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术世界调查员》 第1章 我从背刺中醒来 “我悔呀!” “叔姜非偶,枉我对她一片真心……嘶哈,嘶哈……悔呀……” 一阵渐弱的呢喃声中,名为“田籍”的异世界青年,含恨倒在血泊中。 与此同时,同样名为“田籍”的地球灵魂,自一只破碎的泥人中升起,飘至渐冷的尸身上方。 初时如雾似烟,随后凝成鸡蛋般大小的光团,盘旋而下,直至没入尸体中。 然后,田籍复活了。 这是地球青年田籍,穿越来这个世界的第六年——作为一只泥人娃娃。 不过,从现在开始,他获得了这具同名身体,终于再次成为了“人”。 田籍原本是地球华国人,因为绝症晚期,抱着最后拼一把的心态,加入了某“异常收容机构”的实验项目,成为“消耗级”人员,也就是俗称的,实验小白鼠。 其表现名副其实,一实验,即被消耗。 随后莫名其妙地穿越到异世界。 最初的一段时间,他记忆混乱,不知年月。如此浑浑噩噩,直到某天,他终于清醒过来,并渐渐意识到,自己处于奇特的状态。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其他任何感官——他被困在一个泥人中。 但与此同时,他却能够单向接收泥人主人的意识:他的所思所想,五情六欲,甚至夜深被窝里的小寂寞…… 这就好比,他观看了一部沉浸式的电影,单一视觉,连播六年,主角舔狗,剧情有毒,还不能点退出。 直到今天,这位刚好重名的异世界舔狗,终于作死了自己,被他取而代之。 随着灵魂与身体逐渐融合,一个个记忆片段,逐渐被梳理出来,呈现在脑海之中: 这是个类似华国古代,先秦风骨的异世界。 身体原主,是中陆大齐朝平原都田氏子弟,单名籍,今年刚好二十岁,表字“博闻”, 乃是平原田氏核心五房之一,义房的五十一世子。 父亲田仲休,曾担任平原都府的“功曹史”,位居都府众吏之首,爵至上士。 原本家境殷实,父亲还与都府主簿,来自崔氏的崔伯佐,定下娃娃亲。 可惜十年前某天,田仲休与崔伯佐离奇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母亲思念成疾,加上大伯田伯休一家贪得无厌,不断侵吞田产,很快抑郁而终,留下独子田籍,家境一落千丈。 原主颓唐度日,终日沉迷泥塑,术业荒废,坐食山空。 直到今年准备成婚时,才惊觉,崔伯佐的妻女,根本无意履行婚约,明里暗里,各种使绊子。 可惜,原主钟情于那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甚至一根筋地认为,对方是受母亲所迫。 由此,他更是倾尽所能地讨好对方,却死活不答应退婚之事,生活每况愈下…… 直到今天,一把刀从背后捅来。 田籍隐约还记得,刺客临走前,留下的那句“叔姜也是你这等废物能觊觎的吗?” 由此可推断,这场针对原主的刺杀,即便不是未婚妻母女所为,也多半与他们有关。 “虽然被喂了这么久屎剧情,但好歹多活了六年,如今更是再度为人,就不要抱怨了。” 如此想着,田籍身体渐渐有了知觉。 还未等他为再次为人兴奋多久,背部近胸的位置,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且痛感越来越强。结合先前的记忆,这应该是刺客留下的穿刺伤。 这伤有点严重啊,该不会才刚刚夺舍成功,马上又要挂了吧…… 就在疼痛即将到达忍耐上限之际,一股清凉感,忽在痛处蔓延开来,随即伤痛减退,各处感官加快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田籍睁开了眼睛。 目之所及,是一间略显拥挤的昏暗木屋。 四周堆满各种泥人泥塑,当中还散落着一些生活用具。 除此以外,便只有一张破旧的小案几,以及自身正趴着的矮木榻。 此时屋内弥漫着一股草药味,似是从后背传来。而本该是伤口的位置,已经被某种触感冰凉的、绵绸的东西捂住,很是舒服。 难道有人过来给我处理过伤口了? 想到这层,他才察觉,这满屋的草药味中,隐约夹杂着一丝独特清香。嗅觉反馈到脑中,还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在原主的记忆中,应该来自某位相熟女子的香囊。 只是此刻记忆还有些混乱,一时之间,竟想不起那位女子是谁,只能确定,是原主亲近之人。 这么看来,“田籍重伤未死”这个消息,肯定公开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 田籍无法确定自己从夺舍,到醒来,一共花了多少时间,只能作最坏打算——也即,刺客已经知道了。 刺客得知刺杀失败,要么立即去而复返,要么潜伏起来,等待下一次刺杀机会。 他只希望是后一种。 毕竟原主虽然整天捣鼓泥巴,身体不差,但疏于拳脚功夫,加上如今重伤体虚,可谓手无缚鸡之力。 在胆战心惊中趴了片刻,恢复了些力气,他尝试坐起来。 脚下地的时候,后跟无意间碰到矮榻下的硬物。 摸索片刻,原来是一个木匣子,里面整齐地折放着两张纸。 稍稍搜索记忆,他便想起,这是仅剩的,没有用来换钱粮的父亲遗物。 那是父亲失踪前,原主特意拿回家研究的古籍残页,上面记录着“异域文”。 残页材质珍贵,据父亲所说,乃是大史氏专用的“千岁纸”,而上面书写的墨迹,则是顶级的“星烟墨”。若是拿去变卖,光是材质,就能卖不少钱。 不过原主坚信,这两页纸与父亲离奇失踪之事有关,便珍藏起来,反复研读。 可惜上面的异域文,仿如天书,原主一直搞不懂,也记忆不了。而田籍尚在泥人中时,接收到零星思绪,只能得出“不是这个世界的方块字”这个结论。 反正一时半会动不了,不如研究一下。 借着屋内幽暗的光线,田辑慢慢摊开残页。 纸质柔软、细腻,旧而不皱。其上墨迹,色泽温润,隐隐间还泛着些许荧光。 随着内容映入眼帘,田籍的瞳孔骤然放大。 确实不是大齐朝的文字,也不是前世地球上的任何一种文字。 那一个个,如同像素点的黑色小方块,竟然是田籍前世无比熟悉的事物——二维码。 如果仅仅是形状相似,还能用巧合解释的话,那么随着一股股信息流,陆续浮现于脑海中,他便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这两页二维码,乃是穿越前,那个“异常收容机构”使用的一种密文,能够被实验人员脑中,预先植入的“意识云”所翻译。 如今密文被逐一翻译出来,标题上赫然出现四个华国文字—— “调查报告”。 第2章 调查报告 巫术与有秩者 在成为“异常收容机构”的“消耗级”人员后,为了配合实验,田籍的大脑经过了一些改造。 他非科班出身,对于研究员们如何折腾自己大脑,毫无头绪。 直到穿越之后,发现自己以“灵魂”形式寄居泥人,他才开始审视自身的存在,并最终得出“意识云”这么一个结论。 这个专业名词,还是从那些研究员的口中学来的。 如今成功翻译出二维码中的密文,他便知道自己蒙对了。 因为翻译密文,正是“意识云”的一个内置功能。 但他对这方面的了解,仅此而已。 毕竟“消耗级”人员的保密级别很低。 田籍不再多想,开始阅读脑中翻译出来的调查报告,随即眉头轻皱。 “写这份报告的调查员,级别不低啊。” 他原本以为,这位同样流落异世界的调查员,大概率是跟自己一样,属于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消耗级”炮灰。 哪知翻译出的内容里,居然有大量的隐藏字眼、段落。 这便证明,对方的保密级别,远高于自己。 难道已经有高级别人员,在此建立了前进基地?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回到地球? 然而很快,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就被第一份报告内容扑灭了…… “太岁在寅,三月……” “已进入目标区域五十五年(当地),零六个月,第六百六十六次尝试与指挥部建立通讯……失败……” “初步确认,目标区域为球面地块,大概率为球状星体……以下物理常数……与标准值误差为……缺乏实验工具,无法得出更精确结果……” “当前区域内,主体生物族群为类人生物……外貌评估:与蒙古人种相似度90%以上……没有生殖隔离……” “语言文字评估:与华国语系相似度:70%以上……” …… 这份报告一经翻译,就自动储存在“意识云”中。然而权限问题,缺省太多。 在仅有的信息中,得出一个不容乐观的结论:这位权限比他高的调查员,至少在这方世界,滞留了半个多世纪。 那几乎是大半辈子了…… 果然,在报告的末段,调查员留了一段尾注——“我大概,活不到明年了……” 这简短的一句话,与之前严谨的报告腔调格格不入,却很可能是这位“穿越前辈”,最后的真情流露。 “看样子,他大概率是客死异乡了……” 只是不知这“太岁在寅”究竟是哪一年,距今多久? 毕竟这种奇怪的纪年方式,与原主记忆中的齐国历法,完全不同。说不定,对方生活的年代,与现世不在一个纪元…… 想到这里,作为同样流落异世界的调查员,他难免生起兔死狐悲之感。 不能落叶归根的乡愁,在脑中停留了片刻,很快就淡去了。 反正,原本他在地球就时日无多。 就当是,转世重生吧。 如此想着,他的思绪很快投向第二份报告。 这份报告,内容缺省得更厉害,连日期都没有。 然而上面记录的内容,却让田籍心跳加速。 “目标区域,存在一定数量,掌握超自然力量的个体……该目标群体,通常被称为‘有秩者’,另有称呼为:巫者、方士……” “超自然力量,至少符合,以下民俗学通用巫术定律……” “其一,象征律,表现为模仿巫术,即对目标个体的象征物施术,使目标个体受到巫术影响……” “其二,……律……联系……接触……” “其三……” “(因未知原因,该部分内容无法显示)” 超自然力量? 巫术?方士? 有秩者? 这是个有超凡力量的世界! 得知这一结论,他没有太大的意外。毕竟自身的存在,就是“超凡”的明证。 尽管“意识云”是地球的产物,但那是依托于人脑与机器的产物。而在当前这个世界,他只是一团凭空出现的光雾。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超凡者,或者说有秩者,能不能察觉到我的奇异存在方式?我可不想再当实验小白鼠了。 好在原主虽然出生显贵,但这些年来既宅又庸碌,愣是没有接触过任何与巫术、有秩者相关的超凡领域,这也就避免了一些未知的风险。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么…… 又仔细读了一遍报告,除了那段“因未知原因,该部分内容无法显示”搞不懂外,其他在权限内,能够浏览的内容,都已经深深印在意识中。 他猜测,“意识云”应该具备存储记忆的功能,也就是说,他能够“过目不忘”。 或许听过的声音,闻过的气味,也能不忘?这有待以后验证。 毫无疑问,在得知存在超自然力量以后,这些来自地球老乡的“遗物”,显得弥足珍贵。 这相当于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生存指南啊! 而且目前看来,只有他才能看得懂! 他会如此肯定,除了有“二维码”与“意识云”这两项技术壁垒以外,还因为“意识云”中显示,两份报告均有“累计阅读数:1”的字样。 这说明,原主父亲根本没看懂这些“异域文”。 再次确认报告的内容,不管能看到的部分,还是被屏蔽的部分,都已悉数存于“意识云”中后,他决定抽空烧掉这两页报告。 虽然这些残页很珍贵,能卖不少钱……但,安全第一,小小为上…… 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更多调查报告呢? 在原主的记忆中,父亲田仲休只拿到这么两页,不久就离奇失踪。 一同失踪的还有原主未婚妻的父亲,崔伯佐。 或许在崔氏那两母女里,也有这样的遗物…… 思索了一阵,田籍感到口渴。正好身体又恢复了些力气,伤口也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他便往木屋角落里的水瓮走去。 蹲下,揭盖。 木缝间光线幽幽,陶瓮中水面晃晃,倒影出一张清瘦苍白的面孔。 帅不帅与大众审美有关,且不论。但至少五官端正,黑发黑瞳,是前世华国人的特征。 就是看着有点虚,死宅果然缺乏锻炼啊…… 舀水喝了一口,正要放下木勺,水面蓦地一荡,随即变得浓黑如墨。 他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探下头查看。 豁然间,一张苍白的人脸浮上水面,死死地盯着他! 啊! 田籍吓得跌坐地上,思维瞬间凝固。 还未等他作出反应,人脸带着一条黑雾“尾巴”,从瓮中升起。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明日亥时,你必死!” 说完这句话,那瘆人的脸孔,便融入黑雾,随后消散一空。 “我特么……” 田籍惊魂未定,悚然想到,刚刚自己喝过这诡脸“泡”过的水,顿时一阵干呕。 待应激反应过去,他才逐渐找回一点思绪。 如果说先前在调查报告上,看到关于超自然力量的描述,他还感受不深的话,此刻瓮中诡脸的惊吓,则如当头棒喝,让他警觉,此刻身处的世界,绝对与平凡、安全这些字眼无关。 在这扇新世界大门的缝隙中,他已经窥到一线诡吊、恐怖的景色。 “慢着,这个诡脸,我不是第一次遇到……” 循着这个思路搜索,他终于拾回一点遗落的记忆片段。 田籍,应该说,身体的原主人,在遭遇刺杀的前两天晚上,就曾遭遇这个诡脸,并被对方预告死亡! 只是那夜原主正忙完一天泥塑,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模模糊糊间,以为发了恶梦。 彼时尚在泥人中的田籍,因为未曾联想到超自然现象这一层,下意识地,接受了恶梦的说法。 如今看来,这压根不是恶梦,而是真见诡了! 诡来预告死亡! 难道与先前的刺杀有关? 明天亥时必死? 必死? 第3章 死亡预告与理智值 严格来讲,第一次死亡预告,已经应验了。 “田籍”确实死了。 否则哪里轮到他来夺舍? 无论是前面的两份调查报告,还是自己亲眼所见,这个世界,确确实实存在超自然力量。 “所以这个死亡预告,是真的!”田籍颤抖着自语道。 也只能当成真的来对待。 他推开木窗,探头看向屋外。 沉沉的夕照,散落一排排古旧的木舍。 低压的屋檐,让原本就狭窄的街道,更显拥挤。 好在人声不绝,鸡犬相闻。偶有三两黑点划过房檐,是被谷气吸引的不知名野鸟。 良久,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稍稍找到点人间的感觉。 亥时,就是晚上9点到11点。 从现在到明天亥时,还有一天多的时间。 他必须利用这点时间,想办法自救! 只是这种死亡预告,究竟是什么样的性质呢? 如果是那种“因果律”式的告死,譬如某部著名的死神索命恐怖片,那简直防不胜防,只能等死! 但从诡脸上次的死亡预告来看,死亡风险,应该与刺客、崔氏母女有关。 虽然不能确定三者之间的关系,但既然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那必须早做提防,不能再傻愣愣地被人背后捅刀子。 他仔细检索原主被杀的记忆碎片,试图模拟依靠自身力量正面抗衡对方,是否有胜算。 可惜他很快发现,这是痴心妄想。 主要有两个难点。 其一,那个刺客显然训练有素,动作干净利落,力量远在现在这副伤痛的残躯之上。 其二,在原主最后的记忆中,刺客袭来的瞬间,曾一股诡异莫名的压力骤然降下,不但令全身无法动弹,甚至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所以即便发现有人偷袭,也根本躲开刺客利刃,就连对方正脸也没看到。 细细想来,这种同时针对身体与心灵的压制力量,说不定,就是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 难道那名刺客,就是调查报告中提到的“有秩者”? 让一个拥有超凡力量的刺客,对付我这么一个肉体凡胎? 不就是退个婚吗? 至于这样吗? 这个世界的田籍啊,你究竟惹到了什么样的存在…… 此时,田籍已经有点想放弃这具身体了,反正自己本体就是一团会发光的雾。 他尝试从身体“飘”出,发现只是意念一动,就成功了。 居然这么简单? 慢着,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 与这具身体联系更紧密了,不再是那种“发射信号——接收解调”的关系…… 咦,上面的数字是什么?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在“意识云”中,赫然多出了“84.6%s”的字样。 这在之前的六年中,未曾有过。 是因为夺舍造成的变异? 等等,这个“s”……s值? 理智值! 居然连这个功能都带来了? 所谓“理智值”,是他前世从“异常收容机构”学来的概念。 因为这个机构的人员,经常接触一些疯狂扭曲的超自然现象,其心智、认知、精神状态、往往容易出现问题,需要定期通过“理智值”检测,及时排查精神层面的隐患。 田籍前世作为在一线冲锋的“消耗级”炮灰,对此自然不陌生。 只是,为什么只有84.6%s? 难道是穿越、夺舍,导致理智值下降? 他又尝试移动光团,看看能不能重新躲入泥人,反正这一屋子的泥人,多得是。 如此进入、出来、再进入、再出来……一刻钟后,他尝试遍全屋的泥人,理智值倒是没有再次下降,但躲入泥人的想法,也宣告失败。 因为,绝大部分泥人,只进入不到一分钟,就会诡异地碎成齑粉。 倒是有部分泥人,可能材质优良,能够保持完好,但也跟之前的状态不一样。 如果说之前的泥人,好比自己的“主机”,那么如今这个“主机”,已经整体移植到身体,反倒是泥人,成了一台“外接传感器”,而且还是又聋又瞎,五感全无的鸡肋传感器…… 简而言之,他已经离不开这具身体了。 除非再夺舍一次。 但先不说这是否有可行性,单是理智值可能会下降这点风险,就得慎重再慎重。毕竟此时此地,可没有精神科医生来善后啊…… 根据前世的知识,一旦理智值降到某个临界点,那就跟死亡无异了,说不定比死更惨…… 打是打不过的,躲又躲不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博闻兄长!” 田籍苦思之际,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孩,正从刚刚打开的木窗处翻爬而入。 他脑中思绪一转,马上搜索出对方的身份。 田恕,十二岁。田氏仁房子弟。与原主所在的义房,同属平原田氏核心五房。 双亲于十年前时疫病逝,与唯一的姐姐相依为命。 虽然两姐弟与原主,是异房的族姐弟、兄弟,但因同病相怜,反而关系密切,亲如一家。 原主坐食山空后,多得对方接济,才不至于饿死。 稍稍回忆原主与对方的相处模式,田籍抬起手,擦了擦那张灰扑扑的小脸蛋,揶揄道:“族学先生若知道你如此进屋,怕是要罚你抄三遍《礼》了。” 田恕脸色顿时一肃,连忙小退几步,小大人似长长一揖:“还是兄长经验丰富。” 田籍嘴角抽了抽。 这世界的小孩都这么毒舌的吗…… “说吧,过来作甚?今天课业都熟习了?” “鱼儿姐新配了两份外伤药。”田恕直接无视了后一个问题,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纸包,摆到案几上,“一天一包,药不能停。” 田籍当下了然。 原来后背伤口,是这两姐弟帮忙处理的。 也对,田恕长姐,平日都在城北的北门医馆干活,好像还拜了馆主为师,应该是有些医道手段的。 为了确保自己夺舍的秘密没有泄漏,他隐晦地询问了对方发现自己的过程。 好在经过一番询问后,得知两姐弟发现他异状时,地上的血迹都干了。 那时夺舍早就完成了。 他又借着闲聊,梳理这个身份的近况,与原主的记忆一一印证。 最终确认,除了大伯侵吞田产,以及崔氏母女悔婚这两件事外,原主再无跟任何人发生过大的冲突。 其中大伯那边,早就事实上占据了田产,虽然平日总使绊子,但未至于杀人的程度。 “难道真的是崔氏母女所为?” 第4章 遇事不决,怎么着? 田、崔二氏,都是平原都的显赫世家。 至于原主父亲田仲休,与未婚妻“叔姜”的父亲崔伯佐,不但是好友,更同在都府任职。 其中田仲休为功曹史,崔伯佐为主薄。 如果把平原都比作一家公司,主君平原侯是这家公司的老板,那么原主父亲就是老板的首席助理,未婚妻父亲就是头号秘书,均是都府佐吏中的核心要员。 加之彼时两人正当壮年,爵至上士,一时间有“平原田崔”的美称,是田、崔二氏少壮派中的领军人物。 因此原主与崔氏叔姜的联姻,是各种意义上的门当户对。 可惜世事难料。 十年前,平原都爆发一场规模空前的大疫,田崔二人为了处理时疫之事,经常奔走于都中各县乡,最后离奇失踪,有传言说两人是得了急病死于路上,至今未有定论。 但自此,两家的命运走向歧路。 原主因母亲病故,加上大伯欺压,日渐颓唐低迷,家道中落。 反观崔伯佐之妻,虽然孤身带着三个女儿,但依靠丈夫留下的人脉,加上自身交际能力出众,在平原都里左右逢源。 其中大女、二女早早嫁入都中富贵人家,凭借姻亲关系,自家产业越做越大。 主管都府私库财务的少府史,便是姻亲之一。 据传少府名下最大的驿馆“飞鸿馆”,即是由其命名,并亲自打理,众人因此称其为“飞鸿夫人”。 如今飞鸿夫人的三女叔姜,去年十五及笄,若非有婚约在身,恐怕提亲之人,早已踏破家门。 一方是白富美,众星捧月;一方是穷屌丝,零落成泥,早就门不当户不对了,也难怪崔氏母女有悔婚之意。 虽说退婚亦不至于杀人,但如果飞鸿夫人将女儿视作一笔重要“投资”,钱财权势惑人心,难保不会铤而走险。 “不知兄长接下来,有何打算?” 田恕稚气未脱,又故作老成的声音传来,田籍莞尔一笑,反问道:“小恕有何赐教于愚兄?” “兄长,何不明日到都府报官?” 遇事不决,报官一波? 田籍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方向。 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刺杀。 当中牵涉到有秩者、诡脸这些超自然现象,而根据原主的“人生经验”,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官府的能力范围了。 不过,考虑到原主孤陋寡闻的程度,也不能这么快下结论…… 要不试试问田恕? 他已经上了几年族学,比起不学无术的原主,说不定对那个层面的事情,有所听闻。 若是没有,毕竟对方还是小孩,自己也不怕贻笑大方,哄小孩玩嘛。 “那个小恕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田籍搜肠刮肚,用尽量贴合这个世界习惯的字词,详细地描述了“定身”“催眠”以及“水中诡脸”这些概念。 一通描述后,田恕一言不发,双目圆睁,脸色古怪。 糟了,不会吓着这小弟了吧? 还是说,他把我当成智障了…… “嘿嘿……” 田恕冷不丁地裂嘴一笑,田籍吓得一激灵,倒退半步。 却见对方,先是警惕地瞄了一眼窗外,然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兄长也见到‘飘飘’了?” “飘飘?啥玩意?” 田籍看着对方莫名兴奋的模样,咀嚼着这怪诞无比的称呼,总感觉自己问了不该提及的话题。 “就是邪祟啊!” 这倒是听懂了。 不过,这个世界不祥的存在,就这么常见吗?连个小屁孩都知道?前面六年没觉得啊…… 仿佛以为田籍没听懂,田恕急忙解释:“就是《诘》里面提到,样貌丑恶,连步而走,单腿而立的邪祟啊!” 《诘》田籍倒是知道的。 这是一本据说能教人驱邪避凶的古书,民间有流传。但在大齐朝的官府宣传中,此书多为坊间闲人主观臆想,胡编乱造之物,大概相当于前世地摊文学的地位。 只是,听田恕的意思,《诘》里面的内容,好像是真的? “是真的!弟正好结识了一位飘飘,能入人梦境,兄长若是不信,弟让其今晚……” “停,停!打住!” 出于职业本能,田籍立马制止越发雀跃的田恕,同时心中默念几遍调查员的护身名言:无知即是幸福,无知即是幸福,无知即是幸福…… “竖子胡言乱语,你姐怎不管管!” “鱼儿姐不许我跟兄长说这些。”田恕嘟嘴咕哝道,“但这次是兄长主动问的……” 得,敢情这两姐弟,一直知道超凡层面的事,却故意隐瞒于他。 想到这里,田籍不知该为原主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鱼儿姐还说,若兄长不知如何处理此事,不妨直接到都府报官。” 也就是说,官府能处理超凡层面的事? 得知这个答案,田籍没有太大的意外。 如果一个世界广泛存在超自然力量,并存在相当数量的超凡者,那当中建立的国度,组织,必然掌握着这种层次的力量。 否则,他们如何长久、安稳地存在? 据他所知,大齐朝的历史,可超过千年了。 送走田恕,并千叮万嘱绝对别让“飘飘”半夜过来后,田籍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清理凌乱的地面。 先前粉碎的泥人,用枯草扫成一堆,加点水混一混,正好盖住地上的血迹。 至于能够保持完好的泥人,他清点了一下,一共十二枚。 之前忙于试验,并未察觉这些泥人的特异之处,如今摆在一起,这十二枚半掌大的泥人,质料相同,形制相似,造工精细,显然不是出自原主之手。 他一一拿到手中细看,泥人表面黝黑发亮,质地坚硬,每一枚背后,都刻有“匠辛夫”的小字样。 等等,辛夫? 注意到这个名字,田籍意识云中,马上勾连出相关的信息。 辛夫,云游泥人匠,原主泥塑的启蒙师傅。 曾为官府工匠,后因犯错被除匠籍,沦为野民。 说起来,自己栖身六年的那只泥人,好像也是辛夫多年前相赠的。 难道匠人辛夫,与自己穿越的秘密有关? 对了,这十二枚泥人,正是辛夫最近才派人送来的,好像还约了原主,下个月,到他如今的落脚点赴约,地点正是平原都下的某处乡间…… 可惜,如今死期将至,刺客不知躲在哪里虎视眈眈,别说出城了,他连家门口也不大敢出。否则直接找到辛夫,说不定能找到当前身体状态的线索。 “还是先努力活过明天晚上再说吧。” 第5章 崔氏母女 第二天一早,田籍离开居住的“夕阳里”,往平原城走去。 途中遇到赶来的田恕,说是不放心田籍带伤外出,特来看顾。 “你就是趁机逃课吧。”田籍心中吐槽着,却也任由他跟着。 毕竟原主虽然来过平原城,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个带路的人也好。 平原城,是平原都的治所,相当于省会。 夕阳里在平原城旁郊,相当于城乡结合部,乃是田氏族人其中一处聚居点,多为旁系底层子弟。 原主是田氏义房嫡系,原本在城中有住处。只是房子连同父亲留下的田产,如今全被大伯田伯休占据了。 平原城中的建筑,比夕阳里大气得多。虽然跟前世的摩天大楼相比,这些两层、三层的建筑不值一提。 但越往都府走去,青砖黛瓦、飞檐木雕、金门铜塑,做工细腻精致,别有一番华美之感。 “这一街的房舍,乃崔氏前年新建。据说是飞鸿夫人的产业。” 田恕瞄了一眼田籍,继续介绍道:“如今只租不售,住户多为士大夫等有爵者。” 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人都是要分个高低贫贱的。 这种视觉上的直观感受,让他更加明白自身与崔氏母女的差距。 自己蜗居一间小破房,而人家至少拥有一条街,不知多少栋楼可以收租…… “啧啧,这就是能够为所欲为的资本啊……” 田籍吐槽着,一旁的田恕仿佛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包,递过来。 “这是什么?” “鱼儿姐新做的香囊。可凝神静气。” 田籍接过香囊,一种淡淡的,说不清是什么花草的清香钻入鼻孔,瞬间心平气静,仿佛午后小憩醒来,只想静静地对着阳光发呆,悠然自得。 什么十栋楼收租的,好像也没那么眼红了……吧? “你姐是什么意思?” 田恕郑重道:“待会到了贼曹,兄长切记低调行事,少说多看,不可轻易动怒……” “动怒?”看着小大人一般,不停絮絮叨叨的田恕,田籍总感觉对方话里有话。 …… 都府坐落在城中高处,俯视整座平原城。 爬了一段石梯,来到都府所在,一大片高墙院落矗立眼前,远处更有楼阁悬空而立,蔚为壮观。 大齐朝在都、县这两级行政区域,都有“分曹置掾”,也就是设立各个职能部门。 田籍要找的,是负责治安的贼曹。 两人一路通报而入,没受到任何刁难,甚至贼曹主官,贼曹掾亲自接待了他们。 “田曹掾大人是田氏旁支,他的一个侄子,是鱼儿姐在医馆里的大师兄。”田恕在一旁小声解释道。 原来是托了熟人关系。 别以为礼房也属田氏,这田曹掾就算自家人。 须知平原田氏共计大小七十二房,其中核心五房,仁义礼智信,每房少说也有万人。 经过千年传承,同属一房的,尚且可能血缘疏远,至于不同房之间,更是难以攀亲带故。 所以田恕一提醒,田籍再结合相关记忆,便知道,这就是那位族姐找的关系。 又欠了这两姐弟一个人情。 两人与对方见礼后,仆役取来两幅垫子,两人跪坐于田曹掾案前。 “你等今来所为何事,本吏已有耳闻。”贼曹掾端坐堂前主案,缓缓说道,“但循例,还得从头讯问一番,并作笔录。” 未等田籍开口,田恕已经上前躬身作揖:“如此,有劳上吏了!” 他举止得体,声音清亮,若不是头上两个总角小髻一晃一晃的,倒有些谦谦小君子的感觉。 田曹掾含笑赞了一声“孺子知礼”,又将目光移向旁边的田籍,道:“本欲亲往讯问。只是近来飞鸿宴即将召开,又有外地贵人来访。左、右两位都大夫,对缉盗之事格外重视,所以一时忙得抽不开身。只好让你过来一趟了。” “上吏公务繁忙,依然愿为小民主持公道,小民感激涕零,哪里敢劳烦大人屈尊!” 身份地位差距摆在那,对方可以表现得和蔼亲民,田籍自己却不能因此妄自尊大。 田曹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叹道:“你跟传闻中,似乎有些不一样。” 田恕偷偷撇了田籍一眼,似乎对兄长今天的礼貌举止有些惊讶。 田曹掾让田籍先口述遇刺之事,并让一名书佐从旁记录。 随后拿起笔录,针对当中细节一一盘问。 讲到告死的诡脸时,田曹掾脸色先是凝重了几分,随后却像松了一口气,对书佐吩咐道:“是‘祷诡’。待会抄录一份讯词,送到一庙三曹那边。” “原来那个告死的诡脸叫‘祷诡’。”田籍心中嘀咕道,“不过那“一庙三曹”又是什么意思?” 田籍正想打听,此时一名仆役打扮的男子却前来通报,说少府史的人过来了。 田曹掾连忙放下笔录,迎了上去。 少府史总典都守的私库出纳,算得上都守的大管家。 虽然与负责缉盗的贼曹掾归属不同体系,且两方大致平级,但前者身份似乎更加尊贵。 不过来者只是少府史的下属,田曹掾这番作派,过于谄媚了。 田籍稍稍回忆了一些“常识”,便带着田恕从座中走出,立于堂下,低头垂目。 “呵,原来博闻也在这里啊。” 一道淡漠的女声传来,田籍抬头一看,只见门外徐徐走来两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女子。 当先一位,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步态婀娜,顾盼神飞。不过田籍知道对方实际年龄,已经够当自己妈了。 因为某种意义上,她算得上自己半个妈——岳母,理论上的。 至于紧随其后的女子,桃腮杏面,身段修长,正是原主的未婚妻,叔姜。 伯(孟)、仲、叔、季,叔姜是飞鸿夫人与崔伯佐的第三女,故称“叔”。 至于“姜”,则是平原崔氏的“姓”。 按照大齐朝的传统,贵族阶层是同时拥有“氏”与“姓”的。 其中“氏者所以别贵贱”,用来表明一个贵族的身份高低。 譬如田籍的“田”,就是氏,代表平原田氏这一个贵族身份。 所以但凡贵族男子,皆称氏不称性,以彰显身份地位,区别于平民。 至于“姓”,通常用来作婚嫁之用。譬如田氏的姓是“妫[guī]”,崔氏的姓是“姜”,两者不同姓,便能通婚。 当然,所谓“同姓不婚”这种传统,如今只有大齐朝的皇室,以及老派大贵族会遵守。中低层贵族,乃至沦为平民的旁支,则没有那么多讲究。 至于那些底层草民,自然连姓氏也没有,只有贱名。 “原来是飞鸿夫人与崔氏淑女。”田曹掾含笑打起招呼。 田籍本想低头混过去,但既然对方已经点了自己名,也就不好再沉默,只得上前向年长那位女性一揖,尊称一声“夫人”。 随后目光投向那位年轻女子。 后者正值二八年华,眉目间尚有些稚气,却无损风韵,反而更添清纯之感。 这等我见犹怜的小美女,难怪原主一直念念不忘。 不过,舔狗是田博闻,关我田籍什么事! 于是,他稍稍搜索一下原主的记忆,随意朝对方点了点头:“滢妹。” 话音刚落,只听见田恕一直在旁边低声提醒:“兄长,勿动怒,勿动怒……” 动怒? 他回头看了眼田恕,后者正对他挤眉弄眼。 他马上想起对方在过来路上的提醒。 所以,这两母女是冲我来的? 第6章 请务必退婚! “听闻今年的飞鸿宴,少府史命夫人总领诸事。”田曹掾含笑道,“所以夫人今日前来,可是有我贼曹,帮得上忙的地方?” “上吏如此抬举,妾何其惶恐。” 两人客气一番,飞鸿夫人忽然语调转冷:“只是眼下正值飞鸿宴筹备的关节。本想贼曹上下,皆忙于缉盗。却不曾想,上吏身为贼曹主吏,居然安坐在堂。” “莫非偌大的平原都,竟已无贼可缉,无盗可捕了?” 飞鸿夫人神情肃然,顾盼之间,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度。 反观田曹掾,身为都府正吏,被一介民妇教训,居然不以为忤,反而讨好笑道:“夫人误会了。” “误会?” 田曹掾指了指田籍两人:“夕阳里疑似有恶盗入屋伤人。毕竟是都城近郊,本吏不得不重视啊。” 飞鸿夫人撇了田籍两人一眼,冷笑道:“我看他活蹦乱跳的,不像是被恶盗所伤吧。” “呵呵,北门医馆的医者亲自疗伤,夫人多虑了。” “那便是真有恶盗了。”飞鸿妇人嘴角微翘。 田曹掾笑容僵住。 若承认有恶盗,都城近郊发生伤人事件,是他贼曹责任;若不承认吧,在飞鸿宴即将召开之际,他确实不该待在这里。 左右不是人。归根结底,还是不敢得罪这位都中红人。 “博闻兄长受伤了?”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如婉转的莺啼。 叔姜,或者说姜滢,青涩的脸孔上,带着七分担忧,三方困惑的神色,看向田籍,眼眶隐隐泛红,完美把握住了“明明我很关心你,但又不好当众表现出来”的少女羞怯姿态。 若不是这些年,田籍早对原主与对方的关系知根知底,恐怕还真会被感动。 田籍一时感叹于姜滢表情层次之立体、之丰富,心想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姜滢下一句便道:“妾素来敬博闻兄长为兄,亦自知婚约一事有愧于兄长,本不该多言。” 她低头咬了咬下唇,像是终于鼓起勇气,目中波光微动道:“只是我平原崔氏,向来奉行仁义之道。兄长若不满婚约之事,尽管冲着妾来就好了,两家可以从长计议。何必自残身体呢?” 自残…… 亏这两母女编得出这种借口。 尽管这话经不起推敲,但他不得不承认,姜滢这虚情假意的一番话,却直指要害: 贼曹不愿担上捕盗不力的责任; 崔氏不愿背负仗势欺人的恶名; 田籍,自然不希望丢掉性命。 只要他不承认有刺客,对方便许诺一个“从长计议”。 至于田籍颇为脑残的自残行为,也在田曹掾的低叹中,得到了完美解释:“唉,痴儿……” 痴,是痴男怨女的痴。 既然是痴男怨女,那就无事太平,岁月静好了。 好借口不一定非要逻辑严密,只要当事各方都乐见其成,那便足够好。 不愧是拥有一条街收租的女人…… 田籍感慨着,见到田恕扯着他的衣袖,挤眉弄眼;见到田曹掾轻轻抚须,目含深意;见到崔氏母女,目光游离,已经懒得再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田籍默契地点头,各取所需。 然后,田籍朝田曹掾长长一揖,朗声道:“上吏明鉴,小民身上之伤,确是恶盗所为!” 抚须的手停在半空。 上位者的目光再次居高临下。 带雨的梨花露出棘刺。 扯着衣袖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你确定?”田曹掾沉声问道。 田籍再次长揖。 “你确定?”飞鸿夫人高声重复。 田籍迎着对方凌厉的目光,上前一步。 “有刺客索命。” “有祷诡告死。” “更有人背信弃义。” 他说得义正辞严,如同血气方刚的愣头青,将对方刚刚抛出的橄榄枝扔回去,还是一根筋地朝脸扔。 身前的老都吏,轻轻摇头,低叹年轻气盛。 身后的小大人,不住叹气,心道早知如此。 田籍全然不理会。 因为那根本不是橄榄枝,而是逐渐绷紧的索命绳。 所谓“从长计议”,最长不过今晚亥时。 “意识云”中,准确而清晰地,记录了祷诡的死亡预告。 要么是人说谎,要么是诡骗人。 他不敢赌。 好不容易再活一世,必须小心谨慎。 “你会后悔的。” 飞鸿夫人淡淡一笑,仿佛胜券在握。长袖一甩,转身便走。 姜滢撇了撇嘴,紧跟在其后,哪还有什么娇羞姿态。 正当两人即将迈出大门时,田籍的声音传来:“慢着。” 飞鸿夫人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姜滢一边徐徐转身,一边嗤笑道:“兄长终于想清楚了?妾就说……” 话未说完,她就愣住了。 一双深情款款的目光,正凝固在自己身上,如此熟悉,以至于她一时间没看懂。 她知道这种目光的含义,因为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看腻了。 但她不明白此时此刻,对方为什么还会这样看着自己。 她原以为对方那句“慢着”是终于想通了,反悔了。 那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应该是闪闪缩缩的,或者干脆面红耳赤,连看都没好意思看。 而不该,这么温柔,这么坚定。 他想干什么? …… 田籍缓步来到姜滢跟前,目光始终专注在对方身上,似乎眼中除了她,再容不下别的事物。 如此对视了一会,直到对方脸上出现不耐的神色,他才闭上眼睛,用颤抖的声音,无比挣扎道:“我同意,退婚。” 此言一出,不但田曹掾与田恕目瞪口呆,连飞鸿夫人也猛然回身:“你说什么?”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是失态,飞鸿夫人平复了下情绪,温声道:“博闻此言,当真?” 田籍点了点头,垂下的眼皮不住颤动,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片刻后,他睁开眼,依然深情注视着姜滢:“滢妹,你开心吗?” 姜滢捂嘴不语,似是极为惊讶。但田籍从对方闪烁的眼神中,看到了无法压抑的兴奋。 于是他心情也隐隐雀跃。 他又不是原主,哪里有什么情根深种的困扰。 早在过去六年的意识中,他就烦透了这种舔狗的行为。 美女诚可贵,财富也重要。 但都没有小命要紧。 退婚,何必互飚狠话,动刀动枪? 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但退婚这件事,虽然他早有决意,却不能过于草率。 毕竟原主多年来的固执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若骤然改变,未免有违“人设”,惹人生疑。 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自己穿越夺舍的秘密,需要更加小心保密。 软硬不吃,但可以为了所爱之人忍痛让步。 这种固执而深情的形象,就是他想到的最好借口。 第7章 补偿条件 田籍原以为婚约,就是一张纸的事。 哪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在田恕的小声讲解下,他才渐渐了解。 大齐朝的贵族婚约,已经相当于某种程度的结盟。 虽然仅仅是父亲田仲休与崔伯佐,两个“小家”的结盟,但依然需要正式的“盟诅”。 盟诅,即结盟立誓,要有正式的誓词,要由一庙三曹的祝者主持。 而所谓“一庙三曹”,便是祝庙、医曹、工曹以及方士曹的合称。 其中后三者虽然带有“曹”字,但却不同于都府属下的诸曹,地位较后者更超然。 因为,一庙三曹,乃是大齐朝管理“有秩者”,或者说超凡者的专门机构。 先前在都府外远望的悬空建筑,便是一庙三曹所在。 换言之,田籍与姜滢的婚约,是受到超凡力量约束的。 要解除婚约,得先去祝庙找到专门的祝者。 “严格来说,盟诅一旦订立,基本不能解除。”田恕解释道,“不过只要双方愿意,可以不履行旧约为条件,重新订立盟约,两相抵消。” “还得这么绕?”田籍撇了撇嘴。 “前提是双方都愿意。” 田籍看着田恕挤眉弄眼的小样,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可以提补偿条件了。 飞鸿夫人似乎早有预料,坦言无论钱粮田地,甚至入府为吏,都可以谈。 “先夫当年在都中颇有名望,妾自然不会欺凌故人之后,败坏先夫的名声。” 嗯,又当又立嘛,我懂。 好处不要白不要,反正我不亏,你高兴就好。 但具体要什么补偿,他有其他考虑。 钱粮正是田籍所紧缺的;而耕田耘地,或是为吏吃禄,则更能细水长流。 可惜都不符合人设。 要是原主肯答应这些补偿条件,早就没有闹退婚这档子事了。 于是田籍大手一挥,昂然道:“我退,是为了滢妹,岂可谈利禄?” 看到田籍不为所动,飞鸿夫人的目光移到他身后的田恕,道:“若在田氏族学待不下去,我可以让崔氏族学给你留个名额。” 田籍有些诧异地看了身后一眼。 按照原主模模糊糊的记忆,田恕曾被族学所拒,后来他姐出面周旋,才得以解决。 虽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后来两人没再提及此事,田恕也顺利入学。 如今听飞鸿夫人的意思,他在族学里,似有难处? 他不介意为田恕讨些好处,毕竟两姐弟对自己照顾多年。哪怕对象是原主,但作为某种程度的共生体,他也算是承了恩情。 “兄长不必多虑,鱼儿姐已经安排妥当。” 田恕态度坚决,也不肯透露更多消息,田籍只好作罢。 还是按原计划吧。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一边往大门方向缓步而行,一边沉吟道:“家父与世伯失踪多年。人人都说,那年时疫猛于虎,他俩多半已染疾而亡。” 他停在门前,负手而立,远眺长空,仿佛沉浸在缅怀故人的思绪中。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何不为日后多多考虑?”飞鸿夫人依然不放弃劝说。 在悔婚这件事上,她只有把补偿真正给出去,才不会落下“忘恩负义”的骂名。 家中无支柱,名声对于自己母女尤其重要。 悔婚是为了新婚。 那位新女婿可是身份非凡的贵公子,若女儿名声不佳,怎么嫁入世家望族? “斯人已逝,博闻还放不下吗?” 田籍蓦地回身,决然道:“反正我不信!” “唉,那你究竟想怎样?”飞鸿夫人有些不耐烦了。 “家父失踪前,曾经研究过古籍残页。据我所知,世伯当年也在做同样的事。”田籍目光炯炯地看着飞鸿夫人,“我要那些残页!” 图穷匕见。 比起功名利禄,那些可能记载着这个世界超凡秘密的“调查报告”,才更加珍贵。 经过短短两天的了解,他已经确认,这是一个存在着超凡力量的世界。 但超凡力量被大齐朝的官府所掌控,普通人很难领略到那片诡异又瑰丽的风景。 而这些来自地球老乡的“调查报告”,却正好打开一扇窗户,让他有机会窥伺那片奇景。 况且,选择这些残页作为补偿,与原主的人设并不冲突—— “原来兄长宁愿挨饿,也不愿变卖古籍换钱,是为了寻找令尊的线索。”田恕恍然道,同时心中略有些羞愧,毕竟他的父母也是亡于时疫,但自己却没有这份执着。 “贫贱不能移,亦不为富贵所惑。有此孝心,博闻当不坠我平原田氏之名!”田曹掾感慨着,为这个借口作了完美的注脚。 田曹掾好样的! 田籍在心中默默为老府吏点了个赞。 或许是被田籍的执着所震动,飞鸿夫人与姜滢久久不语。 毕竟失踪者之一,或是丈夫,或是父亲,都是至亲之人。哪怕时过境迁,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过片刻之后,两人脸上的哀色便陆续消退。 飞鸿夫人最快调整过来,以女子之身,独力支撑至今,她早就将亡夫之痛压在心底。 “此乃先夫遗物,本不该给外人的。不过你既是故人之子,又有此孝心,自无不可。” 姜滢则小小纠结了一下。 刚刚有一刹那,她想起年幼时,与父亲相伴的温馨画面,当中也夹着与某人青梅竹马的片段。 但很快,她又想到,父亲当年身居都府主簿,前途无量,却因沉迷于寻幽探古的“小道”,早早丢了性命。若非如此,她母女如今何必左右逢迎,艰难攀附? 想到这处,她心中不住来气。 田博闻这些年玩物丧志的模样,简直跟那两个音讯全无的男人,一模一样。 沉迷于小道,又沉醉于过往,如何能看到更高处的风景? 她轻蔑地瞟了眼田籍,更加坚定了退婚的决心。 …… 双方各有急于退婚的理由,然而祝庙盟约,是一场费时费力的祭祀仪式,不宜带伤上阵,所以双方约定,等田籍伤势好转些再去。 回家途中,田恕见到田籍脸色沉凝,以为他虽然答应退婚,但始终旧情难忘,便劝道:“与崔氏婚约,是祸不是福。兄长既然决定放下,以后就别再多想了。” 田籍点了点头,默然不语,仿佛心事重重,田恕只好摇头轻叹。 田籍想的自然不是女人。 不过田恕误会什么,也不必解释。 这样更好。 总得来说,今天的收获他大致满意。 退掉一桩要命的婚事,而且没有破坏原主的人设,这就达到目的了。 至于确认了崔伯佐遗物中有古籍残页,则属于意外之喜。 对于别人来说,这些异域文只是毫无意义的天书。但对于他来说,这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如果不是连比他更急的飞鸿夫人,也建议伤好再去,他肯定直奔那些悬空楼阁了。 嗯,毕竟是超凡领域,原主记忆中又没有相关经验。听人劝吃饱饭,谨慎些不为过。 “无论如何,应该能逃过这场死劫了吧?”这一刻,他如此想到。 第8章 幕后黑手? “死劫难逃!” 二更锣响,祷诡苍白的脸孔,拖着渗人的黑烟长尾,再次从水缸盘旋而起。 尽管里面已经没水了。 二更正是亥时。 田籍僵立屋中,甚至忘了向路过的更夫求救。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 离开都府贼曹前,他已经向田曹掾请教清楚:祷诡只告死,不直接伤人。其所求之物,在人死之后。 虽然田曹掾语焉不详,像是有所保留。但至少能确定,遭遇祷诡,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 但很快就会有。 所以,为什么祷诡再次出现? 不是才跟崔氏母女和解了吗? 对方出尔反尔? 没必要啊…… 大伯?也没必要啊…… 难道说,还有别的危险? 一瞬间,他脑中思绪飞转。 直到祷诡阴冷缥缈的声音再次传来:“自作聪明,苟延残喘!你绝对活不过三天!” 三天,新的死亡期限。 他第一时间捕捉到关键信息。 换言之,原本今夜亥时那一劫,确实被化解了。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延后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今天的行动,多少影响了那道藏在暗处的恶意。 不然,怎么会多出三天缓冲时间? 咦……不对! 仔细考究祷诡的措辞,他又发现,这个判断过于乐观:活不过三天,不是说还有三天,而是三天之内,随时会遇险身亡。 哪怕他已经报了官,哪怕贼曹已经有了警觉,依然撑不过三天。 如此一想,原本稍稍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这肯定超出凡人的层次了! 说不定下一秒,自己就会突然失去意识…… “无礼!”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屋外传入,如雷霆乍响。 莫名的压力骤然降下,周遭空气变得无比粘稠,原本摇曳的烛光瞬间缩小一圈,将灭未灭。 他只觉得浑身冰冷,难以动弹。 倒不是失去力气,只是心中,居然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仿佛草食动物遭遇猛兽,本能僵直。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就如同原主被背刺的前一刻…… 我该不会这么快就……嗯? 只见明灭的烛光中,刚刚还无比嚣张的祷诡,此刻像是遭遇重击,苍白的脸孔上,不断变换各种人脸,皆是痛苦嘶吟状。 随着脸孔的变化,嗓音也在不断转换,渐渐融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混音。 田籍受到声音刺激,脑中隐隐发胀。 更糟糕的是,意识云中,一直没有动静的“理智值”,居然开始下降…… 84.6%s 84.5%s! 84.4%s! 83.9%s!!! …… 理智值下降速度渐渐加快,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用刺客出手,他就会先疯狂而亡! 嘭! 木门急退,银光泻下。 一道高挑的身影轻跃而入,顺脚勾起倒地的抵门桑木棒,而后腰腿一扭,身体随即向墙角偏转。 木棒入手,诡脸近前。 棒起,诡落。 青丝飞扬。 祷诡散作黑烟,被来者手中朱漆陶罐,尽数吸入。 烟消尘散,田籍看到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帅啊。” 他不禁感叹。 眼睛的主人以纱布裹住口鼻,看不清模样。但轻曼的身段,随意扎起的长发,无不说明对方是一名女子。 而刚刚屋外的那道惊雷,却是男声。 于是,蒙面女子瞄了一眼田籍后,转头往屋外喊道:“谢了。” “哈哈,不愧是田馆主的高徒,入医道才几年?已经隐隐有秩一的实力了。” 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随即,一个高壮的男子跨门而入。 来者身穿暗紫劲装,腰佩长剑,脚踏黑靴,浑身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威压。 那张方正温雅的面孔,先是在屋内扫视一圈,又对着僵立的田籍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转向蒙面女子。 “不过是些偏门的草药方子。”蒙面女子解开脸上纱布,几片棕色枯叶飘落,碎裂,离地尚有三尺,便已消融一空。 “若非宽济兄技艺精湛,我怕也是动弹不得。” 女子的声音清越干练,却不是那种精于算计的世故,反而更像一位善于操持家务细活的邻家姐姐。 至于为什么强调是邻家而不是自家,那是因为,眼前这位,真的是别人家的姐姐。 “鱼。” 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田籍下意识叫出对方名字。 平原田氏仁房,五十一世庶出长女,年二十有一,田恕的亲姐,小名“鱼”。这个世界的风俗,女子称姓不称氏,而田氏为妫[guī]姓,她便是妫鱼。 “你该喊我族姐。” 妫鱼将两鬓垂落的发丝拨到耳后,露出两道直眉,英气而俏丽, 是了,这位帅气小姐姐在礼仪规矩上面,好像有些执着。难怪带出来的弟弟,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尽管如此,田籍也没有打算改口。 因为根据原主记忆,自从十五岁以后,基于某种难以言表的原因,原主就没有再称对方为姐。 至于田籍,作为两世加起来快四十岁的大龄青年,喊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为姐姐,实在是有些……刺激。 或许是习惯了田籍的作派,妫鱼没再纠正称谓,转而介绍屋外另一人。 紫衣男子,氏田名猛,字宽济,是平原田氏旁支子弟,并非核心五房。 但其身份地位,便是普通核心五房子弟,也不敢小觑。 皆因他这身暗紫劲装,代变着“紫龙卫”的身份。 紫龙卫,大齐皇室直属武装,由两位“龙尉”统领,分别驻扎在临海都与平原都,直接听命于齐皇。 传闻中,紫龙卫个个身手超凡,较之普通兵卒,地位超然,大多由亲近皇室的世家子弟担任。 这些都是原主记忆中的“常识”。 不过,从刚刚对方释放的怪异能力来看,说不定这紫龙卫,正是大齐朝官府的超凡武装力量? 田籍一边猜测着,一边暗暗留意意识云。 早在田猛进来后,那股莫名的压力就消退了;而理智值也在祷诡被封印后,不再下降,最终稳定在83.3%s。 他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只是,这身份高贵的紫龙卫,怎么会突然造访,并恰好帮忙除掉祷诡呢? 在妫鱼的解释下,田籍才知道,原来白天到都府报官后,贼曹将祷诡的消息报到一庙三曹,后者晚上即派来了紫龙卫。 果然遇事不决,就该找警……不对,找府吏啊! 而且,田猛还是田曹掾的长子。 嗯,这根腿够粗,要不要抱一下? 田猛在屋内再次巡视一番,没发现其他异常,便接过装了祷诡的陶罐,回去交差。 虽然祷诡并没有给自身带来实质性的伤害,甚至还能算作危险的“预警器”,但他还是巴不得紫龙卫赶紧带走。 毕竟这邪乎玩意,会降低理智值。 更重要的是,田猛的一番提醒,引起了他的警觉:祷诡虽不直接伤人,但从过往经验看,若被告死,危险之事,多半会提前发生…… 这玩意还涉及因果律? 上午请教田曹掾的时候,他没有提到啊…… 要不是考虑到田曹掾与田猛是父子关系,他差点以为前者故意坑他。 果然这种涉及超凡领域的事情,还是得请教专业人士。 田猛离去后,屋内只剩下两人。 “谢了。”田籍对着妫鱼长长一揖,“但我还是不会喊姐的。” 妫鱼不置可否,一双俏目静静注视着他。 直看得他略感尴尬,她才抬手,指了指边上的矮榻。 他看了看榻,又看了看她,莫名其妙。 “干嘛?” 妫鱼直眉一挑,冷冷道:“脱衣,上榻。” 第9章 敌在庙堂 田籍没有想歪。 后背还有个渗血的洞,脱衣自然是为了疗伤。 虽然妫鱼小姐姐语气酷酷的,但这清创敷药的手法,是真的没得说。 后背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还怪舒服的,那毕竟是穿刺伤啊,不能要求更多了。 他不懂医,更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医术水平。 反正舒服就对了。 “你别谢我。”背后传来妫鱼淡然的声音,“若非宽济兄及时赶到,单凭我一人,抓不住那邪祟。” “宽济兄虽出身低微,但为人颇有君子之风,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待你伤好以后,别忘了登门道谢。” 妫鱼细细叨念着,田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对紫龙卫的实力暂时没有概念,也不清楚田猛的为人。 但在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他很确定,自己真正应该感谢的,就是背后这个女子。 田猛本人,或许是君子,但贼曹与一庙三曹那边,若是有心处理他遇邪祟的事,白天报官的时候,就应该马上派人来了。 怕只怕,他这个夕阳里的小人物,根本引不起都府的重视。 能够得到贼曹主官接待,并在今夜得到一名紫龙卫援手,大概率,还是因为妫鱼背后出力。 北门医馆田馆主的高徒,这是田猛的赞词,也是妫鱼换人情的底牌。 归根结底,还是她为他付出。 可是尽管如此,她嘴上还是将这功劳引向田猛那处,似乎有意引导田籍与对方结识。 或许,这是考虑到他当下的麻烦,想帮他找个靠山? 有些小感动是怎么回事…… 嗯……我又不是原主那种大猪蹄子,你这个小姐姐别想忽悠我。 想到此处,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指腹与背肌相摩擦的声音。 …… 田籍穿好衣服,转过头,便瞧见妫鱼脸上的红晕。 他当然不会认为对方害羞。 且不论医者对此司空见惯,单是回忆中类似的场景,就多不胜数:或是原主,或是田恕,从小到大,跌打损伤,总是能及时得到她的医治。 既然不是害羞,那自然是累着了。 又是半夜赶来驱祟,又是给他处理伤口,对方没少费力气。 刚刚他光顾着自己舒服,没想到这茬,此时醒悟过来,连忙打来两杯水。 更深露重,烧火来不及了,水自然是凉的。 妫鱼却不以为意,用裙角在地面拂拭几遍后,屈膝而下,双手捧起木杯,细吞慢咽。 田籍没有这么讲究,咕咚咕咚,一口而尽,随后却发现,那道直眉又挑了起来。 他看了看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妫鱼小姐姐,又看了看自己身下晃荡的前摆,有些尴尬。 按照大齐朝的贵族礼仪,所谓“坐”,就该像妫鱼这般屈膝挺身“跪坐”,而他这种大大咧咧的现代人坐法,被称为“箕坐”,是极其不雅的。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这个类似华国古代的世界,贴身衣裤不普及,坐着容易露馅…… 上午在都府时,他学着田恕跪坐,此时回到自家,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嗯,对方毕竟是女生,作为有担当的男人,不能光顾着自己舒服……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跪下来。 为了缓解略显尴尬地气氛,他立即转移话题:“适才宽济兄在屋外大喊,镇住祷诡,可是紫龙卫的某种技艺?” 妫鱼闻言,放下木杯,颔首道:“此技名为【民极】,出自《礼》的开篇,寓意天子立国,定宗庙,分国野,六官佐之,以为万民榜样。乃是祝者常用的一技。” “祝者?”田籍暂时忽略掉书袋的部分,抓住关键字眼。 “祝,是宗祝,亦指《礼》所述六官之春官。春官主祭祀礼制,古称‘巫者’。” 巫者? 田籍瞬间联想起调查报告中的描述—— “目标区域,存在一定数量,掌握超自然力量的个体……该目标群体,通常被称为‘有秩者’,另有称呼为:巫者、方士……” 所以,这田猛,便是调查报告中所说的,掌握超凡力量的巫者?或者说,有秩者。 他又想起适才田猛曾提及,妫鱼有接近“秩一”的实力,难道…… “我不是巫者。”妫鱼迎着田籍好奇的目光,语气郑重,“上古时代,巫医不分。如今,医是医,祝是祝。” “那这医……也是‘有秩者’?” 妫鱼点头。 看来,这个世界的医者,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医生大夫啊…… 祝者与医者,便是这个世界的两种超凡职业么?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职业…… “你往日从不关心这些,今日怎么突然问起?还知道‘有秩者’?” 对于这种关乎“人设”的问题,田籍早有准备,以手扶额,作沉痛状:“我倒想敬而远之,奈何有性命之忧。” 性命攸关,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 况且,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至于如何得知“有秩者”,自然是来自“飘飘”狂热者田恕…… 且不论妫鱼信了几成,提及生死大事,她亦神色凝重,身体微微前倾:“祷诡告死,不会空穴来风,你有什么头绪?” “刺客应该与崔氏母女无直接关系。”田籍沉声道,“只是那幕后之人,恐怕非凡人。” “怎么说?” “遇刺那夜,有人对我用了【民极】。” 那种同时作用于身体与心灵的威压,田籍自问不会认错。 妫鱼嘴巴微张,澄澈的双眼定定地看了田籍片刻,才迟疑道:“【民极】为祝者之技,他人绝无可能施展……” “祝者皆出自祝庙。祝庙择巫,首重出身,其次资质,非世家子弟不可,” “普通黔首绝无可能。” “一朝成祝,便高居庙堂之上……” 说到此处,妫鱼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这一番解释,表面上在说,祝者来自世家,且有官面上的身份,不至于亲自干刺杀这种阴、私勾当。 但反过来一想,若确定那夜有祝者参与刺杀,不就正好说明,那幕后之人,极可能来自庙堂之上? 这么一想,情况变得更严重了。 一个大齐朝的官方超凡者,居然亲自刺杀我这么一个凡人? 一个家境破落、表现平庸、只会捏手办玩的独居宅男? 为什么啊? 除了与姜滢的婚约,这个身份,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 况且,这婚约很快就不存在了…… 婚约……崔氏……飞鸿夫人……刺杀……等等!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之前,他一直以为,崔氏母女明着退婚不成,就暗地里使阴招。 如今退婚已成定局,祷诡却第三次出现,证明先前的猜想并不准确。 但死亡阴影犹在。 莫非,这个身份的“死亡”,并不是刺杀者的“目的”,而是“手段”? 想到白天都府里,崔氏母女的态度,显然是知晓刺杀一事,并希望大事化小…… 如果对方目标不是我,那有没有可能,他们是冲着飞鸿夫人,甚至崔氏去的? 毕竟田籍遇刺身亡,嫌疑最大的,自然是与他利益纠纷最大的崔氏母女。 这是一个新思路,但没有证据。 而且还会带来更多复杂的问题。 连祝庙这种层次都牵涉进去了,谁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 他不想惹麻烦,更没有时间去查。 何况,此时此刻,敌人的利刃快伸到自己脖子上了,再问为什么,已经失去意义。 真正该问的,是怎么办。 “如何对付有秩者?” 妫鱼没有迟疑,直眉如刀,斩钉截铁道:“有秩者,才能对付有秩者。” 第10章 有秩之路 “可否报官?” “无用。”妫鱼摇了摇头。 田籍略思片刻,明白她的意思。 之前的刺杀证据确凿,靠着妫鱼的人脉,贼曹尚且行动迟缓;如今除了祷诡之言,其他一无所知,甚至无法确认对方身份,都府更不会采取行动了。 死亡,可能是人为,也可能是天灾横祸,甚至老病而死。贼曹只事人治,不管横祸,更不可能过问个人命数。 况且,若对方当真有权有势有秩,只怕这都府诸曹,最终还不一定帮谁。 “只可惜我未入秩。”妫鱼轻叹着,看着田籍的目光充满歉意。 田籍摆了摆手。 “鱼将来必为都中名医,悬壶济世。怎能沾这些打打杀杀的破事。” 这话半是安慰,半是真心。 她是他这世最亲近的两人之一,既然境界未到敌人的层次,他自然不愿她冒险。 只是妫鱼听罢,笑得颇为勉强,不知是依旧自责,还是另有难言之隐。 不等田籍询问,妫鱼即挺身肃容道:“你可愿入秩?” 入秩便是成为有秩者。 有秩者,才能对付有秩者。 既然外力不可求,那就求诸自身。 田籍明白这个道理,也向往超凡。 不论你百般武艺,只要未入秩,就只有被碾压的份。 【民极】一言而拘敌,类似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怎能让人不恐惧,进而渴望? 但他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超越凡人的力量,岂是想有就有的? 他试探问道:“可是要我拜入北门医馆?” 妫鱼摇头:“医者一道,需经年累月,钻研医方药理,更要在问诊中多加实践。我在医馆打杂三年,方得拜师入门;又三年,才勉强摸到入秩的门槛。你如今危在旦夕,来不及。” 他又问:“那就是入庙为祝?” 妫鱼又摇头:“祝庙择人,出身与资质为先。你作为田氏义房子弟,出身够了,只是资质这关,过不了。” “你怎知我资质不行?”田籍不死心。 “凡世家子弟,无论嫡庶,满五岁必入庙参祭。若资质合适,便会留下培养为祝。” 若没有留下,自然是扫地出门。田籍心里默默补上这句。 五岁的记忆,别说他这个后来者,便是原主的记忆,也相当模糊。 大概是不上心。 毕竟在原主的“常识”中,祝庙里都是“跳大神”、“唬小孩”的,全是精神不正常的人…… 当真是人傻心宽。 “那鱼的意思是?” “世间入秩之途,不止祝与医……” 随着妫鱼细细解释,田籍对有秩者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祝者与医者,前者掌管祭祀与礼制,居于庙堂之上;后者悬壶济世,既居庙堂,亦走江湖。 此二者,是大齐朝最为正统的两种有秩者。 除此以外,还有历者观星修史,日者卜筮吉凶,相者堪舆观相,山人隐世修身,更有法家、兵家、百工、侠客纵横诸国、驰骋天下…… 这一番介绍下来,田籍大开眼界,听到不少前世熟悉的名词。但他估计,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这些熟悉的名词,不能跟前世的认知等同。 “这些听着都不错,我可有机会择一入秩?” 妫鱼面露难色,道:“历者为大史氏专属,不看出身,不论血脉,但比祝、医更重资质。向来只有他们亲自选中的人,才能加入。” “日者、相者、兵家、百工各有世家传承,你机会渺茫。” “侠客需从小锻体筑基,你晚了。” “山人只在东方徐国、鸟夷国有传承,讲究血脉。” “法家在西边黑水朝最为兴盛,据闻出身、血脉、资质皆不论,凡人皆可修习。只是黑水朝如今与我大齐敌对,法、祝两家相互攻讦。你若由法入秩,只能西去黑水。” 田籍自然不可能去西边。 离乡背井事小,怕只怕城外荒郊野岭,刺客更无所顾忌了。 “唯今之计,只有一处地方,能让你入秩。” “哪里?” “泠然阁。” …… 泠然阁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 楼高三层,悬空一丈,普通人伸手够不上,却因超然于城中多数平房,能在城中各处清楚望到。 这鹤立鸡群的建筑风格,令田籍有种既视感。 随即想起昨日在都府中,同样远远望见过这种悬空建筑。 后来得知,那便是大齐朝的超凡者管理机构,一庙三曹。 “比都府里的规模,要小很多。”他嘀咕道。 “一庙三曹的‘六气悬空阵’,出自御风学派大能之手。”妫鱼解释道,“泠然阁,便是御风学派在平原城中的驻地。” 噢,原来这里是售楼部兼样板间。 “那这御风学派,与一庙三曹是什么关系?” “一庙三曹中的方士曹,统辖除祝、医、工外的各方有秩者,即方士。这方士当中,流派众多,或世家传承,或民间兴起。御风学派属于后者。” 也就是说,这个拥有他入秩最后希望的地方,是一个半官方的超凡者组织。 他不由得更仔细地观察这座建筑。 三层的楼阁,是平原城中的常见式样,外观质朴,并无特别。 真正神奇的是,建筑底部与地面之间,没有任何像是能产生“升力”的装置,上下都是光滑石面,干干净净。 这三层楼阁,就这么凭空而起,稳稳当当地悬停在半空中。 他忍不住问道:“阵在哪里?” “凡人不可见。”妫鱼意简言赅地答道。 六气悬空阵,凡人不可见。 短短一句话,既解释了建筑悬空的奥秘,也在有秩者与凡人之间,划出一道巨大的鸿沟。 一朝未入秩,你便是连人家有多厉害,都看不清,摸不着。 为免糊里糊涂地丢掉性命,必须要成为有秩者! 田籍刚暗下决心,便见到一名老者迎了上来。 “这位是庞长老。”妫鱼介绍道。 被妫鱼称为庞长老的老者,头发稀疏,脸色蜡黄,一副不大健康的模样。 经过一番介绍,田籍得知对方曾重病濒危,辛好得到北门医馆田馆主的救治,才起死回生。 这些年来,一直由妫鱼负责其调理用药,虽不及田馆主的救命大恩,但也结下不少交情。 凡人想加入泠然阁,不但要有世家子弟身份,还需泠然阁一位上长老作为举荐人。 而庞长老,正是泠然阁的资深上长老。 “你跟着庞长老好好修习,不管将来能否入秩,有了泠然阁的关照,总归多一重保障。” 妫鱼如此叮嘱一番,就往医馆的方向离去。 往日她为了修习课业,吃住基本都在医馆里,昨夜为了田籍的事,耽搁了一晚上,如今要赶回去补上。 望着妫鱼匆匆远去的背影,田籍总感觉她在担心着什么,因而争分夺秒。 还是等成为有秩者再去问问吧。 如今连自保的实力都没有,只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就在他沉思之际,庞长老拿出一块木条:“这是门符,凭此可上阁。” 田籍接过门符,发现只是一根普通的木条,正面刻有“御风”二字,背面则是一个“外”字,完全看不出门道。 想来又是“凡人不可见”的缘故。 他手持门符,跟着庞长老来到阁楼正下方。 阁楼大门紧闭,并没有任何眼见可进去的地方。 忽而,他感到有一阵风吹过,恍惚间,似被吹眯了眼,光线暗了一瞬。 随即,亮度恢复。 他定睛一看,两人已经进入了一处建筑内部的走廊。 他回身望了望,有一扇紧闭的大门。 透过门上窗棂,能看到外头下方,矮檐连片,街巷交错,人流熙攘。 原来,他已登上泠然阁,离地一丈高。 第11章 泠然阁 “入阁期间,符不离身。”庞长老郑重叮嘱道 “离了会怎么样?” 庞长老指了指下方:“会从这里摔下去。” 田籍顺着对方所指,只看到木质的地板。地板之下,应该是先前在外头所见的石质基板。 对方说的是“摔下去”而不是平地摔,那自然是指掉到地上了。 只是不知这中间过程,是人“穿地”而落,还是地板上突然冒出一个空洞? 虽然很好奇,但看着庞长老阴冷灰败的脸色,他决定按捺好住奇心,更不打算亲身体验这套玄幻版的“防盗系统”。 一丈大概三米多,摔不死人,顶多伤筋动骨,算是小惩大诫。 但为什么非得要作死呢?对未知事物保持敬畏之心,是一名合格“消耗级”人员的生存法则之一。 想到此处,他拱手道:“谢长老提醒。晚辈必时刻谨记。” 庞长老似是满意他恭谨的态度,浮肿的眼睑微微舒张了些:“有秩之路,道险且长,非有大毅力、大定力者,不可为之。切记切记!” 明白,稳就对了嘛。 田籍连忙再次拱手致谢。 加入泠然阁的手续,出乎意料地简单。庞长老带他到一处书房稍作登记,他便成为了泠然阁的外门弟子。 对方刚刚给他的门符,则代表了外门弟子的身份。 简而言之,他就拿了个身份牌,外加签了个字,事情就办成了。 妫鱼小姐姐的面子这么大的吗? 不过,在庞长老接下来的讲解中,他才知道,之所以入阁如此顺利,其实也跟泠然阁自身的处境有关——他们招不到人了。 泠然阁,或者说御风学派,虽然理念上,与以祝庙为首的一庙三曹,没有太大的冲突,但毕竟是来自民间的“野生流派”,天然被大齐朝官方所忌惮。 如今被“招安”,虽然身份过了明路,可光明正大地建阁传承,但也因此受到一庙三曹的节制:讲学、招徒、撰书,甚至人员食禄、晋升秩次所需仪式材料,全都由方士曹来分配,可谓人、财两权皆无。 “难道方士曹不给招人?” “倒也不是。”庞长老解释道,“只是那边要求,入泠然阁的,必须为世家子弟。” “可即便如此,入秩超凡,不管平民还是世家,都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吧?” 庞长老苦笑道:“这是因为,我御风学派立派至今,最高秩次者,不过是秩四。” 田籍记得,田猛曾提到妫鱼有接近秩一的势力,想来这“秩一”、“秩四”的讲法,应该是有秩者的等级划分。 “秩四,不算高?” “当朝大宗伯,为祝者秩六;太医令,为医者秩六。这都是肉体凡胎的顶点。至于其余各世家方士,亦不乏秩五以上的大能。” 说到这里,庞长老顿了顿,用一种颇为向往的语气,接着道:“这还是凡人所能认知的层次;据闻稷地的学宫,甚至海外仙山,甚至有秩六之上的仙人……” 学宫,仙山。又是原主记忆中,从未出现的地名概念。 他想再了解多些,但庞长老却不愿再提,大概不是他们当下能够接触的存在。 田籍只好默默记下,然后半是恭维,半是疑问道:“虽然未到凡人顶点,但四之于六,也算中上之等了吧?” “秩次之别,犹如鸿沟,越往高处走,差距越大。绝非简单地算数。” “况且,我泠然阁虽有秩四。但从秩二开始,再想往上晋升,需得进入一庙三曹。晋升失败自不必说;若成功,则不能再待在各地分阁,必须入临海都总阁供职,终身不得离都半步……” 听到这里,田籍算是完全明白,泠然阁,或者说御风学派的困境了。 等级上限低,晋升资源受方士曹掣肘,而在这本就不高的等级之中,最高的两层,还被迫困守都城,如同囚徒。 有资质入秩的世家子弟,要么选择前途更光明的祝、医,要么自家就有方士流派传承,自然不会考虑缺点多多的泠然阁。 至于没有资质的,大多如原主那般,对有秩之事知之甚少,更是难以知晓受到官府刻意打压的泠然阁。 也只有像田籍这般走投无路的人,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来到这里。 但也正因他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所以没有因此轻视泠然阁。 只有活下去,才有计较的资本。 说起来,虽然成为外门弟子,是水到渠成的事。但对方能够将这诸多不利因素,如实相告,相当于自曝其短。 这大概,是看在与妫鱼交情的份上。 两人相谈间,不经不觉,便走到二楼一处类似仓库的大房。 房中木柜林立,柜上镶有方格屉子,密密麻麻,皆配有铁锁、铭牌。 田籍甚至望见,几座与人等高的黄铜立柜,孓然独立于房间幽深处。 “这里是库房。这位是库房管事的阿桃长老,与老夫同为上长老。” 被称为阿桃长老之人,原本正端坐房前案后,奋笔疾书。 此时听到庞长老的声音,才搁笔抬头。 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说年轻,但田籍却摸不准对方年纪。 光看面相,五官精致,肤质细滑,应是正当妙龄。 但这位的面上,却毫无少女该有的青春洋溢感,或者说,压根没有任何表情。 脸色苍白近纸,彷如清冷的白瓷娃娃。 细看之下,竟不似真人。 更奇特的是,此时正值长夏时节,对方却裹着一身厚厚的兜帽长袍。 幽暗的库房,阴冷的气息,藏于兜帽中的瓷娃娃,总感觉有点渗人啊…… 话说,这两人如出一辙的不祥气息,难道是泠然阁的共性? …… 阿桃长老木然地抬着头,看向两人的目光没有焦点。 田籍感觉,对方似乎极快地瞥了他一眼,但不是很确定,因为只有一瞬间的感觉。 很快,阿桃长老便继续低头执笔。由始至终,不发一言。 庞长老不以为忤,似乎习以为常,带着田籍,继续往库房深处走去。 行至一处立柜,庞长老忽而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你如今,虽已成登记在册的外门弟子,但若想得到泠然阁的全力庇护,起码要成为核心弟子。” 田籍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问道:“敢问长老,如何成为核心弟子?” 庞长老闻言,转身从立柜中翻出一本簿册,递至田籍面前,沉声道:“此册中,总共记录五种仪式,各有玄妙,皆是经过学派前人验证。” “你需根据自身条件,从中选择其三而习之。” “若安全通过一个仪式,即晋升内门弟子,才算是泠然阁的正式成员。” “若过其二,便是核心弟子,可得我阁重点培养。” “那三个仪式全过呢?”田籍忍不住问道。 “若三个仪式全过,可为下长老。”庞长老盯着田籍,目光幽幽,“那时,你即为秩一的游者。” 第12章 游者 “游者” 看着仪式簿册封面的两个大字,田籍终于知道,御风学派有秩者的名称。 他翻开册子首页,又看到两个字。 “小知” “游者秩一,名为小知。”庞长老意简言赅道。 “那秩二,该不会叫大知吧?” 没想到庞长老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蜡黄的脸上,毫无开玩笑的意思。 田籍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又问:“那秩三秩四,又叫什么?其他流派呢?” 这次,庞长老却不再知无不言,而是神色肃然地训诫道:“境界不到,知多无益。这些待你晋升内门弟子,自然会让你知晓。” 既然对方这样说,田籍不再多嘴,开始翻看仪式的内容。 这一看,他顿时皱起眉头。 字还是那些字,他都认识,但通篇晦涩的术语,却看得人头大无比:五方之帝,五行生克,阴阳术数,五情五味…… 一旁的庞长老似乎早有所料,带着田籍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房,一一讲解。 这事关乎性命,关乎超凡,田籍听得认真,不愿遗漏一个字。 如此半天过后,虽然某些术语,他依旧一知半解,但对于仪式的内容,倒是基本清楚了。 简单说,游者秩一的晋升仪式,需要人接受某种,能引起情绪剧烈波动的“刺激源”。 若在对抗“刺激源”的过程中,最终平复情绪,便算是通过仪式。 否则,将会伤及自身。 至于具体会产生什么伤害,庞长老说得含糊,但田籍至少确定,会有一种很严重的后果——理智值下降! 因为,所谓的“刺激源”,按照册中记载,正是五种邪祟! “所以这个所谓的仪式,就是让人直面某种可怕的存,任对方疯狂输出,然后自己尽力苟住?!” 想明白这点,田籍瞬间感到脊背发凉。 怪不得庞长老先前强调,有秩之路,需要大毅力,大定力。 直面邪祟的恶意,但凡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都会疯掉的吧。 此时,难题也摆在了面前。 不进行仪式,自己肉体凡胎,对抗不了有秩的敌人,必死。 尝试仪式,不管成功与否,都极可能导致理智值下降,这同样会带来近乎死亡的后果。 进退维谷,田籍纠结了一阵,最终把心一横,决定继续往前走! 即便最终殊途同归,至少自己努力挣扎过,不留遗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五个仪式,只须选择其三。 按庞长老的说法,这是前人总结最安全的次数,少则不足,多则有害。 既然能少作死两次,田籍当然不会犯强迫症。 下定决心后,田籍不再多想,专注回仪式内容。 五种“刺激源”,分别对应五种情绪。 按照御风学派的世界观,东南西北四方,再加上中央,共五个“正位”,分别由五个天帝镇守,也称为“五方之帝”。 五方之帝,分别执掌五正位、五行、五季、五情、五味等等的权柄。 其中,五行是金木水火土,跟前世认知一样。 五季,除了春夏秋冬四季以外,在夏季与秋季之间,还有一个名为“长夏”的季节。按庞长老的说法,似乎是一种远古节气的划分方式。 五情则泛指所有的情绪,但在仪式当中,却规整成五类:忧思、怒憎、喜欲、哀悲、惊惧 五味与五情类似,也被规整成五类:甘、酸、苦、咸、辛辣。 虽然仪式的过程,需要人直面邪祟,莽得要命,但好在,创造仪式的学派前人,为五种仪式,分别总结出一套提高成功率的辅助之法。 当中运用的,是“五行相克”之理。 以“怒憎”为例。 怒与憎的“刺激源”,为暴祟,其惯以言语怒骂人,令人凭空生出愤恨之气。 这当中,怒憎,属于东方之帝的权柄,而东方之帝属木。 按照五行相克之法,金克木,金为西方之帝所属。 所以这辅助之法,便是以西帝的权柄,来对抗东帝的权柄。 西帝主秋,主辛辣之味。 所以面对暴祟之人,最好选择在秋季举行仪式,面朝西方,吞服捣碎的茱萸子,即辛辣之物,如此即可止怒,称为“息怒法”。 相比起其他四个仪式,田籍更希望选择这个。 倒不是因为他口味嗜辣,而是因为,比起其他四个“刺激源”,暴祟看起来危害最小。 不就是一个嘴欠的暴躁老哥吗?若真忍不住,大不了多吃几颗茱萸子,保证辣到没脾气…… 可惜,事与愿违,庞长老不建议他选择此法。 因为,当前季节,是长夏。 “辅助之法,需要符合当前季节。” “若季节不符,辅助之法的效果,会大大削弱,风险大增。” 田籍听到这个解释,立即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即便侥幸过了长夏对应的仪式,他也只能成为内门弟子。 而足够庇护他脱险的核心弟子身份,需要过两个仪式。 若想入秩,则需要三个。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想渡过这次危机,至少要进行一次缺乏保护的仪式! 田籍脸色阴晴不定,询问是否有其他安全的办法。 庞长老先是摇头否定,随后沉思了一阵,状似回忆道:“老夫曾在一本古籍看到,若不得不在长夏反季而行,最好选择对应夏或冬的仪式。” “为何不是春秋?”田籍疑惑道。毕竟他还是更属意看起来最无害的暴祟。 “这……似乎一年五季,春秋为一属,其他三者又一属。”庞长老迟疑道,“至于为何如此,古籍上并无解释……” …… 时间紧迫,田籍打算立即开始尝试。 仪式诡谲凶险,他自然选择从最安全的一个开始。 适合在长夏举行的仪式,对应着“惊惧”这一情绪。 惊惧为北方之帝的权柄,北帝主水,正被中央之帝所主的土所克。 “中央之帝主甘味,‘定惊法’所需的甘草,不过寻常药材,我找妫鱼便能取到。” “只是这册中记载的,能令人惊惧的‘图夫’,或者‘故丘祟’,到哪里找呢?” 面对田籍的疑问,庞长老露出了为难之色。 “不瞒你说,所有仪式的一应素材,如今阁中所剩无几。招引这两种邪祟的材料,更是早就用完了。” “怎么会这样?” 庞长老长叹一口气,道:“年初,许阁主为助其子许子婴冲击秩一,几乎花光了今年的材料配额。再想补充,得等到明年了。” “这……阁里其他人没有意见?” “二代”霸占资源,首领公然徇私,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田籍只是担心,若这里是许阁主的一言堂,那他入秩的时间,恐怕会无限期延长。 “早些年,老夫在阁里还是能说上些话的。”庞长老眉宇虬结,脸色郁郁,“可惜之前晋升秩二出了岔子,差点丢了性命不说,还让许鹤那匹夫落井下石……如今阁中,已是无人能敌其锋芒。” 原来妫鱼先前介绍庞长老曾重病濒危,是这么来的。 晋升失败,还会危机性命…… 此时,田籍知道再畏首畏尾,或者抱怨“阁二代”,都是毫无意义的。 既然庞长老还站在这里给他讲解仪式,想必他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第13章 第一个仪式 “惊惧、哀悲、怒憎这三种情绪,暂时不用想了。” “忧思需用《杞人之书》’,此物仅临海都总阁有留存,且‘忘忧法’对应春季。若你明年开春前,能顺利通过一个仪式,成为内门弟子,老夫可保荐你去临海都……” “余下喜欲一情,库房中还剩一次仪式用量。老夫可为你争取一下……” “只是‘寡欲法’对应寒冬,毕竟不当季……” “第一个仪式乃是入秩的奠基,实在不宜冒进……” 虽然仪式五选三,但因为资源限制,选择的空间有限。 庞长老的这番分析,应是有限资源下,最优规划。 作为门外汉,田籍本来愿意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稳打稳扎。 只是,若按对方的规划走,他恐怕是活不到成功的那一天了。 于是,他将自己的情况如实相告。 “三天么……怪不得你如此急切。”庞长老眉毛轻抬,对于祷诡之事,并不显得十分惊讶。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给出其他建议,只是承诺两天后,必定为他争取到“喜欲”仪式的材料。 田籍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态度。 算上今天,两天之后,就是祷诡语言的最后期限。 即便田籍撑到最后一刻,成功渡过仪式,也仅仅是内门弟子而已,并不足以获得泠然阁的全力庇护。 庞长老虽看在与妫鱼交情份上,给予自己帮助。但显然,这种帮助不是无限制的。 晋升资源稀缺的现状,注定了泠然阁每培养一名新人的弟子,都是在拿宝贵资源冒险。 若田籍注定活不过三天,对方在他身上的投资就打水漂了。而庞长老作为举荐人,自然要承担主要责任。 能够承诺最后期限前的一次仪式,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归根结底,还是人家不看好他。 只能靠自己了。 …… 在回去的路上,田籍陷入苦思。 得益于过目不忘的本事,仪式册子中的内容,他全都牢牢记在脑海中。 甚至连庞长老讲解的内容,事无巨细,他全都能清楚复述。 “意识云果然能记录声音。” 确认了这一点,他便将穿越以后的所见所闻,逐一梳理,希望找出突破当前困境的办法。 忧思,只能去临海都,怎么都来不及了。 喜欲,算是有保障,只是急不来,只能作为自己第二个仪式。 至于第一个仪式…… 被庞长老首先否定的三个仪式,辅助之法所用的材料,都是寻常药材,这个可以找妫鱼帮忙。 唯独是对于的“刺激源”:能以言语激怒人的暴祟;能唱出哀怨商音的殇女;能惊吓人的图夫或者故丘祟……这些东西原主连听都没听过啊。 嗯……册中所述,暴祟常现形于人世怨憎汇聚之地……这个描述太模糊了,怨憎汇聚,市井、囚牢、朝堂、战场等等,都有可能…… 殇女为未及成年,因遭横祸而半途夭折之少女……这个虽然目标较为明确,但范围太大,无从着手。 图夫,能令人作恶梦。故丘祟,藏于家宅中惊吓人……这两者都只描述效果,不涉及来历,完全没有头绪啊! 咦?等等! 能令人作恶梦……作梦……入梦…… 田籍突然联想到两天前的某句对话。 那天,田恕曾提及一位能进入梦境的“飘飘”,当时他的神情,相当狂热,且诡异…… …… 夕阳里,田籍家中。 “是不是叫‘图夫’不清楚,但我这位朋友,确实能令人作恶梦。” 得到田恕肯定的答复后,田籍挤出自认为最友好的笑容,朝着房中离大门最远的角落,点了点头。 尽管他努力笑眯了眼,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那里空无一物。 这令他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至于为什么田恕言之凿凿,“飘飘”朋友就在那里,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勉强将笑容维持够一个完整呼吸后,他立即将视线转移到身前案几,再不看角落一眼。 案上放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研磨碎的甘草末。 正是“定惊法”所需的主材。 “天色将晚,请兄长务必抓紧。”田恕一边盯着半掩的窗户,一边低声催促道,“我只跟鱼儿姐说来送药材,压根没提朋友的事。若回去晚了,恐怕她会亲自来一趟。” “这位……朋友的事,她很忌讳?”说这话的时候,田籍悄悄地瞥了一眼角落。 田恕神情微微一怔,随即神脸色委顿道:“为了此事不影响我入族学,鱼儿姐曾答应我房长老,将来进入家祠为巫儿。” “巫儿?” “仁房庶出女子,成年以后,有部分会被选入家祠,终身敬奉先祖,是为巫儿。”田恕解释道。 “听着很正常啊。” 田恕撇嘴道:“我听族学同窗私下讨论,仁房里庶出的姐妹,宁愿远嫁他乡,也不愿入家祠。虽不知为何,但想来这巫儿,必定不是什么好差事。” 田籍皱了皱眉,疑惑道:“鱼今天年二十有一,比我还长一岁,怎么从没听她提过入家祠的事情?” “那是因为有北门医馆挡着呗。田馆主曾扬言,姐姐将来有望入秩。” 有望入秩?田籍想了想,便明白过来。 北门医馆归一庙三曹的医曹所管,妫鱼在那里入了秩,便是有了身份的官府中人,自然不再受家族掣肘。 这么前后联系起来,他终于开始明白,为何这些年妫鱼总是废寝忘食地学医,一副与时间赛跑的模样。 只是入秩之路,既艰且险,谈何容易。 妫鱼花了六年时间,才堪堪看到大门所在,正是需要全神贯注冲刺的时候。 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愿意停下来,为田恕与田籍处理各种麻烦…… 看来我也得抓紧了。男子汉大丈夫,不求马上帮到她什么,但至少不能拖后腿啊! …… 既然这位“飘飘”朋友的存在,是妫鱼两姐弟的软肋,田籍也不好再找庞长老确认,以免给两姐弟造成麻烦。 但毕竟事关自身安危,他再三回忆仪式册子所述,以及庞长老的讲解,最后确认,仪式的关键,在于对应情绪的“刺激源”,而不是邪祟本身。 至于书中列举的两种邪祟,只是前人经验总结,理论上,也可以找其他东西代替。 只是,从未有其他成功事迹流传下来…… 既然现下不得不冒险,至少这位,通过刚刚闲聊观察,确实跟田恕关系不错,真出了什么问题,好歹能关照一下…… 惊惧的“刺激源”找到了,剩下便是辅助仪式。 田籍按照册中“定惊法”的要求,先于房中地面挖一浅坑,埋入甘草碎末,再平整好地面,最后平躺于其上。 由于中央之帝不在四方,所以头朝哪个方向都无所谓,只要在房内恪守正中即可。 “待会要是我有什么异样,烦请这位朋友立即唤醒我。” 这算是加了一道保险。 在得到田恕反复保证后,田籍心中稍感踏实了些,随即闭上眼睛。 剩下的事情,就是尽快睡着了。 心中焦虑,想睡着并不容易。 又冷又硬的土地,更不是睡觉的好地方。 幸好此时盛夏刚过半,暑热未消,后背透上来的冰凉,正好对冲躁意,反而有几分舒爽之感。 “还好中帝主长夏,否则大冬天睡地上,还不得冷死……”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在一阵混合着草药与泥土的气味中,田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14章 惊梦 睁开眼睛,田籍发现自己成了一只鸟,穿梭在高大的林木之间。 没有镜子,没有平湖,没有任何可以照见自身的光面,但因视线上下,是两扇扑腾的羽翅,以及一双收于腹下的禽爪,周围更是百鸟齐飞,那么显然,他就是其中一员。 一只展翅飞翔的鸟。 田籍试着以心理暗示,提醒自己在作梦,除了思绪变得更清晰,没有任何变化。于是他明白,应该是与那位飘飘有关。 惊惧的仪式开始了。 按照庞长老的说法,若以恶梦直面惊惧,因各人梦境不同,无法一概而论,只能紧守自我,随机应变。 于是他仔细观察,静心感悟,很快,眼前的景象变得鲜活了些,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简单信息,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认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小鸟”作为这个世界的底层存在,唯一的目标,是飞越重重障碍,到达一个名为“蓬木”的地方。 那里,被认为是鸟儿能飞抵的最高处。 眼前这些密密麻麻的高大绿植,是旅途障碍之一,名为“巨蒿”。 这有些像在玩一个躲避障碍游戏,还是vr第一人称。 他无法改变小鸟飞向蓬木这个目标,也无法让小鸟停下来或是往回飞,只能一定程度上,改变小鸟飞行的方向与速度,以免撞到巨蒿。 至于为什么不能碰到巨蒿,除了会撞伤以外,更多的,是出于小鸟本能的恐惧。 田籍观察了一阵,发现远处一些“误落”巨蒿的飞鸟,瞬间被卷入如垂天巨幕的“绿叶”中,再也没能起飞。于是他决定,老实顺从这种本能,别作死。 随着时间推移,巨蒿越发密集,可供穿过的缝隙越发狭小。 田籍谨慎地操作,不求速度,但求稳妥,暂时落在鸟群的的尾部,胜在安然无恙。 然而,按照小鸟的认知,巨蒿只算作旅途障碍的开胃菜。 很快,前方巨蒿之间,出现了一具具体型臃肿的黑色身影。 那是捕食小鸟的巨蛛。 巨蛛盘踞在巨蒿的缝隙间,初看只是一团丑陋的黑肉山,纹丝不动。 但鸟儿一旦稍有靠近,很快就变得难以动弹,如同陷入透明的力场中。 从小鸟的认知中,田籍得知,那是巨蛛织下的暗网,网丝极密极韧,常隐藏在巨蒿叶子的阴影下。 很多躲避不及的小鸟,一头沾上,再也无法挣脱,被闻讯而来的巨蛛,迅速裹成一团,拖入腹下口器,一抽一抽地吸食,直至干瘪…… 田籍强忍着不去回想那些恶心的画面,更加小心翼翼地躲避。 鸟群被蛛群一挡,速度骤减。 躲在后方的田籍,靠着前方同类“探雷”,躲开不少陷阱,此消彼长之下,他甚至一度飞到了第一梯队的尾部。 当他察觉到这一点后,连忙降低飞行的速度,调整身位,企图回到后方。 但只回到中间靠后的位置时,变故再生! 就在小鸟群后方的高空上,几只大雕骤然袭来。 大雕体形是小鸟的三倍,速度与力量皆碾压后者。 鸟群后方遭遇大雕们衔尾追杀,顿时溃不成军。 猎杀者的凶嘶,落难者的悲鸣,逃散者的惊吼,还有羽翅横飞的扑腾声,整个后方乱成一锅粥。 很快,混乱快蔓延到田籍所处的位置。 尽管暂时未有大雕上前,但群体性的恐慌,是比雕喙利爪更可怕的武器,既后方失守后, 中军亦渐呈崩盘之势。 身处期间的田籍,被这种情绪所感染,或者说,是小鸟的本能,影响了同体的他,令他操作动作出现不少失误,好几次差点撞到巨蒿上。 此时,一阵与周遭血腥格格不入的清香传来,像是草药与泥土混合的味道。 田籍说不清这是来自小鸟的嗅觉,还是自身的臆想,总之在香气的影响下,恐慌的情绪得以平复,连带飞行动作,也恢复如前。 “这就是“定惊法”的辅助效果吗……” 田籍好不容易冲出乱军丛中,不敢再待在后方,连忙扑腾翅膀,重回第一梯队,但也没有太过突前,确保前方始终有鸟。 前有巨蛛,后有大雕,鸟群伤亡惨重,数量已不足最初的一半。 “不知道在鸟群死光之前,能不能坚持到终点……” 田籍思绪刚起,一道紫光划破天际,紧接着是由远而近的轰隆之声,连绵不绝。 一种本能地恐惧,从心间涌起,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甚至影响了飞行的动作,就连定惊法也无法缓解一二。 某一刻,他一个不留神,被旁边一位同伴的翅膀扇中,猛地撞到附近的巨蒿叶上。 随即周身剧痛,视线一黑,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他脑中出现了一道属于小鸟的思绪:大乌霖来了。 …… 再次获得意识的时候,田籍发现自己还是那只小鸟,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得从头再来吗? 虽然没有“存档点”,令田籍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就发现,巨蛛出现的位置、大雕袭击的时点,跟上次一模一样。 如果这些都是固定“剧情”,也就意味着,他每次探索的记忆,都可以作为下次的参考。 正好他记忆力不错。 但再来一次,并非没有代价:相比起第一次的状态,此刻他发现自己更难集中精神,动作也不如初次灵活。 就像长跑过后,低血糖带来虚弱感。 这让他的躲避动作更难操纵。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股草药混合泥土的气味,依然萦绕鼻腔,使他无惧天敌带来的威压,一路平稳飞跃障碍。 直至,轰鸣声再次传来。 “这是……大乌霖?” 田籍从小鸟意识中挖掘,只得到“天黑”、“湿羽毛”、“风好大”“好可怕”之类的印象,至于大乌霖具体是什么,则完全没有概念。 但很快,他就亲身体验了它的威力。 首先是天色暗了大半,巨蒿叶下深处,甚至昏黑如夜,令巨蛛网更难以被察觉。 紧随而来的,是****。 飞行变得异常困难。 这不同于天敌的威压,本质是精神上的干扰。风雨是实实在在的,作用于躯干的障碍,狂风扰乱了气流,雨水浇湿了羽毛,这都不是“定惊法”可以应付的。 但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随着时间推移,田籍渐渐发现,即便有“定惊法”压制,心中的恐惧,还是越发壮大起来,开始影响到自身。 恐惧的根源,正是不时炸响的雷霆。 每一声轰鸣,都在心中落下一道沉重的枷锁,仿佛老天爷,降下严厉的敕令:停下!停下!不要痴心妄想……然后,他又挂了。 这次是撞到蛛网上…… …… 第三次飞行,田籍变得更加虚弱,他不知道这当中,是否有刚刚最后,那段恐怖体验的影响。 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回想那些画面。 这次他比之前坚持得久了一些,但实际飞行距离反而更短。因为最后时刻,他被大雕叼住,往回飞了一段,最后撞上一股乱流,被刮到巨蒿上…… 第四次飞行,第五次飞行,前进的距离,都不值一提。 正当他不死心,准备再刚一把的时候,却发现巨蒿、小鸟、大雕、巨蛛、风雨雷霆等等,全都消失了。 他醒了。 第15章 象征律 这是,仪式失败了? 田籍强忍着脑袋的胀痛感,从地上坐起,询问田恕情况,却发现后者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安。 “是你……你们唤醒我的?” 田恕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田籍身下地面。 田籍低头一看,发现刚刚埋了甘草末的位置,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时值盛夏,何来冰霜? 他瞬间想到仪式册子中,关于五帝的说法。 惊惧属北帝权柄,北帝主水。 冰霜即为水。 如此看来,应该是“定惊法”生效了。只是看样子,材料得更换新的。 好在原本就让妫鱼多准备了些,足够消耗很多次。 此外,“飘飘”能及时唤醒自己,说明预想的保险措施有效,这让他稍稍安心一些 正当他准备再次躺下的时候,田恕却拉住了他。 “适才唤醒兄长,是因为兄长入睡以后,又哭又笑,时而尖叫,时而怒吼,时而又在胡言乱语,就像是得了……”田恕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失心疯。” 这么疯? 田籍想询问更多细节,但开口的瞬间,又打住了。 因为他发现,意识云中的理智值,变成了78.3%s。 比上次,足足下降了5个百分点! 疯狂与理智值下降有关! 要知道,上次直面祷诡发疯,也只降了不到两个百分点。 这次一下子就没了5%,想来这仪式的恐怖程度,大大超过祷诡的级别啊…… 嗯,梦中一共飞行了五次,分摊下来,平均每次下降1%。 虽然看着不多,但梦里的旅程,同样进展甚微,若按之前的速度,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抵达“蓬木”。 更不用说,到达蓬木以后,说不定还有后续的考验…… 这么一算,田籍发现其实没有多少个1%可供消耗! 毕竟理智值这个东西,并不是归零才算完蛋的。 按照前世的经验,只要降到60%s以下,就需要强制介入心理干预。 还不保证能治好…… 所以生死线不是零,而是60%。 理论上,还有十八次尝试的机会。 但怎么才算通过仪式,未知。 第二个仪式需要消耗多少理智值,未知。 这个世界,是否有恢复理智值的办法,同样未知。 这么多未知的风险堵在前路,不由得田籍不迟疑。 仅仅是第一个仪式,就已经这么困难了吗? 这是因为游者之路,本就如此艰险;还是因为,以田恕的朋友代替了图夫,导致仪式难度增加? 看着一脸懵逼的田恕,田籍知道自己无法得到答案。 身体的疲倦,理智值的下降,来自理智的分析,都在告诉他,必须停下来了。 但真的能停下来吗? 今晚过后,距离三天死期,只剩两天。 “时不我待啊!” 或许是看到田籍纠结的模样,田恕温声安慰道:“鱼儿姐说,若事不可为,兄长不必勉强。她已经向田馆主求助,或许能护着兄长悄悄离开平原郡,躲开此劫。” 田籍想起那道高挑英气的身影,心中莫名一暖。 随后又想起两姐弟的处境,其实也多有艰难。 自身多次受其恩惠,若就此离去,多少有些忘恩负义。 这是有血有肉的至亲之人啊,又不是用完即弃的“工具人”!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田恕的脑袋,故意哼哼:“你姐太瞧不起人了。” …… 休息片刻,待脑袋胀痛感稍缓,田籍的心神再次沉浸在意识云中。 原主的记忆,基本与有秩者的世界无关。 他现在仅有的,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大部分都是来自妫鱼、庞长老的讲解。他对这部分反复梳理,暂时找不到任何有助于突破困境的思路。 剩下一小部分知识,则来自神秘调查员留下来的调查报告。 主要是第二份报告。 里面直指出超凡力量的存在,并试图以地球的民俗学理论,来进行归纳。 这算的上是跨世界、跨领域的知识重构了。 田籍前世作为“水群博学家”,对民俗学有所涉猎,谈不上专业,但好歹能看懂一些基本概念。 譬如象征律,譬如模仿巫术。 这术语听着唬人,但其实就是泥人、木人、纸人这类常见的东西。 譬如华国历史上的“巫蛊之祸”,就属于模仿巫术。所谓巫蛊,主体就是埋于地下的桐木偶人。 田籍不止一次联想,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异世界,说不定那些栽赃构陷的人,弄巧成拙,咒死了皇帝,反而让太子提前继位…… 历史脑洞只演进了几秒,就打住了。 田籍忽然留意到屋内的某个角落。 角落里,摆着十二个黝黑发亮的泥人,是匠人辛夫所赠。 因为这几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反而没怎么在意。 此时脑中回忆着模仿巫术相关的概念,这几个巴掌大小的泥人,顿时变得显眼起来。 然后,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泥人的材质虽然特殊,但他早就确认过,除了比普通黏土更“结实”一些,再无特别。 但是,根据前世所了解的知识,模仿巫术,在材料方面虽有讲究,但想要最终“触发”巫术,除了做成人偶外,还需要满足“象征”的要求。 譬如,在木人上,刻上受诅咒者的姓名、八字; 又如,在布偶中放入受诅咒者的毛发、牙齿等属于肢体的部分…… 这些手段,都是为了使人偶,明确指受术对象,从而完成“象征”。 这之后,所有施加于象征物上的影响,按照神秘学的原理,将会影响到本体。 尽管响效果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削弱。 例如削掉木偶的头,受诅咒者一般不至于立即掉脑袋,只会感到脖子疼…… 那有没有可能,给自己做一个象征物? 让象征物代替本体参与仪式? 按照模仿巫术的原理,他应该也会受到仪式的影响,只是最终效果会削弱。 但同时,负面影响也会降低! 一旦成功,就等于进行了一个弱化版本的仪式……或许还可以多来几次,正好增加探索的机会!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他该如何象征自己? 或者说,身体与意识云,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如果是后者,这具身体的姓名、八字,乃至齿发等机体组织,通通满足不了象征的要求。 那前世的生辰八字呢?但意识云已经与身体产生了联系,不能简单地认为是前世的自己…… 全都写? 嗯,指向性不明确…… “慢着,既然问题的根源在于意识云,那何不……” 为了验证想法,他重新埋了甘草末,然后抓起一枚泥人,摆到地上。 “兄长莫不是真疯了吧……”田恕不禁嘀咕道。 田籍没空慢慢解释了,直接躺下矮榻,道:“三十次呼吸之后,我们再来一次。” “这次的目标,是这枚泥人。” 第16章 大乌霖 光团飘离身体的时候,田籍留意了一下田恕与某个角落。 前者一边盯着地上的泥人,一边紧张地摁手指,似乎在计算呼吸次数。 后者终于有了些不同,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约莫有些人轮廓的的灰影。 两者都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他甚至故意撞了撞田恕的鼻子,又到灰影跟前晃了晃。 没有任何反应。 如此看来,意识云,至少对于凡人,以及“飘飘”这种层次的邪祟,是有隐秘性的。 小小测试了一下,他不再浪费时间,马上附身地上的泥人。 …… 不管田恕与那位飘飘朋友如何疑惑,当田籍再次来到梦境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构想成功了。 随后不久,他眼前再次出现熟悉的景象,巨蒿与飞鸟。 但跟上次入梦相比,有了巨大的变化。 就好比,原本玩的是4k超高清大屏游戏,如今却成了480p的渣像素页游…… 而且这个渣,是全方位的渣,不单单画面模糊了,声音也从无损变成流畅。甚至凌冽的狂风打在身上,都有些舒爽…… 辛好飞行难度没有增加,毕竟可供操作的幅度本就有限。 如此适应了一会新体验,田籍凭借上次的经验,顺利躲过了巨蛛与大雕的几波围杀,迎来了大乌霖的考验。 风还是那风,雨还是那雨。 连绵不绝地轰鸣声如期而至,却因为音质失真,听起来没那么震撼了。连带着,恐惧感的积累,变慢了不少。 于是,原本一直卡关的大难题,就这么风轻云淡地,飘过去了…… “果然调低画质与音质,才是通关视觉系恐怖游戏的王道么……” 田籍小小吐槽了一下,继续专注于飞行。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雨歇了,天色重新亮了起来。 巨蛛、大雕不再出现。 身边的同伴,也都没了踪影,尽数陨落在旅途上。 只剩下田籍一只孤鸟,安静地穿梭在巨蒿组成的绿色世界里。 又过不久,巨蒿林也消失在身后。 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一颗参天大树。 小鸟越来越雀跃的心情,让他明白,那就是“蓬木” 到了蓬木下,小鸟不再往前,而是绕着树干盘旋而上。 即将到达树冠最高处的时候,画面突然从小鸟的视觉中抽离,升高,而后稳定在半空某处,成了第三人称模式。 小鸟最终停在了最高的一截树枝上,背对着田籍的视线,静静地眺望远方。 如此看了一会,小鸟似有所感,脑袋微偏,似乎要转过头来。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啪”的一声,画面突然消失了。 他又醒了。 …… 他睁开眼,看到原本坚硬的泥人,碎了一地。 以及嘴巴微张的田恕。 看来通过使用泥人作为仪式的“替身”,有时间限制。 这个结果并没有让他沮丧。 这不单是因为这次的进度,大大超出预期,已经到达了蓬木所在;更是因为梦境中断以后,他感到意识云中,得到了一丝精神上的反馈! 很微弱,却让原本萎靡的心神,得到了些许振奋。 根据仪式册子的记载,仪式成功以后,确实能感受到精神上的反馈。 只是不该这么微弱。 难道是因为是使用了“替身”的缘故? 他又查看理智值,78.2%s。 只降了0.1%! 看来这方法可行! 于是,他立刻故技重施,再度进入梦境。 …… 依然是渣画面,但明显比上次有了提升。 难道是因为跟泥人的融合度提高了?还是因为得到了一次仪式的反馈? 这样的话,画质音质就会“调高”,不是什么好事啊……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担心有些多余。 虽然“恐怖”程度增加了,但他发现恐惧情绪的积累,反而变慢了。 换言之,小鸟的“胆子”变大了。 “看来是是精神反馈带来的变化。” 有了成功的经验,这次到达蓬木的时间,比上次要短。 小鸟扑腾着翅膀,转过身来,情绪颇为激动。 田籍发现它的眼睛,正朝着自己这边看,鸟喙不停张合,似乎想跟他对话。 画面相当诡异。 可惜他听不清任何一个音节,也无法“拉近”视角,只能无奈地看着。 小鸟更加躁动了。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耳边又传来“啪”的一声,画面再度消失。 …… 第三次泥人入梦,画面、声音等已经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但同时,得到了两次精神反馈后,无论是天敌的威胁,还是大自然的威压,对小鸟的影响,都变得微乎其微。 他以迄今为止最快的速度,抵达了蓬木顶部。 这次,他终于听清了小鸟的声音。 “彼且奚适也?” 说的是人话,言语古朴,似在问高处的田籍,亦像在问天。 这种“将要去哪里”的哲学终极问题,田籍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它口中的“彼”,指代的是谁? 除了小鸟跟自己,还有第三者? 这里被认为是鸟儿能抵达的最高处。 高处不胜寒,唯有历经磨难的胜利者,才能立于此。 田籍看着空荡荡的蓬木之巅,听着小鸟不断重复的“彼且奚适也?”,一时陷入迷思。 突然在某个时刻,小鸟的声音躁动起来,田籍发现它正死死盯着某处远空。 那里,一片磅礴的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 是大乌霖。 大乌霖越是靠近,田籍越是能感到其速度之快。 前一秒,乌云还在天边涌动,不过眨眼的功夫,绵延天际的雨幕,即推进至眼前。 小鸟的声音越发高亢,田籍听出其中浓浓的不甘。 终于,雷霆炸响,风雨之力,交加于蓬木之上。 而田籍,也终于看清了“大乌霖”的本体。 根本不是什么乌云。 那是一只体型极为庞大的“鸟”。 从头到尾,从左到右,延伸四方天际,霸占了视线中的全部空域,看不到尽头。 只有翅膀煽动之时,才能看到一丝属于“鸟”的特征。 真可谓翼若垂天之云。 然而这种天马行空的形容,终究过于浪漫。 此等巨物,早已超出了凡人认知的极限,自以为看到些什么,实质九牛一毛,不可名状。 仅仅是一侧翅膀煽动,就像一片天空在眼前榻下来。 以凡人之渺小,直面天崩之威,田籍看得冷汗直流,呆若木鸡。 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巨物恐惧症时,耳边传来小鸟声嘶力竭的质问。 “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第17章 仪式成功 风吹雨打,小鸟煽动着湿漉漉的翅膀,扑腾在摇曳的蓬木枝上,不时被乱流刮到,极为狼狈。 即使如此,它依然死死盯着天上的巨鸟,凄声道:“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何必要飞九万里到南海去? 不管小鸟如何声嘶力竭,巨鸟都没有任何反应。 回答它的只有无情的风雨。 哪有这么多“何必”。 你眼中遥不可及的九万里,不过是我出门遛弯的距离。 生命层次的差距,令人绝望。 作为共同“闯关”的伙伴,田籍能深深体会到小鸟的无力感。 自身历经风雨,九死一生,自以为到达了“人生巅峰”,最后却发现,对于那些更高层次的存在而言,这种成就,甚至不屑一顾。 巨鸟远去,风停雨歇。 小鸟从一处歪枝上狼狈而起,口中依然念叨着“彼且奚适也?”。 只是声音不再激昂,反而充满落魄的意味。 田籍想安慰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好默默地看着大乌霖消失在天际。 “彼且奚适也?” “彼且奚适也?” “彼且奚适也?” …… “汝且奚适也?” 嗯…… 嗯? 突然的某一刻,问题的主语改变了。 问我? 我要去哪里? 不对,这不是小鸟的声音。 田籍感到莫名的熟悉……与不安。 他猛然回头。 一双眼睛木然地看着他。 人的眼睛。 小鸟脖子以上,变成了人脑袋。 长着跟田籍一模一样的脸。 不是田博闻。 是地球的田籍。 …… 这次,田籍是从梦中惊醒。 倒是很符合恶梦的正常流程。 梦中的奇遇,似乎与前世某篇千古奇文有关。 考虑到梦境多与个人记忆有关,这并不奇怪。 真正值得在意的,是梦境的意象,究竟代表着什么。 奇文中的那则寓言小故事,讲的是认知的局限性。 如果说人恐惧的根源,在于未知,那倒是对应上“惊惧”这一情绪了。 或许还跟游者秩一之名“小知”有联系。 只是,梦境产生的这样的寓意,显然超出他原本的认知范围了…… 此时,一股比前两次更强烈的精神反馈,出现在意识云中。 他不再多想,赶紧细细体悟。 片刻过后,反馈结束。 虽然不知这种变化,会给自身带来什么影响,但此刻,他有种精神更“强韧”的感觉。 这应该就是册上所说,仪式成功的标志。 总算熬过来了! 随后,他先去观察地上的泥人,发现泥人虽然没有粉碎,但浑身布满裂痕,大概是不能再用了。 诡异的是,泥人的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疯狂的表情。 原本辛夫赠送的泥人,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太邪门了吧……” 他吓得赶紧查看理智值:78.0%s。 “呼,还好,还好……” 以本体进行仪式,一次就会减少5%理智值,且极难成功。 而使用泥人替身,虽然效果削弱,但三次下来,总共只降了0.3%的理智值,还成功渡过了仪式。 等于说,这招“泥人替身法”,虽然单次只有原本仪式三分之一的效果,却极大地削弱了负面影响! 这么一对比,显然是使用泥人的性价比更高。 降低风险,少量多次。 这么稳健的方法,怎么庞阁老完全没有提过,就连仪式册子,也没有记载? 他首先排除了对方藏私的可能性。 因为与泠然阁的利益不符。 材料可以不提供,但方法没必要隐瞒。 毕竟泠然阁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才凋零。 然后他又仔细回想,自己能够使用这个方法的原因。 匠人辛夫的特制泥人,是关键道具。 但这毕竟是来自本世界的东西,材料虽然罕见,但不代表其他人做不出来。 其次就是“象征律”与“模仿巫术”。 这来自地球的知识体系。 但仔细想想,其实也不算“认知壁垒”。 那位调查员,在报告里引用民族学理论作类比,不正好说明,这个异世界,同样存在模仿巫术么? 想来想去,他成功的关键,恐怕是“意识云”的特殊存在方式。 常规模仿巫术,想要达成“象征”,需要姓名、八字,乃至部分身体组织。 但这些东西的指向性,怎么比得上“意识云”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意识云,就是他的“本源”。 换言之,这是独属于他晋级方式,安全稳健,以量取胜。 只要泥人够多。 嗯,这次消耗了三个泥人,还剩下九个。只要效果不变,即使第二个仪式,辅助之法效果不佳,应该也有成功的希望。 说不定还能冲击一下第三个仪式,登临秩一。前提是能找到第三个仪式的“刺激源”。 或许能找田恕的朋友帮忙…… 对了,虽然暂时无法赴辛夫的约,但可以写信问下这种泥人的制作方法…… …… 田籍心中定下计划,才将目光投向身旁。 见到田恕一脸担忧的模样,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温声道:“辛苦你了。” “兄长这是,成功了?” 田籍微笑点头,却见田恕一下瘫坐于地,长舒一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全然没有往日那副谦谦小君子的模样。 “小家伙这是怎么了?” “一想到不用大半夜拉着兄长去医馆,愚弟就感到莫名轻松。” “且不说兄长这体重,弟一小儿走夜路,不安全啊……” 说着,还露出欣慰的笑容 田籍:“……” 小小年纪就这么毒舌,真的好吗…… 田恕瘫坐了片刻,忽然指着地上的泥人问道:“这番能成事,可是以此物为助力?” 田籍点头。 “原来兄长早有准备?” 这田籍就不知从何解释了,又不想透露自身的秘密,只好当作没听见。 只是他的沉默,却被田恕当成默认,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感叹道:“这些年来,众人皆言兄长沉迷泥塑小道,不学无术。却不知兄长,原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啊!” 不,我不是,原主绝对没有这样想过,不要乱说啊! 看着田恕一脸崇敬的模样,田籍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误会了也好,努力型的人才,总比突然冒出的天才,更能让人接受。 正好掩饰他身上的秘密。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叮嘱田恕,不要将泥人的事情说出去,包括妫鱼。 这是属于兄弟间的秘密。 后者欣然点头,兴奋地抚掌道:“兄长这是深藏功与名啊……” 田籍:“……” 第18章 避而不见 田籍并没有因为成功沾沾自喜。 通过第一个仪式,仅是内门弟子的标准,未足以获得泠然阁的全力庇护。 交待田恕帮忙打探“殇女”“暴祟”的消息后,他稍稍眯了一小会,趁着天刚亮,匆匆赶去找庞长老。 一来获取内门弟子的身份权限,二来打听后续晋升的事宜。 然而才到泠然阁,却被告知,庞长老一早有急事外出,不知何时回来。 甚至他专用的书房,也大门紧锁。 他是忙着申请“喜欲”仪式的材料? 还是……故意避而不见? 来都来了,一道闭门羹可赶不走田籍。 他正好借着等庞长老的由头,赖在泠然阁不走了。 泠然阁再如何落魄,毕竟是依托于官府的有秩者组织,且有六气悬空阵防护,这无疑大大增加敌方行刺的难度。 “可惜下长老以上,才有资格获得专属起居室,不然我直接搬进来住,这两天就更安全了……” 就在田籍暗自遗憾时,一层的大堂里,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喧哗声来自靠近正门的一侧。 那侧聚满了人,全都扒拉在靠街的窗边。 他寻到一处没人占着的空位,往下张望,只见一男两女,三个穿着华贵的年轻人,正往泠然阁缓缓走来。其身后一众车马仆役,全都默契地停在三丈开外,没有跟上前。 两名女子,田籍都认识。 当先一位,身段修长,杏面桃腮,正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姜滢。 紧随其后的女子,眉目比前者青涩,妆容反而更浓艳。根据原主记忆,她是姜滢的族妹兼闺蜜,姜萱。 原主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但无甚交集。 至于那名充当护花使者的男子,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时,旁边传来两名男子的低声交谈,田籍瞟了一眼,对方同样手持外门弟子门符。 其中较年轻的一位,语气颇为不忿:“虽说两位崔氏淑女身份尊贵,但毕竟非我阁中弟子。少阁主平日在外沾花惹草就算了。如今公然带外人登阁,成何体统?” “体统?”较年长的外门弟子轻笑一声,淡淡道:“如今阁中核心弟子,就数他许子婴最年轻。年三十以下,仅他一人,可谓前途无量。说不定明年就能成功入秩。等你我什么时候赶上他了,再谈体统吧。” “哼!不过仗着父亲是阁主,霸占阁里的仪式配额罢了!” “慎言!” 被年长弟子轻斥一声,年轻弟子似乎也意识到失言,顿时脸色发白,紧张地顾盼左右。 田籍看到对方不安的眼神,微笑着拱了拱手,表示自己没有上心。 年轻弟子这才舒了一口气,而后仿佛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略带调侃地嘀咕道:“听闻当初,少阁主追求叔姜不成,才转而勾搭上其族妹。今日两美同游,难不成是想假道伐虢?抑或一箭双雕?” “都不是。”年长弟子神秘一笑,似乎胸有成竹,“叔姜绝不可能看上许子婴。” “哦?这是为何?” 问话的是田籍。 “阁二代”如何炫富泡妞,争风吃醋,他没什么兴趣。但叔姜之事与他当前的危机有关,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未等年长弟子回答,年轻那位率先开口:“跟田氏义房那个废物有关吧?毕竟是在祝庙盟诅过的婚约。” 田籍微笑着瞥了对方一眼,然后转向另一方,表示出同样的疑问。 年长弟子摇了摇头,道:“那位田博闻,不过庸碌之辈,凭什么缚住麒麟之女?你等有所不知,叔姜早有心仪的婚嫁对象。” “是哪家才俊?” 年轻弟子迫不及待地追问,田籍笑容依旧。 “孙子睿。” “孙子睿?孙……嘶,难道是,交陌孙氏的那位嗣子?” 年长弟子含笑点头,神色颇有些自得。 “你如何得知?” “实不相瞒,在下祖上,出自交陌孙氏。听家中长辈透露,今年飞鸿宴,孙子睿将代表交陌都的一庙三曹来访,据说此事,飞鸿夫人居中出了不少力气……” …… 在接下来的闲聊中,田籍得知崔氏母女属意的那位孙子睿,单名智,是交陌孙氏当代家主的嫡长子。在礼制上,这就是下任的家主。 交陌孙氏,掌握着交陌都一半都兵,常年负责防御西边接壤的黑水朝,是交陌都,乃至整个大齐朝,都颇有影响力的大世家。 其家主,即孙世子之父,更是官居交陌右都大夫一职。 按照大齐官制,都大夫执掌一都之兵,是“都”这级的最高军事长官。 而通常右比左尊,所以孙氏这位右都大夫,地位仅次于交陌的封君交陌侯。 这等于说,孙子睿,是交陌都二号人物的继承人。 这是真正权势滔天的二代啊,跟他相比,许子婴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难怪姜滢瞧不上许子婴。 当然,更不可能瞧上如今一穷二白的田籍。 为原主默哀了一秒,田籍却由衷地感到一丝放松。 既然崔氏母女有心攀龙附凤,自己跟对方也达成了和解,那姜滢这次突然出现,显然不是冲着他来的。 嗯……这位青梅竹马自带“祸水”气场,那位少阁主许子婴,一看就是个爱出风头的公子哥……一旦与他们碰上,指不定会惹来什么麻烦。 现在自身危在旦夕,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他想了几秒,马上有了决断:有多远躲多远! 他可不想因为一时吃瓜,最后弄巧成拙,自己成了被吃瓜的对象…… 至于躲去哪里…… 离开泠然阁是不可能离开的,阁中其他地方又不熟,想来想去,昨日去过的库房,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好他也想多查阅些库藏书籍,存到意识云中。 没想到的是,那名年长弟子也同行。 两人一路攀谈,田籍得知对方名为孙友,无字,祖上来自交陌都孙氏,如今既是外门弟子,也是阁中杂役,主要负责阁中书信邮驿之事。 “我等虽沾着世家的光,侥幸入阁。但家无恒产,资质平庸,只能在阁里干些杂事,好维持生计。” 对方姿态颇低,田籍也不喜欢端着架子,便自嘲一声:“我亦是田氏边缘人,家徒四壁。” 被田籍的洒脱所感染,孙友哈哈一笑,两人顿时熟络不少。 田籍趁机询问泠然阁的内况,特别是仪式配额的分配,这关系到他后续的晋升。 孙友所言,与庞长老大致相同,都是许阁主霸占了大部分配额,为许子婴铺路。 不过在配额问题上,除了资历深厚的庞长老有发言权外,孙友还提到另一个名字:阿桃。 也即负责库房的上长老。 “阿桃长老看着挺年轻的啊……” “年二十五的秩一,确实很年轻。”孙友半是赞叹,半是羡慕道。 田籍想起那张几无生气的瓷娃娃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阿桃长老对许阁主的做法,没有意见吗?” 第19章 阿桃长老 “能有什么意见?”孙友摇头失笑道,“阿桃长老,可是许阁主的妻妹。” 得,原来是一家人。 “入秩一不到一年,未见任何建树,即从下长老升为上长老……” “上长老中,庞长老资历最深,但库房重地,却偏偏由资历最浅的阿桃长老掌管……” “你猜猜是谁的意思?” 孙友说得含蓄,但田籍马上就明白过来。 许阁主任人唯亲,打压异己,自然是要大权在握。 “田兄入了庞长老门下,前途无量,倒是不必在意这些。” 田籍听出对方言语中讨好的意味,也不点出,依然平和相待。 自己想获得泠然阁的庇护,自然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哪怕对方只是外门弟子。 两人一路谈笑,来到库房。 阿桃长老依然枯坐案前疾书,面色苍白如死物。 孙友低头趋步上前,战战兢兢,取走桌边一叠类似书信的纸件,再回到门口时,已是冷汗淋漓。 田籍想到自己正打算写信给辛夫,询问泥人的问题,便趁机向对方打听邮驿之事。 按照孙友的说法,官驿归都府法曹所管,主要为官府及权贵服务,以田籍当前在田氏,或者泠然阁中的地位,均没机会用上。 “在下倒是有些相熟的行商,田兄若是信得过,在下可以帮忙联络。只是这捎信的邮钱,可能有些贵……” 田籍连忙询问邮钱,得到的答案,是一枚齐银刀,或者一百铜钱。 他稍稍回忆一下大齐朝的基础货币体系,共分为金、银刀币,以及铜制圆钱。 其中齐金刀为大齐皇室专属,通常用于赏赐卿大夫士等贵胄,象征意义大于货币功能,极少用于交易。 至于银刀与铜钱,虽然银贵于铜,但一般不会直接兑换。只能大致通过可购买的粮食数量进行比价。 毕竟在这个近似华国古代的异世界,粮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但不论是银刀,铜钱,还是粮食,田籍通通没有。 原主是真正的一穷二白。 这些年,若非妫鱼接济,他早就饿死了。 妫鱼在北门医馆任劳任怨,一个月只得铜钱九十,勉强够养活三个人。 如今一封信的邮钱,已经抵得上他们一个多月的开销! “没钱寸步难行啊……” 这一瞬间,田籍甚至有些动摇,要不还是重新回去当舔狗好了?毕竟飞鸿夫人有一条街收租啊…… 似乎是看到田籍面有难色,孙友轻咳一声,低声道:“田兄若一时凑不齐百钱,在下或可暂时垫付。想来有庞长老在,田兄总不至于赖账。” 田籍听罢,顿时两眼放光,拍了拍对方肩膀,郑重道:“好兄弟!” …… 给辛夫的信中,田籍先是隐晦提到自己栖身六年的泥人,目的是打探来历;其次是询问那十二个特殊泥人的制作手艺。 他表示愿意直接购买辛夫的材料配方,以及制作工艺;若对方不愿,也可改为购买成品,多多益善。 最后他提到,自己短时间内无法离开平原城,担心无法赴约,只能等事情过后,再择机登门拜访…… …… 送别孙友后,田籍按照对方的提示,浏览外门弟子能够接触的书册。 这部分书册不多,大都属于地理、历史之类的常识。 田籍不挑不拣,仗着意识云的记录功能,快速浏览,如此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基本全都过了一遍。 这还是他为了不引起阿桃长老的怀疑,故意放慢的速度。不过对方由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通过这部分资料,他终于大致了解了一些“天下大势”。 譬如大齐朝,是盘踞“中陆”的强国,实行分封制,大体结构为“五都+两附庸”。 所谓“都”,是大齐特有的行政区划,相当于别国的“郡”。 五都分别名为:临海、平原、交陌、即绯、高陆。 其中临海为皇都,是大齐皇族临海田氏所在。 另外四都分属四位封君,如平原侯、交陌侯等。各封君除了掌管兵马的“都大夫”一职不能完全自决外,可自行在都中开府分曹,任命府吏。 而“两附庸”则是指两个公爵国,分别是大齐西北方的陈国,与东边的徐国。 至于中陆之外,西边的西拓之地诸国,以黑水朝为首,是大齐的劲敌,这个田籍听妫鱼简略提过。 东边与徐国接壤的鸟夷,处在一处狭长半岛上,据说其国民皆有羽翼…… 北边的北溟诸岛,苦寒且神秘…… 南边的离火荒原,贫瘠而混乱…… 还有西边大泽,西北云空、东北群山,极南火山,四方之海等等,尚未被探索完的诡邪之地…… …… 梳理完这部分资料,田籍终于对这个异世界,有了些基本的概念,不至于像之前那般懵懵懂懂。 此时距离晌午还早,外门弟子能接触的资料,已经全部记录完毕。可惜全是凡俗知识,完全不涉及有秩者领域。 田籍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位置更深入的那片书架。 按照孙友的提示,那里只有内门弟子,才可查阅。若是越级查看,不但会受到阁中严惩,还会伤及神志。 田籍想着自己虽然未更新身份,但既然通过了一道仪式,精神强韧了,想来不会再有神志方面的影响。 不过,谨慎起见,他决定还是先请示一下库房的管事人。 阿桃长老枯坐案前,身体几乎纹丝不动。 执笔的右手,以一种恒定的高速,不知疲倦地写写画画。 就像一台只会书写的机械人偶。 偏偏这台机械,长着一张精致得不似真人的幽冷脸庞。 说不出的吊诡感。 田籍不敢与之对视,低头拱手,简单交代自己过了一次仪式,但庞长老不在,未及更新身份的事。 交代完毕,除了纸笔高速摩擦的沙沙声,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是声音太小,她没听清? 田籍深吸一口气,以更大的声音,重复了两遍刚刚的话。 长久的沉默。 就在他额上冷汗快淹没眉山的时候,沙沙声突然停下了。 田籍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 却是阿桃长老写满了一张纸,更换一张新的。 然后,单调重复的摩擦声,再次响起…… 呃,该不会真的是个人偶吧?长得像人,但其实根本不懂复杂的互动…… 异想天开的念头,田籍只敢放心里嘀咕。 对方是货真价实的有秩者,哪怕是人偶,他也绝不上前试探,以免试试就逝世…… 不过总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 想了想,他朝书案那头深深一揖,而后转身走往深处的书架。 反正该交代的,他已经说了三遍,礼节上绝无问题。 再有什么问题,顶多事后赔礼道歉就是了。 第20章 失金 打开第一本书的时候,田籍感到了一丝异样的精神冲击,脑袋微微有些刺痛。 他赶紧查看理智值。 78.0%s。 没有下降。 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想到,这应该就是导致外门弟子神志受伤的原因。 这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通过了第一个仪式,精神变强韧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庆幸,反而更加警惕,提防“扫书”的时候,一不小心,深入到核心弟子的区域,导致不可挽回的伤害。 这次,他不再刻意压制速度,快速地记录书册,不过半个时辰,就扫了大半的书。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些书虽然开始涉及有秩者相关的知识,却主要以介绍学派、泠然阁的历史为主。 譬如御风祖师的传说、学派过往的成就、泠然阁历任总阁主的事迹等等。 除了“御风祖师晚年神秘失踪”的疑案,稍稍引起他兴趣外,其他都是些地方史志式的流水账。 “有秩者的知识壁垒,比想象中的还要高,恐怕只有成为核心弟子,才能接触到‘真东西’啊……” 田籍带着渴望地眼神,看了眼更深入的区域,最终求生欲战胜了好奇心,悻悻然地收回了视线。 就在他准备扫完剩下的书时,库房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细听之下,似乎有人在吵架。 嗯,肯定是麻烦事…… 田籍打定主意,远离一切麻烦,于是放轻脚步,往书架深处走去。 哪知没走几步,一声高呼传来:“田兄!田兄在吗?” 是孙友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许哭腔。 想到自己还指望人家帮忙送信,且欠着百钱,田籍叹了口气,缓缓走出书架。 …… 门前挤了大半圈泠然阁弟子,大多带着“外”字门符。 他们中间,孙友神情颓然地跪在地上,一侧脸颊青肿。 孙友面前,衣着华贵的一男二女,居高临下。 正是少阁主许子婴,姜滢及其族妹姜萱。 姜滢似乎惊讶于田籍的出现,先是一愣,随即瞪着他,微微摇头。 也不知是暗示田籍别多管闲事,还是不要跟她打招呼。 姜萱似乎也认出了田籍,瞄了一眼姜滢,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子婴打一开始瞧见田籍手上的“外”字门符,就没了兴趣,神情冷淡。 对于这三位少爷小姐,田籍要么不熟,要么还不如不熟,随意对他们拱了拱手,就低头询问孙友状况。 原来孙友离开库房后,去了一趟许子婴的房间取件,这是日常杂活,没什么特别。 然而他前脚离开,许子婴后脚跟着回来,却发现今早搁在房间的一个钱袋子丢了。 盘查之后,早上除了孙友,再无其他人进过房间。 于是他成了嫌疑最大的人。 “丢了多少钱?” “一枚齐金刀”孙友哭丧道,“在下这辈子活到现在就没有碰过金的……” “可我不通诘讯之道,不知孙兄找我来做什么?” 孙友捂住青肿的脸,咕哝道:“少阁主最后见到钱袋,是辰时初,而后巳时中回到房间,发现东西丢了。” “在这一个半时辰里面,前面一个时辰,在下一直跟其他弟子一起,众人皆可为证。” “至于后面这半个时辰,在下一路与田兄为伴……”说到这里,孙友朝田籍一拜,恳求道:“还望田兄为在下作证!” 一边是高贵的阁主嫡子,一边是低贱的杂役弟子。 身份地位的不对等,正好体现在一站一跪的姿势上。 甚至事情还没搞清楚,孙友就已经先挨了一巴掌。 这就是这个世界规则。 同样作为低微的外门弟子,田籍知道自己若是强行替孙友出头,只会惹来无穷麻烦,不利于他借势泠然阁的计划。 这种情况,最好办法,是请来一位身份地位更高的人来主持公道。 可惜泠然阁内,田籍只认识一位庞长老,而对方恰好不在。 身边倒是有一位阿桃长老。 只是以这位游离世外的奇怪状态……田籍看了眼喧杂声中,寂然枯坐的阿桃长老,忽然想起,这位可是许子婴的小姨,怕也难以真正“公道”,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沉思片刻,他决定还是为孙友作证。 他与对方相识未久,不敢保证其人品。 但无论对方是真被冤枉,还是故意利用他打时间差,这都改变不了那半个时辰里,两人曾经同行的事实。 这一路上,两人还零星碰见些过路弟子,如果自己这时候不承认,万一事后被查证,反而麻烦。 反正自己照实陈述,不添不减,就够了。 于是他再次向许子婴拱手,道:“确如孙兄所言,那段时间里,我俩一路同行,直到此处才分别。那时阿桃长老也在场。” 提到阿桃长老的时候,众人纷纷望向书案那边,然而那位幽冷女子,依旧专注于笔墨,对身前之事充耳不闻。 许子婴似乎习以为常,很快回过神来,指着田籍,往身后问道:“谁给他门符的?” 问的是门符来源,而不是田籍的身份。 显然在这位少阁主看来,一个区区外门弟子,不值得他关心。 只有身后那位举荐的长老,才值得忌惮。 不过田籍观他神情戏虐,语气随意,恐怕忌惮是假,借题发挥才是真。 果然,离他最近一群弟子,听出弦外之音,纷纷俯首上前,争相开口。 “从未见过,应该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估计是靠家里的一点积蓄,托了关系,才混进来的废物吧……” “瞧这人说话莽撞,怕是个没什么眼力见的乡野人……” “就是就是,少阁主身份何等尊贵?他居然敢如此说话!” “也不知哪位长老,钻到钱眼里了……” …… 田籍木然地扫了这些人一眼,垂拱独立,神态淡然。 反正别人再怎么嘲讽,他又不会少一块肉。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他绝不给自己添乱。 然而田籍这边是淡定了,孙友反而着急了。 他扯着嗓子,朝着许字婴身后大吼道:“你等休得无礼!田兄可是得了庞长老亲荐!” 庞长老这三个字一出,起哄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就连许子婴也收起了戏虐的神情。 “子婴兄长,妾有一事不明。” 娇滴滴的声音,来自许子婴身边的姜萱。 自田籍来到这里,姜滢的这位族妹,一直不怎么说话,只是紧贴许子婴身后。 她嗓音虽然柔弱,然而此时扬起的小脸,看似懵懵懂懂,偏偏顾盼之间,又极尽妩媚,与青涩的面目对比鲜明,一时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萱妹……何事不明?” 第21章 刁难 “萱妹……何事不明?” 许子婴问话的时候,望了一下稍远的姜滢,神情有些不自然。 姜萱身体贴得更紧,神情更显娇弱:“这两位虽能互相作证。可万一,他们是共犯呢?” “共犯?” 许子婴目光流转,随即转向田籍,神情玩味道:“若是如此,庞长老老成持重,断然不会包庇区区窃贼。” “估计此人早有歹心,故意骗庞长老举荐!” “瞧这人行头,怕是乡野鸡鸣狗盗之徒……” “就是就是,庞长老年事已高,难免遭小人蒙骗!” “也不知他给庞长老灌了什么迷魂药……”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 眼见众弟子七嘴八舌,大有直接将事情定性的趋势,孙友面如土色,看着田籍,满脸歉意道:“我等人微言轻,这欲加之罪,怕只能忍气吞声……只是连累了田兄!” 田籍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自己再不想惹麻烦,也已经陷入麻烦中了。 好不容易傍上泠然阁这颗大树,他才不想因无故含冤,被扫地出门。 他思索了片刻,待场间声音渐少,才往姜滢方向走两步,对着她朗声道:“你我自幼青梅竹马,田籍人品如何,滢妹自当清楚。” 此言一出,包括姜滢在内,所有人都明显一愣,许字婴的反应尤其明显。 田籍不理其他,紧盯姜滢,继续道:“田籍虽家徒四壁,然若真是贪财之辈,飞鸿夫人家财万贯,你我两家又是世交,我何必舍近求远,来这处有秩者云集的险地行骗?” “我心慕滢妹,一片赤诚,可曾有过贪财之举?” “若连你也信不过我,那便报官吧!” “只是,若田籍他日身陷囹圄,恐怕无法履行与你母女的祝庙之约了。” 话到最后,图穷匕见。 你姜滢不是准备攀附交陌孙氏贵公子吗? 咱们婚约就是最大的绊脚石。 我可以不妨碍你。 但你也别想见死不救。 姜滢马上听懂了田籍的意思,青稚淡素的脸上,露出纠结复杂的神情。 最终,飞黄腾达的野心占据了上风,姜滢狠狠瞪了田籍一眼,而后转向许子婴,缓缓道:“博闻兄长出身田氏义房,其父田仲休昔年曾任都府功曹史,家风纯正,确实不似那等鸡鸣狗盗之辈。” 姜滢话音一落,场间再起喧哗。 “他就是田氏义房那个田博闻?” “哼,田氏嫡系又如何,不过是个沉迷小道的庸碌之辈!” “听说他与叔姜有婚约?若成了飞鸿夫人的快婿,倒是一生富贵无忧……” “想得美!崔氏淑女根本看不上他,听说婚约快解除了……” 众人惊讶于田籍的身份,更多是带着看八卦的心态。 孙友也是第一次听说田籍的出身,初时也面露惊讶,但随即像是想到自己也曾评价对方为“庸碌之辈”,顿时有些尴尬,不敢直视田籍。 众人之中,唯二没有惊讶的,是许子婴与姜萱。 前者目光在田籍与姜滢之间来回扫视,脸色阴沉。 后者捂嘴不语,看似惊讶,实则目光中,透着些喜色。 最终,许子婴目光停留在姜滢身上,语气索然:“滢妹作保,我自然信得过……” “族姐之言,当然可信。” 许子婴语意未尽,姜萱却突然抢过话头。 “只是,妾还有一事不明。” 娇滴滴的声音,再次吸引了场间众人的注意。 姜萱依在许子婴身侧,柔声道:“子婴兄长曾言,泠然阁内,核心、内门与外门三类弟子,身份权属,各有规章,不可僭越。” “确实如此。” “博闻兄长,还是外门弟子吧?” 众人看向田籍腰间别着的“外”字门符,认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可是博闻兄长,先前是从库房何处走出来的?” 姜萱这般提醒,众人才注意到这一细节。 库房之中,外门弟子能够接触的书架,就在大门不远处,数量极少,一目了然。 而刚才田籍,显然是从更里面的地方走出来的。 那不是外门弟子可以进去的位置。 于是一时之间,各种关于“僭越”“不守规矩”“胆大妄为”的说辞不绝于耳。 发展到最后,甚至有人断言:孙友窃金,田籍偷书,二人互相包庇,狼狈为奸。 许子婴趁机对姜滢进言道:“此人虽出身不俗,然而心思不纯,恐是斯文败类,滢妹切不可被其欺骗!” 姜滢一时语塞。 她先前虽然迫于压力,不得不出面维护田籍,但内心深处,确实认为田籍不是贪财的人。 但凡他田博闻对富贵有一丝野心,这些年又怎会自甘堕落? 不过另一方面,田籍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物,一直颇为上心。 如果他是因为觊觎库房里的珍稀书册,才与孙友合谋,好像也能说得过去呀…… 一时之间,她对先前的判断,不是那么确定了。 算了,不过是自己富贵路上的跳梁小丑,何必为他费神,甚至惹许子婴不快? 哪怕他真的下了大狱,母亲应该有门路捞他出来,到那时,他有求于我母女,还不是乖乖就范。 想清楚利弊后,姜滢点了点头,略带感激语气道:“妾识人不明,给兄长添麻烦了。” 见姜滢如此表态,许子婴露出满意笑容,簇拥他身后的一群弟子,也顺势聒噪起来—— “叔姜在都中颇有美名,怎会摊上这么个烂泥货……” “听说他平日就喜欢玩泥巴,也算是物以类聚了……” “啧啧,连自幼的相好都不替他说话,他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众弟子的嘲讽越发露骨,连孙友都投来同情的目光。 田籍对此不甚在意。 反正以前玩泥巴的是原主,与他无关。 至于今后,不管别人怎么说,这泥巴他是玩定了…… 但如果任由这些人污蔑,一旦坐实罪名,他就没法继续待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一声轻咳从大门外传来,原本喧闹的场面,立即安静下来。 籍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原本挤成一团的弟子们,纷纷退到两侧,让出一条过道。 两道苍老的身影,前后脚走了进来。 为首者头发稀疏,脸色蜡黄,正是消失了大半天的庞长老。 至于他身后那位,田籍未曾见过,但听周围弟子纷纷尊称“王执律”,大致猜到对方身份。 “库房重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庞长老威严地扫视一圈,众人皆噤若寒蝉,特别是那几位一直起哄的,此时更是不敢抬起头。 唯独许子婴,虽碍于身份资历,不得不黑着脸拱手行礼,但面上毫无尊敬之意。 待他转过头,发现姜萱正目光幽幽地注视自己,顿时恶气横生,于是上前一步,针锋相对:“若论体统,子婴失金事小,但田博闻僭越事大!” 第22章 落井下石 庞长老浮肿的眼睑微微一颤,目光却未在对方身上停留,也不去看田籍一眼,而是转向王执律,拱手道:“此子昨日方才入阁,恰逢今日我诸事缠身,一时管教不及。然而不知者不罪,待回去以后,我必严加教导。” 王执律老态龙钟,一会望望许字婴,一会又看着庞长老,面有豫色。 颤巍巍地捋了几下胡子,他才缓缓开口:“既是未教,的确不宜论罪。只是这失窃一事,他要为人作证……” “无知小儿,哪懂什么是非好歹,不过一时糊涂罢了。” 庞长老顿了顿,扬起声音道:“你说了糊涂话,还不赶紧给王执律、子婴赔礼道歉?” 说这话的时候,庞长老没有看向任何人,但众人皆知他谁给谁听。 于是全场目光,再次聚焦到田籍身上。 赔礼道歉? 如果为了活命,田籍并不介意认怂。 然而一旦他退让了,不但自身留下污点,更意味着孙友的嫌疑,再也无法洗脱。 以他的出身,大概率会赔个倾家荡产,甚至锒铛入狱。 这一辈子就算毁了。 田籍不由得转向身侧,发现孙友已是一副认命的样子。后者留意到田籍的目光,惨淡一笑,神色更显颓唐。 田籍见状,抿紧了嘴唇。 此时,姜萱娇滴滴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冲着姜滢去的:“族姐冰雪聪明,伯母更是贤名远播,怎会教出这么一个糊涂的夫婿?” “婚约是长辈们定的,哪能预料到后面的事……” 姜滢听到“夫婿”二字,脸色已是无比难看,但毕竟婚约未除,此时不好反驳,只好凑近田籍身旁,急声催促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兄长还是赶紧认错吧,别再丢人现眼!” “认错?” 田籍迎着姜滢的目光,凛然道:“我实话实说,何错之有?”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姜滢像是没料到田籍会如此顶撞她,先是一恼,随即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一直背对着田籍的庞长老,此时微微侧目,低斥道:“你自身难保,要知进退!” 就连一直沉默的孙友,也苦笑规劝:“田……博闻兄高义,在下心领了。只是你我人微言轻,实力又不如人,不如就此认命吧……” 眼看场面要再度失控,王执律连连高呼“肃静”,并不断给庞长老与许子婴打眼色。 然而未等庞长老开口,许子婴却率先走上前,冷笑道:“听闻庞长老,将今年库房中仅剩的一樽桐美人取走,准备给田博闻举行‘喜欲’仪式?” 许子婴的质问,比王执律的“肃静”更有效,场间迅速沉寂,然而众弟子的呼吸声,却渐渐粗重。 庞长老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瞬间变得凌厉。 “田博闻入阁不过一天,资质如何尚无定论。按阁中规矩,不可能这么快就轮到他吧?” 许子婴环顾众弟子一眼,又朝着王执律拱手,阴恻恻道:“如此公然舞弊,莫非有人给庞长老塞了什么好处?” “竖子!休要胡言乱语!” 庞长老高声呵斥,双颊抽搐,然而多少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这令原本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责问、辱骂之声,此起彼伏。 甚至有几名中年模样的弟子,满脸戾气地冲过来,将田籍围堵在中间。 仪式资源何其珍贵?大家挤破头都要进入泠然阁,谁不盼着有朝一日踏上有秩之路? 少阁主是许阁主的嫡子,地位尊崇,资质也是上乘,他占着大量资源,大伙没法说什么。 但你田博闻是哪根葱? 都中声名狼藉,入门也不过一天,凭什么爬到我们头上? 这种涉及自身利益的争斗,即便以上长老的权威,也难以压服。 就连一直想和稀泥的王执律,此时也不得不板起脸来,向庞长老询问此事。 许子婴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顺势退回姜滢身边。 后者则直接别过头,不再看田籍一眼。 正当此时,一声空灵的叹息传来,如阴风刮过。 …… 田籍循声望去。 不知何时,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阿桃长老,已经越过书案,来到众人中间。 厚厚的灰黑罩袍,如同一朵阴郁的乌云,压在心间,让人不寒而栗。 除了庞长老与王执律,其他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这就是有秩者给凡人带来的压力吗…… 在田籍暗自感悟之时,一道缥缈的声音,从兜帽中传出。 “在我这。”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众弟子听得一脸茫然,却又不好意思反问,只得面面相觑。 许子婴原本等着看田籍笑话,此时场面突然变得吊诡,顿时有些不耐。只是对方毕竟是自己长辈,他只得躬身上前,问道:“姨母想说什么?” 阿桃长老伸手入袖袋,翻了几下,随即拿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钱袋子,抖了抖:“你的金刀,在我这。” 许子婴一愣:“这……怎么会在姨母手上?” “今晨见你不在房中,我正好急用,就先拿了,想着等你回来再说。” “后来忘了。” “我先借着?” 许子婴嘴巴微张,僵硬地点了点头。 阿桃长老迅速收回钱袋子,对着众人道:“既非失窃,都散了吧。” 这就散了? 闹了大半天,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阿桃长老的声音缥缈空灵,众人心中也是空落落的。 王执律趁机劝众人离去。 庞长老则自知犯了众怒,此时不敢多言,怕再生变故。 不过变故还是来了。 “好像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吧……” 说话的是姜萱。 她缩在许子婴身后,声音很小,却激起了众人的极大的反应。 对啊,少阁主是找回金子了。但田博闻僭越,庞长老徇私舞弊,这都还没个说法呢! 这才是真正关乎大家利益的大事啊! 许子婴赞许地看了姜萱一眼,后者悄悄对着他妩媚一笑,目中透着狡黠。 王执律叹了口气。 庞长老脸色越发阴沉。 “这是你新的相好?” 阿桃长老漠然地看着许子婴,未等他回答,又自顾自地摇头道:“我早说过,你眼光不好。” 姜萱笑容僵住,脸色发白。 许子婴见状,上前一步:“田博闻犯了大忌,此事关乎众人利益,牵扯甚广。姨母素来不管俗务。今日还是不要插手了吧。” “你的意思是,我渎职了?” “这……” 许子婴皱了皱眉,又看了眼围聚身后的弟子们,硬着头皮道:“子婴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 阿桃长老叹气,有些恨铁不错钢地叨念:“说你眼光不好,你偏还不信。” 第23章 资质差距 “说你眼光不好,你偏还不信。” 言罢,阿桃长老不理会一脸困惑的许子婴,而是转向田籍,指着他腰间问道:“你已通过一道仪式,怎么还拿‘外’字门符?” 此话一出,全场为之一肃,目光再次聚焦到田籍身上。 庞长老率先反应过来,终于开始认真打量起田籍,脸上表情,越看越精彩,最后忍不住惊呼:“什么时候的事?” 田籍拱了拱手,淡然道:“就在昨夜。” 昨夜? 昨日才入阁,一夜就过了一道仪式? 这……可能吗? 这个惊人的消息,令一众弟子目瞪口呆,大多数人感到难以置信。 “确实过了一道仪式。” 王执律观察田籍有了一阵,这时终于看清他的境界,对众人宣告道:“如此,田博闻已入内门,不算僭越。” 两位上长老加上王执律,三位有秩者全都确认田籍过了一道仪式,众人再是意外,此时也不得不接受这一个惊人的事实。 只是,有人依然不愿善罢甘休。 “就算他过了一道仪式,依然是内门弟子中,资历最浅的。凭什么最后一樽桐美人,先给他用?” 许子婴的质问,引来不少支持的声音。然而比起之前,终究是少了很多。 毕竟在场绝大多数,都是外门弟子。此时再看田籍,其目光已然不同先前。 