名真正的后辈。 但此时,即便心中被这种魔变的元气诡异的抹去了恐惧和痛苦,在他们的眼睛里,林意也已经是和魔宗一样,是可以猎杀他们的存在。 所以从西方巡王说出那几句话时,他们都会让任何一个人再去单独面对林意。 他们不会再一个人战。 “嗤”的一声。 就在林意和那名准神将的掌指间发出清脆的响声的刹那,林意的身后也响起了刺耳的破空声。 炼狱神将的南离之骨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与此同时,林意脚下已经无比紧实的泥土骤然变了色彩。 此时冬日,天武川这片平原里原本就是草木枯黄,而随着之前战斗的元气波动,林意和这名准神将周围的地上那些草木早就震成了齑粉,而之前落下的那些铅尘,也和泥土混做一处,他脚下的泥土,原本有些像混杂了草木灰的那种黑泥。 然而此时,他脚下的泥土却泛出一种艳丽的斑驳色彩。 这种斑驳的色彩,就像是那种雨后的森林里,有无数细小的毒蘑菇在生长出来。 色彩太过艳丽和斑驳的东西,原本就能让人联想起很多可怕的事物,让人的身体里泛起不舒服的感觉。 而此时,随着这种艳丽的斑驳色彩在地上泛起的,还有一种极为阴森的真元气息的味道。 这股味道,来自于另外一名如江湖武夫模样的准神将。 这名准神将的外貌在此之前都给人很粗犷的感觉,然而随着他身体里本命真元的激发,他似乎才终于真正的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他的整个身体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他的双手十指指甲,此时也泛出五彩斑驳的光华,有许多道看不见的元气,正从他的指尖不断流淌出来。 他的真元悄然渗透了泥土,在急速但悄无声息的酝酿中,终于出现在了林意的脚下。 他充满着阴森气味的真元,朝着林意的脚上裹了上去。 他的真元相对于此时任何人而言都太过弱小,在渗透进林意的血肉的瞬间,就顿时被林意的气血消融,然而此时他真正的力量,却并非是这些真元,而是充盈在真元之中,似乎和他的真元融为一体的强大毒素。 谁也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在真元之中蕴含可怕的毒素,而似乎对自身不会造成任何的妨碍。 林意的双腿微微发麻,然后瞬间失去了知觉。 这种麻意急剧的随着鲜血流淌向他的全身,他的整个脊椎都似乎瞬间麻木了起来。 随着这名修行者真元的急剧渗透和消失,林意的衣衫上,甚至也瞬间闪现出了斑驳的色彩。 从这场人间对抗凌驾于人世间的幽帝后人的战争开始以来,终于出现了数名幽帝后人真正联手的时刻。 所有这些忠于北魏皇帝的北魏军士和将领都希望林意能够战胜这些人,然而此时他们发出各种惊骇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有信心。 …… 林意的五指开始收缩。 他五指的收缩和之前一刹那这名魔变的准神将五指收缩的速度一样快。 他的手和这名魔变的准神将相比显得很小,似乎只有对方的一半大,若是此时有人注意他的手,给这些人的感觉,恐怕是他的手指太过纤细,下一刹那就会因为这名准神将的拳头而尽数折断。 然而并没有。 他的五指无比快速和稳定的死死抓住了这名准神将的拳头。 在剧烈的收缩之间,他的手指就像是没入了这名准神将的血肉之中,这名准神将无比坚韧的血肉之中,甚至发出了裂革般的响声。 与此同时,随着林意的手指剧烈收缩,他的心脏也随着他的发力而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用力的握紧。 大量的气血,从他的心脉处朝着身体各处迸发。 轰的一声。 他体内早已融为一体的丹汞和剑元也瞬间被催动到了极致。 此时他的背后已经发出丝丝的响声,那是炼狱神将的南离之骨已经真正的接近了他的后背,他后背的衣衫已经开始焦化,已经开始燃烧,甚至开始灼烧他的血肉。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整个身体就如同骤然变成了一个矗立在天地间的巨大洪炉,他身上散发出滚滚的热浪。 如小山般站立在他面前的那名准神将此时根本感觉不到痛苦和恐惧,但他的喉咙里此时没有发出那种充满战意的咆哮,而是发出了一声有些理解的怪叫。 在怪叫响起之前,他这尊如同小山一般的身影已经动了。 他的身影往上腾起。 他不是自己想上去。 而是他沉重的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他整个人被林意往上举了起来! 林意一拳和他的手掌相抵,而另外那只死死抓住他拳头的手,就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抡了起来! 惊呼声还在继续。 但所有这些北魏军士和将领的眼睛都跟不上此时的变化,跟不上林意的节奏! 林意的整条脊椎和整个背部的血肉,就像是一根巨大的弓弦和无数根略微细小的弓弦一齐炸了开来。 他的整个身体在许多修行者的感知都跟不上的极为局促的时间里,就像是离弦的箭矢般往前弹了出去。 随着这爆炸般的发力,他双腿乃至弥漫整个背部血肉的那些麻意,就像是染上无数弓弦的尘埃,在这一瞬间全部被震了出去。 他背后的残影里,有无数斑驳的光星像是许多五彩缤纷的琉璃碎片在飞洒。 他的整个身体无比强横的在空中扭转,连带着他双手死死扣住的这名准神将! 他就像是抡动大锤一般,直接将这名准神将像手中的大锤一般,朝着被他抛在身后的南离之骨砸了过去!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画面。 轰! 被他死死抓住拳头的这名魔变的准神将体内深处涌出一股强悍的真元,这名准神将依旧没有恐惧,只是想将他的手震脱。 然而此时他的反抗,已经有些慢了。 在林意的掌指和他的拳头之间出现一道道的光华和血意时,林意已经完成了这一击。 这名准神将的身体,直接撞在了南离之骨上。 炼狱神将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厉啸声。 在这刹那之间,他已经强行的控制了南离之骨的力量,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南离之骨虽然没有狠狠的刺入这名准神将的体内,但还是如同一道飞剑切过一般,在这名准神将的腰腹间扫过。 一蓬火光和浓烟伴随着飞灰从这名准神将的腰腹间燃起。 这名魔变的准神将的腰腹间出现了一道可怖的伤口。 烧成黑色焦炭般的血肉之中,甚至出现了被扫断的肋骨,隐隐可以看到肋骨下的血肉和内腑都隐隐泛出了焦黑的神色。 然而即便如此,这名魔变的准神将似乎都没有感到痛苦。 他似乎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遭受了严重的创伤而变得愤怒和近乎歇斯底里,他剧烈的咆哮起来,一脚朝着林意的胸口狠狠的蹬踏下来。 他那些伤口的血肉里,就好像有无数紫黑色的肉芽像一种诡异的长虫一样游动着。 这样的伤势,似乎并没有对他的发力造成多少的影响。 “还不死么?” 然而林意此时更没有恐惧。 其实方才这名准神将爆发真元,将他的五指震得无法握紧的那一刹那,他发现这种魔变甚至能够大大提升这人的真元力量。 这名准神将之前给他的感觉,最多和被他撞死的那名妇人在伯仲之间,这样的真元修为,比起殷篱歌都要差上不少。 然而此时魔变之后,这人的真元力量似乎比殷篱歌要强出太多。 只是他此时隐约可以确定,这种魔变之后的真元也十分特殊,以至于这种真元似乎无法很好的和诸多法门能够轻易感召的天地元气融合。 也就是说,这种真元却无法动用寻常的真元手段,即便他能够从其它宗门得到很多的强大法门,也无法动用。 在幽王朝时期,修炼这种魔变法门的幽帝的那些近侍们到底有没有特殊的真元法门配合,他并清楚,但很显然,此时这名准神将在魔变之后虽然拥有可怖的力量,也拥有恐怖强度的真元,但却的确没有什么强大的真元法门配合。 如此一来,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便不足为惧。 他没有硬接这一脚。 在地上的他,远比在空中而且还刚刚受了沉重的一击的这名准神将灵活。 两人身影骤分。 他就像是一条灵活的游鱼一样,和这名准神将错身而过。 在这名准神将踢出的一脚有所变化的刹那,他原先一直紧握着的右拳此时也已经空了出来,他化拳为刀,狠狠的从那名准神将腰腹的伤口之中扎了进去!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一人战 从修行至今,他一直都在和别的修行者近身战斗。 他在建康凝结黄芽之后不久便进入南天院修行,但也在进入南天院之后,他在沈约和何修行的点拨之下正式踏入大俱罗的修行之道,抛弃了真元修行,从此他的战斗方式便和这世间其余所有修行者都不同。 从眉山到钟离到党项,他经历了无数次的战斗,而且很多战斗都是在他并不比别人强大的时候进行,这种密集的战斗,让他在近身而战方面,比起这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要更有经验,都要更强大。 所以即便是这名魔变完成之后,无论在力量和身体的强韧方面,甚至在对痛苦和伤势的忍受方面都完全不弱于他的准神将,在这种时候也依旧无法和他一样这种强悍而近乎完美的应变。 强大的修行者之间的交锋,胜负往往在那极为细微的一线。 他无法阻止林意的手刀扎入自己的伤口。 他做不出反应。 但他体内的血肉和真元,在这种极度的危险来临之前,却已经超乎他的控制做出了反应。 他的内腑竟急剧的收缩起来,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元急剧的拧了起来,裹住了林意的掌刀。 这些真元和血肉的反应在他的主观意愿之前,竟似遵循了这种魔变法门的某种记忆,血肉在收缩回避的时候,他这些真元的包裹也是一种极为黏稠和柔软的态势,就像是无数淤泥和柔软的舌头一样紧紧的裹住林意的掌刀,就像是要将他的掌刀陷入泥潭里。 只是林意不会容许事情按着这种法门的某种古老记忆而发展。 他的力量在掌指间已经炸了开来。 强劲的剑元和丹汞,带着他体内气血的灼热味道,在他的掌指之间就像是无数道锋利的剑片爆炸一般,炸成无数更细小的碎片。 这些碎片拥有着可怖的洞穿力和破话真元的力量,它们瞬间将包裹上来的这种极其黏稠和柔软的真元刺穿出无数个孔洞,接着彻底瓦解了这种真元黏稠和柔软的态势。 轰的一声。 这名准神将的真元,终于在他的体内炸了开来。 恐怖级数的真元,就像是一库房的火器被无数根导火索同时点燃! 轰! 他的伤口处首先变成了这种爆发的毁灭性力量的宣泄口。 他那些自动收缩和回避的内脏和周围的血肉,首先被这种恐怖的真元暴走摧毁。 无数的血肉碎片和黏稠的气血从伤口处就像是泥石流一样喷了出来,接着将这个伤口扩得更大! 林意的手掌被从他的伤口之中震脱了出来。 与此同时,这名从完成魔变之后就真的如同魔神一般强横的准神将,他如山般的身体第一次如同崩倒般崩飞了出去。 他伤口处的血肉在被恐怖的真元力量不断的撕裂,震成碎片,往外喷出。 就连他体内的那些如同钢条一般的骨骼,也在这一瞬间的力量撕扯下,变得往外折断和翻卷,一根根的裸露在外。 在这种真元暴走的沉闷巨响之中,这战场上所有的惊呼和尖叫声消失了一刹那。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整个天地间爆发出如无数春雷落地般的呐喊声和欢呼声。 所有这些北魏的军士和将领都激动到了极点。 在他们所有人都对林意失去了信心时,林意却让他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逆转。 只是林意没有什么欣喜。 因为他知道这场战斗才只是开始。 就如同他给其余人带来的震惊一样,那名崩飞出去的准神将也给他带来了强烈的震惊感。 那名准神将还没有死! 他的五脏六腑在方才那一击之下,恐怕已经震碎了大半,然而此时在他的感知里,这名准神将却还拥有着可怖的生命力。 他体内那些残破的血肉扭动着,似乎并不能将那些残破的脏器重新生长出来,但他体内的真元之中,却似乎拥有着可以继续给他提供旺盛生命力的养分。 此时给林的感觉,是这些准神将即便体内所有的脏器都失去,哪怕心脉都彻底粉碎,哪怕就像是一个活动的躯壳,似乎他都不会很快死去,都能继续战斗很久。 这令人很难理解,但却是发生在他面前的事实。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名准神将在受创严重之后,他身体散发的那种药气似乎更为浓烈,更令炼狱神将等人不知畏惧和痛苦。 他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欣喜。 他原本最擅长瓦解敌人的斗志,瓦解敌军的士气,但此时这些人的出手不受情绪的影响之后,他便不会有什么喘息的机会。 两道透明的晶纹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两道如同扭曲的琴弦一般的华光一道落在他的胸口,一道落在他的背后。 这两股力量来自于断识神将。 谁也没有想到,这名一开始就身受重创,而且近乎疯了的女子在此时竟然也能出手。 也没有人想到,反而是她的出手恰好捕捉到了最佳的时机,真正的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林意的双眉微挑。 他的身上荡起一层红色的血雾。 这两道如琴弦般扭曲的晶纹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伤口,但是那种切割般的力量,却在他的体内蔓延,朝着他的气海深处扫去。 他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他的气海里没有海量的真元存在。 但这两股直袭气海的晶纹依旧在他的体内造成了严重的创伤,让他的肌肤都在往外渗出血珠,然后被内气的震荡震成血雾。 但和这两股力量相比,还有一股更为可怕的力量在等待着。 这股力量应该来自于一直没有对他真正出手的西方巡王。 他此时也不可能再压榨出更多的力量来应付西方巡王,在面对这么多强者的围攻时,他也感到了真正死亡的威胁。 只是他很习惯这种感受。 而且他还有那根无上妙树。 这便是他的缓冲。 他的左手握住了无上妙树,挥了出去。 喀嚓一声。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那里原本似乎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的光华,没有任何剧烈的元气波动,甚至就连他遭受断识神将的攻击时,身上荡起的血雾都没有任何的异样。 然而随着这声清脆的响声的响起,那处地方就像是有面极薄的镜子碎裂了开来。 一股极为清净的气息吹拂了过来。 唰! 一瞬间就像是有两个世界在对撞,他手中这根树心的威能和他身后的这股威能就像是两个世界互相倾轧在了一起,但他和他这根树心的世界却似乎太小,在相撞击的刹那,便被这股带着清净味道的气息如同扫去一片落叶般,直接扫了出去。 林意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道箭矢般飞了出去。 唰! 与此同时,西方巡王的身体周围数丈的区域之内,似乎一切都突然变得静止。 他的这一击明明消耗了他大量的真元,而且即便将林意击飞出去,两股庞大力量的对冲,也不会让他的身周没有任何剧烈的元气波动。 然而他身体周围却偏偏连尘土都没有飞扬起来。 一切都像是冬日静寂冰封的湖面一样,绝对的静止,没有任何的变化。 反倒是有一种同样清净的气息,似乎从虚空之中透了下来。 这股气息,似乎和西方极远处相连。 所有的力量对冲,包括对于他身体和真元的冲击,似乎都没有真正传递到他身周,就像是被无穷远处这方极远的世界吸收了。 林意的身体在空中极快的崩飞。 那种诡异的色彩斑驳的元气,却是追上了他的身影,将他彻底包裹在内。 所有的北魏军士看着林意被这些色彩斑驳的元气包裹的身影,虽然心中隐约觉得林意或许始终会给他们带来不可思议的逆转,但此时看着这样的画面,他们心中却都产生浓烈的无助感。 “不用!”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空中有林意的声音响起。 这极为简单的两个字传入他们的耳廓之中时,他们都似乎可以感觉到林意此时压抑着的痛意,但他们即便不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的真正含义,他们也都可以听到其中极为坚定的意味。 没有人注意到,一名独臂道人此时已经到了北魏皇帝等人身后不远处。 这名独臂道人的气息隐匿得极为完美,就连西方巡王此时都没有清晰的感知到此人的存在。 林意的这句话,便是对他所说。 这名独臂道人自然是原道人。 他理解林意的意思。 在驾驭者那顶火焰浮屠从南朝来到北魏,虽然半路在洛阳得到了北魏皇帝的帮助,但他此时体内的真元真的已经极少,甚至只能够让他出手一次。 在林意看来,他出手之后,自身也会十分危险。 而且林意也不想让他和其余的修行者插手。 因为林意很清楚这些幽帝的后人天生有着高高在上凌驾于人世间的优越感。这些人重临人世间,本身便是要通过这一战,让人世间看到他们无法匹敌的力量,让人世间彻底丧失和他们对抗的信心。 对于林意而言,这便和军队战斗之中的士气是一样的东西。 还有什么比他一个人便击溃这些人的联手,可以让人世间觉得这些幽帝的后人也不过如此? 人间本来就始终不会缺少反抗的勇气。 他现在所要真正击溃的,便是这些人敢将人间当成棋盘,当所有人当成棋子的那颗野心。 嗤! 一道带着湮灭气息的晶剑狠狠的刺穿了色彩斑驳的元气,刺向其中的林意。 湮灭神将在这剩余的所有人之中,的确是最不擅长进攻的一位。 在杀伐手段上,他甚至不如一开始就被贺兰黑云重创的断识神将。 所以在被那名魔变的准神将激荡的魔变元气所染,失去了恐惧和痛感之后,他一开始在考虑的也并非是进攻,而是帮助自己这边的人防御。 他甚至想要退到西方巡王的身侧去。 这次不是追求更安全之地,而是他觉得西方巡王是他们此间最为重要的人物,也是这一战能否最终取胜的关键。 若是最擅长并非杀伐,他便想着自己可以作为西方巡王的近侍。 然而他很快发现并不需要他这么做。 林意似乎并不会用强大的真元手段直接攻击自己这方的修行者,而且当西方巡王此时身周那清净的气息散发开来,他便知道这些年他们所有人也并不真正了解西方巡王。 原来他除了那极乐世界的法门之外,还得到了当年西方巡王的清净世界的法门。 他此时隐约觉得,除了禁锢和困锁对方对天地元气的吸纳的极乐世界,以及用于防御对方元气力量的清净世界之外,西方巡王或许还有更为强大的杀伐手段,比刚刚出手击飞林意的那一击或许还要强大。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想着去护住西方巡王。 他只要找寻出手的机会。 他已经落后于自己这方所有人。 但现在,在他的感知里是个机会。 那些色彩斑驳的元气里蕴含着可怕的剧毒,这种剧毒此时也正在渗透到林意的体内。 在林意想要驱除体内的这些毒素时,或许便很难挡住他的这一道湮灭法剑。 噗的一声。 这道湮灭法剑刺在了林意的身上。 然而并没有能够刺入林意的体内。 湮灭神将的身体震颤了起来。 并非是因为恐惧和震惊。 此时这些情绪在他的体内并不存在。 他的身体震颤,只是因为一种强烈的元气冲击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轰! 在这站圈之外,所有那些清醒着的修行者们,无论是属于关陇一方,还是属于北魏这一方,他们的身体也同时一颤。 他们的耳廓之中,听到了一声巨响。 但他们的感知里,从林意的身上发出的这一声巨响,却是由数十道同时响起的声音汇聚而成。 这种感觉极为震撼。 即便是修为很低的修行者,此时也随着这些声音感觉到林意的体内似乎有数十个磨盘在同时转动了开来。 林意身体里的数十个窍位里,有原本沉寂着的元气如同磨盘一般,猛烈的转动起来。 随着力量感的不断传递,这些“磨盘”在他们的感知里似乎变得越来越庞大。 西方巡王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眯起眼睛看着空中那道身影。 在那些对于他而言修为低微的修行者而言,林意此时体内窍位的元气波动似乎是磨盘,但在这样修行者的感知里,林意的体内窍位之中,似乎有数十颗星辰如同玄奥的法|轮转动了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哪怕是他此时耗费大量真元去形成极乐世界,都无法阻止林意此时对于元气的吸引和召唤。 因为林意此时吸纳和召唤的,并非是这个世间真元修行者熟悉的那种天地元气,而是来自于星空的星辰元气,而且来自于不同的星辰。 喀嚓喀嚓….. 那道湮灭法剑在林意的身上如同坚硬却很脆的冰柱一般节节破碎。 湮灭神将有些迷茫的低下头来。 他看着自己震颤不已的身体,他此时依旧没有感到恐惧和痛苦,但是他看到自己的身体矮了下去。 他听到自己浑身的骨头也发出了如此清脆的碎裂声。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杀死你们的原因 此时的战场上,有很多人很感慨。 这些人之中,有很多是席如愚的部下,是钟离一战的幸存者。 但更多的,是中山王元英的部下。 中山王元英的各路精锐大军,在钟离之战时,是杨癫部到了钟离,萧东煌部也和林意有过真正的交手,但其余半数都没有和林意真正的交过手。 钟离一战之后,北魏的战略部署彻底崩塌,他们虽然在别处节节胜利,但也无法改变整个战局。 自己的连战连胜却反而迎来了最终的大败,他们的怨念自然是很深的。 但当林意出现在这战场上,看着这样的战斗画面,他们沉积已久的怨念却全部化为了感慨和敬畏。 此时的湮灭神将还有些迷茫。 是因为他缺失了恐惧和痛苦之后,便有些不能理解自己身体此时的变化。 但他们看得很清楚。 这名真元力量无比怪异,真元数量又十分磅礴的强大修行者,即将成为林意降临此间之后,第三位被杀死的强者。 他浑身的骨骼都已经被震碎。 一个人的浑身骨骼尽碎,他浑身的血肉和脏器都会得不到足够的支撑,不可能存活下去。 而任何力量的对撞,都是相互的。 这一刹那的双方力量的互相碾压,林意遭受到的冲击,也会和他一样。 然而此时林意在空中的身影,却是依旧如铁铸般强横! 湮灭神将的身体继续往下矮去,坠去。 然而此时,那名腰腹间豁开可怖伤口,体内脏器都破损大半的准神将在此时却是也无比强悍的站立起来,他抬头望着天空,喉咙里再次发出低沉的咆哮。 在完成魔变之后,不仅不知痛苦和恐惧,而且就连真元力量和感知能力,都会比平时大幅度提升。 此时这名准神将之所以这样的姿态,并不是因为他在遭受重创之后反而战意更加燃烧,而是因为他在这样的状态之下,整个身体更是拥有一种完全超越寻常的野兽般的感知。 他在此时已经敏锐的感觉到,林意的杀意已经锁定了他。 在所有和林意战斗的这些人里面,林意在击溃湮灭神将之后,第一时间已经选择他作为了击杀的目标。 他此时根本不会去思索林意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会第一时间选择他而不是别人。 他只是直觉林意的攻击会到来。 这种力量的对冲,湮灭神将的那道湮灭法剑真正的刺击在了林意的身上,按理而言,林意的身躯在空中也应该会被冲击得往上飞去。 然而在他的直觉里,林意的身体却不会往上飞去,而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判断似乎根本不合这天地间的道理,然而在此时却是异常正确。 林意的身体真的没有被那道崩碎的湮灭法剑往上震飞出去。 他的身体完全不合道理般坠了下来。 他下坠的速度也是完全不合道理,甚至比高空砸下来的石头还要快,就像是在下坠的瞬间,便已经完成了急剧的加速,就连那些紧紧包裹着他的五彩斑驳的元气,都成了他身后的焰尾! 太快! 快得让西方巡王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西方巡王没有这名准神将那种直觉,他只是刚刚感觉到有两股力量同时化为了林意的推力,一股力量来自于林意的体内。 一道来自于林意体内的气机往上空喷发,而另外一道气机,却来自天上。 这一瞬间林意身体窍位引动的气机,就像是很多巨锤一般从空镇落,砸他了他的身上。 这种力量完全压过了湮灭神将的那道湮灭法剑,将林意硬生生的砸了下来。 这的确不合道理。 因为在场所有这些凌驾于人世间的修行者之中,恐怕只有这名魔变完成的准神将才有可能和林意一样拥有这样强悍的身体。 换了其余任何人,身体同时遭受这样上下的冲击,恐怕早就已经彻底崩碎,碎得比被撞碎的彻天神将还要彻底。 太快且不合道理,所以在他刚刚感知到那两股气劲的勃发时,林意已经砸了下来。 天地间再次响起一声恐怖的轰鸣。 地面再次震动起来。 自从林意来到此间,这种地面的跳动,都似乎变得很寻常。 林意的双脚狠狠的朝着这名准神将的面门踏去。 这名准神将在此之前已经抬起了自己的双臂,挡在了林意的双脚之前。 他的身体微微团曲起来,即便是如同小山一般的魔躯,在林意这一击面前,他身体的一切直觉,也让他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林意的双脚踏在了他的双臂上。 这是此时天地间轰鸣的来源。 一团可怖的气浪和冲击波在他和这名准神将的身外出现,然后以恐怖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扩张而去。 在这轰鸣之中,很多修行者敏锐的听到了数声清脆的骨折声。 然后所有的人看到,这名准神将还保持着这种防御的姿态,但是他整个人却是跪了下去。 他膝盖处有很多碎片溅射了出来,跪倒在地的瞬间,他的身体里似乎有很多气流,顺着他的膝盖处不断的刺入地下。 林意的身躯往后翻飞出去。 但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他的身躯还是显得无比的强悍。 直到此时,所有这些看清细节的修行者才真正的反应过来。 在两人这样硬碰硬的对拼之中,林意的身体,竟然比这名魔变完成的准神将还要强悍。 这名准神将的双膝处的骨骼已经全部碎裂。 他跪倒在地,再也无法站起。 他口鼻之中的吐息里,甚至都已经夹杂着肉眼可见的脏器和血肉的碎片。 此时,湮灭神将的身体已经真正的如同一堆烂肉般坠倒在地。 这名神将在迷惘之中失去了所有生机,死去。 林意轻轻的咳嗽起来。 他的嘴角不断的沁出血丝。 当他的双脚真正落地时,之前所有镇压和冲击在他身上导致的后果似乎在此时在真正在他体内震荡。 一名准神将和两名神将已经被他杀死,这名魔变的准神将也已经失去了战力。 对方只剩下那西方巡王、炼狱神将和那名真元里融合了诡异剧毒的准神将。 只是他此时依旧没有欣喜,看着跪倒在地的那名准神将,他甚至有些遗憾。 他还是没有能够直接杀死这名魔变的准神将。 之所以在方才拼着受伤很重的代价也要第一时间选择这人为目标,是因为这名魔变的准神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支持这些人士气的来源。 这名准神将到了这种程度都还没有死去,而且在他此时的感知里,这名准神将即便无法再战斗,但他的生机却还能支持很久。 他此时真的很佩服当年幽帝和幽王朝的力量。 他可以想象,若是数名幽帝这样的近侍在幽帝的军队之中出现,战斗,会对幽帝的军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你真的很不合道理。” 就在此时,西方巡王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西方巡王看着林意,看着他嘴角不断流淌出的血丝,冷笑着说道:“但你终究不是神,也会受伤,也会流血,也会到达极限。” “你说的不错。” 林意看着他,也笑了起来,露出染血的白生生的牙齿,“就如当年的幽帝,即便再怎么强大,他也不是真正的神,也终究被人杀死。所以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所有人的意志之上,哪怕他都不能,更何况是不够强大的你们。” “其实我的看法或许从根本上和你相同。” 西方巡王不出手,炼狱神将等人也很清楚出手并没有多少成功的几率,所以他们也都只是等待着西方巡王。 “在控制魔宗失败,贺拔度抢夺幽冥神蚕也失败之后,我便觉得我们这些人里面不可能再出现幽帝这样的存在。现在人世间有你和魔宗这样的怪物,还有那有着无限可能的幽冥神蚕。”西方巡王的声音接着响起,他接着说了一句之前高欢和贺拔岳对话时相同的话语,“只是人人都想做幽帝。” “我们不可能成为幽帝。”他收敛了冷笑,目光极为深邃的看着林意,很认真的问出了一个问题,“难道人间至高的你们,你和魔宗,你们真的不想成为幽帝这样的存在?” 他的这句话,似乎是问林意,但实际却是问在场的所有人,问所有这些敢于赴死的北魏军士和将领。 因为他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现在你们是和我们这些幽帝的后人战,但若是我们在这一场战斗之中败亡,魔宗,还有这个来自南朝的怪物,还有这个得了幽冥神蚕的魔宗部众,他们哪一个不比我们有更高的成长空间?你们不担心他们称为真正的幽帝?” 他的声音很宏大,而且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真元震荡,也充满了奇异的诱惑力,让人的确很容易深思这些问题。 然而林意不想让所有人去浪费时间想这些问题。 “你说的问题的确很容易引人深思。”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有种斩钉截铁的干脆,和他的战斗方式一般直接,“但现在根本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算所有人要思考这个问题,也是在杀死你们之后,再去思考该如何面对将来的危机。” 西方巡王已经收敛了冷笑,但林意却冷笑起来,而且他接下来的声音里充满讥讽,“若是有马贼冲进了你的家中,已经在杀死你们的父母和孩童,已经在强奸你们的妻子,此时有更强的人进来和你们一起对付正在做这一切事情的马贼,难道此时最该做,最该想的事情,不是如何杀死正在做这些事情的马贼?难道还要在这种时候浪费时间去考虑若是杀死了马贼之后,如何面对这个能够杀死马贼,但比马贼更强的人?” “那是今后的事情,如果杀死了你们之后,人间必须考虑我们的威胁,那到那时再考虑也不迟。” 林意的声音更加响亮起来,带出了浓厚的杀气,“若是我们真的和你们一样,若是我们真的想要成为幽帝,在那个时候,人世间也自然会站出来反对我们,和我们战斗,这不是你需要提醒和考虑的事情。在此时,我们所有人需要考虑的,只是要杀死你们。” “我们要杀死你们的理由,不是因为你们是人世间最强,而是因为你们试图操纵人间。” 林意的声音不断震响在天武川外的原野之中,“而是因为你们才让魔宗变成了那样的怪物,而且你们还操纵了那样的怪物屠戮人间。” “血债,自然要用血来偿。” “这才是我要和你们战斗,杀死你们的原因。”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抽剑 一片轰然的响应声响起。 北魏人向来悍勇豪放。 哪怕之前因为林意才遭受大败,以至于整个北魏在和南朝的战争之中都岌岌可危,但双方的将领各自为守卫各自国家的疆土,在他们看来原本无可厚非。 在很多年前开始,北魏人就称呼韦睿为韦虎,其中本身更多的就是尊敬的成分。 此时的林意早就让他们彻底的折服。 此时这片战场上,有无数人叫好,有无数人附和。 林意挑衅般看着西方巡王宇文珆。 在气势上,他也完全压倒了对方。 他此时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出口。 那就是,打架他从小就也很少输,但至于讲道理,吵架,他却似乎从没有输过。 只是因为这样的话语似乎更适合和齐珠玑在一起的时候说,此时在这种义正言辞,掷地有声的场合说这样的话的话,似乎有些破坏气氛。 所以他这样的话,很适合在此时说在肚子里。 道理,起码要让自己觉得绝对正确。 理直便气壮。 气壮,战意便更浓烈。 宇文珆说那些话语,恐怕更多的是想打击他的战意。 但所谓的伤势过重,接近极限….要想在这些方面打击到他,让他顾虑这些,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宇文珆根本不知道他的极限。 这和他经历的许多战斗相比,他此时的状态,根本不算极限。 在钟离之战疲惫到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却还要持续战斗的他,敢用自己的心脉来承受殷篱歌那样一击的人,怎么可能会被这样的话语击破心境。 宇文珆说这些话语,其实一是的确想要消磨些他的战意,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越是强大的修行者,便越是体恤己身,越是有可能突破当代修行者所能到达极限的那种惊才绝艳的人物,当然越是在意在平时的战斗里不要留下影响自己今后修行的隐伤。另外一点便是想略微拖延点时间,看看伤势对林意的影响。因为很多时候,沉重的伤势暂时可以压制,但等到压制不住,便自然战力大减。 他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他点醒林意,说林意已经和魔宗是有可能在这个时代真正登顶的人物,除了让林意自己不要过火之外,更深层意思是,你就算赢了我们,终究还是要面对魔宗的。 那若是在对我们一战之中拼得太狠,很有可能魔宗就会捡个便宜。 拖延点时间,若是林意的伤势压制不住,越来越沉重,那对他而言,自然不急着出手。 只可惜林意是真正的异类。 终究所站的位置不同,林意一开始便是出生入死的将领,他从来都不会和他们这些人一样,只知提升实力,在任何时候都想珍惜羽毛。 而且林意此时肉身的恢复能力,也是无人能及。 双方对话之间,林意的气息反而彻底理顺了,以至于他的声音反而越来来越中气十足。 宇文珆无疑很失望。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此时他被自己的清净世界所包裹,即便是那名魔变的准神将的元气,对他的情绪也不可能产生多少影响。 想着自己已经注定的命运,他有些悲哀起来。 他看着自己肌肤上被那些苦行僧用生命烙印上的诡异图案,他悲哀的轻声说道:“怪不得贺拔岳没有选择来这里,怪不得他能够拒绝幽冥神蚕的诱惑,原来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在那些北魏苦行僧出现之前,在他还有退路的时候,原本在他的眼睛里,这些神将和准神将们,虽然拥有着凌驾于世间几乎所有修行者的修为和法器,但和北魏皇帝这些真正的人王相比,他们真的很不堪。 他唯一觉得与众不同的是贺拔岳。 除了力量之外,他觉得贺拔岳很清醒。 从很多年前开始,贺拔岳走的道路便和他的父亲贺拔度不同。 贺拔度和所有这些自视极高的神将和准神将一样,他们所想的,便还是要依靠强大的力量来操控人间。 他们依旧走的是幽帝的道路。 而在他们这些人看来,他们最有优势之处,本身便是凌驾于人世间所有修行者之上的力量。 但贺拔岳很显然更倾向于抹消幽帝的印记,更倾向于用智慧和智谋来操控这一切。 不过在此之前,他也只是觉得贺拔岳和这些人不同而已,并不觉得贺拔岳会比自己高明。 他当然觉得自己足够清醒,足够具有智慧和力量。 然而到了此时,他隐约觉得,就连自己的生死,或许都在贺拔岳的算计之中。 从殷篱歌到南朝开始,贺拔岳恐怕就已经想到了诸多的可能。 或许他们能够获得这一战的胜利,或许林意这名强大的南朝修行者不会赶来,不会改变这一战的结果。 但他应该也考虑到了林意有可能会来。 而且在他的计划里,林意若是来了,便应该会是这样的结果。 因为这个战场上的人,此时已经不会容许他离开,而他,自然也不会白白被这人杀死。 他又想到了还未真正重返人间的魔宗。 他便更加的悲哀。 他看着林意,说道:“真的很可惜,这片战场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是胜利者。” 他最后这句话很真诚。 因为在他想来,最后的获胜者,应该便是贺拔岳或者魔宗之中的一个,而不是这战场上的任何人。 林意没有回话。 这句话对林意而言本身就很古怪,而且这名西方巡王似乎也根本不想要他回话。 在这句话还未说完时,宇文珆的身体里,已经涌出了一股强大的本命气息。 在此之前,宇文珆已经接连展现了西方极乐世界和西方清净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法门。 这两种法门都是异常强大。 然而这两种法门包括他在期间用过的攻击手段,杀伐气息却并不重。 而此时,他的这股本命气息里,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杀伐气息。 之前湮灭神将猜测得的确不错,西方巡王还隐匿着一门似乎更强大的杀伐法门,只是此时湮灭神将已经在迷茫之中死去,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种法门。 他当然也不会想到,这种法门还会和死去的他们有关。 林意的右手已经从身侧地上拔出了一根真元重铠投来的长枪,他的左手紧紧握住了那根树心。 宇文珆在这些人里面,和他距离始终保持着最远,而且身周又有清净世界那种古怪的元气场域的存在,所以他不可能第一时间便能真正攻伐到宇文珆,他必须先行抵挡宇文珆的攻击。 他也十分清楚,宇文珆便是剩余的炼狱神将等人的主心骨。 宇文珆不出手,这些人便不出手。 但宇文珆若是出手,这些人便也马上会抓住时机出手。 炼狱神将这些人若是单个对他而言,根本已经没有多少威胁,但若是联手,光是炼狱神将的那件法器,便对他有很致命的威胁,他宁愿遭受更多的真元重击,也绝对不敢让炼狱神将的那件法器真正冲入自己的体内。 随着精纯的本命气息的弥漫,宇文珆的神色变得极为凝重。 他的右手虚握,就像是要从前方的虚空之中拔出一柄真正的剑来。 铮的一声轻响。 天地间真的响起了一柄剑出鞘的震鸣声。 然而所有人赫然发现,这柄剑的出鞘声并非来自虚空,而是来自已经死去的湮灭神将身上! 湮灭神将在死去时,已经彻底委顿在地,但随着此时这声剑鸣,他的身躯竟然往上一挺,就像是真的有一柄剑突然出现在了他的体内,随着宇文珆这抽剑的动作,他的整个人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具剑鞘。 剑光来自于湮灭神将的后背! 此时所有的人,包括林意在内,都有一种错觉。 这一柄被宇文珆抽离的剑,就像是湮灭神将的整根脊骨被抽了出来。 然而林意所有的人都很清楚,湮灭神将在死去之前,他的脊骨便已经不知碎裂成何等模样。 造成这一瞬间错觉的,只是因为那道剑光,随着宇文珆的临空虚拔,真的在从湮灭神将的后颈处抽离出来。 一股湮灭的气息重新出现在这片战场上。 这道从湮灭神将的后颈抽离出来的剑光,也是和湮灭神将之前凝成的湮灭法剑一样的晶剑。 不只是气息,就连外观都极为近似。 但这柄剑在抽离出来之后,并非静寂不变,它似乎能够不断接纳宇文珆的本命真元,而且西方的虚空里,也有无数元气被这柄剑感召而来。 这柄晶剑的气息越来越强大,剑身越来越紧实。 当它彻底和湮灭神将的身体脱离,湮灭神将的身体再次如一团破布往下坠跌而去时,它晶莹的剑身根本不像是真元凝结之物,而真的像某种特殊剑胎制成的晶剑。 这当然是一种诡异的手段。 林意眯着眼睛盯着这柄剑,他不需费力,便可以轻易的感知出这柄剑和宇文珆之间的联系,若是没有见到这柄剑的形成过程,他一定会认为这柄剑就是宇文珆的本命剑。 然而这柄剑蕴含的元气特性,却分明和湮灭神将的本命真元相同。 早在和钟离之战之前,和魔宗一些部众的交手过程里,他就已经见识到了魔宗那些部众“食死”的手段,所以他此时对于这柄剑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宇文珆的这种手段和魔宗的那种食死功法有相似之处,都是可以吸纳死去的修行者归散在天地间的元气为己用。但陌生的是,魔宗部众的那种食死功法,是只能将那些流散的元气化为自己的真元,只能将那些死去的修行者散逸出来的灵气当成补充真元的灵药。 但宇文珆的这种手段,却是真的如同将死去的湮灭神将的身体当成了剑匣,当成了汇聚那些流散的元气的引子,当成了一张符箓。 他不只是将湮灭神将流失的本命元气重新凝聚起来,而且甚至重新将之制定了法则。 以尸为匣,抽离法剑。 这种手段,真的和拥有天命血盒之后,真正大成的魔宗的那种手段可以相提并论。 湮灭神将的真元修为,比起这名西方巡王而言,自然是不如的。 所以此时这道湮灭法剑,的确比湮灭神将自己使用和施展时更为强大。 只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不觉得这柄剑比西方巡王自己的手段更为强大,所以他觉得还有后继变化。 和他所想的完全一样。 当抽出这道湮灭法剑之后,这道湮灭法剑只是静静的悬浮在了空中。 宇文珆再次凌空抽剑! 铮的一声,天地间再次响起一声剑鸣。 这声剑鸣来自已经死去许久的李凉令身上。 随着这声剑鸣,这名死地神将的尸身也如同剑鞘往略微直起。 一道黑色的剑光,也从他的后颈处抽离出来。 这道剑光刚刚出现时,就像是一条黑色的水流,但在抽离的过程里,它也已经变得无比的紧实。 它就像是一道黑色寒铁打造成的剑,那些深沉的水光都在它剑身内翻动。 抽离出这第二柄剑之后,宇文珆如此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止。 他再次虚空抽剑,抽出第三柄剑。 这第三柄剑,竟然来自彻天神将。 彻天神将的身体早就已经被林意撞得四分五裂,就连她头颅都已经不算完整,身体更是裂成了数块,飞坠于不同之地。 但这道剑鸣也来自于她残躯的后颈处。 她那块残躯的后颈处,同样迅速的抽离出了一柄白色的长剑。 这柄白色的长剑初始时就像是香炉之中涌出的白烟,但也迅速变成实体。 这柄剑的表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最为坚硬的骨瓷,剑身里,却又无数条白色的细丝笔直的从剑柄的最尾端不断射向剑尖。 每一名修行者在此时都能清晰的感知到,每多一柄这样的剑形成,宇文珆体内的本命真元就似乎被掏空一块,这样的剑也同样消耗他大量的本命真元。 但宇文珆这样的抽剑动作也依旧没有停止。 他依旧虚空抽剑。 第四柄剑也在顷刻间形成。 这第四柄剑来自于被林意杀死的那名准神将,那名活着的时候,有可能是世间最强的符道宗师。 这第四柄剑最不像金铁之剑。 它就像是很多坚硬的黑色长草拧在一起,形成了一柄黑色的草剑。 但这柄剑上黑色的长草拧结时形成的纹理,却是最为真实,就是一道道玄奥的符纹。 林意的身影动了。 他不想再等待。 每多一柄剑,这片天地间的元气力量似乎就壮大一分。 而且他此时更加确定,这些剑都完全和宇文珆气息相连,而且隐隐似乎还有更为强大的变化。 他很想见识从未见识过的强大法门,但是此时似乎已经超过了他冒险的极限。 伴随着一声厉喝。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道流光,但在此之前,他已经将手中握着的那根长枪投了出去。 那根长枪原本属于某具沉重的真元重铠,它本身也比寻常的长枪要长很多,要沉重很多倍。 然而这样重量的长枪在他的手中,似乎和他之前投掷的弩箭毫无区别。 这根长枪在他手中的时候,似乎毫无重量可言。 但当它脱离了他的手,在空中开始真正的加速时,它的重量便显示了可怕的一面。 天地间响起一道难以想象的破空声和音爆声。 一圈肉眼可见的白色涡流就像是彗尾一般横跨长空,无比精准的朝着宇文珆落去。 它所带的狂风和枪身周围的涡流和不断的气爆,使得它的威能笼罩了数丈的范围。 可以想象的是,不需要枪尖真正的落在身上,便是在这数丈的范围之内,所受到的力量冲击也很可怕。 然而面对这样狂暴的一击,面对更为可怕的狂掠而来的林意的身影,宇文珆只是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微微一动。 那道从死地神将身上抽离的黑水真剑,便迎了上去。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没有区别 噗的一声闷响。 黑水真剑斩中了这根沉重如山的长枪。 但给人的感觉,却反而是这柄长枪撞在了这道黑水真剑上。 因为这道黑水真剑走的是守势。 还因为这柄长枪迅速的停了下来。 所有那些围绕着它的恐怖风声和旋流、音爆全部消失。 这道和它相比显得有些细小的黑水真剑却像是一道墙,十分的稳定。 轰!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还停留在那柄突然停顿下来的长枪上,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却已经在林意的身前爆发出来。 那道如许多黑草拧在一起形成的符剑已经斩在了林意的身上。 无数的剑意,或者更为准确的是无数的符意瞬间在林意的身前爆发开来。 不断凝聚又不断往外爆发的元气,硬生生的将林意疾进的身影逼停,然后震落在地。 宇文珆身周那股清净的意味里似乎有了些波动,但他的身体却连丝毫的震荡都没有。 炼狱神王和那名真元里蕴含着剧毒的准神将此时正准备出手,然而除了这两柄看似轻易挡住了林意的剑之外,他们的感知里出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便都停了下来,朝着宇文珆看去。 那道充盈着彻天神将本命气息的白色长剑此时也已经动了,但那柄白色长剑却并未朝着林意落去,而是落在了那名魔变的准神将身上。 这名准神将身受重创,双膝尽碎,他原本就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柄来自西方巡王的剑落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几乎没有任何的抗拒。 这柄白色的长剑落在了他的天灵。 喀嚓一声轻响。 这柄白色的长剑刺了进去,深深的没入了他的身体。 从很多人所在的方位看去,他们甚至可以从这名准神将腰腹之中的伤口,看到这柄白色长剑的剑身。 这柄白色长剑的剑身上有许多白色的细丝就像是笔直的白色烟气穿刺在了这名准神将的身体里。 这名准神将在魔变之后的生命力强悍到了极点,然而他此时体内的生命力却似乎被这些白色的细丝彻底的覆盖,阻挡住。 他眼中的神光瞬间消失,就此死去。 “你!” 炼狱神将此时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恐惧的感觉,但这样的画面让他还是充满匪夷所思和不对劲的感觉,他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大叫。 宇文珆没有看他。 他只是继续虚空拔剑。 又是一声如真正的金铁长剑出鞘般的声音响起。 那名刚刚死去的准神将的颈部,抽离出了一道紫黑色的长剑。 这柄长剑的胶质感很强,很像是那种牛筋涂满了鲜血又凝结在一起的感觉,它的表面有很多细小经络般的纹理,又像是很多奇异的紫黑色长虫的尸体堆积在一起。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站的很稳,但身体还在微微的震颤着,身体里还有那种强大真元冲击的余韵。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些从那些死去的神将和准神将们体内抽离出来的剑十分的稳定,就像是真正拥有实体剑胎的飞剑。 宇文珆御使这些剑,就如同使用自己的飞剑一样,随心所欲。 但现在世上任何一个宗门都没有强大的剑师能够同时御使这么多的飞剑,而且也没有任何一名剑师的飞剑,可以有这些剑这般强大。 那些神将和准神将已经死了,但是从他们身体里抽离出来的这些剑,却完美的承继了他们的力量。 而且此时让他觉得最为可怕的是,这些剑和宇文珆联系得极为紧密。 任何强大的剑师都是将自己的本命真元尽可能的通过符纹渗透进剑身,但在强大的力量冲击下,渗透进剑身的真元依旧会被震荡出来,而且符纹里真元流动的波动,也会让飞剑不会时刻那么稳定。 但在林意此时的感知里,宇文珆和这些剑的联系,是在于宇文珆的本命真元直接成为了这些剑的一部分。 所以他控制着这些剑,真的就像是在控制着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一般。 林意的感知也不可谓不强大,在炼狱神将等人还不明所以时,他已经可以清晰的感知出来,宇文珆之所以能够做到如此,是因为宇文珆的本命真元之中,有一部分似乎和这些神将和准神将们的真元有些相通。 在本源上面,他的真元和这些神将和准神将们有相同的部分。 “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 他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 他对炼狱神将最感兴趣,所以他此时的目光便落在了厉喝出声的炼狱神将身上。 “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任何开始都只不过是谎言。” “哪怕是巡王和神将,对于幽帝而言,也只不过是为他服务的蝼蚁。” “至于巡王和神将,在所有的记载之中,四方巡王的地位远在八部神将之上,所以到了现在,你们自己难道还不明白,就如幽帝的完整功法可以凌驾于所有人,四方巡王完整的功法,自然也应该凌驾于你们所有八部神将之上。” “他即便能够杀死人世间像我们这样的强者,也绝对不可能从我们的身体里抽离出这样的法剑,因为他和我们的真元不可能真正的相通。但你们不同,你们无法利用他的真元,但你们的真元对于他而言,却就像是有一扇你们都不知道的后门,终究有着打开的方式。” “魔宗可以杀死你们,汲取你们的力量转化为他的真元,而他同样也可以杀死你们,从你们的身体里抽取这样的法剑。” 林意的声音无比清晰的在天武川外的这片平原上不断响起,“所以对于你们而言,他其实和魔宗又有什么区别?” 那名真元里蕴含着剧毒的准神将身外的气息不断的震荡起来,就像是有海浪在轰鸣。 他们这些人在日常的修行之中,都曾经和海上的沈念有着密切的联系,他们当然比林意更加清楚他们的真元功法和幽帝的至高功法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所以他知道林意所说的话应该是对的。 不只是幽帝的功法凌驾于他们之上,真正的四方巡王的功法,也应该凌驾于神将和神将之下的人的功法之上。 只是传承了千年之后,很多功法的不全,很多年来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对这个事实的认知。 “没有想到你还藏着这样的法门。” 断识神将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伤得也很重,而且之前出手了一次之后,她此时也已经没有什么再战之力。 “所以我应该会成为你下一个目标?” 她死死的盯着西方巡王,说道:“所以一开始,你让他完成魔变,用他的本命元气让我们失去自身感知的一部分,让我们亡命的战斗,便是已经想好了这一步,你就是想我们战死,然后从我们的身体里抽取这种法剑?” …… 紫黑色的长剑从那名魔变的准神将的尸体里抽离出来。 那柄从彻天神将的尸身里抽离出来的白色长剑,也离开了那名魔变准神将的身体。 五柄色泽不同,但同样荡漾着强大气息的法剑静静的悬浮在空中。 西方巡王和这些剑一样,沉默了片刻。 他心中一开始是想否认的。 因为他首先一开始就没有想到林意会如此强大。 在最开始,他觉得只要这名准神将能够魔变,能够让这盘散沙真正的凝聚起来,以他们这些人的联手,连魔宗都应该可以一拼,怎么可能会输给这样的一名年轻后辈。 然而这名年轻后辈却是真正的怪物。 迥异于他所熟悉的真元修行者的怪物。 哪怕是在一开始联手之后,还有人被林意杀死,但他最多也只是抱着物尽其用的态度。 若是真有一两个人势必会被林意杀死,那他便只需要用那一两个人抽离出来的法剑来进行杀伐。 但到了现在,似乎解不解释都没有意义。 因为他自己都似乎不可能在这一战之中幸免。 即便他不做断识神将所说的这样的选择,他们剩余这些人也应该不会是林意的对手。 他们的真元会被林意耗尽。 而他们擅长的真元手段,即便能够给林意沉重的创伤,但林意身体的恢复能力,却比这名魔变的准神将还要强大。 他们所有人都会被林意耗死。 “你说的对。” 所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没有否认,哪怕的确和他一开始的想法不同,但此时他已经觉得没有必要去解释,他看着断识神将点了点头。 他此时脸上的感伤也已经消失。 随着他的点头,那道距离断识神将最近的湮灭法剑落在了断识神将的身上。 这道晶剑轻而易举的从断识神将的胸口刺了进去,刺穿了她的心脉,将她钉在了地上。 炼狱神将和那名真元蕴含着剧毒的准神将根本没有能够插手。 因为就在此时,另外四柄剑的剑意,便已经分别对准了他们。 西方巡王冷漠的虚空拔剑。 断识神将的后颈处响起了剑鸣声。 一道透明的法剑拔了出来。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宿命和授课 虽然早已见识了宇文珆这种凝剑拔剑的手段,但这柄剑从断识神将的后颈拔出时,这片战场上行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的后颈和心中都有点发冷。 虽然在此之前,宇文珆也杀死了那名魔变的准神将,但那名魔变的准神将原本就已经不再像人,而且他所受的创伤太过严重,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怎么都不可能活,甚至在很多人的眼中,这名魔变的准神将已经是个僵尸,是个魔物。 僵尸和魔物被人杀死取剑,便没有那么多强烈的特殊感受。 但断识神将不同。 断识神将是名女子,而且还是一名美丽的女子。 这样的一名女子方才还在和宇文珆对话,然而却瞬间被原先身为同伴的宇文珆杀死,这样的画面,便让所有人都有些无法承受。 哪怕这名断识神将之前也是可怕的敌人。 炼狱神将和那名真元中尽是剧毒的准神将一脸戒备的看着宇文珆。 那种魔变的元气十分古怪,他们到了这种境地心中依旧没有生出恐惧的念头,但他们此时眼中的凶光却和荒原里那种受伤的狼一样,已经有些穷途末路的味道。 对于他们此时而言,宇文珆比林意的威胁更大。 五柄剑静静的悬浮在了空气里。 这五柄剑的气息都很强大,而且都属于宇文珆。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宇文珆也自然变得更强大。 只是宇文珆脸上感伤的意味却更浓。 他的眼睛里,更是出现了更多古怪而复杂的情绪。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难以改变的宿命。” 此时的宇文珆在心中感伤的想着。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便认为自己会成为这个世间最强的修行者。 他的兄长宇文猎已经是天赋极为优秀的修行者,但无论在修行的速度和对天地元气法则的理解上,根本无法和他相比。 他的兄长在当年已经算是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之一,但实际上却连西方清净世界这样的法门都无法真正的领悟,都始终不会。 贺拔度在人世间的名气不显,但东方巡王在幽王朝时,其功法和法门都要比其余三名巡王要强大一些。 但在他在完美的掌握了西方极乐世界和西方清净世界这两种强大的法门之后,他便已经确信,若是自己和贺拔度真正的生死战斗,他应该能够击败贺拔度。 而且这还是在他只领悟了那两种法门之后。 他在领悟和掌握了婆娑世界法剑之后,贺拔度便更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真正的天下无敌。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从南方的海边来。 他叫沈约。 是后来南方三圣之首。 他那时已经有了自己会真正天下无敌的想法,便自然和沈约交了手。 然而后来的结果却是,无论是真元修为和各种法门,哪怕是对于人世间修行者的功法的理解和运用,他都和沈约有着难以想象的距离。 哪怕是他引以为傲的修行速度和对元气法则的理解,都和沈约相距甚远。 在失败的彷徨之后,沈约显露的真正真元的本源,更是让他醒悟原来沈约的真元本身便对他们的真元有着强大的压制作用,他才知道,原来沈约修行的,便是幽帝的至高法门。 他也才知道,原来这世间并非只有他和关陇贺氏这样的修行者,除了他们和贺氏之外,其实其余巡王和八部神将的法器和法门,也或多或少的传了下来,都有传承者。 只是在此之前,在沈约这样的人出现之前,这些人也和他一样,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这样的同类存在。 和今天这些人相比,那时所有的幽帝后人,是真正的一盘散沙。 其中有些人所得的法门甚至极为残缺,根本不像现在这般强大。 但沈约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将这些人逐一找了出来,将他们这些幽帝的后人聚拢了起来,而且设法寻觅和补全了许多人所用的法门。 虽然这些巡王和神将所得的功法和真元法门在近千年之后,和当时的巡王和神将们相比,依旧最多只能算是得了凤毛麟角的残篇而已。 但在这数十年里,原先那些不够强大的人,也终于真正强大了起来,凌驾于世间的修行者之上。 他心中越发清楚,沈约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沈约做成了千年以来很多人想做但都没有做到的极为伟大的事情。 而对于沈约而言,他也算是这些人里面的异类。 因为他是最初觉得自己已经无敌于人间,但被打醒之后,在所有那些巡王和神将因为力量的增长而产生了他们这些人可以凭借力量凌驾于人间之时,他却已经不再这么想。 因为他很早就隐约发现了沈约的秘密。 因为沈约虽然拥有幽帝的至高功法,但他似乎也并没有幽王朝皇室的血脉。 在他看过的一段应该没有什么错误的秘辛里,若是幽帝的血脉,应该能够轻易的和传说中那条幽龙的血脉共鸣,所以无论是沈约还是沈念,他们应该能够凭借这样的感应,找寻出传说中的那颗幽龙蛋,还有和幽龙蛋一起并存着的那柄九幽冥王剑。 然而事实却是,沈约在成为南天三圣之首之前,他在海域里已经修行了很多年,之后他又让他的儿子沈约在海外修行,但这么多年来,他们却都没有找到幽龙蛋和九幽冥王剑。 其余的巡王和神将应该没有看过这样的秘辛,但这些好奇的巡王和神将也都和他一样查过沈约的身世。 他们得到的结果都和他查到的相同。 沈约的父母和祖上,似乎都没有出现什么强大的修行者。 所以在宇文珆看来,事实的真相应该是,沈约原本就是人世间的修行者,只是他真的足够优秀和强大,所以他或许是发现了遗失的密藏,或许便是杀死了真正拥有幽帝血脉的后人,从他们的手中得到了幽帝的至高功法。 而在这两种可能里面,最大的可能还是后者。 最大的可能是,他杀死了幽帝不够强大的后人,获得了功法,而他在修行的过程里,更是补全了这门至高功法。 另外一点佐证是,对于血统,沈约真的并不算看重。 现在的这些巡王和神将里,他们四方巡王还算都是当年的一脉传承,但八部神将里,却有一半其实也不过是得到了传承,但却已经并非当年那些人的后人。 所以他隐约觉得,沈约将所有这些人聚拢起来,看着似乎让他们重新凌驾于世间,将人世间当成棋盘,摆布人间,但事实上却是,沈约将他们这些人找出来,聚拢起来,给予他们的,也只不过是如同他的西方极乐世界一样的幻象。 沈约也是要约束住他们,约束住幽帝这些凌驾于人间的传承。 他一手约束和控制着人间,一手约束着这些有可能凌驾于人间,而且没有他的约束,肯定会凌驾于人间的人。 那些当年不算强大的神将不算。 但他宇文家和关陇贺氏这样的存在,若是没有沈约,必定会凌驾于人间。 沈约是个他根本看不透的人。 或许整个世间也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的看透他。 在他离开世间之后,所有人对他也只能尽可能的猜测。 宇文珆很多时候都会想到,或许沈约无形之中让他产生的改变,也只是沈约有意的安排。 沈约应该也在无形之中有意的改变了关陇贺氏。 他或许始终没有能够改变贺拔度对于力量和权势的渴望,始终没有改变贺拔度想要取而代之,成为真正幽帝的打算。 但沈约应该改变了贺拔岳。 或许在沈约的判断之中,贺拔岳应该比贺拔度更为优秀,贺拔度本身就会被自己的儿子贺拔岳取而代之。 沈约的强大,不只在于力量。 尤其是现在,当他终于不得不动用这样的手段,当他真正抽离了五柄剑,再看着炼狱神将和那名准神将的目光时,他甚至觉得沈约就像是那种真正拥有参透天机的大智慧的先知。 他觉得沈约甚至可以看到人的命运,看清一个人的宿命。 在他很多年前和沈约的那次交手之中,沈约知道了他领悟了这样的法门,沈约便和他说过,这些剑属于死剑,这每一柄死剑,其实都和天上的一颗星辰对应。 从远古的修行者世界开始,南斗为生,北斗为死,南斗六星出现在仲夏夜的中天,带来的是万物蓬勃的生机,而北斗七星在秋末出现在中天,那便是万物凋零的征兆,带来的是死意和死兆。 在幽王朝之前,很多强大的宗门都拥有和星辰元气沟通的手段,他们利用这方天地的天地元气养育自己,然后以星辰元气作为提升自己的手段。对于南斗六星的星辰元气的沟通和运用的法门便众多,因为这南斗六星的元气,能够大旺生机。 但对于北斗七星的元气,却几乎无人能够运用。 直到惊才绝艳的幽帝统治世间,当修行者世界最巅峰的时代来临,那时幽帝和他的部众们,才借助一些独特的法器和那些同样带有死亡和掠夺气息的陨铁,终于参悟出了能够利用这些星辰元气的法门。 生的气息无法和死气融合,但死亡的气息,却能够和这些元气完美的融合。 所以当时的西方巡王领悟和开创的这门法门,最多便是可以抽离出七柄强大的法剑,这七柄法剑和这七颗星辰元气一一对应之时,才是他这门法门的真正最强时刻。 然而沈约和他说道,死剑便不祥,若是七剑汇聚,真正承接七星的力量,那死兆降临人间,便也是昭示着他接下来的命运,便也是他穷途末路的时刻。 而现在,似乎便是这样的时刻。 真的是最终的命运一般。 此时场间,不多不少,加上还剩余的炼狱神将和那名准神将,正好便是七柄剑。 每多一柄剑,他的力量便强大一分,但对于他的身体而言,也是更强大的负荷。 这七剑成阵之后,威力固然是强悍无匹,连他自己此时都无法想象,但他恐怕也会本命真元耗尽,身体不堪承受。 在这支北魏大军的敌视之下,他也不可能离开这里。 …… 贺兰黑云死死的盯着那五柄剑。 她也感觉到这五柄剑里有和自己体内的幽冥神蚕有些共同的地方,有些真元本源,应该是相同的。 她也是继林意之后,最快感知清楚这名西王巡王是如何控制这些剑的。 但这些剑对于她而言真的太过强大。 她觉得林意陷入了极度的危险之中,但以她此时的状况和修为,她根本无法破坏西方巡王对那五柄剑的控制。 这是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 和她融为一体的幽冥神蚕的气息似乎时刻在提醒着她,只要她的修为再强大很多,或许只要她的真元修为能够接近这西方巡王,她或许能够直接便破掉西方巡王对于这五柄剑的控制。 然而她现在受了伤,而且最无解的是,她的真元修为和那些神将都相距甚远,更不用说这名西方巡王。 “不只是单独这些剑强大,这些剑会结成很强大的法阵,会形成可怖的场域。” 也就在此时,吴姑织的声音响了起来,“林意比我们想象的已经强大,但面对他…却还不够强大,他所修的法门拥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优势,但同样也存在很大的缺陷,他现在不可能越过这五柄剑。我光明圣宗最强的秘术,也是我从光明圣宗修行的法门…也是这样的场域法门。而且从很多年前开始,我们光明圣宗就在时刻准备着应付天命血盒这样的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天外来物。我们光明圣宗的这个法门,原本便是想要能够彻底毁灭天命血盒这样天外生命,以及更多像这样有可能会出现的敌人。只是光明圣宗存在的那么多年,依旧对幽王朝一无所知,所以我们从来没有想到,其实我们光明圣宗很多代修行者想要压制的,很多便是源于幽帝真元的这种力量。” 贺兰黑云异常震惊的转过头去。 她看着身旁被几名北魏军士扶着靠在一辆战车上的吴姑织。 她看着这名光明圣宗的复仇者,心中很清楚以吴姑织此刻的伤势,能够如此完整而且没有停顿的说出这么多话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隐约觉得很不寻常,只是来不及思考。 “你认真听,我认真讲。” 吴姑织的声音却依旧很平静,她就像是在南天院给学生们上课时一样,她看着贺兰黑云,接着说道:“我所修的光明圣宗的这法门,其实也蕴含着光明圣宗很多年来对天命血盒的参悟,其中也蕴含着天命血盒的元气法则,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若说我光明圣宗的法门代表着光明,而你身上的幽冥神蚕代表着黑暗,但显而易见的是,幽冥神蚕的力量远远凌驾于天命血盒,所以你的黑暗远远凌驾于我的光明之上。你的力量和我的法门有同源之处,你若是能够领会我这门法门,以你的真元和幽冥神蚕的力量,应该可以让光明圣宗的这门法门发出更为强大的威力。” 贺兰黑云听懂了吴姑织的意思。 吴姑织认为光明圣宗的法门可以削减或者破解西方巡王的这些剑即将形成的场域力量。 只是她已经无法做到。 她希望贺兰黑云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会和运用光明圣宗的法门,然后帮助林意击败这名西方巡王。 只是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就似乎她的身体里,突然多了一个无底深渊。 她想到了北魏皇宫里的皇太后。 此时的吴姑织给她的感觉,便是和当日那样熟悉。 她这些话语里,已经蕴含着将光明圣宗的传承交到她手中的感觉。 “应该只来得及讲一遍。” 吴姑织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的停留,她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在她述说开始时,她身上荡漾起微弱的元气波动。 许多细小但璀璨的光屑不断的从她的身周闪现,不断的飘落到贺兰黑云的身上。 这些光屑里,都带着很独特的元气力量和独特的震荡。 …… 原道人此时已在吴姑织等人的身旁不远处。 他看着这些光屑,没有说话。 在下一刹那,他转头过去,远远的看了西方巡王一眼。 西方巡王感伤的目光原本已经落在了炼狱神将的身上。 他已经想要从这名在他眼里一直很不堪的同僚身上抽出第六柄剑。 但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种分外森然的剑意。 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停了下来。 等待了片刻。 但片刻之后,他知道那名未知的强者不会真正出手了。 因为那名强者应该便是将林意送来此处的修行者,他来到此处的时候,已经真元损耗太过剧烈。 这种突然出现的剑意,只是为林意和这个战场上所有他的敌人拖延一点时间。 “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不想死,就应该和我联手。”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吧?” 林意也没有浪费时间。 在西方巡王等待的片刻,他已经连对炼狱神将说了三句话,他已经朝着炼狱神将靠近。 至于另外那名准神将,他原本也没有多少兴趣。 而且他自觉以他的力量,要同时护着这两人,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复活的珠子 西方巡王的目光此时还落在炼狱神将的身上。 空气里就像是突然起了一阵微风。 那五柄悬浮在空中的剑就像是麦田里被微风吹动的麦穗一般微微荡漾。 西方巡王的右手双指微动。 五柄法剑之中的三柄飞了出去。 这三柄法剑的杀意也都指向炼狱神将,但最终却只有一柄剑真正的飞到了炼狱神将的身前不远处,而另外两柄剑,却是落向了那名准神将。 林意并没有能够阻止这三柄剑之中的任何一柄。 他想要保住炼狱神将,然而就连那柄真正飞向炼狱神将的法剑,都停留在了炼狱神将身前数丈之地,并没有真正的攻伐。 这柄停留在炼狱神将身前数丈之地的法剑便是从那名魔变的准神将体内抽离出来的法剑。 这柄剑虽然并未对炼狱神将真正攻伐,但它停顿下来的刹那,它的气息波动,便似乎将之前那名准神将魔变时带给炼狱神将的影响彻底的消弭了。 炼狱神将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并非是因为元气的震荡。 而是他重新感到了恐惧,也开始感受到了伤势的痛苦。 另外那两柄法剑,便在此时真正攻伐到了另外那名准神将的身上。 那名准神将此时并未感到恐惧,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敏锐的感知到自己的退路都已经被这两柄法剑封死。 伴随着一声厉喝,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件法器。 那就像是一个乌黑的陶罐。 随着他本命真元的爆发,这个乌黑的陶罐不断发出灰蒙蒙的光华,瞬间在他身外结成了一个灰色的光罩。 轰! 那柄如许多黑草绞成的符剑首先斩落,无数符意瞬间在灰色的光罩上爆开。 这名准神将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雾。 他手上的这个乌黑的陶罐瞬间出现了数道裂纹,他身外的灰色光罩顿时裂开。 第二柄剑便从灰色光罩的裂口处斩了进去。 这名准神将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到达尽头,他身上的肌肤突然裂开,气海里所有的真元,被他顷刻间全部压榨了出来。 他裂开的肌肤血肉之中,斑驳的真元力量扭曲着瞬间形成数条影迹。 这数条影迹很像是纠缠在一起的五毒。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真元爆发,都依旧没有挡住从断识神将体内抽离出的那柄晶剑。 这柄晶剑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用一种极为缓慢,但十分坚定的姿态刺入了数条影迹之中,接着钉入了这人额头,穿脑而过。 一蓬鲜血和脑髓的混合物从这名准神将的脑后炸开,洒落在他身后的地上。 混杂着大量铅尘的泥土里,竟然也响起了丝丝的响声,涌出的大量的白烟,可想而知这名准神将原先体内的毒素有多可怕。 西方巡王没有丝毫的停留。 他再次虚空拔剑。 一声剑鸣。 这名刚刚被他杀死的准神将便成为了他最新鲜的剑鞘。 一柄色彩斑驳的法剑,从这名准神将的后颈处抽离了出来。 所有看到这柄法剑的人,都心中有恶寒的感觉。 这柄剑很容易让人响起那种剧毒的毒蛇,哪怕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好像有毒蛇在背上游走。但所有人的目光再落在西方巡王的身上时,所有人体内恶寒的感觉便更加浓烈。 林意已经来到了炼狱神将的身侧。 “我会让你活下去。” 他看着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的炼狱神将,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轻声说道:“但我会需要一些喘息的时间,所以在这些剑的冲击之下,若是我有反应不够快的时候,我需要你尽可能的用你的法器给我赢得一些时间。” “你的力量无法和他相比,但是你的法器很强大。” 林意看着他,又认真补充了一句,“我和你们不同,既然我将你当成同伴,说了要让你活下去,那我即便再不敌的时候,也不会舍你而去,但你自己应该认识清楚,你能否活下去,就在于你能否好好的用好你这件法器。” 于生死之间不断淬练过的将领总会和寻常的修行者有所不同。 即便是那些钟离之战之中幸存下来的寻常铁策军军士都会拥有寻常的精锐边军军士都无法比拟的特殊气质。 更何况是林意。 他的话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他的气质,他的这种铁血强悍的气息,却让炼狱神将莫名的安定下来。甚至让他莫名的点了点头。 宇文珆的目光始终在炼狱神将和林意的身上。 此时那名准神将也死了。 迎接他宿命的,便只有他自己和此时站立在他视线里的这两个人。 他理应马上出手。 到了现在,他已经很清楚林意的肉身和意志是何等的强悍,这样的修行者哪怕在连番的重击之中,只要获得一些喘息的时间,他便能继续战斗下去。 但就在此时,一股极为独特的新生的气息,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暂时又停顿下来。 此时就连林意和原道人等人都并未敏锐的感知到这股新生的气息,但他却感应到了。 他抬起头来,朝着战场上一处方位望去。 那股气息,就在这片战场上。 …… 在这片战场上,距离他和林意战斗的地方大约数里处,有许多身上铠甲各异的轻铠军士,其中还有一些身穿不同袍服的修行者。 这些人的身周有很多辆马车。 这些人都来自于北魏各地的一些门阀的私军,他们赶来的也很急,在天武川这边关陇大军反而主动进击之后,随着残酷绞杀的开始,他们终于赶到了大军的尾端,但很快这些马车就被堵死在了这里。 在其中的一辆马车里,有一名年轻的女子,严格说来,是一名少女。 她是北魏长公主元燕。 这样整个人间对抗幽帝后人的战争里,她不可能不出现。 但她很清楚自身的力量和这些人相比相差太远,所以就和中山王元英一样,直到此时,她也并未真正的加入直接的战斗里。 而此时她没有过分接近林意和这些人战斗的地方,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她能够成为北魏的长公主,按照目前的所知,便是关陇贺氏的安排。 关陇贺氏的这桩阴谋牵扯到了北魏皇室和北方遗族。 目前为止,白月露的真正血脉和身份已经清晰,但她的真正来历却依旧笼罩着一层阴霾。 按照所有的线索得出的推断,若是贺拔度的一切计划完美的进行,在幽帝这些后人除去这世间所有对他们有威胁的存在,同时将魔宗变成真正的魔王,而他们除去这个魔王,得到真正的名正言顺之后,她应该就会成为幽帝后人执掌人间的傀儡。 不管她身后到时站着的真正掌管人间的是贺拔度还是幽帝后人之中的或许比贺拔度更为强大的存在,但在这个计划里,她就是那个在执掌人间的傀儡。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成为这样的傀儡。 她也一定有些特殊之处。 在这场战争之后,她肯定会得到更多的线索。 但在这场战争里,她自然担心自己有些特别的地方,可以被这些幽帝的后人利用。 所以她在这段时间里,很克制的作为一名旁观者。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是很克制的作为纯粹的旁观者,她此时的身上,却依旧荡漾起了特殊的气息变化。 这股的气息波动来自于她的衣袖里。 那是一颗灰色的石头。 那颗石头很像是一块在灶膛里烧过多次的普通煤石。 但在此之前,只要她的感知落入这颗看似很普通的灰石,这颗灰石的表面温度就会很快升高,它就会像是烧红的煤石一样微微发红发亮,接着它的石皮上就会亮起很多像裂纹一样的纹理,但这些纹理,就像是很多古朴的文字。 这是晋珠。 这是她和林意在眉山一役里,从一名叫做罗烈侑的敌人身上得到的东西。 在典籍的记载之中,在南朝和北魏之前,有一个强大的王朝叫做晋,它统治过南北的大片疆域,在那个强大王朝如日中天时,曾经出现过一名极为强大的修行者叫做姜炎,这名修行者的真元修为在记载之中,应该是幽王朝灭亡之后,那些逆天的强者死去之后的近千年时间里的真元修为第一人。 这颗珠子在传说之中便蕴含着他的传承。 只是之后所有得到晋珠的人都并未能够真正的参悟出它的奥秘。 在眉山一役之后,她回到北魏,也花费了许多时间在参悟这颗石珠的奥秘上。 她当然查阅了无数典籍,确定这颗东西便是传说中的那颗晋珠。 而且她还注意到一个事实,那便是对古物很有研究的魔宗,在此之前,也曾经专门派有部众在寻觅这件东西。 当然,魔宗有很多部众分别在寻找许多传说中的古物。 但这件东西能够吸引魔宗的注意,肯定也非凡物。 有一段时间,她对这颗晋珠的记载看得越多,便越发确定当时姜炎的真元修为甚至超过这个时代的南天三圣,她便对这颗珠子越发的寄予厚望。 但在此之前所有的参悟,她都没有得到任何的进展。 这颗珠子除了她真元涌入时的一些色泽和温度变化之外,它的本身,在她的感知里,始终就像是一道吞噬她感知的深渊。 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气息波动,没有任何的元气外放,也没有任何的元气吞噬。 然而此时,在没有她任何真元贯注的情形之下,这颗石珠在她的衣袖之中,闪耀出了淡淡的光芒。 淡淡的光芒映透了她的衣袖,带着冷意,带着银色的光彩,很像是夜空里的星光。 但最让她心神震颤的是,这些光芒之中,似乎带着一种强大的生机。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合一 她知道这颗晋珠的变化和自己无关,让它发生变化的原因,只可能因为此时那些最强大修行者的战斗。 而从一开始吴姑织和北魏皇帝还有贺兰黑云和这些幽帝后人的交手到现在,偏偏在这个时候才导致它的变化,那只能说明让它发生变化的原因,在于那名西方巡王,在于他此时凝成的七道法剑。 她是真元修行者,而且她所修的功法也不牵涉星辰元气,她的修为也不够强大,所以她即便拥有很高的天赋,也根本无法感知出西方巡王的这七道法剑和那些星辰元气之间的联系。 然而此时,随着衣袖之中这颗晋珠的闪亮,随着它的气息震动,她却轻而易举的感知到了异样的元气的存在。 她很震惊。 但此时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足够冷静。 因为这根本不是平时的修行,可能事关这场战斗。 她屏住了呼吸,迅速的从自己衣袖中将不断闪亮的石珠取了出来。 她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但看到此时的这颗石珠,她的眼瞳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缩。 在以往任何时候,当她的真元沁入这颗石珠时,这颗石珠会微红,会发烫,但此时这颗石珠没有那种明显的热度,它也没有变红。 它发出的是清冽的冷光,那种银白色的光芒。 它的表面也没有那种古朴文字般的符文,它的表面唯有银色光芒不断闪烁,而这些银色光芒在不断闪烁之中,又不断汇聚成六个银色的光点。 当银色光芒闪烁的过程中,其余的银色光芒熄灭时,这六个光点还亮着。 它们错落在灰色的石珠表面,很像夜空里的星辰。 元燕一直都是极为聪明的人,而且她之前能够驾驭整个北魏的地下情报系统,除了她足够的细致和耐心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她的确有着很敏锐的洞察力,能够从一些线索之中,迅速的做出一些足够有用的推断。 此时她感知着萦绕在这颗石珠周围的这些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元气,她很快感知和意识到了这些元气是特别的星辰元气。 接下来她很快的感知出来,这些元气之所以被她如此轻易的感知到,并非是因为这颗石珠开始真正的吞吸天地间的这些元气,而是这些元气是它吐纳出来。 这些元气是原本就积蓄在这颗晋珠里,或者说,是这颗石珠里本身就蕴含着这些星辰元气,只是今日在特殊的环境之下,在某种特别的刺激之下,让它自然产生了某种应激变化,让它释放出了这些星辰元气。 元燕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她一瞬间便做出了一个很冒险的决定。 她的指尖微微发亮,一缕真元便和平时修行时一样,沁入了这颗石珠里。 刹那间,这颗石珠的所有银白色光华瞬间消隐,就连表面那六个银色的光点也迅速消失。 然而这颗石珠也并未像平时一样发红发烫。 在它的周围,却是亮起了一圈朦胧的光亮。 元燕原本已经足够冷静,然而此时,她的呼吸骤然沉重和急促起来。 她感觉到了自己和这颗石珠真正的连为了一体。 她这才明白,原来以往自己硬生生贯入这颗石珠的真元并未完全被这颗石珠接纳和吸收,正是因为没有真正的融合,她的真元在这颗石珠之中消磨,流走,这才让这颗石珠产生了热力。 而此时,这颗原本沉寂的石珠在复苏之后,却是真正的接纳了她的真元,它就像是真正的醒了过来。 它吸纳养分一样吸纳着她的真元,然后就像是活物一样开始呼吸。 随着它的每一次“呼吸”,它每一次气息的律动,便很自然的开始抽引那些极为独特的星辰元气。 她瞬间感知清楚,有六种不同的星辰元气不断朝着她和这颗晋珠涌来。 那些星辰元气从高空之中落来,从四面八方的空气里涌来,甚至从她脚下的泥土之中涌来,很多这种星辰元气已经穿梭了无尽的虚空,落在这世上很多年。 和灵荒之前的那些天地灵气一样,它们始终存在这个世上很多地方,只静待着有能力和它们亲和,有能力召唤和吸纳它们的人。 这些星辰元气和修行者世界认知之中的绝大多数星辰元气相比,绝对是异类,因为它们根本没有绝大多数星辰元气的那种寂灭和毁灭的味道,它们和这个世间的天地灵气一样,根本没有陈旧的味道,只有新鲜的气味。 而且和甘霖一般的天地灵气相比,这六种不同的星辰元气汇聚而来时,它们就像是久别重逢一般热烈,而且充满了强大的生机味道。 这种味道,就像是浇灌到那种枯木之中,都可以让它勃发生机,让它欣欣向荣。 这些星辰元气不断朝着她和石珠涌来。 她感觉到自己和这颗石珠就像是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法阵,不断的吸纳着这些元气。 浓郁的星辰元气有些流入了这颗石珠,更多的却流淌到她的身上,很自然的沁入了她的身体,融入了她的血肉和气血之中。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从陌生到熟悉,只在这刹那间。 也就在此时,她已经明白了是什么力量让这颗沉寂的石珠自然的苏醒了。 她此时的感知里,出现了让她十分厌恶的力量。 她之前根本无法感知到另外一股星辰元气,但此时,和这颗石珠感召而来的星辰元气融合之后,她就像是呼吸惯了很清新香气的人,骤然到了污水横流的地方,那种恶臭刺鼻的气味,便顿时分外的明显。 那是一种充满枯寂和死亡的星辰元气味道。 她轻易的感应出来,那种气息来自于西方巡王和他抽离的那七道法剑。 他的那七道法剑,便和她手中的石珠十分类似。 不同的是,她手中的石珠吸引和感召的是充满生机的气息,但他的这七道法剑,吸纳和感知的,却是充满死亡和杀戮的气息。 她这颗石珠之所以会苏醒,恐怕便是因为这截然不同甚至完全敌对的气息让它都感到了危险。 或者说,就像是两个极端,极端的干枯和湿润,若是一块湿润的泥土放到极端干枯的沙漠之中,那块泥土之中的水份,很自然的会析出来。 …… “有意思,真的是有意思。” 在她感知清楚之前,西方巡王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更加复杂,但他的眼瞳深处,却反而燃起了一丝光亮。 他当然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尤其是当元燕的真元和那颗石珠真正的融合,彻底让那颗石珠苏醒之后,那颗石珠在他的感知里,也是清晰到了极点,清晰得就像是夜空之中最为明亮的星辰。 南斗为生,北斗为死。 这些星辰截然不同的元气性质,在幽王朝时,便很自然的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强大法门。 幽王朝的南方巡王镇守南方,他将这颗天外陨石炼制成了可以沟通吸纳南斗六星的强大法器。 北方巡王镇守北方,在成为北方巡王之前,这名强大的修行者其实就已经在苦修之中接触到了北斗七星的星辰元气,然后在幽帝的点拨下,他悟出了借死剑来引聚北斗七星元气的手段。 所以当年的四方巡王之中,南方巡王拥有幽帝之下最强的元气修炼手段,而北方巡王则拥有幽帝之下最强的杀伐手段。 而近千年后,南方巡王一脉的这门手段早已失传,因为这颗石珠在晋王朝覆灭之后便消失不见,不知流落何处。若是这颗石珠在殷篱歌她们这一脉手中,殷篱歌恐怕早就已经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要强大很多。 北方巡王他这一脉,这种强大的手段流传了下来,但和石珠的不出世一样,在他之前,却根本没有人能够领悟和使用这门法门。 在此时,宇文珆更是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当这颗石珠因为自己这七剑的形成而复苏时,他便想到这最近数百年来这颗石珠之所以没有出现,那是因为这数百年来,也从来没有人和自己一样修成这门功法,也没有人能够和自己一样,真正强大到能够抽离这样的七剑,能够真正引动北斗七星的气机。 北斗不出,南斗便也不现。 现在,自晋之后,南斗和北斗,终于真正的一起重现世间。 南斗六星的力量,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生机。 对他也是一样。 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根本没有退路,自己的宿命便是陨落在此,但当南斗的气息重现,那颗石珠竟然早就在这片战场上,他便觉得自己的宿命之中,便也出现了一丝生机。 在幽王朝时,南方巡王和北方巡王分守帝国的两端,从这两个人真正成为巡王开始,到幽王朝灭亡,两个人战死,两个人一生便再未重逢。 并非是因为两个人的力量相冲,会互相消弭。 而是幽帝不容许两个人相逢。 因为仅在他之下的强大元气修行手段,加上仅在他之下的最强杀伐手段,一旦合一,便很有可能引起惊人的质变。 这是会让他都觉得必须忌惮的质变。 而现在,对于宇文珆而言,这两种手段便有可能合一。 他原本杀死了林意等人之后,自身也可能无法承受,也会死去。 但只要得到了这颗石珠,以这颗石珠来蕴养生机,那他很有机会杀出去,然后会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大。 抛开有可能已经彻底炼化了天命血盒的魔宗,这世间能够凌驾于南斗和北斗合一的法门,便只有幽冥神蚕加上沈念的那门至高功法。 只是幽冥神蚕在贺兰黑云手中,只要他杀死林意,便很有可能顺势得了幽冥神蚕,至于沈念….他不是沈约,失去了沈约和那名僧人的护佑,上了岸的沈念,什么都不是。 …… 林意不知道此时这名对手到底在想什么。 但他看到宇文珆的眼中有了异样的光彩。 他此时也是这世间很少有的,可以利用许多星辰元气修行的修行者。也就在此时,他也终于感知到了那种属于北斗七星的死兆气息。 就在那第七柄剑形成之后,他感知到了这七柄剑的气息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然后它们不再纯粹的和宇文珆气机相连。 它们就像是一个法阵,一个独立的特殊生命体,朝着星空召唤。 此时宇文珆还未真正动手,但他已经感觉到了那些不断被牵引过来的星辰元气。 这些充满死亡和杀戮气息的星辰元气,在让他心生寒意的同时,也直接引起了他体内那些窍位之中的星辰元气的感应。 似乎是天生的敌视一般,他体内那些窍位之中的星辰元气直接就流转起来。 他的身体里响起了异音。 就像是很多轮盘在旋转。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在平日的修行之中,他现在的身体和那些窍位,已经能够逐一和特殊的星辰元气对应,不断接纳那些星辰元气,然后那些星辰元气不断在他的那些窍位之中变化,不断改造着他的身体。 这是一种很平稳的节奏,但现在,随着这些窍位之中星辰元气的急剧流转,他的这些窍位似乎无比焦急的疯狂牵引着能够吸纳的星辰元气,他的这些窍位吸纳那些星辰元气的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体内的那些窍位之中的星辰元气急剧的行走之间,甚至牵引出了一道道凝聚的星光。 那些星光,就像是金属丝,又像是闪电,但更像是可以孕育和牵引更多力量的符纹! 他此时除了眼睛眯了起来之外,脸色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但其实他心中惊涛骇浪一般。 他和原道人在党项时便已经渐渐推敲出他这种修行之法要想突破肉身力量的极限,便也只有另辟蹊径,将自身篆刻神纹,将强大的肉身当成容纳天地元气的强大法器。 在和大俱罗的金身产生元气共鸣之后,他和原道人的推敲便已经得到了肯定的印证。大俱罗最后的道路便也是这样的道路,而且在这条道路上已经走出了很久。 凭借着大俱罗的金身,他很自然的和这些星辰元气产生了感应和沟通,但其中真正的 ,真正的元气法则,他却是懵懂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战斗之中,在这种时候,因为对手的强大手段,而让自己初窥了门径。 对于他而言,这自然是很值得欣喜的事情。 然而越是如此,他便也越是明白对方的那七道法剑的可怕。 宇文珆虽然是真元修行者,但他们这种真元修行者虽然不以身体为器,但他们以真元为引,以天地为符纸,以这些真元手段凝聚的法剑为器,也是殊途同归。 在利用这些强大的星辰元气的道路上,这七道法剑已经很完美,至少已经远远超越了他此时的初窥门径。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一直在准备着对付魔宗。 但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对付魔宗还不够,他需要时间,需要追赶和超越当年的大俱罗。 而现在,这名西方巡王也很强大。 他和这样的对手对决,其实在他的修行道路上,也是太早了一些,太过危险。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随着战斗而来的线索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随着战斗而来的线索 希望便会给人带来信心。 宇文珆修的是北斗七星的死兆,然而南方六星的出现,却依旧给他带来了生机和希望。 他眼中的感伤尽去。 他脸上的线条都变得坚毅起来。 只要杀死眼前的这些敌人,得到那颗石珠,得到南方六星生的法门,他便甚至能够对付魔宗。 他的手指朝着林意指去。 嗤的一声。 悬浮在空中的七道法剑消失了一柄。 消失的那道法剑已经化为恐怖的流光,比时间的任何飞剑都要快,已经出现在了林意的身前。 首先出现在林意身前的这道法剑便是那道符剑。 它并没有像真正锋利的锐器一样直接刺向林意的身体,在距离林意还有数丈之遥时,它的剑意已经彻底迸发了出来。 它的剑身上流淌出千万道黑色的剑气。 每一道剑气都是一张黑色的真符。 当这无数道真符出现,林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这些符很强大,之前就很强大,但现在这些真符里注入了更多的星辰元气,这些真符卷吸着天地元气时,那种充满死亡气息的星辰元气不断朝着它们汇聚。 这些真符的力量,在他的感知里变得更为锋利。如果说之前战斗里他遭遇的真符对于他而言就像是无数从城墙上砸下的砖石,那此时这些真符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很多陨铁打造的坚硬而锋利的剑片。 防御其实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但西方巡王的这种手段,哪怕之前只是凝成了两三道法剑时,他便已经无法进攻,只有被迫防御。 他之前便说过要让炼狱神将活下来,在这样的战斗里,炼狱神将或许能够在某些时刻对他有所帮助,但同样会让他感到束手束脚。 但他一直言而有信。 这也是他和许多权贵截然不同的地方,也是他得到很多人信任的根本原因。 而即便是被动防御,他所做的选择和绝大多数修行者也不同。 寻常的修行者可能只会尽可能的采用手段,解决掉真正降临到自己和炼狱神将身上的威能。 但他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的这个刹那,他便已经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若是只能被动防御,根本不可能攻击到这些剑的主人,那他就直接攻击这道法剑。 嗤的一声,他的身前发出了一声裂帛般的破空声。 他的整个人反而就像是一柄大剑一片斩破了前方的空气,他迎着无数道迸发的符意,直接就冲向了那道黑色的符剑,直接就朝着前方刚刚迸发的无数道陨铁打造的剑片般的符意冲了过去!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骇然的大叫。 发出叫声的是炼狱神将。 这名神将哪里想得到林意竟然会用这样的战法。 他很惊恐,震骇得有些茫然。 但他的惊骇叫声马上就被无数“咄咄咄”的沉闷斩击声淹没。 无数锋锐的符意狠狠的斩击在林意的身上,这种声音,就像是很多斩骨刀狠狠的斩击在刀砧板上。 林意的身体不断的震动。他身周的空气里都产生了无数肉眼可见的透明涟漪。 林意的身体就和被无数刀不断斩击的刀砧板没有区别。 然而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他前进的身影似乎根本没有停顿。 他的双脚狠狠的扎入下方的泥土里,直至没膝,然后又极快的提起,而一种嗤嗤的声音,更是从他脚底传入泥土的更深处。 他顷刻间就来到了这道符剑之前! 他和这柄符剑之间,突然出现了一团迅速膨胀的元气,就像是一方突然硬生出来的小天地。 这方小天地,来自于他手中的那根树心。 他将这根树心为剑,一剑斩落在这道符剑上。 轰! 就如两个庞然巨|物真正的相撞,无数凝结成实质的罡风就像是很多巨人甩动的兵刃一样扫出来。 这片战场上,那些钉扎在地上的巨大弩箭、重矛,甚至那些之前在战斗里死去的许多重铠军士的沉重身躯,都在这样的罡风席卷之中被轻易的卷飞出去。 林意的身体微微后挫,他的唇齿间溢出些鲜血,他没有去在意此时体内的这些伤势,目光落在手上那根树心上。 此时他的手臂都不再震动。 但这根树心却是震颤不已。 这根树心原本就不是凡物,甚至可以说是代表着一方天地固不可变的元气法则。 然而此时,令他震惊的是,就连这根树心都将近极限,在这样的元气冲撞里,有些近乎崩溃的迹象。 在此之前,他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承受了这道符剑上迸发的无数符意,然而即便如此,这根树心竟然差些崩溃,而且他只是击飞了那柄符剑,只能说的确破解了西方巡王的这一击,然而却并不能将这柄符剑击溃。 他很震惊。 而与此同时,宇文珆也很震惊。 他很意外。 林意方才的选择在他看来和自杀没有区别。 虽然在之前的交手之中,他已经很清楚林意的身体是何等的强横,而且对于林意的身体吞噬和破坏真元力量的能力,他也是十分了解。 然而他更加清楚有着北斗七星的大量星辰元气注入之后,他这个剑阵和剑阵之中的每一道法剑的力量有了本质的提升。 他的这每一道剑都和这个法阵浑然一体,每一道剑都像是一颗星辰的星核,瞬间便可以凝聚惊人数量的星辰元气。 若是没有西方清净世界这样的法门可以缓冲和引导,他光是运转这七道法剑,光是这剑阵运转时,他推动那些星力时所受的力量反冲,便有可能直接让他自身都无法承受。 他此时虽然并不清楚林意手中这根树心的来历,但在他眼中,这根树心自然是神物。 他认为有可能也是某种强大的传承法器,可以拖动一方的天地元气。 所以这根树心没有直接崩溃在他看来很正常。 令他震惊和意外的,是林意竟然没有死,甚至都没有身受重创。 “怪不得你能击败殷篱歌然后来到北魏。”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意身上那些元气激荡的余韵,寒声说道:“原来你修的竟然是佛宗的内蕴神祇般的法门。” 林意微微一怔。 他当然很清楚自己所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走的是什么样的道路。 他不是很能理解西方巡王的这句话,但和一开始那七剑形成,他体内的星辰元气也暴走的一瞬间给他带来的感悟一样,此时他心中也因为这句话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影迹,只是还没有时间去抓住,没有时间去通过那条影迹将所有的线索理清楚。 他没有回应。 在宇文珆看来,没有回应便等于默认。 “想不到你的真正身份,竟然是佛宗的修行者。”宇文珆冷笑了起来,“只是这种修行功法自然强大,即便你能接触到无数星辰的元气,但这种星辰元气的堆积利用却是漫长的过程,在纯粹的战斗和杀伐方面,岂能和我这种法门相比。” 林意的眼眸深处微亮。 宇文珆认为看穿了他,但他知道宇文珆的判断并不正确,但这些话,无疑给了他更多的线索。 只要他能够在这一战之中获胜,能够活下来,凭借着方才的那种元气凝成符线的感悟,凭借着他这些话的线索,他一定大大的受益。 若不是这人太强,看着这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恐怕会忍不住笑出来。 “那要不要谢谢你?” 他看着宇文珆说了这一句。 宇文珆微微一怔。 他当然也根本不能理解林意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我看看你能挡住多少剑。” 他冷笑着看着林意说道。 当这句话第一个字响起之时,空气里响起了两道风雷声。 那道符剑再次飞了回去,但一道剑光却是超过了这道符剑,真正的刺向了林意。 这道法剑是那道色彩异常斑驳的毒剑。 它就和毒蛇一样,明明在此之前的战斗里,这名准神将的剧毒真元对林意最不构成威胁,但就是给人最心悸的感受。 林意的嘴角也泛出了一丝冷笑。 西方巡王自然是极为强大和可怕的对手,让他都产生了能否活下去的感觉,但不管多强大,这种修行者即便是在这样你死我活的生死决战里,终究还是和很多学院之中的隐修宗师一样,往往没有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宗师决绝。他们的出手,便始终有稳妥的成分,对于林意这样的人而言,更是不够简单暴力。 旁人不能轻易理解西方巡王的想法,但此时林意却能够确定。 那道符剑最强的便是约束能力,它可以首先将林意限制在一定的区域之内,如此一来,林意便根本不能对宇文珆近身杀伐,根本不可能冲到他的身边破坏他的西方清净世界。 而此时的这道毒剑的最大作用,便是削弱林意的力量。 在星辰元气和他本命真元的加持下,这道毒剑的力量自然会更强大,哪怕不能直接杀死林意,自然也逼得林意要消耗许多内气来应付不断渗透的毒素。 都已经稳居上风,还需要限制和削弱,对于林意而言,便是画蛇添足。 他的战斗方式便是一贯的简单直接。 没有任何的停留,当这柄毒剑朝着他飞来时,他也早已动步,直接朝着这柄毒剑冲了过去。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那些剑,那些人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那些剑,那些人 随着他的身体一起前行的还有一柄长刀。 这柄刀是一柄长柄的斩|马刀。 它很沉重,刀柄和刀身都是金色,而且上面密布着玄奥的符纹。 在此之前,在他手中的树心和那道符剑的威能撞击时,周围无数的箭矢和弩箭,甚至是那些重铠军士的遗体都被掀飞了出去,但这柄长刀却依旧像一块墓碑般死死钉在他身侧不远处的泥土里。 这柄长刀属于北魏最强的真元铠甲鲲鹏重铠。 它是鲲鹏重铠配备的主战武器之一,在此之前的战斗里,这柄长刀被那具鲲鹏重铠的主人也投掷了过来。 在北魏,所有有资格穿戴鲲鹏重铠的修行者,都是和席如愚一样值得尊敬的军中将领。 这种长刀在寻常的战阵里出现的几率并不高,可能饮过的血还不如寻常将领的配剑多,但这样的武器在平时不知经过了多少专门保养真元重铠的军士的虔诚擦拭,不知道经过了穿戴这具鲲鹏重铠的多少次真元流动,不知道在平时经过了多少次斩杀的练习。 这样的武器,即便它坠落在尘埃里,即便此时林意的体内并没有什么真元注入它的符文里,但当它随着林意破风而行,当林意将它挥动,刀锋和刀身与空气剧烈摩擦的瞬间,这柄长刀也像是瞬间活了过来。 骤然明亮的刀光在色彩斑驳的毒剑前闪现! 巨大的刀身和极为锋利的刀锋切过这柄毒剑往外喷薄的元气力量,刀锋上竟然发出了无数丝丝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酸液在腐蚀。 然而即便如此,因为选择的异常简单干脆,林意的身影对于宇文珆而言都显得太快,他手中的这柄刀,还是如同金色闪电一般瞬间斩在了这道毒剑上。 当的一声闷响。 就连宇文珆身周的清净世界都晃动起来,之前和周围的虚空完全融为一体的透明边界里,竟然出现了许多晶莹的光泽,就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琉璃在晃动。 那道毒剑一声嘶鸣,剑身内的元气力量都没有真正的勃发,便被林意像敲飞一根树枝般敲飞了出去。 不只如此,它在倒飞时,便是连那柄和它十分接近的符剑都受到了波及,那柄符剑在空中不断的抖动起来。 宇文珆脸上冷笑的意味更浓。 他的战法在林意看来太过稳妥,画蛇添足。 但林意的战法,在他看来则是显得太过可笑。 根本无法攻击到他,便转而去攻击他的那些剑。 即便这七剑形成之后,对他的身体已经是巨大的负荷,但不能真正攻击到他自身,在力量根本无法破去这剑阵时,他依旧可以斩出无数剑。 只要他不崩溃,这些剑在他看来便不可能被林意用这样的手段破去。 只是不管如何,他已经不想再给林意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任由那道毒剑自由的往后飞去,先任由这柄毒剑如此自然消解冲撞之势,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微动,就像是控制着天地间看不到的一根线。 嗤的一声,又是一道剑鸣。 那道断识神将体内抽离出来的透明晶剑,瞬间化为流光,朝着林意攻伐而去。 这柄剑此时流散出来的剑光和威能也是透明的,在空气里并不明显,但这些威能在空气里席卷过去时,空气里却杀声大作,就像是有许多看不见的琴师在共同弹奏一曲金戈铁马之声。 和所有想象的一样,面对着这道剑,林意也根本没有任何的改变。 刀光再起! 他手中的长刀带着风雷之声,带着丝毫不输给这些金戈铁马声的气势,朝着这道晶剑斩杀过去。 他明明只有一个人,但强悍的身影,却带起了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金色的刀身突然明亮了起来。 这种明亮哪怕是在所有的寻常军士眼中,都显得有些异样。 因为他们能够看清,是这柄刀的去势突然就有些慢了。 最初的更加明亮的光焰来自于这柄刀的符文之中。 