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魔豹》 内 容 简 介 明灭清初,天下还不太平,反清复明义士四处活动。鬼谷老人和张家全在紧要关头,救出六合王儿子小福,受到清兵搜捕追杀。张家全绰号“魔豹”,他从小茹毛饮血,出生入死,过狩猎生涯。在山野里,二十步内可辨潜行兔子是雌是雄,双刀飞抛可击瞎野兽双眼,骠悍勇猛,武功奇绝,为了保护小王子和鬼谷老人,他采用围魏救赵之计,北去太行山引开追兵与鹰犬。说来也巧,正赶上清朝小皇帝顺治要来游五台山,大批名宿高手前来护驾。埋伏在路途中的十七名义士,纷纷落入燕山三剑客手中。“魔豹”救出了这些人,却落入早已布置好的圈套之中。他是山野之王,谁也无法抓住他,在崇山峻岭中,神出鬼没,出奇制胜,女侠尹香君是他的爱侣,也是帮手,与三剑客、锡伦活佛、六猛兽等人,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将他们一一击杀…… 小说情节紧张,险象环生,精彩场面,扣人心弦,少林拳、武当点穴、庐山三剑,泰山鹰爪王的鹰爪功,都被描绘得唯妙唯肖,叹为观止。 第 一 章 一定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所有的飞禽走兽,纷纷往北窜飞? 张家全站在山腰的矮林前,困惑地向西麓眺望,居高临下,俯瞰小漳河河谷一带,无缘无故地感到心神不宁。 也许,是飞禽走兽的北避,引起他某些联想吧! 当然,这种联想决不会是好的联想。 在记忆中,自懂人事以来,他所经历的、所看到的,似乎除了死亡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印象留下来了。 天灾、人祸。 饥荒、瘟疫、刀兵、流血…… 除了死亡,还是死亡,死亡。 潞安府、沁州,短短的廿年中,人口从一百廿万,减至目前的廿三万,这是说五个人中死掉了四个,其中还不包括出生的人。 他就是在战乱中出生的,十八年来,他始终在死亡中挣扎。 正式换朝换代,还不足四年。 流寇、太行山贼,把这一带搞得烟消火灭,前后廿几年,他就是在血流成河中长大的。 然后,是金虏的铁骑光临。 然后,金虏被称为满州。 然后,又称为大清朝。 结果,他的脑袋前半部披剃光,后半部头发编成一条小猪尾巴,而且发根剃掉一寸宽的边。 他不敢不剃不留,因为山西巡抚大人申朝纪,所公布的皇榜,高悬在州衙的公布栏内,写得明明白白: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在南方,剃发令晚颁了十几年。 他当然要留头,只好不留前半部腊袋的头发。 以往,大男人谁肯花时间去结辫子? 但现在头发只有一半,要是不结辫子,那像什么? 顺民,就是这个鬼样子。 说顺民,是不正确的;正确的说,是奴才。 大清皇朝自皇帝以下,都只有一种人:奴才。大官们是大奴才,小官们是小奴才,全是奴才,只有一个主子。 他一身猎装,手中有弓,腰间有猎刀。从八岁起,他就在太行山数千里山区狩猎,一年只有逢年过节在家里度过。 家,那只是十余间破败的古老房屋,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他的母亲,是他在九年前,他老爹披征入潞王府当差后一年,派到太原一带打仗时去世的。 那一年,他正好十岁。 十余间破败的房舍,只有他一个十岁的小孩。 人,都死光了。 天下太平了,州城西隅的兴文街张宅,就剩下他一个人,因此,他更少回家了。 张家的东面不远处,是原来的州学舍,目前除了断瓦秃垣,已经看不见一栋像样的房屋整条兴文街,真正完好的房屋,不会超过十家。虽则太平已经三四年,仍然是满目疮痍南方仍在打仗,这里,官兵民壮不时向土匪强盗出动围剿。 一般说来,大事不生,小事不断,太平的气象已经可以看出了。 庄稼收成好,市面正以快速的脚步复苏。 顺民的日子还满好过的,只要不造反,不叫什么勤王、不高呼大明皇朝万岁,就可以活得愉快。 他看过满州人、蒙古人,不怎么样嘛,还不是一样的面孔?和他一样,一个鬼样子,实在看不出什么不一样。不一样的是他们的话他听不懂。 山下,是至太原府的官道。 官道沿小漳河河谷上行,在六月盛暑的炎阳下,平时车马往来不绝,商旅往来络缫于途是了,这条官道不对劲。 前后十里地,鬼影俱无,没有车,没有马,甚至没有一个步行的旅客。 怎么一同事? 今天又不是大年初一,怎么官道上竟缫鬼影俱无?当然不对劲。”我得下去看看。”他向自己说。 挟了弓,他分枝拨叶向下走。 这里群山起伏,往南卅余里是州城。 沁州是直隶州,直隶太原府。下面这条河叫小漳河,也叫西漳或浊漳,发源在北面数里的滑山。 这是说,官道过了滑山西麓,便离开小漳河谷了。 滑山东麓还有另一条河,甲河。 小漳河流经州城西面两里地,也叫铜河。 滑山一带,飞禽走兽特别多,有豹、有熊、也有虎。兵荒马乱数十年,人都快死光了,飞禽走兽真是满坑满谷。 所以,他成了业余的猎户,日子相当好过,他的猎猛兽技巧,在方圆千里内找不出第二固。 他老爹张昆山,廿年前景武林的悍将,江湖亡命的代表性人物,绰号叫四海潜龙。流寇的第一号悍将飞天虎傅群,兵败郑州带了十六名悍贼,在卫辉府拦路抢劫,不幸虎劫龙自取灭亡,十七名巨寇片刻间横方圆三丈地。 阐王李自成,曾经出赏格黄金千两购买他的头。 四海潜龙成家之后,返回老家沁州,从此有了妻儿、有了家累,也从此任人宰割,先是成为民壮的小队长,然后被编入潞王府的亲卫军。 当然,没有人知道他是四海潜龙。兵赴太原之后,太原不久沦陷,他从此失了踪,是否已经阵亡,谁也不知道。 总之,四海潜龙曾经在国破家亡时,确曾为大明皇朝尽了一分心力。 天下太平了,虽然南方仍在打仗,大明皇朝仍在孤臣孽子手中撑持,北方的确正大踏步向太平盛世迈进。 可是,十年来,张宅的老主人四海潜龙,依然音讯全无。 这也就是张家全不肯离开故乡的原因,他眼巴巴地等候老父归来团聚。 十年的数千里狩猎生涯,他也从儿童成长成青年。 茹毛饮血,出生入死,他不但体格健壮得像一头成长的豹,性情也像豹,甚至也具有豹的嗜血性。 降下一道山粱,他突然向草丛中一钻,形影俱消。 这就是豹,发现猎物或劲敌时,悄然隐伏待机,与猛虎大吼大叫的特性完全不同。 三个育衣人,正悄然潜行,越过前面的树林,悄然登上可俯瞰五皇外山脚下的官道,在山脊潜伏在草中,向下面指指点点,低声商量。 两男一女,两个中年男人不是顺民,没剃头,梳了道土髻。 假使披官兵或捕快捉佐,砍下脑袋,发髻正好用手提,提到州衙可以领到十两银子赏金天下太平了,人口少,十两银子可以买十石麦子。 这就是一条命的价码:十石麦子。 女的穿紧身骑装,青布包头,仍是官府所谓的“汉装”(严禁说明装)。 汉人(不许说明人)实在也很可爱的,不知是那一位仁兄自我解嘲,说汉人做顺民的条件是:生降死不降、男降女不降。因此,死了以后,入棺可以穿明代衣冠,墓碑也沿袭旧制云云。 女不降,也是迫于现实。 把汉家女人强迫穿旗装放天足,那几乎是办不到的事。要叫一个女人放天足丢掉裹脚布,她宁可去跳河。 女人如果都死了,男人岂不都去拿刀枪拼命? 四海潜龙如果不是有了妻儿,恐怕至今仍是做啸天下的亡命。 这位女的相当健美,身材高挑,眉目如画。 天气热穿得少,骑装紧身更显得玲珑剔透,该高的高,该窄的窄。总之,这是一位年近双十,成熟健美的可爱女郎。 至于她腰带上插着的宝剑,和腰间的重甸甸百宝囊,可就不怎么可爱了,那是可怕的杀人家伙。 两个中年人像貌堂堂,一双虎目冷电森森锐利极了,一佩刀一挂剑,全身绽发出骠悍、冷酷、机警等等慑人的气息。 “真不妙。”那位佩刀的中年人说:“戒严,不是好兆头,可能走漏了风声,要不就是咱们有了内好,披奸细出卖了,不然怎会戒严封市?” “不可能够,周叔。”骑装女郎语气中充满自信:“咱们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在太原潜伏的河东三杰绝对可以信任,沿途传讯的太行三仙更是铁血男儿……” “可别忘了,他们本来是太行山最凶残的悍匪首领。”挂剑的中年人苦笑:“把虎豹的斑毛刮掉,仍然是虎豹。 他们放下屠刀不过五六年,扮成玄门弟子便称起仙来愚弄人,只要有人给他们重赏,要他们去挖他老爹的坟,他们也会毫不迟疑地拿起锄头来干。扬姑娘,你找来的这些所谓忠义铁血之士,还真是些人才。” “吴叔,晚辈已走投无路,怎办?”骑装女郎无可奈何地说:“能找得到的人,就是那么几个。 要不是河东三杰肯仗义代为找人,晚辈恐怕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呢!有些人听说要抢救的人是家姐,一个个变色而走……” “这就叫树倒硼碉散。”周叔摇摇头:“怪也该怪令姐不该攀龙附凤嫁给龙子龙孙,怪也该怪朱家皇朝的贵胄们太争气了。 令姐夫山阴王在蒲州,老实说,真心真意同情他的人,就没有几个。 算了吧!不提这些,规在这条路上戒严,官兵都睬在各处蔽地理戒备,显然已走漏了消息,你打算怎辫?” “周叔,晚辈已六神无主。” “那……依我看,还是暂且放弃在这条路上抢救的计画,到前途去候机。此至京师迢迢数千里,下手的地方多着呢。” “周兄,夜长梦多。”吴叔断然反对:“多拖一天,多一分凶险,对方戒备也就日益森严,绝对不能拖。” “吴兄,你的意思……” “必须在弥州以北动手。”吴叔沉声说:“潞州府城有满狗一位参领兼城守卫,有一千五百名八旗兵,很可能派一两个佐领率兵马护送南下,咱们那有机会抢救?所以,势在必行“好吧!咱们等河东三鲢赶来,再商议行止。杨姑娘,这就前往会合处,先前往看看风色。” “好的。”杨姑娘向北面丛山一指:“越过前面的峰腰,山脚下有条小溪就是会合处。” “不走大道,你认识方向知道怎么走吗?” “以这座山为指标,大概错不了。” 三人掩起身形,绕山而走。 张家全隐身在廿步外的树林内,他耳力极为锐敏,三人的话虽则声音甚低,但他听了个字字入耳,心中一动,决定看看究竟。 原来是戒严,有官兵藏在山林内,难怪走兽飞禽纷纷离去。 小溪就是甲河的源头,向东流。一山两河源,一向东一向西流,复在三百里外会合,同是漳河的支流。 山谷中小溪会合口,溪旁搭建了一座猎人度宿的小茅屋,屋前站着一位满脸横肉,穿道装的中年道人。 道人背负七星剑,手中有拂尘,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气概,远远地目迎向下降的周叔三男女,鹰目中有阴森的笑意。 “飞云道长怎么来了?”急急奔到的周叔颇感不悦:“官道戒严,是怎么一回事?” “平常事,周施主。”飞云老道阴笑:“你要知道,这次山西地区朱家诸王孙进京朝圣,是极为重大的事。 山西巡抚申狗官重责在身,为免沿途发生意外,戒严颇为正常。要知道这些王孙学家进京,库藏与眷口一同动身,施主可知道有多少人,打库藏的主意?再说,山西的民众,对这些混帐王孙可说恨之入骨,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变故? 诸位请进屋里歇息,贫道当将沿途所获的消息,与诸位参详,也可让杨姑娘在心理上有所准备。” 吴叔突然一拉周叔的手膀,炯炯虎目狠盯着虚掩的柴门,警觉地将剑挪至趁手处。 “飞云道长,你一个人来的?”吴叔冷然问。 “怎么啦?”飞云老道狞笑问。 “屋子里。”吴叔向柴房一指。 “江南剑客吴剑虹,果然名不虚传。”飞云老道闪在一旁:“老江湖见微知着,佩服佩服。呵呵!屋子里有几位施主,诸位当不至于陌生。” “什么人?”周叔沉声问,已看出警兆。 “诸位进去就知道了。” 扬姑娘脸上涌规鸶讶的神色,举步向柴门走去。 “且慢!”江南剑客伸手虚拦:“去不得,退!” 屋内突然传出三声金铃响,柴门自启。 江南剑客大吃一惊,拉了杨姑娘急退。 “慑魂谷慑魂仙姬蔡红妨的嗫魂金铃。”他脸上有恐惧的神情:“这妖道出卖了我们,杨姑娘,快退……” 柴门闳处,出来了两名一身桃色衣裙的少女,佩剑挂囊清丽出尘,一看便知是侍女。 “走不掉了,吴兄,来不及啦!”周兄的刀按上了刀靶:“咱们只有两条路可走,听她们摆布,或者全力生死一拼。” 又出来了两名相同打扮,相同装束的侍女。 香风入鼻,红影入目。 随后出来的火红色红劲装女郎,红得像一团火,长得也像一团火,成熟女人的体态极为撩人,可惜劲装却带来刚强与威严,令人不敢亵渎,不敢想入非非。 “周三爷不愧称江湖怪杰八方刀,对江湖情势了解得相当清楚,知道走也走不掉。”红衣女郎微笑着说,笑容极为动人:“其实,慑魂谷的人并非洪水猛兽,没有什么好怕的,本姑娘也讲理,是不是?” “蔡姑娘,你们……”杨姑娘惶然叫。 “扬姑娘,你不要怕。其实,本谷的人前来,与你抢救令姐的事有百利而无一害。”慑魂仙姬的确没有敌对的神情流露。 “你是说……” “这次进京受改封的王孙,共有五位王爷与两名管理,五座王府的库藏,也一同搬运进京。 三位道长已经答应与本谷合作,一方面救令姐,一方面要取库藏的百万金珠宝玩。杨姑娘,你不会反对吧?” “这……我不但不反对,还得谢谢你们。”扬姑娘戒心尽除,感激地说。 “不过,有意夺取库藏的人,不只本谷这一批。据本姑娘所知,不下五批之多,其中有五行堡冯家、一别庄沈家。 所以,我希望你江南剑客吴剑虹大侠、八方刀周方大侠,与及由姑娘你直接合作的河东三杰,与本谷的人采联合行动,谙位意下如何?” “我的天,你们这些妖魔鬼怪,都一窝蜂赶来发国难财!”江南剑客叫苦不迭:“你说,我们有选择吗?” “恐怕没有了。”慑魂仙姬斩钉截铁地说。 “你们都是有基业的人,不怕满人报复?” “你说过,这是发国难财,发国难财必须把握时机。目前他们必须用全部力量打天下,不会为了一些小事故分心,正是大好良机,一旦天下太平,机会就永不会来了。所以,这件事让本谷来耽心吧!” “在下无需耽心。”江南剑客苦笑:“反正吴某孤家寡人一个,国破家亡,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那一天丢头送命?” “你阁下如果不肯合作,就会立即丢头送命。”慑魂仙姬语气充满威胁。 “我知道,好吧!我听你的。”江南剑客屈服了。 “周兄,你我一剑一刀,在水深火热血流飘杵中闯荡过,像是一条线上拴着的两只蚱蜢,飞不了你,蹦不了我。”八方刀也见机表示意向:“你既然认了,我还能逞英雄?就算是多闯一次刀山,将命运付之上苍吧!看来,慑魂仙姬,主专人非你莫属了。’“当仁不让。”慑魂仙姬做然地说。 “好,芳驾有何计策?” “本姑娘可以概略的告诉你们。” “在下恭聆高见。” “人马到了这一段行程,先半日将发生些少耽误,必须晚一个半时辰左右,不能及待赶到沁州宿站,约黄昏待光抵达此地附近,也正是动手的好时机。详细行动计划,日后自知,反正还有半天工夫,正好从长计议。诸位,谙进。” 柴门关上了,飞云老道隐身在屋角的树林警戒。 张家全悄然退走,懒得过问这些人的闲事。 山西全境朱家的龙子龙孙很多,以渖王支系与代王支系为主。 以此地来说,除了潞安王之外,还有沁源王的食邑与襄垣王的食邑。 潞安王失效镛,已在去年初披解送至太原囚禁。 六合王朱效銮、山阴王朱廷理,也在三月初在蒲州被俘。 这些朱家皇朝的龙子龙孙,自下在太原受到颇为周到的招待,甚至王库的金珠宝物,也一同解送太原归各王掌管。 满人此举在于安抚人心,鼓励大明的官民投降。 山西巡抚申朝纪,就是标准的汉奸。他本人对朱家皇朝的子孙并无好感,但秉承主子的意思,把这些投降或被俘的王亲国戚,招待有如贵宾,也因此而继续把那些逃匿的龙子龙孙引诱出来,一一请到太原享福。 张家全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感到兴趣的是沁州父老的安全。 这些家伙如果在沁州境内纫人劫财,那么,沁州的人(州辖沁源、武乡两县)可就惨了,将会有不少无辜人头落地,至少一年之内不能脱离军管。 他向南退走,一面走一面思索该如何把这些人赶离州境,让他们到潞安以南去行凶。 绕过一处山脚,蓦地,他站住了,手一动,右手多了三文鹰翎箭。 他从箭袋抽箭的手法,速度骇人听,似乎那不是抽动,而是变戏法般变出来的。 他的一双冷电四射的虎目,不转瞬地狠盯着前面廿步外的一丛丈高的擢木。 久久,声息俱无。 他屹立如山,在烈日下丝纹不动。 久久,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这小子够机警、够沉着。”树丛中有人说话:“年轻人有这种修养,真不简单。安老,该咱们出去了。” 踱出两个灰袍老人,居然剃了头留了猪尾巴,所佩的剑古色斑烂,各背了一只小包裹。 “喂!”那位山羊胡出现斑白的人,向对面荆棘丛挥手示意:“冯堡主,你们也该现身了吧?” 出来了七个人,五男两女。 为首的中年人虬髯戟立,虎目炯炯有神。 四位长随皆是所谓熊罴之士,一位穿黑劲装美若天仙冷若冰霜的少女,和娇美的十五六岁俏女婢。 七男女清一色佩剑,长随各携有一只包裹。 一主四仆,皆剃了头留了辫,戴了后来被称为瓜皮帽的六合帽。 主人的紫衣长衫,外面加了件正在流行的所谓马褂,其实是原来很少人穿的褚子,型色与皮背心一样,只是不是皮制的。 张家全并不是对外面的情势一无所知。 他在太行山区数百里内狩猎,与那些土匪强盗、逃兵流民,避祸的浪人、寻仇的武林高手,难免有所接触。 返家度年节,也与州城的人和旅客交往,多少也了解一些脉络。 可是,对那些远道的高人,就所知有限了。 不久之前,他曾经听慑魂仙姬谈及五行堡冯家。 那是北面平定州摩天岭的一座堡,万山丛中的一处严禁外人接近的绝地。 堡主指断魂冯威,有名的江湖亦盗亦侠的巨擘,也不是绿林强盗。 总之,什么都不是,威震江湖名号响亮。天下大乱期间,他成了暴发户,五行堡真的金银珍宝堆积如山。 据江湖传闻,这家伙是替八旗兵带路攻掠山西的汉好,得了不少好处。 另一个传闻,说他与军机处的飞龙队有密切的往来。 流寇蹂躏天下期间。满人的飞龙谍队入关秘密活动,就与五行堡的人取得谅解订了密约云云。 飞龙谍队是对外的称呼,对内称“龙飞”,取龙飞九五的意思;满人在入关之前,便已有龙飞九五的野心了。 张家全曾经到过摩天岭,但不曾见过冯堡主。看了这位冯堡主的像貌,猜想一定是指断魂来了。 “不是咱们要等的人。”冯堡主含笑缓步而来,神情倒还友好:“两位老哥大概早就发现冯某了,现在才打招呼,是不是有欠妥当?” “呵呵!咱们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那位寿眉入鬓的安老怪笑:“老实说,从太原跟来的人,人同此心,见者有分,当仁不让。 山西的财富,两百多年来,几乎全集中在全境十七王府的库藏内,好不容易来一次大搬运,不趁机捞一笔,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笨瓜。” “所谓捷足先登。”留山羊胡的老人也怪笑:“呵呵!咱们中条二孤老如果向你这位地主攀交情,那还有咱们的分?这小辈虽然不是你我要等的人,但看他的装束……” “是本地的猎户。”冯堡主接口。 “所以,一定可以知道一些消息。”安老说。 “对,很有用。”冯堡主点头同意。 黑衣女郎冷森森的凤目,有了些柔和的光芒流露,对冷然屹立的张家全,显然甚有好感“人是老朽先看到的。”安老明显地自命是得主。 “真的呀?”冯堡主笑笑:“别忘了,冯某是地主,喧宾夺主,像话吗?” “五行堡比老朽的中条山孤谷,近不了两百里。” “够近了,安老。” “哼!” “不要哼,安老,你无法证明是你先看到的,这样吧,一同问消息,不伤和气如何?” 中条二孤低声商量片刻,小有争孰。 “好吧!樊老哥也同意了。”安老最后说:“为了各方利益,先由老朽问如何?” “冯某尊重两位老哥的意见,请吧!”冯堡主大方地同意了。 反正双方都在扬,先问后问都是一样,双方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中条二老满意地一笑,并肩向廿步外的张家全走去。 张家全仍然屹立如故,韶并未搭上弦,虎目冷然注视两个狞恶奸笑的老人接近。 他不知道中条二孤老是何来路,也不知道中条山有这么一座孤谷。 “好雄壮的小伙子。”安老邪邪地笑:“呵呵!你是本地人?” “不错。”他沉静地点头。 “是猎户?” “不错。” “贵姓呀?” “姓张。” “张,大姓嘛,呵呵!大名是……” “家全,一家安全的意思。”他多说了几旬,可能是有感而发:“可是,天灾人祸整整荼毒了二十年,家不但不能全,甚且家亡国破,我的名字实在取得太奢望了,所以遭到鬼忌神妒,哀哉!” “小朋友,破家的不只你一个人。” “我知道,万家哭,但我不怨天尤人。” “好!有志气,你在这附近猎到了些什么?” “今早才来的,没发现该猎的畜生。”他意有所指,畜生两字说得十分剌耳。 “附近曾经有人走动,对不对?” “不错。”他又懒得多说了。 “看到些什么人?” “有男有女。” “在何处?多少人?” “那边。”他向后一指:“你们自己可以去找。” “你不必打猎了。”安老掏出一锭碎银:“给你,带我们去找。” “抱歉,我不是花子。”他断然拒绝。 “不要就算,但你一定要带我们去。” “为何?” “因为我们要你带。”安老偌大年纪,说话却霸道得很:“先别忙,可以把那些人的长像、人数、或者特征先说来听听。” “无可奉告。” “什么?你拒绝说?” “不错。” “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一定的。”安老几乎要跳起来。 “十几年来我活得好好地,一点也没不耐烦。老人家,你不要活得不耐烦,不要惹我,你们走吧!” “可恶!没有人敢在我绝孤安乾面前,用这种口吻向老夫说话。”安老真冒火了。 “现在你碰上一个了。” “该死!” 他在山中狩猎,十几年来过的是弱肉强食生活,本身就带有三分兽性,几乎也将对他怀有恶意的人看成猛兽,那种面对威胁就会无情攻击的冲动,随时都可能发作。 安老真不该引发他的兽性,尤其不该伸手扣他的手肘,更不该毫无顾忌地直接徙正面冲上贴身。 一声弦响,他双手齐动,如何将箭搭上弓的? 连旁观的自力超人高手冯堡主也未看清。 “哎……”安老的骛叫随弦声发出,伸出的手掌穿着一支韶,箭贯穿掌心,锋尖距安老肩并不足三寸。 这是说,韶已穿透两尺以上。 近身发韶,势不可能,但事实俱在。 安老急退两步,快速地折断箭捍。 “樊老哥,毙……毙了他……”安老拔韶厉叫:“我……我的右手……” 樊老大吃一惊,立即超越上扑。 弓弓拉满,镞尖在阳光下闪闪生光。 “冲上来!”张家全沉声叫。 相距仅五六尺,樊老惊骇地止步。 箭的速度本来就快得自力无法看到,相距似乎伸手可及,矢尖正对着胸口,任何人也无法避开这一箭,怎能冲上来? 冯堡主大感吃惊,七个人身形一闪,便到了三丈外,却不敢再接近抢救,也无法抢救。 “樊老,退!”冯堡主沉着的嗓音传到:“这是三个力的弓,任何高明的气功也抗拒不了近距离的攒射。这位小老弟动了杀机,小心。” 安老握住血淋淋的手,老眼中放射出怨毒无比的光芒。手掌被箭贯穿,这痛楚真可以令人发疯,但老家伙居然忍受得了,连哼都没一声。 樊老脸色铁青,极不情愿地向后退。 “小老弟,出手伤人,你是不是太狠了?”冯堡主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走近,说话和颜悦色:“这是不公平的,你知道吗?” “你的指责,是真的吗?”张家全也和颜悦色反问。 “小老弟,你知道我所说不假。” “那么,你就是一个不诚实的人,甚至是一个味着良心说话的人。” “咦!你……”冯堡主光火了。 “你明明知道那老家伙的手上有鬼,他那一抓存心要抓裂我的肩肘,我射伤他的手,可说是最公平的事了。本来,我有权一箭射死他的。站住!你靠得太近了。” “你怕我接近?为何?” “我不信任你。” 冯堡主在丈外止步,仍然背着手,眼中的异光一闪即没,笑容令人心安。 “此时此地,你不信任我是人之常情。”冯堡主一点也不生气:“你以为我是他们一路的?” “你是吗?” “你认为如何?”有身分的人,说话一定很技巧,不会直截了当肯定地回答,冯堡主也不例外,因为他是有身分的人。 “不管你是不是他们一路的,最好不要惹我。” “你很厉害。” “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而是你必须权衡值不值得的问题。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猎户,双肩担一口,死了拉倒。而你呢?算了,到此为止。” 他向后退,拉满的弓开始松弛。 “小老弟且慢……”冯堡主含笑举手相招。 这瞬间,突变已生。 一道肉眼难辨的淡芒,从冯堡主的手中逸出。 黑衣女郎身形急射,好快,但见黑色的淡淡人影迎面射来,廿步空间一闪创至。 谁会料到一个含笑招手的人突出杀着? 张家全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怎知人心险恶?刚发现不对,迎面飞来的淡芒已经及体淡芒体型小,对面看更细小,决不是肉眼所能及待发现的,何况对方在神色上,看不出丝毫敌意,即使事先有所防备,也来不及了。 是细小的针形暗器,奇准地贯入右肩井。 黑衣女郎到了,飞扑而上。 啪一声响,大弓坠地。 一声怒吼,张家全的左手仓猝间吐出一掌。 “啪!”接住了黑衣女郎伸来的右手。 张家全只能用上三成劲,右半身似已废了,力道大打折扣,左手能发三成劲已经不错了他闷哼一声,身躯急向后倒,感到整条左臂一阵麻。 奇怪的,令他气血涣散的怪劲,自女郎的手传入他的掌心,触电似的立即传抵身躯,震力也像怒涛般涌到,把他震得向后急倒。 黑衣女郎仅身形一顿,随即飞跃而上,纤手疾伸,要下手擒人。 灰影自丛草中电射而出,不像是人,倒像是鬼魅幻形,一闪即至。 “哎呀……”黑衣女郎惊呼,被一阵神奇的劲道震得向后飞退。 “什么人大朋……”冯堡主怒吼,一跃而上。 灰影抓起了张家全,一闪便远出三四丈外,再一跃便进入密密麻麻的树林,一闪即逝。 冯堡主的轻功十分惊人,但比起灰影来,却又像小巫见大巫,差了一大截。 侍女急掠而至,扶住了摇摇欲倒的黑衣女郎。 “小姐,怎……怎么了……”侍女惊问。 “扶我行功引气。”黑衣女郎脸色泛育:“气机受到震撼,气血不……不顺……” 冯堡主悚然止步,不敢追入林中。 樊老随后纵到,也止步不迫。 “冯堡主,是……什么人?”樊老心有余悸:“好快的身法,极像传说中的流光遁影,老朽竟……竟然来不及看清。” “一个灰衫老人。”冯堡主的自力比樊老锐利得多:“鬼影功,可能是专和江湖朋友捣蛋的鬼谷老人。他应该死在六七年前开封围城战役的,但这人的轻功的确极像他的鬼影功。 “如果是这老鬼,咱们有麻烦了。”樊老打一冷战:“这老鬼天生的冷血,下手不留情。快看看令嫒受伤的情形,或可看出这人的武功路数。” 黑衣女郎,是冯堡主的爱女冯秀秀,在江瑚阐荡了四五年,已经年华双十,依然小姑独处,仍在江湖耀武扬威,绰号叫黑牡丹。 当她穿起高贵的黑缎绣白云纹滚边衣裙待,高贵得像一朵牡丹花,但由于黑白分明,并非吉服,所以也有人戏称之为丧门女霸。 冯秀秀的伤并不重,气血未能归流而已,这是受到强劲力道重击,对方的内功深厚,所造成的最普通震伤,无法看出对方的武功路数,只要定下心神,运气行功引气血归流便可恢复原状。 冯堡主要留下等候爱女行勿,樊老只好急急扶了绝孤安乾,匆匆离开找地方裹伤。 “在四周戒备。”冯堡主向四长随与侍女小春下令:“任何人接近,杀无赦!” 第 二 章 五天前,太原府城张灯结彩,全城军民喜气洋洋。 巡抚大人申朝纪,率领文武官员,欢送车队出城,场面十分感人。 车队是故明的藩王与及王府的眷口、辎重,其中包括王府的库藏。 山西已结束军管。 山西各地共有十七位藩王,全部集中在太原,受到新朝官吏的优待,聚居在原来的晋王府。 年初接到摄政王的圣旨,着令山西巡抚将故明各藩王护送入京。 因安顿故明朱家子孙的府第皆已先后建妥,各地藩王必须进京就第,由朝廷恩养,该封爵的封爵,该封官的封官,朝廷对故明的子孙是极为宽大的。 改朝换代,满清人比汉人更讲人道,不迫究朱家子孙的既往,希望自下在南方负隅顽抗的南明诸王,赶快投降共享富贵。 山西朱家的龙子龙孙甚多,有些已经战死,有些已经潜逃,有些投降,有些披捉,自下仍有十七个王,八名管理。 预定分三批护送入京,这是第一批。 第一批是蒲州以南地区的藩王,其中包括渖王系的潞安王朱效镛、六合王朱效銮、保定王朱效金(双贝首)、沁源王朱效否(金旁)、清源王失效舀(金旁)、宁宣管理朱鼐会(金旁)。 代王系的有山阴王朱廷理、隰州管理朱廷羽(金旁)。 效字辈是渖王系的第八代,廷字辈是代王系的第七代,焘字辈是第八代。 这是说,朱家皇朝在山西的子孙,祖先排辈二十代中,仅传至第七及第八代,就天仑告终,两百余年的江山,拱手让与满清人。 护送至京,该走平定州出真定府。 但南走潞州的理由,是给山西以南的民众看,让这些故藩王经过他们以往的藩地食邑,让百姓们知道大清皇朝对故明的王族是多么的宽大、多么的够仁义,甚至让王族们,带走他们搜括两百多年的金银珍宝库藏。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宜,让当地的百姓为历史作证。 护送的官兵,由山西镇守使,威武大将军所属的一位满州佐领、一位蒙古佐领、一位汉军骁骑校,率领三百铁骑护送南行。 另有一队所谓游骑兵押队,这些游骑兵衣甲一点也不鲜明,简直就像一队杂牌军,他们毫不起眼,像是打杂的军夫。 仅有少数人知道这些游骑兵的底细,当然山西巡抚申朝纪知道,威武大将军西林觉罗鄂尔和达知道。 奇怪的是,民众并没有夹道欢送,表现得出乎意外的冷淡。 反而是满蒙人士,兴高采烈地列队欢呼相送。 大队车马出了城,竟然只有三二十个民众送行,一个个如丧考妣痛哭流涕,表现出心怀故国的赤诚。 车马离开了五里亭,送行的人纷纷返驾。 西林觉罗鄂尔和达大将军的亲信,骁骑校纽钴禄舒林,偕同三名甲士,赶上了车队,找到了游骑兵的领队伊尔根觉罗阿林,递过一只公文袋,相对意会地一笑,策马驰返府城。 伊尔根觉罗.阿林,是一个满脸横肉,高颧骨深目稀胡的壮汉,所佩的雁翎刀相当沉重,内行人听到这古怪的名字,一定心中打鼓。 伊尔根觉罗,是满州天璜八姓之一。 阿林,意思是山。 一个贵族,怎会干上这么一个窝囊的杂牌游骑兵?山,这位仁兄的外表,真像一座又高又坚强的山,山是没有感情的。 足有廿八部双头马车,载了内眷和金银珍宝。 车马次日动身时,前后便陆续出现一些不明身分的旅客。 伊尔根觉罗阿林,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伪装旅客的人。 第五天,预定在沁州投宿。 沁州至潞安府仅有两日旅程,先锋游骑已经提前两天到达,潞州府将出现盛大的欢迎故王返府场面。 张家全瑟缩在草堆中发抖。 天杀的!肩井上那枚扁针,其实是一只可以戴在手指上的指环,弹力极为强韧,扳直射入人体,虽说长度仅有三寸六,但那突然恢复环形的劲道一收,把肌肉拼命扣拉,真会把人痛昏。 左臂也痛得烦人,似乎黑衣女郎那纤柔可爱的玉手,一定练了些什么可怕的怪功,沾上了就受不了。 整条左臂内肌骨中,似有无数蛇行蚁走,要把肌骨穿洞、分裂……老天爷,这真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所能忍受得了的。 他忍受下来了,刻骨铭心的痛苦击不倒他。 救他的那位灰衣老人,乾瘦得好像饿了廿年的人乾,可能整个天下大乱廿年期间,不曾吃过一顿饱饭。 老人坐在一株大树的横枝上,写意地咬嚼着手中的草梗,居高临下盯着他怪笑。 “小子,我等着你求救,呵呵呵……”老人笑得像刚下蛋得意的老母鸡。 “条件不合,我……我宁可痛……痛死。”他咬牙说:“决……决不向你求……救。” “老夫等着,呵呵!老夫是很有耐心的,小子,痛的是你。” “我……我受得了。” “你会痛死的。” “不会,你脱掉我的衣服就……就知道了。” 老人颇感兴趣的跳下树,解开他的上衣察看。 “老天爷!”老人摇头:“你浑身都是可怕的伤疤。好小子,你是怎么啦?你怎么还活着?” “你……你赤手空拳搏……搏斗过七……七头金钱大豹吗?豹是不……不成群的,成……… 成群一……一定有……有祸事。” “没有。” “你……你能凭……凭一把刀,一……一举搏……搏杀七……七士茗悍……悍贼吗?” “没有,你?” “不错,那……那时,我……我十三岁。l“老天爷!” “我徙不叫……叫天。” “我服了你。”老人让步了:“这样好了,你负责替我把人背出来,不要你掩护。” “一句话,必须在潞州以南动手,其他免谈。”他说得坚定有力,咬字不再发抖。说完,又开始抖索了。” “你小子……” “我是沁州人,我……我有家有……有业,我……” “别说了。”老人烦躁地说:“在潞州以南动手,那一带的人同样会遭殃。” “我管不了那……那么多,我……我承认我……我自私,我……我不希望再……再次破家,我……我对沁州的父老有……有感情。” “好吧!依你,弥州以南。” “依你,潞州以南。”他再次强忍痛苦,吐字稳定:“请……请帮助我。” 老人笑了,一掌把他拍昏,伸手指硬把那枚扁针扳直、拔出,在百宝囊中抓把药散塞住创口。 片刻,他的身躯开始放松,抽紧的肌肉逐渐松弛。 老人把他弄醒,扶他坐好。 “你一定练了内功。”老人说。 “六岁基。”他信心十足地说。 “玄门?佛门?正宗内功?” “两仪相成大真力。” “咦?不骗人?”老人显然吃了一惊。 “小可没有骗老伯的必要。” “令尊是……” “家父昆山公。” “四海潜龙?”老人更吃惊了。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你爹的绰号?” “家父从来没说……”他将成长的经过概略地说了。 “难怪,你连一个只能名列武林二流高手的五行堡主也对付不了。”老人恍然:“你从来没和这些无耻阴毒的混蛋打过交道,不知道这些家伙所玩弄的阴谋诡计是如何可怕。” “含笑举手谋杀,这些天杀的贱种,咛!他咬牙切齿:“一次经验一次乖,下次,哼“那女的是他的女儿,黑牡丹冯秀秀,似乎心更黑,更会含笑杀人。” “我记住了。” “她用阴煞潜能暗算你。” “原来如此,我可以驱出阴煞潜能。” “你能么?”老人一怔:“你的火候……” “我相信我能。”他语气坚定无比。 “好,我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请问老伯贵姓大名。” “鬼谷老人公冶方。”老人说:“老了,快进棺材了。活着,是很痛苦的事,脑袋后面没留猪尾巴,不知那一天会被人砍掉去领赏?跟我办事,你得留些神,我把流光遁影与缩骨术两门绝学传给你,免得带进坟墓。” “我的务影换形轻功够用了。” “还不够,小子。”鬼谷老人正色说:“相辅相成,你一定可以练至飞腾变化境界。 来,我助你行勿。” 扁针所造成的创口不大,而张家全却是一个铁打铜浇的人,加以鬼谷老人的金创药极具神玖,暂时把右膀用中吊起,活动待仅感到些少不方便而已。 要在潞州以南动手,必须把准备在此动手的人赶跑才行,时辰不多,一老一小立即展开行动。 张家全将所见过的人,一一向鬼谷老人说出。 “那是山阴王朱廷理的妻妹,叫杨芷姑。”鬼谷老人说:“杨家是蒲州的望族,杨芷妨的姐姐做了王妃,十分风光。 尤其是朱廷理在小时候就改封为长孙,成为代王府的第一继承人,她更是得意。看来,杨芷妨请人来救她姐姐,是不会成功的。” “为何?” “她姐姐不会跟她走的。因为京师的东华门外,山阴王恩养的府第已经整理完竣。每一位王爷都曾经派人上京,看过新朝替他们准备的府第,认为日后富贵未可限量,新朝仍可大展鸿图,她怎肯从此随妹妹亡命?” “老伯,那你要救的人,是否肯随你离开呢?”他忍不住发问。 “会的。” “老伯能这么肯定?” “我十分了解这个人。” “但愿如此。”他仍然抱有怀疑态度。 老实说,他对这些颜事敌的朱家皇朝子孙,不仅是厌恶,而且近乎憎恨。 满人大学南下期间,各地的龙子龙孙们,真正抱着与江山共存亡决心起而奋战的人,真数不出几个,投降的却多。 两人立即准备动身,争取待效。 张家全丢掉箭袋,没有弓要箭何用? 他佩的狭锋猎刀品质不差,背厚沿薄,发出晶亮的光华,可知平时磨得狠勤。靴统内,还暗藏了一把尺二长的匕首。 护腰有飞刀插带,共有十二把使用不太容易的回风柳叶刀,是他用来射击猛兽双目的利器。 猛兽的皮最有价值,击瞎双月一定可以获得完整的兽皮,非万不得已,他不用刀格斗猛兽,击双目再赤手空拳相搏。从没失手过。 两人向北走,穿林入伏悄然潜行。 “既然戒严了,可知护送人员已经知道有警。”鬼谷老人一面走一面分析:“如果在这一带动手,九死一生。喂,你小子坚持不在这段路上动手是对的。” “我猜,来这里计划劫夺的人中,一定有官方的奸细混入。”他说+.“所以老伯的意图,千万不要露丝毫口风。” “对,小子,藉口呢?” “现成的。” “怎么现成?” “冯堡主。” “报一针一击之仇?呵呵!好小子,真想不到,你还会用心机呢。” “不用心玑,早就死掉啦,老伯。” “对,生逢乱世,真该用心机。唔!你看,那是谁?”鬼谷老人立即闪在一株大树下。 前面百十步,矮林中有四个青衣人排枝而行。 “我不认识任何人。”他伏在另一株大树下:“连五行堡主也闻名而从未谋面,相见不相识。” “那是霍山的盗魁四狼,年初披官兵剿没,这四个家伙逃掉了,恶性不改,定然是意图抢劫王库宝藏而来。”鬼谷老人感慨地叹息:“说来惭愧,也是咱们汉人的耻辱。两百多年来,边阙年年有警,与蒙古人在边疆作生死斗,天天鱿心蒙人南下牧马。而现在,满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把蒙人征服了。 边墙边关已成了废物,今后太原以北可能永远不会有烽烟兵祸了。你说,咱们汉人真的这么差劲无用吗?” “这不叫差劲无用,叫老大,叫物腐。”他信口说:“然后衍生了自私、贪鄙、懒惰、怯懦,然后……” “不要再然后了。”鬼谷老人苦笑:“猓后是头顶留辫(元人发式),然后是后脑留猪尾巴,然后……就然后个没完没了啦,怎样?” “怎么怎样?” “动手驱逐呀!” “等一等。”他沉着地说。 “等什么?” “等那两个人亲身。”他用大姆指向左后方一指。 “那儿有两个人?”鬼谷老人意似不信:“多远?” “十步以外,廿步以内,两个。” “真的?你是不是把鬼当成人了?”鬼谷老人用目光向左后方的树林草丛搜索:“我看,鬼都没有半个。” “公冶老怕,在城市里,你老人家也许是最了不起的人。在郊区山野里,我却是最了不起的。我告诉你,在廿步之内,我可以分辨潜行的兔子是雌是雄。” “鬼话!”鬼谷老人笑骂……“你真会说笑话。” “两个人,一男一女。”他笑笑:“并伏在一起,正在附耳说悄悄话,目标可能是四狼;他们还不曾发现我们,我们最好静观其变。” “唷!你好像说得像真的一样呢。”鬼谷老人仍然不相信后面有人潜伏。 “半点不假,敢打赌吗?” 两人也是附耳悄悄说话,语音绝对不可能传出三步外。 所以鬼谷老人认为他说笑话,假使左后方廿步外真有一男一女潜伏的话,也决不可能听到他们耳语。 “也许我真的老了,耳朵不中用了,不和你这种野人赌。”鬼谷老人微笑拒绝:“好家伙,过来了。” 霍山四狼似乎也在步步提防意外,避避闪闪穿越矮林,进入左前方的树丛,不易看清确切的身影了。 四狼身材粗壮,所佩的单刀外形有点像雁翎刀,但刀尖单面开锋,雁翎刀则锋开双面。 老大走在前面,左颊有一条刀疤,极易分辨,深陷的双目真像饿狼的眼睛,绰号就叫饿狼。 入林六七步,这位饿狼咦了一声。 十步外,大树下并肩站着一男一女,身材高挑,育色劲装剑系在背。男的有如玉树临风,女的刚健婀娜,美艳中透露出慑人的英风豪气。 “弟兄们,真碰上人了。”饿狼兴奋地高叫。 青衣美女郎格格娇笑,笑容美极了。 “哥,这几个浑球以为见了鬼。”女郎向男的说,原来是兄妹俩:“说的也不是人话,难道我们不像人?” “所以他说碰上人了,并没说错呀!”男的也笑吟吟一国和气:“的确没把我们当成鬼“不要大家在嘴皮子上损人。”饿狼居然没现出狼像,怪和气的:“喂,两位,是那条线上的?” “要盘道吗?”青衣女郎撇撇嘴:“没有必要,咱们兄妹也不在乎你们的来历。” “好,你这位姑娘还真有点光棍味。”饿狼的嗓门也流露出豪气和江湖味:“在这一带出现的人,必定与路上的红货有关。” “车上的?”男的肩手向官道方向一指。 “对,咱们是否有志一同?” “对,有志一同。” “那边。”饿狼信手向山那边一指:“有好几拨人,他娘的七弄八搞便凑成联盟,咱们霍山四狼便显得势孤力单了。喂!两位有与趣联手吗?” “联手?”女的笑笑:“咱们兄妹能分得多少?三分一?二一添作五?” “见鬼啦?啦啦啦啦……”饿狼狂笑:“小姑娘,看你长得那么标锣,大家风华,怎么说话这么小家子气?” “我又怎么啦?”青衣女郎不悦地问。 “你说能分得多少。我告诉你,任何一部大车中,都有四只藏珍箱,随便你拿,能拿多少算多少,没有人分你的。 问题是,你能携带得多少,而又跑得快。跑得快不能靠坐骑,咱们这些人的骑术,决难胜得了满清人,所以必须往丛山峻岭里跑,你能带得了多少?” “两位,藏珍箱带不动的。”老二恶狼接口:“太大太重,那里面有朱家那些混蛋王爷,两百多年搜刮得来的山西金银财宝,必须打开拣值钱财带走,抓一把足够好好活半辈子。 “有那么多?”青衣女郎向乃兄打限色。 “出乎你想像的多。”老三魔狼说:“在下有几位朋友,跟随阐王打天下,打到洛阳,那位狗王在城危待,居然不打开王库用钱粮招募勇士守城。 城破之后,闯王把他放在金银珠宝中,活活把他饿死再分。那王库里的金银珠宝,真的堆成一座山,你想想看,你能拿多少?” “好,我们干啦!”男的欣然说。 “一言为定,咱们是有志一同。”饿狼兴奋无比:“我霍山四狼的老大,饿狼戚忠、老二恶狼谢孝、老三魔狼邹仁、老四阴狼仑义。喂!你们呢?” “我,海山;她,舍妹海秀。”男的抱拳行礼:“天下大乱,猎食维生;猎财宝之食。 “武功怎样?” “要不要试试?”海秀姑娘秀眉一挑。 “算了算了,凡是敢来的人,一定有两把刷子,不用试啦!”老大饿狼戚忠不想节外生枝:“咱们这就往官道探,可不要让人捷足先登了。” “据在下所知,有三百铁骑护送,咱们……”海山显得相当消息灵通。 “哈哈,你的消息过待了。”饿狼说:“三百铁骑一到太谷,便有两百向后转,一百骑加上三四十名散漫的游骑兵,不是在下兄弟夸海口,真还禁不起咱们四头狼三两下冲击,何况铬窄而陡,两旁山高林茂,没有什么好伯的,放心啦!” “哦!你们的消息怪灵通的。” “没什么,车队里有咱们的眼线,好了,这就走……咦,又有人来了。” 鬼谷老人与张家全,不知何时便站在右方不远处的大树下,缓步移出,被饿狼发现了。 “好家伙,老夫听了老半天,原来你们是准备到官道轫路的一伙强盗。”鬼谷老人怪叫:“你们好大的朋子,该死!” “老狗可恶!你是什么人?”饿狼沉叱。 “本地人。”张家全大声说:“这条铬上不许强盗横行,给我滚,滚出沁州地境。” “这混蛋打扮不一样。”恶狼谢孝怪叫:“一定是卫队派来的探子,快毙了以免走漏风声,快。” 张家全穿了猎装,与这些人的劲装当然不同。 灭口一定要快,恶狼的行动真获有快的其中三昧,声落入已近身,刀已半途出鞘,人刀合一猛扑而上,刀的啸风声有如隐隐风雷,刀法与劲道皆狂野无匹,难怪敢吹牛说三两冲击,便可瓦解一百铁骑。 张家全身形一闪,身动、刀出、伤敌,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目眩,徙恶狼的漫天刀影空隙中切入、逸走。 一照面胜负立判,没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刀光人影乍现乍敛,如此而已。 “噢……”恶狼狂号着挺刀踉跄前冲,右颊裂了一条缝,肌肉翻绽,可看到牙床,鲜血狂流而出。 “下一个。”张家全横刀屹立,叱声如沉雷。 鬼谷老人一楞,接着大喜过望。 “好,天下大可去得。”鬼谷老人欣然叫:“刀光如电,石破天惊,小子,不要留一手,能杀就一刀了断,杀一个就替人间除去一个祸害。” 海山兄妹也吃惊地目定口呆,盯着威猛如天神的张家全发怔。 魔狼一声不吭,悄然徙侧方猛扑鬼谷老人,也许是来不及拔刀,也可能是认为一个糟老颈不值得拔刀,双手箕张来一记饿虎扑羊,扑上了。 眼一花,鬼谷老人不见了。 一扑落空,魔狼随即感到背心一震,可震裂内腑的打击力道及体,脊骨立碎,人向下一璞,爬伏在地叫号。 两人都是一照面便完了,真快。 “老天爷……”饿狼吃惊地叫,刀已出鞘一半,叫声中,扭头撒腿狂奔。 阴狼工于心计,立即从另一方飞跃而走,丢下同伴不顾死活,溜之大吉。 “救……我……”魔狼虚脱地叫。 恶狼一手掩住裂颊,发狂般奔逃。 张家全转身面向海山兄妹,虎目中冷电四射。 “你们,走!”他沉声说:“走得远远地,走了就不要回来,沁州地面,决不许可你们横行。” “好哇!我看你倒是很骄傲的。”海秀凤目放光,却不是发怒的光芒:“你以为你出其不意砍倒了一个毛贼,就自以为了不起吗?” “你们……” “我们不是毛贼,也无意与这些什么霍山四狼分赃。”海秀脸上有笑意:“我兄妹是另有所图,你如果把我们也看成毛贼,你将后悔莫及。” “你们本来就是毛贼。”张家全毫不退让:“在下听得一清二楚,你们赖也赖不掉,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海秀黛眉一挑,冷然拔剑。 海山退在一旁,盯着鬼谷老人微笑,并没有绂剑的打算,因为鬼谷老人两手空空,假使鬼谷老人想要出手,必定难逃海山的有效拦阻。 “你真会挖苦人。”海秀打断张家全的话:“我一定要你永远后侮。” “真的呀?”张家全冷笑。 一声娇叱,剑影漫天,海秀立即发起空前猛烈财政击,剑动风雷骤发,抢制机先无畏地切入,真有男子汉的狂野气概,剑上所发的剑气极为浑雄,剑招快逾电火流光,以射星逸虹狠招首先发难。 张家全够刀势,也狂野无匹,毫不退让硬接硬拼,刀起处光华连闪,刀气迸射隐发风雷“铮铮铮……”刀剑接触声如连珠炮爆炸,光芒闪烁险象环生,射星逸虹化解,刀疯狂地乘隙锲入。 片刻间,海秀连换八次方位,仍难摆脱刀的紧迫纠缠,陷入刀网中无法自拔,改采守势亦难挽回颓势。 一个自负的姑娘,多少有点输不起的倾向,被迫急了,冒火啦!银牙一咬,挺而走险。 一声娇叱,剑光疾变,利刃破风的锐啸成了慑人心魄的异鸣,可怖的电芒突然迸发、分张、贯入…… “铮铮!”两声震鸣传出,狂吼的人影倏然中分。 “天绝三剑!鬼谷老人惊呼:“庐山天绝狂叟的剑道绝学,果然有鬼神莫测的威力。 “如此而已。”张家全沉声说,猎刀一引,滑步逼进,虎目中冷电森森,杀气腾腾。 海秀一阵娇喘,脸色泛白。 “再拼百招。”她怒叫:“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也是如此而已。” “且慢,家全!”鬼谷老人叫。 “怎么啦?”张家全脚下一慢,刀气已开始涌发,豪勇的气概,令海秀心中暗惊。 “我问问他们。” 张家全收刀后退,但随时都准备扑上,完全像一头猛兽的反应,不扑则已,扑则势如雷霆。 他那股豪勇无匹的气势,真可令胆气不够的人心朋俱寒。 “两位与庐山天绝狂叟包江右有何渊源?”鬼谷老人正色现。 “乃是在下兄妹的外祖父。”海山瞥了乃妹一限,语气稳定,神态自若。 “老朽与令外祖一北一南,虽则从未谋面,但神交已久。令外祖一代狂侠,做啸大江南北,为人嫉恶如仇,正直不阿。 两位为何沦为盗贼,委实令人失望,不怕有污令外祖昭昭侠名?”鬼谷老人的语气,有显明的责难。 “舍妹曾经表明过,我兄妹不是盗贼。”海山朗朗发话,气机风标当然毫无贼态:“途经贵地,恰逢道路戒严,商旅绝迹,只好抄道越山而行,偏偏碰上霍山四个毛贼,存心戏弄他们,如此而已。” “令妹也说过另有所图。” “不错。” “所图为何?” “恕难奉告。” “与故藩车队有关?” “恕难奉告,可以奉告的是,绝对与王库珍藏无关。”海山的话有所保留,但已明示意句。 聪明人常常自以为是,鬼谷老人人老成精,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也难脱自以为是的臼窠。 “请不要在沁州地境有所行动。”鬼谷老人说:“这里有一大群各方豪强,都在打王库珍藏的主意,两位如果能稍加忍耐,便可不伤和气,如何?” “老丈的意思是……” “潞州以南是下手的好地方。”鬼谷老人笑笑:“老朽与这位张小友,就是预定往南有所图谋的人。” “哦!希望彼此不至于利害冲突。” “贤兄妹既然志不在珍藏,就不会有利害冲突。” “好,就依老丈所示,咱们兄妹往南待机。” “两位先走一步,也许日后会走在一起。” “但愿如此,后会有期。” 海秀瞪了张家全一眼,缓缓收剑。 张家全呼出一口气,也收刀入鞘。 “我在南面等你。”海秀凶巴巴地说。 “我记住了。”张家全拍拍胸膛。 “不见不散。” “在下也有此同感。” “你的刀法狼不错。”海秀突然俏皮地一笑。 “你的剑术也不赖。”张家全也怒火全消。 “我真的等你。”姑娘嫣然一笑,绽起嘴角的笑涡,好美好美。 “我会去的。” “一起走,好不好……”海秀简直在恳求他了。 “一时还走不开,日后见。”张家全脸一红,对这位美丽的、喜怒不明的小姑娘,有说不出的好感。 一双火爆性情男女,说打就打,说好就好,那像一双对头冤家? 简直就是一双无拘无束的童稚小玩伴,为了一句话可以哭一顿,为了一颗糖也会吵上老半天。 “要来哦,再见。”海秀嫣然一笑,纤手一挥,偕乃兄雀跃地走了。 草木中留下一星星血迹,有心人一定可以找得到去向,也可以从草木1践踏的遗痕,循踪追寻。 恶狼晦气星照命,一照面脸颊便挨了一刀。 这一刀如果不是张家全有意刀下留情,他的脑袋一定会丢掉一半,不仅是挨了一刀伤面颊而已。 逃出里外,这家伙才停下来上药裹伤。伤太重,眼以下缠得满满地,仅留下口鼻两个洞呼吸,人完全走了样,气色差极了。 以一个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强盗来说,这点伤其实不算太重,总比断手断脚好得多。 他坐下来歇息,等候同伴跟来会合。 事先并没约定走散时会合的地方,只好坐下来等啦,同伴知道他受了伤,必定会循踪寻来。 “但愿老大他们能毙了那一老一少。”他心中不住思量:“海山兄妹想必不会坐视。” 胡思乱想中,限巴巴地等,上了金创药的创口麻麻地,痛楚已经控制住了。 冥想中,他突然兴奋地挣扎而起。 海山兄妹,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位。”他欣然说:“那一老一少怎样了?在下的兄弟呢?” “死了一个魔狼。”海山笑吟吟地说:“另两个嘛!逃掉了。哦!他们没来找你?” “什么?逃走了?”他吃了一惊:“老三他……” “他死了,老人一掌拍碎了他的背脊。” “你们……-“与咱们兄妹无关,那是你们狗咬狗的恩恩怨怨。” “什么?你……” “我根好。”海山仍在笑:“有件事问你。” “你……” “你说车队中有你们的眼线,那是些什么人?” “不关你的事,你……”他已经嗅出危机,向后退。 “我一定要知道,你非说不可。”海山斩钉截铁地说,保持同样的速度逼进。 “休想,你……呃……” 砰一声响,他被抓住摔翻在地,被海山一脚踏住下裆,剑出鞘有如电光一闪,抵在他的右肩井上。 “不说,我要戳你一千个洞。”海山凶狠地说:“再一块瑰卸你,不信立可分晓,你最好是相信,以免变成千百瑰零碎。” “哎……哎哎……你……” “说l”剑光已刺破肌肤,压力渐增。 “我说,我……我……”他崩溃了。 “我在听。” “有……有两个,一……一是叫柳……柳飞的车夫,一……一个是沁……沁源王……王妃的奶……奶娘,叫……叫郝氏……” 第 三 章 绕过一处山坡,林于里人影快速地纵出。 “就是他们,他们……”老大饿狼发狂般大叫:“他们要阻止咱们劫车队,杀了咱们两位弟兄,一定是满人的奸细,至少也是汉奸,汉奸。” 人一大堆,江南剑客、八方刀、杨芷姑、太行三仙飞云、飞霓、飞霞,一身红的慑魂仙姬与四侍女。 老四阴狼最聪明,不像饿狼那么激动,悄然跟在最后,畏畏缩缩落在后面,谴别人打头阵。 一声刀,张家全拔刀出鞘。 这是纯野性的反应,对方人多,声势汹汹,他本能地拔刀自卫。 鬼谷老人手急眼快,一把拉住了他。 慑魂仙姬有相当丰富的江湖经验,一眼便看出鬼谷老人的身分。 “你闭嘴!”她佐了暴跳如雷的饿狼:“那是鬼谷老人公冶老前辈,你怎么胡说八道指他是汉奸?你这没安好心,难怪匆匆忙忙闯来要求入伙,哼!” “在下是实话实说。”饿狼大声分辩:“他们如果不是汉奸,为何要阻止咱们劫王库宝物?” “公冶老前辈,是吗?”慑魂仙姬诅然问。 “老夫阻止他们抢劫,确有其事。”鬼谷老人微笑着说,老眼不住打量在扬的人,最后目光落在太行三仙身上,眼中冷电乍现。 “这……”慑魂仙姬更惊讶了。 “但老夫决不是汉奸。” “晚辈希望知道理由何在。” “首先,必须正名。”鬼谷老人不笑了:“请教,诸位要抢劫的,是些什么人?” “这……” “不会是满人吧?”鬼谷老人语气转厉:“是故藩王的王库珍藏,对不对?大明皇朝完蛋了,你们不但不起而勤王,反而趁机抢劫故王,你们是汉奸呢,抑或老夫是汉奸?老夫听你们解释。” “一群发国难财,比汉奸更汉好的汉奸。”张家全厉声说,笃得十分刹莓。 众人本来就在鬼谷老人的指责下,下不了台,他这两句话像是投下一枚炸弹,立即引起众怒,咒骂声此起披落,撤兵珏之声大起。 “小畜生可恶!”飞云老道恼羞成怒:“贫道要你吞回所说的话,你该死!” 咒笃声中,老道发疯似的拔剑飞跃而上,左手拂尘右手剑,气势泅泅扑上,拂沉剑发,风吼雷鸣。 缩在后面的阴狼,摇摇头叫了一声糟。 一声虎吼,钢刀幻化流光,以快三倍的奇速,钻入拂网剑山中,金刃破风声锐利刺耳,人影乍合,随即电光激射,人影流泻而出,在两丈外倏然而止。 “啊……”飞云老道冲出两丈外,腹开肠裂,下身一片腥红,狂叫了一声,扭曲着向下一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挣命。 张家全已从鬼谷老人憎恨的目光中,看出三老道必定不是好东西,所以出手便是杀着,以雷霆万钩的声势,一刀剖开了飞云老道的肚腹,拼命单刀,贴身搏击惊险万分,一照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一击又勇猛又疯狂,可把所有的人吓了一大跳。 没有人能看清他出刀的手法,更没料到他胆敢强切入拂网剑山中行雷霆一击。 飞霓老道眼都红了,手一动长剑入手。 “让我来!”慑魂仙姬怒叫,纤手一抬。 人影疾闪,乍隐乍现。 张家全出现在慑魂仙姬对面一丈左右,太快了。 他曾经听过慑魂金铃的声音,曾经见过慑魂仙姬威迫过杨芷姑、江南剑客、八方刀就范红抽在纤手上抬待向下褪滑,露出温润的粉臂,腕上有一只金环,环上悬着五只小金铃,有一条小绿带绕住,必须抖开绿带,小金铃才能自由发声。 “不要动你的慑魂金铃,蔡红姑。”张家全声如沉雷:“当你药铃的丝带滑落的刹那间,你可能没有机会使用这可发魔音的金铃了。” “真的。”慑魂仙姬一怔。 “半点不假。” “本姑娘却是不信。” “肩不信由你,反正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了。” “你能……-“你可以乘飞退的机会弄手脚,但决不会成功。”他沉声说:“你决难像闪电般远出三丈外而不受伤,却可能在身形乍动时立即去见阎王。” “你威胁我吗?”慑魂仙姬心虚了。 张家全那无所畏惧、强大的慑人气势,真撼动了她。 “一试便知,你最好不要试。” “蔡仙姬,千万不要试。”鬼谷老人说:“这位小朋友的飞刀,可以在三丈内击中脱兔的双目。姑娘,你有脱兔那样快吗?” “他那有飞刀?”慑魂仙姬死盯着张家全的左手,的确没看到飞刀。 张家全的回风柳叶刀长汉四寸,正好藏在掌心内。他的左手半垂在腿外侧,掌心半开半向下,不现一星刀光,必须走近抬手才能看得到。 “你可以赌。”鬼谷老人说:“不过,十赌九输,即使你是个亡命的女睹徒老赌家,赢的机会也不大,所以最好不要赌。” 慑魂仙姬僵住了。 人影暴射,悲愤的飞霓老道悄然璞上了。 张家全的左手一晃,彷佛不知道老道从左前方扑来,他的虎目仍然紧吸住慑魂仙姬的限神,身形丝纹不动,冷静得像个石人,似乎天宇下无物无我,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连眼皮都不曾眨动半下。 “砰!”飞霓道人在丈五六处冲倒,拂尘抛掉了,剑也脱手滑出,人贴地向前滑,直滑至张家全脚前,身躯开始柚搐,口中发出含糊的呻吟。 眉心,四寸飞刀全没入头颅,仅露出一星刀尾尖。 张家全丝纹未动,目不稍瞬。 慑魂仙姬没看见飞刀飞行,也没看到老道眉心中刀,不知张家全到底用什么可怕的器物杀了老道,只感到冷流起自尾闾,沿脊梁快速冒升,瞬即传抵心坎,升上天灵盖。 “妖术!”有人惊叫。 她的手徐徐下降,红抽滑落,没有勇气动用威震江湖的慑魂金铃,可能是她破天荒第一次在强敌之前丧失信心,自尊心受到严重的伤害。 “我会记住你。”她脸色泛育:“贵姓?” “张。” “大名?” “家全。自下,家不再全,国破家亡。” “为何要阻止我们?” “这不难明白,沁州将有无数无辜人头落地,而我是本地人。” “你阻止不了我们,最少也有五批人在附近待机。这件事经过周详的策划与准备,势在必行,机会不再,下力不可回天。”。 “在下将尽力而为。” 一阵狂笑声从右方的树林传出,踱出一位罗衣胜雪、眉目如画的秀丽少女,一双深潭也似的秋水明眸,闪亮着慧黠活泼的光芒。 后面是两名雄伟的青衫中年人,其中一个背了大包裹。少女的明媚活泼与中年人的沉凝老练,形成强烈的对比,但相当调和。 笑声是那位佩了古剑的青衫客所发,声如洪钟直薄耳膜,震得人耳中轰鸣,头脑有点如受重击般晕眩。 “你们真是愚不可及,硬往满人的罗网里钻。”青衫客朗声说,在三丈外止步:“你们如果把满人看成笨驴,那你们一定比笨驴更笨一百倍。” “你胡说些什么?”慑魂仙姬的怒意转移目标,目光凶狠地落在嫣然微笑、秀丽出尘的罗衣少女身上。 同性相斥,骄做美丽的女人,见不得比自己美的同性,理所当然。 “在下来致诸佐出网罗。”青衫客笑笑:“可不要把好心肝当成驴肝肺。” “你昏了头,哼!” “诸位想想看,山西各藩王宝库,已在各藩王被俘时移往太原,从太原至京师,不走平定州而绕走潞安,远走千里以上,你们以为满人全是傻瓜白痴?” “故藩王走潞安,目的是……” “是安民心,可以促使汉人死心塌地做顺民。可是,你们却志了,这些藩王其实一文不值,改朝换代,唯一铲除后患的是杀光前朝的皇室人物。 南方用兵如火如荼,正需要大批钱粮,你以为满人会议这些藩王拥有这些财物?未免荒谬绝伦。 你们所要抢劫的不是金银珍宝,而是一些砖块杂物,你们的计划早就让满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将计就计,要扫荡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亡命歹徒,你们真可怜。” “一千弓弩手,已经在五天前秘密潜伏在几处山洼里。”罗衣少女声如黄莺出谷:“你们要是不信邪,可以派人悄俏沿河谷搜索河西岸的蔽地。 所派去的人,必须是功臻化境,来去如飞的高手中的高手,不然恐怕就回不来了,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同。” 少女说得狼俏皮,说到肉包子打狗这句不杂的话,居然做鬼脸伸伸舌头。 众人发了一会见呆,你看我我看你做声不得。 “你们怎知道的?”慑魂仙姬心虚地问。 “我们是从太原城跟来的。”青衫客接口。 “你们也想趁火打劫,哼!” “正相反,我们是看热闹来的。” “贵姓?” “家小姐姓尹,家住黄山狮子林。” “我叫尹香君。”罗衣少女接口。 “行空天马。”慑魂仙姬脸色一变。 “那是家父。” 慑魂仙姬抖了一下,举手一挥,领着四女侍举步。 “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临行,她向张家全凶狠地说:“我会找到你的。” “不必找,我会在天底下人间世等你。”张家全冷冷地说。 “蔡大姐,你应该感谢他。”尹香君娇叫。 “哼!为何要感谢他?” “威震关外,出身长春门下的燕山三剑客全来了,诸位决不是他们的敌手,如果这位张兄不及时阻止你们,你们能活着逃出的机会决不会超出百分之一。” “本姑娘不是被吓大的。”慑魂仙姬色厉内荏:“我会派人去踩探,如果你骗人,我会找你的。哼!” 她走了,江南剑客一拉杨芷姑的衣袖,也悄然撤走。 鬼谷老人向张家全一打手式,两人突然展开绝顶轻功,一跃三四丈,飞掠而走。 “喂!等一等……”尹香君娇叫,身形乍起,有如劲矢离弦。 “小姐,不可鲁莽……”青衫客急叫,两人急起直追。 三人轻功之佳,骇人听闻。 车队在漳源镇以北的山道上,果然出了问题。 已经是未牌初,午膳不过半个时辰。 起初,是两辆大车折了辕,好不容易停下来修妥,然后是藩王们以及女卷,包括在抱的婴儿,突然上吐下泻肚子疼,麻烦大了。 无法再动程,官兵们只好列帐以待,由军方的军医替这些病患医治。 据说,要不是吃坏了肚子,就是有人在食物中弄了手脚,很可能是中毒,或许是中暑。 当然,中暑势不可能,不是中暑的症状。 游骑兵的队长伊尔根觉罗阿林一点也不介意,他带了十余骑手下,在附近的山林中闲逛倒是那百名铁骑,却满怀同事地结阵、放哨、搜索,严加戒备如临大敌,煞有介事,处处表现出是一枝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沙场健将铁的队伍,与那些散漫的游骑兵迥然不同那些废王们与及少数几个仆从,皆乘坐骑赶路,大热天,一个个晒得叫苦连天,要不是家破国亡,他们那曾受过这种罪? 在心理上,他们是相当愉快的,新朝的主子们,对他们实在够宽厚了,在京城里建了安养的府第,发还他们的千万库藏,数千里迢迢,护送他们进京享福,这是多么幸运的恩遇! 唯一遗憾的是,以前的卫军没有了,仆徙星散,只有少数几个人留下来伺候他们,难免照顾不到。 好在日后到京安顿之后,再买百十个奴仆,依然可以纳福,说不定还可以在新朝再谋个什么伯爵子爵,或者一官半职风光一番呢! 当然,他们也有不满,那就是那些满州兵,对他们从不假以词色,嘻笑呵斥平常得狠,甚至向他们那些王妃评头论足,一点也不尊重他们的身分。 对于这一点,山阴王朱廷理尤其不满,经常向游骑兵的队长伊尔根觉罗阿林提出抗议,阿林给他的回答,只是一阵毫不礼貌的狂笑。 这些废王中,朱廷理算是家长。 皇家名字下一字的偏旁部首排行,次序是火、土、金、水、木。 廷理的理字,按序应该是土旁,那岂不是成了埋人的埋?因此多加了一横,成了理字,仍算是土的排行。 所以,廷字辈比效字斐局一辈,土的排行次序比其他金字排行也在前面,因此他是这些废王中的老大。 老大的抗议无效,其他的人更不敢提啦! 每一个王,拥有四部大车,其中一部载女眷,三部各载了四只大型箱柜,里面盛了各王府府库的金银珠宝。 可是,大将军锁的锁匙,由伊尔根觉罗的亲兵保管,必需到达京城才能发还。 理由是,避免沿途这些废王们,把珍宝偷偷交给各地的“叛军”作军费。 申牌左右,伊尔根觉罗阿林队长,在山林内接见一位神秘的探子,立即赶回营地,冒火地下令撤营动身,不再理会那些病还没好的人抗议。 护军的佐领兆佳赫勒,出身也是次贵族八姓,军阶比阿林高,但处处都得听阿林的。 得到拔营的指示,兆佳赫勒大感诧异,立即找到阿林询问。 “总领,是怎么一同事?”兆佳赫勒惑然记:“还差半个时辰呢,有变?” “足够,有变。”伊尔根觉罗阿林余怒犹在。 “怎么变?” “消息走漏了。”阿林拍着拳头说:“该死的!那些蛮子都是怕死鬼,已经开始溜走了那时,满人蒙人都称汉人为“峦子”。 汉人不论满人或蒙人,统称为“鞑子。” “哎呀!这岂不是白费工夫?” “所以,可恶。所以,蛮子只配做奴才。”阿林恨恨地说:“都是些怕死鬼,所以几千万人,也敌不过我们十几万人,奴才!” “可惜!” “你们可以放心大朋走了。”阿林似乎仍以不能歼灭强盗为憾事:“潞安守备的兵马,要明晨才能撤同o告诉你的部属,或许会有几个不怕死的蛮子,不死心前来骚扰,不必拦阻,让他们来,知道吗?” “兆佳赫勒知道。”兆佳赫勒恭顺地答。 “好,立即动身。” 车马浩浩荡荡出发,傍晚时分平安通过漳源镇。 夕阳吻上了西山头,山区里仍然余辉灿烂。 一位像貌威猛的中年人,率领着八名虎背熊腰的随从,离开河谷的山区,觅路向南走。 绕过一处山脚,夕阳下,对面不远处的短草山坡上,并立着两位英浚美丽的年轻男女,微笑着目迎匆匆排草赶路的九位武林豪客。 中年人仅瞥了对方一眼,不加理会。 双方渐来渐近,势将碰头。 “诸位?怎么啦?就走?”年轻英浚的人打招呼:“哈哈,不会是害怕吧?” “无礼!”中年人虎目彪圆,在丈外止步:“该死!你说什么?” “哈哈!要再说一遍吗?” “混蚤!你知道你在向谁说话?” “你呀。不过,恕在下眼拙,真的不知道下是那座庙的大菩萨,请教!” “沈鸿烈。” “哦!一别庄的沈庄主,失敬失敬。”年轻人笑笑,语气可并不怎么敬:“我,海山;舍妹海秀。呵呵!诸位不是来劫王库宝藏来的吗?” “不错。” “有志一同。”海山仍在笑:“车队快要到了,我兄妹正感人孤势单,沈庄主,何不联手?” “鬼才和你联手。”沈庄主撇撇戚!“你们,行吗?哼!” “行的,沈庄主。”海秀的笑容动人极了:“咱们兄妹两把剑,可裆上百健将。” “吹牛。”沈庄主摇头:“告诉你们,挡上百人是不够的,要裆上千才算工夫。” “上千?” “不错,已经证实了。”沈庄主大概对漂亮女人怀有几分惜:“慑魂谷的人去踩探,已经证实了埋伏有上千官兵,去不得,小姑娘。” “那你们……” “识时势明利害,沈某正要动身离开。” “你不能离开。”海秀装腔作势地说。 “你说什么?”沈庄主厉声问。 “你不能离开。”海秀认真地说:“价值千百万的珍宝,怎能轻易放弃?沈庄主,咱们一定要联手,我兄妹打头阵,我不相信你一别庄的人全是怕死鬼。” “想送死,你们去,本庄主怒不奉陪,让路。”沈庄主要冒火了。 “我说,你非去不可。”海秀坚决地说。 “岂有此理,混蛋!”沈庄主真的冒火了:“不知死活的女人,上去一个人,要活的。 一名健壮如狮的大汉应喏一声,大踏步上前,威风凛凛地逼近至八尺内,双手叉腰目空一初。 “小女人。”大汉狂妄地说:“你的话得罪了庄主,必须受到惩罚。现在,去向庄主跪下求饶,庄主很喜欢标致的女人,不会对你怎样,去!” “好吧!”海秀满脸委屈像,向大汉伸出线素手:“我就跟你去好了。” 大汉不知死活,真以为姑娘要他牵领呢,邪邪地一笑,伸手拉住了那柔若无骨、又白又嫩的玉手。 柔若无骨的可爱小手,突然变成可怕的大铁钳。 砰一声大震,大汉不知怎地,突然飞起、摔落,地亦为之震动,有骨折声传出。 “哎……”大汉只叫了半声。 海秀仍紧卧住对方的手,向上拉,鹿皮蛮靴踏在大汉的咽喉上,猛地一跺脚。 大汉手臂已被翻转拉断,咽喉也立即被踏破。 “怎么?纸糊的?”海秀放手说。 致命的一摔,可把沈庄主吓了一大跳,一位小姑娘,怎会用这种武功与男人贴身相搏的? 立即,他惊怒交加。 “毙了他们!”他火冒三千丈怒吼。 七大汉冲出四个,两个对付一个。 两个大汉四条铁胳膊,老鹰抓小鸡似的向海秀抓去,四手四合,有如网罗乍收。 剑光突然分张,两大汉根本不知剑是如何撤出的,看到剑光打闪,锋刃已经及体,一个胸裂,一个腰开,四只手也折了两只。 姑娘前掠三尺,两大汉倒在她身后挣命。 “沈庄主,你的人真是纸糊的吗?”姑娘笑吟吟地说,含笑杀人点尘不惊:“现在,联手好吗?还来得及。我已经证明给你看,我行。” 沈庄主感到脊梁发冷,脸色泛灰。 另两名扑向海山的大汉,似乎死得更快,一近海山,便看到剑光一闪即没,两人的胸腹全裂了,内脏一塌糊涂往外迸流。 “你……你们好……好狠……”沈庄主声如狼嗅,咬牙初菌拔出金背刀。 另三名大汉,已先一步拔刀戒备。 “你,是我的。”海山用剑向沈庄主一指:“除非你答应跟我下山抢劫车队,不然,从此一别,你再也同不了一别庄。” 海秀似乎比乃兄更喜欢杀人、更勇猛更泼辣,一声娇笑,挥剑猛扑三名大汉,剑起处风云变色,光影流转中血雨纷飞。 沈庄主刀沉力猛,真有猛虎般声威,刀一动朋气蓬勃,虎吼声中,一连八刀,把海山逼得连换七次方位,剑不敢与沉重的金背刀接触。 沈庄主勇气倍增,抢尽了先机,再一次虎吼,招发乘风破浪追击,金背刀斜劈横椎,连人带刀豪勇地切入,利刃破风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炸。 “铮!”剑终于与刀接触。 金背刀竟然向下疾沉,竟然禁不起剑向下的一搭。 剑光再闪,向上一挑。 “呃……”沈庄主突然浑身一震。 咽喉破了,下颚也中分裂开,口张得大大地,气泡血浆从中裂的喉管中涌出,金背刀跌落。 人猛地前冲,像是疯虎。 海山向侧迈出一步,收剑入鞘,让沈庄主几乎擦身冲过,冲倒在两丈外。 “浪得虚名。”他扭头扫了倒地的沈庄主一眼:“自今一别,相见无期,所以庄名一别,似乎,他还不配名列一流高手呢。” 悔秀宰了最后一名穴汉,在一名大汉的身上,拭抹剑上的血迹。 “哥,找找看,看还能找到些什么人。”她说,收剑入鞘。 “也许,可以找得到他。”海山笑笑。 “他?那一个他?”海秀的脸突然出现红晕。 “当然是他呀。” “啐!你……” “真要找到他,怎办?” “这……” “拔剑?” “你知道不是时候,走吧。” “不找他了?” “你再胡说,我可要恼了。” “好,不胡说。大概没有几个人了。我们往南走,这些怕死鬼成不了事。” “奇怪!怎么没碰上一个真正的高手。”海秀摇摇头:“也许那个什么慑魂仙姬不至于浪得虚名,我要找她?” “他难道不是高手?” “这……”海秀驽眉紧锁:“哥,天绝三剑怎会克制不了他的刀法的?他刀上的暗劲很怪,时刚时柔,诡奇得很,到底是那一门的刀技?我还没想出克制的办法呢。” “我也想不出来。” “你旁观者清……” “怎能清?你两人出招太快,根本就看不出刀招剑路,而且我在旁着急,替你捏了一把冷汗,更看不清啦,天色不早,走吧!” 两人踏着苍茫暮色,向南走了。 站在堆中,两人直发楞。 张家全拾起沈庄主的金背刀,仔细地察看,然后再察看沈庄主的创口。 “是这样的。”他向鬼谷老人说:“剑向下压点着刀身,剑的力道十分强劲,刀上所以留下锋刃所及的一线遗痕。 刀向下沉,剑顺势滑进、上挑,所以无法闪避,这位剑术高手不仅是剑术可怕,内力也十分惊人。” “奇怪,谁能轻易地一举屠光了一别庄的人?”鬼谷老人眉心紧锁:“一别庄主一把金背刀,在江湖罕逢敌手,如按刀上所留剑痕估计,他这招该是推刀的追击招术,对手一定已经还手乏力,可是……” “难道不许对方用诱招?”他说:“引谛金背刀长驱直入,并非难事,问题是,谁下毒手的?” “前来到宝的人,互相胁迫联手乃是事实。”鬼谷老人摇头苦笑:“宝没有劫成,反而变成了自相残杀,真是可悲。” “那些护送的官兵,一定牙齿都笑掉了。”张家全丢掉金背刀:“东面有个大土坑,我们把他们埋了吧。人死入土为安。” “好的。”鬼谷老人同意:“事了咱们往南走,先找地方住下来,你我切磋切磋,日后很可能碰上可怕的高手,得好好防备。” 两人掩了体,找到东面的一处山洼下降的大洞,将体往里丢。 埋妥了死,已经是暮色苍茫了。 三天后,潞安府城热闲非常。 渖王府已成为守备衙门,所以厩王们安顿在府衙。 市民们对故王的返驽,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知府大人下令庆祝,市民们不敢不遵。 潞安王朱钗镝,在潞安并不怎么得人心。 朱家的龙子龙孙在天下各地,都并不怎么得人心。 一些故老们,多少还有点念旧,在知府大人的催促下,少不了亲自前来府衙进谒,相对唏嘘,少不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最精彩的一幕,是打开了一只大箱,选了一些珍饰,赐赏给那些故老亲朋,博得与会的人大加赞扬。 在府城逗留了两天,动身时,少不了全城宜民恭送如仪,当然也有人痛哭流涕表演一番从此,潞安城的好市民们,不再得到任何有关故王进京后的消息。 后来清康熙卅八年,康熙大帝猫哭老鼠,下诏天下访求明裔奉守明祀。大意是:前明皇室的香火无人照管,必须找一两个失家子孙来奉祀香火,别让人家皇室香火断灭,怎么一个都不见了?赶快给我找。 后来大学士等人覆奏称:“明亡已久,子孙湮灭无闻,今虽查访,亦难得实。” 其实,那时为了一个遍缉不获的假朱三太子,闲得天下谣言四起,各地官府疲于奔命。 失明享祚三百年,亲王郡王封藩天下,朱元璋本人就有廿八个儿子。前后九代,少说些,没有一千也该有八百个龙子龙孙,怎能说灭绝就灭绝了? 可是,竟然一个都没有了。 死绝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会死绝的? 满清人知道得最清楚。 天下姓朱的人很多,朱姓是大族。 但这些姓朱的人很幸运,因为他们不是皇族,与朱’兀璋沾不上任何关系,也没享有富贵,所以能保住脑袋。 大队车马浩浩荡荡北上,走上了死亡的旅途。 车队像黑夜荒野中的火光,吸引飞蛾前来扑火。 北行第一站,四十余里潞城县。 说小城真是小,潞城更可称小中之小,站在北门城头大叫一声,城南的鸡犬都会吓得跳起来。 走潞城,是至广平府的路。 在丛山中绕来绕去,一天走上四十里,已经是不错了。 为何要走广平府? 因为山广人稀。 假使南下走泽州出河南怀庆、卫辉,再绕大官道北上,要远了四五百里。 想抢劫车队的草莽龙蛇,都往南赶到前面待机,却不知车队向北走了,在南下途中眼巴巴地等,像呆鸟般坐着向官道发楞。 只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与及后来的人能跟得上。 张家全与鬼谷老人,几乎是与车队同行的,所以不至于走错了方向。 潞城的县衙,只是一座一连三进的,稍像样的士瓦屋,把所有的衙役胥吏全赶走,也只能住下三五十个人,而且没有房间可住。 东大街的县学舍、驿站,成了安顿贵宾的地方。 因此,共分为三处地方安顿。 警戒一点也不森严,全二处地方安顿,满州兵懒得管,游骑兵不愿管,仅各派了一名卫兵,两名巡逻,意思意思而已。谅这些废王们不会逃,更不怕强盗进城来抢劫。 山阴王一家,佐在潞城驿的驿馆,内眷有一妃、两侍、两王子、一奶娘、一仆妇。 一烛荧然,破败的馆舍门塌窗坏,蛟子嗡嗡叫,又臭又脏委实令人受不了,这些脑满肠肥终日养尊处优的王眷们,莫不叫苦连天。 仆妇采来了一些黄荆条,用来薰蛟子,满屋余烟未散,小王子们的尖厉凄惨哭闹声,令王妃扬氏感到头晕脑胀,不知如何是好。 驿馆到处都在忙,膳后忙着找地方睡觉,廊屋墙角都可以铺上一块布,将将就就宿一夜,谁也不管谁的闲账,落难赶铬嘛! 王妃杨芯妨,快四十岁的人了,两个王子一个五岁,一个六岁,都是妾侍生的。她本人的两个王子,都在职乱时在蒲州王府死掉了。 人都在忙,不知何时多了陌生人而不自知。 “不要再让孩子叫了。”王妃不胜烦恼地,向两位妾侍挥手叫:“带出去走走吧,这里的烟散了再回来。去去去,烦都烦死了。” 人都走了,朦胧中,房门口却多了一个人,烛光黯淡,余烟未散,难免看不真功。 “谁呀?”王妃坐在木杨上问。 “姐!”传来陌生而又不陌生的叫声。 “哦……芷……小妹……”她狂喜地叫,抢出一把抱住了乃妹杨芷姑,泪如雨下:“小妹,小妹……天可怜见,你……你是怎么来的?” “我跟来的,姐。”杨芷姑扶乃姐走近床前坐下,拭泪说:“我一直就躲在太原,等你王妃不住饮位:“家里怎样了?在太原,不准接见任何人,看管的人都是满兵,一句话都听不仅,断了一切消息,苦哦!小妹!” “散了,都散了!”芷姑一阵惨然:“凡是与王府沾亲带故的人,一律逮捕,家产充公,人丁流放或囚崇,不许再回原籍。 我逃走了,整整二年,流落江湖与亡命为伍。爹娘失了踪,是被蒙古兵捉走的,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姐,我们一家,好……好惨。” “这……这怎么可能?他们说过,既往不究,有功者一样封爵……” “姐,那是骗你们的,你们囚禁两年,不知道外面的事。” “小妹,你不要危言耸听,王爷去年派人到京里看过恩踢的新府第,皇上亲颁恩养终始的圣旨我们都看过了。” “那是天大的骗局,姐。”芷姑郑重地说:“亲友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这一进京,有如羊落虎。,你可千万不要上当,满人的皇帝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 “小妹,你可不要胡说。”王妃不以为然:“君无戏言……” “什么狗屁君无戏言!芷姑的江湖口吻冲口而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如果相信,死无葬身之地!姐,我是为此而来的。” “你是说……” “我要救你出去。”芷姑坚决地说:“我来了好些人,在外面接应。姐,我们家只剩下你我姐妹两人了,我一定要救你出去,一进京,我就无能为力了。-“妄动!”王妃正色说: “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新朝皇上亲颁圣旨,满汉大臣信誓旦旦,恩养终始圣眷甚隆,你怎么红口白舌乱造谣?倒是你,等我到了京城,你再来找我吧,我只有你这一位妹妹……” “你住口!”芷姑跳起来:“你是想重享荣华富贵想昏了头,像扑火的飞蛾进京去送死“小妹!”妃厉声叫。 “我要带你走,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不定!”王妃无比的坚决:“你对新朝有成见,你不能坑害我。” “什么?我坑害你?你……” “你走吧!”王妃也感到自己言重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到京里去看我,免得我替你耽心,知道吗?” “我……” “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快走吧!王爷马上就要来了。”王妃将芷妨往门口椎。 芷姑一咬牙,失声长叹。 门口出现江南剑客的身影,也黯然叹息。 “杨姑娘走吧!”江南剑客酸楚地说:“各人有各人的道路,勉强不得。万事不由人计算,一生都是命安排,认命吧!姑娘,有人来了,我等你。” 声落,人一闪不见。 “姐,保重……”芷姑哭泣着说,一跺脚,向外飞奔而走。 履声橐橐,王爷来了。 县学有四五间房舍,迄今仍然关门。 以往有廿名学生,十余名附生。新人新政,在新学业课程未领定之前,学舍乏人照料,破坏的情景比驿馆更甚。 六合王朱效銮一家,与及清源王一家皆安顿在这里。 六合王人丁少,一家人在职乱中死伤惨重,自下仅有一母一妻同行。一位老王母的仆妇,带了一位小伺候。 这位小小福儿,其实是仆妇在职乱期间,偷偷收养的王子,是六合王的亲骨肉,自下随仆妇姓方,方小福,已经有八岁了。 按王室辈序,方小福应该叫朱迥煌,辈名迥(渖王系第九代),排行长(火)。 斗室凄凉,一床一桌,一烛摇红,蚊虫飞鸣。 仆妇方媲一手拉着小福儿,匆匆进入斗室。 六合王年近半百,但已经是白发及半。 “王爷,公冶老伯来了。”方娌低声急急地说。 “真来了?快请!”王爷离座,神色有点慌张。 客人不谙自来,鬼谷老人偕张家全急闪而入。 后面,海山闪在门房戒备,海秀则在外面把风。 “王爷好。”鬼谷老人抱拳为礼:“草民来迟,王爷怒罪。” “不要再叫王爷了,公冷老哥。”王爷苦笑:“望眼欲穿,你总算来了,谢谢上苍。” “风声紧急,不能再耽误了,语王爷立即动身。”鬼谷老人匆匆地说:“外面警戒已经消除,谙方嫂去请王妃,要快。” “不必了,老哥。”王爷说:“走不掉的,满人会大索天下……”。 “什么?王爷,你不是要改变计画吧?”鬼谷老人脸色一变:“难道说,你真以为进京便可恩养终始?” “老哥言重了,国破家亡,我从来没奢望满人会对我朱家的子孙有所礼遇;我不死于国难,已经愧对祖宗、愧对百姓,再苟且偷生,情何以堪?” “王爷,你……” “他。”王爷拖过小福,将小福的手交到鬼谷老人手中:“带他走吧,他是我唯一的骨血;以后,卅年一世,再让他改姓归宗。老哥,一切拜托你了,能教则教,能养则养,要不“王爷,你……你怎么说这种话?”鬼谷老人泪下如珠:“公冶方要不鞠躬尽瘁,神明殛之。” 当年刘先主临死大玩权术,托孤时把阿斗托给诸葛亮,说能辅则辅,不能可取而代之,一下子把诸葛亮套牢,套得死死地。 结果,诸葛亮只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东吴的孙策,也玩同样的把戏。 “原来是托孤。”站在门旁的海山突然走近说:“这位小哥真是王爷的骨肉?” 王爷不知海山是谁,反正随鬼谷老人前来的朋友,一定是可以信赖的人。 “是的。”王爷不假思索地说:“他出生在兵荒马乱中,当时由方娌哺养,并没让外人得悉。” “应该,留一条后路,人之常情。”海山轻抚小福的头:“好可爱的王子……” 旁立的张家全,家父一掌猛劈海山的鼻梁,这一掌如果击中,双目立爆脑骨裂开。 海山反应超人,仰面急退。 “哎……”小福尖叫。 小辫子断了,在海山的手中。 “把人带走!”张家全急叫,如影附形跟上又是一掌吐出。 海山仓卒间双掌齐椎,封住了,啪一声暴响,身形倒飞,随即背部撞上了墙壁,木壁隆然崩塌,房屋摇摇,跌出外面去了。 一声娇叱,海秀挺剑急抢而入,闪电似的点到张家全的右胁。 人影急撞而来,凶猛地撞偏了剑,她自己却被剑锋割破了胸膛,嗯了一声,伏剑而倒,是方嫂。 鬼谷老人闻声知警,火速用腰带背起了方小福。 张家全及时撤刀,铮一声崩开了海秀的第二剑。 地方狭窄,力大者胜,拼命单刀在这种地方,威力发挥至极致,一连工刀,把海秀逼出房外去了。 鬼谷老人趁机窜出,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大事不妙,撤!”鬼谷老人急叫。 五个人影抢到,到得最快的两个人,两把雁翎刀势如雷霆,超越海秀同向张家全攻到。 是伊尔根觉罗阿林,铮一声架住了张家全向海秀的一刀,火星直冒。 “捉奸细……”有人大叫,人影飘摇。 张家全不敢逗留,闪开海秀反璞的一剑,鱼龙反跃升上屋顶,先撤出再说。 鬼谷老人已先一步登屋,正越过屋脊,黑影暴起,两个黑影奇快地到了身后,双刀齐挥事急矣,眼看老人背上的小王子要毙在刀下。 回风柳叶刀光一刹那到达,几乎同时贯入两黑影的背心,正中心坎部位,从肋骨缝贯透心房。 张家全也到了,他用了全力,流光遁影轻功全力施展,真有如电光一闪,抛掉刀分别抓住两黑影左右一掀,两黑影连人带刀飞起、掼出。 他向前一窜,恰好接住自己抛起的刀,猛地旋身大喝一声,第三把飞刀毫无感情地,向刚纵上的海秀破空飞去,下手不留情。 也许是海秀命不该绝,一脚踏上瓦檐,屋本来就破败不堪,风一吹都会落瓦,一脚踏空,人往下掉。 另一个黑影恰好跟着纵上,仿了替死鬼,双脚还没沾瓦,飞刀便贯入腹腔。 张家全已无暇察看结果,飞刀出手,他已跟上了鬼谷老人。 “向南,向南。”他急低声叫:“那两个汉好一定在退路上另布了埋伏。天杀的狗东西,我和他们没完没了,天绝狂叟竟然调教出这种可恶的汉好。” 全城沸腾,两人穿房越屋,如飞向南急遁。 少福居然安静的反常,也许是惊呆了,幸好小孩的头发脆弱,辫子披抓掉,头皮幸好不曾拉脱。 同一期间,县衙也沸沸扬扬。 县衙安顿着沁源王、清源王、宁宣管理三家老小。 士一只主忧铁珍宝箱,排放在签押房,每只箱都有一具一斤重的大将军锁,用刀砍也无可奈何。 两名警卫把守在房外,天气热,带甲守卫真热得受不了,蛟虫也让这些关外鞑子头疼。 正在怨天恨地昏暗中,突然香风扑鼻,人影似是幻化出来的。 两女两男,以快速狠辣的手法,一下子就割断了两名誉卫的咽喉。 接着人影涌到,慑魂仙姬首先领两侍女冲入,后面的五行堡主父女,与四仆一婢潮水般涌至。 四剑齐下,内力注入锋珏,裹铁珍宝箱四分五裂。 “天杀的杂种,骗得咱们好苦。”冯堡主跳起来大声咒驾。 那有什么金银珍宝? 全是些用麦楷塞得满满的碎砖块,所有的人都傻了眼。 慑魂仙姬不信邪,一发狠,一阵乱砍,十二只裹铁大珍宝箱全部砍开了。 全是碎砖,半文不值。 “咱们中计了。”这位女英雌气得粉脸铁青。 外面,杀声四起。 “走,咱们上当了。”冯堡主断然下令撤走。 这时他才知道上当,知道得太晚了。 县东南有一座伏牛山,有处名胜玉海,距城十五六里,据说,在唐戟曾经有龙出现。 天亮了,山南的丛林内,张家全正在烧花子鸡,香味四溢。 朱小福在树下的草丛中睡着了,眼角还留有泪痕。 鬼谷老人坐在火旁唉声叹气,也怨天恨地。 “都是你。”张家全转动着木架上的鸡:“你把天绝狂叟说得多么了不起,多么忠肝义朋。你看吧!这两个汉奸,就是忠肝义胆的天绝狂叟,调教出来的好门人,还是他的外孙呢“我……我只是听人说的。”老人家为之气结:“我又没见过那老狂叟。” “你老人家只会听人说?” “这……” “传闻非真,有时候连眼见的事都靠不住。本来我反对他们同来,偏偏你老人家鬼迷心窍,被他们甜言蜜语一哄,就让他们跟来坏事。” “我找你也是不得已。”鬼谷老人讪讪地说:“人手缺乏,按计画,我要把王爷夫妻全带走,事先还不知道他们有一个儿子,所以我要找你,所以……” “所以你把猛兽当作羊来乱搞。” “你怎么知道海山那家伙要下毒手的?” “经验,老人家。”张家全说:“再就是气息,那种危险的气息,我可以感觉得出来。 最后是那嫁伙的举动引起我的疑心。 他限中突然出现的杀机引起我的反应。其实我还不能确定,不然,那一掌我就可以要他的命。” “罢了!真是阴沟里翻船,卅岁的老娘倒绷孩儿。”鬼谷老人自怨自艾:“阐了一辈子江湖,到头来栽在两个毛孩子手里,反而没有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娃娃强,我真该进棺材了。” “少废话,你现在有何打算?” “把小王爷送到南方去,交给他们朱家的人。”鬼谷老人苦笑:“南方还在苦战,朱家的人还有可为,拼老命我也得跑一趟,你呢?” “我?完蛋了o”张家全长叹一声:“海山兄妹已经知道我的身世,我还能回家等死? “这……和我跑一趟南方吧,小老弟。” “抱歉,敬谢不敏。”他一口拒绝:“我对南方一点也不了解,我宁可在北方做浪人。 “可是……” “别说了,烦人。” 车队并不因昨晚的意外变故而停顿,自有人负责善后,天一亮,车队热热闹闹地启程。 沿途除了山,还是山。 近午时分,抵达一座长岭下,前不见村,后不见店,小官道上行旅绝迹,满目全是草连天,岭连天,连树木都长得稀稀疏疏。 伊尔根觉罗阿林下令扎营中伙,警悄立即派出了。 在铬东的草岭扎营,一阵忙碌。 兵土们的扎营区在北面,与车队相距百步,中间用长绳系战马分隔。游骑兵不设营,在南面系马。 膳毕,伊尔根觉罗阿杯带了四位亲随,直入兆佳赫勒的军帐。 “总领好。”护军队长兆佳赫勒佐领赶忙行礼。 “退徙人。”伊尔根觉罗阿林沉声说。 兆佳赫勒举手一挥,帐中的八名护军行礼退出帐外。 伊尔根觉罗从一位亲随手中接过一只用黄绫包妥的公文袋,取出一卷公文。 “这是墨勒根岱青六月十一日所颁密旨,看了之后,立即照办。” 兆佳赫勒吃了一惊,棒着密旨立即跪下了。 墨勒根岱青,是爵号,意思是贤睿的统治者。 墨勒根王,也就是当时的摄政王多尔衮,顺洽皇帝的叔叔。 墨勒根与多尔衮,都是入关以后用汉文书写时的称谓,文杂了许多。未入关前,叫多里哄,书写时也写多里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不折不扣的野蛮人名。 跪着展开密旨,看了头两行,兆佳赫勒已打了三次冷战,最后手都在抖了。 “兆佳赫勒知道。”兆佳赫勒卷起密旨磕头:“墨勒根岱育千千岁。” 多尔衮是摄政王,还不能称万岁。 片刻,一阵大乱。 全付甲胄的一百铁骑,加上四十名游骑兵,开始捉人,上绑。 哭号声震野,不久,男女分列,男妇老幼共计七十二人,分为三串以长绳贯连。 男的是一串,女的是一串,小孩是一串。 岭东是一处山洼,早已有十名游骑兵在该处的草坪中等候。 哭声凄惨极了,三串人连拖带拉到了草坪。 兵土们开始在王妃这一串女人之间走动,动手动脚乱摸乱掏,甚至拉开衣裙察看胴体,少不了引来更痛苦的号哭声。 “这个,不要。”伊尔根觉罗阿林锡了六合王的老王妃一脚:“太老了,没人要的。” 立即上来两名护军,解开老王妃的串索,拖至男人的一串困妥。 共有七个年老的、姿色差的女人,披改串在男人的串绳内。 “你……你们,要……要干什么?”六合王颤抖着向踱近的伊尔根觉罗阿林问。 “你们的时辰到了。”伊尔植觉罗阿林冷冷地说。 “这……”六合王跪下了,腿站不牢啦。 “奉摄政王密旨,送你们上路。” “我……我要见你……你们的圣上……” “圣上还是小孩子。” “我……我要见摄……摄政王……” “慑政王在京城。” “我……” “想当年,你们杀蒙人的后裔,一样的。你们家朱元璋,杀功臣忠臣,男的受尽酷刑而死,女的发配教坊为娼。我们是学你们的样。” “天啊……” “我们比你们仁慈。”伊尔根觉罗阿林后退,举手一挥,大吼:“拖去,轨!” 哭声震天,人头纷纷落地。 十七名小孩,一一人头落地。 一个时辰之后,车队继续登程。 两辆大车中,传出妇女们哀哀的号哭声。 一个月后,另一批故王的车队,走平定州出真定府。到达京城时,车终人散,谁也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第 四 章 官方并没宣布戒严。 走脱了六合王小王子朱迥煌的消息,只有海山兄妹知道内情。伊尔根觉罗阿林呈报摄政王多尔衮的名单中,列了沿途奴隶们死亡的详情。 在潞城死亡的除名单中,记载的是六合王的仆妇方氏,小孩方少福,被盗贼杀死,具名签证的是满州理事宜伊尔根觉罗阿林,由兆佳赫勒佐领另呈兵部存档。 潞城官方缉拿盗贼的事,当然进行得如火如荼,城内城外公人遍野大索,结果抓了一大批流民混混,真正的强盗早就鸿飞杳杳了。 张家全送鬼谷老人与方少福,抄山径东走平顺县,掩护老少两远走高飞,严防追兵,直送出平顺以东百里外,这才往圆走。 他当然不知道以后所发生的事,下意识中,他有回乡看看风色的愿望。 沁州,有他的家;沁州,有他的根。 也许,有一天,他那生死不明的父亲,可能会奇迹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就是他这十年来,守住这个家,不想向外飞翔的原因所在。 虽则他内心深处知道,总有一天,他要向外面广阔的天空飞的,必须飞,呆在追山区闻闭塞的小城苟活,太艰难了。 尤其是当他知道,他老爹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四海潜龙之后,他飞的心更强烈了。 四海潜龙!多美妙、多豪壮的绰号。 他在想,我这位老爹真可爱,真沉得住气,在外面轰轰烈烈闯荡到三十岁,回家、娶妻、养孩子,居然本地的人不知城里住了一条龙,妻儿也不知道有条龙窝在家里,真是妙透了“爹是潜龙,我要成为飞龙!”他向自己大叫。 龙也是有窟的,沁州就是他的窟,他爹的窟。 海山兄妹是汉奸,必定会通知沁州的官府抄他的家。 至少,他得潜回去看看才能放心。 归家的心念,驱使他走向归途。 他是猎人,狠会掩藏自己。 为了守候伺伏那些机警的猛兽,有时候他必须改变自己的外形,一等就是三五天,甚至十天八天,与伺伏处的环境完全一致。 蛰伏不动,需要极为坚忍的意志与耐心,还有技巧o他换了装,不再是猎人,完全是一个跑天下的青皮小伙子打扮,而且把剑眉略加整修,消除了一些悍野的气质,脸色也因少晒太阳而白皙了些。 张全,这是他的新名字,家,不要了。 这些日子以来,鬼谷老人灌输他不少江湖门径,也将鬼影勿与缩骨功的绝学倾囊相授,他懂得很多,概略知道外面广大的世界是怎么一同事。 官道上一切如恒,看不见异状,嗅不出危机,似乎一直就是这样的太平,一直不曾发生任何变故。 紧了紧背上的包裹,酒开大步,踏入旅客匆忙进出的府城大东门。 已经是未牌时分,还可以赶一程,没有在府城逗留的必要。 这座太行山区最大的城,由于交通发达,是南行北上必经的要地,市面的繁荣可想而知,廿余里的城周,足比他的家乡沁州大六倍。 自南至北,须经过王府大街,目前的渖王府,已改成守备衙门,后面正大兴土木,据说是兴建督抚或藩署。 原来的卫城改为满城,不久之后,将有满人前来居住,接受奴才们供奉。 刚绕过雄伟的守备府前的大旗秆,便瞥见右角门出来了两个箭衣的军官,跟在一位公子爷打扮的年轻人身后,有说有笑地向外走。 他眼都红了,但外表的神情不变。 是海山,这汉奸! 走不成了,这里有他的猎物。 西关的长治老店,是府城的三大客栈之一,金字招牌百年老店。店东五路福星原吉,人长得富富泰泰,真像个福星,是颇有名气的本城地棍头头。 由于他的姓很少见,因此熟朋友见面,拍拍肩膀戏称他一声“原来如此”,他的五路福星绰号反而没有“原来如此”闪亮。 站在店门口向东北望,街尽处便是府衙,再往东,是守备府。 府衙以西,飞龙宫的画龙楼瑰丽中已现衰颓,圣瑞阁更是残垣斑剥,令人慨然想起,唐明王安在?上党十九瑞应安在? 大明安在?渖王安在? 大大的店堂,但依然热浪逼人,好在是名店,几个店伙总算穿得整整齐齐,没有人敢袒胸露腹恶形恶像。 外面有旅客进门,里面同时有一位敞开外襟的露胸大汉,莽牛般冲出店堂。 “他娘的混帐!”大汉口中不乾不净地吼叫:“这鬼地方真不能住了,大白天都会闹鬼“客官,别胡说好不好?”一名店伙好心地上前阻止大汉叫嚷:“兵祸匪乱二十年,的确到处都有鬼,但本店绝对不会有鬼……” “去你娘的蛋!”大汉伸手一堆,店伙跟随急退,向进店的海山背撞而去。 海山大手一伸,轻轻抵住了店伙。 “你这位果仁兄未免太霸道,大热天火气旺,何不到水井边泡泡凉水?”海山有点不快: “凉快凉快对你一定大有好处o”大汉一看是个公子哥儿,火气转旺。 “少管你娘的闲事。”大汉转移目标:“为免得你老娘哭,给我站到一边去。” 海山不是一个好修养的人,立即俊面罩上浓霜。 “如果你老兄死了,你老娘不哭吗?”海山直逼至大汉面前,伸手可及:“除非你是你老娘在兵荒马乱期间,拾来养的讨债杂种。” 骂得刻毒,任何人都受不了。 一声怒吼,大汉飞出一拳。 店伙们同声惊呼中,砰声大震,大汉来一记大前空翻,背脊着地手脚一软,地面似乎也在撼动。 “哎……唷……”大汉狂叫,手脚吃力地挣扎。 海山哼了一声,便待飞起一脚收拾大汉,里面恰好涌出三名大汉。 “不许行凶!”一名大汉沉,一纵而上,到了海山身后,马步拉开了。 海山缓缓转过身来,轻蔑地瞥了三大汉一眼。 “有人要讲理吗?”他沉声问:“不讲理,讲拳头大,在下奉陪。” 另一名大汉吃了一惊,立即运功戒备。 “在山区,我见过这个人,一定足道上的。”大汉向同伴招呼:“大家小心。” “你认识我?”海山的虎目中杀机怒涌。 “不认识,你……” “在沁州?” “山区。” “你们是……” “咱们是五行堡的人。” 海山一怔,眼中的杀机隐去。 “唔!在下知道太行山摩天岭,有这么一座五行堡。”他险上有一丝飘忽的笑意:“堡主叫指断魂冯威。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你打了咱们的人。” 披摔掉半条命的大汉,挣扎着正摇摇晃晃站起,哼哼哈哈直冒冷汗。 “他本来已经死定了。”海山笑笑:“出口伤人,出手打入,他实在非常非常的幸运,老命保住了。” “你……” “告诉冯堡主,有暇在下要拜望他。” “尊驾高名上姓?” “海山,姓海名山,记住了吧?很好记。”海山大眼眨动两下:“江湖人喜欢绰号,在下嘛,绰号是……飞……飞熊,对,能飞的熊。” 香风入鼻,白衣裙的美丽少女亭亭玉立,似乎是从店堂内飘出来的仙女,嫣然微笑,绝代风华令人目眩。 “这位公子爷真会愚弄人,你壮得不像是熊。”白衣少女大方得很,根本不橡富贵人家不苟言笑的千金小姐:“能飞倒是不假,为何不说是龙?飞龙,响亮多了,不是吗?” 海山虎目生光,蓦然心动。 “姑娘真会说话。”他脸上涌起令升性动情的笑容:“是不是有意赠送绰号呀?” “赠?公子爷言重了,身分、地位、名头,你看我具备了配赠的条件吗?” “姑娘绝代仙姿,谁敢说不配o”他一语双关:“在下姓海,海山,请教芳名。” “小姓尹。”白衣少女梨涡浅笑,动人极了:“当然没有五行堡主的名额响亮。但我也是不白不黑,不侠不盗,不正不邪的江硼女浪人,你可不要让我这一身大家闺秀的打扮愚弄了。 江湖人忌讳甚多,逢人且说三分话,露底便是忌讳之一,我相信你也不会把底细告诉任何人。” “正相反,在下认为没有什么好忌讲的,在下姓海,当然没有什么显赫可言,但提起家外祖天绝狂叟,相信还可以充充门面。” “哦!庐山天绝狂叟包老包江右?真的呀?” “如假包换。” “失敬失敬。”尹姑娘笑容依旧,语气令人莫测高深:“打扰你们活动筋骨啦,少陪! “尹姑娘住在店里?” “是呀!” “改天,改天再来拜望姑娘,再见。” 尹姑娘玉手轻挥,笑吟吟地出店。 “好美的姑娘。”柜旁一位大汉脱口叫:“不食人间烟火味,假使我有幸得亲芳泽…… 大汉的话,被吓回喉咙去了,因为海山的凶狠凌厉目光正利镞似的射过来。 “你将死亦甘心,是吗?”海山的话,也锋利得像一把利刃。 “你……”大汉要冒火了。 “你再说一句看看?”海山像即将发威的猛虎。 大汉打一冷战,大概想起刚才海山挠五行堡大汉的气势,冒起的火迅速消散,狼狈地冲出店外去了。 海山冷冷一笑,不再理会。 进入二进院的东跨院一间上房前,砰一声一脚踢在房门上。 院子里有旅客活动,锡门声引起一阵惊讶的骚动。 东面迤北的廊柱下,站着一位同样英俊,同样穿得体面,同样年轻的年轻佩剑人,似乎在观赏院子里的一些盆景,对海山的鲁莽神气踢门举动毫不在意,更没感到惊讶。 左右两间上房的房门倏然而开,四位穿红色衣裙的侍女动作迅速绝伦,瞬即完成包围,四双凤目紧盯着这位英俊的不速之客。 “你要干什么?”一名侍女厉声问。 “找蔡红姑。”他直截了当。 “无礼!你……” 他再次踢门,门在砰然声中震开了,红影乍现,掌风迎面刮到。 他左手一拂,涌来的如山掌劲应掌散。 红影是慑魂仙姬蔡红姑,门开便下毒手,用可怕的掌力袭击,一掌无功,第二掌续发,然后是第三掌…… 海山屹立如山,堵住了房门,双手左拂右拨,双脚钉牢了地面,见招破招毫不退让,连接七掌,反而把慑魂仙姬逼退入房。 啪一声暴响,第八掌他用快速的手法硬接。 劲风四荡,他已进入房中。 四侍女还来不及跟入,人影一闪即至,先前站在廊下的年轻人,已堵住了房门。 “冲上来,试试看?”英俊的年轻人虎目中冷电四射,那做视天苍目空一切的神态,极为引人反感。 第一位侍女应声冲上,不是试,而是无畏地抢攻,纤手一伸,二龙争珠取双目,下面莲足疾飞。 年轻人不理会攻上盘的手,身形下沉,一把扣住了挑来的莲足疾退。 “哎呀!”侍女惊叫,仰面便倒。 年轻人及待向上一掀,双手重新挺”止。 侍女来一记狼狈的后空翻,幸好在着地前披同伴接住扶正飘落,花容变色。 “轮到你了。”年轻人向另一名侍女招手:“在下要一个个把你们整治得灰头土脸。” 侍女一拉马步,不敢再贸然冲上,沉静地徐徐逼进,一双纤掌五指半屈半伸,是鹰爪功的功架。 “缺乏勇悍的气魄。”年轻人嘲弄地说:“凭你们这种气势,在下真不明白,怎能做女强盗?” 侍女哼了一声,猛地切入一爪抓出,金雕献爪这招的火候不差,又快又狠又准。 年轻人的手一动,侍女突然僵住了。 “你还有脚可以攻击。”年轻人说。 侍女怎敢再动脚? 右手脉门已在不知不觉间披人扣住了,神奥的怪劲自手臂传入体内,气机一窒,全身发软,已无法挣扎脱身。 “乖乖给我在外面等着。”年轻人放手,侍女踉跄急退:“你们的主人有惊无险,最好等候结果,要动手,你们差得太远了。” “你……-“我,姓费,刚才进去的人是在下的同伴,找蔡姑娘有事商量。” “商量?你们简直……-“像霸王,是吗?不错,本来就千能对你们这些女强盗客气,免得宠坏你们,!” 房内,慑魂仙姬已到了生死关头。 两人的手相互交扣,各扣住对方的左肘,神勿默运,较上了内功。 海山的手掌大指粗,似乎不消三两下,就可以扣碎慑魂仙姬那柔若无骨的纤手,事实却没有那么容易。 摄魂仙姬所练的九阴潜能,已届阴极阳生的化境,纤手在柔若无骨中,另有一股坚韧无比的怪劲,消去了海山手中传来的强烈扣力。 内功修为半斤八两,短期间难分轩轾。 但慑魂仙姬心中暗惊,也感到焦灼,再拖下去,她的手支持千了多久的。而她感到自己所扣住的手肘,曲池穴所传出的抗力,一阵比一阵强劲,自己的五指扣力显然已无法再增强,拖下去同样会力散功消。 “在下要震散你的气机。”海山说话了:“你这种歹毒的阴功火候仍千够精纯,支持千多久的,除非你肯合作,不然,哼!” “合作什……么?”慑魂仙姬语气有点不稳定了。 “对双方有利可图的合作。” “哼!你是用这种手段要求合作的?” “在下不会在你可以施用慑魂金铃的情况下,找你谈合作事宜,在下必须保持占上风的有利情势,才能保证完满达成目标。” “这……-“你答应合作吗?” “本姑娘不会在胁迫下低头。” “好,在下迫散了你的气机,再把你交给官府,潞城行劫毁藏珍箱的事犯了,你会上法场。现在,你愿意上法扬么?” 慑魂仙姬倒抽一口凉气,并非海山要将她送交官府而令她吃惊,而是她感到对方的扣力似乎突然增加了一倍,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发麻,真力有散逸消褪的现象了。 “好吧。”她口气一软:“只要有利可图,本姑娘冲有利份上,会与任何人合作,甚至不会拒绝与魔鬼合作,你说吧!” 两人开始徐徐撤劲。 化敌为友并不难,有利可图就成。天下间事,利害的结合不仅能化敌为友,甚至血海深仇也可以弃置不究。 “听说,你在沁州山区,准备行劫王府车队时,曾经与张家全这个人有过冲突。”海山开门见山把话挑明。 “不错。”慑魂仙姬心中一动。 “这人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 “有兴趣合作吗?” “张家全?” “对,我要活的。” “可否多透露一点?” “不能,张家全与鬼谷老人。活的,每人银子一千两,如果不能要活的,伤的也好,但不能死。合作的事,是他的下落行踪,你都要无条件供给。-“哦!这……” “当然,因通风报信而捉获,一千两银子照付。” “我答应了。”慑魂仙姬欣然说:“看你不出,鲁莽是鲁莽了一点,倒是个大好人。” “好说好说。” “这种合作,不妨多来几次,你贵姓呀?” “姓海,名山。” “唔!你不像是道上的人……” “有关系吗?” “没有,怎样联络?” “口信带到鸿宾客栈西进上房,一问即知,我派有专人接待,希望姑娘多费心,谢谢。 条件谈妥,他变得谦恭有礼了,笑容可亲,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别客气。”慑魂仙姬心花怒放:“海兄,我是愈来愈喜欢你了,我们一定可以合作愉快。-“保持你对我的喜欢吧,一定可以合作愉快。哦!有件事请教。” “请教不敢当,说啦。” “店里住了一位姓尹的女客,姑娘可知道她的来历?” “哦!你呀,动什么怪念头?”慑魂仙姬会错了意,发出一阵冶荡的娇笑:“小心,海兄,那是一朵带刺的花,美艳绝伦,可是会刺伤人,何必呢?天下间比她美的人多得狠,以你的人才武功,气概风标,可说无往不利,何必……” “世间美女多得是,话是不错,但要谈及倩爱,得靠一个缘字,我觉得这位姓尹的姑娘很合我的胃口,如此而已。 比方说,蔡姑娘你的美,就不见得比她逊色,成熟姑娘的风华,决不是一个毛丫头可以比拟的。 但我认为你是江湖女英豪,你我之间,只有不是你强就是我强的印象,不可能细钿腻腻地款款契合……” “唷!你把我说得真像是一头雌老虎呢,我同样可以温柔地款待你。”慑魂仙姬明亮的眸子闪烁着另一种光彩:“告诉你,她比我更厉害。” “真的呀?” “她的家在黄山狮子林,她老爹是名震江湖的武林怪杰行空天马尹骥,她的武功,我望尘莫及。 假使你拂逆了她,保证你灰头土脸焦头烂额,要不是我对她心怀顾忌,在沁州山区我就解决她了。” “她也参加了沁州劫王府车队的阴谋?” “你去猜好了。” “我会的。姑娘,再见。” 门外,阻挡四侍女姓费的年轻人,已失一步离开,在原处廊柱下泰然背手而立,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故,他只是店中的一位普通住客。 海山并没住在南大街的鸿宾客栈,那儿只是他的一处连络站而已。 他的妹妹海秀,躲在西大街的高升客栈内,距慑魂仙姬落脚的长治老店只隔了百十闲店面。 那位自称姓费的年轻人,就住在长治老店中。 海山住在飞龙宫,相当隐秘。 飞龙宫是本城的名胜古迹,平时禁止闲人接近,官府派有丁勇把守,是唐朝的唐明皇故第。 明皇登极之后,改建为飞龙宫,他自己曾带了百官回来住了一段待日。因此,自古以来,这座宫从来就不曾开放让民众登临。 海山并非公开住在飞龙宫的,他从后面的耳门悄然出入。 不管他是怎样住进去的,可知他的身份的确不正常。 返同飞龙宫后不久,来了两位青巾齐眉盖的神秘访客,三个人至小室里商量。 “少爷,小的真的不明白。”那位鹰目高鹳的人说:“放着一群已经查明的江洋大盗不管,偏偏要倾全力搜捕什么不关痛痒的鬼谷老人和张家全,岂不是本末倒置,不务正业吗? “你不懂。”海山不胜烦恼地说。 “小的……” “你们什么都不要管,把人抓住就成。” “可是……” “我告诉你。”海山拍桌叫:“假使那两个家伙的秘密被揭穿,我的脑袋,加上你的脑袋,还有许多人的脑袋,都要乾净俐落地搬家。” “有这么严重?”那人大吃一惊。 “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严重,所以,你最好积极布署,在抓获之后,严禁任何人盘问口供,知道吗?-“小的知道。” “任何消息都要用快传。” “小的知道。” “三天之后如无消息,叫沁州的人注意,我到沁州进一步布网。” “小的立即发送消息。” “走吧!快去准备。” 姓费的年轻人离开了长洽老店,信步向东走。天气炎热,衔上行人不多,偶或有一辆马车经过,车轮也似乎转得有气无力。 前面走着两个像貌狞恶的人,是死剩的饿狼和阴狼。 两人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没料到身后的人用心倾听。 “该死的,丢了老二老三,一事无成,快要囊空如洗了。”饿狼怨天恨地发牢骚:“穷跟了一二十天,到头来人死老本空,怎么回去?” “只有设法在路口上做两票了。”阴狼无可奈何地说。 “还能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路上巡逻的官兵增加了两倍,重要的客商纷纷组队话镖客保护,做起来一定得不偿失。” “那怎办?去偷?” “偷?去你娘的,做强盗已经够窝囊了,还能沦落成毛贼?老四,眼前倒有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隔壁邻房那个漂亮的女客。” “怎么啦,劫色?” “财色兼收,我亲眼看到他所提的包裹中,有许多值钱的财物,那只漂亮的珍宝匣一定有不少珍饰。” “对呀!而且她只有一个人。”阴狼狼眼放光,是贪婪的光。 “可是,她带了剑。” “老大,你怕吗?” “这……-“你的返魂香没用光吧?” “不要说了,回去再商量。” 两人不再多说,前面高升客栈在望。 他们没留意,姓费的人在他们后面不住冷笑,虎目中冷电森森,杀气炽盛。 高升客栈只是一家三流的小客栈,虽然也设有单人房间,但没有上房。 上房是设有内间的,单身客却需要用公厕、公浴等等,所以住的都是三流穷旅客,躲在这种地方,自然不会引人注意。 店面小,客室也狭隘,里面走道曲曲折折,天井小,院子窄,人住在里面又闷又热。尤其是住大统铺的人多,满室臭味简直令人受不了。 晚膳毕,整座店热浪蒸腾,因此有些旅客乾脆不点灯,大家都跑到天并或院子里歇凉,所以那些曲曲折折的走道里,少见有人行走,而且幽暗。 只有走道转角处,挂上那么一盏鬼火似的小灯笼,朦胧幽光下,走动的人似乎都变成了鬼。 那边的一盏灯笼不知怎地自行熄灭了,因此走道的两端,黑黝黝的人影难辨。 两个鬼影般的人启门外出,闪在邻房的门旁和窗下,用目凑近壁隙往里瞧。 房内有三只烛台,烛光明亮o普通的客房只有一根烛,这里有三根,客人一定相当阔绰。 外面的两个有偷窥狂的人,片刻便气息粗重出现异象,有点邪门。 床前堆放着衣物,这种简陋的单人房简陋得很,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容纳衣橱台等等奢侈物。 海秀大姑娘云鬓高挽,脱掉了上装,露出赛月欺霜的上体,一双高耸挺拔的玉乳,在烛光下更显得完美无瑕,令人一看便销魂,再看更魂销。 她在擦身,脚下的大木盆盛满了水。 大姑娘怎好到公共浴室梳洗? 她只好马马虎虎在房里净身,不知房外有人偷窥春色。 她一面擦拭,一面哼着两个偷窥客半字不懂的小调,有意无意地不待将动人心魄的酥胸转向外,似乎有意让偷窥者大饱眼福,脸上怡然自得的笑容,更增添五七分媚力。 饿狼不是没见过赤身露体女人的草包,却也看得神魂出窍气息沉浊,心眺如鼓,百脉贲张。 微风飒然而过,他毫无所觉。 “咻!咻!”在门缝偷窥的阴狼,悄悄传来信号,意思是说:还不动手?时不我留。 他神魂入窍,勉强定下心神,在百宝囊里掏,显得有点心慌意乱。 片刻,他到了阴狼身旁。 “我的喷香管呢?”他向阴狼附耳问。 “见你的大头鬼。”阴狼舍不得收回目光,含糊地说:“我什么时候动过你的宝贝玩意?” “这……” “怎么啦?。” “不见了。” “什么?”阴狼的眼离开了门缝:“会不会留在房里?快去找来。” “不可能够,该死的,大概是丢了!” “再找找看。” “在不在我还不知道?找个屁,哼!” “那……” “来硬的,老四。” “且慢!”阴狼的目光又回到门缝上:“老大,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 “我总觉得,这小娘们有点眼熟,你再详细看看。”阴狼让开一旁。 “我一点也没觉得眼熟。”饿狼向里面瞄了片刻:“你这辈子见过成千上万的女人,脱光了的女人看来都差不多。你是看花了眼,老四。” “我再看看。”阴狼又瞄了片刻:“唔!不对,真有点面熟。” “管他娘面熟不面熟,进去。”