一旦仪式就是一道天堑。 困顿于天堑前的他们,哪里还敢跟入了内门的田籍相提并论。 甚至于部分内门弟子,虽然也有些不忿,但考虑到田籍是庞长老的人,只能压下心中争先之意。 阿桃长老没有直接回答许子婴,而是反问道:“当年你过第一道仪式,耗时几许?” 许子婴顿时语塞,其余弟子亦是默然。 大家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泠然阁内,晋升资源的分配,出身是一方面,资历是一方面,但最为重要的,还是个人的资质。 如今泠然阁缺钱缺材料,但最缺的,还是人才。所以但凡资质优异者,往往能得到优先照顾。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些年许子婴占用泠然阁大量资源,除了因为他是阁主嫡子外,也因为他确曾一年之内,渡过第一个仪式,表现出不俗的资质。 但基于相同的理由,田籍,不就更该被优先照顾了吗? 同样是第一个仪式,一位耗时一年,一位只用了一夜,孰优孰劣,不言自明。 想通了这点,众人看待田籍的目光,渐渐多了些敬畏之意。 就连原本心有不忿的内门弟子,此时也彻底放下争先的念头。 才用了一晚上啊!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他们作梦都不敢想…… 在众多震惊的目光中,有两道最为复杂。 一者是孙友。 他原本以为田籍与自己半斤八两,却不曾想对方如此深藏不露。 但随即他又想到田籍其人,怀才而不傲,且有君子仁义之风,顿时庆幸自己早早与之交好。毕竟早上那会,对方还拿着“外”字门符,自己虽在意庞长老的影响,但也不算太过刻意巴结…… 另一道目光,来自姜滢。 自从跟着母亲,在都中闯出一片基业以后,她再没有正瞧过这位青梅竹马。 在她看来,田籍资质驽钝,又不思进取,是个注定会烂在泥土里的废人。 但此时此刻,她却对过往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难不成,田籍真正的资质,竟然是在有秩之路上? 她对有秩者的世界,了解有限。 大多随着母亲与都中名流往来,才有所了解。 但也正因如此,她对那个神秘的世界,既好奇,又敬畏。 她忽然想起,母亲曾说,天下的世家望族,基本都是有秩中人,譬如即将到访的那位交陌孙氏嗣子。 难不成,田籍将来也会成为这样的大人物…… 田籍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 那袭乌云般的罩袍,还近在眼前。他不敢造次,小步凑上前,轻声提醒道:“弟子先前向长老禀报过此事的……” “啊?”阿桃长老歪了歪头,有些茫然。 沉思片刻,她像是记起了什么,恍然道:“哦,好像是说过。” 田籍顿感无语。 敢情这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比原主还要死宅啊…… 嗯……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对方是有秩者,当你以为人家宅的时候,说不定她其实是在修炼呢…… 压抑住心中的古怪联想,田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感谢长老仗义执言!” 阿桃长老默默看着他行完礼,轻点一下头,就转身走回书案,一副事了拂衣去的模样,就连许子婴的连声呼唤,都仿佛没有听见。 许子婴被自己姨母无视,面露不悦,转头发现姜滢居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田籍,脸色更加难看。 狠狠盯了田籍一眼,他拉着姜萱,两人往门外狼狈而去。 他身后的一众弟子自然随之离开。 姜滢见众人开始散去,自知不宜久留,深深地望了一眼田籍,随大流离开。 这时,庞长老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来到田籍身边,低声吩咐:“你先在这里等着,看些内门弟子的书册。待老夫去处理完后续事宜,再回来与你详谈。” 田籍连忙点头称是,态度恭敬。 庞长老满意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今夜别走了,老夫找人给你安排一间客房。” 田籍大喜过望。 …… 孙友是最后离开的,感激的话说了一大堆,大有引田籍为挚友之意。 田籍听得头皮发麻,好不容易打发走孙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飞来横祸,差点影响了他藏身在泠然阁的计划。 好在最后的结果不懒,不但解决了身份问题,收获孙友友谊,而且最重要的是,庞长老终于开始重视自己,连带今夜的安全问题,也得到了保障! 他带着愉悦的心情,走向库房深处,途经阿桃长老身边时,他再一次行礼。 后者已经恢复到“人偶”的状态,对此毫无反应,自顾自地写字。 田籍莞尔一笑,往内门弟子的阅览区域走去。 不知是否好心情带来了好运气,这次,他居然发现了最感兴趣的内容。 那是一本藏于偏僻书架,不甚起眼的簿册。 簿册的字体古拙而写意,显然非印刷,而是前人手书。 封面只有两个大字:傲吏。 第24章 傲吏 翻开《傲吏》扉页,出现一行小字:御风学派秩次及方技小记。 倒是简单直接。 正文的内容,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游者秩一,名曰‘小知’,体魄与心神,皆强于凡人青壮者少许。” “小知者,可修习方技【辨荣辱】【小言】【交魂】【吹息】……凡此种种,以秩一修为,弟子可择其一二习之,切记技不过三,否则德性有损,神明失守……” 也就是说,这里列举的方技,就是秩一小知的“可选技能池”? 然后小知从中挑选技能修习,但不能超过三个? 田籍猜测,这里的“德性有损,神明失守”,会不会就是理智值下降的意思。 可惜这里面只列举名称,没有具体技能描述,除了最后这段话—— “小知之方技,多属心神攻守,效用低微,如【辨荣辱】者,辩乎荣辱之境,无论面对赞誉或诽谤,皆可怡然自得,不骄不躁……” 这,不就是脸皮厚的意思嘛…… 田籍暗暗吐槽,又被这页最后一句话吸引住—— “游者习得【辨荣辱】,可无惧同秩次祝者之【民极】。” 【辨荣辱】能对抗同秩次的【民极】? 田籍记得妫鱼说过,【民极】是祝者常用技能。他自己也亲身体验过两次,确实是非常令人绝望的控制技。 他完全可以想象,哪怕是全幅武装的凡人,一旦遭遇祝者释放【民极】,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还是心悦诚服那种…… 简直是专治刺头,教化万民,维护礼教的利器啊! 不过这么一想,能够无惧【民极】的【辨荣辱】,有种针锋相对的意味啊…… 傲吏对春官么…… 怪不得以祝者为主的一庙三曹,会处处刁难泠然阁,说不定,正是出于某种深层次的忌惮…… 虽然只能看看名字过干瘾,但自己毕竟才渡过一个仪式,距离“秩一小知”的境界还远,就当提前了解。 确认意识云记录无误后,田籍翻到下一页。 不出所料,讲的是游者秩二。 然而,关于这个秩次的描述,却不像秩一那么详细,没有列出任何技能,只有简单几句话描述。 “游者秩二,名曰‘大知’。体魄与心神,显著强于凡人青壮者。” “秩二方技,较之秩一,多有补足、长进。” 就这? 田籍连忙翻到下一页,发现内容更少了—— “游者秩三,名曰‘至人’。” “游者秩四,名曰‘御气’。” 没了? 田籍仔细检查册页,发现不是因为字迹变淡,或者纸张缺损,而是真的只写了这么多。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小记”…… 随即他想起庞长老讲过,游者的秩三、秩四,必须进入一庙三曹晋升。 那就说明,恐怕连泠然阁自身,都没有这两个秩次的资料。 想明白这点,他不再纠结于此,翻到册子最后一页,发现上头大部分都是空白,只有最底下出现一行蝇头小字,字迹却显然不同于先前,似乎是某位读者留下的旁注。 田籍拿近眼前,轻声念:“御气而行,犹有所待,何以入圣”? 不知是否错觉,当他念出这句话的瞬间,一种阴诡的感觉,自心间升起,仿佛冥冥之中,有难以名状的大恐怖,藏于暗处窥视,令他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他急忙回头查看,除了林立的书架,没有任何发现。 阴诡感转瞬即逝。 他急忙看了下理智值,幸好没有降低。 太邪门了…… 不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御气而行,似乎跟游者秩四的名称“御气”有关联……然后是“有所待”,就是有所依凭的意思。 难道是指,御风学派的游者,止步秩四,是因为有所依凭,导致无法“入圣”? 那“入圣”又是指什么? 就在他思索这句话的寓意时,才离去不久的孙友,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一脸忧色。 “这……孙兄又遇到什么难题了?” 孙友摇头,神色凝重:“是许阁主要见你。” …… 玄色素服,笑容亲切,这就是许阁主给田籍的第一印象。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一丝放松。 如果说阿桃长老令人畏惧,是因其阴冷诡谲的气息;那么许阁主,则是实实在在的权势。 用孙友的话说,在这座离地一丈高的三层楼阁里,许阁主的话,几乎等于圣旨。 现在他亲眼确定了这一点。 以高居堂首的许阁主为中心,两侧各分列一排低案,案后坐着泠然阁里的一众长老,或苍老,或中年,全都神情拘谨,目光低伏,包括之前见过的王执律。 只有两人稍显轻松。 一是庞长老,坐在阁主右侧首位,昂首挺胸,神态不卑不亢。 一是许子婴,伺立在许阁主下首,此时脸上一扫先前颓色,倨傲地看着田籍。 田籍心中暗叹一声“真麻烦”,立即移开视线,以免陷入“你愁啥”之类的死循环…… 哪知视线扫到大堂角落,却意外发现了姜滢姜萱两姐妹。 居然还没走?不会特意留下看热闹吧,这里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有秩者啊…… “听闻庞长老新荐一名弟子,资质不错,我特意过来看看。” 许阁主温厚的声音响起,田籍立即收回目光,颔首躬立。 “老夫不过在其位,谋其事。”庞长老平和回道。 “好一句在其位,谋其事。” 许阁主赞叹一句,又看向田籍,问道:“这位就是田氏义房的博闻?” 田籍赶紧见礼。 许阁主又叹道:“入阁不过一日,就过了‘惊惧’仪式,果然有些意思。” 田籍心中一紧。 刚才桃、庞、王三人虽也看出自己过了一道仪式,然而却不及这位素未谋面的许阁主,一上来,直接点出仪式对应的情绪。 显然许阁主技高一筹。 随即他想起上午在书册中看过,担任泠然阁阁主,至少得要秩二的层次,当下恍然。 只是,这庞长老似乎与许阁主一系有矛盾,恐怕来者不善,自己还是要小心为上,不触霉头…… 这时,许阁主目光从田籍身上离开,先是望了下首众人一眼,而后落在庞长老身上。 “谋其事,须尽其心。不知庞长老同意否?” “许阁主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相比起满脸春风的许阁主,庞长老要冷硬得多。 “也罢。”许阁主冲淡一笑,悠然道“今晨,我曾翻阅阿桃递上的库房日账,既没发现秩一‘惊惧’仪式的材料开销记录,也没看到庞长老的申请。” “当然,本年度‘惊惧’的配额早就用完了,就算庞长老有所求,那也是明年的事。” 许阁主的话,听似委婉,然而众人稍一回味,便品出其中暗含的针对之意。 众所周知,泠然阁弟子晋升,必须依靠一庙三曹下发的仪式配额。 除此以外,别无它法。 然而奇怪的是,田籍却没有使用过库房里的材料。 那他,是如何举行“惊惧”仪式的呢? 庞长老虽面有不豫之色,但心中早有同样疑惑,不由得低声询问田籍。 第25章 默默的守护者 田籍昨夜就对此有预料,原本准备了一套对庞长老的说辞,只是没想到此刻牵扯到那么多人,不得不重新斟酌。 片刻后,计较妥当,他才开口道:“昨夜偶遇邪祟扰梦,感觉机会难得,加之白天才熟记‘定惊法’的步骤,材料也随身携带,便顺势而为……” 那位“飘飘”朋友,是妫鱼与田恕的软肋,田籍绝不透露分毫,只能将一切推给虚无缥缈的运气。 但此时许阁主显然有意针对,仅提运气,怕是难以搪塞过去。 于是他深吸几口气,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喃喃道:“先是祷诡,再是昨夜的扰梦邪祟,真不知那藏在暗处之人,还会如何针对我……” 祷诡告死之事,他早已告知庞长老,此时往这个方向一靠,暗示“运气”背后,可能还有别的阴谋,让“巧合”得到了相对合理的解释。 庞长老听罢,顿时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并向众人简要说明。 田籍趁机留意姜滢,发现后者居然有些惊讶,心中不由产生一丝猜测。 自己夺舍前发生的刺杀,崔氏母女多少是知道些内情的,否则不会在贼曹里那样表态。 但从随后再次遭遇祷诡来看,恐怕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这两母女充其量,只是被利用的角色。 当然,也不排除姜滢演技出色,或者飞鸿夫人顾忌其年少经验不足,没有告知全部情况…… 这些都是以后考虑的事。 田籍等庞长老说完后,又补充道:“之前紫龙卫曾帮忙除掉祷诡。不知这次的未知邪祟,他们能不能拿住……” 故意提及“紫龙卫”,是为了断绝某些人寻根问底的念头。毕竟相比起泠然阁这种野路子出身,那边才是正儿八经隶属官府的有秩者。 果然,一听到“紫龙卫”三个字,就连许阁主的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俯视堂下田籍,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昨夜家中,可有桃木或桑木?” 桃木和桑木? 田籍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对方话里有话,一时不敢开口。 “许阁主,莫要欺人太甚!” 庞长老一声大喝,场间气氛为之一肃。 田籍却因此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庞长老顶着。 “看来,庞长老也意识到问题所在。”许阁主脸上笑意转冷,直视着庞长老,“既然如此,何不查清楚事实真相,好早作打算,以免误人子弟!” 许阁主说得大义凛然,庞长老一时语塞,脸色阴晴轮转几番,终于轻叹一声,对田籍道:“桑、桃二木,皆有辟邪之效。而邪祟中,令人作恶梦者,不外乎图夫与魇祟。其中图夫惧桑木而不惧桃木,魇祟则反之。你仔细想想,家中可有此二木?” 既然庞长老也这样发问,田籍只好搜寻一下记忆。 最后发现,只有家中抵门的木棒,是桑木。 所以,田恕那位“飘飘”朋友,是魇祟? 当他说出“桑木”这个答案后,堂间不少年长的长老,接连发出嗟叹之声,仿佛发生了什么令人惋惜之事,就连庞长老也不住摇头叹气。 只有许阁主神色依旧从容,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果然是魇祟。那田博闻进展如此神速,就不难解释了。” 田籍不明所以,望向庞长老。 “以魇祟入恶梦,确实比图夫更易成功”庞长老沉声解释道,“然而魇祟乃大凶之物,选此作‘刺激源’,看似进展神速,其实后患无穷……” 田籍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有何后患?” “轻则德性有损,境界再难寸进,重则神明失守,意识混乱,生不如死!” 田籍下意识地联想到“理智值”耗尽的可怕后果,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难道昨夜冒险一搏,竟是饮鸩止渴,断了自身后路? 还有,如此大凶之物常年跟在田恕身边,岂不是定时炸弹…… “不行,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 田籍心中对自己大喝一声,强迫自己从纷繁的焦虑中挣脱开,慢慢镇静下来。 很快,他在意识云中,有了新的发现。 首先,家里抵门的,确实是桑木。 前夜祷诡再现时,妫鱼还拿这根桑木驱邪祟。 问题是,为何自己如此确定,这是桑木? 要知道前世的自己,虽不至于五谷不分,但对于木材外观的辨别,是真没什么研究…… 唯一的解释,便是原主的记忆中,本来就知道这是桑木。 那么,原主是怎么知道的呢? 循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他蓦然惊觉,一些潜藏在原主记忆中,从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这根抵门桑木,是前些年,妫鱼送给原主的…… 前夜妫鱼情急之下,用此物驱邪祟,说明她知道桑木有辟邪的作用…… 妫鱼很忌讳“飘飘”的事,且从不让田恕告诉田籍…… 田恕来他家时,总喜欢翻窗而入…… 昨夜那位“飘飘”朋友,一直藏在离大门最远的角落…… 这些细节一经勾连,一个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的真相,渐渐在田籍脑海中浮现。 甚至还有一丝感动。 真相便是,原主之所以能在这个诡异又危险的世界安稳生活多年,并非因为人傻心宽,或者无知者的福气,而是因为在他背后,一直有位默默付出的守护者…… “原主这种大猪蹄子的身边,居然有这么暖心的小姐姐!我找谁说理去?” 心中感慨的同时,田籍又确认了另一个事实。 那位“飘飘”朋友,肯定是惧怕桑木的! 按照排除法,即便它不是图夫,至少不会是魇祟! 确认了这点,田籍立即心中大定,原本紧绷的前额,也渐渐舒展开来。 这落在庞长老眼中,马上成了心性上佳的表现,不由得更为田籍的遭遇感到遗憾。 见田籍这边沉寂,许子婴只当他是心虚,脸色越发倨傲,看了身后二姜一眼,轻笑道:“刚才姨母还说我眼光不好,当这田博闻有什么惊人的资质。看来是她看走眼了!” “资质再惊人,也不可能第一次仪式就成功。只能是‘刺激源’的问题!” “呵呵,沾惹了魇祟,再谈资质,又有何用?” “唉,才踏上有秩之路,就遇到大凶之物,何其不幸!” 几位长老,或附和,或惋惜,许子婴见状,目光一转,阴笑道:“究竟是真的不幸,还是有人急功近利,故意寻求歪门邪道,还不好说呢!” 他语气轻慢,引得亲近庞长老的一系人纷纷侧目。 许阁主轻斥一声“不得无礼”,脸色却无甚责怪之意,反而指着田籍,对庞长老道:“此子德性有损,当好生修养,不宜再冒进。庞长老以为如何?” 庞长老眉头一皱,冷哼道:“田博闻资质如何,是否适合再举行仪式,老夫会亲自确认,就不劳阁主费心了!” “我当然信得过庞长老的眼光。”许阁主轻捋胡子道,眼睛微眯,“只是长老所推荐的后进弟子中,近三年无人登临秩一。再如此下去,按照阁中规矩,到明年,这上长老之位,可要另择他贤了。” 第26章 莽撞 庞长老听出许阁主话中威胁之意,却无力反驳,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到这时,田籍才明白过来,庞长老之所以答应妫鱼请求,推荐他入泠然阁,除了还人情外,还存有发掘潜力新人的心思。 对于这点,他毫无芥蒂,甚至乐见其成。 人情只是一时的,用完就没了。只有共同的利益,才能走得更远。 不过看这堂中的情势,恐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的第二个仪式就要告吹了。 于是他上前几步,来到庞长老案前,长长一揖,道:“田籍不甘就此停下,还望长老成全!”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一片或嘲讽,或斥责的声音。 全都在表达一个意思:这愣头青太不识好歹了! 就连庞长老,也忍不住曲指轻敲木案,提醒田籍不要鲁莽。 许子婴见状,顿时嗤笑不已,指着田籍后背,趾高气昂道:“我说什么来着?此人急功近利,心术不正。如今被父亲识破,原形毕露了吧!” 言罢,他又转向身后,对着角落道:“滢妹,这下你该看清此人的嘴脸了吧!” 姜滢突然被点名,不由尴尬地别过脸,心中不住懊悔:刚才听信许子婴姨母一面之词,以为自己这些年看走了眼,有些动摇,甚至一度将田籍与孙智作比。 如今看来,纯粹是自己糊涂了。 孙智乃人中龙凤,田籍这种废物,怎么能与之相提并论? 他田籍出身大田氏义房,要是金子,何必等到此时此地才会发光? 心中有了决断,姜滢眼中再无田籍,只想赶紧离开这尴尬之地。 可惜旁边姜萱牢牢挽住她的手,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此时,庞长老见田籍依然长揖未起,不由拍案训斥道:“你忘了昨日入阁时,老夫是如何教你的?有秩之路,非大毅力、大定力者不可为之。你如今这般莽撞,难道真以为自己天赋异禀?” “昨夜的成功,不过是一时运气,可一不可再!” 说道这里,他略带痛惜地规劝道:“他们虽然说话难听,但确实关乎性命安危。你且多想想,若你在仪式中出了什么意外,那两姐弟该会何等伤心?” 庞长老虽然语气不善,但田籍怎会听不出对方话中善意? 可惜“飘飘”的事情,关乎妫鱼姐弟切身利益,他不能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所以暂时无法解释清楚。 但另一方面,自己必须在明日结束之前,成为核心弟子,才有希望渡过死劫。 “喜欲”仪式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他不能放弃。 该如何说服对方呢? 经过这短短时间的观察,他已经确认,虽然许阁主在泠然阁中,有着极高的权威,但庞长老的影响力同样不容小觑。 能否分庭抗礼他不敢说,但显然规则之内的事情,譬如给田籍这样的内门弟子安排一场仪式,只要庞长老坚持,即便许阁主也只能协商,无法强硬阻拦。 所以,哪怕其他人冷嘲热讽,他只要说服庞长老,就够了。 思虑片刻后,他缓缓道:“长老提携,田籍铭感于心。然今死期将近,田籍哪怕想停下,也做不到啊。” 说到这里,他再次长揖,诚恳道:“若今天迈不过这道坎,说明田籍资质驽钝,不值得长老费心。长老正好趁早物色新的弟子,以免错失时机!” “你……唉。” 田籍说到这份上,庞长老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同意他所求。 …… 仪式在一间密室进行。 庞长老亲自主持仪式的布置,直到确认无误后,才回到密室外的偏厅。 此时偏厅坐满了人。许阁主、王执律、各位长老,分主次排座,甚至许子婴与二姜,也分到一处角落的位置。 可以说,除了依然枯守库房的阿桃长老,泠然阁的有秩者,全都在这里。 之所以如此大阵仗,一是因为这次是内门弟子晋升核心的仪式,二是因为一旦仪式失控,能及时止损处理。 昨夜田籍在家中折腾,众人不知情,事后只能感叹他运气好。如今仪式就在泠然阁举行,众目睽睽,出了意外,损失是公家的,自然不能大意。 不过有人却认为,还有第三个原因。 只见王执律,向居于上首的许阁主拱手道:“田博闻先遇魇祟,如今又仓促举行二次仪式,只怕凶多吉少。也就是庞长老古道热肠,才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只是阁主明知这次会惨淡收场,何必邀众同来,看他们当众出丑呢?” “您老当这执律,也有半个甲子了吧。”许阁主捋着胡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王执律不明所以,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执律一职,劳苦功高。等这次庞长老退下了,这空出来的上长老之位,就由您老顶上吧。” 王执律微微张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在许阁主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默默低下了头。 …… 另一边,许子婴挡在二姜身前,低声叮嘱道:“田博闻这次必败无疑。只是这‘喜欲’仪式一旦失控,其人神智混乱,难免丑态毕露。我且挡在二位淑女身前,以免他待会出来时,污了二位的眼睛。” 姜滢初时听得懵懂,但很快理解许子婴的意思,两颊霎时晕红一片。 许子婴见状,不由得目眩神迷。 “呀,这可麻烦了!” 姜萱小声惊呼,打断了许子婴的沉醉状态。 “怎么了?” “若博闻兄长神智混乱,那还怎么去祝庙,与族姐重新盟诅?若一直不解除婚约,那族姐,不就等于守活寡了吗?” 被姜萱这一提醒,姜滢立即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脸色由红转白。 许子婴却是悠然低笑道:“这有何难?祝庙有规定,除非另有约束,否则盟诅一方登临有秩失败,丧失神智,可视同身死。这人都死了,婚约自可作废。” 见许子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姜滢顿时放下心来,含笑赞道:“还是子婴兄长见多识广。” …… 不管偏厅众人如何不看好,田籍此时都无暇理会,专心致志地听庞长老的叮嘱。 “……我御风学派,讲求御六气之辩。圣人言,天地万物,乃至人之五情六欲,皆为六气衍化的结果。若能驾驭自身情绪起伏,便算是迈过游者的门槛了……” 田籍回想起昨夜的“惊惧”仪式,心中渐渐有了一丝明悟。 初次了解游者的五种“情绪”仪式时,他只觉得诡吊且危险。 待自己成功渡过一个仪式后,虽然能感觉自身精神的强化,但却不知其所以然,甚至有种不真实的儿戏感。 到如今听到庞长老解释,他才明白为何“情绪”,会是者的第一块拦路石。 原来人的“情绪”,正是六气衍化在人身上的一种微观体现啊! 嗯,果然修行之事,还是得有师傅领进门,不能自己瞎搞的…… 庞长老讲解完仪式的要点后,又叮嘱道:“密室门内侧,有一绳子,连通偏厅铜铃。你想出来的时候,摇铃。我会先在隔间确认你的状况,再决定如何处理。” 田籍点头应是。 庞长老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若事不可为,不必勉强。” 第27章 桐美人 偏厅与密室之间,是一个小隔间。 待会不论田籍成功与否,庞长老都需要在这里确认他的状况,再决定是否放他出去。 田籍将之理解为一道“安全阀”。 推开隔间靠里侧的门,田籍终于来到一处一丈见方的房间。 房间四周是抹了石灰的砖墙,严丝合缝,除了天花板中央,开了一扇巴掌大的通气窗外,没有任何装饰物。 就连房中仅有的光线,也是从通气窗的铁网外,透下来的。 田籍甚至有种困守井底,望天等死的错觉。 “严防死守到这地步,跟监牢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他略作感叹,将目光投向房中唯二的事物。 当先入目的,是一座与人等高的黄铜立柜。 铜柜正面门板,镶有铭牌,其上刻着“黄乙一七三”的字样,似乎是某种编号。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种铜柜,装的都是泠然阁里珍稀之物。 譬如眼前这座,里面装的是“喜欲”仪式的刺激源——桐美人。 仪式尚未开始,他不敢久视铜柜,连忙下移视线,看到柜前的大木桶。 桶内只有七成满,装的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寡欲法”的主材,北溟之水。 这种主材,来源苛刻,妫鱼所在的北门医馆没有,泠然阁里,也只剩下这一桶的量。 换言之,田籍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再耽搁,按照庞长老的交待,开始解除身上束缚。 待全身清清爽爽后,他将衣物叠好放在桶边,又将装有九枚泥人的袋子打开,摞在衣物上,方便随时拿取。 昨夜“惊惧”仪式消耗了三个泥人,但他不确定今天是否同样如此。 皆因“寡欲法”对应的季节,是冬季,与当前长夏时节不符。 这就意味着将多出难以估量的风险。他必须作好万全准备。 好在泥人小巧轻便,他一直带在身上,也不碍事。 北溟之水冰冷彻骨,水面只到腰间,田籍已经冻得直打哆嗦。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咬牙下蹲,直到只露出脑袋。 稍稍定了定神,他从水中探出手,握住铜柜握把,缓缓打开柜门。 初看桐美人,田籍感觉有些名不副实。 外型粗糙的木雕,如同小孩随意捏玩的泥人,只能勉强看出一丝“人”的轮廓。 五官只有几笔浅浅的刻痕,简陋至极,全靠脑补。 甚至其头上,还戴着一顶粗麻织成的“头发”,半长不短,且无任何发式。这下,连性别都不好确认。 田籍实在想不明白,就这种玩意,怎么可能勾起人的“喜欲”之情。 不过经历了昨夜的惊险后,他现在对这种看不懂的东西,都格外敬畏。 于是他伸手到桐美人头上,着手仪式开始前的最后一步。 粗麻头发真的只是“戴”在桐美人的头上,他轻轻一握,就抓起来了。 然后,他拔下一根自己的头发,与一根粗麻绑成结。 这一步,名为“结发”。 按庞长老的说法,结发是为了心意相通,民间婚俗所谓“结发夫妻”,就是取此寓意。 最后,田籍将粗麻头发往头上一戴,就算完成了全部准备步骤。 呃……这算不算是女装…… 田籍望着因为“变秃”而更显丑陋的桐美人,一时有些发愣。 …… “籍儿……” “博闻……” “兄长……” “田籍同学!这道题……” “哼!臭田鸡……” “籍籍,我睡不着……” “小田田,嘤嘤嘤!” “小田啊……” “我是支持田先生的……” …… 在某一个时刻,桐美人脸上的简陋线条消失,渐渐幻化出或古典,或现代,或清纯,或成熟的女性形象。 这些女子的容貌,称不上完美无暇,但正因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真实感强烈,反而更显诱人。 关键是,这些都是田籍或原主记忆中,真实存在过的女性。 青涩的姜滢,英气的妫鱼,自不必说。甚至连雍容华贵的飞鸿夫人,浓妆艳抹的姜萱,亦未能幸免。 至于来自田籍地球见闻的女性,那就更多了:学生时代,职场打拼,荧屏上那些二字、三字或四字的女星…… 有些是无法靠近的,有些靠近却无法得到的,有些得到过又失去的…… 田籍原本设想,这桐美人,要么巧夺天工,能以假乱真;要么就是幻象,化作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这哪里是一位美人? 分明就给整了一后宫……还能随心所欲,千百倍地快乐…… 一上来就火力全开,这谁顶得住啊! 田籍顶住了。 察觉身体出现奇妙反应的时候,他果断抓起一个泥人,转移意识云。 “泥人替身法”有时间限制,必须用在关键时刻,显然现在就是。 熟悉的“渣画质”再次出现。 于是,各式美丽女子,全都像“关掉美颜滤镜”一样,魅力瞬间大打折扣。 心中躁动减弱,田籍开始主动回想一些诸如哲学思辨、数学猜想、年终总结……之类的问题。 在北溟之水的配合之下,“冷静”效果出奇地好,身体的反应也渐渐平息下去。 桐美人似乎“意识”到幻象对田籍无效,在某个瞬间,那些女子的身影全都烟消云散,露出原本简陋的木雕。 同一时间,田籍的意识云回归自身。 因为泥人,碎了。 “泥人替身法果然行得通!” “效果好像跟昨晚差不多……咦,不对!” 田籍留意一下理智值,77.5%s。 少了0.5%! 昨晚消耗三个泥人即成功,平均每次才掉0.1%的理智值;这次明明精神更强韧了,理智值下降的速度,反而翻了五倍! 还不知道仪式进度到哪,将会消耗多少泥人…… “看来跟庞长老说的一样,季节不对,辅助之法的效果差太多了!” 未等他细想,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他不敢耽误,立即抓起一枚新泥人。 …… 这次的幻象里,没有了环肥燕瘦,前后簇拥的温柔乡,只有一位容貌只能算“清秀”的女子。 他不再能随心所欲地“享受”,女子也不会刻意逢迎。 两人如同一对过了热恋期的小夫妻,平静而琐碎地生活着。 而田籍,正是代入了“丈夫”这一视角。 “这是知道声色之乐走不通,开始走心了?” 就在田籍思索之际,他与“妻子”开始了互动。 第28章 两种视角 经历过刚刚地毯式轰炸的人性大考验,这次面对一位普通的村妇,田籍并没有什么冲动。 “妻子”是个勤俭持家的女子,将两人的生活照料地十分妥帖,即使家境一般,田籍依然过得到十分舒适。 但正是这种舒适,令他分外警惕,担心自己一旦沉浸于“丈夫”的角色,就会着了桐美人的道。 于是,为了防微杜渐,他开始减少各种意义上的互动——不聊天、不亲近、不理会。 除了吃饭、睡觉、干活,他什么都不做,更不与妻子有任何形式的交流,硬生生活出一种同床异梦的画风…… 田籍这种异常,很快引起了妻子的警觉。 在多次尝试交流无果后,终于有一天,她请来一位大夫。 田籍任由大夫在自己身上捣腾,目光始终斜四十五度望向上方,对一切不闻不问,仿佛生无可恋的样子。 最后大夫离去时,一脸沉重地对妻子道:“许是失魂症,恐命不久矣。” 就在大夫话音刚落的瞬间,田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等再次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矮榻上,并得知,他所代入的“丈夫”,好像真的时日无多了…… 一语成箴? 田籍不知这是桐美人的恶趣味玩笑,还是别有阴谋。 自从他病倒后,妻子便一力承担家务细活,并照顾病号的职责。 这倒是让“三不”策略变得更好执行了——反正吃饱睡,睡醒吃,不用干农活,吃喝拉撒全部有人照料,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的当一条咸鱼就行。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妻子面容越发憔悴,原本一头健康的黑发,肉眼可见地变白。 终于有一天,他迎来最后的时刻。 弥留之际,妻子守在病榻旁,哭成泪人。 虽然心有不忍,但为了渡过仪式,他决定将“渣男”演到底。 “吵死了。”他强打精神,一脸嫌弃地抱怨,“人都快死了,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吗?” 妻子轻捶他的胸膛,泪眼婆娑道:“夫妻一场,良人怎忍心如此绝情?” 田籍一撇嘴,冷酷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妻子一愣,显然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她看懂了丈夫的表情。 或者说,她早就懂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妻子先低头抹干净眼泪,再从发髻上拆下木簪,轻轻放到田籍榻边。 之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到门边的时候,她扶了扶门框,似乎想回头说些什么。 田籍心脏提到嗓子眼,担心会出什么变故。 好在她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去。 望着妻子披头散发的背影渐行渐远,田籍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有些心情复杂,只能不断告诫自己,这是仪式的考验,不能动摇。 随后他目光扫到旁边的木簪。 这是夫妻俩的定情信物。 信物既还,情也就散了吧? …… 幻象散了。 意识云再次回归。 田籍查看理智值,77.0%s,依然是掉了0.5%。 好在这次他明显感觉到一些精神上的反馈。 这就说明,仪式进展还算顺利,没有白白浪费泥人和理智值。 他不敢耽搁太久,立即抓起第三枚泥人。 差不多一息之后,眼前景象再起变化。 但不知是否错觉,景象变化前,桐美人原本只有一条平直线的“嘴巴”,隐约向下弯了几分…… …… “咦,怎么又是这里?” 第三次进入幻境,田籍发现还是熟悉的村野小院。 难道是因为刚刚的故事还没结束,只是泥人替身时间耗尽了? 但很快,他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首先,他进入“故事”的时点,比刚刚提前,夫妻两人才认识不久。 其次,这次他代入的,是“妻子”的视角。 不过,也仅仅是视角,他无法如上次一样,操纵人物行动。 于是,他随着妻子的视角,见证了两人相识、相爱的过程。 丈夫出身士族,满腹经纶,只因得罪权贵,沦为布衣。 落难之时,遇到一位娴静温婉的女子,自然走到一起。 妻子一直自卑于身份低微,帮不上丈夫,只能尽最大努力照料好这头小家。 好在丈夫体贴,两人也算琴瑟和美。 直到某一天,丈夫突然性情大变,不再理会她。 她以为丈夫终于感到厌弃了,伤心之余,却不敢质问,只能一个人时,默默垂泪。 丈夫神志越发异常,大夫诊后,给出“命不久矣”的噩耗。 弥留之际,妻子终于忍不住质问了一句。 她自然只能得到那句“相忘于江湖”的绝情回复。 于是,跟之前一样,妻子放下定情发簪,转身离开,到门边时,又停下扶住门框。 就在这时,田籍感觉脑袋一丝刺痛,随即,他发现,可以“操纵”妻子行动了。 他下意识想回头看看躺在矮榻上的丈夫。 然而头转了一半,脖子突然僵住了。 视线前方,是挂在门板后的一块铜镜。 铜镜返照,病榻上的丈夫,正泪流满面。 田籍确定,刚才自己扮演丈夫时,没有哭过。 更离奇的时,此时丈夫脑后,竟然多出了一条烟雾状的触手! 触手不断抽搐,延伸至上方一个虚幻的人脸,似乎正从丈夫的脑袋里,吸收着什么。 就在田籍看向人脸时,对方同样通过镜子,望向他。 四目相对,赫然是他自己的模样! “我特么……” 田籍瞬间感觉被一阵恶寒包围,全身僵直。 这时,镜中的丈夫,不断对他比划嘴型。 他本身不懂唇语,却瞬间明白,丈夫喊的是“快跑”。 或许是源于妻子的意识? 没时间深究细节,他接连深呼吸,艰难地抬起腿,然后迈出大门。 离开屋子,恶寒感就弱了很多,他不敢耽搁,撒腿就跑。 好在妻子平日惯于做农活,身体素质不错,跑了一阵,屋子就消失在视线里。 他一边操纵妻子跑步,一边回味刚刚的诡异情况。 这里是桐美人营造的虚幻世界,通过“结发”,他与对方获得神秘学意义上的心意相通,所以即便人脸触手怪长着跟自己的脸,也不足为奇。 关键是这种景象的象征意义。 之前他操纵的是丈夫,最后得到精神上的反馈。 这跟如今视角里,丈夫被人脸触手怪摆布,并吸取某种“养分”,是否有联系? 会不会,那个人脸触手怪,就是刚刚的自己?! 想到这里,他又感到一阵恶寒。 随即,他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如果上面的推论成立,那此刻同样被他操纵的妻子,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 刚想到这一点,脑中又是一阵刺痛,然后,视角开始从妻子身上抽离。 第29章 两种选择 视角从妻子身上抽离后,上升,直至半空某个位置,一道黑烟从远处窜来,飞速地融入他的身体。 最后,他发现身上多出两条烟雾状的触手,一条连着丈夫,一条连着妻子。 换言之,他能同时操纵这两个人的一切。 包括生死。 此时命不由己,妻子的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感到安慰。 田籍能操作她的一切,自然知道她的想法。 妻子认为丈夫之前对自己冷漠,并不是因为厌弃,而是为了让她脱离危险,故意气走自己。所以丈夫还是爱她的。 虽然结论没错,前提却是不对。但田籍没打算拆穿真相。 至于丈夫那边,早就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只求保住妻子性命。 此时夫妻两人心中,同时升起强烈而又一致的愿望:牺牲自己,让对方活着。 田籍望着两条触手的末端,知道自己面临两个选择。 不是选择放过哪一个。 既然要杀,一个与两个并无区别。 真正的选择,是都放过,或者都不放过。 利己的选择,自然是都杀了,然后通过吸收“养分”,获得精神反馈。 反正这两人只是桐美人营造的虚幻人物,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但理智,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想到更深远的问题。 按照庞长老的说法,游者秩一的晋升仪式,本质是考验对自身“情绪”的驾驭。 如果他将这一切视作虚幻的游戏,内心毫无波动,自然谈不上驾驭情绪。 那会不会违背仪式的本意,进而导致失败呢? 直觉告诉他,最好将这一切,当作真人真事来抉择。 那么,这两种选择,各自代表着什么呢? 他尝试回归仪式的本源,也即“喜欲”这一情绪。 按照仪式册子的注解,所谓喜欲,即泛指一切喜爱之欲。 眼见心喜,久处生爱,断舍不得,便成为欲。 照此理解,夫妻相爱,甘愿为对方牺牲,是断不了情爱,是欲。 田籍若选择成全两人,便落入了这种“喜爱之欲”中。 因为自身的恻隐之心,本质上,是对这种“喜爱之欲”的认同。 甚至于,这种因为认同而作出的选择,同样是一种无法断舍的“欲”…… 另一方面,如果选择杀掉两人,虽然断舍了夫妻之间的“喜爱之欲”,但这是出于强化自身的目的。 而强化自身,是因为他害怕死亡。 换言之,是对自身生命的“喜爱之欲”。 于是,田籍无奈地发现,无论选择杀还是不杀,他都将落入“喜爱之欲”的陷阱中,进退维谷…… 这样下去,只怕耗光剩下的泥人,也未必能熬过去啊!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一时是癫狂的笑声,一时是欢愉的啸吟,一时又哼哼嗷嗷,如同春日的公猫…… “糟了,这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 偏厅之中,气氛有些压抑。 许阁主一系,庞长老一系,以及意向不明的中间派,泾渭分明地坐成三方,全都屏息静气,注视着密室紧闭的大门。 此时大门内,隐隐传出一些不甚雅的怪声。 在场的众人,除了二姜以外,都知道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 这是参加仪式的人,即将失控的标志。 失控不但意味着仪式失败,更会危及生命。 要么成功,要么失控。 这就是登临有秩的风险,现实而残酷,有人欢喜有人愁。 此时庞长老一系愁眉苦脸,许阁主神色泰然,许子婴倒是先嗤笑出声。 “要不从明日起,子婴改投庞长老麾下聆听教诲?等来年我登临秩一,这上长老之位,自然就保住了,哈哈哈……” 许子婴嚣张的态度,引来不少“庞系”长老的侧目,然而正主不吭声,他们也只敢怒不敢言。 这种隐忍的态度,令“许系”一众,越发得意,对着庞长老指指点点。 王执律下意识要制止,然而想到先前许阁主的承诺,心中不免迟疑起来。 就在这时,门内的怪声突然停止了。 之后是长久的静默。 就连一直不明觉厉的二姜,也紧张得不敢说话。 一位“庞系”长老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还不摇铃?” 没有人能回答他。 庞长老注视密室方向良久,最后幽幽一叹:“老夫进去看看吧。” 等庞长老进去以后,“庞系”一众更加沉默了。 角落里,姜滢拉了拉许子婴衣袖,悄声问道:“快一个时辰了。这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成功?不可能的。”许子婴不似她压抑声音,语气依旧轻慢,“就怕人死在里面,到时都府贼曹过来讯诘,难免有些麻烦。” “死……死了!” 姜滢下意识捂住嘴,眼神有些复杂。 “族姐这是怎么了?难道听闻博闻兄长死讯,有些……不舍?” 姜萱问得尖锐,许子婴也不由得转过身来。 姜滢立即瞪了姜萱一眼,微嗔道:“小小年纪,懂什么舍不舍的!他死了最好,母亲就不必苦恼婚约之事了!”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相识之人,死在眼前……” “滢妹赤子之心,当真难能可贵!”许子婴适时赞美道。 姜滢羞赧一笑,心情慢慢调整过来,开始想着晚上回去,如何跟母亲描述今日之事。 嗯,还有那位即将到来的孙氏嗣子,听闻其姿容不凡,风度翩翩…… 就在姜滢畅想之际,密室的大门打开了。 庞长老走了出来,神情怪异。 众人见庞长老不说话,一位“庞系”的长老忍不住发问:“死了?” 庞长老摇了摇头。 “疯了?” 庞长老想了一下,再次摇头。 “没死没疯,那就好办。”那位长老宽慰道,“德性亏损,可以慢慢调养。只要活着,一切都好说。” “呵呵,空耗阁中配额,整这么一出闹剧,你们还想好说?” “就是就是,如此劳师动众,最后徒劳无功,难道庞长老,不该给大家一个解释吗?” 针锋相对的声音,来自“许系”的一边。 王执律也附和道:“此事确实于阁律有违。只是毕竟事关上长老,诸位稍安勿躁,让阁主秉公处理吧。” “庞系”长老们正欲反驳,却听庞长老轻咳一声,从容仰首道:“田博闻成功渡过两个仪式,即日起,晋升为核心弟子。” 第30章 核心弟子 田博闻,居然成功了? 继许子婴后,泠然阁又多了一位未满三十岁的核心弟子? 一时间,这个惊人的消息,占满在场众人思绪。有人惊喜,有人惊异,有人感觉在作梦。 但却无人质疑。 因为,这个消息出自庞长老之口。 庞长老资历深厚,又老成持重,在判断仪式是否成功的经验上,除了高居秩二的许阁主,谁敢说自己胜过他? 但就连许阁主,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是目光变得越发深沉。 沉郁已久的“庞系”长老们,此时终于大出一口闷气,弹冠相庆,欢声一片。 反观之前飞扬跋扈的“许系”长老们,此时面面相觑,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两不靠的中间派们,神色各异。居于首位的王执律,望了望昂然立于密室门前的庞长老,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许阁主,白发苍苍的脑袋,渐渐低了下去。 角落里,许子婴脸上的倨傲之色消失了。 他发现姜滢再度陷入失神状态,心中莫名腾起些火气。 这时,姜萱贴了过来,在他耳边悄声问道:“既已成功,怎不见博闻兄长出来?” 许子婴眉头一挑,想起自己渡过两个仪式时的惊险,以及每次仪式后的狼狈模样,心中恶念滋长。 他又留意到,刚刚庞长老出来时,手中似乎还挂着一沓湿漉漉的衣服,顿时对自己的计划,多了几分信心。 于是,他趁着庞长老与“庞系”众人解释之际,悄悄挤到密室门前,撩起衣服前摆,狞笑着,一脚猛踹门板…… …… 时间稍稍倒前。 庞长老在隔间屏息静听了一阵,依然没能感知田籍的状况。 于是他走到真正的密室大门前,敲了敲,连喊好几声“田博闻”。 就在他以为田籍凶多吉少时,门却开了。 门后,田籍浑身湿透,连衣袖都在滴水,神色却轻松写意。。 “你这是……” “幸不辱命。”田籍拱手作揖。 庞长老不由瞪大眼睛,反复打量田籍。 片刻后,他确认了田籍的状况,不由得惊叹道:“一天之内,你给了老夫两次惊喜。” 田籍嘿嘿一笑,却不忙着出去,而是抓紧时间,向庞长老求证自己在仪式中的所得,以求印证。 庞长老见弟子如此好学,心中颇为宽慰,知无不言。 …… 仪式的最后,田籍面临两难的局面,无论如何选择,都会落入桐美人的“喜欲”陷阱。 如何才能找到出路呢? 就在第五个泥人的时间即将耗尽的时候,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 既然怎么选都是错的,那为什么不能,“不选”呢? 仪式的本质,是要驾驭自身的“喜欲”。 夫妻之情是喜欲,求生的本能也是喜欲。无论选择哪个,都是因有无法断舍之物,进而成为欲念。 那何不,统统放下,断舍个干干净净? 就在他脑中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眼前的幻象突然消散一空。 桐美人光秃秃的脑袋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北溟之水,只剩下浅浅一层。 第五个泥人,碎了。 理智值,75.5%。 他成功了。 “哼,果然小孩子才做选择,成熟的游者,就该全都不要!” 一边吐槽着,田籍一边感受精神上持续而强烈的反馈。 此时再看向桐美人,已觉得索然无味。 不知是因其损坏,还是获得精神反馈的好处。 肯定的是,他的精神变得更强韧了。 同时,他对于六气在人身的衍化,以及如何驾驭情绪,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最重要的是,如今仪式成功,自己即将成为核心弟子,能够获得泠然阁的全力庇护。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木桶旁边的布包。 这次的成功,再一次证明泥人替身法的可行性。 只是如今泥人只剩下四枚,不知够不够安然渡过下一个仪式…… 这都是之后要考虑的事,起码暂时的安全,多了一份强大的保障。 当下最重要的事,是清理干净“作弊”的痕迹。 密室原本除了铜柜与木桶,别无它物,干干净净。如今却多了五堆泥粉,分外显眼。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风一吹就散,不会引起怀疑。 但这间密室,用于晋升仪式,泠然阁的人一定会仔细检查的,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他花了些功夫,将地上的粉堆裹起,装入布包中。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布包做工粗糙,一提起来,粉末就会从缝隙里漏出。 于是他把心一横,将所有粉末撒落木桶水中,搅浑,然后将浑水,尽量均匀地倾洒在深色的衣服上。 最后让木桶保持侧翻状态,甚至溢出一些水渍…… 就像是,不小心打翻水桶,弄湿衣服……毕竟仪式嘛,总有神志不清的时候。 …… 嘭! 门板倒开。 许子婴的笑容僵在脸上。 “哈,我正要出来呢。”门后,田籍轻衣布冠,神态自若地拱了拱手,“有劳子婴兄了!” “这……怎么可能?” 惊诧之下,许子婴立即冲入里间密室,然而最终一无所获地走了出来。 这边闹出的动静,已经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在场除了二姜以外,全都有秩一仪式的经历,再稍稍联系一下姜滢与两人的各种传闻,自然不难理解许子婴的举动。 只是,理解归理解,这种行为既失礼,又危险。 万一内间密室的桐美人尚未失效,且未加封存呢?偏厅里可是有两位出身高贵的凡人女子。 就连你许子婴,虽然过了两个仪式,但还不能说万无一失啊…… “许系”长老们出于自身立场,此时装聋作哑;“庞系”长老们可就不管那么多了,纷纷严词斥责许子婴违反阁律。 涉及阁律问题,王执律不好再沉默,正要开口,但许子婴却抢在了前面。 “诸位长老都是从三道仪式走过来的,当知其艰险。敢问有谁渡过仪式后,还能保持田籍这般模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依我看,要么是有人偷了库房珍宝,将原本给秩一晋升秩二的辅助之物,用到他身上。” “要么,就是田博闻其实仪式失败,神明失守,被邪祟鸠占鹊巢也说不定!” 许子婴这番话,令“庞系”长老们激愤不已,纷纷大骂“强词夺理”。 然而田籍此刻从容自若的模样,又确实跟大家经验不符,加上“许系”长老们趁势起哄,于是,王执律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 他先看了许阁主一眼,然后朝另一边拱手,道:“这个……庞长老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庞长老吹鼻子瞪眼,指着许子婴,没好气道:“库房有没有少东西,自己找你姨母问去!” “至于田博闻还是不是本人,你们自己不会确认吗?” 第31章 施压 确认田籍身份的方法,主要是一问一答。 众人提问,田籍回答。 一开始,问的都是些常识性的问题。 譬如田籍出身田氏仁房,父名周,字仲休。 又如今年是今皇二十三年,同时也是大齐历的一零八八年,等等。 这些,田籍要么原本就知道,要么在这两天已逐步了解,应答如流。 见“常识”难不住田籍,许子婴又提出,应该问些更“个人”的问题,于是,作为在场最了解田籍的人,姜滢自然被推了出来。 这方面,田籍就更不可能答错了。 毕竟对于原主来说,与姜滢的共同记忆,可谓刻骨铭心…… 甚至问到最后,很多连姜滢自己都记不太清的琐事,田籍都能事无巨细地复述出来。 他当然是仗着意识云强大的记忆功能,但在旁人来看,这气氛难免暧昧…… “博闻兄长情深至此,为何还会同意与族姐退婚?” 姜萱娇声一问,旁人听落,以为是少女的八卦心理作怪,然而姜滢的脸色,瞬间转白。 田籍也不由得眯了眯眼。 这个问题,有表里两层原因。 表面上,是崔氏母女瞧不起田籍,有心攀附孙家嗣子,逼迫田籍退婚。 而更深一层,则只有田籍等少数人知道,他同意退婚,是为了保命。 对于前者,虽然大多数人心知肚明,但若公开说出来,不亚于当面指责姜滢是趋炎附势的女子。 田籍只希望各走各路,不想节外生枝,自然不好当众落她面子。 但基于同样原因,后者就更加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讲。 可是,如果因此而改口,称自己其实不想退婚了,恐怕今天晚上,飞鸿夫人会带人直接杀上他家…… 姜滢这个族妹,尽给人出难题啊…… 田籍在内心计较了一阵,决定还是用最符合“人设”的方式应对,于是他“痴痴”地看了姜滢一眼,作深沉状道:“有一种爱,叫作放手。” 此话一出,不但姜萱哑声,连姜滢也不禁捂住嘴,望向田籍的目光越发复杂。 在场多是上了年纪的人,虽不至于起哄打闹,但一众老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反而令场间气氛更加暧昧。 虽然田籍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我当然爱惜自己的生命啊!再不放手,难道等着再被人背刺吗…… 眼见形势越来越偏离自己的预想,许子婴不由急切道:“说不定,邪祟侵入田博闻的神识中,偷了他的记忆?” 话音刚落,一位“庞系”长老反唇相讥:“若邪祟入侵神识,我等会察觉不出来?即便你瞧不起诸位长老,但总不能瞧不起令尊许阁主吧?” 牵扯到许阁主的权威,就连一直附和许子婴的“许系”长老们,此时也不敢帮腔了。 许阁主却是呵呵一笑,道:“子婴尚未登临有秩,不知方技【交魂】的妙用,倒是贻笑大方了。” 【交魂】? 田籍想起之前《傲吏》的描述,知道这是游者秩一能够修习的方技。 不过《傲吏》只提及方技名字,却无具体描述。这时听许阁主的说法,貌似这【交魂】,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雷达”? 他立即警惕起来。 “意识云”就存在于精神层面,他自己更是鸠占鹊巢的异乡客。 看来以后在泠然阁的游者面前,要更加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将意识云转移出体外…… …… 就在田籍沉思的时候,自知理亏的许子婴,已经顺坡下驴,向众人一一致歉。 但轮到面对田籍时,却是扭扭捏捏,怎么也弯不下腰。 这时,许阁主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日所见,田博闻于游者一途,果然颇有天赋。” 见阁主如此称赞,“许系”长老们如同打了败仗,纷纷低头不语。 反观“庞系”长老们,则吐气扬眉,纷纷称赞庞长老慧眼独到。 唯独庞长老面色依旧沉凝。 许阁主见状,笑意不减,只是语气一转,阴恻恻道:“既然如此有天赋,又能自己找到‘刺激源’。那往后阁中的配额,就留给其他天赋不足的弟子吧!” 这,就是直接以阁主的身份施压了。 场间气氛再次变得微妙。 庞长老双目圆瞪,怒视着许阁主。 若库房中还有仪式材料,他拼着顶撞阁主的罪名,也要帮助田籍争取一二。 这不单是为了田籍晋升,也是为了保住上长老之位。 可惜刚刚田籍所用,已经是最后的存货。 他原本打算今日之后,私底下跑一趟方士曹,看能否通融一二,提前借出明年的配额。 但如果许阁主存心阻挠,恐怕只会白跑一趟。 毕竟对方才是泠然阁,名正言顺的主事之人。 这真是刚刚才升起一丝希望,马上就被扑灭了啊…… 许子婴崇敬地回望自己父亲一眼,感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转过头,他不再扭捏,走到田籍近前,冷哼道:“就算有些天赋有如何?没有资源相辅,你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 见田籍没有反驳,他更加趾高气昂:“凡夫俗子,居然敢奢望叔姜,甚至登临有秩?” “你配吗?” 田籍依然没有吭声,只是袖中拳头,默默握紧。 叔姜什么的,他压根不在乎。 但有秩之路,他是必须要走下去的。 想要摆脱死亡的危机,只有提升自身的硬实力,才是最可靠的办法。 泠然阁的庇护终究是外力。 但在这种时候,意气用事,除了徒增麻烦,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淡淡地平视着对方,继续保持沉默。 这种反应落到姜滢眼中,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渐渐多了些释然。 她承认今天田籍的表现,大大出乎她意料,甚至有几次,差点动摇了。 然而归根结底,他田籍,只是一个家道中落,除了所谓“田氏嫡系”的名头外,一无所有的小人物。 无权无势,他甚至连资质不如他的许子婴,都斗不过。 更别说人中龙凤的孙智了。 就像母亲所说,除了权势,什么都是假的。 如此想着,她再无心留下,这次也不管姜萱的意愿,遥遥向许阁主告罪一声,扭头就走。 …… 众人散去,只有庞长老与田籍留下。 前者见田籍没有离开,以为他心情低落,想着宽慰几句。 哪知田籍却是故意单独找他说话。 “泠然阁如何庇护你不受伤害?” 庞长老想起田籍的近况,不由恍然。 于是,他带着田籍回到库房,也不跟阿桃长老打招呼了,直接来到一组柜子,取出一枚背面刻有“心”字的门符,交道田籍手上。 “若要得庇护,不但入阁期间,符不离身。便是在外头,这心字门符,也要一直带在身上……” 第32章 增广见闻 经过庞长老一番解释,田籍才终于明白,“泠然阁全力庇护”的真正含义。 相比起内、外二字门符,核心弟子的“心”字门符,不再局限于阁楼的“门卡+防盗识别”。 只要手持“心”字门符,田籍就能在平原城中的任何一个位置,随时回归泠然阁。 换言之,只要田籍不作死,跑到城外去浪,无论遇到何种危险,都能迅速传送到这座悬空建筑里。 所以“泠然阁的全力庇护”,真的是“泠然阁”这栋建筑在庇护他…… 虽然作为弟子,一天只有一次使用机会。 至于这种近乎于空间传送的神奇功能,则来自于泠然阁下方的“六气悬空阵”。 “六气悬空阵,以及御气符,妙用无穷,乃是我御风学派至宝。只有秩三、秩四的学派元老们,才懂得制造。” “也正因元老们有此一长,祝庙才同意我派在大齐朝各地建立泠然阁,讲学授徒,并归入方士曹麾下。” “只是作为交换,元老们不得不常年囚居都城,为朝廷造符筑阵。” “说来可笑,此二物虽出自我派,但我等若想使用,反倒要向朝廷乞买……” 田籍从庞阁来的语气中,同时听出了自豪与无奈。 御风学派先天不足,后天又被以祝庙为首的朝廷,卡在半山腰。 这对有志于攀登有秩之路的人来说,无疑是巨大打击。 不过这都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事了,如今他连有秩的大门都未迈入,还是先脚踏实地走好眼前的路。 拜别庞长老后,他继续留在库房。 在去见许阁主之前,庞长老就已经同意他今夜留下,如今成为核心弟子,他自然更理直气壮地赖在这里不走了。 来都来了,干脆留在库房看书好了。这么多资料,不看白不看啊。 核心弟子能够接触的内容,比内门弟子又丰富了一些。 虽然关于游者的内容,没有更多的收获,但他却意外发现了不少,其他有秩途径的描述。 首先,是祝者。 祝者又名春官。这不单单是出自古书《礼》“叙官”一篇的讲法,更是如今大齐朝廷上,真实存在的官职序列。 祝者既非文官,也非武将,地位超然于文武百官之上。 执掌祭祀与礼制的他们,以临海都宗伯府及各地祝庙为根基,大齐朝真正能影响天下大势的中坚力量。 按田籍的理解,这就是有职称的官府超凡者。 相比前两个区域,那种遮遮掩掩的描述,这里的书,对祝者各秩次的描述,倒是详尽得多:“祝者秩一,名曰‘小祝’……” “祝者秩二,名曰‘大祝’……” “祝者秩三,名曰‘司巫’……” “祝者秩四,名曰‘肆师’……” “祝者秩五,名曰‘小宗伯’……” “祝者秩六,名曰‘大宗伯’……” …… 这突如其来的大方,令田籍略感怪异:怎么泠然阁对祝者记载,比自家游者还要详尽? 匆匆一览后,他找到了原因所在。 “凡祝者秩次名号,即为官名。” 换言之,达到相应秩次的祝者,将自动成为同名的大齐朝春官。 既然是官名,那在朝堂之中,就属于公开信息了。 难怪泠然阁打探得这么清楚。 不过秩次名称,到秩六“大宗伯”之后,就没有了。 他记得庞长老曾经说过,秩六是肉体凡胎的顶点,再往后,就属于仙人的层次。 仙人啊……那肯定不是凡人的庙堂容得下的。 只是不知,在这个诡谲危险的世界里,虚无缥缈的仙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遐想了一阵,他又将目光投向祝者的各项方技。 如果说游者前两个秩次,以“心神攻守”为主,主要致力于提升个人的精神层面;那么祝者的方技,似乎更倾向于对群体精神领域施加影响,且都围绕着“祭祀”这个主题。 当然,后者仅仅是他的猜测。因为这里的方技同样只有名称,没有效果描述。 譬如秩一小祝,【民极】他亲身领教过了。 但【辅祭】与【无恙】,他只能从名称上猜测,前者跟祭祀有关,至于后者……似乎是跟免疫力有关的被动技? 要是真的,倒是能省不少药费啊…… 记录完祝者的信息,他又翻开其他有秩途径的资料,可惜这部分的描述,就少很多了,甚至连秩次的名称都没有。 只找到几个关于医者的记录。因为妫鱼学医,他特意多看几眼: “医者秩一,名曰‘药士’……” “医者秩二,名曰‘铃郎’……” “医者济世,所依仗者,唯药理与医方……” 原来妫鱼即将到达的层次,是秩一“药士”。倒是符合她整天捣鼓草药的模样。 说起来,自己身上佩戴的香囊,还是她亲手缝制的。 当时田恕介绍,有凝神静气之效。 他戴了几天,虽然除了闻着舒服,没感觉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现在仔细回想这两天遭遇,自己每每能在关键时刻,抑制冲动,平心静气地处理问题,说不定,就有这香囊的一份功劳。 记录完医者仅有的内容后,其他途径都是些泛泛之谈的描述,他大致浏览一遍,留意了几个有传承的世家,就全都一股脑地存进意识云中。 …… 接下来的一天,他或在库房看书,或到各处厅堂与其他弟子交流,反正就懒死在泠然阁里,哪都不去,如此熬到深夜。 待外头三更锣声远去,子时过半,他捏了捏自己脸蛋,觉得疼,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总算熬过了三天告死期限。 也不知那潜藏在暗处的恶意,是否会因为忌惮泠然阁,而就此放过他。 但他知道不能寄希望于运气,所以接下来几天,他依然宿在泠然阁里。 即便要回家洗簌换衣,也只挑白天烈日当空的时分,且手中始终紧握“心”字门符,战战兢兢地留意这四周,生怕危险出现时,自己因慢了半拍丢掉性命。 …… 待在泠然阁的时候,除了看书交友,更多的时候,他都在听庞长老讲学。 虽然讲的都是御风学派的一些理念,偏学术一些,但他想到,既然自己选择了游者这条路,不能只停留在应用的层面,对其背后整套理论大厦,都该有深入了解。 庞长老作为积年游者,积累深厚,田籍作为地球的现代人,也有不少奇思妙想。 如此相处了几天,虽然谈不上教学相长,但两人的关系越发熟络,渐渐有了师徒的感觉。 若非泠然阁不讲师徒,只论先达后进,田籍都忍不住想喊一声“先生”了。 庞长老对田籍越发满意,甚至扬言要联合“庞系”众人,对许阁主施压,给田籍争取第三个仪式的机会。 田籍知道这是安慰之辞,不敢报太大希望。 期间,孙友过来找他,说寄给匠人辛夫的信,已经托给相熟的行商。但一来一回,起码的个把月的时间。短期内,新的泥人替身,是没指望了。 至于那一百铜钱的邮钱,不知是否感念田籍之前的帮助,孙友提都没提。 田籍不想赖账,不过怎么也得等自己有收入了再说。 经过这段时间了解,最快的挣钱办法,就是登临秩一,成为下长老。 到那时,他就可以从泠然阁里领取俸禄。 大齐朝等级森严,若成不了卿大夫士这些土地贵族阶层,那作为平民,出仕为吏吃皇粮,怎么也比农工商要活得滋润。 他原本是前者。 但如今父亲留下的田产,都被大伯一家占去了,在有实力夺回田产前,在泠然阁当个半官方的“府吏”,才是最好的选择。 嗯,等手里有了余钱,就请妫鱼、田恕好好吃一顿吧,算是感谢他们帮忙。 就在他想着两姐弟的时候,弟弟田恕过来找他了。 “兄长,那东西找到了!” 第33章 夜探(一) 第一次仪式成功当夜,田籍曾拜托田恕跟他的“飘飘”朋友,打探“刺激源”的消息。 “惊惧”与“喜欲”两个仪式已经完成了。 余下的三个仪式中,“忧思”所需的《杞人之书》,已经明确只存在于临海都总阁,暂时不用考虑。 所以打探的目标,是剩下两种仪式的“刺激源”, 事关两人各自的秘密,田籍不敢留在有秩者众多的泠然阁,于是另寻一处僻静之地,才期待地问道:“是暴祟,还是殇女?” “未见当面。但夜深人静之时,那地方隐约传出女子歌声。” “嗯……那很可能是殇女。”田籍略作思考,很快有了初步结论。 如果仅从性别来看,还不好说一定是殇女。 说不定人家是位暴躁老姐呢? 但参照仪式册子的描述,殇女的特点,除了“未及成年而夭折”之外,还会时常发出“商音”。 也就是唱些曲调哀怨的歌曲。 这与田恕的描述较为契合。 “这是好消息。” 殇女对应“哀悲”仪式,而辅助仪式的“减悲法”,对应夏季。 按照庞长老的提醒,夏季与长夏冲突较少,选择这个仪式,失控的风险要小于需要秋季的“怒憎”。 不过,这只是推测。 仪式类型与辅助之法严格对应,不容有失,只有亲自确认才能放心。 但田恕却摊了摊手,无奈道:“那东西藏于飞鸿馆,如何进去?” …… 飞鸿馆,原本是平原城近郊的一处驿馆。 十年前平原都时疫爆发,这座驿馆先用于收容城外病患,后又毁于一场大火之中。 时疫过后,驿馆重建,却不再用于邮驿,而是被都少府收作平原侯的私产,更名“飞鸿馆”,专供城中达官贵人宴乐之用。 名义上,飞鸿馆隶属都少府,不过实际的打理人,却是姜滢母亲飞鸿夫人。她的名头正是由此而来。 田籍一边回忆着关于飞鸿馆的“常识”,一边思考如何进去确认殇女的消息。 主要难点有两处。 其一,飞鸿馆在城外,超出了“心”字门符的传送范围。一旦有刺客趁机偷袭,他无法立即脱险。 其二,飞鸿馆非达官贵人不接待,以田籍的身份,估计一靠近大门,就会被守卫赶出去。 但田恕又是如何靠近那里,听到女子歌声的呢? 一番细问之下,原来平原城有一段城墙的突出部,正好挨近飞鸿馆后的一处废弃院落。 两地之间,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十丈。 当中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其边缘一直延伸到城墙的一处小缺口,极为隐蔽。 田恕就是在那处院落外头,听到的歌声。 “如此隐秘的路线,你是怎么找到的?” “有‘飘飘’带路啊!” 飘飘? 田籍将目光投向旁边的角落。 那里空无一物。 但当他注视那里时,却莫名有心悸的感觉。 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他猜测,很可能是因为经历两次仪式,精神得到强化,感知变得灵敏的缘故。 或许,等成为秩一游者后,得到方技【交魂】,就能查探这个“飘飘”的真面目…… 虽然对方表现友好,但毕竟非人。一直赖着田恕身边不走,总归是隐患。 两人一飘一番商量,决定今夜去一探究竟。 之所以选在夜晚,除了夜色之下更好隐蔽,主要是因为女子的歌声只出现在深夜。 有歌声引导,才能定位目标位置。 城中宵禁的问题不难解决。 先不说田籍如今是泠然阁核心弟子,可以找庞长老帮忙。 只要飘飘在前方预警,他完全可以提前躲开巡逻士兵。 田恕就是这么干的。反正他们又不打算大摇大摆地走城门出去。 关键还是安全的问题。 若刺杀田籍的人,趁机出手,最大的可能,是发生在城墙与飞鸿馆之间的密林里。 城内他不怕。至于飞鸿馆里,如若摆脱不了对方,大不了,他故意惊动守卫,让对方投鼠忌器。 有泠然阁核心弟子的身份在,就算事后被追究,也无性命之忧。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往城墙或者飞鸿馆的方向,来一段百米冲刺。 至于对方会不会前堵后截,这点可以先让“飘飘”侦查探路。 一番计较之后,虽然仍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如今许阁主公开翻脸,后续晋升无望,像这种“野生的刺激源”,分外珍贵,他不想放弃,决定冒一次险。 …… 当夜亥时,月明星稀。 某段城墙突出部上,灯火阑珊,只有寥寥几名巡守的士兵。 田籍田恕两人,藏身于靠近城墙的一处乱石堆中,四周全是修筑城墙的剩料。 其中大的,有一人高,正好遮蔽身形。 按照约定,田恕藏在此地接应,田籍则和“飘飘”出城探索。 临别时,田恕建言道:“此地偏僻,值守的更卒大都年老,只要不做违背律法的勾当,对出城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兄长不宜小心过度,白白耽误时辰。” 田籍却摇头:“比起更卒,我更担心看不见的敌人。” 靠近城墙后,田籍才知道,所谓的缺口,并非墙体中的裂缝。 因为这段城墙的主体,其实是一座小山坡。 山坡面向城外的一侧已经被削直,整体融入了城墙工事当中,成为突出部。 但城内这侧,不知当初筑墙的主事者,是为了省事,还是别有考量,依然保留了原始的土坡。 爬坡就能上去。 于是,田籍按照飘飘的“引导”,哪里心悸爬哪里,不消一刻钟,就翻到坡顶。 下坡就没那么简单了。 坡顶留有当初开山凿石打下的木桩,绳子打结往上一套,就是简易的梯子。 田籍前世参加过一些“素质拓展训练”,有绳降经验,不至于手忙脚乱。 真正令他感到难受的,是无处藏身的不可控感。 身体随着绳子,在峭直的墙体上晃荡,他的心也在狂跳。万一此时刺客在远处,以箭矢攻击,他就成活靶子了。 好在由始至终,来自“飘飘”的心悸感,一直伴随左右。按照约定,这就说明附近没有可疑之人。 重回地面,他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他微喘着,对旁边低声道:“前方有劳飘飘兄探路了。” 心悸感转瞬即逝。 等待期间,他忍不住联想:如此偏僻的一段墙体,若非久居此地,或是对城墙结构有过深入了解,恐怕不容易发现。 莫非“飘飘”生前,在平原城生活过? 等飘飘再次回来时,他的气息已经平复好了。 他又确认一遍‘心’字护符还在身上,便继续循着着心悸感,小心翼翼地踏入树林。 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预想中,最易出事的这段树林之路,异常平静,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惊动。 很快,一处院子的外墙,出现在树林尽头 第34章 夜探(二) 眼前的夯土外墙坑坑洼洼,似乎荒废已久,就连上沿的墙线,也被风化成高高低低的坡面。 不过即便如此,低处起码也有四人之高,这几乎有半截平原城城墙的高度了,甚至个别小县邑的城墙,还没这里高。 这里真的只是一处驿馆? 就在他抵达土墙下方之际,“心悸感”却忽而向右侧偏转。 不在这里? 他跟随感觉,一边留心周围的动静,一边沿着土墙外沿蹑步。 片刻后,“飘飘”停在了一处墙面开裂的地方。 说是开裂,其实已经有木栅栏填塞其中,想来曾经有人来填补缺口。 只是填补的木条早已腐朽。 田籍轻轻一推,木条断落,露出一条勉强够一人穿过的缺口。 他疑惑地看了看旁边的空气。 显然,“飘飘”早就知道这处缺口的,否则不会如此果断地带他前来。 但拦路的木条是他这会才弄断的,说明之前从未有人从这里进去过。 加之田恕表示自己没能进到飞鸿馆里面……那就否意味着,“飘飘”故意没告诉田恕真正的“入口”在这里…… 它为什么要瞒着田恕? 只是因为不想他涉险吗? 时间紧迫,田籍暂时按捺心中疑惑,侧身收腹,从缺口中缓缓挤了进去。 …… 院落里面,十分仄逼。 有着原主的记忆,他对这个世界普通建筑的大致规制,有着直观的认识。 因此眼前片院落的建筑群,此时看来,就显得相当诡异。 房屋有着正常的高度,却不到普通面积的三分一。彼此之间挨得极近,几乎不留缝隙。顶上的房瓦更是黏连成片…… 就仿佛,原本一处正常的院落,被某种不名状的强大力量,生生挤压成一团…… 田籍越往里走,观察到的诡异之处就越多。 譬如房子的门窗,明明是两开的形制,却不知是否因空间不足,统统只造了一扇,显得不伦不类。 又如院中的水井,小得只够伸下一只拳头,也不知用什么容器才能打到水…… 在如此拥挤密集的建筑群中,田籍如同走进了迷宫,完全依靠“飘飘”的指引,左拐右绕,曲折前行。 好在飘飘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没有片刻停留,行进果断。 这就让田籍更加肯定先前的猜测:“飘飘”生前一定在平原城生活过,并且很可能在这里待过…… …… 田籍数不清自己穿过了多少处院子。 终于,“飘飘”停在了某座房子前。 “是这里么……” 他喃喃着,推开了虚掩的木门,正要迈腿进去,忽而眼前一亮,提起的脚猛然收回。 倒吸凉气,一身冷汗。 木门后,根本不是房子内部。 而是,一条奔腾的大河。 此时夜色正浓,幽黑的波涛上,苍白的月光支离破碎,晃得他心中发慌。 要是刚刚一个不留神,自己很可能就一脚踏空,掉下去了。 “这是开什么玩笑……” “飘飘”自然没有回答。 他慢慢冷静下来,认为对方应该不是故意坑自己。 那么,肯定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 如此一想,他很快察觉到一丝异常。 门后就是河。 他立于门前,既听不到一点水流声,也感受不到一丝岸风,仿佛门前门后,被某种透明的东西隔音了。 他尝试探手伸进门里。 手掌刚刚越过门槛,果然被某种未知的东西挡住了。 滑腻腻的触感,有些恶心。 他急忙收回手查看,掌心上却什么也没有。 而眼前的河景,依然清清楚楚。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远离大门。 这什么东西…… 虽然被这种诡异的景象弄得有些不安,但他总算明白过来,“飘飘”的确没有坑他,就算他刚刚收不住脚,也掉不下去。 稍稍舒了一口气,他又将目光越过河面,只见河对岸,是连片的亭台楼阁,占满了视线内的整条河岸线。 其间灯火通明,不时有人影如蚁行走动,望着很是热闹。 这种一河之隔,恍如异世的繁华,更显得河这边院落的阴气森森。 不过话说回来,殇女本就是诡祟之类的存在,出现在这种环境里,倒也符合常识…… 如此安慰自己一番后,河上隐隐传来丝竹奏乐之声。 “咦,河上的涛声风声全不可闻,怎么唯独这丝竹之声如此清晰?” 他心中越发疑惑,立即缩回门后,藏好身形,只探出半个脑袋查看。 随着奏乐的声音越来越近,一艘小艇随即缓缓驶来。 艇上堆满货物,围绕货物四周,五位紫衣劲装男子或蹲或立。 其中两人在艇后摇橹,三人分置艇头和左右两侧警戒。 田籍借着月光,赫然发现其中一人,正是先前见过的田猛。 “紫龙卫?他们深夜来这里做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紫龙卫们没有吹笛子弹琴。 那艇上的丝竹之声,从何而来?那些货物? 虽然艇上的东西蒙着乌布,看不清内里,但从外形判断,肯定不是活人…… 看得见的东西没有声音,有声音的东西却看不见……田籍只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吊诡感…… 船上的乐声越发响亮,似乎是某种仪式庆典的音乐,典雅而喜庆,田籍听着听着,甚至有种随之而起舞的冲动。 不过冲动只出现了一刹那,就如同泡沫被刺穿,消失无踪。 他立马醒悟过来。 这首的乐曲,恐怕有某种调动情绪的超凡力量。 好在他经历了两次仪式的洗礼,精神强度大大增加,这才没有被乐声影响。 要是换做之前,他说不定就真的尬舞起来了…… 嗯……紫龙卫深夜巡河奏乐,随船还带着某种拥有超凡力量的东西……这怎么看,都有种麻烦的味道…… 幸而不久之后,小艇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在夜雾中,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反倒是喜庆的乐声,令人心情舒畅,平和愉悦。 等等,心情舒畅? 平和?愉悦? 不对! 田籍悚然想起,自从紫龙卫出现以后,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心悸感”了! “飘飘兄?” “飘飘兄!” 他低声喊了几下,心湖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感应。 只有自己压抑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院子里。 按照之前的约定,“飘飘”离开,要么附近有突发状况,它前去查探,要么……它回不来了! 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他最好留在原地等待,毕竟“飘飘”找他容易,他找对方却如同大海捞针。 加之此地处处透着邪门,理智告诉他最好别一个人瞎转悠。 那万一,是后一种情况呢? 第35章 夜探(三) 走还是不走? 反复权衡之下,田籍决定先撤为妙。 飘飘回来找不到他,自然会先回到田恕身边,大家总有汇合的机会。 说不定没有他这个累赘,对方速度还要快些。 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殇女的情报了,一边集中精神回忆刚刚过来的路线,一边开始往回走。 尽管意识云准确地记录了来时的视觉信息,但回程依旧不容易。 难点在于,此地建筑密集而单调,院落之间的规制、布局也几乎一模一样,加之夜晚光线不足,若不仔细分辨,极容易混淆。 好在天上月亮星辰的位置相对固定,可用于锚定相对的方位,辅助判断。 如此一路“找茬”,过了约半个时辰,他终于回到最初进来的那处小院。 他按照记忆的位置,跨过几处倒塌的门窗,来到最外围的土墙前。 然后,他发现缺口不见了。 没了腐朽的木栅栏,没了倒塌的土方。 墙面虽然坑坑洼洼,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但本该是缺口的地方,却多出了一段坚固的墙体。 不管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 难道走错路了? 他急忙将来时与回程两段路线作比对,但很快发现,按照意识云的记录,自己并没有走错路。 如果不是路线的问题,那就是……诡打墙了? 田籍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意识云的记忆功能,是他最后的依靠了。 连“地图”都错了,他还能往哪逃呢? 他在土墙前犹豫了一阵,决定先爬上去看看。 反正墙还是这堵墙,先试试翻过去再说。 墙体的坑洞是天然的抓手,他尝试了好几个地方,在低处摔了几下,终于找到一处稍有坡度的墙面,顺利爬了上去。 墙有近四人之高,等他到顶时,不但汗流浃背,双手还隐隐传来刺痛,应该是攀爬时划伤的。 但他已经顾不上伤口了。 因为墙外的小树林,连同本该矗立在远处的城墙突出部,统统不见了。 举目眺望,土墙外,是一片跟身后类似的庞大建筑群:同样拥挤的房屋,同样荒寂的院落,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仿佛一个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迷宫世界…… 此处无风,田籍却打了个寒颤。 骑在墙两侧的双腿,更是同灌满了铅,无法挪动半分。 忽而,身后远远传来几声高亢的狗叫。 他回过头,只见隔着两个院子外,有几道火光正向着这边汇聚过来。 火光之下,隐约能望到一些黑影晃动。 “被守卫发现了?” 如果没有墙外的异像,此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翻墙逃跑。 只是……他望了望一直延伸到天际线的诡异建筑群,一时间,也不敢肯定,被守卫抓住究竟算不算是坏事…… 火光来势极快。 田籍考虑了一下,认为先观望一下守卫的态度再做决定,这样比较稳妥。 于是他忍着手痛,翻墙而下。 待下到还剩两人高度时,狗吠声已变得高亢刺耳,并伴有“吧嗒吧嗒”的密集脚步声,想来对方已经进入最后这处院子。 不能再等了! 他看着身下还剩大约两人的高度,咬咬牙,松开了手。 …… 田籍被困住了。 原本他不想深入这片建筑,打算就近找个房子先藏起来。 结果新入的这处院子,门窗全都锁得死死的,不管用手掰还是用脚踢,全都纹丝不动。 他只好奔向下一处院子。 哪知本该通向出口的走廊,转了一圈,居然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这下他更加肯定,自己遇到诡打墙了。 只是确认这一点,对此时处境毫无帮助。 他自认为足够谨慎的了,哪曾想在距离平原城不到半里的地方,竟然就遇到这种程度的危险。 “这个诡异的世界,对凡人的恶意这么大的么……” 来不及作更多感慨,此时身后的土墙上已是火光冲天,疑似守卫的黑色身影正在墙头上翻动。 田籍看了看房顶的高度,估摸着以自己的身手,还没爬到房顶,就会被守卫看见。 情急之下,他冲到一处拐角处的夹道,侧身挤了进去,而后尽量往墙角下缩,隐藏自己。 这里房屋的面积同样小于正常尺寸,因此夹道并不深,稍稍往里跨了一步,就碰到墙了。 这时,外头院子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由于夹道不深,他一回头,很轻易就看清了院中的情形。 但他宁愿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一群黑衣人擎烛牵狗追捕入侵者——这是他原本想象的画面。 然而此时土墙上走下来的,既非人,也非狗。 只有一群黑色的纺锤形怪物,以及悬在它们头上的惨白火团。 之所以能看出“走”的动作,是因其下半部分,有两条交替前行的“腿”。 只是那腿,干瘪如枯枝,与挂满肉瘤的臃肿躯干根本不成比例。 就像一根黑腻腻的发霉玉米棒子下,插着两根小竹签…… 纺锤怪没有手,根本无法正常攀附在墙上——事实上也没有——它们平行于地面,直接从墙上“走”下来。 纺锤怪头重脚轻,走起来摇摇晃晃。身上的肉瘤跟着一甩一甩,挤出黑腻腻的浓浆,喷撒到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田籍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庆幸刚刚没有选择露面。 只是还没等他庆幸多久,狗叫声再次高亢起来。 这次他听得真切,叫声是从纺锤怪头上的白火中传出的。 白火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恶犬一般,四散冲向院中的各处角落。 然而神奇的是,火焰并没有点着木质的建筑结构,反而让院子变得更为阴冷。 看来不是正常的火焰。 这个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一只躲在角落里的老鼠,被一团白火围捕,最后在一声惨烈的尖叫声中,化作黑烟,而后被吸入纺锤怪的肉瘤缝隙中…… “不好!” 田籍还未来得及为老鼠默哀,就发现,有一团白火正飞速靠近他藏身的夹道。 他躲无可躲,只好别过头,尽量压低自己的身体。 倒不是想装鸵鸟,他担心在阴暗的夹道里,自己的正脸,特别是眼睛会反光,导致对方更容易发现自己。 相比起皮肤,头发显然更不易反光。 虽然对方不一定通过常规视觉来感知外界,但此时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息之后,夹道里亮起惨白的光线,一阵恶寒感慢慢攀附到背上,他全身立刻僵直。 心跳如地动,呼吸如狂风。 他不敢回头,只能尽量放空脑袋。 得益于两次仪式的反馈,他的心境在短短几息间,就恢复了清明,连恐惧感也消退了几分。 …… 不知过去了多久,恶寒感消退,夹道里再次变得昏暗。 田籍依然不敢回头,直到狗叫声远去,变得几不可闻,他才缓缓的转过头来。 纺锤怪与白火都不见了,只有地上斑斑点点的黑色污迹,才能证明它们曾经来过。 田籍擦了擦两鬓汗迹,一抬头,皓月当空,苍白的光线,从夹道上方的一线夜色中落下,照得一切如真似幻。 放下手,不知是否错觉,感觉手掌看着有些朦胧。 他连忙揉了揉眼睛,低下头。 不对。 他全身都变得透明虚幻了…… 第36章 阴气护符 “我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看着变得虚幻的身体,田籍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因为怪物离开而放松的心弦,再次紧绷。 就在此时,他感到有东西砸到自己里侧肩膀,然后接连几声“哒哒”的脆响,似乎石子磕到墙壁,而后滚落地上。 他不敢回头。 在这个诡谲的世界里,回头杀也不是不可能的…… “田博闻。” 阴风般的声音从夹道里侧传来,空灵得不似人声。 田籍却莫名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转过头,只见身后狭窄的高墙上,一袭黑色长袍如瀑布倾泻而下,直至最底端,才隐约露出一小节莹白的足肤,如同瀑流下溅起的小水花。 瀑布顶上,是一张瓷白的精致脸庞,木然如死物。 田籍第一次发现,这张毫无生气的瓷娃娃脸,居然如此亲切,下意识就想喊出“救命”二字。 不过话到嘴巴,本能的警觉,让他压抑住了冲动。 倒不是他故意装作淡定。 而是他忽而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阿桃长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己先是被诡打墙困住,而后差点被怪物发现,如今身体莫名变得虚幻,这时候对方突然现身……这怎么想,都有些过于巧合。 这里人迹罕至,若多方有歹意…… 然而此时身体的异状,已经没时间再犹豫了,他只能一边硬着头皮求救,一边缓缓移动脚步,往夹道口移动。 阿桃长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脸上无悲无喜,仿佛看不清他脚底的小动作,反而淡然道:“这是阴气护符的效果。” …… 苍白的月光下,两道朦胧的身影,行走在阡陌一般的连片瓦顶上。 阿桃长老昂首信步于前,身体轻盈得像一团云,消无声息间,就划过一道道高低错落的房顶脊线。 田籍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努力保持身体平衡,速度远不如前者。 好在阿桃长老见他落后时,就会缓下脚步等待,等田籍慢慢跟上来。 如此行进了一段,田籍慢慢找到平衡身体的窍门,速度逐渐加快,甚至有闲暇观察四周的情形。 不远处,几道渗人的幽白火线,正在迷宫般的建筑群里蛇形游走。 火线所到之处,不时传来有几声凄厉的尖啸,听得田籍的心脏跟着一跳一跳的,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可惜阿桃长老根本没有远离的意思,反而远远吊着其中一道火线,尾随前进。 田籍不由暗暗猜测,或许这就是离开这处诡异之地的方法? 他不敢打扰前方带路的阿桃长老,只能寄希望于阿桃长老的“阴气护符”,能够瞒过怪物的搜查。 所谓阴气护符,是属于御气符的一种。 按庞长老所讲,御风学派追求“驾驭六气”,而御气符作为学派两大至宝之一,正是这一理念的体现。 其中“阴气”,便属于阴、阳、风、雨、晦、明六种气象之一。 当中又按照功能的不同,分为刺符、护符、行符三种类型,分别对应攻击、防护,以及移物。 可惜庞长老以田籍“未及有秩”为由,不作深入讲解,因此田籍对符的了解,仅限于最基本的分类。 如今身体变得虚幻,倒是对其中的“阴气护符”有了直观的印象。 大概相当于某种借助环境隐身的功能? 只是,听闻这御气符,哪怕是最低等的‘黄’字级别,也要以‘银刀’来计价购买。 哪怕对于庞长老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啊! 结果阿桃长老二话没说,给两人都用上了阴气护符……也不知是她天性豁达,还是因身家丰厚,不在意两张符的消耗…… 在阴气护符的掩护下,两人有惊无险地走了约半个时辰,徘徊四周的几道火线渐渐远去,只余下前方跟着的一道。 不久,一道四五人高的土墙横亘在前方路上,田籍越看越觉得眼熟,却听阿桃长老轻声嘀咕道:“又回来了……” 话音刚落,已经抵达土墙边的那道火线,突然掉了个头,原路折返。 田籍顿时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原本就跟在火线的身后,对方此时杀个回马枪,正好冲着他们而来。 他死死盯着阿桃长老的脚步,生怕自己跟慢一步,哪知她就此停了下来。 “阿桃长老,怎么不走了?” 只见阿桃长老转过身来,淡定道:“我好像……迷路了。” “迷……迷路?” 田籍反复打量着那张精致的脸庞,最终发现这对方没有在开玩笑。 “那为何一直跟着那些东西?”田籍语气艰涩道。 “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田籍彻底无语,心中不住吐槽:这阿桃长老平日看着高深莫测,怎么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就掉链子了…… 眼见火线越来越近,狗叫声已经清晰可闻,田籍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忙问道:“长老还有其他离开此地的办法吗?” 只见阿桃长老从袍袖里掏了一下,拿出一块薄木片,伸到田籍面前,道:“此为阴气行符,用之可回城。” 田籍瞥了一眼木片,只见其纹理细密,质地光滑,在月色下隐隐泛着荧白色泽。 他正要接过木片,手伸到一半,忽而意识到某种可能性,迟疑道:“此符可否助我们二人同时回城?” 阿桃长老微微摇头。 “那……长老还有其他行符吗?” “出来匆忙,只带了一枚。” 原来如此。 这是让我先回去报信,然后找其他长老来救援。 看来阿桃长老虽然为人高冷,还疑似有些路痴,但对自己这名核心弟子,还是颇有维护之意。毕竟留下来的人,需要冒更大风险。 意识到对方的善意,田籍想了想,收回了手。 阿桃长老侧了侧头,似有不解。 田籍拱手道:“我未曾用过符,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就追悔莫及了。” 阿桃长老依然默默注视着他。 田籍自知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倒不是他矫情。 他知道对方作为秩一游者,有方技在身,生存能力必然高于自己,更适合留下来。 只是他考虑到另一个麻烦的问题:若由自己回去搬救兵,那今晚的事情,必然要跟阁里解释一番。 若阁里追问下去,那么“飘飘”的事情,就有暴露的风险。 反之,自己先卖阿桃长老一个人情,事后还能请求对方帮忙掩饰一二。 当然,他甘愿留下待援,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的心悸感,给了他冒险的底气。 虽然稍纵即逝,但已经足够他读懂那个信号。 “飘飘”又回来了。 第37章 提示 权衡一番,他认为还是值得冒险一下。 一方面,自己作为稀有的核心弟子,泠然阁不会轻易放弃。 另一方面,交好阿桃长老,对自己有百利无一害。 阿桃长老作为许阁主妻妹,明面上是“许系”的人。但从这几天实际观察来看,其实“庞系”的人对她也不算排斥。 其在阁中,隐隐有种超然独立的地位。 如今他已被许阁主公开针对,多抱上一条大月退,就是多一分保障。 心中有了决断,他立即开动脑筋,编出各种自己必须留下的理由。 一时恭维对方贵为上长老,不能为区区弟子冒险; 一时又自嘲自己躲藏经验丰富,譬如这些年大伯一家屡屡上门挑事,他就是这么躲过去的…… 见阿桃长老依然不为所动,他咬咬牙,挺胸昂然道:“田籍七尺男儿,怎能为了自己活命,置长老一女子于险地!” 这句话说完,阿桃长老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眸,难得有了一丝颤动。 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有了那么一点烟火气:“我……暂时未考虑嫁人。” 啥玩意?嫁人? 田籍足足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她该不会以为我这般示好,是在变相表白吧…… 这什么脑回路! 然而未等田籍解释,阿桃长老已经转过身,手中木片轻挥几下,便见脚底云雾升腾,瞬间遮盖全身,而后真如一团雾气般向空中飘去。 田籍呆呆望着对方远去,只感到一丝微风拂过脸庞,并伴有几声空灵的低语:“护符还能维持一个时辰。” “你藏在此地附近别走远。” “一个时辰内,我必回来救你……” …… 这就是阴气行符? 视觉上的直观冲击,远比庞长老的口述更令田籍感到震撼,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被对方误会的尴尬。 虽然已经体会过“护符”的作用,但“行符”这种完全违背常识的效果,让他更为触动。 这就是这个异世界的超凡力量啊…… 云雾很快就消失在远空,身前的院子渐渐亮了起来,不远处的房顶上,几头纺锤怪跌跌撞撞地走了上来。 田籍不敢再耽搁,赶紧向“飘飘”的位置移动。 …… 接下来的时间,田籍在阴气护符与“飘飘”的帮助下,轻松躲开了几次怪物的巡逻。 护符让怪物无法察觉到他,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坐在屋顶上休息。 而一旦有怪物靠近,“飘飘”发出预警,并带他绕远规避——虽然纺锤怪行动笨拙,但白火却飞得跟真狗一样快,若不提前躲开,很容易被追上。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阿桃长老仍未回来,田籍不由担心对方是否出了意外。 “她不会又迷路了吧……” 只是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除了等待,他什么也做不了。 想到护符效果即将消失,他不得不开始考虑藏身的位置。 毕竟失去护符的隐蔽效果,一旦被怪物缠上,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飘飘”,后者立即带着他来到一处土墙边的小院子。 田籍站在屋顶往下看,只见院中污迹斑斑,不时飘来阵阵腥臭的气味,显然这里曾被纺锤怪“踩点”过。 不过这样更好,腥臭味能够在护符失效后,继续掩饰自己的气味。 而且怪物既然搜查过这里,那下次再来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他居高观察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顺着一根柱子爬下,正要躲到一处选好狭道中,忽然,他感到“飘飘”向着院中某处移动。 他立马跟了过去。 “飘飘”最终停在靠墙跟的一块空地上。 地上布满黑腻腻的污迹,除此以外,别无它物。 田籍不知其合意,但想到对方不会无的放矢,只好蹲下仔细观察。 污迹大致分为六大块,刚好围成一圈。 可能因为时间有些久,这些从纺锤怪身上散落的黑色浓浆,已经干了不少,变成类似于湿泥般的质感。 田籍莫名升起些熟悉的感觉。 他在意识云中搜寻了一下,原来这种熟悉感,有部分来自于原主的记忆。 原主常年捏泥人,原材料大部分来自于近郊山塘挖出的陶土。 陶土自然不是眼前这种恶心的“黑泥”,不过两者看上去的质感却差不多。 这算是原主的“职业直觉”。 至于另外的熟悉感,则是“黑泥”的色泽,让他联想到匠人辛夫送给自己的十二个泥人。 虽然泥人的色泽,比起“黑泥”要深一些,不过考虑到泥人风干后,色泽本来就有变化,这反而更引人遐想两者的关联。 虽然这东西看着恶心,但泥人替身是自己晋升的利器。田籍不愿放过任何可能性,于是从袖口撕下一角,叠了几下,隔着几层布料触碰,发现没有对自身造成什么影响 如此试探几次,未发现异常,他便大胆地隔着布料挖了一坨“黑泥”,而后再撕下一块布料,反复包裹了几层,确保不会与皮肤接触,最后将扎紧的布包收到袖笼里。 弄完这些后,他发现“飘飘”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看来对方带他过来的目的,还不仅于此。 思考了一下,他决定用“问答”的方式,来猜测“飘飘”的意图。 他提问,然后“飘飘”通过左右横移来给出是否判断。 左“是”,右为“否”。 “‘飘飘’兄带我来此,可是因为这些污秽之物?” 话音刚落,他感觉对方移动到自身左侧,从而证实了判断。 “此物对我有用吗?” 这次,“飘飘”却没有移动,悬停在中央。 这是不确定的意思吗? 想了想,他再次问道:“可是让我带此物回去?” 感觉到“飘飘”依然停在原地,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又陆续试探问了几个问题,得到几次或否或不确定的回答后,最后终于搞懂了对方的意思。 原来重点不在“黑泥”本身,而在于其在地上分布的数量。 “飘飘”真正的提示,是数字六。 这令他更加困惑了。 六?是有什么数量为六的东西,对我很重要吗? 六……六……六…… 咦,难道是…… 心中有了猜测,他立即提问:“可是跟殇女的消息有关?” 很快,心悸感从左边传来。 果然如此! 搞清楚了对方的目的,接下来的提问,就有了针对性。 原来之前“飘飘”突然消失,并不是遇到危险,而是因为感觉到殇女就在附近,所以前去打探。 可惜跟踪了一段后,对方的气息消失了。 最后只能确定,殇女就在紫龙卫的船上。 至于数字六,则与对方隐藏的位置有关。 只是两者究竟有何关联,因为田籍一时找不到头绪,所以问不出个所以然。 眼见身上的虚幻效果开始消退,他知道护符的有效时间即将结束,只好暂时放下疑问,向藏身的狭道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入狭道入口的时候,狭道尽头的高墙上,突然白光大盛。 第38章 秽土 “谢长老救命之恩!” 回到平原城中,田籍仍对刚刚的遭遇心悸不已。 本想着狭道的足够隐秘,哪知差点就与白火迎头撞上。 好在最后时刻,阿桃长老及时赶到,对他使用行符,这才堪堪与怪物擦身而过,逃过一劫。 想起今夜的遭遇,他不由得感叹这个诡异的世界处处藏着危险。 穿越以来,连上待在泥人中的六年,自己一直宅在家中,结果第一次出远门,还没走远,就差点回不来了……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实力太弱了。 若他有游者秩一的实力,哪怕依然打不过怪物,至少能跑掉保命。 想到这里,他趁着阿桃长老还在身边,取出了袖笼中的“黑泥”。 “长老可知此为何物?” 阿桃长老扫了一眼田籍手中的布包,又默默盯着他看了片刻,恍然道:“你今夜来飞鸿馆废院,就是为了此物?” 田籍微微一愣,然后反应过来,马上挠头笑道:“田籍平生所好,为泥塑小道而已。此物色泽细润,粘稠适中,正是上好的材料……” 原本他还担心怎么解释今夜的事,没想到对方给了个不错的借口,他自然打蛇随棍上。 “你的事,我有所耳闻。”阿桃长老微微点头,又道:“只是怎么就找到了废院里?” 未等田籍解释,她又摇头道:“罢了,此等小事,我就不过问了。记得回去以后,别向其他人提及今夜之事。” “就当今夜我们未曾相遇。” 听到这里,田籍顿时明白,阿桃长老今夜出现在那处诡异院落,也即她口中的飞鸿馆废院,恐怕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正合他意。 相互保密比单方面的承诺靠谱多了。 而且有了这次的小小合作,他跟对方关系自然会拉近不少。 接下来,阿桃长老跟她简单介绍了“黑泥”的来历。 “黑泥”名为秽土,常见于邪祟滋生的地方,譬如飞鸿馆废院。 至于飞鸿馆废院的来历,阿桃长老只知与当年的那场大时疫有关,至于具体成因是什么,她并不知晓,只是隐约猜测,官府有意隐瞒此事。 她郑重叮嘱田籍登临秩一以前,不要再靠近那里,哪怕成了秩一游者,如果没有足够的御气符傍身,最好也别轻易进去。 “那这秽土如何处理?” “此物虽无大害,但毕竟属于阴邪之物,凡人与之久处,难免损伤心神,需要加些辟邪的手段。” 阿桃长老说了一些辟邪材料的名称,大多听着像某种草药。田籍默默记下,打算之后找妫鱼帮忙。 临别之时,阿桃长老忽然问道:“飞鸿宴开宴在即,庞长老可有让你参加?” 飞鸿宴? 田籍想起这几天与阁中弟子交流,确实有不少人提起过飞鸿宴,不过那时自己一心想着躲在泠然阁里,加之飞鸿宴与飞鸿夫人有关,所以对此事并不上心。 又听阿桃长老解释道:“姊丈偏袒子婴,短时间内你恐难更进一步。不如去求庞长老带你赴宴。若能在曹宴六艺大比中取得名次,来日争取仪式配额,也能多些底气。” …… 接下来几天,田籍依然待在泠然阁里增广见闻。 不过白天的时候,他会悄悄约上田恕,继续与“飘飘”交流,以搞清殇女的隐藏位置。 虽然阿桃长老给他指了条明路,但他不打算就此放弃寻找殇女的计划。 毕竟游者晋升资源稀缺,多一个选择,就是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那夜飞鸿馆废院的见闻,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无论是诡异的透明墙、迷宫般的院落、吞噬生灵的怪物,甚至神奇的御气符……这些全都颠覆了他过往的常识,令他对这个异世界的危险有了深刻的认识 再加上原主遇刺后,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恶意,这令他更加迫切希望登临有秩,获得自保的力量。 有田恕居中“翻译”,省却田籍自己瞎猜的麻烦,很快问出些眉目。 殇女确实在飞鸿馆内,并藏身在某个与数字六有关的地方。 可惜这个位置似乎一直变动,无法提前预知。 田籍猜测这可能跟那晚见到的紫龙卫有关。 唯一的好消息是,殇女并不在废院里。 …… 除了弄清殇女位置外,他还抽空抽空试验了用“秽土”捏泥人。 辟邪所需的材料,他通过妫鱼与庞长老的关系,很快集齐。 前者虽然忙得离不开医馆,但还是尽力为他筹措到相应草药,并通过田恕叮嘱他谨慎行事。 后者自从他晋升核心弟子后,已经当成了“庞系”心腹来培养,只是求一些简单的材料,自无不应。 完成辟邪的处理后,田籍开始制作泥人。 前期步骤主要是手艺活,有着原主的记忆,田籍很快顺利完成。 然而问题出现在最后风干的步骤。 不知是否配方问题,还是需要特殊工艺,秽土泥人风干后,变得极为松脆,一捏就碎。 他试着掺一些普通黏土进去,以及改变水和泥的比例,成品依然达不到容纳意识云的要求。 最后秽土耗尽,试验只能停下。 “看来只能等辛夫的回信了。“ “希望能直接得到配方,这样我以后随时随地都能制作泥人替身,不必假手于人。” “不过即使有了配方,也得再次进入飞鸿馆废院,才能找到秽土。这得等我成为秩一的游者,才能考虑。” “希望剩下的四个泥人,足够完成最后一个仪式吧。” …… 几天后,飞鸿宴如期而至。 庞长老同意了田籍所求,带他赴宴,但却不赞成他参加六艺大比。 “六艺大比,对外的名头,是都府考校各世家流派青年俊彦的才学。” “然而暗地里,大比的名次,却会影响一庙三曹对各家各派潜力的评估。” “年轻一辈越出色,说明该家该派将来潜力越大,自然能得到更多资源的倾斜……” 换言之,六艺大比的成绩,关乎到来年泠然阁配额的增减。 用田籍前世的工作经验来比喻,那就是绩效考核与奖金池的分配了。 “此事关乎阁中众人利益,而你从未有大比经验。若贸然参加,万一排名拖了后腿,将来在阁中,老夫就不好为你说话了。” “这次还不如从旁观战,权当积累经验。” 田籍知道庞长老这是老成持重的建议,也是为了他好。 但他想起阿桃长老的建议,决定先观望一下再说。 …… 虽说是参加飞鸿宴,但飞鸿宴并非单单一场宴会,而是由大大小小,近乎上百场宴会组成。 当中最隆重的主宴,是平原都中顶级权贵的名利场,只有平原侯、左右两位都大夫、各曹主官等都府实权大物,以及诸如田氏、崔氏等都中大世家的家主,才有资格上座。 甚至连飞鸿夫人这位名义上的组织者,也只能居于末座陪侍。 这种规格的宴会,田籍自然连门口都迈进不去。 所以他跟庞长老参加的,是曹宴,也即各曹自行开设的宴会。 泠然阁归属方士曹,自然是参加方士曹这边的。 不过一庙三曹因为地位特殊,所以四者历来合在一起办宴。 “这有点像企业年会嘛。只是一庙三曹的“员工”要么是超凡者,要么是服务于超凡者的辅助人员……” 第39章 飞鸿宴(一) 曹宴是晚宴,但晌午过后,泠然阁赴宴的队伍即出发。 按照大齐朝的礼法,许阁主与众长老作为秩二秩一的有秩者,分别等同于中士和下士的爵位,因此有在城中坐牛车出行的待遇。 其余弟子则只能顶着烈日,在车旁步行 “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为有秩者,就是大齐朝平民打破上升壁垒,跻身贵族阶层的唯一机会。” “可惜绝大部分有秩者组织,早就被贵族阶层垄断了。” “哪怕是泠然阁,其实也无法招纳真正平民出身的弟子。” “要不是原主还混着个田氏嫡系子弟的身份,恐怕我就真的只能当一辈子泥腿子了……” 就在田籍感慨的时候,队伍已经远离了平原城。 田籍想到刺客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不过看见身边还有一众泠然阁的游者,而且驿道上隔个一里半里就有巡逻的卫卒,紧张的情绪也就慢慢淡了下来。 时值长夏,午后气温渐渐炎热,原本还老老实实步行的许子婴,见离城已远,便登上了一辆预先空着的牛车,车上甚至有一位仆人模样的人递水扇风伺候着。 这是僭越的行为,不过此处为荒郊野岭,在场又都是泠然阁的人,自然没人多嘴。 庞长老见状,挑了挑眉,便喊田籍也到他车上来坐。 哪知田籍却谢绝了,表示自己年轻力壮,且资历最浅,当与众弟子同甘共苦,多多交流。 庞系的长老们见状,不由交口称赞。 底下弟子们虽然不敢参合许、庞两系的斗争,但望向田籍的目光,却亲近了不少。 “哼,惺惺作态。” “少阁主天资聪颖,前途无量,何必跟那等小人一般见识。” “也是,等明年我到临海都举行第三个仪式,踏入有秩,到那时,他还不是得乖乖尊我一声长老,哈哈哈……” 许子婴主仆的对话并没有压低声音,冷嘲热讽不断传到人群之中,田籍却仿佛听不见,依然安之若素地与众弟子一起赶路。 庞长老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而实情是,田籍感觉坐在马车上太招摇,容易成为刺客的活靶子,还不如混在人群中安全。 另外,他袖笼里还装着泥人与一些仪式材料,这是为寻找殇女做的准备。 牛车空间狭小,又颠簸,万一磕磕碰碰的,暴露了这些东西,解释一番过于麻烦。 还不如老老实实走几步路。 …… 飞鸿馆就在城郊不远,众人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田籍之前在废院隔河眺望过飞鸿馆的主体,所以他很快就明白,其实出城以后,与其说大家是走去飞鸿馆,不如说是绕着飞鸿馆的外围,走到它的正门。 因为飞鸿馆实在太大了。 汇聚一都的权贵,同时举行上百场宴会,其规模之大,几乎等同在平原城边上,再建一个小卫城,而且是奢华版的。 这当中耗费之巨,也只有倾尽一都的人力物力,才能支撑得住。 而飞鸿夫人能掌管如此庞大奢靡的地方,哪怕实际上是都少府的“打工人”,也足见手段之高明,堪称名媛届的典范。 田籍一边感慨着,一边跟着众人来到一处院落的正厅。 虽然距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对于许阁主、庞长老这种级别的人来说,宴会的社交,其实从这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两人各自带着一拨长老,许子婴跟着许阁主,两拨人分头与其他到场的宾客谈笑风生,显然有不少相熟之人。 至于田籍等弟子,没有资格参与其中,全都静候在角落中休息。 此时,大厅外又来了人,厅中交谈声顿时低了下去。 当先一人,桃腮杏面,正是姜滢。 相比于往日素雅的穿着,今天她显然经过一番精心的打扮,青涩的脸上红粉青蛾,一身罗衣点珠缀玉,尽显名门贵女的风范。 其刚一进门,就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特别是许子婴,看得目瞪口呆,就连紧随姜滢而来的姜萱,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姜滢出现在此,田籍并不奇怪。 毕竟她是飞鸿夫人最看重的女儿,飞鸿夫人在一众权贵中长袖善舞,自然要带着女儿沾沾光。 事实上,姜滢才进门走了几步,各家各派的狂蜂浪蝶,已将她围了里外三层。 田籍本来还想着,出于礼貌自己是不是该上去打声招呼。如今见这等阵仗,却是乐得清闲,正好用来思考殇女的事情。 …… 泠然阁中,只有许阁主与众长老这些有秩者才有资格落座。 至于田籍与许子婴,各因身份特殊,所以陪侍在许、庞二人身旁旁,也各得一陪座。 此时大厅中坐满了宾客,但最上首的位置还空着,显然真正的大人物未到来,所以彼此依旧热切交谈。 田籍见庞长老一脸倦态,显然刚刚的“应酬”让他耗费大量心神,便给他递上干粮饮水。 却听他感慨道:“泠然阁小门小户,又是外来人,想融入这平原城的世家流派之中,只能觍着脸去混个熟……” “在这一点上,许鹤那老匹夫,倒是跟老夫不遑多让。” 田籍闻言看向一旁,见许阁主正在闭目养神。 倒是他身后的许子婴,正黑着脸望向大厅上首的方向, 那里,姜滢正被一群世家子弟,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 察觉到田籍的目光,许子婴撇了撇嘴,不屑道:“连女人都守不住,当真窝囊废!” 田籍发现许子婴虽然对着自己放狠话,但目光却不时飘向姜滢那边,一副想走过去又拉不下脸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我怎么感觉,少阁主比我这个正主还着急?” 许子婴脸色一僵,又听田籍调侃道:“要不我俩一同过去,由少阁主帮我讨个说法?” “你!” 许子婴狠狠瞪着田籍,正要反驳,却被许阁主制止了。 只听见门外锣鼓喧天,厅内丝竹跟着奏起。 正主们到了。 …… 一群衣着华贵的人,在仆人左右护引下,缓缓步入大厅。 当先三人,恰好是老、中、青三代。 其中青年者,长身玉立、眉目疏朗,举手投足间,颇有儒雅气度。 在旁人一声声“子睿君”的敬称中,田籍知道这位便是自己名义上的“情敌”,孙智。 中年与青年并肩而行,田籍发现自己居然都他有些印象。 稍稍在意识云中搜索,田籍便想起,此人正是当代平原侯的嫡长子,人称公子怀信,也是礼制上下一任平原田氏家主,兼交陌都封君的继承人。 “说起来,公子怀信与原主父亲同辈,应该算是族叔了……” 不过平原田氏家大业大,各房人口众多,若按辈分算,能喊公子怀信为族叔的人,没一千也有几百,所以这声“叔”根本不值几个钱。 至于落后两人半步的老者,衣着虽不如两位贵子华贵,但眼中精光闪烁,神采奕奕,显然不是简单人物。 田籍听庞长老介绍,得知其为左都大夫崔青圭的长史,也即平原都三号人物的心腹之人。 “虽然真正的大佬没来,但大佬们的二代目或者头号心腹都到场了,看来这一庙三曹,果然在诸曹中地位超然……” 就在田籍遐想之际,陪伺在三人之后的飞鸿夫人已经走上前来,为作客的孙智一一引荐大厅中的诸人。 当然,获得引荐的都是有影响力的大世家、大流派,像泠然阁这种坐到靠门角落的小流派,就只有看热闹的份了。 一轮介绍过后,飞鸿夫人特意拉着姜滢,迎到孙智跟前。 只见姜滢与对方盈盈见礼,眉目含羞地喊了一声“见过孙氏大人”。 孙智立即上前搀扶,语气亲昵道:“淑女何须如此生分,孙智表字子睿,淑女喊我表字即可。” 姜滢听罢,脸色更羞。 又听孙智对着飞鸿夫人赞道:“孙智此番出使,除了是为交陌、平原二都一庙三曹合作之事,更因听闻飞鸿夫人有女叔姜,才貌冠绝一都。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飞鸿夫人听罢,颇为得体地自谦一番,又盛赞孙智一表人才,表示只盼叔姜将来能陪伴他左右。 如此露骨的拉郎配,却符合大齐朝相对开放的风气,顿时引来周围人起哄。 田籍望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动,甚至计划着待会偷偷溜出去查探殇女踪迹。 但旁边的许子婴却看得咬牙切齿,好几次拿起他爹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许阁主劝不住,只能连连叹息。 这时,哄笑声弱下来,却听孙智突然问道:“听闻叔姜早有婚约?” 第40章 飞鸿宴(二) “听闻叔姜早有婚约?” 飞鸿夫人听罢,脸色不由一变,但很快恢复过来,含糊道:“不过是一场误会,子睿无须多想。” “无妨,为了叔姜,孙智愿意等!” 虽然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但毕竟涉及两位大名人的八卦,不是当事人不聊就能扑灭的。 特别是当有人发现另一位当事人田籍就现场时,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好奇地目光不断向泠然阁这边飘来。 最后讨论声音之多,就连飞鸿夫人都忍不住多望了田籍几眼,眼中尽是警告意味。 姜滢倒是没看田籍,但脸上的笑容却不似开始时自然。 田籍耸了耸肩,心中并无多少被吃瓜的觉悟。 归根揭底,原主的这段孽缘跟他没有多少关系。 他如今只关心尽快入秩,以获得自保之力。 田籍神色恬淡,但旁人却只以为他是强撑,或嘲讽,或怜悯,就连庞长老也忍不住安慰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往后你在阁中潜心修习,总有出头之日。” 田籍立即表示自己如今一心登临有秩,不作他想。 庞长老见其目光真诚,不似敷衍,甚感欣慰,又勉励了几句。 除了庞长老外,阿桃长老也投来关心的目光。 只是她注视良久后,却生生挤出了一句“对不起”。 田籍想起那夜的误会,哭笑不得。 …… 八卦只是小插曲。 三位贵人落座不久后,厅中丝竹旋律一变,顿时从原本喜庆欢乐的小曲,转为庄重典雅的大调。 只见大厅后堂的幕帘后,徐徐走出四位华服高冠的中年府吏。 四吏蒲一出现,一股无形的压力即扑面而来,压得全场鸦雀无声,只余丝竹奏鸣之声。 哪怕田籍远在大厅末端,依然被这股气势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至于距离四吏最近的公子怀信等人,更是已经从坐上立身长揖,恭敬之意明显。 田籍听庞长老介绍,这四位便是一庙三曹的主官,其中祝庙主事的这位,更是祝者秩四的肆师。 “这就是秩四强者的气势啊……” 田籍一边感叹着,一边听庞长老跟他普及平原城上层的一些“常识”。 首先是孙智这次出使的目的。 除了本身代表交陌孙氏,更带了不少交陌都一庙三曹的府吏来使。 一庙三曹是大齐朝各都都有的有秩者机构,名义上都归属临海都宗伯府管辖,是一家人,原本谈不上什么出使。 然而问题就出在,如今交陌都与平原都,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二都不都同属大齐?” “是也不是。”庞长老解释道,“大齐五都,原本是一家。” “但百年以前,吕氏崛起于大齐最南端的即绯都,而后在平南荒叛乱的征战中逐步坐大,最后吕氏裂土称王,获得即绯、交陌二都大部分世家的支持,俨然成了大齐国中之国。” “这事大齐皇室能忍?” “不能忍又当如何?吕氏影响力覆盖交陌、即绯二都,在西拓之地那帮蛮子口中,甚至将这段历史称为‘田吕分齐’。” 田籍知道,这里的“田”,是指大齐朝的皇室,临海田氏。 据说这支田氏,千年前从平原田氏分出,因此平原田氏一直以皇室近亲自居。 如今平原田氏能成为一地的封君,成为平原都第一大世家,与此不无关系。 又听庞长老说:“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临海的学宫南迁高陆都稷地,正好处在田、吕二氏的势力范围之间,居中调停,这才维持住大齐的一统。” “又因学宫地位超然,有仙齐之称,所以与田、吕二氏,并称‘三齐’。” “那现在怎么又分家了?”田籍不解问道。 “这事却是与当今太子妃有关了……” 田籍从庞长老暧昧的语气中,嗅出了大瓜的味道。 果然,庞长老压低声音道:“当今太子妃出自吕氏。田吕联姻,本是两家重归于好的象征。” “然而数年前,宫中突然传出太子妃私·通吕氏一嫡子……” “等等”田籍不禁打断道,“太子妃不就是出自吕氏嫡系的么,那不是乱……嘶,这瓜太刺激了吧……” “据闻太子妃性子放浪,在成为太子妃前,吕公曾有意将之许配给当时徐国储君公子昭。” “可惜当时公子昭以‘吕大非偶’为由,拒绝这门婚事。” “吕大非偶?” 田籍想起夺舍前,原主曾喊出“叔姜非偶”这样的话,大意都是指某个女子不适合作为配偶。 不过原主是因为遇刺,而那位公子昭,字面上是说吕国势大,他不敢高攀,但实际原因,估计是害怕头上长出一片草原…… “……总之,此事对两位殿下的名声影响极坏。此后不久,又传出太子殿下遇刺受伤,刺客来自即绯。此事震动朝野,田吕二氏再次交恶……” 上层交恶,但底层办事的官吏,依然要维持一个庞大皇朝机器的流畅运转,因此私底下,自然要派出使者沟通协调,这就是孙智带吏来使的目的。 知道了这点后,田籍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原主遇刺的事。 原主遇刺,虽然确认背后的谋主,不是姜滢母女,但必然与他的婚约有关。 而与婚约关系最深的人,除了这两母女外,自然就数这位“情敌”孙智。 不过既然对方确实为正事而来,而自己也已经答应了退婚,想来应该与对方关系不大。 他如此推测道。 …… 祝庙肆师与三位曹掾就座后,宴会正式开始。 飞鸿夫人作为飞鸿馆的主事者,充当起类似于“司仪”的角色。 田籍本以为对方只是说些场面话,哪知她一开口,就带来了重磅的消息。 “平原都又爆发时疫?” 时疫这个字眼,深深刺激着在场众人的神经。 这不仅仅是因为十年前那场时疫曾造成巨大损失,更因为场间不少人,正是那场灾难的亲历者。 或者说,幸存者。 霎时间,大厅中议论纷纷,大家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上首的四位府吏。 却见年老的医曹掾抬手示意众人肃静,而后朗声道:“医曹已派医者下县。虽有时疫,但只限于一里半乡之地,并无大碍,旬月之间必有结果。诸位不必过于恐慌。” 医曹掾话音刚落,又听祝庙肆师威严道:“时疫之事,医曹足以应付。只是提醒诸位,切莫趁机生事,否则祝庙必严惩之!” 两位府吏一位唱红脸一位唱白脸,场间紧张的气氛这才有所好转。 这时,飞鸿夫人徐徐开口道:“时疫之祸,虽不及城中。然太子妃殿下怜惜百姓疾苦,已经亲自带人去赈灾。” “殿下以千金之躯入险地,妾自愧不如。只能在此号召诸位大人慷慨解囊,为赈灾之事筹些钱粮,以完成殿下的嘱托……” 听到飞鸿夫人突然提到“太子妃”的时候,大厅众人都是一愣,随后又见她人以太子妃的名义,号召捐钱赠粮,顿时再次议论纷纷。 只听有人反驳道:“我平原都号称三齐粮仓,百姓富足,仓廪充实。此次不过是一里半乡的小患,让邻乡支援即可,何必劳师动众!” 又有人道:“我看太子妃是没脸回临海,又不敢在我平原城中露面,这才找个由头,躲到乡下去吧……” 这话相当露骨,直接撕破了脸皮,但出乎田籍意料的是,居然引来不少附和之声。 “看来这位太子妃在田齐贵族圈中的名声,真的不怎么样啊……”田籍想到。 这时,一把醉醺醺的声音传来:“既然那里粮食不够吃,何不让当地百姓打些野狸,挖些冬葵、野荞来吃呢?反正,此三者皆可入药,正好治病嘛!哈哈哈……” 主粮都填不饱肚子,指望野郊之物自然是笑话。 只是说的人借醉撒泼,听的人装傻叫好,都是一边大喊“有理”,一边又窃笑不已,场间一时充满了乐观向上的气氛。 田籍瞄了眼上首的四位府吏,四者此时都是清一色的扑克脸,没有表态支持那边,似乎准备置身事外。 这令哄笑的众人更加肆无忌惮。 反倒是公子怀信皱着起头,一会看看飞鸿夫人,一会又与旁边崔左都尉的长史低声交流,面带犹豫。 陪伺在孙智旁边的姜滢,此时更是紧张得不得了,粉拳紧握,紧张地看着母亲。 最淡定的反而是处于风暴中心的飞鸿夫人。不管众人如何冷嘲热讽,依然神情自若地阐述着筹粮的计划。 此时,一把悠扬的声音响起:“交陌孙氏,捐粮一千石,银刀六百。” 第41章 飞鸿宴(三) 孙智认捐的声音一出,大厅中的笑声立止,陷入诡异的沉默。 就连四位府吏,都对其微微侧目。 田籍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对这个世界的物价有了基本的认识。 六百银刀,按现在粮价,大概能买两千石粮,再加上直接捐的一千石粮,足足有三千石粮! 要知道一般的五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也就七石半左右。 三千石粮,已经足够四百户人过一个月。 大齐朝的士农之乡,一般也就在三、五百户的规模。 若先前医曹掾所说的情况属实,这等于说,孙智一人就几乎包圆了这次赈灾的钱粮! 当然,实际操作中,可能会遇到运输途中的损耗,粮食价格走高等问题,灾民最终未必能拿到三千石之数。 但这并不影响众人震惊于孙智的大手笔。 毕竟其父作为交陌都的右都大夫,一年的俸禄也就两千石作用。 他这一下子就掏出了其父一年半的俸禄,田籍不得不感慨,有钱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 只听飞鸿夫人赞道:“子睿虽出自交陌,却能体恤平原之民,此等推己及人之仁,太子妃殿下若是知晓,必会引为同道!” 却见孙智对着姜滢浅浅一笑,风轻云淡道:“殿下性情高洁,孙智自愧不如,不过是为了响应夫人与崔氏淑女的义举,聊表心意而已。” 原本孙智豪掷千金后,姜滢的目光便没再离开过他,再听对方如此一捧,脸蛋一下泛红,眼中秋波流转,尽显少女娇羞之态。 田籍毫不意外地听到旁边许子婴的哼哼声。 …… 孙智的大手笔,如同一根尖芒,深深刺痛了在场平原贵胄的神经。 数额惊人是一方面,最让众人难以忍受的,还是平原都自家的事,居然被一个交陌人给包圆了,反观平原人却袖手旁观。 这要是传出去,世人只会称道孙智仁义,而平原贵族们,则全体沦为这则仁义故事的反面衬托…… 公子怀信首先表态:“平原赈灾,都府责无旁贷。” 于是他大笔一挥,在认捐册上直接给出两千石粮,令一众都府小吏咂舌不已。 长史老者紧随其后,代表左都大夫崔青圭,同时也是平原崔氏的现任家主,认捐了一千五百石粮。 这两位分别代表了平原田氏、崔氏两大世家,有此表率,原本底下嘲讽赈灾的宾客,顿时改口,陆陆续续表示要出粮出钱。 飞鸿夫人趁机拉上姜滢,一人一边,逐家逐派签书认捐。 孙智甚至主动陪着姜滢下场。 …… 不管在场的世家流派内心是否真心出钱粮,大风向一旦定下,问题就从捐不捐,转为了捐多少。 捐少了丢脸,捐多了难受。 对于泠然阁来说,问题要更严峻些。 因为原本配额就相当吃紧,粮食勉强够吃,几乎没有结余。 至于银钱,除了少部支付仆人杂费外,大头都是用来补贴晋升材料缺口的。 捐粮,来年就有人要挨饿; 捐钱,那晋升材料不足的问题,只会更加严峻; 然而不管泠然阁众人如何头疼,认捐册最终还是递到了他们面前。 此时,许阁主与众长老商议妥当,最终决定捐粮五十石。 只见许阁主对着姜滢歉笑道:“能力有限,就当是为诸位的义举,添些小彩头吧。” 又对孙智拱手道:“小门小户,还望子睿君莫见怪。” “数额虽少,不损仁义。许阁主有心了。” 孙智婉言安慰,让人如沐春风,泠然阁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就此揭过的时候,一只手却大力拍在认捐册上。 “谁说泠然阁捐得少?我们再加一百银刀!”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已经喝得有些醉意的许子婴。 此时他脸色微微泛红,目光直视孙智,充满挑衅之意。 “子婴,你在干什么!” 许阁主轻喝一声,就要拉回儿子。 然而未等他上前,孙智却大叫一声“好”,然后抢先一步取过认捐册,吩咐旁边书佐,替泠然阁名下,补上一百银刀,而后头也不回地转向下一桌。 这下,泠然阁的一众长老顿时炸开了锅。 要是真捐了这一百银刀,来年泠然阁诸人,就不用再想晋升的事了,老老实实喝一年西北风吧…… 庞长老第一个表示不满,对许阁主抱怨道:“怎么管教儿子的?” 其余长老虽不如庞长老直接,但言语之间,也满是抱怨之意。 许阁主自知理亏,哪敢犯众怒,灰溜溜地跟到姜滢身后求情,好说歹说,总算让后者同意私底下帮泠然阁退掉那一百银刀的账。 而后他又硬拉着许子婴,到孙智面前赔罪。 许子婴此时已经清醒了一些,大概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扭扭捏捏地被其父推了过去。 然而真正来到孙、姜跟前,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如众星捧月般站在众人之间,不禁妒火中烧,恶意横生。 他先是假意认了错,然后趁着孙智未走,立即指着身后某处,阴恻恻道:“那人便是田氏博闻,与叔姜有婚约之人!” 此时田籍正在思考殇女之事,莫名被点名,不由一愣:你丫的争风吃醋,扯上我干嘛? …… 孙智脸上春风依旧。 然而田籍望着对方的目光,却总感觉到某种莫名的深意。 只见孙智排开左右,单独走上前,浅笑道:“幸会。” 啧啧,这话一听就不对劲。 虽然心中不住吐槽,但田籍还是恭敬上前行礼,问道:“子睿兄找我何事?” “昔年平原‘田崔’才名冠绝一都,有如夜空明星。孙智虽身在交陌,亦不禁心生向往。可惜彼时年幼,未及登门拜访。今日能同时见到‘田崔’的后人,不胜荣幸。” “年轻人嘛,追星很正常。”田籍点了点头,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既然子睿兄见完了,田籍也不敢耽误子睿兄的正事,就此告退。” 说完,他真的转身就走 “且慢!” 孙智伸手拉住田籍,微笑着让旁边书佐递上认捐册,道:“既然是平原田崔的后人,怎能不为平原都百姓尽一份力?” …… 孙智的举动,让不少宾客再次联想起先前听到的八卦。 一位是炙手可热的孙氏嗣子,一位是美名远播的崔氏贵女,两人男才女貌,本来十分般配。但偏偏中间还卡着个落魄的穷酸小子。 这事自带话题度,立即吸引了周围宾客的瞩目。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许子婴,一会望望略显窘迫的姜滢,一会又看着沉默的田籍,心中莫名感到些幸灾乐祸的快意。 第42章 飞鸿宴(四) 田籍眯眼看着孙智,心道:这货就是来找茬的吧。都已经查到我是谁的儿子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境况? 但他也有自己的底气,拱了拱手,义正辞严道:“我田籍,身无分文!” 或许是没料到有人能将“我没钱”这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包括孙智在内的众人,全都愣住了。 许子婴更是微微张着嘴。 又听田籍侃侃道:“无钱而认捐,是为诈。” “田籍身为田氏义房之子,自小家父常教导礼义廉耻的道理。怎能行此鲜廉寡耻之事?” 嗯,先把道德高地占住,之后不管别人怎么攻击,我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是当过键盘侠的优势啊…… 果然,这一番话下来,孙智微微皱起眉头,目光又深沉了几分。 最终,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孙智就不强人所难了。” 然而,未等他转身,却听田籍喊道:“且慢!” 却见田籍从袖笼里掏出一块干粮,双手递到对方跟前。 “这是……何意?” “今夜吃宴,口粮省下了,我就捐它吧。” 眼看着对方眉头有越皱越深的趋势,田籍却不以为意,满脸认真道:“数额虽少,不损仁义!” …… 孙智最终没有收走田籍的口粮,而是被姜滢拉走了。 大概她感到再与田籍纠缠下去,只会搞得自己更加丢脸。 许子婴确信刚刚那一出,已经让田籍的穷酸样暴露在众多贵客之中。 但随后发现田籍依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又不太肯定自己算不算真的坑到了对方。 望着孙、姜二人联袂远去的背影,他只觉得心中闷意难平,只能再度寄情于杯爵。 …… 赈灾事毕,终于来到今夜的重头戏,六艺大比。 庞长老给田籍科普道:“所谓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大齐尊儒,故推崇儒道。” “其中射、御二艺,因不适合室内饮宴,故会放到秋猎郊祭时,再行比试。” “也就是说,今夜大比,重点在余下四艺?”田籍问道。 却见庞长老摇头:“也不全是如此。” “若说论礼,大齐世家流派中,有谁能比得上祝庙的祝者?” “若说论数,那是历者、日者、相者乃至百工之所长。” “大比名次毕竟关乎各家资源分配。多年博弈下来,唯有乐、书二艺的名次,大致能得到众家承认。” “因此大比的重点,在于乐、书二艺。” 田籍心道,就算是乐和书,依然是祝者占优势的项目。 这两项本来就是他们搞祭祀时,必不可少的技艺。 但谁让大齐尊儒,祝庙凌驾于各家之上呢? 资源分配,祝庙占大头,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因此所谓的公平,也仅仅是相对而言的。 这个道理,庞长老不方便在此场合言明,但田籍略一思考,很快就想白了。 就在宣布这次大比的具体内容时,飞鸿夫人再次带来了重磅消息。 “本次大比,乐、书二艺将合为一项。” “比试内容,为封禁品玄辛一三七号。” 此番话一处,大厅中再次掀起波澜,喧嚣声更胜之前“时疫”之事。 大部分人震惊于“封禁品”三个字。 少数似乎了解内情的人,惊呼道:“玄辛一三七号?代号‘奏乐铜人’的玄字级封禁品?” “确实是奏乐铜人。”飞鸿夫人含笑点头,脸色颇为得意,“此事幸得太子妃殿下作保,祝庙诸位大人才同意将此封禁品临时借出,作本次大比之用。” 田籍见飞鸿夫人三番两次提到太子妃,不禁有些好奇。 庞长老解释道:“飞鸿夫人同样出身交陌吕氏。听说出嫁前,就与太子妃关系亲近。” “不过这次他们真的走了一步好棋。” “先是发起赈灾,挣了爱民的名声。” “如今又促成祝庙借出‘奏乐铜人’。不管在场世家流派先前如何不待见太子妃,今夜过后,平原城的权贵们全都欠了她一个人情。” “莫非这个奏乐铜人有什么妙用之处?”田籍若有所思地问道。 却见庞长老异常感慨道:“别家老夫不好说。但据闻此物对于游者,可明心见性,特别是对于秩一秩二的晋升,大有好处。” “可惜啊,以老夫这年纪,却是无福消受了……” 六艺大比主要考察各家年轻子弟,明确规定参加者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秩次不超过秩一。 庞长老如今一把年纪,自然是没有机会的。 实际上,泠然阁这边,就只有田籍、许子婴等核心弟子,以及阿桃长老符合标准。 不过庞阁来依然不建议田籍参加大比,理由是田籍才刚刚过了两个晋升仪式,需要先稳固境界。 “奏乐铜人虽好,但毕竟是玄字级封禁品。” “名次拖后腿,顶多影响你一时的地位。但若因承受不住封禁品的侵蚀,伤及心神,那就影响后续晋升了。” 随即庞长老简单介绍了一下封禁品的概念。 封禁品是祝庙给出的名称。 实际上,包罗了各种会对外界产生巫术现象的危险存在。 这些存在,有的光是提起、甚至想象,就能对外界产生不可逆的侵蚀现象,所以统一由祝庙进行封存,以编号代称。 同时根据危险程度的不同,封禁品分成泰、天、地、玄、黄五个保管等级。 譬如代号“奏乐铜人”的封禁品,属于“玄字”级,需要至少秩二大祝级别的祝者,才有资格调用。 至于玄字后的“辛”字,则代表该封禁品的首次发现地为西泽,即如今西拓诸国所在。 田籍立即想起先前“喜欲”仪式的桐美人,其储存的铜柜,同样有“黄乙一七三”的编号。 庞长老证实了他的猜测:“‘黄’字对应秩一的保管级别,‘乙’字代表首次发现地在平原都。” “正因其被归入封禁品,哪怕产地就在平原都,泠然阁也必须向一庙三曹申请配额。” …… 对于是否参加乐书大比,田籍打算再观望一下。 一方面,庞长老的建议是出于好意,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果自己强硬要参加,难免会使其寒心。 但另一方面,“奏乐铜人”的代号,让他很自然就联想到那夜在飞鸿馆废院里,田猛等紫龙卫护送的那艘小艇,曾经传出的诡异乐声。 “飘飘”已经证实殇女与艇上货物有关。 如今殇女是自己晋升有秩的最大希望。如果那艇货物正好就是封禁品玄辛一三七号,那说不定,这次大比,就是自己唯一能找到殇女的机会。 第43章 六艺大比(一) 就在田籍观望的时候,礼、数的比试已经陆续开始。 由于这两项的名次,不影响来年各家的资源分配,因此比试气氛十分轻松,成了饮宴助兴的节目。 田籍吃饱喝足,稍稍看了一下比试情况。 论礼的部分,就像是一场带着宣教目的主题辩论赛。 “辩”是其次,宣扬“礼”才是重点。 这里是祝者的主战场,田籍听了一会掉书袋,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节奏。 唯一的感受,就是祝者的那套东西,与自己这段时间接触的御风学派理论,有着不少相互冲突的地方。 譬如祝者强调“上下尊卑”的礼治秩序,而游者却追求“清净自在”的精神境界,甚至隐隐有种将礼看作“伪名”的意思…… 考虑到这世界存在超凡力量,田籍担心这种三观的冲突,会影响到物质层面,所以听了一小会,就赶紧溜了,免得自己被那帮祝者带歪,影响入秩。 …… 至于“数”的部分,因为考题是公开的,他也试着算了一下。 单纯算数的部分,有点像小学奥数题,这部分难不倒他。 但后续涉及易理,阴阳,甚至星学、历法等专业知识的部分,他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数术数术,看来数是底层原理,术是上层应用。” 礼、数的比试,很快有了结果。 “礼比”的前三甲,毫无悬念地被祝者包揽,大家都见怪不怪。 “数比”则竞争激烈些,有三人并列前三,分别为大史氏、公输氏的子弟,以及孙智的一名门客。 听庞长老解释,大史氏与公输氏,都是历史悠久的大世家,在三齐皆有分支。两者掌握的有秩途径,分别为擅长星命的历者,与擅长工器的百工,在数术一道各有所长。 来历最神秘的则是孙智的门客。 据庞长老观察,此人未入有秩,很可能只是一个“替考”。因为在比试途中,他频频出入孙智身后的幕帘,说不定幕后之人,才是真正的算数人。 “孙氏之人也善数?”田籍问道。 “交陌孙氏为兵家,数术之道肯定懂一些。但要说能与大史氏或公输氏比肩,却是过了。”庞长老否定道,“不过毕竟是大世家,收些奇人异士作食客门客,也不奇怪。” …… 随着礼、数的结束,大厅气氛骤然变得紧张,就连丝竹乐声也停了下来。 然而,就在都吏即将宣布“乐书”的比赛规则时,大厅某处,却传来了杯盘摔落的声音,而后一声女子的尖叫,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田籍和庞长老,此时还停留在围观“数比”的地方,闻声回头望时,发现泠然阁所在的位置,此时聚满了围观的宾客。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赶回去。 …… 半刻钟前。 姜萱今日赴宴前,特意挑选了珍藏的翠玉钗,艳丽的新罗衣,又梳起了云髻,务求让自己显得更为成熟一些。 她知道即便如此,依然比不过自己的族姐姜滢。 但她并不打算与姜滢争辉。 姜滢目标是交陌都的孙氏贵子。 而她有自知之名,只盯着许子婴。 泠然阁虽然不比大世家,但毕竟是“那个世界”的人。谁让她出身旁支,又没有飞鸿夫人这样的好母亲呢? 能借着姜滢的势,找到一处好归宿,她就满足了。 可惜先前与许子婴交往,对方表面上与她暧昧,然而她知道对方心中一直有姜滢的影子。 但她有耐心等。 而今夜,她终于等来了转机。 眼看孙智与姜滢越发郎情妾意,许子婴越发消沉,她正好趁虚而入。 然而她刚走到许子婴身边,正要为其倒酒时,一只手突然伸到她后腰,一把将她搂了过去。 …… 姜萱尖叫,酒壶摔地,酒水溅了许子婴一身,也激起了他的怒气。 便见一位穿着粗布衣衫,满嘴黄牙的丑汉,正死死搂着娇小的姜萱,一个劲地往她身上“啃”。 后者躲闪不及,一时吓得身体僵直,眼角泪花连连。 许子婴身为泠然阁主之子,平日自视甚高,此时见自己的女人被一个低贱之人欺辱,那能忍得了?上前一脚踹倒丑汉,而后抡起一个硬木酒杯,狠狠砸在对方头上,很快砸得丑汉头破血流。 丑汉受了伤,酒意全无,捂着头从地上爬起,指着许子婴鼻子大骂道:“竖子竟敢伤我!你可知我是孙氏的门客!” 许子婴一听对方是孙智的人,心中火气更盛,反骂道:“你不过是孙子睿养的一条狗,就敢在我头上撒野?我许子婴堂堂平原城泠然阁少阁主,你让孙子睿那混蛋过来跟我说话还差不多!” “你找我?” 一道儒雅的身影,从丑汉背后缓缓步出。 …… 当田籍跟着庞长老回到席位时,许阁主正给孙智低头赔罪。 除了依然扑克脸的阿桃,此时泠然阁一众,全都惴惴不安地望着公子怀信等人,指望这些大人物能居中调停一二。 孙智看都不看泠然阁的人,只对着旁边的公子怀信冷笑道:“孙智门客受伤事小,但赈灾兹事体大。这泠然阁明明答应捐百银,有书册为证。如今却又反悔。若人人都学他们,那遭疫的百姓,岂非都要饿死?” 他说完,孙氏的一伙人全都跟着附和,指责泠然阁偷奸耍滑,枉顾百姓生死。 此时姜滢正在安慰哭哭啼啼的姜萱,见到许阁主等人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孙智身边。 哪知未等她开口,却被孙智一把摁住:“滢妹心性纯良,莫要给这群无义之徒给骗了。” 飞鸿夫人见状,连连给姜滢使眼色,让她不要乱出头,姜滢抱歉地看了许阁主父子一眼,默默退回孙智身后。 泠然阁众人的神色越发晦暗。 “那子睿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理?”问话的是公子怀信。 “时疫如火,这一百银刀的赈灾钱,关乎信誉,半分不可少。”孙智强硬道,“既然泠然阁赖账说这百银,是我命人写上去的,那正好,我们就赌一把。” “哦?怎么赌?” 只见孙智遥遥向上首的四位都吏拱了拱手,朗声道:“就赌待会乐书大比,孙氏与泠然阁谁得更高名次。若泠然阁名次高于孙氏,这一百银刀,就由我孙智替他们出了。反之,泠然阁就得老实认账!” “子睿此法甚妙啊!”一旁的飞鸿夫人立即抚掌赞道:“不管谁家输赢,都算为赈灾出了一分力。且乐书大比,比的正是御民之道,也算是应景了!” 飞鸿夫人这番话,立即得到公子怀信、长史老者的赞同,就连上首的四位都吏,也听得微微点头。 泠然阁众人见状,便知道这劫躲不过去了。 姜滢忍不住问道:“子睿兄长可要亲自下场?” 泠然阁众人闻言,也不禁望向孙智。 比起直接呕出一百银刀,赌一把至少还有赢的希望。 但如果对手是孙智,那不管输赢,都是祸事。 却见孙智往身后使了个眼色,已经包扎了伤口的丑汉大步上前,嗤笑道:“何必劳烦我主君?收拾你等鼠辈,我桑弘麻一人足矣!” 第44章 六艺大比(二) “父亲,那桑弘麻不过一介布衣。有姨母与我足以应付,何必拉上其他人?”许子婴伫立在许阁主身后,低声问道。 许阁主捏了捏眉心,忧心忡忡:“你可知今天惹下多大祸事?” “儿……知错!” “知错有何用?”许阁主低斥道,“我苦心打压庞长老等人,就是为你将来接任阁主之位铺路。哪知你今夜竟然得罪了孙氏,犯了众怒……这往后在阁中,你还怎么跟那边争?” “争……父亲是指田博闻?” “为父以阁主的身份,强推他出来参加比试,难不成还是为了培养他?” …… “许鹤那老匹夫让你参加比试,恐怕没安好心。”庞长老望着许阁主的方向,神色阴郁,“只是此时正值同仇敌忾之际,你若是不出一分力,便是失了大义。那往后在阁中,就什么都争不到了。” “长老放心,我知道轻重。” 田籍原本就有意参加乐书的比试,好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殇女。只是顾虑到庞长老的反对,找不到理由说服他。 如今许阁主玩这一手损招,想趁机打压他的名声,反而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 庞长老叹了叹气,颓然道:“待会切莫逞强。哪怕名次差些,往后总有机会补上的。” …… 按照齐儒的观点,乐者,并非为了娱乐,而是希望通过乐声感化民众,进而从侧面达到教化的目的。 书者,不重文采秀丽,更非比谁写字漂亮,而是为了考察参赛者的学识,特别是对于“礼治”的理解。 田籍听着讲解的府吏,念了一大堆诸如“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之类的圣人之言,一时听得云里雾里。 最后他自己总结一个简单结论:听歌并写听后感。 这方面,泠然阁诸人有天然的劣势,毕竟御风学派的观点与此有冲突。 但幸好,那位桑弘麻是孙氏兵家出身,尚未入秩,所以大家其实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甚至因为阿桃长老已经登临秩一,因此泠然阁还占些便宜。 其他同样参加大比的核心弟子,得知桑弘麻的底细后,信心大争,准备博个好名次。 但众长老最看好的,依然是阿桃长老与许子婴,前者秩次最高,后者则得到许阁主耳提面命,甚至塞了些御气符给他,作为应急之用。 至于田籍,由于入阁时间短,又没有大比经验,大家都下意识地,认为他是被许阁主拉去当炮灰的,不指望他出什么成绩。 田籍对此求之不得。 没人关注他,待会找殇女时,他才更好行动。 …… 监考的府吏讲解完规则,带着一众参赛者,离开大厅,转移到旁边的别院。 封禁品玄辛一三七号,临时储藏在里面。 通过别院入口的门屋时,田籍看到有数十名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地守着,场面极为隆重肃穆。 当中为首五人身穿紫色劲装,赫然是当夜在废院见过的田猛等紫龙卫。 这下,田籍对找到殇女更有信心了。 他微笑着朝田猛挥了挥手。 后者点头默应,神情依旧保持严肃,甚至在回应田籍后,立即向身前佩着紫绶印章的同僚耳语,似乎在解释与田籍的关系。 田籍不解,向身边泠然阁弟子打听,得知佩紫绶印章者,是紫龙卫的轨长。 轨,是紫龙卫最基础的编制单位。 一轨五人,由一名至少秩二的轨长,与四名卫士共同组成。 “奏乐铜人”是玄字级封禁品,保管级别是秩二,因此祝庙直接请来一轨的紫龙卫负责押送看护。 别院是简单的一进四合院。 走过门屋后,就见到最里的正房与两侧厢房。 其中每个方向的房子,又各自隔成两个单间,因此这处别院,一共有六个房间。 六个房间,分别安置六尊铜人。 而这六尊铜人,共同组成封禁品“玄辛一三七”。 “其实完整‘奏乐铜人’,共有十二尊。只是不知何故,如今只剩其六。”阿桃长老来到田籍身边,神秘兮兮地低语道。 “阿桃长老对此很有研究啊。”田籍奉承道。 阿桃长老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想好选哪个房间了吗?” 田籍望了一圈六个房间,一时有些迟疑。 按照规定,参赛者只能选择一个房间的铜人,作为本次比试的项目。 而选择哪一樽铜人进行挑战,就是这次比试的第一个难关。 因为六尊奏乐铜人,两者为一组,分别代表三种不同的乐曲风格:颂、雅、风。 譬如正房的两个房间,放置的是“颂乐”铜人,即宗庙祭祀的舞曲歌辞。 这里毫无疑问是祝者的主战场。 其他有秩途径的人,虽然可以选择这里,但专业不对口,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因此这会正房前面,几乎都是祝庙的年轻男女祝者。 至于左侧厢房的两个房间,放的是“雅乐”。 正声雅乐,也被称为“王道”的乐曲,曲风大气堂皇,最合齐儒礼教之道。选此挑战,最容易写出切合“正统”的内容。 换言之,是有“标准答案”的。 因此大部分非祝者的参试者,纷纷选择了此侧厢房,包括许子婴等核心弟子。 想来是准备稳扎稳打了。 不过“雅乐”两尊铜人,还细分为“韶乐”和“武乐”二者。 这时阿桃长老建议道:“‘韶乐’曲风美轮美奂,圣人曾有‘尽善尽美’,‘闻之三月不知肉味’的评价。应是六尊铜人中最无害的。你若想平安度过比试,就选它。” “那‘武乐’呢?” “‘武乐’曲调稍显晦涩,尽美而不尽善,隐含沙场杀伐之意。你若有意博取名次,倒是可以一试。” 田籍看了看左侧两个房间,果然挂“武乐”木牌的房间前面,人更少一些。而许子婴就在那里。 此时各个房门陆续打开,参试者可在门外窥见内里的情形。 田籍便沿顺时针方向,逐间参观,发现里面的铜人,无论是五官纹理,衣饰细节,还是手中的乐器,全都雕琢得极为逼真。 若非铜人没有釉色,田籍差点以为里面的是刷了铜漆的真人,越是细看,越觉得渗人。 如此走了大半圈,看了四樽铜人,田籍没有发现任何与“殇女”有关的线索。 最后,他来得右侧属于“风乐”的两个房间。 第45章 六艺大比(三) “风乐”泛指各地民间音乐。 如果说“雅乐”是阳春白雪的雅,那么“风乐”就是下里巴人的俗。 换言之,“风乐”自然是不合“正道”的,没有标准答案。 若挑战“风乐”,要么往“淳朴天性”的方向拗,得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结论,也即俗称的be_real。 要么反其道而行之,走批判的路数,指责其为靡靡之音,如何如何伤风败俗,当引以为鉴…… 但不管如何选择,首先得有深厚的民俗学问基础。否则曲解了“风乐”的原意,闹出大笑话,反而沦为笑柄。 因此选择“风乐”的参试者,大都是对自身学识极为自信,想凭此出奇制胜的。 这时候,田籍发现阿桃长老也来到右侧厢房,正在两间“风乐”的房前来回观察,脸上难得露出了蹙眉思考的表情。 田籍心道,阿桃长老也打算出奇制胜吗? “标准答案”拉不出多少差距,就让大部分弟子前去守成;许子婴有御气符保命,可以稍稍提高一点挑战难度;而实力最强的阿桃长老,则充当奇兵。 许阁主这手布置,竟是颇合兵家正奇相合之道。 只是孙家本就是兵道世家,如今人数实力均不占优,却不知如何应对? 此时桑弘麻依然不紧不慢地在院中踱步,目光轻浮地扫向泠然阁人的所在,也与田籍目光有过一刹那对视,但并无停留,大概是对他不太上心。 田籍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泠然阁与孙智的赌约,专心自己的事。 …… 右侧两间房间分别是“梁风”与“卫风”,前者坐着一名年迈的吹埙老翁,后者立着一名青涩少女,手中并无乐器。 田籍想到殇女能发出哀怨的商音,首先就排除了祭祀“颂乐”与正声“雅乐”。 然后根据殇女“早夭”的描述,下意识就偏向了青涩少女。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而选择机会只有一次,因此他不得不慎重。 不久,在监考吏的一声令下,参试者陆续开始进入各个房间。 原本在“卫风”房前驻足良久的阿桃长老,最终转身离开,走往旁边的“梁风”。 于是田籍也跟了过去,但到门前时,却不急着进去。因为一旦踏入大门,便默认作出了选择。 