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江湖》 第一回 鬼魅争宝座 钟旭突上台 “可遇天鹰,莫逢人豹,宁对狼嗥,不听狐笑;环中十剑,天外一珠,飘香雪刃,鬼魅江湖!” 这八句歌谣,流行一时。 其流行之故,在于被编入歌谣的二十个人,全是当时江湖上响当当的正邪两道中一流人物。 “九天鹰王”严羽飞是正,“红斑人豹”鲍南山是邪。 “铁爪苍狼”郎正刚,直而性暴,“玉面飞狐”胡小庄,狡媚多谋。 “环中十剑”,是十位对剑术有极深造诣的老少武林名手,其中正邪各半。“天外一珠”在这二十高手中最为神秘,也最少在江湖走动,据说功力也属最高,她是蓬莱“蕊珠宫”的宫主,“绛雪仙娃”长孙玉珠。 “青衫狂客乱飘香”宇文狂,是风流浪子。 “雪刃红娘”卓紫娟是新寡文君。 “鬼”是“幽冥君王”阎五,“魅”是“龙钟酒魅”萧三。 “江湖”,是“江湖败子”金不换。 金不换与字文狂二人,略有相同,也略有不同,相同处,是他们均一样风姿英挺,翩翩绝世,不同处,则宇文狂是喜在酒绿灯红中痴迷狂醉的风流侠少,金不换虽有时也衣香鬓影,选舞徵歌,赌台挥金,青楼薄幸,但却是个受过太多情场挫折,名场梦醒,早已猛悟前非,参透世情的“回头败子”。 这二十个人,哪一个的威名,也都远在甚么八大门派、三大帮会、六庄、四堡等显赫一时的武林集团之上。 故事要开始了。 ×      ×      × 天在飘雪…… 地在北国,时属严冬,下起雪来,自然很大,而且往往一下就是一两天,毫无片刻停止。 这场雪,是昨天凌晨开始的,起初只是宛若鹅毛般,一片、两片的飘,但等彤云密布,朔风怒号后,雪势便一阵阵的大了起来,好似玉龙斗于空中,鳞甲纷纷坠地。 第二天的近午时,雪是停了,但一望茫茫的银白色雪原,却比前天,——这场风雪之前,厚了不少。 一片白一点青一撮红。 青的在动,白的和红的静止。 青的是一个英俊飘逸,二十五六的青衫少年,和他胯下一匹神俊无比的青骢骏马。 白的,是雪原。 红的——严格说来,应该是紫的,是沁出雪中,业已凝结的一片血渍。 青衫少年的眼力好尖,在数十丈外,便看见那雪地上范围不大的一小撮红。 本来,他是奔正北,如今竟剑眉略扬一领缰绳,直奔西北,直向那点红而来。 铁蹄翻雪,转眼即至。 马到五丈以外,青衫少年目光微注便失声自语。 “咦,不仅雪上有血,雪下还埋得有人……” 人随声起,从马背腾身,并居然比马还快地,一掠五丈。 原来埋在雪中的人,一身白衣,故而远观不见,所显目的,只是她流自左股,凝结雪中的那片紫红血渍。 青衫少年以极快手法,把人从雪中挖了出来,见是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美艳少妇,不单一身白衣,连发上也戴了朵白色绒花,好像是重丧守制模样。 细察鼻息,一探胸前,知这人尚未死,但从胸前未加束缚,怒放的双峰触手消魂之下,便使青衫少年领略出这白衣美妇,定是个性格豪放不羁人物。 雪原之中,不便施救,青衫少年立即脱下所着青绸为面的“火狐裘”来,裹起白衣美妇的半僵娇躯,抱她纵上马背,向距离最近的村镇驰去。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按:唐·白居易《问刘十九》) 不错,天色快晚了,云很厚,又有雪意。 小酒店中,炉子虽然生得火光“毕剥”,颇为温暖,但酒客仍然不多。 除了午间曾在雪中救美的那位青衫少年之外,只有两个乡土老儿,在炉边一面烤火,一面饮酒笑谈,和一个年约三十的灰衣文士,在窗前独坐。 那灰衣文士面貌的英俊秀逸程度和青衫少年差不多,但额间眼角,却比他多镌刻了不少风霜痕迹。 那件灰色儒衫,原属月白,因堆上了太多的酒渍风尘,才变成灰色,由此可见,他可能蹭蹬名场,浪游四方,而旅囊之中,也不十分丰裕。 灰衣文士似不怕冷,两个老者特意向炉边饮酒,他却开了窗儿,眺赏雪意颇浓的田野景色。 青衫少年为人处世,一向豪迈无伦,但是,如今却似遇上了甚么烦心之事,剑眉双蹙,连干两杯白酒,并长长叹了一口气。 灰衣文士突从业已一片两片飘舞的天空中,收回目光,瞟了青衫少年一眼,含笑自语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青衫少年听得对方似乎话中有话,不禁抬起头来,向那灰衣文士,略一注目。 刚才他心中有事,独饮闷酒,根本就未注意其他酒客。 如今这一睁目,才发现那灰衣文士,虽然衣裳寒素,风尘憔悴,但眉宇之间,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寻常人难以领略的深沉智慧和高华气质。 青衫少年有此发现,立即一抱双拳,含笑发问道:“窗外雪飘,店中人独,兄台倘不嫌弃,我要把白居易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改为‘晚来天已雪,共饮百杯乎’了。” 灰衣文士毫不矜持地,应声笑道:“这是殊荣,我不会不识抬举……” 边自说话,边自己从窗口邻桌走来,在青衫少年的右侧坐下。 青衫少年道:“兄台太谦了,几杯水酒,怎说殊荣?……” 灰衣文士接口笑道:“酒不值钱,人却高贵,能作‘青衫狂客乱飘香’宇文狂的酒友,应该是我江浪的殊荣幸事!” 青衫少年向这自称“江浪”的灰衣文士凝目注视,诧然问道:“江兄台认得我宇文狂?” 江浪一笑道:“宇文狂威震江湖,名满天下,我往昔虽然无缘识荆,但今日却与你住在同一旅店中,看了你神骏无比的青骢马,用来包裹佳人的‘火狐裘’以及这副英挺绝俗的奕世风神,应该猜得出你是谁了!” 说至此处,举杯示敬,与宇文狂互相干了一杯。 宇文狂听他提起“火狐裘”裹美之事,不禁又眉头深蹙,叹了一口气儿。 江浪微笑道:“青衫狂客,是绝顶风流人物,论豪情,挥金如土,论武功,傲世无敌,怎么今日竟在这荒村酒店之中,烦心皱眉,一再叹气?” 宇文狂苦笑道:“江兄,你方才说得对了,‘烦恼皆因强出头’……” 话方至此,江浪便含笑问道:“甚么叫‘强出头’呢……难道是为了‘火狐裘’中所裹,如今还躺在宇文兄床上的那位佳人?” 宇文狂摇头苦笑,遂把自己雪中救美经过,向江浪说了一遍。 江浪静静听完,含笑说道:“仗义救人,乃是乐事,怎会反致忧烦,莫非其中另有别情么?” 宇文狂道:“我把她救到这家村镇旅店之中,仔细察看,知道她既负极重内伤,又在右股之上被人用喂毒兵刃,划破见血……” 江浪问道:“宇文兄是疗不了伤?还是祛不了毒?” 字文狂道:“她的内伤极重,于服我一粒‘紫苏万应丹’后,虽仍昏迷不醒,已可保住性命,慢慢复原,难处是外伤毒肉必须挖去,毒血也须放尽,再加良药敷治,但她受伤之处……” 江浪不禁失笑道:“宇文兄是当今武林中,最有名的风流人物,衣香鬓影,到处留情,游遍巫山,曾经沧海,对于女孩儿家的丰臀玉腿,应该看得多了,你难道还怕……” 宇文狂苦笑一声,接口说道:“寻常妇女,本无所谓,但……但我这次所惹上的麻烦主人,却身份不同……” 江浪诧道:“有甚么不同,她是王侯郡主,还是将相千金……” 宇文狂苦着脸儿,道:“我所谓的身份不同,无关富贵,她……她是位新寡文君……” 江浪“咦”了一声,道:“宇文兄不是说她如今尚在昏迷不醒中么,但你却又怎会知道她丈夫新丧……” 宇文狂接口道:“我替她诊断脉搏时,发现她右掌中握着一团东西,竟是锐可洞金穿石的‘朱纹雪刃’。” 江浪颇感意外地,失声说道:“朱纹雪刃,乃江西卓家的传家至宝,这样说来,字文兄所救之人,莫非竟是江湖中出名刁泼难缠的‘雪刃红娘’卓紫娟么?” 宇文狂点头说道:“从‘朱纹雪刃’之上,已可判断是卓紫娟,再从鬓边所戴的一朵白色绒花,略加推测,更可断定是新寡文君的‘雪刃红娘’。” 江浪“嗯”了一声,颔首道:“对,我也听说,‘白龙剑士’司马霖,中岁弃世,未尽天年,卓紫娟确实变成了新寡文君,应该替她丈夫戴孝。” 宇文狂苦笑道:“江兄请想,卓紫娟在与司马霖并辔江湖,游侠四海之际已以刁泼难缠著名,如今新寡之下,受伤处又在那部位,我怎敢不避嫌疑,为她褫衣剜肉,刮毒放血,但……” 话方至此,脸色忽变,右手二指伸处,便夹住从窗外射进的一线白光。 这线白光,并非暗器,是有人折纸成镖,用来传讯。宇文狂拆开一看,只见纸上只极为简单地写着“聊斋”两字。 江浪目光一瞥,扬眉笑道:“好,这‘聊斋’两个字儿,用得足见巧思。” 宇文狂平素一向自负才思敏捷,这时却向江浪一抱双拳,赧笑道:“江兄,宇文狂请教一声,这‘聊斋’二字,涵义何在?” 江浪笑道:“蒲留仙的这部有名的笔记中,泰半非狐即鬼,我猜折纸为镖之人,大概是提醒宇文兄对于‘狐’‘鬼’二魅,要着意提防一点。” 宇文狂剑眉一剔,目闪精光的道:“‘狐、鬼’二魅?难道‘幽冥君王’阎五,和‘玉面飞狐’胡小庄的踪迹,也会在这荒凉镇店出现?” 江浪道:“此事不足为奇,常言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宇文兄是否曾与阎五或胡小庄结过梁子?” 宇文狂道:“我与‘玉面飞孤’胡小庄,尚属素昧生平,但‘幽冥君王’之弟阎小八,却因身犯淫行死在我手,他可能对我衔恨颇切……” 他的语音顿处,突然从远处传来几声令人心魂欲飞的凄凄鬼哭。 这时,在炉边饮酒的那两个乡巴老儿,因天色将晚,业已结帐离去。 宇文狂见座中别无他人,不须避忌,遂冷笑一声,以传音及远的内家神功,向鬼哭来处,发话说道:“是阎五么?在我宇文狂的面前,不必弄甚狡狯,若想报你杀弟之仇,便请现身一会。” “唰”。 鬼哭来处,无人应声,远有一缕乌芒,带着破空锐啸,疾飞而至。 这回是江浪漏了一手,他轻举手中竹箸,夹住一根长才三寸有余的墨黑小箭,略加注目,轩眉说道:“果然是‘幽冥教’中信物‘幽灵鬼箭’,箭杆上并镌着‘幽冥君王阎五在离此三十里的招魂坳敬候宇文兄一会’。” 宇文狂剑眉微蹙,苦笑道:“阎五既以幽灵鬼箭,邀我相会,怎能示弱不去,但卓紫娟身上毒伤,又亟待……” 江浪接口笑道:“宇文兄倘若信得过我江浪,便请放心赴那阎五之约,救治卓紫娟之事,由我负责,等你从‘招魂坳’内,得胜而回,我包管还你一位鲜龙活跳的‘雪刃红娘’就是。” 宇文狂正对卓紫娟疗伤之事,颇伤脑筋,闻得江浪之言,急忙拱手笑道:“你我风萍一聚,气味相投,宇文狂不再客套,偏劳江兄之处,待小弟归来,再把敬百杯为谢。” 话完,青衫一飘,连店门都来不及走的,便自穿窗而出。 江浪目送宇文狂走后,双眉微轩,含笑叫道:“小红……” 窗外业已飘雪,却无人应声。 江浪笑道:“小红,别再躲了,我从那写有‘聊斋’二字的纸条儿上,业已嗅出你所惯用的‘天香豆蔻’气味……” 娇笑声中,香气微拂,在江浪的酒桌之前,飘来了一条婀娜红影。 这是一位年在二十左右的娇美红衣少女,她妙目流波地,看着江浪笑道:“金哥哥……” 江浪摇手道:“小红,叫我江浪,我有‘青衫狂客’宇文狂的面前,是用这个名字。” 那名叫“小红”的红衣少女,点头笑道:“好,这名字取得好,‘江湖浪子’和‘江湖败子’本差不多,只不过你是位经历过无数风霜、无数痛苦、无数失败,业已参透人情,识尽世故的‘回头败子’,要比那犹存纨绔气,沉醉绮罗香的‘青衫狂客’,高得多了……” 江浪失笑道:“咦,小红,你批评得有条有理,倒是我的一位红颜知己嘛!” 小红娇笑道:“莫愁红粉无知己,天下佳人尽慕君!你这位江湖浪子所吃过的胭脂,也够多了,否则,怎会在区区‘聊斋’两字之上,就嗅得出‘天香豆蔻’,知道我藏在左近!” 江浪目光转处,正色问道:“小红,我猜得可对?‘聊斋’二字,非狐即鬼,是不是‘玉面飞狐’胡小庄与‘幽冥君王’阎五互相勾结一气?” 小红点头道:“‘招魂坳’中不单‘狐’‘鬼’同谋,恐怕还有其他厉害凶邪,他们立意要把‘青衫狂客’宇文狂,整得灰头土脸,甚至留下他一条性命!” 江浪剑眉微蹙道:“我已与宇文狂订交,不能坐观他败,尤其他独入‘招魂坳’,未免太嫌势孤人单,应该赶去打个接应。” 小红嫣然笑道:“‘风流狂客’虽然人单势孤,‘雪刃红娘’却也毒深伤重,金……江哥哥一向是最懂得怜香惜玉之人,你难道就不管那位卓紫娟了?……” 江浪摇头大笑道:“新寡文君的身份特殊,我对那素称刁蛮的‘雪刃红娘’也不得不避点嫌疑,你来得正好,这为卓紫娟疗伤祛毒一事,我就交给你了!” 小红娇憨天真地,一伸香舌笑道:“能制倒‘雪刃红娘’的,必非寻常伤势,和寻常毒物,我哪里有这么大的力量,堪当重任?……” 江浪伸手入怀,取出一粒朱红蜡丸,含笑说道:“有了这粒‘百草神丹’,你应该救得下卓紫娟的一条性命!” 小红接过那粒“百草神丹”,扬眉问道:“有此罕世圣药,自然又当别论,但我为卓紫娟剜肉放血,祛毒疗伤之后,是否去到‘招魂坳’中找你?” 江浪笑道:“小丫头尽管放心,只要你办妥这件事儿,我定践昔日诺言,陪你涉水登山,寻幽访胜的畅游一月,但‘招魂坳’内,凶险无伦,你不必……” 小红不等江浪话完,便接口笑道:“不怕,不怕,我一不怕狐,二不怕鬼,灾厄凶险,更从来不放在心上,否则,江湖中人,还会把我高小红,称为‘刁蛮铁胆小龙女’么?” 江浪微蹙说道:“她不过说你剑眉,若执意要来,莫忘在‘招魂坳’外,先用‘豆蔻飘香’玄功,向我传上个暗号。” 小红笑道:“江哥哥放心,我功力修为,虽然差你甚远,但却颇有一点小聪明,替你敲敲边鼓和助助威风,大概还不会丢人现眼!” 江浪点头道:“好,那位‘雪刃红娘’,有名难缠,可能比你还要来得刁蛮,但却是性情中人,所以希望你尽量忍耐谦和,好好交上这位朋友。” 语音才落,灰影微飘,酒店之中,业已失去了他的踪迹! “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口中“啧啧”两声,满面佩服神色地,自言自语的说道:“好高明的‘千里户庭,缩地无影’身法,这位金——江哥哥,真是人中之龙,他与宇文狂互相呼应,合手施为,‘招魂坳’中的那些妖狐孽鬼,难免要焦头烂额的遭报应了!” ×      ×      × 地仅三十里,已在万山中。 “青衫狂客”宇文狂的脚程再快,因为这“三十里”不是平路,尽是些高低起伏,十分难走的峰峦涧壑,足足花了他半个时辰左右。 在酒店中,天已黄昏,如今连黄昏也成了过去,眼前是一片沉沉夜色! 风,够寒,够劲,但雪意却似被风刮散,形成了一个冷而清的夜晚! 宇文狂久走朔方,地形甚熟,对“招魂坳”并不陌生,知道是在两座排云高峰所构成的一条狭谷以内。 他一连几次提气猛纵,身形刚刚落在谷口丈许以外,谷中“波波”脆响,爆出几朵绿色火焰,射在一片削壁之上。 绿火散处,璧上现出了十四个闪烁字迹,写的是:“从今莫作飘香梦,此处能招狂客魂!” 宇文狂一望而知,这两句非诗非词之语,是针对自己“青衫狂客乱飘香”外号而来,遂冷笑一声,目注谷口,朗声说道:“阎五,你既约我来此,不妨各见真章,一较绝艺,这种江湖末流伎俩不必在宇文狂的面前卖弄!” 语音才落,一阵“啾啾”鬼哭,从谷口走出了一群鬼物! 大头鬼、小头鬼、黑无常、白无常、夜叉、判官、牛头、马面等各种鬼物,真是应有尽有,他们到了谷外,静悄悄的分为左右两列,一齐恭身伸手,似是肃客入谷。 宇文狂见“幽冥君王”阎五仍未出现,不禁冷哼一声道:“阎五这厮的架子倒真不小……” 站在右边一列最前面的,正是“牛头”,他突然以极甜极脆的美妙女子语音,接口娇笑说道:“我家‘幽冥君王’不是搭甚架子,而是正在谷中接待一位身份更高于宇文大侠的特殊贵客!” 这几句话儿的听得宇文狂剑眉双轩,目射神光问道:“当世武林中,有谁的身份,能高于我宇文狂……” 话方至此,“牛头”又以娇媚无伦的语音,含笑说道:“就是与宇文大侠,一同名列当代二十高手之一的‘玉面飞狐’胡小庄。” 宇文狂嘴角一披,哂然说道:“胡小庄荡逸无行,声名狼藉,她的身份怎会比我……” “牛头”叫道:“不公平,不公平,你们男人,镇日徵歌逐色,竟说是蕴藉风流,我们女人,稍为豪放不羁,便被目为淫贱荡逸……” 宇文狂失声一笑道:“你这位‘女牛头’,看来倒对‘玉面飞狐’胡小庄,颇为钦佩……” 那“女牛头”把头上所戴的牛头面具,连连点动地,娇笑说道:“当然,当然,宇文大侠若想知道我何以认为胡小庄的身份高过于你的原因,便请近前三步!” 宇文狂轩眉道:“好,但望你能说得有理,否则,字文狂的声名不容轻侮,枉死城中,必添新鬼,你这‘女牛头’难免要到真正的‘幽冥君王’座前,去见那位‘真牛头’了!” 他是边自发话,边自向前,等到话儿一了,三步也已走完,与那“女牛头”几乎面面相对的距离极近。 “格格……格格……” “女牛头”又是一阵荡人心魂的“格格”娇笑声中,身上散发出一片难嗅已极的恶臭气味。 恶臭才一入鼻,宇文狂已觉神思欲昏,跟着,“女牛头”头上的那两支牛角之中,突又喷出了带着奇异香味的大片茫茫白雾! 宇文狂似想闪身,但因先嗅恶臭,业已全身无力,转眼间已被那片想不到会从牛角喷出的茫茫白雾把全身吞没…… “女牛头”又是一阵媚笑,得意叫道:“字文狂,你狂称俊客,久走江湖,怎么会这样粗心大意,难道竟忘了传诵武林的‘宁对狼嗥,不听狐笑’么?” 宇文狂在被茫茫白雾包没中,好似恍然顿悟地,失声叫道:“啊!原来你就是那“玉面飞狐’胡小……” “砰”的一声,这位武林俊客,在“胡小庄”的“庄”字尚未出口之际,便因中毒神昏,支持不住的晕倒在地! 胡小庄揭去“牛头”面具,露出她那七分美色中带有三分狡黠的脸庞儿来,又是一阵得意的娇笑,偏过脸去,向“幽冥君王”阎五另一个兄弟阎小九所扮的“马面”说道:“九弟,不是你胡姊姊吹牛,我才一出手,名满江湖的‘青衫狂客’宇文狂便中了‘天狐勾魂臭’和‘蚩尤迷神雾’,身为阶下之囚,你替他打扮打扮,带到坳中聚盟台上,参与我们的‘狐鬼婵娟会’吧!” 阎小九所扮“马面”,恭身应喏了一声。 胡小庄娇笑又道:“九弟放心大胆的,把这‘青衫狂客’,打扮得漂亮一点,因为‘天狐勾魂臭’和‘蚩尤迷神雾’,都是我独门秘炼之物,任凭宇文狂的功力通天,也绝对无法自解的呢!” 说完,身形一飘,便撇下群鬼,独自进入那“招魂坳”内。 第二回 再生观世音 适时救众侠 本来,一片恶臭气味,又在胡小庄身边,腾腾欲起,但听了对方具有解毒专长后,遂不曾发出,只是皱眉问道:“宇文狂呢?” 刚才钟馗是由台上往下遥指,如今的“马面”却是由台下往上遥指…… 胡小庄抬头一看,钟馗的化装已卸,显露出“青衫狂客”宇文狂的飘逸形相,正在“聚盟台”上,与“幽冥君王”阎五,和段婵姊妹等“断肠双红粉”,凝神相对。 她被作弄得重重“哼”了一声,目注“马面”道:“尊驾是谁?” “马面”伸手揭去所戴的头罩,露出张比宇文狂更英挺,更飘逸,仿佛大了几岁,多历风霜,也深具智慧的清秀脸庞来。 那人缓缓上前,含笑答道:“江湖末学,姓江名浪……” 这江浪之名,虽甚陌生,但胡小庄根据她阅人甚多的江湖经验,业已看出对方俊朗外宣,英华内敛,沉稳得有点出奇,分明修为极深,是位绝顶内家高手! 故而“江浪”二字才出,这位“玉面飞狐”,便“嗯”了一声,点头说道:“好名字,一语双关,尊驾既谦然表示‘江湖浪子’身份,又傲然流露‘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凌云豪气,看来当世武林二十高手中的‘白龙剑士’司马霖已死,可以由你补缺的了!” 江浪笑道:“在下年龄虽然不大,却已在‘名场’‘利场’‘情场’之中,打过滚儿,吃足苦头,故而有个自取外号,叫作‘婆娑春梦过来人’,败子回头,黄金不换,鄙谈勋业,薄视倾城,我还想递补甚么‘二十高手’名位?何况‘二十高手’中,身怀绝艺者,固然有人,但徒负虚誉者却也不在少数……” 胡小庄挑眉接道:“江朋友看我胡小庄是不是徒负虚名之辈?” 江浪含笑道:“胡姑娘自是出类拔萃中的好手,否则江湖之中怎会有‘宁对狼嗥,不听狐笑’之谚?” 胡小庄在略为对答之下,居然已为江浪的倜傥丰神,暗暗倾心,凤眼一抛,媚笑说道:“江朋友既然看得起胡小庄,我们便往‘聚盟台’上一会何如?” 江浪道:“我与宇文狂兄来意,本来就在‘斗狐斗鬼斗婵娟’,胡姑娘请。” 语音一落,胡小庄疾飘身,用的竟是“八步赶蝉”的轻功绝技…… 她起步之时,江浪尚身形未动,但纵出未及两丈,江浪的清朗语音,已在她耳畔响起,说得极轻极低,但也极具佻皮调侃意味:“胡姑娘,我们一同登台好么?请你等我一步!” 胡小庄心中一震,知道这江浪果具绝学,连自己向来傲世的轻功身法,居然也逊他半筹。 就在这“玉面飞狐”胡小庄与江浪暗中较技之际,怪事又生…… 所谓怪事,是在“聚盟台”上,凝神相对,各防对方会突下杀手的“青衫狂客”宇文狂,“幽冥君王”阎五,“断肠无盐”段婵,“断肠西子”段娟四人,突然似遭魔魇,一齐身形微晃,晕倒在地! 跟着,“波”的一声,“聚盟台”台板破裂,从破裂处冲天飞起了三条人影! 时间虽属深夜,灯火下看得分明。 这三人虽然也经过化装,但是他们不是化装为“幽冥教”下的各种狰狞的鬼物,而是宝相庄严的神! 这位神,世俗间无人不知,并均极为崇拜,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和她座前的“善才”、“龙女”。 “观世音”飞上台来,左手拉起段婵,右手拉起段娟,“善才”也双手抱起了宇文狂,一同破空逝去。 只留下那位娇美“龙女”,卓立台上高声发话说道:“浩劫将临,‘招魂坳’即化齑粉,各位知机速退,迟则无及!” 她是一面发话,一面腾身。 说到最后两句,已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跟着一片“隆隆”声息,便自地底传来,行家耳内,一听便知是不止一处的大量地雷火药,业已点燃隆隆爆发! 所有群豪,登时大乱,纷纷各尽所能,逃匿向安全所在! 胡小庄更是知机,虽见“幽冥君王”阎五尚晕倒“聚盟台”上,无人援救,也不肯再加理会,趁着前纵之势,双掌向后猛挥,身躯陡升丈许,在“聚盟台”顶,略一沾足,腾空直起数丈,再以“海鹤钻云”身法,双足互踹,双掌连按,便于刹那之间真像只“飞狐”一般,扑上了左面峰壁。 江浪一来因“青衫狂客”宇文狂,早被“善才”救走,心中无顾虑之忧,一来他在轻功方面,本就优于胡小庄,一式“长箭穿云”转化“神龙闹海”,再施展了傲绝当世的“凌空虚渡”身法,便飞登了右面一片高有廿丈以上的排云峭壁! “轰!” 胡小庄与江浪,一左一右刚刚落足不久,“轰”然巨震便现。 