饿狼等不及了,快被欲火焚毁了心,如果再多瞄几眼,不爆炸才怪。 阴狼刚想起是在沁州山区,碰上答应联手劫宝的海秀姑娘,刚想出声警告,饿狼已经砰一声将门撞开了,来不及啦! 其实房门没上闩,用不着费力撞,一推就开。 假使饿狼不是昏了头,色迷心窍命该如此,就应该想想可疑的征候。 一个单身的美丽小姑娘,住二流客栈的简陋房间内脱衣擦拭身子,怎敢不顾房门的? 就算山区里缺水穷困,有些女人在家里有待不穿上衣赤身露体事属平常;但海秀天生丽质,衣衫非绸部缎,住在三流客栈已经不近情理,光着身子还在唱小调,没有一个本地姑娘们有这么大胆肆无忌惮。 有如开门让客,海秀姑娘笑面相对闯入的暴客,仅用浴巾半掩住高耸的酥胸,居然毫无羞态,本来流露着英气的面庞,却绽起令人心荡的微笑。 “又碰上你们啦!”她大方地伸出光赤的玉手,向房中唯一的长凳一伸:“请坐,等会儿咱们好好谈谈,没想到你们也住在这间客栈里。” 饿狼这才吃了一惊,但欲火更旺。他这一辈子,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朋的女人,而且如此美丽的女人。 阴狼不得不随后跟进来,也怔住了,竟然忘了随手关门,被眼前活色生香的情景楞住了“海秀姑娘!”阴狼终于神魂入窍,终于想起来了。 “是呀,你们总算不善忘,坐!”海秀竟然不急于抓衣衫穿上,反而用中轻拭酥胸毫不在意:“关于贵伴当被鬼谷老人与张家全所杀的事……” “不谈这些。”饿狼眼中欲火炽盛,向姑娘接近:“咱们干这一行的,杀人与被人杀小事一件,死了,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命该如此。海姑娘,我们真该好好谈谈,在床上谈……” 他一双毛手,放肆地一挽小蛮腰,一往那惊心动魄的高耸玉乳探,暖玉温香在握。 “老大……呃……”后面的阴狼出声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从身后伸来一只大手,五指如钩,扣住了他的顶门,立即传出骨裂声。 “这叫海青爪。”身后有人说。 阴狼已经听不见了,上半部脑袋成了一团碎骨肉,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可怕极了,红红白白一齐流。 “不要杀他……”同一刹那传来海秀的急叫声,当然也来不及了。 玉人在握的饿狼闻声知警,猛然回顾,双手仍然握着战利品:右手有腰,左手有乳。 海秀毫不抗拒,也不挣扎,若无其事,毫不在乎。 饿狼却吓掉了三魂,老四正往下倒,可怕的脑袋惨象触目惊心。 是姓费的年轻人,另一手中有一具迷香喷筒,他不认识姓费的,却知道迷香喷筒喷自己的宝贝。 惊吓是一同事,求生的本能是一同事,他本能的反应,星工即双手扣住了姑娘的脖子。 “不要过来。”他厉叫:“不然我扭断海秀姑娘的脖子,站住……” 姓费的不理他,徐徐举步接近。 海秀姑娘也不理会他招在脖子上的毛手。 “可惜,老三,他们本来还有利用价值。”海秀笑笑:“你这一来,失去机会了。” “这狗东西的手,触摸到你的身上,绝对不可以。”姓费的指指饿狼:“你知道该怎么做,二姐。” “我是自愿的。” “那就交给我。” 饿狼的手,已经用劲发力,但感到这白嫩温腻的粉颈弹性奇佳,多用一分劲,便增加一分分反弹力,似乎那不是人的脖子,而是坚韧无比的铁线蛇,更像千年老藤。 他推、他扳、他扭、他拖…… 毫无用处,海秀含笑卓立绿纹不动。 “你去吧!看你的造化了。”海秀向他说,面面相对,吐气如兰,可爱极了。 纤纤玉掌贴上了他的胸膛,五指微收,他便感到浑身如中电殛,手不由自主地一松,随即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送,背部向姓费的撞去。 “海青爪。”姓费的说,爪搭上了他的顶门。 “饶……命……”他叫。 叫声倏止,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姓费的在木盆中浇出水洗手,脸上恢复了常态。 二姐,不要在这些卑劣的下流浑球身上打主意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些人只有一个字可以管用,杀!”姓费的说.;“告诉我,大哥要姓张的,是为你而捉吗?” 海秀继续绞巾拭身,一点也不在乎在姓费的面前赤身露体。而姓费的也怪,也丝毫不以为意,眼中毫无欲念,甚至不曾注视那令人目眩的酥胸玉乳,神色安祥,似是司空见惯,中值得大惊小怪。 “你刚来不久,我不好擅出主意告诉你。”海秀丢下巾,泰然自若穿衣:“该告诉你待,大哥会告诉你的,本来起初是我要他,后来事情闹大了,大哥比我还要急,这可不是好玩的,老三。” “真有这么严重?大哥为何不早告诉我?” “他怕你担心。” “什么话?你告诉我。” “这……” “我一定要知道。”姓费的坚决地说。 “你知道那个走脱了的,姓方的小孩子是什么人?” “一个仆妇的儿子,不是吗?” “不是。” “是什么?” “六合王的儿子,假托姓方,出生时就着意隐瞒了。也许六合王知道一定有那么一天,所以……” “哎呀!糟了!”姓费的大惊失色:“这种重大的事,大哥为何不早说?老天!喇珠! 喇珠两个字,声音怪怪的,听不懂的人,一定以为他在说蜡烛。 “瞧你,不是在担心了吗?” “我不该担心吗?废话,我去找大哥,喇珠!” 姓费的不等话说完,最后一句口头禅余音未落,人已拉开门走了。 “等一等,体!海秀急叫。 姓费的重新奔入,一手挟起一头狼,冲出门走了。 慑魂仙姬不是善男信女。敢于挥刀舞剑胡作非为的人,都不是善男信女。 她是江湖的名女人,接触面广,探索的触角伸得又远又长,对蛇路鼠路相当熟悉。比方说,潞州府城附近,隐有些什么龙蛇,她都摸得相当清楚。 可是,她就摸不清外地来的龙蛇。 海山这个人是何来路? 她找本地的龙蛇打听,结果令她十分失望,居然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英俊、武功高不可测的年轻外地人是何方神圣。 她曾经派侍女跟踪海山,但一到市街便将人跟丢了。 在各处客店探索,也一无所获。 二更未三更初,她带了一位侍女,悄然溜出店走了。 她是个老江湖,功臻化境聪明机警,经验丰富,但居然不曾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延唐寺在飞龙宫北面的一条小街上,天一黑附近行人绝迹。 三进殿,规模不小,但兵荒马乱期间,僧人都陆续捏盘,生活太清苦,后继的出家人少之又少,自下仅有二三十名僧人。 后面的禅房有两列,其中大多数是空的。早些天,来了两个孤苦老人,不住禅房而借住静室。 静室,是有道高僧坐关的地方,裹面空无-物,只有-个破蒲团而已。 两个孤苦的老人银子多多,不借住禅房借静室,有点反常。后来僧人发掘,他们不是来修心养性的,而是来秘密治伤。 是中条二孤老,绝孤安乾,厉孤樊坤。 绝孤安乾的右手掌,被张家全射穿了一个洞,这地方真不容易愈合,必须找地方好好医治。 两个老孤仇家很多,躲在古寺的静室养伤有其必要。 偏偏就有人找得到他们,躲是躲不住的。 今晚,厉孤樊坤喝了壶高梁烧,独自坐在静室外的小院子裹纳凉,三更天了,还没有睡意。 他更是成了精的老江湖,早已对寺内的环境摸得一清二楚,那一棵树是什么形状,稍有变异他都能及早发觉。 这是老江湖求生保命的本能。 现在,对面那丛不灰木就有点异样。 那是一种本县以东所产的砧木,枝桠伸张甚广,据说这种树燃烧之后不成灰,只能成不再燃的炭,所以叫不灰木。 同时,鼻中嗅入女性的脂粉香。 “女人最好不要做贼。”他沉声说:“尤其是那些爱漂亮喜打扮的女人。” “真不错,樊老头,你确是成了精啦!”树下踱出慑魂仙姬,他那一身红在黑夜中看是黑色的:“听说你老大挂了彩……” “来探病?少来这一套。唔!还有一个,怎不出来?想干吗?” 屋顶上的侍女,应声飘然而降。 “我承认无事不登三宝殿。”慑魂仙姬走近说。 “哈哈!三宝殿在前面。而且,你不能进三宝殿。” “有理由吗?” “你绰号称仙姬,仙佛不相容。废话少说,有事问,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樊老头,你与五行堡冯堡主打过交道,对不对?” “照过面而已,老夫欠了他一份情,怎样?” “你老大安老头挨了姓张的一箭。” “也不错o”“有-个叫海山的人,年轻人,要捉姓张的。五行堡主也放出空气传出话,要捉姓张的和鬼谷老人。请教,内情如何?” “这……” “这居一盒金饰。”慑魂仙姬抛过一只小首饰盒:“要嘛,你就收下。” “老夫从五行堡主那儿,只听到他无意中走漏的一些口风,不知是否有用?” “不管有用无用,都值得。” “那就谢啦!”厉孤将首饰盒纳入怀中:“五行堡其实在做着一些狗屁事,冯堡主与京师方面……呃……他……他是汉……呃……-慑魂仙姬反应甚快,身形疾闪,猛扑院角的角门,手一伸,金针破空而飞。 黑影一闪不见,好快。 厉孤向下伏倒,虚脱地、茫然地挣扎。 “小姐,快来……”侍女急叫:“樊老头快完了,快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慑魂仙姬一击落空,心中暗惊,立即急射而圆。 “樊老,樊老,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扳起樊老猛烈抽搐的身躯大声问。 “五……五……他……他是……是……汉……”身躯一震,头一歪,气息若游丝,有出无进入) 语音模糊,但慑魂仙姬总算听到最后三个字:“他是汉……” 汉什么?没有下文了。 “他完了。”她颓然放手:“天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可惜!” “小姐,一定是有关五行堡的秘密。”侍女说:“一定是五行堡的人暗杀了他,刚才的凶手,一定是从容店跟来的,冯堡主就住在长洽老店裹。” 慑魂仙姬立即检查樊老的身躯,只消按凶手所处的方向探索,便可知道致命的暗器所中的部位。 摸到一把三透风镖的镖尾,五寸锥贯入左肋深抵心坎下方。 是一种很普通的暗器,头重尾轻,因此不必加添定向穗,打的手法有多种,普通,但十分霸道。 “不是五行堡的人。”慑魂仙姬拔出锥亮了亮:“用这种暗器的人狠多。” “小婢仍然认为是五行堡的人所为。” “不可能,除了冯堡主父女,没有人能躲得过我猝然一击,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他堡中高手如云……” “冯堡主绰号叫指断魂,他致命的暗器是扁针形的指环,运内力强出,入体收缩痛苦万状,不是他。-“那……说不定是樊老的仇家。” 慑魂仙姬急奔静室,推开门,她立即却步。 “安老头也完了。”她悚然说。 唯一的小窗是开着的,里面传出络孤安乾濒死的最后一声凄切、颤抖的叹息。 暗器是从小窗向内射击的,小窗恰在凶手隐伏的一边,凶手下手之快,骇人听闲。 “走吧!凶手一定还在附近。”她低声向侍女说:“千万小心,我断后。” 两人飞登屋顶,如飞而遁。 第 五 章 慑魂仙姬主婢住在长治老店,按跟踪的禁忌,回程根本不需继续跟在后面,只要先周到客店等候,人一定会回来的。 -个淡淡的灰影,一直就在后面钉紧不曾离开。 慑魂仙姬不曾发现有人跟来,但凭她的经验,她已感觉出一定有人跟踪,刺杀中条二孤老的凶手,一定不会轻易罢手,一定与她找消息的事有关。 对方一定要找出她的意图,她也要知道对方的意向。 她的慑魂金铃为武林一绝,但不能在城市里使用,除非附近没有不相干的人,伤害到无辜,将引起公愤的。 飞越一条横街,她追上了侍女。 “从小巷走。”她低声交代:“分头潜伏,我要找出这个人来。” “直接回客店吧,小姐。”侍女说:“凶手一定会跟来的,就可以知道他的下落了。” “回到客店,就不可能发现他了。” 两人往下一跳,消失在黑暗的小巷里。 不久,淡淡的黑影出现在巷尾。 那是一个灰衣人,身材修长,剑插在腰带上,轻功骇人听闻,闪动间乍隐乍现,有若鬼魅幻形。 这次,幻现之后便不再移动了,站在幽暗的巷尾不言不勋,像个鬼魂。 久久,有人沉不住气了。 “叮铃……” 奇异的,令人闻之心向下沉,脑门如被利锥所刺的金铃声,自缓至急,一阵阵向屹立的灰衣人涌去,一阵紧似一阵。 灰衣人屹立如故,充耳不闻。 “叮铃铃……”每一声皆可令人心肌猛地抽紧一共,脑门也像挨了一锥般缩抽搐一次,慑魂的威力也加深了一层,真有令人感到天地混沌,身躯已空,神魂已被抽离躯体的感觉灰衣人丝纹不动,不像个活人。 巷尾是一处瓦砾扬,杂草荆棘丛生。 传出两声凄厉的犬号,受惊的野犬疯狂地逃走。 铃声急骤,但劳而无功,可以把野犬惊得疯狂而逃,却无法撼动鬼魂似的神秘灰衣人。 最后,铃声徐敛。 剧吟声入耳,有人撤剑了。 灰衣人毫无异动,黑夜中,他那双怪眼似乎可以将星光反射出来,真带有七八分鬼气。 “你到底有何用意。”暗影中传出慑魂仙姬的问声,这位女英雌沉不住气了。 灰衣人哼了一声,表是他仍然是一个活人,并没被慑魂金铃把魂慑走,哼声也带有阴森的鬼气。 “阁下练了克音之学,便认为可以吃定本姑娘了?”慑魂仙姬的语气,显然色厉内荏。 “在下知道芳驾的武功不差,剑术学有专精,梅花金针暗器也相当了不起。”灰衣人说话了:“真要拼命,你可以支持百十招。” “阁下很自负。” “对付你慑魂仙姬,谅无困难。” 慑魂仙姬亲身在三丈外,侍女也出现在灰衣人的左侧不远处。 “下贵姓?” “不必问来历。”灰衣人冷冷地说。 “为何杀死中条二孤老?” “这些亡命,早晚要死的。在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时,本来还可以容许他们苟活,但一旦危害到正事,便没有容许他们活的必要了。” “他们危害到什么正事?” “无可奉告。” “你到底……” “我问你,为何要查问张家全的事?” “我只是好奇。” “好奇会送命的,知道得愈多,死的机会也愈多。还有其他理由吗?” “我承认我恨张家全。” “所以你愿意对付他。” “同时,我也觉得欠了他什么。” “为何?” “如果不是他出面阻止我劫车队,我可能已经中埋伏死了。海山这个人,我一无所知。 冯堡主也是受惠者之一,他没有理由也倾全力对付张家全。 鬼谷老人亦正亦邪,对我们这类人所构成的威胁不大。我不明白,何以有人会出重赏对付他们? 我承认我慑魂仙姬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好奇,也有点恩怨分明的劣根性,所以我要找出原因来,以便增加一点见识,理由充分吗?” “有根多事,不需要理由。对付张家全,就是这种事之一o我告诉你,中条二孤老,就是因为在养伤期间,闲不住而生好奇心,终至困好奇所获得的秘密而送命。蔡姑娘,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不需下点醒。” “听在下的劝告,不要再好奇,不要再妄动,为缉获张家全而努力吧!旁事不必问闻。 “是警告吗?” “对,也是威胁。” “哼!你是……” “言尽于此,你会遵守吗?” “本姑娘……” “下次,你不会如此幸运了。祝好运……” 慑魂仙姬一声娇叱,挥剑一跃而上。 侍女也不慢,自斜方向长剑一挥,无畏地夹攻。 灰衣人身形一闪,眨眼间便远出三丈外去了,哼了一声,不屑拔剑反击,再一闪,蓦尔失踪。 慑魂仙姬大吃一惊,住侍女,惊疑地疾退,从黑暗的小巷急急撤走o片刻,灰衣人在原处重现。 扬中多了另一个灰衣人,橡是徙地底下突然卖出来的。 “为何阻止我杀她?”重同原处的灰衣人沉声问。 “你永远学不乖。”新来的灰衣人说:“所以不能独当一面,你必须记住,必须重视利用价值。增加一个可以利用的人手,永远比增加一个敌人有利。” “这鬼女人好奇,有恩怨分明的愚松念头,她寻根究底,会对我们构成威胁,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 “不然,她是个聪明人,今后不会再犯错误。她这种人江湖经脸丰富,手面广,找消息的手段很高明,所以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我阻止你杀她。” “幸好事先有所准备,不然就坏事,想不到中条二孤老知道得那么多。” “人老成精,咱们就是忽略了这两个老鬼,几乎误了大事。走吧!今晚不必再去客店监视了。” 两人举步向巷子蓑走,蕙地左右一分,形影俱消。 夜空寂寂,巷尾的废墟中除了虫声唧唧之外,鬼影俱无,听不到任何异响。 久久,毫无动静。 久久,原来的灰衣人重现,但不在原处,在右方的最后一家破败小屋旁。 另一个灰衣人,则在对面的断墙下亲身。 “奇怪,真听错了?”原来的灰衣人用怀疑的口吻说:“也许是夜乌的呻吟声,躲在废屋裹发声折传,所以我们听铵了。” “所以疑心生暗鬼。”上空突然传来陌生的语音。 两人一怔,先侧闪丈外,再机警地举头上望。 半塌的屋脊跨坐着一个黑影,似乎相当悠闲,拿屋脊当马骑。 “格格格格……”黑影发出一阵怪笑,声如枭啼,不但刺耳难听,而且令人感到寒意阴森如闻鬼哭。 “什么人?”原先的灰衣人沉声问。 “格格格格……是鬼。”黑影笑着说。 “下来说话。” “来了。” 声音入耳,上面已不见人踪。 “从容店跟踪你们到延唐寺,然后又跟回来,真辛苦。你们跟踪慑魂仙姬的身法,真是可圈可点,在下几乎跟不上呢。”黑影在三丈外一堆瓦砾中发话。 两个灰衣人轻功已臻化境,自力超人,听觉更是锐敏。可是,竟然不知道黑影是如何下来的,又如何能鬼魅似的幻现的。 “为何跟踪我们?” “白天,载看到海山进入客店,以为他住在该处,所以准备晚间去拜望他。”黑慰泰然自若发话:“岂知他根本就不在长治老店落脚,白来了。 刚好碰上你们两位仁兄,一左一右跟踪慑魂仙姬,我也一待好奇,所以跟来了。也许,我的好奇也将因此而途命呢。” “是的,你将因此而送命,贵姓呀?”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张家全。” -语惊人,两个灰影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兴奋敬狂,身形一闪即至,一左一右夹住了张家全,形成夹攻阵势,气氛一紧。 “踏破铁鞍无觅处……”原先的黑影欣然说。 “得来十分费工夫。”张家全嘲弄地接口:“我猜,你们所站的部位,适宜使用三透风锥,交叉发射,十拿九稳。” “阁下,咱们奉命要活的。” “呵呵,奉谁之命呀?” “让你清三次。”灰衣人调侃的口吻中,充满了得意和自信。 “你们知道吗?我不打算要活的。” “废话。” “我是个猎人,对挖坑装陷阱毫无兴趣,太辛苦太麻烦,我喜欢乾脆俐落面对猛兽格斗,我认为猛兽也有发挥长处的权利。 你们知道吗?与猛兽格斗,必须一击致命,受伤后的猛兽,危险性增加十倍。所以,我从来就不打算要活的,活的猛兽携带起来真不方便哪!两位。” 人影一闪一晃,幅度很小,随即在原地重现。 利器破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共有六枚三透风锥在空间里以高速飞行,远出五丈外,啸风声仍然锐利剌耳,可知劲道极了。 两个灰衣人说要活的,已表明不用暗器,但却乘张家全说话分心的机会,用暗器行致命一击。 估计张家全会向两侧闪避,估计却落了空。 “我告诉你们。”张家全的语音平静极了:“你们整天为生活奔忙,为计算别人而用尽心机。 而我,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昼夜千断锻自己,在深山大泽中出生入死,与毒虫猛兽命。 每天要花两个时辰以上练暗器,二十年来从不间断。如果你们两个人就能用暗器毙了我,我岂不是白活了二十年。” 剑鸣似龙吟,两个灰衣人同时拔剑。 “你们知道吗?”张家全摆出教训人的面孔:“一头猛兽攻击时,有四条腿二十个利爪可用,还得加上一条可攻击的尾巴,庞然巨物如山岳般压倒,危险性可想而知。而一个人手上有刀剑,必定寄望在刀剑上,攻击时只能算一点攻击,比猛兽少了四倍的攻击力量。老兄们,你们两个加起来,不客气地说,还不如一头猛兽。” 剑光如电,两把剑吐出万道金蛇,剑气澈骨裂肤,罩住了正说得津津有味的张家全。 剑山压到,蓦地刀光如千百道光华闪烁,爰风大作,刀光与聚合的剑虹陡然交织。 光华闪烁中,乍明乍灭,聚合、穿织、飞散、逸出。 一触即分,光华乍敛,风止雷息。 人影三方分立,都换了位置。 “呃……啊……”原先的灰影发出可怕的叫号,身形一晃,噗一声剑脱手坠地。再一晃,向前扭曲着栽倒。 “一击致命。”张家全平静的嗓音在夜空中传出:“人是跑不赢猛兽的,必须一击便中。强存弱亡,这是千古不移的道理。” 另一个灰衣人的信心与勇气,因此致命一击而迅速消退沉落。 他不再抢攻,长剑一领,布下了严密的防卫网,小心翼翼地移位以巩固自己的防衡地势张家全抱刀屹立,任由对方移位,仅徐徐转动身躯,保持面向敌的泰然姿势。 “我说过。”他的语气似乎更为平静,也显得更为冷酷:“猛兽也有发挥长处的权利,因此多年以来,我决不偷袭,一定给予猛兽公平的格斗机会。 猛兽有猛兽的尊严,人也应该有。你两个狗东西就没有尊严,你们根本就没给中条二孤老任何机会。上!” “快……逃……”倒地的灰衣人,发出濒死的呼叫,在自己的血泊中猛烈地一呼,开始断绝呼吸。 灰衣人不敢上,蓦地向后飞退。 一声豹吼,人到刀到。 好狂,好野,雷霆万钧,风云变色。人与刀浑如一体,刀出处恍若电光激射,那股威势足以令对手心神崩溃,如羊见虎。 灰衣人逸走如电的身法,仍然不够快。 刀气压体中,灰衣人大旋身剑发穿心一剑,不再保护自己,要给张家全致命一击,同归于尽。 “铮!”火星暴射,刀崩开剑,随即排空直入,血光崩现。 握着剑的手飞出三丈外,刀光再闪,刀背噗一声敲在灰衣人的右膝上,人体倒地。 脚踏住了胸膛,刀尖抵在咽喉下。 “海山到底是什么人?”问声似沉雷。 “哎……”灰衣人痛得不住狂叫。 “说!” “是……是要……要杀你的人……” “他为何要杀那些废王?” “我……我不知道……” “报你的名号。” “我……” “说!” “先……先救我,我的血……快……快要流尽了……” 灰衣人的右手齐肘而断,鲜血如泉。 “报名号,我放你一马。” “呃……”灰衣人浑身一震,手脚一松。 张家全颓然将脚挪开,懊丧地收刀。他的脚已控制了对方的气海,但对方仍能自断心脉,大出他意料之外。 对方根本没将一代女魔慑魂仙姬放在眼下,可知定是武功超绝的高手,但居然在受制中自断心脉,可知必定比他所估计的份量更重更高。 “海山兄妹居然有这种特等高手在暗中听候差遣,委实令人莫测高深。”他心中暗忖: “看来,真得用些心机与他周旋才行。” 他将两具体丢入废墟,失望地离去。 尹香君的客房在三进后的独院内,她包下了这间独院。两位长随住在邻房照料,负责与店中派来的两名仆妇联络,处处表现出老练、精明、细心,妄想前来窥探的人,真得千万小心。 其实她为人随和,谈吐不脱江湖儿女本色,打扮虽然像大家闺秀,外表却仍然不待流露出不知世情险恶的童稚,当然也俏皮慧黠。 三更天,它仍然在烛下整理自己的衣裙,脱线的地方须加几针,该补的地方就补。 一位姑娘家遨游天下,身边没带有侍女,长随却又是骠悍粗豪的两个中年人,不便的地方太多了。 她是那么细心专住,针线女红的功夫不差,烛光下,一身罗裳充满女性的魅力,美丽的面庞显得更添美丽。 她在补一件月白春衫,似乎右袖边脱了线,一针一线,细心而安详真像在深闺缝嫁衣的小姑娘。 房门悄然徐启,无声无息。 客房宽润,有内间,她在外间补缝,外间本来就可以当客室使用。 -张圆桌,两只烛台。 她是面向内间的,身后的房门她不可能看得到。 而且,房门开启悄然无声。 这是说,门臼一定事先点了油,或者注了水。 “自己拉凳子坐。”她似乎在向烛台说话:“我知道你要来。桌上有菜,刚沏的。” 海山一身轻劲装--做贼的装,夜行衣。 有脚步声了,不需偷偷摸摸啦! 拖出右首的长登,海山笑吟吟地坐下了,大大方方地自己拖过茶具盘,自己斟茶,也替姑娘斟了一杯。 “姑娘好精巧的手艺,江南女红天下闻名。”他将茶递过:“幸会幸会。” “很难说,海公子。”姑娘俏巧地咬断一根线头,那细柔的举动充满美感,抬头注视着英浚的海山嫣然微笑,笑容更美,颊边绽起梨涡,大概形容美的“梨涡浅笑”,就是这个样子。 “怎么难说呢?”海山笑笑,喝了一口茶。 “不相识的人,很少会变成不共戴天的仇家。”姑娘放下针线:“即使有一方不幸家破人亡,也不是有意造成的,天灾人祸,势不由人,不幸与灾难只能付诸天命,不能认为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但认识的人,就不一样了,往往最知己的朋友,会变成不共戴天的死仇大敌。” “姑娘意何所指?” “你呀!” “我?” “是呀!以往,你我不认识。” “不错。” “你如果夜侵客室,我不认塞这是不共戴天的罪行,这只是偶发事件,你我本来就互不相识二“这……-“但今天在店堂,你我认识了,彼此一团和气,像朋友般打招呼。现在,你就穿上一身贼衣,身上带了剑,扮偷香贼登堂入室。你说,怎么说?” 假使姑娘大吵大闲,兴师问罪,一定会让对方恼羞成怒,出下策来硬的,反正人不要脸万事可为,甚至会举出一千个理由表示自己有权霸王硬上弓。 但她细声细语,微笑如花,像在向知心的人倾诉,情调美极了,谁又能煞风景破坏这美好的情调? 海山脸红耳赤,发了一阵僵。 任何人都会找理由,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这是保护自己的天生本能。 任何歹徒恶棍,都会编出理由,来为自己所做的伤天害理勾当辩护,把自己说成合情合理合法的正当行为,决无例外。 海山也不例外,呆了一呆,就找到正当的理由。 “尹姑娘,你是不是武断了些?”他脸上换了笑意:“要不,就是误会了我的来意。” “真的呀?”姑娘笑问,笑得甜甜地。 “我知道我现在的行径,容易让人误解。” “真意为何?”姑娘紧问:“我是一个很好的,很不令人烦的好听众。” “姑娘也参予了沁州劫车事件?” “我否认。你可以去问慑魂仙姬蔡大姐,是我劝她们不要轻举妄动的。不瞒你说,我是受害人。” “受害人?” “我从北面路过,官道戒严,误了我的行程,不是受害人又是什么?为了赶路,所以我绕路而行,中途碰上了这些男女强盗,如此而已。海公子,你不是官方的人吧?怎么追究起这件胎死的罪案来了?” “我不是公门人。”海山一口否认:“只是对一些事颇感困惑。” “请说。” “姑娘曾经向蔡红姑说过一些话。” “对,你应该已经调查清楚了,事实上当时在场的人很多,守不住秘密的。” “姑娘曾经说,威镇关外,出身长春门下的燕山三剑客全来了。” “不错。” “姑娘的消息来自何处?燕山三剑客又是什么来历?希望……” “我一定要答覆吗?” “我在请求。” “好,我说。”姑娘将衣物放回工篮:“途经太谷,当时护军大半留驻,次日方折返太原,我就住在太谷老店中。 太谷老店设有酒肆,有些护军到酒肆轰饮,三杯黄汤下肛,口没遮拦百无禁忌,我就是从护军口中,知道有这么三位关外高手在暗中保护车队。 至于燕山三剑客的来历,抱歉,我是江南人,一辈子没听说过江北的事,更不用说迢迢万里外的关外高人了。不过,倒曾听人说过有关长春门的一些传闻。” “姑娘知道些什么?” “那是家父说的。” “令尊行空天马,天下奇土,见闻广博自在意中。” “公子夸奖。长春门开创祖师,是元初仙师长春真人丘处机。当时蒙人仇视汉人,一度曾有火焚天下杀绝南人的计画,后来总算被首相耶律楚材亟力反对而取消。蒙人信佛,又在西域带来回教,因此对佛道弟子稍为宽大。 的仙长就利用玄门包庇了许多抗元志士,这就是长春门受到北地武林同道崇敬的原因,长春门也因此而成为天下名门。 大明建国之后,燕王国师道衍仇视长春门,长春门便退出关外,从此与关内不通往来。 海公子,你出身庐山天绝狂叟门下,问这些有何用意?” “我只想了解一些武林情势而已。” “满人入主天下,长春门当然也随之而君临中原,你要了解长春门的底细,恐怕得向关外人士打听了。至于军中有没有长春门下,也得向满人打听。找我,那是问道于盲。” “承教了,打扰姑娘,告辞。”海山推杯而起。 “海公子仅达到一半目的。”姑娘也站起嫣然一笑。 “呵呵!姑娘知道我另一半目的?” “知道。” “请教!” “毕竟我是一位姑娘,不便说。不过,即使你想达到,也不会成功。” “真的呀?”海山脸色有点异样。 “你外面的三个人,绝对摆平不了我那两位叔叔。你,还不可能把我的衣裙撕掉。” “你很有自信?” “不错。” 海山手一抬,阴风乍起,一道看不见的罡风劲流,指向姑娘的胸口七坎要穴。 刹那间,另一手五指像鹰爪,似乎在一伸之下,平空加长了一尺。 隔着圆桌,姑娘淡淡一笑,左手轻轻一拂,迎面袭来的罡风劲流,似乎速度增加了一倍,折向斜走。 啪一声轻响,近邻的一座茶几,突然在八尺外崩裂。 同一瞬间,她的纤纤玉指,像一把钢锥,指向抓来的手爪掌心。 海山是行家,行家中的行家,指发的罡风劲流被引偏,已知碰上了可怕的劲敌,怎敢寄望在爪上? 他猛地疾退八尺,烛火摇摇。 身形未稳,姑娘的左掌猛地一拂,看似无力无劲,但她庄严肃穆的神情,已可表示她这一掌反拂,已经神功默运,非同小可。 一声沉叱,海山连发两掌,风雷迸发! 两支烛像在狂风中扬撼,桌上的茶具不向外飞,反而向上一蹦,在半空中炸裂成碎屑,纷纷向下直坠在桌面上。 海山已退至壁根,脸色泛白。 “你最好不要拔剑。”姑娘神色庄严,凤目中突然光芒闪烁:“我告诉你,我遨游天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想耍我的命,我不会饶他。” 海山的手,已经抓住了剑靶。 “顺便告诉你。”姑娘粉面上杀气涌现:“我不敢说我如何了不起,至少在兵慌马乱中,我可以自保。 不要惹起我的杀机,对你将大有好处。像我这种人,隐起身来将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白昼闹市杀人,不会有踪迹可寻。所以,你最好不要动其他不好的念头。夜已深,不便久鱿,你可以走了。” 海山发出一声低喝,目光落在虚掩的房门上。 “来了来了,不要发讯号。”外面有人叫。 房门椎开了,人一涌而入。 三个穿夜行衣,戴了只露双目的头罩,目光迟滞的人,被尹姑娘的两位长随推入。 海山大吃一惊,自己的三个武功出类拔萃的人,怎么不曾经过打斗,就变成这副德性? 俘虏,一点也不假,他的三个同伴,不明不白就成了对方的俘虏。 “他们劳累过度。”一位长随笑笑:“在外面打瞌睡,快醒啦!” “熊叔,放了他们吧。”姑娘同复了娇艳的笑容,大概不再生气了。 “是,小姐!”熊叔笑吟吟地说,拍拍第一个人的背心。 那人打冷战,眼睛开始动了。 “海公子,我这位熊叔叔的绰号,才真的叫飞熊。”姑娘向海山笑说:“所以在白天,我请你改绰号为飞龙,以免混淆。其实你只是信口胡说绰号吓唬冯堡主那些随从,飞熊的绰号并不悦耳呢!” “真巧,可能是巧合,也许是你我有缘。”熊叔笑吟吟地说:“在下熊海,姓熊名海,名成了你的姓,你说巧不巧?” “在下记住诸位了。”海山恨恨地说。 “我姓罗,单名维。”另一名长随接口:“不妨向江湖朋友打听我这号人物,就知道你该怎么对付我了。我其实手底下不甚了了,浪得虚名不难对付。” “诸位,请便。”飞熊举手送客。 海山总算很有风度,向姑娘抱拳施礼。 “诸多唐突,恕罪!后会有期。”他强笑着说。 “好说好说。海公子,不送。” 海山再向熊、罗两人行礼,带了三个人狼狈而走。 他们是从屋上走的,到了店右的屋顶,暗影中闪出一个夜行人。 “你是谁?”海山低声问。 “五行。” “哦!两个人,熊海、罗维,是何来路?” “人在这里?” “是的。” “离开他们远一点。” “怎么?” “飞熊熊海,摘星手罗维。二十年前他们出道,功臻化境,游戏风尘,号称江硼八杰之二,神出鬼没,还没听说有人对付得了他们。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知道了,退!” “是!”黑影应喏着隐去。 “告诉所有的人,留意他们。”海山向身后的三个同伴交代。 “遵命!” 第 六 章 一个不易看清的淡淡人影,恰好在海山四个人跳下小巷时,出现在他们先前站立的屋顶,毫不迟疑地飞掠而过,无巧不巧地纵落在尹姑娘所住的独院屋顶上。 人影乍现,飞熊轻灵地迎面截住了。 双方都快,也遭遇得仓促,来不及看清形影,劈面撞上了。 飞熊以为是海山的人,去而复来未免太可恶,也就不再客气,劈面就是一掌劈出。 已经知道对方身怀绝学,岂敢大意,这一掌当然威力无伦,石破天惊。 黑影是张家全,他要继续踩探海山的下落。 先是掌声乍爆,然后是瓦裂椽折,一阵怪响急震中,飞熊倒飞而出,翻腾着下坠。 张家全脚下断了两根瓦椽,这种老屋真不够结实,人随着大破洞向下沉落,压垮了年代久远的承尘,轰然下坠。 这可妙,百年老店的承尘上,积压真有三寸厚,这一出现五尺大的破洞,几乎所有的积尘随着往下倾泻,烟尘弥漫,呛得人受不了。 下面的住客更受不了,真应了一句话:祸从天降。 又是妙,这是尹姑娘的内间。 她刚就寝,天气热,仅穿了亵衣裤。 亵衣其实该称胸围子,露出香肩和一双粉臂。中衣倒还像样,绸质的薄薄长裤,这是江南人的习惯,本地人可不穿这种累赘。 床头的烛台幸好未被波及,但烛火摇摇视度不良,加以尘埃纷落滚滚弥漫,那分得清下坠的人是老几? 她被响声惊得从床上飞跃而起,碎瓦、折木、裂板、尘埃……可把她弄得狼狈万分,一大堆乱七八糟暴雨般向下落,灰头土脸一塌糊涂。 混乱中,她隐约地看到下降的人。 一声娇叱,她在尘埃滚滚中,双手排开下砸的碎承尘板,愤怒地扑上了。 张家全由于发掌拒敌太过仓猝,未能发挥真力,而飞熊是全力施展,因此受到强烈的震撼,手臂发麻,头脑有点晕眩,尘埃也呛得他受不了,那知自己身在何处? 听到叱声,看到朦胧贴身的人影,身形还没完全飘落,百忙中双掌齐推,本能地出手自保。 双方贴身,手一伸便及体。 幸好双方都在狼狈忙乱中,突然的出手攻击劲道有限,来不及运注内力,不然这一击必定出入命。 双方都有一只手掌,拍中对方的胸口,同在尘埃飞扬中暴退,都禁受得起打击。 张家全吃了一惊,神智一清,这才看清自己所攻击的是一位半裸的女人,不等身形稳下,单足一点地,一鹤冲霄扶摇直上,穿被洞重登瓦面,如飞而遁。 “对不起……”临行他向破洞口叫。 摘星手上来了,但已慢了一步,追之不及。 “这鬼地方真不能住了!”下面传出尹香君窘急的叫喊声。 五行堡的人,在店中进进出出,一个个鬼鬼祟祟。 而且,人数一天天增加,三三两两男男女女,来去匆匆,连店伙也弄不清五行堡到底有多少人住店。 昨晚店中不安静,但五行堡的人毫不介意。 一早,所有的人几乎都匆匆离店走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留在店中的人,似乎只有黑牡丹冯秀秀主婢。 尹姑娘换了独院改住上房,恰好与姓费的神秘年轻人住在同一进。 二更天,张家全出现在守备府的幽暗角落中。 他没有帮手,江湖门径不熟。 府城虽然算得是他的地盘,但却没有半个熟悉的朋友,因此不可能打听到确实的消息,一初都得在暗地里摸索。 海山是跟踪的能手,也是摆脱追踪的行家。 凭张家全的能耐,怎能钉牢这个神出鬼没的老江湖?所以只好自以为是地,有耐心地逐步探索。 他曾经在无意中发现海山从守备府的角门出来,因此决定在守备府搜索。 猛兽有一定的活动地盘,只要有耐心,一定可以找出兽踪的。 守备府是原来的王府,王府本身就建有囚室。 目下的守备府权力大得出奇,知府和长治知县,比一个听差还不如,守备府一手掌握了军、民二政。 衙门里的囚犯,知府知县是不敢过问的。 囚房的另一端是秘密刑讯室,这天晚上灯火通明。 堂上,高坐着一位校尉,一旁是狱官、司书、检校……另一旁,高坐着伊尔根觉罗阿林,与三名游骑兵的军官,他们是贵宾。 堂下,可怜的太行三仙之一的飞霞老道,手被反铐,脚下有三十斤的脚镣,脖子有拖,在四名精壮的狱卒连拖带推下,压跪在堂下动弹不得。 问案校尉向伊尔根觉罗阿林打手式,阿林点点头回答,表示就是这个人。 “烙刑伺候!”问案校尉大声叫。 堂下的宜兵们应唷一声,片刻,便弄来了火炭熊熊的火鼎和烙铁,往案下排放停当。 天气本来就够热,加上这么一座热流汤漾的火鼎,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冒汗,火气更旺了飞霞道人却感到浑身发冷,冷得发抖。 刑抬来了,穿架着老道的双腋,老道便失去了活动能力,向下一压,老道的双脚也不能动了。 四个刑手对付他,有如老鹰捉小鸡。 两名刑手在搬弄烙铁,怪眼盯着他像饿狼觅食。 一名刑手拉开了他的胸襟,露出长了黄毛的胸膛。 “你必须真供,老道。”问案校尉声如阎王问案:“以免皮肉受苦。口供不对,每次烙三分。” “你……你们要……要问什么?”他心胆俱裂叫号。 “沁州阴谋抢劫车队,有你一份?” “是……是的,但……但小道不……不是劫……劫车,而……而是想见……见一个人。 “谁?-“山……山阴王的妃……杨……杨氏。” “唔!你很合作。有那些同谋?” “扬妃的妹妹杨……杨芷姑,江南剑客吴……吴剑虹,八方刀周……周三畏,还有…… 还有慑魂仙姬一……一群女人。”老道有问必答,不敢不答,烙铁如果烙在胸膛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到目前为止,你的合作口供总算大致相符。”问案校尉一阵阴笑:“好好保持合作吧!本官不希望把你烙死烙焦,就看你的了。失败了,你为何又来?” “杨芷姑不……不肯放弃……” “不放弃什么?” “救走她……她的姐姐。因此,我……我们……” “那些人?” “杨芷姑、小道、吴剑虹、周三畏……” “慑魂仙姬呢?” “她在沁……沁州,就……就不管了。” “唔!大致相符。你们以后怎样?” “往北跟……跟到黎城,跟……:跟到东阳关,发觉车……车队全……全变了,人…… 人都不见了,车队也……也七零八落。 因此便往回……回找。小道不愿意……便独自离开了。傍……傍晚……一进城,便被公……公爷们捉来了。” 伊尔根觉罗阿林向问案校尉连打手式。 问案校尉不住点头。 “你是在什么地方离开他们的?”换了伊尔根觉罗阿林讯问。 “在东阳关。” “他们呢?” “小道口……口知道他们要……要往回路寻……寻踪,以后的事就……就不知道了。” 伊尔根觉罗阿林向问案校尉口打手式,其中砍头的手式极为明显,然后离座,带了徙八匆匆走了。 刑讯室前面的院子暗影中,张家全也悄然撤走。 十二匹骏马叫开了城门,向北络尘而去,领队的人,正是伊尔根觉罗阿林。 张家全想起与鬼谷老人救六合王的事,心中一动。 海山这汉奸,与他的私人仇恨,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有跟去看看杨芷姑的冲动。 他越城而出,次日在城外买了坐骑,向北急赶。 第二天近午待分,处决废王们的刑杨北面两里地,官道旁的一座小凉亭,一位老农在亭中歇脚,一看便知是附近的琅民。 杨芷姑一身村姑装,长包裹中里有剑。 吴剑虹与周三畏也是乡民打扮,刀剑裹在衣内,从北面向凉亭接近,神色不安,眉梢眼角有重忧。 “歇歇脚口水。”江南剑客说,首先入亭,瞥了老农一眼:“奇怪,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黎城的人众口一词,说车队进城就是那付鬼样子,护军不足三十骑,也没有与车队走在一起,车队没有乘马跟随的人。这是说,车队在到达黎城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所以,要在这段路上找线索。”八方刀舀水解渴:“车队出潞城是好好的,按他们的行程,潞城至黎城要不了两天,而车队进黎城却是两天后的入黑暗分。所以,毛病一定出在这一段路上。” “哦!你们是说好几天以前,经过此地的军方车队?”老农夫突然问。 “是啊!老人家。”江南剑客兴趣来了:“二十八辆车,十几位乘马的,衣着华丽的人口一百名穿甲护军,几十骑游勇。哦!老人家可曾……” “我看见的。”老农向南面的山坡官道一指:“瞧!在那儿,在那儿扎营,埋锅造饭,不许人接近。老汉在这里看到的,可惜看不见山坡那一边的情景。” “逗留多久?” “大概有一两个时辰,未牌才走的。” “你看见他们走的?” “没有。”老农摇摇头:“老汉家在山那边,在山上只看到隐约的车马走动,是不是他们,还不敢决定呢!” “谢谢啦!老伯。” “不谢不谢,你们问这些……” “我们有人跟着车队走,事后人不见了,所以沿途询问寻找。” “哦!难怪。” 江南剑客一打眼色,再次向老农道谢,出亭便走。 老农目送三人的身影去远,阴阴一笑也动身出亭。 他们先到达埋锅造饭的地方,找到了车辙,找到了扎营的遣迹,找到了遗弃的杂物。 找到了两只小孩遗落的鞍子,和一些撕掉的布帛。 不幸的预感,震撼着他们。 正在找,八方刀突然发出恐惧的惊呼。 百步外的草丛中,陆续有穿箭衣的人长身而起,四面八方,足有五十个人。 伊尔根觉罗阿林站在西北角提刀屹立,相距百步外,仍可感到杀气迫人。 化装为老农的人,站在一侧不住阴笑。 “从南突围!”八方公撒刀急叫:“咱们中了圈套,糟了。-“走不掉的,老哥。”江南剑客苦笑:“你四面看看,三里之内,连一株藏身的树都没有。唯一的办法,是杀一个算一个。” “我……我该死,我……我连累了你们……”杨芷姑一面拔剑一面哭泣,丢掉包裹准备拼命。 “这是我们命该如此,不怨谁。”八方刀长嗡一声:“拼吧!是时候了,国破家亡,活着也是痛苦,我八方刀周三畏不是忠臣义士,至少今天拼死了,还不算迟。走吧!我领先。 “往东走!”伊尔根觉罗阿林声如沉雷:“半里外,有处山洼,有新土覆盖,下面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可以去凭吊一番,我给你们片刻工夫。” 三人大踏步向东走,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 站在一排新土面前,腥臭的气味中人欲呕,覆盖血迹的士盖得薄,所以太阳一晒,腥臭蒸腾透土而出。 “天啊……”杨芷姑跪下哭倒,匍匐着站不起来了。 两位风尘侠客,酸楚地缓缓下跪,老泪纵横。 四十余名箭衣大汉,缓缓合围,一个个神色庄严,脸无表情。 “我给你们机会。”伊尔根觉罗阿林独自主刖:“我尊敬你们,让你们像勇土一样,在格斗中成仁。” “我也尊敬你。”八方刀拭去泪水,面对威风懔凛的伊尔根觉罗阿林:“我,大明遗民周三畏。” 阿林举手一挥,大踏步出来了一名汉子。 “我,西林觉罗乌雅。”大汉抱刀行礼,操着纯熟的汉语大声说:“大清骁骑尉。” 一声锐啸,雁翎刀火杂杂向前冲刺。 “铮!铮铮!”双刀疯狂地纠缠,人影飘摇。 双方同样的骁勇,同样的刀法纯熟狂野,你来我往舍死忘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好一扬激烈凶悍的恶门。 双方刀上的火候半斤八两,棋逢敌手。 力与力的拼搏,百十刀之后,善于养力的人渐占上风。 在狂乱的闪动人影中,飞舞激射的刀光内,突然传出一声沉,一声破风的刀吟,人影终于分开了。 西林觉罗乌雅冲出三丈外,突然扔刀摔倒。 一声况喝,跃出另一名大汉。 “德都勒察钦。”大汉大声报名,声到,刀到,人到,森森刀气澈体生寒。 八方刀真力耗损甚巨,大汗澈体。 江南剑客一跃而上,要换下八方刀,但已来不及了,伊尔根觉罗阿林已挥刀截住,刀似雷霆锐不可当。 德都勒察钦已扑向八方刀,攻势如狂风暴雨,一刀连一刀绵绵不绝,抢制机先全力施展杨姑娘刚冲生二五步,身侧已有一名虬髯大汉虎跳而来,啸声如雷震,刀光漫天澈地而至,她不得不定下心神挥剑接斗。 江南剑客碰上了高手,碰上了勇士中的勇士。 伊尔根觉罗阿林,名义上是杂牌游骑兵的领队,其实是飞龙秘队的干员,未调任飞龙秘队之前,他已经是大名鼎鼎出身正黄旗的三旗侍卫一等巴图鲁(勇土),刀上的技巧、力道,扎实、超人一等。 他身经百战,刀下无敌,比起江南剑客以诡奇剑术在江湖鬼混的经历,他的根基扎实多多。 狂攻三二十刀,已取得优势,把江南剑被逼得八方游走,递不出剑招。 一声惨叫,八方刀首先被砍断了右腿,摔倒时身躯尚未着地,刀光疾闪,脑袋被德都勒察钦砍下来了。 杨芷姑是武功最差的一个。 她的剑根本就不敢与虬髯大汉的雁翎刀接触,十余刀之后便岌岌可危,只能用小巧的身法游斗。 八方刀的惨叫,把她吓得心胆俱寒,手中剑一震,被震得连人带剑震飞出两丈外,而虬髯大汉的如电刀光,巳衔尾光临顶门。 她无法招架,顺势滚倒远出丈外,跪起一腿猛地以剑靶支地,人向剑尖上一仆。 “姐……我来了……”她凄厉地尖叫,剑自肚腹正中贯入向上穿透胸腔。 虬髯大汉到了,雁翎刀兜头劈落。 刀锋突然停顿,距顶门不足半寸。 她缓缓向侧滚倒,剑几乎已经看不见剑身了。 虬髯大汉退了两步,啪一声行抱刀礼躬身致敬,转身收刀大踏步走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伊尔根觉罗阿林,一刀剖开了江南剑客的右肋,飞退丈外冷然抱刀屹立。 江南剑客摔出丈外,双手在跪起时将剑捧起。 “人生自古谁无死……”他仰天高呼:“梦魂依旧……到……家……山……” 剑在喉下一抹,鲜血迸流,人缓缓向前一仆。 四周,包括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的伊尔根觉罗阿林,不约而同学刀行礼致敬。 上来两名大汉,分立在体两侧。 “我听得懂这两句话。”伊尔根觉罗阿林况声说:“不能把他们埋在这里。” 三具体拖放在一起。 西林觉罗乌雅的体,则由同伴抱至另一旁。 “到岗上去,替他们建坟立碑。”伊尔根觉罗阿林向北面的山梁一指:“这里所埋的人,全是贪生怕死的贱奴,所以不能埋在这里。” 后来有人在岗上看到三座坟,立了一座小碑亭,碑阴刻着两句诗不像诗的字:“人生自古谁无死,梦魂依旧到家山。” 碑面,刻的是:“故明三义士之墓。” 不具名,仅刻了年月:“大清顺治三年初秋吉日立”。 张家全潜伏在远处的岗坡上,丛草掩住了他的身躯。 他心酸地目击惨事的发生和结束,却无能为力。 对方有四五十名勇土,大白天炎阳当顶,附近三里内有草无木,一无遮掩,自己即使不怕死,敢逞匹夫之勇,也力难回天。 只要一现身,远远地就会被人发现,在五十名勇士的围攻下,他除了白赔上一条命之外,最多只能杀死对方几个人,依然救不了这三个可怜虫。 因此,他只能强按心潮,忍住内心的酸楚,远远地作壁上观,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孤单无助。 他把飞霞老道恨入骨髓,发誓要潜入守备府大牢,一刀宰了那贪生怕死的贼道。 当天,他赶回府城。 -到府城,便看到城门口挂着示众的十二颗脑袋中,有一颗是飞霞老道的,他来晚了。 处决的告示中,仅提老道在潞城抢劫的事,而不提意图抢救山阴王妃的罪行。 奇怪的是,也没提抢劫的同谋犯是什么人。 他感到奇怪,飞霞老道招供,分明提到慑魂仙姬蔡红姑,为何官府不予追究。 海山如果是汉奸,为何不通知官府捉五行堡主?在沁州埋伏准备劫王府车队,冯堡主是实力最强的一伙。 他和鬼谷老人不在告示的缉拿榜上,却有许多人在暗中设法捉拿他两人。 这一切,他必须查出头绪来。 不能落店,藏匿的地方很多。 全城破败的空屋,真有上千上万家,不愁无处容身,而且他对府城的环境相当熟悉,天时地利都对他有利。 他却不知,自沁州至府城附近,密探遍布,都在全力侦查他和鬼谷老人的下落,附带还有一个八岁的小孩方小福。 这些密探中,根本不知侦缉他们的理由和罪名。 南关金桥旁有一座大宅,大院门已崩塌了一半,裹面有二十余间房舍,完整的数不出几间。 据说,宅主人早已死光了,子孙无孑余,族人亲友无音无讯,事实上已成了废宅,院堂草木侵阶,狐鼠在内营巢。 据说,天一黑,幢幢鬼影忽隐忽现,鬼火萤光明灭不定,没有人敢进入探看,大白天也阴风惨惨扑面生寒。 这天傍晚时分,城门已闭,但南园仍然有短暂的夜市,金桥上偶或有看到三两个醉鬼,喧闹着走过。 张家全买了一包食物,一些菜肴几块大饼,匆匆经过金桥,要返回古宅中进食。 桥两边有人,两前两后,突然把他楮在桥中心。 “留步!”前面的两个青衣人,伸手拦住了他。 他警觉地瞥了对方一眼,半扭头又看到了身后的两个人手按上了刀靶。 “怎么啦?”他沉着地问。 只消看第一眼,他便认出对方是何来路了。 四个人,问话的这位仁兄,他一点也不陌生。 可是,对方似乎并不能认出他的像貌,他的像貌已经有些少改变。 “在下觉得你很面熟。” “真的呀?你不会是认亲家吧!”说不了三句话,他的火就冒上来了。 他的刀没带在身上,所以四大汉以为吃定他了,虽则有所提防,但并不怎么在意。 第 七 章 “贵姓呀?”大汉不介意他出言挖苦。 “姓海。”他突然想起了海山:“海河,很好记。你们到底是…… “姓海?胡说八道……” 噗一声响,他一掌劈在大汉的耳门上,同时一脚疾飞,把另一名大汉踢得飞抛而起,飞越桥栏向河下掉。 说快真快,猛虎回头狂野地反扑,掌出脚飞,出其不意痛揍,完全是猛兽的反应,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快速地解决所有的劲敌。 在行人笃惶呼叫声中,他挟起那位他认识被劈昏了的大汉,一溜烟过了桥,往小巷于里一钻,迅速脱离现场,再绕道扑奔藏匿的大宅。 大汉被拍醒了,眼前漆黑一片,发觉自己躺在地上,手脚发僵动弹不得。 “哎哟……”大汉忍不住叫起来,耳门被劈处感到痛楚,这一掌挨得不轻。 “不要鬼叫,我知道你受得了。”黑暗中传来张家全的语音。 “你……你是……”大汉这才发觉身旁有人,也知道自己身处危境,大事不妙。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张家全。” “哎呀……” “告诉我,贵堡主为何要搜捕我?” “这……” “你不说,我另找人说,你还有三个同伴昏迷不醒。当然我不会饶你,你不说,我就将你一条条的撕下来。现在,撕一条腿肉……” “哎……不……不要,我说……我说……”大汉不等他撕,手指一触大腿便狂叫起来。 “我在听。” “堡主得了人不少好处,所……所以…… “谁给他好处?” “张爷,我发誓,我要是知道,要道雷打火烧。” “是不是海山兄妹?” “我真的不知道,海山的确曾经拜访过敝堡主,并没有谈论沁州韧车以外的事。在前些时,他也拜访过摄魂仙姬。这人在拜望蔡红姑之前,在店堂行凶打了本堡的人呢,可知不是他。” “哼二你尽管胡说……” “这是天大的冤枉,我怎敢?”大汉叫屈:“敝堡主之所以要对付你,并不全是为好处,他把你看成最强悍的劲敌,连断魂针与阴煞潜能也奈何不了你,所以……所以要除去你而甘心。” 说得合情合理,不由他不信。 “海山住在何处?”他另起话题。 “不知道,这位仁兄神秘得令人莫测高深。不过,海秀她……” “她在何处?” “她化名楚玲,躲在高升客栈,与一些鬼鬼祟祟的人鬼混,很少出外走动。” “现在还在不在?” “不知道,堡主不许本堡的人,管其他的闲事,要集中全力捉你和鬼谷老人。” “你好好睡一夜。”张家全说。 海秀躲得很稳,她化名为楚玲,不在外面走动,以免引人注意。当然,夜间是她活动的时间。 不论昼夜,经常有人在它的邻房出入。 邻房也是她租的,她作为会客室。 天一黑,走道便黑沉沉。 她不许点走道转角处那盏小灯笼,黑暗便于活动。 一个人影像狸猫,在高升客栈各处悄然走动。 三更尽三更初,全店一静,仅大统的旅客,人多口杂,天气热睡不看,睡不看就天南地北胡扯。 这种地方交朋友非常的方便。 聊起天来,这些人的禁忌是:酒色可谈,不谈时政。 送走了三个神秘混混,海秀返同自己的卧房。 推开门,灯火外。 “怎么说?”躲在房内的姓费年轻人低声间。 “彭德传来消息,的确有人彷佛看到鬼谷老人。”她在床缘坐下,解开包头:“但没发现他带了小孩子。” “彷佛?没求证?” “该有八成是真的,那人与鬼谷老人有过节,不敢讨公道,所以不敢说十成把握。” “这么说来,我们要追踪?” “大概会的,老二。”她又要开始解衣沐浴了:“得出哥哥决定,她焦急得要死。小孩子如果落在彰德各地的人手中,招出身分,你我是死路一条。” “烦人i”姓费的叹白气:“我同长治客栈,等那些人的消息,这里你要小心。” “我知道,邻房有五支剑,料亦无妨。你也得小心,摄魂仙姬近来有点异样,小心她。 “我会留心的。”姓费的说完,皆门走了。 刚转过另一条走道,那狸猫似的人影,已无声无息地从另一面溜进来。 这次,海旁将房门上了闩。 房中早就准备好一大木盆水,大概它是个爱梁的姑娘。 这瞬间,它的手突然停在门上,那双本来美好的明眸,突然涌现浓浓的慑人杀机。 外面有古怪的声息,难道又是不畏死的伦香贼? 邻房藏匿看五支剑,意思是说:有五个暗中保护它的高手,做它的保镖伺机而动。 地无声无息地退至床前,吹熄了灯,悄悄抓起枕畔的剑。 她不是怕偷香贼偷窥春光,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胴体裸露,而是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唤出了危险的气息。 普通的危险,它是不在乎的。 房中漆黑,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到房内的动静。 隔邻,传来轻微的叩击声:暂告的信号。 黑暗的走道中,突然传出飒飒风声。 邻房窜出两个人影,捷逾电闪,猛扑她门旁的唯一小窗,窗下伏看一个倦曲看的朦胧人影。 扑出的人身法相当怪异泼野,一个跃起,一个先向前仆伏,再斜向演出。 一上一下,奇快绝伦,而且悄然无声,仅两支剑发出利刃破风的飒飒轻啸。 皓曲看的人影不知道死神光临,蛰伏不动一无反应,好迟钝的偷香贼。 双剑奇华地贯入倦伏的人体内,剑上下几乎在同一瞬间人体。两个高手没有擒活口的打算。 这些卑贱的伦香贼不值得留活口,杀了拉倒,一了百了。 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慑人心魄的豹吼。 那是大豹与同类正面发威扑击的吼声,赶走同类保护地盘的吼声。豹搏杀猎物是不会发吼声的。 黑影纠缠了刹那,一接触便重归沉寂。 豹扑杀猎物就是这样的:一口咬断猎物的咽喉或脖子。 三个人影撞在一起,仅手脚不住抽搐。 她吃了一惊,客店里怎会有豹出现? 猛地拉开门,她贴地窜出。 邻房人影闪出,烛光乍现。 “姨!”窜出的三个人讶然叫。 她已从对面的壁根下站起,剑护佐全身。 那有什么豹? 也许豹已经走掉了。 两个同伴死在窗下,脖子断了。两支剑所贯入的东西不是人,而是一件青衣包了一张小长凳。 “先不要察看……”她急叫,及时制止同伴奔向察看同伴的死因。 微风飒然,一名青衣大汉手中的烛突然熄灭。 一声豹吼,风声自右面传出,消失在左端。烛熄的瞬间,有物自上方斜扑而下,消失在左端走道转角处,贴地窜掠,速度骇人听闻。 “碎”“人体倒地声入耳。 真是豹,难怪窜走的速度如此篇人,听觉也最为锐敏,身形似劲矢离弦,凭感觉急迫。 不可能是豹,没嗅到猛兽的腥味。 三具体,全是脖子被掌劈断的,一击致命。 另两个幸运的人,狂乱地跟踪便追。 黑影窜出院子,真像一头豹,轻灵美妙的姿态矫捷绝伦,跃上屋顶,两个起落便消失在屋脊后。 她大惑惊异,星光下,黑影依稀,四爪腾跃纵窜,分明是一头豹,却没有尾巴。以她极为锐利的目力,居然看不清到底是虎还是豹,因为豹的身躯不可能如此修长。不算尾巴,大金钱豹的身长,泱不可能超过四尺。 不管是什么,她都不能放过,有三位保镖可能已经死了,怎么能不追查凶手?这头豹就是凶手。 她追过屋脊,豹已不见了,往何处寻? “你们回去察看。”她向纵上来约两个同伴说:“看到底是被什么怪物所伤的?” 城里不可能有虎豹,至少璐安府城不可能有。战乱期间,山区里的小城,人死了十分之九,的确曾经有些城市中有虎豹出没。但府城不会有,人多,城高壕深,虎豹不会进来,所以她认为是怪物。 下面人声鼎沸,旅客们被豹吼声吓坏了。 右方不远处,第四栋民宅的一口匹耸屋脊上,她看到有物移动。星光下,动的东西一定会吸引注意。 她看到了,真是一头豹,那种猫一样的爬行动作,那种一无所惧的懒散轻灵移动。 后面,果然有一条尾巴在轻轻晃动。 如果能看得真切,她一定会发现那条尾巴是僵直的,而非柔软的尾巴。 那是一把运销的刀,当然不可能像豹尾一样柔软,可惜地无法看清。 “嗷……”又是一声豹吼。 她真应该等同伴土来,将同伴的死因告诉它的。但她等不及,不假思索地展开轻功提纵术,同第四栋民宅屋顶上的豹飞跃而去。 豹向侧一跳,不见了。 随即,出现在另一座屋脊上。 豹本来就是猫的同族,在树间屋顶与猫一样灵活,速度更快捷多多。人在屋顶上追猫,那是毫无希望的事。 但她不信邪,不信这头豹能逃得过它的手下。 这一道,迫近了大南门。 豹窜上了城门楼,城门楼空荡荡无人看守。 外面是南关,夜市早散,三更将尽。 她跟踪追入,志在必得。 奇怪,怎么不见了? 内侧的城墙一目了然,外面的雉堞也一览无遗,豹不可能跳下去,城墙一口匹两丈余,外面有深濠,跳下去该有水声。 她怔住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收了剑,定下神小心用目光向四周搜视。 眼角看到柱角有物一晃,再定神察看,却又鬼影俱无,一无所见。 “我真的眼花了?”她向自己间。 它的左侧方,方砖楼面突然扭动了几下。终于,她眼角真正看到有物移动了,警觉地转身戒备。 怪影似乎是从黑暗的地方升起的,眼睛看到物体移动,便人目清晰。 是一个人,从地底升起来的人,不是豹。 移影换形,道术的一种。 她先前所看到的豹,至少她认为是豹的东西,就是所谓换形术。 她不知道移影换形术,所以觉得人是从地底下升出来的。 “你躲得真稳。”张家全语气冷森无比:“但还不够稳。你这支汉奸!这么多可敬的人都死了,你不死,公平吗?” “原来是你”“她颇感意外。 “不错,是我。” “有许多许多的人在找你,卸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获得你的棕迹,你卸仍在府城出没,是很了不起。首先,你说我是汉奸?” “不错。” “你说我该死?” “不错。” “咕唔咕咕……”她大笑起来,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笑不露齿的好德性。 “你笑吧“最后笑的人才是胜利者。” “等胜利者决定之后,我会告诉你我是不是汉奸,该不该死。”她拔剑出鞘:“张家全,你我曾经搏斗过,不曾分出胜负。” “真的吗?” “我认为是真的。不过,我承认你是我所碰上的所谓高手中,最骐悍、最勇敢、最高明的一个。” “夸奖夸奖。” “现在,是分出胜负的时候了。”它的语气斩钉截铁。 “势在必行,一点也不错。” “这将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你的刀,我的剑。” “我答应你公平决斗,乃与剑。”他郑重地说,猎刀出销。 他本来就没有用飞刀对付海秀的打算,也猜想海秀已经知道他的飞刀可怕,用公平决斗的话来套牢他,他不介意。 天绝三剑,他自信应付得了。 剑吟隐隐,乃气撼人心魄。 似乎,双方极为谨慎地移位,沉稳地一分分移动,一足的重心末稳之前,另一足决不妄动,随时保持不动则已,动如雷霆的待发威力。 午夜的热浪已退,城楼上似乎秋霖已临,杀气弥漫,刀剑闪烁看慑人的奇光。 终于,气势升至临界点,陡然爆炸。 疯狂的刀光,狂乱的剑影,不知是谁先发动的? 猛然激射、闪动、流转、破空…… 爆发的光芒陡然静止,天宇下,似乎仍萦回看隐隐的虎啸龙吟。 换了方位,刀上指,剑斜沉,相距丈余面面相对,刚才那疯狂的搏击似乎不曾发生,那生死间不容发的凶险已过去了,那是很遥远的时候所发生的事。 海秀的右背肋部位,有物微微地飘动。 那是它的外里,被刀划破了。 这一刀,真凶险得间不容发。 她打一冷战,她知道自己曾经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与死神打过一次交道,从死神的手军心逃出来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背肋部份外裳已被割开,但却感觉出让体内功在外力强压下被击破的晨撼,和及失以可怖高速掠过时的瞬间灼热。 生与死的分野,就是那么一利那,当时并没有感到什么,事后才觉得危险万分,心寒胆裂,浑身冒冷汗。 一招几乎分了生死。 “你还有两剑。”张家全的语音坚强、有力、沉稳、凌厉,表现出强烈的信心和意志。 风雷再发,电光浏射,死神再次光临。 黑夜中,招一发便已无法改变,生与死,几乎就在招发的瞬间便决定了。 仅凭豪勇是不够的,信心也靠不住。 攻出的刀剑,必须从那几乎无法臆测,无法计算的几微空隙中贯入、发力、逸出。每一丝力道都必须汇聚于一点,心神意志集中于一点。身躯每一条肌肉都必须保持平衡,平衡才能变化,才能绝对完全控制。 这就是绝顶高手生死相决中,至高无上的境界,与那些用拳头木棒乱打一气的泼斗,完全是两码予事。 刀,既存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流泻入剑山中。 “铮”一声狂震,火星激射。 厉啸声中,剑飞腾而起,飞越雉堞,飞落城下去了。 刀光电射,发出飒飒风涛。 海秀仰面便倒,危极险极,刀光一掠而过,贴胸斜掠而下,它的胸衣在刀气中破裂、飞起,高耸的玉乳,几乎被削掉了乳头。 她急滚,刀尖如影附形掠到。 她魂飞魄散,浑身力道全失,浑身一软,等待那猝落的刀光,等待最后一刹那。 胸口一凉,奇寒的刀尖,压在它的胸正中,压在她裸露的酥胸上。 傍立像鬼魅般的钢刀主人,冷然屹立真像个鬼怪。 “为何不杀我?”她听到自己抖切的声音。 “我正在盘算,该如何处置你这汉奸。”张家全的语气好冷,冷得令她心底生寒。 “你放屁!”她粗野地尖叫,几乎想跳起来。 假使刀尖不是抵在她的胸口上,她真会跳起来,暴怒的人,仍然知道克制自己,跳起来半死无疑。 “哼!我想到处置你的办法了……” “你才是汉奸。”她不理会张家全的话:“你要知道我兄妹要杀朱家孽种的理由吗?” “你居然有理由?” “你知道天绝狂叟是如何死的吗?” “你外祖?” “清兵陷九江,他老人家率领庐山群豪勤王,协助南康王朱栩宅(金旁)反攻。”她咬牙切齿说:“那狗王竟然在再次失败后,诬指他老人家是乱民,他老人家与十八名义士,死在乱节与枪阵下。 从此,我家与朱家不共戴天。从此,我兄妹发誓,要尽所有力量,剑剑诛绝朱家的子孙,以免他们继续为祸人间。 你,你救走了我兄妹不共戴天的仇人后代,那小狗必定打起朱家皇裔的旗号,号召天下遗民义士,拥护他做皇帝,不知要坑死多少盲目复明的人,你……你……” 她哭了,涕泪滂沱,似乎真的伤透了心,痛伤的人就是这副德行。 “你……你们……就算你们的仇人是南康王。”张家全一征,脸上的杀气逐渐消溶: “南康王与六合王是两码子事,天南地北各不相关,你……” “他们都是王室贵族,都是朱家的龙子龙孙,都是……” “住口:你这种计算方法未免霸道荒谬……” “你才要住口:“她凶霸霸地叫:“假使今天他们的江山不垮,你如果得罪了六合王而逃到江西,江西的南康王会放过你吗?你在做梦,张家全,你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太行山野人,你……” 刀尖离开了那令人血脉贲张的裸胸。 假使他真做了那么一件事,不但江西的南康王放不过他,天下各地上百上千的龙子龙孙,都不会放过他,那是一定的。 “把你的刀挪开工我要起来。”她像头野猫。 “你……” “要不,你就给我一刀。”她指指自己的心口:“从这里捅进去,一下就够了,我相信一定不太痛。” 他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太行山野人,反应是直觉的,野兽般的反应,对方已经没有敌意,而且说得理直气壮,他的杀心便消失了。 当然,他怎能一刀捅进这美妙的酥胸? 他退了三步,收刀入鞘。 “你的理由不充分。”他直率地说。 “不成理由,是吗?”海秀爬起整衣,胡乱地掩住酥胸:“你不能不承认。” “歪理!我不管你的仇恨是怎么一回事,你也不要干涉我的作为。” “你把那祸根小鬼藏到何处去了?” “我警告你。”他沉声说:“各行其是,互不干涉,那就天下太平。如果不,我一定会杀死你。” 他转身要走,海秀却缠住了他。 “好吧:我不管你的事。”海秀与他走了个并排:“恕我多问,你打算用那么一个小孩子,来号召天下义士反清复明吗?” “废话:你看我像吗?你以为天下义士认识我张家全?我算老几?” “那你……” “我不管这些事。” “哦!我明白了,你受了鬼谷老人的利用。” “你胡说什么?” “鬼谷老人公冶方,据说为人方方正正,以大明遗老自居,利用你救出朱家的遗孤,自比周公,辅那个小成王,号召天下义士,他就可以从中取利……” “闭嘴:你把公冶前辈当成什么人?” “好!不谈他,谈你。”他挽了张家全的手臂,拾级下城:“把这些烦人的事丢开。告诉我,今后你有什么打算?不会老死太行吧?” “这……” “如果你有兴趣,咱们结伴邀游天下,如何?我是一个仔向导呢!” “不,我得先返家看看。哦:你不会是官方的人吧?” “我像吗?” “你哥哥就像,我亲眼看见他出入守备衙门。” “他是向衙门里的人打听消息,他恨透了你。” “恨我?这……” “他恨朱家的人,可说已到了刻骨铭心地步。”她突然把张家全挤贴在城墙上,半裸的酥胸紧压看他的:“家全,你听我说……” 叫得亲极了,声音柔柔地,十足女人味。 用声音、用身子、用手……紧贴在他身上,双手温柔地,情意绵绵地捧住他的双颊,鼻尖贴住鼻尖,吐气如兰。 他大为窘迫,也感到奇异的激情和不安,本能地用手抗拒,一抗拒就接触到令他更窘迫的所在。 “你听我说。”海秀姑得他更紧,压挤在城墙上,像一条缠住猎物的蛇:“有我在,哥哥不会再对你怎样,我们慢慢说服他,让他忘掉朱家的仇恨,好不好?人总不能在仇恨中活,是不是?” 他挣扎不脱,又不能板下脸发火。 老实说,这种感受他一辈子从没经历过,奇异的感觉又兴奋,又难过。他自己脸上像火一般发烫,身上每一寸地方都在发烫,真舍不得放手。 “是的,活得太……苦。”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双手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在对方的身上探索:“所以,我不管身外的事,但谁要对我存心不良,我会毫不迟疑地保护我自己。” 他露得大多了,而海秀依然不满足。 “鬼谷老人其实是个好人才。”海秀引导他的手,同需要的地方摸索,用胴体来迎合他的需要,自己也陷入激情的境界:“去找他吧!他会指导你认清……” 城头上,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他会认清该走的道路。”城上人扶看堞口向下说,是脆甜的女性嗓音:“年轻人的确需要睿智的人,指导正确的人生方向……” 张家全像挨了当头一棒。 他在干些什么?他的手在一个温润的女性胴体内摸索,这岂是见得人的勾当? 他一惊而醒,猛地将快变成赤裸的海秀一推,一声水响,跳入护城河,人影俱消。 “家全……”海秀急叫。 “让他浸在水中冷静一下。”城上的女人叫。 她银牙一咬,掩好散开的外里,吸口气功行百脉,喜鹊登枝飞跃登城。 城头空荡荡,鬼影俱无,空间里,似乎隐约可以嗅到淡淡的、品流极高的幽香。 第 八 章 张家全仍在府城潜伏的消息,很快地传开了。 海山,不再显得那么神秘,白昼在外面走动的机会要多了些,但夜间的活动仍然宛若神。 海秀,也不再躲藏,她公然向人打听张家全约消息,表示她与张家全是朋友。 侦查网缩紧了,注意力全集中在府城。 这天,三个骠悍的中年人进了城,立即住进距南关不远处的一座大宅内。 这是李家大宅,足有二十余栋房舍,但仅住了三五个李家劫后余生的子侄,本来锺鸣鼎食之家,婢仆如云的豪门大户,战乱后幸存的人,百不存一。 人李禄,一个沦落成混混约二十余岁年轻人,接到三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并不怎么显得兴奋,反而有点忧心忡忡,颇不情愿。 人置酒与客人接风,已经快到了掌灯时分,四个人已有了五六分酒意。 曹叔,幸而你们没赶上。”李禄大看舌头说:“车队远距沁州百里外,守备府的一千精兵已经先到达布伏,假使那时你们发动,城门口一定多了许多示众的人头。” “说来也是天意。”那位虎目精光四射的曹叔苦笑:“一周南关镇,愚叔和陶老哥就平白无故病倒了,士吐下泻几乎送了命,真是岂有此理,不得不留下来调治,把事情耽误了。 小禄,可有杨姑娘与江南剑客、八方刀的消息?” “没有。不过,有人知道他们的确赶往潞城去救人,扑了个空。”李禄说:“也差一点被逮住了。” “太行三仙就是那时被杀的?” “不是,有两仙死在沁源山区,最后一个飞霞,是在此地被逮住的。” “那就怪了。”另一位中年人说:“飞霞这贼道不是汉子,决不会熬刑,一定会招出在山区阴谋抢劫车队的事,为何五行堡、摄魂谷的人,仍能大摇大摆公然在府城落脚活动?” “陶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禄表示自己消息灵通:“那些鞑子精明得很,他们集中全力,对付那些暗地里叫嚷反清复明的人,对付那些愚蠢的所谓勤王义军。至于那些强盗土匪,他们不但容忍,而且暗中勾结利用。 有土匪强盗,就可以有军管的充分理由,活动也不受拘束,这叫做互相利用。所以,官府方面张只眼开只眼,军方乾脆闭上一只半眼。除非像飞霞那种失去利用价值的人,军方是不会抓他们杀头的。” “哦!这么说来,咱们河东三杰应该是安全的了。”曹叔似乎感到心中略宽:“只是没能及时赶来为杨姑娘尽力,委实于心有愧。” “咱们明天就动身往北走,或许能赶上杨姑娘,她不是抢劫王府珍宝,而是要救它的姐姐山阴王妃……” 厅门传来一声冷哼,踱入一位不速之客。 “车队恐怕已经接近京都了,赶得上又如何?”五行堡主冷冷地说:“而且,杨姑娘已经失踪了。” 四人吃了一惊,投箸而起。 “冯堡主:“李禄脸色大变。 “河东三杰曹兄、陶兄、姜兄请了。”冯堡主抱拳为礼:“来得鲁莽,诸位海涵,请恕闯筵之罪。兄弟冯威,请多指教。” 话倒是说得客气,脸上的神色依然阴沉倨傲。 “幸会幸会。”老大神刀曹成行礼:“请坐。俗务羁身,一直不曾东来,无缘识荆,今日得睹堡主丰采,不胜荣幸。” “好说好说。”冯堡主皮笑肉不笑:“三位侠驾一进城,兄弟便知道了,一来是赶来拜望,二来是有消息奉告。” “兄弟感激不尽,不知冯堡主所指的消息是……” “杨姑娘与江南剑客、八方刀,的确已经平白失了躁。太行三仙是你们三杰请来助拳的人,你们来不及赶到,太行三仙都送了命,你们可知道三位仙长的死因吗?” “咱们初来乍到。” “他们有两位,是死在汉奸张家全与鬼谷老人手上的。”冯堡主冷笑:“这位李小兄弟一定可以将详情向诸位奉告。” “兄弟当然要打听清楚。” “杨姑娘三人的失踪,极可能与张家全、鬼谷老人有关。诸位如果需要在下帮助,在下一定替诸位策画,布下天罗地网,擒住他们便可知道杨姑娘的下落了。 兄弟落脚在长治老店,在店中恭候诸位大驾,但移请守秘,以夜间往来为宜,以免落在灶张的眼下。打扰了,告辞。” 送走了冯堡主,神刀曹成眼中有疑云。 居然迫不及待,匆匆忙忙赶来表示助拳,到底有何用意p”郝刀曹咸不安地向众人说: “他“奇怪,这位冯堡主为夹刚愎自私,目中无人,江湖朋友耳熟能详,怎么今天走了样。 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热心得过分了?” “用意不难了解。”小李禄笑笑:“在沁州山区,他五行堡与张家全、鬼谷老人结了怨目下仍在千方百计搜擒他们。平白多三个功臻化境的帮手,他当然会极力争取你们约合作干。” “原来如此。好,晚上我们去找他。” 三人略一商量,决定秘密前往长治老店拜会冯堡主。 河东三杰,河东指山西,太行山在山西境内,但三杰的足迹不曾到过太行山,与太行山摩天岭的五行堡套不上交情。 五行堡主的热心相助,的确热心得过了分。 府城的人,当然不知道河东三杰是老几,但有心人知道,江湖朋友知道。 三个人背了包裹,走上了至潞城的官道。 神刀曹成,他那把狭锋单刀确是出招神乎其神。 夺命枪陶宇,手中的五尺金枪可投,可当棍用,可以当钩;因为枪尖根部多了一根钓状尖刺。 霸判姜冲,腰间的判官笔霸道辛辣,不但在河东声威不同凡响,在江湖道上也佼佼出群。 三杰是白道人士,与冯堡主这种易变的大豪,仅保持表面上的礼貌,凑不在一起。 五里,十里…… 日上三竿,已走了二十里路,够快了,表示他们急于赶路。 但一过了牛屯集,他们便慢了下来。 他们在等,等后面可能赶来的人。 河东三杰是杨芷姑的赞助人,而且替杨芷姑请来太行三仙助拳。目下河东三杰露面了,与杨姑娘、太行三仙、江南剑客、八方刀这些人有牵连的人,一定会赶上来和他们三杰了断的。 可是,后面的官道虽然偶或有旅客行走,但不是他们所要等的人。 “那汉奸不会跟来的。”神刀曹成不胜烦恼地说:“他一定知道对付不了咱们河东三杰所以……” 要等的人,反而在途中等候他们。 路右的一丛树林中,露出张家全的身影。 “诸位,借一步说话。”张家全招手轻叫。 “咦!你是……”神刀一征。 “前后无人,请入林一谈。我,张家全。” 河东三杰眼都红了,咬牙切齿接近。 他们不是小孩子,当然不会一见面便拼死活。 四个人在林子里面面相对,气氛一紧。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神刀咬牙切齿低吼。 “且慢眼红,老兄。”张家全毫不激动:“你们昨晚悄悄会晤冯堡主,所说的话和阴谋,在下全知道了。” “你……” “稍安勿躁,老兄们,还有你们不知道的事。” “什么事?” “你们且听我先说一段故事,假使你们真是有血性的人,一定会流泪,甚至会哭。听看,不许打岔。” 张家全的气概,足以让这三位英雄气馁,要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怎敢单刀约会?昨晚冯堡主附近戒备森严,而会晤中策订的计画对方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说? 沁州山区的冲突、变故。 潞城夜闯虎穴救人、失败。 潞城北面长岭,杨姑娘三人血战自尽;山岗上的三义士墓…… 张家全真在讲故事,他自己也掉了眼泪。 河东三杰老泪纵横,仰天长号。 “现在。”张家全拭掉眼泪:“我把你们不知道的计画说出来,前面七里半,也有一座草岭,草深及肩,方圆八里内不见树影,正是埋伏的好地方。人伏在路旁的草中,上千劲卒也可以不被发现。 五行堡的人是中间最近的埋伏,如果得手,其他的人就不会出面。假使无功,中环埋伏出现,是海山兄妹和一群神秘高手。 最外围,是伊尔根觉罗阿林约五十名可怕的力士。现在,诸位应该明白了,有何打算,悉从尊便。假使不找我,告辞。” 神刀泪流满脸,须眉俱张,突然屈身下拜,泣不成声。 “不敢当。”张家全把住了神刀:“杨姑娘的死,在下见死不救,内疚于心,但情势不由人,请三位见恕。” “老弟云天高谊,曹某铭感五衷。老弟已经尽了力,杨姑娘地下有如,当瞑目九泉。老弟,但愿来生再见。”神刀流看泪说。 “曹兄,你们……” “咱们去见姓冯的。”神刀说得声色俱厉。 “不要去了,他们不会让你们活的。” “抱必死的决心……” “那是不够的,诸位。”张家全长叹一声:“我不是劝诸位识时务,而是无此必要。诸位如果有心,为大明存国脉,为忠义传香火,到南方去吧!大丈夫有所不为,为几个汉奸而舍身,犯得看吗!” “杨姑娘的死,咱们河东三杰难辞其咎。”神刀开始将发辫一刀割断:“就算我们的死轻于鸿毛吧!与其一生悔恨,不如慷慨赴死,河东三杰义不苟活。” 三人丢掉包裹,结扎停当。 “老弟珍重,后会有期。”三人同声说,同时行礼,大踏步向林外闯。 “且慢!”张家全急叫。 “老弟有何吩咐?”神刀转身间。 “诸位有必死的决心。” “对!” “死,必须有代价。” “这……” “咱们从外围袭击,且战且走,把他们引入北面的山林,逐一蚕食,岂不胜似在空旷处任人宰割?” “老弟也要参予?”神刀狂喜地问。 “我是个猎人,当然了解被猎猛兽的心情。所以,我不愿被猎。我如果不反击,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张家全将刀挪至称手处:“诸位,话讲在前面,敌势过强,对方无一庸手。 咱们只有四个人,攻击发动,绝对不可能相互照顾,所以生死付之天命,各负其责。同伴有难,不可以把自己也陷进去。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言尽于此,咱们走。” 烈日炎炎,伏在草中等候猎物,那滋味真不好受。 这常是平坦的草岭,周围八九里有草无木。邱慌马乱二十年,火烧山平常得很,树林都烧光了。 太行山有些山岭,木来就寸草不生,有草已经不算是真正的秃山了,童山濯濯的山岭多看呢。 看看日色近年,官道上旅客渐稀。 几个负责监视的伏哨,眼巴巴地向南望,望得眼睛发酸,仍然不见要等的人现身,连做媒子的河东三杰也不见踪影。 不好受。 等,好艰苦的等待。 北面草场尽处,突然出现三个人影。 是河东三杰,并肩而立仰天长啸,声如激雷,还传十里外。 “冯威,你这狗娘养的汉奸。”神刀啸完大叫:“你给我记住,是要河东三杰不死,留有一口气在,必定铲灭五行堡。天日为证,不达目的绝不甘休。” 两三里外,路旁的草丛中站起冯堡主的身影。 “喂!你们怎么变卦了?”冯堡主舌绽春雷大叫:“你们疯了不成?” “汉奸!汉奸……”叫声绵绵不绝。 “姓冯的,咱们后会有期,你这狗娘养的杂种,曹某誓将你化骨扬灰。” 三人转身,大踏步而走。 里外的草丛中,首先蹦起伊尔根觉罗阿林,人影纷现,狂风以的急起直追。 三人脚下一紧,开始向并不怎么陡的山坡急走。 追得最快的三名游骑兵勇士,健步如飞快逾奔马。他们埋伏在这一面,比其他同伴近了一里左右,所以追得最快,远超在同伴前面。 三人到了半岗,扭头一看,不禁摇头苦笑。 “难怪这狗东西如此热心。”神刀摇头苦笑:“人心难测,这恶贼好毒。” “留给我宰他。”夺命枪咬牙切齿说。 三个勇士纵跃如飞,并肩飞掠,速度相差有限,都是武功相当的高手。 中间那人只顾飞奔,突然看到前面草梢一动,人影长身而起,已经来不及煞住脚步了。 冲势凶猛中,单刀出鞘,本能地挥出,运人带刀撞上了,猝然遭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声暴叱,刀吟似风涛,光华电掠,人影似流光。 “呃……”这人舞看刀向前冲,前冲,直冲出三四丈外,草梢血珠飞溅,一声重重地摔倒。 刀光似电,几乎在刹那间到了三丈外另一名勇士的左后方,刀光猛地疾沉。 那人刚拔刀,还来不及转身,左肩已被砍开了。 刀光再折向流泻,猛扑最后一名勇士。 那人已冲出四五丈外,所以来得及回身迎敌,一声沉喝,迎看猛扑而来的张家全就是一刀。 “铮!”惟翎刀反向上蹦,空门大开。 刀光再闪,人头飞起。 “啊……”张家全举刀仰天长啸,像虎啸龙吟。 他向后退,同潮水般涌来的人潮冷哼一声,立即飞跃反走,不久便追上了河东三杰。 四人在树上掠阵,准备一击便走。 下面两里外,由于张家全出现得突兀,刹那间刀劈三名最骠悍的勇士,有若雷耀霆击。 他的神勇,把后面的人吓住了,不知中途是否还有人意外地出现,因此不敢再冒险急迫,脚下一缓,等候后面的人到达。 他极目眺望,找不到海山那批人。 五行堡的人,卸出乎意外的多,似乎比在府城露面的爪牙多了一倍以上,显然在暗处的人也露面了。 那个一身黑的黑牡丹冯秀秀,在阳光下似乎特别抢眼,一点也不秀,更不像牡丹花,而像一头嗜血的黑豹,纵跃如飞,矫捷绝伦。 他瞥了三杰一眼,三杰神色悲壮,杀气直透华盖,咬牙切齿虎目圆睁,激动的神情不是好现象。 “我不知你们要证明什么。”他叹口气说:“是证明自己勇敢呢,抑或想证明人心不死?前者,是匹夫之勇;后者,你们根本名不正言不顺。 官方一口咬定杨姑娘意图抢劫废王车队的珍宝,是强盗,是大明的叛徒,两你们……你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证明不了。” “老弟……”神刀的眼泪像泉水。 “走吧!南方,南方,南方。” “老弟也去吗?” “抱歉,我不想证明什么。” “老弟……” “我爹是被渖王府像赶猪一样,赶往太原前线打仗的;像死囚一样押往太原所谓勤王的。我娘,轨这样急死了。我不想再做草芥腐狗,我要以我的方式活下去。” “谢谢你的忠告,老弟。” “准备吧:他们快要冲上来了。” “老弟,我们要走。”神刀口气一变:“一定是南方。” “好,走!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要拼,要证明人心不死,必须在名正言顺下,旗正飘飘中,拼头颅酒热血。诸位,祝福你们。” 他扭头便走,收刀入鞘昂然阔步,头也不同地走了。 下面,人影来势如潮。 城北十余里的柏谷山,也叫百谷山,据说是神农百草的地方,当然山上柏树很多,与太行王屋相接,但与太行那些土岭不同,这里有有壑,风景绝胜,是府城北面的名山。 张家全大踏步进入山谷的柏林,精神抖擞毫无倦容。 “哔!有吃的吗?”他脱略地叫:“饿了大半天,我觉得我可以吃得下一头牛,外加一头鹿。” 林子里一声轻笑,摄魂仙姬带了四侍女钻出林来,侍女带了包裹,带了食篮。 “喷!蛮神气的嘛!”原本是死仇大敌的摄魂仙姬媚笑看说:“怎样,身上仅沾了几里血,很容易?” “一点也不容易。”他一手接过侍女含笑送上的食篮:“河东三杰总算不糊涂,走了。 我搏杀了三个。我真耽心脱不了身,总算还好。海山兄妹没有来。” “我只是从五行堡的人口中探出来的,他们的确说海山兄妹也参加。” “他们不来也好,我不希望他们真的做汉奸。” “我告诉你,海山的另一个神秘同伴,姓费,那才是最可怕的高手中的一口匹手,你可要特别小心了。” “姓费?多大年纪?” “和你差不多。” “有多厉害?” “我这四位侍女,不是我吹牛,足以跻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而毫无愧色,但在姓费的手中,一照面便栽了,他在举手投足之间,可以任意宰割人。” “好,我小心就是。你这就走吗?” “再不走,可就走不了啦!海山已经认为吃定了我,我必须十万火急摆脱它的魔掌。” “哈哈!这叫报应。”张家全坐下来:“你本来就甘心情愿让他吃……” “狗嘴!”摄魂仙姬脸一红,作势要踢他:“说实话,我恨你恨得要死,真想借刀杀人宰了你。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也许有用。” “谢啦!什么事?” “海山那家伙好色,但寡情得很。知道对方的弱点,不妨多用些心机。我走了,恐怕他正在找你。” “谢.谢,蔡姑娘。” “如何谢我?”摄魂仙姬盯看他媚笑。 “糟糕,目下身无长物……”他俊脸一红。 “亲我一亲,如何?” “你……”他被摄魂仙姬的热情大胆吓了一跳。 “算了吧:你这野人,那能寄望你识风情?”摄魂仙姬一指头点在他的鼻尖上抚媚地微笑:“虚有其表的木头人。后会有期,珍重。” 她带看侍女走了。 张家全呆在当地胡思乱想。 他似乎有点食不甘味的感觉,似乎在这短暂的时光里,突然发觉自己显着地成长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充满野性的人;一个本能反应极为锐敏强烈的人;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当然,他也会用心机。 一个猎人如果不用心机,早晚会死在猛兽的锐牙利爪下的。 他觉得内心突然有了某种需要,某种强烈的震撼和冲动。 对了,摄魂仙姬所表现的纯女性明媚形象,深深地在他的感觉中留下难以磨灭的憧憬,激起了内心的波澜。 首先,他想起了海秀。 然后,是浑身黑,矫捷如豹的黑牡丹。 最后,他想起一身白的尹香君。这些异性,在它的脑海里交相幻现,印象是那么鲜明,那么奇妙…… 他感觉迟钝地撕咬看手中的鸡腿,神情有点茫然。 奇怪,怎么真看到了人? 想曹操,曹操就到。 月白的衫裙,佩了剑,俏丽如仙,绝代风华,明眸中有慧黠的笑意。 “怎么,她很媚是不是?你真该亲它的。”出现在一旁,巧笑倩兮的尹香君,用调侃的口吻说:“不打不相识,由恨生变,仇人变成情人,难道你就不卯珍惜?追上她呀!” 他跳起来,停了一声。 “你早就躲在这附近?”他冷冷地:“说吧!你想怎样?” “唷!该先生气的是我,对不对?” “那天晚上,是你的人把我打落屋下的,你那有权先生气?”他感到脸上热热地:“你定种怪怪的玩世态度,我不习惯,少来惹我好不好?” “哦!原来你在意我的态度。”尹香君神色一变。 “你来山西,到底有些什么企图?” “四处看看呀,似乎我每次见到你,你都和姑娘们纠缠不清呢。”尹香君毫无戒心地到了他身旁,不笑了:“那个海秀热情大胆,你幸好早一刹那跳河,要不可就灾情惨重,她的同伴已经发现你们了。” “我该谢谢你在城头嘲弄我吗?” “坐下啦!我们真该好好谈谈。”尹香君在食篮旁坐下,翻动篮中的食物:“你好像有意回避我?” “不错。” “为何?” “听人说……” “鬼谷老人?” “是的。”他点头承认。 “他一定说了我一大车坏话。” “与你无关。” “我在听。” “你老爹。” “家父怎么啦?” “你老爹是侠,方方正正的侠。”他气冲冲地坐下:“嫉恶如仇,心硬如铁。我不方不正,鬼谷老人也不力不正。 万一我惹了你老爹,不管你老爹是否奈何得了我,我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鬼谷老人要我离开你还一点。” “那老儿舌头会长疔疮。”姑娘几乎要跳起来:“他自己躲在鬼谷,做事鬼鬼祟祟,怎能怪别人方方正正?其实他是个好人,只是鬼心眼多,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呀?他为了要利用你,所以……” “好了好了,他并不否认利用我。”他不愿再争论:“大丈夫恩怨分明,他在冯堡主父女手中软了我,我甘心情愿回报他,没有什么不对。就算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坏蛋,我也不会把他当成敌人。你是跟踪蔡姑娘来的?” “是呀!她以为自己很聪明,昨晚你找上她,她趁机摆脱海山的控制。所以向你透露冯堡主的阴谋。她已经猜出冯堡主是汉奸,海山一定会配合冯堡主的行动,来对付你和河东三一杰。 岂知海山并没有出动,反而留意她的反应。要不是我认为她人还不坏,才懒得管他的闲事呢!” “你保护她溜出城的!” “没有,我只是出了些障眼法,把海山捉弄得在南关穷搜鬼谷老人,让她抓住机会跳城溜走。” “鬼谷老人还在?”他吃了一惊。 “你就点不透吗?当然是我的人扮的,五更初天没亮,扮一个鬼一样的老人还不容易? 我算定你不会与那些人拼命,所以找一点也不担心你的安全。” “老天爷!你好像把我看透了。你这人很危险,我真要避开你远一点,走也!” 说走便走,他往茂密的柏林深处一钻,溜之大吉。 “喂!等一等,你……你这……这……”姑娘在后面急叫,小脚直跺。 猛兽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窝巢;人也是。 张家全自以为肯用心机,其实并非如此。 其一,他不该在藏匿虚的金桥杀人捉人,在巢穴附近闹事,是江湖禁忌。它的江湖经验有限,而那些被杀被捉间口供的五行堡爪牙,都是老江湖。 其二,他不知从转来的话中,找出危机提高警觉。另香君告诉他,化装成鬼谷老人,引约海山到南关穷搜,让摄魂仙姬有机会脱身。 穷搜,当然不止海山一个人。那么,藏匿虚的大宅极可能受到搜查,怎能逃得过老江湖的明察。 假使他真的肯用心机,就不会同老了。 由于伊尔根觉罗阿林死了三名部属,全城汹汹,兵勇满街巡查、盘问、搜索。市民惊疑不定,形同罢市。 因此晚间气氛更紧,在外面活动十分危险。 第 九 章 张家全躲在南关外附近,看到关内的市民慌张情形,同几个出城的人打听,认为情势并不严重,反正他准备今晚好好休息休息,不必急于去找五行堡主讨公道,兵勇的搜查对他并不构成威胁。 南关的大官道直下泽州,出河南的怀庆府,是往来河南、山西的重要大道,车马行旅络绎于途。 已经是申牌初,他藏身在路旁的树林内歇息,可从枝叶空隙间,看清道上往来的行人。 六匹健马驰出南关门,骑士们都是长行打扮,较后有马色、有水囊、有鞘袋。蹄声急骤,从他的歇息处驹过。 他一征,这些家伙怎么走了? 前面两骑士,赦然是海山兄妹。 “奇怪!他们南下做什么?”他盯看逐渐远去的骑影自言自语。 不用多猜,他知道海山兄妹放弃追捕他的意图了。 “也好。”他自语:“只要你们不是汉奸,不找我,那就算了。” 海山兄妹与朱家子孙的仇恨,兴他无关。 每个人对仇恨的负荷和看法都不一样,他是局外人,最好置身事外,只要对他没有威胁,他宁可让一步。 这就是他放过海旁的原因,他并不后悔放过海秀的事。海秀的热情大胆,并不牵涉到他放弃报复的感情因素。 其实,在海旁对他表现热情大胆之前,他已经不冉计较海旁兄妹不择手段对付他的仇恨了。 海山兄妹一走,他更是放心了。 健马驰出十里外,迎面驰来两匹枣馏,骑士虽然穿的是平民骑装,但一位骑士背上的特殊公文袋,卸不属于平民所有。 装上,插了一根鸡毛。 鸡毛报,十万火急的急报。 海山在三十步外使举左手打出手式,这手式只有自己人才能了解其中含义。如果对方不是自己人,就不会有所表示。 两骑士是自己人,所以立即同了手式,坐骑一慢。 双方接近,同时勒住了。 “怎么啦?”海山间。 “续报,请马上过目。”骑士先在马上行礼,取下公文袋奉过。 海山验了封,拔掉鸡毛,取出一封公文再验封,相当细心。 展阅片刻,他眉心紧锁。 “如果人从彭德南下,应该在郑州过河。”他向骑士说:“为何要转走怀庆?” “属下不知道,是卫辉那边的人传来的急报。那边的人一定办事不力,让老儿冲出封锁一。可能老儿不敢从郑州偷渡,所以转往怀庆来了。”骑士欠身答。 “发现小孩子没有?” “发现了,由一双浪人夫妇带看跟在后面。” “他们的身分?” “属下不知道,属下只负责传讯。” “好,你到府城歇息,顺便招呼后面的赶上来,必须昼夜兼程。” “遵命!” 天一黑,人宅便鬼气冲天。 街道、瓦面,皆有人潜伏,监视往来的人。而三个鬼鬼祟祟的人,从后面的破烂废屋堆中钻入,许久方悄然从原路退出。 街道、瓦面的人,立即撤走。 对面有一座民宅,两层,留了一个人躲在楼上,监视大宅的动静。 三更天,张家全出现在衔尾。 他是很小心的,在街前街后走了一圈,看出附近一如往昔,家家闭户,没有陌生人游荡,这才放了心,从右邻的后院跳人大宅,消失在黑暗的宅院里。 对面在楼上监视的人,立即以灯火传讯。 片刻,大批人手赶到,立即形成合围。 张家全很小心,但还不够小心。 在荒野,他比猛兽聪明,因为猛兽没有智慧。 在城镇,比起那些老江湖来,他就逊色多多。 幸好,他有比一般平常人锐利百倍的嗅觉,简直可以媲美猎犬的鼻。 这是他在山区里狩猎,常年累月训练出来的,几乎已经成为本能的一部分,灵敏的程度连他自己也感到惊异。 刚进入经过巧妙布置的密窝,便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怪味。 他轻嗅了几次,并不介意。这地方荒废已久,什么气味都有,偶或飘来一丝异味,平常得很。 他确实知道不曾有人来过,他所布置的防兽小巧机关丝毫不曾破坏。 摸索看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踏中一件他陌生的物件,俯身一摸,摸到一根六寸长的金属佳筒。 接看,嗅到先前那种怪味,怪味浓了些。 这怪筒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丢进来的工一阵心悸,一阵寒颤通过全身,然后是眼前更黑,晕眩感无情地向他袭来。 一声兽性的怒吼,他向唯一的小窗飞撞,轰隆大震中,他摔倒在外面的荒草萋萋院子里天下间决无人鼻卸倒的迷药。倒,一定早已嗅入了不少,药力自血液侵入经脉,需要一段时间。 他嗅入不少迷香,那种平常人认为无色无味的药物,他却能嗅得出异味来。 天幸发觉得早,得感谢那位太过小心的朋友,把喷香管丢进来,而不是放置在不易发现的地方。 受迷不深,他的野性发作了。 运人带窗摔出院子,一阵晕眩,头重脚轻,手脚一阵软麻。 但他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激发了生命的潜能,又一声怒吼,一滚而起,手居然搭上了刀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人影纷纷下跳,铁拳巨擘及体,凶猛的打击力将他打倒,接看靴尖光临躯体。 晕眩中,他捞到一只扣他肩井的手,一声怒吼,奋身,滚。 “啊……”有人惨叫,有骨折声传出。 他爬起,又被击倒。 没有人敢出手抓他,因为先后已经有三个人被他抓住不但手被他折断,有位仁兄几乎被他抓裂撕烂了。 沉重凶猛的打击绵绵不绝,点穴的手指也不时落在背口的穴道上,卸制不了他的穴道,他的身躯时软时硬,不易受到制命的打击。! “找木棍来敲昏他。”有人大叫。 “打死了你负责?你负得了吗?”反对的人也大叫。 他不知到底有多少人揍他,反正四面八方全是人,拳打、掌劈、脚踢……。 他像个疯子,手舞足蹈吼叫,跌倒、滚动、蹦起,又被击倒。 他成了练功的沙袋,能支持得了多久? 眼前已不能见物,精力以可怕的速度消退。每一条肌肉都在崩散,每一条筋皆在抽搐,本能运功护身,作用发挥不了二成威力的两仪相成大买力,正在慢慢消散,药力的威力相反地愈来愈强烈。 “用绳子来套他。”有人大叫。 这位仁兄正在他身右,被他循声凉到,一把抱住双脚一扳一扭一滚,这位仁兄狂叫着与他跌成一团,双足齐折,在他兽性的怒吼中痛昏了。 人影一闪即至,一脚踢向他的耳门。 一声尖厉的怪啸震耳欲聋,然后是风吼雷鸣,砖石木料漫天呼啸而至,有如狂风暴雨。 人影来势如电,啪一声暴响,踢他的人被震出丈外。 他感到脑门一震,被人一把抱起,便失去知觉。 一个在战乱中生长的人,在荒野中猎食成长的人,他的生命力极为坚韧,求生的欲望更为强烈。 他一定知道要怎样才能活下去,怎样才能克服外界所加的苦难。他知道,要活,就得靠口己。 坚强的体魄,加上激烈的打斗,血液循环的速度剧烈,迷香的药力也因此而消失得快。 人体本来就有排斥异物的本能,不论是迷药或毒药,每个人的排斥体质都不同,有些人甚至能免疫。 张家全生长在荒野里,他的体质比常人坚韧得多。 不片刻,他使神智渐清。 他又嗅到了些什么,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 檬陇中,他感觉出被人抱在胸前,抱他的人力气不小,竟然能掠走如飞。 后面,人影渐近。 “我知道你是谁,快把人放下。”在后面狂追的人怪叫:“既往不究,不然……” 抱他的人可能有点不胜负何,将入抱在臂弯里奔跑,那是难以想像的苦差事,普通人跑,了十步,就会气喘如牛,缓慢走也只能支持百十步。 他被放下了,传出拔剑的震鸣。 他一咬牙,挣扎看、忍受看晕眩感和疼痛感,要爬起来,岂知三两下挣扎,重心突然失去,人向下滚坠。 一声水响,他滚人清凉的河水里。 不远处便是金桥,他曾经把五行堡的爪牙打落桥下,现在他也下了河。 清凉的河水一浸,他完全清醒了,但却又被抢昏啦! 睁开眼,他看到火光。 “这是什么地方?”他呻吟看问。 一堆篝火,两个花子,围坐在火旁烤鸡。 烤的不是花子鸡,好香,两个木枝困成约三脚架搭在火两边,中间木条串看一只鸡,一凹烤一面转动木条,鸡在火上转动,香味四溢。 一旁,还放了一葫芦酒,两只碗。 那位不负责烤鸡的花子,正在火旁察看他的刀,指叩刀身,发出清越的龙吟。 “好刀!”花子脱口称赞:“虽然不是吹毛可断的宝刀,但一刀砍断脑袋一定不拖泥带水。” “这里是南关外市何勇,前面就是流入山水河的河口。”负责烤鸡的花子睥睨看他: “你大概是城关里流出来的,死死抱住一根漂木,昏迷了居然不放手,所以我们把你拖起来。 呵呵!你真的没死吧?” “我……我不是在说话吗?” “对,能说话就证明没有死,你糊涂了。”看刀的花子接口,是向同伴说的,又转向他:“你像一头泡死了大半天的猫,真惨。老天爷!你怎么啦?瞧你那一身伤,他娘的工好像受了零刀碎刮刑,你犯了什么罪啦?” “多管闲事罪。”他说,吃力地挣扎坐起。 真是遍体青肿,体无完肤,头青面肿不成人形,痛得他龇牙咧嘴,全身好像快要崩溃了。 “哗!这可极为严重哪!”烤着鸡的花子怪腔怪调地说:“管闲事就是破人买卖。江湖朋友说:破人买卖,有如杀人父母,你看严重不严重?还好还保住命在,算你祖宗有德。” “我看你像个鬼,能吃吗?能吃就死不了。”拿刀的花子将刀替他归鞘,放在他身旁: “不管怎么说,咱们软了你,总不能让你饿死。先喝口酒,活活血。” “谢谢。”他接过酒葫芦,拔开塞喝了两口酒:“什么时候了?” “四更过啦!”烤鸡的花子将鸡离火:“三更天伦得一只鸡,辛苦了一夜,只弄到一只鸡,真他娘的辛苦。天杀的,真该改行做强盗了。 这年头,做强盗没人管,做贼偷鸡随时得准备被人把骨头拆散掉,真冤。来,小兄弟,撕一块,见者有份。” “你们先用,我得先服药。”百宝囊仍在,湿淋淋地,幸好里面的药瓶药盒不进水。 有药,有酒,他一点也不欺心伤势,更严重的伤他也经历过。 有-年,他十四岁,彷佛是昨天发生的事。他不慎摔落在崖下的半乾河床里,整整一天爬不起来。 “两位老哥贵姓大名?”他服了药问。 “张三李四,就是这么一同事。”正在吃鸡的花子说:“家破人亡,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行乞、偷窃、讹诈……只要龙活下去,什么都干,谁还提名道姓?免得替亲戚朋友丢人。” “如果足张三,咱们是同宗,我吃定你们了。”他撕了一支鸡翅,好香:“我叫张大,六亲俱无,不大也大,我也怕提名道姓。” “来,为不敢提名道姓的人乾一口。”另一花子递过酒葫芦:“张大,你一定比我们强,至少你这把刀,挥起来甚有分量。” 喝了不少酒,他在草地上睡看了。 他想起来了,救他的人是尹香君。 那用木石掷击的人,一定是姑娘的随从。 她,目下怎样了? 追它的人,没错,是五行堡主指断魂冯威,这无耻的恶贼,汉奸。 朦胧中,他睡看了。 有不少人沿河找体。河两岸的居民,接到官府的通知,发现浮必须立即报官,不得私自掩埋。 那年头,无名体经常可以发现,百姓们不愿惹麻烦,大都悄悄掩埋了事。 一天,两天。 没发现浮,没发现可疑的人。 长治老店中,五行堡的人准备动身,并非动身北上返摩天岭五行堡,而是南下遨游江湖。 守备府中,这天傍晚,有几位满官校尉,设宴替伊尔根觉罗阿林一群游骑兵送行,他们要返回太原原来的驻地。 对外,他们已经不是太原来的游骑兵,而是调防北上的普通官军。 一个黑影像幽灵,深入戒备森严的守备府。 军人是豪勇的,能吃能喝,吃喝同样豪勇,酒酣耳热,整座厅喧闹声震耳。 黑影潜伏在堂奥里,不久便离开了。 他是张家全,满语他一句也听不懂,偏偏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汉人,他只好悄然离去。 不算是自来,他总算知道这些人即将动身返回太原。 他也要返回沁州,正好回路。 在动身之前,他必须把末了的事办妥。 地出现在长治老店,首先便发现尹香君姑娘已经迁走了,得找人打听。 他内心深处,希望那天晚上姑娘能平安脱身。 冯堡主的暗器可怕,绰号叫指断魂,那种怪异的肩指环真可以断魂,防不胜防可怕极了,姑娘能逃得过此劫吗? 五行堡的人包了一座院子,所以只要派人守住院门,便可以有效地阻止闲人乱闯。 三更初,把守院门的两名大汉开始换冈。 “小心魔豹。”下冈的人向接班的人叮咛。 高升客栈内有豹子噬人的事,早已传遍全城。 死了的人抬出店,也是有目共睹的事。 海秀知道豹是张家全,但她不说。 “乌鸦嘴!”接班的人拍了那人一掌。 “什么魔豹?见鬼。”另一名同伴嗤之以鼻:“兄弟我不碰上则已,碰上了……咦! 瞧!” 右厢的屋顶上,的确有一头豹在走动。 “鹰豹!”那位下班的人尖叫。 他真是乌鸦嘴,福不灵祸灵。 “嗷……”豹吼声惊心动魄,黑豹轻灵地沿看屋脊跳到邻屋上去了。 吹牛的那位仁兄一声长啸,急走两步飞跃而上,人登屋剑已出鞘,胆气很壮。 豹并不被长啸声吓倒,从容不迫矫捷地轻轻一跳,又到了另一座屋顶上。 那人再次飞跃而起,凌空猛扑,剑发似奔电,要一剑劈开豹子的头。 降下的刹那间,隐隐星光中,这才看清下面不是豹,是个黑衣人扮的,但已经来不及了,豹形人一闪,一爪抓出,背部立即挨了一击,发出一声惨叫,摔落瓦面,在断瓦纷坠中骨碌碌向下滚。 黑豹一闪不见,第二名大汉来晚了一步。 全店大乱,五行堡的人纷纷四面搜索。 冯秀秀仍然是一身黑衣,侍女小春跟在后面,也是一身黑。两人从东面搜至客店的几座独院,渐渐远离宿处,在屋顶上飞跃,轻灵敏捷高明极了。 “下面怎么样?”她向下面问。 两个大汉正在下面搜索每一处黑暗角落,用剑不住探索煞有分享,似乎在赶猫而不是赶豹,用剑赶豹是相当危险的事。 “藏不住的,小姐。”一名大汉向上回答:“这里没有,连猫都没有。” “小心了。”她叮咛:“不是豹,是人。郝五确是背部被爪所袭,但用的不是兽爪。” 她跃向另一座独院的院墙,刚飘落墙头,便看到下面黑影贴地窜跳,窜向独院后面栽了花木的小院。 确是豹,至少像豹。 她心中一急,忘了她先前她说不是豹的警告,惟恐豹从后院逃走,迫不及待飞纵而起,全力狂追,快极。 刚掠出墙角,突然感到后脑一震,便失去知觉,人向前一栽,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了。 侍女小春轻功差了许多,随后追出,后院空空,什么都没看见,小姐不知追到何处去了。 这是北郊的一座古老大园林古宅,位于柏谷山的中途,破败的半塌宅院,建在古木森森的园子里,亭台花树仅剩下破瓦颓垣。 前院又宽又广,地面砌着厚实的大方砖,砖长满了青苔,野草从细小的砖隙里茁长而出,生命坚韧可见一斑。 院阶也长满了野草荆棘,倒塌了的巨型大厅,已成了杂草丛生的瓦砾场,往昔旦宅主人的风貌,尚可从这废墟中看出一些逝去的遗痕。 四周,燃起四堆簧火,火光熊熊,枯树爆裂的响声此起彼落。 中间,足有十丈见方的活动空间,砖缝中生长的衰弱小草,毫不妨砖活动。 一刀一剑分插在东西,中间相距约六尺。谁能够先一步拔出自己的兵刃,轨可以踢飞或没收另一把。 台阶距插兵刃处约有二十步,约八丈左右。 轻功佳的人,第三次落点必可到达。 张家全站在阶上的东面,一身黑的冯秀秀躺在西端,正张开有点迷惘神情的大眼,突然快速地挺身跃起。 “你可以先调息养力,恢复精力后再告诉我。”张家全冷冷地说。 她大吃一惊,神智倏清。 “你……”她悚然惊呼。 “张家全,你不会忘怀的,是吗?” 她看清了四周,火光熊熊,一览无遗。 “这里是……”她感到自己的咽喉有点梗塞。 “决斗场。这里,今晚,你我之间,只许一个人活看离开。我想,你不会拒绝的。” “假使……” “没有假使。”张家全语气坚决:“你如果拒绝,我可以用所有的手段杀你。你现在有一双手,有暗器,但不会有剑。 你是江湖名女人,死时手中没有剑,是十分遗憾的事,我不希望你遗憾,所以要求你决斗,以武林道义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 “你……” “对付汉奸,我已经情至义尽了。” 她曾经亲眼看见张家全挥刀,在刹那间刀劈伊尔根觉罗阿约三名勇士,那里奔雷似的狂野气势,虽在远处观看,仍然感觉得出雷霆万钧的压力,她怎敢拼刀剑? “家父也是不得已。”她打一冷战:“海山兄妹坚持要活捉你……” “与海山兄妹无关,我曾经目击你们与挞于伊尔根觉罗阿林合作,诱杀我和河东三杰,你不要强辩,那没有用,因为这是事实。” 她突然一掌吐出,左手随即跟进虚空一抓,澈骨寒流像寒涛,同张家全涌去。 “我不会和你决斗!”她同时尖叫。 阴煞潜能与拘魂爪,猝然攻击志在必得。 第 十 章 张家全身形一晃,出现在侧方八尺外。 寒涛汹涌,动气丝丝异啸,却劳而无功。 黑影向废墟中疾射,反手打出一枚扁针。 窜入废墟,闪在一堆残砖断壁下,定神回望。 不见张家全追来,扁针也没将张家全击倒。 “嗷……”豹吼声超自右后方,吓了她一大跳,贴地一窜,反手又打出一枚扁针,如飞而通。 窜入一处好像跨院的半场破屋,刚打算隐起身形,左前方的木堆中人影一闪,豹吼声迎面震耳。 “得得得”三声暴响,她向闪动的人影连发三枚扁针,人影已经不见了。 除了逃,她完全丧失拼的勇气。 “你还有五枚扁针。”语音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反正她已无暇分辨,飞窜而走。 天老爷保佑,连窜三座废屋,已经接近广场的西端,后面不见有人追来。 火光熊熊中,插在砖缝中的刀剑光芒闪烁。 略一探索,她吸口气突然雷射而出,冲入广场,冲向自己的剑。 真妙,她摆脱了张家全,剑与刀全是它的了。 手伸向剑靶,快要抓住了,她兴奋得发狂。 “我知道你会决斗的。”张家全的语音超自前面,直贯耳膜。 她的手搭住了剑靶,但僵住了,不敢拔出。 张家全就站在她对面,手也搭上了刀靶。 左手向前一挥,暗藏约三枚扁针必可中的,相距仅六尺,大罗天仙也无法闪避致命一击。 手肘一麻,然后无力地摆动,三枚扁针翩然坠地,掉落在青砖上其声清脆悦耳。 是张家全理出的一小片碎瓦,先一刹那击中她的曲池穴,难怪手膀突然脱力。 假使张家全用飞刀对付她,她早就完了。 “拔剑吧!”张家全冷冷地说。 她的脸色在火光下,突然变得苍白。 打一寒颤,她缓缓收回打算拔剑的手。 “我……我认栽……”她几乎语不成声。 “我在你父女手中,共死了两次。”张家全语气阴森极了:“我有权处置你。” “饶我……” “你曾经饶过我吗?” “我求你……”她开始哭泣:“故我一马,我……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招出你老爹与伊尔根觉罗阿林勾结的内情,放你一马。” “这……我不能……”她掩面尖叫:“再说,我也不知道,真的不……不知道……” “你要我相信吗?” “请你相信……”信孚语音末歇,最后两枚扁针射向对方的心坎。 张家全身形侧转,针贴胸飞越,身形续进,伸左手闪电似的一抓。 她正向后飞返,嗤一声裂帛响,胸衣被抓裂,胸围子也破了,酥胸暴露,肉帛相见。 身形还在飞返,张家全的身影如附骨之姐紧随而来。 一声厉呻,她双爪齐出,寒涛怒涌。 双手被抓住了,衣袖不见了。她的肌肤柔若无骨,阴柔的怪劲可以保护身体,却保护不了衣物。 “砰!”她摔倒背部着地,一口匹耸的rx房暴露在张家全提起的快靴下。 这一脚如果踏下,它的酥胸将被踏扁。 “饶我……”她发狂般哭叫。 脚踏在它的酥胸上,力道不重。 张家全俯视片刻,眼中突然涌现奇怪的光芒。 “饶我……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她绝望她哭叫,死的恐怖令她崩溃了。 脚离开她的胸膛,张家全缓缓地在她身旁蹲下,缓慢地、缓慢地伸出手,缓慢地落在她裸露的玉乳上,似乎在摸索一件古怪的物件,也像是抚摸猎获物的美丽毛皮,眼中有奇异的光芒和困惑的神情流露。 她先是颤抖,最后平静下来了。 她知道,可能性命已经保住了。 她对自己的美丽相当自负,对自己美妙的胴体有信心,男人如果能平静下来,是不会毁弃它的,她相信自己有吸引男人的本钱。 张家全突然摇摇头,手不自觉地五指一收。 “咬……”她忍不住娇叫。 “你叫什么?”张家全急急缩手,像是被人咬了一口,脸色怪怪地。 “我愿跟你,仇恨两勾消……” “什么?跟我!”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嫁给你。” “你……” “不愿意,你随时可以打发我走。” 张家全的手,突然落在她的裤腰上。 “带我找地方安顿,我是你的人了。”她含泪的眸子出现了笑意,挑逗性的扭了扭小腰肢。 火光熊熊中,月白色的人影飘然而来。 “对啊!带她走,你就有一个汉奸岳父了。”月白色的人影停在三丈外,背对着这一面说。 张家全呼出一口长气,眼中的奇怪光芒消失了。 “我好耽心你,谢谢天!”他如释重负地说:“我该怎办!我又不能迫她,她什么都不说。” “让我来。”芳香君仍然背向着他:“找件破衣给她遮羞,我有几件事问她。” 他拾起一幅破布帛,掩住了裸露的酥胸。 “好了。”他说,随时准备出手制止冯秀秀反抗。 尹香君盈盈走近,偎近他俏巧地蹲下。 “冯姑娘,你可知道燕山三剑客的事?”尹香君柔声问。 “这……” “我不希望用刑,你的阴煞潜能,我一个指头就可以勾消,你得实情实说。” “我……我听家父说过,但不认识这三个人,家父也没见过。” “是怎样的人!” “年轻,武功高强,神秘万分。” “伊尔根觉罗阿林是不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但他们之中,满名没有叫伊尔根的人。” “叫什么!” “我想想看,很拗口。对了,瓜尔佳索翁科罗、瓜尔佳尼楚和、纳拉费扬古,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废墟中,踱出飞熊熊海和摘星手罗维。 “是海山兄妹,和那个姓费的人。”飞熊亮声说:“他们是从太原跟来暗中保护车队的人,原来他们就是燕山三剑客,我还以为他们混在游骑兵里面呢。” “熊叔,怎见得?”芳香君问。 “愚叔略谙满语。”飞熊说:“瓜尔佳是姓,是贵族八姓之一。索翁科罗,是长白猛禽海东青,满人通常以山水禽物为名。 海山兄妹把海东青的海字作姓,将名作姓掩人耳目。尼楚和,意思是珍珠,海秀该称瓜尔佳珍珠。