他贴着门边,打算最后一次观察房中铜像。 只见里面负责主考的祝者,正将一个铜立柜往角落里推,为参试者腾出更多站立的地方。 田籍视线扫过铜立柜时,发现一处先前未曾留意的细节,目光不由一凝。 只见柜门的铭牌上,刻着一行字:玄辛一三七之五。 “玄辛一三七是封禁品的编号,这‘之五’,应该是六樽铜人各自的单独编号。” 等等……六樽铜人……六……六! 田籍脑中灵感一闪,立即冲到旁边“卫风”房前,使劲往里瞧。 只见这边铜立柜上的铭牌,赫然刻有“玄辛一三七之六”的字样! 之六! “莫非,‘飘飘’兄提示我的数字六,就是这铜人的编号?” 田籍越想越觉得可能。 此时监考吏已经开始大声催促参试者入房,田籍深吸一口气,迈入“卫风”的房中。 …… 曹宴正厅。 许阁主听到下人回报别院中的情形,得知参试弟子,已经按照他事前布置一一就位,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许系长老们称赞他策略高明,他不觉得有什么。 关键是这次外敌当前,就连不少庞系的长老,都主动配合他的布置,这令他有些喜出望外。 “看来这次子婴犯蠢,虽然影响了传位大计,却也给了我一次统合人心的机会。若能最终获胜,那以后阁中,便再无人能动摇我的权威。” 想到这里,许阁主又瞅了眼旁边颓唐的庞长老,想起刚刚听下人禀报的内容,不禁失笑,对着庞长老语含讥讽道:“田博闻居然选了‘卫风’,想必是庞长老给他支了些妙招吧?” 庞长老瞪了许阁主一眼,闷哼一声,没有回答。 心中却是越发的郁闷:田博闻这小子,究竟是哪根筋不对? …… “田博闻选了‘卫风’?” 孙智听到下人的禀报,不由哑然失笑,转头对旁边姜滢调侃道:“大道在前,偏要兵行险着。如此急于表现,若不是为了权势财富,想来只能是为博美人一笑了。” 看着孙智似笑非笑的表情,姜滢不由羞红了脸,尴尬道:“妾早与他撇清关系,子睿兄长莫要多想。” “无妨。”孙智浑不在意地笑道,“总要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这才好让他彻底死心。” 见姜滢还想解释,他摆了摆手,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我已命桑弘麻暗中看护着他,一来防止他出意外,二来也是怕他真出了意外,有人嚼舌,以此诋毁你的名声。” 不知是被男子气息喷到耳边敏·感处,还是因为对方话中的饱含体贴之意,姜滢此时只觉得浑身酥软,便顺势依到对方身上。 心中不由想到:比起孙智的大度豁达,田博闻那副看似情深的小儿女姿态,倒显得落入下乘了。果然身份地位不同,眼界气度就是不一样。 …… “这个真的不一样。” 田籍听了主考的祝者介绍后,得知少女铜人的奏乐方式居然是清唱,不由啧啧称奇。 其他五樽铜人以钟、磬、琴、箫、埙这些常规乐器演奏,他还能够理解。 毕竟人虽假,乐器却可以用真的。那么所谓演奏,无非就是活动假人关节敲打弹奏,或者通过某些装置鼓风吹气而已。 但少女铜人要实现清唱,那发声的装置,必然要高度模仿人类声带。 “也不知当中的原理,是走地球现代科学的路数,还是超凡世界里的玄学……” 主考祝者宣读完注意事项后,所有参试者,全都在距离铜人五步开外的空地上,或席地而坐,或垂手而立,笔墨纸砚放置在身前,静待演奏开始。 五步,是祝者声明的安全距离,再往里走,就有不可控的风险。 因主考是秩二大祝,实力高于在场所有的参试者,自然无人敢不从。 田籍则早早挤到最前排位置坐下,以获得最佳的观察视角。 他身边大都是不认识的世家流派子弟,唯有一人,他却是认识的。 “桑弘麻?难道他也想凭此出奇制胜?” …… 随着乐师缓缓摇动铜人身后的机关,原本看着坚硬无比的的铜人,开始动了起来。 就是这一动,铜制的死物,突然就有了种活过来的感觉。 关节脖子扭动,倒在其次。 关键是随着肢体扭动,就连脸部肌肉纹理,脑后发丝的飘扬,身上衣服的皱褶,都跟着自然而然地生出变化。 如果这每一处细微的变动背后,都有相应活动构件支撑着,那么这铜人机械的繁琐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第46章 奏乐铜人 随着乐师动作加快,铜人的动静越发逼真自然,渐渐显出少女的娇憨之态。 却见铜人少女,静默时,眉目低垂,仿如梨花带雨;轻摇时,又顾盼生辉,惹人怜爱。 田籍一时看得入神,恍恍惚惚间,甚至感觉眼前根本就是一个活的少女。 不少人都升起类似的想法。 然而心中理智,不断提醒这确实只是个铜人,又难免生出一种荒诞的反差感。 此时,少女樱唇微启,一把轻灵的嗓音,如初春凉风,伴着些微雨轻愁,向众人吹拂而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 歌声响起,比试开始。 大部分人选择闭目静听,以获得更纯粹的感悟。 唯有田籍依然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反正他的目的不在于比试本身。 只是,殇女在哪里呢? 他一开始怀疑铜人少女,会不会就是殇女本体。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以直接尝试进行“哀悲”仪式,反正相应的材料,他全部带在身上。 但此时听着如泣如诉的歌声,虽然情绪有些许波动,但意识云中的理智值并无变化, 这说明只是普通的情绪反应而已。 可是,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唯有这间房的铜人少女,最符合飘飘的提示。 假设飘飘没有故意骗他,那么,一定还有些自己未注意到的地方。 …… 理智值仍然无波动。 就在田籍怀疑自己想错的时候,某个瞬间,背后一道推力传来,他一时没防备,身体往前倾倒,已经跪得发麻的双腿一下没绷住,整个人俯扑在地上。 原本他就在最前排的位置,此时往前扑到,立即进入了铜人少女的五步禁区之内。 旁边的主考祝者见状,厉声呵斥:“退回去!” 田籍不敢与秩二祝者顶撞,默默爬起。 只是回过头时,发现身边的参试者全都闭着眼睛,一副认真听歌的模样,根本找不到推他的人是谁。 他一时想不明白,只得在主考祝者的严厉目光中重新坐好,继续听歌。 又过了片刻,他突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抬手擦了擦,却发现湿意更浓了…… 一滴、两滴…… 泪水像坏了阀的水龙头,再也收不住,大滴大滴往下淌。 然而未等田籍反应过来,一股强烈的头疼感骤然出现,仿佛一根针狠狠扎进脑袋,痛得他根本无法思考,下意识转移了意识云,进入袖笼中的泥人。 …… 泥人中五感全无,却也隔绝了来自感官上的刺激。 田籍这才得以缓过气来,恢复冷静。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收不住的眼泪,针扎般的头痛,以及理智值:74.5%s。 理智值居然掉了1%! 田籍心有余悸地回想起刚刚的情形,发现问题出在背后的推力。 主考祝者一大早就警告过,不能接近铜人五步以内,否则会出现不可控的风险。 因此这个暗中推自己一把的人,必然没安好心。 只是这间房中,除了桑弘麻外,他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大家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害他? 至于桑弘麻,刚刚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看到对方坐在门边,这当中还隔着好几个人。 他一个凡人,不可能在秩二祝者的监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推自己一把。 难道是……刺客?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最可能的结论。 仔细想想,自从得到泠然阁庇护,躲过三日死亡预言之后,刺客就此销声匿迹,自己也渐渐放松了对这方面的警惕。 没想到今夜来到城外飞鸿馆,身边汇聚了全城有秩者,更有一庙三曹主吏以及紫龙卫这等强者坐镇的情况下,刺客居然还敢出手。 如此看来,那个想杀他的人,恐怕有着不一般的能量,说不定就隐藏在这宾客之中。 “果然水很深啊……” 虽然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但此时意识被困在泥人中,连呼救都做不到,当务之急,是找办法自救。 “既然理智值有波动,那说明不管殇女本体在哪里,至少现在,我已经处于‘哀悲’类刺激源的影响之下。” “正好‘减悲法’所需的苦木灰,我已经提前抹在了泥人身上,不如趁机进行仪式……” 想的这,他立即收拾好心情,慢慢进入感悟状态。 …… …… “听说那氓为攀附大族之女,不但抛弃糟糠之妻,甚至还想谋夺外舅(注:岳父)家的田产?” “我早就说此人心术不正!当初来到城里,名为贩布,实则趁机勾搭良人家的女子!” “可不是吗?当初他不过是城外野民,无根之萍。要不是他妻子不顾家里反对,毅然下嫁于他,他哪有今天这番成就……” …… 一段段陌生记忆不断涌入脑中,田籍差点以为自己再次穿越。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故事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随即他想起之前两个仪式中的幻境,全都与他自身的记忆有关联,心中便有了一丝明悟。 所以,在这次仪式的虚幻世界里,我又要当渣男了? 那位连名字都没留下,被世人唾弃了近三千年,甚至入了教科书的著名负心汉? 但随着渣男“氓”的记忆不断闪现,田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低贱野民、贩布为生,娶城中白富美,获得丰厚嫁妆,完成人生逆袭……这些确实是氓引以为豪的人生经历。 但逆袭后,他并没有抛弃糟糠。 相反,两人婚后相敬如宾,勤劳肯干,很快就挣到了丰厚的家产,而氓本人更因某次立了大功,晋升士族,获得土地,真正摆脱了“野民”的低贱身份,成为“国人”。 可惜好景不长,某日回到家中,他发现妻子性情大变,不但对他恶言相向,甚至还想趁他睡熟,取他性命。 他请当地医者来看,却给到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妻子被阳祟附身了。 大惊之下,氓便要请祝者驱邪,哪知阳祟以妻子性命为要挟,逼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氓退让以后,阳祟得寸进尺,竟操纵妻子四处散播谣言,把丈夫说成是负心汉,故意败坏他的名声。 一时间,曾经的励志人物氓,声名狼藉,被国人唾弃。 尽管他四处奔走解释,甚至搬出医者作证,然而国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他越是解释,谣言传得越是离谱…… 当中不乏嫉妒氓逆袭的小人,以伸张正义为名,趁机煽风点火,让谣言越传越离谱。 到最后,传言惊动了官府,氓被草率定罪,不但家产被没收,还背上了沉重徭役。 徭役归来,妻子改嫁。 氓再次落魄,重新沦为低贱的野民。 但为了挚爱的妻子,他甘心忍受这一切,默不作声…… 第47章 阳祟(一) 如此隐忍了几年,直到某天,前妻过世,氓旁观葬礼时意外得知,原来前妻的灵魂,早在阳祟附身不久后就消散了。 换言之,她早就过世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阳鬼故意戏弄他。 得知真相后,氓悲愤交加。 于是在一个盛夏的傍晚,他决定向阳祟发起正面对决,不求复仇成功,但求一死。 这时候,田籍终于从“看故事”的上帝视角中落下,进入了氓的视觉中。 目标:消灭阳祟。 轰隆! 盛夏黄昏,旱天惊雷。 田籍从干草堆中爬起,环顾简陋的茅房,除了破盆烂碗,居然找不到任何能防身的东西。 “这赤手空拳的,怎么对付阳祟?” 此时天色将暗,田籍在房中搜索无果,果断离开。 之所以选择傍晚出击,是因为阳祟不同于普通邪祟,越是正午大太阳的时候,它的力量反而越强。 而到了夜晚,虽然它会变得衰弱,但瞎灯黑火的郊野之地,却有利于它躲藏。 所以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是个折中的选择。 此时田籍身处荒郊野岭,虽然人迹罕至,却也树木丛生,正适合找些诸如桃枝、桑木、牡棘等具备辟邪效果的草木。 如此沿着山路边走边寻,来到了一处植有桃树的荒坟。 荒坟的主人,正是氓的前妻。 前妻改嫁的人家,因为发现了她身上的阳祟,感觉晦气,找祝者驱祟后,就草草葬在了野外。 氓服徭役归来,无家可归,干脆在亡妻坟头附近结草庐住下,与她作伴。 此时田籍走到桃树下,掰下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枝,甩动几下,觉得趁手,便拔掉细枝末叶,当辟邪之物。 下一步的任务,便是要趁天黑之前,赶紧找到阳祟。 然而不知是否受到氓记忆的影响,他看到墓碑上的积灰,鬼使神差地上前擦了擦。 就在此时,一股阴冷的风从坟头猛刮过来,刮得他睁不开眼,只觉头皮隐隐作痛。 就仿佛,有某种东西高速地撞到他的头盖骨,又被弹开。 轰隆! 雷息,风停,田籍睁开眼,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墓碑后无声作呕,吐出一团团灰色的烟尘。 “阳祟!” 他顿时反应过来,挥动桃木砸下。 哪知阳祟比他反应更快,差之毫厘地躲开木棒,然后身形一缩,居然整个没入了墓碑中。 以木击石只会徒劳,田籍停下手中桃木,目光死死盯着墓碑,脑中急速飞转。 刚刚头顶作痛,是因为阳祟想趁机钻到我身体里,完成附身? 却听墓碑中传出金属剐蹭般的尖锐嗓音:“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这般苦!呸,呸,呸!” 味道苦? 对了,我在泥人身上抹了苦木枝烧成的灰,正是“减悲法”的主材。 换言之,如果没有“减悲法”,刚刚他就会被阳祟附身,直接导致仪式失败…… “差点被秒杀了啊……” 田籍擦了擦额间冷汗,稍稍平复心情,开口试探道:“你往日不是很嚣张吗?怎么今夜当起了缩头乌龟?” “激将法没用的。”尖锐嗓音再度传出,“我能在石头中躲上百年而不灭,你还能活一百岁吗?” 田籍当然不能。别说一百年,在这幻境世界里,他连今夜都不一定能过完。 听到氓沉默不语,阳祟自以为对方奈何不了它,越发嚣张:“你们凡人肉身脆弱,偏又诸多牵绊,瞻前顾后,怎么能胜得了我?” “你妻子活着时,我掌着她的命;如今她死了,我就能占着她的墓,你能奈我何?难不成你还想砸你妻子的墓?哈哈哈……” 咔嚓! 墓碑碎裂,阳祟的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田籍扔掉手中的石砖,拍了拍手上的灰,自言自语道:“氓,你先冷静一下。墓坏了可以造新的。但你再被这玩意儿牵着鼻子走,一百年都报不了仇!” 他这是在安抚属于这个身体的意识。 虽然以他如今超越常人的精神强度,他完全可以强行压制对方的反抗。 但能够说服对方,自然更好,以免待会与阳祟交锋的关键时刻,这个意识跑出来捣蛋。 迅速稳住氓的意识后,田籍握住桃木一端,小心剔开石碑的碎片,寻找阳祟的踪迹。 却在原本石碑正中间的位置,发现了一根泛着金属光泽的长石板,材质明显比原本石碑的粗沙岩要坚固得多。 这就是你的藏身之物? 田籍二话不说,再次捧起石砖,狠狠砸到石板上。 哪知猛砸了几轮,石板表面光滑如故,反倒是石砖碎了几块,手掌亦是鲜血淋漓。 这么硬? 意识到石板不能力敌,田籍开始思索其他办法。 这种涉及邪祟的事情,自然是找祝庙的“专家”处理最靠谱。 但以氓如今的地位,别说去城里祝庙,连城门都不一定进得去。 “或许,可以试试找那位曾给妻子看病的医者。” 当年他被阳祟污蔑,那位老医者不顾名声受损,挺身为他作证,虽然最后没起到什么作用,但足见其性情高洁。 田籍背着石板,按照氓的记忆,从一处类似狗洞的地方混入城中,然后花了将近一个时辰,走到城的另一侧,才来到老医者所在的医馆。 没想到,大门洞开,人去楼空。 田籍不信邪,进去搜了一轮,不曾想内里破败程度超出预想,门梁窗框的木料全部朽掉,甚至连张能坐的凳子都找不到。 最后只带出一身灰。 “或许是受到氓之事波及,名声受损,医馆经营不下去了……”他遗憾地喃喃道,“又或许,只是找到更好的出路,搬走而已……” “不过距离氓上一次见他,也不过五六年的事,医馆怎么就破败成这样了……” 不论事实如何,找医者援手的想法落空了,还白白搭上了一个时辰。 田籍拍着身上的灰,遗憾地从医馆走出。 走到门外时,他随手拉上门,不料门板转到一半时,一道黑影向他急速坠落。 轰隆隆! 雷声恰巧在黑影袭来瞬间炸响,田籍下意识缩了缩头,却也看清了坠落地上的黑影。 竟是一本边缘已经起毛边的旧书。 “这是……《诘》?” 第48章 阳祟(二) 看到封面古朴的字体,田籍不由一愣。 这书他熟悉,因为现实世界就有。 书中记载了民间辟邪避凶的土方,按大齐朝官府的说法,“通篇胡编滥造之词”,除了激发田恕那种年纪孩子的中二之魂,并么有多少实际意义。 但在这幻境世界里,怎么也有这本书? 田籍翻到首页,只见第一行写道:“诘咎,祟害民妄行,为民不祥,告如诘之。” 这话意思是,有邪祟危害百姓,造成不祥,因此将禁忌凶灾的办法告诉大家。 “开宗明义的首句,跟现实世界的《诘》一样。” 田籍继续往下翻,与记忆中看过的版本一一比对,很快发现,这根本就是现实世界的那本书。 “幻境世界与我自身记忆关联。《诘》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我现实记忆的一个投影。”田籍若有所思地想到。 “我正好要找对付阳祟的办法,这本专门辟邪的书就出现了……难道是自身灵性对自我的提示?” “莫非这就是圣人所言的‘神明自得’?” 时间紧迫,田籍暂时放下疑问,尝试从《诘》中找找有无对付阳祟的办法。 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阳祟擅匿,或附于人身,或藏于金石。寻普通人家南面高墙,取花瓣四片,与猪粪共烧,以烟熏之,则可使阳祟无所遁形……” 烧猪粪?南面高墙的花瓣? 看到《诘》提供的办法,田籍脸色不由变得怪异。 猪粪虽然恶心,但城内外哪里有养猪的人家,跑商多年的氓一清二楚,反而好办。 但是这南面高墙的房子,却是难找。 普通人家的房子,大都坐北朝南,南面是门口的位置,谁会砌一堵高墙挡自己的路? 而且还得墙上恰好栽了花,这就更是罕见了…… 但此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凭借记忆,边找边看。 如此过了大半夜,将氓记忆中可能的地点全都走了一遍,依然找不到栽有花的南墙,倒是掏到了一袋臭烘烘的干猪粪。 看着天色将明,田籍不由心中发紧。 虽然还有三枚泥人备用,但逼不出阳祟现形,无论幻境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但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损伤心神倒是其次,关键此时他一旦回归肉身,便再也无法摆脱被刺杀的危机…… 田籍苦苦思索着对策,不经不觉,步入一条巷口深处。 前方无路,田籍转身返回,目光扫过旁边一处宅门时,却感到有些熟悉。 氓对这里很熟悉。 这是他妻子的娘家。 田籍试着推了推宅门,只听见“嘎吱”一声,门就被推开了。 原来这里废弃了。 他步入破败的民宅中,望着四周的残垣断壁,属于野民氓的记忆不断浮现:自己孤身入城打拼,结识后来的妻子,两人情投意合,却被她父母反对,最后妻子毅然跟着他私奔…… 这些记忆片段,田籍既是旁观者,又像是亲历者,在一种沉浸与抽离同时叠加的奇妙体验中,他走到了一处偏角的院落。 这里是妻子出嫁前独居的小院。 院子正面无门,只有一堵两人高的土墙。 朦胧月色下,墙上藤蔓葱茏,绿意盎然。 …… 这是一面南向的墙。 但它本不是墙。 当年岳父为阻止两人见面,不惜将女儿幽闭院中,甚至命人砌墙封门,除了仆人每天爬着梯子递送饮食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院子。 然而这种强硬手段,阻挡不了两颗年轻炽热的心——氓早早收买了岳父家的管事,然后每天晚上翻墙而入,与妻子幽会,甚至更进一步…… 其后两人顺利私奔,再也没有回来。 此处见证了两人相爱的小院,便尘封在记忆深处。 直到今夜。 田籍缓缓走到墙下,抬手抚了抚墙上的藤蔓,双眼一时失神,喃喃道:“昔年我夜夜高来高去,妻子担心我受伤,手植二三野藤,供抓扶之用……不曾想如今,竟已葱葱如瀑矣。” 话音刚落,田籍目光恢复清明,有些恼怒道:“等灭掉阳祟后,你自有大把时间感伤。当务之急,是要摘下这藤上之花,按《诘》中之法逼出阳祟!” 虽然他轻松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这次氓似乎不再那么听话,随时随地准备再次冒出来。 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一步,田籍当然不容许意外发生,直接利用自己强大的精神碾压过去。 轰隆隆隆! 雷声来得急,去得快。 氓的抵抗很快沉寂下去。 “响了大半夜雷,估计后半夜会下雨。得抓紧时间了,免得影响生火。” 说干就干,田籍就地取材,从废弃建筑里捡来干木柴枝,然后回忆氓的野外生存经验,很快生起一堆火。 接着依次倒粪、下花,随即一股浓烟伴着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田籍憋着一口气,将长石板抛入火堆中。 随即,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石板的一端,竟然凭空翘起,仿佛是被腾升的烟气托了起来。 石板越翘越高,最后干脆立了起来。 然后,一道金光闪过,阳祟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 田籍早有准备,在阳祟出现的瞬间,手中桃木即当头砸下。 噗哧—— 桃木略略遇到些助力,便穿透了阳祟的身躯。伴着一阵漏气般的声音,后者的体型明显缩小一圈。 发现桃木的攻击奏效,田籍心中一喜,立即准备挥出第二棒。 谁知一阵眩晕感突然传来,脚一软,摔倒在地,全身再无半分力气。 糟了,难道是泥人的时间快到了? 却见神情萎靡的阳祟,跳近他身前,幸灾乐祸道:“若在初夏,我正当虚弱之时。你这一棒子或能让我神魂消散。可惜如今是长夏,起码再来两下才行。 “不过看你这样子,怕是要不行了吧?” “来呀,快来打我呀!哈哈哈……”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在连绵不绝的雷鸣声中,幻境消散,重归黑暗。 …… 泥人碎裂,田籍二话不说,直接投入新的泥人。 但并没有急着开始仪式,而是分析着第一次尝试的得失。 首先是阳祟最后那翻话,应该与辅助之法对应的季节有关。 “减悲法”对应夏季,而如今是长夏。 不当季,会增加晋升的难度,这点他早有经验,因此还在预料之中。 关键是这额外增加的难度,能不能通过泥人替身法“少量多次”的特性解决。 “第一次,我耗费了大量时间寻找逼出阳祟办法,以及找寻相应的材料。结果到了最后一步,时间已经不够用了。” “不过下一次,我就可以省略前面耗时费力的步骤,直奔目标!” 第49章 阳祟(三) 田籍再次从草堆中爬起,二话不说,直奔妻子的荒坟。 掰桃枝,砸墓碑,然后背着阳祟藏身的石板入城。 入城后,熟门熟路地掏了一袋猪粪,立即往妻子娘家的废宅赶去。 至于远在城另一边的医馆,因为他已经记住了方子,便不必再过去。 只过了一个时辰,月亮还未升上中天,田籍已经在南墙下升起了火堆。 滚滚浓烟中,石板凭空立起。 田籍在阳祟诧异的目光中,再次挥下木棒。 “这次总够时间多打两下了吧!” 然而一棒过后,诡异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田籍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望着滚落身旁的桃木棒,心中满是不解:每次竟然只能打一下?那这仪式还怎么过! 这时,类似的一幕再次出现,阳祟跳到他跟前,又一次幸灾乐祸道:“若在初夏,我正当虚弱之时。你这一棒子或能让我神魂消散。可惜如今是长夏,起码再来一下才行。” 嗯?等等! 再来一下? 一下? 是一下不是两下? 阳祟上一次说过的话,还清晰地储存在意识云中,因此田籍瞬间就捕捉到了两次话述间的细微差异。 换言之,打三下,原来是可以累计的! 这时,阳祟尖锐的金属嗓继续聒噪道:“不过看你这样子,怕是要不行了吧?” “来呀,快来打我呀!哈哈哈……” 田籍嘴角一扬,邪笑道:“如你所愿。”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伴着绵密的雷声,画面最后定格在阳祟愕然的神情中。 …… 田籍第三次从草堆中爬起。 一个时辰后,阳祟出,桃木落。 噗哧—— 这次阳祟再无机会发表被打感言,直接散作一片黑雾,消弭在浓烟当中。 “这次总该死透了吧……” 田籍微喘着盯了石板片刻,除了它依然直立着,再无异常。 仪式成功了吗?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这时,天边再次传起滚滚雷声,连绵不绝,直到某个瞬间—— 轰! 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响,田籍被震得头晕目眩。 等晃过神来时,废宅、南墙、藤蔓、火堆统统消失了。 眼前景象,只剩一座孤坟,一棵桃树。 他赫然回到了氓妻子的墓前! “咦,这墓碑……不对!” 他前后砸了氓妻子墓碑三次,对它的形制记得清清楚楚。 但眼前这块石碑,与之前三次明显不同。 不但碑文更加模糊难辨,而且这狭长的形状…… “是阳祟藏身的那块石板?”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那感觉就像被人敲了几下闷棍。 随着痛感越来越强烈,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接着口舌发涩、呕吐,吐出一团团灰色的烟尘。 烟尘落地,升腾,凝结,最后聚合成一个佝偻的身影。 “阳祟?不对,你是……氓!” 佝偻身影上,长着一张与地球田籍有几分相像的脸,正是氓的长相。 未等田籍开口,嘶哑的声音已经响起:“你猜猜我是谁?” “你是谁?你不就是……”田籍正要说出答案,突然,一股阴冷邪异的触感,攀上他的脑袋,甚至进一步穿透了头盖骨,落在颅内软组织上轻轻摩挲,令他无比恶心。 他有种预感,要是自己的答案不能令对方满意,这个深入颅内的不明物体,就会立即捏爆他的大脑!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隆隆…… “我是谁?”雷声中,氓的声音再次传来,田籍听出对方语气有些不耐烦,恐怕没办法拖延太久。 必须尽快找到令对方满意的答案。 但,他是谁? 氓?阳祟? 事到如今,这对死敌以诡异的方式合为一体,出现在自己面前,田籍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些什么。 他开始重新梳理一遍这次仪式的经历:氓的故事,荒坟,墓碑,阳祟,废弃了很久的医馆,来自记忆投影的《诘》,同样废弃了很久的民宅……这一切,全部构成了“哀悲”仪式的幻境世界。 还有什么,是我没留意到的呢?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这时,雷声越传越响,甚至渐渐变成规律的响动。 田籍抬头望天,皓月当空,天朗气清。 “说起来,经历了三次夜晚,都只闻雷声,不见电闪,更无半点要下雨的迹象……” 旱雷……哀悲…… “莫非……” 田籍心有所感,走到狭长的墓碑前,弯下腰,侧耳贴了过去。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规律的颤动声传来,田籍目光一亮,脑中疑云顿时消散大半。 便听氓厉声嘶吼道:“快说,我是谁!” “你是谁,我怎么知道?”田籍挺起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氓。 “你不知道?” 随着氓的这声疑问,田籍感觉头顶的阴冷触感,又紧了几分。 他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反问道:“别说我不知道,恐怕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吧?” 见氓沉默,田籍对心中的答案又坚定了几分。 “你是氓,你也是阳祟,甚至,你还可能是氓的妻子,岳父、医者,或者……你干脆谁也不是。” “你盗取了我记忆中,关于氓的诗歌,关于《诘》的医方,然后构筑了一个基于这个世界的故事,再扮演其中一个个不同角色。” “而这一段看似凄美的故事,归根揭底,不过是你的自我感动罢了。” “因为你这个孤魂野诡,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你胡说!”氓激动争辩道,“这城里还有我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医馆、岳父的宅子,都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说起那两处废弃的建筑,它们恰好证明了你在说谎。”田籍迎着对方凶厉的目光,自信道:“氓的故事时间线最多不超过十年。但无论是医馆还是你岳父家,其破败程度,显然废弃了不止十年。” “你熟悉那两个废弃之地。只能说明你早在很多年前,已经在那里游荡过!”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氓依然不甘地辩解道。 “因为,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了啊!”田籍注视着身形佝偻的氓,目光中带着些怜悯。 “你忘记了自己是谁,你便忘记了自己的一切。” “你忘记了为何而活,因何而死。你失去了一切快乐、悲伤、愤怒、忧愁、恐惧的记忆。” “你只记得生命最后时刻的悲痛感觉,却偏偏忘记了因何而悲。” “这种忘记,或许比悲伤本身,更值得悲伤吧?” 说到这里,田籍不由长叹一声,道:“我一直没有忘记,这次仪式的刺激源,是‘哀悲’。” “从之前的经验来看,仪式会将对应的情绪放大,进而磨砺入秩者的心智。” “恐惧的根源是未知。” “喜欲的本质是有求而不得。” “那么‘哀悲’的极致是什么?” “哀莫大于心死。” 说到这里,一直响个不停的雷声骤然消失,幻境世界陷入一片死沉沉的寂静。 唯有田籍身体里,还传出“隆隆……隆隆……”的规律心跳声。 “由始至终,都只有我的心在跳。” 他望着身形开始消散的氓,轻轻道:“你的心,早就死了吧。” 第50章 登临秩一 氓消失后,幻境世界随之崩塌,最后只剩氓的墓碑,化作一缕金光,飞入田籍的脑海中。 一时间,属于“氓”的记忆不断融入田籍的脑中。 失去挚爱,仇人已死,曾经年少的理想,憧憬的功名利禄,全都化为尘土…… 这一瞬间,氓的身影,原主田博闻的身影,以及地球田籍的身影,全都重叠在了一起,发出同一个疑问:“吾且奚适也?”(我将要去哪里呢?) 田籍沉思片刻,忽有所感,对着其余两者,也是对着自己道:“我也没有答案。” “但我想,你、我,乃至世间的芸芸众生,之所以饱受喜、怒、哀、惧、忧这些情绪的困扰,是因为妄图以“我”之小,置于天地之大,犹如蓬蒿间的鸟雀,水井里的青蛙,这是自身生命层次,所无法超脱的认知局限。” “唯有披荆斩棘,不断提升生命的层次,不当井底之蛙,才有可能摆脱天地的束缚,获得真正的大自由,大逍遥。” 说到这里,田籍恍然明白,为什么游者的第一步,叫“小知”。 小知不及大知,却是从无知迈向未知的第一步。 这一刻,一股比以往更为强劲的精神反馈,持续而猛烈地涌入意识云中,他不但没觉得难受,反而有种挣脱了束缚的舒适感。 就好比他原本在泥沼里挣扎沉沦,不时还会呛上两口。 如今他终于将半截脸伸了上来,虽然大部分身体还陷在淤泥中,但至少眼睛看得清方向了。 …… 田籍看了一眼理智值:73.0%s。 上次“喜欲”仪式后,他的理智值剩余75.5%s。 然后今夜大比遭到不明情绪刺激源的攻击,理智值下降到74.5%s。 换言之,这次“哀悲”晋升仪式只消耗了1.5%的理智值! 虽然因为季节原因,单次消耗幅度与“喜欲”那次持平,但他这次只用了三次泥人替身,总消耗反而少了。 之所以会如此,他仔细对比两次仪式过程,认为主要有两个方面的不同。 其一,这次仪式前,他已经得到了两次强化,显然精神的强度、韧性比上次更高,在幻境中能更自如地掌控自我心神。 其二,虽然这次也使用了泥人,但最终消灭阳祟,关键靠猜出阳祟的真实身份,进而理解仪式情绪的真谛。 换言之,如果没有最后的领悟,很可能耗光泥人储备,依然会失败。 这给他提了个醒:泥人替身虽然可以降低晋升仪式的难度,但不代表他就可以躺赢。 如果没有前两个仪式,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他就无法在第三个仪式中,完成最终“悟”的质变。 …… “这……就是游者秩一的感觉吗?” 仪式反馈结束后,田籍只感到精神变得比以往更圆融、壮大。 如果现在让他再进行仪式,恐怕连幻境都难以出现。 因为秩一程度的情绪刺激源,已经掀不起他内心的波澜。 “怪不得仪式只须五择其三,确实是少则不足,多则有殆。” 如今他经历了三次仪式的考验,已经明白所谓游者的晋升,相当于在悬崖间走钢丝,每一步都是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 平衡与适度才能活得更久。 幸好冒了巨大的风险,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意识云回归身体后,不但针刺般的疼痛消失无踪,甚至这一天积累的疲惫也都一扫而空,身体明显感觉比过去好了不少。 他不由得想起《傲吏》中对游者秩一的描述:体魄与心神,皆强于凡人青壮者少许。 “如今看来,这个‘少许’,是以秩一仪式的强度作为参考标准。换言之,我已经可以免疫寻常邪祟的负面影响了。” 单就这一点,面对此时房内针对他的刺杀,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还仅仅是基础身体素质的提升。 等后续修习游者秩一相应的方技后,他便拥有属于有秩者的攻防手段,彻底超脱于凡人。 唯一遗憾的是,除了被动获得的【交魂】外,其他方技都得要回泠然阁后,才能修习。 他暂时自保有余,反击不足。 因此他不打算立即“醒过来”。 对方三番两次地对他下手,他却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清楚,处境相当被动。 要不,先继续假装昏迷,然后看谁先跳出来? 此时他依然保持着闭目端坐的姿势,因为比试还未结束,尚未有人察觉他先前的异常。 至于泪流满面的外观,考虑到“卫风”的乐曲风格,可以解释为他对此曲感悟至深。 这样的话,主考祝者就更不会干涉了,以免打扰到他此时的“创作思路”,事后反被指责。 从这个角度说,对方选择在大比期间,利用特殊的场地规则,确保刺杀能够悄无声息的进行,不但布局缜密,而且事先一定知道今夜大比的内容。 更为恐怖的是,对方居然能猜到他会选择“卫风”这间房! 就算不考虑“颂”这种明显不适合他的乐曲,但至少“雅”比“风”要安全得多,照常理而言,他选择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而事实上,泠然阁绝大部分人确实都去了“雅”的两间房。 至于他为何最终来到“风”这边…… “除非,他们事先知道我在找‘殇女’!” “可这件事,我只告诉了田恕和‘飘飘’。连妫鱼都不知道啊……” 这一瞬间,田籍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张看不清的巨网,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不出对方的围杀。 …… 登临秩一后,田籍已经能轻松掌控好自己的情绪,专注于思考问题。 在所有知道他寻找“殇女”的人之中,他首先排除了田恕。 这不单单源于多年亲如兄弟的感情。 最重要的是,田恕早在他进行第一个仪式“惊惧”的时候,就已经在场,后续更一直帮忙寻找“殇女”的线索。 如果田恕要出卖他,之前就有更好的机会,不必等到今夜。 至于“飘飘”,那夜进入飞鸿馆废院的时候,田恕并没有跟过来。假如“飘飘”对他有歹意,只需要扔下他不管就行了。顶多事后跟田恕撒谎,说他走失了。 排除了田恕和“飘飘”这两个最了解他的亲友,那么其他亲近的人之中,大概只有那夜偶遇的阿桃长老,最为可疑了。 但她的情况跟“飘飘”类似,如果想要害他,只要当时作壁上观,他必然会死在废院守卫的追杀中。 可除了这三者,田籍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知道他的目的。 “谁能告诉我,他们究竟是怎么查到我在找‘殇女’的啊!” 田籍忍不住在心中发出大大的疑问。 “大兄,他们不是查到的哦。” 第51章 殇女 “大兄,他们不是查到的哦。” 意识云中突兀出现了一道少女的声音,田籍脑中空白了一瞬,然后意识到某种可能性,脑中立即再次变为空白澄清的状态。 第一次空白,是下意识的反应。第二次空白,则是利用自己高于凡人的精神控制力,主动实现的状态。 沉寂了片刻后,少女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意识云中:“怎么不说话了?” 田籍内心:“……” 少女声音:“又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田籍内心:“……” 少女声音:“还是吓傻了?” 田籍内心:“……” 少女声音:“为何大兄心中竟能毫无波动?” 田籍内心:“……” …… 一连串十万个为什么之后,少女声音似乎意识到再问下去只会徒劳,终于说出一句田籍感兴趣的话。 “我就是‘殇女’啦!” 田籍内心:“……殇女……” “对对对!是我,是我!” 田籍内心:“……原来如此,我明白该怎么对你‘隐身’了。” “什么叫……隐身?” 就是让你听不到我的心理活动。 田籍心中想着,发现殇女果然没听到这句话,知道自己的“隐身”成功了。 殇女声音刚刚出现的时候,他确实吓了一跳。 但冷静下来,他很快想有了一个推测。 这恐怕就是【交魂】这个方技的自带效果。 刺客动手之后,“殇女”就一直处在他附近,所以他可以进行“哀悲”仪式。 但先前他还是凡人,就像之前在“飘飘”面前试验的一样,他无法与对方交流,对方也察觉不到他意识云的存在。 如今登临游者秩一,被动获得了【交魂】方技,等于“隐身”变成了“可见”,自然能交流了。 至于“隐身”,只要注意别让自己的意识流触发【交魂】的效果,对方就无法获得该部分想法。 不过【交魂】只是他的猜测,具体情况如何,只等后续回到泠然阁修习方技时,再作了解。 …… 田籍内心:“你找我,该不是为了闲聊吧?” “不可以吗?我已经很久没跟活人说过话了,大兄且听我讲……” 听殇女再次进入话痨模式,田籍果断选择隐身:“……” “好吧好吧,不说了!”殇女轻叹一声,语气变得郑重:“大兄可否与我做一笔交易?” 田籍内心:“什么交易?” “大兄带我离开这里。作为回报,我事后告诉大兄一个关乎生死的重大秘密。” 关乎生死的秘密?田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刺客。 但对方空口无凭,他自然不会傻傻相信。 田籍内心:“此法不妥。我若先带你走,万一你事后赖账怎么办?” 殇女声音:“这样吧,我先付一份定金:刺客背后是孙氏。” 孙氏?孙智? 虽然田籍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却完全想不通对方的动机是什么。 就算孙智想娶姜滢,但这不是已经说好退婚了吗? 这明明已经没有冲突了啊? 总不能孙智为了避免将来头顶一片草原,直接斩草除根吧…… 事关重大,田籍不确定殇女会不会急于脱身,才故意编造谎言。 虽然他很想问“为什么”,但在此之前,得先确定“是不是”。 田籍内心:“可有证据?” “并无实证。”殇女干脆道,“若我所料不差,今夜孙智定与泠然阁有一场赌战?” 田籍内心:“确有此事。” 殇女轻笑,道:“那你们应该赢不了。” …… 曹宴大厅中,“乐书”大比的参试文章,一份份递送到四位府吏的案前评阅。 若四吏意见统一,名次即可评出。若有分歧,则交由祝庙肆师作最后定夺。 很快,“颂”“雅”这些相对容易评审的乐曲,陆续公布了名次。 许阁主看着下人抄送过来的名单,笑着对着身后众人宣布:“众弟子大都获得丙等,子婴更是冲到了丙等上。毕竟未入秩,有此名次,已属不易” 旁边一位许系长老附和道:“那桑弘麻同样未入秩,名次最多与少阁主平齐。且不说我等还有阿桃长老压阵呢!” 许阁主笑道:“我对阿桃有信心。” 又过不久,“风”乐的名次也开始公布了。 一位下人回来禀报:“阿桃长老,乙等下。” “果然不出我所料。”许阁主满意点头道,“这下就更稳了。” 众长老闻言,也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位许系长老见庞长老在旁闷声不语,故意揶揄道:“听说田博闻选了‘卫风’?当真后生可畏啊!该不会是想争个甲等吧?” 庞长老听罢,只是冷哼一声,并不与对方搭话。 这时,又一位打探消息的下人跑了回来,但神色慌张。 庞长老见状,抢先问道:“可是出了田博闻的名次?” “不……不曾看见。”下人瑟缩道,“但,但桑弘麻的成绩出了……” 很快,泠然阁的席位上传来阵阵惊呼。 …… “桑弘麻得了乙等上?” 别院外头实时更新大比的名次。此时大部分人聚集在榜单前围观,当中最受关注的,要数孙氏与泠然阁的赌约。 其讨论声音之大,连在房中的田籍都听得见。 田籍内心:“听闻桑弘麻尚未入秩,竟能跻身乙等?” 殇女声音:“未入秩?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田籍内心:“什么意思?” “桑弘麻乃是积年的兵家秩一。”殇女解释道,“只不过出使前,有一孙氏兵家秩四大能施诡道之术,为其瞒天过海而已。” 居然请秩四的强者为秩一遮掩境界,这孙氏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要知道今夜曹宴中境界最高者,也不过是祝庙秩四的肆师而已。 对于田籍的疑惑,殇女却是神秘一笑,道:“大兄莫急,我这就再付第二份定金:孙氏今夜有备而来,与泠然阁挑起矛盾,是早有预谋之事。输赢他们根本不在乎。” 田籍心中一动:“他们在乎什么?” “在乎什么?当然是大兄的性命啊!” 殇女话音刚落,“卫风”房门突然被打开,田籍听到主考祝者不悦道:“比试尚未结束,你们何故进来?” “人命关天,还望见谅!” 一把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田籍虽然闭着眼,但却听出了这声属于熟人田猛。 却听主考祝者惊疑道:“谁的命?” “嗒嗒”的靴声从门外由远而近,最后停在了田籍身旁。 “泠然阁田博闻。” 第52章 嫌疑 田籍感觉自己被人搬到了木担架上,抬出了房间。 期间他一直与殇女保持【交魂】的状态,虽然距离“卫风”房间越远,听到的声音越弱,但好在紫龙卫将担架抬到院中空地,就放下了,勉强还能维持【交魂】的效果。 田籍便按照殇女的建议,暂时保持昏死的模样。 为了让效果更逼真,他特意将意识云转移至仅剩的一枚泥人中,以躲避紫龙卫的检查。 等意识云回归肉身时,周遭已是人声逐鼎沸,显然聚集了不少人。 他仔细听了片刻,得知此刻自己的状态,已惊动了大厅众人。 院子暂时封锁,参试者们被卫兵们团团围住。 公子怀信与长史老者得四位府吏嘱托,过来查清这里发生的情况。 孙智因为身份特殊,也得以入内。 至于飞鸿夫人与姜滢,作为名义上的飞鸿馆主人,也跟随来到院中。 公子怀信率先发问:“有秩二的祝者看护,怎么还会出这种状况?” “听主考祝者适才所言,田博闻曾进入五步禁区,会不会与此事有关?”询问的声音来自长史老者。 周围一众大人物纷纷给出各自分析。 田籍听了不少发言,发现大多推测不靠谱,毕竟他遇到的情况跟铜人本身无关,所有基于铜人的推测都是扯淡。 这时,许子婴的声音传来:“莫不是他自不量力,妄想在‘风’乐上表现一番,结果栽了大跟头!” “妾看博闻不像是争强好胜之辈啊。”飞鸿夫人干练的声音回应道,“只是博闻素来热衷猎奇之事,说不定今夜见了奏乐铜人,一时兴起凑得太近了。” 飞鸿夫人这番话,看似在反驳许子婴,但田籍却是听得明白,这不过是将问题重心从“争胜”转向“猎奇”而已,锅依然牢牢扣到他田籍身上。 不少人闻弦知雅意,也都纷纷附和飞鸿夫人的说法,认为这是田籍个人的主观过失,跟曹宴大比的主办方无关。 如无意外,今夜这起事故,就会如此定性。 然而就在田籍以为不会再有人帮他说话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却响起。 “有没有可能,是奏乐铜人出了问题?” 声音的主人是孙智。 交陌孙氏提出的质疑,即便是四位府吏,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却听公子怀信不解道:“若当真是奏乐铜人的问题,那为何只有田博闻一人昏倒?” “那若此事本就是有人针对田博闻的呢?” 孙智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种关于阴谋的猜测,陆陆续续冒了出来。 这时,又听孙智道:“我对田博闻不熟悉,滢妹可知这平原城中,谁与他有过冲突。” “啊……这……” 姜滢突然被点名,一时有些慌神,望了望母亲,语气涩滞地答道:“妾近年与他已不甚来往,不……不太清楚。” “哈哈,你还能不清楚?在场谁人不知,你们母女一心攀附我主君,想悔掉与田博闻的婚约!说不定你们今夜请来这铜人,就是料中他猎奇的性子,设局害他呢!” 这人声音刚落,便听孙智轻斥道:“桑弘麻!怎么如此跟崔氏淑女说话?你可知无端猜测,最是伤人!” “是啊是啊,桑壮士这番话,实在折煞妾母女了!”飞鸿夫人立即附和,然而语气已是没有开始的从容。 此时周围讨论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田籍虽然看不到场间情形,但光听声音,已经能感觉到逐渐变得微妙的气氛。 恐怕随着桑弘麻这一闹,崔氏母女在众人心中的嫌疑值,已经大大上升。 但这却是他感到最为荒谬的地方。 崔氏母女没有杀他的动机,那么孙氏为何故意将嫌疑往这对母女身上引? 如果殇女所言不假,刺客的背后是孙氏,那孙智主仆唱的这场红白脸,不就成贼喊捉贼了吗? 除非……他心中一动,对殇女试探道:“孙氏杀我,目的是嫁祸崔氏母女?” “大兄只猜对了一半。”殇女神秘一笑,却没有继续解释,转而道:“接下来,孙智会命人来救治大兄。” “当然,这只是装装样子。因为那时大兄神魂早已消散,是我暂时占据大兄身躯。” “然后,我将借大兄之口,指证崔氏母女私藏邪祟于铜人中,谋害大兄性命。” “崔氏的人当然不可能承认,那我便暴起攻击崔氏母女,意图报复。” “崔氏的护卫必然护主,那我正好趁着冲突之际,脱离身躯,彻底坐实大兄死于崔氏之手。” “最后,孙智则会趁着崔氏为难之际,会声称不信我的一面之词,会继续支持崔氏。” 殇女这一连串的解说,听得田籍心惊肉跳,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要不是亲身听到,谁能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田籍内心:“孙氏为何要这样做?” 殇女声音:“这便是我先前说的那个秘密了。” 换言之,就是提醒田籍该作出选择了。 此时,他虽然未完全相信殇女所言,但孙氏的行为确实太可疑,便问:“你有什么建议?” “反正泠然阁已经没有前途,不若趁机假死脱身,等熬过一段时间,再改头换面到他乡生活。那时孙氏目的早已实现,便是发现大兄还活着,应该也懒得再追究了。” 田籍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开什么玩笑。 他才刚刚晋升秩一,方技未学,更没有获得后续晋升秩二的仪式内容,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亏大了? 更何况他这一走,自己是潇洒了,可是不明真相的妫鱼与田恕听闻他死讯,会何等伤心? 殇女不知他这些想法,继续劝道:“且不说孙氏定不会放过你,便说那泠然阁输掉赌约,日后定难再有发展,久留无益!” “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基于泠然阁会输这个前提。”田籍却是从容分析道,“但这不怪你,因为你虽然能听到我不少想法,但我总归‘隐身’屏蔽了一些。” “至于在屏蔽的部分里……” 田籍顿了顿,胸有成竹道:“泠然阁没有输。” …… “……此子有失魂之症,恐怕是神魂遭到邪祟侵袭。老夫略施手段,已勉强清醒过来,可以问话了。” 孙智听完孙氏家老的汇报,并没有急于向田籍问话,而是先朝公子怀信等人拱手:“子睿非田、崔二氏中人,正好持中处理,诸位意下如何?” 见众人均点头同意,他这才走到田籍身边:“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田籍双手揉着太阳穴,像是艰难回忆着:“铜人开始奏乐后,我便感到头痛欲裂,隐约有个凶厉的声音,说要毁我神魂。” “头痛欲裂?毁你神魂?”孙智轻呼一声,作沉思状,“奏乐铜人有祝者看护,绝不可能伤人神魂。除非有邪祟藏于铜人内,暗中伤人?” 第53章 桑弘麻 孙智的猜测,并没有立即得到众人的赞同。 但在祝者当场查验“卫风”的铜人,并得出“确有邪祟附身痕迹”的结论后,场中风向立刻掉转。 众人纷纷想起之前桑弘麻的那番话,一时间,怀疑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崔氏母女身上。 就连效忠崔氏的长史老者,看着这两母女的目光,也多了一丝寒光。 在崇儒重庙的大齐朝中,指使邪祟杀人是犯忌讳的事。 飞鸿夫人深知问题严重性,此时脸色已是煞白,姜滢更是眼眶泛红。 田籍内心对殇女问道:“你藏在铜人里,怎么躲过祝者的查验?” 殇女得意道:“因为我本来就不在铜人里啊。大兄忘了装铜人的铜柜了吗?” 田籍释然:“原来是灯下黑……所以标号‘之六’的铜柜才是‘飘飘’兄提示的真正意思!” 这时孙智假惺惺地安慰了崔氏母女一番,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那邪祟可曾提及是何人指使?” 按照殇女提供的“剧本”,这时候田籍应该回答“崔氏”。 但他并不想给对方当枪使。 得罪崔氏母女他无所谓,反正本来关系就不怎么样。但连带上整个平原崔氏,那就不一样了。 毕竟“剧本”里的田籍最后必死,没有后顾之忧。 但他日后还要在这城里生活呢。 于是,他在孙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了三个字:“桑弘麻。” “还真是……什么?” 孙智正想按照“剧本”走下去,却不曾想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时有些失态。 桑弘麻最先反应过来,怒喝道:“好你个田博闻,我主君好心叫人医治你,你居然反咬一口孙氏?” 田籍却是冷笑一声,回喝道:“我何曾提及孙氏?什么时候你一个小小的门客,竟然能代表整个交陌孙氏了?” 桑弘麻一时语塞。 田籍见状,乘胜追击:“明明是你嫉妒我天资聪颖,担心我名次高过你,让你在自家主君面前丢脸,于是暗中驱使邪祟,伤我神魂!” 主动缩小打击范围,这就是田籍的策略。 交陌孙氏暂时不能力敌,与其以卵击石,不如先断其一指。 只要孙智不想当着一众平原都权贵的面撕破脸皮,那他就必须顺着田籍给的台阶下来,主动撇清与桑弘麻的关系。 而一旦孙智选择继续隐瞒真相,那关于田籍晋升的真相、殇女的存在、还有“飘飘”的事情,也都能随之掩藏。 果然,听到田籍的指责后,孙智与家老互相交换了眼神,又对着桑弘麻点点头,便双双退后几步,似要给两人对质留出空位。 然而田籍观其走位,却发现孙氏主仆三人,正好呈三角状包围了他。 桑弘麻在正面,其他两人堵在身后。 殇女提醒道:“大兄当心!那桑弘麻乃是长于杀伐之辈!” 便见桑弘麻突然高声道:“此人说话不尽不实,恐已遭邪祟附体!” 说话的同时,桑弘麻脚下疾动,不过半息之间,就窜到了田籍近前,拳头直捣面门。 田籍立即抬手格挡。 然而手背与对方拳心触碰的瞬间,便听桑弘麻急吟道:“六丁阴神听令,拘!” 随即,一股阴冷的感觉从手中传来,直冲脑门,很快又蔓延至全身,令田籍全身动弹不得。 但也仅仅是动弹不得。 这时殇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桑弘麻手中有六丁拘阴环,专门捕捉女性游魂以炼制六丁阴神。大兄是男子,秩次更与他相当,此物伤害不了你。” 田籍了然,内心道:“他们便是以此物控制你?” “不仅仅是我。”殇女语气哀怨道,“炼制六丁拘阴环,需要集齐六具女子游魂,不管是邪祟还是常人神魂。” 田籍内心:“虽然伤害不了我,但我总不能站着不动挨打,可有破解之法?” 殇女回道:“里面都是我的结义姐妹,大兄只要按我说的做,他们会放过你的……” …… 桑弘麻见田籍僵直不动,立即对众人道:“大家看见了没?田博闻早已不是本人,如今占据这幅皮囊的是邪祟!”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原本已经开始怀疑孙氏的目光,又纷纷转向田籍。 “那博闻的神魂呢?”公子怀信问出众人心中疑惑。 却见孙智叹着气,似有不忍道:“应该消散了。” “博闻兄长,已经不在了?”姜滢惊呼一声,语气中包含复杂的情绪。 “有什么奇怪的。”许子婴趁机落井下石道,“田博闻之前就曾为了晋升仪式,寻找来历不明的邪祟。这次肯定是打算以大比作掩护,故技重施,结果玩脱了!” “原来如此!” 许子婴的解释,除了少数与田籍亲近的弟子侧目怒视以外,大多数人都开始接受这个说法。 孙智见状,顺势对桑弘麻吩咐道:“既是邪祟,那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桑弘麻应了一声,阴寒的目光再次扫向田籍,切齿道:“贱奴,看你还敢不敢造反!” …… 田籍放开心神的瞬间,在【交魂】的作用下,意识云中响起了五道各具风韵的女子声音。 他按照殇女的交代,回答了一些私密的问题,身上的僵直感便开始消退。 其中声音较稳重的一女道:“既然小石竹让郎君来传话,想来郎君应该是值得信任的人。” 石竹便是殇女的本名。 田籍听出对方话里带话,直接问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稳重女声却反问道:“郎君想不想打败桑弘麻?” 田籍心中一愣,这跟石竹说得好像有些不一样。 “你们有办法?” “如今小石竹不在,六丁阴神缺一,我们想借郎君神魂补齐六合之数。” “不是说六丁拘阴环只捕捉女子游魂?”田籍不解道。 “正因郎君乃是阳刚男子,与六阴冲突,因此一旦与我五者相合,便会阴阳相冲,摧毁环中法阵。” “法阵与桑弘麻神魂相连,一旦摧毁,便能同时伤害其神魂!” …… 这还是田籍晋升秩一后,第一次察觉到意识云离体后的视觉变化。 之前他为躲避紫龙卫检查,附身袖中泥人时,未有留意。 此时离体稍远,他顿时发现过去漆黑一片的世界,光亮了许多。 虽然视觉上依然朦胧混沌,但周围却多出了很多发光的气团。 有的气团又大又亮,如同熊熊燃烧的篝火;有的瘪气灰白,似乎再过不久就消散。 不过绝大多数气团,都是烛火般大小。 “莫非这些气团,就是周围人的神魂?” 此时距离他最近的气团,亮度比普通烛火稍亮。 其内里某处,还包裹着数个被挤压成环状的灰白气团,田籍一数,刚好五个。 “看来,这就是桑弘麻身上的六丁拘阴环了。” 随即,他控制意识云向五个灰白气团冲去。 第54章 他是秩一,我也是秩一 进入六丁拘阴环后,田籍意识云中出了五份陌生的意识。 稳重女声立即道:“郎君,快与我们相合!” 田籍按照女声指引,彻底放开心神,与五女意识接触、融合。 随即,一种玄妙的感觉传来,意识的云海仿佛进入了一片新的天地,五位各具风韵的女子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田籍意识内,让他能同时领略各女的神妙之处(指人生经历)。 虽然五份记忆都是破碎片段,并不完整,但也足够田籍了解五女的来历。 五女与石竹生前皆是梁国人。 梁国是西拓之地,位于大泽偏南的一个小国,刚好夹在大齐与黑水两个强国之间。 这样的地理环境,注定梁国是一处四战之地。 六女便是死于战乱,落入交陌孙氏之手。 其中稳重女声,生前更是一员女将。 …… 随着记忆碎片匆匆闪现,六丁拘阴环内的阵法也在剧烈震动,仿佛滚油中倒进了水,立时炸开了锅。 只听那梁国女将道:“郎君,机不可失。请以我等神魂为箭矢,彻底击碎这环中阵法!” 田籍心中一动,道:“若是如此,你们神魂会如何?” “自然是与阵法玉石俱焚。”梁国女将语气轻松道,“我们与小石竹不同。她年纪尚幼,心中有怨,所以化为殇女。我们五人生前为国尽忠,死得其所。若非孙氏使这阴损手段,我们早就长眠了。” “如今我们神魂衰败,本就时日无多。不如用这残魂杀敌,就当是为小石竹饯行了!” …… 五道灰色气团在田籍意识云的牵引之下,化为利箭,逐一向着开裂的阵法激射而去。 每击中一次,阵法裂口便扩大一分,同时一份女子的意识就此寂灭。 梁国女将是最后一箭,离弦的瞬间,她给田籍传来最后一个意念:“今后小石竹就拜托郎君了。” 轰! 随着第五箭击中,阵法再也无法维持,炸成碎片。 田籍甚至听到桑弘麻的神魂中,传来一声极为痛苦的哀吟。 趁着这个机会,田籍的意识云立即回归本体。 神魂层面的较量,只发生在短短数息之间。 重获身体视野的时候,桑弘麻依然维持着出拳的姿势,只是目光变得散乱,手中力道更是绵软。 田籍哪会客气,抬腿一脚蹬出,正中桑弘麻腹部空档。 后者的身体随即如虾般后躬,凌空飞出一段夸张的距离,而后撞到别院的外墙,跌落,鲜血溅满墙根。 电光火石间,两人攻守逆转。 在外人眼中,原本已经陷入绝对劣势的田籍,忽而随意一踢,就轻轻松松地打趴了桑弘麻。 不管是近处的孙氏主仆,还是外围的其他人,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田籍自己也有些愕然。 什么时候我的力量变得这么大了? 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 “这就是游者秩一提升的‘少许’体魄?都快赶得上前世的职业格斗选手了吧!” …… “你究竟是谁?” 随着孙智的质问,孙氏家老立即拔出佩刀,挡在了两人之间。 “我?我是平原田氏义房之子田籍,表字博闻。”田籍淡然道。 孙智不信:“你若是田博闻,怎么可能打败桑弘麻?” “为什么不能?”田籍摊手道,“我没觉得他有多厉害啊?” “桑弘麻出身军中,更是兵家秩一,你一个未入秩的凡人,怎会是他对手?” 孙智此言一出,场间众人都是一愣,其中要数泠然阁诸弟子的反应最大。 “原来桑弘麻是兵家秩一?怪不得能取乙等上的名次!” “兵家诡道最擅瞒天过海之术,我们阁主、长老那么多游者竟无人识破,只能说输得不冤!” 却有弟子反驳道:“谁说不冤的?要不是少阁主醉酒伤人,我们会遭这无妄之灾?” 说这话的弟子平日与田籍关系亲近,颇受许子婴排挤,后者听入耳中,脸色立即变得阴郁。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田籍直视着孙智,寸步不让,“他是秩一,我也是秩一,我天资高于他,所以我赢了。” 田博闻是秩一? 这个消息,却是比刚刚桑弘麻的更令人吃惊。 桑弘麻毕竟是孙氏的门客,有些特殊本领不奇怪。 但田博闻是谁?平原城贵族圈中公认的窝囊废,不学无术,守不住家产,留不住女人,早已沦为贵族们茶余饭后的笑话,还是馊掉的那种。 就这么一个废物,居然登临了秩一,超脱了凡人? 许子婴第一个不信,便见他走上前来,指着田籍对众人道:“田博闻是我阁未入秩的核心弟子,泠然阁诸人皆可作证。”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田籍,一些护卫甚至拔出了刀,向田籍包围过来。 田籍却是好整以暇地抚掌大笑,对许子婴赞道:“子婴兄说得有理!我是不是已经游者秩一,当然要让泠然阁的游者来作证啊!” …… “博闻,你秩一了!” 庞长老惊喜交加的声音响起,众人对田籍的境界再无疑问。 游者在平原城,乃至整个大齐朝中,都十分稀少。 虽然在场的有秩者留心观察,迟早能察觉到田籍的境界,但毕竟平时见识游者的机会不多,加之孙氏一直强调田籍是邪祟,便没人往那个方向去想。 如今正经的游者下了定论,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当初那个废物,已经在消无声席间,超脱了凡尘。 公子怀信欣慰道:“仲休若是知道你有此成就,当感欣慰。” 又指着叔姜,对众人道:“平原田崔之后,当无庸碌之辈!当年仲休与伯佐力主田、崔二氏结盟,并亲自为各自小辈定下婚约,如今看来,确有先见之明!哈哈哈……” 飞鸿夫人与姜滢听着公子怀信的笑声,脸色数变,一时看看被泠然阁人围住的田籍,一时望望远处神色不善的孙智主仆,面上极为尴尬。 公子怀信笑罢,又走近田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关切道:“听闻游者晋升,有固定的仪式规程。你既然有此天资,怎么不好生在阁中修行,却来这大比中冒险,差点伤及神魂?” 未等田籍回答,庞长老却是抢先开口:“博闻天赋虽好,怎奈阁中有人嫉贤妒能,一心想着培养自己宝贝儿子,夺了他的配额。” “可惜啊,那人给儿子贪墨了那么多资源,到头来,还不如博闻自己外求晋升的快!” 庞长老虽然只说“有人”“那人”,但泠然阁众人的目光,全都下意识地看向了许阁主父子。 许阁主顿时恼羞成怒,正要斥责诸人。 却听公子怀信寒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第55章 田长老 在庞系长老的一番细数罪状之下,公子怀信当场斥责了许阁主,并言明回去以后,禀告一庙三曹四位主官府吏,给他记上大过。 虽然许阁主作为平原城中唯一的秩二游者,暂时无人能那个取代他阁主的地位。 但日后想再往上爬,却是十分艰难了。 那边许氏父子与许系长老们偃旗息鼓,这边庞系长老却纷纷上前恭贺田籍,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称田籍为“田长老”。 田籍这便想起,按照泠然阁的规定,晋升游者秩一,自动获得下长老的职务。 并且按照大齐朝的制度,成为游者,就能到方士曹改籍,从“民籍”提升为“方士籍”。 其中秩一,等同于大齐朝的下士爵,算是真正踏入了贵族的门槛,出门有资格坐牛车,还能够获得公田的食禄,不再是有名无实的贵族边缘子弟。 当然,这都是后话。 相比起泠然阁这边的热闹,孙氏主仆却是冷清得多。 孙智一边命下人将桑弘麻抬上担架,一边向家老低声交待道:“回去让‘那位’算一下,今夜变故是怎么回事。” 家老应了一声,又恨声道:“这田博闻公然伤我孙氏门客,实在可恨。若非如今殇女去向未明,担心惊动此地祝庙,坏了大计,老夫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他不可!” “何必急于一时?”孙智望着田籍轻笑道,“输了赌约,泠然阁必然撑不了太久。眼下这田博闻再如何蹦跶,也不过是涸辙之鲋。等他背后的泠然阁倒了,再收拾他不迟。” 话音刚落,却见田籍排开泠然阁众人,神采飞扬地走了过来,朗声道:“时疫如火,那一百银刀的赈灾钱,就有劳孙氏了!” 有劳孙氏? 孙智与家老互相对望,都不明白田籍这斯脸皮为何如此厚。 明明是你们泠然阁输了啊? 只见孙智沉声道:“你们阿桃长老不过乙等下;反观我门客桑弘麻,虽然被你打伤,但乐书大比又不是比打架,乙等上的成绩板上钉钉。莫非你们想赖账不成?” “阿桃长老名次确实没你们高,但这不是还有我吗?”田籍指着自己,理所当然道。 “就凭你?”孙智哑然失笑,“你在比试中一个字都没写,谈何名次?” 然而他未笑几声,却发现场中平原都的权贵们,全都神色怪异第看着他,田籍更是以一种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 最后是飞鸿夫人走了过来,对他低声解释道:“未有秩者,若能在六艺大比中入秩,可得甲等……” …… “你一个字都没写,居然就甲等了?”殇女石竹惊讶的声音传到意识云中。 “大比本就是考察各家各派年轻弟子的资质潜力。”田籍内心答道,“若能直接在大比中晋升,自然潜力上好。一庙三曹定下这条规矩,正是出于惜才爱才之心。这倒是比我原本设想那种等级森严,固步自封的体·制要稍好些。” 石竹:“虽然大兄好像说得很有道理,但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夸自己……” 田籍内心:“诶,有吗?” 不管石竹如何吐槽,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 田籍将梁国女将等五人最后的抉择转告了石竹,后者沉默良久,却没有他预想中的悲恸,而是沉声道:“我知道了。大兄带我走吧。” 这是约定好的内容,田籍自无不可。 石竹的“定金”已经证明了其价值,这让田籍对后续的情报更加期待。 要带走石竹,田籍必须先回到“卫风”房中,接近编号“之六”的铜立柜。 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的文章还没写呢。 虽然甲等是已经确定的事,但总归要写一份“听后感”走过场。写得好坏且不论,起码别坏了大比的规矩。 真正的难题,却是怎么在主考祝者的眼皮底下,带走石竹。 石竹自己离开铜柜是不可能的。一个邪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大群祝者面前,无异于找死。 田籍一边装模作样地构思着文章,一边思索解决办法。 最后他想到了自己的意识云。 此前的多次试验已经证明,除非自己主动【交魂】,否则不论是有秩者还是邪祟,都无法察觉他的意识云存在,仿佛其能自动“隐身”。 至少秩四肆司这个层次,还察觉不了。 若非不能离体太久太远,倒是个侦查的利器。 他当即搁笔闭目,装作沉思状,然后意识云离体。 再次进入各种发光气团的视野后,田籍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来到主考祝者面前。 此时视野中,秩二的主考祝者,就像一根大号蜡烛,比屋中其余的人要亮得多。 田籍围绕蜡烛转了两圈,发现对方无动于衷,于是便放心大胆地朝着角落里的铜柜飘去。 铜柜在视野中呈黑灰状,色泽明显深于周围的事物,仿佛单独割裂出一处空间。 田籍心想,这应该就是其作为装封禁品容器的原因。 此时铜柜还是打开的状态,视野中,田籍便看到不断有灰白色的气团,从黑灰空间内逸散出来。 当田籍飘近时,一个身材娇小的灰白身影,正蜷缩在角落里。 田籍内心:“待会我喊出来的时候,你别犹豫,直接从柜子正面出来。” 石竹“嗯”了一声,显得相当乖巧。 于是田籍慢慢靠近黑灰空间的正面,当意识云即将进入其中时,一股微微阴冷感传来。田籍果断停下,不再深入。 田籍内心:“出来吧!” 随即,灰白身影从柜中窜出,径直扑入田籍的意识云中,随着意识云轻轻变形、震荡,最后恢复原状。 石竹进来了。 这一刻,石竹清脆稚气的声音,比之前要清晰得多。光听声音,估计比田恕年纪都要小一些,完全就是个黄毛小丫头。 田籍感觉只要他愿意,他能随时获得石竹的所有想法,就像之前梁国女将等五女那样。 要是真这样做,他甚至不必冒险带走石竹,就能瞬间得到对方的情报。 但他没有这样做。 这倒不是什么道德洁癖。 而是因为他始终记得石竹本体是邪祟。之前那五女是主动接纳他,且只是普通游魂,并没有带来理智值下降的负面影响。 但对着殇女的神魂,他不得不小心一些。 装入意识云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带着石竹回归他的本体。 然而,这一步却出了问题,不管他如何尝试,进入身体不到半息,即被“弹出”,仿佛身体有了自主意识,主动排斥外来的神魂。 “但我的意识云,不也同样是外来的吗?还是说因为我与原主的神魂本来就有联系……”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石竹却抱怨道:“大兄体内有一物,抵得我实在难受!” 田籍一愣:“是何物?我怎么没发现?” 殇女:“白色圆圆的。” 第56章 孙氏之谋 白色?圆的? 田籍按照石竹的描述仔细观察一阵,才在后脑勺处,发现了一个瞳孔大小的白色环状物。 因为位置极为隐秘,又在视觉盲区,所以先前在别院外头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 至于晋升秩一之前,连视野都没有,自然更发现不了。 只是这东西的形状…… “我脑里怎么有个洞?” 田籍惊叹了一声,又觉得不对。 这具身体是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应该是原主脑里有个洞。 白洞散发着微弱的柔光,给田籍感觉十分温和,甚至生出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但脑中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想想都觉得不简单,所以他只能暂时压下进洞的冲动,先处理完这边的事再说。 自己身体容纳不下石竹,田籍又将目光投向仅剩的那枚泥人。 泥人替身是自己晋升秩一的关键,甚至后续晋升秩二,很可能还要用到,可谓相当珍贵。 不过泥人来自匠人辛夫,自己也在废院里找到秽土,后续等辛夫回信,不论是配方还是实物,总有补充的机会。 眼下殇女的情报更加紧要,他便不再犹豫,带着石竹进入泥人。 黑暗、仄逼、死寂。 晋升秩一后,他意识云的感知更加敏锐,能记录更加细节的信息,因此更能体会到在泥人里五感全无的枯寂感。 石竹稍稍抱怨了一下,认命道:“无聊是无聊了些,但总算有个容身之处。只希望大兄别总是‘隐身’,多跟我说些话嘛。” …… 搞定殇女的事情后,田籍给文章草草收了个尾,就提交了。 反正不影响赌约结果,他一个游者要是写出令祝者激赏的文章,反而容易两头不是人。所以随便走个过场就算了。 出到别院外头,等候多时的泠然阁众人,纷纷热情上来打招呼,俨然将他视作今夜的大功臣。 田籍与众人客气一番后,却发现还少了一个人。 “阿桃长老?早先我见她交了卷,便匆匆离开了别院。” 田籍又向之前留在正厅的长老们打听,却没人见过她。 “或许是大比耗神过度,早早回到客舍休息了吧?” 田籍想起之前在废院偶遇阿桃长老,以及大比开始前,对方在“梁风”与“卫风”两间房前犹豫不决的表现,总感觉她的行为有些奇怪,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算了,日后还要与她在阁中共事,且她对我还算不错,这种隐私就不要随意打听了,以免招来反感。” …… 曹宴结束已是深夜,宾客们纷纷在下人的带领下,到各自客舍休息。 田籍刚刚晋升秩一,成为泠然阁下长老,于是分到了一个独立的小房间。 正好方便他隐藏石竹的存在。 确认周围环境安全后,他意识触发【交魂】效果,跟石竹说话。 原本有些话痨的石竹,此时却显得异常沉郁。 田籍听到对方隐隐有些哭腔,顿时明白过来。 那五位梁国姐妹的死亡,还是给她带来了极大冲击。 先前一直跟他说着话,又忧心被祝者发现,所以还能强撑着。如今安全下来,独自待在死寂的泥人中,悲伤的情绪却是压抑不住了。 田籍尝试安慰一番,发现效果不佳,只好用先前的交易来转移话题。 田籍内心:“我与叔姜已经约好退婚,孙氏为何还要杀我,甚至想嫁祸崔氏母女?” “不是那两母女。”石竹闷声:“孙氏真正的目的,是希望挑起田、崔二氏的矛盾,让田崔之盟破裂,进而让崔氏不得不倒向孙氏。” “而要破坏田崔之盟,莫过于郎君死于崔氏之手!” …… 随着石竹的讲述,田籍渐渐理清楚了这个阴谋的脉络。 首先是平原田崔二氏的联盟。 这是当年他父亲田仲休,与姜滢父亲崔伯佐共同主张的策略。 两家成功结为攻守同盟后,压倒了原先强势的庆氏,这才有了如今平原都顶级世家的威望。 从这个意义上讲,田籍与姜滢的婚约,正是这个联盟的一个重要标志。 至于交陌孙氏,按石竹的说法,因为常年走在抵抗黑水的一线,手握重兵,被吕齐的吕氏王族忌惮,如今急需寻找吕齐以外的盟友。 刚好平原田崔二氏,近年因为主张联盟的核心人物,要么失踪,要么失势,渐渐有了离心离德的趋势。 加之如今的田氏家主,似乎与庆氏走得亲密,这让崔氏的上层产生了危机感。 “所以孙氏打算将我之死嫁祸给崔氏,以此作为压迫崔氏改盟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是如此。” 听完殇女的讲述,哪怕以田籍如今对自身精神的掌控力,依然久久难以平静。 他虽然早就猜到刺杀自己的人,大概不止于贪慕姜滢的美色,或者飞鸿夫人的家产。 但却万万没想到事情背后,竟然牵扯了两都四大世家这种层次的权力纷争。 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一个区区没落贵族子弟,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意牺牲的小棋子。 所以不管他退不退婚,结果都不会改变。 对方就是希望他死。 果然,只有攀登有秩,才是我唯一的活路啊! 田籍内心:“他们打算如何嫁祸?” 石竹:“这次奏乐铜人得以面世,孙氏虽然暗中出了不少力,但明面上,都以为是太子妃与飞鸿夫人的功劳。” “太子妃向来与崔氏交好,而飞鸿夫人则同时代表两者。” 换言之,田籍若因铜人而死,那么本就与他有矛盾的飞鸿夫人,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虽然仅凭这一点,不足以指正飞鸿夫人为凶手。 但权势斗争,从来就不需要讲什么明证实据。 只要田氏认定崔氏有背盟之意,而崔氏发现自己掰扯不清这事,又看到对方与庆氏渐行渐近,两家的猜忌自会越来越深……这样,孙氏的目的就达到了。 田籍心想,不愧是走兵家道路的大世家! 孙氏这套谋略,看似只着力于他田籍这么一个“小棋子”,却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让整个平原都的权力结构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进而从中获利! 佩服归佩服,田籍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凭什么你们争权夺利,却要牺牲我的性命? 搞清楚敌人是何等庞然的大物,田籍心中反而平静了许多。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既然知道你们是谁了,我总能找到应对的办法。 他沉思了片刻,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你一开始说‘他们不是查到’,是什么意思?” 第57章 谋主与婚约 “你一开始说‘他们不是查到’,是什么意思?” 石竹肃声道:“孙氏随行的家老、护卫在明处不便行事,所以真正负责刺杀大兄的,是孙氏的两个门客。” “其一是桑弘麻。此人有兵家秩一实力,却被兵家大能施展诡道之术遮掩境界,目的是将我带到大兄附近,以伤大兄心神。” “至于另一位门客,则为此次暗杀的‘谋主’,负责背后出谋划策。我未见过此人,只知其为日者,擅卜筮吉凶,有料事之能。” 田籍内心震动:“你的意思是,孙氏了解我的一切行踪,包括我在找‘殇女’这件事,都是通过那位谋主占卜出来的?” “差不多这个意思。” 田籍听罢,顿生芒刺在背之感。 这种“预言家”式的能力,可比直接收买他身边人的做法难应付多了! 亲近的人顶多从他的言行了解他的信息,而这位谋主甚至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战胜对方啊! 田籍连忙向石竹打探更多关于那位“谋主”的信息。 只可惜对方行踪极为隐秘,除了孙智外,其他人对其知之甚少。 若非石竹正好参与了刺杀田籍的行动,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谋主”。 她只能大致确定,对方这种能力,有一定使用限制的。 理由是对田籍的几次刺杀,之间总要间隔一段时间,做各种事前准备。 “换言之,那位‘谋主’并不能时时刻刻窥探我的一切。”田籍分析道,“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哼,我看那‘谋主’也没什么厉害的。我这不是逃出来了吗?”石竹轻蔑道。 田籍原本心情稍稍放松一些,但听了石竹的话,猛然惊出一身冷汗,幽幽道:“有没有可能,今夜我助你逃离,也在那人的预料中呢……” 言罢,一人一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 田籍一夜没睡好。 与石竹彻夜【交魂】,他本打算开解这个刚刚失去姐妹的小姑娘,结果到最后,反而是对方安慰心神不宁的他。 幸好以他秩一的心神强度,不睡个一晚半晚的,影响不算太大。 天亮以后,他正要与泠然阁众人汇合,飞鸿夫人却派人请他一聚。 田籍想起早前的约定,当下了然。 是时候完成退婚的交易了。 盟诅,需要祝者主持,需要到专门的祭祀场所。 平原都的祝庙在城中都府,距离远,规格高,去那里太过劳师动众。 正好飞鸿馆的建筑群旁边,有一座郊祠,那同样是属于祝者的建筑。里面的主吏,祝者秩三的司巫,足够主持这种程度的盟诅仪式。 据说当年田籍与姜滢的订婚,就在祝庙举行,有田崔两氏族中的大人物见证,场面可谓相当隆重。 如今婚事不了了之,来这冷冷清清的郊野小祠收尾,倒也算应景了。 田籍对此无所谓。 此时他心中一半装着对“谋主”的担忧,一半期盼着崔伯佐收藏的古籍残页,心思完全不在仪式上,祝者让干嘛就干嘛,在外人眼中,反而有种宠辱不惊的姿态。 飞鸿夫人对此却是万分重视,全程神情肃穆,甚至对着田籍,也不持长辈姿态,反而多出一丝尊敬之意。 只是这种尊敬之中,又带着疏远的味道。田籍明白对方虽然忌惮他有秩者的身份,但已经铁了心攀上交陌孙氏的高枝,所以故意如此。 反倒是姜滢的态度有些奇怪,总是看着田籍走神,甚至有一两次没有跟紧仪式流程,出了些小错,被母亲责骂。 好在仪式最终顺利完成。 在袅袅青烟之中,一式三份的新盟书签订完成,其中郊祠保存一份,稍后送祝庙归档。其余两份,则各归盟诅双方。 盟诅罢,飞鸿夫人挥手让下人递上一个木盒。 “这就是先夫留下的古籍残页,按照盟诅约定,如今归你了。” 田籍打开木盒。 柔软的千岁纸、泛光的星烟墨,以及,二维码! 果然也是调查报告! 田籍心中大喜过望,只觉得虽然浪费了不少时间,但这婚退得实在太值了。 不过他面上没有表露出喜色,而是略略皱眉道:“只有一张?” 飞鸿夫人闻言,扬了扬手中盟书:“有祝者见证,妾哪敢欺瞒?只是当初先夫出事以后,祝庙派人上门带走了不少东西,这张还是妾恳求留个念想,才剩下的。” 在祝庙么?确实有些麻烦…… 不论如何,至少得到了一份新的调查报告。 于是两人继续表演了一阵“孝子”与“贤妻”的戏码,象征性地缅怀了一下两位故人。 最后在哀伤沉重的气氛中,两人满意地相互拜别。 唯有姜滢看着田籍潇洒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回事?” 听到母亲略带责问的语气,姜滢连忙收回视线,解释道:“女……女儿只想他如今成了有秩者,我们过去那般对他,他会不会怀恨在心,对我们不利……” “只是这样?” “当……当然。”姜滢低头呢喃,不敢直视母亲凌厉的目光。 飞鸿夫人轻叹一声:“我们母女在这平原都中,看似风光,其实不过是无根之萍。只有得孙氏这般大世家为靠山,富贵才可长久。” “要得到孙氏信任,万万不可首鼠两端,你可明白?” “女儿……明白了。” 飞鸿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 回城路上,庞长老邀田籍共坐一辆牛车。 田籍明白,这便是公开宣示他“庞系”长老的身份了。 先前他只是弟子身份,影响力有限,如今登临游者秩一,成为长老,不再是某人名下弟子,就需要站队了。 庞长老有恩于他,他自然欣然接受。 与庞长老交流了一阵,他趁着闭目休息之际,开始查看意识云中翻译出的调查报告。 累计阅读数依然显示“1”,说明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看过。 报告只有一份,但田籍细读之下,发现这次包含的信息价值,一点不比之前两份低! “……关于目标群体超自然力量(以下简称方技)的共性研究,有以下初步结论……” “其一,已知的各途径方技,均强调‘德性’这一本土概念……” “其二,约90%的已知方技,均会不同程度降低使用者的‘德性’。该类方技被称为‘广才方技’……” “其三,余下约10%的方技,则可反过来提升‘德性’,又被称作‘修德方技’。举例:祝者途径,秩一小祝的【辅祭】……” “其四,‘德性’越高,对方技增益越高……” “其五,‘德性’过低者,目标群体将其定义为‘失德’,临床表现为癫狂、躁郁、谵妄等症状……” “其六,经反复验证,已明确本土概念‘德性’即为理智值……” 第58章 才与德 广才?修德? 德性即为理智值? 这份调查报告虽然只集中讲了一件事,但其蕴含的信息量却超过田籍想象。 他刚刚晋升秩一,接下来便要回泠然阁修习方技。 按照先前《傲吏》介绍,只能选择不超过三个方技修习,否则“德性有损,神明失守”。当时他猜测会不会是指理智值下降。 如今对照最新得到的调查报告,便证实了这个猜测。 但也带来新的问题:应该选择什么方技呢? 原本他打算参考按庞阁的经验,毕竟他在秩一停留多年,应该深有体会。 但考虑到报告里提及的广才与修德的概念,或者需要重新考虑一下? 正好庞长老就身边,他便趁机咨询方技的事,同时隐晦地提了提“修德”的问题。 便听庞长老耐心道:“先贤有云: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才德皆无为愚人。唯有德才全尽者,方可超凡入圣。” “只是德才全尽,谈何容易?所以但凡入秩者,都是宁为君子,莫当小人。这‘德’千万不能被‘才’压过,否则有性命之忧。” “你今后选择方技,除却【交魂】是自然得到的以外,最多只可再择两项修习。” “若是想技艺精进,更是最好只专注一项,这样你的德性便无忧了!” 庞长老这番话,田籍若是未看过调查报告,大概只能听个半懂。 但如今有了调查报告给出的结论,两相对照,他立即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换言之,修习的方技越多,消耗的理智值便越多,消耗到一定临界值,就会有生命危险。 可问题时,理智值光消耗不回复,哪怕消耗得再慢,也总有耗尽的一日。 那怎么提高理智值,或者说德性呢? 他提出疑问,便听庞长老嗤笑道:“修德自古以来便是大学问,哪有什么具体办法可言?你看那祝者恪守礼法,勤于祭祀,那医者钻研药理,悬壶济世,这不都是在修养德性吗?” “至于我们游者,大概就是保持心胸开豁,不要沉湎于俗世之事吧……” 田籍面上唯唯诺诺地点头,心中却是一动:原来庞长老,或者说御风学派的游者,不知道“修德方技”这回事? 按照调查报告的说法,“修德方技”能提升理智值。 如果此事为真,那便意味着之前因为晋升仪式损耗的理智值,能够重新补回来,从而大大降低今后晋升的风险! 而且有了恢复理智值的手段,甚至有可能打破“技不过三”限制,比其他游者修习更多方技! 想到这里,田籍更加庆幸自己用退婚换回了这份调查报告,否则就错失了这个关乎性命与前程的重要情报。 不过这事还有待后续验证,其中关键之处,就是要在秩一小知的“技能池”中,找出修德方技。 …… 晌午时分,泠然阁的队伍到达平原城大门外。 田籍悄悄问石竹:“今后有何打算?若是不想进城,我稍后找个偏僻的地方放你出来。” 石竹声音有些黯然:“我自幼离家,至死未归。如今挣脱了六丁拘阴环的束缚,神魂还不知能维持多久。只盼望魂灭之前,能回家再看看父母,哪怕当年他们狠心抛弃了我,我还是想再见他们一面……” “魂归故土么……。”田籍心有触动,“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会试着带你回去的,但前提是我有足够自保的实力。这可能会花很长时间,你不一定等得到那天,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比起虚情假意的承诺,大兄这种实在话,倒是更令我心安。” 石竹感谢后,说出了一处地方的名称。 田籍搜索一番意识云,没有记录:“会不会你当时年纪太小,记错了名字?” “不会错的。”石竹道,“环里的姐姐们以前帮我打听过了,确实有那个地方,而且我父母尚在人世。” “那估计就是梁国境内的普通山野小乡。等日后去到梁国,再打听打听吧。” …… 回到泠然阁后,田籍的“心”字门符立即更换为长老门符,每日城内传送的次数增加至两次。 同时成为下长老后,他就能在泠然阁里得到一间专属起居室。 “这是单位分房子的待遇啊……” 前世作为城市蜗居一族,田籍对此极为满意。 “住得高,景观好。出门遛弯有牛车,不想遛弯还能立即传送回阁……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小高层配全城接送’吗?” 房子与门符到手了,不过牛车与公田的食禄,却要到方士曹里改了籍,成为大齐朝的下士,才能得到。 不过这事可以稍后再办,当务之急,是要赶快修习方技,提高自保的能力。 再次来到库房,一个黑袍人正枯坐案前写写画画,赫然是失踪了一宿的阿桃长老。 田籍忍住询问的她昨夜去哪的冲动,直接说明来意。 阿桃长老搁笔抬头,一开口就惊到了他:“你昨夜晋升秩一,可是遇到了殇女?” 在对方毫无感情的目光注视下,田籍只感觉心跳仿佛慢了半拍。 难道她发现了石竹? 田籍平复好情绪,试探道:“啊,原来昨夜有殇女出没?我还以为是因为受那奏乐铜人的刺激,才得以晋升呢!” 说完这句话,他嘴巴还微微张着,仿佛十分惊讶。 阿桃长老沉默地打量着他,幽冷的目光仿佛想看穿他的内心。 良久,她才开口道:“‘卫风’多商音,确能作为‘哀悲’的刺激源。只是奏乐铜人为玄字级封禁品,超出你当前能应付的层次。这次你能晋级,实属侥幸。下次千万不要再这般冒失了。” 田籍立即连连点头,感激道:“谢阿桃长老提醒,下次一定注意!” 随即阿桃长老从案后走出,往库房深处走去。 田籍自知言多必失,默默跟在她身后。 两人来到库房尽头的一处门前,便见阿桃长老取出自身门符,插入门侧的一个孔洞中,随后在一阵“咔咔”的机栝声中,门自动开启。 “这间密室,藏有泠然阁传承下的游者秩一方技,只有长老才能进入,你往后可凭门符自行进内修习,遇到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 …… 理智值:73.0%s。 游者境界:秩一小知。 可选方技:【交魂】【小言】【吹息】【辨荣辱】 “那么,这里面究竟有没有修德方技呢?”田籍翻动着四本方技典籍,一时陷入了沉思。 第59章 全都要! 田籍首先将目光投向已经在用的【交魂】。 “圣人云:‘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往昔圣人精神与梦境交错,探寻天地内外的奥秘。今游者仿习圣人之道,虽未能深入梦境寻幽,亦可与他者神魂相交。然终因德性未及圆满,疲于与外物纠缠,以致德性有损……” 田籍细细看着描述,渐渐对这个方技有了全面的了解。 首先【交魂】能够与外在的游魂建立联系,沟通,不管是活人的神魂还是邪祟。但这里面有三个限制: 其一是【交魂】的能力,受到自身境界的限制,譬如秩一只能与普通的游魂建立联系,如果对方境界高于自己,这种联系就很难成功,甚至有可能被对方反过来入侵自身神魂。万一连结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接触到不该接触的信息,那就是引火烧身。 其二,即使成功建立联系,如果对方对自己有恶意,也可能会损伤自身心神。这点对于与邪祟【交魂】尤其要谨慎。 其三,不管与谁【交魂】,都会导致德性下降。 换言之,秩次低的时候,这个方技最好别随便用,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坑到自己。 尤其是第三点,田籍与石竹昨夜【交魂】了一宿,虽然目前理智值未见下降,但难保只是下降速度比较慢,未在意识云的精确值上有显著体现。 “总之,以后没什么要紧事,还是不要跟她瞎聊了。起码在找到提高理智值的办法前,少聊一些。” …… 看完【交魂】,田籍将目光投向一下项方技,【小言】。 “圣人云:‘小知间间,小言詹詹’。小知者,思虑细碎,反映到言语上,亦是容易喋喋不休……” 田籍看完这段描述,脸色不由变得怪异。 “这居然是一个嘴炮技能……” 所谓【小言】,就是通过言语来影响目标的情绪,境界高深的时候,甚至能一定程度上操纵对方的喜、怒、哀、惧、惊,既能一言惊退敌人,也能一秒让人对自己产生好感……这种能力,正好对应游者秩一晋升仪式,以六气运转来解释情绪变化的那套理论。 不过,【小言】同样会导致德性下降。 “看来这也是个广才方技。” …… 田籍没有灰心,又将目光投向【吹息】。 “圣人云:‘生物之以息相吹’。生物存在于天地之间,犹如野马奔腾的游气,飘飘扬扬的尘埃。这是生物气息相互吹拂所致……” 田籍看着这一段描述,立即想起晋升秩一后,意识云离体后的气团视野。 “原来那些发光的气团,就是生物的气息,或者说神魂。” 【吹息】是目前为止攻击力最强的方技,能够直接攻击别人的神魂。 但代价也是巨大,因为这种攻击需要消耗自身的“气息”。 “换言之,这是个两败俱伤的攻击技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过是不是真的能两败俱伤也难说,如果对方境界远高于我,那充其量不过是以卵击石。” 毫无疑问,【吹息】同样会降低德性。 …… 目前为止,三个方技,【交魂】是偏向情报类的,另外两个则是攻击类的,一个精神攻击,一个法术攻击,看着都很不错,但全是广才方技。 那么,就只剩下【辨荣辱】了。 田籍记得《傲吏》里提及过【辨荣辱】,是一个偏向于防守的方技,并且似乎与祝者的【民极】有些针锋相对。 便见书中写到:“圣人云:‘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游者若能守住自我与外物的分际,便可宠辱不惊,心神不受外物干扰……” 看到这里的时候,田籍除了依然得出“厚脸皮”的结论外,还不能确定这个技能是否能提升德性。 这时,他发现【辨荣辱】旁边有一行手写小字,似乎是之前某个看书的人留下的注释。 “御风学派后人知悉:【辨荣辱】虽于德性无大碍,但效用低微,且为祝庙所忌。今后我派在大齐境内建阁,如无必要,后进游者尽量不要修习此方技。” “这个方技果然有些问题!” 按照这位学派前辈的意思,【辨荣辱】除了不大影响德性这一点点好处以外,几乎就是个鸡肋方技,甚至还容易得罪祝庙。 但在田籍看来,单是“于德性无碍”这点,就足够令他心动! 这会不会是个修德方技呢? …… 田籍回到库房找到阿桃长老,对方同样不建议修习【辨荣辱】。 “阁中只有几位在晋升中德性亏损严重的长老,才选择【辨荣辱】,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那几位长老修习【辨荣辱】后,德性可有变化?”田籍期待地问道。 “变化?能有什么变化。那几位老糊涂担心自己失德,每日枯坐房中,不与人接触,何来荣辱之辨?” “那他们现居何处?” “死了。” “死了?”田籍愣了愣,“怎么死的?” “老死的。” …… 田籍不信邪,又跑去找庞长老咨询,最后发现【辨荣辱】这个技能,在泠然阁中果然很不受待见。 那么,【小言】、【吹息】、【辨荣辱】,我究竟该选择哪个呢? 从提升自保能力来说,田籍更属意【小言】与【吹息】。 如果考虑到德性越高,对方技加成越大,走精进路线的话,田籍则更偏向【吹息】。 毕竟刺客出手,往往是雷霆一击,哪有时间给他嘴炮,当然是要快准狠地还击。 不过【辨荣辱】的描述,又实在太像是调查报告中描述的修德方技了,他不甘心就此放弃。 最后纠结了小半天,他一拍大腿,心道:“反正理智值距离60%的安全线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如今被人追杀,肯定越多技能防身越好!” “决定了,我全都要!” …… 一天一夜过后,田籍理智值下降了2%,变为71.0%s。 同时他终于掌握了【小言】、【吹息】与【辨荣辱】。 只要他意识流主动触发意识云中的相关知识,就能像【交魂】那样发动前两个攻击型方技。 至于【辨荣辱】,则是个被动型的防守技能,不需要他主动触发。 其中,修习【小言】与【吹息】各消耗了1%的理智值,而【辨荣辱】则没有任何消耗! 这一发现,让田籍更加坚定这极有可能是个修德方技! “既然【辨荣辱】对德性是零消耗的,不学白不学,为何在阁中如此不受待见?” 他稍加思考,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容易得罪祝庙,被记上小本本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泠然阁的游者不像他有意识云,能够直观地测量理智值的实际变化。 因此选择了【辨荣辱】的泠然阁游者,一直不敢与外人接触。 而他们不与人接触,自然无法触发【辨荣辱】的效果,无从验证其对德性影响,走进了死胡同…… “这就是我拥有意识云的优势了。” “只希望这个方技真的能提高理智值。” 第60章 久违的家常 同时掌握四个方技,这个消息过于离经叛道,田籍不敢告诉他人实情,只说自己修习了【小言】与【吹息】,这也是大多数泠然阁游者的选择。 此时日头西偏,离天黑尚早。 田籍打算今后长居于泠然阁,便趁天黑前回夕阳里一趟,一来找夕阳里的里正开“传”(介绍信),以便明日改籍之用;二来顺便将为数不多的家底搬过来。 有泠然长老的门符作证,“传”很快开好。 不过他前脚踏进家门的时候,妫鱼姐弟后脚就到访了。 田恕比妫鱼先一步进屋,规规矩矩地行礼,然而脸蛋恰好在姐姐的视线盲区,悄悄对着田籍挤眉弄眼。 田籍哑然失笑,正想逗弄他两句,妫鱼已经跟了上来,在矮几上放下两扎纸包。 “清心养神的方子。”妫鱼意简言赅道。 田籍一愣,道:“你知道我的事了?” “昨日紫龙卫来医馆,宽济兄告诉我的。”妫鱼语气极为平静,但田籍却隐约品出一丝责备的味道。 挠了挠头,他决定转移话题:“我当了泠然阁下长老,打算搬进城里长住。” 妫鱼闻言,一语不发地伸出手,素指微张作搭脉状。 田籍立即心领神会,拉起一边手衣袖,露出手腕。 数息过后,妫鱼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声。 田籍见状,心中不由升起丝丝暖意,忽而想起田恕之前提到妫鱼为了“飘飘”之事,承担了不少压力,便直视她双眼,郑重道:“我如今入了秩,族里若有难以应对之事,我可以帮忙。” 妫鱼直眉挑了挑,目中带着意外的神色。 两人对视片刻,妫鱼率先避开视线,喃喃道:“你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帮大忙了呀……” 田籍见她左右不愿提及自己的难处,心道她这是平日习惯了照顾弟弟们,一时转换不过长姐的角色。 也罢,日后自己暗中多关注些吧。 随后三人又聊起刚刚过去的飞鸿宴,田籍绘声绘色地向姐弟俩描述了自己晋升的过程,虽然为了不想让他们卷入麻烦,特意隐去了关于石竹与孙氏阴谋的部分,但田恕依然听得惊呼不断,妫鱼脸色也是数次起落。 最后田恕忍不住抚掌道:“我早就说兄长深藏不露,是厚积薄发之才,当时姐还说我胡思乱想。这下总该信了吧!” 田恕这顿马屁,听得田籍老脸一红,干咳几声,斥道:“怎么跟你姐说话的?” 便见田恕嘻嘻一笑,凑到他耳边:“鱼儿姐担心兄长进不了泠然阁,私下找田馆主商量,让你入北门医馆帮工。代价是放弃今年‘合方’的名额。” “合方?”田籍追问之下,才从妫鱼口中得知,这是医者晋升秩一的条件。 医者最重药理和医方,想要晋升秩一药士,需要根据自身神魂特点,定出一个专属的“方”,并按方服用,与自身神魂相合,从而入秩。 这看起来似乎比游者繁复的仪式简单得多。 然而专属的医方,不但需要深厚的药理积累,更需对自身神魂有细致入微的了解,一旦用错药,或是剂量稍有偏差,不但伤神魂,更可能直接要命。 换言之,医者入秩,要么成,要么死。 因此北门医馆有规定,所有医弟子的“合方”,都要经过田馆主点头,否则不管结果成败,都将逐出北门医馆,永世不得录用。 而田馆主对弟子的培养是出了名的严格,每年仅允许一名弟子尝试“合方”。 入秩机会如此稀缺,不知熬白了多少医弟子的头…… 而妫鱼为了帮他,竟甘愿放弃很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的入秩机会? 她可是熬了足足有六年! 这下轮到田籍感到意外了。 他不是意外她的动机,而是意外如此重大的决定,她居然打算一直瞒着他。 却见妫鱼俏脸别开,闷头道:“你既入秩,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 三人已许久未如此聚到一起,田籍更因刺客之事精神一直紧绷,难得闲话家常,不经不觉间,就聊到了饭点。 田籍趁着妫鱼忙着做晚饭之际,悄悄拉着田恕,尝试与“飘飘”【交魂】。 他想搞清楚这位朋友的真面目,毕竟田恕一个大活人,整天跟邪祟混在一起,容易出问题。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交魂】居然失败了。 “‘飘飘’兄说暂时还不想跟兄长说话。”田恕解释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但田籍更关注另一件事:能够拒绝他的【交魂】,说明飘飘”的境界比他高,在秩一以上! 得知这个结果,田籍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飘飘”实力越强,姐弟俩的安全就越有保障。至于忧,则是有如此实力的邪祟,居然甘愿跟着一个凡人身边,这怎么看都不寻常。 晚饭的时候,田籍隐晦地向妫鱼表达了这个担忧。 妫鱼同意他的看法,并说曾经请过田馆主帮忙查看。只是“飘飘”来去无踪,根本不与外人接触,田馆主空有秩三境界,却总是找不到它。 好在“飘飘”并不伤害两人,久而久之,也就对它的存在见怪不怪了。 “飘飘”的问题暂时无法解决,田籍又想起关于“修德”的问题。 如今妫鱼也即将踏入有秩的大门,按照调查报告的说法,肯定也会遇到德性下降的难题。 只可惜他连游者的修德方技都未完全确定,对医者更是知之不多,只能大略地提了提,希望妫鱼入秩后,不要过于冒进。 “师父要求极严,因此入秩后的师兄师姐们修习方技时,全都极为小心,应无大碍。” 田籍听她如此说,也就安心了一些。 …… 妫鱼和田恕离开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田籍想着左右就剩最后一晚了,他干脆住下来,等明天一早城门开了再走。 正好石竹在泥人里待得闷了,他用意识云将她带出来放风,顺便给他守夜。 跟石竹交待几句,田籍早早躺到草席上。 然而不知何故,一直心神不宁,辗转了半夜依然难以入睡。 作为能够掌控自身情绪的游者,这种现象并不寻常。 “难道我的潜意识里,在担心着些什么?” 他盘点了一下最近的麻烦,发现值得忧心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孙氏的阴谋,有预知能力的神秘“谋主”,理智值与修德的问题,泥人替身的制作,“飘飘”的真实身份……以及,脑里的白洞。 “大部分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但这个奇怪的脑洞……要不要进去看看?” 第61章 探索脑洞 关于脑里的白洞,田籍昨日旁敲侧击地问过庞长老,可惜后者以为他刚刚晋升,心神不稳,误解了他的意思。 考虑到这事可能涉及到自己穿越夺舍的秘密,田籍不敢问得太深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只是脑里有个奇怪的东西,如果不彻底搞清楚,他难以心安。 “我未入秩时,这东西一直与我相安无事。说明它暂时不会主动伤害我。” “石竹的神魂被其挤出,说明这东西具有排他性,只认我的神魂。” “但我的意识云里,实际上包含了地球的我,与原主的神魂,很难说清楚它认的究竟是谁。” “如果是我,说明这东西与我穿越有关;如果是原主,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不论哪种情况,这东西肯定越早弄清楚越好。反正如今秩一了,神魂有了一定抗性,进去瞧一眼吧。” …… 意识云刚一触到白洞,原本微弱的吸力骤然变大,田籍稍一晃神,就发现来到了一处空濛旷远的空间。 空间高处,大小不一的白色光球星罗棋布,仿佛摧残的银河。 在光球之间,还有或明或暗的气团游走期间,如同群峰采蜜,场面甚是壮观。 “这些气团都是谁的神魂?” 田籍正思索间,已经有一团神魂向他飘来。看对方亮度,应该有秩二的境界。 “新来的将行人?”秩二神魂传来一道含混不清的声音,仿佛经过变声处理,分不清年龄性别。 田籍看着对方悬停自己身前,并无恶意,于是以【交魂】问道:“足下说的‘将行人’,是指我吗?” 说话之时,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同样含混,猜测这是不是这处空间的特殊规则。 “观你神魂,应该还是秩一小知。在神魂空间这里,我们称为将行人。”秩二神魂解释道,“只是不知你的游者道路,是师从御风学派,还是桑枢学派?” 神魂空间?桑枢学派? 一下子听到两个陌生的名词,田籍一时间有些茫然。 想了想,他谨慎答道:“我师傅是野民,留下传承就不管我了。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哪个学派的。” “呵呵,警惕性不错嘛。”秩二神魂洒然笑着,仿佛一下子猜到他的心思,“不过既然是梦蝶祖师选定的游者,心性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这下田籍更茫然了:“梦蝶祖师是谁?选我做什么?” 便听对方自豪道:“梦蝶祖师是我梦蝶学派的开派之祖,也是这片神魂空间的主人。” “我梦蝶学派收徒,不论出身贵贱,不论过往师从。只要能晋升游者秩一,并被祖师邀请进神魂空间,就是我们的同道。” 说到这里,秩二神魂的声音变得热切了些:“欢迎加入齐一会。” …… 接下来,在这个秩二神魂的介绍下,田籍对梦蝶学派以及齐一会,有了更多了解。 不同于归附一庙三曹的御风学派,以大齐境内建立的泠然阁为驻地。 梦蝶学派的大本营,就是这片神魂空间。 学派游者们,通过神魂在此秘密交流学识、情报、物资,并通过完成空间内发布的各式任务,获取晋升秩次的知识与所需材料。 神魂空间的特殊规则,帮助游者隐瞒现实身份。相应地,加入这里的游者,也不能向外透露神魂空间的情况,否则将会被逐出神魂空间,并删除一切与这里有关的记忆。 不过偶尔遇到需要在现实中集体行动的时候,梦蝶学派的游者们,均统一自称为“齐一会”。 “齐一会么……有点秘密组织的感觉啊……”田籍心中默念到。 令他惊喜的是,梦蝶学派拥有的游者道路,居然直达凡人的极限,秩六! 而且相关知识完全掌握在自家手里! “这可比瘸腿的御风学派强多了……” 他立即打听晋升知识以及方技的获得方法。 “秩一的方技,学派是完全公开的,你有需要的话,稍后可自行查看。”秩二神魂说出了令田籍意外的话。 “但想要获得秩二以上的知识,你需要先成为游子,并花费一定代价获取。” “游子又是什么?” 秩二神魂耐心解释道:“在齐一会里,我们按照秩次高低,分为将行人、游子、游长、游老、三老、会首六个等级,分别对应秩一到秩六的境界。” “会首自然是梦蝶祖师,不过他常年神游天外,你是不可能见到的。” “三老是神魂空间的实际管理者,这里的诸多事务,都由他们决策。” “游长、游老,则分别负责县邑、都郡区域联络事务。我这边完成对你的引导后,你今后在会中的考评、任务,就由你所在区域的游长、游老负责。” “至于游子,就是我这个级别了。” 听完秩二游魂的介绍,田籍不由得暗暗惊叹齐一会的规模。 泠然阁顶多在大齐境内活动。但按照对方的说法,齐一会的人员势力,恐怕遍及所有人类国度! 说不定眼前这位,根本不是齐人,而是来自遥远的他乡。 虽说齐一会这种秘密组织,走的是“线上”模式,影响范围广不奇怪。 但光从人员架构便可知道,其至少有一个秩六,三个秩五,以及难以计数的秩四、秩三……毕竟天下国度,郡县何其之多! 至于秩二的游者,在泠然阁已经够担任一地的阁主了,而在齐一会里,顶多客串一下“新手引导员”…… “与齐一会相比,泠然阁就是个弟弟!”田籍给出结论道。 …… 做完基本介绍后,秩二游魂让田籍尝试查看神魂空间内的意念,也就是散布在空间高处的白色光球。 “这些光球,有些是祖师留下的学识,有些则是学派游者们的私下所求。” “你若想与人交换情报,或者想接些活,不妨去碰碰运气。” 换言之,就是可以接任务了。 田籍想了想,问道:“这些光球我都能看吗?” “不论是发布还是查看,都不能超过自身秩次。”秩二游魂答道,“而且所有公开的意念,都需要经过三老会审通过,才会凝成意念光球。” “那岂不是说,这里所有的交流、交易的,都对三老完全公开的?”田籍疑问道。 “确实如此。”秩二游魂坦诚道,“但好处是,发生在神魂空间内的事情,外人无法窥伺。” “外人?” “譬如日者。” 日者!听到这个名词,田籍心中不由一动。 孙氏的“谋主”就是一位日者啊! 虽然在这里所说所做的一切,会暴露在三老眼皮底下,但三老未必会关注他这个小人物的生死,“谋主”却是百分百对他有敌意。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有了一个规避‘预言’的方法!” 第62章 梦蝶学派 秩二神魂与田籍交换了魂印,也即相当于“联系方式”后,就离开了。 田籍虽然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梦蝶祖师选中,但目前看来,加入齐一会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单是比泠然阁更好的晋升前景,以及能规避日者占卜的神魂空间,就足够令他心动。 况且齐一会的管束比较宽松,不硬性要求成员背弃原本的学派。 听秩二神魂的介绍,成员大多在现实中,还有明面的身份。 “我这相当于加入了一个业余兴趣小组,不算泠然阁的二五仔……”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田籍已经完全接受了齐一会成员的角色,开始浏览空中的意念光球。 正如秩二神魂所说,这里秩一的方技,是完全公开的,大方得令人发指。 “这应该算是吸引人留下的小福利了。毕竟能进来的人,本身已经达到秩一层次,相应的方技花些功夫,总能在现实中找到。” 泠然阁的【交魂】【小言】【吹息】【辨荣辱】这里全部都有,内容大致与田籍看过的差不多,他略略浏览一遍,就不管了。 很快,他找到了两个从未见过的方技,来自桑枢学派的【养志】与【安贫】。 “居然是一个以儒学入游者的学派?” 按照意念光球的解释,桑枢学派属于天下六儒之一,主张“安贫乐道”的思想、号称“无财方是贫,有道固非病”,算是是六儒中的异类。 “原来儒也不一定都是祝者,也可能走其他途径。” 他仔细浏览两个方技的说明,却发现并不太适合他。 【养志】的效果与【辨荣辱】类似,也是被动的精神防御,但却要求使用者心志符合桑枢学派的理念。 显然两个学派的理念有不少差异,如果同时修习两者,只会两头不到岸,效果还不如只专注于其一。 至于【安贫】的效果,就有些厉害了,号称能一段时间内“不食自饱,无衣自暖”。 原本田籍对此颇为心动。然而要实现这个效果,却要求使用者一直保持贫苦的状态,若能居无定所、衣不蔽·体,那效果就更好了。 对此,田籍表示完全不能接受:“我可是个有小高层配套全城接送的体面男人,怎么能去装穷骗吃骗穿!” 看完桑枢学派学派的方技,田籍心中也有了明悟:方技并不是越多越好,如果与自身道路有冲突,那反而会拖后腿。 他又接着找了一会,都因为各种冲突的原因,收获不大。 最后找到了一个名为【定内外】的方技,来自御风学派的一个小分支,由于名声不显,早已消亡于历史中。 【定内外】与【辨荣辱】类似,也是被动的精神防御,适用性与【辨荣辱】略有差别,算是后者的一个小变种。 关键是这两个方技完全不冲突,如果同时掌握,等于增强了【辨荣辱】的防御效果! 田籍二话不说,立即学了这个方技。 由于有【辨荣辱】打底,他很快就掌握了【定内外】。 “这样的话,我神魂的防御力就更强了。”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修习【定内外】后,理智值并没有下降,猜测这很可能也是一个修德方技。 “不知梦蝶学派,是如何应对德性下降这个问题的呢?” 他带着这个疑问,搜寻相关的意念光团,很快找到答案。 与御风学派类似,梦蝶学派同样强调德性的重要性,认为晋升以后,方技不宜修习过多,以免德性不足,导致“失德”的严重后果。 但比起佛系应对的御风学派,梦蝶学派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仪式,来减缓德性的下降速度。 只是这些仪式耗费巨大,若换成同等价值的金钱,最便宜的一次仪式,也足够三名凡人踏入秩一了。而且下次再进相同行仪式,效果会大幅削减,直至完全无效, “简而言之,面对德性下降,御风学派选择熬时间,梦蝶学派选择氪金。” “不管是哪一种方式,本质都是坐食山空。只有找到修德方技,提升德性,才是治本的方法。” …… 公开的知识浏览完后,就只剩下各式任务的意念光球可以免费查看。 不管是齐一会的考核任务,还是成员的私人请求,都能获得一定的报酬。 考核任务的报酬统一都是御气符,至于私人请求的报酬,则交易双方各自协商。 不过这里最通行的支付方式,却是御气符,堪称齐一会里的硬通货。 而且交易双方若是不想暴露身份,还能委托当地游老以【御气】方技代为转送,不过要向对方支付一定报酬。 “果然是秘密组织的架构……” 浏览一阵,田籍发现大多数任务都跟邪祟有关,暂时没有适合马上接的,但却意外找到了一个跟他有关的任务。 “寻平原城郊飞鸿馆内梁殇?” 田籍看了看这个意念光球的发布日期,是在十日前。 “差不多就是飞鸿宴开宴前的筹备期间,那时孙氏应该已经住进去了。” “这么推算,这里所说的梁殇,恐怕就是石竹。” 他又看了看任务报酬,提供线索视重要程度奖励铜钱银刀数额不等,如果直接抓捕,则可得两个黄字级御气符。 如果说金钱奖励尚可忽略,那御气符就实在太诱人了。毕竟后者在官府的有意管控下,往往有价无市,需要上上下下打点门路,才有一丝丝可能购得。 因此一银刀购回的御气符,转手出去,价值甚至可能翻几倍……当然,官府对售出的御气符都有详尽的登记,若真有人胆敢倒卖出去,就要有承受整个一庙三曹追责的心理准备。 总之,面对珍贵的御气符,说不心动是假的,但石竹毕竟救过他的命,他更是许下带其归乡的承诺,自然不会为了钱财出卖她。 他更关心这个任务的发布者是谁。 “能够熟知平原城的情况,并且知道孙氏的一个底牌,恐怕此人实力不低,并且此刻就在平原城附近活动。” “只是不知他是属于泠然阁的游者,还是隐藏在民间的野生游者呢?” …… 从神魂空间退出后,田籍还在回想着刚刚奇妙经历。 总的来说,收获还是不错的:更好的晋升前景,更多的方技知识,以及各种情报来源……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脑中白洞的来源,或者说梦蝶祖师的青睐,令他有些疑虑。 “不知道梦蝶祖师,甚至管理神魂空间的三老,有没有识破我的意识云与别的神魂不一样……” 田籍沉思片刻,感到心神有些疲惫,便打算趁着天未亮,继续休息一下。 哪知意识云刚刚回归本体,就听到石竹焦急的声音。 “大兄,快醒醒!” “再不醒过来,你就没命啦!” 第63章 刺杀 “再不醒过来,你就没命啦!” 石竹的话犹如一声响雷,炸得田籍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 便听石竹急喊道:“有刺客,快躲!” 刺客! 田籍想都不想,立即往大门方向侧滚。 噗!噗!噗! 天旋地转的视觉中,一道寒光连连贴着脖子划下,田籍脑中一片空白,只感到颚下阵阵阴寒,隐隐生疼。 终于,他滚到门边,一把抄起抵门的桑木棒,随即往身后猛地一挥,便听到“笃”的一声,总算将追身的利刃格开。 他趁机从地上挺起,后背死死抵着门板,木棒横架身前。 此时,他才有空看清屋内情形。 原本睡觉的草席已然被捅个稀烂,若是刚才他稍微慢上半拍,恐怕可以直接用来裹尸了。 至于始作俑者,此时已退到墙角阴暗处,只在微微月光之中,露出一张丑陋狰狞的面孔。 “桑弘麻!” 田籍轻呼一声,心中不由警钟大响。 本以为在飞鸿宴上挫败孙氏的阴谋,怎么也能缓上一段时间,哪知自己才刚回到夕阳里不到半天,对方就直接杀上门来! 这分明是料定他晋升秩一后有所松懈,所以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 果然对付这群兵家,真的是一刻都不能大意啊…… 只是此时懊悔于事无补。 他脑中思绪飞转,一边观察对方,一边思考脱身办法。 大门就在他身后,但转身逃走的话必然露出后背空档,不能妄动。 至于与对方搏杀,他的力量倒是不输的。 甚至此时桑弘麻身上依然缠着染血的布条,显然前夜的伤未痊愈,这更大大拉平了体魄上的差距。 只是他缺乏搏杀技艺与经验,单凭蛮力对抗同秩次的战阵杀伐之士,必然会吃亏的。 那么唯一的优势,就只有游者的方技了。 其中【小言】引导情绪,只能起辅助之用,唯有【吹息】可以制敌。但【吹息】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必须一击致胜。 心中有了计较,他沉声道:“孙氏非要致我于死地?” “胆敢得罪孙氏,你早该料到有这一天。”桑弘麻冷笑道,“不过你若是乖乖交出那梁国贱奴,我倒是可以考虑向我主求情,饶你一命。” 这种一听就是忽悠人的话,田籍自然不信。 不过对方提到石竹,却是引起他警觉:孙氏如此急着要杀他,恐怕除了报复他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担心石竹泄漏了孙氏意图离间田崔二氏的计划。 而且对方如此笃定石竹就在他这,恐怕还是那位日者“谋主”卜筮的结果。 这样的话,抵赖也就没有意义了。 他干脆坦然承认:“梁殇确实被我控制住了,但你以为我会蠢到将她留在身边,让你一网打尽?” 这种半真半假的话,他不指望能完全骗过桑弘麻,只是在给对方增加“疑虑”的可能性。 而只要桑弘麻流露出一丝属于“忧思”的情绪,那【小言】就有发挥的空间。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桑弘麻眉头微皱了一下。 田籍马上捕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立即道:“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我一死,她便天高任鸟飞了。万一不小心泄漏了孙氏的秘密,你该如何跟你家主君交差?” “况且,你如今有伤在身,当真动起手来,你未必拿得下我。” 说这话同时,田籍同步发动了【小言】方技,理智值瞬间下降,一下子就掉了1%,变成70.0%s。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桑弘麻眉头沟壑更深了,哼声道:“说出你的条件!” “一起回城,等进了城门口,我告诉你梁殇位置。” “好!”桑弘麻应得极为爽快,没有一丝怀疑。 “那么,为了表示合作诚意,我们是不是先扔下兵器?”田籍又提议道。 “数三声吧。”这次桑弘麻答应得更快。 田籍心中微动,依言倒数。 三声一过,“叮”“啪”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短匕与木棍齐齐丢到房中远角。 桑弘麻为表示自己身上没有别的兵器,还故意抖了抖粗布衣衫。 这时田籍反手推开了身后木门,再次提议道:“我再数三声,一起迈腿。” “好。” 再次倒数三声。 然而这次谁都没有动。 田籍问道:“难道你不想要梁殇了吗?” 桑弘麻却是哈哈一笑,嗤声道:“这就是游者【小言】的威力?看来不过如此嘛。那么接下来,是不是打算诱我过来,以【吹息】给予致命一击?” 田籍微微一怔,明白对方来之前,恐怕已摸清了他作为游者的底牌。 好在,他的底牌不止一张。 “你以为不动手,我就拿不下你?”便见桑弘麻突然踏前一步,大喝一声:“快快投降!” 话音刚落,一股莫名的压力骤然袭来,感觉有点像祝者的【民极】,却更为凌厉霸道。 意识云中,石竹立即尖叫道:“是恶之恶者!大兄快跑啊!” 田籍内心:“恶之恶者?” 石竹:“当年他就是用这手段,强迫我们成为六丁阴神!” 田籍立即搜索意识云中梁国五女的记忆,与石竹的话互相比对,最后发现原来不是什么“恶之恶者”,而是兵家方技【屈兵】。 【屈兵】即“不战而屈人之兵”,被视为兵道善之善者。只是桑弘麻平素作恶多端,这“善者”到了石竹口中,就被歪叫成了“恶者”。 而【屈兵】与【民极】类似,都是以心神对抗使敌人屈服。区别在于后者要讲究“礼”,而【屈兵】却可以完全不讲道理,直接倚强凌弱。 但【屈兵】却有一个限制,就是“不战”,即不能对敌人有任何攻击的行为,否则方技无效。 这时田籍才明白桑弘麻为何答应扔下兵器,原来是为发动这个方技作准备。 田籍内心:“放心,他奈何不了我的。” 石竹疑惑:“大兄何出此言?” 田籍内心笑道:“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针对心神的方技。” 跟石竹解释的同时,田籍心有所感,【辨荣辱】【定内外】双双发动,心中顿时无悲无喜,一片风轻云淡。 更令他惊喜的是,随着【辨荣辱】【定内外】持续生效,从来只降不升的理智值,居然破天荒地第一次往上涨。 70.1%s 70.2%s 70.3%s …… 至此,第三份调查报告的内容才到了证实,确实有提升德性的修德方技! 这份意外之喜,让田籍更加不着急逃跑了。 既然桑弘麻如此大方,愿意消耗自身德性助他修德,他怎能辜负这份“美意”? 于是,他身体立即倒向一旁,双手死死抓着一侧门框,似乎在努力让自己不摔倒。 同时满脸作狰狞状,似乎在拼命对抗【屈兵】的效果。 桑弘麻见状,神色越发得意,再次暴喝一声:“何必负隅顽抗!”,竟是再次催动【屈兵】效果,加强对田籍的压力! 第64章 有麻烦了 73.7%s 73.8%s 73.9%s …… 理智值最终停在了74.0%s。 田籍倒还想着继续蹭一蹭【屈兵】的效果,可惜桑弘麻认为他已无力反抗,从墙角捡起了短匕。 便见桑弘麻狞笑着向他走来:“你若是修习防护心神的方技,或者还能撑久一些。” “或者你像只乌龟那般一辈子蜗死在泠然阁里,我一时半会也拿你没办法。” “不过结果都一样。”桑弘麻抓着田籍的头发,将他的头往后拉起,“得罪了孙氏,你早晚得死!” 死字一出,桑弘麻手中幽光一闪,短匕已经伸到田籍脖子。 眼见即将被对方割喉,田籍不再耽搁,立即催动神魂,悍然发动【吹息】! 嗡——! 意识云中似又什么东西喷涌而出,田籍只觉脑袋鼓胀,心跳加速,理智值如泄洪般猛掉: 73.0%s 72.0%s 71.0%s 70.0%s 69.0%s …… 不过短短一息之间,好不容易积攒到75.0%s的理智值,一下子就没了5%! 与此同时,立于田籍身后的桑弘麻,毫无悬念地吃中了【吹息】的全部攻击,顿时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便见他双手紧紧抱着头,连短匕掉落也无心理会,只是一心往门外逃去。 田籍深知机不可失,把心一横,再次发动【吹息】。 嗡——! 理智值再次猛掉,很快又少了一个5%。 这次,桑弘麻不再吭声,直挺挺地摔到地上,震起一地尘土。 田籍见状,强忍着不适感,捡起地上的短匕,直扑对方身上,照着后背心胸的位置疯狂捅下。 直到连无比痛恨桑弘麻的石竹都看不过眼,幽幽劝了一句“大兄,他已经死透了”,他方才意识到自己激动过头了,一时瘫倒在地,干呕不已。 …… 足足一刻钟后,田籍才稍稍恢复过来,但依然感觉胸闷欲吐。 他分不清这是第一次杀人后的心理不适,还是连续发动两次【吹息】的后遗症,很可能两者皆有。 不过理智值跌到64.0%s后,耳中开始出现了若有若无的呢喃声,仿佛某种存在的谵呓,混乱难明,听得他毛骨悚然。 直到心跳渐渐平复,呢喃声才变得不再那么真切。 “【吹息】果然是两败俱伤,若不是桑弘麻之前神魂也遭过重创,我怕是得与他同归于尽了。” 此时理智值距离60.0%s的安全线只剩4%,这意味着他已经半只脚踏出疯狂的悬崖边缘,只要再用一次【吹息】,他就会陷入难以挽回的疯狂。 哪怕其他广才方技消耗少一些,不到万不得已,也别轻易动用。 “看来今后得加强修德了。” 这时,石竹提醒道:“大兄打算怎么处理桑弘麻的尸体?” 这是个大麻烦。 桑弘麻这一死,他与孙氏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倒不是说孙智会多在意一个秩一的门客,而是田籍既然选择反击而不是交出石竹,那在对方的角度来看,他田籍必然多多少少知道了些秘密。 田籍倒是无意泄漏秘密,反正无论田氏崔氏,抑或孙氏吕氏,都与他无关。 但对方既然从一开始就选择上门杀人,那显然他们只愿意相信死人的保密能力。 和解是不可能和解了,只能死扛到底。 至于到都府贼曹报官,田籍可不敢赌贼曹在交陌孙氏的压力下,有多少秉公办理的可能性。 万一孙氏反咬一口,贼曹顶不住压力,那倒霉的必定是他。 好在孙氏自有阴私图谋,在平原都里行事有所忌惮。所以真正参与刺杀田籍的人,除了桑弘麻,就只剩一个藏在背后的“谋主”。 如今负责当打手的桑弘麻死了,那么接下来,他就只需要单独面对那个神秘的“谋主”了。 回想今夜与桑弘麻生死搏杀,关键胜算在于对方没料到他修习了防护心神的方技,还一下子修了俩,心神肉到超乎对方预料。 如果说【定内外】在神魂空间修习,对方无法通过卜筮知道,那么【辨荣辱】的的确确在泠然阁里学会的,只是没有公开而已。 不管对方是疏忽还是真的没卜筮到,起码能够确定,那位日者“谋主”,并没有到达对他了如指掌的可怕程度。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桑弘麻的【屈兵】倒是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田籍内心:“石竹,除了桑弘麻与‘谋主’以外,是否还有一位祝者为孙氏做事?” 石竹:“大兄何出此言?孙氏多为兵家,门客中虽有其他有秩者,但祝者却甚少听闻。” “那就奇怪了。”在屏蔽了石竹的内心中,田籍忍不住嘀咕道,“难道原主被杀之前,对方不是以【民极】镇压原主心神,而是【屈兵】?” “但不论记忆中的感觉,还是【屈兵】需要‘不战’这个前提,都说明那夜原主遭受的心神攻击是祝者的【民极】……”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时我还未夺舍,记忆有些偏差……” …… 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当下最要紧还是处理好地上的尸体。 夕阳里人多眼杂,想神不知鬼不觉偷运到野外销毁并不容易。万一不小心被哪位邻居看见了,惹上官非,那孙氏想收拾自己就更容易了。 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只能连带那把作为凶器的匕首,一同埋在屋后。 同时搬离夕阳里的计划,不得不延后了。 不过在处理桑弘麻身上的遗物时,却意外发现了一个刻有铭文的铜环。 “是六甲拘阳环。”石竹确认道,“跟姐姐们说得一模一样。” 田籍立即搜索梁国五女的记忆。 原来孙氏兵家有六丁六甲之术,可拘阴阳神魂为其而战。其中六丁拘阴环专炼化女子神魂,六甲拘阳环则对男子。 石竹语气有些庆幸:“好在桑弘麻神魂受到重创,暂时未在这个六甲拘阳环里凝结阵法,否则今夜大兄未必能胜他” 田籍同样庆幸,不过也有些遗憾:“可惜我不知如何凝结兵家法阵,这种好东西暂时用不上了。” “大兄也想拘役他人神魂?” 田籍听石竹语气有些微妙,不想隐瞒,坦然道:“我不想当什么大圣人,只要能增强自保的能力,我都会考虑的。” 见石竹沉默,他又道:“不过哪怕我真能用得上这东西,也会优先考虑作恶多端之辈,或者害人的邪祟。” “我只想保命。没有虐待他人神魂的嗜好。” 听他如此解释,石竹的语气反而有些歉疚,道:“是我太敏感了。其实大兄实力越强,我回乡的希望就越大。” “这不怪你。”田籍婉言安慰,“毕竟你是受害者之一。” “但是我遇到了大兄这样的好人啊!” 石竹似乎想表现得雀跃一些,然而说着说着,语气却又低落下去:“至少比还在孙氏那里遭罪的梁人好多了……” “孙氏还拘役了其他梁国人的神魂?”虽然莫名其妙地被发了张好人卡,但田籍更关心石竹提到的情报。 可惜石竹对此也了解不多,只知道孙氏在齐梁边境的某个地方,秘密囚禁了大量战俘、死囚,专门研究神魂相关的方术。 就连梁国五女的记忆中,对这个“诞生地”也知之甚少,只能大概确定其方位。 第65章 大有可为! 第二天一早,田籍将该烧的烧掉,该藏的藏好,然后直奔一庙三曹办理改籍的事情。 这是他深思熟虑的选择。 昨日他找里正写了“传”,夕阳里不少人已经知道他成了“大人物”。如果这时候还一直窝在家中不去改籍,反而惹人生疑。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留下石竹看家。 …… 都府在城中最高处,一庙三曹则在都府最高处。 在远比泠然阁更为庞大的悬空建筑下,已经秩一的田籍,明显感到此处的六气悬空阵,气息更为磅礴醇厚,也不知御风学派的游者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如果我一直沿着泠然阁的道路走下去,大概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一辈子囚居都城,埋头给人建楼阁的辛苦命……” 一庙三曹楼高五层,里里外外守卫森严。 其中祝庙在最高层,其下依次是医曹、工曹、方士曹以及公用的一层。 田籍以泠然阁下长老的门符开路,但只进到第一层,就被一名管事的中年小吏拦下了。 “来者所为何事?” 田籍递上自己的传(介绍信)、验(身份证明)以及长老门符,道:“我来方士曹改籍。” 管事小吏只是未入秩的普通人,见到门符,目光微动,仔细查验了传与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田长老是第一次来此地吧?” 田籍看对方态度恭谨,不似故意为难自己,便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改籍之事并无问题。”管事小吏解释道,“只是一庙三曹总管一都有秩者,事务繁多。故平日处理诸事,都需按轻重缓急,先评个先后次序,立筹为凭……” 田籍听对方解释了一轮,总算明白“立筹为凭”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古代版的“排队取号”嘛! 他也明白个人“改籍”肯定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来都来了,总得试试再走:“你就先给我排个号……筹吧。要是今天实在轮不上我,我再回家等便是。” 管事小吏闻言像是松了口气,又叮嘱田籍留在原地不要走动,以免误入机密要地,这才带着传与验离开。 不过田籍早就看见这里头的守卫比外头还要夸张,甚至有几个领头模样的人,身上隐隐有秩二的威压,就算管事小吏不叮嘱,他也不敢乱走。 “飞鸿夫人说过,崔伯佐搜集的古籍残页,大部分被祝庙的人收走,想来就在这上头的第五层。” “不过这里守卫森严,以我如今的实力,强取肯定没戏。” “况且祝庙在崔伯佐失踪后,执意收走那些残页,必然对此物相当重视。” “只能从长计议了……” 就在此时,外头上来了一老一少两名都府小吏打扮的人。 其中年少者似乎地位较低,上来以后匆匆走进了一层内里办事。 至于年龄较长者,初时对着附近守卫卑躬屈膝,似在讨好攀谈。 待见到角落里的田籍时,他立即挺直腰杆,腆着圆肚走了过来:“竖子,你来此作甚?” 田籍先是一怔,随即属于身体原主的记忆浮了上来,认出眼前这个倨傲的小吏,正是原主的大伯田伯休,在都府任门下小吏。 来者不善,田籍为免外生枝,含糊道:“侄儿替泠然阁办些事。伯父若有要事,请自便吧。” “办何事?”田伯休不肯罢休,以长辈之姿质问。 田籍见状,淡淡道:“改籍。” “改籍?”田伯休扬起声音,脸上满是轻蔑,“你该不会以为挂了个泠然阁外门弟子的名头,就能改回‘弟子籍’了吧?” 田籍一听,脸色不由变得有些怪异。 听田伯休的意思,恐怕还不清楚他已晋升秩一,成为了泠然长老,所以误以为他是将“民籍”改为回“弟子籍”。 至于为什么说“改回”,那是因为原主本来就是“弟子籍”。 这里的“弟子”却不是泠然阁弟子的意思,而是但凡大齐官吏家的子弟,都能在成年后获得“弟子籍”,入官学就读,以便成为官吏预备梯队的一员。 父亲田仲休曾任“功曹史”,位居都府众吏之首,原主自然是“弟子籍”。 只是在父亲失踪后,原本仗着父亲身份混入都府门下为吏的大伯,不但立即翻脸不认人,甚至为了侵夺仲弟留下的田产,极力怂恿都府将其定为“失期之罪”,剥夺了吏职、爵位。 如此,原主失去了“弟子籍”的身份,从此与仕途爵位无缘,再难夺回田产。 便听田伯休不依不挠道:“你可千万别学你父,仗着些许小聪明,总捣鼓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最后不但渎职丢官,还连累家中名声……” 田伯休不断翻起旧账,极尽嘲讽之事。 田籍原本并不想搭理他,但他心中忽有所感,随后发现【辨荣辱】与【定内外】两个修德方技,居然不声不响地发动了! 这样也行? 田籍怔了证,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换上一副颓丧的模样,一边聆听田伯休的“教诲”,一边在心里美滋滋地等着理智值缓缓爬升。 “看来这荣辱之辨、内外之分,并不仅仅局限于心神受到攻击。就连与原主忧戚相关的事情也能起效,尽管效果会比前者差些。” “但要是这么算的话,修德就大有可为了!” …… 就在田伯休说到口干舌燥的时候,原先进去办事的年轻小吏沮丧地走了出来。 田伯休见状,疑惑道:“没拿到方士曹的筹?” “我进去的时候,今日最后一根筹已经有主了。”年轻小吏摇了摇头,指向田籍的方向,“据说是办他的事。” 田伯休顿时脸色一黑,对着田籍颐指气使道:“把你的筹给我!” 此时理智值涨到65.0%s后,就没再变动。 田籍知道大伯这边的“荣辱”应该是薅光了,心道一声“可惜”,便懒得再装颓丧了,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声:“不给。” “你!”田伯休指着田籍,一时又急又气。 往日这个胆小怕事的侄儿,怎么突然变硬气了? “你真当进了泠然阁,自己就成大人物了?”田伯休气急败坏道,“别说你一个区区外门弟子,哪怕你是内门弟子,我照样可以整死你!” “不怕告诉你,我正好结识你们阁里几位核心弟子,只要我开口,你今后在泠然阁里必无立足之地!” “田伯休,不得无礼!” 这时,先前进去替田籍改籍的管事小吏快步走了上前,先是狠狠瞪了田伯休一眼,而后趋步到田籍身前,恭恭敬敬地奉上新制的验,道:“小吏恭喜田长老名籍方士!” “上吏叫他……长老?” 田伯休看着管事小吏无比恭谨的姿态,又看了看对方手上明显属于“方士籍”的验,一时震惊不已。 毕竟他自身只是门下小吏,在都府众吏中属于底层打杂的存在。 哪怕眼前这位方士曹的管事小吏,平日也是他高攀不起的“大人”。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大人”却对自己从不放眼里的侄儿执下属之礼。 这怎能不让他惊讶。 便见管事小吏回过头,板起脸道:“田长老已是我方士曹名籍的有秩者,你一个区区门下小吏,休要再胡言乱语!” “无妨。” 田籍接过新验,朝管事小吏摆摆手,表示他自己来处理。 然后他视线转到田伯休身上,微笑道:“伯父刚才说结识我阁几位核心弟子,可否告诉侄儿都有谁?” 第66章 御气符 在田籍的逼视下,田伯休全无刚才颐指气使的气势,一时支支吾吾。 反倒与他同行的小吏见势不妙,立即对田籍拱手道:“小吏就不妨碍田长老处理家事了,这便告辞。” 言罢,他在田伯休哀怨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一时间,场间只剩下田氏伯侄二人。 田伯休擦了擦额角冷汗,畏缩道:“我……小吏最近公务繁忙,不知田长老已经登临秩一,多有得罪。还望长老念在你父的份上,原谅我一时胡言乱语!” 田籍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见对方服软,便趁势道:“伯父既要忙公务,又要忙着照看我父留下的那几处田地房产,确实没空理会我的近况了。” “这……还好,还好!” “不知田地近年收成几何?房宅可有租赁?” 噗通! 田伯休终于扛不住压力,跪倒在地,求饶道:“小吏发誓对那几处田产绝无贪墨之心!若长老想要回去,小吏明日便交还地契房契!” “伯父这说的是哪里话?”田籍上前一把拉起田伯休,后者力气远不如现在的他,只能踉踉跄跄地站起,苦着脸看着他。 “侄儿相信伯父不会贪墨。”田籍悠悠然道,“况且侄儿日后专心游者之道,田地房子这些俗务,自然还是得劳烦伯父照看的。” “长老的意思是……” “这样吧,现粮我就不要了。从我父离去那年算起,所有田地收成统统按市价折算成银刀,连房租收入,付一半付给我就行。剩下的就当给伯父的辛苦费了。” “然后从今天起每半年结一次,如何?” 田伯休哪敢不同意,连忙点头应下。 不过他表示这十年的账一时半会算不清,且田籍表明只要银刀,他需要时间筹措。 田籍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毕竟银刀不是平民常用的货币。 最后好说歹说,总算从田伯休从身上抠出仅有的两枚银刀,并要求对方尽快交付余款,这才放他离开。 两枚银刀落袋,再加上下士爵每月可从都府领到食禄一百五十钱,田籍总算摆脱了一穷二白的状态,甚至已经超过了温饱线,有余力小小挥霍一下。 不过“挥霍”的念头仅仅是想想而已。 昨夜桑弘麻的突袭给他提了个醒,现在远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他必须尽快提升自身实力。 不过晋升秩二的前提,是他必须把理智值提升到一个安全的高度,为晋升损耗留够空间,以避免“失德”的风险。 而考虑到目前理智值较低,连广才方技也不能多用,那么他的自保手段,除了两个被动防御的修德方技,就只能依靠御气符了。 这也正是他要求田伯休将钱粮统统兑换为银刀的原因。 …… 回到夕阳里家中,石竹如同独自看家的小狗一般,欢快地飘到门前迎接他,原来是闷得发慌。 不过这也说明没有外人到过家中,暂时安全。 田籍松一口气的同时,开始考虑之后的计划。 夕阳里是不能长住下去的,但桑弘麻的遗体却必须处理干净。 昨夜事发突然,他只能先趁着夜色草草埋在家中,防止被邻里发现。 但如今冷静下来细想,他发现这种处理虽然防得住邻里,却防不住孙氏那位“谋主”。 毕竟对方知道桑弘麻昨夜来过,再加上卜筮的能力,说不定此时已经预见了遗体所在。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陡然一惊:“万一对方借着孙氏名头,引官府上门调查失踪门客,来个人赃并获,那我麻烦可就大了!” “虽说都府未必查不清真相,也有可能秉公处理,但此事关乎身家性命,又牵涉我自身太多秘密,绝不能有侥幸心理!” “只是如今无法正面对抗,该如何破局呢……” 田籍躺在破碎的草席上苦思冥想了半天,依然无所获,无奈之下,他再次进入神魂空间,看看能否在齐一会里找到助力。 …… 神魂空间高处,白色的意念光球不断升起、消散,恍如加速播放的宇宙图景。 田籍意念一动,各类雇佣护卫的任务立即在意识云中快速流动,而他重点关注报酬水平。 毫不意外,他钱不够:“一个单人单日的护卫任务,竟然也要五银刀起跳?” 这还是秩一的价格。 如果以交陌孙氏这种级别的势力作为假想敌,护卫的实力怎么也得有个秩三秩四的样子,恐怕掏光整个泠然阁的家底都不一定请得起。 他很快就放弃了请保镖的念头,转而关注御气符的行情。 御气符作为神魂空间里的“硬通货”,与普通钱币有统一的兑换价格。 这令田籍喜出望外。 毕竟这里既无官府“卡脖子”,也无打点关系的额外花费,是真正的一分钱一分货。 那么,购哪种符呢? 若按功能划分,刺符、护符、行符,田籍更加偏重后两者,即防御与移动。 因为他的方技【吹息】本身就具备不俗的攻击力,差的只是理智值。而他的防御方技虽然够肉,却全都是防护心神,缺少针对身体的保护,更缺少跑路的方技,需要补上这个短板。 确定功能后,接下来就是看“气”的种类了。 无论御风学派还是梦蝶学派,对六气的定义都是阴、阳、风、雨、晦、明,分别对应阴天、晴天、风天、雨天、月缺、月圆六种天象,也同时指代云雾、太阳、风气、雨水、暗夜、月亮六种意象。 之所以要强调天象与意象,是因为御气符在对应的天象下使用,成功率与效果最佳,反之则可能白费力气。 譬如晴天大太阳的时候,使用阳气符能得到天象的最大加成;使用风气符也有机会稳定发挥;甚至在既晴又雨的奇怪天气下,雨气符也不是不能试试。但使用与阳气相对应的阴气符,就有很大概率失败。至于明显对应夜晚的晦、明两气,则完全不用想了。 因此考虑到各种天气下的适用性,以及记忆中平原都即将入秋的气候特征,田籍认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能兼顾日夜大多数时候的阴气、风气是最优选择。 经过一番详尽的比较后,田籍最终选定了阴气护符与风气行符。 之所以不是相反的选择,是因为他比较了阴、风两气效果的差别。 其中在护符上,阴气作用是利用环境遮蔽、掩饰自身,具有反侦察的作用,这点他切身体会过;而风气却是利用气流偏斜攻击,能否完美防御需要赌运气。 在“苟住”还是“看脸”之间,田籍自然选择前者。 至于行符的选择,则是速度优先。 虽然阴气行符利用云雾移动,有一定隐蔽效果,但逃命的时候,肯定是跑得越快越好,田籍当然选择速度更快的御风而行。 …… 两枚银刀刚刚到手就花出去了,田籍却不觉得心疼,反而安全感大增。 特别是有了行符以后,他日后出城行动就更有保障。 不过提交购符的请求后,却不是马上交易,而是需要等候负责平原城的游长安排“线下交付”的事宜,以确保隐蔽、安全。 在等待的时间里,田籍趁机看了眼寻找飞鸿馆梁殇的悬赏任务。 没想到,居然有了新的变化。 第67章 嗟呼! 在“寻平原城郊飞鸿馆内梁殇”的任务光球下,聚集很多小号的意念光球,如同一个大灯笼下方缀着一条灯串。 田籍好奇地浏览“灯串”,发现竟是接任务者的留言。 其中有说飞鸿馆守备森严,飞鸿宴期间又有紫龙卫驻扎,根本不可能存在邪祟。 有说既然连紫龙卫都出动了,我等郊野小游者根本混不进不去。 更有人直言自己参加了几场飞鸿宴,甚至去到了一庙三曹的曹宴大比现场,可是根本没有发现梁殇的踪迹。 “曹宴里居然有齐一会的人?” 田籍惊叹之余,忍住了回复“我也在现场”的冲动,看向这条留言下方的回复,顿时忍俊不禁: “飞鸿宴的常客……嘶,敢问是哪位上吏当面?” “我等于郊野小游餐风饮露,惶惶不可终日,上吏却能安坐庙堂之上,当真是大隐隐于朝啊!” “上吏!父尊!家母当年与您相识于微末,在某夜酒后……不孝儿顿首!” “嘶……楼上恐怖如斯!” 眼看留言越来越歪,恍惚间,田籍有种前世与沙雕网友水评论的既视感。 “也就是在这个种互相隐藏身份的神魂空间里,这些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说话吧。” 田籍感慨着,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与其被动防着孙氏上门找麻烦,何不利用这个类似于前世网络的神魂空间,主动给对方制造麻烦,让他们无暇顾及他? 孙氏势大,其所忌讳者,不外乎是离间计被泄漏而已。 这也是昨夜桑弘麻悄悄上门杀人的原因。 如果他有公子怀信那般身份地位,倒是可以直接公开这个情报,借助田氏甚至崔氏的力量斥退孙氏。 可惜他不是。 甚至连他明面的靠山泠然阁在孙氏面前都差点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在现实世界里,他不可能直接向田崔二氏高层报信,因为他一无证据,二无足够自保的力量。 说不定他稍稍显露接近二氏高层的动作,就会引来孙氏的疯狂反扑。 但在“匿名”的神魂空间里却不一样。 他完全可以在此“造谣一张嘴”,让孙氏的人跑断腿啊! 况且他说的并不是谣言。 考虑到齐一会的势力,甚至渗透到平原都的权贵阶层,恐怕这个消息一出,孙氏投鼠忌器,反而不敢有过激行动。 就算这个消息最终达不到这个效果,反正有神魂空间的特殊规则保护,至少他本人也没啥损失不是。 田籍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于是立即开动脑筋,构思内容。 很快,一个深得前世“震惊体”精髓的意念光球新鲜出炉。 便见标题赫然写道:嗟呼!交陌孙氏为离间平原田崔,竟以梁殇行此禽兽之举! 至于其中的内容,倒是与石竹的描述基本相符,只是稍稍弱化他自身的事迹,单纯作为一个受害者。 反正事实本身就足够“震惊”,不需要再作夸大。 至于为何要刻意提到梁殇,则是考虑到“寻平原城郊飞鸿馆内梁殇”这个悬赏任务本身就吸引了不少关注,他正好蹭一波热度,增加这篇“震惊体”在神魂空间的的传播度。 …… 意念光球构造完成后,并非立即公开,需要等待三老的审核。 田籍原本还忐忑这种层次的情报,三老会不会私藏,没想到几息过后,意念光球就“发布成功”了。 很快,通过留在意念光球里的魂印,数以百计的交流请求就涌到了田籍面前。 他一面欣喜于这个传播速度,一面出于谨慎考虑,拒绝了其中大多数。 唯独有一个请求,他无法拒绝。 因为对方是负责平原都的游老,秩四的游者,他的直属上线。 一团威压极盛的神魂出现在田籍面前,远胜过往所见。 如果说他自身神魂是蜡烛,秩二的神魂是大号的蜡烛,那么面前的游老神魂,堪比熊熊燃烧的篝火。 游老开门见山道:“我便是要寻飞鸿馆梁殇之人。你有消息?” 原来那个悬赏任务是平原都这边的游老发布的?田惊讶之余,谨慎答道:“通过友人打听,略知一些。” 游老闻言却没有急着追问他知道些什么,反而问道:“你刚刚购下两枚黄字级御气符,可是急需此物?” 直接向齐一会购买的御气符,都是来自于所在地游老所制,加之田籍先前选择了让当地游老负责转送,因此对方知道此事并不奇怪。 “若你消息准确,或者直接找到梁殇,我可将酬劳中的黄字级御气符加倍,甚至玄字级也不是不能商量。”游老语气蛊惑道。 玄字级的御气符? 那可是相当于秩二境界的力量啊,不管是刺、护、行的哪一种,都能大大增强他的自保之力! 但……可惜了。 他斟酌再三,委婉应道:“我试试再找那位友人打听,但不保证消息准确。” 友人什么当然是不存在的,不过考虑到面前游老是他直属的上线大物,自然不能直接落人家面子。 游老听罢,也不知是否听出他的敷衍之意,在交代御气符的交易事宜时,竟大方免去了这次运转的费用,言下之意,却是鼓励他打探更多关于梁殇的消息。 他不免再次虚与委蛇一番。 …… 战战兢兢地送走游老后,田籍正准备离开神魂空间,此时,一个自称为“夭夭”的交流请求,引起了他注意。 夭夭声称是之前留言里参加过曹宴大比的“上吏”,田籍猜测这会不会是自己认识的游者,便怀着好奇心同意了请求。 然而当这位夭夭的神魂来到近前时,田籍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因为对方境界有多高。单就神魂强度而言,对方也就跟他半斤八两。 关键是,他居然能看清对方的面目! 便见在代表神魂的雾气的中央,一张精致的瓷娃娃脸在期间清晰可见,他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同样好奇的神情。 “竟然是阿桃长老……” 此时田籍反而顾不上惊叹阿桃也是齐一会成员的这件事了。 他更在意另一个问题:不是说神魂空间的规则,确保成员互相隐匿身份的吗? 田籍回想起先前见过的齐一会成员,不管是接引自己的陌生秩二神魂,还是刚刚离开的游老,全都是一团光雾的外观,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马赛克了,干脆就换了一种画风。 但眼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第68章 规则漏洞 田籍一度以为是不是神魂空间的规则出了什么问题,然而他与夭夭,或者说阿桃的神魂相对了片刻,对方却完全没有认出他的意思。 “难道只有我单方面能看到她?” 这时阿桃传声道:“你有梁殇的情报,我能出入飞鸿馆,不如合作?事成之后,按三老裁定各自贡献大小,再行分配赏金。” 田籍听罢,心中更加确定了只有自己能看清对方的事实。 而且不止于“看得清”,便连听到的声音也没有一丝含混,正是阿桃本人无误。 夭夭,阿桃,桃之夭夭么…… 田籍很想吐槽这个仿佛前世中二网名般的代号,但他不想泄漏自己的身份,更不存在合作的可能性,便推脱道:“在下只是刚好路过此地,恰巧听说此事,便当趣闻与诸位一说。况且在下不日即离开此城,实在不想节外生枝,还望夭夭兄谅解。” “原来如此,是我莽撞了。”光雾中,阿桃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情。 田籍不知是否自己错觉,总觉面前的“夭夭”,要比现实中的阿桃长老更有活人的气息,连带声音也少了几分空灵,多了几丝烟火气。 随即他又想起之前废院的经历,以及曹宴大比中对方的奇怪举动,便打听对方搜寻梁殇的进度。 阿桃以为他对合作一事仍保有一点念想,随即分享了自己的探索经历。 一开始,她是将飞鸿馆废院作为首要目标,毕竟那种环境最易滋生邪祟。 可惜来回几次无果不说,还惊动了里面的邪祟守卫,差点回不来。 田籍一面听着她抱怨,一面暗自腹诽:原来那夜的守卫是你惹出来的啊…… 至于曹宴大比,阿桃将怀疑对象,锁定在风乐的两樽奏乐铜人上。然后在梁风与卫风之间,她选择了更符合“梁”这个国籍的前者。 最后当然一无所获。 田籍听到这里,也不知该感叹自己的运气好,还是对方运气太背了。 这阿桃长老,平日看着一副静若处子的沉稳模样,谁能想到私下行事如此莽撞? 该不会是个铁头女吧…… 吐槽归吐槽,田籍面上依然谨守一个陌生人应有的态度,不与对方交浅言深,只表示自己会适当考虑一下。 临别交换魂印时,阿桃建议他也起一个代号,理由是交换魂印的人太多,用代号标记不容易认错。 田籍觉得在理,想了想,给自己取了代号——泥人。 …… “泥人”田籍与“夭夭”阿桃分别后,心中对自己能单向看清对方神魂这事有了些猜测,便再次同意了一些交流请求。 与几位陌生神魂接触过后,他总算有了新发现。 原来神魂空间的规则并没有改变,所有成员不论秩次高低,都是互相看不见身形长相,分不清声音男女的。 唯独田籍不知何故,能够看清同为秩一的成员面目。 他甚至猜测将来晋升秩二以后,会不会连秩二成员在他面前也无所遁形。 “难道是我鸠占鹊巢的缘故?” 按照刚刚接触成员的说法,他们全都是在晋升秩一的时候,立即被某种神秘力量强制召唤入神魂空间的。 但田籍明显不同。 事实上,他直到晋升后的第三天晚上,才主动通过脑中白洞进入神魂空间。 