先是一片耀目火光,跟着便是沉沉黑暗! 火光中已见有不少不及奔逃的“幽冥教”下弟子,体肢横飞,化为鬼物,进入真正“幽冥”! 黑暗中更是各种惨嚎惨哼之声,不绝于耳! 江浪傻了…… 他卓立在那片峭壁顶上,心中一片茫然,暗忖:“刚才若不是那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骤然出现,自己,宇文狂,‘断肠双红粉’段氏姊妹,胡小庄,以及……” 念方至此,忽然起了一阵异样感觉! 江浪确实身怀绝艺,耳目惊人,他身不动,头不回,只微扬右手向空一撮,便于距离左耳耳边不远之处,撮住一件从身后飞来的轻巧之物。 才一入手,江浪便知是一片树叶。 他电疾回身,把总共不过两三丈方圆的这片峭壁顶端,完全笼罩在锐厉目光之下。 但暗影沉沉,哪里看得出丝毫有异迹像? 江浪知道对方既然如此,必不出面,遂苦笑一声,低头注目,只见那片树叶上,划了些极细字迹,写的是:“浩劫难回,悲悯无益,紫娟太刚,小红有厄!” 江浪第二度傻了! 令他第二度傻呆之故,是惊奇这飞叶作书之人,究竟是谁,为何竟对自己的关系人物,了解得这般透彻? 他虽然惊讶得怔了片刻,却立即飞身,离开峭壁,赶回山村酒店。 因为,江浪判断出叶上飞书,决非虚言,阎五已死,字文狂、段氏姊妹业已获救,“招魂坳”中一干群豪及“幽冥教”下弟子,浩劫已成,自己救之无力,悯之无益,还是赶紧回转酒店,免得那位红粉知己“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又出了甚么差错? “紫娟太刚,小红有厄”,若照这两句话儿看来,难道卓紫娟在被高小红用“百草神丹”,剜肉放血,拔毒疗伤,救了性命之后,竟会反恩为仇,对高小红下其辣手?…… 江湖传言,“雪刃红娘”卓紫娟虽然有名难缠,但却属刚强侠女,绝非不通情理之人,她怎会不问是非不分黑白,便…… “招魂坳”地下的大量火药,又是谁所埋,竟如此心狠手辣,要把与会群豪,不分正邪善恶,来一个玉石俱焚,一网打尽?…… 在“聚盟台”上出现,救走段婵、段娟,扮作“观世音”形相之人是谁?从她手携段氏姊妹,丝毫未见迟滞的绝顶轻妙身法看来,武学修为,几入化境,似乎还在自己之上?…… 峭壁顶端,飞叶传书之人,也具绝世功力,是否就是那位“观世音”?否则,一时之间,怎会在“招魂坳”中,出现这样多的旷代神奇人物?…… 宇文狂心气高傲,此次受挫于“玉面飞狐”胡小庄手中,虽为自己所救,已觉脸面无光,雄心大减,如今再度受了“观世音”恩惠,未免对他自尊心伤损太甚,会不会使得这位倔强侠士?…… 江浪既有绝学,也具上智,是位反应极快的绝顶聪明人物,但这次却被这些解不开,理还乱的“问题”,想的头涨脑昏,连一项正确答案,都无法推断的出! 好,第一项问题,快要有答案了! 因为山村业已在望,他只要一回酒店,便可知道高小红是否有厄?是否“雪刃红娘”卓紫娟的情性太刚,在伤毒愈后,来了个不分皂白,恩反成仇…… “金老弟,暂留贵步!” 这一声人语,出自路旁小林之中,听得江浪心神一震! 内家高手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这心神一震之故,不是由于对方施展了甚么“狮子吼”之类的内家神功,而是为了对方称呼他“金老弟”! 由这“金老弟”三字,分明已知他“江浪”只属化名,本来身份却是在当代武林二十高手中,名居凤尾的“江湖败子”金不换! 金不换方一止步,目光微注小林,小林中又起吟声:“大地有泉皆化‘泪’,长林无树不摇‘仇’……” 金不换闻得这吟声十分悲苦,心中微诧,问道:“是萧三……” 小林中脚步踉跄地,晃出一个满面愁苦神色的白发灰衣老人,目注金不换道:“我是萧三,金老弟,你……你可是来自‘招魂坳’么?” 金不换一见对方果是自己的忘年至交“龙钟酒魅”萧三,不禁闪身纵近,诧声问道:“萧兄向来口中常吟之句是‘大地有泉皆化酒,长林无树不摇钱’,今日为何改‘酒’为‘泪’,化‘钱’成‘仇’了呢?” 萧三双目之中,泪光浮动地,长叹一声答道:“我往日时常吟咏的,还有两句是‘一双笑眼常无泪,百岁童颜不作翁’,如今却两眼之中,满含泪水,一心以上堆积深仇……” 金不换接口问道:“萧兄,你‘泪’自何来,‘仇’由谁积?” 萧三道:“你……我……” 金不换听得一怔,萧三继续说道:“泪自‘你’来,仇由‘我’积。” 金不换剑眉微蹙,摇头说道:“萧兄莫要打甚玄机,请说明一点。” 萧三苦笑道:“我萧三镇日游戏风尘,捉弄别人,想不到这次竟上了人家的一个莫大恶当!” 金不换道:“萧兄上了谁的当呢?” 萧三道:“‘红斑人豹’鲍南山。” 金不换叹道:“可见得武林中‘可遇天鹰,莫逢人豹’之谚,果然不差,以萧兄如此精明的老江湖,居然也会上了鲍南山的恶当,对方之狡诈险恶,可以想见。但不知这只‘红斑人豹’是怎么欺骗萧兄?……” 萧三老脸一红,摇头叹道:“近来我时运不济,两次丢大了人,第一次是居然把生平视如性命而从不离身的朱红葫芦遗失……” 金不换不等他往下再讲,便接??笑道:“我知道,萧兄那只视如性命,上面写有‘大地有泉皆化酒’字样的朱红葫芦,是被‘幽冥君王’阎五,设法弄去。” 萧三骂道:“阎五太以卑鄙,他在酒肆内,见我因酒肆主人的窑藏陈酒,十分醇美,喝得业已有点酩酊,竟化名‘伍言’,以百金为注,赌我不能再饮十觥,而他却悄悄在第九觥中,暗中作了手脚……” 金不换失笑道:“原来,号称越醉越不龙钟的‘龙钟酒魅’居然也有在‘酒’字上,吃了亏儿的‘龙钟’之日?” 萧三苦笑道:“等我从晕天晕地中,恢复知觉,鲍南山已在身边,告知‘伍言’乃‘阎五’化名,设法盗去‘朱红葫芦’之故,可能是他想筹备组盟的‘狐鬼婵娟大会’之上,仗以炫耀,夺得盟主的地位。” 金不换说道:“萧兄一闻此言,必然气得半死,亟思报复,这样说来,‘招魂坳”中的大量地雷火药,竟是你所埋设的了?” 萧三赧然道:“此举,亦是鲍南山所献计,他细数‘狐鬼婵娟大会’的组成份子,全是穷凶极恶之徒,遂建议由我掩护,由他动手,趁阎五,胡小庄,暨‘断肠双红粉’段氏姊妹出外寻宝,尚未返回‘招魂坳’之际,在聚盟台下,埋置少量地雷火药,等‘狐鬼婵娟大会’成立时加以点燃,先给阎五一个大大没趣,然后再出面向他讨还那只朱红葫芦……” 金不换摇头道:“那地雷火药的数量,决不在少,惊天一震之下,招魂坳半化劫灰,至少要有数十名江湖雄豪,身遭惨祸!” 萧三愧然说道:“地雷火药,我曾过目,确实数量不多,却不知鲍南山与阎五,胡小庄,结有深仇,竟暗在其中加了一粒昔日‘七绝天魔’由炼此引致天谴的威力无比的‘灭绝阴雷’……” 金不换闻得“灭绝阴雷”四字,恍然点头说道:“怪不得那一震之威,异于寻常,几可摧山倒海。” 萧三道:“鲍南山恐我届时一念生慈,缩手罢事,竟又编了一项理由,把我支开,我到了此处……才知‘鬼狐婵娟会’上,除‘幽冥教’徒以外,还有不少无辜之人,包括了‘青衫狂客乱飘香’宇文狂,尤其有我老酒鬼唯一佩服的忘年之友,‘江湖败子’在内……” 金不换向萧三深深看了一眼,点头说道:“怪不得萧兄有‘泪自你来’之语,原来你这一双笑眼之中罕见泪水,竟是为我而流?” 萧三目中,泪光微转地,长叹一声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半为悬忧半为愧!如今既见金老弟安然无恙,悬忧之泪已可不流,但对救‘青衫狂客’宇文狂,以及其他一些无辜冤魂的‘惭愧之泪’,只有终身不干,没世抱憾的了……” 金不换道:“萧兄,放宽心些,你只是遭受利用的被骗之人,这一笔血债,应该算到‘红斑人豹’鲍南山的头上,何况‘青衫狂客’宇文狂兄未死,甚至连‘断肠双红粉’段氏姊妹,也被人救走,‘玉面飞狐’胡小庄亦侥倖逃过劫数,‘招魂坳’天崩地裂之际,幸有绝世高人,冒险警告抢救,只死了个‘幽冥君王’阎五,一干‘幽冥教’中弟子,以及少数观礼雄豪而已……” 萧三听得大喜,道:“金老弟,这场巨大灾变,竟能减轻到如此地步么?你快把当时经过,说来给我听听。” 金不换心系红粉知己安危,摇手苦笑说道:“萧兄,我还身有要事,不克在此久留,你若急于想听‘招魂坳’中经过,便请与我同行,且于途中……” 他的话犹未毕,萧三接口笑道:“金老弟,你有何急事?是不是关怀‘雪刃红娘’卓紫娟,与‘刁蛮龙女’高小红她们……” 金不换俊目之中,突闪奇光,一瞬不瞬地,紧盯在萧三脸上…… 萧三苦笑道:“金老弟不必惊讶,老酒鬼没有先知慧光那般若大神通,这是一位具有大神通力之人,告诉我的,他叫我在此等候老弟,要你无须赶去酒店,因为卓紫娟与高小红两人已他往,恐怕有场小小劫数?” 金不换失惊道:“她们有何劫数?” 萧三答道:“那位具有大神通力之人,并未言明,只请老弟在此少待,半日之间,必有讯息奉告!” 金不换皱眉道:“萧兄所说具有大神通力之人是谁?” 萧三突从脸上现出一种万分佩服神情,扬眉笑道:“他叫‘殷世官’,我老酒鬼以前只认为你金老弟生具瑰姿奇质,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高手,如今却又大开眼界,知晓天外有天,老弟莫嫌唐突,假如以‘一时瑜亮’之语,来形容你与那位殷世官老弟,你大概只可以占上第三个‘瑜’字,要稍为委屈的了。” 金不换并不计较萧三把殷世官比作“诸蓦亮”,把自己比作“周瑜”之语,只是目注萧三,扬眉问道:“萧兄,这位殷世官,也就是向你揭破,‘红斑人豹’鲍南山,在地雷火药中,暗加了一粒‘灭绝阴雷’之人?” 萧三点头道:“不错,此人委实具有大神通力,使我老酒鬼佩服万分。” 金不换双眉深蹙,沉思有顷,忽然目闪奇光,向萧三问道:“萧兄你江湖老到,目力高超,应该看得出那位‘殷世官’究竟是男是女?” 萧三弄得一头雾水地,惑然问道:“金老弟为何突有此问?” 金不换面含苦笑道:“萧兄既然关切那场劫数,我且把‘招魂坳’的经过,先说来给你听听,也好使你对有关来龙去脉,弄得清楚一点……” 萧三静听金不换把“招魂坳”中的惊心荡魄经过细讲完,失声说道:“险极,险极,若不是那位‘观世音菩萨’,率领‘善才’‘龙女’及时向群雄示警,并救走了宇文狂,段婵,段娟三人,这场劫数,真将惨得不堪想像……” 一语未毕,忽又以惑然神色,目注金不换道:“金老弟,这‘招魂坳’中经过,与你适才向我探询‘殷世官’是男是女之语,有何关系?” 金不换苦笑道:“我目睹那位观世音的绝世功力,自知显有不逮,惭愧万分……” 萧三加以安慰道:“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道是‘学到老,学不了’,金老弟胸襟如海,一向豁达,不必为此难过。” 金不换笑道:“怎会难过,但适才萧兄又有把我和‘殷世官’,喻为‘瑜亮’之语……” 萧三接口道:“我完全从实而论,金老弟休要在……” 金不换不等萧三语毕,便截断他的话头,说道:“我不是在意,而是在向萧兄分析推理,我认为三山五岳四海八荒之间,所隐藏的奇才异能之士,固然甚多,但要比我金不换远为高明者,却属罕见,更在此时此地,接连出现两人,似乎决非寻常现象?” 萧三连连点头道:“金老弟的这种看法,极有道理……” 金不换接口又道:“萧兄再请想上一想,‘殷世官’之名,倘若倒过来念,岂不正与‘观世音’三字,完全符合?” 这两句话儿,把萧三听得双眼连眨,不发一言,只摸出一支扁扁酒瓶,向口中猛灌美酒。 金不换道:“‘龙钟酒魅’向来只要三杯落肚,便智慧如海,决不龙钟,萧兄如今可是正在回想那位‘殷世官’是否易钗而弁,乃是一位‘女诸葛亮’?” 萧三又复回想片刻,方放下酒瓶,摇头一叹道:“金老弟一语破的,‘殷世官’绝对便是‘观世音’的颠倒谐音,两者定属一人,但仍无法肯定他是位‘女诸葛亮’,因为这位老弟,虽风神秀逸,器宇高华,但却决未令我觉得他带有半点脂粉之气!” 金不换苦笑道:“这样说来,难道是位少年英雄,易弁而钗,在‘招魂坳’中,扮作观世音的形相?” 萧三摇头道:“这样推断,当然更不合理,好在殷世官既称半日之内,必向老弟奉告高小红,卓紫娟的吉凶下落,则只消等他来时,便可水落石出。” 金不换则剑眉微蹙,摇了摇头…… 萧三诧异问道:“老弟以为他不会来吗?……” 金不换微微一叹,接口说道:“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位男女莫测的绝代奇人,若是肯和我直接见面,早在‘招魂坳’中,便可以详加指点,又何必兜上这些圈子呢?……” 萧三又饮了一口酒道:“我觉得那‘观世音’亲自出手,救走段婵、段娟之举,有点奇特,或许对方是有甚难言之隐,才暂时不愿与老弟相见?” 金不换表示同意地,颔首接道:“萧兄猜得有理,至少那位‘观世音’对待段婵、段娟,便比对‘玉面飞狐’胡小庄,来得关切多……” 话方至此,两人同自抬头。 空中劲风飒然,一只大约尺许的雪白鹦鹉,落在小树之颠,钩喙以内,并衔着一封书信。 萧三目光注处,轩眉笑道:“这只罕见的鹦鹉,应该是‘观世音’座前灵鸟,看来金老弟所料不错,既然遣鸟传书,‘观世音’或‘殷世官’的本人,是不会来的了……” 边自发话,边自以“大接引神功”伸手一招。 白鹦鹉钩喙一松,让书信随着萧三内力接引,凌空飞过,它也冲天而起,往东南方一闪而没。 萧三把书信接在手中,拆封看时,只见信上写着:“殷世官者,观世音也,小小狡狯,谅早为萧金二位高明洞悉。 “段氏姐妹,与仆为中表亲,救之劝之,或有改过之望? “宇文狂大侠情性过傲,经此小挫,竟百念俱灰,意图削发,金兄若遇,应加开导,入世为强,逃世为弱,当代江湖中,鬼魅甚多,少一正人侠士,便少一分天理正义,尚望宇文大侠,风流倜倘一样飘香,若认仆有轻侮之处,他日相逢,定当亲为谢罪。 “二位或有不知,目前江湖中,除二十名高手外,又有‘幽灵门’暗中崛起,门主为盖代枭雄,睥睨当世,思霸武林,因‘幽冥教’,与其‘幽灵门’,名称冲撞,遂欲摧灭立威,由此推测,‘红斑人豹’鲍南山,恐已为‘幽灵门主’所用。 “‘雪刃红娘’太刚,苏醒后,竟对‘刁蛮龙女’大起误会,高小红遵金大侠之命一再忍让,而卓紫娟仍苦苦相逼,争斗间,竟为‘幽灵门’中阴人暗算,欲以绝代双美,进呈门主贺寿。 仆幸知其事,暗中追踪,期以薄技,惩凶救美,金大侠如无要事,不妨小游太湖,或可于三万六千顷中,还君龙女,并附交未。 “萧老人家之酒葫芦,已为‘招魂坳’中之劫数所毁,唯仆蓄有更佳酒器,已遣婢往取,侠驾尚随金兄南来,或在‘东西洞庭’间,举以奉赠,并满贮酒中极品‘百花绛雪’,共浮三大白也。” 萧三看完这封字作瘦金,劲逸无比的长信以后,向金不换苦笑说道:“金老弟,对方以‘仆’自称,偏又有句‘遣婢往取’,依然是男女莫辨。” 金不换摇头道:“既有太湖之约,我们目前似乎不必重视对方的男女身份,倒是要对所谓‘幽灵门’加以注意研究。” 萧三皱眉道:“一对‘幽灵门’的门主姓名,毫无所悉;二对‘幽灵门’的巢穴所在,茫然无知……” 金不换道:“函中既有道‘追踪救美’之语,又约我们在‘太湖’相会,可见‘幽灵门’的巢穴是在南边,并可能便在‘江苏’境内。” 萧三轻“嗯”了一声,点头含笑道:“对呀,刚才白鹦鹉所飞方向,也属东南,看来,我这老酒鬼,要和金老弟多结一段因缘,相偕同下江南,游趟‘太湖’的了。” 金不换把那封书信要过,收在身边,含笑说道:“江南路远,我们既然已决定应约,同游‘具区’,不如马上就走,途中也好把这位神秘人物的身份,细加研究一番……” 萧三摇头道:“天马行空,毫无迹象,如何加以研究……” 金不换笑道:“不是‘天马行空’,这位神秘人物,至少已留给我两项探讨迹象……” 萧三先是一怔,旋即恍然说道:“对,他曾于书信中透露,与‘断肠双红粉’段氏姊妹,谊属中表之亲。” 金不换笑道:“此外,他还蓄有绝佳酒器,要赠送萧兄,并满贮酒中极品‘百花绛雪’,萧兄既称‘酒魅’,自属杜康知音,难道从此之上,竟猜度不出甚么珠丝马迹么?” 萧三那张从不变色的脸儿上,竟浮现起一丝微红,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我老酒鬼一向自诩见多识广,这次竟成了孤陋寡闻,不单想不出甚么容酒之器,能好过我那只朱红葫芦,也从未听说过‘百花绛雪’酒名……” 萧三话犹未了,便双眉微挑,目中闪射出芒彩! 金不换更向十二三丈以外的一片竹林,发话说道:“林中是哪位江湖朋友,不必躲躲藏藏,请出一会。” 似云飘,似电掣,似烟腾,从那竹林之中,果然飞出了一条人影…… 好俊的轻功,一飞七丈,半空中身形拱处,略作屈伸,便自斜斜降落在萧、金二人面前。这是一个头戴黑色面罩,身穿宽大黑袍,看不出男女老少之人,只在黑袍胸前,绣着一支白色拳大骷髅,似是甚么帮会门派表记。 萧三首先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黑衣人对于萧三,倒是颇为恭敬的,一抱双拳,应声答道:“启禀萧大侠,在下正是‘幽灵第七使’……” 萧三扬眉道:“原来是‘幽灵使者’,定然来自‘幽灵门’了,但不知……” “幽灵第七使”接口道:“在下奉本门门主之命,特向萧大侠投递‘幽灵黑帖’,并请萧大侠慎重考虑,是用左手接帖?还是用右手接帖?” 萧三道:“左右有何不同?” “幽灵第七使”道:“左手接帖是友,右手接帖是敌,本门门主请萧大侠仔细考虑,若愿为友者,当畀以本门十大护法中一席之位,否则,一接‘幽灵黑帖’便成‘幽灵门’大敌深仇,要请你参加‘幽灵大会’的‘血河骷髅宴’了!” 萧三笑道:“这场‘幽灵大会’,是在何时何地举行?” “幽灵第七使”道:“明年清明的‘太湖’以内,凡属持有‘幽灵黑帖’之人,只须一入‘太湖’,便有专人接待引导,无帖之人,却不许乱闯。” 萧三目闪神光,朗声说道:“好,使者,帖来!” “幽灵第七使”道:“遵命,萧大侠多考虑……” 语音顿处,伸手入怀,摸出一封黑色柬帖,便自凌空掷过。 萧三一伸右手,把那封“黑帖”,接在手中。 “幽灵第七使”狂笑道:“萧大侠侠骨豪情,竞以右手接帖,希望你于明年清明,驾临‘太湖’一行……” 话方至此,忽然顿住。 因他瞥见金不换正面含微笑地,向他伸出右手。 这位“幽灵使者”愕然问道:“尊驾伸手则甚?” 金不换笑道:“如此盛会,极愿观光,敬请贵使者多赐份‘黑帖’!” “幽灵第七使”冷冷“哼”了一声道:“想接‘幽灵黑帖’,不论是敌是友,均要相当身份,除了名震当世武林的‘二十高手’以外,只有八大门派,三大帮会,六庄,四堡的掌门,或主脑人物,才够资格,尊驾既然索帖,且报个名号来。” 金不换道:“在下姓江名浪……” “幽灵第七使”道:“江浪二字,不见经传,本使者就是给你一份‘幽灵黑帖’,你也未必接受得住!” 金不换笑道:“那不一定,江浪江湖浪迹,思托名门,既有这种高攀仰附的机会,我会竭尽所能,尽力一试!” “幽灵第七使”听出金不换语中不含敌意,遂点头说道:“好,江朋友准备了,只要你接得住本使者所致赠的这份‘黑帖’,我保证在‘幽灵门’中,有你一席之地!” 话完,又取出一封黑色柬帖,凌空掷过。 这次扬势,比上一次缓慢许多,但行家眼内,却一看便知含蕴有内家劲力。 金不换是以左手接帖,但是,帖才入手,便全身一震,足下拿桩不住地,退了半步。 “幽灵第七使”见状,哈哈一笑说道:“江朋友真识时务,是以左手接帖,你功力不弱,虽然尚未能与当代‘二十高手’相互颃颉,但若置诸八派,三帮,六庄,四堡中,已是一流人物,‘幽灵门’中,定有借重,我们太湖再会。” 语音了处,向萧三抱拳一礼,仍自施展极灵巧的轻功身法,飞退入竹林之内。 萧三听出这“幽灵第七使”,确已去远,遂向金不换笑道:“老弟做作得真好,你这用左手接帖一举,将来可能会发挥极大作用。” 金??换眉头微蹙,神色郑重说道:“此人不论功力内力均具相当火候,既称‘幽灵第七使’,足见‘幽灵门’中,有如此身手的‘使者’至少有七人之多,其他身份更高的堂主护法不在内,看来我们要想降魔护道,不令这邪恶门派,猖獗江湖,非要大费一番力气不可!” 萧三笑道:“降魔第一诀,败子会观音,我们赶紧到达太湖,等老弟和那高明得令我老酒鬼由衷佩服的‘殷世官’或‘观世音’订交,还君‘龙女’以后……” 第三回 太湖旅途中 两遇星相士 这情况,显然是刚刚被金不换那招化自杜工部诗句“星垂平野”绝学惊走的“红斑人豹”鲍南山,如今又悄悄折回,来观察自己与金不换的中毒结果。 照理说来,自己与金不换应该双双中毒,听凭那阴损已极的鲍南山作弄摆布,但金不换不知怎会本领通天地,未受影响,反而将计就计,安排下捉“豹”陷境! 只要鲍南山现身,走到自己近前,被金不换断了他林中退路,则任凭这只“红斑人豹”,如何刁钻凶猛,也定会被金不换逼得献出解药,使自己脱了一劫,并获知“青衫狂客”宇文狂,和高小红、卓紫娟的下落。 萧三想到此处,却出了岔儿! 就在那林中轻微步履,已到林边,即将出外之际,突有一只小虫,连飞带钻,无巧不巧地,进入萧三鼻内。 萧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喷嚏,遂使那林口足声,又迅速缩了回去。 金不换微叹一声,一圈金色光影,起自掌中,比电还疾地,飞向林口。 林口立即响起一声惨哼! 金不换站起身形,向萧三苦笑叫道:“萧兄,起来吧,豹入深林,神仙难觅,在无可奈何之下,我不甘心让这毒辣阴险的鲍南山,再度逃出掌握,只好令他变成一支死豹子了!” 萧三听得金不换这样说话,诧声问道:“金老弟真有这样把握,那鲍南山功力不弱,如何准死得了?” 金不换叹道:“萧兄劳驾,去看看吧,那只豹儿被你喷嚏之声所惊,已想回身逃走,但他‘脊心’死穴以上,应该嵌着我从来不肯轻用的一枚‘买命金钱’!” 萧三起身走了,片刻折回,把一枚上镌“买命”二字的小小金钱,交还金不换,摇头含笑语道:“老弟手法,又准又快,果然是深嵌在对方的‘脊心’穴上,分毫不差,但你却未料到,被你这‘要命金钱’,要了命的人儿,并不是‘红斑人豹’鲍南山呢!” 金不换猛然一惊,失声问道:“那人是谁?” 萧三摇摇手笑道:“老弟不要吃惊,你没有错杀好人,那‘红斑人豹’鲍南山太以狡猾,虽料定我们定必中毒,仍不肯亲自冒险察看,只派来了他手下四名爱徒之一的‘黑豹’袁刚!” 金不换顿足一叹道:“好,够聪明,够厉害,这只‘红斑人豹’,倒真是我生平所罕见的斗智对手……” 说到此处,转对萧三叹道:“萧兄,咱们走吧,豹子和鹰一样,一击不中,立即远飏,我们休想等它在原地来上第二次当了。” 