纳拉,也是贵族八姓之一。费扬古,意思是老么;姓费的也就是三剑客的老三。 “不对。”张家全说:“海山兄妹的剑术,确是天绝狂叟的不传之秘天绝三剑,天绝狂叟那会有三个挞子外孙?说不通嘛!” “谁知道天绝狂叟的家世呀?”飞熊笑笑。 “再怎么说,天绝狂叟决不会把不传之秘传给外人呀!”张家全仍然坚持己见。 “我告诉你一件平凡而又真实的道理,小兄弟。”飞能以长辈的口吻说:“真正所谓不传之秘,是靠不住的,会有许许多多的方法和手段让他传。 死、并不是可怕的事。天绝狂叟也许真的不怕死,但他一定对那些方法和手段产生恐惧。他并不是真的狂,狂可能就是他的弱点,只要针对他的弱点下方法用手段,天绝三剑怎能不传?” “唔!有一个方法,可以发现真象。”张家全说,他开始用心机。 “什么方法?”尹姑娘问。 他瞥了可可怜怜的冯秀秀一眼,一把将人拖起。 “你差吧!”他向外一指:“下一次,我不会活捉你,你唯一可做的事,是拼到死为止。走!” 冯秀秀注视他片刻,举步走向自己的剑。 “你应该识时务。”纤手拔起剑,面向着他神情冷肃:“天下已是满人的天下,要活,必须按满人的方式活,别无抉择。 熊前辈说得对,死,并不可怕。 有许许多多的治人方法和手段,比死更令人恐惧;满人就有许许多多的方法和手段令人恐惧。我不愿日后面对你的刀,但我别无选择,再见。” 她走了,脚下居然沉稳踏实,真不愧称丧门女霸,与她先前哭泣求饶,愿做任何事的可怜神态,迥然不同,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放了她。”芳香君的目光投注在大踏步而去的背影上:“纵虎归山,日后,你可能栽在她手中。张兄,我……我真不该出来。” “我做事,从不后悔。”他沉静地说:“我已经知道她是一个如此可怕的女人,一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女人,在心理上就有了准备。我会好好提防着她的。尹姑娘,就算你不现身,我也不会杀她。” “我知道。” “也不会带她……哦!谢谢你临危援手,还有两位前辈……” “我叫飞熊熊海。”飞熊笑笑说:“那位是摘星手罗维。我们都是行空天马尹老哥的知交。 我们以长随身分保护香君侄女遨游天下,看看天下大局,不时管些闲事。你说有方法可以发现真象,其实无此必要。” “为何无此必要!”他有点不解。 “今天,敌友分明,对方的身分家世,已无追究的必要。”飞熊叹了一口气:“而敌友两字,很难因人因事而界限分明。 燕山三剑客出身长春门下,中原武林对迁基关外甚久的长春门所知有限,谈不上敌友。 天绝狂叟却是中原武林颇为尊崇的前辈,很难将他列为敌人。 双方面面相对,各为自己的目的而刀剑相见生死相决,你根本无须在敌友方面来决定自己的生死,对不对?” “但我要弄清楚。”他语气坚决:“天绝三剑与长春门的绝学是不同的,不知己知彼,会送命的。 海秀的天绝三剑火候已经不错了,海山自然比她高明多多。 那个费扬古可能是最可怕的一个,在天绝三剑中突出长春门的杀着,我岂不佳他们宰割吗?” “你只要认定他们具有两门绝学,不就可以应付吗?”尹香君接口说。 “话是不错,但心中如果先入为主,自己的威力就有所保留,大打折扣缚手缚脚了。” “那你打算……” “伊尔根觉罗阿林。” “他会告诉你?” “用方法出手段呀!” “也好,我们……” “不是我们,是我。”他喟然:“如果我所料不差,我沁洲的家一定完了。两你们,公然与官方军方为敌,结果将极为悲惨的。天下已是满人的天下,已经不容置疑,你们毕竟是有根底的人,千万不可妄动。” “可是,你……” “我自会小心,诸位,后会有期。” “等一等,从长计议……喂!你……这冒失鬼……”尹姑娘顿脚叫,作势要追。 “追不上了,丫头。”飞熊苦笑:“他像个鬼,轻功之佳,不下于你爹行空天马,更机警绝伦。在长治老店他扮豹诱擒冯秀秀,我在一旁竟然也无法看清他的变化呢!” 张家全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废墟里了。 第十一章 三十六匹健马,踏上北行的旅程。 他们不再穿游骑兵的制服,而是正式的城守卫军装。 从太原南下时,共有五十余骑。 目下北返,除了留置办理善后的人以外,只有三十六骑了,其他的人已经进了土,阵亡在这些人中,是最普通最光荣的事。 伊尔根觉罗阿林一马当先,雄纠纠气昂昂,英雄气概十足。 在京都,他是名震京都的巴图鲁(勇士);在太原,他是悍将、屠夫;在袍泽间,他是英雄,最勇敢、最好的长官。 在太原,他的游骑兵仅在名义上,归太原守备将军管辖,但拥有完全自由行动的特权。 对付那些心怀二志异谋的人,与及可能背叛大清的边外蒙人部众旗主,它的雷霆手段委实令人不寒而栗,闻名丧胆。 他最大的兴趣是“灭”,遇旗屠旗,遇族屠族,遇村屠村,鸡犬不留,所以称为屠夫。 因此连太原守备将军也对他头疼,如非必要,不敢劳动他那些有特权的游骑兵,宁可另派兵马执行任务。 山西巡抚中朝纪是汉人,在伊尔根觉罗阿林这位小校面前,简直就不敢大声说话。 烈日当顶,已经是近午时光。 已经把长阳镇抛在身后,距府城已远出四十余里。前面群山起伏,草木葱葱,官道上行旅稀少,车马过处,留下滚滚黄尘。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三两成群策马徐行,口中唱着汉人无法了解约满歌,悲壮激昂颇为动听。 死神在等候他们,同他们伸出魔手。 树林边沿,张家全一身猎装,背上有两壶箭,一三发(一发十二枝)。 他那张弓是从守备府偷来的,两个力的军弓,在他来说,太轻了些,但坚牢管用,携行方便,以全力发射,两个力在二百步外,可贯普通的护身甲。射中铁叶甲的缝隙,同样可以致命。 这些游骑兵所穿的,仅是极普通的护身短甲,形如背心,护住身躯和腹部,手脚头部却暴露在外。 头盔挂在鞍前的判官头上,大热天谁肯戴盔活受罪?又不是上战场冲锋陷阵。 弓徐徐拉满,矢尖的闪光刺目。 地势选得真理想,距离最恰当。二百步,稍斜的坡,中间杂草与不足丈一口匹的灌木疏疏落落,不妨碍健马驰聘。 近这一面坡脚,距树林不足五十步,有一道三丈宽陡落的裂沟,下雨时成为小河,不下雨便是旱沟。 健马冲出,发现山沟便来不及勒了。 一发十二支箭排放在脚旁,方便顺手。 二百步,是他这把弓威力最远的距离。 人马渐近,歌声在天宇下悠扬飘汤,死神也在他们的上空歌唱,歌颂死亡。 长啸震天,禽鸟惊飞。 人马并未停止,但所有的骑士,不约而同止住歌声,向啸声传来的山林困惑地眺望。 “伊尔根觉罗阿林……”叫声传到:“我在等你,张家全……” 这些人都是勇士,英雄惜英雄,岂能用暗杀的卑劣手段,来对付勇士和英雄? 伊尔根觉罗阿林心中一跳,迅速戴盔。 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一支、两支、三支…… 连珠箭排空而去,鹰翎啸风声如从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 “啊……”第一名骑士落马。 第二名、第三名…… 冲锋的长啸与杀声震耳,骑士们拔刀向山林冲。 第五名……第六名…… 第五匹健马上的伊尔根觉罗阿林,果然不愧称一等巴图鲁,一刀拍飞了迎胸飞来的一箭,脚离镫人离鞍,猛地狂鹰展翼冲飞而起,健马也恰好跃至山沟的中间上空,人离鞍马亦下坠。 人飘落立即左滚翻,间不容发地避过第二箭,翻腾虎跃,扑向五十涉外的树林。 张家全挺身而起,离开树后跪射的位置,弓上搭了一支鹰翎,但不打算使用,冷冷地注视了正飞跃而来的伊尔根觉罗阿林,发出一声长啸,扭头便走。 能平安登上这一面山沟的人,连伊尔根觉罗阿林算上,只有六个,其他三十名勇士,死伤殆尽。 有备攻无备,不啻狂风吹落叶。 伊尔根觉罗阿林毕竟是一勇之夫,看到前面奔腾跳纵的张家全,眼都红了,不管自己的部属死活如何,是否跟来,迫不及待地怒吼如雷,奋力狂追。 六个人中,有三人携有弓箭,但在山林中奔逐,无法发挥满人的骑射绝技,即使有机会发射,也奈何不了窜走如飞闪挪如雷的张家全。 一阵好追,先后越过三座山头。 伊尔根觉罗阿林约六名箭手,只剩下三个了。 四比一,张家全仍居劣势。 降下一处山鞍,张家全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四人狂奔而下,正感诧异,身形未稳,便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暴吼,随即劲矢破空声入耳“呃……”最后一名箭手向前一仆,背上鹰翎人目。 伊尔根觉罗阿林转身面向强敌,感到心向下沉。二十涉外张家全屹立如天神,而他的部属除了身旁的两个之外,已经没有第三个人了。 “鼠辈奴才!”他怒吼:“来决一死战。” 他当然不敢贸然冲上,用肉身去迎箭。 三人列阵,三把刀结成阵势。 张家全停了一声,丢掉弓,也解箭壶扔至三丈外,钢刀出鞘,大踏步而进。 气氛一紧,伊尔根觉罗阿林三个人的气势尤为凌厉,跃然欲动,已达到临界点。 刚举步进入八尺范围,一声怒吼,三个人同时挥刀进攻,刀山以狂绝伦的声,一一汇聚气涌如山,任何人也挡不住这三刀齐下的雷霆一击。 “迅雷……”传出张家全震耳的雷吼,钢刀斜掠,刀光从右侧的刀山几微空隙中掠出,刀气迸发中人影乍隐乍现,到了右方那位勇土的左侧背,条然静止。 右方那位勇土呃了一声,冲进三步身形一晃,再踉跄了两步,左肋下血涌肠流,向前然仆倒。 伊尔根觉罗阿林来不及策应,大旋身招发大地盘龙,火杂杂贴地狂卷而出。 刀飞人腾,后空翻夭矫如龙,张家全出其不意从对方的上空倒飞而过,刀光激旋而落。 “疾风!”他的吼声在刀光迸发时传出,锋刃光临原从左方进击的勇士顶门。 先是迅雷,现在是疾风,每一击皆狂猛精奇,出刀部位把握得恰到好处,让对方无法反击,更无法自救,神乎其神,真有迅雷疾风似的无比强烈威力,决不浪费丝毫劲道,一击即中。 勇士的刀挡错了方位,相差不足三寸。三寸,死亡约三寸。刀光疾落,自右肩入左肩出,上半身一至,突然跌落,内脏一迸,下半身才挫倒。 第三次条然静止,血腥刺鼻。 这时,伊尔根觉罗阿林刚转过身来,同伴已被劈分两段,来不及抢救了。 张家全刀势一收,立即旋身。 “电耀……”他长吼,吼声震天,刀光划出一道令人目眩神移的灼灼电虹,光临对方的身前。 这是他主动攻击的聚力杀着,石破天惊。 “铮铮!”伊尔根觉罗阿林连挥两刀,总算半接半闪化解了这雷霆一击,被震出丈外,再运返三步斜掠八尺,险之又险地从死神的指缝中逃出来了。 张家全跟踪逼进的方向也因此而折偏,未能及时抢攻第二刀,格斗的经验确比张家全丰富,可惜刀法与劲道都差了一大截。 但仍然难以摆脱张家全的紧迫钉人身法,稳下马步,张家全已到了八尺外,乃势已罩住了他。 “我要与瓜尔佳索翁科罗决斗。”张家全声色俱厉:“他在那里?” 化外人对决斗兴趣浓厚,对表现个人英雄主义从不人后。 如果用汉人逼供的方法逼问,成功的机会不大,勇士宁可决斗而死,绝不曾往胁迫下低头。 “他追鬼谷老人和小孩去了。”伊尔根觉罗阿林果然上当:“在怀庆府。你,你不配找他,你是什么东西配和他决斗!呸!” “我要以一斗二,他,和他的妹妹瓜尔佳尼楚和。”张家全继续放饵:“你能告诉他们,说我等他们吗!” “不能,我管不了他们的事,他兄妹一起走了。你,比瓜尔佳尼楚和只强一分半分,决斗你一定死。” “我一定要找他们,要他们死。” “还有我阻止你,你也追不上他们了。” “老二纳拉费扬古呢?在不在府城!我也要找他。” “你更不配找纳拉费扬古,本来他要找你,可是你像老鼠一样躲,找不到你。现在他也一起走了……” “现在,该你死了……”张家全叫。 语音摇曳,张家全扑上了。 “霆击!”两个字像暴雷,刀下也似暴雷,劲发也如暴雷,攻势之猛烈更似暴雷。 没有感情,没有怜悯,没有意识,刀挥出只有一个目标:杀死对方。这时候,人性已经隐去,兽性抬头,与野兽并无多少不同。 千万年来,人最终的目的似乎只有诉之于刀,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所以那些带了刀的人,一定自以为高人一等,因为刀可以不需理性便可达到目的。 “铮!”封住了一刀。 刀光反折,好快,有如电光一闪,掠过踉跄后退,站立不牢的伊尔根觉罗阿林收不回的右腿。 “铮!”挫倒的伊尔根觉罗阿林,拼全力架住了第三刀急袭,仰面震倒了。 “啊……”长啸震天,张家全冲上挥出第四刀。 雁翎刀双手上抬,但劲道已是强弩之末。 “铮!”钢刀疾落,雁翎刀下沉,而钢刀的锋尖,首先劈入伊尔根觉罗阿林的胸口。 张家全虎跳而起,然后鱼龙反跃,倒翻出丈外。 “嗷……”伊尔根觉罗阿林发出最后一声怪叫,开始挣扎,胸膛已被劈开,护身甲在钢刀下分裂,有如摧枯拉朽。 擦一声响,张家全收刀入鞘,最后瞥了伊尔根觉罗阿林一眼,上前抬起雁翎刀,插在对方的身旁,跪下一腿抱拳行了一次军礼,呼出一口长气,大踏步走了。 一个可敬的敌人,值得他行礼。 伊尔根觉罗阿林是英雄,也曾向杨姑娘、飞虹剑客、八方刀,致最高的英雄敬礼。 英雄是悲剧性的人物,世间真正成功的英雄没有几人,大多数都是这样悲壮地离开人间。 张家全一点也没感到兴奋,仅仅为了证实燕山三剑客的身分,他杀了三十六个人。 在它的敌人中,最不该死的应该是伊尔根觉罗阿林;一个忠实执行命令的军人,本身没有罪。 相反地,他忧心忡忡。 燕山三剑客确是海山兄妹,和姓费的年轻人。这三个人,已南下追捕鬼谷老人与六合小王子。 老天爷,鬼谷老人往南方走,南方,仍在烽火连天,朱家皇朝的孤臣孽子们,仍在为救亡图存浴血苦战。往南,该从开封渡河南下,至少也该从郑州渡河,怎么鬼撞墙似的,跑到怀庆来了? 也许,他们想从孟津到河南府,西出潼关人陕,走栈道入川吧? 四川日下也在奋战中。 不管怎样,他必须及时伸出援手,不管力是否能逮。 国破家亡,他所能替朱家皇朝做的事,恐怕也只有这一点点了;为大明存血脉,如此而已。 南关外小河旁,被茅屋中酒香四溢。 张家全带来了一大包菜肴,一高梁烧。 花子张三李四,也弄来一条烤好了的狗腿。 三个人席地而坐,兴高采烈大吃大喝。 “老弟,你的皇帝不差饿兵,办法真不错。”张三口沫横飞地说:“十两银子,那店伙眼珠都快突出眶外了,几乎连他娘的狗屁倒性事全抖出来啦!把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加油加醋全说出来了。” “不能加油加醋,三哥。”张家全笑笑喝了半碗酒,他的酒量大得惊人:“我要知道实在的情形。别卖关子,说啦!” “分三批走的。”张三说:“有一批人住在鸿宾客栈,一批人借住在南大街的老栈房,彼此不相往来,见面装作不相识,其实是一窝的蛇鼠。冯堡主一批走在最后,共有十六个人,不多。” “他的女儿黑牡丹在不在?” “在,好像无精打采,也像惊惶失措。”张三的话粗得很:“偷汉子的女人,被捉奸在床之后,就是那种表情,那副德性。听店伙说,以往这女杀手趾高气扬,神气得很,不是这种鬼样子的。” “天杀的士”张家全也粗俗地骂:“五行堡在平定州摩天岭,该往北走潞城,为何往南走?” “南走可以下河南,可以到处作案呀!” “他不作案,做汉奸,三哥。”张家全说:“他娘的混蛋!不死心。” “什么不死心?” “继续做汉奸呀!可能是卖身投靠,身不由己,去他娘的!两位,敬你们一碗酒。” 家全一口乾了一大碗酒:“小弟也要离开了。” “你往何处去?”张三喝了酒问。 “往去处丢。乡关一别,相见无期;四海飘零,天涯梦断。三哥,四哥,小弟去了。” 他投碗而起,脚下踉跄冲出柴门外。 健马向南,又同南,风尘仆仆向南赶。 泽州,太行山区最南一座城。 那时,泽州还没有升为府,人口死剩十分之一,三座城门每天进出的旅客并不多,过往的旅客身分像貌,很难逃过有心人的耳目。 尹香君姑娘住进东关的凤台老店,店侧不远便是景忠桥,很好找。 凤台老店的店东,叫太行彪令狐彪,算得上晋南第一霸,住进他的店,等于是打了保票,蛇神牛鬼休想动旅客一根汗毛。 他不但在东关有店,在南关也开设了一家晋南车行,位于晋南第一桥左首不远处的大街上。 因此,他是江湖行业中的第一把手。 尹姑娘一落店,这位晋南第一霸就直了眼。 怎么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女娇娘!他娘的一定是狐仙光临了他这家店,真是全店生辉。 假使谁把太行彪看成大好人,那一定没有好日子过。 但他对投店的旅客,确是从不转任何坏念头,兔子不吃窝边草,当然窝里的草更不吃啦三更初,店堂约二楼密室,位于东主的练功房右首。 太行彪店务繁忙,有时须在店中坐镇,伸展手脚练功不辍,为了方便,所以将练功房设在楼上。 他约三位手下大将军全来了,他们是地理鬼程龙、铁金刚余虎、赤练蛇郝英。一个是包打听;一个是打手;一个是诡计多端的师爷。 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 有四个臭皮匠,那还了得?真可以在泽州闹翻天。 灯火明亮,砌了一壶茶,四个臭皮匠开始出计谋,商量谋害人的勾当。 “包在兄弟身上。”赤练蛇拍胸膛保证:“他们明天要是不就道,弄些人吵吵闹闹,他们自会结账换店。 在半路上制造机会,挤散那两个长随,女的还能跑得掉?要是明天他们就道南下,那就交给老二去办。” “没问题。”老三铁金刚也拍拍胸膛:“兄弟准备几个人,安排绊马索,来硬的。两个长随小事一件,不是兄弟吹牛,一手一个就就可以轻易送他们见阎王……” 话吹得够响亮,话未完灯火摇摇,密室门不知何时悄然而开,微风飒然,室中多了一个人。 四双大牛眼,瞪得像灯笼一样大,张口结舌,像是四个白痴呆瓜。 一身白,俏丽如仙,尹姑娘笑吟吟地莲步轻移,同桌旁接近,满室幽香,中人欲醉。 “四位爷!”她的嗓音俏甜极了,四个土霸真有如聆仙乐的感觉:“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好人。” 这四个大好人,正在计画如何才能把她弄到手快活快活。 “小姑娘,你……你你……”太行彪指指密室门,那门本来是上了闩的:“你是怎么进……进来的!” “令狐东主,你真健忘。”姑娘就站在他身旁:“你不是向他们说我美如天仙吗?我本来就是仙,仙,房门那能阻挡我呀!是不是?” 美丽,大胆,谈吐大方,可把四个土鞘弄糊涂了,一时真不敢有所举动。 “你……”太行彪还没会过意来,笨头笨脑傻呼呼地问:“你到底是……是狐还……还是仙?” “当然是个啦!不然怎么知道你们四位爷,鬼鬼祟祟在密室阴谋计算我?” 下首坐着瞪着大牛眼的铁金刚,巨灵似的身材相当吓人。这家伙粗壮笨拙的外表骗了许多人,都以为他一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浑人,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不但聪明机警,而且反应够快。 一听口气不对,这位金刚立起反应,铁柱似的巨手一件,急抓姑娘的腰间绣带。 “劈啪!”耳光声清脆震耳。 “哎……”铁金刚双手捂住脸,狂叫着仰面使倒,按着大概想起后倒怎能捂着脸?也许是反应的本能恢复了,后脑将撞及楼板时,双手后伸撑住了。 双颊立即泛白、变红,口中溢血,可能有大牙断了。 “所以我想,不如先来。”姑娘的笑容丝毫不变,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她也没有揍人:“免得你们多费心,撵我离店会有损凤台老店的声望;派人搬弄绊马索,可能恰好碰上办案的公爷,那会杀头的。” 她这两掌,把四个土霸打醒了。 不等铁金刚爬起,老二地理鬼隔桌伸手虚空一点,指风疾射四尺外的姑娘胸口七坎穴,出手相当够功力。 姑娘纤手微抬,袭来的指风一而散。按着扣指一弹,一无劲风二无气流波动。 地理鬼感到左耳一震,伸手急摸,摸了一手血,原来耳轮穿透了一个指大的孔,鲜血如泉。 “老天爷……”地理鬼盯着满手血叫天。 老四赤练蛇不信邪,大喝一声劈胸来一记毒龙出洞,拳风虎虎动气如潮,桌上的茶具随余劲飞起。 撼山拳,内家拳中相当可怕的拳功。 拳风一近姑娘身前,无声而散,而姑娘的纤手,却排气而入。 “上”一声轻响,她的食、中二指,闪电似的敲在赤练蛇还来不及收回的拳背上。 “咬唷……哎……”赤练蛇疾退,左手捧着右拳,脸色泛青,痛得颊肉不住抽搐。 太行彪完全清醒了,拔腿便跑,向室门冲。 糟糕,下身前冲,上身却往后仰,原来小辫子被姑娘伸两个手指捻住了。 “饶命……”他崩溃了。 “你们都坐下。”姑娘仍然媚笑如花:“你们四位爷都是英雄好汉,区区小伤算得了什么?砍掉脑袋的痛楚也承受得了,是吗?” 谁敢不生! 四个人抖索着,捧着被打处,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坐回原处。 “小姑娘,恕……恕咱们有眼……不识泰……泰山……”太行彪几乎要哭了:“你…… 你就高抬贵……贵玉手,放……放咱们一……一马。” “你们在阴谋计算我,对不对?” “老天爷,你……你是挖……挖好了陷阱,让……让人睁着眼睛往……往下跳。”太行彪叫起屈来。 “我挖什么陷阱!” “一进店,你……你怯怯生生,像……像个弱不禁风的千……千金小姐……” “难道我不是!” “算我太行彪走……走多了夜……夜路……” “你说我是鬼?” “不!不!不是这意思……你说吧!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错,你说怎办?” “你们不想再受惩罚吧?” “当然,咱们又……又不是白痴。” “有条件。”姑娘不笑了。 “条件?这……” “四天前,到了一批人马,一到贵地,人马便平空失了踪。为首的人姓海,是位英俊的公子爷,就在贵店落脚。我要知道这些人的去向。” “他们往南走了,我们怎会知道?”太行彪不料索了,这条件根本就不算条件。 “没有,我是从天井关回头追寻的,人马没过天井关,就在这里到天井关一段路上失踪的。” “这……” “打听不出来,那就是你们谋财害命计算了他们。”姑娘神色一冷,声色俱厉。 “老天爷明鉴……”太行彪又叫起来。 “你叫天也没有用。”姑娘咄咄逼人:“当然你可能不会,但我不能不怀疑,你们有谋财害命的前科。” “我……” “给你三天工夫,找不到,唯你是问。” “好……好吧!”太行彪屈服了.“只要在这段路上失踪,我一定找得到线索。” “守口如瓶,任何消息不许透露,消息必须尽快告诉我,走漏了,我挖出你们的招子来,记住没有?” “我……我记住了…… “三天。” 声落,白影一闪便消失在室门外“我的天!真是见了兜了!”四个人同时叫起苦来。 天井关,也叫太行关,号称天险。 有一队八旗兵驻扎,盘查行旅,搜捕罪犯,势难飞渡。 关上的驻军最近戒备特别森严,不知何时调来了一群七七八八服式怪异的人,昼夜不停满布山区,搜捕一个老人、一个小孩,一对中年夫妇。 关阻止得了正正当当的行旅,阻挡不了冒死偷渡的亡命。据说,四个人是从南面偷渡过来的,可能仍然在山区潜伏,因为从南面跟踪追来的人来得很快,这四个老少不可能那么快就远走高飞了。 这一带的山势是向南走的,天井关就是山口,俯瞰着向下逐渐南降的群峰,下面六十里外便是黄河北岸的河谷平原。 人只要从其他山峰偷渡,官兵是无可奈何的。 偷渡山区非常危险,翻山越岭举步维艰,在紧迫追捕下,带了一个八岁的小孩,能逃得了多远? 天罗地网布下了,负责搜索的人愈来愈多。 两天前,五行堡的人化装商旅,离开泽州便失了踪,与姓海的一群人一样,不明不白形影俱消。 这天一早,一老一少抵达一处山峰下,老人背上的小孩已经睡着了,老人自己也疲劳得走不动啦。 前面三十余步,一对中年夫妇在开路,手中各握了一根铁棍,分枝拨草步步急行。 “天亮了,得趁早找地方藏身。”中年妇人向同伴说:“等公冶前辈赶上来再作打算,你回去帮他们一把吧!这一夜真够他老人家受的。” “我还不是一样?”中年人插好铁棍苦笑:“每人背半个时辰,那小鬼似乎重得像条牛!” “背久了就重啦!”妇人无可奈何地说。 不久,他们到了一条小河旁。向西望,双峰并立,小河中贯南北,两山对峙如门。 四人躲在矮树丛,开始进食。 第十二章 食物很粗劣,是粗麦粉烤的硬大饼。 他们是鬼谷老人、方小福。夫妇俩是江湖的名人,千幻剑舒灵、飞燕纪燕,是鬼谷老人的晚辈朋友。 “咱们真像被赶到绝路上来了。”鬼谷老人老眼疲态明显,说话有气无力:“天杀约二他们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快捷?真要命。” “不是他们快,是我们慢了。”千幻剑拍拍填饱大饼的肚子:“各地传讯皆以八百里飞传,当然灵通快捷。几乎所有的各地官兵公人全出动了,你看灵通不灵通!” “现在怎办?” “有路就走,由不了我们。” “这里是……” “这里我不陌生,多年前我会来这附近,拜望天鹰汪浩汪堡主,你瞧,那两座山像不像门? 就叫龙门峡。这条河,叫丹河。 据说,山上有禹迹,也是大禹治水时开凿的。我真不明白,大禹到底在天下各地,开凿了多少座山!多少座龙门?” “你还有心情说笑话?”飞燕拍了乃夫一掌:“白天不能赶路,得好好睡一觉养力。这里往西三十余里就是泽州城,可能的话,到城里躲也许稳当些。” “真是天晓得。”鬼谷老人说:“老朽是从潞州逃走的,被人追得上天无路,绕了数百里路,紧绕着太行山打转,逃来逃去,很快又要逃回潞州了,一定是碰上了转磨鬼,撞了邪!” “往东翻越两座山,或许可以摆脱搜捕的人。”千幻剑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公冶前辈,认识天鹰吗?” “天鹰堡?”鬼谷老人意动。 “对呀二太行的十六名堡之一,天鹰汪浩。” “你们的交情如何?” “慕名往拜,一见如故。这人为人豪迈,颇有魄力。”千幻剑显然对天鹰相当倾慕: “对人热诚,值得一交。” “我听说过这号人物。”鬼谷老人老眉深锁:“如果天鹰堡在这附近,恐怕……” “恐怕什么?” “天鹰对你这位慕名往拜的人热诚,对其他慕名往拜的人也可能同样热诚;谁知道追逐的人中,有没有其他往拜的人在内?”鬼谷老人脸上有显明的忧虑:“假使其他的人动之以利,胁之以威,奉之以名,结果如何?” “这……” “天鹰能抗拒这种诱惑吗!他只是一个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势力,保有自己的声望身分地位,各方都不肯得罪的一方之豪,一点也没有鹰的豪气。 日下江山易主,江湖现状失去均衡,武林道义半坠情势丕变,你想他会选择那一条道路自全?他敢与当道抗衡?” 千幻剑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眉宇间有隐忧。 “所以,我们必须远离天鹰堡的势力范围。”鬼谷老人继续说:“你我都不是天下人所知名的英雄豪杰,只是个性佣强选择自己喜爱的方式而活,不在乎世俗的平凡武林人和江湖过客。 我们保护这个小孩子,全出于一点对一条小生命的悲悯与同情,与任何利害无关。在此之前,我们不认识他,谁也不可能想在他身上可得到些什么好处。 以你们伉俪来说,更是毫无所知,贤伉俪之所以肯毫不迟疑地与我出生入死,全冲在与我的交情份上甘之如饴。不是我鄙视天下人,天下间像你我这种人还真找不出几个,天鹰泱不是你我这种人。” 不远处草声籁籁,一位虬髯大汉长身而起。 “不但天鹰不是这种人,连五行堡的冯堡主也不是这种人。”虬髯大汉说:“目下天鹰堡高手齐出,协同五行堡的人大举出动搜捕你们。走吧!不能歇息了,也许还来得及。” “阁下是……”千幻剑警觉地问。 “在下猛狮冉刚,在天鹰堡作客。” “为何要帮助我们?” “在下发现五行堡的爪牙中,有官府的人。我不是心怀故国的人,但我不愿做顺民,这就够了。你们愿走吗?抑或在这里等死?” 鬼谷老人抱起睡着了的方小福,匆匆背上。 “走不动也得走。”鬼谷老人断然说:“决不能躺下来等死,走!” “往何处走?”千幻剑向猛狮问。 “如果他们的人手够,一个时辰便可搜到这一带来。”猛狮向北一指:“他们必定向北追,沿丹河北上相当危险,不如沿河向西到州城。他们料定你们不敢往城市躲藏,正好出其不意摆脱他们。” 说得有道理,事出仓卒,不由他们迟疑不决。 鬼谷老人经验老到,对情势有相当了解,既然猛狮能找得到他们,天鹰、五行两堡的人当然也找得到,火急燃眉,那有工夫再分析利害。 丹河从龙门峡折向西流,沿河谷行走,比在山林中翻山越岭好走些。 绕过南峰,前面岗岭绵亘,偶或可以看到远处河谷旁的一两处小村庄,表示已到了有人姻的地带,也表示可以找得到路了,不必辛苦地爬山越岭啦! 猛狮一马当先越野开路,热心地带领他们定方向,指引他们该如何引诱追捕的人往错误方向追赶。 半个时辰后,钻出一处山口,前面展现一片平原,丹河拆向南流,形成一处十余里宽的湾流谷地。 近山脚处,出现一角红墙,林影依稀,一看便如是一座远离尘嚣的佛寺。 “咦!这是什么地方?”鬼谷老人间,上气不接下气,快累垮了。 “灵谷寺。”前面的猛狮头也不回信口答。 千幻剑吃了一惊,蓦地伸手拦住了后面的飞燕,手搭上了剑把。 “血魔僧上方禅师的魔窟。”他的语声变了:“姓冉的,为何把我们带到此地来?” 猛狮向前飞跃,两起落便远出七八丈外。 一声狂笑,冉鼓掌三下,右首的密林中,钻出八名像貌狰狞的和尚。 “幸不辱命。”猛狮向那位狮鼻海口,凶睛慑人的年约花甲大和尚说:“现在,他们是大师的了。” 上方禅师一阵柠笑,率领七名僧侣向众人走来。 “不要怪冉施主。”血魔僧上方禅师说:“人,总得要活下去,而且希望活得愉快,冉施主与贫僧自不例外。 有人保证维护灵合寺的利益,再加上一千两银子香油金,贫僧委实无法拒绝,天鹰堡汪堡主地无法拒绝,相信任何人都不会拒绝。” “卑鄙无耻!”千幻剑愤怒咒骂。 “诸位请至敝寺小歇。”血魔僧不理睬千幻剑的咒骂:“贫僧即发出讯号,汪堡主与冯堡主将在近期赶来,将诸位接走,请。” “退!我断后。”千幻剑拔剑出鞘:“不要管我,你们有多快就走多快。” 一声狂笑,血魔僧戒刀出鞘,狂笑着猛冲而出,澈骨奇寒的刀气迸发,刀光如掣电排空急袭。 千幻剑冷哼一声,身形一晃,剥光突然从凌厉的刀光侧方空隙切入,剑光人影若有若无,发挥了不可思议的神奥剑术精髓,指向血魔偕的左肋要害。 可是,他无法应付另一名僧人的偷袭,配合血魔僧的攻势,像鬼似的从侧方掩出,戒刀恰好悄悄递到它的右胁背。 他如果一剑毙了血魔僧,自己也将付出性命的代价。 “铮!”剑神乎其神地及时后收,反拂,间不容发地震开偷袭僧人的一刀。 第三名僧人贴地窜到,一艘把他绊倒了。 血魔僧急旋而至,戒刀如天雷下劈。 三个僧人配合得宜,千幻剑以一比三,彼此武功相差有限,难怪一照面使身陷死境。 鬼谷老人与飞燕也脱不了身,陷入猛狮与五名僧人的包围。 假使这些人不是要活捉他们,恐怕片刻便性命难保,左冲右突作困兽之斗,支持不了多久的。 血魔僧来势太猛,人刀齐下可怕极了,千幻剑倒势末止,完全失去活动的能力,眼看人倒地之前,便会被戒刀分了。 蕙地人影乍现,无情刀光先一刹那光临。 “铮!”暴响震耳,戒刀飞腾而起。 刀光再闪,血魔僧的脑袋飞起三尺,无头的身,一声栽倒在千幻剑身上,两人跌成一团。 怒啸声与眩目的刀光,激烈地闪烁,另两名僧人连人影也没看清,一断头一折腰,体踣倒。 围攻鬼谷老人的六个人,抽暇循啸声察看,看到血魔僧三人的惨状,按着便看到人影与刀光电射而来,不由心胆俱寒。 “小兄……弟……”鬼谷老人脱力地、狂喜地、精疲力尽地大叫,全身一软,老小两人摔倒在地。 方小福早已人事不醒,像一头断了气的可怜小猫。 虎入羊群,兽性的咆哮与可怖的刀光贯入人丛,血雨纷飞,手断头落。 五个僧人像枯枝,像被狂风所摧。 狂野的刀光就是狂风,风过处枯枝纷坠。 猛狮是唯一挡住了一刀的高手,被震出两丈外,手中的鬼头刀份量沉重,震力更凶猛,虎口裂开,乃几乎脱手飞出。 来人是张家全,在生死关头及时赶到了。 他没能赶上冯堡主,在泽州便发现冯堡主三批人,在至天井关途中失踪,便在山区中追寻。 他是个猎人,一个出色的猎人。天井关附近,是太行山的主峰所在地,与王屋山的交界点。 三年前,他曾经在这一带二度进出,可以说,这一带是他经常来的狩猎区,不但熟悉山形地势,对山中的民风匪窟盗巢一一了然。 冯堡主这些人进山,岂能逃得过他的追踪? 他是在血魔僧一群贼和尚,接到猛狮暗中传出的信号,率领党羽出手布伏的同时,到达灵合寺的。 灵合寺西距州城不足三十里,本来就是太行山贼的一处秘密连络站。 自从大行山九山十八寨的山贼们,大半接受大清官方招安散伙之后,这里便成了血魔僧独霸一方的魔窟。 他已经踩探出,五行堡的人曾经到过灵谷寺,沿途曾经留下显明的足迹,很可能在灵谷寺住了一宵,才动身他往的,目下到了何处,还得跟踪追索。 生死关头,他赶到了,先看到背了方小福的鬼谷老人,他眼都红了,激愤中,他愤怒地挥刀大开杀戒。 一口气屠尽了八僧,它的怒火消失了一半。 猛狮刚站稳,他到了。 “能接下我一刀,你很不错。”他扬刀逼进:“但是,我不能饶你。” 猛狮心胆俱寒,握刀的手不住颤抖,虎口的鲜血黏黏地,影响握刀的劲道,再加上掌心所冒的冷汗,挥动的鬼头刀一定不可能意到神到,刀法无法发挥威力。 “你……你是……”猛狮恐惧地一步步后退。 “我,张家全……” 猛狮一定从那些人口中,听过张家全这号人物,脸色突然变得泛青,打一冷战,扭头便跑。 “嗷……”一声豹吼,人刀齐飞。 狮应该不怕豹,而且吃定了豹。但这头猛狮已经丧了胆,变成了又老又病的独狮,拼命逃,无暇回顾。 回顾也没有用,人刀不是从身从扑上的,而是从上空猛扑而下,刀光如电光下泻,猛狮的头颅离颈向前飞,飞出两丈外骨碌碌再向前滚。 “跟我走,快!”他急步到了鬼谷老人身旁,伸手丢抱失去知觉的小福,立即脸色大变:“公冶前辈,他……他……” “多日劳累,长途奔逃,披星戴月,疫疠交侵,他昏厥了。”鬼谷老人焦灼地说:“得赶快找地方调治……” “来不及了,走。”张家全抱起了小福:“诸位,辛苦些,跟我来。” 为非作歹的人,并不是真正不怕死的亡命。 太行彪就是这种人。 尹姑娘给了他三天工夫,不到半天,他就有了回音,保住了自己的老命。地头蛇与地方土霸的神通,是十分惊人的,所以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真正碰上无所畏惧的强龙,地头蛇决不会愚蠢得与强龙比高下别苗头显威风;尹姑娘就是这里超强的强龙。 次日一早,尹姑娘三个人已进入太行深处。 今天,她换穿了墨绿动装,不再穿显目的白衣裙,可知她已下定决心有所举动了。 这一带的山岭,与江南的山有显着的不同,更不能与黄山的鬼斧神工峰峦比较。 这里满目全是土山岭,林深草茂郁郁苍苍,有些是牛山濯濯,满目苍凉,浑厚有余,峻秀不足。 山谷中,居然出现了这么一处有奇崖怪石的地方。 三人一进入山谷,彷佛在感觉中,已回到烟雨江南。 飞熊一打手式,三人身形乍动,消失在奇岩怪石问,像是平空幻没了。 久久,毫无动静。 久久,前面一座奇岩上方,出现一个青衫飘飘,迎风卓立的英俊年轻人。 “给你们十声数,现身相见。”年轻人冷森森的语音极具震慑人心的威力:“不然,杀无赦。” 久久,千声数早尽,一百数也不止,却毫无动静。 一声弹指响,年轻人不耐地发令了。 岩石树影间,突然涌出三个黑衣人,黑节衣、黑骑裤、黑短靴,黑色的刀鞘,黑瓜皮帽全身散发出骠悍、阴森、冷酷等等气息,举动如一,连挪动脚步的小动作,也完全相同,可知定然是在某一处地方,统一调教出来的冷酷、凶狠、勇猛的杀手。 “知道他们的匿伏处吗?”年轻人间。 “属下知道。”三人同声答。 “小心了。” “属下知道。” 还没有下令发动,另一座怪石顶端,出现了另一个人,将手向上高举。 “大公子信号传到。”那人高声说:“点子转向,去向待查,这里已无等候的必要,请立即前往重新布署。不相关的人,不必理睬,以免耽误正事影响大局,避免作无谓的逗留,须防被人牵制。” “知道了。”年轻人挥手。 那人抱拳一礼,跳下石走了。 年轻人停了一声,举手一挥,三名黑衣人立即闪身急动,一两闪无影无踪。 右上,年轻人已经不见了。 不久,三人现身在右下。 “不错,是姓费的。”尹姑娘说:“在长治老店中,我见过他好几次,咱们找到他们了“跟去吗?”飞熊问。 “对,相机行事。”尹姑娘语气坚决,领先便走。 匆匆走了百十步,前面一处崖壁下,踱出先前神气地发令的年轻人,劈面拦住了。 “原来是你们。”年轻人似乎颇感意外:“听冯秀秀姑娘说,你们并不是张家全的人。 “冯姑娘没说谎。”尹姑娘沉静地说:“她认识张家全比我还要早。那天晚上她落在张家全手中,还是我帮助她脱险的,也是我正式与张家全打交道的第一次。” “对,她没说谎,任何人都不敢在我面前说谎。”年轻人的口气好大、好傲:“你们为何跟来?” “来看热闹呀!”尹姑娘恢复了往昔玩世的态度:“看来,你不但与五行堡有关,也与海山兄妹有关,你到底贵姓大名呀?” “你知道我姓费就是了。现在,你们已经妨碍在下的行动。” “是吗?” “所以,在下要求你们。” “要求我们什么?” “缴出兵刃,暂时由在下的人看管。” “唷!你真像可以主宰任何事的主子呢!” “不错,我就是主宰。”姓费的傲然说,真有几分主宰者的气概。 “你是说,我们已是阶下囚了?”尹姑娘不笑了。 “不错!”姓费的神情愈来愈傲慢。 “本姑娘却是不信。” “在下会叫你信。缴剑!” “如果本姑娘说不呢?” “那你就没有缴的机会了,你必须用剑来保命,也得死在剑下。” 一声龙吟,他剑已在手。 “我见过不少狂妄自大的人。”姑娘实在憋不住:“你是最最狂妄的一个。你瞧,我找剑了,可不是向你缴剑,用来保命倒是实情,至于是否要死在剑下,相信不久自可分晓。” 姑娘剑在手,神色立即变得庄严肃穆,握剑的姿势,就有名家风度,从容升剑,举锷齐肩,饮神内视,吸口气功行百脉,剑发隐隐龙吟,全神候敌。 姓费的正好相反,剑在手威风八面,气吞河岳,傲视天苍的神情咄咄逼人,强烈的必胜气势真有无可克当的威力,彷佛脚下山河也在他的剑下屈服呻吟。 剑向前一引,英风豪气发挥极致,剑气催动时龙吟声比姑娘的剑吟强烈一倍,杀气开始涌腾。 迫近了两步,似乎,他的剑势已经控制住姑娘了,大有一发即中,对方必定土崩瓦解的气势。 但姑娘敛神内视,点尘不惊,在对方强大猛烈的气势压迫下,潜神内蕴不为所动。 一个是气势已发挥至极致,一个是气势内聚至极致,双方的神情迥异,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不知到底是谁发起攻击的? 反正突然间,剑光如匹练同向前飞射、聚合、纠缠,速度相等,不可能由其一方抢制机先,主宰全局。 “铮铮铮……”一阵惊心动魄的剑鸣传出,剑气急速的厉鸣令人毛骨悚然,丈内罡风呼啸激汤,外围激起滚滚尘埃。假使有人旁观,必定被剑气逼得站立不牢,不退将有严重的后果。 刹那间的接触,生死间不容发! 蓦地剑光沸腾,第二次猛烈的纠缠随即爆发。 各展所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好一场空前猛烈神奇的恶斗,三丈方圆内风行草偃,草石纷飞。 “铮铮铮……”出招太过疾,无法避免双剑接触,一切花招巧取皆无用武之地,每一剑皆是致命的一击,谁接不住谁就得去见阎王。 最后一声震鸣传出,人影剑光终于脱出纠缠,蓦地风止雷息,仅可听到绵绵不绝的剑吟余音。 双方相距丈余,面面相对各自抓住机会调息以恢复精力。看气势,双方半斤八两,棋逢敌手难分轩轾。 两次可怖的缠斗,谁也没占上风。 “你是在下所碰上的高手中,最高明最杰出的高手中的高手。”姓费的脸上傲态消失了:“但在下有必胜的信心,也有必胜的剑术,呔……” 沉喝声中,他再次狂野地扑上了。 这次,剑术骤变。先前是雷霆万钧,现在是诡异奇奥,剑路完全相反,威力却似乎增了三倍。 “铮!”第一次剑鸣。 剑光突然扭曲折射,神乎其神地钻隙切入,有如银蛇寻穴,不可思议地锋尖抵达姑娘的右胁下,像流光逸电排空直入。 “铮!”姑娘在千钧一发中,封住了这一剑,侧逸出丈外,几乎失足栽倒,花容变色,感到右胁下寒流仍在,肌肉发麻。 一声长啸,姓费的在略感意外一怔后,立即身剑合一狂冲而进,声势十分惊人。 “游斗!”传来飞熊的惊呼。 姑娘身形疾闪,反手一剑回敬,剑发一半便知劳而无功,立即折向掠出八尺外。 姓费的一扑落空,折向发剑有如电光一闪,几乎击中姑娘的左胯。 另一面,黑衣人再次现身,一个扑向飞熊,一个扑向摘星手。” 两人出剑之凌厉,似乎不下于姓费的,三五剑急袭,立即抢得机先,把两位一代名家,压迫得只有招架之功,还手乏力。 姑娘这才知道,姓费的可怕极了,剑法改变时的确不可思议,防不胜防。 两种剑法,都不是天绝三剑,似乎有点相像,却更为神奥,更为凌厉,威力无穷。 她岂能不游斗,游斗也不见得能避开对方的神来一剑,人危险了。 “和他们捉迷藏。”她娇叫,猛地身形似电,到了飞熊身旁,剑光如匹练。 “铮!”地出其不意格开黑衣人的剑,飞熊使脱出纠缠,侧射丈外。 摘星手哈哈一笑,从黑衣人的剑网中逸出。 姓费的电射而来,却晚了一步。 剑术再神,也奈何不了不全力接斗的人。 这一带奇岩怪石丛生,树林茂草星罗棋布,正是最理想的捉迷藏所在。姑娘的身形一闪再闪,便形影俱消。 姓费的怒火勃发,不相信姑娘能在他面前逃脱,忘了正事,不走了,发誓要将姑娘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杀姑娘决不罢手。 七个人,就在这崎岖山谷内你追我赶,时隐时现大捉迷藏,没完没了。 这一来,海山兄妹失去最强劲有力的帮手。 第十三章 四个人努力地工作,找来了不少枯木,削树枝为钉,贯山藤为索,制成一只木筏。 方小福虽然已经醒来了,但脸色苍白,气息奄奄,神色坏极了。 “顺水下放,切记不可放乎中流。”张家全向鬼谷老人匆匆地说:“祸福难料,各自珍重。” 筏推下水,鬼谷老人把住了他。 “老弟,你不走?”鬼谷老人满怀希冀地问。 “我能走?”他苦笑:“不阻挡追兵,你们能脱身!河不经泽州,流经州南,你们一个也走不了。快,时不我留,各自珍重。” 他大手一挥,向来路如飞而去。 “江湖上见。”千幻剑高呼。 他听到了,但并没回头,心中百感交集。扬手一挥,谁知道是否相见有期? 沿途,他发挥了猎户的本领,技巧地布下不少引敌人迷途的玩意。 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山区广阔,林深草茂。 太行山的地势隐蔽,天下闻名,周回数千里,大多数地区没有人迹。往昔,太行山贼也天下闻名,千百年来,任何皇朝地无法剿灭山中的绿林盗群,即使动员百万官兵,也劳而无功。 五行堡在太行山以北,距此地真有千里之遥,冯堡主对这一带地势所知有限,而且带来的人手也有限。 海山兄妹更是对山区一无所知,所带的人手更少。 凭他们两拨入,想在这百万官兵也望山兴叹的地方,追捕鬼谷老人几个老江湖,的确不自量力。 因此,他们必须获得当地土霸的协助。 天鹰堡的人,就是他们的向导,由冯堡主从中穿针引线,组成了声势浩大的搜捕队。 即使加上天鹰堡的人,人手仍不敷分配。 共分为八组,分别担任伏候、寻踪、拦截、追赶……等等小组,总算能把握了正确的追索路线,主力方面,找到了逃犯留下的线索。 逃犯昼伏夜行,追捕的人昼搜夜宿。 几天来,冯堡主疲于奔命,虽在天鹰堡的人协助下获得一些进展,无如始终不能把握逃犯的正确行踪,逃的人经常改变行程,可把他们累垮了。 逃的人不好受,追的人也不见得安逸。 这天,的确掌握了逃犯的正确去向,谢天谢地。 已来不及将散布各处的人召集在一起,冯堡主仅带了六位随从,跟着五个天鹰堡的人,其中有天鹰汪堡主在内,十二个人放胆循踪急迫。 后面,向导领着海山兄妹八个人,在后面五六里跟进,沿留下的记号急赶,希望尽快与冯堡主会合。 信号由各地的人用暗号传出,指示各处的人速来会合,愈快愈好。 人毕竟不能飞,各处的人根本不可能尽快地前来会合。姓费的这一批人相距最近,可是,意外地耽搁了,被尹姑娘三个人缠住脱身不得。 他们追过了龙门峡,足迹愈来愈明显,表示逃犯已不再昼伏夜行,已经发觉追兵将及,所以不顾一切拼命逃走,无暇掩灭踪迹了。 一口气奔入灵谷寺,手中鬼影俱无。 冯堡主早两天曾经与天鹰堡的人来过,血魔僧答应全力相助,怎么却人去寺空了?显然出了意外,要不是和尚们反而帮助逃犯弃守逃亡,就是、到别处去了。 但逃犯的确是前来灵谷寺的,不可能逃到别处丢。 十二个人停下来一阵好搜,搜出八僧和猛狮的体,把冯堡主吓了一大跳,幸好找出逃犯的去向。 十二个人心中惴惴,硬着头皮往前追踪。 八僧与猛狮不是浪得虚名的人,竟然全被杀死了,可知逃犯的实力十分可观,难怪他们心中惴惴不安。 踪迹向上延伸,伸向前面的山鞍。 山鞍,是最容易爬越的地方。 天鹰堡两个最有经验的寻踪觅迹专家,像发现猎物兴奋无比的猎犬,连跑带跳向山鞍奔去。 山鞍长满了高与人齐的茂草,张家全站在草丛中,手中有简易粗制的木弓,腰带上有用树枝削尖,用树叶作羽的十二枝箭。 搭上一枝箭,他虎目中杀机愁涌。 箭是粗制的,但在他手中,却是致命的武器。 弓徐徐拉满。 下面百步左右,两个向导毫无戒心地向上飞奔。 五指一松,木箭破空而去。 “啊……”惨号声震耳,第一名向导惨号着向下滚,胸口木箭穿心,木尖透背而出。 第二名向导仓卒间向侧一闪,还不知同伴为何惨号着摔倒的,为免被撞及,所以向侧闪,没想到破空的锐啸声入耳,还来不及转念,胸口已有物贯入,贯穿了咽喉,一声末出,便向下翻滚。 下面约二十步的天鹰堡主大吃一惊,机警地向下一仆,伏在草中藏身,木箭破空的锐啸慑人心魄,人是不能与箭相抗的。 “小心防箭!”他总算够朋友,发声警告同伴。 “啊……”第三个人倒了,这位仁兄不够机警。 冯堡主大惊,侧跃三丈,再一跃便窜入一旁的树丛。 等他们绕两侧到达山鞍,只剩下六个人了。 这短短的百十步,人死掉了一半。 草丛中,突然出现张家全的身影,手中的木弓拉满,木箭对正了最先冲上的冯堡主。 “是你……”冯堡主大惊,骇然止步。 六个人全到了,分三力合围。 “不错,是我。”张家全语气奇冷:“你这狗娘养的汉奸,燕山三剑客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甘愿做他们的鹰犬?你这卑贱的狗。” “清兵西进,我五行堡首当其冲。”冯堡主咬牙说:“飞龙谍队午夜猝然光临五行堡,我只能听任他们摆布,收拾山西境内不甘归伏群雄的工作,我不做自然有其他的人做,你用这些话来责备我,公平吗?” “这就是标准汉奸的论调和嘴脸。” “你……” “燕山三剑客在何处!” “我怎知道?” “你竟然不知道?” “他们派了三个人在我身边,不时传达他们的命令。” “海山兄妹又是什么人?” “他们是江湖游侠,与官府暗中有往来,专门对付朱家余孽的,搜捕聚众造反的主脑。 “你不是受他们的指挥?” “燕山三剑客勒令我配合海山兄妹行动,不许问理由,不许干涉他们,但不受他们节制指挥,我有行动的自由。” “他们派在你身边约三个人呢?” “这……一个被你射死了,一个和我女儿那批人一起行动,一个……” 一个鹰目钩鼻的人突然贴地急窜,反应甚快。 木箭破空,把那人钉死在地上。 这瞬间,天鹰汪浩飞跃而起,半空中拔剑出鞘,以饥鹰搏免身法向下猛扑。 张家全屹立如山,丢掉弓同时右手向上一扬。 一声刀吟,他拔刀在手。 天鹰的飞腾搏击身法,号称武林一绝,很少有人能接得不如此凌厉威猛的雷霆一击。 身形刚从飞跃的顶点向下降,双手握剑向下扑,一道淡淡的,肉眼无法看清的芒影突然从剑下一闪而入,恰好奇华地贯入胸口,直抵腹膈不留痕迹。是张家全的回风柳叶刀,有如阎王帖子。 剑突然脱手,人仍向下扑。 张家全本无表情地横跨一大步,乃升起了。 “!”天鹰像中箭的雁,重重地摔落在草丛中,开始濒死的翻滚挣扎。 “嗷……”豹吼声、刀啸声、破风声……在同一瞬间爆发,死神光临,死神的手从云端里伸下,藉张家全的刀收买人命。 两名爪牙不知死活,左右一台,挥剑夹击。 另一名爪牙是天鹰堡的人,仰面躺侧向侧滚,爬起撒腿狂奔,这位仁兄是个聪明人。 冯堡主是这些人中,武功最一口匹,也最聪明的一个,向侧一闪,折向飞掠而逃。 “啊……”夹攻张家全的一名爪牙,腹部被剖开了。 刀光电掠,另一名爪牙的右腿齐膳而折。 两里外的山脚下,十二个人目击山鞍的惨剧结束,千步狂追而下的张家全,脚下一紧。 是海山兄妹,还有一身黑的冯秀秀。 他们一看到张家全的猎装,便知来人是谁了。 冯秀秀父女连心,心中惊怖已极,拼全力向前狂奔海山愤怒得快要爆炸了,不再往前冲。 “列阵!”他大喝:“不许乱了阵脚,我要斗斗这其他十个人中,除了海秀之外,有六个是他的人。 看到飞逃而下的冯堡主,看到后面百个野人。” 六把剑列成半弧阵,气势浑雄无比。 三个五行堡的一口匹手,不得不随冯秀秀奔出抢救堡主。 逃命的人,脚程通常要比平时快十倍。 冯堡主可说已用尽了吃奶气力,却无法快过追的人,短短的不足两里地,距离从百步外拉近至十步左右了。 “用暗器助我!”这位一代之雄,向奔来救应的爱女失声狂叫。 他自己的双手,共有五枚断魂针,左三右二,先前却来不及使用,只顾丢下同伴逃命。 张家全半空击杀天鹰的飞刀,把这位目空一世的风云人物吓坏了,凭他这个暗器行家,根本没有看清张家全是如何出手的。 张家全狂野绝伦的刀法,也吓破了他的胆,所以要女儿用暗器助他。 张家全看清了甘涉外的阵势,看到威风凛凛的海山,也看到脸色不正常的海秀。 身形条止,他放弃了不可能到手的冯堡主。 如果不放弃,他必须从冯秀秀四个人的暗器丛中穿越,就算穿过了,也恰好冲入海山兄妹布下的剑阵中。 冯秀秀心中一定,立即掩护乃父急退。 “嗷……”张家全举刀,发出震天的豹吼。 “海山!”他吼完叫:“你一个人上来,看你有没有种。” 海山怒哼一声,向前走。 张家全向后退,一步步向上退。 “山腰。”他大叫:“正好施展,看你的天绝三剑与长春门剑术,到底有多厉害。不要带人上来,要你的人在原地等候,等候收你的,抑或是收我的。” 海山向后大手一伸,示意众人等候。 海秀踏进两步,然后退回,用手向后面的人打手式,手式自然只有它的人才看得懂。 冯堡主虚脱地在一旁喘息,像头快断气的老牛。 半山腰有处稍平坦的草坡,山上山下的人都可以看清坡上的情景。左右的树林密密麻麻,人在林中行走举步维艰,要登上山鞍,非走草坡不可。 当然,这里也是决斗最好的地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山势是自西北向东南倾斜。 日下日影偏西北,谁要是被迫在下坡,那就有些麻烦,向上攻烈日刺目,因此双方势必争取上方不可。 上方的人向下攻也有困难,挫身发招威力大打折扣,活动不够灵活。 两人面面相对,站在相等的高度冷然相向。 “小孩子呢?”海山稳定下来了,情绪不再激动,好现象。 “你自己去猜。”张家全更显得无比的冷静。 “我一定要这个小孩子。”海山一字一吐,语气与神情极为坚决。 “我一定要保护这个小孩子。”张家全以牙还牙,说得比对方更坚决。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我要的是道德勇气与忠义传统,你能给吗?” “你要知道……” “我什么都不必知道。”张家全打断对方的话:“我不必骂你责备你,因为你不是汉奸。” “随便你怎么说。” “我认为你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 “原因何在?” “你是个男子汉吗?” “我,顶天立地。”海山的傲气英气,在这句话中显得铿锵有力。 “好!那你一定不会说谎,或者没有扮懦夫的勇气而不屑说谎。”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把你看作真正的英雄男子汉。” “夸奖夸奖,在下深感荣幸。” “瓜尔佳索翁科罗!”张家全声如沉雷。 海山一征,脸色一变。 “要我叫你懦夫吗?”张家全再次沉喝。 “我。”海山举剑一口匹呼:“正黄旗贵族,直义公费英东的嫡裔,瓜尔佳索翁科罗。” “我,山西张家全。”张家全的刀也高举:“今天,你我都为了正当的理由,勇往直前生死与之。” “张兄。”海山口气一变:“你们汉人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你是断章取义,至少也是歪曲义理。”张家全郑重地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是指君权并非是天授的,天下事是众人的事,而非皇帝一人之天下。” “朱家无道,我满清龙兴长白……” “狗屁!” “把朱家余孽交给我,我保证封你爵……” “狗屁!” “我保证你成为江湖霸主。” “狗屁!” “子女金帛,任你予取予求。” “哈哈哈哈……”张家全仰天狂笑。 “你笑什么?” “我一个山野村夫,要子女金帛做什么!我很满足,我活得很愉快,我……” “你,狗屁!你将面对千千万万个死亡,你将在万千刀山剑海中粉身碎骨……” “你吓不倒我的,阁下。在你我生死相决前,有件事请教。” “什么事?” “天绝狂叟日下何在?” “这……” “记住,你不是懦夫。” “在京都,是三旗侍卫的贵宾教习。” “老而不死,是谓之贼也!” “他识时务,你……” “我不识时务。” “你还有机会。” “我的刀,就是我的机会。” 钢刀高举,乃作龙吟。 他仰天长啸,声震长空。 “我自横刀向天笑,脚底山河任沉浮。”他扬声高吟:“人事天心,无须深究,我只知尽其在我,不问其他。是时候了,阁下。” 刀向下徐降,杀气开始涌腾。 海山的剑,在烈日下幻出夺目的闪烁光华,气势磅称,每一条肌肉都跃然若动,每一颗细胞都在跳跃。 徐徐移位,双方的心意神,皆在作无声的凶狠搏击,所谓气吞河岳,形容得不算过火。 一移,再移…… 一声暴吼,双方都看破好机,同时发起空前猛烈、气势无前的攻击。 一道光芒,一次死亡! 一次风吼,一次凶险。 刀光画出生死门,剑虹闪出地狱门。 冲错、旋击、挥劈、厉斩…… “铮铮!铮!铮铮……”狂乱的交击声密似绵绵殷雷,火星不断爆发。 人影疯狂地闪动,刀光剑影可怖地纠缠。 不知攻了多少刀,不知挥了多少剑。 生死间不容发,一闪一危机,一烁一死亡,好一场疯狂激斗的恶斗,风云变色,烈日无光。 各展所学全力以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慢了一忽秒,谁就向人间告别;谁暴露分厘空门,谁就注定了去见阎王。 刀挥出志在饮血,剑发时意在夺魄。 疯狂奋击中,摹地刀光扭偏了分厘,剑虹乘隙而入,陡然以排山倒海的声势,一剑连一剑,把刀光逼得不住扭曲旋舞,向圾下无奈地急移。 一声长啸,刀光一颠一顿一旋,钻隙而出,立即光芒闪烁加剧了一倍,把剑虹逼至最小的空间,一口气连攻八刀,把剑光逼回原位。 最后电光闪烁中,几声震耳交鸣,双方回复对等的位置,人影也脱出纠缠,在龙吟虎啸隐隐中,抓住了喘息的机会。 两人都大汗如雨,隐现喘息,脸红似火,时又涌现苍白,眼神凶厉,移位依然矫捷沉稳。 一移,再移…… “迅雷!疾风……”张家全的喝招声,随攻击的发动而破空轰传。 第二次疯狂搏击,猛烈倍增,凶险倍增。 一连串暴响爆炸,刀光剑虹一而再锲入贴身了。 剑虹突然出现在张家全的右肋下,有如电光射到。 刀光疾沉,铮一声在千钧一发中崩开将及体的剑尖。不等他反击回敬,剑尖神乎其神地,不可能地疾射它的心坎要害,危极险极。 刀光一顿,刃口回转、上升。 “铮!”刀几乎贴身挡偏了剑尖。 “天龙斩……”它的沉吼随暴震声同时迸发。 刀光以令人目眩的奇速,突破剑虹的封锁,电光石火似的长驱直入。 “噗”一声响,海山倒射三丈外。 第二刀落空,天龙斩只发出一刀的机会,海山退得太快了。 他骇然变色,忘了追击。 这一刀,磨盘粗的巨树恐怕也腰斩成两段。 怎么可能?分明一刀中的,而海山却不曾倒下。 海山在两丈外稳下马步,身形晃了几晃,脸色陡然泛青,大汗如雨般酒落下来。 腰带断裂,马甲斜裂了一条缝,衣衫自然也裂开了,缝长八才多一点,表示受刃点也有八寸,不见有血沁出,显然不曾受伤。 这是什么护体神功!不可思议。 他已经以两仪相成大买力驭刀,至柔的劲道封住了袭心坎的一剑,至刚的劲道回敬,以天龙斩行雷霆一击,真龙的身躯也将被腰斩。 可是,海山却承受了这可怖的石破天惊一刀,不但没被腰斩,而且不曾受伤。 长春真人的成道仙术,可辟刀兵水火。 海山是被刀斩退的,毫无疑问中了一刀。 一声怒啸,他不信邪,火鸡杂地抡刀豪勇地冲上。 人影飞扑而来,海秀与六勇士在这刹那间,从七方合围而上,剑虹到达。 “铮铮!”一刀二剑接触,一比二,海山兄妹合力接下他雷霆一刀。 三人同时暴退,他左右三剑及体。 一声怒吼,连声暴震,三剑乍分,他也斜震出八尺外,恰好撞上另两把剑,他不得不倾余力封架。 糟了!他陷入八剑疯狂的聚力围攻。 不但海山兄妹可怕,六勇士的剑也狂野辛辣,片刻间,他成了重围中的猛兽,左冲右突皆被剑网兜住这回,身入死境。 他已无法抽出左手取飞刀克敌,此时此地,海山已不逞强放弃英雄式的决斗,他有使用飞刀的权利。 可是,他已抽不出手分心,必须用双手驭刀,才能招架聚力攻击的数把剑齐发的可怕劲道。 外围,冯堡主父女与三名爪牙,虎视耽耽伺机出手发射致命的暗器。 再拖片刻,他就会力尽功消死在乱剑下。 “九幽斩!”刀剑乱舞中,响起他一声愤怒的长啸,刀光下沉,激地飞旋。 天龙斩,乃攻中上盘。 九幽斩,攻中下盘威力万钧。 保护下盘以长兵及最为有效,剑却有难以兼顾的缺憾。澈地刀光旋转中,一名勇士断了右脚突然摔倒,剑网终于出现缺口。 人影带着刀光飞射,被网而出,带着一声愤怒的长啸,激射入右面的树林,一闪即没。 海山兄妹楞住了,脸上有惊骇的表情。 冯堡主更是脸色大变,倒抽凉气。 看了张家全的神勇,这位太行大豪心胆俱寒,日后张家全如果找上了他,他……他想起来就毛骨炼然。 “老二为何还不赶来!”海山突然顿脚叫。 “哥,也许……也许他接不到信号……”海秀苦笑:“这人,后患无穷,哥。” “加上老三……” “他不会再上当了。” “那……” “大师兄。”海秀沉声说。 “这……他在大河以南。” “请他来。” “他身负重任,恐怕……” “没有他,对付不了这个人。” “老二他……” “老三不错,但要取胜,不容易。” “好,我传信请大师兄。”海山咬牙说。 “这里……” “继续追,快!老鬼与小孩子走不远的。” “我把信号传出。”海秀说。 老二纳拉费扬古误了大事,未能及时率众赶来围攻张家全。 他被尹姑娘三个人缠住了,一气之下,誓要毙了姑娘而甘心。 在怪石如林草木丛生的地方,追逐轻功已臻化境的高手,那是十分危险的事,弄不好反而自己送命。 好在他武功超人,尹姑娘比他差了一大截,飞态与摘星手更差些,还不至于对他构成致命的威胁。 因此他无所畏惧地放胆追逐。 他的三位手下,也都是身经百战,骁勇绝伦的高手,在他附近构成严密的保护称,除非能击溃这三个人,不然休想威胁他的安全。 四个人构成有效地搜索称,尹姑娘三个人真不敢轻易地放胆一击。 尹姑娘的轻功,姓费的就差远了。 熊海绰号叫飞熊,虽然并不能真的飞,至少可以表示轻功无人能及,在飞腾扑击方面,比尹姑娘更具威力。 摘星手的轻功,并不比飞熊差,如果不能上天,如何能摘星? 所以,三人的轻功皆是江湖道上顶尖的人物。 他们的真才实学虽然比姓费的差了些,只要不逞强拼死,轻功佳的人定可来去自如,武功如不深厚一倍以上,决不可能把他们缠住。 姓费的武功造诣,并不比他们高一倍。 七个人就在这方圆廿里的奇岩怪石丛中,你追我走,我进你退,你搜我藏,我静你动,没完没了,可把追的人逗得七窍生烟,逐渐按捺不住了。 终于,姓费的抓住机会了,姑娘黛绿色的身影,由于比草木略深些,目力超人的高手,很容易在她微动时发现它的身形。 她正从一丛矮杯中,闪电似的窜入一座奇岩下。 五丈外隐身石后的姓费的,锐利的目光发现她了。 奇岩后,是一座五六丈高的山崖,成半弧形。 这是说,她正进入像袋一样的地形。只要堵住了袋口,等于是拉紧了袋口套绳,人在袋中,有如毒蛇入袋,一切都完了。 说粗俗些:中捉鳖。 姓费的大喜过望,一声怪叫,跃上奇岩。三名黑衣手下,心意相通同时掠走,分别堵住了两侧。 袋口,锁紧了。 奇岩与陡崖间,还有些八尺高的参差怪石,与矮林杂草,足以在内隐藏。 “我对你这种一击即走的胆小鬼行径烦透了。”他得意地说:“现在,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你上岩来和我分个你死我活,一是我下去像赶兔子一样,把你赶到崖下杀死。” 尹姑娘藏身在崖前不远处的猿蹲虎踞怪石后,这才发现自己已不幸误闯入绝地,小心地察看一番,心中叫苦,大事不妙。 四个人已堵住了出口,四支剑映日生光。 不远处匿伏的飞态与摘星手,已来不及救应,大惊失色,两人一打手式,不顾一切潜至最右首。 最右首那位黑衣人似乎不知身后来了强敌,面对崖下冷然屹立,剑随时皆可挥出截击。 两人一打手式,悄然猛扑而上。 剑虹打闪,沉叱似乍雷,不但原来那位黑衣人大旋身抢先发剑,侧方不远处另一位黑衣人,也几乎同时从斜刺里猛扑而来,剥光如匹练,攻到摘星手的右胁。 “钱销!”四剑凶猛地接触,火星飞溅。 四人同时向侧暴退,剑上的劲道半斤八两难分轩轾,谁也没占便宜。 同一瞬间,姑娘雷射而出。 “此路不通!”左方的黑衣人豪勇地大叫,剑出风雷骤发,火候精纯内力十足,这一剑真像推出一座剑山,等候送死的人撞上山来。 姑娘已别无抉择,疾冲而上。 “铮铮!”黑衣人硬接了她两剑,仅被逼退了三步,依然阻挡住去路。 这一停顿,姓费的到了,一声狂笑,剑吐千朵白莲,挟风雷以至。 “铮铮!”姑娘无法不接,姓费的剑势太快太猛,不接就死走了。 浑雄无匹的劲道,震得她虎口发麻,连人带剑斜撞而出,锋尖划破了它的胁衣,几乎伤了肌肤,护体气功抗拒不了对方剑上的可怕内劲。 碎一声响,它的左肩脾撞上了一座巨石,反弹而出,脚下一虚,扭身便倒。 姓费的狂笑着冲到,剑如殒星下坠。 “啊……”狂叫声在这刹那间传出。 人影雷射而来,快得令人大白天见影而不见人。 刀光一闪,铮一声狂震,下刺的剑偏升,姓费的疾退三步,脸色一变。 姑娘滚身而起,从死神的魔掌中逃出来了。 黑衣人摔倒在三丈外,是被张家全的飞刀击毙的,乃入左肺,叫号时口中鲜血溢出,锋尖几乎透胸而出,飞刀的劲道可怕极了。 张家全无意中经过此地,来得正是时候。他一把抓住姑娘的手,飞掠而走。 姓费的稳下马步,他已远出五六丈外,将姑娘向前一推,回身横刀候敌。 “纳拉费扬古!”他沉喝:“来!决一死战。” 纳拉费扬古不认识他,但看了他的猎装,有点明白,一跃而至,剑一伸剑气涌发。 “你认识我?”费扬古沉声间。 “你也该认识我。” “你是……” “张家全。” “哼!你不是在潞州……” “腿是我的,我该呆在潞州吗?” “你的诡计瞒不了人,你在潞州牵制我们,掩护老鬼带了小孩子东逃,没料到我们把老鬼往回赶吧?”费扬古得意地说:“听说你很了不起,我接受你的决一死战。” “就算你们人手多,天罗地网非常的严密,但在下看来,如此而已。你现在只有三个人,我们有四个,你即使想拒绝决斗,也无能为力。叫你的人闪开!” 两个黑衣人,已在费扬古的左右后方戒备。飞熊和摘星手,也和姑娘在一旁仗剑列阵。 “我答应你决斗,我的人就不会加入……” “我不信任你。” “混蛋!在下令出如山,我的人……” “你的人又怎样?他们担心你这位主子的安危,你下的令起不了多少作用,而且你的令不值半文钱。” “你……” “瓜尔佳索翁科罗也信誓旦旦,答应与在下决斗,结果是生死关头,他的妹妹瓜尔佳尼楚和率领六个爪牙一拥而上,可耻极了。” “你已经与他们见过面了?”费扬古一惊。 “小意思,在下砍了索翁科罗一刀,他的护体奇功果然厉害,居然挡得住在下雷霆一刀。下次,哼!你,燕山三剑客武功第一,敢不敢公平决斗在下无法相信,除非叫你的人走开费扬古停了一声,挥手示意两位从人后退。 “你满意了吗?你的人。”费扬古向尹姑娘三人一指:“她们,也要退。” 张家全也向姑娘挥手示意,三人只好缓缓退去。 “阁下!”张家至立下门户大声说:“天绝三剑挡不住在下雷霆一刀,天绝狂叟在中原武林,算不了什么超等高手,他的绝技如此而已。把你长春门绝学掏出来吧!不然,你决难侥幸。” “在下一定让你开开眼界……” 一声豹吼,张家全扑上了,刀光灼灼,风吼雷鸣,首先便以绝招迅雷行狂野一击。 “铮铮铮!”费扬古的剑漫天澈地,毫不退缩地化解了他一连串浪涛似的刀势。 人影疾分,双方兵刃上的劲道太猛烈,撼动了身形,一触即分。 “电耀……”张家全再次主动发起攻击。 “铮铮!”两刀被封住,剑光乘隙直入,有如电光一闪,锋尖到了张家全的右肋下,神乎其神,反击之快骇人听闻。 “铮!”张家全封住了这一剑。 两人再次震飘,然后是第三次接触,再分开…… 两个黑衣人紧张地逐渐移近。 另姑娘也香汗满手心,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心跳,也情不自禁地徐徐向前移动。 一声长啸,费扬古终于第一次抢攻了,剑如电光激射,势若浊浪排空。 长春门二百余年前威震武林,号称可以降妖伏魔的天机剑法,终于获得全力施展的机会了。 每一剑皆以轰雷掣电的奇速与声声,排山倒海似的剑虹从中宫强行切入,剑剑攻向心坎要害。 “铮铮铮……”张家全布下了绵密的刀称,钢刀挥动的空间缩小至最大限,懂得护住窄小的中宫空间,刀光以令人无法看清的速度闪烁,排开剑山步步为营,澈低封锁了剑出的冲击。 但是,他连续退出两丈。 剑的攻势太猛烈太迅疾,乃网不免有时出现间隙,必须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后撤以便封闭,在气势上难免显得稍弱了些。剑山终于出现缺口,气势将尽。 “天龙斩……”钢刀及时反击,气势如虹。一阵令人心落的撞击、闪动、、……错旋。 逼进了一丈,蕙地刀光与剑虹出现剧变。 一声暴震,人影飞分。 张家全连旋两匝,屈右膝滑出两丈外,右胯出现血迹,全身大汗淋漓,虎目中精光一敛。 费扬古刹冲出三丈,一声左肩撞中一株大树,枝叶摇摇,左手及时抱住了树干,及时支撑住身躯不倒。一顶分为两截的瓜皮帽,飞落在草丛中。 费扬古的辫子幸好还在,乃从顶门掠过,顶门断了一绺头发,把瓜皮帽砍飞半分,险极。 一剑换一刀,张家全不幸见血挂彩。两人真力将竭,差不多了。 人影飞掠而来,是另一批随后应召赶来约九名黑衣人,身法有如星跳丸掷。 “快走!”尹姑娘一闪即至,一把架起张家全的左膀,如飞而走。 两个黑衣人双剑齐出,飞态与摘星手及时阻截,雨声暴震,四人同时飘退。 “追不上了!”费扬古虚脱地叫。 第十四章 摘星手的百宝囊中有食物,四个人坐在山顶的树林中进食。这里,已经远距龙门峡三十里以上了。 张家全右膳的伤算不了什么,是被剑锋割裂了寸长的口子,深仅分余,这种伤在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张兄,他们真是燕山三剑客?”尹姑娘问。 “是的,海山已经承认了。”张家全将决斗的经过概略地说了。 “果然,天绝狂叟不保晚节。”飞熊叹息着说。 “张兄,那海山真的刀枪不入?”姑娘心中暗惊。 “半点不假。日后碰上了还真不易对付。” “这……有点奇怪。”飞熊说。 “有何可怪?”张家全追问。 “不错,长春真人道力通玄,罡气无坚不摧,当年他带了四大弟子,至雪山谒见成吉斯汗,随军西征数万里,征服西方千万色目人,沿途经历过无数魔劫。他修真近百年,已臻地行仙境界。 但燕山三剑客如此年轻,和你决斗所用的内功决不是罡气,在你以两仪相成大真力驭刀雷霆一击下,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也许他们另练了神奇的绝学吧!长春门开创迄今将近四百年,在退出关外之后,二百年岁月漫漫,此期间谁敢保证他们不曾参研出惊世的绝学?总之,今后我得找出对付他们的武功来,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你真得特别小心。”飞熊说:“长春门的传统,是一师必定收徒四人。这是他们祖师爷长春真人留下的规范。 长春真人就有四位门人,大弟子李志常更是文武双全,也是正式开创长春门的功臣,不但道术武功皆臻化境,文才方面传世的西游记两卷,更是家喻户晓的纪传。 十年前我在镇江,花了廿两银子买了一部木刻刊本神怪闲书西游记,写唐僧率孙悟空四徒西域取经故事,就是影射李志常这本纪传,与及掺入后汉书西域传的记载而撰成。这位孙悟空神通广大,就影射这位李志常。 燕山二剑客必定还有一位同门,武功至少也该与海山这三个人相等,假使他们聚四人之力相图,你……” “我不会再上当了。”张家全拍拍饱了的肚皮:“让他来找我吧!我不信他们能永远三四个人圭在一起。 本来我认为他们很有种,很英雄,岂知大谬不然。所以,我也没有硬充好汉的必要。我也会用心机,明的暗的各种把戏我会玩。” “张兄,今后你的打算……”尹姑娘满怀希冀:“和我们联袂遨游天下吧!社稷已倾,山河场主,大局已不可为,放浪江湖,也许能为我们的同胞做一些事,胜似遁隐荒山徒伤悲。” “很抱歉!”他一口拒绝,整衣而起:“我不欠人什么,人家也不欠我。这次我无端卷入这场漩涡,完全是意外中介入,因势利导,势不由人。 今后,我将尽量摆脱这种倒楣事。诸位如果真想为同胞做一些事,何不去找鬼谷老人与千幻剑夫妇?” “他们现在……” “沿丹河下放,很可能脱出网罗,有我在这里牵制住燕山三剑客与大群的汉奸,他们脱险有望。以后,可能往南方走。” “往南方?南方正烽火连天。” 张家全不能把方小福是六合小王子的事说出,连千幻剑也不知道鬼谷老人到底在做些什么事。 “他们必须往烽火连天的地方走,那才是他们必须去的地方。”他不多作解释:“你们不是家在江南吗?为何不助鬼谷老人一臂之力?” “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没有,也不能说一定没有。不过,我警告你们,一旦燕山三剑客不找我而离开了山西南下,那就表示鬼谷老人露了行藏,凡是接近他的人,都必须面对燕山三剑客,与及官府及汉奸的无情袭击,不死不休。” “哦!有这么严重?”尹姑娘吃惊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诸位,山长水远,后会有期,祝福你们。”他身形乍动,穿林而去。 有些动物当巢穴遭到危险时,会逃得远远地,永远不再回来了。有些则等到危险一周,便回到原处整理巢穴,不打算丢弃。 豹是属于后者的动物,除非巢穴被占据,而他又无力驱赶,不然他一定会回来的。对保卫自己的地盘,它会非常的勇敢,除非真的对方太强了。 张家全回来了,沁州有他的巢。 在泽州的僻静处,他避了一阵子风头。 七月抄,他仆仆风尘昼伏夜行往回走。 由于伊尔根觉罗卅六名游骑兵的遇伏阵亡,潞安戒严了一段期间,官府出重赏追查凶手。 太原方面,也派了不少军方人士前来调查。 体上的木箭与刀痕,官府的结论是受到山贼的袭击,潞安附近的绿林好汉们,像避瘟疫似的,远远地避风头去了。 有些知道些少内情的官方人士,居然不曾怀疑到张家全身上,因为消息已经证实,张家全在泽州太行山区出没,他与伊尔根觉罗这群人并没有什么恩怨索缠。 可是,沁州却出了意外。 张家全是很小心机警的,他有野兽的聪明机警与勇猛。 三更天,一个黑影站在与文街张宅的废墟中,不言不动像个鬼魂。 街上其他的房屋,皆在大兴土木重建。而他这座并不怎么破败,原来有十余间房舍的张宅,却在他离去期间,变成了瓦砾场。 是被火烧掉的,当然不可能是天火。 他从不信有天火,有火德星君一类神话。 他在问自己:为什么!是谁做的好事? 即使官府知道他是杀人凶手,也不会放火烧屋。 潞州府没有他犯案的档案,沁州也没有,也不可能有他犯罪的档案。 理由很简单:他已经知道海山兄妹不敢将事故张扬出去,根本与当地官府不提张家全的事。 走脱一个朱家小王子的事,决不是海山兄妹承担得起的重大事故。 海山兄妹只敢出动自己的人,和利用一些不知情的汉奸,和贪鄙的盗贼与无耻的江湖大豪,不顾一切紧迫追踪鬼谷老人与小王子,不敢调动真正的官兵协助,目的就是怕走漏消息,宁可秘密地把这件事了断。 他必须弄清楚,是谁毁了他的家。 久久,他站在瓦砾场中丝纹不动。 他不能在白天公然出面打听,也许海山兄妹在守备衙门留了什么指示,暗中有人在沁州查缉他。 正打算离开,以后设法打听消息。 街口方向,一个人影缓缓地踏入瓦砾场,不久便看到了他,不慌不忙地向他接近。 他警觉地用目光和听觉,留意四周的动静。 没有其他的人,这人是独自来的,胆气真不弱,半夜三更敢独自来到鬼气忡天的阴森瓦砾场。 来人渐近。 他目力超人,还隔廿步外,藉朦胧的星光,他已看清对方的轮廓。 好眼熟,是熟人。 猛兽遇上陌生同类的警觉消失了,他的手离开了刀把,但另一种警觉,却取而代之。 “算算你也该回来了。”那人在七八步外停步:“很困惑是不是!” “是的。”他出奇地平静:“其一,你怎么知道来这里!” “因为我们有不少人,散布在各种行业,有各种身分,在各地秘密活动,消息是相当灵通的。” “其二,你像是知道放火的因果。” “谁?” “有人密告你在北面山区,有意图抢劫车队的嫌疑。胡知州派人找你找不到,一把火烧了你的家,免得你再回来惹事生非。” “不错。” 胡知川胡世棠,是满人派来的知州大人。以汉制汉,满人这一手非常的高明,地方政事由汉奸奴才们治理,满人只在背后拉线。 而军权却在满人手中,各地的城防守备守尉,由八旗兵驻扎在该城,名义上不管民政,事实却是政令皆出自守备的手中。 后来天下承平,名义上逐渐分治,但真正的统治大权,仍然握在当地最高军政首脑手中,各地的满城也就是小皇朝。 “抢劫车队的事并没发生,他怎敢胡来?” “他就敢。”那人说:“他是个忠于大清的好官,希望地方土太太平平,不许有任何不法刁民为非作歹扰乱治安,防患于未然,所以要挖你的根,不欢迎你这种人在沁州兴风作浪“告密人是谁?” “还没查出来,是从潞安府城来的。” “罢了!”他苦笑:“这件事,早晚会发生的。哦!在潞州,你们就知道我的底细了? “不,是你追踪南下之后,我们的人才发觉的。如果知道,小兄弟,我们早就和你搭上线了。我是奉命溜到州等候你的,猜想你可能会回来。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等到你了。” “你们是……” “此非善地,我们找地方好好谈谈。” “好的,张三哥。” 这人是花子张三,他的救命恩人。 在书院后街的一栋幽暗住宅内,张三替张家全引见了四个人。 四个中年人的姓名很好记:赵宇、钱宙、孙洪、李荒。 光读姓,是赵钱孙李;读名,是宇宙洪荒。前者,是村学小孩们读的百家姓首句;后者,是千字文的第二句。 张家全总算有点了解江湖门槛,一听便如是化名。与救他约两个人一样,张三李四都不是真姓名。 六个人沏了一壶茶,室中一灯如豆,本身就带有阴黑冷森的气氛。 “小兄弟,首先,我要请问你一件事。”那位叫赵宇的人诚恳地说:“你听说过十二星相的事吗?” “没听说过。”他不暇思索地说。 “十二星相,也就是十二生肖。” “这我懂。” “三年前,十二星相在京师与山西成立,顾名思义,可知是由十二个人组成的。” “我在听。” “这十二个人,在京师山西两地活动,专门向满人与汉奸下手,惩罚与报复齐施。次要的工作,是帮助一些被迫害的人。三年来,成就蜚然,在江湖上闯出道来了。而且颇有名气。当然,官府中也留有档案。” “我明白了,十二星相在暗中,做着反清复明的事。”他直肠直肚地说。 “不错。”钱宙笑笑接口:“最近一年来,我们也损失了一些人。三月前我们在员定府,损失了黑风虎。 人损失了,必须物色人才补充,补充的人选,必须是武功出众,满腔忠义的血性人物。 我们在潞州,得到有关你的一些消息,认为你正是我们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哦!原来你们是……” “十二星相。”赵宇说:“我,就是白日鼠。姓名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我是双头蛇。”张三拍拍胸膛:“对外,我是张三;对内,我叫老六!留图记信号,画蛇;留字为信号,写天文星。” “我们希望你参加,共襄盛举。”白日鼠诚恳地说:“你在潞州所干下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日下正向江湖轰传。 你的武功和胆识,足以让我们饱声势增强一百倍。本来,我们希望你能接任老二黑风虎,但经过磋商协议,众家兄弟希望你做老大,顶我的白日鼠老大天贵星。我们衷诚服从你的领导,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张家全楞住了,有点失措,也有点茫然。 芳香君姑娘,要他参予行侠的行列,但他受鬼谷老人的影响,断然拒绝了。其实,他对尹姑娘极有好感,只为了一个“侠”字,他只好打退堂鼓。 现在,这些人要求他参加反清复明的行列。 如果他真有意反清复明,他该跟鬼谷老人走,把小王子送往南方,参加福王或桂王的抗清队伍。 “我……”他不知该怎么措词才好。 人,总有弱点。张家全的弱点,是他太过重视恩怨分明。 张三李四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生死关头的重要时刻救了他。而且,事后不曾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鬼谷老人也曾在生死关头救了他,但事后的要求抵销了救人的高贵情操,所以他并不甘心情愿,恩也有成为怨的可能。这就是恩怨分明! 现在,他无法断然表示意见。 五个人,都是胸有城府的人,看出他的迟疑,掌握住他的情绪。 “老弟。”钱宙义形于色:“山河破碎,我族蒙羞,非战之罪,耻在吴三桂一流汉奸令河山蒙尘。 咱们百姓小民力不可回天,但岂能俯首称奴?至少,我们有权发表示我们的反抗与愤怒,除非我们已经是没有血性的行走肉。 你说,胡知州凭什么就这样放火烧了你的家? 你并未参予北面山区的劫车案;唯一的理由,因他是满人鞑子的奴才,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州官放火。” “我们要公道,公道!”双头蛇的叫喊声,真有令人热血沸腾的煽动魔力:“向汉奸记公道,向鞑子表示我们的反抗力量,向……” “请让我静一静。”张家全显得有点激动失常。 “小兄弟!静一静解决不了问题。”白日鼠沉声说,打铁趁热:“静一静改变不了我们的奴才命运,你愿意做奴才呢,抑或要起而反抗?” “我不能做白日鼠,也不能立即决定接任黑风虎。”他一咬牙:“给我一点时间……” “时不我留,少兄弟。”白日鼠的豪气,像焚天的烈火:“有血性的男儿,会找出一千个理由,来证明自己的行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行径。 一个懦夫,会找出一万个理由,来为自己的怯懦行为掩护。我们唯一可以做的是,去做。不要坐而言,要起而行,小兄弟。” “英雄与懦夫,主子或奴才,你选吧!任你选,我们正等你的答覆,谁也不勉强谁,这毕竟是十分危险,要上法场挨刀的事。”双头蛇大声说。 “是家破人亡的事。”白日鼠加重语气:“是人头落地的事,早晚要人头挂在城门口示众的事。 明夷者死;偶语弃市;你可以做强盗,但决不可以说自己不是奴才。做强盗罪名很简单,一人做事一人当;拒绝做奴才,可是灭门毁家的严重罪名,不分男女老少,全得上法场。 所以,小兄弟,你的不能决定,没有人怪你的。” 四面楚歌,义正辞严。这些人的手段,比鬼谷老人的哀求,尹姑娘的请求手段强烈多了,份量也够重。 有些人,恳求和请求不会发生作用,反而对激将法有亲和力。 “我只能暂时接充黑风虎。”他意动,还有些迟疑:“我对虎的装腔作势毫无兴趣,我宁可做豹。可惜十二星相中没有豹。志不可夺,你们如果不同意,请另找高明,当然我会从旁接受诸位的差遣。” 双头蛇仍想劝说,却被白日鼠悄悄伸手拉了一把及时阻止了。 “虎豹同科,没有什么好争论的。”白日鼠欣然叫:“欢迎老二加入,雄奋虎威。现在,你是天权星了。” 白日鼠立即替另三位同伴,正式介绍星名。 他自己是天贵星,白日鼠,地支之首,老大。 钱宙:天厄星,莽金牛,老二。孙洪:天破星,房日兔,老四。 李荒:天福星,千里马,老七。张三:天文星,双头蛇,老六。 今后,姓名已不用提,以免被追根寻底,见面皆以星名或星座(绰号,地支所属)相称。另有六个人,他们日下散布在府城附近活动,他们是: 老五,天奸星,九变龙。 老八,天驿星,追风羚。 老九,天孤星,多臂猿。 老十,天刃星,起舞凤。 十一,天艺星,哮天犬。 十二,天寿星,天蓬帅。 他们不打出什么轰轰烈烈的旗号,不大声嚷嚷要做某些了不起的大事。 十二星相就是十二星相,离乱世代中的一群亡命之徒,如此而已。 姓名对他们来说,的确已无意义,那是以后许久许久的事。 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成为朱洪武第二。 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成为吴三桂第二。 成王败寇,大丈夫该当如是。 不流芳千古,也该遗臭万年。 张家全对自己的武功修为颇有信心,现在,他发现白日鼠这些人,外表不怎么样,武功的底子卸出乎意料的深厚。 白天,不论是白日鼠或双头蛇,表现在外的气质,完完全全是一个不起眼的,平平凡凡的人,或者不引人注意的混混。 但一到夜间,或者身旁没有外人时,所流露的那股阴鸷凶狠的气息,与及机警灵活的反应,像是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一个充满危险阴森气息的人。 也许,这是黑道人共有的气质吧! 天一亮,老五天奸星九变龙,从府城风尘仆仆赶到,欣然向老二黑风虎表达敬意,热诚地将府城所发生的变故,有条理地说出。 五行堡的人,从泽州北返,在府城逗留了三天,曾经乘夜鬼似的在府衙出入,然后秘密离开府城,去向不明,很可能返同摩天岭去了。 张家全不便将泽州的事故说出,更不便将鬼谷老人与小王子的事透露。五行堡的人是汉奸,已经不需要他提证明,白日鼠早就知道五行堡是些什么货色。 次日,他偕同双头蛇在城内城外活动,打听消息,了解情势。 双头蛇不再是花子打扮,成了一个普通的地棍。 张家全的外貌,也有了显着的改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打手。九变龙精于化装易容术,张家全在这方面可说获益非浅。 走在大街上,甚至走在兴文街上,连他的老邻居,都认不出他来了。 气质的变化是十分重要的事,如果没有人指导,是不容易改变的,自己体会之后改变,是相当困难的事,所以名师指点,比自己去体会省事多多,进境也快。 鬼混了一天,他打听出太原来的军方调查人员,仍有一些人留在本城,侦查各山区中盗匪头目的根底,经常与官府的人交换消息。 燕山三剑客的活动范围在山西,飞龙秘队山西的一队中枢在太原,可知燕山三剑客必定会从这条路返回。 可是,没有人知道谁是燕山三剑客,怎知道他们的去来?也因此而无法估计,他们是否南下追捕鬼谷老人去了。 他在用心机,一定得设法把燕山三剑客诱回山西来,免得鬼谷老人与小王子遭到毒手。 十二星相的行动计画,与他心中的打算不谋而合。不知是对方获知他的心意呢,抑或是巧合? 这他就无从得悉了,反正情势已经演变到这种地步,势在必行,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多作思考判断了。 三更初,州衙除了签押房还在忙碌之外,其他地方的人皆各返居所,准备安歇了。 仲秋时节,天黑后不久,北面从漠北吹来的冷气流,驱走了炎热,晚间要加衣了,人们可以早早安歇,不必再受热浪的煎熬。 有些山区中,已经可以看到浓霜,冬天的脚步不远了,正是夜行人活动最方便的季节。 三个黑影进入州衙,无声无息有如蝙蝠宵飞。 胡知州不曾携眷上任,所以不住官邸而住在州衙的公馆内。据说,他是某一个县的前明知县,投降之后获得晋升,当然是因功而晋升的,升了一级,派放到沁州做了知州大人,从七品升至六品,前途无量,就任不久,所以家眷不曾带来。 最近的一连串事故,把这位胡大人搞得晕头转向,军方的压迫让他喘不过气来,主子所交办的事无法完满交代,他的肝火旺定必然的。 连夜还在办公,他确实是个忠于职守的好官。 公馆的公厅灯火通明。 州判官姓江,两位巡检:梁巡检和庞巡检。三个人一脸委屈像,让知州大人一个人独自冒火。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知州大人拍案火爆地叫:“怎么尽扯上太原来的人?他们在潞州府要调查的血案,已经忙不过来,正需要这里的线索,怎么可能做这种未扶干就铲根的笨事?” “大人,卑职所获的线索,在在皆指向太原府来的人。”江判官哭丧看脸说:“他们操之过急,用这种笨手段,意图逼张家的人出面,事急出下策,事属平常。除此之外,不可能有人做出这种笨事来。” “难道不可能是他的盗伙,阻止他出来投案的绝户计吗?”知州大人相当冷静了,不再冒火。 “这个……证据显示,他并没有同谋盗伙……” “胡说!连太原来的人,都知道他有同谋,有盗伙,你们却蒙在鼓裹。还有,告密的人与纵火的人一定有关。” “这……” “去上设法把与张家所有沾亲带故的人,给我全捉来好好盘问,到底……” 正在大声提示的知州大人,突然张口结舌楞住了。 梁巡检扭头循知州的目光看去,也吃惊地虎跳而起,手已快速地落在腰刀上。 “什么人?”梁巡检沉喝。 是三个仅露出双目,穿了灰黑色夜行衣的人,鬼魅似的出现在听中,不知是何时来到的庞巡检是沁洲的老公人,办案的经验丰富,手面也广,消息灵通。 “大人快退入内室。”庞巡检拔刀挡在知州身前戒备:“是十二星相,小心……” 三个夜行人已扑上了,三把刀同时出鞘。 梁巡检自然小心,反应也快,单刀破风,刀光连闪,接住了第一个冲来的夜行人。铮铮雨声刀鸣,硬封住夜行人凌厉的两刀,立还颜色,反击了三刀,刀上具见功力,锐不可当,把那位冲上的夜行人逼回原位。 庞巡检发出警哨,拖了知州急撤。 “纳命!”第二位夜行人到了,刀光似奔电。 庞巡检也不错,把知州向内厅口一推,大喝一声,猛虎回头接招,刀光狂泻,铮铮两声震鸣,总算封住了两刀,感到虎口一痛,膀子发麻,刀抬不起来了。 第三名夜行人飞跃而进,猛扑向内狂奔的知州。 “噗”一声响,第二名夜行人一刀反抽在庞巡检的右耳门上,庞巡检应刀昏厥摔倒。 “要活的……”第二名夜行人冲入急叫。 可是晚了一步,第三名夜行人已先一刹那,一刀劈开了知州的顶门。 “糟!口供完了!……”第二名夜行人叫。 他是张家全,打算要向知州要口供,岂知却被天破星自上空超越到前面去,手急眼快,一刀结果了知州,他要口供的希望落空。 他不能怪罪天破星房日兔,刀剑无眼,谁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刀如臂使指神意相合? 叫喊声大起,有人挺刀枪向公馆涌。 第一个夜行人突发神威,一声沉叱,一刀磕开梁巡检的刀,贴身旋入,走险近身,身形疾转中,腰部用了劲,顶住刀背猛地旋身,腰环玉带刀尖以可怕的力道急旋,划开了梁巡检的腹肋。 “杀光他们……”第一位夜行人得手侧跃,是白日鼠老大天贵星,凶性大发急叫:“老三,一不做二不休……” “不可以……”张家全立加反对,他对杀一些衙役丁夫毫无兴趣:“撤!” 白日鼠不想坚持,跟入后厅走了。 每个地方,每个城乡,都有一些所谓地方名流,其中有文有武,是地方上的领袖人物。 沁州南关外不足十里的南泉乡,就有一位以武扬名的领袖人物,名武师神钩董杰。十余年前,他就是潞安渖王府的卫军教头,平时使用护手钩,马上军中他使用钩镰枪。 在山西河南,提起神钩董杰董大爷这号人物,虽然不是家喻户晓,至少武朋友都对他有些认识。尤其是白道朋友与吃公门饭的武林高手,多少与他有些交情。 巳牌初,头部裹了伤中的庞巡检,带了五名随从,策马驰入南泉村,直趋董家的大院。 董家大院气氛不同往常,似乎早就等候庞巡检到达。 大厅中气氛沉闷,人人脸上的神情都很沉重。 “大爷对昨晚的不幸变故,都知道了?”庞巡检忧心忡忡,眼中余悸仍在:“梁巡检是大爷的知交,他的死,我深感抱歉,但委实无能为力。” “我需要进一步的消息。”神钩董杰眼中的恨意十分显明:“你能确定是十二星宿所为吗?” “绝对无误。”庞巡检语气十分肯定:“知州大人被杀,州库同时被劫,损失库银三千五百两。他们分别下手,事先已有周详的计画。唯一可疑的是……” “是什么?” “那位不杀我,而用刀身拍击打昏我的人。” “怎么啦?” “不像是他们的一贯手法。而且……” “而且什么?” “我亲耳听到他们叫他老二,那时我还没完全昏厥。老二,是黑风虎天权星。五月初,黑风虎在真定府失风,八名星宿行劫派任河南的一位知府,被十二位保镖用暗器击杀。 本州曾经接到海捕公文,要本州协力缉捕十二星相余孽。黑风虎老二死了,怎又有一个老三?” “那表示他们已经找到人补充了。” “猜想可能如此。” “新人新手法,所以你挨刀背而不是挨刀锋。” “我所疑的是……” “是什么?” “那人是张家全。” “什么?不可能。”神钩不假思索地说:“十二星相恶名昭彰,无所不为。张小哥再没出息,也不会参加这种黑道与匪盗混合的混帐组织,也不会失去理性在本地做杀官劫库的勾当。” “大爷,如果是他呢?” “这……” “大爷会找他吗?” “我会找他。”神钩沉声说:“但愿不是他。不管怎样,十二星相既然在芒裹做出这种混帐的事,我不能坐视,何况他们把我的好朋友杀死了。给我几天工夫,我这百飞柬召集朋友前来商量。” 在官方的研判来说,罪犯远定必然的事。三千五百两库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背也要五六个人,足以逍遥好一阵子。得手之后,必定尽快远走高飞,有多远就走多远,一年半载决不会再出现在附近州县内。 十二星相并没有远走高飞。 从沁州到潞安府城,仅有两百余里。 出西关有一条小径,进入丛山,廿余里左右,便是群山环绕中的高河镇。 百十户人家,有一大半以上是空屋,一些大宅院已成了狐鼠之窝,镇外的零星大宅,经常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神号。 这栋镇外的古宅位于山脚下,大白天也很坐有人走近,晚间连狗也不在附近出没。 十二星相第一次聚会,就在大宅的后堂大开筵席。 张家全发现,老八追风羚是老十天刃星起舞凤的哥哥。 起舞凤却是十二星相中唯一的女性,刚健婀娜,而且长得相当美丽动人,落落大方能言善道。 烛火摇摇,两张八仙桌并成一张长桌,十二个人开怀畅钦。 不知是有意呢,抑或是巧合? 起舞凤就坐在张家全的下首,似乎对他颇为注意大有好感,殷勤劝酒之外,不时与他谈论一些江湖典故与传闻。 渐渐地,出现了亲的举动,酒意一涌,所有的人似乎都露出江湖儿女藐视生命,放浪形骸的本相。 这一顿酒,当然以他为目标,一个敬一杯,一轮就是十一杯之多,饶是他量大加海,到头来仍然难支,昏昏糊糊中,他已忘了身在何处。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他几乎要惊跳起来,但又忍住了。 他,赤条条地;身旁,起舞凤也是一丝不挂,睡得正甜,一条白嫩丰润的玉臂,还搭在他身上。 他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起舞凤一直甜睡,直睡至巳牌初,才睁开那双勾魂慑魄的媚目。 第十五章 三天后,潞州府城仍然风雨满城,沁州知府被杀州库被劫的事,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一早,起舞凤拉了张家全,到后出练功去了。 人,最容易原谅自己的错误,张家全也不例外,虽然他知道与起舞凤鬼混是错误的,但他原谅了自己。 三天的相处双宿双飞,他已经不再感到内疚了。 而内听中,老大白日鼠与其他的人,抓住机会聚在一起商量要事。 “你说,那个庞巡检没有死?”白日鼠向老七天福星千里马问。 “千真万确。”千里马说:“搜捕十二星相的十万火急命令已经发出,不知风声是从何处走漏的。咱们韧州库时,该灭口的都灭掉了。” “这不难估计。”天艺星哮天犬说:“官府中确有不少人才,鹰该可以从咱们作案的来琮去迹,不难估计出咱们的去向。老大,这一来,咱们在潞州的行动,必须赶快的进行,不然就来不及了。” “对,真该加紧进行了。老九,消息如何?” “人的确囚禁在守备府死囚牢,也就是往昔飞霞老道被囚的那一间。”老尢天孤星多臂猴说:“警卫森严,那一队负责警戒的,是属于蒙古八旗的勇士,骁勇骠悍不易对付。” “有老二在,应付得了。老五,府库方面,准备得怎样了?” “内已经就位,只等时机。”老五天奸星九变龙说:“府库的三道门钥匙,大后天就可以完全制妥。” “能不能提前一天制妥?” “这……只好赶工了。” “那就赶吧!”白日鼠下了决定:“老四,接应的快马,也要提前一天备妥。” “好的。”老四天破星房日免信心十足:“银鞘袋早已备妥,管坐骑的人不会出毛病。” “那就好。” “老大的意思,后天就动手?”天奸星问。 “是的,必须提前。老八,这两天,告诉起凤舞,决不可让老二接近镇里的人。” “我知道。”老八追风羚说:“镇上的人,其实不太理会官方的事,沁州知州被杀他们也懒得打听,更不知道州库同时被劫的事。老二也不会向人打听,他不是一个多话多问的人。” “他早晚会知道的。老大。”大肚皮像富翁,更像猪八戒的天寿星天蓬帅苦笑。 “等他知道了,木已成舟啦!他只有死心塌地跟咱们走。”白日鼠得意地狞笑:“所以庞巡检不死,我反而高兴,求之不得,让他们知道咱们十二星相作的案,老二永远洗脱不了,还能不死心塌地跟咱们走?老六。” “老大有何吩咐?”天文星双头蛇问。 “这次行动,透露一些口风。”白日鼠狞笑。 “老三?” “不错。” “好的。” “要不着痕迹。”白日鼠叮咛。 “一定。”双头蛇肯定地说。 官方如果获得民众的合作,就可以防止大半重大刑案的发生,破案也容易些。 久乱思治,难怪百姓们不会理会皇朝的主人是谁。山西、陕西是流寇的老家,卅年来十室九空,民穷财尽,好不容易出现升平气象,百姓们获得喘息的机会,而要求他们与新皇朝作对反抗,那是近乎不可能的奢求。 神钩董杰一出面,四方豪杰纷纷打磨他们的刀剑。 健马良驹开始集中,强劲有力的快速骑勇组成了。 就在庞巡检造访董大爷的次日,午后申牌左右,卅余匹健马在武乡以东的山径上飞驰。 神钩董杰不但带了他威震武林的护手钩,也带了骑士必备的弓箭。三名武功了得的朋友,一马当先以比正常脚程快一倍的速度急赶。 绕过一处山脚,树林中驰出一匹健马。 “前面片刻,廿匹马,仅八名骑士。”马上的骑士匆匆说:“绕道越野,在前面笔架山抄出,迎头截住他们,跟我来。” 这一带的山,几乎全是土岭,马匹上下方便。健马都受过训练,冲越树林时,只要骑士留心些,就不会把骑士擦翻落马。有些山,甚至有草无木,人群马匹也可以尽量冲刺,无碍于驰骋。 八名骑士共牵了十二匹驮马,每匹驮马有两只大鞘袋,外面用草袋盛装一些山区的日用百货,掩盖住鞘袋伪装得很好。 他们是活跃在太行山区的小商队,主事人本身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必须与各地的绿林好汉有良好的交情,才能吃这碗刀口上的饭。当然,光靠武功是不够的,绝对无法与大股的强盗拼老命。 但假使没有防身的武功,万一碰上流窜的小股不按规矩,吃过界飞象过河的强盗,岂不完了? 所以这些人几乎都是不安份的亡命,看得开不把生死当作一回事的好汉,玩命的强人。 必要时,他们也客串客串强盗。 八名骑士似乎急于赶路,沿小径驱着驮马急走。 前面是飞凤岭,岭巅居然有一座巨石,像一头振翅欲飞的大鸟,这座石真不知来自何方,足有一栋两层楼房大小。 右后方,就是三峰并立的笔架山。 一声胡哨长鸣,然后是鹰翎破空而至,箭带有小哨,飞行时候发出刺耳的锐鸣。 是警告性的响鸣,太行山的强盗喜欢用这种玩意。 八骑士一怔,勒住坐骑惑然四顾。 前面山坡上,驰出五匹健马,神钩一马当先,驰下小径迎面而来。 左右山坡的树林中,传出数声呼哨,随即每面出现十名骑士,勒马林外冷然注视,气氛一紧。 “那一寨的朋友?亮万。”八骑士的首领是个虬髯大汉,不认识这些不像是强盗的人。 神钩在十涉外勒住,仔细打量八骑士,有点失望。 “在下要与白日鼠谈谈,那一位是?”他沉声间。 “在下夜游鹰。”大汉说:“很抱歉,阁下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白日鼠。” “好,人可以认错;货,错不了。” “阁下的意思……” “在下要检查这些货物。” 大汉转头四顾,脸色微变。 可以看到的已经有廿五个人,每个人鞍旁有弓,腰间有刀剑,三面包围,即便能冲出丢,货物也完了。 “你们要什么?”大汉强行镇定:“请教尊驾贵姓大名,有何用意?” “在下沁州董杰,够明白了吗?” “在下不明白。” “检查过之后,阁下就明白了。” “慢看,必须把话说明……” “好,阁下的货品中,如果没有在下要找的物品,在下向你赔不是,一百两银子赔偿阁下的损失,够公平吗?”神钩是个讲理的人,一百两银于可是相当大的数目。 “这……董兄,你到底……” “阁下心中明白。”神钩脸色一沉:“你必须有担当,是吗?” “你们这是无理取闹,行径比绿林好汉们更恶劣。”夜游鹰昌火地呷:“我夜游鹰做山裹的生意,已陉不是三两天的事……” “哈哈!不错,你已经干了好几年。”神钩的朋友快活一刀禹雄在鞍上大笑:“据在下所知,你走的山路是辽州以东,好像不该走到西南来,你已经吃过界飞象过河。 如果阁下不想来文的,那咱们就把武的搬上场,阁下,你必须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限你立即退至一旁,咱们的人好检查。”神钩不再客气,声色俱厉:“要不,一切后果责任,自行负责。” “咱们拼了!”夜游鹰身右的骑士大叫,手一抖,一柄小飞叉破空向神钩飞去,同时拔刀出鞘,策马前卫。 “不可……”夜游鹰狂叫,但已经来不及了。 神钩冷哼一声,左手一伸,两个指头夹住了电射而来的小飞叉。 “班门弄斧。”他冷冷地说,信手一抖,小飞叉调转头,速度增加了一倍,向举刀冲来的骑士飞丢。 不愧称王府卫军教头,小飞叉恰好从起伏不定的健马额上飞过,穿过鬃毛,贯入骑士的胸口,奇准无比。 “哎呀……”骑士狂叫看落马,健马也立即止蹄,恰好停在神钩的马前。一声长啸,廿五名骑士随看啸声撤兵刃。 “不关我的事。”夜游鹰狂叫:“在下只是一个承运的人,这……这位叫杜林的人就是货主……”,两位骑士跃下马,到了在地上挣扎的杜林身旁,一刀一剑归鞘,用手擒人。 “货物是什么?往何处去?”神钩沉声间。 “我真的不知道。”夜游鹰说:“共有八个扁鞘囊,运费二百两银子,按规矩我不能察看是什么。运往辽洲的盘蛇岭,在峻极关北面卅里。八个扁鞘囊很容易带,也不重,所以…… “二百两运费,未免太便宜了。”神钩冷冷一笑:“劳驾,卸下来看看。” 八只扁鞘囊,藏在八匹驮马的货物袋下,费了好些工夫,总算一一取出。 当第一只鞘囊取出打开时,夜游鹰也楞住了。 共有五十锭银子,每锭十两,一点不错,有沁洲的官银铸印。 那年头,银子进出有所谓改铸折色银,最高的折色可达一成,那是公定改铸的消耗。 州府具备有铸局,税收的碎银官银一律改铸,解往布政司衙门之后,布政司衙再改铸以明责任。 收银一两,只算九钱。县以下,不须改铸。 改铸后发出的,所谓官银或纹银。民间改铸的,一律称碎银。用碎银缴公库的税捐,一两只算九钱或加一折色。 十二星相得手之后,来不及改铸,算是人脏俱获,夜游鹰脱不了身。 三千五百两官银俱在,多了百余两金饰和二百余两碎银。 杜林中叉伤势并不重,神钩出手有分寸,留活口是捉人的金科玉律,人如果打死了,可就麻烦啦二禁不起二一盘两间,杜林招了供。 他只是十二星相的外围运脏人之一,事先受命到某地等候,取得赃物使自行运走或雇人承运。 至于十二星相要做些什么案,他们毫无所知,也不可能参予其事。十二星相在各地到底布有多少这种人,杜林也毫无所知。 盘蛇岭有一处秘窟,杜林只知把脏物运交秘密的人,便没有他的事了。秘窟中到底有些什么人,他不敢间,当然不可能知道。 夜游鹰确是无辜的,他透露一件令人振奋的消息,说是行走林虑山南北的另一伙运货人,首领恨天无把贾河,悄悄率领驮队往潞安府一带走动,很可能与十二星相的运脏人搭上了线。 神钩大喜过望,连夜兼程赶返州城。 这天傍晚,西方天际残留看一抹夕阳。 起舞凤今天穿得特别惹火,宽松的春衫,色的薄薄长裙,云鬓堆绿,云髻上插了一支凤头钗。 由于里面不穿胸围子,那光景真够瞧的,走起路来简直就像是存心勾引艮家父老,跳荡看无限风情。 两人坐在山下的小溪边,她半躺在张家全怀内,捉牢那双坚强有力的手,按在自己的胸怀中。 当然,张家全那双手已经不再坚强,虽然依然有力。 “家全。”她半抬起头,粉颊呈现在张家全的颔下,笑得媚极了:“今晚准备出动,你知道吗?” “我还会知道?”他笑笑:“老大那些人昼夜不停跑来跑去,没有我的事……” “你是熟面孔呀!府城多危险呀!当然不能让你去跑。”她腻声说,伸起一手,俏巧地轻抚张家全的脸颊,情绵绵,意绵绵。 “这几天像是一跤跌在温柔乡里,跑也跑不出什么头绪来。你说,出动什么?” “你到过蒲州吗?” “那不是六合王的封邑吗?我没往西走过。” “蒲州有位真正的英雄人物,叫翻天雕狄承先。多年前,领了一群知交好友,专门抢劫满人往来的军需粮饷,会被八旗兵穷追。他逃过河西,在陕西也曾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两年前,他又过河西回到蒲州。 可是,官府放不过他,直至今年五月间,他才不得不在友散援绝下,亡命泽州怀庆一带藏身。” “他该重同河西的,这一带藏不住。”张家全苦笑:“太行王屋一带的绿林都招安了,山里的豪霸们也与官府合作。我这次下泽州,差一点就没命了。” “是藏不住,所以被逮住了。” “糟!凡是袭击过八旗兵的人,死路一条。” “还没死,目下囚禁在府城守备府的死囚牢内,等候太原方面派人来,押解到太原或蒲州原籍受审,也可能在这里等决。” “恐怕不会解往太原或回籍。”张家全并非对官府无知:“这里的城守卫守备,好像足什么副都统,官阶不小,可算得是方面大员,有权立决人犯。 目下道路并不完全通畅安靖,犯不看千里迢迢把人犯起解,在这里砍下脑袋示众岂不省事?” “对呀!太行三仙的飞霞老道,就是这样被砍掉脑袋示众的。” “与你们有关系吗?” “翻天雕是咱们的朋友。”她郑重地说:“朋友有急难而袖手,要朋友来做什么?不瞒你说,我们这次从真定府来,主要的目的,就是相机把他救走。就为了先办你的事,而耽搁了好些日子。” “老天爷!你是说,要到守备府……” “救人,救朋友。”她坐正身躯:“负责死囚牢守卫的,是蒙古八旗鞑子,你怕吗?” “这……” “那么,你可以在外面把风。”她用上了激将法:「办任何事,都必须讲求配合得宜,一击即走不能延误分秒。你新来不久,老大也怕你不能配合,所以……” 「杀鞑子,我不落人后。”张家全站起整衣:「那些鞑子是察哈尔左翼正蓝旗的骁勇,你们……” 他摇摇头:「只要被缠住片刻,你们谁也走不了。” 「你……你像是知道呢!”她喜形于色。 「知道一点。” 「那可好,老大正担心不知死囚牢的布置呢。” 「去见老大吧!他会用得看我的。” 她脸上有飘忽的笑意,眼中同时也有关切的神情流露。 「你千万要小心哦!”她紧挽看他的臂膀幽幽地说。 「为什么?”。 「我……我不愿失去你。”她突然倒入张家全怀中。 十二个人,分为三拨。两个负责救人,一个担任扰乱和牵制。 天黑后不久,他们到达西关外。 白日鼠带了九变龙,先偷越城关进城看看风色,青布大褂往身上一披,除掉头罩,便不再是穿夜行表的贼了。 不久,两人纵出城同到潜伏处。 「一切如恒,按计行事。”九变龙向众人宣布。 白日鼠则拉了第三组的指挥老九天孤星,绕至护城河向下一伏。 「府衙来了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是近午时分到达的。”他向天孤星多臂猴叮咛:「恨天无把的人已准备停当。咱们的眼线曾经设法打听那些人的来路,可惜毫无所获,因此你们必须特别小心。” 「我只担心你们那一组人手不够。”多臂猴说:「还是去两组吧!老三不一定能挡得住那些鞑子。” 「绝对不能临时改变计画。”白日鼠说:「第二组必须在进城之后,立即转往你那一面「好吧!” 「哼!救翻天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府库里的银子,你知道吗?”白日鼠阴笑:「翻天雕的婆娘小气鬼,只答应给一千两银子。道义,哼!能值多少?你们八个人,每人所携的最少也该有一千两银子。 我又没发疯,犯得看拼老命把大部分人手,去把翻天雕弄出来?弄得不好,说不定两头落空呢?” 「好吧!这就走吗?” 「该走了,接应的人恐怕等急啦!” 预定是三组人分开走的,所以当张家全发现其他的人都不在时,并没感到意外。 他却不知道,另两组人走的是另一条路。白日鼠向他说另一组四个人负责接应,那是骗他的。 在沁州杀知州,他不知道其他的人同时劫州库。 这次进守备府救人,他也不知道其他的人也同时劫府库,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笨得可以。 守备府很好找,那是以往的渖王府。 在承平时期,纠结一些真正不怕死,真正勇悍的人,抢劫官库并不难,那些吃惯了太平饭的丁役胥吏,平时一无准备,出了事保自己的命要紧,那敢强出头多管闲事?恐怕一看见刀剑就逃光了,守库的丁役其实也没有几个人。 但如果事先得到风声,有所准备,十几个人想明火执仗打劫,简直是开玩笑。 死囚牢也是以往王府的囚室,本身并不怎么坚固。 以往王府的人犯罪或过失,假使不牵涉到百姓或者罪名不大,通常回王府自行审理,地方官无权过问。罪行重大的,则移至卫城羁押,卫城的牢房坚固多了。 囚室虽然并不怎么坚固,但把守的人却坚固得出人意料之外,由蒙古兵正蓝旗的一位佐领负责,正屋厅厢共有二百名精锐居住,警卫森严,闲人严禁走近。 以四个人的力量,想攻开囚室救人,有如痴人说梦。唯一寄望的是,看守、警卫、巡逻等等,都睡看了。 白日鼠并不寄以厚望,所以他的计画是以闪电似的快速行动,一击即走,能将人救出当然好,救不及也必须立即撤走。 张家全并不知道白日鼠志不在救人,而在劫府库。他认为既然要救人,就得勇往直前尽力而为,所以他的打算,与白日鼠有了冲突。 一个志在声东击西;一个傻呼呼地志在救出与鞑子作对的英雄翻天雕。 志在声东击西的人,是一身轻装,以便脱身容易。 傻呼呼志在救人的帐家全,多带了一把沉重的巨斧,准备用来破门砍锁。 三更将尽,寒气渐浓。守备府的灯笼,似乎光芒也逐渐幽黯,守卫的士兵,也走动显得懒洋洋提不起精神。 四个夜行人鬼魅似的接近了正屋,自后面潜入通向四室的走道,两个跃登厢廊。 院子里有两个警卫,中堂门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景况,但右侧的签押房小窗有灯光出。 里面,才是狱门,不进去便无法救人。 厢外侧,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是巡逻,一行共有五个人。不久,便出现在东院的角门,进入后与警卫间了几句话,然后从西角门走了。 四个人两上两下,屏息以待。 张家全伏在风火墙下,身旁的白日鼠一打手式,猛地闪至他身旁,向下一伏。 「警卫不易接近。”白日鼠附再说:「三丈余空间,不易一击便中,你负责右面最远的一个,如何?” 「没问题。”他肯定地说。 狩猎期间,他曾经在大白天,在四丈外向一头猛虎冲去,刀挥出猛虎的爪还只是刚抬起来。 「真有四丈,你能?” 「我能,你呢?” 「我用飞爪。三匹丈内,我的飞爪一定可以无声无息,勒断一个人的脖子。” 「那就好,千万不要发出声息。哦!老五他们应该就定位,把信号传来了,是吗?” 「这……他们一定已经到达南面了,一定碰上了巡逻的人,不便把信号发过来。” 「老九的人,是不是应该到达中堂,监视那面约两个警卫?我好像没见到人影呢!”张家全一直就在用目光搜索另两批接应的人,若他们是否已经到达预定的策应位置了。 假使他知道只有他们四个人,一定不会同意发动的。 「天大黑,你怎能看得见?”白日鼠心中有鬼,含糊地应付:「放心啦!不会误事的。 你看吧!老二老四两个人在上面潜伏,你能看得见吗?准备,是时候了。” 白日鼠老鼠般窜同原位,小心地探进,一寸寸前移,猛地举手一拂,发出发动袭击的信号,右手在长身时飞爪已奔电似的抡出,飞爪横空,子缠住了一名警卫的脖子。 可是,警卫手中的刀,突然掉落在方砖地上,发出可怕的响声。 张家全更快,他的流光遁影绝世轻功,与鬼影功揉合参研之后,便成了可快可慢的移影换形绝技,一动一静之下,像是玄门弟子的遁术,对方看到人影,人已近身了。 一斧砸在另一名警卫的头部,头盔内陷,人也颅裂,身砰然倒地,警卫的刀却到了他手中。 「糟!”他低叫,乃响声在黑夜中可以远传。 这时,白日鼠刚将警卫拖倒。 果然糟了,前面的中堂传出呼喝声。 张家全不再顾忌,一斧砍毁签押房的小窗,涌身跳入,压止潜伏的人下来了,紧跟而入。 冲出签押房,灯笼下,狱门前约两个守卫刚看清人影,死神已经光临,巨斧如天雷下劈,刀光如匹练横空。 跟上的天厄星莽金牛那把泼风刀,威力也不比他的巨斧差,一刀便把守卫的脖子砍断了。 一阵轰鸣,巨斧发挥了威力,十余斧猛挥之下,铁叶门轰然而开。 裹面仅有一座刑室,四周囚房。 一位禁子心惊胆跳地在里面呼叫,门一破抡刀相阻。 巨斧一挥,禁子连人带刀滚跌在壁根下,被跟上的老四天破星房日兔一剑搠死在壁根下。 「翻天鹘!”白日鼠急叫。 四周四室挤得满满地,每室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蓬头垢面的人,有些刑伤沉重,闻变也爬不起来。 「这里……”第三四室有人敲着铁栅大叫:「我是狄承先。” 张家全抡起巨斧,两三斧便连锁带砍开了。他再砍其他三间四室的锁,想释放其他的犯人。 「不能拖延。”白日鼠拉了翻天便走:「人多出去不易,快走!” 「给他们机会。”