更别说脑中白洞这件事,其他成员根本没有提及。 “如此看来,原主才更像是被梦蝶祖师选中之人。因为以此为前提作推理,其他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譬如我的意识云能进入神魂空间,是因为夺舍时融合了原主的神魂,具备了原主的特征,因此能通过神魂空间的检测。” “但正因我不是真正的被选中之人,意识云具备一定的自主性,所以在晋升成功那刻,神魂空间的强制召唤失效,等于被我钻了规则漏洞的空子。” “而当我进入神魂空间后,意识云这种能一定程度上钻规则漏洞的bug,让这里的隐匿规则无法对我完全生效,导致我能看清同秩次成员的真面目。” 虽然这番推理依然有待考证,不过当下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钻了这么大的一个规则漏洞,以后我在神魂空间里行事须更加小心,不能露出马脚,以免三老察觉我非真正被梦蝶祖师选中的人。” …… 御气符的交易,需要先后在两个随机地点完成。 一处用来“交钱”,一处用来“取货”,两人错开时间行动,不直接接触。 只有先完成了“交钱”的步骤,才会确定“取货”的地点。 虽然田籍很好奇游老如何利用【御气】方技实现远程“收款”和“发货”,但他明白这种交易规则,可以最大程度上保障成员的隐私,因此只能压抑着好奇心,老老实实照着约定的时间行事。 在等待取货期间,田籍重点关注了两件事。 一是“震惊体”在现实世界的影响。 可惜他多方打听之下,并没有听到关于孙氏流言传出,也不知道是他高估了齐一会的现实影响力,还是因为他自身层次不够,接触不到高层的消息。 只能等“嗟呼”再飞一会了。 另一件事则是当下的头等大事,修德。 迄今为止两次成功的经验,一次依靠桑弘麻的方技【屈兵】攻击他心神,另一次来自田伯休言语羞辱。 前者需要孙氏兵家有秩者主动帮忙,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后者他多方尝试,却也收效甚微。 一来如今泠然阁中,庞系视他为自己人,许系对他敬而远之,因此根本找不到羞辱自己的人。二来在泠然阁外,他身为秩一的有秩者,普通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招惹他。 所以一时之间,田籍陷入了欲求羞辱而不得的尴尬境地。 好在也不全是坏消息。 先是他这个月的食禄发下了,他将其中百钱给了泠然阁外门弟子孙友,还了对方替他垫付的寄信邮钱。余下五十钱则全部交给妫鱼,算是帮补家用。 且不提妫鱼如何露出诧异且欣慰的复杂神色,孙友收到“田长老”的还款后,一时变现得战战兢兢,日日往那行商家中跑,终于在行商回城的当天,将辛夫的回信送到田籍手上。 …… 在回信里,辛夫首先对田籍无法赴约表示了遗憾,称自己的“新作”得到一位乡中富商资助,即将面世,本来想请他过来品赏。 然后辛夫回答了田籍在上封信里的提问。 原来田籍最初栖身六年的那枚泥人,并不是辛夫亲手所制,而是他偶尔从一位大史氏手中得到。 可惜那位大史氏不久后就失踪了,如今更是找不到人。 “大史氏?” 田籍不断搜索意识云中的相关记录,发现大史氏这个世家来历十分神秘,只知道其有千年以上的传承,族人遍布大齐各地。 其最大的特点,是掌握着研究星命的“历者”途径。族人在现实中的职业,大多为观星编历、撰史修志的官吏,因此也被称为“史官世家”。 “大齐境内的大史氏多如牛毛,怎么知道谁才是辛夫见过的那位?看来这条线索断了。” 遗憾地感慨一下,田籍的注意力很快被接下来的内容所吸引。 第69章 都是体面人 “替身泥人的主材果然是‘秽土’!” 匠人辛夫忙于新作,没空给田籍做新泥人,所以干脆将配方送给了这位徒弟。 反正在他看来,这种靠偶尔灵感捣鼓出来的闲作,没有多少藏私的价值。 但对田籍来说,这份配方却是他攀登有秩道路的阶梯! 不过欣喜之余,田籍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 毕竟“秽土”乃是阴邪之物,需要经过辟邪处理,方能消去对凡人心神的伤害。 但辛夫却没用提及这方面的事情。 “还是再写信提醒一下他吧……呃,还得麻烦孙友再垫一下邮钱……” 接下来,田籍根据配方描述,仔细对照自己先前的制作过程,很快找到几处先前完全没注意到的细节操作。 这些并非原主技术不到家,而是属于老泥匠的老经验。 他相信如果现在手头上有秽土的话,很快就能做出新的泥人替身。 不过他没有忘记阿桃的提醒,打算等理智值提高些,再多攒些御气符,最好还能叫上阿桃或者“飘飘”兄同行,再进入飞鸿馆废院“挖土”。 …… 几天后,田籍在城中某处废宅,如愿拿到了黄字级的阴气护符与风气行符。 他将两枚木质符片贴身收藏,心中感觉踏实了许多。 其后不久,庞长老找上了他。 “孙子睿与叔姜盟婚,泠然阁派长老与我作代表观礼?” 要不是庞长老与他关系亲近,田籍差点以为对方在故意消遣他。 “飞鸿夫人亲自送来的请柬,指明要你同去,你该明白她的意思。” 听庞长老如此说,田籍细细品味,很快明白对方的意思。 孙崔的盟婚,是以田崔退婚为前提的。 虽然飞鸿夫人对外的说法,是两家友好协商,和平退婚,但在外人眼中,难免会认为崔氏母女私底下仗着权势,欺压故人之子。 如果田籍能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孙崔盟婚的现场,甚至送上祝福,那多少能削弱这方面的负面影响。 庞长老见他沉默,以为他不愿去,便婉言道:“听闻你近来言行多有偏激,怕也是跟此事脱不了干系。你若觉得难堪,老夫替你推掉吧。” 飞鸿夫人这种又表又立的作派,明显拿他当工具人,田籍确实不想理会。 不过庞长老说他最近言行偏激,倒是跟此事无关,他只是在努力实践修德而已…… 但想到修德一事,他忽而灵机一动:这种在外人眼中无比尴尬的场面,会不会对修德有帮助呢? 好像大有可为啊…… 况且孙崔盟婚这种级别的盛事,都中权贵应该会悉数到场,正好趁机观察“震惊体”的实际效果! 想到这里,他洒然笑了笑,一脸风轻云淡道:“无妨。若因这等小事乱了心志,日后还谈何攀登有秩大道?” “善。”庞长老松了一口气 …… 孙崔盟婚在祝庙外的一处露天祭坛举行。 只有祝者才有资格登上祭坛,至于观礼的嘉宾,只能席于地上围观。 好在天朗气清,地上众人能远远望着祭坛上的热闹。 此时祭坛上以秩四肆师为中心,各色男女祝者围了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或焚香祭天,或敲鼓鸣金,或高声颂文,或大跳傩舞,一时青烟袅袅,歌舞不断。 虽然巫傩之声充斥耳畔,但众人却不觉得吵杂,反而有种莫名的肃穆感。 “祝者虽拘于虚礼,然其千百年来,沟通天地神诡,为大齐百姓求福、弭灾、报谢,此亦称得上仁德了。” 田籍听着庞长老以游者身份点评祝者,一时间对祝者这个途径,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不过受这种肃穆的氛围影响,席间众人虽偶有交头接耳,但言谈举止都极为客气得体,全是对男女主家的祝福。 至于孙智与姜滢两人,更是一早躬立在祭坛下方,按照祝者吩咐完成盟诅的手续。 反正完全没有田籍想象中被群嘲的景象。 他不由感慨道:“这就是成为体面人的代价么……” 随后他发现,不但修德不存在,连观察“震惊体”的效果也做不到,因为压根就没人说闲话聊八卦。 无奈之下,田籍只好闭目假寐,然后趁机遁入神魂空间,看看自己那篇“震惊体”到底还有没有人关注。 好在意念光球的下方,此时缀着的留言比之前又多了些,已经连成长龙,显然讨论度还在。 田籍不厌其烦逐一浏览,发现有人已经利用现实中的关系,对此事暗中调查,换言之,这个消息已经传到齐一会的成员之外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怀疑的声音。 譬如有成员质疑道:“曹宴当夜公子怀信也在场,其人向来重视与崔氏的联盟,怎会让孙氏奸计得逞?” 不过他的疑问,很快招来一片反驳。 “谁不知公子怀信是田氏中坚定的盟崔派?但其父作为田氏家主,生性暗弱,若非庆氏支持,如何能安稳当他的平原侯?” “就是就是,如今庆氏家主担任右都大夫一职,外掌半都兵权,内霸政务,平原侯不过是个傀儡封君而已。” “要我说,除非公子怀信立即弑父上位,否则这田崔之盟迟早要完!” …… 田籍完全没料到自己抛出的这篇东西,居然能引出平原都高层的秘辛,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看到事情走向基本符合自己预期,田籍也就放下心来,剩下只能看天意了。 不过,“震惊体”也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变数。 “泥人,我收到消息,孙氏的人今天会进城。我打算趁机潜入他们下榻的飞鸿馆客舍搜查一番。你若有意,可直接来飞鸿馆汇合。” 看到阿桃的留言,田籍顿时有些无语。 不过这事说起来,他也有些责任。 毕竟阿桃原本对此事快要失去念想了,却因他弄出的“震惊体”,才重燃希望。 可惜石竹正在夕阳里愉快地看家,阿桃此行注定不会有收获。 他只能提醒道:“飞鸿馆守卫森严,夭夭兄切莫轻举妄动啊!” 没想到消息发去不久,阿桃的神魂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泥人,你还在平原城吗?”代表神魂的气团中,阿桃的模样清晰可见。 “城中尚有要事,还会停留几天……”田籍一边敷衍着,一边正想着怎么再劝一劝,忽而察觉对方眉头微蹙,改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迷路了。” 第70章 莫欺少年穷! 阿桃又迷路了。 田籍强忍住吐槽的冲动,问道:“没带够行符吗?” 飞鸿馆占地面积再大,左右不过纵横两三里的规模,而黄字级行符,在单人使用的情况下,最多能够御气而行一里地,一枚够不着边缘,两枚总能脱困。 然而阿桃摇头道:“行符够的。只是机会难得,若就此离开,我不甘心。” “你还想如何?” “我已经想好了。”阿桃目中精光闪烁,“孙氏为馆中贵客,其随身之物必然被严密看管。若此时馆中失火,守卫必先去救他的房舍。” “到时我只要紧跟守卫动向,自然就能找到他的住处!” “慢着!”田籍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夭夭兄的意思,难道要在飞鸿馆里纵火不成?” “正是!”阿桃抚掌道,“泥人且放心,我会挑水缸多的地方下手,并提前造出动静引来守卫,想来不至于造出太大破坏。反正引起守卫注意便足够了。” “只是此番操作耗时稍长,万一孙氏提前回来便功亏一篑。不知泥人能否在城中替我留意孙氏动向……” 看着阿桃欲欲跃试的模样,田籍一时头大。 能够考虑找水缸多的地方下手,想来她还是有些不愿伤及无辜的良心。 但火势无情,万一失控,说不定连她自己也得搭在里面。 归根揭底,这家伙就是头太铁了! 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因自己而起,也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斟酌一番,田籍与对方约法三章: 首先是绝对不能放火,只能造些无害的动静引来守卫; 其次,只要她能答应上一条,田籍不但替他盯梢,必要时,还能为他拖延一下孙智的回程时间。 再次,两个时辰之后,无论是否有收获,她都必须离开飞鸿馆。 阿桃见他语气决绝,只好答应下来。 …… 离开神魂空间后,孙、崔二氏主角们已经回到席间,以简单酒水酬谢宾客。 此时长夏已过半,暑气消退,在户外席地饮宴也算别有一番生趣。 不过再有生趣,毕竟还在都府重地,所以半个时辰之后,主客双方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便纷纷起了去意。 田籍算算时间,若此时孙氏回去飞鸿馆,恐怕阿桃还来不及撤退。 于是他干脆把心一横,举起酒杯,径直走到姜滢面前,大笑道:“滢妹今日大喜,田籍既为兄,怎能不恭贺一番?” 说罢,也不理会周围人怪异的目光,仰头先干了一杯。 话说姜滢经过一轮应酬,此时已经喝得有些晕乎,只是田籍如今身份不同往昔,母亲更早有交待不要与其冲突,只能硬着头皮赔笑道:“兄长美意妾心领里,只是妾不胜酒力,实在……” “不胜酒力?”然而未等姜滢说完,田籍已然呛声,“还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 闻得田籍语气骤冷,姜滢身体下意识抖了抖,酒也醒了几分,却是不敢直视田籍逼人的目光,只能转头向母亲救助。 飞鸿夫人随即上前,语气不善道:“今日大喜日子,博闻莫要失态。” “是啊,今天是大喜日子。”田籍语气疏冷道,“只是这田齐的贵女,不嫁田齐贵子,反而攀附吕齐权贵,却不知道是谁家之喜,谁家之耻呢?” 田籍此言一出,场景顿时鸦雀无声。 倒不是田籍说得多么有道理,而是场大多为平原贵族,大义上都是奉临海田氏为主君的。 如今田氏皇族与吕氏王族关系破裂,若不旗帜鲜明地反吕,就有不忠的嫌疑。但若同意田籍的话,又难免会得罪在场的孙氏。 所以干脆都置身事外,不惹麻烦。 只有首当其冲的飞鸿夫人,避无可避,脸色难堪到极点。 “此言差矣。”帮飞鸿夫人解围的,是孙氏的一名家老,“三齐虽各有名分,然皆承自大齐正统。且有阡、陌二河纵横串联其中,可谓一衣带水,难分你我。” “如今我孙氏嗣子将娶崔氏淑女,正是要告诉天下人,齐虽有三,但皆为一家。” 说到这里,孙氏家老脸带嘲讽道:“子睿君居高位,忧天下事,你这等乡里出身的小人,怎会知道?” 孙智此番出使名义上是为弥合田吕裂痕而来,因此其家老有此言,田籍并不奇怪。 不过这些大氏族势力的纷争关他什么事呢? 他就是过来搞事情的啊! 便见他眉头一挑,玩味道:“既然提到阡河,不知足下可知近三十年间,南阡河沿岸发生了何等巨大的变化?” “我是交陌人,怎会不知?” 虽然不知道田籍为何这样问,但毕竟是自己家乡的事,孙氏家老侃侃而谈道:“众所周知,阡河分南北。其中北阡河在平原都,水量充沛,流域广袤,滋养田地无数,百姓富足,诸位身在平原都,自不必我多言。” “反观南阡河水道仄逼,常年断流,百姓生计艰难。” “然而三十年前,前代吕王力主在南段开凿运河,不但贯通交陌、即绯二都,甚至横穿了南荒的南风国,直通外海。” “其后吕齐凭借河运便利,沟通南北,坐收货殖之利,沿岸百姓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富足甚于平原矣。” 说到最后一句“富足甚于平原”时,孙氏家老脸上洋溢得意之色:“此事天下皆知,你问来作甚?” “三十年前,北富于南;三十年后,南富于北,你还不明白吗?”田籍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孙氏家老摇头。 反倒是飞鸿夫人目光死死盯着田籍。 便见田籍一甩袖,昂然道:“三十年河北,三十年河南,莫欺少年穷!” 此言一出,孙氏家老顿时一愣,此时他哪里不知自己刚刚的长篇大论,全都成了对方这句话的佐证。 “好,好一句莫欺少年穷,博闻志气可嘉!”夸赞声来自于上首的公子怀信。 有公子怀信带头,不少平原都的贵族们也陆续开口附和。 虽然不愿意得罪孙氏,但孙氏家老刚刚那番话,毕竟有些在以客欺主的意味,既然公子怀信表态了,当然要声援一下,维护自家平原都的脸面。 田籍立即躬身谦让,心道这种“志气可嘉”的话我肚子里还多着呢! 不过很快连他自己也愣住了,因为就在说完那句“莫欺少年穷”后,【辨荣辱】与【定内外】悍然发动,已经很多天没什么动静的理智值,居然一路飙升,一下子就涨到了75.0%s,足足涨了10%! “嘶,网文金句竟恐怖如斯?!” 这个意外收获,让田籍瞬间打开了思路。 秉着一切以修德为先的原则,田籍立即搜肠刮肚,不断抛出金句。 什么“我田博闻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什么“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我要这地再买不了我的心!”;什么“有秩尽头谁为峰,一见博闻道成空”……反正有公子怀信背书,田籍语不惊人死不休,大不了事后以“酒后失态”再赔礼道歉便是。 反正如今众人都理解他是“为情所困”嘛,年轻人失恋发发酒疯怎么了? 不过这一路说下来,田籍渐渐发现触发修德的关键,其实不在于金句不金句,而是在于他所说之事,能不能关联到姜滢身上。 关联程度越高,修德效果越好。 换言之,“姜滢”才是他现在触发修德的开关! “难道这就是原主那舔狗的怨念?” 不论如何,既然知道姜滢有此奇效,他当然要趁着对方在场使劲薅理智值! 便见他再次来到对方面前,道:“多年情谊,你说散就散。或许本就说不上爱,只有我空自喜欢。” 理智值+1%。 众目睽睽之下,姜滢满脸尴尬,只能作感叹状:“妾知兄长心中有恨,但……” “说不上恨。”田籍摆手道,“我不想再纠缠,你也别感叹了。” 理智值+1%。 言罢,田籍兀自从身后捧出一坛酒,肃然道:“先前的贺喜酒你不接,那这别离酒你总不能推了吧?” 听到田籍如此说,姜滢只能无奈举杯。 然而田籍却一把按下她的手,说:“十六年的情谊,难道只值这一小杯?” 姜滢不耐道:“那兄长还想如何?” 便见田籍大手一挥,对着身后负责倒酒的仆人朗声道:“碗来!” 理智值+2%! 第71章 管离 田籍一碗酒尽,姜滢依然犹豫地看着手中酒碗,未粘半滴。 田籍也不催她,只自顾自地感慨着:“田博闻啊田博闻,这个你曾视之如宝的女子,却连为你喝一口别离酒都做不到,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不知是理智值涨到了85.0%s的缘故,还是因为属于原主的那部分记忆有所触动,田籍感觉精神一扫最近一段时间的阴郁,变得无比爽利,连酒意也消了三分。 随即,他不再理会姜滢,“哈”地一声大笑,直接转身离去。 …… 离开都府后,田籍担心阿桃还未撤离飞鸿院,于是在附近寻了一处酒肆,继续监视孙氏等人的动向。 约定的时辰很快就到了,阿桃如约出现在神魂空间。 当然,无功而返。 田籍有心劝她放弃这个悬赏,然而她却坚持道:“毕竟是游老亲自悬赏的任务。若能得他另眼相看,将来在齐一会里攀登有秩,必然好处多多。” 既然对方主要目的是走上层路线,田籍便不再多言了。 “无论如何,这次泥人仗义相助,日后必有所报。” 你不再头铁就算回报了。 默默腹诽了一句,田籍便与对方拜别 …… 回到现实世界,田籍装模作样地抿了几口淡如水的酒浆,便准备离开。 此时,外头突然进来两名紫衣劲装男子。 酒肆一时人人噤声。 田籍警惕地瞄了一眼,只见那两道紫色身影进来后四处张望,很快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而后大步走来。 “博闻干的好事啊!” 听到自己被点名,田籍心中不由紧了紧。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管刚刚在都府里发酒疯,还是为阿桃打掩护,怎么都不至于让自己被紫龙卫盯上。 但“做贼”难免心虚。 好在他很快发现,其中一位是熟人。 “宽济兄,真巧啊!” 当先一位紫龙卫脸孔方正温雅,正是田猛。 田籍立即起身相迎,才刚刚拱了拱手,一道亮如洪钟的嗓音及从田猛身后传来:“哪里巧了,我就是跟着轨长来找你的!” 说话之人是一位身形魁梧的大汉。 其人脸上须髯黑密,从下巴一直蔓延的两侧耳根,却不显凌乱,反而修理得棱角分明,如剑似戟,再配上头顶严整的木冠,颇显剽勇威武之相 田猛见田籍面露疑色,笑着解释道:“我这位兄弟听说了博闻的事迹,有心结交,便嚷嚷着让我来牵线搭桥了。” “我的事迹?”田籍一脸茫然地望着两人。 便听魁梧大汉哈哈大笑道:“足下何必谦虚。先是在曹宴大比上狠狠挫了孙氏锐气,今天又让那攀附孙氏的两母女吃瘪,何其痛快来哉!” “这……侥幸,侥幸……”田籍听着豪放的笑声,擦了擦额角冷汗。 …… 酒过三巡后,田籍总算确定对方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真的只是单纯喝酒交朋友。 在田猛的介绍下,田籍得知对方名叫管离,无字,年二十有八,据说祖上出自交陌管氏旁支。 虽然出身黔首,但既然登临有秩,且成为紫龙卫,出身贵贱便不再重要。 此时坐得近了,田籍能清晰看到管离一身横练的肌肉,即便隔着一层紫衣,依然难掩雄壮的轮廓,比之前世的奥林匹亚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田籍自己晋升游者秩一后,身体素质有所提升,但远远及不上这种夸张程度,特别是他隐隐感应对方也同为秩一层次而已。 “敢问管兄走的是哪条有秩途径?” 这种打听别人根底的问题,本来有些冒昧。 不过喝了几轮酒后,田籍已经发现这位是个直来直去的爽朗之人,与其旁敲侧击地打听,还不如当面直问。 果然管离毫不介意道:“我资质愚钝,本来无缘踏上有秩之路。幸而束发那年,乡中来了一位轻侠,愿意收我为徒,如此方才有了今天的境遇。” “轻侠?” 在管离解释之下,田籍才知道这是属于“侠客”途径的秩二,而管离自己,则为秩一“壮士”。 至于“侠客”途径,同样属于有秩途径之一,以善于肉身搏杀著称。 不过相比起祝者、日者、相者这些掌握在官府、世家手中的途径,侠客却颇为“底层”,处处不受待见。 其境遇甚至还比不上已经被“招安”的游者。 若非管离那位师傅来自“六儒”之一的“正冠学派”,号称以儒入侠,勉强算是儒家正统,他还未必能成为紫龙卫。 “如此算来,这儒学至少涉足了祝、游、侠三条途径,真不愧为天下显学啊……” 心中稍稍感慨了一阵,田籍又将目光转到田猛身上。 刚刚两人过来时,管离称他为“轨长”时,田籍便心有所感。 如今目光瞥到他腰间挂着的铁印紫绶,立即明白过来,举杯敬道:“恭贺宽济兄高升!” “我这轨长只是假任,说高升还为时尚早。” “哈哈,假着假着,自然便坐实了。难不成上头的大人们还能收回轨长的铁印不成?”管离大大咧咧地笑说着,也举起了酒杯。 田猛见状,便微笑着与两人举杯同饮。 “说起来,这事与博闻也有些关系。”酒水入肚,田猛也打开了话匣,“先前曹宴大比时,有邪祟侵染封禁品玄辛一三七,博闻你更是差点丧命。这事还记得?” 田籍点了点头。 “我这一轨原本受命看护封禁品玄辛一三七,负责日常巡查飞鸿馆与废院间的河道……但出了这样的事,等于损毁了一樽奏乐铜人,轨长当时就被去了职,贬为卫士。至于其余卫士,也都被打散编入别轨,如今都远戍他乡了。” “至于我田猛,因为上头念我有秩二境界,所以假任轨长一个月,在期限内调查清楚那日的真相。” 田猛也在调查石竹? 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除了阿桃以外,就连田猛也牵扯进了此事。 田籍心中一动,试探问道:“那宽济兄调查出什么了吗?” 只听田猛叹气道:“奔走了半月,只打听到些许坊间传闻,捕风捉影的事。” 听到对方如此说,田籍略略安心了一些,继续问道:“既是捕风捉影,不知宽济兄能否透露一二?” 见对方目光微凝,田籍立即自嘲道:“毕竟我是那日的亲历者,说不定还能想起些什么。” 田猛闻言沉默片刻,随即压低声音道:“此事说起来也跟你有关系。” 迎着对方略带同情的目光,田籍听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据说那邪祟,是孙氏专门寻来对付你的!” 第72章 交陌二管 “据说那邪祟,是孙氏专门寻来对付你的……” 听到田猛的“爆炸性消息”,田籍面上适时配合展露惊讶的神情。 不过并非完全是装样子,他是真的惊讶。 因为他在对方的描述中,察觉到某种可能性: 虽然田猛描述的这个版本,与他了解的真相有不少出入,其中不少地方或是添油加醋,或者干脆凭空臆造。 但其中蕴含的信息点,大体上都似乎指向一个真相——这段坊间传闻,应该是来自他在神魂空间公布的“震惊体”! “震惊体”从身处平原都的某位或某几位齐一会成员中传出,经过不知多少手的传播,最终流入到田猛的耳中,成为现在听到的这个版本。 然后因为田猛正好认识自己,于是来向自己打听。 “这……绕了一个圈,居然让田猛歪着打正,找上了我这个炮制“震惊体”的正主,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这时田猛见到田籍“震惊”的模样,以为他骤然听说被孙氏针对导致心中惊惧,并未做多想,甚至警惕的神色还淡了些。 田籍见状,心中有了明悟:两位紫龙卫突然找上门来,结交是一方面,但大概还希望从他身上打探“震惊体”中提到的梁殇。 “嗯……这方面,他们再次找对了人,虽然他们依然不知道这一点……” 意识到两位紫龙卫的结交带着“心机”,田籍心中并不介怀,甚至还有些暗喜。 因为紫龙卫的介入,便意味着“震惊体”已经正式进入了平原城高层的视线,这必然会让孙氏后续针对自己的行动更加困难,达到了当初预想的目的。 “既然紫龙卫亲自找上门来,我不如再加点猛料……” 心中有了计较,田籍神色随即由惊转忧,状似不安地咕哝道:“不瞒两位,其实那日大比中遭遇邪祟后,我也对孙氏起疑,暗中打听过此事。” 见两位紫龙卫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住,他抿了抿嘴唇,不忿道:“我事后暗中打听,才知道孙子睿明面上对我客客气气,可背地里却指示门客,对我暗下杀手!” “孙氏的门客?”田猛与管离对视了一眼,隐隐露出了喜色。 田籍见状继续道:“那些门客行踪隐秘,我多番打听,也只能推断出当中应该有一位日者。” 说到这里,田籍说到适当表露出懊恼的神情:“可惜我【小言】方技修习未够熟练,打听不出更多的消息!” “博闻不必沮丧。”田猛出言安慰道,“缉凶、讯诘之道正是我等所长,若孙氏当真图谋不轨,我等必为你讨回公道!” 田籍当即面露喜色,谢过两人。 随后,他又担忧似地叹道:“我听说日者善卜吉凶,有料事之能。想查实这批门客的身份,恐怕不易。” “若真如博闻所言有日者存在,确实麻烦。” 田猛沉吟一下,忽而转向旁边的管离:“阿离你祖上出自交陌管氏,不知对交陌那边掌握日者途径的世家、流派可有了解?” “轨长你这就问对人。”管离郎笑道:“说起交陌都中的日者世家,当首推交陌管氏。” “交陌管氏?”田猛迟疑道,“管氏不是攀登相术途径的吗?我记得当今家主管文信是秩五的相者。怎么又跟日者扯上关系了?” 却见管离神秘一笑,提醒道:“轨长还记得十多年前,闻名三齐的‘交陌二管’吗?” “交陌二管,二管……”田猛蹙眉沉吟一直,忽然惊呼道“你是说‘二管’的另一位是日者?” 管离含笑点头,一旁的田籍却听得一头雾水。 好在反应过来的田猛给他作了简单介绍。 原来“交陌二管”,是十多年前交陌管氏的两位年轻才俊,名声享誉三齐。 就类似于原主和姜滢的父辈有“平原田崔”之称那样。 其中当今管氏家主管文信,年轻时凭借货殖之道,兵不血刃地摧垮了彼时称霸南荒以北的火正国,不但为吕齐解决了南境的边患,还一举让吕齐的商业版图向南荒扩张。 后续诸如阡河南段运河的开凿、吕齐沟通南北坐收货殖之利等等事件,全都得益于管文信这场“商战”。 管文信因“火正之谋”成为了家主,其所传承的的管氏相术,自然是如今交陌管氏的显学,因此田猛才下意识认为管氏掌握的有秩途径,属于相术。 至于二管的另一位,名为管叔吾,出自管氏另一房,据说年轻时才学不下于管文信。 然而奇怪的是,近十多年来,这位曾与管文信齐名的才俊,却从未有任何出众的事迹传出,仿佛只是徒有虚名之辈。 甚至在管文信因“火正之谋”名动天下后,管叔吾更是直接在交陌都中销声匿迹,世人对其印象,只剩下曾经“交陌二管”的名头,。 “这正是管叔吾厉害的地方啊。”管离似笑非笑地感慨道,“管文信的‘火正之谋’固然厉害,但如今火正国人心中,大多对其恨之入骨。” “反观如今这平原都,空有天下粮仓之名,欲往南边贩粮,还不是得看吕齐乃至管氏脸色?” “若平原都的世家人心齐一些,何必惧怕区区一家管氏?” “然而你们看如今田氏空架子,崔氏失势,庆氏虽一家独大却被其他世家共同忌惮,这人心岂会有齐的一天?” 田籍与田猛作为田氏子弟,听到管离的评价,不由面面相觑。 倒不是因为什么家族荣誉感,而是两人双双意识到管离话中隐含的惊人信息。 “阿离的意思是,如今平原世家互相掣肘的局面,是管叔吾暗中促成的?”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等大人物的谋划,岂是我辈能知晓的。” 面对田猛的疑问,管离却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而是状似回忆道:“只是我年幼之时,家中曾寄住一位来自交陌管氏本家的大人物。” “我父对其言听计从,却对其身份一直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分毫,直到临终之前,才悄悄告诉我,那人正是本家的大人物,名为管叔吾。” 闻名一都的才俊,离乡背井,孤身一人潜伏到别都,秘密隐居在流落异乡的破落旁支家中,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闲来隐居的模样。 虽然管离说自己只是推测,但田籍认为平原都的衰落,管叔吾大概率脱不了关系。 不过这些世家斗争的事情他并不很在意,他更关心自己的事:“所以管叔吾是日者?” 管离点了点头:“管氏本来就分两大房,一房传承相术,一房传承卜筮,只是近十多年管文信一房强势,所以世人才忘记了管氏还有日者。” “然而再如何衰微,管氏毕竟还是管氏,不可能就此抛弃卜筮途径的传承。”田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阿离怎么肯定,投靠孙氏的日者,一定来自管叔吾那一房?” 只听管离压低声音,神秘道:“因为第一个投靠孙氏的管氏日者,正是管叔吾。” 第73章 日暮将雨 “因为第一个投靠孙氏的管氏日者,正是管叔吾。” 管离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田籍心间炸响。 一位十多年前就与当今管氏家主齐名的日者…… 实力大概与后者相当,也就是秩四、秩五上下…… 很可能是导致平原都世家分裂、实力衰退的幕后黑手…… 想到那位暗中针对自己的“谋主”居然是这么一位能够搅动一都风云的大物,田籍早已变得稳固的心神差一点失控。 之所以是“差一点”,是因为他很快反应过来,“谋主”不可能是管叔吾。 单单是秩次差距就形成了碾压,更别说对方在经验、资源、人脉积累上必定远远胜于自己…… 这压根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如果对方有心杀他,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果然,管离紧接着断言:“不过博闻所言的日者门客,应该不是管叔吾。” “此话怎讲?” 问话的是田猛。 田籍发现这位紫龙卫轨长,对管离似乎十分信任,既没过多追问消息的来源,也没用表示怀疑真实性,不知是否为了在田籍面前维护队友的隐私。 只听管离解释道:“交陌本家那边流传过来这么一个说法,据说当年管叔吾在与管文信争夺家主之位时落败,遭到重创。最后靠着一位孙氏故友援手,才勉强保住性命,至今依然缠绵于病榻之上。” “然后管叔吾这一房的日者就都投靠了孙氏?”田籍立即追问道。 “那倒没有。”管离摇头,“那时管叔吾自身难保,他那房人怎么会跟一位失败者破家而去?况且管文信也不是赶尽杀绝之辈,家主之位已定,当然是尽力安抚了。反正最后那房人大都留下了。” 是大都而不是全部,田籍很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有谁跟着管叔吾去了孙氏?” “大概是妻女、忠仆之类的吧?”管离不太确定猜测道,“毕竟牵涉管氏本家的隐私,恐怕得回去托人打听一下。” “妻女?”虽然管离没用给出明确答案,但田籍注意还是注意到对方话语里的细节。 “哦,管叔吾生有两女,却一直无子。据传这也是他抢不到家主之位的一个原因。”管离解释道。 接下来,三人就着这个话题又探讨了一阵,不过限于情报不足,对于“谋主”的身份无从确定。 临别时,田猛似乎是为避免田籍因这次“调查”而心生芥蒂,不但主动包揽三人酒钱,还承诺后续关于孙氏门客的调查,会跟田籍互通消息。 田籍本来就有意抱上紫龙卫的大腿,这时对方展露善意,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 忙碌了半天,修德与震惊体都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尤其后者还成功吸引了紫龙卫的注意,令田籍安全感大增,一扫这些天心中的阴霾。 然而这种好心情,仅仅持续到夕阳里的家门前,就因石竹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戛然而止。 “家里进贼了。” 石竹的声音非常平静。 仿佛家里飞进一只蚊子,刮进一阵风,而不是一个偷东西的贼人。 不过话说回来,夕阳里的这边家徒四壁,田籍又习惯将值钱的玩意带在身上,如果只是一般高来高去的梁上君子,反倒没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这个贼,居然会选择一间明显无利可图的房子下手。 要么是新手,要么醉翁之意不在酒。 “发现了吗?”田籍紧张地问道。 “发现了。” 田籍深吸一口气,快步绕道屋后。 原本微微隆起的土堆,依然那样子隆起。 就连他特意插在旁边的一小节干枝,都维持着一模一样的倾斜角度。 除了面上的土稍显湿润。 然而此时日暮将雨,天色昏沉,这微小的手感差异,若不是主动凑近摸一下,是难以察觉的。 手法如此熟练,基本就排除了“恰好一个蠢贼碰巧进了他家并意外发现了埋尸之地”这种可能性。 于是田籍明白,桑弘麻这颗定时炸弹,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 回到屋中,田籍努力平复一下情绪,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基本可以肯定,那个空手而归的贼就是孙氏的眼线。 对方确认了桑弘麻的死讯,却又悄悄将一切复原。那么显然,孙氏打算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来一出“人赃并获”的戏码。 换言之,孙氏是打算通过平原都官府的力量“公办”,而不是凭借自身力量“私了”。 这再次印证了他之前的设想,孙氏对他的图谋不能放到明面上。 既然如此,他首先排除了放弃一切跑路的选项。 有官府出面,加上他方士籍的半官方身份,孙氏不能明目张胆地动武。 这就有了周旋的空间。 当然,前提是他必须在官府上门前,悄悄处干净掉桑弘麻是尸体。 干净到官府有秩者查不出来的程度。 此时夕阳里里里外外,说不定已经遍布了孙氏的眼线,留给他活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盘点了一下手中的筹码。 泠然阁的身份,虽然能解决一些麻烦,但当麻烦的制造者是孙氏这等大世家时,基本等于无。 妫鱼的北门医馆类似,甚至因为隔着一层人情关系,还稍有不如。 何况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想将妫鱼卷入此事,以免连累她姐弟俩。 可以说,他明面上的所有身份,在面对孙氏时,都救不了他。 他有种感觉,孙氏那位“谋主”很可能早就算计到了这点。 说不定在得知他晋升秩一不久,对方就设下这个陷阱。 面对桑弘麻的刺杀,他输了,自然是死;若胜了,那么孙氏就能堂而皇之地以势压人。 而这个陷阱,他就算提早猜到了,也躲不开。 因为归根结底,这是他个人与孙氏大世家实力差距所导致的。 “幸好除了明面上的身份,我暗地里还是一个秘密组织的成员……” 就目前他所掌握的信息,齐一会的实力、底蕴远高于泠然阁,甚至不逊色于一个大世家。 至少对上异地作战的交陌孙氏,是肯定够的。 不过齐一会也有其问题。 首先它是一个隐秘组织,像之前“震惊体”那样躲在暗处煽风点火还行,直接拉到明面上对抗大世家,恐怕就违背了其行事准则。 况且对于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新晋“将行人”,显然齐一会的上层也不可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所谓齐一会,本就是一个松散的架构,偏向自由交易而非强制命令。 “对了,交易!”田籍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若答应那位的交易,以换他出手相助,以他的秩次,应该足够帮我解决这次的麻烦……” “只是那位需要的东西怎么解决呢?总不能说把石竹借给他用用吧……说不定有去无回……” “不过对方所求只是‘梁殇’,也没实际接触过石竹,倒不是非她不可,说不定可以换个思路……” “大兄可想到了对策?”或许是田籍沉默太久,石竹终于忍不住发问。 “有个比较冒险的办法。”田籍内心计较一番后沉吟道,“不过需要你帮忙确认一个地方的准确位置。” 石竹心中莫名感到一丝寒意:“大兄想做什么?” “釜底抽薪。” 第74章 搜查(一) 一夜豪雨后,夕阳里各处地面泥泞不堪。 田伯休从里门踏泥而出,身上纯色的细麻衣沾满了点点污渍,下摆处更是如泡了粪水一般,又脏又臭,令他忍不住低声骂了几句。 随后他目光瞟到不远处的小高坡时,脸上所有埋怨的神色顿时消失一空,转而恭恭敬敬地往彼处小步跑去。 相对于低洼处的泥泞,高坡要干洁得多。 此时一辆华盖马车停驻其上,车身镶金包漆,对比起下方破落的闾里,颇显几分高贵的意味。 未几,田伯休来到马车边,对车上的华服男子躬身行礼:“小吏见过孙氏贵人!” 马车上的正是孙智。 “嗯。” 孙智微一点头,随意地指了指下方的夕阳里:“可有动静?” “田博闻自昨日回家后,至今未出。”田伯休立即回答。 孙智眉头一挑:“一直窝在家中?” “岂敢欺瞒贵人?小吏昨早与此地里正、里监门打过招呼,各自守在里中各个关节处,田博闻若有动静,必定逃不出我等视线范围。” “况且昨夜连绵大雨,里中根本无人外出走动,我绝不会看漏眼的!” 田伯休一边紧张解释着,一边急忙抖了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既是增加说服力,也带着些邀功的意思。 可惜孙智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他身上,反而转向同车的一位女子,似是征询。 田伯休这才注意到车上还有一人。 便见此女一身灰白罩袍,兜帽压得极低,难以看清面目,他只能从衣服的质料以及孙智的态度中猜测,这位应该不是普通的婢女。 咦?此女手握笔、书,看着倒像一位书佐…… 呃,女书佐么……难不成孙氏贵人好这一口?嗯……回去得好好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投其所好…… 就在田伯休感慨世家子弟就是会玩的时候,后者已经从女子的耳语中得到某种答案,这才点了点头,随即对田伯休吩咐道:“既如此,便按计划行事,你且带路吧。” 田伯休低头应是,但却没有立即离开。 孙智见状,不由眉头轻皱。 田伯休深知此时自己的迟疑姿态会惹贵人不满,但按照对方的计划,接下来针对田籍的行动,得由他来打头阵。 一想到要直面那位已登临有秩的侄儿,他心中不由忐忑。 为了自家安全,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其……其实小吏尚有一虑!” “说来!” “田博闻毕竟是泠然阁下长老,且颇得那庞氏老朽赏识,小吏担心……” “泠然阁的人今天不会来。” 回答他的是那位神秘的兜帽女子。虽然声音听着颇为年轻,但那轻描淡写般的语气,却是让田伯休安心不少。 “为何?” “我家主君已经与许阁主约定,先前曹宴赌约的五百银刀,将以泠然阁的名义捐出。此时泠然阁的游者正在都府商议此事。” 田伯休听罢,心中疑虑顿时消除大半,同时不得不感慨孙氏家大业大,生生用权势钱财砸断了田博闻的后援。 虽然这位侄儿已经表示无意夺回其父的田产,但却想分走其中一半收益。 这对于早已将那部分田产视作禁脔的田伯休,怎么能忍? 正好孙氏贵人找上了他,两人一拍即合。 “哼哼,有今日这般布置,那竖子插翅难飞了!” …… 半个时辰后,田伯休领着孙智一行,再次进入夕阳里。 来到田籍那间破落的木屋前时,里里外外站满了闻讯而来的民众。 田伯休与里正、里监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两位里吏吆喝着排开外围民众,引着孙智一行人进内里。 此时以贼曹掾、方士曹掾为首的府吏及各自属吏、已经堵在木屋前。 屋主田籍已然步出屋外,正被二曹捕役团团围住。 当中有几位气质凌厉的劲装武士,把守住四角方位,隐隐封死了田籍的一切行动路线,一旦此田籍有出格举动,这些武士便会给予雷霆一击。 田伯休见如此阵仗,心中仅剩的一点担忧也消失了。 事实上,田籍确实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反而异常配合捕役的工作,甚至主动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以示自己并没有藏着什么利器。 田伯休猜测对方还仗着泠然阁的身份有恃无恐,不由冷笑一声无知。 这时贼曹掾轻咳一声,对四周众人正色道:“夕阳里发生命案,此为贼曹职责所在。但因嫌犯与死者均为有秩者,故按例制,此案当由贼曹主审,方士曹协理。” 说到这里,他向方士曹掾相互拱了拱手,这后才正色道:“本案首告何在?” 田伯休闻声上前一步:“小吏在!” “你便是首告?”两位曹掾居高临下地盯着田伯休,不怒自威,“你虽为都府门下吏,但无爵在身,而田博闻为下士。你可知以下告上,若最后查明为诬告,将罪加一等?” 面对贼曹掾凌厉的质问,田伯休一瞬间有种想退缩的冲动。但随后感受到旁边孙智投过来的目光,一个激灵,立即咬牙道:“好教上吏知晓,那田博闻为小吏仲弟独子。自仲弟故去后,小吏一直视他为己出。” “前些日子喜闻田博闻晋爵,小吏老怀宽慰,昨日正要前来庆贺一番。哪知竟意外发现他家中匿藏了孙氏门客的尸体!” “孙氏门客的尸体?”贼曹掾看了一眼孙智,脸上却并不惊讶,显然只是循例诘问而已。 “你且说清楚,你当时是如何发现尸体,又是如何确定死者为孙氏门客?” 田伯休对此早有准备:“小吏昨日过来时,但见屋中无人,便绕到屋后去看看,却发现地上聚了一群乌鸦,小吏怀疑土中藏了些什么脏东西,一时好奇去翻看,结果便翻出了尸体。” “小吏当时也是吓了一跳!”田伯休拍了拍胸口,似乎心有余悸,“稍后看清死者脸容,发现竟与孙氏门下的桑壮士颇为相似!” “田博闻虽为小吏侄儿,但小吏身为公门中人,此事又牵扯到交陌世家,岂敢徇私?故小吏将此事上报贼曹,并转告孙氏!” 贼曹掾听罢不置可否,只是脸色沉凝地看着一旁书佐抄录的证词,逐条与田伯休再三确认。 随后他才走到孙智跟前,拱手客气道:“此事牵涉孙氏,按例须与子睿君这边对证田伯休的证词,还望体谅!” “这是自然。”孙智大度一笑,随即吩咐带着兜帽的女书佐上前,与贼曹掾书佐一一对照证词,很快,两边就梳理出一条初步的时间线: 首先,自曹宴冲突后,孙智有心息事宁人,桑弘麻知晓主君心意后,当即表现愿意负荆请罪——这是孙氏这边的说法。 然后,桑弘麻第二天去夕阳里拜访田籍,随即失踪至今——这个飞鸿馆的人可以作证。 再后,昨日田伯休来访,而彼时田籍在都府参加孙崔二氏的盟婚。前者有里正、里监门作证,后者两位曹掾自己就能作证。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地方,孙智这边根据自家日者所卜,结合田伯休的提供的情报,认为桑弘麻此时必在夕阳里田籍家中。 “言下之意,诸位认为田博闻有杀人的嫌疑?” 第75章 搜查(二) “言下之意,诸位认为田博闻有杀人的嫌疑?”贼曹掾沉吟着看向众人,目光最后停在了孙智的身上。 然而孙智未置可否,反而一旁的女书佐忽然慨声道:“桑弘麻虽为孙氏门客,然我主君心中一直视他为师友。” “我主君素来宽仁,然则桑弘麻因成全我主君名声而亡,若再顾念名声,姑息犯人,反而有负于义!” 说到这里,女书佐长长一揖,语气激昂道:“义之所致,只希望平原都府能秉公执法,还我交陌孙氏一个公道!” 见孙氏之人如此作派,两位曹掾一边连称不敢当,一边感觉头大无比,两者身后的属吏们更是纷纷交头接耳。 虽然此女说是“秉公执法”,然而在场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逼着府吏们当场表态。 毕竟孙氏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既然铁了心要搞一个小小的游者,哪怕证词有所疏漏,后者也难以安然脱身。 更何况证人证词皆齐备; 更何况孙氏已经请来日者确认了关键物证,也即桑弘麻尸体的所在。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事实。” 田籍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脸上神色依然不见紧张,甚至还有余暇观察那位隐藏在兜帽下的神秘女子,对其身份有所猜测。 就在府吏们为难之际,孙智终于开口:“罢了,孙智既然为客,总不能让主人难堪。况且田博闻毕竟是叔姜的故人,我总得顾念她的感受。” 说到这里,孙智仰天长叹一声,仿佛作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这样吧,只要田博闻答应入我孙氏为奴,为桑弘麻守孝三年,这笔血债便算偿了!” 此言一出,场间众人,上至府吏下至里民,纷纷称赞孙氏的仁名。 当然,有人是真心认为其宽仁,有人则更看重孙氏做事有分寸,见好就收。 无论如何,孙氏作为异乡客,这般举动,大大刷了一把众人的好感。 就算之前对证词仍有所怀疑的人,此时也基本不作多想。 毕竟人家孙氏也没有非要置你田博闻于死地嘛! 不就是为奴三年嘛,虽然有卖身的嫌疑,但这毕竟是交陌孙氏啊,交陌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啊!多少人想卖人家还不要呢! 两位曹掾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贼曹掾率先转向田籍道:“既然孙氏开出的条件如此宽厚,博闻何妨就此退一步,隐忍保命?” “隐忍保命么?呵呵,只怕到时受制于孙氏,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炼成小石竹那般的阴魂,生不如死呢。” 田籍心里冷笑不已。 不过这当中关节涉及孙氏以及他自身的秘密,难以向外人道。 且这位贼曹掾毕竟是田猛父亲,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友善,所以他虽然对这个提议不以为然,脸上还是保持了恭谨的神色。 贼曹掾见田籍依然不为所动,继续劝道:“本吏知你与孙氏有些嫌隙。但孙氏势大,如今更是有备而来,可谓人证物证皆不缺,与之对簿公堂,以本吏经验,你必败无疑。” “幸而对方顾念崔氏的情面,对你网开一面。说起来,这也算是崔氏淑女为你攒下的人情,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千万别辜负人家的心意啊!” 面对贼曹掾灼灼的目光,田籍目光微微一凝,随即露出怪异的目光。 “啧啧,想不到开始修德后,姜滢居然成了我的‘福星’……” 原来贼曹掾不过顺口提了一句姜滢,居然就触发了两个修德方技的效果,将昨夜损耗的理智值补上了! 心中略略感慨了一下,他面上淡然道:“不得不说,这条件听起来的确宽厚。” 贼曹掾听到这句话,当即松了一口气,然而田博闻下一句,却让这口气生生憋在了半途。 “但我拒绝。” “你……拒绝?”贼曹掾语气艰涩,“为何?” 田籍拱了拱手,不紧不慢地道:“敢问上吏,无缘无故,我为何要接受孙氏的条件?” “你杀了孙氏的门客呀,怎么说无缘无故……” “如何证明我杀人了?”田籍反问。 “桑弘麻拜访你后再没出现,更有日者占得他尸体在你家中,你伯父也有证词,这事你如何解释?” “那就奇怪了。”田籍摊手道,“自曹宴以后,我根本没见过桑弘麻!” “这人都没见着,怎么杀人?” “这……”贼曹掾愣了愣,随即将目光看转旁边的孙氏一行,特别是举报人田伯休,示意其上前对质。 田伯休见状,冷笑一声,拉着里监门上前:“人证在此,你休要狡辩!那日桑弘麻到访,进了你家,里监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里监门被田伯休猛一拽着,身形踉跄,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哦?那倒是要请教里吏,那桑弘麻是何时辰进来咱们夕阳里,又是何时进的我家?” “大……大约是在辰时左右。”里监门瞥了一眼田伯休,回答道。 “可曾见桑弘麻与我发生争执?” “小吏不曾见田长老当面,但桑弘麻进去后,小吏隐约听到屋中有争吵声!” “你说谎!”田籍指着里监门大喝道,“那日我整个白天都待在泠然阁里,至晚方回,辰时根本不可能见到桑弘麻,此事整个泠然阁的人皆可作证,若诸位不信,自可去查证!” “呃……”里监门看到贼曹掾投来疑惑的目光,一时冷汗直冒,“哎呀,都怪小吏年纪大,一时记糊涂了,桑弘麻是戌时到访的!” “戌时近晚,天已入黑,里吏确定没用看错人?” “小吏……确定!”里监门擦着冷汗道。 “那就更说不通了!”田籍紧接着道,“在飞鸿宴期间,按照都府规定,夕阳里作为平原城近郊之地,戌时便开始宵禁。” “照此说法,那便是里吏玩忽职守,违反宵禁放外人入内,而那桑弘麻更是视我平原都府法度为无物!” “啊!这,这……”里监门看着田籍似笑非笑的表情,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对方给自己挖的坑。 偏偏这事他还无法反驳,因为所谓的目击,不过是编造的口供,他压根就没见过桑弘麻啊! 无措之下,他只能将目光投向旁边的田伯休。 后者自知此事理亏,不能继续纠缠时间点这个细节,反正横竖还有孙氏背书,他也早有预案,便继续强硬道:“哼,桑弘麻初来我平原城,人生地不熟,一时糊涂犯了宵禁又如何?” “倒是你杀人藏尸家中,居心叵测!” “是啊,这点对博闻你尤为不利!”贼曹掾原本听田籍与里监门的对质,还有些动摇,但孙氏这边信誓旦旦地指出桑弘麻是尸体所在,想来确有成算。 然而田籍脸上似笑非笑:“他说尸体在我家,就真的在我家了?什么时候贼曹不查实证,只听一面之词办案了?” “这……” 田籍搬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贼曹掾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细声嘀咕道:“要真的搜出实证,就必须严刑查办了,你作为长老,到时泠然阁这边无论如何都要有所表示,就怕引起冲突……” 田籍明白对方担心什么。 无非是贼曹本身只是个管辖“凡人”的机构,不想牵扯进有秩者的纠纷,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事实上这次拉来方士曹的人马,除了所谓“循例”外,未尝不是存了共担风险的心思。 简而言之,对于贼曹掾来说,“平稳”最重要。 不过方士曹掾似乎对同僚这种两不得罪的作派有些不满,此时冷哼道:“此子不识抬举,田曹掾何必与他废话?直接进屋搜查,再押到都府大牢一审便知。若是嫌你贼曹大牢不够坚固,我一庙三曹亦可代劳!” 锵! 见自家长吏强硬表了态,方士曹的劲装武者纷纷拔出兵刃,往田籍身前围拢,属于有秩者独有的威压溢出,一时间场间寒光林立,杀气弥漫。 围观的民众基本都是普通人,此时全都露出惊惧之色,更有甚者直接腿软跌倒在地。 贼曹掾见形势到了这份上,知道再无转圜的可能。 况且,他心中也认同方士曹掾的说法,这田籍确实有些不识抬举了。 真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秩一,就能跟诺大的孙氏抗衡了? 乖乖低头认错就这么难吗? 还是年轻气盛啊!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板起脸对身边捕役下令道:“进屋搜查!” 第76章 搜查(三) 贼曹掾一声令下,捕役们顿时分作两批,一批进屋搜查,一批拖着铁锹绕往屋后,显然是准备验证田伯休的说辞。 田籍的破木屋本来就不大,只过片刻,一名捕役头目便从屋中返回,显然有了发现。 “上吏,属下等发现屋中多处呈现打斗划痕,地上沙土之中,有血迹残留。虽明显被覆盖掩饰,但经我等仔细勘验,还是露出了马脚!” “哦,有血迹?”贼曹掾扫了一眼田籍,“能否推断是多久以前的?” 捕役头目显然早有结论,脱口而出:“依属下经验,这血迹至少是三天以前留下。” “三天前?那不就是曹宴之后不久吗!”未等贼曹诸吏有所定论,田伯休已经抢先开口,“如此说来,田博闻果然有杀人的嫌疑啊!” 兜帽女书佐也不失时机地进言道:“不瞒二位上吏,妾亦卜得桑弘麻死于三日前!若诸君信不过我孙氏,何妨让方士曹的日者再占一卦?” 这位女书佐是日者? 众人目光不由得往她身上汇聚,田籍目光更是一凝,心中思绪不住波动。 “这倒不必了。”贼曹掾与方士曹掾对视一眼,摆手道,“我等自然信得过孙氏的手段。” 言罢,他转向田籍,肃然道:“如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确有一言。”田籍收回打量女书佐的目光,转向贼曹掾,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只是怕上吏不爱听,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吏秉公办案,哪有什么爱不爱听的!”贼曹掾听他语气暗昧,当即吹鼻子瞪眼,“速速讲来!” “也罢。” 田籍轻叹一声,一脸“无奈”地解释道:“不知诸位是否听说,约半个月前,我曾遭贼人入屋行凶,险些丧命?” “此事我曾到贼曹报案,田曹掾当时也在场。” 贼曹掾听他提起这茬,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屋中痕迹、血迹正是那时候留下的。”田籍摊手道,“至于所谓掩饰,我又不擅刑讯之术,哪里懂这个中门道?不过是见家中狼藉,简单收拾一二,仅此而已。” “呵呵,原来是这样么……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哈……” 贼曹掾语气骤然软下,让两曹众人一时有些茫然。 这……贼曹掾大人这是准备帮田博闻洗脱嫌疑吗? 贼曹掾却顾不了解释。他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后知后觉明白田籍为何说自己“不爱听”了。 毕竟当初田籍被刺一案,自己因为敏锐地察觉到当中牵涉到义房的斗争,甚至田崔二氏的矛盾,所以才尽力避免介入太深。 反正田籍当时没有性命无虞,就不了了之。 虽然事后他让长子田猛过去处理了祷鬼的事情,但终归缺失了正常刑讯的必要流程,没有派人到田籍家中搜证诘问。 严格来说,这是失职。 特别是今天当着一众府吏面前,这事要捅上去了,自己的前途就堪忧了。 如此想来,刚刚田籍故意闪烁其词,倒真心为他着想了? 想到这层,他不再迟疑,果断向两曹的人掾解释道:“本吏想起来了,当时确有此事!如此说来,屋中痕迹、血迹便作不得准了!” “可是曹掾,当时根本没……”捕役头目还想提醒什么,不过立即被贼曹掾凌厉的眼神给瞪回去了。 方士曹掾见同僚如此作态,虽一脸不快,但仅仅冷哼一声,不再反驳。 这下,孙氏这边顿时不满起来。 特别是田伯休,他作为首告,若不能坐实田籍罪证,他就成了诬告,于是当即高声嚷嚷道:“哼哼,就算痕迹血迹不能作证又如何?家中藏尸,铁证如山,竖子你还想抵赖吗?” 兜帽女书佐也上前威胁道:“若平原都府如此草菅人命,我孙氏绝不肯就此罢休!” 作为孙氏的代表孙智,虽然依旧寡言,但脸上神色已然转冷,代表了孙氏强硬的态度。 贼曹掾一时倍感压力。 归根揭底,这次能请动两曹曹掾亲自过来搜捕嫌犯,还不是因为交陌孙氏的强大影响力,甚至平原崔氏也隐隐有助力。 否则一个小小夕阳里的命案,贼曹随便派几个小吏过来便足以了事。 那么话说回来,既然孙氏如此强势干预,必然是有信心将此案坐实,将田籍踩在脚下。 因此两曹曹掾,甚至都府那边也早有默契,只要人赃并获,那就顺水推舟,遂了孙氏的愿。 甚至这次两曹倾巢出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毕竟比起两大世家的影响力,一个无足轻重的泠然阁,一个新晋的秩一游者,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要事情不攀扯到自己身上,贼曹掾是万万不愿交恶孙氏的。 就在贼曹掾心中焦急计较之时,另一队捕役的头目也终于返回,他趁势别过脸,急声问道:“找到了吗?” “屋后土地都翻了个遍。”在众人瞩目中,捕役头目断然摇头,“并未发现尸骸!” “没找到?”贼曹掾瞪圆了眼睛,“都挖清楚了吗?” “属下也怕一夜雨水冲刷,尸骸或有移位,所以扩大了搜查范围,甚至挖到后方邻家墙根……但确实没找到!” 听到捕役头目斩钉截铁的语气,众人一时表情各异。 兜帽女书佐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不可能”。 田伯休也是一惊:“我……我昨日亲眼所见,怎么会没有呢?一定是你们撒谎!对,你撒谎!” 面对孙氏这边质疑,捕役头目面不改色,朗声道:“此地众目睽睽,我贼曹上下难道还能公然包庇不成?你等若是不信,大可自行去查看!” “这……这……” 田伯休与兜帽女书佐面面相觑,而后齐齐看向孙智。 后者脸色阴沉,指着田伯休冷声吩咐:“你,到后面去看看!” 田伯休自知此事关乎自己身家性命,哪敢迟疑,连滚带爬地冲向屋后。 兜帽女书佐虽然未得吩咐,但也是低着头默默跟上。 未几,屋后便传来一阵争执之声。 孙智脸色越发阴沉。 待到两人从屋后回来时,女书佐神色如何且看不清,但田伯休已有失魂落魄之状。 至此,田籍才终于再次开口道:“两位上吏,既如此,桑弘麻失踪之事当与我无关了?” 田籍一口咬定桑弘麻是“失踪”,两位曹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见贼曹掾轻咳一声,对着众人宣布道:“查无实证,此时便与田博闻无关。” 田籍点了点头,随即指着一旁田伯休,语气森严道:“既然我无罪,那便是他‘诬告’了?” 第77章 线索 按照大齐律法,诬告者,要以其所告之罪论处。 若是以下告上,更是罪加一等。 田伯休虽为门下小吏,但并未封爵,更非有秩者,若按杀人罪论处,只能以命抵命。 所以田籍话音刚落,他“噗通”一声就跪倒地上,却是向孙智求救。 “贵人救我!” “我为孙氏鞍前马后,不惜大义灭亲,贵人不能见死不救啊……” 田伯休说得声泪俱下,孙智却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甩袖而去,显然已经将他视作“弃子”。 性命攸关,田伯休却是再顾不得礼仪,直接上手去抓孙智的衣摆,哪知急切中脚一崴,正主没抓着,却是撞向了紧随其后的兜帽女书佐。 那女子身形纤弱,哪里经得起成年男子一撞,“哎呀”一声狼狈倒地。 兜帽翻开,一张稍显清秀的女子脸容出现在众人目光中。 随即女书佐意识到自己真容暴露,瞬间露出慌张神色,却是顾不上埋怨田伯休,立即从地上爬起,迅速盖好兜帽,而后匆匆跟上已经走远的孙智。 田籍默默看着对方身影,若有所思。 …… 孙氏走远后,方士曹掾冷哼一声,带着手下劲装武士,从路的另一头离开。 留下一脸悻悻然的贼曹掾,与田籍尴尬道别,随后命人押着哭天抢地的田伯休,以及“作伪证”的里监门离去。 对于原主大伯之后是生是死,田籍不再过问。 自己不是没给过对方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既然对方贪心不足,甚至要置他于死地,那自然用不着手软。 倒是原主父亲留下的田产,该考虑一下后续的处置。 没了田伯休阻挠,以自己泠然阁下长老的身份,拿回自己理所应当的家产,应该不难。 只是他现在一心攀登有秩道路提升自保实力,实在没时间去打理这些俗务。 金钱对他来说,除了养家糊口的必要开支外,便只有兑换仪式、材料、御气符之类的价值。 “最好能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倒是不急于一时。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处理。” 想到这里,他随手挥别想靠上来说话的里正。 不管对方与田伯休之前有何瓜葛,他也懒得再计较。 反正桑弘麻的遗留问题解决了,与孙氏的冲突也算摆到明面上了,为免夜长梦多,他打算今夜就搬回泠然阁,然后宅上个十天半个月。 反正今后没什么要紧的事,他都不会离开阁楼半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收尾”工作要处理一下。 …… 回屋中躺下,田籍神魂一动,来到了齐一会的神魂空间。 很快,熟悉的威压感就传来,一道如熊熊篝火般的神魂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负责平原都区域的游老。 “游老果然好手段,两曹人马诘讯高手何其多,居然一无所获!”田籍当即传去赞叹的念头。 游老轻飘飘地“嗯”了一下,淡然道:“小事一桩。” 田籍见对方似乎不愿提及“手段”的细节,便不再多问,转而道:“不知小子提供的‘报酬’,游老可还满意?” 谈到“报酬”,游老立即来了兴致:“孙氏这处据点如此隐秘,你是如何发现的?” 未等田籍回答,他又自顾自道:“神魂收集极为不易,我想方设法收集多年,却不及孙氏万分之一,这还仅仅是孙氏其中一处据点啊……” “不过孙氏素来征战沙场,其封地又处在两国交战前线,能收集到这等规模的无主神魂,倒也不奇怪了……” “虽然守卫有些棘手,但只要突破其中一处,,那收获可就……嘿嘿!” 田籍感觉游老语气越发雀跃,就像是……一只掉进了米缸的老鼠。 虽然他很好奇对方收集这些孤魂野诡想做什么,但正如对方没有深究他的情报来源,他也不好打听对方的目的。 对于齐一会这样的隐秘组织,成员间互相保持适度的距离与神秘,是必然也是必要的默契。 反正能给孙氏制造些麻烦,总归不是坏事。 游老感慨了一阵,提出一个令田籍有些毛骨悚然的请求:今后再遇到有秩者的尸体,只要死亡时间不超过七天,他都可以“免费”帮忙处理,如果秩次高,且没有后续麻烦的话,他甚至愿意视情况支付一定报酬。 “这是从桑弘麻的尸骸里尝到某种甜头?” “不对……听他话中之意,这种事情以前肯定没少干……” “毕竟是打有秩者神魂的主意,肯定不能声张,否则就成有秩者的公敌了……” “大概经过桑弘麻这事,我们算是互相都有了把柄,他才放心把我发展成‘下线’?”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我这算不算抱上大腿了?” “啧啧,这可是秩四的大佬,跟祝庙肆师一个级别的存在啊!真是意外之喜。” 很快,游老又给了他另一个意外之喜。 “我在那人神魂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发现了一些与你有关东西,你或许会感兴趣。” “就当是你我今后继续合作的诚意。” 随即,田籍感觉到一股信息流涌向自己的神魂。 …… “原来如此。” 梳理完桑弘麻的记忆碎片后,田籍大致明白游老提供的信息,类似于“按关键字搜索”,凡是与他有关的记忆,都包含在里面。 主要有三方面的收获: 首先是与石竹提供的情报相互印证,补充了一些细节。 其次是桑弘麻曾打算用“六甲御阳环”对付他,于是记忆碎片中留下了炼制的方法。他已经得到了“六甲御阳环”,正愁没法炼制,可谓瞌睡送上枕头,他自然笑纳了。 而最重要的收获,则是关于“谋主”的拼图,又完整了一些。 按照桑弘麻的记忆,这位“谋主”是一位来自管氏的女贵人,受庇于孙氏,且与孙氏内部一位颇有地位的“老瘸子”有口头婚约。 这次随孙智出使平原城,似乎是将婚约从口头变成纸面盟诅的条件之一。 “这倒是与紫龙卫管离提供的信息对上了,只是不知对方是管叔吾的何人?” “既然是联姻,大概率是两个女儿之一,可惜就连桑弘麻都不确定她的真实身份……” 虽然桑弘麻一直借助对方日者的预知能力,但此女行踪隐秘,极少抛头露面,他连对方长啥样都不知道。 不过,其中有一处关键却引起田籍注意。 “那管氏女居然是瞎子?” “如此说来,刚刚跟随孙子睿身边的女书佐就不可能是那位谋主了,毕竟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睛挺正常的……” 他这个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石竹声音传来:“大兄,确认过了,不是谋主的气息。” “那真是可惜了。” 就在刚刚孙氏离去后,田籍暗中吩咐石竹悄悄跟过去确认女书佐的身份,如果对方真是谋主本尊,他正好借助齐一会的力量,“还”对方一场刺杀! 可惜“谋主”隐藏得比想象中还要深。 “毕竟日者最善趋吉避凶,说不定她早已预料到这一点,所以才找个替身提前规避……” “这可麻烦了……” “大兄不必多虑,横竖那边明的暗的都使过了,咱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 听到石竹的安慰,田籍心中并没有多少释然,反而更加沉重:“不是我多虑,而是刚刚在桑弘麻的记忆中,我发现自己先前想岔了一处致命的细节。” “什么?”石竹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 田籍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再跟你确认一遍,孙氏负派来刺杀我的人,只有桑弘麻与那位日者,对吧?” “对啊。”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被刺杀当夜,我曾遭遇类似祝者【民极】方技的攻击吗?” “记得!后来大兄不是说,恶之恶者,呃……兵家【屈兵】也有类似效果吗?” “问题就出在这了。”田籍语气森然道,“在桑弘麻的记忆里,那夜他根本没对我施放【屈兵】。” “换言之,遇刺那夜,还隐藏着一名未知的祝者刺客。” 第78章 秋猎(一) 夏去秋来。 不知不觉间,长夏逝去,暑气消散大半。 不过田籍对此却没多少感觉。 因为担心孙氏后续报复,以及那位神秘的祝者刺客,自从搬离夕阳里后,他大多数时候都宅在泠然阁里,绝不让自己落单。 因为六气悬空阵的缘故,阁里冬暖夏凉,堪比前世天天待在写字楼里吹空调的社畜。 偶尔见见妫鱼姐弟,或是接到方士曹指派的任务,才会外出。 不过因为方士曹下达的任务,都是由许阁主亲自分派的,那么理所当然的,那些功劳大报酬高的任务,譬如外出协助贼曹、城卫缉盗追逃之类的活,一概轮不到他头上。 他只能做些处理文书、清点库房之类的杂活。 倒也合他心意。 一来,这些杂活都在一庙三曹里进行,那里的安全系数比泠然阁只高不低;二来,他也趁着这个机会,打探到当年崔伯佐的遗物所在。 按照飞鸿夫人的说法,崔伯佐大部分的古籍残页,也即调查报告的二维码,都被祝庙收走了。 小心试探之下,他确定了崔伯佐的遗物依然被保管在祝庙中。 可惜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在方士曹那一层活动尚且处处受限,更别说守卫更加森严,兼有秩四强者坐镇的祝庙。 只能先努力提升实力、地位再说。 不过这也是目前最尴尬的地方。 话说自从上次在姜滢的盟婚仪式上大闹一场以后,不知是否对方有意躲避,他便再未见过这位前未婚妻。 相应地,他的修德进度大大放缓,哪怕他经常在闲聊时故意拿姜滢说事,花式求羞辱,也没有多少效果。 他猜测是因为自身理智值已经稳定在一个相对较高的水平,因此对普通的流言蜚语产生了“抗性”,或者说,脸皮变厚了。 或许,要找到更大的“荣辱”,才能更进一步。 修德未圆满,到飞鸿馆废院探险乃至晋升秩二的计划,只能延后。 倒是晋升秩二的仪式内容,他已从泠然阁里获得,全部记录在意识云中。 一旦理智值到达100.0%s,并凑齐仪式材料,他就能随时随地尝试晋升。 只可惜这里晋升秩二的仪式材料常年短缺,尚且不够一众老头子们分,他作为资历最浅的新人长老,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好在泠然阁虽然指望不上了,他还能通过齐一会的神魂空间兑换。 就差钱了。 有秩道路越往上晋升,仪式耗费越高,秩二仪式的材料价格,至少是秩一的三倍,仅凭下士爵位的食禄,哪怕不吃不喝也得凑半年。 因此他一方面尽力提高理智值,以增加仪式的成功率,最好一次成功;另一方面,也尝试尽快接手田伯休侵占的田产。 然而不知是贼曹办事效率的问题,还是出了什么变故,虽然田伯休“诬告”的罪名早已定下,但其家中田产的处理,却迟迟未有结果。 田籍只好向庞长老求助。 因为先前中了孙氏调虎离山之际,庞长老对田籍一直有些愧疚,所以在此事上尽力帮忙,也带有弥补之意。 可惜几番奔走之下,也只得到含糊的答复。 恼怒之下,庞长老直接带人杀上田伯休家中催债,毕竟田籍与对方约定折算的收成尚未付清。 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居然给田籍讨回三枚银刀,也算是小小的意外之喜。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日,田籍依然未等到田产处置的结果,却等来了另一件事。 秋猎来了。 …… “这次秋猎,由你与阿桃长老代表泠然阁参加。” 听到庞长老的通知,田籍眉头一挑:“这是许阁主的意思?” “人选确是阁主定下的。”庞阁点头道:“不过各家方士派子弟参加秋猎,乃是一庙三曹定下的规矩,相当于徭役,逃不得。同时六艺大比御、射二项,也是趁着秋猎进行。” “前者,你与阿桃长老是阁中唯二的青壮有秩,资历最浅,你们不去,难不成让我们一群老家伙去?” “至于后者,先前曹宴大比,阁中就数你与阿桃长老名次最佳,自是参加秋猎大比的最佳人选。” 庞长老说到这个份上,田籍也不好再说什么。 或许这当中难免有许阁主龌龊的小心思,但至少明面上的理由谁也无法反驳。 于是他也不再纠结去不去的问题,转而向庞长老拱手道:“田籍从未去过秋猎,不知庞长老可有什么教我的?” “四季田猎、郊祀乃是国之大事,兴师动众。普通的都兵且不说,各家各派的有秩者都要派人,更有祝庙肆司、左右都大夫等都中大能坐镇其中,你只要紧跟大部队,安全不会有问题。”庞长老解释道,“只是有一事,你需要小心提防。” “何事?” “先前老夫替你打听田产之事时,听都府友人提到,这次秋猎,你被安排到押送辎重的队伍中。而你所属那部负责临时主管各家方士的府吏,名为崔贝。” “长老的意思是,崔贝欲对我不利?” “老夫也说不准。”庞长老皱眉道,“只是听说他与你大伯相交莫逆……” …… “此事若成,我家中田产必分你四成,绝不食言!” 昏暗的贼曹大牢中,田伯休披头散发,目光阴鸷。 与他隔着牢笼相望,一名府吏打扮,生得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沉吟片刻,语气迟疑道:“伯休若是想减罪,为兄倒是能想些办法。但要对付你那侄儿,这可有些难办啊……” “再加一成,如何?”田伯休咬牙切齿道。 “这不是分多分少的问题,你侄儿可是秩一游者,方士曹名籍的方士啊……” “六成!” “啧啧,我崔贝岂是见利忘义之辈?实在是秋猎众目睽睽,难以下手……” “七成!” “唉,伯休这又是何必呢……” “崔兄直说吧,要多少才肯办此事?” “九成。” “九……九成?崔贝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面对田伯休狂躁咆哮,中年府吏眯眼相对,面不改色。 良久,牢中骂声渐息,转而传来一声叹息。 “罢了,反正人死财空,留下一成也够妻儿活命了。九成就九成吧……” 一番画押手续后,崔贝一边小心收好地契房契,一边微笑道:“伯休稍安勿躁,且等为兄的好消息。” 说话的时候,他目光始终停留在手上。等东西收好了,他当即转身离去。 离开地牢出口时,身后隐约传起一阵神经质般的狂笑声。 笑声之中,又似乎夹杂着抽噎之声。 最终笑声哭声混在一起,再难分辨。 第79章 秋猎(二) 转眼间,秋猎的大部队集结完毕,开拔在即。 田籍宅在泠然阁的安逸日子到头了。 趁着兵员、辎重集结的期间,他花掉了刚刚到手的三枚银刀,换成三道黄字级御气符,增加些许保命的实力。 另外还置办了些野外生存的行头。 至于六甲御阳环,虽然他已经掌握了炼制方法,但秩一强度的男性神魂却一时找不到,或者说,没有安全无后患的获取渠道…… 他盘点一下如今自身的实力: 有秩等级:游者秩一 理智值(德性):86.0%s 修德方技:【辨荣辱】、【定内外】 广才方技:【交魂】、【小言】、【吹息】 御气符:黄字级阴气护符*1,,黄字级风气护符*1,黄字级阴气刺符*1,黄字级风气刺符*1,,黄字级风气行符*1。 器物:六甲御阳环(六甲阳神数:06),秽土泥人(石竹) 当中新购买的一道护符,他选择了具备偏转攻击效果的风气护符,这种护符对箭矢等远程攻击效果尤佳,很适合战场上使用。 而两道刺符,则选了阴气、风气各一,以适应不同的对敌环境。 不过为了在用符时不引起麻烦,当中使用可能性最高的“黄字级风气护符”,他是通过官府渠道购买的。 虽然为此付出了额外的成本,但考虑到大齐官府对御气符严格管制,万一到了不得不用符防护的时候,起码不用担心解释不了来源。 能做的准备已经做到紧致,剩下来的事情只能随机应变了。 …… 临行前夕,田籍本打算回到夕阳里与妫鱼姐弟道别,哪知田恕说妫鱼最近正忙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已经多日没有归家。 “自从兄长登临有秩,又搬到泠然阁以后,鱼儿姐就很少回来了,大多时候都宿在北门医馆。” “这样么……” 既然对方正忙着,田籍便不好去医馆叨扰,仔细交代田恕注意安全,又给他留下些钱粮,就离去。 …… “听说本次秋猎,分为南北两路军。” “南路由左都大夫崔青圭统领,负责南下平原沃野之地狩猎牺牲,供后续祭祀之用。” “故而南路轻车快马,早几日已动身。” “至于我等所在的北路,则由右都大夫统领前锋,祝庙肆司大人坐镇中军,大都是参与祭祀的祝者、辎重。因队伍臃肿,故而不得不分作几批开拔,迁延至今。” 在秋高气爽的官道上,田籍一边小心翼翼地熟悉着马车操作,一边跟阿桃聊着自己打探到的情报。 本来以他两人的爵位,还轮不上坐马车的待遇。不过考虑到六艺大比“御”这一项,需要考验驭车的本领,总不能架着牛车跟别人马车比赛……所以阁主许鹤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给这位妻妹开了绿灯,好提前熟悉操作。 可惜阿桃对此兴趣乏乏,二话不说,将练手的机会直接推给田籍。 也不知许鹤知道后,会不会气得吐血…… “如此说来,要想在御、射二项比试取得好名次,还是跟随南路更有优势,阿桃长老要不要争取一下?” 面对田籍的提议,阿桃的瓷娃娃脸上难得露出厌弃的表情:“麻烦。” “是啊,确实麻烦。”田籍感慨点头。 不过他知道阿桃与自己所说的麻烦不是一回事。 阿桃那是咸鱼心态,而他则是打探到南路军中,还跟着公子怀信、孙智以及崔氏母女等人。 单单一个孙氏就让他避而远之,更别说这当中甚至还隐约牵涉到平原世家的内部斗争问题。 祭祀乃是国之大事,身为封君的平原侯却是年年缩在后方守城。 若不是这次公子怀信执意跟随南路出征,大家都几乎忘了这一都之主是来自平原田氏。 田籍甚至听到有人私底下说出“不类封君”“子不类父”的大胆言论…… 因此,哪怕公子怀信对他隐隐有几分欣赏之意,田籍也绝不想趟这趟浑水。 反正他本来就对御射的名次也兴趣乏乏。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一边驾着宝马,一边跟车右副驾美女聊聊天,看看风景,多惬意啊。 嗯……虽然大多数时候田籍都更像是自说自话…… 但别看作为长老,阿桃性情冷淡,神魂空间里的夭夭,那可是相当热情且话痨…… 于是田籍就这么一边跟阿桃尬聊,一边脑补对方表里两重冰火的形象反差,竟也生出不少乐趣…… …… 可惜这样惬意的日子只维持了几天就结束了。 皆因田籍所属的“闾”,也即五十人规模的方士,临时接到押送一批重要祭品的任务,不得不跟大部队分开。 虽然同在北路军,但阿桃因为许阁主提前打点过关系,只在大军账下负责文书联络的工作,轻松且安全。 而田籍就没这种运气,直接被分配到最苦最累的一线辎重部队里,听从方士曹的府吏崔贝调遣。 之前这一路蹭阿桃的车,也是为了防崔贝一手。 虽然到目前为止,此人并未刁难过他,甚至对方可能会对他不利,也仅仅是庞长老单方面的猜测。 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能够抱团自保的时候,当然不能让自己落单。 临别前,一直沉默寡言的阿桃难得开口:“你可知即将押送的祭品是何物?” “不外乎是牛羊鸡犬之类的牲畜吧,毕竟光靠临时狩猎,未必能凑齐如此规模的祭品,且还要考虑大军消耗……” 阿桃摇头。 “那是什么?” “梁国战俘。” “活人?” 田籍神情一愣,随即脸色不自然道:“这是……活祭?” 阿桃似乎早已预料到田籍有此反应,声音平淡道:“不然你以为郊祀如此兴师动众,耗费糜巨,为的是什么?” “自古四时田猎郊祀,祭祀天地山川,求的便是来年风调雨顺,田地丰收。我平原都号称三齐粮仓,更是对此无比重视。” “那也不必用活人吧?用牲畜意思意思一下不就好了……”这句话田籍正准备说出口,然而话到嘴边,他却停住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 在一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祭祀这件事,绝对不是“意思意思”一下就能敷衍过去的。 凡有所念,必被注视。 既然不可名状的高位存在确有改天换地的伟力,那么祭祀这件事,就不能单纯地定义为蒙昧。毕竟这事与千千万万人能否吃饱穿暖、老婆孩子热炕头有关…… 那么为了生存,为了繁衍而进行杀戮,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么? 哪怕在前世,这依然是普世规则,只是包装在文明的躯壳下,不像这般残忍粗暴而已。 这时他又听到阿桃略带感慨道:“据说上古之时,先民为求甘霖,曾以人祠雨,甚至焚巫求雨,这便是人祭最早的源头。” “然而此事毕竟过于残忍。以人为祭,可是谁又愿意牺牲自家父母兄姊儿女呢?” “至于焚巫之举,攀登有秩道路何其艰险,谁又能不存些私心呢?” “于是贵族不愿牺牲,将人头摊到平民头上;平民不愿牺牲,又以奴扑替换……而后大齐之民不愿牺牲,便将重担压到西拓诸多属地头上……” “最终西拓之民不堪重负,纷纷自立,而后逼出个黑水朝雄霸西泽,成为大齐头号劲敌……这才不得不改为以战俘为祭。” “所以活祭战俘,已经算是仁政了。” 第80章 秋猎(三) “已经算仁政了么……”田籍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炮灰级”调查员的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对不可名状的存在敬而远之再远之。 况且自己当下正为了活命而挣扎,实在没这个闲功夫想太多。 不过难得阿桃说了那么多话,以这段时间互相的了解,她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提醒自己“别想太多”。 果然,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阿桃压低声音道:“我这几日处理军中文书,得知这次郊祀的战俘中,有几名梁国王族成员。” “梁国地处四战之地,素来民风彪悍。如今王族被俘,举国蒙羞,指不定会冒出什么忠烈之士……你此去押俘,当小心行事,切莫强出头。” …… 押俘队伍与大军分开后,沿着官道一条靠南边的的岔路行进。 一路上,田籍暗中留意方士曹府吏崔贝的一举一动,发现对方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既然对方没有刁难,他也只能以平常心相对。 不过崔贝虽没有发难,他在一众方士的队伍中,却过得并不轻松。 皆因在大多数人眼中,游者的方技并没有多少实战价值,唯一可称道的【吹息】,又近乎于催命符,用不了几次。因此除了身体比常人好些,游者堪称有秩者中的鸡肋。 加上泠然阁本来地位就不高,因此他这一路上少不了受人冷眼排挤,显得形单影只。 对此,他倒是没有主动解释,一来自身底牌不适合曝光;二来一个人独处,正好趁机进入神魂空间与夭夭交流。 虽然夭夭不知道他的现实身份,但旁敲侧击之下,倒是了解到不少大军的动态,这也算是“上头”有人了。 两日之后,队伍来到一处专门关押战俘的的峡谷。 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原先各地分批前往郊祠的押俘队伍接到调令,改为先在此地集结,而后再统一行军。 田籍这批队伍来得比较早,因此暂时驻扎在峡谷营地中。 普通的看守工作,自有都兵们代劳。田籍等方士,主要负责外出侦查、巡视,以及必要时,提供超凡力量的支援。 听到这种安排,再结合阿桃提供的情报,田籍哪里还不明白,这意味着潜在的风险,很可能来自同样掌握超凡力量的他国有秩者。 否则何必临时抽调他们这群本应参加大比的方士? 不少人同样意识到这点,于是方士队伍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再无半分先前那种郊游赏秋的心态。 但也有人依然持乐观态度,认为这不过是例行护卫,不必过分紧张,该吃吃,该喝喝。 可惜这部分人并未能乐观多久,幻想就破灭了 紫龙卫也来了。 …… 紫龙卫作为田齐最精锐的超凡武装力量,其象征意义甚至比实际力量更令人生畏。 一旦战场上出现紫色劲装的身影,便往往意味着战况的升级。 当下虽然谈不上战场,不过随着成建制的紫龙卫在峡谷营地集结,原本还有些“人上人”感觉的方士们,迅速沦为二线苦力。 外围侦查、巡逻这些最要紧任务被紫龙卫全面接管。 而后在紫龙卫的一名“闾长”的命令下,方士们被打散编入都兵当中,担起看押俘虏,盘点辎重,乃至督造岗哨等工作。 这些自然都是脏活累活,然而来自世家、门派的年轻子弟们,却无一人敢有怨言,最多私底下巴结府吏崔贝,希望对方能在紫龙卫压下的任务中稍稍操作一下,分配个舒适一些的岗位。 田籍没有跟着巴结崔贝,最后被分配到盘点辎重的任务。 比起看押俘虏以及督造岗哨等任务,盘点辎重的任务显然更繁重,但因为只需待在营地中,反而是所有岗位中最安全的。 因此田籍猜不准崔贝究竟只是想“恶心”自己一下,还是别有图谋。 若只是前者,他根本不在意;若是后者,那只能见招拆招了。 如此又过了一天,田籍在营地中意外撞见了田猛。 …… 紫龙卫的编制与大齐普通兵团类似,一闾有十轨,一轨五人。 外出侦查的紫龙卫以轨为基本单位,田猛这轨紫龙卫正好轮换下来休整,来到营地中领取补给。 一番寒暄后,田籍发现相比起上次在平原城酒肆相见,此时田猛虽然显得风尘仆仆,但脸上却是容光焕发。 他瞥到田猛腰间依然佩戴着象征紫龙卫轨长的紫绶铁印,想起对方上次提及的“一个月调查期限”,便知道田猛已经摘掉了轨长名头前的“假”字,成功坐正了。 “说起来,多亏博闻先前提供的线索,让为兄顺利查到一些情况,总算功过相抵,免去了苦役。”田猛带着感激语气说道。 “如此说来,那位‘谋主’的身份已经有眉目了?” 这是双方先前就约定好要共享的情报,因此田猛扫了一眼四周,看周围没有外人后,便点头道:“确有所得。” “管叔吾投靠孙氏时,身边只跟了伯姬与仲姬两女,以及几名女眷。” “女眷都是普通人,自不必提。” “二女中,长女伯姬并未曾登临有秩,早已嫁人。” “至于次女仲姬,据说于日者一途上颇有天赋,两年前以区区十五之龄登临日者秩一,哪怕在人才济济的交陌管氏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极得其父重视,因此一直留于闺中修习日者一道,未曾及笄、定亲……也不知如今到了何等境界。” 田籍听罢,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宽济兄认为这管氏仲姬,便是孙氏此行的‘谋主’?” 田猛微微点头。 田籍随即陷入沉思。 按照桑弘麻的记忆,那位“谋主”是来自管氏的女贵人,这点与管氏仲姬的身份是能对应上的。 不过这两边的情报依然有一处明显的分歧,譬如在桑弘麻的认知中,那位“谋主”与孙氏一位颇有地位的“老瘸子”有口头婚约,并非未曾定亲。 难道管叔吾还有第三位女儿? 对于这点,田猛坚决否认。毕竟以管叔吾先前在管氏的地位,他生有几女这种事情,很难瞒得过所有管氏的人。 至于说私生女的可能性,考虑到能与孙氏贵人联姻的女子,怎么也得有个正经出身,也可以排除。 换言之,“谋主”与孙氏的口头婚约,大概是管叔吾投靠孙氏以后达成秘密约定,毕竟这种涉及孙氏高层核心的秘密,田猛查不到也正常。 这时田猛又提醒道:“据说这管氏仲姬之所以一直未婚配,除了其父有意栽培以外,还因她天生目盲且貌丑。博闻若有意深挖下去,不妨留意一下……” “目盲貌丑么……” 田籍沉吟着,心道这倒是完全对应上了。因为在桑弘麻的记忆中,“谋主”正是盲女! 况且盲女与瘸子婚配,对于两边来说,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符合人情世故的“门当户对”,可信度并不低。 一番思量后,田籍已经有八成把握,这位一直藏在暗处,屡屡置他于死地的“谋主”,应该就是管叔吾次女,管氏仲姬! 第81章 秋猎(四) 两人又交流一阵后,田猛见田籍在这边没什么要紧的事,干脆以“临时征调”的名义,拉着田籍来到紫龙卫驻扎的营帐。 紫龙卫每一轨都有独立的营帐,一应饮食用度都是军中最优。 免费蹭吃蹭喝,还能无形中得到紫龙卫的庇护,震慑一下崔贝,田籍自然乐意。 随后在田猛的介绍下,田籍一一认识了他这一轨的紫龙卫卫士。 侠客途径的“秩一壮士”管离已经认识。 其人豪爽如故,一见面便大喊着要跟田籍痛饮一番。 不过田籍见他拿着酒壶脚步浮浮的模样,显然早就自个喝了半醉。 有趣的是,即便醉态毕显,管离头顶的木冠依然严整,倒是不负六儒之一“正冠学派”的大名了。 除了管离外,此时账中还有另外两名紫龙卫。 其中一人看比田籍年龄还要小,来自高陆都公输氏,单名五,未取表字,属于“百工”途径的秩一,名为“能工”。 其人身上挂着个类似工具箱的木匣子,脚下堆着各式弓弩箭矢,几乎占了整个营帐三分之一位置,与田籍打招呼时,手上的机巧活一刻也不曾停下,俨然一副技术宅的模样。 另一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气度沉稳,身边放着一个挂着串铃的药箱,却是来自北门医馆的医者田山,秩二“铃郎”。 在田猛的小声提醒下,田籍得知田山正是北门医馆田馆主的长子,同时也是妫鱼等医馆弟子名义上的“大师兄”。 田籍当即咋舌。 须知成为紫龙卫,便意味着放弃世俗的一切牵绊。这位是放着自家偌大的医馆不继承,脱产跑来当紫龙卫? 学医救不了平原人? 田籍心中吐槽的时候,田山却是递来一袋药包,微笑道:“这是你族姐托家父让我转交给你的,都是些外用伤药。本来打算等到大军集结郊祠后再找你。不过此时此地,倒也正好了。” 不知是否因为有着妫鱼这一层关系,田籍感觉对方语气带着些亲近,于是感谢一番后,与对方攀谈起来,正好他也好奇妫鱼最近在忙些什么。 “你族姐是在我成为紫龙卫后才进的医馆,我对她了解不多。不过听家父所言,她虽为女子,但天资聪颖,做事勤恳,这些年颇得家父赏识。不出所料,最近应该开始准备‘合方’了……” 田籍记得妫鱼提过,“合方”便是医者途径登临有秩的关键一步。 换言之,此时妫鱼应该在准备晋升秩一“药士”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一方面为妫鱼终于等到这一天而高兴;另一方面想起自己登临有秩的惊险过程,又不由得为她感到担忧。 然而此时此地,平原城已然远在百里外。不论欣喜还是担忧,都无法传达了。 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她能顺利迈过这道坎。 …… 紫龙卫一轨五人,然而营帐中算上田猛这个轨长,也只有四人。 田籍初来乍到,不宜打探太多。 不过几日相处下来相互熟络以后,倒是从管离的大嘴巴子中知道了内情。 原来田猛之前的同轨成员全都受罚外调,因此只能当光棍司令,从零开始组队。 按照惯例,上面调来管离、田山两名“老兵”作为根基,然后田猛还需要在“后备役”中挑两名新人,所谓以老带新。 公输五正是其中一名新人。 至于另一名,管离说是他的胞弟,不过因为刚刚加入紫龙卫不久,此时依然在平原城中受训。 换言之,田猛这轨新组建的紫龙卫,是在未满员的情况下仓促出征的。 “这次调令来得太急,我本想直接拉上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不过轨长坚持必须受训完毕方可入轨,我们只能听命了。”管离说这话时,目光停留在田猛身上,田籍说不清这当中是抱怨多一些,还是感激多一些。 但毫无疑问,这位体型魁梧的“壮士”对新晋的轨长,是极为信服的。 …… 田籍被紫龙卫“临时征调”一事,并没有在方士队伍中引起多少注意,或者说类似的事情,正随着营地气氛日益紧张,而发生得越发频繁,甚至连方士们名义上的主管崔贝,自己都被征调了几次。 于是田籍便干脆在紫龙卫这边彻底住下来了。 虽然田猛有心关照,但一直白吃白喝不是个事,正好公输五在轨长田猛的命令下,每天捣鼓各式器材活不亦乐乎,于是田籍干脆主动担起公输五的“测试员”。 腕带勾爪、火刀燧石、连发手弩、不同时效的毒、麻箭矢……各式各样功效神奇的军械,在公输五的巧手中一一具现,堪称人肉版精密机床。 哪怕田籍依靠意识云的功能强行记忆公输五的每一下动作,也没用信心将这些器械复现出来。 他猜测这大概是属于“百工”途径的超凡力量。 田籍自知缺少方技以外的常规战力,对此眼馋不已。 可惜这些都是独属紫龙卫的制式装备,他只能在测试时过过手瘾,难以染指。 “或者尝试捣鼓一下异世界版的机床?” “呃……不过我前世完全没有工科背景的知识储备,加之先前第一份调查报告上明确指出,这个世界的一些物理常量与地球有差异,至于具体差多少,权限不够,看不到……” 于是异世界版工业种田的野望就此胎死腹中…… 紫龙卫的精良装备黑不到,田籍只能将目光投向普通的兵器,好在这里是军营,铁剑长矛等常规军械并不缺。 这方面,“壮士”管离是近身搏杀的专家。 他强烈建议田籍选择长矛,理由是战场上军阵冲杀,一寸长一寸强才是保命的真理。 不过田籍自家知自家事,无论是矛还是剑,他全都不会使,不过是长一点的棍子还是短一点的罢了。 还不如减轻一下负重比较实在,反正真打不过时,还能用御气符开溜,那负重轻一些至少能跑得快一点…… 于是在帮公输五测试军械之余,田籍又开始跟着管离学剑。 当然,他没指望自己能短时间内成为用剑好手,哪怕游者身体素质强于普通人,他也有自知之明。 所以他重点学了一些基本使剑的架势,好歹先摆脱“抡棍子”的尴尬…… …… 如此过了几天,某日清晨,营地中突然多出了很多紫龙卫的身影。 有些原本就驻扎在这处峡谷营地,有些似乎是新到的生面孔。 但他们,全都躺在担架上。 第82章 梁盗 紫龙卫出现了伤亡。 如果说普通人因为不了解有秩者的世界,还仅仅停留在“大敌当前”这种模糊的恐惧中,那么已经踏入那个世界的方士们,则对这种恐惧有着更为真实而具体的感受。 虽然方士们与紫龙卫都是有秩者,甚至秩次普遍差距不大,然而真正实力的差距,就好比身强力壮的农民与久经沙场的战兵。 哪怕体格相当,兵甲一样,生死搏杀也一定是后者胜率更高。 这就是职业和业余的差距。 别看一闾方士有五十人的规模,真正对垒起来,甚至不一定是一轨训练有素的紫龙卫对手。 紫龙卫就是有秩者中的职业武装力量。 能对付职业的,只能是同等层次的存在。 既然对方能杀伤紫龙卫,那自然能把他们当柿子一样捏。 这种恐惧,随着越来越多紫色身影出现在担架上,与日俱增,甚至开始出现了逃跑的身影。 好在逃跑的方士很快被抓回来,而后紫龙卫的闾长压根不管这些人出身高低,直接军法伺候。 但此举虽然止住了逃跑的趋势,却压不住人心的恐惧。 田籍也恐惧,但他明白此时离开守卫力量最强的峡谷营地,四处乱跑,反而容易被躲藏在暗处的敌人围杀,绝非明智之举。 …… 田猛等人因为这几天一直在营地休整,所以幸运躲过一劫。 但自从在紫龙卫伤员中转了一圈回来后,这位紫龙卫轨长的眉头越发虬结。 众人试着向他打听外头情形,但不知是为了安抚人心,还是因为涉及机密,他只是含糊提到有一伙梁国强盗闯入了平原都,侵袭附近几支运送战俘的队伍。 田籍自然不信:“普通强盗能打伤这么多紫龙卫?” 其他紫龙卫虽然没有当面质疑自家轨长,但目光中也都充满疑惑。。 田猛见状,无奈叹了一声:“据说……有部分梁盗是梁武卒乔装的,趁弟兄们不备,骤起偷袭,才杀伤至此……” “梁武卒?”田籍对这个陌生的名词有些茫然。 但见其余三名紫龙卫纷纷作沉思状,显然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他只好再次看向田猛。 便听田猛沉声道:“梁武卒之于梁国,正如紫龙卫之于田齐。” 见田籍依旧茫然,田猛反问道:“你可曾听说‘天下五兵’之名?” 田籍摇头。 于是田猛耐心解释道:“天下五兵,便是天下间最为精锐的五支有秩者战兵。” “我田齐紫龙卫。” “南边吕氏技击。” “梁国武卒。” “黑水锐士” “以及……”田猛看了看旁边的公输五,“高陆公输氏为稷地学宫打造的‘铁俑’。” 田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兴趣大增:“这五兵中谁家实力最强?” “这个不好说。”田猛沉吟道,“五兵因各国信奉不同学派,掌握有秩途径不同,因此各有所长。” “譬如我田齐紫龙卫以宗祝为主,医工辅之,杂有各家方士,算是有秩途径最全面的。” “又如梁武卒以吴氏兵家为主,最善战场杀伐。” “不过说到战场杀伐,黑水锐士以法家统御百家,真要比成规模的大兵团作战,梁武卒未必是黑水锐士敌手……” “至于吕齐的技击,虽说总体来说底子过于浅薄,但当中孙氏兵家与梁国吴氏齐名,更是交战多年的老对手,算得上旗鼓相当……” 说到这里,田猛顿了一下,语气谨慎道:“但这些只是粗浅的臆测,战场上瞬息万变,五兵也并非都是正面战阵冲杀之用,所以这等比较做不得准。” “好比高陆的‘铁俑’常年在稷地拱卫学宫,从未有什么大的战绩传出。但天下公认,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突破‘铁俑’的守卫,踏入学宫半步……” 说到最后,田猛总结道:“总之遇到除紫龙卫外的任何一支‘五兵’,你还是有多远跑多远吧。” …… 梁武卒的消息,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 管离的酒壶换成了清水; 田山的串铃彻夜响不停; 小五脚边的废料又扩大了一圈; 就连田籍也在这种氛围刺激下,剑术架势进步飞快,勉强达到能唬住外行的程度。 至于紫龙卫这边,因为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对手是谁,立即有计划地大幅收缩防线,坚壁清野,同时重新制定各部押送俘虏的路线。 这番调整之后,接下来再没有传来人员被偷袭的消息,后续各路押俘部队也都顺利到达营地。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形势开始好转的时候,一支押送梁国贵胄,本该先于所有人达到的队伍,却迟迟不见踪影。 先前众人以这支部队为了稳妥才故意放慢了脚程,哪知约定的集结期限都过了,那边居然连个报信的都没有派来。 随着郊祀日期临近,紫龙卫这边明知有可能是对方的诱敌之计,也不得不放弃龟缩防守的策略,再度倾巢而出,搜寻这支押俘队伍的下落。 田猛等人也被迫放弃休整,再度踏出营地。 一天后,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 那队押送梁国贵胄的部队,全员曝尸某处官道上,无一人生还,俘虏的梁国贵胄也都不见了踪影。 从这天起,田籍再也没见到田猛等人,虽然心中不安,却只能独自对着空荡荡的紫龙卫营地,默默地练习剑术架势。 反倒是石竹,心情还不错。 先前因为就住在紫龙卫眼皮子底下,田籍不敢让她出来放风。 现在紫龙卫都离开了,她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田籍知道她早就闷坏了,叮嘱她远离其他方士,便由她去了,正好也给他当个眼线。 如此又过了几日,紫龙卫们尚未归来,留守在营地的方士、都兵们,却突然接到紧急撤离的命令。 既然是紧急撤离,就必须轻装上路。除了郊祀必需的战俘不能落下以外,其余辎重只能就地销毁,销毁不掉的的也须就近掩埋,不能便宜了深入平原境内的梁盗。 待处理的辎重划分为十多部,田籍被分配到序号为“丁未”的一部。 人选是崔贝安排的,紫龙卫不在,这位来自方士曹的吏又重新掌握了方士们的人事权。 这引起了田籍的警惕。 好在随后打听到丁未部虽然在整个撤离序列中靠后,但同时还有好几部一起行动,不算吊车尾。 “希望一切顺利吧。” 第83章 失期 峡谷营地的物资陆续被清空,留守的人员越发稀少。 很快,轮到丁未部行动了。 田籍接到的军令写着“卯初出营,卯末归”。 前后约一个时辰,来回运输连上挖坑、再填埋,行动时间并不宽裕。 因此他一早收拾好行装,合衣而睡,等五更鼓声过后,立即走出营帐。 丁字头的各部是最后一批撤离,因此此时营地剩余人马也都纷纷行动起来,准备开拔。 田籍与丁未部的士卒汇合,一行人熄灭火把,仅籍着微弱的晨星光芒,拖着一大车辎重悄悄驶出营地。 掩埋辎重是粗活,为了隐秘,还不能打着明火,十分麻烦。 好在丁未部撤离序列靠后,物资早已消耗过半,否则半个时辰未必够用。 一刻钟后,车队来到一处山坳密林中。 随即众人惊喜发现一处外露的坑洞。 从坑洞缺口往下看,下面虽埋着不少辎重,但尚有余裕。 众人估计是前一批执行任务的人在挖坑时多估了物资数量,便干脆不封口,留给后面的人使用。 正好便宜了丁未部。 于是领队的“什长”干脆叫停车队,然后走向车队中唯一的方士田籍,笑着提议道:“左右东西不多,坑也是现成的,不如大人到边上歇息片刻,这些粗重活就交给弟兄们吧,保准不误时辰!” 田籍用怪异的目光盯着对方看了片刻,随即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走向林外。 不用搬搬抬抬固然好,但他隐约猜到这群惯跑后勤的仆兵其实是故意支开他,好对这些废弃的辎重上下其手。 但他懒得管这种破事。 当然,也不能由得这群兵油子胡来,以至于误了时辰,平白连累自己。 因此他并未走远,大概来到林地边缘,勉强还能听到身后动静,便停了下来,而后放出石竹,让她到林外盯梢。 自从理智值提高以后,他发现【交魂】的效果也有了明显提升,如今隔着十多丈的距离,依然能与石竹心念交流。 石竹是游魂状态,常人难以感知,干侦查盯梢之类的活比他自己更有优势。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正是霜寒露重之时,加之山坳地势兜风,冷吹得田籍脸颊发麻。 于是他干脆拔出佩剑,就地摆起管离教的剑术架势练习起来,权当暖暖身。 因为意识云准确记录了管离示范的动作,所以即便如今管离不在,他依然能对照修正自身误差,自我感觉比起管离离开前又进步了不少——能唬住外行更长时间了。 如此练习了一阵,听到身后没了动静,他这才收起剑,折返回林中。 “差不多该回程了……” 田籍一边默念着,一边往先前外露的坑洞走去。 然而,除了已经填平的洞口,仆兵们全都没了影。 “敌袭?” 田籍心中一惊,一手下意识地握紧剑柄,另一只手也同时伸进了存放御气符的腰包中。 但他很快意识到两边隔着这么近,如果刚刚这里发生战斗,自己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 他当即联系外围盯梢的石竹:“有没有见到车队人马离开?” “没有。”石竹声音传来。 “那人去哪了……” 就在他茫然之际,石竹语气急速道:“大兄,外头来了个奇怪的人!” “什么人?” “蒙着脸,看穿着应该是你们齐人。”石竹描述道,“不过那人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没敢靠太近,只能看清他身后立着一杆土黄色的大幡。” 能令石竹感到忌惮的人,至少是秩一的存在,田籍不敢大意,直接催动风气护符。 随即他感觉身边气流有一刹的凝滞,而后下一个瞬间,清风自生,落叶被气流裹挟着环绕身边飞旋,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微型风圈。 风气护符的效果是偏折物体,并非刚性防御,但怎么也比阴气护符的效果好些,毕竟后者更偏重于“隐蔽”。 而且对方显然是直接冲着自己这边来的,此时再谈隐藏就是装鸵鸟。 有了这一道风圈保护,田籍心中稍稍多了些安全感。 正思考着要不要趁着天色未明撤离,林外忽而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泠然阁田博闻长老,可敢出来一见?” “不见,告辞!”——虽然田籍很想这么说,但对方上来就点了自己名,出现的时机又如此诡异,那么大概是提前做好了布置,不怕自己悄悄溜掉,说不定还有同伙隐藏在暗处。 不能轻举妄动。 他一边交代石竹继续侦查四周情况,一边缓缓往林外走去。 但只堪堪贴近树林的边界,他就谨慎地收住脚步,而后小心地让自己的影子藏在树荫下。 这时,他终于看清来者的模样。 黑衣、蒙脸、背负剑,而在他身后,一杆约三人高,绣有一个硕大“艮”字的土黄布幡,正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不知是察觉到树林边的动静,还是为了诱使田籍现身,黑衣人继续扬声道:“田长老,你该不会以为还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军营吧?” 见没人回应,那人继续自顾自道:“丁未部,卯初出营,卯末归。你接到的调令是这样写的吧?” “这……” 军中调动何等机密,田籍自己也是直到昨夜才收到准确消息,此人怎会知道如此详细? 他究竟是谁? 田籍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便听那人哂笑一声,语气揶揄道:“可惜啊,丁未部的真正调令是卯正归!你被人偷偷篡改了调令而不自知,如今卯时将尽,你便是立即赶回去,也是失期之罪了!” 卯正归,不是卯末归? 这前后足足差了半个时辰! 军中失期乃是大罪,哪怕他贵为方士,也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不至于一个身份可疑的人说啥他就信啥,可一想到对方居然知晓军中命令,加上先前仆兵们离奇失踪,便由不得他不生疑。 如今想起,他的调令好像正是崔贝的一名亲信传达的,难道…… 想到这里,他试探问道:“足下是崔贝的人?” 回答他的,是一发看不清从何处冒出的追身箭。 只听见“嗖”的一身,利箭差之毫厘地擦着他身体掠过,随即狠狠插入旁边的树干上! 木屑飞溅,尾羽犹自抖动不停。 若不是风气护符及时偏转了箭道,田籍已经被射了个对穿! 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84章 黑衣人 黑衣人果然还有同伙! 田籍此时无比庆幸先前的谨慎,若是自己莽撞现身,或是吝啬御气符,此时即便不死也得受重伤。 确定对方意图诱杀自己,田籍更加小心隐藏自己。 射手似乎也很有耐心,发现第一箭没有命中目标,紧接着便射来第二箭、第三箭…… 每一箭都略微调整位置,间隔或长或短,没有规律,仿佛在不断试探田籍位置所在。 好在风气护符非常给力,将近身的箭矢全都偏转开,没白白浪费他一个银刀。 护符有使用时间上限,田籍深知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暗中让石竹去搜寻射手所在。 虽然对方隐藏得极好,箭矢来势极猛,但田籍有意识云辅助,随着射来的箭越来越多,他很快便根据箭道轨迹倒推出箭的来源,随即将大致方位【交魂】给石竹。 很快,石竹锁定了目标位置。 好消息是,黑衣人的同伙只有一人,虽然射术高超,但只是个普通人。 这便意味着只需石竹出手就能轻松制伏对方。 不过如今未搞清楚黑衣人的实力与来头,田籍认为不宜打草惊蛇,所以暂时吩咐石竹远远监视着射手。 或许是见一轮猛射没有效果,黑衣人扬手让射手停下攻击,再次开口道:“御风学派的御气符果然名不虚传。田长老这用的是黄字级风气护符吧?” “东西是好东西,可是以田长老的家世地位,又能买得起几枚御气符呢?难不成还能比我们的箭还多?哈哈哈哈……” 尽管明知道对方只是在挑衅,但田籍还真就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如果向阿桃求助的话,说不定还真有希望御气符比对方的箭还多…… 当然,也只是想想,情况还没坏到必须吃软饭的地步不是…… 双方对峙了一阵,田籍也大致摸清了黑衣人的境界,应该没有超过秩一。 只是不知对方是什么途径的有秩者,会何种方技。特别是他身后突兀立着的艮字大幡,总给田籍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时黑衣人忽然语气一转,道:“其实我与田长老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毕竟要田长老命的是崔贝,我只是收钱办事而已。” 果然是崔贝! 田籍心中一动,拔出剑,缓缓步出树林,而后在对方的注视下,沉思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田产。”黑衣人一边打量着田籍,一边解释,“我知道田长老名下田产大都被你伯父侵占。如今你伯父以九成田产许诺,请求崔贝取你性命,崔贝爱惜羽翼,虽然答应办事,却不肯亲自动手,这才设了这个局。” “可惜崔贝为人太贪,自己得了这么一大笔田产,却妄想用一点点钱打发我等。” “既然如此,我何不反过来跟田长老合作呢?反正田长老才是名正言顺的田产所有者。” “若长老同意,我不但不会与你为敌,甚至还能协助你除掉崔贝,如何?” 听到黑衣人说出的“真相”,早就对崔贝起疑心的田籍,并没有多少意外,而是干脆应道:“成交!” “好!没想到田长老是爽快之人!” 黑衣人哈哈一笑,又提议道:“既如此,这便立书契为证,如何?” “好!” “好!” 双方各自说了一声好,然而,谁都没有上前一步。 片刻后,黑衣人目光渐冷。 “田长老,这是何必呢?” “我信不过你。” “难道我展现的诚意还不够?” “那个放箭的还藏着呢,这叫诚意?” 事实上,在石竹的实时反馈中,射手不但还藏着,而且一直箭在弦上,瞄着田籍这边。 虽然他自己也被石竹“瞄”着就是了…… 被识破诡计的黑衣人并未感到尴尬,反而从容地拔出长剑,啧啧道:“看来只能我亲自动手取你性命了。” 田籍诧异地看着对方持剑的架势,心中不禁疑问:难道对方是个剑客? 然而未等他多想,对方已经挺剑攻了过来。 田籍顿时收敛心神,按照这些时日练习的架势,谨慎应对。 一时间,场间剑风呼啸,飞沙走石。 当然,这基本都是风气护符带来的效果。 过了几招以后,田籍发现黑衣人的剑术跟自己也就半斤八两。 一开始摆的架势都像模像样,还能唬唬人,等打上头了,管他什么架势招式,直接抡棍子完事了…… 如此菜鸡互抡了一阵,两人猛地架了一手,而后各自借力退后,横剑护于身前,气喘吁吁。 此时田籍更加确定,这个人肯定不是侠客途径的有秩者。 光体能这一项就比管离差远了,甚至还不如自己。 若就此下去,说不定在风气护符消失前,自己能够先对他造成伤害,再配合石竹各个击杀。 但……真的会如此简单吗? 明明对方有秩一威压啊,居然到现在都没有使用任何方技……对了,还有他带来的艮字大幡! 想到这点,田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方身后。 这一瞥,他立即察觉到异常。 山坳晨风大,三人高的大幡更是吃风之物,然而原本迎风招展的布幡,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纹丝不动,仿佛这里平静无风。 不……不是仿佛……山坳这里的风,好像真的停了…… 很快,田籍发现不止风停了,就连环绕身边的风圈也消失了。 风气护符提前失效了。 护符依靠风气而动,这里的风气不仅仅是自然界的风,而是更本质的,代表天地万物运行基础的“六气”之一。 田籍不确定对方是让此地“风气”真的消失了,还是仅仅削弱到自己无法利用的程度。 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结果都一样,他失去了护符的防御,连带身上的风气刺符也用不上了。 这就是对方的方技? 原来刚才的那些口舌之争,那些装模作样的剑斗,都不过是为了麻痹他,为了等方技彻底发动的这一刻。 便见原本还有些狼狈的黑衣人不再气喘,背靠大黑幡,再度向田籍挥剑斩来,田籍不得不调整呼吸,仓促相接。 不知是否自己错觉,他感觉对方比起先前,好像更强了。 这种感觉随着交手时间延长,越发明显。 黑衣人的力量、速度依然与自己半斤八两。 但体力明显增强了! 原本两人打几下就要退下来喘几口,如今却见黑衣人却攻势连绵,气息沉稳,竟是毫无力竭的迹象。 嘶——! 趁着田籍力量用老之际,黑衣人忽而剑锋一转,生生在田籍胳膊上划了一下,剑锋瞬间割破麻衣,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线。 田籍原本打算变招格挡,然而此时手脚酸麻已经积累到某种极限,仿佛戴上沉重镣铐,完全跟不上大脑的反应。 于是,他负伤了。 虽然只是轻轻划拉一下,但此消彼长之下,他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第85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就在田籍以为黑衣人会一鼓作气抢攻自己的时候,对方却忽然停了下来。 起雾了。 秋晨的深山密林,本就是雾气浓重之处。 原本山坳这边风大,因此先前一直雾气不显。此时风被黑衣人以超凡力量强行“停”风,于是林间蒸腾的雾气便渐渐积聚至肉眼可见的浓密。 浓雾遮蔽,给了田籍一点喘息之机。 但以对方先前周密布局的心机来看,怎么可能会算计不倒这一点? “田长老!”浓雾中黑衣人冷喝声传来,“如今我强你弱,你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与其最后狼狈负伤,何不趁现在体面投降?” “还是说田长老自认为还有保命的手段?” 说话间,浓雾中冷不丁砍来一剑,田籍仓促应对,堪堪格开对方,便连连急退,试图躲入雾气中隐藏自身。 然而不论他如何躲藏,对方总能迅速找到他的所在,仿佛开了雷达搜索。 莫非这也是对方的方技? 如果当真如此,这浓雾不但无法为他提供隐藏,反而会让对方的攻击更加难以察觉,对他大为不利! 看来这雾气依然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便听黑衣人又道:“实话实说吧,此番杀你,崔贝早就查过你的底细。你技击如何,会何种方技,身上有几枚御气符……便是与你交好的紫龙卫有谁,他都查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里,黑衣人语气越发显得戏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斗剑你打不过我,御气符也耗光了,难不成田长老想以【小言】骂走我?还是打算以【吹息】同归于尽……哦,庞长老现在还找得着我吗?哈哈哈……” 在黑衣人的虐笑声中,雾气越发浓密。 田籍的内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原来如此,方士曹的人,打探我从官府渠道购得何种御气符,确实很容易…… 便听他语气淡然开口道:“事前周密调查,执行时耐心布局,然后等一切手段就绪之后全力出击……啧啧,真不愧是方士曹出身的府吏!我大伯有此强援,怪不得以区区门下小吏的身份,居然敢私吞前都府功曹掾的家产!” “呵呵,如今你知道崔贝此人的厉害了吧?既如此,何必再作困兽之斗,不如……” “我拒绝。” “你说什么?” “不论你有什么提议,我都拒绝!” “你!”被田籍粗暴打断,黑衣人本就很不爽,此时见他把话说死,顿时怒气横生,大喝一声,一剑刺出。 叮! 叮! 咔! 叮! 叮叮叮! 两人又是一番对剑,随即黑衣人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停下剑,寒声道:“你刚刚对我用了【小言】?” “纠正一点,不是刚刚。”浓雾中,田籍声音平静得瘆人,“从一开始跟你说话,我就在用【小言】。” “什么……” 就在黑衣人诧异之际,忽而身后某处传来“咔擦”一声,仿佛某种东西断裂。 未等黑衣人反应过来,又一声“嘭”的巨响传来! 这下,黑衣人直接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如遭重击! …… 风再起,雾退散。 视线中,原本高高耸立的大幡拦腰折断,只剩半截光秃秃的木杆还拄在地上。 另外半截,连同土黄色的幡布,此时正死死压在地上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仰面倒在地上,满脸都是自己吐出的血污,显然遭到了重创。 田籍缓缓走近,停下,以一种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赢的。” “呵呵,事到如今,你还想以言语羞辱我不成……咳咳”黑衣人语气激动,牵动了伤势。 “你说得对,这时候不该废话。” 田籍从谏如流,当即抬起剑,对准喉部一剑刺下。 噗! 黑衣人气绝,胜负已分。 不过田籍担心对方有其他保命手段,所以毫不吝啬地同时补上了一记【吹息】。 嗡——! 理智值瞬间掉了5%,黑衣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至于那名藏在林中的弓箭手,自然早被石竹解决了。 不知是因为这次理智值基数较高,还是因为有上次杀桑弘麻那次的经验,这次田籍并没有什么负面的状态,思绪依旧无比清晰。 他当即回顾气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自己能成功反杀的关键,还是在于崔贝那边并没能真正摸清他的底细。 如果对方知道他找到了游者“修德”的办法,知道他有除官府渠道外获得御气符的方法,再重新谋划,说不定田籍这次真的就栽倒在对方手上了。 好在世事没有那么多如果。 田籍在对方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凭着自身理智值丰厚,一直以【小言】分散对方注意力,最后在雾气最浓密的时候,以“阴气刺符”完成关键一杀。 对方在等雾起,田籍何尝不是如此? 对方自以为雾气会成为自己的助力,却不知反而成全了田籍的杀着。 从这个角度说,田籍并没有欺骗对方,最后为什么能折断大幡,压到在对方身上,田籍事前并不知情。 这全因为“阴气刺符”的特性。 根据齐一会提供描述,阴气刺符是攻击方式最为诡异的刺符类型,没有具体明确的攻击形态,而是根据实际环境的不同,产生不同的杀伤效果。 从结果来看,放佛目标自己遭遇飞来横祸…… 原本田籍对这种玄之又玄的描述半信半疑。 如今黑衣人居然在盛怒之下,迷雾之中,自己砍断了自己的大幡,再被大幡砸成重伤……这种诡异的攻击方式,仿佛命运的嘲弄,令田籍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按照梦蝶学派的理论,阴气除了代表‘阴天’‘云雾’这等自然天象外,还有三重引申的象征意义。” “正面的象征——遮蔽、荫护。这显然与阴气护符、行符的效果对应上。” “负面的象征——诡谲、隐患。这似乎能与阴气刺符的效果对应……” “中性的象征——停滞、酝酿……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田籍有一种预感,一旦自己彻底领悟阴气乃至全部六气的象征意义,就能在晋升秩二的道路上取得突破。 因为在已经得到的晋升游者秩二的仪式中,对六气的感悟乃是重中之重! “呃……如果我有足够的银刀,买来大量御气符试验,说不定能大大提升感悟六气的速度……” “但这不是没钱了嘛……” 想到缺钱少银的窘迫现状,田籍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黑衣人的尸体。 第86章 相者 “居然比我还穷……” 发现黑衣人及其同伴都身无分文后,田籍知道自己暂时氪金变强无望了。 “怪不得这两人打算背着崔贝黑吃黑呢……” 不过这并未令他感到失望,因为除了钱财等身外物,黑衣人本身就是田籍此战最大的收获。 准确的来说,是黑衣人尚未消散的神魂。 这可是秩一层次的神魂啊! 此时,他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与齐一会的游老交易。 游老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对收集有秩者的神魂特别感兴趣。 不过黑衣人生前只有秩一的层次,对照之前处理桑弘麻的标准,游老估计只愿意提供“清理服务”。想换更大好处,起码需要秩二层次的神魂。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黑衣人有秩二的实力,那现在死的就是他了…… 好在他还有第二个选择,炼制六甲拘阳环的阳神。 通过读取桑弘麻的记忆,他已经搞懂了六甲阳神的炼制方法。 首先,被炼制的游魂,不管是来自有秩者的神魂还是邪祟,都不能超过他自身的秩次。这一条满足了。 其次,需要孙氏特制的铭文铜环作为载体,他有现成的。 再次,炼制时在要在铜环凝结兵家阵法。 最后这点有些棘手,因为阵法的凝结需要兵家针对神魂的方技配合压制游魂。 显然田籍不具备兵家方技。 因此他打算尝试以游者的【交魂】与【吹息】代替,看看能不能成功凝结阵法。 理论上游者秩一比兵家更擅长神魂领域的交锋,但毕竟术业有专攻,很可能会失败。 不过横竖不过是损失一道随时会消散的神魂,不炼白不炼,还不如趁热打铁赌一把。 …… 半个时辰后。 “呼,总算有惊无险,顺利完成所有步骤,就看成品如何了。” 根据桑弘麻的记忆,炼制后的阳魂,会一定程度上保留生前的记忆与方技。 这也是田籍为什么在刚刚最后果断了结对方,而不是先逼问情报。 具备【交魂】能力的他,完全可以在炼成阳神后,让对方乖乖吐出一切,省时省力。 不过炼成的阳神具体保留何种方技,有多少生前实力,却有些赌运气的成分,至少秩一层次的兵家只能如此。 “嗯……如果有类似艮字大幡那种既可控场又有体力增益的方技就最好了……” 就在他期盼的目光中,震颤了快半小时的铭文铜环渐渐平息、冷却。 这意味着阵法初步凝结完成,后续再炼制五道不超过秩一的阳神,就能组成完整的六甲拘阳环。 他迫不及待地尝试拘使阳神。 然而,意外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本该如臂使指的黑衣人,不但没用立即响应他的指令,甚至都无法进行正常的沟通。 阵法之中,只有一道黑糊糊的畸形魂体,不断传递出一些语意不明的念头。 田籍干脆直接用【交魂】与阳神沟通。 “嘶……痛……” 几番尝试之后,虽然黑衣人阳神大部分意念,都呈现一种扭曲、谵妄的状态,但好歹还是保留了一点生前的记忆。 “果然以游者方技代替还是有些勉强……但毕竟途径不同,能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立即开始查看阳神的记忆。 因为意外的偏差,黑衣人的绝大部分记忆都丢失了,甚至连姓名、身份等个人信息都忘记了。 保留下来的记忆,要么是新近的,譬如这次对田籍的刺杀计划,又或者已经铭刻灵魂深处的,譬如自身的途径与方技,但也有限。 原来黑衣人是“相术”途径的秩一,名为相者,所谓堪舆观相,望气寻脉,大体分为“相人”与“相地”两部分。 当中又细分为多个流派,可惜如今记忆残缺,阳魂只保留了与自身方技相关的部分。 他盘点了一下,相者阳魂留下了两道完整的方技传承。 譬如那杆艮字大幡,艮为山,山能止风,所以与名为【藏风】的方技相关。 相术的相地学当中,讲究得水为上,藏风次之。 因此这个方技是相地学流派的重要方技之一。 【藏风】的效果田籍已经大致领教过了,兼顾治疗与控场,哪怕控场效果有特殊要求,但单“补充体力”以及“轻微治疗伤势”这两项,就值得田籍眼红了。 可惜发动【藏风】,需要先炼制艮字大幡这种法器,而后者几乎耗尽了黑衣人生平的积蓄,所以他才会身无分文…… 如今大幡已毁,这个方技暂时无法使用; 至于黑衣人在迷雾中确认自己所在的能力,名为【辨位】,此方技如果与相者的“六壬式盘”结合,有辨方正位,探脉寻龙的功效,是相者秩一阶段的核心方技,田籍甚至怀疑这是相者的修德方技。 可惜黑衣人全部身家都砸在大幡上,造不起六壬式盘,因此【辨位】方技只是个加强版的指南针…… “还行吧,总比没有强……” 自我安慰了一下,田籍又想到怎么应用这种新能力。 正常炼制的阳神,有两种使用方法。 其一是阳神出战,譬如桑弘麻让石竹刺杀自己,这样能发挥六甲阳神或六丁阴神自身最大实力,不过一旦阳神遭到攻击,受到的伤害是不可逆的,相当于消耗品; 其二是由本人直接使用阳神的方技,好处是阳神几乎没有损耗风险,但却要消耗自身的理智值,而且考虑到途径差异,这种损耗比正常的还要大一些。 考虑到相者阳神如今的状态,直接出战是不用想了,只能选择第二种方法。 于是他尝试了下发动【辨位】,一种隐隐约约的明晰感立即涌上心头,原本千篇一律的林地景观瞬间有了一些明显的差异。 “还行,理智值损耗承受得起。如果手上再有这片区域的详细地图对照的话,基本等于开了gps定位……” …… 将两具尸体连同断裂的大幡匆匆扔进密林后,田籍一边迅速往峡谷营地赶,一边思考当下的处境。 因为得到了相者阳魂的记忆,他现在知道那些仆兵因为得到相者的掩护,所以才能在他毫无察觉之下悄悄回营。 可以预见,这群人回去肯定第一时间找崔贝告状,而后者大概会顺水推舟地给自己安个“失期”的罪名,而后因为自己不会再现身,罪名迟早坐实,名下田产“充公”…… 不过就算自己能够回去,失期这条罪名还是麻烦啊…… 况且崔贝此人心思缜密、阴狠,如果发现自己活着回来,黑衣人又没有现身的话,说不定会察觉自己藏着一些秘密……万一引来方士曹的调查,麻烦可就大了! 不回去有麻烦,回去更麻烦。如此纠结了一路,等田籍在回到营地大门时,他发现自己不需要纠结了。 峡谷营地人去帐空,他与大部队彻底失联。 更糟糕的是,营地外围隐约传起人喊马嘶的声响。 梁盗来了。 第87章 突围 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梁盗自北面围堵过来。 等田籍反应过来时,已经陷入了对方的包围圈。 无论是往东沿着官道逃回平原城,还是往西追赶大部队的去向,都无法实现了。 他不得不再次折返南面的莽莽山林中。 此时手中尚有一枚黄字级风气行符,能助他短时间内穿越一里地。 只是符仅有一枚,非关键时刻不用。 遇到普通梁盗,他自信还有一定自保之力,打不过还能逃得掉;可一旦遇到梁武卒,他比照了自身与紫龙卫的实力差距,感觉胜算极低,这时风气行符就成了最后的保命之物。 深山老林不比平坦的官道,一路荆棘怪石拦路,行走缓慢。 不过他走得艰难,梁盗若是追来,同样好不到哪去,所以他坚定不移地深入密林中。 如此不眠不休地奔逃了几天,全身衣服又烂又湿,黏在身上极为难受,连带身上的剑伤也隐隐作痛。 “必须停下来休息了。” …… 停下还有另一个原因。 之前在峡谷营地时,他接触过附近的行军图,配合相者的【辨位】方技,大致能搞清楚自身所在。 但再往南走,就超出他看过的地图范围了,迷路的可能性直线上升。 这在当下十分致命。 “或许可以到神魂空间里求助夭夭?” “不过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按照记忆中的地图,他找了一处隐秘的斥候据点隐藏下来。 说是据点,其实不过是一处陡峭石崖的下方,一些用剩的干枝就是全部的物资了。 说不定这些干枝都不是人留下来的…… 但此时此刻,能有一处背风、干燥、隐蔽的落脚处,他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因为怕烟火引人注意,他不敢生火,只能就着些枝叶露水啃干粮。 勉强填饱肚子后,他检查了一下伤口的情况,又换了一副妫鱼制作的外伤药。 这一路奔波伤口之所以没有恶化,除了自身体质提升之外,妫鱼的药功不可没。 “也不知鱼‘合方’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俩都不在,小田恕在族学里不知有没有受人欺负……” 这几天一直绷紧神经,此时稍稍放松下来,一种混合着担忧、孤独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长。 经过秩一仪式的考验,他很清楚自己的情绪是因何产生的,自信能够在一种比较抽离的状态下,迅速排解。 但此时此刻,独自在异乡山林中挣扎逃命,唯有身上草药的冰凉触感聊以安慰,他突然不是那么想排解这种情绪。 …… 田籍终究没有放任情绪淹没理智,而是改以沉睡代替,这对身心的恢复都有帮助。 如此不知睡了多久,就被石竹吵醒了。 石竹是他睡前安排外出警戒的,此时听到她焦急的声音,一时睡意全无,紧张道:“什么情况?” “附近有人在厮杀!” “附近?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有两道气息太强了,我不敢靠近!” 连石竹都不敢靠近?秩一以上的有秩者?梁武卒? 一瞬间,田籍升起用风气行符逃跑的念头。 不过手指刚刚碰到触感冰凉的符片时,他稍稍冷静了下来。 既然那边已经厮杀了好一阵子,说明起码没有出现梁武卒一边倒的情况,若此时贸然用符,一旦动静过大,反倒容易暴露自身,招来杀身之祸。 谨慎起见,他打算先去探一探情况。 按照石竹指引,他很快来到林中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地。 便见一群口音显然异于齐人的精壮汉子,正吆喝着围堵两名紫色身影。 田籍远远地躲到到一处枯木桩后,朝那两人定睛一看,赫然是田猛与管离两名熟人。 此时两人身上都挂了彩,管离的左臂上更是插着半截箭,伤口滴血不止,显得相当狼狈。 不过即便身陷重围,两名紫龙卫依然背靠着背,仗剑迎敌,脸上全无怯意。 “咦,这群人当中似乎并无有秩者,听口音,莫非只是普通的梁盗?”他身边就有一位来自梁国的殇女,加上曾与五位梁女神魂相交,此时梁语几乎相当于他此世第二母语,所以很快便听出这群人的脚跟。 “这就怪了,若只是普通人的话,以两位紫龙卫的实力,怎会狼狈至此……” 就在他疑惑之际,远处密林中忽然传来“嘣”的一声巨响,随即,一阵密集的机栝声从林中各处接连想起,便见场中暴风骤雨般地刮起一阵恐怖的箭雨,瞬间淹没了两道紫色的身影。 田籍在响声传来时,便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此时见漫天箭雨的恐怖景象,不由暗忖,若是这波劲箭冲他而来,即使开了黄字级风气护符也扛不住。更何况他已经没有了。 箭雨一息即止,再望去时,田、管二人身上又各自多挂了几根箭,虽然模样看着瘆人,但似乎两人关键时刻护住了要害,都不是致命伤。 管离更是哈哈大笑一声,踏前一步:“我管离杀盗,从不隔夜!” 言罢,管离强行拔出肩上箭矢,连带着倒刮出的血肉,往四周猛地掷出道道血线,几名倒霉的梁盗反应不及,被力道强猛的箭矢击中,身体竟然倒飞一丈多远,等落到地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一时间,原本气焰嚣张的梁盗们噤若寒蝉,全都下意识地倒退几步。 “侠客途径不愧是最善近身肉搏,太猛了……” 田籍望着血人般的管离,心中也是骇然。 不过他倒是看明白场中的情势了。 两名紫龙卫虽然实力碾压普通梁盗,但已身负重伤;而梁盗不但人多势众,还带着连弩之类的利器,此消彼长之下,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不过以两人现在的状态,恐怕最后倒下的会是他们。 “得想办法帮一下他们……” 田籍不是打算当圣母。 不过一来两人与他有交情,二来此时他自己同样处在梁盗的包围圈中。如果能救下两名紫龙卫,三人抱团,肯定比他孤身一人更能逃出生天。 “以两位紫龙卫的实力,正面搏杀肯定不输这群梁盗。关键还是那些藏在暗处的连弩……对了,这些弩箭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其实早在刚刚机栝声响起之时,田籍便心有所感,不过随后管离的惊艳表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此时回过神来,再仔细观察地上箭矢的形制,瞬间明白熟悉感的来源。 这箭、这弩,他用过! 就在峡谷营地里替公输五测试新装备的时候!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公输氏制造,专供紫龙卫使用的特制军械,怎么会出现在敌对的梁盗手中,反过来攻击紫龙卫? “难道,公输五投敌了?” 第88章 营救(一) 公输五是否投敌他无法确定,但梁盗手中的连弩是他熟悉的东西。 为了进一步核实这点,他悄悄派石竹到林中“巡视”一遍,除了摸清暗箭的“点位”外,也近距离观察一下连弩的制式。 最后将石竹反馈的细节与意识云中的图象一一对比,他最终确定,这就是公输五制作的连弩。 那就好办了。 趁着两边再次陷入对峙骂战之际,他悄然后退一段距离,而后绕了一大圈,重新接近梁盗的包围圈,不过这次是冲着后方弩阵而去。 有石竹预警,加上他本身高于凡人的感知力,控弩的梁盗们丝毫没察觉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已经多出了一名暗中观察的游者。 “一、二、三、四、五……还有这个。”田籍快速清点了一下梁盗的弩阵,“一共五架弩机,一柄连发手弩。” “五台弩机是固定在地上的,位置靠得比较近……持手弩那人似乎是指挥,站得有些远,不好一锅端啊……” 时间紧迫。他很快有了决断,对石竹吩咐道:“待会我发动时,拿手弩的那个就交给你了!” “这个简单。” 等到石竹就位以后,田籍深呼吸,默数三秒,而后掏出袋中的黄字级风气刺符,直接对着弩阵释放! 随即,林地四周风气自生,如野兽咆哮般往弩阵刮去。 “嘿,我是不是应该喊一句‘风刃’呢……” 田籍吐槽着,脑中自然而然冒出梦蝶学派对风气的描述。 风气刺符当然不是风刃。 六气之风气,对应自然天象:风天,大风。 正面象征:活力、灵活 中性象征:变数、变动 负面象征:混乱、急速衰败 风气刺符的功效,对应负面象征意义,效果是让目标陷入混乱、衰败的状态,既针对精神层面的,也针对物质层面。 对应到眼前的弩阵,梁盗们陷入茫然失措的状态且不提,五架弩机也纷纷遭了殃,有梁盗在混乱中想给弩机上弦,结果“嘣”的一声,弦断弓裂,甩出的弦线狠狠抽打到附近梁盗脸上,一时皮肉开裂,哀嚎连连! 至于其余四台弩机,也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各种毛病,或是机栝卡死,或是箭匣脱落……全都报废了! 至于那名持手弩的指挥,虽然躲开了风气刺符的攻击,但慌乱中被石竹暴起突袭,此时也陷入了呆滞状态,命不久矣。 “大兄,此符居然如此厉害?” “一半一半吧……风气刺符虽然长于毁坏物件,不过当初公输五造这批弩,不过是练手之作,所以用的材料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田籍先前领教过公输五“精密机床”般的手艺,也知道自己测试的军械都是对方拿来练手的。 换言之,眼前这批弩机,全都是“精巧而劣质”的玩意…… 精密的东西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再碰到劣质的用料,简直被长于破坏的风气刺符完美克制。 …… 弩阵这边的混乱,引起了梁盗前军的骚动,两名紫龙卫都是经验丰富之辈,立即抓住战机反杀过去。 失去弩阵支援后,梁盗很快在紫龙卫的攻击下溃不成军,逃的逃,死的死,倒是没有人投降。 田籍猜测这群梁盗既然敢深入千里之外的敌国境内行动,大抵都是亡命之徒,所谓不成功便成仁,便也不觉奇怪了。 由于两名紫龙卫杀得太快,后续战斗基本没田籍什么事。 他只来得及捡起未被破坏的连发手弩,射了两发,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田籍暗中吩咐石竹保持“安全距离”,这才走出树林,来到两名紫龙卫面前。 此时周遭已经没有第四名活人,两人身上被血污侵染,紫袍发黑,如同两樽杀神。 见田籍自梁盗后方走出,两人均是一愣,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博闻,谢了。”田猛拱了拱手,疲惫的目光中隐含炽烈,显然真正的感激之情,并没有宣之于口。 管离就直接多了,上来对着田籍一个熊抱。 不过被田籍抬手制止了。 不是怕被管离血污弄脏,而是对方身上的伤势实在有些惨不忍睹,需要马上处理。 等真正给管离上药时,田籍对这位秩一“壮士”的强悍有了新的认识。 身上插着的箭只占全部伤的一小半,衣袍覆盖之下,大量刀剑伤势,新的旧的,密密麻麻,完全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哪怕用光了妫鱼的伤药,依然不足以覆盖全部伤口。 管离却大大咧咧道:“不碍事,睡一觉就好。” 言罢,他真就找了个角落,倒头大睡。 田籍茫然地望向田猛:“这样真的好吗?” 田猛咧嘴道:“他说不碍事便不碍事了。” 伤药用光了,这里又没有医者,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祈祷管离的体质能硬扛过去了。 其实田猛的伤势也不轻,不过他以自己有【无恙】方技护佑,且一直靠管离顶在前方为理由,将伤药全部让给了管离。 虽然“优先治疗肉盾”是有那么些道理,且【无恙】确实有一定抵抗疾病凶邪的效果,但田猛的气度依然令人佩服。 等一切安顿好后,田籍简要提了一下自己被崔贝坑骗的遭遇,便转而问起田猛等人的情况。 “此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在田猛的叙述中,田籍了解到这轨紫龙卫最近的经历。 原来自从押送梁国贵胄的队伍被全歼后,田猛等紫龙卫便奉命追查袭击者的踪迹。 当中过程如何艰险且不提,在成功击溃几伙梁盗以后,田猛等人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情报—— “声东击西?宽济兄的意思是,梁人袭击北路是为了吸引齐军主力,然后以重兵突袭南路,意图俘虏公子怀信与孙子睿两位贵子?” “准确地来说,是打算以两位贵子为质,行换俘之策。”田猛补充道。 “这……他们不是已经救走一些梁国贵族了吗?何必再绕个弯?” “贵族也分个三六九等。”田猛解释道,“如今跟祝庙肆师大人同行的北路中军中,就有一位比所有俘虏都重要的梁国贵族——当今梁王的嗣子,梁国的储君!” “嘶……二换一,且孙子睿若在平原被俘,我们还得顾虑南边的感受,不得不拼死相救……梁人倒是好算计!”田籍感慨道。 “确实好算计,也是我等先前轻视了这批梁盗之过。”田猛凝重道,“就在我们四人离营的同一天,向南路军求援的信使也出发了,彼时闾长认为南路都是轻车快马,可以快速增援……” “算算时日,恐怕此时援军已然在半路上。” “换言之,南路已经分兵,守卫力量被削弱了。” 第89章 营救(二) “所以宽济兄打算南下报信?” “南下也好,向西追上北路中军也罢,总须将此事尽快上报。可惜我等先前为了彻查此事,连着端了好几处梁盗窝,大概是害怕计谋泄漏,很快便有梁武卒便蜂拥而至……”说到这里,田猛喟然长叹一声,“虽说杀伤了不少梁人,但我与阿离也负伤困顿于此,小五更是被俘,至于阿山,却是在乱战中走散,不知是否突围成功……” 原来公输五是被俘,不是投敌。田籍心中恍然。 而且先前的梁盗显然不知道弩机用料劣质,还让他坑了一把……这说明公输五虽然被俘,却并没有屈服。 至于田山,考虑到对方是秩二铃郎,在这种环境下的生存能力,说不定比他们三人加在一起都强,倒是最不用担心的。 “不知宽济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等阿离伤好,便让他护你突围,至于我……”说到这里,田猛忽而顿住,一脸歉色地看着田籍,“小五尚困在敌营,而梁盗之谋也须尽快上报,却是无法护你出去了。” 虽说田籍一开始就存了抱紫龙卫大腿的心思,但他也明白,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若不能共同进退,反而容易被各个击破。 况且,当挂件也得当个有价值的挂件,不然人家大腿干嘛让你抱? 于是他干脆反问道:“征调令尚在,田籍也算半个紫龙卫,轨长这说的是哪里话?” 田猛本来还想说些委婉之词,但此时见田籍神情坦然,不由哑然失笑,又啧啧赞道:“博闻有古君子之风啊!” 田籍顿时一愣。 修德方技发动,理智值回升了一点点。 这也行? …… “你也跟大军走散了?” 神魂空间里,阿桃精致的脸庞露出意外神色。 不过田籍也有些意外:“夭夭兄为何说‘也’?” “哦,我……门下一位后进也在北路辎重部队里。据这几日归来的人说,他外出执行军务失期未归,或许临阵脱逃了……” 咦,这说的不会是我吧? 这就被当成逃兵了? 田籍忙道:“此处情形复杂,你那位后进未必是逃跑,也可能像我这般被梁盗困住而已……” 阿桃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博……那位后进虽然登临有秩未久,经验尚浅,但从平日为人来看,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啧,没想到阿桃长老对我印象还不错嘛…… 对了,此时她身处中军,负责案牍文书之类的活,正好能接触军中大人物,要不告诉她梁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于是他将田猛打探到的情报,拣重要的讲给阿桃听,至于他是如何遇见紫龙卫的,具体又是哪几名紫龙卫谁这些细枝末节,就不必说了。 不过当他说完以后,阿桃不但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脸色反倒冷沉了几分。 “我不过军中小小书佐,如何传达此等军机大事?泥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虽然他一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指望阿桃会答应,且所谓南边的贵子、贵女的安危也根本不在乎,但对方如此抗拒的态度,却也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他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 若是此事由田猛等前线搏杀的紫龙卫带回去,自然没问题。 但阿桃空口无凭,且明面上一直呆在军中,未曾与外界接触,又是如何探知这等机密情报的? 军中高层又不是傻子,不管信不信这条情报,总得要查一查阿桃的。 而这一查,说不定就会查到神魂空间的秘密。 虽然神魂空间由三老掌控,倒未必真怕查出什么,但阿桃很可能因此被齐一会驱逐……甚至在她毫无察觉之下——因为那时候她关于神魂空间的一切记忆肯定被清除干净了…… 一想到这种后果,田籍顿生不寒而栗之感,倒是有些理解阿桃为何反应如此冷淡了。 “嗯……阿桃小姐姐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啊,这可不行,现在她身在北路中军,今后还得有很多地方仰仗她呢……” 于是他心念一转,当即大义凛然道:“我泥人岂会陷朋友于险地?只是梁盗多是悍不畏死之徒,更有梁武卒混杂其中。如今梁王嗣子也在北路中军,正是此番争夺焦点所在,我唯恐夭夭兄遭池鱼之殃,这才出言提醒,切莫多虑!” 白色的光影中,阿桃的神魂明显一愣,略显局促道:“此言……当真?” “当然!” “泥人这是……关心我的安危?” “当……当然!” 这下,阿桃的神情越发局促。 “中军有祝庙肆师坐镇,稳如磐石。你还是多想想自身如何脱困吧!” 言罢,也不等田籍回应,阿桃神魂逃也似地飞离此处,很快消失在神魂空间星空般的远景中。 嗯……下线了…… …… 原地休息了三天,众人的伤势恢复大半,至少不影响行动了。 田猛带着两人外出侦查,很快摸到了囚禁公输五的梁盗营地,就在距离此地半天脚程处。 随后三人悄悄潜伏到营地附近,昼伏夜出,耐心打探营地守卫状况,为下一步营救作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上次交流过后,田籍总感觉阿桃在神魂空间里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他也说不清究竟哪里不一样。 不过好处是,当田籍提及附近区域的地图一事,对方爽快地向他抛来一团信息光球,竟是以她的视角看过的军用地图,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 更令田籍惊喜的是,这竟是密级不低的精细行军图,不但在部分重要地形处有类似等高线的标注,甚至还圈出了大量猛兽地盘、军用预置补给点…… 这让田籍“地图+【辨位】=导航”的构想变成了现实,不但再无迷路之忧,甚至因为“意外”躲开几处猛兽地头,又“意外”挖出不少补给,让查探行动变得无比顺利。 田猛与管离两位紫龙卫老手惊叹之余,只能将之归结于田籍的新手运气。 …… 如此摸查了几天,三人对营救公输五的难度有了直观的认识。 守卫方面,除了数十名普通梁盗外,营中还有两名梁武卒,一年轻,一年老。 单从数量对比来说,似乎是紫龙卫这边占优,然而两名梁武卒都是秩二境界,所以绝对实力依然是对方更胜一筹。 “那年轻武卒应该是侠客途径的秩二“轻侠”,所谓‘轻生重义’,遇强愈强,最善缠斗,正面对上的话,哪怕我与阿离联手,也只能打个平手。”田猛分析道。 “至于年老那位,虽然极少露面,但观营中一切调度,梁盗们都须先出入其营帐,我猜他很可能是梁国吴氏兵家之人,秩二‘智僚’。” “兵家虽然单对单的杀力不如侠客,但有这样的人居中调度,一众普通梁盗同样不可小觑。” 田猛最后总结道:“敌强我弱,加之此处营地建得颇有章法,当中岗哨错落,几乎没有防守死角,无论是潜入还是正面强攻,我等均无胜算。” 对此,田籍与管离皆无异议,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那该如何救小五?”管离问道。 第90章 营救(三) “分敌!”田猛毫不犹豫道,“必须让梁盗分开,最好让两名武卒也分开,如此方有机会救回小五!” “可是两名武卒从未外出,其余梁盗除了小量外出狩猎,大多坚守营地,如何让他们分开?”管离皱眉问。 “那便让狩猎的人回不去。”田猛冷笑道,“此处为临时行营,我料定梁人口粮储备不多,因此才需要每天狩猎补充。” “若狩猎的人回不去,那便等于断了粮,你猜那两名武卒还能沉得住气吗?” 管离与田籍对视了一眼,顿时明白了田猛的意思。 …… 田猛的计策说起来并不复杂,就是通过袭击梁盗外出狩猎队伍,来逼迫对方分兵。 外出的人少了,容易被紫龙卫消灭,带不回猎物。 外出的人多了,营地的守备力量自然下降。 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想要顺利达成,需要满足两个前提条件。 其一,攻击方这边要确保有足够力量全歼,至少是消灭大部分防守方的狩猎人员; 其二,攻击方的粮食消耗速度低于防守方,否则自己就先崩溃了。 这两个条件,在通常情况下是相互制约的,因为足够的力量便意味着更多的人手,而更多的人同时意味着粮食消耗更大。 不过这些在精锐战兵紫龙卫面前,都不算问题。 第一天,当一队梁盗正扛着猎物唱着歌,兴高采烈地走在回营的路上时,突然就被一声“无礼”定在了原处,随后一个魁梧壮汉一边呼啸着,一边挥舞大剑杀过来,不过眨眼之间,就将众梁盗一一撂倒。 第二天,梁盗人数增加了一倍,不唱歌了,完事后匆匆撤离……然而一声“无礼”后,同样被定身,歼灭,跟昨天没什么两样…… 第三天,梁盗开始分成两队狩猎,这带来少许麻烦,但也仅此而已。拥有附近详细地图的田籍,早就摸清了附近各处野兽出没之地,两队梁盗先后覆灭。 这也是田籍唯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了。 因为两名紫龙卫联手杀敌的效率太高,本该负责在一旁用连发手弩补枪的田籍,愣是从头到尾没射出过一发箭,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另两人砍瓜切菜。 至此,他对紫龙卫的实力有了更直观认识。 对上普通梁盗就是碾压。 难怪田猛说之前他们接连端了好几个梁盗窝。 难怪他有实施分敌之计的底气。 梁武卒不出手,普通梁盗来多少人都是白给。 …… 田籍划水的第四天,不知是梁盗终于意识到敌人强悍,还是因为不想再损耗宝贵的人力,没再派出狩猎队伍,闭门坚守。 三人见状却是不急,对方已经三天没有食物补充了,时间站在他们这边。 如此又过了两天,梁盗营中一早传出了兵器交击之声,间或还传来几声惨叫。 田猛第一时间就潜过去查探。 片刻后,他回来对两人兴奋道:“两位梁武卒因为去留问题起了争执,年轻那个赌气带人出去狩猎了!” 田籍通过石竹,其实已经知道了这个情报,不过还是适当表露出振奋的神情,与管离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道:“好机会!” 最难缠的秩二“轻侠”离营,确实是最理想的情况。 不过作为计策制定者的田猛此时依然沉得住气,一边让两人继续监视梁盗动向,一边将备好的动物牺牲取出,开始进行某种献祭仪式。 经过这段时间合作,田籍已经知道这是属于“秩二大祝”的方技【牲祀】,通过向天地献祭牺牲,为自身或某个目标提供一段时间的体质增益。 这段时间从梁盗那里收获的猎物,除了吃掉一些外,大多用在这项方技上。 直接的效果便是本就体格魁梧的管离,身形更显雄壮,有时候一个冲锋就能干翻一小队普通梁盗,倒是颇符合“壮士”的秩次名称。 现在营救行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田猛不再吝啬猎物,通通祭献掉,于是连田籍也有机会感受到“被增强”的感觉。 还别说,这感觉蛮舒服的,除了肌肉鼓胀的感觉有点奇怪…… 总之,全员“被增强”后,外出狩猎的队伍也走远了,于是三人不再迟疑,直奔梁盗营地杀去。 …… 不知是否饿了几天肚子,营地中的抵抗力量远比预想中的要小。 在田猛【民极】的配合下,甚至连田籍也敢抡起长剑砍人了。 不过场中表现最出彩的依然是管离。 这个出彩不单单是砍人速度快,更在于挥剑之余,他总时不时喊些奇奇怪怪的话。 有时是“我先来!”“加把劲!”“不要倦怠啊!”之类的口号(注),配合肌肉兄贵的外型,可谓热血贲张。 有时画风一变,又会突然冒出“君子之勇,以义为先”“尔等小人有勇而无义故为盗”之类老学究式教诲。 其实先前田籍就发现,管离战斗时总是骚话不断。 初时他以为只是性格老中二的问题,此时并肩作战,直观感受管离的恐怖杀伤力,他怀疑这会不会与侠客途径的方技有关……譬如喊出“代表xx消灭你”就可以放大招之类…… 无论如何,在管离扑朔迷离的画风之中,三人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杀穿了梁盗营地,来到最深处的主帐面前。 