萧三一摆手儿道:“不必急着走,有件事,我要先弄弄清楚……” 金不换目注萧三,已知其意地,含笑问道:“萧兄,你是否想问我,为何不曾中毒?” 萧三点头道:“我承认江山代有才人出,自古英雄让少年,金老弟在文才武学方面,确实比我高明多多,但你难道连抗毒能力,也有特殊体质……” 金不换截断萧三话头,接口笑道:“我不是有甚特别抗毒体质,只是所采用喝酒方式,与萧兄不同,萧兄应该记得,适才我是一倾而尽,你却是徐徐饮完。” 萧三点点头道:“我因已上过鲍南山的当,知道此人太以阴损,决不会以不含毒质的美酒,来强逼我们饮用,遂以内家真气,严束所饮酒儿,不令于腹内散开,并立从脚底逼出,才喝得那等慢,结果仍中奇毒,委实莫明奇妙,也可见鲍南山的厉害。” 金不换笑道:“萧兄不要莫明其妙,你可知道你犯了何种错误?” 萧三道:“我的错误何在?” 金不换道:“你的错误只有八个字儿,便是‘高估敌人,低估自己’!” 萧三瞠目道:“此话怎讲?金老弟莫和我打甚玄机,我如今已被‘红斑人豹’鲍南山气糊涂了,简直毫无灵机,像个笨蛋!” 金不换笑道:“小弟认为,我们在江湖中尚具薄名,鲍南山所化身的红衣蒙面人,既想对付我们,必会略费心思,不至于像对付一般人那样,把奇毒下在酒内,避免我们入口便知,容易觉察解救……” 萧三深以为然,点头道:“对,有道理,我确实低估自己,结果白费力气,竟从脚心逼酒,而使自己仍然中毒,成了个大大笨蛋。” 金不换继续笑道:“小弟有鉴及此,遂把酒儿放心大胆的一倾而尽,但那支持杯右手,却功力早聚,化肉为铜,并暂时封闭了通心血脉!” 萧三恍然道:“这样说来,毒是涂在酒杯之外?……” 金不换点头笑道:“正是,萧兄凝聚真气,从脚心慢慢逼酒之时,也就是鲍南山在酒杯外所涂奇毒,乘虚而入,从你手指上沿臂攻心之际!” 萧三“呸”了一口道:“倒霉,我还有一项问题……” 金不换看着萧三那张充满气愤尴尬的怪脸,含笑问道:“萧兄是问我万一把事料错,杯中之酒果真是穿肠毒药,却又如何平反那难堪局面?” 萧三一声苦笑,对金不换双翘姆指说道:“金老弟,你的智慧之高,和反应之快,委实令我这老酒鬼,万分钦佩!” 金不换笑道:“其实这答案太以简单,常言道:‘防前须顾后,当左莫忘右’,在我右手化肉为钢,防范杯外涂毒之际,左手便握有一粒解毒灵丹,只要舌上有异味,腹中稍有异感,便立即服食下喉,仍足消灾解厄!” 萧三诧道:“金老弟能解鲍南山这等阴损之人的秘炼奇毒?” 金不换笑道:“那‘玉面飞狐’胡小庄自称无药可解的独门毒物‘天狐勾魂臭’,和‘蚩尤迷神雾’既能被我祛解,‘红斑人豹’鲍南山的一点用毒伎俩,大概也不例外!” 萧三“哎呀”一声,摇头惭笑道:“我真是灵光蔽昧,竟忘了老弟是一位学究天人,胸罗万有,并特别神于岐黄的绝代奇客……” 一面说话,一面酒瘾发作,取过葫芦,“咕噜”的灌了几口! 金不换笑道:“萧兄已中奇毒,怎么还敢饮酒,难道不怕酒催毒力,易于攻心么?” 萧三轻笑道:“金老弟,我不会长期糊涂,如今已然清醒,你这位圣手神医,既给我服过一粒丹丸,我怎会还怕鲍南山的奇毒,能在我腹中作怪!” 金不换正色道:“萧兄,请记住,今夜我们是两人同行,才可在饮那两杯酒儿之上,与鲍南山互相逗弄,赌赌心机,若是只有一人,便决不能如此冒险,把生命孤注一掷的呢!” 萧三听得惑然苦笑道:“老弟又是玄机……” 金不换摇头道:“不是玄机,只是推理!” 萧三暂停饮酒,目注金不换道:“金老弟,请你把这项理由,推上一推,我老酒鬼委实弄不明白‘两人同行’与‘一人独行’,会与对方的用毒伎俩,发生甚么微妙关系?” 金不换笑道:“这关系确实相当微妙,因为鲍南山对我们‘两人同行’,一定用缓缓发作之毒,若是只对一人,他多半要用立即发作之毒!” 萧三一时之间,仍未能完全了解,方一皱眉,金不换含笑又道:“萧兄请想,我们二人,不会同时饮那毒酒,定有一先一后,倘若先饮之人,立即发作,未饮之人,怎肯继续上当?并必愤怒填膺,非竭尽所能地,与那只‘红斑人豹’拚死一战不可……” 萧三瞿然道:“对,尤其鲍南山拿不准你我之间,谁先上当?假如是你,他还可以和我周旋周旋,假如是我,他绝非你敌,老弟盛怒之下,那张‘红斑豹皮’,多半会变作‘江湖败子’的‘血披风’了。” 金不换道:“由此可见,他对付‘两人同行’,非用缓慢发作的毒药不可,对付一人,则无此顾忌,剧烈毒品,往往入口封喉,我若再自作聪明,想和对方赌其心机,坦然举杯饮酒,可能纵有灵药在手,也未及取服,岂不死得冤枉透顶?” 萧三连连点头,对金不换智慧判断,好生佩服! 金不换笑一笑道:“总而言之,像‘红斑人豹’鲍南山这等老奸巨猾,必然算计极精,凡事未虑胜,先虑败,为他自己预留安全退步,像刚才我虽诈作中毒,并发出轻不一用的‘买命金钱’,也不过只中副车,杀掉了他门下的一只‘黑豹’而已!” “嗡……飕……” 这是弓弦猛振,长箭横飞之声! 星月光芒之下,一条箭影,从远处破空而至。 不过内行人一看便知,这箭儿射得比金不换的头顶略高,显然不含敌意。 金不换猿臂轻伸,一把便将那根长箭抄住! 果然,那只箭儿没有箭镞,却在近箭尾处,用粉红色的丝线,系着一只同色香囊。 金不换目光注处,眉头立皱。 萧三笑道:“金老弟,你皱甚么眉,这只香囊,总该是女儿家的贴体之物,赠囊人必系一位倾城倾国的绝代红妆,不会再像忽男忽女万分神秘的殷世官那样扑朔迷离,叫人雌雄难辨!” 金不换苦笑道:“萧兄莫要取笑,这香囊中还盛有别的东西!” 萧三酒隐又犯,咕嘟嘟地,饮了两口,说道:“是什么东西呢?金老弟对于我这老酒鬼,无须避忌,不妨把香囊中的旖旎风光,予以泄漏!” 金不换面含尴尬苦笑地,解开丝线,取下香囊。 囊中是颗姆指大小,生成人头模样的黑色珍珠,珠外却裹着一张锦笺。 金不换不看黑珠,先看锦笺,口角笑容,随着目光移动,渐渐浮起。 萧三自然立即发现,诧然地问道:“有甚么天大喜事,竟使金老弟看得这般高兴呢?” 这时金不换已看完笺上之语,随手递过,含笑说道:“我笑萧兄又走眼了,这赠我香囊之人,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绝代红妆,而是一位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 萧三疑信参半,接过锦笺一看,因为笺小字多,写的是针尖细楷,但那笔“灵飞经”的字体,依然秀媚无伦,写的是:“仆对兄,未曾识荆,已接光尘,萍水生缘,倾倒备至! “本拟千里相随,择一环境绝佳,而无任何俗物滋扰之处,与兄执手订交,唯晴空霹雳,突震当头,有重大私事,亟待处理,不得不率红绡、白苧二婢,匆匆别去。 “‘黑美人珠’,为仆随身所佩,敬以相赠,聊表寸衷! “此珠,乃仆信物,江南江北,尚具薄威,兄如不弃,佩饰襟前,可保一切魑魅豺狼,见即远遁,决无人敢扰‘江湖败子’之南游雅兴! “赠君美人珠,与君于太湖,风波三万顷,执手乐何如?” 锦笺之末,并未署名,但由于提起红绡、白苧二婢,已知作书人就是那位对金不换赠以“貂裘”,对萧三赠以“酒母”,出手极为大方,来历却与殷世官一样神秘的凌公子。 萧三目注金不换手内香囊,递过锦笺,皱???说道:“这凌公子也有点脂粉气,怎么用女孩家的香囊……” 话犹未了,金不换已接口笑道:“这事不难解释,凌公子临时无物包裹‘黑美人珠’,遂可能借用美婢红绡,或白苧身旁之物!” 萧三点头道:“这解释相当合理,凌公子的一番情意,也相当真挚,金老弟可以把这枚‘黑美人珠’,当作襟饰,佩向胸前的了。” 金不换微微一笑,目注萧三,扬眉问道:“萧兄,你认为我会这样做么?” 萧三笑道:“以老弟的高名绝艺,当然不屑仗恃‘黑美人珠’之威,以慑江南江北的豺狼魑魅了,但凌公子雅意殷勤,似也不宜拂逆……” 金不换不等萧三再往下说,便接口笑道:“江湖败子,是接受过无数失意的过来人,我不会骄甚声名,矜甚小节?假如此去太湖,只是游赏‘具区’三万六千顷,与‘东西洞庭’的湖光山色,则我必会把这‘黑美人珠’,当作襟饰佩于胸前,依仗凌公子的‘信物’之威,减消不少无谓的烦恼滋扰……” 萧三点头道:“老弟这等胸襟,令我佩服!” 金不换苦笑道:“但是,我们此行,不仅是要查探下落,拯救高小红、卓紫娟二女,并须一斗‘幽灵门’,以及设法诛除刁恶太甚,造孽无数的‘红斑人豹’鲍南山,故宜于生事,不宜怕事,对这‘黑美人珠’,只好藏之怀中,未便当众炫示的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把那颗宛若“身毒”美人螓首的“黑美人珠”放入怀中,突然双眉一挑,朗声吟道:“可遇天鹰,莫逢人豹;宁对狼嗥,不听狐笑。环中十剑,天外一珠,飘香雪刃,鬼魅江湖……” 萧三“咦”了一声,目注金不换道:“金老弟有何感触?为何突然朗吟这有关‘二十高手’的江湖歌谣?” 金不换苦笑道:“我是感慨于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英雄数十年!这几句歌谣,虽说称颂‘二十高手’,但真正的绝世高手,却根本不在这几句歌谣之内!” 萧三问道:“谁又是真正的绝世高手呢?” 金不换苦笑道:“常言道:‘绝世之才,每不并出’,但是我们却偏就在短短时日中,一遇便是两位……” 萧三恍然道:“其中之一就是殷世官吗?……” 金不换接口道:“我这‘江湖败子’,向不骄人,但轻易亦不服人,自从‘招魂坳’内,目睹高明,我对那位殷世官兄,委实万分佩服!” 萧三笑道:“殷世官非世俗中人,我曾把他与金老弟喻为‘一时瑜亮’……” 金不换连连摇手地,苦笑说道:“萧兄这项譬喻,错了一半,因为殷世官兄,高明无匹,固可当得‘亮’字,但另个‘瑜’字,却决不是我‘江湖败子’金不换!” 萧三皱眉道:“金老弟口口声声另有高人,这高人究竟是谁?” 金不换道:“凌公子!” 萧三怔了一怔道:“金老弟所指,竟是他么?这凌公子有气派,有豪情,并可从‘其婢如此,其主不弱’之上,看出他不是寻常俗士,但关于功力火候方面,因未目睹,似难论断……” 金不换苦笑一声,截断萧三的话头说道:“萧兄是酒未喝够呢?还是酒喝太多?你怎不知道业已见识过凌公子的旷代绝艺?” 萧三“吧”的一掌,击在自己的后脑勺上,皱眉叹道:“竟有这等事么?我‘龙钟酒魅’萧三今日委实鬼迷心窍,龙钟透顶……” 金不换不再逗他,伸手拾起地上那根长箭,向萧三问道:“萧兄,你记不记得适才那弓弦是从何处响起?也就是这根系有‘黑美人珠’的温情长箭,是从何处飞来?” 萧三笑道:“当然记得,弦声是响自隔着一道山涧的另一松林之内!” 他在说话之间,并伸手向东,指了一指。 金不换道:“依萧兄看来,隔涧松林,距此约有多远?” 萧三略一端详,应了一声,答道:“正确距离难知,但约莫总在三十六七丈的光景……” 说至此处,他方忽有所悟地,“哎呀”一声惊道:“难怪金老弟赞他高明,这凌公子着实臂力强绝!” 金不换叹口气道:“高明之处,犹不在此……” 语音略顿,把手中长箭,向萧三展示道:“萧兄适才未曾注意,这支长箭,业已丢掉箭镞,有头之箭,能射这远,已极惊人,何况箭镞去后,重量大减,又失平衡,更准确无比的,一箭恰好射到我抬手可及之处,这份功力,这份准头,怎不令我大为惭愧,低头心服!” 萧三默默听完,点头道:“对,经老弟这一解释,我同意你的见解,认定那凌公子身负绝艺!但丈有所短,尺有所长,老弟仍是人中之龙,却不可妄自菲薄!” 金不换叹道:“若不是高小红、卓紫娟二女,身有险厄,亟待援救,不敢耽误时日,我真想等明年春末夏初之际,再游‘太湖’!” 萧三眉峰深蹙地,看着金不换道:“金老弟,这春夏之交一语……” 金不换道:“小弟由于殷世官,凌公子等绝世人物,相继出现,深觉对本身艺业,亟应进修,最好是有段时间,能让我把‘两仪真气’,坐关用功,凝炼百日,以备再有甚么盖代魔头出面为敌时,与其周旋一二。” 萧三正色道:“老弟有心上进,令人可敬,如今虽因援救高小红、卓紫娟两位姑娘之事,急如星火,不容迟延,但‘幽灵门’的‘血河骷髅宴’期,却在明岁清明,只要‘太湖’之行顺手,救出高、卓二女后,你立即坐关百日,参究神功,应该还来得及。” 金不换苦笑道:“但愿如此,今夜被‘红斑人豹’鲍南山一场搅闹,业已错过宿头,我们索性乘着明月寒星,再赶上一程如何?” 萧三微笑道:“好,但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与‘雪刃红娘’卓紫娟,均是积有甚多功德的正派光明侠女,纵遭小厄,亦不致有太大伤害,何况那位神通广大的殷世官,已先追踪救护,老弟心中,无须太急,我们足下加紧,少睡多赶,约莫三五日后,便可到达‘太湖’的了。” 金不换飘飘举步之间,摇头叹道:“小弟深爱王阳明‘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之句,故对本身所遭遇之再大险厄,均能无挂无碍,等闲视之,但良友安危,江湖道义,却……” 萧三突然笑道:“老弟天才横溢,风度翩翩,红妆腻友必不在少,那位‘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可是其中之一?” 金不换不加否认,坦然答道:“这位姑娘,委实对我甚为垂青,品格人才,也颇为光明美慧,但双方相识未久,还谈不上到了腻友程度,萧兄若与高小红相见之时,莫要乱开玩笑才好。” 萧三方一点头,忽听得“叮当”一声脆响。 金不换道:“这是‘报君知’的声音,莫非还有甚卜巫星相之人,竟想在寒夜旅途中,拉生意么?” 这时,他们已离却山林,转上道路,并向前赶了一程。 萧三皱眉低声说道:“老弟小心一点,最好不要理他,因那鲍南山的花样实在太多,惨遭铩羽,必不甘心,可能这头‘红斑人豹’,又在……” 金不换轩眉一笑,截断萧三的话头说道:“便因这‘报君知’声,响得突兀,我才决定去让他作笔生意,看看对方是何来路,因为据我所知,高小红、卓紫娟被掳之事,多半会和‘红斑人豹’鲍南山沾上关系!” 萧三想起鲍南山所取出的那两粒‘天香豆蔻’,便知金不换所料有理,不再加以阻拦地,随同金不换向右侧走去。 原来路侧有片高坡,那“报君知”之声,便由坡上传下。 金不换与萧三上坡一看,地势十分空阔,有一个身着月白长衫,手持“报君知”的相士打扮之人,独自坐在一方青石之上。 相士一见金、萧二人,赶紧站起身形,陪笑说道:“两位有何见教?莫非要看个夜相。” 双方才一对面,金不换与萧三心中疑念,便告去了不少。 因为这相士,年约四十有余,长眉丰准,目若朗星,风神朗逸,宛如古月苍松,不单没有半点邪恶模样,并似还流露出一身盎然道气! 金不换是久历风尘,见过各种世面的“回头败子”,双眼自然识人,发现对方不俗,一抱双拳含笑说道:“潦倒风尘,流年不利,既然幸遇高人,自当敬求指教!” 相士“哦哦”连声,伸手请二位在石上坐下,目光一扬,问道:“两位是都要看相,还是……” 萧三面含怪笑,摇手接道:“我老酒鬼富有四海,酒醒后贫无立锥,生平既无情爱纠缠,又无家室之累,根本无须祈祷祸福,问卜君平,朋友无论是善观气色,抑或精推流年,都请费点心思,为我这位老弟,占算占算,指点他一些趋吉避凶之道。” 相士听了笑道:“细推流年,途中不便,我就替这位相公,看看近来的气运如何?” 金不换道:“君子问祸不问福,敬请高明指点!” 相士含笑点头,突然笑容一收,正襟危坐,把两道亮如电,利如刀的目光,盯在金不换的脸上简直一瞬不瞬。 萧三起初想笑,但见了人家那份决无丝毫做作的正经模样,却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相士凝望有顷,突然问道:“相公胸前乳上三分,有没有一颗约莫绿豆大小的朱砂红痣?” 这一问,把位“江湖败子”金不换,问得有点晕头转向。 因为他胸前乳上,确有这么一颗朱砂红痣,但自己幼遭孤露,绝无亲人,也就是绝无人知,这位相士怎会一望之下,便有此问? 万分惊奇之下,点头答道:“先生着实高明!” 相士笑道:“星相之学,无非是以经验累积的统计资料,加上当事人的灵机素养,综合研判,故有时虽可谈言微中,有时偶遇例外,亦会南辕北辙,根本无法符合。” 就这几句话儿,已令金不换深知对方绝非邪流,心中油然起敬! 相士又复笑道:“这颗朱砂红痣,在右胸主富贵,在左胸主清高,富贵则公侯将相,逼人而来,清高则野鹤闲云,孤飞无迹,但万相皆由心转,倘无良心,‘善相’亦成‘恶相’,‘富贵’者,难免缧绁终身,清高者,难免冻饿而死!” 金不换拱手道:“多谢,多谢,先生此言,垂教极深,在下有机缘时,亦当以此转教世人。” 相士笑道:“相公一身侠骨,夜走江湖,定非富贵中人,倘若我的论点不谬,你胸前的那颗朱砂红痣,应该是在左乳之上!” 金不换说道:“先生高明,请继续指教!” 相士的双目之中,神光一闪,轩眉笑道:“既系江湖豪侠,以绝艺高怀,辅国法不足,千金倒橐,一剑诛仇,遇事只问其当为不当为,不会顾及吉凶祸福,相公要我试以灵机推究,多半无关本人,而是他人之事吧?……” 萧三怪笑一声,把自己的酒葫芦递向相士,说道:“想不到,想不到,在这荒山夜道之间,竟能遇见先生如此高明人物,来来来,无杯无肴,我就以这旁人送我的酒葫芦,奉敬先生三大口吧!” 相士既不推辞,也不嫌脏,接过饮了几口,便把葫芦还给萧三,向金不换正色说道:“相公问他人祸福,仍与本人有关,因为相公生具奇相,终身皆犯‘复杂桃花’,你眼前气运,与所系念者之吉凶祸福,莫不与‘阴人’有关,且容我略运灵机,试赠偈语,留待他日应验!” 话完,一闭双目,盘坐石上,真有点神仪内莹,宝相外宣的仙风道骨模样! 金不换不便惊扰,只得向萧三耸肩苦笑。 萧三方对他扮了一个揶揄鬼脸,那位相士已一睁双目,神光炯炯的盯在金不换脸上,说道:“天机微妙,以在下浅薄修为,既无法多参,也不敢过份泄漏!如今请相公试掷金钱,容我以卦相合参后,奉赠数语!” 边自发话,边自从怀中取出只翠绿竹筒递过。 金不换先行凝神静念,然后举筒三摇,把筒中所贮的六枚金钱,轻轻倒落在青石之上。 相士细看一眼,收起金钱竹筒,便取张纸儿,以炭笔作书。 字似不多,龙飞凤舞般,一挥而就,略加折叠,递向金不换,含笑说道:“风萍偶聚,信是前缘,两位似有急事,莫多耽搁,江湖倘再相见,便属旧友,我们不妨往深处交结交结的了。” 既已看出对方是极为不俗的正派人物,金不换怎肯以相金卦礼冒渎,遂恭身称谢,与萧三向那相士告别而去。 但下得高坡才行不远,金不换突然“唉”了一声,转身走回原处。 萧三被他这种动作,吓了一跳,一面随行,一面诧然问道:“金老弟,你转回作甚?是对那相士,有甚疑念?还是想送他一些相金卦礼?” 金不换苦笑道:“对方古月苍松,何等风致,怎会引人起疑,更不敢以俗物相渎,我是觉得蒙人费神占卜,竟连个称呼姓氏,都忘了请教,未免太失礼数,有欠恭敬……” 第四回 疏忽呈大意 险丧落黄泉 在萧三说话之间,金不换已命店家把街上的叫卖小童喊进。这个小童约莫只有十二三岁,满脸都是聪明伶俐之相,金不换见小童走进雅座,便向他含笑问道:“小兄弟,你卖的是甚么报?” 小童答道:“有三种报,一是‘情报’之‘报’,二是‘报应’之‘报’,三是‘虎豹’之‘豹’,但不知相公要买的,是哪一种报?” 金不换笑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如形,故而‘报应’之报,不必购买,自有冥冥主宰,我要向小兄弟购买的是珍贵情报,和害人虎豹!” 小童眼珠一转,含笑说道:“好,相公请出手吧,常言道:‘一分行情一分货,十分行情买不错’,但看你出甚么价钱,我便供给你何等货色。” 金不换仍取出那一锭黄金,但这回却未把“黑美人珠”一并取出。 他把黄金递向小童,微笑道:“小兄弟,我出十两黄金!” 小童接过黄金,在手中掂了一掂,扬眉说道:“相公,我卖给你一张豹皮,豹皮中,并卷有你最所关怀的一件情报,够么?” 金不换点头道:“够了,豹皮现在何处?” 小童道:“在这镇南五里的‘鲍家祠堂’之内!” 金不换皱眉道:“原来不是现货。” 一语才出,小童便接口笑道:“相公莫要不信,我只要告诉你情报来源,你便会亳不怀疑地,让我把这十两黄金,拿得走了!” 金不换“哦”了一声,说道:“小兄弟且说说看,你这值钱情报,是从何处得来的?” 小童笑道:“我是由观音托梦……” 说至此处,双手在胸前合十,极为虔诚地,庄容续道:“相公知道么?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的观世音菩萨……” 金不换一听“观世音”三字,果向小童挥手笑道:“小兄弟,我一向敬服‘观音’,当然相信观音托梦,决非虚语,多谢你传言指点,这锭黄金,是你的了!” 小童边把黄金揣入怀内,边又笑道:“观音菩萨要我请相公与这位老人家,快点赶去城南‘鲍家祠’,因为那张豹皮,暨皮内所裹之物,都十分珍贵,小心被其他人士,捷足先得!” 话完,身形一闪,便自退去。 金不换目注萧三,含笑说道:“萧兄,我们好不容易才与殷世官取得联络,应该照他指点,快些赶去!” 萧三叫来店家,结算酒帐,但却双眉微蹙,似乎有所考虑。 金不换笑道:“萧兄,你又在想甚么事?” 萧三答道:“我有点嫌那小童的一双眼珠,滴溜乱转,神态有点滑头,遂在猜测他究竟是何人所派?” 金不换笑道:“小弟起初看法,也与萧兄相同,但转念一想,‘观世音’之事,外人难知,心中遂也释然,何况……” 说到“何况”二字,他剑眉微轩,目光如电,又道:“何况即使这小童是‘红斑人豹’鲍南山所差,企图骗我们前往‘鲍家祠’,上其恶当,我们也该毅然前往,与鲍南山面对面地作一决战!” 萧三点头道:“对,老弟说得对,我们不管对方用意善恶,都该立即赶去。” 两人出得酒店,赶往镇南,五里路程,还不是晃眼便到。 但这镇南荒败异常,出镇便是一片坟冢高低,蔓草凄迷的乱葬岗,“鲍家祠”便建在这片乱葬坟冢之间,并显因鲍姓后人没落,未加修葺,祠堂又蛛丝网尘封,十分颓坏! 时是夜间,磷火飞飘,寒风峭厉,难怪不见人踪,若是胆小者身临其境,定会毛发竖立,甚至于起上一身鸡皮疙瘩。 