张家全一面砍锁一面说:「打破了兔笼,你最多只能提回一只兔。” 打开牢门,人群涌出。 前面,兵士们已呐喊看往院子里涌。 第十六章 张家全丢掉斧,猎刀出鞘,一声虎吼,连人带刀首先冲入人丛,刀起处风雪骤发,血雨纷飞。 白日鼠经验丰富,透风镖先击灭了两盏灯笼。 「上屋!”后面的莽金牛劈翻了一名兵士,飞跃登屋。 张家全断后,杀开一条血路到达廊下。一跃而上。 糟了,四面八方都有兵士,屋顶上也有。 第一个往下跳的也是莽金牛,刚砍倒一个人,便被一名使军刀的人拦住了,一连三刀,把莽金牛迫得返抵壁根下,竟然封架不住军刀凶猛的砍劈。 张家全冒险往下跳,一声虎吼,猎刀自天而降,一刀劈开了那人的脑袋。 「跟我来!”他大叫,压下了兵士们的呐喊声。 四个人把翻天雕夹在当中。翻天雕受了刑,举步维艰,得由他们连推带拉护着走,真不妙。 张家全领先杀出,他的猎刀有如阎王令,刀下无一招之敌,这得感谢兵士们太过混乱,还难分敌我,有些糊糊涂涂便被砍倒了。 冲抵东面的一排房舍前,其他各处的兵士已潮水似的赶来了,灯球火把通明,走不了啦「糟了!老五他们为何还不见现身?”他愤然叫。 「左面,从屋上按计画脱身。”白日鼠顾左右而言他,自己却不敢先往左面的房舍冲,紧跟在他身后叫嚷。 五个人,连被拖着走的翻天雕也浑身浴血。 右面,是雕梁画栋连绵不绝的王府主宅,那一带上屋困难,而且事先设计及轻功超人的翻天雕成了病鸟,怎能再从王府正宅脱身? 所以白日鼠要往左走。 一声虎吼,张家全挥动沾满血的猎刀向左冲,一口气砍翻七名兵士,冲到房舍下。 兵士合围,潮涌而至,呐喊声响遍全城。 十余名衣衫不整的赤膊蒙兵,挥看弯刀迎面截住了。 张家全首先无畏地冲上,铮铮铮荡开刀山,直撞而入,一刀反击便劈倒了两个,再狂风似的侧卷,乃头舐血,立即有两个蒙兵头裂腹空。 杀出一条血路,他快疯了。 白日鼠三个人,仅摆平了两个,便被缠住了。 猎刀回卷,虎入羊群。 白日鼠乘隙冲出,发出急撤的信号,用尽余力飞跃登屋,而且把翻天雕推至墙下不顾,自己先走了。 莽金牛与房日兔也不慢,跟踪跃登。 「拉我一……把……”翻天雕狂叫。 这一叫,引来两名蒙兵,双刃齐至。 张家全及时赶到,猎刀一挥,双刃飞蹦而起,刀光再闪,左右分张,两名蒙兵狂叫着摔倒。 屋上,白日鼠三个人已经不见了。 「该死:“张家全发出一声咒骂,收了刀,拖起惊惶过度的翻天雕,匆匆背上飞跃登屋。 精力将竭,他仍然不顾一切救人。 一阵箭雨到达,他已经消失在屋背后。 牵看坐骑,进入柏谷山中途的古宅。 天快亮了,城内的兵马即将涌出向四郊搜索,这里距城太近,必须尽快离开。 这是他掳来冯秀秀决斗的地方,有一条山径进入丛山。这里,是他们的预定会合点,人一到齐便动身入山,快马加鞭远走高飞。 他来晚了些,不是他的错。 他简直愤怒得咬牙切齿,十二个人,只剩下他一个人最后逃出城,其他的人呢? 连白日鼠三个人都先行匆匆溜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假使事急便各自逃命,这算什么玩意? 他带看吓软了也快要吓昏了的翻天雕,跳城而下游过护城河,在城外却找不到预先安置的坐骑。 西进北出,这是预定的进出路线。 事先白日鼠告诉他,另有地棍朋友预置坐骑接应撤退。大概白日鼠那些人一看风声不对,出来之后不等他便逃掉了。 也该留下坐骑呀!这算什么玩意? 他只好潜入民宅,偷了一匹光背马,驮了半死不活的翻天雕,所以浪费了不少时间,所以迟到了。 古宅中鬼影俱无,那些怕死鬼逃了个无影无琮。 第二处集合点,在柏谷山北面的小隘口。 过了柏谷山,已经日上三竿,幸好已经进入丛山,这一带安全了。他那一身血迹,落在山民眼中,准有大麻烦,所以他尽量赶快进入山区。 小隘口还有廿里,得花一个时辰。 看地上的痕迹,不错,白日鼠这些怕死鬼已经过去了,应该在第二集合点等候他的。 愈想愈胃火,白日鼠这些家伙满口仁义,怎么却是这种货色? 「慢点走好……好不好?”坐在光背马上的翻天雕,却有点受不了啦! 「你还抱怨?”他扭头气冲冲地说,拉看马脚下更快了些:「苦的可是我的两条腿。等追兵赶到,你再说这种话,才算你有种。” 「何必生气呢?”翻天雕苦看脸:「我知道你们冒了万千风险,这种事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亡命活计。有许多人,为了十两银子都肯拼命呢!喂!我那婆娘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你说什么?”他突然停下来,虎目怒睁。 「我并不是心疼。”翻天雕会错了意,叹了一口气:「这毕竟是卖命的事,比我所干的买卖凶险一万倍。 俗语说,有钱可使鬼推磨,世间每样事都要付出代价的,酒肉不会平空从天上掉下来,而又恰好掉在你嘴裹。 他娘的!有人吃多了撑看了,说钱不能买命,真是他娘的自己骗自己活见鬼!至坐生了病,有钱请郎中的人,就比没钱请郎中的人死得慢一点,我这条命,就是花大钱买来的。” 这番半牢骚半讽刺的话,张家全听得一头雾水,对这位敢向满人军方挑战的英雄形象,好感大打折扣。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他又好气又好笑:「他娘的!你像个下三滥的滥污,怨天恨地的窝囊废。老天爷!我怎么这样倒楣,拼死拼活碰上了你这种货色?” 「你……” 上面隘口,突然传来一声短啸。 「天杀的!”张家全重新拉了向上走:「他们总算没有溜掉。” 是招呼的信号,表示白日鼠那些人并没溜之大吉。 隘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但往裹走两里地,却是一处平坦的山谷,溪流一,小径沿溪上行,两侧山势陡升,草木笼,一座真的只有三家的三家村,住了七八个种山的山民。 村前的大树下,系了四匹坐骑,只有莽金牛那粗壮的身影,焦灼地目迎渐来渐近的两人一骑,直等到两人接近至五十涉外,屋裹面才抢出白日鼠和房日兔。 张家全像一头怒豹,丢下马匹飞步冲进。 “你们三个浑球!”他一面冲上一面怒吼:“比兔子逃得还要快,不揍死你们此恨难消……” “老二,听我说。”白日鼠急叫。 “砰砰!”张家全两拳头把白日鼠打倒在地。 “你们……”他再向莽金牛冲丢。 “人都没来,你打我也没有用。”莽金牛居然流下眼泪:“我们……恐怕是一败涂地了,他……他们……他们到现在还不见踪影,一……一定凶多吉少……” 这么一个又粗又壮的大汉,哭起来真令人不忍卒睹。张家全的拳头,真挥不出丢。 “他们根本就没现身。”张家全愤愤地收回大拳头:“自始至终,只有咱们四个人在死撑,什么凶多吉少?哼!恐怕都像你们一样,风色不对就贪生怕死溜掉了。你们几个老大老二如此,他们为何不能?呸!” “说来说去都怪我。”白日鼠狼狈地爬起,自怨自艾:“本来杀警卫是十拿九稳的,偏偏就有一不稳出了纰漏,过早发出声响,功败垂成,真是……真是天意……” “狗屁天意:败在人谋不臧。”张家全余恨未消:“你们说过必须讲求配合得宜,不能延误分秒,事先演练得个个信心十足,人人保证可以配合完满,事实如何?” 仅提早片刻被发觉,就完全走了样,简直就岂有此理!现在该怎办?其他的人会赶来会合吗?” “只好再等一等吧!”莽金牛用袖拭泪:“希望……希望他……他们……” “不能再等了。”白日鼠似乎打一冷战:“我似乎感到有点不太对劲,无端感到毛骨悚然……咱们的弟兄赶不及前来,或者情有可原,但派在这里接应的朋友却也踪迹不见,确是令人不安。” “你在这里也派有人接应?”张家全问,举目四顾,警觉地、本能地挪了挪猎刀。 两侧的山脚,远在里外,但树林向中伸展,最近的浓林相距不足五十步。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他像一头发现强敌入侵,刚毛根根竖立的豹。 “是几个准备接走狄老哥的人。”白日鼠指指坐在树下喘息的翻天雕:“他们应该一早就在此地等候的。可是现在……现在已经是巳牌初了……” “该死!”张家全大骂:“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重漏的危险。糟!这里不安全,准备走……” 他冲向一匹坐骑,神色紧张。 “快走!”白日鼠醒悟地叫。 狂笑震天,蹄声入耳,两面的树林中,出现四五十匹健马,驰出林便勒住坐骑,五十余名骑士冷然拔刀撤剑。 “冲不出丢的!”白日鼠骇然叫,扭头奔入一栋土瓦屋,掩上门准备死守。 只有张家全不向屋里退,发出一声兽性的豹吼而非虎吼,猎刀出鞘。 五十匹健马,以三家村为中心,徐徐小驰而进,徐徐形成合围。 神钩董杰神色庄严,高举左手,人马在廿涉外停止,骑士们纷纷下马列阵。 神钩董杰举手一挥,领了四名大汉向前接近。 “张小哥,真是你!”神钩在十步外止步,不住苦笑:“老天!为何?” “你是……”张家全一怔。 “不记得董家大院的董大叔了?” “哦!神钩董大爷。”他恍然。 由于他很少在家,可说是在山林里长大的,对地方的名流多少有些耳闻和模糊的印象,只是不认识罢了。 “张小哥,你……你怎么做出这种可怕的事?” “住口!什么可怕的事?”他大声抗议:“满人非我族类,本来就是生死仇敌…… “胡知州不是满人。” “他是汉奸,他没有理由烧我的家,他……” “你错了,张小哥,胡知州正在全力侦查纵火焚烧你家的罪魁祸首,你却不问情由杀了“什么?”他吃了一惊。 神钩举手一挥,左面山林中驰出两匹坐骑,后面拖看一个人。 是老九天孤星多臂猴,双手被困住踉跄被拖看走。 “他,若尢天孤星多臂猴,才是真正的纵火犯。”神钩沉声说:“这种嫁祸逼反的诡计平常得很,你上了他们的当了,张小哥。” “这……”他如遭雷殛。 “他们激你入伙杀官,另一批人却去劫州库,劫走三千五百两库银,已经人赃俱获。昨晚,你们杀入守备府劫囚,其他的人去劫府库。八个人三死五被擒,在外面接应的三批同谋犯十二名,全部死的死擒的擒。在这里接应的人共有五名,首脑是恨天无把贾河,一到此地便一一就擒,就等你们了。” “白日鼠,你给我滚出来说个明白。”张家全火冒三千丈,同屋门大叫:“你告诉他们,他们说的是谎话,是胡说八道,是……” 门闭得紧紧地,没有人出来。 “他们不会出来,因为我说的是实话,有人证物证,千真万确。”神钩沉声说:“张小哥,你上当不足为奇,他们都是无恶不作的滥匪诡盗,被他们利用的人太多大多了。” “你代表官府吗?”张家全沉声说。 “不,我代表地方上的善良百姓,要求安和乐利的生活,不需要杀戮,不需要血腥。卅年,一世,这一世我们过得太苦了。” “做汉奸?做顺民?” “这不是我们的错。所以,我们不管守备衙门的死活,我们只保护治理我们的府衙,以免府衙中我们自己的同胞被屠杀。” “我也不后悔我所做的事,毕竟我是为了救一个抗清的英雄而尽力……” “哈哈哈哈……”神钩仰天狂笑。 “你笑什么?” “你救抗清的英雄?” “对!” “谁?” “翻天雕狄承先。” “张小哥,为何不叫他出来,说说他的抗清英雄事迹是如何轰烈伟大?” “翻天雕,你出来。” 当然,没有人出来。 “十二星相在京师山西,烧杀劫掠无所不用其极,目下富户已经不多,所以他们转向州县的公库下手,盘蛇岭秘窟金银堆积如山,他们还不满足。 他们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群发国难财,残害自己同胞的刽子手,他们要救的人,会是什么抗清英雄吗?” “这……” “只要你到过蒲州,就知道这位姓狄的是什么货色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一个人人皆日可杀的贱种。” “他……他是……” “他是最近十年来,最强悍最无耻的百十名悍贼的首脑,专门向难民肆虐,奸淫烧杀,残害无辜的贱贼。 他曾经一度参加流寇,后来又溜回去继续抢劫烧杀。清兵曾经七度围剿,他见了清兵就逃,最后贼伙溃散,他逃到玉峡关才被捉住的。你问问他,他这一辈子除了在死囚牢见过清兵之外,曾经见过几个清兵?” “我……我是……是一无是处了?”他几乎崩溃了。 “不丁昨晚,你替咱们同胞扬眉吐气,鞑子们把你看我了不起的英雄,认为他们碰上了唯一的悍将。” “这……” “张小哥……” “我要走了。”他向后退:“这一生,我做错了这件事,但我不后悔,错了我认错。但我不会受你们制裁,不要试图拦阻我,除非你们想要死掉一半以上的人。” “我们不会拦阻你。” “谢谢。有件事请教。” “请说。” “起舞凤她……” “很抱歉,她中箭死了。” “她……她……” “她临死,要我向你说,她对不起你。她……她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 张家全呆立片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他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长号,泪水飞洒中,一跃三匹丈,刹那间便消失在右面的浓林深处。 张家全在山区活动的消息,官府以急足快报传至各地。 官兵一队队裹粮入山搜索,潜伏在太行山区避风头的牛鬼蛇神,纷纷作最坏的打算,往穷山绝岭里逃窜,有些乾脆逃出山区亡命去了。 已陉到了大河北岸,全力追踪的海山兄妹得到消息,果然认为张家全在泽州带了鬼谷老人与小王子,潜返潞安重归老巢图谋发展啦!立即率人飞马往回赶。 一天天过去了,穷搜山区的官兵陆续返防,各回汛地。他们捉不到张家全,但小有所获,清点结果,四川两府出动的上万官兵丁勇乡兵,共捕获了一百廿二名有案的强盗、土匪、杀人犯、逃犯…… 另一批人,随即陆续进入山区。 同巢的牛鬼蛇神,也悄然出现在山林深处。 数百年来,周围数千里的太行王屋山区,从来就没安静过,是亡命者的避风港,化外之民的安乐窝,逃犯的逃捕薮。 他们与官兵不断地捉迷藏,与当政者作对,每一座城镇的外围,都是他们的活动地盘,到底那些人是贼是匪,大家心照不宣,也无法弄清,捉不胜捉。 山中无岁月,有些地方的人,一辈子不知道山外事,世世代代不曾与外人接触,你要和他谈起唐宋元明清,他还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天外天的事。尽管这里是中原的心脏地区,无可否认的,仍有许多地区仍是政令无法施行的化外之地。 深山大泽,必隐龙蛟! 潜入的人,就是一些龙蛟。 张家全景龙蛇;但更正确的说,应该是最具危险性的魔豹。 魔豹,这是潞安人给他的绰号。 他走得好还好远,向南又向北。 他要远离这处令他悔恨,令他感伤的地方。如果可能,他打算今生今世,再也不回来了。 一头猛兽,一旦决定放弃它的旧巢,就不会再回来了,它会为所开辟的新地盘而活下去。 恒山与五台山,是连在一起约两大山区。 恒山,是大大有名约九岳。五台,只是北岳南面的佛教名山。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元朝,这里的佛教徒开始南迁,佛教的另一支密宗喇嘛,成了这里的主宰。 蒙古人是十分奇特的民族,有先天的尖锐两极性格,也有坚忍骠悍的体格。 可是,我们很难澈底了解蒙古人。 他们被汉武帝往西赶,征服了东欧,被西力的色目人(西方人的总称)称之为东方蛮族,然后又回头重返东方;然后又南下牧马;然后又与汉人连年战争;然后又往西进兵…… 元朝大帝国分裂,分为东西两部分。 西方,重人欧洲,在中东重建大帝国,政信了回教。在东方,经过一段回光返照式的挣扎时期,反而被奴隶满清所征服。 东方这批人,成了佛教徒,崇奉密宗喇嘛为国教,这些人变得懒惰、肮脏,民族性格丕西方的一部分,由帖木儿汗(皇帝)下令改信同教,变得勤奋、清洁。东西两部分人,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同样是蒙古人。 满清入关,蒙古人出尽了死力。所以,蒙古八旗的地位,就比汉军八旗高一等。 蒙古人可以封王。 汉人自从吴三桂一群汉奸惹起三藩之乱后,皇帝明令规定绝对不可封王,认为汉人是奴才,奴才功劳再大也不可以封王。 即使满清快完蛋的时候,此令不改。曾国藩一力回天,平定了太平天国,功劳高得快上天了,也不配封王。 那些把民族自尊挂在脸上,把满清人看成“自家人”的兖兖诸公,开口闭口歌功颂德,把乾隆游江南看成满人的德政宏恩的人,员该去国史馆看看掳来的大清档案,若那些满人把咱们汉人到底看成什么东西? 或者,该听听慈禧太后在列强压迫下,咬牙切齿声嘶力竭所呼叫的两句话:“宁给鬼子,不给家奴!” 满清人与蒙古人一样尊奉喇嘛,五台山便成了喇嘛最坚强的据点,黄教红教(或称黑教)平分秋色,各画势力范围,信徒们各信各的,谁高兴信什么就是什么。 严格说来,恒山与五台,都该算是太行山的脉络。 由于元、明、清三代皇朝,喇嘛都有特殊的地位。所以自京师至山西朝五台的王公贵胄们,甚至皇帝本人,都从京都出怀来,经宣府,先到大同,然后再南下游山礼佛,或者偷偷摸摸参欢喜之禅。 因此大同至恒山的大道,经常可以看到王公贵人们的车驾骑队往来。游罢恒山之后,照例南游五台,再高高兴兴北返。 张家全不是来游五台、恒山的,他在逃避自己。 自己是无法逃避的,心病必须心药医。 他杀富劫库,而这个官却正在替他追查纵火犯。 尽管这个官不是他杀的,但我杀他杀又有什么分别?反正他是罪魁祸首,这就够了。 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甚至曾经爱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曾经使他成为一个员的男人。 可是,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这个女人,临死留下的话,要他坚强地活下去。 他一点也不坚强,他在逃避自己。 他以为已经逃离太行山了,已经把那个逞血气之勇,分不清青红皂白、容易上当的张家全,埋葬在太行山了。 其实不曾,他不可能把自己埋葬掉。 这里是坪头镇北面十余里的大道旁,至五台山还有五十余里。香客通常在坪头镇打尖中伏,赶一程便可抵达五台。 大道宽阔,不时可看到成群的香客往来。 已经是八月杪,大道不时被大风刮起漫天尘埃。 道旁的松林内,张家全坐在一株松树下,脚边放了一只豹皮大革囊,那是他的包裹,穿一身青,外加一件豹皮背心。猎刀插在腰带上,真像个猎人。 他眼神有点疲态,神情显得懒散。 午膳已毕,他将一根山鸡的腿骨,百无聊赖地引诱那些纷扰的蚂蚁,拉过来,拖过去,搞得遍地都是乱窜的蚁群,似乎乐此不疲,而又漫不经心。 第十七章 也许,他认为自己就是这根骨头,蚂蚁是追逐他的人,虽然咬住了他,围住了他,却又无奈他何。 想着想着,他傻呼呼她笑起来了。 他早已发觉身旁来了人,但毫不在意。 这位仁兄大概也童心未泯,颇感兴趣地在旁看他逗弄那些可怜的蚂蚁。 “你也是个笨蛋”“那人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发话了,而且格格笑,显明地笑他是笨蛋。 “天下人都是笨蛋。”他头也不拾,拖动鸡骨。 “怎么说?”那人间。 “你不笨,为何在此看笨蛋?” “喝!你小子嘴上带刺呢!你以为蚂蚁搬不了骨上的肉,其实它们一丁点一丁点早就到口了,所以……” “所以,你也是笨蛋。”他仍没抬头:“没有一丁点肉,怎能引来成千上万的蚂蚁?除非你比蚂蚁更笨。”。 “唔!有道理。”那人点头同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财没有食……” “人与鸟同样会死亡。” “唔!也有道理……” “笨蛋道理。” “喂!你小子话中有玄机,你是干什么的?” “你管我干什么的?”他仍没抬头。 “小子,和我说话,眼睛要看看我。”。 “滚你娘的蛋!” 那是一条黑凛凛的大汉,背上系了一根沉重的霸王鞭。虬须一抽动,大汉冒火地飞脚便踢。 他向后仰身,手中鸡骨飞向大汉的大海口,一脚落空。 大汉眼急手快,百忙中伸手一抄。 大汉还真笨,不该用手接骨头,骨头入手,一顿之下,骨上的无数蚂蚁被震飞,飞入烂窝似的虬须内,鼻子眼睛也遭殃。 “哎呀呀……”大汉丢掉鸡骨狂叫,发风以的猛揉脸面,吃足了苦头。发怒的蚂蚁咬住了须根的内,即使死了也不会松口,这滋味真令人受不了。 受不了就更冒火,冒火就要解霸王鞭。 张家全像一头豹,一声豹吼,扑上了。 “砰噗噗……”铁拳如雷,在大汉约两颊、小腹开花,一连七八拳,把大汉打得退了十余步,一双大手拼命封架,却无法封住长驱直入的大铁拳。 但大汉受得了,体型本来就像金刚,像铁塔,皮坚肉厚,内外功都到家,挨了七八拳仍然挺得住。 拳头无效,张家全立即改变方法,变拳用爪,豹爪,一搭对方的脖子,一声豹吼,大汉便被扭摔出丈外。 一抓一摔,豹猎食就是这付德行。 当然无冤无仇,他不能向大汉的要害下手,人摔出爪亦放开。 大汉居然十分了得。高大的人通常又楞又笨,但如果修为到家,必定超越通常的境界,甚至比矮个子更灵活,更矫捷。 虬须大汉就到了这种境界,虽然有时也会显得笨头笨脑,比方说接鸡骨,就笨得可以。 人凌空倒翻,大汉竟然能扭身倒翻腾,吸腹收肩再来一记扑地大翻腾,落地虽然狼狈,总算没被摔倒。背上有那么一根沉重有廿斤以上的霸王鞭,翻腾时居然灵活得像鹞子,真了不起。 人影电射而来,香风扑鼻。 张家全一跃而上,手脚齐来。 大汉身形末稳,眼看要大吃苦头。 “住手!”娇叱声震耳,人影已近。 另一个人影,也电射而至。 纤纤玉手伸到,从中插入。 砰一声响,虬须大汉不得不坐倒避招。 张家全的右手,一搭从中插入的纤手便飞跃而起,前翻跃从大汉的上空超越,在两丈外飘然落地,倏然转过身来。 他面前,一个青衫飘飘的中年人,刚好稳下马步作势发掌攻击,却因他的倏然转身,所流露出来的狂野表情,似乎失惊而蓄劲末发。 他真像一头发威的豹,喉部抽动要咆哮扑出。 一位明眸皓齿的蓝衣女郎,也止住身形,拉开马步跃然欲动,正是那位伸手阻他的美丽姑娘。 “有话好说,好吗?”蓝衣女郎惊疑不定,提高警觉的神情说明心中颇为紧张。 虬须大汉挺身而起,怪眼中惊骇的神色也十分明显。 “你的掌力十分诡奇。”张家全向蓝衣女郎沉声说,眼中阴森的冷电像利镞:“在下有再接你几掌的打算,你们是否准备三人一起上?” 中年人与蓝衣女郎皆佩了剑,加上虬须大汉的霸王鞭,真要三人联手,威力可能十分惊他已经试过女郎的掌劲,知道这三个人都不易对付。但不易对付并不表示不能对付,他敢向任何高手挑战。 “你也未免太狂了。”中年人眼中也有戒意:“年轻人狂并不是坏事,但总该有节制,对不对?你真以为你可以向我们三个人挑战?” “何不试试?”张家全的野性消退了些,那位蓝衣女郎正冲他嫣然一笑,也许是觉得他这种野性勃发的神情有点好笑。 “算了算了。”虬须大汉上前排解,不住揉死须根的残余蚂蚁:“你小于捉弄人也太过缺德,你以为我是什么?穿山甲吗?可恶。” 穿山甲吃蚂蚁十分有趣,张开鳞甲,让蚂蚁闻腥而入猛咬它皮肤的分沁物,等蚁量可观时,鳞甲一合,再跑到水边把蚁放出浮在水上,逐一吞噬乾净俐落。 “是你惹我的,没错吧?”张家全也忍不住笑了:“你皮粗肉厚,还真挺得住,下次,哼!打不散你的骨头,算在下栽了。” “你小子很不错,你行。”虬须大汉毫不脸红地说:“在京都,我虬须虎几乎罕逢对手,今天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捞到,你小子快得简直像个鬼,不知拳脚是那一门派的家数?” “猎兽的家数。” “你……胡说!贵姓?” “太行山的豹人。”他向松树下走,取自己的豹皮革囊:“下次不要惹我,知道吗?” 他向松林深处走,绕出林扬长而去。 三人目送他的背影去远,眼中皆有疑云。 “李大哥,能看出他的路数吗?”蓝衣女郎向中年人问,中年人的年纪,比她似乎要大上一倍。 “看不出来。”中年人摇头苦笑:“我对中原的武学,可说陌生得很。我家四代久居辽阳,我在关外成长,仅往来京都两次。要不是辽阳失守,我怎会内迁蓟州安身立命?你是中原人,该看出一些底细。” “看不出来。”蓝衣女郎摇头:“手一接触,刚化去他的浑雄劲道,另一股更强韧的怪劲突然迸发,几乎被他震得真气回流。大哥,假使他是内务府的密谍……” “内务府不养密谍。”中年人用权威性的口吻说:“内务府仅负责大内的衣食住行日常度支。不错,有钱,养有各式各样的人,但不养对外的密谋,那是军机处的事。 墨勒根亲王的三大法宝之一,那就是飞龙秘队,或称龙飞秘队。他这一套,完全是套袭大明的两厂制度而组成,整整活动了三十年。” “这人……” “不像是飞龙秘队的人,据我所知,飞龙秘队遍天下,甚至已远派至大漠以西,远及西南万里外。 在山西,有著名的燕山三剑客,长春门的出色子弟。再就是长白龙与天池三怪的门人子弟四五人,他们负责监视九边外的蒙人叛乱。 按理,这位无所事事,大权旁落,乐得清闲的小皇帝,一时兴之所至,前来五台看活佛,不会把山西地区飞龙秘队的人召来扈驾。京都出来的人,已经够用了,八猛兽五丁力士三国师,抵得上万精兵。 墨勒根亲王的十二家将,足以构成铁壁铜墙。一千二百骁骑,足以阻挡上万山贼,还用得看再惊动山西的人?何况小皇帝是临时出的花招,说走就走,连一天都没耽搁,那来得及通知山西的人准备?” “可别忘了他们八百里飞传的快报。”虬须大汉说:“总之,咱们小心些总是好的。我就看这小子举动奇特,所以才有意挑的,没想到反而被他摆了一道。” “豹人,豹……人……”蓝衣女郎不住低念:“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八猛兽中有一位飞天豹黄标,出身汉军旗。”中年人说:“碰上那头豹,你们千万不要让他沾身,免得身上的肉被他撕碎抓掉,他那骇人听闻的爪功,决不是一般正宗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走吧“不能再在这附近游荡了,须防赶先出京布置的密谍注意上我们。” 张家全并没远走,他像蹑踪的豹,蛰伏在不远处,留意这三个男女的举动,颇感困惑。 这三个人为何不走大道,在道旁附近越野走动有何用意? 等三人向南去远,他不再理会,走上了大道向北行,漫无目的地信步北上。 北面,是恒山山区,他不管前面是什么地方,见路便往北走,到底要走到何处,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他却不知道,恒山已成了戒严区。 大清的第一位皇帝,小皇帝顺治带领一群儿时玩伴,浩浩荡荡出京,要往五台山看活佛,沿途游山玩水,车驾正缓缓向恒山进发,那些负责保驾的人,已经赶到前面布置,戒严当然空前的森严。 这里距恒山还有两百余里,所以还没嗅出紧张的气氛。山林一切如恒,仅能从北面来的旅客们,脸上凝重的神色中,偶或可猜出前面一定发生了一些不寻常事故。 山势是向下走的,滹沱河在恒山与五台山之间奔流,河谷是两山的分界线。 愈往北走,似乎愈显得荒凉,童山濯濯的山巅也愈来愈多,果真是地广人稀,山多林少,走了老半天见不到河流小溪,视界所及处看不到村影。 也许这里的人喜欢住窑洞,所以看不见村影。 大道在丛山中缓降,不时可以看到下降的乾涸河床。 深秋了,所有的河流都乾啦! 前面传来急骤的蹄声,可以看到掀起的黄尘。 坡度虽然不大,车马可以从容上下,但赶长途而策马奔驰却是少见,一定是附近有急事待办的人,快马加鞭向上赶。 后面半里地,一部搭了半蓬的大车,由一马三骡拖曳,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下放,一看便知是车行的长途客车。 他将豹皮大革囊搭在肩后,悠哉游哉信步而行,不理会前途后路的旅客,在烈日炎炎下赶路悠然自得其乐。一个人无忧无虑,随遇而安,的确是十分写意的事,彷佛他是个世外人两匹马急驰而至,骑士是两个穿骑装的大汉,手中的马鞭很名贵,红丝绦相当抢眼,但不是装饰鞭,是结结实实用来揍马兼揍人的皮马鞭。 马急驰,鬃毛飞扬;骑士背后的猪尾巴小辫子,也随风飘扬。镫是名贵的响镫,跑起来像金铃般悦耳。 腰间佩剑的剑穗,也随风飘扬。 骑士看到了他,绳渐松。 后面,大车将近。 他那身装束并不起眼,村夫穷汉平常得很,抢眼的是他那件敞开胸襟的豹皮背心,和插在腰带上的猎刀。 假使掀起衣尾,就可以看到藏有十二把回风柳叶刀的宽皮护腰。 捞起裤管,可以看到他左脚靴统旁暗藏的尺二匕首。 总之,他身上有许多可以杀人的家伙。他的身材和像貌,一看也知道是个不好惹的危险人物。 但两位骑士是不怕任何危险的人物,只知道用自己的手段办事,任何不怕的人物。 大道宽涧,他是走在道左的,不妨碍往来的车马。两匹健马勒住了,恰好停在他旁边,假使再挤偏一尺半尺,就可以把他挤落路沟了。 他心中在冒火,但忍住了,冷然昂首屹立,一双冷电四射的虎目,不友好地狠盯看挤得最近的骑士。 大眼瞪小眼,双方僵住了。 两骑士据鞍高坐,神气极了,不可一世的神态极易引人反感。也许,他们觉得自己鲜衣怒马,是个有身分的人,别人就应该卑躬屈节奉承,必须先向他们请安问好再言其他。 “你!”骑士冒火了,用马鞭向他一指:“我有话问你。” “呸!”他向地下吐了一泡口水。 一声破风声传出,马鞭迎头抽落。 手一抄,抓住了皮鞭,右肘一转,霸王肘重重地撞在骑士的膝盖上。接看一声冷叱,一脚踢在马腿上。 马用脚踢人不是奇事,人踢马脚却是少见。 骑士惊叫,健马负痛向前一蹦。 骑士在狂叫声中,脚离镫摔落马下。 另一骑士大吃一惊,怒喝一声,纵马急冲而来,黑虎偷心一拳排空直入,先下手为强。 他冷哼一声,伸左手架开儿心捣来的大拳头,右手的豹皮革囊噗一声痛击在对方的顶门上,扭身再加上一脚,打击之快,无与伦比。 “哎唷……”骑士苦头吃大了,被一脚扫飞出丈外,飞越路沟,砰一声摔倒在路旁的衰草堆里挣扎。 前一名落马的骑士站不起来了,大概膝盖痛得受不了啦,刚屈一腿站起,张家全已逼近三尺内。 “狗东西!你也真像个混帐贼王八。”张家全粗野地破口大骂:“大爷我不知道你是老几,你为何气势汹汹找我的晦气?呸!我要挖出你的眼珠子来,免得你日后惹上杀身之祸。 大车停下了,车厢内抢出两个乡妇打扮的女人,徐娘半老,手脚却是快捷俐落。 “住手!有话好说。”抢到的第一个女人急叫。 又是有话好说,打了再说。 “怎么一回事?”另一个女人间。 “叫他说。”张家全揪住骑士的领口往上提,语气凶狠余恨未消。 “顾姑娘,先……先揍他……”骑士竟然顽强地叫:“他……他他……哎……” 一耳光打得结结实实,骑士满口流血仰面便倒。 顾姑娘怎能先揍人?她连想出手阻止张家全抽耳光都力不从心。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张家全背起豹皮革囊空出双手:“打了再说并无不可,文的武的太爷奉陪,不揍扁你们这些贼王八此恨难消。” 另一个女人可就忍不住动手了,纤手突然扣指向他疾弹,劲气破风,一缕罡风射向他的胸口七坎大穴。 张家全自从上了五行堡主偷袭的当以后,变得聪明了,决不会对近身的人的小动作掉以轻心,包括对方抬手动脚。 在他的观念裹,自卫的本能就是以牙还牙。 对方抬手扣指的动作固然快得令人目眩,而他的自卫反应更是快逾电闪,身形略扭便移开正面,手疾伸来一记金豹露爪。 “嗤!”裂帛响刺耳,女人骤不及防,出手攻击本来以为万无一失,忽略了自身的防护。 张家全避招反击,的确太快了,女人即使事先早有防备,也无法闪避他的利爪反击。 女人惊叫一声,双手掩住暴露出来的硕大乳峰,花容失色疾退。外衣与胸围子全被抓破撕裂,春光外露,胴体一露,那还敢再逞强? 顾姑娘总算有眼光,再闹下去可就不可收拾啦。 “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粉脸一沉,同两个心惊胆跳相扶后退的骑士喝问:“丢人现眼嫌不够,想丢掉脑袋才舒服是不是?我老远就看到了,这位旅客并没有惹你们。” “顾姑娘,在……在下只……只是向……向他打……打听前面的事……”那位口中溢血,右膝伸不直的骑士哭丧看脸:“岂知他……他他……” “你还敢说你有理?”顾姑娘声色俱厉。 “这……”骑士勉强地闭嘴。 顾姑娘的目光,移注在张家全脸上。 “你们这些人都很霸道,会遭祸的。”张家全怒火渐消:“到此为止,我放过你们,下次碰头,最好离开我远一点,不然,哼!” 他举步便走,昂首阔步。 “你也要小心。”顾姑娘在他身后说:“我们是大同来的人,你……” “大同来的人又怎样?”他止步回身问。 “追查逃犯,缉捕奸宄。” “怪事,捕快中有女人?” “我们是应官府召请的人。” 张家全哼了一声,他想起神钩董杰。 “就算你们是公门人,也不能如此嚣张。”他冷冷地说:“假使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也可以点灯。理字当头,在下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就算你们是当今皇帝,在下也不会任由你们欺凌。” “你……” “你可以假公济私,咬定在下是奸宄逃犯,但你绝对得不到好处,在下要一下子就层光你们,你信是不信?”他凶狠地说:“在下对你们这种人,讨厌极了。” “那表示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顾姑娘羞恼地说。 “完全对。” “你贵姓大名?” “豹人。” “什么?豹人?” “不错。” “有姓豹的?” “有人姓牛姓马,难道不许人姓豹?少见多怪。”他的气消了,转身便走。 “发信号,留意这个人。”顾姑娘向骑士低声说,同大车走去。 张家全尊敬神钩杰的侠义英雄行为,那是欺人之谈。真要说讨厌,却又不太正确总之,他是在山野里长大,血气方刚野性十足的年轻人,虽然知道与十二星相一群鼠辈在一起是错误的,但神钩董杰替官府跑腿,而这所谓官府又是他所不愿承认的,多少会抵销一些他内心的错误感。 假使神钩董杰当时不放他走,而下令捉他,他必定毫不迟疑,把那些人杀得落花流水。 有很多是非,是很难正确说得分明的。 在他来说,凡是影响到他生存的是非,都不成为是非,世俗的比较与认定,他都不会承认。 正如同猛兽一样,对威胁生命的强敌唯一的反应,是挥出利爪锐牙。假使对方的威胁不至于太严重,是会掉头曳尾走掉算了的。 顾姑娘四个男女假使再不知趣,后果将极为严重,他决不会掉头曳尾走掉算了的。 他是有一点讨厌这种人,幸好还没转变为憎恨这种人。 顾姑娘就不够聪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放弃。 他并不急于赶路,本来就没有一定的目标,洒开大步信步北行,悠然自得,不久便忘了这大半天,所碰上的两件不愉快事故。 看看晚霞满天,即将降下滹沱河谷。看对面群山连绵起伏,牛山多而丛林坐,不由感慨系之。 这里,比太行山区的生活要艰苦多了,牛山多禽兽一定少,猎食就不太容易,不是他可以愉快生活的地方。 牛山多,猛兽活动容易,所以恒山山区虎豹比太行多,这是事实。所生长的狼,也比太行山区的狼凶猛。 生存空间环境愈艰苦,人和兽的性情也愈凶猛冷酷。 道上早就行旅绝迹。 在这一带行走,申牌初便人马渐稀,如果有人错过宿头,那就麻烦大了,不但强盗毛贼可怕,虎豹狼群更是令人魂飞魄散。 据说,还有厉鬼妖怪作祟。 总算不错,前面山坡居然出现了一座小村,大概不少于三家,比三家村略大些。 原来是一处中途歇息站而非宿站,路旁虽然没有车行的歇息棚屋,却容纳不下旅客住宿。 第一家土瓦屋前,站看一位粗壮的大汉,目迎这位风尘仆仆的单身旅客,似乎感到极为意外。 “喂!你怎么啦?”大汉叫:“虽然你带了刀,但一把刀有屁用,怎么这时还在赶路,嫌命长了是不是?胆子可真不小。” “怎么啦?”他笑吟吟地说:“是不是你这条路上有恶鬼不成?我赶了一辈子夜路,似乎从来没有碰上鬼,还真想碰上几个呢!女鬼更妙。” “别充好汉了,老兄!”大汉苦笑:“就在我这里睡柴房吧!我这里供茶水,也供些吃的,今天还没卖完,还可以找些食物填肚子凑合凑合,但钱得照付。” “谢谢你老哥的好心,可是我没有睡柴房的习惯。这样好吧!卖给我一些吃的喝的,我带看上路。” 盘缠已经不太充裕,摸一摸,腰囊中还有四锭纹银,几块碎银,马马虎虎还可以支持十天半月。 他掏出一块三两座的碎银递给大汉,想想应该可以买到一大堆食物。 “你还要赶路?”大汉接过银子,大牛眼瞪得大大地:“往鬼门关赶?” “早晚要往那地方赶的,是不是?”他可不在乎对方说话触霉头:“往北,是什么地方?” “错过了我这家村,前面三十里没有店。”大汉说:“四十里,过了河,才是泥沟集。 日影一斜,虎豹出没,豺狼成群,有强盗呼啸来去,有毛贼打闷棍背娘舅,你受得了?” “呵呵!他们就不怕虎狼?” “他们有藏身的窝呀!” “总该有人走夜路,不然他们岂不饿死?没有人走夜路让他们打劫,他们早就散伙啦! 对不对?” “他们就是靠你们这些错过了宿头,或者自以为胆大不怕;或者发生意外落了单;或者犯了案不得不走夜路的人,供给他们衣食才能勉强活下来的。” “原来如此,不要紧。” “你是那一种人?” “猎人。” “难怪。进去喝口水,我替你准备吃的。”大汉收了他的银子。 重新上路时,他多提了一只酒葫芦,一草袋明早填肚子的粗糙食物。 走看走看,他往路右的松林一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不走了。 虎啸猿啼,鸟鸣狼嗥,各种声音以及飒飒风吼,令人听得心惊胆跳,这种晚秋季节在山林露宿,真需要超人的胆量。 气温急骤下降,一阵冷风,一阵枯枝折断声,皆会令人惊跳起来。 但睡在草窝里的张家全,即睡得安安稳稳。 在他来说,这种天气最适合露宿的季节,也是猎物最多的季节。禽鸟们吃得肥肥的准备长途南飞,野兽们吃得壮壮的准备迎接严冬的皓寒,谁挨不挨得过这个冰封的冬天,就看这季节吃得够不够强壮。 如果怕危险,可以把自己绑在树上睡,但冷得让人睡不稳,也不舒服。他不怕危险,他选择草窝,在四周布了一些必要的零碎,猛兽接近会给他提出警告。小动物是和平胆小的,不会打扰他。 半夜裹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各种稀奇古怪的声浪,似乎突然增加了一倍,终于把他从甜睡中惊醒过来。 枯枝簌簌怪响,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将豹皮革囊抓住蹲伏起来,手按上刀靶,耳目的灵敏度加强了十倍。 有脚步声,从十余步外经过。 听到或看到,不测的意外凶险性已减少了一半。他悄然将裹身的豹皮卷妥放进革囊背好,略加整理衣龀,幽灵似的消失在夜幕下。 第十八章 五个高大的人影鱼贯而行,外表奇形怪状,有人脚下沉重,有人轻如无物,走动时快时慢,似乎带起阵阵阴风,如果有人迎面而来碰了头,真会吓一大跳,以为碰上了妖魅,甚至可能被吓昏。 降下山梁,五人身形加快,向上面的秃顶山头飞掠而走,比下山的速度增加了一倍。 山顶光秃秃,像倒覆的一只大锅。与南面约五台五座山峰一样,光秃秃像台。 山顶上,已经有几个先到的人,分别盘坐在四周。这五个人往东北角占了一席地,并肩坐下了,既没向先到的人打招呼,也没向左右的人说话。 不久,又来了三个人。山顶上,已经有十四个人了,围成十丈方圆的一圈,安然不动像是泥塑木雕的菩萨。 又片刻,三个黑袍人与三位戴奇形高帽的喇嘛,神气地从北面进入场中心。 罡风呼啸,寒气袭人,更增三分阴森冷肃的气氛,听不到任何低语。 五台也叫清凉山,盛夏也寒气袭人。 这时的五台,已经有雪光冰影了,但这里走山下,这里的人大概都不怕寒冷,一个个仍然安坐不动。 一位喇嘛突然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冷闷的沉寂。 “你,同他们说。”喇嘛用纯熟的汉语说,手中的人骨笛向一名黑袍人点了点。 “是的,呼图克图(活佛)。”黑袍人点头应诺。 “没有来的人,给我记下”“是的。” 这人声如洪钟,声震耳膜,飒飒罡风也压不住震耳的声浪,显然意在以浑雄的内力示威。 “诸位可说大部分已应邀前来与会。”黑袍人向众人发话:“在下深感荣幸,特此先致谢忱。” “有话你就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说。”南首一位反穿虎皮外袄的大声说,声音也震耳欲聋。 “如,在下开门见山,奉敝上指示,请诸位共图富贵,流芳千古。” “好,怪吸引人的。”东首有人喝起采来:“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 “富贵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更不会恰好掉在你怀裹,阁下。” “怎么说?” “目下西南未靖,西北正待举烽烟。敝上认为,诸位啸聚山林终非了局,莫如接受朝廷招安,以诸位万人敌之勇,兵效命沙场,日后裂土封侯,指日可待。北大同南太原,皆建设招待所,军需粮秣军饷马匹器械一一俱备,等候诸位前往领受符印,以参领官衔各领一军,候命立功。诸位,这是最好的机会。” “如果咱们拒绝呢?”西面有人大声问。 “大军云集,玉石俱焚。”黑袍人声如沉雷:“恒山五台一带,即将有无数怀有奇技异能高手,在山区清除不法亡命,重整各地古刹丛林。 锡伦活佛从京都来,奉钦命勘察各寺院良窳,日下卓锡五台显通寺,已经把近百名没有度牒的不法伪僧处置完竣。” “我知道,他带来的那一大群不三不四人手,确有几个了不起的杀手。”南首站起一个挟了水火棍的人:“但不知锡伦活佛,有没有文殊菩萨降伏五百孽龙的神通?” “你,过来!”锡伦活佛用人骨笛向那人一指:“本活佛就算没有文殊菩萨的神通,至少也有菩萨座下善财使者的无边法力。你,一定不相信。” “在下当然不相信。”那人双手握住水火棍,大踏步逼近:“一百年来,五台山一直都是咱们亡命好汉的猎食场,不知猎食了多少善男信女。假使文殊菩萨真的有灵,那些死了的善男信女岂不太冤? 岂能以果报冤衍来解释?所以在下必须亲眼看见才算数。要让在下相信,在下当然愿为新朝打江山……哎呀……” 锡伦活佛的人骨笛一拂一扬,接近至丈内的大汉突然狂叫看飞翻而起,砰然一声大震,摔翻出两丈外,背脊着地,手脚朝天,水火棍抛得更远,挣扎了两下,手脚一伸,便失去知觉。 四周的十三个人,皆惊得倏然站起。 天大黑,罡风又大,这些人其实并没看到锡伦活佛拂动人骨笛,只看到大汉一面说话一面欺近,相距约一丈突然翻飞倒摔,如此而已。 一声虎吼,那位身穿虎皮袄的人,猛地跃起,飞越三丈空间,同锡伦活佛迎头扑落,真像猛虎扑羊,扑击的招式正是猛虎扑羊。 “嘛呢叭弥哞!”锡伦活佛沉吼。 金刚狮子吼,正是文殊师利王菩萨的伏魔佛法。据说文殊菩萨伏魔时,命座下的狮子发出吼声,妖魔自灭。 这一声沉吼,已向下扑落的穿虎皮袄大汉如中雷殛,身躯突然蜷缩,砰然下坠。 有五个站起的人,抱头狂叫着滚倒。 另七八个惊恐地扭头掩耳狂奔,作鸟兽散。 蓦地长啸震天,四面八方出现十二名黑衣人。 “谁敢逃走,格杀勿论:“黑袍人沉喝,威力比锡伦活佛的狮子吼差不了多少。 刀剑拂动,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震鸣,十二个黑衣人列阵相候。 一声刀啸,一声惨号,逃得最快的一个人,被一名黑衣人一刀砍断了右臂,惨号着痛倒在地挣扎。 黑衣人一跃而上,加上一刀砍下了那人的头颅。 片刻间,十三个人被押在锡伦活佛前跪伏如羊。 “你们,愿意为朝廷出力效忠吗?”锡伦活佛声如雷震,震得俯伏的人不住发抖。 “我……我们愿……愿意……”众人乱喊乱叫。 “从明天起,你们等候消息。”锡伦活佛说:“眼前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澈底清查山区的歹徒逆犯,需要你们尽力。 半月之内,朝廷将有天潢贵胄莅临五台,必须澈底把歹徒逆犯清除,你们必须立此大功。夏大人。” “本堂在。”黑袍人答。 “把他们带去歃血为盟之后,将可疑钦犯的图形发给他们,要他们遍示给他们的手下,“是的。” “北面来路已清,大同方面已派员负责。南行返驾道路艰险,太原方面的人可望在近期赶到协助。自山麓至龙泉关以迄保定府,已饰令保定府派人协助御林军布防。五台有本活佛负责,这里可要偏劳你了。” “这是本堂的责任。” “你知道就好。哦!设法通知大同方面的人,尽量慢行,步步为营,本活佛在未能确实完全控制情势之前,早来可能有意外发生。” “本堂这就派专使赶赴大同。” “好,走吧!” 皇帝们朝北岳,通常北出怀来转大同,南下恒山,祭岳之后,顺便南游五台,再南下东出龙泉关至保定府返京都,绕一个大圈。 后来,顺治帝逃禅出家遁隐五台,他的儿子康熙大帝五上五台礼佛,都走的是同一道路,在名义上是祭岳,其实目的是至五台游玩。 从五台走保定府返驾,要近了五六百里。 而走龙泉关这条路是下坡,车驾的速度要快些,刺客想在这条路上行刺,比在五台以北困难得多。 伏在山顶下方不远处泥土中的张家全,身上盖了一条与泥土同色的布帛。 换形术,他的修为愈来愈精纯,曾经有两名黑衣人经过他身旁,相距不足八尺,居然不曾发觉有异。 他直待人已下山,这才匆匆离开。 他嗅出了危险的气息,知道恒山五台将有一场可怕的风暴。 他虽然看不清山顶所发生的事故,但由于他伏在南面,风把那些人的对话与响声往南吹送,他听清楚了七八成,多少也能猜测出当时的情景。 那个什么锡伦活佛,把这些在恒山五台称雄道霸的牛鬼蛇神降伏了。那个什么夏大人堂主,要将这些人招安从军,替新皇朝打江山。 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些占山为王霸地为寇的牛鬼蛇神,成王败寇的机会终于抓住了。皇朝将有天演贵胄大员前来祭岳,闲杂人等被赶被逮是极为正常的事。 他当然是闲杂人等,真得离开是非场,而且必须及早离开,愈早愈好,不然必定遭了池鱼之灾。 他准备尽早离开,去向一决定,就不再胡思乱想,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往回走,不能再往北走了。 往南回望,群山起伏,草木凋零,深秋的景色在这里最为明显。远远地,数十里外高与天齐约五台五峰,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光秃秃的山顶一目了然。 已经是日上三竿,他填饱肚子,喝掉葫芦里的酒,背起豹皮革囊,不久便走上了大道。 半个时辰后,三家村出现在面前。 好像旅客此昨天少,这条路似乎旅客不少。 昨晚他在这里买酒食,车行的站棚是空的,现在好像有旅客在内歇息,而一辆长程客车,已经远出里外了。 昨天卖酒食给他的小店前,栓马桩栓了四匹健马,其中一匹一看便知是大宛马,雄骏的枣骝。 他泰然而行,距店百十步,小店内便步出三个神气的骑士,穿得华丽,所佩的剑饰也抢眼。 骑士看到了他,三人不约而同互打眼色,其中一人向店门内叫了一声,招招手。 他接近店门,昨晚那位招呼他的大汉出来了。 “是不是这个人?”那位留了八字胡的神气骑士向大汉问。 “是的,老爷。”大汉不敢不恭敬地回答:“就是他,没错。” “你说他是往南走的。” “老爷,小的总不能禁止他往回走。”开店的大汉有点不乐意了。 另两名骑士,已经到了路中,拦住了张家全,两双锐利的怪眼凶狠地打量他,眼神极不友好。 与店伙打交道的人,已经向这一面走来。 他不是善男信女,也用凶狠的目光,狠盯着拦路的两骑士,相距不足八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八字胡骑士到了,冲他冷冷一笑。 “你。”马鞭向他一指:“干什么的?” “你。”他横了对方一眼:“你管我干什么的?” “哼!你野得很呢。” “不错。”他冷笑:“在下与山林野兽为伍,不野,早就被虎豹吃掉了。该死的!好像有人跟我过不去,我却不信邪。” “慢着!你是猎人?” “如假包换。” “你对这一带山区很熟悉?” “多少知道一点。” “在山上这几天,可曾碰见陌生人走动?” “你们就是陌生人。” “我所说的人是这几个。”八字胡骑士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卷图画递给他:“看看之后再告诉我。” 他不再冷,若这位骑士的态度还不错。 打开昼卷,首先入目的人,就是昨天被他戏弄得灰头土脸的虬须大汉,那根霸王鞭昼得不错,人像也相当传神。 人像是全身的,正反侧各一图。没有文字,看不出身分记载。 第二个人,是一位乾瘦的留鼠须老人,像貌有些像鬼谷老人公冶方,但公冶方的双耳并没有耳垂,这人有。 继续展开,第三个人就是那位蓝衣姑娘。 图卷长三尺余,共绘了七个男女,工笔画相当细腻,所以很传神,出于名画匠手笔。 昨天他所见过约三个人,都在卷上。 三骑士锐利的眼神,紧紧地捕捉他的神色变化。 但他的神色变化控制得很好,泰然自若不流露任何表情。 “只有这个人,我好像在那儿见过。”他指指那位有点像公冶方的人像:“但不敢确定,一时也想不起来。 在山里过河的人,大多数都是这副德行,乾乾瘦瘦的,本来就缺粮缺食,不饿死已经够幸运了。” “哦:想想看,再想。”八字胡骑士收回图,鼓励他:“在那儿见过?多久以前的事? 在……” “对,想起来了。”他装得像真的一样:“半个月前,在应州佛宫寺。那天我去逛金城雁塔,这位老乾猴在塔下施展三只手,扒走了一位香客的绣金荷包,对,错不了,就是他,这老乾猴。” “去你的:“八字胡骑士笑骂:“你把一个大名鼎鼎的老剑侠,看成一个江湖混混,岂有此理:““什么?剑侠?会在千里外飞剑取人首级吗?” “滚你的!”骑士挥手:“半月前,这老鬼在京都杀了三个人,十天前才失踪。” “我发誓,我的确在应州……” 三骑士不再理会他了,上了坐骑向南急驰而去。 两年前,他曾经到过应州,卖了几张虎皮。那时,满清人与蒙古人已经大举南下。 沧州狮子应州塔,是华夏的两大工程奇迹。 大同附近气候乾燥,这座佛宫寺的巨大木塔,建自辽金时代,几百年来依然光耀寰宇,世无其匹。 塔叫金城雁塔,匾刻名符其实:“天下奇观”。几百年来,不知吸引了多少游客和佛门弟子。 塔全用巨木建成,巨木衔接用镂刻。外七级,内九层,高卅六丈,周山十丈,等于三十层的大楼,远在卅里外就可以看得见,工程之伟大艰钜与神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仅此一塔,绝无仅有。 目送三骑士去远,他转头向大汉一笑。 大汉摇头苦笑,转身入店。 “我还要一些吃的喝的。”他跟上说。 “最好先别进去。”大汉扭头低声说:“里面还有几个凶霸的达官,会有麻烦。” “他娘的!闭门坐在家里也会有麻烦,怕麻烦就不用活了。”他的嗓门提高了一倍,大踏步往店堂里走:“我算是碰上了丧门,冲了太岁犯了煞,这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碰上一大堆麻烦,实在受不了。 店堂中的三个人,拍案而起。 又是两男一女,男的雄伟,女的美丽窈窕,都佩了剑,三双不友好的目光,全向他集中他扫了三人一眼,暗怀戒心。看样子,麻烦真的来了,这两个男人被他的话激怒了,这次,是他惹起的麻烦。 “先灌满酒,包上一条羊腿。”他将酒葫芦递给店伙:“走在这条路上的达官贵人英雄好汉,一个个好像都会吃人,吃定我了。天杀的!再有人找麻烦,我……” “你又怎样?”那位豹头环眼的大汉沉声接口。 “我砍他娘的十七八刀。”他毫不客气顶回去:“再去找那个什么夏大人,从军效力打天下去,总比在这里受怨气活得痛快些。” “你认识夏大人?”另一位威风凛凛的中年人冷冷地问,虎目精光四射。 “你管我认不认识?” “你要是不说……” “不说又怎样?” “你非说不可。”中年人一脚拨开凳:“夏大人召见的名单中,都是拥有不少人手的一方之豪,怎会有你这种没出息的货色?所以……” “所以,你不许外人加入,分享你们的光采。”他有点明白,这个中年人,很可能是昨晚参予召集的十四个豪强之一,摇身一变,成了满人的忠实走狗了。 “你是那一处地段的人?” “你呢?” “龙泉关的四大王之一……” “我听说过你这号毛贼。”他嘲弄地说:“黑风大王穆龙,你那一身黑袍就是活招牌。 哦!我该叫你一声穆参领。 奇怪!好像这一带不是你的地盘,你怎么不赶回去你的贼伙,这么快就替夏大人办起事来了?果真是摇身一变,变得忠心耿耿起来了……” “毙了他!”黑风大王怒吼,受不了啦! 豹头环眼大汉一声虎吼,冲上一掌劈向张家全的面门,要劈开他的头脸,掌如开山巨斧,力道空前猛烈沉重,真有数百斤劲道。 一声豹吼,张家全左手格住了来掌,右手捷逾电闪,金豹露爪长驱直入,太快了,一接触生死立判。 对方下杀手,激发他的野性,这一抓志在必得。 “噢……”大汉狂叫,胸骨被抓裂,皮肉撕开,死状极惨。 再一声豹吼,他一脚将体踢得向黑风大王飞砸,人随后冲出。 刀光闪电似的斜掠,恰好截住躲闪体的黑风大王。 “呃……”黑风大王闪势未止,剑拔出一半,刀光已掠过右胁肋,身形续闪,然后扭曲着向下栽,血,流了一地,腹开肠流。 美丽的窈窕女郎自始至终,不曾移动身躯,神色更是漠然,似乎所发生的事与她毫无关连,她与黑风大王两个人并非同伙,双方打交道也与她无关。人死了,她连眼皮也没眨动半下,冷静得令人吃惊。 刀指向她,杀气弥漫。 她丝纹不动,冷眼旁观。 “拔剑吧!你。”张家全向她阴森森地说:“你一直不曾有所表示,所以我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 “你希望我表示什么?”女郎冷冷地问,毫无拔剑的准备。 “你们同仇敌忾呀!” “你有没有搞错?” “搞错什么?” “我正打算向这位大王套交情,向他打听一些消息,好不容易结识了他,你就鬼撞墙似的撞来了,一言不合就宰了他们,误了我的大事。” “这……你不是他们……” “那位店伙可以告诉你,我是第一个入店的人。” 惊得手脚发软的店伙,躲在壁角直发抖。 “她……她是骑看那……那匹枣骝,一……一个人来的。”店伙战抖看说:“只……只笑……笑了一笑,那……那两个人就……就搭讪上了……” “那么,我抱歉。”张家全收刀入鞘。 “你误了我的大事。”女郎却不放过他。 “怎么啦?”他一楞。 “我的消息还没看落。” “这……一刀杀死了,他们已……” “已无法透露半个字了。”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所以,你得替代他们。” “什么?”他脸色一沉。 “我要向你讨消息。” “废话!”他懒得理会,转向店伙:“喂!我的酒食呢?快准备,我把体丢到山里去狼,回来……” “不许动!”女郎喝住了他:“说清楚再善后。刚才你提到什么夏大人。” “不错。” “是不是那个什么浑源州,负责绥靖的夏都堂大人?”女郎摆出问口供的气派。 “鬼才知道他是什么都堂大人。”他逐渐有点冒火:“只知道昨晚一群本地的牛鬼蛇神,被一个自称本堂的夏大人,由一个什么锡伦活佛作主,布下天罗地网降伏,如此而已。” “唔!你倒是消息怪灵通的,正好……” “我一点也不好。” “我问你……” “我不再答覆你任何问题,走开!” “我非问清不可。”女郎的态度十分坚决。 “滚你的:“女郎哼了一声,纤纤玉手探出。 好快!双方同时化招出招,两双手二十个指头有如乱洒星罗,四条腿移动的速度令人目眩,身形急剧地闪动盘旋。刹那间,便各换了十余次方位,气流呼啸中,蓦地人影从纠缠中倏然平分。 “咦!”女郎惊叫,粉脸一变。 “好快的神奥手法!”他也讶然叫:“好像是传闻中的大慈悲手,刹那间变化万千,假使以内力发出,可凝结对方的拆解,取穴制脉有如探囊取物,你很不错。” “好,碰上一个识货的行家。”女郎的眼神变得相当莫测:“分出胜负再说,打!” 玉掌一伸,响起一声气流的迸爆。 要不是他早怀戒心,这一掌必定大吃苦头,掌吐出固然奇快绝伦,所发出的内劲更是凌无匹。 女郎算定他必定封架,岂知却料错了。 他一掌斜拨,身形侧移避开正面,反应之快,无以伦比,迅雷般袭来的掌风,被他的掌所引偏,一声暴响,八尺外的食桌飞砸而裂。 他脸色一变,一声沉叱,立还颜色,也一掌拍向女郎的高耸酥胸。他可不理会武林与女相搏的禁忌,被女郎这一记内家重掌激怒了。 女郎虽则武功深不可测,但反应没有他迅疾,来不及闪避,只好百忙中挥掌急封,也希用自己神奇的掌力,给他沉重一击。 噗一声双掌无可避免地接实,双方攻招封招太快了,功深者胜,无法取巧。 “哎呀!”女郎惊叫着向后急退,粉脸突然变得苍白,急退五步,噗一声背部撞在墙壁上,手抬不起来了,摇摇欲倒。 他马步一沉,仅上身晃了两晃。 第十九章 “你……你封死了我的掌力……”女郎失色叫,双腿一软,向下挫倒。 “哎呀!”他吃了一惊,急奔而上:“我以为你接得下,你该用大慈悲手化招……” “不要碰我!”女郎拒绝他援手:“我恨你!你断了我的消息来源,又……又伤了我…… “你……” “我要从这些牛鬼蛇神口中,查出五台山到底出了一些什么祸事。”女郎揉动着手活血,并没站起来:“我老远跑来拜文殊菩萨许愿,却不断碰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生事,刚有了一点头绪,却被你这冒失鬼……” “我怎么知道你的目的意图?哼!”他有点窘:“我可以将一些消息告诉你。” “真的?”女郎眼神又变。 “不错。” “那……扶我到坐骑旁。”女郎瞥了惊呆了的店伙一眼,向他伸出手:“我们在路上说,你是不是要往南走?我要到五台。” “往南走。”他点头,接住纤手将女郎拉起:“我没有坐骑。” “那个什么黑风大王有。”女郎似乎有点弱不禁风,倚在他的手膀上向外走:“要不,我那匹枣骝很不错,只要不赶路,载你我两个人……” “一直都是上坡,一马不能双载。”他笑笑:“真失礼,还没请教姑娘贵姓呢,我叫豹人。” “豹人?没有姓名?” “我不想提。” “难怪你穿豹衣。我姓江,江小兰。” 两人相扶相偎出到店外,不久,双骑向南绝尘而去。 三家村的另两家人,关上大门不敢外出,店里出了杀人血案,他们并不知道。 小店只有大汉一个店伙,等张家全两人去远,这才神魂入窍,盯着雨具死叫苦连天。 体必须处理掉。天下大乱二三十年,五台恒山这一带盗贼如毛,杀死人与被人杀死,可说是家常便饭。 有了死,当地的人唯一可以做的事是赶快掩埋掉,没有任何一个傻瓜,会跑上百多里县城州城报官,报了官也不会有人来处埋,乱世人命不值钱。死了认命。 刚动手拖起黑风大王的体,本来掩上的大门悄然而开,传出一声轻咳。 店伙惊得丢掉所拖的体,惊叫一声跳起来。 店堂多了一个人,一个乾瘦的佩剑老人。 “你……你你……”店伙语不成声。 “你这个浑球,并没说实话。”乾瘦老人冷冷地说。 “我……我说了什么?”店伙打一冷战。 “你告诉豹人,说那女的是一个人来的,只笑了一笑,那两个人就搭讪上了,对不对?”老人似乎一直就在旁目击,说的话一字不漏。 “本来就是呀!” “但你没说,这个死鬼黑风大王,一口就叫出江姑娘三个字,可知他们决不是陌生的人。” “这……我发誓,我没听清他们在……在说些什么,我在忙切菜……” “好吧!就算你没听清。快!把那豹人的酒葫芦灌满,切一条羊腿包好,我带走。” “是……是的,老……老大爷。” “十两银子绰绰有余。”老人丢给店伙一锭银子:“这里的事,你最好一个字也不要漏,不然你死走了。” “我……我得回乡下躲……” “那当然好,外面还留有一匹坐骑,我老人家带走,免得留在这里替你招祸。” 不久,老人策马向南飞驰。 天变得好快,自大漠刮来的罡风,带来浓浓的寒意,掀起漫天的狂风沙。这种冷风,通常一刮就是好几天。 这条大路经过东台,绕至南台镇,直通五台县,沿途村集稀少,虎豹狼群出没。在最近二十年中,不论是香客或旅客,皆结伙成群往来,甚至有组成一两百的大队,才能获得安全不过最近两三年来,总算逐渐有了转机,因为香客逐渐多了,大同方面军方也经常派兵马来追剿山贼。 再就是汉、满、蒙统成一家,大批的蒙人南下朝山,这些人拥有强大的自卫力,山贼们也无法从这些身无长物的蒙人身上获得财货,打起来一定得不偿失,不打为妙。 山贼怕蒙人,蒙人怕虎豹,虎豹怕百姓,百姓怕山贼。这种情形特殊得令人难以理解。 总之,这条路已经畅通是事实,不可否认的,新皇朝维持治安曾经尽了力,功不可没。 像这次仅派了一个什么夏都堂大人,由锡伦活佛出面,一夕工夫,便把山贼约有名首脑招降了,这是大明皇朝廿年来一直无法完成的壮举。 坪头镇在望,至东台还有五十里。 五台山五座峰头,按位置土着们按方位称呼,中间有各种奇崖幽谷,小蜂泉林星罗棋布,与其他光秃秃的牛山完全不同。有些地方盛夏也有千年不化的冰雪奇景,是皇帝妃子王公大臣们度夏的胜地,满清皇室人员,最喜欢往这里跑。 江小兰的坐骑真不错,骑在马上神气得很,高大雄骏,跑起来气势不凡。但如果跑起长途来,就比矮小坚忍的蒙古马差了一截。短程冲刺,蒙古马则望尘莫及。 张家全的就是蒙古青骢,大肚子矮脚,跑起来像一阵风,紧跟在枣骝旁扬蹄奋蟹,似是不甘马后。 张家全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已经将锡伦活佛招降五台悍匪首领的事概略地说了,警告她说京都将有重要大员来朝山,最好早些离开免惹是非。 顺便,同姑娘打听八字胡三骑士是何来路,图形中的七个人又是怎么一同事? 江小兰表示不知道,三骑士在店中,也曾分别向她和黑风大王两个人打听询问,黑风大王是五台山贼首,对那七男女也毫无所知。 江小兰表示要先找地方歇息,以便运功舒解被掌力反追回流所震伤的手。 张家全对江小兰颇有好感,所以答应助她一臂之力,用内力替她推拿活动经脉。 坪头镇有百十户人家,可说是相当大的小镇市,近大道一面,有一条小街,千余家店,供应旅客衣食住行各种所需。 真巧,八字胡三骑士的人马背影,刚好消失在镇口内。三骑士是缓缓赶路的,江小兰与强家全却是飞驰,因此赶上了。 已经是巳牌末,但还不是午膳时光。江小兰的鞍后有马包,可知真是远道而来的人。她似乎相当老练,一入镇口,便驰向第一家小客店悦来客栈的店前广场,右手不便,左手却熟练地在栓马桩栓好坐骑。 “借贵店歇息一个时辰,要独间,不许有人打扰。”她向接待的店伙交代:“卸马包,马不必溜,给草料就行。午膳听候吩咐。” “小的理会得。”店伙少不了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张家全将坐骑交给另一名店伙,他只有一个豹皮革囊自己照料,领先入店。 他觉得,这位江小兰好像经常在外闯荡。 客店没有旅客住宿,店本来就小,只有三间大统,店伙给他俩一间歇息。 客房有一股怪臭味,怪的是江小兰毫不介意。西北人士以羊肉为主要肉食,穿也以羊皮为主,年深日久,那股子羊味的确让人受不了,连住的地方也可以闻到这种怪味,南方人真会作三日呕。 江小兰的右手其实并不算伤,只是经脉有点受损现象而已,假使不及早疏解,当然会出病。 她毫无羞态地让张家全替她推拿,不打不成相识,由于她的大方,张家全也就处之泰然,那只晶莹细腻的玉手,在他细心的推拿下引血归流,经脉的塞现象一一疏解。 “最好服一些活血的药物。”他替姑娘掩回袖:“你们练武的人,自己有适合自己体质药物。” “咦!你不是练武人?”姑娘明媚地自了他一眼,右手有韵律地伸张活动:“告诉我,、出身那位高人门下?你的掌劲好霸道好奇怪哪!” “高人门下?”他笑笑,站起整衣:“你是指师门?我没拜过师。” “骗人,骗人。”姑娘像在向他撒娇:“你说你是豹人,为何不愿提姓名?” “豹人有什么不好?” “不管,你得将姓名告诉我。我们是朋友,你总不能让我叫你豹人兄吧?” “我喜欢做豹人,你就叫我豹人好了。”他抓起自己的豹皮革囊:“我喜欢你把我看成友,但愿能保持真挚的友情。再见,江姑娘。” “什么?你要走?”江小兰讶然问。 “是的。”他在房门口转身:“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琐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道路。后会有期。” “你……你不陪我到五台?” “哈哈!你到五台拜佛许愿,我这辈子没见过佛,不知道文殊菩萨是老几,我去做什么?” “你明知此行凶险,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豹人兄,我求你……” “你不需要任何人帮助。”他正色说:“你的大慈悲手,足以应付武功比你高三成的人。你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轻视我,决不至于反震受伤。听我的忠告,许了愿赶快离开,愈快愈好。” “你……” “后会有期!” “豹人兄……”江小兰奔出,希望挽留他,可是,他已经匆匆走了。 江小兰并没走。 半个时辰后,来了一群旅客。悦来客栈兼营酒肆,所以有旅客入店午膳。 六个男女旅客,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江小兰的房间内。六男女中,赫然有改了装的顾姑娘内。 六个人神色凝重,相互交换意见。 “你说他是个好色之徒,完全料错了。”江小兰向顾姑娘说:“在他眼中,看不出丝毫情欲,似乎他根本没把我看成女人。” “这……这是项大姐说的。”顾姑娘讪讪地说:“他撕掉项大姐的衣衫也是事实,完全急色儿作风,项大姐差一点就被他剥光了。” “这人出手之快,真是世所罕见不可思议。”江小兰苦笑:“他真可以在刹那间,把你们剥光。” “江姐,你也失败了?”顾姑娘问。 “连他的真姓名也没套出来。” “这……” “但收获仍然不少。” “他是……” “他竟然完全知道伦活佛收服群匪的事,很可能是从匪首们口中得来的消息。他杀死了黑风大王,可知不会是本地区的人,全身野性,武功深不可测,对我们的活动有严重的威胁,必须严加提防。” “要不要通知……” “我来处理,你们可以走了。” 不久,化装为旅客约六男女向南走了。江小兰仍然留在坪头镇,会晤了另一批神秘人物。 蒙古马四蹄掀起滚滚黄尘,向上又向上。 八字胡骑士与两同伴,听到蹄声扭头回望,看到了豹皮背心。 他们没在坪头镇停留,被张家全赶上了。 这里距坪头镇,已经在十里外,大道仍不住向上盘升,气候也因此而愈来愈寒气袭人,罡风也更为劲厉。 “好啊!这小子赶来了。”八字胡骑士记性不差。 “那匹坐骑,是那两个笨强盗的。”另一名骑士也看出有异。 张家全的坐骑慢下来了,逐渐拉近。 “好小子,你与那两个强盗是同党?”八字胡骑士扭头叫。 “是又怎样?”他沉着地反问:“喂!你们是公门人吗?” “不是。好小子,你说你是猎人。” “本来就是。” “你也是强盗。好小子,你追来有何图谋?” “喝!你管的闲事真多,你赶路,难道不许我也赶路?老兄,你那张图形上的七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好奇地问。 “要犯。” “要犯?你真是官差了。” “差不多,但我不捉你这种不值钱的小强盗。”八字胡骑士笑笑:“另外有人负责捉你这种人。” “夏都堂?” “咦!你知道夏都堂的事?” “不错。这匹马就是黑风大王的,他刚受到夏都堂的招安,奉命盘查山区里的可疑歹徒“哦!原来你是黑风大王的人。喂!记住,见到图形中的人,你如果找到向我通风报信,一个人我给你一百两银子赏金。假使你找夏都堂,他一两也不会给你,他是个只赚不付的小气鬼。” “你是谁呀?怎么找你?” “我姓路,从京都来。我一共有十几个人,晚间预定在台怀镇五台小苑落脚,一问便知“好,我记住了。夏都堂……” “他是大同来的,住显通寺。你前往台怀镇找我,最好别让他看到你。” “好的,白花花的银子,毕竟是人人喜爱的,我又不傻。失礼,我得先走一步。” 他一抖,策马超越。 无意中探得不步消息,在心理上多了一份安全保障。 大道经过台怀镇,该镇是入五台的咽喉。往东是龙泉关,沿途固然也有些寺院,但不是香客的目标。 龙泉关大道,是京师以南各地朝山者必经的大道。台怀镇入山的第一大寺,就是香火最盛,香客落脚的显通寺。 张家全走的是回头路,所以已经感觉出,气氛比来时有点两样,可能是知道得多一点,心境不一样吧! 距台怀镇卅里,地名小盘陉。大道从山谷中盘绕,这里已是这条大道的最高点。向西望,群峰起伏,光秃秃约五座山峰在云雾间映掩,山风吹来,澈骨奇寒,虽是午间,仍感寒意甚浓。 蹄声得得,在山林间迥响。 前面百十步的山脚下,五个黑劲装大汉坐在大道折向处的山坡上,目灼灼地等候他到达。 卅步,两名黑勤装大汉站起,手按刀靶到了路中,迎面一站,神情冷森无比。 他缓下坐骑,心中嘀咕:麻烦来了! 他告诉自己:能忍则忍。 这年头在外面行走,不能忍一定有大而临头。 果然不错,其他三大汉也站起来了。 “下马。”挡路的一名大汉挥手示意。 他在丈外勒住坐骑,想了想,扳鞍下马。 “怎么啦?诸位。”他问。 “盘查。” “盘查什么?” “盘查身分,路引。” 大清的一切制度,完全承袭大明,路引便是其中之一。直至一百年后,这制度才逐渐废弛。 张家全当然没有路引,在通都大邑寸步难行。路引是身分证明,没有怎么行? “我要先看看你们的身分证明。”他把心一横:“看你们凭什么在这不是关卡的地方,平白无故拦路盘查。喂!我等你们亮身分呢!” 五名大汉都到了路中,五双怪眼狠盯着他插在腰带上的猎刀。 他这把猎刀,其实与普通的狭锋单刀相差不远,比一般的猎刀长而狭,与其说是猎刀,不如说是杀人刀还来得恰当些。 “先锁住他狠揍一顿,再好好盘他。”上面松林前出现一位穿箭衣的神气中年人,说的话充满凶兆:“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拿下!” “把你的刀取出丢过来。”与他打交道的大汉说:“我会让你知道我们的身分。” “笑话!你们五个人……不,六个人,六个人都有刀,居然要我先把刀解下交给你,你以为你很聪明是不是?岂有此理。”他的态度,也愈来愈引人反感。 “少跟他废话,拿下!”穿节衣的中年人不耐地大声催促。 两名大汉同时逼近,两双怪眼凶光暴射。 他挂上,叉腰而立冷冷一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阴森森地说:“谁胆敢侵犯我,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上面,突然又出现两个人。 “且慢!”那位穿青袍马褂,像貌堂堂的中年人举手叫,及时制止两大汉扑上:“不可重手,小心了。” 两大汉恭身应喏一声,眼中的杀气消失大半。先前暴躁下令催促的箭衣中年人,脸上十尴尬。 张家全瞥了青袍人一眼,心中的怒火也消退了许多,毕竟这人没动杀机,人不算太坏。 两大汉一声怪叫,同时冲近,四只手齐伸,廿个手指半屈半伸,很可能是用擒拿术抢制先擒人。 张家全突然上身后仰,最快件到抓双肘的两只手,差些少彀不上部位,本能地继续前伸,跟进再抓。 他双手闪电似的一翻,奇准地反擒住对方两只手的脉门,后仰的身形速度加快了一倍,地疾退两丈。 “哎呀……”两大汉吃足了苦头,被拖倒拉出两丈,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抓住,像拖死狗般只能叫喊无法动弹。 张家全松手,冷冷一笑。 “好!很了不起。”青袍人喝起采来:“动如电闪,妙到颠毫;劲道十足,无可抗拒。 你两人退同来,不要逞强了,你们比人家差了十倍。” 两大汉狼狈地站起,羞急地正想拔刀争回一口气,闻声乖乖地向后退,怨毒地死瞪了张家全一眼。 青袍人到了路面,另两人也恭顺地跟在后面。 “你这么年轻,竟然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值得骄傲。”青袍人背着手站在丈外微笑着说“我只能说荣幸,不敢说骄傲。”张家全因对方的态度良好,他也不再冷傲:“不错,我下过苦功,下过苦功才能保命,所以我活得好好地。” “贵姓大名呀?” “豹人。”他指指自己的豹皮背心:“山野狂夫,姓名可有可无,你就把我看成豹人好了。” “好吧!就算你是豹人,你的武功非常了不起。” “夸奖夸奖。” “但我要试试你的斤两。” “怎么试?” “我的掌称为涤心掌。”青袍人亮了亮掌心隐现红纹的大手:“掌劲可及一丈左右,一丈之内你如果禁受得起,就可以洗心革面。” “我明白了。”他冷冷一笑,心中一动,默默行功戒备:“心脉会断,脸容更易。五台密宗威镇武林,号称武林一绝的大印血掌。好,你行功吧!” “你认为你承受得了?”青袍人颇感意外。 “如果我上马逃走,你肯放过我吗?” “不能。”青袍人坦然说。 “这就对了,不管我是否承受得了,事实上我非承受不可,无法逃避的事,何必逃避? “你说得对,这是有担当的识时务英雄行径,我对你增了三分好感,准备了。” “我随时都准备好……哎……” 青袍人既不行功吐纳,也不作势发掌攻击,就这么一伸手,掌已虚空吐出。似乎手掌在扯出时,陡然变成腥红色,也似乎平空胀大了一倍,而且伸出的长度,也加长了一尺左右。 无俦的化铁溶金神奇掌劲,像怒涛般涌到。 这家伙好阴毒,谈笑间出其不意便下毒手。 张家全飞退丈外,呼吸一阵紧,但他稳下了马步,身形踉跄中,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泛青“咦!”青袍人脱口讶然轻呼。 “哦!”其他人也大感意外。 张家全站稳了,呼出一口长气。 “好厉害:“他说:“大印血掌名不虚传,幸好心脉没被震断,脸部也幸好没变形。阁下,我可以走了吗?” 他向路旁的坐骑走去,脚下显得有点虚。 “等一等。”青袍人叫。 “有事吗?”他止步问,脸色仍然泛青。 “我在大同,有一份很好的差事。” “又怎样?” “大丈夫,明时势识兴衰。” “有道理。” “跟着我,不出三年,我保证你锦衣肉食,号令一方。大丈夫紫袍金带,拜将封侯,正是其时,如何?” “你是说,做官?” “对。日下举世滔滔,清朝取代前明已成定局,东南未靖,西北亦将用兵,正是大丈夫立功立德大好机会。以你的人才武功,三年时间足够你大展鸿图。” “你的话很动听……” “如何?” “没兴趣。”他摇头拒绝:“我做我的山野狂夫,愉快得很。” “再想想,机会不可错过。” “不用再想了……”他伸手拉,手在发抖。 “拿下!”青袍人露出狰狞面目。 那位穿节衣的中年人一跃而上,以为他已被大印血掌所伤,必定轻而易举手到擒来,不假思索地急扣他的右腕,用的是擒龙手。 “劈啪!”耳光声乍响。 “哎……”箭衣中年人惊叫着掩脸暴退。 两名大汉不约而同飞扑而上,重施故技四手齐伸,用擒拿术擒人。 “劈啪!”一人一耳光,两大汉昏天黑地暴退,满口血出。 刀啸入耳,两名劲装大汉拔刀疯狂前冲。 一声豹吼,猎刀光华灼灼,人似流光,刀如雷电,利刃破风声入耳,人影与刀光已远出两丈外。 青袍人快得骇人听闻,斜截而到,剑已在身动时出鞘,剑光挟刺耳的风雷声射到。 “铮!”猎刀与剑接触,火星飞溅。 刀光人影斜飞,带着一声激愤的怒啸,没入西面山坡的松林。 “追!他逃不了多远的!”青袍人下令,首先收剑飞掠而出。 两个动装大汉,胸裂腹开,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挣命,一照面便死在张家全的刀下,连一招也没发出。 箭衣中年人忘了追,双手捂着脸,口中溢血,似乎还没清醒过来,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挨耳光的。 张家全的坐骑,静静地落在路旁摇首拂尾,对第二个主人的消失毫不在意。 第二十章 张家全倚树假寐,身旁搁着他的豹皮革囊。 这儿是一座小山顶,下面三里左右是大道。只要他张开双目,便可看到先前他与那些人打交道的山脚。 他的坐骑被没收了,那些人也不见了。 路上两滩血迹,在三里外尚能分辨得出来。 他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但依然闭着眼假寐。 久久,没有人做声。 “你不要紧吧?”终于有人发问了。 “什么不要紧?”他信口问,眼睛并没张开。 “涤心掌,大印血掌。”那人说:“我看到你像笨蛋般挨了他一掌。” “就让他认为我是笨蛋,所以我才逃得掉。”他说,眼睛仍没有睁开:“那松林里埋伏有十几个高手,个个都是了不起的狠角色。我亲眼看见他们的神勇,五台的牛鬼蛇神,没有一个人能接下那些人一招半招。” “你认识那家伙?” “不认识,猜出的。” “猜出来的。” “对,那天晚上,他是随同一个叫什么夏都堂的人,一同随锡伦活佛,收服那些山贼首领的人。我想,那个什么夏都堂一定比他更可怕,我得特别小心才是。喂!笨蛋,你们三个人,更要特别小心。” “为何?” “我看过捉你们的图形。”他张开双目:“只要我高兴,我就去台怀镇五台小苑,同一个姓路的人通风报信,每个人可以领一百两银子赏金。你们!真可以算是财神爷,共值三百两银子。” 虬须大汉三男女,站在他面前本来毫无敌意,这时同时脸色一变,气氛一紧。 和他说话的人,正是被他捉弄过的虬须大汉。 “你……你想领赏金吗?”虬须大汉沉声问。 “你这笨蛋加三级的混球!”他倚躯得四平八稳:“如果你知道我像个笨蛋一样挨了一记大印血掌,一定躲在路那边看到了一切,听到了一切。 那家伙许我三年之内,紫袍金带拜将封侯,不比三百两银子强一万倍?说你是笨蛋你还不承认呢。” “你……:““夏都堂那些人也要捉孥你们。”他摇头苦笑:“我不知你们是干什么的“反正知道你们比我还要倒楣。 凭你这个笨蛋的武功,我怀疑你是否真能受得了大印血掌。至少我不怕他,他还不配捉我。” 他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我来捉你!”有人叫。 人影一幌,蓦尔失踪。 他先前假寐的松树下,站着乾瘦的佩剑老人,盯着已现身在三丈外的他发怔。 “你小子会变化?”乾瘦老人愕然说:“喝!老夫倒看走了眼呢!” “你还不配捉我。”他将豹皮革囊背上:“你,老乾猴,你也是捉图形中的人,值一百两银子。呵呵!我好像时来运转。财神爷光顾我这穷小子啦!” 虬须大汉三个人盯着乾瘦老人发怔。 “原来是祝老前辈。”虬须大汉一怔之下,赶忙袍拳行礼:“晚辈幸遇……” “我知道你,虬须虎萧山。”乾瘦老人笑笑:“在京都,我听说过你们三位,好像你们戏称是风尘三侠,为复国而奔走,对不对?” “这……祝老前辈是不是也为复国而奔走?” “抱歉,老朽是为了一个人。”乾瘦老人说:“老夫飞虹剑客祝大年活了一大把年纪,奢谈复国徒增笑柄而已,我还能活多久?那是你们年轻人的责任。” “你真该参加一份呀!”张家全大声说:“你是剑侠,可以飞剑在千里外取人首级,把鞑子的皇帝用飞剑杀掉,岂不成功了一半?” “你小子可恶,怎么把我说成三只手江湖混混……” “哦口原来今早你也在场呀?”张家全也有点意外:“那就用不着我多说了,那个姓路的图形有七个人,其中就有你们四个。大家小心珍重,再见。” “急什么呢?小子,我把你的酒菜带来了,吃饱了再分道扬镳吧!”飞虹剑客在腰带中取出酒葫芦和羊腿:“那姓路的叫妙手星路安,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黑道大豪,日下是京都三旗侍护的教头,不是官,但金银多多,权大势大,带了一群准侍卫,来到五台打前站,全力捉可能行刺的人。没想到他把我也列为可疑的刺客,确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坐下吧!咱们谈谈。” “豹人兄……”蓝衣女郎脸红红地说:“他们真有捉我们的图形?” “不但有。而且画得神似。”张家全走近,在飞虹剑客身旁坐下,一把夺过酒葫芦: “祝老前辈,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三旗侍卫教头中?是否有一位天绝狂叟?” “一点也没错。”飞虹剑客咬牙切齿说:“老而不死,是谓之贼也。告诉你,我就是为他而来的。” “为他?” “他即将到来。” “他的天绝三剑很不错。” “你怎么知道他?”飞虹剑客大感惊讶。 “我和他的门人燕山三剑客,有一阵子恩怨牵缠。” “哎呀!瓜尔佳索翁科罗兄妹……” “和纳拉费扬古。” “听说他们在太原。”飞虹剑客苦笑:“这三位剑客,在京都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他们的大师兄纽钴禄和卓,更是威震辽东朝鲜的无敌剑客,绰号叫乾元一剑。这两位仁兄,两年前率领飞龙秘谍十二人,把李闯王从山西赶入陕北,再追入汉中,几乎从数十万贼兵中,枭取李闯王的脑袋。小老弟,你如果与燕山三剑客有恩怨牵缠,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所以我躲得远远的呀!”张家全拔匕首割羊腿,递一块给蓝衣姑娘:“吃吧!身上有味,概不负责。你贵姓!:还有那一位……” “我……我姓……”蓝姑娘欲言又止,接过他递来的羊肉,脸又红了。 “告诉他吧!没有什么好瞒的。”飞虹剑客喝了一口酒:“不是你们的错,何况你们正复国大业而奋不顾身。 山河蒙尘,豪杰裹足;你们的作为,足以让我这种本来自命豪杰的人汗颜,虽然我还没真正裹足不前。” “我说好了。”虬须虎萧山大声说:“我是大顺皇帝麾下的悍将,真名叫做霸王萧北,子一只虎李过的副帅。 永平大战兵溃,我受伤匿伏荒野。伤愈,吴三桂已迫大顺帝入山西,我留在昌平,几次潜入京师杀鞑子。” “我姓舒,舒眉。”蓝衣姑娘脸不红了:“驸马都督巩公永固,是我的舅舅。” “算起来,她是乐安公主的甥女。”中年人惨然地说:“巩驸马全家举火自焚,舒姑娘家也在焚城时战死,她是唯一杀出东直门的人。至于我……” “他是辽东李家的子侄。”飞虹剑客摇摇头。 “他的族叔李如柏,是汉军八旗的创始人之一。”舒眉黯然说:“李如柏受伤被擒降了满清,努尔哈赤将公主下嫁给他为妾。笕起来……” “我叫李群。”中年人不再吞吞吐吐:“辽东李家世受国恩,族叔如柏降清与我李家无关。 如果算起来,我与墨勒根摄政王算是同辈的宗亲,小皇帝顺治爱新觉罗福临,还是我的晚辈,但我要设法宰他。” 张家全听得一头雾水,楞了许久。 “你们这三个人,真是奇怪的组合。”久久,他喝了一大口酒说。 “是呀!奇怪的组合。”飞虹剑客说:“一个是新朝大清的宗亲;一个是大明忠臣的后裔;一个是倾覆大明皇朝的流寇悍将。而他们组合在一起,戏称风尘三侠,不务正业,报仇也找错了对象。” “怎么找错了对象?”张家全颇饶兴趣地问。 “他们居然向一个不问政事,年仅十岁约有名无实小皇帝行刺。而这个名义上的皇帝,听说又丑又笨,除了玩,啥都不管。他们如果真要行刺,该找大权在握的墨勒根亲王,对不对?” “老前辈,对爱新家的家务事,你没有我懂得多。”李群郑重地说:“福临虽然只有十岁,但他们家四代以来,一直就在权力斗争中你争我夺,他老爹皇太极就是把叔叔代善赶下台自己做皇帝的。 他不丑,笨是装出来的。 这小子阴狠毒辣,工于心计深藏不露,小小年纪就知道暗中豢养爪牙死士,天天担心他的十四皇叔墨勒根摄政王要他的命,所以他装笨装傻。他仇恨所有的人,长大了一定比任何人都可怕。 你们等着瞧,墨勒根摄政王雄图大略,但粗枝大叶,总有一天,会被这个小孩子打入十八层地狱。这个阴狠毒辣深藏不露的小畜生若不死,一旦大权在握,汉人将永世都翻不了身。” 所有的人一阵默然,久久谁也不开口。 “我怎么尽碰上一些倒楣的事,和倒楣的人?”最后是张家全打破沉寂,投葫芦而起: “你们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吧:我可被你们弄糊涂了,走也走也……” 说走便走,他身形如劲矢离弦,眨眼间便穿林冉冉而去。 “喂!小子,等我一等……”飞虹剑客急叫,但已无法叫住他了。 经过多种接触,张家全,其实并没有被弄糊涂,反而清理出明晰的头绪。 新朝的小皇帝要来五台山玩耍,这位小皇帝目下没有大权,暗中豢养了一批爪牙死士* 准备与他的摄政王皇叔夺权。 三旗侍卫的精锐要来护驾,侍卫的名教头也同来,其中有三绝狂叟。 燕山三剑客目下应该不在太原,追逐鬼谷老人到河南去了。当然,太原方面很可能把他们召回,更可能赶来与侍卫们会合。 京师方面派有人来,大同方面也派有人来。这些人,都奉有命令清除盗匪歹徒,严缉可能作刺客的人。 风尘三侠作刺客已无疑问。 飞虹剑客找三绝狂叟算帐,势将卷入皇家的纠纷,侍卫一定会将这位老剑侠当作刺客来格杀。 刺客恐怕不只是图形中的七个,一定还有其他的人。 比方说,那位要来拜佛许愿的江姑娘,这时候来拜佛许愿,要不是疯了。就是活得不耐烦;要不,就是学荆轲的女刺客。 他,当然处境极为恶劣。 他宰了已经投降新朝的黑风大王,宰了青袍人的两个爪牙,两个死鬼必定是夏都堂手下的高手,这罪名大得足以抄他的家灭他的族。 他一点也不怕,他没有家让人抄。也没有族可让人灭了。 他本来要走的,走得愈远愈好,远离是非场。但现在,他不走了。 三绝狂叟,燕山剑客。好吧!早日了断,免得牵肠挂肚的。 他不想干预别人的事,也不想参预别人的事,他自己的事已经够忙了。他对新皇朝毫无认识,李闯王退出山西仅有两年多一点,山西被大清兵整理得呈现一片升平气象是事实,所以他对行刺皇帝的事兴趣缺缺。 他心中估计,三绝狂叟很可能已经来了。妙手摘星也是三旗侍卫教头,地位与三绝狂叟相等,两人先来了该是合理的猜测。 天一黑,他已到了台怀镇东北角的山林内。 镇有两百余户人家,一年到头接待香客和游客,虽则承平时间不到两年,这里已经成为相当繁荣的小市镇了,比山西南部各城市复元得快得多。 三条路从镇中伸出,东北至出,东南至龙泉关,西北是登五台的大道。 镇中灯火明灭不定,可看到马和车进进出出。乘马进出的骑士,几乎都是劲装带刀剑的人,而且都是快马加鞭横冲直撞。 他头上戴了豹皮头罩,穿了豹皮背心,腰间的豹皮革囊盛有换形的工具,晚间出现,真会吓破胆小朋友的胆。 寒气甚浓,三更天,镇上的活动逐渐静止。远处的山林里,不时传来隐隐的猛兽吼声,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狼嗥。 五台小宛在镇西北,是当地一位仕绅的花园住宅,主人已经在战乱期间全家遇难,目下是由官府保管的公产,成为京中来的大员们,驻驾的招待所兼公馆。 天黑后不久,一群神气的人到了苑门前。 两个守卫皆穿了掩心马甲,佩了系有黄丝绦吹风的漂亮军刀。 “站住!”一名守卫沉喝:“什么人?” “大同中营靖安分署都堂夏安,率所属校尉,前来晋见威勇侯爷。”领队的人行礼恭敬地说。 “侯爷还没到。”守卫冷冷地说。 “那……请问,目下的负责人是……” “讲武堂总教习邢大人。” “有军机面陈,请代为禀报。” “明天再来。”守卫一口回绝。 通向百步外房舍的小径上,出现一个青袍人。 “不要拦他们。”青袍人向守卫说:“总教习正要见这位都堂大人。夏都堂,不要带那么多人,带三两个随员就好,跟我来。” “谢谢。” 夏都堂带了两个随员,其中之一,就是那位具有涤心堂绝学的青袍人。其他的人,乖乖地退去,走上了返回显通寺的路。 小苑共有十余楝房舍,住了不少人,戒备森严,但显然人手不足分配,只能阻止自己人乱闯,却防止不了外人潜入。 在一座小厅中,这位本来十分神气的夏都堂,只能坐在堂下的横案后,听候堂上的人询问。 堂上共坐了五个人,左面第一位,就是与张家全打交道,怀有图形的妙手摘星路安。 中间那人像貌威猛,腰间佩了一把剑靶缠了金线的古剑。他就是三旗侍卫讲武堂总教习,绝魂金剑邢震寰,一个恶名昭彰的昌平卫只会杀人放火的千户。投降满清之后,官封原阶荣任讲武堂总教习。 三旗侍卫只是担任外围警戒的侍卫,列为第三等,必须在三年中有所建树,才能升任乾清门二等侍卫,还不配接近皇帝。 名义上,三旗侍卫必须是贵族正三旗(正黄、正白、镶黄)的佳子弟充任,事实上由于编制大,淘汰率高,有以各种名义进入的人充任。 但是这些人一辈子到此为止,绝对不可能升任乾清门侍卫,更不要梦想升任御前侍卫了不管那一种侍卫,绝对不可能有汉人充任。如果有汉人进入,那一定是讲武堂的教习。 这些教习连皇城都不能进,是不折不扣的闲人,即使用得着他们卖命时,也只是派往外地对付一些汉人不安份子,而在正式侍卫到达之前,便赶得远远地,么还不许接近侍卫的防线,违者杀无赦。 绝魂金剑与妙手摘星都在这里,可知小皇帝的圣驾,可能远在数百里外呢!只要看到这些家伙往北撤,便知皇帝必定从南面的龙泉关来,往南滚蛋,就表示皇帝一定从大同方向来了。 八个人,没有一个是满人,都是奴才,而且都是往昔的江湖枭雄,好说话。 “威勇侯爷既然还没来,诸位却以侯爷的名义颁发军令,未免违制吧?”夏都堂的语气,有极端的不满:“固然大同军方的人须受节制,但……” “夏都堂,你必须明白。”绝魂金剑不怒而威:“本座受命在此设立侯爷的行馆并负责开府,那就等于侯爷亲临,不管侯爷在不在,你能否认军令上侯爷的印信是假的吗?” “这……” “你听清了。”绝魂金剑一点也不好说话,完全是奴才头子的骄傲神态:“由大同中营转颁给你们的要犯图形,另附的军令说得清清楚楚,务必生擒以取得口供,而你们却忽视………” “邢大人,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夏都堂叫起屈来。 “我冤枉了你?嗯?” “断魂枪邹百起确是本部的眼线发现的,但那时恰好有锡伦活佛在场,被活佛失手打死了。锡伦活佛是大内来的人,怎能归罪于本部的人忽视军令?” “你以为你和锡伦活佛走得很近,就认为有靠山了?” “夏安怎敢?”夏都堂委屈得快要掉眼泪了:“锡伦活佛一个指头就可以要我夏安的命,又怎敢不听他的?邢大人,活佛只要在圣驾面前说一句话,就可以要掉夏安十条命。” “好吧?我也不想怪你。听说你死了好几个人,是被要犯杀死的?可有线索?” “午间,有个叫豹人的人,杀了我们两个人,这人十分可怕,不是要犯中的人。” “豹人?说说看。” 另一个人便将与张家全打交道的经过说了,这人是血掌涤心季准,夏都堂的副手。 上面的妙手摘星路安脸色变了,也感到庆幸。 “已经加以详查,确认这人是从南面来的。”夏都堂加以补充:“大同方面,没有人知道这位自称豹人的来历。明后天,太原方面的人将加快赶到,也许他们知道有关豹人的底细“你留神些,一有消息,火速派人前来禀报。”绝魂金剑叮咛。 “好的。” “据我所知,大同府衙秘密派了一些人来,这些人应该与靖安分署有联系,对不对?” “这……大同冻知府这人并不怎么,他那位驻丰镇的梁同知精明阴险不好说话,是他派来的,不理睬本部的人。夏安不能干预他们,更不能指挥。” “听说他们都很能干。” “是的,他们人才众多,而且肯花重金,请那些江湖牛鬼蛇神办事。” “好,我知道了,我要一份他们的名单。” “遵命,明早就派人呈上。” “也好,你可以走了。” 夏都堂三个人辞出,发觉大冷天却出了一身汗。 堂上五个人都没走。 “逢时兄,这家伙的话可信吗?”绝魂金剑向右首的人问,这人天生一双鹰目阴森锐利极了。 “长上指他那些话?”这人说话也阴森无比。 “他指挥不动梁同知的人。” “可能的,长上。” “那我们得靠自己了?” “是的,长上。” “已查出多少人?” “两批,九名。” “那些人可用?” “山双狐,和平型关和川堡四杰。” “能把他们弄来吗?” “和川堡四杰好像吃了亏,住到山里去了。双狐分住在双福客栈,很近。 “她们肯合作吗?” “我从不问对方肯不肯合作,而要对方必须合作。” “好,去把她们弄来。” “是的,长上。”逢时兄立即离座。 不久,他带了四个人入镇。 双福客栈规模不小,三进九间,有七八十间客房,店伙上百。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现在,店伙不足二十人,大半客房连窗户都没有,成了狐鼠之窝。 三进东院有一排上房,今天住了五成旅客,有三成是远道来进香的人,有的携有女眷。 江小兰住的上房靠近院子,进出可以从院廓直接往来,不必走里面的回廓。 刚将羊油灯挑暗,刚想就寝。 “笃笃笃!”叩门声乍响。 她一怔,按着轻叩邻壁三下。 “谁呀!不早了呢!”它的俏甜语音懒洋洋地。 “夏安。”门外的人说。 她又是一怔,凤目中冷电乍现,一把抓起床头的剑,挑亮了灯火。 “我不认识夏安,姓夏的也管不了我。”她到了门旁低声说:“不要来骚扰好不好?桥归桥路归路……” “你是不打算开门的了。” “你到底……” 一声暴响,门闩打断,房门砰然而开。 她人闪出,剑已出鞘。 一个青袍人当门而立,冷笑一声,手伸出袖口,相距约一丈左右,虚空便抓。 她的剑刚点出,剑突然加快前送。 经验不够的人,必定随剑冲出。她经验丰富,大吃一惊,手一松,身躯前仆,立即侧滚剑飞走了,飞入青袍人手中,随即飞翻回来,剑靶噗一声响,云头击在身形刚滚转一匝,还来不及滚入门后的江小兰背心。 “呃……”江小兰伏地,起不来了。 “带走!”青袍人冷叱。 暗影中闪出两个人,抢人房拖了江小兰便走。 青袍人向院廊退,背手神情悠闲。蓦地,他站住了,抬头上望。 对面客房的屋顶,屋脊中段出现黑影。 “谁爬在屋顶上?”青袍人沉声问。 “嗷……”豹吼声打破夜空的沉寂。 五台山虎豹之多,天下闻名,尤其是天下大乱廿年朋间,虎豹进城不是奇闻。五台各寺院苟延残喘的和尚们,被虎豹吃掉平常得很。 原来是一头豹,不值得大惊小怪。 “豹人……救我……”江小兰突然尖叫。 青袍人一惊,双袖一抖,飘落院中。 一声豹吼,豹飞扑而下。 “呀!”青袍人虚空一爪抓出,神奇的抓功可怕极了,一无劲功二无气流移动,一丈以内的物体会平空被抓飞回。 豹前爪着地,立却飞翻而起,爪功落空,地面的大方砖发出怪响。 第三爪攻出,在半空翻腾的豹难逃厄运。 但不是豹,是张家全。 第二爪攻击的速度虽然很迅疾,但爪刚出豹已陡然泻落,着地无声,形影流动快得肉眼难辨,一沾地便已贴地窜近。 第二爪落空,青袍人大概知道碰上了劲敌,也因连发两爪而精力耗损至巨,也来不及发第三爪,断然飞纵而起,半空中拔剑出鞘。 豹从下盘窜近,往前飞纵应该是最好的摆脱身法,这位青袍人反应迅疾,经验十分丰富,十九稳一定可以将豹摆脱三丈外。 可是,豹是张家全。 半空中剑刚出鞘,身形仍未纵至顶点,突感背部一震,便浑身失去控制能力,像块石头向下掉。 “老天爷,这是什么攻击身法……”院口有人惊叫,冲出三个人影。 豹的攻击身法真令人惊骇,匪夷所思,本来是闪电似的贴地前窜,就在青袍人身形纵趄刹那间,豹身一扭便反飞急腾,刚好反俯在青袍人的背后,像是两人同时飞升而起,如影附形。 青袍人半空中拔剑,不知背后有人,剑出鞘,豹爪已抓落背心,肉裂骨开,一下致命了豹先一刹那纵落,一声的豹吼,猎刀如电光激射,猛扑冲来的三个刀剑齐举的人。冲倒了两个,刀光再回旋反掠,两个中刀的人身躯恰好冲倒在跌下的青袍人身上,三个人跌成一团,血腥刺鼻。 快,好惨,爪下断魂,刀光夺命。 剩下的一个,也就是发话惊呼的人,仅抓住挥出一剑的机会,同伴中刀,这位仁兄胆都快吓破了,拼命向前一窜,躲入门已破的黑暗客房,逃出了死神掌心。 张家全跃登瓦面,一闪即逝,留下一声惊心动魄的豹吼。 江小兰已经失了踪,是被擒她的两个人,从黑暗的走廊拖走的。这两位仁兄,根本不知道院子里人豹大战的结果,人到手只顾急撤,其他的事概不过问,只负责把俘虏带走。 全店骚动,怎知道人往何处带走的。 显通寺好大好大,古称大孚灵鹫寺。据说,开光大师是建造洛阳白马寺的腾、兰两西僧女皇帝武则天以一部华经中载有此山的名称,所以改称大华寺。 小皇帝的老爹皇太极征服蒙古各旗,山西北部门户洞开,越边墙长驱直入,就曾想到这来拜拜菩萨。 因为早年金兵南下,金太宗取山西。围开封,掳走了北宋的皇帝,在这里除去了大华、匾额,改名为显通寺。 满清人本来自认是金人的后裔,所以曾经取名后金,入关之后,大明的人仍称之为金虏因此,把祖宗扔了。自己编出所谓龙兴神话,改称满清,否认是金人之后。 这可以概略地知道满清皇室的心态,为何统治中华两百多年,历代帝王后妃,若爱往五台山跑的原因了。 固然顺治皇帝偷跑来这里出家是原因之一,而他们的老祖宗(金)金太宗皇帝曾经先到此地,把最大的丛林改名显通寺。 寺环匝鹫峰,共建十二院,有美仑美奂的大花园。所以也叫花园寺。 十余座大殿。大得简直有点离谱。以无量殿来说。寿佛的全身足有一丈六,有七大圆门,门门相摄,处处融通。 另一座铜殿,高两丈余,是全铜铸造的,出于大明时期妙峰禅师的手泽。里面除了几座大铜佛之外,万佛围绕。 殿前约五座铜塔,每座也有两丈余高,按五台的山势方位排列,四周的禅房,足有四十余间,可知其大。 总之,自前面的头山门算起,这座寺简直就像一座大城。真有百十座雄伟的建,游客走一天,还不一定能观赏完所有的名胜古迹。在这里面白天找人,也像是大海捞针。夜间更是摸不到门路。 张家全在寺内穷找了一个更次,连方向也没摸清。他认定江小兰是被夏都堂那些人掳走的,所以追到显通寺,浪费了一夜工夫。 到处都有和尚,到处都可以看到香客施主,到何处去找夏都堂? 夏都堂在一处并不隐秘,但并不容易找的客院内,千余名高手,正在盘问一个委顿不堪的中正人。 “你那两位被杀的同伴,是何身份?”夏都堂和气地问。 “我没有同伴,他们是那位被抓死的人的同伴。”中年人倒在椅内像余悸犹在:“我看他们五个人入店,一时心中犯疑,悄悄跟去看个究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魔豹……”中年人打一冷战:“魔豹,他……他到了此……此地……” “什么魔豹?” “我从太原来,是先遣人员,你们先看看我的身份。”中年人从贴身腰囊中,掏出一封公文袋,找出一份公文递给夏堂。 夏都堂仅瞥了一眼,脸色大变。 “对不起,多有得罪。”夏都堂恭恭敬敬地双手原文奉上:“敝姓夏,大同中营靖安分署的都堂夏安。早些天就接到贵部的信息,算定诸位明后天才能到达……” “兄弟奉命飞骑赶来打前站,先了解情势,看能不能用得着本部出面。”中年人收好公文: “看样子,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兄台,这个魔豹……” “以后再说,我必须赶快发讯。”中任人苦笑:“可以先告诉你们的是,这头魔豹,几乎把晋南搞得天翻地覆,敝部与太原方面死伤极为惨重。 当我冲出看到如电的刀光,便憬悟是他,要不是见机,我那有命在?你们千万要小心,他是个极端危险,极为可怕的危险人物。” “他是……” “他叫张家全。”中年人站起:“我要回客店,回头再谈。谢谢诸位接我脱身,回头见。” 送走了客人,众人心情沉重。 “这人是何来路?”有人问。 “飞龙秘队的人。”夏都堂说:“太原方面的负责人即将赶来,诸位的言行必须小心谨慎,记住了。” 四更末,五更初。 罡风凛冽,云沉风恶,一阵阵浓云自北台方向。挟风雷而来,猛风怒雷中,洒下漫天冰雹,漫天澈地沙沙怪响,有如严冬已临。 在五台,秋天下冰下雪平常得很,甚至夏天也是平常。 五个喇嘛走在小径上,冒冰雹而行,口中念念有词。手中不住转动着紫铜转轮藏。这么晚了,这些喇嘛僧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浪费了一个更次的张家全,跟在这些喇嘛后面,好奇地在廿步后悄然跟进。 他想起了伦活佛,指挥夏都堂的人。 显通寺的喇嘛很多,但他找不到身份地位高的喇嘛。出手之后,便碰上这条路上走动的喇嘛,心中一动,暗中踉来了。 不知跟了多久,前面出现高大的牌楼。 他不再跟进,猜想这五个喇嘛一定是这处寺院的僧人。 看规模,这座寺院比显通寺规模要小些。但这个“小”字,决不是字面意义的小,而是比较的小,其实这座寺院也大得惊人。 冰雹不下了,竟飘下小雪珠来。 他的目力锐利如夜枭,居然可以看清牌楼匾额的字:清凉胜地。 是灵鹫峰前的塔院寺,真正的密宗喇嘛圣地。 他听到怪声浪,立即绕左如飞而走。 不但是循声而走,也是认物而走。 那座高入云表的十三级宝塔,就是目标。 廿七丈高的塔顶,有一只金色的、形如澡瓶的所谓一丈六尺高周七丈一尺宝瓶,金碧辉煌壮观极了,那就是有名的慈寿塔,里面有佛舍利。 大塔四周,有四座四角亭,每亭有一座五彩的五尺高大转轮藏。塔后是藏经楼,塔前是文殊殿。 廿余名盛装喇嘛,手中转着两尺高尺余径的黄铜转轮藏,口中念念有词,绕着塔鱼贯绕圈走,一圈又一圈,没完没了。 塔顶宝瓶约两百余个金铃,被罡风猛刮,发出一阵阵急骤的怪响,一点也不悦耳。 张家全就是被金铃声引来的。 看样子,这些虔诚的喇嘛,可能已经转了一夜啦!白天会不会停止?抑或是昼夜不停在他潜伏在藏经阁的二楼前廊下,居高临下看得真切,被这些喇嘛的举动弄糊涂了。 转? 他看得头都发昏,好像他自己也在跟着转,一天到晚绕着百余步的圈子转,那滋味真可以让人发疯。 驴子推磨也是不停地转,驴子当然不会发疯。 人绕着塔转,人手上的转轮藏也在不断地转,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他正想离去,右面墙下黑影一鹤冲霄扶摇直上,跃登廊尾向下一伏,跃高三丈余的身法十分轻灵美妙。 他正想扑上,却又忍住了,对方远在三丈外,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一扑即至。 他半站起来的身躯,重新下伏。 黑影略一迟疑,轻手轻脚悄然走近。 “风尘三侠来了?”他向右面的搭亭一指。 “没有来,我不知道他们在何处藏匿。”黑影说。 是飞虹剑客,江湖上的名剑客。 “那么,你是被人钉梢了。”他低声说。 “真的呀?”飞虹剑客当然不信。 “两个人,就藏身在塔亭下。” “可能是同道,不可能是跟踪我的人。” “但愿如此。”他不再多讨论,向下面一指:“这些喇嘛在搞什么鬼?他们有完没完? “他们在灭尽河沙罪垢。”飞虹剑客说:“当然有完,怎能永远转下去?一身的罪垢,该有洗清的时候。小子,你有罪垢吗?快下去转。” “就这样转转转,就能转尽罪垢?” “当然能,看到塔旁那座佛足碑吗?” “佛足还有碑?” “有,那是如来佛成道时,遗留度世的最后脚印,是根据唐三藏从天竺拓印回来的图形刻上去的。 从佛足碑起算,一面念经一面转,转了八万四千匝,就可以转尽罪垢了。喂!你要不要转转。” “老天爷!那要转多久?我又没发疯,也去转?” “诚得灵,心诚意坚就不会发疯……咦!不对。” “什么不对?” “他们中途而废,怎么可能?” 廿余名喇嘛,突然鱼贯走了,进入前面的文殊殿后廊,看不出任何异样举动。 “那两个跟踪你的黑影,发出信号了。”他沉静地说:“喇嘛们半途而废。可能与这两人的信号有关。” “风雪和铃声吵死人,你怎么听得到信号?”飞虹剑客嘲弄地说:“你大概心理也在转,转昏了心,耳朵听到了仙乐梵音。” “不相信我的人,会倒楣的。”他老气横秋地说:“我也跟着你倒楣,快离开。” “哼!你……” 第二十一章 一排向廊的大排窗,突然灯火大明。 廊门拉开,出现一名高年喇嘛。 “施主们,夜冷风寒,何不进来随喜。”老喇嘛柔和的语音却直震耳膜:“请不要往下跳,下面已经被包围了。施主们,请进。” 张家全向下一瞥,果然看到快速闪动的人影。 “走吧!外面实在太冷。”他高声说,大踏步向老喇嘛走去。 飞虹剑客呼出一口长气,跟在他后面举步。 老喇嘛转身领路,表示大方。 楼上没有异状,到了梯口向下一看,但见灯火辉煌,金光耀目。 那座三丈高的宝塔状五彩巨大转轮藏,华丽得令人目眩。 大转法轮,佛门最动人的法器。 轮右数十层,内藏佛门明藏金套。周围遍挂佛灯,那是信徒们所点的。五台甚少用烛供佛,用灯。 慧灯高悬清凉界,法轮大转利人天;这座轮要转动,真需要几个力大如牛的大汉。 四周外,莲华宝座三层,千佛绕庐庄严极了,花花有佛,都是以铜铸成的,可以推转阁门口,三个大喇嘛并肩而立。 中间那位,正是锡伦活佛。 “请下去见。”闪在一旁的引路老喇嘛合掌说。 “你们的事,与贫僧无关。” “有关的,你知道我们下去的后果吗?” “施主的意思……” “你这座藏经阁将一塌糊涂,人转法轮将成齑粉。” “施主……” “在下不想损毁这千年胜迹,所以,你先下去,叫那几位活佛赶快滚蛋:“老喇嘛举掌当胸,将有所举动。 张家全左手一件,贴住老喇嘛的掌缘,吸口气功行百脉,虎目中杀气涌现。 “你发大印血掌吧!”他沉声说:“反震不断你的心脉,冲不破你的天门,我魔豹算是栽了。” 老喇嘛的掌,已变成血红色。正想翻掌抽出,却突然打一冷战,双膝一软,缓缓跪下了“聪敏文殊利王菩萨……”老喇嘛开始念佛号。 老喇嘛不是跪,而是密宗的金刚坐式,手掌的血色逐渐消退,眼中有痛苦的表情。 阁门的锡伦活佛大为不耐,大袖一挥。 “把他赶下夹:“锡伦活佛沉喝。 左方的大喇嘛大踏步走入殿,走上楼梯,手中的金色转轮藏不住旋转,口中喃喃有词着踏入梯口,张家全正屹立相迎。 “嘛呢……”大喇嘛口中大声念大字真言,手中的传轮藏突然向前一指。 烟火蓬然狂迸,火光眩目。 张家全身形向下一缩,不见了,烟火面喷出丈外,热流如焚。 张家全出现在大喇嘛的脚前,背着地双足后收,猛地双足齐蹬,蹬在大喇嘛的双膝上。 太快了,连在梯门内戒备的飞虹剑客也没看清变化,坐在一旁的老喇嘛也没看清。 “啊……”大喇嘛狂号着仰面飞跌,三丈余高的长梯分为两段,沉重的身躯飞起,掼下“砰!”转轮藏先下,砸在大转法轮的侧方,爆裂时炸裂了一小角,碎落了三盏佛灯。 刀光一闪,猎刀指向想蹦起的老喇嘛。 “砰匍……”大喇嘛沉重的身躯,摔落在大转法轮上,骨裂肉松,当堂了账。 沉重一掼,要几个人才能转动的大转法轮开始旋转,佛灯火光摇摇,整座殿堂闪动着五彩光芒。似乎,整座殿堂复活了,菩萨们的全身在闪动,光芒四射,似乎数千大小菩萨都在动,令人日眩神移,浑雄瑰丽壮观极了。 “文殊菩萨显化……”飞虹剑客骇极狂叫,大概他是有点信佛的人。 “智慧文殊师利王菩萨……”老喇嘛伏地狂号。 锡伦活佛双手一张,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狮子吼,似乎几千尊大小菩萨皆在跃然欲动,声震整座藏经阁。 “哈哈哈哈……”张家全仰天长笑。 狮子吼声为期甚暂,长笑声却依然震耳欲聋。 最后传出一声豹吼,人影消失。 锡伦活佛僵立在阁口,另一位大喇嘛走掉了。 “一定要捉住这个人!”锡伦活佛转身,向黑暗的、下着雷珠的夜空狂叫。 □□□□□□ 东方发白,风雪已止。 山谷的一座奇崖下,张家全在整理自己的革囊,取下豹头罩卷好塞入囊中。 “都是你坏事。”他向在树下打坐行功调息的飞虹剑客埋怨:“要不是你来,我不把这座鬼寺院拆掉才是怪事,至少也要斗斗锡伦活佛。” 飞虹剑客是被狮子吼和震人心魄的长笑,播弄得心慌意乱手脚发软的,张家全不得不把背起撤走,所以失去斗锡伦活佛的机会。 “老天爷!你在亵渎菩萨……”飞虹剑客哭丧着脸:“你怎能在藏经阁杀人?怎么可以把人掼在佛门至宝大转法轮上?你……” “你给我闭嘴!”张家全不悦地说:“锡伦活佛是主人,他都不在乎杀人死人,我为何在乎?我不信神佛,谁想杀死我,我就毫不迟疑杀死他,管他是什么人什么地方?哼!” “你不要不信……” “怎样?” “文殊菩萨是很小气的,你可要小心了,小心他显化把你打入大转法轮投畜生道。” “哼!” “你不要哼。”飞虹剑客坐正身躯:“当初观音菩萨东来,在南海建道场,起造无量殿,不该说了大话,认为俗语说粥少僧多是不正确的,南海无量殿的粥尽足僧侣吃饱。文殊菩萨小心眼,立即带了五百罗汉变化成僧人到达南海。” “结果怎样?”张家全兴趣来了。 “观音菩萨那只小净瓶,足以装得下大千世界,当然佛法无边。五百罗汉虽然是五台山五条孽龙,被文殊菩萨度化成道的,肚子再大,也吃不垮观音菩萨。结果,当然是观音菩萨赢了,五百罗汉东倒西歪跑回五台。” “废话连篇。”张家全笑了:“你以为我没来过五台山?你可以胡说八道骗人?五百罗汉不是孽龙,是中合的梵仙山,古时候有五百仙人吃菊花成道的,所以五百罗汉倒有一大半瘦骨嶙峋,吃菊花实在难饱肚子。喂!你要不要去找风尘三侠?” “找他们干什么?” “告诉他们,行刺小皇帝是来会成功的。那个什么活佛的狮子吼将臻化境,他们毫无希望。” “我无法劝这些满腔热血的人。”飞虹剑客叹息一声:“我们固执得很。你呢?” “先找地方睡觉,下午再接近台怀镇,打听江姑娘的下落,我得为她尽一分心力。” “那一个江姑娘?” “江小兰,一个也想来有所图谋的人。再见。” 不等飞虹剑客有所表示,他匆匆走了。 □□□□□□ 午后不久,江小兰从镇上的小街返回客房,提了一大包拜佛的供品,匆匆进房掩上了房门,将供品放在桌上。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轻咳。 他吓了一跳,倏然转身戒备。 “是我,豹人。”身后的人说。 是张家全,村夫穷汉打扮,老羊皮袄掩住了藏在胁下的猎刀。他的易容术,是愈来愈精了。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欣然说。 “爬窗呀!你昨晚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捉错了人。” “隔壁住有一位穿黑衣的姑娘。”她指指邻房:“是大同地区的女飞贼。夏都堂派人来捉她,张冠李戴我遭了殃。 幸好他们有人认识我,知道捉错了,今早才把我放回来。倒是你,赶快远走高飞,你杀了他们三个人,他们正全力搜寻你。” “他们不会放松你的,你在这里已经毫无希望。”他摇头苦笑:“你的意图,瞒不过这些精明的人。” “我……我有什么意图?” “别装了,姑娘。能走,还是走的好。” “我……我走不了,坐骑上了厩,而且我已经受到警告,不许随便离店走动。” “我知道,前面院角有人监视你。” “这……” “我会摆平他。”他的语气流露出冷酷凶狠。 “你……你要带我走?”江小兰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你不走吗?” “好,我走,你等一等……” “不能等,你不走就算了。”他坚决地说。 “好,我走。”江小兰咬牙说,立即佩剑,带上包裹。 “我给你廿声数的时刻,当我出窗时开始数。”他轻轻地启房侧唯一的小小窗户:“数尽才可以启门外出,不可延误。” “一起穿窗走岂不省事?” “外面是一条防火巷,两端有他们的眼线,必须从上面的檐笼钻出,你是办不到的。即使你的技巧够,速度也配合不上,只有豹才能办得到。准备了。” 声落,他蛇一样滑出窗外去了。 