无数透明琴弦般的坚韧元气不断和刀锋以及刀身相遇,它们剧烈的撞击和摩擦着刀锋和刀身,很多自然的落入了刀身的符纹,然后它们的力量和这柄刀的符文根本无法相融,根本无法正常的流转。 然而这些无法相融的力量却被后继的元气填得更加紧实,渐渐这些符纹便有些脆弱,开始出现了朝着刀身之中蔓延的无数细小裂纹。 接着更加明亮的光焰来自于刀锋。 刀锋切断了无数这种如琴弦般的坚韧元气,但刀锋上也瞬间被割出无数细小的豁口。 最后亮起的光线在刀身内里。 许多明亮的光丝从刀身之中渗透出来,闪现在刀身之外。 刺耳的碎裂声响了起来。 林意的刀势未减,他能够承受这样的力量纠缠,但他手中的这柄刀,却是已经承受不住,开始碎裂。 宇文珆丝毫不意外。 在这场战争里,断识神将并不会在后世的记载里留下多少闪光之处,因为她一个照面便被贺兰黑云直接打成了重伤,就像是直接退出了这些至高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但断识神将的真元杀伐手段,其实在这些神将里也算是极为高明。 从她体内的抽离的这柄剑,在纯粹的真元凝结度,在破坏力方面,远超其余的那些剑。 她的真元功法以及对敌法门虽然早已和当年真正的断绝六识的断识神将无法同日而语,但她的本命真元依旧有着独特的音震力量,这种鲲鹏重铠的武器虽然已经体现了北魏最高的炼器水准,但它的材质,还是无法和那些真正强大的法器胎体相提并论。 金色的刀身如同瓷器的碎片一样迅速的碎裂崩落,从内之外的裂缝已经朝着刀柄延伸。 林意知道自己至少需要一柄质地更好的兵器,刀和剑,都无所谓。 当他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时,他的感知里就已经出现了一柄剑。 那是一道飞剑。 这道飞剑上附着的真元力量并不强大,它的主人的真元修为并不算很强的修行者。 它早就隐匿在了这片战场上的泥土里,但在不断的元气冲刷下,它似乎根本无法逼近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侧。 此时它借助着林意的身体遮挡,借助着林意往前冲出的那条通道,才终于能够避开前方那些剑的元气冲击,冲出了泥土,跟在了林意的身后。 林意可以轻易的击落这柄剑。 但他此时更轻易的明白了这柄剑的主人的心意。 在这场战争里,北魏的军队里有许多剑师在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形之下,还是没有珍惜自己苦修多年的飞剑,尽可能的寻找着机会。 前面已经有许多剑失败了。 但还有很多剑跟了上来。 林意当然不会知道这柄剑的主人是谁,但他知道这名剑主人要将这柄剑送到他的手里。 他往后退了一步,握住了这柄送到他身后的剑。 这是一柄青色的剑。 剑长两尺。 在原先剑主人的真元贯注下,它的剑身表面原本就像是有一层青色的水流在晃动。 林意不认识这柄剑。 但北魏洛阳的很多人认识这柄剑。 这柄剑的剑主人现在对于林意和这些神将、巡王而言当然不算强大,但这柄剑在洛阳是名剑。 它是春水剑。 它的主人是洛阳书院的一名教习,除了是一名剑师之外,这名教习在洛阳还是以诗书出名的诗人和书画家。 他很有才气,这柄剑和它的主人在洛阳的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风度翩翩,但在这个战场上,这柄剑和它的主人,却是让所有人看到了极为坚韧隐忍的一面。 林意握住了这柄剑。 剑主人的真元瞬间消失。 那一层春水般的光华消失,裸露在光华之外的剑身显得很纤细,但剑光显得分外的锋芒毕露。 林意右手放开了刀身已经碎裂的长刀,他左手紧紧的握住了这柄剑,然后闪电般刺了出去。 铮的一声。 这柄小剑狠狠刺在了那道晶剑上。 它的剑身瞬间弯曲,然而即便如此,它的剑尖依旧如同钉子一样,钉入了晶剑之中,将这柄不可一世的晶剑硬生生的逼停在空中! 宇文珆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 他的身体也有些沉重起来。 他的嘴角有一缕很细的血丝沁了出来。 他紧抿着双唇,身体里也第一次被真正激发出狠辣的气息。 他也没有退。 他暴戾的控制着那柄晶剑不退,与此同时,他显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再次凌空划动。 嗤! 空中再次响起剑鸣声。 那道由彻天神将身体里抽离的白色法剑,走着笔直的剑路,朝着林意的咽喉刺去! 彻天神将在这场战争里更不会有什么光辉的记载。 她的死法或许倒是会出现在后世的很多故事里。 像她这样的一名修行者,竟然是被林意直接活生生的撞死。 但每一名神将的本命真元都很有特点,她也不例外。 这柄白色的法剑和其余的任何一道剑相比,都显得更加的轻盈。 它给人的感觉就真的很像是一缕白色的轻烟。 因为轻,所以在同样磅礴的力量的推动下,它显得比之前的任何剑都要快! 任何修行者的战斗,都会预先对气机有所判断。 真正的攻伐来临之前,所有的修行者都会因为气息的波动而感到明显的杀机所指。 炼狱神将此时距离林意很近,在这柄白色的法剑动之前,他就已经预知到了即将来临的这一剑。 他的身体比这柄白色的法剑更快的动了起来。 他身体微微震颤,体内的真元急剧的流淌,身外竟然出现了真正的赤红色火光。 在此之前,他听进去了林意对他说的话。 他想活下来,所以他的确在认真的竭力感知着,想要按林意的说法,在林意某些无法应付的时刻,用他的真元和南离之骨给林意争取到一丝喘息的时间。 此时他觉得自己应该出手了。 但是他和林意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对敌联手的默契,林意又并非他认知之中的那种真元修行者,所以他心中还是有一丝犹豫,不知道自己这个出手是否合适。 他一犹豫,有些人却反而比他快了。 数道剑光分别从上空坠了下来,从他的身侧飞了过去,甚至也和之前一道飞剑一样,从泥土之中激射了出来。 这又是数道飞剑。 这些飞剑的剑主人其实在此之前根本就来不及感知西方巡王宇文珆的气机,根本做不到预感气机,这些飞剑之所以能够在这个时候也飞临林意的身后,只是因为它们原本就已经在飞来的路上。 那名反应最快的剑师已经提醒了他们。 他们觉得林意或许也需要更多的剑。 只是为了这一个或许,他们便无条件的交出了他们平时无比珍爱,视若生命的飞剑。 在这些剑师的心目中,林意能够握住他们的剑战斗,便是他们的光荣。 林意的左手手腕里都响起了轻微的骨裂声。 他感到了这些剑师的战意和心意。 他原本也不想退却。 所以此时他也很尊敬的反手伸出去,从那几道飞剑之中,握住了一柄剑。 当那道极快的白色法剑真正刺落时,他握住的这柄剑已经狠狠的斩在了这柄白色的法剑上。 他握住的这柄剑也只有两尺来长,此时光华尽消,明灭之间化为极快的流光,甚至都看不清这柄飞剑本身的颜色,和这柄白色法剑相比,它也显得更加纤细。 但在林意的手中,他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势斩出这一剑时,这柄连颜色都看不清楚的小剑,在他的手中就像是变成了一柄巨大的开山斧! 轰的一声巨响! 如巨碑坠地。 已经刺到他喉前的这一柄白色法剑,竟然硬生生的被他斩入了身前地上。 随着这柄白色法剑的坠地,他左手的春水剑终于承受到了极限,铮的一声折断。 但与此同时,那道晶剑也因为宇文珆的真元不稳而无法相持,往后震飞出去。 白色法剑狠狠的坠落在地,恐怖的气浪将大片的泥土掀飞,林意的身体也同时往后震飞出去。 这个时候空气里出现了一条异样的火炼。 因为一丝的犹豫,炼狱神将慢了,但那几道从他头顶和身边掠过的飞剑,却让他也如同走火般下意识的出了手。 他是自然不敢直接攻击西方清净世界包裹之中的宇文珆。 他此时原本就没有想清楚,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出手算不算恰当,算不算给林意争取一些喘息的时间。 他只是有些茫然的,下意识的学着林意去攻击那些法剑。 他的离火之骨在此时冲破了尘土,击在了那道还来不及有什么变化的白色法剑上。 缭绕着异火的骨爪抓住了这道法剑,将这道法剑压入泥土的更深处! 白色法剑周围的泥土瞬间变红,在火焰之中变成真正的岩浆。 喀嚓一声。 这道白色法剑就像是一根白骨一样,发出了清脆的折断声,断成了两截。 噗的一声。 林意喷出一口血雾。 他感觉自己的左手手腕骨折了,连指骨都震裂多处。 他的整条右臂此时也有些失去知觉,甚至有很多热油在手臂上流淌的感觉,应该是连肌肤都出现了裂口,有鲜血在流淌出来。 但是看着那折断的白色法剑,此时他却真的很想笑。 炼狱神将当然不算一个很好的战斗伙伴。 这人若是有那些北魏剑师哪怕一半的悍勇和斗志,他拥有这样的本命法器,在这样的战斗发挥出来的力量,就强的不止一点半点。 如果说宇文珆的战法在他看来有些太过保守,那炼狱神将真的是太过婆婆妈妈,什么都像暮年的老人一样慢半拍。 然而再好的计算不如凑巧。 若非此时他内腑的气血也翻腾的很厉害,他真的是没法笑,否则他真的要开怀大笑。 炼狱神将此时的出手,实在是太巧。 他的力量,就正好在这柄法剑最为脆弱时降临在了它的身上。 他笑不出来。 战场上此时除了沉重的呼吸声之外,所有的人也不知道到底会产生何等的变化,一时整片战场都显得骤然安静下来。 炼狱神将一击奏效,他的身体却反而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就连收回南离之骨都还是略慢了一些。 他朝着宇文珆看去倒是很快。 宇文珆依旧没有太大明显的变化,只是他嘴角的那条血线清晰了很多。 但在炼狱神将这一眼之间,宇文珆身外的西方清净世界便出现了变化。 他身外出现了很多晶亮的游丝。 这些游丝迅速扩大。 原本无形的元气场域就像是突然出现的大块琉璃,接着琉璃上出现了诸多的裂纹,裂了开来。 …… 在炼狱神将的后方,出现了更多如小山般的重铠军士的身影,他们并没有朝着林意移动,而是如同一块块巨大的盾牌一般挡在吴姑织和贺兰黑云的身前。 “他的这门防御法门被破了。” 吴姑织的声音在此时继续响起,只是声音却越来越低,“只是这北斗七星的场域力量还没有消散,他这七柄剑不会就此消失…但现在已经是你出手的最好时机,只是关键在于,我讲给你听的,你到底领悟了多少?” 贺兰黑云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身上已经没有那种光屑在闪亮。 因为吴姑织的身上也已经不再发光。 “七七八八。” 贺兰黑云有些艰难的吐出了这四个字。 此时阻碍她出手的,并非是领悟的障碍,而是她此时的心情。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平静下来。 她咬紧了牙齿,咬得自己的牙齿都发疼。 然后她开始发光。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没有宿命,只有拼命 她的身上涌出无数的光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的肌肤上掉落了无数的碎屑,然后燃烧起来。 但是没有火焰,这些光屑迅速的变成纯净而圣洁的光线。 身为之前魔宗最为看重的部众,甚至也成为了北魏皇太后选择的继承衣钵的人,贺兰黑云在修行上果然拥有惊人的天赋,不知要比洛阳和建康那些年轻才俊要优秀多少倍,在这极短促的时间里,她听着吴姑织的授课,感受着吴姑织不断沁入她身体经络之中的这种元气力量,她竟然真的学会了光明圣宗最强大的秘法。 无数纯净而圣洁的光线从她散发开来,这片战场的天地之间,再次明亮起来。 在她身上的气息开始波动,当第一点光屑从她的身上亮起时,宇文珆便已经感知到了这种对于他而言已经不算陌生的光明圣宗的气息。 他以为依旧是光明圣宗那名复仇者在出手。 按照他的所知,这名光明圣宗的复仇者曾经在南天院担任教习,所以她和此时和自己战斗的林意,应该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越是如此,这名光明圣宗的复仇者此时的出手,便越代表着她和林意的穷途末路。 因为他可以肯定这名光明圣宗的复仇者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甚至惊讶于她还能出手。 在这种情况下出手,她应该也是知道林意已经处于绝对的危险之中。 只是在他看来,这种搏命也无异于自杀,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当第一点光屑化为纯净而圣洁的光线。 当第一缕光线在天空之中蔓延,触碰到那七颗星辰的元气的刹那,他却是骤然感到了其中的不同。 那种对于他而言已经不算陌生的光线里,竟然有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越是强大的宗门,传承的秘法自然更不可能被外界知晓,就如世间其余的修行者根本不知道幽帝这些后人的特殊法门一样,即便是同样出身光明圣宗的魔宗,即便是在光明圣宗之中地位不俗的宇文猎,他们也同样对光明圣宗这门单传的秘法一无所知。 在之前吴姑织施展这种光明圣宗的最强秘法时,战场上那些修为不错的修行者都隐约可以推测出她的这门秘法是借助光线来改变水分的特性。 无处不在的光线就像是她的符文。 她通过无处不在的光线来传递她的真元,并令空气产生更多奇妙的折射让这些光线的符文变得更为神妙。 而那些充盈在天地间,充盈在任何人身体里的水分,就在她的力量传递之下,发生了一些惊人的改变。 从某种意义而言,她的这种手段和湮灭神将的湮灭法门类似,已经是属于彻底改变别人的元气的层面。 在她超越了自身的极限,用尽这门法门的极威时,她似乎甚至改变了自己身体里那些水分的结构,让她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片可以凝聚和增强这些光线威能的琉璃。 她的身体在无尽光明之中,都像是变成了一个光源体,而且变得整个身体都有些透明起来。 然而现在的贺兰黑云不同。 无数纯净和带着圣洁意味的光线也随着她体内元气的往外流淌而以她为中心朝着天地间释放出去,她也像是一个发光的光源体,就像是一轮落在地上的皓月。 然而她的身体却并不像透明的琉璃。 相反,她的身体本身显得比平时在黑夜之中还要黑沉。 她就像是一颗奇异的黑星,却在释放着更为明亮的光线。 林意竭力平稳的呼吸着。 他的确需要时间来调匀自己体内暴走的气血。 与此同时,那道白色的法剑,却再次升腾而起。 那道法剑原本已经被南离之骨击成两段,然而此时,这两截断剑却是已经再次凝成了这一道白色的法剑。 它的力量根本没有多少削减。 他的口中除了血腥味之外,尽是苦意。 他完全没有想到,巡王和巡王之间竟然也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他没有想到,这名西方巡王的法门竟然如此强大,就如同魔宗给他的感觉一样。 就在这时,天地之间亮了起来。 纯净和带着圣洁意味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有些温暖,然而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在这一刹那,他也和宇文珆一样,认为出手的是吴姑织。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看到那道刚刚复原的白色法剑的表面出现了很多异样的光斑。 他震惊起来。 不只是这道白色的飞剑,所有沐浴在这种圣洁光线之中的七道法剑,它们的剑身上都出现了异样的光斑。 只是光斑,但在林意的感知里,不只是这些法剑之中的本命真元力量,就连那些被这些法剑引动过来的北斗七星的星辰元气,都在被这些光线吞噬,瓦解。 在此之前,他知道吴姑织的这门法门甚至能够抽离修行者体内的水分,甚至能够将修行者体内的水分和真元一同煮沸般杀死敌人。 但这种光明圣宗的手段,却根本没有这种吞噬般的特殊味道。 在这种局促的时间里,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但此时,宇文珆已经先于他一步反应了过来! 他的本命真元在被破坏,在被吞噬,甚至其中有一部分,被瓦解而变成了流淌在这些纯净光线之中的力量。 普天之下,只有两种力量能够造成这样的结果。 一种便是只有沈念才会的幽帝的至高功法。 这种功法所修而得的真元,和他们的真元相比,天生就处于食物链的顶端,能够将他们的部分真元抽引为己用。 这是从他们选择修行功法开始,便已经无法更改的道路。 另外一种便是幽帝的至高法器,幽冥神蚕。 幽冥神蚕本身就是幽帝的本命法器,它的内里本身已经融合了幽帝的大量本命真元,它的力量,本身便能凌驾于他们的功法之上。 所以此时施展这光明圣宗法门的,不是吴姑织,而是得到了北魏皇太后幽冥神蚕的那名少女,魔宗曾经的那名部众贺兰黑云! 就如当时得知贺拔度死在北魏皇太后和这名少女手中时,他不明白这名少女如何能够那么快的运用幽冥神蚕的力量一样,他此时也根本想不明白贺兰黑云为什么能够运用光明圣宗的最强法门。 他也没有时间去想明白。 从贺兰黑云体内流出的每一丝真元,都融合着幽冥神蚕的力量,她的真元修为虽然不够强大,但她的光明形成的场域,却像是很多头羊在很耐心的吃草一样,在不断的吞食他的场域。 他的本命真元力量凝成的七剑,形成的整个场域,落在这光明之中,就像是一片在不断被啃食的草场! 宇文珆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厉啸。 他知道这场战斗又已经出现了自己无法预料的变化,看着密密麻麻聚集在那处地方的真元重铠,他确定自己根本不可能瞬间击溃那些如小山般堆积在那里的真元重铠,然后瞬间杀死那名少女。 所以他此时唯一的选择,便只有用最快的方式杀死林意! 在他的厉啸声中,他的口中涌出一口醒目的鲜血,他身周的清净世界早已彻底消失,剧烈动荡的元气里第一次出现了决然和惨烈的味道。 七道法剑同时动了,它们同时往天空之中飞去,瞬间飞得极高,在此时的光明之中,只剩下了微弱的七点光亮。 但这七点光亮却和星图之中那北斗七星的位置一一对应,在此时极为光明的天空,就像是在夏日里太阳最为炽烈的正午时分,天空里面,却偏偏出现了这死兆七星! 没有任何一道法剑落下。 然而无尽的星辰元气和整片场域的力量却是不断聚集和收缩,就如七剑合成一剑般,形成了一道恐怖的杀意。 林意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了。 这才是真正的死兆。 他的左手又下意识的握紧了那根树心,但在下一刹那,他还是将这根树心插回了背上的绳套之中。 他下意识的想要借助这根树心的力量,但他在此时又已经确定,哪怕是这根树心的力量,对即将降临的这一剑也起不到任何的消磨作用。 这根树心很有可能会直接崩溃。 既然它会损毁而起不到多少防御的结果,那还不如再赌一赌自己的大俱罗之法和体内那些暴走的星辰元气能否挡住这样的一击。 在来这里之前,面对殷篱歌那样的一击,他都有信心用自己的心脉硬生生的去承受,用玉石俱焚的战法来瞬间击败殷离歌。 但此时,面对这一剑,他真的没有丝毫的信心。 天空里响起了一种奇异的碎裂声,就像是巨大的冰川在裂解,恐怖的威压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让很多修行者的身体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在天上,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的车厢里在发光。 充满生机的银白色光线已经充斥了整个马车车厢,从马车车厢的每一处缝隙里,就像是清冽的泉水一般渗透出来。 马车车厢里,元燕身体的气机已经和这颗石珠完全融为一体。 她此时当然不知道这颗传说中的晋珠其实是幽王朝南方巡王的本命法器,但这颗法器真的是很玄奥,很强大,而且对于真正激发了活力的它而言,当她的本命真元真正和它沟通时,这颗法器便显示出了它更为玄奥和有趣的一面。 它充满生机和活力。 它的元气简单,纯粹而且充满亲和力。 这个世间绝大多数法器都是冰冷的死物,都需要修行者费尽心力去读懂制造者篆刻在它身上的符文,然后竭力的将真元流淌其中,寻找出和它的符文相融的运转方法。 但这颗石珠真正复苏过来,它却反而像春雨滋润大地一样,它的元气极为温顺和亲和的,反而极为主动和自然的,和元燕的真元融为一体。 在元燕还未真正想清楚她到底要如何运用这颗石珠帮助林意的时候,这颗石珠就已经和她的本命真元气息相通,就已经和她共命运,共呼吸。 在她甚至想林意没有真元,是否能够融合这颗石珠借助这些星辰元气强壮生机的时候,这颗石珠已经变成了她的本命法器。 这一瞬间,无数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飞掠而过。从在眉山之中遭遇林意的第一个画面,到林意将这颗石珠给她,到她回到北魏,决定将白月露派去他身边,再到他将他身边的那些人派到北魏…一个个画面在她眼前掠过,直到回到真实的世界,这颗石珠变成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从不相信什么宿命。 但冥冥之中,这却像是一场注定的因果。 她没有再犹豫。 这颗石珠已经很自然的帮她做出了决定,已经在无形之中告诉了她应该怎么做。 轰的一声。 这辆马车的车厢炸了开来。 当周围的人这才注意到这辆马车的异变时候,他们的眼瞳里只看到一道缭绕着银色光焰的身影,义无反顾的朝着那道剑意坠落的中心冲了过去。 唰! 恐怖的剑意撕裂虚空般落了下来。 林意的身周已经悬浮了数十柄小剑。 在之前那几名剑师的示范之下,这片战场上能够赶到的剑师全部跟了上来,他们并不知道面对这样的一击,林意还会不会和之前一样战斗,还需不需要他们飞剑这样的武器。 但他们平时无比珍惜的这些剑,在明知那道恐怖剑意落下之后就会全部损毁的情形之下,他们的这些剑还是如同忠诚的侍卫一样,全部出现在了林意的身边。 林意的确需要武器。 面对这样的剑意,他也根本想不出其余任何的战法。 他的左手和右手各自从身周的这些飞剑之中取了一柄剑。 他也发出了一声巨吼。 他体内的一切元气疯狂的流转起来。 他双手的剑同时朝着天空刺去,迎着那道斩落的恐怖气机刺去。 他浑身血肉之中的力量被尽数挤压出来,他体内窍位之中的星辰元气疯狂的流转,他的血肉之中就像是出现了一道道真正的符文。 他体内的剑元、丹汞,全部被他激发出来,顺着他手中的两柄剑一起朝着天空刺去! 他握住的明明是两柄很适合飞行的小剑,然而此时在所有人的眼中,凛冽的剑元和滚滚的如血样的元气沿着剑身疯狂的暴走,他手中就像是握着两柄巨大的长剑。 一个呼吸之前,炼狱神将还在思考自己该如何自处。 他潜意识里提醒他应该出些力气,然而此时,面对着天空斩下的威能,面对着林意此时的气势,他的身体不断的后退,不断的团缩。 这种可怕的气息,让他甚至只想和兔子一样,找个地方将头都埋进去。 轰! 就像是有一颗真正的星辰化为剑镇压了下来。 地面上腾起气焰,但这些气焰却诡异的反而被强大的力量往凹陷下去的地面压去。 喀嚓一声。 林意手中的两柄剑还未断裂,剑身上的剑元和丹汞都在爆散,但他已经受伤颇重的左手手腕却已经骨骼断裂。 几乎同时,他的右手也支持不住,腕骨断裂。 喀喀喀….. 骨骼的断裂声在他的两条手臂里往身体深处延伸。 他的脚腕和双膝也传来剧痛,也已经承受不住。 轰! 最先承受不住的,却是他身体下方和身后后方的那些地面。 整个地面的泥土就像是被瞬间掏空一般,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沟壑。 他的身体往后倾斜出去,接着失去平衡的身体被这种无匹的力量击飞出去。 他体内所有窍位里的星辰元气炸了开来。 这些星辰元气穿行在他身体的经络和产生的裂纹之中,就像是无数锁链将他身体内里捆锁住。 林意口中鲜血狂喷。 他的身体都有种崩解的迹象。 若不是这些星辰元气有些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玄妙之处,否则他的身体恐怕真的要在这一击之下裂开。 宇文珆也在不断的咳血。 他的身体也已经超过了负担的极限,大量本命真元的缺失,让他的血肉都失去了莹润之感,他的身体都似乎矮了一些。 他的肌肤上布满了细细的血口。 他的右手却还在有些艰难的抬起。 天空之中的那七道法剑依旧悬浮如星辰。 死亡的气息还在高空之中盘旋,不断汇聚。 此时谁都可以感觉出来,他还能再继续这样的一剑。 然而林意却似乎已经无法再挡住他的一剑。 也就在此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就像是一颗银色的星辰呼啸而来,义无反顾的冲向林意的身后。 这道纤细的身影的双手朝着林意的后背按去。 两道如银色水流般的光华冲在林意的背上。 这道纤细的身影的双手根本没有按实,但即便如此,喀嚓一声,她的双手腕骨也震断了。 在剧烈的痛楚之中,元燕也如同眉山绝境时一样剧烈的嘶吼起来。 她没有丝毫的后退,她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体内的所有真元压榨出来,通过那颗石珠汇聚的所有元气,转化为蓬勃的生的力量,全部朝着林意的体内灌去!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我不能退 天地之间,林意的背后,尽是光明。 看着这些充斥在周身的天地间的光线,宇文珆无比的痛苦。 那些属于幽冥神蚕的黑暗力量就像是无数的细蚕在啃噬着他的本命真元,啃噬着他的血肉,让他无比的痛苦。 此时属于南斗六星的那些充满生机的光华,更是让他痛苦的无法呼吸。 他比这里所有的人都更快感知到南斗六星的出现,在他的计划或者说想象里,这南斗六星便是他的生的希望,只要他能杀死这些敌人,他便可以真正的南斗北斗合一。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所期待的南斗的力量,竟然被人以如此决然的态势贯入林意的身体。 人间和他们战,人间想要战胜他们,但这个刚刚融合了南斗力量的人,此时冲上来的态势,就像是愿意将整个生命都奉献给林意。 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元燕在冲上来之前,脑海之中闪过了无数她和林意的画面。 而此时,他的脑海之中,却是再次出现了沈约的身影。 唰! 天地之间,再次落下恐怖的气机。 砰砰砰砰….. 当这一道剑意落下时,悬在高空之中如七星的那七道法剑全部崩碎。 事实上原本宇文珆斩出这一剑之后,这七道法剑应该还能存在。 他还能硬挺着一口气设法再去夺这颗石珠。 然而南斗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他这一口气却是再也坚持不下去。 法剑在空中爆开,就像是无数琉璃的碎片在高空之中飞舞,然后变成一道道恐怖的气流朝着更远的地方冲去。 宇文珆的身体不断的开始震动,他的身体里开始响起轰鸣声,然后这种轰鸣声就像是无数的冰川在崩塌,他身体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甚至不受控制的要从地上跳动起来。 唰! 也就在此时,一道快得让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剑光从贺兰黑云的身后出现,和天空之中落下的剑意相击。 天空之中的剑意缓了缓,接着骤然慢了下来。 林意咳嗽着,他还在咳血。 然而在他抬起头来的刹那,他却是笑了起来。 元燕的身体对于他而言太过脆弱,但在此时,这样的一名伙伴站在他的身后,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 澎湃而难以想象的生命力就像是真正的海浪一样在他的身体里激荡,在迅速的修补着他体内的伤势,让他身体里再次充盈强大战意的同时,这些奇特的星辰元气竟然毫无阻碍的,就像是他自己的真元一样,流入他空空荡荡的气海之中。 气海对于真元修行者而言,原本就是汇聚真元最为重要也是最为宽广的窍位。 在此之前,他的气海对于他而言却显得并不重要。 而此时,当南斗六星的星辰元气汇入他的气海时,这个窍位就像是变成了他的第二条心脉,给他的身体不断的贯涌生机。 宇文珆的身体震动得从地上跳了起来。 而此时,面对着他最后的这一击,林意也跳了起来。 他的双手骨折不知道多少处,此时他的双手还根本无法抬起,但面对这道已经被原道人的一击削弱了诸多威能的剑意,他直接用自己的肩膀撞了上去。 轰的一声。 他的身体被砸了下来,就像是一块陨石狠狠坠地。 然而在另一端,宇文珆的身体却是被他身体里震荡的力量高高抛起,就像是巨浪抛起的一叶扁舟。 林意的脚踝和膝盖里响起更多的骨裂声。 然而在飞扬的烟尘里,他却没有摔倒,他的身体异常强悍的站了起来。 这些烟尘很呛人。 元燕咳嗽起来。 她也不断咳出血沫。 她的双手也都断了,剧烈的痛意让她的背上不断的涌出冷汗。 她的双手垂着,然而看着前方同样垂着双手无法抬起的林意,看着他的背影,她却是忍不住想笑。 …… 林意的目光落在宇文珆的身上。 被浪抛起的小舟抛得越高,在摔下的时候往往就会摔得更狠。 砰的一声。 宇文珆重重砸落在地上。 他的身上溅起很多晶莹的血珠。 此时漫天的明亮光线消失了,元燕身上的银色光华也消失了。 战场上很多人都认出了她是谁,很多北魏军士和将领激动得身体都颤抖起来。 他们没有想到北魏长公主殿下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在他们想来,无论是北魏皇帝还是北魏长公主,理应如此英勇,理应让他们更加的敬佩。 所有人都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了,但在这种时候,所有人还都没有欢呼。 在浓厚的烟尘中,宇文珆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的身上不断的淌血。 和寻常人伤口的流血不同,他的伤口,竟像是成片成片的从他的体内喷涌出来。 “你胜了。” 他看着林意,摇了摇头,道:“但除了我,还有贺拔岳…我现在才明白,除了沈约之外,厉害的还有贺拔岳。任何人都不想做棋子,但是像你这样的人,有时还是难以避免的被作为棋子。” 他摇着头无比痛苦的说完了这句话。 当他这句话说完,他的头摇着就掉了下来。 他的身体就像是被很多柄剑纵横切过一样,分裂成了数块,坠落在下方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泥土里。 林意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无论是从和这个人的交手之中,还是和他的对话之中,他得到了很多有用的讯息。 只是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也无法再回应任何的话语。 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挺直了身体,接着微微躬身,朝着视线里的那些北魏军士和将领行礼。 在此之前,这些北魏的军士和将领谁都觉得胜负已分,已经激动的浑身战栗,但谁都没有觉得已经结束,而此时林意的庄重行礼,对于所有人而言,便是真正结束的讯号。 无数呐喊声和欢呼声响了起来。 北魏大军和关陇大军绞杀的前沿,那些厮杀的声音很快停止了。 那些关陇军队的军士和将领也知道了这场不由他们决定的战争已经到达了终点。 大批大批丧失战意的军士开始丢下手中的武器溃逃,或者投降。 ……. 北魏的边军很习惯这种场合,当前线的战斗结束的消息还未传递过来,已经有很多步军开始整理这里的战场。 很多人沉默而很有效率的收集起那些箭矢和弩箭,开始搬运他们同僚的遗体。 那些强大修行者的遗体他们并没有去碰,所有这些幽帝的后人和他们遗留的任何东西,他们都保持了原样。 到处都是忙乱而有序的人群在穿梭。 在这些人群里,最无所适从的自然是炼狱神将。 其实此时相对于战场上的所有修行者而言,他还是很强。 然而在这样的战争之中幸存下来,看着所有那些同伴都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甚至是碎裂的尸块,他就连逃的勇气都没有。 他很茫然的站在人群中。 周围的那些军士在他身边穿过,暂时也没有人去管他。 他在有些恍惚之中想到了宇文珆一开始便对他们说的话,这一战没有退路之下,便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战死,要么便选择从此向人间臣服。 在一开始,谁都不肯选择臣服。 但此时,他选择了臣服。 当看到朝着自己走来的林意时,他单膝跪地,跪了下来。 这种在北魏传承了很多年的礼节,便是表达臣服的方式。 “跟我过来。” 林意对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他跟上自己。 炼狱神将迅速的起身,跟在林意的后方。 他此时心中竟是没有多余的想法,反而有了种莫名的安全感。 那些身穿真元重铠的北魏修行者开始卸甲。 大块大块的铠甲有条不紊的卸下来,堆在专门装载的战车上。 所有的人沉默而尊敬的对着走过的林意行礼。 “怎么样?” 林意看着迎向自己的原道人,问道。 原道人身前的衣襟上有些刺目的鲜血,就像是桃花朵朵开,他的呼吸也有些不稳定,他毕竟已经过了全盛时期,这样急剧的赶路和战斗,尤其是那最后一剑,也必定让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炼狱神将知道这名独臂老道人便是最后阻挡西方巡王那一剑的强者,回味着那道剑意,他心中便又不自觉的生出寒意。 他自知若是双方都精神气足时,他应该挡不住这名老道人的一剑。 “我没有事情,但是她快不行了。” 原道人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原道人说的是谁。 吴姑织依旧斜靠在那辆战车上。 她的身体周围此时已经聚集了数名军中的医师。 只是这些医师的脸色都很苍白。 他们甚至都不敢触动吴姑织的身体。 因为他们生怕只要自己的气息略微震动到吴姑织,这名强大的光明圣宗的修行者,恐怕就会直接离开这世间。 他们更不敢用药。 这已经不是他们的经验和手中的药物所能挽回的。 北魏皇帝沉默的垂手站立着。 贺兰黑云坐在吴姑织的身侧。 他们都没有说话。 他们知道吴姑织必定有些话要留给林意。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坐了下来,坐在吴姑织的身前。 “为什么?” 他看着吴姑织,轻声的问道。 吴姑织的肌肤都显得有些透明,她体内的鲜血都似乎消失了,但她的脸色还是和一开始在南天院见到林意的时候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 “那名西方巡王最后所说的话,可能是指白月露他们。”这个时候周围的所有人都还没有想明白林意那为什么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而此时吴姑织的这开口一句话,更是让他们没有想到。 “白月露和北方遗族没有能够到达这里,按照西方巡王的那几句话,贺拔岳恐怕安排了人去对付他们。他们的原本的目的,恐怕就是先逼你和魔宗战一场,分出生死。”吴姑织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是在推断,但这种平静的稳定的声音,就像是在林意上课。 炼狱神将就在林意的身后,他的喉结动了动,他当然知道一些事情,只是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开口,自己有没有资格开口。 “即便他们出了事情,以我们现在的状况,我也无法来得及赶过去。或者更多的可能,是他们的战斗也已经结束。若是贺拔岳真的用他们来要挟我,我自然也会应付。” 林意下意识的想要握紧双拳。 但是他现在的双手根本无法握紧。 随着这下意识的动作,他的双臂只是微微的颤抖起来,无数针刺般的痛苦,在他的双臂之中燃起,传入他的脑海。 他已经见过无数的生死。 只是依旧无法习惯。 吴姑织的声音却是平静的响了起来,她开始回答林意一开始的问题。 “魔宗是我的师兄。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亲人,在被我师尊收为弟子,带入光明圣宗修行之后,我师尊当然是对我最亲的亲人,但作为我的师兄,他对我也多有照拂,也算是我的亲人。” “光明圣宗因为这些幽帝的后人和他而毁,但我师尊在临死之前都觉得让魔宗走上这条道路的最大原因,还是他没有教导好,他没有来得及改变魔宗的很多想法。在他看来,每个人都会犯错,魔宗自然也会。而他也始终觉得,魔宗是真的能够有超越光明圣宗所有前人的潜质。所以他并不想我用最简单干脆的复仇手段,直接能够寻觅到机会杀死他。” “我在世间隐匿了很多年,就连魔宗都一直以为我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师妹,他觉得我的修为不过如此,甚至可能在很长的一段世间里,他都已经淡忘了我的存在,他甚至根本不觉得我对他有什么威胁。但我一直在用尽所能修行,一直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变得越来越强大,我越来越肯定我师尊的愿望几乎不可能得到满足,对他了解得越多,看他所做的事情越多,我便越发确定他不可能像我师尊期待的那样,在有一天突然幡然醒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应该凌驾于天命血盒之上,意识到修行的意义并非只是追求力量的极致。” “但我还是等来了这样的机会,在你师兄和南朝皇太后和他的建康一役里,已经知道天命血盒诸多特性的我选择了让我师兄活下去,我选择让他明白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我想让他明白师尊对他的期望和苦心。因为无限膨胀的欲望,终究只能吞噬他自己。然而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我对幽帝的后人所知甚少,没有想到竟然在他的背后,有着这样的一个棋局。” 吴姑织看了沉默不语的北魏皇帝一眼,接着说道:“我没有想到有人能够控制他和天命血盒,所以死了那么多北魏人,让他变成如此强大的怪物,是我所犯的错误。” “这只是意外,没有人需要你负责。”北魏皇帝看着她认真的说道,“若是换了任何人,或许在建康那一战,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因为不出意外,他的确会变成慢慢腐烂的怪物,然后最终在腐烂之中死掉。” “但那终究是我的错误,所以我必须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我必须帮你们赢得这一战,别的人可以退,但我不能。”吴姑织的眼中燃起异样的光焰,她的声音也略微高了些,她看着林意,道:“因为若是赢不了这一战,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战胜魔宗。因为我不会相信,这些幽帝的后人能够战胜魔宗。” 北魏皇帝沉默不语。 他当然觉得吴姑织的话是对的。 有时候能够决定胜负的,并非只是差距不大的那一点力量。 吴姑织呼出了一口气。 她最后看了林意一眼。 林意点了点头,他明白吴姑织的意思。 贺兰黑云也明白吴姑织的意思。 她轻声说道:“我现在也已经是光明圣宗的人,我们一定会战胜他。” 吴姑织闭上了眼睛。 她平静的离开了这个世间。 贺兰黑云认真的对着她行了一个大礼。 她也依旧无法习惯这种生离死别。 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水。 (书评区有书友问六剑七剑的问题,其实是前两天就有读者说我算错了,我回过去看的确错了,已经把前面有两章做过了更改。所以有疑惑的可以翻回去看一下,我以为你们都已经看过更改的内容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他觉得很傻 海岸边,有一条船即将靠岸。 这是一条很普通的商船,船上的货舱里堆放着的是一些香料和可以作为珠宝的珊瑚。 船头的一处甲板上,有一名中年男子安静的坐着。 他坐着的地方不妨碍任何人,所以也没有任何的人去妨碍他。 船上的人都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对他都显得很尊敬。 这名中年男子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话,他吃的也很少,甚至似乎都很少睡觉。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似乎只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冥想。 但从他第一天上船时开始,所有人便都清楚他并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往往需要做很多事情,才能赢得人的尊敬。 但像这名中年男子这样的人,他只需要安静的坐着,并不去打扰这些普通人,他便能获得这些人足够的尊敬。 静坐在船头的这名中年男子就是魔宗。 此次从海上回到陆地,他的境地其实和当年从漠北荒漠去向洛阳的时候差不多。 他从漠北去向洛阳时,便是在漠北修为大进,又获得了那些密宗的支持,成为密宗的领袖,对于当年的他而言,自然是翻天覆地的造化。 而他此次从海上返回陆地,亦是得到了惊人的奇遇,得到了幽帝那柄强大的杀伐之剑。 在当年从漠北去向洛阳时,他虽然根本不知自己的命运里其实有操控着他成长的那些幽帝后人存在,但对于整个北魏而言,他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强者。 所以离开漠北去向洛阳时,他当时真是有些意气风发。 按理而言,这次他返回陆地,更是应该意气风发。 因为他来海上之前,即便已经知道了那些幽帝后人的存在,但南天三圣中已亡,哪怕是那些幽帝的后人,似乎也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他的真元修为,已经是人间无敌。 他的真元修为来时便人间无敌,此时返回,他得到这样的杀器,杀伐的手段,更是应该真正的无敌。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没有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他此时距离关陇太远,但也感知到了异样的元气波动。 海上微风轻柔。 他抬起了头,看向北魏关陇的方向。他没有亲眼见到那一战,甚至在他这个位置,他也无法看到那片被纯净的光线照耀的天地。 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知道他的那名师妹离开了世间。 事实上在吴姑织超越极限的绽放光明时,他便已经感知到了这样的结果。 他很清楚自从光明圣宗覆灭之后,他的这名师妹一直都很想他死。 在离开南朝去了北魏成为魔宗的那些年里,有很多和光明圣宗有关的人很想他死,他便杀死了很多这样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哪怕名知道他这名师妹很想他死,但他对他这名师妹却并没有多少恨意。 这些年若是他有心,便应该能够找到杀死她的机会。 然而他一直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呢? 以前他应该是觉得他这名师妹太过弱小,他觉得任凭她去胡闹,她也翻不起多少的浪花。 既然对他形成了不了实质性的威胁,那便随她去好好的活在这世间。 但之后当他这名师妹显露出真正的力量,让他醒觉他这名师妹竟然也已经成为世间顶级的强者时,哪怕他在痛苦的腐烂之中挣扎求生,他对他这名师妹竟然也依旧没有多少恨意。 哪怕在杀死南朝皇太后,吞噬了她的力量之后,自己的身体一直被天命血盒侵蚀腐烂着,哪怕他如同活在地狱里,每日都是煎熬,但在他看来,造成他那样后果的吴姑织,也只是顺从了他的心意而已。 因为这种结果的确是他自己的选择。 光明圣宗和吴姑织都想阻止他得到天命血盒,在他精心经营了许多年,终于得到一个可以杀死和吞噬南天三圣之中最后一位的机会,取而代之时,吴姑织都想让他放弃。 但他拒绝。 这是他自己选择要走的道路。 他的这个师妹觉得他会后悔,觉得他选择这样的道路终究是自取灭亡,所以在那个关口,他的这个师妹相当于推了他一把,让他走上了这条自己选择的道路。 当然之后的确是无比痛苦。 但在那时,他反而能够明白他在光明圣宗的师尊和他的这个师妹想的是什么。 他们都想他幡然醒悟。 他们希望他觉得自己是错的。 他们希望他能明白修行的正确道路和意义。 只是很可惜的是,他在离开光明圣宗的很多年后,当他真正成熟起来,他始终觉得光明圣宗的这些人很傻。 如同皓月一般照耀着天地,给予世间人光明,抵挡住有可能对人间产生致命威胁的存在…这种修行的道路,在他看来实在是很傻,即便不在他这个时代灭亡,也会在接下来的某个时代灭亡。 至于他的师妹,他始终觉得很幼稚。 到到底是因为何等的情绪,他对他这名师妹始终没有多少恨意和杀意,他并未真正花时间去深想。 他需要想的事情太多。 他的敌人太多。 他首先得考虑如何变得更强和活着。 然而此时在海上返回,他有很多的时间去让自己想平时不会去想的问题,尤其当此时,当感知到她离开了这个世间时,他便很认真的去想自己为什么对自己这名师妹始终没有多少恨意和杀意。 他得到了很多答案。 或许是这名师妹对他始终还有期望? 她还是希望他能够幡然醒悟,成为光明圣宗的一份子? 可能是因为如果有选择,她不会一定要他死。 或许是因为他这一生真的很少朋友,很少亲人,他在光明圣宗那些年里,除了教导他的师尊之外,也只有他这名师妹和他最为亲近。 而且他这名师妹也是当年他身边年级和他最为接近的人。 或许是因为她当年有些崇拜他,而且她当年在他的眼睛里,真的是很弱小,很无害的那种。 或许因为他实际上并非是那种特别好杀的人,就像是他哪怕在心情很暴戾时,他也绝对不会去随手杀死路过的村庄里那种柔弱的村女,也不会随手去杀死那些安静吃草的绵羊,也不会去杀死跑过来朝着自己讨食的幼犬。 但不管何种答案是导致他那种情绪的真实原因,当此时他这名师妹离开人世间,他却感到此时的心中似乎又多了一处空缺,此时他身周的海面都似乎变得更加的空荡荡。 “你是不是真的傻?” 他看着关陇那边的天空,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好好的活着不好么,为什么要死?”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真正的天子骄子 林意沉默的看了停止呼吸的吴姑织很久。 他和这名南天院的教习在建康城里的很多人看来都可能并无太多交集。 他和王平央、倪云珊等人不同,他只在南天院学习了很短的时间,北魏和南朝的战争就已经爆发,然后他很无奈却又很迅速的得罪了掌权的萧宏,很迅速的被调到最危险的前沿,然后随着战争的变化,随着南天院的分裂,直到他从党项返回,才又回到南天院,和吴姑织等人在荒园一叙。 甚至在那些已经天南地北的南天院同窗们的眼中,他和这名女教习应该也不算熟悉,毕竟他们那些人还跟着这些教习上了不少课,但他在南天院时就已经是异类,就已经单独修行。 在那些不知情的人眼中,当得知他得罪了萧家之后被派去铁策军后,他的那些同窗甚至觉得当年他在南天院时,可能就已经得到了萧宏的特殊“关照”,所以他都没有从南天院这样的最顶尖修行地之中得到什么好处。 但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若不是这名女教习,他不会那么轻易的能够在南天院安静的修行大俱罗功法,不会那么轻易的得到何修行的帮助。 在后来的钟离之战中,若不是她和南天院的那些人,若不是叶暮峪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阻挡住了魔宗,钟离之战他们不可能获胜,他也绝对不可能在钟离之战中幸存。 这名女教习,在他真正成为修行者之后的这些年月里,其实始终和他有很深的纠葛。 但她并非是军队之中的将领。 光明圣宗也一直都是很隐世的宗门。 她一开始并没有那些边军将领一样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她不是北魏皇帝,她也不是北魏长公主,她也并非是中山王元英,她也不是像他这样的军队统帅。 像她这样的修行者,原本是最有理由抽身而退的。 所以当最后来到她的面前时,心情无比沉痛的他问她的话,便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到最后到底明白了她说的意思没有。 或许是为了师命? 或许是恨师兄的不争气,恨师兄不能理解师门和她对于他的期望。 恨自己费尽全部生命,也无法将师兄引导到师尊期待的道路上。 他不明白她那时候的心情。 但最后的想法,他是明白的。 她一定要林意和北魏皇帝他们获胜,因为她知道那些人或许比魔宗还不堪,而且以那些的人的意志和力量,在将来根本不可能战胜魔宗。 她相信林意。 相信这名南天院的学生。 然后她就直接这样离开了世间。 她都甚至没有说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以及想安葬何处。 或许对于她而言,那些都是小事,都是微不足道的事。 …… “有魔宗和西方巡王这样的人存在,你们这些神将想要攀上世间最高处,几乎是不太可能。” 林意和北魏皇帝轻声的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炼狱神将,缓缓的说道:“我不知道在此之前,像你这样的修行者追求的是什么,但我一直可以确定一点,纯粹的力量可以让世间很多人都感到恐惧,但始终不会让所有人都感到恐惧。你选择做高高在上的神将,不管你们可以走到哪一步,你终究还是只能让世间很多人感到恐惧,但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反抗,和你们战斗,最终将你们击败。但你选择做人间的将领,最终收获的,却是人间的尊敬。他们会给尊敬的人做更多的事情。” “你们可能始终没有明白,像幽帝那样用强大的武力镇压所有人,他逼迫所有人交给他最为宝贵的东西,但很多人都不会将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交给他。但那些人,会将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交给他们最尊敬的人,包括他们的生命。” 林意看着有些茫然,不知道他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炼狱神将,接着说道:“所以这才是幽帝最终都失败的原因。” 炼狱神将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 他看着林意只是很紧张,说不出什么话来。 但他的脑海里面却出现了之前战斗之中,无数冲入铅尘,宁愿自己窒息而死的北魏军士,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很多悬浮到林意身边,宁愿被狂暴的威能瞬间击溃的飞剑。 “所有人的生命都有价值,不是只有强大修行者的生死才能改变这世间。如果你追求的只是这种高高在上让人仰视的感觉,那你如果真的可以追随在我身边,你可以成为他们尊敬的人间的将领。” 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不知道炼狱神将之前追求的是什么,但他很清楚炼狱神将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你自己也看清楚了,我们和你们有着太大的不同,我们为了同伴能够活着,为了能够战胜敌人,我们甚至可以自己战死。你若是从此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害怕自己会被魔宗这样的强者杀死,那作为我们的同伴,我们也会尽我们所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关键在于,你要真的能够成为人间的将领,真的能成为我们的同伴。” 无论是骂战也好,无论也讲道理也好,无论是战场上煽动情绪和打消对方的士气也好,林意一直都很强。 尤其在亲眼见到了他的战斗之后,此时的炼狱神将根本就不觉得臣服是一种羞辱。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追随什么人。 但此时听着这样的话语,他真的有种想要始终追随这个人的感受。 他依旧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于是他再次单膝跪地,跪了下来,对着林意行了一礼。 “你叫什么名字?”林意颔首回礼,看着他问道。 炼狱神将颤声道:“于积射。” “以后便没有炼狱神将,只有于将军。”林意点了点头,看着他问道:“我想知道除了这里之外,你们之前还做了什么安排,还有贺拔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何不在这里,为何西方巡王临死之前,他会说那样的话?” 于积射迟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林意的问题很多,他必须想从哪里开始。 但他毕竟不笨,所以他很快回答了林意此时最应该知道的消息,“在此之前,贺拔岳已经派人去了吐谷浑,然后说动了阿柴谆。阿柴谆的大军负责包围堵截北方遗族的那些人。” 林意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于积射接着说下去。 “阿柴谆的大军一般,但是他有一支私军很强,那支私军最早甚至可以说是魔宗准备的军队,配备有很多火器,还有很多是魔宗的工坊出产的军械,那些品质极佳的军械甚至连北魏最精锐的军队都没有。贺拔岳的关陇军队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但他是东方巡王之后,东方巡王在幽王朝时身份比其余三位巡王还要高一些,很多制器工坊都归他管辖,当时幽王朝的诸多法器,甚至是幽帝的许多法器,都是他协助炼制出来。所以贺家的工坊其实蓄积有一些特殊的军械,贺拔岳将他积累的诸多法器和军械赐给了阿柴谆的那支私军。” 于积射镇定下来,很快的说道:“前去协助阿柴谆的人之中,其中两人也算得上是准神将。而且在此之前,贺拔岳已经对北魏遗族那些人做了很多年的了解。北魏遗族其中有重要人物也是有幽王朝的传承,但他应该有些克制之法。贺拔岳的目标就是白月露,我们只知道他想擒获白月露,具体他想要怎么样,我们并不知道,但按照之前的计划,殷篱歌如果去了南朝,发现她都无法击败你的话,贺拔岳就会很快设法逼你和魔宗战上一场。” 早在白月露回到北魏之时,林意就开始担忧白月露的安危,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操纵光明圣宗覆灭的阴谋都渐渐显露出来,即便白月露和强大的北方遗族在一起,但林意对白月露安危的担忧不减反增。 只是此刻的担忧既然已经成为现实,在根本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的情形之下,烦躁和不安也是最无用的情绪。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平静下来,“那在你看来,阿柴谆他们应该能够对付得了北魏遗族?” 于积射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周围的元燕等人都很明白他此时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贺拔岳的安排在他们之前看来都是万无一失,关陇大军主动冲出天武川求战,事实证明也是绝妙的好棋,林意若不能及时赶到这里,关陇大军便会赢得这一场战争的胜利。 天武川这里的安排如此,那北魏遗族那里,恐怕也要出现林意这样的意外,才有可能改变最终的结果。 元燕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此时有一名军中的医师正在帮她包扎受伤的双手。 她强忍着一波波冲到脑海之中的痛意,咬牙道:“那按照之前的计划,现在阿柴谆那些人应该已经和北方遗族交手?” “按时间上来说,肯定是的。”于积射自己也有些不解。 强大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自然会引起剧烈的天地元气波动。 北方遗族那些人距离这片战场并不算遥远,只要爆发战斗,不管这片战场上的战斗如何剧烈,以他们的修为,也一定可以感知到。 但到目前为止,却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天地元气波动传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并没有剧烈的战斗发生。”他现在已经确定林意言行一致,所以心中的惊恐和茫然也已经渐渐消退,他皱着眉头道:“但按时间而言,战斗都应该结束了。” 元燕看了林意一眼,说道:“若是没有意外,应该是出于白月露自己的选择,若是在胜利没有任何希望的情形之下,她或许会根据对方的意图,直接选择投降,以避免北方遗族无谓的死伤。” “如果换了是我,在这种情形之下,我或许也会做这样的选择。”她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认真想了想,然后更加确定道:“她比我更了解你,所以她应该会做那样的选择。” “我希望是这样。”林意点了点头。 白月露在北魏一直都是元燕的影子,元燕当然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她,最为关键的是,能够成为元燕的影子,她们两个人在很多地方都必定有相似之处,包括对于事物的看法。 而此时这样的推断,也是林意希望见到的结果。 白月露见过更多他的战斗,在此之前,也比元燕更清楚他的修为进境。 如果说她已经判断出这些幽帝后人的用意,那她便是相信在他们这样的设计之下,林意依旧有可能获得胜利。 只是他和白月露此时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推断而心情有所轻松。 因为他们这里是感知不到北方遗族那边的气息,但北方遗族和阿柴谆那边,却应该可以感知到这里的气机变化。 如果说白月露感知到了自己的到来,确定这里的战斗会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最终更加促使她做出那样的决定,那与此同时,阿柴谆和贺拔岳安排在那边的人,也会很快知道这里战争的结果。 在他们原先的计划里,这里当然是要以关陇方面的胜利收场。 但现在这里的结果已经改变,阿柴谆和贺拔岳的那些人,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应变,这便很难说。 早在党项时,他和夏巴萤便都很清楚阿柴谆是个危险角色,之所以暂时没有收拾阿柴谆,只是因为党项和吐谷浑需要尽可能的稳定。 暂时的稳定可以让夏巴萤迅速的收拢各部分势力,而大量的征战必定会让民生困苦,让她的统治没有说服力。 而她也可以借阿柴谆的手迅速收拾吐谷浑的那些皇族势力。 阿柴谆无疑是很有野心也不甘寄人篱下的角色,但在贺拔岳这些人插手之前,对于他和夏巴萤而言,也只是个需要一定的时间对付的小角色而已。 但事实证明,当这些摆布棋局的人移动这些棋子时,这种角色也迅速变得危险起来。 “我们对贺拔岳都了解得不多,我没有见过他的出手,但西方巡王,还有殷篱歌她们却都很看重贺拔岳。”于积射知道林意和元燕等人此时需要知道更多的讯息,于是他没有什么停留,接着说道:“按我们的推测,他的修为肯定比我们要强,因为从十余年前开始,他的父亲贺拔度都似乎已经不能左右他。他的真元修为按我来看比魔宗应该比不上,但比南朝皇太后应该可能要强一些。” 林意看了他一眼,表示赞许,但没有插话,只是等着他快些说下去。 “魔宗去了海外,因为沈约的儿子沈念在海上。” 于积射仔细的看着林意等人的神色,看着林意这些人的神色变化,他就知道林意等人应该对沈念也并无所知。于是他马上飞快补充道,“沈约是想沈念成为幽帝那样的角色,但他生怕有人在沈念变得和他一样强大之前,便被人杀死,所以他让他的一名好友陪伴沈念一直在海上漂泊,沈念应该可以感知到我们在哪里,但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海上何处。” 听到此处,林意终于忍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和吴姑织等人之前在荒园里的某个推测成了事实,于是他忍不住插话道:“所以沈约其实是你们之中最强的那个,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可以算是凌驾于你们所有法王和神将之上的那个人?” “可以这么说。” 于积射毫不犹豫的答道:“数十年前,我们这些人虽然都和幽帝的传承有关,但都散于天下各处,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晓各自的存在,很多人也没有现在这么强大。但沈约逐一将我们这些人找了出来,与此同时,他还帮我们补缺了一些功法,甚至还发掘了一些遗迹,我们之中有些人的本命法器都是他帮忙找到的,其实若是没有他的存在,可能最多除了南天三圣之外,还有个北方数圣?但恐怕绝对不会有你们现在所说的幽帝后人的说法。他虽然只得了幽帝的那门至高功法,当然不能算是真正的幽帝,但他真的很像那种最强的统帅,将散落在人世间的散兵游勇重新找了出来,汇聚成了幽帝的军队。” “所有他之前留在人世间的身份,很多也是假的。” 林意眼中有了些寒意,他看着于积射,道:“那何修行呢,他成为南天三圣之中仅次于沈约的那一位时,他知道沈约的来历,知道你们的存在吗?” “他是和沈约同时变得强大的,在他很强时,我们和他还有很大的距离。”于积射摇了摇头,他当然也知道林意是此时的剑阁之主,他很清楚林意想听到的是什么样的答案,他认真的说道:“如果让我来判断,在沈约看来,何修行便和现在我们眼中的魔宗和你一样,是人间对于我们而言最大的威胁。只是当时的威胁只有他一个,现在有你和魔宗两个。所以他最终停留在南朝谋划,最大的原因,便是阻止何修行超越他。” 林意沉默下来,他有些感伤,有些生气,也有些骄傲。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沈约也算是他的老师,只是后来他的经历,却似乎很自然的和剑阁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以至于现在所有人也都只觉得他是何修行的弟子。 但不可否认,沈约当然是个很强很伟大的修行者。 而且就如这些人都对他不够了解之外,他和吴姑织等所有人也都不能真正的了解沈约的内心所想。 沈约引领他修行大俱罗,或许还可以用那大俱罗根本就有些虚无缥缈来解释,根本看不清前程,但沈约教了他师兄那种绝世的身法,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他海上的这个儿子? 于积射有些适应了和林意的交谈,他有些自如起来,主动说道:“沈约将我们所有人汇聚起来,自然也不是毫无索取的付出,他和沈念所修的功法,本身便是幽帝至高的功法,凌驾于我们所有人的功法之上,我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每日修行获得的真元,其中便会有一部分自然的通过和他们的气机联系,变成属于他们的真元。” “怪不得。” 林意还没有说什么,元燕就已经忍不住冷笑,“怪不得何修行在荒园之中,始终觉得有战胜和超越沈约的可能,但最终还是被沈约困死荒园,原来沈约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修行,而是很多人在替他修行。” “他们两个人都是天子骄子,若是始终公平,谁胜谁负,也未可知。”于积射也不敢多过辩驳,他只是忍不住说道:“沈约或许在真元修为上占优,但他或不是被人偷袭受伤,或许何修行也很难有超越他的机会。” “他被人偷袭受伤?”元燕微微一怔。 “终究还是会有人想取而代之,还是会有人不甘心。不知道是谁,但我们之前一直暗中推测,要不是这西方巡王,就是贺拔度。” 于积射看着她解释道:“当年他在和何修行决定南朝走势,也就是击败何修行让何修行自困荒园的那一战之后,有数名强者乘着他受伤对他进行了偷袭,那数名强者虽然都被他击杀,但他后来伤势应该是极为严重,导致了他寿元迅速耗减。” 元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所以如果没有你说的那次偷袭,他也不会那么快寿元将尽,不会那么快就拉着何修行一起离开世间。” 于积射点了点头,“后来我们自己也追查了许久,但大多数人心中恐怕都是一样的想法,恐怕最好是他和沈念无法再汲取我们的真元,所以我们的追查,自然也很马虎,追查不出真正的结果。我是自知和他相距太远,但我们这些人里面,在他再次负伤之后,肯定也有人有了更多的想法,所以他根本不敢让沈念踏上陆地。伴随着沈念的那名僧人却是不亚于这些巡王的强者,所以这些年来,倒是也没有人敢出海去对付沈念。” 顿了顿之后,于积射很有深意的说道:“后来沈约虽死,但有沈念和那名僧人的存在,我们绝大多数人还是会想着,迟早沈念还是会回来,他还是会和沈约一样强大,所以我们这些人这些年还是足够安定。直到贺拔度利用魔宗引开北魏皇室的力量,直到他去抢夺幽冥神蚕失败。”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我到底是什么人 “在沈约活着的时候,贺拔度一直很安稳,我也并未觉得他有太大野心,更何况他在家中都甚至开始无法压制贺拔岳。” “贺拔岳也算是个异类,到现在看来,他很像另外一个沈约,他和沈约一样,想要用潜移默化的手段来渐渐控制人间,而不是想要用武力,他一直觉得随着灵荒的持续,无论是我们还是世俗之中的修行者世界都会再次被大幅度削弱,他甚至觉得我们不应该是因为幽帝的传承而骄傲,而要彻底抛开幽帝后人传承的身份。不过他应该又和沈约有本质的不同,他应该是很反对出现沈约和沈念这样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修行者,甚至是他老子贺拔度也不例外。” 于积射很快回到了林意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他的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他认真思索着,因为这一战的过程和结果,也让他对之前的事情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对于贺拔岳等人,他也有了和以往不同的看法。 “但贺拔度是肯定一心想要取代沈约的位置的,他竟然早就已经知道了幽冥神蚕在北魏皇太后的手中,我也不知道他和宇文家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竟然能够让宇文猎控制魔宗,让他有去夺取幽冥神蚕的机会。如果不是北魏皇太后太强,他若是得手,拥有幽冥神蚕的他便根本不用顾忌沈念和那名僧人。若是现在看来,当年乘着沈约受伤而偷袭沈约的那几名神秘高手,恐怕是他和宇文家合作的结果。贺拔岳一直和他意见不合,所以哪怕是去皇宫夺取幽冥神蚕,他似乎也彻底瞒过了贺拔岳。” “这贺拔度夺取幽冥神蚕失败之后,宇文家却还是听从贺拔岳的安排来进行了这次会战,贺拔岳却是朝着你们南朝的海域而去,我们猜测应该是他们再次达成了协议,可能在贺拔岳和宇文家的协议里,幽冥神蚕就会归宇文家所有,而贺拔岳就会去从沈念的手中得到幽帝的那门至高功法。” “想的倒是不错。”听到此处,元燕忍不住冷笑起来,“宇文珆得到幽冥神蚕,贺拔岳得到幽帝的至高功法,两家接下来互相制约,但你们又得到什么好处,你们对此便没有什么异议,就能如此心甘情愿的到这战场上来拼命?” “来此之前,谁也不会抱着需要拼命的想法。”于积射苦笑起来,他知道自己只要如实的说,便不会有任何可怕的后果,“原本在我们看来,这恐怕和一场郊游,一场狩猎差不多。这些年来,何修行和南朝皇太后之后,其实整个修行者世界在我们看来并不算什么,哪里会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至于好处…我们当然不能奢望取代宇文家和贺氏的地位,但若是南朝和北魏尽为我们所用,我们还是会有不少好处。当然最为重要的原因,是魔宗在炼化了天命血盒之后,他不知道掌握了什么样的手段,似乎能够追踪我们的气机,或许只要是修行了我们这样功法,或者是使用了和天命血盒有关的法器,都会被他感知到,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有不少人被他找了出来,被他杀死。如果我们不能联手,必定被他逐个击破。” 看着元燕和林意等人的神色变化,于积射确定这些人对于魔宗的行踪似乎并不清楚,于是他马上接着道:“在此之前,魔宗连杀了我们其中的数人之后,不知是气机感应还是从那些人口中的得到了足够的讯息,他出海去了海外,按照贺拔岳的感应,他在海域之中竟然将那名僧人和沈念找了出来,他竟然杀死了那名僧人,但沈念应该是侥幸逃脱了。在此之前不久,我们还感应到了沈念和人战斗的气机,大约也是发现自己和我们建立的真元联系容易被魔宗察觉,所以在绝大多数时候,沈念已经切断了和我们的真元联系。” 海外….南朝的海域….. 听着这些词语,林意的脸色剧变,别说是仔细盯着他脸色的于积射,就连他身旁的元燕也马上察觉了他的神色变化。 “怎么了?”元燕马上问道。 “来此之前,我已经接到消息,应该是我父亲在崂山海港发讯号求援,我师兄已经从边军赶了过去。”林意的脸色有些苍白,道:“如果正是这桩事情,那我师兄和我父亲遭遇的敌人,不是魔宗就是贺拔岳。” 周围所有人都瞬间沉默下来。 谁都知道林意的那名师兄很强大。 在建康一战里,林意的这名师兄陈子云甚至以一人之力对抗魔宗和南朝的皇太后。 然而若是贺拔岳能够和宇文家分庭抗礼,那再看这名西方巡王的手段,所有的人便都不会觉得林意的那名师兄能够轻易的战胜贺拔岳,更不用说他要面对的敌人很有可能是魔宗。 于积射的脸色也微白,“在贺拔岳的计划里,是我们在这里战胜北魏大军,然后夺得幽冥神蚕,而殷篱歌在南朝先看清楚你的力量,若是你能够击败殷篱歌,接下来他一定会利用白月露或者其余人逼迫你和魔宗一战,之前在我们所有人看来,你都是削弱魔宗力量的最好对手。因为你若是比殷篱歌强大,你就有和魔宗一战之力,而你又并非是真元修为的修行者,魔宗和你一战,也势必元气大伤,但他无法从你身上汲取真元。到时候他应该再和宇文家联手,乘势击溃魔宗。” “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 于积射看得出此时林意等人心中都很愤怒,没有人喜欢被当成被摆布的棋子,但他还是觉得要尽快将这个最为重要的讯息讲出来,“沈约当年让那名僧人带着沈念漂泊海上,除了防止沈念出现意外被人抢夺修行功法和杀死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幽帝有一件最为重要的杀伐重器九幽冥王剑据说埋葬在海外某处的海域之中。他应该也想那名僧人带着沈念,看沈念在修行之中是否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元气共鸣将那柄九幽冥王剑找到。”“幽帝的至高法器虽然是幽冥神蚕,但幽冥神蚕最重修行和本源,在对敌的威力方面,九幽冥王剑的威能,肯定远远超过我手中的这样的法器。”于积射的呼吸有些不自然起来,“就在魔宗出海追杀沈念后不久,按照贺拔岳传递回来的讯息,他感知到了九幽冥王剑出世时的元气波动,所以此时那柄剑应该是落在了魔宗的手中。” “实在是太妙了。” 元燕怒极反笑起来,“所以你们折腾了这么些年,反而养出了魔宗这样的一个怪物。怪不得你们所有人都要赶紧来参加这一战,赶紧抢占人间。” 于积射只有苦笑,“这也的确算是自作自受,其实现在想来,沈约哪怕强大,哪怕所有人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哪怕接下来最为强大的还是他的儿子,但无论是他还是沈念,至少不会像魔宗这样。” “所以目前为止,可算是一分为三,幽冥神蚕在贺兰黑云这里,幽帝的功法在沈念手中,而九幽冥王剑在魔宗的手中。”原道人的声音响起,“原本魔宗得到的算是略微逊色一些,但他有天命血盒,修为又最为强大,所以现在这三脉之中,魔宗最为强大。” 原道人迅速说完那几句,又看着于积射,认真问道:“若由你判断,若是魔宗又得到了沈念的功法,会如何?” “他已经足够强大,但幽帝的功法应该对他体内的真元包括天命血盒的力量有更好的整合作用,而且幽帝的真元力量驱使幽帝的杀伐重器,威力应该会更大。”于积射苦涩的笑了起来,道:“最为关键的是,他就能很轻易的将所有修行幽帝法门的修行者找出来,不管我们隐匿得多好,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站在他身前阳光里的人,无所遁形,他可以轻易的来到我们的面前,杀死我们,然后汲取我们的真元。” “所以贺拔岳也是在玩火。”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他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和我们一起共抗魔宗,但他想最后得利,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已经让魔宗变成这样的怪物,而且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有胆量敢这样摆布我们。”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我们这场战争的失利而有所改变,但很显然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有些失去控制。”于积射看着林意,无奈的说道:“他对宇文家的了解应该比我们更深,他也应该绝对没有想到,宇文珆竟然会败亡在这里。” 元燕眯起了眼睛。 虽然这一战之后,人世间也并非一无所获。贺兰黑云除了拥有幽冥神蚕之外,还拥有了光明圣宗的力量。她发现了这颗晋珠的真正秘密,也能成为林意的强大助力。 但和魔宗的成长相比,形势根本不容乐观。 “我到底是什么人?” 她看着于积射,问出了最困扰她的问题。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很多问题 于积射愕然的看着她。 他那愕然的神色,让在场上所有人都觉得他此时的心里话是,你不就是北魏长公主? 元燕的心沉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愕然的于积射缓慢而清晰的说道: “所以你对当年贺氏安排我到皇宫和安排白月露成为我的影子,也一无所知?”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白月露是北方遗族的血脉继承者。” 于积射摇了摇头,道:“对于关陇贺氏的那些安排,我先前并无所知….对于我们而言,年代太过久远,而且我们对阴谋布局这些事情,没有关陇贺氏那么热衷。” “所以或许只有真正见到了贺拔岳,才有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元燕自嘲的轻声说道。 “不用太在意这些。”北魏皇帝看着她,轻声说道。 元燕抬起了头,她沉默下来。 她很讨厌不知真相的这种感觉。 对于她而言,不只是人生被摆布,而且很多事实还在不断的改变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还有对很多人的感情。 在她不知道这些事情之前,她觉得北魏皇帝对自己还算不错,而北魏皇太后,还是让她感到有些太过苛刻和冷酷。 她始终觉得,或许是自己出身不正,所以一直不能得到她的真正喜爱,不能像人世间的普通人一样,亲密无间。 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的感觉,对于她而言,自然是不够。 她更多是被迫的接受自己的身份,被迫的承担起责任,在她年幼时,始终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才让她飞快的成长。 她更多的是求生,而并非喜欢北魏长公主的权势。 然而在北魏皇太后死后,在诸多的消息散布开来,当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苍狼血脉时,她对北魏皇太后的看法,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北魏皇室并没有被真正的蒙在鼓里。 但北魏皇太后从来没有让她知道事实的真相。 所以…无论是她和北魏皇帝,对她并非只是不错而已。 对于她这个被人安排的无知小姑娘,她将很多重要的事情交在她手中,其实就和她最终将幽冥神蚕托付给贺兰黑云一样。 北魏皇太后从一开始就接纳了她,而且确定她是可以值得托付重任的人。 而在这一战之后,见过了北魏皇帝和他的影子之后,她便更明白自己之前对于北魏皇太后和北魏皇帝的感情是错误的。 因为所有的人都在付出。 身为皇室,便必须承担更多更沉重的使命。 她是如此,北魏皇帝和他的影子也是。 所以北魏皇太后并没有只是特别对她严苛。 她懂了。 但却有些晚。 当她的对那名低调的老妇人想法改变,可以真正的喜爱那名老妇人,可以表达尊敬和爱意的时候,那名老妇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间。 她知道北魏皇太后和北魏皇帝不在乎她之前到底是谁。 就如他方才的那一句。 不要在意这些。 意思便是,不管她是如何来到北魏皇室,但当那名老妇人和这一对孪生兄弟接纳了她,让她成为所有人心中的北魏长公主时,她便是北魏人的北魏长公主,便是北魏皇帝的亲妹妹。 她很高兴。 但想到已经永远离开世间的老妇人,想到自己被不断摆布的人生,她还是有些愤怒和伤悲。 …… 林意也沉默了下来。 其实此时很多疑云已经解开了。 他的脑海之中,已经清晰的出现了一个故事的脉络。 很多很多年前,或许是在沈约像他这样年轻时,沈约就已经得到了幽帝那门至高的功法。 沈约本身就应该是天赋惊人的修行者,在得到了那门至高的功法之后,他很快成为了世间最为顶尖的修行者。 由于这门功法的原因,他便开始逐渐感应到和幽帝的传承有关的这些修行者,也就是后来的这些幽帝后人。 不知道他到底拥有了什么样的摆布人间的想法,但他至少确定自己的这门功法便是所有和幽帝有关的这些功法和传承的本源。 他确定当年幽王朝所有的那些强者,幽帝座下的所有部众,在每日的修行之中,就会不断的朝着幽帝贡献自己宝贵的真元。 所以他开始逐一将这些人找了出来。 他慑服了所有这些人,包括已经很强大的贺拔度和宇文珆,包括当时或许并不够强大的那些人。 他或许还杀死了不少不肯遵循他意愿的人。 他和所有这些基于各种原因都最终遵从他意愿的人建立了联系,将这些人拢聚起来,然后开始让这些人变得更强大。 这些人的修为越强大,每日里修行可以给他提供的真元便自然越多。 他便自然成为这个世间其余所有人都无法企及,更是无法追赶的修行者。 但就在此时,南朝出现了一个真正的异类,和他一样天赋极高又极有性格,能够让很多人愿意跟随他修行的异类。 这个异类就是何修行。 应该是发觉即便拥有了这些每日向他朝贡的幽帝后人,他却依旧有被何修行赶上甚至超越的可能,所以他开始在南朝行走,他设法让萧衍的母亲成为了南朝第三名圣者,并轻易的让何修行深深的讨厌这名女子。 然后他扶持萧衍成为南方之主,何修行和他的战斗便很快展开。 他击败了何修行,让何修行自困于荒园。 何修行不得在世间自由的行走,不得世间气运,修行的速度自然便趋于平缓,恐怕本身便很难超越他。 他设下的赌局,又偏偏是以双方的弟子做赌,于是更容易让何修行将精力和希望寄托在他的那名真传弟子身上。 或许在他的布局之下,在他的这个时代,唯一一个有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对手,便已经被抹去了前程。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何修行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强一些。 他即便胜出,却也元气大伤。 而贺拔度和西方巡王这些人暗中积蓄的力量,也在他元气大伤时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瓦解了那场刺杀。 但他的修行和他的寿元都出了问题。 或许他觉得当沈念足够强大归来时,却根本无法解决何修行这个难题,所以他选择在自己还足够强大时,和何修行一战,一起离开这个世间。 他应该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还能造就林意这样的存在。 或许当年他指点林意大俱罗,也只是无意之中觉得林意还不错,竟然能够注意到他也正在注意的事情,或许他主动将林意推给何修行,也只是想要让林意在那段时间吸引更多何修行的注意力。 而他传给陈子云身法,应该是想让陈子云承他一次情,还是希望给沈念争取到更多的机会。 他完成了这一切,如愿以偿的和他人世间真正对等的敌人何修行一起离开了这个世间。 他希望沈念能够在不久的将来取代他的位置。 然而后来变化还是太快。 魔宗变成了宇文氏和贺氏无法控制的强者,甚至凌驾于所有这些幽帝后人之下,反而将这些幽帝的后人视为猎物。 魔宗去了海外,将那名僧人和沈念都找了出来。 沈念虽然暂时逃脱,但魔宗却因此得了幽帝的九幽冥王剑。 天命血盒加上九幽冥王剑,他即便没有得到幽帝的幽冥神蚕和沈念的至高功法,但同样,随着这场战争的结束,幽帝这些后人一败涂地,宇文珆也根本没有得到幽冥神蚕,所以相对而言,魔宗反而变得更加强大。 在贺拔岳的计划里,是要逼林意和魔宗先一诀生死,他再坐收渔翁之利。 但现在,最先遭遇魔宗的,却有可能是林意的父亲和他师兄。 这个故事在此时的林意脑海之中已经十分清晰,但即便付出了这么多,即便战斗得如此辛苦,即便在这里得到了这样的胜利,他对这个故事接下来的走向还是无法把握。 他不知道贺拔岳在自己的父亲和师兄那里,会做什么样的设计,他也不知道此时白月露若是已经落在了阿柴谆的手里,阿柴谆接下来又会如何做。 而关键在于,时间上已经来不及。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改变这些目前应该已经发生的事情。 “我会尽快探清北方遗族那边的情况。” 北魏皇帝林意的双手,他原本想说现在最紧要的,是你必须先将伤势养好,然而光是看着林意的双手,他都觉得有一种强大的生机在萦绕,他便觉得恐怕伤势并非是什么问题,最重要的,而是要思考如何能够面对魔宗天命血盒加上九幽冥王剑的力量。 毫无疑问,不只是林意,拥有幽冥神蚕和光明圣宗最强大秘法的贺兰黑云,也有着无限成长的空间,但时间真的恐怕是最大的问题。 如果他是魔宗,可能在得知这里的消息之后,便也会急着杀死林意。 因为林意成长得太快。 而拥有幽冥神蚕的贺兰黑云,自然也是排在最前的选择之一。 也就在此时,于积射又苦笑起来。 他此时能够正常思索,便不是笨蛋。 他苦笑着说道:“现在还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按我所知,贺拔度之所以拥有那样的野心,哪怕隐忍了很多年,却冒险都要得到幽冥神蚕,是因为幽冥神蚕和幽帝的功法真正合一,便会有惊人的死而复生的能力。贺家虽然并没有沈念那样完整的至高功法,但他们的功法,应该正好有和幽冥神蚕合一的部分。所以贺拔度当时若是真正得到幽冥神蚕,即便聚集了人世间的力量将他杀死,他还可以重生。” “所以….”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围所有人,确定林意等人都明白他前面这些话的意思,他才接着说出了后面的话语,“魔宗取胜的概率实在太大,无论是沈念落在了他的手上,还是贺拔岳谋划失败,一不小心落在了他的手上,那他若是将来能够得到幽冥神蚕,那就真的没有人再能杀死他,再能消灭他。” 元燕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还是冷笑起来,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关于幽帝的记载是真实的,幽帝的确可以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那既然如此,他怎么还会死,还无法复生。既然当年的人世间能够杀死幽帝,那哪怕魔宗真的能够得到所有一切,他也不可能不死不灭。难道按你的意思,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要先设法先毁掉幽冥神蚕再说?” 于积射也明白元燕这些话的意思,他更加明白元燕此时冷笑之中的意味,他有些涩然道:“我现在当然明白人世间已经给我们足够的教训,意志和勇气始终是根本,但当年杀死幽帝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而且是有同样强大的法器压制住了他的能力,甚至将幽冥神蚕这样的本命法器都被强行和他脱离,打到了天外。而我们这样的时代,已经不存在那样强大的法器。” “魔宗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也就在此时,贺兰黑云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一直都没有怎么出声,但此时她的声音自然最有说服力。 因为没有人比她和魔宗接触的时间长,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魔宗。 “他不只绝顶聪明,而且很有耐心,最为关键的是,他真的是那种可以通观大势的将才。他若是此时已经从海外归来,他也不会急着出手,他一定会看清楚现在的状况,再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 “但如果说这世上有他不能拒绝的东西,不死不灭….应该是其中之一。” 贺兰黑云看着林意和北魏皇帝等人,她的语气并不肯定,只是在征询他们的意见,“幽冥神蚕拥有最纯正的幽帝的真元本源,应该对他的力量有克制作用,如果让我选择,我当然希望能利用它作为对付他的武器,而并非害怕他得到而想办法毁去。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只有这样的东西,或许才能在某些时候对他有足够的吸引力。”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一些北魏军士已经拉来一辆马车,准备安置吴姑织的遗体。 他缓缓的转头,看了一眼于积射,然后看着北魏皇帝道,“我恐怕真的要很快又赶回南朝,我要急着去见一些人。”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停一停 “我真的很佩服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者说,我真的很感激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当林意和北魏皇帝说恐怕要很快赶回南朝时,在距离天武川并不算遥远的一条山岗上,在一辆停着的马车里,阿柴谆看了一眼天武川外已经平静的天空,然后车厢里坐在自己对面的白月露很认真的说道。 其实在天武川外的平原上,林意和北魏皇帝那些话的言外之意令人很容易猜测。 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尽快的在自己的修行上有所突破,或者尽快的拥有一些可以限制魔宗力量的手段。 白月露和北魏遗族这边的消息,便要拜托北魏皇帝了。 和元燕猜测的一样,北魏遗族和阿柴谆这边并没有爆发战斗,就如阿柴谆此时致谢般的话语,的确是因为白月露的选择。 北方遗族之前在和原道人的那场战斗里便已经元气大伤,当发现已经被阿柴谆的军队重重包围之后,白月露很快就做出了将自己作为人质,而换取北方遗族那些人安全的选择。 对此阿柴谆的确是有些感激。 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和贺氏谈条件,是因为自己手中掌握着的力量。 修行者有修行者的作用,而军队也有不可替代的用处。 他当然很珍惜手中拥有的军队。 北方遗族不管如何元气大伤,但若是白月露要做出鱼死网破的选择,以北方遗族的实力,他所拥有的军队和修行者,不知道要有多少死伤。 当失去了那么多军队和修行者之后,他是否还能有资格和幽帝这些后人一谈,便是未可知之数。 “我在党项时便知道你是很有野心也很聪明的人,所以我也很庆幸你能接受我这样的提议。”白月露平静的看着阿柴谆,说道:“只是我不知道你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阿柴谆笑了笑。 他早在党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白月露就像是铁策军的军师,就明白这名年轻的女修行者不简单,而当白月露的身份又有了特殊的变化,变成了北魏北方遗族的继承者之后,他对这名年轻的女修行者更不敢有轻视之心。 他和白月露是敌人,但白月露这种表现得处处可以一谈,便让他越来越欣赏对方。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我很欣赏你的做法,也没有人天生就要和别人为敌,说实话我和你以及林大将军的确没有真正的仇怨。所以归根结底,我所追求的,还是我应得的一些利益。我在吐谷浑经营多年,若是没有铁策军入党项这件事,我最迟晚个一两年便能够成为吐谷浑的实际掌控者。但我也很懂得世事无常,这世间始终是强者才能掌控的世间,所以我对你和林大将军当然也没有什么不可解的恨意。” 他看着白月露,由衷而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所想道:“最早我选择和魔宗合作,是因为他是漠北的掌控者,他可以决定党项和吐谷浑的很多事情,但到了现在,哪怕现在天武川那边的战局似乎对幽帝后人已经极为不利,再让我转头过去投靠魔宗,却有些不太可能。” “我当然觉得如果纯粹从胜面上而言,关陇贺氏他们在这场战争里输给了北魏皇帝,接下来他们要想对付魔宗恐怕就胜面不大,但从魔宗之前从北魏叛逃回南朝之后发生的很多事,却已经让我彻底看清楚了,魔宗在世上行走,他已经根本不需要依靠别人什么,他就是雪原里真正的独狼。他曾经自己花费心血培植出来的力量都会被他毫不心疼的舍弃,他许诺过的东西,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在意能否兑现。” 阿柴谆自嘲的笑了起来,“随着他现在的力量更为强大,强大到什么都可以用他的力量去解决的时候,他就更不需要和人做利益交换。” 白月露点了点头,道:“所以你虽然明知幽帝后人的处境有些不太妙,但你暂时还是想和他们合作。” “我也需要等一等。” 阿柴谆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所以我更该谢谢你,因为你的选择,至少保留了让我和你们以及林大将军谈一谈的希望。” 白月露微微的笑了起来,道:“那在形势明朗之前,你千万不能我出什么意外,你应该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阿柴谆又自嘲的笑了起来,道:“我当然明白,一个为了军中的普通军士都去把南朝太子弄死的人….谁会像他那样疯狂。” …… 商船已经靠岸。 当船上的人想起经常坐在船头的那人,当他们的目光再次落向船头时,他们却惊讶的发现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魔宗穿行在繁忙的街巷之中。 他显得有些慵懒。 这种慵懒是从内而外的意态,他的一切都似乎比以前慢了。 去海外追杀沈念之前,他没有任何丝毫空闲的时候,他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宝贵。 他不会给自己任何一丝停歇的时间,甚至他恨不得自己可以分身同时做很多的事情。 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时间流淌得很快。 然而在那个海岛上一动不能动,遭遇那个牧羊女之后,时间却好像突然慢了下来。 而现在重新返回陆地,他反而觉得更加空闲。 他第一次产生了好像并没有什么事情要急着去做的感觉。 他当然明白原因。 在过往的许多年里,他始终有强大的敌人,他只要懈怠一分,便随时有可能被人杀死。 他必须脚步不停的变得更强大。 即便是去追杀沈念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海上要遭遇的是什么样的敌人,还有什么样的威胁在等着自己。 然而现在,即便沈念还没有死,但他确定沈念和自己相距太远。 他又有九幽冥王剑这样强大的杀器,他确定自己已经是真正的人世间无敌。 已经没有人再在他之上。 他不需要再去追赶谁。 他的后面,只有追赶他的人。 所以他很自然的会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尤其当感知到自己光明圣宗的那个师妹都已经离开了世间,他重新踏上陆地之后,哪怕走在这样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中,那种扑面而来的热烈气氛,却反而让他觉得更加陌生起来。 这个世界好像和他并没有太多的瓜葛。 好像距离他很远,不太真实,没有什么乐趣。 他开始承认,也开始发觉,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真正在意的人,也似乎没有什么真正在意自己的人。 但他的师妹吴姑织,应该是一个。 原来他也一直生不起杀他这个师妹的心念,是因为随着岁月的流转,他的潜意识里,便越来越明白他这个师妹是想他可以在某一天悔改。 到现在,他还是觉得他的这个师妹太过幼稚。 但她真的可以算是他的亲人,算是真正在意他的人。 因为若是不在意,便不会在意他改不改,在意他走什么样的道路。 那些见都不想见到的人,当然是一刀砍了最痛快。 她和漠北的那些苦行僧们也截然不同。 漠北的苦行僧们狂热的将生命都奉献给他,只是因为他是他们的传说。 而她想要他某一天醒悟,是想他重新回归光明圣宗,重新成为她的师兄。 到她离开这个世间之后,他心中开始发觉和承认这些,只是这些竟在朝夕间成了过往。 对错也已经没有意义。 他当年的师尊和这个师妹,已经看不到他今后变成什么样子。 也已经无法和他纠结对错这个问题。 这个世间,没有人再期待他变成什么样的人,也没有再在意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这个世间所有的人,看他,谈论他,只会知道他是魔宗。 他再无别的身份。 他有些恍惚。 几名从他对面走来的担着重物的脚夫叫喊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撞到,其中有两人甚至着急的厉喝叫骂起来。 但这几名脚夫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便震惊的差点互相撞倒。 因为他们的眼前突然没有了这人的踪迹。 …… 魔宗在一座铺子的屋顶坐了下来。 这间铺子的屋顶上全部都是那种会开花的蒿草,有些是去年的,已经干枯如柴,有些却是从屋瓦之中新长出来的,生机勃勃。 他突然想停一停。 即便此时他的感知里已经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气息。 那种气息就像是某种呢喃的声音在不断的挑拨他,在他身体周围不断的萦绕,让他赶紧去追上那名在海中逃脱的少年,解决这个麻烦。 这种呢喃的声音大有他不听从就在他耳朵边一直不停的吵闹,将他烦死的态势。 然而他坐在这些枯败和新生交织的蒿草之中,却就是想停一停。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拼命往前走,从来都没有停一停。 在关陇那边的战场上,也有一个近些年来从没有停过,甚至不停的赶路,赶得比他还急的人。 那个叫做林意的人在那里的大战结束之后,理清楚了沈约的故事。 而他此时,认真的想了想自己的故事。 他想了很久。 然后突然想先回南朝去看一看。 他没有再去管那种不断出现,不断挑拨他的气息。 他的身影在这座铺子的屋顶上消失,再次出现时,便已经在往南的道路上。 ……. 时间过去了很久。 一道比魔宗似乎还要快很多的身影在一条官道上出现。 他出现的时候,便已经站在了一辆疾驰的马车的车头。 拖曳着这辆马车的马匹都没有察觉多少的不同,但车头上的车夫骤然一惊,双手不自觉的用力,这辆马车便缓了下来。 陈子云没有去管身边这名车夫。 他只是对着车厢里的林望北颔首为礼,然后神色极为冷肃的看着林望北对面的沈念,问道:“你是谁?” 这辆马车在接下来继续朝着北魏的北部边境而行。 当它在烟尘之中,在下一个道路拐口消失在一处山峡中,贺拔岳的身影也在远处道畔的一座茶寮外显现出来。 他深深的皱着眉头看着那些消失的马车。 他此时确定关陇方面的战斗已经出现了很大的意外,就连北斗七星的气机都已经出现,然后彻底的消失。 这意味着宇文珆也离开了人世间。 当然在他的计划里,宇文珆也并未他的盟友,也必须离开这个世间。 但在这一战之中便被人杀死,便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 当然最令他觉得荒谬和不解的是,魔宗竟然没有到来。 冬去春来,任何气机都有演变的固定规则。 就连天空的星辰,大海的潮汐,都不例外。 像魔宗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拒绝采摘这种最为甜美的果实? 既然杀死沈念是他真正登顶人世间的最后一步,他为什么诡异的不踏出这最后一步? “是你疯了,还是这个天地突然疯了?” 贺拔岳笑了起来,他的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双唇却有些异样的血红,“我怎么都看不懂了。” …… 因为想要停一停,甚至想要回头看一眼,所以魔宗走的并不急。 很快他有了一匹马。 这匹马驮着他一路往南,因为越往南越温暖,越接近春光,越有新嫩的草芽在从土里钻出来,所以这匹原本从战场退下来,被某个马贩子卖到市场里,有可能要和寻常的骡子一样在不断的负重驼运东西的过程里消耗尽它最后生命的老马,便越来越愉悦欢脱。 它的身上有不少刀伤和箭痕,但随着不断的往南行走,它也渐渐忘却了战场上的那些事情。 这种很随意散漫的赶路,也似乎让它恢复了更多的活力。 只是在有些往上的山路上行走时,它所受过的那些伤势,还是让它感到了吃力。 在一座山的半山腰,魔宗从它的背上跨了下来。 他拍了拍它的背。 有些精纯的元气涌入了它的身体,这匹老马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 它很有人性的舔了舔魔宗的手背,看着魔宗并没有再要骑它的样子,它便很自然的跟在了魔宗的身后。 这座山并不高。 越往南越没有高山。 只是山峦却连绵不断。 它和魔宗在山间停留了一夜,等到第二日接近正午时,它和魔宗来到了一座山峦的顶峰。 这座山峦的背阴面全部都是竹林和一些野生的茶树,那些茶树都在比较低矮潮湿的地方,水汽缭绕,光照明显不足,茶叶没有显现出那种翠绿或是深绿的色泽,叶片有些奇特的微紫色。 而这座山另外朝着阳光的那一面,除了有些亭亭如盖的雪松之外,还有很多桃树和野樱树。 此时桃树上才刚刚有细小的花苞,但那些野樱树却已经漫山遍野的开放。 那些野樱树的花朵很细小,色泽也是很单一的紫红色,单看一株似乎毫无吸引人注意之处,但漫山遍野都是这种野樱,涌入眼帘之后,却给人一种异常壮丽的感觉。 这匹老马慢慢的走着,啃着山间的嫩芽。 这种荒山里几乎没有人来,就连荒草都似乎生得分外野,都似乎不如外面原野上和道畔的青草鲜嫩,它当然不能理解魔宗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野樱花掩映着的山坡上有许多光滑的石坪,上面有很多坑洞,坑洞里有腐朽的木桩,还有烧焦的痕迹。 他站在了一处小小的石坪上,看向身前一条小溪,然后目光又越过这条小溪落向对面不远处的一座石坪。 他现在所站的这个地方,便是当年吴姑织在光明圣宗修行时的住所,这块石坪上,原本有一座很精巧的木楼。 而他此时目光落向的那座石坪,先前便是他所住的地方。 吴姑织这座木楼原本是空着的,但有一日他从山外返回这里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多了一个师妹。 后来光明圣宗毁在他的手中,或者更确切而言,是毁在那名叫做宇文猎的修行者和他背后的势力的操控之中,他从这里离开之后,便一刻不停的和各种各样的人战斗,一刻不停的朝着更高处走,他的确已经忘记了很多这里发生的事情。 直到他想要停一停,他才在很多年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此时他站在这里,便开始想起当年的一些事情。 他当年在这里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师妹时,便觉得自己的师妹怎么不如别的宗门里别人的那些师妹一样活泼好动,而且似乎不像是那种天赋极为优秀,让人觉得惊艳的那种存在。 她长得也似乎很一般。 也不喜欢说话。 说得最多的,反而是在吃饭的时候来喊他吃饭的那两句。 他一直就觉得他这个师妹有点弱,有点太幼稚,有点太普通。 他当年毫无疑问是光明圣宗里天赋最佳的弟子,毫无疑问是光明圣宗那些师长最看重的。他理所当然的会成为这一代光明圣宗的弟子之中的最强者。 所以很多时候看着她这有点弱有点幼稚的样子,他很多时候吃完饭放下饭碗看着她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到,这样不行的一个师妹,可能只有自己这个师兄将来多照顾她一些,多保护她一些了。 当时的确是这样想。 然而离开这里之后,他早已忘却了这些事情,早已经忽略了这些事情。 不杀便很好了吧? 直到此时站在这块石坪上,他才想起了当年那些片段。 …… 魔宗去山间猎了几头野兔,在溪水之中扒皮剖洗干净了,然后在以前吃饭的地方生火将这几头野兔烤得金黄。 