金不换在祠堂以外约丈许之处止步,向金漆褪落的“鲍家祠”三字看了一眼,轩眉笑道:“萧兄,江南山川秀美,佳景极多,殷世官又是不同凡俗高绝人物,我不信他竟约我在这等地方……” 话犹未了,萧三便怪笑说道:“我也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且来个新鲜别致的‘以酒敲门’,祠中若有妖魔鬼怪,也让它们尝些剩酒残羹,醉上一醉……” 语音才落,酒香挹人,从口中喷出,酒杯口大小的无数星光,向祠堂大门飞去了。 这是“龙钟酒魅”萧三最拿手的“酒雨飞星”独门绝艺! “鲍家祠”的两扇木门,早已朽败不堪。 自然难禁内家绝艺,被这片“酒雨飞星”击得粉碎! 祠门一碎,金不换口中便低低“咦”了一声! 萧三问道:“老弟有何所见?” 金不换笑道:“祠堂中,亳无灯火,十分黑暗,但我却在祠门被萧兄以‘酒雨飞星’击碎的一刹那间,瞥见供案上有卷东西,确实像是豹皮!” 萧三听得真有豹皮,身形一晃,便闪进祠门,晃着火摺子! 金不换深知“红斑人豹”鲍南山,极工心计,深恐萧三中伏上当,遂赶紧与他一同动作,并默运神功,防范不测。 祠堂长案以后,设了些神像牌位,供桌左右,也各有一尊夜叉鬼卒的狰狞塑像,或举铁牌,或擎钢叉的,巍然站立。 金不换目光一扫,诧异说道:“奇怪,这是‘鲍家祠’,又不是‘城隍庙’,怎的塑上两尊勾魂鬼使则甚?” 萧三失笑道:“老弟,我们是来‘斗豹’,或‘接受情报’,又不是来欣赏庙宇,管他塑像多少,或当与不当则甚?” 这时,因萧三业已晃着火摺子,遂看得清清楚楚,神前长案之上,果放着一卷黑色豹皮! 萧三笑道:“金老弟小心了,鲍南山的弟子‘黑豹’袁刚,死在你‘要命金钱’之下,如今既有‘黑色豹皮’出现,可能是鲍南山衔仇茹恨,要施展甚么恶毒手段?” 金不换笑道:“我不怕他,也正等着,萧兄且把豹皮展开看看,其中是否藏有贵重情报?” 萧三一朝曾被蛇咬,十年都怕井绳,从祠外飞身时,早就随手折了一根白杨树枝在手! 如今,他就用白杨树枝,挑开豹皮卷儿。 谁知豹皮卷儿之中,所包藏的,竟是一只酒杯粗细纸卷。 纸卷不能再用树枝挑拨,萧三遂先凝玄功,使十指成钢,然后再慢慢开展。 对方居然似在存心逗人,酒杯粗细的纸卷之中,还有枝笔管粗细的小小纸卷。 萧三气得正要发火,金不换已含笑说道:“萧兄何必动怒,且看个彻底如何?对方不会是无聊作弄,他既有这等措施,必具深刻涵意,我们就算上次恶当,也增加不少见识!” 萧三道:“好,我就再把这笔管粗细的小小纸卷打开,倒要看看留这豹皮之人,究竟是弄甚玄虚?反正就算它在纸卷之上,满染‘无影奇毒’,也奈何不了我业已化指成钢的内家罡炁!” 一面说话,一面便自展开纸卷! 这枚小小纸卷,卷得极紧,共有十数层之多,等萧三慢慢开展完华,方看见纸卷的最内层,只有一个“仇”字! “仇”字才一入目,金不换剑眉微蹙,失声说道:“萧兄小心,这是……” 他想说的话儿,原本是:“萧兄小心,这是‘红斑人豹’鲍南山所设圈套,不是‘殷世官’兄或‘观世音’菩萨,向我们传告情报……” 但是,金不换刚刚说出六个字儿,已有六般厉害埋伏,向他与萧三,发动猝然袭击! 长桌供案之后,本供有两尊神像,以及祠堂中少不了的神主木牌,如今排列满桌的无数木牌,首先“砰’然一声,完全自爆! 无数木牌,爆成无数横飞碎木,其中并弥漫了一片带有奇异香味的浓浓白烟! 两座神像的肚腹,倏然爆开,腹中射出了“铁翎箭”、“飞鱼刺”、“倒钩镖”、“毒菩提”等四种为数不下百十件的厉害暗器! 先前,他们在酒店之中,也受过多种暗器袭击,但由于金不换怀中的“黑美人珠”力量,对方意在示警,不在伤人,故而全是上下斜飞,未造成任何伤害! 如今,情况不同,“黑豹皮”中,藏了一个“仇”字,显然对方是要为“黑豹”报仇,预先算准金不换、萧三所立方位,百数十件暗器,完全照他们身上招呼! 当空先蔽浓烟,遮掩目力,使这两位武林奇侠,几乎闪无可闪! 尤其萧三把一身内家罡炁,全聚双掌,化指为钢地,防御纸上有毒之际,其他部位,自然便来得软弱! 尚幸金不换知道情况不对,一面发话提醒萧三注意,一面已抢步当前,儒衫大袖双飘,倏然拂去! 这一拂,拂得及时,“呼呼”两阵劲风,随着衫袖蜷出,卷飞了大片浓烟,和无数暗器! 但一来暗器为数太多,无法仓促拂震得尽! 二来这些暗器,不是用手发出,而是由爆炸激射,力量特强! 故而,威震江湖的“龙钟酒魅”萧三,和“江湖败子”金不换,在侥倖之中,仍挂了彩! 萧三由于被金不换抢步当前,代为防护之故,受伤较轻,他只在右上臂肉厚之处,挨了一根“铁翎箭”! 金不换可惨了,他挨了两根“飞鱼刺”,一枚“毒菩提”,尤其左腿上的一只“倒钩镖”,入肉近寸,真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有点龇牙咧嘴。 但这些还不是最凶厉的袭击! 最凶猛,最厉害,也最意料不到的袭击,是来自左右两侧! 神案左右的“勾魂鬼使”,不是泥塑木雕,而是真人装扮! 他们的卖相,本是一个双手执着一根“五股托天叉”,一个则左手执着一面令牌,右手执着一根“追魂铁链”! 如今一见金不换、萧三全都中了淬毒暗器,不禁狂喜,左边执叉的鬼卒,闷声不响,双手举处,恶狠狠的照准金不换后背,一叉插下! 他够狠够毒,未发出半丝招呼,但“五股托天叉”飞刺的破空微响,却逃不过金不换的奇聪耳力! 金不换身处这般艰困之下,本领再高,也无法从容闪避! 但他听得出,破空之声是重型兵器,所攻之处,又属“脊心”死穴,若容对方刺中,哪里还有命在? 万般无奈之下,他拿出了看家本领。 先施展极上乘的缩骨神功,双肩微抖,身形便矮了一半! 同时施展的,还有他最得意的绝学“度厄十三招”中的一式“灵狸翻空”! 身形一缩一翻,那柄“五股托天叉”险煞人的掠着金不换刺过,几乎挑散了他的发髻! 那个扮“勾魂鬼使”之人,十拿九稳的一叉猛力刺空,身形自然前倾扑出! 像金不换这等绝世高手,绝不会完全挨打,从在百险千艰中,他也要设法还手,争取主动。 但身上多处带伤,又在匆忙翻身缩骨之下,他也无法施展甚么神奇反击招术,只有乘着身形???“五股托天叉”下电疾翻转之际,右足向上一挑! 够了,由于对方是一叉刺空,身躯前扑,这一足正好挑中了他的胯下! 一声厉嗥,那勾魂鬼卒被金不换一足“倒挂金钩”,踢得凌空飞起! 天下巧事太多,正在此时,右边手执铁牌,铁链的勾魂鬼使,也对萧三发动猛攻! 他的攻击更厉害,是左手令牌中射出一片惨绿火焰,跟着“勾魂铁链”猛扬,向萧三头顶的“百会”大穴,凝足全力砸下! 攻得阴,也攻得狠,但萧三却连躲都不必躲上一下! 因为另一名被金不换一足飞挑,踢中胯下,而身形横空飞来的持叉鬼使,恰好作了萧三的挡箭牌,作了他的替死鬼! “波!呼!噗!” 这是甚么怪声? “波”!是持叉鬼使,被持链鬼使生生把头颅砸爆之声。 “呼”!是令牌中所喷惨绿火焰,射中持叉人身上之声! “噗”!则是萧三太恼火了,趁着有人作了他挡箭牌的刹那空隙,又向那持链鬼使施展他成名绝技“酒雨飞星”! 一片酒香过处,满空绿火,被逼得倒飞而回,完全反落那喷火烧人的持牌鬼使身上! 火光既呈惨绿,其中必含磷质! 加上酒能助燃,那名手持令牌、铁链的勾魂鬼使,立即成了全身罩满碧焰的可怖火人! 他吓得亡魂俱冒,丢掉令牌,铁链,就地连滚,像一圆大火球般,滚向祠堂之外! “飕!” “轰隆!” 又是甚么怪声? 第一声真够怪的,萧三在施展“酒雨飞星”之际,居然有件小小的东西,“飕”的飞进他口腔之内! 萧三方大吃一惊,便听得金不换的语音说道:“萧兄别惊,这是解毒妙药,我们所中的暗器,均有剧毒,你赶紧嚼碎服下!” 萧三闻言,自然服下了金不换投向自己口内的解毒丹丸! 这时,“轰隆”一声巨响,那本已破败的“鲍家祠”几乎被震倒一半! 断壁颓垣处,火光通明,居然有数十名劲装江湖人物,把废祠团团围住! 萧三眨眼一看金不换,发现他身上居有三四处血渍,尤其在左腿部位,一片殷红,似乎伤得厉害。 他眉头深蹙,低声问道:“老弟,老弟,你……你伤得怎样?” 金不换苦笑道:“两根‘飞鱼刺’,一枚‘毒菩提’,都被我当时拔出,但左腿一镖,却因镖有倒刺,加上避叉翻滚,入肉太深,一时难以取出,故而我们与对方动手,务宜速战速决,不能耽误时间,否则毒侵脏腑,加上失血过多,便将大费手脚!” 他一面发话,一面已伸手在自己腰胯之间,接连点了几点! 萧三知道他是截脉止血,并阻挡镖毒内攻,遂悄声说道:“老弟尽量固本培元,调气疗伤,这帮该死东西,由我对付,我只中了一根‘铁翎箭’,伤势根本不重!” 两人边自低语,边自神态安详,走出“鲍家祠”外! 第五回 绝代双娇娃 悬崖斗生死 萧三说至此处,因见高小红珠泪纷流,有点说不下去。 高小红银牙一咬,朗声说道:“自古好人无恶报,由来急病乱投医!赌就赌一下吧,万一赌输我愿陪金大哥同下黄泉,以性命作为赌注……” 萧三也觉除此毫无别策,遂目光一扫四外,皱眉说道:“这里不行,我们找个安静避风,而不虞人扰的秘密所在!” 高小红道:“船上如何?” 萧三喜道:“船儿泊与波中,易绝俗扰,自是将息疗病的绝佳之处。但是一时之间,却去哪里找船?” 高小红不等萧三再往下说,便自接口道:“萧老人家大概还不知道,此处距离太湖湖岸,并不甚远,我就是得讯金大哥和你在此,划船疾驶,急忙赶得来的!” 萧三道:“这样说来,高姑娘的船儿还在?” 高小红点头道:“我因想邀同金大哥赶去‘西洞庭山’,排解‘绛雪仙娃’长孙姊姊与‘幽灵门’林门主之战,故而舍不得丢下一条业已购买下来的不大不小的船儿,而命船家停在湖岸僻静处等我!” 萧三大喜道:“那太好了!高姑娘请带路,我来抱金老弟,上船后,立即缓驶‘西洞庭山’,倘若这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赌赢,则金老弟含笑还魂之际,那岂不便正是长孙宫主与林门主干戈平息之时……” 高小红一面听得连连点头,一面接口道:“萧老人家恶斗甚久,不宜过份劳累,让我来抱金大哥吧……” 她根本不顾金不换满身血污,一俯身把这位“江湖败子”轻轻抱起。 但才一入抱,高小红便失声叫道:“金大哥的腿还有一支镖呢,怎么还未拨出?” 萧三叹道:“那叫‘倒钩镖’,极为歹毒,镖上倒刺入肉,若想拨镖,至少也要带上杯口大小的一块血肉,我因金老弟奇毒未祛,情况危殆,不敢使他失血过多,等到了船上时再看看情形再动手吧!” 高小红见金不换伤毒如此,心疼得珠泪连连,悲声说道:“‘红斑人豹’鲍南山的‘倒钩镖’也是绝毒之物,不宜任它长留体内,上船后,还是为金大哥立即拨出的好,至于失血过多一节,倒不必考虑,因我身边有对止血收口,最具神效的‘冰莲散’和‘白獭髓’呢!” 萧三慰然道:“高姑娘身边有此妙药,自然再好不过,尤其那‘白獭髓’属于伤科圣品,功能接骨生肌……” 高小红边行边自叹道:“‘冰莲散’是先师遗赐,‘白獭髓’则是‘蓬莱蕊珠宫’中之物,我身边有一小瓶,便是‘蕊珠宫主绛雪仙娃’长孙姊姊送给我的。” 萧三猛然想起月夜深山的相士之卜,不禁“哎呀”一声,说道:“哎呀,原来‘怀珠则安’那个‘珠’字,竟有‘黑美人珠’和‘长孙玉珠’等双重涵意,看来冥冥中数既前定,金老弟的这次灾危,虽极凶险,总还过得去呢!” 高小红自然莫明其妙,一头雾水,诧声问道:“萧老人家,甚么叫‘怀珠则安’?” 这时,萧三已远远瞥见一片水光,知道已近湖岸,遂在举步间把金不换此间遇卜之事,告诉高小红,并向她含笑问道:“高姑娘,你既与长孙宫主订交,可知他族中有位长老,叫‘永卧之龙’长孙子房!我和金老弟均判断那位仙风道骨的高年相士,多半就是他呢。” 高小红苦笑道:“我和长孙姊姊,虽然订交,却根本无暇互作深谈,哪里知晓她长孙一族中,有无这么一位精于风鉴长老……” 说至此处,业已驰到湖边,高小红向芦苇丛中,低声一啸。 果然,不多时后,橹声微闻,从芦苇深处,摇出一条中型画舫。 萧三见不单有船,还是条华丽中型画舫,心头自然暗喜。 船距岸边,尚有三丈开外,高小红已施展绝世轻功,抱着金不换,纵上船去。 萧三自更飘身随登,高小红立向船尾摇橹的舟子说道:“甘老三,你将船驶向‘西洞庭山’,但请尽量保持平稳,我们要在舱中,为人疗伤治病!” 船尾的摇橹舟子,连声应诺,立刻掉转船头,如箭驶去。 萧三进得舱中,因金不换所中“倒钩镖”,是在左腿近股处,虽知高小红乃金不换红妆好友,两人已可不避嫌疑,但有第三者在侧,仍不宜要她动手,使高小红过份尴尬。 故而,他不为金不换褪却中衣,只把伤处衣裤,撕去一片,向高小红含笑说道:“高姑娘把‘白獭髓’和‘冰莲散’准备妥当,我要替金老弟挖肉拔镖了,千万莫令他失血太多才好!” 高小红连连点头,取出一只小小玉瓶,和一包粉红色的药粉。 萧三见金不换中镖之处肤色,已有酒杯口大小一片,完全紫黑,遂取柄小小玉刀,觑准伤口四周,电疾一剜一挑! 他的手法够快,但金不换的伤口四周皮肉,仍是一阵急遽颤动! 金不换在肉痛,高小红在心痛! 这位“刁蛮铁胆小龙女”,如今是亳不“刁蛮”,“铁胆”也变成了“仁肝慈胆”,心疼情郎的滚滚珠泪,从大眼眶中,不住滴落! 跟着,一股紫黑血液,从伤口狂喷而出,萧三遂赶紧大声叫道:“高姑娘,上药!” 高小红早就在等此信号,一闻萧三发话,先向金不换左股那令她触目伤怀的血窟窿中,先滴了三滴“白獭髓”,然后又是一包“冰莲散”,敷了上去! 这两样都是难求罕睹的武林圣药,自具莫大灵效! 狂喷鲜血,立告停止,双目紧闭的金不换似也流露出一种痛苦已失的舒泰神色! 萧三笑道:“来,高姑娘,我们各凝内力,为金老弟隔体传功,引导‘黑美人珠’药效,使之归正路。” 于是萧三掌贴金不换后心,高小红掌贴金不换头顶,内力真气不绝由“脊心穴”和“百会穴”的部位,缓缓传入。 起初金不换仍昏睡沉沉,亳无感应! 约莫顿饭光阴以后,萧三突地霍然喝道:“高姑娘小心,金老弟的体内,有一股绝大潜力,似乎即将蠢动,我直到如今,仍拿不准究竟是‘红斑人豹’鲍南山的独门奇毒?抑或是‘黑美人珠’的罕世药效?” 这是由于萧三掌贴金不换后心,遂容易发觉他体内情况,并不是高小红大意粗心,或功力有所不逮。 萧三语音方落,高小红苦笑道:“这原是桩赌命之事,如今更说不上不赌,只有一试天命!总之,金大哥若有三长两短,高小红立即相从地下,不令他黄……泉……寂……寞……” 说到最后四字,高小红的语音,突告颤抖起来…… 因为,她那只玉手,虽然贴在金不换头顶“百会穴”以上,也觉察出有股气劲,在金不换体内急速不停地,游走……膨胀…… 果然,迹象越来越明显了。 金不换目仍未张,口仍未开,但脸色却在发红,身躯却在发抖! 萧三与高小红,交换了一瞥眼色! 这眼色中,有惊喜,也有询问。 他们没有开口,但从彼此的“坚毅眼色”中,业已获得默契,就是咬紧牙关,继续下去,赌一个是祸?是福? 脸上的红度,越来越深! 身上的热度,越来越大! 又是顿饭左右的光阴过去,金不换的一张俊脸,业己三度变色! 平素,他是面如冠玉,但白里透红,堪称风神绝世! 身受重伤,中奇毒,加上失血过多,他的俊脸,遂第一度变色,变得亳无血色,其白如纸! 但上得船来,经萧三、高小红各凝真气,为他隔体传功,身躯开始发抖后,脸上便第二度变色,是越来越红,彷佛皮下在大量充血。 如今,不是红,成了紫,并有点肿,有点胀了,故而应该说是第三度变色! 高小红嘴虽在硬,心却在跳!她是无可奈何,才不得不如此作法…… 牙关虽咬得紧,眼泪却往肚里吞! 看了平时的白面书生,这回也几乎已变紫面厉鬼!高小红的牙关终于也咬不住了…… 先是一降强忍已久的如倾情泪,湿透她胸前的红衣,然后,她悲声叫道:“萧老人家,我……我……我看……” 她语音带颤的“我看”两字才出,情况又生急变! 金不换本来是无法开口说话,睁眼看物! 如今却突然睁开双眼! 不睁眼还好,这一睁眼,却把高小红睁得珠泪狂倾,芳心尽碎! 因为金不换的一双俊目,平时是太美了,对女人,他的目光中,是一片情,对男人,他的目光中,是一片义,对整个世界,他的目光中,是一片爱…… 如今,这双俊目,这对星眸,却一点不美,简直瞪得宛如铜铃,十分可怕! 目光中的情、义、爱,均告荡然无存,变成了一片火! 以“火”形容,应该十分恰当,金不换从双眼中,所流露,所喷射的,全是一片赤红! 慢说按在金不换头顶的那只高小红的玉手,早已收了下来,连贴在他后心的萧三那只手儿,也颤抖着垂了下去! 情况又变…… 金不换先睁了眼,又开了口! 世间事,往往有适度配合,在金不换目光中,充满情、义、爱时,他口儿一开,不是义士之歌便是英雄之笑! 如今,他目光中充满血红烈焰时,口儿开处,所发出的,便是一声凄厉怒吼! 当空一片红光! 不是金不换的火般目光,化为实物,而是从他口中喷出了大量鲜血! 血喷,人飞! 金不换平躺中的身体,突然跃了起来,但绝不是甚么“鲤跃龙门”的内家身法,而是像一具活僵尸般,直挺挺地,一跃而起! 砰!哗…… 噗通……噗通…… “砰”和“哗”,是整个舱顶,都被金不换的身躯撞碎之声! “噗通,噗通”是他身躯冲出舱外,坠入太湖之声! 奇怪!一人落湖,怎会有两声“噗通”呢? 高小红眼看金不换这情况,知道自己空自喂了金不换整整一粒“黑美人珠”,仍难为他绾魂九幽! 他的奇毒已发,他的肝肠已裂,他的一世英名,已化南柯一梦! 自己有言在先,倘有三长两短,立即泉下相随,决不使金大哥九泉孤独! 金不换有如此红妆挚友,委实死而冥目,他真是一点都不寂寞,都不孤独,第一声“噗通”才响,第二声“噗通”随来,高小红穿窗赴水,几乎是搂抱着她的金大哥,一同作了波臣! 这是金不换和高小红的情况,萧三和那位船夫呢? 他们都在翻白眼! 船夫是吓的直翻白眼,萧三是急的直翻白眼! 他也是江湖义侠,不是舍不得与金不换、高小红齐死,而是不相信苍天不佑吉人,在猛翻白眼,盼望奇迹! 奇迹会出现么??? 这位“龙钟酒魅”啸傲风尘,列名当代武林的二十顶尖高手,人又足智多谋,平素几乎事事顺遂,极少碰到这等极端不利,束手无策,只有在那里猛翻白眼的情况…… 故而,应该让他多翻一阵白眼,应该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去等待奇迹! ×      ×      × 西洞庭山! 西洞庭山,又称洞庭西山,与洞庭东山,是太湖之中的两大名山。 它又称“夫椒山”又称“包山”,根据“吴地记”所载,说:“包山下有洞穴,潜行水底无所不通,号为地脉。” 如今,在这洞庭西山靠东面的一片山坡之上,有位白衣儒生,迎风负手,眺望着万顷沧波,口中喃喃说道:“她已独霸江淮,还想奴役百派,显然心雄百丈,是位一代女杰,她应该不会食言背诺的……” 这位喃喃自语的白衣儒生,论年纪,约莫在二十一二岁,论相貌简直太漂亮了,纵令宋玉再世,卫玠重生,也一定比不上他的秀美! 尤其,在极端秀美中,另有一股寻常美男子所无的英姿,使他格外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就在他自语的“食言背诺”四字才一出口之际,一片朗笑,突然凌空飞坠! 白衣儒生大吃了一惊! 因为他不相信有人能瞒过自己的耳力,悄然到了峰顶。 他侧目旋身,瞥见有一条如仙白影,从六七丈以上的峰顶飘降。 来人的轻功身法,美妙得几乎已罕世无俦,却未引起白衣儒生的太大注意。 一来,他早就知道,前来赴约之人,应该具有绝世身手。 二来,有一样更吸引他注意的东西……近峰顶处,有个黑黑洞穴。 刚才,他所立角度不同,看不见峰顶有洞。 如今,临湖观波,负手闲步,变换了所立位置,才在不同的仰望角度下,有此发现。 既然发现洞穴,白衣儒生遂知对方是比自己到得更早,而不是身法高明使自己莫测行迹。 这时,白影已落地。 他是位白衣儒生,论年龄,与另一位互相仿若,论貌相,也英挺秀美,约略相等。 纵或略有上下,也是春花秋月,各擅胜场! 先来白衣儒生,心神微定,目注从峰顶飘降的后来白衣儒生,扬眉问道:“尊驾就是‘幽灵门’的门主,‘飞鸿仙子’林如雪么?” 后来白衣儒生点头笑道:“说得不错,尊驾应该就是东海蓬莱‘蕊珠宫’的宫主‘绛雪仙娃’长孙玉珠了?” 先来白衣儒生低“哼”了一声,颔首答道:“你也猜得不错。” 妙极了! 这两位原来均是名震当代武林的巾帼奇英,偏偏又不约而同,均白衣儒冠,作了男子打扮。 长孙玉珠道:“林门主,你约我一会,是为了何事?” 林如雪道:“不单是我约你,你也约了我,可见得我们是各有心事。” 长孙玉珠目光向四外一扫,轩眉笑道:“好,四顾无人,沧波万顷,长孙玉珠愿意在这样环境下,与林门主一倾肺腑,说上几句心腹之言。” 第六回 玉面小飞狐 毒杀幽门主 那女人自语未毕,瞥见金不换业已现出了满头青筋,遂一声长叹,电伸玉指,点上了金不换的“三元大穴”! 而她这一点,点得金不换双目一睁,精神大振,他发现身边居然有个湿衣贴体,玲珑凹凸的绝代佳人。 但可怜的是,金不换一来神智仍在昏迷,二来他根本不曾见过林如雪,对长孙玉珠也只是在“招魂坳”中,扮作观世音形相的匆匆一面,以致虽知身边有位美女,这美女并目中含泪,宛转投怀却不知怀中美女,究竟是“绛雪仙娃”?抑是“飞鸿仙子”? 如今,一切的侠义身份,都必须撇开了! 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身受药力控制,急于需要女人的男人,一个是甘愿献身的女人! 下面的情况,就不便写了,只能说是风光旖旎,但由于男方是神智昏迷,拚命发泄,女方是含泪献身,以致双方心中,均没有一点旖旎滋味! 雨散云收,金不换仿佛软瘫了地,又晕倒在洞中石上。 那位新承雨露,但仍身份不明的女人,再替金不换略诊脉象,脸上浮现一丝慰然苦笑,结束衣裳,悄然离去! 梦醒! 谁的梦醒?甚么梦醒? 作梦的人,是当代武林二十高手中,出乎其类,拨乎其萃的“江湖败子”金不换! 金不换所作的梦,共有两场。 第一场,是险恶无比的噩梦,第二场,是旖旎绝顶的“风流梦”。 醒来之人,假如曾经做过甚么特殊梦境,则于醒来之后,一定会回味梦中情趣! 金不换自也如此! 对于第一场梦,他记得清清楚楚,怎样在“鲍家祠堂”中,中伏受伤,怎样把自己身边仅剩一粒的解毒灵药,喂了“龙钟酒魅”萧三,怎样力拚围敌,毒发倒地,怎样高小红突然赶到,在奄奄一息之下,喂自己服食那粒凌公子所赠的“黑美人珠”,怎样自己觉得丹田奇胀,全身发热,血管欲爆,无法忍耐地,腾身撞碎船舱,坠于太湖,高小红仿佛也甘愿同死的,一同落水? 后来的事情,风光旖旎,属于第二场梦,金不换却模模糊糊,根本记不真切! 他只晓得自己全身火烫,再被冰冷湖水一激,便神智顿昏,失了知觉! 知觉再复时,似乎是在一个四周波涛的小洞之中,身边并有个白嫩嫩、香喷喷、软绵绵、赤裸裸的女人! 