如无意外,公输五便在里面。 当然,留守营地的年老武卒也在里面。 管离大喊一声“小五,我来救你!”便要杀进帐中。 然而田猛却忽然一把拉住了他。 “轨长?”管离正杀得兴起,此时眼看胜利在望,不明白田猛这是何意。 田籍也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有些奇怪……”田猛皱眉对两人道,“你们不觉得这一路杀进来,有些过于顺利了吗?” “话虽如此,但既然已经杀到此处,左右不过剩下一处营帐,总不能现在就撤退,白白错过救小五的机会吧?”管离道。 田猛眉头皱的更深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三人迟疑间,四周的残存的梁盗逃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眼前的主账了。 当然,三人都是有秩者,多少能够感知帐中还藏着不少人。 但若仅仅如此,反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管离当即劝道:“轨长,机不可失啊!” 田猛见状也有些动摇:“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博闻怎么看?”似乎是见自己一人说不服田猛,管离转向田籍求助。 田籍早在田猛拉住管离时,便陷入沉思。 不过连经验丰富的田猛都看不出异常之处,他自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帮着劝劝田猛的时候,石竹的声音突然传来。 “大兄,再不跑就来不及啦!” …… (注:管离这句话的灵感,来自于《论语·子路》里的这段【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至于下一段,跟原文差不多,就不额外说明了。) 第91章 梁武卒 因为担心外出狩猎的梁盗会提早归来,所以田籍出发前让石竹远远吊在梁盗后方,特别是留意年轻武卒的动向。 以如今两人【交魂】的距离,石竹提前预警,至少能为他这边争取到一点撤退的时间。 事实证明这种谨慎起到了效果。 “狩猎的人提早回来了?” “那倒还没有。”石竹道,“只是那梁武卒并没有参与狩猎,而是独自去别处见了个人。” “去见人了?可有打听到什么?” “不敢靠近打听……”石竹的声音似乎有些发抖,“不过那人身上的气息我熟……” 田籍心中一凛:“谁?” “谋主……” 谋主! 管氏仲姬! 那个背后替孙智筹谋划策,欲置他于死地的日者! 只是,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一瞬间,田籍心中骤然升起极大的恐惧……难不成,自己当下遭遇的一切,都来自对方的谋划? 趁此乱局借刀杀人? 冷静……冷静……他深呼吸一下,快速整理思绪。 这种谋划牵扯的人员、势力过于庞杂,不可控因素太多,就算她是日者,也不可能谋划到这个地步的…… 或许只是凑巧碰上了? 不过她为何会与梁武卒密谈? 她可是孙智的门客,而那帮梁人可是打算劫持她名义上的主君呢! 没有更多的情报,田籍一时找不到头绪。 但无论如何,不管是年轻武卒的诡异动向,还是突然出现的“谋主”,全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阴谋气息。 或许田猛的直觉不是空穴来风! 想到此处,田籍心中生出退意,当即对两人道:“敌众我寡,小心为上。既然宽济兄认为不妥,何妨暂且离去,再从长计议!” 二比一,管离虽有不甘,也只好跟随二人后撤。 然而三人撤了没几步,原本紧闭的帐帘忽然掀开,大量梁盗手持兵刃从内里涌出,其余各处也传来喊杀之声,显然先前逃窜的梁人又折返回来,准备包抄三人退路。 “哈哈哈,这算哪门子伏兵?你们梁人管躲在帐里叫埋伏?”管离狞笑着,返身再次杀入梁盗群中。 田籍知道此时不击退追兵难言后撤,便配合着他杀敌。 不过背后正面有管离一人足以,所以他干脆用连发手弩远程点杀拦路的零星梁盗。 至于田猛则居中支援,并适时提醒道:“莫要恋战!我等且战且退,尽快离开此处!” …… 管离先后冲散了两波梁盗的攻势,然而此时梁盗似乎变得更加悍不畏死,且进退间多了些章法,三人居然无法迅速摆脱梁盗纠缠,撤退缓慢。 “恐怕是那兵家途径的梁武卒在暗中指挥,这群乌合之众才变得如此难缠。”田猛切齿道。 然而即便知道梁武卒的存在,三人一时间还是分辨不出对方所在,因为面前的梁盗,无论衣着、气质,全都差不多。 田籍想起当场桑弘麻就能在泠然阁众人面前隐藏自身境界,心想梁国的吴氏兵家大概也有类似能力。 这无疑大大增加了斩首战术的难度。 如此迁延缠斗,半个时辰过去了。三人好不容易退到了营地出口处,虽然依然未能脱战,但不幸中的万幸,外出打猎的梁盗尚未赶回,退路未被堵死。 田猛看准时机,对着身后梁盗朗声啸道:“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听到田猛施放【民极】时喊如此长的一句话,所念之辞,竟是《礼》一书中“民极”的出处! 震慑效果也是空前的,便见周身几丈之内的梁盗,不约而同地丢下手中武器,“噗通噗通”跪倒在地,脸上一时声泪俱下,俨然一副痛哭悔过的模样! 见如此诡异的情景,一些还在远处重新集结的梁盗顿时停下脚步,纷纷露出惊惧的神色。 就在此时,田猛指着一个梁盗大喊:“阿离,就是他!” 田猛所指的梁盗,此时虽然也跪下了,但脸上神色还在挣扎,似乎并未完全受到【民极】的控制。 只有有秩者才能抵抗有秩者的攻击。 毫无疑问,这位便是藏在梁盗中的梁武卒。 虽然他先前隐藏极好,然而田猛的秩次本就与之相当,再加上此时全力施放【民极】,终于令此人露出了马脚。 如此机会管离自然不会放过,田猛话音刚落,他庞大是身躯已经如巨石般碾压过去,眨眼间,紫龙卫的制式大剑便将梁武卒捅了个对穿! 管离见一击得手,也不急于了结对方,而是一手扯着对方半白头发,将其从地上提起,而后对远处还在观望的梁盗暴喝道:“武卒已被我拿下,你等鼠辈还不速速投降!” 擒贼先擒王,如今管离控制了敌首,反过来威慑其他梁盗,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然而就在此时,本该奄奄一息的年老梁武卒,忽而死死抓紧管离的手臂,对着远处的梁盗喊道:“放箭!” 放箭? 何来箭? 年老武卒声嘶力竭的一喊,喊得田籍三人一时茫然,毕竟远处的梁盗并无持弓啊? 然而很快,远处密林间便传来一阵熟悉的机栝声响。 公输氏的连发弩机! 意识到是那种恐怖的杀器,三人瞬间脸色巨变,可惜此时跑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个瞬间,箭如雨下。 连发弩机不分敌我,将营门前的位置全都犁了一遍! 自己人也杀,梁盗竟凶残毒辣至此! 田籍在自身反应过来前,就被田猛一把推到了一处厚木栏后,只被漏过栅栏的流矢轻微擦伤。 田猛自己就没那么好运了,虽然最后时刻抄起一具梁盗尸体遮挡,但箭矢力道何其强劲,射穿尸体后,余劲依然足够扎伤田猛! 不过模样最惨的还是管离。 因为关键时刻被年老武卒死死拖住,根本来不及做躲避的动作,只能单手挥剑勉强格挡。 而且不知是否对方早就有同归于尽的想法,射来的箭矢竟然大部分都集中到他两人身上! 一时间,场间多出了两道如刺猬般的血色身影……当然,其他普通梁盗其实也差不多模样,只是因为普通人早就倒地归西了……唯有两位有秩者受此总伤,还能勉强活命。 但也仅仅是还活着而已。 “管兄!” “阿离!” 田籍与田猛不约而同地扑到管离身边,二话不说,上手为他清理身上箭矢。 不过以管离此时的状况,所谓清理也不过是将露出体外的木枝折断,以免影响行动而已。 至于深入体内的箭头,只能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慢慢处理。 就在两人忙着给管离掰箭的时候,一旁只剩下半条命的年老武卒嘶吼道:“你们逃不掉啦,我兄弟快回来了!” 年老武卒的状况比起管离还要不堪,声音绵软无力,然而他说的话,却如重锤一般击在三人心坎上。 田籍更是知道对方并非恐吓。 因为石竹的声音已经在神魂中响起:“快跑啊!” 第92章 君子死,冠不免 “快跑啊!” 没有任何犹豫,田籍取出黄字级风气行符,直接激发。 下一个瞬间,场中风气骤起,团团积聚,呼啸间,已将密布箭矢的地面清出一圈空白。 随即田籍心念一动,风气如厚垫般裹着三人原地升起,直往营地外飞掠而去。 御风必先积风。 风之积越厚,则行之越远。 黄字级风气行符若作用在一人身上,风积一息,可御风而行约一里地。 然而此时分摊到三人身上,效果立即大打折扣,不过飞掠三四十丈后,便无以为继,重新落地。 田籍回头一瞥,哪怕有林木遮挡,梁盗营地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见,更有梁国口音的喝骂不断靠近。 此处还远远谈不上脱险。 然而田籍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行符了。 “博闻,此处地形你更熟,前方带路!” 言罢,田猛已抢先将昏迷的管离绑在背上。 …… 三人朝远离梁盗营地的方向一路急行,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约莫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摆脱了追兵,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洞穴前。 不过也正好这时候,【牲祀】的时限到了,一时间,田籍感觉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轻飘飘的,差点连剑都握不稳。 这是【牲祀】导致体力透支的后遗症。 连番激战加上一路崎岖山路奔逃,身体早就到了极限,此时没有方技效果支撑,疲倦感自然一拥而上。 “咦,不好!” 田籍猛然意识到什么,可惜回过头时,身后的田猛与管离早已双双摔倒在地上,身上鲜血与土污混在一起,皆是狼狈不堪。 逃跑的紧要关头,田猛主动承担伤员,然而自身其实也受着不轻的伤。 此时两人身上的血污,虽说大部分来自管离,但田猛自己的也不少,同样到达极限。 田籍连忙返回去帮忙,可惜自身也是疲惫到了极点,一番磕磕碰碰,也只能勉强将两人分开,各自平放到地上。 随后自己也累得瘫倒在地,与两名紫龙卫并排一起。 倒也算同甘共苦了。 “博闻,你若还有御气符,可先行离去,替我俩求援。”田猛何等见识,刚刚田籍用出黄字级风气行符,他就知道是什么宝物。 “宽济兄也知道我家中状况,哪里有多余钱财购符?”田籍喘着粗气自嘲道,“田籍今后还得仰仗二位兄长庇护,所以哪里也不去!” “哈哈哈,田博闻是条好汉!我管离交定你这个兄弟……咳咳咳!” 管离说话牵扯伤势,口中突然溢出大量血,田籍与田猛吓得连忙从地上挣扎爬起。 此时两人才发现,原本血气旺盛的管离,此时面如金纸,竟呈一脸灰败死相! “怎么会这样……”田籍难以置信地看向田猛。 后者却只是死死盯着管离的脸,默不作声。 反倒是管离一脸释然,叹道:“阿山的毒与小五的箭果然是绝配。我这算是死在自己人手上,可不是败给那群梁狗!” 原来是毒箭…… 田籍心中恍然。 “壮士”体质强悍,对毒和箭伤都有一定抗性。 但凡事都架不住一个量大。 刚刚那一轮毒箭雨若是直接落到田猛或是他自己身上,恐怕当场就殒命了。 “不过将来见到阿山和小五,你们可千万别告诉他们今天的事啊,免得他们太嘚瑟了……”说到这里,管离仿佛想到某种好玩事情,竟是自顾自笑了起来 “阿离……”田猛终究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管离见状,反而拍了拍田猛手背,似是要反过来安慰他。 …… “轨长,你一定要找回阿山和小五啊!” “当然!” …… “轨长,我那胞弟就拜托你看顾了。” “放心!” …… “轨长,跟着你混,是我管离当紫龙卫以来最畅快的日子!” “我也是……” …… “轨长,我头上木冠可还正否?” 弥留之际,管离回光返照似地紧紧抓住田猛的手。 他平素行事豪迈粗犷,唯独头顶发髻梳理得极顺,木冠戴得极正。 然而此时木冠早被流矢击碎,发髻在颠簸的山路中抖散,不复往日严整之貌。 田猛坚定答道:“正。” 言罢,他捻起袖子,极为仔细地撕下一截长布条,而后梳理管离披散的乱发,捋顺、束紧,盘髻、最后扎成一顶紫中带黑的布冠。 而后,管离彻底闭上了眼。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 君子虽死,冠不可免。 君子既死,衣冠济楚。 这一刻,田籍感觉两项修德方技悄然发动,理智值蹭蹭地往上涨。 …… “火化?而且还得挫骨扬灰?” 听到田猛处理管离身后事的说法,田籍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在这个世界的观念中,死后入土才是主流。 田猛却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有秩者不同于凡人,死后神魂若不能妥善处理,可能会惹出祸事,譬如转化为邪祟。” “若是在城中祝庙或者乡野郊祠,我自能为阿离驱邪压胜,杜绝这种后患。但如今根本不具备这种条件,只能如此处理了……这点在成为紫龙卫那一天,大家都是有觉悟的。” “原来如此。”田籍感慨着,心中依然有些难以接受。 他不是接受不了火葬的形式,而是不能接受管离慷慨赴死后,却得不到应有的哀荣。 “大兄,何不让那大胡子成为你的阳神?”意识云中石竹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是说……六甲拘阳环?” 田籍心中一动,却有些迟疑:“只是我毕竟无法完美掌控此物,炼成的阳神有些问题……先前那相者欲杀我,我自是不介意他神魂受些折磨。但管兄毕竟不一样……” “总比尸骨全无要强吧?”不知是否管离死前骂了一声“梁狗”的缘故,石竹此时说起话来毫不留情,“留个全尸,日后也好给他家中留个念想不是?” 田籍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心中也不由有些意动。 若是能将管离神魂凝练为阳神,获得侠客途径的方技,一则可提升他自身的战力,有助于眼下两人脱困;二来也算是让管离在另一种意义上获得新生,继续陪伴在众人身边。 以管离的性格,说不定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此事。 不过眼下却有个更为实际的难题:如何跟田猛解释“六甲御阳环”的事情? 第93章 第二道阳神 权衡片刻,田籍决定直接向田猛坦白“六甲御阳环”的来历,也即桑弘麻的真正死因。 反正此时此地,田猛也不可能缉拿他归案。 当然,关于齐一会与游老的事情他只字未提,只是大略提到有位贵人帮助自己渡过了难关。 至于“六甲御阳环”的炼制方法,则来自对桑弘麻的审问——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事实,只是“审问”的是死后的桑弘麻罢了…… 他本以为说出这番内情后,田猛循例怎么也得讯问一番。 哪知后者不过沉吟片刻,反倒向他恳求道:“此事还望博闻不要再说与他人……我父毕竟已在贼曹中结了案,若再翻供,可就难办了啊……” 田籍说不准田猛是真的在为父亲仕途考虑,还是仅仅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不过既然双方在这上面达成了共识,那就不必深究了。 …… 吸取上次炼制相者阳神的经验,田籍决定动手前先了解管离所在途径与掌握的方技,看看能否提高炼制的成功率。 此时田猛无疑是最好的打听对象。 能为管离留下全尸,田猛对田籍充满感激,一时知无不言,给田籍作了详细的介绍。 原来田猛作为侠客途径的秩一“壮士”,一共掌握了三种方技。 其一名为【豪言状志】,要求侠客每次动手前,需先言明志向,以明确自身“义”之所在。 若不言而击,则为无义,将无法发动任何本途径的方技;反之则能提高其他方技的发动的成功率。 “原来是个前置技能,怪不得管兄打架前总要先说一堆骚话了……” 田籍暗暗吐槽着,思索这个方技对自己的用处。 “显然这是个类似强制前摇的方技,算是侠客途径的特色。其中‘提高成功率’的增益,看着似乎作用不大,但或许与侠客后续的方技有关?” “不过我又不是侠客,本来就不受此限制,加之后续侠客方技我还不一定有机会得到,所以若是选择自用的话,这个方技就鸡肋了……” …… 其二名为【勇剽】,顾名思义,发动后能使人变得勇敢剽悍,也即提升精神意志与身体的抗打击能力,算是秩一“壮士”的核心方技。 毫无疑问,这是个极为适合近身肉搏的方技。 …… 其三名为【正冠】,这是“正冠学派”的特有方技,要求儒侠们知礼守礼,保持衣冠整洁,进而提升精神的防御力。 “这个说不定就是正冠学派的修德方技秩一……”田籍推测道。 “不过就像当初在神魂空间见到六儒另一家‘桑枢学派’的【安贫】【乐道】一样,这类学派特色方技虽然效果听着不错,但要求先接受学派的理念。这必然与我自身途径相冲突,所以同样是鸡肋……” 综合比较下来,【勇剽】显然是最适合田籍的,而【豪言状志】与【正冠】除非能成功拘使管离的阳神出战,否则就是鸡肋。 只是阳神最终保留下何种方技,目前依旧是个玄学的问题,田籍无法控制,只能赌人品…… …… 田猛解说完管离的情况,就默默躲到一边休息了,并不愿旁观田籍的炼制过程。 显然他虽然理性上作出了最有利的选择,但终究不忍亲眼目睹同生共死的兄弟被炼制成某种“工具”。 田籍只能怀着敬意,开始炼制管离尚未消散的神魂。 不知是否对管离的了解更充分,加上两人本就相熟,这次炼制时,田籍居然没花多少力气,就成功压制了管离的神魂,顺利炼化进铭文铜环中。 很快,第二道阳神凝练成功,距离完全炼成六甲拘阳环又近了一步。 田籍迫不及待地查看这次的成果。 “咦,居然大致保留了一些生前的形态?” 便见阵法之中,管离魁梧的身形、端正的木冠,赫然复现,比起一旁畸形邪异的相者阳神,明显更具“人形”。 “难道因为这次我没有使用【吹息】压制,所以完整地保留了管兄的神魂?” 田籍心中一喜,下意识发动【交魂】,喊了一声“管兄”。 可惜……事与愿违,最终得到的依然是一片混沌扭曲的谵语…… “管兄,终究是彻底离去了……” …… 快速收拾好心情,田籍将注意力转移到管离神魂的记忆中。 令他惊喜的是,这具管离阳神并非徒具其型。虽然失去了绝大部分理智与记忆,但却保留了部分生前战斗的本能。 换言之,这具神魂可以直接参与战斗! “战力肯定不比管兄生前,但总算是一具真正意义上的六甲阳神了。” “嗯……观其神魂状态,恐怕最多拘使两次,就难以为继,得省着些用……” “一般的战斗,还是由我直接使用方技比较划算。” “让我看看这次运气怎么样……” 田籍在阳神记忆中搜索了一番,很快找到了两项方技的记忆。 “【豪言状志】?这……现在管兄还喊得出骚话吗……” “咦?【勇剽】也保留了?不错!” 三种方技中,只有【勇剽】能直接为田籍所用,不过只要保留了这一项,这次炼制阳神的功夫就不算白费了! “那么,以后就请管兄继续与我并肩作战吧!” 不知是否错觉,这一瞬间,田籍感觉管离阳神目光微晃,似乎向他传来了善意的一瞥。 他仿佛听到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中,一把热血贲张的声音大喊道:“不要懈怠啊!” …… 田猛仔细检查了几遍管离的遗体,最终确认只剩下一具空壳,再无隐患。 “孙氏兵家的手段果然不凡。”田猛感慨道,“只是自古兵者,凶事也。我总感觉此物不详,博闻你最好不要过于依赖。” 如此叮嘱了几句后,两人合力在洞穴深处挖了一个坑,埋好遗体,并作了记号。 等将来解决了梁盗的麻烦后,田猛会再派人过来运回遗体,交还其家人。 这对于战死异乡的紫龙卫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善终”了。 随后几天,田籍一边熟悉新方技【勇剽】,一边四处狩猎野兽,为田猛【牲祀】提供材料。 没有医者的情况下,祝者通过【牲祀】临时提升体质,是一种代替治疗的办法。 这是紫龙卫的生存经验之一,田籍感觉这有点类似于前世“免疫·治疗”的思路,一时间对方技的应用有了不少新感悟。 两天后,经过【无恙】与【牲祀】双管齐下,田猛终于成功压制住毒性,身体开始好转。 然而就在这时,梁盗也终于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第94章 歧路 失去了管离这个正面肉盾,加上田猛伤势未完全康复,面对更肉的年轻梁武卒,以及可能尚在的年老武卒,两人不得不再次踏上逃命的道路。 然而梁盗这次追上来后,无论田籍两人如何躲藏,对方都如附骨之疽,根本无法摆脱。 往往两人刚找到一处新据点,还未安顿好,对方就会再次杀到近前。 田猛猜测对方可能找到了熟知此处地形的山野猎户,但田籍却有其他想法。 “博闻是说,那位管氏仲姬在帮这些梁人?”田猛惊诧道。 “那日混战中,我似乎听到有梁盗提到管氏仲姬的名号。”田籍随口编造些无从考证的借口,“不然普通山野之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察觉宽济兄的匿藏手段?最大的可能,是有厉害的日者相助,通过卜筮找出了我等所在方向。” 或许是田猛本身也不太相信普通人能轻易识破紫龙卫的手段,所以对田籍的说法信了几分。 “只是那管氏仲姬明明是孙氏门客,怎么反倒与梁盗勾搭上了?莫非她还不知梁人正欲对孙子睿不利?”田猛皱眉道。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田籍摇了摇头,若有所思,“要么梁人欺骗了她,要么她在暗中行背主之事……” “亦或者……” 说到这里,田籍下意识与田猛对视,很快,两人互相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种可怕的猜想——孙氏早就与梁盗勾结? …… 不管管氏仲姬与梁盗勾结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此刻都无暇考证了。 两人只能接受对方有日者相助的事实,昼夜不停地跑路。 梁盗步步紧逼,两人停下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 渐渐地,田猛连举行【牲祀】的时间都不够了,这对本就疲于奔命的两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终于在某次,两人来不及转移,被梁盗前锋追上,最后还是依靠田籍仅存的黄字级阴气护符,赶在梁武卒到来前,险之又险地逃过一劫。 但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田籍还是田猛,全都技穷了,被梁人追上只剩时间问题。 于是,当两人来到一处岔路前,田籍把心一横,对田猛决然道:“宽济兄,”咱们分头跑吧!” 分开逃命,无疑是当下最优的策略。 若两位梁武卒与管氏仲姬合力追捕一边,那另一边只需应对普通梁盗,逃跑成功率大大上升。 哪怕对方也分开追逃,至少没有年轻武卒的那一边,也要比现在轻松得多。 “博闻……” 田猛诧异地看了田籍一眼,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显然他也知道这是当下最合理的选择,只是身为紫龙卫的责任感,让他无法开口说出这种相当于抛弃队友的话。 “若博闻是紫龙卫,我当会毫不犹豫地与你分头突围。”田猛摇头道,“但你只是普通方士,又与我是同族兄弟,我自有责任护你脱险。” 田籍不以为意地笑道:“那从今天起,我便加入紫龙卫吧!听说俸禄比方士要高很多?” “莫要胡闹。”田猛依然摇头,“紫龙卫岂是你想当就能当的?且不说先要走一遍举荐、查传等繁琐流传,单就最后龙尉、所在地封君、一庙三曹这三方主官的评审,你现在去哪里找人?” 啧……果然高薪厚禄的体面工作都是不好进的么…… 心中略略吐槽了一下成为紫龙卫的高门槛,田籍却慨然道:“既如此,我就先当一个既无名分,也无实惠的紫龙卫吧。” 言罢,他也不等田猛开口,直接选定一条岔路,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而去。 …… 与田猛分开的时候,修德方技再度触发,小小回升了一些理智值。 经过这一路各种战斗、非战斗的消耗,原本好不容易恢复到正常水平的理智值答大幅下降,差点再次掉落危险线,好在这几天的经历,让他理智值补回了一些……虽然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如今他盘点一下自身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一 理智值(德性):81.0%s 修德方技:【辨荣辱】、【定内外】 广才方技:【交魂】、【小言】、【吹息】 相者阳神(秩一):【辨位】、【藏风】(暂不可用),剩余可拘使次数(00) 壮士阳神(秩一):【勇剽】、【豪言壮志】,剩余可拘使次数(22) 御气符:无 器物:六甲御阳环(六甲阳神数:26),秽土泥人(石竹),长剑(都兵制式-普通),连发手弩(紫龙卫制式-劣质)。 “比起秋猎出发时,理智值下降了不少,真不知何时才能达到晋升秩二的条件啊……” “好在因为最近用了不少御气符,对阴、风二气的感悟有了不少提升,这对之后的晋升仪式有好处。” “所以综合来看,算是有得有失吧。” …… 思考的同时,田籍脚步一刻也没敢停下。 虽然先前分别时表现出一副慷慨赴义的作派,但真到一个人面对未知前路,心中难免忐忑。 先前的两条岔路,他考虑到田猛的伤势未愈,所以故意选择了较为崎岖难行的一条。不过他走得艰难,追兵自然也如此,所以其实也没差多少,归根结底还是得看运气。 可惜不知是否先前的遭遇用光了最近的运气,田籍开着【勇剽】跑了半天,居然还是被梁盗追上了。 紧随而来的,是身负重伤的年老武卒……以及,年轻武卒。 简而言之,对方选择孤注一掷,结果大奖落到了他头上。 …… 田籍未来得及出手,就被年轻武卒轻松缴了械。 继承了管离部分记忆,他对自身与“秩二轻侠”的差距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并没有作多余的反抗。 不过当他感叹时运不济的同时,没想到两名梁武卒似乎也有同样感受。 原来对方不死不休地追捕他俩,除了担心“声北击南”的计划外泄,还存了俘获一位紫龙卫轨长的野心。 为了增加抓捕成功率,两人才没有分开行动。 哪知最后只抓到了田籍,反而让田猛这头大鱼跑掉了。 田籍一时也不知道该感慨究竟是哪边更不走运了。 不论如何,田猛能走脱,总归是好事,至少自己还能有个盼头不是? …… 抓不到“大鱼”,年轻那位梁武卒尤为不满,押着田籍回到营地后,当即冲到一辆马车近前咆哮起来。 田籍顺势望去,便见那马车上挂着素白帘帐,当中人影绰绰,看不清面目,只能从模糊的轮廓中,大致判断出是名女子。 此时年轻武卒越吵越凶,甚至口吐粗鄙之语,然而车上人影始终不为所动。 反倒是伺立车旁的一位中年妇人冷笑一声,蔑斥道:“路都给你们指对了,哪怕是头猪都能找着人了吧?依我看,分明是你们实力不济,才让人给跑了!” 那中年妇人脸上有一道刀疤斜穿鼻梁,虽然说话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凶悍泼辣的气势。 “你……!” 年轻武卒本就脾气暴躁,此时被中年妇人反噎一句,顿时如火星落入火药桶,开始互相对喷起来。 不过他们后续争吵什么,田籍已经没心思听了。 此时他的目光早已越过争吵的两人,死死盯在帘帐透出的人影身上。 “终于,找到你了!” 第95章 俘虏 先前田籍与两名紫龙卫费尽心思,甚至到最后一死两伤,却始终连公输五的面都没见着。 结果一朝被俘,公输五直接就出现在他面前。 没想到,被俘虏了那么多天,小伙子人还挺精神的。 一见田籍,脸上居然乐开了花。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代表紫龙卫来赎你回去的吧?”看到对方这么一副二愣小子的模样,田籍一时感觉头大。 哪知公输五连连摇头,理直气壮道:“先前我听说有人来劫营,还担心轨长他们会中了梁人的埋伏,如今只有博闻兄出现在此,说明轨长他们肯定突围成功了!”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怎么听着有点不爽呢…… “对了,既然梁人此番真正的目标在南边,北边这些人不过是疑兵,为何还会在此留俘虏?” 对于这个问题,田籍先前也有过思考。 譬如公输五是紫龙卫,这个身份有作为俘虏的价值,可以增加梁人后续谈判的筹码。 但这解释不通为何对方也留了他一命。 毕竟“平原田氏义房子”与“泠然阁下长老”这两个身份,虽然不能说一文不值,但在梁国储君这种级别的换俘中,显然是不够看的,能换一笔赎金就不错了。 可这群梁盗乃是深入敌后的亡命之徒,人家根本不是为求财而来的啊? 这个疑问直到此时,才终于解开。 “我跟梁人说,博闻兄是我们紫龙卫的暗谍。” 公输五说这话时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脸上不住地挤眉弄眼,显然为骗过梁盗而有些得意。 “这……梁人不清楚我身份,那两个管氏的女子还能不清楚么?” 虽然在心里吐槽,但田籍终究没有揭穿,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一番好意。 加之不知出于何故,管氏二女居然没有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梁人,所以他便干脆也装起了糊涂。 反正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装糊涂还想干嘛? …… 他倒是真想过跟公输五合作逃跑。 不过梁武卒拿下他以后,不但立即将剑、弩这些显眼的武器没收,甚至连铭文铜环与石竹栖身的秽土泥人也没有放过。 单凭游者自身的方技,再加上一个手无寸铁失去用武之地的“能工”,别说在梁武卒手下走脱,恐怕连一群普通梁盗都应付不下。 强如田猛、管离,最后不也都栽倒在这群人手上了吗? 当下唯一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突围成功的田猛身上了。 反正公输五对此充满信心。 田籍见状,便也不忍告诉他管离已死,田山失踪,田猛也只剩下半条命的残忍真相了。 …… 然而没过几天,公输五的信心便遭到了一次巨大打击。 梁盗们竟然放弃了此处营地,轻装往南边转移! “怎么突然就走了?”公输五顿时有些无措。 “大概是因为宽济兄成功逃出去吧。”田籍分析道,“梁人自知守不住秘密,为了避免暴露自身,干脆提前往南撤离。”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梁盗撤离时直接选择平坦的官道,仿佛一点也不担心留下痕迹引来追兵。 不但如此,每逢来到一处岔路,两名武卒便会命令一批梁盗主动脱离大部队,朝另一路走,作为疑兵。 如此四五次后,队伍便只剩下六人:田籍、公输五,两名梁武卒,以及管氏二女。 这时武卒们忽然强令众人弃马掩车,一头扎入远离官道的莽莽深山之中。 公输五一时不禁悲鸣:“梁人如此狡诈狠绝,轨长他们怕是再难找到我们两人了!” …… 深入山林后,山路越发崎岖难行,有时雾瘴弥漫,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 这时田籍便不住地想,若是有一枚阴气行符在手,说不定就能脱身了。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此时六人全都是有秩者,单从数量对比来说,四对二,自己两人处于绝对劣势。 更不用说两名梁武卒都是秩二的存在,绝对的实力碾压。 至于管氏二女,那位名为“槐”的中年妇人只有秩一境界,反倒是那位“仲姬”,田籍却有些看不透。 但毫无疑问对方境界比他更高。 自从弃车入山后,这位神秘的管氏贵女虽然终于下地行走了,却一直裹在厚厚的兜帽罩袍中,不论饮食坐卧都不曾脱下,所以田籍一直看不清对方面目。 平时若要与梁武卒交流,也都是先与妇人槐耳语,再由后者传达,也不知是与人有交流障碍,还是刻意保持疏远。 对于这位自夺舍重生以来,一直在背后密谋弄死自己的“谋主”,田籍曾经有过很多猜度:精于谋算、阴诡毒辣、城府极深…… 然而当这种强大而令人生畏的毒士形象,最终与一位貌似有些社恐的少女重叠时,他心中难免升起几分荒诞之感。 但此时此地,这种荒诞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且不可能有人给他一个准确的解释,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向公输五求证道:“日者都这般高,呃……疏冷的吗?” “不会啊。”公输五摇头,“我小时候乡里的日者都是捧着日书,挨家挨户求人问卜的。一卜十钱,十人免一,哪里会疏冷于人?分明是哪里人多往哪里凑!” “你乡里那位是专门坑蒙拐骗的神棍吧……有秩者怎么会干这种掉份的事?”田籍无力吐槽。 公输五却不忿道:“我看是她生得容貌丑陋,所以才一直戴着兜帽,不敢以真容示人!” 田籍知道公输五说的是赌气话。 不过他想起在田猛提供的情报中,确实有提到管氏仲姬因为目盲貌丑一直嫁不出去,直到最近才与孙氏一老瘸子有口头婚约的这种说法。 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公输五这算不算歪着打正了。 无论如何,对于这位已经暗中交锋多次的“老对手”,田籍都不敢掉以轻心,所以谨慎地与对方保持着距离。 …… 可能是林间湿瘴弥漫的缘故,年老武卒身上的箭伤突然出现了反复,无法再行走。 年轻武卒当即要求田猛与公输五轮流负责背人。 受制于人的两者哪敢有怨言,只能老老实实做起人肉担架。 但也因为这个缘故,入夜以后,众人的休息时间得以延长。 田籍也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进入神魂空间。 第96章 嫌隙 进入神魂空间后,田籍第一时间选择联系“夭夭”。 很快,阿桃的瓷娃娃脸便出现在眼前,一脸关切道:“泥人,你从梁盗那里逃出来了吗?” “呃……还没,这不正好有事想请夭夭兄相助嘛!” “你说,能帮我一定尽力!” 因为有先前的教训,田籍知道对方哪怕身在军中,也绝不可能替自己递口信、搬救兵。 那么当下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提升自身的实力了,譬如御气符,譬如减缓理智值消耗的仪式…… 然而当田籍按照意识云中存储的行军图,说出所在之地时,却见阿桃皱眉沉思。 “夭夭兄可是担心我会赖账?放心,我家中尚有几亩薄田,事后一定会还你的。如若你还是信不过我,何妨让三老作证!” 阿桃一愣,立即开口解释道:“非是我信不过泥人,而是你所说之地,与我相距甚远,我根本无法将东西送到你手上啊!” 田籍这才反应过来,如今他与北路中军的距离,已经超出了黄字级行符的传送范围。 至于说用高一等的玄字级行符来送黄字符……先不说这是赔本的买卖,单看阿桃的意思,恐怕她手中根本没有这个等级的行符。 而且即便她有如此珍贵的符,田籍也不好意思开口啊。 这不单单是玄字级价值高昂,更是因为以秩一境界强行催动玄字级的符,会极大损耗阿桃的德性…… 眼见自己帮不上忙,阿桃神情似乎有些低落。 不过她并不知道田籍能看清自己,所以很快又强作精神,声音从容道:“泥人为什么不直接向游老求购呢?游老出手的话,虽然花费不菲,但无论是御气符还是仪式材料,肯定都能送到你手上!” 我这不是没钱请游老出手,才向你求助的么…… 话虽如此,他嘴上还是解释道:“我一个新晋将行人,怎敢因为这等小事劳烦游老?罢了,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知道向阿桃求救的道路走不通,他转而开始打听起紫龙卫的动向。 然而无论是早先走散的田山,还是后面突围成功的田猛,全都哑无音讯。 “难道宽济兄突围后直接去了南边?” “但也不对。阿桃负责军中机要文书,与南边一直保持书信往来,算算时间,如果宽济兄已经到了南路,带去如此重磅的情报,南北两路必然有大变动,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唯一的解释,宽济兄恐怕还困住某处,根本没回到军中……” “如此看来,救兵更是遥遥无期了啊……” “嗯……此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小五,他已经够沮丧的了……” …… 田籍的担心不无道理,公输五的颓丧可谓与日俱增。 起初几天他口中还是骂骂咧咧的,谴责梁人公然入侵,嘲讽堂堂梁武卒竟然当强盗;后来可能是白天背人太累,没力气骂了,改为夜里偷偷落泪。 发展到最后,不哭也不闹了,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前行,好几次被地上石块绊倒,差点连背上的年老武卒一同摔倒在地。 幸好田籍眼明手快及时搀扶,加之年老武卒时常陷入昏迷当中未曾察觉,这才没有闹出大的乱子。 然而这种情况,终于在某日穿过一处险峻的山口时,出现了意外。 彼时年轻武卒在前方远处探路,后面五人循着探出的路缓步跟随。 不过所谓的路,其实只是相对平缓的石面,有青苔附着其上,极易打滑。 加上山口处的风又急又猛,于是毫不意外地,公输五再次摔倒。 田籍第一时间伸手。 但因为此处实在过于陡峭,他本身就站得不太稳,所以这次只来得及稳住公输五。 至于年老武卒,却是在两人反应过来前,“呼”的一声翻落旁边的山坳。 嘭! 重物落地声在山口间回荡。 两人急忙往山下望去,只见数丈深的山坳下,年老武卒脸朝下趴在一处石坑中,一动不动, “这可……怎么办?”公输五脸色煞白地看着田籍,脸上颓色早已被惊恐所取代。 田籍这一瞬间,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前方探路的年轻武卒随身可能返回,以此人先前展露的暴躁脾性,要是被他看见两人害死了他的袍泽,恐怕俘虏什么的就不存在了,直接杀了报仇啊! 要不趁机跑路? 不行,肯定跑不过…… 那要不……到山坳下面抢救一下?起码也得做出尽力救援的样子…… 这个念头一起,他下意识地朝管氏二女望去。 没想到,对方同样在望着他。 其中妇人槐是直接用眼看,管氏仲姬则微微偏过头,兜帽正面对着他,仿佛也在“看”。 两边相互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场间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这啥情况啊……既没有指责我们的失误,也没有出手救人的意思,甚至看起来,也不打算知会前面的梁武卒?” “他们与梁人不是合作的关系吗……” “还是在等什么?” 公输五此时吓得浑身直哆嗦,双手不住地轻拽田籍衣袖,颤声道:“博闻兄,要不……要不咱们……逃命吧?” “冷静!”田籍对着公输五轻喝一声,同时也是提醒自己。 此时逃走与自杀无异,但也不能什么也不做。 管氏二女可以置身事外,他们俩肯定不行。 很快他就有了决断,让已经手足无措的公输五留在原地作为接应,他自己则爬到山坳下救人。 没过多久,年轻武卒果然杀气腾腾地跑了回来,估计是被先前的坠地声惊动了。 此时田籍才下到一半高度,不得不停靠在陡壁上,仰头看看上方方情形。 便见年轻武卒狰狞的目光越出悬崖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哪怕隔着数丈远,他依然感觉头皮发麻。 随即一阵熟悉的咆哮如期爆发,可惜混在呼啸的风声中,听不真切。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小五现在怕是快吓坏了吧……” 因为角度问题,所以他现在看不到公输五的状态,很担心年轻武卒盛怒之下暴起伤人。 好在不久后,属于槐的尖锐声响起,而后他便见到公输五也开始手忙脚乱地往下爬。 “呼……”长舒一口气,田籍知道小命暂时保住了。 定了定神,他继续往下爬。 然而当他终于落到地面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第97章 算计 血泊中的年老武卒还活着。 但从孱弱的呼吸声中可以判断,他已经陷入了重度的昏迷。 这时候,田籍脚下踢到了一枝短箭。 手弩的箭,淬毒。 不仅仅是箭,连发手弩、铭文铜环、长剑,泥人,还有其他一些属于公输五的杂物,全都落在了地上。 年轻武卒外出探路时,两人的东西全都由年老武卒保管,刚刚后者坠崖,物品自然散了一地。 好在除了连发手弩有些变形以外,其他东西都没什么损坏的迹象,甚至连秽土泥人也都完好无损。 田籍心中陡然一动。 要不……趁机解决掉年老武卒? 虽然年轻武卒与管氏二女还在上方注视,但毕竟隔着数十丈距离,只要自己动作隐秘一些,说不定连身后的公输五都未必能察觉……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加上本来就重伤昏迷,死了也正常嘛…… 至于说多了一处箭伤……他本来就全身箭伤了啊! 甚至……自己也不必用毒箭了,直接一个【吹息】砸下去,干干净净地送他上路! 一个不够就再来一个! 这个念头一起,田籍瞬间开始心跳加速, 但随即神魂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危险的警兆。 仿佛只要他真对年老武卒下手,就会面临及其可怕的后果。 “为什么会这样?” 年轻武卒还等着他救人,小五也快落到地上,哪怕以“等人齐了再动手搬运”为借口,留给他下手的时间也不多了。 “有什么地方被我忽略了?” 思考的同时,他开始俯身收拾地上物件,好让自己看起来有在做事。 当捡起秽土泥人的时候,他下意识尝试【交魂】。 不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对啊,我明明感觉石竹的神魂就在泥人里,怎么不理人了?” “依她的性子,憋了这么多天没有人说话,这会肯定叽叽喳喳个不停……” “除非,她担心跟我交流会被发现?” “被谁发现?” 田籍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惊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地上物件的位置! 年老武卒摔下山坳之后,他与公输五第一时间探头查看,如今翻看意识云中记录的画面,当时对方身上的包裹,分明还挂在身上,根本没有散落! 虽然不排除山口风大,在他爬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大风将布包吹散…… 但万一,不是自然之力造成的呢? 田籍不敢赌这个万一,他选择相信自己的预感。 于是,他当即老老实实地将物什收拾好,重新挂到年老武卒身上。 然后等公输五到来后,两人合力将重伤的年老武卒抬到崖下,再由他背人先上,公输五在下方借力,两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人拉回到山上。 重新踏上平地的瞬间,一把苍老沙哑的声音阴恻恻地划过耳边:“下次注意安全啊……” 尽管此前已经背了好几天年老武卒,然而田籍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感觉脊背恶寒,仿佛身后的不是人,而是噬人的恶诡。 若刚才自己一时冲动,恐怕就再也没机会爬上来了! “这是个老阴哔!” …… 或许是认为已经成功震慑住了两个年轻紫龙卫,之后的路上,年老武卒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成功了。 经过这次惊吓,公输五从原本的颓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只要年老武卒有什么响动,哪怕仅仅是哈欠、梦呓,他便如惊弓之鸟般停在原地,全身瑟瑟发抖。 到夜里,他忍不住向田籍哭丧道:“博闻兄,梁人是不是准备放弃我们了?” “别多想,此时他们急着赶路,还用得着咱俩。”田籍无奈劝慰道。 “可你不是说白天山口的事,是那老东西故意警告咱们?” “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田籍压低声音道,“当猛兽选择用咆哮而不是利爪作为威慑的时候,那便说明,它陷入了虚弱之中。” 随后,田籍又好说歹说了一阵,总算让公输五从一惊一乍的状态中稍稍恢复过来。 不过他虽然确实认为年老武卒越来越虚弱了,只能通过耍些心机来威慑他俩,但有些话并没给公输五说全。 这件事还存在一个疑点:对方的动机。 不管怎么说,作为俘虏,他和公输五两人一直表现得还挺“懂事”的。除了他悄悄在神魂空间里搞些小动作。 但神魂空间的事,只要他自己还记得,便说明两位梁武卒没有察觉。 所以年老武卒根本没必要画蛇添足地唱这么一出戏。 难道,仅仅是为了试探他俩? 还有当时管氏二女的反应,也令他无法不在意…… 田籍摇了摇头,一时找不到头绪。 …… 摔落山坳后的第三天,年老武卒伤情恶化,高烧不退。 年轻武卒迫于无奈,将众人带到一处山洞中驻扎下来。 砍柴、生火、采猎之类的粗活,毫无异议地落到两名俘虏头上。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年轻武卒居然还要求妇人槐外出采药。 槐自然不满,当即尖声反驳道:“你当你是谁?便是你们梁王,也不敢这般奴事我们交陌管氏!” “交陌管氏我确实不敢得罪。”年轻武卒阴冷笑道,“但你们如今还算管氏的人吗?” “你……” 槐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也不知是被对方戳中软肋,还是惊诧于一个梁国兵卒居然如此清楚自家私事。 “少母且去采药,女儿能照顾好自己。” 这时,一道清柔的女声响起,虽然声音不大,却莫名给人一直安娴静谧之感,仿佛月夜下缓缓流淌的小溪。 众人齐齐望向角落里的管氏仲姬。 然而说出这话后,藏于罩袍中的少女不再多言,继续安坐角落,好像刚刚说话的人不是她一般。 妇人槐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终于轻叹一声,悻悻然走出洞外。 且不提年轻武卒一时如打了胜仗一般,狂笑不已。 公输五却是莫名其妙地长叹一声,感慨道:“真是可惜了……” 田籍不解:“可惜什么?” “可惜这管氏仲姬声音如此清婉动人,又正当妙龄,却偏偏生了一副不敢示人的丑容。” “你这就是少见多怪了吧!”田籍不由失笑,“声音好听就一定代表长得好看吗?就一定代表年轻了吗?” “你呀,就是没见过一位姓乔的奶奶……” 第98章 都是演员 因为管氏仲姬的退让,梁武卒得寸进尺,不但让妇人槐满山跑采药,还得早晚给年老武卒清洗全身伤口,并换上新药。 这些毒箭伤因为长时间未愈合,已经脓烂发臭,妇人槐有好几次当场发飙,都被管氏仲姬劝了回去。 好在年轻武卒虽然态度蛮横,但终究没有嚣张到让管氏仲姬也给他打杂的地步,所以双方在妇人槐的隐忍中勉强维持住和平。 然而即便做到了这个地步,年老武卒的伤势依然持续恶化,日渐虚弱,终于在某个夜里,彻底断气。 年轻武卒第一个发现袍泽离世,当即锤足顿胸,痛哭不已。 嚎哭了一阵,他忽而神色悲愤地指着妇人槐,恨声道:“肯定是你这毒妇心怀不满,故意偷换伤药,让我大兄伤口总不得愈合,枉死在此地!” “你!” 妇人槐原本因年老武卒之死而略显愕然,此时被年轻武卒一番辱骂,顿时惊怒不已,却又不敢招惹一位在气头上的“秩二轻侠”,只能恨得直跺脚。 然而年轻武卒没有就此罢休,又指着管氏仲姬骂道:“还有你!当初就是听信了你的卜辞,我大兄才行险孤身勾引紫龙卫,结果人没及时抓住,自己倒落下了一身阴毒的箭伤!你也是害死大兄的帮凶!” “你休要血口喷人!”见自家仲姬被骂,妇人槐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反驳。 可惜这种微弱的反驳,很快掩埋在年轻武卒****般的咒骂声中。 到最后,年轻武卒指着在场的四人,目眦欲裂道:“你,你,还有你们两个该死的紫龙卫,你们全都要给我大兄陪葬!” 此言一出,山洞内除了被兜帽遮挡着脸的管氏仲姬,其余三人脸色都变得煞白。 善于近身搏杀的秩二轻侠,加上天下“五兵”之一的梁武卒,两重身份叠加于一身,便是“杀伐狠绝”的代名词。 如今大家又都跻身在一洞之内,哪个秩一能不感到害怕? 田籍甚至作好了哪怕冒着被三老驱逐的风险,也要向齐一会求救的打算。 正在这时候,一直沉默的管氏仲姬忽然开口:“你大兄真的是我们害死的吗?” 就如同先前听过的那般,这位罩袍女子哪怕明明在质问别人,声音依然不怎么高亢张扬,甚至因着这身装扮的缘故还略嫌内敛。 可偏偏她一开口说话,就能给人一直宁心静气的感觉。 便见在暴走边缘的年轻武卒神色冷下几分,厉声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当初你大兄定下的诱敌之计,让你离营后两刻内必须回援。结果你却远跑到我藏身之地,以商议转进路线为借口,迁延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去,这是何故?” “再说你明知少母非医者,而你大兄身上箭毒却是秩二铃郎所制,你居然让少母在这荒山野岭挖些寻常伤药,敷衍应付,白白耽误你大兄伤情,这又是何故?” 这诛心的两问,不但让年轻武卒一时气窒,当中包含的隐秘信息,更是让田籍两人听得咋舌不已。 其中田籍感受尤为深刻。 毕竟在场还活着的五人中,只有他亲身参与了营救公输五的行动。 那时候若不是运气好,赶在梁盗狩猎队伍回来前及时脱身,恐怕三人当场就被一网打尽。 但现在听管氏仲姬的意思,当日情形根本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年轻武卒故意延误战机? 这是为什么? 故意坑年老武卒? 便听管氏仲姬又轻飘飘道:“更不用说前几日明明有更平坦安全的路线,你却非要将我等引向那处险峻的山口……” 还有更安全的路? 咦,我好像有些印象…… 田籍立即调集意识云中来自阿桃记录的行军图影像。很快,他就在前几日途经的山口旁边,找到了另一条绕过山体的峡谷。 从行军图标注的数据来看,果然地势比山口路线平坦得多,而且位置也算不上隐蔽,都在他们走过的路上。 “我想起这条路了!”田籍立即在心里回忆道。 事实上,这一路过来,他时刻都有关注自己身处的位置,所以当日经过山口小路时,他自然有注意到另一边的路。 不过这一段路虽然平坦,却因为要绕过整座山体,路程比走山口那边要远将近两倍。 如果从节省时间的角度来说,年轻武卒选择走捷径无可厚非,所以田籍当时并未多想。 果然,年轻武卒也是立即辩驳道:“我等仓促南进,大兄的毒箭伤更是耽误不得,我自然是怎么快怎么走啊!” “你确定要跟一位日者争论择路的吉凶吗?” 管氏仲姬包含自信的一问,瞬间终结了这个话题上的所有疑问。 很显然,她言下之意,是早就算到了那日年老武卒会在山口意外坠崖。 偏偏作为在场唯一的日者,其他人都没有质疑她的资格。 此时年轻武卒脸上的悲愤之色早已消失一空,只剩下戏谑笑意:“啧啧,不愧是管叔吾最得意的女儿,曾经交陌管氏最年轻的日者,我这些小把戏果然瞒不过一位秩二断辞士。” “只是我怎么听说当初你为救父,曾一日百卜,以至于德性有咎,险些跌落秩次?也不知如今恢复了几分本事?” “不过作为一名趋吉避凶的日者,竟然沦落到与我这种粗人相距不过十数步的境地,看来你是真的失算了!” 说话的同时,年轻武卒的脚步不停向着罩袍女子逼近,目光凶戾渐显,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一击,血溅五步。 在场其余三人,除了妇人槐依然坚定护在自家仲姬身前外,田籍与公输五两人早就悄悄地退到边缘角落,以防遭池鱼之殃。 虽说这位“谋主”几次三番要置田籍于死地,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其实已经成功了一次。 但此时此刻,他反倒盼着对方实力能靠谱一些,至少死前能够重伤梁武卒,最好同归于尽。 否则只要有一方活下来并保存战力,他与公输五两人迟早也得死在这里。 可惜他脑中这番“鹬蚌相争,渔翁得苟”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面对年轻武卒近在面前的杀意,管氏仲姬仿佛毫无所觉,反而淡然地问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是孙子睿让你杀我的吧?” 第99章 挖个坑 “是孙子睿让你杀我的吧?” 管氏仲姬忽而语出惊人,一旁等着看戏的田籍两人都是诧异不已。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即将暴起的梁武卒,居然真的停下了脚步,神色凝重道:“原来你连这点也卜算到了。” 这是……承认了? 田籍与公输五对视了一眼,互相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 且不说孙智暗中联合打算劫掠自己的梁人,就已经够猎奇的了;现在听这两人的意思,那厮居然还请梁武卒杀自己的“谋主”? 这是什么情况? “也不全然是卜筮之功。”管氏仲姬似乎早就料到对方的反应,依旧从容安坐,“孙氏此番与你们梁人唱的这出戏,本就是家父早年替你们谋划好的,如今我不过是代父随侍,兼着有些为质子的意味。” “按理说,不论是你们梁人劫人换质,还是孙氏趁乱弑杀公子怀信以逼迫崔氏结盟,此番的重头戏都在南边。既如此,为何还要单独驱使我北上?” “难道北边的佯攻比南边的谋划还重要?” “我虽然天生目盲,但人心诡谲之处,又岂是单凭肉眼能辨清?” 说到这里,一直语气平和的管氏仲姬,声音中也带起一丝清冷的笑意。 “说到底,不过是一旦此番事成,我与孙峻野盟婚成了定局,家父便会彻底投向峻野君那一派,从而威胁某人的嗣子地位罢了。” 这番言论一出,且不说年轻武卒一时哑口无言,田籍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孙氏与梁盗暗中勾结,这点他先前与田猛便有过猜测,但苦于没有证据而已。 如今这也算是证据确凿了,而且孙氏走得比他们想象得更远,居然为了得到平原崔氏的盟约,不惜勾结敌国悍盗,以己身为饵,弑杀公子怀信! 这就是吃果果的通敌卖国啊! 这还是世代替三齐守住西边国门的交陌孙氏吗? 相比起这个消息,后面孙智借刀杀人以剪除政敌羽翼的这种操作,反倒显得稀松平常了。 田籍心中不由得再次替田猛感到焦心。 先前他担忧田猛还困住某处,未能突围成功;如今再看,真让他突围出去,若继续往西追上北路大军还好一些,一旦南下报信,这无异于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不过话说回来,家国忧患也好,田猛个人的安危也好,都不是田籍此时能左右的事情,反倒是孙氏这边的内斗,让他嗅到了一丝救命稻草的味道。 然而这事究竟对他们两人是好是坏,此时下定论尚早,他只能继续静观其变。 便见年轻武卒紧了紧拳头,盯着管氏仲姬的目光中明显多了些忌惮:“看来你能在如此年纪登临日者秩二,不单单是因为得到乃父的真传,你自身也是聪慧过人。” “既如此,想必你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让我不杀你的理由。何妨说来听听?” 年轻武卒话音刚落,妇人槐率先讥笑道:“你这莽夫何必虚张声势?你连你大兄的话都不听,怎么还会听一个齐人的指使?” “这个齐人能救回我梁国的储君!” “还在这装梁国忠臣呢?”槐的语气越发鄙夷,“你前番在山口试探你大兄的状态,不就是为了寻机摆脱他的掣肘,好逃回梁国老家吗?” “再说你此时深陷大齐心腹之地,可谓举目皆敌。若没有我家仲姬卜筮吉凶指引,你凭什么全身而退,回归故里?” 面对妇人槐的连番讥讽之语,年轻武卒不怒反笑:“哈哈哈,这就是你们此时还敢安坐此处的原因?简直可笑至极!” 说着,年轻武卒的脚步再度前踏,狞笑道:“杀了你,便全了对孙氏的承诺。只要能顺利迎回梁王嗣子,哪怕我死在此地,梁王也不会亏待我的家人!” 面对场中再度升腾而起的杀意,管氏仲姬忽而轻叹了一声。 就在众人瞩目之中,她语气幽幽道:“忠君守节固然是为臣之道。然而思念家中父母妻儿,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 年轻武卒停下了脚步。 他不笑了。 …… 年轻武卒与管氏仲姬达成了协议,后者负责带前者安全抵达齐梁两国边境,以换取前者不杀的承诺,至于到了边境之后,那自然就各回各家了。 但这事跟田籍公输五两位俘虏无关,所以俘虏依然是俘虏,该干的脏累活还得继续干。 眼下最大的脏累活,自然是掩埋年老武卒的尸体。 或许是终究对袍泽怀有愧疚之情,年轻武卒并不想亲眼看着后者入土的模样,所以吩咐两人到洞外另找埋尸的地方。 能够远离这尊杀神以及“谋主”,田籍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他也自知不可能走太远,所以在意识云的地图搜寻了一番后,找到了一处位于山腰的突出平台。 这里不但地势平缓,土壤松紧适度,挖起来省力;更兼刚好处在山脊线的末端,没有上头峰峦的遮挡,可谓视野开阔,景色怡人。 可惜此时两人无心观景,只想尽快处理完这具已经发臭的尸体,好在再次赶路前多休息一会。 接下来就是单调的体力活,挖坑,运土,再挖坑,再运土。 在公输五的建议下,两人在预定的挖坑位置旁,用干枝搭了一个简单的支架用来堆高土方,等尸体埋到坑后,只要将支架上一个预先设好的“小机关”掰开,就能快速完成填土的步骤。 这事要搁田籍一个人做,自然懒得费这个功夫又搞支架又弄机关的。 不过这不是有公输五这个“能工”在嘛? 也就多花喝口水的功夫而已,绝对省时省力。 等挖好了坑,放下尸体后,田籍不由对公输五感叹道:“挖个坑都这么有创意,要是工具材料齐备,再给你充足的准备时间,咱们说不定真有逃出魔爪的可能……” 这自然是田籍画饼充饥式的自我安慰,但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公输五居然就扔下手中石铲,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啧,你这孩子……这是干嘛呢?” 便见公输五抽噎道:“山洞里那三人一心思归,大概不打算拿咱俩换赎金。说不定待会他们会把咱俩也一起活埋在这坑里……” 看着公输五越说越崩溃的样子,田籍心中一动,温声安慰道:“傻孩子,怎么会呢?就算你愿意躺在这坑里,下面这位老武卒也肯定不愿意跟两名紫龙卫挤一个坑啊!” 公输五神情一愣:“人都死了,谁还管他愿不愿意?” 田籍顺势将目光再次投向坑中,冷笑道:“真的死了吗?” 话音刚落,早已面如死灰的年老武卒,忽然睁开了眼睛。 第100章 挖了就管填 “诈……诈……尸啊——呜呜!” 公输五刚刚尖叫出声,下一刻马上就抱头呜咽起来,仿佛遭受了某种无形力量压迫。 不过田籍对这种力量却无比熟悉,因为他曾经正面对抗过。 兵家方技,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屈兵】。 虽然他早就对年老武卒的假死有所猜测,但见对方竟还有轻松压制秩一的实力,还是暗自心惊不已。 此时年老武卒的身体依然躺在坑中一动不动,仅仅转动两颗浑浊如死鱼的眼珠,斜视着坑边的田籍。 “老夫好不容易骗过一位轻侠,一位断辞士,却不曾想被你这区区秩一境界的小家伙识破了。”声音直接从年老武卒身上传出,瓮声瓮气的,仿佛蒙着一层厚皮在说话,“你是如何做到的?” 田籍自知此时自己一旦有逃走的动作,秩二境界的【屈兵】便会同样降临自己身上,所以干脆大大咧咧地挨着挖出的土堆边坐下,坦然解释道:“与其说是识破,不如说是猜到的。” “猜的?” “这么说吧。先前你在山口戏弄我们两人的那一出,我总觉得有画蛇添足的嫌疑。直到今天听你那弟兄与那管氏仲姬之言,我才终于想明白了。” 他目光炯炯地俯视着坑下那双死鱼眼,断言道:“你当时威慑我俩是假,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试探你那弟兄与管氏的态度。” “结果证明,那两位与你根本不是一条心,说不定还想趁你伤取你命。” “当你自知短期内伤势无法好转之后,便将计就计,假死脱身,好继续南下完成使命。” 听到这里,那双死鱼眼微微一颤:“你居然知道老夫假死?” “诡道。”田籍意简言赅地回答。 事实上,自从沦为俘虏以后,他一直尝试通过齐一会了解侠客、兵家两条途径,哪怕实力不济,也好知己知彼。 虽然以他现在的境界与财力,很难接触到秩二层次的知识,但好在【诡道】是兵家秩一就开始掌握的方技。 所谓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最讲求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当初曹宴上,桑弘麻就做过类似的事。 如今眼前这位可是“秩二智僚”,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田籍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怪不得你这般年纪,这等秩次,就能担任紫龙卫的暗谍。”年老武卒啧啧叹道,“若非老夫沦落到这般境地,说不得会起惜才之心,将你策反成潜伏在紫龙卫中的内间。可惜啊……” 田籍刚想在心里吐槽,就算你策反成功,也只会得到一个潜伏者平原城泠然阁“庞系”的内间,然而下一个瞬间,一股空前庞大的精神冲击便骤然袭来。 “唔……” 尽管田籍曾经凭借【辨荣辱】与【定内外】成功免疫过【屈兵】的压制,然而当后者的境界提升到秩二之后,叠加了两重修德方技的强韧精神防御,依然被一下子击穿了。 这就是境界的压制。 不过好歹是多了两重防御的削弱,所以相比起此时已晕厥过去的公输五,田籍还能勉强维持神志清醒,并随即发觉坑下的年老武卒双目竟在剧烈颤动,仿佛随时要从眼眶了蹦出来。 显然一直维持【屈兵】对此时的他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于是他粗喘了几下,艰涩开口道:“我……我不会告诉他们的,你……你何必如此?” “你与老夫既然是同行,又怎会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年老武卒冷笑道,“最可靠的保密手段当然是灭口啊。” 对方说到这个份上,便再无转圜的余地,田籍不在多言,双手死死扒拉在土堆旁,好让自己不倒下。 年老武卒见状,得意道:“你猜猜是你先倒下,还是老夫先扛不住?” 言罢,年老武卒一双死鱼眼急速抖动,【屈兵】的威压随即提高了一个档次,便见田籍“啊”的一声,痛苦地跪倒在土堆下。 “哈哈哈……” …… 在年老武卒的冷眼嘲讽中,小半刻过去了。 跪在土堆下的田籍,依然苦苦支撑着未曾倒下。 反倒年老武卒自己,双目通红,眼角甚至溢出两道黑红色的浊液。 “你居然能坚持到现在!” 面对震惊的年老武卒,田籍并未作答。 此时他的心神全部集中在意识云中不断上涨的理智值上。 是的,从受到【屈兵】开始,他的理智值就一直在上涨。 两道修德方技的防御只是被击穿,并非无效。 只要修德生效,理智值自然就上涨了。 而且可能是因为秩次更高的缘故,这次理智值无论是增幅还是增速,都比上次桑弘麻的要强,他甚至怀疑自己能直接修德完满……当然,痛苦也是成倍地增加,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给他的神魂留下不可修复的创伤。 98.6%s! 98.7%s! 98.8%s! 98.9%s! 99.0%s!!! 终于,理智值停留在99.0%这个数值上。 “明明【屈兵】的伤害还在,修德方技还在持续生效,为何卡在99.0%s不动了?” 一步之遥,修德依然未算圆满。 虽然心中有着不小的遗憾,但此时并非探究修德问题的好时机。 【屈兵】的发动前提是“不战”,所以年老武卒暂时没有使出别的手段对付他。 可一旦对方察觉【屈兵】拿不下他,难保不会使出别的手段,他不一定扛得住。 于是他不再迟疑,趁着对方暂时“不战”,当即使出【吹息】。 嗡——理智值瞬间又跌回94%s。 便听到“啪啪”两声,年老武卒双目竟接连爆裂,浊液喷溅一脸,,连带【屈兵】都停了下来! 看到这出乎意料的战果,田籍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德性越高,方技效果越好。 先前理智值上涨时,他就隐约感觉到【屈兵】的压制在缓缓减弱,显然是两道修德方技的防御效果随着理智值上升而提高。 如今他的理智值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吹息】的效果自然也是空前的好,加上对方本就状态不佳,此消彼长之下,竟然让他小小地实现了一把以弱胜强! 趁着【屈兵】压制消失的间隙,田籍猛地向前一扑,手指伸到公输五设下的小机关处,用力一扣。 只听见“咔嚓”一声,用木枝临时搭起的栅栏仿佛被推倒的积木般散开,半人高的土堆失去支撑,瞬间往坑中倾泻而下,不过一息之间,就将土坑填了个七七八八。 “你竟敢……该死……恨……”年老武卒愤怒的咆哮声不时从地下传来,不过因为隔着厚厚的土,所以田籍听得不太真切。 “不管你有什么遗言,我都不想听。”田籍一边用力踩实覆土,一边低喘道:“我只知道挖了坑就得管填,你就安心在下面待着吧!” 第101章 三赢 因为担心对方随时再次发动【屈兵】反扑,田籍当即抄起石铲,加土,夯实,再加土,再夯实…… 直到覆土摞到将近半身高度,地下再无半点声音传出,才罢手。 随后他又拖着公输五远离土坟,并摇醒了后者。 公输五两手揉额,一脸浑浑噩噩:“博闻兄,没想到黄泉之畔,你我依然相伴。” 田籍当即没好气道:“要下黄泉你自己下!我家中还有大量田产等着我回去继承呢!” 随即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大略讲了一下,并郑重叮嘱公输五,不要将年老武卒还活着的事情说出去。 “要不是有博闻兄在,我怕是真得去黄泉一趟了。”公输五一脸后怕道,“只是那老贼本就打算假死脱身,虽一时被困于地下,迟早还是要出来的。博闻兄就不怕他到时找我俩报仇吗?” “怕什么。”田籍不以为然道,“只要我俩还跟在上面那三位身边,他就不敢来找我们麻烦。” “况且此地背山近水,视野开阔,正是上好的墓葬之地,说不定那老贼待得舒服了,就此长眠了呢……” 从公输五听完的表情来看,显然觉得田籍后面那句话扯淡。 不过他倒是认同前面那句,所以终于安心下来。 然而在田籍内心中,后面那句才是真心话。 他是真的打算好人做到底,让年老武卒长眠于此…… …… 回到山洞后,年轻武卒到下葬的位置草草走了一转,便不再多管,这让原本还有些紧张的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反倒管氏仲姬偏过头“瞥”了田籍一眼,让他小小紧张了一下。 好在之后她也没有再多的表示。 趁着休息的间隙,田籍立即进入神魂空间。 扑面而来的,全是来自“夭夭”的留言光球。 当中大多是在询问田籍的处境,偶尔还夹杂着一些新的平原都南境地图。 田籍挑重点的浏览,除了补充了新地图以外,还得到两条重要的信息。 其一是在崔贝的运作下,她那位同门后进的罪名,在“失期”之上又增加了一条“逃役”,如果在秋猎结束前他还不出现,这两条罪名就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阿桃跟他说这事,本意是提醒“泥人”要防范类似的问题,却不知歪着打正,找到了正主。 其二是先前田籍打听的两名紫龙卫,依然没有消息。 比起崔贝背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第二条消息尤其让田籍感觉忧心。 虽然早就知道田猛或田山搬来援兵的机会渺茫,但只要有一人成功逃出去,总归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然而此时随着年老武卒离开,剩下的三人已经决意放弃这边的谋划,改道离开平原都。 那么从事情缓急轻重来说,即便找到所谓的救兵,大概率也不会选择第一时间来救他俩。 “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啊。” 在心中感慨一声,田籍随即联系自己直属的游老。 先前阿桃就曾建议他向游老求助,但那时他一穷二白,知道求了也白求。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手上有了一具秩二兵家的神魂。 还是“新鲜”的。 …… “不在平原城中?我可没这闲工夫到处跑啊……” “哦,还在平原都内。无人荒野么……怎么说也是秩二的神魂,我就勉为其难收一收吧!” “假死虚弱中?这样更好啊,现杀现取的神魂质量最好了!” “嚯,竟还是梁武卒的神魂?正好上次得到的那批梁殇也是来自梁国,这下可以试验先前的某个想法了……” 随着田籍的转述,游老神魂中传来的念头渐渐兴奋起来。 到最后,他已经迫不及待地与田籍确定交易细节。 主要是年老武卒的位置,以及田籍想要的报酬。 前者田籍早有准备。 当初他之所以选择那处视野开阔的半山腰,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按照阿桃提供的地图,那里连同现在他们所处的山洞,是一处半废弃状态的岗哨营地,他相信以游老秩四的境界,在现实中的身份必然能接触到这种层次的机密。 果然当他将位置“传输”给游老后,后者当即表示找到那里问题不大,甚至还夸了一句田籍考虑周全。 田籍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游老得到神魂,自己得到报酬,而年老武卒则得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埋骨之地,妥妥的三赢啊,还能比这更周全的吗? …… 至于选择什么报酬,田籍有些小小纠结。 若想立即脱离困境,御气行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想要从两位秩二手底下逃走,还要带上公输五,怎么也得要玄字级别的行符。 一具完整的秩二神魂倒是能换到一枚玄字级的符了。 然而问题在于,以秩一层次强行驱动玄字级别的符,不但有很高失败风险,即便成功也会极大损耗自身理智值,说不定敌人还未动手,他就先搞疯了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轻易尝试。 如果不选符,剩下的选择便是换取降低德性消耗的仪式。 这本是梦蝶学派解决低秩次成员“德性不足”的一种辅助手段。 虽然他已经自行摸索出了“修德”的正确打开方式,但若能通过仪式降低德性消耗,就等于变相提高了他的理智值,也是实打实地变强。 不过在具体仪式当中,还存在两种方式选择。 其一是之神魂空间中,由三老直接改造他神魂。 好处是永久性地提升德性使用效率,几乎没有失败风险,这也是齐一会中大多数人的选择。 但田籍偏偏对此有些忌惮。 虽然这种方式性价比最高,却必须向三老完全开放自己的神魂。 这毫无疑问会暴露他自身的秘密。 至于第二种方式,则是提供相应的材料与知识,由他自己在现实世界举行仪式。 这样举行仪式,且不说失败风险比前者高,即便成功了,“德性使用效率提升”也非永久性的,每天只有大约半个时辰的“有效时间”,也即临时加成。 当然,这样倒是不必担心泄漏自身秘密了。 一番权衡之后,田籍最终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由他自己举行仪式。 重生夺舍以及意识云是他自身最大的秘密与依仗,绝不能为了一时的好处,轻易泄漏出去。 更何况将自身神魂交由陌生的高秩次存在肆意改造,他总感觉有些不妥。 …… 虽然交易敲定了,并且游老也大方地先将完整的仪式内容展示给他,但仪式的材料,却必须等田籍找到一处安全隐蔽的地方,才能传送。 本来他还想仿照先前那般,找一处废弃的地标,趁着外出砍柴打猎之际悄悄举行仪式。 没想到埋葬年老武卒的第二天,年轻武卒即强令众人离开山洞,再次踏上亡命路途。 第102章 君子谷 按照年轻武卒与管氏仲姬的约定,接下来由后者带路,将众人安全送至齐梁边境。 这位日者的探路方式,令田籍颇感猎奇。 往往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下来,从地上抓一根名为“蓍”[shī]的野草,伸入兜帽中,然后也不知是用嘴嚼碎,还是吹一口气什么的,反正再次拿出来时,掌中已成一握草碎。 而后她念念有词地往地上一掷,草碎散落脚下,看着杂乱无章,但偏偏在下一刻,她就朝着某个方向信步而去。 这种莫名其妙的寻路方式,令田籍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愚弄众人。 然而一路过来,不但作为正主的年轻武卒没有异议,便是私下议论时,公输五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所以他只能感慨一声“活久见”,继续赶路。 …… 尽管众人都认可管氏仲姬的寻路方式,但田籍对她的疑心并未消失。 因为需要与游老交接仪式材料,所以他这一路走,随时随地对照阿桃提供的行军图,寻觅合适的传送点。 也正因为一直关注行军图的信息,所以他很快察觉管氏仲姬引领的这条路线,似乎有些问题。 首先大体方向上,是向着西南方的平原、交陌及梁国三地交界进发,这点上她并没有撒谎。 至于途中为了躲避关隘、巡哨,绕了一些路,这些都属题中应有之意,也没有问题。 真正令田籍起疑心的,是从已经走过的路线来看,他们正越来越接近一处行军图上标注“险”字的区域。 可惜此时六甲拘阳环不在身边,他无法发动相者阳神的【辨位】,只能通过肉眼大致推测自身位置,无法准确判断管氏仲姬是否真的要将众人带往那处险地。 说不定只是人家选择的路线,恰好距离那里比较近而已呢? …… 然而随着渐渐接近梁国边境,可供选择的路线越来越少时,那处名为“君子谷”的险邪之地,已经清晰无误地横亘在西南方向的必经之路上。 “她为什么要走那里,仅仅是为了躲避关哨?” 在不知对方盘算的前提下,他自然不会傻傻地当面揭穿。 为了自身安全起见,他趁着休息间隙进入神魂空间打探“君子谷”的信息,没想到很快有了结果。 原来“君子谷”是连接齐、梁两地的其中一条交通要道。 不知从何年何月起,人们发现此地有一种邪异的特性:有秩者一旦进入这里,神魂便会受到某种难以名状的力量压制。 并且受压制程度因人而异,主要区别在于有秩者的“德性”。 从过往经验来看,德性越高者,受到的压制越轻微,甚至有传言德性圆满者,在这里不但不受压制,反而会有如鱼得水之感。 这种传言并未有实例记载,不过正因这种特性暗合“德胜才为君子”的修德理念,所以这里便有了“君子谷”之名。 果然一进入“君子谷”的地界后,众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适反应。 其中管氏仲姬的情况最严重,兜帽中不时有咳喘之声传出,严重时,甚至连路都走不稳,得靠妇人槐搀扶着走。 年轻武卒则次之,虽然一开始步履如常,然而入谷走了不过半日,他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并历声质问管氏仲姬。 后者一边低喘着,一边解释道:“平原都乃是三齐心腹之地,关隘重重,想从寻常道路逃到边境,谈何容易?” “唯有走这种人迹罕至的险邪之地,方能快速到达边境。” 管氏仲姬的这套说辞,哪怕田籍已经了解了的“君子谷”的一些底细,依然挑不出毛病。 因为“君子谷”对有秩者的特殊限制,这里确实是所有通往梁国的道路中,驻军最薄弱的一处。 梁武卒大概也是想到了这层,加之对方明显比自己还要不堪,因此才作罢。 但田籍还是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说法。 诚然管氏二女自身也受到了压制,但妇人槐明显受到的影响要轻微得多。 考虑到管氏仲姬曾为救父损耗了大量德性,实力比不上寻常秩二…… 有没有可能,这是一种田忌赛马式的兑子? 既然两人中实力最强的管氏仲姬本就敌不过年轻武卒,那何不干脆同时削弱双方的秩二,让秩一的妇人槐成为影响实力对比的关键力量? 当然,这种思路是建立在管氏仲姬准备与年轻武卒翻脸的基础上。 从目前来看,双方合作的氛围依然良好,所以他只能猜测这是一种“保险”的手段了。 …… 相比起其他人,理智值高达94.0%s的田籍,基本没什么被压制感觉。 但出于本能的警觉,他还是选择隐藏这一点。 毕竟他在成为俘虏前,可是经历过连番大战的,若此时表现出一脸轻松的模样,傻子都能看出有问题。 万一引来年轻武卒忌惮,来一个“永绝后患”,那就追悔莫及了。 所以入谷之后,他立即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时不时恳求停下来休息;甚至在砍柴打水时几次故意摔倒在地,被年轻武卒一顿臭骂。 每每这时,他就会看到管氏仲姬扭过头来“看”自己一眼,“看”得他一时心里发毛,也不知是否看穿了他的底细。 后来“看”的次数多了,他反而渐渐习惯了,甚至某次壮起胆还给对方“邪魅一笑”……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除了旁边妇人槐狠狠瞪了他一眼。 田籍却不以为意,反而主动凑上前关心道:“淑女时常嚼草,想必口干舌燥,要不要喝些水润润嗓子?” 妇人槐见状,第一时间拦在两人中间,尖声喝道:“登徒子,滚远点!”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管氏仲姬居然轻轻应了一声“好。” 这是田籍与管氏仲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流。 而就在不久前,对方还是他的死敌,谋划着要取他的命。 虽然如今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经过这番小小试探,他总算确定自己的【小言】丝毫勾动不起对方的情绪,只好遗憾地收回一些大胆的想法。 …… 虽然停下来休息的机会越来越多,但因为“君子谷”的邪异环境,田籍可不敢让游老传送仪式材料,更不敢在此举行仪式,反而希望尽快离开这里,回到正常的环境中。 可惜事与愿违,深入谷中越久,众人的状态越发不堪,到后来,受压制最重的管氏仲姬甚至无法下地行走,必须靠妇人槐背着。 这大大拖慢了行进的速度。 终于在某日傍晚,作为队伍中最强者的年轻武卒,倒在了地上。 第103章 各走一边 通常来说,登临有秩越久,秩次越高,或是使用方技越频繁的人,德性就相对越低。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正确掌握了修德的方法。 从这个角度来说,梁武卒这种天生为战斗而生的战兵,德性不可能高到哪去。 但田籍万万没想到,年轻武卒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他错愕地与公输五对视一眼后,两人同时将视线转向管氏二女,发现妇人槐也是面露讶色。 随后,管氏仲姬贴着槐的耳朵低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槐脸色渐渐恢复平静,接着就近找了一处树荫,放下背上的仲姬。 两女就这么原地休息起来。 田籍见状,虽然心有疑惑,还是有样学样,与公输五也找了一处树荫休息。 一刻钟后,年轻武卒悠悠转醒,起来环视一圈,见四人都在,忽而无声咧嘴一笑,转身继续赶路。 虽然对方的笑得相当瘆人,但田籍想起前些日子年老武卒的把戏,想到那时自己安慰公输五时说得那番关于“虚弱猛兽”的话,心中反而开始跃动起来。 …… 当晚轮到田籍两人守夜。 后半夜,田籍刚接替公输五不过片刻,营地中忽而响起一阵雷鸣般的鼾声。 声音来自年轻武卒。 虽然成为有秩者与睡觉打鼾没有必然联系,但作为极具战斗素养的梁武卒,竟难得松懈下来,鼾声如雷,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真的累了。 也就在鼾声响过三遍后,田籍便看到公输五、管氏仲姬与妇人槐三人不约而同地从地上坐起。 其中公输五因为刚睡下未久,还能说是朦胧中被吵醒,但管氏二女如此迅速醒来,显然早就有所准备。 就在明明灭灭的微弱篝火中,两边的四人相互对视了一阵,没有经过任何交流,同时开始朝着远离年轻武卒的方向倒退。 开始时大家还都蹑手蹑脚的,生怕惊动熟睡的年轻武卒,等退到二三十步后,四人再无顾虑,扭头便跑。 田籍这时才愕然发现,先前虚弱得要靠槐背着的管氏仲姬,居然能下地小跑,不禁一阵唏嘘。 果然扮猪吃老虎是人类共通的智慧。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两位男士这边速度更快一些,片刻后,就已经将两女远远抛在身后。 “博闻兄,咱们要不要等一下?”公输五一边狂奔一边喘气道。 “怎么,这会你倒想起怜香惜玉了?”田籍轻笑道。 “一个凶婆子一个丑女,有什么好怜惜的!”公输五羞恼辩解,“这不是担心没有日者指路,我们走不出这片邪异的山谷么!” “谁说没有日者就出不去了?”田籍瞄了一眼身后渐成黑点的二女,自信道,“谁先逃出去还不一定呢。” 有详细的平原都南境地图,他还真没担心过迷路的问题。 …… 因为担心年轻武卒随时会追上来,两人根本不敢停下来休息,哪怕饥渴,也只能摘些路边野花野草吮汁吸露,稍作缓解。 如此奔逃了将近一天一夜,因为实在又累又饿,才不得不停下来歇歇脚。 好在此时两人已经脱离了“君子谷”的地界,不再承受那种难以名状的压制。 至于管氏二女,在更早的时候就没了踪影。 田籍猜测对方很可能往南回交陌都,与他们不同路。 如果真是这样,他俩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毕竟此时年轻武卒更需要一位指路的日者,而不是两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俘虏。 …… 因为太过疲惫,公输五啃了一些干粮就昏睡过去。 干粮来自装两人物品的包裹。先前逃离时,他没忘记带走自己的东西。 不过因为担心惊醒梁武卒,剑弩之类的大件金属兵器他没敢动,反正也不是什么珍稀货色,没了就没了。 唯独铭文铜环、秽土泥人他是必须带走的,甚至连年轻武卒的干粮也顺走不少。 此时点验物品,首先是铭文铜环,相者阳神与管离阳神都还在,这便意味着他又能随时使用【辩位】与【勇剽】方技了,特别是前者,结合意识云中的地图,他又能开“导航”了。 至于泥人中的石竹,这次终于肯说话了,只是传来的意念,情绪有些不对劲。 他先是怀疑“君子谷”的压制也对石竹造成了负面影响,毕竟邪祟的德性水平,转换成调查员的语言,那就是理智值远低于安全线…… 不过石竹随后否定了这点,声音仿佛低啜道:“前些天是我这些年来,距离梁国最近的一次……” “原来是想家了啊……” 田籍恍然,向对方提议道:“反正这片区域我熟悉,你若想看看梁国,我可以带你去边境转一转。” “不必了。”石竹断然拒绝,“不能回到家中,看得再多也不过徒增感伤。” “还是等大兄处理完眼下的事,境界实力再提升一些,再履行承诺吧。” 见小姑娘如此懂事,田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继续婉言安慰一二了。 …… 不过田籍很快就庆幸石竹没有答应他的提议了。 因为第二天醒来,公输五竟然病倒了,而且病得还不轻,一直高烧不退,连东西都吃不下。 自梁武卒裹挟两人南逃起,一路担心受怕,可谓身心俱惫;加之先前顶着“君子谷”的压制,命奔逃一昼夜,多重影响之下,“能工”公输五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一下子病来如山倒。 在这段时间的交流中,田籍已经知道百工途径在“能工”境界,虽然提升了制造物品的能力,但在身体素质上,并不像侠客那样有显著提升,更无祝者那样获得抵御病邪的【无恙】方技,甚至比起他这个游者还要不如。 他无比庆幸游者途径好歹也提升了一点身体素质,不然现在两个人都倒下,只能睁眼等死了。 眼看公输五还需要一段不短的修养时间,他决定先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于是从地图上搜索,很快发现一处附近的隐蔽据点。 然而当他背着公输五到达地方时,顿时傻眼了。 地图中的据点,显示在一处山坡上。 可现在哪里有什么山坡,眼前所见,分明是一面三丈多高的断崖啊! 眼看天色已晚,四周兽声渐起,他也不敢再去别处探索,只能紧了紧身上捆着公输五的藤蔓,发动【勇剽】,徒手攀上陡峭的断崖。 第104章 洞穴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来到崖顶后,不出所料,除了一个洞穴,这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存在什么据点。 他又将目光投向唯一的洞穴,但见洞口只有两人并立宽,稍嫌狭窄。不过内里幽深曲折,似乎一路延伸至后方的山体,住进去应该不成问题。 唯一问题是洞**部似乎发生过塌陷,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石堆积,甚至多到溢出洞口,有过膝的高度。 “好歹还有一处洞穴遮风挡雨。” 田籍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解下公输五,开始清理碎石。 他也明白,行军图虽然详尽,但毕竟不可能将偌大一个都中每一处山头野穴都记录得清楚无误,还能定期更新。 或许高秩次的存在能做出这样神奇的地图,但肯定不是阿桃能接触到的。 一番忙碌后,他总算赶在天黑前,清理出一片足够两人躺下的平地,甚至还升起一堆篝火。 燃料来自洞中散落的干草枯枝,明显是有人来过用剩的。 这下他倒是相信这里曾经作为军事据点存在。 …… 吃过干粮又烘暖身体后,田籍决定深入洞穴探索一下。 毕竟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要提前排除隐患。 越往深处走,地上的碎石堆得越高。 一开始他还能踩着石头踉踉跄跄地走;到后来,石面逐渐抬高,与洞顶间的空隙越来越窄,他不得不趴下来爬行。 以这样的姿势前进,火把并不好携带,只能先往前扔一段,再慢慢跟上去。 就在火把即将燃尽他考虑要不要返程的时候,身下石头忽然出现松动。因为空间狭窄,他根本来不及后退,只堪堪发动了【勇剽】,身体已经随着碎石一同下坠。 …… 从昏迷中再次醒来的时候,田籍感觉浑身疼痛难受,身上压着大量石块,难以动弹。 没办法,他只能再次发动【勇剽】。 筋肉再度鼓胀,爆炸性力量瞬间压下伤痛,也让他终于有力量清理石块,成功从地上爬起。 他发现随着使用【勇剽】的次数渐多,他开始变得有些迷恋这种力量充盈的感觉,若非跨途径使用方技理智值消耗极大,他甚至不介意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不对,我可是游者啊!怎么能变成管兄那种画风……” 快速清理掉脑中奇怪的念头,他开始观察四周环境。 借着上方落下的微光,他发现先前一路过来的水平洞穴,是连通这处垂直洞谷的,只是因为石块遮挡,他没能及时发现,这才压垮了接口处的碎石。 此时他站立之地,距离掉落的位置约两丈深,但却并非最底部,而是类似于半山腰的平台。 平台之下,再下三丈许,才是真正的谷底。 “若刚才直接摔落五丈深的谷底,怕是连管兄的画风都扛不住啊……”他一阵后怕地想到。 随后他顺着微光抬头往上望去,发现上方洞顶居然裂开一口方形的洞,恍如天井模样,光线便是从那里照进来的。 “不对,这方洞边缘如此平齐,实在不像天然形成的。” 于是他立即调取意识云中的地图查看。 果然在紧挨着上面“据点”的后方,还立着一座位于山顶的烽火台,不过却有一个“废”字的标注。 原来是一处废弃的古烽火台。 确定是人工建筑后,他尝试在平台边缘摸索,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一架木梯子。 只不过是腐朽的,眼瞅着一碰就散的那种。 梯子虽然用不了,却有藤蔓缠绕其生长,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梯子”。 来都来了,他干脆顺藤而下,到谷底探索清楚。 “按通常套路,我接下来是不是会有一番奇遇,找到绝世神兵,武功秘籍,或者藏着大能老爷爷的戒指?”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别的惊喜。 谷底有一条地下暗河,流量充沛,水质清澈。 “有干净水源补充,只需偶尔外出猎食砍柴,住上一段时日应该不成问题。” “除了这里的虫蛇实在多了一些。” 因为有暗河的关系,谷底雾气氤氲,土质湿软,不时有各色虫蛇出没,其中一些他能辨认出来的,全是带毒。 考虑到要经常来此取水,这是个不小的麻烦。 “有什么办法解决呢?” 他一边思考,一边观察脚下环境,很快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虫蛇虽多,但却无一敢靠近他三步之内。 “这些东西怕人?总不能我在虫蛇界有王八之气吧……” 一番试探之下,他总算找到关键所在。 原来这里的虫蛇不是怕他,而是怕他身上的秽土泥人,或者准确地说,是害怕泥人中的石竹,仿佛遇到天敌一般,四散而逃。 “原来小石竹还有驱虫赶蛇的功效啊!”田籍恍然道,“这样就好办了,往后要取水先放小石竹下来清场。” …… 干净水源只算意外之喜。 实际上,在发现这里是存在于行军图上的地标后,他立即意识到,可以通知游老传送仪式材料过来了。 足够隐秘,却又能在地图上找到,还能有比这更合适的传送点吗? 于是在次日清晨,洞谷中水雾弥漫之际,一阵氤氲之气从方形洞口涌入,直坠谷底。 云消雾散后,赫然显出一个厚实的木箱。 田籍虽然全程旁观了游老“空投”的过程,然而除了感受到磅礴汹涌的“阴气”以及炫酷的视觉冲击之外,看不出个所以然。 只能感慨达到“秩四御气”境界的游者,对六气的驾驭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 木箱中主要是约定的仪式材料。 不过因为游老心情大好,所以还免费附赠了田籍一些草药以及金属材料。 这些小玩意对他来说不值几个钱,却对此时田籍二人急需,田籍自然是一番感谢。 …… 一天后,公输五在草药的帮助下终于退烧,可以自己吃东西了。 只是病去如抽丝,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健康。 经过这次番磨难后,公输五整个人似乎变得沉稳了一些。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不像以往那般颓丧哀怨了,虽然依然身体虚弱,却表示不想当一个被照顾的累赘。 正好田籍带来了不少金属材料,虽然来历可疑,但他没有多问,而是发挥“能工”的本事,重新为两人制作武器工具,已备后续路途之用。 而田籍趁着公输五还在练手之际,悄悄回到后方洞谷中,开始举行减少德性消耗的改造仪式。 第105章 改造仪式 公输五一宿没睡。 他很纠结。 从昨夜开始,洞穴后方一直传来奇奇怪怪口申口今声。 准确地来说,怪声是在博闻兄走进去后才开始出现的。 博闻兄声称要到下面河里洗簌,但他公输五又不傻,哪有人洗簌要洗一整夜的? 不过作为单身十九年的公输氏年轻一代“能工”,他对此表示十分理解。 都是男人,谁没有个深夜寂寞难耐,难以自抑的时候呢? 特别是前段时间被梁人俘虏,经历生死一线考验,如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就想给自己找些乐子,这是人之常情常嘛…… 也不知道博闻兄快活的时候,脑子里幻想的是谁? 话说最近身边的人之中,好像只有管氏那两个母的…… 管氏仲姬? 不不不,虽然声音听着不错,但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脸都没看着,想个屁呢!更别说她早有丑名传出。 难不成是那叫槐的凶婆子?嘶……这口味不得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那凶婆子虽然因为脸上刀伤看着瘆人,但撇开这点不说,肤质、身段什么的还是保养得不错的…… “呸呸呸!我这是想些什么呢……哎呀,糟了!” 公输五一个不留神,发现手上的弩机构件掉到了地上。 这都是精细活,要是摔坏了,就得重头再来。 他急忙俯身去捡,结果手伸到一半,却停在了半空。 “咦,这次好像成功了?” 实际上昨天他虽然拍着胸口说要给两人制作武器用具,但且不说手艺生疏了一段时间需要重新练回来;自这场大病之后,他发现自己总是难以集中精神,这对操作精细活的“能工”来说可谓致命缺陷。 地上一圈搞废了的金属构件就是这个问题的明证。 不过刚刚掉地上的这块构件,居然成功了? 他仔细回想刚刚自己的状态,因为一直对洞后方的声音想入非非,所以手上的活基本是照着过往习惯操作的。 这种习惯,或者说肌肉意识,是他这十多年苦练出来的成果,也是他作为“能工”的底气所在。 “因为心思飘到了别处,没有干扰到手上动作,所以反而成功了?” 这么一想,他忽然发现,貌似自从昨夜博闻兄发出那种怪声之后,自己的废品率就开始慢慢降低了…… “难道博闻兄早就察觉到我的问题,所以故意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考验我,帮助我?” “不愧是轨长私下称赞过的同族才俊啊!” 公输五感觉自己终于发现了博闻兄的良苦用心,感动的同时,又不由得为刚刚自己龌龊的想法自责不已。 “只能加把劲作出好东西,方能不负博闻兄的一番好意!” …… 田籍用冰凉的地下河水擦擦脸,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脑袋的胀痛好多了。 折腾了一整夜,消耗了足足三份完整的仪式材料,总算完成了这次的改造仪式。 相比起晋升秩一的考验,昨夜的仪式倒还谈不上惊险,只是过程异常折磨。 因为是针对神魂本身的改造,痛苦直达灵魂深处,根本无法屏蔽。 他经历了三遍。 或许由三老出手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但他是自己动手,所以只能靠意志力硬抗过去。 但他并不后悔。 正因在三次改造中全程保持清醒,他终于发现了这个改造仪式的背后原理。 如果将有秩者的神魂看作一套电脑系统的话,那么经过仪式改造后,这个系统就多出了一套“子系统”。 而所谓“减少德性消耗”,并非真的削减了使用广才方技时消耗的理智值,而是在使用广才方技时,让“子系统”同步激发“修德方技”。 如此一边消耗理智值,一边同步补充——当然补充速度还是赶不上消耗的——就等于变相实现了“减少德性消耗”这个目的! “如此看来的话,经过仪式改造的齐一会成员,其实也等于掌握了削弱版的修德方技,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这是否意味着,梦蝶学派的高层们,其实也意识到方技有‘修德’与‘广才’之分?” “若是如此,为何他们不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公之于众?” 田籍自己是从那位前辈调查员的调查报告中知道这个情报的,并通过自己试验找到了游者秩一的修德方技。 但就他接触过的底层游者们来看,却几乎没有人能发现“修德”的秘密,最多也就如庞长老那般,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德性”很重要,仅此而已。 倒是齐一会这种“收费模式”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问题…… “就是有种‘养猪’的既视感啊……” “也不知其他强大的有秩者组织,譬如祝庙,医曹等等,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他一时也说不上对于一个庞大神秘组织来说,究竟是傻瓜式的“仪式改造”更好,还是让成员“自力更生”更好。 但就他个人而言,一来,当然要自己掌握主动权,才好守住自身的秘密。 二来,这种改造仪式虽然能一定程度上补充德性,但只在使用广才方技时被动触发,补充速度也及不上消耗,所以只能说是“减缓消耗”,而无法像田籍这样真正实现为理智值“充电”。 更何况,在这次改造仪式中,他还有意外的收获。 原本正常仪式后,他的广才方技消耗能减少三成左右。 但因为他本身就掌握“修德方技”,不需要完全依赖“子系统”的运行,所以在改造中,他让“子系统”接入他意识云中已经掌握的两项修德方技。 这不但让他对“子系统”有了一定的控制能力,而且削减幅度也提高到了五成! 换言之,他获得了每天半个时辰的“广才方技消耗减半”的临时状态加成! …… 从地下河回到上方洞穴后,田籍已经从仪式的后遗症中完全恢复过来。 当他准备生火烤些干粮当早饭的时候,却见到公输五叉着一只烤熟了的野兔子,一脸讨好地递到他面前。 他愣了愣,正想问对方这么打到野兔的,忽而视线扫到对方腰间挂着的连发手弩与勾爪之类的工具,一下子就明白了。 “大病之后只用一天就恢复了‘能工’的本事,不愧是高陆公输氏子弟,底子很扎实嘛。” 面对田籍的称赞,公输五一脸感激道:“还是多亏博闻兄及时相助啊!” 田籍以为他说的是来自游老赠送的草药,不想在这个细节上深入,于是赶紧接过烤兔,又撕下一条兔腿,递回去,爽朗一笑道:“你我这番出生入死,情同兄弟,何必言谢?往后大家就如亲兄弟般同甘共苦便是!” “博……博闻兄真得当我是……自家兄弟吗?” “呃……当然啊!” “呜……呼呼……谢谢,谢谢!” 公输五一边接过兔腿,一边用手背抹过通红的双眼,竟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田籍当时就傻眼了。 这傻孩子怎么忽然感动成这样?我明明没有对他用【小言】啊…… 第106章 殊途同归 公输五病好了,自己的改造仪式也顺利完成,田籍决定再休息一个晚上,明天一大早出发北上,追上北路的大军。 然而当晚睡到半夜时,悬崖下忽然传来一阵呼啸之声,声震如雷,惊醒了两人。 随后漆黑的崖底下有火光照上来。 两人立即警觉,迅速填满各自手弩箭匣,又各背了两柄公输五做的简易投矛,然后轻手轻脚地匍匐到悬崖边上,查看下方情况。 这一看,两人顿时脸色大变。 便见火光之中,妇人槐与管氏仲姬相互帮扶着,正扒拉着崖壁的藤蔓往上爬。 不过两人似乎有些虚弱,只爬到不但四分之一的高度,就爬不动了。 而在两人身后百多丈开外,正有一点火光往这边快速靠近。 两人虽然看不清远处火光下的人影,但却认出了对方。 因为那一阵阵从远处传来的狂野啸声,他们实在太熟悉了。 正是那年轻梁武卒! 这时管氏二女也发现了崖顶上的田籍两人,便见妇人槐一脸焦急地大喝道:“看什么看,赶紧拉我们上去啊!” “拉你们上来?凭什么!”公输五一脸不爽。 “我说你们平原都的紫龙卫都是又蠢又犟的驴吗?”妇人槐气急道,“强敌当前不合力据守,难不成你想让那梁人各个击破?” 公输五撇嘴:“还不是你们将他引到这里的?我们本来在这上面住得好好的!” 妇人槐瞪眼:“荒山野岭的,哪里想到会刚好碰到你们?” 公输五反瞪:“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分明是你家丑女凭借日者之能找到我们俩,好祸水东引!” “你!” 这下妇人槐干瞪眼不说话了,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模样。 公输五见状扬起得胜的微笑。 然而就在两人拌嘴的这顿功夫,年轻武卒的身影已经变得清晰可见,公输五再也笑不出来,一脸惶恐对田籍道:“博闻兄,咋们怎么办啊?” 田籍从看清山崖下的情势起,就开始在心中盘算得失。 从感情上来说,他是不想救对方的,毕竟对方曾经想置他于死地,现在又给他俩来祸水东引这一出。 但理智上,他认为妇人槐说得有些道理。 年轻武卒虽然是冲着管氏仲姬而去,但既然见到他们两人了,以对方脾性,肯定不介意顺手解决掉,以除后患。 他可不认为区区一面三丈高的悬崖,就能挡住一名“秩二轻侠”的进攻。 危险迫在眉睫,田籍不再迟疑,当即表态:“先救上来再说!” 虽说救人,但两人可没打算自己亲身下去救。 正好公输五打造了不少钩爪,于是两人各拿一根,先将金属爪的一端固定在洞口的碎石堆中,而后将长绳扔下悬崖,让两女各自抓实,再由他俩分别拉人上来。 要是过程中两女自己抓不牢绳掉下去,或者赶不及在年轻武卒到来前登顶,他们还能及时割绳止损,不至于牵连自身。 或许是自知理亏,所以两女全程一声不吭,极为配合。 终于,两人成功赶在年轻武卒到来前,将二女拉到顶上。 此时管氏二女虚弱且不提,公输五已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这一顿猛使力,让刚刚病愈的他有些吃不消。 田籍自己的状态倒还好,可能是管氏仲姬身量轻盈的缘故,他甚至有余力将对方抱到洞口前,稍稍远离一点崖边。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因为年轻武卒已经来到山脚下。 咔咔,嗖,嗖,嗖…… 田籍两人二话不说,直接激发手弩,一根根锋锐短箭接连向山下激射而去。 便见年轻武卒“嗬”地大喝一声,竟是不避不挡,悍然迎着箭雨冲锋! 噼!啪!噼!啪啪…… 金属箭头扎到年轻武卒身上,别说扎不破皮肤,干脆就被高速碰撞的力量直接碾碎! 秩二轻侠的身体强度竟然强悍到这种地步! 眼见一匣短箭射光,不但阻挡不了强敌步伐,反而还激起对方凶性,田籍干脆扔掉手弩,抄起投矛。 德性消耗减半状态开启! 【勇剽】发动! 蓄力,瞄准,投掷! 嘭! 在爆炸性的力量加持下,田籍全力一掷,竟将矛投出近乎音爆般的轰鸣。 非常的爆响意味着非常的速度,非常的速度又带来了非常的破坏力。 年轻武卒仅仅来得及抬手格挡,就被金属矛头击中。 随后投矛毫无意外地裂成碎片,却也成功在年轻武卒手臂上割开一道肉眼可见的血线。 总算破了他的防! 田籍见状,当即再接再厉,不但将身上另一根矛投出,甚至公输五背上的两根也包揽了。 这次年轻武卒不敢再硬接投矛攻击,开始左右腾挪躲闪。 不过因为田籍居高临下,双方离得也近,所以他只躲开了两矛,就被第三根再次破防, 割伤一侧小腿。 “继续啊!”妇人槐见终于止住了年轻武卒攻势,不由兴奋地催促田籍。 不过田籍此时立于崖边与强敌对峙,正是双方气机锁定,互拼气势之时,哪里有空理会身后的妇人槐。 倒是公输五面色铁青道:“这矛只做了四根,本是用来猎食的,哪曾料到会遇到你们这两个倒霉货!” “这……” 妇人槐哑口无声,与公输五两人大眼瞪小眼,皆是惶惶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管氏仲姬忽然开口道:“这几日追逐路上,他中过我布置的几道陷阱,此时绝不像看起来这般强悍,你们若有其它手段逼退他,我们或许能赢得一时喘息之机。” “其它手段么……” 田籍沉吟片刻,忽然灵机一动,对公输五沉声吩咐:“快将洞中生火用的干枝取来,挑个头长的插在我脚边,伪装成投矛的样子。但注意别太靠近崖边,好让下方看不清真假。” 公输五当即心领神会,快步冲入洞中。 待他搬出一捆长木枝条后,妇人槐也在管氏仲姬的嘱咐下上前帮忙,两人分头到田籍身后一侧布置。 至于田籍本人,依然保持与下方对峙的姿态,不曾挪动半分。 很快,一排栅栏般的“投矛阵”就在他身后竖起。 “这样真的能吓退他吗?”公输五心虚问道。 旁边的妇人槐也同样露出疑惑神色。 “能。” 不知何时,管氏仲姬也来到来到了悬崖边。 只见她念念有词地掏出一把蓍草,均匀洒在脚下,不知卜筮些什么。 随后,她又转身挨近田籍身侧,轻轻踮起脚,对着田籍一阵耳语模样。 后者认真听了听,还体贴地稍稍矮下身,好让对方不用辛苦踮脚。 看到这一幕,公输五与妇人槐面面相觑,不知前方这两人在干嘛。 但下一刻,崖下的年轻武卒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大步急退,直到窜入丛林之中,才回身威胁道:“没吃没喝,我看你们能在上头待到什么时候!” 随即他的身影没入林中。 第107章 困守 一夜惊魂过后,崖上除田籍外,其余三人或负伤,或病虚,都是一副委顿的模样。 所以崖边防守的重担,自然落到田籍身上。 此时临近深秋,山间阴雨连绵,湿寒极重。 田籍在外头待了小半日,有些吃不消,又不想轻易浪费理智值发动【勇剽】,只好吩咐石竹替自己继续警戒,然后赶紧溜回洞中烤火取暖。 一入洞后,他就见到公输五黑着脸走过来。 “博闻兄,那管氏母女欺人太甚!” 田籍一愣:“怎么了?” 便听公输五不忿道:“我们好心出手相救,他们不但不知恩图报,还蛮横霸占里侧干燥平整的地方,将我赶到洞口边吹风淋雨!” 田籍闻言望向洞内,果然如公输五所言,他们前些日子整理出的平地已经被管氏二女占据。 不过二女留给他俩的位置,倒还与洞口隔着些距离,并没有公输五说的那么夸张,此时挨近火堆烤着,还是足够暖和的。 甚至说,田籍对这样的位置还挺满意的。 万一外头年轻武卒真攻上来了,石竹还能第一时间通知他;而他俩离洞口最近,跑路也能比那两女快一步不是…… 当然这种话不能当面说,他只能讲些诸如“大家同在一条船上”“相忍为上”之类的车轱辘话给公输五听。 公输五听后脸色更显憋屈了。 偏偏这时妇人槐插嘴道:“都是二十上下的小郎君,怎么有人风度翩翩,有人小肚鸡肠的?” 这下公输五顿时气炸,当即与妇人槐针锋相对地互喷起来,情急时,甚至连“貌恶心毒”之类的狠话都骂了出来,两人几乎吵到要动手的地步。 最后还是在田籍与管氏仲姬分头劝说下,两人才消停下来,但还是不时黑着脸瞪来瞪去,就差再来一句“你瞅啥瞅你咋地”了…… 因为担心两人再这么互瞪下去,迟早会进入到“试试就逝世”的阶段,田籍赶紧拉着公输五聊天,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哪知没聊几句,公输五忽然语气幽幽地问道:“博闻兄,你还拿我公输五当自家兄弟吗?” 田籍不知他想说啥,只能点头应道:“必须的啊!” “那你老实告诉我,昨夜崖边那管氏仲姬在你耳边说了些什么?” “能说些什么呀?”田籍不由失笑,“什么也没说。” “真的?”公输五显然不信。 “她真没说话啊。”田籍摊手。 “那你后来怎么还特意矮下身听?” 田籍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当时她靠太近了,鼻息吹到我耳中,有点痒,就……” 公输五:“……” …… 傍晚的时候,公输五口中“蛮横”的妇人槐,竟主动包揽了四人的晚饭。 虽然没有肉食,但在这种冷雨夜中,加了某种草药熬成的热粥,总比烤干粮要强得多。 不过当妇人槐端来两根冒着热气的竹筒时,公输五却并不领情,别过脸对田籍闷声道:“不能吃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免得被毒死!” “谁管你们吃不吃,不吃就自己饿着吧!”妇人槐冷笑一声,扭头便要走。 田籍感觉气氛又开始不对劲了,连忙上前接过竹筒,讪笑道:“正好饿了,我来尝尝。” 言罢,他捧起一个竹筒,囫囵一口吞下。 “呼——哈——” 还别说,这粥里加的草药似乎有驱寒祛湿的功效,一口热粥下肚,身上的湿寒气似乎也消退了不少。 田籍长吁短叹地喝完粥,发现公输五正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副明明饿了又放不下脸面的样子,不禁莞尔。 他干脆将另一根竹筒递到他面前,一阵好说歹说,公输五总算扭扭捏捏地喝起粥来。 不过片刻后,公输五就不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捧着竹筒,呼噜呼噜地吞咽着。 田籍见状,诡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香吗?” …… 绵绵夜雨过后,山间大雾弥漫,能见度极低。 田籍趁机潜到山崖下采集柴枝野草,也存着探探路的心思,看能否借着雾气掩护,从年轻武卒眼皮底下偷偷溜走。 事实再次证明,作为天下五兵之一的梁武卒并非浪得虚名,对方竟不知从哪里引来一大窝野狼,占住了山崖下的各处要道。 以田籍四人的实力,养精蓄锐之下未必不能突破狼群的封锁。 只是一旦爆发冲突,狼嚎声起,就等于变相告知对方他们四人所在的位置。 所以这群徘徊在崖下的野狼,分明成了年轻武卒的眼线。 要不是石竹及早提醒,田籍差一点就被野狼发现。 等他狼狈爬回崖顶时,采集的柴草已经掉得七七八八,可谓无功而返。 然而此时崖上的用度,除了水源以外,只够四人再支撑一日。 若再得不到补充,就只能忍饥挨冻,困死在这里,除非他们愿意冒险生吃地下河里不知名的毒虫毒蛇……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拼死一搏了。 四人推演了一下双方实力对比。 管氏仲姬推断年轻武卒大概还有巅峰时一半的战力。 这里就数她秩次最高,又与对方实际交过手,所以没人提出质疑。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哪怕一名秩二轻侠只有巅峰时一半的战力,也不是他们现在这套阵容对抗得了的。 田籍是唯一状态完好的战力,但只有秩一境界。 管氏仲姬受伤前就已经从秩二的实力有所跌落,此时伤重,甚至还不如田籍。 至于公输五与妇人槐,他们能自己走路就算不错了…… 当然,田籍要是将管离阳神与殇女石竹也放出来的话,整体战力勉强能凑到三个秩一:田籍与管离阳神各占一个,剩下一个由管氏仲姬与石竹平分。 但这还是不够看。 况且,即便是这套已经将战力推算到极限的阵容,依然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 信任。 严格而言,田籍与管氏仲姬尚有一段生死之仇。虽然此时面对共同强敌不得不暂时联手,但谁知对方会不会趁机阴自己一把呢? 毕竟两人中,一个有报仇雪恨的正当理由,一个有遵照父命的沉重责任。 至于公输五,虽然与此事无关,但显然也是信不过管氏二女的。 如果互相之间不能完全信任,那又谈何在生死搏杀的瞬间,将后背交给对方呢? 第108章 骚操作来了 一番沉寂后,公输五率先提出建议:“盟诅吧。人心不足信,便交由天地神诡来见证!” 田籍挑了挑眉:“你一个‘能工’居然还能干祝者的活?” 公输五一愣,立即尴尬嘀咕道:“习惯了事事要盟诅,竟一时忘了这里不是平原城,轨长也不在身边……” 不过他的话似乎提醒了管氏二女,便见妇人槐嗤笑道:“也就你们齐人整天神神叨叨的,才认为结个盟非得找祝者不可!” “盟诅还能不通过祝者的?”田籍不懂就问。 “少母是秩一‘律弟子’,可立契。”管氏仲姬轻声解释,“可代替祝者盟诅。” 田籍还在想“律弟子”是什么途径的秩一,便见公输五满脸敌意地惊呼道:“法家?你是西边黑水朝的人?” “谁告死你法家非得是从黑水朝来的?”不知为何,妇人槐脸上露出及其厌恶的神色,“黄口小儿就是没有见识。岂不闻天下法家皆出自天阳?黑水朝那群蛮夷不过是从我们天阳国偷学而已!” 公输五这才消去敌意,但显然被“黄口小儿”的说法气到,哼声回道:“天阳国不还是位于西泽,也好意思骂别人蛮夷……” 田籍见两人又要再起争执,不由感觉头大,好在两人各自嘀咕了几句后,就没有下文了。 显然在生死巨大压力面前,两人都没了吵架的兴致。 …… 以法家立契代替宗祝盟诅,确实能解决此刻相互不能够信任的问题。 但对于刻在契劵中的具体条文,双方争论了大半个时辰,依然没有达成共识。 田籍细细反思,发现根本原因在于双方盟约是临时性的。 这就导致合作期间某方所承担的额外风险,很难保证事后能得到另一方的足够补偿。 除非所有的补偿,能在契劵期限结束前结清。 这在实际操作上,就要求一个不能太短的期限,或者后续补充新契劵。 但问题是,这次结盟的期限,天然是与年轻武卒的战斗分出胜负为限的。 输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但若能得胜,共同的敌人消失了,那双方合作的基础也就跟着消失了。 那这之后呢?还要不要报仇?还要不要完成父命? 就算都不要,但有这等仇怨在,至少也得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谁还想跟你另立契劵,谈补偿? 就在洞中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闷之际,田籍忽然提议道:“除非,我们两方能结成一个期限更长,合作面更广的深度联盟。” “此话怎讲?”公输五下意识问道。 管氏二女也齐齐转向他。 便见田籍深吸一口起,脸不红心不跳地对着管氏仲姬道:“我娶你。” …… “我反对!” “我也反对!” 两声反对声接连响起。 妇人槐与公输五互相嫌弃地对视了一眼,抢先开口斥道:“我家仲姬乃是交陌管氏有名的淑女,家中大人早有安排,与交陌孙氏峻野君有口头婚约!” “峻野君乃是国人称道的当今孙氏军神,你区区一个田氏的破落子弟算哪根葱?居然妄想娶我家仲姬?你配得上吗?” 公输五同样摇头,但论述角度却跟妇人槐完全相反:“博闻兄万万不可啊!你虽曾家道中落,但好歹是平原田氏义房嫡系子弟,如今更是以弱冠之龄成为泠然阁下长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怎能因为一时之急,委屈自己娶这么一个又瞎又丑的恶女为妻?她根本配不上你啊!” 不出所料,两人各自陈述理由后,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然而田籍根本无视耳边聒噪的两人,目光紧紧盯着管氏仲姬,单刀直入:“淑女意下如何?” 管氏仲姬低头不语。 虽说在这个世界里,贵族男女的婚姻之事,大体上还是没有脱离政治联姻的俗套。 但话说回来,他们当下面对强敌,结盟保命,不同样是某种意义上的政治联姻吗? 大家相识不过半月,拢共没说过几句话,甚至互相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虽然一个是没看到,一个是看不到——那自然不存在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之说。 那盟婚还能图什么呢? 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当初夺舍重生过来,他为了活命能够果断放弃与姜滢的婚约;此时为了活命,同样不介意给自己重新找一个未婚妻,哪怕对方丑名在外,哪怕对方原本还谋划过杀自己。 先活下去,再努力提升实力,再凭实力争取活下去的本钱,才有资格谈其他。 他相信以管氏仲姬的聪慧,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大概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风俗,亦或是其父管叔吾原本的家族规划,一时犹豫不决而已。 但此时境地,命都快没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自信已经将事情通盘想透的田籍,当即劝道:“我知淑女在顾虑令尊与孙氏的约定。但我认为,淑女与我盟婚,有四点远胜孙氏!” 管氏仲姬闻言微微抬起头,等待下文。 田籍当即逐条陈述:“其一,如小五所言,我乃平原田氏义房嫡子,单论出身,比起那位旁支所出的孙峻野,天然要高上一等,至少不会辱没淑女的出身。” “其二,令尊投靠孙氏,归根揭底是因为族中竞争失利,想借势孙氏以图他日再起。然而如今孙子睿忌惮你们与孙峻野之盟,又怎么可能不百般阻挠?他毕竟有嗣子的名分,令尊当真借得了孙氏的势吗?” “所以其三便是,我听闻交陌管氏一直有心交好平原田氏,以图扩大在田齐的商贾货殖之利。若你我盟婚,以令尊手段,或能以我身份为契机,为管氏赢得田氏之盟。若有如此大功,还怕不能重归管氏,与那管文信再争一番高下?” 说到这里时,田籍发现管氏仲姬身体明显一颤,显然是意动了。 于是他脸上泛起笑意,半开玩笑道:“至于其四嘛,我好歹是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年轻男子,怎么说都要比一个老瘸子要强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田籍一直暗暗发动【小言】,却不是对管氏仲姬,因为这已经被证明无效。 他真正的目标是旁边的妇人槐与公输五,尽力平复这两人的情绪,别过来瞎掺和。 但归根到底,这事能不能成,还是得取决于管氏仲姬自己的意愿,反正能说的话,他已经说完了。 此时【小言】一停,耳边“登徒子”“恶妇丑女”之声顿时再次轮番轰炸。 但他都无心理会了。 因为下一刻,管氏仲姬缓缓抬起了头。 第109章 彼此彼此 “少母说你是登徒子,我以为不妥。”管氏仲姬轻声道,“你分明奸猾如豺。” 费尽口舌却等来一个“奸猾”的评价,田籍不由一囧。 不过这用词虽然不好听,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来自一位聪明的对手之口。 正所谓敌人的咒骂就是变相的称赞……感觉也还行? 旁边的妇人槐当即抚掌讥笑道:“对对对!就是头奸凶狡猾的小豺狼,咱们不能上他的贼船。” 公输五闻言又要拉开架势对喷,捍卫自家博闻兄的名誉,却被田籍抬手阻止了。 “既如此,那敢问管氏淑女,愿不愿意嫁给我这个奸猾如豺之徒?” “你猜。” “不猜。” “奸猾。” “彼此彼此。” “不想嫁人。” “那正好,我是一头奸猾的小豺狼。” “也是。” “嫁吧。” “好的。” 两人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就敲定了这桩临时起意的婚事。 旁边还等着继续对喷的公输五与妇人槐,足足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随即将震惊的目光投向自家兄长或女儿。 然而当事的男女,此时却极为默契地大步踏过了“该不该嫁娶”这个坎,直接过渡到基于盟婚的新契劵条文上。 …… 因为有了先前大量细节讨论的基础,这次将“信任”的短板补上后,新的契劵很快有了结果。 大体上,有三条最为重要的约定。 其一,田籍与管氏仲姬立下婚约,婚期定在两年后。期间除非一方死亡,不得反悔。 其二,田籍一家与管叔吾一家建立政治联盟,攻守互助,不得互相伤害。 不过因为田籍一家就剩他自己一根独苗,所以其实等于他个人与管叔吾一家联盟。 其三,一旦双方中有人晋升秩三境界,需要重新订立契劵,延续联盟。 最后这点,却是关乎这个契劵的约束力问题。 按照“律弟子”槐的解释,因为订立契劵的一方秩次最高是秩二,所以只要双方都不超过秩二,就能受到“刑律”的约束。 而有了这第三点的约定,那么若一方在晋升秩三后拒绝重新立契,“刑律”就会让那位新晋秩三受到重创,甚至跌落境界。 槐没有解释“刑律”具体是什么东西,不过既然能与祝者的“天地神诡”有同等伟力,田籍只能推测大概不仅仅是书面上的律法文字,而是某种具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必须保持敬畏。 不过话说回来,他当前只有秩一,而管氏仲姬却是秩二,虽然德性受损,但有着一位厉害的父亲言传身教,怎么看都是她能更早到达秩三。 所以这第三条与其说是对田籍的警告,不如说是对方展现守约的诚意。 当然了,这个契劵毕竟只约束了田籍与管氏仲姬两人,所以后者回去以后如何说服其父管叔吾,那就她的问题了。 …… 契劵被妇人槐以独有手法刻于巴掌大的硬木块上,一式两份。 木契继成,双方各执一份。 田籍把玩着材质独特的不知名木料,对上方精细绵密的刻文啧啧称奇。 这时管氏仲姬忽而起身来到田籍跟前,盈盈一揖,恭声道:“名分既已定下,按照交陌的风俗,妾当以‘君子’相称,君子亦可直呼妾的闺名‘绫’。” “但妾尝闻平原人夫妻间多以‘良人’互称,不知君子属意哪种说法?” 田籍闻言,不禁老脸一红。 管氏仲姬,或者说姬绫的这番话,翻译成他前世的话,大概相当于“老公老公,你喜欢人家喊你鸽鸽还是喊你宝宝?” 作为两世加起来快四十岁的大龄青年,被这么一位十六七岁的青春少女问及“老公的几种叫法”的问题,他一时颇为尴尬。 但好歹前世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狼灭,他脑中思维急转,迅速将兜帽中的形象补全成某位乔姓奶奶的模样…… 很快,脸不红了,心不跳了,一时神清气爽,甚至还莫名增加了一丝怒气值。 于是在这丝怒气的加成下,他的面色迅速转冷,横眉以对:“随你。明日大战在即,我要养精蓄锐,此等小事不要再来烦我!” …… 田籍说养精蓄锐不是借口,如此费尽心机说服一位聪慧的女子,他确实感觉有些心累。 不过当他准备躺下的时候,公输五却突然走到他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田籍顿时就惊住了。 这孩子不会之前发高烧烧坏脑袋了吧? 只见公输五满脸愧色道:“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在此耽搁多时,被那两个恶女祸水东引,这才让博闻兄受此大辱!” “这……不至于大辱这么夸张啦……好歹是出身名门望族的贵女……”田籍挠了挠头。 “可是她丑啊!” “呃……娶妻求贤淑……” “她还是瞎的!” “嗯……请仆人的钱我还是有的……” “她还曾助孙氏谋夺兄长性命!” “这个……反正没谋成嘛,况且人家已经失业了……” “呜呼……兄长太苦了,太憋屈了!” “停,停,停!” 田籍感觉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今晚就不用休息了,明天拖着疲惫的身躯迎战年轻武卒,也不用瞅来瞅去的程序,直接逝世完事。 他当即上前扶起公输五,语重心长问道:“你可知刚才商议明日一战时,我为何要求她事成之后,须为我作卜三次?” 这是双方立契中的一项约定,因为田籍是唯一完好的战力,所以与明天一战他必须担任主力,承担大部分风险。为此,姬绫答应事后为他卜筮三次,以作补偿。 公输五摸了一把涕泪,茫然摇头。 “这三卜中的第一卜,我打算为宽济兄他们问个吉凶。” “什么?”公输五瞪大了双眼,身体微颤,“兄长如此牺牲,居然是为了轨长他们……呜!” 田籍闪电出手,趁着公输五再次“呜呼”之前,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然而手掌之上,公输五的目光已经无法抑止地以从惭愧变为敬佩,又迅速从敬佩升华为崇拜,乃至于渐渐显露出狂热的神色。 至于田籍为什么能单从对方目光中,看出这么细致的情绪变化,说起来也简单。 因为修德发动了,理智值又开始涨了! 86.0%s! 87.0%s! 88.0%s! 90.0%s!! 95.0%s!!! …… 这也行? 虽然田籍确实想替田盟等人问个平安,但这不过是顺势为之的事,远没有公输五以为的那般大公无私…… 实际上,因为早就听闻那位管叔吾曾是交陌“二管”之一,与原主父亲的平原“田崔”齐名,哪怕如今失势,依然是一根足以让他心动不已的“大腿”…… 甚至于说,正是因为对方现在失势,自己这时候靠上去,才能显出一丝雪中送炭的诚意…… 所以先前姬绫评价他奸猾如豺时,他就懂了:她也是懂的。 在那一瞬间,他发现与这位曾经生死相博的聪慧女子,居然有了某种心灵上的默契。 奸猾如豺,彼此彼此。 “罢了罢了。”田籍对修德方技的诡异触发条件已经见怪不怪,立即收回了手,“要不你还是继续‘呜呼’一会吧!” 第110章 战武卒(一) 理智值再次卡在了99.0%s的门槛无法动弹。 “或许修德完满,需要某种契机……” 猜测的同时,田籍这次倒不觉得可惜了。 毕竟就算现在修德完满,他也没有足够时间晋升秩二。 随后他让还在“呜呼”的公输五赶紧去修理武器,顺便叮嘱他为明天的大战再弄些必要的道具。 他自己则躲到了洞穴后方的谷底中,趁机进入神魂空间。 立契盟婚虽然确保了双方能通力合作,但按照先前的计算,就算双方合作,面对尚有巅峰时五成实力的年轻武卒,四人依然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田籍不打算坐以待毙。 如今齐一会中,有能力有意愿出手救他的大能,只有负责田齐的游老。 但游老的出手可不是免费的。 虽然他能提出事后以年轻武卒的神魂作为报酬,但既然是走“赊账”的买卖,那他就不能指望游老的本体跨越数百里直接降临这边。 实际上在上次交易年老武卒神魂时,他就已经试探过游老的口风。 游老出手的底线,正是如他先前坑杀年老武卒的那样:将敌人困于一个相对固定的地点,等待合适的时机,游老隔空遥遥一击,但也只有一击。 一击过后,成则成,不成游老也绝不会再出手第二次。 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大的援手。 但这有一个前提。 如果一击过后未能击彻底杀灭年轻武卒,田籍被对方反杀团灭,那谁来支付游老先前一击的辛苦费呢? 所以他与游老的这次“赊账”交易,还需要一个担保人。 在齐一会里,他与“夭夭”阿桃的关系最好,所以自然向她求助。 而阿桃果然也爽快答应了他,甚至还主动提醒他在游老出手时,注意让身边非齐一会的人规避,以免泄漏了神魂空间的秘密,被三老驱逐。 临了,阿桃冷不丁地问一句:“能让泥人如此拼命护佑的身边之人,想必是家中妻小吧?” 田籍下意识想到自己自力更生了两世快四十年了,何来妻小一说? 正要否认,却猛然想起自己刚刚跟别人订了婚,于是改口道:“差不多吧,是未婚妻。” “未婚……妻……”阿桃咀嚼着这个有些奇怪但尚能理解的称谓,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暗淡。 田籍顿时不解:“莫非夭夭兄先前以为我是一名女子?” 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提到“未婚妻”就会让对方情绪出现波动,只能认为是这个信息透露了自己的性别,令作为女子的阿桃产生了戒心。 哪知下一刻,阿桃忽然精神一震,轻呼道:“对啊,至少确定了泥人果真是男子!而且未婚便是待娶……待娶而已,又不是真娶了!” 这下田籍更茫然了。 听阿桃的意思,她好像不怎么看好这门亲事? 可是没道理啊,她根本不知道“泥人”这个马甲是我本人……除非,她是在提醒我,身为游者,不能被红尘俗事牵绊,要努力超脱自我,达到“无所待”的超然境界? 对了,一定是这样的! 田籍联想到现实世界中的阿桃长老,平日也是一副不理俗世,忘我修行的高冷模样,顿时感觉自己搞明白了对方的苦心。 于是他当即解释道:“不过是家中为了利益安排的亲事,等哪天我自身强大了,自然能超脱这些俗事。” 听他说完这句话,阿桃的神魂光团中,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于是他也自觉心领神会,跟着笑了起来。 …… 经过一晚准备与休息后,田籍盘点了一下自身的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一 理智值(德性):99.0%s 修德方技:【辨荣辱】、【定内外】 广才方技:【交魂】、【小言】、【吹息】 相者阳神(秩一):【辨位】、【藏风】(暂不可用),剩余可拘使次数(00) 壮士阳神(秩一):【勇剽】、【豪言壮志】,剩余可拘使次数(22) 特殊状态:德性消耗减半(持续时间:半个时辰。本日剩余次数:1) 御气符:无 器物:六甲御阳环(六甲阳神数:26),秽土泥人(石竹),长矛(淬毒)若干。 这当中,长矛是公输五连夜赶制的,矛上的毒来自于地下河边的毒虫毒蛇,毒性杀伤力自然比不上当初田山帮忙做的毒箭,但在田籍坚持下,公输五还是为每支矛一一淬毒。 不过为何非要要做这种无用功,田籍却没有向公输五解释。 …… 四人陆续醒来后,吃过最后一顿早饭,稍稍等了一会,眼见山中雾气越发浓郁,知道出击时机到了。 这时姬绫正好卜完一卦,田籍好奇凑过去:“结果如何?” 姬绫摇头,语气沉重:“山水蒙卦,山下有险,前路蒙昧不清,不利君子,凶。” 田籍听罢并没有感到气馁,反而哈哈一笑道:“凶就凶吧,胜利的机会是靠双手打拼回来的。若因为庙算不利,就坐以待毙,我怕是早死在绫儿你手中了吧!” 姬绫闻言微微一震,也不知是因为一时不适应“绫儿”这个亲昵的说法,还是被田籍话中的豪气所振奋。 她随即点了点头,道:“君子有此气魄,倒是暗合此卦卦辞中蕴含的一丝启蒙奋发之意,说不定能逢凶化吉。” …… 蒙昧不清也好,启蒙奋发也罢,四人此时心中都清楚,此战是向死而生的奋力一搏,没有退路。 所以妇人槐与公输五这次终于没有拌嘴,而是互相帮扶着从悬崖绳降下去。 按照昨日的规划,此战分两组,田籍与姬绫一组,公输五与妇人槐一组。 其中田籍这组主要负责缠住年轻武卒,争取时间。 而公输五这组毫无战力可言的组合,则趁机有多远跑多远,不至于拖累田籍那边的后续行动。 这样的错位组合,能确保两边各有一名伤员先行撤退至安全地方,既公平又合理,得到四人一致赞成。 下到山崖后,底下的狼群似乎嗅到四人气味,一时狼嚎四起。 偏偏山下雾气浓密阻挡视线,四人看不清野狼的位置,随时可能遭遇潜藏雾中的猛兽袭击。 好在靠着姬绫边走边用蓍草快速卜筮,众人终于安全跑出了一段距离,到达一处预定的位置。 到这里,两组人要分头行动了。 妇人槐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双目通红地盯着田籍:“保护好我家仲姬,否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公输五此时临战的情绪反而比平时稳定得多,显然紫龙卫的训练不是吃素的:“‘那里’已经布置妥当,兄长保重!” 第111章 战武卒(二) 公输五与妇人槐离开后,田籍叮嘱石竹悄悄跟上去看顾那两人。 随即他一把将姬绫背在身上,一边用藤绳固定后者身体,一边低声嘱咐:“待会你专心卜筮,走路与战斗的事交给我。” 这倒不是田籍逞英雄。 接下来与年轻武卒周璇,需要全速奔跑,以姬绫当前的身体状况,只会拖慢两人速度,还不如大家各施所长,效用最大化,反正以姬绫轻盈的身量基本不妨碍田籍的发挥。 姬绫闻言没有任何扭捏之态,紧紧贴伏田籍背上,而后迅速掏出一把蓍草,再次轻念起卜辞。 “开始吧。” 下一刻,田籍脚下生风,全力冲向与公输五两人不同的另一条路上。 …… 如果说先前从山崖下撤离,姬绫的卜筮是为众人规避年轻武卒与野狼的围堵;那么此时进入战斗的第二阶段,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主动通过姬绫的卜筮寻找落单的野狼击杀! 杀狼不单单是为了削弱年轻武卒的眼线,更是希望通过狼嚎声吸引住对方,为公输五那边争取逃跑时间。 不过实际执行中,田籍发现这个目标他只能完成一半。 因为在全速奔跑的状态下,他手弩射击的准头实在不怎么样,无法短时间内击中狼的要害,反而激起野兽的凶性,对他穷追不舍。 要不是几次靠着姬绫提前预警,他几乎要被后续跟上的野狼合围了。 其实以他现在的实力,在【勇剽】的加成下,倒是不惧野狼。 但一想到年轻武卒随时会出现在身后,他哪敢托大停下来与野狼缠斗,所以只能佛系地射个两三支箭,中就中,不中也绝不停下,依靠姬绫的指引以及浓雾遮掩,迅速摆脱狼群追击。 好在最重要的另一半目标,他还是实现了。 就在又射空一发箭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呼啸声。 年轻武卒追过来了。 …… 田籍见识过不少有秩途径的秩二,游者、祝者、医者、日者、兵家……但从未有如身后的那位年轻武卒给他如此大的死亡压力。 秩二轻侠的强悍体魄,配上天下五兵之一的战术素养,再配上舍生忘死般突进的气势,身后的强敌根本就是一头人形凶兽。 事实上,当那一声声逐渐高亢的恐怖啸声出现后,原本萦绕四周的狼嚎声全都沉寂了下去。 令野兽们惧怕的,只有比它们更凶悍的野兽。 所以田籍毫不犹豫地停扔下已经失去意义的弩、箭,全力奔跑起来。 然则野狼们尚能一走了之,田籍却不敢奢望能逃过对方的追捕。 年轻武卒的体魄碾压是全方位的,既打不过,也跑不掉。 所以他不过借着姬绫的帮助,暂时将这片浓雾化为主场优势,与对方玩起躲猫猫的游戏罢了。 而这点仅有的优势,随着时间流逝,双方距离逐渐拉近,正一点一点被瓦解。 终于在经过近一刻钟的追逐后,游戏结束。 不知何时,田籍两人又绕回了原先的断崖下方。 路走死了。 而距离两人身后十来步的地方,年轻武卒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要不是早知你两人有仇怨,看此时模样,差些还以为是一对亡命鸳鸯呢。” 年轻武卒轻佻地调笑着,然而话音刚落,他竟毫无预兆地原地加速,朝着田籍两人冲锋。 而后者仿佛因他前面的话而分神,还傻傻愣在原地,仿佛未及反应过来。 下一刻—— 轰! 山石爆裂,碎片飞溅。 年轻武卒拍了拍身上是灰土,茫然地看着身前被自己的撞开的凹坑,却发现根本没有田籍两人的身影。 “跑哪了?” 下一刻,他警觉抬头,便见崖顶上,赫然站着田籍的身影,毫发无损。而那管氏的女人同样稳稳当当地搭在他后背上。 “什么时候上去的?” 年轻武卒诧异地仰望着两人,很快发现了端倪。 只见田籍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长绳。 长绳中段穿过崖顶的一个木轮架子,然后绳的另一端还绑着一块大石。 此时大石已经拖着长绳,掉落在地面上。 年轻武卒虽然从未见过这样的装置,但毕竟是精锐的战兵,头脑反应快,很快就看明白,对方是借着石头的重量,快速抬升到崖顶上,躲开了他的致命冲撞。 想明白这点后,他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失算而羞恼,反而朝上方讥笑道:“这东西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紫龙卫做的吧?” “当真以为我猜不到你们一路将我引开,是为了给另外两人争取逃命机会?” 说到这里,年轻武卒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若你们只有这种小伎俩,等我上来拿下你们,再回去收拾那两人也不迟!” 回答他的,是“啪啦”一声碎木响。 原来田籍一脚踹烂了木轮架子,连带着长绳一同扔下山崖,仿佛在对着崖下叫嚣:“要上来自己用手爬,我一根绳都不会给你留下” 做完这一切,他一声不吭掉头便走,迅速消失在悬崖边。 “该死!” 年轻武卒低骂一声,开始徒手登崖。 …… 断崖虽能挡住年轻武卒片刻,但同时也意味着,片刻之后,田籍两人再无退路。 于是田籍迅速解下身上的藤绳,却并没有让姬绫下地,而是又将她背到一处相对隐秘的角落,这才放下。 “君子这是何意?”姬绫不解地“看”着他。 “你先在这藏好,等我开始与他缠斗后,你再趁机逃离这里。”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计划。 此战胜负手是游老的一击。 而为了避免泄漏齐一会乃至神魂空间的秘密,那一击到来时,他不希望有其他旁观者在场。 反正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位受了重伤的秩二断辞士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还不如让她提前离场。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明明能占如此大的便宜,姬绫却坚决摇头:“虽然此时言夫唱妇随还为时尚早,但妾既非贪生怕死之辈,哪有临阵抛下盟友独自逃命的道理?” 没想到这个习惯于权衡“利害”的女子,居然也有巾帼风骨的一面? 这还是长于“趋吉避凶”的日者吗? 虽然内心小小震动了一把,但田籍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当即面容一肃,严声道:“那你最好从现在开始习惯一下,怎么当一名听夫君话的妻子。” 言罢,他不顾姬绫反对,强行将对方塞到一处没过腰的碎石坑中,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112章 战武卒(三) 徒手攀上三丈多高的断崖,对年轻武卒来说只算是小麻烦。 若非此时伤势拖累实力只剩巅峰时的一半,他甚至有信心直接踏着崖壁纵越而上。 然而当他刚刚攀上崖顶,尚未站稳脚跟时,一道黑影便直冲他面门而来。 他只来得及抬手护着脸上要害,便听到“啪”的一声,黑影破碎,他的手臂也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 破皮流血了。 “哼,又是这种不痛不痒的攻击。” 他冷笑一声,随即发现这次手臂渗出的血污中,多了一丝碍眼的青黑色。 “呵,还用上毒了?不过就这点毒性,用不用毒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前方洞穴中传出了田籍的声音,“你堂堂秩二轻侠,居然被我一个小小秩一游者接连打得流血中毒,这不算耻辱什么叫耻辱?” 便听田籍继续叫嚣道:“有种进来再吃我几矛啊!我保证会投得准一些,哈哈哈!” 在田籍嚣张的笑声中,年轻武卒目光渐渐凶戾,厉声啸道:“我堂堂梁武卒,为国远征,岂会惧怕流血牺牲,无耻小贼,拿命来!” 崖顶平台并不大,洞穴中的空间更是狭窄,年轻武卒只是一轮冲锋,便已经跑穿了大半个洞穴空间。 然而里面却不见田籍身影。 此时他刚从明亮处骤然来到黝黑的洞内,视野一时未清晰,所以不敢贸然走动。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他脚下的碎石忽而一下松动。 下一刻,碎石塌陷,年轻武卒身体无法抑止地跟着下坠,跌入五丈深的洞谷中。 …… 第一步成功了! 望着跌入谷底的年轻武卒,田籍心中不由小小振奋一下。 刚出他故意发动【小言】相激,一则吸引年轻武卒注意,免得暴露姬绫的位置,影响他后续计划。 二则引诱对方进洞,再利用先前他与公输五共同布置的陷阱,将年轻武卒困在下方。 不过虽然成功达成了这个目标,但年轻武卒的强悍生命力,依然令他心惊不已。 当初他失手掉下这里时,不过是跌落两丈深的半山平台,已经晕厥了一段时间,靠着【勇剽】的强悍才勉强撑过来。 如今年轻武卒直接从五丈高摔下,却除了衣服破损狼狈一些外,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当真人比人气死人。 看来要么是侠客途径到了秩二,【勇剽】的效果大幅提升,要么是对方还有其他保命的方技。 好在他在谷底还有别的布置。 “梁人,你先前驱使野狼围堵我们,手段卑劣,形同禽兽。如今反被我用捕兽夹所伤,这就叫自取其咎!” 正如田籍所言,下方年轻武卒的双脚赫然正被两个精钢捕兽夹咬死,虽然捕兽夹的金属齿未能刺破他的皮肤,但脚上拖着这么两大坨金属疙瘩,会大大影响他走动与攀爬。 年轻武卒似乎终于看穿了田籍的激将法,这次没跟他废话,第一时间伸手掰捕兽夹。 田籍哪会让他如愿。 德性消耗减半与【勇剽】早已发动。 瞄准,蓄力,投掷。 嘭!嘭! 田籍连投两矛,全都冲着年轻武卒的双手而去。 而谷底的年轻武卒受狭窄地形所限,加上脚上负累,根本躲闪不及,瞬间就被高速坠落的长矛击中。 其中一矛还正好打到他防御相对薄弱的手上,将其中一根食指打到了变形! 虽然这种这种程度的伤势对年轻武卒而言还谈不上威胁,但却能有效干扰他拆解捕兽夹的动作。 年轻武卒似乎也看穿了这点,当即放弃拆解,直接拖着两坨金属疙瘩扑向洞壁就要向上爬。 然而很快他又发现,这四周的洞壁不知被谁彻底打磨清理了一遍,竟然光滑似镜,不但没有任何藤蔓草植寄生,甚至连个像样些的凹坑都没有,根本找不到抓力点! 他试着强行抓附一处稍缓的坡面,结果手指又被一根长矛击中,失手滑落,脸蛋正正栽倒地上的淤泥中,跌了个狗吃屎的姿势。 这下手上身上全部沾满湿滑的淤泥,再攀爬洞壁,就更会打滑了。 “啊,你这该死的紫龙卫。”年轻武卒羞恼干嚎道,“等你投光了矛,我就爬上去将你碎尸万段!” 回答他的,是又一**风雨般的投矛。 其中一矛在他躲避时正好碰到金属捕兽夹,擦出了片刻的火星。 借着这片刻火星的微光,年轻武卒终于看清一些上方的情形。 便见距离他头顶上方三四丈高处,有一扇扇高低不等的半山平台。 因为谷洞内壁近乎桶状,田籍在这些平台间来回纵跃,便能对他进行无死角投矛。 而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此时这些扇形平台上,全都插着密密麻麻的矛杆…… “该死,怎么这么多!” …… 因为担心投出的长矛会被年轻武卒反过利用,田籍投矛时,几乎拼尽全力,以期金属矛头就算击不中对方,也会因为与洞壁高速碰撞而破损。 不过一直全力输出,哪怕有【勇剽】加成,身体也渐渐有些吃不消。 随着速率不可避免地下降,田籍发现年轻武卒渐渐找回了节奏,又要开始拆脚下的捕兽夹。 他当即启动下一步计划。 关门,放管离! 随着他心念转动,腕上的六甲拘阳环微微一震,一股灰色烟雾自铜环阵法上喷涌而出,旋即又快速凝聚,化成了管离头顶木冠的威武身影。 “管兄,拜托你了!” 话音刚落,管离阳神即拖着一身灰色烟气跳下了谷底。 很快,年轻武卒惊愕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你是之前那个重伤我大兄的紫龙卫?” “你居然还活着?” “不对,这是交陌孙氏的邪术!” “嘶……你怎么也跟孙氏有勾结?他不是想杀你吗……” 年轻武卒最后一句话中的“你”显然是指田籍,但田籍此时又怎会费口舌解释? 他还巴不得对方自己想歪乱了方寸呢。 …… 看到管离阳神成功缠住了年轻武卒,田籍这才停下手来休息。 实际上,他身边真正的“投矛”已经所剩无几。 别看在年轻武卒眼中,平台上的投矛多到令人发指,其实大多都是装装样子的尖头木棍,就跟前几日在崖顶上吓退对方时一样。 毕竟游老提供的材料有限,公输五就是再“能工”,也不能无中生有变出一大堆金属。 好在年轻武卒被他成功唬住了。 算算时间,游老应该快出手了吧? 怎么还没有动静? 第113章 战武卒(四) “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游老怎么还没动手?” 缺少游老的关键一击,他先前的一切布置就都成了笑话,迟早会被恼羞成怒的年轻武卒折磨致死。 他很想立即进入神魂空间问个究竟。 然则一旦他的神魂离开,下方的管离阳神会立即脱离拘使状态,给年轻武卒以可乘之机。 所以他不得不继续煎熬地等待。 经过片刻慌乱之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各种可能性。 首先,以他先前与游老的良好交易记录来看,对方不至于无缘无故地爽自己约。 假设不是游老自身出现了什么意外,那对方迟迟不出手,恐怕最大的原因还是先前约定的“时机”问题。 按照双方的约定,游老出手需要同时满足“固定地点”与“合适时机”两个前提。 其中前者他已将年轻武卒困在下方谷底,更是游老早就“空投”过的地方,不会出错。 但后者却是个相对模糊的概念。 所谓“时机”,按游老的要求,就是要在“大雾天”“大风天”“暴雨天”中三选其一,分别对应阴气、风气、雨气,三种攻击方式。 这里是山体内部,风雨难进,唯独受地下河的水汽影响,雾气氤氲,更与外头的山间云雾内外相合。 按田籍的理解,显然已经符合“大雾天”的条件。 “难道是云雾还不够浓郁,阴气积累不足,影响了游老的出手速度?” 若真是这样,他就实在没辙了。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或许圣人大能们可以抬手间搅动天地间的风云变幻,但他一个小小秩一游者,除了望天兴叹外,还能做什么?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下方年轻武卒渐渐适应了管离阳神的攻击,重新掌握主动。 年轻武卒本就秩次更高,哪怕被田籍使出各种手段削弱,一旦掌握了战斗主动,压倒管离阳神也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在又一轮相互角力之后,管离阳神力气差了一筹,竟被年轻武卒直接压到在洞壁上一通暴揍,一时灰烟四溅,虚幻的形体渐有不稳的趋势。 “不行,再这样下去,管兄的魂体怕要被彻底打散了!” 他当机立断,收回“伤痕累累”的管离阳神,同时再次激发【勇剽】,继续新一轮投矛,拖延时间。 但不知为何,这会长矛打到年轻武卒身上,造成的伤口居然比先前要小得多,哪怕划破皮肤,也很快在对方恐怖的恢复力下愈合如初。 “怎么会这样?” 田籍很确定不是矛质量的问题,自己的力气也没有下降。 唯一解释,是对方的防御力变强了。 “难道是,某种方技?” 他在意识云中快速搜索战前搜集的关于“秩二轻侠”的情报,很快想起姬绫跟他说过的一段话。 “轻侠者,轻生而重义者也。” “故有方技名曰【轻生】。若所行之事符合心中之义,便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日之内,遇强愈强。” 这段话按照田籍自己的理解,便是“秩二轻侠”只要确保自己行事符合心中的道义,那么只要扛过敌人最初的一轮攻击,就会越战越强,如此持续一天。 正是“凡打不死我的只会使我变强”的最佳写照。 那么,年轻武卒心中之“义”是什么呢? 循着这个思路去想,田籍蓦然想起,先前他在洞内以【小言】诱敌时,年轻武卒曾说过一句话——“我堂堂梁武卒,为国远征,岂会惧怕流血牺牲……” “为国远征,不惧流血牺牲……这句话,难道是……【豪言壮志】?” 侠客秩一壮士阶段,有方技【豪言壮志】,侠客行事前先言明志向,以确定心中之“义”,只要言行一致,就能提高后续方技发动的成功率。 “原来是那时候!” 当时他以为年轻武卒被自己【小言】激怒才放的狠话,没想到对方早已暗中留了一手,为此时发动【轻生】反击奠定了基础! “梁武卒,天下五大战兵之一,果然是不能小觑啊……” 田籍反思自我,为了此战他作了多手准备,自问没有任何轻敌的心态。 但此时被对方靠着一招暗手瞬间逆转攻势,归根结底,还是他战斗经验不足,不曾与“天下五大战兵”这种级数的敌人交过手。 不过此时此刻再想这些已是无用。 为了活命,他必须设法打败这个强敌! …… 咔咔……啪! 在年轻武卒强横的蛮力下,两具金属捕兽夹瞬间裂成碎片。 摆脱了脚下束缚的年轻武卒,身手立刻恢复灵活,在狭窄的洞壁间蹦跳几下后,居然试着用来回蹬墙的方式曲折上升,爬出谷底。 而田籍除了用投矛干扰一下对方节奏,稍稍延缓速度外,已经无法阻止对方上升的趋势! 就在这时候,上方的洞穴中,忽然传出一阵的幽婉哀绝的歌声——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 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注:陟[zhì],岵[hù],旃[zhān]) “这是……姬绫的声音?” 下一刻,他便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从洞穴边缘中探出了头,观其姿态,竟是从地上一路匍匐而来。 而此时她身上的罩袍分明已有多处破损,显然是过来的路上被尖锐的碎石刮破。 未等田籍细问,哀婉的歌声再次响起——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 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注:屺[qǐ]) “还真是在唱歌啊!” 田籍当时就凌乱了。 