他留了一头烤好的野兔,然后将其余的吃了,在自己当年住所的石坪上睡了一夜,然后牵着这匹马继续往南行。 离开了这里之后,他有些漫无目的,甚至一开始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一定要去哪里。 然而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在朝着建康而行。 于是他便去建康。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无人之城 建康城南门外城墙的阴影里还有着隆冬里的积寒,不远处道畔的青草已经很茂盛,但城墙阴影笼罩着的地面上,枯草之中还没有透露半分绿意。 一名年轻道人从南门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几卷绢书,沿着城墙的阴影朝着城外不远处的一座道观走去。 那座道观就叫南门道观,因为之前萧衍独尊佛宗,所以这座道观早已冷落,之前都甚至成为了城门驻军堆积粮草的库房。不过在萧衍自闭于湖心静院,齐珠玑等人回到建康之后,这种局面便有所改观。 一些道宗的修行者也回到了建康,而原先便停留在南朝不得重用的一些道宗修行者也得到了公正的待遇。 南门道观虽然早已没落,但南门道观的几名老道人将南门道观的一些典籍都暗中保存得完好,在之前齐珠玑向各宗借阅典籍时,这几名老道也将这些典籍交了出去,接着便很快收获了铁策军更多的善意回报。 南门道观交还到了这些老道的手中,并很快进行了相应的修缮。 甚至铁策军还拨了一些蕴含天地灵气的灵冰到南门道观,令这个没落的修行地骤然焕发出了生机。 这名年轻道人便是那几名老道早些年收的弟子,在道宗没落的这些年里,这名年轻道人也并未改换门庭,他和那几名老道一样,原本就和南门城门卫的诸多守军熟悉,在灵荒到来之前,他有时也会替城门卫做些事情,办事在那些城门卫将领看来也很得力。 等到齐珠玑和铁策军很强势的入主建康城之后,军方似乎将城中所有修行者的案籍也交给了齐珠玑一份,后来铁策军特意调拨一些灵冰给这座道观,城门卫的一些将领也推测和这名年轻道人有关。 铁策军的选才和之前南朝的任何权贵选才都截然不同。 他们似乎更重视这人的品行和是否有他们需要的一些特质,而根本不在乎这人的修行潜质和出身,甚至连这人的年纪都不太在意。 齐珠玑回来的这些时日里,据说便已从南朝各处招了不少人直接进入之前的齐云学院的旧地,然后供给那些人修行。 那些人其中据说大半都并非修修行者,有些人的年纪已经不小,在此之前,那些人根本不会进入南朝各处修行地的视线。因为按照固定的思维,或者说按照过往很多年的印证和经验,若是自身家中太过贫寒,没有什么支持,若是到了一定年纪都还根本没有接触过修行,那这个人将来成长的空间就很小,即便能够通过勤勉的学习和修行成为修行者,但整个王朝和所有的修行地,自然会更乐意于将宝贵的修行资源用在比他们更有前途的更年轻的修行者身上。 但铁策军完全不一样。 那些被选拔进齐云学院旧地的人里面,有些甚至已经接近四十岁的年纪,但在灵荒到来之前都根本没有真正接触修行。 然而铁策军却不管这些,铁策军就将从党项千里迢迢运来的极为宝贵的灵冰,不断消耗在这些人身上。 对此,很多人都觉得林意和齐珠玑这些年轻人是有些任性胡闹的。 但反而是很多以前就没办法从某种高度来看这个王朝的低阶将领却觉得铁策军这样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很多有过边军经历的将领都一直认定一点,这么多年来北魏越来越让南朝觉得强大,不是因为北魏的土地比南朝更加富饶,而是那些“北蛮子”的悍勇似乎成了一种固定的特质。 他们都觉得有些时候某种特质比武器装备精良一些还要重要。 铁策军就有很不同的特质。 他们的这种做法,似乎也有可能告诉南朝人一些独特的道理,也能在根子里形成一些以前不具备的特质。 这名年轻道人叫做姜蕴,他比这些城门卫的将领更清楚他和南门道观受到了什么样的优待,他并不清楚他的那几名师长保存的修行典籍对铁策军有无作用,但在铁策军归还回来那些典籍之后,铁策军除了灵冰之外,还回赠了一些修行典籍。 那些修行典籍虽然只是抄录本,但他可以肯定来自当年的齐云学院和剑阁。 这些典籍比他们南门道观的同类典籍都要更加优秀一些。 此时行走在城墙的阴影里,他还在思索着昨日研读的一卷典籍,然而突然之间,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寒意。 这种寒意比城墙里的积寒还要寒冷无数倍,让他的心脏都有种瞬间要被冻结和停止跳动之感。 这种寒意似乎只是因为城外的道上,有人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短短的一刹那。 他震骇的转过身去,朝着城外的道上望去。 他看到了一匹老马。 老马上面有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甚至还有些落寞。 但他觉得这名男子有些面熟。 然后在接下来一刹那,他骤然想到了这人可能是谁。 他想到了这人的面目应该对于这座城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算陌生。 他震惊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的整个身体都好像被冻结住了,一动不能动。 城门卫也很快注意到了这名男子。 只是没有人能够打扰到这名男子。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因为即便是那些城门口的军士,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变得丝毫不能动弹。 在这匹老马和这名男子通过这座城门的过程之中,时间对于这个城门周遭的人好像冻结了。 等到这匹老马和这名男子的身影在他们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消失之后,城门卫的所有军士和将领的身体才似乎重归自己的控制。 所有人都开始剧烈的喘息,汗如雨下。 魔宗,他上次在建康城里出现时,他这个名字给南朝人带来的更多的是厌恶和憎恨。 一个投靠了北魏很多年的修行者,成为了南朝最大的敌人,因为他而死在北魏人手中的南朝修行者和军士不计其数,但他突然又回来成为了南朝皇室的臂膀。 这让几乎所有南朝人都无法接受。 一只嘴角还滴着亲人鲜血的野兽,突然变成了温顺的看门狗,这便可以完全不管它之前做过的事情? 当时很多南朝人心中所想便是如此。 然而当他再次出现,这个名字给建康城中所有人带来的已经不是厌憎,更多的已经是深深的恐惧。 …… “确定了?” 齐珠玑深锁着眉头,看着一名铁策军的修行者,问道。 “确定了。” 这名铁策军的修行者也十分紧张,额头上全是汗珠,但声音却没有任何的迟缓,“从南城门进了城之后,已经有十三名修行者见过他,其中至少有七人肯定是他。” “现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齐珠玑点了点头。 “他没有和任何人交手。”这名铁策军军士道:“没有杀任何人。” “不要和他有任何冲突。”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一个呼吸间,他便已经下定了主意,“让王平央他们赶快躲起来,还有,哪怕他开始杀人,我们所有的修行者也尽可能远离他,让军方的那些人也是一样,哪怕他要去南朝皇宫里把皇宫烧了,也由着他。” “好。” 这名铁策军的修行者没有任何的废话,马上奉命离开。 “魔宗……” 在这名铁策军的军士离开之后,齐珠玑的面色飞快的变得苍白起来,他的双手也开始微微的颤抖。 在林意和他们这些人看来,魔宗始终是最可怕的敌人,尤其是林意和陈子云等人在荒园一会之后,他们这些南朝最顶尖的修行者,便都觉得魔宗比那些幽帝的后人更为可怕。 所以这些时日,他们铁策军所有的举措,都是在等着魔宗的重新出现,他们所有的一切准备,都在准备着应付这名似乎暂时还根本无法应付的敌人。 魔宗在北魏消失。 那曾经控制了他的幽帝后人也在北魏。 而此时北魏皇帝和幽帝后人在关陇展开了决战,那在他们的计划和想象之中,魔宗即便突然重现人间,他最应该出现的地方也是北魏。 南朝的建康,对他还有什么价值? 他怎么会在重新出世之后,突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了建康?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齐珠玑咬着牙齿,他听到了自己牙齿和牙齿摩擦发出的声音。他根本无法预料魔宗想要做什么,但除了林意之外,在他们的计划里,王平央和黄秋棠以及王显瑞也是将来对付魔宗的最重要一环。 此时他们三人对克制魔宗那种真元的药理研究已经得到了惊人的进展,难道说魔宗已经知晓了这个秘密,所以他第一时间赶来建康? 如果他已经确定了这三人的行踪,以此时建康城里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他杀人。 整座建康城看起来都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随着消息的传递,整座城里所有的重要人物都战栗不安。 所有人都很惊恐。 如果魔宗开始杀人,或许他们能够开始推断魔宗到来是要做什么,然而城中似乎一直都很平静,甚至随着这种惊恐的情绪蔓延,随着所有人尽可能的回避和躲藏,整座城比平时还要平静。 …… 南天院外的山道上响起了马蹄声。 一匹慵懒的老马驮着一名有些寂寥和落寞的男子,出现在了南天院的门外。 南天院的周围守军的数量已经减少了很多,但多多少少还有驻军,这些军士以及南天院之中的修行者之前已经接到了消息,看着出现在南天院的魔宗,这些人竟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正面魔宗,没有一个人敢上去问问魔宗要做什么。 若是在上次来建康时,这座城和这里的所有人如此,魔宗或许会生出无比强大的感觉,会情绪特别的好。 然而行走在南方最大也最繁华的这座城里,来到南方最重要的修行地之一,这些人的恐惧和回避,却让他就像是穿行在空城和死寂的道路上,却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更不真实,距离自己更远。 但这便是他之前所要追求达到的境地吗? 魔宗无法给自己答案。 就如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到这里来。 是因为这里是他那个很幼稚的师妹在离开光明圣宗之后,潜隐修行很多年的地方? 他想要看看他这个师妹在离开光明圣宗之后,真正生活和修行的地方,想要看看她的人生? 还是因为这里让他想起了,还有一个和他师妹有点像,也很傻,很幼稚的修行者叶暮峪? 还是因为这里有独一无二的荒园? …… 魔宗下了马。 这匹老马对于院落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于是它很自然的停在了山门外,在山道上愉快的啃食起那些新鲜的草叶。 魔宗进了南天院。 他慢慢的走一走,很多时候停下来看一看。 他感知到了吴姑织留下的一些气息和痕迹。 他脑海之中出现了吴姑织当年是如何在这里施教,如何在这里不断的刻苦修行。 还有时刻的想要对付他? 魔宗笑了起来。 他笑得有些苦涩。 然后他也进入了荒园。 他在荒园里那片因为战斗而寸草不生的地上停下来,他的目光很随意的落在四周,落在那座石屋。 这里似乎很寻常,然而在他的眼里,任何地方都开始浮现出一层曼妙的气机,就像是有一层层的透明水幕不断的在这个园子里流动。 “好厉害的手段。” “好厉害的何修行和沈约。” 他忍不住赞叹了两句。 然而也只是如此。 这些在往日足够引起他震动和警惕的气机,在此时也只是引来了他这样的由衷赞叹。 他连眉头都没有皱起。 他想到很多年后,这里的一切气机都会磨灭,而他师妹的气息,则会比这个荒园里的气息更快的消失。 或许用不了几年,即便他的修为变得更为强大,他也不会再感知到他师妹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 他轻声叹息了一声。 他慢慢的走出荒园,再次感知着那些气息,或许算是最后的告别。 然后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要去哪里。 直到南天院门外的老马欢快的朝着凑来,他想到或许可以去看一下那一座湖心静院。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留给年轻人的礼物 在确定魔宗从建康城南门入了城之后,很快便有人到了湖心静院。 当魔宗离开南天院时,已经有第四批人到了湖心静院。 所有这些人到湖心静院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劝说萧衍离开湖心静院暂避。 这四批人无一例外都是极为忠诚于萧衍的旧部和重臣,他们和萧衍的关系匪浅,然而他们的请求也无一例外的遭到了萧衍的拒绝。 这些人在苦谏无果之后,也都没有远离湖心静院,他们都想着,若是魔宗出现在这里,若是真的杀死了湖心静院之中的萧衍,那他们所有人便都陪着萧衍一起离开这世间。 当魔宗出现在南天院的消息传递到这里之后不久,那匹老马和魔宗的身影,便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一名老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想要冲到魔宗的面前,但是他才跨出了第一步,他就动不了了。 他张开的口中也似乎有风倒灌进去,他想骂的话也骂不出来。 在下一刻,那匹老马走向了湖边,而魔宗已经到了湖心静院之前。 看着这落在眼中如跳跃般的画面,看着如石化般但身体没有任何异样的那名老臣,湖心静院之外所有的修行者都有种根本无法呼吸的感觉。 他们知道再次出现在这座城里的魔宗,比起上一次出现时已经强大了不知道多少。 他们如果想要赴死,恐怕在这里连壮烈的感觉都不会有。 魔宗在湖心静院之前消失。 他出现在了萧衍的面前。 此时的魔宗和他一生里所有的时候的情绪都有着很大的不同,然而在第一眼看清萧衍的刹那,他还是不可自控的陷入了惊愕之中。 他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以前的萧衍和北魏皇帝一样,很强大,很威严。 然而此时在他面前静坐的萧衍却是形销骨立,真的很像是一名年老的僧人。 他愕然的看着萧衍,看着这个静室里简单到了极点的布陈,再看着萧衍身前的那个放置食物的盆子,他第一时间脑海里甚至产生了铁策军刻意虐待这名皇帝的心念,但随即他强迫自己抛开了这样的心念。 “为何这般自虐?”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感知着萧衍体内的气机,确定这名曾经很强大的修行者气海内的真元就将近干涸。他心中便生起更加怪异的感受。 他觉得兴许萧衍是受打击太大,真的有些失心疯了。 然而看着萧衍此时平静的神色,看着他眼睛里清澈的光亮,不知为何,他甚至觉得有些刺目。 听着魔宗的声音,萧衍抬起了头来,他看着魔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魔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他声音微冷的说道:“我来了你还不走,你不怕我杀了你?” 萧衍看着他,说道:“恐怕在你看来,我现在比死还难过。” 魔宗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他确定萧衍并没有任何假装的成分,也确定萧衍没有疯,于是他在萧衍的对面坐了下来。 “吃东西了么?” 萧衍点了点身前的那个放置食物的盆子,道:“若是还没有吃,这里还有块干饼。” 魔宗看着那块干面饼,又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说道:“有些意思。” 说完这四个字,他便伸手将那块干面饼拿在手中,然后慢慢的吃了起来。 从昨夜到现在,他的确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为什么你见了我都似乎并不愤怒?”他慢慢的吃着这块干面饼,然后认真的问道。 “那为什么你见了我也没有什么杀意,甚至你在这座城里行走了这么久,你也没有什么杀意?”萧衍看着他,安静的反问道。 “我其实一直并不怎么喜欢杀人。”魔宗说道。 此时没有旁人。 若是有旁人听到他这样的话语,或许会觉得可笑。 但萧衍却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萧衍没有觉得可笑。 “是不是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甚至没有再看魔宗的脸色,只是看着那个已经空了的食盆,缓缓道:“觉得这人间真的没有什么意思。” 魔宗静静的吃完了手中的饼,然后才点了点头,继续着这一场十分古怪的对话,“怎么会这样?” “因为人间虽大,却心无归处。” 萧衍道:“心无归处,人间便不是你的人间。” 魔宗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但他说话的语气,却不像是高高在上的魔王,反而像是认真探讨学问的学生,他看着微垂着头的萧衍接着道:“这是你在这里闭关学的佛法?” 萧衍摇了摇头,“只不过当时我也和你一样。” “当时?”魔宗道:“那现在便不一样?” 萧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像回答他的问题又不像回答,“你比我要走的快一些,你似乎已经觉得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问题,而我在痛苦和愤恨很久之后,才被人点醒,觉得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的过错。” 魔宗皱了皱眉头,“仅是如此?” 萧衍道:“其实本来简单。当愤怒的想要毁灭人间时,这人间便满是愤怒,当对人间没有善意时,人间便也对你没有善意。尤其当这世上在意你的人都不在人间时,自然觉得人间不是你想要的人间,自然觉得想要远离。” 魔宗安静的想了想,道:“北魏那边的消息已经传递回来了,你知道我师妹吴姑织已经死了?” 萧衍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快,我不知道你师妹已死,但现在想来,她都已经算得上是这世上真正在意你的人?那你的确会觉得了无生趣。” 魔宗觉得他这句话有些道理。 “你或许真的算是有些可怜,你这一生,在离开光明圣宗时,便不断被推着成了一个可怜的修行痴者,你人生的唯一目标和追求,便是不断获得更强的修为和力量。” 萧衍的声音接着安静的响起,“但其实不断获得更强的力量和修为,这只是一个过程。但常年累月之下,这个过程反而似乎变成了你唯一的乐趣和活着的意义。”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幽帝的后人真的该杀,是他们将我变成了将过程变成了人生的追求,让我只知道攀山,却在攀到山顶时,却厌恶了这座山和山下所有的风景。”魔宗道:“是你觉得,我应该想一想,我爬到山顶之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萧衍摇了摇头,道:“我想你还是会错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从别人身上去想,永远发现和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再强大的力量,可以毁灭整个人世间,但却毁灭不了自己心中的了无乐趣。” 魔宗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蕴含着无数说不清的情绪。 他笑着看着萧衍道:“你说这人是不是贱的?当拼着命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却会变得索然无味?” “再美的花朵,也要有人和你一样懂得欣赏。”萧衍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否则你明明看到了世间最美丽的花朵,你觉得无比惊艳,但每一个从你身边走过看到那朵花的人,却无动于衷,甚至没有人觉得那朵花好看,你自然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魔宗沉默不语。 他仿佛看到了刚入门时还是小姑娘的吴姑织。 他仿佛看到吴姑织和他的师尊站在萧衍所说的那株花之前,他们很惊艳的看着那朵美丽的花朵,很希望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他也能够停下来欣赏那株美丽的花朵,然而他无动于衷,甚至觉得那朵花都显得很白痴,很幼稚。 到后来,他的师尊消失了,他的师妹也消失了。 那株花也消失了。 他后来见到了一株花,但他以为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世间最美丽的花朵,却完全不是他所想象和期待的。 而且也没有人再期待他。 “人真的很贱。” 他看着萧衍,缓慢的说道:“你说的不错,任何人的道理也无法解决自己的问题。但至少和你的这番话,让我想明白至少还是有些事情可做。既然是那些所谓的幽帝后人让我变成了只知过程却不想意义的人,那不管再如何索然无味,也至少要将这些人杀掉再说。至于其他人,真的可以在我想清楚我到底在那山顶要干什么再说。” “你这样真的比你做南朝皇帝的时候还感觉更好?” 魔宗站了起来,在离开之前,他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你重新坐回那张皇位,而且保证没有什么人能够动得了你。” 这样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自然拥有难以想象的分量。 然而萧衍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摇了摇头,道:“真正的喜乐,在于自己的内心,而不在于坐在什么位置。” “有意思。” 魔宗再慢慢的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他的身影便从这个湖心静院之中消失。 就像是一些静止的画面一样,他的身影出现在湖畔那匹老马的身旁,然后他上马,离开。 那些在无比焦虑和紧张的等待之中已经快要疯掉的官员和将领朝着湖心静院冲去。 “我没有事。” 湖心静院之中,萧衍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他们的耳廓。 直到此时,静室里萧衍的眼瞳深处才出现一丝意外的神色。 他对自己也有些意外,对魔宗也很意外。 他当然觉得自己会痛恨魔宗,但今日里魔宗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真的心境十分平和。 这种平和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魔宗自身的改变。 很显然,今日的魔宗和以往他所熟悉的那个魔宗是不同的。 在此之前,魔宗和那些所谓的幽帝后人,都是人世间最大的敌人。 他知道无论是北魏皇帝还是南朝这边的林意,都在不断的准备着和魔宗最后的决战,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反而是那名南天院的女教习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 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的死,竟然似乎硬生生的将魔宗扭向了另外的一条道路。 今日里,他从魔宗身上感受到最多的,竟然只有倦意和离意。 此时他隐然觉得,或许真的像魔宗所说的一样,他会去杀死那些将他变成魔宗的幽帝后人,而在那之后,魔宗给他的感觉更多的可能是突然归隐,消失在世间。 当然世事变化太多,像魔宗这样的人,或许随时也会因为一些事情而骤然改变心意,所以即便是今日觉得魔宗有巨大的改变的他,也依旧觉得魔宗还是极为危险之物。 但让他有些感慨的是,无论是那名南天院的女教习,还是今日里他和魔宗的这番对话,都似乎给那些真正热爱人世间的人赢得了很多时间。 不知为何,他感知着魔宗和那匹老马离开的气息,他真正的希望魔宗真的不要再成为人世间的敌人。 他真正的希望魔宗也能融入人间,也能有好的归宿。 人的一生,原本就是在不断的犯错,有的人在不断犯错的路上越走越远,而有的人,却在不断的犯错之中,不断的回望,不断的纠正一些自己犯过的错误。 至少在今日,他感到魔宗不再是魔,而是拥有了人间的气息。 …… 一座城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气息。 无数的气息在魔宗的感知里出现,又被他忽略。 他从建康城的南门进,从北门出。 在接近北门即将真正的离开这座他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城时,他感知到了一缕很淡但足够让他认真的去感知的气机。 那股气机隐匿得很好,但还是被他感知到了。 他本身有些恍惚,所以他还是花了些时间停下来想了想。 他醒悟了过来。 在当年眉山一带,他见了一些优秀的年轻修行者,他抛出了足够诱惑的果实。 他知道其中的大多数人会迅速沉沦,然后变成扰乱南朝的诸多不可知因素,这可以给接下来北魏和南朝的征战带来更多的机会。而其中少数一部分人或许能够成为异类,有些人可能能够成为他的部众,有些人则会成为被他采摘的果实。 在他看来,那些优秀而太过年轻的修行者,在得到他那种功法之后,不管变成任何的怪物,都不太会长时间的沉寂,隐忍的消失在修行者的世界里。 随着后来的战局的失控,那些人应该早就全部死了,他真的没有想到,在这个城里竟然还会感知到一名这样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竟然活得很好。 而且似乎并没有变成那种只知杀戮和吞噬的怪物。 这名年轻人的气息似乎很平静,很坚韧且强大。 他真的很意外,比第一眼看见萧衍,看见萧衍那变化的时候还要意外。 他甚至在想明白的一刹那,很想去将那名年轻人找出来,看一看。 但不知为何,他想了想找出那名年轻人之后自己要做什么? 有什么样的意义? 他想了这个问题,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觉得那名奇异的年轻人,似乎反而成了他和这座城少有的联系。 也算是有缘。 于是他伸出了手来。 他的指尖出现了一些幽暗的剑芒。 这些剑芒落在了坚硬的城墙上。 这座城墙上便出现了数十道浅浅的线条。 他看着这些线条,满意的笑了笑。 这便算是留给那个有缘的年轻人的礼物。 然后他拍了拍老马的屁股,出了城,朝北而去。 …… “走了,就直接这么走了?” 躲在一辆内嵌着铅板的马车里的齐珠玑听着这样的消息,他瞪大了眼睛,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要让任何人接近那道城墙。” 但他明白魔宗临走时留下的那些剑痕自然有着独特的意义。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积劳 在魔宗走后许久,一些马车在被严格管控起来的这一段城墙下停了下来。 一些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走到这段城墙跟前。 即便确定魔宗已经出了城,但谁能保证他不会突然再回来,光是这点原因,便让这段城墙上这些浅浅的剑痕对于远处的修行者都有着莫大的压力。 王平央站在了这些剑痕之前。 他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但在这城中所有修行者之中,他却是此时最没有觉得不安的那一个。 当魔宗发现他的存在时,他便也已经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气机感应,他便知道自己也已经被魔宗察觉。 然而魔宗还是出了城,而且在出城之前,在这里留下了一些剑痕。 所以在来之前,他便隐隐觉得这些剑痕是魔宗留给自己的东西。 魔宗是之前南朝最可怕的敌人,更是彻底改变了他一生轨迹的可怕敌人。 魔宗曾带给他无比诱惑的果实,带他堕入地狱,但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他却也有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他很庆幸自己能够和林意这样的伙伴一起变得坚强和强大。 在后来很多时候,他也很庆幸自己那么早就遭遇魔宗这样的磨难。 而且来自魔宗和他的部众的无时无刻的压力,也不断逼迫着他的潜力,没有魔宗这样的敌人,他也绝对不可能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这么快。 不管多么痛恨魔宗,在任何时候,尤其是当魔宗连幽帝后人对他天命血盒的控制都摆脱了之后,对于王平央而言,魔宗都是值得尊敬的敌人。 他此时不知在魔宗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其实哪怕是已经和魔宗有了一场平心静气的对话的南朝皇帝萧衍,也完全无法真正了解是什么样的事情让魔宗有了这样的改变。 就如严寒的消失,春天的来临,不会一蹴而就一样。 其实不只是吴姑织,以前光明圣宗的那名师尊,海外那名牧羊女,都对魔宗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但王平央也可以肯定此时的魔宗和以往的魔宗有了巨大的差别。 所以在远远的看着这些如浅浅画眉般的剑痕时,他并没有觉得这是魔宗新的诡计,也并没有觉得有更多的危险,相反,他远远的就从这些剑痕之中,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故人相见的亲近。 当此时他来到这些剑痕之前,当这些剑痕无比清晰的落入他的眼帘时,他便莫名的感受到了其中的剑意,感受到了此时魔宗的一些心境。 这些剑意很孤高。 就像是站在山巅的人往回望,白云悠悠,却看不见自己来时的路,看不见那些路上曾和自己相逢过的人。 他有些动容。 他的身体微微震颤,他体内的真元气息和这些剑痕里残留的气机很自然的起了感应。 这些剑痕之中莫名的有风流动。 就像是有人在剑痕的一端,将嘴凑了上去,用力的吹了一口气。 剑痕之中的石粉倏倏掉落。 剑痕变得深了一些。 石粉之中,却尽是孤独和沧桑之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极细的石粉洒落在城墙下的泥土里,竟是带着一种想象不到的沉重和决然之意,彻底坠入了草叶间,泥土之中。 这些石粉彻底消失,再也不见。 王平央的呼吸停顿下来。 他莫名的苦笑起来。 他莫名的感受到魔宗的心意,他对这座城,包括对这座城里已经被他感知到的自己,恐怕都是再也不见。 在来这里之时,他当然也想过这些剑痕未必不是更具有诱惑力的恶魔的果实,然而此时,他确定并非如此。 只是剑招。 和真元修行无关。 只是强大的剑招,带着对这座城和他的告别之感。 这是魔宗留给他的礼物。 算是道歉,还是为了眉山之中那曾经对于魔宗而言并不算重要的相逢? 王平央并不清楚。 可能其余任何修行者都很难从这些剑痕里理解到什么强大的剑招,因为这些剑痕很简单,但他不同。 他的气机被这些剑痕之中残留的气机引导走过那些剑痕,这每一道剑痕之中细微的元气流动和对天地元气的感召,便很深刻的映入了他的脑海。 这每一道剑痕都像是一条大符。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两招剑式。 很强大。 比他之前看过和学过的任何剑招都要强大。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若是他此时顺着这些剑痕,将这两招剑招真正的施展出来,恐怕这一道城墙都真的要被他一剑斩断。 石粉落地不见,连那些草叶上都并未蒙尘,而在其余人的眼中,就连墙上那些原本已经变得略微深了一些的剑痕都开始消失。 因为沿着剑痕的两端,墙片上的石片也在悄然的剥落。 容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转头看着王平央,看到此时王平央的脸色,他便知道王平央应该领悟出了什么,于是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他留下的是什么?” “只是剑招。” 王平央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他,轻声道:“还有就是,他或许不会再回这座城。” 容意愕然的看着他,“怎么会这样?” 王平央摇了摇头。 就如以往所有人都不能真正了解魔宗一样,现在也没有人能够真正的了解魔宗。 …… 建康城城南外的大道上,一列马车前行的速度缓慢了下来。 “就这样离开了?” 得知建康城中最新传来的讯息,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之中,林意愣了片刻,然后噗的一声,他的口中喷出一蓬血雾,染红了他对着的那面车窗。 没有人会想到魔宗会来建康。 他也是一样。 按照在关陇的所知,他当然觉得魔宗最有可能的便是追上沈念,甚至会和接应自己父亲和沈念的陈子云交手。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自己的师兄都不会是已经得到九幽冥王剑的魔宗的对手。 最好的结果,便是能够逃离。 然而从种种迹象推断,魔宗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们之前的想象,恐怕若是真正相逢,便是从魔宗的手中逃脱都很困难。 在天武川外,他已经失去了吴姑织这样的一名师长,而在崂山港口去南朝边境的路线上,他很有可能失去自己的父亲和师兄。 他无法改变这些可能已经发生的事情。 他只能急着返回南朝,返回建康,因为他必须做好马上和魔宗交手的准备。 在接下来,不管贺拔岳等人用白月露还是用其它的条件,一定会逼着他尽快和魔宗交手。 他必须将在关陇战场上得到的那些修行的感悟,尽快的化为真正的力量。 在他们之前的计划里,王平央和王显瑞以及黄秋棠,便是对付魔宗很重要的一环,而且在他赶往关陇之前,他已经知道他们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而在关陇战场上,宇文珆和他的战斗以及对他所说的话语,让他确定自己要想真正的能够和魔宗抗衡,恐怕必须要见的最关键人物便是自囚于湖心静院的萧衍。 在此之前,建康城似乎是很安全的地方。 然而魔宗竟然直接在这里出现。 那对于他而言,建康城就变成了一个四处漏风的脆弱的篮子,而最重要的那些鸡蛋,都放在这个篮子里。 马不停蹄的从南朝赶到关陇,大战受伤之后,又毫不停歇的赶往建康,他的伤势虽然已经接近痊愈,但是身体里却已经产生了那种积劳成疾的感觉,再加上这些沉重的心理压力,等到了这城外不远,听到魔宗竟然已经直接离开,没有杀死王平央等人,甚至连去了湖心静院都并没有对付萧衍,他在不解的同时,心理一松,那种积劳成疾却是在他的体内爆发,让他直接喷出了一口逆血。 马车车厢里悄然的出现了丝丝的银光。 这些银光在元燕的身上出现,但迅速被她自己压制下去。 南斗六星的星辰元气对此时的林意有很大的好处,但她不确定魔宗去了哪里,更不确定若是自己真正引动这南斗六星的元气,会不会被魔宗感知到,会不会反而将他吸引过来。 林意轻轻的咳嗽起来。 他尽可能的让自己体内躁动的气机平息下来。 当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之后,他身体里有了很久以来都未曾有过的那种疲惫感。 越是对大俱罗之路了解得更深,他便越是明白自己现在已经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他必须要休憩。 只是就如他昨日夜里闭上眼睛也很难入睡一样,他现在又如何能够休憩。 “我们直接去湖心静院。” 他对着马车外的车夫,轻声的说道。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圆满 在林意入城之前,齐珠玑等人便已经知道他的回归。 没有人阻拦这些马车。 这些马车直接朝着湖心静院而去,到了湖边的堤岸上时,齐珠玑已经等着。 “真是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齐珠玑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林意,他感觉到林意的状态有些不佳,于是心情更加有些烦躁起来,“他在北门的城墙上还刻了些剑痕,王平央去看了,传回来消息说魔宗给他留了两招威力齐大的剑招。”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或许他比我们更加清楚,在魔宗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湖心静院,对着齐珠玑说了这一句,然后便朝着湖心静院走去。 齐珠玑沉默的跟了上去。 在往日,他不会想进去见萧衍。 因为多少会有些尴尬。 他不比林意,在萧衍登基之后,萧衍对齐家不错,但时局变幻之下,他既然已经成了铁策军的首脑人物,而萧衍又已经自闭于湖心静院,那他觉得最好还是不如不见。 只是今日里魔宗给所有人的感觉太过反常,魔宗的一举一动,决定着整个天下的大势,事关重大,他便想第一时间知晓。 静室的门依旧开着。 萧衍看着出现在院内的林意等人,眼中并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之前也已经得知萧衍如同苦行僧一般修行,虽然此时他看着萧衍也只觉得对方和以往有着很大的不同,他看得出萧衍的眼睛里似乎连一丝的愤恨都没有,但他自然还是有些紧张。 他认真的躬身,对着萧衍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 萧衍平和的看着他,招了招手,却是示意他和身后的元燕以及齐珠玑全部进来坐下, “我已非我,你也无需再计较过往。” 林意微微一怔。 但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便点了点头,在萧衍的对面坐了下来。 元燕和齐珠玑互望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是升腾起异样的感觉,但不知为何,齐珠玑心中的燥意也瞬间少了些。 “你委实辛苦了。” 萧衍看着林意略微苍白的面容,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想不到这些重担,最后尽是压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 林意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看着萧衍,再次对萧衍认真行了一礼,然后苦笑起来,道:“我来时没有料到我们再次见面时,会是如此模样。” “你很真我。” 萧衍也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里并没有苦意,“只是记得一气往前冲时,也需停下往后望一望,魔宗便是只知向前,不知回望,结果等到想要回望时,却过往千帆都不见。” 林意十分认真的听着他的这些话语,他隐约听懂了其中的意思,缓缓的点了点头,“所以魔宗已经知道了吴教习在关陇离开了人间?” “他来这里,心中已有悔意,见我时,我非以往的我,他也非以往的魔宗。”萧衍点了点头,“我说他可怜,因为对于他而言,可能这世间仅有的还在意他的人,便只有他的这名师妹。” 林意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吴教习在离开世间之前对我说了些话,她的确很在意她这名师兄,她在关陇战死,便是要承担当日的后果。即便魔宗毁了光明圣宗,但她心中对魔宗始终有些期待,她并不想只是杀死魔宗就算了解恩怨,她还是希望魔宗能够成为她师尊期待的那种人。” “魔宗醒悟的太慢也太晚,她其实一直做的很不错,若是魔宗在被天命血盒的力量吞噬,差点腐烂至死之后便豁然醒悟,那便真的是完美,只可惜人世间极少有完美。” 萧衍看着心情异常沉重的林意,平和的说道:“但她离开世间之后魔宗能够真正的回望来路,她便是真的胜了。” “魔宗真的会彻底改变吗?”元燕忍不住问道。 “他来我这里时,心中惘然,觉得这世间了无乐趣,走时心中有些愤怒,他要去杀那些摆布了他过往的幽帝后人。他已经不再将所有人视为敌人,这自然是好的转变。但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却没有人能够预知。”萧衍看了她一眼,道:“若是他此行极为顺利,顺利的报完了仇,在我看来,他很有可能就此归隐,但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呢?” 齐珠玑心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感觉。 他真的很难相信,魔宗竟然会有这样的变化。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这只能说明,在此之前,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他。”萧衍轻声叹息道:“说明他也懂了,这世间最为了解他的人,恐怕就是他不怎么放在心上的这名师妹。”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了出来。 她突然有些能够理解魔宗的心境。 在这些年里,在魔宗看来,光明圣宗的那些人真的是有些傻的,因为即便是得到了天命血盒,那些光明圣宗的强者所想的,竟然永远都是守护世间。 在过往那些年里,魔宗想必根本没有明白守护有什么意义。 世间太过普通,和他又似乎很远。 然而等到很多看似普通和不用在意的东西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他才明白那些东西的美好。 他才终于真正明白有些东西自己在意,而保护自己在意的东西,便是光明圣宗认为修行的意义。 只是他只想变得至为强大,等到这世间只剩下吴姑织这样的一个亲人时,他都没有想到自己要保护自己这个师妹。 他明明拥有了最为强大的力量,然而却只能感知到他师妹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她以前比谁都痛恨魔宗。 因为魔宗的背叛和杀戮,北魏不知多少人死去。 然而此时,她真的和萧衍一样,真的有些同情魔宗。 “沈约可以说是那些幽帝后人的首领,或者说是他造就了这些所谓的幽帝后人。”林意静下心来,他将此次关陇之行之中有关幽帝后人的所知,极为详尽的对着萧衍说了一遍。 “那便真的是说得通了。” 萧衍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怪不得沈先生如此强大的修行者,却对幽帝后人似乎一无所知,看来他倒是也想用些略微温和的手段来改变世间,只可惜即便像他这样的人物,还是无法左右整个人间。” “我来见你,原本是想很快就要和魔宗一战,是想要寻求你的帮助。我修的是大俱罗之道,但在利用星辰元气之道上,却似乎和佛宗的一些法门有相似之处。我在关陇击败那名西方巡王时,他便以为我用的是佛宗的内蕴神祇的法门。”林意彻底平静下来,他将到了关陇之后和那西方巡王对战的诸多细节都详细说了一遍。 “果然如此。” 让他和元燕、齐珠玑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听着他这样的讲述,萧衍竟是没有任何惊讶或是意外,反而是微微一笑,说出这四个字。 林意和元燕、齐珠玑都有些愣住。 “在此之前,你们收集城中的诸多典籍,那时我便注意到你似乎在寻觅和诸天星辰元气沟通的法门。在那时,我便想看看能否有可以帮到你的地方。”看着这些惊愕的年轻人,萧衍的笑意更浓了些,“到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果然正确。” 林意神色凝重起来。 其实在这次来湖心静院之前,他对萧衍一直都并无多少好感。 但现在不同。 萧衍的确已非原先的那个南朝皇帝。 他心生敬意,认真垂首道:“愿听其详。” “最早的佛宗修行者和道宗的修行者在本质上就有很大区别。最早的道宗修行者最重养气,他们最开始追求的便是让自己变得长寿,虽然道宗之中有个道字,但其实真正追求悟道的,其实反而是佛宗。因为最初的佛祖,他也并非是想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或是长寿,他在最初的修行之中冥思苦想,想的并非是获得力量,而是想要想清楚我们在这方天地之中到底算是何等的存在,何为自我,和这日月星辰又有何等联系,他在菩提树下苦思,想要弄明白天地宇宙的真相,想要弄清楚日月星辰运转的奥妙,想要弄清楚天地人的联系。” “他当然获得了诸多感悟,但人力自有穷尽,他当然也不可能洞悉所有奥秘,所以诸多佛经之中,虽然记录了他的思想,但也有许多他猜测的成分。” 萧衍缓慢而平静的说道:“后来他拥有的力量和手段,反而是在这悟道的过程之中,参悟到了一些天地元气运行的机理。他的思想不局限在这方天地之内,他想要弄清楚日月星辰的奥妙,所以在感悟这种虚无渺茫的外来元气上,反而比别宗别派的修行者花了更多的时间和心血,所以也算是无心插柳之举,后来的佛宗法门之中,倒是反而有诸多和诸天星辰元气对应的法门。倒是道宗后来虽然追求天人合一,他们的天却更指这方天地的天,笼罩于我们这方天地的气。” “我出身佛宗,在我登基之时,我原本的看法就有些浅薄,我那时觉得道宗的法门更重汲取,更重独善其身,而且我想要以善道来管辖民众,再加上之前你师尊何修行等人都是出自道宗,他当时也隐然是道宗的标志,他虽然自囚于荒园,当当时天下崇拜和敬仰他的修行者便不知有多少,若不尽可能压制道宗,南朝后来也不知有多少年轻的才俊一接触修行,便拜入道宗,今后便自然又以他为崇拜对象,在我看来,自然会越来越多隐患。” 萧衍此时心静平和,他见过魔宗之后,便是心中最后的心魔也已经除去,所以他讲述起来也是随心所欲,并未刻意,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佛宗因为注重思想,所以因为不同思想所产生的派系也多,若是以出世和入世来分,大多出世的宗门便将肉身视为皮囊,将精神的升华视为修行的最终目标,而有些极端的出世宗门,却讲究身体力行,认为成佛便是在尘世中成佛,若是自己的恩泽不断惠及众生,让众生都感受到佛的光辉,那自然自己便也成了佛。这出世宗门之中,有些派系便是注重斩妖除魔,其中便有派系也追求肉身强大。当然若是在修行者世界之中,秘法不够强大也不会为修行者世界记录。那名巡王所说的内蕴神祇之法,就是某个追求肉身强大的派系之中的一门强大秘法。” “这门秘法在修行之初,便不断用各种元气或是秘药淬练自己的身体,待得肉身强大到一定程度,便用身体的不同窍位来容纳和感应不同的星辰元气。” 萧衍看着听得无比认真的林意,声音越加放缓了些,“其实这又要回归到佛祖最初悟道时的所感,他认为任何事物都不是独立于天地宇宙的存在,我们身为万物灵长,当然更是如此。其实我们活在这方天地之中,但我们的存在,本身便是宇宙星空共同作用的结果,我们的身体一切机能运转,包括自身所有窍位,原本就暗合天道气机,原本就和宇宙星辰感应。只是修行,其实便是强行改变这种微妙的平衡,将那些感应都强行扩大。” 林意点了点头。 萧衍也嘉许的看着他,他也越来越欣赏这名自己痛恨过的年轻人。 “所以这种内蕴神祇的法门,其实和你现在大俱罗的金身法的确是近乎相同。我们佛宗这种法门,对于外人而言,也是自身窍位之中积蓄的星辰元气到达了一定的地步之后,每一个窍位之中的星辰元气显化之威,就像是一尊尊不同的神祇。” 他微笑起来,道:“其实无形之中,也算是大道同归,佛宗的内蕴神祇法门的修行,是用秘药和一些激发身体潜能的苦修不断壮大肉身,与此同时,用佛祖留下来的沟通星辰元气的箴言,通过吟咏箴言,慢慢的自然沟通星辰元气。不过在肉身修行方面,佛宗的这种手段比你的大俱罗来得慢,古往今来,真正肉身能够达到大俱罗和你这般强大的,恐怕也是极少,甚至没有,或者有一些肉身成圣的,也要比你们略逊一筹。” 看着萧衍此时的笑意,元燕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所以你懂得这种法门,真的能够帮得了他?” 萧衍很直接的点了点头。 “万法皆通,他的肉身和感知已经大成,而且原本就已经接触到星辰元气这一层面,以他的修行,已经可以接触到星辰元气的本源,也就是他所说的神纹,他和那名巡王战斗之中,都感觉到的星辰元气之中产生的那种符纹。” “那些箴言法门我都修行过,我虽然在内蕴神祇的法门上修行很浅,根本未入门,但我以箴言吟咏,他应该自然可以通过不断响起的箴言感应到不同的星辰元气,感应到这些元气和窍位的联系,而且这种箴言法门,应该可以让他直接感应到那些星辰元气的本源。” 萧衍再次微笑起来。 他觉得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因果。 “他若是能够轻易的感应到每一个窍位之中的‘神纹’,以他此时大成的肉身,便能够将这大俱罗之道修至真正的圆满。”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两端 “着急也是无用,至少魔宗的变化是好的,不管你们最终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他总是可以给你们赢得一些时间。” 萧衍温和的看着林意,道:“你要不要先歇一歇?” 林意摇了摇头,道:“不用。” “那我先去处理其它事情。”齐珠玑知道接下来萧衍便是要帮助林意修行,他留在此处没有什么用处,对于他而言,此时最重要的,便是要紧盯着南朝和北魏各处传递回来的消息。 若非林意亲口所说,他也无法想象南天三圣之中最强大的沈约竟然是幽帝后人的领袖。而听了林意讲述的关陇大战之中的细节,当此时的魔宗已经有了这样的转变,在他的心目中,此时最可怕的敌人便是那名谁都不了解的贺拔岳。 “辛苦了。” 萧衍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的眼眸深处一片平和,带着一些嘉许。 齐珠玑站了起来,他对着萧衍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他以前对萧衍的行事也是诸多腹诽,也认为萧衍一开始任人唯亲将萧宏派去边军开始,就已经将手中的一手好棋局打得乱七八糟,但此时他对着萧衍很尊敬。 元燕没有做声。 她选择留在这里,因为她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会有用。 “那便开始?”萧衍看着林意问道。 林意平静道:“多谢。” 萧衍微笑,开始颂经。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在进入湖心静院之后,他甚至并未设法进行真元修行,此时他体内气海之中的真元都所剩无几,然而随着他的第一个音阶出口,林意便感到了自己体内窍位之中的元气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便是黑暗,然而随着梵音不断的响起,在他的感知里,这座静院安静的包裹着他的无数气息里,出现了无数的色彩。 这种佛宗的箴言吟咏,就像是无数细小的火种,将原本就存在这天地间的无数星辰元气一点点点燃。 林意有些震撼。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之多的元气种类,从未出现过如此的色彩缤纷。 随着这些色彩的出现,他才发觉有无数的星辰元气原本已经和这方天地的元气互相交融,无数坠落于这方天地的元气,已经被这个世界包容。 在这第一时间,他首先感到的,便是这种无所不在的包容,接着他便瞬间领悟了方才萧衍和他的对话之中,所说的人类作为这浩渺宇宙星空之中的一员,自身早就和天地宇宙有着自然的联系。 他感到了这种联系,他意识到这种联系的刹那,他的感知便瞬间沿着这些气机往外延伸,瞬间去往以前根本触及不到的远处。 那并非强度的直接提升,并非意识和元气纠缠,就如有形之物往外探索,而是他的意识和感知,原本也就是这天地和宇宙的一部分。 他的耳廓之中已经没有了萧衍的声音,只有这些元气的奇妙波动。 在下一刹那,他身体里原先已经和那些星辰建立联系的窍位,逐一有了变化。 那些积蓄在他体内窍位之中的元气之中,出现了一道道的亮光。 那些亮光在他的感知里不断变化,最终却是变成他之前潜意识里的一道道符纹。 唰! 这一道道符纹在他的窍位里如同有形之物般穿梭,他的耳廓之中甚至响起了莫名的穿梭破空声。 这一道道符纹就像是云气之中的闪电,在他的感知里越来越清晰,然后开始出现在他身体里的血肉之中。 这在他的感知里,是一副很玄奥的画面。 如闪电一般的符纹就如同那些典籍之中描述的“神纹”一般出现,不断坠入他的血肉之中,他的血肉之中如同烙印一般出现这些符纹。 这种画面在此之前一定会让他感到无法理解,然而听过了萧衍之前的讲述,他便清楚人和这天地宇宙的联系原本就存在,只是佛宗的这种法门将这种感知和联系不断的放大。 他原先已经积蓄有星辰元气的窍位之中那些“神纹”全部逐一的清晰出现,深深烙印在他的感知和身体里,接着他体内更多的窍位逐一被点燃,和更多的星辰元气建立了联系。 他很快震惊起来。 因为不只是他在此之前修行之中熟悉的那些窍位,便是无数小窍位,甚至是他在修行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那是窍位的地方,都涌现了星光。 无数的窍位在他的感知之中被点亮,无数的星辰在他的感知之中出现。 无数繁星充斥了他的感知,他甚至就像看到了那名佛祖在漫天的繁星下思索。 …… 沈念在噩梦之中醒来,出了一身虚汗。 他的伤势还未尽复,身体还有些虚弱。 在遭遇了魔宗之后,他便时不时的会做些噩梦,有时候梦见自己被卷入大海之中漆黑的暗流之中无法挣脱,有时候梦见鲜血淋漓的那名僧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有些时候他会梦见魔宗站在自己的身前。 林望北会让他觉得安全一些,但那名赶来接应林望北的陈子云,却令他感到威胁。因为他可以确定,即便自己修为尽复,也未必能够胜过此人。 即便在进行了一场谈话之后,他知道了剑阁和自己父亲的恩怨,也知道此人会因为承自己父亲的情而至少不会为难自己,但他隐约还是可以感到这人压制的敌意。 陈子云给他的压力始终存在,魔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出现,而那些曾经每日里给他提供真元的修行者,却大多已经在关陇的战争里永远消失。 至于那些像高欢一样还活着的人,他们绝对不会像敬畏自己的父亲一样敬畏自己,他们恐怕只想夺取他身上的修行功法。 马车还在行走,他掀开车窗帘,看到不远处便有着一座军营。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不知道从哪里走来,就突兀的撞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觉得熟悉,但又分明没有见过此人。 所有的马车就在此停了下来。 有人出了马车,是陈子云。 “我是贺拔岳。” 来人对着陈子云颔首为礼,说道。 沈念有些回过神来。 他没有见过贺拔岳,但是他知道这是关陇贺氏除了贺拔度之外最为重要的人物。 陈子云之前和他的一次交谈之中,他也知道了关陇发生的那场战争,也知道了为何之前和他有着独特气机感应的许多人骤然消失在这世间。 他知道贺拔岳便是发起关陇那场战争的最关键人物,心中不安的感觉就更加强烈起来。 陈子云的眉梢微微挑起,他并未回礼,也并未说话。 他的性情和林意有很大的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更像当年的何修行。 如果在他的眼里,对方是敌人,那便根本不需要多礼,也不需要废话,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 贺拔岳并没有什么意外。 虽然陈子云是何修行一直隐匿在世间的力量,也是他遗漏掉的棋子,但自从陈子云在建康的那一战真正露面之后,他对何修行的这名真传弟子便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我要带沈念离开。” 他看着陈子云,认真的说道。 陈子云看了他一眼,道:“那你需要先战胜我。” 贺拔岳依旧没有意外,他看了一眼沈念所在的那辆马车,道:“我觉得不妨先听听他自己的意见。” 陈子云道:“不需要。”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很平和,声音也不响亮,然而却很霸道。 “他和你们在一起,没有任何好处。” 贺拔岳道:“魔宗很快会来,按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魔宗的对手,这点沈念比你更加清楚。” 陈子云道:“废话。” 贺拔岳的眉头终于微微的皱了起来,“所以只是因为对于你而言,我是你的敌人,所以你宁愿和沈念死在魔宗的手中,宁愿冒着魔宗变得更加强大甚至无人再可以对付他的险,也要强留沈念在你们这里?” 陈子云摇了摇头,“关键在我不相信你。” 贺拔岳沉默下来。 这的确是让他都无言以对的答案。 不管你说的多有道理,但最关键在于,不管你说什么,我不相信你。 “我觉得你应该相信我。”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说了这一句。 他这一句话不是对陈子云所说,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说服陈子云,所以他这一句话,是对沈念所说。 “谁也不会想到魔宗竟然能够控制天命血盒的力量,但既然他已经成为了这样可怕的存在,那我自然认为,他应该是首要对付的敌人。我所做的一切,便是想要在你回归之前便夺得人间的所有力量,能够和他抗衡,如果你再落在他的手中,那世间就根本不会再有能够对付得了他的人。其余所有的修行者,在他的眼中,也只不过就是一日三餐的食物而已。” “你是想帮我?”沈念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是你如何让我相信你。”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相信哪一个 贺拔岳听着沈念有些震颤的声音,道:“你很害怕?” 沈念愣了愣。 他的确很害怕。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你害怕,只是因为你不够强大。”贺拔岳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嘲弄的神色,他看着沈念所在的马车,“在这种情形之下,你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沈念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这几句话。 “如果你觉得我是威胁,那你可以试着恢复我和的联系。”贺拔岳接着说道:“强大是相对的,如果你变得比我强大,你便应该会觉得可以相信我。” “你……”沈约有些明白了贺拔岳的意思,只是不敢相信,而且即便他真的有些明白贺拔岳的意思,但他依旧害怕在恢复和贺拔岳的联系的刹那,被魔宗感知。 贺拔岳看着他所在的车厢,似乎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车窗帘便已经看透了沈念此时的想法,他认真的说道:“害怕永远解决不了问题,魔宗对于别人没有兴趣,但他既然远渡重海都要去将你找出来,那你就算用尽办法躲着,他找到你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去北魏边军更不是很好的选择,就算没有你,他也迟早要和这些人交手。我不想左右你的决定,如果你选择相信他们,还是想依靠他们而躲着,那我不会强求,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将自己的生死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寄托于他人。” 陈子云面色冷漠的看着贺拔岳,他很不喜欢贺拔岳,但同样,就如他和何修行并不喜欢沈约一样,他也不喜欢沈约的这个儿子。 所以在此时,他并没有打断这两个人的对话。 “你的父亲是沈约,是南天三圣之首,也是当年天下真正无敌的人物,他对你寄予厚望,我想就算你未必能够达成他的期望,也至少不要让他太过丢脸。” 贺拔岳看着沈念所在的马车车厢,继续说道:“而且有太多人死了,哪怕你不一定觉得其中的很多人是因你而死,但你至少应该清楚,和你一起在贝船上的那名僧人是因你而死。” 沈念的身体颤抖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名僧人因何而死。 若是没有他的任性,或许魔宗未必能够发现他和那名僧人的所在,而且若不是他一定要离开贝船,即便魔宗到来,恐怕他和那名僧人也能够借助贝船的法阵而逃离。 “真的有战胜魔宗可能?”他颤声说道。 “若是换了别人肯定毫无可能,但你应该明白你是谁。”贺拔岳笑了笑,道:“只要你能够摆脱他给你带来的恐惧,便自然有战胜他的可能。”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之所以没有留在关陇而是到了这里,是因为我觉得你比关陇那里的战争还要重要。即便我们在关陇胜了,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战胜得了拥有九幽冥王剑的魔宗。” 沈念的背上又密密麻麻的出了一层汗,他的身体里还是不断泛出虚弱的感觉,但是他的身体里同时燃起希望,“那听你现在的意思,即便关陇大战输了,我们依旧有战胜他的可能?” 贺拔岳点了点头,道:“我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拖着你一起送死。” 沈念握紧了拳头。 他的手心里也全是汗珠。 他不想再重复不断的噩梦,他不想总是梦见浑身流血的那名僧人。 “我….我想试一试。”他终于鼓足勇气,说道。 贺拔岳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 陈子云也依旧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他一开始便表现出了异常强硬的阻止贺拔岳带走沈念的态度,但此时,他却并没有阻止沈念自己的选择。 一股玄奥的气息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这就像是一名修行者开始修行,开始召唤天地灵气的那种气息。 然而这种气息却瞬间贯通成桥,一端落在了贺拔岳的身上。 贺拔岳的身上出现了一层乳白色的荧光。 一缕缕极为精纯的真元不断顺着这座桥从他的气海深处流淌出来,流入沈念的体内。 那种虚弱困倦的感觉开始消失。 然而沈念又瞬间震惊起来。 他很熟悉这种真元的流淌。 在日常的修行之中,不断会有真元通过这样的方式流入他的体内。 然而那种流淌如同瓜熟蒂落一样自然,那些修行者流入他体内的真元,就像是在他们修行之中,流淌过他们经络的真元自然洒落了一部分出来。 他们那些人流入他体内的真元也带着各自的一些气息,即便已经像是最为纯净的灵药,但其中自然会有极小的一部分也无法和他的真元完美相融,会被他在日常的修行之中也像剔除杂质一样剔除出去。 但此时贺拔岳真元顺着他气息的指引,流入他体内的真元,却如同滚滚的溪流,并非出于自然,而是顺着贺拔岳的心念,朝着他的气海之中不断的贯涌。 和其余那些人的真元不同,贺拔岳的真元在他的感知里极为纯净,纯净得没有任何一丝杂质。 这种真元明明和他的真元有些区别,然而和他的真元融合时,却是瞬间转变,就像是纯净的冰片变成纯净的水流那般自然。 最令他震惊的是,这种真元的流淌虽然平和,然而每一个呼吸之间流入他体内的真元数量却十分惊人,他干涸的经络充盈起来,连气海里的真元也越来越多,渐渐汇海。 马车车厢随着他身上的气息震荡而发出了难听的响声,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厚重的车门帘和车窗帘被气息震荡得不断往外飘拂出去。 阳光洒落在沈念的身上,照亮了他不可置信的脸庞。 他所修的功法是幽帝的至高功法,和其余修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在不断的修行之中,他体内的经络和气海会不断变得更加宽广。 比寻常修行者宽广的经络和气海在接下来的修行之中,同样的修行时间里,便能比同阶的修行者汲取更多的天地元气,并且能够积存更多的真元。 然而令沈念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贺拔岳体内的真元数量也极为恐怖,贺拔岳竟然也是那种体内的真元总量远超同境修行者的存在。 在这种被不可置信的情绪充斥脑海的同时,沈念甚至能够理解为什么以陈子云的性情,在充满表现了敌意的同时,竟然能够忍住一直不动手。 在他之前的感知里,陈子云和贺拔岳的真元修为似乎相差无几,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陈子云体内的真元数量,远不如贺拔岳。 “为什么会这样?” 感知着自己气海不断变得充盈,感知着随着真元的充盈,自己的感知里甚至触碰到了一些之前触碰不到的元气流动,沈念忍不住震惊的发出声音。 “简单而言,你也可以认为我和陪伴你的那名僧人一样,原本就是你父亲为你做所的准备。” 贺拔岳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可以认为,我本来便是你父亲安排的,在你上岸之后便接替那名僧人的位置,伴随你身边的那个人。” 沈念心中有诸多的疑问,但就在他想要再次开口说话的刹那,他感到了贺拔岳的真元里出现了他久违的熟悉气机。 那种气机带着一些凌驾于贺拔岳修为之上的味道,就像是要强行将他的感知拔高,突兀的撞入更为未知的元气领域。 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这次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无法想象,不敢相信。 因为这种气息,是他父亲沈约的气息。 感知着马车车厢里气息的变化,贺拔岳知道沈念已经感知到了更为深沉的气机,所以他微微抬首,认真的说道,“所以你应该相信了,我在这个时候来到你面前,原本就是你父亲很多年之前的安排。” 沈念发不出声音。 但是他用力的点头,拼命的点头。 魔宗的身影和强悍无比的气息一直无比深刻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很清楚自己和魔宗的最大差距在于战斗经验、意志以及修为境界。 魔宗的真元修为和所触碰到的元气领域,足足比他领先了一个大境。 但此时贺拔岳涌入他体内的真元之中蕴含的气息,却是让他确信仅是在贺拔岳的气机引领下,自己的修为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突破在海上已经困锁他多年的桎梏,他甚至有可能突破到入圣境的中后阶,而在自己父亲的那种气机带领下,只要他真的能够突破到入圣境的后阶,他便或许能够真正感悟出那些气机要将自己带往何处,从而破入妙真。 而在此之前,那名僧人便是始终遵守着诺言,要令他按照他父亲的意愿,修到妙真之后才上岸,如此说来,既然贺拔岳都是他父亲的安排,那这股气机恐怕甚至能够还不只是能够将自己带入妙真而已。 “你上岸的时机比你父亲和我所想的要早了很久,但幸运的是,这也应该在你父亲考虑的变数范围之内。”贺拔岳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念说不出话来,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只是下意识的点头。 贺拔岳的真元朝着他体内流淌一直都未停止,此时在他的感知里,自己体内真元的数量已经超过了贺拔岳。 “看来他选择相信你。”陈子云的声音响起。 直到此时,陈子云才转过头来看了车厢之中的沈念一眼,说道。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贺拔岳露出了一丝理所当然的微笑,“他本来就应该相信我。” 陈子云没有转身去看他,只是依旧看着车厢之中的沈念,然后有些冷漠的说道:“我赶来施援,原本只是因为林望北,他是我师弟的父亲,若是有难,我自然要第一时间赶来。但赶来之后我知晓了你的身份,还是决定施以援手,是因为我欠你父亲一个情。所以即便觉得危险,我还是会尽可能的送你去我认为最为安全的地方。我不相信他,所以我阻止他带走你。但若是你自己选择要跟他走,我依旧承你父亲的情,不会阻拦。只是如此,我欠你父亲的情也便还完,若是你再有什么危险,便已经和我无关。” 或许是因为陈子云身上也有着某种特质,所以沈念从一开始看到陈子云开始,心中便始终有些畏惧。 此时虽然他的力量渐渐恢复,但和陈子云对视时,他依旧还是有些不安。 “多谢。”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出了车厢,对着陈子云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道:“我会和他一起走。” 陈子云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只是点了点头。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转身,认真的对着后面一辆马车行了一礼,再次真诚致谢道:“多谢。” …… 当沈念和贺拔岳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道间,林望北走出了马车,发出了一声轻声的叹息。 “你觉得贺拔度此人真的和他所说的一样?”他转头看着陈子云,然后忍不住又问道。 陈子云说道:“我一开始便不相信他,到现在也是同样。” “我始终觉得以你的性情,让他跟着这人离开,和承不承情无关。”林望北看着他,苦笑道:“若是你真的想还清欠沈约的情,那以你的性情,自然会做你认为最正确的事情,你为什么最终还是不阻止贺拔岳?” “因为我恐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陈子云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他的声音里却出现了一丝寒意,“而且之前我并不知道沈约便是早就这些幽帝后人的存在,若是根本不知,或许会冒险行事,但既然已经知道,即便欠他的情,我也已经不可能为他冒险。现在既然沈念已经决定相信他而不相信我们,我更没有为他冒险拼命的理由。和他的命相比,我自然更在意我的命和你的命。” 林望北点了点头,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蹙了起来。 此时南朝任何人都知道陈子云是何等的强者,然而陈子云竟然亲口所出他恐怕根本不是贺拔岳的对手。 他当然不怀疑这句话,因为他很清楚,若是陈子云觉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不管贺拔岳到底是何等的真正目的,哪怕只是因为关陇之战是此人发起,他都一定会试试是否能直接杀死此人。 “这人太过危险,尤其沈念选择相信他。”陈子云冷笑起来,“光是贺拔岳我未必能应付,若是真正的交手起来,他恐怕真的会令沈念也站在他一边,到时我恐怕会遭受他们两人的联手。他原本或许便是这样的打算,所以我只能让沈念跟着他离开,幸好他也不想太过冒险。” 林望北沉默下来,他是军中大将,他瞬间就觉得那并非只是猜测,以方才的情形来看,恐怕真的就是如此。 贺拔岳出现,恐怕真的是想要借机杀死陈子云,然后和沈念一起离开。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皆是欺骗 “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北方。” “北魏?” “是,魔宗现在在南方,我们去往北魏可以避免太早和他接触,而且我必须去安排一些事情,这样才能逼陈子云和他的师弟林意和魔宗先行一战。” “林意….便是那个林望北的儿子?” “是。” “林望北救了我,能否……”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初入世,对这些修行者了解不够。林意和陈子云一样,都是何修行的弟子,何修行便是导致你父亲提前离开世间的最关键人物。而且林意的力量比宇文珆他们还要强大,现在北魏皇帝和整个南朝都站在他这一边,在我看来,即便是魔宗和他一战,魔宗也未必有百分百的胜算。而对于我们而言,唯有让他们一战,在他们之中的胜者虚弱时,我们才能胜出。” 在距离陈子云和林望北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有一条船等着贺拔岳,贺拔岳和沈念登上了这条船,这条船从小河驶入了大河,朝北而行,两人在船上不断进行着对话。 “但我可以保证,若是林意落在了我们手里,我们可以看在林望北的份上,不伤害他的性命。” 贺拔岳看着沈念,认真道:“但到了那时,选择权自然在你的手上。这些事情,当然由你做主。” 沈念感激的点了点头。 虽然不在海中,但是船行河上,那种随着水波的冲击而微微晃动的感觉,却远比陆地的死寂让他觉得更为熟悉。 人在熟悉的气息的包裹里,便自然会更有安全感。 随着贺拔岳真元的不断贯涌,此时在他的感知里,贺拔岳体内的真元已经极为稀薄。双方此时的力量对比,原本就已经让沈念对贺拔岳产生了强烈的信任感。 更让他丝毫没有疑虑的,是贺拔岳真元之中那只能属于他父亲沈约的味道。 此时在他的潜意识里,既然贺拔岳是他父亲的安排,那贺拔岳便是和贝船上陪伴了他很多年的白衣僧人一样的存在。 想着那名白衣僧人很多年的教导,想着白衣僧人最后为了让他逃离而不惜战死,他的心中便时刻充满愧疚。 所以无形之中,他对白衣僧人的那种情感,都甚至转嫁到了贺拔岳的身上。 他很清楚自己和白衣僧人之所以遭受那样的厄运,只是因为他的任性和不听从白衣僧人的教诲,所以此时,他面对贺拔岳是更加的尊敬和由心听从。 “我们很快要见一个人。” 贺拔岳除了有些军中将领都有的气质之外,他的容貌显得很普通,此时他体内真元消失大半,身上的气息便显得更加普通,他看着沈念,平和道:“你现在最为欠缺的便是战斗经验,我会设法让你补足。” 沈念愣了愣,“会有战斗吗?” 贺拔岳微笑起来,道:“放心,不会有太多危险,而且只要你习惯了战斗,你就不会因为要和人战斗而感到担心或者恐惧。” 沈念顿时又羞愧起来。 贺拔岳收敛了笑意,看着他认真说道:“这并不怪你,因为你第一个遭遇的真正对手,便是魔宗,而他原本就已是世间最为强大的修行者,同时也是世间战斗意志最为坚定的修行者之一。你遭遇了这样的对手,对战斗产生恐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我便是想你明白,哪怕你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但你本身在这个世间已经是很强大的修行者,你所需要做的,便是学会如何战斗。” 沈念点了点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是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这么笑过。 他很庆幸,庆幸自己的父亲还提早做了这样的安排,他很庆幸遇到贺拔岳这样的师长。 小船在大河里继续朝北而行。 接近日暮时分,雾气升腾,两岸的树林里的雾气更是尤为浓烈。 某个湾口,有一块岩石就像是鹰嘴一般突入河道。 岩石后方树林里的雾气沿着这块岩石就像是流水一般朝着河面流淌下来。 岩石上出现了一道身影。 贺拔岳依旧在船甲板上好好的坐着,没有什么反应,沈念下意识的便明白这人应该便是贺拔岳所说的熟人,然而在看清那人的身影轮廓时,他的身体就很自然的紧绷了起来。 由于他的紧张,这条小船的边缘骤然产生了一圈圈波浪般的涟漪,小船也骤然变得沉重一般,往河水之中压去。 “不要紧张。” 贺拔岳的声音轻柔的在他耳畔响起,就如超越时节提早到来的和煦春风,“不管对方实力如何,越是不够沉静,便越是无法发挥出自己真正的战力。” 沈念镇定了些,他想要开口说话,但就在此时,站在那块如鹰嘴一般的岩石上的高欢已经开口说话。 他对着贺拔岳认真的行了一礼,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轻易就将他从何修行那名弟子的手中夺了出来。” 沈念刚刚才镇定了些,但听到这样的声音,他的身体里顿时涌起凛冽的寒意。 但也就在此时,贺拔岳的声音响了起来。 贺拔岳对着高欢歉然的笑了笑,道:“只是不好意思,我之前是骗你的。” 高欢怔住。 沈念怔住。 河岸两侧的树林里的雾气突然涌动起来,就像是一个个鬼怪一样扭动着朝着河边上奔行。 河面上起了风,而上方的天空里,云层突然变厚,光线被遮掩,就像是黑夜瞬间来临。 “你什么意思?” 高欢眯着眼睛,看着贺拔岳和沈念,一字一顿的说道。 贺拔岳依旧满含歉意的说道,“之前我和你说过的所有话,说我要你和联手做些事情,全部都是假的,全部都是骗你的。” 当他这样的话语出口,那块鹰嘴般岩石上的高欢的眼瞳便不断的收缩,而船上的沈念却是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高欢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的抬起了头,寒声说道。 “你也是追杀过他的人,他见了你也很恐惧,要让他重塑信心的第一步,自然是将你击败,杀死。”贺拔岳认真的说道。 高欢的心中早已经升腾起强烈的不安的感觉,但他还是冷笑起来,看着贺拔岳,道:“你难道不觉得你和贝船上那名僧人犯了同样的错误?” 贺拔岳平静的回应道:“什么错误?” 高欢道:“你们犯的同样错误,就是太过相信他,将未来交在他这样一个根本扶不起来的人手中。” 听着高欢这样的话语,沈念又是愧疚,又是愤怒。 贺拔岳却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 “但现在看来就是如此。” 高欢冷笑着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如何想的,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口是心非,但你为了让他恢复修为,显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之前我未必是你的对手,但现在你如此弱势,将战斗的胜负押在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身上,你便太过自信,太过相信他。” “是么?” 贺拔岳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魔宗去了南方,我只要确定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这场战斗的本身我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说完这几句话,又看着高欢笑了起来,道:“而且现在更加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你还是觉得在这种情形之下,你为了他的功法而冒险是值得的,所以你现在舍不得逃,只是想要击败我们,想要夺取他的功法。” “天赐而不取,便会遭天谴。” 高欢寒声道:“我在上一次绝佳的机会之中失手,便更不能错失这一次机会。” “这只是你要过的第一关,击败他,然后我们继续北行。”贺拔岳转头,看着沈念说道。 沈念没有来得及回应。 因为这真的不是一场需要喊开始的决斗或者试炼。 就在贺拔岳转头之时,河水就像是沸腾起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击穿了这艘船的船底,将这艘船朝着上方抛起的刹那,天空之中的乌云压了下来。 那些乌云就像是黑沉沉的伞盖一样,瞬间和沈念的头顶极为接近。 与此同时,乌云之中燃起了许多淡淡的幽光。 有着上一次和沈念交手的经验,高欢此时施展的法门截然不同,他的真元力量似乎完全隐匿在这些幽光之中,然而这些幽光却又像深海之中那些小鱼一样,它们似乎可以无视周围元气的压力,可以急速的接近目标。 轰! 一股异常狂暴的气机在沈念的气海深处汹涌的炸开。 几乎就在沈念脑海之中刚刚闪现想要施展的法门的瞬间,他体内的真元就已经如同被细小的火种点燃,被一种似乎潜伏在深处的气机牵引,狂暴的流转开来。 天空之中压下来如黑色伞盖般的乌云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撕裂。 其中流转的幽光就就像是瞬间失去了水流依托的小鱼,在狂暴的力量之中不受控制的飞卷。 高欢的眼中刚刚闪现出不可置信的情绪,那种恐怖的冲击力就已经碾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瞬间往后震飞出去,紊乱暴走的劲气在他的身周不断的炸开,他就像是一道巨犁一样锄过身后的林地。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不能出口的秘密 和此时的高欢相比,更为不可置信的是沈念。 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如此轻易的破去对方的强大一击。 “还是太慢!” 然而此时贺拔岳却似乎并不满意。 高欢的身影还在倒飞。 那些树木在他背后真元和罡气的挤压下纷纷破碎,然而破碎的树木和草叶间,却是出现了一道肉眼和感知都几乎无法察觉的阴影。 这道阴影落在了高欢的背上。 噗的一声轻响。 高欢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气海。 他的气海处并没有任何的伤口,然而那股阴暗的力量却毫无征兆的破开了他身后的护体真元,直接涌入了他的气海,就在他低头的这一刹那,他自己所设的诸多枷锁被这一道阴暗的力量彻底解开。 他和沈念早已断绝的联系再次出现,他的气海在他自己的感觉里,就像是破开了一个巨洞,从中冲出了一座桥。 他体内最为精纯的本命真元第一时间不受他的控制,全部顺着那座桥朝着沈念涌去。 咚! 他的身体重重坠地。 在他坠地之时他,他体内气海之中的真元近乎全空,接着是他经络之中的真元都被抽引,朝着气海涌去,然后源源不断的顺着那座桥不断冲入沈念的体内。 沈念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和贺拔岳所说的一样,若论修为,他的确已经是这个世间顶尖的修行者之一,所以他此时已经很快反应过来这短短一刹那的交手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真元之所以比自己平时施展法门时流淌得更快,流淌得更为狂暴,完全和贺拔岳之前渡给自己的真元有关。 他的真元似乎带着他修为境界的烙印,竟是在他战斗时给了他一种莫名的指引。 至于高欢和他的气机重新相连,也完全是因为贺拔岳乘机的出手。 贺拔岳竟然直接就破开了对方的护体真元,然后就如同御使自己的真元一般,主动的和他的气海建立了连接,让他极为顺畅的将对方的真元抽引一空。 他所修的功法是幽帝的至高法门,虽然原本就有可以汲取这些人的真元为自己所用的能力,然而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瞬间强夺对方近乎所有真元的地步。 对于他而言,贺拔岳这样的法门都太过玄奥和无法理解。 他也无法相信,高欢这样的一名强大的修行者,竟然被自己和贺拔岳如此轻易的击溃。 他心境所受的冲击太过剧烈,以至于他双脚重新落在水面上时,他都忘记了控制自己的身形,双脚落入水中,整个身体都朝着水下陷去。 “不用怀疑你自己。” 贺拔岳凌空而行,他转头看着沈念,就像是轻易的看透了他内心的所想,“你所修的都是至高的法门,而且你的修为原本就不在他之下,你原本就应该轻易的击败他。” 沈念的双脚从水中提起,他下意识的跟上了贺拔岳的脚步。 除了感激和尊敬之外,他此时心中有了更多的敬畏。 “要出手,便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贺拔岳的声音接着响起,“尤其到了你这种境界,你所遭遇的对手都很可怕,只要你的心境略微动摇,你便很有可能被对方击败。” “你可以做得更好,我也会遵循你父亲的意愿,让你变得更为强大。” 贺拔岳落在高欢的身前不远处,他负手而立,对着沈念缓缓的说道。 迎着他的目光,沈念越发觉得他就像是很多年前不断教导自己修行的那名僧人,但同样是师长,贺拔岳给他的感觉更为威严,也更为强大。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 他这才开始仔细回味高欢的真元在体内的融合。 高欢的真元没有贺拔岳的真元那般纯净,在他体内流转和不断和他的真元相融时,他可以清晰的感到其中无法相融的元气,就像是一颗颗无用的杂质。 但这些杂质都会很快被他驱除出去,除此之外,高欢的真元也真的强大。 他所修的功法特殊,体内的经络和窍位并不会出现轻易被真元填满和无法容纳的情形,但先后来自贺拔岳和高欢的真元的大量补充,已经让他此时体内的真元接近了他在海外修行时的厚度。 此时感受着体内气海中真元的澎湃,他开始感受到了强大的感觉。 高欢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不断的咳着,不断咳出鲜血。 “你杀了他。” 这个时候,贺拔岳看着沈念说道。 沈念的呼吸一顿。 “你必须适应杀死强敌的感觉,否则不管你是何等的修为,你在别人的眼中,始终便是稚嫩的小孩子。”贺拔岳面色不变的平静说道。 在贺拔岳的这句话说完之时,高欢还未平顺自己的呼吸,但他毕竟不是沈念这样没有什么经验的小孩子,他开始回味到了贺拔岳那股力量之中的特殊气息。 他骤然想明白了贺拔岳已经做了什么事情,他的眼睛瞪大到了极限,他张开了嘴,想要对沈念说话。 他此时的伤势其实并不算致命,但当他此时强行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噗的一声,反而是一口鲜血从他的喉咙里喷涌了出来。 “你看到了么,他也会害怕,只要你比他强大,他就不能让你害怕。” 贺拔岳微笑起来。 他没有转身,只是看着高欢,所以此时的沈念看不到他的面容,更无法看清他的微笑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味道。 那种“看来你明白了,可惜你改变不了”的得意味道。 “不要犹豫,犹豫就等于软弱,而软弱便是你现在最大的问题,面对魔宗这样的敌人,你并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贺拔岳微笑着,继续说道。 嗤! 一道气劲落在了高欢的心脉处。 高欢的背后涌出了一蓬血花。 他刚刚好不容易才坐起来的身体往后栽去。 贺拔度收敛了笑意,他平静的转身,让出更多的空间,让身后的沈念可以更加看清高欢死去的模样。 沈念的双手微微的震颤着。 他当然还没有习惯杀人,他原本觉得自己看着被自己杀死的人会很难受。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这名曾经追杀他的修行者死去的凄惨模样,看着对方身后不断扩散的鲜血,他的心中反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这种感觉和体内真元充盈的强大感觉一样,让他觉得很舒服。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他所安排的真相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们要找一个人,这个人躲的很好,但我大致已经知道他的方位,所以虽说要花些力气,但总不至于空手而回。” “这个人是谁,你也想让我和他战斗,然后杀死他么?” 和高欢的战斗结束的很快,贺拔岳的这名船夫也是一名不弱的修行者,他很快又找来了一条差不多大小的船,然后继续沿着大河前行。 沈念在时不时的修行之中,他和贺拔岳的对话也时不时的进行着,只不过他的语气对贺拔岳越来越尊敬。 在他看来,贺拔岳不只是和白衣僧人一样教他修行,还教他如何战斗,如何变得更加强大。 随着陌生感的消失,随着这种对话的不断进行,他心中不安和恐惧的感觉也越来越少。 “那人叫做宇文猎,他是宇文家最早破入神念境的修行者,但他的弟弟宇文珆在修行天赋方面比他强出太多,以至于后来居上,很快超越了他的境界。” 贺拔岳看着沈念,他平静而拥有自信的神色让沈念更是坚信只要自己的每一步都能按贺拔岳的要求做到,那自己便一定会强大的可以和魔宗抗衡。 “那个人曾经进入光明圣宗,魔宗能够得到天命血盒也是出自他的安排,我们必须在魔宗找到他之前将他找出来,因为他的手中有一件可以控制天命血盒的法器,他曾经用这件法器控制过魔宗,魔宗虽然摆脱了这件法器的控制,但这件法器本身有着克制天命血盒的元气特性,所以夺得这件法器,多少会有些用处。而且还有一个我必须要找到他的重要原因,是他和我父亲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暗中有着交易。我父亲死在了北魏皇宫,便是由他控制魔宗引开北魏皇宫的力量,而我父亲乘机进皇宫去抢夺幽冥神蚕,对于这些事情,我一无所知,我觉得他和我父亲之间,应该还有我都不知道的秘密。你缺少战斗经验,你当然要和他战斗,夺取他的这件法器,至于是否杀他,那便看你战胜他之后自己的选择。” 沈念看着贺拔岳,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你父亲,为何好像有很大的问题,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海上时,随着在海上修行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对他父亲沈约的决定便越来越不能理解,甚至有时候很愤恨自己有这样的父亲,愤恨自己的命运,然而等到真正遭遇了魔宗,遭遇了高欢,他便开始能够理解自己父亲的苦心。 他很遗憾没有能够见到自己父亲最后一面。 他很不理解贺拔岳好像和他的父亲有些水火不容,哪怕只是方才的几句话里,他都觉得贺拔岳提及他父亲的死亡时,没有任何的悲伤,反而有些轻蔑的感觉。 “你猜的不错。” 贺拔岳看着沈念,似乎又轻易的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微嘲的笑笑,道:“在我的修为接近我父亲时,我和父亲便已经有了诸多不和,在他看来,我太过不思进取,而在我看来,若非他是我的父亲,那他便就是那种让我一直很不屑的,没有那种真正令人惊艳的才能,却偏偏有着那种人才有的野心的存在。” “严格而言,除了你父亲,我贺家和宇文家,是最近数百年来,所得幽帝传承最多的两家,我们贺家和宇文家虽然在修行者的世界里默默无闻,但实际上,我们两家的修行者一直都超过后来这些在你父亲帮扶下才成长起来的巡王和神将们。” 贺拔岳淡淡的说道:“只是我父亲他始终看不清楚,他的强大只是因为更多的传承,而并非他的修行天赋和其他才能真的凌驾于其余人之上。他一直很有野心,甚至于他觉得你父亲花费诸多心血将其余人也变得强大起来,只是为了制约我们贺家和宇文家。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想取代你父亲的位置,而我很清楚你父亲的强大并非只在于他所得的法门强大,所以我一直坚定的持反对意见。” “这…….”沈念有些愕然的看着他,“在此之前,我父亲从未和我们说过这些。” “他是真正的智者,他不会让自己的感觉来左右你的决定,他不会让你从海外回来时,便对某一家带着独特的喜爱或者憎恨。”贺拔岳脸上微嘲的神色没有消失,他接着说道:“在过往的很多年里,若不是我处处反对他,阻拦他,或许他早就已经惹上了很大的祸事。但后来我才知道,正是因为我处处反对他,所以他很多事情便彻底瞒过了我。” “方才我说过我要找出宇文猎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想要问问他和我父亲之间,还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 贺拔岳停顿了片刻,他认真看着沈念脸上的神色,道:“你或许不太清楚,你父亲提早离开人世,只是因为他当年和何修行一战之后,又遭遇了强者的伏击,伤重难复,而我一直都很怀疑,当年那些强者和我父亲和宇文猎有关。” 沈念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世间哪里来那么多强者。” 贺拔岳看着远处河面上的波浪,冷笑起来,“南方最强的修行者和势力便是何修行和他的剑阁,你父亲击败何修行那一役之后,整个南方除了站在他那一边的南朝皇太后之外,根本没有人能够再威胁到他。当时其余那些家的修行者虽然得了你父亲的帮助,得了许多厉害的法器和法门,但那些人当时的修为对于你父亲而言也不足为惧。当时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整个南方和北方各宗各派到底有多少强大的宗师,那些宗师到底到了什么样的修为,几乎没有人不清楚,但有一个宗门是例外。” “什么宗门?”沈念下意识的问道。 “光明圣宗。” 贺拔岳声音微寒的说道:“光明圣宗一直都很强大,但那些人几乎都不出世,不和世人交手,也不争抢所谓的一时才俊的名号,所以世间的许多修行者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宗门的存在,更不用说知晓光明圣宗到底有多少强者,但可以肯定的是,宇文家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已经忌惮光明圣宗,所以他们一直都有人在光明圣宗修行。所以世间其余人不清楚,但宇文猎肯定很清楚光明圣宗当年有多少强者。” “后来光明圣宗因为内乱而覆灭,按照外面的所知,是有人刺杀了看守法阵的光明圣宗重要人物,而魔宗得了天命血盒之后,也因为怕自己师尊得知真相之后阻止,所以主动偷袭了他的师尊,后来光明圣宗因为重要人物的接连死亡而陷入内乱,很多追杀魔宗的修行者又全部死去,光明圣宗便彻底覆灭。” “光明圣宗原本在世间不算出名,就连后来魔宗到了北魏,一统了漠北的密宗,成为了北魏的魔宗大人,在南朝的修行者追本溯源时,也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出身于光明圣宗,但那时光明圣宗已经覆灭许久,对于这个神秘但之前并不出名的修行地,南朝的那些修行者也并没有多少兴趣再去刨根究底。但对于你我这种知道是宇文猎在其中兴风作浪的人而言,这内里可探究的隐秘便多的去了。” 贺拔岳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嘲讽的笑了起来,“一个强大的宗门,只是因为一名最为出色的真传弟子盗窃了强大法器便导致覆灭,这本来就不太可能,既然光明圣宗的修行者那般强大,依靠宇文猎一个人在里面兴风作浪,也不可能将强者全部杀死。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觉得宇文家在光明圣宗之中何止宇文猎一个人,我甚至怀疑,那些人里面,甚至有父亲的人。” 沈念已经越发觉得有道理,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贺拔岳冷哼了一声,接着道:“若是要令所有人都不觉得伏击你父亲的人是我父亲和宇文猎的手笔,那伏击你父亲的人,必定是连你父亲都不知道来历。所以在我看来,当年光明圣宗的覆灭,其中许多强者的消失,在当时原本就是假死,他们真正的死亡,其实是死在伏击你父亲的那场战斗里。” “这件事情,我和宇文珆谈过。宇文珆在我看来也是所有人之中最为清醒的一个,他和我的看法相同。”贺拔岳深深的看了沈念一眼,“既然我父亲瞒着我做了很多事情,那地位在宇文家已经在他之下的宇文猎,自然也可以和我父亲联手,瞒着他做了很多事情。只可惜宇文珆已经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因为他已经在关陇战死,但我们要将这真相找出来。” 听着贺拔岳的这些话语,沈念的心中涌出更多的感激,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贺拔岳问道:“你为什么要为我的父亲做这么多事情?” “我以前很弱。” 贺拔岳说了这一句,难得的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接着说道:“不是修为很弱,而是我先天不足,根骨很弱,我母亲在怀胎时受过伤,我出生之后即便用多种灵药吊住了命,但先天还是太弱。后来我虽然不笨,很快就感气,凝结了黄芽,但按照我当时的情形,即便辛勤修行一日都不懈怠,都可能会因为内气不足而不可能有太大的成就,而且恐怕我活不太久。按照我父亲的预估,我恐怕活不过五十。既然是已经决定的命运,无法更改,我再强求又有什么意义,所以在有一段时间,我的意志很消沉,直至我遇见了你父亲。” 沈念眼睛有些亮了起来,“是我父亲帮了你?” “你父亲带着我修行了很久,他甚至就像研究典籍一样,研究我体内内腑和经络的不足,他找到了一门真元激灵针的法门,用自己的真元凝针刺激我的窍位和气血,同时用一些罕见的灵药来调理,他足足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补足了我的先天。” 贺拔岳缓缓的点了点头,他似乎有些感慨,轻声道:“对于寻常人而言,一年的时间也不算短,而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一年的时间有多宝贵?而且他带我修行的时间一长,便自然十分清楚我的根骨虽弱,但对于天地元气的感悟和对于那些修行法门的理解,却比寻常的修行者强出太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将我调理好了,我自然也是和何修行一样,在将来的修行境界上是甚至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存在。”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对我父亲的看法便坚决的不认同,我从不认为他做的很多事情,是刻意的压制我们贺家和宇文家的实力。” 贺拔岳看向南方的天空,认真的说道:“若是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我,他当年带着我修行,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变得强大,现在的我,自然也要带着你修行,让你变得强大,这便是我要遵循的因果。” 沈念感动无言。 他没有再多问有关贺拔岳的功法和修行。 在他想来,既然自己的父亲带着贺拔岳修行了那么久,那贺拔岳的真元里带着那些独特的味道,甚至能够打开高欢和自己断绝的气机联系,那都应该是自己父亲传授的手段。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接受贺拔岳的安排,比以前更加认真的修行。 他垂下头来,闭上眼睛,开始了新一轮的修行。 他垂头,贺拔岳此时还抬着头。 所以他无法看到贺拔岳此时眼中的神色。 天光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贺拔岳的眼睛里,却有着一丝黑暗都无法遮掩的嘲弄意味。 什么是真相? 有时候哪怕是自己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相。 因为自己眼睛看到的画面,也可能出自别人的安排。 当感受着沈念真元在体内流转的气息,他眼睛里那一丝连黑暗都无法遮掩的嘲弄意味迅速消退,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满足神色。 很多年前,他从沈约的身上得到了一些他想要的东西,而今日里,他终于真正的从沈念身上摘取了他一直想要的那颗最重要的甜美果实。 这整个棋局里,唯一让他有些遗憾的,是天武川外的那场战争,竟然会以失败收场,而且就连宇文珆他们都全部死在了那里。 原本在他看来,那场战争即便出现不利,宇文珆那种人都不可能会死。 哪怕失败,以宇文珆的性情,恐怕也会一走了之,甚至比宇文猎隐藏的还要好。 然后他会在某个清晨出现在宇文珆的门口,微笑着看着宇文珆不可置信的神色。 只是宇文珆竟然死在了何修行另外一名弟子的手中。 想到今日里的陈子云,他的心中便出现了浓厚的杀意。 陈子云所料的不错,若非生怕沈念出什么意外,他今日就会杀死何修行的这名弟子。 陈子云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很危险。 在曾经有一刻,他甚至觉得陈子云为了不让沈念落在他手中,只要他出手,陈子云恐怕直接会拼着自己死去而直接杀死沈念。 何修行的这名弟子便已经给他危险的感觉,那另外那名竟然一手改变了关陇大战结果的林意,那必定比陈子云更为危险。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黄雀在后 人间的清晨,永远洋溢着很独特的味道。 当第一声鸡鸣在小镇的街巷之中响起,陆陆续续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先是走动声,接着是洗漱声,然后便是锅碗瓢盆的声音。 