那女人对自己太好了,她完全温顺,毫不抗拒,咬牙忍受,含泪承欢,而自己——自己却不像人,像头野兽…… 然后,在极愉快,极松驰,生平从未享受过的狂欢之下,又失知觉……想到此处,金不换不好意思再想了,霍地跃起! 嗯,是水洞,躺身处是方圆大不逾丈的一片石地,此外四周是水! 自己则全身赤裸,湿淋淋的带血衣裳,放堆在身边石上。 金不换自然知道前一段的所谓“噩梦”是事实,并不是“梦”。 他以为第二段的风流狂欢,才是真正梦境! 但如今看了周围环境,以及自己身上情形,才知道第一段固是事实,第二段也是事实! 于是,他一面不顾水湿,赶紧穿衣,一面推测那位含泪献身,贞红在石,救了自己性命的可爱女子,到底是谁? 由于金不换根本不知道长孙玉珠与林如雪在“西洞庭山”决斗之事,甚或他也不知道长孙玉珠身份与林如雪之名…… 故而,他对那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可爱女人,略一推测后,便下了自以为是的判断。 他的判断,那女人定是“刁蛮铁胆小龙女”高小红! 这推断,相当合理! 一来,高小红是与他同时落水,并且表示愿作同命鸳鸯地,在水波中抱住金不换。 二来,别的女人不会凑巧在此,更不会对自己关心,把女孩子比生命更宝贵的贞操,在这水洞石上,平白断送。 合理虽颇合理,却有一点令金不换想不大通! 那就是高小红既先愿共死,后甘献身,为何又在真正作了鸳鸯之后,舍弃自己而去? 想不通,用用功! 金不换在水洞中静坐用功,是既因脑中纷乱,需要静心用神,又需察看体内奇毒,是否业已祛尽…… 这一察看之下,发现不单奇毒尽祛,并还真力稍增! 金不换有点明白了,他明白性命果是“黑美人珠”所救,但可能整粒服食,用量过多,以致血管欲爆,亢阳大兴,把灵药变成春药! 等到雨露一施,不但弥祸无形,反而略为增强了自己的真气内力。 这样一想,当然更感谢承受雨露的那个女人! 此时金不换突然又自以为明白地,明白了! 他认定那女人是高小红,如今又认为高小红基于女孩子的娇羞本性,并避免自己在神智恢复后的难堪尴尬,才悄然先行离去。 越想越通,金不换急于离开水洞。 所谓“急”,是急于寻找高小红,金不换不是始乱终弃的薄倖男儿,他要对自己的兽性行为负责,他要赶紧找到高小红,向她求婚,使这“小龙女”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大家并不说破,在洞房花烛,行将再度作刘郎时,才对她深深致谢…… 谁知那“可爱的女人”,根本不是高小红,金不换这种想法会不会错中铸错? 那女人究竟是谁?是长孙玉珠么,她在何处?是林如雪么?人在何方? 高小红虽未与金不换同赴“巫山”,却一同落水,她的下落如何? ×      ×      × 一枝笔,难写几头事,必须剥蛹抽丝,加以奇妙组合! 长孙玉珠,林如雪,是对金不换关系密切,也是本故事中的三位女主角,自然对他们谁也不能冷落。 妙的是她们三人都在太湖落水,却都没有死! 她们的情形如何? 情况各有不同,长孙玉珠是在蒲团之前,高小红是在鱼网之中,林如雪则是在她“幽灵门”门主的宝座之上。 为甚么说长孙玉珠是在蒲团之前呢?因为蒲团上还盘膝趺坐了一位看不出年龄大小,妙相庄严的比丘尼,她闭目垂帘,似正入定,长孙玉珠则神情憔悴,满面泪渍地,跪在她的面前。 有蒲团,有女尼,这所在自然是座尼庵,但尼庵位于何处,却不晓得。 长孙玉珠在那白衣女尼前,跪了多久,也不知道。 这是夜间,窗前月影在移…… 月影由移而淡,由淡而没。 祠堂内的佛前油灯,遂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内,显得特别光亮。 妙相庄严的女尼,突然睁开了那双充满神光,也充满智慧的妙目,与长孙玉珠,眼光一对。 长孙玉珠原本泪已渐收,这一与女尼目光相对,泉流珠泪,竟又夺眶而出! 女尼未惊,未怒,只是目注长孙玉珠,微微摇头一叹。 长孙玉珠泪珠流得更多更快,几至失声,并膝行而前,一头扑入了女尼怀内…… ×      ×      × 为甚么说高小红是在鱼网之内呢? 因为她正被一位雨笠渔簑的老人,裹在网中,极为费力地,从水下捞起。 由于网重,那老人所戴竹笠,往颈后一推,露出了盈头白发,并自言自语,“咦”了一声,说道:“这条‘金线鲤王’总算经过十三年的努力,被我用罕世香饵,诱来入网,但怎会这种重法?难道区区十三年的时光,它竟能够长大到百斤以上吗?” 自语至此,网已出水,那白发老人目光注处,不禁又惊又喜! 惊的自然是网中沉重之故,是网得了一位仙姿绝世的妙龄女郎! 喜的则是这妙龄女郎的怀中,竟紧紧抱着一尾怪鱼! 那怪鱼长约三尺,似鲤稍窄,似鳗稍宽,背脊上有一条极粗金钱,重量则在二十来斤上下。 白发老人一面解网,一面慨然叹道:“真是‘天下奇事,莫非前定’,想不到我费了无穷心力,备得罕世香饵,仍未能诱来这条‘金线鲤王’,它却被一个落水晕迷的妙龄女郎,紧紧抱在怀内!” 这时,他已把高小红解脱出网,先用特制鱼篓,盛装了那条“金线鲤王”,然后便替高小红诊察脉象。 一诊之下,失惊说道:“原来这位姑娘竟有这好一身内家功力,难怪她能于昏迷之际,十指如钩,把这‘金线鲤王’,不知当作甚么重要东西,紧紧抱住不放!只可惜她虽得异宝,却已魂游墟墓,除非……除非……除非……” 白发老人一连说了三个“除非”以后,目光突然呆滞起来,凝视太湖水面,口中“喃喃”…… 所谓“喃喃”,自然是低声自语,离远了听不见,但在近处,却可听出这白发老人,是在反反覆覆地不断说着:为人?为我?为人?为我?四字。 时光也夜了,天空中有一轮月,她心中也有一轮月! 风停,波静,水中的月,和天上的月一样的那么光明,那么净澈! 但更净澈的,却似乎是那白发老人的脸! 老人的脸色,比月更净,老人的目光,也比月更朗! 他不再看那光芒净澈都比不上自己的“水中月”和“天上月”了,他先背起内盛“金线鲤王”的特制鱼篓,再双手捧抱起高小红,踏着极为安稳,毫不犹豫的步伐,向岸边山坡上一座小小草屋走去…… ×      ×      × 落水的三位姑娘,林如雪比较神气! 因为她换过了水湿衣裳,不再狼狈,而是威风凛凛的坐在她“幽灵门”门主的堂皇宝座之上! 两名美貌使女,侍立身后,正是曾在燕赵路上,向金不换、萧三送裘送酒的红绡、白苧二女。 林如雪秀眉微蹙,似乎有点不耐烦,把脸儿微偏,向白苧问道:“副门主既有事外出,胡供奉与鲍供奉却谁在总坛?” 白苧躬身禀道:“回门主,鲍供奉是被副门主邀请外出,胡供奉则在‘古月轩’内。” 林如雪道:“你去‘古月轩’,请胡供奉移驾‘飞虹水榭’,就说是我有事相商。” 白苧喏喏连声,走出大厅,林如雪也从门主宝座上站起身形,意兴阑珊地,伸了一个懒腰。 红绡相当识趣,立即摒散厅中值役弟子,侍同这位“飞鸿仙子”,回转她安寝之处,风景幽美的“飞虹水榭”。 林如雪刚到水榭,宽却外衣,喝了半盏“碧螺春”茶,那位在“幽灵门”中,位居右供奉的“玉面飞狐”胡小庄,便已姗姗来到,向林如雪含笑问道:“门主远游归来,不曾休息,便遣白苧姑娘找我,莫非有甚么要事?” 林如雪伸手请胡小庄落座,等红绡献上香茗,便嘱咐道:“红绡,你与白苧去往水榭曲桥两端警戒,任何人非经我允许,不准擅入。” 红绡、白苧遵命退出,林如雪方对胡小庄道:“胡供奉,我此次远游,发觉四海八荒,英雄辈出,并各具绝学,好??极多,关于明年清明的‘幽灵大会’,和‘血河骷髅宴’……” 话方至此,胡小庄已自笑道:“门主但放宽心,在‘幽灵大会’尚未开始之前,我与鲍供奉互为策应,巧用计谋,业已除却三名罕世强敌,对明岁清明的本门霸业,着实有益匪浅!” 林如雪化身凌公子,携婢远游,着实未与她“幽灵门”中人物,多作接触,故而闻言之下,诧然问道:“甚么强敌,堪称‘罕世’二字?” 胡小庄笑道:“第一个便是‘幽冥教’的教主‘幽冥君王’阎五,副门主嫌他所创教名,与本门冲突,曾嘱先加翦除,我与鲍供奉幸不辱命,不单已把阎五本人,化作劫灰,连整个‘幽冥教’也均冰消瓦解!” 胡小庄以为这是奇功一件,林如雪闻讯之下,必然大喜,要对自己好好嘉勉几句。 谁知林如雪脸上毫无喜色,反而秀眉略蹙,摇了摇头说道:“副门主雄才大略,智慧超人,只是心胸方面,略嫌狭窄,其实‘幽冥教’与‘幽灵门’不过名称略同,算得了甚么重大冲突?阎五本人一身罪孽,死不足惜,他教下无辜弟子,大批遭劫,那就有点过份,甚至上干天和的了!” 胡小庄听得林如雪这等说法,心中颇异,但这“玉面飞狐”,为人一向深沉,她遂唯有点头称是…… 林如雪道:“另外两名罕世强敌又是谁?” 胡小庄道:“一个是‘青衫狂客’宇文狂,他人虽未死,但因生性狂傲,在‘招魂坳’灰头土脸后,已落发出家,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林如雪喟然一叹道:“宇文狂总算还有点慧根,青灯伴佛,贝叶参经,应该比血染江湖,尸横锋镝,好得多了!” 胡小庄目光中闪现得意神色,扬眉说道:“其实真正的罕世强敌,应该属于第三名,他就是在武林二十高手,被推为最杰出人物,与东海‘蕊珠宫’宫主,‘绛雪仙娃’长孙玉珠,并称‘祥麟威凤’的‘江湖败子’金不换……” 林如雪手端“碧螺春”,正在品啜,闻言神色平淡地,把头儿略抬,目注胡小庄道:“金不换怎么样了?” 胡小庄道:“此人一身功夫,委实鬼泣神惊!鲍供奉一路屡加算计,均未得手,反而折了一名爱徒‘黑豹’,直到最后,方把金不换诱入‘鲍家祠’,中了鲍供奉独门奇毒的‘倒钩镖’,他另一爱徒‘白豹’,虽也牺牲,但金不换却也毒发人晕,决无侥倖!不过……” 林如雪见她语音忽顿,注目问道:“不过甚么,胡供奉怎不说将下去?” 胡小庄笑道:“不过有桩怪事,金不换身边竟有粒门主最心爱的‘黑美人珠’,以致有几次良好机会,均为了此珠,不便下手,如今想来,那颗珠儿,定是金不换或萧三仿造……” 林如雪啜了一口香茶,摇头说道:“不是仿造,那颗‘黑美人珠’是我亲手送给他的……” 胡小庄着实大出意外地,失声说道:“这样说来,门主与那‘江湖败子’金不换,岂不是至交好友?” 林如雪领首道:“可以这么说……” 胡小庄颇为尴尬地,“哎呀”一声,苦笑说道:“鲍供奉不知那‘江湖败子’金不换,竟与门主有深切友谊,以致对他下了毒手,这……却怎样对门主交代?” 第七回 疑友作波臣 狂饮图醉死 更何况萧三对金不换的人品,武功,钦崇备至,认为这位尝透酸甜苦辣的“江湖败子”,是维护武林正义的精神象征,是卫道降魔的擎天一柱! 金、高双双落水,萧三几乎当时便身心完全崩溃! 但他犹存万一之望,一面请船家赶紧打捞,一面循着风向、水流,慢慢找寻,希望金不换与高小红,有甚吉人天相的奇迹出现! 直等一夜时光飞逝,船家心力交悴,萧三才粉碎了希冀奇迹的念头,流下盈腮热泪,勇于承认事实…… 于是,他再连寻数日,终无所得,遂厚给船资,赔偿了船家损失以后,飘身上岸,去作两件事儿…… 第一件事,是找到一座山坡小庙,把庙中所有神像,都砸得粉碎! 这是向外泄愤,也是“怨天”!萧三认为像金不换、高小红这等人物,会英年夭折,简直是彼苍瞆瞆,天道宁论? 第二件是喝酒,萧三决定要用酒来求解脱,把自己以醉死! 这是向内浇愁,也是“尤人”!萧三觉得世道茫茫,人间何世,他已了无生趣! 第一件事,办得轻松! 那些泥塑木雕的神像,果然蠢蠢无灵,吃不消萧三的内家真力,被他挥拳飞脚,打踢得东倒西歪,破裂满地! 但第二件事,办起来却不轻松,萧三业已把这小酒店中的所有酒儿完全喝光,却尚未醉死,只眼前恍惚的,有了些朦胧酒意! 酒,虽然是浇愁良药,却不是圣药,“愁”根若是深于酒时,便会“举杯消愁愁更愁”,或是“酒入愁肠,化作伤心泪”了! 萧三便是如此。 往日,他是越喝越开心,今日,却是越喝越伤心…… 目中是泪,腮边是泪,襟前是泪…… 常言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萧三是到了伤心处,这位深于性情的老英雄,业已成了一位泪人儿! 目中含痛泪,口内放悲声,萧三晃了晃面前那只已空酒壶,“咚”的一拳,捶在桌上,凄然叫道:“店家,酒来……” 身兼店主、跑堂、厨师、酒保的唯一店家,看萧三喝酒,业已有点看傻了眼! 萧三连喝两声,他才抢步赶过。 萧三见他还未送酒回来,不禁把双眼一瞪,挑眉怒问道:“店家怎么空手而来,难道是我酒资不够?” 店家哈着腰儿,陪笑道:“爷给了十两黄金,慢说一顿,便喝上十年,也用不完……” 萧三打了一个酒呃,眯缝着约莫已有七八分酒意的醉眼,盯看店家说道:“我已不愿意再看到明天的太阳,哪里会喝你十年?既然酒资还够,快送酒来,我要烈一点的,我大概还有十来斤的量好喝……” 店家陪笑道:“小店家各种酒儿,都已被爷喝光,爷若仍未尽兴,小的愿去其他店中,匀两坛来,但往返至少有十来里路……” 萧三“咚”的一掌,又拍在桌上,说道:“不行,远水难救近火,远酒也难于解渴……” 店家见萧三人已微醉,不太讲理,正愁眉苦脸,不知应如何应付之际,突然一只酒袋,凌空飞来,落在桌上,并有个清朗语音说道:“店家,不要发愁,这里有酒……” 店家大喜,抬头看去,不禁有点微出意外? 原来抛掷酒袋,为自己解围的,竟是个出家人! 一件青布直裰,掩不住勃勃英姿,这位和尚,不过三十上下,好漂亮的相貌,倘若不是顶上光光,真比略显风尘憔悴的“江湖败子”金不换,还要英俊一些! 店家惊奇于和尚带酒,萧三却不管这些! 他根本连给酒人是谁,都未看上一眼,便打开酒袋,向口内猛灌! 这只鹿皮酒袋,制作得极为精美,其中可盛酒七八斤。 如今所贮的,并且是极猛烈的“洋河高梁”! 萧三入喉太猛,约在喝掉一半之际,呛得咳了起来! 青袍大袖闪处,酒袋被那和尚夺过手去,冷冷说道:“不要喝了,若喝得烂醉如泥,却怎么跟我看戏?” 猛然一惊,萧三本已有七八分酒意,喝下这半袋“洋河高梁”后,业已有了八九分的酒意,但在这猛然一惊之下,竟惊散了分许酒意,仍然回复到了七八分的光景! 他惊的是对方好快的手,好大的力,居然能从自己手中,把酒袋夺去…… 这才抬头,仔细打量…… 人,就在桌边,是个仿佛有点面善,年轻英挺的青衫和尚! 面善就是面善,加上仿佛有点字样,自然是由于萧三已酒意不浅! 他眯缝着眼儿,看了又看,忽然失声笑道:“妙极!我老酒鬼生平怕见出家人、道学先生,却爱交酒肉和尚,和江湖败子,你这小和尚烦恼之丝虽除,风流之气未净,似乎还不十分讨厌!既然请我喝酒,便该报个法名,老酒鬼纵然醉死亦当谨记,等你涅槃以后,我在‘孟婆亭’中,或‘黄泉店’里还请,彼此也好交个泉下酒友!” 青衫和尚道:“以人而论,我是‘青衫和尚’,以庙而论,我是‘风雷大师’,以性格而论,你叫我‘狂僧’,也无不可!” “好法名,‘狂僧’!你狂些甚么呢?是文狂?武狂?诗狂?名狂?利狂?还是个剃了光头逃孽债,满身旖旎的色情狂呢?” 青衫和尚冷冷说道:“狂僧无所不狂,青丝剃却,但披了袈裟却仍狂思不断!如今请你莫饮狂酒,暂禁狂言,随同我这狂僧,去看一出狂戏可好?” 萧三被他狂来狂去的,倒狂出一些兴趣,伸出舌头,舐去唇边余酒,怪笑说道:“我们去何处看戏?” 青衫和尚伸手一指窗外沧波答道:“就在这太湖上。” 萧三听得“太湖”二字,眉峰立蹙,说道:“‘太湖’中,多半是出悲剧……” 青衫和尚“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已逃狂世外,你要醉死杯中,彼此谁不是悲剧中人?你难道不以为悲剧比喜剧好看?” 萧三狂笑道:“悲剧当然比喜剧来得给人印像深刻,但我老酒鬼向来热肠,自己不辞以悲剧结束,却愿别人全由喜剧收场!故而若教我写部小说,纵在篇中或许赚你一些眼泪,包管于掩卷以后,不会留给你太多惆怅!” 青衫和尚看了萧三一眼道:“愿噎凄凉倾白酒,不辞肝胆照红尘,这正是你老酒鬼的可爱之处吧!湖上有戏,是喜是悲,如今尚未能定,你到底去不去看?” 萧三问道:“看戏的有多少人?” 青衫和尚道:“不多,只有两个人,你和我!” 萧三又道:“唱戏的呢?” 青衫和尚回答道:“很少,只有我和他!” 萧三不知怎的,适才的七八分酒意,如今似乎只剩下五六分,听得点了点头,怪笑说道:“妙极!妙极,唱戏的是你,看戏的也是你,其中似乎大有玄机?” 青衫和尚苦笑道:“我自己也弄得有些糊涂,竟想多拉上一个你,不然我真弄不清究竟是在台上唱戏?或者是在台下看戏?” 萧三双目一张,神光如电地,点头说道:“这出戏的脚色虽少,但显然是出好戏,我在醉死之前,跟你去上一趟,饱饱眼福也好!” 主意既定,微风悚然,店家目瞪口呆地,空对着酒桌、木椅,和大小空壶空坛,眼前业已失却“龙钟酒魅”萧三,和那既叫“青衫和尚”又称“风雷大师”的“狂僧”踪迹! ×      ×      × 太湖湖畔,有一梭形小舟。青衫和尚把萧三引到湖畔,萧三被湖风一吹,打了一个酒呃,目光略注那梭形小舟,扬眉怪笑问道:“想看这出好戏,还要上船?” 青衫和尚冷冷说道:“船上演戏船上看,锣鼓全在水中央,太湖有三万六千顷之广,我们若不是坐船,难道竟踏波看戏吗?” 萧三道:“你船上还有没有酒?” 青衫和尚拍拍那只鹿皮酒袋,说道:“照这样一袋八斤的极上品‘洋河高梁’,还有三袋……” 萧三听得精神一振,狂笑说道:“有就行了,把这二十来斤‘洋河高梁’喝完,我‘龙钟酒魅’大概便可以变成‘烂泥醉鬼’,去往‘枉死城’中,和我那忘年之交金不换,再度结交为泉下至友!” 他边自发话,边自纵入梭形小舟,伸手便抓放置舟中的鹿皮酒袋。 青衫和尚跟踪而至,一把按住酒袋,双眉深皱问道:“慢点,酒可以尽量供应,但话要事先问明,你突然厌世,独自把那酒店中的酒儿全部喝完,想要醉死杯中之故,竟是为了金不换么?” 萧三两只醉眼之中,充满泪光,点头答道:“这位金老弟绝艺高怀,一身侠骨,像他这等人物居然身遭横死,不得永年,苍苍何天?茫茫何世?我老酒鬼遂觉得万事皆空,毫无生趣!” 青衫和尚从目光中流露惊疑难信神色,诧声问道:“金不换艺参造化,学究天人,他……他是怎样身遭横死?” 萧三长叹道:“他的主要死因是轻己重人,为了救我,但……说来话长……” 青衫和尚一面荡浆催舟,一面说道:“长话不妨短说,但为了欲知事实,免杂醉言,在话未说完前,我不单不许你饮酒,并要你先服我一粒特别炼制,功效如神的‘醒酒丹’呢!” 萧三酒量太好,虽已酩酊,并未大醉,如今对面相坐,已有点认出这青衫和尚的几分来历,遂点头说道:“好,我就暂时清醒片刻,对你这逃狂世外之人,讲讲这段令人酸鼻的伤心事故……” 青衫和尚扬手抛过一粒丹丸,萧三咽下,便开始讲述金不换的不幸遭遇。 青衫和尚静静地听完,摇头说道:“照你所说听来,金不换只不过落水而已,怎能断定他身遭惨死?” 萧三叹道:“落水虽非大厄,但他分明是毒性未解,才满面通红,肝肠欲断,突然蹦起,撞碎船舱,落入太湖,这等情况,焉有命在?何况我连寻数日未获,慢说金老弟半丝踪迹,连与他共赴寒波的高小红姑娘,也芳踪杳渺,分明是作了同命鸳鸯……” 青衫和尚听至此处,摇手说道:“不一定,除非你亲眼看见金不换或高小红的尸体,否者便决不能断定他们已毫无生机,因为当世武林之中,鬼魅横行,奇峰迭起,不可思议之事,委实实在太多了……” 萧三道:“此话怎讲?你所指的是甚么不可思议之事?” 青衫和尚长叹一声道:“萧兄如今酒意稍醒,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萧三狂笑道:“何必等酒意稍醒,我在你报名之后,把‘青衫和尚’、‘风雷大师’和‘狂僧’等三大法号,合并起来,业已知道你就是在‘招魂坳’中,稍受挫拆,便气得抛却偌大家业,遁世逃名的‘青衫狂??’宇文狂了!” 青衫和尚苦笑道:“萧兄猜得不错,小弟正是宇文狂,当时羞愧之下,欲遁空门,但青丝才剃便知大错,因大丈夫名虽可逃,恩却必报,我宇文狂的‘青衫狂客’四字,虽然可付东流,但对金不换与长孙宫主的救命深恩,以及‘玉面飞狐’胡小庄,‘红斑人豹’鲍南山的陷害,却应有个交代……” 萧三笑道:“烦恼之丝才落,恩仇之念便来,你根本就不够出家当和尚的资格,大概只不过披件僧衣,遮人耳目,实际已在悄悄的留头发了!” 宇文狂脸上一红道:“萧兄不要骂人,我知道你与金不换兄曾到‘风雷堡’寻我,遂跟踪南来,谁知才到‘太湖’,便遇上罕世奇事。” 萧三道:“甚么罕世奇事?” 一语才出,宇文狂目光一注,手指右方说道:“萧兄请看,右前方数十丈外的水云飘渺之处,是否有只大船?” 萧三如言注目,点头说道:“不错,那船上还树立了一面长幡,不知写些甚么呢?” 宇文狂道:“昨日那只大船,离岸稍近,加上天气晴朗,我曾看见长幡上一行字样,写的是‘青衫狂客’宇文狂,敬邀‘雪刃红娘’卓紫娟,舱中密会!” 萧三怪叫一声道:“不像话,不像话,第一个不像话是‘青衫狂客’宇文狂已然落发出家,变成了‘青衫和尚’、‘风雷大师’,和一位‘酒肉狂僧’,怎么又会有个‘青衫狂客’宇文狂,在乘舟游览太湖?第二个不像话是‘青衫狂客’风流倜傥,向有‘遍尝脂粉乱飘香’之称,而‘雪刃红娘’卓紫娟却是位新寡文君,约她在舱中密会,要招致多少闲言闲语?” 宇文狂神色尴尬地苦笑一声,点头说道:“我就是觉得太不像话,遂买条小舟,准备追踪一探,看看这位糟塌我宇文狂的‘青衫狂客’,究竟是谁?但尚未登舟,却瞥见萧兄身影,走入那小小酒店,以为金不换兄,也在该处,便系舟赶去,想和你们先行见上一面,彼此研究研究,谁知金兄竟会比我遭受了更大不幸!” 萧三看他一眼,怪笑说道:“宇文狂老弟,你这是一着袈裟,立即悟禅,知道年岁轻轻,要做和可做的事儿尚多,不应该一折即馁,惧怕烦恼!” 宇文狂点头笑道:“年轻人固然不应遁世逃禅,但年老人也不应灰心自杀。” 萧三道:“你劝我不要死?” 宇文狂颔首道:“死和逃禅,对人对世,可说毫无益处,我们应该尽你我之力,先把眼前这几桩疑团打破,再把胡小庄、鲍南山那些万恶魔头铲除,即令金不换兄当真返魂无术,也可使在九泉之下,略获安慰!” 萧三因见那大船也在移动,宇文狂虽荡桨追去,但两船距离尚远,遂扬眉说道:“宇文老弟,你知不知道胡小庄和鲍南山的踪迹何在?” 宇文狂摇头道:“这两个魔头,一个如九尾天狐,一个是南山雾豹,委实狡狯已极,踪迹可真难寻……” 萧三接口道:“不难,不难,这两个东西,离此不远,全在‘太湖’左近。” 