江小兰开始在心中叫数,一、二、三…… 二十数一尽,她拉开房门。 院角长廊那一端,本来有一位旅客在廊柱下,细心地缝补衣裳;出外长行旅客通常得自己补衣裳。 这时,这位旅客像是倚柱睡着了。 张家全则出现在另一端的屋角,向她举手一招。 □□□□□□ 从偏僻的小巷出镇,往山林里一钻便安全了。 站在北行大道旁的山脚树林内,张家全向北一指。 “大道不安全,辛苦些,绕山走,昼伏夜行。”张家全叮咛:“吉凶祸福,自己留心。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你该知道怎么做。走吧!彼此珍重。” “你不走吗?”江小兰黯然问。 “我?我有我的道路。” “那……我不走。”江小兰坚决地说。 “你不走?” “你说过,我有意图,不错。事情还没有着落,我走了岂不是白来了?” “你已经没有机会,不走岂不是白送死?” “我木来就没打算事办完了还能活。”江小兰沉声说:“一个人活要活得有意义,死也要死得有意义。我要办的事不管是成功或者失败,对我来说,意义份量相等,我只要去做就行了。就算我失败了,还会有别的人去做。假使我不做,尔后的人就会裹足了。” “又是一个笨蛋!”张家全摇头苦笑。 “你信不信?世间有许多壮举,是由笨蛋完成的。”江小兰脸上有飘忽的,令人难以捉摸的,令人难以捉摸近乎狡黠的笑意:“世间就是因为聪明人太多,至少自以为聪明的人太多,所以才会乱糟糟。你聪明,所以你阻止别人成事。” “荒谬绝伦!”张家全笑笑:“事不可强,志不可夺。好,你是一个固执的、可敬的女人,就算我不够聪明好了,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毕竟任何事也与我无关。你会知道怎样匿伏,怎样保护自己吗?” “我……” “镇附近的山林足躲不住的,我相信那些人已在准备大肆搜索。走远些,时机一到,冉设法潜回。但不是潜回镇市,那是白费工夫而且危险已极。” “我会等机会的。” “那就好。走吧!我带你找她方暂时栖身。” “谢谢你,豹人大哥。”江小兰雀跃地说,俏巧地挽住他的臂膀,冲他妩媚地一笑。 在一座苍色的茅岭下,结了一个茅窝,这就是张家全露宿的地方,里面藏了他的豹皮革囊。 躲在这里,接近至五大里的人,也一一呈现在视线下,相当的安全。 他打开革囊,取出一包乾肉,一包盐,一套有火刀火媒的生火器具。 “送给你。”他将东西交到江小兰手中:“没有这些东西,你会活得十分辛苦。要记住,藏身的附近三五里内,决不可以生火,人迹虽然可以掩埋,但决难瞒过行家,所以如非必要,以不生火为宜。 住处必须可以了望,必须有退路。一处地方,不可逗留两天以上。活动时被人追赶,住处必须断然放弃,逃得愈远愈好。” “大哥,你好像很有经验呢。”江小兰往他身边一躺,伸伸懒腰,娇艳的神态极为撩人:“这里真不错,但下雨下雪怎办?” “我是在山野里长大的。”他也躺下:“所以我是豹,天生的野性。下雪不要紧,裹皮而睡暖和得很。下雨,那就麻烦了,必须找山崖树洞躲。好在目下即将入冬,有雪少雨。” “你的家呢?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江小兰一翻身,半倚倚在他身上了,美丽的面庞俯在他眼前,吐气如兰息息相闻,那双动人的明眸凝视着他,紧吸住他的眼神。 “不谈这些。”他逃避江小兰的目光,逃避江小兰的问题。 “人家要知道嘛!”江小兰伸手扳过他的脸,按在他的脸颊上,明眸中涌起另一种光彩,另一种令异性心动的情焰。 这一来,他逃避不了啦!而且,立即引起他的内心波烂,那熟悉的,令他怦然心动的情景,恍惚在眼前涌现,时光倒流了。 这双动人的明眸,与起舞凤太相像了。美丽的、气质相同的姑娘们,似乎都有一双相同的动人明眸。 似乎,只有尹香君那双似若有情的明眸不同。 对,似若有情,而又有点恐惧、逃避等等复杂的情绪流露。那点绵绵,那点依依,却又有点畏缩…… 而起舞凤,以及这位江小兰,却是火热的、渴望的、无畏的,这种目光,最易引起异性情的、无法抗拒的种种本能反应。 他是个在山野中长大的人,反应是直觉的,有时候,他也会深入去探索情感的内涵,也会去回想自己所感觉的情绪波动,也会对尹香君那种复杂的情绪加以分析猜测,但大多数时间,他不想去深一步了解,没有这个必要。 他不是活在过去里的人,他活在现实里。 现在,这个江小兰才是在身边的、活生生的、火一样热情的女人。 “我说过,我不谈这些。”他的一只手,轻抚着上方那美丽的面庞:“我也不会问你什么,问你你也不会说,每一个人,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只有自己才能担负的秘密,只有仇敌才希望进一步深切了解。 多了解一分仇敌,多一分了解那一头猛兽,就多一分胜算,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你是仇敌吗?” “你怎么说这种话?”江小兰眼中有警戒,但笑容更妩媚了。慢慢地,左颊贴上了他的右颊,手变成了一条蛇,火热的胴体压上他宽阔坚实的胸膛。 “不管我说了些什么。”他手上紧了紧:“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必须保护自己。 比方说,某些时候,你们必须关上你的大门,不让盗贼野兽闯进来。” “我……我只是想了解你多一点……”江小兰在他耳畔低语:“这也许是女人的通病和私心,对自己锺情的男人,难免……” 锺情的男人!这表示太露骨了,这个男人应该受宠若惊,求之不得。 但张家全却悚然而惊,手停止了活动。 “我曾经有过女人。”他突然推开压在胸前火热的胴体,挺身坐起:“近期,我不打算去想这些事。我要到各处走走,你可以在此处好好歇息。” “不,我跟你走。”江小兰大感诧异,弄不清他何以突然出现情绪低潮。 但这女人心中明白,机会已经消失了。 “跟我走?”他已感惊讶。 “是婀!一个人在这里躲,好寂寞……” “咦!奇怪。”他剑眉攒得紧紧地。 “奇怪什么?” “玩命的事!你认为是寂寞?以你的情势来说,你必须躲开所有的人才安全,你自己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应该是你必须忍受的事,对不对?” “可是,我……我认为我已经有了倚靠……”江小兰流露出娇怯怯的可怜相,也流露出羞怯的动人神情。 “你一定弄错了。”他摇摇头.“你没有任何倚靠,你一切得靠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为自己而玩命,不会为你而玩命。你应该找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玩命……唔!我想起来了。” “你……你想起什么?” “也许,我能替你找几个人。”他站起提起豹皮革囊,准备动身。 “谁?” “到时候再说。”他含糊其词:“走吧!碰运气去。” □□□□□□ 凭狩猎的本能与经验,张家全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所要找的人。在什么地方,以找到逃匿的猎物。 在山野里,他是主宰。 远出十余里,绕至沐浴堂附近。 这里距台怀镇已在十里外,是至龙泉关的大道。十余户人家,一所寺院型式的大院堂,叫沐浴堂,传说是文殊菩萨曾经在此地沐浴。 再往东走,五里外是月明池观海寺,有极神妙的秽迹金刚像古迹。这五里路大道稍为平坦,但两旁林木蔽天,全是苍松翠柏,严冬不凋。 远在里外,他已嗅到危机。 藏身处是一处山坡,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下面的沐浴堂,两端的大道空阒无人。 “奇怪!”他用目光向下面不住搜视:“怎么行人绝迹了?一定有了什么变故。”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江小兰说。 “下去?你说的是外行话。”他笑笑:“不管任何时候,你我都不能公然进入有人烟的地方露面,你去看什么?看热闹?” “哦!这地方是……” “叫沐浴室。路是通龙泉关的朝山大道。要办事的人,根本不必到台怀镇冒险枯等,在这附近监视,往来的人无所遁形。尤其是王公贵胄,一看便知。哎呀!” “怎么啦?” “你看。” 他俩的位置在北面,随他的手所指向,可以看到沐浴室南面里外的松林中,踱出一个青帕包头,穿了村妇的老羊皮外袄,提了食篮的女人,不徐不疾地向沐浴堂走。 “那个村妇不从路上走,大概是采野菜的。” “这时候,那有野菜好采?” “你是说……” “他是我想找的人。” “是谁?”江小兰眼神一动。 “以后再告诉你……糟!” “怎么啦?” “屋子里有人等她:她一定曾经露过面,不知利害,竟然再来,可能是找食物,我得警告她。” “你打算……” “啊……”他仰天长啸,声震云霄。 村妇一怔,倏然止步抬头眺望,蓦地扭头飞奔,食篮抛掉了。 下面几间土瓦屋中,包括沐浴堂,传出一声怪叫,人影纷纷抢出。 八个村夫打扮的人,手中握了连鞘的刀剑,以惊人的轻功向村妇狂追。 四个同样打扮的人,则向北面飞掠,显然意在搜捕发啸声示警的人。 村妇飞掠入林,速度有如星跳丸掷。相距约一里左右,她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扔脱追来的人。 两里、三里……绕过一处山脚,前面闪出李群和霸王萧北。 霸王萧北已经改名为虬须虎萧山。 “三妹,怎么啦?”李群老远便大声急问。 “有埋伏,快追来了。”扮村妇的舒眉一面飞掠,一面提出了警告:“人很多,快走啊!” □□□□□□ 某些规律,是不可以随便改变的,一改变,就打破了规律,破坏了压力平衡,就会出毛病。 实力相差不远,一比一,就不可以穷追,这就是规律,穷追就会出毛病,结果反而会送命,所以说:穷寇莫追。又说:遇林莫入。 实力相差悬殊,而且在对方人多势众的地盘内,逃的人必须尽快远走高飞,脱离现场,有多远就逃多远,这就是规律。 风尘三侠破坏了规律。 也许是舍不得远离;也许是误估了对方的实力;总之,他们并没有按规律远走高飞,没能有多远就走多远。逃过了两座山,他们不逃了,以为对方以已知难而退,不会冒险穷追不舍,而且认为对方绝对追不上他们。进入山脚的一座树林,他们停下来喘息。狂奔了十里地,浑身热气蒸腾,外冷内热,快受不了啦! “三,怎么一回事?”不住活动手脚的李群问,不断作深长快速的调息以恢复精力。 “到约定的那家民宅取食物,突然听到对面山上传来的震天长啸。”舒眉一面活动一面说:“我一心慌,回头就跑,果然有十几个人追出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奇怪!不知是谁用啸声示警?” “会不会是早天雷?”虬须虎拾回霸王鞭,大概已恢复疲劳,挟了这种重兵刃逃命,是十分累人的事。 “不像。”舒眉说:“很可能是金鹰。讲武堂那群汉奸,把鹰爪王王逢时派来,就专为对付他的,鹰爪王对金鹰,还不知那一头鹰强。 金鹰的啸声可传十里外,真像是他。但他不会帮助我们,他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自认是独行侠,从不管别人的闲事。” “很难说哦!毕竟同仇敌忾。”李群笑笑:“鹰最讨厌弓,但他这次却准备了唐弓和痹矢,用来对付小鞑狗,可知人有时会改变自己的。” “我们还是走吧!”舒眉不安地向来路搜视:“我总有点心惊胆跳的感觉,耽心他们不死心,继续穷追不舍,我们……” “再精明的猎犬,也不会远追出十几里以外。”虬须虎不以为然:“三妹,你多虑了。 不过,还是走远些比较稳当些。” “对,老二,走远些。”李群说:“以后再回去找行囊,我们且绕到西台去,让他们往东穷搜……” “我们真的往东搜吗?”不远处突然传出百震耳膜的陌生语音。 三人吃了一惊,三面一分。 三个锦衣人并肩出现在十余涉外,穿林向他们接近。 “哈哈哈哈……”相反方向传来狂笑声。 又是三个人,三个青袍中年人。 左右都有脚步声传出,先后又出现四个村夫打扮的骠悍大汉。 三比十,陷入包围。 “果然是你们,风尘三侠。”为首的锦衣人狞笑:“在京都,你们三次出入摄政王府,每次都灰头土脸,你们还不死心吗?” “大明的死士,永不会死心。”李群厉声说:“穿云燕姓候的,你这无耻汉奸,李某第二次出入王府,一而再让你在剑下逃掉,一直引为憾事,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你配说这种话?可恶!”穿云燕冒火了。传来一声轻咳,压下了穿云燕升起的怒火。 三个穿三色箭衣外加掩心甲的神气大汉,步伐整齐排草穿枝而来。穿云燕十个人,默默地向外退,让出空间。 “参见都爷爷。”三名青袍人上前行礼,屈右腿垂右手连点三次地,上身随点次而俯动这是满清的请安礼,手点的次数须按对方的身份而定,对方身份愈高,点的次数愈是多后来由于太过麻烦,而且人口愈来愈多,不易认出对方的身分,一切从简,仅点一次便了事。 为首的都爷爷手一抬,三个青袍人应喏一声躬身退走。 三双怪眼,狠盯着风尘三侠。 “青狮白象火麒麟,你们来了,表示你们的小鞑狗已经距此不远。”虬须虎豪放地叫: “晚见不如早见,咱们早晚要见面的,早些决一死战也是一大快事。我虬须虎也是猛兽,与你们八猛兽是同类,那一头猛兽先上?” 霸王鞭一抡,罡风虎虎,佳威风八面,往前面一站,具有霸王的气概。在流寇中,他的绰号就叫霸王。 右首的穿青箭衣大汉拔出了雁翎刀,昂首阔步上。 “在京都,你们鬼鬼祟祟四出骚扰,打了就跑。今天,你跑不了。狮对虎,你死定了。”大汉是青狮,有一长串怪怪的满名,谁也懒得去记。 狮对虎,气势真的十分惊人,双方急冲而上,霸王鞭兜头便砸,沉重的雁翎刀斜架猛挥“铮!铮……”一阵急剧的撞击声传出,四条腿八方纵横,风生八步,劲气迸张。 双方的兵刃皆以力胜,皆是双手抡动的狠家伙,一记招架不住,便会刃飞人倒。不能取巧,不能逃避,一记重击失去平衡,便会受到绵绵不断的连续凶狠打击。 狠拼百十招,霸王鞭取得优势。 虬须虎不愧称流寇的悍将,发挥了霸王萧北的豪勇,手上一紧,砸、扫、劈、抽……一鞭连一鞭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吼声如雷,罡风虎虎,把青狮逼得绕着几株大树后退、后退,只有招架之功,还手乏力。 旁观的人,被两人可怕的力与狠拼惊得手心直冒冷汗,江湖人使用的轻灵长剑,一碰之下不断成百十段才怪,身躯挨上一下,保证从头到脚分为两半。 穿白箭衣的白象褪下降魔杵的护套,金光耀目。 “尼堪(汉人)!冲我来!”白象虎跳至一旁:“你,不错。” 李群一闪即至,剑起处冷气森森。 “我陪你玩玩。”李群轻灵的剑,在金光闪闪的降魔件前显得逊色多多。 一声怒吼,粗壮的白象冲到,杵发加雷霆,横扫五岳全力扫出,一丈内风行草偃,力道之猛真有如崩山。 剑光逸退,金虹一掠而过,剑光就在这刹那间重新雷射而入。 “嗤嗤嗤!”剑气啸风声惊心动魄,狂乱后退的白象来不及收招封架,只好飞快地闪退,最后一剑击穿了掩心革,幸好被最后一层铁叶挡住了。 李群剑术之快,无与伦比,一照面使几乎刺穿了神力惊人的白象。 第四剑…… 斜刺里飞来一枚电虹,奇准地钉在李群的右小臂上。 一名青袍人到了,剑光如匹练。 李群的右小臂上,贯着一枚铁翎箭。他强忍痛楚大喝一声,一剑急封攻近右肋上,人向左飞撞,被另一名青袍人抢出一掌劈翻,按住了。 同一瞬间,一团芒影飞向已完全取得优势的虬须虎,缠住了虬须虎的脖子。 “砰!”虬须虎重重地抛鞭摔倒。 是一根两端有如小铜的三尺长怪索,粗仅如拇指,似丝非丝,似革非革,半透明柔韧富弹性,飞旋中缠住脖子勒紧,买受不了。 一名大汉一跃而上,先两刀背把虬须虎敲得半死不活,再熟练地上绑。 另一面,两名锦衣人两支剑,把舒眉迫在一株大树下,一左一右点在她的双乳上,制住了。 白象怒不可遏,一声怒吼,降魔杵向半昏迷,而且双手已被按住反绑的李群作势下砸。 “不可!”火麒麟伸手拦住了:“一定要活的,口供要紧,带走:““他该死!”白象抚摸着甲上的剑孔大骂,居然脸红。 这种掩心甲形如背心,可以保护身躯,内外层是皮革,中间重叠着两层铁叶,每层十三片,俗称龟甲。 李群的剑尖,仅贯穿外层皮革外第一层铁叶,剑上的劲道已经够惊人了。 十三个人,拖了三个俘虏,鱼贯觅路往回走。 百十步外,林子的对面草丛中,张家全一直就注视着恶斗的进行。 江小兰伏在他身旁,也全神贯注目不稍瞬。 人群逐渐去远,张家全陷入沉思中。 “你想什么?”江小兰惑然盯着他问。 “想一些事。”他信口说。 “什么事?” “护身甲?” “你是说,那三头猛兽?” “不,另一个人。” “谁呀?” “你不知道的人。” “不愿说?” “不要多问。” 他仍在想,想海山。 他在想,甲如果穿在衣内,结果如何? 海山中了他一剑,毛发末伤。 他以为对方已修至不坏金刚刀兵水火不伤境界,这时看了李群那穿心一剑劳而无功,有“你怎么不出去帮助他们?”江小兰不再追问,多少有点摸清了他的性格,多问也是无益。 “咦!我为何要出去帮助他们?”他反问。 “这……” “你以为我是他们一伙的?” “不是吗?” “不是。”他郑重地说:“就算是,我也不会纵井救人,给他们围攻偷袭的机会。” “你是说……” “跟我来。”他信心十足地说:“我会等得到机会的。” □□□□□□ 人到了沐浴堂,留下了一半人善后。 三名青袍人与四名大汉,七匹坐骑,由三名大汉将三名俘虏用长绳困住双手拖在马后,慢慢地拖往台怀镇,拖着人当然快不了。 拖了两里地,善后的三猛兽与三个锦衣人飞骑赶到,略一叮咛,六人六骑飞驰先行,他们不能跟着慢慢走。将近十里地,如果稍快些,一定可以把三个俘虏拖死,但为了要活的,所以慢慢的前行。 前面百余步大道转角处,路旁树林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心动魄的豹吼。 立即转出一个人,豹头帽、豹皮背心、背上有豹皮革囊、腰插猎刀。 “魔豹!”在前面约三名青袍人,几乎同声骇然惊呼,脸色一变。 豹人大踏步迎面而来,似乎不在意对面的七骑士,也不在意中间拖着约三个俘虏。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豹人朗声高吟,怡然自得,傲视天苍,目中无人:“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里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这首文信国公的正气歌,七八两句真有点邪门。撇开原义不谈,不妨照字面断章取义: 里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四百年前,文信国公竟然写下了这两句,足以影射当天下形势的歌。把它曲解,就是天下成了清夷的了,轻而易地把明庭吹垮了。 歌声响澈云霄,震耳欲聋,以万马奔腾之势,向彤云弥漫的天宇下。 丹青二字余音末落,已接近下马戒备的三个青袍人。 人的名,树的影。太原方面,及时传来有关魔豹的消息;昨晚在塔院寺,三国师之一,被死在大转法轮上的事,也令这些一人心寒。 三把长剑出鞘,气氛一紧。 四名大汉也下了坐骑,由一个人看管三俘虏,三把雁翎刀则在旁戒备,意在保护三个俘虏。 张家全站住了,虎目中冷电四射,像即将扑向猎物的饿豹。 “你们怎么啦?”他冷冷地向三个青袍人问:“不会是拦路打劫吧?拔剑想怎样?” “你……你是魔豹张家全?”为首的青袍人警觉地问,左手因紧张而出现颤动现象,也因此而露出掌心暗藏的铁翎箭。 “咦!你们知道我?可能吗?”张家全吃惊了:“老天爷!你们真的神通广大,我真的十分十分佩服你们,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太原传来了有关你的消息。” “原来如此!你们能够成功,不是气数或偶然。喂!你们打算怎样对付我?” “你想怎样?”莆袍人色厉内荏。 “哈哈!我想的事,一定是你们不愿去想的。我所要求的事,也不是你们几个人敢答应的。” “你……” “我要你们的命!” 左手一扬,铁翎箭破空而飞。 另两名青袍人也不慢,一把小剑与一把飞刀,在同一瞬间向张家全集中攒射。 三支剑也同时汇集,风吼雷鸣。 一声豹吼,在三种暗器部将及体时响起,豹影上升,捷逾电闪。 “天龙斩……”急喝声惊心动魄。 可怖的刀光在三人的头部激射、闪烁、回旋……击破剑气的厉啸令人心胆俱落,撕裂人体的怪响也令人闻之毛发森立。 看不出激烈闪烁的是刀光呢,抑或是剑虹?也分辨、出四个人的身影是谁,闪动太快了。 蓦地传出最后一声、也是唯一的一声刀剑交击声,暴乱的刀光剑影人体倏然都已经静止了。 血腥刺鼻,惊心动魄。 三个青袍人分三方摔出,一头断、一胸裂、一连肩夹臂被砍落右半身……好惨。 张家全出现在三大汉面前,猎刀血迹斑斑,一双虎目涌射出兽类特有的光芒,拉开马步随时都可能扑上。 “放了他们:“他一字一吐,对方一定不会听错。 四大汉有四张死人面孔,四把刀不住抖动。 “放了他们,我们也得死。”一名大汉贾勇说。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不,我们在京都都有家有小…… 一声豹吼。刀光狂野地扑上了。 这是不得已的事,这种悲剧决非绝后,一千年一万年之后,依然同样会发生,情势不由人,只有一方死去才能结束残局。 刀挥出,没有感情,没有怜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是这么一回事。 只不过片刻功夫,四旦尸体便散落在四周。 江小兰不知何时,出现在十步外发抖,脸色苍白如纸,本来明媚的凤目不再可爱了,涌现怖极骇绝的神情,像是被这片刻的可怖屠杀吓僵了。 割断了三个俘虏的困索,再在尸身上拭净刀上的血迹,张家全眼中的兽性光芒,才徐徐隐去。 “跟我走!支撑下去。”他向三个衰弱的俘虏说:“挡不下去的结果,你们一定明白。 走!生骑不能用。” 第二十二章 这里是一座奇峰的半腰,向西远眺,五座山峰隐没在云雾里,那就是五台山。纵目流览,似乎真有三两百里长宽,峰下千峰万峦如云如浪,除了最特出的五峰之外,不知到底有多砂山峰,绵绵无尽,似乎永无尽头。 舒眉细心地替李群包扎右小臂的箭伤,她自己也显得委顿不堪。 江小兰则在分配食物,以补充众人的体力。 张家全纵目搜索山下的动静,他知道,已经远出廿里外,安全了。 虬须虎已经取回自己的霸王鞭,以鞭作枕,躺在地上啃肉脯。 “喂!豹人兄。”虬须虎向身旁的张家全叫:“我好像听说过你这种神乎其神,令人心惊胆跳的刀法。” “真的呀?”张家全信口问。 “我听你叫出天龙斩,没错吧?” “没错。” “是不是还有什么九幽斩,什么夺魂斩?还有……” “唔!你好像真知道呢!” “我听人说过。” “谁?” “大红狼。他原来是闯世王的悍将,闯世王死在开封第三次攻城战役中,后来成了大顺王的武威将军,地位与我相等。” “他怎么说?” “四年前,我们攻下了大同,大明的总兵姜襄投降,但是他的一位游击将军龙昌却在左翼率兵增援,在牛心岭打了一场硬仗。 大红狼率兵十二万,围住了龙昌的五千六百名边军。那真是一场的恶梦,边军中就有这么一个人,腰间有一把军刀,手中是斩马刀…… 马前无一合之将,杀人如斩瓜切菜。 战马死尽步战,他那把斩马刀与短刀,就不知道杀了多少我们的人。 他奋战时杀入人丛,口中就吼叫着什么天龙斩、九幽斩,什么迅雷,什么疾风,什么……。” “且慢!”张家全突然大叫,虎目中冷电四射。 “你……你你……”虬须虎吓了一大跳。咬在口中的肉也失手掉落。 “你说,那是匹年前的事?” “是呀!那是三月间的事。三月十七,我们到达京师。三月十九,攻入紫禁城,皇帝在梅山吊死了。” “那人姓甚名谁?” “这……十余万兵马交战,谁知道谁是谁?” “那人呢?” “不知道,反正一定死了,血战三昼夜,堆成山,血流成河。所知道的是,龙昌约五千六百边军,好像一个也没逃掉。” “这是说,我爹四年前三月大同之战,他||他还在人间……”张家全嗓音变了,变得完全走了样,泪水向下流,跌碎在胸襟上。 所有的人,皆惊疑地向他注视。 “你……你爹?他……他他……”虬须虎跳起来,吃惊地向后退:“那……:……与我无关。大军一进大同,我……我就转任前锋,向一府进兵……” “我不怪你。” “那……你爹……” “四海潜龙。” “我的天!”虬须虎又一次惊跳起来:“四……四海潜龙……十余年前,大顺王还称闯王,就……就曾经以一千两黄金重赏,买……买他的头……” 一声刀啸,虬须虎吓得抱住了头跌倒在地。 “张……兄……”舒眉在他脚前跪下哀伤地叫。 “我……我不怪他。”张家全收了刀,用袖拭掉泪水:“大红狼呢?” “他……他死了,在撤兵至真定府时,被吴三桂的兵追及,阵亡了。”虬须虎心惊胆跳地说。 张家全呼出一口长气,走到另一株大树下,倚在树上沉思,久久。 据他所知,倘父亲是以民壮名义北调大同的,正是狗屎兵部尚书杨嗣昌,提出什么四正六隅十面网,以便围剿流寇的时候。 按理,民壮不可能编入边军的。 倚在树上沉思,久久……原来他老爹被编入边军,难怪十年来音讯全无,人一编入边,就绝对不许离开了。 兵荒马乱,天下滔滔狼烟遍地,民壮被编入正规军,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连十二三岁的小孩也编入军伍呢! 看来,他老爹真的已不在人世了。 如果在世,为何这四年依然音讯全无? “你们还打算进行行刺小满帝的事吗?”他扭头大声问。 “是的。”李群道:“总该有人去做,不是吗?” “你们办得到吗?” “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李群坚决地说。 “张兄,助我们一臂之力吧!”舒眉向他恳求。 “我不做毫无希望的事。” “张兄……”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我,我只是一个山野狂夫,我的时还没有穷,我办不到。江姑娘。” “叫我有事吗?”江小兰精神有点恍惚:“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你和他们走吧!你与他们有志一同。” “这……我希望和你……” “我这人成不了事,因为我没有决死的斗志和决心。江姑娘,我觉得你比较会用心机,你的智慧,加上他们拼死的决心,相辅相成,至少可以有些希望。” “可是……” 他一跃三丈,如飞而去。 □□□□□□ 经过牟天的折腾,张家全真有俗事千头万绪的感觉。 天快黑了,他躲在台怀镇北面的山林里睡大觉。云沉风恶,他躺在草堆中裹着豹皮,睡得十分安逸。 谁也没想到他胆敢接近镇市,更没时到他敢睡大头觉。 他不想与风尘三侠那些可怜虫纠缠不清。 他是个具有兽性的人,具有强烈的生存欲望,不想作无谓的牺牲,便把自己的命用来处掷,是愚不可及的事。 猛兽就是如此,虎也好,豹也好,熊也是一样,除非生存领域受到严重威胁,是不会以死相拼的。 在山野间,极少看见激斗至死的猛兽。 所以,他说他没有决死的斗志和决心,他的“时”并没有“穷”。 他突然惊醒了,是被某些他人无法知悉的声响所惊醒的。他敢于埋头大睡养神,当然有可以大睡的条件。 在山野间走动,绊倒一些泥块,或者擦倒一些枯枝,太平常了,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时窜时停不住向下面的台怀镇窥探,脚下连续绊倒了两堆泥块,擦及一堆树枝,当然并没在意,甚至绊倒了第三堆泥块,这才心中起疑。 伸手向下一摸,摸到了泥块,是三块海碗大的泥块砌高的,一碰就倒。 这瞬间,这人有点醒悟,刚转念,黑影已以惊人的奇速,贴草梢飞扑而来。 暮色朦胧,扑势也太快了,不易看清是人是兽。 仆倒、滚转、窜起、双掌齐推,反应之快不可思议,避开了狂野的一扑。 “啪!”篁拍在抓来的大手上。 可怕的反震力道传到,人倒翻而出。这瞬间,长剑出鞘,电光一闪,人即斜飞而起。 这一剑,挡住了接踵而至的扑击。 “是你这老乾猴!”被剑光逼退的张家全看清了对方:“果然不愧称一代老剑侠。喂! 你来干什么?幸好我没给你一刀。” 飞虹剑客从翻起、发招阻敌、飞起、飘落的瞬息间,共发出五剑之多,一代名家,名不虚传。 可是,剑招毫无用处。 “你这小子真了不起,那个什么喇嘛国师死得不冤。”老剑客收敛走近苦笑:“你他娘的真像个鬼一样扑过来,如果你用刀……” “你早已死了。”张家全接口:“打听出什么了?我知道的是,太原方面有人来了。” “昨天就来了,你的消息过时啦!很不好。风尘三侠落在他们手上了。” “你的消息也过时啦!我救走了他们。” “你?什么?” 张家全将救风尘三侠的经过说了。 飞虹剑脸色一变,叫了一声糟! “怎么啦?”张家全讶然间。 “你这蠢才!你这猪头!”飞虹剑客叫骂:“真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你断送了风尘三剑,居然还洋洋得意,真是……真是……”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把那姓江的女人,弄到风尘三侠那里了。” “是呀!他们才是真正的人各有志,不折不扣的生死对头。” “什么?你是说……” “我问你。你对那姓江的女人知道多少?” “这……” “你到过山?” “那是两年前的事。” “山附近,有些什么人物?” “我没有打听的必要。”张家全理面气壮:“猎了几头猛兽,卖了皮骨就走,那管当地有什么人物?” “那姓江的女人,是山二狐的白狐江兰。两狐与和川堡四杰,还有一群只知道钱的武林败类,专门替官府缉要犯,赚血腥钱的贱种。 大同府有位梁如同,就是这些人的靠山。 这个人不但肯花钱,而且身份极为特殊,对鞑子忠心耿耿,因为他是鞑子而不是汉人。 目前他性梁,日后天知道他姓什么?他是大同地区飞龙秘队的暗中主持人,你懂了吧?” “你说的是真是假?”张家全大吃一惊。 “我老人家从不信口开河,我已经查证了他们的身份。半年前,这位梁知州姓王,叫王东,当然是他的化名。 他在湖州任吏目,查出知州杨嘉兆,暗中勾结反清复明志士,用一个奴仆的儿子,换走投降的乐昌王第二个儿子朱国璋。结果,朱国璋与三子朱君璋都被捉回,杨知州也全家上了法场。 那次由宣大总督马国柱,派人送走了乐昌王、永靖王等九位王子,在怀来途中老小全部失踪。 怀来有人看到押解的兵马,却没看见这些王室人员,到底在那儿被杀的,迄今仍是个谜。 这次鞑子小皇帝来游山五台,这位梁如州正是表功的好机会,请来了大批人手严刺客,山二狐正是这些人中佼佼出群的人物。白狐江兰富机智,黑狐柳艳武功高心狠手辣,两人配合得十分恰当。 你这混球,你杀黑风大王时,那鬼女人正向黑风大王套消息,你应该明白你的错误了吧?” “这……怎么会呢?”张家全楞住了。 但他心中明白,这是真的。 江小兰说,夏都堂捉错了他,要捉的是邻房的黑衣女飞贼。 显然,邻房住着黑狐柳艳。 宁可捉错一百,不可纵错一人;这是公门人办事的宗旨和手段。夏都堂既然捉走了江小兰,而因此死掉了三个人,岂会轻易地把江小兰放回? 他做错了,栽了! 糟的是:他又栽在女人手上。 “怎么会?哼!要证明吗?”飞虹剑客冷笑。 “我回去找他们。”他脸色变了。 “到何处去找?” “他们藏身的地方。” “哼!” “又怎么啦?” “一个时辰前,风尘三侠已被抬进了五台小苑。” “什么?你……你不是开玩笑吧?”他跳起来。 “我再一次郑重告诉你,我飞虹剑客从不信口开河。我这人只相信眼见的事实,从不胡乱猜测。” “这……夏都堂在……在显通寺……” “山两狐才不理会夏都堂的人呢!但她们不敢不卖京都来大员的账。” “妙手摘星那些人?” “一点不错。他们有一个厉害脚色,叫鹰爪王王逢时,在客店被你杀死了,据说正是你见到白狐被捉而出面杀死他的,对不对?” “好阴毒的女人!”张家全咬牙说:“老前辈,知道两狐藏在何处吗?” “不知道。”飞虹剑客苦笑说:“我一而再听你说起江姑娘,本来要向你问明白,可是你这小子来去如风,因而没有机会……” “我得去查清楚。”张家全开始收拾。 “进五台小苑?” “不错。” “硬往龙潭虎穴闯?” “必要时,我会的。” “我舍命陪君子。” “也好。”张家全挟起豹皮革囊:“不必操之过急,先填饱肚子再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喝!你小子豁上啦!” “不一定。不过,我是有意得罪文殊菩萨,我要在他的道场大开杀戒。刀我已经磨得锋利,你等着瞧好了。”他杀气腾腾地说。 飞虹剑客打一冷战。被他的气势惊得毛骨悚然。 □□□□□□ 天黑后不久,三匹健马进入五台小苑。 绝魂金剑率领了十二个人,接见三位来客,摆出的排场,与上次接见夏都堂郑重多了,可知来人的身份,比夏都堂高得太多,甚至比他这里所有的人都高。 其实,三旗侍护所设的讲武堂总教习,根本就没有身份可言,只是一些传授侍卫武功的奴才,待遇虽高,就是没有身份地位。 只不过那些习武功的小侍卫们,总算保持着有表面上的恭敬,但是要谈起公务,可就不把这些一教习们当人看了。 来人赫然是燕山三剑客的老二纳拉费扬古。另两人是八猛兽的飞天豹黄标,与轻功起绝的扑大雕乌苏赫里。 吉都八猛兽是正式的乾清门侍卫,八个人有七个是旗人,仅飞天豹黄标是汉人,但也是汉军旗子弟,算是旗人的半个自己人。八猛兽的身份地位,比三旗侍卫高一等。讲武堂的教习,在他们面前也随之低一级。 燕山三剑客是直属军机处的飞龙秘谍,不折不扣的自己人心腹贵旗,比侍卫的身份更高,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在外立功的有爵位贵族,比那些在皇帝身边听使唤的侍卫高贵了不知多少倍,连御前侍卫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大声说话。 这就说明了绝魂金剑,何以率领手下恭迎贵宾的原因了,他的地位。还不配替纳拉费扬古提鞋。 贵宾室中,每个人都神情肃穆。先由绝魂金剑将由山二狐、和川堡四杰,诱擒风尘三侠的经过说了。 经过其实毫无精彩可言,由白狐将风尘三侠引至藏匿处,黑狐与四杰循白狐留下的踪迹赶到,用迷魂药物把三侠薰倒,轻而易举把人抬回来了。 山二狐与和川堡四杰。是大同府梁同知派来的人,被绝魂金剑略展手段胁迫,山二狐怎敢不就范? 纳拉费扬古当然知道梁同知的底细,但他不揭破,也不理会节制归属的事,对一些自己人勾心斗角的事也不加问闻。 目下办事的人,然有五批之多。京中来的就有两批人:大内喇嘛与侍卫(讲武堂属侍卫)。之外,是大同军方的安全人员,以夏都堂为首,与大内喇嘛衷诚合作。冉就是大同府梁同知派来的人。以山二狐为领导人。现在,加上太原来的人插手。 三个和尚就没有水吃了,现在有了五个和尚,假使没有人出来统一指挥,各自争功各行其是,麻烦大了。 八猛兽是大内喇嘛带来的。侍卫方面,则有侍卫营中的五丁力士和讲武堂的人。至于随驾而来的除了伴车驾的侍卫之外,还有黑勒根摄政王的十二家政,这时车驾到了何处,山和五台的先遣人员也弄不清楚。 接着,飞天豹黄标,将昼间三猛兽擒住风尘三侠,却又被魔豹张家全劫走的车说了。这是押解的七个人中,有一个大汉在断气之前,向赶来接应的人说的,幸而这人来得及说出经过,不然山二狐难免有谋杀押解人员争功的嫌疑。 “你们知道这个魔豹的底细吗?”轮到纳拉费扬古发话了,态度毫不友好。 “昨晚贵部属的消息,已从夏都堂处转过来了。”绝魂金剑恭敬地答。 “那么,你们还敢把三个刺客囚在此地,等魔豹来痛宰你们?你们有路安守备府的实力吗?” “这……奴才想,他……他再厉害。也只有一双手……”绝魂金剑讪讪地说。 “你以为你们十几个人,就能挡住他?” “应该可以的……” “哼!一群喇珠!”纳拉费扬古骂人的口头禅冲口而出。喇珠,意思是笨蛋。 “奴才这里的人手。只要妥作安排,一定……” “一定成功?哼!你们比库拉活佛高明?库拉一照面使摔死大转法轮上了。” “奴才们已经有备,料亦无妨,只怕他不来。”绝魂金剑脸上有点挂不住:“所以,已命白狐设法再接近他,劝说他前来救人。” “喇珠!”纳拉费扬古又骂人了:“简直是插标卖首,人既然捉住了,问了口供吗?” “问了,他们只招出确是有意前来行刺皇上,没有同谋,其他抵死不供。” “离去砍了,都还有什么好问的?” “只是……马佳兰察侯爷在京,就颁下严令,务必要生擒那些有名的刺客,侯爷要亲自审问,不能杀。”绝魂金剑急得冒汗。 抬出主子威勇侯马佳兰察,纳拉费扬古毕竟不敢过份坚持跋扈。 “好吧!让你们去乱搞吧!别忘了,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了。包老师父怎么没在?” “他们是第三批,按行程,明天一定可以赶到。” “好,我们明天再来。我的人还没赶到,有事可到显通寺找我。今后,一定要听国师的指挥,不要再乱作主张了,国师对你们迟迟不禀告捉住刺客的事深感不满。夏都堂那些人就你们聪明。明天,一定要把人送过去。” “奴才遵命。”绝魂金剑乖乖应诺,心中却不无怨恨。在京都,讲武堂的人,与宫中吃香的喇嘛们就有解不开的结,眼红得不得了。 纳拉费扬古立即带了两猛兽辞出,一面走,三人一面低声用语交谈,出镇返回显通寺。 □□□□□□ 天好黑好黑,也好冷好冷。 坐在镇日北行大道旁的林绿,注视着镇内的零星灯火。可以感觉出朦胧的美。脚下的小镇,今晚似乎显得特别的宁静与安祥,看不出任何凶兆,察觉不出丝毫不安。千百年来,台怀镇似乎一直就是这个默默的平凡样子。 这里,曾经有从万里来朝圣的陌生人,有无数的王公贵胄来过,有无数的贩夫走卒来过。 来了。走了,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什么。每一个来的人,都带来无数个希望,带走了菩萨的祝福,天知道那些个希望,到底有多少人能托菩萨的福能达到的? 张家全沉默的神情,让身旁的飞虹剑客感到有点不安。 他弄不清,这正轻的野人,目光为何显得如此深沉,神情为何显得如此沉静?不是即将有一场疯狂的搏杀在等候着吗,连他这个闯荡了大半辈子江湖的老剑客。也觉得心潮起伏难以宁静呢口 “你在想些什么?”他突然问。 “想下面这座镇市。”张家全向下指指灯火闪动的台怀镇。 “一座只有信徒才知道的古老小镇而已。” “是的,一座古老的小镇。”张家全喃喃地说:“我北上时,也曾在这里住过一宵。” “没上山拜文殊菩萨?” “没有。那时,我觉得这座小镇好美,好幽雅,好宁静。每一个来往的人都好虔诚,每一个人都把尘世的烦恼忘得一乾二净,每一张面孔都流露着善意和满足。我觉得,世间每处地方都像这里,该多好?” “而现在你……” “现在,每个人都有一张伪善的面孔。”张家全的嗓音出奇地阴沉:“他们那些沾满血腥双手的人,为何要住在佛门清池里策画着杀人?他们侮辱了这座镇,他们玷污了这座镇,他们……” “你也在策画着杀人,不是吗?” “是的。”张家全的语气充满杀机:“因为我看到小镇丑恶的另一面,有阴谋,有诡计,有肮脏,有陷阱。那些人脸上的善意和满足,一离开菩萨就完全变了,变得贪婪和阴毒,变成肉食兽类的嘴脸。所以,我憎恨这座镇,它不能同时容纳这两种极端。” “老弟……” “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老剑客郑重地说。 “踏出一步,就不能回头。” “是的。” “你认为你应该为风尘三侠付出代价吗?” “无所谓应不应该,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你呢?” “我也是。你等我一等,半个时辰我再回来邀你。” “什么?你变卦了?” “没有,只是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问,该告诉你时,我会告诉你。”张家全说完,悄然向后退走。 飞虹剑客的目光,紧落在镇口,距镇口足有一里,居高临下看不真切。黑沉沉的房屋,一星星闪烁的灯光,如此而已。但是,终于看到了些什么,扭头一看,张家全已经不见了。 “这鬼女人在干什么?”他悚然地自语。 □□□□□□ 镇口栅的右侧,有一个村妇打扮,挟了长包裹的女人,不时移至栅口,向镇中小心地窥探。 镇口黑沉沉,靠栅的几家住宅门窗紧闭,鬼影俱无。沿街心向镇中心眺望,三两百步外的十字街才有灯光,算是小镇的夜市。假使不是入冬季节,街上一定很热闹,还不到二更天不知是第几次了,她又到了栅口,栅门已闭,她可以从木缝中看到镇内的情景。 “你怎么啦?”身后突然传出语声。她吃了一惊,向侧一闪,手已搭上了裹在布卷里的剑靶,反应极为敏捷。 “什么人?”她沉喝。 “我!哦!你是……” “豹人!”村妇惊呼,剑立即出鞘。 “原来是你。”张家全笑了,他那身豹的打扮的确吓坏人:“在下似乎记得,你姓顾。 “你……” “你们是大同来的人,替官府办案的人。那天,十分抱歉,把你的女伴衣衫撕破了,在下不是有意的,失手而已。哦!你的同伴呢?那两个年轻人,一定把我豹人恨入骨髓了。” “他们在镇内住宿。”顾姑娘似乎消失戒心,收了剑:“他们恨你是有理由的。” “我不怪他们。”张家全陪笑:“你怎么不进去?跳过去呀!丈六的栅毫不费事,爬也可以。” “我在等人。” “等谁?” “另一位女伴。” “你们人还真不少。” “她不是我的人,认识而已,她求我帮忙,情面难却。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备好坐骑接应她走而已。” “那林子里的两匹马是你的?”心家全向路右的树林中一指。 “是的,是给她的。” “她是谁?在镇里做什么?” “叫江小兰,她进镇去打听消息。”顾姑娘的目光回到栅缝往里窥探:“她有几个朋友,被京里来的人捉走了,她……” “哎呀!”张家全惊叫。 “你叫什么?吓了我一跳。”顾姑娘真的惊跳起来,伸手轻拍心口。 “江小兰是我的朋友呀!” “咦!你……” “天杀的!”张家全咒骂:“她那几个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哪!真糟!我得进去找她问个明白。” 他准备上跃,却被顾姑娘栏住了。 “你不能闯进去误了它的事。”顾姑娘急急地说:“她很快就会出来的,你等一等好不好?” “这……好吧!反正进去盲人瞎闯乱闯,也不见得能找得到她,等就等吧!” 他闪在顾姑娘身右,也往镇里窥伺,完全不留意顾姑娘的举动,毫无戒心。 顾姑娘似乎也对他毫无戒心,两人几乎靠在一起,伸手可及,出手是十分简单的事。 “豹人兄,她……我是说江小妹,她那些朋友,是你的什么人?”顾姑娘问。 “普通的朋友,她没告诉你?”他转头问,黑暗中,他仍可看清顾姑娘亮晶晶的明眸,嗅到女性身上特有的芳香气息。 “没有。”顾姑娘轻摇着头:“我虽然是替公门办案的人,但碰上京都的来头大人物,无能为力,在那些人面前我不够说话的份量。” “是些什么大来头人物?” “为首的人叫什么绝魂金剑,是京都御林军的什么教头,威风得很。” “江小兰的朋友有什么罪名?” “咦:你不知道?” “不知道,朋友没说。” “好--好像是什么钦犯吧!” “哦!那可麻烦大了,……唔,来了,是她。” 一个黑影,贴街边飞窜,速度惊人,片刻使到了栅旁。顾姑娘发出一声轻哨,来人不假思索地飞跃过栅。 “怎样了?”顾姑娘急问。 果然是江小兰,看到了张家全。 “哎呀!豹人兄,我……”江小兰似乎声泪俱下,张开双手,忘形地扑入他怀中,又哭又叫:“我……我该死……我没能照……照料他们,我……” “不要哭,慢来慢来。”他轻拍江小兰的肩背:“事情发生了,急也没有用。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你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妙手摘星十二个人,突然出其不意包围了我们。”江小兰一面拭泪一面诉说:“大家一急,分别杀,我冲出重围时,李兄与舒姑娘已经被擒住了,我…… 我无能为力,只好……只好逃命……” “不能怪你。”张家全长叹一声:“这一天早晚会来的,早来晚来还不是一样?你进城探出什么了?” “人被囚禁在镇西北的五台小苑,戒备森严,我必须赶快去找朋友相助,赶快上马,走!” “顾姑娘不能帮你?” “她……顾大姐不能插手,她……” “她是和川堡四杰中的幻剑顾玉芝,她帮不了谁又帮得了?总不会去找黑狐吧?” 顾姑娘的剑刚拔出三寸,噗一声耳门就挨了一击,砰然倒地。 几乎在同一刹那,江小兰的左手刚抬起,手肘便被挑中,洒出三枚银钗,毫无劲道飞散了。 大手一伸,食中两指正中鸠尾大穴。 江小兰倒下了,毫无出手的机会。 栅右的屋角暗影中,一个黑影飞扑而下,凌空下搏无声无息,像鬼魅般光临顶门。 张家全点穴的手尚未收回,前俯的身躯也没稳住,顶门剑气已经压体,危极险极。 他不挺身站直,反而压住江小兰的身躯快速扑地,一滚之下,刀已出鞘、挥出、中的。 “哎……”下扑的娇小黑影计算错误,下落的右脚掌被齐踝砍掉了,惊呀声中,摔倒在江小兰身上。 人跃起,刀光如电。 刀入人体,发出一声轻响。 “呃……”黑影半抬起的身躯重新仆倒,背部被刀贯入背腔,刺断背肋骨的轻响清晰可闻。 是个女人,黑狐柳艳。 不久,两匹马驮了两个女人和一具体体,越野到达镇东的山脚下。 山居的小茅屋废弃已久,好在门窗还是完整的。 当屋中,燃起一堆枯枝,火光熊熊。 两个女人,用缰绳困住双手,吊上了大梁,仅足尖可以着地。穴道已解,身子可以活动“饶我……”江小兰哭叫:“我……我……” 张家全站在两人面前,满脸杀气。 “你未免太把我豹人看扁了。”他凶狠地说:“你没想到我的消息也很灵通吧?” “我……我也是不……不得已……” “世间所有的人,都有不得已。”他踢了黑狐的尸体一脚:“这种藉口毫不动人。” “求求你,我……我错了……”幻剑顾玉芝也崩溃似的求饶:“我不该贪心……” “贪心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双手齐动,把幻剑顾玉芝的衣裙全撕了,成了精赤的大白羊。 “不……不要:不……”江小兰也在尖声叫,因为她也成了大白羊。 两个吊起来的裸女,看来一点也不动人了,除了一些心理变态的人以外,看了一定不会产生任何情欲。 “我要口供。”他恶狠地抓起一根毕剥作响,火星不住爆飞的人熊熊松枝,首先在江小兰饱满高挺的右乳前虚晃一下。 “饶命……”江小兰魂飞魄散尖厉哭叫。 “谁不吐实,我要她变成烤白羊。”松枝在顾玉芝的左乳前掠过。 “我招……我……我什么都……都招……”顾玉芝崩溃了。 “你们得了梁同知多少好处?” “盘……盘缠每……每人两百两银子,捉到一……一名图形上的人,有……有五百两银子赏金……”顾玉芝怎敢不吐实? “图形上是些什么人?” “都是曾……曾经深入紫禁城行刺的人,风尘三侠都是。还有飞……飞虹剑客祝大年;旱天雷雷……雷震;金……金鹰应……应翔,断……断魂枪周百起……” “没有我豹人?” “昨天晚间,太原方面才……才传来有……有关你的消息……”江小兰急急表白。 “闭上你的嘴:“张家全给了她一耳光,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情:“问到你你再说。” “他……他们已经知道你……你是人……大闹潞安府的张……张家全……”顾玉芝说。 “白狐大概已经知道我的底细,哼!”张家全狠盯了江小兰一眼:“你们共捉到几个人?” “只……只有风尘三侠。”顾玉芝说:“断魂枪周百起,是……是被国师活佛杀死的。 “现在,该你说了。”张家全揪住白狐的头发:“五台小苑是如何布置的?他们派你重新设法接近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两头狐狸做的好事,布置埋伏等捉我这头豹,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我只负责激……激你到五台小苑救……救人,其他我……我真的不知道。”白狐哀叫。 “谁在主事?” “绝魂金剑邢震寰。” “显通寺活佛的人也参加?” “绝魂全剑与活佛不和,他……他不理会活……活佛那……那些人。”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哼!” “看老天爷份上!”白狐哭叫:“我在他们面前,连一句话也……也不敢说,怎……怎么可能知……知道他们的布置?我……我们这些人其……其实很……很可怜,身不由己,不……不听他们的,行吗?像……像摩天岭的五……五行堡指断魂冯……冯堡主,他的地位比……比我们山二狐高……高得多,还……还不是俯首听命,像……像狗一样听任摆布?” “哦!你的意思是说,五行堡的人要来?” “猜想也许会来,冯堡主熟知江湖秘辛,他与满人合作了多年。五行堡比山远不了多少,那……那些人会找他来的。” “好,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张家全凶狠地说,丢下火熊熊的松枝。 “饶我,求求你,我……我愿为你做任何事……”白狐近乎哀号了。 冯堡主的女儿冯秀秀,黑牡丹丧门女霸,也曾经向他表示愿为他做任何事,包括情妇侍婢。 “我要做的事,是狠狠地抽你们二百皮鞭。”他从腰带上取下马鞭:“把你们揍得半死。然后,我要到五台小苑会会绝魂金剑,事毕再来放你们。” “饶命……哎哟……” 叭一声爆响,白狐诱人犯罪的雪白酥胸,右rx房挨了一鞭,痛得尖叫蹦跳。 “叭叭!”顾玉芝则连挨两鞭。 “哎哟||”顾玉芝叫声尖厉刺耳。 “不要进来。”张家全向闭上的木门叫:“老乾猴,你是侠义名剑客,我不相信你敢进来看裸女。” “老弟……”门外传来飞虹剑客的叫声。 “少管我的闲事,你走。” “听听我说……” “叭叭!” “哎……唷……”白狐又跳又尖叫。 “杀了她们吧!老弟,这是不行的,至少你也是武林一脉,不能做这种事……” “你滚!我不在乎你们那一套。” “老弟,算我求你,一刀把她们宰了就算了,你有杀她们的正当理由。” “哼!” “门外的人……”白狐尖叫:“你……你不能落……落井下……下石,我……我不…… 不愿死,我……我宁可挨三……三百皮鞭……” 家全却丢掉马鞭,动手把两个裸女解下。 “你犯贱。”他拾件破衣往躺在地上发抖的白狐胸口一丢:“我连打你的兴趣都没有了。” “天哪……”两女缩成一团哭叫。 拉开木门,大踏步扬长而去。 第二十三章 五台小苑暗沉沉。 豹,喜欢在暗沉沉中猎食。 二进院宽阔的院子里,有一个警卫往复走动。 这里的房舍院大庭深,所以不叫天井而称院子,有些人称之为中院,有些地方则称为前院,因为这里才前正式的大厅,前面算是南房,是仆人所住的地方,只有一座招待普通登门的客人。 厅廊前,挂了两盏灯笼,冷风一吹,灯笼不住摇晃;这种灯笼不怕风,但大风是例外。 由于灯笼上有红色的字,所以院子里光影摇摇。 警卫很尽职,剑隐肘后,左掌心隐藏着暗器,任何时候都可以发起猛烈的攻击。 刚从右阶走到左阶,刚转身要往回走,便看到东厢的瓦而下,跳下一头大豹。 真是豹,跳下的姿态美妙极了,悄然无声,前腿一沾地,身形再起,后足一点,飞跃三丈,使到了院中心,好快,好柔软美曼,无声无息,轻灵飘逸,站在院中心抬头摇尾,似乎不像豹,倒像一头吃饱了的猫。 “咦!”警卫吃了一惊,忘了扑上出手。 “嗷……”豹吼声震耳。 “魔豹!”警卫终于警觉。因为随着豹吼声,豹已人立而起。 人扑出,镖先发。剑挥出,风雷骤发,镖更是快得令人昼间也无法看清。警卫的身手高明极了。 豹,天下间速度最快的动物。镖出手,人扑出,剑前伸,反应也快得惊人。但仍然不够快,豹已先一刹那近身,快逾电闪,根本无法看清。 两厢的暗影中,飞跃出两个高手。“嗷……”豹吼声惊心动魄。“啊……”警卫濒死的狂号也惊心动魄。 疾影一闪,便跃上了两丈高的大厅瓦顶,似乎豹口中咬着警卫的头把人衔上屋顶的。两个一口,手不假思索地到了阶下,向上飞跃。 尸体恰好向右面的人砸下,避无可避,纵上的人身在半空,非砸上不可,百忙中只好伸手拨。 从左面飞跃而上的人,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下扑的是豹,而不是死尸。刀光一闪,风雷骤发,纵上的人,被下扑的豹一刀砍掉了大半颗脑袋。 豹一沾地,重新飞升。 “嗷……”豹吼声与猎刀破空的风雷声齐发,拨开尸体身形反弹的另一个人,双足被砍卓了。 豹身形不停,出现在瓦面上,一闪不见。 大厅三座门是敞开的,意在让侵入的人长驱直入,这时冲出三个人。除了尸体,以及断脚人狂叫救命的声音外,一无所见,一无所闻。 “张家全!”三人中的一人大叫:“我,妙手摘星路安。来!决一雌雄。你老爹四海潜龙只不过是个浪得虚名的武林浪人,你敢不敢单挑?” “哈哈哈哈……”西厢的瓦面传出张家全的狂笑:“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敢说单挑,与是不要脸,咱们今晚得好好玩玩。” 瓦顶刚出现扑上的人影,张家全已向下一跳,三两闪便消失在敞开的大厅内,他就敢长是直入,贴在门限下一窜,形影俱消。 有三个人冲出,冲出门阶。 “人呢?”三个人几乎同声问。 冲到阶下的妙手摘星三个人,同时楞住了。 “已经进去了?你们没看见?”妙手摘星向厅堂一指,厅堂暗沉沉:“一定进去了,一定……” 张家全像一头猫,贴门限窜人的,高不及尺,捷逾电闪,难怪从里面冲出的人没看见。 “身后……”妙手摘星右面的人狂叫。 “嗷……”豹吼声令人胆落。 阶上从厅内冲出三个人,有两个警觉地倏然转身,而且剑随身转,护住中宫并且准备攻击。 刀气及体,看到灯笼下闪烁的刀光,已经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了。 刀真利,锋利得着肉无声而过,速度表示劲道的凶猛程度,快得见光而不见刀。 风雷声入耳,三个人狂叫着倒了两个,一个扭曲着摇摇欲倒。 豹影一闪即逝,两盏大灯笼同时破灭。 附近真正的黑暗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血腥中人欲呕,濒死的呻吟令人闻之心胆俱寒五台小苑中,真正的教头级高手仅有十二个人,其他全是还不配升为三等侍卫的人,再加上七八名仆从,全部人数仅三十出头。这片刻工夫,已经有六个人报销了,说快真快,说惨真惨。 妙手摘星见多识广,立即发觉情势险恶。 “快掌灯举火。”妙手摘星的叫声在夜空中显得特别凄厉迫切。 与魔豹这种迅捷逾豹的人在黑夜中拼命,的确是愚不可及的事。 事先预定四面埋伏,先用暗器猛袭再现身攻击,岂知魔豹根本就不偷偷摸摸潜入,没有先发射暗器的机会,人不得冒险抢出,而抢出却是白送死,所以必须掌灯举火,让魔豹无所遁形。 又搞错了,仓卒间改变计画,反而自乱脚步。 “啊……”东厢内传出凄厉的惨叫,火光一闪即没,原来有两个人正用火摺子点火把,人一现便挨了刀。 “砰:“大窗被撞倒的声音震耳。 是两个惊破了胆的人,撞毁窗人随破窗跃出。 豹影如影附形扑出,人没落地,两个人的脑袋便飞离脖子,尸体坠地,豹影已逝。 总算不错,先后共燃起三支火把。东跨院一支,大厅内一支,后院一支。 每支火把三个人,一个个心惊胆跳,如同大祸临头。 到底有多少人在窗内被杀,似乎一时还无法计较,反正这片刻,各房舍内不时传出挨刀者的惨号。 妙手摘星进入后院,共有三个人,后面走的人高举松油火把,是个尖嘴缩腮的中年人。 后堂门闭得紧紧地,看不到火光。 后院也相当广阔,大方砖缝长了野草,往昔的盆栽,大多数已经枯死朽烂,依然可以看往昔的盛况风貌,过去的主人一定是喜欢花木的人。 刚抢入后院,院中原来的三个人,恰好扭曲着摔倒,火把仍向下落,烟火熊熊。 豹四足着地,站在三丈外伸懒腰。 “姓张的,你……”妙手摘星狂叫着冲上。 “呃……”身后突然传出同伴的惊叫。 他大吃一惊,豹在前面,怎么身后的同伴却有了意外?本能地扭头回顾。 两个同伴正在栽倒,火把也正向地面抛落。 剑气森森奇寒,一个乾瘦的人影,带着森森剑光,逸电般消失在前面大厅的后厢角。 再扭头向前看,地下的松油火把仍有余焰,可看到豹正长身而起。 一点不错,是张家全。 那么,在后面杀掉两个人的乾瘦淡淡人影又是谁? “你……你有同伴……”妙手摘星嗓音大变:“是……是鬼谷老……老人吗?” 张家全将扮豹尾的连鞘猎刀,插妥在腰带上,同对方一步步接近。 “你的话让在下放心了。”他冷冷地说。 “放什么心?”妙手摘星收剑入鞘,壮着胆表示自己英雄,大家不用刀剑。 “鬼谷老人。” “他……” “他平安大吉,显然太原方面没逮住他。” “你是说……” “不是我说,该你说,风尘三侠呢?” “这……” “绝魂金剑怎么不出来?” “该出来时他就会出来。” “大概他非出来不可了,你们的人快死光啦!告诉我风尘三侠囚禁在何处,我饶你,我不希望杀光你们。”张家全冷冷地说,已逼进八尺左右。 启门声入耳,灯火耀目,厅门拉开了。 这瞬间,张家全警觉地转身回望。 这瞬间,妙手摘星看破好机,猛然出手。 这瞬间,三个人踏出厅门。 “小心!……”同一瞬间传出绝魂金剑的急叫声,不知这位讲武堂总教习叫谁小心? 妙手摘星的手上武功,号称武林一绝,十个手指可以在同一瞬间分制对方的穴道,沾手之物休想脱逃。 手沾上了张家全的背心,却感到毫不受力,因为张家全身上有一股奇怪的、软绵绵的力道消去指劲,而且恰好向前仆倒。 “噗”一声响,妙手摘星的小腹挨了一,这记虎尾脚来得太突然,谁也无法猜测,当然无法躲避。 一声豹吼,张家全贴地回旋。 “砰!”妙手摘星被踢翻在地,立即被张家全加上一掌劈得晕头转向,不知人间何世。 金虹排空而至,妙手摘星替绝魂金剑争取到刹那的先机。 剑名绝魂,可知这位讲武堂总教习的剑术如何可怕,难怪他对纳拉费扬古的主子面孔感到愤懑,这一出手,就显出他的功力超凡入圣,剑幻化绵绵金虹,如山岳似排空的浊浪,以雷霆万钧的声威向张家全压去。 “铮铮铮……”猎刀的声势更为猛烈,更为狂野,在先机已失中,人刀一体疯狂地挥舞,一口气接下了四十九剑之多。 但双方御刃的内功火候相差有限,都无法震开对方的兵刃以改变情势。刀光显得萎缩,一连串的躲闪移退,在院子里飞旋疾转,被三番两次退近院墙下死角,几乎挨了几剑。 三番全力封架,被逼近阶下,乃仍难挽回颓局,无法取得反击主攻的机会。 另两个青袍人本来袖手旁观,但愈观愈心中焦躁,看绝魂金剑攻势虽浑雄猛烈,逼得张家全还手乏力,但如想取得绝对优势,似非易事,一焦躁便沉不住气,两人不约而同跃跃欲试。 机会来了,一声沉叱,金虹突然加剧激射,把张家全逼入阶右的角落,背部正好暴露在站在阶侧约两人眼下,只要再退两步…… 良机稍纵即逝,放过可惜,青影一动,剑立即以惊人的速度光临张家全的后脑,一位青袍人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不要……”绝魂金剑惊吼。 金虹与刀光突然因受到外力的吸引,也因各尽全力而劲道失去平衡,剑网刀山方向突变,劲道似乎突然增加了三倍,恰好向青袍人攻出的剑芒聚合。 “嗤铮……”惊心动魄的怪声乍起,人影合而急分,一接触生死立判。 刀光流转,斜逸出两丈外。 金虹也如逸雷折向破空,也暴射出两丈。 青袍人的剑不见了,断碎成十余段。金剑中颈,猎刀裂胁。 “呃……”青袍人摔倒在阶下,滚了两滚猛烈地抽搐,有气出没气入。颈被金剑几乎贯穿,叫不出声音了。 一声豹吼,张家全反墼了,刀光如雷霆,无畏地向绝魂金剑猛攻。 “夺魂斩……”吼声如天雷狂震。 金虹猛地聚合,似乎在刀光下压缩,接着一声长啸,在两声震耳金鸣声中,突然反常地爆发,向紧压而来的刀山激射。 双方各出绝招,生死间不容缓。 “铮铮铮……”金虹与刀光乍合的刹那,随即像电光石火般分飞。 “叭匍!”绝魂金剑侧摔出两丈外。 “叭哒!”张家全也向侧方仆倒。 一声怪叫,最后一名青袍人一跃而上,剑似流光,疾射张家全的腰脊。 张家全真像一头豹,柔软的身躯一缩一滚,铮一声暴响,刀格开了剑,剑贯入大方砖半尺。 张家金的身躯一弹而起,左爪搭住了青袍人的右肩,肩骨立裂,似乎整条膀子快被抓脱了。 他一蹦而起,右大腿外侧有血沁出,被金剑的锋刃擦过,裂了一条小血缝。 绝魂金剑刚挺起,突又屈膝下挫,赶忙用金剑支地,才保持不倒,左肩背衣破皮伤,被刀削掉了一层皮肉,左琵琶骨外露。 三个青影从左厢屋顶飞降,有如陨星下坠。 扑向绝魂金剑的张家全突然中止扑势,扑地侧滚,再一跃而起,贴地三两窜,蓦地升上屋顶,一闪不见。 到得最快的人,是纳拉费扬古,不甘心地跟踪飞腾而起,但登上屋顶,张家全已经不见了。 绝魂金剑吃力地挺身站起,只感到眼前朦胧,背胛的澈骨奇痛,几乎击垮了他。 “你……你的人都死光了?”纳拉费扬古站在他面前,声色俱厉:“我……我晚来了一步?” “我……我……”绝魂金剑语不成声,身形一幌,几乎再次踣倒。 “俘虏呢?” “在……在地……地窟……” “带我去,我要把人带走?” “我……” 黑暗的内厅,跌跌撞撞出来一个人,突然失足跌倒,滚下了石阶。 “长……长上……”这人爬在地上虚脱地叫:“人……人被一……一个老……老人救…… 救走了,我……我是唯……唯一活……活着……呃……呃……” 话未完,头向下一搭,气息渐绝。 “你该死!”纳拉费扬古怒吼,一跺脚,往内厅飞掠而去。 两个青袍人随后紧跟,像是保镖。 绝魂金剑挣扎着站稳,突然高举金剑。 “天哪!”他凄厉地向天狂叫:“廿年前,我……我接下四海潜龙的夺……魂斩。廿年后,我……我竟然接不下他……他儿子的夺魂斩……我……我真的老……老了,老了……!” 他定下神,剑缓缓下降,举目四顾。 全是死尸,血腥令人作呕。 他的朦胧目光,盯着纳拉费扬古消失在黑暗的内厅,久久,眼前更为朦胧。 纳拉费扬古的话,像天雷般在他耳中狂震,震得他发昏:“你该死!” 做奴才的悲哀,爬上了他苍老的心头。 他老泪爬下腮间,缓缓地跪下了,用密宗的金刚坐式,跪坐得四平八稳。 双手接住了反转的金剑,锋尖接近锁骨上的咽喉。 “我……真该死……了的好……”他喃喃地说,呼出一口长气,猛地双手向下一收。 两尺四寸长的金剑剑身,只露出四寸在外。 就这样,他跪坐在自己的血泊中,百至双目眼神已散,停止了呼吸,身躯仍一直保持原状。 □□□□□□ 受了刑的人,不可能在近期间复原。 三个服了药裹了伤的人,躺在壁根下养神。 “大哥,我看,我们真的毫无希望了。”舒眉偎坐在李群身旁,她的伤是最轻的一个: “这些先遣人员已经如此厉害,我们……” “燕山三剑客来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在一旁整理豹皮革囊的帐家全说:“我总觉得,你们行刺鞑子小皇帝,的确无聊得很。” “小子,你不要胡说八道。”虬须虎大吼大叫。 “我一点也不胡说八道。”张家全冷笑:“就算你们能成功,他们会再把一个皇帝推上宝座。” “小子,这不是杀一个皇帝的问题……” “我知道,而是激起……” “你知道,你知道逞匹夫之勇。”飞虹剑客忍不住讥讽张家全:“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到处搜人来说,差点儿我老人家就抽不出机会救人。” “也不能全怪我。”张家全大声抗议:“你知道那些对手是如何高明吗?绝魂金剑那老匹夫,差点儿就要了我的命。假如要不是我声东击西先搜杀他的爪牙,再多一个高明的人在旁,我那有命在?” “你说来人真的是燕山三剑客的老二纳拉费扬古?”飞虹剑客转变话题。 “如假包换,要不,我肯走?”张家全大声说:“即使我不力尽,也奈何不了他,刀砍在他身上毫无作用,这种人能和他玩命?看到他那无所畏惧硬往下扑的声势,我就知道是他了。” “有他们在,我就没有找三绝狂叟老汉奸算账的机会了。”飞虹剑客有点不安,显得有点泄气:“天绝三剑虽然出色,但我有把握应付,而揉人天绝三剑的长春门剑术,我的胜算不会超过三成。听你所说,燕山三剑客如果真的已修至水火刀兵不侵的地行仙境界,我的胜算……” “能超过一成,已经不错了。”张家全并非有意打击老剑客的士气,而是实话实说: “假使今晚纳拉费扬古早来片刻,我们必定失败。” “而且失败得很惨。”飞虹剑客忧形于色向李群说:“你们诸位的处境,太危险了,真的不敢想像。” “是!曰”张家全以往的自信和豪气消失了不少:“目下的问题,不是诸位是否继续行刺的事,而是能不能逃出他们追杀掌握之下了。他们势将全力以赴,集合所有的人手大举搜索。你们受伤行动不便,山区中能匿伏的地方都有危险,只要落在一个山民眼下,那只有…… “只有死路一条。”飞虹剑客苦笑:“最好是能胁生双翅……” “问题是他们愿不愿罢手。”张家全笑笑。 “小子,你是说……” “数千里太行山区,我是相当熟悉的。” “哦!你能冲破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以诸位的现况来说,冲不破的,而是在天罗地网未布下之前,远出网罗之外。” “有几分成功的机会?” “老前辈,你在说外行话。”张家全摇头:“办任何事都有风险,你以为是割白菜拔萝卜,割多少算多少吗?这种事有如豪赌,输赢生死决定于下注的瞬间。我只能说,尽力作一些安排以增加胜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否能成功,谁也不敢逆料。” “话是不错,但如果毫无成功的希望,又何必逃避落人话柄?” “哦!原来说了大半天,你们办事是怕落人话柄。”张家全嘲弄地说:“那就难怪多灾多难了。赶快上山去求文殊菩萨保佑吧!还来得及。” “我看开了。”李群突然说:“不量力而为,足以让亲痛仇快。以目前我们三人的景况来说,十天半月之内,一个三流高手就可以要我们的命,留在这里等死。鞑子们正求之不得。张兄,能带我们远走高飞吗?” “我会尽力,但没有任何保证。” “哈哈!张兄,只有愚人白痴才想到要保证。” “你们决定了?” “李老大的决定,就是我们三人的决定。”虬须虎大声说:“张兄,谢啦!” “喂!老前辈,你不参加送他们一程?”张家全向飞虹剑客问。 “我要等天绝狂叟。”飞虹剑客一口拒绝。 “他会追来的。”张家全信心十足地说。 “他还没来呢。” “只要他一到,燕山三剑客就会把他拖来的。不过,我不希望采取这种笨方法。” “你的意思是……” “先围魏救赵。” “对呀!”飞虹剑客跳起来:“小子,看你不出,还真会弄心计呢!” “老前辈同意了?” “好,我同意了。” “那就着手进行吧!愈快愈好。” □□□□□□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两句宿命论调,不知影响了多少人的命运。 夜漫漫,寒气澈骨。这座山上的废屋挡不住寒气,又不敢生火。三个人身上的衣物不多,只好挤在一起,倚坐在壁根下的草堆中假寐。 “老大,你看我们的机会有多大?”黑暗中传来虬须虎的语音。 “像这样子,决不会超过两成。”李群语气低沉:“你见过群犬追逐猎物吗?猎物能逃脱的机会有多少?我们,将会从狩猎变成被猎的猎物。” “你是说……” “你愿做猎物吗?” “老大,你的意思……” “要是我不表示同意张老弟的办法,飞虹剑客老前辈决不会离开我们去办事。” “哦!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我们不必留在此地等候,往前去在半途等机会。我们可以一反常态,昼行夜伏,辛苦些,绕山而走,不会迷失方向。夜间不能在山里走,大道上必定有伏路的,所以不能夜行。 我想,一定可以等得到大好机会的。我们的伤并不算严重,反正又不是最近三五天的事绝魂金剑是第一批先遣警戒人员,第二批还没到达,可知小鞑王一定还在山祭岳,早得很呢!” “唔!老大,有道理。” “三。”李群轻抚偎在怀中的舒眉肩膀:“你同意我的决定吗?” “大哥,你明明知道我会的。”舒眉有点困倦的语音柔柔地,柔得让人心酸。那种绝对的信赖,绝对的托付,表面上意义很简单,却完全出于一个情字。情到深处无怨尤,生死予之;她已经不知道有自己,只知道她与所爱的人是一体的。 “只是,辛苦你了。”李群感情地说。 “这算什么呢?我们死过,我们哭过,我们经历更苦涩百倍的日子,我们……” “三……眉……”李群紧拥住她,感到眼前一阵朦胧:“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切,找不到任何倚靠,得不到任何支持……” “你,还有我,还有二哥。”舒眉在他怀中喃喃地说:“我们并不孤单。你看,祝老前辈和张兄,不是给予我们强而有力地帮助吗?假如我们致力的工作没有正确的目标,他们肯帮助我们吗?” “他们是不能绝对信赖的。”虬须虎沉声说:“张家全是一切为自己而活的浪人;祝老前辈是为私仇而奔波;他们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帮助我们,不会为复国的大业而与我们共始终。所以,我们不能倚靠他们。” “但我们非常感激他们。”舒眉说:“他们冒险到显通寺实施围魏救赵大计,祝福他们不要发生意外。” “是的,我们祝福他们。眉,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祝福他们,也祝福我们自己。” 三个人出了屋,步伐稳定地向南摸索而行。 □□□□□□ 已经是四更将尽,显通寺鹫峰东南麓的一栋客院里,依然灯火通明。 五台小苑伤亡惨重,京都来的第一批先遣人员,侍卫的得力悍将,十二名主脑死亡净尽,俘虏被救走,情势极为严重。 三国师已经死掉一个,当然也严重。 锡伦活佛连夜主持这次紧急会议,太原赶来的人也成为重要的与会要员。显通寺的两位活佛,也列席参加。 统一指挥部匆匆成立,志切报仇的锡伦活佛成为当然的司令人。 会议的结果相当完满,决定了两项计画:天罗地网,与木兰狩猎。 天罗地网计画,是针对搜捕刺客,捉回风尘三侠而订的。人手的分配,与夏都堂一批人员为主,动员受降的山贼,遍布网罗。 木兰狩猎计画,是针对魔豹张家全与鬼谷老人的。 他们认为,救走风尘三侠的人,一定是鬼谷老人,张家全的同谋。 木兰,在关外。清兵入关之后,立即实施闭关,关外原来的汉军旗人,也陆续内迁。 汉人绝对不许出关,不问任何理由,偷渡者一律止法砍掉脑袋。 他们把关外称作满清龙兴之地,为保龙兴之地的纯洁,绝对禁止汉人玷污他们能与之地,绝对不许汉人践踏龙兴的神圣土地。 这项禁令,一直保持至满清中叶之后,由于人口极度膨胀,有些亡命的汉人,这才冒杀头的危险,偷渡出关谋生,散布在猛兽横行,两百年没有人到过的森林草莽中度日。 直到满清覆亡,东北的北大荒仍是无尽的禽兽成群她带。 而满清皇室,入关之后,也立即在关外设立皇室狩猎的所谓围场,那就是有名的木兰围场。 之外,就是长白场。挖,是旗人的特权。 任何汉人既然不许出关,当然不可能有掘的汉人。如果有,那一定是不要命偷渡的汉人亡命,被抓住,准死。 锡伦活佛不知道潞州所发生事故的内情,更不知道燕山三剑客心怀鬼胎,听从燕山三剑客的建议,集中全力搏杀张家全。 张家全是魔豹,所以才用得着木兰狩猎计画。 五更初,会议在一片愤怒、咒骂中散场,所有的人,把魔豹张家全恨得咬牙切齿,人人发誓要将他剥皮抽筋才消心头之恨。 燕山三剑客不但心怀鬼胎,更是心焦如焚,张家全出现五台决非偶然,即使意不在行刺皇帝,也将是心腹大患,后果可怕。 如果张家全或鬼谷老人被捉住,招出救走山阴王小王子的事,那……。 太原来的人,是陆续赶来的。 燕山三剑客是第三批赶到的人,后面还有人陆续赶来。因此,他们另住在另一座大院的客院中。 住处不敢分得太散,因此隔院就是夏都堂一群人的住处,中间隔了一座小花园。 显通寺里里外外,都有花木扶疏的大小花园,所以也叫花园寺。 参加开会的,都是首要人物,也都是些功臻化境,耳灵目锐的高手中的高手。 两批人都到达中间的小花园,即将分由岔开的小花径各返客院住处。 海山三个人,带了三名手下,六个人一面走,一面低声用满语交谈。 天色太黑,到处都有凋零了的花木,所以视野虽然有限,仍可从花木的枝隙中看到廿涉外的景物,这些一人的目力更佳,看卅步当无困难。 夏都堂的人手略多些,因为他们要负责放线布网,连络山城等等任务。多,也只有十个人参加。 他在满人面前是奴才,奴才当然得跟在后面走。 前面花径岔道口,旁边建了一座花坛。远远地,便看到花坛顶端枯了的花丛中,隐约有物移动。 不错,有黑黝黝的物体在移动,四条腿,移过来,转过去,偶或抬头四顾,不时蹲起又伏下。 有一条尾巴,不规则地晃来晃去。 “豹!”不知那一个冒失鬼突然大叫。 花坛上的豹,四腿站直了,抬起头,注视着人群不动了,仅尾巴不时轻轻拂动。 “花坛上!”另一人大叫。 纳垃费扬古心中一动,猛地飞掠而进。 “嗷……”豹吼声震耳,动魄惊心。 身形一动,蓦尔失踪了。 人群一乱,纷纷撤兵刃向前飞跃。 右方花木簌簌而动,有物以高速急窜而过。 “在这里!”有人狂叫,一跃而上。 “小心魔豹!”另一个人急叫,自斜刺里纵出,中途长剑出鞘,意在保护他的同伴受到偷袭。 慢了一步,快得肉眼难辨的豹影已升空扑出,以小角度的交叉相错而过,爪拍中那人的顶门。 发声警告的人只知道上空有豹纵扑,不知道下面另有一个飞虹剑客,急起急落中,双足一震,连人带剑向前冲,一声狂叫,摔倒在花丛里叫号。 被豹击破了头颅的人,也在这时砰然摔倒。 有人发射暗器,有人大呼大叫截击。 大乱中,有人看到豹衔走了一个人,消失在客院的屋角,追的人反而被杀死在墙下,其他的人不敢再追,追也追不上了。 第二十四章 刚订定计画,便告瓦解冰消。 计画是要四出搜豹,豹却长驱直入中枢反而来找他们。可知计画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一回事,知彼的工夫不到家,一切计画都是空的。 锡伦活佛的禅室也发现豹踪,八猛兽也被神出鬼没的豹影激怒得咆哮如雷。 天一亮,共发现死了七个人,两个失踪。 这些人虽然不是重要人员,但都是武功超尘拔俗的高手,居然糊糊涂涂被杀。七具体体,有五具是头部被爪击破的,而头部却是最不易被击中的要害。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外出的人不但心惊胆跳,守在客院的人也胆战心惊。 近午时分,后续人员赶到,卅余匹健马,分别从南北两方面进入台怀镇,气氛更紧张。 令香客离山的禁令颁下了,闲杂人等限时离镇。 封锁的计画很有效,至少内部安全加了一分保障。 知道内情的人心里有数,皇帝的车驾可能快要来了。 心中最焦急的人,是燕山三剑客。 当天,便出现了反常的变化,不再发现大规模搜索的人,停止派遣成队的人外出搜山。 天一黑,显通寺、台怀镇、五台小苑,全成了静悄悄的死城,在寒风细雨中显得死气沉沉。 外弛内张,表面上看不出异样变化。 显通寺有一条小径,通向十里左右的九龙冈。 这里没有寺院,却有一座塔,叫令公塔,也就是宋代名将杨业杨令公藏忠骸的地方。 杨令公尽忠死节,忠骸沦落异域,子杨五郎收父骸塔藏于此,他自己也出家当了和尚,法名睿见。 金太宗进兵山西,召见后替他建了一座太平兴国寺,位于般若寺右首,杨五郎成了太平兴国寺的第一位住持大师。 该寺是密宗的一处大本营,至于杨五郎是不是密宗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这附近,白天也少见人迹,即便有三五个来游名胜凭吊杨家将的游客,那位结庐在塔旁的守塔人也不加理睬,概不逢迎招待。 天一黑,鬼打死人,只有虎豹出没了。 塔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个黑影。 三更天居然有人出现,这个人真够胆量。 “呜……呜呜……”抖切沉重的法螺声画长空而起,打破了九龙冈的沉寂。 是法螺声。法螺,是密宗各寺的喇嘛法器之一。 半夜三更在野外吹起来,真有令人闻之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人不是喇嘛,半夜三更跑来这里吹法螺,一定是神经有问题。 “呜……呜……”他不断的吹,似乎乐此不疲,中气足,气量大,比那些行法的喇嘛吹得响亮三四倍,甚至连十里外的显通寺也隐约可闻。 终于,塔左的雕栏前,出现一个披风飘扬的人影。 “呜……”法螺仍在长呜。 “不要再吹那玩意了。”穿披风的人大声说。 “打扰了你吗?”吹法螺的人问,顺手把那大法螺拦在阶上,长身而起。 豹型装束,是魔豹张家全。 那大法螺,是在显通寺的大殿法器案上偷来的,这表示他已经深入对方的巢穴了。 “不错。”穿披风的人说。 “我的用意是把两个佛爷引来,打扰你了,抱歉。” 皇宫里的人,以及朝山的香客,通常把有地位身份最高的呼图克图(活佛)称为佛爷。 所以后来包括慈禧太后在内的老后老妃,喜欢被人称作老佛爷,意思就是老活佛,老呼图克图。 “哼!”那人的哼声冷森极了,饱含威胁。 “你不要哼!”张家全挪了挪腰间猎刀:“我不在乎任何人的威胁,就算老天爷看我不顺眼,我也不在乎它的看法。 打扰了你,没有什么不得了,你又能怎样?吃掉我不成?你最好见机滚蛋!识相些,不要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小辈,你在五台狂够了……” “够了又怎样?” “老夫要警告你。” “去你娘的警告!”他粗野地大骂:“你是什么东西?等会儿那些人来了,一定有那两个什么国师活佛,你敢当着他们的面前向我说这种话才算有种。” 语利如刀,那人受不了啦! 一声冷哼,手中多了一具爪形兵刃,比虎爪长一半,份量也轻些,爪径小而锐利,而且只有前三后一四支爪。 刀吟入耳,猎刀出鞘。 身形一挫;一晃,便已接近了两女,那身形,那步法,真像一头向猎物准备扑杀的豹。 “你在这里,妨碍了在下的行事。”那人不再托大,不再称老夫,张家全灵活狂野的举动,有强烈的震慑人心魔力,扑上将有惊心动魄的激烈搏斗。 这种充满凶险的气势,名家高手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你在干什么?”张家全一怔。 “你管不着,总之,你必须离开五台。”那人冷森森的语气,表示出坚决的明显意图。 “要我离开五台?” “不错,你在这里闹事,搞得天翻地覆,警戒愈来愈森严,妨碍了别人的行事,你知道吗?所以,你必须……” “去你娘的!我知道你的来历了。”张家全消去了三分慑人气势:“你那些狗屁事,真是狗屎:“ “什么?你……” “你,一定是他们捉拿图形中的金鹰,金鹰应翔。”张家全讥讽的口吻极为明显:“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所谓志士,所谓武林忠义,所谓名家高手,居然做出这种小孩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而且不讲游戏的规矩,简直不可思议,狗屎!” “你说什么?” “当然说你,还有什么风尘三侠等等一些无知匹夫。不管是办任何事,包括行刺皇帝,都必须有计画有作为,明情势如取舍。 你们,对方已经知道你们的意图,司经派有专人对付你们,消息已经走漏,你们还有什么好玩的? 无法达到目标,怎么玩?玩自己的命?张子房学究天人,行刺秦始皇不能说他准备不充分,到头来搏浪一椎,仍然误中副车失败了。 当时秦始皇还不知道他的计画,他仍难成功。荆柯刺秦,图穷匕现,结果如何?为他的死付出后续代价的人有多少?你算过没有?” “你这小辈……” “牙尖嘴利,不明大义,是吗?阁下,人家满人的皇帝还不知道在那里,大批高手已经布网张罗来捉你们。 你们居然自以为得计,我真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狗屁勾当,真正的目的何在,我真的可怜你们。 你走吧!不要迁怒于我。假使你向我递爪子,我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我不怕世人骂我是杀你们这种狗屁志士的汉奸。” 金鹰僵在当地,下不了台。 一旁暗影处踱出一个人,是乾瘦的飞虹剑客。 “鹰老弟,不要听不进老实话。”飞虹剑客掷地说:“据老朽所知,先期到达山五台相机行事的人,大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你们把鞑子皇帝那些奴才看成饭桶傻蛋,不会有好处的。讲武堂发出的七名重要疑犯中,断魂枪周百起已经死了,风尘三侠也一而再死里逃生。 至于其他的仁人志士,死伤更为惨重。鹰老弟,不是老朽说话刺人,你们这种游戏,真的该停止了。” “你呢?”金鹰沉声间:“你也是图形名单中的人,而你……” “我志不在行刺鞑子皇帝。” “那……” “所以找的事如果不成功,也不算失败。在京都,我就是有机会就杀,不需专门找某一个人,所以找没有心理的负担,没有失败感。 我的目标很小,我对杀皇帝兴趣缺缺,我只希望在满人的身上戮一些伤痕,必要时扩大一些创口,见好即收,有赚就走,所以我活得好好地。 这次与魔豹这小子合作,真的非常愉快过瘾。这小子从不说大仁大义的话,怪可爱的,不要逼他,好吗?” “如果我坚持逼他走呢?” “不要。”飞虹剑客笑笑:“那么,你鞑子皇帝没杀到,却要先杀自己人。结果,自己人也没杀到,自己却死了,因为死的一定是你。” “什么?你把我金鹰……” “不是我把你看扁了,而是你的确扁了。”飞虹剑客不再客气:“你披风内暗藏着一把唐弓,特制了十二枝浸了奇毒的痹矢。 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位魔豹,是玩弓箭的行家,他知道弓箭的威力与弱点,你一点机会都没有。 连绝魂金剑那些人,都知道你有多重的份量,所以带了鹰爪王王逢时来对付你。可惜的是,张小子已经把鹰爪王宰了,不然就可以看到鹰爪王斗金鹰的奇观了。” “祝老前辈,不要向这种执迷不悟,自以为了不起的人说道理。”张家全冒火地说: “他如果有种,我和他赌命。” “你赌什么命?”金鹰厉声间。 “十里地,显通寺的人就要赶到了。”张家全大声说:“咱们赌,若谁先怕死溜走。你如果有种,咱们都不走,战死为止,杀剩最后一个人就是英雄。” “这……” “你赌不赌?” “这是匹夫之勇。”金鹰讪讪地说。 “狗屎!”张家全不屑地说:“你们这次不在路上动手,而跑到五台来玩游戏,连匹夫都不如,狗屎!” 金鹰怒不可遏,披风急动,已撤出的鹰爪向脚下一丢,左手的弓已露,右手拔箭。 刀光电射,看到光人已近身,刀光及体,森森刀气澈体生寒,刀尖已停止在金鹰的心坎上,快得不像是真的。 “算了!”飞虹剑客急叫。 金鹰整个人像是麻木了,不知如何是好。 “绝魂金剑的武功,决难比燕山三剑客任何一客高明,甚至比不上夏都堂手下那几个人。而你比绝魂剑客差了一分半分。”张家全后退:“凭你,我很难想像你一旦与那些人面面相对时,会有什么结果。” “你比绝魂金剑高明多少?”金鹰不服气。 “他勉强能挡住他熟悉的几招刀法,我真正的杀着他绝对承受不了。”张家全收刀: “昨晚如果不是燕山三剑客恰好赶到,他一定死。” “他已经自杀了。”金鹰说。 “那与我无关,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张家全回到原处,拾起法螺。 “我不和你赌命。”金鹰说:“我不走。” “那是你的事。” 张家全不再理会,吹起了法螺。 “想看热闹,就躲在一旁不要出面。”飞虹剑客向金鹰说:“以免碍手碍脚。魔豹的事,决不是你我这种快进棺材的人干预得了的。 这小子杀孽重,只知有自己不知有人,动起手来像发疯,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决不会分心照顾同伴,所以你最好不要把他看成同伴。” “动起手来间不容发,那有工夫照顾同伴的死活?”金鹰毕竟不是外行。 飞虹剑客一打手式,两起落便形影俱消。 金鹰也不见了,是随飞虹剑客走的。 “呜……呜呜呜……”法螺声凄厉震耳,远处山谷传来绵绵的回响。 山径上,一个孤零零的人影速度有如星跳丸掷,但接近至百步内,便改为缓步而行。 罡风刺骨,滴水成冰。 而这人都穿了雪白的衣裙,裙袂飘举,有如仙姬临凡。 这里是佛门圣地,佛门弟子都知道菩萨们有许多是女的。 此方说:可变男变女的观音。 佛门壁画中的仙女们,几乎都是半袒的,裙带之外还有饰带,飞上云霄的确美极了,那种凌风飘舞的姿态十分令人神往。 这个女人,真像从壁画里飞出来的仙女。 只是,腰间多了一把令佛门弟子讨厌的杀人剑,虽然有些菩萨也佩剑。 张家全停止吹法螺,往塔口一站。 一个骠悍凶猛的豹,与一位仙姬站在一起,反而显得调和,那一位菩萨座下没有猛兽? 文殊菩萨有青狮;普贤菩萨有自象;观音菩萨有龙…… “你是昨天到的。”张家全神态轻松悠闲:“这次,你该不是天绝狂叟的表侄女了吧?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仙姬甜甜的嗓音充满魅力。 “不太清楚。”张家全抚弄着法螺,像是在和朋友话家常:“觉罗,伊尔根觉罗阿林。 觉罗是宗室呢,抑或是贵族? 我想,至少也是贵族。而你们,却能指挥伊尔根觉罗阿林,杀掉那么多朱家的龙子龙孙,我就不明白你们的身份地位了。或许,你是什么宗室郡主吧?”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化名为海秀的瓜尔佳尼楚和(瓜尔佳珍珠)说:“我想是你杀了他,伊尔根觉罗阿林。” “是的,我一举歼灭了他们卅六名勇士。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尊敬他,所以我给他公平搏杀的机会,他是在英雄勇士的情形下死去的。” “我知道。”海秀举手轻掠被风吹拂的鬓脚,妩媚的风韵极为动人:“他是军人,那样死,是他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我很佩服你们,羡慕你们。因为你们有抱负有希望,你们的成就也十分惊人,你们每个人都有决心有勇气,成功决非幸至。现在,各尽所能吧!珍珠姑娘。” “张兄……” “我不想多说。”张家全打断海秀的话:“叫那几个从侧方偷偷摸摸接近的人出来吧! 你,不是我的敌手。瓜尔佳索翁科罗,你这头海东青该飞出来了。” “我不打算让他们出来,家兄也没有来。”海秀说:“张兄,我希望和你谈谈。我知道,你是勇士,是汉人中所称的英雄豪杰,应该明时势知兴衰。” “哈哈!正相反。”张家全大笑:“我一点也没有勇士的气质,一点也称不上英雄豪杰,我只是一个单纯的汉人,一个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浪人。天下间英雄豪杰太多了,我不想插上一脚滥芋充数凑热闹。” “总之,只要你把小孩子交给我,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当然限于我所能办得到的事。” “哈哈哈……”他又大笑。 “你笑什么?” “你今天的打扮。” “我的打扮怎么啦?” “好美,好俏丽,风华绝代,我见犹怜。我想,你听我们汉人英雄爱美人的故事,听得太多了。” “你是说……” “你说我是英雄,所以你扮美人呀。” “并无不可。”海秀嫣然一笑:“我告诉你,不瞒你说,我虽然不是宗室,却是不折不扣的贵族。 你们的所谓美女,并不见得此我美。通婚令已下,除了宗室之外,其他的人都可以满汉通婚。你如果娶了我,决不会辱没了你。告诉你,除了你,我还真瞧不起天下的男人呢。” “喝!你说得真大胆,脸红了没有?” “我们不像你们汉人那么假道学,把女人当作禁脔玩物。”海秀笑了:“你如果喜欢水一样的女人,我可以替你娶十个来。” “我的天,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 “你要不了几天,封公封侯指日可待……” “算了算了,你这些话,可以向汉奸去说。” “不管怎么说,我要那个小孩子。”海秀坚决地说:“开出价码来,你说。” “办不到。”他的语气更坚决:“挣开金锁走蛟龙;蛟龙已归沧海,你们已无能为力了。” “张兄,不要逼我走绝路好不好?我实在不愿与你为敌,我真的喜欢你做我的朋友,你是我最……” “好了好了,你再说上一大车动听的话,也引不起我的兴趣。” “你……” “你和平的来,可以和平的离去了。” “张兄……” “呜……呜……”他大吹起法螺。 海秀叹了一口气,深深注视他一眼,再次叹息,转身盈盈地举步。 “我会等到你的。”她在丈外转身,一字一吐:“你很了不起,我也了不起,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你是我心目中唯一我愿以一生心力争取的人,再见。” 她走了,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一声刀吟,猎刀出鞘。 “乒乓!”大法螺掼碎在塔下。 第一个黑影出现,第二个……六个人,杀气涌腾。 一声豹吼,人影如魅,刀光似电,利刃劈风声惊心动魄,先发制人无畏地扑入六个人形成的阵势中。 主动攻击,势若排山倒海,这是魔豹的习惯。 沉喝声震天,三把刀三支剑涌起刀山剑海。 “铮铮铮……”暴乱的闪动纠缠,震耳的刀剑撞击,飞溅的火星…… 乍合,乍分,风雷骤发骤敛,快速闪动的人影速散。 “啊……”暴退的人影倒了一个,叫号声刺耳。 豹影再次窜纵,左跳,右掠,然后以令人目眩的奇速,猛扑散了还来不及聚合的中间两个人。 刀光激射中,响起一声绝望的叫号,然后暗器破风声令人毛发森立。 三面暗器齐发,连自己的两个人也在暗器笼罩的威力圈内。 豹影刚接触第二个人,暗器集。 刀割裂人体,暗器也贯入人体。 同一瞬间,发射暗器的三个人同时聚合,两刀一剑势若雷霆,向豹影电射而至。 张家全做梦也没料到对方发射暗器连自己人也算上,黑夜中根本看不见暗器,暗器飞行速度太快,也听不到破风声,比声音还要快。 “叮!”他的刀无意中挡住射向小腹的一枚暗器。 “嗤……咻:“暗器击破他的护体两仪相成大真力气功绝学,是专破内家气功的可怕外门暗器,不是钻就是锥。 反正气功没能修至炉火纯青境界,决难禁受这种可怕暗器的袭击。 他的身躯柔软得像柳条,着力即晃动摇摆,除非从正面的角度及体,很难伤及他的要害。 护体气功当然也发挥了一部份抗拒力道,他攻击时身躯也缩至最大限,受袭的体积减少了一些。 他感到右胁一震,右胯一热,有物以可怕的高速掠过,两仪相成真力气窒劲兮。 似乎并没有受到太重的伤害,可能擦破了皮,伤了些少肌肉,如此而已。 他受过更严重千百倍的伤害,这算得了什么? 一声豹吼,刀光腾射。 “九幽斩……”他的吼声随豹吼声爆发。 刀光与人影几乎无法分辨流泻的速度和方向,但觉遍地流光,狂风乍起,沙石纷飞。 “铮……”一个使刀的人震飞出两丈外。 “喀嚓……”利刀断肉声乍起,一个人影双腿齐膝而断。 “嗤!”猎刀刺入一个人影的小腹。 “哎……”这人叫,向前一仆。 张家全未能站起来,猎刀刺入而不是“斩”,可知他这一刀已经走了样,而非原来九幽斩该出的一刀。 因为刀斩第一个人的双腿时,一阵晕眩、痛楚、真气浮动、虚脱等等感觉突然光临,连刀的劲道无法控制自如。 猛烈的运动中,任何肉体的急剧变动,皆会影响所发的劲道、方向、部位…… 他刺入第二人的小腹那一刀,是晕眩剧痛所激发的最后野性一击,等于是盲目的本能自卫,幸而一击便中,侥天之幸。 “砰!”那人倒在他身上挣扎,压住了他,他也感到力尽,爬不起来了。 被一刀震飞的人远出两丈外,落地再急剧后退,无法立即稳下马步,身形未定,张家全已被压倒了。 再也没有站立的人了。 “救我……”断了双足的人在地下狂叫。 一声怒啸,稳下马步的人不救自己的同伴,反向被压倒的张家全扑丢。 蓦地,噗一声响,一枝劲矢在这人的胸口及体,箭折断,箭反弹而坠。 一个黑影飞跃而至,剑光似匹练,是飞虹剑客。 箭未能贯入人体,只能让那人身形一顿。 侧方,白影急射而来。 第二枝箭到达,噗一声在那人的肚皮折断反弹,第二箭也劳而无功。 “铮!”这人一刀挥出,接住了飞虹剑客攻来的一剑狂袭,火星飞溅。 “哎呀!”飞虹剑客惊叫,乾瘦的身躯像被狂风所刮,连人带剑飞出两丈外,啪哒两声摔倒在地滚翻,大名鼎鼎的老一辈名剑客,一刀也没接下。 黑影抢出,金鹰到了。 可是白影抢先了一步,剑光电射而至。 一声刀啸,这人又是一刀硬接。 剑光突然后缩、翻转、飞腾、电掠……人竟然化不可能为可能,从刀光前逸走、上升、飞越。 好高明的飞腾变化术,飞腾电掠中,剑光一闪而过,啸风声似虎啸龙吟。 白影翩然在那人身后两丈左右飘落,是个穿白劲装的女郎,而非白衣白裙的海秀。 那人身形一晃,被剑劈裂了的脑袋中分,红白一齐流。 再一晃,刀脱手掉落。 张家全一蹦而起,竟然奇迹似的站了起来,猎刀血迹斑斑,一声豹吼,猎刀指向刚到达的金鹰。 金鹰射中那人两箭,却箭折人不伤,心中早虚,突然看到张家全用刀指向他,不由大吃一惊。 张家全搏杀五人的凶悍狂野声势,真令这些武林前辈心胆俱寒。 一比六,片刻间丢掉五个。 而飞虹剑客连一个人的一刀也没接下。可力贯重甲的两箭,也奈何不了一个人。 “我……是我……金鹰……”金鹰惊骇地横弓后退,一脚踏在血泊中,险些滑倒。 “小子,不……不可……”飞虹剑客抢到急叫。 白影从后面接近,无声无息手搭上了张家全的颈背。 “嗷……”豹吼声中,他挥刀旋身。 “噗!”白影一掌劈在他的耳门上,他扔刀便倒。 “强敌将至,快走!”白影将张家全放上肩,顺手拾起猎刀:“十万火急,我仅抢先一步而已。” “跟我来……”飞虹剑客叫。 小径远处,人影冉冉而现。 □□□□□□ 白狐本来和黑狐同在一间客室安顿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邻房,是顾玉芝。再过去一间,是和川堡四杰的两位男杰居住。另一批大同地区的蛇神牛鬼,则安顿在对面的客院。 海山轻叩房门,夏都堂跟在他后面。 白狐气色不太好,启开房门怔住了。 看到夏都堂恭顺地跟在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爷身后,她便知道这位公子爷不是等闲人物“听说你受了伤,特地来看望你。”海山笑吟吟地说,神态友好,风度极佳:“伤怎样了?” “还好,些许鞭伤而已,谢谢!”她满眼疑云:“请问公子爷……” “海公子。”夏都堂在后面代为回答:“太原来的。海公子希望知道你们诱敌的情形。 江姑娘,一切必须详细说明,好好招待海公子。” “是的。”她明白来人走何等人物了,赶忙闪在一旁:“两位请进。” “我有事,注意礼貌。”夏都堂说,退后三步躬身说:“奴才告辞。” “请便。”海山抬手送人。 房中暖洋洋,原来有两座兽炭火鼎。 养伤嘛!应该保持温暖,保持身心愉快。 寺院的客房是相当简陋的,一床一桌别无长物。 方桌,有四张长凳,坚牢结实。 “公子爷请坐。”她有点惶恐,忙着取出火鼎旁的热水壶,替贵客沏茶。 “不要客气。”海山打量房中的摆设,自行脱下外面穿的玄狐短袄,解下剑搁在桌上: “听说姑娘的大慈悲手是武林一绝,能不能说说练法和威力,让在下开开眼界?谢啦!” 白狐一怔,在桌对面有点不知所措,为自己倒茶提壶的手,出现不稳定现象。 那有一见面,便要求将绝学公布的?简直毫无常识,这是极为犯忌的事。 “在京都,讲武堂不惜重金,礼聘中原武林高手,与怀有奇技异能的人士,传授侍卫营官兵各门绝技。”海山进一步解释:“以在下来说,少林的神拳,武当的点穴,庐山天绝狂叟的天绝三剑,泰山鹰爪王的鹰爪功,多少有些成就。” “雕虫小技,见笑方家。大慈悲手算不了什么,有点像少林的擒拿手,威力有限。”她不敢不敷衍,对方的话已经够露骨了,各名门大派的绝技都曾练过啦! 谁敢拒绝这种露骨的要求:“公子节要知道贱妾被凌虐的经过吗?这件事贱妾已经向夏都堂详加禀告了。” “话经过第二人之口,就会走样的,所以我要从你这里知道第一手资料。先不要急,过来坐坐。” 她的明眸中,突然出现领悟的神情。 她绰号称狐,当然具有狐的妖媚和情欲,也具有嗅出同类气息的本能,对男人的外表和心理有深入的研究。 这位公子爷是个同类,是个知情趣的同类。 其实,这位公子爷人才与身份,都是顶尖的,超群的,实在用不着假公济私。 她脸上绽起动人的妩媚甜笑,盈盈地走近,穿了薄薄便衫的温暖胴体,紧挨着海山左侧坐下了。 房中本来就温暖,门窗闭得牢牢地,外面寒风砭骨,一点冷风也吹不进来。 “那真是一场恶梦。”她装出娇怯怯可怜生的神情:“本来以为魔豹只有一个人,又远在山林藏匿,消息决不可能通灵,不可能知道所发生的变故,所以夏都堂要求我和黑狐按计行事,没料到他……” “他却完全知道了?” “是的。” “他不是一个人。”海山揽住了她的纤腰:“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原来与鬼谷老人联手,怎么又变成与飞虹剑客混在一起的?你没见到鬼谷老人?” “没有。”她沉思,却故意扭动腰肢迎合海山的手:“依当时的情景猜测,飞虹剑客似乎并不是与他在一起合作的。” “以后我会查出来的。哦!你的伤怎么了?” “挨了几马鞭。”她哭丧着脸,我见犹怜:“这人好狠,一点也不……不……” “不怜香惜玉?” “嗯……” “连我的妹妹海秀也诱惑不了他,你……” “我承认我失败了,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我会捉到他的,替你出口气。”海山温柔地替她解钮脱衣:“鞭伤不要紧吧?我有很好的药,来自大内,让我替你推散淤血。” 她装腔作势地躲闪,遮掩,羞红的面庞和半推半就的神情,让海山立即出现不正常的呼吸。 片刻间,她已成了白羊。 胸乳的鞭痕宛然,红肿青紫。 “好可怜哦……”海山喃喃地说,在她rx房上的鞭痕,温柔地轻轻印上一吻。 “哦!好人……”她战栗着说。是激情难禁的战栗。 □□□□□□ 九龙冈一群人正在忙碌,忙着在附近搜踪寻迹。 六个人全死了,那位断了双腿的人,在同伴赶到抢救时,便陷入弥留凶险境界,鲜血已经流尽,仙丹灵药也救不了血液己尽的人。 他在昏迷中撒手人寰,无法说出当时的杀经过。 寻迹的人是行家,但只知道有两个人在旁伺伏,一个用箭袭击,用的箭是淬毒的,射猛兽专用的痹矢。 不用猜,也知道这人是行刺疑犯之一:金鹰应翔。 大批人手出动,遍搜附近的山林。 传出的命令是:魔豹三个人中,有人受了伤,中了淬有奇毒的暗器,要留心新坟覆土,要掘出尸体来验看身份。 没有目击的人,所以不知道昨晚曾经出现一个武功奇高的白衣女人。 从东台小苑上东台,羊肠小径十分难走,加以天寒地冻,爬起出来一发就不能止,衣内出汗,内热外冷,一停下来,里面其冷如冰,真受不了。 五个人胃寒疾进,一口气奔上七十二盘。 “这里曾经有人上下过。”在前面寻踪觅迹的人,指着崎岖的碎泥路面说:“但好像只有一个人。” “不管有多少人,快走!”领队的青狮急躁地说。 这些高手的脚程,快得真像奔马。 从显通寺登东台顶是四十里,平常香客要走大半天,回程在半途的寺院住宿。这是说,爬东台就要一天。 而这些人脚程快,一个时辰就登上台顶。 山顶有积雪,的确留有履痕。 四面纵目远眺,壮丽的景色令人目眩。 台顶周三里,形如鳌背。远看中台,东南西北四合皆从中发脉,一山连属,势若游龙。 似乎南台比较特殊些,显得独秀群山。 向东望,彤云低垂,一片渺茫。 据说,夏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时,可以东望大海,甚至可望到海岛云云,所以也叫望海峰。 在这光秃秃的峰顶找人,一定是神经错乱了,而躲在这里的人,不是白痴就是疯子。像这种天气,站不了多久,就会冻成冰棒。 夏都堂的得力手下血掌涤心季准,仰天发出一声震天长啸。 不片刻,北面有人窜上山峰,共有三个人,有如星跳丸掷,飞快地掠到。 “七星山插山寨贾堂参见。”为首的巨熊般大汉,支起三股托天叉行礼。 “见过诸位将爷。”血掌涤心向青狮四个人伸手,同三个插天寨匪首说。 三匪瞥了青狮四个人一眼,四人伟梧的身材与威猛的像貌,颇令三个自以为雄壮的匪首心惊,乖乖恭顺地向四人行礼问好。 “可有动静?”血掌涤心问。 “回季爷的话。”贾堂欠身说:“附近方圆廿里,全搜过了。东面东溪附近,今早曾经看到一个人影闪动,还没前往追寻。” “可曾看清像貌,装束?” “太远了,无法看清。” “会不会是虎豹?” “不可能,是人影,没错。” “带路,走。” “遵命。” 八个人由三匪领先,从东面峰顶下的那罗廷菩萨窟下山。没有路,幸好山势并不怎么峻陡,至半山下,重岭连绵,这才看到林影。 降下一处山谷,先的贾堂突然止步,托天叉一件,发出一声警号。手下两匪两面一分,拔刀出鞘。 腥风人鼻,三匪神色似乎有点不安。 “也许,在下看……真的看错了。”他扭头向血掌涤心陪笑:“把……把猛虎看……看了人……” “果然是山君。”青狮笑笑,大踏步上前,赤手空拳,毫无拔雁翎刀的意思:“在关外,这种东西比狗还要多,好玩得很。” 托天叉是猎虎的重要兵刃,所以也称虎叉。猛虎扑上来,双爪恰好扑中左右叉尖,中间取长的叉恰好贯入虎颔下。 当然这必须是有经验的猎人才能办得到,时间、姿态、力道,必须控制得十分正确,叉柄恰好抵地支撑,往上一送人便弃叉闪出,再拔猎刀严防意外。 算错了分毫,人与虎就可能同归于尽。 贾堂带叉防虎,可知对猛虎颇怀戒心。 而青狮却泰然自若赤手上前,还说很好玩。 一声虎吼,腥风大作。 两头虎出现在前面,左右往复窜来窜去,不时发出震天大吼,向前冲再退走,显然在示威,同入侵的人提警告。 人多,虎不会贸然扑上,宁可采取威吓手段,咆哮作势以吓退入侵的人。如果只有一两个人,那就不同了,必定在咆哮中狂野地扑上。 所谓虎威,就是它的嗓门够大,大得足以吓破人的胆,使猎物丧失斗志。 两虎不敢扑上,青狮猛地一跃而上。 第一头可能是雌虎,最为凶猛,对任何接近它巢穴的兽类,皆会加以毫不留情的攻击。 尤其是小虎出生三个月以内,连它的伴侣也不敢轻易走近,雄虎只敢像胆小鬼似的,将猎来的小死兽悄悄放在威力范围外,再悄悄地溜走,以免雌老虎大发雌威。 当然,雄虎如果有机会,也很可能把陌生的、不小心迷了路的小虎,当兔子一样吞掉。 青狮这一跃,远及三丈,雌虎看清人影,已来不及走避了,一声咆哮,凶猛地扑上了,巨爪大有径尺,体重超过三百斤,是一头最健壮最成熟的雌虎,任何一只爪扑中人体,都会肉裂骨碎。 青狮不像武松打虎那么笨,事实上人决不可能像抓狗一样,抓住老虎的顶花皮向下按,按到老虎自己用爪刨成的洞穴里抵住,再拳打脚把虎打死,除非是一头死老虎。 人影一闪,虎扑落空。一声沉喝,青狮闪在雌虎的左侧,铁掌如开山巨斧,以千斤力道劈在虎腰上。 老虎是钢骨铁爪豆腐腰,腰禁不起沉重的打击。当然,没有数百斤力道也不管用,老虎腰决不是豆腐。 雌虎仍向前冲,扑地闪了一下,勉强摆尾转身,威风失去了一半。 青狮到了,一跃而起,单脚下咽,重重地在虎背腰上,再飞翻而起。 雌虎怒吼一声,后腿下挫,虎尾狂扫。 青狮身形飘落,俯身伸手扣住了一条后腿,大喝一声长身而起,把雌虎扔出丈外,砰一声撞在一株大松树的粗干上,枝叶摇摇。 雄虎恰在这时,咆哮着扑上了。 青狮大概也有点乏了,不再赤手搏虎,一声刀啸,沉重的雁翎刀出鞘,一挫、一闪,避开正面,刀光一闪,从猛虎的左腹肋斜贯入两尺左右。 他手一松,猛虎带着刀扑出丈外,然后重重地摔倒,然后拼命地咆哮挣扎要爬起来。 “把它们弄回去,走吧!”青狮拍拍手说:“显然你们弄错了,把猛虎看成人,白费工夫。” 不久,八个人绕道走向东庄返回显通寺,带走了两头死虎。 第二十五章 自始至终,小谷对面不足一里的松林内,有一个人潜伏在树下,注视着这群人斗虎为乐这里距下面的东溪,只隔了一座山,溪在山脚下分流,北流入滹沱河,南支流入阜平,禽兽满坑满谷,正是藏匿的好地方。 两头猛虎的不期出现,搜索中断。 那人披了一张虎皮,村夫装的老羊皮外袄内藏了剑,虎皮是件睡具用的。 可知在山林中已潜伏了一段时日,在猎食时,却被远在廿里外峰顶下的三匪首无意中看到形影,引来了搜山的人。 在雪地上活动,廿里高的人是可以看到形影的。 下面的山脚,也有两个人藏身在枯草中,远远地看林前的人虎搏斗。 搜山的人走后不久,那人卷起了虎皮,飞奔而下。 不久,与藏在草中的两个人会合。 “雷兄,看出他们的路数吗?”一个剑眉虎目的大汉问:“太远了,看不真切。” “那个大个子的降魔杵,你应该看得到。”挟着虎皮的雷兄说。 “哦!白象?” “斗虎的是青狮。” “八猛兽都来了?” “有三个是插天寨的匪苜。倩势不妙,看来他们芭收服了山区附近的山贼,人多眼线多,这里躲不住了,我猜他们会再多派眼线来。” “那是一定的。”那位高瘦的刀客说:“溪对面,是山来通向台怀镇的大道,也是鞑王车驾并经的地方,附近当然眼线密布,也必定派人穷搜。” “那怎么办?”剑眉虎目大汉向雷兄问。 “先躲一躲。”雷兄说。 “往何处躲?” “依估计,鞑王的车驾该快到了。如果搜山的人多,咱们就显得势孤力军。” “依雷兄之见……” “去找金鹰合作。” “这人脾气古怪孤癖,不好说话呢。” “彼此有志一同,他不至于不好说话。” “想找他也不容易呀!” “他躲在九龙冈的岩窟里,总得试试,是吗?他的弓箭,正是行刺最具威力的武器哪! “我赞成雷兄的高见。”高瘦的人说:“势孤力单,毕竟不是愉快的事,刚才如果被他们搜到,五个猛兽咱们实在应付不了。” “那就设法先过溪,找地方藏身,我再绕山东台,走一趟九龙冈。” “那可要千万小心哦!”剑眉虎目大汉叮咛。 不久,三人躲躲藏藏下山。 □□□□□□ 原来风尘三侠藏身的深山破屋中,张家全正与死神作坚韧的斗争。 当他们到达这里时,已经一个个精疲力尽。 快速的奔逃,黑夜中翻山越岭远走高飞,又得分别背负一个沉重的人,真需要超人的体力。 飞虹剑客与金鹰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白衣女郎是女流,能背得动一个体重超过自己一半的大男人? 三个人的情景,岂仅是狼狈两字所能形容得了的? 三个人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坐下来就不想动弹了。更糟糕的事接着光临,他们发现风尘三侠不见了,少不了大吃一惊,疑神疑鬼。 是不是被侍卫们捉去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假使是的话,那附近一定还有人潜伏,目下谁能挡得住那些可怕的高手? 三人不能歇息,立即强提精神准备撤走。 经过一阵细心分析摸索,总算有了头绪,没发现任何可疑征候,屋内屋外没留下任何打斗的遗痕。 “该死哪!”飞虹剑客用近乎虚脱的声音说:“他们一声不吭悄悄地走了,为什么?他们为何这样做?这……这岂不是急死人吗?” “走了就走了,各人有各人的道路,勉强不来的。”金鹰泄气地说:“日下唯一可做的事,是赶快抢救张小哥,我看他大大的不对劲。” 白衣姑娘守住张家全,急得六神无主。 “他……他在发……发高烧……”姑娘冷得发抖,全身汗湿,再经冷风一吹,她怎受得了? 她说话也走了样:“他不能长期昏厥,必……必须先救……救醒他,但……但醒来后,……恐怕高烧会……会毁了他……” “真是邪门,怎么可能发高烧?”飞虹剑客也冷得受不了:“好冷,咱们如果想保住老命,一定得生火,我身上的汗快结冰了。” “生火?你要我死?”金鹰大惊,其实,他自己也快支撑不住啦! “不生火怎办?而且得检查张小子发高烧的原因,不点火怎么行?快,屋后有松柴。” 堵上门窗,用草遍塞可能光的墙缝,两处地方生起火:中堂、内房。 那些搁久了的松柴,生起火来火力极为猛旺,片刻之后,屋子里寒气全消。 三个人在内房,把全身血迹肌肤火烫的张家全,剥光了放在木板床上检查。 白衣姑娘居然不再羞怯,躲在火旁烤暖身子,明亮而略带疲倦的凤目,不时关切地偷瞟床上的人一眼。 她随身带了一个包裹,可知是赶长途的人,来得匆匆,还没在台怀镇找到宿处。 她当然不敢换衣裤,这里都是男人,只好利用火来烤暖身子,烤乾汗湿了的衣裤。 张家全身上疤痕遍布,浑身红似火热似火,气息急迫,呵出的气息也热得像火。 伤找到了,左胁、右胯。 两处都是长条的裂痕,并不严重,深仅分余而已,但青肿异常,散出阵阵怪异的腥味,流出青灰色略带点状小颗粒的液体。 “老天爷:他……他们……”飞虹剑客绝望地叫。 “老爷子,怎么啦?”白衣姑娘惊跳起来。 “是被剧毒暗器所伤。”飞虹剑客沾了些液体放在鼻端猛嗅:“天……但……但愿…… 愿不是……” “祝兄,但愿不是什么?”金鹰惊问。 “崂山六煞的暗器,夺命飞鱼刺。” “什么?不……不可能……” “恐怕可能哪!应兄。” “这……” “你两箭中的,也两箭俱折,伤不了那个人。那个人是被张小子一刀震飞的,毛发无伤。” “你是说……” “山六煞在东海,曾经捉到一条怪鱼,鱼皮连最锋利的刀也无法割开。后来他们向崂山三圣借用宝刃飞电录,才剖开了那条怪鱼,硝制后制成两件护身甲。 那怪鱼的皮湿的时候已经刀砍不入,乾了之后更坚韧十倍,连无坚不摧的武林至宝飞电宝录,也只能戮出小洞口而已。 他们用海中毒鱼的奇毒,淬炼他们的暗器飞鱼刺,不要说击中要害,只要破皮见血,如无他们的独门解药,必定在半个时辰内浑身灼热而死。” “但……张小哥已经远超过半个时辰,他并没有死呀!”金鹰说:“一定不是夺命飞鱼剌……” “糟了!天哪!确是崂山六煞做的好事。”白衣姑娘花容失色地叫。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 “我……我是从太原,跟踪乾元一剑纽钴禄和卓来的,他们一群人进入显通寺,恰好海山的妹妹海秀带了人出去办事,我偷听到有人向纽钴禄和卓报告,说有人在九龙冈吹盗去的大法螺,很可能是魔豹。 海秀姑娘不愿张扬,带了崂山六煞前往察看。我一听心中一急,便随后赶去,幸好及时赶上了。” “你……你是……” “我姓尹,尹香君。家父是行空天马。”白衣姑娘苦笑:“我在潞安府,曾经与张兄回过患难。本来我有两位叔叔同行,本来已经动身往河南,半途我……我溜了回来找……找…… “找他?尹姑娘,你来送……送他的终。”飞虹剑客老泪纵横:“这……这么一个好孩子,死……死的应该是我。 