小姐姐你不好好一边待着,跑过来这里开腔做什么? 虽然唱得还挺好听……但这是好不好听的问题吗?你家君子正跟别人生死相搏呢! 总不至于你们日者有一种方技叫【在我的碧姬安姆下我是无敌】的吧…… 尽管内心在疯狂吐槽,但基于同样“奸猾如豺”的默契,田籍不认为对方在这种危急关头,会闹出尬唱卖萌的幺蛾子。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阿桃那样外表高冷内心中二简称外冷内二…… 总之,在冷静下来之后,田籍终于发现,姬绫正试图通过这几句唱词,提醒着他一些事情。 由于原主好歹上过几年田氏族学,田籍很快想起了这首歌谣的出处。。 这是一首来自梁国的“风乐”。 歌词大意是出征之人思念家中父母亲人,并幻想亲人们也在思念自己的情形。 “梁风……梁武卒……” “征人……思亲……为国远征……” “原来如此!” 第114章 战武卒(完) 田籍依然记得先前姬绫与年轻武卒摊牌时,特别提到了八个字。 忠君守节。 父母妻儿。 其中后四字,尤其让年轻武卒动容。 此时随着姬绫轻吟低唱出梁国的征人思亲之歌,下方的年轻武卒横跳蹬墙的步伐竟然慢了下来。 甚至有几次,田籍分明听到脚步打滑的声音,显然对方已经乱了节奏,只是靠恐怖的肌肉控制力,强行稳住身形。 虽然因为下方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年轻武卒此时脸上的神情,但作为对情绪变化感知敏锐的“秩一小知”,他分明感觉对方的情绪正从“怒憎”向着“哀悲”转变。 于是对自己的推测更有信心了。 “梁人,你应该有很久没听过来自家乡的歌了吧?” 年轻武卒没有回应,依然只有“踏踏”的蹬墙声回旋在洞谷中。 田籍不以为意,接着道:“征人为国远行,流血牺牲,固然可敬。但这当真是你心中之志吗?” 随着他这一声质问,下方的蹬墙声骤然加速,明明是人的脚,愣是踏出了一种烈马崩腾的气势,仿佛下一刻,便有一杆夺命马槊从下方阴影刺出。 田籍听着这催命之声,语气越发从容,用一种近乎吟唱的语调朗声道:“从军远征,思亲而不得归。登山西顾,仿佛家中老父在叹息:儿啊,征途艰辛,多保重身体,记得早日回来!” “又仿佛看见老母倚在家门哭泣:儿啊,征途漫长,记得吃好睡好,不要忘了娘啊……” 说到这里,田籍长长叹息一声,恸声道:“还有家中的娇妻稚儿,日日担心你的安危,害怕有朝一日收到噩耗,却又更怕什么也收不到。” “正所谓‘可怜大泽岸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这最后一句杜撰的歪诗,是田籍一时兴起加上去的,虽然画风不伦不类,但因为语言平白,反而更易说到人心坎了去。 反正在他的感知中,随着他念完这两句歪诗,年轻武卒情绪中的“哀悲”占比终于压过了“怒憎”占据主导,并且这种趋势在【小言】的余威之下,还在不可逆转的继续扩大。 于是,他趁着这个势头,大声喝道:“梁人,你心中之志岂在东征?分明是西归啊!” 图穷匕见。 梁武卒以“忠君守节”之言壮志,不过是为了掩抑内心对“父母妻儿”的思念,以迫使自己继续征伐罢了。 然而有道是骗得别人,骗不了自己;骗得自己一时,骗不了一世。 如今姬绫唱出梁国风乐,加上田籍即兴发挥的【小言】,终于捅破了这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直击梁武卒内心。 所行之事违背了心中之志。 【豪言壮志】,失效。 【轻生】,失效。 接下来,如果年轻武卒不能重新确立心中之“义”,再次【豪言壮志】,那么他将发动不了包括【勇剽】【轻生】在内的任何方技,变成一个“白板”的秩二轻侠! 但同样的错误田籍怎会犯第二次,当即再次向下方一轮猛投矛。 嘭! 嘭! 嘭!嘭!嘭! 失去方技年轻武卒,再也难以无视投矛的威力,仓促之间,妄想依靠腰力扭转身体闪避,哪知一下不慎脚打滑,随即身体再次坠落谷底。 又回到了最初的局面。 “啊——你们都该死!” 随着年轻武卒的怒吼,两道黑影从下方高速袭来,其中一道直冲田籍面门! 虽然知道对方暂时发动不了方技,但田籍依然不敢大意,当即挥舞手中长矛,击向黑影。 叮! 火花四溅,是金属交击的声响。 “捕兽夹的碎片?” “不好……绫儿!” 仓促之间,田籍只来得及挡开飞向自己的碎片,而另一片早已越过他袭向上方的姬绫。 随着一声闷哼传来,哀婉的歌声戛然而止。 田籍抬头望去,便见上方的姬绫已经侧倒在洞穴边缘,没有了动静。 帽檐下中似有鲜血渗出,生死未知。 “该死!” 虽然忧心姬绫的状况,毕竟这关乎日后抱不抱得上管叔吾的大腿,但田籍明白此时绝非松懈之时。 随着歌声停止,他感觉年轻武卒的情绪正有平复过来的趋势。 “休想上来!” 田籍暴喝一声,【勇剽】发动,身影再次飞跃在半山平台间,开始又一**风矛击。 …… 终于,矛投尽了,德性消耗减半的时间也结束了。 田籍半跪在地上粗喘不已,感觉浑身再无一丝力气,特别是一直投矛的右臂,仿佛绑了千斤巨石,抬都抬不起来。 不过,这都已经无所谓了。 此时他所在的平台边缘,一双血手从幽暗下方搭了上来,紧随而来的,是一双同样疲倦,但依然狰狞的目光。 “我上来了。”年轻武卒半吊在空中,如此说道。 旋即,他的目光扫过田籍身后的一排尖头木棍,愣了愣,失笑道:“早知如此,我就在下面多耗一会。” “你已经在齐国耗费太长时间了。”田籍边喘边道。 “我是梁武卒。” “你还是梁人的儿子,梁人的丈夫,梁人的父亲。” “武卒就该为国征战。” “虚伪。” “我说到,也做到了。” “甘心吗?” “不重要。” “是啊,确实不重要了。”田籍长叹一声,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随即从地上站起,俯视着浑身浴血的年轻武卒,“反正你已经回不去了。” 随着他这一句话,年轻武卒的脸色迅速转暗,变黑,很快变得乌青一片。 俨然身中剧毒! …… 阴气的负面象征义,是诡谲、隐患,往往能在意想不到处伤人。 田籍曾经使用过阴气刺符击杀相者杀手,对此深有体会。 所以这次大战前,他尽量布置各种能引发“意外”的手段:碎石陷阱、光滑的洞壁、海量的投矛、淬毒……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最终给予年轻武卒致命一击的,并非那些大费周章的布置,反而是来自谷底的小小虫蛇之毒。 这种凡毒对于年轻武卒的秩次而言虽然不足挂齿,但在秩四层次的阴气催化下,不足挂齿的东西变成了催命符。 因为游老出手了。 在无声无息之间,一击毙命。 阴气攻击如此诡谲,若非察觉年轻武卒刚刚出现了一瞬间的“惊惧”情绪,田籍差点就被骗了过去。 好在,现在一起都快结束了。 他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冷眼望着年轻武卒:“遗言就不必说了。我不习惯跟敌人废话。” “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说话的同时,【吹息】已暗暗发动。 嗡—— 下一刻,年轻武卒的目光渐渐失去了光彩,随即两手一软,身体缓缓从平台边缘滑下。 在对方跌落前的呢喃声中,田籍隐隐约约听到这么一句话—— “虽闻梁地乡乐,却非梁地乡音,惜哉,惜哉……” 嘭! 梁武卒,卒。 第115章 收获 稍稍恢复一些力气后,田籍用勾爪再次下到谷底确认年轻武卒的状态,该补刀补刀。 不过下来以后,他却被谷底的情形惊呆了。 年轻武卒确实死得不能再死,但原本在暗河边活跃的毒虫毒蛇,此时也化成了一地残肢污浆,若非这下面光线昏暗,说不定此时他眼中的河水,也是赤色的…… “以武卒秩二境界的威压,这些凡物就算不第一时间退散,肯定也不会傻傻主动靠上去,为何还会死伤至此?”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 在检查年轻武卒尸体时,他发现除了被毒矛划破的伤口外,还有大量明显是虫蛇叮咬的伤口。 而且从两种伤口数量对比来说,年轻武卒体内积累的毒性,起码有一小半来自于后者的贡献。 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这些毒虫毒蛇全都舍生忘死地,非要在年轻武卒身上咬上一口呢? 田籍轻叹一声,心念微动:“石竹,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神魂感知中沉寂片刻,一道稚气的女声嘤咛道:“先前大兄让我去保护那两人,不就是想趁机支开我吗?我若告诉你回来了,你肯定还会找别的借口让我离开的。” “这种层次的强敌,我没法护你周全。” “石竹不是三岁小儿,不需要大兄护我周全。” 听到小石竹倔气的声音,田籍决定还是别跟一个疑似进入了叛逆期的小姑娘拌嘴,于是连赞带哄道:“对对对,我们家石竹已经是懂事的小淑女,会为大兄分忧了!” 然而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叛逆期小姑娘的敏感。 石竹冷哼一声,居然生气了! 这可咋整? 要不……到神魂空间里发布任务光球求助? “家中幼妹,总角之龄,性子倔强,为兄者当如何自处?在此等候,十万火急……”之类的? 就在他寻思着要不要付诸行动之际,石竹忽然幽幽一叹,嚅嗫道:“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帮助大兄才冒险下来的……” “噢,那还为了什么?” “方才我听绫儿姐姐清唱梁乐,正听得入神,谁知被这粗鄙武夫打断了,一时气不过,就下来教训教训他了……” 田籍自然听得出这借口的拙劣。 一个秩一层次的邪祟居然敢叫嚣教训秩二的梁武卒,说出去谁信? 但她的前半句话,倒还是有些情真意切在里面。 想家了。 先前他与姬绫联手,以一曲梁乐为弓,乡愁为箭,一举击穿年轻武卒的心防,成功拖延了对方的攻势,这才熬到了游老出手那刻,扭转败局。 但梁武卒是离乡背井的梁人,石竹何尝不是? 甚至于说田籍自己,能够适时利用【小言】拷问梁武卒的心志,何尝不是因为他本身就能体会到对方的感情? 思亲之情、乡愁之苦是人类共通的情感。 田籍两世为人,对此的感悟只会比别人更深。 甚至于说,作为难言回家的穿越客,来自地球那部分的乡愁,更令人绝望。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情感共通,但却不意味着要放敌人一马。 生死相搏之间,哪里容得下迂腐仁念? 所以为了弥补自己身心遭受的创伤,田籍当即决定:摸尸! 然而当他翻遍年轻武卒的衣物后,他发现了一件悲剧的事…… 不是没有收获。恰恰相反,年轻武卒似乎早有逃回梁国家乡的念头,身上居然装了一小袋不知从何处搜刮来的大齐金刀币。 可让田籍无语的是,大概因为刚刚战斗太激烈,这一袋子贵重的齐金刀居然全都碎了! 碎了…… 田籍当时就泪奔了。 “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就在这时,石竹冷不丁提醒道:“大兄,这金子碎了,它不也还是金子么。” “诶?对耶……” 田籍一拍脑袋,顿时醒悟过来。 受前世经验影响,他下意识认为东西损坏了就不好使了。 但在这个类似于前世古代的世界里,人们衡量金银这些贵金属的价值,往往看的是成色、重量,而非形状。 实际上在原主记忆中,人们用于交易的金子,大多是金饼、金砂之类的,反倒是这种制式齐金刀,因为是来自大齐皇室的赏赐,与荣誉挂钩且易被追溯来源,在齐国境内反而不好用于交易,还不如碾碎成砂省事…… 想明白这点,田籍的苦瓜脸当即乐开了花,珍而重之地收好这一袋子碎金。 石竹看不过眼,啧啧地揶揄道:“我说大兄,绫儿姐姐家财何止千万金?日后嫁妆必然丰厚,你何至于如此寒酸?” “你怎么知道她家里有钱?”田籍茫然问道。 “那可是交陌管氏啊,那个善于货殖之道,富甲吕齐的管氏啊!” “诶,对耶……不对!你一个出身梁国乡野的小丫头,怎么会了解这些的?” 石竹“嘿嘿”一笑,仿佛告状地说道:“是小五兄私底下嘀咕时,被我偷听到的。” “公输五?”田籍一愣,“他怎么说的?” 便听石竹故意清了清“嗓子”,模仿公输五的语气道:“博闻兄长为了我等安危,不惜娶此恶妇……幸而听说交陌管氏累世商贾,富可敌国,想来博闻兄日后至少衣食无忧,也算好人有好报……噗!哈哈哈……” 说到最后,石竹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田籍当时脸就黑了。 公输五这小子不会是嫉妒我傍上小富婆了吧……不对,我为什么要对自己用“傍”字…… 虽然心中对公输五吐槽不已,但在石竹欢乐的笑声中,他感觉刚才因为梁武卒之死而勾起的沉重乡愁,也被冲淡了许多。 …… 确认年轻武卒死透后,田籍将尸体稍作掩埋,即进入神魂空间,向等候结果的游老汇报。 后者通过田籍提供的视角,确认了战果,当即表示这次交易完成,后续他会自行过去收取年轻武卒的神魂。 随后游老略带歉意道:“近来平原都中六气运行似有滞涩,老夫先前一时未察,算错了出手的时间。幸而你最终熬了过来,没有耽误这次交易。” 对于游老的这个解释,田籍除了愉快地表示接受以外,还能说什么呢? 反正以他现在的秩次,这种涉及一都之地浩渺无穷的六气变动,根本就是超出他当前想象力的东西,无从验证。 好在游老随后又道:“此事老夫有过在先,便以此物补偿你吧。” 言罢,一道光球从游老神魂中分离而出,未等田籍反应过来,已经钻入他的神魂中。 “这……这是……” 第116章 看还是不看,这是个问题 被陌生的意念光团入侵,田籍下意识是抗拒的。 好在随后他发现这团意念只是纯粹的信息流,不含恶意。 等他吸收完这团意念后,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居然是阴、风、雨三气的深层感悟!” 须知田籍下一步晋升秩二的仪式,正是要完成对六气的感悟。 如今一下子得到游老提供的三气感悟经验,虽然并不能直接代替他自身的感悟,但也必然能令他后续对阴、风、雨三气的感悟水到渠成。 这几乎等于他在开始晋升秩二仪式之前,就已经领先了一大步! 而且好处不仅于此,有了游老的感悟经验,往后他再使用阴、风、雨三气的御气符时,都将事半功倍! “从长远来看,这可比直接送我御气符强多了!” 田籍欣喜之余,心中不住地猜测:从这些感悟以及游老出售的御气符类型来看,这位“秩四御气”的游者似乎在阴、风、雨三气的造诣上特别高? 不过也有可能是对另外三气的驾驭不如前者熟练……这种涉及秩四层次游者的修炼问题,田籍不好多嘴问,只能暂时将疑问留在心中。 趁着游老未走,自己又刚刚摸了些战利品,田籍便起了购买御气符的心思,毕竟这次秋猎前准备的符已经用光了。 不过在看完了游老的“易物清单”后,他反而暂时不想买符了。 不是他现在买不起,以黄金买符,别说黄字级,玄字级也够格了。 只是玄字级符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非是好东西,而以黄金降格买黄字级的符,又有些小亏。 最重要的是,他从“易物清单”中找到了另一样令他心动之物。 “只是以我手头上的这些金子,想换那个东西,还差着一些,还是缺钱呐……” …… 因为从石竹那里得知姬绫只是晕倒,并无生命危险,所以直到处理完与游老交易的后续事宜,田籍才爬回上方洞穴查看她的状态。 不过当他看到姬绫染红近半的兜帽时,心中还是吓了一大跳。 排除抱管叔吾大腿、丰厚嫁妆这些功利性的心思,经过这些时日相处,他对这位“杀”过自己的聪慧的女子,是有几分欣赏的。 这种欣赏与男女之情无关,而是一种价值观上的认同,以及某种并肩作战后在天然信任感。 毕竟不管怎么说,对方都在先前那种危急关头,不畏死地过来帮了自己一把,再有什么大仇大怨,也足以抵销个七七八八了。 此时手头上没有伤药,田籍打算先给她包扎一下头上的伤口。 不过当他的手碰到兜帽时,却犹豫了。 “这种年纪的女子,不管再如何聪慧早熟,总归会在意自身容貌的。特别是绫儿早有丑名传出,又终日以兜帽罩袍遮掩,想来是不愿因貌丑而遭到外人的闲言碎语……” “若被她知道我为她包扎过头上伤口,看过她的容貌,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就在田籍迟疑之际,神魂中传来石竹的调笑声:“大兄不是早就听说绫儿姐天生貌丑了吗?怎么,现在快看到人家真容了,开始后悔了?” “去去去,小屁孩懂什么!我这叫尊重盟友!” “当真不介意貌丑?”石竹单刀直入道。 “貌美貌丑又当如何?”田籍理直气壮驳道,“姜滢长得够好看了吧?你看她是如何对我的?” “既如此,大兄还犹豫什么?”石竹一副哀其不争地语气道,“反正你俩迟早要成亲的,总不能一辈子蒙着脸过下去吧!” “……有道理,还是先救人吧。” 言罢,田籍掀开了姬绫的兜帽。 下一刻,洞穴中响起了一声惊呼。 “我了个大去!”田籍半身僵立,满脸不敢置信,“虽然我对你的长相没有期待,但你也不能长成这样啊……” …… 距田籍两人三四里地外的一处隐蔽洞窟内,公输五与妇人槐正在焦急地等待战斗结果。 作为“撤退组”的两人,其实心知肚明,若田籍两人死于年轻武卒手中,他们俩迟早也会落得同等下场。 因此他们答应先行撤离,只是不想让两位战斗主力分心而已。 如今半天过去了,那处的战斗必然分出了胜负。 接下来,不过是等待来到眼前的,是亲友还是敌人而已。 相比起公输五脸上的郁郁,妇人槐目中还含有一丝希望。 管叔吾如此看重自家仲姬,又如何会没有给一些保命的手段呢? 她只是担心那个奸猾的田氏登徒子,会在危机关头抢夺自家仲姬的保命手段。 “还好我在契劵中留了些隐藏手段,若那田氏登徒子若真敢起歹念,必定遭受反噬!”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际,一缕红光忽然映照在各自脸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洞外的浓雾已然散去。 远山间天宇清阔,夕阳西斜,染红了视野中整片天地。 这时,公输五突然指着远处轻呼道:“快看,是博闻兄长他们!” 妇人槐闻言望去,便见暖融融的艳红夕照下,田籍正背着姬绫,缓缓从远处而来。 两人偶尔交头接耳,田籍不时面露轻笑,竟有种夫妻间耳鬓厮磨的温馨感。 见到这一幕,公输五与妇人槐两人,各自在心里犯起了同样的嘀咕:糟了,自家白菜好像要被猪拱了…… …… 镜头转到田籍两人这边,其实两人此时的对话远不如看上去的温馨,依然是熟悉的“权衡利害”的味道。 田籍率先开口:“头还痛吗?” 姬绫声音清冷:“妾无恙。” 田籍又试探道:“你在抱怨我不让你查看那梁武卒的死状?” 姬绫语气平淡:“君子行事自有考量,妾岂敢置喙?君子且安心,妾此时不会干涉,日后也不会以日者之能查探。” “我倒不是担心你查探。” 田籍一边回应,一边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反正你也查探不到……”,随即他又道:“但总感觉你话里有话?” “妾确有一事想说。” “你说啊。” 田籍感觉背上的女子明显挪了挪身体,便听到:“如今大敌已去,君子若不想履约,待妾为君子三卜之后,可让少母再想办法。” 听对方如此郑重的语气说此事,田籍不由失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妾自知容貌丑陋,又天生目盲,恐将来君子久望生厌。” 田籍心中一动,扭头问道:“你既天生目盲,又如何得知自家容貌美丑?” “美丑本就难以自知,看不看得见有何区别?不过是听多了身边人的说法而已。” “是这样么……”田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当即回以同等郑重的态度:“你且听好了。我田籍娶妻求贤淑。你聪慧有才,这点自不必说;这番为父随孙氏北上,是为有孝;方才拼死相救,是为有义。如此有才有孝有义的女子,夫复何求?” “所以往后这种蠢问题,就不要再提了。” “两年后,我娶你。” 说完最后这句后,田籍听到姬绫在耳边轻叹了一声。 不知是否错觉,他总感觉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 第117章 白月光 虽然野外条件简陋,但姬绫坚持这是第一次为田籍卜筮,必须先沐浴更衣,郑重对待。 田籍说不准这种仪式感是否日者卜筮的前置条件,不过一场大战后,此时他自己确实满身污秽,酸臭不堪,所以便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个请求。 与公输五痛痛快快地在河里清理一番后,两人回到山洞,却被妇人槐拦在了洞口前。 “我家仲姬尚未梳洗妥当,你们且在外头稍候片刻。” 田籍无所谓地耸耸肩,并阻止了即将发飙的公输五,而后随口问道:“梳洗如此仔细,难不成待会要以真容示人?” 妇人槐眉眼一冷,寒声反问:“怎么?现在就开始厌弃了?” “君子一诺千金,谈何厌弃?”田籍坦然答道,“只是籍有一事不明,想向外姑(岳母)请教!” 不知是因为田籍态度坚定,还是因为这一声“外姑”的叫法讨喜,妇人槐语气稍缓,道:“何事?” 田籍问道:“先前听人闲言绫儿因貌丑而不得不遮掩真容,但籍认为这个说法不太可信。” 妇人槐挑了挑眉:“怎么说?” “若是寻常人家女子,因担心貌丑遭人闲话,选择遮掩容貌,还说得过去。”田籍分析道,“但绫儿乃是‘二管’之一的嫡女,交陌管氏曾经的两座山头之一,如此身世,何须担心他人闲话?” 妇人槐听罢,嘴角微微一翘,难得赞道:“还算有点眼力见。怪不得我家仲姬会答应你盟婚的请求。” 随即她又道:“既然定下婚约,你也不算外人了,此事说与你听也无妨。” “昔年家中大人早就预见到今日落难的情形,担心将来之事力有不逮,祸及年幼的仲姬。故在她眉目长开以后,特意遮掩容貌。这样万一将来仲姬不得不去家逃难时,也好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管叔吾居然早就知道自己会输给当今管氏家主管文信? 也是,他毕竟是个厉害的日者,卜筮不到反而说不过去…… 不过如此看来,他前番失势,说不定只是他全盘大棋中的一着? 难道管氏家主之位的斗争,根本还没分出胜负? “嘶,这些高秩次大能的斗争还真是恐怖如斯啊……也不知道我此番主动靠上去,是福还是祸……” 心中思绪百转,田籍嘴上还是应和道:“也对,毕竟相貌过于有特点,容易被外人认出。” “哼,知道就好。” 妇人槐冷哼一声,又赶紧叮嘱道:“此事就连仲姬自己也不知晓,别说漏嘴了。” …… 就在洞口三人继续闲聊之际,姬绫的声音从洞中传出:“少母、君子,妾梳洗好了,都进来吧。” 三人中公输五虽然没被喊到名字,但他只要安安静静地跟在田籍身后,其实谁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或是因为太过在意“博闻兄”的婚姻大事,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居然先另外两人一步走了进去。 田籍想拉都拉不住,只能无奈抚额。 “希望这小子待会别被刺激到吧……” 然而等到田籍进去以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公输五已然呆立原地,一手指颤抖着指向前方,脸上表情在惊讶、懊恼以及难以置信中,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田籍顺着公输五所指望去,虽然先前已经偷看过一次,但此时再看到对方悉心梳洗后的容颜,他依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说先前只听姬绫的声音,便有月下溪流的静美之感;那么此时此刻,换了一身素白轻衣,恢复了少女纤巧体态的姬绫,自己就成了那道溪流本身:清亮、透彻,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若沿着这道清溪上溯,便会发现源头是一条覆眼的白绫。 白绫之上,青丝自然收束两角,露出饱满而细腻的额头,有如夜空与皓月,黑白分明。 明明月下,纤秀的粉鼻不甘夜色寂寥,竟倔强挑起,与下方微微上翘的唇瓣遥相呼应。 而这种天生上唇微翘的嘴型,天然带着少女娇憨的媚态,又为这道恬静的清溪注入了一丝别样的生趣。 遮掩之下尚且能令人失态,也不知去掉白绫后,会有何等惊心动魄的美景。 田籍不由暗暗庆幸,若非经历过初见时的震撼失语,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此时自己的模样大概不比公输五好到哪里去。 有着前世丰富的见识,田籍一直认为自己不至于一见到美女就失态。 但就眼下情形来说,因为先前的盟婚只是得失计算的功利之举,所以对于姬绫的长相,与其说他期待值不高,不如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认真去想过。 压根谈不上期待不期待。 所以,当与这份美丽不期而遇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惊艳到了。 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一句话:所有宣称自己不是颜狗的人,都是因为还没遇到令他心动的那个人。 而此时此刻,田籍虽然还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心动了,但在恍恍惚惚之中,他隐约从溪流的倒影之中,瞥见一抹梦幻的白月…… “永别了,乔奶奶。从现在开始,你再也帮不上忙了……” 心中默哀了片刻,田籍凭借游者对情绪的把控力,终于调整了过来,至少脸上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 这让一旁等着看他笑话的妇人槐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随即眼神一柔,似乎肯定了他此时的表现。 唯独公输五依然深陷震惊的状态之中,直到田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而后向田籍投来两道幽怨的目光。 “原来这管氏女人生得如此好看……” “难怪先前兄长总是偏向她了……” 田籍:“……” …… 总之,安抚好公输五后,洞中只剩田籍与姬绫两人。 按照战前约定,田籍给出第一卜的要问的事:田猛与田山两人的现状。 姬绫闻言取出一个装着石子的小木匣,轻声念道:“起卦。” 随即她双手平举木匣过顶,轻轻摇晃来。 石子“咯咯”的碰撞声响过几转,开匣,倾倒,便有三颗晶莹剔透的圆饼状石子落到地上。 田籍见石子一面光滑一面粗糙,显然是为姬绫所制,果然后者伸手摸了摸石子朝上一面,确认手感后,便又收起石子,再次举起摇晃。 如是倒石数次后,姬绫停下了手中动作。 “结果如何?”田籍迫不及待地问道。 便见姬绫脸色凝重道:“皆凶。” 第118章 新的危机 “皆凶?”田籍倒吸一口凉气,“各自怎么说?” “按卦象所示,那祝者此时陷入困顿之中,除非外有援手,否则单凭自身无法脱困。”姬绫缓缓解释道,“至于那医者,恕妾学艺不精,一时堪不破他的卦象。只能从一些卦辞中稍作猜测,他或许有失道之危。” 失道之危? 连秩二断辞士都堪不破的卦象? 田籍不认为姬绫是在敷衍自己,那么只能说明,田山遭遇的危机,恐怕涉及到至少秩三以上的存在…… “与宽济兄他们失散后,田山兄究竟遭遇什么了啊……” 只是此时连秩次最高的姬绫都无法解答这个问题,田籍不得不接受无法救援田山的事实,转而先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找到田猛。 于是接下来第二卦,问的是田猛的位置。 这次姬绫换了一种卜筮方式,烧龟壳。 经过一番田籍不明觉厉的操作之后,烧好的龟壳被浮于一个小水洼上,配合壳面上放射状的裂纹,仿佛一个莽荒风格的指南针。 随后田籍在姬绫指导下,配合记忆中的地图,很快在意识云中规划出了一条通往田猛所在的路线。 不过因为姬绫不知道田籍还有意识云这种玩意,所以不厌其烦地反复描述方位,好让田籍记牢。 而田籍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自然乐于继续装傻扮愣。 但也可能只是因为此时两人贴得近,少女刚洗过的头发上蒸腾起丝丝甜香气息,让他一时间流连难舍…… …… “那么第三卦,君子想问什么?” “此事倒也不必卜筮。”田籍语气轻松道,“是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绫儿。” “妾知无不言。” 田籍当即问道:“数月前,我在家中被刺杀,是绫儿替孙氏谋划的吧?” 姬绫娇躯微微一震:“君子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我不是跟你追究过往恩怨。”田籍半是解释半是安慰道,“我记得被刺当夜,曾有祝者在屋外以【民极】施压,致使我一时无力反抗,被随后进来的桑弘麻背刺,死……差点死了。” “我想问那祝者刺客是孙氏门客中的哪位?” 当初田籍曾猜测过当夜是桑弘麻先以兵家的【屈兵】控制住他,再从容背刺。 但实际体验过【屈兵】的效果之后,结合桑弘麻的记忆碎片,他推翻了这个猜测,认为当夜刺杀他的人中,还有一个未知身份的祝者。 他本来想着姬绫是“谋主”,这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哪知姬绫听后,居然面露讶色,语气凝重道:“刺杀君子之事,是妾与桑弘麻所为,并无第三位门客参与。” 这下轮到田籍惊讶了。 没有第三位门客? 那原主被刺杀当夜,屋外释放【民极】的人是谁? 总不能原主还有别的仇家,趁着孙氏的人行凶之际过来落井下石吧? 关键是在原主的人生轨迹当中,除了泥人、父亲、姜滢三件事外,对其他事情根本不上心,谈何与人结仇? 田伯休?当时他没必要这样做…… 姜滢母女?这娘俩爱惜羽翼反而不会如此下作…… 父亲田仲休的仇人?要下手早年间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年…… 管叔吾的后备手段?也没必要啊,原主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田籍思来想去找不到头绪,心中却是越想越觉得后怕。 自己这数月挣扎活命,好不容易熬过了孙氏的暗杀,甚至还反杀了对方一位门客,将另一位变成自己未婚妻……以为这场重生过来的危机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哪知到了这一刻,突然又冒出了一个新的刺客!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隐藏的第三方,居然连姬绫这位“秩二断辞士”也一直未曾察觉! 甚至可能都跟孙氏无关的! 来头未知、人数未知、动机未知,除了一记【民极】外毫无痕迹…… 自己夺舍而来的那个平平无奇的仲夏夜里,究竟还隐藏了多少未知的恶意啊…… 似乎是看出了田籍心中所虑,姬绫二话不说,取出石子木匣再次起卦。 然而这次才摇晃了几下,姬绫忽然脸色一白,“噗”的一声,竟咳出一口血! 田籍吓得上前搀扶,随后便听到怀中姬绫失魂似地低喃道:“竟然连卦象都成不了……” …… 姬绫这一卦的失手,令田籍意识到这个隐藏的祝者刺客,乃至其背后的势力,恐怕远远超出他当前的能力范围。 所以尽管如鲠在咽,他也只能将此事暂藏于心底,继续提高自己的实力。 至于在眼下,因这最后一卦意外伤及神魂,令原本就受伤不轻的姬绫如雪上加霜,不得不立即启程返回交陌家中休养。 而田籍两人,也是时候出发去救援田猛了。 于是这对刚刚开始有了些默契的未婚夫妻,就此分别,踏上各自南辕北辙的道路。 临别赠言,姬绫对田籍道:“前路珍重,莫要成了妾深闺梦里人。” 田籍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当日对年轻武卒念的那句歪诗,老脸一红,旋即反过来打趣道:“我已经能入绫儿闺梦了吗?” 姬绫面容一肃:“家父再起之志,妾夙兴夜寐,未曾敢忘。” 田籍沉重点头:“有理。既如此,不若先预支些嫁妆给我活命如何?” 姬绫愕然:“哪有未曾下聘就先索要嫁妆的道理?” 田籍摊手:“你杀我,我娶你,你为我伤神,我为你负伤,这些事情本来就没什么道理。” 姬绫蹙眉:“还是有些道理的吧?” 田籍撇嘴:“我不是在跟你讲道理。” 姬绫愣了愣,旋即乖巧点头:“那妾也不讲了。” 言罢,两人脸上再也绷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笑声了,田籍问道:“日后天南地北,我有急事找你,信寄到哪里?” 姬绫颔首思索了片刻,认真道:“待妾在交陌安定下来后,自会联络君子,到时便可互通书信了。” 言罢似怕田籍不信,又连忙补充一句:“无论君子身在何方,妾卜上一卦,总能找到的。” “知道了。” “嗯。” “再见。” “再?嗯……再见。” …… 北上营救田猛的路上,田籍一边通过阿桃了解南北两路的动态,一边仗着公输五紫龙卫的身份,在沿路经过的关隘处补充武器寄养。 顺便他还试着以公输五的名义,向平原都的紫龙卫大营汇报“孙氏与梁盗勾结意图谋害公子怀信”这条情报,争取支援。 不过按照公输五的说法,且不说他作为新兵位卑言轻,这种空口无凭的说法未必能得到紫龙卫高层重视;单论这普通驿马传递书信的速度,恐怕未等那边收到情报,公子怀信就已经化作黄土了…… “那你们紫龙卫日常如同快速递送情报的?”田籍好奇问道。 “很多方式啊。”公输五掰着指头如数家珍道:“日者的卜筮、百工的‘铁鸽’、山人的剑书……哦,还有你们游者的‘御气符’!” 田籍听了一大轮,惊叹紫龙卫通讯手段之丰富,之奇思妙想,然后满怀希望地问道:“这些手段你现在能使上几种?” 公输五诡异一笑,开口道…… 第119章 秋嫂 “都使不上。” 田籍:“……” 于是,两人只能继续负重前行,背负起各自年龄、身份都不该有的重担。 其实公输五的说法还是给田籍提了个醒,他可以尝试用御气符联络平原城。 不过这里面还有三个问题。 其一是如公输五所言,人微言轻,无凭无据,说了也没人信。 其二是以此时距离平原城的距离,起码得用玄字级别的行符通讯。对自身有害且不说,以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不可能得到这种级别的符的,事后解释很麻烦。 至于其三……这买符花的可是他自己的钱啊,万一事后紫龙卫不认账,不给他报销咋办? 还是等救了田猛,再由这位紫龙卫轨长自己想办法吧,反正田籍本来就不太在意南路军那边的破事…… 有紫龙卫身份开绿灯,两人随后在一处较大的驿馆处“借”到了一台马车代步。 虽然只是比较寒碜单马马车,不过在官道上驰骋,依然比两人步行要快得多。 如此快马加鞭之下,又过了一日,两人来到了一处关隘旁边的市集。 田猛就被困在这里。 是的,堂堂紫龙卫轨长,被困在官道上的一处市集,还是紧挨有都兵驻守的关隘,这件事听起来很有些匪夷所思。 田籍起初也是半信半疑,不过本着对姬绫能力的信任,他还是与公输五分头混入市集打听。 经过一日艰辛摸查,他们最后确定,田猛真的在里面,就在市集内的一间客舍中。 这个发现其实是小石竹的功劳。 田籍自然不会跟公输五说这个,只是含糊提到自己在客舍摸查时发现了田猛留下的痕迹。 哪知当两人进到客舍后,公输五却忽然指着客舍的女主人,低呼道:“那……那不是秋嫂吗?” “秋嫂?谁?” “就是与轨长相好的那位秋嫂啊!” “宽济兄的相好?不是,你等等……”田籍急忙拖着公输五退到客舍门外,“这都怎么回事?” 接下来,在公输五激动的语气中,田籍总算理清了头绪。 原来这客舍的女主人,也即公输五口中的“秋嫂”,真实是身份是紫龙卫的一名平民暗谍,虽然并非有秩者,却有着深厚资历,掌控着紫龙卫中不少情报网络,俗称“情报头子”。 至于“秋嫂”这个名称的由来,除了她自己单名为秋外,也因她本身是某位已故紫龙卫的遗孀。 不过据公输五的说法,这位“秋嫂”似乎与田猛关系颇为密切,甚至到了互生情愫的地步。 所以私底下,大家都戏称她是田猛的相好。 而且……“秋嫂”也正好是“丘嫂”(即大嫂)的谐音,于是大家便都这么半真半假地喊起“秋嫂”来…… 田籍此时也懒得去关注田猛这种黄金单身汉与孀妇之间的八卦了。因为根据石竹提供的情报,田猛此时被困的地方,正是这位“秋嫂”的闺房! 于是眼下的状况显得有些诡异了…… 难不成,这位紫龙卫的“情报头子”叛变了? 毕竟按照石竹说法,田猛此时虽然体征正常,无性命之虞,却陷入了莫名的沉睡之中。 而这位秋嫂,又正好一日三餐定时给田猛喂食某种奇怪的汤药…… “不会是‘大郎该吃药’那种展开吧……” 田籍摇了摇头,将脑中奇怪的想法清空。 就在他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接近田猛身边时,一位年约三十的风韵妇人忽然从客舍内闪身而出,并径直朝两人走来。 正是秋嫂! 公输五顿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田籍心中也是下意识紧了紧。 虽然这秋嫂非有秩者,但既然能困住一名“秩二大祝”,谁知道她背后还有多少孙氏或者梁人的帮手? 秋嫂来到两人跟前站定,眯着眼来回打量两人片刻,随后下巴扬起,带着几分不耐的语气埋怨道:“不是约好两个时辰前过来取货的吗?你们要再不来,东西我就卖给别家了!” 田籍与公输五听罢都是一愣,后者茫然问道:“取什么货?” “自个儿回去问你们东家啊!”秋嫂撇嘴骂道,“我又不是那乡里爱嚼舌的粗鄙妇人!” 见两人都没有反应,秋嫂语气更急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我去提货啊!” 公输五还想问,却被反应过来的田籍抬手止住了,随即对秋嫂拱手道:“有劳客舍主人了。” “哼,总算有个识相的。”秋嫂目光在田籍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带着两人返回客舍内。 …… 客舍只有一层,大多是铺了一层薄薄草席的大通铺,供过往行商旅人临时住宿。 因为条件简陋,只有平头百姓光顾,真正有权有势的,大多会住在条件更好的官府“驿馆”。 两人跟着秋嫂在鱼龙混杂的客舍内左转右拐,最后却来到一处地窖下。 因为田籍早就从石竹处得知这里是秋嫂的“闺房”,所以当田猛的睡容出现在地窖的木榻上时,他一点也不惊讶。 反倒公输五时而盯着沉睡的田猛,时而望向似笑非笑的秋嫂,有些茫然无措,最后只能向田籍投去求助的目光。 田籍此时大致想清楚了眼下的情形,于是向着秋嫂自我介绍道:“在下平原田氏博闻,忝列泠然阁下长老……” “我知道你是谁。”秋嫂打断道,“阿猛跟我提过你。” 阿猛……啧啧,叫得这么亲昵,果然有些情况…… 田籍当即笑道:“既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先前秋嫂在外头故意演那一出,将我俩引来此处,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阿猛说得不错,是有些潜质……” 秋嫂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声,随后沉声道:“如你们所见,你们轨长着了歹人的道,醒不来了,只能靠我每天调配些滋补方子维持生机。” 田籍皱眉:“那为何不带他去城里或者回紫龙卫大营求医?” “出不去。”秋嫂意简言赅答道。 “出不去?” 田籍警惕地环视了周遭一圈,压低声音问道:“被监视了?” 秋嫂点了点头,又竖起一根手指,用口型默念出“秩一”二字。 只有一名秩一境界的敌人。 得到这个消息后,田籍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至少纸面上的实力他们占优,那么眼下唯一难题,便是如何“唤醒”田猛了。 第120章 阿秋 按照秋嫂的说法,田猛先前突围到这里的过程中,中了敌人一位医者的魂毒,神魂遭创。 一开始他还能勉强保持清醒,越到后来,每日需要沉睡养神的时间就越多,而从前几日开始,就一直昏迷不醒了,只能靠秋嫂喂汤药续命。 “虽然这么说有些唐突,但既然对方能击败宽济兄,为何还留他一命?”田籍不解道。 秋嫂对此并不为意,干脆解释道:“因为一名紫龙卫轨长突然死亡,会立即引来紫龙卫高层目光的注意。” “呃……该不会你们紫龙卫还有魂灯那种玩意吧?” 秋嫂与公输五都是一愣:“魂灯是什么?” 田籍尴尬地咳嗽一声,随即改口道:“就是大营中的紫龙卫大人们,怎么在短时间内知道数百里外一名紫龙卫轨长的生死?” “我们有日者啊。”秋嫂理所当然道,“轨长以上的紫龙卫,外出执行重要军务,都有专门的日者为其卜筮吉凶,以防出现突发状况,来不及救援。” 这下田籍算是服气了。 随即他想到,既然姬绫都能卜到田猛的状况,那么藏龙卧虎的田齐紫龙卫,没理由做不到这点。 秋嫂继续解释道:“然而紫龙卫虽精锐,但要顾及偌大的一都之地,人手总嫌不足,所以即便是救援,也要分个轻重缓急。” 说到这里,她目光落到田猛苍白的睡容上,眼波轻轻流转:“显然现在这般生困,要比直接杀死更不惹人注目。” 这下田籍听明白了。 对方选择“困”而不是“杀”,根本目的还是在于拖延时间。 既不让逃脱的田猛给南路的公子怀信等人报信,也不想因他的死亡,引来紫龙卫高层这种变数。 “那么宽济兄神魂中的麻烦,该如何解决?” 秋嫂目光离开田猛,转向田籍:“听说你是游者?” …… 游者秩一,方技长于心神攻防,而田猛当下的问题就出在神魂上,在找不到其他医者解毒的前提下,秋嫂只好向田籍求助。 然而大家也都明白,田籍只是秩一,而给田猛下毒的医者的秩次至少不低于田猛,所以这种求助,多少带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 秋嫂明确表示,若实在不行,等他们解决掉那位秩一的监视者后,就拜托两人带田猛回城,她自己留下想办法通知南路军中的公子怀信。 不过田籍自己反而没有这么悲观。 就在三人交流这当口,他已经暗中查探过田猛神魂的状态。 直观的感受,田猛现在就跟他当初晋升秩一时,经历过的三次情绪刺激源仪式一样。 换言之,他怀疑田猛其实是迷失在梦境之中了。 “若是一位秩二以上的游者动的手脚,我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不过医者的手段多是借助药石等外力作用于躯体,具体到神魂的领域上,却不如游者精细而深入,所以我未必没有机会。” 无论如何,田猛的问题触及了他的“专业领域”,他没理由不尝试解决一下。 …… 进一步通过【交魂】检查田猛的状态后,田籍更加肯定,田猛确实迷失在自身梦境之中。 而且对方所做的手脚非常粗糙,只是单纯用药物影响身体气血,导致“气血”的平衡被打破,进而影响到了“神”。 田籍不知道正规的医者怎么解决“气血失衡”的问题,但作为游者,他完全可以绕开“气血”,直接对“神”动手! 那接下来方向就很明确了,通过游者刺激情绪的手段,让田猛自己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五大类情绪,究竟选择哪一种作为突破呢?” 虽然田猛平日给人的印象方正阳刚,但作为长于心神的游者,田籍自然知道人的外在形象与真实内心究竟可以有多大的差距。 实际上在刚刚的查探中,他已经察觉梦境中的田猛,情绪偏向压抑晦暗,大概是陷入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既然宽济兄当前情绪主要落在‘哀悲’与‘忧思’,那么就该从另外三类入手,给予反向的强刺激……” “该选择哪一种好呢?” 田籍迟疑着,目光忽然扫到旁边的秋嫂,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嘿嘿,就是不知道待会宽济兄,会将自己代入哪个角色?大郎?二郎?还是大官人……” 下一刻—— 德性消耗减半发动! 【交魂】发动! 《水浒传》剧本开始传输…… ……我是炊饼…… ……我是脆梨…… ……我是叉竿…… …… …… 半个时辰后,在秋嫂与公输五越发焦虑的目光中,田猛突然从榻上挣扎坐起,双目圆瞪惊呼一声:“阿秋,你!” 场中除了从容擦汗的田籍,其余两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随着田猛目光渐渐清晰,开始打量四周,两人便意识到田猛这是终于醒过来了,顿时转忧为喜。 就连先前一直表现沉稳的秋嫂,此时也情不自禁用压抑的声音轻呼了一声“阿猛!”,目中波光再次流转。 至于公输五,虽然忍住了没有第一时间欢呼出来,但却对着田猛挤眉弄眼。 这让刚刚从梦中惊醒的田猛有点摸不着头脑:“发生了何事?” 公输五当即怪笑道:“轨长你刚刚醒来时,喊得第一声是‘阿秋’!” 啧啧,一个喊阿猛,一个喊阿秋,谁说你们没有情况我跟谁急…… 坐在一旁歇息的田籍,露出了一副看八卦的姨母笑。 果然,随着公输五的调笑,秋嫂脸上迅速染上一抹绯红,即便地窖烛光昏暗也无法掩饰。 至于田猛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目光也变得躲闪,根本不敢看去秋嫂那边,只偏着头对公输五轻斥道:“别胡说!我只是醒来时感觉鼻子干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种苍白无力的解释,别说已经知悉田猛梦境的田籍不信,便是不知内情的公输五也明显不接受,一边敷衍点头称是,一边继续怪笑不已。 反倒秋嫂听了之后,脸色一黑,嗔道:“好啊,枉我这些时日对你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原来我阿秋在你田阿猛心中,只是一个喷嚏啊!” 言罢,她扭头冲出了地窖,留下一脸错愕的田猛。 “这……我好像说错话了。” “轨长还发什么愣啊!”公输五当即催促倒,“赶紧追过去赔个不是啊!” “现在去找她,不太好吧……”田猛迟疑道。 “可孙氏的有秩者在外头盯着啊!” “啊,什么!”田猛惊呼一声,也顾不上身上只套着薄衣,踉踉跄跄地从榻上爬起,迅速追出地窖外。 而田籍此时已经笑得眼泪都快溢出了。 这时,公输五反而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博闻兄,你说秋嫂会不会因此恼了轨长啊?” “不会的。” “可她刚刚那样说话……”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田籍得意道,“这就是随便玩谐音梗的代价!” 第121章 报信 正如田籍所料,从地窖上来后,田猛与秋嫂两人已经联手拿下了孙氏留下监视的有秩者。 也幸好只有一名秩一的监视者,哪怕刚刚醒来还在虚弱中的田猛,也能轻易将其拿下。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其实也是一个不幸的消息。 因为这意味着孙氏已经开始有计划收缩留在平原都这边的力量。 收拳捏紧,为的是下一刻的雷霆一击。 所以四人推定,孙氏弑杀公子怀信的计划,应该进入最后的执行阶段了。 时间紧迫,田猛也顾不得神魂刚刚受创,立即使用祝者的能力审问俘虏,很快又得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情报。 南路军中,孙氏的护卫,连上在周边集结的梁盗,规模达到千人以上! 田猛快速计算道:“我记得秋猎出发时,公子怀信身边只带了一闾亲兵,也就是五十人。就算将仆役车夫这些通通算上,也不足百人。” “超过十比一的兵力差距,又在野外,哪怕双方有秩者都不出手,公子怀信也危险了!” 说到最后,田猛面色已变得极为凝重。 “不是还有左都大夫崔青圭的人马吗?”秋嫂安慰道,“我看过军报,这次南路随行的都兵也有两个营近千人,而左都大夫本身也有秩四境界,足以镇住孙氏那帮宵小了!” 哪知田猛却苦笑摇头:“若崔氏真这般忠心耿耿,哪还容得下那孙子睿来我平原都上蹿下跳?” “何至于此……”秋嫂迟疑着想再反驳,不过作为紫龙卫的“情报头子”,她显然也知道平原都几大世家间的纠葛,所以终于还是默认了田猛的说法。 “料敌从宽。我们只能假设最坏的情形,崔氏选择袖手旁观。”田猛最后拍板道,“唯今之计,必须尽快通知公子怀信早做准备,以免到时孙氏骤然发动攻势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 田猛带着公输五去见公子怀信,而秋嫂虽然也想跟在田猛身边,却被后者以“向紫龙卫大营求援”的名义强行留了下来。 唯独对田籍的去留,田猛却没有明确表态,只是语气真诚道:“博闻先后两次救我于危难之中,田猛感激不尽。若此番能活着回去,必在城中设宴相谢!” “宽济兄言重了!”田籍拱手谦让,“若非当初宽济兄出手降服我家中祷诡,田籍焉能活到今天?” 见田猛还想客套,田籍当即抬手止住,正色道:“实不相瞒,我先前被方士曹吏崔贝设局陷害,如今在军中大概被定了‘失期’与‘逃役’的罪名。若宽济兄答应回去后助我脱罪,我何妨再助你们一臂之力?” 方士曹是泠然阁的直管府曹,田籍作为泠然阁的人,想抗辩崔贝的污蔑,天然处于劣势。唯有引来更强势的紫龙卫,才能让崔贝翻不起浪来。 不过他也明白,就算自己不提相助作为交换条件,以田猛为人,回去以后肯定也会帮他摆平这件事的。 反过来,就算没有崔贝这个麻烦,以这段时日建立的生死交情,他田籍也无法坦然安坐家中眼睁睁地看着朋友赴险。 因此所谓的交换条件,不过是互相给个台阶下而已。 果然听了田籍的提议,田猛顿时喜上眉梢,上前拍着田籍的肩膀,大笑道:“从今往后,博闻就是我田猛的亲兄弟了!” 田籍笑着打趣:“你我本来就是同族兄弟。” “不,比那更亲!”田猛大手一挥,将旁边的公输五也拉到身边,“袍泽之谊,胜于血亲!” “那我呢?”秋嫂捧着一碗滋补汤药,笑眯眯地靠了过来。 “秋嫂当然是丘嫂啊,轨长说对吧?”公输五起哄着望向田猛。 哪知当他回过头时,却见后者目光幽幽地盯着秋嫂手中药碗,笑容诡异地僵在了脸上…… …… 田猛喜悦的不仅仅是田籍的态度,接下来的行动,他确实需要田籍的帮忙。 毕竟作为唯一查到孙氏勾结梁人证据的紫龙卫轨长,他早就被孙氏盯上了,否则何至于一路南下受阻,还被困住集市中。 一旦两名紫龙卫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南路军中,傻子都能猜到他们是来报信的,反而会打草惊蛇,逼对方提前发动攻势。 唯独尚未曝露身份的田籍,适合在明面上行动。 理由也很好找:他就是追着姜滢去的。 虽然姜滢已经与孙子睿盟婚,可先前祝庙盟婚时,他田籍不是酒后失态,一副余情未了的模样么? 这次秋猎御射大比,年轻气盛的田籍想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挽回颜面,实乃人之常情! 正好田籍在明处打掩护,两名紫龙卫在暗处跟随,一同向着南路军的所在进发。 临别时,田猛将马车和轨长的紫绶铁印都交给田籍。 前者田籍毕竟是打着参加御射大比的名头去的,总得做些表面功夫;至于后者,则是让田籍寻机单独觐见公子怀信时,以铁印为凭引开后者,好与两名紫龙卫暗中相见。 于是田籍驾着马车哼着歌,再次驰骋在官道上。 “除了阿桃不在身边,此时情形道和秋猎刚出发时差不多了。”田籍一边嘀咕,一边想着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事情。 他想到管离的衣冠,想到年老武卒的阴险,想到年轻武卒的乡愁,想到妇人槐的泼辣,想到那道惊鸿一瞥的白月光……心中不由升起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 田籍并未感慨多久,就到达了南路军的临时驻地。 本来田猛就是追着南路过来的,只是差临门一脚被孙氏截住,所以两地相距并不远。 此时卯时过半,天朗气清,南路营中人马即将完成集结。 而田籍堪堪赶在“点卯”结束前进入了营中,成功蹭上了今日份的田猎与大比。 不过对于他的出现,有人却有异议。 只见飞鸿妇人面色不善道:“田博闻,你先前不是答应过不再纠缠我女儿了吗?怎么现在又跑到这里来了?” “谁说我是为了滢……叔姜来的?”田籍脸色涨红地辩解道,“我是来代表泠然阁参加御射大比的! 一位孙氏门客当即讥讽道:“说是参加大比,但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叔姜答应给头名胜者绣一香囊,你就突然冒头了,这说出去谁信啊!” “我……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乱说啊!”田籍跺着脚连连摇头否认,就差在脸上写上“气急败坏”四个字,顿时引来周围人一阵哄笑。 第122章 御射 “好了好了,博闻代表泠然阁参加大比,名正言顺,大家何必取笑于他?”公子怀信温厚的声音适时响起,“时辰已到,诸位快快随我出营,莫耽误了今日的田猎!” 公子怀信发了声,众人便收敛笑声,纷纷应是,而后车辚辚,马萧萧,齐齐向着营门外驶去。 “呼……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田籍“表演”之余,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孙氏的车队。 感知中,孙氏的人人虽然表面上尊敬公子怀信,但心中多有轻蔑的情绪,其中又以孙子睿为甚。 “看来孙氏断定自己胜券在握了啊……” 田籍轻叹着,又将目光投向崔氏的人马。可惜车群中找不到左都大夫的身影,也不知这位崔氏的家主,是单纯不想凑年轻人的热闹,还是想借机表达某种中立的态度。 “莫非真如宽济兄所言,崔氏选择两不相帮?若真如此,此番过后,也不知道田氏这边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去了……” …… 因为真正的目的是为田猛两人打掩护,并非要争什么名次,所以田籍选择不紧不慢地跟在车队中流,偶尔停下来,佛系射个两三箭,都是做做样子,不求收获。 不过当他这个样子被公子怀信看到后,后者居然命御者将座驾驶到他左近,关切问道:“可是因为没有御者同乘,博闻放不开手脚射猎,所以到现在还未有收获?” 田籍望着公子怀信的热切目光,一时感觉头大。 他原本以为随着自己与叔姜的婚事告吹,这位田崔盟约的坚定拥护者应该不会再关注自己,但今天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执拗。 大概因为自己是田仲休的独子,所以对方下意识就视他为自己人了吧…… 无论如何,田籍都不想跟这种大人物牵扯太深,所以指着自己的马车敷衍笑道:“公子请看,我这瘦马细车的,若再上一名御者,怕是连只兔子都追不上了!” 哪知公子怀信听罢,当即对着身后车队护卫吩咐道:“听到没?还不快给田博闻换一乘上好的马车!” 而后又指着一名体型矮壮的护卫命令道:“井彘,你来当田博闻的御者!” …… 因为公子怀信的“特别关照”,田籍不得不停止划水。 而更令他无语的是,身边这位名为井彘的护卫竟是个愣头青,从接到公子怀信的命令后,仗着车马优良,一路无脑猪突,硬生生从车队中游一路挤到第一梯队,而后又迅速从第一梯队中脱颖而出,甚至超出了原本行头的孙智等人,绝尘而去。 如此众目睽睽地“超车”,孙氏的人自然认为这是挑衅,田籍就算再想低调都不可能了。 “我说井彘兄弟,你就不能慢一点吗?你这样我射不到猎物啊……”田籍无语道。 “俺不管!俺作为御者就得争头名!” “嘶……你该不会也想得到叔姜亲手绣的香囊吧?”田籍惊道。 “呸,谁稀罕那娘们的玩意!”井彘不屑道,“是俺们公子说了,谁得大比头名,谁就能跟他同乘一车回营!你想想看,跟公子同乘啊,多长脸啊!” 田籍心中一动:“公子真这样说的?” “真的啊!前几日俺大兄井鹄得了头名,与公子同乘而归,弟兄们眼红得很咧!” 同乘而归这种荣耀,作为穿越者的田籍无法感同身受,不过如果能得到与公子怀信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就有机会完成田猛的嘱托了。 于是他当即拍着胸膛保证道:“井彘兄弟放心,接下来我田籍必定全力相助,让你成为今日整个南路军中最闪亮的仔!” 井彘听罢开心地咧嘴大笑,又忽然愣住:“啥,崽?” 田籍:“对!” …… 嘭! 正当两人齐心协力,准备在田猎中大干一番的时候,旁边林地中忽然钻出一道白色的兽影。 那白影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冲到车前,马车根本来不及转向,便与对方迎头撞上。 随即车上两人只觉撞上了一堵敦厚的石墙,车体立即就散架倾倒了。 好在危险关头田籍发动【勇剽】,拉着井彘一同跃入旁边的草丛中,这才了避免车毁人亡的悲剧。 等两人在草丛中狼狈爬起时,马车除了一对包铁轮子还算完好,其他木结构全都报废了。 至于两匹良种军马,一匹直接被撞瘪,当场断了气;另一匹虽然侥幸躲过一劫,但也受了惊,拖着半截车辕落荒而逃,看样子短时间内是追不回来了。 连同座驾一同毁掉的,还有御者井彘的雄心壮志。 原本还指着今日当田籍御者的机会,在自家公子前好好表现一番,哪知忽然就遭此横祸了! 于是一时之间,这个矮壮的护卫捶地嚎啕,那模样竟然比田籍这个正牌参赛者还要凄惨。 这副情景被随后追上的孙氏车队看到,自然免不了一顿讥笑。 不过田籍对此直接无视了。 因为此时他的目光,已经被树林边缘那道时隐时现的白影所吸引。 先前相撞的电光火石之间,他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兽影,此时仔细分辨,那物分明是一头白毛幼鹿! 一头幼鹿居然撞翻一乘两马马车? 还能在撞死一匹雄骏的军马后,自身毫发无损? 田籍当即拉起地上的井彘,问道:“你说刚才那物有多重?” “俺咋知道有多重?”井彘哭丧道,“那物硬得跟头大牛似的,还撞坏了车马,回去以后肯定要被公子责骂了!” 跟大牛一样?那起码得有千斤重了吧…… 田籍心中一动,又问道:“那你说说,要是咱们打下此物,能不能得今日御射大比的头名?” 按照大比的规则,田猎御射虽然会考校御者、射者各自的技艺,但影响排名的最大因素,还是看打下的猎物。 而对猎物的评比,重要的不是数量,因为这对人少一方不公平;而是各自挑选自己最好的一头猎物参评,以猎物重量和珍稀度取胜。 千余斤的重量,基本就属于参选猎物中的第一档次。 而一头重愈千斤又快如闪电的白毛幼鹿,这三个特征哪怕随便两两组合,都已经足够猎奇了…… 井彘听到田籍提议也是精神一振,但很快脸又耷拉下来:“太快了,别说现在俺们用脚追不上它。就算车马都还在,你也未必能射中啊!” 然而田籍却仿佛对自己充满信心,直接吩咐道:“井彘兄弟你就留在此地收拾车马,看能不能凑合着弄个运货的轮车。我先去林中走一转!” 言罢,他又到马车残骸处收拾散落的弓、箭、油、布之类的物资,接着用布将杂物一卷,直接背在身上,而后迅速追着林中白影而去。 “唉,想赢想疯了吧,就为了那娘们的玩意?”井彘摇了摇头,并不看好田籍的选择。 第123章 梁兽 “确定是它了吧?” 田籍小心将自身隐藏在树丛中,以神魂与石竹交流。 此时抵近观察猎物,他看得更清楚了,那头“白鹿”虽然体型看着像幼体,但腿脚却比普通成年鹿还要修长,且头上还顶着四只角。 幼鹿何来角? 而且还是四角? 好在刚才石竹认出了这头怪鹿的脚跟,竟是来自梁国本土的奇物:梁兽。 这下田籍更惊奇了。 梁国远在大泽西南侧,而此时他身处的平原都腹地,距离大泽的东岸都还差着上千里,这梁兽怎会突然从梁国的栖息地,千里迢迢跑到东边来? 石竹对此也表示无法理解,但眼前之物又确实跟她记忆中的梁兽一模一样。 既然确定是梁兽,那么田籍对拿下猎物就更有信心了。 信心来自于石竹的“乡里经验”。 “梁兽生性温厚,通常不会主动伤人。”石竹讲解道,“但它有个臭毛病,就是喜欢与别物角抵为戏,见到牛角顶牛角,见到羊角顶羊角,有时树枝被风吹得摇晃,它都会上去戏耍一番。至于房子檐角、马车辕木之类近似角状的造物,也常常遭它荼毒。” “那你们当地如何捕捉梁兽?” “它既然喜欢角戏,那就找一对角引诱它出来戏耍,等诱到陷阱困住,再趁机要它命!” “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田籍谨慎地问道。 “梁兽喜水善泳,最好别把它带到水流附近。”石竹补充道,“否则它潜入江河湖泊之中,就再也追不上了。” 于是,田籍让石竹留在原地盯紧梁兽,而他自己则悄悄远离林地,到外头原野狩猎牛羊之类的有角公兽。 半个时辰之后,田籍背着一对血迹未干的羊角回来与石竹汇合,见梁兽还在林地晃悠,顿时欲欲跃试。 下一刻,他双手托着羊角就跳了出去,大喊一声道:“你过来啊!” …… 梁兽不愧是奇物。 田籍原本担心身上的血腥味与秩一的威压会吓退对方,所以一上来就以【小言】挑衅,看能不能先稳住它。 没想到梁兽极具灵性,居然真的听懂了他的意思,蹄一顿,头一低,顶着四个大鹿角直直向着他撞来。 然后,田籍就后悔了。 原因无它,这头梁兽的力气太大了! 哪怕田籍早有心理准备,发动【勇剽】相抗,也只是堪堪让自己没有被撞飞而已,但想再与梁兽角力,根本是异想天开。 于是他毫不犹豫扔下羊角,就近找了颗粗壮树干三下五除二爬到顶,这才敢扭头往下看。 此时羊角早已被顶得稀烂,而梁兽似乎意犹未尽,又踱步到田籍的树下,扬蹄踢了两下树干,踢得树上的田籍摇摇晃晃,这才带着戏虐的目光转身离去。 此时田籍心中郁闷无比,但也终于稍稍理解石竹对梁兽的决绝态度了。 按理说,这梁兽外表如幼鹿,又是罕见的细白绒毛,应该很得石竹这种小姑娘欢心才对。 但他亲身体验过对方的怪力之后,明白普通的牛羊家畜根本就不是它的一合之敌。 若农人家中闯进这么一头梁兽,房屋毁坏,家畜死伤殆尽,是可以预料的结果。 这根本就是绝人活路啊,能喜欢它才怪。 “此物根本无法力敌啊。”田籍感慨道,“你们乡里人与它角戏时,有什么保命的方法?” “哪有什么保命方法。”石竹寒声道,“不过是用人命填罢了。” 田籍一时说不出话来。 沉默片刻后,田籍决定换个思路:“按理说,喜水的东西多惧火,这梁兽又是一身绒毛,应该很怕火吧?” “是怕火。”石竹道,“但问题是以它的速度,怎么用火烧它?人追不上,箭射不到,总不能烧了整片林吧?” “烧了整片林么……也不是不行……” 田籍嘀咕着,忽然发现石竹传来了某种夹杂着震惊与敬畏的情绪,顿时尴尬道:“我只是那么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啊。” “咳咳……总之,确定它怕火就行!” …… 时间来到正午,艳阳当空,外出田猎的车队陆续归来,向营外不远的一处林荫空地集结。 一车车大到牛羊小至鸡兔的猎物,被仆役们运往这里。 这些猎物中,有些当即被剥皮清洗,而后放到火上烤作为午餐;有些则被集中堆放起来,作为后续郊祀的牺牲祭品。 不过此时最热闹的,还是参加御射评比的那批猎物。 经过一轮称重与点评以后,最终大家一致认定,孙智打下的一头小母鹿为今日的第一。 那母鹿虽然重量不及一些成年公牛,但其身上毛色却是极为罕见的“踏雪寻梅”,也即四蹄雪白,身体黄褐底色上还有点点梅花状的斑纹,霎是好看。 最为难得的,是这头母鹿居然是“活捉”的,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当它被孙智徐徐牵着来到人群中时,还一直轻声鸣叫,声音清亮悦耳,与衣冠楚楚的孙智相映益彰,一时间引得大批随行的贵族女子尖叫不已。 不过孙子睿却根本无视其他女子投来的倾慕眼光,径直地向着崔氏车队中的姜滢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清唱——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 “子睿君以《鹿鸣》传情,情真而意切。若我是女子,怕不是今夜就要自荐枕席了!” 不知是谁如此调侃了一声,顿时惹来众人一片哄笑。 处于人群焦点中的姜滢更是瞬间羞红了脸,下意识就要往母亲身后钻,却被走到近前的孙智一把拉住,并将牵鹿的绳索交到她手上。 这时飞鸿夫人趁势对众人道:“若无异议,那今日大比的头名,就是孙氏子睿君了?” 说着,她将目光投向田氏车队那边的公子怀信身上。 而后者此时眉头轻皱,目光不时望向远处,似乎在等待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飞鸿妇人当即喜上眉梢地对着女儿道:“还不快将你绣好的香囊交给今日大比的头名?” “嗯……” 姜滢红着脸点了点头,从怀着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准备亲手为孙智佩上。 就在这时,林地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喝:“放下那个香囊!” 第124章 为谁而鸣? “放下那个香囊!” 一声不合时宜的长喝,打断了原本场间旖旎浪漫的气氛。 众人纷纷向着喝声望去,其中孙崔二氏的人更是大多面露愠色。 便见林地外,两名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合力推着一架独轮车往这边走来。 独轮车的样子明显是临时拼凑而成,走得摇摇晃晃,连带上面驮着的黑黑脏脏的物件也是一振一振的,仿佛随时会摔下来。 倒是跟两人狼狈的模样十分相称。 很快有人认出了两人的身份,轻呼道:“那不是田博闻与田氏的护卫么,怎么此时才回来?” 又有更多人认出他俩:“我记得先前他们车冲得太猛撞坏了,估计是步行回来耽误了吧?” “他们车很早就坏了,离此处并不远。”又有人分析道,“我看多半是他们觉得丢脸,所以徒步射猎,才耽误到现在。” 这时,那辆临时拼凑的独轮车终于不堪重负,“吱呀”一声散架了,上头的黑物随即“嘭”的一声也翻到在地。 好在此时两人也终于来到林地中间,所以众人也得以看清“猎物”的模样。 鹿状、有角,但体型明显不及孙智的母鹿,角也是破损的不成样。 最关键的时,此鹿身上毛发全无,黑不溜秋的,身上还传来一股焦肉味道,显然是被大火烧过。 这时,田籍来到孙智与飞鸿夫人面前,指着自己的猎物,理直气壮道:“我的猎物还未参评呢,怎么就认定孙子睿是头名了?” 他这番说辞,立即让孙氏人群汹涌起来。 有人忍不住大骂道:“你这坨东西黑不溜秋的,要体量没体量,要外表没外表,也好意思跟子睿君的‘踏雪寻梅’相提并论?” 就连崔氏的人,也有不满的声音:“我观此物残留的毛发,生前当是一头白毛幼鹿吧?还早早生了角?若还活着,倒也不失为一件送给淑女的好礼。但你们怎么就把它烧成这样啊?这不是焚琴煮鹤吗……” “就是就是,依我看,他大概是少时穷惯了,看到野兽就想着吃,干脆杀掉烧熟,准备献给叔姜尝尝鲜吧……” 这最后一人的话明显是在调侃田籍,但被他这么一说,包括姜滢在内的一众贵族女子,顿时对着“幼鹿”露出怜悯的目光,以及,自然而然地对田籍怒目而视。 被这么多贵人淑女群起围攻,田籍脸上依旧怡然自得,但井彘却有些受不了,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自家公子求助。 后者也当即走上前来,对田籍半是斥责半是规劝道:“博闻莫要胡闹。今日大比输就输了,可别将平原田氏嫡系的脸面也输掉。” 公子这番话语气不可谓不重,井彘听完直接就跪倒在地磕头认错了。 但作为被直接点名的田籍,依旧面不改色,反过来问道:“我记得这大比的评选猎物的规则,只考虑重量与珍稀度,好像没说过死活吧?” 田籍这一问,众人顿时哑口无声。 不是被他话问住,而是惊叹于有人脸皮竟能厚到这种程度。 当即就有田氏护卫不满道:“就算不论死活,你这东西小胳膊小腿的,能有多重啊!” “能有多重称一下不就知道了吗?”田籍毫不退让。 见众人还是没有反应,他又喝道:“赶紧称啊!称完我回去还想尝尝它的肉好不好吃呢!” …… “幼鹿”比成年公牛还重!至少远远超过孙智的母鹿。 看到这个结果,不少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若仅仅重量胜过,依然不足以取代孙智的名次。 关键是在搬抬的过程中,有军中老人认出了“幼鹿”的脚跟。 居然是平原都乃至整个田齐都极为罕见的梁兽! 毫无疑问,这头来自千里之外梁国土生土长的奇物,珍稀度要远远高于一头“踏雪寻梅”母鹿。 毕竟后者再如何漂亮,也仅仅是凡物,怎么可能与梁兽这种奇物相提并论? 于是场面一时间就有些尴尬了。 虽然从情感上来说,大多数人倾向于孙氏的子睿君获胜,但若严格按照大比的规则,胜者应该是那个厚脸皮的田博闻! 飞鸿夫人此时脸色难看至极,对着田籍阴恻恻道:“博闻好像只有秩一的境界吧?听刚才军卒说这梁兽极难捕捉,非秩二不可靠近?你是怎么打到的?” 被飞鸿夫人这么一提醒,不少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叫嚣要田籍自证捕兽的过程,否则就是作弊,要严惩。 公子怀信则悄悄拉着井彘质问,后者却是一脸茫然地摇头,显然并不知内情。 这让公子怀信看着田籍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迟疑,似乎也开始怀疑田籍独力拿下梁兽的真实性。 就在此时,一道中气十足的老者声音传来—— “何事在此喧哗?” 随着一声亮如洪钟的质问,林间喧哗声音立即消失,一时鸦雀无声。 便见一乘驷马战车从大营方向驶来,车后还跟着五十人规模的护卫,皆是精锐都兵。 当中一名白发老者长身立于车左,身上披甲挂弓,威武不凡。 等马车停好,老者自车上轻松跃下时,公子怀信第一个躬身上前,恭谨道:“左都大夫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 来者正是平原左都大夫,掌管半都兵马的当今崔氏家主,崔青圭。 崔青圭一边解下弓箭,一边说道:“听说今日有鹿鸣于野的盛景,正好老夫在帐中待得有些腻了,便特意过来看看。” “怎么现在过来了,鹿鸣没听到,却听到你等在此喧哗?” 言罢,崔青圭目光威严扫过全场,除了公子怀信、孙智以及飞鸿夫人等少数身份贵重人物,无人敢与之对视。 至于田籍,却是下意识不想与这种人物有太多接触。 可惜他难以如愿。 飞鸿夫人小碎步趋近崔青圭身前,娇嗔道:“家主要为妾等做主啊!那田氏子博闻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弄来一头死梁兽,还谎称是自己打下的,妄想夺今日大比的头名!” “梁兽?” 崔青圭对飞鸿夫人的撒娇告状不置可否,反而望向地上黑乎乎的梁兽身上,目光凝了一瞬,随即移开,又看向田籍。 “田博闻,此物是你独力拿下的?” “当然。”田籍虽然不想与崔青圭这种人物接触,但此时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好,那老夫便亲自替大家验验,你是不是真有此本事!” 第125章 奈何偏向虎山行 崔青圭龙行虎步地走向梁兽尸体,沿途人群纷纷退让。 众人以为这位秩四的强者,会以某种特殊手法检验梁兽,哪知他只是站定扫了一眼,便扭头望回田籍,目光炯炯问道:“用了何角?” 崔青圭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但与梁兽真正搏杀过的田籍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这崔氏家主是内行啊!”他心中直呼道,“看来是位跟梁国打过仗的老兵……” 于是他也简练回道:“公羊角。” “勉强可用。”崔青圭脸色不变,“然则梁兽灵性非凡,岂能看不出你的伎俩?不够。” “我是游者。”田籍回答依旧简练 崔青圭这才微微点头,又问:“用了多少火矢?” 田籍从容道:“一支。” 崔青圭挑眉:“你在戏弄老夫?” 田籍补充道:“还挖了个过膝深的水坑。” “此兽天性喜水惧火,你居然还敢用水?”这下崔青圭是真的动怒了,“若是再戏弄老夫,便以欺瞒主帅治你的罪!” 面对一名秩四强者的怒火,田籍脸色怡然无惧,从容道:“水上还倒了火油。待它跳进水中,我再从远处用火矢点燃火油。” “此兽惧火而趋水,然则火浮于水上,水浅又不足以藏身,于是越往水里钻,越是被火烧。”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地上黑糊糊的兽尸,“最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听完田籍讲述,崔青圭足足愣了小片刻,才回过神来,怔怔道:“聪明。” 这主要是梁国底层劳苦大众用血与泪换来的经验教训,我不过是在此基础上耍些小聪明。 田籍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 有左都大夫这种级别人物肯定,无人再敢质疑田籍独立猎得梁兽的真实性。 只有某位痴迷孙智的贵族女子依然不甘地嘀咕了一句:“话虽如此,但手段如此残忍,有失斯文嘛……” 哪知她这具话被崔青圭听到,后者当即冷哼一声,愠声道:“我齐人杀梁国的禽兽,天经地义。难不成还得对着梁国的东西吟唱献媚?” 秩四强者的愤怒,哪怕仅仅是漏出一丝,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那名爱嚼舌根的贵族女子当即软倒在地,口吐白沫,浑身不住抽搐。 竟似得了癫痫! 包括姜滢在内的一众贵族女子,纷纷吓得花容失色。 至于孙氏众人,脸色更是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不过崔青圭对此根本无视,反而回过头,对田籍淡淡道:“博闻而强识,田仲休倒是会给儿子取表字。” 言罢,他甩手而去,众人纷纷让道,姿态比之先前更显敬畏。 而田籍虽然被这么一位大人物称赞,心中倒也没有飘飘然的感觉。 毕竟他自家知自家事,所谓博闻强识,不过是因为意识云强悍,跟原主老爸会不会取表字没啥关系。 倒是刚刚崔青圭发怒时,他分明看到对方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孙氏的人,心中不住有些联想——梁兽……梁人……孙氏与梁人勾结……莫非这梁兽的出现与孙氏有关? 若当真如此,孙氏的人又想干什么呢? 心中思绪飞转,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一把拉起跪地的井彘,拍干净对方身上土灰,而后笑道:“快跟上吧,咱们还得跟公子同乘归营。” 井彘揉了揉眼,有些不敢置信:“可是俺先前撞坏了车?” “不是说好的嘛,我要让你成为今日最闪亮的仔!” “那……那你不要香囊了?” 田籍当即撇嘴不屑道:“谁稀罕那娘们的玩意?还不如回去吃梁兽的肉!” 不知为何,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修德方技突然就发动了,理智值蹭蹭地往上涨。 81.0%s! 82.0%s! 83.0%s! …… 90.0%s!!! “嚯,又舒服了!” …… 在公子怀信的座驾上,按照礼制,公子怀信为上者,居于车左,而田籍与井彘两人为下者,只能居于车右“参乘”。 不过井彘似乎心中有愧,主动取代原本御者的位置,凑到中间前部御马去了。 田籍想着接下来要谈机密,少一个人听更好,便由他去了。 哪知他才刚刚从袖中露出半截紫龙卫轨长的铁印,公子怀信立即伸手摁住了他的动作。 田籍疑惑抬头,却见对方微微摇头,目中精光闪烁。 他当即会意,收回铁印,心中微叹:跟这种聪明人聊天就是安全省事。 毕竟此时公子怀信的座驾是毫无争议的全场焦点,谁知道孙氏的人当中是否有类似“顺风耳”之类的能力?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公子怀信说着称赞田籍的车轱辘话,田籍车轱辘式的点头回应,所谓说者无心,听着也无意。 唯有井彘因难掩喜色,不时兴奋地挥鞭长吁,才让这车上尚存几分真性情。 …… 与紫龙卫会面的地点,选在了营外半里的一处溪流。 对外的理由是公子怀信与田籍详谈甚欢,前者邀后者一同沐浴。 当然,实际同浴者还会悄悄多上两人。 反正白色的帷幕一拉,护卫们往四面八方一站,谁也没理由来打扰。 这便成了一处临时密会的场地了。 然而这场会面在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公子怀信开门见山道:“你等若是打算劝我离去,就不必多言了。我心意已决,誓与崔氏共进退!” 两名紫龙卫历经千辛万苦来报信,哪能接受这种结果,田猛当即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悉数说出,着重提到孙氏与梁人的勾结,末了,他神色恳切道:“那孙子睿狼子野心,已经到了勾结外敌的地步,公子切不可大意啊!” “我岂能不知孙氏狼子野心?”公子怀信依然没有动摇,“方才田猎时,孙子睿又是牵鹿,又是唱《鹿鸣》,说是取悦叔姜,但何尝不是在借《鹿鸣》之词,向整个崔氏抛媚眼?” “然则田崔之盟乃是这数十年间平原都得以稳固的基石,不可轻废。我这一退,自身是安全了,但田崔之间的信任也必将荡然无存。” 公子怀信说完这番话,似乎是见田猛脸色变得沉郁,于是声音一软,轻笑道:“左都大夫素来仇视梁人,那孙子睿与梁人勾结,说不定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哪知田猛听罢,竟“噗通”一声直接在水里跪下,哀声劝道:“正因左都大夫仇视梁人,所以才一直与孙氏牵扯不清啊!” “试问当今三齐,谁人不知伐梁国、抗黑水的主力是交陌孙氏?这点不会因孙子睿个人一时越线而有所改变。便是他将来继任家主,也难以扭转,因为这是孙氏在三齐的立身之本啊!” 说到这里,他声调一转,咬牙切齿道:“况且真要计较起亲疏恩怨,崔青圭不正好与公子有血亲大仇吗?” 第126章 不欢而散 崔青圭与公子怀信有血亲之仇? 田籍悄悄拉着一旁的公输五小声询问。 原来崔青圭年轻时曾经师从交陌孙氏,走的是正统孙氏兵家的有秩道路。这点虽然崔氏如今讳莫如深,但怎么可能瞒得过紫龙卫的情报。 那么理所当然的,他的青壮岁月,都是在伐梁抗黑中度过,如无意外,他将带着赫赫战功荣归平原都,接任崔氏家主位。 但问题出现在,当时的平原侯,也即公子怀信的祖父,居然趁着崔青圭远征梁、黑之际,私通其妻。 这当中狗屁倒灶之事且不提,等崔青圭发现之时,当时的平原侯已经打算在崔氏族中扶持另一人当家主。 夺妻之恨,加上失去家主之位的危机,迫使崔青圭铤而走险,带着自己的人马从齐梁边界千里突袭,杀回平原城,血洗了当时平原田氏的高层,特别是当众杀死了公子怀信的祖父。 这之后,接任家主,清理田崔两族中反抗势力,并通过田崔大量联姻将两族深度绑定,权势一时无两,在长达近十年的时间里,成为平原都的无冕之王。 至于迫于临海田氏皇族的压力,以及被盟友庆氏背刺导致境界再难寸进,不得不退到左都大夫之位,并扶植上代平原侯幼子为新君,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总之,正如田猛所言,崔青圭与公子怀信有弑祖之仇,与孙氏却有师徒、袍泽之谊,要真论起亲疏关系,还指不定对方更愿意帮谁呢…… 然而田猛这一番苦劝,非但没能令公子怀信回心转意,反而脸色一黑,指着跪地的田猛责备道:“你如今已是紫龙卫,只忠于齐皇,再像从前般奉我为主,成何体统?” 见田猛依旧死跪不起,他半是斥责半山感慨道:“你便是总这般顾惜过往恩仇,所以才看不清前面的路。” 言罢,他黑着脸转身上岸,不再理会众人。 …… 历尽艰辛争取而来的会面,就这样不欢而散,三人一时心情郁郁。 田籍这时算是看明白了,孙氏之所以敢在平原都内公然弑杀封君的嗣子,其实早就算准了崔氏的暧昧态度,以及公子怀信对田崔之盟的固执。 这种将敌人性格摸透吃死的计策,根本就是阳谋,知道了也防不住。 所以田籍打定主意,这边势头一有不对,他立马走人,绝对不会做无意义的牺牲。 反正他来这里只是念在与两名紫龙卫的交情,其他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就在田籍考虑要怎么劝两人也一同离去之时,一名公子怀信的亲卫从帷幕外钻了进来。 来者身材矮壮,面相与井彘有几分相似,但比起后者的憨厚,其人眉目看着更显精明。 田猛当即从水里站起,对来者欣喜问道:“阿鹄,可是公子回心转意了?” 被田猛称为阿鹄的亲卫却连连摇头,拱手道:“阿……呃,宽济,公子说了,念你一片苦心,他将此符交与你,让你速速到附近的关隘中作好安排。” 言罢,他将一枚木质的半截“虎符”交到田猛手上。 虎符,是调集兵马的凭证。 然而便是田籍也知道,公子怀信只是平原侯嗣子,他所持的虎符只能调集百人以下规模的都兵当护卫,还不包括有秩者,对于眼下的局面根本杯水车薪。 所以他这一举动,与其说是接纳田猛的意见,不如说更像在打发后者离开。 不过田猛大概也是破罐子破摔,居然郑重承诺自己会尽快带兵来援,而后又交代田籍与公输五两人小心留意孙氏动向,便火速离开了。 等田籍回过神来时,那名矮壮亲卫又对田籍拱手道:“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今天给博闻兄弟添麻烦了,还望多多见谅。” 原来这位正是井彘的亲大哥井鹄。 田籍当即拱手还礼 如此客气一番,田籍好奇地八卦道:“听井兄与宽济兄说话,你俩早就认识了?” 却见井鹄轻叹一声,道:“宽济去当紫龙卫之前,曾是公子最倚重的亲卫,也是我们这群亲卫的头领。” “那怪不得宽济兄对公子的事这么上心了……” 田籍还想八卦更多田猛的事,不过井鹄似乎不想在背后说太多“前上司”的私事,含糊略过,而后给田籍递上一个颇有分量布袋,道:“这些银刀是公子私下奖励你今天田猎表现的,说等回到城中请示过平原侯后,还会有别的封赏。” 嚯,这是连我也要一起打发走了…… 田籍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欣喜状连连称谢,而后迅速接过钱袋。 …… 田籍认定公子怀信就是一艘破船,迟早得沉,所以他打算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考虑到还得带上公输五一同离开,他还需要作些准备。 于是当天入夜后,趁着夜色掩护,他悄悄潜到营外一处无人山沟,放出石竹警戒,而后迅速进入到神魂空间之中。 先前从年轻武卒处缴获的黄金他舍不得买符,此时得到不少银刀,他不再吝啬,联系游老买来大量黄字级御气符,主要集中在阴、风、雨三气上。 此外,先前在游老的“易物清单”中看中的东西,此时也可以下手了。 因为姬绫在临别时,瞒着妇人槐悄悄“预支”了一些金子作嫁妆给他……加上年轻武卒的那部分,总算凑够了买东西的金钱。 这件让他心动的东西,正是相者刺客用来发动方技【藏风】的艮字大幡! 相者【藏风】,能够持续补充小量体力与治疗轻微伤势,再配合侠客的【勇剽】,田籍作为游者肉身防御力不足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哪怕面对秩二级别的攻击,他也有信心抵抗一二! 便听游老神念传来:“此幡来自一名手下败将。因为实力悬殊,他未曾发动攻击便被我直接拿下,所以此物保存完好,你无须担心我以残次品敷衍你。” 手下败将……恐怕是冲着神魂去的吧…… 田籍也懒得计较这些问题,当即回道:“我当然信得过游老!” 当然得说信了,这是他眼下最粗的一根腿,不抱紧怎么行? 御气符与金子当场就完成了交付,不过大艮字大幡因为太过沉重,不适合随时带着身上,所以田籍打算等有需要的时候,再让游老“空投”过来。 反正有神魂空间的三老作保,不怕游老事后会赖账。 倒是临别时,游老再次提到平原都地域天地六气不正常扰动的问题,提醒田籍如果需要他往平原城外的地方送物或者攻击,最好预留足够时间,以免发生类似上次的延误。 …… 回到大营时,夜已经过去大半,正是黎明前的最漆黑寂静之际。 不过此时的南路军大营着实过于安静了一些。 田籍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安,于是悄悄在营中转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今夜大营的守卫怎会如此松懈?除了几个更卒伙夫,居然连看守营门的人都不见了?” 田籍赶紧往田氏那边的营帐赶去,发现公子怀信的人马倒还都在。 但这反而让他心中不安更甚。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了。 神魂空间中,传来石竹的厉声警告:“大兄快跑,有很多人往这边杀过来啦!” 第127章 伤亡 几乎在石竹声音响起的同时,田籍就下意识往公输五的营帐狂奔而去,一边跑还一边细问:“说清楚到底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然而石竹却给不出准确答案,只说对方连火把都没打,直接摸黑杀来,要不是当中有几道令她感觉到十分危险的气息,她都未必能提前察觉。 这下田籍心中大致有了答案:孙氏与梁人开始行动了! 那几道令石竹感觉危险的气息,必然是秩二甚至秩三层次的敌方有秩者。 没什么好说的,赶紧跑路就是了。 他甚至打定主意,要是待会公输五依然想留下履行田猛命令的话,他就直接将对方敲晕抗走! 不过当他跑到营帐前时,发现公输五已经醒来,甚至很多田氏亲卫也都在一片慌乱中开始整车背马,显然已经知晓外头敌情。 “是公子提醒大家的。”公输五快速解释道,“他的祝者的境界跟宽济兄相当。” 作为一名三十出头的壮年贵族,公子怀信有秩二境界尚能说不过不失;但作为一名深陷敌人重围的平原侯嗣子,他这等秩次只能沦为板上鱼肉。 田籍在心中已经将对方视作半个死人了,只希望别牵连他两人。 不过公子怀信不知是对此没有自觉,还是单纯想鼓舞士气,依然镇定吩咐道:“井鹄,速速派人联络左都大夫,然后你带头到营外开路!” 井鹄当即领命下去安排。 然后旁边的田籍想了想,拉着公输五上前道:“敌人中怕是有不少有秩者,且让我俩随井鹄兄弟去开路吧!” 公子怀信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不少田氏亲卫也投来钦佩目光。 整备车马的时候,公输五悄悄对田籍赞道:“博闻兄长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众人,但关键时候还是愿意为大家冒险的。” 哪知田籍一把摁低他的头,压低声音斥道:“别犯傻!待会在前方开路时远离车队,井鹄一个人拗不过咱们两人的,等会趁机控制住他,然后咱们马上往宽济兄的方向跑!” “那……那公子他们呢?”公输五被田籍的语气吓到,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们爱跟过来就跟过来,要真傻乎乎地去找崔氏,那就是自取灭亡,咱管不了!” …… 开路的战车正是公子怀信的驷马座驾,御者则是亲卫中最出色的井鹄。 至于田籍与公输五,此时也不讲究什么车左甲首,车右参乘了,统统一手持盾一手拿着公输五改造的连发弩,分立左右两侧防备。 田籍甚至悄悄吩咐石竹“站”定在井鹄的身后,一来帮忙防御背后可能的偷袭,二来也在必要时,偷袭一下井鹄…… 如此摸黑在营外走了半里地左右,车马的响动似乎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一时间,远处火光四起,杀生震天,车上三人都是一凛,明白此时已经陷入重围,暂无退路了。 好在不论井鹄还是四匹战马,都训练有素,并没有被杀声影响,依然平稳地往前行驶。 如此又走了半里地,井鹄指着前方的火光叹道:“本来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官道了,但恐怕现在过不去了。不如我们拐向崔氏的营帐求援如何?” 田籍当即摇头道:“你刚刚派人联络时也听到了,崔氏营帐此时根本没几个人,谁来救援我等?” “可是不往那边跑,还能去哪里?”井鹄问道。 “绕路去最近那处关隘。”田籍早有腹稿,“宽济兄下午就赶过去了,想必此时已经有所准备。” 井鹄皱眉想了想,正要答复,田籍很明显能看到对方的口型是准备说“好”字的,不过下一刻,却传来“啪”的一声闷响。 随即井鹄白眼一翻,晕倒在车舆木板上。 慌忙间,田籍迅速接过缰绳,依靠还算熟练的御技与【勇剽】提供的巨力,勉强稳住车马,然后回过头,对着还在举盾发呆的公输五问道:“人家都准备答应了,你何必多此一举?” 公输五望着晕倒的井鹄,一副做错事的表情:“光想着兄长说控制住他,一时没注意看……” 田籍顿时无语。 不过公输五这手闷棍也算错有错着了。 因为不需要顾忌井鹄在旁,田籍立即对马车用上了风气行符,于是原本速度就不慢的驷马战车,一时间如同满帆的船遇上了顺风,大有风驰电掣的极速之感。 而两人凭借着这种非凡的速度,赶在火光的缺口围拢前逃出了包围圈,往附近的关隘绝尘而去。 至于远远吊在身后的公子怀信等人,反正他们已经给出了生路,能不能跟上并成功突围,就不是田籍所需关心的了。 …… 关隘小城正好卡在官道收窄之处,一侧依山,一侧临河。 不过河只是两丈余宽的小河沟,水流不算太大,因此临河一侧还建了一堵矮墙作防御。 等田籍两人的马车到达关隘时,正面城墙与侧面矮墙全都灯火通明,一队队兵卒在上头密集巡逻,箭在弦上,如临大敌。 田籍甚至发现另一侧山岭上都有零星岗哨的火光。 “果然还是宽济兄靠谱啊。” 就在他感慨之时,城门已经打开一道堪堪够马车通过的窄口,随后田猛带人出来将马车迎了进去。 待三人上到城头时,田籍也差不多将今夜之事讲清楚了,除了井鹄晕过去这事,他谎称是敌人投石所致。 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公输五心虚低头,根本不敢往田猛这边看。 好在田猛此时心思全在公子怀信的安危上,压根没留意到这个细节。 如此,就在三人各自忐忑与焦虑之中,关外远处,终于出现了一道绵长的火线。 紧随而来的,是震天的喊杀声、战马的厮鸣声……以及,田氏所剩无几,而又狼狈不堪的车队。 田籍依然记得白天的时候,公子怀信身边簇拥着近百名精壮护卫与健仆,上好战车数十乘。 但此时此刻,官道之上的车队,只剩下区区三乘伤痕累累,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战车。 至于那些有过一面之缘的田氏亲卫们,大都看不见了。 想来结局不会太好。 就在他沉思之际,三乘马车中的两乘忽然停了下来。 两车上的人迅速下车,杀马,而后横过马尸与车架,作为路障堵在道上。 做完这些后,这些人或持矛或持剑,毅然背过身正对追兵方向,显然是打算为最后一乘马车争取更多逃跑的时间。 “义士。” 田猛短短二字评价,引起城墙上众人共鸣,不少人眼眶发红,显然被下面这些人的悲壮之举所感动。 可惜这种廉价的感动,在残酷的生死战场上注定没有任何意义。 很快,这道薄薄的人墙便被敌方战车毫不留情地冲散,碾碎,而后血肉横飞。 哪怕有人侥幸从一轮战车冲锋中活了下来,也被随之而来的步兵方阵淹没,迎来相差无几的结局。 田猛见状,目眦欲裂:“孙子睿该死!敌方阵法如此严整,哪里是什么梁盗,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梁兵啊!” 第128章 固守待援 梁盗也好,梁兵也罢,对于此时命悬一线的公子怀信等人,关键还得赶在敌人追上前进入关中,方能保命。 田猛扭头对田籍两人吩咐道:“孙氏人多势众,不宜再开启城门。待会我以勾爪下去救人,你俩带着这上头的兵卒射击,为我掩护。” 公输五立即点头,田籍却脸色决然道:“宽济兄,救你我义不容辞。但下面那位,恕我难以效死,所以待会若事不可为,我会立即拉你上来,不管你带没带上他。” 田猛愕然看着田籍,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重重点头,什么也没说。 …… 孙氏战车来势极快。 差不多就在田猛下到城墙下时,最前排的战车就追上了公子怀信。 好在后者的战车也终于赶到了城墙下。 便见车上仅剩的一名亲卫兼御者,狠狠挥出最后一鞭,而后带着长矛从车上跃下,几圈翻滚站稳后,悍然迎着追来的孙氏战车反向冲锋! 这种举动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受他这一矛干扰,最当先的战车被绊了一下马腿,一时略显狼狈地绕开,等调整过来时,已经失去了冲撞公子怀信战车的最后机会。 趁着这个当口,田猛终于抱住了公子怀信,而后城墙上的众人合力,迅速拉升绳索,很快就到达了安全的高度。 至于那名留在原地的御者,城墙上的田籍已看清他面目,正是井彘! 此时井彘也望到了墙头上的田籍,对着他挥了挥手,得意地大喊道:“博闻兄弟——俺今天与公子同乘两次,俺才是今天最闪……” 嘭! 战车无情碾过,井彘矮壮的身躯被包铁车轮压成两截,再无声息。 “最闪亮的仔。” 田籍默默为对方补完这句话,收回了目光。 …… 关隘狭窄的地形限制了战车的冲锋,也让孙氏的千人大军难以展开。 在几番简单试探后,孙氏大军退到了城上弓箭射程外,遥遥对峙。 于是关隘众人暂时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此时天色终于放亮,天边朝霞如血,也染红了关隘城墙上下。 而在城头之上,公子怀信负手独立,目光越过城下敌阵,却不知飘向渺茫远方何处,看上去格外孤独。 田猛见状有些不忍,上前问道:“公子在想些什么?” 公子怀信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反问:“左都大夫有回信了吗?” “派去联络的人已经回来了,说崔氏的人马全都龟缩在十里外的一处屯堡中,应该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了。” 听到田猛的说法,公子怀信久久无言。 就在田猛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公子怀信忽然长叹一声,回头道:“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最后留我身边的,还是只有你田阿猛与井阿鹄。” 不知是否阳光太过刺目,田猛看着朝阳下公子怀信的背影,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 城头上的前任主仆,各自伤怀;城中的田籍与公输五,也面临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原来孙氏派人交还了一个俘虏,飞鸿夫人。 说交还俘虏也不太准确,毕竟严格来说,这位是崔氏的贵人,孙氏的未来亲家,还指不定算谁那一边的俘虏呢。 但孙氏真就这么把人送来了,没有提任何要求。 但偏偏对田氏这边,还真是块烫手山芋。 拒绝吧,这不是打脸公子怀信一直坚守的“田崔之盟”吗? 但收下也有后患,便如此时,飞鸿夫人一直叫嚷着要田氏赶紧开城投降,否则她女儿叔姜有性命之忧。 “叔姜已是孙子睿的未婚妻,有个屁的性命之忧!”公输五气不过直接骂道,“我看她就是孙氏存心送来恶心人的!” “这倒未必。”田籍摇头分析道,“所谓盟婚,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只要能拿下公子怀信以逼迫崔青圭作出选择,死个未婚妻对他孙子睿来说有何妨?大不了事成之后再选一个就是了,反正崔氏族中又不缺适龄未婚的女子。” “呃……那眼下怎么办?” “打晕,捆起来。”田籍意简言赅道,“再找人看着别渴死饿死就成。” 公输五听罢,一时有些迟疑:“那万一崔氏追究怎么办?” 田籍当即瞪眼道:“那就让他们追究啊!他们现在敢过来吗?既然不敢来谁管他们瞎比比什么?” 公输五听到“瞎比比”这个说法时明显一愣,大概是没听懂,不过不妨碍他理解田籍的意思,于是又问道:“那这事怎么跟公子、轨长他们解释?” “这还不简单,不跟他们说不就完了呗!” 田籍说完,见公输五露出一丝怯意,于是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语重心长道:“小五啊,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紫龙卫了,不能事事请示轨长,得学会自己欺瞒……不对,临机决断!” 公输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于是,飞鸿夫人的麻烦解决了。 …… 对于关隘中的众人,眼下最大的麻烦是敌强我弱,却只能守不能退。 因为此处关隘背后,虽然有官道能直接通到平原城,却因为地形一马平川,一旦失去城墙阻挡,孙氏的战车狂飙突进,用不了半天就能追上他们这百来号人。 但留下防守,双方实力差距之大,也难言胜利的希望。 通过高处岗哨观察以及各方情报的汇总,众人大致推测出敌我双方的战力对比: 守城方,有秩者四人,分别是两名秩二祝者,公子怀信与田猛,秩一游者田籍、秩一百工公输五。其余普通守卒加仆役约百人。 攻城方,已知的有秩者三人,孙智只有秩一,但他随行的两位家老都是秩三,分别为医者与兵家途径,再配合上千训练有素的梁兵与孙氏护卫,堪称实力碾压。这还未算上梁人中可能潜伏的梁武卒。 总之一通计算下来,城破只是时间问题,除非在此之前,援兵能及时赶来。 而此时此地最近的一处援兵,无疑是秋猎的北路大军。 “此地距离北路大营约有四天脚程。”田猛指着临时绘制的草图说道,“不过快马加鞭,应该能缩短一半时间,四天勉强能走一个来回。” “以城中储备,守四天当没有问题。”此时已经醒来并清点过城中物资的井鹄如此说道。 “事不宜迟,阿鹄你带上我虎符与手书去北路求援,城中马匹尽数带走!”公子怀信果断命令到。 然而井鹄却没有马上领命,反而不安问道:“公子不跟着去北路?” 第129章 求援 “公子不跟着去北路?” “不去。”公子怀信斩钉截铁道,“我是城中唯二的秩二,若是走了,守城的力量直接削弱一半,这不相当于我弃你等于不顾,独自逃命?” “再说了,孙氏的目标主要在我,若真到了城破那一刻,只要能拿下我,他们就没必要为再难你们了。” 田猛与井鹄听到他这番话,当即激动下跪,叩首不已。 而田籍尽管不认可对方的一些理念,但不得不承认,公子怀信的这种执拗个性,有时候却有些别样的人主魅力。 难怪他能聚拢一批忠贞不二的死士在身边。 …… 因为城中没有轻便的战车,所以求援队伍选择直接骑马走。 田籍这时才知道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也是有骑兵的,甚至也有马鞍、马镫之类的玩意,只是都是布制的,用起来不太方便。 所以骑兵只能充当侦查、报信之类的工作,战阵正面冲杀还得靠战车。 “为何不用金木之类的硬物作马镫?”田籍好奇向公输五问道。 “因为金木马镫伤马。”公输五给出了一个田籍意想不到的答案。 “不就两坨巴掌大的铁疙瘩、木疙瘩吗?怎么就伤马了?” 田籍虽然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物理常数”不同于前世,但这种简单的小工具,还不至于牵扯到“物理常数”这种层面的东西吧…… 哪知公输五却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道:“兄长也别问为什么了,反正事实就是,凡用过金木之类马镫的战马,都会在短时间内衰竭而亡。” “这难道是……某种高秩次大能的手段?”田籍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公输五干脆地摇头,“我要是能解答这个问题,就算不能立即入圣,起码也得是个秩五泰山了吧?” …… 田籍很快也有机会体验用布镫骑马的感觉。 因为田猛向公子怀信提议,让田籍跟着井鹄一同去求援,甚至还交代后者到那边以后,借着公子怀信的名义,帮田籍处理掉“逃役”的麻烦。 这其实就是让田籍趁机脱离险地了。 甚至他给出的理由田籍也无法拒绝:“求援事关重大,至少得有一位有秩者随行。而接下来的守城战,一位百工比一位游者的作用更大,所以小五必须留下,只能派你回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田籍只能顺水推舟应下了,正好自己身上带着不少行符,只要小心一些瞒过井鹄,还能悄悄加快一下马匹速度,也算是为救援尽一分力了。 只是临别之时,田籍见公输五一脸忧色,于是上前想勉励几句。 哪知公输五却反过来跟他耳语道:“我方才在城头观望,孙氏那边已经在堆土垒,造云梯冲车之类的器械,甚至还派人绕道城边那条河的上游,不知是不是想给水源下毒……” “最迟两天必会攻城。而按照此城守备状况,根本撑不到第四天的……” “嘶……你是说井鹄先前在说谎?”田籍惊疑道,“宽济兄知道此事吗?” 公输五微微点头:“轨长私下告诉我,井鹄大概是算上了公子怀信的一件保命之物。” “哦,那物如何保命?” “轨长说那物名为‘画地为牢’,是从祝庙借来的玄字级封禁品。发动以后,可以为‘牢’中之人抵挡秩三及以下强度的攻击一天。” 对于公子怀信这能从祝庙中借出玄字级封禁品作私用,田籍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说以对方身份,若连这种保命手段都没有,才显得奇怪。 不过公输五随即又颤声补充道:“但轨长也提醒我,说此物画出的‘牢’,只有半屋大小。” 换言之,井鹄这多算的第四天,其实只针对少数几人…… 田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公输五,最后只能拍了拍对方肩膀,郑重道:“我们会尽快赶到北路大营。” …… 因为时间紧迫,路上众人一人两马轮换着骑,基本不怎么停下休息。 如此马不停蹄奔行了一天,天上忽然下起大雨,哪怕是官道也变得泥泞难行。 因为前一天不怎么爱惜马力,路上损失了不少马匹甚至人员,此时剩下的人,却不敢再强行催马在雨中行走,不得不临时停下来避雨。 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而此时距离北路大营尚还有一天路程,不能再耽搁下去。 于是井鹄提议原地留下一半人,这样剩下的人刚好又能一人两马轮换着骑,维持原先的速度。 这时,田籍第一个表示愿意成为留下的那一半。 他的理由也很直白,因为他骑术不熟练,先前天气好时他也只能勉强跟在众人身后,如今大雨泥泞,更考验骑术,还不如把机会让给更娴熟的兵卒。 当然他主动选择留下,也是有自己的底气。 因为囊中御气符还有不少存货,真到了危及关头,至少自己保命不成问题。 不过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无论如何,田籍这个表态立马赢得了众人的尊敬,因为留下的人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田籍却是摆摆手,对井鹄叮嘱道:“到那边以后,别忘了顺便帮我处理一下‘逃役’的事。” “宽济早有交代,博闻兄弟放心吧。” 言罢,井鹄对留下的人拱了拱手,便翻身上马,带着一半人再次踏入瓢泼的大雨中。 …… 留下的这一半人因为没有马,如果掉头步行回关隘,能不能三天内赶回去且不说,就算勉强到达,也必然疲惫不堪,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众人稍稍合计了一下,选择留在原地养精蓄锐,等待后续援军到达后,再一同去救援。 至于知道关隘真实守备情况的田籍,更是对此没有异议。 于是众人就在官道近旁的一片密林里暂时驻扎下来,等雨停以后,再去砍柴狩猎。 然而天公仿佛在跟大家开玩笑,这场大雨居然一直下到天黑,还是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田籍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之感。 不过相比起这个,眼下还有别的麻烦。 因为留下的人大都将干粮给了另一半离开的人,加上淋了大半天天雨,此时林中众人都是又冷又饿,有些体质差些的,甚至已经饿晕了过去。 “要是有一头野猪野鹿什么的一头撞晕在这些树上就好啦,哪怕此时生不起火只能生吃,我也心满意足了!” 说这话的兵卒,只是苦闷之下随口说说图个乐。 哪知他话音刚落,居然真的有一头野鹿以极快的速度撞到了他身后的树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然而冲撞之后,野鹿非但没有晕倒,反而将粗壮的树干生生截断,甚至余波还牵连到树干后的兵卒,将后者振飞数丈,吐血到地,再无声息! 此时众人也终于看清楚那头撞断树的野鹿了。 白毛,四角,身细而腿长。 “那是梁兽!” “快跑啊!” 第130章 何去何从 梁兽出现! 田籍大声提醒众人的同时,立即启动一枚阴气护符,下一刻,雾气自西面八方汇聚,将他的身影淹林间的水雾之中。 确保自身安全以后,田籍打算尽力救救身边的兵卒,然而很快他就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因为梁兽不止一头! 不知从何时起,林间突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身影。 这些身影全都快如闪电,但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居然在短时间内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洪流,将这片林地尽数淹没。 随之而来的,是周围树木断裂声以及……惨叫声。 田籍不用看也能知道,这些被梁兽冲撞过的普通兵卒,肯定都活不成了。 但他却无可奈何。 因为在这种规模的恐怖兽潮下,他自身都难保,谈何救人? 白色洪流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约十息以后,梁兽们全都汇入了官道,而后迅速朝着一个方向远去。 井鹄等人离开的方向。 直到这时,田籍才敢从树林中冒出头来。 不过此时再说“树林”其实也不太合适了,因为被白色洪流冲刷过后,此处只剩一地残木断枝,只能勉强算是个“灌木矮丛”了。 至于同行的兵卒们,田籍检查了一番,连一截像样的残肢都没有剩下,也不知是被白色洪流直接带走,还是践踏成泥了…… 十数息前还在眼前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消失在眼前。 田籍心中惊惧之余,不由得想起先前田猎时崔青圭言语间隐含的意思。 “难道孙氏真的从梁国千里迢迢,带来了大量的梁兽?” 除了这个解释,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 一头两头梁兽流落他乡,还能用意外来解释。这种规模的族群整体迁移,只能是有人刻意为之! “若真是如此,井鹄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啊!” 因为担心井鹄等人的情况,田籍用速度最快的风气行符跟过去查看。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在官道上发现了大量马匹的残肢,以及疑似井鹄等人的衣服碎片。 “还是来晚了一步!” 虽然暂时未发现井鹄等人的尸体,不能确定生死,但失去马匹,又有梁兽潮在官道肆虐,就算还活着,怕也无法在明天以前赶到北路大营了。 至于田籍,虽然能借御气符赶回去,但没有公子怀信的符与手书,他也无法说服北路军的高层出兵。 更别说他还顶着个“逃役”的麻烦! “万事休矣!” 就在田籍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之际,官道远处忽然传来战马的厮鸣声。 田籍当即警惕,钻回旁边的“灌木丛”中隐藏起来。 未久,一匹战马驮着一个明显受了重伤的人出现在官道上,哪怕大雨持续冲刷,也冲不掉其身上的血迹。 等田籍看清马上人的面目,立即惊呼道:“秋嫂?怎么是你?” …… 秋嫂看上去伤得不轻,不过她却坚持身上的血迹大多是梁人的,自己还能行动。 按照她的说法,与田籍他们分别之后,先后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是她通过紫龙卫的秘密渠道,向平原城的紫龙卫大营汇报这边情报。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紫龙卫的高层们却没有立即回复他们这边的支援请求,甚至有人反过来警告他们不要在此事中牵扯太深。 “事关一都封君嗣子的生死,紫龙卫居然不管了?”田籍不解问道。 秋嫂摇了摇头,神色复杂解释道:“不能说不管。只是一来紫龙卫理论上只忠于齐皇,确实有不参与地方势力斗争的传统;二来上头的这些个大人们,也不是人人都一样的心思。有些人确实如阿猛那样亲近平原田氏,但也有人希望维持都中势力大致的平衡稳定,只要不出大乱子就不去干涉……” “一位封君嗣子被外人弑杀居然都不算大乱子……” 田籍无力吐槽,只能感慨紫龙卫高层派系斗争的这潭水实在有些太深。 这时秋嫂从马匹上取下一个布囊,递给了田籍。 “这是?” “这是第二件事。” “我见大营那边没有回复,便寻思着去北路大营求援,哪知路上被一群孙氏的死士抓住了。” “就在今夜早些时候,孙氏的人又抓来一名俘虏。当中有一人我认识,是阿猛的旧友。” “随后我就知道你们北上求援的事,于是寻了个机会,偷了匹马逃了出来。” “这东西是他偷偷塞给我的。” 田籍听到这里,大概也猜出秋嫂说的是谁了。 果然打开布囊,里面装着的正是公子怀信的虎符与求援书信。 “至少井鹄兄弟暂时活下来了。” …… 求援的凭证失而复得,一切尚有挽回的机会。 不过谨慎起见,田籍仔细询问了秋嫂逃离过程的细节,以防这当中藏有敌人的暗手。 秋嫂见状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露出满意神色,并主动解释了自己能走脱的最大原因。 “孙氏的人也遭到了梁兽的冲击?那群梁兽不是他们带来的吗?”田籍疑惑道。 “梁兽出现在此处,肯定与他们有关。”秋嫂分析道,“不过我猜多半是通过某种手段运送过来,却做不到如臂使指的程度。” 这应该算是今夜唯一的好消息。 要是孙氏能直接指挥这股恐怖的梁兽潮,恐怕北路军得先考虑避其锋芒,而非出兵救援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种规模是梁兽潮在官道上肆虐,还是会妨碍援军行进,恐怕得请动祝庙肆司、右都大夫庆氏这种级别的强者出面,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清理干净。 所以去北路大营求援的时间越发紧迫。 不过就在田籍准备用御气符带秋嫂一同北上的时候,后者却拉住了他。 “孙氏的人之所以没有马上杀死阿猛的旧友,是打算捉他去诱降阿猛他们!” 秋嫂这一说,田籍顿时醒悟过来。 井鹄是他们这批求援队伍的带头人,如果连他都落入孙氏手中,关隘中的守军恐怕就士气尽丧了! 所以还得尽快给田猛等人报信。 田籍计算了手中御气行符的数量,若他先去北路大营求救,再折返关隘报信,虽然符是够用的,但因为不能预估在北路大营要花多长时间,所以最保险的做法,是他与秋嫂兵分两路,一人继续北上求援,一人折返报信。 而考虑此时距离大营更近一些,显然让秋嫂骑马北上,他用符南归最省时。毕竟两边都需要跟时间赛跑! 不过秋嫂也有自己的难处:“我为暗谍,紫龙卫中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都不多,恐怕此时北路军中更是无人认识。你在那边可有熟悉可靠的人推荐?” 第131章 泽国 对于秋嫂的求助,田籍还真有个人选建议:“我泠然阁中的阿桃长老,此时在军中负责处理机要文书。若通过她递交符、信,说不定能直接见到军中主帅。” 秋嫂点了点头,问:“报你名字就行?” 田籍正要说是,忽然转念一想,以现实中阿桃的冷漠性格,以及跟“田长老”谈不上多深厚的交情,还真不一定会积极帮忙啊…… 于是他当即摇头,道:“我与她姊丈许鹤有些过节,还是别报我名字为好!” 言罢,他去湿漉漉的林地中找来一把湿黏土,迅速捏了个泥人,再用指甲扣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八字,最后递给秋嫂,随口胡诌道:“这是我俩约定的求援暗号,直接给她这个就行。” 这样虽然等于泄露了“泥人知道夭夭真实身份”这条情报,但只要秋嫂口风紧一些,至少暂时不会泄露泥人马甲后的真身。 哪知秋嫂接过尚未干透的泥人,瞧了眼上头的八个字,竟暧昧一笑:“你嘴上说与她姊丈有过节,却又第一时间想到了她。怕不是一对被家中棒打的苦命鸳鸯?” 棒打……鸳鸯…… 田籍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秋嫂曲解成一出烂俗的苦情戏。 但真实的原因又不好解释,只能将错就错,继续胡诌道:“唉!奈何她身边有那许鹤老贼的眼线,我……我不想她为难,只能做的隐晦一些。” 秋嫂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当即叹道:“你们男人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跟我们女人说,总想自己独自承担,殊不知这样反而令人家更加担心!” “是是是,秋嫂说得是!” “罢了罢了。”秋嫂失笑摇头,“总之我不会泄露半分关于你的真实身份,只言‘慕桃之人’,总可以了吧!” 嗯……您开心就好…… …… 因为时间紧迫,田籍不得不壕一把,用符一路御风而行,结果是原本将近一天半的马程,他只用了半天就走完了。 此时正值正午,距离求援队伍离开关隘之时,刚刚过去了两天半。 按照田猛等人先前的估算,关隘应该尚未失守。 然而当田籍靠近关隘地界时,却发现关前平地,已尽数被大水淹没! 至于屹立于平地上的小小关城,虽然正面城墙暂时挡住了水势,但临河一侧的矮墙却早已被大水没过。 田籍远远望去,那条原本水流不大的小河沟,此时分明化成了奔腾的大江,江水怒号着从矮墙一侧倒灌入关城中,将后者淹成一片泽国! “城破了……” 田籍呆立的大雨之中,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不过在冰冷雨水的持续冲刷下,他很快回过神来,心念急转:“这场暴雨两天不曾停歇,导致小河沟水量非正常暴涨,淹城没地,绝对有问题!” “暴雨……大水……梁兽喜水……梁兽潮,难不成这当中有某种关联?” 这种层面的猜测,已经远远超过了田籍的认知水平。 他忽然想起,游老曾两次提及近来平原都天地六气出现了异常的扰动。 “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于是他当即进入神魂空间,去找游老求证。 原本他只抱着试试的心态,哪知游老听完介绍后,居然颇为认同他的看法,甚至还作更进一步的推测。 “人为异地迁徙梁兽族群,必然要先控制住兽王。” “若抓捕过程中失手杀死兽王,族群中自然要竞争出一位新王。” “而据传梁兽族中争王,有一定机会诞生出一位超凡脱俗的新王,转化为传说中的神兽——夫诸!” “夫诸所到之处,人间泽国。若当真有一头夫诸诞生,最近此域六气异常扰动的问题就解释得通了!” 随后游老又跟田籍补充了一些关于神兽夫诸的传闻,按其说法,夫诸是人间灾祸的一种象征,若被祝庙祝者发现,肯定要除之而后快。 然而现在大水淹城,城中田猛等人生死未知,田籍肯定等不及祝庙的人赶来除灾了。 这时候游老忽然提议道:“这等传说中的神兽,其神魂必定奥妙无穷,我早就想见识一番了。若你能助我拿下此兽,我何妨顺手帮你解决一些小麻烦?” …… 有游老相助,田籍对救人行动就有了底气。 不过眼下首先要找到田猛等人所在。 此时他距离关城还有近半里地,当中激流暗涌无数,哪怕开了【勇剽】他也不敢轻易下水。 于是他用风气行符直接跨越水面,飞临最近的这面城墙上。 到这里后,他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御风而行了,改用阴气护符隐藏自身的气息。 此时城中不出所料,也被淹没,根本就不需要孙氏的人出手,大水直接解决了大多数守军与城民。 至于少数幸存下来的人,此时也全都挤在零星几处地势较高的房顶上,如同困守孤岛,彷徨无助。 田籍本想找这些房顶上的人打探田猛等人的下落,不过很快又止住了脚步。 原来此时城中居然冒出了十多艘木筏,筏上站着的都是大多是梁兵,也有孙氏门客打扮的人,当中甚至有几道有秩者的气息。 这些木筏顺着水流飞速驶入各处“孤岛”中,抓捕上头幸存的守军。 眼见救不了这些人,田籍只能继续隐藏起来观察。 “这少许残兵已经不影响此战大局了,却还是如此劳师动众地抓捕,必有所图。” 于是他捞了一块在水中漂浮的木质门板,配合一道阴气行符,远远吊着这些木筏飘行。 而这些木筏清理完房顶守军后,没有停留,分头向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田籍选择其中一艘尾随,片刻后,就横穿了关城内部,来到通向另一边官道的正面城墙。 这面与孙氏大军对峙过的城墙,已经坍塌,也不知是毁于大水冲刷还是有秩者的伟力,但总归已经失去了防御意义。 唯独一处建于墙体之上的箭楼,因为下方墙体比别处厚实,才幸免于难,成为这段城墙仅存的建筑结构。 田籍记得这处箭楼原本有两层高,但此时上面的一层已经消失不见,余下的残垣断壁,眼看也是摇摇欲坠。 但终究没有倒塌。 一层肉眼可见的薄薄光膜,如同大网一般兜住了破损严重的墙体。 光膜之外,以孙智为首的大军乘船架筏,将箭楼层层围困。 光膜之内,公子怀信、田猛、公输五与飞鸿夫人赫然在内。 玄字级封禁品,画地为牢! 第132章 诱降 “公子怀信,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何必负隅顽抗?还是体面一些吧!” 听到箭楼外孙智得意的喊声,楼中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当中公子怀信脸色尤为凝重,便见他指着楼外对众人道:“你们且看,那孙子睿所乘之舟,船形瘦长,桨手众多,分明是水战专用的翼船啊!” “翼船?”公输五一个激灵,“公子的意思是,崔氏麾下的舟师有人在帮他?” 公子怀信没有回答,但其脸上难掩的悲色,已经给出了答案。 田猛见状,赶紧朝公输五猛打眼色,而后凑到公子怀信身前,开口劝道:“公子,我看未必是崔氏!” “事实摆在眼前,宽济不必再安慰我了。” “公子,我并非胡言!” 见公子怀信目光看过来,田猛当即分析道,“先前我就一直在想,孙子睿究竟是怎么做到将这近千人的梁兵,悄无声息地从齐梁边地带到这里来的?” “如今看来,恐怕是通过阡、陌两河水网,走水路偷偷运过来的!” 公子怀信闻言若有所思道:“陌河西连大泽,东贯交陌……从梁国过来,先从陌河东行入交陌都,再北转阡河进入平原都,确实能深入平原腹地!” 说到这里,公子怀信目中精光一闪,道:“你是说,交陌水道上,有交陌本地的商船为梁兵作掩护,躲过了这一路的关卡?” 田猛重重点头,道:“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公子猜猜是哪家为孙子睿做掩护?” “这还用猜吗?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交陌管氏!”公子怀信脸上的悲色终于一扫而空,变成了愤怒,“那管文信年老糊涂了吗?他管氏在我平原都还有不少商路和营生呢,都不想要了?” 哪知田猛摇了摇头,道:“大概也与管氏本家无关。” 接下来,他将管叔吾已经投奔孙氏,并有次女仲姬替父出征的事情简略说明了一下。 最后他感慨道:“这事还是托了博闻的福,我才碰巧查到的。” “如此看来,博闻还真是你我的福星!”公子怀信终于露出了笑容。 确定崔氏没有彻底投敌,只是一个管氏的丧家犬利用手中残余势力从中作梗,公子怀信面色明显放松了很多。 而田猛见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至少关键人物的情绪稳住了。 “是啊,有博闻相助,阿鹄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带来援兵了!” …… 然而田猛这番努力的效果并没能持续太久。 眼见箭楼中的众人没有回应,连番强攻又无法突破疑似某种封禁品的光膜,孙智旋即命人将城中抓捕的俘虏全都带到箭楼前,扬言若一个时辰内再不投降,就杀光这些人。 公子怀信依然没有回应。 于是孙智一声令下,箭楼近前的木筏上,一时人头滚滚,哭声四起,很快染红了一片水域。 这种骇人景象每过半刻便要重演一次,越到后面,哭喊的声音越弱,如是七八次后,终于再无哭声传来。 唯独赤红的水流,被水流染红的箭楼残壁,以及同样通红的公子怀信双目,能说明有多少生命逝去。 但就在箭楼众人以为此事终于忍耐过去之时,又一名俘虏被押到了孙智所在翼船的船头。 竟是井鹄! 这下,连意志最为坚定的田猛也出现了动摇。 井鹄是北上求援的带队人,身上带着公子怀信的虎符与手书。 连他都被抓了,是不是意味着求援队伍已经被孙氏的人截住了? 没有援军了? 公子怀信与田猛两人再也沉不住气,对着翼船上的井鹄放声大喊。 然而后者似乎被人堵住了嘴,一直对两人拼命摇头。 到最后,两人见到井鹄居然强行撞开身后的兵卒,对着公子怀信遥遥一拜,而后往前一跃,直直坠入湍急水流之中,很快没了踪影。 “阿鹄!”公子怀信悲呼一声,跌坐在地上。 两名紫龙卫赶紧上前搀扶,却被公子怀信阻止:“若我早听宽济所言,何至于此!” “公子,现在还不是丧气的时候……” 田猛还想劝劝公子怀信,但是很快,孙智的船头上又押上来一个俘虏。 姜滢。 …… 飞鸿夫人被孙氏的人送来之时,曾说若公子怀信不降,她女儿会有性命之忧。 当时公输五表示不信。 随后城破之际,慌乱中公子怀信与田猛终于发现了飞鸿夫人,听到了同样的说法,虽然没有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但下意识认为孙智总要顾及贵族名誉,不至于下作到这种程度,连自己的未婚妻的性命也要利用。 然而现在事证明,孙智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 而且这一次考验,明显不能单靠忍耐就能扛过去了。 只见船头上,姜滢掩面抽泣,不知是否懊悔自己看走眼,觅错了夫婿。 又闻箭楼中,飞鸿夫人声泪俱下,开口就直戳公子怀信的软肋。 “若是滢儿有个三长两短,除非你们将妾也杀了。否则回去以后,妾必让崔田二氏从此势不两立!” 公子怀信与田猛自然不敢真杀了飞鸿夫人。 前者要顾忌对崔氏族中态度的影响;而后者作为紫龙卫,保护公子怀信还能勉强说是履行职责,若公然杀死一位崔氏贵妇,那就真的是干涉地方贵族斗争了。 倒是公输五想起田籍“临机决断”的那番话,心中有过刹那的意动。 但他终究不是田籍,所以也仅仅是意动罢了。 “要是此时博闻兄长在这里就好了!” 就在公输五心中感慨之际,远处水面上忽然出现一团浓雾。 浓雾自水面快速划过,最终落到翼船的船头上。 随即两名羁押姜滢的兵卒,不知受到何处神秘力量攻击,双双捂住头仓皇后退。 然而船头就那么点位置,还能退到哪呢? 于是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摔落水中,被急流吞没。 翼船上顿时陷入一片慌乱,有人举盾护住孙智,有人张弓朝船头乱射,又有几名孙氏家老模样的人排开乱众往船头方向挤过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身影从浓雾中现出,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尚在发愣中的姜滢。 下一刻,水面清风徐来,身影趁机抱着姜滢往船外一跃,竟似被气流托住,御风而去。 姿态潇洒从容! 而目睹这一幕变故的箭楼众人,飞鸿夫人哭声骤停且不说,公输五却是指着风中远去的身影,声音激动道:“那……那人不是博闻兄长吗?” 第133章 雨中起舞(一)(求订阅) “博闻兄长……” 怀中传来姜滢怯弱的哭腔,但此时田籍哪有空搭理她,直接一指点住她的樱唇,用命令的口吻酷声道“别说话,抱紧我。” 言罢,他直接将对方转到后背,让她自行抱稳,好解放出双手来。 先前救对方只是为了解除箭楼中的困局,此时既已远离了所有人视线,犯不着再为她的安全束手束脚的。 他对孙氏的强者可不敢有丝毫轻视。 第一步行动能夺下姜滢,胜在出其不意,但也只是占了个先手而已,远远未到功成之时。 事实上,此时神魂中已经传来了石竹的警告,有几名孙氏甚至梁人的有秩者开始朝他的方向追来了,当中不乏秩二甚至秩三。 他一个秩一游者,根本无法力敌。 于是田籍趁着前一枚风气行符即将失效之际,立即补上一枚阴气行符。 后者速度虽然不及前者,但胜在有隐蔽气息的效果,为他争取多一点行动时间。 争取时间,是为了逃离这座被大水淹没的关城,甚至城外那片泽国。 孙氏有战船,有大军,这片水泽就是对方的优势战场。 而田籍现在要做的,是将追兵从敌人的优势战场,引向自己的优势战场。 大约一刻钟后,两人终于越过近半里宽的水域,钻进了一处山中密林。 这时哪怕不用石竹提醒,他也已经感受到身后秩二甚至秩三境界的威压,当中有几道甚至已经隐隐有了气机锁定的刺痛感。 他不再迟疑,寻了一处隐蔽山洞,放下了姜滢。 “你在这里躲好别乱走,我去将敌人引开。” 听到田籍的命令,姜滢怔了证,双目泛红问道:“妾先前如此对待兄长,兄长为何还要冒死相救?” 田籍凛然答道:“我救你,还需要理由吗?” 话音刚落,修德方技触动,数息之间,理智值就飙升到99.0%s,不但弥补了先前船头救姜滢的消耗,甚至隐隐之中,还有继续突破的趋势。 “啧啧,这波来得有点猛啊……” 不过此时并非探究修德问题的时机,反正99.0%s的理智值,足够应付接下来的战斗了。 于是充值完毕的田籍,潇洒转身而去,在姜滢的泪目注视下,一头扎进洞外的漫天大雨中。 …… 用阴气护符掩饰了一下姜滢藏身的山洞后,田籍当即远离此地,在林中快速穿行。 先前被气机锁定的感觉,此时已经无比清晰,当中甚至有一道达到了秩三的威压。 这也就意味着,单靠黄字级的行符,恐怕是逃不掉了。 不过,他本来就不打算逃。 此时雨势磅礴,天地六气中雨气最为充沛。 甚至因为疑似神兽夫诸的出现,雨气的占比远超平常雨天,几乎将其余五气挤压到了一个空前的小比例。 没有比现在更适合使用雨气符时机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激发了一枚雨气行符,随即,他神魂生出一种与外界交融的微妙感觉,并且这种感觉随着雨势持续侵透这片林地,让他渐渐产生与树林融为一体的超凡体验。 下一刻,田籍身影骤然从地上消失,半息之间,就落在一丈开外的一颗大树顶上。 “原来雨气行符是这个意思!” 他稍稍回忆一下梦蝶学派的描述,雨气除了对应雨天、雨水等天象外,还有三重象征意义。 正面象征:滋润、复苏 中性象征:交融、联结 负面象征:障碍、侵蚀 对应到当下的体验,结合游老传授的经验,田籍认为雨气行符的效果,取的就是中性象征义,交融、联结。 诚然在绝对速度上,雨气行符比不上他已经用过的风气与阴气,更没有阴气的隐秘效果,也就仅仅比他正常奔跑跳跃的速度快上一丝而已。 但只要是大雨覆盖的地方,他就能无视地上障碍,依附雨势向任意方向遁行,甚至包括垂直向上。 “理论上,只要雨气符足够,我甚至能向上一直飞遁到积雨的云层中……只要不怕被雷劈死或者不小心摔死……” 原地升天的念头仅仅在脑海中盘旋片刻,便被田籍抛开脑后。 毕竟符再多也不能这样糟践不是? 况且雨气行符毕竟速度不快,此时飞到半空中,他就是活靶子。 反观眼下这片树林,凭借雨势与雨符的帮助,他可上可下,时而藏于树冠,时而躲入密丛,来去自如,恍如一条滑不溜秋的游鱼,让敌人无从下手。 这片树林,就是他的优势战场! …… 林中某处,一位医者打扮的孙氏家老捏着一片落叶嗅了嗅,随即对着身后的一队梁武卒道:“御气符,黄字级的。” “区区黄字级的御气符,居然能难住一位秩三气味师?”一名明显是头目的梁武卒语含讥讽道。 “医者所言的四气五味,终究与游者的六气之论有所差别。”医者家老气定神闲地望着一众武卒,“况且你们应该清楚,老夫若全力施为,恐怕只用半刻,这片林中便再无一样活物。” 在场的梁武卒秩次最高不过秩二,闻得此言脸色都是一变,显然是想起某种不好的回忆。 那名头目苦着脸道:“那你……您老倒是用上那些厉害的手段啊……” 医者家老却是摇头:“你们别忘了此行目的在于夺回叔姜,再以她诱降公子怀信。若是为了对付田博闻,误伤了叔姜,岂非本末倒置?” “那就由着他这般有恃无恐,一直拖延到你们齐人的援兵到来?” “老夫岂能不知他在拖延时间?”医者家老依旧从容道,“然则他一个小小的秩一游者,单凭黄字级的符,又能拖延多少时间呢?” “那您老打算如何应对?” 便见医者家老目露精光道:“老夫虽非兵家,但久处孙氏耳濡目染,也明白‘堂堂之阵不可击’的道理。他田博闻既然想取巧,那我们便以力破之,让他无处匿藏!” “您的意思是……” “伐树,毁林!” …… 先前御射大比狩猎梁兽时,田籍曾跟石竹开玩笑说烧掉整片树林,没想到同样的情形,这么快就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眼下孙氏与梁人居然真的打算砍光这片树林! 其实若敌人只是凡人,他倒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这片树林规模不算小,凡人想要砍光,没个三四天根本做不到,而那时援兵肯定早就到了。 可问题是,眼下这些砍树的人全都是有秩者。 当中几名身形强壮,明显是侠客途径的梁武卒,根本就是一拳放倒一颗树的节奏,堪称人型推土机。 至于那位威压明显有秩三层次的老医者,虽然没有直接动手,却有着极为神异的嗅觉,总能通过地上的草叶,“闻”出他所在的方向。 在其帮助之下,梁武卒们的砍伐变得更具目的性,持续精准地压缩田籍藏身的空间,到后来,甚至开始尝试从两侧方向包夹过来。 如此下去,恐怕不出一个时辰,田籍就会被逼入死角! 第134章 雨中起舞(二)(求订阅) 一个时辰后,树林的一角消失了,单看面积,几乎占了原本整片林地的十分之一。 这时梁武卒头名指着前方仅存的一角小林,对医者家老道:“这个方向就剩这一小片了,那位游者就在里面,您老看如何处置?” 医者家老微微点头,越过一众武卒,对着前方大喊道:“田博闻,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我孙氏早已不在意你的生死,只要你肯乖乖交出叔姜,老夫便允你自行离去!” 见林中没有回应,他继续喊道:“其实你真正在意的是那两名紫龙卫的安危吧?只要你肯交出叔姜,老夫便承诺向子睿建言,尽量留他们一命,如何?” 还是没有回应。 “哼,不识好歹!”医者家老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对一众梁武卒挥手示意。 随即几名身形雄壮的侠客途径武卒,再度发起冲锋,向着这片仅存的残林碾压而去。 一番摧枯拉朽的砍伐过后,仅存的一角树木悉数倒下。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中并无田籍的身影。 只找到了一角疑似他留下的衣料,以及一枚刻着“雨”字样的薄木片。 “黄字级雨气符。”医者家老脸色阴沉地指出木片来头,“他倒是舍得!” 一众梁武卒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田博闻竟是利用身上的衣布,以及雨气符,骗过了这位秩三气味师的特殊嗅觉。 而且这一路骗过来,恐怕用来当诱饵的符不止这一枚,加上他自身还在使用的符,恐怕耗费并不少!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梁武卒头目皱眉道,“除非彻底推平整片树林,否则根本分不清何处是诱饵,何处是他本体啊。” “他一个田氏破落子弟,家中能有多少余财购符?” 医者家老不信邪,当即指着树林的另一个方向喝道:“从这里推过去!” ……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医者家老捏着一片包裹着雨气符的碎布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时,梁武卒头目从远处飞奔而来,将一把刻着“雨”字样的薄木片扔到地上,微微喘息道:“查清楚了,那游者仅以此物为诱饵,自身却并非用它逃遁,我们追寻雨气符而来,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是用符逃遁,难不成还能他用脚跑出我们的包围圈?”医者家老瞪着眼质问道。 哪知梁武卒头目迟疑了一下,用不太肯定的语气嘀咕道:“仅从地下留下的脚印痕迹来看,似乎真就是用脚跑掉的……” “游者秩一哪怕体质强于一般人,也总不至于能跑得过你们这些侠客吧!”医者家老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 “那万一,他的境界已不止秩一了呢?” “不可能,他现身抢夺叔姜那时,老夫便已经洞悉其境界。” “那或者,他有别的帮手?” 医者家老闻言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不过他目光很快恢复明晰,给出新的命令:“不管他找来什么样的帮手,如此东躲西藏,终究是取巧的小道,老夫就不信毁掉整片树林后,他还能有地方躲藏!” …… “啧啧,还真将这一大片林子推平了啊……” 一处土坡之上,田籍背靠着一杆三人高的艮字大幡,望着眼前变得光秃秃一片的林地,地上横七竖八堆叠的断枝残木,心中有些震撼,也有些无语。 此时距离他潜入树林足足过去了一整夜,天色刚刚放亮,雨势也终于稍稍变弱了一些。 连续开着【勇剽】奔跑了一整夜,消耗的不仅仅是御气符、理智值,还有大量的体能。 若非靠着相者阳神的【藏风】方技回复,他恐怕难以坚持下去。 但即便如此,他此时也已经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只能靠在艮字大幡之下,缓慢地恢复体能。 当然,现在也没有再跑的必要了。 很快,追兵就来到他面前。 那位明显是孙氏家老的医者瞥了眼他身后的大幡,轻蔑一笑:“便是真来一位秩一相者助你,老夫也能轻视拿下,更可况只是一杆大幡?” “谁说我只有一杆的?”田籍沉着反问。 “那又如何?终究只是秩一层次的东西。” “是啊,我身后这杆大幡,我身上的御气符,甚至我自身的秩次,通通都只是秩一层次。”田籍似笑非笑道,“那你们怎么不想想,为何我明明只有这些秩一的手段,却胆敢带着你们这群秩二甚至秩三的,溜了一整晚?” 他这一问,一众梁武卒顿时警惕起来,目光向四处张望。 唯独医者家老挑眉道:“何必再虚张声势?现在林木尽毁,大雨将尽,你已失去一切周旋的余地。还是老老实实说出叔姜的藏身之地,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面对不记得是对方第几次的劝降,田籍不为所动,而是先抬头望天,嘀咕了一句“雨快停了啊……”,而后抬手指着身前光秃秃的林地,对医者家老道:“既然此处林木尽毁,你还没察觉出些什么吗?” 此言一出,梁武卒们尚显得有些茫然,但先前一直轻蔑的医者家老却是像猛然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大变。 然而未等他有所反应,田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踏地轰隆震响。 响声来势极猛,不过两息后,就有了万马崩腾的气势。 下一刻,土坡之后突然冒出了一道道纯白而耀眼的兽影。 白毛,四角,身细而腿长。 医者家老惊呼一声“不好,快撤!”,扭头便跑。 事实上,白影出现的一刹那,他身边的一众梁武卒就已经转身了。 梁地恶名昭昭的梁兽,梁人岂能不识? 若是一只两只,秩二境界的武卒们到也不惧。 但眼前明显是一整个族群啊! 在如此一片象征着死亡的白色浪潮面前,便是秩三境界的医者家老都要避其锋芒,更何况秩次更低的其他人。 然而此时再逃跑,却是有些太晚了。 下一刻,白色浪潮从土坡上席卷而下,秩一境界的梁武卒最先被淹没,瞬间就没有了声息。 至于秩二境界的梁武卒,除了几名轻侠凭着身体优势,堪堪躲开了正面的一波冲击外,大都也倒在了兽蹄之下,被践踏致死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土坡之上的田籍,早在梁兽登顶之前,就利用雨气行符躲到了半空中。 此时他正用着雨气刺符,不断给下方逃过第一波冲击的敌人使绊子。 雨气刺符对应“障碍、侵蚀”的负面象征义,没有阴气刺符一击致命的效果,却能持续地降低目标的体能、速度,甚至能造出少许精神恍惚的负面影响。 虽然黄字级的雨气刺符,对于秩二轻侠乃至秩三气味师而言,只相当于走路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子,但在梁兽群的冲击之下,哪怕被石子绊倒也是要命的! 第135章 雨中起舞(三) 梁兽潮一共过去了三波。 三波过后,除了医者家老尚存一息,其余梁武卒全都被践踏成泥。 面对如此触目惊心的画面,哪怕这次梁兽是自己的“队友”,田籍依然感动心有余悸,只能庆幸刚才自己反应够快,利用雨气行符及时逃到空中。 否则现在自己也会变成一滩肉泥。 这么一想,顿时就不可惜同样被碾成齑粉的艮字大幡了。 “不过这次的损失有点大啊……符差不多用光,重金打造的艮字大幡也没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挣回老婆本……” 想起自己还倒欠着姬绫的“嫁妆”,他也顾不得恶心不恶心的问题了,当即下场搜刮梁武卒们的尸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梁武卒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玩意。 “看来只有那位一心归家的年轻武卒,才会生出搜刮钱财的心思……” 好在梁武卒虽然清贫,但孙氏家老却身家却颇为丰厚,金饼、银刀、铜钱自不必说,他甚至还找到了一块品相极好的玉佩,以及一本记载着某种药方的医书。 “这一块玉佩可以直接拿到神魂空间交易,不必担心被追查来源。” “至于这医书,正好带回去给鱼当手信……” 就在田籍已经开始畅想怎么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奄奄一息的孙氏医者家老忽然挣扎几下,虚弱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此处树林,是我孙氏困住梁兽王的大阵?” 田籍瞥了对方一眼,手上搜刮动作并未停下:“你不如问,为何你带人砍伐了一整夜,居然没有想起这里是你们亲手布置的大阵?” 听到这句反问,医者家老语气明显一滞,随即语气悲凉道:“原来如此……竟是有大能暗中相助于你,惑乱了我的心智……” “只是老夫依然想不明白,那位大能是何时出手的?” “便是你刚刚用那雨气刺符,明明只有黄字级,竟能跨越秩次伤到老夫身体本源,哪怕耗尽药石之力也补不回来,想必也是那位大能的手段吧?” 这时田籍终于搜刮完毕,随即拍了拍手,视线从医者身上升起,徐徐望向天空,望向即将散去的雨云。 “从昨日我现身到此刻,你们淋了将近一天的雨。” “雨……雨……” 医者家老仰面躺着,瞳孔倒映着漫天雨点,仿佛想沿着这些连通天地的水线,溯源而上,找到田籍背后那位恐怖大能的身影。 但最终,他的双目在雨水持续的冲刷下,失去了光泽。 …… “雨气对目标的侵蚀,不似风气急变,讲求一个润物细无声。” “这一战,将敌人带到树林是第一重计划;而以雨气符、艮字大幡等手段与敌人周旋,则是第二重。” “这两重计划目的在于拖延时间,只要我能撑过去就算成功一半了。” “不过拖延时间,却不是为了等北路的援兵,而是为了给游老的雨气攻击提供一个生效的时间,顺便破坏困住疑似神兽夫诸的大阵,完成与游老的交易。” “从这个角度来说,让敌人误以为我在等援兵,其实是一种障眼法。” “这种障眼法因为敌人对我的轻视,加上秩四层次雨气对心智的侵蚀,成功迷惑住了敌人。” “当然,这整个计划,其实又是建立在另一重障眼法之上。” “因为这场不正常的暴雨,本就是孙氏自己搞出来的,所以在他们的潜意识当中,会视雨水为队友而非敌人,结果反而被我们利用雨水完成了背刺……” 神魂空间之内,田籍一边等待游老回音,一边反思此战的过程,感觉自己对雨气的理解,到达了一种全新的境界。 这当中有来自他自己的实战体验,也有来自游老传授的经验。 不论如何,他感觉自己距离完全感悟雨气,完成晋升秩二的其中一个要求,也就差走个仪式的过场了。 果然实践是最好的老师啊! 就在他感慨之时,游老威压极盛的神魂出现在他面前。 他立即收束思绪,恭谨道:“恭贺游老喜得神兽之魂!” 哪知游老态度淡漠道:“不是神兽夫诸。” 呃……不是夫诸? 田籍心中一沉。 游老不会是发现货不对板,打算要我加钱吧……我这才刚刚搜刮的战利品…… 好在下一刻游老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当即宽慰道:“虽然未变异为夫诸,但也是难得的梁兽王,足够抵偿我这次出手了。况且刚刚还得到不少秩二乃至秩三的神魂,我反倒要额外补偿你,不然三老那边不好交代的。” 听到游老如此坦诚的说话,田籍顿时放下心来。 不加钱都好说。 随即他又听到游老似忧似叹道:“本以为此番终于找到此域六气异常扰动的源头,但现在看来,恐怕平原都的麻烦有些超出预计啊……” …… 平原都有什么麻烦田籍无从得知,不过眼下,他还有些小麻烦要处理。 虽然他一战覆灭了孙氏一位秩三家老与这次梁人带来的全部武卒,大大缩小了双方有秩力量的差距,但箭楼那边毕竟还有近千梁兵,以及另一位兵家秩三的孙氏家老。 所以总体而言,他们这边仍然处于劣势。 “算算时间,箭楼那边的‘画地为牢’应该快失效了,得想个办法唬住孙氏才行……” “而且我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事后难免会被有心人追查,也得想办法掩饰过去……” 就在他思索解决办法之际,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先前放下姜滢的洞穴。 这位娇生惯养的贵族女子,可能因昨日过度惊吓以及淋过一场大雨的关系,此时竟然发烧了,正绵软无力地躺在地上。 初见洞外有人进来时,她先是吓得一缩; 然后看清楚是田籍,顿时转惊为喜,渐渐有双眼泛红的趋势; 等田籍蹲下身准备扶她时,不知是从哪生出的力气,居然挣扎着撑起身子向田籍身上靠过去。 下一刻,田籍一掌摁住她额头,挡开了。 “博闻兄长……”姜滢愕然看着田籍的动作,一时目中含泪,露出委屈模样。 然而田籍看都不看她,自顾自嘀咕道:“这体温,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 “兄长……” 姜滢还想说什么,田籍却直接打断了:“时间不多,我就直说了。” “眼下孙子睿已是强弩之末。此番过后,你母女若还想在平原都立足,那么接下来就按我说的去做。” 第136章 退敌 箭楼前的众多木筏之上,近千梁兵淋了一宿的冷雨,此时全都露出了疲弱之态。 不过比起身体上的疲惫,想到去追叔姜的梁武卒们至今未归,他们心中难产生不安的情绪。 难道孙氏眼看即将成功,打算卸磨杀驴,先困住武卒,再对方他们这些普通兵卒? 不过孙氏也同样派去了一位医者家老,而那人同样未归。 况且此时孙智的脸上的愁容也不似作伪,所以梁兵们虽然忐忑,倒还没有发生哗变。 不过孙氏这边其实比他们更为不安。 这时那名兵家秩三的家老对孙智低声道:“子睿君,这些梁兵终究不是我孙氏自家子弟,我只能靠秩次勉强压制维持军纪,但若想让他们不顾生死强攻此楼,恐怕有些困难。” “不必强攻,那封禁品的时限快到了。”孙智沉着脸冷声道。 “话虽如此,但眼下只有你我两位有秩,万一待会那两位紫龙卫不顾一切先强攻你,为公子怀信争取逃命时机,我必然要先护你周全的。那剩下的梁兵,未必能拦得住一位秩二大祝。” 听到兵者家老的分析,孙智沉吟不语,脸色一阵阴晴变幻。 良久,他咬牙切齿道:“田博闻那竖子玩不出什么花样的。我们的人大概是顾忌伤到叔姜,才束手束脚,拖延到现在。你现在就派人过去传我命令,不必顾忌叔姜性命!” “可万一叔姜真死了怎么办?”兵家家老迟疑道。 “带尸体回来,以你【诡道】之能伪装成活人,反正隔得远,箭楼里看不清楚。” “未必瞒得过两位秩二大祝啊!”兵家家老摇头道。 “只要瞒得过飞鸿夫人就够了!”孙智斩钉截铁道。 于是很快,一艘载着三名梁兵的木筏就从船队分离,向着城外划去。 然而这艘木筏才刚刚划出三四丈的距离,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下一刻,一道劲箭狠狠地扎到木筏上,顿时木屑飞溅,绳索断裂,整艘木筏随即解体。 三名失去立足之地的梁兵,稍稍挣扎一下,就被湍急的洪流所吞没。 目睹这一幕的兵家家老,第一时间带人护住孙智,而后对着箭来的方向怒喝道:“大胆贼人,既然敢与我孙氏为敌,为何不敢现身?” 回答他的,是一阵极富节奏感的踏水之声。 声音由远而近,未几,一道纤白兽影如流光一般轻巧地划过水面,出现在众人眼前。 白毛,四角,身细而腿长。 “是梁兽!” 梁兵们纷纷面露惧色,喧哗起来,至于孙氏两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梁兽身上,还骑着两个更不应该出现在此的身影。 “博闻!” “滢儿!” 箭楼里,先后传出了田猛与飞鸿夫人的惊呼声。 至于公输五,却没有第一时间叫唤,因为他的目光,早已被远处的那道身影深深吸引住了。 “身骑白鹿,踏水而来,一箭破敌,身后更有美人依偎……啧啧,如此风度,如此排面,还是博闻兄长会玩啊!” …… 至于被公输五羡慕“会玩”的田籍,其实此时心中并不如外表那般从容。 因为他坐下这头“梁兽”其实并不算真正的梁兽,而是游老给予的补偿。 按照游老的说法,因为这段时间收获颇丰,对神魂的研究有了些阶段性的成果,于是借着这次新得的梁兽王及其族群,搞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实验品,让田籍帮他测试一下性能。 前世作为炮灰级调查员的田籍对这种工作再熟悉不过,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自然笑纳了。 不过这头试验品梁兽,还真只是样子货,本身不具备灵智不说,身体更是纯粹的“雨气”所组成,只要被有秩者随便一项方技攻击,就可能会瞬间崩解…… 也就是速度快,能踏水而行这两项优点值得称道一下。 然而坑爹的是,它真就只能踏水而行,不能远离水源在陆上行走。 就这么受限制的应用场景,每次召唤它还得消耗一枚黄字级雨气行符,而且只能存在半个时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雨气行符功能性拓展了。 田籍已经可以预见,在不久将来,游老的“易物清单”上应该会多出一种“梁兽行符”的新玩意…… 回到眼下,因为担心被孙氏家老识破“梁兽”的虚弱内在,田籍隔着一段距离悬停在水面上,而后举起手中的弓,高声问道:“你们可认得此弓?” 他手中之弓,臂长五尺,通体黝黑,老实说,在他的角度来看,除了知道必须发动【勇剽】才能勉强拉动以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不过是按弓主人的交待行事。 不过当他举弓一问后,孙氏两人的脸上竟同时露出惊愕的神色。 甚至箭楼中也传出公子怀信惊呼声:“可是左都大夫的战弓?” 公子怀信看似在问田籍,但语气中暗含的惊喜之意,其实已经肯定了此弓的来头。 左都大夫崔青圭的随身武器,如今出现在田籍手上,并被后者用于射杀孙氏的人马。 排除“崔青圭被田籍打败”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那么这当中的寓意,不言自明。 场中对峙双方的心情,立即翻了个转。 但依然有人不肯相信,便见孙智对身后众人嘶声喊道:“左都大夫若当真不念旧情,背弃孙氏,何不亲自前来说道?我看此弓多半是田博闻偷来的,大家不要被他骗了!” 面对孙智的狡辩,田籍早有准备,从容解释道:“正因为左都大夫念旧,才不亲自过来责难,给你留几分体面。” “况且你们也不想想,若非得到左都大夫相助,我们怎么可能在一群秩二秩三的强者围攻下存活到现在,甚至驯服一头梁兽当坐骑?” 这话自然是田籍与崔青圭共同编造的。 前者需要一个强者给自己昨夜一战打掩护,后者需要在形势明朗后,为自己先前袖手旁观的行为找一块遮羞布,加上姜滢从旁帮腔,两人可谓一拍即合。 