随着火焰的升腾,散发着焦香的烟火气和白乎乎的热汽开始升腾的时候,整座小镇就彻底的苏醒了。 早上自然还带着一丝慵懒,哪怕在吃早饭和吃过早饭的一段时间里,很多人的动作还都是慢悠悠的,虽然明知道今日里也依旧有不少事情要做,但这段时间似乎是天生急不得的,哪怕接下来在别处挤出些时间,这清晨的一段时间便似乎要留给还是木木的脑袋。 慵懒的气氛里带着苏醒的生机,各种各样的热气搅和在一起,这种味道在拥有时不会注意,但在失去或是很久没有接触到这种的味道的时候,却分外让人怀念。 一家店铺门不算早也不算晚的开了,这家店铺里面卖的全部都是竹制品,小到竹子做的便宜笔杆、竹筒、竹篮,大到竹椅竹轿,甚至搭建竹屋所用的毛竹大竹竿,生活之中所用,所有和竹子有关的用品,似乎全部都有。 这家店的生意在这小镇之中应该算是大的,这家店铺占了三个沿街的门面,后面还有两进,一进是库房,一进是这家店铺主人用于居住。 一名老人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说是老人,只是因为他的头发花白,面容也给人岁月的感觉,只是细看之下,却会发现除了眼角有些细细的皱纹之外,他的脸上别处竟是连一丝的皱纹都没有。 这名老人看向街巷东头的一处,那里白汽缭绕,很是热闹,是个卖米粉的铺子,最受欢迎的就是猪杂粉。 这名老人看着铺子里煮着猪杂的铜锅,似乎很想去那个铺子里吃上一碗,但不知为何,他却改变了主意,叹了口气,反而朝着这条街巷的西头走去。 他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客栈很是简陋,在这个集镇里,客房住价也是最便宜的,只是周围风景倒是还算不错,临河,这条河的河水很浅,却很清澈,河边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卵石。 客栈不包吃,所以此时虽然已经有住客陆陆续续的起来离店,但店主人却还不知在睡梦里还是在别处。 客栈旁有一座很破旧的凉亭,不过凉亭正好也是用竹子搭建而成。 这名老人就在这座凉亭里坐了下来。 在他坐下之后不久,一名少女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这名少女有些瘦高,穿着的也是很普通的粗布衣衫,她的容貌在这种集镇里已经算是不错,但一般而言,越是单身在外行走的女子,一般的江湖人物便更不敢招惹。 “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这名少女看着坐在凉亭里的老人,皱着眉头说道。 “你好像不怎么怕死?”这名老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笑了笑。 “我一直在军中修行,军中若是任务失败,便很有可能会死,所以的确不怎么怕死。”这名少女看着这名老人的神色,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但她的眼中,的确是没有什么恐惧的神色,“何况你好像并不想杀我。” “很厉害,我也是直到你到了镇里,在这里住下之后,我才发觉被你跟上了。我都想不明白我的行踪如此隐秘,你又怎么会追踪到我,而且还能一路跟到这里才被我发现。”这名老人收敛了笑意,认真的打量这这名少女,“像你这样厉害的年轻修行者,整个南朝和北魏都不会有几个,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异常简单的说道:“倪云珊。” 老人有些恍然大悟,接着便有些赞叹,“倪云珊、王平央、厉末笑、林意……南天院的这些年轻才俊,才真的是年轻才俊,一个个真的都很了不得。萧衍虽然别的地方被诸多诟病,但他这一手创立的南天院,恐怕真的是可以名垂青史。” 倪云珊的眉头微微蹙起,道:“你的名字真的叫宇文猎?” 老人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点头,他的整个人似乎骤然年轻了很多,若是远处有人看来,哪怕他此时的头发还是花白,但恐怕看到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一名中年男子,而并非老人。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上我的?”他还是忍不住看着倪云珊,重新提起了这个问题。 “就在你控制魔宗准备去洛阳时。”倪云珊看着他,道:“我原本便是接应韦睿大将军的边军修行者之一。” 宇文猎隐约听出了她话语之中的意思,有些惊讶道:“那日魔宗和韦睿交手时,你其实便已经到了附近?” 倪云珊点了点头。 宇文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道:“所以你就在附近,但韦睿和魔宗交手时,你却并没有想要出手?” “因为我也已经发现了你的存在,既然我这样的修为改变不了什么,那对于我而言,最适合我的,便是追查出更多的线索,获得更有价值的军情。”倪云珊说道。 “所以之后你甚至一直追踪到了北魏,然后在魔宗摆脱我的控制之后,你一直追踪到了这里。”宇文猎已经觉得倪云珊不凡,但此时,他更加有些对倪云珊刮目相看。 倪云珊点了点头,“跟着你比跟着魔宗有价值,魔宗始终在那里,他不算有什么秘密。” “你暗中跟了我这么久,我竟然是直到你来到这个小镇之后,才无意之中发现了你的存在。”宇文猎苦笑起来,“这真的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因为你不仅瞒过了我的感知,甚至瞒过了魔宗的感知。” “在这方面,我一直都做得很好,整个南朝边军都没有什么人比我做得更好。”倪云珊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她的语气里没有多少骄傲的成分,因为对于她而言,这就是事实。 “我们宇文家在隐匿真元气息和将自己从天地元气的波动之中剔除出去便有很独特的法门,所以很多年来,只要我们宇文家不想出世,便真的没有人能够发现我们的存在,甚至即便是和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为伍,我们也可以很好的隐匿真正的真元修为。” 宇文猎沉默了片刻,看着倪云珊认真的说道:“所以我真的太自负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宇文家的人只要甘心好好的在人世间躲藏起来,便不可能有人能够将我们找出来。但没想到,我的行踪竟然早就被你发现了。” 倪云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她和宇文猎自然不是朋友,按理而言,被这样修为远胜于她的敌人发现,那情况极为不妙的便应该是她,然而此时,偏偏是这宇文猎给她穷途末路的感觉。 “难道你感觉到魔宗要来了?”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会是魔宗。” 宇文猎摇了摇头,“当然我应该是魔宗最想找出来的人,但他之前找了不少人出来,却并没有找到我。所以我们宇文家的藏气手段对他应该也很有用处。” “前事不能决定后事,但我看你很肯定,所以除了这种基于你们宇文家法门的推断之外,你肯定还感觉到了别的什么。”倪云珊看着说道。 “你说的的确不错。” 宇文猎有些感慨,“昨夜我感知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机,似乎有一缕外来的力量就像是无处不在的月光一样落在我的身上,但却唤起了我真元的一丝异动,这种感觉太过细微,甚至若是在以前,我可能根本不会去在意,最多便是觉得自己的修行过程中,真元的一丝不经意的波动而已。但十余日之前,我便已经感应到这样的一丝同样的气息波动,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时日我才分外小心的搜寻周围的所有可疑迹象,甚至可以的放出一些元气去探知,这才恰好发觉你的存在。昨夜再出现那丝异样的气机时,有所准备的我便进行了自己的感知和体悟,我确定是有人用某种手段探知我的存在,我确定那人的真元里存在着和我类似的本源,只是我宇文家都没有这样的手段,沈家的那个小孩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手段。” ,确定这人的真元里存在着和我类似的本源,只是我宇文家并没有这样的手段,沈家的小孩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手段。” 倪云珊追踪宇文猎已经很久,所以她对沈念并无所知,听着这些话语,她便很自然的问道:“沈家的小孩子是什么意思?” “沈念,沈约的儿子,之前一直在海外修行,你们所谓的幽帝后人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在修行时,体内的一部分真元很自然的就会被他汲取。但宇文家和贺氏不在此列。” 宇文猎看着倪云珊,突然严肃起来,声音微寒道:“我可能被人利用了,或者说,我们都可能被人利用了。” 倪云珊也肃冷的看着他,“在我们看来,你们本来就是掌控棋局者,我不懂你这些话的意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宇文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最可怕的事,我们在按照自己的布局做事情,但其实有人已经将我们和整个布局都算计了进去,原来我们最多就算是个螳螂。” “我跑不了,但你可以。” 在倪云珊再次开口说话之前,他已经很快速的接着说道:“那人应该不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你马上去土地庙,土地公的肚子里有我要交给你的东西,你现在的很多疑问,应该都能得到解答。你必须赶紧走,因为在我看来,这个人或许在某些地方或许比魔宗都要可怕。” 倪云珊根本就没有任何废话。 她转身就走。 她当然不会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样的道理,但至少宇文猎可以轻易的杀死她,而且至于到底是否有什么阴谋,她也不会纯粹由这样的对话判断,既然这人说给她留有至关重要的东西,那她可以见了那些东西之后再说。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控制与证明 倪云珊是已经在边军中呆了很久的修行者。 她在边军之中似乎没有多少军功,没有多少名声,绝大多数南朝人对她的记忆还保持在她是南天院最为出色的学生之一。只是真实的情形是,像她这样的人物不需要什么名声。 像她这样的人物,哪怕是在灵荒时代都依旧可以取得在修行上的强大成就。 她的天赋和能力轻易的就能让她获得来自军方的支持,在过往的数年里,边军很自然的将最宝贵的修行资源也大量的送到她手中。 哪怕是那些出身于不同权贵世家的各有私心的将领,在对她的使用和支持上面也并没有多少分歧。 因为和边军之中其余所有的年轻才俊们相比,她更像是天生的军士。 她是年轻的修行者,但她的行事风格,却像是在边军之中已经呆了很多年的老军。 她在和宇文猎交谈时,哪怕是坐着,也坐得很直,有种说不出的铁血气质,哪怕要被迫和宇文猎拼命,她也自然会表现出所有实力。 但当她转身走入街巷,等她低下头时,她的这些气质便迅速收敛,她便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少女。 南天院出了很多女修,和倪云珊相比,萧素心似乎天生就没有那种引人侧目的气质,她似乎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不起眼的少女。 以至于她出现在贺兰黑云身前时,贺兰黑云哪怕明知道她是铁策军的人,都觉得她很不起眼。 当知道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非是林意的授意,而是北方遗族的意思时,她便有些奇怪。 林意在关陇大战结束之后便赶回了南朝,在她看来,若是作为铁策军之中的重要人物,萧素心不是要回南朝,便是要回吐谷浑或者党项,毕竟阿柴谆的大军此时在关陇和吐谷浑的边境之间游走,对于吐谷浑和党项的局势自然也有很大的影响。 北魏纵然元气大伤,但北魏遗族的力量保存完好,若是和林意结盟的夏巴萤能够从党项出兵进入吐谷浑,就很自然的能够对阿柴谆的军队产生合围之势。 而且哪怕林意在返回南朝的途中,已经安排了一些必须要在北魏做的事情,那萧素心也应该第一时间见北魏皇帝,而不是自己。 严格意义上而言,她虽然得到了北魏皇太后和光明圣宗的传承,但她现在只是一名修行者,她之前在魔宗手下时的情报网络也早已散失,除了自身的修为之外,她在北魏几乎一无所有。 “你是铁策军的人,怎么反而是按北方遗族的意思来见我,他们特意要你来见我,是什么意思?”在一列不起眼的运送普通军械的车队里,贺兰黑云看着很不起眼的萧素心,很忠实的问出了此时自己心中的疑问。 “他们听说了你在关陇的战斗,便想我来和你一起修行,战斗。”萧素心说完这几句,便从随身的行囊之中先取出了一个瓶子,很小心的递到贺兰黑云的身前。 贺兰黑云微微一怔,她看着萧素心手中的这个瓶子,她心中瞬间就似乎有个东西要跳出来。 “这是天育法瓶,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萧素心看着她,轻声道:“这是我们铁策军在达尔般城恰巧得了了魔宗部众的库房之后所得。” “果然是这件法瓶。”贺兰黑云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更加不解的看着萧素心,“为什么你特意给我送来这件东西?” “这件东西原本在白月露身上,但我们被吐谷浑大军包围之后,她便将这件东西留下来给我。我们先前知道你得了北魏皇太后的传承,原本也已经想从党项运送灵冰过来给你,现在若是没有特殊的意外,最快一批灵冰也应该可以在数日之后送到北魏边境,到时北方遗族他们会设法送到你手中。这件法瓶我们试过,若是放置在灵冰之中,它吸纳灵气的速度很快,凝结出的灵液也十分纯净,你利用灵冰和它修行,修行进境会更快。”萧素心看着她解释道。 贺兰黑云没有拒绝,她将天育法瓶接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行囊之中,然后认真的致谢。 “方才你说北方遗族想要你和我一起修行,还有战斗,是为什么?” 她致谢过后,更为认真的看着萧素心,道:“难道你所修有什么法门,和我有相互的补益?” 谈到修行之事,萧素心似乎略微有些羞涩,她微微垂首,道:“我所修的功法极为普通,只是我所用的长弓也是在达尔般城的库房里所得,这长弓原先和你们应该没有什么特别补益之处,但北方遗族对这具长弓有所了解,他们那日看到也感知到了光明圣宗的光明圣术,他们有些肯定,这具长弓若是配合光明圣宗的法门使用,一定会有奇效。”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便有些低落,有些哀伤,“但那一战之后,听说吴教习战死,她将光明圣宗的法门传授给了你。” 先前党项和西域一带的事情大多都不归贺兰黑云管辖,更多反而是由天都光管,天育法瓶这件法器她之前就有所耳闻,但那库房之中其余的法器,她并不完全知晓。 所以听到此时萧素心所说,她便有些震惊,“你的意思是,你的这具长弓可以配合光明圣宗的法门?” 萧素心略微犹豫一下,将自己背上背着的长弓取了下来,将裹着的厚布解了开来。 “这具长弓叫做落日弓,它并不需要用真正的箭矢,它能够凝光成箭。” 萧素心看着贺兰黑云,道,“我修为不够…但北方遗族中有人肯定,当日吴教习和你在战场上全力施展光明圣宗的法门时,战场上光明大作,这件法器若是在那种境地之中施展,威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这便是落日弓?”贺兰黑云看着萧素心手中的长弓,她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虽然对那件库房之中的法器所知不多,但她记得很清楚,当日魔宗知道那件库房被铁策军所获,和她谈话之间也是异常心痛,他报出了不少令他心痛的法器的名字,其中便有这落日弓。 一念至此,她便反而想到了其中的一物,她甚至都没有先行试试光明圣宗的法门和这落日弓之间会产生何种奇异的变化,她忍不住便看着萧素心,道:“你们当时得了那库房,是否得到了一本东西叫做无字天书?” 萧素心微微一怔,道:“我知道…那是一本无字的典籍,据说有强大的真元修行法门,只有真正天资惊人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参悟得出其中真意,但后来剑阁的前辈们和我铁策军的其余修行者也看不出什么玄奥,后来林意派人将它送到了倪云珊师姐的手上。” 她说话间抬起头看贺兰黑云,她直觉贺兰黑云特意这么问,便或许有可能知道那件东西的真正玄妙。 但目光一对之间,贺兰黑云已经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马上摇了摇头,道:“我也并非清楚那件东西的玄妙,但那件东西,我知道是魔宗最为看重,特意让魔宗部众在西域之中着重去寻找,他和我说过,按照他在漠北的密宗见过的一些记载,那件东西很有可能记载的并非是真元修行之法,而是一种独特的截气法门。” 萧素心有些不懂,若是按照她在进入南天院之前的性格,恐怕不懂也会有些羞怯,不敢轻易发问,但到了铁策军之后,她外表虽然柔弱和不太起眼,但心智却已经极为坚韧,她马上问道:“何谓截气法门?” “任何真元法门,都是对天地元气的召唤和运用。所谓的截气法门,就是破坏修行者的这种召唤和运用。”贺兰黑云看着她,说道:“按照魔宗对我说过的,那本无字天书的截气法门可能比那西方巡王的极乐世界还要厉害一些。西方巡王的西方极乐世界能够遮掩天地元气,让对方无法汲取天地元气,但这种法门,却是能够截取一部分别人召唤和引聚的天地元气。就像是偷取别人一部分施法的威能。” “那可真是极为厉害的法门。” 萧素心吃了一惊,忍不住说道。 她当然这意味着什么。 任何修行者战斗时,绽放的威能都以消耗真元为代价,但若是自己用了十分真元,只绽放出七成威能,其中的三成威能反而被对手偷了去,这就相当于自己的真元无形之中多损耗了数成。 “关键在于,按照魔宗的意思,这种就像是窃取对方力量的手段,也不知到底能够截取多少。”贺兰黑云道,“魔宗也不知道,不会超过五成,但恐怕也不止半成一成。他之所以特别重视这件东西,是因为你们之前南朝的道宗王庭青也曾经亲自去西域寻找过。” 萧素心听得更是吃惊,她看着娓娓道来的贺兰黑云,忍不住说道,“你真厉害。” 她这句话绝对不是刻意的夸赞,因为在她看来,贺兰黑云是不只得到了北魏皇太后和吴姑织的传承,而且因为贺兰黑云曾经很长时间跟着魔宗修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恐怕也算是魔宗的亲传弟子,她是汇聚了三家所长,此时光是见识就让她觉得不凡。 “我先前听说天都光也落在了你们手里,她现在何处?”贺兰黑云也不在意,只是随便想到了魔宗另外一个在西域的重要部众。 “她是个很奇特的人。” 萧素心道:“她最近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她正在北方遗族的协助之下,一心在追查元燕的出身之谜。” “这人行事是很独特,只是能力颇为不俗,之前西域寻找出来的法器,倒是有一半只有一些模糊的记载,根本不知在何处,却被她慢慢找出了线索,寻找了出来。”贺兰黑云摇了摇头,在她看来,天都光也是个难以理解的怪人,但她心中隐约有些预感,这个怪人说不定真的能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萧素心点了点头:“她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人,越是难办的事情她越有兴趣,不过北方遗族的人始终对她不放心,一直有人看着她去做事情。” “那我们试试。”贺兰黑云说道。 当她这句话出口时,她的右手食指的指尖开始发亮。 当真元气息在她的体内流转开来时,她的右手手臂和手掌都似乎变得幽黑起来,然而这种幽黑却像是无比深邃的夜空,甚至就像是黑色的纯净琉璃。 一道极为明亮的光束从她的指尖涌出,她的指尖却变得透明起来。 这道光束毫无热量,却像火焰一般在她的指尖跳动,然后分散开来,变成柔和而明亮的光线。 这列车队里所有的北魏军士原本就知道她是谁,此时看到她身周散发的这种就像是带着神圣气息的光芒,他们的眼中顿时充满了尊敬。 萧素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那句“那我们试试”是什么意思,等到这些圣洁的光线散发开来,她才彻底回过了神来。 她和贺兰黑云之前并未见过,但这种光线便意味着吴姑织的传承,吴姑织是她在南天院的师长,拥有共同的师长,这便让这两名年纪原本就相差不多的少女心中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她点了点头。 用力的握住了手中的长弓。 等到她体内的气息也开始流转时,她的整个人便也如同彻底苏醒一般,再没有给人柔弱的感觉,相反有一种异常铁血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散发开来。 贺兰黑云的目光微微闪动。 她没有意外。 因为她很清楚,铁策军这些林意身边的重要人物,都是钟离之战中的幸存者。 虽然事先并没有任何的交流,但此时就像是直觉一般,她有意识的将这些光线牵引的力量朝着萧素心手中的那柄长弓包裹而去。 只是包裹,而并非强行的朝着弓身灌注。 当萧素心的真元流淌在这具长弓里,奇妙的光线不断的汇聚在她手中的弓弦上,然后在她的指间形成了一道实质般的光箭。 这支光箭就像是透明的水晶一般,纯净但给人异常坚固和明亮的感觉。 贺兰黑云的眼睛里尽是感慨。 她明明是个很年轻的少女,但是此时的眼睛里却流露着沧桑。 她莫名的笑了起来。 她先想到了自己和吴姑织的联手,接着思绪又回到她在北魏皇宫里和北魏皇太后的联手。 她看着萧素心,仔细的看着这名和自己年岁相近的少女极为坚毅,散发着独特铁血气息的脸庞,她轻声说道:“北方遗族说的果然没有错,我和你联手,果然没有任何问题。” …… 小镇里,卖各种竹制品的店铺开着门,依旧做着生意。 宇文猎却是坐在那家卖猪杂粉的店铺里,慢慢吃着猪杂粉。 这家卖猪杂粉的店铺生意一直都还不错,虽然过了镇上大多数人吃早饭的时间,但依旧还是陆续有客人来。 只是吃着吃着,其余人却都停了下来,都看着宇文猎吃。 就连这家店铺的老板都停了下来,忍不住看着宇文猎身边堆叠起来的大碗,苦着脸说道:“余老板,我今日的猪杂粉味道真的这么正?” 宇文猎笑了起来,道:“其实我不姓余,你要叫我老板,其实也要叫宇文老板。” “叫什么都可以啊。” 这家店铺的老板依旧苦着脸,道:“关键你已经连吃了十几碗,好吃可以明天继续吃,我就是怕你撑坏了,你在我这里撑坏了,我可是赔不起。” “味道是真的不错,尤其知道自己以后都吃不上的时候,就觉得味道更加好。”宇文猎叹了口气,道:“撑倒是撑不坏。” 这家店铺的老板有些发愣,“你说什么胡话,我这店好生的开着,你的店也好生的开着,怎么会以后都吃不上?” 宇文猎想要回话,但却又慢慢的放下了筷子。 他转头望向镇外一头的大道,道:“让我吃不上的人来了。” 这名店铺的老板摇了摇头,以为宇文猎是失心疯了,因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镇外那条路上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心中便越发下定决心,今日哪怕这竹器店的老板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给再盛猪杂粉了。 然而只是过了片刻,那道上却是有马蹄声响起,接着一辆风驰电掣般的马车,便闯入了他的视线。 “是什么人?”他有些信了宇文猎的话,忍不住有些担心的问道。 宇文猎笑了笑,道:“要我命的人。” 这家店铺的老板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宇文猎却是有些遗憾般慢慢站起,走出这家热气萦绕的猪杂粉铺子时,他对着这家店铺的老板道:“我那家竹器铺子就送了你,也算是相识一场。” “喂,到底什么意思,来的是你仇人吗?”这家店铺老板回过神来,他和几个食客倒是也追了出来,作为小镇上的街坊邻居,他们此时倒是有些同仇敌忾之感。 但接下来一刹那,他们便都不再喝问。 因为他们只是问了这两句,宇文猎的身影就已经到了这条街巷的另外一端。 ……. 疾驰的马车在镇口停了下来。 宇文猎就站在镇口等着这辆马车。 马车在距离宇文猎不远处停了下来。 沈念跟着贺拔岳下了马车,他好奇的打量着这名宇文家的修行者,他此时倒不害怕,只是有些奇怪。 “从现在开始,你想要知道什么,便自己问,想要和他说什么,便自己说。”贺拔岳在他身畔平静的说道。 沈念微微一怔,便觉得这也是贺拔岳在磨砺自己,或许只有自己真正习惯了登岸之后他安排的这一切,自己心中才真正的不会有胆怯和紧张。 于是他马上点了点头,他抬起了头,挺直了身体,看着宇文猎,“你便是宇文猎?” 宇文猎点了点头,看着他,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你就是沈念?” “我正是沈念。” 沈念自然了些,他看着神色很是平静的宇文猎,忍不住道:“你已经早就感知到了我们会来?” “比我想象的快了许多,看来你们赶得很急。”宇文猎微微一笑。 沈念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即便宇文猎显得分外和颜悦色,然而这场谈话便因此让他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让他无法轻松。 他认真的想了想,觉得不用太过客气,道:“我们赶得急,便是生怕你发觉有些异常而提前走掉,所以我便有些不解,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到来,为何反而留在这里等我们?” 宇文猎摇了摇头,似乎对沈念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之后,看着沈念反问道:“那我为什么要走?” 沈念愣了愣,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话。 “既然我们在世人的眼中都是幽帝后人,那既然你已经从海外返回,我本来便应该迎接你才对。”宇文猎似乎毫不意外沈念有这样的反应,忍不住又笑了笑,道:“我隐匿在这里,只是因为生怕魔宗将我找出来,我只是躲魔宗,又不躲你,为何你会觉得我要走?”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魔宗之所以如此强大,便是因为你控制他的时候出了意外,而控制魔宗让贺拔度去抢夺幽冥神蚕,这无论换谁来看,都似乎是想要让贺拔度取代我的位置。” “我控制魔宗,也只是被贺拔度利用,之前你在海外杳无音讯,你父亲又已经离开世间,我们群龙无首之下,很多时候自然听从贺拔度,更何况我也以为他只是要借此机会杀死北魏皇太后和北魏皇帝,从而踏出我们回归人间的第一步,我和其余人一样,也并不知晓幽冥神蚕的下落,也并不知道他实则是想夺取幽冥神蚕。”宇文猎的神色越加平和,他看着沈念,认真道:“至于控制魔宗出了意外,这或许是我的错误,但其实换了任何人,都有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谁会知道当年幽王朝控制天命血盒力量的法器,会对魔宗无用?” “这……” 沈念心中其实有很多疑问想要逼问宇文猎,但此时听到宇文猎如此回答,他却又有些无言以对的感觉。 这个时候贺拔岳的声音响起: “若是在这种死无对证,或者说有很多事情根本无法判断真伪的情形之下,你便要抓住最关键之处,你首先要取得你此行前来最需要的东西。” 沈念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顿时明白了他这些话的意思,他便又心中大定,看着宇文猎道:“我暂时也无法知晓你所说的话是否属实,但魔宗也已经海外回来,我需要你手里那件克制天命血盒的法器一用。” 宇文猎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看了沈念身边的贺拔岳一眼,道:“陪你在贝船上的那名僧人修为的确极高,而且他的确守信,或许在你父亲看来,他已经是最合适的陪你修行的人选,但其实往深处想,那名僧人太善,而且你们在贝船上脱离尘世,便根本不经历尘世的险恶,若是他陪你回到岸上还好,他应该有不错的甄别能力,但现在你一个人回到岸上,便是很大的问题,你不但很难分辨别人所说的真假,而且还更容易被人蛊惑。” “你!” 沈念的眼中顿时升起愤怒的火焰,对于他而言,若是说他倒是无所谓,但宇文猎这些话明显便是影射贺拔岳,他这便有些无法忍受。 看着他骤然愤怒的样子,宇文猎忍不住摇了摇头,对着贺拔岳道:“你真的是好手段,竟然如此轻易就让他跟随你身侧,还让他如此信任你。” 贺拔岳微微一笑,道:“其实一个人判断谁对自己好,总有最简单的方式,比如我可以救他,我可以让他变得强大,若是你也可以,他也可以继续相信你。现在最简单而言,你交出你的那件法器,然后原原本本说些你当年在光明圣宗所做的事情,说清楚之前和我父亲如何结识,做了些什么,便比你现在的含沙射影要有用得多。” “那为何我一定要证明?” 宇文猎看着沈念,深深的说道,“不管如何,我也算是你们的前辈,而且沈念你应该清楚,哪怕是你父亲在时,他也绝对不会逼我们宇文家的人交出原本是属于我们宇文家的法器。” “难道你不觉得,这件法器或许能够证明一些事情,而且或许能够决定我的生死?”沈念并没有因为宇文猎的话语而变得平静下来,他心中的怒火反而更加猛烈的燃烧起来,他寒声道:“而且我原本就怀疑你和我父亲提早离开世间有关,你难道不需要证明什么?” 宇文猎的面色阴沉下来,他盯着沈念的尽是怒火的双眸,道:“越是毫无证据可言的事情,却有人让你如此坚信,便说明让你坚信的人原本就可疑,你若是足够清醒,你便应该明白需要冷静处理这件事,你便需要耐心的查明,而不是一开始就抱着要杀死我,或者擒住我逼问的念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处事方式,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沈念寒声道:“我现在就想要你先交出这件法器,你不肯么?” “很可惜,那件法器不在我身上。当时我丧失对魔宗的控制,便生怕魔宗通过那件法器再找到我,所以我便将那件法器送去了南朝,我令人将它藏在了建康。”宇文猎看着沈念,说道。 贺拔岳看了沈念一眼,微嘲道:“你信么?” 沈念冷笑道:“自然不信。” 贺拔岳道:“我也不信,所以你不用再给他什么机会了。” 宇文猎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有些惨淡,他看着沈念说道:“其实你应该觉得,最有问题的便是贺拔岳,因为他已经将你牢牢控制在手中,他可以控制着你杀死我们这样的人,他还有什么做不到,至于证明,还有什么比用生命证明更为有力?”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不同角度的故事 一道强大的元气波动在小镇外的天地间出现,就像是有一座巨山在崩塌。 撕扯布匹般的响声在虚空里不断的回荡,湛蓝的天空都因为云气的搅动而变得晦暗起来,甚至出现了很多奇异的彩色光华。 更远处的天空里,似乎出现了很多流火,就像是有大群的流星碎片坠落到人间。 倪云珊就在距离小镇外不远的一片茶场里。 所以她甚至不用感知便可以轻易的看到镇口道间的元气动荡。 她当然不会轻易去相信宇文猎的话语,很多修行者选择永远隐匿于人世间的方式,往往是金蝉脱壳般的假死。 她不知道宇文猎和沈念之间的对话,但就如宇文猎所说的一样,那名白衣僧人可能是沈约所能信任的唯一选择,但被他带着在海外修行的沈念,却有着很致命的缺陷。 她不像沈念,她会很冷静很独立的去思索和分析问题。 当那道强烈的元气波动伴随着生机的消散而很快消失,她确定宇文猎是真的死在了赶来的那些人手中。 她甚至感觉到了宇文猎身上的气机和杀死他的那个人奇异的连接在一起,宇文猎的真元竟如决堤的江水一般被那人牵引。 她确定那人并非魔宗。 魔宗的手段和那人截然不同。 魔宗只能在这些修行者死后再汲取他们散逸回天地间的力量,他是食死,然而这人是生夺,所以这人应该便是宇文猎之前和她谈话里所说的沈家的小孩子沈念。 南天三圣曾经是所有南朝修行者尊敬和崇拜的对象,不管南天三圣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南天三圣都是南方的柱石,有着他们的存在,哪怕南方的政局曾经有一段时间十分混乱,但北方王朝不管如何强盛,便都始终不敢轻易的侵入南方。 作为南方新一代的修行者,南天三圣自然也曾经是她十分尊敬和崇拜的对象,她有些无法想象,南天三圣之中最强的那一位,竟然是背后的掌握棋局者。 但不像沈念那般幼稚,她虽然无法想象,但情绪却没有任何强烈的波动,她知道宇文猎留给她的东西,一定会给她更多的解答。 …… 茶场里低矮的茶树还未真正的抽出嫩芽,大约还有半个月的时间,采茶女才会在这种茶场里开始忙碌,那些收取新茶的茶商的马车,才会停在茶园外。 不产茶的时候,这种茶园对茶客都似乎没有什么价值,而且这种小镇的民风都还不错,所以茶园里都没有什么人看园,两间草庐里空空荡荡,除了冷清之外,还散发着一种久不通风的发霉味道。 倪云珊就像是茶园的主人一样,很平静的开了门窗,然后拂去了内里极为简陋的桌椅上的尘土,坐了下来。 宇文猎藏在那尊土地公塑像腹中的是一个黄布包,黄布包里有一个很普通的榆木盒子。 她打开了这个榆木盒子,里面的东西极为简单,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一个铅盒。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铅盒一般是用来藏匿法器,因为密封的铅盒可以完全隔绝几乎所有法器的元气波动,让修行者根本无法感知异常。 此时她并不能确定沈念有没有马上离开那个小镇,所以她并没有想急着打开那个铅盒。 至于这铅盒里有什么东西,她觉得从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上也能够得到解答。 她很平静的翻开了这本薄薄的小册子,然后她的眉头马上就微微的皱了起来。 她已经暗中追踪了宇文猎很久,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并未真正和外界接触,所以她的消息相对闭塞,但哪怕是经历过关陇大战的那些修行者看到这本小册子,恐怕也会很吃惊。 这本小册子是宇文猎的笔记。 但记载得极为详尽,甚至可以用记载了宇文猎的一生,记载了宇文家的传承来历。 宇文家是真正的当年幽王朝的西方巡王的后人。 幽王朝覆灭之后,西方巡王也在那一战之中死去,而他的第三个儿子宇文琴律正好便是一个天生经脉不全的废人,他并没有什么修为,只喜音律,甚至连世间人都不知他是西方巡王的儿子,所以在幽王朝覆灭之后,他便没有被许多复仇者找出来,逃过了一劫。 他虽然没有什么修为,但自幼博闻强记,最初看过的典籍却全部记在心中,所以西方巡王的那些修行法门,却反而相对完整的传了下来,传给了他的子孙。 宇文家在接下来的近千年时间里,虽然其实出过不少强大的修行者,但几乎都很默默无闻,比北魏的那名皇太后似乎还要低调,之所以如此,最大的原因便来自于宇文家的这名先祖宇文琴律的约束。宇文琴律虽然传下功法令他后世子孙自保,但他心性淡泊,又见到了当年强盛到极点的幽王朝是如何灰飞烟灭,所以他留下的祖训便是让后世的子孙自善其身,不要去参与世间王朝的争霸。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当年西方巡王最厉害的法门和法器,也是在幽王朝覆灭时遗失了的。宇文琴律虽然自幼看过父亲西方巡王的大多数收藏典籍,但西方巡王自己结合幽帝传授领悟的厉害功法他却是没有见过。 所以在接下来近千年的时间里,宇文家虽然依靠自身修行者的强大过得富庶,但却的确没有真正参与世间王朝的争斗,他们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其实都花费在寻觅幽王朝的诸多传承和遗失之物,尤其是自己先祖西方巡王的那门功法和那件法器上。 在数百年前,那门功法倒是被宇文家通过各种和幽王朝有关的记载,以及通过找到的和幽帝有关的一些功法拼凑了出来。 那门功法,是可以引动北斗七星星辰元气的死域法剑,只是修炼起来也十分困难,数百年来,宇文家真正修炼成功的,他的弟弟宇文珆是第三个。 这门功法虽然重归宇文家,但其实也是无数代宇文家的修行者不断收集各种法门,不断参悟研修所得,就像是花了许多代修行者的合力,才和当年西方巡王一个人的参悟所得对等,再加上修行极为困难,所以宇文家也并未因为重新得到这门功法而一改之前隐匿世间的风格。 至于那件法器,宇文家却是一直都没有任何的线索,直到很多年前一名叫做沈约的南方修行者突然来了一封信笺。当时他弟弟宇文珆虽然已经体现出天赋绝伦,但那是连神念都未到,也还根本没有开始真正接触那和北斗七星有关的法门,他已经是宇文家这一代最强的修行者,自然便要处理这封信笺的内容。 当时的沈约也并未出名,对于宇文家而言,沈约也是一名极其神秘的不速之客,但这封信笺上的主要内容,便是沈约知道他们宇文家的来历,同时也知道那件法器在何处。 那时他还并未和沈约真正碰面,但按照这封信笺的内容,他将信将疑的去了某处遗迹,在那里他真的是发现了埋葬幽帝和他先祖西方巡王的残躯的棺椁,那件法器,便真的在其中的棺椁中。 他十分震惊,但之后十余年,沈约这名陌生的修行者的踪迹他却不知,他无法和沈约主动建立联系,然而这十余年间,各地被发现的隐匿的幽帝棺椁和遗藏却似乎比之前近千年还要多,一些似乎和幽王朝传承有关的修行者,也陆陆续续的开始出现在宇文家的视线之中。 他那时便想到,这名叫做沈约的神秘修行者,或许已经得到了幽帝的某种强大传承,甚至能够感应到修炼幽帝法门的修行者,甚至能够感应到幽帝和那些修炼幽帝传授的功法的修行者的本命法器的气息。 因为沈约的行踪在那时还是十分隐秘,所以他心中的疑惑并未马上得到解答,但这十余年间,因为他得到的西方巡王的这件法器,他却感知到了天命血盒的存在。 这件法器原本是出自幽帝之手的法器,对天命血盒的力量有着独特的压制作用,同时在天命血盒的元气出现一些强烈波动的时候,他这件法器便能感知到天命血盒的存在,同时也会产生异动。 通过寻觅天命血盒,他发现了光明圣宗的存在,光明圣宗那些修行者的强大也同样让他感到震惊,所以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他和宇文家的一些修行者,也设法进入了光明圣宗修行。 然而与此同时,他在光明圣宗竟然也发现了修行幽帝功法的修行者,关陇贺氏的人。 宇文猎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命运和巧合,他越发觉得,沈约就是冥冥之中推动这一切的无形大手,他通过那些和幽帝有关的法门和功法,将世上所有这些和幽帝传承有关的后人全部渐渐的联系到了一起。 他在光明圣宗的那个时候,便已经仔细的思索过了这对于沈约有什么好处,而在不久之后,他这个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除了原本就已经强大的宇文家和贺氏之外,那些被沈约推动而渐渐联系在一起的修行者,在补全或者获得更强大的修行的法门的同时,他们的气机很自然的和沈约产生了联系。 所有那些因为从沈约手中得到巨大的好处而实力变得越来越强的修行者,他们在每日的修行里,自己的真元便会流失一些,便会自然朝贡般奉献给沈约。 他开始明白沈约得到的应该便是当年幽帝的至高功法,他觉得毛骨悚然,觉得这些人的“奉献”会造就一个像幽帝那般十分强大的存在。 这样的推断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印证,因为后来沈约很快成为南天三圣之首。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陈年旧事的真相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开始隐约明白,一开始沈约行踪很神秘,只是因为沈约还不够强大,他需要许多巡王和神将那样的后人来帮他修行,而那些人越是强大,对他修行的好处就越大。 但他同样生怕这些人因为觊觎他的功法,全部联手起来对付他,所以在他不够强大时,他不会轻易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的视线里。 那些分散进行的恩惠般的赐予,也分别收获了不少人的感激和忠诚,于是渐渐习惯成自然,等到许多人和他一样反应过来时,沈约已经足够强大,已经对他们所有人拥有强大的控制力。 哪怕宇文家和贺氏一开始是例外,但宇文猎几乎可以肯定,虽然他们并不像其余人一样,需要在时刻的修行中给沈约提供真元,但恐怕只是沈约自己并没有打开这个通道。 沈约应该也可以像汲取其余人修行时产生的真元一样,汲取他们的真元,只是沈约并没有这么做而已。 他没有这么做,或许只是想保持那种微妙的平衡。 因为无论在任何时候,沈约都没有展现过特别强硬的一面,他都没有对他们和世间表明他要成为另外一个幽帝。 但他一定是提防着他们所有人,因为在沈念很小,刚刚感气之后不久,他就让那名僧人带着沈念出海,既是寻找那他都没有找到的九幽冥王剑,又是生怕有人对付沈念,从沈念的身上获得他所修功法的秘密,或者抓住沈念要挟他。 那名僧人足够强大,尤其是在海上,在那艘贝船上,除了沈约自己和后来的魔宗之外,真的没有什么人能够在海上战胜那名僧人。 只是沈约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若是沈念再成长起来,成为像他那样的修行者,那哪怕宇文家和贺氏联合所有人反对沈约,也不会是这一对父子的对手。 在宇文猎看来,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或许沈约就不会再用那么怀柔的手段对付宇文家和贺氏。 只是越是明白沈约的强大和行事缜密,他便也越加不敢轻易站出来想要对付沈念。 但至少他和贺氏很快达成了应该有的默契。 让魔宗带着天命血盒逃离光明圣宗,只是他为了将来准备的一枚兵器。 在那时他绝对不会想到魔宗竟然能够强大到摆脱天命血盒和他的控制,在他当时想来,只要魔宗成长起来,成长的足够强大,他便可以控制魔宗,让魔宗成为他的兵器。 而促成贺氏配合他做这件事的,便是南方出现了一名隐隐可以和沈约抗衡的修行者何修行。 何修行是异数。 在判断出沈约即将和何修行一战,而确定何修行的实力也并非沈约轻易便能击败之后,他便和贺氏完成了这件交易。贺氏默许和帮助他让魔宗带走天命血盒,而他便倾尽手中拥有的力量,和贺氏这些年暗中积累的力量,准备对付沈约。 在他看来,当年沈约和何修行一战,沈约最想要的结果是和收伏那名白衣僧人一样,想要让何修行为他所用。 然而何修行和他的剑阁,却远远超出了沈约的想象。 何修行宁愿在战败之后,在巅峰时期和修行最快的阶段自囚荒园,也不愿意改变他的态度。 而那一战双方付出的代价,也超出了沈约的想象。 沈约受伤很重,他和贺氏便等到了这个机会,将多年暗中积累的力量砸了下去。 这些计划,最终的结果便是光明圣宗覆灭,魔宗逃离到了漠北,而他和贺氏隐藏的力量损失殆尽,沈约重伤难愈,最后油尽灯枯,不得不拉着何修行一起离开这世间。 在这桩世间人根本不知的隐秘旧事里,当时再怎么看都是他获益最大。 因为他如愿以偿的得到了魔宗这件不断成长的兵器,而且最终也逼得沈约这个可怕的对手提早离开了人间,并没有出现他最担心的那种父子联手镇压所有人的局面。 反观贺氏,他们似乎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他们在光明圣宗修行多年的那些修行者比他积累的那些力量强大,他们的损失比宇文家大得多,但换取到的,也不过就是沈约提早离开了世间。 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占了很大的便宜,但贺氏也并未表现出特别的不满,所以他甚至觉得贺氏是很值得尊敬和信任的伙伴。 他和贺氏甚至也派过修行者出海想要寻觅沈念的下落,但毕竟海域太过辽阔,而且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对付那名白衣僧人,所以他们最终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他们尽可能的控制人间,等到沈念回归时,哪怕沈念已经变得十分强大,但他们也应该拥有了更为强大的力量,可以重演当年的事情,让沈念也提早离开这个世间。 哪怕贺拔度在北魏皇宫里死去,哪怕贺拔度对他隐瞒了幽冥神蚕的事实,他当时也并没有产生更多的联想。 谁都有私心。 贺拔度过去谋划了很久,甚至让宇文家得了不少好处,是一心想要谋夺幽冥神蚕,这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他还败在了皇宫里那名老妇人的手中,死在了那里,他对贺拔度也恨不起来,倒是有些同情。 然而当贺拔度死后,贺拔岳很自然的成为关陇贺氏的掌控者,他突然开始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魔宗在摆脱了他的控制之后,很快开始杀人,甚至很快进入了海外追踪到了沈念。 哪怕是在其余那些巡王和神将看来,魔宗能够很快找出那些人,只是因为魔宗的修为太过强大,只是因为魔宗利用天命血盒感应到了那些人的气机。 但他觉得太过巧合。 因为他当年仔细研究过沈约,他很清楚当年那些修行者之中,谁最感激沈约,谁最忠诚于沈约。 那些第一时间被魔宗找出来和杀死的人,便就是那些最忠于沈约的人。 换句话而言,若是沈念从海外归来,返回人间,这些人也是应该第一时间迎接,第一时间会和那名白衣僧人一样守护沈约的人。 然而这些人逐一的被魔宗杀死,接着魔宗便去了海外,很快就又锁定了沈约的所在。 人世间哪里来那么多巧合。 他再次嗅到了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些事情的气息。 在这种事情面前,最大的得利方自然最值得怀疑。 贺拔岳便是最值得怀疑的那个人。 严格意义而言,贺氏和他便是真正谋杀了沈约的凶手,沈念回归,若是得知真相,那他和贺氏便是沈念最大的敌人,这些极为忠诚于沈约,必定会站在沈念一边的人,自然是贺氏的敌人。 贺拔岳不仅借助魔宗之手除去了这些人,而且他甚至利用其余剩下的那些人的恐慌,迅速将那些不太可能团结在一起听从一个人号令的巡王和神将们迅速的召集在了一起,然后便发动了关陇大战。 北魏皇室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力量,即便之前在他看来,关陇的这场战争他们应该能够取得胜利,但肯定双方都会死掉不少强大的修行者。 这恐怕也是贺拔岳喜欢见到的结果。 最令他觉得不寒而栗的,是贺拔岳凭借什么能够借刀杀人? 他凭借什么,能够让魔宗逐一的感知那些人的存在,然后让魔宗去除掉那些人,甚至很快追踪到沈念? 等他到了这小镇上之后,他隐约想明白了,他自己恐怕也是贺拔岳想要除去的人之一,只是或许他手中有克制魔宗天命血盒的那件法器,他不想这件法器直接又落入魔宗的手中,再加上宇文家拥有独特的隐匿气息的法门,或许让魔宗发现他的所在也有些困难,所以他才没有在那些被魔宗杀死的人里面。 无论是和他们的气机感应,还是挑拨出一些可以让魔宗感知到的气息,这种手段,贺家怎么可能会有。 他可以肯定的是,恐怕沈念都不会有这种手段。 如果说这世间曾经有人有这种手段,那近千年之前便是幽帝,而近千年之后,便是也已经离开世间的沈约。 沈约不可能将这种手段传给贺氏,否则他将沈念安排在海外修行全无意义。 贺氏也不可能自己领悟出这种手段,因为当年的幽帝也不可能给人留下这种机会。 有些法门之所以成为至高,便是根本不可能逾越,除非能够超过当时幽帝的境界。 这种种的巧合和不可思议,却让他推断出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当年的贺氏在谋杀沈念的那场阴谋里,并非一无所获。 或者说贺拔度有可能一无所获,但隐藏得极深的贺拔岳,却并非一无所获。 他或许便利用了某种手段,从沈约的身上得到了这种手段。 而这样的可能让他不寒而栗的同时,也让他真正明白,若真是如此,那不只是他,不只是关陇的那些人,不只是魔宗,就连贺拔度都被贺拔岳所利用。 他隐约便觉得,沈念会落在贺拔岳的手中,而魔宗不管如何强大,或许贺拔岳也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对付和利用魔宗的手段。 ……. 小册子已经翻到尽头,最后只剩下了几行字。 倪云珊冷静而耐心看着。 但即便不看,她也已经猜出了恍然大悟的宇文猎最后想要说的是什么。 若真的是贺拔岳带着沈念来。 那他猜测的恐怕便是事实。 此时和这个小册子在一起的那个铅盒之中,应该便是可以克制天命血盒力量的法器,或许在贺拔岳的计划里,这件法器对于对付魔宗也很重要。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虎父犬子 小镇外的道上,原本通往镇口的道路就像是被一颗巨大的流星击毁,地面深深的凹陷下去,形成了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巨坑,无数剑齿状的泥土却被强大的元气力量压得极为紧实,就像是一片片的页岩一般望天空刺去。 这些如页岩一般的坚硬泥土长约两丈有余,而地面凹陷的最深处也足有两丈。 小镇里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村口,他们很清楚这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参与的事情。 巨坑的中心,贺拔岳沉默的看着宇文猎的尸身,他的面色渐渐从冷漠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沈念此时的心情却和他全然不同。 和宇文猎的这场战斗,他并没有和高欢的那场战斗时的紧张和胆怯,他很顺利的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他自觉自己很有进步,尤其当他将宇文猎重创,当贺拔岳再次打开宇文猎和他气机沟通的通道,当宇文猎的真元也涌入他的体内时,他隐隐感觉自己的修为就将突破,于是心中就充满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满足感和愉悦感。 这种因为强大而带来的美妙感觉让他根本没有从宇文猎的死亡和他之前说过的很多话之中嗅到任何值得他警醒的味道,此时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贺拔岳的不悦和失落。 直到此时他满心欣喜的转过头去,看到贺拔岳脸上不断堆积的阴霾,他才微微一怔,道:“那件法器真的不在他身上?” 贺拔岳摇了摇头,声音微寒道:“你应该第一时间关心这点….杀死他并不是目的,击败和杀死他,最为关键的目的,是从他身上得到那件重要的法器和知道一些以往的秘密。” 看着他严厉的面容,沈念满心的欣喜瞬间化为乌有,他心中顿时生出强烈的羞愧感,他微垂下头,道:“是我考虑不周,太过容易骄傲满足。” 贺拔岳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容平静下来,然后叹息道:“或许也是我对你期望太高,因为时间不多,所以对你太过苛刻了些,但我始终觉得,以你的天赋和才能,你应该能够做得更好。你应该明白,真正的天子骄子,都并非只拥有纯粹的力量,他们的思绪,也一定很缜密,一定可以让他们有条不紊的解决任何来临的危险。” 听到贺拔岳这些声音,沈念的心中顿时生出温暖,他对贺拔岳的依赖便无形之中又多了几分。 贺拔岳看着垂着头的他,语气越发温和道:“即便你和魔宗修到同等的修为,他毕竟也是你的前辈,战斗经验永远会比你多一些,所以那件能够制约他的法器便显得极为重要。” 沈念道:“不在他身上,会不会在这个集镇里,会不会在他的住所之中?” “应该不会。” 贺拔岳的目光再次落在宇文猎的尸身上,道:“你之前也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他预感到我们的到来却依旧在这里等死,想必早有所准备,像他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惜命,一定会将这件法器和他所知晓的秘密和盘托出,来换取你留他一命,但既然他死意已决,他之前说法器不在他身上,虽然肯定不是和他说的一样去了建康,但那件法器肯定也不会留在这个小镇里,不会在这里等着我们找到了。” “这人真是可恶至极!” 沈念看着宇文猎的尸身,呼吸又骤然沉重起来,先前杀死高欢时,他很少杀人经验,心中还充满不忍,但此时他看着宇文猎的尸身,却已经是满眼愤怒和憎恶,根本就没有丝毫不忍,他寒声道:“这人该不会想讨好魔宗,已经设法将那法器直接去交给魔宗?” “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贺拔岳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缓声道:“只可恨我父亲暗中和他勾结,就连我都不知幽冥神蚕就在北魏皇宫里,否则之前他用魔宗引开北魏皇宫那些人时,我一定也会去抢夺幽冥神蚕。” 沈念倒是没有想到他突然如此一说,顿时微微一愣。 “若是有幽冥神蚕在手,以你的至高功法配合,便是相得益彰,哪怕不用这件法器,应该面对魔宗时只要修为相差无几,你也一定能够稳居上风。” 贺拔岳看着宇文猎的尸身,又冷笑起来,道:“不过此人也是自作自受,我父亲死在北魏皇宫之后,我捉住了帮他做事的几名心腹,逐一审问,倒是问出来,我父亲就连这宇文猎也一起骗过了。或许你父亲也和你说过,幽冥神蚕和可以彻底激发和融合幽冥神蚕的功法,这两样加起来,便是当年幽帝的九死蚕,但我父亲却欺骗宇文猎,让宇文猎以为九死蚕只是一门纯粹的修行法门,一门典籍而已。如此一来,这宇文猎应该是想既然是一门法门,那我父亲得了,一时也不可能瞬间领悟到高深,也不可能突然就修行到某一境界,而且若是都可以修行的法门,我父亲应该也会信守承诺,也将那法门让他修行。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幽冥神蚕却是独一份,我父亲得了幽冥神蚕,便修得真正的九死蚕,他想要九死蚕,可能也只是自寻死路了。” “呸,这人左右是自寻死路!” 沈念憎恶的朝着宇文猎唾了一口唾沫,不过他这次倒是迅速回过神来,看着贺拔岳道:“那我们此次没有得到他那件可以克制魔宗天命血盒的法器,那件法器即便不落在魔宗的手中,恐怕即便我们全力去寻,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又未必一定能寻得回来,听你方才的意思,若是我能得到幽冥神蚕,那不用这件法器,或许也可以稳稳压制得住魔宗?” 贺拔岳淡淡的笑了笑,道:“幽冥神蚕本身便是幽帝的至高法器,即便是我们贺氏的功法和幽冥神蚕配合,便已经能够形成九死蚕的妙用,我们贺氏的功法源自你的那门功法,只是你功法的一部分,你的这门至高功法若是和幽冥神蚕两者合一,便不知道还能激发幽冥神蚕的什么妙用。但你要明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物极也必反,幽帝当年得天独厚,还是遭遇了厄运。你既得幽帝的至高法门,若是又得到幽冥神蚕,那便真的是独特天下气运,福缘太厚,也要有足够的命数才能承受。而且最关键在于,我之所以带你来找这宇文猎夺他身上的法器,是因为夺取他身上的法器,远比夺取幽冥神蚕要简单和安全得多。现在幽冥神蚕露在贺兰黑云手中,她虽然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但却也是极难对付的对手。关陇大战,宇文珆带着那么多人都没有能够从她的手中夺得幽冥神蚕,你要去夺,便真的很危险,我并不想你太过冒险。” “我知道贺师你是为我好。” 沈念听得越发感激,他的语气越来越尊敬,甚至直接用上了贺师这样的称呼,他看着贺拔岳,认真道:“但目前看来,也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也担忧魔宗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之前来时你也和我说过,关陇虽然西方巡王他们败亡,但北魏那些人似乎也伤的伤死的死,他们此时也是元气大伤,我们设法去夺幽冥神蚕,也未必没有机会。” 贺拔岳并未马上回应。 他认真的看了沈念一眼,眼中却是渐渐出现赞许的神色,道:“我倒是有些小看了你,虎父无犬子,你到了此时,却是显出了气魄来。” 在此之前,贺拔岳留给沈念的印象都是不苟言笑,都是比那名白衣僧人不知严厉多少,而此时得到贺拔岳的赞许,他顿时忍不住羞涩的笑了笑,心中却是生出无尽的喜悦。 “原本在此处若是得了那件压制天命血盒的法器,我倒是可以帮助你暂且躲藏起来,稳固你此时的修行境界和熟悉那件法器,但现在我们并未如愿,只能去冒险,那接下来我们也不会有什么闲暇时候,你心里要有所准备。”贺拔岳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朝着这个巨坑上方走去。 “一切听从贺师安排,这些年我在海外修行太过惫懒,心中懊恼不已。”沈念马上跟了上去。 贺拔岳又是笑笑,并不多话。 今日里宇文猎的应对让他十分意外,宇文猎直接选择在这里赴死,也是再次提醒了他绝对不能轻视任何人。 不过他真的很赞同宇文猎之前的有些说法。 他也认为沈约想要父子联手镇压一个时代是很好的想法,但这样的计划最大的问题,便是沈约没有想到自己和那名白衣僧人都会提早离开世间。 哪怕是在沈约知道自己大限已到,被迫和何修行一起离开世间时,他都绝对不会想到白衣僧人竟然会在海上被魔宗杀死。 他很确定那名白衣僧人守信,而且他很确定等到沈念强大到足够上岸之后,白衣僧人还会守约在帮扶沈念。 沈念自幼就到了海外修行,那名白衣僧人太善,势必不可能让沈念学会多少阴谋诡计和让他分辨阴谋诡计。 当然白衣僧人有足够的阅历,他也足够强大。 若是白衣僧人能够陪着沈念在人间行走很久,那沈念自然也会成长起来。 只可惜沈念上岸时,白衣僧人已经死了。 所以在阴谋和辨别人心方面,沈念真的连建康城里或是洛阳城里那些寻常的权贵子弟都不如,若是换了任何一名权贵门阀之中还算是优秀的子弟,哪怕是其中的女流之辈,她们肯定也已经能够从宇文猎的话语之中,收获足够的警惕,肯定也会对他保持足够的戒心,甚至会开始深究一些东西。 然而沈念真的不行。 而他却偏偏是掌控棋局的人物,应该是世间最擅长这些手段的人之一。 他对沈念说的很多都是真的,但其中也会夹杂一些假的。 越是如此,沈念便觉得他越真。 所以现在他已经可以不要指使沈念去做什么,而是已经是可以让沈念主动去做那些他想沈念去做的事情。 所以他此时真的有些同情沈约。 世间哪里是真的虎父无犬子。 往往就和那死的不堪的南朝太子一样,恐怕大多都是虎父犬子,都是慈母败儿。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我觉得他是好人 “我很想知道,你是想用什么方法来查出有用的线索。” 洛阳的一条小巷里,一辆黑色的马车车厢里,一名身穿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天都光,轻声说道。 他的神色很认真。 看着他的样子,天都光却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这名中年男子顿时有些愕然。 “你不要误会,我并非是觉得你所做的这些毫无意义,我只是觉得你做这些好像并非无用,我只是不知道你具体从什么着手,所以便想请教。” 他看着笑出来的天都光,更为认真的轻声说道。 他叫做秦忘川,是北方遗族三巨头之中黑煞海的弟子。黑煞海主修蛊道,而他除了黑煞海真传的蛊道之外,还获得了北方遗族不少人的其它法门,他是北方遗族三巨头之下的所有修行者之中,最为出色的修行者之一。 他办事也是出了名的踏实和谨慎,深得北方遗族所有人的信任。 虽然天都光此时是北方遗族的阶下囚,但天都光本身就是魔宗在西域的主事者,更何况她的修为虽然不高,但之前表现出的种种能力,也并不容北方遗族小觑。 在北方遗族和原道人一战之后,天都光请求北方遗族让她来查白月露和元燕的身世之谜,这种行为让本来就显得有些怪异的她便显得更加怪异。 即便是洛阳的那些以断案出名的官员,他们查案若非想要赢取功名,便是追求正义和维护一方百姓的安康,但她追查这些事情却似乎只是出于个人的浓厚兴趣,这便真的没有道理。 然而秦忘川盯着她这些时日,却隐隐发觉,她的追查虽然看似毫无头绪可言,但却似乎又遵循着一条他所不能察觉的主线,这便让他忍不住发问。 他此时的神容极为认真,而且语气也十分尊敬,然而听着他的解释,天都光却是反而笑得更加大声了一些。 “要不你求我?” 天都光得意的笑着,她对着秦忘川眨了眨眼睛,“你要是求我,我就告诉你。” 秦忘川皱了皱眉头,道:“只是请求,不是求。” 天都光看着他直摇头,虽然笑着,但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还是真的很无趣啊,不过也对,之前你从小在洛阳修行,又是出身于白马书院那种古板的地方,我听说黑煞海以前也是白马书院出身,所以老古板教出来的,也都是小古板,和你开玩笑都没有什么意思啊。” “你连我之前在白马书院修行都知道?”秦忘川真的很意外。 他少年时代的确是在洛阳度过,但恐怕计算一下这名少女的年纪,在这名少女出生之前,他就已经返回了北方五镇。他在北方遗族之中虽然公认出色,但行事也极为隐秘,也算不上是出名的人物。若是贺兰黑云能够知晓他的来历,他一点都不意外,但这名少女之前是在西域行走,竟然也能知道他出身白马书院,他便真的很意外。 “我是猜出来的,看来的确猜对了。” 结果天都光更加得意的哈哈笑了起来。 秦忘川看着她的笑容,有些头大。 “任何事情都有痕迹可言,尤其是长久的教化产生的某种习惯。白马书院的晨起时间很固定,而且白马书院的学生晨起之后,第一时间便是用冷水冲洗全身,这种习惯,你到现在还有。”天都光看着他,似乎越发觉得好玩。 “看来在这些方面,你的确很厉害。”秦忘川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天都光,认真道:“所以我感觉我的判断也不是错的,你的确不是盲目的乱查。” 天都光也不再故意打哑谜,“很简单,其实你想要知道我是从哪个方面切入来查这种似乎毫无头绪的事情,在这件事上,我的出发点只有一个,就是查所有和宇文家以及关陇贺氏有关的女子。” 秦忘川眉头微皱,道:“为什么?” “不管你年纪多大,在你母亲眼里,你始终是个孩子。”天都光没来由的先说了这一句,然后接着说道:“相对于男子而言,女子对孩子总有更多的不舍和爱护,尤其是宇文氏和贺氏这种真正的强大氏族,既然他们的氏族是男子为尊,他们的男子追求的是争霸世家,是高高在上的修为,那这种追求便更可以削弱他们在这方面的感情。如果他们的妻妾为他们生了几个孩子,说不定为了某种利益,他们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牺牲一些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若是有些女子当权,这方面的感情也会削弱,她们也有可能做出同样的选择。但宇文氏和贺氏的女子却并不强势。” “怎么,你假定元燕是宇文氏和贺氏所出?”秦忘川看着她说道。 “那倒不一定。” 天都光摇了摇头,道:“不过不管从哪里拿来小孩子,要保证这个小孩子好好的活着,要喂养好她,那不是男子所擅长的事情。” 秦忘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错,在这些环节里,肯定有女子经手。” “所以追查当年所有和贺氏以及宇文氏有过关联的女子,若是这些女子真的经手过,尤其若是那个小孩子和其中某个女子真的有血肉关联,那便真的能够找到真相,当然也未必是一定成功,不过即便是当年的主事者将那些经手的女子都灭了口,我们也可以通过当年因为这些事情被灭口的女子,再查她们有关的人物,也同样有机会找出足够的线索。当然我最好直接从某个女子的身上找到突破口。” 天都光看着越听眼睛越亮,越听脸上的神情越为凝重和尊敬的秦忘川,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任何人,哪怕是那些被称为泯灭人性的恶人,也依旧是人,是人就有人性,从最基本的人性着手,查任何东西,便不会茫然无措。元燕不会是很普通的出身,不管是谁安排她成了北魏长公主,都绝对不会随便从路边找个弃婴便直接扶持她做傀儡。而当年失去孩子的母亲,一定会很痛苦,哪怕她很快死了,也一定会有些线索留下来。” 秦忘川看着并不怎么严肃的天都光,心中的敬佩却越来越浓烈,他忍不住道:“你在西域到底是如何成为了魔宗的部众,你的父母呢?我只知道你很小时候就已经成了孤儿,你是如何成为孤儿的?” “你倒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认真问我这个问题的。”天都光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容里也有了些异样的情绪,“就算是当年魔宗救我的时候,也并没有认真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很少有人会在意一个已经成了孤儿的人的家世。” 秦忘川突然有些后悔。 他觉得自己不该问。 因为可能他的问题,会让天都光响起很多残酷而不愉快的事实。 “洛阳的白马书院是最早学习南方书院的礼数教化的,教出来的学生虽然比南方书院还刻板,都是些很呆板的人物,但人倒都是些好人,你也是个好人。” 天都光看着他的脸色,却是收敛了笑容,露出了少有的认真神色,“但你信不信,当年我第一眼看到魔宗,我也觉得他不是那种真正的坏人?” 秦忘川看着她,他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应她这几句话。 “你是好人,这些时日对我也不错,而且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认真问我那个问题的,所以闲着也是闲着,我可以和你聊聊。”天都光看着他,道:“对于那些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懂的特别幼小的小孩子,即便是很多心机深沉,或者是喜欢伪装的人,都会有意无意的露出一些本性,我从小形形色色的人看得太多,所以在看人方面,倒是的确也算有些眼光。我第一眼看到魔宗,其实便觉得他真的不是什么坏人,他做事其实和你一样很有条理,他的条理在于,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让他自己变得更强,拥有更多力量,除此之外,他并不会像那些真正的恶人一样,放纵自己,不会因为杀一个人没有什么好处,但反正也只是顺手,就顺手杀了。更不会觉得欺凌弱小可以给他带来享受。” 秦忘川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认同,因为在魔宗叛出北魏之前,他甚至都很像漠北的苦行僧,他没有什么放纵自己欲望的地方,当时北魏几乎所有人都尊敬的称呼他为魔宗大人,便是因为他那个时候真的很像完美的圣人。” “世上当然没有完美的圣人,只是和你说的一样,我第一眼看见他,便觉得他并非是放纵欲望的坏人。所以哪怕他后来变成你们所有人眼中的恶人,魔王,我也并不那么想。佛经的故事里,多的那种一日放下屠刀便成佛的存在。不管你信不信,我便觉得他很有可能会成为那样的人。” 天都光笑了起来,她笑得有些感慨,“我拥有这些天赋,姑且就把这种在你们眼睛里算是有些独特的地方称为天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其实严格意义上而言,应该算是个出身佛门的弟子?” 秦忘川愕然。 他有点无法将天都光和那些佛宗子弟联系在一起,而且此时似乎连天都光的语气都不确定。 “我的母亲是个普通女子,但我的父亲是个佛宗弟子。我那时年幼,当然也不知我父亲是如何不守那佛宗的戒律,如何和我母亲情投意合生下的我,但我父亲经常偷偷和我母亲幽会,并教我母亲读经书,他和我母亲都会读经书里的故事给我听。那我从小也算是在不识字的时候就饱读佛经。” 天都光看着惊愕的秦忘川,自嘲般笑道:“以前我也和别人说过我的很多故事,但都是假的,只是这次我和你说的是真的,现在我都能轻易的背出很多佛经。后来也就是我开始记事后没过两年,他和我母亲的事情被发现了,结果在他的佛宗和当时的王国里,那是极为严重的事情,我父亲和母亲便被当众烧死,我原本也是要被烧死,但佛宗之中有位大人物不忍,我便活了下来。后来我逃了出来,但最让我好奇和困惑的,是我父亲明明知道他那样做便很有可能这样的下场,为什么他和我母亲还是会那样情投意合,而且到死的时候,他们两个也似乎并不后悔,所以在后来我开始修行之后,我最有兴趣的,反而是查出他们当年为何会那样。” “或许便是小孩子时候的遭遇和别人不同,所以我的兴趣便也和别人不同。”天都光看着秦忘川,道:“所以在其余人眼中,我便显得十分怪异。” “不过看你这个好人应该能够明白。”天都光看着秦忘川似乎反而难过起来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笑得眼睛都弯了,道:“兴趣是一方面的事情,我做这些你们有些觉得很怪异和难以理解的事情,还有最根本的问题,是在我眼中,魔宗并不是很多人眼中魔宗,他救了我,让我有能力去查之前的很多事情。白月露和元燕的身世,以及和她们背后有关的很多事,在我看来,查清楚了,也能帮到魔宗。” “所以这其实一点都不怪异。” 天都光看着秦忘川,认真道:“所以如果是像你这样的好人,当年也救了我,如果有牵扯你的事情,我也当然会尽可能查个明白,当然也会想要帮你。” “谢谢。” 秦忘川沉默了许久,他虽然坐在车厢里,这个车厢对于他的体型而言,还是略微有些显得小,让他的一举一动也不甚方便,但他还是认真的对着天都光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问道:“那你父亲和母亲当年的事情,你最后查清楚了没有。” “查清楚了。” 天都光无比感慨的笑了起来,“事实的真相你也绝对想不到…其实我父亲并非是我真正的父亲,我真正的生父,其实是佛宗里的一名大人物,那人有日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破了戒律,强暴了我母亲,或许算是从未经过男女之事,心中的欲望便在那一刻爆发,忍不住尝试了男女之事?他后来应该是很后悔,心中愧疚,便暗中让我父亲照顾我母亲,而我父亲照顾我母亲的数年里,两人便反而滋生了真正的爱意。后来我母亲和父亲被烧死,虽然并非是佛宗里我那生父指使,但直到我母亲和父亲被烧死,我那真正的生父也并未出来说明真相,而那名力保我的人,也并非我那生父。” 秦忘川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她一眼,想要说话,但还是放弃了。 天都光却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道:“我亲生父亲到现在还活着,因为我查清楚这些的时候,我生父早已闭了死关。我不知道他是真正的能够大彻大悟,还是会忏悔,但对于我而言,如果他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活着也不好受,如果他真的已经悟通了,那就算杀死他,也和砍掉佛堂里的佛头一样,没什么意思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狱中的同窗会 秦忘川没有再说话。 他不知道如何去评价天都光的想法和做法,但他至少觉得,在满是艰辛和罪恶的泥土之中,却并没有盛开出只是充满仇恨的花朵。 对于世间的绝大多数人而言,宽恕原本就是做难做到的事情之一。 他看向车窗外的洛阳。 可能是因为之前连番有强大的修行者战斗,对天地元气扰动过分剧烈的原因,洛阳这初春时分的雨水略微多了些,但气候却没有比往年寒冷,所以他看到一些绿色的藤蔓上,已经比往年更早的开起了黄色的细花。 …… 南方在很多时候都要比北方温暖,但倒春寒的时候,却又未必。 就算是不下雨的时候,建康城里在早春时节也很湿冷。 明明有些菜地里都已经长了菜苔,眼看都要遍地的金黄,然而寒意却让身上的厚袄子一时脱不下来。 在很靠近皇城城墙的一处中州军军营里,有一片很不起眼的石屋。 这片石屋的下方,有一个并不大的地牢,平日里关押的犯人最多也不超过二十个。 在建康城中,查案和收押犯人并非是军方的职责,所以往往只有那些不属于寻常民间的案犯才会被收押在此。 其中有大部分,都是出动了军方的修行者才抓捕回来,被认为对世间有着很大危害的修行者,而且这些修行者的身上,大多都有军方想要追查的一些隐秘。 在其中一间石屋里,有一条往下数丈的阶梯,阶梯下方的地牢用坚硬的条石分割起来,条石的外面还铺设有坚厚的钢板,进出都是这一条阶梯,别无其它通道。 地牢的甬道和牢房之中都布置有法阵,若是这些法阵被强行摧毁,在强力破开那些牢房的房门时,有数道沉重的玄铁门就会落下,即便是神念境巅峰的修行者,都绝无可能打破那些玄铁门冲出来。 因为在几座石屋下方的土层里,还铺设有装满了铅粉的石匣。 在外围的法阵驱动之后,这座地牢很快就会变成无法牵引天地元气的绝地。 其实除了专门监管这座牢房的狱官和将领之外,城中的其余官员都没有什么兴趣进入这座牢房之中,他们很多人对这种地方始终怀有恐惧,就像是任何盗墓贼在确定明明周围都没有人的月黑风高的晚上,在进入偷盗的墓穴之后,也总是担心后路被人断掉。 齐珠玑也极少到这种地方来。 他倒是并非恐惧,他在战场上见过的尸体和破碎残肢是这里面的狱卒都无法想象的,只是这种地方始终弥漫着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息。 就像是那种鲜血、排泄物和那种不散的阴魂搅合在一起的味道。 在他和王平央、厉末还有那名微胖的医官王显瑞进入这间地牢的时候,这间地牢里只关押了一名犯人,其余的犯人都暂时被押解到了别处,就连原本在地牢之中值守的数名狱卒也调出了地牢,少了些活人的气息,这间地牢便越加阴森。 一盏昏暗的油灯顽强的亮着,照亮了这间地牢之中唯一的一名犯人。 这名犯人在这座地牢之中显然已经关押了太久,虽然并未形脱骨立得不成样子,但他的肌肤在这油灯昏暗的光线下都显现出那种如同死鱼肚皮一样苍白带灰的颜色,他体内的血管也是根根清晰的浮现在肌肤之下,而且因为和肤色对比得太过剧烈,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根画上去的黑线。 这名犯人很年轻,看上去和齐珠玑等人差不多年纪,当听到陌生的脚步声响起,他猛然抬起了头,身体周围竟然涌出了一些元气波动,呼啸的风声在狭小的囚室内骤然响起,捆缚在他身上的锁链剧烈的碰撞起来,虽然外面的那盏油灯的火光被这间囚室之中涌出的风吹拂得更加明灭不定,但他身上的锁链却不断撞击出火星,反而使得这间囚室变得略微明亮了些。 “怎么,又是谁不死心要来问我什么愚蠢的问题?” 这名犯人的眼睛却早已适应了这种黑暗,他狠狠的看向齐珠玑等人走来的方位,“故意又在我这里处死了一些犯人,是恐吓我,还是故意让我恢复一些真元,你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齐珠玑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从来不怕这种歇斯底里的人,尤其是这种怎么叫喊都不可能脱困的囚徒。 他直接冷笑道:“我们是故意让你恢复一些真元的。” 这囚室内的囚徒倒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直接这么回答,他顿时一愣。 接着他便听出来人似乎极为年轻,他便很是意外,整个身体强行扭动着往前去,想要从狭小的铁窗口尽快的看清来人是谁。 “我是齐珠玑,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齐珠玑似乎知道他此时的想法,又直接冷冷的说道。 “齐珠玑?” 这囚室之中的囚徒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然后却是带着点疯意不屑的尖笑起来,“我道是谁,齐珠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比我入南天院晚了三年,那你还得喊我师兄,而且我在南天院的时候,可是比你要出色得多,你在我面前,似乎没有什么可傲气的。” “南天院天监三年生,肖云飞,且不论我好歹参与了钟离大战,获得的军功是你怎么都比不上,我在南天院呆了多久,你在南天院呆了多久?”齐珠玑鄙夷的冷笑道:“哪怕我这么说,你还是觉得你是我师兄,在南天院表现得比我出色,那你比起和你同年的厉末笑,还有天监五年的王平央如何?” 若论斗嘴,齐珠玑似乎对林意有点吃瘪,但对其余人,他也的确是很少输。 在囚室里这人回话之前,他便已经又抢着道:“我既然都点了你们两个人的名,你们两个人在这种时候至少也该出声说点什么了,否则岂不是害我输了气势。” 他这几句话,自然是对身边的王平央和厉末笑所说。 王平央和厉末笑都是苦笑了一下。 王平央对着囚室微微颔首,道:“肖师兄,我是王平央。” 囚室中人原本已经准备说话,但听到他的声音,囚室之中却是一静。 厉末笑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肖云飞,是我。” “厉….厉末笑?” 囚室之中的年轻囚徒身体似乎一时僵住,就连身上的锁链都不再出声。 接着一个呼吸之后,他身上的锁链却是阵阵轻鸣,让人轻易的就能觉察到,他此时的身体不再挣扎扭动,只是微微颤抖。 齐珠玑当然很明白这名囚徒的心情,他也知道此时厉末笑的情绪也有些沉重,但他却是不管,微讽的接着道:“肖云飞,我知道你之前在整个南朝而言,天赋的确不错,虽然比不上王平央和厉末笑,但若只是平庸之辈,魔宗也绝不会找上你,但你只是因为略超寻常人一等的天资,就变成今日这般模样,还有什么可以自傲的?” “你嘲讽我?” 囚室之中又静了片刻,但片刻之后,锁链声大作,这名叫做肖云飞的囚徒厉声狂吼起来,“你有何资格嘲讽我,若是换了你,若是魔宗找上了你传授了你这样的功法,你能不修,你便不会变成我这下场?” “那可不一定。”齐珠玑走到牢门前,他并没有从那个窗口去看,而是直接打开了牢门的铁索,咣当一声,将这牢门打开。 他面对面的看着内里的肖云飞,直视着乱如稻草的发丝之中那双充满愤怒和恶毒的眼眸,依旧笑道:“你不知不觉便万劫不复,但未必每个人都会和你一样沉沦。” “放屁!” 肖云飞一声怒吼,他头发都根根竖起,一口唾沫带着风声如箭矢直喷齐珠玑的面门,“我倒是知道魔宗不止传了我一人,但所有那些人岂能抵挡得住这功法的诱惑,他们哪一个人到后来不是想着杀人猎取真元!你以为若是魔宗选了你,你能抵挡这诱惑?我知道我们已经沉沦,但这不是我们的问题,这只是魔宗的阴谋,他就是故意如此做,来削弱我们南方将来的力量!” 齐珠玑转头避开这口唾沫,他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的戏谑道:“你既然自诩优秀,那你总该有些耐心,你不想想我为什么如此有信心和你说话?” 肖云飞一滞。 齐珠玑越发得意的说道:“很简单,现在谁都知道,当年魔宗诱惑了不少我们南方的年轻才俊,教导了他们食死功法,然后这些年轻人都堕落成不断杀人猎取真元的怪物,你也是其中之一,不过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当然知道有人没有像你们这样堕落,所以才这么说。” 肖云飞呆住,他的面容扭曲起来,似乎连五官都在抽搐。 “不可能!” 他咆哮起来,“不可能,你绝对是骗我,怎么可能有人抵挡得了这样的诱惑,你不知道杀人增进修为是何等的简单,你不知道那种极为简单又迅速的获得修为精进是何等让人愉悦的事情,你是修行者,你难道不能想象,只是杀一个人,只是瞬息之间,流入你体内的灵气转化为真元,那如流水般涌入你体内的经络的真元,便可能是你数月甚至一年的苦修结果,谁能抵挡住这种诱惑?” “什么灵气,这种食死功法,难道不是死气,不是尸气?”齐珠玑毫不留情的讥讽道:“你只不过是没修到一定境界就被逮了起来,和那些被杀死的其余几个相比,你运气算是好了些,皇帝想要研究一下魔宗的这种功法,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但哪怕是你修到一定境界,你也会发现你的身体恐怕会比你的真元更快腐烂。” 肖云飞下意识的就要咆哮,但听到这最后几句,他陡然觉得齐珠玑的话中有深意,身体又是一僵。 王平央摇了摇头。 他不比齐珠玑对肖云飞毫无同情,他自己很清楚那种诱惑的滋味。 他也不忍齐珠玑再这样讥讽这名昔日的南天院师兄。 他没有说话,只是绽放出了一些真元气息。 轰! 几乎就在他绽放出真元气息的刹那,他和齐珠玑身前这囚室里的空气陡然一炸,肖云飞身上那些锁链全部脱离了他的肌肤,绷得笔直。 “你….” 肖云飞的整个身体也是挺得笔直,他的目光努力的越过齐珠玑的身体,落向他身后的王平央。 王平央点了点头,“不错,我也是被魔宗选择的人之一,只不过后来我比较幸运,我忍住了那种诱惑,后来一直都没有通过猎杀去修行。” 齐珠玑直接让开一边,让肖云飞看清王平央整个身体。 肖云飞整个身体僵住了数个呼吸,突然之间他剧烈的尖叫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抵挡这种诱惑!” 王平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肖云飞。 他此时的脑海里,出现的不只是和林意相逢的画面,反而充斥他脑海的,是那名不相识的北魏少女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凋零,鲜活的生机却变成死气,变成涌入他身体的力量的画面。 便是那样的画面,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变成了他的救赎。 “怎么会这样?” 肖云飞突然哭喊了起来。 他的骄傲和狠辣被齐珠玑和王平央彻底击碎。 “我们今日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但是这其实是客气的说法。”齐珠玑的声音再次不客气的响起,“其实在我看来是给你一个选择,我们研究出了一种药物,有可能能够彻底破坏瓦解魔宗的真元,也有可能你体内真元含有这种药物之后,魔宗汲取你的真元,都会导致他的真元破败瓦解,简单而言,这就像是一种针对他的真元毒素,但能够用来试的,只有你和王平央两个人。但王平央已经配合试了许多次不算特别危险的药性试炼,才到了这一步,但这一步连世上最好的药师都不能确定到底会何种结果,成功率可能是一半一半,若是试的不好,王平央可能会死,那既然有你,我们当然不想让王平央赌这一半机会。” 肖云飞突然又停止了哭喊,他脸上涕泪横流,但此时面色却极为凶狠,眼中就像是有杀人的利刃要喷出来,“你是想用我试药!” “不要这么凶狠。” 齐珠玑淡淡的说道:“说了这个药物有一半活命的机会,若是试炼成功,你体内的真元彻底瓦解,你能活下来,而你今后也不可能再通过食死来凝练出真元,相当于彻底阉割一般,断了你这念想,今后你虽然修为尽废,但至少再怎么样也不会变成沉沦的怪物,还可能有数十年可活,在这数十年里,你还有调整你自己身心的机会,说不定还能过得不错。哪怕退一步想,若是你试炼失败,也是死得干脆,而且我们也能基于这试药结果,再将这药物做出一定的调整,这药物已经十分接近成功,你可以想想,若是你死了,我们最终能够用这药物对付魔宗,那我们也相当于帮你报了仇。你也是死得其所,我甚至可以让那些写故事的人,将你的死也写得壮烈和好看一些。” “一半的机会?” 肖云飞脸上的戾气少了些,他似乎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再道:“我怎么能相信你,谁知道是一半的机会,还是一成的机会?” 齐珠玑挑了挑眉,按照他的性情,这种细微的脸部变化出现之时,便又是他开始嘲讽这人的时候,但他这次没有得到机会。 因为肖云飞突然又狂笑起来,“不过哪怕是一成机会,我似乎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我受缚于此,哪怕拒绝,你恐怕也是硬来,既然如此,还不如顺从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齐珠玑倒是有些意外,“不错,你这倒是想明白了。” “来吧!” 肖云飞一声大笑,双臂微微外扩,似乎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但也就在此时,齐珠玑还未反应过来,嗤的一声裂响,一道锁链竟是带出了剧烈的破空声,就如离弦之箭般从地下的阴影里射出,直刺他的小腹。 这道铁链的一端原本钉在这地面下方的岩石之中,但此时这一端原来已经被肖云飞弄得暗中松脱,他此时骤然发难,这铁索的一端距离齐珠玑只有十余尺的距离,而且速度之快,让齐珠玑的身体都来不及闪避,只是体内真元很自然的急剧从气海之中喷涌出来。 肖云飞此时的双瞳之中泛起嗜血的红意。 他根本不想接受齐珠玑的提议,他只想杀死齐珠玑,获得更多的真元,接着他会试着杀死王平央和厉末笑。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而言,他能够杀死这些人的几率原本极小,更不用说杀了这些人之后逃出地牢,逃出建康。 但此时他只觉得牢门洞开,就连外面的守牢的那些人都似乎被遣散离开,他只觉得这是他这么多年等到的唯一机会。 他根本不想真元尽废做个普通人,他只想重新逃入世间,不断汲取新鲜的元气。 此时齐珠玑已经潜意识里准备用真元硬接他这一击,但也就在此时,空气里又是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似乎元气波动并不剧烈,但让齐珠玑都有些浑身战栗之感的剑意却已经后发先至,斩在了他的身前。 这道剑意在他的感知里锋锐到了极点,似乎可以斩断一切的东西。 一声轻鸣甚至被这剑气的破空声遮掩。 那道凶狠暴起的铁链就像是一根草绳,又像是不真实的阴影一般,骤然变得无力,变成了空中掉落的两段。 出手的是王平央。 而与此同时,厉末笑一声叹息。 他的手在此时弹动。 数根长针从他手中飞出,刺入了肖云飞的身体。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未知之数 一声凄厉的惨呼在囚室之中响起。 这几根长针在刺入肖云飞身体的刹那,肖云飞的身体瞬间就绷直了,他体内的真元在所有人的感知里,朝着这几根长针涌去,似乎想要将这几根长针从自己的血肉之中逼出去,然而他的真元挤压在这几根长针上的刹那,却像是一蓬热油落在火堆上一样,轰的一声燃烧了起来。 燃烧产生的焰流沿着这些真元的来路,猛烈的倒冲回去,一直冲入他的气海深处。 厉末笑微微垂首。 他和肖云飞是真正的同窗,即便肖云飞在之前已经沉沦成真正的食死之徒,但他依旧想给肖云飞一个机会,然而方才肖云飞想要杀死齐珠玑的时候,肖云飞也已经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他知道就算肖云飞不会在这样的药力下死去,齐珠玑也绝对不会再让他活着离开这间牢房。 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同窗肖云飞,已经死了。 微胖的医官走到了肖云飞的身前。 他叫做王显瑞,在所有铁策军的这些人里面,他是最什么声名的人物,在建康城里所有人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铁策军军士,然而就在林意救下他之后,他就已经成了铁策军对付魔宗的最重要一环。 他也很清楚自己最终要面对的是魔宗这样的对手,所以此时哪怕肖云飞看上去十分穷凶极恶,他的眼中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他站到了肖云飞的面前,仔细的看着和感知着肖云飞肌肤上和体内的一切变化,他的手中出现了数根略粗一些的长针,在肖云飞凄厉的叫喊声中,他将这些长针逐一刺入了肖云飞身体的一些窍位之中。 这些长针的中间是空的,他用这些长针从肖云飞的窍位之中采了些血出来,分别存入数个瓷瓶之中。 那种真元燃烧的感觉越来越剧烈,肖云飞的身体开始不断的抽搐,只是他的身体温度并没有实质的上升,反而变得有些冰冷起来。 在王显瑞和王平央的感知里,肖云飞的身体里不断泛开一圈圈的涟漪,每一次涟漪的荡漾,都会让肖云飞的气血和真元削弱一分。 也只是十余次的震荡,药力所带来的这种真元燃烧就已经到了尾声。 肖云飞的身体就像是被冷水淋过了一般冰冷,只是他身上的真元气息虽然已经微弱,但却并未完全消失。 肖云飞停止了凄厉的呼喊,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不断的哭泣起来。 “怎么样?” 齐珠玑感知到肖云飞的气机不再变化,他忍不住看着身前一脸凝重的王显瑞和王平央问道。 王显瑞和王平央都迟疑了片刻。 “和我们预想的略有不同。” 片刻之后,王显瑞才轻声说道:“原本按我们的预想,这药力就会彻底瓦解他体内的所有真元,而且对他整个身体的内气和血液都会造成根本的改变,他就算是再修行这种法门,也应该无法将汲取到的死气化为自己的真元。要对付魔宗,一是要很迅速的瓦解他体内的真元,让他瞬间从至为强大跌落下来,二是要防止他逃遁出去之后,依旧能够通过杀人而迅速的恢复自己的力量。现在这药物的药力的确是按我们预想的方向走的,只是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般完美。” “他的真元的确是被瓦解了大半,而且体内的气血也的确似乎有所改变。” 齐珠玑眉头微微的蹙起,“但他的真元的确并未完全消失。” “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体内的真元性质似乎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体内大量的真元消融之后,剩余了一些,但已经不是原先那种性质的真元。”王显瑞点了点头,又认真的感知了片刻,然后道:“他体内的真元力量,恐怕不足以前的一成。” “也就是说,他体内的真元原先如果是一块猪油,现在就像是被熬成了一小块油渣,内里的油水却已经流掉了。”齐珠玑看着还在虚弱的哭泣的肖云飞,冷笑着说道,“那若是确定药物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内气,他的气血也不容他能够汲取死气重新凝练真元,那这种药物也已经算是成功了。” “他的真元的确能够起到很好的印证作用,但这种功法最早就应该来自天命血盒的元气法则,固定的元气法则产生的真元的确不会有根本性的变化,但之前魔宗既然对天命血盒的控制已经更为强大,那他此时的真元虽然不会彻底改变本源,但至少从强韧程度上来看,肯定不会和他一模一样。” 王平央缓缓的转过头来,看着齐珠玑和王显瑞等人说道:“就算是我,我此时体内的真元也比他强,按此时的情形来看,就算是我来试这个药物,我体内的真元所受的影响也会比他略小一些。” 齐珠玑点了点头,“所以若是魔宗汲取了这种药物,他体内的真元会变化和削弱,可能会削弱数成,但不会被削弱得这么厉害。” “未必能完全确定,但目前此次试药的结果暂时如此。” 王显瑞苦笑道:“像他已经是我们所能找到的最接近魔宗的试药个体,若是想要大幅度的提升药力对魔宗的针对作用,除非是魔宗自己来让我们试药。” “要是能够让魔宗来给我们试药,便也不需要这么辛苦却研究这个药物了。”齐珠玑自嘲的笑了笑,道:“所以按目前我们的能力,即便确定这药物起到了我们想要的结果,我们在短时间之内也绝不可能针对这药物做出大幅度的改进和提升。我们能够确定的是,这药物能够遏制魔宗的真元力量,但最乐观的结果,是能够削弱他的真元力量,但具体是削弱多少,也无法确定,而且更不能确定他在之后能不能通过修行再摆脱这种药物的影响。” 王显瑞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如此。” 齐珠玑道:“那不管如何,这药物的确有用,哪怕只是能削弱魔宗一成两成的力量,我们能够击败他的几率也是大增。” 厉末笑点了点头,道:“而且按目前的消息来看,魔宗也有明显转变,这是好事。” “不管魔宗最终变成什么样的人,像他这样的存在,人间便始终要保持警惕,必须拥有对付他的武器。”齐珠玑点了点头,“这药物让我们胜算大增,但最关键的,还是要看林意。” “林意最近修行如何?” 厉末笑看着齐珠玑,轻声问道。 “不知道,还在诵经,应该很有用处,但除了他之外,现在别的人应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进境。”齐珠玑眼睛微微的眯起,“至少目前为止,也是未知之数。”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互相感谢 “要不要歇一歇?” 湖心静院里,林意有些担心的看着萧衍,轻声问道。 在进入湖心静院之后,萧衍修的是心,而并非真元,他的身体状况在林意的感知里原本就不算太好,而自从林意来到湖心静院之后,他便不断用自己所知的佛宗箴言秘法帮助林意感知和沟通星辰元气。 这种箴言秘法并不需要消耗多少真元,但不断的吟咏,精准无比的吐出箴言,都需要不断消耗精神。 林意原本对人体气血和生机的感知就比一般的修行者要强大得多,在他现在的感知里,长时间不眠不休吟咏箴言陪他修行的萧衍身体状况极为不妙,这种不断的坚持会给萧衍带来沉重的负担,甚至影响到他的根基,影响到他今后的寿元。 “我并非寻常的百姓或者僧侣。” 萧衍的声音平静的响起,他看着林意,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轻声说道,甚至眼中有着真正欢喜的神色,“我是南朝的皇帝,我一天没有退位,我一天便是南朝的皇帝。不管我以往是抱着何等的想法坐上皇位,但既然身为帝王,便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其实不管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自然希望南朝的寻常民众能够活得更加安稳,能够为他们做些有用的事情,就如此刻我帮你,亦是让我很开心的事,哪怕再受累,也能让我收获无上喜悦。” 林意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他看着萧衍坚定而充满真正欢喜的双瞳,他便没有再劝说对方休憩。 “你已经和多少颗星辰建立了联系?” 萧衍看着林意,问道。 林意道:“已有千余颗。” 萧衍微微一怔,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以你这大俱罗修行之法再修炼这箴言秘法,进境比传说中的那些佛宗大能都要惊人。” 林意看着他说道:“也的确比我想象的要快。” 但萧衍随即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够。” 他看着有些不解的林意,接着说道:“按照一些佛经对于这箴言秘法的记载,佛祖当年开辟一万三千诸天,他体内大小一万三千个窍位,和周天星辰感应,自身就像是酝酿了一万三千个小世界。而后来他的几名得意弟子,那些佛陀,修炼到了三千小世界和九千世界不等。按那些佛经所言,修到三千小世界,便也算是大成,因为后世之不同,后世之人已经很难达到佛祖和他那些弟子的成就。按那些佛经记载,三千小世界便能引起质变,按你之前和我所说的,便应该能够超越大俱罗,达到大俱罗所说的他金身大成的境界。” 林意点了点头。 其实无论是大俱罗之路还是这佛宗的箴言秘法,他修行的时候,在这两种不同的秘法上,当世已经没有人在走在他前面,所以无论是之前在原道人的指导下修行,还是此时在萧衍的帮助下修行,他和原道人与萧衍之间,也都是互相印证,互相感悟。 他此时身体里已经有大小过千的窍位被星光点亮,随着萧衍以箴言秘法不断帮他修行,这些星辰元气在他体内存积越久,存积越多,这些星辰元气的本质便越加清晰,此时在他的感知里,那大小过千的窍位里已经是出现了一道道星光汇聚的神纹,他甚至可以隐隐的感觉到,这些神纹就像是烙印在他的血肉和神魂之中,隐隐要连为一体,但这种隐隐连为一体之间,却又有许多处断裂和空缺,那些断裂和空缺处,便应该是有更多的窍位还未开发。 修行者体内的窍位,全部就像是水渠的阀门,只有这些阀门全部出现并打开,这水渠之中的水流才能真正流淌在一起,融会贯通。 按萧衍所说佛经之中是要三千小世界才算是大成,那此时在他的感知里,那些断续和空缺之处的数量,似乎也差不多。 “其实佛宗的数部主要佛经,都是当时佛祖的真传弟子对于他日常讲经和言行的记录,内里的记载十分真实。按照其中一部佛经记载,佛祖修行此道时,一开始也只是感应到三千小世界,他修行三千小世界大成,感知却又能通往无限远处,他便发现了更多的世界。” 萧衍看着林意,他的眼中泛起更多满意的色彩,他确定在这场修行之中,自己对林意所说的这些,或许都能对林意将来的修行和整个人间带来好处,所以他缓慢而清晰的说道:“后来佛祖又发现三千界,又发现九天十地,最后发现无数诸天,重重叠叠,星空宇宙,根本没有尽头。他一生的修为,感知的尽头,也只能达到十万诸天。而他的修行,也只是能够和十万诸天之中,能够沟通联系的一万三千星辰建立了联系。” “当是时,佛祖认为后世自有超越他者,但其实后来人世间厉害修行者的对敌手段强大超越他者应该众多,但对这宇宙星空的了解和领悟,却似乎再也没有超越他的存在了。”萧衍说道此处,又是感慨,却又是羞愧,“大约是后世的修行者,能够比他聪慧的,和他追求又不同,和他追求相同的,却实在是没有他那般拥有真正大智慧,便是消化和领悟他留下来的感悟和见解,一生便都已经不够。” 林意认真的听着萧衍的这些话语,他听完了这些,沉静的说道:“古之圣贤,很多便只能让人仰望,对于我而言,便更是无法好高骛远,只能眼看前路,一步步往前走而已。” “好高骛远四字,倒真是戳中了我以前的痛处。” 萧衍笑了起来,他此时倒是没有悲伤的情绪,而是真正开悟之后的那种平静喜悦,“想的太多,走的不够踏实,这便是绝大多数世人最大的问题。” 林意看着他,认真行礼致谢。 萧衍也是回礼。 两人曾是势如水火的仇人,而此时两人都很感谢对方。 湖心静院之中,再次响起真正平静喜悦的诵经声。 …… 关陇的某处河谷里,野草已经长得郁郁葱葱。 阿柴谆在草地上铺了一张兽皮,兽皮上有许多在行军途中已经算是很精美的吃食,甚至还有玉杯盛着的美酒。 “多谢。” 他看着安静坐在自己对面的白月露,举起酒杯,很认真的对着白月露致谢。 白月露没有去触碰身前的酒杯,只是随便取了些东西慢慢的吃了起来,同时平静的问道:“你已经想好了最终选择接受哪个人的条件?” 阿柴谆点了点头,道:“做墙头草始终都不安稳,不过谢谢你这些时日来的配合。” “你最终选择要将我交给谁?” 白月露没有回应他那一句话,只是看着他,认真问道:“你最终选择了魔宗,还是贺拔岳?” 阿柴谆微微犹豫了一下,道:“不是魔宗。” “还是贺拔岳。”白月露看着他,眉头微微的蹙起,道:“之前你似乎更倾向于魔宗,因为你也和我所想的一样,你始终觉得魔宗更为危险,其实若是没有魔宗,哪怕林意和贺拔岳之间,你甚至都觉得林意和北魏皇帝的胜算更高一些,到底贺拔岳最终给了你什么条件,让你便感到彻底的满足?” “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而且给出了证明,让我确定在他和魔宗之间,他会胜出。”阿柴谆看着白月露,这些时日,他也越来越欣赏铁策军的这名军师,北方遗族的这名继承者,“在我看来,既然他肯定能够在和魔宗的争斗之中胜出,那他接下来自然便能够在和林意等人的争斗中胜出,真正的成为这个人间的主人,那我便只能选择他。而且他也并没有给我什么无用的承诺,他给了我一件强大的法器,还给了我足够不凡的法门,再加上之前他赐予我的东西,我的确已经很满足。” “而且你也应该明白,他若是成了人间的主人,他也一定需要将领和军队帮他管理世间,而北魏皇帝和南朝的那些人不可能屈服于他的意志,那么到后来,我和我的军队,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阿柴谆看着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很平静的白月露,道:“他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越是聪明,便越是能够知道我这样的人是有用的,便越是能够和我各取所需。” 白月露平静的看着他说完,她看着阿柴谆的神色,很清楚即便她再怎么配合,即便她此时就是阶下囚,但他也应该不会再给她透露更多的秘密。 “在你看来,你做的或许是最理智和最有利益的选择。”她缓缓的说道,“但我还是希望你最后能够认真考虑一下,在这灵荒开始之后的修行者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不断的证明无法用常理形容,这两个人一个是魔宗,一个是林意,而你的选择,却不是这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 “如果我是你,我真的会选择林意,因为在过往的那些人里面,他始终是最为弱小,但始终是成长得最快,最让人出乎预料的那一个。” 她微笑起来,道:“而且他始终是最重信誉的那个人,为了这点,哪怕今日你已经给我透露了那样的讯息,我都觉得你应该改变一下想法,适当的冒些险。” 阿柴谆摇了摇头。 他的心意已决。 而且他从心底里也不会将白月露当成自己的军师。 更何况他觉得若是白月露知道了贺拔岳真正的秘密,白月露自己都说不定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皓月当空 初春里的北魏漠北荒原依旧是一片死寂而荒芜的景象。 即便是在正午,高山冰山上吹拂而来的寒意,依旧能够让这片荒原的泥土表层出现霜花,依旧让泥土变得坚硬。 那些去年夏天开的花朵已经枯萎,但披着冰霜凝立在寒风里,在阳光的招摇下,远远望去,却反而像是近年春里新开的花朵。 