我……我不该唆使他去玩……玩什么围魏救赵的把戏,却……却害死了他,而忘恩负义的风尘三侠却……却不领情,我……天啊……” “老伯,既然他还没死,也许有救。”尹姑娘抢近:“也许他的体质与常人不同,生活在穷荒绝域里,本身具有抗毒功能。 据我所知,他曾经受过剧烈迷香而神智仍清,受到五行堡主断魂指环针伤害过,也被冯堡主的女儿黑牡丹的阴煞潜能折磨,他都撑过来了。” “老天爷!这小子真命大。无论如何,咱们得想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飞虹剑客毫无忌讳地说:“谁有退烧的灵药?谁有引动气机的阴柔内功行导引术?” “不能用导引术,气机一动就会要他的命。”金鹰取出贴身的小荷包:“我有一颗武当至宝龙虎金丹,不知管不管用。” “不管用也得用,快拿出来。”飞虹剑客咬牙说:“我等他,他死,我也死。应老哥,真有幸劳驾你替我挖坑埋臭皮囊。” 金丹强灌入张家全的腹中,三个人紧张地静候变化,三双眼睛不转瞬地注视着他急迫起伏的胸膛,注视着他乾枯的、出气如火的嘴唇。 好久好久,气息渐缓。 “有救了!谢谢你这头没毛鹰!”飞虹剑客狂喜地蹦起来,老泪再次往下流。 “别说早了。”金鹰苦笑:“不过,总算有了些进步。哦!我好冷。” “我也好冷,再不把衣裤烤乾,真要伤风出毛病了。”飞虹剑客往外走:“尹姑娘,你留些神,有任何变化,知会一声。” “我会照料他的。”尹姑娘勇敢地说,她竟然有勇气照顾一个将死的人。 这人,是她芳心所系的人。 千里回奔,就是为了这个山野铁汉,她当然有勇气。 注视着浑身火红的张家全,她感到眼前一片朦胧。 “我……我真该那时就……就跟他走的……”她喃喃地说,任由泪水流下颊边:“其实,我……我并不知道什么是行侠。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才是侠?我为什么要……要希望他是侠?哦!苍天!给我机会,给我机……会……” 她在床前跪下了,合掌闭目虔诚地喃喃祝祷。 □□□□□□ 人是最脆弱的生物。 有些人,看到血便会昏倒;有些人,听人大喊一声就会吓昏。 人也是最强韧的生物。 有些人,手脚被砍掉仍然撑过来而不死;有些人,腹裂肠出仍然活得好好地。 问题是,这人在那一种环境中生长的。 清兵下扬州,那是历史上最残忍最无人道的扬州十日。那些杀人的兵,有一大半是汉奸,大明的降兵。 而那些被杀的八十万扬州百姓,像羊一样自己跪下来让兵砍,有些连砍都不用砍就吓死了,有数可稽的就有八十余万死尸。 那时的扬州,盐政与漕政造成一大堆腰缠千万贯的官与民,扬州成了锦衣肉食的天堂。 史可法在扬州抗清,实在选错了地方||当然他也不得不选,时势所使然。 张家全在山野丛莽中成长,茹毛饮血出入烟瘴,这种人,除了把他的脑袋砍掉,不然就死不了。 奇毒入体,他本身就有抗毒的功能,还不至于造成严重的伤害,毒发期一周,他撑过了生死关头。 金鹰的武当至宝龙虎金丹,不但有救命的功效,也具有毒培元的功能,助他渡过了最后的难关。 天亮了,他还不曾苏醒,呼攻时紧时缓,浑身出汗如浆,腥臭不可闻,可把尹姑娘累惨了。 半夜折腾,她忧心如焚,精神体力的透支,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飞虹剑客与金鹰倒是获得充份的歇息,天一亮,两人为防意外,出外监视严防强敌接近最后难关,药力最后一冲,他突然大叫一声,浑身一震,腥臭的液体已尽,却换上了似汗非汗,似血非血的带有药味液体。 倚在床边沉沉睡去的尹香君惊跳而起,大吃一惊。 门窗都塞得紧紧地,房中的火堆仍有余烬,不知天色,暗沉沉仍像是黑夜。 “嗷……”他本能地发出豹吼声,浑身猛烈地抽搐、蜷缩、伸张、挣扎……像是在和鬼魅作生死搏斗。 “张兄,张……兄……”姑娘惊骇地叫,伸手想按住他,手一沾他滑腻腻的身体,便被他一手拨得飞返丈外,几乎撞上墙壁。 “哎呀!”姑娘魂不附体,赶忙拉门外出,想向两老求救。 厅中没有人,拉开门,阳光刺目。 真好,难得的艳阳天。但抬头向西望,远处廿里外的五台山东台的半山腰以上,仍然掩没在彤云内。 这在五台来说,平常得很。 有时人在峰顶,但见峰腰下一片云海,看不见以下的景物,可能下面正在下大雨,而峰顶却艳阳高照,上空万里无云。 没有人,地想大叫,却又想起身在险境,叫声会引来强敌。 房内传来大喊大叫声,她心急如焚,火速掩上门奔入内室。 现在,她必须靠自己了。 床上,张家全虎目朦胧,手脚不住拍打,身躯不住痉挛,喉间发出可怕的咆哮。 “不要!不要!张兄……”她拼命按住张家全的身躯,以免全身的骨头因激烈的拍打挣扎而散碎。 按不住,她两次被掀下床脚。 当她笫三次试图制住双手时,却被一双强劲的大手抱住了,脱身不得。 “嗷……”咆哮声令她失魂。 她吸口气定下心神,功行百脉,全力抗拒可怕的压力,终于把像受伤的豹,张牙舞爪的张家全按住了。 “张兄,求你醒一醒,醒一……醒……”她声嘶力竭地在张家全的耳畔尖叫。 浑身一震,张家全突然安静下来了,一双暴乱的手也静止下来了,但依然强而有力地抓住她。 朦胧迷乱的虎目,眼珠开始转动,像在搜寻什么,谛听什么。 “谢谢天!”她虚脱地低唤,她浑身有瘫软的脱力感觉。 眼珠终于停止转动了,涌起另一种令她担心的眼神。 “小……凤……”张家全喉间,终于吐出清晰的两个悠长抖切的字音。 “什么?”她却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急切的声音,当然是纯女性的声音。 “小凤,你……”张家全像是一震,奇异的眼神找到了目标:“你……你可无恙?哦! 你……” 她觉得自己陷入一张巨大的韧性奇大的网里,挣不脱出不来,奇异的嘴唇激情地在她的双颊、明眸、口鼻、粉肩…… 她快要窒息,快要昏眩了,这一辈子,她第一次受到如此令她震撼的冲激。 她是个见过世面,遨游过天下,见过多少人间众生相的勇敢小姑娘。她曾见过张家全与海秀的亲热,与黑牡丹的奇异斗争,她都不以为意。但这次,她成了风暴的中心。经过一番挣扎,一番激情,她放弃了自卫。 “我……我不愿挣扎了,我不愿……”她叹息着喃喃自语,停止挣扎。 可是,在她身上活动的强壮手臂,突然停止活动。 她感到惊讶,也感到奇异,也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是庆幸呢抑或是失望?她困惑了。 她无法挣脱那坚强手臂的拥抱,转头仔细凝视身侧的人。 张家全呼吸逐渐平静下来了,虽则呼吸仍然粗浊,紧闭的虎目有泪水流下,脸上有不住痉挛的痛苦线条。 但她知道,张家全正抱着她慢慢睡着了。 她叹息一声,放松了自己,闭上凤目,突然胡思乱想起来。 “小凤?对,小凤,小凤是谁?”她突然自问。 她当然不知道张家全与十二星相结交的经过,那时她已经到了河南,试图追寻鬼谷老人。 那儿,她碰上了应召向山西赶的飞龙秘谍首要人物。 家全有一份特殊的感情,爱与不爱一直就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看到这些人往山西赶,她心中一动,丢下保护她的飞熊和摘星手,悄然在后面跟踪,一进山西地界,便被他查出这位首脑,是名气动关内外的乾元一剑纽钴禄和卓。 纽钴禄,是贵族八姓之一;和卓,意思是美好;这位纽钴禄和卓,确是英伟的年轻人,满州的大名鼎鼎男士、剑客。 她不住胡思乱想,终于,一阵倦意袭来,她也抱挽住张家全,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 张家全悠然苏醒,感到好疲倦。 神智渐清,他徐徐张开双目,感觉模模糊糊,随却感到有异,身边有人。 一刹那的恍惚,一刹那的朦胧,潞州府与起舞凤双宿双飞的幻觉在这一刹那,似假还真地重现。 猛转头,他大吃一惊,重现的幻觉刹那间飞走了。 他确是抱着一个女人,但这女人不是起舞凤。 起舞凤已经不在人间了,天人永隔。 老天爷!他一眼便看出是尹香君。 他想一蹦而起,但却又忍住蹦起的冲动。 尹香君紧偎着他,发乱钗横,衣衫凌乱,酥胸半袒,本来明艳照人的娇美面庞,可明显地看出倦态。 本来明亮的凤目,有一圈淡淡的倦晕,睡得正沉,在刺鼻的怪腥味中,依然可以嗅到淡淡的,属于女性的特有芳香。 “老天爷!我做了什么混账事了?”他吃惊地想。 人对有生以来的第一件事,是不容易淡忘的。 他与起舞凤的事,就令他毕生难忘。 不但没淡忘,而且记忆极为清晰强烈。 为了这件事,他心中有解不开的结。 他把尹香君当成了起舞凤,这是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 至于尹香君为何在此地,为何在他怀中,他毫无印象,怀中的起舞凤怎么会变成尹香君的? 尹香君,他想爱却又不敢爱的好姑娘。 而现在,不但在他的身边,相拥而眠,半裸袒神态倦。 而他,身无寸缕。 他怦然心动,却又感到无比的自疚。 在高烧期间,他确是梦回潞安,梦中唯一的人就是起舞凤,梦中的情景依稀难忘。 他一阵羞惭,一阵自责。 轻柔地,他挪开尹香君环在他胸膛的手,脱出自己的手臂。他的举动是那么轻柔,似乎尹香君是不能碰,一碰却破的露珠。 近身离床,他这才打量四周的环境。 余炭尚温,室内景象依稀熟悉。记起了,是安顿风尘三侠的山中小废屋,是他选定的藏身处所。 他小心地取过床尾的衣物,衣物血腥犹在。 昨晚,恶斗崂山六煞的情景出现在脑,记忆清晰了,他完全记起来了。 白衣白裙俏丽如仙的汉装海秀姑娘,最后一击时又出现的白劲装姑娘。 那就是危急中赶到的尹香君,而他却把尹香君的白动装几乎剥离娇躯,把她当成起舞凤,把她…… “我真该死!该下地岳!”他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在心中狂叫。 穿好靴,试了试靴统中的匕首。检查腰带,十二把飞刀安然无恙。 他是个坚强的男人,只要神智清明,他永远是沉着的、精干的、骠悍的猎食者。 佩上猎刀,他把豹皮背心轻柔地盖在半裸的、沉睡中的尹香君身上,冲动地想在娇艳的脸颊轻投上一吻,却又克制住冲动,轻柔地叫了一声尹姑娘,便像猫一样退出房外。 站在房外,向床上的尹香君痴望片刻,轻轻带上房门,无限依恋地再启开门看了最后一眼,这才带上门走了。 □□□□□□ 东溪的水好凉好凉,却有人在溪中戏水,拍起的浪花发出轰鸣,远在五里外的山坡上,也可看到这人在戏水。 山坡上的五个人,立即掩起身形,藉草木掩身,向戏水人的溪湾飞掠。 戏水的人,已经发现这五个不速之客。 四男一女,女的一身黑,外面加了一件黑缎面的狐皮马甲,外面是黑披风。 这两天,风声渐紧,台怀镇成了禁地,居民严禁随便走动,天黑之前便实行宵禁。从大同赶来的一队兵马,在各地布防。 每天,每夜,都有混合编组,而指挥统一约五人小组,远出各地搜索。 高手齐集,甲士如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己。 可以预测的是,皇帝的车驾即将到来。在车驾到达之前,所有的威胁必须全部清除。因此,负有安全责任的人,忙碌是可想而知的。 搜索网扩大,一切防险设施全用上了,其中包括强而有力的远程搜索混合小组,所有能派出的人手都用上了,不许出任何差错。 五个人站在溪岸边,盯着清澈的寂静溪水发怔。溪水中戏水的人不见了,是在他们到达的片刻前失踪的。 第二十六章 “奇怪,难道他发现了我们了?”那位短小精悍的大汉讶然说:“按理,那是不可能的,他在水中,怎么可能发现林深草茂中窜掠的人?” “这可不一定哦!”血掌涤心季准一面用目光四下搜索,一面用存疑的口吻说:“殷山主,你对这地方不算陌生,可知道这附近住有些什么怀有奇技异能的人?” 殷山主是个豹头环眼大汉,是东面卅里外扯旗山的山主,一个凶悍绝伦的悍匪首领,叫做殷一刀殷发。 他那把拨风刀用来杀人,从来不用第二刀。 “没有,季爷。”这凶悍的强盗头子,在这些人面前一点也凶不起来悍不起来:“这附近没有任何山民居住,也没有听说有人具有奇技异能。据说这里不时有蛟龙一类怪异水族出现,很可能我们看到的不是人……” “废话,”一位粗壮如山的大汉不屑地说:“五台有龙,那是几千年以前的事了,文殊菩萨已经将它们变成罗汉了。分明是人,你胡说些什么?冯姑娘,你说,看到的到底是人还是龙?” 黑牡丹柳眉深锁,语气不怎么肯定。 “应该是人。”这位丧门女霸似乎对自己的眼睛并不怎么信任:“只是大冷天,本要是不流动,快要结冰了,居然有人敢在水里泡,委实邪门。” “具有奇技异能的人,就能办得到。”血掌涤心肯定地说:“咱们再仔细地搜搜看,一定可以找出一些踪迹来,就可以估计出这人的底细。” “嗷……”右方不远处,突然传出可怕的豹吼声,林茂草茂,窜出一头豹可不是好玩的。 但这五个人一点也不在乎,略感惊讶地向豹吼声传来处注视。 没有动静,五人警觉地散开。 片刻,草动枝摇,有物在那一带奔窜。 粗壮如山的大汉巨眼一翻,便待跃出。 “小心!”殷山主急急摇手喝止:“不是猛兽,更不是豹。其一,豹不会发出吼声吓人,除非你主动逼它,其二,假使发出吼声,它一定离开了,不会在原地蹲伏这么久才窜动。” “你是说……”大汉停下问。 “魔豹!”血掌涤心突然悚然惊叫。 黑牡丹打一冷战,惊恐地后退。 这两个人,都是惊弓之鸟。 “胡说八道!”那位短小精悍的大汉说。 “嗷!”豹吼又起,起自左方。 五个人,有四个同时撤兵刃,仅粗壮如山的大汉不在意,腰间的丈八长鞭缠得好好地。 “张家全,你出来。”血掌涤心大叫,对自己的判断似乎极具信心:“咱们这里有五个人,代表了五种身份的高手,随便你单挑,不要扮野兽偷袭,有种的话,请你出来。” 西面是溪岸的一处短草坡,坡度不大。 人影一闪,张家全天神似的屹立在草坪中。不同的是,他身上的豹皮背心不见了。 “哈哈哈哈……”他双手叉腰大笑:“殷山主毕竟是这一带山里的强盗,对豹性颇为了解。你们,到底代表那五种身份的高手呀?” “我血掌涤心季准,代表大同军方的人。” “我知道,你我曾经玩过,你的血掌不错。” “冯姑娘你也见过,她代表江湖豪杰。”血掌涤心替他介绍。 短小精悍的大汉,是八猛兽的飞天豹黄标,代表了大内侍卫的高手。 殷一刀殷山主,代表绿林大豪。 粗壮如山的大汉,是御林军所属善扑营的力士,正是国师派在车驾担任护卫的五丁力士之一。 这次奉召连夜赶来,主要的目标就是魔豹张家全。 锡伦活佛恨死了魔豹,把能用的人都调来了。 善扑营,是御林军中建制的精锐。满清人很喜欢这一套,也就是所谓摔跤或角,蒙古称布库。 这是草原民族的武技和娱乐,满清宫廷尤喜此道。 后来的康熙大帝,亲自训练了一批小太监,出其不意把桀傲的大权臣鳌拜在金殿擒住正法,就得力于这些小摔跤专家。 这些善扑营的力士,真的十分可怕,普通的人被手一沾,就会飞摔而出。 力大如牛,粗壮如熊,但矫健如豹,后来的沾衣十八跌,就出于这门绝技。日本的柔道,其实只算是沾了一点边的武技而已。 而这门武技,在秦汉时代已经有了极高的成就和规模了。满清覆亡,民初仍有几位名家;现在……现在…… 介绍毕,力士独自上前。 “你最好挑我。我,章佳哈图。”力士拍拍结壮的胸膛,怪眼彪圆:“活佛说,你该死。所以,我要你死。我要把你撕烂,我要把你……” “我就挑你。”张家全说:“但我不和你玩斗牛。今天我把你们引来,你们五个人,为了你们的责任,决不可能和我玩游戏较武技。 你们,我,必须有一方去见阎王,不死不散。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武技,我要用一切的方法来杀死你们,必要时,我会用口咬破你的喉咙喝血。鞑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这是什么勇士英雄?”章佳哈图怨声抗议:“听说你是勇士英雄,怎么会用口咬的?你……” “如果换了地方,换了身份,我会陪你玩,玩真玩假我都会奉陪。现在,是死仇大敌,不是玩的时候,谁能杀死对方,谁就是勇士英雄。,你,上!拔出你的丈八长鞭,不然你就没有机会在格斗中英雄地死去了,你将像一个懦夫一样死亡。” “你还不配我使用长鞭!”章佳哈图怒吼,马步一挫,拍拍手再双手箕张,快步逼进。 “你死吧!”张家全冷叱:“你将像懦夫般死去!” 他的左手向外一拂,屹立如岳峙渊。 电光一闪即没,后面的四位高手根本就一无所觉,太快了,而且体积并不大。 “呃……”章佳哈图轻叫了一声,身形一顿,随即重新迈步接近。 一步、两步、三步……身形又是一顿,一晃。 心坎下半寸,露出回风柳叶刀特尖的尾部刀尖,长仅一寸。 张家全丝纹不动,双手叉腰冷然注视着逐渐接近至身前的人。 “呃……”第二声呃,章佳哈图终于屈右腿挫倒跪下,后面的四个人,由于没看到张家全发射飞刀,因此大吃一惊,不知章佳哈图为何屈膝跪倒的。 “你……呃……”章佳哈图双手前伸,似乎想抓住什么,似乎想抓住张家全,也许是想抓住即将消逝的生命,抓住某一些支撑。 真是了不起的勇士,总算重新站起了,向前迈出一步、两步…… 前伸摸抓的手,突然向下沉落。 “砰!”沉重的身躯向前仆倒,伸出的手,距张家全的靴尖不足半寸。 “嗄……”猛烈的喘出最后一口气,全身开始放松,抽搐逐渐微弱。 一代力士,不曾经过惨烈的拼斗,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去。 后面的四个人,惊得血液都快凝住了。 “妖术!”飞天豹黄标爆发似的叫号。 张家全冷哼一声,俯身翻过沉重的尸体,两指拔出飞刀向上一抛,再接住在尸体上拭掉血迹,将飞刀倒插入护腰的秘密刀插内,这已明白回答了飞天豹的话。 “还有人要单挑吗?”他冷森森地说:“此时此地,你们居然说出单挑的话,未免太瞧得起你们自己了,我胜了,你们能放我走?我也不会放你们走,何必说大话浪费时间?” 殷山主怪眼一翻,拔出了泼风刀。 做奴才的人有自知之明,不挺起胸膛上,主子也会要他上的,不如放明白些,至少也有几分英雄气概。 “你最好最后上。”张家全大声说:“八猛兽的飞天豹,正是冲在下而来的,魔豹对飞天豹,将有一场精彩绝伦的激烈拼斗,你犯不着做替死鬼。” 几句话,激怒了这位悍匪,这岂不是太瞧不起人吗? 一声虎吼,刀到人到,火杂杂狂冲而上,一记力劈华山要将对方劈成两半,刀沉力猛速度惊人。 他在刀上真下过苦功,这一招有如电耀霆击,具见功力,真不容易接,接将会刃飞人裂。 “铮!”猎刀神乎其神的速度出鞘,殷山主出其不意的狂猛攻击,失去奇袭的功效。猎刀的刀脊按住了泼风刀,泼风刀震偏了半尺,中宫暴露,已没有变招的机会了。殷一刀,的确只出了一刀。猎刀的电光再闪,无情地从中宫切入,贴身、发招,中的。 “嗯……”殷山主上身一挺,马步大乱,刀突然失手掉落。 裂口起自右肩锁骨,同左下方割开一条大缝,终于左腹肋,有如斜开膛。 张家全横移三步,猎刀重举,杀气涌发,他那阴森锐利,有奇异光芒的双目,似乎像极了向猎物准备扑出的豹。 那股杀气与骤发的威势真可慑人心魄。 “嗷……”他发出豹吼:“飞天豹,来!” “砰!”殷山主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肚肠流出。 飞天豹倒也冷静,缓缓地戴上一双特制的豹爪,比手略大些,五只钢爪锐利如钩,可以任意伸缩扣抓。 一看便如是可以抓利刃夺刀剑的利器,宜于近身搏击,沾身对方必定大劫难逃。 “你挑我,是我的光荣。”飞天豹冷然向前举步:“很久很久,在下没有碰上真正的敌手了。今天,你我之间……” “只许有一头豹活命。”张家全接口:“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但愿如此……嗷……”飞天豹突然发起攻击,也像张家全一般发出一声豹吼,身形扑出也像豹扑向猎物,双爪一前一后,优美的身形窜起、扑出、伸爪,半空中扑击身法美极了。 前爪将及,身形急收,吸腹拳腿,双腿随后前蹬,龀尖出现三枝半尺长的利刺,双靴六枝刺先后攻击。 这才像豹,飞天豹名不虚传。 “铮铮铮……”刀光激射,快速绝伦,几乎在同一刹那,震开了上爪下刺的手脚齐攻,罡风呼啸,劲气袭人,刹那间的接触,激烈万分惊心动魄,激射的火星已经够惊人,凶险的程度空前绝后。 人影乍合乍分,蓦地人影优美地飞腾而起。 是飞天豹,半空中折腰扭身,以更快的速度下扑,身法之灵活神乎其神。 张家全一声豹吼,身形如旋风,间不容发地斜飞扶摇直上,半空中扭腰翻腾,刀光就在这交错上下中电掠而出,刀气迸发。 “流星斩……”喝声在半空发出,震慑人心。 “喀喳……”刀光恰好从爪侧砍入,劈掉了飞天豹半个脑袋。 飞天豹半空回风扑本来十分霸道神奥,由于身法诡变,化不可能为可能,令对方根本无法躲闪,十拿九稳可以从对方的背部上空一爪取命。 岂知一扑落空,下面的张家全及时飞旋,难分实影,等到发现身影斜升,已经无法挽救了,百忙中举右爪护住顶门,却晚了一步,刀已同时及顶。 刚中刀,腰间突然飞出一只小巧的,只有一般儿童小手般大小的飞爪,击入草中断草纷飞。 这只小飞爪十分霸道,在手脚齐攻中,已经占尽便宜,等于是四种兵刃对付一把刀,再突然飞出第五种兵刃小飞爪,对手再强再高明,也难逃大劫。 可惜,这只小飞爪没派上用场,张家全在上空而不在下面。 一刀中的,张家全身形借一刀之力再腾身飞翻而起,一声豹吼,美妙地向三丈外的血掌涤心扑去。 “呔!”血掌涤心本想撤走,但己来不及了,大喝声中,连发三记劈空掌,风吼雷鸣,这三掌已用了全力,劲道直逼支外。 人斜飞而下,这三掌必可把人毙在空中。 隐在肘后的猎刀,就在掌劲到达前一刹那挥出,凌厉的刀气逼散了掌劲,但见刀光连续闪动,乃气掌劲交接声如隐雷风涛。 太快了,刀光流泻而下。 血掌涤心刚吐出第四掌,刀光已破空而入,掌分额裂。 张家全的身形疾落,双脚恰好把中刀砍裂了脑袋的尸体离开,再一跃落地。 黑影如星跳丸掷,已经远出卅步外。 黑牡丹有自知之明,她根本接不下张家全几刀,再不走那就死走了,眼看同伴被张家至痛宰,她早已心胆俱寒。 所以张家全扑向血掌涤心时,她立即不顾他人的死活,逃命要紧。 她希望血掌涤心能支持片刻,片刻就好了,她的轻功是非常高明的,用来逃命,片刻就够了。 五十步,八十步,一百步……她穿林而走,应该十分安全了,保证张家全不知道她的逃向。 正感到宽慰,身后没有声息,老天爷真可爱,保佑血掌涤心支撑了片刻,所以没看到张家全追来。 心中宽慰,就想证实一下,飞掠间抽空扭头回望。 真好,没有人追来。 “嗷……”豹吼声反而在她前面响起。 她大骇,急急转头,没料到心中一慌,扭转头时脚下失去控制,砰然大震中,枝叶摇摇。 她撞在一株苍松上,撞得发昏。 “嗷……”豹吼又起,震耳欲聋。 她稳下身形,几乎反弹倒地,晕头转向中,她心胆俱裂地向下一挫,双腿双软,爬下了。 张家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眼前,像天神般横刀而立,杀气慑人心魄。 “饶……我……”她崩溃地狂叫。 “你给我站起来!”张家全冷叱。 “我……” “我已经饶过你一次了。” “我……我真的身不由己,我……” “那你就该像个人样,你不是号称丧门女霸吗?你的霸道何处去了?” 她走了定神,酥胸一挺,跳起来。 “我不怕你!”她尖叫:“你来吧!” 这才是她女霸的木来面目,没有什么好怕的。 “奇怪!你为何不拔剑?”张家全冷笑。 “我们知道,该拔剑时我会拔剑。” “哈哈!你完全料错了。” “料错什么?” “你以为我因为你是女人,你不拔剑,我就会表现男子汉气概,收刀和你拼拳脚,你就可以发射暗器,你就可以发挥阴煞潜能的所长,你就可以出其不意施展你的绝技勾魂爪,是不是?” “你是男子汉吗?” “不是。”他笑笑:“我只知道死活之争。要活,就不要让对方有施展绝学的机会,这不是印证武学,所以目的只有一个。所以,我不和那个力士比力;所以,我要在最快的速度内杀掉飞天豹。” “你……” “所以,即使你什么都没有,我也会一刀杀死你,你别想打如意算盘。” “你不要说大话……” 一声豹吼,刀光电射而至。 她尖叫一声,扭头便跑,扭转身的刹那间,双手齐挥,转过后再左手后扔。 暗器漫天,连续发射,恍若满天花雨。 可是,人反而堵住她的退路,向前一冲,便看到人影倏现,刀光到了眼前。 “哎……”她急退。 “嗤嗤……”刀光连闪,她的狐皮马甲裂了,里面的衣衫也裂了,连胸围子也裂了,酥胸暴露,椒乳怒突。 披风也裂了,而且飘落。 佩剑的腰带也断了,剑囊坠失。 更糟的是,腰带也断了。 “饶我……”她惊怖地叫号,双手提着裤头,泪下如雨,蹲下哭叫。 张家全站在她面前,察一声收刀入鞘。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张家全说:“今后,你父女两人,必须远远离开我的视线外。” “我……我……” “我不管你有任何理由,我只知道我的理由。你回去告诉燕山三剑客。” “告诉……告诉他们甚……甚么?” “告诉他们,我在山里等他们,不要躲在显通寺发施号令。” “我……我一定转……转告。” “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她本想说,怎么走, 还好,她看到掉在树下的披风,披风仅断系带,并没破,还可以裹住满体春光,不然怎么走? 再抬头一看,张家全已经不见了。 “我必须逃……开……”她虚脱地自语。 但她知道,她不可能逃开,除非她老爹能摆脱汉奸走狗的身份,但那怎么可能? 惨烈的杀戮,在山林间不时展开,凌落的尸体与刺鼻的血腥,引来了附近山区中的许多猛兽,虎豹豺狼皆向这一带山区集中觅食。 搜山的人员每组增加三个,八个人按理一定可保安全。 事实反而危险,因为袭击的人不再公然截杀,猝然的袭击猛烈如迅雷疾风,一下子就会消灭一半人,防不胜防。 第三天,搜山的人不再外派。 三天中,共死了七组搜山的人,唯一幸存的人是黑牡丹冯秀秀。死了的人不会说话,谁也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些什么可怕的变故,是怎么被杀的。 当第一队铁卫军到达时,交通完全断绝。 这队铁卫军是御林亲军威勇营的精锐,骑射的功夫超人一等,台怀镇与显通寺,立即布下严密的警戒网。 这表示皇驾即将到来,此地的安全人员,不再作浪费的远程搜索,以巩固内围为主。 张家全不是傻瓜,他对行刺皇帝毫无兴趣,犯不着往天罗地网里闯。 燕山三剑客行踪如谜,即使出来搜索,张家全也碰不上他们。 当威勇营的兵马到达时,张家全放弃骚扰猎杀的行动,悄然北上。 他北上是有理由的,他要查一查风尘三侠的下落,他对风尘三侠的离去颇感不安,心中明白这三个人不肯放弃行刺的计画,不知目下他们怎么了? 他在台怀镇附近大开杀戒,目的就是牵制燕山三剑客这些人,而这里的事己不可为,他该离开追寻风尘三侠了。 这三天,他都不曾发现飞虹剑客与尹香君的踪迹,也深感挂念,他们到底怎么了? 他当然不敢走大道,大道上一队队巡逻的兵马络绎于途,旅客完全绝迹,他只好绕山而行,十分辛苦。 大道从东台的东面山区通过,中间是东溪河谷。 他是在山野中长大的,不会迷失在山里。 近午时分,他翻越一座山梁,向西盘绕,十里外的大道宛然在目。 大道绕山腰而过,远看像是马道羊肠,但路上如果有人行走,在这一面都可以看得到。 他没有看到大道上有人,却发现前面山脚下的茂林中,升起淡淡的轻烟。 有人在那儿生火。 这里的山势向北走,比五台低了很多,所以寒风淡弱,与平地的初冬气候相彷佛,不可能有人升火取,可能是烹煮或烧烤食物。 他心中一动,悄然绕走。 山脚的树林中,六个人正在架火烧烤猎获的野兔。这一带的野兔又肥又大,一只足有十斤重。 六个人烤两只兔,这六个人的胃口真吓人。 六个人都是又粗又壮的彪形大汉,刀剑都是重家伙,随身带有粮袋、百宝囊、酒葫芦,和一只简单的行李卷,一看便知是有露宿准备的山里人。 野兔已烤成金红色,快熟了,香气迎风飘散,极易引起肚子唱空城计的人最佳食欲。 “赶快吃吧!”那位腹大如鼓的佩刀大汉说:“时辰差不多了,别等到看见车马再匆匆进食,死了做不成饱死鬼啦,谁还有酒?” “给你,还有半葫芦。”负责烤兔的虬须大汉把酒葫芦丢过,将烤兔离火,搁在预先准备的木架上,拔出一把飞刀开始割烤兔。 “喝!见者有份。”不远处钻出张家全,兴匆匆向前接近。 他听那位腹大如鼓的大汉说“看见马车”四个字,知道这些人必定在这里等马车。在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大道,车马远在前后三五里都可以看见了。 至于等什么马车,他无法估料了。 “咦!你是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混球?”虬须大汉大牛眼睥睨着他:“好家伙!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事吗?” “等吃呀!”他走近扫了众人一眼,六双怪眼凶狠地瞪着他。 他毫不在乎:“你们准备做见不得人的事吗?不要紧,我不会妨碍你们,诸位贵姓呀? 说出来也好彼此称呼……” “去你娘的!”一个尖嘴缩腮脸上无肉的大汉骂:“既然做的事见不得人,还问什么姓?要吃,你就尽量装,少废话。” “那就谢啦!” 他分得一条兔前腿,前腿肉虽不多,但连着大块胸肉,足以填饱肚子。七个人一面喝酒一面用手撕肉吃,吃像相当粗野恶劣。 “咱们等那边的车马。”腹大如鼓的大汉,用沾满肉汁的手向对面一指:“看到北面的山坡吗?车马一上坡,咱们就往南面走,可以从容赶到北面的山鞍等候。车马一到,咱们就冲出去喀嚓喀嚓。” “哦!抢劫车马?”他信口问。 “抢劫皇帝,哈哈哈……”虬须大汉狂笑:“咱们已经等了好些日子了。从这里再往北,整整一百里,沿途再也没有这么好的地方下手了。” “抢劫皇帝?”他装糊涂:“就你们几个人?开玩笑,简直是寿公上吊活腻了。” “地势好,人少照样可以成功,你懂个屁!”脸上无肉的大汉说:“打了就跑,能抢多少就算多少,何况我们还有一批人,够了,对付一些御林军,算得了什么?” “喝!你们似乎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呢!好吧!就算你们十分了不起,占的地势好,预祝你们成功。”他懒得和这些人抬杠。 “你带了刀,要不要参加一份?”虬须大汉指指他的猎刀:“皇帝车上带了许多供佛的无价珍宝,到手任何一件,都够你快活一辈子,如何?” “分得这种卖不出丢的脏……” “分个屁!”脸上无肉的大汉,说话似乎不离屁字:“能拿多少,随便你拿多少,谁和你分?谁拿得动就是谁的,得手也各走各路,走不掉活该倒楣。” “算了,你们这几个人……” “还有,你看。”脸上无肉大汉发出一声呼哨,右方不远处的密林内,立即传回呼哨声片刻,五个人排草而来。张家全一怔,心中暗自警惕。这五个人中,有三个是士了年纪,年届花甲以上的人,气概不凡,与这六个粗野强盗气质完全不同。 一看便知是功臻化境,身份地位必定不低的高手名宿。 “怎么啦?”为首那位花甲老人一面接近一面问,一双老眼虽然眼中有红丝,但眼神依然冷森锐利,所佩的剑古色斑烂,定是修为近登峰造极的剑术名家。 “这里有一个人,前辈看他能不能参加?”脸上无肉的大汉说:“看这小子雄壮不凡,也许真有两下子派得上用场。” “人多多益善。”花甲老人不住打量泰然自若的帐家全:“喂!小子,你跑得快吗?” “跑得快又怎样?”张家全信口问。 “咱们一击即走,抢到珍宝就四散分飞,跑不快那就死走了,没有人会帮助你。” 张家全开始仔细打量察看这十一个人,却又察觉不出有何可疑的地方。 原来是一群想劫车驾的亡命强盗,所说的分脏与袭击的方法,纯粹是一些临时凑合的牛鬼蛇神,既没有组织,也没有计画。这才真正是不折不扣的亡命,不顾一切不管后果的作法。 一时心动,他的目光投向对面的山径,留心察看情势。 的确不错,车驾假使经过南面一段,那是并不算陡的长坡,但一面是陡升的密林,一面是下沉的陡坡,如果发生事故,前后的保驾兵马无法一拥而上,必定马蹶车翻。 而撤走也容易,上下都可脱身,骑军不可能追逐。 风尘三侠不知在何处潜伏,不知准备在何处下手行刺,目下既有机会,何不参予这些亡命? 这一来,风尘三侠就不会昌险送死了。 “在下不要任何人帮助。” 他丢掉残骨说:“当然也不会帮助任何人。” “你是说,你决定参加了?”花甲老人沉声问。 “不错。”他也沉声答。 “你不怕杀头抄家?” “你们呢?” “咱们在玩命,无家可抄。” “我也是。” “你行吗?” “要不要试试?” 他摆出挑战的姿态。 另一个花甲老人哼了一声,手接上了剑靶。 “不必和他计较。”花甲老人伸手拦住同伴阴笑:“日下咱们用人之际,人愈多愈好,他这鬼样子相当骠悍,一定可以派得上用场。至于他行不行,反正命是他的,他自己会注意,死活是他的事。” 第二十七章 “不试试他的武功胆气,恐怕会误事。” “这……这样吧!试试他的拳脚就算了。” “好,试试他的拳脚。”那位生了三角眼的花甲老人真快,声落人已贴身,右掌来一记鬼王拨扇,攻上盘,掌发似电,内劲猛然迸发。 张家全早有提防,假使对方不试他的武功,他反而犯疑。 对方一动手,他便消去戒心,这些人真是一群临时凑合的乌合之众,真的志在抢劫皇帝的车驾。 这一掌十分霸道,偌大年纪的人手脚如此沉重快捷,决非庸手。 因此他不敢大意,闪身出掌斜拨化招,下面乘机反击,靴尖吻向对方的右脚迎面骨,化招反击真快得像是电光一闪。 三角眼花甲老人没料到他立即回敬,吃了一惊,千钧一发中侧跳急退,几乎挨了一下,迎面骨如被踢中,可不是好玩的,很可能肉裂骨折。 一招受挫,三角眼花甲老人恼羞成怒,一声怪叫,拔剑出鞘。 “我来!”虬须大汉沉喝,猛地虚空一拳捣向张家全的背心。 张家全背上有豹皮革里,但他已用青布裹住。 按理,这一拳即使击中,也只能击中革囊而已,毫无用处。 但张家全却不能让人击中,对方有十一个人,这一拳就算伤不了他,很可能凶猛的打击力道将他向前震出,正好撞向已撤剑在手的三角眼花甲老人面前,势将受到剑的无清攻击。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不向左右闪,人在原地扭转身避招。 一阵刚猛的可怕打空拳劲,从他的胸口一掠而过,感到护身的先天真气一阵激荡,好凌厉凶猛的百步打空神拳,假使他躲闪不开,那…… 他无名火大发,不假思索地飞撞而上,快极,右掌贴上了虬须大汉的胸口,阴柔的劲道猝然吐出。 “哎……”虬须大汉狂叫,倒撞出丈外,砰一声大震,背部撞在一极大松树上,松针如暴雨般下落,大汉也反弹摔倒,挣扎鸡起。 “咦!这是什么掌力?”三角眼花甲老人大吃一惊,意似不信地狠盯着怒容满面的张家全。 “谁再敢鬼鬼祟祟下毒手。”张家全的手扣住了刀靶:“我不砍他娘的十七八刀,就不是人养的。” 他这一发威,杀气腾腾,虎目中冷电四射,使得剑已在手的三角眼花甲老人吓了一跳,不敢冲上发剑。 “算了算了。”为首的花甲老人打圆场:“留些精力吧!等会儿看谁是真正的好汉,这时打不得。” 虬须大汉被两位同伴扶起,仍感到天旋地转。 “这家伙的掌……掌力有……有鬼……”虬须大汉含糊地叫:“及体阴……阴柔,劲……劲发似……似山……山洪倾……倾泻,我……我要……要和他拼……拼刀……” “闭上你的狗嘴!”花甲老人怒叫:“人家一掌你都受不了,还敢说拼刀?丢人现眼,滚到一边凉快丢。” “我……”虬须大汉挣开两个扶他的人,恨恨地揉动挨掌的左胸活血。 “你这种阴柔的掌力是不是九阴摄魂掌?”花甲老人向张家全问:“老夫提一个人,摩天岭五行堡堡主指断魂冯威的师父,九阴吊客苗大风。” “没听说过。”张家全说。 他知道冯堡主父女,却不知道冯堡主的师父,他对江湖的高手名宿所知有限,当然不知道九阴吊客是何许人也。 “阁下的师承……” “无可奉告。”他坚决地说。 花甲老人还想追问,却被同伴的叫声所打断。 “来了来了,车驾来了……”有三个人同声叫。 □□□□□□ 旌旗招展,马壮人强。好长好强的队伍,难怪一天走不了五十里。 九部黄色的八骏长辕舆车,型式完全一样,人员的分配也一样,只有车队前后的兵马稍有不同。 前卫是一百名御林军甲士,五十名侍卫。后卫有卅名侍卫,六十名御林军。然后,是卅余位王公大臣,一队内监。 每车前面,是卅名御林军。廿名侍卫则在车两侧策马随伴。八名威武营勇健牵住八骏。 八名威武营轻甲士跟在车后,八名善扑营的力士,扶住车厢步行。 队伍足有两里长,九辆车缓缓地前进。 小皇帝在那一辆车内?恐怕连带队的十几位公侯将爷都不知道。 来上百十名刺客,简直是送死!就算能远攻,也有九分之八误中副车的机会。 远远地,便看到马队掀起的尘埃,在山道中蜿蜓上行,沿途派出的巡逻与卡哨,早将附近的村镇看守得死死的。 任何人出现在视界内,结果只有一个:死! 难怪花甲老人这群乌合之众,事先躲得远远地,然后再以火速的行动,利用隐蔽的地形,出其不意赶往预定动手的地方发起攻击。 如果事先躲在该处,一定会被巡逻与搜索人员搜出来的。 张家全不在乎成功与失败,所以心情并不紧张。 在山野里,他是主宰,强大的队伍吓不倒他,这一带山野可以任他纵横。 十二个人,在山野中急向上赶,绕至预定动手的山隘,足有十里以上。 降下一条乾涸的溪谷,溪宽百步以上,沙石罗布,降雨时方可以看到水影。 山西境内的河流,通常是河道宽广,水浅而急湍,每逢大雨就四面横流形成巨浸,雨一止叉成了浅水窄流。 对岸的溪岸树林前,突然出现一位穿墨绿劲装的佩剑女郎,迎风卓立,风华绝代。 领先而行的为首花甲老人一怔,脚下一慢。 “咦!什么人?”三角眼老人讶然轻呼。 走在中间的张家全吃了一惊,把包头往下拉,掩在眼上方,下面的衣领往上垃,住了口鼻。 “你们才来呀?”绿衣少女俏甜的语音悦耳极了,笑容也美极了。 队伍并没停下来,花甲老人恢复脚程,急急过溪。 “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老人在八尺外止步,老眼中有疑云:“听你的口气,像在等人。” “是呀!老前辈。” “等谁?不会是等老夫吧?” “当然是等你呀!” “老夫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老前辈。” “那……你认识老夫?” “老前辈一代剑术名家,武林位高辈尊,谁又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庐山……” “住口!”花甲老人沉叱。 “老前辈……” 花甲老人哼了一声,突然一掌抽出,蓦地风雷乍起,无俦的掌劲像山洪般向姑娘涌出。 绿影连闪,连换五次方位。 除了张家全之外,十个人两面一抄,要形成合围。 花甲老人共攻了五掌,劳而无功。 绿衣女郎转身飞掠而走,快如电射星飞,想包围她的人根本就跟不上。 “老前辈,你该拔剑。”绿衣女郎一面飞掠,一面娇叫:“你的天绝三剑是武林一绝,剑术中无出你右。 算我怕你好了,你何必一见面,就生那么大的气?难道说,你天绝狂叟包江右的名号,怕让人知道吗?” 花甲老人愤怒地狂追,恨极。 绿衣女郎毫无摆脱的打算,沿溪岸掠走如飞。 “包老前辈,你从江右跑到京师,又从京师跑到山西来。”绿衣女郎的嗓音清晰震耳: “你偌大年纪,应该落叶归根,若来奔波不是好现象,你是不是跑得太远了?及早回头,还来得及。” 十一个人一阵狂追,像一窝蜂。 张家全也追,但他走在最后。 他的虎目中,冷电阴森无比,浓浓的杀气令人望之心胆俱寒。 到了一处山脚下,绿衣女郎突然止步转身,神定气闲,似乎刚才奔逃四五里,她只费了三分劲。 花甲老人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锐啸,十一个人立即分为两组。前一组五个首脑人物,围住了绿衣女郎。 后一组六个人,也就是虬须大汉六个烤兔的人,突然回身,各发出一根套索,全向跟在后面的帐家全集中。 张家全似乎不会躲闪,也躲闪不了,变化出乎意料之外,猝然群袭必定得手。 六个人套人的绝技极为纯熟,像是老于此道的能手,有备攻无备,六个人的套索全部中的,一圈加一圈,连身带手直至双脚,套得结结实实,同时一拉,张家全骤不及防,倒下了。 “打昏困上!”虬须大汉怪叫,拉紧套绳几人向前猛拖。 张家全是向前仆倒的,谁也没看到他早已将靴统内的锋利匕首拔出藏在怀中。 绿衣女郎看得一头雾水,她根木就没看清张家全的面貌,这些人怎么自相窝里反的? “小姑娘,你怎么认识老夫?”花甲老人厉声问:“通名,老夫要先知道你是何来路。” “本姑娘并不知道你是何来路,是那位老前辈要找你。”姑娘向右侧方一指。 出现了飞虹剑客,还有一个伥弓以待,并不向前接近的金鹰。 “你这卑鄙无耻,卖友求荣,丢尽武林气节的汉奸走狗!”飞虹剑客切齿咒骂:“你把江右的朋友全部出卖了,我那位老朋友是完全信任你,没料到你为了保全庐山的基业,不但出卖江右群雄,连他也一并出卖,被满狗一网打尽了江右反抗的义民志士。 你……你你你……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认得我祝大年吧?在京师,我找了你一年,始终等不到宰你的机会,现在……” 所有的人,都不听他的了,全部转身注视身后的奇异变化,人人惊疑不定。 虬须大汉第一个接近张家全,手仍拉紧套索,伸右手俯身一掌拍向张家全的后脑。 张家全是面向下躺倒的,手脚皆被套牢,六方分别拉紧,按理决不可能再有任何挣扎移动的可能。 一星电芒一闪即没,没入虬须大汉的心坎,一定是贯破了心房,心一破气血俱,掌仍向下落,人也跟着向下仆,砰一声倒在张家全身上。 他呻吟一声蜷缩一扭,便滚落在一旁,再叫了一声,手脚开始反射性的抽搐。 “咦!”第二个人惊讶地叫,拉着套绳急急接近,先不管张家全,伸手急拉虬须大汉。 电芒又闪,自左肋射贯入胸膛。 “哎……嗯……”这人如受雷殛,身躯一震一挺,想站稳却又力不从心,再大叫一声,向前一栽,摔倒在快断气的虬须大汉身上。 接着,笫三个人一抢近便倒了。 张家全伏倒在原处,像是死了。 花甲老人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变故,相距在廿步外,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些怎么意外,猛转身,目光落在卅步外的金鹰身上。 金鹰也好奇地向这一面眺望,颇感惊讶,弓上搭有一枝箭,并没有发射。 但花甲老人却不作此想,认为是金鹰在用箭袭击,一声冷叱,举手一挥,立即有两个人掠出,时起时伏向金鹰以快速诡异的身法接近。 “姓祝的,你真是阴魂不敬。”花甲老人身形电闪而出,剑在闪动问出鞘:“你那几个朋友不识时务看不清时势,你不能怪我无义,我包江右已经尽了力,他们不听自取灭亡,得怪他们自己,你……” 飞虹剑客一声怒叱,剑出鞘龙吟隐隐。 双方不约而同扑上、出剑,蓦地风吼雷鸣,剑气飞腾电虹急剧地吞吐闪烁,同时抢攻,各展所学,杀得难分难解。 每一剑皆是致命的杀着,都想一剑就把对方杀掉,愈快愈好。 三角眼老人是唯一袖手旁观的人,背着手随激斗的身影移动,眼中有诡异的笑意。 另一位老人,找上了绿衣姑娘,一枝剑狂野而诡异,左一剑右一剑专走偏门,居然把姑娘缠住了。 碰上姑娘快攻,老人一沾即走;姑娘攻势一慢,就狂野地攻击,等姑娘杀着一出,却又流光逸电般撤身。 两个老人冲上金鹰,相互策应一动一静,你伏我进,我停你冲,乍起乍伏中,金鹰共射出五枝箭。 每一箭皆差毫厘,劳而无功,而两老人已冲进树林,左右急抄,已接近至七八步内,利用大树隐身,更为安全了。 金鹰别无选择,对方已经近身,弓箭已失去作用,只好丢掉弓箭拔出外门兵刃鹰爪,一比二,他难免心中有点紧张。 其实,五箭无功,他已经有点不安了。 “原来你这头鹰不在五台,跑到这里来了。”那位留了花白鼠须的老人,挪动着剑狞笑:“台怀镇传来消息,说有人看到你这头鹰,通知我们这一面的人留神。 他们说你可能赶到前面来,没想到你真赶来了。金鹰,你飞不了,马佳侯爷指定要活捉你,你就认命吧!哈哈……” 双方的武功相差有限,一此二,金鹰便完全陷入挨打境界,不片刻,便陷入苦战,完全失去攻击的机会,只能艰苦地苦撑。 飞虹剑客与天绝狂叟两个人,棋逢敌手,恶斗百十招,双方都掏出压箱子的绝活,愈斗愈激烈,险象横生。 三丈外剑气澈骨裂肌,旁观的人无法走近,被剑逼得无法站稳,不敢不后退。 绿衣姑娘最轻松,她不但身法闪动快得不可思议,剑招也神奥灵活,从容不迫接下了对手百十剑的狂攻,显得愈来愈沉稳。 她手中剑的变化也愈来愈令人难测,反击的每一剑,皆可令对手急急闪避不敢硬接,主宰了全局。 但她如想在短期间把对手击倒,也无此可能,对手闪避的身法并不快,但诡异得匪夷所思。 他明明向右闪,却又出现在左侧,常在紧要关头中化险为夷。 三角眼老人不时观察三面激门的情势,往复察看并没有加入的打算,背着手窜过来纵过去,背手观战脚下却又显得忙碌。 “不能拖了!”三角眼老人突然高叫:“这样你来我往拼下去,三天两夜恐怕也难了断,可不要误了大事,上面怪罪下来,谁也吃不消,准备走!” 绿衣姑娘以为这个鬼叫下令的人,会加入来攻,岂知对方根本没有拔剑加入的意图。正感到有点奇怪,突然感到体内气机一窒,先天真气陡然浮动。 还来不及有所反应,铮一声震鸣,虎口一麻,手膀一震,剑被震得脱手飞腾而起。 “哎……”她惊叫,腿一软,全身脱力,骨节似乎全松了,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向下栽。 与她交手的老人哈哈一笑,一跃而上。 “这小女人好美……呃……”伸手要抓起她的老人狂喜地欢叫,最后的叫声却一点也没有欢的意思,而是惊怖的厉叫。 姑娘全身失去控制,但神智仍是清明的。 她看到激射而过的刀光,感觉出澈骨的刀气,看到依稀的熟悉形影,和电芒暴射的熟悉光芒。 “张兄……”她喜极尖叫,全身一软。 这瞬间,天绝狂叟的绝招三绝剑出手。 “铮铮!”飞虹剑客接了两剑,人向侧震得踉跄而倒,右胁血如泉涌。 第三剑如电耀雷霆,猝然光临胸腹。 飞虹剑客连身形也无法控制,只能眼睁睁等死。 刀光临肋,死神光临天绝狂叟身上,要与飞虹剑客同归于尽。 不能追取飞虹剑客的命了,天绝狂叟百忙中收剑,不想与飞虹剑客同归于尽,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剑靶架住了取肋的一刀。 刀挡住了,但连人带剑震飞出两丈外,好险。 飞虹剑客神魂入窍,踉跄站稳冷汗直流。 “好小子!是你……”飞虹剑客虚脱地欣然叫:“真是老天爷保佑……” “快搜出那老鬼的解药,尹姑娘遭了暗算。”张家全叫,堵住了天绝狂叟:“这里交给我。” 飞虹剑客这才有机会察看附近的情势,倒抽一口凉气暗叫侥幸。 他们三个人,一比一连一个也支撑不住。 而目下,死尸却七零八落。 那位三角眼的老人,正双手抱住小腹,艰难地一步步要往外逃,每一步都摇摇欲倒。可能腹中有异物进入,快支持不住了。 不远处,六个用套索擒捉张家全的人,有五个身躯已僵,有一个仍倒在地上叫号。 先前要擒捉尹姑娘的老人,腰脊已被砍断,死在自己的血泊中。 “往这一面来。”飞虹剑客一面向濒死的三角眼老人走去,一面向远处手忙脚乱的金鹰招呼:“你一个我一个,杀光他们。” 要脱身并不难,金鹰虚晃一招飞掠而走。 张家全横刀屹立,挡住了天绝狂叟。 “你在侍卫营讲武堂,调教出不少满狗。”他毫不激动地说:“他们利用你传授的天绝三剑,屠杀了不少我们大汉英豪。现在,我要杀掉你。” 天绝狂叟强抑心中恐怖,转头察看四周,发现只有他和另外两位同伴,其他的人都死光了。 “你……你竟然杀掉了我……我所有的人?”天绝狂叟似乎想证明人不是张家全所杀的“不错。”张家全肯定的答覆,让老家伙失望,像是挨了一记雷击。 “你……你是谁?” “豹人,魔豹。” “你……你怎么不……不在五台……” “我该在五台吗?” “这……” “你的得意主子燕山三剑客,不敢到山林里和我魔豹玩命,我只好离开。我魔豹不是目中无人的英雄,不想和大内无数高手玩命。我的宗旨是有机会就杀,没有机会就走。碰上了你,是你运气不好。你那些同伴,比你更糟,他们已经先一步死了。” 金鹰飞掠而至,轻功比围攻他的两个人高明多多。 两个老人己看出情势恶劣,立即放弃追逐金鹰,往天绝狂叟左右一靠,布下了三才剑阵飞虹剑客搜出解药,救助尹姑娘。 “要活捉包老汉奸。”飞虹剑客向这一面大叫:“他们用同一卑劣手法,假扮抢劫车驾的人,诱擒了风尘三侠,要向他素人。” “很难,祝老前辈。”张家全大声说:“我杀人而不捉人,刀一出有我无敌。” “小子,你一定要捉活的人,问他人藏在何处。” “我可以试试看,但概不保证。”张家全冷笑:“包老狗,你说出风尘三侠藏在何处,我刀下留你一命,你最好放聪明些。” “小辈,你未免太狂了。”天绝狂叟怒叫:“胜得了老夫手中剑,你再说大话并未为晚。” “你那什么天绝三剑,算了吧?”张家全嘲弄地说:“燕山三剑客已获阁下的真传,我实在看不出凭什么你敢吹牛命为天绝。” “你将发现天绝三剑的神奥……” 一声豹吼,张家全扑上了,刀光激射,风雷骤发,面对三个剑术通玄的老前辈,他依然保持主动攻击的习惯,有我无敌无畏地行电耀霆击。 “夺魂斩……”他的叫吼声随豹吼之后发出,有如石洞里响起震魄撼魂的焦雷。 三剑齐发,排山倒海。 一连串沉雷,一连串夺目的刀影闪烁,一连串破风啸吼,一连串惊心动的撞击…… 人影四散,乍合乍分。 张家全的身形在左方重现,用千斤坠稳下马步,刀贴身斜举,虎目中冷电四射。 血迹斑斑的猎刀,出现新鲜的血迹。 “呃……”侧射两丈外的一个老人,突然丢掉剑踉跄站稳,手按住左胸,鲜血像喷泉一般涌出,一双手怎能按住裂了尺长创口的破胸? 身形一晃,向前一栽。 另一个老人,飞掷出两丈,右腿不见了,齐胯而断的腿掉落在另一面,重重摔倒在地挣扎。 活的机会微乎其微,折断处近腹,挽救不易。 天绝狂叟的顶门鲜血被面,灰色的小辫子存而没断,因为有一半后脑的头发仍在,仅顶门被刀削断了头皮,红中,可看到白惨惨的头盖骨。 “差一点你就没救了。”张家全虎跳而上:“现在,我有把握活捉你了,包老狗,快丢剑投降。” “你休想!”天绝狂叟厉叫:“身入公门,身不由己;咱们来的人,身家性命皆在别人手中,生死成败不由我们自己顾及,你来吧!” “你把风尘三侠藏在何处?” “已派人押交给侯爷的统领了。” “侯爷的统领?” “那是西林觉罗鄂托,威武威勇两营的兼领。”一旁的飞虹剑客说:“也是这次车驾安全的负责人。风尘三侠完蛋了,这老狗得负责。 威勇侯马佳兰察倒还有点仁慈,他下令要活捉刺客。而这位西林觉罗鄂托,抓到任何可疑的人都不留活口。” “人在何处?”张家全问:“西林觉罗鄂托。” “在车驾前面约三里。”天绝狂叟说:“他率领一百廿名铁卫军负责清道,你找他等于送死。” “你先死!”张家全厉声说。 “老夫……” 一声豹吼,张家全人刀合一扑上了。 “九幽斩……”豹吼后传出他的沉重大吼。 “铮铮!”刀剑接触火星直胃。 人影飞跃而起。剑光流泻。 刀光疾升,如影附形,半空中爆发出一声龙吟,两个人影分别飞腾滚翻而坠,刀光剑影似流星陨没。 “叭哒!”天绝狂叟摔落在两丈外,右胁裂开,肚山肠流。 “你们不要跟来。”张家全收刀入鞘,解下背上的豹皮革囊抛给飞虹剑客:“也许,我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 “老弟……”飞虹剑客惊叫。 “家全……”尹姑娘凄然惊呼。 “我要借你的弓一用。”张家全向金鹰说:“我不会鲁莽。”他绵绵地、深深地注视尹姑娘:“我觉得,我要知道风尘三侠的结果,毕竟他们曾经是我所救过的人,我不能放手不管,诸位,再见。” 三个人怔在当地,眼看张家全到了先前金鹰与两个老人交手的地方,拾起金鹰的弓和箭袋,人去如电射星飞,两起落便不见了。 “我要跟他去。”尹姑娘拭掉泪水,坚决地说。 “你一去,他死定了。”飞虹剑客沉声说:“姑娘,你要他死吗?” “我……” “没有人能杀死他这头魔豹,山林是他的天地。”老人郑重地说:“如果我们在场,他……等于是我们缚住了他的手脚让鞑子痛宰,你知道为什么吗?” “可是……”姑娘的泪又流下来了:“我……” “你所要做的事,是离开他远一点。” “这……” “走,我们找一处最高的,可以俯瞰的地方,看看这头魔豹如何斗龙。” “尹姑娘,祝老哥的话千真万确。”金鹰苦笑:“咱们任何一个人被走狗们缠住,就等于困住了张小哥的手脚。所以,我们必须走远一点,他才能放心大胆与无数高手强敌周旋。” “我们难道真……真派不上用场吗?”姑娘以手掩面,她当然明白两老说的是实情。 “是的,姑娘。”飞虹剑客说:“你除了轻功不错聊可逃命之外,你绝对挡不住那些信心与勇气皆起人一等的高手。 像天绝狂叟这种外围走狗,已经不是你我所能对付得了的,内围的侍卫,更是出类拔萃的可怕人物。” “我们是无能为力了?那他……” “他已经告诉过你,他不会鲁莽。”飞虹剑客呼出一口长气:“你要让他心悬两地吗?” “这……”姑娘语塞。 “走吧!上山。” 第二十八章 车驾的前面,十里内巡逻与警哨不停地搜索、封锁、推进,一组组人轮番交替前行,这些人比随同车驾进行的人辛苦百倍,责任也重百倍。 这位安全的负责人,就是都统西林觉罗鄂托。 凡是获有贵族觉罗封号而加在姓上的人,并不一定是大官,都统是军事上带兵官最高的官阶,以往通常出旗主充任。 旗主,也就兼奴隶主。 后来太平日久,有些旗主沦为混混,而旗下的人有些却当了大官甚至封爵,而这些大官对成了混混瘪三的旗主,仍然得矮上一截,见了面还得听候使唤。 这说明了西林觉罗鄂托,不卖威勇侯马佳兰察的账原因所在,威勇侯官阶虽高,但不是旗主,而西林觉罗鄂托,却是货真价实的旗主。 马佳侯爷颁下刺客的图形,要捉活的追根盘底。 西林觉罗鄂托是个纯粹的莽夫,可不吃这一套,抓到可疑的人,砍了拉倒,军伍推进期间,那有工夫停下来问口供?反正可疑的人,杀掉错不了,是不是刺客,没有追究的必要,汉子蛮子多杀几个不要紧 在京都,他曾兼任步军统领,不知杀掉了多少所谓罪犯,是一个标准的嗜血军人。 他领着一百廿名骑军,在车驾前面三里左右前进。手下有三名参领,负责轮番调度前面的九组巡逻与警卫。 每接近一组,这组人立即飞骑超越赶到前面去。 九组人轮流一站一站前进,所以前面五至十里地,不断有骑军钻进,每组十个人,足够分配。 正走间,前面有三名骑军飞骑往回赶。 后面牵了一匹马,马上驮了一个气息奄奄的骑兵。 只有前进或停止的兵士,往回赶的却是少见。 “怎么一回事?”虎目烟的西林觉罗鄂托,老远便沉声间。 三位参领也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立即有两名参领飞骑驰出相迎。 片刻,人马到达。 “启禀总领。”一名参领马上行军礼说:“一组先锋巡逻人员,受到意外袭击,留下一个人传话,请问总领要不要听?” “叫他说。”他挥手示意继续前进。 护送受伤巡逻军回来的三名中士,将牵着伤者的坐骑交纳之后,行礼告退策马走了。 两名兵士牵着驮了伤者的马,傍着总领而行。 “那……那人自称姓张……姓张。”受伤的甲士有气无力地说:“我……我们十个人,被他飞快地一一打落马下,好……好可怕。 他放属下回……回来,说……说请总领前……前去与他面谈,他……他说只……只许带……带十个人。” “他要谈什么?” “他……他说谈行刺的事。” “混蛋!你竟然听他说?” “属下不……不敢……” “好,我去见他,在何处?” “在前面山崖上,已……已经有两……两组人在监视,他……他的弓箭很……很厉害,战马已……已有许多被射死了。” “完颜参领,带九个人跟我来。” “属下遵命。”一名参领马上欠身答。 不久,到了五里外的一座高岭脚,右面是一处绵延六七里的五丈高陡崖。 共有三组人卅名甲士,被阻在前面山崖转向处,共有十二匹战马被射死,有六匹掉落在路左的下沉百尺陡坡下,血肉模糊。 张家全站在对面的屋顶怪石旁,居高临下,用箭封锁道路,射马而不射入。 他用的箭,是掳自甲士的。 他身右不远处,九名甲士被吊挂在岩石上,脖子另加套圈,脚下搭了两根横木做踏架,只要拉倒横木,九名甲士便会下坠,立即被吊卅名甲上被阻在百步外,即使想用箭回敬,也无法射中,他利用怪石障身,箭到便闪到石后。 西林觉罗鄂托到了,远在百步外便可看到崖上的景况。 身为主将,身经百战,看到了太多的死亡,早已成了铁石心肠,这种光景吓不倒一个刚毅的军人。 十骑直抵崖下,上下五丈空间面面相对。 “我,西林觉罗都统。”总领声如沉雷:“你要干什么?蛮子,说!” “我,魔豹张家全。” 十人皆脸色一变。 显通寺的消息,不断传至随车驾行动的威勇侯手中,所以魔豹大闹五台的事,稍有身份的人都知道。 “你想干什么?” “九个人,交换被你们捉住的三个人,另附交换条件。”张家全朗声说。 “本官不与匪徒谈条件。”总领厉声说。 “情势不由你不谈。” “本官只有一个条件,你,投降。” “那你走吧!”张家全挥手怒吼:“我张家全本来就不与任何人谈条件的。” 完颜参领用满语低声说了许多话,总领的脸色不住在变。 “换什么人,附什么条件,你说。”西林觉罗鄂托终于口气软了。 “换风尘三侠,李群、舒眉、萧山。附带的条件是:其一,在下负责把他们带离五台,要他们放弃行刺的计画;其二,在下不再骚扰,远离五台。 “哼!如果本官不答应呢?” “在下将大开杀戒,倾全力行刺,死而后已。” “本官稍后给你答覆。” “在下可以等。” 十骑后撤,循原路驰回。 车驾行进,不能停留,主事的人必须当机立断。所以一个军人与一个政客,性质完全不同。 不久,卅具铁叶盾在百步外列阵。 卅余名勇士,从侧方攀升断崖,从山腰急进接近。 五十张强弓,在盾后列阵,五十枝狼牙,矢尖发出令人心悸的闪光。 号角长鸣中,推出十三个五花大绑的人。 这就是西林觉罗鄂托的答覆。 在冲锋的号角乍起中,五十枝劲矢几乎在同一瞬间离弦,然后是卅匹健马冲出,骑士拥盾,标枪藏于盾后,在箭雨的掩护下并列冲出。 从山腰接近的人,也发出杀声蜂涌而进。 十三颗人头落地,其中有风尘三侠。 五十枝劲矢集,人根本就无法抬头露面。 横木轰然倒坍,九名甲士吊死在山崖上。 这就是战争,没有怜悯,没有理性,没有道理好讲。 张家全只获得发射三箭的机会,箭射在铁叶盾上,箭折人不伤。 最后一箭射中一匹健马,一名骑士摔落在崖下居然不曾受伤。满人的骑射绝技,比蒙人还要高明。 在标枪与箭雨集中,张家全知道大势去矣! 卅名绕山腰冲到的甲土,发现张家全已经失了踪。 不久,兵马继续钻赶。 □□□□□□ 兵马漫山遍野搜索魔豹张家全,毫无所获。 张家全呆立在远处的一座山巅上,像一座石人,他的颊肉不住抽搐,双目放射出怨毒的、强烈的仇恨光芒。 抓住弓的左手抓得死紧,右手五指强劲地伸屈。 另一座山峰,大道绕山腰而过,军容壮盛的车驾,在旌旗招展中不徐不疾地进行。 “张兄,不是你的错。”他身侧的尹香君柔声劝解:“风尘三侠求仁得仁,他们在天之灵不会怪你的,不要自疚,好吗?” “老弟,你不要死心眼好不好?”飞虹剑客也说:“不管是任何人,落在鞑子们的手中,结果只有一个,绝无例外,早晚而已。” “如果不是我强出头,他们不会死。”张家全痛苦地说:“都是我,都是我害死了他们。” “你少臭美!”金鹰用另一种方法说服:“你配害死他们?你以为你是什么?主宰生死的神? 你要明白,车驾在行进中,天绝狂叟那些人,把诱擒的俘掳交给西林觉罗鄂托,他们不能停下来问口供再杀。 只要他们停下来休息,包括风尘三侠在内的十三个人,将会死得更惨。你这一闸,等于是减少他们死前的痛苦。 死,一了百了,早一个时辰死与晚一个时辰死无关宏旨,能减少死前的痛苦也算是帮了他们的忙,你还有什么好自责的?你简直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高的倔驴。” “我发誓。”张家全用手指着十里外的壮观行列:“他们必须付出代价,他们必须偿付这笔血债。” “张兄,你打算……”姑娘关切地问。 “我要把五台闹个天翻地覆。” “可是……他们的实力……” “不错,他们实力强大,但我也不弱,我不会像风尘三侠一样愚蠢。” “尹姑娘,不要试图阻止他冒险犯难”飞虹剑客说:“不如及早策画策画,咱们就来陪他玩命。 如果你愿意参加,我们就有四个人了,三个臭皮匠,可抵一个诸葛亮;四个人,就比一个诸葛亮强一倍。” “老前辈,你知道我是一定要参加的。”姑娘深情地注视着张家全:“我从河南赶来,就是为了他。” “我心里烦,我要找地方休息休息。”张家全苦笑:“我必须先冷静下来。” □□□□□□ “你为什么要悄悄离开?好令人耽心。”尹姑娘偎近他幽幽地问。 张家全倚在大树下养神,他的心好乱好乱。 他能回答这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吗? 在他,这是无法启齿的事。 “你怎么反往北走的?”他不想回答,闭上双目养神:“我想,是你和飞虹剑客救了我。” “还有金鹰,他恰好有一颗百转龙虎金丹。” “谢谢你们。”他以手掩面:“而我,却是恩将仇报的人。” “你说什么?”姑娘大感意外:“什么恩将仇报?” “对你,我……我真该死,我……”他呼出一口长气:“我……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也许,我把你看成了小凤,我……” “谁是小凤?” “她……她是……” “我想知道。”姑娘坚决地说。 “你……你没到过潞安府?” “没有,经过而已。我和熊叔、罗叔已经到了河南,本想听你的话寻找鬼谷老人,岂知在孟津渡口,我无意中发现海山的两位长随,带领着一批人北上。 暗中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飞龙秘谍的首脑人物,主要的负责人叫纽钴禄和卓,是一位伯爵。 我心中一动,猜想是海山兄妹请来对付你的,便独自暗中跟来了,沿途昼夜兼程马不停蹄。 一到显通寺,便听到海山说她妹妹在九龙冈带人对付你。我心中一急,便先一步动身赶到九龙冈,恰好赶上崂山六煞围攻你,你中了他们的淬毒飞鱼刺。现在,我要知道小凤的事,你会告诉我的,是吗?” “我……” “我在听。” 姑娘不许他再逃避,紧抓住问题的核心。 “是这样的……”他无法逃避,只好把十二星相的经过一一说了。 “原来如此。”姑娘恍然:“我听说过有关十二星相的事,他们……” “他们是一群发国难财的枭雄蟊贼,我接任了黑风虎。”他显得沮丧已极:“在你们侠义门人眼中,我已经是你们……” “你不要开口闭口侠义门人好不好?”姑娘白了他一眼:“你故意在你我之间画不难以跨越的鸿沟,这是你逃避的藉口,是吗?” “尹姑娘……” “我叫香君。”姑娘挽住他的手膀,叹息一声:“国难当头,天下大乱,半壁河山仍在兵劫中,这时奢谈侠义,未免不识时务。 在这里,你的所行所事,在鞑子们眼中,是逆犯,是十恶不赦的反贼,因为他们已经自认是主子。 但在南方国朝的人来说,你是英雄,你是国朝的忠义之士。在侠义之士来说,扶危济倾是侠义子弟的天职。 我们并不承认鞑子是新主人,你为什么自认为自己的作为不为侠义道所容?真是自寻烦恼。” “可是……” “不要可是,好吗?你参加十二星相,不是你的错,你怎能逃得过这些人的拨弄?那个什么起舞凤,是往昔黑道中大名鼎鼎的一枝花曾凤,她是黑道枭雄草上飞阳大年的妻子,阳大年也就是老八驿天星追风羚。” “咦……”张家全一楞,虎目睁开了:“她……她说追风羚是……是她的兄长……” “只有你才会相信哪!”姑娘调侃他:“这些人为了要利用你,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包括把妻子说成妹妹送入别人怀抱。” “这……这些人真可怕。”他脸一红:“坦白的说,不管她是什么人,我对她毕竟有一份亏欠,毕竟她是我第一个女人,所以我一点也不怪她。至于你,老天……” 他又掩住了脸,痛苦地叫天。 “我?我又怎么啦?”姑娘感到莫名其妙。 “我把你当成起舞凤,我该死……” “你确曾把我叫成小凤。” “我……我亏欠你,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赎罪,所以我必须逃走,我……” “你神智不清,高烧几乎让你疯狂,把我错当成小凤,当成你想念的人,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呀!” “但我玷辱了你……” “哦!原来如此。”姑娘脸红似火:“你只会胡思乱想?你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我就安静地睡着了。 也许,我没有起舞凤那么美得让你动心,她的绰号叫做一枝花,确是艳名四播的大美人“你……你胡说些什么?”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你不知道吗?你比她……比她…… “我不要你把我比她。”姑娘将脸藏在他的身后:“你如果不要我跟在你身边,我会走,我会走,但我会恨你一辈子,甚至恨你十辈子。” “你……你知道我……我不敢亲近你。”他叹了一口气:“我怕影响你的声誉。此方说,神钩是侠义英雄,日后你见到他,他怎么说?” “他替鞑子效忠,他敢对我怎么说?哼!”姑娘愤愤地说:“鞑子把黄山划为江南省,我尹家已经迁出狮子林,遁入黄山深处,成为世外遗民。 当然,对大局我尹家无能为力,至少也算是心存故国的草泽龙蛇,至少尹家的人不会为鞑子做任何事。 有机会就给他们制造一些麻烦,在太原,在潞安府,我都做了一些事。但我的宗旨是不公然反抗,那不会有好处。” “现在我做的事,比公然反抗更严重。” “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姑娘斩钉截铁地说:“乾脆,事后我们到南方去。”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在想……” “我不管你想什么,我只间你一句话。”姑娘用手扳住他的脸,神色坚决庄严:“你要不要我在你身边?” “这……” “要我走?” “你能隐起身份吗?” “你是说……” “我对化装易容小有所成,你如果能……” “你看我已经换了绿裳。” “那还不够。” “我听你的。” “好,我们把五台闹他个天翻地覆。” “哦!家全……”姑娘狂喜地投入他怀中,激情地又哭又笑。 □□□□□□ 次日末牌时分,车驾进入戒备森严的台怀镇。 一部份王公贵胄住进了五台小苑,皇帝的圣驾则驻在显通寺。 讲武堂的人,已经被赶到月明池观海寺去了。 这些汉奸并没受到主子的信任,永远不许接近皇帝附近十里内。 往回走五里地,就是沐浴池。 那时,沐浴池的文殊寺还不曾修建,只有几户人家,无法容纳这些人住宿。 沐浴池,也就是风尘三侠第一次被俘的地方。 这也表示车驾将走龙泉关,从保定府回銮。也表示这条循山势下走的龙泉大道,即将进行戒严封锁。 事实上,这条路的香客早已被赶离道路,乖乖地在各地远离道路的偏僻村落暂住,何日才能成行无法得悉,莫不叫苦连天。 穷苦的远道香客,恐怕得行乞返家了。 申牌左右,也就是车驾刚抵达五台的后一个时辰,沐浴池的十余名留守警戒便衣侍卫,便发现对面山脚的树林前,出现戴豹皮头盖,穿了豹皮半臂外套的张家全。 他的豹皮背心,己成了尹香君的外套。 尹姑娘再替他把用来做被褥的豹皮,改制成半臂外套,型式与背心差不多,只是稍长些而已。 这些便衣侍卫机警而聪明,知道凭这几十个人,绝对奈何不了这头可怕的魔豹,不动声色将信息以声号传出,不敢出面公然缉捕。 道上行人绝迹,几户民宅显得平静如,宅门虚掩,不时有妇孺出入。 近路口的一家小村店,大门敞开,空荡荡的店堂只有一名店伙,闲得无聊在打瞌睡,门前的灯笼和酒帘子,被风吹得不住摇晃。 张家全排草越野而至,他走的路,正是往昔舒眉姑娘所走的同一路径。 他的装扮,的确令胆小的人心寒。 身材本来就是高壮,头上有这么一顶豹皮怪帽,绿睛狰狞,豹齿森森。背后有豹皮革囊,身上有半臂豹皮袄,腰带上有可怕的猎刀,虎目炯炯闪烁着冷电寒芒。 睹小的人卜光看他那身装扮就会吓得发抖。 有些人的像貌其实并不狰狞,甚至可说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一表堂堂,但木身却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质,和流露在外的杀气,似乎是天生令人害怕的人物。 他,就是这种人,他的声威,就足以让人气慑。 西面蹄声得得,三匹健马,以轻快优美的所谓走步小驰而来。 打瞌睡的店伙听到脚步声,急急一而起,完全清醒了,一看到他,就吓了一跳。 “你……你是……”店伙魂不守舍,期期文艾:“你客倌……” “对,我是客倌,弄些吃的来。”他站在店堂中,像个野人:“喂!别忘了半壶酒暖暖身子,这鬼天气好冷,天一黑就冷得受不了。” “是的,客倌,山……山上……”店伙总算不怎么害怕了:“山上就是这样,五台木来就叫清凉山,有时候,盛夏也会突然下起冰雹来。客倌说要吃的。” “对,还得来壶好酒。”他拖过桌凳子坐下,不将背上的豹皮革囊卸下:“酒里面不妨放一把蒙汗药,喝起来才真的够劲。” “客倌笑话了。” “哈哈,是吗?”他大笑:“有野味吧?野味腥味重,放些什么痹性毒物,或者放两朵毒菇,或者乾脆把五台有名的龟壳灰蛇毒涎放上一小瓶,保证吃不出异味来!去准备啦! “呵呵!客倌真会说笑话。”店伙陪笑:“小店野味倒有几味,红烧野兔、鹿蹄、快山雉……” “很好很好,能吃就行。我这人天生的酒囊饭袋,多多益善。” 他早知道门外有人下马,知道有人进店,但故意不加理睬,背向着店门,只顾大声嚷嚷。 “伙计,给我们也来一份。”他身后邻桌传来中气充沛的语音:“也是多多益善。” 他这才扭头回顾,脱口喝了一声采。 好英俊的一位年轻人,目朗如星,剑眉高挑,齿白唇红。 穿一袭宝蓝色夹袍,外加玄狐马褂,一排红得晶剔的珊瑚珠纽扣,背后拖着黑油油的长辫,佩了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 你只消看第一眼,便知是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少爷公子。 另两人也不错,廿来岁的壮汉,跟班打扮,但人才一表,虎目炯炯有神,佩的是刀。 像这种人,屈身仆从的确令人替他们惋惜,只要穿得像样些,真可以算得上年轻的大家子弟。 店很小,只有一名店伙张罗,堂后是灶间,另有一位粗眉大眼,手脚倒还俐落的掌锅。 店伙熟练地先奉上一杯茶,招呼三位新到的客人入席。 公子爷大马金刀地落坐,两位跟班左右一分站在一旁,锐利的目光跟着店伙转。 最后,三人的目光,皆向挪了座位的帐家全集中,眼神怪怪地公子爷举杯向张家全示意,淡淡一笑轻咽了一口。 算是友好地打招呼,张家全也举杯回示敬意,他也善意地微笑,也喝了一口茶。 “猎人?”公子爷笑问,笑容可亲。 “不错,猎人。”他放下茶杯笑笑:“豹通常在巢穴三五里外,是回避人的,除非这头豹曾经吃过人肉,所以猎人。 在虎豹的眼中,人是最脆弱最美味的猎物,也最容易猎获,此猎一头兔一头羊容易十倍。” “哦!你自以为是豹?” “不错,豹人,魔豹。” “魔豹?唔!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公子爷用手向五台方向信手一指:“在上面,显通寺。” “哦,你在显通寺进香?” “不,游五台,被赶下山了,听说来了几位朝廷的大官。” “大官?哈哈,那是皇帝,阁下。” “皇帝?真的呀?” “一点不假,我要猎的人,就是这个小皇帝。” “喝!你的胆子还真不小,为什么?” “不为什么。” “总该有个理由吧?” “理由?好吧!让我想想看。唔!真该想出一个好的理由来……” “你该不是伪明派来的所谓忠义之士吧?” 鞑子从不称伪明或前明,只一律称为伪朝。 后来南明覆灭,则改称故朝,自称国朝。 “不是不是。”张家全掀起豹头帽,拍拍剃光了的前额:“你瞧,我不是顺民吗?” “那你……” “有了。”张家全一掌拍在桌上:“现成的理由,对,现成的。” “什么现成的理由?” “我是个打猎的,途经五台,那个小皇帝的一些人,毫不客气地向我动刀动剑,要杀要剐,我当然不吃他们那一套,所以宰了他们不少人。 瞧,这不是现成的理由吗?他们要杀我,我当然也有权杀他们,这叫做以牙还牙,理由充份吧!” “胡说!这是大逆不道。”公子爷愤怒地叫。 “喝!你这是什么话?” “你这叫目无君父……” “去你娘的目无君父,你这尺长得倒像个人样,却是天生的猪狗奴才。什么叫君父?君父就可以胡乱杀人? 没有我们这些人,他算谁的君父?民为贵,君为轻;君视民如刍狗,民视若如寇雠,你懂不懂?混蛋!” 满人骂下属,口头禅是“混蛋”或“王八蛋”!有时候,可以指定某人骂下属奴才、王八蛋,挨骂的人还得一面磕头一面应是。 公子爷怒火勃发,两个跟班更是无名火起,虎跳而上,来势汹汹。 张家全哈哈狂笑,人突然飞起,木桌和长凳齐飞中,他翻腾三匝,飞出店门外。 “出来,出来!”他在门外叫:“你三个狗东西不是玩意!马上没带任何行李,居然敢谎称游山,简直混蛋!到现在才赶你们下山,你们是什么东西?” 三人三面一分,围住了他。 “敢亮名号吗?”他拉开马步叫:“我!魔豹张家全,看你们有没有种。” “胜得了在下手中剑,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公子爷厉声说,一声龙吟,古剑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光可鉴人,好一把吹毛可断的宝剑。 两个跟班的两把刀,也是锋利无比的宝刀。 张家全的手,反而离开了刀靶。 剑气刀气迸发,杀气开始涌腾。 “一比三吗?”张家全沉声问。 “你知道情势吗?”公子爷反问。 “知道。”张家全语气冷森无比:“你们代表官方人士,官方人士是不理会武林规矩与英雄气慨。” “你明白就好。” “所以,我要用最有效的手段,最有利的手段,来先杀掉你们。” “你的恐吓不会有效的。” “我魔豹从不空言恫吓,而是实实在在去做我要做的事,包括不择手段杀人。现在,你们可以上了。” 公子爷冷冷一笑,举手一挥。 两名跟班收刀收势,从两侧绕退,站在后面横刀戒备,随时都可能冲出支援。 一声刀吟,猎刀山鞘。 “情势并不急迫,所以我给你公平搏杀的机会。”张家全亮刀,神色不再冷森:“这里的信号传出不久,你们就匆匆赶来了。 来得太快,可知你三人必定有必胜的信心,也一定认为比燕山三剑客、天绝狂叟那些人高明,你贵姓?” “我说过……” “不错,你说过,胜得了你手中剑,就知道你是谁了。好,胜不胜不久便可分晓。” “只怕你永远没有机会了……” 一声豹吼,猎刀光芒乍开,人刀俱进,张家全老规矩主动发起狂野绝伦的攻击,气吞河岳无畏地挥刀扑上了。 “铮”一声龙吟,公子爷突然轻灵地、似乎毫不着力地点出一剑,一快一慢,刀与剑无可避免地接触。 随着剑吟飞扬,剑突然化为无数晶虹,像剑网下罩,也像剑海涌腾,剑势突然加快了十倍,力道也增加了十倍。 立即主客易势,把张家全笼罩在剑网剑涛中,奇异的利刃破风震鸣,令人闻之毛发森然。 猎刀的光芒突然黯淡,闪动虽然加快了三倍,但气势却弱了三倍,在剑网中作绝望的挣扎,刀剑接触发出无法分辨的可怖急剧震鸣。 他已用两仪相成大真力驭刀,但冲不破剑网。 剑上所发的不是剑气,至阳至刚的压力势如雷霆万钧,即使以至柔的真力相抗,也只能勉强支撑而已。 每一次接触,所发的剑吟与接触处,皆出现空前奇异的景象,似乎像是雷电交加,刺目的闪光形成一圈圈青白色的光晕,迸发出浓浓的烟火味。 玄门绝学罡气驭剑,无坚不摧的玄门降魔度劫无上绝学,八成火候以上,发时不再出现晴天霹雳声,但威力却大得惊人。 假使张家全稍晚一刹那,以神功绝学两仪相成大真力驭刀,一照面他就会刀碎人裂。 不能以刚御刚,他幸而及时用至柔与刚周旋,才能支撑下来。可以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公子爷以电耀霆击的声势,击出百十剑,已经取得绝对优势,刀完全失去反击的可能,情势一面倒。 刀光逐渐压缩,张家全的闪动身影也活动面积压缩,似乎他的身躯也被压缩得小了一倍。 “铮铮铮……”接触更为急剧。 一声沉叱,公子爷的左手搭上了握剑的右手,剑幻化为一道青芒,聚于一点吐出,行致命的全力一击,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刀光突然在这刹那间暴缩,接着发出奇异的气流锐啸,刀光缩成一小点,而张家全的身影似乎在朦胧中也缩成一点,随即在剑前的无俦压力下散碎消失了。 不是消失,而是像流星般向地面沉落、逸散、流泻、消失在店门方向。 “啪!”剑尖前迸出一道眩目的闪光。 可是,刀光人影已经不见了。 “咦!”公子爷收剑讶然惊呼。 两个跟班也脸色一变,但急急转身回望,旁观者清,两人已经有所感觉。 店门口,站着脸色不正常的张家全。 “纽钴禄和卓!”张家全叫:“没料到竟然是你,你几乎成功了,长春门的无量神罡,一照面你就用上了。今天,让你占了机先,咱们后会有期。下次,你这混蛋最好给我小心了纽钴禄和卓真力已耗掉五成,不敢冒失地冲上,呼出一口长气,大踏步欺进。 张家全疾退入店,蓦地一声豹吼,人影飘摇,有人飞舞着从门内飞出。两个跟班此主子快得多,恰好疾冲向进,看到人影飞出,想闪避已来不及了,本能地挥刀。 “不可!”后面的组钴禄和卓急叫。 两把刀及时下沉,砰然大震中,三个人撞成一团,摔倒在店门外。 是那位掌锅的,人已经死了,脑门挨了一刀,是被张家全抓死摔出的。 纽钴禄和卓飞跃而入,店堂中已没有张家全的踪迹。 那位店伙死在堂口,咽喉已被抓裂了。 左右邻,在张家全退入店堂的同时,传出几声惨号和叱喝,这时已不再听到声息。 “这里的其他侍卫呢?”纽钴禄和卓退出店大叫。 左右邻的门是虚掩的,一名跟班狼狈地爬起,推开右邻的大门,倒抽了一口凉气。 五具体体,像是被人在短短的刹那间一起杀死了。 “人都死了!”跟班扭头悚然地叫。 “那怎么可能?”纽钴禄和卓不信,奔至左邻推开门,也僵住了。 这里面也有五个人,全死了,其中两个是被箭射死的,在近距离内攒射,箭穿心透背,力道可怕极了。 “他有同党,先一步潜入杀人。”另一名跟班脸色一变:“他一个人已经够可怕了,再有了帮手……” “哼!我会找到他的。”纽钴禄和卓咬牙说:“真可惜!没能早一步用元神驭剑毙了他西面五台方面蹄声如雷,援兵赶来了。 可是,已经用不着援兵了。 □□□□□□ 四个人从北面的山林脱身,一口气远出五六里外。 “这办法真妙!”挟了弓的金鹰得意地说:“由张小哥出面,吸引所有的鞑子注意,咱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潜入痛宰他们,顺利极了。” “家全哥,你不要紧吧?”尹姑娘换了村姑装,但穿上了豹皮背心,脸上又黑又老皱,真像个老村妇。 “还好,可把我追惨了。”张家全脸色尚未恢复正常:“无量神罡确是可怕,先发制人,想脱身十分困难。你们千万要小心,切记不要和这个混蛋交手,远远地避开他,不然有死无生。” “我真该把他的像貌告诉你的。”姑娘苦笑:“但你一直没给我详说的机会,知己不知彼几乎坑了你,我……” “怎能怪你?”张家全摇摇头:“没想到这混蛋是这么年轻。事先我知道长春门的收门人规矩,徒必四人,海山兄妹必定有一位师兄,怎想到师弟反而此师兄年纪大?幸好这家伙卖弄,第一剑就露出马脚。” “他第一剑就用罡气驭剑?”飞虹剑客问。 “没有,而是极为诡异的引招。老实说,任何人在我的猛烈狂野攻击中,决不敢掉以轻心信手挥剑接招。所以他的剑一动,我的心就生警兆,幸好逃过这一劫。” “他真的有那么厉害?”老剑客似乎仍有点不信,因为他们三人是从屋后潜入,解决左右邻的侍卫,并没看到双方交手的光景。 “岂只是厉害而已?”张家全犹有余悸:“他最后用元神驭剑一击,假使我晚一利那逸出,恐怕已骨肉化泥了,我已经耗去七成真力,那能禁得起他全力一击?” “那……咱们岂不是永无胜算了,连你都禁不起他全力一击……” “不然,他奈何不了我。”张家全的语气十分坚定。 “你是说……” “他先发制人,事先已蓄劲以待,我后一刹那运功相抗,措手不及只有挨打。下次,哼!”张家全咬牙说:“他再也占不了便宜,他的无量神罡火候,还克制不了我的凝聚相成大真力,鹿死谁手,不久便可分晓。 由于我只能采取守势,两仪真力无法凝聚,所以被他迫得岌岌可危,有备攻无备,当然让他神气一时。现在,我们来策画今晚的打击大计,我们也来有备攻无备。” “对,真得事先策画。”飞虹剑客说:“你是狩猎的大行家,我们都听你的。” 众志成城,这得借重两位老前辈的经验与见识。”张家全变得谦虚了:“从明日起,显通寺共有三天大法会,咱们不能让他们安安逸逸地祈福消灾。你们先歇息养精蓄锐,我打算到观海寺去看看。” “去干什么?我们的目标在显通寺呢。”飞虹剑客问:“观海寺那些走狗奴才,不值得理睬。” “我总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对。”张家全剑眉深锁。 “什么不对?” “走狗奴才应该在佑济寺附近至沐浴堂一带布置搜索才对,沐浴堂已经显得太远了。他们在观海寺有何阴谋? 五台附近有警,他们要半个时辰以上才能赶到,还能派得上用场吗?那个什么威勇侯马佳兰察,难道把这些走狗奴才带来远远地看热闹?” “依你的估计……” “一定另有阴谋……”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一定会乘夜撤回台怀镇,散布潜伏在显通寺外围布伏,断我们的退路。 我的打算是,一举击溃走狗奴才,让显通寺的人以为我们转移目标,心理上松懈戒心。 另一方面,也解除我们退路被封锁的隐忧,一举两得。” “那就一起前去吧!”飞虹剑客说:“一起行动……” “不,人多了反而让他们提高警觉。再说,这里需要有人留心动静。” “我是一定要和你一起去的。”尹姑娘郑重地说:“任何计画,你都休想把我撇开,我是当真的。” “你需要充分的休息呢!” “胡说!你才需要充分的休息呢!” “好吧,好吧!”张家全拗不过态度坚决的尹姑娘:“趁天色还早,我们去跑一趟。” □□□□□□ 从龙泉关至台怀镇,近百里山道中,有不少寺院可以住宿,月明池的观海寺还是规模中等的,也有十余间殿堂,目下仅住了廿余名喇嘛在内苦修。 天一黑,简直鬼打死人,偌大的寺院,住在里面真需要有相当大的胆子。 观海寺距显通寺将近三十里,平时香客得走上半天。显通寺有事,这里的人的确不可能及时赶往支援。 寺位于群山的牛岭间,向东,群山向东下展,峰峦连绵,据说可以在天晴时看到大海。 天色已近黄昏,道上行人绝迹。 寺内的容院,四周警卫森严,许多便衣人员布冈站哨。山门外建了旗栅,千余面各色旗帜迎风飘扬。 两名带刀警卫,监视看大道的动静,除了飞禽走兽,已经看不到人影。 飞禽走兽是无害的,所以警卫也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至于是否真的安全,他们心中有数,在这种山林古刹中,要想真的安全不是易事,林深草茂,任何地方都可以藏匿凶手刺客,任何方向都可以接近。 警卫只能吓唬一些安份守己的百姓,吓唬不了亡命的凶手刺客。 一个淡淡的人影,从寺西的红墙翻越,禅房的人自然不可能发现,客院的几处警卫也一无所觉。 这人是张家全,悄然深入中枢,凭他的本能和锐利的视力听觉,他可以早一步发现警卫,而警卫却无法发现入侵的人。 伏在容院侧力的偏殿暗影中,他可以看到客院大半部活动范围内的动静。 仔细看了许久,他感到纳闷。 有不坐人进进出出,也有许多人亲自往厩房照料自己的生骑。 这些人中,似乎没有几个真正的汉人,若面貌,几乎可以确定是鞑子,尽管偶然可以听到他们用汉语交谈,有经验的人可以分辨出其中带有浓浓的辽东腔。 他有点恍然,这些人根木不是讲武堂的汉奸走狗,而是内府三旗的准侍卫子弟,年轻的侍卫后备人才。 他很有耐心,继续侦察。 也没有夏都堂的人(代表大同军方安全人员)。 也没见到白狐、和川堡四杰那些人(代表大同民政方面的安全人员)。 讲武堂那些教头们到何处去了?那些穿汉人装束的教头是假的,真的汉奸奴才躲在何处? 他潜行的技术极为高明,伏地爬行无声无息,真像一头潜伏伺伏的豹,在各处潜行数遍,心中了然:这里是诱饵,不值得他动手。 临行,他到了客院后面的香积厨附近。 不少丁投在准备晚膳,忙乱中,他悄然潜入,在水井边守候片刻,果然等到一个打水的人。 他像豹一般扑上,一掌把人劈昏,抗上肩窜至院角,悄然撤走。 第二十九章 内府三旗子弟,都是所谓皇室亲贵,能遴选进入三旗侍卫营,几乎全是佳子弟,所以每个人都带有奴才跟班。 这位打水的人,是真正的奴仆。 夜幕降临,山林中兽吼四起,风声像波浪,人在这种荒山野岭中,胆气不够真会吓昏。 这位廿多岁的奴仆颇有胆气,被冷风一吹,陡然苏醒,挺身拔起,居然不曾吓昏。 林中黑暗,这人居然沉得住气,定下神伸手摸索而行,奔出十余步,这才开始显得慌张,不知该往何处走才好,心一慌便撞上了一株大树,枝叶摇摇。 “喂……”这人焦灼地张口狂叫。 “喂……喂……喂……”山谷的回声绵绵不断传回,但没有其他的回音。 “喂!”这人再次大叫。 “嘿嘿嘿……”黑暗中传来一阵刺耳的阴笑声。 “哎呀……”这人吓得跳起来,立即躲在一株大树下发抖。 “嘿嘿嘿……”阴笑声又从另一方向传来。 这人胆气不弱,大概已听出是人声。 “什……什么人……”这人壮着胆急声问。 “善财菩萨……”直震耳膜的嗓音传到。 按着,三丈外出现一个高度几近两丈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接近,显现。 “菩萨慈悲……”这人惊叫着爬伏下来磕头,一面五体投地叩拜一面叫。 善财菩萨是文殊菩萨座下的使者。 至于这位菩萨后来为何变成南海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对神话故事少涉猎的人,就无从得悉了。 “凡人,你在这里干什么?”善财菩萨问。 “弟……弟子不……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 “弟子在……在观……观海寺挑……挑水,醒……醒来就……就在这里了……” “观海寺距此已有五十里,你怎么胡说?” “菩萨明……明鉴,弟……弟子真……真的不……不知道……” “观海寺里住了些什么人?” 假使这位身高将近两丈的人真是善财菩萨,菩萨无所不知,还用问吗?” 这人快吓昏了,那有工夫去多想? “是……是内……内府三旗侍……侍卫的人……” “胡说,有讲武堂的人,有大同派来的人……” “菩萨明鉴!他们昨……昨晚就……就走了。” “走了?” “到……到显通寺外……外围,埋……埋伏捉……捉大逆不道的刺……刺客……” “原来如此,” “弟……弟子……” “你很诚实,留你一命……” “嗯……” 高大的菩萨一分为二,原来是两个人叠罗汉扮成的,他们是张家全和尹姑娘。 □□□□□□ 三更天,台怀镇西北大火燎原。 台怀镇至显通寺仅有五木里,北风紧,初冬草木凋零,山上的树木以松柏为多,火一起可就麻烦大了。 不知到底有多少处火头,风借火势,火趁风威,一发不可收拾。 有不少人埋伏在台怀镇至显通寺之间,山崖洼地凡是可以攀越的隐蔽所在,都有带了弓箭暗器的人潜伏。 自己带了水粮,不论昼夜都潜藏蛰伏,专门捉捕擅自走动的人,目标当然是刺客,擅自闯入的人非死即重伤。 火一起,百余名奉命潜伏的人,可就躲不住啦! 台怀镇人声鼎沸,所有的居民与随车驾前来的人,乱得一塌糊涂,纷纷出外救火。 显通寺的人,也人声鼎沸,四百余名僧侣,配合数百名御林军与侍卫,分持救火器物,散布在各处准备救火,如临大敌。 显通寺十二院,是围绕灵鹫峰建造的,范围之广大,走上大半天还无法游遍,可知广大的程度。 刺客从何处入侵,根木不可能事先防守。 近台怀镇的火场,乱哄哄的伏桩们一一现身,立即受到金鹰的无情袭击,乘乱发箭攒射。 飞虹剑客一击即走,奔东逐北来去如风。 杀人放火,就是这么一回事。 引起的反应,形成更可怕的暴乱。 安全人员的反应迅速激烈,大量人手皆向刺客出没处集中追逐。 显通寺内,招待贵宾的客院警卫森严,御林军每卅人为一小组,千余小组把客院外围构成铜墙铁壁,弓箭手与镖枪手排列成阵。 内围,侍卫们形成第二道更坚固的防卫网。 别的地方都在乱,只有这座容院不许乱。 火不可能烧到此地,四周没有接近的树林。 三五十个刺客,想接近简直是白送死。 火光通明,客院东南角的花园广约百亩,建了亭台莲池,花木已经凋零,不易藏人。外围,花树中隐约可看到一些供香客游憩的事阁。 一声豹吼,一座小亭顶端出现豹影。 立即引来领队军官的喝口令声,第一丛箭雨到达。 豹在亭顶闪动腾挪,忽隐忍现,箭射在亭顶上声如暴雨,爆出一串串火星。 “嗷……”豹吼声间歇地传出。 箭不会折向,不可能射中忽隐忽现的豹。 御林军纪律森严,阵势屹立不摇,箭手躲在铁盾手后面,发箭时纵空隙中露出半身,每一个官兵,都沉着镇静不为所动。 阵势不动,刺客不可能乘乱突入。 双方僵住了,谁也奈何不了谁。 “嗷……”豹吼声愈来愈刺耳。 传出一声沉喝,箭停止发射。 十余名举着火把的官兵,突然向两侧移动。 片刻,卅名拥盾的甲士出现。 领先的三名披甲军官出现,戴的是盔,而非斗笠形的军帽。身后,出现了穿了掩心甲的燕山三剑客。 前面列阵的两队官兵中,军官发令起立,盾手立即站起,盾排列如城。 “伊里……”口令声震耳欲聋,悠长洪亮,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两队官兵动作如一,按口令,肃立举刀剑行礼。 伊里,意思是立正敬礼,是满州军礼的口令。 出来的三名军官与燕山三剑客,左右一分。 后面的甲士们,也整齐地左右挪动。 十二名带甲御前侍卫出现,拥簇着一身黄的小皇帝向前超越,后面跟了一大群王公大臣。 爱新觉罗福临,那时还只是十岁的孩子。 他六岁被扶上皇帝的宝座,面对虎视耽眈的皇叔摄政王多尔衮(睿亲王),与野蛮人争夺皇位的阴谋杀戮传统,他不得不装出天真、无邪、无知等等幼稚无用神态来保护自己,而且一直扮演得十分成功。 甚至在三年后(顺治六年)多尔衮的元妃死后,第二年(顺治七年)多尔衮被他杀死之前,亲自颁诏让他的母亲(母后)嫁给皇叔多尔衮。 诏书当然不是他写的,自有一些无耻的臣下替他写,其中最后一段妙文,真可作为茶余酒后的笑料: “……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怡。朕贵为天子,以天下养,乃仅能养口体,而不能养志。使圣母以丧偶之故,日在愁烦抑郁之中,其何以教天下之孝? 皇父摄政王现在鳏居,其身份容貌,皆为中国第一等人,太后颇愿纾尊下嫁。朕仰体慈衷,敬仅遵行,一应礼典,着所司预备……” 那时的太后只有三十来岁,而多尔衮已经是快要进棺材的七十老翁。第二年,他就把多尔衮宰了。 其阴沉雄鸷,自小养成实非偶然。 国母大婚典礼,书成六册,礼部领衔具名的人,与及百官贺表,正是出于无耻大汉奸钱谦益的手笔。 可堪玩味的是,从顺治二年始,多尔衮已经被改称皇父而不称皇叔了,很可能早就与太后双宿双飞啦! 而多尔衮娶太后的前数月(七年春),便已接收了死鬼肃亲王豪格的福晋(王妃),一年中连娶王妃和太后两个女人,真是老当益壮。 满人对男女关系的随便,由此可见一斑。 “张家全!”海山沉声大叫:“皇上要见你,你过来,你不会受到伤害。” “哈哈哈哈……”百步外亭顶上的张家全狂笑震天:“瓜尔佳索翁科罗,你应该说,小心你们自己受到伤害才是,你们敢说伤害得了我?” “不要嘴强,你应该知道……” “哈哈!我知道,下次,我要带弓箭来,不把五台闹个天翻地覆,我是不会罢手的。告诉你的小皇帝,给我小心了,再见。” “等一等。”小皇帝福临高叫:“我要见见你这个自称魔豹的人,我愿意和你谈谈。” “没有什么好谈的……” “你怕我吗?”小皇帝一点也不无知,反应敏捷。 “怕,我就不会来。” “很好,我要和你这位勇士谈谈。”小皇帝手一挥,发出一声满语吆喝。 前面的两队御林军,立即整步向两侧移动。 后面的侍卫与随从,也纷纷后退。 片刻,除了十余名高举火把的人外,小皇帝左右只剩下三名军官与燕山三剑客了。 “我保证今晚不会有人伤害你。”小皇帝笑嘻嘻地说:“谁要是敢抗旨,我杀他的头。” 张家全一搴跃下亭,大踏步无畏地接近。 终于,面面相对。 注视着这位娇生惯养,一脸稚容的小皇帝,张家全不禁摇摇头,他真不敢相信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是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 “你就是紫禁城里的所谓皇帝?”他的口气毫无嘲弄的意思:“我小时候像你这么大年纪,已经可以力搏虎豹了,也许这就是你我不同的地方。” “你就是魔豹?”小皇帝也好奇地打量他 “不错,魔豹张家全,你……” “不许无礼!什么你你我我的?”海山沉叱。 “你不要管。”小皇帝制止海山问罪:“让他说。张家全,你要杀我?” “本来我没有要杀任何人的意思,而是你的人逼得我不得不自卫。” “哦!你不是为了你们的朝廷来行刺的?” “这个……” “我不想多说,但是你一定要知道,并不是我们要夺你们的江山,而是你们请我们来扫除祸国殃民流寇的朋友。我想,这种事你我都不懂。” “哼|事实上你我都懂。” “不骗你,我真的不懂。”小皇帝真诚地说:“这些日子,我到过山,来五台看了庄严的佛门清净地,我只有一个感觉,如果能没有一切烦恼,生活在这种无忧无虑的尘俗外,该多好?” “也许我能了解你的心境,因为我是在自然的山野中长大的人。自从我开始与人群接触之后,烦恼接踵而至,出生入死,比在丛莽中危险千倍。” “真的?” “我也不骗你。” “我们能不能做个朋友?” “不可能的。”张家全摇头。 “要怎样才能呢?” “永远不可能。” “至少,我们能不成为仇敌吧?” “恐怕也不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你打我杀呢?” “因为你的人一直就在追杀我。” “我要他们不再追杀你。” “这……” “你还有什么要求?” “这……这样好了,我知道,你们捉了不少人,有些人的确是刺客,但有些不是。” “索翁科罗,真的吗?”小皇帝向海山问。 “陛下……”海山跪下了。 “不许骗我。” “奴才不敢。” “说!” “共捉了十七个人。” “都是刺客?” “启奏皇上,有一半的人有嫌疑。” “把他们都带来。” “奴才遵旨。”海山乖乖地磕头而起,立即吩咐两名侍卫传令带刺客。 “我把人全让你带走。”小皇帝向张家全说:“过两天我要回去了,我希望你能来看我。能和宫外的人在一起谈笑,我觉得很高兴,你家住那里,” 假使他愿意,他一定可以杀死这个童稚的小皇帝。相距不足三丈,海山三个人和三位军官,绝对挡不住他连发的致命飞刀。 当然,他也可能死在对方六人同时的攻击下。 尤其是老二纳拉费扬古,是他最危险的劲敌。 虽则费扬古比起纽钴禄和卓的武功修为差了一截,也没练成无量神罡,但狂野骠悍刀剑冲杀,对他极具威胁。 与他有相同的野性,这才是他的可怕劲敌。 “沁洲,沁州在那里,好玩吗?” “在南面,很远,全是山,人们的日子过得很苦。”他据实答,杀小皇帝的意念愈来愈薄弱:“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有一天,我要自由自在的在天下遨游。”小皇帝似在自言自语。 张家全正想问自由自在是什么意思,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什么不能自由自在? 步伐声打断他的思路,一队御林单从别院齐步而来,拥簇看十七个狼狈的犯人,两名兵士架住一个。 犯人双手反绑,脚下有根足索,多少都受些刑伤,其中有两名女犯,在兵士的架持下,显得憔悴不堪。 海山在三十步外挥手示意止步,让卅四名兵士架着犯人接近。 “启奏皇上。”海山跪下禀告:“人已带到,其中三个是极端危险的刺客。” “叫什么?” “一个叫旱天雷雷震,一个叫翻天鹞子包正,一个叫摩云手徐元。” “不管他们是什么,交给这位张勇士好了。” “奴才遵旨。”海山再拜而起。 “张家全。”小皇帝向张家全说:“冲你的份上,我不追究他们的既往,你把他们带离五台,我不希望再见到他们。” “我只保证你在五台期间,以及返京途中,我不再向你行刺。”张家全郑重地说:“至于他们的事,我管不着,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只能保证我自己的行为。” “好,我相信你的保证。放了他们。”小皇帝神气地向海山说。 “奴才遵旨。” 一声令下,兵士们立即替犯人解绑,逐一将犯人推向张家全所立之处。 “你们都能走动吗?”张家全向众人问。 “大概能。”一位卅岁的大汉虚弱地说,似乎是受刑最重的人,站立时有点摇晃,但颇具英雄气概。 “从东北角脱身,在下有人在该处守候。” “谢谢老兄援手。在下姓商,单名定,请教……” “不要多说,在下张家全。” “在下不会放弃行刺鞑子……” “商兄,人贵白知;这时你说任何话都算不得体,有什么话你最好放在心里。诸位,走!” 十七个人,像一群出笼的鸟,互不相顾,向东北角狂奔疾走,片刻便走了个无影无踪了。 “小朋友,在下感激不尽。”张家全正式向小皇帝抱拳行礼:“希望你的人离开我远一点,以免今晚的情义付诸东流,告辞。” 人影疾退,去势如逸电流光。 火光明亮,没有人移动。 “索翁科罗。”小皇帝笑吟吟地低声叫。 “奴才在。”海山欠身答。 “你们都对付不了他?” “启奏皇上,不是奴才们对付不了他,而是不易对付。这人十分机警,风声不对就逃,山野中来去自如,要对付他得费不少心机。” “你费了心机吗?” “是的,奴才已经费了不少心机。” “有多少分把握?” “九成九。” “那就好,你记住。” “奴才候旨。” “我不希望这个人出现在紫禁城。” “奴才一定设法达成任务。” “我唯你是问。这个人把五台闹了个天翻地覆,我不希望他把京都也闹成这个鬼样子。” “奴才一定不许有这种情形发生在京都。” “你最好不让这种情形发生在京都。这个人无父无君,无神无佛,五台千余年佛门圣地,他居然敢在此地杀人放火,人神不容。” “皇上刚才……” “我刚才不这样,你知道后果吗?多用点心机吧,你只知道逞匹夫之勇,哼:“小皇帝这几句话,可一点也不像一个小孩子了。由于人手众多,飞虹剑客与金鹰无法继续放火,所以不久之后,火便被控制住了。这一把无情火,几乎化掉了文殊菩萨的道场。 □□□□□□破晓时分,南台南面十余里的一座山顶松林内。十七名刺客,有六名跟了来。 他们是被化装为村妇的尹姑娘,引离五台险境的,有十一个人离开就各奔前程,连谢一声都舍不得,急急忙忙脱身远走高飞,一群乌合之众,成得什事? 事实上,他们都不是同伙,各行其是,各逞匹夫之勇,一旦脱险,也就各奔前程天下亡命去了。 五台中,南台最远,这里又距南台远在十余里外,可以说,已经远离险境了。 所有的人,几乎快要累垮了。 他们从灵鹫峰东北角脱身,远绕出东面,绕过台怀镇南行的,翻山越岭,黑夜中倍极辛劳。 算路程,绕来绕去足有七十里,两个多更次,算起来已经够快了。 十个人相依偎躺在松针上,一个个先后沉沉入睡。 张家全是唯一没感到精疲力尽的人,但他不愿惊动偎在他怀中沉睡的尹姑娘。他静静地沉思,想得很多。 他想:这个小皇帝似乎并不算坏。 他也感到难过,为死了的风尘三侠难过。 无端卷入这场无情的杀戮中,他不断自问:我做对了吗?我为谁而战? 为大明皇朝? 在他的一生中,大明皇朝给子他的印象太模糊了,他没过了一天太平日子。 鞑子来了,似乎每一座城市都在向复原的太平日子迈进,似乎除了头发变了式样,市面多了一些穿奇装异服的人外,并没有什么不好。 城市里的官仍是汉人,治安和社会秩序,也正在日渐转好,似乎所有的人都不是奴才,并没有鞑子跟在后面鞭鞑,也没有鞑子任意杀人放火。 相反的,自己人却在杀人放火。 十二星相,就是自己人。 他自己也在操刀杀人,这些死在他刀下的人,绝大部份与他无冤无仇,仅仅是因为彼此之间不同的目的而将刀挥出。 这些人,算不算自己人。 有很多事,是不能深思分析的。 假使笨得花工夫去深思分析,结果一定一无是处。 他深思分析的结果,是把民族大义抬出来做挡箭牌。 幸好,他没有把自己看成大明的孤臣孽子。 胡思乱想中,他觉得蜷缩在他怀中的尹姑娘浑身在抽搐。 “香君,你……你怎么了?”他心中一惊,手臂一紧,轻拍姑娘的肩背。 “哦!我的天!你……你还在……”姑娘的嗓音在发抖,抱得他好紧好紧。 “哦?我还在?你……” “我做了个恶梦,我……”姑娘咽硬着说:“我梦见你被……被他们捉去……捉去……” “傻丫头,怎么把梦当真了?”他强笑,实在也笑不出来:“日有所思,被有所梦;太过关心,难免会有恶梦。不要怕,我……” “我怎能不怕呢?家全,每一次,你都以暴虎冯河的气势与他们打交道,我怕得要死。”姑娘在他怀中抽噎:“那是危险的,不值得的,你知道吗?” “哦!香君,过去的事,不要去多想了。有时候,人是会做傻事的,以后……” “我不要有以后。”姑娘激情地捧住他的脸,泪眼盈盈:“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 你说过,他们是一群勇敢的,有决心的人。像你一样,有刚强的意志,有奋斗的目标,双方接触,结果只有一个。” “是的,香君。”他温柔地替姑娘拭掉眼角的泪水。 “所以,双方都不会妥协,不会受恐吓,不会让步,不会善了。” “风尘三侠的死,就是最好的说明。”他有点悚然:“香君,你提醒了我。” “我提醒你什么?” “那小皇帝真的仁慈吗?” “也许是,他还是真孩子。” “唔!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沉思片刻:“当然他知道任凭我这样闹下去,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不得不釜底抽薪,摆出伪善面孔。问题是:即使他肯善了甘心,他那些奴才肯吗?” “你是说……” 第三十章 “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可惜不知道这阴谋是什么,我得特别小心。” “哎呀!”姑娘惊骇地叫。 “用不着慌张。”他拍拍姑娘的脸颊:“休息一番,我们尽快南下。这一带山区我相当熟悉,就算他们有可怕的阴谋,也奈何不了我们。睡吧,好好养神。” “你也睡,真抱歉,我的恶梦吵醒了你。”姑娘嫣然一笑,脸立即藏在他怀中。 “其实我没睡着。冷吗?”他挪动身躯,脱下豹皮外袄裹在姑娘身上。 “有你在,不冷。”姑娘重新蜷缩在他怀中:“我像是躺在温暖的窝里。你在山野里,经常这样入睡的?” “老天爷,像这样躺下来就睡,能活多久?”他笑了:“恐怕早就被虎豹貅狼吃掉了。 不许说话,快睡。” 姑娘没作声,像是真的听话睡着了。 片刻,却又更紧地贴近他。 “还想小凤吗?”姑娘的话音像在幽邃的空间里传来。 “我……”他不知该如何措词。 “你并没有亏欠她什么。” “我知道。” “那你还……” “香君,毕竟她是我第一个女人。”他叹口气:“要我太快忘情,很难的。” “哦!家全……” “给我时间,香君。” “我一点也不妒嫉她。” “香君……”他突然紧紧地将姑娘抱在怀中。 他觉得,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必须把握眼前与未来:“你知道吗?我为何不敢接近你?” “我记得,你说我是什么侠义……” “这是原因之一。” “还有原因?” “我……我我……” “我在听,家全。” “我喜欢你,可以说……可以说……” “喜欢我就离开我?不是理由。”姑娘恶作剧地掏了他一把。 “人贵自知,我知道我是个一无所有的野人。而你,却是……” “我不要听。”姑娘伸手掩住他的嘴。 “不听就算了。”他在那温柔的小手上亲了一亲。 “嗯……你……人家要听嘛。”姑娘不安静地拉动小腰肢,感觉中,手上如受电击,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自手传抵心深处,身上起了奇妙的变化。 “我只要告诉你。”他像在向大地倾诉,向上天祝祷:“是小凤取代了你,但小凤并不能从我的心中,抹掉你的音容笑貌,她……” “我不要听她了。”姑娘突然说。 不知是谁的主动?反正他俩就这样十分自然地相拥在一起,深深地互吻,最后依偎着沉沉睡去。 *** 天还没亮,一队劲装高手离开了显通寺,共有卅三人之多。 其中包括了纽钴禄和卓与燕山三剑客、白狐、夏都堂、六猛兽、五行堡主父女、三名力士,以及锡伦活佛。 除了锡伦活佛换了刺目的红袍改为青色袍之外,其他的人皆换穿中原武林人的劲装。天亮后,策应的人再出发。 四个人,带了四头狼犬,全身黑,巨大狰狞。 这种巨犬,在藏卫的王公贵族宅院内,与著名的方斑猎豹同为担任警卫的宠物,威力似乎不比猎豹差。 而且由于嗅觉比豹灵敏,其重要性更超越了猎豹,甚至比猎豹更凶猛。 狼犬与猎豹,另一用途是用来捕捉或杀死逃奴,因此普通的平民,是严禁豢养猎豹和犬的。 在中原,养这种具有危险性巨犬的人家,也找不出几户。 阵容空前庞大,实力绝后劲强。 每个带犬人身边,伴随着一个五台山区的投降悍匪,熟悉山区的情形。 有狗,有带路人。 当第一头狼犬离开时,便有五个人分开跟上。 远出廿里外,只剩下最后一头极大了,而跟在带犬人身后的一组人,则有七名之多。 一犬与九个人,在一条两丈余宽的小溪旁站住了。 狼犬不安地在溪岸左右嗅迹,不时抬头盯视着对岸。 “犬失去嗅迹,人过了溪。”带犬人向锡伦活佛说:“假使人从溪中上下行,狼犬派不上用场了。” “他们不可能从水中上下,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有狼犬追踪。”锡伦活佛肯定地说:“到对岸去,一定可以重新发现踪迹。” “极大会不会找错人?”五行堡主显然有疑问:“敝堡也有追踪的猎犬,猎犬分辨不出张三或李四的,只要有人的气味,它就……” “这头狼犬,是专门追踪特定气味的。”海山冷冷地说:“人会找错,它不会找错。十七个刺客,只有一个人带有这种特殊气味。” “哦!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可是,万一这个人不在魔豹身边……” “他一定在的,不然早该被我们找到了。”海山的语气充满信心。 “过溪!”锡伦活佛大为不耐,双臂一抖,庞大的身躯平空飞起,轻灵地远出三丈,落在溪对面点尘不惊。 一不起势二不助跑,竟然飞越三丈。 五行堡主是行家,看得心中骇然,想不到这个庞然巨物似的番僧,轻功竟然如此超绝。 自从张家全放走冯秀秀之后,这位五行堡主的确心情恐惧,真的动了一走了之的叛逃念头。 看了锡伦活佛的身手,他叛逃的念头一扫而空,凭他父女与几个随从,怎么可能逃出三剑客和番僧的手掌心? 过了溪,狼犬果然重新嗅到踪迹,九个人一阵急走,速度愈来愈快。 “你估计其他三组人,能捉回多少个?”走在纳拉费扬古身侧的一名力士扭头问:“三头狼犬是不够的。我猜那些家伙一定分散各逃各的。” “其他的人不关紧要。”纳拉费扬古说:“那些人即使逃掉了,也起不了作用,重要的危险人物是魔豹张家全,我们一定要生见人,死见尸。” “姓屈的靠得住吗?” “要是靠不住,我们会派他去吗?” “但愿真的靠得住。”力士似乎不太满意:“不是我多心,蛮子都靠不住。” 这位力士是满人,所以叫汉人为蛮子。 “你少废话!”纳拉费扬古说,骂人的口头禅信口而出:“喇珠(笨蛋)!你要知道,咱们的江山,是汉人蛮子替咱们打的。而且,那个人不是蛮子。” 力士不再多说,吐了一口痰,讪讪地急走两步,显然不敢与纳拉费扬古抬杠。 *** 这一带全是苍郁的松柏树林,众人歇息的古松下野草稀少,松针厚有数寸,躺下来绵绵地。 假使身上够温暖,躺下来就不想走啦! 巳牌初,他们仍然不愿起来,大概是疲倦过度吧! 仍然是张家全最先醒来,看到蜷缩在他身侧熟睡的尹姑娘,他感到心潮澎湃。 他第一个女人起舞凤,有的只是肉欲的爱。 他觉得,尹姑娘才真的与他相契合,两颗心靠得那么近,双方是那么息息相关,相互了解。 这世间,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也许是天气好转,有了阳光,阳光虽然透不到林下,但温暖的气息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 所以姑娘不再像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中,睡态相当的恬静。 他渐渐地抬起头,举目四顾。不远的古松下,散布着熟睡的人。 飞虹剑客与金鹰两个老前辈,一横一竖像是两具乾瘦的死尸,好像已经没有呼吸,居然偌大年纪仍没有鼾声。 可知在练气力面修为极为精纯。 另一处,旱天雷雷震与两位同伴,鼾声却此起彼伏。 形成有趣的鼾声混合大合唱。 张家全不认识旱天雷,但在图形中看过这人的像貌。 对旱天雷约两个同伴:摩云手徐元、翻天鹞子包正,更是毫无所知;他对宇内的风云人物本来就毫无所知。 但飞虹剑客和金鹰,认识旱天雷,只是彼此之间不曾有过交往,相互倾慕,但也相互排斥。 所谓高手名宿,彼此之间多少有点排斥的劣根性存在,门户之见,作为的看法异同,都会影响彼此的心理和态度。 但尽管各逞意气,一旦急难当头,却又会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共患难。 这三个人,海山曾经指称他们是最具危险性的刺客,可知所受的刑伤,也比其他的人沉重。 这就是飞虹剑客与金鹰,愿意带在身边照料的原因所在。 另三个跟来的人,由于迄今为上,他们不曾停止奔波,停下来彼此也不曾交谈,当然也看不清像貌。 张家全只认识一个人,就是那位自称商定的大汉,似乎受伤不轻,但依然可以挺得住。 这三个人分为三力,各傍着一株苍松沉沉入睡。 张家全不住打量所有的人,觉得这六个被他救出的人身上没有兵刃,碰上强敌时,委实无法自卫,无法照顾。 高手生死相搏,生死须臾。 他从不相信有人照顾得了他,他也从不相信自己能照顾得了别人,必须自己照顾自己,靠别人照顾是靠不住的。 他悄悄地将豹皮外袄替姑娘掖妥盖好,悄悄地挺身坐起。看到姑娘娇俏的无邪睡态,他不住摇头。 这可爱的姑娘,真该远离杀戮和血腥的。 他起身四面走走,留心察看四周的山势。 