不过这边的孙氏与梁人哪能猜到这些内情,当场就有不少人被说动了。 是啊,一个秩三的孙氏家老,加上一群精悍的梁武卒,居然花了一夜都拿不下这对男女,甚至现在都还不见人影。 若非有强者暗中相助,这事怎么解释得过去? 而现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强者,可不就只有崔青圭一个? 眼见敌方出现了动摇,田籍当即再加码道:“当时叔姜也在场,不信你们问她。” 随即,姜滢的小脑袋从田籍后背冒出,对着众人一阵捣蒜似地点头, 这下,大多数人基本都相信了这个说法,甚至有梁兵开始在底下交头接耳,已然萌生出退意。 孙氏二人见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孙智当即指着田籍身后,神色狠厉道:“我与叔姜已经祝庙盟婚,盟约内容更涉及孙崔二氏同盟,你们无法背弃!” 第137章 归途与圆满 孙智这番半是提醒半是威胁的话,多少显得有点色厉内荏。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是事实。 田籍明显感觉到背后姜滢浑身不住地颤抖,也不知是悔恨还是在害怕。 不过这种情况同样在他预料之中,于是他反手拍了拍姜滢,道:“你可愿就此嫁入孙氏?” 田籍这话虽然是问姜滢,但却脸朝正前方放声,于是场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拉了过来,纷纷望向他背后的姜滢。 至于被众人瞩目的姜滢,先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而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死死搂紧田籍,抬头切齿道:“妾宁死不从!” “说得好!” 田籍大喝一声,顺手掰开姜滢搂着自己腰的手,而后又对着箭楼里的公子怀信与田猛拱手道:“敢问两位祝者,这孙崔盟婚条约中,可曾说过若一方故意伤害另一方,而受害的苦主又不愿意和解时,这盟约将如何处理?” “当然是算作孙氏失信,导致盟约无效!”公子怀信闻弦知雅意,与田猛对视了一眼后立即给出了答案。 这两位都是平原城祝庙培养出来正儿八经的官方祝者,哪怕只有秩二,也比在场其他人更有祝庙盟约的解释权。所以只要公子怀信理据充分,基本就能代表祝庙的态度。 不过孙智依然有些不甘心:“叔姜不过一小女子,如何代表崔氏!” “妾能代表崔氏!” 飞鸿夫人的声音突兀响起,众人或是错愕,或是早有预料,但都已明白过来,这位向来长袖善舞的崔氏贵妇,眼见形势发生逆转,终于选择跳反了。 这成了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田籍当即对着孙智摊手笑道:“连崔氏母女都不愿再站你那边了,你还有何脸面留在这里?还是体面些离开吧!” 说完这番话,田籍自己先愣了一下: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反派……算了,管用就行。 果然下一刻,孙智指着两人,手不住发抖,口中竟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显然气得不轻。 而早已发动【小言】的田籍,也顺势开始引导对方怒憎与惊惧的情绪,特别是将后者放大一些。 这时孙氏家老察觉出孙智不对劲,当即挡在两人中间,对着孙智劝道:“子睿君,胜败兵家事不期,还是趁着敌人援兵未到,速速离开此地吧!” …… …… 一天后,大水退去,北路的援兵陆续达到关隘。 不过公子怀信等人早在此之前,就已经被崔青圭邀请去屯堡住下了。 而前者对于后者先前袖手旁观之事不但没有丝毫微词,反而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防卫交给对方,展现出一副完全信任的姿态。 甚至在北路的援军到达后,依然没有从屯堡中搬出来。 而随着另一位都大夫庆氏也到达关城,并迅速剿灭了残余逃窜的梁兵后,这次孙氏引发的危机,终于彻底解除。 至于后续平原田崔关系如何修复,平原都如何向交陌孙氏乃至吕齐追究孙智的责任,这次意外不断的秋猎郊祀该如何收场……这些问题就不是田籍能关心的了。 这几天他一直忙着帮助田猛等人处理关隘这边善后之事,安置无家可归的流民、为牺牲者立衣冠冢…… 等忙完了这些,他干脆跑到野外续替游老测试“梁兽行符”的性能,反正就是不去屯堡见那些“大人物”。 一来他不想再与崔氏的人有太多接触,特别是崔青圭那老头,虽然两人各取所需,编造了一个谎言,但若给对方深入追问的机会,田籍不敢说自己一定不会露出马脚。 二来,如今对自己再度变得热情起来的崔氏母女,也是一大麻烦。 不过有道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就在动身返程的当天,飞鸿夫人终于还是抓住了机会,把姜滢塞上了田籍的马车,理由是姜滢大病初愈,不适合吹风受凉,而田籍的马车得到公子怀信的特别关照,挂着一层可遮风挡雨的帘帐。 田籍当然不至于弱不禁风到坐车怕吹风的程度,只是不想有人打扰自己清修而已 或者是对这次秋猎经历的反思总结,或者与小石竹聊聊梁国的风土人情,或者到神魂空间与阿桃交流游者的经验。 田籍自觉还是过得很充实愉快的。 不过当姜滢捧着一个香囊,怯生生地钻进车帐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清静时光暂时无法继续了。 无奈之下,他取来车上茶具,给自己和对方各倒了一杯热茶。 姜滢欣喜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而后迫不及地双手奉上香囊,羞怯一笑:“这是先前兄长御射大比头名的奖励之一,可否让妾为兄长配上?” “谢谢,但不必了。”田籍毫不含糊地拒绝,“从小到大,除了母亲,我只用鱼为我做的香囊,别人做的,我用不惯。” 姜滢笑容僵在脸上。 尴尬低头片刻后,她再度挤出笑脸:“先前与兄长共乘的那匹白……梁兽,妾很是喜欢,不知兄长能否割爱?” “你想要那梁兽?” 田籍无语地看了一眼姜滢。 虽然游老搞出来这玩意纯粹就是个代步工具,除了造型拉风一些容易遭人白眼外没什么特别的危险……甚至田籍想好以后有机会的话,还能向别的地区的齐一会成员兜售,自己当中间商赚赚差价什么的…… 但兜售的目标肯定不能是眼前的姜滢。 不过这种事情也没法向她解释,于是他立即摇头不耐道:“这玩意很费水的,你用不了。” “费……水?”姜滢下意识地举起倒满茶水的杯子。 “不是这种水。”田籍神色越发不耐,“总之就是你水不够多,别想要了。” 姜滢虽然还是没听懂田籍的话,但拒绝之意如此明显,她哪能不明白? 而接连被拒绝两次,姜滢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了。 田籍见状,干脆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姜滢闻言,目含幽怨道:“妾本已无颜再见兄长,然则母命难为,只好忝着脸斗胆问兄长一句。” 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道:“可否再续前缘?” 这是你与田博闻的孽缘,关我田籍什么事…… 田籍举起水杯,正考虑复刻一段“覆水难收”的典故来羞辱对方,好让她知难而退,别再纠缠自己。 然而话到嘴边,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这次救援公子怀信过后,自己同时赢得了田崔两边大人物的好感,日后在平原城中的地位必然大大提高,与失势的姜滢母女地位发生了根本逆转。 况且等晋升入秩二以后,根本就高出对方两重生命层次了。 换言之,日后大家很少再有交集。 那么眼下,也没必要做这种无谓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恢复一片清明,进入到一种宠辱不惊的状态。 于是,他缓缓放下水杯,道:“你身体既然虚弱,这马车我就让给你好了,我正好下去吹吹风。” 言罢,他转身往车下走去。 临到车边时,身后传来姜滢的抽噎声:“兄长既然厌弃至此,先前何必冒死相救?” 田籍却是头也不回:“多喝热水。” 话音刚落,修德方技悍然发动。 辩乎荣辱之境,定乎内外之分。 99.1%s! 99.2%s! 99.3%s! …… 99.9%s!! 100%s!!! 秩一修德圆满! (第一卷荣辱,完) 第138章 道不同 见田籍将马车让给了姜滢,公子怀信干脆邀请田籍上了自己的座驾。 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得的荣耀,田籍虽然不在意这些,但能够摆脱崔氏母女的纠缠,他还是很乐意的。 况且因为这次的救命恩情,公子怀信打赏了他不少钱财,甚至还打算回去以后赠他一套城中的宅子。 这田籍哪还好意思拒绝? 钱都收下了,老板又这么大气,陪人家坐车看风景聊聊天怎么了? 不得不说,公子怀信确实是位见多识广而且健谈的人,不论田籍跟他聊什么,他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引起对方的兴趣,进而打破因地位差异而产生的拘束感,拉近双方的距离。 对于田籍来说,能与这等人物交流,确实大大增长了一番见闻,很多过去似是而非的认识,也都得到了补足。 不过愉快的聊天随着车队即将进入平原城,终于来到了尾声。 按照礼制,田籍是不能坐这种规格的马车进城的。 于是公子怀信干脆让御者开到城门旁的空地停下,让后面的车队先行进去。 田籍明白对方这是还有话要跟自己说,所以也没有急着下车。 如此车队将近过去大半时,属于崔氏母女的马车缓缓抵近城门,田籍甚至能感觉到马车上姜滢暗中盯着自己的幽怨目光。 不过自从修德完满以后,他再看关于姜滢的一切,都有种索然无味之感,大概是先前“蹭”她修德太多,已经薅光了所有价值……所以他选择直接无视了。 等崔氏母女的马车彻底消失在城门内后,公子怀信才开口道:“我知博闻对崔氏母女有些怨气,此乃人之常情。” “不过平心而论,叔姜在一众适龄的平原贵女之中,仍然是上上之选,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你前些日子没去见左都大夫可能有所不知,他在宴席上可是多次公开称赞你,说兴许再过个五六年,你就是新一代的平原‘田崔’了。” 说到这里,公子怀信回头看了眼田籍,却发现对方依然颔首不语, 于是他指着车头的四匹马,昂然道:“入则庙堂,出则驷乘,大丈夫当如是也,怎能拘泥于儿女小节?”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直指个人的志向了,田籍知道无法再含混过去,于是深吸一口,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若两氏联盟已经沦落到不得不靠一桩婚事才能维系下去,那么在田籍看来,这样的盟约,还不如一张草纸可靠。” 公子怀信质问田籍的志向,田籍便反过来以对方的志向作答,并且毫不留情地直戳软肋,前者当即无言以对。 良久,公子怀信长出一口气,声音有些落寞:“怪不得你与宽济走得近,想来你早就打算走他的路。” “或许吧……” 田籍自己也不敢说自己的选择一定是对的,但从公子怀信的遭遇中,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权势地位固然是实力的一种体现,但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最重要的终究还是是属于自身的伟力。 若是公子怀信当下拥有秩四甚至秩五的境界,何必仰仗什么平原侯嗣子的身份?何必为了维系田崔之盟苦心孤诣,差点赔上性命? 真正的强者大能,譬如祝庙的肆司,譬如崔青圭、譬如另一位来自庆氏的右都大夫,甚至紫龙卫的主帅龙尉,单靠自身就能成就一方势力,所谓家族、部属,不过是依附他们影响力而聚集的附庸罢了。 所以哪怕公子怀信再如何礼贤下士,田籍都不会投入其门下。 道不同不相为谋。 …… 拜别公子怀信后,田籍直奔都府一庙三曹。 这次秋猎还有些小小的尾巴要处理干净。 进入第一层公用区域时,一名手持木筹的管事小吏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田籍看着对方眼熟,很快想起这是上次帮他改方士籍那位。 管事小吏恭谨道:“上头的贵人已经跟小吏打过招呼了,田长老只须随小吏上去走个简单过场即可。” 田籍点了点头,一时感慨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都有人提前给自己排队取号了。 如此在管氏小吏开路下,田籍顺利地上到了方士曹所在的第二层,而后被安排到一处厅堂休息,茶水果点样样齐全,只需原地等待管氏小吏替他办完事就行。 “这过场还真是够简单的……” 大约一刻钟后,田籍吃饱喝足,正有些百无聊赖之际,堂外忽然进来一名生得尖嘴猴腮的中年府吏,田籍立即认出了来者,正是与伯父田伯休狼狈为奸的方士曹吏,崔贝。 秋猎路上,崔贝不但派人刺杀自己,还污蔑自己“失期”“逃役”,趁机吞下本属于他的田产。 当然,如今这两条罪名在公子怀信干预下,自然不存在了。 不过崔贝脸上并不见失望,甚至还笑得有恃无恐:“此番秋猎路上凶险重重,田长老竟能全身而退,想必有些过人之处。崔贝久居方士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田长老这般的年轻才俊。” 崔贝这番话,表面上滴水不漏,但田籍哪会听不出他的意思? 所谓“凶险重重”、“全身而退”,其实就是暗示田籍能逃过刺杀,必定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警告田籍敢如果敢捅出刺杀的事,那就大家一起遭殃。 甚至他还特意强调了自己方士曹老吏的身份,言下之意,他在这里有人脉地位,足以给田籍制造麻烦。 不得不说,崔贝确实是官宦场上的老油条,算计分寸拿捏得极为精毒。 然而田籍此时今非昔比了。 他懒得跟对方废话,直接回道:“你想在方士曹如何上蹿下跳随你的便,反正我很快就不归你们管了。” “你……你什么意思?” “我已申请加入了紫龙卫。” “什么……紫,紫龙卫?” 崔贝脸上露出瞬间的惧色,但很快想到些什么,随即不屑道:“田长老何必唬我?成为紫龙卫需要完成举荐、查传的手续,并通过龙尉、平原侯、乃至一庙三曹三方主官审评,没个三两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做到?” “且不说田长老才刚刚回城,便是方士曹掾大人那边,小吏也是能说上些话的!” 嚯,这货还想堵我转职的路呢…… 就在田籍想着该怎么回他的时候,先前的管事小吏回到了堂中。 后者直接越过了崔贝,来到田籍身前恭敬奉上一叠文书,道:“这是一庙三曹这边的审评意见,从今往后,小吏该改称紫龙卫大人了!” “什么!已经审评好了?”崔贝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第139章 第四份调查报告 崔贝以为田籍才刚刚准备加入紫龙卫,其实他早在返回平原城的途中,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举荐人是公子怀信,份量肯定足够。 查传就是查出身、背景,田籍作为平原田氏义房嫡子,父亲田仲休曾任都府功曹史,可谓根正苗红,直接就过了。 至于三方主官审评,这种小事公子怀信本人就能替其父平原侯拍板;甚至他还在回程路上,跟祝庙肆司大人打过招呼。 搞定了这位一庙三曹最关键的人物,剩下三位曹掾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至于最为严格的紫龙卫主帅龙尉那一关,也自有田猛替他关照着,基本也就等时间走过场了。 虽然严格来说,田籍现在还算不上正式的紫龙卫,但对于崔贝等人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 意识到田籍地位今非昔比,崔贝面上再不复从容之态,躬下身语气艰涩道:“这……这都是田伯休那小人出的主意,小吏也只是一时糊涂才有所冒犯。大人若是想追回田产,大可去牢中找田伯休问清楚!”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田籍挑了挑眉。 “呃……大人这是何意?”崔贝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成为紫龙卫,便意味着放弃世俗的一切,这当中自然包括族中的继承权,哪还有什么追回不追回的?” 听到田籍的话,崔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大人教训的是!大人成为紫龙卫前途无量,自然不必与下吏计较这些蝇头小利!” 哪知下一刻,田籍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所以我已将家父名下的田产,悉数捐作紫龙卫的公田。” “包括这些年田伯休用来收买你的那些!” 啪! 崔贝颓然跌坐地上,一时面无血色。 …… 田籍将田产主动充公,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报复田伯休与崔贝。 一来以此为投名状,多少能在紫龙卫高层眼中刷些存在感,留些好印象。 二来以此为代价,再加上田猛那边帮忙走动关系,他终于换来了一次在一庙三曹查看崔伯佐遗物的机会。 准确来说,他的目标是崔伯佐遗物中的古籍残页,也即疑似某位前辈调查员留下的调查报告。 上一次从飞鸿夫人手中得到第三份报告时,对方曾言崔伯佐的大部分遗物都被一庙三曹收走了,田籍一直苦于无法入内查看。 现在终于被他逮到了机会。 …… 进入某处守卫森严的库房后,田籍先是对着崔伯佐遗物装模作样地感慨一番,一时回忆早年父亲的音容笑貌,一时感慨这些年的思亲之苦,最后他振臂一呼,誓言要找回父亲并为他洗刷罪名。 可惜一旁带路兼顾监视作用的库房老吏,全程面无表情。 于是他这番声情并茂的表演,顿时成了对牛弹琴。 尴尬咳嗽两声后,田籍将注意力放回遗物上面。 然而翻看了一阵后,他却失望地发现,除了几本内容普通的游记外,这批遗物当中并没有古籍残页! 他忍不住扭头问道:“就这些吗?” 老吏冷漠地点了点头。 “那个……就没有类似古旧书页之类的物品?”田籍依然不死心。 这次老吏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用浊黄的双目冷冷看着田籍,仿佛在凝视一件死物。 哪怕田籍明知对方并非有秩者,依然被对方看得有些发毛。 片刻后,老吏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十日前,有人带走了书页。” “谁带走了?带去哪里?” “临海宗伯府。” “临海都?这么远!”田籍惊呼出声,“为什么啊?” 老吏再次冷眼不语。 田籍立即明白自己失态了。 对方口中的“临海宗伯府”,不仅仅是齐朝春官序列之首“大宗伯”的府邸,更兼统辖着全国各地一庙三曹的职能,是大齐官方有秩者的最高管理机构, 当然,哪怕没有这些附加的职能,仅仅是祝者秩六“大宗伯”这个名头,就足以体现这处府邸的份量…… 他虽然不明白一个前任都府主簿的遗物,为什么能吸引到宗伯府这等层次的注意,但显然眼下他是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于是他告了一声歉,老老实实再次翻看其他遗物。 这倒不是他对崔伯佐的遗物有什么兴趣,而是一旦看到没有古籍残页就立马走人,那目的性也太明显了一些,容易被有心人察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关乎自己穿越秘密的问题上,田籍从来不敢马虎大意。 …… 如此装模作样地翻完最后一本崔伯佐的游记,正准备放下之时,田籍手上忽然摸到了一种奇怪的触感。 触感来自游记封底的表面。 田籍心中一动,再次打开游记,掀到封底页,就着库房烛光凝视了一阵,顿时发现了触感的来源。 封底上有压痕。 准确来说,应该是有人临摹某些文字图案时,正好以这页封底作为衬垫,于是笔触的痕迹便印了下来。 排除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字,这些压痕中面积最大的一部分,是一个个如同像素点的小方块。 二维码! 意识云有反应! 真的是调查报告! 这个意外之喜令田籍无比振奋,这次总算没有白忙活了! 不过因为老吏在旁监视,他没有立即去查看调查报告。 快速确认几次“扫描”进意识云的报告无误后,他指尖暗暗用力揉压封地,不声不响地破坏掉原本的压痕,这才放下游记,告辞离去。 远离郡府后,田籍拐入城中市集随意找了一家酒肆,要了包间,然后闭门锁窗,放出石竹警戒。 一切布置妥当好,他才将心神沉浸入意识云,开始查看新得的调查报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得到的并不是什么调查报告。 意识云中,赫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标题:《关于权限调整的特别说明》 “权限调整?” 田籍愣了一下,注意力很快被正文内容所吸引。 “近期研究成果表面,该区域部分强大个体具备窥伺思维、回溯历史的的特殊能力……暂无证据表面该类型能力足以突破意识云的保密性算法……” “……基于上述结论,为避免本体探索目标区域时,意外泄露原世界的秘密,拟将封闭本体部分记忆,并临时调高部分报告内容的阅览权限……” “……同时,意识云将生成多份‘权限钥匙’,并随机投放该区域各地。等有需要时再寻回解锁……” “本此钥匙提示:我们的宗旨。” 第140章 权限钥匙 窥伺思维,回溯历史! 看到这个描述的瞬间,田籍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毕竟他身上最重要的秘密,就是关乎自身穿越秘密甚至存在本质的意识云。 一旦被本土的强大存在发现他是异世界的外来者,怕不是要马上抓起来切片研究? 好在意识云的保密性相当可靠,至少在那位前辈调查员的经验中,并没有被那些可怕存在识破。 不过接下来的权限钥匙,让他有些犯难。 毫无疑问,调查报告的内容关乎着这个世界本质,特别是超凡层面的知识,能给与他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提供巨大帮助。 这点从前三份调查报告的收获便可知:第一份提供了底层的世界基础信息;第二份启发他摸索出泥人替身法,成功踏入有秩者的超凡世界;第三份让他了解了“修德”的重要性…… 更别说被前辈调查员调高阅览权限的那部分内容,必然会涉及到更深层次的秘密……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内容之所以被隐藏起来,不正是因为那位前辈意识到一旦读取,可能会带来麻烦吗? 一边是关于世界本质乃至自身力量的秘密,一边是引来强大存在窥伺的风险,田籍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选择。 “等等,钥匙的提示是……我们的宗旨?” 前世作为“消耗级”的调查员,田籍自然听过那句流传甚广的口号。 或者说,只要在“异常收容机构”里工作过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这句直接印在了机构标识上的名言。 “换言之,眼下的这一份‘钥匙’,理论上保密级别甚至比我的‘消耗级’还低,哪怕是只狗都可以查看……” “不对,机构里的狗,权限说不定比我还高……” 总之,从一位“调查员”的经验出发,哪怕这份“权限钥匙”解密的内容存在一定风险,也是属于他这个级别能够承受的范围。 更别说现在的他早已脱离了“凡人”的范畴了! 既然如此,田籍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哪怕被强大存在切片,好歹也得等他先变强再说啊! 不然谁有空找一只蝼蚁来切片? 于是他心念一动,意识云中冒出一句话:我们收容,我们失效,我们木亥火暴! 过了片刻,意识云中毫无动静。 “切,无趣的人……” 小小皮了一下缓解紧张心情后,田籍老老实实给出了正确版本的说法。 这次,意识云立即有了反应。 ……检测到密钥…… ……安全认证通过…… ……本体权限提升…… ……部分内容已解锁…… “居然真能解锁已有报告的内容!” 田籍兴奋地调取之前的三份调查报告查看,很快发现第二份关于“民俗学通用巫术定律”的报告下,有了新的内容: “其二,感应律。表现为交感巫术,即对与目标个体存在感应联系的事物施术,使目标个体受到巫术影响……” “感应联系的确立,既可以存在于从目标分离的子体,譬如头发、指甲、牙齿等人体组织;也可以存在于与目标发生过物理接触的事物,譬如衣服、鞋子、脚印……” 纯理论描述的部分,作为民俗学外行的田籍快速扫过一遍,一时也不确定自己看懂了多少。 不过在随后列举的例子当中,他倒是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应用过“感应律”。 桐美人! 这是当初他在泠然阁进行晋升秩一的仪式时,对应“喜欲”的情绪刺激源。 他清楚记得仪式的准备步骤中,需要他先与桐美人进行“结发”。 当时自己完全搞不懂为何要弄这种吊诡的操作…… 现在结合“感应律”的描述,他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通过“结发”,让自己与那个外形奇葩的木头疙瘩建立神秘学上的联系…… 虽然搞懂“感应律”,并不能立即增加他的实力,不过既然能够被自己无意中的经历所验证,那么便证明,这套理论在当前世界具有一定的普适性,甚至可能非常接近世界底层的本质…… 这种东西的价值,可是难以估量的! …… 看完新解锁的内容后,田籍又在酒肆了待了半天才离去。 手头上要紧的事处理完了,他想起已经快两个多月未见到妫鱼姐弟,心中一时有些热切。 算算时辰,田恕在族学的课业差不多结束了,他便从市集切了几斤肉,打了几两小酒,而后直接往田氏族学赶去。 “听说田恕以前在族学的日子不太好,如今我好歹也算个人物了,不知会不会出现小说里小弟被班霸欺负,作为大哥的我帮他打脸找回场子,然后班霸叫帮手,我再打脸帮手……最后无限套娃的剧情?” 等田籍真的来到族学时,却发现情况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别说没有“班霸”欺负田恕,他身边压根就没人敢靠近。 “怎么他们都好像有些怕你?冷暴力?” 田恕虽然没学过“冷暴力”的概念,但大致明白田籍的意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今非昔比嘛,谁让咱家出了两位有秩者?” 看着田恕有些得意的小样,田籍确定他应该不会留下啥心理问题,顿时放下心来。 随即意识到对方话中的含义,不由惊喜道:“鱼合方成功了?” 田恕嘿嘿地笑了出声,小下巴抬到天上去。 田籍见状,也露出了笑容,由衷为妫鱼的成功感到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妫鱼不但登临有秩,同时也彻底摆脱了田氏仁房庶出女子必须入家祠为“巫儿”的宿命。 通过前段时间与公子怀信的交流,田籍如今已经知道了家祠“巫儿”当中的猫腻。 简单来说,便是仁房高层中的某些人,借着祭祖之名,将族中身份低贱的旁支女子集中起来,以行某种不可描述之事,供他们享乐…… 对于仁房的这种现象,公子怀信颇有微词,然而迫于团结田氏一族的大局需要,不得不忍气吞声…… 总之,如今妫鱼能凭借自己努力挣脱出泥塘,是大大的好事。 想到这里,他抚掌大笑道:“那今天就是三喜临门了!” “三喜?”田恕露出不解的表情,“这兄长平安归来是一喜,鱼儿姐合方成功是一喜。但第三喜是什么?” 田籍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契,直接摊到田恕眼前。 “这是……房契?城中的宅子!”这下轮到田恕发出惊喜的声音,“好大啊……” 田籍看着沉迷大豪斯一时难以自拔的田恕,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满足。 他本身对住所并没有太大的要求,只要保证安全与隐蔽就足够了。从这点来看,先前泠然阁上的房子反而更适合他。 可惜那里只限于泠然阁的成员出入,带不进外人。 如今公子怀信所赠的宅子,不但地段靠近城中达官贵人的聚居地,安全有保障,更重要的是,有了这所城中的宅子,田恕往后上族学,便不用每天起早贪黑进城了,妫鱼也不用长期挤在堆满药石病患的医馆中了…… 所以先前公子怀信赠宅,他一想到能帮助两姐弟改善日后生活,毫不犹豫就接受了。 至于他自己,往后大概要长时间待在紫龙卫的军营里,这宅子对他本身反而没啥大用。 不过一想到城中还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家里有至亲之人,心中还是会感到温暖而踏实。 对了,还有先前缴获孙氏医者家老的医书,鱼一定会感兴趣的! 想到这里,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妫鱼惊喜的表情了。 于是拍了拍还埋头纸契的田恕,笑道:“走吧,咋们去医馆找你姐!” 原本他以为田恕会满心欢喜地答应,哪知对方听他一说,猛地从纸契中抬起头,脸色竟变得有些不自然。 第141章 明谍 “怎么了?”田籍察觉到田恕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心中不由一惊。 “没……没什么……”田恕吞吞吐吐道,“就是想到既然要搬家,还得回去旧宅收拾一番,要不……过两日再说?” 这种借口自然敷衍不了田籍,他能非常清晰地从对方的情绪中感觉到“忧思”。 于是他肃容道:“鱼发生了什么?别想瞒我!” 大概是田籍从前很少这样对他严厉说话,田恕明显被吓得缩了缩脑袋。 便见他苦着脸道:“非是要隐瞒兄长。实则鱼儿姐现在不在城中啊……” “不在城中?去哪了?” “半月以前,东边的羊角县暴发时疫,北门医馆受命派出一批医者前去相助,鱼儿姐也在其中……” “时疫?”田籍立即皱起眉头:“我记得飞鸿宴之时,医曹掾大人不是已经说派医者去处理了吗?怎么此时都快入冬了,这问题又突然冒出来了?” “详情我也不清楚,只听鱼儿姐说那处的那边问题相当严峻,已从乡间蔓延至羊角县全境,就连田馆主都亲自前去主持大局了。” “田馆主也去了?”听到这个消息,田籍原本悬着的心顿时放松了一些。 这位田馆主乃是北门医馆的顶梁柱,同时也是妫鱼这些年来最大的靠山。有这位秩三气味师在的话,妫鱼的安全倒也不需要太担心了。 况且眼下他担心也没用,妫鱼已经走了半个月,且不说追过去要花多少时间,就算真过去了,他又不是医者,能帮上啥忙呢? 还不如趁现在好好提升一下自己实力。 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没了什么庆祝的心思,当夜与田恕回到姐弟俩的旧居,囫囵地吃了一顿酒肉,算是替田籍接风洗尘,而后连夜收拾家当,第二天直接搬去城中新宅。 因为过往家中大小事务,都是妫鱼一手操持的,如今管家婆不在,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布置新家。 诸如添置什么家具,请多少仆人之类的琐事,一概抓瞎,便干脆暂时搁置。 反正宅子里原本就有些基本的生活用具,只是住进去的话不成问题。 …… 处理完新宅的琐碎事,田猛带来了消息,田籍调入紫龙卫的最后一关,也即龙尉的审评,通过了,要他到城中一处客舍报道。 “客舍?怎么不是去紫龙卫大营?” 听到田籍的问题,田猛却是神秘一笑,说你去了就知道。 第二天一早,田籍留下石竹看家,独自来到田猛所说的地方,发现所谓的客舍,不在人口密集的闹市,反而藏在了隐秘的深巷之中。 进到里面,除了一张铺了草席的大铺勉强对得起“客舍”的名字外,其余大部分位置,根本就是堆放物品的仓库。 就在田籍略感茫然之际,仓库后方走出一位熟悉的妇人,似笑非笑地对田籍道:“田氏博闻,你已被征调入平原卫狐字营。自今日起试用三月,期间我将担任你的主考人。” “秋嫂?”田籍轻呼出妇人的称谓,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恭敬作揖。 虽然对方并非有秩者,不过田籍早已领教过这位紫龙卫“情报头子”手段,所以心中并没有轻视。 秋嫂见状,满意点头,随即问道:“你可知咱们狐字营是做什么的?” 田籍对紫龙卫内部的番号并不了解,不过联想到秋嫂的本职,心中有些猜测:“可是为谍?” 秋嫂含笑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何为谍?” “愿闻其详。” 于是秋嫂语气肃然道:“谍者,军中之间也,内察民风,外探敌情。若按兵家‘五间’之说,可细分为因、内、反、死、生五种类型。” “不过在我这里简单一些,只分暗谍与明谍两类。” “那何为暗谍,何为明谍?”田籍适时问道。 “暗谍者,或是藏身于敌国乡野,刺探敌国军、政、民情,或是混入卿士大夫之家,为陛下监视官宦贵胄,提前消弭灾祸。” 这不就是斥候加锦衣卫嘛……田籍想起前世看过的影视作品,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至于明谍,便是如你这般,出身大族,又在国人之中小有名气,难以再改头换面潜藏民间,便干脆堂堂正正地走在明处,专事谍报,具体职责为……” 走在明处的谍? 田籍耐心听着秋嫂对“明谍”职责的描述,大致可以概括为对情报的收集、整理、分析。 随即他产生了浓浓的既视感——这不就是调查员干的事吗? 所以我穿越过来,掌握了超凡的力量,还是摆脱不了当调查员的宿命…… 随着秋嫂的介绍,田籍越发感觉这“明谍”有调查员“内味”。 譬如说,狐字营是紫龙卫中阵亡率最高的“营”级编制,成立至今从未满员…… 又譬如,狐字营中紫龙卫中有“疯子营”的别称,因为不少狐字营卫士中任务中遭遇了不可预知的事,进而“失德”……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狐字营正好缺人,田籍的手续也不可能这么快办妥。虽然当中必然有秋嫂的推手就是了…… 此时反悔已经来不及了,田籍只好破罐子破摔,打探一下福利待遇的问题,譬如工资是不是比以前要高啊,晋升前景如何啊,平时的花销能不能报销之类的。 秋嫂听罢,笑骂道:“紫龙卫乃是陛下亲卫,狐字营更堪称陛下的耳目,人人皆以此为荣,你倒好,净想着升官发财了!” 田籍却是脸不红心不跳,义正辞严辩道:“为谍者,或是行走乡里,或是去国远行,花销必然不少。若是受制于钱财,寸步难行,谈何为谍,谈何陛下耳目?” “若是此事,你大可不必多虑。”秋嫂挑眉道,“紫龙卫各营的都有专属的‘公田’维持日常公务。狐字营的公田虽然不比别家多,但因为咱们人数少,所以平摊到人头上,反而比别家充裕……” 田籍看着秋嫂狡黠的目光,哪还会不懂?这不就是活动经费充足的意思嘛…… 经费多就是好单位。 留下了! …… 接下来,秋嫂又给田籍简单介绍了一些关于紫龙卫编制的常识。 紫龙卫从下到上,依次为轨、闾、营、卫四级编制。 通常一轨五人,十轨一闾,十闾一营,而到了营这级,就没有定数了,全看各地实际需要。 譬如平原卫下辖五营,分别为虎、龟、鹤、麟、狐五个字号。 除却田籍已经加入的狐字营外,其余四营各有所长: 虎字营,擅长杀伐攻坚; 龟字营,擅长守御筑城; 鹤字营,擅长治病疗伤; 麟字营,擅长诛邪破祟。 譬如田猛,便是隶属于平原卫麟字营麟甲闾下的一名轨长。 “听说临海卫那边更是多达九营之数,除了相同的虎龟鹤麟狐外,还有龙凤鲲螣[téng]四营。” “其中龙字营专事陛下以及其他皇族成员的护卫;凤字营则常年驻守临海都‘梧桐宫’。” “至于鲲、螣两营来历神秘,不常在人前露脸,我不太了解,就不多言了。” 第142章 上来就当二五仔 熟悉了一下新的职务以后,田籍问到接下来的安排。 秋嫂道:“按狐字营的规矩,这三月之试,一月一大考,以考察你是否具备成为谍的潜力。” “不过先前对付孙氏欲梁人之时,我早已对你的能力有所了解,所以已经上报狐字营的主官,将秋猎那番经历作为你第一个月大考的成绩。所以接下来只要再通过两次大考,便可转正入伍了。” “至于这第二道考核,提前告诉你也无妨。”谈到正事,秋嫂脸色变得严肃,“最近收到暗报,有大量不明身份的游者趁夜潜入飞鸿馆后的废院,不知意欲何为。” 飞鸿馆废院? 大量身份不明的游者? 话说田籍修德完满后,下一步就要开始筹备晋升秩二的仪式。 仪式的知识、材料他都能通过齐一会得到,只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泥人替身”,还缺少的秽土这一主材。 他本来打算等这边事了,私下再邀请阿桃一同去探索的。 不过如今听秋嫂的意思,原本荒无人烟的废院现在居然变得有些热闹? 而且还被紫龙卫的暗线盯上了…… 这样的话,显然已经没法悄悄进去搜集秽土了,必须改变一下计划了。 这时秋嫂下令道:“你的任务是去调查一下泠然阁的游者。” 查泠然阁么…… 虽然他不认为那一帮子暮气沉沉的老头子外加一个深度宅女有啥好查的,不过他还是立即领命了。 一则城里明面上游者最多的地方就中那里,怎么也得走个程序查一查。 二则既然要查,自己作为泠然阁出身的游者,对那里最为熟悉,有主场优势。 说不定这种“出卖”原本师门的做法,正是狐字营要他交的第一份“投名状”。 果然听到自己的爽快态度,秋嫂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还好心提醒道:“虽然我不认为泠然阁里有可疑的人,但为谍者切记识人不能只看表面,须知有的人表面上老实,暗地里却别有图谋……” 听到秋嫂如此说,田籍没来由感到一阵心虚…… …… 先前在方士曹时,田籍已经将转职紫龙卫的手续办妥,不过考虑到庞长老对自己有传道授业之恩,人情上总得去当面道别一番。 这下正好公私两便了。 哪知他去到泠然阁后,却被告知庞长老已经带着所有长老跑去了临海都总阁。 “去临海皇都做什么?” “此事说来,与田长……大人也有些关系。”回答田籍的是老熟人孙友,“之前听说大人与公子怀信同乘而归,许氏父子吓得连夜离阁,举家投奔临海都的亲朋。” “这本是好事,可恨许鹤那老匹夫离开前,居然悄悄卷走了库房中大部分典籍、材料,如今阁中上下人心惶惶,都指望着长老们能尽快追回那些物资……” 看着满脸愁容的孙友,田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对于孙友这样的外门弟子,本来晋升的希望就渺茫,如今连这理论上的希望都被人卷走了,可谓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只能庆幸自己身后还有齐一会,还有即将加入的紫龙卫,否则自己的前途不会比对方好多少。 他只好赶紧转移话题:“那如今阁中还有游者吗?” “倒还有一位。”孙友面色怪异道:“是阿桃阁主。” “阿桃?阁主?”田籍不禁啧啧称奇,“就她那性子,居然会担下这种麻烦事?” “呃……这层小的就不清楚了”孙友尴尬地接道。 田籍见状也不为难孙友了,反正阿桃就在这里,自己直接去找她就好。 离开前,孙友悄悄塞给田籍一个新的门符,代表着“客席长老”的身份,说是庞长老临走前特意交代送给田籍的,当然他可以选择不要。 田籍掂量了一下门符,马上明白对方的用意。 庞长老这是想借他紫龙卫的身份,挽回一下泠然阁日渐衰微的门面。 对此田籍并不介意,反正自己也没啥损失。 至于紫龙卫那边,军纪上是明文规定不能再任世俗的职务,不过这个“客席长老”本来也不是正式的吏职,就像田猛是祝庙在籍的祝者,管离是正冠学派的公开传人,田山私底下还是北门医馆众弟子的大师兄那样,只算是一种名誉头衔,表明过往师门出身的称号而已。 顶多等通过了三月试用期,对新上司报备一下就好了。 于是田籍便笑纳了这个身份,同时心中不住感慨,庞长老都这把年纪了,依然要为泠然阁上下奔波劳碌,可惜前任阁主撂挑子卷款走人,现任阁主是齐一会潜伏泠然阁的成员,俗称二五仔……至于他一直看好的弟子田籍,更是双重的二五仔…… 嗯……只能祝愿庞长老身体健康了。 …… 阿桃依然一个人枯坐于库房中,哪怕成为了阁主。 要说跟往日有什么区别,便是她不像往日那般埋头写写画画,而是双目放空,一动不动。 远远看去,越发像了一个瓷娃娃了。 田籍接连喊了对方好几声,她才有所反应。 “何事?” 在田籍的感知中,阿桃不仅是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干脆就整个人都成了情绪的黑洞。 不过他也早习惯了,重复了一遍问题:“阿桃阁主怎么还一个人待在这里?” 这次阿桃目中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等人。” “等谁啊?” 阿桃目光恢复了平静:“等人。” 田籍:“总得有个名字吧?” 阿桃:“等人。” 田籍:“……” 眼看对方进入了复读姬的状态,田籍也懒得再费口舌了,直接进入神魂空间,联系上了“夭夭”。 这次倒是轻易得到了答案。 “你在等我?” “对啊……你不是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又给我留下那样的话……我本以为秋猎归来后,你会第一时间来找我的……” 看着阿桃神魂影像中扭扭捏捏的小女人姿态,田籍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我疏忽了! 同为齐一会这种隐秘组织的成员,大家必然都对自己真实的身份讳莫如深的。 如今自己摆明知道了人家的身份,那对方在心理上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舒服。 更别说在这种前提下,对方依然选择帮忙……那自己事后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嘛! 田籍越想越觉得事情真相就是这样,于是当即拍着胸口保证道:“我泥人非是忘恩负义之辈,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谁让你赴汤蹈火了!” “呃……那你的意思是?” “也没什么啦……”阿桃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就是在想见见你!” 这是要……线下面基? 这么刺激? 第143章 再探废院 田籍想都不想,直接回绝道:“我最近在忙一些事,没空。” 听到田籍的话,阿桃并没有沮丧,反而越发兴奋道:“泥人也在忙飞鸿馆废院的悬赏任务?” 飞鸿馆废院! 田籍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关键线索,于是作出茫然语气回复:“什么悬赏任务?” “原来不是此事吗……”阿桃露出略微失望的表情,不过还是耐心给他做了介绍。 原来自从游老发现平原都六气出现不正常扰动后,就公开悬赏排查都内各处邪异之地的状况。 而对于平原城来说,飞鸿馆废院无疑是一处不能忽略的标志性地方。 这下田籍总算知道秋嫂说的那些不明身份的游者是谁了。 心想自己要是把齐一会这群人通通举报了,以先前自己通过“震惊体”试探过情况来看,说不定能揪出一大群潜伏在庙堂之上的大鱼……这等程度的谍报,说震惊到齐皇本尊可能有些夸张,但惊动龙尉大人是肯定的。 这试用期就搞了个惊动龙尉的大新闻,立即转正都算小事,说不定还有大量封赏……当然前提是他没被齐一会的三老抓住并清除记忆。 为了自己的安全,田籍决定还是先低调一些观察观察再说。 这时阿桃介绍完,用期待的语气道:“我打算今夜去一趟废院,不知泥人可愿与我同行?” 老实说,田籍本能是想拒绝的。 他不想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哪怕阿桃对“田籍”这个人没有恶意,但事关自身的秘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过怎么说都是自己欠着人情,结果人家第一个请求就无法兑现,好像也说不过去。 而且废院的情况明显与齐一会的行动有关,哪怕为了完成考核任务,他都必须过去瞧一眼。 于是他权衡了一下,含糊答复道:“你先去吧,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再去与你汇合。” 神魂光团之中,阿桃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 从神魂空间返回后,库房里早就没了阿桃的身影,想来是急着准备今晚行动的事了。 趁此机会,田籍大肆“扫荡”了一番库房,可惜有价值的东西都被许鹤带走了,他并没有什么收获。 倒是在阿桃的书案上,看到了她往日书写的纸张。 对于她整天写写画画的东西,他早就有些好奇了,于是悄悄翻看了一下。 然而除了一些显属于阁中事务的书册信件外,剩下的纸张,全都记录着一些没有逻辑、毫无意义的语句。 仿佛某种梦中的呓语。 当然也不排除是阿桃个人某种“加密”的手段。 不过如果她真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找地方藏起来就好了,反正也不会有谁故意去找她藏起来的东西。 翻看了一阵,还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想着差不多该去准备一下今晚的行动了,于是将案上物件仔细复原,而后离开泠然阁。 …… 子时,月上中天。 这次来到废院,田籍有了种与上次不一样的体验。 具体来说,这里弥漫着各种极端的负面情绪,其中最突出的一类,具备“怒憎”的特征,或者描述为“怨恨”更为合适。 这种怨恨浓郁得有如实质,哪怕他如今秩一修德完满,神魂依然感受到针刺般的轻微痛感。 他试着对这种情绪追根溯源,发现“怨恨”正是从那些拥挤仄逼的怪异房屋中散发出来的。 但当他的感知尝试深入屋内时,神魂中没来由生起一种极为危险的预感,仿佛只要稍有探究的举动,就会带来极为可怕的后果。 于是他果断放弃深入的念头,反正他今夜的主要目标,一则来监视齐一会成员的行动,二则顺便收集秽土,至于屋内的“东西”,还是敬而远之吧。 …… 此时探索废院的行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神魂空间内一个被称为“夜探废院”的光球群组下,聚集了大量将行人、游子级别的神魂,以及数量更为惊人的信息光球。 此时新的信息光球还在不断生成,大多是各成员交流的信息。 田籍稍稍浏览一些,便直奔光球组最顶端最明亮的一个,也即游老发布的悬赏任务。 按照任务的描述,各人的主要工作是将废院的特定区域探索一番,而后将视角、听觉、嗅觉以及神魂感知等“信息”打包传递给游老,再由后者判定探索是否完成。 若完成,则可以得到相应的“探索点”。 “这相当于大家给游老当了一回远程传感器,考虑到要探索一都的庞大地域,从游老的角度来说,不失为一个省时省力的好办法。” “况且隔着一层神魂空间操作,就算官府注意到,顶多只能查到底层的成员,而有三老挡着,基本不可能追查到游老身上,这也算是变相加了一道防火墙……” “当然了,对于接任务的将行人与游子来说,就只能自担风险了。” 田籍看了看关于“探索点”的说明,一点等值一枚黄字级御气符。 不过探索不同的区域,得到的点数并不相同,大致分成三个级别。 最外围的土墙、连廊区域,每成功探索一段,记一个探索点; 中层的一些小规模院落,十到五十个探索点不等; 至于最内层的几处特别标注的大规模建筑,则要一百点往上走,还特别说明只有游子及以上级别才能参与。 田籍稍稍算了一笔账,发现探索外围区域,收益基本为零。 因为他记得废院里有“诡打墙”的现象,如果想平安出来,理论上至少要用一枚黄字级行符脱身,若是不幸遭遇守卫,说不定还得赔上一些。 当然,外围区域遭遇守卫的几率还是较低的。所以这个区域与其说是让大家探索,不如说更像是给内、中两层探索失利的人提供一个最后兜底的机会,至少能打平成本,等于变相鼓励大家大胆深入内部探索了。 事实上,田籍刚刚浏览信息光球时就发现,绝大部分将行人都选择了组队探索中层区域,争取更大的收益。 田籍甚至发现此时“探索榜”上,居然有一名为“无瑕郎君”的将行人,挤进了一众游子级别的成员中间,十分瞩目。 更为奇特的是,这位“无瑕郎君”本体根本没有进入废院,神魂一直守在“探索榜”前,理探索点居然一直蹭蹭上涨,很快到达了三十点,在将行人中暂时排行第一。 田籍守在“无瑕郎君”身边观察了一阵,很快发现了端倪。 原来这位的探索成果,居然来自一群将行人的转赠! “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144章 历史的角落 田籍试着搜索了一些关于“无瑕郎君”的讨论,发现这位居然在齐一会的将行人中颇有名气。 据说在某次齐一会成员的集体行动中,他意外“露脸”,展露出雌雄莫辨的俊美姿容,当时就惊艳了在场的人,自此收获了一众追随者。 而当下帮他刷探索点的将行人,正是这些追随者。 田籍好奇之下,来到这位“无瑕郎君”面前,却发现对方神魂光团中的长相,距离“俊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根本就是一张中等偏下的大众脸。 这时无瑕郎君见到田籍到来,露出倨傲神情:“你是新来的将行人?” “是啊。”田籍语气随意答道。 “行吧,交出你的探索成果,若价值在五探索点以上,我允许你成为我的追随者。” 作梦呢…… 田籍有些无语地看着对方,一时不知该说啥好。 他的沉默,让无瑕郎君神情越发倨傲,蔑笑道:“怎么,还想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成为我的追随者?” 这下田籍彻底无语了。 且不说对方容貌的传闻显然有些问题,便是当真卖相不错又如何?他又不吃这一套。 于是他懒得再理会对方,直接转身离去。 …… 阿桃同样参与了今夜的探索,不过田籍不想贸然与她见面,打算先观察一下再说。 根据“夭夭”留言所说的位置,田籍很快来到一处位于中层的小院落,按照游老标注的悬赏额,这里居然值五十点探索值。 “一上来挑战能力范围内最高难度……算了,起码没有头铁到直接冲进最里层,也算有长进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结论下早了。 进到院落后,地上、墙上、柱子上全都被一层黑漆漆、油腻腻的污渍覆盖,他凑近一看,原来的大量黑怪守卫的尸体! “人家都是用护符东躲西藏完成探索的。她倒好,上来直接干翻了整个院子的守卫……” 阿桃的生猛令田籍十分震动,也十分无语 不过无语归无语,黑怪尸体下,流淌了满院子的污黑粘液,正是他此行的目标之一,秽土。 本着不能浪费的精神,田籍通通打包带走,很快就装满了带来的瓶瓶罐罐,同时心中不住疑惑:“阿桃究竟带来了多少帮手啊,这么生猛?” 很快他就发现,阿桃比他想象的更加生猛。 这姑娘压根就没带帮手,全凭一人之力干翻这院子里的守卫的。 方法也十分简单粗暴,直接用御气刺符堆死的! “这就是氪金的力量么……不过看这里的架势,五十的探索值真能回本吗?” “不对,她要是达成了五十探索值的任务,应该早就在将行人中排第一了……” 悄悄尾随了阿桃一阵,他很快明白了原因所在。 原来她虽然横扫了整座院落区域,却在最后时刻……迷路了。 此时来到临近出口的一处岔路前,大概因为院落景观、建筑外表都极为相似,阿桃明明早已来过这里,看上依然有些游移不定。 倒是田籍凭着意识云的记录功能,一眼就认清了出路所在。 “秽土收集够了,齐一会的游者们也没惹什么大乱子,可以回去跟秋嫂交差了。”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冒险与她相见了…… “不过看在她帮我收集了这么多秽土的份上,还是帮一下吧……” 想到这里,他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子,朝着出口所在的一侧扔了过去。 “咯咯”的声音,立即引起阿桃的警觉,不过田籍赶在她回头查看前,已利用阴气行符扬长而去。 …… 离开废院后,田籍先将秽土妥善地藏于新宅的一处房中,叮嘱石竹小心看管,注意别让田恕接触,这才赶回客舍,向守在那里的秋嫂汇报今夜的调查结果。 当然,他并没有“出卖”齐一会的成员,只说留守泠然阁的阿桃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废院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听完田籍的汇报后,秋嫂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反而将重点放在教田籍书写、归档谍报文书等细务上。 这倒是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测,这第二项考核,更多是一种表明与过往划清界线的投名状,从他爽快答应的那一刻起,考核就已经完成了大半。 书写完谍报以后,田籍按秋嫂吩咐,将其封存起来,归入属于飞鸿馆废院所在的档案柜。 不过他中柜子上找了好一会,却没有发现刻着“废院”字样的木牌,只能向秋嫂求助。 “你不知道吗?哦,十年前你才十岁,不知道也正常。” 秋嫂露出恍然的表情,随着指着一块木牌:“在这里。” 田籍循着对方所指,便见烛光之中,牌上赫然刻着“城郊驿馆”的字样。 城郊驿馆? 十年前毁于一场大火,如今被改建成飞鸿馆的那处地方? 虽说废院与飞鸿馆只隔着一条河,勉强也能归入飞鸿馆的范围,但直接用后者的原名来代替,多少显得有些奇怪。 他当即提出疑问,便听到秋嫂意味深长地叹道:“世人盛传的说法,就一定是当年真相吗?” “秋嫂的意思是……飞鸿馆不是从驿馆遗址上建起来的?” “不完全是。”秋嫂回答道,“准确地说,飞鸿馆是从当年驿馆的边缘扩建开来的,包括馆后的那段挖出来的河,目的都是为了掩藏驿馆主体所在,也即如今的废院。” 废院才是十年前驿馆的主体? 新建的飞鸿馆只是为了掩藏原本的驿馆? 田籍脑中立即浮现出废院周围的地形—— 被护城河和一截城墙完全包裹; 河对岸是庞大的飞鸿馆建筑群,等闲人无法入内; 城墙这边则是依山而立,主体部分根本就是一座山,城内难以看到城外的景象,也很难翻过去…… 从这种空间结构来看,还真有几分与世隔绝的意味,若非是有秩者,常人根本难以进入。 他上次还是靠“飘飘”兄带路,才找到缺口入内。就这,他还差点出不去丧命于内…… 不过他心中立即有了更大的疑惑:“传说当年驿馆毁于一场大火,若是如此,那里怎还有如此多保存完好空房子?” “若传言可信,那这处废院根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了。”秋嫂冷笑一声,语气越发森冷,“况且,谁说房内是空的?” “你是说……” 田籍下意识想起之前中废远里充斥的浓郁“怨恨”,以及来自屋内的危险预感,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记得传言中,当年平原城突发大疫,驿馆被用作收容城外病患。这些病患以及驿馆中的仆役,大多葬身于随后那场大火之中。 难道……那里的异常与这些人的死有关?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 秩二仪式 难道那里的异常与这些人的死有关?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后,秋嫂却摇了摇头,沉声道:“以你如今的秩次,贸然探究房内的事情,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听到秋嫂明显带着劝诫口吻的说法,田籍顿时明白那些房子潜藏的危险,已经超出了秩一的层次。 “难怪游老规定最内层的大建筑区域,必须游子级别才能探索,想来他也对房子危险有所了解……” 想到这里,他决定对那些房子敬而远之。反正他今夜的目标已经达成了,至于屋内的那些“东西”,还是让它们继续尘封于历史中吧。 完成归档以后,秋嫂低声对田籍嘱咐道:“明后三日你不用过来了,就当例行休沐,过后我再安排第三次大考。” “秋嫂这是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秋嫂脸上微微有些羞涩,“这不是羊角县那边驻守的紫龙卫要轮换了么,听说下一批轮到麟甲闾,我想趁着阿猛出发前,为他缝补些衣物……” 羊角县就是最近爆发时疫的地方,也是妫鱼等北门医馆的医者奉命去支援的地方。 时疫爆发后,一直有麟字营的紫龙卫驻守,只是没想到田猛刚刚回来又要出发了,也不知道他那一轨的缺员补满了没…… 不过这些就不是田籍能关心的了,倒是正好可以拜托田猛给妫鱼捎一封家书? 于是他当场写信,首先简要谈了一下自己秋猎的经历,而后说到最近搬了新家,小田恕很高兴,因为去族学近了。不过家里一切还等着她这位管家婆回来安排云云…… 最后交由秋嫂转交田猛。 …… 回到家里后,天色已亮。 田恕早早去了族学,田籍自觉精神还不错,干脆趁田恕回来前,处理干净秽土,以免夜长梦多。 因为这次有了辛夫的配方,田籍稍稍试做了一阵,很快掌握了的窍门,不到半刻钟就成功捏出了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秽土泥人。 而有了成功的经验,依靠意识云的精密记忆以及原主多年练出来的手艺,后续不过是重复劳动而已。 如此忙活了大半天,总算赶在田恕回来去用光所有秽土,房间密密麻麻地堆了一地的泥人,咋一看上去,场面还挺诡异的。 不过有如此数量,想来足够他尝试晋升秩二的仪式了。 要是这还不够,废院就在城郊不远,他去那里已经熟门熟路了,再去收集秽土就好。 于是当夜养精蓄锐,第二天一早,田籍正式开始尝试晋升秩二的仪式。 如果说游者秩一的晋升仪式,需要通过外在情绪刺激源来磨砺心神,是一种“由外而内”的方式。 那么秩二的仪式则反过来,需要先屏蔽自身五感,以内在最纯粹的“心神”来感悟天地间的六气运行,进而到达心境“纯一”的境界,也即“由内而外”。 落实到操作上,需要达成两个条件。 一是通过某种“奇物”来屏蔽自身的“五感”; 二是最好在某种气最浓郁的时间内,完成对该气的感悟。 仪式所需的“奇物”田籍早已在神魂空间里查看过,有不少选择。 但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贵! 譬如一种名为“醉心散”的麻药,号称能酔人心神。原材料醉心花是一种稀有草药,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此花毒性极大,需要辅以大量名贵药材来降低毒性,这一来二去,成品醉心散的价格几乎等同于一枚齐金刀。 考虑到仪式不是一蹴而就,消耗醉心散的数量难以估量,那这耗费就有些恐怖了。 反正田籍是用不起。 至于什么用北溟群岛百年寒冰制成的冰棺之类,根本就是有价无市的宝物,想都不用想。 好在田籍也用不着这些东西。 他的泥人替身法本来就有屏蔽五感的功效,何必舍近求远? 于是在阴冷的初冬清晨,田籍将意识云转移到新制的泥人之中,随着感知的消失,一种熟悉的空濛混沌之感再次浮现。 他按照仪式要求,收敛心神,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冥冥之中与天地相连接的感觉开始浮现。 他果断抓住这丝灵感,将感知延伸开去,很快便感觉到混沌之中,混合了六种不同性质的“气”。 有的威猛堂皇; 有的诡谲隐秘。 有的灵动急变; 有的凝滞沁润。 不过最玄奥的却是最后两种,两者互相交融,互为表里,一时晦涩深沉,一时炫目迷神,如同喜怒无常之人,难以捉摸…… 田籍深知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暂时没有理会后两者,甚至连威猛堂皇的阳气也屏蔽掉,只将注意力集中于阴、风、雨三气。 这三气他得到来自游老的传承经验,加上自身多次用御气符的实战体验,最为熟悉不过。 不知过了多久,田籍的神魂从碎裂的泥人中回归,再次获得了外界的感知。 不过相比于之前,在正常的五感之外,他还多出了一种奇妙的观感,仿佛身边有某种特殊的“气”在流动。 而这种“气”,给人一种诡谲隐秘的感觉。 “这是感知到了阴气!”田籍心情振奋道,“换言之,我即将完成晋升仪式的六分之一!” 更令他振奋的是,这次晋升仪式中,理智值仅仅下降了1%s,而且很快就补上,重新变回100%s。 这也是修德完满带来的好处之一,不需要他再主动修德,理智值能够以恒定的速度自动回满。 “至少在晋升秩二以前,我暂时不需要再考虑修德的问题了。” …… 接下来两天,田籍依葫芦画瓢,消耗了八枚泥人后,终于完成了阴气感悟。 随后他再接再厉,相继完成了风气、雨气的感悟。 因为有游老感悟的加成,这两气的感悟可谓水到渠成,一下子就完成了晋升秩二仪式的一半。 直到第三天尝试感悟阳气时,他才遇到了些瓶颈,毕竟他对阳气不够熟悉。 不过他相信有了前三气的成功经验,完成对阳气的感悟是迟早的事。 “可惜晦、明两气的难度明显高于其他四气,恐怕仅仅靠熬时间不是办法,实在不行,只能挣钱多买些符来自行体验了……” 这也是秩二晋升仪式不同于秩一的地方。 因为秩一是以外在的“天地”来影响内在的“人”,游者的观念认为人是有“残缺”的,不能追求太圆满,必须抱残守缺,所以五种情绪刺激源,只能择其三而从,过犹不及。 但到了秩二,则开始从“人”走向“天地”,那么对构成天地万物运行基础的六气,就必须要感悟“圆融”,缺一不可。 这意味着晋升秩二无论是绝对难度,还是耗费的精力、资源,都大大高于秩一。 “难怪泠然阁里那么多秩一的长老,却只出了一个秩二的许鹤。” “哪怕齐一会之中,游子的数量也远不如将行人。” …… 如此感悟了一天,到了晚上太阳下山后,田籍只能停下来休息。 趁着这个空档,田籍再次进入神魂空间。 他本想看看探索废院的进度如何,哪知“夭夭”的一个留言,引起了他的警觉。 “泥人,我发现有一道房门自行打开了,你说我要不要进去看看?” 第146章 你在看什么? “不要进去!” “不要进去!” “不要进去!” 田籍大惊之下,连发了三遍消息,可惜等了好一阵,始终不见“夭夭”回应。 “糟了,她不会是见我没有回复,自己先进去了吧?” 话说因为忙于晋升秩二的仪式,田籍已经两天没进来神魂空间了。 此时积累了一大堆阿桃的留言,大都是问他什么时候过来见面的。 他本来不打算回复,哪知翻到最后一条,却出了这种意外的情况。 看看时间,已经是半个时辰前的留言了。 如果阿桃真走了进屋,联想到秋嫂的劝告,田籍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仙能不能救,反正他是没辙了。 “算了,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希望这次她不要这么头铁。” …… 再次来到废院,田籍感觉跟三天前又不一样了。 先前他能感觉到这里充斥着“怨恨”的情绪,但得益于晋升秩二的仪式,他如今对阴、风、雨三气有了敏锐的“气感”,于是发现除了莫名的“怨恨”,废院里的六气运转同样有些奇怪。 如果说外界正常的六气是圆融而有序的,那么这里的六气构成,则是畸形而混乱的。 这种感觉越是靠近那些门窗紧闭的房屋,就越是明显,仿佛在“怨恨”的影响之下,连六气都变得有些疯狂。 “怪不得游老要悬赏调查这些邪异之地了,这里确实有六气异常扰动的迹象……” 不过田籍此时没空探究这些了,因为他找遍了所有外层、中层的区域,既没有发现阿桃的踪迹,也看不到任何打开的房门。 简单排除法,她只能是进去内层区域了。 “不会真这么头铁吧……” 不管如何,这事不去看一眼总不能放心。 …… 来到废院内层区域,无论是“怨恨”的情绪还是六气的“畸形”程度,都要大大超出中层。 不过哪怕不考虑情绪与六气的异状,仅仅是来自神魂的尖锐痛感,就足以证明这里真不是秩一该来的地方了。 田籍强行忍耐着神魂的不适感摸索了一阵,突然发现一处院落门外聚满了蒙脸黑衣人,显然是齐一会的成员。 好奇之下他走了上去,发现门前黑衣人极为有组织,不但将入口堵住,还在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将地整片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似乎要防着什么东西从院子里走出来。 但奇怪的是,这些人全都只有秩一的层次,也就是理论上不该出现在这片区域的游者。 “不会是集体被阿桃传染了头铁的毛病了吧……” 就在他疑惑之时,一名黑衣人发现他,历声喝到:“无瑕门在此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无瑕门?田籍没听过这个游者门派的名字。 于是他装出萌新的模样,耐心向对方请教道:“在下初为将行人,未听过贵门的大名,可否劳烦兄弟为在下指点一二。” 或许是田籍态度十分真诚,那名黑衣人语气稍缓,给田籍简单解释自家来历。 原来这个“无瑕门”是齐一会里自发组成的小团体,成员全都是仰慕“无瑕郎君”的追随者。 田籍听完对方解释,立即脑补了一下明星粉丝的形象,顿时明白了这个“无瑕门”是个啥玩意了。 “呃……不知无瑕门的诸位才俊聚焦在此地所为何事?” 听到田籍这一问,黑衣人目中立即露出怒色:“是为了围堵那卑鄙的‘夭夭’!” “夭夭?!” 听到这个名号,田籍心中一动,连忙追问原因。 原来三天前在田籍的帮助之下,阿桃成功完成了价值五十探索值的任务,在探索榜上一下子超越了原本排行将行人第一的无瑕郎君。 这事引起了“无瑕门”诸人的不满,在群组里指责“夭夭”作弊,否则怎么解释她仅凭一人之力就超过了“无瑕门”众人的努力? 可惜面对铺天盖地的谩骂,“夭夭”压根没有任何回应。 田籍深知对方的性子,自然知道这是她正常反应,但落在“无瑕门”众人眼中,这种无视就脑补成赤果果的挑衅了。 于是在部分激进成员的鼓动下,众人开始了在废院围堵“夭夭”的行动,甚至扬言要挖出她的根底,在神魂空间内公之于众。 无瑕门从外层围堵到中层,从中层围堵到内层,经过两天的努力,终于在今夜成功将“夭夭”堵在了这处院落前。 听完黑衣人的解释,田籍下意识对这群“无暇门”的人生出了厌恶的情绪。 喜欢某个人不是原罪,但若因此肆意牵连打压别人,那就有问题了。 更何况这群人打压的还是他的朋友。 想到这,他不再与对方客气,直接推开眼前的人群,往大门处强硬挤过去。 因为担心阿桃所说那处开了门的房子有未知凶险,同时也为了增加自身保命的实力,今夜过来前,田籍特意请田猛帮忙【牲祀】一次,此时体形健硕,力量大增。 加上大怒之下,他悍然发动了【勇剽】方技,两相叠加之下,眼前这些相对孱弱的秩一游者根本没有一合之敌,被他挤得东倒西歪一片,只能在他身后骂骂咧咧,一副无能狂怒的模样,却根本无法阻止他踏入门内, …… 进到院子里,当面的“正房”前同样站满了黑衣人。 不过这些人对于悍然闯入的田籍却没有任何反应,全都在围窗前猫着腰,通过窗棂间的缝隙看进屋内。 田籍不理会这些“无瑕门”的人,径直冲到正房的门前。 房门紧紧关闭,但田籍知道,它应该在不久前开启过。 因为门前地上有一枚小小的泥人。 他俯身捡起泥人,便见月色之下,上面刻有两行小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正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阿桃……” 想到对方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田籍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与愤怒。 愧疚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关注阿桃的状况,来晚了一步。 愤怒则是因为这群“无瑕门”的人的行事方式。 若是阿桃因为自己头铁丢了性命,他无话可说。 但显然这次她是被这群人联手迫害的,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这里,他一手抓向旁边猫着腰的黑衣人,想质问对方阿桃进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哪知在【牲祀】与【勇剽】双重加成下,他愣是拉不动身边的黑衣人。 他不信邪,双手齐出,用尽全力,结果听到“咔擦”一声,黑衣人的手骨被扯断了…… 然而诡异的,哪怕遭此重创,这名黑衣人既没有发出痛呼,也没有挪动半步,任由断手耷拉下来,继续专注地看向屋内,仿佛里面有什么极具吸引力的事物,让他战胜了身体上的疼痛。 这显然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这吊诡的情景令田籍冷静了几分,迅速倒退几步,试探问道:“你……你们在看什么?” 第147章 劝退失败 “你……你们在看什么?” “看屋里啊!” 黑衣人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正常。 除了那只耷拉着的断手。 田籍又问道:“屋里有什么?” “好看的。” “什么好看的?” “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秋嫂的警告犹在耳边,田籍当然不会贸然过去。 不过黑衣人并没有管他,继续专注地看着屋内。 就在田籍思考着怎么处理眼前的异状之时,那位被他问话的黑衣人忽然发出了“嘻嘻”的笑声。 这笑声似有传染力,很快,他身边的黑衣人们全都跟着笑了起来,仿佛被屋内的景象逗乐了。 一时间,院落里充满了瘆人的嬉笑声。 “此地不宜久留!” 面对眼前难以名状的诡异情景,田籍决定走为上。 哪知他倒退到门边,一只脚正要迈出门时,黑衣人们忽然齐齐回头望向他。 说是回头,但这些人的身体依然死死扒在窗前,只有脖子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而在扭曲的脖子之上,苍白的笑脸已被眼眶滑下的血污染红。 眼眶中没有眼珠! 跑! 田籍不再迟疑,转身往门外逃去。 这时门外围堵的黑衣人不少刚刚从地上爬起,结果再次被体型壮硕的田籍撞翻在地。 田籍却懒得理会这些人,夺路便跑,同时催动阴气行符,很快脚下便升腾起烟雾,彻底消失在众人面前。 …… 等到行符效果结束后,田籍已经回到外层边缘的区域。 想起刚刚内层深处那座诡异的院落,他依然心有余悸。 从刚刚黑衣人们的异状来看,显然屋内的“东西”已经开始影响到屋外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想到这里,他再次进入神魂空间,给游老发消息说明内层的异常。 游老很快有了回复,对田籍及时报告这个消息大加赞赏,同时向众人宣布立即中止探索废院的行动,并让还停留在废院中的齐一会成员互相知会身边的人赶快撤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及时看到神魂空间中的消息。 宣布完这事后,游老又问田籍“你离开时,那里还有多少活人?” 显然院内那部分不算活人,于是田籍稍稍回忆一下,答道:“院外还有百人左右。” 他本以为游老在考虑怎么救出这些人,哪知下一刻游老却叹气道:“一下子少了百名将行人,恐怕要被被三老责备了……” “游老的意思是,将那些人全部逐出神魂空间?” 游老给了肯定的答复。 田籍心中顿生寒意。 他并非怜悯那群“无瑕门”的人,是对方先主动挑事公开打压阿桃,这才有此报应,纯属自作自受。 但游老在此事上采取如此保守的处理方式,不正好说明,就连他这等层次的强者都不愿意沾惹屋内的“东西”么? 想到这里,田籍对废院危险程度评估再次拔高一个层次,同时心中暗暗决定以后轻易不要深入到内层区域。 “就是可惜阿桃了……” 就在他感慨之时,一个新的信息光球飘到他面前。 来自“夭夭”的信息。 田籍先是一惊,随后看到信息的内容,一种难言的喜悦漫上心头。 …… 圆月西沉,东方未明。 废院边缘的某段土墙上,一名身穿黑袍的女子仰面望着身前壮硕的蒙面中年男,目光陷入呆滞。 中年男正是乔装过的田籍。 【牲祀】的效果不但让他体型变壮,连带声线也低沉了几分,他便干脆用土灰染白些许头发装成中年人模样。 反正他两世年龄加起来也差不多四十了,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本色演出。 此时他双指夹着一枚做工粗陋的泥人,在女子眼前晃了晃,用低沉磁性的声音道:“你该不会是因为去找这个小东西,结果迷路了吧?” 女子自然是阿桃。 “我没有迷路,只是……只是一时没找着而已!” “哈哈哈,不愧是你!”田籍发出爽朗浑厚的笑声:“走过的路回头就找不到方向了;明明在内层丢的东西,愣是能一路找到外层边缘!” 听到田籍的调侃,阿桃瓷白的脸庞难得染上了一抹嫣红,如同熟透的桃子。 但很快她仿佛意识到什么,抬头惊呼:“那夜为我指路的人是你?这几日你一直在跟踪我?” 严格来说,只跟了一次。田籍心中补充道。 不过这种小事他懒得解释了,轻叹一声转过话头,敛容道:“我一直不与你见面,便是因为我比你年长许多,而你又是如此年轻,我怕见面后会吓着你。” 这番说辞他是从“无瑕郎君”那里得到的灵感。 对方通过线下“惊艳”亮相吸引追随者,而他则反其道而行之,尝试“劝退”阿桃。 毕竟任谁发现一直跟自己聊天的小哥哥原来是位中年大叔,都会无比失望吧? 果然听到田籍的说法,阿桃再次陷入呆滞状态,目光停留在田籍的斑白长发间,一时无言。 对!就是这样! 后悔面基了吧? 冲动是魔鬼了吧? 就在田籍以为即将成功劝退对方之际,阿桃忽然语气幽幽道:“我只是看上去年轻,实则不小了……” 啥玩意? 没等田籍反应过来,阿桃咬牙上前一步,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仰头直视他的双目:“阿桃今年二十有五,久居深阁,不谙世故,素无德名,唯有将一片赤子之心,不饰不伪,剖于君前。” “泥人,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此时两人在墙头上的站位,田籍在西,阿桃在东,西垂的月色经由阿桃纯净如水的双瞳反照,散发出迷离的光泽。 而在这层光泽之下,又蕴藏着一丝温柔而坚定的气势。 田籍哪怕再迟钝此时也听明白了。 被表白了呗! “不对,准确来说,是‘泥人’被表白了……” 于是场面就变得有些尴尬了:不管答不答应都有些不合适啊…… 就在此时,土墙外远远传来一声怒喝:“上头那两人,你们在干什么!” 田籍循声望去,便见废院外围的树林里,钻出了两道紫色身影。 “不好,是紫龙卫!” 阿桃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抓住田籍的衣袖。 田籍早就知道紫龙卫盯上了废院这边的动静,倒是不怎么意外。 不过若是被这两名同僚逮个正着,自己尚有解释余地,阿桃绝难幸免,不管是明面上泠然阁主的身份,还是齐一会将行人资格,统统难保。 于是他拍了拍对方手背,低声道:“你先逃,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阿桃却有些迟疑。 他当即板起脸道:“你再不走,今后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第148章 感悟阳气 按照田籍的想法,若阿桃被三老驱逐,清除记忆,就不会记得“泥人”这号人了,确实是“再也见不到”。 不过阿桃听罢,目中竟泛起泪光:“我走,我这就走!你不要不见我!” “不是,我没说以后不见你啊……” 然而阿桃已经激发风气行符,在他一脸懵逼中飘然远去,压根没听到他后面那句话。 “算了,以后再找时间解释吧……” 随即他摘下面罩,跳下土墙,向着两名紫龙卫走去。 …… 因为田籍还在考核期中,未获得紫龙卫的衣着铭牌,而秋嫂也不是正式的紫龙卫,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田籍干脆搬出田猛来挡驾。 正好两名卫士也来自麟字营,于是一人留下作笔录,一人返回大营叫田猛亲自来作证。 田籍对此并不介意,反而暗赞这些同僚果相当靠谱。 笔录之时,他解释今夜是奉命过来调查频繁出入废院的不明身份游者,至于逃离的阿桃,则是他手下培养的一名“暗谍”。 听到他这个说法,那名留守的紫龙卫已信了半分,不过还是坚持要等田猛到来再放人。 半个时辰后,另一名卫士带着两人回来,田猛与秋嫂,身份问题迎刃而解。 不过田籍望着田猛身后的秋嫂,心中不住好奇,那人不是去大营叫宽济兄么,怎么把秋嫂也带来了? 秋嫂明明不住在大营里面啊…… 这时秋嫂发现了田籍的目光,轻咳一声,上前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已经将谍报归档了吗,还来这里干什么?” 田籍对此早有腹稿:“我是来收集秽土的,秋嫂也知道我有些个小爱好……只是没想到无意中发现一群游者闯入废院,便稍稍跟踪了一会。” 秋嫂挑了挑眉:“然后跟丢了?” “跟了一会,发现他们直奔废院深处,我想起秋嫂先前的教诲,没敢跟进去,便在外围守候,哪知一守便是一夜,至今未见他们出来。”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无瑕门”的那伙人。 齐一会可以选择壮士断腕,与此事撇清干系,但生活在平原城里的人,对于身边发生的变故不能不防,由紫龙卫出面处理,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田籍抖出的猛料,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田猛:“你的意思是,废院深处发生了某种变故?” “我只是猜测。”田籍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毕竟我没去过里面,不太了解。” 诛邪破祟是麟字营的本职,田猛二话不说,立即带着两名卫士翻墙入院。 约一刻钟后,三人从院中归来,皆神色凝重,其中两名卫士直接返回大营求援。 秋嫂走到田猛身边,柔声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确实有一伙游者死在了里面,死状极为诡异。”田猛脸色凝重道,“恐怕今夜过后,不但这座废院要被彻底封禁,便是连河对岸的飞鸿馆也要划作禁地。” “何至于此?” “这种处理已经算轻的了。”田猛轻叹一声,“幸亏博闻及时发现里面的异状,若再晚上个一两天,邪异蔓延开来,说不定整座平原城都不能留了。” 听到田猛的说法,秋嫂倒吸一口凉气,而后目光怪异地望向田籍:“我本意是让你过来随便查查,应付一下这第二道大考的……何曾想到你居然查出了如此要紧的情报!” “往后谁敢说你没有为谍的资质,我跟谁急!” …… 因为及时提供重要情报,田籍分别收到了紫龙卫与齐一会的嘉奖。 前者让他直接通过了第二次大考,听秋嫂的说法,狐字营那边对他的资质潜力已经没有任何疑问,再随便弄弄第三次大考,等三个月之期一过直接转正。 至于齐一会的奖励就简单粗暴得多,游老奖励了他一千“探索点”。 不过谨慎起见,田籍请求游老不要将他的名字打在探索榜上,毕竟他这个点数,比游子们都要高,妥妥的第一名,搞不好容易泄漏现实身份。 游老自无不可 随后田籍从游老处兑换了阳、晦、明三气的黄字级御气符,共计三百,因为晋升秩二的仪式就差这三气的感悟了。 至于剩下七百“探索点”,他暂时没有动用,打算留作日后晋升秩二时购买玄字级符,或者在神魂空间中的交易支付手段。 反正游老对“探索点”没有规定兑换期限,长期有效。 随后几日,天气渐渐转冷,田籍趁着晴天大太阳之际,一边晒太阳取暖,一边使用各式阳气符,体悟阳气的流动。 按照梦蝶学派的理论,阳气除了对应晴天、太阳这些天象外,还有三重象征意义。 正面象征:光明、奋进 中性象征:炽烈、威权 负面象征:惩罚、干涸 田籍按照过去感悟阴、风、雨三气的经验,通过试验不同阳气符的效果,来找到对应的象征意义。 譬如阳气刺符,乃是借助烈阳光照之力,对敌人肉身造出造成高温、灼伤的效果,并具有一定震慑心神的功效,这明显是对应惩罚、干涸的负面象征,甚至跟中性象征的“权威”也沾些边。 又如阳气护符,不似阴气护符的“遮蔽”,也不似风雨两气护符的“削弱”,而是采取主动出击的思路,直接焚毁一定范围内对本体产生“敌意”的事物,是一种主动防御的护符。 毫无疑问,这种效果对应了奋进的正面象征。 “这‘敌意’的判断也有些意思,竟是依靠游者自身的修为。” “譬如秩一小知,对情绪的感知越敏锐,就越容易察觉敌意。” “不过这里面存在很大缺陷,只有活物才有情绪,若是敌人在防护范围外用远程兵器攻击,就无法提前察觉了。” “或许到了秩二大知层次,依靠对六气的感知,能够解决‘识别死物敌意’这个问题?” 无论如何,阳气符的攻防在六气之中最为刚猛,是正面杀伤的首选。 至于阳气行符,论速度,比起风气护符还要快上一截,但却有两个不大不小的缺陷。 一是使时要忍耐“高温”,二是一旦遇到遮蔽阳光的障碍物,速度就会断崖式下降。 这意味着阳气行符的实际续航能力较差,只适合短距离冲刺突进。 …… 等田籍一一试验过三种阳气符的效果后,对阳气的感悟果然变得更加敏锐,他相信顶多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彻底完成对阳气的感悟。 当然了,这轮试验也带来些额外的成果——这几日餐桌上多出了不少烤野兔、烤狍子之类的肉食,于是田恕的小脸蛋肉眼可见地变圆润了。 某天傍晚,田籍从户外回到房中,正准备烧些热水洗簌,忽然意识云之中传来石竹不安的声音。 “大兄,我感觉这房子里,进来了一些好可怕的‘东西’……” “可怕的东西?” 田籍立即警觉起来,一边往房门退去,一边激发阴气护符,将自身隐藏起来。 能让石竹感到威胁却又无法识别的“东西”,起码是秩二层次的存在,以如今一人一祟的实力无法力敌。 而且“东西”这个说法,指的自然不是人…… 第149章 噩耗 田籍将后背紧贴大门一侧,同时将“气感”往屋内扩散开去。 很快,他就在房间一处角落,感觉到了石竹所说的“东西”。 强大而阴冷,熟悉的心悸感。 “飘飘兄?” 发现来者是“熟人”,田籍顿时放松下来,同时对这位的忽然到访有些好奇。 话说,自此他晋升秩一之后,“飘飘兄”就一直拒绝【交魂】的请求,他一度怀疑对方境界在秩一以上,如今在自己越发敏锐的感知下,他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那就只能继续用笨办法了:“飘飘兄有要事找我,是往左,不是往右……” 田籍熟练地喊出左右横跳的选择题,哪知这次飘飘压根不跟他做题,而是在他身前晃了几圈,随即冲出了门外。 “这是让我跟它走?”不知是否错觉,刚刚对方近身的刹那,田籍感觉到一丝“忧思”的情绪。 “不会是小恕出什么事了吧?” …… 田籍一路追着“飘飘”来到屋后柴房前,便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此时柴房木门虚掩着,内里隐隐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他悄悄凑上前听了听,发现是田恕的声音。 “这孩子……不会是在族学里被人欺负了吧?” “不对啊,且不说我和他姐都成了有秩者,单有‘飘飘兄’在,就没有哪个小孩能欺负他啊……” 田籍仔细回想起最近田恕的表现,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甚至因为天天有烤肉吃还长胖了,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每天一大早起来,都是干劲满满的模样…… “不对,他为什么还要起这么早?”田籍愕然自语。 话说搬来城中新宅以后,距离田氏族学的距离近了许多,但田恕每天上学依旧起早贪黑。 一开始他以为对方习惯了这种作息时间一时没调整过来,但如今都快过去小半个月了,田恕依然如此。 假如不是因为作息的原因…… “他在故意躲着我?” 想到这里,田籍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门轴转动声音惊动了田恕。 后者一个激灵从柴堆上跳起,待看清来人是田籍,慌乱之下抬起右手擦泪,而后想起右手正拿着信纸,又立即换成左手。 不过已经晚了,田籍一把抢过了他手上的信纸。 这是一份讣告。 落款是田氏仁房。 讣告的死者,是平原田氏仁房五十一世庶出的长女,孟妫。 庶长称“孟”,也就是,妫鱼。 “鱼……死了?” 田籍目光死死盯着讣告上“孟妫”二字,感觉如同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又惊又痛。 但同时他又升起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那位坚强而英气的女子,那位为了摆脱“巫儿”宿命而苦苦学医的女子,那位看似严格实则将两位弟弟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女子,就这么突然地……死了? 田籍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心中悲恸,而后望向有些手足无措的田恕,肃然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 在田籍严厉目光的逼视下,田恕老老实实交待了田籍回平原城之前发生的事。 原来妫鱼“合方”成功不久后,一位名为“田克之”的仁房子弟带来了田籍在军中“失期”“逃役”的消息,并以此要挟妫鱼,说只要妫鱼愿意放弃医籍入家祠为巫儿,他便会帮田籍洗脱罪名。 “田克之是谁?”田籍皱眉问道。 “他是仁房一位长老田仁寿的嫡子。听鱼儿姐说,那两父子早在她年满十五以后,便开始撺掇仁房家祠将她收为巫儿,要不是后来田馆主帮忙挡着,恐怕……” “田仁寿。田克之。” 田籍默默记下这对父子的名字,而后又问道:“这种骗小儿的把戏你姐肯定不会上当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那时东边羊角县传来大疫的消息,田馆主正准备带一帮弟子前去支援。” “然后鱼也要去?” “是鱼儿姐主动要求去的。”田恕解释道:“她说大疫如大战,大战必有大功,若她能在那边立功,便能用功劳位为兄长抵罪了。” 原来她是为了我…… 想到这点,田籍只觉心中之痛又多了几分,声音沙哑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鱼儿姐临行前叮嘱我千万不要跟兄长说田仁寿父子的事。怕兄长知道此事后,冲动之下会跑去找他们算账。万一惹了事,罪上加罪,再多的功劳也抵不过来……” “至于后来,我想着反正兄长已经平安归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继续瞒下去好了……哪知今日传来噩耗……”说到这里,田恕眼中再次溢出泪水。 田籍无言望着他,只觉得胸口如同压着一块沉重大石,十分难受。 作为有秩者,他比田恕考虑得更深。 那时妫鱼才刚刚“合方”成功,正是德性未稳,需要潜心修德的时候。 结果为了他的事,匆匆忙忙上了战场,说不定正是因此丧命…… “咦,好像有些不对……” 田籍脑中划过一道灵光,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他再次打开手上的讣告,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有种违和感。 讣告是今天才收到的…… 死亡日期是数天前…… 消息是从羊角县传来的…… 死因没有明确说法…… 落款是田氏仁房…… 等等,落款? 田氏仁房? 这时田恕也发现了他的异状,赶紧擦干眼泪,小脑袋凑了上来。 田籍指着落款的位置问道:“这份讣告是仁房的人给你的?” 田恕点了点头:“族学中来自仁房的师长私下塞给我的。” “原来如此!”田籍轻呼一声,脸上悲色已然消退了一些,“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田恕茫然问道。 田籍甩了甩手中的讣告,眯眼道:“这种前线人员伤亡的讣告,按理说,要么由当地官寺发出,要么是人员所属府曹收到死讯后,再署名发出。” “兄长的意思是……” “鱼是医曹派去羊角县治疫的北门医馆医者。她的讣告,正常情况下,只有三种落款格式。” “羊角县的县寺。” “平原都府医曹。” “平原城北门医馆。” 说到这里,田籍目光一凝,寒声道:“但这里的‘田氏仁房’是怎么回事?” 第150章 出征 “但这里的田氏仁房是怎么回事?” 听到田籍的说法,田恕愣了愣,迟疑道:“或许是仁房那边先收到消息?毕竟我听说羊角县境内有仁房的食邑……” “那也不该由仁房发出讣告!”田籍立即反驳道,“仁房是死者本族,这官府层面都还未发声,他们就抢着给自己人先发讣告,这算什么?” 这下田恕也开始意识到讣告有问题。 随后在田籍提议下,两人连夜跑了趟北门医馆,以确认死讯的真伪。 可惜留守医馆的医者对此也没有明确的说法,只能确定羊角县那边近日确有传来医者伤亡的消息,但具体谁死谁伤,暂未收到确切的名单。 “兄长,会不会鱼儿姐根本没死?” 看着神色渐渐变得雀跃的田恕,田籍一时不敢轻易开口。 诚然从感情上来说,他确实希望妫鱼的死讯是假的。 但理智告诉他,既然妫鱼就在羊角县,而那边确实有医者伤亡,那么生或死,就成了未知之数。 而世事最折磨人的地方,就在于这个“未知”。 人活着喜悦,人死了悲伤。 最怕是好不容易重燃希望,结果到头来一场空。这种打击,比起最初的失去更令人绝望。 所以他考虑了一阵,谨慎答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打算亲自去确认一番。” …… “你想跟我去羊角县驻守?”紫龙卫大营之中,田猛听到田籍的请求,露出意外的表情,“那里大疫横行,你不在城里好好待着过去凑什么热闹?” “反正宽济兄这轨还缺员,就当我去凑个数呗!” 听到田籍调侃似的说法,田猛愣了愣,随即将目光投向身旁的秋嫂。 后者来回审视了田籍好一阵,目光闪过精光:“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我有一位至亲在那里,生死未知。” “仁房的孟妫?” 田籍将讣告之事简要说了一下,秋嫂目光变得柔和了些,道“没必要亲自去一趟吧?” “若是宽济兄生死未卜,秋嫂会怎么做?” 见秋嫂张口无言,田籍又转向田猛道:“若是换作秋嫂生死未卜,宽济兄又会怎么做?” 两个问题,直接将了两人的军。 最后三人议定,让田籍以狐字营新兵的身份,临时征调入麟甲闾田猛轨。 田猛还将先前田籍写给妫鱼的家书还给了他,拍着后者肩膀劝勉道:“等你找到她后,再拆开当面念给她听吧!” …… 其实田籍用田猛两人来类比妫鱼不太准确。 田猛作为紫龙卫的轨长,真出了什么问题,自有紫龙卫的日者为他卜筮吉凶。 但妫鱼显然没有这种待遇。 “可惜还没有绫儿的消息,否则以她的能力,多多少少能提供一些确切的消息。”田籍遗憾地想到,“想来此时她大概还在疗伤中,找鱼的事,只能靠我自己摸索了。” 几日后,一切准备妥当,麟甲闾派去羊角县轮驻的队伍正式出发。 城门外,秋嫂与田恕都过来送行。 秋嫂上前塞给田籍两套崭新的紫色衣服以及一枚半掌大小的金属牌。 “我跟狐字营那边打过招呼了,此番你以狐字营卫士的身份协助麟甲闾行动,等归来后,再安排具体闾、轨的归属。” 田籍双手接过紫衣与金属牌,只见后者正面刻有传说中“天狐”神兽的纹样,正是代表狐字营卫士的身份。 “此番去羊角县驻守,就当是你第三次大考了。”秋嫂叮嘱道,“只有一个要求:平安归来。” 撂下这句话,秋嫂就转身去找田猛了。 随后是田恕上前与田籍道别。 临别之言昨夜已说透,此时正是族学授课时间,田恕悄悄溜出来,是为了一个消息:“今晨我听师长闲聊,田仁寿父子不日将带一路粮队去羊角县赈灾,顺道视察仁房食邑的受疫情况,兄长到了那边后,切忌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 田籍点了点头,郑重道:“眼下最要紧之事是确认鱼的安危,我知道轻重。” 听到田籍保证,田恕松了一口气。 哪知下一刻,田籍又补充了一句:“等找到鱼以后,我再去找他们麻烦。” “兄长……”田恕愕然看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塞到田籍手上。 田籍闻着手上熟悉的清雅香气,目光坚定道:“我一定会把你姐带回来的。” …… 先前田籍说自己来田猛这边凑数,虽然是调侃,但田猛这轨缺员却是不争的事实。 秋猎路上,接连失去田山、管离两位老兵,不但人数折半,整体实力更是断崖式下滑。 这次回到平原城中,本以为总算能好好休整一番,补齐缺员,结果又临时收到轮驻羊角县的调令。 匆忙之下,只来得及将刚刚完成训练的管离胞弟补上,便再次以缺员的姿态出征了。 此时田猛轨长中两名卫士,一个是纯萌新,一个比萌新好不了多少,虽然田猛嘴上不说,但田籍从他常常紧蹙的眉心不难看出,他压力很大。 所以田籍决定加入田猛轨后,无论是田猛还是秋嫂,都由衷感到高兴。 不过最高兴的还是公输五。 他跟田籍抱怨道:“兄长有所不知,自从管蓝那小白脸过来以后,我就没有一天过得安宁!” 管蓝是管离胞弟的名字,年纪与公输五相仿。 田籍见其人面白无须,眉目清秀冷峻,与哥哥五大三粗的画风截然相反,心道难怪小五喊他小白脸了。 不过他还是婉言劝道:“今后大家还要一同出生入死,有什么矛盾,还是尽早解决为好。” “我也不想闹矛盾啊!”公输五一脸无辜道,“问题是他一过来,不但霸占了原本轨长分给我研制器具的军资,整了个奇奇怪怪的大幡,还要求营帐中不许发出声响,以免打搅他修行!” 管蓝继承的是管氏家传的相者途径,秩一境界,田籍一听便知道公输五说的是艮字大幡。 这是用来发动【藏风】的器物,造价不菲,难怪公输五会抱怨。 “呃……那宽济兄怎么说?” 公输五撇嘴道:“轨长说他刚刚入轨,又新丧了兄,脾气大一些很正常,让我多让着一点。” 这可不像田猛往日作派啊…… 在田籍的印象中,田猛作为紫龙卫中的老行伍一直颇得人心,不是那种拉偏架的上司。 莫非是对管兄之死存着愧疚之意? 事实上,这一路上,田籍也几次主动上前与管蓝交谈,但对方一直冷脸相对。 他隐隐感觉管蓝对三人有抵触的情绪,而这当中对田籍尤为突出,在“怒憎”当中又带着一些“哀悲”。 田籍私下向田猛打探,得知是六甲御阳环的问题,田籍炼制了管离的神魂。 “既然是并肩作战的弟兄,这事迟早瞒不住的,还不如一开始就讲清楚,免得日后临战之时再生嫌隙。” 听到田猛的解释,田籍点了点头,认同了对方的处理方式。 …… 管蓝的小情绪可以随时间慢慢调整过来,但确认妫鱼的安危,对田籍来说却是刻不容缓。 先前阿桃在废院死里逃生的经历,给了他极大的触动。 因为没有及时关注阿桃的动向,去晚了一步,他差点失去一位好友。 他不想重蹈覆辙。 然而废院用符片刻可至,羊角县作为被官府封锁的疫区,他却只能走紫龙卫的渠道进入。 哪怕日夜车马不停,沿途关隘一律放行,也得花上数日。 路上的时光因此格外漫长而煎熬。 田籍没有一直沉沦于这种煎熬之中,而是选择抓紧路上的每分每秒来感悟阳气,努力提升实力。 如此既能暂时忘记焦虑,又能为之后救人增加把握。 数日之后,正当田籍感觉对阳气的感悟又有了新的收获之际,羊角县到了。 第151章 羊角县 “平原城以东二百里,有一阡河的支流名为羊角河。沿河岸立有一县,以河为名。”羊角县城门前,田猛给众人介绍此县的来历。 公输五当即提出疑问:“既然有水路联通,为何先前我们不乘船过来,而是慢慢走陆路?” 这个问题同样引起田籍的关注。 田猛却反问一句:“你们可知为什么此河名为‘羊角’?” “大概是河道蜿蜒,看上去像弯弯曲曲的羊角?”公输五猜测道。 田猛摇头,又看向田籍。 后者心有所感,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河流。 只见河面越往东去,越是宽阔,在目力的尽头,隐隐约约能望到一座规模不小的河心洲岛。 岛上云雾蒸腾,盘旋摇曳而上,在空中汇聚成一道极为浩大的漩涡,将整座洲岛笼罩其中,如同矗立天水间的一道风墙,颇为壮观。 哪怕河心洲所在位置距离这里边少说也有个三四十里,田籍依然能感觉到浓郁的风气流动。 “莫非羊角是指……旋风?” 听到田籍的答案,田猛微笑点头,解释道:“在此地俚语中,羊角正是旋风的别称。羊角河中常年有旋风肆虐,寻常舟船根本不敢驶入这段河道。所以羊角县虽然毗邻大河,却非但没有河运的便利,反而还要小心防备河上肆虐的旋风。” 众人闻言,望向靠近河边的那段城墙,发现果然比其他方向要高上一大截。 “既如此,为何还要在此地筑城?”田籍又问道。 “这就没人说得楚了。”田猛摇头,“不过此城历史极为久远,方志记载也难溯源头,或许当初建城时此地并无风灾吧?” 说到这里,话题本该结束了。 哪知公输五忽然怪声怪气道:“寻常舟船不能进,工曹特制的楼船还进不来?只可惜营中下发的配额被某人花光了,没钱付船资啊……” 这话明显指向管蓝。 后者一直没有参与三人话题,这时听到公输五明显指向自己的话,冷哼一声,反唇相讥:“你要是能凭一己之力造出楼船,我们连船资都可以省下。” “你!” 眼见两人居然为这点小事吵起来,田猛一脸无奈。 田籍见状立即指着身后辎重当中的艮字大幡,对公输五解释道:“相者配合此物能【藏风】,宽济兄让阿蓝准备此物,正是为了防备这里的旋风啊!” 听到田籍的解释,公输五显然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别人,但嘴巴张了几下,道歉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田籍又对管蓝道:“小五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今后你的大幡若有什么破损,尽管跟他说,手艺不敢说比工曹的人强,但至少能省下开支嘛!” 管蓝对于田籍为自己说话颇显意外,难得回头正眼看了一下田籍,但在四目相接的瞬间,又立即别过头去,恢复清冷的面容。 田猛悄悄拉着田籍的手道:“虽然轨这一级没有轨副的说法,但从今日起,博闻便暂时当一下为兄的副手吧!” …… 羊角城是羊角县的县治所在,众人进城以后,先到县寺拜见当地县令、县尉等官吏,完成一些驻防交接的必要手续。 随后田猛轨在县令的指引下来到城中驿馆。 北门医馆的医者就驻扎在这里。 此时的驿馆已被改造成临时的医馆,四人进去以后,发现病患、医者、仆役三类人员都被严格分隔开来,有专门的兵士看守。 至于普通的住客,早就被清空了。 眼见如此严阵以待的场面,四人立即感受到一股空前紧张压抑的氛围,仿佛置身真正的战场一般。 这时,一名负责带路名叫“衷”的医弟子对众人叮嘱道:“这病患所在的房门外都装有摇铃,用来呼叫外头的人,你们仔细留意,千万别进错门。” “这疫病也能感染有秩者?”田猛提出了一个众人都极为关心的问题。 “疫病只是对外的说法。”衷压低声音道,“师父已经查清楚了,这次疫病真正的元凶,其实是一种名为‘恙气’的邪祟。” “恙气!” 诛邪破祟是麟字营的本职,田猛轨的三名紫龙卫对此并不陌生。 而田籍虽然没听过这种邪祟之名,但从三人凝重的表情中看出事情并不简单。 田猛沉吟问道:“恙气侵染的人越多,威能越大,不知眼下这道恙气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 衷一脸忧色道:“十天前师父规定,只有秩二以上的医者才能进去病患的房间。” 众人往病房望去,发现果然进去的医者,大都是身负镶嵌摇铃的药箱,也就是医者途径的秩二,铃郎。 换言之,眼下除了田猛,其余三人全都有可能成为“恙气”侵袭的目标。 公输五当场吓得脸色煞白,便是一直冷着脸的管蓝也轻轻咬着下唇,显然同样紧张不已。 倒是田籍依然脸色沉着,追问道:“秩一真的无法抵御恙气侵染吗?” “也不一定。”衷解释道,“一般德性越高,被侵染的可惜性就越低。” 听到这个说法,田籍知道自己应该暂时安全,因为他秩一修德圆满。 但这没有让他感动丝毫的轻松。 因为妫鱼的德性不高。 一个刚刚艰难晋升秩一的医者,根本未来得及修德就立即投入治病救人工作,德性能高到哪里去。 想到这点,他的心直往下沉。 田猛见状,立即吩咐公输五两人先回去休整,而后带着田籍直接去见田馆主。 …… 见礼之后,田馆主对田籍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族姐去哪了。” “馆主也不知道?”田籍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初为了查找大疫的源头,我们派了不少医者深入乡野走访,你族姐也在其中。”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人没回来。” “人没回来……人没回来……人没回来……”田籍垂于两侧的手紧紧握拳,捏得手指涨红,仿佛极力压抑着怒火,“人没回来就不用去找了?” “博闻……”田猛见田籍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连连轻拍他的后背,同时用目光向馆主告歉。 田馆主向他摇头示意无妨,而后对田籍道:“为了查清源头,我北门医馆已经折损了近四成的医者,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弟子,我何曾不想将他们全都找回来?” “可是我们都去找人了,这疫谁来治?” 田馆主的声音极为沉着镇定,但任谁都能听出其话中的悲意。 田籍作为游者,感觉尤为明显,于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论怎么说,眼前这位老医者都是妫鱼的恩师,不但一直为她阻挡来自家族的压力,也曾间接帮自己进去泠然阁,是他们这一家子的恩人。 自己不该责怪对方。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低头长拜,为先前的失言致歉。 这时田馆主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叹声道:“我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滋味,所以我就不说那些安慰人的话了。” “我只跟你说一句,好好活着,才能等到重逢的那一天。” 第152章 毛魅 田馆主有这番感慨,显然是想起了秋猎时走失的田山。 在紫龙卫当中,已经将田山默认为阵亡了。 田猛当即上前告歉,表示田山之事,自己作为轨长负有指挥不当的责任。 结果田馆主冷哼一声,看上去十分生气。 却不是生田猛的气:“他当初不听我劝,非要破家去当紫龙卫,就该料到有这么一天!死了也好,我正好断了念想!” 言罢,田馆主不再多言,转身返回病患所在的区域。 等田馆主走远以后,弟子衷对两人小声道:“师父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自从知道大师兄失踪后,经常夜不能寐,数日不眠不休地问诊开方,我真担心师父如此硬熬下去,会吃不消啊……” 田馆主是秩三的医者,身体自然远超常人,但日夜不间断的问诊开方,对德性必然有影响,所以衷的担忧不无道理。 但此事毕竟涉及人家丧子之痛,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田猛也不知该怎么劝。 至于田籍,就更没有立场相劝了。 此时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妫鱼真的出事了,而医馆的人却指望不上。 …… 当天夜里,他进入神魂空间向游老求助。 为此,他表示愿意用身上所有的财物进行交换,如若还不够,他愿以三老为证立下欠条,日后慢慢还上。 不过当听到找寻的目标在羊角县时,游老却说无法进行交易。 “经过前段时间的全域排查,现在基本锁定六气扰动的源头,就在你所说的羊角县。” “就在这里?”田籍惊讶道,“可是我并未察觉此地六气运转有何异常之处?” “自然是因为你秩次未到。”游老解释道,“但到了我这个秩次,那种程度的扰动已极大影响我施展方技,所以就算答应帮你找人,眼下也力不从心。” 游老说到这个份上,田籍只能无奈接收这个事实。 “你也别太灰心。”游老一边安慰,一边建议道,“我已经派人进去查探源头具体所在,你要不要考虑加入他们?若是能查清真相,待扰动平复,我何妨再帮你找人?” 听到这种遥遥无期的承诺,田籍心下明白,齐一会也暂时指望不上了。 …… 这一夜,田籍辗转反侧。 他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过。 直到第二天清晨起床,他发现自己御寒的毛衣不见了。 同样丢了毛衣的还有田猛三人,以及驿馆中的其他紫龙卫、兵卒。 公输五当场破口大骂:“眼下此地‘恙气’肆虐,正需严格实行封锁之策,怎么在县治重地还能发生入室盗窃之事?这羊角县的县令县尉是怎么当的!” 为众人解惑的还是负责接待的医弟子衷:“此事大概是‘毛魅’干的。” “毛……魅?” “这是民间的说法。”衷语气不屑道,“其实就是一群偷毛小盗……” 原来自时疫爆发之后,羊角县中便开始出现一伙专偷牲畜毛发的盗贼,甚至有传言他们连牲畜的粪便也不放过。 这事在县城里因为有官兵压制着,还没出什么大乱子。 但在乡野民间,已经传出“毛魅出巡,纳粮抵命”的传言。 乡里间,家家家户户将自己的口粮、牲畜、甚至衣服鞋袜全都搬到家门外,献给“毛魅”以乞命,影响十分恶劣。 “如此寒冬时节,又逢大疫肆虐,乡人若无口粮充饥、无衣物御寒,怎么熬过这一冬?那群毛盗真是缺德啊!”说到这里,衷已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 装神弄诡的乡野小盗,竟敢偷到官兵的头上,不管是为了维护驻地治安,还是为了找回脸面,都必须抓回来严惩。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缉盗的任务居然落到田猛轨的头上。 “‘毛魅’又不是真的邪祟,区区毛盗交由县寺贼曹去捉拿便可,没必要出动紫龙卫这么夸张吧?”公输五问出众人心中的疑惑。 就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管蓝也轻轻蹙眉:“命令传达错了?” “不会错的。”田猛正色道,“闾长已将此事交由庆闾副全权负责,他亲自给我下令的。” “原来是那个想立功想到发疯的庆琦!”公输五露出苦笑,“看来这事推脱不掉了!” 田籍与管蓝都有些不解,于是公输五给两人介绍了这位庆闾副的来历。 庆闾副名为庆琦,出身平原庆氏的旁支,如今担任麟甲闾的闾副一职。 在紫龙卫的编制中,闾副与轨长同级,都要求至少秩二的境界,不过因为前者是闾长的副手,代表了闾长的权威,所以理论上的地位比轨长高一些。 不过具体到庆琦身上,因为年过四十还停留在秩二日者的层次,加上一直表现平庸,没什么像样的功劳,所以这种权威要打些折扣的。 但无论怎么说,人家终归是麟甲闾的闾副,同样出身大族,往上升是升不动了,但私底下给田猛轨的诸人穿小鞋,却是不难。 所谓小人难防,难怪公输五说这事推脱不掉。 这时田猛同样露苦笑,补充道:“其实不止如此。” “在我前任轨长被夺职后,庆闾副曾想递补这个缺,当一名实权轨长的。只是没想到最后这轨长之位却落到了我头上……他大概是因此嫉恨于我。” 说到这里,他脸上已是带着歉意:“是田猛连累诸位弟兄了,特别是你,博闻!” 田籍明白对方的意思。 毕竟他此行过来主要目的是来找妫鱼的,现在突然摊上这么个缉盗的任务,要耽误不少时间。 不过这事显然是庆琦的人品问题,不能怪到田猛头上。 况且此时他正苦于没有找到妫鱼的办法,与其困守城中,还不如到外头去转转,说不定能打听到更多线索。 于是他反过来宽慰道:“虽然我是狐字营的人,但既然暂时编入宽济兄这轨,那便是要与宽济兄荣辱与共的,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博闻……”田猛看着田籍真挚的眼神,一时感动莫名。 …… 羊角县除了县治所在的羊角城,治下还有数处乡、里。 以四人之力,短时间内跑完整整一个县,显然不切实际。 所以田猛对众人分析道:“羊角县数乡中,要数糜、梓两处士农之乡人口最多,也最为富足,同时也是‘毛魅’流言最多的两地,我们当以此为突破口。” “那这两乡当中,我们先去哪里?”田籍问道。 第153章 梓乡 “先去梓乡!” 田猛显然早有决断。 便听他分析道:“糜乡是田氏仁房的食邑,不但有城墙乡勇拱卫,更有祝者常年驻守乡祠,我料定‘毛魅’在那里为害不大。” “反倒是梓乡,虽然富足不下于糜乡,但一则更靠近疫区,二则没有糜乡那样的守卫力量,最受盗匪青睐。” 田猛是四人中经验最丰富的,其余三人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稍作休整,一行四人便离城赶往梓乡了。 …… 梓乡人口近千户,乡民多务农,常年丰衣足食,是羊角县最重要的产粮地之一。 不过当四人见到梓乡的乡啬[sè]夫,也即掌管一乡之政的佐吏时,后者却是一脸愁容,对众人大吐苦水。 “……这时疫闹了半年有余,接连耽误夏耘、秋收,眼看着今年税粮收不足额,我便请示县令大人,特准给乡民们留些口粮过冬……” “何曾想突然闹出个毛魅之事,乡人争相以存粮祭献……这样下去,即便没有疫病,这一冬怕还是要饿死不少人……” 田猛闻言同样露出忧色,给出建议:“大灾难免滋生匪患,何不让县令开城中粮仓赈灾?” “城中哪还有余粮啊!”乡啬夫却是苦笑不已,“这时疫刚刚闹起第一个月,城中粮仓就被糜乡那帮田氏的人搬空了!” 听到乡啬夫带着怨气的话,田籍与田猛两位田氏子弟下意识对望了一眼,都有些尴尬而无奈。 于是田猛轻咳一声,将话题转回此行目标:“那‘毛魅’究竟是人还是邪祟?” “我没有亲眼见过。”乡啬夫茫然摇头,“有说是人,有说是邪祟,甚至还有人说是神女下凡,谁说得清呢?” 于是田猛干脆让乡啬夫等乡中佐吏带路,亲自走访乡中民户,调查“毛魅”的底细。 这足足耗费了三天的时间。 经过这三天的深入调查,四人对梓乡受灾的情况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家家有丧亲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这都只是最一般的情况。 关键是时疫持续冲击之下,乡民人心惶惶,若一家出现病号,不管是否染疫,都会被整乡人视作仇敌,轻则断绝往来,重则直接驱逐出乡,甚至还闹过几次上门火拼的…… 于是有些病患为了不连累家人,选择提前终结自己的生命。 这当中,又以年长体弱者为甚。 然而人虽走了,绝望的情绪却还留在了活着的亲人们当中。 田籍作为游者,明显感觉到梓乡已经快要被“哀悲”的情绪淹没,虽然论程度,远不及平原城郊废院的“怨恨”,但对普通人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甚至于公输五、管蓝两位小年轻也常常目光泛红。 考虑到“恙气”作祟,田籍担心会对两人产生不良影响,所以与田猛商量了一下,一旦去到有病号的人家,就让两人在外头等候,以防万一。 至于田籍两人,田猛秩二且有【无恙】傍身,田籍则秩一修德完满,倒是不怎么害怕。 …… 对“毛魅”特征的调查,是这三天走乡的重点。 不过回头整理乡民们的供词,四人却陷入了更大的迷惘。 有人说毛魅是穿着金色羽衣的神人,有说是月下乘风的天狗,有说是腾云驾雾的女仙…… 总之各有各的说法,除了“偷毛”这一特征外,再也找不到更多的共性。 调查陷入了困境。 “也不算全无收获。”田猛对众人打气道:“至少确认了之前一些传闻与‘毛魅’无关,减少了对后续排查的干扰。” 这也是三天中唯一的收获。 传言中“毛魅”除了偷毛外,还要拿走粮食,不过实际调查中却发现所谓“纳粮抵命”,不过有人趁乱编造的谣言,目的是偷走粮食。 得知“毛魅”不偷粮食,乡啬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四名紫龙卫的配合乡中游徼[jiǎo],也即负责巡查缉盗的乡吏,迅速对偷粮的人狠狠清理了一番,暂时止住了这种风气。 不过此时乡民们饱受时疫之苦,大多陷入了绝望的极端之中,所以哪怕乡吏们挨家挨户做工作,却没有多少改观。 乡民们私下还是偷偷拿出家中藏粮来祭祀,哪怕他们自己根本吃不饱…… 可以预见,若不将真正的“毛魅”挖出来,“纳粮抵命”的传言迟早还会再冒出来。 …… 接下来几日,众人继续抓捕趁乱偷粮的人。 不过一乡之地就这么些人,很快就抓无可抓了。 可是当田猛用【民极】对这些人进行审问时,虽然对偷粮之事供认不讳,却无一人承认自己是偷毛的“毛魅”。 就在紫龙卫与乡吏们陷入困顿之际,一直埋头翻阅乡民供词的田籍,忽然从案卷中抬起头,提出了一个与“毛魅”无关的问题:“羊角河上的旋风会吹到梓乡来吗?” 乡啬夫不知田籍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茫然点头:“羊角县全县都受风灾影响,只是情况轻重各有不同。” 田籍紧接着问道:“乡中对每次旋风出没的地点有没有详细统计?” 乡啬夫摇了摇头,倒是游徼躬身上前道:“乡中虽无统计此事,但小吏平日巡查乡里,为了避免被旋风阻道,会时常记下些近期旋风出没的地点,以备下次出行绕开。” 田籍听罢,立即取来一副梓乡的地图,吩咐道:“将你记下的地点标出来!” 游徼当即领命上前。 田猛等人见状,不由怪异:“博闻是有什么头绪了?” “有个猜测。”田籍微微点头,“不过需要先验证一番。” 随后在田籍的监督下,游徼在地图上一一标注近半年来旋风出没的地点、数量,以及日期。 若是有记忆不清的,就赶紧回家中去找当时记下的手记,或者与其他同行之人互相印证,务求做到尽量精确。 如此折腾了半天之后,一副详细标注了旋风出没的地图就做了出来。 田籍立即将地图与供词放在一起仔细比对,不过片刻,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原来如此!” 田猛三人闻言围拢过来:“博闻发现了什么?” “是旋风!”田籍目光炯炯地盯着地图道:“毛魅是追着旋风来的!” 第154章 毛魅现身 “毛魅是追着旋风来的!” 见众人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田籍立即解释道:“乡民们对‘毛魅’的描述虽然看上去五花八门,但若仔细比对,其实有一个共同之处。” “排除掉神人、天狗、女仙等等荒诞的称谓,单看‘毛魅’登场的方式,譬如羽衣、譬如乘风、譬如腾云驾雾,是不是全都能与风扯上关系?” 众人仔细一想,发现还真是如此。 “那会不会是一种巧合?毕竟传说中的仙神都能上天。”公输五率先提出疑问。 “所以我让游缴标注了风图!”田籍指着梓乡的地图道,“通过比对供词中‘毛魅’出现的时间地点,我发现只要是旋风频繁出没之地,必有毛魅的身影,而且越是多风之地,出现得越频繁!” 听到田籍的结论,场间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他们不是不相信田籍的分析,供词与地图就在眼前,众人随时可以验证,做不得假。但是—— “这近千份供词中的地点,博闻居然不到半天就记下并总结出规律了?” 其实田籍早在先前走访那三天,凭借意识云的强大记忆力,当时就生成了相应的数据库。 也正是因为事先对数据有了全面了解,所以田籍才能比众人更敏锐地察觉到旋风与毛魅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其实具有高度的相关性。 不过这事无法对外人解释,所以他微微一笑,摊手道:“可能因为家父帮我取了个好表字?博闻强识嘛。反正左都大夫是这么说的!” …… 田籍给出了结论,众人依着结论反过来检验数据,不过一个时辰,就发现田籍确实说得没错。 这下众人对田籍的敏锐及强大记忆力都钦佩不已,田猛更是当场赞道:“博闻天生就是当谍的料子啊!” 随后众人根据田籍的发现,重新部署抓捕计划,将人力重点布置在近期旋风出没的地点。 田猛甚至让管蓝将艮字大幡都装到马车上随行身边,以防备旋风。 如此耐心蹲守了三天,就连田籍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之际,一道奇怪的旋风突然出现了。 说是奇怪,在一众乡吏民众眼中,跟往日见过的旋风并无二致。 但在四名紫龙卫的感知中,明显有邪祟的气息。 田猛作为麟字营的老兵见多识广,立即指出那怪风的脚跟:“是‘大飘’!” “大飘生于风中,以天地精气为食。常常匿藏于旋风之中,主动将人畜等生灵裹挟上天。” “大飘中弱小者不过一阵微风,但强大者,却有可能摧毁一城一地,杀力惊人!” 听到田猛的介绍,众乡吏都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想到吸进肺里的这口气中,说不定也有摧城毁地的杀力,又不禁冷汗连连。 田籍等三名紫龙卫倒是显得轻松些,毕竟眼前的大飘只有秩一层次,距离摧城毁地还差得远。 管蓝甚至露出欲欲跃试的之态。 就在这时,一名衣衫褴褛,披着一头脏兮兮长发的老者忽然从远处急奔而来,看样子居然是追着大飘跑的! 但他并非有秩者,只是凡人! 公输五不禁惊呼:“那老头疯了吧?” 然而更疯狂的事还在后头。 便见长发老者追到距离大飘十来丈远的地方,从脚底脱下一只污黑的脏鞋,胳膊狠狠抡了几圈,一把将鞋扔向大飘! 一只脏鞋怎能敌得过旋风,不过在风圈边缘轻轻一触,便不知被卷到哪里去了。 但这下举动似乎激怒了风中的大飘,在一阵刺耳的风嘶声中,大飘直接掉过头,向老者席卷而去。 “轨长,让我去吧!”管蓝立即上前请缨。 不过田猛却拒绝:“你还差些火候,还是博闻去吧!” 管蓝闻言撇了撇嘴,哼声道:“他是秩一,我也是秩一,论入卫时间我更早于他!除了记忆力,我哪里不如他了? “莫非轨长比起自家兄弟,更信任一个狐字营的外人?” 管蓝难得开口说了一长串话,却是令田猛头大不已,轻斥道:“博闻也是自家兄弟,不是外人!” 听到田猛的呵斥,管蓝不再说话,然而紧紧抿起的双唇,却显示他内心越发不满。 不过此时也不是处理内部矛盾的时候了。 田籍见老者快要支撑不住,当即激发一道风气行符,御风而去,转瞬之间就来到长发老者身边,将狼狈的后者一把抓起,而后再次御风归来。 大飘随即嘶吼着再次变向,竟是对长发老者不死不休。 不过同样是御风而行,此时已经完成对风气感悟的田籍,显然更胜身后的大飘,很快就与对方拉开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 等田籍带着长发老者安然归来时,田猛忽然对着大飘大喝一声:“无礼!” 秩二大祝发动【民极】,才秩一的大飘哪能抵挡,很快在一阵凄厉的嘶鸣声中消散无踪。 而旋风也在转了几圈之后慢了下来,渐渐开始消失。 …… 大风彻底停下后,众人立即闻到一股混合了汗馊与粪便的臭味。 臭味来自长发老者身上。 这时长发老者被游缴及几名乡中健勇之士压得直不起身子,只能扬起头对着众人破口大骂道:“你等无知竖子,知道老夫是谁吗?” “当然知道啊,披着金色羽衣腾云驾雾的毛魅仙人嘛!”公输五调笑道,“不过你这羽衣是不是太久没洗了?都变成黑色了!” 公输五的话顿时引来众人哄笑,长发老者气得脸色涨红。 “小五不得失言!” 田猛轻咳一声,对老者问道:“乡里人家牲畜的毛发,是老丈偷的吧?” “我这不叫偷,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老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少些毛又不会死! 虽然老者强词夺理,但如此坦荡地承认自己偷毛之事,倒也省了大家后续审问的精力。 田猛又问道:“为什么要偷毛?” “止风啊!你没看见我一直追着‘大飘’?” “你也知道‘大飘’?”田猛挑了挑眉头,显然有些意外,“你既知是邪祟,为何还要行如此荒唐的举动?” “哪里荒唐了?”老者激动道,“我在用毛发施行止风之术呢!” “我没听错吧,你管扔臭鞋叫止风之术?”这时公输五终于忍不住了:“然后鞋丢了,自己也被大飘追着跑?” 老者脸色再度涨红:“那……那是因为你们近来管得太严,我收集的毛发还不够!” “哈哈哈……” 除了田猛与田籍,众人再次哄笑起来。 田猛不笑自然是老成持重,但田籍则是因为他感觉到老者在羞愤之中,居然藏着浓浓的“忧思”。 可见在其心中,是真的认可自己所说之事。 “这老头,不会是真疯了吧……”田籍心中暗暗猜测道。 第155章 大飘 后续审问其他同伙的任务,田猛交给了乡游徼负责。 乡中缉盗本来就是对方的职责,这次紫龙卫越厨代庖,完全是闾副庆琦针对田猛的乱命。 如今既然确认“毛魅”只是凡人,那自然要让一切回到正轨。 至于紫龙卫们,还需处理更要紧之事——这次意外发现的“大飘”,引起了田猛的重视。 除了麟字营诛邪灭祟的本职外,他还有更深一层顾虑:“那老丈言行虽然荒诞,但眼下大疫未除,大飘却还四处裹挟人畜乱跑,不得不防啊!” “宽济兄可是担心大飘将感染‘恙气’的人畜带到别处,会导致羊角县的封锁之策失效?”田籍若有所思问道。 田猛沉重地点了点头。 封锁之策关乎羊角县全局的成败,一个处理不当,很可能会让“恙气”扩散到别处,哪怕两百里外的平原城,也未必安全。 而田籍则有另一层考虑:有没有可能,妫鱼等医者的失踪跟大飘有关? 若当真如此,他不敢去想象后果。 大飘的威力可大可小,他只能祈祷妫鱼平安无事。 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正好田猛准备用铁鸽传书给闾长汇报毛魅与大飘两事,他趁机提出建议:“想要短时间内清理干净羊角县全境的大飘,绝非一闾数轨之力能办到,必然要向大营甚至平原城方士曹中借调大量相者、物资。” “但此时援助羊角县的人员物资,大都倾向到治疫的医者身上,我们若想得到平原城的助力,必须要拿出能证明大飘危害的证据。” 田猛闻言不住点头,忙问道:“博闻有何良策?” “良策谈不上,但我正好记性不错。”田籍自信笑道,“何不让县寺将近期各地旋风伤人的记录收集起来,由我统一甄别整理?” 有先前找出毛魅的成功经验,田猛此时对田籍的能力相当信任,立即将这个建议一并写到汇报信上。 其实田籍还存着一点私心,希望能从海量的记录中找出妫鱼失踪的线索。 不过这属于公私两便的事,互不冲突,田猛自然没有异议。 …… 汇报很快有了回复,羊角县的县丞,也即县寺仅次于县令县尉的三号人物,亲自带着一车文书图册快马加鞭赶到了梓乡。 后续各地收集的数据,也在县寺的调度下,直接往梓乡这边汇总。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田籍将精力全部放在了时间跨度超过半年,囊括一县之地的海量记录之中。 这事在旁人看来,颇为不可思议,但田籍有意识云相助,处理起来非常轻松,唯一限制他发挥的,就是眼睛“扫描”的速度。 所以后来他干脆让乡吏给他安排一处僻静的房子,闭门谢客,然后放石竹出来,帮他一起“扫描”数据。 两双“眼睛”让“扫描”的速度直接翻倍,不过半天之后,田籍就将送来的记录全部录入意识云中了。 随后数据的整理比对、相关性分析等等,都是熟手活了。 关键难点在于如何甄别普通旋风与大飘。 这里田籍给自己定了四个硬性的标准。 其一,没人失踪的不计入大飘; 其二,人失踪但一日内平安归来的不计入大飘; 其三,当场死亡的不计入大飘。 其四,描述不清的不计入大飘。 这样设定标准,对于统计大飘伤人的数据,自然是不准确的。 但田籍明白自己现在要找的不是“大飘伤人”的证据,而是“大飘导致恙气传播”的证据,那么从严约束条件,反而能增加说服力。 最后数据的分析结果也证明了田猛先前顾虑的正确性。 在短短半年之内,大飘卷走人的记录就超过了两千条! 换言之,羊角县平均每天至少有十人被大飘卷走,哪怕考虑到当中不一定全部是病患,这个数量也够触目惊心! 毕竟这样的事情,直到此刻还持续发生着…… “数千人被大飘卷走,县寺竟毫无察觉,大概是时疫过于凶猛,病死的人数远在此之上,县吏们根本顾不上甄别……” “但这个被忽略的小数据,说不定正是羊角县时疫缠绵至今,还愈演愈烈的其中一个原因!” 当田猛得知结果以后,丝毫没有为自己正确预见结果而自鸣得意,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给闾长汇报,希望能尽快得到平原城的援助。 同时他决定暂时驻守梓乡当中,防备大飘出现伤人。 …… “可惜还是没有找到鱼的线索……” 田籍仰躺在一屋纸堆之中,双目放空,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查找大飘记录并不累人。 累人的是试图从各处记录细节中挖出妫鱼去向的线索,最终却一无所获。 这种挫败感,叠加可能会失去妫鱼的痛苦,再叠加不知回去后如何面对小田恕……田籍一时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重负担。 “大兄这就丧气了?”石竹清脆的声音从神魂中传来,“这点小挫折就丧气,你还怎么实现帮我还乡的愿望?” 不知是石竹的激将法奏效,还是“还乡”这两个字格外刺耳。 田籍闻言浑身一振,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从纸堆中跃起,双拳紧握,自言自语道:“你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沮丧的时候!若我现在放弃了,鱼才是真的没救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已渐渐恢复了锐气。 理性再度压过感性。 自信的微笑再次回在他脸上:“何况这次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暂时未发现鱼被大飘卷走的记录,那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 这次田猛汇报之后,不知是因为与平原城那边的沟通出现问题,还是援助方案有分歧,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答复,只有诸如“在处理”“在协调”这样的含糊答复。 对此,作为前线人员的田猛轨紫龙卫,只能无奈继续原地待命。 “至少梓乡这边没有再出什么乱子了。”田猛如此安慰众人道。 然而某日午后,意外还是发生了。 便见公输五慌慌张张地跑来找田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博闻兄长,大……大事不好拉!” 田籍此时正在感悟阳气,闻言放下手上阳气符,问道“发生什么了?” “管蓝不见了!” 第156章 冒失的管蓝 管蓝不见了? 田籍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早……早上起来就不见人影了。”公输五上气不接下气,“还有艮字大幡也不见了,轨长怀疑他一个人悄悄跑去消灭大飘,让我喊上兄长一起去找人!” 于是田籍立即跟着公输五离开。 经过前段时间走访乡里以及搜捕毛魅,如今三人对梓乡的地形十分熟悉,特别是几处旋风频繁侵袭的地点。 三人分头行动,其中田籍更是开着【勇剽】一路狂奔,不过半个时辰就跑遍了半个乡。 最后三人在先前抓到长发老者的地方,见到了那杆三人高的土黄色大幡,以及幡下洋洋自得的管蓝。 …… 管蓝确实有自得的本钱。 此时大幡方圆数十丈之内,风息凝滞不动,路过的旋风一碰即溃,愣是把这处梓乡最大的“风点”变成了成为了风的“死地”。 当中隐藏的“大飘”一旦失去风势助力,顿时成了没牙老虎,坠落地上悲鸣不已。 风是“大飘”赖以生存的基础,如同鱼离不开水一样,否则就会很快干渴窒息而死。 此时大飘周围,三人暗暗感应了一下,起码困住了十数头“大飘”,便是先前说管蓝“差些火候”的田猛,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相者基础扎实,没有辱没管氏相者的名声。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管蓝是个水货,哪怕有个担任紫龙卫的亲哥,他也不可能通过麟字营的新兵考核,穿上这身紫衣。 所以田猛从来没有怀疑对方的专业能力,他只是认为这个年轻人还欠缺些实战磨砺罢了。 就好比此时,田猛对田籍两人表示忧虑:“无风的大飘虽然不能伤人,但毕竟是邪祟,阿蓝身边一下子聚集如此多大飘,相者又不擅长守御心神,我怕他神魂迟早不堪重负。一旦【藏风】出现刹那失误,这些大飘又未死绝,反而再次乘风势而起,他就危险了!” 果然随着幡下聚集的大飘越来越多,众人发现管蓝的神色早已不似先前轻松,两侧发鬓渐渐被汗水打湿。 然而他性子十分倔强,哪怕神魂负担越来越重,哪怕三位队友就在不远处,他就是不开口求救,反而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不断聚集而来的旋风,继续维持【藏风】的效果,似乎打算靠自己一个人扛过去。 见到他这幅模样,田籍总算相信他跟管离是一个妈生的,底子里的狠劲跟他哥一模一样。 只是管离处事更老道,懂得与队友配合罢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幡下的大飘终于陆续出现衰亡,这让管蓝的负担减轻了许多,自得的神情再次出现在他脸上,甚至抽空撇了一眼远处的三位队友,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不是瞧不起我吗?看看我一个人就搞定了那么多大飘!” 公输五见状冷哼了一声,撇过头不与他对视。 田猛却对此不以为意,反而轻轻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规模空前的巨大涡流忽然出现在远处原野的上空,随着扬起的尘土越来越多,转眼间便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大旋风。 周遭的几颗大树最先遭难,支撑不到一息就被旋风倒提而起,连根带土扬撒到空中。 首战告捷后,大旋风似乎“发现”了管蓝,极有灵性地改变方向,向着后者急速席卷而来。 “小心,是秩二境界的大飘!” 随着田猛这一声惊呼,三名紫龙卫不约而同开始往管蓝的方向靠拢,便是原本有些不满的公输五,也紧张地解下身上带来的绳索勾爪,为众人寻找锚定点。 大旋风转瞬即至,扬起大量的尘土将大幡以及幡下的管蓝淹没其中。 田猛当机立断下令道:“小五先顾好自己,大飘交给我,博闻去支援阿蓝!” “好!”田籍与公输五立即领命行事。 …… “无礼!” “无礼!” “不得无论!” “惟王建国,辨方正位……” 在田猛一声声庄严的吟诵声中,幡下还存活的大飘开始大量衰亡。 但同族被屠戮的场面似乎激怒了秩二境界的大飘,旋风刮得更为猛烈,一时间尘土飞扬,大有遮天蔽日的趋势。 这给深入风眼中的田籍带来了一点的困扰。 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此时他已经不需要靠肉眼找人了。 随着成功感悟到阴、风、雨以及即将完成的阳气,他已经熟练掌握了“气感”的能力,很快就在风圈中找到了管蓝。 此时管蓝脸色惨白,死死抱住大幡的粗木杆稳住身体,已经无力施展【藏风】方技。 但田籍明白此时【藏风】决不能停。 田猛选择先围剿秩次低的大飘,就是为了避免后续与秩二那头对抗时,这些小诡出来捣乱。 况且虽然秩一层次的【藏风】奈何不了秩二的大飘,但能削弱对方一点,也能增加田猛的胜算。 所以田籍二话不说,【勇剽】发动,直接冲过去将管蓝从幡杆中扒了下来,一手将他单薄的身体扛到了肩上,而后不管对方大呼小叫,接过大幡,重新发动【藏风】! 同样是秩一境界,因为田籍已经修德完满,方技的效果要比管蓝好得多,不但【藏风】覆盖的范围更大,而且对风气流动的束缚力也更强。 很快风圈规模就开始萎缩,直至缩小到最初的一半,才勉强维持下来。 但风力却已经大不如前了,田籍哪怕不扶着幡杆,紧紧依靠【勇剽】带来的巨力,也足以稳住自身,以及肩上的管蓝。 嘶——呼—— 秩二大飘发出了挑衅似的嘶鸣声,似乎要跟田籍比比谁先扛不住。 但论到比谁坚持的时间更长,田籍可就不怕了。 虽然理论上借助六甲御阳环施展相者的方技,消耗是要高于真正相者的。 但他此时秩一修德完满,理智值可自行恢复,配合上德性消耗减半的特殊状态,【藏风】的消耗速度大致与理智值的恢复速度打平。 换言之在半个时辰之内,他的理智值根本不会下降,哪怕半个时辰之后特殊状态结束,他依然能坚持很长时间…… 可是旁边的田猛怎么可能给对方那么多时间? 随着弱小的大飘全部被消灭,场间只剩下最后这头秩二境界的大飘。再无后顾之忧的田猛,立即向它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第157章 愚蠢的弟弟 【民极】与【藏风】,前者针对神魂,后者针对风气,都打到了大飘的软肋。 加之两者都是范围型的方技,将整个风圈囊括其中,秩二大飘无所遁形,被打得节节败退,一直发出了“呜呜”的悲鸣。 落败是迟早的事。 但这头大飘也是极具灵性,眼看一对二打不过,趁着逃到风圈边缘之际,果断放弃辛苦攒下的巨大旋风,搂着一缕外围掠过的猛风飞速远遁。 其实田籍用风气行符未必追不上,不过对方毕竟秩次比他高,既然危机解除,也就没必要再冒险了。 随着旋风渐渐消散,扬起的尘埃也纷纷落地,田籍顺势将管蓝从肩上放了下来。 不知是否惊吓过度的缘故,此时管蓝神情恍惚,眼中泛泪,看着田籍的目光,倔强之中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在田籍的感知当中,那是种夹杂着“哀悲”与“喜欲”的奇怪情绪,他一时有些搞不懂。 不过管蓝又不是他下属,他也不打算当什么“知心哥哥”的角色,所以他也懒得去问了,这事留给田猛这个轨长去烦就好。 哪知他刚刚准备转身时,管蓝却追了上来,扯着他的一角衣衫,轻声唤道:“兄长!” 兄长? 田籍望着灰头土脸的管蓝,不禁愣住。 其实以两人的年龄差距,管蓝喊他一声兄长倒也没什么。 不过在田籍的情绪感知中,管蓝这一声“兄长”,可不仅仅是个礼节性的称呼,而是包含“深情”的呼唤,如同见到了久别的亲兄弟。 等等……亲兄弟? 田籍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勇剽】而变得结实挺拔的身姿,忽然有了明悟:该不会因为我现在是管兄的画风,就把我当成管兄的替代品了吧…… 便见管蓝眼中泪水溢出,灰扑扑的脸庞上滑下两道清澈水痕:“兄长终于回来看阿蓝了么……阿蓝好想你啊……” 恍恍惚惚如同梦呓般地说了一句,管蓝身体一软,竟直接晕厥过去! 田籍连忙上前扶住对方。 这时田猛也走了过来,见到田籍怀中的管蓝,苦笑道:“博闻应该知道了吧?” 田籍再次愣住:“我该知道什么?” “阿蓝是女子啊!” 管蓝是女的? 不可能吧……明明刚刚扛着的时候感觉那里一片坦途…… 不过既然田猛这么说,田籍立即再以“气感”查探,然后就明白为什么了。 管蓝胸前束了几圈布。 “难怪容貌清秀,跟管兄的画风差这么远了。”田籍不禁嘀咕道。 …… 胞弟突然变成了胞妹,田籍很想去找六甲御阳环里的管离聊聊,可惜后者已经无法回答他了。 倒是田猛给出了答案:“阿离因为资质问题,转途当了侠客,其父为了家传的相者之学,自小就让阿蓝以男子的身份示人。” “这管氏授学,还有传男不传女之说?”田籍想起了姬绫,觉得有些奇怪。 总不能你一个没落旁支比嫡系正房还要讲究吧? “这倒不是。”田猛摇头道,“不过阿离很早就离家随师游学了,而他家又是远走异乡的管氏旁支,在乡中无权无势,若家中无男丁传承,难免受他人欺凌。” “当然,随着阿蓝成为相者并加入紫龙卫,他家自然不再怕人看低。只是阿蓝担心父母遭人闲话,所以依旧维持男子装扮而已。” “原来如此。”田籍望着晕倒的管蓝,多少有些明白这种倔强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总之此事博闻你自个知道就好,不要跟外人提起。” …… 原地等了片刻,管蓝自行清醒过来,却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哪怕田猛询问她身体状况,也仅仅是以点头摇头回应。 田猛无奈,只能带着众人先行返回乡中。 不过公输五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一路走一路喷,说管蓝这次的行为严重违反紫龙卫军纪,害人害己,应当受罚。 要是在发生此事之前,田籍能想象这会两人早已陷入无休止的对喷中了。 不过这次管蓝居然一声不吭,任由公输五责骂,骂到最后,连公输五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嘀咕了几句走开了。 田籍见状,想到自己多少欠着管离的“人”情,所以走过去与她并肩而行,问道:“你成为相者多久了?” 听到是田籍的问声,管蓝终于有了回应,声音弱弱道:“两年。” “年十七登临有秩,资质也算不错了。”田籍轻轻赞道,“那这两年可有注意修德?” “修德?”管蓝茫然抬头,显然对此没有概念。 田籍简单地跟对方解释了一下何为德性,何为修德,见管蓝还是一知半解的样子,便干脆问道:“相者秩一的方技中,你是专注于【辨位】还是【藏风】?” 他这样问,是因为无论【藏风】所需的艮字大幡,还是【辨位】所需的六壬式盘,都是造价不菲的器物。 除非像交陌管氏本家那种身家丰厚不差钱的主,否则大部分相者都只能选择专注于其一。 而像管蓝这种出身低微的相者,更是哪一样都负担不起,身后这杆艮字大幡还是靠田猛支持才得到的。 “【藏风】。” 管蓝给出了一个田籍豪不意外的答案,这也是大部分紫龙卫相者的选择。 毕竟艮字大幡虽然笨重,但范围型补充体能加轻微治疗伤势,明显适合战场上的团队配合作战,相当于同时具备了医者、后勤、控场的功能。 相比之下【辨位】的认路功能,泛用性就低很多了,而且也不是没有更便宜替代的手段。 那么在不得不二选一的情况下,显然【藏风】比【辨位】性价比更高。 不过田籍知道,恰恰是这个性价比低,看上去有些鸡肋的【辨位】,才是相者修德的关键。 所以他郑重对管蓝道:“你若想在相者道路上走得更远,千万不能轻视【辨位】的修习。相者相者,不先辨方正位,谈何相地?” 说完这句话,他就轻轻越过管蓝继续往前走了。 毕竟他自身不是走相者的道路,再解释下去,容易泄露自己的秘密。 反正能说的他都说了,听不听得进去,那就是管蓝自己的事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走远以后,后方管蓝望着他的背影,一脸崇拜。 “这种气度,真像啊……” 第158章 背后的手段 先是找了半天管蓝,而后又与大飘爆发战斗,回到梓乡中时,四人都相当疲惫。 公输五提议一起到河边沐浴放松,结果被田猛与田籍接连否决。 “今日与大飘之战是难得的经验,大家各自回去好好总结,明日告诉我心得。”这是田轨长给出的无法拒绝的堂皇理由。 “我还需要继续寻找鱼的线索,以及抓紧修习游者之道。”这是田籍给出的不好反驳的私人理由。 于是公输五只能悻悻然地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闷声嘀咕:“明明做错事的是管蓝啊……” 然而今日注定不得安宁。 未等四人回房,梓乡游徼慌慌张张地过来找田猛,报告一个坏消息。 长发老者被人劫走了! …… 噗通! 当着一众乡吏的面,管蓝在田猛面前主动跪下。 “此事全因管蓝而起,若闾长责罚下来,我愿意一力承担责任!” 根据乡游徼的说法,劫走长发老者的是一群身份不明的有秩者,不过一个照面就放倒了看押老者的乡勇,后者甚至连对方用的什么手法,外貌体征如何都看不清楚,人就不见了。 所幸乡勇们没有大的伤亡,只是暂时失去战斗力而已。 但关键人犯丢失,田猛轨这次缉盗任务就算失败了,而且是先成后败,有看守不不严之过。 “此事说来也是我大意,因为见那老丈是凡人,所以交给了乡吏看押,不曾想他同伙中竟有非凡之人。” 田猛边说边上前扶着管蓝双臂,想将她拉起,但管蓝死死压低脑袋,就是不起来,担责之心十分坚决。 这时公输五开口骂道:“你一个刚刚入轨的新兵蛋子,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这种责任,是你一个人能担得下来的吗?” 公输五对管蓝的态度一如既往地不善,但这次田猛却听得微微点头,而后沉吟道:“我刚刚收到闾长回城集结的调令,恐怕不能留在这边继续缉盗了。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回城中回禀此事,以免其他‘毛魅’活跃的地方同样出现变故。” 说到这里,他见众人皆脸色郁郁,便强打起笑容安慰道:“这次回去也不一定受到责罚,毕竟博闻先前整理大飘情报是立了大功的,或许能功过相抵!” 听到田猛之言,五、蓝两人面色这才好转了一些,唯独田籍目中精光闪闪,若有所思。 …… 回到羊角县城时,四人明显感觉气氛不对劲。 县寺的大堂被麟字营直接征用,此时麟甲闾的陈闾长坐上首,闾副庆琦次之,其余各轨轨长也都悉数到场,场面十分肃穆。 四人瞄了眼陈闾长沉凝的面色,又看到庆琦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生出一种不妙之感。 这时上首的陈闾长率先开口:“宽济这次去梓乡缉盗,居然能查出大飘传播恙气的证据,补上了先前治疫的疏漏,是大功一件。” 听到陈闾长的表扬,四人略略松了一口气,起码发现大飘的功劳闾长是认的。 于是田猛微笑着指了指身边的田籍,道:“此事全靠狐字营的田博闻相助!” “你就是狐字营借调过来历练的新兵?”陈闾长仔细打量一番眼堂下的田籍,“头一次出征便立下大功,不错不错。” 田籍闻言赶紧上前见礼,拱手谦逊道:“田籍能顺利查出此事,多得宽济兄鼎力相助!此外卫士公输五、管蓝也出了不少力气,所以这份功劳非田籍独占,而是田猛轨全员之功!” 听到田籍没有独揽功劳,而是归功于所有人,田猛只是微笑不语,以两人称兄道弟的交情,这时候再谦让反而显得生分。 公输五也是类似的感受,不过他望着前方“博闻兄长”的目光越发显得敬佩。 唯独管蓝的目光显出惊讶之意,但也只维持了片刻,便也与前两者趋同,甚至还多出某种依赖眷恋的味道。 “不贪功、识大体,怪不得宽济一直对你赞誉有加了。”陈闾长轻轻点头赞道。 “慢着!” 就在众人以为梓乡之事就此轻轻揭过之时,次首的闾副庆琦忽然对堂下轻喝一声,而后转头对陈闾长拱手道:“闾长明察!前番属下明令田猛轨出城缉拿羊角县全境‘毛魅’,哪知他们一直滞留梓乡捣鼓什么旋风大飘之事,此乃公然违背军令。这也罢了,居然还将抓到的犯人也丢了,这下连‘毛魅’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田猛轨如此接连失职,若不加严惩,日后我麟甲闾岂不是要成为麟字营中的笑柄?” 这货居然将博闻兄长的功劳说成了罪过?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公输五听罢忍不住就要上前争辩,连管蓝也露出了愤愤不平之色,不过两人被眼明手快地田猛及时拦住,连连以严厉目光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陈闾长沉声反问道:“田博闻的谍报我看过,确有几分道理,说成是罪过,会不会有些过了?” “再有道理也与‘毛魅’之事无关!”庆琦不依不挠地争辩道,“闾长既然将此事授命于我,便是信得过我庆琦。我若不一心一意缉拿‘毛魅’,反倒如某些人那般将心思花在怎么捞更大的功劳上,岂不是辜负了闾长的信任?” 庆琦这番话死死咬住缉盗的命令,还将自己说得十分忠直,陈闾长一时默然,也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这让除田籍以外的三人,顿觉心直往下沉。 啪啪! 就在众人等着陈闾长表态之际,庆琦忽然拍了拍手,随即门外走进一轨紫龙卫,皆手持兵器,当中还羁押着一名衣衫褴褛之人。 待田猛四人看清其面目时,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正是先前被救走的长发老者,梓乡的“毛魅”! “他怎么会在这里?”田猛诧异地脱口而出。 “哼哼,田轨长也认出来了吧!” 庆琦得意地冷笑一声,而后转头对陈闾长拱手道:“此人便是梓乡为祸的‘毛魅’!田猛轨不务正业,但我身为闾副怎能疏忽大意,在已派人暗中监视,也因此及时抓回来逃跑的犯人!” “我看这位老者只是凡人,当真是先前流言汹汹的‘毛魅’?”陈闾长迟疑望向田猛。 “确实是他。”田猛上前老实认道。 他这一句,不但坐实了老者身份,同时也等于承认了自身的失职。 庆琦脸色越发得意。 不过也有人不甘屈服,公输五上前激动质问道:“劫走这老头的是有秩者,庆闾副既然能将其抓回来,怎么不见其他有秩的同伙?” “不过是一个装神弄诡的毛盗罢了,谁告诉你还有什么有秩的同伙?”庆琦反呛道。 “这是梓乡游徼亲口告诉我们的!”公输继续辩道。 “笑话!乡野小吏说是你就信了?”庆琦轻蔑驳斥,“那些乡吏可拿得出证据?可说得清对方长什么模样?用了何种手段劫囚?” “这……”公输五一时语塞,毕竟按乡游徼的说法,还真是什么都说不清。 “无凭无据,莫不是为了推诿责任编造的谎言吧?” “我们没有!”公输五脸色涨红道,“我们缉盗尽心尽力,乡人皆可作证!” “哦,不是你们编的啊……”庆琦一侧嘴角抬起,讥意尽显,“那就是乡吏撒谎,你们识人不明,被耍得团团转咯?” 第159章 算计了你的算计 要么是品德问题,要么是能力问题,庆琦一句话,将田猛轨众人的罪责牢牢坐实。 虽然大家心有不甘,但无奈最关键的“毛魅”的的确确在对方手上,而偏偏田猛轨却拿不出有力的反驳证据。 总不能让眼前的犯人出来为田猛作证吧? 且不说他愿不愿意站在田猛这边,就算真开口作证,又人几人会信? 庆琦正是算计清楚一切,才公然对田猛轨发难。 此时大势尽在掌握,他眯着眼道:“田轨长,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此事田猛作为轨长,确有有疏忽大意之过,!” 田猛上前一步,主动揽下责任。 “有功要赏,有过要罚。”陈闾长终于表态,一锤定音,“庆闾副先记下此事,等回去平原城中再行赏罚。” “得令!”庆琦高声应下,脸上喜悦难掩。 能够让田猛吃瘪,他有种报复的快感。 谁让当初这匹黑马冒出来,夺了自己的机会呢? 赏罚定下后,陈闾长摆了摆手让人押走“毛魅”,而后对场间众人正色道:“这次紧急召集你等回来,皆因我收到紧急密报。待我先核实消息真伪,稍后或有大的调遣。你等这几日暂且待在城中侯命吧。” 众人轰然领命。 …… 从县寺出来,四人皆低头沉默。 公输五最先受不了这种压抑氛围,等稍稍走远之后,面色不甘道:“梓乡的乡吏缉盗时皆尽心尽力,乡勇们受的伤也是真的,庆琦那老匹夫怎能如此污蔑大伙!” “小五慎言!” 田猛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此事我们确实有错在先,解释再多也像是在掩饰,还不如以此为戒,待来日将功补过!” “可是那老……庆闾副分明是故意丢难轨长你啊!” “那又如何?”田猛轻叹一声,“毕竟庆闾副确实将我们走失的人犯抓了回来……” “那可未必!”这时一直没有吭声的田籍,忽然冷笑了一声。 田猛诧异地看着他道:“博闻这是何意?” “没什么。” 田籍呵呵一笑,并没有解释,反而回身望着县寺,似笑非笑道:“只希望庆闾副能以我们为前车之鉴,不要再走丢人犯了,否则他有何脸面指责我们啊……” …… 是夜,县寺狱中。 两名卫士正看守着一处牢房,牢中所囚之人,是一名衣衫褴褛的长发老者。 一名小祝卫士对同伴低声问道:“兄弟是庆闾副的心腹之人,可知他为何命我等过来看守这个凡人小盗?” “那狐字营的新兵今夜必来劫囚!”被问话庆琦心腹斩钉截铁道。 “劫囚?”小祝卫士吃惊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庆琦心腹卫士哼声道:“难不成你认为自己比庆闾副更懂卜筮?”