一名短发年轻人背着行囊,微弓着腰在荒漠里行走。 他所行走的区域更加没有植被,有些大片大片的焦土是被天火灼烧的痕迹。 他的衣着是寻常牧民的装束,但是双足上却只是绑着薄薄的兽皮,这些兽皮经过了特殊的鞣制,很柔软,很坚韧,一般的锐器也不会刺穿这些兽皮,但脚踏在坚硬的细物上时,那种痛感会毫无阻碍的从血肉之中穿透到这个人的脑海。 这名短发年轻人的双手都拄着一根木杖,木杖的顶端远远看去就像是两个毛驴的黑蹄子,然而实际上,那却是两块黑色的磁铁。 这名年轻人便是北魏人所说的漠北荒原里的拾铁者,在过往的无数年里,漠北有很大一部分身体健壮的人便靠长时间在无人的荒漠里行走,靠捡拾坠落的陨铁为生。 他们之中的极少部分人发现了价值不菲的陨铁和陨晶,摆脱了极度贫困的生活,其中有些运气最好的,甚至能够让自己和家人从此走出漠北,能够让他们在北魏更为富庶的地方安居乐业,但所有这些拾铁者之中,大部分却都会在这样的行走之中永远留在无人的荒漠里。 这种荒漠里有太多不可预测的因素让人死去,但千百年来,在北魏和西域的修行者世界里出现的绝大部分特殊的炼器材料,却往往都出自这些拾铁人之手。 这些拾铁者大多数都并非修行者,但他们的足迹甚至到达了许多密宗苦行僧都未至的区域。 尤其是千百年的不断寻觅之后,当绝大多数地方的天铁越发稀少,这种拾铁者的数量也越来越少,这些漠北的贫困者无法再通过这种古老的职业来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其中这些依旧想要借此改变自己和家人命运的拾铁者,就会像这名短发年轻人一样,越发行向那些之前很少有人到达的更远的荒漠。 更少人到达,更远的荒漠便更加蕴含着未知的危险。 这名短发年轻人行走得很谨慎,他脚下裹着的厚皮除了可以通过踩踏感觉埋藏在泥土里的坚硬物体,还可以感觉到地面的细微震动。 哪怕是在这种季节里,这种死寂的荒漠泥土里,都依旧有可能钻出毒虫,因为很多看似寒冷至极的泥土之下,却往往因为地热或者某些特殊的陨铁而导致存在活动的毒虫。 他一直行走得很小心,动作的幅度也很小,因为这样才能保证他的体力消耗,但突然之间,他猛然抬起头来,看向头顶的天空。 天空之中出现了一道红光。 他的眼瞳剧烈的扩张又剧烈的收缩,他的身体开始震颤,几乎下意识的狂吼出声。 在他的认知里,这种红光便是他正巧遇到了陨铁坠落。 然而接下来一刹那,他眼瞳里头顶的这片天空都变得红了。 他看到有许多道红线,就像是流星雨一样坠落下来。 …… 阿柴谆在远远的眺望洛阳。 他和他的数名随从看着远处的那座雄城,眼中都说不出的感慨。 “这样的城,才真的能叫做城。” 他身后一名随从忍不住说道。 对于他们这些来自吐谷浑的将领而言,北魏和南朝的大城,总有着一种莫名的巨大吸引力。 “我们会回来的。” 阿柴谆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或许等待的时间不用很长。” “走吧!” 阿柴谆和这数名随从停止了眺望,驱马不走官道,而沿着乡野间的小道朝着西方行去。 在夜幕来临时,他们在一间废弃的农舍中停了下来。 数名随从很快架设好了行军营帐,燃起了篝火。 篝火畔很快涌起了浓烈的肉香和酥油茶的香味。 当吃饱喝足之后,阿柴谆从袖中取出了一片东西,就着火光仔细的端详起来。 这片东西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粗看就像是一块残缺的红陶陶器,但近看之下,却发现它像粗陶一般的表面,只是和空气剧烈的摩擦导致,它是一块很奇特的陨铁。 粗糙的表面下,有着很多天然的暗红色结晶,它们就像是从陨铁的内部生长出来,一簇簇的,形成很美丽的天然晶纹。 在火光的照耀下,这些结晶的表面并没有发射出任何异样的光芒,那些火光在它们之中的倒影,就像是一些流星在行走,又像是被永远微缩封印在其中。 他身旁的数名随从也都好奇的看着这片东西。 阿柴谆并没有刻意回避这几名随从。 这几名随从都并非厉害的修行者,对他却都极其忠诚,不会觊觎他的功法和法器。 这件法器便是贺拔岳和他的交易内容之一,这件法器叫做问天钺,这件法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幽王朝之前的商王朝,它的最大功用,却是和那些天外来物产生奇特的感应,事实上,最早发现北魏的漠北荒原存在诸多的陨铁和陨晶,便是因为此物。 这件东西是寻找陨铁和陨晶的神器,在这件法器因为战乱而消隐在世间之前,很多传奇性的特殊陨铁很陨晶,便都是依靠此物找出。 只要拥有这件法器,那么此时哪怕北魏漠北荒原之中的陨铁和陨晶再稀少,只要肯花费一定的时间,也一定能够凭借此物找出很多不俗的陨铁和陨晶。 拥有独特特性的材质,对于修行者而言,便也有无限的可能。 这件法器在阿柴谆的眼里,当然是真正的至宝,就在今日正午,他都发现了这件法器上出现了奇妙的气机感应,按照这件法器上出现的气息波动,他确定是一些新的陨石坠落在了北魏漠北。 当然他没有急着第一时间赶往漠北。他选择了先行赶往党项的边境,然后从党项的边境再绕向漠北荒原之中的无人区。 如此一来,便应该可以避过北方遗族和漠北之中那些苦行僧侣的耳目。 一切都似乎很完美,就连远眺洛阳这座雄城时的缺憾补足也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就在半夜的时候,一道突然出现在这间农舍外的身影,却在打破了夜的寂静的同时,也瞬间彻底的让阿柴谆的呼吸里都似乎带上了冰川之中的寒意。 “魔宗大人?” 他比那几名随从的修为强大不知道要多少,所以他第一个感知到了这人的到来,在他不可置信的发出这样的声音时,他身旁营帐里的那几名随从都甚至根本没有发觉外面已经多了一个人。 “我没有想到是你。” 一声平静但熟悉的声音在阿柴谆的耳廓之中响起。 阿柴谆的心底深处骤然涌出无限恐惧,他用最快的速度从营帐之中钻了出来,出了这间农舍,但看到黑暗里魔宗身影的刹那,他一时却不敢开口说什么,只是下意识般迅速行了一礼。 “我听说你擒住了北方遗族的继承者,但没有想到感知到在这里的是你,所以你是已经用她和贺氏的人完成了交易?”魔宗静静的看着他,问道。 魔宗和他说话的模样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不知为何,当魔宗此次静立在他面前,阿柴谆却只觉得好像他和他身后的黑暗和天地融为一体,就像是他的身影后方站着一头无比巨大的可以将整个天地和所有黑暗都吞噬的怪物。 阿柴谆此时对于天下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已经足够强大,但在此时魔宗的面前,他却连任何想要抗衡的心念都没有,那种说不出的恐惧,让他的背心和额头上不断沁出冷汗。 “你是个很实际的人。” 在他回应之前,魔宗的声音却已经再次响起,“他们给你的是什么条件?” 魔宗甚至连声音的语调都没有变化,然而阿柴谆却从中听出了更多冷酷的意味,他再也不敢有任何的迟疑,将一直紧握着那件法器的右手伸了出去。 魔宗伸出了手。 那件带着阿柴谆体温的法器落在了魔宗的手中。 魔宗看着手中的这件法器,眉头微微的皱起,嘴角却浮现出一丝有些古怪的笑意,“问天钺?” 阿柴谆点了点头。 魔宗嘴角那一丝古怪的笑意瞬间扩大,“你以为这就是问天钺?” 阿柴谆的呼吸骤然停顿,他不明白魔宗此时的意思。 魔宗脸上的古怪笑意瞬间变冷,他的五指微微收缩,这件法器在他的手中便瞬间发出异常难听的刺耳响声。 晶莹的尘屑在他的掌指之间流淌出来,当他的五指再次松开时,他手中剩余的一团东西就像是一块被捏成了一团的铁皮。 “我没有见过真正的问天钺,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东西只是一件伪器。” 魔宗将手中这一团东西放开,任凭它掉落在身前地上。 黑暗之中似乎有风吹来,吹拂在浑身都已是冷汗的阿柴谆身上,阿柴谆顿时打了个寒颤。 “这是一件伪器,但正是因为你身上有这件伪器,所以才会让我来到这里。”魔宗负手而立,说道。 阿柴谆充满恐惧的心间骤然涌出些愤怒,他的声音都变得连自己听起来都显得有些陌生,“魔宗大人…您的意思是说,我被贺拔岳利用了,他让我以为这件东西便是传说中的问天钺,但事实上,他是要用这件东西的气息引你过来?” “看来你很想躲着我。” 魔宗淡淡的笑了起来,道:“但的确是这件东西让我以为你是所谓的幽帝后人。” 阿柴谆的脸色无比的苍白,在这种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之前白月露认真的告诫,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贺拔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魔宗却是面无表情的看向漠北的方向,他的声音里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按我现在的判断,他引动了某些星辰元气,激起了这件伪器的气机反应,这件伪器的气机反应对于你而言,似乎为你指明了天铁坠落的方位,但实际上,这件伪器真正的功用,却是误导我的感知,让我觉得和幽帝有关的重要人物在此,他既然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引我到这里来,当然不是想要借我的手杀死你,你的命在他的眼里并不值钱,现在你最好帮我想想,他为什么要特地花这么多手脚,在这个时候引我到这里来。”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柴谆说出了这一句,当这一句出口,他便马上这样的话语根本无助于魔宗对于贺拔岳的判断,若是无助于魔宗对于贺拔岳的判断,那他就有可能迎来很可怕的命运。 他马上呼吸急促的改口说道:“他不只给了我这件法器,他还传了我一门功法,还告知了我一个秘密。” 魔宗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阿柴谆马上接着说了下去,道:“他传给我的,是宇文家的西方清净世界法门,他告知我的秘密,是他所修的真元法门,能够在他的真元侵入对方的体内后,便能够获知对方的修行法门。” 魔宗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有些惊讶,他也没有掩饰这种惊讶,他看着阿柴谆,似乎赞许般点了点头,然后平静的提出自己的疑问,“以真元入体便能感知对方修行的法门,如此窥秘的手段,我在所有看过的典籍之中,都没有看到有这样的手段记载,你为何就相信他所说的便是事实?” “因为他给了我一张符,这张符在我手中燃烧时,最初绽放的是他的真元气息,但等到这张符的符意绽放开来之后,这张符意里面便出现了很多种不同的强大的气息。” 阿柴谆的面色依旧苍白,但他眼中的神色也显得古怪起来,“这些属于不同的强者的气息都是他的真元所引动,但真正引动之后,却似乎根本不是他的真元施展,而是那些强者自己在用自己的真元施展一般。在这些气息里面,甚至有漠北密宗的苦行僧的秘法气息,甚至还有您的食死功法的气息。” “一个人不管花费多少时间去刻意的收集诸门诸派的强者的功法,也绝对不可能收集到那么多秘法。” 阿柴谆看着陷入沉吟的魔宗,接着颤声说道:“西方清净世界是宇文家的秘法,绝对不可能外传,而在此之前,他派人去吐谷浑边境游说我出兵,在给出的诸多利益之中,最令我心动的,便是一门真元修行功法,而这门真元修行功法来自光明圣宗。” 魔宗的面色一直很平静,然而听到光明圣宗这四个字,他的脸上便出现了真正的阴霾。 “光明圣宗?” 他重复了这四个字,然后道:“光明圣宗的什么真元修行功法?” “光明融光圣法。” 阿柴谆犹豫了一下,看着此时的魔宗,他隐约觉得此时的魔宗心情最为不定,是他最为危险的时刻,所以他咬了咬牙,让体内的真元流动了起来。 随着他的真元流转,一圈朦胧的光亮出现在他的身外,朦胧的光线就像是突然出现的月光,亮度不再增强,但随着光线的不断出现,这圈光亮笼罩的范围却在不断的扩大,只是十余个呼吸之间,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朦胧光环以阿柴谆为中心生成,而随着真元的不断流转,这个光环还在往外扩张。 魔宗站在了这样的光环里。 这个光环散发的朦胧微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功法。 这是光明圣宗的秘法之一,即便是当年的他都还未获准修行,他甚至可以肯定,即便是他的师妹吴姑织也没有得到这种功法的传承。 这是一种在天地灵气最为稀薄的地方,都依旧能够取得不错的修行效果的强大功法。 这种功法,在这种灵荒时代,自然更有用处,也难怪阿柴谆无法拒绝。 按他的所知,这门秘法当年在光明圣宗只有两个人会,一个他的师尊,一个便是那个木讷的,老的随时都会死去的传功长老。 “沈念现在在他手里。” 阿柴谆看着此时沉默不语的魔宗,他并不确定魔宗已经知道多少,但他知道说的越多越清楚,自己活命的机会便会越多,“沈念拥有幽帝的至高功法,既然沈念在他的手里,那便相当于贺拔岳已经拥有了幽帝的那门功法,这也是最终促使我和他合作的原因。” 魔宗依旧保持着沉默。 他沉默的思索了很久的时间。 然后伸出了手来。 阿柴谆的身体瞬间战栗起来,他的气海往外鼓胀起来,真元就将下意识的做出反应。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股可怕的剑意笼罩住了他整个身体,令他体内的真元都似乎被这股剑意硬生生的封印起来。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阿柴谆的意识才真正的起了作用,他觉得自己若是反抗,整个身体瞬间就会变成碎片。 他不敢动。 但魔宗并未像他想的一样杀死他。 他身后的帐篷边缘发出了轻微的碎响声,那几名随从的整个身体就像是直接变成了一滩液体,在他身后的地上铺开。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体内的一缕真元被硬生生的抽离了出来,随着魔宗的手指弹动,这缕真元又瞬间掺杂了一股属于魔宗的强大气机,重新打入了他的身体。 “你往西域走,不要和任何交手,不要被人发觉。” 阿柴谆不知道魔宗做了什么,但就在此时,魔宗已经转过了身,走向他身后就像藏匿着巨大怪物的黑暗之中,“如果你想要想明白这是为了什么,那你一路上可以想想,为什么贺拔岳明明设计用你来吸引过我来,他明明确定我应该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却为何还要告诉你那样重要的秘密。” 阿柴谆头脑一片空白。 他此时连正常的思索能力都没有,更不可能想明白魔宗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看到魔宗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 在同一时间,在北魏境内的一条大河里,一艘乌篷船正逆流而上。 这艘乌篷船在河水之中静静的穿行,船身两侧的水声都很小,然而它的速度却比道路上疾驰的马车还要快。 此时月明。 无处不在的月光洒在这条小船的船头。 贺拔岳坐在船头,他抬起头,皎洁的明月倒印在他幽暗的双瞳里,明月的边缘,却是突然出现莫名的红意。 贺拔岳微笑起来。 沈念从他身后的乌蓬之中钻了出来。 他看到了贺拔岳嘴角还未消失的微笑,便以为和自己的修行进境有关,他心中便更加的温暖和感激。 贺拔岳很清楚此时自己该怎么做。 他微微侧转过身体,让自己的微笑显得更为清晰,然后赞许的看着沈念,道:“破境了?” 沈念心中更加的感动。 他点了点头,也看向天空之中的一轮皓月。 “我已到入圣境高阶。” 他觉得贺拔岳对于他而言,就是在黑暗之中出现的那一轮明亮的皓月。 他的脑海之中,在此时也出现了林望北的影子。 对于在自己至暗的时刻拯救了自己的林望北,他的心中也有同样的感激。 贺拔岳脸上的微笑没有消失。 沈念看着他觉得像是黑暗之中的皓月,而他看着沈念,却像是看着即将彻底成熟的甜美果实。 魔宗已被阿柴谆引走,此时似乎更是往西而行。 北方遗族和北魏皇帝的力量,会被白月露的踪迹引走。 那名或许有能力和他一战的南朝年轻修行者林意,此时还在南朝。 那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获得幽冥神蚕? 即将成熟的甜美果实就在他手中,幽冥神蚕也即将成为他的本命法器。 这种时候,就连平时很少会有骄傲情绪的他,都忍不住有些骄傲。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最美是人间 晨曦里,一场春雨在建康城里纷纷扬扬洒落了下来。 建康城里多的是佛院、寺庙。 道上行人少,烟雨中,这些寺庙便显得更加清幽。 一座不大的寺庙中,一名僧人持着铜油壶推门走进了大殿。 这座寺庙的大殿之中有一尊古佛。 这尊古佛不是常见的木制,而是一尊石佛。 石佛的前方燃着数盏青铜古灯。 添加灯油,修剪灯芯,便是这名僧人每日晚上和清晨必做的功课。 和往日里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这名僧人刚刚在案前放下油壶,取了剪子还未朝着这些油灯之中的灯芯伸手时,他感到了异样。 油灯的火光依旧,然而他的眼前略微明亮了一些。 油灯上散发出了青蒙蒙的光亮。 这光亮并不来自于那燃烧的灯芯,而来自于那青铜灯盏本身。 一层古意盎然的朦胧光亮毫无征兆的在青铜灯盏的表面散发开来,那种气息比外面的春雨还要柔和。 这名僧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震惊起来。 在下一刹那,他的呼吸也停顿了。 他面前的那尊石佛也开始发光。 石佛是灰黑色的,这尊石佛是不知多少年前便在这座寺庙中存在,也不知有多少代的僧人和香客在这尊石佛的面前诵经燃香,从未出现过任何的异常。 然而今日里,随着那数盏青铜古灯的发光,这尊石佛的表面,也开始发出了光亮。 这名僧人揉了揉眼睛,他确定自己的眼睛并没有出任何的问题。 灰黑色的石佛表面,散发出的光华也是青蒙蒙的。 柔和而故意盎然的光华充斥了整座殿宇,在整个身体都沐浴在这种光华里时,这名僧人甚至似乎隐约听到了一种宏大的诵经声。 晨曦里的建康城里,这座寺庙之中的青灯和石佛第一个散发出了异相,但绝对不是只有这一处发生了异相,在接下来的数个呼吸里,很多佛寺的院落里,甚至是很多已经废弃的古庙里,甚至是很多街巷转角的一些简陋佛龛里,一些普通民众的家中,都开始出现了异相。 有的古物在发光,有的古物在发声,有的整株松树的树叶都在无风自动,沙沙作响。 似乎有毫无征兆的佛光笼罩了这个城,引起了许多古物的感应。 许多寺庙里拥有不错修为的僧人知道必定有什么圣迹在发生,那种玄妙的元气波动,甚至让蕴藏在这些古物最深处的气息都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只是即便是他们,都无法确定这种圣迹此时在何处发生。 湖心静院的偏院里,原道人面色凝重的看着手中的一物,眼中渐渐泛出异彩。 他手中持着的是一串佛珠。 这是一串鱼骨磨制而成的佛珠。 这串佛珠是花模国密宗的圣物,和大俱罗金身一起请出,只是他虽然确定这件圣物具有佛宗强大的场域力量,但即便是以他的修为进境,在离开花模国之后,他不断参悟,但却并未有所得。 此时他手中的这串佛珠也在发光。 和他的真元无关。 他手中的这串佛珠光华流转,那光华竟像是鱼鳞般一片片的,一片片的光华不断的流转,形成十余个古朴的梵文。 一种奇妙的场域力量,围绕着这串佛珠和他的身体生成。 只是这种场域力量和他无关,只来自于静院里气机的牵引。 即便是原道人,也感知不到诸多的星辰元气,但他可以确定,此时有无数连他都无法感知的星辉,正在整座建康城里曼妙的飞洒。 不知是由哪座寺庙开端,即便不知道这场圣迹的中心源自于湖心静院,但寺庙中虔诚的僧侣知道这是佛宗大能的气息被唤醒,这是近乎佛宗大能的开悟,所以有人开始无比欢喜的诵经。 越来越多的寺庙之中响起了诵经声。 整座城都似乎沐浴在喜乐的诵经声中。 在许多曼妙的佛光里,有些人间根本看不到的星辉,甚至如同花朵一样在柔和的光线里不断绽放,又迅速消失。 ……湖心静院里,萧衍看着自己身前的林意笑了起来。 在进入这座湖心静院后开始,他便将自己对天地的汲取控制在了最低的要求,他就连食物的摄取,都和那些苦行僧一样,降低到了最低的要求。 他一直没有刻意的补充体内的真元,在林意到来时,他体内的真元便日益减少,终究会和没有添加新油的油灯一样干枯。 连日的施展箴言秘法之后,他气海里的真元终于消耗殆尽,气海干涸得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真元尽废的老人,一个连身体都很虚弱的普通老人。 然而当体内最后一丝真元都流淌干净,他并没有不舍,反而觉得最羁绊自己的东西彻底消失,当感觉到林意的体内就像是有一场宏大的圣迹开始演化时,他开始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静喜悦之中。 他的双手捏印,虽然并无任何真元的气息,然而他的双手之中,却有奇妙的光线汇聚着星辉在涌动,就像是有一朵圣洁的莲花在开放。 这是林意的修行,但同样也是他的修行。 他感知到了林意体内星辰元气正在奇妙的汇通,他已经开始见证林意这种修行的圆满,而对于他而言,在历经的无数的起伏之后,他也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开始见证自己最终的圆满。 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任何人的生命都是一场奇妙的旅行,而他的这场旅行,虽然还未至终点,但已经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风景。 春光无限好,最美是人间。 真正令他平静喜悦的,并非是因为他帮助林意获得更多的力量守护人间,而是他确定自己的醒悟,自己的挣扎和宽恕,自己困于心魔而最终得到解脱的过程,也可以让很多人从中感悟到很多有用的道理。 他真正明白,那些佛宗的大能,对于自身修为的追求,也便是能够影响身边多少人的追求。 真正的悟道,并非是自身改变了多少,而是能够改变多少人,能够给多少人带来平静喜乐。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总是晚一步的人 日暮时,商丘的城南大门外嘈杂一片,距离关城门只有半个时辰,虽然明知时间应该还来得及,但所有排在道上的商队却还是忍不住有些焦急。 大宗的商品需要在城门关口仔细查检之后方才可以通行,对于零散的旅人,城门卫也有便于放行的通道。 一辆马车跟随在数名步行的挑夫之后,进了商丘城,从宽阔的主街进入了街巷之中。 城门卫的查检并没有发现这辆马车中人有任何异常,但这辆马车从一排灰瓦的平房前行过的时候,却还是引起了其中一名灰衣道人的注意。 这排灰瓦的平房后面是一排烧砖的砖窑,这名灰衣道人来到这里,是因为这些砖窑最近来了许多外地的工人,这些工人之中有两名似乎分外壮硕。 商丘虽然不比洛阳,但从南往北,它算是洛阳的最后一道屏障,所以对于修行者的管控也是十分严苛。 若是怀疑外来人有是修行者的可能,像这名灰衣道人这样的存在,就会很快来落实。 这名灰衣道人的身后跟着一只黑猫。 这只黑猫浑身的毛发都是幽黑发亮,没有任何一丝杂毛,它的眼珠却是一种很深的碧绿色。 它明明是猫,走路起来毫无声息,但却偏偏像狗一样牢牢的跟随在这名灰衣道人的身后。 这名灰衣道人已经有五十余岁的年纪,两鬓已经飞白。 当这辆马车从这排平房外的道路上行过时,这名灰衣道人才刚刚开始问询这些砖窑的主人,还未传唤来那两名身材分外壮硕的外来壮汉。 就在这时,极为安静的蜷伏在他身后阴影里的这只黑猫轻轻的叫唤了两声。 这名灰衣道人豁然转身,他看着那辆马车后面扬起的尘土,顿时眯起了眼睛。 在数十个呼吸之后,这名灰衣道人和紧跟着他的黑猫已经出现在了距离那片砖窑很远的一个巷口,而那辆马车反而他甩在了身后。 随着街巷之中的马蹄声不断响起,那辆马车便朝着他所在的这个巷口行来。 这名灰衣道人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袖中一道灰色的无柄小剑毫无声息的飞起,藏匿在对面屋檐下的阴影之中。 将这道飞剑藏在他认为的最佳出手位置,他走到道路中间,看着视线中出现的那辆马车,这名灰衣道人双唇微启,就要开口说话。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巷道之中响起了一声叹息,然而却并非他发出的声音。 这名灰衣道人的面孔骤然变得赤红,他的身体微微凌空,就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可怕力量捏住了脖子,提了起来。 他那道藏匿在屋檐下阴影里的飞剑往下方坠去,叮的一声掉落在地。 在接下来一刹那,这名连体内的真元都被彻底压制的灰衣道人甩飞在旁边的墙角,他的整个身体无声无息的裂了开来。 这种碎裂从他的骨髓之中开始,他的整个身体碎裂得极为均匀,只是一个呼吸之间,这名灰衣道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他的衣衫里,只有一滩根本看不出形状的血肉和骨骼碎片的混合物。 那只灰色的猫也已经变成了漂浮在血肉之中的一张黑色的猫皮。 马车上的车夫看都没有看它和它身侧那名灰衣道人的破碎血肉一眼,马车继续朝着前方行去,此时西方的天空里,正是夕阳西落的晚霞最艳丽时,晚霞也是艳红如血。 数十息之后,一名身穿普通青衫的修行者掠到了这处巷口,他的身影快得就如一缕轻烟,但当他的布鞋鞋底在马车车轮的痕迹上落定时,他的身上也没有任何强烈的真元气息波动。 他看着那一滩破碎的血肉,有些震惊,但没有任何的惊恐,接着却是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忍不住道:“竟然又是慢了一步,总是慢了一步。” ……. 灰衣道人在商丘的乌衣司中不算弱者,对于乌衣司而言,一名承天境的剑师在城中被人杀死,而且还是悄无声息的被杀死,这便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 以往北魏的修行者最为担心的是来自南朝修行者的破坏,然而此时,他们很清楚南朝应该不会有如此强大的修行者特意跑到商丘来杀人。 当这名身穿普通青衫的修行者离开之后,当乌衣司的修行者发现这名道人的死亡时,整座城里便有无数人被惊动,看似平静的夜幕里,却骤然像是有无数条暗流在涌动。 马车还在商丘的街巷之中穿行,但马车车厢之中的两个人却已经下了马车。 “贺师。” 沈约跟随在贺拔岳的身后,他忍不住轻声的问道:“为何要直接杀死那名修行者,为何不擒住他,这样至少会避免打草惊蛇。” “你说的不错,但既然这人能够发现我们的存在,这座城里也一定会有别的人发现我们的存在,为了避免意外,我们要做的,便是尽快。” 贺拔岳没有转头,声音却是很温和的响起,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些赞许,“我也不想杀死太多无关的人,更不想在这里战一座城,我们只要足够快,便能顺利得到幽冥神蚕,然后离开。” 沈约尊敬的点了点头。 他很认同贺拔岳所说的话语。 他也丝毫不怀疑贺拔岳所说的任何一句话语。 因为幽冥神蚕的气息,此时也始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黑夜已经笼罩了商丘城。 贺拔岳的眉头却是不自然的微微蹙起。 他的确要尽快的得到幽冥神蚕,但真正的理由是,他感到了南方的天地元气有些异动。 那种天地元气的异动似乎并不剧烈,但有那么一刹那却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感知里。 那些异动似乎来源于星辰元气,这便让他将南朝那名年轻的修行者林意联系在了一起。 幽冥神蚕的气息比真正来临的黑夜还要深沉。 追踪着这股气息,在感知的尽头,出现了数十间圆形尖顶的房屋。 沈念好奇的看着这些房屋,他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在海上漂泊,他根本不知道北魏这种房屋是用做什么,但任何一个商丘的人都很清楚,这些是粮仓。 …… 没有任何的征兆,甚至就连沈念都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气息波动,刺耳的机括震动声突然响起,密集的弩箭就像是突然从田野间串出的蝗虫群一样从高墙后的粮仓之间射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像是无数警哨,突兀得让人的耳膜都似乎有些刺痛。 贺拔岳的眉梢微微挑起,看着这些充斥他视线的弩箭,他心中却反而有些释然。 他瞬间就明白了,贺兰黑云在从天武川离开之后,为何会停留在这里修行。 这座粮仓里,拥有很特别的遮掩气息的法阵,或许便是北魏皇太后的手笔。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在人间的位置 贺兰黑云是北魏皇太后的传人,她当然能够感知到那名老妇人遗留下来的气息,而且她在天武川一战之后,自然需要时间休养生息,需要补充真元和挑战更高的修行境界,在拥有这种遮掩气息的法阵里修行,自然再好不过。 只可惜幽冥神蚕的气息能够瞒过他人,却瞒不过贺拔岳。 从很多年前开始,贺拔度便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幽冥神蚕在北魏皇太后手中的这个秘密,然而贺拔度到死都不知道,他能够知道幽冥神蚕在北魏皇太后手中,只是因为贺拔岳想他知道。 贺拔岳制造了一些线索,让他确定幽冥神蚕在北魏皇太后的手中,所以后来的一切事情便顺利成章,他便按照贺拔岳的所想做了许多的事情,最后按照贺拔岳的设想进入了北魏皇宫里,正面那名神秘的老妇人。 在贺拔岳的这个计划里,贺拔度面对北魏皇太后,胜负原本是未知之数。 若是贺拔度最终成功的从北魏皇太后的手中得到了幽冥神蚕,那他就会从贺拔度的手中得到这件幽帝的本命法器,若是北魏皇太后胜了,那他最终就会从北魏皇太后的手中取回这件法器。 在那名同样隐匿在海外的叫做高欢的修行者返回岸上时,他和高欢说了很多假话,但其中有些话是真的。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辛苦经营的棋局,便只是将人间那些最强大的修行者逐一除去。 沈约、何修行、贺拔度、北魏皇太后、宇文珆….这些人无论是谁在争斗之中死去,都是他很乐于见到的事情,都会将他推向最后的成功。 他会仔细去考虑这些人的想法和野心,同样也会设法让其中的一些人产生更多的野心,然后在意志的碰撞,野心的碰撞之中对拼死去。 到了这个时候,便是他这盘棋局的收尾时刻,便是他开始真正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刻。 对于他而言,从贺兰黑云这样的人手中夺取幽冥神蚕,比北魏皇太后那种老怪物的手中夺取幽冥神蚕要轻松得多,更何况现在他还有了沈念这样一个对他无比尊敬,甚至崇拜的小弟,一个忠实的打手。 面对那些如蝗虫群一般蜂拥而出的弩箭,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连一丝真元都没有动用。 沈念一声清啸,他的这一声清啸里带着雀跃和欣喜。 他一开始面对战斗是恐惧,然而此时,他面对战斗,甚至是死亡都有着一种难以严明的欣喜,因为在贺拔岳的刻意调教下,战斗和死亡已经牢牢的伴随着真元厚度和修为境界的提升。 而对于修行者而言,更为强大的真元在身体里流淌的美妙感觉,胜过其余一切肉体的欢愉。 而连续的极度欢愉,便会彻底让这名入世未深或者根本就没有入世的年轻修行者丧失所有的警惕,变成被他轻易利用的傀儡。 …… 伴随着充满由衷欣喜的一声清啸,许多缕清风从沈约的身前涌起,那些发出刺耳破空声的弩箭箭矢似乎可以轻易的撕裂一切气流,然而在这些微风的吹拂下,这些箭矢却奇异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下来,然后就像是一根根干燥的柴禾,在他身前数尺之外的空气里悬浮着,堆叠起来,然后突然又失去凭依一般,哗啦一声跌落在地。 一些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在前方的那些粮仓之间的阴影里响起。 听着这些无法自抑的声音,沈念微笑起来,他控制着那些看似柔和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微风,轻易的推开了面前不远处的一道坚厚木门,同时对着内里说道:“贺兰黑云姑娘,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也不想多造杀孽,所以我觉得你应该露面来谈一谈。” 拥有信心,人便会自信。 他现在真的很有自信。 然而当那名少女的身影在他的眼瞳里出现时,他的信心却突然有些莫名的动摇,脸上因为微笑产生的线条,也慢慢的变得有些僵硬。 他当然从未见过贺兰黑云,他也从没有从任何人的口中听过对于这名少女的容貌的描述。 但或许因为贺兰黑云的名字里有个黑字,再加上幽冥神蚕的元气原本就给人幽冥的感觉,所以在他的潜意识里,这应该是一个皮肤色泽很黑的少女。 然而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即便是在黑夜里,贺兰黑云的脸色也显得太过白皙。 那是有些病态的白皙。 这种白皙来自于很久未见阳光,或者在于战场上大量的失血。 而此时只是一眼之间,沈念的潜意识里就已经明白,她肤色的异样白皙,却是两种皆有。 他看到这名少女的一刹那,他脑海之中出现的场景就是那种不见光的牢狱和血腥的战场。 这种感觉也和这名少女本身散发出的气息有关。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他觉得有些残忍的血腥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便是觉得这名少女不只是对敌人很残忍,甚至对自己,也很残忍。 即便他和上岸时的状态已经判若两人,但此时看着这名在夜色里出现的少女,他的心脏却也有种微微收缩的感觉。 而且随着这名少女脚步的移动,随着距离的拉近,这种心脏收缩的感觉便更加的明显。 她的肤色明明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白,但她的身体,在他的感知里,却反而越来越黑,就像是一块黑色的琉璃。 她的身体在他的感知里竟然很纯净,纯净得让他甚至感知不到她体内气息的流动。 “我就是贺兰黑云。” 贺兰黑云看着沈念和他身侧的贺拔岳,眉宇间流淌出浓烈的敌意,“那你就应该是沈念?” 沈念并没有意外,他很清楚此时世上拥有这样真元修为境界的年轻修行者,便只有他一个。 一念至此,他被贺兰黑云气势所迫失去的一些信心,便又迅速回归体内,他的微笑便又自然了些,“你猜的不错,我就是沈念。” “既然你是沈念,为什么不和林望北在一起,却和这个人在一起?”贺兰黑云看着他,突然冷笑起来。 她的冷笑和这个问题本身都让沈念十分意外。 沈念愣了愣。 “在关陇大战结束时,我们便已经从炼狱神将的口中得知,魔宗去海外追杀你,你侥幸逃脱,林望北应该恰好将你救了,然后他冒着危险向北魏边军求援。” 贺兰黑云冷笑着看着他,字字冰冷且清晰的说道:“那在任何正常人看来,林望北和他身后的力量,便远比贺拔岳这种突然出现的人要可靠得多。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选择留和林望北他们在一起。” 沈念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并不是笨人,所以他听出了贺兰黑云的言外之意,他最难忍受的,便是在他面前说贺拔岳的不是,所以他眼眸深处出现了怒意,他的声音也微寒起来,“我当然并非不信任林将军,但我当然清楚,贺师也同样值得我信任,更何况在教导修行方面,贺师自然比林将军要强。” 贺兰黑云看了沈念一眼。 她摇了摇头,道:“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沈念终于有些恼怒起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当然很清楚你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你不是那些不入流的修行者,你选择和什么人为伍,便相当于选择你在人世间的位置,便相当于选择你在人世间的阵营。” 贺兰黑云用一种冰冷而古怪的目光看着沈念,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沈念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贺拔岳,“在林望北和贺拔岳之间,你选择了和他为伍,我就不明白你真的没有想过这些?” “如果说刚刚上岸不久,你还不知道在人世间发生的一切,你还不知道关陇发生的大战,那也情有可原。”贺兰黑云看着沈念,接着说道:“但你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世间发生的事情,不管贺拔岳用了什么方法让你相信他,但他是关陇大战的始作俑者,他和那些巡王、神将一样,都是现在整个天下,整个人世间的敌人。你的父亲沈约是南天三圣之首,哪怕他一手造就了这些巡王和神将,但他还在世间的时候,他似乎都一直在尽可能的约束这些人,他在的时候,绝对不会容许这些人成为人世间最大的敌人,他也绝对不会容许这些人操控魔宗,杀死无数无辜的人。他在南朝的时候,也是尽一切可能用温和的手段来整理世间,他在的时候,就连南朝和北魏,都很少爆发大规模的战争。所以他在南方,一直很受南方王朝中所有人的爱戴,即便是在北方,北魏和更远的地方的所有人,他们都很尊敬他,甚至很多北魏人也会感激他,因为正是他的镇守和调停,很多北魏人才不用去战场上送死。” “你的父亲不希望他们称为人世间的敌人,他当然更不会希望你成为人世间的敌人。” 看着面色也有些苍白起来的沈念,贺兰黑云微微眯起了眼睛,收敛了笑意,道:“现在北魏和南朝都已经同仇敌忾,林望北的儿子林意已然是南方修行者世界的领袖,整个人世间团结在一起,便是要共抗贺拔岳这样的敌人,如果你选择了林意和他的师兄陈子云,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但你现在竟然不选择和人世间站在一起,你要选择和这个贺拔岳站在一起,只是为了他可以更快提升你的力量,那意思便是,你可以不分黑白,不去思索这个问题,只要他能够赐予你足够的力量,你便会选择他,宁愿认贼为师,认贼做父?亦或是你也根本不在意你父亲的态度,你也完全赞同那些巡王和神将的观念,你只需要拥有强大的力量,你只想要用强大的力量镇压世间?” 沈念的身体微微的震颤了起来。 他很愤怒。 贺兰黑云这样的话语对他而言便是呵斥,他潜意识里便觉得,这样的一名少女有什么资格来呵斥自己和贺拔岳,但他发现自己的确没有去想过那样的问题,他至少没有认真的去想过这个问题。 他跟着贺拔岳之后,所想的便只是如何尽快提高力量,尽快从魔宗的阴影下逃离,尽快的可以拥有抗衡魔宗的力量。 所以此时,他觉得自己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仔细想清楚贺兰黑云的那些话,他只是诚恳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现在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问题便是能够活下去,能够尽快击败魔宗,其余的事情,包括在人世间的位置,我觉得可以在击败魔宗之后再去考虑。” 沈念不是笨人。 但此时贺兰黑云却是觉得自己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白痴,一个很巨大的婴儿,她再次冷笑起来,“所以你觉得仅凭借你和这个人的力量,就已经能够击败魔宗?你觉得所有事情,都可以在击败魔宗之后再去考虑,包括如果在这个过程里,你已经成为人间的敌人,你也依旧觉得,你在击败魔宗之后,便可以和整个人间化敌为友,整个人间会毫无情感障碍的,随时欢迎你的随时改变?” 沈念张了张嘴,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话。 也就在此时,贺兰黑云又冷笑着说出了一句更为尖锐的话语,“你觉得想改就可以改,那你觉得,那些死掉的人,可以你想他们活,他们就会活过来吗?” “我…我现在的确还不足以对付魔宗。” 沈念的嘴张开了很久,他对这名少女的愤怒消失了很多,他很诚恳的说道:“所以我来找你,想要得到你的帮助,你应该明白,我的功法加上你的幽冥神蚕,对付魔宗便很有胜算。” “想要和我们联手,有很多种方法,但首先必须拥有共同的想法和信念,首先便应该站在相同的位置。你自己想想,我,我们北魏,和南朝,尤其是林意这样的将领,原本也是死敌,但面对这人间之敌,我们却可以成为真正的盟友,我们甚至可以为了胜利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贺兰黑云的脸色也彻底平静下来,她的语气里也没有了嘲讽的意味,她也看着沈念,诚恳的说道:“魔宗是我们的敌人,也是你们的敌人,但你的选择,却让你也成为了我们的敌人,若是你肯改变,我当然可以和你联手,整个人世间都可以和你联手。陈子云、林意,那些所有强大的南朝修行者,都会和你站在一边,但现在我想你要做到的事情,便是你要离开你身边的这个人,走到我们身边来。” “如果他是你所想的那样,他应该也明白,我的提议是对于你而言最好的选择。他如果真的是为你考虑,他便应该容许你和我们站在一边,他首先不能让你成为人世间的敌人。” 贺兰黑云看着贺拔岳,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贺拔岳的脸上时,她眼中讽刺的意味便已经浓烈得任何人一眼都可以看得出来,“只是贺拔岳,会真的放手,真的就让你和我们站在一边吗?哪怕我们可以容许你在和我们一起击败魔宗后,再做出不同的选择。” 沈念的呼吸有些困难,不知为何,他胸口都有些难受起来,在贺兰黑云这样的声音里,他忍不住转头看向贺拔岳,他想要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贺拔岳的回应。 他此时突然有些无助。 “你真的很厉害。” 贺拔岳也笑了起来,他有些感慨的看着贺兰黑云,说道:“你原先只是个很不起眼的小人物,虽然你深得魔宗器重,但那时候,根本还不值得我们重视,更不值得我多放些目光放在你身上,但你真的让我很意外,你居然比宇文猎那种老狐狸还要会说话,还会鼓动人心,他的一条命,都比不上你这些话有力量。” 贺兰黑云面无表情起来,她看着贺拔岳,道:“那应该只是我原本就多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我比较容易看穿你们这样的人。” 贺拔岳平静的摇了摇头,道:“可是这改变不了什么。” 他的这句话似乎只是回应贺兰黑云,似乎只是在说,这些话语改变不了沈念对他的看法,对他的信任,然而就连此时的沈念,都不安的觉得他这句话并不是那样的意思。 “既然已经来了,既然也不泛泛之辈,便也不要躲着了,现身出来吧。”也就在此时,贺拔岳又朗声说道。 一道身影在他和沈念的后方显现出来。 这就是那名身穿普通青衫的修行者。 虽然被贺拔岳喝破了行藏,但这名修行者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快。 相反,这名修行者反而略松了一口气。 他心中第一时间响起的声音,反而是“这次终于没有慢上一步”。 他迎着沈念有些震惊的目光,他自己的眼眸深处出现了无比复杂的神色,然后他认真对着沈念行了一礼,动情道:“师弟,你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边,你真的要小心….不应该相信他。” 贺兰黑云微皱着眉头。 她之前的感知里,也没有出现这个人的气息。 这个人完美的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真元修为肯定比她要强大得多。 她不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和沈念一样,也是不速之客。 但此时她身后的粮仓库房之间,却有一个人知道这人是谁。 “你是谁?”沈念也感知得出这人的强大,尤其他被这一声师弟喊得有些发蒙。 “师弟,我是云棠,我是你父亲的弟子,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这名身穿普通青衫的修行者说道。 他是云棠。 他是沈约的弟子。 他虽是沈约的弟子,但在过往修行之中,他也并明白自己无比尊敬的这名老师的想法。 他甚至对老师是幽帝后人之首和过往造就这些幽帝后人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在党项修行,在得知关陇大战的消息之后,便从党项横穿吐谷浑赶往天武川。 然而他得知消息太慢,他赶得也不如林意快,所以等赶到关陇一带时,他都已经不只慢了一步,简直可以说慢了两步。 他不只是没有来得及参与到天武川外的那场惊天大战,他甚至连阿柴谆劫走白月露的那一战斗没有来得及参与。 他也没有来得及和原道人以及林意碰头。 即便是今日里到了商丘,就连感觉到异样的气机,赶去那名灰衣道人所在的街巷时,他都慢了一步。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恐怕来的不晚。 “你修的竟然不是我们的功法?”沈念的确对云棠没有任何的印象,但是他隐约知道自己的父亲有这样一名弟子,他此时更是不知如何回应对方的话语,而此时,贺拔岳的声音却是已经接着响起。 贺拔岳异很惊讶的看着云棠,这件事情真的让他很意外。 “我并不明白老师的想法。”云棠深吸了一口气,他也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对于他而言,沈念当然不是敌人,这是他老师的骨血,是他的亲人,他的家人。 他此时知道贺拔岳那句话的意思。 他所修的,似乎的确不是幽帝功法衍生出来的功法,尤其在他蜕变之后,他的真元似乎更和这些人没有任何的联系。 “但我是老师的弟子,是师弟你的家人。”他看着沈念的眼睛,他觉得沈念应该能够看得到自己的内心所想,“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但师弟你应该相信我这个师兄。你要过来,和我站到一起。”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情真无用 云棠的确情真意切。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也是真正的修行痴者,他的一生都在修行,而为他传经解惑,让他得悟天地玄妙的沈约,便是他在这人世间除了已经故去的父母之外,最亲的亲人。 最为真挚的情感流露,谁都很容易感觉得出来。 沈念也觉得他很情真意切,但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有些茫然。 对于他此时而言,一边是亲人,一边是他最为信任的恩师,他不知如何选择,所以他求助般的看向贺拔岳。 “在这种事情上,你不用问我。” 贺拔岳却是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你想泯然众人,还是想要真正掌握人间,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一直都很清楚的告诉你,你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如果你想将你的命运寄托在和他们一起,那你可以选择信任他们,我不会阻止你。但从今以后,你便和他们一起去面对魔宗,当魔宗出现时,我绝对不会再像那名白衣僧人一样,挡在你的身前。” 白衣僧人是沈念永远的痛。 白衣僧人不等于贺拔岳,然而在贺拔岳的调拨下,在他此时的潜意识里,贺拔岳便真的等同于白衣僧人一样的人。 他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看着云棠道:“师兄,对不起,我想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 云棠惊愕无言。 他没有想到沈念竟然会拒绝他,更没有想到,沈念竟然会这么快的拒绝他。 他的面色也有些发白起来,他看着沈念,心中一开始的那种喜悦和期盼瞬间都化为凉意。 他就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了脚。 他在一开始看到沈念的时候,觉得自己这次终于没有来晚,然而看着此时的沈念,看着沈念身旁的贺拔岳,他觉得自己还是晚了,而且不只是晚了一步,还晚了很多步。 “我不想和你们为敌,我只是想要比魔宗变得更强大,所以我真的请求你,把幽冥神蚕交给我。”沈念看着贺兰黑云说道。 “想要就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贺兰黑云毫不留情的冷笑起来,“像你这样愚蠢的人,将幽冥神蚕交给你,就因为你身上有幽帝的那门功法,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将这门功法交给我?” “你觉得你比我们强?” 贺兰黑云根本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在她的眼中,沈念已经不只是那种愚蠢的小孩,还是个轻易会被人利用的废物,所以她看着沈念的目光,也像是看着一个真正的废物,“我们做到了什么事情,你又做到了什么事情,你要战胜魔宗?终究还不过是被人挑拨起内心的私欲而已。” “够了!” 沈念再次愤怒起来。 他真的还算是个孩子。 越是混乱的思绪,他便越是无法理清,他的脑海之中,便最终越是只出现一个声音,那就是他要拿到这幽冥神蚕。 贺兰黑云没有再做任何的回应。 她收敛了一切情绪,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沈念一眼。 她的眼瞳比任何时候都要黑,就像是有两个无底的黑渊在生成。 但这两个无底的黑色深渊里,却发出了纯净而明亮的光线。 既然不可能谈拢,那便是战斗。 她既然敢在天武川外的平原里和那些巡王和神将战斗,她自然也不会不敢和贺拔岳以及沈念交手。 粮仓周围的这片天地里,出现了无数缕圣洁的光线。 沈念感到了真实的痛苦。 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水份在灼烧,在蒸发,然而他的身体就像是海域,他的真元就像是海域里无穷无尽的海水,又岂会直接败在对方的这种手段之下? 他体内的真元就像是万顷的海水在体内晃动起来。 他和贺兰黑云之间瞬间出现了一场风暴。 贺兰黑云的身体还在大放光芒,但她整个人都被这场风暴的力量往后抛起,她就像是巨浪上的一叶扁舟,被往后抛飞出去,砸入后方的粮仓之中。 轰的一声。 数个粮仓同时崩塌,内里的黍米就像是浪花一样朝着四周的天空飞洒出来。 “和人交手,最忌手下留情。” 看着如浪花般飞向天空的黍米,贺拔岳冷漠的说道。 沈念体内的真元下意识的再次涌动起来,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呼吸骤顿。 云棠的身影不再停留在他和贺拔岳的身后。 云棠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阻挡在他和贺兰黑云之间。 “师弟,不要。” 云棠有些痛苦的看着他,恳求道:“你应该再仔细想一想。” 沈念看着他,他也很痛苦,然而当他感知到身侧贺拔岳的冷笑,他却摇了摇头,道:“如果你还觉得我是你师弟,那就请你和我站一边,你不要拦在我的面前。” 云棠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在贺拔岳的身上,道:“师弟,关键在于,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身边的这人是在利用你,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他对你而言太过危险,而且偏偏只有你相信他。” 他这句话的声音响起的刹那,他便出手。 他无法对着沈念出手,所以他对着贺拔岳出手。 一道巨大的影迹突然在虚空之中生成,这道巨大的影迹就像是一座无比巨大的山,然而它在虚空之中生出枝叶,却是一株无比巨大的树。 “湮灭法门?” 贺拔岳有些惊讶,他感觉到似乎自己的真元都会被云棠的这种力量消失,云棠这种法门的力量,很像湮灭神将的湮灭法门,但他马上又确定并非如此。 因为这株无比巨大的树不只是带着消弭真元的力量,它就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甚至在扭曲和改变着这一片天地的所有元气法则。 这株巨树就像是一个独立的天地,就将取代他们这片区域原有的所有天地法则。 这种手段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湮灭神将的湮灭法门和西方巡王的西方极乐世界的融合,但毫无疑问,恐怕比这两种法门的融合还要强大。 最为关键的是,云棠此时绽放的真元气息,有着一种蜕变重生的味道,和他们这些人的真元截然不同,在本源上也没有丝毫的类似之处。 沈约的真传弟子拥有这样的手段虽然让他惊异,但绝不会让他意外。 他并没有出手。 因为他知道沈约会出手,他也乐意看到沈约和这人的交手。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河边的魔宗 “不要逼我。” 沈念叫出了声。 他有些痛苦,但也只是有些而已。 他对云棠原本就没有太多的印象,即便明知道对方应该真的是自己父亲留在世间的唯一真传弟子,但当云棠开始出手,当云棠的力量铺天盖地朝着贺拔岳而去时,他对云棠那一份基于师门和亲情的情感便已经又被削弱了很多。 他一直都认为贺拔岳已经将最为宝贵的真元渡给了他,他很自然的觉得贺拔岳此时很弱,不可能和云棠对敌,所以和贺拔岳预料中的一样,他对云棠出手。 他的真元数量很庞大,所以施展的法门气势也很磅礴,爆发的力量也异常强大。 轰! 就像是有无数的海浪凭空涌起,一股股澎湃的元气不断的冲击着云棠这个小世界的元气法则,在不断的冲撞之中,数条由元气组成的青色巨龙在他和贺拔岳的身周显现出来。 巨大的树影婆娑而动,枝叶在几条巨龙的撞击下纷纷洒落。 云棠的身体里不断响起如雷般的轰鸣声。 他不断往后退去,随着那巨大树影的不断崩塌,他的口中也沁出明显的血线。 他没有再出声。 他看着沈念的目光里,充满了痛苦和失望。 因为此时他发现,沈念真的和贺拔岳所说的一样,他在此时和他交手时,真的没有任何的留手。 “嗯?” 也就在此时,贺拔岳微微仰起头来,他感知到了一股出乎他意料的气机。 倒飞撞入粮仓之中的贺兰黑云没有停止战斗,她的身体还在散发出那种奇异的光线,但这些明亮的光线却并未向天地之间散发,而是不断的汇聚。 天地之间出现了一道亮光。 那是一枝由光凝成的箭。 光没有什么分量可言,然而这支箭在他的感知里,却是都带上了沉重的意味,都带着一种可怕的气息。 这种可怕的气息来自于幽冥神蚕不可磨灭的本源气息,来自于千年之前那名帝王的帝息,来自于光明圣宗的意志。 这支箭很快。 他觉得恐怕此时和云棠交手的沈念也无法阻止这一箭。 他很惊讶这里竟然还有在关陇大战之中并未出现的手段,然后他便决定借着这支箭让沈念陷入更为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气海之中的真元波动起来。 他的右手五指微动。 一朵黑色的昙花在沈念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在虚空之中绽放。 昙花最为出名的不是美丽,而是存在的短暂。 这朵黑色的昙花在空中也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但这一瞬间的绽放却无比精准的抓住了那枝光箭的箭路,元气的剧烈汇聚和剧烈绽放的威能,都在那一瞬间落在了那道光箭的箭尖上。 由无数圣洁的光线汇聚而成的这枝箭矢就像是被抽茧拔丝一般,表面的光线不断的散逸。 沈念有些震撼,接着是更多的敬佩,但接下来却是愤怒。 因为这朵黑色昙花无论从法门本身还是从出手的时机都十分完美,他可以肯定,哪怕自己用同样的法门,也绝对不可能做到贺拔岳的这种程度。 所以他真的很敬佩自己的这名“贺师”。 然而那支光箭并没有完全消失,在力量被层层削弱之后,依旧有一条细细的光线无比顽强的穿过了那朵黑色昙花绽放的区域,落了下来,落在了贺拔岳的身上。 贺拔岳的身上出现了一圈透明的涟漪,这条细细的光线在这圈涟漪里消失,但与此同时,贺拔岳的口鼻之中,便都流淌出刺目的鲜血。 他不可遏制的愤怒起来。 因为他觉得若不是贺拔岳将大部分真元渡给了自己,若不是贺拔岳此时的力量已经被大幅度的削弱,否则凭借这样的一箭,怎么可能将贺拔岳重创。 “你们太过分了。” 他愤怒的厉啸起来。 伴随着这声厉啸,四面八方的天空之中,骤然涌起了风暴,狂暴的罡风不断挤压着那株正在倒塌的树影,将之顷刻间瓦解。 轰! 所有的粮仓在此时炸裂。 那些从粮仓中涌出的黍米冲击在粮仓外的那道墙壁上,坚厚的墙壁都瞬间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轰然往外倒塌。 “你真的卑鄙。” 云棠看着贺拔岳,愤怒的厉喝了一句。 沈念因为贺拔岳的受伤而内疚,而愤怒,但在云棠的眼里,贺拔岳的受伤,却充满了刻意。 只是他知道此时已经没有选择。 在此之前,沈念便已经没有任何的留手,若是他自己犹豫,他肯定自己会死在卑鄙的贺拔岳手里。 他的脚下发出了奇异的裂响。 那些施压在他身上的力量,似乎都顺着他的身体经络被他转移到了地下,又似乎地下有巨大的树根在生长。 他右手凌空虚握,当日关陇大战之中,西方巡王是凌空虚握拔剑,但他此时的凌空虚握,却是有许多道气机从他的身体里释放出来。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根树心。 他修行地那株树木的树心此时在林意的手中,但是他的手中,却出现了一根完全由元气凝成的树心。 林意的那根树心是前人所留,而此时出现在他手中的树心,却是他在前人的基础上,自己的本命元气汇聚而成。 “唰!” 他挥动着这根树心击了出去,他前方的空气里瞬间出现了无数道裂纹般的晶纹,朝着沈念蔓延而去。 他用出了自己最强的手段。 他这一击不是针对贺拔岳,而是沈念。 他此时确定,只有彻底将沈念击败,贺拔岳才会露出真正的面目。 “连你都要逼我!”沈念眼瞳深处的怒火就像是实质般的燃烧起来,疯狂的杀意如潮水一般朝着四周翻卷。 他的手掌朝着云棠虚空按去。 当他的手掌按出时,四周的风暴便似乎全部汇聚在了他的掌心。 所有从那根树心涌出的力量,全部被他看似毫无花巧的一掌击碎。 那一段段倒塌在地上的断墙,都被他这一掌的掌风刮了起来,就像是毫无分量的纸片飞起,然后在空中继续崩碎。 云棠的元气力量看似被沈念一击击溃,然而这片天地里却有更多的元气力量蜕变而生,此时贺兰黑云的光明消失,但天空里,却瞬间大放光明。 伴随着无数的轰鸣声,无数道闪电从空中就像是真正的春雷来临,如无数天神的巨鞭朝着沈念抽打下来。 掌控雷电,这当然是很强大的手段。 云棠在党项蜕变重修,他借助那些密宗僧人引落下来的天地灵气修行,这些纯净的天地灵气之中,便自然有雷电洗练的味道,所以他此时的真元施展这种雷电法门,便更加的强大。 他很想借此击败沈念。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看着满天坠落的雷光,沈念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了浓厚的嘲讽神色。 数十道真元沿着他的经络释放出来。 从空中坠落的这些闪电,被一场突然出现的风暴牵引,反而变成了他这场风暴的一部分。 云棠并不清楚,但是沈念却很确定,那名陪伴自己在海上很多年的白衣僧人,他才是世间操控风云雷电的第一人。 轰! 无数股铁索一般的罡风和被罡风卷动,就像是一片瀑布般的雷光涌向了云棠。 云棠的身前出现了数万片玻璃碎片一般的晶莹元气碎片。 他身外带着的场域力量被硬生生击破。 他的口中喷出一蓬血雾,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块陨石般往后倒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足足飞过了数条街巷,然后坠入一间寻常宅院的后院,再撞破了这座宅院的院墙,摔入了后方的一条小河里。 他连连咳血。 沈念的修为进境超出了他的想象,然而此刻,他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欣喜。 他的身体里,以气海为中心沿着数条主要的经脉,出现了数道深深的裂痕。 他此时无法再战,否则身体都会直接和他的场域力量一样崩碎开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河水随着一股奇异的波动翻腾起来,将他的身体推向岸边。 他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看到一个人就站在岸边。 他之前从未和魔宗真正碰过面。 然而此时即便看着那个人在黑夜之中的侧脸,即便那个人的气机隐匿得比他之前还要完美,他都可以第一时间确定,这个人就是魔宗。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一剑冻心 很多年前的那次交手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相搏,因为那时的魔宗也并未成为对世间有着巨大威胁的怪物,但即便是在那时,云棠都确定自己无法压制住魔宗。 魔宗并非是一个从强大的宗门窃取了一件强大的法宝便一飞冲天的窃贼,他是一个真正的修行天才,而且云棠在很多年前便已经确定,在修行的道路上,拥有极高天赋的魔宗,还付出了比寻常人更多的努力和时间。 到了建康一战,魔宗吞噬了南朝皇太后的修为之后,云棠即便在党项在林意的帮助下完成了蜕变,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能否压制魔宗的问题,他要面对的,是会被魔宗甩开多远距离的问题。 而到了现在,当再次看到魔宗,看到静静的负手站立在河边的魔宗时,他更加确定,自己已经根本不是魔宗的对手。 他只是很诧异,无法理解。 因为方才那河水推动他身体的一刹那,魔宗有着百分百的机会可以杀死他,他都甚至没有感觉到魔宗的气息,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魔宗的真元在他的身周变化。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魔宗到了建康之后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对于魔宗而言,也应该算是一颗吃了之后就会大补元气的果实。 “我不会杀你。” 魔宗此时没有正脸看他,但魔宗却似乎很清楚他心中所想,“至少在今夜,你们不是我的敌人。” 云棠呆了呆。 他不知道魔宗的心境变化。 他只是下意识的不想沈念出意外,而且他的潜意识里,似乎此时的魔宗并非是那种传说中的泯灭人性的魔王,所以他下意识的轻呼出声,“我师弟只是被利用,是无辜的。” “或许是。” 魔宗点了点头,“但他能不能活,不在于我。” 云棠再次呆住。 他还没有来得及和魔宗有更多的对话,魔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 粮仓中倒塌的墙壁被狂风吹起,粮仓中的黍米飞絮一般消失。 那些原本隐匿其中的寻常军士也已经被卷刮到后方的街巷之中。 后方的街巷之中,痛苦的声音和惊呼声不断响起。 这片粮仓的区域骤然空旷起来,显现出来的贺兰黑云和萧素心的身影,显得孤单,但无比的倔强。 沈念的气海之中轰鸣声如海浪不断,两条由天地元气凝成的青色巨龙在此时几乎结成实质,它们庞大的身躯沿着这片粮仓倒塌的外墙旋转,似乎随时都可以将这两条细小的身影碾压成粉。 “我真的并不想杀死你们,我只是要你的幽冥神蚕。” 沈念看着贺兰黑云,他眼中的怒火略微熄隐了些,“到了现在,你难道还一定要找死,还不肯交出手中的幽冥神蚕吗?” 在他这句话响起之时,他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然而贺拔岳却感知到了异样的气息,他一直很冷漠甚至带着一些嘲弄意味的脸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她喜欢留着,是她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给你?”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两条仿佛实质般的青龙的盘旋突然停顿下来。一道人影轻易的在这两条青龙的身体上刺出了一个孔洞,走进了沈念的视线里。 他的身影在洞穿这两条青龙的同时,他的影迹也像是一根长长的钉子,将这两条盘旋的青龙瞬间钉在了一起,让它们根本无法动弹。 沈念的眼瞳瞬间收缩起来。 魔宗留给他的记忆远比留给云棠的记忆要深刻。 在风暴之中出现的魔宗身影,很多时候便是他噩梦之中最让他恐惧的魔鬼。 即便是此时他的信心已经前所未有的膨胀,但是当他听到魔宗的声音和看到魔宗的身影时,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魔宗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便静静的停留在贺兰黑云身上。 他的面容原本很平静。 哪怕和沈念方才那一句话,无形之中显得很霸气,但是他的面上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当他的目光停留在贺兰黑云身上时,他脸上的情绪便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似乎有些意外,有些惊讶,又有些感伤。 然后他摇了摇头,他对着贺兰黑云道:“你和她真的很像,只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 在所有这些人里面,贺兰黑云最熟悉他,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甚至可以算是他的亲传弟子。 只是在所有这些人里面,贺兰黑云或许也应该是最为痛恨他的存在。 她所面对的敌人,都比她自身要强大,所以此时即便魔宗出现,她也并没有恐惧,她只是冷笑着说道:“你以前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太多了。” 魔宗点了点头,说道:“有些事,的确是要意识到永远失去了之后,才后悔莫及。” 贺兰黑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她所了解的魔宗。 无论是她之前尊敬追随时,还是后来她所痛恨的魔宗,都似乎和今日的魔宗有着很大的区别。 “你们可以先走。” 魔宗看着她和萧素心说道。 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在今夜里,他亲眼看到了那种圣洁的光明。 那是光明圣宗的传承。 他的师妹吴姑织死了,但只要贺兰黑云能够活下来,光明圣宗的传承就还在,光明圣宗就还在这人世间。 贺兰黑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但在她开口之前,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出声的是贺拔岳。 贺拔岳看着魔宗,淡淡的笑了笑,道:“她们走不了。” 魔宗看着他,道:“为什么走不了?” 贺拔岳道:“因为即便她们走了,我也依旧可以感知到她们的气息,她们逃不过我的感知。” “所以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操控棋局的掌局者?”魔宗说道。 贺拔岳并没有否认,他只是看着魔宗,认真道:“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快碰面,看来你并没有杀阿柴谆,而是利用他让我误以为你去往了党项。” “很可惜,并没有和你预想的一样,我先和那些南朝的修行者大战一场。”魔宗淡淡的说道。 贺拔岳摇了摇头,道:“你想的也不对,其实从一开始,我让阿柴谆劫走白月露,便从未想过要用她逼林意等人和你战上一场,因为如果那样拨动棋局,便太过生硬。而且我其实不会容许你死在别人的手里。” 魔宗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自他像捕猎的猎手一般猎杀这些幽帝后人开始,他便已经是天下公认的最强大修行者,任何人在面对他时,都会很自然的感受来自于他的莫名威压,而此时,他从海外回来,这些人也应该知道他得了九幽冥王剑,但贺拔岳面对他,却似乎并没有多少压力,而且他反而有种奇异的直觉。 他直觉这人身上,有种令他都感到危险的气息。 “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 他不再和贺拔岳说话,而是看着沈念,有些鄙夷的说道。 沈念不明白。 他时刻紧绷着身体准备出手,他根本不明白魔宗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他是设计这棋局的人,你以为你能例外?” 魔宗知道这人是真的无可救药,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意味,“在你看来,我对你而言十分危险,但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他比我更危险。” 贺拔岳笑了起来,他看着魔宗,说道:“没有人会信任你,因为你是魔宗,所以你说的根本就是废话。” 魔宗的确也不喜欢废话。 他的眉梢微微抬起。 他的眉毛很直,就像是剑锋一般。 随着他的眉梢抬起,他身后的黑夜里就像是出现了一柄无比锋利的剑,一道剑意很直接的朝着沈念和贺拔岳斩了过去。 沈念感到一座山砸了下来。 这道剑意就像是一座山,但剑锋却似乎比任何剑锋都要薄,都要无孔不入。 他身体里的每一丝血肉都战栗起来,他体内的真元疯狂的往外涌去,狂风和云气从四面八方抽引过来,在他的身前拧结在一起,就像是无数锁链朝着这道剑缚去。 空气里突然出现了冰晶。 并非是元气凝结类似于冰晶的产物,而是真正的冰晶。 空气里的水汽直接被骤然爆发的寒意凝成了颗颗冰晶,这些冰晶在元气的挤压里,发出刺耳的爆响。 从四面八方抽引过来的元气也似乎被冻结了。 它们原本在沈念的牵引下,似乎是最为柔韧之物,然而此时却似乎变得很硬,很脆。 喀嚓一声。 只是一声脆响,所有捆缚这道剑意的元气锁链被轻易的斩断。 沈念一声骇然的怪叫。 在力量真正冲撞的刹那,他的胸口就已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足踢了一脚,他的整个身体里也咚的一声闷响,接着往后方倒飞出去。 在此之前,他对敌起来已经很有信心,而且是越来越有信心。 然而真正面对魔宗,面对已经比之前更加强大的魔宗,他的信心被魔宗这一剑就斩为乌有。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用尽全力,甚至是全力防御,竟然连魔宗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剑都根本接不住。 “你不是他的对手,你把真元给我。”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贺拔岳平静的声音在耳廓之中响起。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我不是小孩子 由心而言,沈念对于这句话是抗拒的。 不管是由于之前贺兰黑云和云棠等所有人的话语,让他产生了一丝疑虑,还是因为一开始他对贺拔岳建立的信任就在于贺拔岳无私的将自己的真元渡给了他,他此时的潜意识里,便是不想将自己的真元交给贺拔岳。 但除此之外,最为关键的一个原因是,即便是他所修的功法,也没有将自己的真元一瞬间渡给别人用的法门。 他所修的那门幽帝的至高功法,使得他可以接受那些修行幽帝衍生功法的修行者的奉献,但他的真元,却不可能奉献给这些人。 幽帝当然也不想自己宝贵的真元被自己的部众所用,他的功法里,没有这种朝着自己部众倒灌真元的法门。 而且他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部众能够吸纳和运用自己的真元。 然而此时,他的内心是抗拒的,但他的真元,却已经源源不断的,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出了他的身体。 他的脑海之中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 然而他即便想抗拒,也根本无法抗拒。 他体内的真元在这一瞬间就像是被彻底改变了本源,在他的身体里都变得陌生起来,这些真元,不再像是他的真元,而像是别人的真元流淌在他的经脉之中。 “你……!” 他想要说话,然而真元从他浑身的经络之中往外喷涌,竟是让他浑身的血肉,包括他喉间的声带都似乎不受他的控制,他发出了一个音阶,声音便戛然而止。 贺拔岳身上的气息迅速膨胀起来。 这种气息的膨胀甚至牵引出了一种很独特的元气法则。 他的身外出现了一片清莹的光芒,就像是有一块完全透明的清冷琉璃,在他身外形成。 如幽冥之中斩出的剑气依旧席卷过来,无数冰晶嗤嗤的打在他身周这片清莹的光芒上,然而力量的冲击却莫名的消失,反而是极远的天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崩塌。 “西方清净世界。” 贺兰黑云看着身前魔宗的背影,寒声说道:“这是西方巡王宇文珆的秘法。” 她依旧很痛恨魔宗,但她感觉得出来魔宗今非昔比,而且今夜里,她确定最为可怕的敌人是贺拔岳,而并非魔宗。 在她的声音响起之前,魔宗的眼睛也已经眯了起来。 他眯着眼睛看着贺拔岳,说道:“原来你是蛆。” 此时海量的真元涌入贺拔岳的身体,贺拔岳身上的气势显得无比强大,然而魔宗却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他突然说贺拔岳是蛆。 这句话应该很少有人能够理解,但贺拔岳却很清楚魔宗是什么意思。 近千年前,修行者世界说幽帝是一条龙,同时也是一条虫。 说他是龙,是因为他真的有一条龙,而且他的肉身和龙一样强悍,他的天赋也像是远古的龙族,能够轻而易举的感悟清楚天地间一些玄奥的元气法则,甚至连不同的呼吸韵律,都能够和龙族一样带起很多不同天地元气的感应。 说他是一条虫,是因为他集前人大成所创出的修行法门就像是最低级的虫一样,它什么粗鄙的食物都可以吃,但成长又极快,而且繁殖又惊人,又拥有连巨龙都无法媲美的生命力。 在幽王朝覆灭之后,便有很多典籍记载了世间的修行者如何推翻幽王朝的故事,其中不乏有些强大的修行者的回忆录。 其中有一本著名的典籍叫做《秋虫吟》,其中有一篇是一名在推翻幽王朝的统治中起到重要作用的修行者的回忆录,那名修行者有一句不算是出名,但被后世很多人却记住的话。 他说道:“面对龙和虫的结合,我们弱小的就像是蛆一样,但最终偏偏是像我们一样的蛆,通过他身上的腐烂,慢慢的啃噬掉了他,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他在回忆录里所说的这句话并没有什么自谦的成分,所以对于后来的很多反抗者而言,真的很励志。 但此时魔宗说贺拔岳是蛆,并非说贺拔岳拥有这种坚忍不拔的意志,而是说,能够吃掉龙的,反而是他这样的蛆。 蛆是很细小的东西,但它能够在庞然大物的血肉之中生长,能够吞噬庞然大物的血肉。 而且在庞然大物活的时候它也吃,死了它也吃。 “你说的不错。” 按理而言,没有人喜欢被人形容成蛆,但偏偏此时,贺拔岳的心情却不错,他看着魔宗笑了起来,道:“所以我比你强大,因为你的天命血盒,只能吞噬一些死气而已,根本无法剥夺真正的本源。”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噗通一声,沈念就像是一个空了的水桶一样,坠倒在他身前。 沈念体内海量的真元已经完全消失,就连血肉之中的力量,都似乎被抽吸一空,他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但偏偏有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的,如同闪电一般出现在他的脑海。 “我…父亲当年…也是你…” 他的牙齿和牙齿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声响,断断续续的话语都显得有些刺耳起来。 “你也说的不错。” 贺拔岳满眼嘲讽的,用看着一名白痴般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当年你父亲和何修行一战之后,促成宇文家和贺家动用所有隐藏力量去刺杀你父亲的,也是我。” 沈念的牙齿不断摩擦,喉结不断的动着,然而此刻他呼吸都无法通畅,根本发不出什么令人听得懂的声音,他的身体都开始抽搐起来。 “不用太过愤怒,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提醒了你,只是你自己不相信。” 贺拔岳看着沈念,淡淡的笑道:“不过如果没有这么白痴的你,我也无法真正补足我想要的功法,也不可能变得如此强大,所以我应该谢谢你,我可以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沈念的儿子,你和他一样自信,原本就无可厚非。” 贺拔岳抬起头来,他看了魔宗一眼,看着魔宗并没有要急着出手的打算,他便也不着急,又低下头来,看着在地上只是抽搐的沈念,淡淡的说道:“从很多年前开始,在我还并不怎么懂事的时候,你父亲沈约便突兀的出现在我们和宇文家的视线之中。他很快就做成了他想要做成的事情,他很快将那些所谓的幽帝后人团聚在一起,让他们变得强大,然后拥他为主。他当时的计谋到现在来看,都令人觉得惊艳,因为当时以他个人的力量,应该远不是我们贺氏和宇文家的对手,但当那些被他扶持的巡王和神将们强大起来,连那些人都隐然可以和我们分庭抗礼之后,我们想要对付他,便需要考虑到所有这些人的态度。所以这就已经不是很简单的事情,我们做出任何激烈的事情,都很容易导致我们贺氏被群起而攻。他令所有这些幽帝后人辅助他修行,他很自然的便成为真元修为最高的存在。但他的这个堪称令人惊艳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巨大的错误。” “错…你….” 地上的沈念抽搐停止了一阵,他的口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应该是一句很粗鄙的痛骂声。 但贺拔岳却不在意,他的嘴角反而泛出充满嘲弄意味的笑意,“沈约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有的巨大错误,便是他太过自信,他很自信的认为,他所修的法门是幽帝的至高法门,既然是幽帝的至高法门,就全无破绽,就自然是天下无双。但当年的幽帝之所以败亡,除了他被一些强大的法器压制,除了他身边的一些人的突然叛变,除了各种他身边的因素之外,当然还有十分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的敌人也很强大。世间那些奋起抗争的修行者虽然实力和他相距甚远,但比起现在的修行者,应该都会强大不少。” “当然我如果没有得到这样的被魔宗成为蛆虫一样的法门,我恐怕不会那么快就意识到他的问题,我恐怕也会和宇文珆一样,比一般人强大很多,但根本无法面对这个世上真正至高的存在。但凑巧的是,我既是所谓的幽帝后人,是贺氏的修行者,但又在沈念调教和扶持那些幽帝后人的时候,我得到了这样的法门。” 贺拔岳有些感慨的缓缓说道:“当年幽帝那些部众和那些强大的反叛者们,当然不可能互相得到对方的法门,但千年之后,我却反而集了两家之长。这种蛆虫一样的法门要想从比自己强大很多的修行者身上获得对方的真元和法门,的确很困难,但当我自身修行的是幽帝部众的法门,在通过这种蛆虫一般的法门去对付那些拥有同样真元本源的幽帝部众的后人时,这件事就变得很轻松。” “利用这种功法,其实只要我愿意,我能够很轻易的突破那些巡王和神将的真元防御,我的真元能够和他们的真元沟通,窃取他们的真元在体内流转的奥秘,窃取他们的法门,甚至获得他们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感应,近乎窃取他们的修行进境。” 贺拔岳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有些满足,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此满足,不能骄傲。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沈约的太过自信,在于他觉得自己的功法和法门至高无上,他扶持的所有这些巡王和神将的各种功法和法门,都比他的功法和法门要弱得多,但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若是有人能够将这些巡王和神将的法门全部收集起来,这些法门全部都汇聚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一个人也会变得特别强大。而且关键在于,他的很多做法,给了像我这样的后辈足够的学习机会。他能够将那些幽帝的后人笼络起来,归根结底所用的方法只是一种,那就是抛出足够的好处,让那些人在获得好处的同时,很自然的顺着他规划好的道路前行。这种方法真的很有效,我查探出来了幽冥神蚕的下落,但却让我父亲以为是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他接下来很多年的经营,目的就变成只有一个,就是得到这幽冥神蚕,而我在发现宇文家在光明圣宗拥有足够强大的潜伏势力之后,我便在合适的时候,将我这门蛆虫般的法门,都让宇文家在光明圣宗的一名老祖得到。” “那名老祖绝对不会想到,他无意之中从某处遗迹之中得到的古物上的这门法门,是我特意让他得到的。他得到了这样的法门,沈约和何修行大战之下,重伤一时难愈,所以他便觉得自己等到了最好的机会。他觉得有机会杀死沈约,或许再不济,他也能在这场刺杀之中,用这门法门获得沈约的功法奥妙以及对天地元气的一些感悟。” “所以他很开心,很积极的推动了这场刺杀。” 说到此处,贺拔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宇文猎应该也很开心,他本来也想找机会杀死沈约,自己门内的这样一名老祖自告奋勇的带人去刺杀,他岂非可以坐收渔人之利?只是他没有想到,真正坐收渔人之利的是我。那名老祖没有能够成功杀死沈约,但在战斗之中,他的确用这门法门窃取了沈念的诸多修行奥妙。但在我的一些安排之下,他即便得手之后成功逃离,但在逃离的路上,却遇到了我。我对于这门法门的运用,自然要比他高明一点,于是他死了,我得到了沈约的许多修行奥妙。沈约的修行功法,我得知了一部分,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能够得到完整的,因为我比那名白衣僧人强,我从沈念的手中得到完整的功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唯一阻碍我的,只是那名白衣僧人在海上那艘贝船上,他的遁速比我快出太多,我不想轻易暴露而已。” “现在的我已经得到了沈约这门完整的至高功法,你的真元和天命血盒息息相关,你听我讲完了这些故事,你是否还会有信心战胜我?”贺拔岳抬起头来,他微笑着看着魔宗,说道:“如果连逃跑都做不到,你们所有和幽帝的真元法门有关的修行者,都会始终出现在我的感知里,那你们是否应该考虑和我合作,或者成为我的部众?” 魔宗看着贺拔岳,他在思索一个问题,他的脸色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不远处的贺兰黑云却已经冷笑起来。 她冷笑着看着贺拔岳,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像你这样在过往很多年里这么低调隐忍的人,绝对不会像有些白痴一样,总喜欢在一些重要的关头便觉得胜券在握,然后诸多废话。像你这样的人会在此时说这么多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心虚。” 贺拔岳看了她一眼,右边的嘴角微微牵动,似乎又要露出一个嘲弄的神色。 然而贺兰黑云却已经冷笑着接着说了下去,“心虚是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你想让我逃,还是魔宗逃?如果我们不逃,你有必胜的把握?” 贺拔岳脸上嘲弄的神色还是出现了,但他的眼睛却不自觉的微微眯起,眼瞳也略微收缩起来。 “这世上没有说某种元气力量一定会彻底压制另外一种元气力量,你一直强调真元性质,一直强调真元本源,便是想魔宗觉得,你的那两种法门可以稳稳压制住他的真元,但可惜的是,我很清楚幽冥神蚕是什么样的东西。就如你父亲当时无法压制幽冥神蚕一样,这个世间的元气,原本便不可能完全压制住并非这个世间的东西。可惜的是,和幽冥神蚕一样,天命血盒也并非原本就是这个世间的东西,它和幽冥神蚕一样,或许被外来的元气改变,但它和幽冥神蚕一样,自然有最原始的本来面目。” “不要再伪装了。” 贺兰黑云脸上也出现了浓浓的嘲弄神色,她看着贺拔岳,丝毫不掩饰厌恶,“你那样的说法,只能骗骗沈念这样的小孩子。你现在最担心的,应该就是我将幽冥神蚕的力量也交给魔宗。” 她看着贺拔岳开始变化的脸庞,一字一顿道:“你或许有信心战胜拥有天命血盒和九幽冥王剑的魔宗,但你没有信心战胜拥有幽冥神蚕和天命血盒以及九幽冥王剑的魔宗。” 魔宗笑了起来。 他原本正在想着的便是这样的问题。 此时贺兰黑云似乎比他还要更快的想通了这个问题。 而且关键在于,她已经表达了她的态度。 他有些感慨,但有种欣慰和几乎从未体会过的暖意。 贺拔岳的脸上就像是笼了一阵寒霜。 他很擅长伪装。 但在此时,各种伪装似乎真的已经没有意义。 他眯着眼睛看着贺兰黑云,缓缓说道:“你真的只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这种时候,我真的很怀疑,是不是北魏皇宫里那名老太婆其实夺取了这具年轻的身体。” 贺兰黑云用不屑的嗤笑回答了他这句话。 “你真的敢将幽冥神蚕交给他?”贺拔岳看着她,也一字一顿的问道。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黑白之间 他这句话自然是想给贺兰黑云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然而他这句话刚刚出口,他的脸色就已经彻底的变了。 因为贺兰黑云直接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噗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即将沸腾的锅里憋住了劲终于冒出了第一个气泡。 贺兰黑云的气海却就像是直接裂开了一道口子。 天空里有圣洁的光线亮起。 然而她和魔宗之间,却偏偏有一片最深沉的夜降临。 带着她本命气息的幽冥神蚕直接落在了魔宗的手中。 最深沉的夜色和天空之中坠落的圣洁光线同时将魔宗包裹。 一半黑,一半白。 魔宗的上半身被圣洁的光线照耀得雪白,然而他的下半身却就像是沉沦在永恒的幽冥之中,无法自拔。 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包裹的魔宗就像是行走在幽冥和光明之间的怪物,但他的脸上却有着所有人无法察觉的感动。 在此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贺兰黑云为何会如此坚定而迅速的做出这样的选择。 贺拔岳想要给贺兰黑云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然而北魏皇太后之所以在天下所有人里面最终选择了贺兰黑云,选择了甚至算是有着“劣迹”的魔宗的这名部众,就是因为她知道贺兰黑云有着难以想象的意志力。 她这样的人,能够在萧东煌的酷刑折磨下没有崩溃,还能好好的活下来,又怎么可能会被贺拔岳这样的言语恐吓所击倒。 而最为关键的是,此时的贺拔岳只想到北魏皇太后,他却是忽略了一个对于她和魔宗之间更为重要的人物。 这个人是吴姑织。 这个来自光明圣宗的复仇者。 在当年的建康城里,在魔宗也面对类似的绝境时,吴姑织做出了令所有人想不到的举动。 她对魔宗有期望,她希望魔宗能够明白她和师尊的期望。 而今日里,贺兰黑云不只是拥有北魏皇太后的传承,她也是吴姑织的传人。 和魔宗一开始所说的一样,她和吴姑织的确很像。 如果吴姑织还活着,还能看到此时的魔宗,她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所以贺兰黑云此时也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她不只是朝着魔宗递出了幽冥神蚕这样的法器,她还和吴姑织临死的时候传授给她这些元气的运用一样,她将幽冥神蚕递到魔宗手中的同时,也将幽冥神蚕的元气法则和光明圣宗的秘法,递给了魔宗。 她是吴姑织的弟子。 她传承的便不只是吴姑织的力量,还有吴姑织的意志和心意。 在吴姑织临死之前对着林意和她所说的那番话里,她知道吴姑织是宁愿战死也要用自己的死来弥补对于早就魔宗这样的魔王的愧疚。 但她很清楚,吴姑织何尝不是想用自己的死,来让魔宗明白她和她师尊的期待。 她不想让吴姑织这一生所做的事情全部变成错误,她也不想让吴姑织的死毫无意义,她虽然很恨魔宗,但她还是做出了和当年的吴姑织一样的选择。 只是当年的魔宗不解吴姑织的期待和心意,而现在的魔宗,却已经明白。贺拔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虽然他很确定自己对魔宗肯定有着天生的压制力,然而看着此时的魔宗,他依旧感到了一种被毁灭的危险感,即便有着西方清净世界这样的力量包裹,在这一刹那,他体内的真元还是迅速的流淌了出去。 他和魔宗之间的空气里,出现了无数缕晶莹的元气。 每一缕晶莹的元气就像是融化的水晶抽成的丝,每一条这样的细丝都散发着强烈的湮灭真元的味道。 天空里瞬间出现了更多明亮的光线。 这明亮光线里的力量更为强大,并非来自于贺兰黑云,而来自于魔宗。 无数的明亮光线落在魔宗的身上,让他的身体都似乎渐渐的变得透明起来。 直到此时,贺拔岳都无法对着魔宗出手。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这种光线和魔宗此时的身体都有着他无法理解的玉石俱焚的味道,哪怕是他的真元力量落在这些光线和魔宗的身体里,都似乎只能引起可怕的爆炸,而且是他无法预知后果的爆炸。 魔宗伸出了手。 宛如一场神迹降临。 那些明亮而圣洁的光线汇聚在他的左手,形成了一道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亮的长剑。 而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气息,就像是潮水一般在他的右手更替,一种来自幽冥地底和虚空之中的力量在他右手之中不断凝聚,那柄传说中的幽帝的帝剑,就在他的右手真正的复苏。 空气里沙沙作响,是水汽不断冻结,然后又被元气震荡击碎成细微的粉末。 九幽冥王剑上还没有真正的剑意发出,但杀意和寒意,却已经滔天。 魔宗的身体还是一半白,一半黑,但不再是上下,而是分左右两边。 左边那道明亮的长剑的光芒一直连通到他的心脉,他的左边半边身体被光亮照耀得给人一种要消失在光亮之中的感觉,但这种光线,却又给人源自他心脉,源自他心念的感觉。 贺拔岳的脸色再变。 有了幽冥神蚕之中幽帝本源气息的加持,九幽冥王剑便已真正的复苏,它剑身之中的元气已经生生不息,这柄剑在此时魔宗的手中,已经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法器。 然而和这柄九幽冥王剑相比,他左手之中的那柄由无限光明汇聚而成的长剑,却似乎丝毫不弱。 “对不起了。” 贺拔岳看着身前的沈念,真诚的致歉道:“原本还想留着你,想从你身上知道更多和沈约有关的事情,毕竟他是在此之前真正的世间第一人,或许他还有很多我不能推断的安排,但现在…若不如此,我也无法击败他。”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时,他的手便已开始拔剑。 沈念的生机瞬间消失。 天地间响起一声凄厉的剑鸣,在远处云棠痛苦的叫声里,贺拔岳从沈念的身体里抽出了一柄剑。 同样是一柄黑色的法剑。 黑色的法剑里,有许多银色的光芒闪亮,就像是夜空之中的星辰,但剑身之外,却有很多金黄色的游丝在闪动,就像是闪电。 如江河潮水般的死亡气息从高空之中坠落下来。 他只是杀死沈念,抽离了一柄剑,但这一柄剑却已经很完美,他只是凭这一柄剑,便无限引动南斗六星的元气。 …… 元气波动太过剧烈。 当魔宗的两柄剑形成时,北魏很多地方的修行者便已感知到了商丘城里的元气波动,而当南斗六星的元气被更加剧烈的引动时,即便在遥远的南朝,很多修行者也感知到了这个方位的元气波动。 湖心静院里的林意抬起了头来。 此时还是初春,天空之中的南斗六星并不显得特别明亮,但在他的感知里,此时这六颗星辰,就像是六颗恶魔的眼睛猛然张开。 原道人的身影出现在这间静室的门口。 “应该是魔宗和人交手,如果没有别人,那这个人就应该是贺拔岳。” 原道人抬头看向北方商丘的方向,他的脸色异常凝重,“这人竟然会用西方巡王的手段,而且比西方巡王强出太多。” 林意点了点头。 在过往很多年里,他一直将魔宗视为最可怕也是最终要面对的敌人,但当魔宗离开建康,当他感到魔宗的改变时,他却很希望魔宗能够战胜那些幽帝的后人。 他当然很清楚魔宗是如何强大,但他此时却忍不住为魔宗担忧起来。 因为此时,在他的感知里,整个星空都似乎在朝着南斗六星倾斜,无数的星辰元气都被南斗六星的元气异动所牵引。 这种气机,让他觉得很可怕。 …… 商丘城里响起无数的声音。 先于人声响起的,其实反而是全城的鸡犬名声。 它们比寻常人更为敏锐的感到了死亡的威胁,都想拼命的远离那座粮仓,逃得越远越好。 城中的军方和修行者也开始了行动,但是他们也清楚,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事情,他们所能做的事情,只是尽可能让城中的寻常百姓被这种威能波及。 他们尽可能的将邻近这座粮仓的街巷之中的人快速的撤离。 “什么时候开始,魔宗竟然也会缩手缩脚,也会在意这些人的生死了?” 贺拔岳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充满着嘲讽,“你大概忘记了,你可是在这座城外,不知杀死了多少人。” 他是故意想激怒魔宗。 只可惜的是,魔宗更不是小孩子。 当他这些话说完,魔宗只是朝着前方走了一步。 只是一步,还未真正出剑,凛冽的寒潮就已经朝着贺拔岳挤压了过来。 贺拔岳身外的清净世界微微的震荡。 他和魔宗之间的那些可以湮灭真元的细丝全部开始崩碎。 “你不杀人,我帮你杀人如何?” 贺拔岳眉梢微挑,他漠然的看着魔宗,然后手中的剑飞了出去。 他手中的这道法剑飞向极高的高空,接着有无数的星辉,就像是雪片一样洒落下来。 这些星辉看上去并不大,然而坠落下来时,就像是一场真正的流星雨。 城中瞬间响起了无数的轰鸣声。 很多房屋被洞穿的声音伴随着有人倒地的声音如潮水般弥漫在这座城里。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最强者的战斗 有很多人死去。 像贺拔岳这种等阶的修行者要杀人,这个城里,此时也只有魔宗才有能力阻止。 只是魔宗没有去救人。 在许多人死去,那种熟悉的死亡气息出现在他的感知里时,他便已经猜测到了贺拔岳真正的用意。 贺拔岳不会无端的嘲讽他。 他的那些嘲讽,只是想要让他的情绪出现波动,让他无法特别有效的思索。 这些死亡气息,只是贺拔岳刻意抛出的诱惑。 他想让他汲取这些人死亡之后产生的元气。 如果他没有猜错和感知错,贺拔岳那种被他称为是蛆一样的法门,便会将自己的真元藏匿在那些元气之中,在他汲取那些人的死气时,便悄然混入他的体内。 所以在这场战斗里,处处是陷阱,他不能给对方的真元侵入自己体内的机会。 他没有去管这些死亡气息的诱惑,他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件只许出不许进的物体,大量精纯的真元在他的意志牵引下,不断落在他手中那两柄剑上。 他再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的九幽冥王剑顺势朝着贺拔岳斩了过去。 贺拔岳的目光变得阴冷下来。 天空里的星辉还在不断的坠落,但是这些星辉不再落向那些寻常的街巷,它们就像是活物一样,朝着踏前的魔宗落去。 这些星辉原本就像是萤火虫一般,但在坠落之中,却迅速的变形,变成了一道道黑色的符箓。 无数黑色的符箓像无数的蝴蝶涌上魔宗的身体,落在魔宗的身上和剑上,堆积起来。 贺拔岳所说的谎言在很多时候显得真实,是因为他的谎言里,往往夹杂着大部分的真话。 他的确会很多巡王和神将的法门,而且在他此时的真元驱使下,这些法门比天武川外一战中那些巡王和神将所用的更强大。 这些黑色的符箓不仅像是野蛮生长的野草一样不断从周围的天地抽引天地元气,而且它本身都在散发着一种星辰元气独有的侵蚀元气的味道。 然而所有这些符意裂了开来。 堆积在魔宗身周的符意就像是一个黑球被从中切开两半。 这些符意都似乎没有对魔宗的这一剑造成任何的影响,魔宗手中的九幽冥王剑切过这些符意,根本没有什么艰涩之感。 九幽冥王剑剑起,落下,斩在贺拔岳的身外。 贺拔岳的身外是独特的西方清净世界场域。 九幽冥王剑就像是一座幽冥之中拔起的史前冰山一样砸在了他的身外,但他此时施展的西方清净世界,却似乎已经是和当时的宇文珆施展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空气里有细微的涟漪产生。 但他身外的这方空间,却像是一块无比纯净的琉璃,根本不动。 九幽冥王剑的剑锋落在纯净的清光上,没有任何的声音,实质性的冷焰沿着清净世界的表面,就像是流瀑一般流淌出去,瞬息之间。 一层幽蓝色的冰墙矗立在了贺拔岳和魔宗之间。 “没有用的。”贺拔岳看着魔宗,阴冷的笑道:“既然我已经拥有了幽帝的至高功法,我此时来施展这种法门,和幽帝施展这种法门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魔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摇了摇头,“你的修为和他相差太远。” 贺拔岳笑了笑,他想要再说话,但魔宗这个时候却又已经出声,说道:“更何况这种法门所需要消耗的真元很多。” 贺拔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不屑道:“我的真元,恐怕你比想象的还要雄厚。” “修行如搬山,哪怕是一座山,慢慢挖,也总有挖空的一天。再如何强大的法阵,慢慢斩,也终有斩破的一天。”魔宗依旧毫无情绪的说道。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九幽冥王剑便已经重新抬起,然后落下。 他就像是伐木一般,像挥动斧子一般,朝着身前的清净世界不断斩去。 他斩得极为认真,似乎这个清净世界若是存在千万年,他也会这样斩上千万年,绝对不会停止。 贺拔岳沉默下来。 以前的魔宗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拥有智慧,足够强大,但这次出现在他身前的魔宗,却似乎已经超越了他所了解的魔宗。 他终于确定,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花很小的代价来击败魔宗和夺取他的力量,似乎已经不太可能。 在这种时候,言语便已经无用。 他或许真的能够抵挡住魔宗的千万次斩击,但他绝对无法和魔宗在这里耗下去,更何况九幽冥王剑特有的那种寒意,似乎能够渐渐穿透进来。 他抬起了头。 夜空之中出现了六道光焰,就像是六颗流星在坠落。 六道光焰重新汇聚成了他那柄法剑。 法剑坠落而下,后方带起了无数罡风,形成了一场风暴,风暴里有无数道闪电生成,就像是无数发亮的凤凰尾羽,跟随在那柄法剑之后。 魔宗面无表情的挥剑。 他又是毫无花巧,异常简单的朝着天空那道法剑斩出了一剑。 就像是不管那道法剑带起什么样的威能,他都是不管,都只是这样一剑。 但只是这样的一剑,整个天空都似乎被他切了开来。 喀嚓一声,那道法剑发出近乎折断的声音,它被斩得往上弹飞出去。 幽黑的剑光就像是在天空之中刻下了一道深渊,后方的风暴和闪电落在那道幽黑的剑光之中,便瞬间消失,后方的风暴和闪电源源不断的涌入,源源不断的消失。 如此简单的一剑,却宛如神迹一般。 然而此时,魔宗却是骤然感应到了什么,他并没有自傲,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他左手一直握着的那柄剑骤然动了。 他举起了这柄由无数玄奥光线凝成的长剑。 这柄长剑开始发光。 它发出的光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空气里的尘埃。 在所有流散的元气里,在那些细微的尘土之间,突然有一条黑色的影迹显现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条黑色的影迹是一缕精纯的元气,极其细小,就像是一条很长的黑虫。 它隐匿在流散的元气之内,隐匿在寻常的空气里,就像是活物一般,迅速的接近魔宗的身体。 魔宗的眼瞳之中,似乎有闪电明灭了一下。 空气里,便真的牵引出一道电光,精准无误的击中那缕黑色的元气。 嗤的一声,那缕黑色的元气被闪电击得灼烧起来,涌成一团青烟。 