宇文狂微感意外,双眉一挑问道:“萧兄怎对他们……” 萧三不等宇文狂再向下问,便对他馋涎欲滴地,伸出右手。 宇文狂深知自己所炼解酒灵丹神效,遂解下腰间的半袋“洋河高梁”递过。 萧三打开酒袋,狂饮几口,目注宇文狂道:“宇文老弟,你知道不知道‘幽灵门’?” 宇文狂道:“新近才听人说起,‘幽灵门’崛起江南,藏龙卧虎,门主与副门主均身怀绝世武学,明春举行‘幽灵大会’,邀聚举世豪英,隐隐有争霸江湖之意!” 萧三笑道:“‘藏龙卧虎’四字,委实用得不差,宇文老弟在‘招魂坳’中,曾上恶当,亟欲找寻雪恨的‘玉面飞狐’胡小庄,和‘红斑人豹’鲍南山,就是‘幽灵门’中的左右供奉!” 宇文狂目光一亮道:“萧兄本领不小,才到江南便探出如此秘讯……” 萧三又喝了一口酒儿,愧然说道:“说来惭愧,我老酒鬼已为金不换遭祸之事,悲急疯心,哪里还能劳及其他?这都是那位神通广大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转命高小红姑娘,告诉我的!” 宇文狂叹道:“‘天外一珠’果然冠冕江湖,这位东海‘蕊珠宫’宫主‘绛雪仙娃’长孙玉珠姑娘,真是神通广大,令人佩服!” 萧三想起一事,目注宇文狂道:“宇文老弟,你怎会知道‘招魂坳’中的救苦救难观世音,就是‘绛雪仙娃’长孙宫主呢?” 宇文狂道:“小弟本来不知道,因途中遇见一位江湖旧识,正是‘蕊珠宫’中人物,并与长孙宫主有点亲属关系,这才得悉真相。” 萧三问道:“此人是谁?” 宇文狂笑道:“萧兄与金不换兄,也已见过他了,就是被江湖人物推称‘东西双卜’中的‘东卜’,‘永卧之龙’长孙子房!” 萧三“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是这位高人,长孙复姓,武林中绝无仅有,看来他定是‘绛雪仙娃’长孙宫主长辈……” 宇文狂摇头道:“长孙宫主年龄虽小,辈份却高,他们乃是平辈,长孙子房算来是长孙宫主的堂兄。” 萧三又饮了两口酒儿,眉峰微聚说道:“我记得当年长孙子房立意退隐,才号‘永卧之龙’,但如今怎会……” 宇文狂也打开另外一袋酒儿,略饮润喉,接口笑道:“萧兄记得不错,长孙子房退隐东海,确已不愿再履红尘,这次是从相术中发现‘绛雪仙娃’长孙宫主红鸾星动,但印堂带煞,主有极大灾厄,才放心不下地再入江湖,准备暗加护持……” 萧三“哎呀”一声道:“长孙子房的相术通神,如今只怕业已应验?” 宇文狂听得悚然一声道:“萧兄这‘应验’二字何来?” 萧三叹道:“我已告知宇文老弟,长孙宫主对金不换老弟,情丝深系,青眼相垂,一路都尽力照拂,如今金老弟遇祸多日,她竟无丝毫救援举措,亦非足证她本人定也在甚重大灾厄之中么?” 宇文狂深觉萧三之言有理,先是点了点头,旋又皱眉问道:“照我们所见所闻,长孙宫主无论在功力智慧等任何方面,几乎尤高于金不换兄,已臻神化之境,她还会遇上甚么重大灾厄?” 萧三苦笑道:“刚才我叙述之中,忘了说明一事,那位赠送金不换老弟‘黑美人珠’的‘凌公子’,乃易钗而弁,女化男名的,其实她的真实姓名是‘飞鸿仙子’林如雪,也就是‘幽灵门’的门主。” 宇文狂笑道:“双美垂青,金不换真好艳福!” 萧三叹道:“自古美人,多为祸水,至少林如雪便为了金不换老弟,邀约长孙宫主在太湖中的‘西洞庭山’,作一次决斗,至今尚无讯息传来,不知吉凶祸福?我所谓长孙宫主的灾厄应验便指的此事!” 宇文狂挑眉道:“这事容易查明,只因萧兄为了金不换兄,悲哀过度,方寸大乱,才不曾想到而已!” 萧三赧然道:“宇文老弟说得对,我明实方寸已乱,你认为应如何查讯?” 宇文狂应声答道:“‘绛雪仙娃’难找,‘飞鸿仙子’好寻,我们追上大船,办完此事后,便立闯‘幽灵门’总坛,看看林如雪安好与否,便可对‘西洞庭山’一战,得悉大概!” 萧三对于宇文狂这种意见,大表同意地,连连的点头道:“宇文老弟说得对,不论在‘飞鸿仙子’林如雪的身上,查不查得出长孙宫主吉凶,我们也应该闯趟‘幽灵门’,找找那左右供奉的鲍南山、胡小庄的晦气!这两个万恶东西,既使金不换老弟身遭浩劫,也把宇文老弟,害得惨了!” 宇文狂牙关一咬,目闪神光地,厉声说道:“我对这两个东西,委实恨之入骨,少不得要动用轻易不愿妄用之物,向他们讨点公道!” 萧三饮了一口酒儿,目注宇文狂道:“宇文老弟,你莫非想要用你威震武林的‘逆血花须’?” 宇文狂颔首道:“我当年偶然救了病倒逆旅的前辈暗器名家‘圣手阎罗’,但残喘虽延,天命难逆,在我家中养病三年,仍告去世,临终前送了我十二朵他生平最得意的暗器‘逆血断魂花’,但这种东西……” 萧三听至此处,插口问道:“我知道‘逆血断魂花’的所有花须花瓣,均淬剧毒,尤其是花须极脆,入肉成粉,逆血攻心,端的厉害无比!但不知宇文老弟到手以后,用过几朵?” 宇文狂叹道:“就因为这东西太以歹毒,上干天和,我一再警惕,决不妄用,七八年来,还保存了十一朵之多!……” 萧三以一种赞许眼光,看着这位昔日裘马风流,如今却披了僧衣的“青衫狂客”说道:“这唯一的一朵‘逆断血魂花’是用在昔年‘沂山英雄会’上?” 宇文狂点头道:“当时苗疆凶人,以‘千蛇大阵’,意图大逞凶威,残害群侠,我在极端危急中,才发出一朵‘逆血断魂花’,把‘独目蛇妪’的一十三条心爱主要毒蛇完全射杀,蛇阵立破,而‘独目蛇妪’也遭雷殛天诛,就在那一役之后,宇文狂方勉附骥尾,被武林人物,推列于‘二十名手’之内。” 萧三笑道:“我赞成,对于鲍南山、胡小庄这等万分刁恶险毒之辈,施展‘逆血断魂花’,绝对不是过份之事,遇文王,谈礼义,逢桀纣,动干戈,在这鬼魅江湖中,倘不通权达变,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 宇文狂道:“萧兄认为我们应该暗闯‘幽灵门’,还是明拜‘飞鸿仙子’林如雪呢?” 萧三一面饮酒,一面沉思,想了好大一会儿,方扬眉答道:“一来彼此均是有头有脸之人,二来林如雪化名凌公子时,对我们只表好感,并未翻脸,故而我觉得先宜明拜,投帖单谒见‘飞鸿仙子’,万一被拒接见,或探不出甚么口风,再行暗闯,方不失礼!” 宇文狂目光一闪道:“我同意萧兄高见,但准备索性再加惊人之笔!” 萧三一时之间,未明宇文狂语意所指,不禁愕然道:“惊人之笔,甚么惊人之笔?” 宇文狂遥指如今已被追得近了许多,可见飘扬长幡的前行船影,扬眉答道:“江湖鬼魅,鬼魅江湖,既有人能假扮我宇文狂,难道我宇文狂就不能假扮别人?” 萧三笑道:“宇文老弟要扮谁呢?” 宇文狂道:“当然是扮‘飞鸿仙子’林如雪最感兴趣之人……” 萧三听到此处,恍然笑道:“宇文老弟若扮‘江湖败子’金不换,倒真年貌相当,只消弄顶假发,略事易容,包管混得过去。” 宇文狂一拍身边的万宝囊道:“假发和易容之物,囊中现成,萧兄请代操舟,我如今便来装扮好后,请萧兄纠正纠正,免得被林如雪或鲍南山、胡小庄等看破贻笑!” 萧三抚掌赞道:“宇文老弟,这个办法想得太妙,鲍南山以为‘鲍家祠’中,一击成功,金不换定遭不测,他若见‘江湖败子’安然无恙,多半魂飞天外,目瞪口呆,老弟趁隙再奉敬他一朵‘逆血断魂花’,则巨魔必除,功德无量,不论金老弟有救无救,是生是死,也算是替他报复了重大仇恨!” 第八回 花经延客扫 蓬门为君开 宇文狂弄不清他葫芦之中,卖的是甚么药?只好如言向胡小庄告别。 离开“幽灵门”总坛,宇文狂压不住内心疑云,立向萧三问道:“萧兄,你刚才对我暗施眼色却是何意?” 萧三笑道:“我看宇文老弟业已激动,生恐你万一说出因‘招魂坳’中受挫,竟气得出家为僧,要鲍南山、胡小庄赔你头发之语,岂不露了马脚?所以才在旁打岔,要你暂时忍耐!” 这番话儿,真使宇文狂听在耳中,有些哭笑不得! 他双眉深蹙,摇了摇头,看着萧三问道:“我避立窗前之际,你们低声细语,鬼鬼祟祟地,是在说些甚么?” 萧三笑道:“我是替你订了一桩约会啊……” 当下便把胡小庄只愿把“西洞庭山”之事,向金不换单独倾诉等情,暨今夜初更的湖上之约,向宇文狂说了一遍。 宇文狂变色道:“萧兄你难道竟替我答应了这项约会?” 萧三笑道:“如此佳人,如此月色,这种约会难道还不够妙?定不会有甚么坏处啊?” 宇文狂顿足道:“糟透!糟透……” 萧三诧道:“啊!糟?我不懂糟在何处?” 宇文狂苦笑道:“糟在我这‘江湖败子’,乃是个赝鼎货色……” 萧三方一愕然,宇文狂又自叹道:“萧兄请想想,林如雪对金不换兄款款深情,赠珠示意,则在湖上舟中,别无旁人的情况之下,会不会有些不可避免的旖旎风光?” 萧三频频颔首道:“这倒是在想像之中……” 宇文狂叹道:“萧兄再想,在佳人倾心,风光旖旎,我若不识抬举,岂不使对方心碎,大伤自尊,等于替金不换兄,得罪了这位‘幽灵门’门主‘飞鸿仙子’?若是识了抬举,变成剪边夺爱,将来又怎面对金不换兄?” 萧三听他说至此处,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宇文狂怒道:“萧兄你还笑得出口?我看你这‘龙钟酒魅’在没有灌足黄汤之前,委实‘龙钟’已极!” 萧三笑道:“宇文狂老弟怎么不来谢我,反来骂我?我是一点都不‘龙钟’,我是故意如此,要你成佛!” 这“成佛”二字,真把宇文狂听得一怔。 萧三加以解释地,含笑又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宇文老弟既已披过僧袍,参过佛旨,又何妨再入趟‘地狱’?” 宇文狂皱眉道:“萧兄此语,似含禅机?” 萧三道:“不是‘禅机’,只是‘情机’,金不换老弟在‘招魂坳’中,曾经帮过你的忙儿,你也不妨投桃报李,借这机会,帮他一个大忙!” 宇文狂惑然道:“能为金兄服务,宇文狂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但不知这个忙儿,萧兄要我怎样帮法?” 萧三突然收摄起滑稽玩世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答道:“宇文老弟,要问你该怎样帮忙,便应听我先为金不换老弟,算算感情的帐!” 宇文狂点头道:“萧兄请讲,小弟愿闻其详!” 萧三道:“金不换老弟,早年风流自赏,加上文武双全,英挺俊逸,不知获得过多少女子欢心结过多少绮梦?” 宇文狂嘴皮微动,欲言又止。 萧三笑道:“我知道老弟动了感慨,你也有‘青衫狂客乱飘香’之称,千金买笑,一剑忏情,早年的性格、遭逢,都和金老弟差不许多。” 宇文狂微叹一声,脸带苦笑,目光中似乎电闪幻过无数不知究是甜密,抑属辛酸的情场往事…… 萧三又道:“但金老弟经过一两次重大打击,突然悟透虚情,败子回头,三年面壁,练成绝世武功,再出江湖以来,虽然把以前绮债,多半撇开,却仍然有位对他深情款款的红粉知音,始终追随,挚爱不变……” 宇文狂道:“萧兄所说的这位女郎,是不是高小红?” 萧三点头道:“正是,她两度曾愿与金老弟共作波臣,其情之真,可以想见,请问宇文老弟,金不换老弟对于高小红能否辜负?” 宇文狂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不能,慢说高小红姑娘还风华绝代,是位身怀奇学的美貌红妆,便是位相貌平凡的庸俗女子,金不换兄既允许她如此追随,便不会辜负她的这份深切情意!” 萧三取出酒瓶,喝了两口笑道:“好,答得好,我们搁下高小红,再来谈另一位。” 宇文狂道:“是不是要谈‘飞鸿仙子”林如雪了?” 萧三道:“不是谈林如雪,是要谈曾与林如雪在‘西洞庭山’,互作决斗,尚不知双方胜负情况的‘绛雪仙娃’长孙玉珠!” 一提起这位“东海蕊珠宫”的宫主,宇文狂便有点肃然起敬地,正色说道:“江湖人物,向把‘天外一珠’列为二十高手之冠,小弟先前总不服气,以为定是占了女子便宜,多半名过其实,直等‘招魂坳’身受其惠,目睹高明,方始心服口服!” 萧三笑道:“长孙宫主的绝学神功,自不必说,她的品貌方面呢?” 宇文狂道:“在‘招魂坳’内,被救脱大劫后,曾见长孙宫主一面,高华清丽,其人如仙!” 萧三道:“宇文老弟对长孙宫主的评语,相当中肯,你对于长孙宫主垂青金不换老弟之事,看法如何?” 宇文狂应声道:“男是松风,女是明月,此为仙露,彼为明珠,配合得太恰当了,这是金不换兄的慧业前修,也是江湖生民的齐天洪福,他们两位若能并辔江湖,多少邪魔魑魅,均当被翦除清灭!” 萧三微叹一声道:“我的看法与宇文老弟完全相同,但我们莫要忘了金不换老弟,已接受高小红的纯挚深情在先,鱼与熊掌,究应如何取舍?” 这句话儿,问得宇文狂有点发怔!略一寻思,方正说色道:“这件事儿,着实有点为难,婚姻之事,不论功力、不论身份,是以先入为主,故而关键全在高小红姑娘,只要这位‘龙女’,能有容人雅量,长孙宫主也不计较,则金不换便无须在选择间发生苦恼,干脆来个‘鱼掌兼得’!” 萧三抚掌笑道:“好主意,说来说去,在这种事儿上,男人总占了便宜,但最困难的事儿,却在下面!” 宇文狂道:“萧兄请讲,我们各抒智慧,替金不换研究研究!” 萧三道:“如今该说到‘飞鸿仙子’林如雪了,她也对金不换老弟,青眼相垂,并为金老弟而不惜邀约‘绛雪仙娃’长孙玉珠,在‘西洞庭山’来次决斗!” 宇文狂摇头道:“多妻非福,金不换兄若能鱼掌兼得,拥有高小红,暨长孙宫主双美,便不应该再添上这位‘飞鸿仙子’来搅局了。” 萧三点头道:“我同意宇文老弟的正确看法,但问题在于‘飞鸿仙子’林如雪送过金老弟一粒‘黑美人珠’,而这粒珠儿,偏又在‘鲍家祠’事件中,使金老弟解了大厄!金老弟受人活命之恩之余,林如雪若加苦苦纠缠,他又怎忍心严加拒绝?” 宇文狂双眉深蹙,摇头苦笑! 萧三又道:“何况长孙宫主与林如雪,既曾决斗,便成大敌,彼此不容,决不可能再与高小红那般,秋色平分,和谐相处,来个绿杨移作两家春了!” 宇文狂点头道:“萧兄说得不错,衔恩绝爱,左右为难,名树有根,不容徙转,我有点替金不换兄大伤脑筋,并想不出几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来了!” 萧三笑道:“不难解决,只要你肯帮忙!” 宇文狂惊道:“这种忙儿,却是怎样帮法……” 萧三笑道:“看来复杂,说来简单,只有‘将错就错,移花接木’八字!” 宇文狂皱眉道:“萧兄莫打玄机,请说得清楚一点,只要我能为金不换兄效劳,宇文狂无不尽力!” 萧三突然把话头一转,向宇文狂问道:“根据方才‘飞鸿水榭’中所得印象,宇文老弟对那位林门主的看法如何?” 宇文狂率然答道:“匆匆一面,难知内心,从外表看来,是位绝代仙姬,但她身为‘幽灵门’门主,搅动风雨,思霸江湖,内心方面,或许是个丑恶魔鬼也说不定!” 萧三又喝了两口酒儿,双眼一睁,神光四射,说道:“是仙则将错就错,是鬼则移花接木!” 宇文狂目注萧三道:“原则太嫌笼统,萧兄要指点细节。” 萧三道:“今夜初更的湖上密会,宇文老弟要好好注意,并不妨旁敲侧击地,探测林如雪的内心善恶?假如她是位绝代仙姬,我要你将错就错,获取她的芳心,甚至于便把生米煮成熟饭,也无不可!” 宇文狂惊道:“这成甚么话儿?” 萧三瞪眼道:“这个怎么不成话儿?林如雪若是绝代仙姬,便不会配你不上,你获得一位如花美眷,又帮了大忙,替金不换、高小红、长孙玉珠等,解决最最烦脑之事,岂不是面面俱到的五全其美?” 宇文狂万想不到萧三竟出了这么一个怪异主意,不禁满面苦笑道:“这……这……这……” 萧三又把双眼一瞪道:“这……些甚么?你不要口中大义凛然,说得好听,事到临头,却来畏缩!‘将错就错’之计,其中大有甜头,比当真要你下趟地狱,总强得多了……” 宇文狂叹道:“我不希罕甜头,我情愿下地狱……” 萧三不去理他,继续说道:“假如你试探出林如雪内心凶邪,是个丑恶魔鬼,便乘她神迷意荡之际,拔剑诛之,把个漂亮‘女人’,送入‘棺材’,岂不是‘移花接木’?” 宇文狂透了一口长气,合十当胸,喃喃说道:“阿弥陀佛,但愿如此!” 萧三笑骂道:“宇文老弟莫忘了你已答应还俗,不能再有这等和尚动作!总而言之,今夜初更的湖上密会,可能是喜剧,也可能是悲剧。祸福收场,全看女主角的行为表现,和你这位男主角的技巧演出了!” 宇文狂长叹一声道:“小弟自入江湖以来,睡过美人窝,捣过毒龙穴,登过阎罗殿,闯过鬼门关,却从来还未经历过如此尴尬荒唐之事!” 萧三失笑道:“尴尬或许有一点,荒唐却绝沾不上半丝,因为万事须论出发点,我们的出发点却是一片助人济世之心,则何荒唐之有?故而,你今夜纵然割了金不换老弟的靴筒子,我包管他还会感激涕零地,对你作上三个长揖!” 宇文狂愁眉苦脸说道:“萧兄,我们打个商量,今夜赴约的‘江湖败子’金不换,由你来扮好么?” 萧三大笑道:“换我?我不单止是个行将就木的龙钟老儿,这份长相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能令那‘飞鸿仙子’林如雪,动了美人心,醒了英雄梦,为了鸳鸯配,舍了‘幽灵门’么?” 宇文狂恶狠狠地,瞪了萧三一眼说道:“萧兄,记住你这份促狭,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关进一只大缸之中,泡你三天三夜……” 萧三失笑道:“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缸中之物是罕世美酒!” 宇文狂恨声道:“罕世美酒?连厨下料酒也不会给你,我要用半缸醋,加上十斤辣椒酱,和十斤盐的混合溶液,把你活活泡死!” 萧三狂笑道:“妙极,妙极,那样一来,岂不成了‘酸辣萧三’或‘龙钟酱肉’,定是一种风味绝佳的下酒妙物,只可惜‘味到佳时人已化,舌头妙趣别人尝’,我自己无法领略自己是甚么滋味?” 宇文狂道:“是甚么滋味?又臭、又酸、又咸、又辣!但无论再怎难吃,也不会比我今晚赴约的那种滋味,难以令人消受!” 萧三伸手在宇文狂肩上,重重一拍,狂笑说道:“宇文老弟,我们去找酒喝,不要再烦恼了,能爱就爱,不能爱就杀,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坛,若不带着三分傻气,七分豪情,哪里闯得了寸步江湖,沾得上半丝侠誉?” 两人果然找家酒店,暂摒百忧,开怀畅饮。 萧三明知宇文狂今夜若能成事,最少要有三分色胆,或七分“杀心”,而他如今心中,却充满了一念“慈悲”,满脸“礼义”! “慈悲”与“杀心”,恰成反比,“礼义”与“色胆”又起“冲突”。 但却有样东西,能使此消彼长,互相调和。 那就是“十分酒意”! 于是,萧三对宇文狂开始灌酒! 他用了不少方法,开导、偏激、夸赞、讥嘲、猜酒拳、行酒令,果然把这位酒量相当不错的“青衫狂客”宇文狂灌得酩酊伏桌! 萧三一看天色,为时尚旱,遂任凭宇文狂独自醉卧,而替他准备好一叶扁舟。 天到黄昏,萧三便推醒宇文狂,含笑说道:“此去‘西洞庭山’,还有相当水程,宇文老弟该上船了,切莫误了初更密会的生死缠绵之约!” 宇文狂一声苦笑,站起身形,步下有点踉跄…… 萧三见状皱皱眉道:“宇文老弟,你酒意未消,恐怕难以操舟,要不要我送你前去‘西洞庭山’?” 宇文狂苦笑道:“我大概还行,萧兄只有帮我备好小舟就行,你不必跟去听甚隔壁戏了!” 萧三道:“船已备好,就在店外。” 宇文狂打了两个酒噎,微一摇头,边自举步出店,边自语边声音有点欠清地向萧三说道:“萧兄,你……你在此等我,我……我必……必尽可能,带……带一颗……千……千娇百媚的人头给你!” 说完,走到岸边,纵上小舟,双桨一棹,便自冲波而去。 萧三话虽如此,其实何尝宇文狂独自带酒赴约,放心得下? 他另外还准备一叶扁舟,静等宇文狂的舟影将没,也悄悄尾随而去。 不过萧三深知,由于今宵之会,宇文狂假冒金不换的身份,而“飞鸿仙子”林如雪,又对金不换深系情丝,以致这位冒牌的“江湖败子”,虽有挥剑断情之心,那位“幽灵门”门主,却绝无辣手害人之念。 换句话说,宇文狂今宵之行,最多有惊无险,而所谓的“惊”,也不过属于情爱纠缠的风流罪过! 故此,萧三的确放心不下,不是不放心宇文狂的安危,却是不放心林如雪的安危而已! 他的理想方案,最好是宇文狂与林如雪能在今夜把生米煮成熟饭,为金不换解决一桩莫大问题,而宇文狂也获得位貌拟天人,艺精文武的如花美眷! 最怕的是宇文狂不是真的“江湖败子”,他对林如雪毫无感情,尴尬为难之下,极可能持剑相对,弄得血染罗帏,大刹风景! 萧三悄然驾舟尾随之意在此,他决定只要林如雪没有过份凶邪下流举措,他便在旁暗护,不令宇文狂突加辣手,宁可所谋不遂,让金不换在三位绝代红粉的恩仇错杂间,日后为难,也不能使一位深情红粉,遽遭横祸! 舟行不久,天已入夜! 萧三把距离都保持在二三十丈左右,悄然随定前舟…… ×      ×      × 西洞庭山的西湖畔上,悄悄地,停泊着一只中型船儿。 所谓中型,仍是一人操舟,只不过比梭型小艇略大,有个船舱而已。 胡小庄选择这种船只,着眼点自然是独驶赴约,便于密会! 她是武林中的著名淫娃荡妇,早就醉心于“江湖败子”金不换的绝世风神,认为今夜借用“飞鸿仙子”林如雪的身份,多半是十拿九稳,可以成就好事! 自己素精“玉女偷元”等内媚之术,金不换一尝奇趣,可能倾心,假如能把这艺称无敌的“江湖败子”,收归裙下,加上“幽灵门”的既有力量,何愁不统一武林,霸视宇内? 万一金不换过分倔强,胡小庄也订妥了事前事后的两种应付策略…… 事前倔强,胡小庄有“天狐勾魂香”和“罗汉荡心酒”等两种外嗅内服妙药,不愁金不换不血脉偾张,春情大动! 事后倔强,胡小庄也准备好了一枝“天荆化血刺”,一把“黑眚断魂砂”,并在舟中有恶毒爆炸装置,哪一样也防所难防,足以把得了甜头而不识抬举的金不换,送往“枉死城”内! 十拿九稳之下,胡小庄来得较早,在西洞庭山的西湖面上,泊舟下锚,静等金不换赴约。 为了使金不换好找,也为了安排旖旎情调,胡小庄在船舱窗内,点悬起一盏红纱宫灯,灯内使用的是“天狐勾魂香”,以使金不换一进舱中,不消多久,便会情欲难禁! 这“西洞庭山”的太湖一带,全是“幽灵门”势力范围,胡小庄既准备在此作销魂密约,自然早就分派手下,不许闲杂船只,擅来惊扰! 天已入夜,湖面上波平风微,静悄无声,只有那一盏红纱宫灯,可在远处遥遥望见。 时到初更,有船破浪! 来的自然是那昔是“青衫狂客”,后为“风雷大师”,如今却又被萧三撺掇得扮成“江湖败子”金不换形相的宇文狂。 宇文狂独驾梭舟,破浪而至,看着那盏红纱宫灯,不禁心中打鼓,剑眉深蹙! 