东南,走一条纵走的溪谷,沿所立处的山脊向南攀脊而走,固然费力费事,但沿溪谷走,反而诸多险阻。 向北望,远处五台耸立在天宇上,云雾掩住峰顶,那一带的天气还恶劣。 正在察看,突然发现东北角远处的山峰上空,有几头金鹰在急剧地翱翔。 这种北地鸟中之王,通常是悠然回翔的。 张家全是在山野中长大的,对飞禽走兽的性格颇为了解。 一阵心悸,他有毛发森立的感觉,虎目中冷电倏现,猛兽的反应油然而生。 他本能地挪动腰间的猎刀,检查身上的武器和携行物品,试了试护腰中的飞刀,整理靴囊中的匕首,一切都令他满意。 唯一未妥的物品,就是作枕的豹皮革囊。 他回到姑娘身边,打开革囊,取出两包乾粮和肉脯,重新将革囊整理妥当。 “好坏!”姑娘的脸突然红得像东方的彩霞,明媚地白了他一眼。 原来是被他亲吻粉颊而醒的,两天没剔的短须桩刺激娇嫩的粉颊。 “快洗漱。”他取过搁在一旁的水葫芦递到姑娘手中:“赶快进食,愈快愈好。” “家全,怎么啦!”姑娘满眼惊疑,被他郑重的神情所惊。 “有人追踪,而且人数不少。”他匆匆地说,走向飞虹剑客。 片刻间,六个人都被叫醒了。 “哎呀!是什么时候了?”飞虹剑客跳起来伸展手脚,叹了一口气:“好累,老了,骨头都硬了。小伙子,怎么啦!我老人家还得睡上大半天呢。” “再睡片刻,你就是一个死人。”他笑笑:“巳牌初正之间,不早了,赶快准备进食。” “你把老夫看扁了,会睡死?” “你这老乾猴睡不死,但会被人杀死。”正在整理弓箭的金鹰说:“张小哥的神情,你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飞虹剑客还没会过意来,抬头望望天色:“这小子一天到晚紧张兮兮,他……” “他是山野之王。”金鹰真有知人之明:“几天的相处,我了解他,如果他紧张,一定有紧张的理由。” “有大批的高手正在向此地追踪。”张家全不愿和飞虹剑客缠夹:“天杀的!这些人竟然能沿咱们的来路追来,一定有古怪。喂!诸位赶快进食,食物恐怕不够,将就将就,以后再猎些小兽充饥,要快。” “哎哟……”旱天雷站起来活动手脚,牵动了肚腹被重击的地方,痛得龇牙咧嘴叫痛。 “老天爷!”商定也抚摸胸腹叫苦:“五脏几乎被打离了位,真受不了,真得好好休息……” “我警告你们。”张家全大声说:“各位如果想永远的躺下来安息,那就留下来好了。 如果咱们走得不够,,那是一定会永远安息的。 顺便关照一声,诸位最好找机会,弄一根可作兵刃的木棍防身,以备万一走不快被追上时,至少有根木棍可以自卫。 棍是兵器之宗,基本的武技,相信诸位手中有棍,必定能拼一下,总比引颈受歼好得多“哎呀!真有人追来?”商定脸色一变:“该死的!他们在何处?” “后面第三座山头,廿里左右。”张家全说。 “哦,远着呢!” “诸位如果能快走,当然算远。如果……算了吧!快进食,准备走,走不动,只好认命。” “张兄……” “你们不能指望我。”张家全郑重地说:“我魔豹在他们心目中,最危险最可怕的劲敌,他们敢追来,一定有追来的本钱。 那就是说,他们来的人有必胜的把握,每个人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可不能照顾你们。 如果你们走不快,最好另走他途,我会设法引诱他们来追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不再多说,回到姑娘身旁,将一包食物抛给旱天雷几个人。 “真有人追来?”姑娘一面进食一面低声问。 “你不相信我的判断?”他笑问。 “不给你说。”姑娘白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会相信你。” “相信,但存疑,对不对?” “你……”姑娘将一块肉脯硬往他口中塞:“塞住你的嘴,免得你可恶。” 片刻,姑娘又碰碰他的手膀。 “不急吧?”姑娘问。 “急,但我们不必慌张。”他说:“一慌张,就会事事出错。” “看你并不紧张呢!” “紧张什么?不是我自夸,我一定可以保护你,除非出了意外……” “不许你说意外。”姑娘急急地说,脸色变了。 “真的不必担心,香君。”他紧握着姑娘的手膀:“我先发现他们,便操了五成胜算。 记住,不管情势如何恶劣,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知道吗?” “我……” “我要求你,尽可能避免出手。能走,走为上策,犯不着和那些武功深不可测的人拼命十个人吃光了所有的食物,立即动身。 张家全一马当先,姑娘紧随在他身后,沿山梁向南又同南,翻山越岭一阵急赶。 *** 穿越一道东南走向的山脊,右面,是向西南蜿蜓而下的清水河河谷。 满山全是杂林,举步维艰,不像松林般好走。 山脊阔不足卅步,山势向两侧陡落。 “祝老前辈。”张家全招呼飞虹剑客,上前伸手向东南的绵绵不绝丛山指指点点:“你带他们往前走,先到达那座笔架的山头,在右面的山鞍等候。” “小伙子,你……”飞虹剑客讶然问。 “我和尹姑娘断后,希望能证实某些事。” “你认为真的有人跟来?” “不错。” “我也留下来,助张兄一臂之力。”商定义形于色:“我不相信来人会有三头六臂。” “商老兄,你记住。”张家至正色说:“目前,我等于是个领队,我决定的事,以及所要做的事,都由我负责。 诸位如果另有高见,最好是不要干预到我的计画,不然,诸位最好赶快离开另找生路。” “商老弟,你也未免太不识相。”旱天雷是个脾气火爆的人,说话毫不客气:“咱们这几个人都受了不轻的内外伤,就算来人是个二流混混,也足以埋葬我们,你又何必说狠话呢? 目前张老弟掌握了咱们的吉凶祸福,连祝、应两位老兄也言听计从,可知张老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最好把高见留作后用,以免乱了张老弟的章法。” “好好,算我没说。”商定陪笑道:“集思广益,我也是一番好意……” “狗屁!”飞虹剑客更不客气:“集思广益,在某一种场合里,的确有用。但在凶险的情势中,多一个意见,就会送一分命,必须有一个睿智能断慎谋大胆的人领导,才能渡过难关。少废话了,跟我来。” 众人一走,张家全拔出猎刀。 “我要先弄来一些山。”他向姑娘说:“你留心我安置兽索的方法,日后或许会有用。” “你在这里安兽索?”姑娘颇感意外。 “对,但不是猎兽。” “猎人” “对,猎人。你不要乱走,不要破坏附近的自然景观,不然将劳而无功。” 半个时辰后,他和姑娘赶上了飞虹剑客。 飞虹剑客八个人,还没到达山鞍呢。 他先登上山鞍的树林,回头眺望。那道山脊远在廿里外,事实上不可能看到山脊密林内的情景。 “大家找地方躲起来,留意山脊的动静。”他向众人下令:“不久之后,就可以证实那些人是不是跟踪追赶的鞑子了。” “老弟,有多少成可能?”飞虹剑客问。 “不知道。”他率直地说。 “那……他们会经过那儿吗?” “如果不经过那儿,那就表示不是追踪的人。” “如果是……” “我就不明白了。他们为何能循踪追击,未免太不可思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片山丛中,我或许可以追踪猎物百里以上,但追踪人,我没有把握。” “你的意思是……” “除非他们有特殊的追踪术,或者……” “或者什么?” “猎犬。” “猎犬?但……应该可以听到犬吠声。” “对,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力。满山都是野兽,猎犬不可能不被引诱而发出吠声。咱们乘机歇息养力,希望他们不从那儿经过。” 张家全并不知道有关狼犬的事,更不知道经过严格训练后的狼犬是不发吠声的。 众人都在歇息,只有他和姑娘眼巴巴注视着廿里外视线有点模糊的山脊。 “哎呀!”姑娘突然惊叫:“有人被弹起来了。” 山脊上空,一个小小的人影被弹起半天高,如不留心,一定会误会成小小的飞鸟。目力差的人,无法看到。 “天杀的!真是追赶我们的人。”张家全恨声说:“得设法摆脱他们。咱们走!” “弄死了一个。”飞虹剑客笑问。 “大概会死,摔落百丈陡坡的树林内,除非己练成不坏金刚法体,不然难逃一死。”张家全肯定地说。 “能看出是什么人吗?” “哈哈!我又不是千里眼。走吧!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布置,希望能摆脱他们。哼!我还得证实一下。” “证实什么?” “证实他们如何能分毫不差地追踪。” 走了不少路,在张家全的引领下,左盘右绕,时上时下,有些地方需匍匐攀越,有些地方需砍山开路。 沿途,张家全安设一些引人进入迷途的痕迹,和设置一些小巧的路障和机关。 天色不早,他们降下一处群山围绕的河谷。 “这里有个土名,叫七盘九疑谷。”张家全向众人宣布:“这里的飞禽走兽很多,咱们准备食物,今晚就在此地歇息。明天我们就可以平安到达平定川地境了。” “他们会追来吗?” “希望他们迷失在后面。”张家全不直接答覆:“可以猜想的是,他们即使不迷失,也无法紧迫追及。天一黑,他们不敢穷追,怕送掉老命。今晚,我们是安全的。” “明天呢?”商定问。 “明天再说。” “今晚得轮流警戒……” “你们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好好养息。” “我来猎些小兽。”金鹰说,取下弓上弦。 “这一带獐鹿甚多,猎一头就够了。”张家全指指左首的陡崖:“先在崖下安顿,我回头作一些防险的陷阱。请诸位记住,千万不要乱走,尤其不可往回走,那是十分危险的事。 他带了尹姑娘,循来路匆匆走了。 “这位小兄弟神秘得很呢。”站在飞虹剑客身侧的商定,冲两人的背影说。 “在山野中,他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人。”飞虹剑客说:“在城镇里,杀人放火斗机心,他或许不如咱们这些老江湖。但在山野里,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你放心,照他的话做,错不了。” *** 天没亮,张家全就把众人叫醒,立即动身。 近午时分,登上一座草木浓密的山头。 他下令歇息进食,独自往回走。 不久,他匆匆返回,虎目中冷电湛湛,剑眉紧锁。 “怎么啦?”飞虹剑客惑然问。 “我不喜欢这种情势。”他沉声说。 第三十一章 “什么情势?” “他们愈来愈近了。” “什么?” “相距不足廿里。” “真的呀?”旱天雷跳起来。 “应前辈,你最好相信。”张家全悻悻地说:“这怎么可能?我先后安排了三处引入水道的迷踪路线。 按理,他们如果有猎犬,早该被我们摆脱了。而事实却正好相反,他们竟然丝毫不浪费工夫,丝毫不爽地循踪追来,怎么可能?” “他们有追踪的大行家。”飞虹剑客悚然说:“不然,没有人能在这种穷山绝岭里,穷追两百余里而丝毫不爽,掌握正确的追向。” “已经不下二百里了。”张家全纠正里程:“而我是布迷踪的行家中的行家。” “老弟,像这样下去……” “最迟约在明早,他们就追上我们了。” “哎呀……”飞虹剑客大惊失色。 “我另有打算。” “老弟,你是说……” “双管齐下。” “什么双管?” “其一,分开走。”张家全指指山下南麓的小溪流:“做木筏,三人为一组,分头沿溪下放,最后一组四个人。其二,消灭他们。 逃,不是办法,他们会追我们到天尽头,紧追不舍,到处召集公门人和江湖败类对付我们,只有攻击歼灭他们才有生路。” “今晚做木筏?”商定问。 “等一下就开始做,愈快愈好。”张家全接过姑娘递来的烤鹿肉:“你们分两组先走。 我、尹姑娘、祝、应两位老前辈断后。你们有多快就放多快,天黑再靠岸等候。我,猎杀他们。” “老弟,何不集中全力歼灭他们?”商定义形于色:“不能光靠你……” “人愈少愈好,逃起命来也快得多。”张家全打断对力的话:“应老前辈,你的弓借给我使用。你和祝老前辈做诱饵,有兴趣吗?” “哈哈,赴汤蹈火,算老朽一份。”金鹰将弓囊箭袋递给他:“我这条老命,几乎可以说是你替我捡回来的,多死一次又何妨?老弟,吩咐啦!” “还没到时候,老前辈。”张家全笑笑:“诱饵是十分危险的。” “老朽明白。” “我不能保证什么。” “哈哈!你小子废话!谁要你保证什么啦?”飞虹剑客大笑:“你连自己都无法保证呢!咱们这些玩命的人,谁敢保证下一刻自己是否还能活着?” “我会用一切阴毒的手段,送他们去见阎王。”张家全凶狠地说:“朋友们,咱们下去准备吧!” *** 逃的人辛苦,追的人更不轻松。 所以说:穷寇莫追,追就犯了大忌,是会送命的。尤其是被追的人十分机警悍野,反噬起来必定极为危险。 九个人追十个人,的确太冒险,虽则被迫的人有六个人受伤不良于行。 当那位带路的人,在山脊上不幸被树弹落陡坡摔死之后,连锡伦活佛也感到不安了。 任何人也心中明白,被迫的人已发现有人追踪,正设法反击,随时都可能被陷阱要掉老人叩。 用犬追踪,事实上并不快。 因为犬必须嗅迹而行,不可能一股气往前飞奔。 尤其是经过小溪流,或者逃走的人折向时,得花上好些工夫重新嗅迹,有时候耽误得很久。 这就是追的人始终无法追上的原因所在。 总算运气不差,带路的人死了,五行堡主却对这一带山势略有所知,顶了带路人的缺。 冉就是另一组尤人,当夜便赶来会合了。 据这一组人说,并没有追上要追的刺客,刺客逃得很快,已从平型关山区逃经三座村落,狼犬失去了目标,因为刺客已从村落抢了坐骑逃走了。 听说另一组人,捉住了两名刺客,很可能随后赶来会合。 增加了一倍人手,信心恢复了。 天一黑,就不能追踪了。 天快黑,烟岚四起。 狼犬突然折向,同右后力的陡坡急急绕走,沿途不住嗅动,领着带犬人急窜。 “等一等。”纽钴禄和卓高叫,带犬人立即拉住了狼犬,狼犬不安地不断要向前窜。 “冯堡主。”纽钴禄和卓向冯堡主叫:“他们好像往回绕走,可能吗?” “依山势估计,他们不需绕走。”冯堡主老眉深锁:“显然又是与先前一样,绕着圈子改道。依在下估计,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用犬追踪,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他们要使用引犬术了,魔豹这家伙知道怎么对付猎犬,他本人就是追踪的能手。” “没有人能摆脱狼犬的追踪,继续寻找。”纽钴禄和卓恨恨地说:“他们绝对逃不了。” “天黑了,还能追?”锡伦活佛说:“假使像前两次一样,碰上缒下百丈陡崖的事,怎办?不累死才怪。” “好吧!歇息,但让犬先找一段看看。” 带大人一抖绳,极大便向前一窜。 由于山势急降,没有长树,半枯的草又滑又脆,带犬人突然失足,一声惨叫,丢掉犬索骨碌碌向下滚。 “糟!”海山惊呼,疾冲而下,及时抓住了犬索,及时拉住了不住向下乱窜的狼犬。 纳拉费扬古也不慢,疾冲而下,在下沉百余步处,拉住了向下急滚的带大人。 人一抓住,他心中一凉,赶忙着手检查。 人已经死了,不可能是滚动中摔死的。 “人死了,”他向上叫。 “这怎么可能?”上面的组钴禄和卓讶然间。 “被一根木箭,买入肚腹直抵胸膈。” “糟!中了陷阱?” “是的,师兄。”纳拉费扬古将死人往上拖:“一定是踏板弹箭,附近一定另有机关陷阱,千万小心。狗东西!姓张的诡计多端,捉住他,我要剥他的皮。” 又死掉一个人,而且是重要的带犬人。幸而赶来会合的另一组人中,有另一位带犬人可以补充。 锡伦活佛心中焦躁,立即下令过夜。 黑夜中本来就不可能追踪,谁敢说有把握不受陷阱所伤害? *** 清早,南面第三座山峰的半腰树林中,传来了呜咽的法螺声。 相距最步也有廿里,听来显得特别凄切。 法螺声透过如岚似烟的晨雾,把已经起身的人惊得慌乱拾夺兵刃暗器,没醒的人则惊跳起来。 “怎么一回事?”锡伦活佛跳起来急问。 名义上,锡伦活佛是司令人。 只因为他是宫廷的国师,地位高所以是当然的指挥。 事实上,真的司令人是纽钴禄和卓,不论是武功或经验,活佛皆比不上纽钴禄和卓,只是所谓法术高深而已。 “告警信号。”纽钴禄和卓不安地说:“赶来会合的另一批人,碰上了可怕的劲敌。” “魔豹?” “不知道。” “不可能是魔豹。”海山一面穿衣,一面走近说:“他不可能绕到后面去,更不可能远在廿里外出现,所以不可能是他。” “赶快派人前往接应。”锡伦活佛不假思索地说。 “不可能。”纽钴禄和卓摇头苦笑:“这时派人赶去,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寄望后续赶来策应的人啦!” “那怎办?”锡伦活佛说的完全是无主见的、或者是不切实际的外行话。 “只能祝祷文殊菩萨保佑了。”纽钴禄和卓无可奈何地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听,法螺声沉寂了。” “你是说……” “但愿我估料错误……” “他们完了?” “这……每一组最少也有七个人。”纽钴禄和卓明显地忧心忡忡:“或许,能有几个人脱身……但愿文殊菩萨保佑他们。” “现在怎办?”锡伦活佛问:“往回搜?” “继续往前追踪,以狼犬的动向为主。”纽钴禄和卓发令:“赶快进食,今天一定要追出结果来。” *** 从五台出发,第一批人共分四组追捕被张家全救走的十七名刺客,预计那些人必定仍然在附近潜伏养伤,必定很快把这些该死的刺客回笼。 按计画,其地三组人在得手之后,必须立即赶来会合,合力围捕魔豹张家全。已经有一组人赶来会合,这粗人不曾捉到刺客。 第二组捕获两名,押送到台怀镇交与安全负贵单位之后,急急赶来会合。 纽钴禄和卓这一组人,沿途散布了引狼犬的药物,所以随后赶来的人,也靠狼犬引路。 这一组人昨晚没能赶上,落后了三座山头,同样地不敢夜间乱闯,在山腰的树林中露宿。 七个人,一头狼犬,平安地渡过寒冷的长夜。 这一组有一位活佛,呼图克图哲巴。 这位活佛在宫廷的地位,比锡伦差一级。其实,这家伙不是呼图克图,他是蒙人,正式的称谓是呼毕勒罕。 呼毕勒罕虽然在蒙人部落中算是活佛,其实只是“算”而已,地位比藏卫出来的呼图克图差远了。 哲巴活佛不是一个能苦修的人,对女人的兴趣远比佛经强烈。 由于随圣驾朝山,好一段日子没接近过女人,也就像所有精力旺盛的男人一样,一早就感到精力过剩,难过得受不了。 他乾脆早些起来打熬筋骨,以便消耗精力。 刚练过气功,刚准备用大松树干来练大印血掌,却听到栓在不远处的狼犬,发出警告的低哮声。 而且拼命蹦跳,要挣断链子。 他心中一动,转首向狼犬蹦哮方向看去。 廿余步外,站着三个青袍已泛灰色,佩了刀剑,背了包裹的灰发老人。 没剃光前额,没留辫子,不是顺民。 狼犬的举动,首先惊动了带犬人。 接着,另五名高手中的高手也瞿然而醒。 哲巴活佛第一个反应,就是抓起身畔的弧形法刀,和旦夕不离身的中型法轮藏,庞大的身形灵活万分,一晃便出现在三个灰发老人面前。 “什么人?”哲巴活佛用纯熟的汉语厉声问:“鬼鬼祟祟出现在深山里,一定是逃民。” 这片刻,七个人围住了三个灰发老人,加上一头不住想扑上咬噬的狼犬,反应相当迅疾。 七个人,连带那位带犬人,也是拔尖的武林高手。 三个灰袍老人相互交换眼色,神态悠闲,毫不害怕七个气势汹汹的高手,当然不在乎那头豹子一样巨大的狰狞狼犬。 “哈哈哈哈……”中立的那位红光满脸佩刀老人狂笑:“原来你是改穿俗装的喇嘛。” “回答佛爷的话。”哲巴活佛喝声更厉了。 “不要管我们是什么人,说是逃民么,也不全对。”佩刀老人声如洪钟,笑容满脸: “这样好了,你可以叫我们是游山的人。 我,刀客;那一位,剑客;那位佩了魁星笔的,就叫笔客好了。呵呵!你们这群人辫子编得好漂亮,穿的也蛮像个人样,只是衣不配身份。” “那位手中有奇形鹰爪的高瘦仁兄。”剑客向那人一指,那人正是人猛兽中的扑天雕: “天生的钢筋铁骨,一定很了不起。刀客老哥,这些人咱们一个也惹不起呢。” 两人神色从容,语中带刺,表现得极为大胆,行家一眼该可以看出都是不好惹的人。 “我并不怎么了起。”扑天雕笑笑:“咱们的领队哲巴活佛才真的厉害,你们最好听他的话,交代你们的身份,以免死了墓碑上不知该替你们刻上什么字才好。” “哈哈!你老兄说的是外行话。”笔客也笑吟吟地说:“咱们这些不留辫子的玩命者,山死山葬,路死路埋,虫蚁不会为咱们掉眼泪,又何必在墓碑上刻上姓名,让未死的人呼天号地?” “少和他们废话了,咱们走吧!”刀客不笑了:“再唠叨下去,一定祸从口出,被他们宰了才冤呢。” “你走给佛爷看看?”哲巴活佛凶狠地说。 “哈哈!你仔细看清了,我在走呢!”刀客大笑,举步向前走,直向哲巴活佛面前闯。 “小心他的转轮藏中捣鬼。”剑客背着手叫。 哲巴活佛真听话,左手的转轮藏应声向前一伸。 糟了,刚伸出半尺,轮中的法宝还没施展,人影已经贴身。 刀客身法之快,骇人听闻,像是平空变化,乍隐乍现便出现在对方面前。右手一伸,便扣住了哲巴活佛握轮的左掌背,左手托偏了活佛右手的法刀。 噗一声响,哲巴活佛的下阴挨了一鞭尖,命根子成了烂肉,肾囊破裂。 庞大的身躯飞起,是被踢飞的。 原地屹立的刀客,狭锋刃不知何时已经在手。 “还有那一位上?”刀客沉声问,乃发出隐隐刀吟,像龙吟虎啸,像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风雷。 所有的人,皆吓了一大跳,法术通神的活佛,怎么一照面便完蛋了? “刀客老哥。”剑客不住摇头:“你一出手动脚就有人死亡,再出刀那还得了?老天爷!你杀孽之重,愈老愈厉,真不得了。” “情势不由人哪!剑客老哥。”刀客居然有闲心情说废话。 “你这一生中,到底杀掉了多坐人呀?” “谁去记呀,老哥。大概,可能有好几百就是了。千军万马中,杀人如刈草,我不杀人就要被人杀,你叫我怎办?跪下来求天保佑?” 有人吹起法螺,传出告警的信号。 “天不会保佑我们。”笔客拔出魁星笔:“我宁可杀人,不愿被人杀。这些猪狗不知在这里做些什么勾当,杀掉他们!” “你们最好赶快溜,逃命去吧!”剑客用悲天悯人的口吻说,但行动却相反,手一动剑已出鞘:“扬州十日百万尸,胡人杀人如屠狗;满腔热血洒山河,一剑光寒十四州。杀!” 狼犬飞扑而上,尖牙森森伸向剑客的咽喉。 剑光疾吐,奇准地贯入狼犬的咽喉。 剑一振,人犬飞向扑天雕。 鹰爪斜移,避过犬爪,猛抓刀客的右颈。 “铮!”刀背震偏了鹰爪,顺势反拂,有如电光一闪,劈开了扑天雕的右胁。 刀光流转,找上了那位带犬人。 一刀、一剑、一笔,交叉冲错闪掠,如电掣,如雷轰,有若风卷残云,如汤拨雪。 片刻间,只剩下一个人了。 血腥刺鼻,只有一个人仍没断气,发出垂死的呻吟,是被魁星笔击中的。 一刀一剑一笔,分三方遥指着惊得三魂离穴的一个使虎头钩的大汉。 “饶我……”大汉崩溃似地叫号:“不……不关我的事,我……我只是一……一个领……领路的……” “你是什么人?”刀客冷冷地问。 “我……我是鹰……鹰回岭鹰翔寨的无情钩……” “哦:原来是鹰翔寨无情钩巴大寨主。” “在……在下……” “这些是什么人?怎会有一个喇嘛?” “他……他们是……是三旗侍卫中的人。” “三旗侍卫?”刀客一楞:“鬼话!可能吗?” “我……我发誓,是的。这……这位喇……喇嘛,叫哲巴活佛,是……是三国师之一。” “咦!怎么一回事?京都出了什么灾祸?” “皇……皇上驾……驾临五台……” “呸!原来如此。”刀客释然:“你们在干什么?” “擒……擒捉魔豹……” “哎呀!”刀客脱口惊叫:“张家全?” “是……是的。” “他在何处?” “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满山乱找?” “他身边有……有人,散发引……引犬药,狼犬正……正要带……带我们前……前往追……追捕……” 刀客瞥了犬一眼,摇摇头。 “天杀的!”笔客苦笑:“我可不是有意的,没想到这头猛犬禁不起一点,怎办?” “只有靠我们自己找了。”剑客说。 “这人……”刀客用刀一指巴大寨主。 “你心软了。”剑客问。 刀一动,巴大寨主心中有数,猛地飞跃而起,跃上一株巨松的横枝,再次斜穿而起。 “上面!”上空传出剑客的呼叫。 巴大寨主的轻功提纵术十分高明,自以为已经又快又高无人能及了,没料到头顶上空竟然还有人比他更快更高。 他大骇之下,吸腹拳体向下落。 剑光疾沉,贯入他的顶门。 三个人利用尸体拭净兵刃上的血迹,谈笑自若。 “喂,怎么找?从何处着手?”剑客收剑入鞘,向刀客问。 “先察看踪迹再说。”刀客说。 “得看你的罗。” “只有如此了。喂!笔客,你是觅迹的专家,还不帮忙我?” “呵呵!我不急。”笔客轻轻松松地说:“急什么呢?反正又不是我神笔秀士的儿子。” *** 千山万峦中的河流,有不夕小溪流从各处山谷前来汇合,流入一些峡谷,河床也因之逐渐宽阔。 最后,便会形成一条大河流。 这里的山峡逐渐开阔,中间已形成河流,河面已有八九丈宽阔,水色碧绿。 但相当急湍,陡落的地方飞珠溅玉,甚至形成瀑布或深潭,绕着山峡盘折泻落,两岸陡峭根本不可能攀越行走。 张家全降下河谷的地力,是一处左岸有溪流泻落淮合的河湾,山势略为平坦,两岸森林密布,不见天日。 “诸位,在附近找枯木做木筏。”张家全在河边匆匆发令:“应老前辈带了弓箭,请退到后面卅步处那株参天古木,登树监视来路。现在,咱们必须赶快动手,争取最快的时效。 枯木并不难找,一刀三剑齐施,没有兵刃的人找木困扎,一阵好忙。 摩云手徐元是旱天雷的同伴,他的刑伤正在逐渐康复,但举动仍有不便。 他与商定合作,负责将送来的枯木用绳困牢成筏,工作比较轻松。 那些倒木由于秋尽冬来,而且久未下雨,搬动起来并不太重。 按张家全的计画,要困制三只木筏。木筏不必太大,能乘载三四个人便好,大了反而不安全。 第一张筏,预定由商定、徐元与翻天鹞子包正乘坐,最先出发。 摩云手徐元是个精明的老江湖,对困扎木筏颇有经验,无形中成了司令人。 “横木一定要坚韧的树枝,不能用枯木。”摩云手徐元向商定说,商定正打算用一根碗粗的枯木困扎:“我去向祝前辈借剑来用。” 刚走了三步,无意中扭头回顾,突然发现商定正用双手,绷断了一根半寸粗的山树。 商定是背向着他,没留意他走了几步就回头观看。 他心中一动,急急转头向在不远处整修一根倒木的飞虹剑客走去。 要双手绷断一根半寸粗的山树,需要二百斤以上的劲道。 而目前的六个受刑伤势都不算轻的人来说,即使用上三分劲,也会触及伤处而痛得脸色发青。 也许,这个叫商定的人,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也许有超人的内功绝学,恢复得比任何人都快。 心中犯疑,便暗中留了神。 “祝前辈,借剑一用。”他到了飞虹剑客身侧:“用来砍固定木料的横栏,需用韧木。” “要几根?我来。”飞虹剑客说。 “六尺的,五根。”他突然放低声音:“祝前辈,知道那位商兄的来历吗?” “不知道。”飞虹剑客信口答。 “没什么。”他支吾以对,总不能把看到的事说出,说商定赤手弄断一根山树便生疑心。 飞虹剑客忙得很,无暇追问,跳上一株巨树,砍下几根海碗粗的横枝,再跳下除去枝叶最后将五根六尺长的树枝交给他之后,继续料理那株倒木。 两人一面困扎,他一面留意商定的举动。 商定的一双手,灵活而有力。 身上衣衫穿得厚,当然无法看得出身上的变化。不久,他也就放心了,商定似乎很专心,没有任何岔眼的举动流露。 不久,众人除了担任警戒的金鹰之外,先后已聚集在河边,忙碌地整理三张木筏。 “张兄,为何不一起走?”商定傍着张家全困扎木筏的桨架:“大家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是不是?” “追的人一到此地,就知道我们由水上走了。”张家全说:“他们就会沿河抄道狂追,追到前面去等候,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这……” “所以,我要让他们不敢放胆狂追。” “哦!你打算……” “打算半途登岸,逐一解决他们。” “那我们……” “你们必须尽快下放,天不黑不可停泊。你来第一张筏,得准备动身了。” “我们……” “你们三个人伤势最重,所以必须先走。”张家全坚决地说,挺身用目光搜寻正在准备桨的摩云手与翻天鹞子:“徐兄,包兄,先挂桨试试。” 两人立即上筏,两支桨分别插入桨柱的圈中,试着虚空划动。 “趁手吧?”张家全问。 “还好。”摩云手徐元用行家的口吻说:“管用。只是一到急流,就难以控制了,牵动内伤,使不上劲。” “不需你们用劲,能概略保持流向就行了。下来吧!把筏推下水。” 五根两丈稍少些的径尺枯木,四个人推足够矣!张家全一个人就可以办得到,用一根木棍撬动就成。 一半筏入水,出奇地顺利。 “你们上!”张家全拉住筏叫。 翻天鹞子第一个上筏,对面的摩云手也跳上了。 商定在张家全的对面,中间相距不足六尺。 “商兄,千万记住。”张家全郑重叮咛:“沿途不可停留,尽快顺流下放。” “是的……”商定一面抢着说,一面挺身站起。 这瞬间,上了筏回头观望的摩云手,突然一跃而至,用鱼跃身法全力头前脚后凌空冲来。 “畜生……”摩云手的锐利刺耳咒骂声入耳。 这瞬间,所有的人,目光全往这里集中,目送第一艘木筏下水。 这瞬间,张家全警觉地看到了些什么。 接触太快了,瞬息万变。 张家全的飞刀,出神入化。 所以,他是暗器的大行家,他的目力可说是锐利如鹰,阴森如豹,在身畔的人,任何几微的举动,也难逃得他的神目。 这瞬间,他扭身便倒,同时抓住木筏的双手一掀一动,木筏猛然向对面的商定推压。 这瞬间,摩云手从中斜穿而入。 “哎……”商定骤不及防,被木筏撞中了双脚的迎面骨,力道出奇地凶猛,胫骨立断。 变化太快太突然,在不远处另两张木筏工作的人。还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个人看得最清楚,她看到了奇异的金属闪光,发出一声惊呼,飞跃而来,是尹姑娘变化发生得快,结束也快。 刹那间,结局已定。 第三十二章 张家全倒下了,他本来就存心要倒的。 摩云手更是砰然摔落,身上最少也嵌入三枚暗器。 尹香君也倒了,她仆伏在张家全身上。 商定也倒了,双足已折。 在倒下的前一刹那,勉强打出了第二次暗器。 最后扑下的人是金鹰,头下脚上,双手扣住了商定的双肩,大拇指制住了肩井穴,双脚踏在商定的肚腹上。 飞虹剑客晚一刹那到达,气愤填膺。 “留活口!”到达的飞虹剑客狂吼。 尹香君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伏在张家全的身上,已经无力爬起,手脚可能因惊恐而发软,也许是伤势使她失去活动能力。 她的右背肩,嵌入一枚暗器,发出栲青色的金属闪光。 是星形镖,径有两寸,幸而是斜贯入两只星角,不算击实。 也幸而星形镖的劲道不够。商定最后打出的两枚星形镖,是双足胫骨折断之后才发射的。 而且身形正仰面倒下,不但劲道不够,也失去准头,不然姑娘不但要被击实,而且必定两枚皆中。 张家全也中了一枚星形镖,只有一角锋刃嵌入左肩外侧,他利用扭身的机会,用左肩硬接星形镖。 变生仓卒,护体神功仅能在仓猝间发挥二成功力,挡不住高手全力打出的霸道暗器,但也减去了不少暗器的劲道。 摩云手最惨,用身躯阻挡射向张家全的暗器,商定第一次共打出六枚星形镖,倒有三枚被他挡住了。 “香君……”张家全狂叫,翻身将姑娘抱住。 旱天雷到了,一眼便看到张家全肩上摇摇欲坠的星形镖。 “是银河飞星屈永平的淬毒暗器绝命星。”旱天雷惊叫:“快,我衣服内边缝藏着夺命神医的解毒丹,快帮忙取水来吞服。” 一面说,一面撕开内衣的肋缝,跌出九颗暗褐色的豆大裹胶丹丸。这地方藏得隐密,难怪没被侍卫们搜走。 摩云手伤及内腑,但能克制毒性就死不了。 张家全和尹香君的伤势不重,尤其是张家全,这点伤并不比被一根枣刺刺伤更严重,毒一离体,他使激怒得跳起来。 金鹰已经把商定用绳困住双手,吊在一株大树下。这位老前辈的鹰爪功十分惊人,咬牙切齿誓言要用双手把商定的一身骨肉碎裂掉。 “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为何要这样做?”飞虹剑客厉声问。 商定呸了一声,怒目而视不加理会。 “对付这种汉奸,不能好好的问。”金鹰伸出了左手:“先撕下他两块肉再问。” “哈哈哈哈……”商定凄厉的怪笑刺耳极了。 “你笑什么?”张家全挡住了金鹰抓出的手,冷然地向商定问。 “我可怜你们,笑我自己死得其所。”商定厉声说:“你们这些釜底亡魂,不识时务的余孽……” “你这汉奸口气我受不了……”旱天雷怒吼,咬牙切齿冲出,要动手宰人。 “雷前辈,听他说。”张家全拦住了旱天雷,语气平静了许多:“他有权说。” “他是江湖上名号响亮的银河飞星屈永平,名动京师、山东、淮南一带的颇有侠名暗器名家。”旱天雷恨声说:“他行刺鞑子皇帝是应该的,但……” “老前辈认识银河飞星吗?” “这……我不认识,但这淬毒的星形镖我见过,镖两面各加刻了三颗星形图案,确是银河飞星的成名暗器。 他可以双手连续发射十八枚,像是满天星,而且可以用快速的身法收回,所以绰号叫银河飞星。” “他不是银河飞星,但星形镖确是屈永年打造的。”飞虹剑客转动手中的星形镖说: “他双手同时用六枚袭击张小哥,可知屈永年并没有将发射的精髓传给这个人。 不然咱们这几个人中,可能有一半人死在这家伙的镖上,他对张小哥心怀恐惧,所以倾全力施展,无暇对付我们这些人。” “在下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更不是汉奸。”商定厉声说。 “你是谁?”张家全问。 “内三旗正白旗一等一级御前带刀侍卫,舒穆禄兆丰。”商定大声报出名衔:“我族龙与长白,天兵入关之前,我已经化名入关,在江湖活动了十二年之久。 不错,银河飞星名义上是我的师父,但在国贼不两立的君父大义之前,他是逆犯伪孽。 张家全没能杀掉你这无君无父的叛逆,在下含恨九泉。有种,给我个痛快。” 众人面面相觑,楞住了。 “是燕山三剑客派你来的?”张家全沉着地问。 “是我自愿来的,苦肉计相当成功。” “你是条汉子。” “大清皇朝的大忠大勇烈士。” “对,你很了不起。”张家全点头:“你身上带有引犬药物?”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没有带。” “哼!” “但你身上的衣裤,全用引犬药物浸过。” “唔!你是行家。” “所以,后面追踪的人,并没有迷失方向。当他们没有向我引走的方向进入歧途,我便有点疑心了。” “天绝我,非人谋不臧,但我也成功了一大半,你们逃不掉的。” “你明知我们一定可以逃掉,所以情急下手杀我。”张家全笑笑:“你不但没成功,反而失败得很惨。” “鬼话。” “你不啻亲手断送了所有追来的人。” “哼……” “你不要哼,事实如此。我是最高明的猎人。太行山有一种最聪明、最凶猛、最机警的独行花面大公狼。 普通猎人是对付不了它的,它会花十天半月工夫,像冤鬼似的死缠住猎人,直至猎人自己精神崩溃才加以扑击。 这种独行花面大公狼,最大的弱点是情发时追逐雌狼。人们只要利用它的弱点,便容易杀它了。 你这身衣裤,等于是母狼的引公狼内脏。花面公狼一嗅到这种气味,所有的机警、聪明,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剩下的只是疯狂的凶猛,凶猛是容易对付的;你跟来的那些人,再凶猛也是奈何不了我飞虹剑客立即上前,首先剥下舒穆禄兆丰的衣衫。 “不!不……”舒穆禄兆丰发疯似的狂叫挣扎。 “他是条汉子,成全他。”张家全说:“把他的尸体,沉入河底。诸位,请听我的安排,把衣衫放下。你们每个人都在河里清洗一番,以免遗留有引犬的气味。其他的事,由我来安排。” “张小哥,你打算……”旱天雷问。 “逃,他们会追我们到天底下。”张家全咬牙说:“这一带山野,是决战的好地方,是最好的坟场,活着离开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 天亮后不久,一群人由两头狼犬领到河边停住了。 狼犬不安静,要向右边的奇峰方向窜奔。 纽钴禄和卓是事实上的司令人,锡伦活佛的经验比他差得太远了。他下令停止追逐,领着众人察看遗痕。 “他们已经在这里制造木筏,沿河下放逃走了。”他一面看一面说。 “可是狼犬并没有失去踪迹。”领犬人拒绝接受他的猜测:“人是沿河岸下行的。” “你先带犬往前走一段路,再回来把结果告诉我。” “属下遵命。”领犬人带了两头犬,以及三个人匆匆走了。 众人继续在附近搜迹,察看遗留的树枝山。 不久,领犬人回来了。 “启禀统领。”领大人向右面的山峰一指:“踪迹指向那座山峰,属下远出三里外,踪迹依然保持正确,必须循踪追下去。” “奇怪。”他眼中有疑云:“按这里的工作遗迹估计,他们制成三艘木筏,按理,一定从水上走了,怎么反而改道走呢?” “有两个可能。”海山也是一个老江湖,对中原武林人的习性了解甚深:“其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们要我们相信他们乘筏走了,追之不及只好放弃追缉,其实是绕山逃走的。 其二,是我们的人晓以利害,表示水道不安全,山间的河流本来就湍急凶险,所以他们临时放弃从水上走的计画,改从河岸逃遁。” “冯堡主河流通向何处?”纽钴禄和卓向冯堡主父女问:“水道情形如何?” “河在万山中奔流,流经四处峪谷,两座山贼的山寨,三处小村落,汇合不少溪流,下流入平定川地境。” 冯堡主有条不紊地说:“水势时平时湍,相当危险,但坚固的小木筏,下放并非难事,翻覆了,人如果谙水性,也淹不死。但筏上的人如果受了伤,那就不易活命。” “张家全熟悉这一带地势吗?” “应该熟悉,这一带他一定曾经狩猎过。” “原来如此。” “统领的意思……” “确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组钴禄和卓肯定地说:“他要我们相信他们是乘木筏走的,而且希望我们抄捷径赶到下游去等候木筏,他却带人向右折,往太原方向逃命。” “那就赶快追吧,”锡伦活佛不耐烦地催促:“我们在这里,耽误得太久了。再拖下去,今天休想追及啦!你总是疑心重重,成不了事。” “一步错,全盘皆输,错不得。”纽钴禄和卓冷冷地说:“这是皇上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我不能不小心从事,毙不了他,我何以向皇上奏覆?所以……” “再所以下去,那些贱贼又多逃出三里地了。”锡伦活佛火爆地说:“你到底定是不走?” “好吧!走。”纽钴禄和卓无可奈何地说,真要反起脸来,他还真斗不过锡伦活佛。 锡伦活佛是宫裹的亲信,皇帝面前的红人。 他,却是在外面执行任务的外官,说一百句话,也没有内官放个屁的威力大。 领犬人立即出发,去向直指右面的山峰。 三里、五里……狼犬毫无阻滞地急急循踪直走。 对方是选路走的,经常绕过难以通行的林深草茂地带,沿途也留下不少有人经过的痕迹,有些地方枝折草偃的景象相当明显。 追对了方向,有了正确的目标,速度也就愈来愈快。 十几个人也就愈来愈兴奋,知道要追的人,就在前面不远了,追踪的狼犬一直不曾停下来向其他方向嗅迹。 刚从这一面山峰,急降下对面的山脚,狼犬突然发疯似的向上窜,领犬人几乎被拖倒。 “就在上面……”领犬人鱼叫。 “啊……”领犬人后面的一名中年人,突然发出可怕的叫号。 叫号声中,传来劲矢划空的锐利破风啸鸣。 人群急散,从两侧向上抢。 上面是疏林,古松柏参天,林下野草几乎绝迹,所以只能算是疏林,其实树木并不少。 锡伦活佛身形最快,三两闪便远出十余丈外,庞大的身躯消失在松林深处。 死了一个人,箭贯入右胸上方,通肺出背,气入肺,抢救已来不及了。 山岭起伏,林深草茂,视界有限,人在林下不辨东西南北,只能从日影分辨方向。 狼犬失去作用,满山遍野乱窜,有时猛兜圈子,有时进退失措。 显然,人在这一带山林中藏匿,藏匿时八方窜走,也可能是经过详细计画的迷踪术,所以狼犬也迷失在这附近了,很难找出脱离此地的正确方向。 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心中都明白,人并没有逃走,仍然躲藏在这附近的山林中,被射死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发箭人先前袭击的处所,距他们应该在两百步以内较高的地方,射了一箭便撤走,能走得了多远? 整整浪费了一个时辰,连狼犬也不安地不知该往何处窜走。 纽钴禄和卓站在山峰的最高处,不安地俯瞰着下面绵绵不绝的群山与密林,剑眉紧锁,虎目中有不安的神情流露。 甚至可以看出一些惧意。 “他们躲在这一带已无疑问。”他向左右的人说:“问题是,他们到底躲在何处?是分开躲呢,抑或是聚在一起准备顽抗?” “我们的狼犬已派不上用场。”领犬人泄气地说。 “他们已经发觉我们有犬前导。” “分头搜。”锡伦活佛说:“佛爷不信他们能躲在地底下,一定可以搜出来的。” “方圆数十里,如何搜?”纽钴禄和卓大摇其头:“人一分散,那就势孤力单了。奇怪!后面几批人为何还不能赶到,应该可以赶到的。” “后面的人显然已经发生意外。”海山不胜忧虑地说。 想起昨晚的法螺告警声,所有的人都感到心情沉重,对必胜的信心和勇气,难免大打折扣。 “你说该怎办?”锡伦活佛总算不糊涂,狂搜一个时辰毫无结果,应该冷静下来了。 “我们别无选择。”纽钴禄和卓一咬牙:“这里留两个人居高临下监视,用衣衫代传语军旗,指示有所发现的方向。 人再分为三组,分头指定搜索区域。无论如何,必须把他们搜出来加以格杀。现在,我们来策画策画,谋而后动。” 留下了两个人,一具体体,三组人分头出发,有两组人各带一头狼犬,开始有计画地分区搜索。 *** 这里是附近五十里内最高的一处山峰,山顶有草无木。 站在山巅监视固然可以及远,但不可能看到下面密林茂草内的动静,除非有人在里面移动。 两个人弄来一根长树枝,脱下一件外袄系上当作传语军旗。 军旗是指示方向、前进、后退的所谓军令旗,只能传达简单的命令和示意。 两人都是大内侍卫中的高手,为首的人是八猛兽中的青狮。 两个人轮流向四周观察,希望能有所发现,以便用旗通知搜索的人前往追袭。 已快过了半个时辰,连三组活动的人也无法看到了,人一进入丛林,似乎形影俱消。 尸体静静地摆平在草丛中,阳光下,脸形逐渐变得难看已极,死人面孔那能好看? “我把尸体拖远些。”青狮的同伴皱着肩头说:“愈看愈不是滋味,再一发臭,可就会令人受不了啦!” “少废话!”青狮大声说:“死了一个时辰,怎会发臭,你不会是胆小鬼,怕晚上会做恶梦吧?” “你见鬼了。”同伴不悦地说:“我也曾在千军万马中杀人上百,从杀人中立汗马功劳,看过肢体不全的尸体上千上万,会是胆小鬼做恶梦?废话!” 不管青狮是否同意,拖了尸体向侧移,也因此而暂时放弃监视的方向。 那一边,草丛中有物缓慢地移动,虽是大白天,也不易发觉与腰齐的草丛中有物移动。 移动的物体极有耐心和技巧,甚至很难看到草的分开和摇动的异象。 刚将尸体放下,背后有重物下压,咽喉几乎同时被利刃割断,人向下一仆,被压住动弹不得,连手脚的反射性痉挛也不曾出现,被压得太紧了。 扑杀这人的不是猛兽,而是魔豹张家全,用匕首割断了这人的咽喉,将人压实以免发出声息,手法与技巧的熟练,无与伦比。 直等到死人已完全停上抽搐,他这才重新向不远处的青狮接近。 青狮站在以衫制成的旗杆下,全神贯注向下观察,不知身后同伴已发生变故。山风阵阵,草梢摇动发出声响乱人听觉,听不到异声是正常的事。 蓦地,嗅到了血腥味。山风是从后面吹来的,喉被割断便有大量鲜血流出。 整天在杀人环境中生活的人,对血腥味特别的敏感。青狮也不例外,本能地扭头注意血腥的来源。 身后两丈左右,草梢有异。 相距太近,青狮不是一个毫无经验的人。 一声刀啸,雁翎刀出鞘。 草丛中,站起裹了豹皮的帐家全。 “魔豹!”青狮骇然惊呼,第一个反应,便是举刀急向旗杆下移动,要先砍倒旗杆。 旗杆一倒,便表示这里已经不再成为指示中枢,失去作用,也表示这里有了意外变化。 “接飞刀!”张家全沉喝,飞刀接二连三连续破空飞射,破空锐啸劲道惊人。 青狮是高手中的拔尖高手,知道厉害,匆忙中用刀拍打飞刀,一步步急退。 飞刀完全封锁了接近旗杆的进路,不退就得挨刀。 共发出八把飞刀,青狮的阔锋雁翎刀,竟然一把也没能击落,便被迫退出八步外。 现在,双方距旗杆的距离已经主客易势。 青狮远在三丈外,而张家全已经到了旗杆旁。 “不要慌,要杀你,第一把飞刀便已贯入阁下的体内了。”张家全冷冷地说,将猎刀挪至称手处,虎目中闪烁着令人望之心悸的阴厉光芒:“你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我不希望在不必要时,用飞刀杀了你们。” “你也很了不起。”青狮镇定地拉开马步,力贯钢刀全神贯注作势攻击。 “夸奖夸奖,彼此彼此。”张家全徐徐拔刀。 “你能听得进忠告吗?” “不必听,我知道你的忠告是些什么。” “明时势识兴衰……” “哈哈哈哈……”张家全用一阵狂笑打断对力的话:“你要说的话和道理,前代的人已经说了两三千年,后世的人仍然会同样说下去,永无了期。 我,什么都不懂,也懒得去懂,我只要清晰明白地知道敌我,足矣够矣!现在,你我之间,只许有唯一的结果,各尽本能吧!阁下,是时候了。” “你死我活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我要先知道要求为何。” “你说过,各尽本能。” “对,我说过。” “在我来说,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在听。” “那就是责任。” “杀掉我本来就是你的责任。” “我的责任,在那根衣旗上。” “哦,怎么说?” “我必须先弄倒衣旗。” “我明白了,这就可以表示你已经发现了我,我在这里。” “对,这是我的责任。” “但你的责任,却影响了我。”张家全摇头拒绝:“我必须让你的人,在下面的万山丛中穷找我的踪迹,我才有机会逐一铲除他们。所以……” “我的要求……” “过份了,怒难答应。” “你……” 一声豹吼,张家全扑上了,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气吞河岳有我无敌。 雁翎刀起处,力可摧山。 这种刀,以狂野见称,强攻以力胜,但没有猎刀灵活。 青狮身经百战,刀上的火候已臻炉火纯青境界,普通的武林名家,兵刃一触他的刀,便会兵刃折断骨闻人裂。 风吼雷鸣中,漫天澈地的刀光令人心动神散。 “铮铮!铮……”双方太快,乃无可避免地发生接触,决难避免力与力的冲击。 风行草偃,险象横生,张家全骁勇绝伦,八方追击中,共攻了三四十刀,把青狮逼得八方闪避,回手乏力。 他仅只抓住反击三刀的机会,全力封架岌岌可危。 终于,他抓住机会了,架偏了攻抵右肋的一刀,顺势将刀走中宫全力送出。 雁翎刀也称大剑,用剑招并不足怪。 张家全果然一刀上拂封架,刀背硬接点来的一刀。 “铮!”火星飞溅,劲风暴起,刀气流泻。 青狮突然借势斜飞而起,快速地后空翻着地,着地时身形已经转过,按着向前鱼跃三丈,双手着地立即向前急滚疾翻,直向三丈外的衣旗滚去。 原来这家伙念念不忘毁旗示警,抓住机会了。 相距约十丈,就这么飞返、后空翻、鱼跃、前滚翻,一连串变化,身法美妙已臻上乘,速度骇人听闻,一气呵成无懈可击。 最后一次滚转,距旗杆已不及八尺,只消再向前一扑,不必再滚转,就可将衣旗滚倒或扑倒了。 可是,他忘了对手是魔豹。 豹,天下间速度最快的动物,比最快的人最少也快三至四倍。 豹窜扑,真快如电闪。 张家全刀隐肘后,衔尾飞窜扑出,第三次窜起,使到了青狮的上空。 狮的速度,比豹慢了一半。 猎刀从天而降,似闪电,似雷霆。 青狮的刀伸出,最后一扑。 “喀喳”怪响传出,猎刀无情地砍入青狮的脑袋,脑袋中分。 张家全的双脚,也同时踢落在青狮的背心上。 青狮扑出的身躯向下疾沉,雁翎刀的刀尖,距衣旗不足半寸,几乎成功了。 *** 张家全在草丛中寻找他的八把飞刀,找来找去只找到了六把。 这种飞刀是他特制的,打磨的形状完全相同,只要有些少不同或份量改变,便会失去准头,所以他十分珍惜,如无把握收回,他宁可不用。 飞刀的射程远及五人丈外,余势更可再飞三四丈外,所以很难找,连续发射阻截,散布面甚广,草丛深密,寻找起来相当费神。 找了许久,就是少了两把。 正感到奇怪,突然,他倏然转身,刀己出鞘。 身后鬼影俱无,他虚惊一场。 “咦!”他讶然轻呼。 他屹立片刻,虎目炯炯搜索四周,神色极为阴森,杀气直透华盖。 片刻,他突然向右前方踏出一步。 右前方五六丈外,摆放着被箭射死的尸体,和青狮的一名同伴的尸首,是被他悄然杀死的。 左前方十余丈外,是飘扬中的衣旗。 蓦地,他停住了。察一声轻响,他收刀入鞘,脸上的杀气在消融,虎目中冷森的光芒敛去。 “你如果不乖乖给我爬出来,我一定打你十记军棍。”他笑笑说。 打军棍,就是打屁股。 在姑娘们面前,当然必须说得含蓄些。 没有回音,也没有动静。 “生为凶人,死为厉鬼。”他改变策略:“这些鞑子都是杀人的凶魔,死后厉气不散,会凝结成厉鬼,大白天也会现形祟人。看,厉鬼果然出现……” “哎呀!”应声跳起穿一身青的尹姑娘,是从两具体体摆放的地方跳出来的,显然被吓住了。 她脸上有惊恐的神色,飞也似的向他狂奔而来,像受惊的鹿。 “哈哈哈哈……”他大笑,抱住了扑来的娇躯:“刚死不久的人,是不会成为厉鬼的,必须等回煞之后,才能变成厉鬼。呵呵,这当然是骗愚夫愚妇的鬼话。” “你……你你……”姑娘的粉拳,在他的肩上起落,小嘴噘得高高地:“故意吓人吗? 你坏,你……” “你为何跟来?”他不笑了,沉下脸问。 “家全,我……我……”姑娘将脸紧偎在他壮实的胸膛上,语气幽幽地:“你以为我能放心吗?” “你……” “就算天掉下来,我也要和你并肩抗住。” “可是……” “别撵我走,家全。”姑娘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明眸中有泪光:“我这点要求,过份吗?” “太危险……” “可是,你想到了吗?” “我想到什么?” “你一身,系住九个人的生死安危。” “这……” “万一你有了三长两短,我们其他的人,能逃出他们的掌心吗?” “但你们还来得及远走……” “来不及的,家全,你心里明白。”姑娘截住他的话:“所以,我宁可和你并肩应敌。 要死,就让我和你死在一起吧:不要遗弃我……” 姑娘终于忍耐不住,眼泪掉下来了。 他心潮一阵汹涌,默默地双臂一紧,紧紧地将姑娘抱在怀中,似乎怕姑娘会变成小鸟从他怀中飞走。 “你认为我配不上你吗?”姑娘挣扎着抬起头,含泪的凤目中突然现出慧黠的笑意。 “香君,我……”他似乎说不出口,但神色却明白地表示承认了。 “你发起攻击时我就来了。” “哦!这……” “你并没有发现我,是吗?承认吧,” “我承认,我没发现你。” “你是找这个吗?”姑娘从百宝囊中,取出他遍觅无着的两把飞刀。 “是你在捣鬼!”他恍然。 “我不错吧?”姑娘得意她笑了,泪水还挂在脸上呢。 “行空天马的女儿,当然……岂只是不错而已?”他不得不承认姑娘了不起。 当然他明白,姑娘是来他处理青狮的尸首时,悄悄拾了两把飞刀溜开的。 他也当然明白,姑娘这一去一来,他丝毫不知,虽说相距已在十余丈外,能逃过他的耳目,的确是极为不易的事。 “当然马比不上豹呀!”姑娘调侃他。 “多嘴,” “怎样?” “什么怎样?” “配合你呀?” “你听着。”他郑重地捧住姑娘的双颊:“我要你知道,万一我有了三长两短……” “我不独活。”姑娘也郑重地宣告。 “我不许可你有这种念头。” “你……” “万一我有了三长两短,我希望我心爱的人,仍然活在世间,所以……” “我不听。”姑娘厉声说:“你再说,我恨你一辈子,十辈子,百……” “香君……” “抱紧我……”姑娘颤声轻唤。 久久,时光像是停顿了。 *** 冯堡主这一组人数最多,有六个人。 除了他父女俩,还有一个五行堡的拔尖高手千手神君谷大风,名义上是五行堡的内堡总管,其实是在外行走上成的死党。 另三个人是一名力士、白狐、八猛兽中的插翅虎。 力士带了一头狼犬,在前面搜寻踪迹。 这群人数最多,但实力却是最差的一群。 除了力士与冯堡主或许可与张家全力拼之外,似乎还没有可独当一面的人,一比一,他们当然显得薄弱,一比六,就可以稳操胜算了。 已经是午后末牌初,他们正沿着一处长满苍松的山坡,向预定的左面峰脚搜进。 那儿,是他这一组的最后搜索点,如果再无发现,使得动身返回竖立次旗的高峰集合,候命行动。 力士是善扑营的勇健,身材并不怎么粗壮,很高,长像丑陋怪异,浑身散发出一股怪味仅懂得几句简单的汉语,与身为满人的插翅虎用满语交谈,也只能勉强沟通而已,可知满语也难以表达意思。 冯堡主对地势稍为熟悉,所以成为名义上的领队,事实上却须听命于插翅虎。 后来,冯堡主才从插翅虎口中,知道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语言障碍的力士怪人,并非真正的满人,而是女真族的支裔,称黑津人,满人称之为赫哲族,居住在索伦山与黑龙江附近。 由于黑津人食用黑龙江的特产布达拉鱼,用鱼皮制衣制帐,没有固定居所,所以连满人也不把他们当作族人,称鱼皮野人,汉人也就称之为鱼皮鞑子。 有时,他们越过黑龙江,活动在以北一带广大的山野里,生活在冰天雪地问,以狗拉所谓“扒犁”行动,扒犁就是雪橇,在雪中滑行数千里而不致迷途。 活动地区北人俄境,东抵朝鲜大海,六七岁的女孩,也可与猛兽周旋。 这些被称为鱼皮鞑子的所谓野蛮人,很可能是北美洲爱斯基摩人的祖先。至于爱斯基摩人的体型为何变得那么矮小,就令人不解了。 当时满人所从征的鱼皮鞑子,确是高大骠悍,有猛兽的性格,连自欧远来的俄人,见到这些鱼皮鞑子也望影而逃。 十余岁的小伙子,力搏虎豹巨熊是家常便饭。 由于他们养狗拉橇,所以熟知狗性,与狗相处,把狗看成家人。因此领犬人死后,这位力士便自然而然地成为领犬人。 力士像貌狰狞,狼犬也巨大狰狞,真是天生的绝配。在山野间猛然看到这一人一犬,真会吓得屁滚尿流,几疑是碰上了妖怪魔神。 到达坡底,狼犬突然向前急窜,嗅动发声,变得兴奋而更狰狞。 幸而力士力大,拉紧了铁链,向后面的人挥手示意。 “狗,有发现了。”力士用简单的汉语叫。 应该说有了新的发现,这附近几座山头数十里远近,司经到处都发现遗迹,连狼犬也提不起劲。 这时狼犬突然神态有急速的改变,该是新发现了遗迹。 “放狗!”插翅虎兴奋地下令。 力士应声解开了狼犬的颈链,狼犬激动地前窜,速度比往昔增加了两倍。 众人心中极感兴奋,也心中暗懔,不约而同聚拢,跟着狼犬向前飞奔。 力士手长脚长,健步如飞,居然能泰然地跟在急窜的狼犬后面,穿林入伏保持相等的速度。 “汪汪……”狼犬突然发出叫号声,破天荒传出刺耳的长号。 树叶摇摇,狼犬被树枝弹吊而起,弹至半空声息便上,颈骨被勒断了。 一声怪吼,力士像是发了疯,两劈掌把尺径粗的树木劈倒,飞纵而上,接住了下坠的犬,那条坚韧的山绳被他一掐即断。 同一期间,后面跟来的插翅虎大喝一声,挫身双手左右分张,撑住一根坠木,神力惊人。 那是一株被从下戳断的树,用山绳牵住,中设踏棍撑牢,人触及踏棍,树倒下将入夹在另一株大树间,千斤力道不一定能撑得住,人一夹即死,骨碎肉扁。 冯堡主及时奋勇抢上,全力推开坠木。 “老天爷!”插翅虎脱险后惊出一身冷汗:“一定是魔豹张家全在这里设下的杀人玩意,大家小心!” 力士抱着颈骨已断的──,咬牙切齿不住向山林怒吼,像一头猛兽发威。 两个女的走在最后,只感到心惊胆跳。 总算十分幸运,仅死了狼犬而已。 没有狼犬,他们等于失去了目标,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来搜寻张家全了。 而在这种千百年来罕见人迹的山林丛莽中,要搜寻一个人,并不比大海里捞针容易,人即使躲在身旁,也不可能发现。 六个人聚集在一起,商量今后的行动。 没有狼犬先一步发现潜伏的人,他们就必须凭自己的力量将人搜出来。 “老天爷!怎么搜?”冯堡主双手向附近的茂草密林一指:“就算有人伏在三丈内,咱们也不可能看得到,怎么个搜法?” “非搜不可。”插翅虎坚持己见:“咱们分为三个小组,齐头并进,到会合处再听统领的安排。 人可能藏在前面一段山脚里,我不信他们十几个人敢分开躲藏,人一多,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可寻的,只要大家留心些,不难先一步发现征兆。 陷阱可能还有,只要不大意,是可以预先发现的,刚才就是咱们太倚靠狼犬,所以才会遭通危险。” 怎能不搜? 派他们来,可不是要他们在山林中走一趟便算了,而是要他们搜出人来,不容他们退缩的。 在山野里,一切江湖经验都无用武之地,而张家全却是在山野里长大的人,是山林的主宰,山林是他的天下。 冯堡主一想起这一点,便感到毛骨悚然。 自然而然地,冯堡主把女儿常在身边,从右面搜进,与走在中间的插翅虎、力士两人,保持目视可及的距离,小心翼翼地向前逐步探进。 这是多么艰苦而危险的事,不要说搜人,仅仅是向前走动也极为吃力,有些地方根本就不能通行。 他们已经不再是来捉人的搜索队,而是可怜的爬山客,仅是爬山觅路行走就耗尽了他们的精力。 搜进四五里,幸运地没发现任何机关陷阱,战战兢兢的心情,逐渐稳定下来了。但这短短的四五里路,已经耗掉了他们太多的时间,进展太慢了。 距会合的山腰还有五六里,好漫长的一段路程。 到了一处林空,冯堡主透过树林的空隙,同左后方三十里外的高峰凝神眺望。 不错,山顶上竖立的衣旗隐约可辨,但太远了,只能看到隐约的形影。如果旗杆挥动,是可以分辨的,山顶有草无木,卅里外仍隐约看得到。 他当然知道那儿只留有两个人,和一具死尸,不可能有人回去,因为他们即将前往会合点,会合其他两组人。 没会合之前,谁敢私自返回那座山头? “女儿。”他向紧跟在他身后的冯秀秀低声说:“你猜,会合点他们是不是已经有人到达了?” “爹是指平安到达吗?”冯秀秀的话另有含义。 “你认为他们或许有损失?” “那是可能的。”冯秀秀不安地说。 “不一定哪,张小狗显然在这条路上潜伏。”冯堡主往好的方面想:“而我们是实力最弱的一队,也仅损失了狼犬而已。” “那可不一定哦,”冯秀秀并不乐观:“张小狗如果在我们这段地区里,恐怕早就向我们发动袭击了,他是什么都不怕的。” “天杀的,”冯堡主不知在骂谁:“只有这些鞑子八才会愚蠢得不顾一切,在这人迹罕至的万山丛中搜人。连那些太行各寨上千上百山贼,也不敢在山寨附近浪费工夫搜索。” “爹,我们怎办?”冯秀秀绕过一株大树:“再这样下去,累都累死了。” “马行狭道,船抵江心。”冯堡主用手中的木棍,拨开蓑草而进:“只有自己小心了。 唔,人偏右了,已看不到他们啦!” 父女俩往左靠,穿出树外的草丛,才看到左方卅步外的插翅虎和力士,正匆匆排草穿梭出现。 他们那有工夫搜人只是提心吊胆往前走而已。 “哈哈哈哈……”右后力的林木深处,突然传来震耳的狂笑声。 是人的笑声,没错。 插翅.虎发出一声聚集的信号,父女俩不假思索便向左飞奔。 六个人重新聚集在一起了。狂笑声已经消失。 “有人在后面,错不了。”插翅虎指指笑声传来的方向:“八成是张小狗。” “可能的。”冯堡主极点头:“重新往回搜?” “能不去吗?”插翅虎沉声问。 不去?他们来干什么? “走!”冯堡主一咬牙:“要快!” 他一马当先,穿林急窜而走。 远出三里地,后面狂笑声破空而至。 六个人可是大汗澈体,停下来僵住了。 “需要十万兵马,才能搜这一带山区。”千手神君谷大风无可奈何地说。 “也许需要一百万。”白狐接口。这鬼女人是丧了胆的女英雄,但她不敢不遵命跟来供差遣。 “不许说泄气的话。”插翅虎大声喝上:“回去搜。只要他移动,我们就可以搜他出来,现在他已经动了。大家留心些,走!” 将回到原处,仍然一无所见。 “哈哈哈哈……”狂笑声又从另一新力向传来,声源同样远在三四里外。 六个人又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他怎么可能看得到我们的动静?”插翅虎心虚了。 “他根本不需要看到我们。”冯堡主苦笑:“他只要到处走动,不时引声引诱我们疲于奔命就够了,他知道我们一定循声追寻的,而他却活动自如,任意所之。” “埋伏起来等他。”插翅虎下达聪明的决定。 六人六方一分,屏息以待。 第三十三章 好漫长的等待,时光却在加快消逝。 半个时辰,毫无动静。 四五里外的会合点,也没有先到的人发声招呼。 女人,有许多不便的地方,尤其是与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比方说,内急就是相当不便的尴尬事。 白狐躲在东北角的树下草丛中,虽则附近没有男人,两丈外视界难及,他仍然本能地感觉出不便,必须离开原地,另找隐蔽的地方,解决自己的困难。 她悄悄向侧后方移动,这片刻,她忘了身在险地,忘了她的职责,唯一的念头,是找她方解决自己的内急困难,别无他念。 人一动,就难免被人发现,林深草茂寸步难行,移动时根本不可能不发声不动草木,人的体积很大,毕竟不是可以在小空间里活动的蛇鼠。 两丈、三丈……她心中一宽。 刚举目四顾,本能地先看看四下是否有人。 看了右方,再转头向左。 蓦地,她僵住了,像是见了鬼,整个人像是一具僵硬的死尸,口张得大大地,似乎想失声大叫,却叫不出声音。 睁大的,原来是极为美丽明亮的凤目,出现骸极惊怖欲绝的光芒。 张家全就站在她身在,伸手可及。头上有豹头帽,身上裹着豹皮。 一旁还有一个人,画了豹纹面孔的女人,身上穿了原是张家全的豹皮背心。 人本来是美丽的,五官极为出色,亮晶晶的凤目更为动人,但脸上涂了豹斑易容,可就令人吃惊万分了。 张家全的面孔并没涂色,仍是英俊的、吸引异性的年轻面庞。 但这时却不可爱了,目光阴森无比,故意裂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像一头正在张嘴,同猎物发动攻击咬噬的大豹。 张家全的一双手,也作出要向前抓的豹形动作,十指如钩,爪尖距她的肩颈不足三寸。 只要爪一搭落,牙齿就可以咬在她的咽喉上了。 假使她要叫,很可能声音一出喉就被抓死或咬死。 一头豹她已经魂飞魄散,而现在却有两头豹出现在她身侧。 她真的快吓昏了,按着开始发抖。 “噗……”她重重地跪下了。 “你愿意就此返回山吗?”她听到张家全细小但却入耳清晰的语音。 “我……我愿……”她艰难地总算说出要说的话。 “那么,你可以走了。” “我……我走……” “我本来想杀你,希望你把握住最后一次机会。好了,你可以悄悄地走了。”张家全的爪离开了她的顶门:“当心,不会有下次了。”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虚脱,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站起,全身仍在抖索,吃力地挪动着双脚,缓慢地向外移动,尽量稳定自己,不致发出穿越草丛时的声音。 她知道,距她最近的人,远在六七丈外,只要她发出稍大的声音…… 她能就此返回山吗,大同方面怎么交代? 夏都堂会如何对待她?主子们如何处置她? 她只有一个选择:亡命。 走了六七步,她艰难地回过头来。 一双豹男女八仍在原处不动,两双明亮锐利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在原处目送她离开。 亡命,就是逃离故乡。 “我能逃吗?”她向自己发问。 答案是肯定的,她能。 她本来就是江湖人,重人江湖亡命应该可以办得到。 可是,风险太大。 新主子不会放过她,她的家人也会遭殃。 她重新举步,十步、十五步…… 再回顾,一双豹男女仍在原处。 她想通了,人活着,不能全为自己而活,她得为家人而活。 而且,亡命到什么时候, 总有一天,新主子会找到它的;主子并非是大同府的梁同知一个人,也不上一个军方的靖安分署夏都堂。 “魔豹……”她全力狂叫,同时飞跃而走,向前面的一株大树的横枝跃升。 刚将左足冲向横枝,还没落实。 这里离地已有两丈多高,距魔豹所立之处很远,应该是安全的,魔豹将受到她的同伴攻击,投鼠忌器,不会分心来对付她。 人影疾射而至,破空跃升。 她的脚刚沾横枝,猎刀已光临顶门。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一入公门,也身不由己……”她的思路突然中断,脑门一震,身形下坠。 *** 五个人闻声暴起,猛扑而来。 尹香君排草飞奔,分枝拨叶声音百步外也可听清。 插翅虎轻功最高明,绰号就称插翅,当然并不可能真的飞,反正一跃三丈毫无问题,穿枝透弃疾逾飞鸟。 飞跃中,看清了穿豹皮背心的背影,果然不错,是张家全。 仓猝间,不曾分辨张家全的体形,为何变小了,反正有人就追,错不了。 最慢的人是冯秀秀,因为埋伏的地方也相距最远。她落后了廿余步,前面已经看不见同伴,仅听到声音。 刚接近树下,便看到树下草丛中的白狐尸体。 “江姐……”她惊叫,不假思索地一跃而至。 刚看清白狐被砍破的脑袋,上面劲风压体,只感到脑门一震,便失去知觉。 插翅虚白以为轻巧天下无双,张家全绝对跑不掉的,用足了全力,以绝世轻功在茂林中狂迫。 有时乾脆登枝而走:真像胁生双翅的虎。 可是,居然愈来愈落后,前面的豹衣人背影,时隐时现愈离愈远,追了一两里,前面已鬼影俱无。 *** 四个人围在白狐的尸体旁,一个个脸色因愤怒惊恐而扭曲变形。 尤其是冯堡主,只感到心向下沉。 “女儿……”他向空寂无人的山林狂叫。 冯秀秀不见了,显然凶多吉少。 他们已经在附近搜寻了许久,冯堡主已经知道不妙,绝望的呼叫,也叫不回失踪的爱女了。 “把她掩埋在这里。”插翅虎沉声道:“她是因公殉职的,我会通知夏都堂,照会大同府衙,以最隆重的优恤颁给她的家人……” “哈哈哈……”右力不远处传来狂笑声:“你自己已经是自身难保了,你能回得去吗? 是张家全,站在四五丈外的横枝上,居高临下向他们发笑,说话。 四个人聪明了,不再暴躁地追逐。 “我的女儿呢?”冯堡主厉声问。 “她在等你。”张家全英吟吟地说。 “在何处等我?” “到枉死城的黄泉路上。” “你敢与老夫公平决斗吗?” “不能。”张家全直接了当拒绝。 “胆小鬼!懦夫……” “哈哈哈……” “懦夫……”冯堡主发狂般厉叫。 “你心里明白谁是懦夫。” “懦夫……” “你,我和你决斗。”力士怪叫如雷,大踏步向树下走去。 “还不是时候。”张家全再次断然拒绝。 力士一跃三丈,居然灵活万分。 插翅虎三个人也不慢,飞跃而进。 狂笑声中,张家全己向前飘落,飞掠而走。 故事重演,你逃我追。 两里之后,四个人的脚下有快有慢。落在最后的人是千手神君谷大风,落后了十余步,突然发现右侧方豹斑一闪,便钻入草中消失。 这位江湖高手根本看不到前面的景况,还以为前面的同伴把人追去了呢。不假思索左手一抖,打出三把飞刀,不假思索地循飞刀扑出,不假思索地追逐。对自己的暗器有信心,所以他不发声招呼自己的同伴。 暗器无功,前面草声簌簌急响,人正在逃走。 这位仁兄是个老江湖,见多识广,一听逃走的声音不对,不由大喜过望,人被他的飞刀射伤了,兴奋得忘了身在何处,全力飞赶。 等他发现前面的声音消失,已经远离现场了。 心中一慌,他发出一声招呼同伴的短啸,急急回头寻找同伴。 回头走了二三十步,前面一株大树后,踱出不住阴笑的张家全。 人怎么反而在后面?那怎么可能? “你?”千手神君骇然问:“你……你会变化?你会飞?” “我是魔豹。”张家全狞笑:“魔,多多少少会变的,对不对?” 千手神君定下神,沉着地接近,不抢扑不纵跃,深恐惊走了这头豹。接近猛兽一定要慢,快必有危险。 真妙,接近至两丈内了。 “张家全。”千手神君止步狞笑沉声叫。 “你又是谁?”张家全纹风不动。 “在下姓谷,谷大风。” “千手神君?” “你怎知道……” “冯秀秀招出你们所有的人。” “她……” “你不必管她了,呵呵,让她的老爹去担心吧!你只是五行堡的一个走狗。” “你不担心你自己吗?” “我该担心吗?”张家全嘲弄地反问。 “是的。” “理由何在?” “你知道你的处境吗?”千手神君得意地说。 “当然知道。” “只怕你未必知道。” “那是你个人的想法,在下不以为然。” “你知道谷某的绰号。” “不错。” “你已经在谷某霸道暗器的有效威力圈内。” “哈哈!你的暗器,比冯堡主的指断魂厉害多少?厉害五倍?十倍?” “也许。你必须明白,冯堡主的指断魂,一发只有一枚,威力……” “而你,号称千手。”张家全抢着说:“你也必须明白,行家只重视致命一击,不值行家一笑,只能吓唬一些三流人物。其实,你比冯堡主差了十倍。所以,他是堡主,而你只能做他的走狗,你却自以为比他高明,我可怜你。” “哼!你……” “在下的暗器是飞刀,每发只需一把,真正的致命一刀,如假包换。” “原来你要……” “要和你拼暗器。”张家全说:“我已经知道你的底细,而在你的暗器威力圈内等你,你该知道我要怎样了。阁下,你随时可以施展你的千手神技了,我等你,以免你死不瞑目。 千手神君心中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的得意,像泡沫般破灭了。不错,对方已经知道底细,而大胆地等候,如无把握,怎敢? 信心与勇气,是会随情势而改变增减的。 千手神君心中发虚了,信心与勇气立即消失了一半,脸色一变,便感到握有暗器的手,掌心有汗沁出。 发射暗器的手有汗沁出,不是好现象,一是代表心惊而冒汗,二是代表汗会影响暗器的准头。 “你共有十二种暗器,有虚有实。”张家全在心理上继续增加压力,我只要说出一个字的秘诀,你所有的暗器都会成为废物。” “那一个字?” “退!” 人影一闪即逝,张家全已退出五丈外。 千手神君一呆,暗器的速度怎赶得上这头豹?就算人动即出手,也真的成为废物。 “如何?”张家全的语音入耳,人己不知怎地却又回到原处,回到暗器的威力圈内。 “你……”千手神君又觉得,信心与勇气又减了一半,真的感到心慌了。 “你知道在下重回原地的缘故吗?” “你……” “我要公平地杀死你。”张家全说:“本来无此必要的,因为这违反我的处事原则。” “你的意思……” “我从不让对力有施展绝学杀死我的机会。” “而你这次……” “破例。一是好玩,二是想见识千手的绝技,三是我目下有空。” “满山都有人搜寻你,你有空。” “有的,他们连兔子都捉不到半只。呵呵,我要等他们一个个精疲力尽之后,再一一宰杀,省事多了。呵呵,你不觉得那些人是死人多口气吗?” “我如果拍拍手离开,走得远远地。”千手神君示弱了:“你会放过我吗?” “也许会。” “一言为定。” “我怎么知道你走得远远地?你又怎么证明你的诚意?”张家全笑问,显得毫无戒心。 “我留下所有的兵刃暗器。” “证明给我看。” “好。” “噗噗噗噗……”千手神君双掌一摊,滑落下六枚各式各样暗器,拍拍手,表示两手空空,然后镇定地解插在腰问的连鞘长剑和百宝暗器囊。 “在下是诚意的。”千手神君一面解一面说:“你这头魔豹,不是人所能对付得了的,你死吧……” 随着死牢出口,双手齐扬,电芒破空,有如满天电光激射。 人影一闪即远退出五丈外,而人影倏动的刹那间,一道电虹已经飞出,从暗器群穿透而过,太快了,在前面根本不可能看得见。 已没有追上发射第二次暗器的机会了,飞刀已贯入小腹,尽柄而没。 “呃……”千手神君身形一挺,摇摇晃晃站住了:“你……你你……” 手一松,两手有暗器纷纷掉落,然后脚踏出一步,两步……身形一晃,向前一栽,在草中挣命。 身后出现尹姑娘的身影,俯身扳转千手神君仍在抽搐的身躯,拔出飞刀。 “你真是至死不悟。”姑娘摇头叹息:“放看活路你不走,偏偏要向枉死地里闯,硬要挨致命一刀,可怜,” *** 在一处陡峭的山脊上,生长着疏落的古松和矮林。这条纵走的山脊,两侧是陡崖,只能沿山脊纵走,不可能自左右攀越。 张家全在努力地工作,弄来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坚韧山,做得十分有劲,似乎乐此不疲。 一旁,尹姑娘帮不上忙,只能袖手旁观,顺便看守俘掳。她不懂装设捕兽器的技巧,想帮反而愈帮愈忙乱,乾脆袖手旁观。 俘掳是冯秀秀,制了手脚软穴缴了械,想逃根本不可能,只能等候最后的时刻到来,焦灼、恐惧、死亡……几乎会令人发疯,这种煎熬真不好受。 天色不早了,张家全正在做最后的检查。他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充满了信心。 他回到松树下,接过尹姑娘递来的水葫芦喝水。 “快了。”他抬头看了看即将西沉的红日:“难得的好天气,今晚他们一定会活动的,不然明天就没有分头埋伏,守株待兔的机会就消失了。” “他们会来?”尹姑娘问。 “会来的,我会引诱与压迫他们来,这些人有勇无谋,很愚蠢的。” “他们不愚蠢,家全。” “跟来山野中追我,就是愚蠢。”他在一旁坐下:“三二十个人,居然想在太行山数千里山林丛莽中,捉一个生活在山林,熟悉丛莽的人,简直愚不可及。我如想摆脱他们,就算他们有三万人也是枉然。” “你打算怎样处置我?”冯秀秀焦急地问。 “你心里明白。”张家全冷冷地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白己残忍;你我敌对分明,你们从来就没有对我仁慈过。” “杀我?” “会的。” “我……” “我不想亲手杀你。”张家全语气冷酷阴沉:“让你自己的人杀你。” “张爷,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任何解释,那是我既定的策略,你怎么说也没有用。”张家全表现出铁石心肠:“上次我放了你,这次你不再那么幸运了。” “可一不可再。”尹姑娘也说:“他有权处置你,你无权要求什么。” “不久之后,我会把你放进天罗地网里。”张家全指指树林:“他们就会来救你,你老爹骨肉连心,他非来不可的,那些人也势必前来找我。想想看,那会有什么结果?那里面步步生险,好玩得很哪!” “你不会如意的。”冯秀秀硬着头皮说:“他们都是武功超绝,一身是胆的人,你装设的所谓天罗地网,算得了什么?” “天罗地网本身算不了什么,但加上了两头豹,那就不同了。”张家全冷笑,起身走了。 “尹姑娘,你何苦冒这么大的风险?”冯秀秀转向尹香君下工夫。 “有多大的风险呀?”尹香君笑问。 “杀头抄家。你该知道,他目下是朝廷的钦犯入你跟他在一起,与朝廷作对,也成了行刺皇帝的大逆不道共犯,你黄山狮子林尹家……” “原来你是说这些呀?”尹香君娇笑:“我尹家已经不在狮子林,尹家的人目下已经不知去向了。你承认鞑子皇朝,我可没承认呀,大逆不道四字出自你的口中,可知你是真的该死。本来,我想劝劝他不要为难你的,他是一个大男人,利用女人来杀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武林道义有亏。但对鞑子和汉奸,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既然你已经承认是汉奸国贼,你就没有埋怨他的权利了,我也就不再劝他啦!” “尹姐姐,我木求你……” “求我也没有用。”尹香君向天一指:“求求上苍怜悯你吧!也许远来得及。” 不久,一声震天长啸传出,山林亦为之簌簌而动,远传一二十里,山谷应鸣,回音久久不绝。 这是引人前来的啸声,引人前来闯这座流动着死亡气息的山脊。 *** 人终于赶到,最先赶到的人是插翅虎、冯堡主、力士三个人。 “不要过来……”林内突然传来冯秀秀的尖叫声,但似乎突然被人掩住了嘴,叫声嘎然而止。 按理,第一个发疯般冲去的人,该是冯堡主,骨肉连心,爱女失踪了许久,突然听到爱女的叫声,那能沉得住气?势必不顾一切飞跃而进。 可是,最先冲进的人却是插翅虎,临险当先,是一个有担当有勇气的好主子。 “不能进林!”冯堡主沉叱。 插翅虎及时刹住脚步,回头盯视着冯堡主,似在等候冯堡主的解释。 “林内有埋伏。”冯堡主表现得出奇地镇定:“小女是被逼叫喊的。” “被逼?那她为何不叫救命,反而不要我们进去?”插翅虎不满意冯堡主的解释。 “她如果叫救命,反而让我们生疑。”冯堡主冷笑:“生疑便会提高警觉,至少不会轻易上当。张小狗在人性方面斗智,他占不了上风。” “唔!有道理。”插翅虎满意了:“张小狗在林里已无疑问,令嫒也在里面,进是不进?” “当然必须进去。” “也许能绕到前面察看……” “不可能,山势如此,脊宽不足两百步,左右有如绝壁,下沉百丈,无法爬越。” “依你之见……” “等统领他们赶来。”冯堡主的口气有怯意。 “哦!你认为我们三个人,对付不了张小狗?”插翅虎有点不悦。 “是有点力量单薄。”冯堡主不理会对方的不悦:“我们来了这许多人,不是为了对付一个一流高手的,而是为了对付一个拔尖的、超世的可怕人物。 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张小狗无备的时候,我们已经有点穷于应付;而在他有备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胜算不会超过两成,甚至更少些。” “但是……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 “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统领另两批人,谁知道会不会赶来?” “所以只有等待。” “好吧!”插翅虎往回走,口中仍在嘀咕:“也许你的估计正确,你有权控制进退,反正不是我的女儿在里面受罪等死。” 山脊的前段是稀林,稀林长满了及膝的茂草。三个人乾脆坐下,面对着山脊中段的树林,极有耐心地等候同伴赶来会合。 插翅虎不时发出长啸声,引导另两批人赶来。 落日余晖中,倦鸟归林。由于山高,因此天黑也比平时要迟一些,看光景,约半个时辰之后便黑了。 冯堡主其实心中焦灼万分,但要他为了救女而去冒送命之险,他无法办到。 他坐在插翅虚的左首,也感觉出插翅虎心中的不安和恐惧。 这一组六个人,白狐被杀,千手神君失踪,冯秀秀被掳,等于是损失了一半人而一事无成,身为领队的插翅虎,心里还能好受? “看来,统领已经失败了。”坐在右首的力士,用不错的汉语说。 “失败什么?”插翅虎反问。 “你们派的那个姓屈的蛮子。”插翅虎沉声说:“是化名姓屈的而已。” “那他……” “他可能低估了张小狗,所以……所以……” “真的失败了?” “是的,失败了。”插翅虎叹口气:“我虽不愿有这种想法,但事实恐怕正是如此。” 冯堡主突然哼了一声,缓缓站起。 “怎么啦?”插翅虎问。 “果然不出我所料。”冯堡主说。 “所料什么?” “我们不进去,他就会出来。” “张小狗?”插翅虎一蹦而起。 “是的。” “在那儿?”插翅虎急问,举目四顾,虎目冷电四射,四下里搜寻。 “他就要出现了。”冯堡主肯定地说:“斗机智,他远差了一截。” “真的呀?” “不会假,我看透他了。” 草声簌簌,右后方正丈外,站起一身豹装的张家全,用脚拨草发声,吸引众人的注意。 “我也看透你了,冯堡主。”张家全笑吟吟地说:“我知道你没有勇气进去抢救你的女儿。” 三人不再激动,缓缓向前接近。 “用不着抢救。”冯堡主反常地镇定:“你第一次不杀她,就不会再杀她了,她毕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少女,我料定你不会杀她。” “唔,我不得不承认你这位为人父的老爹,确是一代枭雄,你根本不在乎女儿的死活,因为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她死不死对你并没有多大关系。唔,我感到十分奇怪,好像不太对劲。” “什么奇怪?” 这时,双方已相距两丈面面相对。 只消手一抬,断魂指就可以发挥最强劲的威力。 张家全却屹立如山,丝纹不动,似乎忘了上次挨一记毒指环的变故,对冯堡主毫无戒心。 “奇怪的是,你们其他的人怎么还没赶来?”张家全沉静地说:“除非你们事先定下了什么阴谋诡计,不然真该赶到了。” “哦!你希望我们全部的人都赶到?” “是呀!” “对你似乎并不利呢!” “正相反,来的人愈多,死的机会也多。像你们只有三个人,就知道小心不敢冒进,所以人少了,反而对我大大的不利。” “我们的人到不到,己不是重要的事了。”插翅虎狞笑:“我们三个人,就足以埋葬你。喂!你其他的人呢?他们……” “你是指飞虹剑客那些人?” “是呀!” “还有舒穆禄兆丰。” “哦!果然……” “是他引你们到此地来的。” “他叫我们来的?”插翅虎感到十分惊异。 “我杀掉他了,他是条汉子,你们的忠勇部属,不是卖国贼,是他的衣裤,把你们引来的。” “你是说,他……” “他死得其所,虽然他失败了。” “很好,但他并没失败。现在……” “现在,你们要三个人一起上了,是吗?”张家全一字一吐:“你们如果三个人一起上,我只留下一个公平决斗。你们谁愿意和我公平决斗?是不是让我挑选?” “临死你还说大话。”插翅虎咬牙说。 “你心里明白,我说的并不是大话。我亲自见到你们的小皇帝,那是完全凭我的本事见到他的。你们那么多人,都奈何不了我,先后我杀死你们许多人,这岂是说大话所能办得到的事?” “哼!你的意思……” “活,是我的意思。要活,就得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我不是万人之敌,也不是铁打铜浇的人,要立于不败之地,必须制造不败的形势。 你们三个人,都是了不起的高手,我不能冒险和你们三个人拼命,所以必须先除去两个人,造成不败的情势。一比一公平决斗,我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我留一个人决斗。” “你怎么能先杀掉两个?用法术以手一指,就杀掉一个?哈哈哈……” “你不要笑,最后胜利的人的笑才算数。我不会用法术,的确是用手,要是不信,立可分晓。时候不早,你们上吧,还等什么?” 一声刀吟,猎刀出鞘,威风凛凛,气吞河岳,他的气势和行动,己表现出必胜的信心,给子对方心理上的压力极为沉重,气为之夺。 “等我们后到的人。”插翅虎是知道形势的聪明人,沉着地不动:“你不是要等我们所有的人来,人愈多对你愈有利吗?你害怕了?” “呵呵,我做任何事,都怀有几分害怕的心理。害怕并不丢人,这与勇气并没有多少关连。做任何事,尤其是应该去做的事,并不能因为有几分害怕而退缩不去做。 我说我害怕,并不表示我是个胆小鬼,而是因为我从不自欺欺人。以你们来说,你们出动大批人手来捉我,就司经表示你们心里其实害怕得要死,嗓门大操刀奋勇,并不表示你们是一无所畏的神勇之士。” “胡说八道……” “哈哈,如果你一点都不害怕,还用等到其他的人到来吗?瞧,你色厉内荏,我已经看到你发寒颤了。” “不要上他的当。”冯堡主摇手阻止插翅虎拔刀:“这家伙诡计多端,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 “怎么啦?看出什么不对吗?”插翅虎问。 “他的刀已经出了鞘。”冯堡主说。 “是啊!” “但他并没有扑土来。” “你是说……” “这不是他的习惯,习惯改变,一定有改变的理由,他在等什么?” “哈哈哈……”张家全大笑:“坦白的说,等时机。冯堡主,你的阴狠是有名的,上次我就不慎上了你的当,挨了你一记断魂指,心中不无顾忌。” 强敌相对,那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弱点告诉敌人的?这种不合常情的举动,真把以阴狠见称的冯堡主感到不解,更不敢冒失妄动了。 “你顾忌什么?”冯堡主显得颇感兴趣,有意套口风问下文。 “你们三个人。”张家全毫不迟疑地说:“鱼皮鞑子力士力大无穷,刀枪不入。插翅虎骁勇绝伦,身经百战,骠悍狂野如虎。你,武功诡异阴毒,暗器宇内无双,工于心计,阴狠难测。集三者之力和长处,同时攻击必定石破天惊,无可克当,所以……所以……” “所以你害怕了?” “所以我在衡量,该留下那一个人决斗,因为我已经答应过,必须遵守诺言。我离开五台放弃行刺,就是遵守承诺。” “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 “留下谁?” “你。” 随着一声豹吼,他扑上了,刀光似漫天雷电,风吼声中,人刀浑如一体扑向冯堡主。 他说留下冯堡主,却扑向冯堡主。 静如山岳,动如雷霆。 刹那间,死神猝然而降。 四方面几乎同时发动,各展所学有我无敌。 力士是一把尺八短阔锋剑。其实该称短雁翎刀,比雁翎刀短了六寸,却是冲锋陷阵短兵相接时,最佳、最灵活的杀人利器,即使在兵马如潮拥挤在一起时入也可发挥威力。武林人那种狭锋三尺剑,在这种惨烈的场合里,连用来自杀也施展不开。 力士有鱼皮衣裤护体,手中有搏命的利刃,连人带刀以广大的正面猛扑,仅凭声势就可以使对力丧胆。 插翅虎的雁翎刀,更是刀沉力猛,收买人命的狠家伙,虎吼声中全力扑出,风雷骤发石破天惊。 冯堡主颢得最薄弱,气势最差,剑涌起一阵阵涟漪似的光华,吐出一道道诡异的锋芒,奇奥有余,霸气不足。原来这位黑道枭雄采用守势,用目己的长剑制敌。 左手屈指连弹中,三枚扁针指环化为三道几乎肉眼难辨的芒影,从诡异吞吐的剑虹空隙中透飞而出,射向扑来的狂野豹影与刀光。 “铮铮,嗤……”猎刀击破冯堡主的剑网,拍飞了第一枚指断魂。 刀如电,人如魅,突然折向、消失。 不是消失,而是斜掠电射。 这瞬间,两把飞刀穿出刀光,一闪即逝。 这瞬间,猎刀与雁翎刀猛然接触。 两种狂野的刀光狂泻掺合,没发生接触的声响,太快了,双方皆仅有发出一刀的机会,谁发刀时能把握袭击的部位,谁就是胜家,没有变招封架的机会。 一刀,致命的一刀。 雁翎刀偏了一点点小角度,而且稍高了那么一点点,从张家全的胸口上方电掠而过,机会消逝了。 猎刀却把握住几微的机会,从雁翎刀的稍下方掠过,划开了插翅虎的右胁。 刀光斜飞而起,如电光,似流光,然后突然幻灭,只看到张家全破空而起的身形,急剧地猛然翻腾,刀已入鞘,人飘落五丈外,呼吸显得有点急促,脸色也有点泛白,但落定的身形依然稳定。 生死须臾,可怖的搏杀在刹那间展开,也在刹那问决定与结束,风雷声犹在耳,这场搏杀便已结束了。 死亡的气息弥漫,死神攫走了两个人。 插翅虎胁裂肠出,内脏外流,鲜血流了一地,身躯仍在挣扎,手中仍死握住雁翎刀,脸上扭曲的形状极为恐怖,口中发出令人闻之会做恶梦的叫号。 力士的尸体,冲倒在五丈外,死状反而没有插翅虎恐怖,而且显然已经死了。 两把飞刀贯入双目,直透大脑,脑部一坏便完了。人的死亡,脑部死得最慢;脑已经死了,身躯那能不死?所以力士死得最快。 鱼皮衣裤可挡刀枪,气功也可以刀枪不入,但任何奇功也保不住双目,双目却又是最难击中的目标。 张家全在改变目标攻击插翅虚的前一刹那,发射两把飞刀,竟然奇华地射入力士的双目,他自己也几乎丧命在插翅虚的雁翎刀下,危极险极。 突然的静止,气氛更为动人心魄。 冯堡主像是失魂,目定口呆惊骇万状。剑根本挡不住猎刀,三枚指断魂一被拍飞两枚无功,在如此接近的贴身拼搏中暗器失效,震惊自是意料中事,这位一代枭雄,几乎无法接受眼前的失败。 “我给你重装指断魂的机会。”五丈外的张家全开始举步接近:“我要知道你比千手神君高明多少,我要再次试尝了解这种霸道暗器到底有多厉害。” 冯堡主神魂入窍,果然从百宝囊中取出三枚指断魂扁针,定神套入手指。 “你怎样杀……杀死那位力士的?”冯堡主提心吊胆问,搏斗中生死须臾,谁敢分心去留意别人的死因?事后知道,便可提高警觉了。 张家全接近力士的尸体,拔出飞刀在尸体上拭净血迹,仔细察看是否已经变形,变形便不能用了。 还好,飞刀的钢很纯,没变形。他取出油脂布帛,替飞刀抹上一层薄薄的油,有意无意地亮给冯堡主看。 “我曾经告诉千手神君,我的暗器是致命一刀。”他将飞刀插回腰带刀插内,熟练地试拔两三次,然后向冯堡主接近,神色泰然自若:“我让他有用千手绝技对付我的机会。” “你胜了?” “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吗?你总不会把我看成重回阳世的鬼魂吧?”张家全已接近至丈左右,双手空空斜垂在身侧,开始全神戒备游走。 “你用飞刀杀了他?”冯堡主也戒备地移位。善用暗器的人,一般名家以右手为主,但拔尖高手却以左手为先,可在以兵刃交手中乘隙发射取敌。因此,取得良好发射位置与发射方位,是十分重要的事。 “是的。”张家全换了三次方位:“可是,他死得非常的不光明。” “怎么说?” “他不敢比拼,却表示缴械,远走高飞认栽。但最后,却在丢下兵刃时突袭,死得好窝囊。比起这些鞑子来,我们汉人实在很惭愧。” “这……” “我希望你表现得有骨气些,别让在下失望。” “我……” “你曾经击中过我,应该有信心。”张家全不再移位,开始准备攻击。 双方都是暗器高手,行家中的行家,面面相对,不可能暴露空门,不可能给子对力有最佳角度发射暗器的机会,只有强攻以制造空隙,在强攻中抓住机会行致命一击,别无他途。 这与两个绝顶高手对敌一样,唯一的途径是在攻击中抓住攻击要害的机会,走位争取空门,那是二流人物的下乘作法。 他一停止,杀气立即涌腾,气氛一紧,似乎,空间里又重新流动着死亡的气息。 冯堡主心虚了,突然打一冷战,徐徐后退。 “你走不了的。”张家全看穿了对方的心意,保持稳定的速度,一步步跟进。 移动,也是制造机会的手段。不论是前进或后退,假使一只脚将落未落之间,脚下恰好有个洞,或者低了半尺,也许高出三寸,那就给予对方最好的攻击机会了。但这机会的把握,可不是容易的事,稍纵即逝,问不容发,决不是普通的人所能控制得了。 山风料峭,寒意渐浓;晚霞即将消逝,正是用暗器攻击的最佳时机。 “我堵住这一面,就是不让你们逃走。”张家全继续利用自己的优势,加重对力的心理压力:“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退入你女儿被囚的天罗地网。” “张兄,咱们商量商量好不好?”冯堡主终于承受不了压力,气沮地说。 “商量什么?” “我回五行堡,弃堡亡命天涯。” “呸!”张家全冒火了。 “你……”冯堡主吓了一跳。 “你让咱们汉人蒙羞。” “我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人。” “你替他们屠杀咱们自己的人。” “我……我是不得己……” “你为何不死?” “我有家有业,燕山三剑客带了大批高手逼我,我……我能怎办?咱们的大明皇朝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你要我向何处投奔?你看你……” “我怎么了?” “你也留了辫子。” 张家全一怔,楞住了。 他如果不留辫子,怎能返回沁州故居? 而现在,他已经无法返回故乡了,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这根辫子…… 他探手到脑后,从豹头帽下拉出那根耻辱的标志,用掌心暗藏的飞刀,一刀割断,同冯堡主脚下一丢。 “你说你愿意返回五行堡,弃堡亡命天涯。”他一字一吐:“是吗?” “是的。”冯堡主大声答:“今生今世,我不做鞑子的走狗。” “我相信你。” “皇天后士同鉴,我冯威如果食言背誓,天打雷劈。”冯堡主郑重地起誓。 “你可以走了。” “张兄,我……我的女儿……” “你等一等。” 冯堡主全身一懈,感到寒意好浓好浓,开始打寒颤,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内衣已被汗水湿透,所以精神一懈,寒意油然而升。 手心,也被汗水湿透了。 片刻,张家全带着冯秀秀,出现在林前。 “我饶恕了你们,好自为之。”张家全沉声说:“我也将亡命天涯,希望你们能挺起胸膛像个人样。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冯堡主父女,只说了简简单单四个字,抱拳一礼,转身大踏步走了。 尹香君出现在张家全身旁,并肩目送父女俩的背影,消失在前面的茂林中。 “他们会遵守信誓吗?”姑娘问。 “也许。”张家全的语气不稳定。 “也许?什么意思?” “他不像我。” “那是说……” “我的家已经没有了,而他,能去得下五行堡吗?那可是极为艰难的抉择。” “他不会去的。”姑娘苦笑:“他本来就是江湖上的黑道枭雄。黑道人士中即使也有些道义好汉,但毕竟不多,大部份是与当道者为敌的无法无天歹徒,要他们向故朝效忠,那是缘木求鱼。新主子给他无穷的好处,他怎能去舍?” “这……” “糟了!”姑娘蹂脚叫。 “糟什么?” “他父女已经知道你我的底细。” “呵呵,你真傻。” “我傻?”姑娘讶然间:“你还笑得出来?” “你不傻?你以为我们明天还会在此地等他们来捉?走吧!饱餐之后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才是第一要务,明天我会好好摆布他们的。” 天已黑了,没有人敢在黑夜中活动。 第三十四章 山深林茂,大白天也容易迷失在内,何况是夜间?稍一大意,就会失足跌死,不坠崖也落谷。 兽吼声惊心动魄,似乎虎豹今晚都出来赶集了。这些猛兽对血腥十分敏感,尤其是狼群的嗅觉极为灵敏,嗅到血腥仰天长啸,附近数十里的同类都赶来了。 终于,东力发白。 预定集合的山脚不见有人,可知昨晚三批人,没有任何一批在这里过夜。 冯堡主父女,一早便十万火急赶到竖立衣旗的最高峰,这里,才是最后的集合点。 一登峰,看到了竖立的衣旗,代旗的一件衣衫,被山风吹得不住飘扬猎猎有声。 “啊……”冯堡主仰天发出三声长啸,通知在这里守候的两个人,与及仍在下面山林中搜索的主子们。 片刻,听到东北角一座山峰下,传来一声回响,父女俩心中一宽。 那是第一组人的回啸声,也就是燕山三剑客与锡伦活佛的一组首脑。 那座山,距离这里远在十里外,距张家全布天罗地网的山脊却有卅里左右,难怪昨日傍晚,这些首脑们来不及赶去对付张家全,方向完全错了。 “他们到那边去干什么?那不是预定搜索的地力呢!”冯堡主向女儿讶然说:“难怪昨天傍晚他们等了个空,可把我们害惨了。” “也许昨天他们就迷了路。这座山头虽说是最高的,但比其他山峰高不了多少,一越那一面的峰脊,便无法看到衣旗定向了。”冯秀秀提出想当然的可能理由。 “不管,先到峰顶再说。” “爹,我们这一组,只有我们父女俩活着回来,怎么向他们解释?”冯秀秀不胜忧虑: “万一……万一他们认为我们贪生怕死……” “那也是无法避免的事,只好实情实报,听天由命了。”冯堡主沮丧地说:“如果说谎掩饰,被他们三盘两问盘出破绽,那……那我们是真的完了。走。” 冯堡主确是丢舍不了五行堡,没有别条路可走,要丢弃花了无穷心血一手创建起来的根基,事实上很难办得到,他当然割舍不了。 张家全孤家寡人一个,也割舍不了沁州那个已经一无所有的老家。 也许,他是想等候从军远征失踪的父亲。 这就是他饶恕冯堡主父女的心态,他自己也是舍不得那个家而留了辫子。不同的是,他没有做鞑子的走狗。将心比心,他饶恕了冯堡主父女。 山河易主,国族沉沦,这是人力不可回天,无可奈何的事。好死不如恶活,要天下的人为大明皇朝而死,那可能吗? 两人直奔峰顶,向来旗下奔去。 远在百步外,他们便发现上面没有人,上面该有一具体体,两个负责了望传令的人,怎么不见了?最少应该留一个人在旗下把守了望的。 “我们先来了。”冯堡主脚一紧,眉心紧锁:“奇怪,这里的人呢……” “哎呀!……。”在后面的冯秀秀惊叫,同右前方一指,惊骇地止步。 十余步外的丛草中,躺着一具已经僵了的死尸,附近的野草七零八落,一看便知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有人被杀死了。 “糟!张小狗来过了。”冯堡主脸色大变,飞跃而上察看。 “哎呀!”第一眼便看出不对的冯秀秀再次惊呼:“不是留在这里的人。” 冯堡主也知道了,停在尸体旁倒抽一口凉气。 “奉命随后赶来策应的另一批人,这人是太行山贼中,最骠悍的太行一君汪东兴,这一带他熟悉,是那一批的带路人。”冯堡主悚然地说:“显然,昨天张小狗在这里歼灭了他们“不是张小狗,也不是尹小贱人。”冯秀秀细心地检查死尸的致命创口:“心坎被并不失利的枪形兵刃击中,奇准地贯穿心脏而死的。” “对,张小狗用刀,尹小贱妇用剑。”冯堡主举目四望:“我找着。” 共找到十五具体体,其中包括守旗的两个人,以及昨天留下来的尸体。 后来的这一批人,可知最少也有十二名,没带有狼犬,在这里被人杀掉了。 再详细察看伤口,冯堡主见多识广,居然分辨出十二具体体,是被三种兵刃杀死的: 刀、剑、枪或判官笔。 这是说,消灭十二个人的凶手,最少也有三个,而且都是极为可怕的高手,一击致命,下手极为辛辣神奥。 “难道飞虹剑客那些人,在这里行凶?”冯堡主站在衣旗下悚然地说:“可是……” “那些人中,绝对没有如此高明的高手。”冯秀秀说:“刀的创口一定是张小狗留下的杰作。他那可怕的狂野刀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至于剑伤……”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冯堡主突然说。 “爹,怎么啦?” “为父平空感到心潮汹涌,毛骨悚然……” “张小狗会来?”冯秀秀打一冷战。 “不知道,反正……反正……” “他们不会去弃那边辛苦布下的天罗地网……: “谁知道呢?女儿。” “可是……”冯秀秀迟疑地说:“我们下去,林深草茂,到何处才能找到他们?” “不走,一定……一定有危险,为父……为父……” “爹感觉出什么凶兆了?” “为父觉得,有人正在暗中,向我们不怀好意地窥伺,恐怕……” 东面卅步外的草丛中,突然升起三个人影。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欲聋。 “我不信有人跑得了。”佩剑的人中气充沛,直薄耳膜的语音传到。 “我好像认识这个卑劣的小辈。”那位佩了魁星笔的人说。 三个人大摇大摆,谈笑自若踏草而来,是剑客、刀客、笔客。 冯堡主看来人不是张家全,心中的恐惧消失了一半,胆气也逐渐恢复,不走了。 他不认讨这三个人,也不认识称他为卑劣小辈的笔客,论年纪,他并不比对方小多少,对方竟然叫他为小辈,立即引起他的愤怒。 “你们是何来路?”他厉声问,怪神气的。 三人站在他面前两丈左右,正是他的指断魂威力范围内,再远五尺,扁针就会收缩成环,成为废物了。 “你可能真的不认识我。”笔客说:“但我认识你,这就够了。” “阁下亮名号!” “别急别急。呵呵!你是平定州摩天岭五行堡的堡主,指断魂冯威,你手指上的指断魂扁针环非常歹毒厉害,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其实,你一现身,我这位好朋友刀客老哥,就知道你是谁了,他算是你的邻居。” “你到底是……” “好吧!你看我是谁?”笔客缓拔出魁星笔,映着朝阳一振,笔尖幻出千百条反射的晶芒。 “神笔秀士艾俊!”冯堡主骇然惊呼。 “我叫你小辈,你不介意吧?”笔客收了魁星笔,微笑可亲,丝毫不带敌意。 神笔秀士艾俊名震天下时,指断魂冯威远只是初闯道的年轻小伙子呢。 “你们……”冯堡主慢慢镇定下来了,他并不真的被神笔秀上的名头所吓倒。 “我们听你父女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神笔秀士说:“其实,我们从潞安府来的,而且途经贵堡,知道许多有关你的事,对你替飞龙秘队做刽子手的事很不高兴,所以对你不会友好。” “在下的事,阁下还是少管为妙。”冯堡主的态度变得强硬了:“你杀了这里的人?” “不错。”神笔秀士英笑:“昨天傍晚我们到达的,老远就看到这根怪树悬看衣,所以赶来看究竟,没想到发现了三具死尸。正感到诧异,随即赶来了十三个真鞑子假汉人,一言不合,各凭武功拼命。还好,我们胜了,胜了才能活命,这是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 “你们的祸闯大了。” “真的?哈哈!俗语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有天大的祸事,闯了如之奈何?暂且将祸丢开,我有件事请教。” “你是说……” “你刚才口中所说的张小狗和尹小……尹姑娘,目下在何处?” “你们与他们有关?” “大概有的。” “哼!你们这辈子大概见不到他们了。” “真的呀?理由何在?” “在下要留下你们。” “哈哈!你吹牛火得未免难了谱。据我所知,你根本不是张家全的对手。” “但绝对可以克制你们三个浪得虚名的前辈。” “真的呀?你认识我这位刀客老朋友吗?” “他?他是谁?” “张家全的老爹。” “什么?”冯堡主惊跳起来,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像是死人面孔。 “他叫四海潜龙张昆山。”神笔秀士笑容可掬:“张家全的武技内功与刀法,仅从他老爹所传的心诀中自己苦练成功的,亲授的日子不多,已经把你们杀得落花流水,他老爹亲自出马,你胜得了他?” “老天爷……”冯堡主快要崩溃了。 “你也许胜得了我神笔秀士,因为早些年我很少杀人。但这一位剑客,你恐怕胜不了呢。” “他是……” “尹香君姑娘的老爹,行空天马尹骥,听说过吧?” 冯堡主发出一声狼号似的哀叫,扭头便跑。 冯秀秀也不慢,扭头一跃三丈。 行空天马是侠义这名宿,与黑道凶枭是天生的对头,冯堡主怎能不怕? 冯堡主第一跃有三丈五人,可知已用了全力,已到达轻功最高的极限,可能是危急中神力突然天生,打破了他平生所能达到的最高纪录。 刚要第二次跃出||那是最先的左脚沾地的刹那。 前面突然人影幻现,真像是突然变化出来的。 四海潜龙张昆山,“潜”突然“现”。 刀吟震心撼魄,刀光令人目眩。 “冲上来!”三丈外的四海潜龙沉叱。 冯堡主如受雷击,竟然忘了发射指断魂夺路,脚下失去发劲的意念,脚一软,人向下挫,勉强稳住冲势,踉跄站住了。 冯秀秀的面前,也出现了行空天马尹骥,左手前伸作势抓人,脸上有笑容。但在冯秀秀的眼中,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容可怕极了,吃力地稳下身形,几乎摔倒。 “放我一马……”冯堡主狂叫,叫声真像哀号,连他自己也觉得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走样得完全陌生。 “我为何要放你一马?” “因……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的儿……儿子饶……饶恕了我……” “那是你一面之词。” “真的,张前辈h不……不信你……你可以去……去问他。” “他在何处?” “那……那座出的山……山脊……”冯堡主指着卅里外那座山脊:“昨……昨晚他在那儿,杀……杀了我所……所有的同……同伴……” “退回去,仔细说给我听。” 冯堡主完全失去逃走的勇气,双脚发软垂头丧气乖乖走回原处。 冯秀秀当然也没跑掉,父女俩像可怜虫般回到原处,像待宰的羊。父女俩背向而立,不察看三方包围着的三位前辈,心惊胆跳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把他们逼回的四海潜龙和行空天马似乎刀和剑随时都可能挥出来要他们的命。 “我们已经先后杀了三批人,已经得到不少口供。”神笔秀士最和气的人,说话时笑容可掬不愧称秀士:“现在,我要听你们父女两人的。你两人尽管放心信口胡说八道,天南地北胡扯,我们不介意,反正命是你们的,要不要命我们毫无关系。你们俩坐下。” 冯堡主怎敢不坐?缓缓坐下了。 “你那扣有指断魂的手,最好不要乱动,免滋误会,动不好一定会送命的。”神笔秀士提出警告:“刚才你们逃走而不动手,委实是非常的幸运。冯堡主,你先把所有发生的经过说来听听,好吗?” “我要先知道,我父女俩的结果如何。”冯堡主硬着头皮说。 “这得决定于你是否合作,口供的真假。之外,我不能保证什么。” “没有保证,我又何必说?”冯堡主大概是想开了:“冯某不是没有担当的人,看不破生死就不要在江湖称雄道霸;要死也要死得英雄些。” “好呀!你就英雄地死吧!刀客老哥,你可以任意处置他啦!” 不等四海潜龙挥刀扑上,冯堡主已脸色大变。 “在下认栽。”冯堡主屈服了:“你们要知道些什么?” “就从你们离开五台展开追捕的时候说起吧!前一段鞑子小皇帝的事已经不需再问了。” “我们是最先负责觅踪的第一批人,名义上的领队是锡伦活佛,事实的统领是组钴禄和卓……”冯堡主不得不将经过简要地说出。 *** 已牌初,卅余名高手到达山脊的前段。除了纽钴禄和卓的两组十个人外,其余廿余人是后续赶来策应的人。这些人没带有狼犬,只是循先出发的人,所留下的记号而来的。 昨晚纽钴禄和卓的两组人,的确是迷失了方向,同时也因为接到了警告的声号,赶回去接应后续赶来的人。 从后续赶到的人口中,知道原先跟来的几批人,以及后续奉命赶来策应的两批人,都被人杀死了。 这一批发声号告警的人,不但发现了哲巴活佛几个人犬的尸体,更发现在前面带路的十二个人被杀,其中一个幸而留得命在,重伤昏厥而逃过大劫,说出是被三个灰发老人袭击,是何来路丝毫不知。 这些人心中一慌,所以发出求救的声号,总算把纽钴禄和卓两批人召来了。 纽钴禄和卓心中极感不安,三个灰发老人到底是何来路?既不是飞虹剑客、旱天雷那些人,那又是谁? 显然魔豹张家全把他们引到此地来,一定事先在此地埋伏了帮手,这些帮手甚至比张家全更具危险性,大事不妙。 天一亮,他们开始往回走,希望能与插翅虎这一组人会合,循踪登上了山脊。 他们还不知道,插翅虎这一组人昨晚就崩溃了。 经过第一段树林,接近疏林地段,领先觅路的人是白象,带着一名太行山悍匪。 带来的狼犬全死光了,张家全所布下的捕兽器,发挥了奇效。现在,他们必须靠自己人留下的踪迹和记号,在这不见天日的山野丛莽中搜索了。 事实上狼犬已经派不上用场,有也成了废物,张家全利用纾穆禄兆丰的衣裤,在这一带山区拖来拖去,再设置一些捕兽器,那些狼犬只在拖过的地方白兜圈子,不但没发生效用,反而误事。 白象身材高大,在前面觅路居然十分灵活。进入疏林,便看到前面一株柏树,有一段树皮被削去,用刀刻了一行大字:“欢迎前来送死,” 另刻了一头豹的图案,刻画少,但却相当神似。 “统领,快来看。”白象向在后面卅余步跟进的人大叫。 “是魔豹留下的,没错。”海山多少有点了解张家全的性格:“这附近,一定设有难测的陷阱。” “先在附近小心观察,很可能找出这小狗的去向。”纽钴禄和卓冷笑:“也许,我会找出对付他的办法来。” “他不含在附近留下去向踪迹的。”海山苦笑:“如果有,一定是故意留下的。” “我找再说。” 结果,他们找到的不是踪迹,而是插翅虎和力士的尸体,尸体摆放得好好地。 “他们完了。”纽钴禄和卓咬牙说。 “还有四个人呢?”海山剑眉深锁:“师兄,恐怕有点不对呢!” “有何不对?” “会不会是冯堡主弄的玄虚?” “你是说……” “他叛逃了,杀了我们的人而逃。”海山分析:“四个人中有三个五行堡的人,仅白狐……” “白狐江姑娘决不会叛逃。”一旁的夏都堂说:“她不会用身家性命来冒险,这点我可以保证。” “再找找看。” 每三人为一组,小心翼翼向树林搜进。领先的仍是白象,和那位太行山悍匪,以及一名侍卫。 刚进入林缘,在前面的太行山悍匪一声狂叫,人向下一沉,再向前仆倒。 “糟!”后面丈余的白象惊叫,奔上抢攻。 地下挖了一只尺余径的两尺探小洞,用草皮掩盖住洞口,底下插了三支用坚木削成的尖刺。人一脚踏空,下面尖刺贯入靴底穿透脚掌,人体也自然向前栽,洞缘恰好将胫骨折断。 即使气功盖世,在没运功护体之前,仍是血肉之躯,禁不起小刀子一捅。这种小陷阱对付骤不及防的高手,还真管用。即使纽钴禄自己掉下去,结果也将完全相同。 人死不了,但麻烦大了,必须派人背着走。 纽钴禄和卓总算是与中原的武林高手周旋过的人,燕山三剑客更是经验丰富,立即下令停止在附近搜索,以免遭受更重大的损失。 众人立即当场商讨对策,锡伦活佛当然是支持纽钴禄和卓的,这位活佛对斗智的事深感痛恨,缺乏这种长处和经验,只好完全委由纽钴禄和卓主持。 “这小狗显然牵制住我们了。”纽钴禄和卓冷静地说:“他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所以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他的人躲在暗处,我们吃亏的就是这一点。因此,我们必须改变策略。 “师兄准备怎么做?”海山问。 “反制。”纽钴禄和卓信心十足:“把情势扭转,让我们掌握以逸待劳,主客易势。” “恐怕不妥,这地方我们不熟悉。” “以逸待劳,就不需熟悉。” “怎办?” “他会来找我们的。”纽钴禄和卓向卅里外的衣旗峰头一指:“我们到那边去建立据点,怖下天罗地网等他送死,把那附近布成可攻可守的砦垒,他一定会送死的,连五台他都敢去,这里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我只担心他见机远逃。”老二纳拉费扬古说:“他知道我们来了,一比一他或许能支持,一比二他毫无机会,所以他采用伏击偷袭手段,逐一消灭我们的人。一旦他知道我们集中全力等他,他会走的,我们岂不是白等了?以后再追踪可就不是易事了。” “他不会走的。”讲武堂的汪教头肯定地说:“这种自以为是英雄的年轻人不知死活,不会因小胜而满足的,他会紧盯住我们,至死力休。” 这位汪教头,是总教习绝魂全剧的死党,绰号叫魔爪天尊,江湖朋友提起魔爪天尊注定一,真是又恨又怕,一双手练成即使不连功使劲,也刀枪不入,抓石如粉,所以对年轻闯道者的性格了解甚深。 “所以,我算定他会找我们决战。”纽钴禄和卓说:“根据他制造木筏的情景估计,他身边最少也有九个人。 只要我们停下来,他会带着那些人来找我们的。那些人有些受了刑伤,是个累赘,只要我们能捉住一两个,就可以用来做饵逼他走险了。” 商量过后,众人动身前往竖立衣旗的高峰。 他们却不知,那座高峰已经没有他们的人了。 *** 同一期间,旗下坐着四海潜龙三位前辈,也在商量寻找张家全的计划。 冯堡主父女,被制了昏穴搁在五丈外的草地上,像足死人。 “你是军师。”四海潜龙向神笔秀士说:“何不说说你的打算?” “你数千里迢迢,冒万千之险,跑回来找儿子,现在儿子的下落已经知道了,还用问我?”神笔秀士笑笑:“当然见了他,带他走就是了。” “人还未见到呢。” “那就去找呀,那边,”神笔秀士向卅里外的山脊一指:“冯堡主父女的口供,不会有假。” “他不会在那儿了。” “呵呵,如子莫若父?”神笔秀士打趣他:“可是,你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了?性格是会改的。” “我知道他不会改,这孩子我清楚得很。”四海潜龙肯定地说:“人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定了型,即使有重大变故而有所改变,也改变不了多少。他不会傻得大白天受到大批高手围攻,一定不在那儿了。” “呵呵!尹老哥。”神笔秀士向行空天马说:“你的女儿确定与张老哥的儿子在一起,你也该有意见呀!” “我想的不是这件事。”行空天马苦笑:“他们与千百禁卫周旋,从五台闹到这里,而仍操胜算,根本不需我们耽心。 我们无意中替他们消灭不少后援的鞑子,去找他们,不如躲在一旁暗助他们一臂之力,来得有效而实际些。我想到的是……” “是什么?” “日后。”行空天马叹了一口气。 “日后?你是说……” “你们回南边去的,不是吗?” “是的,尹老哥。但到底是往南,或是往东,我们还没有决定。”神笔秀士眉梢眼角有重忧:“我和张老哥在四川,浴血苦战了三年,兵败如山倒,四川已经没有多少作为。我们得到确实的消息,东面仍有王师,监国目前在金厦。西南有桂王,何公腾蛟正在撑持。这两处地力,我们一定会去一处的,要不是张老哥想回到故乡看看儿子,取道汉中返回,也许我们已经出三峡投奔何公了。” “两位,能听逆耳忠言吗?”行空天马郑重地说。 “在河津咱们相遇,一见如故。”四海潜龙说:“碰上了鬼谷老人,知道太子与令媛的下落,有志一同北上追寻,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我要朋友在天下各处走动,连女儿也打发出外闯荡,用意就是掩护我的行踪。”行空天马说:“江湖朋友都知道,行空天马在江淮暗中行道。其实,那不是我。” “化身?” “是的,化身。我到过粤西,暗中也拜望过何公腾蛟。我到过厦门,看到了郑延平。” “哦!失敬,尹老哥。”四海潜龙肃然说:“你觉得怎样?” “我失望。” “失望?” “就是那么一点点人,一点点不毛之地,却又在争,自己人在争。金厦方面,根本不承认西南的自己人,三番五次用圣旨逼何公把兵带往福建。在百万大军围困下,何公根本动弹不得,怎么带? 而在西南方面,何公更是缚手缚脚,仅桂王就有两个,互相指称自己是正统,把对方指为僭逆。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仅一两个一片丹心的耿耿精忠,无助于复国,对付不了满朝妖孽,何论与数百万清兵周旋? 两位,天数已尽,我们草莽之士无法回天,两地的崩溃,是早晚间事。你们如果前往,必定一无作为,他们不听你。何公、郑公一柱不能撑天,崩坍自在意料中事。” 一番话,说得四海潜龙与神笔秀士面面相觑。 “你……你说,我们已经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了?”神笔秀士惨然问。 “是的,艾老哥。”行空天马喟然说:“就算我们尽其在我,也将如张老哥,做一个小小的百户长什么小带兵官,听军令在沙场进退,浪费了自己,浪费了生命。其实,应该做得更好的。” “你是说……” “国破山河在,天下间仍有许许多多不愿做奴才的热血男儿。”行空天马奋然说:“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漫长的、无休无止的斗争。人心不会死,但必须有人领导,必须有人做播种传薪的工作,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总有一天,定可光复我大汉河山。 在厦门,我见过郑公,他是个有心人,我相信他已经知道大局已不可为,所以他正在着手,秘密组织一个什么会或什么盟,基本组织已经内定负责的人,以便作为日后秘密活动的根基。 我想,他这一步棋下得很对。两位,江湖上仍有许多热血男儿,我们何不着手连络这些人,也做续火传薪的工作?这岂不比带百十个兵,在战场上与鞑子拼命来得有意义?” “这个……” “你带百十个兵,就算你能勇冠三军,那也没有用,因为指挥的人不会用你,一切都由不了示,你能怎样?你连一个人的力量也发挥不了。” “我得好好考虑。”四海潜能说:“十年,效命于沙场,我对江湖已经陌生,所以……” “我不管你今后作何打算,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主见。”行空天马说:“但我建议你把你的儿子交给我。” “什么?你……” “我那小丫头骗走了熊、罗两人,她那鬼心眼以为瞒得过眼看她长大的长辈呢,”行空天马笑笑:“现在,已经证实她果然回到你儿子的身边了。你带儿子重投军伍,等于是浪费,不如交给我好好造就他,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反抗英雄人物。” “我赞成尹老哥的作法。”神笔秀士拍拍四海潜龙的手膀:“十年睽违江湖算得了什么?有许多高手名宿,隐世二三十年后,依然重行出山扬威天下。张老哥,如果你重返江湖,我仍然跟你走。” “是的,张老哥。”行空天马诚恳地说:“四海潜龙的声威,依然在江湖具有无比的震撼力。呵呵,张老哥,你的宝刀老了吗?” “宝刀更利了。”四海潜龙笑笑:“这几年来,我所杀的人,比我游戏风尘十年所杀的歹徒,恐怕要超过十倍,甚至百倍。” “欢迎你重返江湖。”行空天马打铁趁热,兴奋地高呼。 “重返江湖……重返江湖……”各处山谷,传来绵绵的回声。 *** 已是午后时光,远离五台的山区天气良好,举目四望,群峰连绵似乎无穷无尽,直伸至天尽头。每一座山峰,高度相差不远,形状也大同小异。 在这一带如果心理上没有准备,很可能迷失在内,一辈子无法返回花花世界,葬送在山林里猛兽蛆虫。 冯堡主父女攀山越岭向南行,对这一带山区他们不算陌生,只要往南走,便会进入平定州境。附近有山贼的山寨,虽则目下山寨可能已经空了。天下太平,新朝不究既往,山贼们这两年陆续出山各谋生路,有些山寨已经毁了。 但有些山贼并不想散伙,不想安安份份辛苦过日子,仍然留在山区看风色,挟刀枪玩命过一天算一天。因此,只要找得到山寨,脱离山区该无困难。 父女俩从一条小山谷,降下一处大山峡,到了一条河流旁。 “不能再走了,再爬一两座山,我会累死。”冯堡主在一株倒木上坐下,气色甚差,汗流浃背,不住唉声叹气,似乎在这短短半天里,他已经苍老了十年。 已经走了卅里以上,北面群峰起伏,已经看不见那座竖立衣旗的秃顶高峰。 “爹。”冯秀秀注视着并不太湍急的十余丈宽河流:“我们可以制筏。女儿似乎记得,四十里外好像有一座什么五虎寨,寨主足……” “疯虎米华。”冯堡主接口:“距咱们五行堡不过两百里。这位米寨主不好说话,但与咱们五行堡没有过节。从水上走,下游有座险滩,你恐怕控制不住。” “爹,总得试试,不然,这样走下去,就不知道多少时日才能到家呢!” “那三个天杀的老狗,”冯堡主破口大骂:“破了为父的气功,猫哭老鼠假慈悲赶我们走,留下为父一条命,不如杀了我还来得仁慈些。 我……我向天发誓,我要用尽一切手段,不杀光他们决不甘休,我……天啊!我……我怎么这样倒楣?” 破了气功,便成了一个普通平凡的人,不能再将全身的劲道集中于某一处发出,也就失去以神意聚力的能力。 这是说,冯堡主目下已成了一个平凡的人,他的武功和技击虽然并未失去,但劲道已经减去九成了。 他左手指所戴的指断魂仍在,但已经不可能聚力弹出,便不可能在弹出时变成真针伤人,形同饰物毫无用处了,戴在手指上反而是累赘。 他的气功绝学阴煞潜能绝学,也化为乌有,威震江湖的勾魂爪绝技,再也勾不了别人的魂啦! “我来找倒木制筏。”冯秀秀叹口气。 “那就赶快吧!”冯堡主绝望地说:“我要尽快赶回五行堡,把所有的人都带来……” “爹,海山方面,我们该怎样应付?” “以后再说。” “如果他们认为我们抗命叛逃……” “如果我们能及时把人带来,就可以表明我们的忠心,才下他们在用人之际,不会怎样的。我们失败是事实,事后找不到他们也是事实,海山兄妹是明理的人……” “但其他的人可不一定明理。”冯秀秀忧形于色:“尤其是大内的人,一个个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不允许任何人违抗他们的意思,对我们汉人更怀有敌意和不信任,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反脸无情。” “主子易做,奴才难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冯堡主脸上涌起惧容:“所以,我们必须赶快赶回五行堡,赶快把所有的人带来听候差遣,以免……你赶快动手吧,愈快愈好。 “好的,女儿这就着手准备。” 冯堡主虽则气功已散,但耳目依然相当锐利,蓦地倏然站起,转身回顾。 “什么人?鬼鬼祟祟有何图谋?”他沉声喝问。 冯秀秀已经远出十余步外,闻声知警,猛地转身飞跃,迅疾地回到乃父身旁。 “好身手!”十余步外的几株大树后,传出喝采声:“丧门女霸的绰号,名不虚传。” 窜出了九个人,黑巾包头,老羊皮外袄,腰带上插着钢刀,八个人一式打扮。 中间那人不同,虎皮帽,虎皮外挂,胁下挟着一柄沉重的尺八虎爪,骠悍、壮实、虎目炯炯,威风凛凛。 “米寨主!”冯堡主颇感意外:“好久不见,想必山寨兴旺,买卖顺遂……” “哈哈哈,”米寨主狂笑:“好说好说。说起来,咱们算是近邻,只是平时少有往来。 你冯堡主是黑道大豪,我疯虎米华是绿林之雄,黑道绿林名义上虽小有区别,其实痛痒相关的,敝寨手下的弟兄,有些来自黑道。哦!贤父女似乎相当狼狈呢!” “米寨主,一言难尽……” “奇怪,冯堡主,据在下所知,贤父女外出行道,通常有大批从人跟随,不在通都大郁得意,怎么跑到穷山恶水里来,而且身边不见有随从,岂不可怪?” “本来带了不少人……” “大概碰上了意外。”米寨主一直不让他把话说完,态度显得怪异道:“贵堡与鞑子飞龙秘队搭上线,替鞑子残害江湖同道,这是公开的秘密。 早些天你们有不少人兼程北上,而目下却独自返回,不用猜也知道,你们的确发生了可怕的意外。” “是的,在下打算赶回五行堡……” “再倾堡而出,同魔豹张家全讨公道……不,该说再替主子卖命,刚才在下已经偷听到了,也知道贤父女想借道敝寨南下。” “米寨主……” “你听我说。”米寨主伸手止住他发话:“山区里,消息传播得很快的。五台以北与左近各山寨,被京师来的大员招安供他们驱策;不久之后,以南各山寨也很可能遭到同样的命连。在这里,在下要先表明本寨的立场。” “米寨主的立场是……” “我不否认大明皇朝把天下搞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我疯虎米华也是在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而占山为寇的,所以说,我对大明皇朝并无多少好感。但是,大明皇朝毕竟是我们汉人的朝廷。 我的祖先,就曾经受到鞑子的奴役,那就是所谓辽金时代。所以,我对目下的所谓满清鞑子,也就不会有什么好感,我不会做他们的奴才,宁可仍然做我的绿林强盗。” “没有人勉强你,米寨主。” “对,我疯虎不是随随便便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前天,有几个人用木筏到达敝寨附近,几乎引起一场恶战,那些人认识你。” “哦,真有人乘木筏逃掉了?”冯堡主一惊:“远以为他们用疑兵之计……” “他们是飞虹剑客与旱天雷等几个江湖高手名宿,目下在山寨附近的河边等候张家全。 在下敬佩他们那些人,所以对你也不怎么友好了。” “你……” “毕竟咱们是近邻,过去也没有利益冲突或过节,所以在下建议,贤父女最好不要制筏下放,他们等到了你,那就很不妙了。” “他……他们不走?” “他们要等魔豹张家全会合。哈哈!再见。” 疯虎大笑着抱拳一礼,带了八名强盗手下匆匆走了。 父女俩站在原地发僵,心中暗暗叫苦。飞虹剑客那些人真的乘筏走了,在下游堵住,碰上了岂不完蛋? 即使气功末失,一比一,冯堡主也不是飞虹剑客或旱天雷的敌手,那些人岂肯放过他这个汉奸? 如果不走水路,那……要什么时候,要那一天才能赶回五行堡? 冯堡主已不适宜爬山,那会要他的老命。 “我们赶快走。”冯堡主悚然地说:“当强盗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这狗盗没安好心,随时都可能回头来打我们的主意。” 冯秀秀脸色大变,怎敢再制造木筏?父女俩立即动身觅路脱身。 疯虎米寨主九个人,躲在左近的山头树林中向下注视,看到父女俩的背影出现在前面的山峰下,疯虎的眼中出现肉食兽特有的光芒。 “汉奸,”疯虎狞笑着咒骂。 “寨主,咱们去毙了他们。”一名悍贼咬牙说。 “何必伤了和气?”疯虎狞笑:“不关我们的事,山那边,飞虹剑客那些人正在等候他父女俩,不必计算也知道他父女的下场。” “那个丧门女霸,拿来做押寨夫人真不错。”另一名悍匪说。 “这种女人阴厉狠毒,我可不想旦夕提防她要我的老命。走吧,咱们去看看那头豹,到底有多厉害,我还真想交他这位朋友。” 从此,冯堡主父女失了踪,似乎平空在世问消失了。不久,五行堡被大队清兵所攻破,要捉冯堡主这个叛逆问罪,却遍搜无着,从此不了了之。 第三十五章 卅余名拔尖高手,在竖立衣旗的山头严阵以待,等候魔豹张家全出现,一个个像是等天鹅肉吃的癞蛤蟆。 一天,两天过去了,毫无动静。 这天一早,张家全在草丛中醒来,在到蜷缩在他身旁睡得正香甜的尹姑娘,感到心中暖暖地。 这丫头睡得真放心,似乎在所爱的人身边,一切危险都不存在,也不会发生。他在想: 我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作衾的豹皮其实并不十分温暖,而山中的寒气却浓,两个人挤在一起,确是比一个人暖和些。所以当他悄悄地起身,姑娘便醒了。 “哎呀!天亮了?”姑娘讶然挺身而起,看到耀目的朝霞,本能地理好穿在身上的豹皮背心:“你怎么啦?” 姑娘发现他正在凝神向对面的峰头观察,关切地向他走近。 对面就是立了衣旗的最高峰,相距远在廿里外,山顶有薄薄的晨雾,看不真切,更看不见活动的景物。 “我在想。”他挽住姑娘的小蛮腰:“昨晚他们一定紧张得要死,现在一定在抓住机会沉睡了。” “哦!你打算袭击?” “不,时机未至。”他说:“他们就希望我向他们袭击,我不会让他们如愿,我要用我的方法,我的时机和地段,来和他们了断。” “他们会按你的方法吗?” “会的。”他肯定地说:“这些愚笨的人,可能不知道他们自己在做什么。” “你是说……” “他们怎能在这里枯等?他们明知早晚会返回五台的,在这里能等多久?你我随时都可以一走了之,他们怎会做出这种笨事来?” “也许,他们多少摸清你的性格,知道你要与他们澈底了断。家全,你不是仍在此地吗?” “唔!对,他们的估计是相当正确。现在,得看看谁沉不住气了。” “能估计出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吗?” “他们不可能久留,所以,下一步行动,可能走出来找我们,冒险与我们决战了。” “那你打算……” “正是我所期望的。我们不急,走,到山后去弄食物充饥,除了那座山头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天地,想起来真惬意。” 两人拾夺睡具,张家全裹上豹皮,杂物收入豹皮革囊,退至后出,在树上取下藏着的两条獐腿,大胆地生起火夹弄早餐。 张家全的豹皮革囊中,有全部在山野生活的物品,像食盐、姜、蒜头、药物、酒……火石火刀、绳索、钉钩等等工具,甚至带有乾肉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而燕山三剑客那些人,可就艰苦备尝了,连食物都成问题,这么多人,水囊就没几个,取水就得派人下山。 烤熟了獐腿,两人相偎相依坐在火堆旁安心地进食。 “不知飞虹剑客那些人怎样了?”张家全想起了那些人:“如果军报到了平定州,官方派人在那一带堵住搜查,可就麻烦了。” “家全,你不能担心天下人的安危。”姑娘正色说:“你已经尽了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程,自己的道路和命运,你管得了那么多吗? 你把追兵牵制在这里,已经情至义尽了。飞虹剑客那些人都是老江湖,他们一定可以平安脱险的。” “但愿如此……唔,不对。” 他丢掉残余的食物,推开姑娘,迅疾背起草囊,虎目出现闪烁着杀气的光芒。 “家全……” “有人来了,准备。”他低声说,用脚熄火。 姑娘是绝对信任他的,一跳而起,火速将剑插入腰带,虽然有点紧张,但毫不惊惧。 “右面百步外。”他低声说:“隐身!” 片刻,似乎毫无动静。 终于,熄灭了的火堆旁,出现两名骠悍的佩刀大汉入察看熄了的火堆片刻,用脚挑拨残余的食物。 “人刚走。”一名大汉说:“走得匆忙,难道说,是附近的猎户?” 一声豹吼,树丛中跃出张家全。 两大汉闻声知警,猛回头大吼一声,同时出手攻击,铁拳发如千斤巨锤,向扑来的豹影攻去。 看到豹影人己扑近,两大汉不得不抢攻。 “魔豹张兄手下留情……”急叫声及时传到。 张家全己分别抓住了攻来的大拳头,仰面借方躺倒,双足本来准备攻出,要踢破两大汉的小腹。 叫声友好,张兄两字救了两名大汉。 他收了脚劲,及时松手。 两大汉惊叫一声,向前翻飞砰然倒地,再向前急滚而起,惊得心中发毛。 疯虎米寨主带了六名悍匪,急冲而来。 张家全一滚而起,讶然狠盯着奔来的人,看到疯虎的虎皮衣着,眼中的敌意逐渐消退。 “好险!”疯虎抱拳施礼:“我这两位弟兄,拳上有数百斤力道,你把他们轻轻一扣就摆平了,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哦,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听说过你这号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我……” “你是五虎寨的寨主,疯虎米华。” “对,飞虹剑客在我那儿作客。” “原来如此。米寨主,他们……” “他们很好,飞虹剑客与金鹰,目下在卅里外的河湾等你。我想交你这位朋友,找了两天,总算找到你了。哈哈!要帮忙吗?那座山头上的人有多少?我可以把一百廿名弟兄召来,一举埋葬他们。” “谢谢寨主抬爱,请千万不要参子。不是兄弟瞧不起贵寨的弟兄,而是这些具有奇技异能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死士,每个人都可独当一面的悍将。五台以北的各山寨,几乎都已经被他们荡平了。” “这……” “请寨主撒手不管这里的事,务讲劝告飞虹剑客那些人离开。平定州方面可能有大队人马拦截,请他们千万小心,兄弟感激不尽。”张家全诚恳地说:“容图后报。” “你真不需人手?” “是的,我要和他们澈底了断。” “好吧,我相信你能办得到。记住,事了之后,我在山寨里等你小聚。” “一言为定。” “不要让我人等,再见。” 送走了一伙强盗,姑娘这才现身。 “家全,你应该接受他们的帮助。”姑娘说:“草莽英雄中有不少人才呢。” “那会枉送多少人的性命。”张家全苦笑:“有了飞虹剑客他们的下落,我总算放下心事,免去心悬两地的困扰,我可以全心全意与这些鞑子周旋了。” 心中的负担解除,张家全似乎觉得自己的勇气增加了三倍,他可以专心一志对付强敌。 *** 山头上,所有的人都在眼巴巴地苦等。 一是等后续的人赶来,以便增加搜山的人手。 一是等张家全发动袭击,以便把这头魔豹埋葬掉。 可是,等待全部落空,后继的人似乎不再赶来了,魔豹也没有如期发动袭击。 他们不能久留,心中的焦躁随时光的消逝而加重,每个人都开始感到不安了。 等不到,就必须出动搜寻,或者另拟办法解决。 纽钴禄和卓与海山三位师弟妹,站在衣旗下盯着下面丛山中的云雾发呆。雾气并不浓,但淡淡的雾影,把这一带本来就神秘莫测的山区,衬得更为神秘,更为莫测,茫茫丛莽,到何处去找神秘如魔的悍野魔豹? 四百年前,大元的鞑子皇帝君临中原,他们生长在大漠,铁骑纵横在沙碛草原中,荡平了西域。回头来征服中原。 过了幽燕,便面对江南的河川和西太行,东泰山,南荆蛮等等山区。这些,都是他们不熟悉的。连成吉思汗,也死在跋涉艰难的六盘山上。 因此,鞑子皇帝指着大好河山,禁不住高呼: “放火!放火!把中国烧光,把人杀光,任由这地方成为焦土,用来牧马……” 幸而有一位中国通的人,及时阻止了这场大灾难,这人就是元初一代贤相耶律楚材,阻止开封屠城的人也是他。 他告诉鞑王,中国是根本,杀光烧光,等于是自己毁掉了根本,就只能拥有一个虚空的流浪皇朝。 这两个要杀光中国,烧光中国以作为牧地的人,第一个是元太祖成吉思汗,第二个是元世祖忽必烈。 他们雄霸欧亚,所向无敌,而唯一遭遇最顽强抵抗的地力,就是中国,攻开封就费时六年,攻荆襄也费时六年才攻破襄阳,围樊城也花了四年。所以,才发出这种激愤、无可奈何的怒吼。 杀光烧光攻策,不要认为是笑话,也不是痴人说梦。 嘉定六年(金贞佑元年)蒙古兵破两河山东数千里,共九十余城,人几乎全部杀光。嘉定八年,蒙古兵入燕,大火月余不灭,人杀掉十分之九。 开封关中沦陷八综州十二县,户不满万。直至大明初年,山东河南大部份是无人之地,遍地虎狼,定上百里不见人烟。 不管我们承不承认,但这是铁一样的“史”实。 现在,清廷这几位最忠贞、最勇敢的人,也面对太行山区无尽的丛莽,面对神秘莫测和凶险,无可奈何。 “放火!把这里烧光!”纽钴禄和卓突然激动地、指着四周的山区发疯似的怒吼:“他们就无处藏身了。” “有用吗?”海山苦笑:“那需要多久的时间?一月?一年?要多少人手?火一起,他们一走了之。师兄,我们是要他们,而不是要赶他们走。这里呆不住,他们会重回京都,很可能入侵紫禁城。那时,你我的脑袋大概就有点难以保住了,皇上会把我们的头砍下来。” “那你说该怎办?” “等,师兄。” “能等吗?显然,该赶来策应的人,已经无法找到此地,被他们截断了。这么广阔的地力,我们人手不够,怎能把他搜出来?” “所以要等他来呀,” 纽钴禄和卓心里虽则不以为然,但别无良策。 “我想,我可以设法找到他。”海秀说。 “你能设法?”海山问:“能吗?” “总该试试,是吗?” “这……” “也许,我们该改变策略。”海山似乎有所打算。 “什么策略?”纽钴禄和卓问。 “怀柔。” “怀柔?你可不要打错主意哦!” “皇上就采取怀柔手段,把他请离五台的。皇上能,我们为何不能?” “这……” “等到他真的完全落在我们有效控制下,那时……” “像洪承畴、吴三桂等等贰臣?” “对呀!” “这……好吧!也许真值得一试。”纽钴禄和卓居然意动:“等活佛醒来,再找他好好商量。” *** 山上的人需要水,人没有水是活不成的。 峰西麓有一条湍急的小小溪流,绕山麓再倾泻入南麓,形成一座美丽的深潭,然后流向西南的峡谷。 初冬时节,水色碧蓝,四周草木围绕,春夏间遍开野花。这里,也是附近小兽生息的地力。 山上的人下山取水,通常出动十个人以上,在小溪流警戒森严,取了水使匆匆上山。他们在小溪附近多次布了陷阱埋伏,希望将魔豹引出袭击取水的人,但劳而无功,先后五次取水,魔豹皆不曾出现。因此,纽钴禄和卓几乎认为张家全已经带了同伴逃掉了。 当然他也明白,张家全并没有逃走,仍在附近潜伏守候,因为夜间曾经多次听到震耳欲聋的豹吼声,那决不是真的豹吼,是张家全在示威。 豹不像虎,虎会因情绪变动而发出吼声。豹出名的阴险,潜行如幽灵,除非争夺食物或保护巢穴而逐敌,很少发出吼声。 已经是第四天的近午时分,正是双方歇息养精蓄锐的时间。 海秀出现在水潭旁,她只有一个人。 而且,是个赤条条的大美人。 离开五台进入丛山,已经八九天了,白天爬山越岭追逐,汗出如渖,晚上露宿草堆冷得发抖,身上之肮脏可想而知,男男女女几乎都变成了臭人。海秀人很美,但她已经是令男人掩鼻,连自己都受不了的臭女人啦! 她放心大胆地在漳中洗净衣裤晾上,再写意地在潭中戡水浮沉。 满人对男女之防没有汉人那么假道学,赤身露体并不是可耻的事。凭良心说,咱们汉人有些地方,也没把男女赤身露体看成“怪”事,甚至有些偏僻城镇,女人裸看上身在街上走也不以为怪呢。 正玩得高兴,突然向她晾衣的潭岸游来。 “喂!”她向岸上娇叫:“你不会把我的衣裤取走吧?那可是我仅有的一百零一套呢。” 她的水性不错,踩水术相当高明,上胸离了水面,一双玉乳半裎,那媚笑的神情动人极了。 “呵呵,我还不至于那么缺德。”岸旁出现一身豹装的张家全,坐在一根横枝上,神态悠闲地啃着半条鹿腿。 “你不下来?”她叫:“我不相信你这些日子以来,身上不发臭?” “我比你们那些人舒服得很啦!我每天鄱在溪里泡上老半天。在五台,我就曾经玩过你这种把戏。” “把戏?” “是呀,引诱几个人来捉我。他们以为我赤身露体泡在水里,吃定我啦!结果,我反而宰掉他们。” “你以为我也在……” “没有,这附近我搜过了,你们的人都在山上。凭你,还宰不了我。” “你知道,我一直就没有杀你的念头。” “因为你很聪明。”张家全用鹿腿含笑指指她:“你知道你杀不了我,你只好利用别人来杀我。比方说,那次在九龙崖,崂山六煞……” “那不是我派去的人。”她一口否认,游近岸旁:“如果是,我会毫不迟疑地加入,你知道我是什么都不怕的,我并不真怕你。” “我知道,你很了不起,你是很勇敢的。” “夸奖夸奖。”她泰然自若地走上岸来,那一身有如出于名匠雕塑的身材,委实具有令男人疯狂,令女人嫉妒的魔力:“张兄,你为何还不罢手?” 她毫无羞态,举动雅致,取腰巾轻拭身上的水滴,仪态万方地拢发,站在张家全面前,丝毫不曾显现淫荡诱惑的神情,是那么自然,那么优美,决不会引发男人的情欲,泰然自若甚至近乎天真无邪。 “我能罢手吗?”张家全跳下来笑笑,也泰然自若:“是你们不愿罢手。我宁可相信你们是对皇帝的忠诚,而不希望是你们那位小皇帝食言背信,派你们来追杀我的。” “我们谈和,好不好?”她在草地上坐下,腰巾轻轻掩住胸腹重要部分,抬头注视着张家全,嫣然微笑动人已玄,却没有荡意流露。 “谈和?你在说笑话,呵呵!”张家全不坐,倚在树干上吃他的鹿腿。 “我不觉得好笑,我是当真的。”她正色说:“我本来是一个郡主,但我不要。在天下各地走动,我是江湖女英雄;在东者,我是有名的旗主名门妞妞。如果我喜欢,我随时可以恢复郡主的身份。” “郡主是什么?妞妞又是什么?”张家全一楞一楞地。 “郡主,是王爵的女儿。妞妞,是还没有婆家的大姑娘。皇室的女儿叫公主,小时候称格格。格格最可怜,郡主倒还自由些,所以我宁可做妞妞。” “怎么说?” “格格的丈夫称额驸,结婚后不准住在一起,而且不准生儿女,见丈夫一面都要奉准,而且要有嬷嬷陪同,好可怜。郡主没有那么可怕的限制,但不准与内三旗以外的低身份人士结婚。满汉可以通婚,但格格和郡主是例外,不准。妞妞,神气极了,除了爹娘,几乎可算是一家之主,可以任所欲为。比方说,我如果是郡主,我就不肯嫁给你,妞妞则……” “你在妙想天开。呵呵!”张家全大笑:“就算你是公主,我也不会娶你。” “我宁可死,也不要做公主。”她抢着说:“你说,我那一点不好?你如果希望我恢复郡主身份,我会设法让你入旗,我爹本来就是旗主,弄个什么王爵给你易如反掌。如果你喜欢在天下各地扬名,我……” “你,你什么都不要说。”张家全丢掉鹿腿:“我……我什么都不喜欢。” “我……” “你很好,但还不够好。” “为什么?” “因为你我是死敌,这一点是无可改变的,因为我另有心上人,在我的心目中,她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劳驾,回去告诉你们的人,我给你们一天工夫,明天的正午时分之前,你们必须偃旗息鼓乖乖地、不再玩任何花样诡计整队离开,一直返回五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不然,必须有一方死尽除绝。再见,珍珠妞妞。” “张……家全……”她亟叫,跳起来。 张家全已经走了,林空寂寂,鬼影俱无。 她开始沉着地穿衣裤,明亮的眸子突然涌起浓浓的寒意,这种眼神张家全如果看到,准会发寒颤。 美丽的女人动了杀机,就一点也不美丽了,只会令男人害怕,令男人做恶梦。 “你已经让我绝望了。”她喃喃地自语。 她认为附近不会有人,更没料到她的低声喃喃自语会有人听得到,她的杀机也会有人感觉得到。 走上了登山的行程,她眼中的杀机仍然存在。 *** 张家全与尹姑娘,藏身在对面峰脚的树林内。已经是未牌末,阳光的热力正在消退,不久之后,便会冷得令人发抖啦! 白天如果晴朗,夜间一定会有浓霜。相反地,白天如果有浓云,夜间也会有雾,雾不一定能结霜;露才能结霜。 另姑娘偎坐在他怀中,反过手来拉拉他的鼻尖。 “你好笨。”她咕暗娇笑:“放着现成的驸马爷不做,恋着我这野丫头干什么?真笨哦!” “你耳朵尖,应该听到的,女人对偷听悄悄话最感兴趣了。”张家全手上一紧,把她抱得瑞不过气来:“驸马爷与公主一样可怜。公主不生儿养女,恐怕是避免皇室血统外流吧! 驸马爷不稀罕,我还可以做王爷呢!” “是不是很可惜呀?后悔还来得及。” “可惜,” “可惜什么?” “你看我像不像王爷的料?你呀!你也没有做王妃的命,只能做我这山野狂夫的妻子。 “去你的!我答应嫁给你吗?” “这时答应还来得及呀!” “我……哎呀!你的手不老实……哦,说真的,真也亏她。” “亏她做得出来!那光赤的样子真羞死人。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用美人计已够下乘,像这样……啧啧!真不像话。羊脂白玉,我儿犹怜,偏偏碰上你这木石人,我真替她叫屈。” “她这种人是不在乎什么的,不然她该在京都做郡主的。她为了她们的目的而任何牺牲在所不惜,我倒觉得她还怪可爱的。” “是可爱呀!所以你一双眼晴就不老实,在她身上……以后你……你……” 张家全将她掀翻,激情地吻她,把她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像是瘫痪了。 她正沉迷在晕陶陶的醉意里,突然身躯一震,被张家全倏然抱起。 “家全……”她仍在迷醉中。 “向西走,快!”张家全将她一推:“昨天的树穴,快……” 她猛然一震,完全清醒了,如受眠地一跃三四丈,三两闪蓦尔消失。 张家全迅远背起豹皮革囊,向东急窜,在百步外猛地跃登横枝,发出一声豹吼,同左飞跃而下,随即向西北发腿狂奔。 穿枝入伏声瞒不了人,林下枝低草密,奔跑时想避免发声,那是不可能的。 三组人分三力悄能急追,没料到人在树上发出豹吼,这是说,人躲在树上,所以发现他们了。 纽钴禄和卓最先追出,庞大的锡伦活佛也不慢,居然衔尾相随。 燕山三剑客略慢些少,仅老三纳拉费扬古聊可保持三丈左右的落后距离,海山兄拉后了五丈。其他的人,一追就散,前后参差。 密林茂草中追人不易,拉远至四五丈,稍一大意就看不见人影,只能循声狂追。 魔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但声音仍在前面。 一阵好追,全部消失在密林茂草内了。 *** 竖立衣旗的峰头上,留有两个人,居高临下观测,挥动衣旗指示方向,一人吹起法螺相辅。因此魔豹逃窜的方向,全在两人的控制下。 两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下面的追逐上,不知身后杀神光临。 五丈外的草丛中,升起飞虹剑客和金鹰的身影,无声无息,像是鬼魅幻形,向前悄然接近,脚下排草又轻又柔,也没有任何声息。 飞虹剑客指指吹法螺的人,再指指自己的鼻尖,表示“这是我的目标”。 金鹰点头会意,向挥旗的人身后接近。 吹法螺的人虽然是拔尖的高手,但山风从对面吹来,听不到身后的听息,一面要紧盯山下的追逐情形,一面要吹法螺指示方向,怎能再分心留意身后? “呜……”法螺声一长,意思是逃走的人在追的人北面,吹得相当卖力。 “噗”一声响,后脑挨了一记无坚不摧的内家重掌,震腐了脑髓。 法螺声倏止,法螺先往下掉。 摇旗的人警觉心极高,猛地大吼一声,海碗粗两丈长的旗杆,重重地向后倒下,踊身虎跳两丈,人旋身雁翎刀出鞘,一招回风劈浪攻敌自保,风雷骤发,力沉力猛悍野绝伦。 “铮”一声暴响,鹰爪扣住了刀,火星飞溅,刀爪纠缠在一起,两人的马步皆无法在刹那间稳下,也无法抽回兵刃。 飞虹剑客及时狂冲而至,大喝一声,两劈掌劈在那人的后颈上,按理,他已用了九成劲,那人的脑袋即使不飞,颈骨也会折断。 可是,那人仅身形向下略沉,左手拦腰挥出,击中飞虹剑客的左小臂,把飞虹剑客震出两丈外。 金鹰恰好抓住机会,脱手丢掉扣住刀的鹰爪,贴身了,双爪齐下,兢擦数声轻响,十指扣人那人的双肩颈,猛地纽身将人拖倒,右膝一沉,重压在那人的顶门上。 “要活的……”飞虹剑客叫。 可是,叫晚了。 金鹰有点疲倦地站起,双手全是血。 “这家伙刀上的劲道可怕极了,几乎反震伤了我的手膀。”金鹰苦笑:“老哥,咱们真的老了,假使不是偷袭得手,咱们都会葬送在此地,好险,” “这些人都是拔尖的高手,咱们行刺的举动,确是愚不可及,一比一,咱们的胜算不会超过两成。”飞虹剑客犹有余悸地揉动着手臂活血:“咱们走吧,去找四海潜龙这位老哥。 “奇怪,他们三位怎知道这些人要出击?”金鹰一面走,一面惑然问。 “如子莫若父呀,笨!”飞虹剑客调侃老朋友:“张老哥从种种迹象,猜测出张小哥的意图和举动,从而估料到这些人的对策,这不就了然于胸吗?” “了屁的于胸!”金鹰说:“这只是你想当然的看法而已。总之,费解,费解。” 两人一下山,立即消失在丛莽中。 *** 看不见衣旗,听不到法螺声,落后百十步的人,便迷失了方向。 卅余名顶尖高手,倒有一半失去跟踪追逐的目标,尤其是连连变更方向的魔豹速度加快之后,连保持在百步向的人也感到吃力了,耳听前面速度快的同伴声音渐小,急得用尽了全力,无如脚下不争气,想赶上也力不从心,最后是愈拉愈远,终于听不到声息了。 犯案的人,最好的办法是脱离现场,尽快脱身远走高飞,走得愈远愈好愈安全。追缉的人,对这种罪犯最头疼,稍慢一步,便会追错方向。 这一场追逐,生长在山林的张家全占尽了便宜。 而且,他是有计画的脱逃。 落后廿余步的锡伦活佛,甚至不知道他在中途把豹皮革囊,卸下来藏妥再走。 长途奔驰,需要耗损大量的体能,身上加重一斤,就会多增一斤的损耗。轻功仅能用来应急,耗损的体能比奔驰多增三倍以上,所以决不会有蠢才用轻功赶长途,那会把人累死,体能耗尽精力虚脱,心脏不堪负荷,血液沸腾非死不可。 庞大身材的锡伦活佛,所耗的精力就比任何人都多,逐渐感到吃不消啦。 “吼……”这位活佛终于心中焦躁,发出了狮子吼绝学,希望把前面飞逃的魔豹震撼得跑不动,心神大乱就可任意宰割了。 草木摇动,前面奔逃人声音清晰,不但保持原状,而且似乎更轻快了些。 “吼……”第二次狮子吼发出。 几乎是并肩狂追的纽钴禄和卓,有点冒火啦! “活佛,你再鬼叫几声,恐怕自己就得躺下了。”纽钴禄和卓不悦地叫:“你要震昏的人不是魔豹,而是对付自己人。” 落后三四丈的纳拉费扬古,并不怕狮子吼。 “师兄说得对。”纳拉费扬古说:“魔豹根本不怕狮子吼,库拉活佛的死,恐怕就是被狮子吼促成的,狮子吼反而促使魔豹下毒手。” 使用狮子吼,所耗的精气神相当可观,仅发了两声,纳拉费扬古便追上了。后面的海山兄妹,更后面的两猛兽白象与火麒麟,甚至讲武堂的魔爪天尊,大同军方的夏都堂,也因为而各向前拉近了好几步。 锡伦活佛恼羞成怒,脚下一紧,加了一成劲,立即超前保持领先。 忿怒中加劲,不是好现象,精力耗损倍增,要不了多久,就会贼去楼空。 纽钴禄和卓是经验丰富的追缉行家,知道什么时候该加劲,什么时候该保持精力,所练的玄门内功,最重视定静功夫,所以气机最为顺畅,蓄精养力调气的功夫特别到家,可不想与活佛别苗头显本事,依然保持一定的速度,所以片刻间便落后了七八步,不再与活佛并肩追逐,呼吸比活佛好得多。 一座山、两座山……穿林入伏,上下升沉…… 草木声簌簌急动,被追的人正向山脚下的谷地浓林急降,速度显然大不如前,比追的人保持相等的速度而已,决难将追的人摆脱。 而且,似乎拉近了些,已可不时看到乍现乍隐的豹影闪动。 双力的速度,与最先开始追逐时比较,显然同时减掉了一半以上,双力的精力皆耗损得差不多了。 前面廿步左右的豹影一闪,窜入一处树下的茂草,一闪不见。 看清了豹影,锡伦活佛眼都红了,猛地加了一成劲,飞掠而进,冲开草丛势如奔马。 “魔豹,我不信你飞得了。”锡伦活佛的汉语极为生涩,但可以听得懂,由于呼吸紧迫,可就不怎么悦耳了,那简直像是泄了气漏了风的破球被挤破一般难听。 冲势之猛烈迅疾,无以伦比,真像一辆飞驶的大车,突然全速冲入凋零的枯林,草木纷折,地动天摇。 这一冲,冲近了十步,拉近至十步内,前面的豹影如在目前,也似乎伸手可及啦! 豹影突然折回,向左面的参天吉林窜去。 锡伦活佛身躯庞大,在低垂的枝叶与草丛中,可以无畏地横冲直撞,挡路的草木遭殃。 但在这种茂密的、大有双人合抱的参天吉林中,闪动转折就没有那么如意了,撞上巨木可不是愉快的事。 心中一急,便不顾一切走险。 一声巨吼,右手巨掌一伸,响起一声霹雳似的大震,掌出火流狂喷,袖底暗藏的喷火筒爆发,火焰借无俦掌风的神奇助力,向豹影背后喷去。 豹影向下一伏,着地奋身一滚,再斜窜而起,火焰以半尺之差落空,相当危险。 再一次怒吼,人便凶猛地追出,左掌发似奔雷,一道青虹电射破空而出,青气幻化为青虹,中间出现一道晶亮的电芒,光临豹影的背心。 飞剑,喇嘛的吞力吐火旁门绝技之一。 豹影连续绕树飞窜、滚翻、滑行、游窜、纵跃……瞬眼间,不知换了多少次方位和身法,似乎豹影千变万化,不是一头豹影在闪动,而是一二十头豹影在变幻,连度之快,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飞剑贴树绕擦而过的声响,入耳轻而微,但树皮裂开甚至爆脱,每擦一树,皆危极险极地距豹影不足三寸,假使能再快些,一定可以贯入豹影的要害。 连越七株大树,飞剑翩然飘落,劳而无功。 锡伦活佛不再拾回小飞剑,狂怒地全力飞扑而上。 豹影闪在一株三人合抱大的巨树后,折向飞窜。 锡伦活佛晚一步到达,也跟着绕转大吼一声,右手向前疾伸。 相距不过丈五六,近了,伸手可及。 猩红的大手,似乎平空伸长了两倍,掌也似乎大了两倍,同豹影电闪似的拍去。 大血印掌,密宗的武功绝学,不是法术。 注意力全放在豹影上,忽略了上方。 巨树上段被雷火所殛,年久日深,雷殛的巨洞已被新的树皮所包,形成一个隐密的大洞洞里面有人潜伏,配得恰到好处。 人影疾降,轻灵快捷有如隼鸟穿林而搏,剑光横空下射,快极。 “嗤”剑光无情地砍开了锡伦活佛的天灵盖。 豹影也在大血印掌临背的千钧一发,向前一仆虎扑着地,但见斑影一闪,便滚缩在树后。 “彭!”大血印掌力击中大树,枝叶摇摇。 “砰!”锡伦活佛庞大的身躯,续撞中大树,反弹出丈外倒地,脑袋中分脑浆血液迸流。 豹影两闪,突然像是流光电火,消失在吉林右面百步外的矮林茂草中。 豹吼连声,引导追的人跟来。 追的人习惯上通常采用抄近道,追得次快的纽钴禄和卓也不例外。 由于锡伦活佛急功心切,用了全力追扑,同时发招攻击,这期间其实十分快捷,真有点像流星赶月,所以追了不少距离,纽钴禄和卓事实上已落后己在五十步外,早已看不见前面的锡伦活佛了。 锡伦活佛被尹姑娘杀死,一直不曾发出叫声,因此后面的人根本不知活佛已经死了,怎知这位武功盖世,佛法无边,在所有的人中号称第一的司令人,会无声无息被杀死了? 纽钴禄循声折向抄近道追赶,也就看不见锡伦活佛的尸体,还以为锡伦活佛已追上了魔豹,豹吼声表示双方已经拼上了呢。 豹吼声吸引了所有的人注意,连落后里余的人,都知道该往何处追,这些人本来已经进退失据不知何去何从,不打算再在丛莽中盲人瞎马乱闯了。 这一来可妙,几乎满山都有人向豹吼声传来处急赶三三两两散掉啦! 无可否认地,追得最慢的人,几乎全是武功根基稍次一级的人,在养气持久性方面稍差一分半分,但比起一般武林一流高手,仍然高明一级。 三个一等御前带刀侍卫,在最后面、也在最外侧飞掠,抄近道向山下的豹吼声传来处急赶,脚下十分俐落,掠走如飞鱼贯急窜。 前面一排苍松下,突然踱出三个人。由于这一带是松林,林下野草稀少,双方照面看清人影,相距仍在廿步外,林下的视界可远及百余步,足以从容应敌。 三名侍卫都是近四十岁的大汉,反应极为敏捷,先发出召唤同伴的警啸,脚下一慢消去冲势。 他们不认识这三个灰发老人,已看不出是飞虹剑客那一群刺客。反正在这里碰上的人,必定是敌非友,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何况对方佩有刀剑。 “什么人?”最先到达的侍卫沉声喝,一声刀吟,雁翎刀出鞘,一面赶快调和呼吸,一面挺刀戒备着接近,气势相当慑人。 “刀客!”四海潜龙拔刀沉声答:“留下你们,你们不必追了。” “我,剑客。”行空天马找上了第二名侍卫。 “我笔客也算一份。”神笔秀士找上了第三名侍卫,他是唯一不带煞气,笑吟吟泰然自若的人,气势也比对方弱了百倍,不脱书生本色,真有秀才遇着兵的强烈对比,不同的是秀八匹七才找了兵而主动生事。 “你们是逃民?抑或是魔豹的党羽?”侍卫厉声问h气势汹汹,直逼近至八尺内,随时皆可能挥刀进击,勇悍之气勃发。 “就算是吧!”刀客大声答。 “远战速决!”剑客接口:“拖不得。” 几乎在同一瞬间,三人同时发起猛烈的抢攻。 “夺魂斩……”喝声与刀光齐至,有如电光激射,利刃破风声像是午夜的松涛,动魄惊心。 “铮!”侍卫对了一刀,雁翎刀突然被震得向外张,侍卫也吃惊地急退自保。 来不及了,刀光就在这刹那间流泻而过,速度增加了几倍,刀啸已变成隐隐风雷,见光不见刀,击破护体气功划破骨肉的声音清脆短促,红光崩现。 “哎……”侍卫叫了半天,身形被自己震用的刀带动,飞跌出丈外,腹裂肠出。 “走!”剑客叫,身剑合一破空飞射出四丈外,再纵起剑已入鞘,似乎人化流光冉再而去。 树下,一名侍卫心坎中剑,贯穿了心脏,这一剑真是神乎其神,化不可能为可能,第一剑便击中要害穿心毙命,这在高手名家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另一名侍卫似乎死得很平静,魁星笔贯入右太阳穴,一击便死。 一照面间,三个一等一侍卫精锐高手,一招被杀,令人难以置信。 侧方另三名侍卫穿林而来,是闻声赶来策应的,只看到尸体,看不见敌人。 *** 纽钴禄和卓领着师弟妹穷追,前面二三十步豹影忽隐忽现。 豹影穿林入伏的身法太快了,只能在刹那间显现中,依稀看到豹斑的形影,也就没留意所追的人是谁,也没留意这个豹影没戴豹头帽。 他们追的是尹姑娘,轻功差了一大截。行空天马的绝技江湖无人能及,号称天下轻功第一把交椅,女儿艺自家传下过苦功,岂能太差?姑娘假使要扔脱他们,可说易如反掌。 正追间,后面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为耳熟的豹吼,按着是两三声厉啸和惨叫,汇成令人惊心动魄的声浪,一听便知后面的人受到可怖的袭击,有人丧命了。 “糟,魔豹在后面。”纽钴禄和卓止步惊叫,脸色大变:“后面的人糟了!” “那……前面的豹……”海山惊问。 “不是他。” “可是,豹影……”“赶快回去接应,也许可以把他堵住。”纽钴禄和卓无暇解释,回头狂奔。“统领,魔豹在后面……”廿步外的夏都堂已经止步等候h急急禀报。 “我知道,退回去堵截。” 百余步外的树林中,已经有五个本来落在后面的人等候,守住三具体体,都是被刀杀死的。 “是魔豹。”一名大汉余悸犹存,脸色苍白的向右方树丛一指:“从那边逃走了,从树上下扑,一击即走,好可怕的速度和刀法,我们的人丝毫没有还手的机会,可怕极了。” “我们上当了!”纽钴禄和卓咬牙切齿跌脚厉叫:“他是故意叫我们下山的,党羽都穿了豹皮衣出没,偷袭埋伏打了就跑。” “赶快退回去,接应后面的人。”海山急急地说:“大家留意魔豹,其他的人不必耽心不容易退回山头,人数仅剩下十个人,损失了三分之二,这次追逐,失败得好惨。 *** 张家全心中疑云重重,大惑不解。 对方当机立断,聚集在一起退走,大出他意料之外,人一聚,实力极为雄厚,他不敢出出面阻拦,拦也拦不住,说不定反被对方缠住脱不了身。 他仅除去三个人,连尹姑娘所杀的锡伦活佛,也只有四个,怎么却多发现了六具不是他杀的尸体? 他无暇仔细寻找,到底多了多少具体体,他还无法知道,反正所看到的人具体体不是他杀的,这是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的事。 谁在暗中帮助他?可以断言决不是疯虎或飞虹剑客那些人,那些人一比一,也不是这些鞑子的对手,更不用说众打群殴了。 两人隐身在峰腰的树林内,留意峰顶的动静,可惜看不出峰顶鞑子们的活动情形。 峰顶有草无木,白天很难接近,宜守不宜攻,是相当良好的防守要地。鞑子们退回山峰,着眼就在防守上。如果在山下的林野里,四面八方都可任意突袭。 “我得上去与他们澈底了断。”他向姑娘说:“至少也得上去探探他们的实力。” “相当危险,家全,不要急,好吗?”姑娘反对登上山顶:“上面平坦,草地宽阔,草长仅及膝,一被缠住,有如虎入平阳,去不得。” “他们人少,缠不住我的……” “唷!你要一个人去?”姑娘正色说:“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我去看看而已……” “看看也不行,有你一定有我。” “你……” “嘻嘻……”姑娘娇笑,改变策略激他:“你以为我放心你独自与那个什么郡主妞妞鬼混?休想!” “你想到那里去了?”他脸一红:“作怪!” “作怪?上一次要不是我在一旁,你们孤男寡女赤身露体鬼混,不在一起洗鸳鸯澡才是怪事。人家妾有意,你难免郎有情……” “鬼话!你说正经些好不好?” “好,那就说正经的。你去,我也去。” “呵呵,公不离婆。” “油嘴!” “我们去逗逗他们,见机行事,至少可以给他们精神上无穷的威胁。注意,退一定要快。” “我一定可以配合你。” “咱们本来就是相配的一对。” “贫嘴,”姑娘拍了他一记,脸上有得意的微笑。 *** 山顶上,十个人每两人为一组,由纽钴禄主持大局,分配停当,成了一队坚强的战斗体。 “度过今晚。”纽钴禄和卓向众人说:“明晨就开始返回五台。圣驾该己经过了龙泉关,我们牵制魔豹的计划已经大功告成。五台方面还留有一部份的人,我们一到五台,立即以快传军报,急传大同、太原、潞安,出动所有的人手与可调用的兵马,分由三方面入山,封锁太行澈底搜杀魔豹。夏都堂。” “卑职在。”夏都堂恭敬地回答。 “贵分署的人,必须全部出动,有效地掌握太行各山寨所招安的人马,配合官兵行动。 本座即向军机处请发赏金,以五千两银子重赏格杀魔豹的人,死活不论。” “卑职知道。” “今晚,魔豹那些人可能大举前来袭击,一有动静,各按方位列阵,不许冒进,不许逞强贪功,务必发挥全阵的威力,希望能歼除魔豹永除后患。谁不遵号令乱阵,军法从事。” 东面五十步外,草丛中突然升起张家全和尹姑娘的身影,两人并肩而立,阳光下,豹衣极为抢眼。 十个人一跃而起,迅速地列出五行阵。 “纽钴禄和卓,你死掉那么多人,自以为大功告成,其实你这付出惨烈代价的成功,是没有必要的。”张家全用震耳的嗓音高声说:“在下是重视言诺的人,说话算数,已经当着你们主子面前,承诺放弃行刺离开五台,而且已经实践诺言远走高飞,你们根本用不着跟来牵制,你能算成功吗?” “我们从不信任你们这种人。”纽钴禄厉声说:“防备你们这种人是我的责任,任何代价在所不惜。把你们的人叫出来吧!在这里决一死战。你我之间,只许有一方活着离开此地“哈哈,你很急着决死,是吗?”张家全大笑:“可是,我并不急,一点也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我要在这数百里山野间,逐一杀死你们,你永远,有机会出山:派兵马来搜杀我了。” “那是你个人的想法。”纽钴禄和卓说,向前举步。 五行阵开始向前移动,前面两人是海山兄妹,大踏步踏草而进。 张家全与尹姑娘也开始后退,速度相等。 “我对行军布阵毫无所知,也毫无兴趣。”张家全一面退一面说:“我不会傻得闯你的阵。” “我们十个人可闯剑海刀山,可冲溃千军万马。”纽钴禄豪气飞扬地说:“你也有九或十个人,何不在此地决战?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我魔豹对英雄好汉毫无兴趣,我要用我的方法,我所选定的地方决战。你们虽然自以为是英雄好汉,却与我们所认定的英雄好汉涵义不同。 我们的所谓英雄,是一比一公平决斗,卑视倚多为胜;彼此看法与认定的标准不同,我不会闯你的阵称英雄。” 纽钴禄和卓止步,五行阵也就停止不进。 这时,张家全两人已返到顶前缘,再退便要下山了,所以纽钴禄和卓不得不止步。 张家全两人也站住了,保持五十步的距离以保安全。 “她是尹家的小泼贱尹香君,黄山行空天马的女儿。”海秀终于看出尹姑娘的身份了: “尹小贱人,你在替你黄山尹家招来灭门大祸。” “真的呀?”姑娘大声说:“我却不信邪。” “原来你在他身边施展狐媚手段,难怪他一而再拒绝我的要求。” “那是你犯贱,不要脸。” “不要再说了。”纽钴禄和卓制止海秀吵闹:“张家全,你还有机会改邪归正,富贵荣华在等着你,何苦放弃光宗耀祖的尊荣,甘愿跟随这些不义的江湖亡命鬼混?我保证你……” “哈哈哈哈……”张家全用狂笑打断对力的话:“你这些话简直是狗屁!我只有一句话问你。” “问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滚回关外去?” “大胆!你……” “哈哈哈哈……诸位,咱们山林草莽中再见,告辞。”张家全抱拳远远地行礼,准备退走。 蓦地,他身形疾转,人旋身刀已出鞘。 山下涌上五个人,身形奇快,无声无息己到了身后三丈左右了。 “你们……”他讶然惊呼,接着如中雷殛,猛然一震,张口想叫,却叫不出声音。 他的虎目也张得大大地,整个人似乎僵住了。 “爹……”尹姑娘却欣然惊叫,向下飞奔。 神笔秀士不走了,飞虹剑客与金鹰也默默地退在一旁。 行空天马也止步,伸手接住了爱女伸来的手。 四海潜龙脸色不太好看,表情复杂向上走。 他向后退,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十年一别音尘绝,乍见音容依稀。 十年,他已长大成人;十年,老父发已生华,十年留下的风霜遗痕,掩不住昔年风貌。 “是……是爹吗……”他好不容易发出声音,觉得喉间似乎有物所堵塞,这个爹字好陌生,说得好费力。 “孩子,你长大了。”四海潜龙沉静地说。 “爹……” “孩子。” “你……你知……知道,孩儿这……这些年来,是……是怎样活……活过来的吗……” 泪水像泉水般涌出,他的声音抖切,但饱含愤懑与委屈。 “我知道你能坚强地活下去。” “娘……娘她……她……” “我已经回去过。我对不起你娘,但我是不得已。孩子,我很抱歉,把你母子……” “我不要听!”他发狂般尖叫:“我不要听,我……” “孩子……” “我不要见你,我恨你,我恨你……”在发狂似的叫号声中,他一跃四丈,发疯似的向山下奔去。 “家全……”姑娘狂叫。 豹影如电火流光,片刻间便形影俱消。 第三十六章 纽钴禄这些人,仅把魔豹列为唯一的劲敌。 那边出现约五个人,飞虹剑客与金鹰是钦犯,这边的十个人都不算陌生,却不知道四海潜龙三个人是何来路。 张家全发疯似的叫号而走,纽钴禄和卓自然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师弟,你兄妹去看看。”纽钴禄和卓向海山兄妹下令:“见机行事,不可逞强。四师弟与夏都堂,准备策应。” “遵命。”海山应诺着,兄妹俩冷静地向前接近。 神笔秀士正和四海潜龙低声交谈,低声讨论该如何找张家全,父子俩该如何沟通十年来的隔阂。 看到只有两个人接近,也就不怎么介意。 “似乎你们多召集了几个人。”海山傲然冷笑:“魔豹呢?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好像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内部有了争执呢!” “唷!你们的胆子好像大起来了呢。”尹香君笑笑说:“前锋派出两个,中途有两个策应,你师兄主将在后面押阵。阵势是很不错,刚才你们如果摆出来,岂不显得威风些?我看,你们是真的怕张家全。”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海秀娇叱:“他呢?” “你还不死心吗?” 海秀气往上冲,拔剑便待冲上。 “不可激动!”海山伸手拦住了:“尹姑娘,在潞安,我就猜想你在帮助张家全,我也曾警告过你,没想到你果然与他共同谋逆,罪不可恕……” “住口,什么谋逆?混蛋!”心情不安的四海潜龙破口大骂:“你给我滚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海山勃然大怒,手一抄长剑在手。 张家全不在,他无所畏惧,忘了自己的责任,忘了自己刚才喝止乃妹激动,怒火比乃妹升得更旺。 “老狗,你给我听清了……”他冒火地厉声说。 四海潜龙正感到浑身不白在,儿子不谅解他身在军中,军令如山,浴血沙场,无法返家的苦衷,一见面就激愤地一走了之,正感到痛苦与难堪。海山一句不堪入耳的老狗,可把这条龙激怒得几乎要跳起来。 人动风起,四海潜龙电射而上,近身刀影骤现,刀气森森龙吟震耳。 海山那将一个糟老头放在眼下?自从进入中原以来,剑下未逢敌手,唯一的劲敌只有一个张家全。 看到人刀一体势若雷霆的狂攻,这位燕山三剑客之首蓦地心悸,电射的刀光他不陌生,虽然略有不同,但不论是抢攻的声势与狂猛难防的刀招,确与张家全的刀招有六七分的神似。 意动神动,神功勃发,一声沉叱,全力向激射而来的眩目刀光人影,行雷霆万钧的一击。 海秀也看出蹊跷,娇叱一声立即全力加入,双剑风雷骤发,左右夹攻。 “铮铮!铮!”三声震耳的金铁交鸣,几乎在同一刹那响起,罡风四逸,人影乍分。 海山飘退丈外,海秀更多退了八尺,两人脸色一变,稳下马步深深吸入一口气。 四海潜龙也退了八尺,颇感惊讶。 “无量神罡!”四海潜龙冲口叫出对方的内功根底:“与天绝三剑。原来是燕山三剑客,接招……” 声到人到,刀光再次如金蛇乱舞,无畏地再次主动发起抢攻。 “铮铮!”第二次接触,刀光剑影疯狂地闪动,三个人急剧地盘旋,比第一次凶险百倍纳拉费扬古与夏都堂一看不对,立即从廿余步外飞跃而进。 更后面的纽钴禄和卓也同时发动,六个人电射而出。 神笔秀士与四海潜龙左右齐出,堵住纳拉费扬古与夏都堂。 “小心他们身上有刀枪不入的护身甲。”尹姑娘急叫,她是从张家全处获知的正确消息。 一声金鸣,罡风激射,人影飘摇,第一个与纳拉费扬古接触的神笔秀士,魁星笔被剑击中,被震得斜飞丈外,笔剑接触火星直冒。 纳拉费扬古双脚陷入坚硬的地面三寸深,所受的压力真有千钧劲道,脸色一变。 神笔秀士更为吃惊,他不知道纳拉费扬古的无量神罡火候与剑术,皆比海山兄妹高出甚多,四海潜龙一比二,很可能支持不了多久,对方太强了,自己这一笔致命一击竟然占不了丝毫上风,拖下去也必定讨不了好。 再一看行空天马,也不太好,虽然把夏都堂逼得有点手忙脚乱,但近期间想收拾夏都堂却无此可能。 对方的主要人物六个人,已经快到了。 “咱们走!”神笔客当机立断发令撤走,倒纵而回。 纳拉费扬古刚才全力一击,真力耗损甚巨,想追击也力不从心,钉牢地面的双脚用不上真力急冲。 四海潜龙并没有占绝对上风,海山兄妹小心翼翼封招反击,不再冒险抢攻,因此闪动的身法十分迅疾,双剑你进我退配合得天衣无缝,不求有功只求无过,还真把四海潜龙缠住了。 三人几乎同时撤走,身形连闪,速度骇人听闻,没人能留得住他们。 海山兄妹怎敢追?目送六人的背影向山下飞泻,感到身上有脱力的感觉。 “这人是谁?”海山像在向自己发问:“与魔豹的可怖刀法相差不远,内劲似乎要深沉些。” “但狂野的气势稍弱,好像又没有魔豹的刀法凌厉神奥。哥,我们只要再撑数十招,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海秀比乃兄要细心些,看出双方的长处与弱点:“与魔豹的刀法出于同一渊源已无疑问,但并不比魔豹可怕。” “那是人家上了年纪,他的沉稳辛辣就比魔豹老练得多。”海山说:“又是一个劲敌。” “我敢说,他对我们构不成威胁。”海秀肯定地说。 “早知魔豹不在,我该在开始时将全部力量投入的,可惜!”纽钴禄和卓不胜悔恨地跺脚:“该死!我错了,应该把这些人留下几个的,我是愈来愈胆小了吗?” “师兄,怎能怪你?”海山苦笑:“留不住他们的,这些人并不比魔豹弱多少,那三个老家伙可以来去自如,这地方可以八方纵横,我们的人手无法合围。现在,我们怎办?” “天一黑就走。”纽钴禄宣布改变计画。 “这……夜间太危险……” “但也安全,对不对?” “也容易迷失分散……” “分散固然有被各个击破的顾忌,但只要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传令,我们就成功了。” 纽钴禄悲壮的神情令人感动:“我要郑重嘱咐你们,如果分散,切记脱身为上,全力奔返五台,把我的计画呈报上去。 太行山与京师近邻,数百年来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如果不澈底加以肃清,将威胁京师的安全。 流寇攻入京师,就是从山北接近的,也从平定州一带入山逃入山西。所以,你们务必将我的计画传到。” “师兄,你比我更清楚。”海山苦笑:“你带队往南边工作,我留在山西活动。南方正在用兵,朝廷那能抽调大军在这一带穷山恶水中浪费兵力?在这里,你没有我清楚,我利用五行堡的人,就是要澈底了解山区的情势,更把这些地方肃清整顿好,最少需一百万大军。 能把山五台一带整顿好,已经难能可贵了。 夏都堂对这地方十分了解,这次如果不是从京师带来精锐,借助活佛的法力,恐怕连山五台一带的悍匪,也无法加以招安清除呢。” “不管朝廷如何决策,我们身负重责,必须把我们所见到的情势直陈,朝廷是否采纳,不关我们的事,月间我们是否尽责了。”纽钴禄和卓转身往回走:“正如同这次追逐魔豹的事,虽然所付的代价可观,但已经确保皇上的安全,我们已为成功了,我们已经尽责了。好好歇息,天一黑候命行动。” 有清一代将近三百年,太行山区始终是盗贼横行的地方,始终无法肃清。后来的历代满皇,也不再到山祭岳了,仅派专使到浑源州遥祭,虚应故事而已。 到五台避暑的满皇还真不少,康熙、雍正、乾隆,都来过。皇妃太后来的次数更多,五台的治安仍然不太好,但总算过得去,来去都有大批官兵护驾。 顺治以后好像还来了两次或三次,与喇嘛们大谈佛法,在位十八年,最后自己说:“我本西天一佛子,缘何落在帝王家?”终于,他丢掉帝位,逃到五台出家,至于是否修成了” 佛子”,就不得而知了。 而他的出家,却成为满清皇室四大奇案之一,生死不明。 *** 天亮后不久,尹姑娘出现在一座小水潭旁。 这里,距纽钴禄和卓盘踞的山头已在卅里外,看不见那座山峰。这条山溪座落在群峰深处,十分隐秘。 “要不要陪你?”她坐在潭边的一座大石上向下叫:“但休想我像那个鞑妞一样难看。” 张家全在冰冷的潭水里浮沉,经过一夜思量,他总算冷静下来了。 他为何仍在那个空阒无人的家逗留?那不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生死不明的父亲,出现在那个家里吗?一旦见到父亲果真出现在眼前,为何却又愤懑地不愿相见呢? 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反正就是那么一下子控制不住,十年的思念与苦难的潜意识,让他激动得失去理智,这是这么一回事。 “你如果带他们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他脸上的表情冷漠,并不因姑娘的调侃而有所改变:“你跟你老爹走吧!不要管我。” “他们不会来。”姑娘说:“你不想听有关他们……” “我不要听。” “你不要听,但我要说,因为我们是要好的朋友。”姑娘固执地说:“你不懂什么叫军令如山,海山兄妹就懂,明知这次来追你不但劳而无功。而且性命难保,但他们非来不可。 “你说这些话,扯上海山兄妹,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提醒你,世间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你爹从民壮选入卫军,从一个民壮小勇升任卫军的百户,责任一天比一天重大,辗转沙场浴血数千里。 前六年与流寇千里纵横厮杀,身经百战,满体创痕,他那能弃职回家与家人团聚?那可是阵前逃亡的杀头抄家重罪。 后四年与流寇最后边墙一战,伤卧沙场三昼夜获救,随即被清兵追逐三千里,自山西远退至汉中入川,其中有一半旅程,是被他的袍泽冒死担着走的。你说,倘能回家吗?” 他默然,心潮一阵汹涌。 “世间伤神的人不止你一家,千千万万百姓家破人亡,天下大乱廿余年,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你爹在四川,川中大平原遍走十余座大城镇,不见一个人影,城中虎狼成群,白骨遍地。家全,你希望什么?希望在尸堆中全家举杯庆团圆,希望……” “不要说了……”他尖声大叫。 “你不要听也就算了。”姑娘叹息一声:“你爹逃回故乡,百战沙场老将面对国破家亡,他仍想回故乡在太行山区,建立反清的根基。看来,他的希望是落空了。” “落空,你是什么意思?” “燕山三剑客那些人,即将返回五台,向清廷请兵,出动三省百万兵马清扫太行,这里那能站得住脚?” “废话!而且,我爹不会让他们活着返回五台。” “真的呀?” “哼:“ “你不要哼。”姑娘又叹息一声:“你走了之后,我们与海山兄妹四个人恶斗了一场。 你爹根本不是海山兄妹的敌手……” “闭嘴!你胡说些什么?” “胡说?我说的是事实。”姑娘眼中有慧黠的光芒:“你爹老了,你知道吗?他那老迈的刀法一出手,就被海山兄妹看出底细,就知道是你爹,双剑合璧把你爹杀得倒退下山。我爹也接不下夏都堂一把辛辣的剑,神笔秀上被纳拉费扬古逼得几乎要自杀了断。幸好我们能及早见机逃走,差一点就被纽钴禄和卓留下来了。” “我不信……” “你当然不信,信不信已无关宏旨了。因为我们谁也挡不住这死剩的十个无敌高手,所以他们昨晚就大摇大摆离开了。 说来真是文殊菩萨保佑他们,老天爷是帮助强者的,半夜被他们闯入五虎寨主的宿营地,米寨主九个人像风扫落叶般一扫而光。他是想在附近帮助你,想交你这位朋友,却送掉了老命。 太行山已非善地,若一辈的人不能在这里等死,所以都要远走避祸。我爹要我走,但是我舍不得离开你,我们就等百万兵马来搜山吧!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他赤条条地跳上岸来,上齿咬着下唇,气冲冲地匆匆穿衣。 “你准备带我到那一处穷山躲藏?”姑娘一面帮助他穿衣,一面故作正经地问:“我已经学会不少狩猎的技巧,我们会活得很如意……”,。 “鬼的如意。”他爆发似的大叫,把姑娘吓了一跳。 “你……想吓死人吗?”姑娘装腔作势,拍着心口大发娇嗔:“我记得,潞安一带人迹难到的深山很多,那正是躲藏的好地方……” “要躲你去躲,我……” “你,你怎么啦?” “我去宰那些混蛋。” “真的呀?”姑娘吃惊地叫,心中却暗笑:“家全,那太危险……” “要让他们活着离开,那才危险。” “你不会不带我去吧?” “你……” “你敢说不?我给你没完没了。”姑娘跳起来叫。 “烦人。”他摇头苦笑。 *** 纽钴禄和卓的连夜脱身计画是成功的,计画中须不管情势如何演变,每个人都必须不辞辛劳,全力远走不可滞留,甚至必须昼夜兼程。 没想到出奇地顺利,没有任何人拦截袭击,反而在午夜时分,一头闯入疯虎米寨主的露宿处。 身在深山,这些强盗们毫无戒心,不曾派人守夜,发觉有警已经来不及应变,被十个高手中的高手在片刻间屠杀净尽。 其实,纽钴禄和卓这些人,根本不知道碰上的人是太行山强盗,还以为杀掉了魔豹的党羽呢。 爬了一夜山,仅能凭星斗分辨方向,有些地方林木太深茂必须绕过,走了不少冤枉路。 好在这些人全是精力过人的铁汉,天亮了还有余力追赶。 站在一座峰头上,举目四顾,朝阳下满山雾岚,只能看到附近的几座山。向北望,云封雾锁,不知五台山在何处。 向下望,山谷连绵,隐约可分辨溪流的走向。 “这里是七盘九疑谷。”唯一的汉人魔爪天尊汪定一说:“早先经过此地时,我是听带路的莫寨主说的。看,在东北角那座山峰下,我们发现了一组人的遗骸,不知是被何人杀死的,我们就知道后援可能已被阻绝了。” “那么,我们只要找到来时的遗迹,就可以沿遗迹返回五台了。”纽钴禄和卓说:“看来,我们已经摆脱了魔豹,但大家仍得小心。赶一程,到留有遗骸的山峰,再歇息进食,走!” 爬山越岭不可能走直线,没有路,所以必须找容易走的地方。为了辨别方向,也不能选低洼虚的河谷,沿山腰上下攀越,是最理想的途径。 众人开始找到草木稀少的地方下降,以山头定位,脚下逐渐加快。 加快接近五台,也加快接近死亡。 *** 登上一座山鞍,看清了方向,纽钴禄和卓与纳拉费扬古是一组,领先向下走。 下面是一座山峡,中间有一条小溪流,在树林中蜿蜓向东流,映着朝阳波光粼粼,像一条彩虹玉带,美景如画,真像世外的桃源。 “这里可能是滹沱河的一条支流。”走在中间的魔爪天尊向同伴夏都堂说:“不管是向上成向下,沿山峡攀越,都可以找得到村落或山寨,也就可以找得到路径了。像这样翻山越岭,实在太辛苦,也容易迷失方向。” “可能两字不合实际。“夏都堂说:“不懂的话就不要说,以免让指挥的人陷入错误。” 走在最后的是两个猛兽:火麒麟和人熊。 人熊的体型比白象稍矮些,但也够粗壮,双手力大无穷,海碗大的巨树一抓两断,昨晚就是他走在最前面开路,天亮才由前锋改为后卫。 “我希望魔豹这小畜生跟来。”人熊忿然说:“我要不把他撕成一堆碎肉,就不配称人熊。” “你少说大话,没有人把你当成哑巴。”在前面排草跟进的火麒麟扭头说:“一比一,老实说,连统领也奈何不了这头可怕的魔豹,碰上了他,你最好不要大意轻敌,那不会有好处的。” “哼!我不信他有三头六臂……” “小心身后……”火麒麟狂叫,转身拔刀上扑。 “嗷……”豹吼声与豹影同现,扑势有如电光一闪,双手已搭上了人熊的颈部,双脚也贴上了人熊的腰脊,手脚同时发力,上抓下蹬,身形借一蹬之力飞升两丈,再向左方一扑,扑入及肩高的枯草丛,但见草稍急动,眨眼间形影俱消。 所有的人,皆闻声知警回头急冲,全力狂追。 人熊的尸身向下滚,直滚至廿丈下的矮树丛,才被树丛挡住了。 咽喉已破,颈两侧的皮肉也撕裂了,大血管撕断,鲜血片刻便已流尽。可禁千斤巨锤打击的腰脊,也被打断了。 不久,九个人站在尸体旁发呆,一个个又惊又怒。 “是魔豹,没错。”火麒麟余悸犹存:“我看清了,确是他。太快了,好可怕。” “他这种逐一消灭我们的手段好毒,防不胜防。”纽钴禄和卓咬牙说:“必须引他出来决战,不然……” “他不会出来的,他知道他已经占尽上风。”夏都堂忧心忡忡地说:“唯一的办法,是尽快脱身。咱们全力急走,已经没有让他赶在前面埋伏的机会了,必须赶快走,迟不得。” “只有如此了。”纽钴禄当机立断:“尸骸不能带,事非得已,每个人都必须全力施展,不必要的物品赶快丢掉,走!” 一阵急赶,降下山峡,立即找到一处山鞍攀升,选短草地急进,不敢再走草深与林茂的地力。 距山鞍还有百十步,上面传来一声豹吼,张家全与尹姑娘并肩出现在山鞍上。 纽钴禄和卓恨上心头,吸口气功行百脉,奋勇向上抢。 “哈哈哈哈……”长笑震天。 “小心……”纳拉费扬古急叫,向侧飞跃。 共有三根三丈长的巨大滚木,以雷霆万钧之威向下飞滚碰砸,声势之雄,动魄惊心。 谁挡得住这种万钧力道的滚木?九个人分向两侧飞跃,大乱之下,彼此无法相顾。 豹影随滚木而下,贴草下滑奇快绝伦,似乎事先已计算妥当,知道来得及逃避的人必定向右闪,只有实在来不及躲避的人才向左面奔逃。 左面只有两个人,夏都堂和仅有的一位力士。 他两人皆被前一个人的身形所挡,不得不向左飞跃。假使向右,必定将自己的人撞倒,说不一定一起遭殃。 张家全与姑娘是从对力的左面扑下的,眨眼即至。 猎刀电掠而至,首先光临夏都堂的顶门。 夏都堂的身形还没完全稳住,人吼一声,剑百忙中全力挥出,要拼个两败俱伤。 “铮!”刀剑闪电似的接触,火星飞溅。 剑向侧急震,夏都堂也被剑将身形带动侧飘,脚下一处,草太滑无法以千斤坠稳下身形,糟了。 豹影一掠而过,猎刀似流光找上了下面的力士。 姑娘唧尾斜冲而下,恰好向前飞跃,剑中途下沉,就在飞越夏都堂顶门的刹那间,一剑刺入夏都堂的眉心。 她向下飞,再飞越力士的顶门上空,直下六七丈,一连三匝后空翻卸去不少下坠的劲道,然后手脚分张,砰匍两声背部与手脚向时着地,增大落地的面积,减少掼下的重劲,再向下滑了五六丈。 好危险,真也亏她。 力士已来不及拔刀应敌,反应比夏都堂慢了许多,人吼一声,双手一张,抱住了张家全,同时摔倒向下滚。 猎刀砍在力士的左颈侧,砍入颈骨被挡住了,这些力士皮坚如革,几乎已到了刀枪不入境界。 双臂一收之下,真有千斤力道,似可将张家全的一身骨头挤碎。 可是,张家全已早有提防,已运起两仪相成大买力,全身进入至柔境界,仅相抱着滚了两匝,便滑脱斜滚,向下面急泻,及时拉起了向下滚滑的尹姑娘,手牵手向下面像殒星般面泻山脚,再向左侧急窜,三五起落形影俱消。 纽钴禄和卓并没有向下追,知道追也迫不上,七个人不再兼顾夏都堂与力士的尸体,急急向上飞奔,脱身要紧。 这次,魔豹应该不可能赶到前面设伏了。 他们却忽略了,张家全曾经在这一带生活过,丛山中何处可以攀越,何处是绝地,张家全皆比他们熟悉。这条山峡,也是张家全带着人南奔的路线。 刚翻越了一座山峰,前面的山腰传来一声豹吼,一听便如是发自张家全口中,而非真的豹在发威。 “分开走!”纽钴禄咬牙切齿向众人说:“无论如何,必须有一个人把我的计画带回五台。” “师兄,我们仍可一拼。”海山说:“分开走虽然脱离的可能性增多,但向样地被对方分别歼灭的可能性也相对增加,师兄的决定,明智吗?” “是的,师兄。”纳拉费扬古也说:“别忘了昨晚在山头出现的那三个武功极为高明的劲敌,他们的一剑一刀一笔,单打独斗我们也不能保证可以占上风。我想,他们一定也跟在左近,我们分开走,正好被他们各个击破逐一消灭。” “啊……”右面的山峰密林中,果然传来了震耳的长啸,似乎草木也在簌簌而动,发啸人内力的深沉,委实令人深感不安。 左方的山腰,按着传来震天长啸。 “杀鞑子!杀鞑子……”后面的山脚松林内,有两个中气充沛的人在呐喊,是飞虹剑客和金鹰。 四面都有人,到底有多少无法估计。 “嗷……”对面的豹吼声又起。 “看来,我们已经受到包围了。”纽钴禄冷冷一笑:“他们以为吃定我们了。” “所以,决不可分开走。”海山苦笑。 “在这里等他们。”纽钴禄咬牙说:“晚上再走。” 这里的地势,没有立衣旗的山峰理想,峰顶也稍为不平,高度不够,因而草木丛生。虽则峰顶的松树高度有限,人不可能从树上接近,但仍可从下面偷袭。 海山立即下令砍掉十丈方圆的小松树,再把邻近的松树下方横枝加以整修,让视界可以远及百步外,对方一登山顶,便无所遁形。 清理毕,七个人定下心坐下来调息养力,抱必死之心等候,心情反而镇定多了。 “师兄。”海山从水囊中喝了一口水笑问:“河南以南的情势到底怎样了?” “情势大好。”纽钴禄和卓说:“洞庭以北已无敌踪,我那些人已逐一清除境内的顽匪。去年开科取上,那些特别选任的汉官已经陆续抵达上任,蛮子们久乱思治,已用不着担心有人反抗。 师弟,想不到你这里,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太平了三年,你们依然控制不了情势,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吃太平饭吃多了挡着了?” “这都是解送那些该死的朱家旧藩,所引起的风波。”海山恨恨地说:“这叫做养虎遗患。当初大兵下山西,就应该当时就把他们斩尽杀绝的,偏偏留下两年……” “不准批评朝庭的决策上”纽钴禄沉叱:“你知道什么?当时如果把他们斩尽杀绝,蛮子们必定对我们的仁政存疑,必将群起反抗,我们能如此顺利征服大半天下吗?无知!难道你比摄政王天纵英才更睿智吗,如果不是大半天下已经征服,还不必急急杀掉他们呢上” “我当然知道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海山讪讪地说:“这会增加我们下级人员的困难也是事实。 像这次让旧藩返回潞安以安抚人心的把戏,就让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连带波及大内的人,惊动圣驾,我……我该死,也……也有说不出的愤懑。” “你后悔了?” “不是后悔,而是觉得不值得。”海山不胜委屈地说:“我承认我该死,所以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务必拼死魔豹,如果我成功,我会自杀以谢朝廷。”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纽钴禄和卓一怔:“这里的事,本来与你无关,皇上前来祭岳,安全问题牵涉不到太原地区的负责人,更牵涉不到我。 引魔豹远离圣驾,是我出的主意。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十万火急派人把我从大河南岸请回来搏杀魔豹的用意何在。听到魔豹已经北走,你又拼命带着我往北赶,终于赶上了这桩不妙的大事。 不管怎样,你我是适逢其会,自告奋勇与皇上分忧的,而且已经成功,你为何要自杀以谢朝廷?” 海山怎敢说出追逐魔豹的内情? 假使他敢说出走脱了一个山阴王小王子的事,恐怕纽钴禄和卓会立刻反脸,连他们燕山三剑客自杀以谢朝廷,不必等他们与魔豹拼死了。 “不管怎样,我是非死不可的。”海山咬牙说:“这场灾祸可说是我引起来的,死了那么多人,我有何面目活在世间?真是上无以对朝廷,下无脸对袍泽,我……别说了,我想去找魔豹与他决斗。” “不可以。”纽钴禄和卓断然拒绝:“这不是个人意气之争,不许有决斗的事发生。” “不决斗,他就会不断地埋伏偷袭,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如果他再杀掉我们三两个人,决斗仍难避免,恐怕那时他的人手比我们多,想和他决斗,他未必愿意呢。” 百步外豹影出现,眨眼间便到了空地的外缘。 三比七,双方相距五六丈,到阵前面面相对。 看了张家全与尹姑娘接近的骇人听闻奇速,纽钴禄和卓感到心情十分沉重,其他六个人更是心十懔懔。 “瓜尔佳索翁科罗。”张家全沉声说:“你说得一点都不错,我会不断地向你们埋伏偷袭,直至歼灭你们为止。在这太行山数千里山区里,我是山野之王,丛莽的主宰,我知道该如何利用我的优势。 不必再杀死你们三两个人,目前我的人手已经比你们多,我的优势已经超出你们数倍,我实在没有放弃优势和你们决斗的必要。” 纽钴禄和卓刚准备飞跃而上,张家全却先一刹那与尹姑娘飞返三丈外。 “阁下。”张家全冷冷地说:“不要妄图侥幸。就算你能近得了身,你也缠不住我的,更追不上我。 我并不急,我可以向你保证,三天之内,你们绝对逃不到五台,我会不断地给你们致命的打击,逐一歼灭你们,前途见!” “等一等!”海山大叫。 “怎么啦?”张家全问。 “你敢接受决斗吗?” “没兴趣……” “你认为我们这些人是英雄吗?”海山抢着问。 “不错,我承认。” “你也是英雄。” “夸奖夸奖。” “所以,我要求公平决斗,真正的英雄对英雄的决斗。我有权提出这种要求,除非你不是真正的英雄。”海山傲然地拍拍胸膛:“我,英雄;你,会是鼠辈吗?我有必胜的信念,而你没有,所以你害怕决斗。” “哼!你……” “以往昔你我交手的情形估计,你实在不是在下的敌手,你只会凭机智一而再侥幸脱逃。” 张家全淡淡一笑,轻拍姑娘的肩膀。姑娘本来伸手拉拉他的手膀,意在阻止他应允决斗。 “看来,你的激将法用得十分高明。”张家全含笑说:“时机控制得恰到好处。” “你怎么说?”海山大声说。 “看到十里外那座秃顶山吗?”张家全向东北角一指。 那是一连三起伏的一座高山,中间最高,山顶尖而秃,有一道山梁连接左右的小峰,假使从另一力看,那座山真可以称为笔架山,中尖高出不多,中间的山梁狭窄。 “看见了。”海山说。 “你们占西南的小山头,我们的人占东北的峰顶,中间的高峰,可以作为决斗场。双方都可以看到全场,每次只许一个人出马。假使你们出来两个人,我们就退走,决斗取消,如何?” “一言为定。”海山鼓掌三下。 “一言为定。”张家全也鼓掌三下:“诸位,好好准备,太阳当顶,在下恭候。” *** 三座山峰并不在直线上,所以双方都可以看到全场,两座峰尖相距皆在五里左右,人一出现在狭窄的峰脊便无所遁形,不可能两人一起走而不被发觉。 光秃秃的中峰顶尖,在十里外看是尖的,其实上面足有十丈方圆的椭圆形微有起伏的顶,风化的泥士下面是坚硬的黄泥,作为决斗场颇为理想。 顶下峻陡,下沉百丈的峰腰以下,才生长有衰草,峰脚才有树林。这是说,谁要是受伤失足往下掉,很可能直坠山脚才能止住,不骨散肉裂才是奇迹。 张家全第一个出现在峰顶,飒飒罡风从西北天际吹来,大太阳当顶,依然感到寒意。 海山出现在山梁上,大踏步无畏地向中尖走,抬头挺胸,眼神坚定,表现出无比的信心。 一个存心决死的人,精神力量是无可比拟的。 张家全从来就不曾真正击败过他,这也是他信心十足的原因。 登上了峰顶,双方面面相对,行礼后相对坐下。 “有件事告诉你,或许可以增加你的信心。”张家全的口气颇为友好:“也可以让你安心。” “张兄,请教。”他也和气地说。 “记得山阴王的遗孤吗?”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追你的,你把我害苦了。”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为什么?” “尹姑娘的老爹行空天马,在河津碰上了鬼谷老人公冶方。是我把小王子交给他老人家带走的,我负责吸引你们反往潞安追。那时,小王子已经快崩溃了。” “你是说……” “惊吓过度,风寒侵骨,小小年绝,已经没有求生的意志。” “你是说……” “他死了,鬼谷老人埋葬了他。” “你……你是说,我……我并没失败?”海山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你不但没失败,你成功了。”张家全苦笑:“我嘛,谈不上失败,因为我并不是为了救小王子而与你们拼命的,我也的确将他平安地接出。他的死,只能归之于天命,我只是尽了人事而已。你平静下来了吗?” 海山不理他,跳起来奔向面对自己一面的山峰,突然拔剑高举。发出一声震天长啸,然后哈哈狂笑。 张家全大感困惑,站起来注视着海山高大的背影发怔。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海山突然狂喜地大叫,声震山林:“师兄,我成功了,我先走一步。” 声落,猛然回头,一声长啸,身剑合一,狂喜地向张家全扑去,全身功力注于剑尖,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张家全一怔,老天爷:这么窄小的空间,怎能用这种拼命的全力冲刺? 猎刀闪电似的挥出,刀出人斜闪,不能硬接对方真力汇聚的拼命一搏,用上了巧劲。 “铮!”刀剑斜交,两仪相成人真力用的是柔劲,斜接长春门的绝学无坚不摧的至刚无量神罡。 剑仅震偏了小小的角度,无量神罡毫无阻滞她继续向前涌发,海山的身形也飞掠而过。 他本来可以倾全力收势的,但剑刚撤回,人已到了山峰的外缘,他突然发出一阵狂笑,任由身躯冲出外缘。 狂笑声绵绵摇曳而下,向百丈下的山腰翻滚而坠。 “海山……”张家全向下狂叫。 海山的身躯砰然掼落在山腰上,泥上草屑齐飞,一起向下滚,似乎整个人成了一团软肉,已滚至山脚的树林,撞倒了几株树才停止。 张家全呆住了,感到身上寒意甚浓。 “我不该告诉他这件事。”他喃喃地说,丝毫没有胜利的感觉:“他以为自己成功了,死而无憾了,他是个忠于职守的可敬敌人。” 他心中明白,海山在全力一击时,便已存了必死的念头,不管成功或失败,最后也一定要死的,一击无功,只好一死了之了! *** 对面的山头,其实看不见中尖顶端的全部景象,也听不清两人的谈话,只能听清海山的长啸、欢叫、狂笑。 一照面,决斗便已结束,可把纽钴禄和卓六个人吓了一大跳,这怎么可能呢,六个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奇怪,二师弟高呼成功了,是什么意思?”纽钴禄和卓终于像是自语:“有什么事值得他决斗前后,两次发出如此兴奋的狂笑?尤其是被打下山峰的狂笑更为可疑,是不是魔豹会妖术,令他中魔了?” 脱走小王子的事,燕山三剑客一直为了这件事而忧心忡忡,海山是主事人,尤其耿耿于心。 总之,三人对这件事都抱有一死以谢朝廷的念头,心意相通,无时或忘。 “我知道。”海秀有点憬悟,泪下如绳:“师兄,哥哥放心地升天去了,他一定了无牵挂,死而无憾。”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纽钴禄和卓惑然追问。 “师兄,请不要追问了。”海秀将剑插妥在腰带上:“我去了,你们…… “师姐,让我去吧!”纳拉费扬古沉静地含笑举步。 这一面在抢着前往决死,那一面站着的魔爪天尊汪定一却警觉地向后退。 “你干什么?”高大如神似的白象突然喝问。 “很抱歉,我要走了。”魔爪天尊急退两女:“我要自己找生路。” “站住!”纽钴禄和卓怒喝:“为人谋而不忠,二三其德,你好大的胆子……” “你也给我听清了。”魔爪天尊冷笑:“在下也是势穷而不得不归顺你们的,三年多以来,除了多得了你们几两银子以外,并没得到你们多少好处。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如此而已。目下生死关头已到,在下没有继续相随的必要,我魔爪天尊自问已经替你们这些主子尽了力,你们还想求什么?” “你这天生反骨的贱种……”纽钴禄和卓厉声咒骂,猛地飞跃而上。 魔爪天尊哼了一声,转身如飞而遁。 火麒麟向侧悄然掠出,绕峰右潜行急窜。 “纽钴禄和卓,我等你。”中峰上,传来张家全震耳的叫声。 第三十七章 张家全站在西南的小峰头举目四顾,心中感到十分失望和愤怒。 海山死了,只死了一个,纽钴禄和卓便食言背信,竟然带着人溜之大吉了。 “我原以为他们都是可敬的英雄,岂知料错了,最后原形毕露,他们只是有些地方像英雄而已。” 他是搜迹专家中的专家。在四周走了一圈,便看出可疑的征候。 “确是分开走的。”他眼中有警戒的神情:“却又不像是计画中的行动。好哇!斗智? 咱们就斗一斗吧上看谁是最后的胜家。” 他向峰下的草木中一钻,形影俱消。 东北的小峰上,姑娘与五位老前辈,远远地看到他奔向西南鞑子们盘据的小峰,而那座小峰的鞑子们却不见了,知道有爱,赶忙下峰急迫。 “家全……”姑娘在中峰便焦急地大叫。 空出寂寂,张家全不见了。鞑子们也不见了。 从东北冲向东南的一条山谷,山脚下小溪旁有一座小小的十余户人家山村,小径沿谷向东南伸展。这里,总算有了人烟啦! 可是,村里面杳无人迹。 原来这里是迷乱的人,逃入山所建的村落,种山自给自足苦得要命,天下太平了,人也走了,村落也就成了废墟。 魔爪天尊逃得很快,至少他认为很快。他不但对这附近不陌生,包括对七盘九疑谷不陌生,因为早些年他曾经来过此地,而且在这座小村逗留过一段时日,这里有他的朋友,这些朋友是可以帮助他的人。 站在渺不见人踪的村中心,他楞住了,再仔细察看那些破门窗,就知道这里至少在一年以内,不曾有人居住了,人都走啦!每一家的户侧菜圃,除了野草不见菜踪。 逃命的人,速度是十分惊人的。前一个时辰,他越过了九座山,两条溪谷,真逃了五至六十里。后一个时辰,也攀越三座山一道峡,也将近逃了三十里。这是说,他一口气逃了将近百里少一点,比马远要快。 这时,他的肚子已经空了,饿得发慌。 按他的估计,纽钴禄和卓那些人逃命也好,与魔豹决斗也好,决不可能找得到他了。 天色不早,他必须先找食物填五脏庙。搜遍了十余间破屋,找不到任何食物,一发狠,用袖箭射了一只在溪边觅食的大鸟,似鹤非鹤,似鸨非鸨,在原是朋友的士瓦屋里,生起火来烤鸟吃。 像他这种武功超人的高手,在飞禽走兽甚多的地力,是不会挨饿的。 烤鸟之前,他曾经作了防险的安排。 万山丛中盗贼出没,但避灾祸的山民不怕匪,没有东西可以引起匪的注意,匪已经够穷,他们比匪更穷。 他们怕兵,怕被兵指为匪。好在兵是过境的,不会逗留,所以每一家都建了躲兵的地道和地窟,至于建在什么地方,也只有宅主人知道了,即使是邻居,也不知道出入口在何处。 他躲在屋中烤鸟,却不知道死神自从他逃出第一步时,便一直紧跟在他身后。 *** 尹姑娘有一双充满慧黠的明眸,可知定是精明刁钻聪慧过人的姑娘。她与张家全相处了一段时日,肯用心学习,心有灵犀,不但整颗心已托付在张家全身上,也把张家全的狩猎技巧和经验一古脑接收过来,所以追踪的责任便落在她身上。 女性的体质本来就不如男人,尤其是长劲韧劲方面相差更为显着,但为了张家全的安危,她全力卯上了,居然能支撑下来。 已经两个时辰,前后不见动静,不但她心焦,五位老前辈也心神不宁。 落后了一二十里,终于,接近了前面的松林。 “哇!哇哇……”一阵鸦噪声传到,清晰入耳。 姑娘突然举手一挥,向下一伏。 身后的五个人,也一同伏下了。 “谢谢天!”她脱力地轻呼,泪水不由自主涌流。 “丫头,怎么啦?”她老爹行空天马问。 “他……是他,他……他无恙。”姑娘含泪笑了。 “他?那鸦噪?” 鸦噪声不断间歇地传来。 倦鸟即将归林,而这一带乌鸦数量不少,共有四种之多,要从鸦噪中分辨出是人的仿叫声,的确不易。 “是的。他说,前面,松林,有埋伏。” “哦!你懂?” “远方,用鹰鸣。女儿不但懂,也会传简单的信息。” “又在说什么了?” “四里外,有废村,也有人。叫我们绕下游,悄然近村,等候。” “咦!他认为我们怕埋伏?” “不是。他说,让他们聚集,以免漏网。” “这小子害苦我们了。”行空天马拍拍后面四海潜龙的肩膀:“你这个儿子鬼得很,要不了多少时日磨练,他将是比你还要变化多端的龙。” “我也被他弄糊涂了。”四海潜龙苦笑:“他怎能一照面一刀便断送了海山?我一百刀也杀不了那高明的鞑子,奇怪。” “家全哥说。”姑娘似乎十分得意,哥字说得亲昵极了:“他把家传的刀法改了一些,是从与猛兽相搏时悟出的精髓。 他说,人,容易对付,猛兽却不易。猛兽有一口利牙,四只钢爪加上尾巴,而刀却不是对付猛兽的好利器,所以只有一刀的机会。他是从坚爪利牙中参悟出来的杀着,但通常他不会用来走险,除非确有把握一击即中。” “也真亏了他。”四海潜龙欣然说:“这叫做青出于蓝呀!走吧!迟了恐怕会误事。” *** 四个人潜伏在松林前缘,眼巴巴地等候追来的人。最好是能等到魔豹,四力暗器齐飞,不死也将脱层皮,再四方兵刃齐聚,地行仙也难逃大劫。他们吃尽了魔豹埋伏偷袭的苦头,转用来对付魔豹,估计必可成功。 这一等,几乎等了半个时辰,除了禽兽惊窜之外,鬼影俱无。 “咱们摆脱魔豹了。”纽钴禄和卓忍不住长身而起:“他走运,没有追来。哼,我饶不了他,我会带了精锐重临太行,我发誓,要将他捉住沥血剖心食肉寝皮。走吧!把叛贼处置了再说!” 四个人出现在村中心,屋角踱出久伺多时的火麒麟。 “在里面。”火麒麟指着右首的一栋土瓦屋说:“他吃饱了,以为安全了,所以放心地睡了。不过,人不在屋子里。” “怎么又在又不在。”纽钴禄和卓大声问。 “这些屋子,每一家都有地窟,人躲在地窟里,所以不在屋子里。” “知道地窟的出入口吗?” “知道,就在天井的墙脚下。” “去把他叫出来。” “遵命。” 片刻,火麒麟重新外出。 “听说要用溪水灌进去,他答应马上出来。”火麒麟笑笑说:“他宁可格斗而死,不愿淹死在地窟里。” “我会给他格斗的机会。”纽钴禄和卓杀气腾腾地说。 敞开的大门人影出现,魔爪天尊反常地镇定。存心决死的人,反常镇定是情理中事,只有胆小鬼才讨饶害怕。 魔爪天尊的剑插在腰带上,这家伙平时很少用剑,一双手运起功来坚如铁石,鹰爪功可抓石成粉,近身抓击极为阴毒霸道,所以称为魔爪,号称爪功中的至尊。 “你没料到我们会掌握住你的行踪吧?”纽钴禄和卓狞笑着问。 “我知道你们很厉害,却没料到比我想像的更厉害,所以我栽了。”魔爪天尊沉静地说,将生死置于度外,是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知罪吗?” “无所谓罪不菲。我是讲武堂的人,你是河南地区飞龙秘队的统领,你也管不住我。” “这次行动,锡伦活佛为正我为副,统一指挥,权责在我,你敢强辩?” “你们五个人都是鞑子主子,只有我一个人是蛮子奴才,你怎么说怎么好,我有一千张嘴也辩不了。总之,我受够了,你怎么办照办好了。” “解兵刃认罪。” “办不到,我已经做了一次汉奸,再也不做等着挨刀的第二次死汉奸了。火麒麟,是你钉住我的,我知道。” “不错,你该知道我的轻功比你高明一倍。”火麒麟傲然地说:“你的魔爪,也抓不破我的麒麟软甲。” “所以,我要单挑你生死一并。你我在京都,都是甚有名气的人,在这里一并,也算是一大快事。” “他的责任已了,所以轮不到他。”纽钴禄和军向白象举手一挥:“上,碎了他。” 白象解下沉重的降魔杵,发出格格狞笑,向前逼进,真像一个金刚。 魔爪天尊不拔剑,双爪徐仲,同右一闪。 降魔杵金光一闪,拦住去向。 魔爪天尊一声怪笑,同左反冲,等降魔杵再伸的刹那间,全身缩成一团,半途折向猛地飞撞而入。 一声狂笑,降魔杵像崩山,迎着成团撞来的人影扭身便砸,风雷乍起。 缩成一团的魔爪天尊飞撞的身形突然伸张,恰好间不容发地从杵前反飞、斜飘。 斜飘的方向,距火麒麟不远。 “你想逃?”火麒麟怪叫,挫身一掌吐出,无俦的劈空掌力声如殷雷,意在将魔爪天尊逼回去。 魔爪天尊身形飘落,掌劲到了,他却不站起,顺势挫倒仆地,双手向前扑地的刹那间,袖箭破空有如电耀霆击,对方即使看到形影,也来不及收掌应变或躲闪了。 火麒麟根本没看到箭影,箭奇准地贯入左眼,深入眼眶四寸以上,贯破了内颅。 “噗!”降魔杵几乎同时下砸,砸破了魔爪天尊的背脊,一砸的力道可怕极了,决不是普通的内家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 豹影在同一瞬间自天而降,是从屋顶纵落的,扑的速度几乎令人目力难及,似乎比真的豹快了一倍。 豹吼声同时传出,手脚全在白象的头、背集中合抓,一把飞刀插入白象的右眼眶,也入眶四寸以上。太快了,谁也救应不及。 豹影同时飞跃而起,贬眼间便登上瓦面。 “啊……”火麒麟与自象,几乎同时发出惨厉的狂号,抬手在眼眶上摸索,身形一晃再晃,仰面先后跌倒,在地上挣命。两头猛兽同时毙命,魔爪天尊也死了。 “嗷……”瓦面上的张家全吼叫。 变生仓卒,也太快了,武功最高的纽钴禄和卓,也来不及抢救或拦阻。 三个人仅来得及亮剑列阵,无能为力了。 “你……你……”纽钴禄和卓骇然惊叫,竟然不敢登屋。 “我再也不信任你们了。”张家全站在屋顶上说:“你们还有三个人,我要慢慢地,有耐心地等候机会,像伺伏的豹一样待机而动,逐一收拾你们。” 纳拉费扬古大踏步而出,纽钴禄竟然忘了阻止。 “你是我剑下的亡魂。”纳拉费扬古冷森森地说:“除了偷袭,你一无是处,下来吧! 我等你。” “哈哈!你吹牛尽管吹好了,我不会介意,三打一我没有逞英雄的必要。”张家全大笑:“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好吹的,你挨了我一刀夷然无损,的确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的无量神罡,真练至地行仙境界了呢! 直至碰上了崂山六煞,还有你们的力士鱼皮鞑子,我才知道上了当,原来你把崂山六煞的怪鱼皮甲弄来防身,如此而已。哈哈!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杀你了。” “咬死我吗?魔豹。” “你去看看白象的死因就知道了。” “你杀他……” “掌中刀,也是我的飞刀。人的双目,地行仙也无法保护双目不伤。”张家全左手一张,飞起两把光亮的飞刀:“这玩意百发百中,我可以射中脱兔的双目,你能吗?我不信你能防得了。” “雕虫小技,也敢夸口。”纳拉费扬古口气仍狂,但内心却一震:“你不敢下来,我要上去了。” “欢迎!” “哈哈哈哈……”村口的那座小屋前,传来震耳的长笑声。 三人扭头一看,脸色一变。五位老前辈,加上尹姑娘,六个人在村口一字排开。 “我说刀客老哥。”神笔客伸手挡住长笑准备举步的四海潜龙:“急什么呢?毕竟我们都是老一辈的人,就让他们年轻人自行了断吧! 你何不放宽心作壁上观?你那个魔豹儿子闯的祸,该由他自己去顶,你这做老爹的强出头,算什么武林怪杰四海潜龙?” “对呀,我行空天马尹骥就不做这种护犊的窝囊事。”行空天马也加入弹唱:“丫头,那个鞑妞不是你的情敌吗?闯祸也有你一份,你何不向她讨公道。” “女儿正打算找她呢!”尹姑娘拔剑而进。 真糟糕!张家全不能不下来了,他怎放心姑娘上前?三比一呢! 他一跃而下,人落地猎刀已经在手。 “我要让他们三人联手。”他沉声叫。 “家全哥,你怎么老在争呀!”姑娘甜腻腻的语声,把海秀听得直咬银牙。 纽钴禄和卓心向下沉,海秀和纳拉费扬古也心中叫苦,他们早就潜入中原活动,当然知道四海潜龙和行空天马的声誉和名头,怎能不惊?更不妙的是,四海潜龙是魔豹的父亲。 “不是争,是要让他们知道,我魔豹有能力行刺他们的鞑王,我并不是被他们吓跑的。”张家全大声说:“在多次交手中,他们凭藉护身甲称英雄,我实在不该把他们当英雄看待 “我一定要找鞑妞算账。”姑娘固执地说。 “你以为我怕你?”海秀挺剑向姑娘迎去,眼中有怨毒的火花:“在潞安没能及早除去你,我一直就在后悔,现在……” “现在,我要杀死你永除后患。”姑娘也凶狠地说,亮剑待敌:“免得你再用不要脸的手段缠住家全哥。” 张家全已先一步钉住了纳拉费扬古移位,纽钴禄和卓不得不扬剑堵截。 三人徐徐移位,制造出手好机,气氛立即一紧,四周杀气弥漫。 一方是志在必得,一方是死中求生,所以双力的气势皆旗鼓相当,各有千秋。 突然的闪动陡然展开,看不清人影,但觉豹斑乍现乍隐,另两人似幻似真。 劲风虎虎,剑光刀气澈骨生寒。 一刹那,人影重现。 双方都无法制造出有利的好机,小试接触即止。再次三方犄角而立,杀气更浓。 纽钴禄和卓的剑尖,突然出现异象,锋尖似乎幻出一点青蓝色的闪烁电芒,逐渐扩大、膨胀。 纳拉费扬古也阴森举剑,剑光将气流激汤得向外激旋,剑吟声有如从云天深处,传来的殷殷轻雷。以神取剑,以体内先天潜龙,准备行雷霆万钧的一击,看谁神形俱灭。 张家全的气势,陡然一变,变得气窒势落,整个人似乎缩小了许多,似乎在对力的可怖剑气压迫得走了样,正在以急剧的速度萎缩、崩塌。 但他的刀,却反常地反射出更眩目、更璀灿、更慑人的熠熠光华。 在村口观战的人,个个感到心中发寒手心淌汗。 神笔秀士一把拉住了四海潜龙,手上用了真力。 “不可接近。”神笔秀士沉声说:“你该知道突然加入的后果,三方面的无情压力将向你集中,你如果抗不住,将粉身碎骨。” “这……” “你儿子受得了。” “这怎么可能?他多大年绝了?”四海潜龙所指的他,是指纽钴禄和卓。 “可能的,老哥。”神笔秀士说:“长白天池,有秉天地灵气所生的参仙生长其间,也可能人杰地灵,诞生灵气所锺的奇才。” “元神驭剑,非修一甲子不为功。” “奇才是例外。” “我们……” “假使令郎不敌,我们这些人,早走为上策。”神笔秀士苦笑:“除非这人一击损了真元,不然,我们任何人也禁不起他一击。” 另一面,尹姑娘大发雌威,把海秀迫得八方游走,只能用游斗勉强支持。 燕山三剑客中,这位妞妞最弱,比起尹姑娘来,差了一两分,能撑下去已经不错了。 “鞑子有这种人才,确是值得骄傲。”行空天马不胜感慨地说:“能席卷天下,从一斑可估全豹。必要时,我们只好集中力量除掉他。” “没有必要。”飞虹剑客大声说:“魔豹一定可以除去这个人。他们交过手,张小哥有必胜的信心。” “唔!这孩子不错,不但下了苦功,而且悟性超人,他已经把家师所传的秘法参透了。”四海潜龙平静下来了:“我花了三十年钻研,依然不曾参破其中机契,他竟然进入了化境 众人的注意力,皆集中在斗场上。 “哦!两仪大真力的相成境界吗?”神笔秀士是行家,深感诧异:“令师终南练气士,曾修至这种境界吗?” “没有,说是根基不够。”四海潜龙说:“奇怪!这孩子真令人莫测高深。” 三个人三方而立,片刻间的聚力凝功与神意相搏,纳拉费扬古就显得相差甚远了,似乎禁受不住张家全与纽钴禄和卓两人所发的无俦压力,马步渐有后移的现象。 慑人心魄的气势,终于提升至临界点。 张家全全身已缩小至最极限,真像一头凝劲准备扑出的豹。 一声豹吼,临界点突然爆炸。 豹影扑出如虚似幻,刀光势若电光激射,速度之快,无以伦比,豹吼声传出,刀光剑影已经接触。 真想看清人影,势难办到;想看清攻击的刀招剑法,更无此可能,太快了。 纽钴禄和卓剑尖前的青蓝色闪烁电芒,在电射而来的璀灿刀光接近时,突然暴涨迸吐,像是陡然爆发出灿烂的火树银花。似乎,人与剑已幻化为一体。 剑光迸发时,眩目的刀光立即急剧地闪动,空间里流动着硫火味,光影有如万千道电光激流流泻,奇异的连续异鸣,起初像是万千利刃激烈破风,然后变成满天冰雹洒落,令人入耳即感毛骨悚然。 刹那间,张家全似乎变换了无数次方位,刀光排空驭电,目力难受。 终于,传出一阵奇急的震耳金鸣。 青蓝色暴发的剑光,紧蹑在夺目的刀虹后面变换方位,刀虹则把纳拉费扬古的剑虹身影逼得八力飞射。传出最后一声金鸣,人影终于倏然重现。 纳拉费扬古站在最远处,吃力地以剑支地稳下身形,虎目中神光锐减,胸、背、胁、胯共出现七条裂缝,露出里面的紫青色怪鱼皮护甲。 他摇脑袋,似乎想把昏眩感摇落,神光已消退的虎目不住眨动,好像想把入目的灰尘驱出。 原来右太阳穴附近挨了一掌,这一掌本来是击向双目的千钧一发中闪开了,击来的掌幸好没有飞刀暗藏在内,虽则飞刀不一定能击中双目。 这瞬间,这位燕山三剑客功力最高的老么,共挨了七刀一掌。 纽钴禄和卓屹立如山,可是,衣袖与衣袂皆成为丝穗状,而且短了三寸以上,行家一看便知,那是被反激的剑气与刀气所造成的损害。 举剑的手,呈现些不稳定,脸色有点泛白,呼吸也有点急促。剑尖前的光华消失了,元神驭剑是不可能支持长久的。 张家全半蹲在地上,身躯本来是缩小的,仍然保持原状,猎刀仍传出龙吟虎啸,看神情,真像一头要再次扑向猎物的豹。 披在身上的豹皮,有不少地力豹毛已经不见了,出现一条条皮板的刮伤痕迹。 他跃然欲动,喉间发出兽性的低吼。 “并肩……”纽钴禄叫:“聚二力于一点。师弟,振作些。” 纳拉费扬古身形一闪,使到了师兄的左首。 刚才两面夹击,最弱的一力反而危险,纳拉费扬古最弱,所受的压力也最沉重,幸好没失手送命。 一声豹吼,张家全再次主攻,凶猛倍增,速度也倍增,他用了全力,势如轰雷掣电。 惊心动魄的杀抟再次展开,天宇下,风吼雷鸣的声浪慑人心魄,激烈闪烁的刀光剑影漫天澈地。 一刹那,又一刹那…… 一条人影突然斜飞而起,升至最高点,突然折向,身剑合一有如苍鹰下搏,剑光如匹练,向下猛扑四丈外的尹姑娘背影。 豹影立即破空斜飞,从纽钴禄和卓的绵绵剑网中,突然破网而起,如光似电的奇速骇人听闻。 斜飞的速度,抵销了纳拉费扬古升高再下扑的扑势,先一刹那到了姑娘身后,身形方重行幻现,好快。 “左滚!”姑娘身后的张家全叫声传出,右肩背也受到强劲有力的一拨。 姑娘本来不知背后上空有人扑落,也不知张家全鬼魅似的到了她身后,身不由己向左倒,立即滚翻脱离。 剑如金虹入地,罡风下压。可是,姑娘已脱离原位。 张家全也向下倒地,猎刀猛地反射旋舞,随即斜飞而起,一声豹吼,第三次迎着身剑合一追来的纽钴禄和卓冲去,眨眼间刀剑便排空驭电似的接触。 “砰!”纳拉费古摔倒在地,右脚齐胫而断。 姑娘恰好滚身跃起,鱼龙反跃破空反扑。 海秀一声厉叱,铮一声暴震,封住了姑娘下搏的一剑,火星飞溅中,身形疾闪,但已来不及了。 姑娘的脚,在剑发时缩在腹下。这不是鱼龙反跃的身法,也不是她家传的天马行空身法,而是偷学到张家全的豹搏术,剑被封住,脚立即下探。 剑偏了些,没能刺中海秀的脑袋,端的部位在左肩,这一端力道非同小可,等于是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向下砸落。 “砰!”海秀仰面使倒,肩骨碎了。 姑娘向下飘落,剑立即挥出。但她突然收剑后退,抽腰帕拭汗。 肩骨下陷碎断,肺部必定受创。 海秀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口中鲜血溢出,吃力地挺身坐起,右手依然能将剑伸出。 丈外,纳拉费扬古单脚站起,右手以剑支地代脚,鲜血从断了的裤管雨水似的向下流。 地面,着了靴的断脚跌落在丈外。 五丈外,刀光把剑虹逼得向一栋破屋前退去,双力的内功已耗去五六成,目前只能凭剩余的真力狠拼,刀剑急剧接触的暴响震耳欲聋,比先前以内功驭刀相搏凶险百倍,完全是力与速度的最后决战,一切巧招已经用不上了,看谁能支撑到最后一刻。 “我恨你……”海秀向脸色泛白的尹姑娘厉叫,血溢出的速度加快:“你……你是奴才,你……你不配和我争,你是……哇……” 喷出一大口鲜血,剑终于无力举起向下落。 纳拉费扬古咬牙切齿,举剑一跳一跳地向尹姑娘逼进。 尹姑娘摇摇头,一步步向村口退。 屋前,缠斗更激烈。 “流星斩……”张家全突发怒吼,刀光升腾,然后下搏,有如千百颗流星向下急坠,风雷声刺耳。 “铮铮铮!铮!”火星飞溅中,蓦地豹影贴地斜掠出三丈外。 当他的身形重现,踉跄稳马步时,便可看清他的双腿和右肋,鲜血已染红了创口附近的衣裤,脸色苍白,虎目中疲态毕露,握刀的手已不稳定。 他的猎刀,已成了锯齿状,缺口足有百十处。 “家全……”姑娘绕过纳拉费扬古,同他飞奔,一把扶住了他,泪下如雨:“你……” “我不要紧,我……我好疲倦。”他呼吸急促地说:“我已用……用了全力,才……才击散他……他的无量神罡,我也脱……脱力……” 纽钴禄和卓站在破屋的门口,成了个血人,似乎站得很稳,剑仍然高举,双目睁得大大地,丝纹不动,似乎刚才的惨烈恶斗,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 “我扶你走。”姑娘含泪将张家全的左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挽了他的腰背举步。 四海潜龙到了,架住了张家全的右胁。 “孩子,支……支持得住吗?”老人家颤声问。 “还可以。” “伤势……” “皮肉之伤,谢谢爹的关……关切……” “我们找间屋子歇息。孩子,爹……” “爹,孩儿那……那天的话,是……是……” “孩子,你应该说那种话。不要再说了,快调息,引气归元要紧。” 经过纳拉费扬古身旁,纳拉费扬古的剑已无法再举。 “我长春门绝技,加上研习的中原各门派武学精华。”纳拉费扬古用尽余力说:“依然胜不了你,命也。” “你已经很高明很高明了。”张家全沉静地说:“我没使用飞刀。” “是的,我尊敬你。” “彼此,彼此。” “我们还有许多许多,像我一样的勇将。” “我大汉子孙中,也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人。” “大明王气已尽,放弃吧!张兄。” “不能放弃,阁下。” 砰一声大震,纳拉费扬古倒下了,躺在地上反转剑向上一送,刺入自己的咽喉。 张家全挣开乃父与姑娘的搀扶,举起血迹斑斑全是缺口的猎刀。 “伊里……”他行举刀致敬的礼,用满语致敬。 纳拉费扬古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笑容,笑着笑着,突然僵住了。 “你已经尽了你的本分,安心地去吧!”张家全喃喃地说,丢掉了猎刀。 这把刀,已尽了本分,成了废物,无法再打磨使用了。 一旁,海秀已经停止了呼吸,右手仍向上伸,双目瞪得大大地。 张家全走近,蹲在一旁缓缓伸手,握住了海秀向上伸的苍白纤掌。 怪的是,纤手竟然五指徐收。 “妞妞,珍珠。”张家全感情地低唤,伸手抹上海秀的眼皮:“不要怪我,你我各有目标,各为自己的目标奋斗献身,这是命定了的结果。” 海秀的手指,慢慢地抓紧他的手。 “我会把你们暂时安葬在这里,会通知官府来运送你们的灵骸返京。我深信,你们的皇帝会用郡主的隆重葬礼来追赠你的荣耀。再见,珍珠姑娘。” 他放了海秀仍有些许温暖的手,吃力地挺身站起。 几位老人家都来了,一抹斜阳洒落在尸体上,尸体的神态十分平静安祥,没有一般死人那种可怕的表情。 死得心安的人,遗骸脸上的神情就是这样的。 “他怎么啦?”飞虹剑客遥指着纽钴禄和卓问。 屋前,纽钴禄和卓仍然保持先前的姿态,屹立如山,丝纹不动。 “他兵解了。”张家全说:“我比他幸运,走由于我善于运用刚柔交替的要诀。而他,却孢有必死的决心,以全力和我拼搏。无量神罡以绵绵不绝的至刚劲道出击见长,碰上时刚时柔修为相差有限的对手,就后劲难继了,这是致命的缺点。” 兵解,玄门力士的意思,就是借对方的兵刃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就是死亡。 据说,兵解是凡劫之一,死后可以投生再修炼。如果自杀,就形神俱灭了。修道人最重视度劫,兵解归天是颇为光荣的事,并不容易,很难把握劫期,并不是随随便便让人一刀捅死也叫兵解的。 “他怎能站立不倒的?怎么可能?” 姑娘一听大感困惑,根本不信一个人死了还能站立。 练武技的人必定明白,要摆平对方,就必须把对方的重心弄乱才有机可乘。 练功时讲求马步沉实,也就是要求重心稳定,说穿了就不算奇奥。 双力交手,重心愈低,马步愈沉稳,人一站直,倒的机会增加十倍。 死了全身僵硬有如竖木,放手即倒。 “这牵涉到灵异迷信,很难解释清楚。”行空天马不愿与女儿解释:“家全,你去把他先移入屋中。今晚,咱们得在此地住一宵。” “我去。”金鹰自告奋勇。 “你不能去。”四海潜龙拉住了金鹰,摇摇头不扣解释,拍拍张家全的肩膀示意。 姑娘本来想反对,怎能要脱力而受伤的人去?但看到三位老前辈脸上郑重严肃的神色,也就不敢多说。 张家全移动沉重的脚步,向屋前走去。 “大明果真走气数巳尽。”神笔秀士叹息一声说:“鞑子还有不少这种人才,而我们却多的是魔爪天尊这种二三其德的货色。诸位,今后我们将有一段,极为漫长的黑暗道路要走远远地,他们看到张家全站在纽钴禄和卓的尸体前,逗留了片刻,最后摘下对方的剑,双手搭上了对方的双肩,面对面吹了一口长气,尸体缓缓地倒入他怀中。 “这里的事,算是结束了。”神笔秀士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今晚就在此地歇息一宵,咱们先把这六具体体放置在屋内,以免被猛兽拖走了。” *** 张家全的伤势,在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本来全身都是伤疤,再加几条算不了一回事。 房中燃起火堆,姑娘亲自陪他,一块门板搁在火堆旁做床,以便晚上照料,不理会他的抗议,硬把他当成病人。 “你给我乖乖听话躺好。”姑娘强迫他躺好,替他掖好盖在身上的豹皮:“你是我的病人,一切都得听我的。咦!你这把东西孢在怀里,是何用意?” 那是他的反护腰,里面还有九把飞刀。枕下,另搁着他藏在靴统内的七首。 “在山野里抱着你睡习惯啦,怀里空空反而像少了些什么,今晚你有自己的床啦i”他笑嘻嘻地说。 “不许说怪话;”姑娘羞红着脸拧拧他的鼻尖:“皮厚!我知道你的鬼心眼在想些什么“唷!你远知道我想些……” “小凤,妞妞,不错吧?” “咦!那来的那么浓的醋味呀?” “你……哎呀……” 姑娘冷不防被他一把抱住,猛然翻跌入床后,不由自主地惊叫,以为他恶作剧不老实。 同一刹那,感到阴寒澈骨。 同一瞬间,觉得他挺身快速地滚落床下,然后是利器破风的锐啸入耳,和一声豹吼动魄惊心。 姑娘大吃一惊,一跃而起。 火光摇曳,阴风四散。没有门的房门口,站着僵尸般的纽钴禄和卓,双手箕张像猛兽般要抓人而噬。 九把飞刀,分别贯入纽钴禄和卓的胸腹要害部份,那把匕首奇准地贯入咽喉阻绝呼吸。 张家全站在火堆的这一边,也像大豹般准备扑上。 纽钴禄和卓身躯晃了晃,砰一声向后直挺挺地倒下了。 “这……这是怎么一……一回事?尸变?”姑娘大惊失色,嗓音走了样。 “这次,他真的死了。”张家全撤去戒备站起:“当我检查尸体时,便感到有点异样,但又说不出所以然,只知道心悸难安。他是假死,这在修道人来说,修至某种境界,或者服用药物,就可以假死逃避灾难。 因为是我杀他的,所以找爹要我去看;小时候,我碰上两次猛兽装死的事故,几乎丧身在虎的装死反噬下。” “我的天!好可怕。”姑娘拍拍酥胸,余悸犹在。 “现在,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张家全向尸体走去。 山林中,传来惊心动魄的枭啼兽吼,但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