贺拔岳的脸上早已一片肃然。 他的胸膛突然高高|胀起,在吐息之间,他的口中和腹中同时响起玄奥的音阶,就像是有两个人在同时吟咏真言。 他此时暂时无法控制那柄法剑,但那柄法剑带来的星光偏移,配合着他此时的法门,却让那些被牵引的星光都变成了他的武器。 天空里也好像出现了一片倾斜的光滑镜面。 白茫茫的星光在那片镜面上显现出来,然后顺着这片倾斜的巨大镜面流淌下来。 这并非是幽帝的手段,而是和萧衍帮助林意修行时所用的佛宗真言手段。 从很多年前开始,贺拔岳就觉得沈约所犯的最大错误,便是和那些幽帝后人一样,始终觉得幽帝的法门已经至高无上。而自从他得了那种被魔宗称为蛆一样的法门之后,他便确定这近千年来,很多法门同样强大。 他和林意走的修行道路不同,他无法领悟清楚那么多的星辰元气,但他此时这样的法门,却不需要感悟清楚,他只是像点燃一根导火索一样,引燃更多被牵动的星辰元气。 不管是他所能感知的还是不能感知的,他用这种真言手段在空中组成了一个场域,将他们引导着,朝着魔宗倾泻而去。 白茫茫的星光滚滚落下,就像是一柄巨大的长刀,从空中斩落了下来。 魔宗再次出剑。 他同时出了两柄剑。 他手中的九幽冥王剑拍了出去,就像是一座黑色的冰山迎向了那漫天星光汇聚成的一刀,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柄纯净光线凝成的长剑,便朝着贺拔岳身外的清净世界刺了过去。 轰的一声。 就像是星河和巨岳冲撞。 便是一座巨山,都被漫天星光凝成的这一刀斩飞出去。 然而手握着这座巨山的魔宗的身体,却是无比稳定,就像是一根始终不会弯曲的钉子,不管多大的力量锤击在他的身上,他兀自一动不动,他和他手中的那柄纯净光线凝成的长剑,反而被这股力量拍着,就像是钉子一样,朝着清净世界中刺了进去。 无论是他手中的这柄剑,还是贺拔岳身外的清净世界,明明都是元气凝结的产物,然而当剑尖狠狠钉入其中时,他手中的剑和清净世界中,却都发出了如真正琉璃般的崩裂声。 他手中的长剑开始碎裂,但与此同时,那如最纯净水晶一般的清净世界,也出现了无数道晶莹的裂纹。 贺拔岳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震颤。 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点。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天下无敌 这个明亮的光点就像是正午时候从茂密的树叶间透下的一个光斑,看似毫无力量可言,然而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座真正的巨山撞中。 伴随着恐怖的冲击力,他的身体就要往后倒掠出去,但冲击到他身上的这股力量却不想让他飞起。 这股力量的角度也是和那些星光一样倾斜往下。 这股力量将他的身体死死的按在地面上。 只听得一声轰鸣,贺拔岳的双脚像是两根铁柱一样踏入了道上坚硬的泥土里,他的身后以惊人的速度往后退去,将地面硬生生犁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 贺拔岳胸口那个明亮的光点消失了,但是他的身上,却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孔洞,这个孔洞深入到他的体内,隐隐可以看见内里焦黑的血肉。 他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晕,他轻声的咳嗽起来,有血水从他的唇角溢出。 魔宗的两截衣袖尽碎,他手中的那柄圣洁光线凝成的光剑已经在他手中消失,他裸露在外的肌肤表面也出现了很多道伤口,鲜血开始流淌出来。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魔宗之前修行过很多法门,他从杀死的那些幽帝后人身上,也得到过一些强大的法器,但任何的法门和任何的法器都比不上九幽冥王剑。 既然如此,对于他而言,对敌便是真正的大道至简。 他不需要有任何的花巧。 他只需要利用好自己的真元和幽冥神蚕的力量,然后发挥出九幽冥王剑的真正威力。 他的身体也像陨石一样落在地上,双脚在地上踩出一个圆坑,但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那柄九幽冥王剑却异常稳定的再次朝着贺拔岳凌空斩去。 天空之中传来一声呜咽的鸣声。 那道之前被他震飞的法剑就像是真正的星辰一般坠落。 这道法剑带着北斗七星的死亡气息拦在了九幽冥王剑的那道剑气之前。 天地间再次响起巨大的轰鸣,北斗七星的死亡气息的大量降临,让天空之中的南斗六星也骤然变得清晰起来,在遥远的南朝建康城里,元燕身上的那颗晋珠光芒大作,甚至如畏惧般不断颤抖起来。 轰! 然而在北魏商丘城里的这声巨大的爆鸣声中,那道充满死气的法剑再次被朝着天空击飞,贺拔岳的身体再次被恐怖的冲击力轰向后方远处。 “我没有….” 贺拔岳嘴角溢出更多的鲜血,他皱起眉头,想要很认真的说上一句,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比我想象的更强。 他这一生里说过无数的谎言,但这句话,却应该他此生里说得最为真诚的一句话。 然而他才刚刚开口,这句话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完整,他前方无比紊乱的气浪和星光里,已经出现了一截幽黑的剑尖。 他不知道魔宗是如何做到的。 他无法想象在这样恐怖的冲击力之下,魔宗是如何强行控制住体内的真元,竟然毫无缓冲般再来一剑。 但对方的剑,已经无比真实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此时换了世上任何人,恐怕都无法再接住魔宗这种两败俱伤式的打法之后的这一剑,但他却是例外。 从很多年前针对沈约的那一场刺杀过后,他窥得了沈约的一些法门,他体内的经脉也远比世上任何修行者要宽广,唯一一个比他还要宽广的修行者沈念,现在已经死了。 所以他此时是所有修行者之中,体内经脉最为宽广的一个,他也是此时世上拥有真元数量最多的那一个。 而且他还拥有很多种针对性的秘法。 所以其余任何人不能挡住这一剑,但他可以。 在他开始摇头之前,惊人数量的真元便已经从他的经脉中奔涌出去。 这个粮仓周围,洒落着无数黍米,这些黍米有些已经被元气震成了粉末,但在他的真元喷涌而出事,这些黍米之中可供燃烧的元气,却似乎瞬间被他所抽引。 他的身前骤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真正火光,接着便火光大盛,就像是一座火山在他身前喷发。 无数道汹涌的火光形成汹涌的火流,源源不断的冲击在九幽冥王剑的剑尖上。 九幽冥王剑是至阴致寒的法器,这些火焰虽然无法直接驱散它的寒意,更不可能直接破坏掉它的剑胎,但火山喷发般的火焰不断冲击上去,无数火焰熄灭之后的黑色粉末却是如同黏结在一起,接着又被后方的火焰热力烧融,接着又被冷却。 这截剑尖骤然变得臃肿起来。 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剑鞘在生成,从剑尖朝着剑身蔓延。 魔宗感到自己手中的这柄剑沉重起来,沉重得就像是超过他手指所能承受的极限,要带着他折断的手指一齐掉落。 但他的剑势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左手握拳,抬起,然后就像是敲击一根钉子一样,狠狠的砸在了剑柄上。 剑尖上覆盖的厚厚黑壳瞬间崩裂。 剑尖就像是破山裂石一般,再次透出来,再次刺向贺拔岳还在倒退的身躯! 贺拔岳的面容也彻底平静下来。 魔宗的实力虽然超过了他的想象,但他也只是感到惊讶,并未感到恐惧。 他的双唇紧闭,一股真元却是从他的喉间往腹中冲去,和气海深处涌出的一股真元相撞。 他的腹中响起一道奇异的雷音。 他的双手十指就像是弹动看不见的琴弦一般曼妙而动,空气里无数烧焦的粉末奇异的连接起来,变成了无数缕黑线。 一个奇特的法阵瞬间形成。 黑线内里,有晶莹的元气丝流动。 这些元气丝细小到了极点,但也坚韧到了极点,即便和魔宗前行的剑尖相逢,这些元气丝都没有被直接的切断,而是不断的刮擦在剑身的表面,甚至带起无数的火星。 贺兰黑云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一度以为魔宗即将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然而随着战斗的进行,贺拔岳表现出来的实力,却似乎越来越深不见底。 魔宗的眉头在此时皱了起来。 这是一个极为强大的法阵,若是在他得到九幽冥王剑之后从海外归来时,他或许都未必能够很快的破开这个法阵。 然而这个法阵里的气息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因为这是沈约的手段。 沈约在南天院的荒园里,在他和何修行的最后一战之中,便用了这样的力量。 而他偏偏在回到建康之后便去了荒园。 他在荒园里便也感知到了何修行留给世间的东西。 所以这个法阵困锁不住他的剑。 剑身上的火星不断溅起,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发星星点点的光亮。 许多皎洁的光星就像是雪白细腻的沙粒从他身上飞舞而出。 这些沙粒硬生生的挤入空气里某些元气的间隙之中,然后瞬间将许多细微的元气流通通道阻塞起来。 这些看似怎么都不会断的元气丝,便在他的剑前开始绷断。 连来自沈约的最强手段之一都被魔宗轻易破去,贺拔岳的心境却没有任何剧烈的波动,他神情平静,在倒飞之中握拳,然后朝着魔宗轰出一拳。 他的拳头瞬间绽放出金色的光芒,魔宗的剑身之前,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拳印。 这个金色的拳印散发着无坚不摧的味道,当九幽冥王剑斩落在这个金色的拳印上,这个金色的拳印就像是实质的重物一般被斩落在地,但它的力量,却硬生生的将魔宗前进的身影击停。 魔宗停了下来。 他身上的衣衫渐渐变红。 鲜血从他的肌肤里渗透了出来。 贺拔岳落地。 他轻轻的咳嗽,不断的咳出鲜血。 两个人所受的伤似乎都很重。 但两个人的神容都很平静。 就连此间修为最弱的萧素心都很清楚,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即便是受了这样的伤,但两个人之间真正的战斗似乎才刚刚开始。 “你之前应该也以为已经天下无敌,我也以为我已经天下无敌,但没有想到,我还是无法轻易战胜你。” 贺拔岳有些感慨的说道。 他在此之前说话的时候往往限于被动,但在这个时候,他说话之间,天空之中那道原先不知道飞去何处的法剑已经落了下来。 这道法剑并没有真正的斩向魔宗,而是分成了七道剑光,就像是七颗星辰悬浮在魔宗头顶上方不远处。 魔宗的应对便极其简单。 他虽然浑身是血,但他再次挥剑。 一道黑色深渊般的剑光席卷了那七道剑光,七道剑光直接被他斩碎。 星辰元气开始暴走。 整个商丘城上方的夜空似乎扭曲起来。 无数原先互不干涉的星光开始撞击,开始互相切割,甚至互相战斗。 无数如极地的极光一样的光焰充斥整个天空,整个天空变得无比的妖异。 魔宗和贺拔岳的眼瞳里都出现了各种色彩的倒影,所不同的是,那些色彩的倒影在魔宗的眼瞳之中没有变化,而贺拔岳的眼瞳之中,那些色彩却纠结在了一起,他的眼球,就像是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彩色线球。 魔宗的心中出现了强烈的警意。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直觉,或者说是长久的战斗之中形成的一种本能。 他一直都是很强大的修行者,但恐怕世上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有着他那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强过自己的修行者追杀的经验。 就像是在回应和让他更为确定这种直觉一样,幽冥神蚕的元气也开始剧烈的波动。 整座商丘城里,突然响起无数金属的震鸣声。 所有的兵器似乎都开始震动。 更为准确而言,是所有篆刻着符文的法器,包括那些军队中的法器军械,不管是此时已经装配在城墙上的,还是在仓库之中封存还未动用的,包括这城中所有修行者身上的法器,就连萧素心手中握着的长弓的符文里,都被一种莫名的气机激起了元气的反应。 所有的符文原本就和天地元气有着特殊的联系,即便绝大多数符文都是用来保存元气力量和让真元更好的存积其中,但这些符文里此时一种最原始的气息似乎被贺拔岳动用。 许多微弱的气息从这些符文里飘了出来,但瞬间这些微弱的气息就不断的和天地间更多这样的气息结合,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无数道凌厉的气息从城中的四面八方涌来,朝着魔宗汇聚。 这些凌厉的气息,就像是无数道凌厉的小剑,虽然每一剑都似乎不能对魔宗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但即便是无数的腐朽铁皮不断砸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只要数量足够多,只要时间足够久,便依旧可以击溃这个人的身心。 魔宗的神色依旧没有变化。 既然他的每一剑都是他最强的手段,他便根本不用变化。 但也就在此时,贺拔岳的身上发出了裂帛声。 他身上的衣衫裂了开来。 他的身体开始膨胀。 不是气息的膨胀,而是身体的血肉和骨骼都开始膨胀,他开始魔变。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他也不退 只是在变化,但魔宗身体里那种警意已经到达了顶点,明明在外人看来,他们似乎还能战斗很久,但他身体里的一切直觉却告诉他,他和贺拔岳已经到了要分胜负之时。 他身后飘舞的发丝突然有了些灰意,就像是沾染了墙上落下的灰尘。 与此同时,他原本就已经显得有些清瘦的脸庞上瞬间多了几道极细的皱纹,他肌肤之中的血色却在迅速的褪去。 贺兰黑云眯着眼睛,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魔宗发丝上的灰意并非是尘土,而是他的发丝真正的在变得灰白。 她记得很清楚,魔宗之前就有一些激发身体潜能的秘法,在当年从南朝逃到漠北的过程里,魔宗在很多时候也是依靠这些手段才勉强逃过了追杀。 但那些手段无法和现在魔宗所用的手段相比。 因为此刻他用的手段,是真正的燃烧生机,或者说折损寿元的手段。 在不久之前天武川的那场大战里,吴姑织最后用的便是这样的秘法。 在吴姑织最后传给她的真元运用里,也蕴含着这样的手段,而现在,这种手段就相当于是她传递给了魔宗。 魔宗就在此时用了出来。 她一直认为自己和魔宗之间毫无谅解的可能,但她很清楚,身为魔宗,在这样的战斗里,并非只有唯一的选择。 如果发现自己未必能够战胜贺拔岳,若是换了以前的魔宗,或许直接就会遁走。 既然拥有九幽冥王剑和幽冥神蚕,即便是这次不敌而逃,有着这次战斗的经验,魔宗依旧有可能在今后战胜贺拔岳。 然而和当天在天武川外的吴姑织一样,魔宗没有退。 她觉得魔宗会退,哪怕是已经有所改变,也会选择退。 但他偏偏没有。 …… 魔宗的身体没有在发光,但他的身体里的气息却在不断的燃烧,不断的朝着他手中的九幽冥王剑涌去。 他的身体似乎在变成一块分外纯净的琉璃,同时他用光明圣宗的这种手段,将自己体内能够动用的力量全部逼出去。 贺拔岳的身体里也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警意,此时的魔变让他的战斗意志也比以往更加强大,但与此同时,大幅度提升的感知能力,也让他感到魔宗手中的九幽冥王剑上开始充斥一种令他的真元都似乎畏惧的气息。 他的修为原本就已经和魔宗一样,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巅峰,随着魔变的进行,他的感知得到恐怖的加强,早已经凌驾于这个时代所有修行者之上,但此时,他依旧没有来得及感知清楚这一剑的来临。 他的感知之中,这柄九幽冥王剑似乎还在蓄势,然而事实上,魔宗已经斩出了这一剑。 不是刺,也不是用力的砍,魔宗挥动这柄剑只是轻轻的划了出来。 贺拔岳的腰腹间出现了一道伤口,随着极薄但极为锋利的剑气的深入,他腰腹间的这道伤口不断扩大,即便他此时近乎魔变完成的身体拥有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度,每一丝流淌着真元力量的血肉都像是千锤百炼的钢条,但这道伤口的持续扩大,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他整个身体都要被拦腰切开! 这种魔变让他此时并没有感知到什么肉体的痛苦,但剑气和他体内的真元力量的相互冲击,还是让他发出了一声闷哼。 但他此时却并没有急着去躲避这种剑气对自己的伤害,那些断裂的血肉之中,有许多黑色的水流涌了出来,黏附上剑气,与此同时,黑色的水流里,有数十缕黑色长虫一般的真元朝着这些剑气之中钻去。 空气里出现了一条模糊的影迹。 这些黑色长虫一般的真元没有能够钻入这些剑气,因为在剑气所在的位置,已经出现了一柄真正的剑。 在这刹那时光里,魔宗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他持着九幽冥王剑,就像是一个熟练的屠夫在割肉一般,割着贺拔岳的肉。 贺拔岳浑身战栗起来。 即便感受不到痛苦,但自己的血肉和骨骼被切开,天下至寒的剑锋在血肉和骨骼之中行走所带来的感觉,还是无比的古怪,甚至令他感到说不出的恶心。 他的手在此时终于落在了剑身上。 他的这一只手也给人很恶心的感觉。 他这只手已经变成靛蓝色,血脉就像是符文一样,一根根的浮现在肌肤的表面,就连指甲都如同野兽的爪子一样显得坚厚而锋利,他的五指指尖却闪耀着一种和这种野兽以及魔变的气息完全不符的纯正金色光芒,这种光芒,甚至很像是北魏皇室那种功法的气息。 金色光芒在他的五指指尖凝成五个金色的法印,这五个小小的法印死死的压住了在他身体里继续前行的剑锋和剑身,但他手指的血肉却似乎承受不住强大的反冲力和九幽冥王剑上流散出来的力量,细小的金色法印反而刺破了他指尖的血肉,嵌入进去。 鲜血从他指尖的伤口嗤嗤的流淌出来,伴随着鲜血之中的真元变化,这些鲜血却不断变成黑色的水流,就像是路边阴沟之中粘稠的污泥泥水一般,不断的冲刷在九幽冥王剑的剑身上。 魔宗的身体里响起很多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血肉在绷断,骨骼内里在爆响,他的口中开始不断流淌出鲜血,他手中的九幽冥王剑已经无法前行,在经过魔变之后,贺拔岳无论是感知还是真元的力量,都已经凌驾于他之上。 他的剑无法前行,他便将自己整个身体和召唤而来的天地元气,全部压在了剑柄上。 这柄九幽冥王剑不再是划和切割,它就像是变成了一根无比寒冷的撬棍,在贺拔岳的身体里往上撬去! 没有切割声。 唯有硬物的碎裂声。 贺拔岳的这右手五指也终于无法承受,他的整个手腕上的血肉都古怪的扭曲起来,他的五指皆断。 带着凛冽杀意的剑身,笔直的朝着贺拔岳胸腔之中撬去,朝着心脉撬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夺命 这柄剑蕴含着足以将一座小山撬起的力量,哪怕贺拔岳的心脉比真正的玄铁还要坚硬,也依旧会被这柄剑的力量压成饼,压成碎屑。 这种魔变的本身便会对今后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哪怕在战斗之中显得无比的强横,但受的伤越重,在魔变的力量消散之后,便越不可能恢复。 心脉若是彻底碎裂,哪怕贺拔岳还能接着战斗,但战斗结束之后,他也必定会死去。 然而当这样的剑意直撬他的心脉,哪怕他的右手五指皆断,他的身体还是显得异常稳定。 并非只是魔变将肉体之中的痛苦之意全部抹除,而是这一切原本就在他计划的可能之中。 他在动用魔变这样的手段时,就已经清楚必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有可能击败魔宗,才有可能将魔宗杀死。 噗的一声。 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喷在了魔宗的身上。 这口鲜血之中蕴含着可怕的真元力量,就和一道法剑直接劈在魔宗的身上没有区别。 除此之外,这口鲜血之中还蕴含着一股对于魔宗而言充满了极大诱惑力的味道。 贺拔岳此时明明还好好的活着,但这口鲜血之中充满了浓烈的死亡气息,就像是有一名像沈念那般强大的修行者突然死去,那些精纯的元气蕴含在了这一口鲜血之中。 此时的魔宗也已经接近极限,他的潜意识里,自然很希望有新鲜的元气和力量可以补充。 这样巨大的诱惑力,很容易让一个人的心智有所动摇。 然而魔宗没有。 他的身体依旧像是一块无比纯净的琉璃。 他的情绪依旧没有任何的波动,他体内的元气,依旧只出不进。 轰的一声巨响。 魔宗的身前气浪喷涌,这一道鲜血崩碎成了无数细微的颗粒,反而倒冲在贺拔岳的身上。 他的身体微微的往后弯曲,像是要被震倒,但是他的那柄剑依旧往上撬去。 贺拔岳感知到自己的心脏被压迫得几乎已经停止跳动,但也就在此时,他已经完成了所有准备,他充满各种色彩的眼瞳骤然变成了血红。 一片血红,纯粹的血红,就像是一汪鲜血,没有任何的杂色。 噗! 魔宗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气海往外鼓胀了起来。 天命血盒原本已经被他的真元彻底的压制,和他的身体融合,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第二颗心脏,然而此时,来自贺拔岳的气机将天命血盒的封印彻底解除,那种完全不属于这方天地的力量骤然和他的真元分离开来。 天命血盒在他体内重新变成陌生的法器,就要硬生生的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 魔宗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很佩服贺拔岳一开始其实便有着能够引动天命血盒的力量,但直到这种时候,才将这种力量真正显露出来。 在这种时候显露出来,便已经断绝了双方的所有退路。 在这一瞬间,他没有愤怒和恐惧,他的脑海之中,只是出现了那座海岛,那名在等着他有朝一日能够回去的牧羊女。 他脸颊上的血肉瞬间干枯了下去。 他就像是又瞬间苍老了十余岁。 他的身体真正的亮了起来,就像是一轮皎月。 从他身体内里绽放的圣洁光线在这一刹那死死的压住了天命血盒,他手中的九幽冥王剑依旧往上撬去! 贺拔岳的心脏没有碎裂,他的右手手腕齐腕而断! 他断下的右手就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朵,但其中迸发出一种诡异的力量,死死的将九幽冥王剑的力量压住了一刹那。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带着强烈的湮灭真元的气息,落在了魔宗的身上。 噗的一声。 他和魔宗的身上各自涌出了一条血浪。 两个人近乎胶着在一起的身体,在此时双方的真元都无法控制,都开始紊乱暴走的刹那,终于分了开来,两个人的身体都随着这条血浪的涌出,被恐怖的气劲往后炸飞出去。 贺兰黑云的身体微微震颤着。 她已经伸出了手,然而她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接得住倒飞的魔宗。 他和贺拔岳的这种力量,足以如同当日的林意撞死那名神将一样,将她的身体撞得四分五裂。 魔宗的身体飞过了她的身侧,朝着她身后更远处坠去。 气浪的轰鸣声中,响起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这是萧素心发出的声音。 她看到贺拔岳的右手已经齐腕而断,而且胸腹上开出了一道可怕的豁口,鲜血不断的流淌出来,但贺拔岳的左手却抓着一团血淋淋的血肉,血肉之中不断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元气波动。 贺拔岳眼中的红意开始退去。 轰! 在魔宗的身体坠地的同时,他魔变后庞大的身躯也如同一座山倾倒般砸在地上。 噗! 一蓬鲜血和消失变化的药气从他的胸腹之中喷薄出来。 贺拔岳感到了极度的虚弱。 他苦笑起来。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被人逼到这种程度。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若非自己手上还抓着这样的一件法器,他其实已经被人杀死。 他的生机会在魔变的药力消除之后而慢慢散去,身体的任何技能都无法支撑下去。 他当然想过夺取天命血盒,但根本没有想到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获取,也没有想到会面临这种极端的境地,需要用这件东西让自己活下去。 他苦笑着,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左手反手将从魔宗体内硬生生抓出来的天命血盒朝着自己胸腹之中的伤口塞了进去。 他体内的鲜血流淌在牵扯着魔宗血肉的天命血盒上,真的就像是魔宗所说的无数蛆虫一样在天命血盒上爬行。 “走。” 魔宗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颓然的跌坐在一堆散乱的砖石之中。 他的气海处也有一个可怕的伤口,鲜血也在不断的涌出。 他看着来到自己身前的贺兰黑云,说道。 贺兰黑云知道魔宗要她带着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离开,但她没有说任何的话,她弯下身去,将魔宗背在了身上。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未知的胜负 “师弟!” 云棠身体摇摇晃晃,他看着沈念的尸身,悲痛不已,他此时真的很想去将沈念的尸身带走。 “不要去了,你难道想给他有机会杀死你吞噬你的元气吗?” 然而他此时被萧素心厉声喝止。 萧素心一直都很显得很柔弱,在党项,萧素心更是对云棠十分尊敬,但此时的萧素心却已经根本乱了方寸一般。 她在厉喝阻止云棠的同时,从袖中取出两颗天心菩提就往魔宗的口中塞去。 她不想云棠上去送死,才如此厉声呵斥云棠。 她也不想魔宗死。 哪怕魔宗之前是整个南朝和他们铁策军最可怕的敌人,哪怕魔宗在此之前,在她看来是十恶不赦,但在这样的战斗之后,她不想魔宗死。 从钟离之战到关陇大战,她已经见了太多人死,然而此时看着魔宗气海上那道伤口,看着他的鲜血不断在贺兰黑云的背上流淌下来,她再次感觉到自己距离真实的死亡太近。 “走。” 魔宗没有拒绝那两颗天心菩提,他吞枣一般将两颗天心菩提吞了下去,这一刹那他的身体里出现了一些新鲜的真元,他的眼中燃起杀意,然而感知着空气里那些熟悉的死亡气息的流动,他便明白对方已经接纳了天命血盒的力量,他便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在生命终结之前杀死对方。 而他和身边这些人如果也在这里死去,如果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也落在贺拔岳的手中,那整个人世间便应该真的不可能存在能够对付得了他的人。 贺兰黑云原本就不想停留,听着魔宗的这一句喝声,她咕嘟一声,将涌到喉间的一口逆血都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在那种如饮烈酒般的灼烧感在身体里燃烧起来的刹那,她便已经飞掠了出去。 她的身体很轻,不只是她,就连萧素心和云棠的身体都比平时要轻。 让她们身体变轻的力量,来自于她背上的魔宗。 即便到了此时,魔宗身上缓缓析出的真元,还是让她们的身体周围始终缠绕着推动她们身体的风,让她们飞掠的速度变得比平时更快。 “我要见建康城里的那个年轻人。” 在贺兰黑云等人再次出声之前,魔宗的声音已经在她们的耳廓响起。 他很了解贺兰黑云,他同样也了解铁策军这些年轻人的实力,他知道即便是在这样的逃遁之中,这些人也一定能够设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不是林意,林意能够来也可以,但那个修了我功法的年轻人,一定要来。”他缓慢而清晰的补充道。 贺兰黑云微微一怔,萧素心却已经出声,“是王平央,你一定要见王平央?” 魔宗有一刹那的恍惚,但是他记得这个年轻人,他笑了起来,道:“就是他。” 贺兰黑云道:“那我们往南逃。” “我们应该往南,这里距离南朝边境并不远。”萧素心道,“这里这么剧烈的元气波动,林意的师兄陈子云很有可能会来。” “好。”贺兰黑云毫不犹豫,她在黑暗之中认准了方向,“他之前已经是天下公认遁速最快的修行者,只要能够有他接应,贺拔岳也未必追得到。” “不要去和这个人为敌!他是贺拔岳,他现在已经得了魔宗的天命血盒,他现在已经彻底变成杀人夺取元气的怪物!快走,能走一定要远离他!”萧素心用力的点头,她在点头的同时,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声音,对着周围的城中叫喊。 魔宗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他咳嗽着,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听着这名少女这样的大叫,突然觉得这片天地多了些动人的生气,他觉得这些年轻人真的有点意思,真的有些可爱,只是自己之前,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这些年轻人真的很可爱。 ……. 贺拔岳也在不停的咳嗽。 在先前那场流星坠地般的剑气雨中被他杀死的人身体里回归天地间的元气从四面八方不断朝着他的身体流淌过来。 这些被修行者世界称之为死气的元气是真元失去生命之后重新流散在世间的产物,原先是他用来诱惑魔宗的果实,他希望魔宗能够忍不住诱惑,在战斗之中的某一个时刻吞噬这种元气补充力量,然后他便能乘机将自己的真元混入其中。 若是他的真元能够顺利的对魔宗的真元造成致命的影响,那他便不用花费很大的代价便能解决这场人世间的巅峰之战,但可惜的是,他这样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没有成功。 所以他无限接近死亡。 他不得不反而吞噬这些用来诱惑魔宗的果实来让自己活下去。 他不停的咳嗽,咳出的不仅有腐烂般的鲜血和那种如同毒药般的药气,还不断吐出蓝黑色的冰渣。 九幽冥王剑不仅切开了他的血肉,那种剑意甚至还在不断的凝聚和散发着寒气,让他的伤口一时根本没有办法愈合。 他很不幸遇到了魔宗这样的怪物,但幸运的是,他遇到了沈念这样愚蠢的帮手,幸运的是,这里也只存在一名魔宗这样的怪物。 他知道那些人要逃,他现在也确实没有能力去阻止那些人逃走,无法从他们的手中得到他最想得到的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但他至少确定魔宗应该活不下去。 魔宗原本就是他在人世间最值得重视的敌人,今晚的一战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对于他而言是值得的。 他缓缓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也听到了萧素心的大喊声。 他此时也有些佩服这些年轻的修行者在战斗之中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果决,但可惜的是,这些年轻人根本不可能为他所用,注定是他必须要对付的敌人。 他嗅到了自己血肉之中的腐烂味道,但和当年的魔宗相比,天命血盒自然无法反而成为他身体的主人。 他迅速的收敛了身上的气息,消失在了夜色里。 …… “战斗停止了?” 湖心静院原本是南朝最为安静的地方,然而今夜里,却恐怕是变成了汇聚城中最多强大修行者的地方。 就连萧衍走到了湖心静院的庭院里,他看向北方。 “能感知得出胜负吗?” 他此时已经就像是最寻常不过的老人,他轻声问身边的林意。 林意摇了摇头。 他可以感知到双方战斗之中那星辰元气的剧烈波动,他甚至从这场战斗之中感悟到了更多的东西,但是当天空之中的星辰元气的波动渐渐平息时,他也不可能感觉得到发生在北魏的这场战斗的具体胜负。 只是那诸天星辰的元气都被牵引过去的感觉,依旧后来不断发生的元气波动,让他感觉两个人都战斗得很辛苦。 这样的战斗,似乎谁胜谁负都很有可能。 元燕垂着头看着她手中的那颗珠子。 那颗珠子还在微微的发亮。 此时北斗七星的元气似乎并没有再剧烈的波动,然而和北斗七星相对的这南斗六星的气息却依旧有些不安。 明明战斗已经停止,但这颗珠子上的元气波动给她的感觉,却似乎根本不会停止,这颗珠子似乎一直都要这样发亮下去。 这种感觉,就像是北斗七星变成了活物,出现在了人间。 …… 在一条漆黑的小溪边,一名站在竹筏上的少女也在静静的看着商丘的方向。 她是倪云珊。 那真的是一场旷世的大战。 这场大战的胜负她也无从知晓,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之前沉寂的天命血盒现在已经活跃起来。 宇文猎给她的那件法器虽然被封在了铅盒之中,即便这件法器所有的元气波动都被坚厚的铅盒全部遮掩,她还是感觉到铅盒内里的这件法器产生了异样的元气波动。 这种波动虽然很细微,但却一直存在。 她确定现在不管是魔宗拥有这天命血盒,还是和魔宗战斗的那人夺取了天命血盒,但或许连宇文猎特制的这个铅盒都未必能够阻止对方感应到这件法器的存在。 拥有着这件法器的她,应该变得不再安全。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他的棋盘之外 如果特制的铅盒都无法阻止对方感知到这件法器的存在,那再将这件法器封在这个铅盒之中便毫无用处。 倪云珊并没有犹豫。 她直接打开了铅盒。 她是南天院最为优秀也是最有天赋的修行者之一,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一直都将自己当成一名军士。 她拥有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难以相提并论的坚定意志。 她此时心中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看着铅盒之中的那件法器,她的眼中很快出现了惊异的神色。 铅盒之中的是一颗浅灰色的半透明珠子。 这颗珠子有婴儿拳头大小,胶质感很强,甚至有种骨质和凝胶融合在一起的感觉,甚至很像有些高僧火化之后出现的舍利。 只是这颗珠子本身散发着一种和这个天地格格不入的气息,不断的提醒她这并非是这个世界的自然之物。 在此之前,她也早就得知天命血盒并非这方天地的产物,那这件和天命血盒相关的法器来自天外也并不能让她惊讶,真正让她此时惊异的是,这件法器虽然此时看上去是一颗珠子,但是在她的感知里,却是不断的变化,它似乎在不断的提醒她,它可以变出无数种形状。 …… 一夜的时间足够漫长。 贺拔岳并没有太过着急的让自己恢复巅峰的力量,甚至利用天命血盒去寻求更高的突破,和其余那些巡王和神将不同,他从未小看人间的那些修行法门。 就如这过往数十年里,还是出现了何修行和魔宗这样的存在,他始终觉得人间存在足够的危险,既然他已经隐匿了多年,即便真正的天下无敌,他也不会和幽帝那般,始终用至高无上的霸气形象展示于世间。 他乘着夜色,在商丘又悄然杀死了几名修行者,然后他想往北方行走。 除了之前被他所用的阿柴谆之外,他手中还握有一些不俗的力量。 当然那些力量和北方遗族相斗可以也比较吃力,在他的计划里,原本他得了幽冥神蚕之后就会很快赶过去。 他还是想要控制住北方遗族的那名继承者。 北方遗族的那名继承者不仅能让他继续制约北魏北方的力量,还能够用来牵制那些南方的修行者。 然而突然之间,他在商丘城里的某处街巷之中停下了脚步。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眼瞳中出现了异常震惊的神色。 这种神色,他只在和魔宗的战斗之中出现过。 在很多年前针对沈约的那场刺杀之后,他得到了沈约的部分法门和不算完整的真元功法,在沈约死后,他其实便真正的开始利用这些法门感知所有修行幽帝相关功法的修行者。 他一直很佩服沈约,沈约一直都是他学习的对象。 沈约扶持那些之前不算强大的巡王和神将们,其实同时也是要始终让这些人逃不出沈约的感知。 自己不在所有人的感知之中,但自己要想找到这些人就可以随时的找到,这也是无形的震慑力。 这些年里,他也悄然扶持了一些自己的势力。 这些人甚至不会出现在沈念的感知里,但会十分清晰的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然而此时,有数人的气息在他的感知里逐一消失。 那种感觉并非是有人领悟出了可以断绝他感知的法门,而是很突兀的切断,就像是那几个人突然遭遇了一场清洗,突然被逐一杀死。 但几个人并非弱者。 那几个人便是去接北方遗族那名继承者的,其中便包括北魏三大寇之一的祁神风。 北方遗族在和剑阁那名独臂道人的一战之中已经将所有的实力展现无遗,他很确定北方遗族已经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如此快的杀死祁神风等人。 漠北的密宗更不可能有北方遗族的实力,至于北魏皇室,也绝无可能。 那么是谁,是来自何处的势力,竟然能够如此迅速的连续杀死这些人? 贺拔岳的心中涌出一些寒意。 如果说魔宗和贺兰黑云的联手,是他这个掌握棋局的人所遭遇的第一个意外,那此时他那些部众的死亡,便是完全不在他棋局之中的东西。 …… 一辆马车在夜色里燃烧。 马车周围近百丈的区域里,还有数具已经被烧焦缩小了近一半的尸体,但此时也依旧在燃烧。 无论是包裹在马车上的火焰,还是这几具尸身上的火焰,都是一种奇特的紫色。 各种色泽的火焰,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夏巴族的火器。 只是这种火焰和夏巴族的火器截然不同,它的温度并不高,只有靠近才能感受到些微的热力,而且周围天地间流淌的风似乎对它没有任何的影响。 它只是不断的在灼烧着马车内里析出的元气,以及这几具尸身上不断析出的元气。 那辆马车里,也有一名修行者存在,也已经和外面的几名修行者烧成一般模样。 和这些修行者的尸身相比,那辆马车虽然整体也在燃烧,但燃烧得却很缓慢。 甄扶星和白月露站在一起,她们的身后站着数名北方遗族的修行者。 距离那些火焰更近一些的地方,有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 他的身后,散落着一些身穿轻铠的修行者。 甄扶星不认识这名男子,白月露也从未见过这名男子,但她知道这名男子是谁,因为她曾经和元燕一起掌握着整个北魏的地下情报网络,而这名男子,也是南方军方的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 他是陈霸先。 陈宝菀的哥哥。 陈家的大部分力量,一直掌握在他的手中。 只是现在想起来,过往很多年里,这个人也和北魏皇太后一样,并不太过引人注意。 甚至在北魏和南朝的大战起后,甚至在后来南朝皇帝和林意决裂,在这些事情之中,陈家都始终保持着一种很奇特的沉默姿态,更是让人很容易忽略他。 陈霸先在北魏边军自然是地位很重要的人物,但在修行者世界里,却似乎并没有多少他的地位。 但现在他在白月露和这些北魏遗族的人眼中,却也显得分外的神秘和强大。 此时他的手中握着一件法器。 那件法器很像是一块令牌。 这块令牌模样的法器表面黝黑,很像是普通的玄铁,甚至一面还真的有个“令”字。 但此时,这件法器的表面也闪耀着紫色的光华。 “这是什么东西?” 白月露看着他手中的这件法器,忍不住问道。 陈霸先看了她一眼,却是苦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一群北方遗族的人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陈霸先。 明明是他手中的这件法器直接压制住了那几名修行者的真元力量,然后此时持续不断燃烧的火焰,正像是净化一样,彻底瓦解着这些人的肉身和真元,这种匪夷所思的法器让他们都心生寒意,然而陈霸先竟然说不知道?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人之复杂 陈霸先明白白月露和甄扶星等人此时在想着什么,他缓缓抬起手来,看着手中那块闪耀着紫色光华的法器,道:“这的确听上去似乎说不通,但沈约将这件东西交给我时,他只说或许有朝一日用得着这件东西,只是让我好好收着这件东西,但却并未告诉我这件东西有什么用处。” “沈约?” 甄扶星脸色难看起来,“又是沈约。” 以往南朝和北魏的很多人心中经常都会有又是魔宗的这样的念头,因为在过往的很多阴谋里,似乎都有魔宗的影子,然而当天武川的那场大战之后,所有人却发现一切的大事都似乎和沈约有联系。 在此之前,北魏的修行者也对南天三圣,尤其是沈约这样一时冠绝天下的圣者怀着绝对的敬畏,但现在,沈约在很多人的心中,却已经完全取代了魔宗的位置。 若非他已经死了,那他在世间绝大多数人眼中,他就是最大的魔王,最大的阴谋家。 “这件东西是他最后去荒园和何修行决战之前,令人带给了我。” 陈霸先看着脸色极为难看的甄扶星,接着说道:“所以我后来就算想问,也已经无法再问。” “南朝陈家…出了一个何修行的真传弟子陈家,现在又多了一个手持你这种古怪法器,能够杀死几名真元修为完全不在你之下的修行者,而且是沈念临死之前给你的法器!” 甄扶星看着陈霸先,她寒声道:“你们陈家到底拥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何修行和沈念都会选择你们,如果说陈子云便是何修行一开始便选定的真传弟子,那你呢,你的修为和修行,难道和何修行和沈念一开始就无关?” 陈霸先苦笑起来。 他看着显然无法完全信任自己的甄扶星,道:“我很难回答这些问题,因为我心中也和你一样,有无数的问题。如果一定要我回答这些问题,我只能说,或许萧家是沈约一开始就选择要管理世间的对象,但和他有不同意见的何修行选择的是陈家。” “那按你的意思,难道沈约最后去找何修行时,他就觉得自己其实已经输给了何修行?他已经觉得何修行选择你们陈家才是正确的选择,所以才将这件古怪的法器交到了你的手中?”甄扶星冷笑起来,她看着陈霸先,说道:“如果他没有沈念那样的一个儿子,我或许会觉得就是这样的推测,但从目前的所知看来,他所做的绝大多数事情,都似乎是想让他的儿子变得和他一样强大。” “他在离开世间之前,其实已经发现了陈子云的存在,但他反而传了陈子云身法。”白月露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她看着那些人身上还在燃烧的火光,“在此之前,我们都觉得他是想陈子云欠他一个人情,在某些关键的时候,能够帮得了沈念,但或许,他便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陈家和沈念建立起联系,他或许希望将来沈念和陈家会因为这样的联系而站到一起。”甄扶星沉默下来。 今夜发生在她眼前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她和陈霸先开始对话时,她对陈霸先便是不信,在接下来的谈话之中,她对陈霸先的话和推断便已经抱着不信的态度。 但白月露和她的看法似乎不同,白月露的判断,却是基于相信陈霸先所说的是事实。 “他和何修行之间已经根本无法达成谅解,所以他便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和何修行所选择的那些人达成一些谅解,让何修行的这些传人或是选择的人,不要和当年的何修行成为他的敌人一样,成为沈念的敌人,他希望沈念和何修行的这些后人能够达成谅解?” 白月露忍不住摇了摇头,“沈约,真的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但或许站在他那种位置的人,想法本身便会很负责。” 陈霸先平静下来。 他也开始想更多的可能。 “按照现在的所知,当年他选择萧衍,便有如选择佛宗,那名陪伴沈念漂泊在海外的白衣僧人,便是佛宗最出色的修行者。” 他看着白月露,说道:“或许他觉得沈念跟随着那名修行者,会比他处事更为柔和,更加包容,更有和何修行的后人有互相谅解和联手的可能?” 白月露没有先行回应他这些话,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赶到这里来?” “这是韦睿大将军的安排。我已经和你们北魏的皇帝见过了面,我们陈家的军队此时已经进入了北魏….”陈霸先看着她和这些北方遗族的人,轻声道:“党项夏巴萤那边的军队也会很快越过吐谷浑,接下来我们数方联军,会尽可能快的将阿柴谆游离在关陇和吐谷浑边境的军队吃掉。” 白月露点了点头,“所以为了防止阿柴谆的这些军队提前做出应变,我们便还没有接到这样的消息。那在此之前,你都没有发现这件法器的异处?” “没有。” 陈霸先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之前只是知道必定不是凡物,但即便在边军时给了陈子云看了,他也没有看得出虚实,原本等到有机会和林意等人一聚时,再看看原道人和他是否有些特别的感悟,但没有想到到了此处,这件法器却骤然有了变化,而且…” 说到此处,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敢肯定。 白月露并不心急,她也不出声,只是等着。 陈霸先认真思索了片刻,道:“这件法器似乎并非是直接感应了他们的真元之后才突然有了变化,给我的感觉,是突然之间便因为某个气机的出现而骤然解除了特殊的封印,接着我的真元便直接和这件法器沟通。接着我面对这些修行者时,便自然觉得这件法器自然便拥有克制他们真元的手段。” “那是贺拔岳和魔宗之间的战斗。” 白月露看向商丘的方向,她沉吟道:“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沈念出了意外。” 陈霸先愣了愣,接着他的心中便很自然的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难道沈念死了?” “如果是这样,那如果沈念好好的活着,这件法器的封印便一直不会解除,除非有人能够在修为进境上远超过他,能够破解他的封印。”白月露想着那场不知胜负的战斗,说道:“之前阿柴谆虽然和贺拔岳达成了约定,要将我交给贺拔岳的人,但在沿途他并没有刻意对我隐瞒外来的讯息,他也很想借助我的判断,来帮他判断清楚目前的形势,在我和他交谈时,我们便都觉得沈约在最初和何修行的一战之后,应该又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所以才会寿元提前耗尽。这些人是贺拔岳的人,所以当年逼得他寿元提前耗尽,应该也和贺拔岳有关。” “沈念之前拒绝了陈子云的提议,他落入了贺拔岳手中,那按如此说,自然是真正的羊入虎口。”陈霸先面色凝重起来,道:“所以沈约传授陈子云身法,的确是因为觉得他离开世间之后,沈念有可能还要面对一些强大的对手,而且恐怕他也没有时间确定那些人到底是谁,毕竟贺拔岳这些年隐匿得太好。” “或许你的这件法器是他想留给沈念的武器,或许当你和沈念真正相逢,沈念便会明白这件法器的用处,只是和他所想的不一样,沈念并没有和你们在一起,他在上岸之后,直接选择了贺拔岳。”白月露看着他,说道,“沈念若是也离开世间,或许按照沈约的想法,这件东西便是可以让你们用来为沈念报仇的法器,它上面的封印也自然解开。” “所以他后来真正想和何修行这一脉达成谅解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沈念将来会有可能遇到他上岸后无法应付的对手。他想要何修行这一脉能够帮助沈念,能够和沈念成为盟友。”甄扶星冷笑了起来。 她认真的听完了白月露和陈霸先的这些对话,她也很认同这些推断。 “只是他在最后却又一定拖着何修行离开世间,不是担心何修行便是那背后隐匿的掌局者,便是生怕自己离开世间之后,何修行将来成就太高,太过凌驾于沈念之上。他或许认为这种结盟便应该基于同等的地位,所以才会如此。” 顿了顿之后,她看向白月露,然后道:“你说的不错,他真的太过复杂,不过人性本来就可能这样复杂。” 陈霸先缓缓垂头,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手上的那件法器上。 这件东西真的很像一块令牌,一面是一个“令”字,而另外的一面,却是一个“盗”字。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些字迹还会有着些特殊的含义,沈约当年离开世间前的这些做法,似乎还蕴含着一些他们没有推断出来的深意。 “若是这一战魔宗胜了便也罢了,因为原本我们终究需要面对魔宗。”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此时心中也生出强烈的不祥预感,“若是贺拔岳胜了,或许一切的变化,又更加会超出沈约当年的计算。”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人生没有如果 马车在颠簸,马车车厢里充斥着药气。 魔宗感受着车轮和地面不断的撞击产生的颠簸,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刚刚开始修行的时候。 他那时的修行还很低微,但他知道他的师尊已经是很强大的修行者,在颠簸的马车车厢里,他便忍不住问自己的师尊,为什么厉害的修行者明明可以比马车快不知道多少倍,但出行却往往还要搭乘马车? 听着他的问题,他师尊当时便首先笑了起来。 他师尊知道他之所以有这样的问题,实际上是首先抱怨马车的颠簸虽然平时不显,但长时间的旅途之后,这种细微的颠簸却还是渐渐硌得人生疼,让人很不舒服。 笑过之后,他师尊便对他说道,的确略微厉害一些的修行者便可以做到比马车快,但关键在于,即便是不考虑真元的损耗,其实长时间的利用真元行走也并不会比在车厢之中舒服,而且修行者始终要考虑到惊世骇俗的问题,还有修行者也会受伤,也会生病,那很自然也会依赖于这样的马车。 这样的对话在他得到天命血盒逃出南朝时都已经时隔很多年,而且这种似乎很寡淡的闲聊对话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早已和很多凡尘琐事一起尘封在他的记忆里,但在此时,在他大量的失血以及用了大量的药物维系生命之后,他的肉身和感知都有些麻木和不真实,就像是在半昏迷的半梦半醒之间时,这样的记忆却反而十分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突然明白,当年他老师和他的很多次这种谈话里,却往往蕴含着很多人生的道理。 惊世骇俗…修行者还用考虑惊世骇俗? 当时他便是那般不以为然。 然而他师尊说那些话的真意,似乎是要他明白,不管是何种品阶的修行者,再高的修行者,他也始终是这个世间的人。 就如再强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世间元气法则的本质,也只能感悟和运用一般,这个世间的人活在这世间,也自然限于人世间的法则。 人这一生里,自己走过的足迹,自己做过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但在此时,当马车的颠簸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软垫都让他感到和很多年前的不舒服时,他却很想有机会回到那个时候,回到那个时候的师尊面前。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或许也会和建康城里的那名年轻修行者一样,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 …… 马车停了下来。 因为前方的道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魔宗不会觉得陌生的身影。 陈子云到了。 海外贝船上那名白衣僧人死了,沈念也死了,所以他此时应该便是世间最快的人。 在商丘城里出现第一次剧烈的天地元气波动时,他就已经朝着商丘行来。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自然很清楚那是魔宗和贺拔岳之间爆发了战斗。 此时他和天下所有的修行者一样,都并不清楚这一战的最终结果,他也不知魔宗有着什么样的改变,但是他感知着分别在两辆马车车厢里的魔宗和云棠,看着驾车的贺兰黑云和萧素心,他便感觉到很多事情已经和他一开始预想的有很大不同。 魔宗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驾车的萧素心停稳了马车,她感觉出来魔宗想要和陈子云说话,是已经在尽量调整自己的气息,所以她马上打开了马车车厢的车门。 魔宗有些勉强的抬起头,他看着马车前的陈子云,笑了笑,道:“这种赶路,累不累?” 陈子云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和在场的所有这些人,都无法知道魔宗此时的心境,所以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也怎么都没有想到,魔宗看着他,竟然开口第一句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但让他此时皱眉的更大原因,是因为他更加确定魔宗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简单而言,他觉得魔宗会死。 只是如此强大的敌人真的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也感到太过意外,而且感到了更强烈的危险。 “所以贺拔岳胜了?” 他没有回答魔宗的那个问题,皱着眉头声音微寒的说道:“贺拔岳还能活得下去?” 不知为何,听着陈子云这样的话语,魔宗的心情还算不错,他笑了笑,道:“他会活得好好的,因为他夺了天命血盒,而且他杀了沈念,得了沈念的功法。” 陈子云的眉头皱得更深,魔宗笑得出来,他却是笑不出来。 “我支持不了太久。” 魔宗看着陈子云,说道:“但我在离开这个世间之前,我要见到建康城里那个叫做王平央的年轻人。” 陈子云知道王平央,他也知道王平央和魔宗之间存在的联系。 他此时也不去想魔宗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见王平央,他只是去想如何实现魔宗最后的这桩心愿。 “所以这就是你一开始问我累不累的原因?”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魔宗,缓缓的说道:“但你的身体,若是我带你去建康,恐怕你根本承受不了。” 魔宗点了点头,他又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里,却出现了苦涩的意味,“或许就让我在马车里,换一辆更为舒适些的马车,再走慢一些,我或许能够支撑更久一些。” 陈子云不再去多想,他看着魔宗,道:“你一向比我和绝大多数世人多聪明,如果你现在还和以前一样,那你或许可以快点告诉我我能如何做。” “有着天命血盒,贺拔岳即便行事再稳妥,他要恢复一定的力量也不需要太久的时间,如果我还活着,他一定要尽快杀了我,然后夺得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 魔宗看着陈子云,道:“所以我希望你慢下来,我希望你带着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将他吸引住,而且在他来找你的时候,你必须要逃得走,你身上的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陈子云面色平静的思索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看着魔宗,道:“未必有百分百的把握,但应该很有可能逃得掉。” “我之前听说了,林意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从南朝赶到了关陇,所以如果他们能够赶得足够快,他们应该来得及和我见面。”魔宗看着陈子云,道:“我想我在和王平央见过面之后,你将九幽冥王剑交给王平央,然后你将幽冥神蚕归还给她。” 陈子云当然很清楚魔宗此时所说的“她”是贺兰黑云。 他看了一眼后方那辆马车上的贺兰黑云,点了点头,道:“若非我死了,我若是活着,便会做到这些事情。” 魔宗不再说话。 他很艰难的释放出了一些气机。 他需要陈子云感知清楚这些气机。 只有陈子云能够吸引住贺拔岳,他所说的这些事情,才有成功的可能。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牺牲品 清晨时分,贺拔岳的身影出现在了北魏皇宫里。 皇宫里很安静,很空旷。 他穿过数座殿宇,一直到了北魏皇帝的御书房外,然后停了下来。 御书房里有人,但并非是北魏皇帝,而是两名年迈的官员。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推开了御书房的门,看着这两名一脸惊愕的年迈官员。 他认得其中的一名官员,而那名和他见过一面的官员也认得他。 于是他看着那名年迈的官员,问道:“章大人,皇帝去了哪里?” 那名年迈的官员也没有什么废话,脸上也并没有出现太多其余的神情,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那其余的人呢?” 贺拔岳看着他,接着问道:“为什么如此冷静?” “昨夜商丘有异象后不久,圣上就传下口谕,让官员暂且不入宫朝会,同时还遣散了宫中供奉,说若是魔宗或是你入宫,便以礼相待。我们二人则奉圣上口谕,处理一些朝中杂事。”那名年迈的官员看着贺拔岳回答道。 “以礼相待?”贺拔岳看着这两名年迈的官员,面色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重复了这四个字。 年迈的官员道:“正是。” “就如此弃宫跑了?”贺拔岳摇了摇头,他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应到远方有了一些持续不断的元气波动。 他的眉梢微微的挑起,他沉默的感知了片刻,脸上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有一场战争在开始。 从那些由许多细小的元气波动最终组成让他可以清晰感知的元气波动,从那些元气波动发生的方位,他便瞬间判断出了其中一方便是阿柴谆还停留在北魏境内的军队。 战争的一方是阿柴谆的军队,那另外的一方,自然和北魏皇帝也脱不了关系。 原本在他看来,在北魏皇帝悍然的不惜一切代价发动了关陇大战之后,北魏的军队也不可能再进行一场大的会战,无论是军备和那些边军的体力,都已经不可能再支持他们这么快的进行下一场的大战。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种失算当然不会对他的信心造成大的打击,但他此时的心情便有些复杂。 魔宗在他的计划里,一直是等待着他收割的果实,但昨夜却是提早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即便他确定魔宗重伤垂死,即便能够活下来,也是极为勉强的活下来,就个人力量而言,已经不可能再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 但他没有顺利的得到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 天命血盒虽然同样可以让他不断变得强大,但生性很谦逊的他觉得既然当年幽帝更为重视幽冥神蚕,既然将幽冥神蚕作为本命法器,就自然意味着幽冥神蚕远比天命血盒重要。 而在关陇大战之前,哪怕这个皇宫里的那名老妇人和他的父亲贺拔度一起离开了世间,在北魏皇帝彻底展露自己的力量,暴露那名影子之前,他也不敢随意的进入北魏皇宫。 现在他击败了魔宗,杀死了沈念并获得了完整的幽帝至高法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算没有得到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但他也已经完全取代了当年沈约的位置。 因为沈约当年也并没有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而他甚至比沈约还多了天命血盒。 那些其余修炼幽帝相关功法的漏网之鱼,以及北魏皇帝等人已经完全对他没有威胁,他可以任意的行走在洛阳和这个皇宫,但他没有想到,这个空旷甚至冷清的皇宫竟然对他“以礼相待”,只是任由他取夺。 这便已经让他感觉一拳落在了空处,但此时针对阿柴谆军队的这场会战,或者说围剿,却更让他觉得,北魏皇帝这些人,似乎在知道了无法阻止他变得更强大的时候,便根本放任他不管,只是专心去做着他们能做的事情。 你做你的,我忙着做我的。 好像互不相干? 这便让让他的感觉更加的古怪。 根本不管他而只顾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反而让他似乎无法操控棋局,让他没有什么计算可言,而且他还得去追赶这些人的脚步。 ……. 南朝和北魏的边境有诸多的要塞和烽火台。 在传递军情方面,无论是南朝和北魏的军队所拥有的手段大致都是相同的。 烟火配合旗语,信鸽和鹰隼,这些手段若是全部用上,军情传递的速度便很惊人。 以往发生在北魏的事情传递到南朝,或是发生在南朝的事情传递到北魏,最拖延时间的,便是双方边境这一段。 南朝和北魏的边军都会尽可能的截杀对方的信鸽和鹰隼,至于烟火和旗语,这必须有人能够先从对方境内将确切的军情传递到己方的要塞。 若是这种最快的信鸽和鹰隼被截,依靠人员再传递的话,其中快则拖延个一日两日,慢则可能数日,若是封锁得完美,有些军情可能十天半月之后才会被对方的军方知晓。 所以在此之前,往往发生在洛阳的一些事情,最快也要半个月左右才能被建康的权贵知晓。 然而今日清晨,在南朝和北魏的边境上,却是双方的边军都前所未见的景象。 烽火不断的燃起,信鸽和鹰隼不断的从各个要塞飞起,这些平时对于边军极为重要的信鸽和鹰隼,在今日里简直如同数个养鸽棚一起集体放飞一般,整个南朝和北魏的边境上,这些飞禽简直就如迁徙的燕群一般,竟然给人密密麻麻之感。 南朝边军和北魏边军的烟火旗语原本自然都是秘语,各不相通的,双方即便见了,也未必能够知晓对方要传递的意思,然而今日里,双方的营区,便都各自出现了懂得这些秘语的人。 有些是营区外的外来人,有些则原本就是潜伏在对方军中的潜隐。 原先最拖延时间的这南朝和北魏的边境,在今日里,却是变成传递最为迅速的区域。 在昨夜商丘大战爆发之后不久,整个南朝和北魏的军方也已经很快知晓战斗的双方是魔宗和贺拔岳,只是无从知晓这场战斗的胜负到底如何。 在今日里,南朝和北魏的军方便已经知晓,真正的胜出者是贺拔岳,而且按照确切的军情,贺拔岳会完全取代沈约和魔宗的位置,变成人世间最可怕的敌人。 与此同时,他们也知道了,魔宗要见建康城里一名叫做王平央的年轻人。 一道道烽烟在苍茫的大地上不断燃起,在距离某个要塞不远处的山丘上,倪云珊沉默的看着烽烟旗语。 她是边军之中拥有最高权限的修行者之一,她甚至很清楚的知道一些信鸽和鹰隼的飞行路线,所以在此之前,她甚至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讯息。 按照这些讯息,魔宗应该生命垂危。 她不知道魔宗在这种时候为什么一定要见王平央,但她知道一定有很重要的意义。 她原本还未想好自己的行动路线,但既然如此,她便觉得可以设法和铁策军取得联系,她应该可以停留在边境等待着魔宗或是王平央的到来。 也就在距离她此时位置并不算远的另外一处要塞,林望北站在一顶营帐外,他的身侧是陈尽如和数名边军的高阶将领。 得知昨夜商丘的战斗结果,林望北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痛意。 这边边军的所有将领,并不怎么在意沈念的死亡,事实上对于他们所有人而言,魔宗和贺拔岳的战斗结果才是需要关心的事情。 沈念这个年轻人,除了他是沈约的儿子这点之外,似乎便是这场战斗之中的附属牺牲品,就像是两个人激烈战斗之中,不小心打碎的一个花瓶而已。 在此时的存在感,真的好像如此。 而且绝大多数人对这名年轻人也并没有多少同情,沈约曾经是南方的柱石,是所有南方王朝的人尊敬的对象,但随着关陇大战结束,随着他的身份揭晓,至少绝大多数修行者和这些军方的人对他的感观已经彻底的改变,对于他留在人间,想要接替他地位的沈念,这些人当然更加没有好感。 但对他而言不同。 他在海上恰好救起了沈念,然后他和这个年轻人有过不短时间的相处。 抛开双方的身份,在他的眼里,沈念只是一个迷途的年轻人,他并不恶,相反他觉得沈念很善良。 他始终觉得,如果沈念跟着他回到南朝,能够和林意以及那些铁策军的年轻人一样,他也会变得有所担当,也会变成对人世间很有用的修行者。 他或许根本不会走沈约想要他走的路。 因为他没有沈约那些人的成长经历,他走的道路是不同的。 就像是林意走的道路,和他成长的道路也不相同。 一个人的成长,也和他所处的环境,他周围的人有很大关系。 没有年轻人不会犯错。 沈念当然也会犯错。 只是绝大多数年轻人有犯错之后改过的机会,但沈念却已经没有再改过的机会。 听着这一战的结果,他更加确定陈子云的判断是对的。 他们当日也无法强行从贺拔岳的手中将沈念留下来。 但越是如此,想到这名拥有惊人的身世,在海上却显得无比迷茫和柔弱,甚至怯懦的年轻人时,他还是异常的痛心。 这种痛心,就和他当年统军时,失去军中他身边的那些年轻人一样。 痛心不是肉体真正的疼痛,有时候比肉体的疼痛还要难受。 但随着清晨阳光的不断洒落,当越来越热烈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时,林望北却感到了一些真实的痛感。 他震惊的发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莫名的气机悄然浮现出来。 这股气机就像是冰封在薄冰之中,但被阳光所融化,然后才释放出来。 这股气机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就是沈念的气息。 他感到了右手手背上有些针刺般的痛感。 好像阳光凝成了细小的火针,在他的手背上不断的刺着,他感到那股气机变成了真实的气流,朝着他的手背汇去。 他更加震惊,他抬起了手,他看到自己的手背上真的出现了一些黑色的纹理,就像是肌肤烧焦之后留下的痕迹一样。 这些纹理就像是篆刻在法器上的符文,似乎在不断的微微汲取着一些元气。 林望北的呼吸有些停顿了。 他看这些如符文一般的黑色纹理在他的手背上就像是形成了一副玄奥的图录。 这副图录只有数个指印大小,但组成的纹理却十分复杂。 以他的修为,他此时根本看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但此时,他心痛的感觉更甚。 因为他隐约猜出了这是沈念暗中留给自己的东西。 这名年轻人当时信任贺拔岳,觉得贺拔岳可以让自己更好的面对自己上岸后的这个世间,但这个年轻人同样也信任他。 如果这个年轻人不遭受意外,或许留在他体内的这股气机便不会显现出来。 只有当他死去,当他的某些元气消失,他体内的这股气机便会自然显现。 这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他很痛心。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将军顺风 春寒料峭,但春寒的消失,却往往也在不经意之间。 只是一夜的南风,整个建康城便骤然温暖起来。 湖心静院外,湖堤上的几株桃花毫无征兆的便开得浓艳热烈,连湖中的游鱼都变得活跃起来。 林意到了萧衍修行的静室之前,他对着萧衍行了一礼,还未开口说话,萧衍却是微微一笑,道:“你要离开建康了?” 林意并没有意外,他点了点头,道:“虽然魔宗和贺拔岳一战的胜负结果还未传来,但我返回建康原本就只是为了修行,无论要面对的敌人是魔宗还是贺拔岳,敌人终究在北方,我先行赶往北方准备,终究是没有错的。” 萧衍点了点头,看着林意,道:“所以你不想当皇帝。” 林意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萧衍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不想。” 他想了想,确定哪怕是认真的想过,他还是这样的答案,然后接着道:“若是可以任凭我选,我选那种闲散的狂生,可以纵酒放歌走天下,然后在自己有兴趣的时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也写成笔记,留给后人看。当然要有一群知己,天下各处皆有好友,今日想到去见谁,随时便已经在去见的路上。” “好一个闲散狂生,许多人修行为了功名,许多人修行为了权势,你的修行,最想要的却是自由闲散。”萧衍微笑赞叹,却是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如果悍勇无畏,时刻如同救火不得闲,这是为哪般?” “我之前便想过这个问题。” 林意也淡淡的笑了起来,道:“我出身将门,自幼便见多了将领,但哪怕那些将领有些喜欢教我舞刀弄枪,但和我父亲一样,他们绝大多数人还是想要我多读书,等我大了一些,我便明白,越是像他们这样经历的生死和战阵多了的人,便越是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够不要再和他们一样提刀提剑上战场,能够过些他们不得的闲散日子。他们求之而不得的东西,便希望自己的下一辈能够得到。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我父亲和这些将领,若非他们在前线的厮杀,我们这些年轻人便根本不会有什么雅情读书,便不会有这种闲散轻狂的喜好。既然如此,到了我辈需要承担这种责任的时候,我辈自然也不能退却。” 萧衍笑了笑。 他认真对着林意行了一礼,道:“将军一路顺风。” 他心中仇怨尽消。 他沐浴在春风里。 他以前不得开悟,限于自己的世界里,便容易处处有心结,但等到他在这湖心静院里无意中得了那名老僧指点,渐渐开悟之后,他便渐渐明白佛经要他明白的道理,便是这世间处处都是道理。 所谓出家,便是要脱离自己局限的天地,就像是一名真正的谦逊旁观者,置身自己的皮囊之外,真正心境平和的看着自己和所有人的人生。 人人皆是学问,人人皆有道理。 每个人都可以是佛。 …… 数辆马车已停在湖畔道上。 此时他们并未直接动用火焰浮屠,但自从上次林意和原道人用火焰浮屠飞火流星一般赶往北魏,赶往关陇之后,一直被林意说要多读些书的齐珠玑也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情。 之前军方的重要驿站,都备有最为精良的军马,但此时,除了军马之外,南朝到北魏之间的重要驿站,都已经备有火焰浮屠和能够控制火焰浮屠的修行者。 除了这些,这些驿站甚至已有铅车放置能够补充真元的灵冰,一些用于修行和储存灵冰的铅室都已经在建造之中。 铁策军现在多的是能够控制火焰浮屠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的力量对于林意和原道人等人而言自然不值得一提,但他们却可以很好的控制这些火焰浮屠完成接力。 只要有必要,他们用这种接力,便可以完成原道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将包括林意在内的这些铁策军的重要人物,用极快的速度送到北魏。 林意除了和耗费尽了自己最后的真元和精力,就像是耗费了自己的修为,但却在此时得到大解脱的萧衍告辞之外,他并没有和建康城里的军方和其余权贵告辞。 只是当这列马车离开湖心静院,开始朝着某处城门的方向行走时,城中那些始终在关注着铁策军一举一动的权贵门阀们,却都已经猜出了这列马车中人的意图。 这些建康城里原有的权贵们和铁策军这些年轻人之间自然有无数说不出的仇怨,但在这样开始变得真正明媚的春光里,看着这些马车,他们绝大多数人在沉默的关注之中,心中也出现了说不出的敬意。 元燕和林意在第一辆马车的车厢之中。 车厢之中始终有皎洁的光线在闪耀。 因为元燕手中的那颗“晋珠”始终在发亮。 那种属于北斗七星的死亡气息似乎始终在不断的增长,所以她手中这颗“晋珠”和南斗六星息息相关的元气,始终在不安的波动。 她将这颗晋珠递到林意的手中,道:“这件法器是眉山之中你给我的,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林意看着她笑了笑,道:“这颗东西是我们在眉山之中一起得到,若说原主,当然不只我一个。” 元燕白了他一眼,道:“难道非得我说,这颗东西对我现在没什么用,对你应该有用?” 林意又笑了笑,他接过了这颗珠子,感受着这颗珠子的气机,却是认真起来,道:“想不想看看我这段时间修行的结果?” 元燕说道:“你大概觉得我是个傻子?” 林意不解道:“此话怎讲?” 元燕道:“恐怕只有傻子才不想知道。” 林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他的右手握着这颗晋珠,晋珠散发的光华却似乎渐渐隐没在了他的手心里,但这个车厢却变得又更加明亮起来。 因为他的左手之中发出了亮光。 随着他的左手缓缓的伸出,他的指尖出现了一缕真正的火光。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最难处 这是一簇深红色的火光,非常晶莹,就像是红宝石的那种色泽,但转瞬之间,它却是变成了一种近乎白蜡般的白色色泽。 元燕震惊的看着,她的脑海之中很自然的蹦出一个典籍里面经常会出现的名字,她下意识的便说道:“三昧真火?” 林意有些失笑,摇了摇头,认真道:“这是星火。” “星火?” 元燕重复着这两个字,她不敢过分靠近林意手中的那簇火焰,她感到那簇火焰有着极高的热度,但在她的感知里,这簇火焰和世间的火焰又截然不同。 世间任何的火焰,都可以明显感知到火焰周围的空气流动,火焰的燃烧会不断的消耗周围的空气,一些燃烧后产生的烟尘和废气会往上方不断的升腾。 然而这簇火焰却完全不同,它根本不从四周汲取任何的元气,明明是火焰,却像是一朵花在安静的绽放。 “先前我和大俱罗金身互相感应时,我便觉得他体内的那些神纹隐隐能够凝结真实的火焰,所以到了关陇见了炼狱神将的手段之后,我便想和他的法门有所印证。” 林意看得出她的惊疑,他自己也凝视着指尖的那簇火焰,轻声道:“萧衍用箴言法门让我感应星辰元气,我修到了他们佛宗所说的三千诸天的境界,在我的感知里,我体内已经神纹密布,比当年大俱罗体内的神纹更多更全。炼狱神将的法门是纯正的真元手段,乃是用自身的真元抽引周遭天地的可燃元气形成真正的火焰,我虽然不修真元法门,但从他的法门之中,我的确也得到了有用的感悟,我将星辰元气之中那些似乎能够产生热力的元气设法凝聚起来,但这些元气却互相冲撞,难以平衡,反而像热油锅里进了冰雪一般乱炸,但此时原前辈却参悟出了花模国密宗圣物的法门。” 元燕微微蹙眉,道:“花模国密宗圣物,那是什么?” “是一串奇特的鱼骨法珠。” 林意看着她,有些感慨的解释道:“那串奇特的鱼骨法珠之中蕴含的场域力量,原本便是基于我们自身小世界和周天星辰感应之道,之前他也无法领悟其中奥妙,但在湖心静院萧衍用箴言法门帮我修行时,却也激发了这鱼骨法蛛的场域力量,让他悟出了其中的奥妙。我用这法门调和星辰元气,却是真的凝成了这样的星火。” 元燕微蹙的眉头松了开来,她想了想,说道:“所以当年大俱罗最终坐化在了花模国的密宗,恐怕也是因为和这佛宗法门有关,他当年或许正是因为花模国那密宗有着这样的法门,所以才不远千里去了那里,最终坐化在那里。” “应该就是如此。” 林意想着一开始和大俱罗金身元气共震时的感觉,他越发确定当时脑海之中之所以会出现可以凝聚真火的念头,恐怕也是因为当年的大俱罗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法门。 “原本我体内三千窍门和三千星辰感应,已到达佛宗所说开辟三千诸天,这三千诸天之中的星辰元气互相沟通,便和我一开始在党项修行时设想的一样,我不仅是利用这些星辰元气的本源特性,如同在我体内血肉和窍位之中篆刻了无数神纹,而这些星辰元气互相流通,它们元气链接,便像是在我体内又凭空支撑了无数细小的筋骨。就又像是在我体内编织了一件天辟宝衣。” 林意收敛了指尖的那簇火焰,认真道:“而那串鱼骨法珠之中的法门,却就像是令这些筋骨之上又长起了血肉,令万物调和,让这些星辰元气互相融合。我们世间的火焰便是可燃物和这方天地元气在足够热力之下产生的变化,而这种星火,则不需要这方世界的任何元气,它们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即便是在寂寒的星空里,即便周围没有任何我们熟悉的元气的包裹,它便可以燃烧很久,这是这些星辰元气本身的演化。” 元燕听到此时,终于听懂了林意的意思,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所以其实这很像是佛门典籍里记载的业火法门?” 林意点了点头,道:“佛宗典籍之中有记载大能能够运用业火,这业火如同附着于敌人的神魂之中,不断灼烧敌人的血肉和神魂,说这业火并非是人世间的火焰,而是精神之火,是因果之火,是燃烧对方业报之火。以前看这些佛宗经文之中的论述,总觉得太过虚妄缥缈,但此时想来,其中诸多记载,却反而和这种法门相合。” “所以这种如同业火法门一般的星火,便犹如你体内三千诸天之中孕育而出的独特真元。”元燕此时也醒觉林意为何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来说他这段时间修行的成果,她的眼睛微微亮起,她对那些猜测和印证倒是没有兴趣,她也没有兴趣去想那些在记载之中的大能,比如佛祖,比如道宗的祖师到底是何等强大,到底是否比典籍之中记载的更像圣人,她关心和在意的,还是林意是否能够应付魔宗或是贺拔岳。 她眼睛微亮的看着林意,轻声道:“我们寻常修行者的真元袭入对方体内,便是纠结这个世间的元气,尽可能的在侵入对方体内之后,对对方的血肉和内气造成损伤,但你这独特的真元,却根本不用利用这个世间的元气,只要你的真元能够打入对方的体内,便会在对方的体内继续燃着。” 林意点了点头,“若是能够破开对方护体真元,只要能够打入对方体内,对方哪怕真的能够将这些真火逼出来,也会在持续的灼烧之中的大量损耗自己的真元和气血。而且关键在于,那些对于天地元气的法则领悟更多的修行者,在天地元气法则的运用上,便不会比我有更多的优势,因为我不需要在这个方面和他们去见招拆招。” 元燕沉默下来。 她明白林意的意思。 只是她想着,林意之前也和所有真元修行者的战斗方式不同,现在只是更加将这个长处发挥到了极致。 她沉默了片刻,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的确是已经修行破境,获得了你之前想要的力量,只是我担心的是,若是贺拔岳击败了魔宗,他又得了天命血盒这样的法器,他的修为进境自然极为可怖,而且关键在于,即便你能够不断消耗他的力量,他也可以通过天命血盒不断汲取力量。” 林意点了点头,苦笑起来,道:“这或许便是最难之处,若真是如此,我和他一战,便不能在人多的大城之中,更不能在南朝和北魏的边军聚集之处。” “人不能太多,但仅凭你一个人,又恐怕未必能够稳稳压制他。”元燕看着他,沉然道:“这的确便是最难处。”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当年的年轻人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当年的年轻人 无论是对于白月露还是对于贺兰黑云,换几辆更为舒服一些的马车都并非难事。 新换的马车来自于某个商号的私藏,不只是舒适,甚至可以说是奢靡。 不仅车轮和车轮轴都用了独特的设计,为了减少对于车厢的震动冲击,甚至用上了只有在真元重铠上才会用到的一些特殊弹钢。整个车厢都是用上等的檀木,而车厢的底部更是用大片的琥珀拼接,然后垫上最为柔软的白狐皮毛,这种已经不是太过寒冷的天气里,皮毛上面还垫了厚厚的锦垫,锦垫内里是最新换的棉花。 半躺在这样的车厢里,对于寻常人而言,就已经像是躺在棉花堆里一样,更不用说这车厢的车顶上还镶嵌着明珠,以及上等的沉香。 宜人的淡淡幽香,始终弥漫在车厢里。 贺兰黑云坐在魔宗的对面,她静默的看着对面的魔宗。 在她和天下所有人的认知里,魔宗似乎始终是一名精力无限旺盛的中年男子,但在和贺拔岳的战斗里,魔宗用秘法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力,在那时便已经迅速苍老,此时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名中年男子,而是一个直接从精壮的中年跨越到了老年的男子。 因为觉得已经变得陌生,尤其知道对方的时日无多,所以对于这人的恨意,便似乎只能转嫁到之前那个她所熟悉的魔宗身上,但她却还是有些问题想问。 “我有些不明白。” 她看着魔宗,确定魔宗不想睡觉,确定魔宗已经生怕睡着之后便再也醒不来,于是她看着魔宗问道:“我始终觉得我们至少有些用,为什么当年你叛回南朝时,便就像是丢弃废物一样,直接便将我们丢弃在了北魏?” “或许是因为觉得麻烦?”魔宗对于这辆新换的马车有些满意,他将自己的头垫高了些,又似乎觉得位置还有些不对,又缓缓的挪了挪身体,更加靠近了车厢的窗口些。 按照他的要求,这辆马车的车窗没有关上,只是用车帘遮掩,在马车行进之间,车帘微微晃动,便有一片片的光亮不时落在他的脸上,他也可以时不时的看到外面的景物。 贺兰黑云道:“只是因为觉得麻烦?” 魔宗认真的想了想,之前他的确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应该是觉得麻烦,但更有可能是因为我想断掉我的后路。”魔宗认真的想了想之后,看着贺兰黑云说道:“当时我觉得我回南朝的时机已经成熟,我觉得有机会可以击败她,夺取她的修为,但毋庸置疑的是,当时她的修为在我之上,我和她去做交易,也如同与虎谋皮,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我便生怕我会有些犹豫和害怕,所以不如彻底断掉我的后路,如此一来,我便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便不会再胡思乱想和瞻前顾后,只会将所有的思绪用在寻找机会杀死她和夺取她的修为上。而这样的想法如果能够成功,我能够夺取她的修为,那我便应该成为南天三圣之后的天下第一人,那时任何的事情我想也可以直接用纯粹的力量来解决,我也已经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不需要再依靠任何尘世间的助力,至少在那时,我应该是这样想的。” “当时你也会害怕?”贺兰黑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是人就会害怕。” 魔宗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当然也会害怕。” 贺兰黑云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开口说道:“说原谅不原谅太俗,也没有意义,只是我现在或许能够理解…你原本每一步都在做着最为危险的事情,在那种时候,你要是死了,你也觉得一切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你当时的想法,当然只会想到你自己。你在赌自己能不能活,你都需要做些事情让自己不要害怕,当然不会再去花时间考虑我们能不能活。” “很抱歉。”魔宗看着她,也很认真的说道:“但现在的你,也似乎很好。” 贺兰黑云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在离开这个车厢之前,她只是认真致谢道:“谢谢你回答我的这些疑惑。” 充满沉香幽香的车厢里,很快又有了咸粥的香味。 因为魔宗突然很想吃一碗咸粥。 咸粥是南朝锡山一带的特色,其实最初就是寻常百姓家隔夜的一些菜舍不得丢掉,便在早晨和新煮的粥或是泡饭一块煮了。 隔夜的剩菜,汤汤水水的和米粥混杂在一起,对于绝大多数没有吃惯的人而言,便如同猪食一般,但对于自幼吃惯的人而言,却是美味,尤其隔夜的剩菜之中有些肉菜,尤其是再加了些新鲜的野菜和切了点卤菜再煮之后,便真的很美味。 端着这碗咸粥进了车厢的是云棠。 他的伤势自然无法和此时的魔宗相比,此时他气海的伤势已经收敛,他已经可以动用真元,按照云棠的修行境界,他依旧是天下可数的强者。 看着端着这碗咸粥不放,只是小心的将一个干净的汤勺递到自己手中的云棠,魔宗接过了这个汤勺,只是舀了一勺粥喝了一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仓促令人煮成的咸粥里并没有多少隔夜菜,那便似乎少了许多独特的风味,不过他的发笑却和滋味无关,他看着云棠,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没有想过和你这样相处在一个马车车厢里,你也应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场景。” 云棠看着魔宗,他不明白魔宗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的确没有想过会和你这样相处。” 他的声音不高,心情更加低落。 魔宗知道云棠是因为沈念的死而情绪低落,但云棠和沈念的感情联系,却更多是因为他的师尊沈约。 他和沈念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根本没有什么交集,这种情感,只是因为沈念是他尊敬的老师沈约的儿子。 云棠此时这种情绪越是外露,他便也越是感慨,因为他也有自己的老师。 他看着云棠,舀起粥慢慢的喝了起来,同时在喝粥的间隙慢慢的说道:“我在光明圣宗修行的那些年里,我师尊便经常对我说,即便我将来的修为超越了他,或许在修行之路上走得远超他的想象,也最好不要有太大的名声。我在那时当然不以为然,说到底,我那时太过年轻,虽然光明圣宗多的是像我师尊那样想法的修行者,但我在光明圣宗呆的时间不够长,却无法理解他们阅尽千帆之后的这种想法。等到我之前出海,终于慢了下来,终于有足够的时间想想的时候,我才渐渐知道他的意思。” “权势和力量,令人向往,但也最能拉开人和人之间的距离。” 魔宗顿了顿,看着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的云棠,嘴角渐渐泛起一丝苦意,“就如今日,我若只是受伤,还拥有远超你的强大力量,你也恐怕不会如此安心的侍奉我喝粥。” 云棠点了点头。 他只是好好的端着粥碗,没有说话。 就如之前一直跟随着魔宗的贺兰黑云很多时候都不明白魔宗的想法,今日里还要认真的问出困惑已久的问题来寻得解答。此时的他,当然更不明白魔宗的心境。 但是他知道,若非知道自己很快会离开人世间,魔宗也不会说出这些话。 以前绝大多数世人恐怕都很想魔宗死。 但到了此时,他真正的面对这样的魔宗,他的心中却没有欢喜,反而更多些莫名的悲伤。 他的师弟死了。 而现在,连这样的强者,都真的快要离开这人世间了。 “你对于天地元气的规则的理解,已经远超一般入圣境的修行者,但对于在妙真境中行走了很久的修行者而言,你却还太过稚嫩。”就在此时,魔宗的声音却又已经响起,“但我和贺拔岳却已经真正的接触了神惑的领域,所以在对于天地元气的法则的理解和运用上,我当然比你强太多。” 魔宗的声音很轻,他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尽可能的节省力气,他的语气里也没有自傲的成分,因为就连云棠自己都很清楚,这是事实。 “贺拔岳对于神惑的理解,很多来源于你的师尊沈约,而我对于神惑的理解,一开始源自南朝皇太后。”魔宗看着已经有些肃然起来的云棠,接着说道:“我后来之所以能够克制住天命血盒,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因为我对于元气法则的理解,在那个时候已经踏入了神惑的领域。” “我的时间不多,真元的力量…杀伐手段,如果我能够见到王平央,他或许能够得到。但蛮力和理解自然不是一回事情,这种元气法则的境界上的事情,我不可能在这样的时间里让他理解。” 说到此处,他叹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汤勺。 他吃了小半碗,却是已经有些厌食,整个身体也泛出不舒服的感觉,他已经吃不下了。 他示意云棠可以不用再帮着他端着碗,然后接着说道:“但你不同,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和你多讲一些我在这方面的领悟和理解。” 云棠深吸了一口气,他对魔宗颔首为礼,认真道:“我的修为和力量无法和他抗衡,但若是能够接触一些神惑的领域,你觉得或许我能够在他运用一些手段时,对他有所制约?” 魔宗看着他微笑起来,点了点头道:“我这一生受这些人摆布,若说仇人,贺拔度应该便是我最大的仇人,尤其当我开始明白我该如何活着的时候,他却偏偏让我必须离开人世,既然他是我最想杀死的仇敌,在我无法亲手报仇的时候,我自然要尽力去想如何调和世间一切的力量,来设法杀死他。在我看来,你自然也是对付他的最重要力量之一。” 云棠虽然因为沈念是他师弟的关系,在和沈念、贺拔度的那一场战斗里便显得犹豫和太过柔弱,但他并不笨。 听着魔宗的这些话语,他想到了自己和林意的关联,并也马上清晰的知道自己此时要做什么。 “在我们之前的所有计划里,因为没有出现贺拔岳这样的人,你自然是我们最大的敌人,针对你这样的敌人,我们做了很多准备。” 他平静下来,看着魔宗,认真的说道:“林意是我们最大的希望,因为他修炼的是大俱罗法门,他并非真元修行者,他的肉身法门也有湮灭真元的特殊之处,而且他还修炼有剑阁的丹汞法门,他所修的独特法门,使得他能够不知疲倦的战斗很久,哪怕是你,若是不能拥有纯粹碾压的力量,若是被迫陷入和他缠斗,等你的真元消耗到一定程度而无法补充,你也会败在他手中,除此之外,修炼了你的法门的王平央,也是我们最大的希望所在,药谷圣手和一名南朝的医官一直在利用他的真元特性试炼瓦解你真元的药物,之前已经很有进展。” 魔宗的眼睛里出现了异样的光彩。 他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真的是让他意想不到。 若在以前,应该对于他而言都是惊吓,但现在,却变成了真正的惊喜。 他突然莫名的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明白了那名叫做王平央的南天院的年轻修行者停留在建康是在做什么。 那明明是足以让人深陷黑暗无法自拔的功法,不但没有让那名年轻人沉沦,而且还让那名年轻人走入了更光明之处。 他是真的赞叹。 但在此时,他不可遏制的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就如和云棠的这场谈话一开始所说的一样,或许没有天命血盒的诱惑,或许在光明圣宗修行的时间再长一些,再晚一些接触天命血盒的诱惑,或许他也会和王平央是一样的人,而不会变成不断惶惶不安的逃亡,不断放弃一切而追求力量的沉沦者。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人之为人 温暖的春风往往伴随着春雨。 江南的春雨便伴随着姹紫嫣红。 湿润温和的气息,伴随着那些花草的清香一阵阵的冲入元燕的鼻翼,她看着细雨淋洒在屋顶,淋洒在林间和田野间,雨水又似乎渐渐化为烟气,缭绕在春光里。 江南的烟雨,的确很美。 建康城外的三里驿名义上虽说只是驿站,但围绕着驿站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镇,这个集镇在前朝灭亡前数十年就已经形成,其中有几口古井和一个原本用于饮马的池子便更为古老。 元燕这个时候没有想什么,她也很少有这种安静的看风景,在风景里发呆的时候,但她感觉到疾行的马车突然放慢了速度。 她怔了怔,又感觉到车厢里林意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在接下来一刹那,当林意将车窗帘子卷起,她朝着林意望去的地方望去,她便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小镇的一处巷口有一座小石桥。 小石桥通往镇外的农田,农田里有许多金黄色的菜花盛开着,显得分外浓烈,而小石桥的另外一头是一处窄巷的巷口,窄巷的两侧是青砖黑瓦的老房子。 那些没有什么修饰的院墙上,有些她不知道名字的藤蔓生长了很多年,此时正在开花。 那花是淡紫色的,像一个个小铃铛一样热闹的簇拥在一起。 在烟雨之中,这些花朵显得鲜艳,但却带着那条窄巷的气息,清幽安宁。 石桥上站着一名女子。 她打着一柄纸伞,穿着鹅黄色的衣衫,略施粉黛,但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她在走到这座石桥上之前,便是很用心的妆容过。 元燕觉得这名女子分外的安静美丽。 她的美丽,就如同此时江南的烟雨。 即便车厢里的林意没有异样,她也知道这名女子便是萧淑菲。 这几辆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林意出了车厢。 他看着桥上的萧淑菲,萧淑菲对他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 他也点了点头,只是认真的看着今日的萧淑菲。 如此不过数个呼吸,萧淑菲离开了石桥,缓缓消失在了她和林意的视线之中。 “就只是如此?” 元燕的心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都觉得有些缺憾,但却又觉得,似乎本该如此,这画面很美,这意境更美,这便够了。 看着那名比江南烟雨还要美丽的女子,她便明白为何林意这些年来独独爱她。 从齐云学院分离到现在,已是十余年。 这十余年来,她和林意聚少分多,见面寥寥。 即便这次林意赶回南朝,她也并未特意和林意会晤,但此时,她却精心妆容,在林意再次离开之前,特意和林意再见一面。 她很清楚不管修为高低,将军只要出征,便自然很危险。 尤其是此次,林意要面对的不是魔宗便是贺拔岳这种至为强大的存在。 所以她和寻常的儿女一样,精心妆容,让自己变成最美丽的样子,来给林意送行。 但她很清楚最为宝贵的便是时间,所以只是这样遥遥相望数眼。 她就像是那条巷中的花朵,默默的为林意而绽放。 元燕甚至有些羡慕。 她缓缓转过头去,在细雨淋洒的田野间,在那些盛开着菜花的地里,她看到了一名农夫和一名农妇在乘着春雨种些东西。 她看到两人的衣衫虽然都已经被淋湿,但两人却依旧有些欢声笑语。 看着那名农妇时不时的帮着那名农夫擦拭一下脸上的汗水和雨水,她也觉得那副画面很美。 每个人都有别人不知的辛苦,也有别人羡慕不来的人生。 …… 在北魏的大多数地方,雨水要比南朝要少很多。 即便在春天里,当从南方而来的风温暖起来时,洛阳、商丘,再往南方的边境,很多道路上还是尘土飞扬,还是十分干燥。 一辆朝着南方边境而行的马车停了下来。 道上尘土飞扬,天空却很湛蓝。 道边的一株老树上也全是尘土,但站在这株老树下的一个人,身上却是纤尘不染,比这株老树上生出的嫩芽还要洁净无数倍。 他看着停下来的马车,有些意外。 “我真的很佩服何修行。”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不只是他,就连他的这两个弟子,都始终敢于做逆天的事。”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这么说。 因为他是贺拔岳。在他看来,在十余年前,沈约毫无疑问是修行者世界的顶端,是天。 而在这十余年之后,他便是现在的天。 所以这个世间最为优秀的那一批人,却真的往往喜欢作死,就真的爱挑战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存在,就真的喜欢逆天? 看着这辆马车,真正的感知到内里的这人并非他所想的魔宗,而是自己不久前在南朝和北魏的边境见过一次的陈子云之后,他便更不能理解。 “就像当年的何修行一定要和沈约为敌一样,现在的你们,为什么一定也要和比你们强大的我为敌,为何不能和我合作呢?难道你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你们的态度,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听着贺拔岳这样的声音,陈子云走出了马车。 他看着贺拔岳,说道:“人在无数年前,也是茹毛饮血,和禽兽无异,但人后来有了教化,便开始知礼义廉耻,人之所以为人,并非是因为人掌握了更强大的力量,而是因为人有了教化产生的规矩,规矩便是很多年来人和人之间交往必须知道的道理。有了道理,才产生善恶之分,才有不同看法的人形成不同的群体,人为敌为友,便是看他归属于什么样的群体,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之中,喜爱和厌憎,也基于此。我们对你的做法感到厌恶,便自然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你这个人,便自然和你为敌。所以不是我们喜欢逆天,不是我们喜欢表达自己的态度寻找自己在这个人间的存在感和位置,而是你不可能改变得让我们喜欢。” “那如果你将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都交给我,我或许比南朝皇帝和北魏皇帝更能治理好世间呢?”贺拔岳看着他,说道:“你不相信这种可能?” 若这是一场佛宗的辩经或是南朝学派之中的辩论,或许基于双方的不同观感,真的可以辩论很久。 但可惜的是,陈子云是最不喜欢这种辩论的人。 敌人就是敌人。 已经是敌人,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死去的人不能复生,要说道理,那请你也死了再去和被你杀死的人讲道理。 这就一直是剑阁的道理。 不认同这种道理的,也不会是剑阁的人。 所以他只是抬起了头,不再看贺拔岳,异常简单道:“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不会交给你的。”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引诱 异常简单干净的一句话。 陈子云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这句话却代表着坚定不可动摇的意志。 “我不是沈约,我不会用那么柔和的手段等待着你们的臣服。” 贺拔岳的面色骤然寒冷了起来,他看着陈子云,冷笑起来,“如果你们让我觉得太过麻烦,我不会只是像他一样,将你们困锁荒园就算了,我不仅会杀死你们,而且还会杀死和你们站在一边的所有人。” 听着贺拔岳这样的话语,陈子云的嘴角浮现出嘲讽的意味。 诱降不成便变成恐吓? 这真的没有什么新意。 他只是用一种看不起的目光看了一眼贺拔岳,说道:“那你追上我再说。” 贺拔岳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直接就开始跑。 无数缕独特的气息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周,他的整个人就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提了起来,变得毫无分量,然后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提着一样,直接摆了出去。 贺拔岳愣了愣。 然后他开始愤怒。 他也并不是特别爱说话的人,但在这样的场面,似乎至少也得说上几句? 而且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对方哪怕明明不是他的对手,和他谈话时,却始终是一种藐视他的态度。 他开始愤怒,轰的一声,天空之中就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一道恐怖的威压,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巨山砸了下来。 方圆数百丈的地面直接凹陷了下去,没有任何的尘土飞扬,就连空气里面的水汽都反而被这种力量压入了泥土的深处。 就如魔宗所说的一样,他已经是进入了真正的神惑领域。 进入了这种领域的修行者,甚至能够利用自身的元气来引聚自己感知之外的天地元气力量。 但是他这一击却并没有能够将陈子云留下来。 他这一击造成的地面凹陷处的边缘,有一双肉眼难见的淡淡脚印,而陈子云的身影,则又在这双淡淡脚印的数十丈之外。 贺拔岳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陈子云竟然拥有如此的速度。 他看着陈子云连头都没有回的,在他的眼瞳里更显嘲讽的身影,他感知到陈子云此时的遁法,利用的竟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天地元气,而是一种来自这方天地和诸天星辰之中的独特牵引,或者说他都不能理解的奇妙磁力。 他可以肯定陈子云连妙真境都并未真正的登堂入室,在元气法则的理解上,和他有着极大的差距,但这样的身法中蕴含着的玄妙之理,却反而在他之上。 沈约在离开世间之前,特意教了陈子云这样的身法,这对于世间而言,自然是秘密,只有林意等极少数人知晓,但此时,贺拔岳却在一个呼吸间就猜了出来。 他的怒意瞬间消失。 他决定要追上此人。 因为这种身法必定是沈约在离开世间的最后那段世间里所悟,对于他而言,和幽冥神蚕以及九幽冥王剑一样重要。