但事既至此,如箭在弦,业已说不上不可,宇文狂在丈许以外,收桨停舟,发话问道:“船上是林门主么?金不换特来践约!” 红光灯影之中,传来一声娇柔甜美答话道:“金兄快来,小妹等你久了!” 一声“金兄”,一声“小妹”,加上娇柔人语,旖旎红灯,足使宇文狂心头怙惙,知道这场风流劫数,恐怕不易渡过,他仗着被湖风吹散一分,尚剩九分的醺醺的酒意,脚尖点处,飘然过舟。 才进船舱,便嗅得一片似有似无的极淡香气,使人心神栩栩。 换了平时,胡小庄身上可能寸丝不挂,立即穷凶极恶而来,但如今因必须适合“幽灵门”门主身份,仍然一袭白衣,风华若仙,举止高雅地,目注宇文狂道:“金兄果是信人……” 一语才出,宇文狂忽然摆手说道:“林门主,你能不能改个称呼?” 胡小庄一怔道:“改个甚么称呼呢?‘金兄’不好,‘金大侠’好么?是不是这名称有点太嫌生分?” 宇文狂道:“我根本就不姓金!” 胡小庄“呀”了一声,娇笑说道:“当代武林中,大概很少人知道威震八荒的‘江湖败子’,居然另有姓名……” 话方至此,宇文狂接口说道:“‘江湖败子’确实姓金,但我却不是‘江湖败子’啊!” 他独自操舟来到此的一段水程之中,曾细心盘算,认为自己今夜无论是以喜剧夺情,或以悲剧断爱,都不宜借用金不换的名号,否则不论是对于金不换、林如雪或是自己,都显得太过卑劣,事后定会汗颜悔恨,寝食难安! 然而,他打定主意,略变原计,一上来便揭破真情,看看林如雪反应如何,再定应对之策! 胡小庄哪知就里,真被他这句“我不是江湖败子”,说得怔住,愕然问道:“你……你不是‘江湖败子’,却是谁呢?” 宇文狂故意刺激她一下道:“‘江湖败子’金不换兄,身中‘红斑人豹’鲍南山独门毒药暗器,如今尚生死未卜,我是暂时借用他形貌身份,前往‘幽灵门’总坛,探听情况的‘青衫狂客’宇文狂!” 这番话儿,着实有点出于胡小庄的意料之外! 她真想不到,在自己扮作“飞鸿仙子”林如雪的情形下,对方的“江湖败子”金不换,竟也不是本人。 但这位“玉面飞狐”,毕竟深沉,她绝不被影响得心中冲动地,也自吐露真情,只是妙目凝波觑定宇文狂,发出一阵“格格”娇笑! 宇文狂被她笑得有点心中发毛,皱眉问道:“在下所说,全是实话,并非戏言,林门主为何这等发笑?” 胡小庄笑道:“我笑的是太奇巧!” 宇文狂道:“巧在何处?” 胡小庄送过一碗浓浓米汤,嫣然笑道:“林如雪自诩才貌,面对一般庸俗男子,视如草芥,在莽莽江湖中,只心仪‘江湖败子’,与‘青衫狂客乱飘香’的奕世风神,与惊才绝艺,故而神前自热心香,曾有非此二人不嫁之语……” 宇文狂心中所望的,是林如雪得知自己不是真的金不换后,即勃然震怒,或有甚恶毒举措,便可翻脸动手,生死一决! 谁知她竟然偏偏说出心仪“青衫狂客乱飘香”之语,不禁暗暗叫苦! 这时,胡小庄眼波频送,又复笑道:“谁知此次远游,既与金兄结识于前,又在今晚与宇文兄有了这段因缘……” 宇文狂暗叫一声“不妙”,猛然灵光动处,想起一面绝好的挡箭牌! 他忙伸右手,扯去头上所戴的假发,念了声“阿弥陀佛”,合十当胸,苦笑说道:“三千世界十二因缘,对我已如幻如梦!宇文狂自从‘招魂坳’中一败,业告英雄梦醒,壮志成灰,剃发逃禅了,身是三宝弟子的了!” 在他说来,自己这颗光头,一经现出,定可对于林如雪的示爱纠缠,发生吓阻作用! 果然,胡小庄一见宇文狂顶上光光,立即现出一种油然生敬的神色说道:“‘名利万般都是幻,英雄难得肯抽身!’宇文……大师见彻真如,的属高人,使人万分钦折,我要敬你一杯美酒!” 宇文狂听她称自己“大师”,心中顿觉一宽,但听她还要敬酒,心中却又觉一紧! 胡小庄斟酒满杯,目注对方,含笑说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头坐,大师是侠僧,不是俗僧,但昔日豪气,固足并云,如今胸襟,亦宜洒脱,不至于连英雄虎胆,也随同三千烦恼之丝,一齐剪却,不敢喝我这杯穿肠毒药了吧?” 宇文狂生性高傲豪壮,就是受不得激,闻言之下,狂笑说道:“你有穿肠毒药,我有铁铸肝肠,贫僧领受林门主这杯敬酒就是!” 一面说话,一面接过胡小庄所斟那杯“罗汉荡心酒”来,便自毫不考虑地,一倾而尽! 酒入喉时,相当香醇,但才一下腹,便如一条火线般,直贯丹田之内! 宇文狂哪里知道他自从入舱,嗅得“天狐勾魂香”后,体内已蕴邪毒,这再一饮下穷淫极秽的“罗汉荡心酒”,便立将发作强烈媚药作用! 第九回 忠义红婢女 甘代主受死 情义难全。 突萌死念。 其实,“死”是最糊涂之人。 因为金不换纵会“薄情”尚可重“义”,纵然负“义”,尚可全“情”,若是一“死”岂不“情”、“义”两绝? 但最聪明的人往往一经冲动之下,便作出最糊涂的事来! 于是,金不换匆匆结束,纵身破舱,再度坠入了太湖沧波之内! 高小红惊得发呆之余,也匆匆披衣服跟踪入水! 于是,另外两人也看得怔了,那就是宇文狂与萧三了。 而萧三更疑为眼花地,看见了历史重演! 入波之际,高小红伸去抱金不换,又使金不换愧心大起,死念狂炽地,倔强挣脱! 因为她知道侥倖之事,可一难再,自己不可能再抱住一条“金线鲤王”,进入江湖隐侠渔网,金不换也绝难再在蓄意寻死的状况下,不为沧波所溺! 高小红既有这种念头,便可以控制局面! 因她上次是以为金不换肝肠已断,急痛太甚,情甘同死地,入水便晕,这次却神智极为清醒! 何况,她有一肚子的别扭,非向金不换追问个清清白白不可! 这别扭就是金不换为何在一见自己之下,那等狂热缠绵,而在……之后,又这等残酷冷淡? 自己为了他,曾万里相随,自己为了他,曾情甘共死,自己为了他,曾奉献贞元……自己究竟有甚么地方对不起他?竟使他在获得奉献后,竟产生这冷酷无情之举? 这种别扭太大,别得高小红满脑疑云,满腹怒火,非向金不换追根究底。 问他个清清白白不可! 于是,金不换随波而流,高小红泅水猛追! 以“小龙女”的水性,已斗得过“太湖沧波”,何况是她还多了“天河钓叟”所遗赠的三丈“天蚕钓丝”! 追逐未久,金不换便被高小红用的钓线缠住,拖入怀中。 但人才入怀,高小红便知不妙! 一来,金不换死意甚坚,竟自行喝水,已呈昏迷状态! 二来,他周身奇烫,似是同时发生了重大疾病。 高小红虽是贞洁侠女,但江湖流转,所阅极多,自然听说过甚么“夹阴伤寒”,乃是诸大绝症之一的世俗说法。 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把金不换弄出沧波,先压出腹内积水,再抱回“天河钓叟”的草屋之中设法调治! “夹阴伤寒”之说,虽然无稽,但金不换于精神崩溃下,落波受凉,喝了不少湖水,确实腹痛如绞,寒热交加,生了一场大病! 幸亏金不换体质太好,耐力极强,高小红又稍明医道,殷勤将护,以致虽缠绵病榻,暂时未能痊愈,却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但高小红也因殷勤侍候之余,问出了金不换在情感上突生激变的真实原因,对他误会冰释之余并毫无妒心地,帮金不换推敲研究,“西洞庭山”山底水洞的那场绮梦,究竟是谁与金不换所结,才好设法弄得皆大欢喜,面面俱到! 虽有诚心,惜无资料,他们只能决定是“绛雪仙娃”长孙玉珠,与“飞鸿仙子”林如雪其中之一,不知究竟是谁? 疑思未解之际,惊人消息又来…… 这日,高小红入市购菜回来,才一进门,便向全身发软,微热未褪,尚躺在病榻上的金不换叫道:“金哥哥,我打听来一桩足以使你闻讯心惊的重大消息!” 金不换精神突然一振,目注高小红道:“红妹,是甚么重大消息?难道你已知道了谁是水洞之人?” 高小红摇头微笑道:“不是这项消息,但也足够惊人,‘龙钟酒魅’萧三,今日竟与一人,前往‘幽灵门’总坛,拜望‘飞鸿仙子’林如雪……” 金不换急急问道:“萧兄所偕之人是谁?会不会是化名‘殷世官’,化身‘观世音’的‘绛雪仙娃’长孙宫主?” 髙小红道:“我连日来均注意打听,均毫无长孙姊姊讯息,与萧三同拜‘幽灵门’,求见林如雪的江湖大侠是你!” “是我?”金不换委实大感意外,听得有点目瞪口呆! 高小红点头道:“不错,‘龙钟酒魅’萧三,同拜‘幽灵门’的另一大侠,竟就是‘江湖败子’金不换!” 金不换叫道:“奇怪,居然有人会冒打我的旗号?” 高小红极为娇媚地,送过一瞥佯嗔白眼说道:“这也不算过份,你前日骗我之时不就是冒打‘青衫狂客’宇文狂的号旗么?难道只许你扮人家,就不许人家扮你?” (此时,高小并不知道假扮金不换的,正是宇文狂,她只是异常巧合地,随口所论。) 金不换苦笑道:“红妹错会意了,有人扮我不奇,我是奇在此人居然瞒过了‘龙钟酒魅’萧三兄那双久历江湖的阅人精目!” 高小红嫣然道:“这一点也不算奇,因为极可能的情况是,根本就未曾瞒避萧三……” 金不换道:“若未瞒骗,便属同谋,红妹认为萧三兄觅来谁人,扮作我的形相,冒打我的旗号与他去同拜‘幽灵门’总坛?” 高小红道:“我的看法正是如此,只不知道他们的图谋何在?” 金不换突然忧形于色地,叫了一声“不好!” 高小红方一诧然注目,金不换已剑眉深蹙说道:“萧三兄是性情中人,他定是以为我已身遭惨死,想去‘幽灵门’总坛,寻那‘红斑人豹’鲍南山的晦气,替我报仇雪恨……” 高小红听至此处,方一摇头,金不换又复说道:“但‘幽灵门’卧虎藏龙,好手无数,‘红斑人豹’鲍南山、‘玉面飞狐’胡小庄,更是刁狡无比的恶魔头,萧兄等以两人之力,深入虎穴龙潭这岂非大大不妙,我们应该赶紧……” 说至此处,瞥见高小红满面笑容,不禁诧然问道:“红妹,你怎么满脸笑意,一点也不替萧兄他们担心?” 高小红笑道:“当然我不必替他担心,因为萧三、金不换前往‘幽灵门’之事,是安入安出的,一点也未发生过冲突,只是与‘飞鸿仙子’林如雪订了一桩约会!” 金不换问道:“他们定在何时何地相斗?” 高小红道:“不是剑影刀光的打斗之约,而是衣香鬓影的幽期密约!” 金不换好生诧异地,刚一目注高小红,高小红笑又复道:“林如雪邀约金不换于今夜初更,单独前往‘西洞庭山’西面的‘太湖’舟上,与她作深谈,岂非毫无杀气刀光,充满旖旎风味?” 金不换“咦”了一声,有所不解问道:“他们互订密约之事,怎会被红妹知晓呢?” 高小红道:“萧兄等离开‘幽灵门’总坛后,进入酒肆谈心,并买办小舟,准备初更赴约,以致泄漏了这桩香艳秘密!” 金不换皱眉道:“这位与萧兄合谋,扮成我形相之人,用我名号是谁呢?” 高小红秀眉双轩,目闪神光道:“此人身份究竟是谁,我认为不必关心,我所关心的是那位‘飞鸿仙子’林如雪,不知道逃不逃得过今夜初更的这场劫数?” 金不换皱眉说道:“劫数,红妹不是认为其中只有鬓影衣香,没有刀光剑气的么?” 高小红笑道:“金哥哥,你想想看,萧三兄既是性情中人,在你生死未卜的凶险情况之下,他应不应该费尽苦心,弄出个假的‘江湖畋子”,在‘飞鸿仙子’林如雪的身上,享受流风艳福?” 金不换想了一想,点点头说道:“这个红妹疑心得不对,萧三兄等不会有这种心情,也不会有这等作法!” 高小红叹道:“那就在衣香鬓影中,隐伏了剑气刀光,我认为萧三兄可能在用‘美男计’,换句话说,这也就是他设法为你报仇的手段之一!” 金不换道:“由得他去闹吧,若能由此摧毁‘幽灵门’,也算是件好事!” 高小红接口道:“不行,不能由得他们胡闹,因为‘幽灵门’可以摧毁,‘飞鸿仙子’林如雪却不能加以伤害!” 金不换向高小红望了一眼,含笑问道:“红妹,我只知道你对‘绛雪仙娃’长孙宫主,十分钦佩,却不知道你与‘飞鸿仙子’林如雪,也有深厚交情……” 高小红嘴角一掀,娇笑说道:“不是我和她有甚么深厚的交情,而是这位‘飞鸿仙子’,可能和你有过某种密切的关系呢?” 一提到这件事儿,金不换便不禁有点脸红耳赤! 高小红笑道:“金哥哥请想,你是个多情人,万一日后证明在‘西洞庭山’山底水洞中,对你献身相救之人竟是林如雪,而这位对你爱重情深的‘飞鸿仙子’竟被你的好朋友辣手摧花,香消玉殒,你会不会问心难安,补天乏术,一辈子都将负担着沉重内疚?” 金不换无话可答,只有默默点头! 高小红正色道:“两害相权重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在无法确定谁是对你献身救命之人以前,只好认为长孙姊姊与林如雪两人都是,否则,大错一铸,悔恨终身都来不及了……” 金不换眉峰深蹙地,长叹一声! 高小红笑道:“故而,我说‘幽灵门’可以摧毁,林如雪不容伤害……” 金不换听出她的话意,注目问道:“红妹,这样说法,你是否想对萧三兄等所定的谋略而加以破坏?” 高小红摇头道:“谋略我不破坏,我只想做名护花使者!” 金不换道:“红妹也要参加那初更密约?” 高小红点一点头道:“我当然要去,一来在林如雪万一有贞节或生命之险时,设法救她;二来听听背后之言,也许会对究竟是谁与绮梦合欢之迷,获得线索;三来,设法把你脱险之讯,告知萧三兄,免得他忧急悲痛,并设法引他来此,与你相见!” 金不换说道:“红妹,今夜,我也想去……” 一话未毕,便被高小红摇手阻止道:“你绝不能去,这场大病,差点儿送了小命,正在缓缓复原,尚未痊愈的身躯抗力极弱,亟须调养之际,怎能再冒风寒?金哥哥,旬日之内,你已两度投湖,若来个第三次下水,恐怕连真的‘东海龙女’,也无法保得你平安无事的了!” 金不换满脸通红地,望着高小红,神色十分忧急! 高小红对他安慰笑道:“金哥哥,你不要不放心,我因祸得福,服了‘金线鲤王’的脑血后,对先天弱点,有所弥补,功力增强不少,不是以前的高小红了。” 金不换苦笑道:“我不是担忧红妹的功力不足,而是觉得今夜的场面微妙……” 高小红接口笑道:“场面确实相当微妙,大概香艳紧张,兼而有之,但我有‘杀手锏’绝招,定足以应付一切!” 金不换惑然问道:“甚么?杀手锏绝招?” 高小红“嗯”了一声,道:“你,就是我的‘杀手锏绝招’,万一场面太以微妙复杂,无法因应之际,我便揭破冒牌‘金不换’的身份,说明真的‘江湖浪子’,已脱大劫,现在渔舍,大概一切将迎刃而解!” 金不换表示同意道:“这倒真是条好计,萧三兄若知我未遭劫数,作起事来,自然是不会不留余地!” 高小红笑道:“但金哥哥千万不许跑开,若是萧兄来此找不着人,那位难惹难缠的‘龙钟酒魅’就放我不过的了。” 金不换自然连连点头。 两人计议一定,高小红遂独驾渔舟,悄然前往“西庭洞山”的西面湖上,充任林如雪的护花使者。 ×      ×      × 但到了“西洞庭山”湖上,高小红仗恃一身极杰出的水性,离开渔舟,由水中潜上胡小庄的船儿,窥探情势。 高小红再也想不到这位“飞鸿仙子”林如雪,竟是“玉面飞狐”胡小庄所假扮,却从言语中听出金不换所料不差,假金不换果想杀死林如雪,而这位假金不换竟是“青衫狂客”字文狂假扮。 她听得心中充满惊奇焦急! 惊奇的是天下事无巧不成书,金不换假扮宇文狂在先,字文狂便不约而同地,扮作金不换在后。 焦急的是宇文狂要杀林如雪,自己怎样相救?是硬来,还是……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另一位带着满脸醋意,匆匆赶来的“八臂哪咤”姜天雄,已愤然出手,以满天花雨般暗器,向宇文狂发动袭击! 高小红赶紧乘着这宇文狂应付姜天雄突袭的大好机会,进舱抱起穴道被制的胡小庄,便自纵入湖中。 谁知,姜天雄竟也不容她把胡小庄抱走,也自藉着宇文狂的掌劲,落水电疾赶来! “龙女”可以闹海,“哪咤”也可以翻江。 这两位,在水性上较量起来,有“龙女”之称的高小红,至少要高出一筹! 但此时她却摆不脱姜天雄的纠缠,被那“八臂哪咤”,追得越来越近,这原因自然在于多带了一名本身不能游水的胡小庄。 高小红的目的在搭救林如雪,莫被宇文狂杀死,既见摆脱不了姜天雄,便索性把手儿一放松,让胡小庄的身躯冲波浮上! 一来,高小红放开胡小庄后,速度大增,宛如一条“美人鲛”般,不再是姜天雄追赶得上。 二来,对方既已放手,姜天雄自然不追高小红,而抢救似乎已身受人制的胡小庄。 高小红觉得把林如雪交给她师弟姜天雄后,安全定已无虑,遂赶紧游水复返“西洞庭山”的西面湖上…… 她回转之时,是心知萧三与宇文狂,很是以为是金不换已死,才想以如此报复手段,先杀门主林如雪,然后再设法大破“幽灵门”! 故而,她不辞劳苦,想把金不换倖脱大难之事,告知萧三、宇文狂,同往相见,并说明“幽灵门”可破,林如雪却不可杀的微妙因素! 谁知她一去一回,费时不少,萧三与字文狂哪里还会像两个傻瓜般,在湖上“守船”? 高小红重回旧处,只见烟水苍茫,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无可奈何之下,高小红只得再找自己的渔舟。 还算好,渔舟锚重,飘未及远,总算是被她轻易寻着…… 高小红遂驾舟回转渔舍,准备将前后经过,细对金不换叙述。 但一回渔舍,高小红的脸色大变! 金不换又告失去踪迹…… 第十回 一曲还珠吟 万斛痴情泪 尹宇清呆了…… 呆得在俊目中闪烁泪光…… 高小红也有点感动,有点怜惜,但却无词可慰! 场面,相当凄切,也有点僵! 幸而,只在刹那之间,僵局便被打破了! 打破僵局的,不是心存怜惜,无法安慰对方的高小红,也不是目含泪光,心如刀割的“龙游剑客”尹宇清。 是一阵发自第三人的步履声息…… 这步履声息极为轻微,轻微得足令寻常人无法听出。 但高小红与尹宇清,名列二十高手,自非寻常,又在默然凄迷,未发片语的极度静寂之中,遂于对方行至十丈左右处,便听出了这步履声音! 尹宇清霍然注目,朗声喝问道:“是谁?” 经他一问,步履声加速地,从树丛之后,走出一个年约三十六七的瘦削汉子! 这汉子一身黑衣,手中捧着一个尺许方圆的朱漆圆盒。 虽是尹宇清向他发话喝问,这汉子却不理“龙游剑客”,只向高小红把手中朱漆圆盒,举了一举,陪笑说道:“在下姓任,名抱,是‘幽灵门’知客执事,奉了我家叶延林香主之命,来此向高姑娘送一秘密重要之物!” 他边自发话,边自走向高小红,似欲捧盒递过。 高小红看看这任抱的走路姿态,秀眉微蹙,似陷沉思。 就在任抱走得距离高小红仅约三步之时,高小红突然喝道:“站住!” 任抱应声站住,高小红却以绝妙轻功“千里户庭身法”,足下一滑,退后了七八尺远! 尹宇清诧道:“高姑娘为何如此?这任抱难道不是真名,他想耍甚么花样?” 高小红目注任抱,冷笑答道:“‘任抱’二字,倒是一点不假,但尹兄倘若揭去他所戴人皮面具,大概还可看见一块足可令今世武林中人,无不为之惊心动魄的可怖红斑!” 尹宇清先是一怔,旋即会过意来,目注任抱叱道:“你就是两手血腥,一身恶孽,被江湖善良人士,视如魔鬼的‘红斑人豹’鲍南山?” 这自称“任抱”之人,果然正是“红斑人豹”鲍南山,他哈哈一笑,目注高小红道:“高姑娘好厉害的眼力,但我化装易容之术,自信相当高明,怎会被你瞧出破绽,识破我本来身份?” 高小红冷然道:“有四大破绽……” 鲍南山放下那只朱漆圆盒,一抱双拳,含笑说道:“请教请教……” 高小红道:“第一,你不该自称任抱,这两个字儿,容易使我联想起‘人豹’谐音!” 鲍南山点头道:“这是我的疏忽,人在匆忙之间,每易顾虑不到!” 高小红又道:“第二,我对你走路姿态,觉得有点熟悉,想起正是你独门‘豹影潜形’步法,而身负如此轻功之人,也不应只是一名‘幽灵门’的知客执事。” 鲍南山抚掌道:“高明,高明,高姑娘心细如发……” 高小红道:“第三,叶延林与我曾有约定,若递讯息,必系亲来,决不会以一对我陌生人物,担当重大任务!” 鲍南山道:“这一点我没加考虑,倒的确是露了破绽……第四点呢?” 高小红道:“第四点是你来得太快,我向叶延林所嘱托的事儿,不可能这快便有答覆,假如他回转‘幽灵门’总坛之后,立即遇上我欲寻找之人,则赶来寻我之人,更不应该是你!” 鲍南山一阵狂笑,向高小红双伸姆指赞道:“高姑娘能在变生顷刻的刹那之间,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着实令人佩服,你既如此聪明,可猜得出我所送来的这个朱漆圆盒中,盛的是何物件?” 高小红摇手道:“显而易见,不必猜了。” 鲍南山一怔道:“显而易见,此话怎讲?” 高小红道:“你们是极为凶残狠辣之人,既知叶延林忠于林如雪,要和你暨胡小庄、姜天雄等作对,哪里还肯容他活命?这只朱漆圆盒,必系送来对我得意示威之物,从它形状判断,其中所盛贮的多半是叶延林的项上人头!” 鲍南山长叹一声,举掌遥击,地上的朱漆圆盒,“拍”的一响,裂为数块,盒中果然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尹宇清看得失声道:“高姑娘料敌如见,事事不虚,我真服了你!” 鲍南山也以一种佩服眼色,看着高小红道:“高姑娘,你这位聪明绝顶的‘铁胆龙女’,对于今夜之事,可还有其他联想?” 高小红道:“有,思路一通,样样不难,我联想到前因后果!” 鲍南山哈哈一笑道:“鲍南山今夜幸遇高人,索性一并请教。” 高小红道:“前因是泄密之故,必在‘嘉宾酒楼’,酒楼主持人,多半是你和胡小庄、姜天雄等心腹,而那雅座之中,可能还设有潜听设备!” 鲍南山点头道:“不错,这是前因,后果又复如何?” 高小红冷笑道:“叶延林既已丧命,你们怎肯不斩草除根,对林如雪、白苧姑娘等,轻易放手,故而,你这位心计极狡,手段极毒的‘红斑人豹’,决不会单人独自来此涉险,可能身后有人,湖上有舟,刚才的击碎圆盒之举,也可能便是发动暗号……” 语音至此顿住,侧顾尹宇清,正色说道:“尹兄,这桩事是我与鲍南山、胡小庄等所结仇隙,与你丝毫无关,我已对你吟过了‘还君明珠双泪垂’,你……你也该走了!” 尹宇清俊目闪光,仰天一笑道:“我不会走,我有两大理由!” 高小红方对他看了一眼,尹宇清已扬眉朗声说道:“闻卿还珠吟,亦慰寂寞情,我不能获得高小红的心,却愿意为高小红而死!” 高小红听得心中微酸,皱眉说道:“何必呢?” 尹宇清朗然又道:“第二,江湖中向有‘可遇天鹰,莫逢人豹,宁对狼嗥,不听狐笑’之谚,可见得‘红斑人豹’鲍南山,与‘玉面飞狐’胡小庄,是多么心狠手辣之辈,今夜,我既巧参机密,定被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你要我走,他们肯放我走么?” 鲍南山狂笑道:“这位朋友倒也有点聪明,你确实是走不得了!” 话完,举手一挥,一片火光,倏然亮起,照得湖岸通明,果然未出高小红所料,除了后面的太湖湖水之外,已被鲍南山所带来的人手,从三面围住! 