……. 荒野的天空里不断生出异样的云气,伴随着天地元气的突然剧烈波动,雷电、暴雨、冰雹、甚至含着大量水流的水龙卷,都在北魏的春光里不断的出现。 这些极为怪异的带着巨大破坏力的天地异相之中,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 陈子云逃遁的路线上没有任何的村庄和城镇,他甚至连寻常的道路都避免经过,死死追在他身后的贺拔岳必须时不时的用些特殊的真元手段来对他的逃遁造成一些阻碍,否则他的身影很有可能逃出贺拔岳的视线和感知。 贺拔岳不想给他任何休憩的时间。 即便在这样的追逐之中,贺拔岳同样会不断消耗真元,但在贺拔岳看来,自己体内的真元数量要比陈子云不知雄厚多少倍,哪怕双方都没有补充真元的机会,这样追逐下去,最先耗尽真元的也应该是陈子云。 这一场危险的追逐游戏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来临,终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陈子云停了下来。 他停在了荒野里的一条小溪畔,他喝了些水,看着再次出现在视线里的贺拔岳,问道:“你不累?” 贺拔岳看着他说道:“如果觉得终究能够追上你,连你这样的身法都会属于我,那就不会觉得太累。” 陈子云道:“有些晚了。” 贺拔岳觉得他很古怪,皱眉道:“只要能追上,什么时候都不晚。” 陈子云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都追不上,你便已经晚了,你已经来不及阻止魔宗和他想见的人见面。” 贺拔岳也摇了摇头,他的脸上反而出现了嘲弄的神色,“我想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既然我之前可以在修行者时间躲藏很多年,若是出现对我有些不利的局面,我也依旧可以好好的躲藏很多年,我拥有天命血盒,哪怕出现惊天的意外,我无法得到其余的法器,但幽帝的至高功法只有我一个人会,哪怕只有天命血盒在手,我的修为还会不断的增长,我的境界只会越来越高。但你们却迟早会一一死在我的手中。” “你很自信,但你有没有想过,沈约一开始应该也是和你一样并不着急,但他后来却一定要和我师尊一起离开世间,这是为什么?”陈子云并没有要贺拔岳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便接着说了下去,“因为他发现他的修为虽然不断增长,境界越来越高,但还是有被我师尊超越的可能,既然如此,拥有沈约功法的你,凭什么觉得你只要隐匿得足够好,就不会被人超越?” 贺拔岳微微变了脸色。 “我比你快,我师弟在很多方面也比你强,魔宗在很多方面也比你强,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会赢?”陈子云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再见!” 贺拔岳愕然。 他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这种惊愕的情绪。 他真的无法适应陈子云的这种说话方式。 在陈子云缓缓的吸气,认真的和他说话时,在任何人的潜意识里,陈子云似乎都应该还要好好的和他说话,然而谁会想到,陈子云刚刚还在和他辩论着道理,但这接下来的一句话,他却是用这样的语气,直接说了“再见”这两个字? 他无法理解,但陈子云却是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的身影已经变成了荒野里的一道流光。 这道流光的速度,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快! 贺拔岳的双手不知自觉的震颤起来。 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他醒悟过来,陈子云真的比他要快很多,之前的追逐里,陈子云只是故意在一直引着他,只是在给临死前的魔宗创造见某人的机会。 他不知道魔宗到底要想干什么,但他觉得陈子云之前的话语有道理。 他觉得如果让陈子云离开,自己或许真的会陷入一些莫名的危机之中。 “你真的觉得你就可以这样戏弄了我然后离开?” “你真的觉得,我追了你一天,便只是这样追着,什么都没有做?”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两句话的声音是同时响起,一个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从他的气海之中响起。 他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两个人同时在说话。 陈子云化为流光的身影似乎就要彻底消失,但就在此时,随着他这两道声音在天地间震响,许多道迷离的晶莹光线却突然在陈子云的身周亮起。 陈子云的身体周围,就好像突然出现了许多看不见的坚冰。 陈子云浑身的骨骼都发出了异响。 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有数个庞大的法阵骤然在他身周的天地里形成,然后叠加起来,一齐朝着他的身体挤压过来。 他也瞬间明白了贺拔岳那些话的意思。 在之前的追逐里,贺拔岳虽然无法直接感悟出沈约的这种身法蕴含的玄妙法则,但他不断的追逐着陈子云身上流散出的真元的气息的变化,他已经可以牢牢的捕捉陈子云一刹那的身位,已经可以让自己的力量追着那些流散的气息,瞬间在陈子云的身周形成强大的场域。 陈子云此时很清楚,和这个场域的力量相比,如果说这个场域是一个鸟笼,那自己真的不过是鸟笼之中的麻雀。 他只有一种机会可以破开这个牢笼。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前绽放出一道可怕的剑光。 这道剑光就像是一道突然出现的魔渊,将他的整个身体也吞没了进去。 嗤的一声裂响。 无形的牢笼出现了一道裂口。 陈子云的身影随着那道剑光一起冲了出去。 贺拔岳的呼吸沉重起来。 那是九幽冥王剑。 九幽冥王剑的气息在他此时的感知里异常清晰,但是距离他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远,那种远离的速度,他真的追不上。 他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一击之下,陈子云恐怕也遭受了很致命的创伤,但他今夜真的追不上了。 方才那一击耗费了他太多的真元,在他自己看来,此时已经不够强大,他没有勇气在没有时间补充真元的情形之下,持续不断的追下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掉转的果实 夜色已深,极为舒适的马车车厢里,魔宗却依旧不敢睡。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的身体只是处在一种很微妙的平衡之下,这种平衡来自于他时刻调整着自己体内的一切气机。 这种极限的调整将他生命流逝的速度降至最低,但依旧在流逝。 寻常人不知自己的大限会在何时到来,但像他和沈约这种修行者,在这生命的尽头,他们对于自己的寿元的流逝,就像是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体内的一个沙漏。 他的感知依旧很强大,所以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陈子云和贺拔岳的这场追逐。 但即便是确定贺拔岳已经阻止不了自己和那些南朝年轻修行者的见面,他此时也不会产生多少愉悦的感受。 因为时刻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而且对于这个世间,他还有深深的遗憾。 他轻叹了一声。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贺兰黑云掀开了车门帘,看着他说道:“等下可能会有些冷,不过你应该尝试一下,即便是你,也应该没有真正的飞在天上看这个世界。” 魔宗微微的一怔。 但看着不远处的道上燃起的火光,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是党项的那种火焰浮屠?” “已经和南朝方面联系上了,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来得快,在我们这边的消息传递过去之前,他们本身已经从建康城里出发,包括你要见的那名年轻人。” 贺兰黑云点了点头,说道:“黑夜里的火光指引很有效,他们正在乘着火焰浮屠赶来,我们也乘着火焰浮屠赶过去,这样会在南朝的边境之后见面,会比在边军之中会面更安全。” …… 两顶火焰浮屠缓缓的升了起来,一前一后,朝着南方飘去。 齐珠玑在这南朝边境到建康一带配备的火焰浮屠只是比较寻常的火焰浮屠,载重并不大,每顶火焰浮屠最多只是承重三人,但这种小型的火焰浮屠也降低了制造难度,按照他的设想,今后不只是主要线路上,在绝大多数要塞和要塞之间,也要大量配给这种火焰浮屠。 此时天空之中还飘着细细的雨丝,而且是逆风往南,便需要控制这火焰浮屠的修行者时刻消耗一些真元来推动火焰浮屠。不过铁策军在沿途也已经配备了足够的灵冰,这些专门控制火焰浮屠的修行者每日里练习,控制这火焰浮屠飞起来却是很稳,除非有一阵狂风吹拂而过的时候,火焰浮屠才会有所晃动,但也会被马上控制住。 和贺兰黑云所说的一样,这种东西对于魔宗而言也是十分新鲜的物事,他和贺兰黑云在一顶火焰浮屠之上,他看着远在脚下的黑魆魆的山川河流,也是不仅心中赞叹,不过真正的飞在天上看这个世界,他以前倒也不是没有过。 他甚至乘着风暴去追过沈念,只是此时他这心中响起的话,他也没有再说出口。 “原来是耐燃的燃物产生大量的热气,贯入这穹顶之中,说到底,就是热气比冷气轻,便自然升腾。” 他对这火焰浮屠本身倒是也有了些兴趣,道:“怪不得有关幽王朝的记载之中,说有飞在空中的殿宇和浮船,如此想来,倒也简单,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归根究底,也和一根竹筒浮在水中没有什么区别,不用这种简单的外物,用修行者的手段,也只要用特殊的法阵,分离清气浊气,将天地元气之中较重的那一部分排出去,将较轻的那一部分固锁不散,用于浮物,便也不难。” 贺兰黑云认真的听着,她沉默了片刻,说道:“这种法阵对于你而言或许不难,但对于现在世间的绝大多数修行者和工坊,却已经太难。” 魔宗微微一怔,随即又是怅然若失。 他又是轻声叹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他此时更加明白为何自己的师尊和师妹对于自己始终有着很高的期望。 因为他在很多方面的确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才华。 哪怕是在北魏,在他将绝大多数时间花费在追求自己修为进境的间隙,他也帮北魏做出了不少有用的法器。若是他这些年的脚步能够缓慢一些,若是他真的能够成为吴姑织和他师尊期待的那种修行者,或许以他的才华,真的能够给人世间留下很多的东西。 只是现在他的确已经没有了时间。 很多对于他而言很简单的事情,的确对于这个世间的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已经太难,但他也没有时间再将这些东西记录下来。 …… 一处河湾的荒滩上,燃起了数团篝火。 这处荒滩地势很低,从距离最近的道上,也很难看到被几座小山丘遮挡的河湾荒滩上有这样的火光。 但从高空往下看,却很清晰。 数名铁策军军士在燃起这几团篝火之前,他们便已经在这片荒滩上搭建了几顶营帐。 此时北方和南方两边天空飘过来的火焰浮屠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算远,他们的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们突然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他们骇然的转过身去,但在他们转过身去之前,他们已经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我是倪云珊,我知道他们要过来,我来这里等他们。” 倪云珊走到了这几团篝火畔,她在铺好的草垫上坐了下来,然后接过这几名军士递过来的一些食物,也不客气的缓缓吃了起来。 她穿过边境线而来,当然早已知道商丘那一战的结果。 她很清楚,今夜在这里的会面,将会是整个人世间和千年之前的幽王朝的一次最终了断。 铁策军这些人在魏观星的调教下已经具有很独特的气质,他们挑选的位置显示出了对于时间和军情把握的精准,来自北方的火焰浮屠和南方的火焰浮屠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接近了这边的天空,然后都开始缓缓降落。 随着天空两端的火焰浮屠降落,这片荒滩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更为明亮。 两边火焰浮屠上的人在还未真正落地时,就已经看清了火焰浮屠上的人和地面上的人的面目。 “倪师姐!” 林意的声音最先响起。 对于此间所有人而言,倪云珊的确是不在计划之中的不速之客。 他看着在篝火旁站起的这名女子,看着她英气勃发的样子,他异常欣喜。 倪云珊微躬身行礼。 在此时,魔宗也已经看见了林意和他身畔的那名年轻人。 他的记性很好,所以他当然知道那就是他要见的王平央。 他笑了起来。 不久之前,他对于自己的人生很后悔。 但既然人生还未真正的终结,便没有时间去后悔。 王平央看着被火光照亮脸庞的魔宗,他莫名的长呼出一口气。 他心中的情绪极为复杂。 他有些骄傲。 “你想要单独和他说话,还是一起?”贺兰黑云很清楚魔宗的身体状况,她知道他的时间不多,所以在火焰浮屠真正之时,她便已经轻声问了魔宗一句。在这种时候,她觉得所有人都会尊重魔宗的选择。 “一起。”魔宗真的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想了想,然后回答。 “不要浪费时间,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存在,他现在是自己人。” 她扶起了魔宗,下了火焰浮屠,然后看着林意等人,说道。 “看来你还是会原谅我。”魔宗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但自然也未再说出口。 “我留给你的那两招剑法,你应该领悟了?” 他也没有什么废话,在数名铁策军军士早已备好的软垫上半躺下来之后,便看着王平央问道。 王平央点了点头,道:“是。” “从眉山开始,到钟离之战那段时间里,我找了不少像你这样的南朝年轻修行者,一是吸引南朝军方的注意力,一是也瓦解一些南朝将来的力量,同时你们之中若是有活得足够长的,便有可能会成为我用以补充真元的果实。后来钟离之战有了变故,我以为所有像你们这样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有想到这次去建康,却还有一个这样的你。” 魔宗看着他,缓缓的说道:“当时我想着的是,你或许便是我和南朝修行者世界的唯一联系,既然我已萌生退意,我便留下些东西给你,那两招剑招源自于九幽冥王剑,如果我真的退隐世间,我或许也会将九幽冥王剑设法送给你,但按我当时所想,我应该不会再回南朝,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已经和我的过往,和光明圣宗告别,我便不会再回到记忆中的南朝,回到那些伤心地。” 王平央在他的身前坐了下来。 他是真正的后辈,即便他此时确定魔宗在当时离开建康的时候便已经有所改变,但在魔宗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也依旧想不到用什么话去回应,所以他只是安静的认真听着。 “我有一件心愿未了,想要你完成。” 魔宗淡淡的笑了起来,道:“作为回报,我会让你继承我的力量…当然只是力量,而并非修行境界,但按现时的情形,陈子云若是能够将九幽冥王剑送到你的手中,哪怕你能用近乎我的力量斩出数剑,对你们战胜贺拔岳,也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林意等人都有些震惊,都有些不解。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力量往往和修行境界不可分割。 王平央深吸了一口气,他认真的看着魔宗,只是先问道:“你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在海外归来之前,答应了你一名女子会回去,但我已然回不去了。若是你们杀死了贺拔岳,我想你替我去一趟海外,或许你可以帮我说一下我回不去的理由,告诉她不用再等我回去了。”魔宗看着他,缓缓道:“她在星洲一带,我留给了她一样东西,你只要去了,便应该不难感知她的所在。” “好。”王平央心中略微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这便是魔宗最后的心愿,但他还是马上认真答应下来。 “我所修的功法,是光明圣宗的功法和对于天命血盒力量的参悟的融合,我既然可以告诉你们残缺的法门,当然也可以将我真正的完整法门传给你。在我死之后,你就可以用这门法门汲取我的元气。”魔宗彻底的平静下来,他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他微笑道:“我现在的境界比起当年我逃出光明圣宗参悟出这个法门的时候不知道强大了多少,所以我想了个法子做了点改变,我想在我死的时候,我可以尽可能完整的将整个气海的本源保存下来,然后你用这功法,便相当于可以得到我的气海。” 王平央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知道魔宗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就肯定可以做到,但以他此时的修行进境,却的确不能够理解。 “你想在离开这个世间的时候,将你的气海祭炼得如同法器一般,将它凝练得如同一个完整的场域,让王平央将它变成本命物一般?”他不能理解,云棠却是可以理解,但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却已经响了起来。 云棠微微一怔,他看着林意,心中瞬间明白林意的修为进境也有了惊人的突破,他顿时惊喜起来。 “不错。” 魔宗也是赞许的看着林意,感知着林意体内的气息,他顿时觉得又有了更多战胜贺拔岳的希望,然后他对着王平央说道:“所以你即便暂时无法拥有我的修为进境,但只要你有足够的天地灵气可以凝练真元,你可以拥有和我近乎相同的真元。” 王平央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魔宗说道:“所以原本是你吃掉我们这样的存在,但现在你想让我吃掉你。” “听上去有些残忍,但这就像是很奇妙的因果。”魔宗笑了笑,道。 “真的没有办法活下去?”王平央沉默了片刻,道:“哪怕我现在将我的真元全部给你,都没有用处?” “如果能够,我当然不会拒绝,但很可惜的是没有。”魔宗收敛了笑意,认真道:“贺拔岳所修的是比我更为诡异的功法,除了我想将我的气海给你之外,我想看看你们之前针对我研制的药物。他现在拥有了天命血盒,他的真元性质也会因为天命血盒而彻底改变,所以我觉得,这种药物恐怕比我的真元力量还要重要。”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人间之力 王显瑞从王平央的身后走了出来。 看着这名微胖的医官,魔宗有些意外,在所有这些人里面,这名医官一开始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然而此时,当他的感知落在这名医官身上时,他便感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想到了这名医官是谁。 “原来是你。”他看着王显瑞有些感慨的说道。 王显瑞对着他行了一礼,道:“见过前辈。” 如果当年这名医官落在他的手里,他的人生应该会有很大的不同,但人生没有如果,因为或许会更好,或许也会更差。 王显瑞走上前去,他取出了一根长针,递到魔宗的手中,然后对着魔宗轻声却详细的说了这根长针之中的药物的药力构成,同时也说了对死牢中那名年轻修行者的试药成果,以及他们目前的判断。 魔宗仔细的听着,同时他将这根长针放到了鼻前,他闻着这根长针之中的药物气味,很快心中便有了确定的结果。 “积寒成冰,量变便引起质变。雪水可以让滚烫的开水冷却,但一片雪花,无法冷却一锅的沸水。”他看着王显瑞和王平央,认真而严肃的轻声说道:“天命血盒不同于这个世间寻常的生命,它的生命力源源不息,哪怕再某一段时间将它削弱,只要给它一定的时间,它也会很快死灰复燃。要让这一锅沸水彻底冷却,除非有更大一锅的雪水瞬间全部倾倒进去。” 这场间没有什么笨人,所有人都听懂了他这些话的意思。 王显瑞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他的脸色不由自主的还是有些苍白起来,“所以这个药力的确有效,但对于贺拔岳和天命血盒而言,药力还是不够。” “他现在是真正的怪物,除了天命血盒之外,他从沈念的手中得到了完整的法门,他体内能够积蓄的真元无比的雄厚。”魔宗看了一眼林意,道:“他若是无法追上你的师兄,感受到一些威胁,接下来他必定会设法将自己的真元累积到难以想象的厚度,这种药力即便能够消解他的一部分真元和天命血盒的力量,但天命血盒依旧可以从他的真元之中得到足够的补充,依旧很快能够恢复过来。” 贺兰黑云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所以除非能够将他镇压住,将他直接泡在药桶之中。” 魔宗笑了笑。 也只有他笑得出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能够镇压住贺拔岳,便不需要将他泡在药桶之中,更何况他哪怕自己想要泡在药桶之中,这种药物也不可能有那么多。 看着他们的脸色,魔宗的笑意却反而变得更加灿烂了些。 他很有深意的看着这名医官和林意,说道:“不过基于这药力本身的特性,我觉得你们或许在它的使用上,可以改变些原有的思路。” 王显瑞微微一怔,马上道:“请前辈解惑。” “你们的这种药物,若按药理,便应该是归于驱邪类的药物,这种药物最早便是用于祛除侵入体内的邪气。”魔宗温和的看着这名在修行者世界没有什么名声,但却注定要在这场延续千年的战争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医官,缓缓说道:“你是医官,应该知道最早的修行者世界和药理学说之中,风寒、毒素、甚至蛊虫等等,所侵入人体造成的内气不调,都属于邪气入体,这种驱邪药物,往往除了消解邪气之外,还有壮大自身生机和抵御能力的作用。你们所炼出的这种药物基于驱邪药物而成,虽然更多的作用是瓦解结合天命血盒元气产生的真元,但瓦解真元之后,却同时也会产生壮大生机和增强自身抵御的功效。” 王显瑞听着这些话语,还沉浸在药理之中,只觉得魔宗真的是天才,在各种学问上竟然都涉猎如此之深,但元燕却是已经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既然林意所修剑阁的法门能够在体内融入丹汞,他便应该可以将这种药力先行存积在体内?” “真元性质是真元性质,法门是法门,贺拔岳真元性质虽然随着天命血盒而变,但他所会的法门自然还是会的。”魔宗没有先行回答元燕的问题,反而先说了这样一句,然后道:“他的法门极为诡异,甚至可以用真元渡入对方体内,探知对方的法门,即便是我和他对敌时,我都不敢让他的真元有丝毫侵袭的机会。丹汞一道原本就是丹道,既然剑阁有丹汞剑的手段,丹药丹药,以丹汞包裹这药力,应该便没有任何问题。” 王显瑞和王平央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们两人和未到这里的黄秋棠在这种药力上倾注了无数心血,此时听到这些话语,他们的心情也是最为激越。 “我想你们也应该想过,哪怕有更佳的药物,在和我或是贺拔岳这样的人对敌时,原本还有最为困难的问题,便是如何将这些药物打入我们的体内。”魔宗温和的笑道:“但现在不需要再考虑这样的难题,既然最终站在贺拔岳的面前要和他为敌的是林意,那这样的药力便只需存在林意的体内,他的真元是真正的邪物,打入林意的体内便自然会被消解,而且即便给林意带来一定的创伤,林意这大俱罗功法原本就恢复能力极强,再加上这药物消解之后的作用,他所受的损伤自然更小。” “我很清楚你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魔宗看着林意,认真道:“这也很适合你的战斗方式。” “不错。”元燕深吸了一口气,道:“更何况他还可以有南斗六星的元气。” 魔宗点了点头,道:“云棠已经能够掌握一些神惑境的手段,若是一切顺利,林意和他对决时,云棠可以在合适时候,用这些手段将他的一部分力量困锁,等到林意找到机会将他重创时,王平央便或许有机会用九幽冥王剑给他更为沉重的重创。” 所有人的心跳都快了些。 “我手上还有件东西,是从宇文猎手上得到的,是可以克制天命血盒的法器。”但就在此时,倪云珊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离开 “宇文猎?” 魔宗都愣了愣。 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倪云珊。 倪云珊也不废话,用极为简单的话语,将自己如何跟上宇文猎,如何从宇文猎的手中得到这件法器说了一遍,然后直接将那件法器递给魔宗。 “你们真的给了我太多的意外。” 魔宗看着倪云珊,又看了一眼王平央,他由衷的说道。 这些年轻人在此之前都很默默无闻,至少对于他们这种位于修行者世界顶端的人而言,都甚至很难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然而无论是这名医官还是倪云珊,都给了他太多的意外和惊喜。 他此时体内已经没有天命血盒,但当接触倪云珊的这件法器时,他的感知里却依旧出现了很古怪的感受。 他甚至感觉到这件法器的元气似乎要主动沁入他的身体里,但并非是要给他提供力量和活力,而是要嵌入他体内一些元气的空缺。 “这件法器很有意思。” 他并没有感知很久的时间,只是十余个呼吸之后,他便将这件法器重新放回了倪云珊的手中,“它和天命血盒应该原本是融为一体,就像是事物的阴阳两面,但却被强大的手段分离了开来。现在它的元气能够填充进天命血盒之中,它的作用,就像是一把可以让天命血盒运转得更快一些或者更慢一些的钥匙。” “它可以让天命血盒的力量变得沉寂,也可以让天命血盒的力量变得更加狂暴一些,就看这股力量朝着哪一个方面去推动。当时宇文猎要对付我,便是利用这法器让我天命血盒的力量往两端而行,若是我听命于他,他可以帮我压制天命血盒的力量,若是我不听命于他,他便可以让天命血盒的力量变得更加狂暴,彻底将我的生机吞噬,让我腐败而亡。” 魔宗的脸色突然红润了一些,他的神色也似乎变得更为满意,“当然这件法器本身也有着古怪的特性,它就像是佛经之中记载的无量法器,拥有惊人的韧性,而且可以随着修行者的心念变幻形体,而且如果我感知的不错,它还可以消弭一些真元的冲击。只是这件法器的使用,你们更应该小心,因为天命血盒和这件法器原本一体,贺拔度的真元恐怕和这件法器更为亲和,若是这件法器落在他的手中,你们应该猜得出会发生什么。” “就像是变成他体内的一颗丹药。” 贺兰黑云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就像是变成他的第二气海,他应该甚至可以消耗天命血盒的本源元气,来补益他的自身。” “不错。” 魔宗点了点头,道:“即便当时我只是从宇文猎对我的控制之中领悟到了一些元气法则,我都已经将天命血盒变成了我的第二气海,若是我在巅峰时能够得到这件法器,天命血盒便真的会成为一颗可以不断炼化的丹药,它所拥有的生命力和本源元气,全部都可以被我不断汲取。” 倪云珊的神色依旧很平静,她看着魔宗,说道:“所以贺拔岳应该十分清楚这件法器对他而言是何等的重要,否则他不会在得到沈念之后,便马上赶到宇文猎那里。”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件法器或许比幽冥神蚕还要重要。” 魔宗说完了这一句话,他脸上异样的红晕更加浓烈了些,他看着王平央点了点头。 所有的人瞬间都沉默下来。 魔宗的时间到了。 之前所有人都很想他死,所有人都想着各种办法想要他死,而现在,他真的就要死了。 尤其是对于林意这一批年轻的修行者而言,他们见证了南天三圣的时代终结,现在又要亲身见证魔宗的时代终结。 王平央沉默不语。 他对着魔宗认真的行了一礼。 他行了一个弟子之礼。 他的人生轨迹被魔宗彻底改变,但在此时,回顾以往,魔宗和他的交集,也让他彻底完成了洗礼,让他坚定的选择了自己行走的道路,不管魔宗以往如何,现在对于他而言,他觉得魔宗是他的老师。 魔宗笑了笑。 他对着王平央颔首回了一礼,然后他再歉然的看了贺兰黑云一眼。 在他这一生里,他之前从未真正的收过任何弟子,现在王平央便是他唯一的真正弟子,而贺兰黑云,其实也算是他的弟子。想到他们会继续前行,会尽一切力量去击败自己最大的仇人贺拔岳,他便觉得此时对于人间的缺憾便没有那么多。 贺兰黑云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她也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便转身朝着河湾的黑暗之中走去。 一股奇异的气流在魔宗的身边流转开来,他脸上异样的红晕迅速的消失了,谁都可以感觉到他的生命力在迅速的消失,但一股带着极为坚韧感觉的气息,却从他的体内透了出来。 ……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仰起了头,看向星空。 星空里所有的星辰,都似乎有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那或许便是神惑境界的气息牵引。 魔宗的呼吸,便在此时彻底停顿。 一股伴随着他离开世间而从他身体里透出的元气,却没有消散,而是和王平央的气息融为一体。 王平央垂下了头。 他的气海深处响起了一声轰鸣。 伴随着魔宗死亡而散逸而出的元气变成春雨一般淋洒在他的气海之中。 …… 这片河湾彻底平静下来。 “完成了?” 元燕感知着体内气息不再变化,彻底恢复平静的王平央,忍不住问道。 王平央点了点头,他看着面前的魔宗。 魔宗闭着眼睛,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便如睡着了一般,极为安详。 …… 贺拔岳将目光从远处收回。 在此之前,他一直看着南方这边的天空。 他感知到了魔宗离开世间的气息,他确定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强大,也是最出乎他预料的敌人终于真正的死去,但当魔宗离开时间的同时,他却也感知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机转化,他不知道魔宗在临死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但他有种更加不祥的预感。 (帮我们自己做的一个网络电影打个广告...名字叫做《奇门斗法》,也算是我们自己的试水之作,试着做一下玄幻类的电影自己做出来是个什么样子,编剧是静官和大雪崩,制作体量不大,但也算是尝试吧,从纯粹的改编内容提供到接触制作到投资到出品...这些年也算是在不断的努力。我们也会认识到各种不足,今后也会去尽量改进,但怎么说呢,和这些年不断写书一样,不去做,就没有提高的可能。所以不管拍的怎么样,还是希望大家帮忙增加点人气啊,打高些分啊什么的。应该是下午四点后就会在优酷放出来。我和更俗的公司叫做北京辉黄文化...出品人里面那个叫王辉的就是老无...前面其实也已经投资和出品了蛮多片子了,比如最早的降龙大师、黄飞鸿之南北英雄、黄飞鸿之怒海雄风,还有最近的狙击手...等等,大家有兴趣可以发掘一下。接下来还会有一些拍完的陆续上,多多支持吧...这些年真的付出很多努力,很辛苦的。)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引地鼠 在关陇和吐谷浑边境的大片荒原里,先前那支在关陇战争中逼得北方遗族屈服的吐谷浑大军,此时已经分裂成很多支,正在豕突狼奔的逃窜着。 事实上在关陇之战里,这支阿柴谆的大军之所以能够令北方遗族无法到达天武川,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阿柴谆这支大军的军队数量远超北方遗族,而且当时他们的军中还有数名贺拔岳安排的强大的修行者。 当陈霸先统御的南朝边军都在北魏皇帝的协助下来到了关陇之后,这支吐谷浑大军在数量上便已经没有了优势,而他们的统帅阿柴谆也不知去了何处,至于那数名贺拔岳安排的强大修行者也已经被陈霸先和甄扶星等人联手杀死,这支吐谷浑大军的命运其实便早已注定。 唯一有可能让他们不在短时间内溃败的,便只有阿柴谆那支装备了大量精良军械的私军。 但在夏巴萤的军队出现之后,这支私军的优势便很快荡然无存。 严格意义而言,阿柴谆的这支私军所配备的军械恐怕真的是超越所有的精锐军队,但夏巴萤的军队火器的数量却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最为关键的是,夏巴萤的军队很多都是飞在天上。 大量乘坐在火焰浮屠上的夏巴族军士在对这支私军进行了第一轮密集的火器攻击之后,阿柴谆的这支私军便直接开始溃败。 他们足以在地面上击溃数倍进击的敌军,但对这种来自天上的攻击,他们却是一筹莫展。 正面的战斗比天武川外的那场战斗结束的还要快,至少有过半的吐谷浑军士直接选择了投降,只有小部分的军队想要逃回党项,如果不是因为关陇和吐谷浑这一带都是很复杂的冻土荒漠和丘陵地带,其中有着诸多可以躲藏的山谷,这些吐谷浑的军队又很擅长在这种地形逃窜,否则恐怕只是夏巴萤的军队,就已经能够完全将他们阻截在包围圈里。 阿柴谆在最早之前便和夏巴萤有盟约,便是因为看重夏巴族的火器,他的这支私军在战斗之中也动用了数量惊人的火器,所以这场持续时间并不长的会战,却是有史以来大量的火器运用第一次出现在大规模的战争之中。 黑夜里,在关陇和吐谷浑边境这数百里方圆的荒原里,到处都是燃烧的火光。 在夏巴萤的军队击溃阿柴谆的那支私军的区域附近,在两座山丘中央的一片峡谷里,熊熊的火光始终燃烧着,就像是一座不断在喷发的火山。 在这场会战之中死去的军士和修行者的遗体,不论是吐谷浑一方还是北魏和南朝、夏的联军这一方,全部都运送到了这里,然后|进行集中焚化。 在南朝和北魏,都并没有这种火化的习俗,哪怕是出征在外大军战死者众,即便一时没有能力将战死者的遗体送回家乡,一般也会选择就地掩埋,在日后有能力的时候,再派军队收拾遗骨,再送回家乡。 这不只是尊重,更是世间感谢和纪念他们的方式,更是令所有活着的人铭记这些军士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在这种时候如此大规模的焚化战死者的遗体,自然令很多人难以理解,尤其当听说天武川一带的军队也接到了命令,那些在天武川一战之中战死的军士和修行者的遗体也开始就地焚化时,很多北魏的将领便不由得愤怒起来。 “是谁下的命令!” 数名北魏的将领来到了这片始终燃烧着熊熊火光的山谷,他们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近千名军士拦停了朝着这个山谷中运送遗体的车队。 “我知道目前诸路边军已经到了极限,哪怕粮草的运送都有些难以为继,我也知道初春里大量尸身腐烂,很容易爆发瘟疫,但难道我们必须做这样的选择?” “哪怕我们目前绝无可能将这里和天武川的牺牲军士的遗体送回家乡,但哪怕将他们的遗体全部深埋,也总比他们被挫骨扬灰的要好!” 一名将领甚至抽出了布满缺口的长刀,他将这柄长刀插在了身前地上,满眼血红。 此时若是有人强闯,他是真的会抽刀砍的。 “是我的命令。”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山坡上响起。 这名将领还未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但是周遭的人群之中,却已经有人听出了这人是谁。 “圣上!” 随着如潮水般的呼声响起,在场所有的北魏人都跪拜了下去,朝着山坡上走来的这人行礼。 北魏皇帝走到了这名将领的身前,他看着这名跪拜在地,但是眼中尽是悲痛的将领,缓缓的说道:“魔宗大人在商丘败在贺拔岳之手。” 这名将领的呼吸一顿,这片山谷周遭骤然一静。 几乎所有的北魏人在震惊于这个消息的同时,都不太明白北魏皇帝为什么会用“魔宗大人”这样的称呼来称呼魔宗。 虽然在魔宗叛出北魏之前,几乎所有的北魏人都用“魔宗大人”这样的称呼来称呼魔宗,以表达对他的尊敬,但在魔宗成为北魏最大的叛徒之后,北魏便极少再有人用这样的称呼来称呼他,更何况是北魏皇帝。 这名将领有些茫然。 “魔宗大人之前被这些幽帝后人控制,但在商丘那一战之中,他选择为人世间而战。”北魏皇帝的声音无比清晰的接着响起,“今夜,他已经离开了世间。” 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响起,接着便是绝对的死寂。 场间所有人都很震惊,甚至心中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无法相信,影响了北魏很多年的那名曾经令无数人尊敬,又曾经令无数人无比痛恨的魔宗,竟然已经离开了人世。 “按照商丘那边传递过来的军情,天命血盒落在了贺拔岳的手中,贺拔岳可以吞噬这些死去的人的元气,变得更为强大。为了战胜他,所以我们不得不将他们的遗体全部焚尽。”北魏皇帝看着这名将领,然后他抬头看向视线之中的所有人,缓慢而冷静的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北魏…所有战死者全部焚身以火,若是我也战死,也不归葬。从今以后,只要在北魏,只要北魏还在,所有战死者便都焚身以火,生前奋勇杀敌,身后便是焚身以火也不畏惧,这便是我们北魏的骄傲。” …… “真的有用么?” 陈霸先在北魏皇帝先前所在的那片山坡上,他看着那些悲痛但骄傲着的北魏人,他忍不住转过去去,看着白月露问道。 南朝在这方面更讲礼数,更为讲究入土为安,这种焚化遗体的做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和他一贯的认知相悖,尤其是眼前必须焚化惊人数量的遗体,尤其是今后整个北方都会这么做,哪怕不是在南朝,他心中也有些难以接受。 “在我们的一些典籍里,有相关记载。” 白月露并没有回答他,因为此时甄扶星的声音已经响起,她看了陈霸先一眼,然后又朝着山谷后方一侧望去,“但他们比我们更加确定有用,这是他们的建议和请求。” 陈霸先微微的一怔,他顺着甄扶星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数十名甚至可以用衣衫褴褛来形容的僧人。 他知道那些是漠北的苦行僧侣。 这些漠北的苦行僧侣似乎全部盘坐在地,全部在朝着一个方向在诵经。 无比虔诚的精神信仰便很容易令人尊敬,他的脸色不由自主的肃穆起来。 这些苦行僧侣在和离开人世间的魔宗告别。 他们的脸色异常平静,但若说他们会难过,那今夜里,对于魔宗的离开,他们应该是整个人世间最为难过的那批人。 这一批僧人的年纪都不算大,按照之前甄扶星对他所说,苦行僧中那些最为年迈的一批已经在天武川外死去。 此时漠北所有密宗苦行僧,除了眼下这数十人之外,也便没有几个了。 “他们有确定的记载,而且他们一直都追随魔宗…所有人死去的那一刹那,会立即释放出一些元气,但哪怕死后很久,还是会不断释放出一些能够被天命血盒吸纳的元气。哪怕已经很稀薄,但死去的人数量一多,像贺拔岳那种修为进境的人,便也能够不断的汲取死气,不断的化为自己的真元。” 甄扶星看着陈霸先,接着说道:“但他们确定人间的火焰能够驱散黑暗,同样能够净化这些元气,能够让这些死去的人彻底重归天地之间。” 也就在此时,一名年轻的僧人从那批僧人中走出,走了过来,走到甄扶星和白月露的身前,对着她们行了一礼,然后说了许多话语。 “他说了什么?” 这名僧人用的是他们漠北的语言,陈霸先并不能听懂他,他只是觉得这名年轻僧人应该是说了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因为光从白月露和甄扶星的神色变化就看得出来。 “他说这种大量死亡之地,尤其是新鲜的死亡之地,对于贺拔岳而言,便就像是充满大量灵气的修行宝地。贺拔岳一定会被这种大量的新鲜死气吸引,我们现在这种做法,可以让他到来时发现此处并无多少可以利用的元气,让他扑一场空,但按照他们看这贺拔岳…这贺拔岳太过能够隐忍,若是接下来有足够反应时间,他一定会隐匿起来,哪怕慢慢提升自己的力量,也要将自己的真元蓄积到极为强大,他认为万无一失的程度,恐怕才会再次出手,突然再对付某个对于人世间极为重要的修行者。”这次回答陈霸先的是白月露,白月露沉吟着,缓缓的说道:“他们觉得我们应该不给他这样成长的时间,他们想要将贺拔岳吸引过来,引到某处,在他没有那般强大之前,便设法将他杀死。他们决定试着用引地鼠的手段,来帮我们做到这点。” “什么叫做引地鼠的手段?”陈霸先心中也有些认同那些苦行僧的说法,但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引地鼠的手段。 “漠北荒漠之中的地鼠和你们南朝的地鼠并不相同,漠北荒漠上生灵很少,越是这种弱小的生灵,生存就更为艰难,所以漠北的地鼠有很多的天敌,长久以来,漠北的地鼠就变得分外的谨慎小心,但对于漠北的一些牧民而言,这些地鼠又是他们不可或缺的食物来源。”白月露看着他认真的解释道:“千百年来,他们也有捕猎这种地鼠的手段,他们会在这些地鼠的洞窟外不远处,每隔一段距离便放置一块对于这些地鼠而言很美味的食物,这些地鼠,会随着这些食物渐渐的移动到他们捕猎的区域。” 陈霸先的脸色微白,他不是笨人,所以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些苦行僧的想法。 先设法让贺拔岳扑空,让贺拔岳对于补充自己的力量更为渴望,然后他们会用自己来作为诱饵,一步一步的设法将贺拔岳引到某个地方。 “我们要选个地方。” 白月露看着陈霸先说道:“但我们杀不了他,这个地方,应该是林意等人会选的地方。”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默契 陈霸先苦笑起来。 他知道这些苦行僧为魔宗报仇的心念不可动摇,他当然很敬佩这些苦行僧付出的牺牲,不过对于他而言,如果有必要,连他自己的都可以牺牲。 陈家原本就是南朝的柱石,虽然看似游离在这些最顶尖的修行者的争斗之外,但其实从未真正脱离在这种争斗之外。尤其当发现沈约传给自己的那块奇特的令牌甚至能够克制贺拔岳座下的那些修行者的真元力量之后,他便知道自己注定也要在这场战争之中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只是哪怕听着白月露这样说,他依旧有些无所适从。 现在整个南朝和北魏要对付的敌人,和他以往的敌人都不同。 他们所有人对贺拔岳所知太少,他现在甚至也不知道凭借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杀死贺拔岳,就算是对手中的那块令牌,他也不够了解。 “选什么样的地方?” 他看着白月露苦笑道:“这个地方要对贺拔岳有足够吸引力,而且应该不能有太多的人,而且…..”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觉得最大的难点,便是时间上的差距。 让林意发现他们的意图,然后还要能够来得及在贺拔岳到达之前便和他们会合,如果他们现在和林意相距不算遥远,那消息的传递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现在他们距离林意实在太远。 “我们朝党项去,林意只要知道我们的动向,便会第一时间知道我们的意图。” 白月露看着他,说道:“因为我们原先便在党项准备了一个地方,只是那个地方原先是准备对付魔宗.” 她的语气很平静。 但这种平静里,却很自然的流露着强烈的信心。 因为很久以来,林意和她都有着足够的默契。 甄扶星没有再多问。 她朝着这片山坡下走去,开始安排这些事情。 之前林意在建康城中修行,引动星辰元气时,北方遗族的很多修行者都有感应。 北方遗族的很多修行者原本就是修行星辰元气的异类,在接下来的行军过程里,他们有着足够的手段可以让林意感知到北方遗族的动向。她相信林意和白月露的这种默契。 在这个时候,贺拔岳还在沉思。 世间所有人对他的所知都实在太少。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在关陇大战爆发之前离开关陇时,和魔宗当年叛逃北魏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平时觉得自己很熟悉他的部将,后来却都发现自己对于真正的贺拔岳无比的陌生。 他们甚至觉得后来的贺拔岳和他们之前认识的贺拔岳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贺拔岳留给这世间的印象,或许完全就是他的伪装。 他的喜好,他的思维方式,似乎到了这时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了解。 世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真正的阴谋家,他行事缜密到了极点,而且他极有耐心。 其实对于贺拔岳而言,在沈约离开世间之前,他的对手便是沈约。 他从沈约的身上学到了太多东西,比如沈约的强大,不只是他的修为,而是有关他的一切,外界也很少知道。 但正是因为面对的沈约这样的对手,所以他的行事都是异常的小心。 这些年来,稳妥便成了他的习惯。 不管他的计策如何多变,不管他在行事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喜好,他在面临重要时刻时,都会选择最为稳妥的方法。 有些时候他定下某一个计策时,哪怕并未想到那个计策会失败,但潜意识里,却往往已经想到了失败的可能,并将这失败本身都变成了他后继计划里的一环。 在魔宗从南朝逃到漠北,漠北的那些密宗确定魔宗便是他们等待的天选之人时,他们便已经无私的将最为优势的修行资源全部集中到了魔宗手中,这些年里,漠北的密宗便没有再出现那种分外强大的存在,但即便这些漠北的苦行僧众之中,那些修为最强的一批人都已经纷纷死去,剩余这些拥有着虔诚信念和分外简单纯净的精神世界的苦行僧侣,他们在看待一些人和事物时,往往却能够看得很精准和很透彻。 这些苦行僧在来和白月露说这样的提议时,他们便从贺拔岳做过的很多事情推断出关陇大战的失败,或许也是贺拔岳潜意识里计划的一环。 白月露同样这么认为。她在这方面的天赋,甚至超过她已经很惊人的修行天赋。 所以在铁策军之中,即便有着魏观星这样的边军将领,她还是铁策军公认的军师。 按照目前已经传递过来的军情,在她看来,既然贺拔岳一开始发动关陇大战,便是要引开人世间的那些强者,让他可以顺利的获得沈念,那他既然一开始想着的就是从沈念身上得到完整的幽帝至高功法,那哪怕关陇大战他们能够获胜,那些巡王和神将哪怕真的能够战胜人世间的这些修行者,也必定元气大伤,恐怕他得到沈念的功法再返回来时,便可以乘着他们虚弱便直接夺取他们的真元。 他名义上虽然将幽冥神蚕最为对宇文家的回报,但返回之后,幽冥神蚕自然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现在关陇大战他们战败,那些巡王和神将虽然都已战死,只剩下了一名炼狱神将归林意所用,但在她看来,在贺拔岳的计划里,应该原本就有夺取天命血盒这一环,否则他在和魔宗的战斗之中,也不可能通过夺取天命血盒来获得这一战的胜利。 既然夺取天命血盒肯定是他计划很久的事情,那他发动的这场关陇大战,自然是计划之中的一环,那天武川外那片荒原,本身便应该是他大量补充真元的灵地。 只要贺拔岳接下来往天武川而来,她和这些苦行僧们定下的计策便有成功的可能。 …… 她和这些密宗剩余的苦行僧们的推断没有错误。 贺拔岳在黑夜之中看着魔宗离开世间的方位沉思了很久,他的手中此时只有天命血盒,他想要第一时间得到的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包括宇文猎那件可以控制天命血盒的法器,却都并未落入他的手中。 若是魔宗只是无奈而安静的离开世间,他恐怕还有去做其他事情的可能,但此时他感觉魔宗死去的时候气机有些不对,他便觉得自己需要更加的稳妥,绝对不能在力量未至巅峰时,便贸然的直接出现在南朝那些修行者的面前。 所以他决定去天武川。 他首先要成为这个世间真元数量最为磅礴的存在,磅礴得要超越世间所有修行者的想象,包括这些让他感到危险的南朝修行者。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食欲 那名年轻的苦行僧返回到了那数十名苦行僧的身前,他再次坐了下来,所有这些苦行僧侣再次开始诵经。 只是这次的诵经和之前的诵经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即便是那些最为普通的军士,都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在生成。 陈霸先无比震惊的转过身去,他看到那些苦行僧的面容无比的肃穆,围绕着他们的身体,有很多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在生成。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即便魔宗一直都是这些漠北的苦行僧敬奉的天选之子,但除了极个别的密宗修行者在成为跟随在魔宗身边的部众,修行了魔宗的那种食死法门之外,其余所有的密宗苦行僧都依旧修行着他们原先的法门。 他们恪守着他们的行为准则,那些极为快捷的修行方式对于他们而言或许便是真正的沉沦。 但今日里,他们自行选择了沉沦。 因为修行这种食死法门,他们的真元对于拥有天命血盒的修行者而言,便是最甜美的果实。 他们要将自己变成对于贺拔岳而言的甜美果实,而且关键在于,他们的这种沉沦,便能够在贺拔岳到来之前,便先行将战场上这些军士和修行者死亡之后产生的那些元气汲取掉。 “他们会先将这里的所谓死气全部吸纳掉,接着他们会前去天武川,将那里的死气也吸纳于他们的体内,他们会给贺拔岳一些甜头,将贺拔岳引到我们需要他去的地方。” 白月露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看着那些苦行僧,然后接着对陈霸先说道,“但当贺拔岳越来越沉沦其中,越来越离不开这些甜美的诱惑时,最后他们却不会让贺拔岳得逞,因为他们在和我来说这些时,已经和夏巴萤谈好,他们的身上已经有了大量的火器。” 陈霸先沉默不语。 白月露也停止了说话。 她知道他已经彻底明白。 这些苦行僧众也会让贺拔岳逐渐沉沦,当贺拔岳习惯了这种甜头,当他觉得最终有一大堆甜蜜的果实在他的面前,只要吃下这堆甜蜜的果实,他的力量会变得无比强横时,这些苦行僧众会毫不迟疑的将自己燃为灰烬。 在贺拔岳收割他们之前,他们会将自己变成飞散在世间的尘埃。 …… 在黎明来临之前,贺拔岳在一辆马车的车厢之中醒来。 其实修为越高的修行者,便越能够调理自己的内气,根本不需要多少真正的休憩时间,但或许这是人类某种形成习惯的本能,即便不需要睡觉或者只需很少时间的睡眠,即便是贺拔岳这样的修行者,都会有着和寻常人一样的习惯。 或许不需要,但不去做的话,却似乎总是欠缺了一些。 就像是很多人吃饭,哪怕肉食和菜蔬极为丰盛,哪怕光吃肉就能吃饱,但不盛上一碗饭,却似乎总是不够完整,似乎这一顿便始终没有真正吃好。 这辆马车的车夫便是贺拔岳最初见了沈念之后,带沈念上船时的那名船夫。在这一夜的时间里,这名车夫却并没有睡觉,此时虽然在车头上微垂着头颅,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疲惫的神色。 他只是按照贺拔岳之前指点的方向很随意的驾车前行着,对于这辆马车行进的速度也并没有什么要求,他也并没有刻意的选择道路,但当贺拔岳醒来时,当他也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有烟气在升腾。 他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贺拔岳的声音便在车厢之中响起,“就先去那里。” 那座山头上有几座道殿,最初不知供奉的是什么山神或是道宗的某位神仙,信奉的人应该很多,否则那几座道殿也不会修建得十分高大和牢固。 这名车夫很清楚,现在的这几座道殿里没有什么道人,而是有一群流寇盘踞。 这座山头原先属于关陇贺氏管辖的边缘,只要在关陇贺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形之下,这些流寇便不存在被围剿的可能。 这些流寇并不知道自己和关陇贺氏存在什么联系,但事实上这些年很多股和他们一样的流寇能够有惊无险的存活着,能够喝酒吃肉,便是因为他们很多时候其实是在帮关陇贺氏做事。 和活动在北魏土地上的绝大多数流寇一样,盘踞在这座山头里数座道殿之中的流寇在清晨的第一餐就会吃得很好。 寻常的北魏人哪怕是富贵人家,也很少会在早餐之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这些流寇需要时刻保持足够的体力和旺盛的精力,尤其他们长时间骑马劫掠,绝大多数时候住宿都在野外,他们便更需要借酒肉御寒。 所以哪怕是回到了这种盘踞的地方,在这种还未真正日出的黎明前,这几座道殿之中便已经飘出酒肉的香气。 这几座道殿的殿门原本就很大,又经过这些流寇的特别加固,所以分外的沉重。 当贺拔岳推动飘出酒肉香气的正殿大门时,这座大门嘎嘎作响,很像是山中的大群的老鸦在发出刺耳的叫声。 这座正殿之中有二十余名流寇,占到这股流寇总数的四分之一。 其余还有六十名左右的流寇还在不知何处劫掠,但这股流寇中地位最高的数人,此时却都在这二十余人之中。 他们不需要经常外出,除非有重要的事情要他们处理,除非他们在这里呆得有些无趣。 此时贺拔岳将这扇大门推开时,这数人便以为是在外蹲守的哨子提早回来,顿时便十分恼火。 其中有一人在还未看清推门的身影时,便已经恼火的叫道:“你是不是活腻味了,这个时候是你回来的时候吗?” “好不容易热腾腾的,你他妈的推门弄些冷风进来,还走了香气,要是再落下点灰尘掉锅里,我真把你…..” 喝骂声接连响起,但在贺拔岳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时,瞬间戛然而止。 “你是什么人!” 先前最早骂出声的那名流寇首领第一个回过神来,跳了起来。 他是修行者,反应自然也最快。 但就在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的头颅内里啪的一声响,就像是有一个竹节正好在火中烧裂的那种炸响。 他跳起来,双脚落地的刹那,便已经死去,往后砰的一声摔了下去。 其余的所有流寇纷纷发出骇然的声音,他们都下意识的抄起了手边的兵器,但身体都有些僵硬,不敢朝着贺拔岳冲去。 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人就这样走了进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但他们其中最厉害的那个首领便直接就这样死了。 “这位…” 其中有一名首领已然意识到这不是他们可以应付的敌人,他下意识的就要求饶,哪怕贺拔岳要让他马上跪下臣服,他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但他刚刚开口,一股诡异的力量便已经直接出现在他的头颅之中。 随着清脆的一声爆响,这名流寇首领的身体一歪,也瞬间死去。 贺拔岳根本不想浪费时间。 他根本不想和这些流寇说什么话。 当这些流寇更加骇然的不敢动时,一些他们根本感觉不到的杀机已经落在他们的身上。 这些人对于贺拔岳而言太过弱小,弱小得就像是这些流寇桌子上的不会反抗的肉圆和肉条。 事实上就像是这些肉圆和肉条是这些流寇的早餐一样,这些人对于贺拔岳而言,也只是一餐早餐。 铜锅里的肉汤在翻滚着,白色的蒸汽里,出现了很多灰黑色的气流,这些气流就像是被贺拔岳的呼吸牵引,不断的沁入他的身体。 明明是死气,但在贺拔岳的身体里,却有鲜活的气息在生成。 这些死气,在他的体内变成极为新鲜的真元。 按理而言,当汲取了这些人的元气之后,贺拔岳便应该马上离开,返回山下的那辆马车,但看着那口热气升腾的铁锅,看着那些新鲜的肉圆和肉条,贺拔岳却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便走了过去,在那口铁锅旁坐了下来。 他放了些新鲜的肉圆和肉条在沸腾的铁锅里,然后取了一双筷子,夹出了一些已经煮好的肉圆和肉条吃了起来。 这些流寇很懂得享受,他们之中有人做的这种肉圆除了羊肉之外,还剁入了鱼肉和鲜笋,而且这锅肉汤也煮的很好,放了很多晒干的蘑菇,即便在洛阳城里,也很少能够吃到这么鲜的肉圆。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其实并不需要吃很多的东西,甚至可以很久都不吃东西,而且换了别人而言,在一堆的尸体中间吃他们这些人刚刚活着的时候在吃的东西,似乎本不应该有食欲。 然而贺拔岳却并没有这样的感受。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原本看着这一锅肉汤里翻滚着的肉圆和肉条时,本身并没有特别的食欲,但当他利用天命血盒汲取这些人死去之后产生的元气时,他却莫名的变得有些食欲。 所以这一地的尸体并不会让他产生不悦的感受,相反,若是没有这些死亡的包裹,他或许也并没有兴趣吃这些人留给他的早餐。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大成 天命血盒是幽王朝以来可以让人最为迅速的获得力量的法器,但它在让修行者可以轻易的通过食死的手段获得力量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腐蚀着修行者的身心。 死亡,尤其是同类的死亡总会令人产生各种不愉悦的感受,正常的人看到路边的死尸都会觉得惊恐,那是因为他的潜意识里总是将死亡和灾祸、病痛等联系在一起,他的潜意识里,会觉得死尸等同于恐怖的怪物。 但天命血盒却像是从死亡而生的邪恶花朵,死亡的气息令它欢愉,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魔宗在得到天命血盒之后,始终能够保持正常的心智,并没有彻底变成那种一开始就彻底沉沦的怪物,这恐怕便是那些漠北的密宗认定他是天选之人的最大原因。 …… 当贺拔岳在吃东西的时候,在靠近那处河湾的某个齐珠玑所设的客栈里,林意也在吃东西。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会反而因为周围全部是死尸而突然对平时可能并不感兴趣的一锅肉汤和略微出色的肉圆很感兴趣,他生活在人世间,就连所修的功法都是最具人间烟火气的功法,他吃的也是寻常人所吃的东西。 只是今日里,他吃的有些多。 在有关大俱罗的记载之中,大俱罗的力气足以大到将象群都丢到河对面去,而他的食量也大到可以吃下一头牛。 在修行的初期,大俱罗这种功法并不食肉,而是尽可能的食用一些特殊的黍米,其实回望前路,此时已经不再是摸着石头在黑夜里过河的林意便清楚,这种功法,最难入门的也是感气。 那些独特的黍米之中蕴含的的五谷之气便是五谷的精气,是那些强大的植物种子的生气,大量汲取五谷精气,用来壮养气血,便是大俱罗修行的第一步。 壮养气血之后,便是调理自身五气,激发自身脏器和肉身的潜能。 这最初的第一步和第二步,也和真元修行的感气和凝结黄芽真元一样,是最为困难的。 但大俱罗功法比真元功法更为艰难之处,是无据可考,不像真元功法,即便有些人始终悟气,但有很多人前行在前,告诉你这种法门是可行的,只是你自己修行的问题,而他的这种大俱罗功法,却是根本没有人告诉他行与不行,所以若是没有何修行,他若是在最初狂吃五谷却感知不到特别的元气,那也很难真正入门,甚至会怀疑根本无用,便不可能坚持下去。 哪怕真正入门之后,五谷之气比起肉食的元气更为单纯,若是身体自身元气代谢不够剧烈,大量吃肉食便如同低阶修行者大量吃灵药却根本无法排除灵药之中除了天地灵气之外的驳杂药力,自身反而受这驳杂药力之毒。 此时的林意在修为进境上,甚至已经超过当年的大俱罗,便已经可以和当年的大俱罗一样,大吃特吃肉食,大量的吃肉,也是如同修行者积蓄真元。 既然接下来随时便有可能要和贺拔岳决一生死,他便自然要将自己的身体状态保持在最佳状态。 林意的食量和当年的大俱罗一样,恐怕已经只能用骇人来形容。 这个驿站虽然有不少存粮,但肉食不足,为了给林意准备足够的肉食,这个驿站甚至直接就在附近的集市买了一群羊。 数口大锅同时煮着羊肉,十余名驿站中人连连杀羊,几口大锅一起便是煮了十几头羊的羊肉进去,但林意敞开肚子猛吃,他却真的像是无底洞一般。 初时元燕等人还忍不住好奇看着,时而问问林意的感受,但等到林意连吃完了两口大锅之中的羊肉,这两口大锅之中又接替放入新鲜宰杀好的羊肉进去煮时,他们所有人便也都没有了持续再看的兴趣。 他们自己看都看得饱了。 林意此时体内三千窍位之中犹如三千颗星辰在流转,他都甚至不需要催动当年何修行传授给他的无漏金身诀,他的身体似乎本身就很清楚他此时是要大补元气,他体内肠胃蠕动之间,体内的无数气机涌动,就像是无数磨盘一般消磨着吃下去的肉食,他不断的吃肉,肚子却连丝毫的鼓起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的精气神越来越旺盛,他体内的一丝丝血肉之中,蕴含的元气越来越充裕。 他吃起这些羊肉的速度,比驿站中人烹煮羊肉的速度简直还要快上一些。 以至于那十余名驿站中的铁策军军士忙得满头大汗,甚至同时又起了数个火堆,加上来不及烹煮的羊肉,便用火烤起来。 也并没有多久,这一群羊便明显变得稀稀落落。 林意吃掉的羊肉加起来,恐怕也早已超过一头牛。 但直到此时,除了感觉自身气力更加充盈之外,林意却还根本没有什么饱意,他直觉恐怕将剩余的那些羊全部吃掉,恐怕也不会到达自身所容的限量。 反倒是他体内气血流动起来时,内气和星辰元气激荡,他的身上开始渐渐透出金色的光泽。 这种金色的光泽不像是金属的光芒,倒像是琉璃般的那种晶莹光泽。 直到此时,林意心中才有些真正的豁然开朗的感觉。 当年他最初在建康城里见到有关大俱罗记载的典籍时,那本典籍上说,大俱罗一开始修为低时,真元色如银,而修为高时,真元如金琉璃。 当时那本古籍也是林意所见所有有关大俱罗的记载之中记载得最为完备的,但他后来在沈约和何修行的指点下真正进入大俱罗的修行后,越是和这本古籍印证,越是觉得它上面很多记载的确是事实之外,有关这真元一说,他却是一直不解。 很显然大俱罗的修行之法并不和普通的修行者一样存在真元,他可以肯定这本古籍说大俱罗一开始真元如银,后面大成之后如金琉璃应该是误解。 但他觉得这本古籍既然其余为真,那这两点应该也不是夸张或是杜撰,很有可能大俱罗动用力量时,早些年身上真的会发银光,而后面大成时,身上真的是金色琉璃光灿然。 现在他身上发出这样的光泽,他便知道那本古籍所言的确非虚。 他此时体内内气和星辰元气不断融合,不断交汇转化,形成的内气便真的可以说是真元又并非寻常修行者所修的真元。 他此时体内内气和星辰元气融合而成的这种“真元”并不能和寻常修行者的真元一样,大量引动这个世间的元气,但却能引动他所能感应的那些星辰元气。 还有不同的是,寻常修行者是真元释放出体外,真元牵动气机,引动天地元气爆发,但他的“真元”却是牵引星辰元气大量涌入他的三千窍位,然后再从他的体内爆发力量。 这个世间那些真元修行者都像是以真元铸器于体外,但他这种修炼,却像是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至强的法器。 他此时的这种“真元”已经是散发金色琉璃光泽,而之前修行或是战斗之中,却并没有银色光芒展露,其原因便是他后面破境的速度太快,他和大俱罗金身元气感应,领悟到了后面的修行之路后,直接便在萧衍用佛宗的箴言秘术帮他修行,帮他和三千星辰建立了联系,直接便一举超越了大俱罗的境界。 他没有和大俱罗一样,逐步逐步的去发现能和自身窍位感应的星辰,在一颗颗星辰累积的阶段,大俱罗在修到某一个过程,产生这种“真元”的时候,最初这种真元的光芒,应该便是和某些星辰的给人的感觉一样,是银色的星光。 很奇特的是,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在星空之中似乎也属于极为独特的星辰,北斗七星所流淌的星辰元气是极为不利于人体生机的灭杀之气,佛宗的箴言秘法不和这种星辰沟通也算正常,但南斗六星是生机之星,明明星辰元气对于人体大有补益,佛宗的秘法和大俱罗的这种法门,却也无法直接和南斗六星沟通,这便说明这南斗六星的确极为独特,反倒是北斗七星元气大动时,它的元气便也剧烈波动,反而大量的降临这方天地。 林意此时大俱罗功法大成,虽然自身身体和窍位无法直接和南斗六星沟通,但这晋珠因为贺拔度的修为大成而始终元气波动,凭借身上的这颗晋珠,他却也能够时刻感应这南斗六星的元气。 他此时体内的任何一缕气血之中蕴含的生机已经十分可怖,再加上这南斗六星的元气,别说他此时的肉身已经强逾精钢,极难出现损伤,即便出现可怕的伤势,恐怕也能以惊人的速度复原。 当年大俱罗能够感应的星辰数量远不能和他此时相比,但当年的大俱罗在记载之中便早已经当世无敌,此时的林意放到那个时代,也更是无敌。 然而越是如此,越是便让人觉得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天意,延绵千年的幽王朝似乎幽魂一直不灭,到了这个时代,那些和幽帝一样想要将自己的意志加诸于整个人世间的幽帝后人之中,偏偏也出现了一个真正的集大成者。 在此时的林意看来,他对付贺拔岳当然不可能说毫无胜算,但到底几分把握,却是根本说不准。 在当年的建康城里,他和石憧成为齐云二虎时,遇到不知道打不打的过的人,都可以打了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打得过,然而现在,他们和贺拔岳的这一战,却不能试了再说。 若是他和他身边的这些人败了,那在这个时代,恐怕便真的没有翻本的机会。 “林大将军,还要不要再设法去弄些肉食过来?” 看着那些羊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剩下的这些原本就已经是挑剩的比较瘦小的,这驿站之中一名铁策军军士便有些担忧的走上前来,轻声问道。 这些分布于各个专设的驿站的铁策军军士都是齐珠玑调配而来,在党项时便已和林意十分熟悉,越和林意熟悉,他们便越是清楚林意没有丝毫空闲,最为宝贵的便是时间。 林意正要答话,但就在此时,他又感知到了一股气机,这股气机在昨夜已经出现过两次,此时清晰的出现在他的感知里,便已经第三次。 他的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 这第三次气机出现时,他便已经确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没有问题,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名军士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只是要替我们准备火焰浮屠,我们回党项,达尔般城。”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卑微的生命 贺拔岳的马车继续朝着天武川而行。 这辆马车依旧不急不缓,就像是在春日里踏青的马车一样很寻常的前行,但经过了那处由流寇盘踞着的道殿之后,驾车的车夫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行进的路线上,又经过了数处这样的所在。 有些是自命不凡,不和外界交流,却在当地享受村民的膜拜和供奉的修行地,有些是拥有些修行者作为护院和供奉,在当地颇有恶名的门阀。 和那些野草一样的流寇一样,这种地方上的小修行地和门阀即便被灭了门,在关陇这一带已经彻底失控的情形之下,也不会引起太多的轰动。 所以贺拔岳很满意。 感受着那些微不足道的元气不断万流汇海般汇入体内的经络之中,在自己的体内渐渐结成液滴般的真元,感觉那些真元如同春雨一般不断坠入气海,这种感觉,分外的美妙。 越是在接近天武川外的那片荒原时,这种感觉便变得越来越美妙,随意一个呼吸之间,都会有一些鲜美的元气随着呼吸涌入他的体内,然后在他不经意间,便悄然变成坠入他气海的真元。 修行者世界的典籍上有无数次描绘过所谓的天人合一和天地为之所用,但或许从幽王朝开始,便只有幽帝和他这样的修行者,才会拥有这样的感觉。 然而突然之间,他的感知里出现了异样。 他感到有另外一股力量也在拼命的吸吮着天地间那些因为死亡而产生的元气,那股新生的力量对于他而言很弱小,但却分外的贪婪,就像是始终吃不饱肚子的幼兽,那种疯狂的吸吮让他都感觉有些邪恶,而且那股力量就在天武川外的荒原里,那种没有距离的直接接触,使得这头贪婪的幼兽在汲取那些因为死亡而产生的元气时,比他更有优势,比他在这种远处汲取得更快。 马车车门帘瞬间荡起。 他的身影在马车车厢之中消失,一个呼吸之后,马车前方远处的空气里,出现一道人影般的光影,接着响起一声恐怖的音爆声。 贺拔岳在之前的追逐之中始终无法真正的阻截住陈子云,但除开陈子云,他依旧是天下第二快的修行者,而且即便是在那场追逐之中落败,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下一次无法截住陈子云。 因为在那次追逐之中,他也只是和魔宗一战之后,他体内的真元数量不够充裕,他只要体内再多一些真元,便应该能够真正的追上陈子云。 而这也是促使他接下来便决定要将自己体内的真元积蓄到怎么挥霍都耗不光的程度的原因之一。 伴随着阵阵如雷鸣般的轰鸣,贺拔岳的身影出现在了天武川外的荒原里。 天武川外这片荒原里,那些军队虽然早已撤走,但地面上还到处遗留着战斗的痕迹,有无数被强大军械和法器轰击砸出的孔洞,甚至有许多雷电和强大剑气切出的深深沟壑,更为触目惊心的是鲜血凝固在泥土里的色泽和痕迹还未消除,大片大片区域的地面泥土的色泽,都显得分外的怪异。 然而此时在这片荒原里占据主角的却并非是这些,而是大堆大堆甚至未彻底熄灭的炭火,以及充斥在空气里的焦臭烟气。 那些还未彻底熄灭的巨大火坑和火堆里的残烬,以及空气里弥漫的这些味道,瞬间就让贺拔岳的身体僵硬起来。 他的脸色还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在第一眼看清这样的景象时,他的身体里便已经有一个声音就像是从天命血盒之中响起,在开始咆哮, “是谁…是谁这么做的。” 发生在天武川外这片荒原里的大战,应该是这数百年中,汇聚了最多强大修行者,同时也是最多修行者死去的一场大战。 即便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双方过百万的军队在这里绞杀,在很短的时间里死去的军士和低阶修行者的数量,在这数百年的时间里也是少有。 这场战争距离贺拔岳此时的到来并不遥远,对于他而言,这里应该充斥着无数死亡产生的元气,他每一个呼吸之间,便应该就像是直接在水中呼吸一样,那些汇聚到他面前的元气,应该就像水流一样粘稠和充沛。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之前是觉得自己距离天武川外的这片平原太远,然而真正置身于此,充斥他鼻翼之中的,只有这种焦臭的烟气,那些死亡产生的元气依旧稀薄,而且在他赶来的这段时间里,大多数都已经被他感知里的那头幼兽贪婪的吸吮而去。 这里是他预料之中的一片宝藏,然而当他感觉有异常,耗费了大量真元赶来时,这片宝藏却已经被毁坏大半,而且还有一头幼兽在这片宝藏的废墟之中吞噬着被毁坏的宝藏的残余,这如何不让他愤怒? 他轻易的锁定了那头幼兽的气息,在下一刹那,伴随着连续不断的恐怖破空声,他带着风雷出现在这头幼兽的不远处。 一股狂暴的力量在他真正落地的刹那,便将这头幼兽狠狠的击飞出去,然后重重的压入泥泞之中。 这是一名年轻的苦行僧人。 贺拔岳轻而易举的便知道这是漠北的苦行僧,不需要多想,他也清楚这名苦行僧人吞噬这里元气的法门来自于魔宗。 他落在这名被他碾压进泥里的年轻苦行僧的身前。 正是因为魔宗,他才没有得到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才让他如此完美的计划出现了如此多的变数,所以脑海之中只要出现这些漠北苦行僧和魔宗之间的联系,他心中的怒意便无法平息。 他看着这名已经被他一击打得浑身骨骼都断裂大半的年轻苦行僧,看着对方凄惨的模样,他冷漠的寒声道:“这里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 这名年轻的苦行僧有些茫然但更为恐惧的看着他,“我来这里之前,那些人就已经将那些修行者和军士的尸身几乎全部焚烧干净。” 贺拔岳深吸了一口气,他开始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没有再说话。 这名年轻苦行僧的一切表现,让他觉得对方只是行走在阴暗之中的低等生物,只是那种草原之中,试图从狮子口中争食的野狗。 这种野狗一样卑微的存在,对于他此时而言,至少是在他来临之前,替他收敛了许多会散失的元气。 “放过我….”就在此时,这名年轻的苦行僧痛苦的呻吟起来,哀求起来。 也就在此时,贺拔岳的眼睛却是陡然眯了起来,他抬头看向远处,那里应该是北方遗族和阿柴谆那些军队交战的战场,在那里,他也感受到了和这名年轻苦行僧一样的气息。 “漠北还有像你这样的人赶了过来?”他看着这名年轻的苦行僧,问道。 “还有我几名师兄,只是他们不知道我从漠北先赶到这里。”这名年轻的苦行僧甚至快哭泣起来。 贺拔岳没有再说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 他一脚踩在这名苦行僧的胸口,这名苦行僧便在无比痛苦之中死去。 贺拔岳缓缓的呼吸着,这名苦行僧体内的元气流散出来,流入他体内的经络之中时,他才略微好受了些。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如野狗 一支轻骑军在北魏的边境线内缓缓的梭巡。 这支骑军是南朝的骑军,此时已经算是进入了北魏的境内,但在数日之前,南朝和北魏的军方便已经达成了默契,在北魏边军布防疏松的一些区域,尤其是一些战略地位很低,甚至连之前设有小型要塞,但现在连这些要塞都已经荒废的区域,这些地区便反而交给南朝的军队巡逻。 北魏和南朝在关陇大战之前便早已彻底停息战火,而关陇大战之后,南朝和北魏的广阔边境线上,每日里却是有更多的这种骑军在来回穿梭,他们并非是要探查对方的军情,而是要尽快保证军情在两朝之间传递,尤其是要时刻警惕贺拔岳和他的部众。 之前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的边军,在这广阔的边境线上风餐露宿,只是为了防止对方大股的军队突然有所异动,而此时,却是生怕某个强大的修行者逃过他们所有人的感知,突然出现在某处。 这种感觉多少有些怪异,但无数这样的骑军在这方天地之中行走,他们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有所意义。 这支南朝的骑军在巡逻的过程之中极为谨慎和小心,对于他们而言,哪怕无法直接看到修行者的存在,但哪怕发现一些异样的修行者行动的痕迹,都或许可以起到一定的预警作用。 没有任何征兆,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看似毫无动静的天地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奇异的波纹,就像是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道诡异的裂口,一道人影就硬生生的从那道裂口里钻了出来,然后在下一刹那,这道人影却是如同一道飞剑一般,发出了凄厉的破空声,然后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落来,在这些骑军的呼吸刚刚不由自主的停顿下来的刹那,这道人影已经轰的一声坠落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溅起了大片的尘土。 不知为何,这支南朝骑军虽然明明知道这人的力量远超他们的想象,而且也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他们却下意识的感觉到这人对他们并没有杀意,而且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在战场上一些苦战了很久的友军,在逃遁时突然看到援军的到来,这才朝着他们靠近。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这支骑军的首领只是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发出了一声厉喝,直接朝着那名修行者坠落之地冲了过去。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当他冲到那名修行者坠落之地,那名修行者艰难的坐了起来。 他身上的衣衫尽是裂口,鲜血从衣衫的裂口之中不断涌出。 然而这名修行者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痛楚之色,他的神色很冷峻,他只是看着冲近过来的这名骑军首领,说道:“我是陈子云,你们要尽快将我带到林意那里。” 南朝没有人不知道林意和陈子云,这名骑军首领下意识的点头,他瞬间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脑却有些空白。 他直觉陈子云的受伤极为严重,他有些无法想象是谁能够将陈子云如此重创。 也就在这一刹那,噗的一声,陈子云再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已经接近极限。他从贺拔岳手中逃脱时,他所受的伤便已经极为沉重,接着他毫无停歇的穿越很长的距离,确保自己不会被贺拔岳轻易追上,到了此时,就连他的气海都隐隐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快!” 这名骑军将领彻底回过了神来,他的眼中一片骇然,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他马上对着那支停留在后方的骑军发出了军令,一支支箭矢破空声也马上响起。 很快,边境线上出现了数道传递讯息的烽火,两顶火焰浮屠出现在天空之中,借着南风,很快就接应到了这支最早发出讯息的骑军。 一名铁策军中的军士从还未真正落稳的火焰浮屠跳了下来,飞快的将一些疗伤的药物塞入陈子云的手中,然后极为迅速的说道:“林大将军他们已经启程赶往党项,北魏的北方遗族他们会设法将贺拔岳引入党项。但林望北大将军也有所发现,他想要见林大将军的时候,林大将军已经启程。” “先带我去见林望北。”陈子云将疗伤的药物吞服下去,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 …… 魔宗不喜欢杀人,贺拔岳也并不喜欢杀人。 尤其很少有人会重复做某种同样的事情,一个动念便牵动一些天地之中的元气杀死一些比野狗还弱小的人,这种重复十分的无趣。 无趣就会容易让人觉得疲惫。 然而在原有的宝藏已经消失,在必须补充真元的情形下,贺拔岳似乎并没有其它的选择。 关陇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 他出现在了一片矿区。 这片矿区之中的苦力绝大多数都是犯了很重的罪的囚徒,很多人都会在这种矿区挖矿一直挖到死去。 在这些矿区之中的人看清他的面目之前,他便轻易的杀死了这片矿区之中的所有人,然后继续朝着吐谷浑的边境方向行走。 在路上,他又杀死了一支原先应该算是贺氏的军队,但在关陇大战溃逃之后,却已经变成流寇的队伍。 接着他又在沿途的山溪镇杀死了镇上几个商号之中所有的修行者。 即便连续不断的杀人,不断的从这些人的身上获取力量,但和那种诸多修行者战死,数万甚至十余万寻常军士殒命的战场相比,这种杀人获取的真元,对于他而言只是杯水车薪,只是能够补充他之前赶往天武川时消耗的真元,只能让他在这种长途的跋涉之中,积累起很少的真元。 哪怕这种真元的累积速度,比起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都是已经快得无法想象,但在此之前,他从沈念的身上获取过海量的真元,那种级数的真元流淌入体内的感觉充斥他的感知之后,这种通过杀人而获得真元,便已经是个分外让人不悦和焦躁的过程。 更何况还有这些漠北密宗苦行僧的存在。 没有了那种存在大量死气的战场,这方天地对于他而言,本身就已经变得极为贫瘠,他要猎取猎物原本就变得更加艰难,但关键在于,还有一群野狗在和他争食。 这些野狗偏偏就还在四处疯狂的吃着原本就不多的残羹冷炙,这便更让他愤怒。 与此同时,这些比他更早到达那些地方的野狗的不断成长,却让这些野狗的气息在他的感知里越来越清晰,那种味道对于他而言也越来越具有诱惑。 天命血盒在潜移默化的对他造成影响,但他毕竟是这个时代最为成功的修行者和阴谋家,他还是从中嗅出了异样的味道。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当他真正接近北方遗族和陈霸先以及来自西夏的联军围剿阿柴谆军队的战场,当他出现在第二名苦行僧的面前时,他看着这名苦行僧,寒声问道。 这名苦行僧比他在天武川荒原里杀死的那名苦行僧要年长一些,但最多也只差了五六岁的年纪,他的面容看上去有四十岁,但熟悉漠北这些苦行僧的人都知道,这些苦行僧的实际年龄一般会比他们的面容显示的年龄要小上十余岁。 这名苦行僧看着贺拔岳,却并没有多少恐惧的神色,面对贺拔岳的威压和寒声质问,他只是平和而直接的说道:“当然是为魔宗报仇。” “为魔宗报仇,就凭你们?” 贺拔岳原本就已经被这些在他的感觉里就像野狗一般争食的苦行僧人弄得有些焦躁,他听着这样的回答,顿时有些失常的笑了起来。 “哪怕是蚁虫,都有蛀溃大树的可能。”这名苦行僧看着他,依旧平静的说道:“我们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们知道你夺取了魔宗大人的天命血盒,既然你注定会通过食死获取力量,那我们便甘愿沉沦,我们便行走于各处,将你所需的元气先行吸走,只要你不够强大,便自然会有人杀死你。” 他的平静之中似乎蕴含着难言的力量,贺拔岳脸上的嘲笑都瞬间消失,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你们觉得这便是沉沦,即便自愿沉沦,变成荒原里到处抢食腐烂食物的野狗,也要想帮魔宗报仇?你们到底有什么毛病…魔宗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处,魔宗去之前,你们漠北密宗还有多少僧人,到现在,你们漠北密宗还剩下多少个活着的人,即便是这样,你们都要为他卖命?” 这名苦行僧看着眼中尽是寒意和杀意的贺拔岳,他却是反而微笑起来。 他微笑着看着贺拔岳,反而有些嘲弄的说道:“人生来便是朝着死亡走去,在什么时候真正走向死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选择了他,而他并没有让我们失望。” “那你们就全部下地狱去见他,我会送你们所有人去见他。你们以为抢夺了这些元气,便能和荒原上的野狗一样逃得无影无踪?” 贺拔岳的心中又生出无名的火气,他冷笑着转过身去,在他转身时,这名年轻的苦行僧身上便出现了无数被利刃切割般的伤口,他的鲜血从伤口之中尽数喷涌而出。 大量精纯的元气涌入贺拔岳的经络,贺拔岳心中的怒火终于消隐了一些。 这些如野狗一般的苦行僧众,在此时的确是他最好的补充力量的源泉。 他此时没有足够的警惕,只是心想当年魔宗将这些功法传给南朝的许多年轻修行者,的确是很绝妙的想法。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不堪 贺拔岳太快,原先载着他的那辆马车便被他远远抛在身后,此时这辆马车还在缓缓朝着天武川外的荒原行走。 这辆马车行走的路线太过随意,甚至对于这名车夫而言,似乎除了大方向之外,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接下来会随意的沿着哪一条路行走。 他架着这辆马车,甚至会走很多寻常的车马都根本无法通过的地方。 拖着这辆马车的马除了耐力比一般的马要好一些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名车夫却有些特别,在很多寻常马车无法通行的地段,他却可以使得这辆马车的车厢在天地元气的充盈下,变得近乎羽毛般轻盈。 然而在贺拔岳继续朝着吐谷浑而去,去跟上那些他感知里的漠北密宗修行者时,这辆马车前方的荒原里,却是出现了一名身穿厚厚袄子,脸上的妆容显得有些过于厚重的女子。 这名车夫当然没有丝毫意外。 事实上按他这种随心所欲选择路线的行进方式,若是没有他刻意留下一些痕迹或是提前告知一些人自己会到达的地点,这名女子当然不可能预先在这里等他。 “殷巡王。” 车夫架着马车来到这名女子身前,然后他勒停了马车,对着这名女子颔首为礼,笑了笑。 这名女子是殷篱歌。 她也笑了笑,道:“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巡王和神将,我哪里还是什么殷巡王。” “若是甘于就此归隐,又为何冒这种险?” 车夫收敛了笑意,看着她,“也不怕被贺拔岳察觉?”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殷篱歌却是笑意不减。 车夫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也欠南朝的林意一个人情。”殷篱歌道:“而且他连沈念都杀了,即便我换法重修,用尽一切手段隐匿气息,也未必一定能够逃脱他的感知,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设法试一试。” 车夫也不再言语,他看着殷篱歌摇了摇头。 殷篱歌也熟悉这名车夫的为人,她很爱说话,但知道和这名有些古板的车夫也说不出什么有趣的话来,所以她便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对着这名车夫行了一礼,道:“就此别过。” 车夫神色却是有些肃然起来,他也认真回了一礼,道:“就此别过。” 他知道就此一别,或许江湖路远,今后是再也不可能见了。 殷篱歌心情不错,她转身离开,口中却是忍不住哼出了曲,但也不过走出数步,她却还是忍不住转身对这名车夫说话,道:“你接下来自己小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贺拔岳此去要是败亡也就罢了,若是他还是胜了,或者侥幸不死逃脱,那他日后说不定会怀疑到你身上,你到时说不定也被他一口吞掉。” 车夫点了点头,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早已知道。 殷篱歌便继续唱歌离开。 车夫微微皱眉。 他认识殷篱歌很久,他还欠了殷篱歌一个人情,他心中自然知道这名女子也是一名不错的奇女子,但这名女子对于妆容的品味,他是实在无奈,而且这名奇女子唱歌也真的很难听。 不过那些南朝的修行者们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贺拔岳如此不知不觉的沉沦,除了他们给予贺拔岳强大的压力和极为有效的一些反制手段之外,其实更多的原因,还来自于魔宗和殷篱歌。 魔宗虽然离开人间,但他的过分强大,却在无形之中还在给贺拔岳不断施以压力,让他潜意识里需要用最为稳妥的手段提升自己的力量,而且魔宗离开人世之时,他那股气海的气息,也同样让贺拔岳不解。 至于殷篱歌,她用的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手段,她和车夫约定了一些行进路线,也断绝了一些消息的传递,让贺拔岳无法第一时间知道天武川和吐谷浑边境那些地方,北魏的军队正在集中焚烧所有在战争中死去的修行者和军士的遗体。在她和这名车夫约定的一些路线上,她也给贺拔岳留下了一些诱惑的小点,比如那个道殿之中的马贼。 那些马贼也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体里和他们吃的那锅肉汤里,便已经有了一些极为特殊的药物,这些药物并非毒素,对于修行者而言,和寻常的香料也没有区别。 但这种药物,却可以让食物变得更加美味,更让人无法拒绝。 所以并非贺拔岳不如当年的魔宗很多,只是他这名在暗中掌控着棋盘的人,当他真正的浮出水面,便也无法摆脱他变成很多人算计的棋子的命运。 这名车夫和殷篱歌都很清楚,贺拔岳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沉沦,就和当年魔宗在吞噬了南朝皇太后之后,他在南朝行走不断行走,不断屠杀的时候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魔宗当年的屠杀,是因为他还无法压制天命血盒的元气法则,他必须不断的夺取别人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不让自己腐烂而死,而现在的贺拔岳,是限于和他为敌的这些修行者的压力,是不断被人设计。 这名车夫此时还不知道那些漠北苦行僧已经无限接近成功,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贺拔岳已经落入北方遗族那些人的设计之中。 …… 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神祇,没有人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知道这个世间正在发生的一切变化。 正在全心全意追逐自己力量的贺拔岳也不能。 在吐谷浑境内,在一块炎热的土地上,他追到了第三名漠北密宗的苦行僧。 这是一片很特别的河谷地带,这片区域里,除了有地下有热泉不断涌出之外,地上还有一些孔洞之中不断时不时的喷吐出些赤红色的岩浆。 这片地方的热泉温度太高,而且其中富含着一些对人畜不利的矿物,所以虽然在冬日的时候极为温暖,但却并没有什么人会居住在此。 看着突然出现的贺拔度,这名苦行僧也没有任何惊慌的神态,他甚至对着贺拔岳行了一礼。 贺拔岳微微一怔。 这名苦行僧已经出声问道:“你是想从我身上夺取真元?” 贺拔岳漠然的看着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愿意将我的真元奉献给你。”这名苦行僧开口说道。 贺拔岳有些意外。 他没有想到这被他看成野狗的苦行僧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这个时候,这名苦行僧又接了一句,“漠北有很多密宗,在我们这一支密宗的教义里,这个世间那些真正最为至高的人物,也可以视为是这个世间真正的神祇,他们在夜空之中,原本都有对应的星辰。” 贺拔岳的面色略缓,这几句话在他看来自然是夸赞的话语。 他便不自觉的觉得对方是要臣服于自己,他心中甚至生出了若是这名苦行僧臣服自己,自己或许也可以传授他一些法门,然后利用这名苦行僧再去帮他收敛真元。 这个时候这名苦行僧看着他,接着说道:“只是任何神佛之所以成为神佛,都有原因,他从生来便和寻常人注定有所不同,他接下来在尘世修行的经历也会是和寻常人不同的传奇,魔宗是如此,你也应该是如此。只是对于世间人而言,你神秘有余,但过往的一切,却似乎都太过普通,但我可以肯定,这种寻常里也应该有着世所不知的不同寻常,所以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你这样的存在,或者说在过往,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贺拔岳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苦行僧居然会说出这些话。 虽然这名苦行僧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即便现在整个世间都已经知道他是关陇战争的发起者,都知道他已经杀死了魔宗,成为了比魔宗还要更强大的存在,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这些幽帝后人之间的联系,知道了他和幽王朝之间的关系,但他的成长,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却真的是个迷。 在此之前,世间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也不过是关陇贺氏的继承者,是有着冠龙称号的将领。 他的身上,似乎根本没有魔宗那么多的传奇,根本没有一些特殊的光环。 但他当然知道,这名苦行僧说的的确没有错,一个人之所以能够成为神祇一样的存在,他注定和这世间所有人便有所不同。 如果他也是那种毫无波澜,按部就班的修行者,他最多会成为宇文猎和宇文珆这样的存在,的确不会成为神祇或是魔王。 “你想要探究我的过往?” 他看着这名苦行僧,脸色重新变得冷漠起来,“若是你像供奉魔宗那般供奉我,追随我,在将来或许可以慢慢让你知晓。” “看来应该也有很多不堪。” 这名苦行僧摇了摇头,道:“只是你应该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非是想臣服于你。” 贺拔岳看了这名苦行僧一眼,他心中骤然生出焦躁和厌恶的感觉。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苦行僧的身体已经往下陷去。 他的身下是一片浮土,浮土的下方,便是一个蓄满岩浆和火焰的池子。 在往下陷去的同时,他体内的真元直接在气海之中猛烈的爆炸开来。 轰的一声。 这名苦行僧的身体在岩浆池中炸开,燃烧。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碎片 贺拔岳愣住。 他没有想到。 他足有一万种可以轻易杀死这名苦行僧的方法,但是他没有办法再去杀死一名已经死掉的人。 只是既然一开始就已经想着要这样死去,为什么还要对他说那些话? 是故意玩弄,还是真的想要从这样的对话里,发现他的一些弱点? 一些熟悉的死亡气息出现在空气里,然而当这些元气随着他的呼吸,很自然的在他体内转化成真元时,他又抑制不住的愤怒起来。 因为在这名苦行僧的自爆和落于下方熔岩池的自焚之中,这名苦行僧的真元便徒然损耗了大半,对于他而言,明明是一瓢饮,却骤然只变成了数十滴清水。 “你们是故意如此,故意想让我的心态出现问题,想用这种方式来报复,这算是你们替魔宗报仇?” 他看着前方岩浆里被火焰吞噬的残尸,有些癫狂的厉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先彻底成全你们,你们漠北密宗,不要想有一个人活下来。” 任何人有会在愤怒的时候说气话。 但他这样的话语却并非气话。 这些苦行僧之前对他而言,就像是荒原里那些从饱食一顿的狮子遗留下来的血肉残渣中获取食物的野狗,但这样的野狗在狮子食物短缺时,也不过就是狮子的食物。狮子平时猎杀牛羊,那些牛羊它们吃不完,便也会无用的腐烂掉,但这些野狗吞食它们吃不完的东西,就像是将注定要腐烂的肉储存下来,然后它们变成活动的粮仓。 但现在不同,他觉得这些苦行僧的力量虽然低微,但他们对于魔宗的忠诚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若是不能将这些密宗的苦行僧全部杀光,他们活在这世间的每一日,就都会做出令他极其不愉快的事情。 吐谷浑境内的人烟相比于南朝和北魏还是稀少,但大片广袤的原野之间,自然还是会有一些农户、牧民,以及统治着他们的权贵。 他很快出现在了距离此处最近的一处富贵人家的营区。 他杀死了所有敢朝着他冲来的人,然后看着剩下的那些吓得瘫软在地的人,吩咐他们给自己备好马车,否则他会将剩下的人也全部杀死。 吐谷浑多的是干燥的荒漠地带和丘陵地带,很多地方不利于马车行走,但吐谷浑这些富人家中的马车,却比北魏很多权贵的马车还要富丽堂皇一些。 贺拔岳指点了一个方位,让驾车的人朝着那个方位尽快行走,他在车厢里闭上了眼睛,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 驾车的车夫恐惧了很久,但听着车厢之中均匀的呼吸声,他又开始犹豫起来,他想着是不是能够乘着这人睡着,然后杀死这人。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觉得这人应该熟睡了很久,他便终于忍不住悄然的拔出了自己藏在靴子里的短刀,将身后的车门帘略微移开一角,然后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将手中的短刀朝着贺拔岳的身上狠狠捅了过去。 贺拔岳没有动。喀嚓一声,他的手腕却是断了。 这名车夫痛苦而惊恐的尖叫起来,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贺拔岳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这名车夫,淡淡的说道,“马上就要天黑了,你先帮我生一堆火,然后我可以让你离开。” 当他说完这句话时,这名车夫的身体终于可以动了。 他恐惧无比,折断的手腕传来阵阵剧痛,但听到对方容许自己离开,他在浑身的颤抖之中,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捡来了许多灌木的枯枝,然后点燃了一堆篝火。 当这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时,这名车夫的心脉处一声轻响。 这名车夫的心脉毫无征兆的断裂,然后他根本都没有意识到死亡来临,便直接倒下,死去。 贺拔岳淡淡的看着这名车夫的尸身。 离开可以有很多种意思,他所说的离开,便是让他离开人间。 他感知里的那些漠北苦行僧的步速很快,尤其有些苦行僧似乎在黑夜之中都不休憩,都不断的行走,按理而言,他不应该在此停留。 但今日从那名自己落入岩浆池自爆的苦行僧身上汲取了仅剩的那些元气之后,他的身体里却开始泛出了很多奇怪的感受。 他在马车里仔细感知了很久,确定这种怪异的感受首先来自天命血盒。 天命血盒是他从魔宗的身上夺来,他在感知里,发现这天命血盒上似乎残留着魔宗的气息,这便让他瞬间变得很紧张。 但在接下来,他却发现不只有魔宗的气息,似乎还有更多的人气息。 接着他便发现,自己的身体里,也和这天命血盒一样,有很多人的气息。 他渐渐发现,这些气息并非是真正的元气力量,而像是某种本能,某种记忆,或者说,是被天命血盒吞噬的这些人的记忆碎片,是他们的机体记忆。 这种发现让他很震惊,但同时又很惊喜。 天命血盒这件法器,似乎能够在它吞噬这些人的元气时,也同时将这些人的一部分记忆同时封存起来,或者这和它是独特的外来生物有关,它的这种特性,或许便是想要在掠夺的同时,对任何世间的生灵有所学习,从而变得更强大。 但对于已经控制了天命血盒的修行者而言,它的这种特性,却可以让拥有着有机会去从那些人的记忆之中读取一些东西。 魔宗,甚至是被魔宗杀死的南朝皇太后,这些世间的顶级强者的记忆,对于他而言自然也是极有诱惑力的秘密宝藏,而且他都不知道这样的宝藏里面蕴含着什么样的惊喜。 所以他停了下来。 这比更快的夺取那些漠北苦行僧的真元还要重要。 夜晚无声无息的来临。 贺拔岳在篝火旁静默的感知着。 他的全部精神,很快缠绕上了天命血盒之中一缕最为清晰的记忆。 他很快发现,这缕最为清晰的记忆片段来自于今日自爆的那名苦行僧。 所以,应该是最近杀死的人,这种记忆的缠绕便越是清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被天命血盒封存的记忆,也会慢慢的模糊。 记忆的片段并非是很完整的记忆,而且和自身的记忆不同,这种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出现时,便和他原有的精神世界会发生奇妙的冲击。 他的感知里会有很紊乱的画面不断生成,伴随着这些紊乱的画面,还会出现别人的情绪,还会出现很多光怪陆离的光影,甚至这种精神的波动,会带动他体内真元的异动。 他的身外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那股原先燃烧得很旺的篝火被紊乱的风吹散,变成无数的火星朝着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去。 贺拔岳对此一无所知,他尽可能的去看清楚那些画面。 那些画面里,最多出现的竟然是魔宗。 魔宗的身影往往伴随着星光,伴随着一些光怪陆离的佛光,他的身影在这名苦行僧的记忆里,似乎会不断变得庞大。 这并非是贺拔岳想要得到的有用讯息,所以他尽可能的将这些画面从感知里剔除出去。 画面里出现了很多北方遗族修行者的身影,还出现了一些南朝军队的身影,其中一名年轻的南朝将领的身影更为清晰。 贺拔岳并没有见过陈霸先,而且陈霸先在之前修行者的世界里,也不足以让他有所特别的警惕,所以他无从知道这人是谁。 接着,他看到的画面里出现了一些党项人的身影。 他看到这些党项人有着大量的火器,而且看到有些苦行僧从这些党项人的手中取过了一些很特别的火器。 他忍不住愤怒起来。 轰的一声,篝火已经彻底消失的黑暗之中响起了一声巨震。 他身侧的那辆马车,包括拖着马车的两匹马全部被他这股力量震成粉碎。 他只是看到了这些记忆判断,他便觉得自己知道了这些苦行僧人的打算。 这些野狗一样和他争食的苦行僧人不只是要尽可能的抢夺元气,而且还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在他出现在这些人面前时,这些还在不断争食的苦行僧人恐怕都会采取这种自焚的手段,来尽可能的不让他们的身上获取元气。 “今后漠北的密宗,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贺拔岳并不知晓这些苦行僧人更深的精神世界,他只是又寒声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样的一句话,然后他再次静下心来,却设法触碰属于魔宗的那些记忆片段。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发现属于魔宗的那些记忆片段对于他而言不再困难,然而当他的精神缠绕进那些记忆片段时,他的精神世界就像是瞬间被无数强大的流星冲击。 他的身体不断颤抖和震动起来。 他仿佛置身于无数带着浓烟的流星的冲击之中,他的身下,却是无尽的深渊。 一股股强大的精神冲击力,似乎要将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冲毁,即便是他完全占据着上风,他的头颅也不由得产生了一阵阵的剧痛。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图录之谜 他强忍着剧痛,他看到了身不能动的魔宗。 他看到了牧羊女,看到了巨大的海底巨塔。 他看到了魔宗回到光明圣宗的画面,看到魔宗回到了南天院的荒园,接着便是湖心静院。 最终这些画面被吴姑织和牧羊女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哪怕只是这种支离破碎的画面,他都可以感知到那种浓浓的倦意和退意。 他有些不可置信。 他虽然开始明白了魔宗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改变,但他依旧无法理解,最后真正改变魔宗的,竟然只是那个吴姑织和那名似乎和这个世间毫无关系的牧羊女。 “真是个疯子!” 他莫名的忍不住咒骂了起来,接着便是更为剧烈的痛楚。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原本已经能够忍受寻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但此时他却忍不住双手摸着头颅如野兽一般嚎叫起来。 荒野里和山丘之中,连续响起了这种如野兽嚎叫般的痛苦回音。 更多的画面在他和魔宗的记忆碎片脱离之后,还在不断冲击进他的脑海。 这些画面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只是在和魔宗的精神世界有了接触之后引起的共鸣。 只是和魔宗在光明圣宗和吴姑织接触,在海外岛上和那名牧羊女一起的画面相比,魔宗留给他的那些画面充满着阳光和安宁,甚至在精神力冲击时,都让他感觉到异样的美好。 然而此时深藏在他记忆之中的画面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脑海时,他所见的那些和自己有关的画面,却是狰狞而丑陋,令人感到痛苦,甚至无比的绝望。 他痛苦的嚎叫只是持续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随着沉重的喘息,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寻常人在刚刚遭受这样的痛苦时,便自然就想着回避,不再想去接触这样的痛苦,但是他却马上又闭上了眼睛,去从魔宗的记忆碎片中挖掘更多的东西。 他从不相信命运。 然而此时天命血盒的元气在他体内一阵阵的波动,他明明感觉到那种气息近乎邪恶,却又觉得无比亲近。他突然觉得冥冥之中就是有这样的天意。 他是从绝望和丑陋的地狱之中诞生的花朵,他似乎得到这样的法器,最终成为世间如此的强者,似乎本身就是天意。 当痛苦的感觉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时,在夜色包裹之中的他,却是有些狰狞的笑了起来。 他从魔宗的记忆碎片里,清晰的感觉到了某种欲望,这种欲望和许多法器有关。 除了那些法器之外,还有一处和这些法器有关,但比这些法器更为吸引魔宗的所在。 “达尔般城…灵冰地宫…” 他的脑海之中清晰的出现了这样的字眼。 魔宗和白月露自然不存在任何的默契,但当时林意误打误撞和夏巴萤出乎意料的联手并直接拿下达尔般城,却是让他心痛不已,哪怕是他这样的人物,都忍不住在贺兰黑云的面前如数家珍般报了一些达尔般城那个库房里还未来得及运到他手中的法器。 至于那个地宫,在魔宗临死之前,他都没有时间去了解其中的真相。 他直到离开世间,也依旧和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修行者一样,并不知道现在从党项搬运出来的灵冰其实最初的产地是在党项和吐谷浑边境的那些被称为神山的高山之中。 在原道人和白月露离开之前,剑阁其余大部分修行者都留在了那里,而党项几个派别的密宗修行者,都已经在剑阁和夏巴萤的调和下达成了协定,其中经过夏巴萤挑选的,绝对没有问题的修行者,全部被调到了那些神山之中。 他们用尽所有的手段,不断从极高的高空之中引落天地灵气,然后利用法阵或是各种真元手段,将之凝成灵冰,他们就像是拥有了取之不尽的灵气矿脉,为自己的宗门取得足够的修行资源的同时,也让夏巴萤可以保证源源不断的灵冰出产。 但对于外界,早在最初原道人和白月露开始凝结灵冰开始,白月露和林意等人便已经制定好了计策,他们让世人以为灵冰出产于达尔般城那个地宫之中,让人以为是地底冰川之中凝聚有天地灵气。 为了让魔宗都这么觉得,他们甚至消耗了大量的人力故布疑阵,而且从一开始,林意的这个设计便是为了要针对魔宗。 魔宗在他们所有人的计划里,原本就是最终要面对的大敌。 可以说从林意和夏巴萤联手开始,当在党项有了真正的根基之后,他们便已经不断悄然朝着世间释放针对魔宗的一些讯息,所以若是没有出现贺拔岳这样的人,没有这些幽帝后人的存在,没有从沈约开始便布的宏大棋局,如果人世间最终要面对的敌人便是魔宗,那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最终和魔宗要决战的战场,也是在达尔般城。 哪怕是对魔宗这样的修行者,在灵荒时代唯一的天地灵气命脉,也是在他的心目中会始终占据绝对重要的地位。 贺拔岳身上的气息渐渐稳定下来。 他和魔宗的这些记忆碎片脱离开来。 他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讯息,或者说,魔宗的这些记忆碎片提醒和帮助了他,让他确定自己在追逐这些无比忠诚于魔宗的密宗苦行僧,将他们全部杀死之后,自己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他觉得这极为有用。 所以他对魔宗的恨意反而没有那么强烈了。 此时天下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心境变化,其实若是林意等人知道他此时的心中所想,恐怕会更加的佩服魔宗。 魔宗临死之前,便为他们留下了很多对付贺拔岳的设计,而此时,魔宗无形之中,又决定了贺拔岳的走向。 …… 黑夜笼罩之中的达尔般城灯火通明。 城中的民众已经开始有序的离城,即便是再有想法的权贵,哪怕是暗中对夏巴萤的统治依旧有所不满的那些人,当知晓很有可能一场大战会随时在达尔般城爆发,这些人便反而显得特别的顺从,反而在最短的时间里便做好了离城的准备。 络绎不绝的人群在拓跋氏和细封氏的军队的护送下,不断朝着远离达尔般城的一些城池行进。 与此同时,连党项和吐谷浑边境之中驻扎的军队以及那些凝练灵冰的修行者,也都已经悄然朝着党项的纵深处撤离。 这个时节刮的是南风,对于从南方朝着党项而来的火焰浮屠,便极为有利。 一顶火焰浮屠正在茫茫的夜空之中随风而行。 这顶火焰浮屠比起齐珠玑在那些驿站之中准备的标准火焰浮屠要略大一些,它飘动的速度,却似乎时不时的随着一些天地元气的波动,而比那些火焰浮屠飘行更快一些。 这顶火焰浮屠上有四个人。 两名是铁策军中经过很长时间训练的,操控这种火焰浮屠已经极为熟悉的修行者,而另外的两人,一人是林望北,一人是陈子云。 火焰浮屠用于蒸腾热气的火焰摇曳不停,摇曳的火光也是明灭不定。 陈子云静默的看着林望北手背上那副玄奥的图录。 这是沈念留给林望北的东西,其中必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其实即便林望北不说这副图录是沈念所留,他也感觉得到这副图录之中的每一缕线条都是一道很特别的符文。 他是何修行挑选的真传弟子,在整个南朝,他的领悟力肯定排在前几。 从见到林望北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感悟着这副图录的真意,但在这不断的参悟之中,这副图录所有的符文给他的感觉却越来越古怪。 他越来越肯定,这似乎并非是修行功法,而并非是什么特殊的运用天地元气的法门,这副图录,反而像是呼应某件法器的控制法门。 或许只有运用这副图录,才能完美的控制某件法器。 沈念死后才显露出来的图录,绝对不会是他和林望北开的玩笑,那像他这样的存在,如果说留下的真是完美控制某件法器的手段,那那件法器应该极为特殊和强大。 基于此点,他当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 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现在就在他的手中,就在这火焰浮屠上。 他现在就是要将这两样东西送到林意他们的手中。 所以他已经试过。 但他马上发觉,按照这副图录的法门汇聚独特的元气流动,根本不能和这两件东西产生任何的感应。 那么,能够产生感应的是什么? 难道是天命血盒? 天命血盒在贺拔岳的身上,他当然不可能有试验的机会。 但他隐隐之中觉得,这副图录中的法门应该很特别。 而且既然沈念在海外逃回陆地的过程里,他似乎也没有任何可以和魔宗一战的手段,那当时天命血盒在魔宗的身上,那这副图录,或许又根本不是可以控制和呼应天命血盒的法门。 那难道又和宇文猎给倪云珊的那件法器有关? 如果和那件法器有关,他便更应该在贺拔岳和林意等人最终一战之前赶到林意他们的身边,他最好能够提前解决这个谜题。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莫名的死 黎明时分,一名已经行走了一夜的苦行僧出现在吐谷浑和党项的边境线上。 他将随身背着的包袱垫在溪流畔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这条溪流的流水来自冰山的融水,刺骨的寒冷,即便不入水,那种森冷的寒意依旧甚至能够让人的肌肤感到刺痛。 不过这名苦行僧似乎根本不在意这种寒冷,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些漠北野生的黍米磨成的粉,然后取了些这种冰冷的融水,就捏成了一团,然后吃了下去。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他体内的真元急速的从气海之中流淌出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真元甚至无法真正的从气海之中流淌出来,一道强大的气机已经侵入了他的身体。 就像是这条溪水之中漂浮的无数碎冰瞬间充斥他的经络,他体内的经络瞬间被堵塞,那些真元被随即硬生生的挤压到气海深处狭小的空间内,根本无法动弹。 贺拔岳的身影出现在这名苦行僧身后,他的手落在这名苦行僧的后颈,他轻易的震碎了这名苦行僧的脊椎,震裂了这名苦行僧的诸多经脉。 “想借火器自焚么?” 然后他冷讽的看着这名苦行僧,问道。 这名苦行僧根本无法动作,而且当真元和气血的流通都彻底阻碍,他便也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生机正在流逝。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悲苦的意味,但他的声音里,却并没有什么恐惧,“你已经沉沦。” 贺拔岳笑了起来,“你们只不过是一群野狗,还是一群疯了的,沉迷于自己世界的野狗,你们难道到死都不觉得,你们只是活在那些佛经给你们描述的世界?” “我们的修行并非是活在别人的世界,我们的修行,更多的是让我们看清这个世界的善恶,看清更多的真实。”这名苦行僧平静的说道。 贺拔岳不屑的冷笑道:“所以你们觉得哪怕是忠诚于魔宗,忠诚于这样的一名魔王,都是对的?”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很多年前魔宗大人来到漠北时,我们密宗的圣者第一眼看到他时,便确定他无论走什么样的道路,最终都会成为佛经记载中那般的圣者,而事实证明,他没有令我们失望。”这名苦行僧说道。 “和我为敌,就算是走上了你们希望的道路?”贺拔岳的眼中出现了寒意,和这名苦行僧说话,他只是享受收割猎物前的一些愉悦,但很可惜,这样的谈话似乎反而让他不快起来。 “任何人的人生都是一场修行,魔宗大人已经完成了他的救赎,寻常人苦读佛经,一生持戒修行不难,但像他这样拥有了至高的力量而大彻大悟者,从古至今,却没有几个。”这名苦行僧缓缓说道:“凌驾于世间的力量,原本也是最大的诱惑和枷锁。你虽然在战斗之中侥幸战胜了他,但你自己都抛不开这样的诱惑和枷锁,他当然是真正的圣者。” 贺拔岳深吸了一口气。 他确定只要和这些苦行僧对话,都不会有什么愉悦的结果。 “你们尽可以这样想,但可以的是,你们所有人都要死了,你们的宗门,包括你们信奉的这些东西,都会彻底消失。” 他平静下来,缓缓的说道,“而我终究会杀死那些和你们一样,还敢和我为敌的人,我会得到幽冥神蚕,然后我终将不朽。”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这名苦行僧便被他的一缕真元震死。 这名苦行僧体内释出的元气,便涌入他的体内,变成他气海之中的春雨。 那些片段的记忆无法让他真正得知这些苦行僧的想法,对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看法以及所处位置的不同,更让他觉得这些苦行僧的精神世界便是真正疯狂的世界,更不可能沟通。 无形之中,这些苦行僧一开始的计划不能说成功,也不能说失败。 因为其中成功的是,他们的确像引地鼠一样,牢牢的吸引了贺拔岳所有的注意力,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和真元,让贺拔岳的行动路线彻底变成牢牢追踪他们的路线,而且贺拔岳已经决定在追杀他们之后,便直入党项,去向达尔般城。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苦行僧们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因为他们的牢牢吸引,所以避免了很多无辜的修行者和普通军士的死伤。 但其中失败的是,贺拔岳还是比他们想象的强大,而且贺拔岳凭借着天命血盒的独特力量,察觉到了他们的一些意图,在他们来得及动用火器之前,贺拔岳便已经用近乎偷袭的手段,让他们无法再动用火器自焚。 他们并没有能够让贺拔岳不断扑空,贺拔岳体内的真元,还是不断的雄浑起来。 他们这些拥有着坚定意志的苦修者的修为都不算强大,但数十名这样的修行者的真元不断的堆积起来,便也是十分惊人的厚度。 更何况除了还有数名仅剩的已经进入党项境内的苦行僧之外,他此时的感知里,还有一名几乎是天赐一般的修行者的存在。 这名修行者的气息在他的感知里比剩余的那些苦行僧还要清晰,而且距离他的位置更近。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修行者体内的真元比那些苦行僧要强大太多。 他甚至可以想象杀死这名修行者之后,他从这名修行者身上汲取元气时那种如清泉汩汩涌入自己身体的美妙般感觉。 他甚至可以肯定,当汲取干净那名修行者身上析出的元气,他体内的真元就会蓄积到超越自己和魔宗那一战时的厚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念至此,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都似乎在发出欢愉的叫声,就连之前那名苦行僧和他对话时,那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都瞬间从他的身体里消散。 …… 阿柴谆在接近雪线的冻土荒原里行走。 这是他很熟悉的区域。 这些区域是他之前经常行军会通过的区域。 寻常的军队很难在这种高度的区域里行军,更是很难在这种区域战斗,所以通过这样的区域进入党项或是返回吐谷浑,都会十分安全。 他始终不明白魔宗为什么会放过自己,只是让自己往党项而行,但在越过党项边境,进入党项之后,他也自然不敢和原先党项的那些王族有任何联系。 因为他很清楚,从他和贺拔岳合作,强逼北方遗族交出白月露开始,哪怕他接下来对白月露再怎么有礼,他也已经成为了铁策军的敌人。 铁策军的敌人,便是现在这个叫做“夏”的国度的敌人。 如果知道他在那里,夏巴萤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不择手段,一定会将他杀死,或者将他擒住,交给林意。 不敢和党项的权贵有任何的接触,这便意味着他根本无法最快的得到军情,所以此时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魔宗已经离开世间,对于他而言,他最为熟悉的地方还是吐谷浑,也只有在吐谷浑,他才像一条大鱼重新返回水中,他才会有很多人替他办事,才会尽快的得到足够的讯息。 所以在犹豫了数日之后,他终于从党项境内游走到了和吐谷浑接壤的边境线上。 然后他便在这种地带,看到了一个和他做过交易,但是他一次都没有见到过的人。 贺拔度隐匿气息隐匿得很好。 即便确定这人是阿柴谆,并非那些苦行僧,但他也生怕有任何的意外。 他也没有再想着和这种猎物说几句话,在阿柴谆抬头看着雪线上的天色,确定接下来自己要选哪条路穿过这些冰川地带时,数道金光便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周。 阿柴谆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感受到了恐怖的力量,直到此时,他才感知到了贺拔岳的存在,在这一刻,因为天命血盒的气息,他甚至觉得出手偷袭自己的就是魔宗。 所以他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整个身体疯狂的往上方掠去。 他甚至宁愿将自己埋葬在雪峰之中,被压在万丈冰川之下,也不愿意就这样被杀死。 也就在他身影飞掠而起的一刹那,他看到的却是一条陌生的身影,他瞬间陷入了巨大的震愕之中,他马上也想到了这人是贺拔岳。 他张了张口,想要开口问对方是不是弄错了。 贺拔岳既然和他是结盟的关系,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陡然发动偷袭? 他甚至都怀疑是否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他心中这样的疑惑根本得不到任何的解答。 既然是出手偷袭,比他强出太多的贺拔岳便早已想到了无数种可以瞬间击杀他的方法。 轰的一声,那数道落空的金光互击,恐怖的震荡让他体内的真元都剧烈的震颤起来。 在他的身影稍有迟缓的瞬间,一道透明裂纹般的光焰已经落在他的头顶。 这道透明裂纹般的光焰里有着湮灭神将那种湮灭真元的力量,几乎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他的护体真元,切在了他的头颅上。 他的头顶到头脑被切了开来。 他的头颅就像是一颗熟透了的西瓜,被斜着切成了两半。 阿柴谆在思绪停止之前的那一瞬间,都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在这种地方,都会突然被人夺取生命。 他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地。 几乎是身体的直觉,贺拔岳的身体微微战栗起来,他的喉咙里甚至发出了一声满含期待般的愉悦低吼。 就如他期待的一般,对于他而言极为美妙的死亡带来的元气,如清泉一般,汩汩的流入他的经络,源源不断的注入他的气海。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惊喜 (前面一章的末尾我有过一些修改的,昨天订阅比较早的可能没有看到修改的内容,可以先看一下上一章。) 天空里出现了一些黑色的影迹。 有些是追逐着死亡气息的秃鹫,有些却是单独飞翔的鹰隼。 贺拔岳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单独飞翔的鹰隼身上,嘴角露出微讽的笑意。 他随手将已经被他吸纳干净元气的阿柴谆的尸身丢向远处的山坡,看着那些欢欣的飞舞而下的秃鹫,他淡淡的笑了起来,一缕杀意与此同时落在了空中还在盘旋的那头鹰隼身上。 那头鹰隼瞬间像石头一样坠向地面。 他知道党项以前的王族都蓄养有这样的鹰隼,这种鹰隼在探知敌军动向方面,比任何修行者都有优势,它们可以飞在高空,而且它们的目力也远超世间的修行者。 只是寻常的修行者无法对付这些飞在高空的鹰隼,但对于他而言,即便这些鹰隼飞得更高一些,他也可以轻易的将它们杀死。 他很清楚他的敌人应该知道他已经进入了党项,不过对于他而言,只要不时刻处于敌人的探视之中便无所谓。 在他真元前所未有雄浑之时,即便何修行那名叫做陈子云的弟子能够在短时间里做到比他快,也已经不可能永远比他快,只要他保持行走,只要他的行进路线不被无时无刻知晓,那敌人便不可能形成什么包围圈将他堵截在内。 尤其在他吸纳了阿柴谆的真元之后,他即便再稳妥,也已经觉得现在他不去找那些敌人的麻烦,那些敌人恐怕都已经谢天谢地,那些敌人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能够对他形成具有真正威胁的围杀。 …… 任何人处于他这个位置都会这么想,但凡事终有例外。 达尔般城的城头上站着几名年轻人。 “他的力量还在增长。” 王平央看着贺拔岳所在的方位,神色凝重的轻声说道:“那些苦行僧并没有完全成功。” 那些出现在贺拔岳视线和感知里的鹰隼都会被杀死,但是在昨夜之前,当王平央进入党项,到达这达尔般城之前,贺拔岳的气息在他的感知里便已经极其的清晰。 天命血盒在此之前一直都是魔宗的本命物,伴随了魔宗很多年,当魔宗将自己的气海都传承给了他,此时的王平央即便是不去刻意感知,都可以清晰的“看”到贺拔岳身在何处。 这种已知可以让他们更好的提前做好准备,但这种感知着对方力量的不断强大,无形之中自然也给他们巨大的压力。 “我会来得及将足够数量的火器放置在达尔般的城下,若是最终我们无法战胜此人,我会将整个达尔般城和他一起埋葬。”夏巴萤的言语里始终蕴含着强烈的自信,“但关键在于,我们不能给他无限的积累真元的时间,我们必须确保他在杀死那些苦行僧后来到达尔般城。” “他会来。”王平央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转头看向夏巴萤和林意等人,说道:“因为只要我释放一些气机,对于他而言,我应该是比他之前杀死的任何修行者都更甜美的果实。”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事实。 关键在于,当贺拔岳已经变得比和魔宗一战时还要强大,以他们目前的实力,是否真的能够杀死此人? 没有人能够得出肯定的答案。 因为到了林意和魔宗以及贺拔岳这种境界,谁也不知道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之下,真正的胜负到底会如何。 “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 林意从来不是犹豫的人,他转头看向南方,说道:“若是你们没有异议,我想我师兄到了之后,我们便让他到这里,如果不能杀了他,就让他埋葬在这座城里。” 他的声音也不响亮,但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他的语气里也有着足够的信心,因为他确定即便自己不能凭借现有的力量彻底击溃贺拔岳,至少也可以拖着他走向两败俱伤,至少可以让他的实力大损,无法逃出这座城。 夏巴萤点了点头。 贺兰黑云点了点头。 白月露点了点头。 元燕也点了点头。 没有人有异议。 他们所有人都很年轻。 他们当然不想死。 但面对这样的敌人,他们没有人怕死。 …… 贺拔岳站在了一名刚刚被杀死的苦行僧的身后。 他说过要让这些漠北的苦行僧全部死光,现在出现在他感知里的这些漠北苦行僧真的都快被他杀死了。 除了这个之外,在他的感知里,仅剩下还有两名苦行僧。 他气海之中的真元已经积蓄到寻常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想象的程度,真元如真正的海水一般在他的气海之中如潮汐般涌动,根本不需要这些真元真正的涌出体外,哪怕这些真元只是在气海之中略微倾泻,都甚至能够带动一些天地元气的轰鸣,在他的身周引起一阵狂风。 天命血盒原本在他的气海深处悬浮,虽然本源的想要吞噬他的力量被元气法则所压制,但得到如此惊人的滋养,天命血盒也前所未有的焕发新生。 当这名苦行僧被杀死的瞬间,天命血盒从他的气海之中往上升腾起来,如船只般漂浮在了海面上。 它的表面缓缓渗透出如真正鲜血般粘稠的元气,就像是无数鲜红的触角和贺拔岳的真元相连。 没有任何想要强行掠夺的滋味,它似乎也已经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夺取贺拔岳这样的修行者的本源,它虽然真正的复苏,但却表示了臣服和依附,它希望能够和贺拔岳完美的共存,同时它也贡献出了自己最深层的本源力量。 贺拔岳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对于他而言,自然是极大的惊喜。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真正继承了幽帝的衣钵,当年幽帝和这天命血盒,也应该是如此共生,相互强大。 天命血盒释放出的这股最深层的本源力量,新鲜而邪恶,又充满诱惑。 有一股似乎一直隐匿着的,但对他而言更具有诱惑力的气息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这种诱惑,远远超越了剩余那两名苦行僧。 “竟然还有这样的惊喜?” 他深深的呼吸着,仿佛可以直接呼吸到达尔般城里王平央身上新鲜的血肉和真元的味道。 他并不知道王平央和魔宗的关系,但在他的感知里,王平央的真元比这些苦行僧还要纯净,还要美味。 与此同时,一缕鲜红色的元气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落在那名刚刚被他杀死的苦行僧体内。 那名已经失去的苦行僧却是缓缓的坐了起来,然后站起、 这名苦行僧已经毫无生气,然而在天命血盒的元气控制下,他却是像是贺拔岳控制的一件法器,像是一个最为忠诚的仆人般跟在了他的身边。 (贺拔岳和贺拔度,沈念和沈约的确挺搞的…但我叉起腰说一句,真的每天码那么多字,有时候手快打错真的很正常呢,不信你们试试看。最关键的是累得眼花连返回去看一遍有时候自己都难发现,因为自己脑海里是那个人。快到收尾阶段了…奥利给。)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绽放 达尔般城内,在天命血盒开始真正释放出最深层的本源力量时,王平央的脸色骤然微白。 他停下脚步,看着就在身边的林意,道:“他已经感知到了我的存在,已经要过来。” 林意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他的面色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看着他,异常简单的问道:“你预计多久?” 王平央没有马上回答,他静心的感知了片刻,道:“最多两个时辰。” 夏巴萤原本已经离开去安排别的事情,但听闻这样的变化,她很快赶了过来,她看着林意说道:“按照最新的消息,你师兄未必来得及。” 林意道:“尽快确定我师兄的具体位置,我会设法拖到他到来。” 他的神情很平静。 如果这是注定来临的战斗,那他根本无法回避。 而且原本在他们的计划里,他便是必须直面贺拔岳的那个人,魔宗留给王平央的东西,包括还未到达王平央手中的九幽冥王剑,原本就是他彻底牵制住贺拔岳,甚至要将贺拔岳削弱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起到一击定音作用的东西。 “不要再针对他做任何的事情,就让他来这里。”林意看着夏巴萤,道:“该离开的人,从现在开始要准备离开。” 陈霸先就在不远处。 他很清晰的听到了林意和夏巴萤这样的对话,看着林意那副平静坚定的模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很多年前,自己的妹妹陈宝菀就已经那么区别对待林意。 元燕到了地宫前。 地宫里有林意那条很有灵性的异蛟,还有大量存积其中的灵冰。 此时云棠和原道人便在地宫之中吸纳天地灵气修行。 元燕将贺拔岳恐怕在两个时辰之内到来的消息告知了云棠和原道人。 对于这一场大战而言,云棠和原道人也是除林意之外,对付贺拔岳最为重要的力量。 整个城开始了最后的准备。 除了这些确定能够起到作用的修行者之外,就连陈霸先的一些部众,就连那些北方遗族的强者都开始离开,朝着远离贺拔岳的方位撤离。在关陇之战里,世间所有的修行者都已经对西方巡王这样的强者的力量有了确切的认知,魔宗的力量肯定远超西方巡王,而此时的贺拔岳更是超越了魔宗。 对于贺拔岳这样的存在,即便是那些北方遗族的强者,恐怕都不会有多少反抗的能力,反而会成为被他补充元气的果实。 达尔般城是拓跋氏花了百年的时间完善的一座要塞巨城,之前屯兵数十万,此时随着最后的撤离,这座在党项原本就叫做冰棱儿城的巨城,便开始陷入真正的死寂。 …… 即便是在春季,达尔般城的城墙上,依旧挂满了巨大的冰棱。 这些冰棱遮掩了城墙原本的色泽,而且在不远处冰川上吹拂下来的风流淌过城墙,穿过这些冰棱时,风声便发出奇怪的呜咽声。 忽然间,城墙上厚厚的冰棱之中发出了一些异响。 数分之一呼吸的时间里,所有的冰棱随着异样的震动而开始碎裂。 无数晶莹的冰棱从城墙上崩飞出来。 不是掉落,而是崩飞。 就像是沿着这座城的城墙,有一道奇异的气机在流转。 达尔般城外的冻土荒原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人影。 其中一道人影是贺拔岳,另外一道,则是被他和天命血盒控制的那名已经死去的苦行僧。 他和这达尔般城的城墙还隔着数里,但在他的身影显现之前,他已经和他感知里的那名修行者进行了一次交锋。 他现在是彻底拥有完整的天命血盒力量的存在,是所有这些基于天命血盒的元气法则诞生的食死功法修行者的真正母体,就如当年魔宗可以轻易压制那些修行他传授功法的修行者一样,他觉得自己也可以轻易压制城中的这人。 所以他甚至试着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直接去牵引这人的真元。 如果心中没有觉得可以成功的可能,像他这样的修行者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是他没有成功。 他朝着那人释放出去的真元遭遇了强大的反抗。 这种激烈的元气冲撞,甚至使得这道城墙上的冰雪全部如瀑崩飞。 他很意外。 甚至更多的惊喜。 这人的真元比他想象的还要纯净得多,就像是天命血盒经过无数次的凝练之后,才产生的完美契合天命血盒的真元。 这人气海之中的真元也十分磅礴,但他的修为却并非很高。 所以只要能够吞噬此人,他体内的真元数量,恐怕又会上升一个恐怖的级别。 即便他再过保守,再过稳妥,他都觉得只要能够彻底吞噬此人的元气,天下便不可能存在能够战胜他的修行者。 城墙上冰雪崩飞如瀑。 城中地宫前不远处的空地上,王平央的身体剧烈的震动着,他的嘴角缓缓沁出一丝血丝。 即便只是这样遥遥的一次对抗,即便他依旧能够保持自己气海的稳固和真元流动的顺畅,但在这样的力量牵扯下,他便已经受了些损伤。 …… 城墙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贺拔岳的眼睛微微的眯起。 他看到城墙上出现了一名年轻的修行者。 他有些意外。 他从未见过林意,但看着这名年轻修行者,感知着对方体内隐而不发的力量,他的心中却很自然的生出警意,他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林意?” 他停下继续前行的脚步,微仰起头看着林意,说道:“你竟然已经从南朝赶到了这里,所以这里算是一个陷阱?” 林意看着他,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道:“你怕了?” 贺拔岳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这句话,他只是安静的低头看向地面。 他的脚尖之前,有一块刚刚从城墙上崩飞下来的冰晶。 他甚至和寻常喜欢玩闹的孩子一样,随意的踢了这块冰晶一脚。 “我只觉得没有理由不试一试。” 他没有说怕或是不怕,只是微笑起来,就像是和朋友探讨某件事情一般,笑了起来,“我想进城就进城,我若是想出城就出城,反正你们也没有人能够困住我,也没有人能够比快。”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入城 “那就来吧。” 林意最喜欢干脆,而且他原本就欢迎贺拔岳这种选择,所以他异常简单的对着贺拔岳说道。 贺拔岳看着城墙上林意那张平静的脸,他体内的血液流淌突然快了起来。 他隐匿了很多年,他一直都很稳妥和谨慎,哪怕在这种时候,他也一直提醒自己要足够小心,要足够谨慎,然而即便如此,真正要和林意交手时,他还是有种控制不住的激越。 因为他脑海之中一直都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对他说着,只要杀死眼前这名年轻人,他便是真正的再无抗手,而且因为灵荒时代的延续,他比当年的幽帝还要得天独厚,当杀死这些年轻一代修行者之中的佼佼者之后,在灵荒持续的年代里,便似乎不会再可能出现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 所以只要能够杀死面前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他便是真正的至尊无上,可以想要怎么样改变世间就怎么样改变世间。 他看着城墙上的林意,越来越激越,身体甚至微微的战栗起来。 忽然间,他的身前出现了一只脚印。 他没有动,但是他身边那名被他和天命血盒力量控制的苦行僧,却是已经消失。 第一只脚印出现之后,便是第二只脚印。 第二只脚印距离第一只脚印有近百丈。 只看见脚印,却看不见流动的人影。 因为这名苦行僧前行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肉眼所能观察的极限,肉眼只能看到他留下的足印。 紧接着,已经冰雪落尽的城墙再次颤动起来。 这名被贺拔岳和天命血盒力量控制的苦行僧,已经到了林意的身前。 他在行进时双手合十,出现在林意面前时,他伸出右手朝着林意拍去。 他的动作也极为简单,但他的右手伸出时,他手掌上已经干涸的血肉迅速剥落,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他的身体内里,却是有鲜红的元气就像是一条条怪虫一样生长出来,瞬间覆盖在他的白骨上。 他的手掌,变得一片鲜红。 他的手掌明明是朝着林意拍去,但却有一种无比巨大和诡异的吸力生成,林意的身前出现了迷离的红意,就像是他体内的鲜血硬生生的从肌肤之中被吸引出来。 林意的脸上也有红意,但是他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 面对这具被控制的苦行僧的尸身,他的内心似乎也根本没有丝毫的波澜,他只是异常简单的握住那根树心,朝着这名苦行僧的头顶砸了下去。 苦行僧就像是拍西瓜一样随手而拍,他也像是随手抽出一根棍子,随意砸去。 苦行僧的手掌没有能够落在他的身上,他手中的这根树心也没有能够砸在苦行僧的头顶。 两者之间都散发着异常可怖的元气力量,不断遭受挤压的元气力量被迫不断的压缩,苦行僧手掌上散发出的元气无法前进,而林意手中这根树心之中牵引的元气也无法朝着苦行僧压去,两股元气力量在不断的互相挤压下,反而都朝着它们的主人身上挤压过去。 这具苦行僧的尸身就像是开始承受他自身手掌上的力量,而林意开始承受手中这根树心的力量。 两人承受的力量都是极为可怖,然而和这名苦行僧的身体相比,林意的身体却似乎更为沉重,而且还在不断的变得沉重。 他的双足朝着城墙道上坚硬的石地中陷去,与此同时,那名苦行僧的身体,却是像一只突然被绳索牵动的纸风筝一般,往后飘飞出去。 在此之前,两股元气的挤压都没有任何的声响,元气和元气相逢的边缘,只是产生静止不动般的晶纹,但当这名苦行僧的身体往后飘飞出去的刹那,轰的一声,无数道恐怖的气流便瞬间爆发。 所有这些气流全部没有一缕朝着林意的这一侧爆发,全部朝着那名苦行僧落去。 那名苦行僧原本已经诸多裂口的僧袍上陡然出现了无数道裂口,接着这些裂口朝着他的身体内里蔓延。 他的身体内里有鲜红的元气涌出来,似乎想要改变些什么,然而却毫无作用。 这具苦行僧的尸身变成了无数片碎片,就像是很多碎裂的瓦片飞洒出去。 贺拔岳微微皱眉,有些意外。 他看着林意手中那根树心,道:“这不是你的力量。”然后他又接着说道:“沈念的那名师兄?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林意冷冷的看着他,道:“在我手中,就是我的力量,就算是一座山,也需要有挥动山的人。” 贺拔岳微微挑眉。 他突然发现有关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的传闻是真的,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斗嘴也极为厉害。 关键在于,对方说的的确有道理。 所以他决定先不和此人缠斗。 如果换了别人,恐怕在这种情形之下,肯定不会浅尝辄止,但他却觉得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先直接杀死沈念的那名师兄,如此一来,他便能获得更多的真元。 他最开始回答林意的那句话,的确是他的心声。 他觉得这城中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快。 既然他想要进城就进城,想要出城就出城,他当然可以先进城去杀死沈念的那名师兄。 而且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他也可以先杀死那名似乎继承了魔宗衣钵的修行者。 有风自然的出现在他的身周。 他的身体没有直接朝着前方的城墙飞去,而是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提起,笔直的朝着头顶上方的天空悬浮而起。 他的身体不断的笔直向上,飞向高空。 从高空而行,在他看来是摆脱林意纠缠的最好方法,因为在他所知的确切情报里,这名走了肉身成圣道路的南朝年轻修行者,根本无法和那些使用真元的修行者一样,长时间的御空而行。 他可以跳起,但无论跳得多高,但在下一刹那,他终究会坠落。 然而也就在此时,空中突然响起一道极为暴烈的呼啸声。 一道剑气从城中飞起,落向他的身体。 贺拔岳有些惊讶,但也有些惊喜。 他猜出了这应该是来自剑阁那名独臂道人的剑气。 那名独臂道人也在城中。 这道剑气对于他而言都足够强大,但关键在于,这道剑气却无法和魔宗的九幽冥王剑相比。 既然如此,那这样的剑气,最多也只能阻挡他一瞬。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只是这样? 大量的真元从他的身体里涌出。 因为他的经脉分外的宽广,所以大量的真元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根本没有给人暴戾的感觉,反而显得很柔和。 但大量的天地元气被抽引过来时,给城中的任何修行者都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重重叠叠的元气就像是无数盾牌一般出现在那道暴烈的剑气之前,接着地面上的许多石子和那些碎裂的冰棱都被狂风卷起,就像是一条巨龙的无数鳞片,不断朝着那道剑气汇去。 无数细小的碎物和那道剑气不断的相撞,不断粉碎,不断在空中爆开白色的气团或是耀眼的火光。 这道暴烈的剑气被无数这种细碎物事和不断堆叠的元气所阻,然后消磨消失。 那些溃散的气流从贺拔岳的脚下流淌而过,他就像是踩踏着云气一般,继续前行,就此入城。 他闲庭信步一般,好不潇洒。 他觉得这应该是魔宗离开世间之后,人世间所能斩出的最强一剑。 但这样的一剑都被他轻易破去,那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将这座城踏在脚下? 任何人都会在某种时刻感到骄傲和自满。 这应该是他都会骄傲和自满的时刻,但就在此时,一圈晶莹的光华从空中落了下来。 这圈晶莹的光华只在出现的一刹那,才让人感觉到它的绽放,但接下来的一刹那,它却是变得纯粹透明,变得绝对无形。 贺拔岳不再踏云而行。 他被这种无形的力量,从云端压了下来。 轰的一声。 他落在城里。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从他的脚下升起,如环状的潮水扩散出去,被气浪席卷的房屋瞬间倒塌。 “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他的双眉微挑,无论是谁在刚刚有些骄傲和自满的时候被打落下来,心中都会有不快的感觉,然而他此时的面色却依旧很平静。 这是类似于西方极乐世界一般的场域力量,这种场域力量毫无疑问很强大,甚至直接断绝了他的真元对于诸多天地元气的吸引。 但对于他此时的力量和修为境界而言,哪怕是这种场域力量,也只不过是多了些麻烦而已。 天空突然变得黑暗起来。 黑暗下来的天空里出现了很多条细小的剑光,这些剑光带着强烈的死亡气息,不断的坠落。 他脚下的真元流束围绕着他的身体不断的旋转,无数的石子和冰棱碎片就像是无数活着的飞蛾一样飞起,带着无数道恐怖的杀意飞向城中的各处。 看不见的场域之中发出无数的撞击和撕裂声。 一座由元气凝结的城硬生生的挤入了这座真实的城里。西方极乐世界开始形成,而这座无形的场域不断被撕裂,被他真元感召的天地元气,就像是新鲜的空气不断注入这座城里。 一些晶莹的光亮在城中各处缓缓的显现出来。 那是很多颗鱼骨制成的佛珠。 这些佛珠表面渐渐被石子碎裂的尘土覆盖,光芒黯淡下来。 地宫前不远处的一座营帐之前,原道人身体不断的震动,他的嘴角开始流淌出血线。 除了贺拔岳自身,这个城中所有的修行者都感到了自身真元的流动开始受阻,都感到了自己和周围天地元气的接触变得分外艰难。 在所有这些修行者之中,王平央始终是所受压力最大的一个。 他始终在和贺拔岳的真元力量抗衡。 贺拔岳的真元不断的在这方天地流散,对于他体内的真元牵引力便越是强大。 他始终都需要牢牢的束缚住自己的真元,只要一个松懈,他的真元就会直接离体,朝着贺拔岳体内的天命血盒汇去。 所有人都知道贺拔岳异常可怕,但此时真正面对,对方可怕的程度,却似乎还是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 天空里的死亡气息不断凝聚,凝聚成一柄道剑。 这柄剑汇聚了天命血盒诡异的元气,更像是活物,漆黑的剑身上缓缓布满了鲜红色的纹理,就像是从剑身内里透出来的血脉。 贺拔岳准备先行斩杀剑阁的这名独臂道人。 在他看来,无论是这名独臂道人还是沈念的那名师兄云棠,两人之间,他只要杀死其中一人,这人死去之后析出的元气,恐怕就已经足够补充他在这座城里战斗所失的真元,他都已经不需要再额外的付出真元。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道无比暴烈的破空声。 他身后的那条街道里出现了一条火光。 然后整条街道都燃烧了起来。 不只是街道两侧的房屋,就连街道的地面都燃烧了起来。 一道就像是浑身在燃烧的身体带着千军万马奔行般的气势,在地面的火光燃起的刹那,便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贺拔岳霍然转身。 他的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情绪。 他知道这是林意,但不知道对方这是什么手段。 但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他无法相信对方竟然能够这么快,竟然能够完全跟上他的速度。 也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林意的一拳已经击了过来。 他的一拳,就笔直的击向他的面门。 只是这样的一拳,但他的拳头在贺拔岳的感知里,却像是有无数颗星辰同时落在他的拳头上,随着他的拳头,一齐朝着他的面门压来。 别说是一个人,这个拳头,恐怕能够将一座巨山都击倒! 一声厉啸从他的口中迸发出来。 随着这声厉啸,空中那柄刚刚形成的诡异道剑如流星一般坠落,与此同时,他体内气海之中的真元就像是一方天地彻底倾斜,恐怖数量的真元就像是直接朝着虚空之中倒扣般倾泻|出来。 一片清净的光线不断围绕着他的身体形成,如此还不够,他的面门之前,出现了一朵黑色的莲花,连天命血盒的本源力量都感到了致命的威胁,同样瞬间挤压出来的元气,在黑色莲花的中心绽放,就像是鲜红色的花蕾,又像是很多细小的血红色小舌头,令人觉得无比的恶心。 林意的拳头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体内三千个窍位同时轰鸣,就像是三千颗星辰剧烈的旋转,飞洒而出的星辰元气让他体内的神纹全部亮了起来,他的拳头前方的空气也燃烧起来,甚至出现了无数妖异的如同裂纹一般的光华。 轰的一声巨响。 贺拔岳面门前的这朵黑色莲花直接就被击碎。 贺拔岳的身体仿佛违反了自然的规律一般,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往后弹起,狠狠的撞入身后远处的屋舍之中。 大片的屋舍瞬间崩碎,坚硬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沟壑的边缘出现了无数条往外延伸的裂痕。 林意没有能够追击。 此时那道充盈着北斗七星的死亡气息的道剑已经落了下来。 他仰面正对这一剑。 没有人猜到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直接伸出左手,就像他平时抓取敌人的飞剑一般,直接抓向这柄剑! 剑光和他的掌指接触。 他的掌指在元气的冲击下,以极高的频率震荡起来。 任何血肉之躯似乎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震荡,然而此时响起的,却是如同金铁震鸣一般的声音。 他的掌指闪现出神铁一般的光泽,剑锋和他的掌指不断的撞击,他的肌肤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切口,然而内里却是一片晶莹,就像是他的整个掌指都已经变得不是血肉,而是真正的神铁。 一股和这北斗七星完全相冲的磅礴生气不断从他的体内燃起。 这柄给人感觉无坚不摧的强大死剑,竟是根本逃脱不了他的掌指,竟是和以往那些修行者的飞剑一样,被他硬生生的抓在手中。 咔嚓一声。 林意的右手也落了上去,他就像是折断一根干柴一般,直接就将这柄道剑折断。 “只是这样吗?” 然后他看着那道深深沟壑之中的贺拔岳,嘲讽的说道。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还一剑 沟壑边缘的裂缝更深了些,一阵狂风突然在整个城中涌起。 沟壑之中的无数碎石被狂风卷起,互相撞击着,变成更为细小的沙砾。 高空之中亮起了明亮的雷光。 一场风暴就此形成。 贺拔岳飞了起来。 风暴同样将他席卷在内,他的身体周围却如同有一双无形的巨翅,让他反而逆着风暴退向风沙深处。 他当然有些愤怒。 他也很震撼。 他没有想到林意竟然强大到如此的程度,竟然能够硬生生折断那柄死气道剑,更没有想到林意竟然能够一拳将他击得体内的真元不停的翻腾,让他都充满了恶心呕吐的感觉,就像是整个胃部都要被震得彻底翻转。 但直到此时,他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他甚至不想理会林意的挑衅,只是想着先行杀死原道人或者云棠,或者王平央。 然而这只是他的想法。 林意从一开始,就不想阻止他入城,既然此时他已入城,已经进入了这个他们精心准备了的瓮,又这么可能让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无数声雷声同时在地上响起。 最响亮的一道雷鸣来自林意的身下。 深深的沟壑里燃烧起来。 所有从空中坠落,朝着林意抽打而下的闪电,只能打中他身后的影迹,只能打中他身后留下的火光。 磅礴的元气力量在他的身后凝成了那种纯净的星火,这种从他体内涌出的星辰元气化成的火焰形成的速度比甚至比贺拔岳的真元手段还要快。 风暴冲击在林意的身上,但根本无法阻止他狂暴的前行。 他就像是一柄燃烧的巨斧直接将前方的风暴切开,瞬间又追上贺拔岳! 贺拔岳停了下来。 他的眼瞳里再次流淌出不可置信的情绪。 他终于发现林意真的追得上自己。 他发现,在这个世间,除了林意的师兄陈子云之外,自己也并非就是最快的人。 对方体内的星辰元气的数量之多原本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且这些星辰元气并非只是各自独立的存在,而是在对方的身体里结成了一个庞大的法阵。 光是这些星辰元气的力量,便已令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拥有可怖的速度,最为关键的是,他的身体就像是真正的神铁,他的肉身也拥有同样可怖的力量,而且所能承受的极限更高。 他没有想到林意这么快,但他依旧来得及动用一些真元手段。 噗噗噗噗…. 他来不及转身,后背上的衣衫却不断的鼓起,许多缕极为凝聚的真元从他后背的窍位之中涌出,急速的演化,化为无数道黑符。 他的身体在这一刹那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洞窟,洞窟里面都是黑色的蝴蝶。 这些黑色的蝴蝶在惊雷到来时便纷纷受到惊吓般狂涌而出,如黑色的瀑布。 黑色的道符里不断流淌出真正的黑色水流。 在得到了沈念的完整法门之后,贺拔岳便真正的糅合了那些巡王和神将的法门,他此时施展的任何一道法门,威力和演化,都远超任何一名巡王和神将,他此时的这些黑色道符的演化之中,蕴含了数门最强的防御手段,哪怕是这仓促之间运用的法门,恐怕防御力量都不在完整的西方清净世界之下。 面对着这些道符,面对着内里无数激射出来的水流,林意发出了一声清啸。 呼吸间,大量寒冷的空气涌入了他的肺腑,但没有将他的身体变得有些冰冷,反而轰的一声,就像是大量新鲜的空气吹进一堆通红的炭火一般,瞬间激发出更猛烈的火焰。 他的身体内里的力量,在此时猛烈的迸发出来。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剑。 这柄剑不像是寻常修行者的本命剑,不是先在他手中形成,然后再真正刺出。 这柄剑就像是火焰一样从他的手中喷涌而出,就像是他体内的鲜血燃烧起来,然后伴随着体内的星辉一齐朝着他的身前炸出。 他的战法一直都很暴力。 这柄剑的生成和刺出同样的暴力。 那些可以阻隔甚至湮灭元气的黑色真水和后方道符上不断散发出的湮灭元气的力量,以及道符和道符之间不断泛出的隐隐晶丝,全部被这柄剑的力量切开。 剑身切过这些元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利摩擦声。 剑锋切在贺拔岳的背上,贺拔岳的肌肤上不断涌出真元,这些真元坚韧到了极点,就像是无数张牛皮不断叠加在一起,剑锋无法前行,渐渐凝滞下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林意的身体一震,他的手腕抖动,再次迸发出可怖的力量。 既然无法切开,他就将这柄剑像一根击鼓的棍子一样,狠狠的敲了下去。 咚的一声。 就像是真正敲击了一面巨鼓。 贺拔岳的身体就像是被敲飞的皮球一样,狠狠砸落在了前方的地上。 他的身体像皮球一样弹出,但是落地的瞬间,却给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重感觉,就像是一颗真正的巨大铁球狠狠砸落在地上。 无数坚硬的石片却像是干脆的面饼一样飞出,然后在空中崩碎成粉。 贺拔岳的身体似乎毫无时间间隔的从被砸出的坑中悬浮而起,他的身外开始闪现出晶莹清净的光线,他身上的尘土都随着这样的光线的发散而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显得异常的洁净,纤尘不染。 然而他身上的衣衫却满是裂口,比那些乞丐的衣衫还要褴褛。 他的身上出现了很多道伤口,有猩红的鲜血正在缓缓的渗透出来。 林意手中的剑元悄然分散,那些狂暴的星辉在他的身前就像是无数萤火虫一般飘洒。 他看着贺拔岳,几乎用同样的语调,但脸上嘲讽的神色却越加浓烈的说道:“就只是这样?” …… 贺拔岳没有再设法摆脱林意的纠缠。 他没有再设法去接近剑阁的那名独臂道人。 他确定自己真的并非这世上最快的人。 最为关键的是,林意真的很擅长嘲讽敌人,真的太过擅长挑动敌人的情绪。 他真正的被激怒了。 他被林意斩了一剑。 他此时身体里那些骨骼上都甚至出现了裂纹。 他想要先还林意一剑。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你有毒 “南斗六星的那颗珠子原来也已经在你的手上。” 他悬浮在被自己砸出的坑洞之中,他身下的这个大坑也渐渐被清莹的光线蓄满。 “只是这样,你便觉得能够和我一战?” 他看着林意,缓缓的说道。 当他的这句话响起时,他的右手朝着前方伸出,拔剑。 这是和关陇一战之中西方巡王宇文珆一样的虚空拔剑姿态,然而他此时的这柄剑并非从别人的身上拔出,而是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 他气海之中悬浮不定的天命血盒如同剑匣一般铮的一声清鸣。 许多缕极为鲜艳的红色元气从他的手中出现。 一柄鲜红得近乎妖异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当这柄剑出现的刹那,整个达尔般城里又是狂风大作,然而此时的狂风大作,却并非都是罡风朝着一个方向吹拂,而是无数股风束就像是嘶鸣而不能挣脱束缚的鬼魂一样,在城中的街巷之中乱串。 这柄鲜红的长剑的剑身上荡漾着的依旧是北斗七星的死亡气息,但除此之外,它的剑身上还不断流淌着很紊乱而强大的气焰。 这气焰里有无数种气息。 这些气息,来自无数被天命血盒吞噬的死气。 林意站立在原地未动。 既然贺拔岳已经停留下来和他一战,他便不用再追。 而且此时,有七股磅礴的力量,已经连续从虚空之中压了下来。 咚!咚!咚!…… 就像是七只看不见的巨足连续从空中踏下,踏在他的身上。 林意的身体一动不动,他的身上只是发出金色的光华,就像是融化的神铁在燃烧。 但他身外的空气和地面,却是不断的震动。 每一次这种磅礴的力量如同看不见的巨足踏下,他身下的地面就往下凹陷数尺。 达尔般城原本就是在山上雕琢而出的城,这种坚硬的山体下方,也存在着很多孔洞和洞窟。 随着地面的不断凹陷,很多相对脆弱的地面便彻底崩塌,地面上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深洞。 贺拔岳的脸上除了愤怒之外,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 他手中那道鲜红的长剑已经消失,它仿佛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一般,直接出现在了林意的身前,刺向林意的胸口。 然而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他明明感到林意未到极限,明明感到林意能够做些什么,但林意却依旧不动。 他直接就用自己的身体,坦然承受了他这一剑! 喀嚓一声轻响。 此时不知是林意的身体里还是他这柄剑上发出。 几片晶莹的鲜红色光华在剑尖和身体接触的地方飞了出来,也看不出是剑尖崩碎产生的碎片,还是林意体内流淌而出的鲜血。 林意的身体依旧挺得笔直,他的身体微微晃动,但是一步不退。 这道血红色的长剑看上去瞬间略微短了些,然而实则却是在一寸寸刺入林意的体内。 达尔般城里此时所有的声音都被狂风的呼啸声遮掩。 但那些看着这一战的人,却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林意此时在做什么,都十分清楚这原本就是设计之中的,对付贺拔岳最重要的一环。 然而感知着一剑的力量,感知着对方和这柄剑的气机相连,感知着对方的真元源源不断的通过这柄剑涌入林意的身体,他们所有人都很紧张,所有人的身体都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就像是此时也有一柄剑刺入了他们的身体。 在这种时候,贺拔岳的身体里却涌出更多怪异的感受。 他感觉到对方的身体里就像是有无数颗真正的星辰就像是磨盘一般厮磨了起来,疯狂的磨碎着他侵入对方体内的剑气和真元力量。 对方的内腑在这样强大的力量撕扯下,瞬间变得千疮百孔,就连心脉都甚至已经如同冰雹砸击下的芭蕉叶,全部都是孔洞,然而对方强大无匹的生机,却是在不断修补着这种惊人的创伤。 对方明明应该死去,然而却无比强横的活着,继续和他战斗。 与此同时,对方的体内,却是骤然出现了一股可怕的气机。 明明除了碎裂声之外,没有其余的声音,然而他的感知里,却是嗤的一声,他侵入林意体内的真元力量,就像是瞬间被淋洒了一层滚烫的热油! 他的真元在被灼烧,在被消融。 他当然以为是对方大俱罗功法造成的湮灭真元的效用,认为是对方体内存在着的大量丹汞。 他也知道那是剑阁的独门手段,然而在下一刹那,更为古怪的感受却湮灭了他的猜测和对林意的认知。 除了灼烧和消融之外,更为可怕的气机就像是无数条活着的毒虫瞬间涌入他的真元之中,就连他体内的天命血盒都直觉到了强烈的危险,在他的体内疯狂的震动起来。 在他的真元还和这柄道剑相连,他还不想就此停手的这一刹那,这些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可怖毒虫一般的气机,逆流而上,涌入他的经络,涌入他的气海。 嗤嗤嗤嗤….. 他的感知里瞬间响起无数的声音。 他仿佛可以看到无数缕白烟在气海之中生成。 “有毒!”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震颤起来,他下意识的喝出这两个字。 林意的身体也震颤起来。 他的手握住了那柄没入自己体内的鲜红色长剑。 他缓缓的将这柄长剑从自己体内抽离出来。 他的脏器在不断的破碎,在被牵动。 这种感觉无比的痛楚。 但他知道王平央、王显瑞和黄秋棠他们冒着无数危险研制出来的药物也正在对方的体内肆虐。 他都甚至感知到了天命血盒的恐惧和颤抖,他感觉到了对方的真元力量在不断的被削弱。 看着被自己慢慢拔出的这柄充满邪恶气息的死剑,他看着这柄剑的力量后继无力而在自己的手中开始溃散,明明他的面容因为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他还是再一次的充满嘲讽的说道:“就这样?” 贺拔岳没有再愤怒。 他的呼吸都沉重起来。 他每次呼吸,都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沉重一分。 他此时突然感到很后悔。 他突然发现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是比魔宗更为恐怖的存在,而且的确是和自己同一等级的存在。 他已经足够稳妥,然而在此时,他隐约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之中。 他根本别无选择。 他的身体膨胀起来。 他开始魔变。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有本事 他身上原本已经满是裂口的衣衫发出了解脱般的彻底撕裂声,顷刻间变成他身上挂着的缕缕碎片。 他身上每一丝血肉变得粗壮起来。 他体内的真元却不断的凝聚,再凝聚,似乎就要从如流体一般的存在,硬生生的被拧结成钢丝。 肉身体型的膨胀给人予强大的视觉冲击感,但真元的强大,感知的强大,却在第一时间就给这座城里的修行者造成了真正的压力。 王平央一声闷哼。 天命血盒和贺拔岳对他真元牵引的力量陡然大了一倍不止,他的身体肌肤上骤然出现了很多血口,鲜血不断的流淌出来,他的真元肉眼可见的在伤口之中闪烁着,虽然在他强大的意志力的控制下,这些真元只是些微流散,但他的身体状况看上去极为凄惨,他的这些真元就像是很多小刀一样从他的身体里不断刺出来。 只是顷刻之间,他的整个身体都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染红。 哪怕他此时依旧可以控制住绝大部分真元,但这样下去,即便是他身体的鲜血不断流失,都最终可以让他失控和死亡。 林意的瞳孔收缩起来。 他看不到此时王平央的具体景象,但他可以感知到在所有人里面,王平央是处境最为危险的那一个。 他看着身体已经膨|大得比他大出一倍不止的贺拔岳,没有任何的犹豫,再次冲了上去。 他隐匿的手段尽出。 融合着可以破坏对方真元药力的剑元毫无保留的从他体内狂涌而出。 轰的一声。 整个达尔般城所有的元气好像骤然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贺拔岳这侧,一半在林意这一侧。 贺拔岳的身后光线都像是被吞噬,仿佛更深的夜色骤然降临,林意这一侧却是无数的星光迸发,变得明亮无比,甚至连漫天的星光都像是被牵引了下来。 贺拔岳和林意的身体,在这一刹那却像是静止。 贺拔岳的左手朝着前方伸着,他的掌心和五根手指的指尖,各浮现出一颗法印。 林意的这道剑元冲到了他的掌心,却是无法再前行。 在这一声爆响之中,林意的这道剑元彻底的崩塌。 贺拔岳的右手便在此时伸了出来。 他握拳。 一拳击在林意的胸口。 这一拳看似缓慢,然而在这样的元气冲撞之中,林意却是无法躲避。 他的拳头在前行的过程之中,他手臂上浮于表面的血脉不断的扭动,内里的真元真的给人钢条往前不断撞击的感觉。 林意的胸口|爆出一道可怕的冲击波。 他强横无比的身体被这一拳硬生生的轰飞出去。 又是轰的一声爆响。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块陨石般被轰在后方远处的城墙上。 那道极为坚固的城墙,硬生生崩飞了一个缺口。 一道凌冽至极的剑光直直的刺向贺拔岳的头顶。 这道剑光来自原道人。 除了贺拔岳和林意的剑之外,原道人的这道剑光便是此时世间最强的一剑。 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贺拔岳只是左手往上翻起。 六颗就像是嵌进肉里的法印崩飞出来,将这道剑光轻易的击碎。 澎湃的力量在这座城里继续往外扩张。 原道人咳出了一口血。 那些晶莹的鱼骨法珠不断往外飘去,它们结成的场域再也无法保持,天空之中就像是被撑裂了很多缺口,滚滚的天地元气呼啸着涌了进来。 贺拔岳深深的吸气。 他的身体再大一分。 他看着城墙缺口之中站起的林意,右手再次握拳。 数团澎湃的元气就像是魔神的巨手一样,从四个方向压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依旧前行。 但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 他就像是背负着四座真正的巨山。 与此同时,随着贺拔岳的真元牵引,滚滚而来的天地元气依旧在不断汇聚在那四座巨山里。 贺拔岳也无法杀死如此强横的林意。 他甚至一时无法战胜林意。 但他可以压住林意,可以凭借自己海量的真元,困住林意。 “噗!” 王平央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依旧死死的锁住自己体内的真元,但是他的整个身体都似乎将要崩解。 “你要忍住。” 就在此时,贺兰黑云的声音在王平央的身侧响起。 她身上的气息比此时的黑夜还要深沉。 按理而言,如此劝诫一名忍受得如此痛苦,而且已经超越极限的修行者,是极为残忍和毫无意义的事情,但她的神色,却十分平静,而且她的眼睛里,已经闪耀出异样的光亮。 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幽冥神蚕的气息。 她知道幽冥神蚕和九幽冥王剑即将到来。 只要幽冥神蚕到她手中,她便能用幽冥神蚕的力量,帮王平央镇锁真元。 也就在此时,距离她和王平央不远的那座地宫里开始荡漾起异样的真元波动。 一股磅礴的气机和全新的场域气息笼罩全城。 这座城里的很多黑意朝着天空涌去。 天空里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黑影,就像是一条幽冥中游出的巨蛇。 贺兰黑云眼中的光焰显得更加明亮。 她知道那是云棠出手,但她更清楚这是幽帝留给世间的东西。 巨大的黑影开始牵引真元。 就像是巨蛇开始吞吃小蛇。 它吞吃的真元是此时贺拔岳用来牵引天地元气的真元。 它无法消灭或是将这种真元化为己用,但是它拥有的独特场域力量,却是将它牵引进去的真元不断封印。 贺拔岳的真元不断流失,但却不能转化为天地的威能。 林意身上的压力骤轻。 他一声厉喝,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张弓弦弹动。 轰! 压在他身上的元气巨山全部崩塌。 与此同时,王平央口中再次涌出一口鲜血,但他的身体却也是压力一轻。 一道流光落入这座城。 世间最快的修行者就此出现在他和贺兰黑云的身侧。 在出现的刹那,陈子云便颓然跌坐在他和贺兰黑云的身边地上,但与此同时,九幽冥王剑和幽冥神蚕,却是已经分别落在他和贺兰黑云的手中。 林意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他知道他的师兄已经到来。 他笑了起来。 他看着已经很大的贺拔岳,却是再次挑衅道:“有本事你再变大一点我看看?”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笑着悲伤 贺拔岳的脑海之中瞬间闪过无数污秽的字句,但这些字句没有出口。 因为他知道,此时愤怒是最为无用的情绪。 他甚至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看着林意,道:“原来你们孤注一掷,将你们所有的力量都砸在了这座城里,沈约的弟子,何修行的弟子,魔宗的传人,光明圣宗的传人….你们所有人都在这里。但你们会孤注一掷,难道我就不会?”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林意的心中骤然生出警意。 他不知道贺拔岳还有什么样的手段,但直觉告诉他,贺拔岳还有更为可怕的力量即将动用。 贺拔岳的身体突然淡了起来。 他的身体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变得淡薄起来,只是因为他在恐怖的加速。 他的身体影迹还在原地,但真正的身躯已经瞬间到了林意的身前。 啪的一声爆响。 林意先前站立的地面上出现了两个很深的脚印,脚印的周围有着无数道很深的裂痕。 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城墙上再次出现了一个缺口,林意的身体撞破了这段城墙,然后狠狠坠在城墙下方布满无数冰棱的台阶上,弹跳起来。 贺拔岳的身躯在林意留下的那两个脚印前显现出来。 他的身体并没有继续庞大,反而是变小了些。 他魔变后的身躯原本血肉高高的鼓起,就连血脉都如同树根一般盘绕在他肌肤的表面,但此时,他的肌肤上却出现了一些皱纹,就连他漆黑如墨的发丝都变得花白,甚至开始脱落。 “燃寿”。 贺兰黑云的声音在王平央的耳廓中响起。 她的脸色凝重无比,一些纯净的光线却是从她的身体里不断流淌出来。 她身上散发出的圣洁光线将王平央笼罩在内,她的身体却是不断变得黑沉,就像是要彻底变成一块黑色的琉璃。 王平央的呼吸彻底平顺了下来。 幽冥神蚕的本源力量压制住了贺拔岳真元对他体内真元的牵引。 他体内的真元开始源源不断的涌入手中的九幽冥王剑。 一些幽黑却在黑夜之中散发出深蓝色光芒的雪花在他的身外飘洒开来。他知道“燃寿”是魔宗都会的一种彻底激发身体潜能,并将血肉之中的生命力都彻底激发出来的手段。 修行者在长久的修行之中,真元不断滋养肉身,血肉之中不断融合真元,但这种手段,却能够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将血肉之中融合的真元都压榨出来。 越是强大的修行者使用这种手段便越是可怕。 此时的贺拔岳用这种手段,全力的一击,便不知道蕴含着何等样的力量。 他知道林意的处境必定十分危险,但他同样明白,这种时候,也根本不是他九幽冥王剑出手的时机。 “你怎么样?” 陈霸先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他出现在了陈子云的身侧。 陈子云没有说话。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苦的笑意。 他的出现比林意想象的还要快一些,那是他也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此时贺拔岳被林意逼着用出了这种燃寿的手段,而他在赶到这里的时候,付出的代价和使用这种燃寿的手段差不多。 即便他们这一战能够获胜,他身体的严重损伤,恐怕也会让他无法再攀登更高的修行境界。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丝微妙而让他的呼吸都彻底停顿的气机。 仿佛感应到了陈子云的心念,陈霸先衣袖之中的那一枚令牌陡然震动起来。 …… “还能站起来?” 贺拔岳看着那道城墙缺口后方烟尘中再次掠起的身影,他冷笑起来。 他的眼中出现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暴戾意味。 他一向追求稳妥,但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堕入这些人的陷阱,已经必须要孤注一掷时,他的战斗意志便也没有多少人能够企及。 他此时的想法已经彻底改变。 他确定自己彻底击溃林意,才能取得这一场战斗的胜利。 他的右手朝着林意的身影遥遥点去。 在他右手伸出的刹那,他右手上的血肉不只是萎缩,而是如同枯萎的花朵般片片凋落。 他右手的尾指和无名指就像是两截小小的朽木从他的手上直接掉落下去,在空中化为粉末,然后化为两道恐怖的气流! 天空中盘旋的那条阴影巨蛇也的并未能够从这两道气流之中抽离任何的真元,因为那两道恐怖的气流,就像是他身体的延伸,真元紧密结合的程度,强大到无法想象。 林意身体里的气血也似乎在彻底的燃烧了起来。 他身外的空气不断扭曲着,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神铁的光泽,他身外空气的每一次扭曲,都荡漾着一种纯粹而极致的力量感。 他此时的力量已经超越了传说中的大俱罗。 别说是一群象,就算是一座真正的小山,只要他能够抓住,只要他身下的地面能够承受他双足的压力,他都可以将这一座小山真正的抛飞出去。 然而即便拥有着这样可怕的力量,面对这两道恐怖的气流,他却依旧生出无法抗衡的感觉。 他的双臂交叉挡在了自己的面目之前。 轰! 两道气流同时砸在他的身上。 就像是两个天神的拳头将他的身体再次往后砸飞出去,狠狠的锤入地面。 “这是兵解!” 一个让人觉得有些陌生的声音在贺兰黑云和王平央等人的身侧响起。 “你怎么来了?” 贺兰黑云很意外。 她看着那名出声的少女。 那是天都光。 她不知道天都光什么时候进入了这座城。 “这种有趣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不来,这样的战斗,人世间有史以来能有多少次?更何况这里没有我怎么行。”天都光朝着她笑了笑。 天都光一直都很喜欢和贺兰黑云比。 或许潜意识里一直是有些吃醋。 她始终觉得自己不比贺兰黑云差,但是魔宗却似乎一直比较看重贺兰黑云,所以一直跟在魔宗身边的也是贺兰黑云。 外人很难理解她这种情绪。 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在意魔宗。 她和那些漠北的苦行僧有些像,她始终觉得魔宗是个好人。 但现在她在意的这个魔宗已经死了。 所以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却是露出了悲伤的情绪,她笑着悲伤,看着贺兰黑云道:“而且我不来这里,怎么为魔宗大人报仇。”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林意的笑 “唰!” 在她这句话响起之前,整个达尔般城的空气似乎骤然被一件巨型兵刃划成两半。 贺拔岳到了林意的身前。 “你以为你能战胜我?” “世上没有不可磨灭的东西,即便你是真正的神铁,击溃你我也只需要花去我一半的真元和生命。” 他的右手已经只剩下三根手指,在他说话之前,又有一根手指从他的手上掉落。 这根手指掉落时变成了无数粒沙。 每一粒沙之中都出现了北斗七星的死气。 无数粒沙变成了无数道剑。 他就在林意的身前。 无数道剑就像是漫天星辰一样,瞬间冲击在了林意的身上。 林意的身体不断朝着地下陷去。 他的身上出现了无数极细的血洞。 这些伤口对于他此时的生机而言不算什么,但那些不断涌入这些伤口的北斗七星的死气,却源源不断的将他体内的气血也带出去。 就像是风不断吹拂过湿润的树叶,这些树叶上的水汽被不断的带走一样,他体内的生机不断的流逝。 他的肺腑上都被刺出了很多细小的孔洞,连呼吸都难以呼吸。 但即便是这样的伤势,这样的痛苦,对于当年他还不够强大时,在钟离之战之中日夜不息的战斗时那种疲惫到了极点的痛苦相比,还不算什么。 而且他的力量还没有流失。 或许在贺拔岳看来他在这种时候应该感到恐惧了,但他却反而笑了起来。 “就只是这样?” 他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因为无法正常的呼吸,所以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干燥的沙子和金属在厮磨,有些沙哑,但又很刺耳。 在有力量的情况下,被动挨打不是他的风格。 他的身体死死的嵌在地上,似乎根本不可能站起,然而他的身体里无数神纹闪耀,他背部的整条脊骨就像是被压弯的竹条反弹一样,轰然弹起。 他的身体就像是崩飞的石块般,直接撞在了贺拔岳的身上。 啪! 贺拔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的左手一掌拍击在了林意的额头。 即便是这样措不及防的变化,但在他的感知此时强大到无法想象的情形之下,他依旧及时作出了反应。 他的掌心和五根手指的指尖同时出现一颗小小的法印。 六颗小小的法印却像是六座真正的小山一般锤击在林意的额头。 林意的身体里响起一些细微的碎裂声,他的身体瞬间就被击得矮了下去。 然而他却并未再次被崩飞出去。 因为他的左手就在此时抓住了贺拔岳的左手手腕。 他的右手五指并指为刀,狠狠的戳在了贺拔岳的腹部。 贺拔岳发出了一声如巨兽嚎叫般的嘶吼。 他庞大的身躯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虾米拱了起来。 他的左手上气焰缭绕,但却无法甩脱林意,而林意的手刀,却已经深深的扎入了他的腹中! 林意的力量此时无法和他匹敌,然而林意的身躯却比他魔变后的身体还要强韧,此时林意的五指,便如同真正的神铁强行刺穿了他腹部的血肉,硬生生的扎了进去!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元气波动爆开。 达尔般城南面的这段城墙全部倒塌。 整段整段的城墙就像是纸糊的一般被磅礴的气流轻易的往后抛飞出去。 林意终于被贺拔岳这股真元的爆发强行的击飞出去。 但他和贺拔岳身体骤然分开的刹那,无论是林意的左手还是右手,都抓着一团团的血肉。 林意的左手如钩,硬生生的从贺拔岳的左手手臂上撕扯出了条条血肉,而他的右手更是直接在身体被崩飞的刹那,直接从贺拔岳的身体内里抓出了一团破碎的脏器! 贺拔岳痛苦的嚎叫起来。 他已经决心付出代价,但没有想到即便是在自己付出了这样的代价之后,他还能遭受如此的重创! 在贺拔岳痛苦的嚎叫声里,王平央等人身边却是一片寂静。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陈霸先那片令牌上。 陈霸先那片令牌从衣袖之中飞了起来。 它从陈霸先衣袖之中飞起的刹那,就似乎和真正的飞剑没有什么差别。 但接下来有关它的每一个画面,却是令所有在场这些修行者都感到深深的震撼。 世间没有任何的飞剑比它更快。 它在陈霸先的衣袖之外骤然消失,再在十余丈之外出现。 它不像是飞行,而像是真正的跳跃虚空。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什么?” 陈霸先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片令牌,问道。 “这应该是沈约想要留给沈念的武器。”陈子云说道。 他已经隐约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当年沈约被贺氏和宇文家的隐匿力量刺杀之后,他便更不敢让沈念回到岸上,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准备好了这件武器作为沈念上岸后使用。 沈念死后,林望北身上出现的那副图录,便是完美的控制这件法器的法门。 这片令牌上的元气力量或许便能完美的针对当年那些行刺他的修行者,除此之外,这件武器是真正最快的飞剑,它上面的气机和沈约传给他的身法有相似之处。 它真的能够快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真正的能够瞬移跃空一般。 而且以沈念的这种法门,只要他遇到这件法器,不管这件法器在谁身上,他都可以轻易的御使这件法器。 所以沈约希望沈念和陈家有和解的可能,若是没有,当沈念和陈家为敌时,这件法器,反而能够成为沈念的法器。 “应该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原道人的声音响起。 他是对着地宫之中的云棠所说。 空中响起了嗤嗤的声响。 那些被崩飞的鱼骨法珠朝着厉嚎的贺拔岳飞去。 原道人艰难的呼吸着,他将体内的力量尽可能的压榨出去,一个无形的场域力量,再次将贺拔岳笼罩在内。 轰! 一股强劲的真元喷涌产生的气息波动在地宫之中炸响。 但与此同时,林意张口一喷,一团承载着云棠真元力量的光焰,却是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这团光焰在空气之中剧烈的变形,即便贺拔岳在厉吼之中,有许多道强大的力量朝着这道光焰击去,但却都不能将这道光焰击飞,这道光焰反而就像是拥抱他的力量,不断的嵌入他流淌出体内的真元。 这团变形的光焰,就像是一团八爪鱼一样,直接落在了贺拔岳的脸上。 贺拔岳的脸上,就像是骤然被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油纸。 他无法呼吸,但他体内的天命血盒,却是比他更早的恐惧起来。 天命血盒在他气海之中疯狂的震动起来,许多缕触手一样的鲜红色本命元气从它的表面流淌出来,疯狂的开始撕扯贺拔岳体内的血肉,就像是要拼命的从贺拔岳的体内逃离,远离此时已经落在贺拔岳身上的这团光焰。 贺拔岳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宇文猎身上的那件法器。 他此时终于明白自己似乎无法获得这一战的胜利。 他想要逃。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道极为暴戾的破空声袭来。 天地间出现了一道恐怖的剑意。 这道剑意带着无限寂灭幽寒的气味,这一瞬间,贺拔岳的身体冰冷起来,他都以为是魔宗复生。 噗的一声。 一道剑光横切在贺拔岳的双腿上,这一道剑光带着一种一剑能够截断任何物体的意味,似乎是要将贺拔岳的双腿切断,让他无法逃离。 然而当贺拔岳体内的力量朝着两腿涌动的刹那,九幽冥王剑的剑身已经出现在了贺拔岳的身前。 冰冷至极的剑锋从林意的手桶出的那一个伤口狠狠的刺了进去。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结局 王平央的体内响起很多碎裂的声音。 他颓然的跌了下去。 他只能刺出这一剑。 贺拔岳的力量反冲,瞬间便让他身受重创。 但这一剑便已经足够。 贺拔岳沉重如山的身体往后重重倒下。 寂灭幽寒的剑气在他的身体里穿行,他的身体每一丝血肉之中,瞬间就结满了冰晶。 贺拔岳痛苦的呼吸起来。 他此时口鼻不能呼吸,但他浑身的窍位都彻底张开,就像是有无数的口鼻在他身上呼吸。 他的身体真的再次膨胀起来。 他的身体不断的卷吸着这个城中的空气,就像是要将整座城的空气彻底的吸光。 “空灭!” 贺兰黑云寒声喝出了两个字。 这是一种魔宗说过的掠夺天地元气的手段,这种手段卷吸一切元气,不管是自己能够感知的,还是自己不能利用的元气,都会被卷吸走。 这种手段从某种意义上比完整的西方极乐世界法门还要强大。 也就在此时,地宫里也发出了巨大的吸气声。 那是一条庞大大物在疯狂的吸气。 那是林意养在地宫里的异蛟。 与此同时,城中的很多处迸发出法阵特有的气息,远处冰山上的寒气被急剧的牵引过来,凛冽的寒意带着水汽急速的堆积,一场暴雪就此生成,纷纷扬扬的落下。 “你们这些人….” 贺拔岳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拥有如此多的手段。 竟然还有阵师,竟然还藏匿着一条真正的异蛟。 即便这条真正的异蛟和他争夺这方天地的空气时,也和那些和他争食的苦行僧一般弱小,但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样的一座城里,怎么会藏着如此多的异数! 他还是决定要逃。 直到此时,他依旧觉得自己逃得走,而且他已经看尽了这些人所有的手段,他今后再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不会是今日这般处境。 但也就在此时,一道异样的气机落在了他的咽喉。 噗的一声。 他的咽喉被切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破碎的血肉和喉骨爆了开来。 贺拔岳的身体骤然一僵。 他的天命血盒战栗着,其中某股气息之中泛出怪异的颤动。 他就像是直觉一般捕捉住了这股气息。 嗡的一声。 一枚令牌在他身前不远处显现出来。 他的气息也交缠在那枚令牌上,但那枚令牌被另外一股真元完美的控制,即便是此时他的气息不断缠绕,也不过是僵持之势,他无法瞬间将这枚令牌夺取。 “这又是什么?” 他看着这枚令牌,癫狂般怒笑起来,他的喉间嗤嗤漏风,发不出真正的话语。 他体内和这枚令牌有关的气机来自沈念。 在这个世间所有真正强大的修行者之中,沈念毫无疑问是最不中用的小孩在,是他最为看不起的那一个。 然而现在竟然陡然冒出这样一件和沈念有关的东西,这又算什么? “该我了。” 天都光拍了拍自己并不算饱满的胸脯,似乎就要出招。 但在她有所动作之前,空气里却骤然多了一股更为冰寒的气机。 那些由法阵凝成,原本随着贺拔岳呼吸而朝着贺拔岳飞舞的雪花,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它们全部变成了晶莹的冰晶,急速的堆叠在贺拔岳的身上,迅速变成了一件沉重的冰铠。 “哦?” 天都光都有些意外,但她知道不能再拖延什么。 “你不能逃。” 她用尽自己的力量,朗声叫了起来,“贺拔岳,你逃的话,我就会杀了夏幽花。还有,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元燕并非是你的妹妹,而是你的女儿。” “什么?” 贺兰黑云等人都是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看着她。 贺兰黑云是最为了解天都光的人,她确定天都光在这种时候到来,绝对不是纯粹的凑热闹,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天都光所说的拥有对付贺拔岳的手段,竟然是这样的几句话。 林意也愣了愣。 轰! 他前方想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沉重的冰铠炸了开来。 贺拔岳的身体不再疯狂的卷吸天地元气,他体内的真元就像是一锅沸腾的水,在他体内翻腾着。 陈霸先的身体在此时骤然一松。 和这些始终有联系的年轻一代修行者相比,他似乎是最边缘的一个人。即便是他的妹妹陈宝菀,也和这些人走得比他近。 他和元燕之前也没有特别的联系,所以此时他的心境也并未像其余那些人一样波动得厉害。 当自己重新掌握了那件法器的主动权,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那片令牌骤然在空中消失。 它就像是追寻着沈念的气息一样,直接从贺拔岳腹部的伤口之中穿了进去,刺入了贺拔岳的气海,然后狠狠的击在正想要拼命从贺拔岳体内逃出来的天命血盒上。 当的一声,就像是敲钟。 贺拔岳的背部出现了一个血口。 天命血盒从这个血口之中钻了出去。 它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一些鲜红的元气从它的表面流淌出来,这些鲜红的元气就像是触角一样抵在地上。 它似乎想要飞快的逃离这片恐怖的地方,但在下一刹那,它被令牌重击的地方,却是开始出现了裂口。 噗! 就像是有人喷出一团脓血一样,这个裂口之中就像是有腐烂的鲜血不断的涌了出来。 它开始整个都开始腐烂,开始化为无数缕恶心的脓血。 贺拔岳看向天都光所在的方向,他的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捂住了自己喉咙上的伤口。 他似乎有些迷惘,但想要得到更多的解答。 此时林意也很不解,但此时天命血盒开始死亡,贺拔岳的气海被破,对于他而言,是杀死贺拔岳最好的时机。 对于这样强大的敌人,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所以他跳了起来。 他就像是要跳到天上。 他变成了空中的一个黑点,但马上浑身燃烧起来。 他就像是三千流星汇聚在一起,砸了下来。 他挥动着手中的那根树心,狠狠的砸在了贺拔岳的头顶。 喀嚓一声。 他手中的这根树心硬生生的折断了。 贺拔岳脚下的地面就像是波浪一样晃动了起来。 他的身体刚刚站起,在此时又跪了下去。 他的膝盖上溅出许多碎屑。 他的头颅没有碎裂,但是朝着他的胸腔之中陷去。 谁都不敢懈怠。 王平央已经颓然的坐在地上不断咳血,但在这种时候,九幽冥王剑依旧再次飞了起来,狠狠的从贺拔岳背后的那个伤口刺了进去。 冰晶般的雪花不断飘舞,在白月露的真元牵引下,不断填入贺拔岳的体内。 贺拔岳的身体渐渐变得冷硬,他的肌肤上透出蓝黑色的冰晶,然后蓝黑色的冰晶上开始结满白色的霜花。 林意也颓然跌坐了下来。 他彻底放松了下来,然后咳嗽。每一次咳嗽都有散发着亮光的血沫从他的口中喷出。 他艰难的转过头去,看着身后那座城里的身影,更为艰难的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感知到了贺拔岳生机的彻底消失,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 “怎么样,我是不是比你还有用?” 天都光朝着贺兰黑云得意的笑道。 她很得意,而且真的很开心,因为她证明了自己的确有用,而且她真的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杀死贺拔岳的过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她为魔宗报了仇。 “你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元燕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元燕也在这座城里,而且她时刻准备着为林意奉献自己的生命。 在必要的时刻,她可以像南斗六星一样释放自己的生机。 “很多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往,没有人比贺拔岳更渴望掌握自己的命运和人生。” 天都光的声音在这座放松下来的城中响起,她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廓,“和很多正常的少年人一样,他在年轻时也疯狂的爱上了一名女子,但他父亲觉得这样的儿女情长太过妨碍他的修行,在某次他修行进境达不到他父亲的预期时,他父亲终于逼迫他做出选择,要么亲手杀死那名女子,要么便将那名女子送走,除非他的修行境界能够达到他父亲的预期。” “那名女子就叫夏幽花。” 天都光平静的看着元燕,缓缓的接着说道,“他当然舍不得杀死他深爱的这名女子,他选择将这名女子送走,但少年心性的他却是心怀侥幸,他让人送走,却实则偶尔暗中还是和这名女子幽会。只是这样的小手段无法逃过他父亲的耳目,于是他的父亲让那名女子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他的父亲并没有杀死那名女子,因为他的逆反,他父亲做了一件更决绝的事情。在那名女子消失很多月后,他父亲带回来了一名女婴,就是你,他告诉贺拔岳,这名女婴是他和那名叫做夏幽花的女子所生。如此一来,夏幽花就不再是贺拔岳的爱人,而变成了贺拔岳的母亲?” 天都光看着贺拔岳此时所在的地方,眼中流淌出一些同情的意味。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接着说道:“从那以后,贺拔岳便自然恨极了他的父亲,当然这可能便是他的父亲贺拔度所希望的,因为贺拔岳变得越来越可怕,越来越强大。” 元燕沉默的听完了她所说的这些话,“所以你能发现这些,是因为你找到了夏幽花?” “夏幽花是他的心结,他这些年说不定也会去找,如果我能找到,他恐怕早就找到了。”天都光摇了摇头,道:“刚刚那种时候,我只是骗他的。我只是通过当年一些有关的人,知晓了这样的事情。” “那有关我的事情,也是你编的?”元燕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天都光,问道。 天都光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是夏幽花所生应该毫无疑问,按我所知的时间计算,你应该的确是贺氏的骨血,但到底真的是贺拔度还是贺拔岳的女儿,这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天都光顿了顿,看着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都是些该被遗忘的说不清楚的陈年旧事,你相信什么,你就是什么人,何必在意。” 王平央艰难的站了起来。 他看着元燕点了点头。 他想要安慰一下元燕,但看着这名坚强的女子,他却又明白不需要安慰什么。 他和所有人朝着林意所在的地方走去,他们很快看到了死去的贺拔岳。 即便是已经死去,但此时身上依旧刺着九幽冥王剑的贺拔岳的身影,还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意味。 不知为何,在此时,王平央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魔宗离开世间时的那一抹笑意。 他突然也很佩服天都光。 虽然天都光比他还年轻,但天都光明白的某个道理,似乎连魔宗都是离开世间时才刚刚彻悟。 你是什么人,只是在于你相信什么,在于你要做什么人。 云棠和原道人走在最后。 他们看着前面的天都光和陈霸先,两个人忍不住也相视一笑,他们的笑容里也泛出古怪的味道。 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真正击败贺拔岳的,反而似乎是一开始最在局外的这两个人。 (这一章算是战斗的终结了,下面还有一章后记,写这些人在这一战终结之后接下来的各自去处。还有我的大结局感言和这篇平天策的创作谈。大结局、后记和感言我本来想设置免费,但是作者后台vip章节里已经没有办法设置免费,不纠结了。) 第一千两百章 终章、后记 贺拔岳死了。 他比魔宗还要强大,然而他被人所知的强大到他离开世间的时间却太短。 以至于在世间所有人的感知之中,南天三圣是一个时代,魔宗也是一个时代,但他却是一颗流星。 这颗流星太过耀眼,然而转瞬即逝,以至于当他出现的时候,整个世间都感到不安,但当他很快消失时,整个世间却似乎已经彻底遗忘了他的存在。 他的存在,似乎也并没有给这个世间带来什么变化。 南朝和北魏,热烈的春天真正的来临了。 由南往北,就如当年的灵荒到来的顺序一般,各种繁花次第开放。 南朝和北魏的边境在热烈春意的簇拥下,也彻底的平静下来。 南朝和北魏的人在这个春天里都分外的愉快。 有着林大将军和元燕的关系,有着关陇大战之中的联手,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南朝和北魏应该不会再启战事。 …… 很多天以后。 一艘小船穿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来到了魔宗和牧羊女相逢的那座小岛。 王平央上了岛。 他走到了魔宗躺了很久的那片山坡,然后轻易的看到了羊群,看到了赶着羊群的那名牧羊女。 那名牧羊女看到了背着九幽冥王剑的王平央。 她怅然若失。 她接着隐约知道了什么,她的眼圈红了。 王平央也知道她猜出发生了什么,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这名牧羊女,认真的行了一礼,然后道:“他已经无法来了,但他很想来长居此处,所以他离开世间之前,请求我来一趟这里,告知你这件事情。” 牧羊女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落下。她点了点头。 然后让王平央坐了下来。 她给王平央做了奶茶,然后请求王平央告诉她魔宗的所有故事。 王平央没有隐瞒,他将有关魔宗的一切,从光明圣宗的盗器者和背叛者开始,到他成为魔宗,到他到海外,到他归去,到他离开世间,他所知的所有一切魔宗的故事,他全部告诉了这名牧羊女。 “他曾经想让我和他一起上岸,但是我并没有,因为我觉得纠缠他的事情太多,或许我在这里,他反而能够回来,但还是没有能够回来。” 牧羊女听完了这些故事,她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请求王平央带她回南朝,她想要去亲眼看一看他存在过的那方天地。 王平央点头应允。 “这是他的东西。”牧羊女将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递给王平央,作为对王平央的感谢。 王平央接触到这个包裹的瞬间,他便震惊起来。 他感到了龙的气息,他没有想到,魔宗还在世上留下了这样的东西。 …… 深春里的南朝边境线上,陈霸先接到了一封信笺。 这封信笺来自于南朝建康。 他展开这封信笺,神色凝重起来,接着他的嘴角便泛出一丝莫名的苦笑。 这封信是韦睿的亲笔所书。 萧衍也已经离开了世间。 韦睿的身体很不好。 他或许在世间的时间也已经不久。 这封信的内容是军方和南朝权贵们共同商议的结果。 他们要他返回建康接替萧衍的皇位。 陈家在南朝作为仅次于萧家的存在,自然也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尽心尽力的争夺着权势,但那张皇位,之前他还没有真正的想过。对于这张皇位,他似乎也是一个处在很边缘的人。 然而这命运便真的很奇怪。 在达尔般城的那场战斗里,他似乎也只是个很边缘的人物,但那片起到很大作用的令牌,却偏偏在他手中。 而此时,他却偏偏成了这些人选定的皇位继承者。 …… 此时在北方,一座学院正在落成。 贺兰黑云在这座学院里种下了一些花草。 这座学院是北魏皇帝为她所建。 不过院长不是她。 院长是高尽欢。 不久之后,南方的南天院也将重新休憩,重开。 院长是于积射。 无论是各宗各派的修行典籍,包括幽帝的那些传承,都会没有区别的传授给学院的学生。 术无好坏,关键在人。 …… 锡山,桃花比任何花开得都更艳。 鼋头渚的小岛上,来了一些踏青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之中,男的都很精神,女的都很美丽,比盛开的桃花还艳。 岛上一些采茶的妇人看着这些年轻人,心中却渐渐有些奇怪。 刚刚似乎没有什么载人的船靠岸,这些年轻人又是怎么到了岛上? 林意和萧淑菲执手而立。 两人身后是花林,前方是湖水。 风景无限好。 眼中尽是美好,人间便都是美好。 …… 暮时,建康城里的佛寺里响起了很多诵经声。 整座城平静安好。 小桥边洗菜的妇人看着挑着农具回来的丈夫,露出了羞涩而美丽的笑容。 结局感言 一本书,尤其是一本已经达到几百万字的书在完结的时候,作者心中的酸甜苦辣,恐怕作为读者真的很难想象。 17年7月开始连载,到20年4月,差点便是三年。 三年的时间,不短,很长。 首先没有一个作者想要花这样长的时间,三年不停的写作的时候,不会想着要写一本渣书。 每一次开端,越是对于我这样的老作者而言,便越是一次艰难的选择。 风格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在这本书开始的时候,我做出的选择是,文字要更流畅一些,要更能让人看得轻松一些,不要像剑王朝一样压抑和太过沉重。 故事要隐晦一些,不要让人一眼就看到尽头。 人物要更有特色一些,主要角色和主要配角,都要有自己的性格特点,但最重要的,是都要有自己的成长和变化的过程。 我始终认为,人物活了,故事才能活。 很多时候故事都忘记了,但有些人物,都应该有人记得。 这本书在力量体系上面还是不够完美,我下本书应该会追求在这方面加强一些。 一些人物的塑造我很满意,魔宗、贺兰黑云、元燕、王平央….所有这些能够经常点得出名字的主要配角都还不错,甚至反而让主角有些单薄了起来。不过我始终就是想要一个在逆境之中不断成长,不改初心的主角。 林意的努力和坚持,其实也是这些年我内心的努力和坚持。 有很多事情读者能够理解,有很多则无法理解。 当年写冰火破坏神的时候,是需要打出版市场的时候,要想走好版权,必须在简体出版上也有不错的销量,当时的出版市场是一些铺向中小学的市场做得好,所以当时写冰火破坏神时,很多读者就不知道为什么要用那种风格和笔法。 本来出版也不错,后来突然之间收紧限制玄幻类出版,出版社都突然没事做了,冰火破坏神出来三册就不能出了。 但书还是得忍着泪好好写完。 在买断的情况下,字数写得越快,收入就越高。 但无论是剑王朝还是平天策,都不是那种能够写得很快的书。 花比别人多的力气,写的比别人更慢。 这是不是傻? 所幸剑王朝终于出了影视。 在此之前,其实有很多项目接近出了影视,或者前期都做了。 剑王朝是爱奇艺。 平天策是优酷。 平天策的影视化会慢一些,所以我就觉得更应该花时间写写好。连载时间长一些,凑一下开发时间,多积累点观众,这是一名作者最朴素的想法。可是有些方可能不理解。 吃力不讨好是不是傻。 但该不违本心的做还是得做。 写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每本书都有点提高。 自己的笔力能够提高一些,就能带来很大的满足。 同时也自己再多付出一些,多去努力做些追梦的事情。 17,18.19,这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身体有些差,最后连载的两个月又是鼻炎又是牙疼。 后天就去弄牙。 新书估计五月份开,题材是仙侠,想要了框架,至少要准备一个月的时间。 巴山剑场可能偶尔会更新,尽力还是想慢慢有空的时候写完。 那是个短篇,不过版权有些问题,某个影视公司因为自身资金问题太过困难,所以导致该支付的款项一直没法支付,所以当时巴山的更新也就拖着了。 今年估计有更多的公司更加困难,只能都互相体谅。 这本书我想给大家一个始终积极向上的主角,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给自己打气,让自己不管成不成功,都要坚持不断走下去。 最后多谢大家三年的陪伴。 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我的新书。 今年当然还是希望大家都要身体健康。 爱你们。 新书《渡劫之王》已经发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天籁小说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