尹宇清愤然叱道:“鲍南山,你休要狂妄逞强,想伤高姑娘的毫发,先得过了我这一关!” 鲍南山以轻蔑神色,略瞟尹宇清,说道:“阁下这位痴情种子,报个字号如何?让鲍南山看看是甚么样的人王豪杰,竟敢搅事上身,出头挡横?” 尹宇清道:“我叫尹宇清,你这只凶恶人豹,听说过么?” 鲍南山想不到这对高小红片面相思,并显然已碰了钉子之人,也有这高身份,微感愕然问道:“尊驾就是列名为‘环中十剑’之一的‘龙游剑客’……” 尹宇清挑眉道:“不错,尹宇清对于苦参独到的一套‘龙游剑法’,颇为敝帚自珍,鲍朋友赐教我几招高明手法……” 一面说话,一面探手肩头,“呛啷”一声,长剑业已出鞘。 鲍南山却不慌不忙地,摇手笑道:“尹大侠,今夜既得幸遇,少不了要讨教讨教你的‘龙游剑法’高招,但时光还长得很,我要先向高姑娘再交代几句话儿!” 高小红道:“有话快说!” 鲍南山狂笑道:“鱼游釜内,鸟在笼中,我若要你们性命,只消收网加火便可,何须过份心急呢?我今夜是被高姑娘把心事件件猜透,有点不大服气,也想来猜猜高姑娘的心事!” 高小红皱眉道:“我有甚么心事?” 鲍南山不等她往下再说,便嘿嘿狞笑接道:“高姑娘由于我在‘鲍家祠’中,暗设埋伏,伤了你的心上人‘江湖败子’金不换,对我这只‘红斑人豹’早已恨入骨髓,一见面就想食我之肉,剥我之皮,和我拚个死活,哪还会一点两点三点四点的和我推理论事?” 高小红“哦”了一声道:“你居然认为我适才的推理猜心之举,还含有别的用意?” 鲍南山笑道:“当然有,你是在拖延时间,想使驾舟将护林如雪的白苧丫头,发现岸上生变,而可悄然脱身,驶得远一点!” 高小红见心意被他猜中,怒哼一声道:“好狡猾的东西,可惜你现在明白,已然太晚……” 鲍南山颇为得意地,摇头笑道:“一点不晚,我在你好整以暇地,分条析理之际,业已猜透你的心思,不过是将计就计,故装糊涂,务期一劳永逸而已!” 高小红说道:“你又有甚么恶毒的安排?” 鲍南山苦笑道:“我既知林如雪未死,被白苧藏在舟中,便已派出三拨船只,在湖上各方搜索了,如今正在等待,以决定你的命运!” 高小红不解地道:“哦?决定我的命运?……” 鲍南山不等她往下再问,便接口说道:“湖上若是失手,我便生擒‘铁胆龙女’,以你作为香饵,还有希望使金不换、林如雪等再度自投罗网!湖上若是得了手,我便要死的高小红,以求永绝后患!” 高小红银牙一挫,道:“这样说来,‘玉面飞狐’胡小庄与‘八臂哪咤’姜天雄,他们二人都在湖上?” 鲍南山摇头笑道:“胡小庄在总坛养伤,湖上只有白苧丫头,和一个束手待毙的林如雪,由姜副门主,率领三拨好手,无数火器,足够打发的了!” 尹宇清听得“哼”的一声冷笑! 鲍南山斜睨一眼道:“尹大侠笑些甚么?” 尹宇清道:“我笑你不知天高地厚,信口乱发狂言,高姑娘的命运,只可由苍天决定,哪里能由你这万恶人豹左右。” 语音甫落,寒光疾闪,一式“龙游沧海”已向鲍南山分心刺到! 这位“龙游剑客”因从四外人影火光,看出敌势太众,自己与高小红,再强也只有两人,遂想擒贼先擒王地,把“红斑人豹”鲍南山,出其不意一剑制住! 但武林中既把鲍南山列为“二十高手”之一,又有“宁遇天鹰,莫逢人豹”之谚,则这只“红斑人豹”,除了心计狡毒外,自亦有相当高明的一身功力! 何况,尹宇清痴情太甚,摆出一副甘为高小红而死的拚命护花神色,又复拔剑在手,鲍南山自然暗中留意,早有戒心! 故而,尹宇清的剑尖距离对方胸前,尚有尺许,鲍南山右手黑衣大袖疾翻,从袖中现出一支戴在手上,用百炼“风磨铜丝”铸制的“红斑豹爪”向刺来剑身飞快抓去! 他这“红斑豹爪”虽藏在袖内,但“风磨铜丝”却一直戴到肘部,不畏任何宝刀砍削,爪掌的掌心掌背密布点点红斑,看去相当慑人,而爪尖却系“寒??”,无坚不摧,端的是件攻守皆宜,极具威力的独门兵刃! 挫腕顿势,剑走轻灵,一式“盘龙扫壑”寒光如涛地,疾扫鲍南山腿膝部位! 这种发剑手法,使鲍南山不能再倚仗“红斑豹爪”之力,伸手去抓!鲍南山不是后退躲剑,就是跃高避势! 而尹宇清准备施展自己最得意的“小诸天夺魂七式”,乘鲍南山或跃或退之间,与他拚命一搏,速定胜负,才是解决这敌众我寡不利局面的最好策略! 不出尹宇清所料,鲍南山上跃避避。 但也出于尹宇清所料,鲍南山却跃得太高! 尹宇清以为鲍南山最多跃起六尺,便足可避过自己那招凝劲横扫他腿膝部位的“盘龙扫壑”! 故而,他下一招是准备施展“小诸天夺魂七剑”中一式“仰点星辰”,聚足内力,一剑震出八九朵剑花,飞刺鲍南山全身凌空的各大要穴!策略虽定,未付实施,原因在于事出意料! 十倍,整整十倍,尹宇清以为鲍南山跃空六尺,鲍南山却跃空六丈! 高度变更太多,所以攻击的部位,自然也完全成空,尹宇清是武林高手,不肯胡乱出招,遂暂不发剑,静看鲍南山如何跃得这高,是想耍些甚么花样? 走兽之中,若比轻功,在迅捷轻灵方面,大概要以“豹”称最! 而“红斑人豹”鲍南山的一跃六丈,在人类中也可称得上是绝顶轻功! 鲍南山身形笔直,宛如长箭穿云般,一拔便是六丈!但,去势一尽,立即屈腰俯身,掉头往下飞扑! 拔时,全身笔直,扑时,两臂平伸! 右手,仍然是戴着那只仿佛沾有无数点血痕的“红斑豹爪”! 左手,则握着一根长约三尺,但却带着个尺许圆圈的墨黑皮索。 高小红一见,秀眉微蹙,失声叫道:“尹兄小心,鲍南山左手中,那根看来不甚起眼的黑色皮索,名叫‘九孔封神’,内中藏有九种奇毒之物,厉害无比……” 鲍南山在空中,“桀桀”厉笑地,接口说道:“高姑娘不必提醒他了,鲍南山的‘九孔封神’,只一出袖,对方便如被姜子牙封神般,必归劫数,从无倖免之人……咦……” 他说到“从无倖免之人”之际,人到三丈高空,正欲挥动“九孔封神”和“红斑豹爪”,向尹宇清发出杀手! 但左右才一晃动,便“咦”了一声,不单绝招未发,并在半空中,吸气变式,把身形斜落出丈许以外! 高小红深知鲍南山手下从不留人,此举必是发生了甚么足以影响他心情的重大事件? 她不肯把背部整个交给敌人,只微一侧身,顺着鲍南山的目光,向后看去。 只见湖上极远极远的水云深处,一连飞射起八九道火龙似的红光,其中并杂有三团一闪即逝的白色火焰! 高小红因敌忾同仇,必须彼此照顾,遂抢前几步,与尹宇清并肩而立,目注那刚刚身形落地的鲍南山,冷然问道:“鲍南山,你所等待的讯号来了,那八九道龙形红光,和一闪即逝的三团白焰是代表了甚么意思?” 鲍南山牙关一挫,怒声叱道:“好刁毒的丫头们,那一叶小舟上,不仅只有身带伤毒,尚未全祛解的林如雪,和白苧丫鬟,居然还藏了绝世高手,看来倒是老夫与‘八臂哪咤’姜天雄,上了你们的恶当!” 高小红七窍玲珑,一点就透,闻言“哦”了一声,娇笑说道:“哦!我明白了,那八九道火龙似的红光,大概是表示敌势太强,三团一闪即逝的白色火焰,则是你们的‘幽灵好手’之中,有三人已归劫数?” 就在高小红发话之间,又有三四团白色火焰,在远方湖上一闪而逝,其中并有一团火焰,光呈银白,似乎与众不同。 鲍南山厉啸一声,向圈住三面的火光人影叫道:“曹香主速报总坛,就说敌势太强,副门主并已负伤,请门主亲乘‘飞龙霹雳舟’,火速驰援!” 他的话完不久,暗影中有一串铃声,破空飞去,显然是以飞鸽传讯。 尹宇清冷声笑道:“这等奇袭之下,居然还带了信鸽,这个鲍南山老贼着实狡猾,顾虑得面面俱到!” 高小红悄声道:“尹兄对他左手中那根皮索,务须特别小心,索中满贮毒汁,圈上有九个方向不同小孔,可从各种角度,飞射伤人,倘若近身施为,端的难防得紧……” 她悄然低语之际,鲍南山又已缓步走来,狞笑叫道:“高姑娘不必再想出甚么花样了,你的命运业已决定,少时必被生擒,你能不能放漂亮一些,告诉鲍某,在湖上埋伏的,是不是‘龙钟酒魅’萧三,和‘江湖败子’金不换?” 高小红摇头道:“无可奉告!” 这四个字儿是老实话,高小红委实猜想不出是甚么高明人物,适逢其会,救助了孤立无援的白苧,和伤毒未醒的林如雪,并使“幽灵门”围攻群凶,丧命不少,就连功力颇高的副门主姜天雄也告负伤! 但鲍南山却不信她竟不知情,双目一瞪,厉声喝道:“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好,等擒住你们后,哪怕你不事事照实直说!” 说完,举手一挥,瞋目叫道:“上,‘幽灵堂’正副堂主隨我进攻,其余的用暗青子不断招呼他们,对方只有两人,男的不妨格杀,女的要留活口!” 第十一回 虽存避世念 难却掣情心 姜天雄平素相当心高气傲,又身为“幽灵门”的副门主,如今竟被高小红如此当众轻视,真差点儿气得晕了过去! 高小红既已这等说法,鲍南山怎能再拒绝以尹宇清交换姜天雄之议,只好冷然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放回姜副门主,并把这业已必死的尹宇清抬去。” 高小红才一回身,目注舟上,那珠帘内的白衣女尼,已朗声喝道:“小玉,小珠,把那叛上弑长,陷害师姊的万恶贼子姜天雄,丢下我这‘伏波舟’去!” 那名叫小玉、小珠的青衣使女,应声便把姜天雄凌空掷下。 当着睽睽众目,鲍南山只得抢步纵身,把姜天雄接在手中,并立即为他捏断绑绳。 这时,高小红已不嫌污秽地,亲自把左肩已碎,全身是血,人已昏迷不醒的尹宇清,从地上抱起,向那艘名叫“伏波”的巨舟缓缓走去。 就在此时,一只信鸽,带着脆响铃声,垂天飞降。 鲍南山解下鸽足传书,看了一眼,向高小红喝道:“高姑娘慢走,能否代表金不换等人,约一个时地,大家作个了断?” 高小红双手横托尹宇清。 她轻轻纵上船头,向舱内白衣女尼笑道:“姊姊作个主呀,和对方约个时地,大家干干脆脆来场彻底了结也好!” 帘内之人,分明身着缁衣。 高小红不称“大师”,叫人“姊姊”,仿佛在称谓上有些欠妥。 那白衣女尼,却不以为意,遥向鲍南山朗声说道:“一月以后的湖内‘西洞庭山’如何?” 鲍南山道:“好,‘幽灵门’的‘幽灵大会’,暨‘血河骷髅宴’,一并取消,彼此就在‘西洞庭山’,一决生死存亡,并各尽所能,尽量邀约帮手就是!” 他因姜天雄亟待解救,又奉胡小庄飞鸽传书所召,立需回转总坛,遂不再多言,话完后,立即率众撤退。 转眼之间,这一片湖岸,业告静悄悄无人,只剩下那只离岸不远,经人新近撤除了华丽装饰的“伏波”巨舟。 这时,帘内白衣女尼,曼声叫道:“高姑娘……” 三字才出,高小红一声轻笑,扬眉说道:“长孙姊姊,才别多久,怎么就变得如此生疏,你为何改叫‘高姑娘’,不肯叫我‘红妹’了呢?” 刚才,她不称对方“大师”,竟称“姊姊”已甚奇特。 她如今竟索性加上了“长孙姊姊”二字,难道帘内白衣女尼,就是东海蕊珠宫宫主,名头尤在“江湖败子”金不换以上的“绛雪仙娃”长孙玉珠? 帘内白衣女尼,闻到这声“长孙姊姊”后,默然无言。 高小红站在珠帘之外,含笑说道:“长孙姊姊,一来,我对你钦佩感激已极,甚至魂梦相思,听得出你的语音,二来东海‘伏波舟’,昔年荡魔卫道,曾享盛名,三来,舱门上虽然已改‘忏情宫’字样,但仔细注目,仍可辨出‘蕊珠宫’的遗迹,凡此三者,难道还不足证明,你便是渴盼已久的长孙姊姊么?” 帘内白衣女尼果然正是长孙玉珠,被高小红这一指破,不便再加否认,只得苦笑一声道:“红妹,请进,莫怪我故弄狡狯……” 话方至此,珠帘已挑,现出了端坐帘内,缁衣如雪,也容光胜雪,清丽照人,高华无比的“绛雪仙娃”长孙玉珠。 高小红见长孙玉珠虽然身着缁衣,手中并携着一圈数珠,但长发披肩,尚未正式剃度,才心中略定,含泪叫道:“长孙姊姊,为情尊长姊,卫道仰南山,你这……这是何苦?” 长孙玉珠摇手道:“我的事儿不急于谈,救人应属第一的要务,适才我听鲍南山提起这位姓名,竟是‘环中十剑’中的‘龙游剑客’尹宇清,快让我看看,他所中剧毒如何?是否真如鲍南山所说,没有救了?” 高小红虽也颇谙医道,但在长孙玉珠前,却事事钦佩,丝毫不敢逞能。 她赶紧把尹宇清抱到长孙玉珠座旁放下,让这位被江湖人物,尊称为“天外一珠”的“绛雪仙娃”,替他细诊脉象。 长孙玉珠先看了看尹宇清左肩头的严重伤势,不禁秀眉微皱,伸出纤纤三指,搭在了尹宇清的左手脉门“寸关尺”上。 高小红见她蹙眉,一旁低声说道:“长孙姊姊,我身边还有一些金不换兄秘方配制,颇具灵效的祛毒丹药……” 长孙玉珠收回手指,目注高小红道:“红妹刚才似是被逼与尹宇清分开两处动手,可知道他是怎样中毒?鲍南山竟称无救?” 高小红道:“详请我虽不知,但也想像得出,尹宇清兄艺业不弱,定是先被鲍南山左手‘九孔封神’皮索中的无形毒物所迷,才在左肩头上中了颇为歹毒的‘红斑豹爪’!” 长孙玉珠微带诧声地,“哦”了一声,说道:“这事有点奇怪……” 高小红道:“甚么奇怪?难道我所猜测的情况不对?” 长孙玉珠道:“红妹所猜甚为合理,但是我刚为尹宇清诊察脉象,结果却发现了有不合情理之处!” 高小红刚投过一瞥询问眼光,长孙玉珠又复说道:“因为我如今只为尹宇清的左肩头伤势担心,不知会不会残掉一臂,却不替他中毒之事发愁,因为他体内中毒不太严重,只须稍服药物,便可祛尽复原的轻微毒力。” 高小红“咦”了一声,脸现惊奇的神色道:“这事怎么可能?‘红斑人豹’鲍南山与‘玉面飞狐’胡小庄,是当世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用毒名家,心肠既辣,手下又狠,尤其在互相动手的对敌情况下,他会对尹宇清兄,有所留情用毒不太重么?” 长孙玉珠毫不考虑地,便摇头说道:“不会,鲍南山何等凶毒,决不会对尹宇清手下留情,其中定有甚么特别原因,让我来揣摸揣摸……” 话完,转面对那名叫“小玉”的侍婢说道:“小玉,你用本宫最好的伤药‘白獭髓’和‘续继灵膏’,先替尹大侠接合左肩碎骨,再给他服上一粒‘清心解毒丹’……” 小玉恭身领命,立即去取药为尹宇清调治。 高小红忍不住地问道:“长孙姊姊,你想出尹宇清兄中毒不深的原因了么?” 长孙玉珠道:“我还想不出究竟是甚么原因,只觉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尹宇清本身有奇异的体质,可以抗毒……” 高小红方听至此处,便自摇头接着说道:“这一种原因不太可能,尹宇清若能抗毒,至少也会斗上三五百招,怎会这么快便被鲍南山的‘红斑豹爪’所乘?” 长孙玉珠笑道:“红妹的看法与我相同,第二种原因,则是‘过犹不及’!” 这句“过犹不及”,把高小红听得一怔,愕然问道:“过犹不及?长孙姊姊的此语何意?难道是……是指鲍南山在动作上发生错误,呈现以毒克毒之状!” 长孙玉珠点头笑道:“我的猜测正是如此,平常人不论是中了‘九孔封神’皮索中的毒粉或‘红斑豹爪’上的毒力,均将中毒严重,迅速死亡,但鲍南山太狠,又因这位‘龙游剑客’,列为二十高手,内功深厚,不是常人,遂特意两者并用,却未料到反而产生了以毒克毒情状,使尹清宇所中毒力,起了中和,不会致命!” 高小红高兴得抚掌娇笑道:“对,对,这种推断,完全合理合情,必已近于事实!” 这时,小玉已用东海“蕊珠宫”的特产灵药“白獭髓”和“续继灵膏”,替尹宇清接合肩头碎骨敷好伤处。 长孙玉珠便吩咐小玉,把尹宇清抬入后舱,与其余伤病之人,一齐将养。 高小红听得这“伏波舟”中,竟另有伤病之人,本想探问,但心中一转,想起了一桩急事,遂向长珠孙玉皱眉道:“长孙姊姊,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长孙玉珠见她说话有点吞吞吐吐,不禁失笑道:“红妹,我们是甚么交情,有话尽管直说,还有甚碍难之处么?” 高小红笑道:“鲍南山兵分两路,陆上业已受挫,水上……” 长孙玉珠笑道:“水上既遇‘伏波舟’,他们哪里讨得了好去?红妹怎么忘了‘龙游剑客’尹宇清,便是用我所擒‘幽灵门’的副门主‘八臂哪咤’姜天雄换得来的!” 高小红苦笑道:“我知道姜天雄已遭铩羽,但却怕‘玉面飞狐’胡小庄另起追兵,林如雪人未复原,白苧一人力孤,想请长孙姊姊,移动‘伏波舟’援助她主婢……” 话方至此,长孙玉珠已嫣然笑道:“红妹真是菩萨心肠,但你适才可听得我后舱中另有伤病之语?” 高小红八面玲珑,自然一点便透,喜形于色道:“难道……” 长孙玉珠接口道:“伤者正是义婢白苧,病的,便是她主人,‘幽灵门’的门主,‘飞鸿仙子’林如雪!” 高小红透了一口长气道:“原来她们已被姊姊所救,林如雪既入‘伏波舟’,长孙姊姊定对她的凄惨遭遇……” 话犹未了,长孙玉珠便摇头说道:“白苧伤势不轻,林如雪更尚未复原,我对她的遭遇,并无所知,只奇怪‘幽灵门’中,为何突兴逆念,大举追杀门主?” 高小红叹道:“这事我曾听白苧详谈,故而十分清楚,原因自然是由于胡小庄、鲍南山、姜天雄等狼子野心,近因则是林如雪突然宣称淡却雄心,不再在武林争胜,要解散‘幽灵门’,才逼得胡小庄等向她下毒手!” 长孙玉珠“哎呀”一声道:“林如雪竟要解散‘幽灵门’,并由此肇祸的么?这样说来,倒是我害了她了!” 高小红不解道:“这桩事儿,怎又扯得到长孙姊姊头上?” 长孙玉珠叹道:“树从根脚起,水从源处流,红妹要了解此事,必须先听我说明昔日我与林如雪的‘西洞庭山’一战经过。” 高小红因林如雪主婢已在后舱,心中大定,遂含笑说道:“长孙姊姊请讲,我正想听听这次龙争虎斗,究竟是谁败谁胜?” 长孙玉珠遂把那场恶斗经过,说了一遍后,含笑又道:“若论功力修为,我的确胜她少许,但因见她品貌如花,武功了得,偏偏情性太刚,心胸稍狭,遂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不忍令一朵绝世仙葩,含恨夭折,遂索性下了决心,连名带情一齐相让,在她尽发残余真力,与我拚命之际,佯作真力已尽,被她震落下百丈沧波!” 高小红失声道:“让名业已不易,让情尤属难能!姊姊刚才还赞我菩萨心肠,你才真是位无我有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呢!” 语音才了,忽又诧然问道:“奇怪,长孙姊姊,既已让名让情,林如雪应该踌躇满志,怎么反而灰心颓丧,淡尽雄图,想解散‘幽灵门’则甚?” 长孙玉珠赧然笑道:“又要怪我,是我作得稍微不够尽善,露了马脚!” 高小红愕然注目,长孙玉珠又复笑道:“红妹请想,我若余力已尽,被林如雪震下百丈悬崖,坠入沧波,落水时应该是何光景?” 高小红连想都未想地,便应声答道:“扑通一声,水花飞溅!” 长孙玉珠点头道:“不错,但那水波一震的威势,足令任何脱力之人禁受不住,大吃苦头,我毕竟属于佯败,内力真气,均甚充沛,遂畏雄苟安,略有疏忽,在将及水面时,略展身法,头上脚下的穿波入湖!” 高小红颔首说道:“这确实是微露马脚,因林如雪以残存真力,居然能把你震落悬崖,心中必甚惊奇,定在崖头注目察看?” 长孙玉珠叹道:“以她那等聪明之人,自然一看便知我余力未尽,以她那等高傲之人,更怎能忍受这种被人故意相让的羞辱……我还怕她也随在我后,一同跳崖,谁知她竟决定解散‘幽灵门’……” 高小红不等长孙玉珠往下再说,便含笑接道:“长孙姊姊,你的判断不错,林如雪委实随在你后,跳了崖了!” 长孙玉珠惊道:“红妹怎知?……” 高小红笑道:“因为‘西洞庭山’的山下水洞之中,有桩天结良缘,发生一件相当温馨、缠绵,但也充满荒唐神秘的爱情故事!” 长孙玉珠道:“爱情故事?男女主角是谁?” 高小红道:“男主角是享了不少温柔艳福,也吃了不少重大苦头的‘江湖败子’金不换,女主角起初尚身份不明,可能是我,可能是你,可能是她,但如今经我互一对证之下,证明是她,定是这位刚愎高傲,不太肯容让别人的‘飞鸿仙子’林如雪了!” 长孙玉珠好奇地道:“红妹快说,金不换和林如雪怎会在‘西洞庭山’的山下水洞相会,他们作了甚么……” 高小红叹道:“事情十分离奇曲折,而影响所及,更甚为广远,连我高小红,也被害得失身于人,断送了女儿清白!” 她是故作惊人之语,但这惊人之语,却着实把长孙玉珠听得吓了一跳! 在她想追问又觉得有点不便追问的好奇目光注视下,高小红嫣然笑道:“长孙姊姊莫要惊奇,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高小红把自己所经所知各事,对长孙玉珠仔细叙述一遍。 好位心怀坦白的“铁胆龙女”,居然把自己与金不换的舟中定情,也一样直言无隐。 长孙玉珠静静听完,皱眉说道:“原来姜天雄竟如此毒心,我若早知经过,不会放过这谋弑师姊的万恶贼子,让他轻易逃去……” 话方至此,突然听得“噗通”一声,似是有人落水。 长孙玉珠“咦”了一声,侧顾侍立身边的小珠说道:“小珠,去看看,又发生了甚么事儿,因为这声音不是有人失足落水,而像是有人故意纵身,穿波入水!” 高小红飞过一瞥佩服眼色道:“长孙姊姊好高明的水性,听得一点不错,那纵身入波之人的水性也颇不算弱呢。” 长孙玉珠笑道:“我自幼生长东海,狎戏波涛,水性方面,纵然是比不上你这‘龙女’,但总也……” 话方至此,小珠神色仓皇地,进入前舱! 长孙玉珠皱眉道:“小珠,你随我久历风波,怎会如此不够沉着?但后舱中究竟发生了甚么大事?” 小珠略一定神,躬身答道:“后舱本宫诸人,一个不少,但查到客舱之中,却发现‘飞鸿仙子’林如雪,失去踪迹!” 这一下,连长孙玉珠也无法再沉得住气了,全身一震,目注高小红,失声说道:“竟会是她?原来她在红妹灵药之下,人已复原,她这一投水,我们还能追得上么?” 高小红略一寻思,摇头说道:“追不上了!因为林如雪不是投水,她若投水,我们尚可在左近周围,搜寻援救,她既系赴水脱身,以她功力,再经过这一耽延,早已鸿飞冥冥,太湖水域,辽阔如海,却是如何追呢?” 长孙玉珠向小珠看了一眼,皱眉问道:“白苧何在,也随她主人……” 小珠不等长孙玉珠再问,便自接口说道:“只有林门主一人失踪,白苧与尹宇清,均尚在‘恢复舱’之中,由小玉悉心调治!” 长孙玉珠轻叹一声道:“林如雪这是何苦?” 高小红道:“长孙姊姊业已明白林如雪不辞而别之意了么?” 长孙玉珠叹道:“可以推想得出,这事要怪我们疏忽,没料到她修为深厚,自服灵药,人已渐渐复原,她听得我昔日相让,并甘愿出家绝情襟怀,听得批评她‘刚愎高傲,不肯容让别人’,更知‘西洞庭山’水洞的春光已泄,惭于和我们见面,遂干脆来个赴水一走!” 高小红神色凝重道:“长孙姊姊料事如见,但林如雪于情生障碍,于事有风波,她既起惭愧之念,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