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祝卫士连忙解释,“只是那狐字营的不过区区秩一游者,人犯有庆闾副盯着,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过来吧?” “所以庆闾副才故意跟闾长去别处,留下我们两位秩一卫士看守此地啊……” “嘶……你是说庆闾副故意引诱他出击?”小祝卫士恍然道,“可是二对一,他也未必有胜算啊,总不成田宽济跟他一起犯糊涂吧?” “以田宽济为人,不但不会助他,甚至还会约束手下行动。”心腹卫士自信道,“所以此事他只能独自行动。” “那他……” “他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说到这里,心腹卫士嘿嘿一笑,道:“只是他所谓的依仗,当真以为庆闾副不知情吗……” …… 就在卫士们的闲聊中,时间很快来到深夜。 忽然,牢房外传来了一阵哀婉的女声——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 两名卫士当即警惕地拔出兵刃。 “牢房重地,不得喧哗”小祝卫士对着牢外大喝了一声。 然而外头却无人回应,只有歌声依旧缠绵悱恻。 “别白费力气问了,那就是田博闻的依仗!”心腹卫士冷笑一声,面上毫无惧色,“不过是勉强到达秩一境界的殇女罢了,你该不会应付不来吧?” 听到同伴一语道破外头歌者的脚跟,小祝卫士顿时镇定下来。 秩次不惧对方,加上祝者有【无恙】护身,他还真没啥好怕的。想到事成之后能获得庆闾副的好感,他当即拍胸口保证道:“放心,我一定能拿下此祟!” 言罢,小祝卫士抄起兵刃匆匆往牢外杀去。 “私藏邪祟,人赃俱获,哼哼,我倒要看看明日田宽济为了保下他,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正如心腹卫士所料,片刻后,随着一声“无礼”在牢外响起,哀婉的女声立即消失。 显然小祝卫士已经成功降服殇女。 “不是一合之敌,真弱啊……” 心腹卫士窃笑着又等待了片刻,前方过道上响起了脚步声。 然而声音停下时,眼前站着的却不是同伴小祝卫士,而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秩一境界。 “你还真敢一个人过来劫囚?”心腹卫士略显意外地看着来者。 回答他的,是一道忽如其来的氤氲雾气。 黄字级阴气护符! “大胆!” 心腹卫士意识到田籍打算以迷雾遮掩身影,潜行到后方牢中劫人,于是立即大喝一声,发动了【民极】。 他自身同样是秩一小祝,虽然掌握的情报中对方有能抵抗【民极】压制的方技。但能抵抗,不代表毫无压力,只要自己持续施压,那田籍便难以在迷雾中从容施为了。 叮! 叮!叮!叮! 大概是受到了【民极】的影响,黑衣人终于放弃了雾中潜行劫人的打算,改为借助迷雾攻击心腹卫士。 不过后者早有防备,退守一角谨慎防守,两人连对数剑,黑衣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如此交手数回,黑衣人剑势忽然变沉,只听见“当”的一声,一道力气远超先前的剑招砍了过来,心腹卫士勉强挡住,只觉得半边身体都被这股巨力震麻,而后手上传来一阵刺痛,虎口裂了。 “我怕是再难招架他了!” 心腹卫士当机立断倒退出迷雾范围,但没有退远,继续以【民极】保持对黑衣人施压。 不久,牢房的门锁断裂声传来,显然被黑衣人暴力拆解。 又过不久,雾气中冲出两道身影,一道是黑衣人,另一道则是牢中的长发老者。 就在两人身影即将越过心腹卫士身边时,后者忽然暴喝一声:“就现在!” 随即两道剑光一上一下,同时袭向黑衣人。 上路,自然来自心腹卫士。 下路,却是来自长发老者! 第160章 其人之道 庆琦早就算到田籍会来劫囚。 若他亲自镇守牢房,田籍自然不可能成功。 但他却不能满足于此。 让那田籍知难而退有何意义?还不如让他犯下大错,最好人赃并获,这样才能迫使田猛为了保他,被自己拿捏住软肋。 在庆琦的计划中,今夜故意远离牢房,创造出一个“只要田籍全力以赴就有希望突破守卫”的局面,以诱使他过来劫囚。 殇女可以拖住一名守卫,田籍自身实力足以压制另一名守卫。 但庆琦在牢中,可不止留了两名守卫。 那名牢中的长发老者,不过是乔装梓乡“毛魅”的年老卫士,一名使用【诡道】藏匿境界的兵家! 真正的“毛魅”早已被转移到别的牢房! 此时随着乔装的年老卫士骤然发动,黑衣人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拿下。 心腹卫士与年老卫士双双翘起嘴角,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一道远比先前浓郁的雾气忽然从黑衣人身上炸出,两人的兵刃切入雾气中后,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接挥空而出。 怎么可能! 就凭一道黄字级的阴气护符? “不对,这是玄字级的阴气护符!”年老卫士明显经验风丰富,立即认出了这股雾气的威力。 “快退!” 随着年老卫士一声暴喝,两位紫龙卫先后往后急退,然而未等两人退出雾气范围,只听到“嘭”“嘭”两声,两人身影接连倒地。 原来浓雾之中,两人无意中走偏,撞到了一堵厚实的墙壁上,撞晕了。 “啧,谁说我用的是阴气护符?”黑衣人不屑地看着地上两道身影,“我用的可是刺符!” …… 城外,羊角河畔。 黑衣人将一名名陷入昏迷的长发老者扔到地上,而后对身前的另一名黑衣人笑道:“人我带到了,你打算怎么支付我报酬?” “探索点,五十。” 听到对方之言,第一名黑衣人目中露出讶色. 其实不管以御气符还是探索点支付,他都可以接受。 但眼前这名只有秩一境界的将行人居然能一下子拿出五十探索点,考虑到对方秩次,那便证明对方在游老最近的探索任务中,立下了不少功劳。 再加上此人现实中居然敢公然挑衅紫龙卫,黑衣人立即调高心中对于眼前之人的评价,连带语气也客气了许多。 交易达成,两人就此别过。 随后留下来的那名黑衣人扯下面罩,叹道:“请一名游子出手一次就要五十探索点,这可相当于五枚玄字级御气符啊,真贵!” 此人正是田籍! 至于请齐一会的游子出手,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庆琦是秩二的日者,比当初德性有亏的姬绫更难对付,唯有借助神魂空间的特性,才能完全规避对方的卜筮。 好在事实证明这种付出物有所值。 庆琦布置的手段,根本拦不住一名秩二的游者,他最终成功劫出了“毛魅”。 …… 不久,地上的长发老者醒过来,见到立于河畔的田籍,很快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你想让我做什么?帮你们证明先前救走我的同伙是有秩者?还是反咬一口那个叫庆什么的?”长发老者冷笑着问道。 哪知田籍却平静道:“不需要你做什么。你说的这些,我比你更清楚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早在梓乡救管蓝的时候,田籍就暗中派石竹盯住长发老者。 这不过是出于谨慎的习惯而已,哪知还真有意外收获。 “救你的当然是有秩者,却不是什么同伙,而是你口中的那位庆什么。” 听到田籍之言,长发老者愣了片刻,随即苦笑道:“你都知道了,还抓我来做什么?” “我说过了,不需要你做什么。”田籍纠正道,“就是单纯想救你而已。” “救我?”长发老者这下是真的感到惊讶了,“为什么?” 便见田籍指着河上不时升起的旋风,问道:“你在梓乡偷盗牲畜毛发,亡命追风,是为了止息风灾,对吧?” 长发老者望了望河上的旋风,又回头看了看田籍,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认为你的做法有任何意义,但至少你没有存心害人。” “偷窃也不算害人?”长发老者窃笑道。 “在梓乡走访乡里时,我就已经查清楚了。” “你虽然偷毛盗粪,却从不伤害牲畜性命。” “你只偷盗殷实之户,却从不去打扰苦寒的人家。” “若家中有老弱孤寡,你甚至还会反过来接济一点钱粮。” “至于那些打着你名头偷盗钱粮的,早就被我们清理干净了。” 说到这里,田籍直视着长发老者,目光炯炯道:“你是真的认为自己在止风救人,并且为此拼命!” 听到田籍言之凿凿的说法,长发老者低头避过他的目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河畔风声呼啸不停,老者胸膛起伏不定。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田籍没有说出口。 老者的行为让他想到了妫鱼。 诚然妫鱼在德性尚未稳固的情况下冒险过来羊角县,很大一个原因是为了立功帮他赎罪。 但反过来想,就算没有田籍的“失期”,妫鱼真的会选择安全待在平原城中了吗? 恐怕未必。 那个坚强的女子,选择在青春年少之时便进入医馆工读,寒窗近七载,或许在最初之时,确有受到父母死于时疫的刺激,以及对“巫儿”命运的的恐惧。 但在她成为真正医者那一刻,那些理由便都不重要了。 医者言济世,若无此心,她根本无法“合方”成功。 在梓乡统计“大飘”数据的那几天,他虽然找不到妫鱼失踪的线索,但他却从中看到了她的努力。 虽然时疫感染规模一直在扩大,但北门医馆的医者到来之前,到来之后,以及查出元凶“恙气”后,这三个阶段的病患增速,是阶梯式下降的。 而这,就是妫鱼乃至那四成医馆弟子牺牲的价值所在。 妫鱼一直在拼命。 她拼命救田籍,也在拼命救羊角县的病患,以她心中的医者之道。 正如同样拼命止风的长发老者。 …… 良久后,老者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是你自己说要救我的,别到时候反悔了。” 言罢,他转身径自离去。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偷盗,我还会抓你。”田籍对老者背影喊道。 然而老者置若罔闻,脚步坚定不移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第161章 丢人了 天色未明,麟甲闾紧急集结。 此时羊角县寺大堂,灯火通明,堂下站满了紫龙卫。 众卫望着上首脸色严峻的闾长与闾副,都知必有大事发生,一时气氛肃穆。 庆琦向陈闾长一揖,而后走到堂下,黑着脸喝到:“田宽济人在哪里?” “我在!”田猛越众上前,不卑不亢地对庆琦拱手。 “你可知罪!” 田猛茫然看着对方,皱眉道:“还请庆闾副明示。” “好啊!你还想装糊涂是吧?”庆琦狠狠盯着田猛,“来人,快跟大伙说说田轨长和他手下都干了什么好事!” 一名头上包扎了伤口的卫士走了上前,正是庆琦心腹。 便见他指着田猛身后的田籍,咬牙切齿道:“昨日深夜有人夜闯大牢,打伤守卫,劫走梓乡的犯人!” “那人便是田轨长手下的田博闻!” 田博闻打伤大牢守卫劫走犯人? 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众人目光纷纷望向堂下的田籍。 田猛更是第一时间愕然回头。 然而处于视线焦点的田籍,此时全然没有被问罪的自觉,反而拍了拍一旁公输五的肩膀,认真问道:“还记得昨天庆闾副是怎么教导你的吗?” “啊?昨天……” 公输五下意识缩了缩脑袋,显得有些惶恐。 不过在田籍目光鼓励下,他很快反应过来,同样认真回道:“庆闾副教导我,无凭无据,必是为了推诿责任编造的谎言。” 田籍接着问:“所以这次是他们弄丢人了?” 公输五点头:“丢人了!” 噗嗤! 一旁的管蓝忍不住笑出了声,因匆忙出门而系歪的发髻跟着一颤一颤的,直到田猛严厉的目光扫来,才赶紧低头捂住嘴。 “谁说我们没有证据的!”心腹卫士气怒吼道,“昨日那人虽然蒙脸,但我们负责守卫的弟兄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多次使用御气符,分明是游者!” 田籍闻言转向对方,挑眉道:“换言之,你们根本就没看清对方的长相了?” “城中只有你一位游者,除了你还能是谁?”心腹卫士争辩道。 “哈哈,这算哪门子证据?”这时公输五也不怯场了,“敢情这天下游者犯了事,都要算入博闻兄长头上呗!” “博闻只有秩一境界,昨夜看守牢房的几位弟兄真能被他所伤?”这时连田猛也忍不住插嘴质疑。 “这是因为他还有同伙”心腹卫士气急败坏地指着田籍,“那人是秩二的游者!” “此事属下也能作证!”一名同样包扎头部的年老卫士也走了出来,对上首作揖,“昨夜属下奉庆闾副之名乔装假扮那梓乡犯人,就是为了防备有人来劫囚。哪知劫囚之人居然使出了玄字级御气符,我们不敌被其所伤!” 听到年老卫士之言,陈闾长脸色微动,望向庆琦:“你怎么还让人乔装犯人了?” 庆琦连忙躬身解释:“属下事前卜了一卦,料到昨夜必有人劫囚,所以故意设下诱饵,以期将‘毛魅’同伙一网打尽!” 陈闾长这才点点头。 庆琦松了一口气,随即对堂下田籍厉声喝道:“田博闻!你身为紫龙卫,却串联外人袭击自家弟兄,劫走犯人,你可知罪!” “啧啧,庆闾副好大的官威啊……”田籍揶揄道,“既然这两位兄弟口口声声说我有同伙,那请问那同伙长什么模样,现在人在何处,可拿得出实据?” 这是昨日庆琦用来质问公输五的话,如今田籍原样奉还,两位庆琦的心腹卫士自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人一直蒙脸,在他们醒来前早就跑了,去哪找证据? 便见庆琦冷哼一声:“你那位游者同伙我们确实留不下实据,但谁说你只有一名同伙的?” 说到这里,庆琦转身向陈闾长禀报道:“属下已查明,田博闻私下勾结邪祟,居心叵测!” 麟字营专擅驱邪灭祟,麟甲闾更是其中翘楚,众紫龙卫听到庆琦如此说,纷纷对田籍投以警惕的目光。 陈闾长皱眉问道:“可有实据?” “有!”庆琦胸有成竹道,“属下私下翻阅田博闻履历,知其在数月前的飞鸿宴上遭遇邪祟袭击后,不但没有受伤,反而还成功登临有秩。” “属下认为此事诡异,所以私下卜了数卦,最后断定田博闻必然是暗中勾结那邪祟,才得以成为游者,否则为何他一个新晋泠然阁的弟子,居然比其他人登临有秩的速度都要快!” 庆琦说得振振有词,就连田猛都开始忍不住猜测这种可能性。 毕竟后来负责追查曹宴邪祟的人正是他。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庆闾副所说的邪祟,是哪一种?” “擅长以歌声惑人的梁地殇女!”庆琦斩钉截铁道。 听到这个答案,田猛心顿时凉了半截,因为这跟他追查到的线索非常贴近,虽然这事最后因为孙氏的祸乱,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但这案件正是他能晋升轨长的契机,所以记忆犹新。 这时一名紫龙卫卫士趁机走了出来,正是昨夜追捕歌者的小祝卫士。 便见他讨好地对庆琦行礼,而后对众人道:“昨夜我奉庆闾副之命看守大牢,忽闻牢外传来女子歌声,便追赶出去!” “可曾捉拿梁殇?”田猛追问道。 “那梁殇狡猾,我发动方技后便跑了。”小祝卫士道,“但那歌声哀切,听着十分诡异,绝非凡物!” “那歌词唱什么呀?”一道声音从下方卫士中传来。 小祝卫士稍稍想了一下,以念白的方式复述道:“我记得有什么‘无思远人’,什么‘劳心’之类的。”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问话的卫士帮小祝卫士补全了歌词。 用唱的方式。 “对对对,就是这样唱的!”小祝卫士连连点头,但立即愣住,“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众人这时才将目光投向唱歌的卫士,发现竟然是管蓝。 只见管蓝顶着歪歪斜斜的发髻,一脸理所当然道:“这是我管氏祖籍交陌都的乡野风乐,我当然知道啊!” “交……交陌的?” 这时吃惊的不仅仅是小祝卫士,场间大多数人都发现了问题。 交陌都也属三齐之地,一个梁地殇女唱齐地的歌? 这解释不通吧? 一些年轻的卫士甚至开始向一些见多识广的老卫士打听,最后得出管蓝所言非虚,这真的是一首地地道道的齐地风乐。 于是小祝卫士、两名庆琦心腹连带庆琦本人,当场陷入呆滞。 反观田猛则大大松了一口气,至少就他所掌握的情报来说,田籍勾结邪祟的嫌疑大大降低了。 不过庆琦做到闾副这个位置上,也非等闲之辈。 虽然梁殇被证伪,但他卜筮的卦象中,的确显示田籍身上有邪祟的痕迹,于是他干脆不再纠缠梁殇的问题,转而命令道:“不管是梁殇还是齐殇,田博闻勾结邪祟一事确凿无疑,来人,快去搜他身!” 第162章 全体出动 “来人,快去搜他身!” 两名庆琦心腹卫士闻言就要上去搜查田籍。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住手!” 声音来自上首。 上首坐着陈闾长。 麟甲闾的主官发话,自然无人敢不从,两位卫士立即缩手退到一旁,巴巴地看着庆琦。 后者同样困惑,小心翼翼地问道:“闾长这是何意?” 陈闾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容置疑道:“此事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庆琦不甘地望向上首,“可是属下卦象显示,田博闻身上确实有邪祟啊!” “我知道。” “什么?闾长……知道?” “此事闾长当然知道。” 看着陈闾长投过来的目光,田籍轻叹一声,对着目瞪口呆的庆琦解释道:“我身上有邪祟一事,早就私下禀告过闾长,闾长也无异议,何须你庆闾副置喙?” “私下禀告过闾长……”田猛最先反应过来,渐渐露出恍然的神情,“博闻的意思是……” “那邪祟是暗谍。”田籍给出了答案,“我身为狐字营的明谍,总会遇到不方面调查情报的时候,手底下养几名有特殊才能的暗谍,很奇怪吗?” 将石竹转化为紫龙卫的暗谍,这是田籍得知自己加入狐字营后做出的决定。 毕竟紫龙卫中有秩者众多,高手如云,自己随身带着石竹这事迟早会被人发现,与其这样,还不如利用狐字营“谍”的特权,给石竹弄一个正式的身份,这也算是给她加了一重保障。 虽然石竹是邪祟,但秩次不高,基本伤不了任何一名紫龙卫,只要不被人发现伤害本国平民的证据,那田籍就不会被狐字营追究责任。 这种私下豢养邪祟作为暗谍的做法,在狐字营中虽然不普遍,但也绝非罕有。 毕竟所谓的谍,不就是经常要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么? 当然,关于石竹真实来历,他还是作了些保留的。 好比这次让石竹跟管蓝偷学“齐风”,虽然前者抱怨唱着“没感觉”“不得劲”,实际效果也不怎么样,但这本来就是田籍的疑兵之计。 反正有“谍”的身份挡着,究竟是梁殇还是齐殇,旁人也难以追查。 “暗谍身份自然要保密,按军中规定,我禀告过此行主官陈闾长便可以了。”田籍“怒视”着庆琦,“哪知庆闾副非要将我这枚暗子曝光出来,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居心?” “还是说,庆闾副对我狐字营的行事方式有异议?” 面对田籍咄咄逼人的质问,庆琦脸色变得极为难堪,却无力反驳。 这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落入了田籍的圈套。 虽然明知一定是田籍劫走犯人,但偏偏自己却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 正如昨天自己对田猛他们那样。 只是此刻双方身份对调过来,他成了吃闷亏那一方。 甚至他吃得亏还要大一些,因为昨天他才指责过田猛轻忽大意,结果才过去一晚,自己就犯了同样的错误,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唯今之计,要么直接了当承认自己犯了低级错误,走丢一个凡人囚犯,要么将错就错,咬定那“毛魅”背后确有实力强大的同伙,以减轻自身的过失。 但这样做,便也同时帮田猛减轻了过失。 毕竟他庆琦才是这次缉盗的最高负责人,错估敌人实力导致走失人犯,责任大头肯定落在他头上啊! 想到这里,庆琦一时面如死灰。 这时,陈闾副威严声音再度响起:“我已经说过此事到此为止。庆闾副,宽济,博闻,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闻言迅速各自归位,庆琦更是如蒙大赦般长出一口气。 等场中再无任何响动,陈闾长才肃容正色道:“各轨听令,半个时辰之内,将手上关于驻防、治疫以及缉盗的军务通通转交县寺!” “从今日起,我麟甲闾只做一件事。”说到这里,陈闾长目中寒光毕显。 “找到失踪的太子妃殿下!” …… 大齐的太子妃失踪了。 这个消息最早来自于北门医馆的田馆主,并由陈闾长等人最终核实。 太子妃来羊角县赈灾,此事早就传遍了平原城。田籍数月前在飞鸿宴上就听说过此事。 那时飞鸿夫人还借着帮太子妃搞募捐,在一众平原贵族面前大大地刷了一把存在感。 按照田馆主的说法,太子妃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疫区外围接济难民,等北门医馆的医者到来后,更第一时间派人帮助他们清空驿馆,给了医者们许多帮助。 正因太子妃表现安分,田馆主除了定期与她互通赈灾事宜外,基本没怎么去管她的动向。 哪知四天前的一次例行通信,太子妃那边却一直没有回信,等田馆主意识到情况不妙,派弟子去查看时,却蓦然发现,太子妃的一行人马集体失踪了。 看完手上最新的谍报,田籍率先提出疑问:“殿下身边不乏有秩者保护,一夜之间全体失踪,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正是闾长为何如此看重此事的原因。”田猛解释道,“太子妃殿下身边的护卫可不是一般的有秩者。虽然近年两位殿下闹得相当不愉快,但夫妻名分犹在,临海卫龙字营必定有派人随行护卫的……” “龙字营的人也失踪了……” 这下众人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接下来怎么安排,动员全县的力量找人?” 田猛却摇了摇头:“闾长的意思是,在平原城的援兵过来前,此事先由麟甲闾暗中查探,尽量不要声张。” “可是担心吕氏那边的影响?”田籍若有所思问道。 因为太子遇刺以及太子妃的桃色传闻,田吕二齐如今面临再度分裂的危险,若此时来自吕氏的太子妃在田齐境内遇难,只会让两边本就糟糕的关系雪上加霜,说不定会引发战争。 田猛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地对三人叮嘱道:“往后大家行动之时,千万注意不要说漏嘴,哪怕是找县吏乡吏帮忙,都不能说!” …… 田猛反复强调注意保密,但很快四人便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他们根本不用接触任何人。 闾副庆琦向陈闾长进言,说太子妃一行的失踪可能与大飘袭击人有关,正好大飘之事是田猛轨提出来的,那便干脆由他们一边杀灭大飘,一边找失踪的线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就连陈闾长也无法拒绝。 毕竟此刻大家对太子妃一行的失踪可谓两眼一抹黑,这种时候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性。 最终陈闾长下令田猛轨继续盯着大飘这条线追查下去。 第163章 女医者 “庆闾副分明是借机支开我们,以防轨长又抢了他风头吧?”公输五私下嗤笑道,“此事若真是大飘所为,能够悄无声息卷走龙字营护卫的大飘,岂是我们四人能应付的?” 这次管蓝罕见地站在了公输五这一边:“说是让我们灭杀大飘,结果我跑去为博闻兄长申请一杆艮字大幡时,庆闾副却说什么配额不足,不能白给迟早要离开麟甲闾的人。这怎么能算白给呢?难道博闻兄长不是在替麟甲闾做事吗?分明是他嫉恨兄长先前落了他的颜面!” “好了好了。” 听到两位新人接连抱怨,田猛不得不端起轨长架子批评道“既然不能排除大飘的可能性,又怎能算打压?就算最后证明方向错了,至少替大家排除了一种可能性,于寻人的大局有利!” 言罢他给了田籍一个眼神,示意他过来帮腔。 田籍见状轻咳一声,淡定道:“大家往好处想嘛!继续追查大飘这条线,错了,至少我们灭祟有功,也算有所作为;若赌对了,那就是灭祟、治疫、救驾三重功劳啊!” “赌错了不亏,赌对了还能再抢一回庆琦的风头,何乐而不为?” 听到田籍这么一说,五、蓝两人顿时再无怨言,就连田猛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难道闾长是因此才同意庆闾副所请?” 田籍没去管开始脑补陈闾长心思的田猛,而是单独拉着管蓝到一边说话。 …… “兄长想跟我说什么?”单独面对田籍时,管蓝的目光比平时更加热切。 “有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田籍细细感受对方的情绪,坦然直视着这份热切,“我是我,管兄是管兄,希望你不要有任何误解。” “兄长……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田籍坦诚道,“管兄已经死了。为了心中的道义而死,死而无憾。你作为他的亲人,要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谁说我没有接受了!”管蓝激动喊出声,眼眶开始泛红。 就连远处的田猛与公输五都忍不住张望过来。 “那么是谁夜里躲到角落中,一边唱着‘无思远人’,一边口是心非地落泪?” “你……你偷听我!”管蓝羞赧嗔声,眼中泪水不可抑止地落下。 “我不需要偷听。”田籍轻叹一声,“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田籍没撒谎,因为偷听的是石竹。 等管蓝情绪平复下来,他轻抚着对方的后背,道:“我不能将管兄带回你身边,但至少我能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管蓝泪水止住了。 “我暂时还要借助管兄的力量,但这不会太久。”田籍保证道,“到时候,我会将他从六甲拘阳环中释放出来让你们相见,甚至还能以【交魂】之法让你们再说上几句话……” 环中的管离阳神早已失去神志,不过是一道浑浑噩噩的神魂碎片,所谓【交魂】之法自然是谎言。 但看着管蓝终于破涕为笑,田籍决定将这个谎言永远保留在心底。 …… 接下来几天,田猛轨四人四处出击,其中秩二大祝田猛为主力输出,相者管蓝以【藏风】控场,公输五提供维修与器材,田籍则作为管蓝替补兼必要时救场,很快就将羊角县城附近的旋风、大飘清理一空。 相比起依然毫无进展的麟甲闾其他轨,田猛轨的表现可谓夺目亮眼,就连田馆主都公开赞扬四人于治疫大局有功。 这落到庆琦眼中,自然觉得无比碍眼,又开始撺掇着让田猛轨赶紧到其他乡里灭祟,但这次不但陈闾长欣然同意,就连田猛轨的四人都毫无怨言,收拾好行囊当天就愉快出城去了。 这让庆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且不提庆琦怎么开始自我怀疑。 这日田猛轨四人追着一道秩二境界的大飘来到了“糜乡”附近,经过一番激战后,终于消灭了大飘。 不曾想旋风消散后,天上居然掉下来一个人。 田籍眼明手快,立即发动【勇剽】跳到半空中稳稳接住人,而后再稳稳落到地上。 此时他已看清了怀中之人,是一名穿着北门医馆弟子服饰的女子。 一名秩一药士,女医者。 但不是妫鱼。 等对方醒来后,田籍立即询问她的经历。 原来这位正是外出查探时疫源头的医馆弟子之一,来到糜乡附近时,被一道秩二的大飘卷到空中,自此失去意识,直到被田籍四人救下。 此时女医者因为长时间昏迷没有进食,手脚干瘪,型容枯槁,一副严重营养不良的模样,看上去既瘆人又可怜。 这还是因为她是有秩者才能支撑到现在,若是普通人,早就死了。 田籍一想到妫鱼说不定会有同样的遭遇,顿生胸闷心塞之感。 不过当他问对方见没见到过妫鱼时,却得到了一个还不算太坏的消息。 “我与鱼分别后,她是去了陶乡那个方向,时疫爆发后,那里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应该不会有大飘跑去那里。” 田籍赶紧回忆一下自己看过的羊角县各地情报。 陶乡是靠近糜乡附近的一处工商之乡,人口远不及糜、梓两处士农大乡,乡中住户多为工匠和商贾,以服务糜乡的贵人为生。 “陶乡……陶乡……”田籍反复叨念这个名字,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地名。 在意识云搜索了一番后,他很快找到熟悉感的来源。 “匠人辛夫!” 当初匠人辛夫来信,两次邀请田籍到他现在的落脚地欣赏他的最新大作。 可惜田籍一直忙于自救没空过来,一来二去,差不多就把这事给忘了。 没想到绕了一圈,自己居然来到了他落脚地的附近。 正是羊角县的陶乡。 “不过时疫之后工匠商贾大多逃亡外地去了,辛夫大概也不在那里了吧?” 不管如何,追查妫鱼的线索也好,顺道救助一下捏泥人手艺的师傅也罢,这陶乡都有必要去一趟了。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田猛,后者自无不可。 “正好连日追杀大飘,大家也都累了。”田猛安排道,“不若就近到糜乡休整几日再说。” “博闻要不要先到糜乡中歇歇再出发?” “不必。”田籍果断拒绝,“我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况且糜乡那种地方,我不想去。” 糜乡是田氏仁房的食邑,算算时间,田仁寿父子的运粮队伍应该到达了,田籍不想在找到妫鱼前节外生枝。 毕竟此时见到那两父子,他保不齐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田籍当场与田猛三人别过,匆匆往陶乡的方向奔去。 第164章 陶乡 陶乡距离糜乡约一日脚程,田籍开着【勇剽】一路狂奔,不过半日就到了。 若不是担心错过沿途的线索,他用御气符还能更快一点。 不过这一路走来,确实如女医者所言,这边的人家大都逃难去了,官道上、山路上,散落着各式破损严重的扁担、推车。 甚至还有被野兽啃烂的遗骸。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 等田籍进入陶乡中时,举目四望,乡舍十室九空,仅剩的几个乡民,要么是缠绵病榻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老人;要么是满口胡言的说不出自己名字的疯子,全都神志不清,想找个打听线索的人都找不到。 如此在乡中搜寻了半日,天色将晚之际,田籍在又一户老人房中放下一小袋干粮,黯然退出房门。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喊:“小籍,是你吗?” 田籍蓦然回头,便见夕照下的荒凉街道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对着自己不停挥手。 手影在斜阳下无限拉长,一直延伸到他所站立的位置。 “匠辛夫!” 田籍根据原主记忆一眼便认出了来者。 等两人走近寒暄之时,田籍发现眼前的辛夫跟原主记忆中的形象略有些不同。 与原主相识那年,辛夫刚刚被官府开除匠籍,正是最落魄之时,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但此时再见到辛夫,不但脸色红润,手脚利索,连体型都比过去要胖上一圈,除了满头白发,一点都不显老态。 田籍心道:“辛夫曾在信中说得到一位乡中富商资助,如今看来那位富商出手很大方啊……只是既然有如此交情,辛夫怎么没跟着富商逃难?还是说那富商也没逃出去?” 未等田籍提出疑问,辛夫已经一把拉过他的手,兴奋道:“走,去我家中看看我的新作!” 田籍诧异道:“现在?” “当然!”辛夫显得迫不及待,“快走快走!” …… 辛夫的家安在陶乡偏远一角,就在山脚下。 他解释是方便到附近山塘里挖黏土,田籍对此表示理解。 不过当两人来到辛夫所结的草庐前时,田籍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小籍?” “没什么。”田籍一边观察四周环境,一边随口应道,“就是觉得你这里很凉快。” “我特意选在山阴这侧建这座茅草房子,当然凉快啊!” 辛夫自得解释着,脚步不停,很快就来到草庐门前。 但田籍并没有跟上来。 “小籍,快进来吧!”辛夫一手推开木门,一手向田籍招呼道,“我的新作就在屋里,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田籍轻轻应了一声,脚步却纹丝不动。 辛夫见状有些急了:“小籍你怎么还不过来?快过来啊!快来啊!快啊!” 田籍却摇了摇头,指着身上的紫衣道:“你看看我这身衣服,我现在已经是紫龙卫了。” “哦,我听说过这个名字。”辛夫反应平淡道,“是很大的官。” “你不恭贺一下我吗?” “恭贺恭贺,当然要恭贺!”辛夫立即挤出一个笑脸,“要不就以我的新作为你贺喜?快进来看看?” “那就先谢谢了。”田籍点了点头,依然没有往前走,“其实我这次来,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打听什么人?你快说啊!”辛夫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我有一位朋友,她是一位医者,来乡中给人治病的。”田籍斟酌言词问道。 “女医者?”辛夫皱眉想了一下,随即恍然,“是有一位女医者来过,身边还跟着一群医者,吵吵嚷嚷的。我记得她说是替族弟来看望我的,还劝我赶紧离开这里。原来那个族弟是你啊?” 真的是妫鱼! 这下田籍终于动容:“她去哪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辛夫笑道,“她留下一副说是能治病的药就走了,那副药我一直放在家中没吃呢,你想看的话到屋中我拿给你。” 田籍闻言下意识往前迈步。 然而脚步刚刚抬起的瞬间,他回过神来,心中警兆大生,往前迈的脚步强行扭向身侧。 横跨了一步。 这处草庐结在山阴这侧,大多数时候落在山体阴影中。 不过此时夕阳西斜,恰好从某处山坳间穿出一缕光线。 而田籍一步横移,身体便正好落在这缕难得的阳光中。 阳光照到背上,生出一丝暖意,他心中感觉踏实了一些。 辛夫见他迟迟不上前,语气冷了几分:“你不会是……嫌弃我吧?” “你我相识于微末,都曾是落魄之人,哪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田籍沉吟着后退了一步,身影晃动间,斜阳余晖越过他洒落辛夫红润的脸上,泛起一层诡异的紫红。 “哈,那你怎了站这么远啊?”辛夫微笑着,往田籍方向走了一步。 滋—— 辛夫脚下升起一道烟,空气中泛起一阵焦糊味。 鞋底被烧穿了。 阳气护符的防御效果触发。 眼前的辛夫,带着敌意。 “看来,你是不打算进来看我的新作了。”辛夫低头看了眼被烧坏的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我本以为你会懂我的。” “不过没关系。” 说到这里,辛夫嘴角裂出一个诡异的弧度,随即倒退两步,身体完全融入门中。 咔擦! 断裂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辛夫身首分离,断开的脑袋往背后滚落,掉到地上发出“乓乓”的声响,而后一直深入屋内。 然而奇怪的是,脖子断面处,并没有因动脉断裂而出现血水喷溅的场面。 随着身体僵直地往前倒下,田籍透过脖子上的大洞看清了内里。 内里空空如也。 咚! 倒地的身体发出一声沉重闷响。 “哇!原来这老头的身体是泥做的啊!”神魂中传来石竹的惊叹声。 田籍同样注意这个骇人的事实。 原本泥身有衣物遮挡,他还没有留意,此时从断面边缘的质地光泽来看,这分明是秽土! 然而未等田籍多想,草庐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 轰隆轰隆—— 草庐忽然整个炸开,一道庞大的黑影从屋内徐徐升起,直接掀翻了茅草搭的屋顶。 等黑影站定之时,田籍目光变得极为凝重。 那是一座高约两丈如同小山一般的庞大身躯。 身躯外表质地黝黑发亮,分明是秽土所制。 而在这庞大泥身之下,还聚拢着一群常人体型的“泥人”。 这些“泥人”身躯是泥塑,头部却显然来自活人,男女老少皆有,此时全都对着田籍露出僵硬而怪异的笑容。 至于鹤立鸡群的那位巨人,颈项之上正是辛夫那张紫红的脸庞。 此时巨人指着下方一众“泥人”,对田籍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你看,我这批新作成色不错吧!” 第165章 巨人与旋风 “你看,我这批新作成色不错吧!” 田籍望着眼前这群诡异“泥人”,心直往下沉。 毫无疑问,眼前的辛夫已经不算正常人了。 然而奇怪的是,他却无法确定对方当前的境界,仿佛有某种东西干扰了他的“气感”。 这让他警惕万分。 况且撇开境界不论,光看对方庞大的秽土身躯,就知不好对付。 田籍默不作声,辛夫继续自说自话道:“还记得我在信中说有位富商资助过我吗?” “他叫陶公,一家都是慷慨的善人。” “要不我介绍介绍你们认识?” 说着辛夫从下方抓起一具“泥人”摆到前方。 “呐,这位就是陶公!”辛夫热情介绍道。 被称作陶公的“泥人”顶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脑袋,假若忽略脸上僵硬怪异的笑容,倒是颇显和气富家翁之相。 “这位是陶公的妻子。”辛夫说着又抓出了一个顶着中年妇人脑袋的“泥人”。 但还没完。 “这位是他小妾。” “他老母。” “他长子” “次子” “小女” “庖厨” “门房” …… 辛夫接连抓出十多具泥人,整整齐齐地码在最前方。 “陶公一家都在这里了。”辛夫手指下方一众泥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随后他巨手缓缓抬起,直到指尖对准田籍方向才停下:“他就是我常提起的忘年之交小籍,你们还不过去跟他打声招呼?” 话音刚落,陶公一家整齐划一地迈开步伐,“咚咚”地向田籍冲来。 田籍连连急退。 不过这群泥人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块,不过三息之后,当先的陶公便撞入了阳气护符的防御范围。 随后陶公一家陆陆续续撞了进来。 一时间滋滋的灼烧声此起彼伏,有“泥人”脸蛋被烧伤,发出凄厉的惨叫,但也有“泥人”立即抬手护着脸蛋,暂时躲过一劫。 不过脸能护住,头发、衣物这些就无法防护,很快烧成了灰。 烧完易燃的部分,阳气继续烧泥塑的身躯,虽然无法引燃泥土,但在高热阳气的灼烧下,这些“泥人”的身躯渐渐出现皲裂。 有原主的泥塑记忆,田籍知道泥人最怕高热。 平常用湿土捏制成型后也只能放在阴凉处风干,若直接放到太阳底下暴晒,容易开裂破损。 不过这只是针对凡土。 好在从眼前来看,辛夫的秽土都用在自己身上,这些小号的“泥人”的用料并不纯。 于是田籍当机立断直接使出一道阳气刺符。 啪……噼啪…… 在阳气刺符的作用下,仅有的一缕阳光产生了超乎寻常的高热,“泥人”开裂速度骤然加快,很快就有人的手被烧断了。 失去泥手防护,血肉的脑袋直面阳气刺符,瞬间在高热中碳化焦黑,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死透了。 “看来这些‘泥人’虽然诡异,但终究只是凡物的层次,哪怕普通人只要小心一些,也能应付。” 试出了“泥人”的底细,田籍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最主要的麻烦还是辛夫本尊。” 这时辛夫眼见陶公一家被田籍陆续烧化,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而后惊愕又渐渐被愤怒所取代,随着一声震天巨吼,辛夫迈开脚步,悍然向田籍冲来。 小山一般的身躯不但极具视觉压迫感,粗壮的巨足更是力量雄浑,一步跨出数丈远,直接在地上踏出一道道深坑,有些躲避不及的小号“泥人”直接连泥身带肉头被踩成了泥饼。 辛夫亲自出手,田籍可就不敢硬碰硬了。 瞬间激发阳气行符,身体化作一道流光,沿着唯一的一条“光路”逐日飞去。 …… 巨人辛夫的速度极快,但黄字级的阳气行符速度更胜一筹,很快他就与辛夫拉开一大段距离。 以双方速度差距,只要再过一刻钟,辛夫便会彻底失去田籍的踪影。 可惜就在这时候,太阳沉下山了。 失去日光照射,阳气行符再无力支撑田籍前行。 无奈之下,他只能换上速度次一等的风气行符。 按照先前目力估算,黄字级风气行符的速度与辛夫不相上下,逃命不成问题。 然而御风飞行了一阵,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辛夫的难缠程度。 原来后者见一时追不上他,便开始捡起地上的石头泥块投掷,干扰他御风飞行。 高速奔跑加上巨大的手劲,投掷物以惊人的声势呼啸袭来。 面对这些脸盆般大小的“炮弹”,田籍根本不敢指望黄字级风气护符的防御效果,只能操纵风气左右躲避。 这无疑大大影响了他的飞行速度,于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开始缩小。 更要命的是,风气行符飞行时的动静在夜间格外明显,这简直如鸣镝一般给辛夫指明了投掷的方向。 但若不用风气,他又根本跑不过辛夫。 “如此下去,我要么被砸死,要么很快被追上,根本熬不到明天日出!” 就在田籍感觉进退两难之际,远处忽然刮来一道旋风。 初时旋风只在小范围打转,但随着田籍抵近,旋风仿佛有灵性般开始向田籍飞速靠拢。 前段时间的追风灭祟经验让田籍很快反应过来,这道旋风里必定藏着一头“大飘”! 前有大飘拦路,后有辛夫追赶,田籍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希望。 “我擅长御风而辛夫不擅,说不定这是逃命的机会。” “只是不知这头大飘境界如何?” 但此时他已经无暇多想了,眼见前后两边的追兵越来越近,田籍把心一横,估算好距离,撤下了风气行符,改以护符防身,原地等着。 “就看谁先扛不住了!” 片刻后,巨人与旋风同时来到了田籍近前。 巨人辛夫率先停下了脚步,从他表情来看,显然有些忌惮旋风的威力。 但田籍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喜悦。 因为此时他“气感”中,已经明确感知到操纵旋风的大飘境界。 “秩二!这次是真逃不掉了!” 数息后,田籍的身影就被旋风吞没。 又过数息,才往回跑了没几步的巨人辛夫,同样被旋风吞没。 呼呼…… 旋风瞬息呼啸远去,地上已经没有了田籍与巨人辛夫的身影。 第166章 一只毛鞋 “这次玩大了……” 风圈的某处,田籍凭借“气感”与风气护符暂时稳住了身形,没有被剧烈的风力撕碎或者被风中裹挟的杂物击伤。 但也仅此而已。 秩次境界的压制,没有田猛与管蓝的艮字大幡在身边,他根本无法挣脱这头大飘的束缚。 甚至因为要时刻留神稳住自身,他也无法进入神魂空间求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飘只喜欢卷人上天,但上天后就不去管了。 这相当于进入了一处由旋风构造的监牢。 没吃没喝,普通人早就饿死了。 哪怕如先前的那位女医者,也因为神魂抵受不住大飘秩次的威压而陷入昏迷。 这点善于心神防护的游者,倒是要好一点,至少能保持清醒。 而且田籍随身还携带者干粮,旋风中也偶有雨露飘过,暂时不必担心吃喝的问题。 但数天过去后,田籍也说不准清醒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长时间困于旋风监狱中,根本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头,或者说会不会有尽头。 若是心气差些的,大概早就陷入精神崩溃了。 田籍就见到不少风中翻滚而过的人要么手舞足蹈,陷入了某种狂乱,要么干脆长睡不醒。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身边划过的都只是死物,或者干脆什么都没有。 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无尽的风声。 绝望的风声。 这时候,田籍甚至开始怀念辛夫那道庞大身影,就连那张诡异的紫红脸庞都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 呼呼……呼呼…… 呼—— 单调的风声,田籍早已从最初的心烦意乱,听到麻木无感了。 但在某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响动。 他怕是自己精神疲惫产生的错觉,立即将“气感”蔓延开去。 很快,他就发现风圈中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黑点。 那黑点初看时在风中摇曳飘行,跟其他被卷入风中的物品并无差别。 然而在田籍的“气感”中,但凡黑点划过的地方,风气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溃散。 “不是感知错觉,不是其他因素的干扰,是真的直接溃散!虽然影响的范围极小……” 这个意外发现立即吸引了田籍全部注意力,越是认真感知,他越发肯定这个事实。 于是他小心地驾驭身周的风气,往黑点的方向飘去。 很快,他就飘至黑点近前,随后一把抓住。 “居然是一只臭毛鞋!” 哪怕是急速气流之中,鞋子散发的臭味依旧浓郁刺鼻,令人作呕。 但田籍却没有因此放手。 因为他发现这鞋子上沾满某种动物的毛发,模样看着十分熟悉。 “这是‘毛魅’的臭毛鞋?”田籍很快想起先前见过的长发老者,“扔臭毛鞋……止风?” 不管当初自己认为毛魅的言行多么荒诞,此时此刻,手中的臭毛鞋,确实有令风气消散的效果。 哪怕效果微不足道,但有跟没有,这是本质的差别! 他试着拔出一根鞋上的毛发,发现脱离整体后,单一根毛发并没有止风的功效,很快就随风飘散。 “也就是说,牲畜毛发,鞋子,粪便或者某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恶臭玩意,通过某种手法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只能止风的臭毛鞋!”田籍最后总结道。 …… 发现臭毛鞋能止风,田籍虽然惊喜,却无助于眼前的困局。 但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风圈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类似的沾满毛发的止风毛鞋。 一开始他还要靠“气感”主动辨认,但随着出现的止风毛鞋渐渐增多,到最后他只要闻到那种特异的恶臭,立即就认出来了。 一天后,田籍身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止风毛鞋。因为数量太多,他还撕下衣袖布条当绳子串在身上。 虽然这让他身上的恶臭程度成指数式暴增,但暴增的可不仅仅是臭味。 原本微不足道的止风效果,经过这种数量的堆叠,终于产生了质变——此时田籍身周一丈多的范围内,风气如同流水结冰,变得滞涩难行。 这几乎相当于一小半艮字大幡的效果了。 但用大幡发动【藏风】需要持续消耗理智值,这一身的止风毛鞋却不用,只要能忍得住恶臭。 不过所谓久而不闻其臭,此时田籍鼻子早已麻木了。 反倒是这一身臭毛鞋的止风效果,让他找到了挣脱风圈的希望。 “差一点……还差一点……” 随着田籍收集的止风毛鞋越多,止风的范围越大,大飘对他的束缚力也在不断减弱。 终于在一天之后,止风的范围达到了两丈远,而他也逃到了风圈的边缘。 可惜这时候,他已经找不到更多的止风毛鞋了。 反而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辛夫!” 此时巨人辛夫在田籍头顶上方,远远望上去不过巴掌大小,考虑到对方小山一般的体型,显然在风圈中的位置要高出田籍许多。 这段时间困在旋风中,田籍已经知道风圈中高度越高,大飘的束缚力越强。 这说明为了困住辛夫这个特殊的“囚徒”,秩二大飘也使出了全力。 因为在辛夫之上,风中再无它物 它就是最顶层的那位“囚徒”。 “辛夫这是在……挣脱?” 视线上方,辛夫的巨大身躯躺平,手脚不停上下翻飞,仿佛在游泳一般,看上去有些滑稽。 然而事实是,这种滑稽的动作确实能让辛夫不断靠近风圈的边缘。 只是每当他即将成功摸到边缘之际,高空中会忽然刮下一阵猛烈的罡风,将他吹得狼狈翻滚,直到滚回到风圈中心,如此循环往复。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努力‘越狱’啊。”田籍心中冷笑一声,开始思考下一步脱困的思路。 眼下不论辛夫还是他,距离成功脱困都只差一步之遥。 但两人区别在于,辛夫是依靠自身的巨力,而田籍则靠身上挂着的止风毛鞋。 那么一个显而易见的推论便是,只要将两者结合起来,就能大大提升脱困的成功率。 然而田籍不可能牺牲自己成全辛夫,反之亦然。 所以在与辛夫合作前后,如何保证自身的安全,就成了首要考虑的问题。 这时辛夫似乎也望到了处于下方的田籍,立即换了个倒栽葱的姿势,手脚一顿猛划,拼命游下来。 但被大飘重点盯防的他,自然难以如愿。 “他下不来,我倒是能主动上去。”田籍心中掂量着,“但越往上束缚越强,一旦上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失笑。 此时身上的干粮已经耗尽,就算留在这下面,自己恐怕也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横竖都是死,赌一把!” 田籍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往上方飞去。 第167章 落地 距离辛夫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田籍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足以交流,同时辛夫又碰不到他。 最重要的是,辛夫还蹭不到毛鞋的止风效果。 “小籍……我身体……不错吧!” 因为狂风吹拂,辛夫的脸部肌肉抖动不停,看上去十分狰狞。 “不吃不喝……不会生病……不会老死!” 田籍远远打量着辛夫庞大臃肿的秽土之身,而后深深望了一眼与身躯不成比例的“小”脑袋,果断摇了摇头。 诚然变成眼前这幅模样,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不再是问题。 但问题是,这样子活着,还算活着吗? 这倒不是说田籍执着于肉身感官的享受,毕竟他就曾以一团光球的形式活了六年。 但哪怕他当了六年的光球,他也是一团有理智的光球。 而眼前的辛夫,虽然田籍无法准确测量对方的理智值,到毫无疑问,对方已经陷入疯狂。 或者说,失德了。 对于一名调查员来说,失去理智,就等同于死亡。 所以田籍不能认同辛夫的“新作”。 道不同,田籍也不想浪费口舌说服对方了,直接提出合作脱困的建议。 没想到辛夫没有任何迟疑,欣然答应了。 “是真的为此感到喜悦啊……” 田籍仔细感受那颗脑袋的情绪,虽然明白对方这么好说话肯定有问题,但眼下没有比脱困更要紧的事了,于是继续往上飞去。 …… 田籍最终飞到辛夫的后背上。 这个位置,辛夫的巨手同样能够到他,不过因为处于视线盲区,只要对方第一下没抓到他,他就能迅速逃离,是综合各种因素下的最优方案。 田籍并没有解释用何种方式帮助两人脱困,不过当他飞到辛夫背上后,后者立即就感觉到风圈的束缚力骤然下降。 辛夫没有迟疑,手脚再度高速翻飞,往风圈边缘划去。 此时田籍临近观看,顿时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艘黑色舢板上,两侧及后方都有巨桨高速划水,震动传到船身,一颠一颠的,如同在激流中破浪前行。 好在田籍有风气护符压身,所以没有被震下船。 如此再次来到风圈的边缘,风力撕扯骤然变得狂暴,似乎大飘终于意识到快要留不住两名重要的“囚犯”,开始狠狠发力,连毛鞋的止风范围都受到了压制, 不过毕竟效果还在,这次辛夫终于突破了风圈的封锁,挤出了大半个脑袋。 这时候,只要辛夫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再次身首分离,说不定就能让脑袋逃出去了。 但他显然舍不得这一身的杰作,手脚划动的速度悍然加快,直接舞出了残影。与此同时,关节连结的位置也发出了“咵啦咵啦”的声响,也不知是否能支撑得住这种强度的扭动。 不过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高速卷起的气流抵消了部分风圈的狂风,于是辛夫的身躯再度往风圈外挤出了一小截。 而田籍也终于来到了边缘的临界点。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道猛烈的罡风从天上刮来,呼啸的风声仿佛是大飘不甘的咆哮。 田籍不得不发动【勇剽】,紧紧贴附在辛夫的背上,以免被风刮飞。 罡风转瞬即逝。 这一次,它没能将辛夫赶回风圈中心,只是稍稍逼退了一小段距离,辛夫便再度开始向前划行,很快收复了失地,并再度挤出一大截。 连带田籍的大半边身体也脱离了风圈的束缚。 “不好!” 就在这关键时刻,田籍突然发现身上的止风毛鞋开始出现大量脱落。 其实一路上偶有毛鞋因大风吹断绳子而飞走,但数量不多所以不怎么影响整体效果。 然而眼下绳子依然坚韧,毛鞋们却是自行发生崩解,直接消散在风中。 “看来这玩意的耐久耗光了啊……” 不管“毛魅”们用了什么特殊手法炼制,毛鞋大体上还只是寻常家畜毛发加上普通草鞋,能抗住烈风吹拂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眼下正是脱困的关键时刻,一旦止风效果消失,两人便再也无法挣脱风圈的束缚了。 于是田籍当机立断,激发风气行符,直接作用在辛夫双脚上,以抵消风圈的最后的束缚。 一枚不够,再来一枚。 三枚! 四枚! 五枚…… 终于,当第五枚风气行符生效后,辛夫猛然一个打滚,借助腰部的扭力,成功将下半截身体也挣脱出来,彻底摆脱大飘的束缚! 辛夫背上的田籍,瞬间感觉到身上轻松了许多。 但未等两人开始庆幸,天上再度刮下一阵罡风。 这次的罡风却不是往风圈内刮,而是往外! 原来大飘自知困不住两人,竟然报复似地给他们反推上一把。 辛夫原本就是往外使劲,这时再加一把猛力,顿时失去平衡,身体整个倒转过来。 而田籍更是在第一时间失手从辛夫背上滑下,在高空中高速翻滚起来,一时间只觉头昏脑涨,分不清上下左右,哪怕手持风气符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使劲。 就在田籍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转到撑不住晕过去之时,一道阴凉的触感从后背传来,随即阴凉整个包裹住他全身,终于刹住了旋转。 辛夫抓住了他。 同时,他也落入辛夫手上。 …… 挣脱了旋风监狱,高空中两人再无所凭,往大地坠落。 黄字级的行符,不足以支撑田籍加上辛夫的全部重量,只要辛夫一直不放手,田籍就只能眼睁睁得等着自己砸成肉泥。 但辛夫却不这么认为。 “小籍放心,待会落地时我会尽力护住你头部。”辛夫极为认真地喊道,“这种高度我这身体不会摔坏的。” “但我的会啊……”田籍无语道。 “那我正好给你换一个更结实的身体!”辛夫两眼放光道,“你喜欢长多高的?要不跟我一样?” 田籍不想跟对方纠缠这种问题,转而提议道:“要不换我护住你头部?反正你家里还有那么多存货……” 然而此时辛夫已经陷入了某种狂热的畅想中,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反而自顾自地嘀咕着要给田籍新身体捏什么造型。 “看样子是没法愉快地聊下去了。” 田籍轻叹着,终于下定了决心。 下一刻,一道风气刺符狠狠打到了辛夫身上。 剧烈的风气不断灌入辛夫嘴里,呛得他说不出话,只能憋出“呜呜”声音。 但这种呜咽声很快被另一种声音所掩盖。 声音来自巨大的泥身。 碎裂的声音。 咔擦—— 第168章 九土注 风气刺符能使用目标陷入急速衰败的状态。 若辛夫的秽土身躯完好无损,田籍这道刺符不过是给它刮痧。 然而这段时间辛夫一直困在旋风之中与大飘较劲,早在田籍靠近观察之时,就发现这具身躯表面遍布了裂痕。 而刚出为了挣脱束缚,辛夫几乎穷尽了这副泥身的全部潜力,这无疑让裂痕进一步加深。 此时在无孔不入的风息从各处细微的裂痕出渗透,穿插、破坏,终于让这具结实的泥身开始裂解。 而最先发生断裂的位置,正是活动最为频繁的手脚。 只听见“咔”的一声,抓住田籍的那只巨手从肩部开始脱落。 情急之下,辛夫想用另一只手捞回断手,结果用力太猛,反而将断手的肘部也抓断。 紧接着,就连剩下的这只手也开始崩裂。 这下他再也抓不到田籍了。 失去身体连接,残存的手掌无力松开,田籍甚至不必发动【勇剽】,就轻松挣脱出来。 随后他立即激发风气行符,终于止住了下跌的趋势。 辛夫却没有这么幸运了,继续一边崩解,一边下坠。 田籍望着下方那道越来越小的身影,嘴唇轻动。 “再见。” …… 接连用了三道风气行符,田籍才安然落到地上。 本来两道符也将将够用了,但为了找到辛夫的坠落点,他故意在低空中滞留了一段时间。 没有任何意外,辛夫摔死了。 连头部带泥身,全部粉碎。 其中后者在空中就已经裂解了大部分,此时剩下的不过是与头部相连接的一部分肩颈。 但就在这仅剩的一部分泥身残骸中,田籍发现居然藏着一本薄薄的小书。 一本保存完好的书。 “难道这书一直藏在泥身内部,所以没有遭到破坏?” 田籍捡起书查看,发现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千岁纸、星烟墨。 这书的纸墨用料竟然是大史氏专用的高档货。 “古籍?调查报告?” 他惊喜地翻动书页,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 虽然这书的材质确实跟他见过的古籍残页一样,但内里全是这个世界的方块字,并不是加密的调查报告。 田籍再次翻到封面,看清了书名。 《九土注》 …… “原来辛夫的泥身不仅仅是用了秽土!” 《九土注》记载的内容不多,田籍很快就粗略翻看了一遍,却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原来这书收录了天下各式各样的土壤,并对各种土的产地、来历、功用作了详细的注释。 普通的凡土自不必说,就连田籍熟悉的“秽土”也有记载。 不过最令田籍在意的,是辛夫在一处空白处,将自己试验过或查证过的非凡土壤,作了一个排序。 排序的标准,是制作成泥身的优劣品质。 入门级土壤,是秽土。 秽土之上,是珍稀的“四方土”,分别为:东夷震硅、西泽兑泥、南荒离灰、北溟坎晶。 在“四方土”之上,则是更为珍稀的“四隅土”,分别为:关东艮石、天阳乾砂、厚德坤土、南风巽霾。 到“四隅土”为止,辛夫的语气都十分肯定,显然对这些土壤的功效多多少少都作了查证。 但再往上,就只有传闻或猜测了。 譬如什么“绳泥”“娲土”,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又如什么“五色仙土”,甚至能重塑天穹,修补仙神的金身。 对于这些传闻,辛夫全都嗤之以鼻,认为是民间说书人胡编乱造的东西…… 且不论后几种可能是以讹传讹的夸张说法,光是辛夫验证过的“四方土”与“四隅土”,以及记录的各种土壤捏制泥人的技术与配方,就让田籍感觉大有收获。 毕竟他能成为游者,“泥人替身”是他的重要助力。 但这次尝试晋升秩二的仪式时,秽土泥人虽然还能用,效率却比晋升秩一时差了很多。 原本秩一仪式平均消耗三到四个泥人,如今却翻了一倍,这还是得到游老经验帮助的阴、风、雨三气。 而他全凭自己摸索的阳气,光到目前为止,用掉的秽土泥人就已经超出这个数了。 可以预见到将来晋升更高秩次的时候,秽土泥人恐怕就派不上用场了。 “好在捡到了这本《九土注》!” “按照辛夫的描述,他制作的泥人身躯,主料虽然还是秽土,但当中还添加了一点东夷震硅……” “这让泥人的强度、韧性比纯粹的秽土提高了不少,甚至与神魂的相容性都有了质的提升。” “这无疑给我今后制作更好的替身泥人指明了方向!” 想到这里,田籍不禁对这位泥人匠感到敬佩与可惜。 他敬佩对方专注于精研手艺的那份执着;却可惜对方最终走上歧途,陷入疯狂。 “看来我当初写信提醒的话,他没有听进去啊。”田籍心中叹息道,“但也可能是我提醒得太迟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个疑问。 在原主记忆之,辛夫原本只是一名平凡的泥人匠,哪怕当初在官府中也只是最底层的匠人。 而眼前这本用昂贵纸墨制作的《九土注》显然不是凡品。 辛夫是怎么得到它的? 还有自己当初穿越过来附身的那个泥人,田籍也很想知道来历。 此时辛夫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 田籍估摸着辛夫应该还达不到秩二层次,否则不会被大飘所困。就算略强于自己,经过一段时间神魂消散,威胁程度也小了很多。 于是他决定与对方残魂进行一次【交魂】。 …… “你是……小籍?哦,你已经带冠取表字了,我该称呼你博闻……” 残存的神魂中,辛夫的意识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 这让两人接下来的交流变得十分顺利。 田籍随即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而辛夫没有任何保留,但却对两个问题给出了同样的答案:“那枚泥人与《九土注》,都是一位大史氏友人送给我的。” “一位大史氏么……”对于这个答案,田籍谈不上多惊讶,毕竟《九土注》的用料摆在那。 他更在意的是这位大史氏的身份。 按照他现在掌握的知识,大史氏全都是星命途径的有秩者,也有“史官”的别称。 熟知这个世界历史的大史氏…… 大史氏爱用千岁纸与星烟墨…… 加密调查报告的古籍残页同样是这种材质…… 那位前辈调查员生活在距今不知多少年前的历史中…… 这一条条线索从脑中串联起来,田籍感觉距离自身穿越的秘密,又近了一步。 然而当他询问那位大史氏的身份与去向时,辛夫却没有回答…… 第169章 再遇长发老者 辛夫神魂在加速消散! 就在田籍询问大史氏身份的下一刻,辛夫突然流露出极为惊恐的情绪。 这种惊恐来得毫无预兆,也极为短暂。 等田籍反应过来时,辛夫的神魂已经消散到无法交流的程度。 “有某种大能的力量在干涉!” 意识到这点的田籍立即切断与辛夫的【交魂】,同时迅速激发一枚阳气行符,飞速逃离此地。 虽然他知道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大能,真要伤害他的话,自己这点手段根本不够看。 但那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实在太过骇人,他一刻都不想再留在原地。 他不禁想起先前在祝庙中找到的《关于权限调整的特别说明》。 当中前辈调查员提到这个世界的某种存在,能够直接窥伺人的思维,甚至追溯过往的历史…… 联想到刚刚辛夫的诡异状况,他不禁冷汗连连。 “看来今后我对【交魂】的使用要更加小心一些。”田籍心中反省道,“同时万一将来接触到大史氏,也得多留一个心眼。” …… 一枚阳气行符耗尽后,田籍总算冷静了下来,没有继续盲目飞行。 他得先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才能知道该往何方汇合田猛等人。 虽然意识云早就记录下羊角县全境的地图,但县寺所制的图,只重点标注了乡、里等大型聚居点,以及比较重要的几条交通要道。 但对于一些山野小道,乃至隐居山林的流民聚居点,则难以尽数摸清。 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地方的模样就会发生大变, 眼下田籍便遇到了这种情况。 在他前方约半里处,出现了一片地图上没有记录的野寨子。 寨子紧挨着一片山林,建筑纯用木头搭建,形制简陋,应该是附近流民临时建造的居所。 此时远远望去,寨子前方似乎聚集了一大群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田籍决定过去找人问问路。 因为担心用御气符降临会吓到这些流民,田籍选择步行过去。 但当他来到人群中时,却意外见到一个熟人。 那名被他所救的长发老者,梓乡的“毛魅”! 此时长发老者被寨子的人绑在了一根大木柱上,木柱下还堆放了不少干柴干草。而在外围,几名手持火把的青壮年正对着老者怒目而视。 看这阵仗,寨民们似乎准备让长发老者体验一把“火之高兴”。 “这老头都干了什么啊,这些人这么恨他?” 这时,一名长老模样的白发老妇走到长发老者面前,指着他的脸嘶声骂道:“巫济!你入寨时口口声声说帮我们向山神祈祷来年丰衣足食,我们也一直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何曾想你是个骗子,居然想偷走我们的牲畜!” 田籍心中一动:“向山神祈祷?他这次不当‘毛魅’,改行做‘野巫’了?” 这时,被称为巫济的长发老者哭丧着脸争辩道:“冤枉啊,我没有偷你们牲畜,只是薅了一点毛发而已!” “牲畜都抓到手了,只为薅一点毛,谁信你啊!”一名青壮不屑道,“分明是被抓了现行,故意抓一把毛当借口!” “就是就是。”立即有其他寨民应和,“而且谁说是一点毛发?我家那宝贝母猪整个都被薅秃了!” “那……那是因为我一时没忍住,多薅了一点!”长发老者委屈争辩道,“而且我在尾巴下还留了一小撮毛的!” 然而这句辩解苍白无力,很快就淹没在寨民们群情激昂的声讨之中。 最后白发老妇抬手示意点火,青状们纷纷将手中火把扔进柴堆之中。 秋冬时节的山林最为干燥,一经火把点燃,柴堆上迅速升腾起熊熊大火。 眼看长发老者即将被烈火吞噬,田籍只能出手相救了。 毕竟他知道老者真的只是想薅毛而已。 为免避免误伤寨民,田籍没有使用御气符,而是发动了【勇剽】,而后助跑两三步,身体猛地往前一跃,瞬间就越过人群头顶,直接蹬上了柴堆之上。 柴草易点燃,大木柱子却没这么快烧起来。 田籍担心解绳子的功夫长发老者会被火焰烧伤,便干脆连人带木柱整个拔了起来,这样也能防止他下来后乱跑。 随后他脚下再度发力,带着木柱凌空跳出了火焰的包围圈。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寨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田籍就已经救出了老者。 不过田籍救下人后,却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向寨民们走过去。 他还要问路呢。 比起长发老者,显然眼前这些相对单纯的寨民说话更可靠一些。 此时几名青壮寨民见田籍往回走,纷纷举着柴刀石斧之类的武器横在身前,不过很快被白发老妇吆喝着喊退下来。 后者目光停留在田籍身上的紫色劲装,流露出惊疑之色。 “这位壮士……大人。”白发老妇斟酌言词称呼田籍道,“不知你来我们山野小寨,想做些什么?” 田籍看着老妇的神情,明白对方认出了自己是官府中人。 那就好办了。 田籍直接掏出了天狐令牌,对着寨民们晃了晃,义正辞严地打起官腔:“我乃平原都紫龙卫,奉命追查此地偷毛的大盗,也就是我身后之人。你等野民若敢妨碍本吏缉盗,我便将你们也当作同伙统统抓走!” 山野之民分不清紫龙卫究竟是个啥官,但田籍手中的金属令牌做工精细,在火光中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加之刚才田籍展露的身手确实不俗,于是寨民们不论男女老少,纷纷跪倒在地上,对眼前这位“大人”磕头大拜,祈求不要将自己当作大盗同伙。 田籍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后转过头,戏虐地看向满脸颓丧的长发老者。 “那啥……毛魅?巫济?我又抓到你了。” …… 展露了“大人”的身份后,寨民们对田籍都表现得毕恭毕敬,不但主动空出一间房子供田籍休息,甚至还准备宰杀牲畜以肉食招待。 不过后者被田籍婉拒了,毕竟他想吃肉自己去狩猎也不是啥难事,犯不着占寨民们的便宜。 倒是跟寨中几位老猎户聊过后,总算搞清楚回去的路。 此时他正在房中“审问”巫济。 “巫济”这个名字,老者自称这就是他的名号,田籍感觉他不似撒谎,便不再纠结身份真伪了。 此时他拿出身上残存的几只止风毛鞋,扔到巫济面前,问道:“这东西,你或者说你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第170章 她的发 先前与大飘搏斗时,田籍已经发现过毛鞋在止风上的优势。 诚然论绝对威力以及耐久性,毛鞋远远比不上艮字大幡。 但艮字大幡贵啊! 而毛鞋的用料显然更为廉价且来源广泛,更适合大规模推广。 最重要的是,止风毛鞋不需要找相者来操作,普通人都能使用。 所以单论止风的性价比,止风毛鞋说不定能成为羊角县未来治理风灾的希望所在…… 而且哪怕不考虑这种“大义”,田籍私底下也很想搞清楚这种东西止风的原理。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具体的炼制方式,以及还要添加什么辅助的材料。 这不,制作者就在眼前了。 在田籍的感知中,巫济是惧怕他的。 然而不管他怎么问,巫济就是不肯说出毛鞋的制作方法。 哪怕田籍威胁要取他性命,他都宁死不从。 “我发过血誓绝对不能告诉外人的!”巫济信誓旦旦地拒绝道。 “你这样我很难办啊……”田籍故意板起脸,“难不成你希望我抓你回去,让祝者亲自来审问你?” 提到“祝者审问”,田籍感觉巫济的惧意又深了几分,并且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 不过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脸上的神色依旧挣扎。 挣扎,但没有屈服。 如此僵持了一阵,就在田籍开始考虑回去找田猛帮忙的时候,巫济终于开口了。 “我不能违背誓言。”巫济无奈道,“但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心愿!” “哦,那你先说说,我有什么心愿?”田籍失笑道。 “你在找一名女子!”巫济语气十分笃定,“她与你关系匪浅!” 田籍脸上笑意不减。 早在梓乡之时,田籍就发动乡吏乃至县吏帮他搜集全县各地大飘袭击人的统计数据。至于借此打探妫鱼下落,田籍也没有隐瞒旁人。 所以至少在梓乡当中,有不少乡吏是知道这件事的。 而巫济在梓乡当了一段时间囚徒,从乡吏口中听说过此事,一点也不奇怪。 然而下一刻,巫济的话却让他笑容僵在脸上。 “我能帮你找到她!” 这次不但语气笃定,连情绪都是稳定的。 他在说真话。 …… “怎么找?”涉及到妫鱼的话题,田籍顿时笑意全无,目光凌厉如剑。 巫济被他的气势吓得退后了一步,吞吞吐吐道:“当……当然是用我的秘法!” “什么秘法?” “既是秘法,自然不能告诉你!”巫济倔强道。 “你就说怎么做吧!”田籍懒得再纠缠这个话题,不管对方所言靠不靠谱,他都不想放过任何一丝找到妫鱼的可能。 便见巫济手掌一伸,道:“给我她的头发!” “头发?” 听到这个颇具巫济特色的要求,田籍愣了愣,没好气道:“我现在连人都找不到,上哪去要她的头发!” 哪知巫济哼声坚持道:“你身上就有她的头发!” “我身上哪有……” 田籍刚想斥责对方信口开河,忽而想起自己身上还真有一样与妫鱼有关的东西。 但那里面装的不是头发啊…… 他半信半疑地从身上取下一只香囊,正是妫鱼所制,临出发前田恕转交给他的。 巫济见到香囊后,目光一亮,大叫一声“就是它!”。 随后他一把抢过香囊,暴力拆开封口,倒掉内含香料,而后赶在田籍的拳头揍过来之前,手指捻住了某样东西,举到两人眼前。 一根发丝。 “还真有?” 田籍目光盯着细长的发丝,拳头松了下来。 这只香囊在他之前,只经过妫鱼与田恕的手。后者年幼尚未束发,从发丝的长度来看,必然属于前者。 况且发丝是在缝好的香囊内找到的,显然更像是妫鱼缝制时不小心掉进去的。 这只香囊他一直贴身存放,从未在人前展示。 如今巫济居然凭空找出了这么一根细细的头发,这让他诧异之余,对巫济所说的“秘法”产生了一点期待。 …… 随后在田籍的监视下,巫济漫山遍野采集了一大堆田籍说不上名字的野生草药,然后回到寨中,向寨民们要了一个陶罐,一些柴火,以及一点牲畜粪便。 等一切准备就绪,巫济将所有人赶到屋外,自己一个人待在屋中“炼药”。 当然,这种程度的保密方式对田籍没什么意义,他早就安排石竹钻到屋中监视了。 然而半个时辰后,石竹却回来汇报道:“他就将所有东西扔到罐子里加水烧,没看出有什么门道啊!” “就这?”田籍不信邪道。 “就这。”石竹郁闷道:“做这些用不了一会,然后他就躺着睡觉去了。” 田籍:“……” ……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就在田籍开始担心巫济这种不靠谱的炼药方式会不会引起大火烧死自己之际,房子木门打开了。 一股如同腐烂肉味的浓郁恶臭瞬间喷涌而出,原本好奇围观的寨民们,纷纷被臭得够呛,要么当场作呕,要么捂住鼻子骂骂咧咧地跑开。 只有田籍迎着臭味目光坚定地往屋内走去。 进到屋内后,巫济正在伸懒腰,似乎刚刚睡醒,随手指着一个还冒着烟的陶罐,对田籍道:“趁热喝了它,你就能找到那个女子了。” 田籍走到陶罐前,蒸腾而起的烟气一时直冲鼻腔,恶臭更胜刚才十倍。 又见罐内盛着的酱色糊状物在余温下轻沸,冒起的水泡又黑又稠,看上去就令人作呕。 他盯着巫济寒声道:“你知道毒杀一名紫龙卫有什么后果吗?” “你不敢喝就直说!凭什么污人清白呢!”巫济愤愤不平地挥了挥拳头,却有种色厉内荏的感觉。 田籍并不在意他的姿态,只是专注审视他的情绪,直到确认对方情绪没有异常波动后,才将目光转陶罐。 喝了它,有一定风险遭遇不测,更大可能是一场空;但不喝,万一这是找到妫鱼的唯一机会,错过就永远错过了。 想到这里,田籍不再犹豫,发动【勇剽】,而后捧起滚烫的陶罐,仰头一顿猛灌! 这倒不是他故意作出豪迈姿态。实在是这东西,太难喝了! 闻着恶心,喝进去更恶心,不依靠【勇剽】带来的身体控制力,他根本按捺不住本能的呕吐欲。 可是偏偏这时候,巫济还在一旁不停叨叨。 “对对对!” “就这样,一滴不剩,喝光它!” “你只有一根头发啊,不能浪费……” 咵啦! 陶罐被田籍狠狠摔倒地上,巫济立即乖乖闭上了嘴。 这时候罐内的东西已经被他喝光了。 “然后呢?” 田籍抹了抹嘴,冷眼盯着巫济。 巫济同样在盯着他。 如此相互对视了一会,田籍不知是否自己错觉,他发现巫济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 然而未等他仔细分辨,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传来。 下一刻,他失去了意识。 第171章 交感 “博闻……” “博闻,是你吗……” “鱼?你是鱼?” “……救我……” “你在哪里?你得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才能救你啊!” “还是算了……你不要来救我……”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救你?” “小恕拜托你了……” “永别了……” …… “鱼!” 田籍惊呼着从地上坐起。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立即充斥脑袋,直到好一会儿,疼痛消减,他才渐渐恢复思绪。 随后他感觉到了石竹的呼唤。 “我晕过去多久了?” “一天。”石竹回答道。 “一天?” 田籍猛然抬头看向四周,发现自己依然待在寨民的屋内。 地上烧剩的柴灰、陶罐碎片全都凉透了。 巫济却不见了。 “大兄倒下后那老头马上就溜了。”石竹解释道,“寨民们本来想堵他,但他撒谎帮大兄去找药,大家又不敢进来打扰你,最后只能放行了。” “我暗中追着着他跑了一段,但又担心大兄的安危,只能折返回来。”说到这里石竹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大兄安然醒来了!” 田籍稍稍查看了一下自身状况,发现除了脑袋还有些胀痛感,身体确实没有大碍,就连理智值都已经回满。 “所以只是被他摆了一道么。” 田籍自嘲一声,同时反省靠情绪识别敌意还是有一定局限性。 毕竟只要对方不起明显杀心,脸皮又够厚的话,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分辨出真伪。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凝住了。 “大兄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石竹关切问道。 “先让我静一静,别打扰我。” 言罢,田籍定了定神,闭上了双眼。 他在努力保持内心澄净。 刚才醒来时脑中纷乱,他没并察觉有异。 但随着思绪慢慢平服,往日感悟六气时练就的“纯一”心境得以恢复,他开始有了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仿佛冥冥之中指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当他的心境越是澄净,那种方向感就越是明显。 他干脆模拟平日感悟六气的法子,让自己心神保持“纯一”的姿态。 终于在某一刻,他恍然过来。 “原来巫济并没有完全骗我!”田籍目光灼热地自语道,“我好像感觉到妫鱼的方向了!” …… 离开寨子后,田籍循着感应一路翻山越岭。 同时他心中也在思考这种“感应”究竟是什么原理。 搞不清巫济炼药的真正手法,田籍无法通过自己的常识去推断。 说不定那漫山遍野找来的草药,包括牲畜的粪便,全都是障眼法。 但与此同时,面对眼下一根头发带来的奇妙感应,以及先前在梓乡追查巫济乃至其他“毛魅”的奇怪行为,让他渐渐联想起一个概念。 感应律。 这概念来自于第二份关于“民俗学通用巫术定律”的调查报告。原本内容被大部分屏蔽,如今得益于从祝庙得到的“权限钥匙”,他得以一窥全貌。 “感应律,或者说交感巫术,跟我制作泥人替身所用的象征律一样,都是对一个物体施展巫术,使另一个目标物体产生巫术影响。”田籍心中分析比较道。 “但区别在于,‘象征律’只强调两个物体具备‘象征性’,两物本身不一定需要发生实际接触。” “而‘感应律’则要求两个物体,要么本身就是同一个本体中的子体,要么是原本存在物理接触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鱼的头发施术让我产生遥感,确实符合‘感应率’的描述。” “甚至牲畜毛发,本身有防风保暖功效,用来制作止风毛鞋,好像也有点这个意思……” 随着田籍不断思考,他渐渐发现调查员前辈总结的“感应律”,与巫济等“毛魅”的止风手法大有相似之处,他不禁怀疑前者生活的那个年代,是不是就有这样的巫术存在。 不过这些都是毫无证据的联想与猜测。 眼下赶路要紧,他只能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 …… 两天后,田籍回到了糜乡。 见到糜乡城墙的那一刻,他心中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他不是主动回来汇合田猛他们的,而是跟着那种特殊的感应回来的。 此刻那种感应确凿无疑地告诉他,妫鱼就在里面。 “但问题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带着这个疑问,田籍用天狐令牌开路,穿过重重关卡,终于在城中一处驿馆见到了田猛等人。 此时距离他们上次分别,已经过去七八天时间了。 见到田籍出现的一刻,公输五先是不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即大呼小叫起来。 闻讯而来的管蓝直接红了眼。 田猛表现最为镇定,但也第一时间上前抓着田籍的手左看右看,检查他身体是否受伤,而后才询问田籍这几天的去向。 田籍长时间飘荡在外,此时见到有一群兄弟姐妹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因为心忧妫鱼之事,所以他简要说了一下辛夫的变异以及遇到大飘耽搁了几天,就不再多言了。 即便如此,田猛三人都是唏嘘不已,纷纷建议田籍下次别再单独行动了,一轨人就要共同进退。 众人如何关心则乱且略过不表,田籍最后提出疑问:“我先前一路进来糜乡,发现此地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比起县治羊角城犹有过之。虽说这里是田氏仁房的食邑,但这种现象正常吗?” 听到田籍的疑问,田猛叹气道:“我们先前进来时也有如此疑问,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总算搞清楚了。” 说到这里,田猛吩咐五、蓝两人关好房门,这才压低声音道:“仁房的人打算在这里搞一场私祭!” 私祭便是非官方的祭祀。 田籍皱了皱眉:“为何?” “仁房的人听说‘恙气’之后,便请来乡巫举行一场祭祀。以保佑糜乡不受影响。听说为了这场祭祀,他们私下挪用了一部分原本用来赈灾的物资……” 田籍听了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可是田仁寿父子带来的那些?” 田猛点了点头:“这次私祭他们就是首倡者之一。” 听到这里,田籍想起自己在梓乡、陶乡乃至羊角县其他受灾地见到的惨状,原本因妫鱼而对田仁寿父子不太好的观感,这下变得更差了。 不过眼下还轮不到他来为民请民。 找到妫鱼才是第一要事。 于是他紧接着问道:“你们在城中可有见到过我族姐孟妫?” 第172章 祭祀 “没有。”田猛摇头道,“别说你族姐,我们连一个北门医馆的人都看不到。” “医馆的人没来?”田籍惊讶道,“糜乡就没有人染疫?” “不是没有人染疫,而是染疫的人都被第一时间烧化了……”田猛声音苦涩道。 “这……”田籍张了张嘴,愣了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随后又听田猛继续补充道:“不单如此,就连病患家中没有染疫的家人,都被统统抓起,当中男的抓去修祭坛,女的……” 说到这里,田猛回头看了一眼管蓝,没有说下去。 倒是后者见状直言不讳道:“女的还能干嘛?自然是被那帮田氏仁房的老少恶棍抓去享乐了呗!” “其实也不止仁房,义房的一些族老也过来观祭了……”田猛看了一眼田籍,低声提醒道。 然而田籍本身对田氏义房没什么归属感,所以心中立即将这两边的人视为一丘之貉。 “那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北门医馆的医者,因为看不惯田氏仁房在糜乡中的做法,偷偷潜进来救人?”田籍不死心地追问道。 这次田猛依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并解释道:“仁房担心糜乡的状况外泄,不单单是防着北门医馆,干脆所有的医者都拒之于门外,哪怕是我们紫龙卫的人,碍于身份不敢阻拦,也都派人日夜盯防。就好比我们这房子周围就蹲了好几个暗哨。” 这时,田籍神魂中传来石竹俏皮的声音:“大兄,我去会会他们。” 田籍心下莞尔,叮嘱一句“小心行事,见到有秩者立即撤退”便由她去了。 随后众人又互相交换了一下最近几日的见闻,临别前田猛问田籍道:“后日便是仁房的私祭,地点就在城中新修的祭坛,我们打算去监督他们有没有明显逾越礼制的行为,你要不要一起去?” 田籍此时心中只想尽快找到妫鱼,不过田猛所说之事确属紫龙卫分内之事,加之祭祀时必然聚集很多人,说不定也是个找人的好时机,所以便应下了。 …… 随后一日,田籍仗着自己紫龙卫的身份,在城中到处找人,一时间有鸡飞狗跳之势。 虽然由此引来不少田氏仁房的人关注,但碍于他紫龙卫的身份,很多人都只是敢怒不敢言,少部分开口指责的,也都只是放放嘴炮,不敢真的对一身紫色劲装的田籍动手。 田籍如此拉大旗扯虎皮高调搞事,自然不是为了在仁房面前耀武扬威,而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妫鱼,他来了。 假如妫鱼就在糜乡城邑中,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然而一天过去后,还是没有妫鱼的消息。 不过这倒是让他越发肯定了一件事,妫鱼很可能处于一种与外界隔绝消息的状态。 排除掉死亡、晕厥等等无解的因素,他认为只有一种可能,妫鱼被人为禁锢起来了。 他当即找田猛等人商议此事。 田猛表示糜乡又不是县城,想不到哪里可以囚禁一位医者。 公输五则一脸懵逼。 倒是管蓝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我听说这次私祭,田氏仁房准备了一批族中的巫儿,都是不幸染疫的女子。” 巫儿?染疫? 田籍心中顿时一沉,急问道:“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管蓝摇了摇头,道:“听说被严密看守,乡巫亲自把关,与乡巫同为秩二的守卫中也有好几个,打听不到的。” 无论如何,这都为田籍指明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 是夜,已经失踪了快一天的石竹终于有回音。 “大兄,大兄,你猜猜我找到了谁?” 田籍:“……” 石竹:“猜猜嘛!” 田籍:“……” 石竹:“好吧好吧,我知道大兄心情不好!直说吧,我跟踪那几个暗哨,无意中跟到了一个当仆人的,听他跟人说话时提到,他的主人是田克之。” “田克之?田仁寿之子?”田籍终于有了反应,“那仆人怎么样了?” 石竹:“他说田克之最近因为一位女子的事情心情非常不好,所以他特意请来几位画师准备取悦主人。” “田克之心情不好?画师?取悦?” 就在田籍听得一头雾水之际,便听石竹又道:“他无意中说漏嘴了那女子的称谓。” “孟妫。” …… 糜乡往日的祭祀都在城外郊祠,这次却临时在城中搭建祭坛,改在城内祭祀,一时吸引了乡中上上下下过来围观。 祭坛主体是一座数丈见方的夯土台,四周站满守卫,就连田猛四名紫龙卫,虽然明言要监督私祭,但也仅能守在祭坛入口旁盯着,不允许靠近。 时辰一到,一名长得满肚肥肠的中年男子在一众护卫的簇拥开路中,来到祭坛下方。 “他就是田仁寿,仁房一位颇有威望的族老。”田猛悄声跟田籍介绍道,“登临秩二大祝多年了。” 田籍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将此人面目印入脑海中,随后向田猛打听道:“听说他长子田克之也来了,不知是哪位?” 田猛指了指人群中的另一群护卫,便见当中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贵族子弟,面目本还算清秀,只可惜眼眶凹陷发黑,脸色浮白,一副亏空过度的模样,也不知是否某些运动做多了的缘故。 “这位田克之只是个凡人。”田籍中心里嘀咕道,“这就好办多了。” 这时日头升到斜半空,田仁寿背阳而站,面对他的人群大都低着头不能直视。 田仁寿不过轻轻抬起手,人群便迅速安静下来。 “本日糜乡大祭,乃是我平原田氏,念乡梓们饱受时疫之苦,故大祭天地以驱疫。” 说到这里,底下属于仁房的子弟纷纷抚掌高呼起来,大赞如此仁德之举,不愧仁房之名。 就连几名代表义房来观礼的族老,也都含笑连连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反观大部分糜乡乡民见到前排田氏的人欢呼,初时都有些茫然无措,毕竟田仁寿离大家有一段距离,谁听清楚他刚刚说了什么。 不过乡吏们懂得察言观色,迅速在人群中往来鼓动,很快,后排乡民也终于传出山呼海啸般的赞叹与感激声。 这时田仁寿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看向了田猛等人。 糜乡本来就是田氏仁房的食邑,这底下的乡民都被仁房视作奴仆,谁在意奴仆感不感激自己呢? 不过是做给紫龙卫看罢了。 “只要此祭确实有益于糜乡百姓,我便当什么也看不见了。”田猛轻叹一声,对田仁寿拱了拱手,示意祭祀仪式可以继续了。 随后在田仁寿扬声宣布道:“大祭开始,请乡巫上祭坛!” 第173章 你的名字 糜乡乡巫,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头戴连角羊头骨,身披兽皮大氅,脸上还戴着一张狰狞的金属面具。 远远往过去,一股荒蛮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过中田籍的感知中,对方有秩二层次。 “乡巫多为野巫,没有祝庙正统传承,基本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到达秩二。”田猛分析道,“我看此巫多半是仁房私下供养的祝者。” 这时在田氏护卫开出来的一条通道上,乡巫老妇一边跳着动作怪异的傩舞,一边不紧不慢地往祭坛的方向移动。 在她身后,跟着十数名同样带着面具的年轻女子,有些随乡巫起舞,有些负责敲锣打鼓。 但不论是伴舞还是伴奏的年轻女子,动作都十分僵硬生疏,明显都是刚刚接触傩舞不久的生手。 随后众人听到田仁寿介绍道:“这些女子都是我仁房家祠中的巫儿,这次不幸染疫,自知时日无多,故主动代替牺牲,完成这次大祭!” “这是……活祭?!” 围观的民众听到这个消息,大多露出震惊的表情,毕竟这种野蛮原始的祭祀,在民间早就消失了。 而官方的活祭战俘,普通人也难以亲眼目睹。 一时间,众人望向面前这些染病巫儿的目光,即怜悯,又害怕,大都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段距离。 这下不需要守卫开道,众巫到祭坛这段距离,已经自发空出一条大路。 “没想到阿蓝昨天打听到的消息是真的。” 田籍目光凝重地望向众巫,试图透过面具找出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 不久,众巫来到祭坛下,停下了舞步。 田猛拦下的。 “紫龙卫这边需要确认两件事。”田猛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宣布道,“其一,这些女子是否都感染‘恙气’。其二,这当中是否有冤情。” 听到田猛的要求,乡巫没有立即答复,而是转头看向田仁寿,直到后者点头,才退开一边,让紫龙卫上前。 因为这些巫儿号称是感染‘恙气’的病人,田猛没让公输五与管蓝上前帮忙。 至于田籍,则没等他招呼,自己率先走进了了巫儿队伍中。 他的目标很明确,队伍中最后一名负责打鼓的巫儿。 刚才众巫起舞之时,他就已经留意到此女,虽然打鼓的动作算不上熟练,但持鼓棒的双手十分稳定。 这种稳定,显然不是一天半天能练出来的。 要么她天赋异禀,要么与对方成为巫儿前的职业习惯有关。 而此时神魂中的强烈感应告诉他,就是后一种。 “鱼,是你吗?” 听到田籍喊“鱼”这个称谓,那名巫儿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望向田籍,但当两人目光透过面具孔洞接触的一瞬间,后者又迅速低下头来,始终一言不发。 但这种反应对于田籍来说,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纵然找到妫鱼前,心中有无数衷肠想跟她倾诉。 但真正见到她那一刻,千言万语都只剩一句话。 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向对方伸出手:“走,我带你回家。” 这段时间田籍大部分时间风餐露宿,与各种邪祟战斗,手上留有不少伤痕。 虽然在【勇剽】与田猛的【牲祀】之下,伤口早就愈合,不过也还残留一些未及消退的疤痕。 而当这只带着疤痕的手伸到巫儿的面前时,后者目光立即无法挪开半分,下意识扔下鼓棒,就要捧起田籍的手细看。 但就在这时候,乡巫严厉的声音传来:“鲶,你在干什么!” …… “你不叫鱼?” 在田籍愕然的目光中,疑似妫鱼的巫儿立即收回双手,往后退了几步,顺势躲到随后赶来乡巫身后。 乡巫堂而皇之地挡中两人中间,指着田籍道:“大胆狂徒,别以为有紫龙卫身份护着,就能在我糜乡中撒野!” 然而田籍根本没理会乡巫,目光依旧落在其身后的巫儿身上。 “你明明是鱼!这里只有你一个有秩者!” “是不是他们强迫你当巫儿?” “为什么不敢与我相认?” “还是有什么苦衷?” 田籍连番追问,巫儿女子始终不开口回应,反倒每问出一个问题,戴面具的脸就沉得越低,直到田籍再也看不到。 “博闻。” 这时田猛从前方巫儿中走过来,对田籍低声道:“我仔细盘问过这些女子了,他们确实都染疫了,而且都是自愿牺牲的……” “至于你眼前这位。”田猛拍了拍田籍的肩膀,“虽然她有秩一境界,但她的名字的确是鲶,鲶鱼的鲶。” “鲶?” 无论是巫济的头发巫术,眼前巫儿的种种反应,乃至田籍记忆中的感觉,都在明确无误地告诉他,眼前这位巫儿,就是他找了很久的妫鱼。 但偏偏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找错人了。 要么错的自己,要么错的是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田籍选择相信自己。 但问题是,为什么妫鱼相见却不肯相认呢? 还特意改名为“鲶”? 等等……鲶…… 这一瞬间,过去的一些记忆片段浮上心头—— 鲶鱼,是一种栖息水底植丛泥沼的鱼…… 原主因为爱好捏泥人,经常要到山溪泥塘挖湿土…… 偶尔运气好打到一两条鲶鱼,给三人之家加餐,都是妫鱼负责烹饪…… 所以“鲶”对于这个三人小家来说,意味着某种共有的,属于家味道的回忆。 哪怕当时田籍神魂躲在泥人中,也对这种滋味记忆犹新。 况且,“鲶”的谐音正是“念”,心心念念的“念”。 对方虽然嘴上不说,焉知心中不念? 想到这里,田籍顿时有了种豁然开朗之感,同时对眼前巫儿的身份再无疑虑。 “妫鱼显然有某种苦衷才不敢,或者不能与我相认。”田籍冷静下来,思路也渐渐打开了,“况且鲶这个名字其实还有第三层意思。” “鲶这种鱼类,往往在泥沼中挣扎求存。说不定。这是妫鱼自喻当下的处境?” 不过这时候,所有的巫儿都已经跟随乡巫登上祭坛,而后田氏的守卫迅速将入口封堵住。 除非田籍公然与对方起冲突,否则再难接触到妫鱼。 普通守卫他倒是不惧,但乡巫与田仁寿都是秩二大祝,其他田氏族老中也还有几位隐隐透出有秩者的威压,就算田猛三人愿意帮他,双方实力对比、还是处于劣势。 必须想个办法再见她一面! 就在这时候,石竹的声音从神魂传来:“大兄大兄!还记得昨晚跟你说那个田克之的仆人吗?我看到他们主仆俩鬼鬼祟祟地钻到祭坛下面了!” “祭坛不就是一堵夯土台吗……”田籍疑惑道,“下面还有什么?” “一个狗洞一样的地方,大概是挖了一条密道吧。”石竹描述道,“要不要我跟进去看看?” “去看看吧,注意隐蔽!”田籍叮嘱道。 第174章 仆人的妙计 “你说有好东西给我看,就是这破地方?”田克之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不满地对仆人嚷嚷道。 仆人这会正忙着点墙上火把,听到主人抱怨,忙不迭地扔下火折子,噗通跪下,仰头一脸讨好道:“主人莫急,这里是小的命人偷偷挖通的地道,一边是通向城门旁的一处宅子,而另一边……嘿嘿……” 仆人发出了粗鄙的笑声,田克之作为“行家”,瞬间就听懂了。 “通向活祭那群美人儿的地下祭台?” 田克之恍然自语着,随即脸色变得更不耐了:“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群得了病的脏东西,看得见吃不着!尤其是那孟妫,为什么就不肯乖乖呆在平原城中呢……” 说到这里,田克之懊恼地叹气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建议父亲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她就范!” “所以小的不就想到一个妙计,能稍稍弥补主人的遗憾么!”仆人趁机进言道。 “哦?”田克之挑了挑眉,示意对方说下去。 “小的特意请来了一群画匠,都曾在都府中任职,擅长画人像!”仆人解释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如今他们都待在另一边的宅子里侯命!” “一群画匠?你是说……” 仆人急忙从地上爬起,一边在衣服下摆蹭干净手,一边贴过来低语,“主人你想啊!这孟妫本就是有秩者,性子又贞烈,哪怕当了巫儿,主人也是不好下手的……” “反倒如今得了病,自知时日无多,必然要顾虑死后胞弟的前途与安危,我们以此胁迫,她还能不从吗?” 见主人田克之沉吟不语,仆人知他意动,紧接着道:“虽然她染了疫,主人是碰不得她了。但这玩赏美物,也不是非得要亲近嘛……譬如说,请上一群精于人像的画匠,为孟妫作图,在每一个角度,事无巨细地描绘其身上美妙之处,而主人则安然从旁观之……” “一想到性子如此贞烈的美人,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坦露幽妙,受此屈辱……啧啧,主人你说小的这主意怎么样?” “这个嘛……咳咳……不会影响祭祀吧?” “这不还有几天嘛。”仆人不以为意到,“只要按时送回去,主人还怕没时间快活吗?” 听到仆人的妥当安排,田克之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对了,那几个画匠功力如何?” …… 田克之留下一块代表身份的玉佩给仆人,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往宅子的方向赶去,说是要先考校考校画匠们的功力。 不过仆人对自己重金请来的画匠很有信心,所以并不担心技艺方面的问题。 倒是这会在地底下待久了,他发现自己身上有些异样。 他浑身不停地冒汗。 “这大冬天的,地底又阴冷,不该啊……” 仆人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这时一股不知从哪里吹来凉气灌入衣服缝隙中,冻得他浑身不停打激灵, “这祭坛也太邪门了吧……” 仆人戒备地环视地道昏暗的环境,莫名有种心悸的感觉。 于是他赶紧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准备再点一根火把。 因为前一根已经被田克之拿走了。 然而这次无论他怎么点火,就是冒不出一丁点火星。 “难道不小心被我的汗水打湿了?” 就在他疑惑之时,一股凉风再次从后背袭来。 …… 祭坛的下方,有一间如同墓室的小房间,供巫儿们暂住。 房间里存放了只够吃喝三天的干粮和水。 三天之后,祭祀仪式结束,房间密封。 而被困在里面的巫儿,就成了祭品。 因为祭品的人头数有严格要求,不能多不能少,祭坛外头有重兵把守,里面的巫儿们无法逃出来。 又因为这些巫儿全都染了疫,自知时日无多,或是就此绝望,或是顾虑家中亲人,所以哪怕没人在外头守着,他们本身也没有逃离此地的愿望。 此时祭品房里,众巫儿或是默默吃喝,或者低头发呆,或是干脆蜷缩着身子面壁而睡,谁都没有说话。 如同一群活死人。 除了妫鱼。 妫鱼正在为一名巫儿把脉。 这名巫儿小腹微鼓,显然得了身孕,却不知胎儿生父是谁。这也是巫儿们的常态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染了疫,又当了祭品,眼看谁都活不成了。 妫鱼只是出于医者本能照看孕妇,虽然她知道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 这时怀孕巫儿拍了拍妫鱼的手背,苍白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鱼……鲶妹妹,你别管我了,自己快去吃些东西吧!” 妫鱼坚决地摇了摇头:“姐姐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挨一会饿算什么?” “撒个谎算什么大忙?”怀孕巫儿失笑道,“话说你那义房的族弟都当上紫龙卫了,也算是厉害的人物了,你怎不求他救救你?” “我不能连累他,他才刚刚成为游者呢……”妫鱼嘀咕着,稍稍解释了一下秩一层次的有秩者也有可能感染“恙气”。 不过巫儿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只听得个半懂,脸上反而露出释然的微笑:“连这些大人物都得病了啊,那我们也不算太倒霉了……” “只是可惜我这腹中的孩儿了,他还没来得及看这世间一眼呢……” 巫儿说到这里,两女同时神伤,沉默不语。 良久,巫儿抬头道:“听说你还有个胞弟,在上族学?” 妫鱼点了点头:“原本我还担心他的将来,但博闻……就是我那义房的族弟,他居然当上了紫龙卫了!如此也就不需要我再担心什么了,也算临死前了却了一桩心愿。” “这是好事啊。”巫儿微笑道。 “嗯嗯,好事!”妫鱼也跟着笑起来。 然而未等两人重新振作多久,房门突然打开了。 一股阴冷的凉气从们外吹进来,冻得众女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随后一名身披大罩袍,面覆厚布罩的男子走了进来。 路过门前守卫时,男子扬了扬手中玉佩,几名守卫当即躬身相让。 看样子,要么这男子身份尊贵,要么其手中玉佩代表着某位贵人。 无论如何,这样的人物,都不是房内的巫儿们惹得起的。 不过这里都是染病之人,又将成为祭品,这大人物过来干嘛? 就在众女疑惑之际,男子隔着布罩,发出了含混粗重的嗓音:“医女孟妫出来一下!” 第175章 快上车 “鲶妹,不要去!”怀孕巫儿下意识开口阻止。 其他与妫鱼相熟的巫儿也都连连向后者打眼色,毕竟这段时间来,大家或多或少都得到了这位女医者的照顾。 而以他们“丰富”的人生经验判断,这位新来的姐妹显然未曾经历人事,虽然染疫是一件不幸的事,但至少不必遭受他们曾经的苦难。 何曾想,这些大人们居然连病人都不肯放过? 只是巫儿们位卑言轻,能为妫鱼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随着蒙面男子一声冷哼,众女纷纷畏惧地低下了头,一时噤若寒蝉。 “诸位姐妹放心,鲶不会有事的。”妫鱼出言安抚众女道,“再说我这身‘恙气’,可是不分贵贱,一视同仁的……” 说到这里,妫鱼两道修长的直眉渐显锋锐,颇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的英气。 …… 离开祭品室后,声称是田克之仆人的蒙面男子,直接带着妫鱼钻入了挖好的地道。 听到“田克之”的名字,看到莫名出现的地道,妫鱼顿是生出不妙之感。 然而更不妙的是,眼前这位蒙面男子,竟是有秩者!哪怕只有秩一…… 若自己被恙气感染之前,倒是不惧与对方交手。 但如今自己身患恙气,神魂萎靡不振,而眼前之人显然身体康健,自己的反抗,说不定更会激起对方凶性。 想到这里,她握拳的双手不禁又紧了几分,心中已是有了某种决绝。 随后两人又在地道穿行了近半个时辰,当最终重见天日之时,妫鱼发现两人来到了一处宅子。 宅子外头还能看到两人高的夯土城墙,显然这里已经来到城墙边缘了。 “你们带我这个‘祭品’来如此远的地方作甚?”妫鱼冷笑道,“难不成你们还想阻止这场祭祀?” 然而蒙面男子并未作答,而是指着远门外,用命令的口吻喝道:“上车!” 妫鱼循着对方所指,只见此时门外,正停着一辆挂帘帐的马车。 车身尾部不多不少,刚开卡正宅子的大门,而挂起的帘帐也将门外景色尽数遮挡住,显然对方连一丝一毫可能逃跑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妫鱼立即警觉地打量起蒙面男子,问道:“去哪?” “当然是去见我的主人。”蒙面男子冷漠答道。 “田克之这时候见我干嘛?”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听到对方反问,妫鱼立即想起近日听巫儿们诉苦时说起的经历,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顿时又羞又怒。 然而未等她开口拒绝,蒙面男子直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强行往门外拖拽。 对方双手如铁钳,夹得妫鱼手腕生疼,根本无法反抗:“你……你是侠客?” 蒙面男子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直到拖拽至车上,蒙面男子才松开手,威胁道:“你若敢从车上跳下去,明年今日便是你那胞弟的忌日!” 听到这句话,妫鱼原本握拳的双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很快,马车的帘帐也垂了下来。 …… 马车这一走,又是半个时辰。 哪怕妫鱼心中对即将发生的可怕事情有了预感,此时也难免心生疑窦。 趁着蒙面男子闭目养神之际,她悄悄揭开一丝帘帐缝隙,发现此时马车已经来到了郊外,早就见不到糜乡城墙的轮廓。 然而奇怪的是,这辆马车走的居然不是官道,而是某条杂草丛生的小径。 小径上碎石嶙峋,走得磕磕碰碰,若不是这车用料看上去还算结实,前方传来马蹄声沉稳敦实,怕是早就磕坏了。 想到这里,妫鱼不禁失笑,她如今处境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还管马车磕不磕坏做什么。 反正又不是自家的东西,磕坏更好,还能恶心一下那田克之。虽然对方有财有势,未必在乎这点损失…… 或许是笑声惊动了蒙面男子,后者忽然睁开眼,狭促笑道:“这里荒郊野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现在才想逃已经晚了。” 妫鱼抿了抿嘴,怒目不语。 蒙面男子见状,语气越发肆无忌惮:“虽然你已经沾染了‘恙气’,主人碰不得你,可我不怕。反正你三天后就得死了,还不如现在让我快活一下!” “你休……” 未等妫鱼喊出“敢”字,蒙面男子已经如饿狼一般扑了上来。 男子力气、体量远胜妫鱼一个女子,加之此时她神魂受到“恙气”压制,连方技也不便施展,于是瞬间就被对方制服,成了板上鱼肉。 一时间,这位向来以坚强形象示人的英气女子,眼眶不可抑止地泛红。 而后在一种混合着惊惧、厌恶与绝望的目光之下,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目睹这一切的蒙面男子,呼吸越发粗重,目光越发狰狞。 便见他双手死死钳制着妫鱼双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后者,狞笑道:“嘿嘿……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其实早在你来羊角县之前,你族弟田博闻就已经得到了公子怀信的赏识,根本不必担心什么失期逃役之罪……若你再耐心等上几天,就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了!” 蒙面男子本想趁机“打击”一下妫鱼。 哪知妫鱼听到他的说法后,脸色不恼反喜,自顾自喃喃道:“怪不得博闻能当上紫龙卫……得到公子怀信这等人物赏识,想来日后博闻和小恕都不再需要我忧心了……” 说到这里,妫鱼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无牵无挂的释然。 带着决绝的释然。 随即,俏目一闭,香腮微动。 “不好,她要咬舌自尽!” 察觉到妫鱼意图的男子,发现此时再腾出双手去阻止对方恐怕来不及了,于是他干脆弯下腰,顺势将脸凑下去。 下一刻,赤刀如电,狠狠凿穿两道樱虹,叩开两排雪白贝山,直捣向藏于山间的温润小巧玉剑。 如此莽撞的举动,赤刀已经做好被山关绞杀的准备,哪知刀身腾挪了片刻,山关仅仅是下意识收紧了一下,便全然洞开,竟由着刀气在玉剑身上肆意捣腾! 赤刀原本只是想阻止玉剑玉石俱焚,此时目的已经达到,但软玉温润,贝齿萦香,竟忍不住热血上头,下意识又挥舞出新一轮招式,很快刀剑再度合璧,一时间山上山下,刀光剑影,赤气纵横…… 如此刀剑相交良久,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招后,一道带着羞意的嘤咛声自山关深处传出—— “博闻……” 终于被识破身份的蒙面男子不得不略带遗憾地收刀长立。 他一边摘下早已戴歪了的面罩,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砸吧着嘴道:“我还有好些厉害的招数没使出呢……” 第176章 追堵 “我……我是你族姐,你……你怎能如此失礼!” 此刻妫鱼眼角泪迹尚未干透,俏丽上却绯红一片,田籍一时看得痴住。 妫鱼见状,嗔怪着瞪了他一眼,又想起刚才两人耳鬓厮磨的亲昵场面,脸色越发红艳,嘤声道:“直接亮明身份不就好了吗……你该不会是故意戏弄我吧……” 这时田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义正辞严道:“不在五服内,这算哪门子姐,我便是娶你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言罢,不等妫鱼反驳,他又立即占住话头:“谁让你一直不肯相认?我不演这么一出,怎能试探出你心意?” 妫鱼原本听到田籍说“娶你”时,脸色再度泛红,但听到后面的“不肯相认”,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仓皇退到车尾,惊呼道:“我身上有‘恙气’,你登临有秩也才数月,心神未稳固,不要靠近我!” 田籍见状冷笑不已:“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 妫鱼闻言呼吸一滞,随即眼中泪光再度流转,颤声道:“可是我在意啊!” 言罢,妫鱼转过身,作势便往马车下跳。 但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从后背环抱住了她。 “我会治好你的病。”属于田籍的男性温热气息喷到妫鱼耳边,后者身体当即软了下来,“我们两个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回去见小恕,相信我。” “可是……” “没有可是。”田籍以不容辩驳的语气抢白道,“一直以来,你都以长姐的姿态照顾我和小恕,我们固然很感激,但家人之间,更应该相濡以沫的,譬如说,你可以尝试一下依靠我。” “这次就不要一个人强撑了,都交给我吧。” “嗯……”妫鱼嘤咛一声应下,身体渐渐往后靠到田籍身上。 她是真的累了。 …… 温馨宁静的时光未能持续多久,就被后方传来的马蹄声打破。 追兵来了。 田籍故意挑选崎岖小径跑路,就是防着被反应过来的仁房大部队在平地上围堵。 但再崎岖的路,毕竟还是能走马的路。 当发现妫鱼这件重要的“祭品”丢失后,田氏仁房的人马当即倾巢而出,往沿线各处大肆搜索,终于还是发现了马车的踪迹,快马加鞭追了上来。 “博闻,接下来怎么办?”追兵之危机近在眼前,妫鱼脸上一扫先前的小女人姿态,两道直眉挑起,恢复了往日英姿飒爽的模样。 “不慌,我们有人质呢。” “人质,在哪?” 田籍神秘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手掀开了面向车前方的帘帐。 随即一道穿着华服的男子身影,出现在御者的位置上。 “御者是人质?咦,不对……” 便见华服男子被好几根粗绳子五花大绑,牢牢拴死在车前栏杆上,几乎全身不能动弹。 唯有脑袋稍稍晃动,发出“呜呜”的轻呼声,显然连嘴都被堵上了。 好奇之下,妫鱼凑上去看,立即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你,田克之!” 对方的嘴脸一直为妫鱼所厌恶,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田克之是仁房族老田仁寿钟爱的嫡子,有他为质,也难怪田籍说不慌了。 想到这里,妫鱼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而后又留意到另一件怪事。 既然田克之手脚被缚,那谁来驾驭马匹? 她将目光投向前方,而后再次惊住了。 这是一匹……马? 头生四角,毛发纯白,身细而腿长。 “这分明是一头鹿吧?”妫鱼小声嘀咕道,“博闻上哪找来这么一头如此有灵性的牲畜……” 怪事不止如此。 在四根“鹿角”之上,还挂着几个皮质水袋,水袋下方穿了孔,随着白鹿跑动,水还不住地往下渗。 这下妫鱼更加好奇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住询问田籍的冲动,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因为此时身边的田籍,正对着后方的追兵蹙眉思考,她怕打扰到他的思路。 既然自己答应了尝试依靠他,那就要对他有绝对信心。 反正只要能活着回去,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到那时再细说家常不迟…… 想到这里,妫鱼当即抓起田克之身上的绳索,使劲再勒紧几分。 …… 田籍凝目注视着后方越来越近的追兵,心中快速计算着双方的速度与实力对比。 此时拉车的梁兽行符,是游老新近改进的2.0版本,由他继续负责测试。 这次改进虽然让梁兽行符对水的消耗变少了一些,凑合着也能“陆行”了。 但毕竟梁兽行符本源是雨气符,旱天的陆地并非其主场,所以速度比起“水行”差了一大截,甚至不如普通马匹。 唯一优势就是无惧各种地形,以及续航能力更强罢了。 而眼前这些田氏仁房的追兵,全部轻装上阵,当中有不少有秩者存在,显然是对他与妫鱼不死不休了。 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田籍下意识抬头望天,但见乌云蔽日,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之感。 望天凝思片刻后,他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对梁兽行符传下达新的指令。 “左拐,往山上跑!” …… “报!田博闻他们往山顶上去了!” 听到探马汇报,田仁寿等仁房族老立即命人取来地图,很快,田仁寿脸从地图上抬起,不屑道:“这座山后是一处断崖,下方便是羊角河的沧沧河水,田博闻这是自寻死路!” 一名仁房长老当即附和道:“他那马车非战车,大平原跑马跑不过我们,也就只能躲到山上苟延残喘了。” 田仁寿含笑点了点头,当即命手下全线出动,将各处山路封堵住,以防田籍悄悄返身下山跑掉。 不过一位随行的义房族老提出顾虑:“上山虽是绝路,但我听闻此子心机深沉,加上眼下天色阴沉,光线不好,要慎防他利用山路地形设伏,对我们造成杀伤!” “也有些道理。” 田仁寿沉吟片刻,又补了一条命令:“大家上山时步步为营,切不可轻入山林,宁可围在外头堵住他!” …… 随后众人登山的过程,验证了田仁寿与义房族老的判断。 经过最初几次零星的袭击后,田籍那方似乎发现占不到太大便宜,终于放弃了抵抗,直奔山顶上去了。 当然,这种步步为营的推进方式,极大延缓了上山的进程。 但无论如何,一个多时辰后,众人终于的山顶的一处开阔平地前,追上了田籍一行。 三面追兵,一面断崖,甚至还走丢了马,田籍这方彻底失去了退路。 不过随后赶来的田仁寿等人,发现事情变得有些麻烦。 因为田籍手上竟有人质! “大胆田博闻,还不速速放开我儿!”田仁寿见到田籍手持短匕抵在嫡子脖子上,不禁怒号出来。 第177章 你们也配跟我谈仁义? 原本田仁寿听乡巫说孟妫跑了,祭祀无法进行下去,这才带人出来追捕。 他一开始也不太相信孟妫能无声无息躲开守卫离开祭坛,不过此时见到田克之成了人质,以他对亲儿子品行的了解,稍稍脑补一下,很容易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但不管田克之干了什么龌龊事,那田博闻居然为了一个卑贱的巫儿胁迫自己儿子,他田仁寿怎能容忍? 只是眼下儿子性命要紧,他不得不暂时喝止住手下,而后对田籍声色俱厉地威吓道:“田博闻,别以为你是紫龙卫就能肆意妄为!便是你们龙尉大人也不敢轻易得罪平原田氏嫡系五房!” 在田仁寿眼中,田籍能当上无数年轻人趋之若鹜的紫龙卫,必然极为爱惜身上的这套紫衣,所以故意搬出龙尉来威胁。 哪知田籍听罢,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冷笑道:“你既知我是紫龙卫,想必也听说过我是狐字营的人。” “如今经我查实,你们田氏仁房犯了两条大罪!” 便听田籍朗声宣告:“其罪一,胁迫一名北门医馆弟子,都府医曹名籍的医者为家巫,此为逾越礼制之罪!” “其罪二,你纵容亲子,于祭祀场合偷窃祭品,意图对巫女不轨,此为不敬天地神诡之罪!” 说到这里,田籍的笑意越发阴冷:“龙尉大人怎么看待此事且不论,若我将你等龌龊行径禀告公子怀信,乃至平原侯,也不知到那时,你还敢不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田氏嫡系五房?” 说到谁靠山更大,已经得到公子怀信赏识会的田籍,还真没怕过这群田氏的人。 虽说私底下不少人认为如今平原侯暗弱,公子怀信空有志向,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位,一位是现任家主,一位是未来家主,都是如今平原田氏的门面所在,甚至是仅存的门面。 若没了这个门面,所谓平原田氏嫡系五房,谁稀罕? 崔、庆两氏可是一直很有兴趣出一位平原侯的。 所以田仁寿听到田籍反过来威胁自己,虽然恨得牙痒痒的,却不得不放低姿态。 语气也是软了许多,作无奈状摊手道:“这博闻啊……你先别激动,你看这孟妫入家祠为巫一事,当时是她亲口答应的,仁房众位族老都有旁观,怎么能说是我们胁迫她呢?” 旁边几位跟过来的仁房族老闻言纷纷点头,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亲耳所闻,妫鱼自愿为巫。 然而田籍根本看都不看这群族老一眼,转过头对旁边妫鱼问道:“你愿当巫儿吗?” 田籍问的不是“有没有答应”,而是“愿不愿”。 妫鱼心领神会,立即坚决摇头道:“不愿!我志为医!” “我知道了。”田籍含笑对妫鱼点点头,随即回过头,对田氏众人厉声道:“听到没?她说不愿为巫。” “既然她不愿,那就是你们胁迫她的!” 听到田籍这番明显护短的说法,仁房的众长老立即就急了,田仁寿不得不再度拉下脸斥道:“你身为紫龙卫,怎能不听我们一众德高望重的族老之言,反而听信一个卑贱庶女的胡言乱语?” 田籍却是理所当然道,“对我而言,她说一个字,比你们这群老朽说一千句都顶用。我当然听她的!” “博闻……”大概是被田籍这番直白的袒护所触动,妫鱼轻呼一声,竟是语塞。 同样语塞的还有田仁寿以及一众仁房族老,却是被气的。 眼见场面陷入僵局,随行的义房族老清咳一声,走到众人中间,以一副和事老的姿态开口道:“大家且听老夫一言。” 义房族老首先对仁房这边道:“此事克之有过在先,因一时糊涂影响了祭祀仪典,理应受罚!” 众仁房长老闻言,纷纷点头道“是该受罚。” 就连田仁寿也低头作揖,仿佛替儿子认罪。 义房族老见状满意地捋了捋胡子,而后话音一转,对另一边的田籍道:“只是该责该罚,此事自有国法家规处置,博闻难道要在此地动私刑不成?” 说到最后,义房族老的声音变得高亢尖锐。 “私刑啊……” 田籍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位,理论上算自己直系长辈的义房族老,语气玩味道:“那你猜猜看,我就这么放了田克之,仁房那帮人,会不会也对我们动‘私刑’?” “唉,这就是博闻你不对了!”义房长老轻叹一声,立即摆出一副长辈姿态教训道,“我先前听闻你为人素无孝心,竟然将自己亲大伯逼得下狱,以为此言或许过于武断。” “但今日亲眼所见,你不但对族兄弟刀剑相加,更当众羞辱同族长辈,依我看,你不但没有孝心,就连最基本的仁义之心也没有!” “再者你身为紫龙卫,居然挟官身以泄私愤,如此肆意妄为,岂非不忠乎?” 这一连串指责之后,义房族老立即捶胸顿足,仿佛一副对田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而偏偏以他的身份,指责田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真是不好反驳。 因为一旦驳斥,便首先落下个不孝的名头了。 须知大齐朝以礼制立国,上下尊卑,君臣父子,等级森严,是维系皇权统治的根基。 而当中祝庙体系,更是维护这种礼制的坚实力量。 比起刚刚田仁寿以“龙尉”强行施压,义房族老的这把软刀子,才是真正捅到田籍的软肋。 若田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为自身前途着想,此时就不得不考虑服软了。 但可惜,田籍不是。 或者说,早在决定上山的那一刻,甚至更早些时候,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妫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放弃一切的觉悟。 不知是否上天感应到他心中所想,当他卸下心中包袱时,郁积了快两个时辰的阴云终于渐渐散开,露出了日头。 冬日午后的太阳,夺目而温软,照得他身上暖融融的。 田籍回过神来,嘴角轻轻抬起,轻蔑笑道:“就你们这些人,也配跟我谈仁义?” “你……”义房族老捶胸的手愣在半空,“你什么意思?” 田仁寿则直接骂道:“竖子休要放肆!” 然而此刻田籍已经决心要“放肆”到底了。 便见他指着在场的仁房众人,毫不留情骂道:“你们枉顾灾民生死,借赈灾名义大肆敛财;又屡屡逼迫族中小辈孤女位巫儿,满足私欲,这配称‘仁’?” 而后他又指着义房族老,继续骂道:“我父失踪后,田伯休那匹夫不念手足之情,公然欺压我孤儿寡母,我母更因此郁愤而死,那时候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在族老,又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田籍昂起头,迎着朗朗大日,凛然道:“仁房不仁,义房不义,老子去泥马的仁义!” 言罢,他手中短匕猛地一抽,竟是直接抹了田克之的脖子! 第178章 逃离 滋啦! 匕首抽起,喷涌而出的血浆跟着飞溅一地。 惊呼声、怒号声一时间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然而场面虽然看着可怕,其实田籍下手自有分寸,能保证田克之短时内不死。 好不容易拿着个重要人质,怎么能浪费在无意义的泄愤中呢? 便见他当场激发了一枚阳气行符,直接用在已经没有了“马”的马车上。 下一刻,马车腾空而起,赶在一众仁房有秩者扑上来前,已经化作一道流光跃出后方悬崖,而后飞速远遁! “只是黄字级的御气符,他们跑不远的!”田仁寿盯着远去的光点气急败坏道,“赶紧通知沿岸县兵守住各处渡口!” “调集族中储备的楼船,再令县寺抽调几艘军中翼船,务必在河中堵住他们!” 连下两道命令后,田仁寿想起已经受了致命伤危在旦夕的儿子,又赶紧补了一条:“没我命令,各船不许放箭!” …… 阳气行符适合短距离冲刺,不过数息之后,马车就远离了山崖,进入了羊角河道的上空。 田籍操控阳气行符稍稍降低一些高度,待符快要失效之际,立即换上一枚风气行符,继续御风而行。 相比起爆发力强劲的阳气行符,风气行符就平稳轻快得多,因此不需要田籍搀扶,妫鱼自己就能站稳了。 此时她见田籍正为已经晕过去的田克之包扎脖子的伤口,不禁好奇问道:“博闻,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田籍扎好伤口,确认田克之短时间内不会挂掉后,回头道:“我料仁房必然会动员全县的兵马追捕我们,所以当务之急,一是设法摆脱追兵,二是尽快找医者治好你的病。” 这两件事,前者田籍心中已有大略计划,后者却没有多少头绪。 能治好妫鱼身上“恙气”的人,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北门医馆的田馆主、紫龙卫麟甲闾的陈闾长,以及齐一会的游老最有希望。 但眼下游老自不必提,剩下两人都在羊角城中,那里是县治所在,必然重兵把守,短时间内根本别想进去。 不过这种丧气的话,就不必跟妫鱼说了。 所以他赶紧将话题拉回摆脱追兵的计划:“接下来我们离开这马车,与田克之分道而行。只要他没有死绝,仁房那边就必然会派人全力相救,这就能在短时间内分走一大部分追兵。” “而后我们深入羊角河道之中,利用这里的旋风、水网与追兵周旋,应该很有希望脱身!” 田籍意识云中早已熟记羊角县全境地图,甚至连普通地图上没有的旋风出没地点,都有详细标注,论对这里地形的熟悉程度,他还真不信仁房的人能超过他。 这也是他自信能逃离的本钱所在。 而妫鱼似乎被他脸上的自信所感染,随即露出了安心的微笑,打趣道:“总觉得秋猎回来后,你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 一枚风气行符耗尽,马车已经来到了羊角河道深处。 田籍给马车又续上一枚风气行符,便准备下车了。 “博闻,我们怎么下去呀?”此时妫鱼双手死死抓住车侧栏杆,探出半个脑袋望向下方的滔滔河水,脸上难得露出一副怕怕的表情。 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对于“高度”的概念,大多来自于登楼或者登山,而像现在这样子悬空近十丈飞行,对于像妫鱼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体验。 这也算是游者的某种优势。 简而言之,妫鱼小姐姐畏高了。 田籍见状,一时玩心大起,憋住笑意故作严峻状:“这车不能停下,只能直接跳下去了。” “就……就这样跳下?”妫鱼倒吸一口凉气,抓住栏杆的手指下意识又紧了几分。 “对,一起跳吧。” 田籍点了点头,未等妫鱼反应过来,已经一把横抱起对方。 而后在妫鱼的惊呼声中,他双脚一蹬,轻松跳出了车外。 抛物线式的下坠,极具感官上的冲击力。 妫鱼根本不敢往下看,脑袋深埋田籍怀中,只能凭本能紧紧抓住田籍肩膀。 饶是如此,她依然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大概是这位英气女子最后的倔强。 田籍见玩笑开得差不多了,立即发动【勇剽】,一股磅礴的力量自体内升起,让田籍瞬间稳住了身形。 随即他架开马步,大概离河面还有两三丈的时候,一道纯白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下,稳稳接住了他。 正是梁兽行符。 白色的“梁兽”几乎不受下坠力道的影响,凌空几步踏跃,就安然载着田籍两人落到河面上,随即继续往前奔行。 此时上空的马车已经飞远。 因为羊角河上风气极盛,马车应该还能继续飞行一段时间。 至于行符效果消失之后,还绑死在车上的田克之命运如何,就不是田籍关心的事了。 只能祝他好运。 但也不必太好运。 …… 暂时摆脱了追兵,田籍却感觉身后的妫鱼情绪不怎么高涨。 他初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玩笑开大了,对方生他闷气。 不过随后他听妫鱼在耳边低语道:“也不知祭坛下的巫儿姐妹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一走,祭品数目不够,祭祀必然无法进行下去,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田籍轻拍腰上妫鱼的手背,柔声安慰道。 “嗯……”妫鱼轻轻应了一声,情绪却依然低落。 因为无论是她还是田籍都明白,所谓救命只是暂时的。 巫儿们全都染上了时疫,或者说“恙气”,根本活不了多久。 包括已经逃出来的妫鱼。 两人就在这种相依无言的气氛中,骑着梁兽行符进入了一片水岸边的芦苇丛。 冬天的芦苇已然枯了叶,但根茎却还坚挺,正适合水边藏身之用。 此时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芦苇丛随岸风摇曳,发生“飒飒”声响,如同黄金的浪花。 “好美”。妫鱼不禁轻呼道。 田籍原本只想着来此处暂时藏身,但这时发现妫鱼的情绪有好转迹象,便乐得让梁兽行符继续深入芦苇丛中,一举两得。 然而如此行走了小半日,天色将晚之际,前方芦苇丛中忽然冲出一艘小艇。 艇上还站着几道紫色身影。 “是紫龙卫!” 田籍轻呼一声,便准备下令让梁兽行符转向。 哪知这时小艇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博闻留步!” 第179章 河上躲藏 小艇上的正是田猛三人。 作为共同战斗过不短时间的默契队友,对方能猜到自己逃到这里,田籍并不感到奇怪。 但也正因为彼此间太过熟悉,田籍无法在不使出拼命杀招的前提下,从对方手上逃离。 况且,他是真不想与田猛三人走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 所以他沉声问道:“宽济兄,小五,阿蓝,你们能不能当作没看到我?” 公输五与管蓝下意识就望向了艇首的轨长,显然这两位小年轻一点也没有跟“博闻兄长”动手的意思。 然而田猛却是断然摇头,回道:“你是我田阿猛真心认下的兄弟,我眼中怎么可能没有你?看到便是看到了!” 田籍闻得此言,心中不禁一沉。 却听田猛语气一变,反过来质问道:“你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吗?” “清楚。” “值得吗?” “值得。”田籍毫不迟疑地给出了答案。 田猛不说话了,“锵”的一声,直接拔出了剑。 田籍轻轻叹了一声,也发动了【勇剽】,并悄悄捏住了一枚护符。 哪知下一刻,田猛长剑挥下,竟是直接砍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随着“嘶啦”一声,锋利的坚韧割开衣袖,并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线。 “宽济兄?” “田宽济!” “轨长!” “啊……这!” 在场的其余四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声,不过田猛并没有理会,反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回过身,对五、蓝两人下令道:“田博闻太过狡猾,我不幸中计负伤!安全起见,赶紧撤回城中休整,再从长计议!” 这时众人哪里还看不出田猛打算放水的意思? 首当其冲的五、蓝两人一边激动地点头,一边合力摇动船桨后退,给田籍两人让出去路。 而田籍感动之余,也知道此地不宜再久留,于是遥遥对着三人一拜,嘴里轻念一声“保重”,便驾驭梁兽行符,踏水远去。 田猛全程背对着渐行渐远的田籍两人,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不忍与兄弟惜别。 倒是公输五望着远去的白影,不住羡慕感慨道:“身骑白鹿,美人相依,纵横江河……啧啧,为何博闻兄长总是能如此有排场……” “哪那么多废话。” 这时田猛响起低沉的嗓音,并反手将剑柄递到两人面前:“我一个秩二大祝都受伤了,你俩总不能一点事都没有吧?赶紧各自砍自己一刀,记得要见血!” 管蓝闻言率先接过剑,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在手臂上划拉了一道。 轮到公输五时,却缩了缩脑袋:“那个轨长……咱们不就是做做样子吗?没必要非得见血吧?” 听到公输五明显是退缩之言,田猛却意外地点了点头,“也对,你往日都在我们身后远程输出,确实很少短兵相接的时候,有刀剑伤确实不妥。” “轨长英明!”公输五顿时感激涕零。 然而未等他感激多久,田猛却转头对管蓝道:“阿蓝,你用剑柄往小五脑袋上磕一下,记得下手别太重,但也别太轻,就当是被扔石子砸伤的!” “好嘞!”管蓝爽快应下,望向公输五的眼神欲欲跃试。 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管蓝,公输五发出了绝望的呼喊—— “不——!” …… 田籍原本进入芦苇丛,也是顾虑到羊角河上旋风频发,万一不幸遇上藏着大飘的旋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既然田猛等人出现在岸边芦苇丛,便说明河岸沿线已经全部进入田氏的搜捕范围,再靠近岸边已经不安全了。 此时回想起来,田猛三人出现在那里,说不定是特意给他提个醒。 想到这层,他更加感念对方的情义。 只是眼下随着天色入黑,羊角河上越发风急浪高,再贸然深入河道中央,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田籍快速搜索意识云中记下的河道地图,很快锁定今夜落脚地,一处河中的小岛。 羊角河上有很多岛屿,其中最大的一座,便是他刚到羊角城边时,远远望到的,被超大规模旋风笼罩的河心洲岛。 如今他已经知道,那岛同样以河命名,叫“羊角洲”,据传是河上旋风的发源地。 不管是亲眼所见的恐怖巨大旋风,还是关于“发源地”的传闻,田籍都不认为登上那里是明智的选择。 虽然一定能阻挡追兵,但恐怕自己两人就先葬身河中了。 所以他就近选了一处无名小岛,先休整一夜再说。 小岛上什么都没有,好在田籍随身带着干粮和水,而河中还有鱼,河水烧开也能喝。 此外,田籍在芦苇丛时顺手收集的干芦苇,能作燃料。 而妫鱼身上的“巫傩”面具是金属质地,小心避开眼孔的位置,凑合着也能当烹饪器皿。 于是田籍负责打鱼生火,妫鱼负责清理烹饪,很快一“锅”热腾腾的鱼粥便煮好了。 两人依偎着分享一锅热粥,身上寒气尽消,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夕阳里中的平静岁月,什么追兵,什么时疫,好像都没那么要紧了。 …… 安然渡过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田籍一个人悄悄离开小岛,外出收集物资。 因为妫鱼还在病中,他没有叫醒她,好让她多休息一会。 首先要收集的是干芦苇,如此隆冬时节,田籍自身强壮不怕冻,但妫鱼是病号,没有柴火取暖不行。 其次是草药。 虽然妫鱼无法医好自己的“恙气”,但药理底子在,知道一些能滋补气血的方子,能增强自身体质,多撑一会。 田籍昨夜细心记下各种草药的形状,今日便到岸上采集。 此时正是河岸雾气浓重之时,田籍以阴气护符隐藏自身,很快便收集了足够的燃料。 但草药却不是那么易得,其中有些说不得还得深入山林中,可现在田籍如何能进入山林呢? 无奈之下,他试着往乡里靠近,看能不能找农户帮忙,结果一靠近人烟聚集之地,立即发现有大量的兵卒在巡逻。 “居然连正规的都兵都调动起来了,甚至有田氏的有秩者出没,看来短时间内是别想混入乡间了……” 虽然找农户帮忙搜集草药的计划落空,但田籍暗中偷听过往兵卒、行人闲聊,已经派石竹外出打探,还是得到了几条新消息。 其一是田克之并没有死,但似乎摔断了胳膊腿,估计是残废了,此时田仁寿一边找人医治儿子,一边发了疯地派人搜捕田籍两人,誓言要为子报仇。 这条消息对田籍来说是好坏参半。 好事是搞废了田克之,为妫鱼小小出了口恶气,不过也因此导致田仁寿不死不休地追捕。 但另一条消息就是纯粹的坏事了。 第180章 内忧外患 “宽济兄他们离开糜乡地界了……” 田籍打听到的说法,是说紫龙卫们收到紧急调令离开,但他知道真实原因肯定跟太子妃失踪那事有关。 无论如何,眼下他在糜乡唯一的帮手已经走了。 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 …… 然而坏消息却是一个接着一个来。 中午时分田籍回到无名小岛时,发现妫鱼居然还没有醒过来。 他上前查探,发现对方浑身滚烫。 发烧了。 “会不会是昨天吹风太过,感染风寒了……” 这种理由说出来连田籍自己都不信。 妫鱼是有秩者,还是医者途径的秩一药士,虽然论体质比不上开了【勇剽】的田籍,但普通凡人的病痛,是不太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 唯一解释,便是“恙气”作祟了。 看到妫鱼发烧痛苦的模样,田籍心疼不已,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迅速回忆起昨夜妫鱼给他讲解的药方,并根据自己在岸边收集到的草药,迅速筛选出一个眼下能用的方子。 这个方子只是最普通的补气方子,完全不涉及超凡力量,对治疗“恙气”毫无意义,但也因此,哪怕田籍不是专业医者,也能煮出来。 接下来,煮粥,喂粥,煮药,喂药。 因为妫鱼陷入了昏迷状态,无法主动进食,田籍只能自己动手。 这样操作起来固然麻烦,但他却没有嫌弃。 正如同他刚刚夺舍过来时,濒死倒地,妫鱼也没有放弃他一样。 “以前那个大猪蹄子不知道你的好,现在的我可不一样!”田籍一边喂食,一边对昏迷的妫鱼低语道,“你一定要撑下去,撑到我找人治好你,然后带你回到我们在平原城的新家,继续做我们的管家婆,然后一起看着小恕长大成人……” …… 两天后,妫鱼终于退烧,清醒过来。 但身体比起之前更显虚弱,连走几步路都费劲。 显然这是“恙气”感染恶化的结果。 田籍担心若妫鱼再昏迷,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这种担心他没有宣之于口,但妫鱼似乎从他凝重的表情中猜出了一些,虚弱笑道:“若是不可为,该放弃时你就得果断放弃,小恕不能同时失去两位兄姊。” 听到妫鱼这个提议,田籍撇了撇嘴,懒得开口辩驳。 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第二个答案。 也正因他是这种坚决到近乎执拗的态度,妫鱼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认真思考治好自己的办法。 可惜思考的结果,就是没有办法。 眼下不能上山采药,她的一身本事无法施展。 而就算有草药,她只是秩一药士,顶多能拖延一下发病时间,却无法从根源上扭转“恙气”对神魂的侵袭。 大概只有她师傅田馆主,才有治好她把握。 但要是两人能安然回到羊角城中,那眼下的所有问题肯定都不算问题了。 于是思路陷入了死胡同。 …… 而到了这天的傍晚,他们连脚下仅存的这块立足之地,都被堵死了。 田氏追兵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河面上,往小岛方向围堵过来。 田籍起初惊讶于对方的大胆,居然敢在羊角河上开船。 但很快他就看出了个中端倪。 原来船队中一半是高大坚固的“楼船”。这种船自身坚固平稳且不说。 其上更立有田籍熟悉无比的“艮”字大幡,显然有相者坐镇其中。 如此大规模的相者结阵止风,一时间,无名小岛附近的河面上风声止息,波澜不惊。 “明明有如此多艮字大幡的储备,却不肯分出哪怕一成去为治下的民众止息风灾,果然我前几日骂他们‘仁房不仁’,是真没骂错!” 不过眼下却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随着附近江面变得风平浪静,另一半载着大量兵卒的“翼船”,开始向无名小岛的方向冲锋。 翼船是军中舟师的杀敌利器,造型狭长,靠人力划动,很适合在静水中冲锋陷阵。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后,大量手持利刃的兵卒,就已经开始登岛,并杀向田籍两人。 “杀!” 没什么好说的,田籍挺起长剑,就迎着登陆的兵卒反冲锋过去。 剑是他上岸采药时从路过兵卒身上顺来的。 不过对他来说,无论是刀剑还是棍棒都没有任何区别,直接当铁柜子抡就是了。 眼下他是以寡敌众,哪有什么闲工夫跟别人你来我往地对剑招,全靠开着【勇剽】,凭借有秩者远超凡人的蛮力不断施展“横扫千军”,以最快的速度将冲过来的敌兵尽快击倒。 若是有漏网之鱼,御气符与【吹息】也能迅速补上缺口。 至于石竹,则被他安排到妫鱼身侧守护。 如此大开大合地扫荡一番后,田籍很快击退了这波攻势。 但危机并未因此解除。 这第一批冲上来的敌人,全部都是凡人,甚至都不是正规都兵,只是田氏的私兵健仆之流。 显然仁房的人是打算以普通人的性命来拖住他的步伐,顺便消耗他的体力、方技以及御气符,等船队彻底封堵住无名小岛四周后,再派出精锐与有秩者从容降服他。 田籍心中对此不住嗤笑:“明明田氏族老中有不少有秩者秩次高于我,那田仁寿本人更是秩二大祝,居然全都不敢直接上来与我对战,惜命如金……”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心生一计。 随即他翻身回去先收起石竹,背上妫鱼,而后往船队尚未围拢的缺口方向冲去。 河上仁房的船队见田籍似乎想突围,立即命令几艘速度最快的“翼船”往缺口处猛扑。 哪知下一刻,田籍忽然向四面八方抛洒石子。 众人起初莫名于他这奇怪的举动,毕竟船队与小岛还隔着一段距离,发射暗器也不是这个打法啊? 但随着石子落到水上,而后迅速幻化成一头头四角白毛的“怪鹿”时,船上的人纷纷变色。 “这是真鹿,还是方技?” “不会是迷惑心神的假象吧?” “游者居然还有这一招?没听过啊……” 不管众人如何猜测,现身后的怪鹿瞬间就想着四周船队狂奔冲刺,竟是直奔各处有仁房族老的船! 一时间,船队为了躲避猛冲过来的“怪鹿”,急打转向,围堵的阵型瞬间撕裂出数道缺口! 第181章 羊角洲 梁兽行符本质是还是行符,能够载人行走,也能用于移物。 田籍直接对石子施加梁兽行符,目标直指载有族老的船,于是便有了猛兽直冲船队的假象。 之所以是假象,乃是因为这不是真正的梁兽群,只是一道道没有杀伤力的行符而已,一旦撞到船身就会原形毕露。 但仁房族老们从未见过此物,又爱惜自家性命,只能选择先行避让,导致围堵的阵型破开。 而田籍没有浪费这个宝贵的时机,直接用上阳气行符,趁着最后的夕阳余晖,冲出了仁房船队的围堵。 等众人识破这些“怪鹿”只是虚有其表时,田籍两人早已跑远了,匆忙射出的几根箭,连衣服边都碰不到。 …… 太阳下山后,阳气符便不能用了。 好在此时已经远离了装有艮字大幡的楼船,河面再次充盈风气,田籍得以御风而行。 只是经历过刚刚被船队围堵的事,眼下他却是不敢再停留在岛上了。 上岸更加不可能。 眼下只能就这么在河面上空“飘”着了。 他默默计算手上各式行符的存量,大概能维持飞行一天不下地,但一天过后,就难以为继了。 无奈之下,他拍了拍妫鱼抱着自己手,问道:“鱼,你会不会游泳啊?” 然而背上的妫鱼并没有任何回音。 “糟了,不会是刚刚突围时被流矢伤到了吧?” 这时石竹的声音从神魂传来:“其实刚刚大兄杀敌之时,她就已经差点晕过去几次,大概是不想拖累大兄,才强撑着不倒下,直到逃出包围,终于撑不下去……” 听到石竹所言,田籍立即反应过来,发现背上的妫鱼身体果然又变得滚烫。 田籍不懂医道,但作为游者,他现在感觉妫鱼传来的情绪,渐渐变得有“虚无”的倾向。 昏迷的人同样有情绪,但情绪虚无化,说明神魂正在削弱。 如果彻底虚无一片,那便是失去了神志,与死人无异了。 “必须尽快找地方着陆,采药,煎药!” “但岛、岸皆不安全,下次再被仁房的人追上,他们必然全力围捕了……” 思索了片刻,田籍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其实还有一个岛能着陆,并且不惧追兵。 那个岛占地颇大,岛上不乏山林,说不定还能采集到为妫鱼续命的草药。 唯一的问题是,那里有一道环岛的巨大旋风,光是远远望着,就十分恐怖。 羊角洲! “眼下便是龙潭虎穴都必须闯一闯了!” 随即田籍驾驭风气,稍稍调整了方向,往远方接天连地的巨大旋风处飞去。 …… 飞临羊角洲上空,田籍对这道环岛旋风的恐怖威力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才到百丈远开外,便已感觉眼前站着一头翻江倒海的恐怖巨兽。 恐怖的风嘶,是巨兽撼天的咆哮。 翻涌的巨浪,是巨兽踏地的余波。 而旋风卷起的河水从高空抛洒下来,则是巨兽布云施雨的神通,淋得田籍两人浑身通透。 等田籍再飞近一些时,单是最外围的风圈,就已经吹得他险些失去平衡,不得不一直降低飞行角度,直到差不多贴近水面,才勉强找回平行。 “如此下去,根本无法着陆啊!”田籍皱眉自语道,“总不能从水下潜游过去吧……” 只是脚下的河水也并非什么平静的善地,在旋风的威力下,河面下暗流激荡,以他的体质,尚且不敢保证能一口气憋过去,而已经陷入昏迷的妫鱼一旦下水,恐怕很快就会窒息而死。 “不能往前,不能下水……”田籍抬头望向空中,“要不试试从上面绕过去?” 按照田籍前世了解的键盘气象学知识,像旋风、台风之类的天气现象,往往发生在大气偏下的区域,而到了较高位置的平流层,这种影响就要弱很多了。 只要从那里绕到中间旋风的风眼,就能从相对平静的风眼进入羊角洲岛上。 “不过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律可能跟地球有区别,大气分层也未必一样,前世的键盘气象学知识不一定靠谱。” “说不定在这个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越往高处走越危险……” 不过此时妫鱼危在旦夕,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只能先试试再说。 …… 要飞往高空,田籍不能再御风而行了,因为高空风力极大,以他的秩次以及黄字级符的威力,根本扛不住。 他刚刚就是这么被高处烈风逼下来的。 好在他也不只有风气行符。 因为旋风吸卷河水到天上,此时羊角洲外围可谓“风雨交加”,正好让田籍使用雨气行符。 雨气行符速度比不上风气,但因为是顺着雨势蔓延而上,虽然途中难免随风飘摇,却不需要分神稳固自身。 雨水在哪里,田籍便能顺势去到哪里,这正是雨气“交融、联结”的象征意义。 如此连用了数十道雨气行符,田籍沿着这道联通天地的水网,堪堪飞到了积雨云层的下方。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无奈发现自己再也飞不高了。 “看来这是黄字级符的极限,仅靠堆数量是解决不了质的差距……” 此时他的高度,别说飞到可能存在的“平流层”,根本就连最底层的雨云都没摸着边。 从上方绕过去的路也被堵死了。 头上乌云压顶,身上风吹雨打,身后妫鱼的情绪越发虚无化,田籍怔怔望着天,心中一时感到有些彷徨无助。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忽然从他眼前划过。 啪! 黑影狠狠抽打在他额头,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腥臭。 然而等田籍看清黑影是何物,心中不怒反喜。 “这是……止风毛鞋?!” 随后田籍放眼望去,发现前方空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站着毛发的黝黑草鞋,如同风雨中起舞的雨燕。 “难道巫济那群‘毛魅’,居然连羊角洲这个超大号旋风也敢挑战?” 无论如何,止风毛鞋的出现,给了田籍新的希望。 他立即调转行符方向,上前一一搜集起来,并撕下衣服碎布绑在两人身上。 之前在陶乡被大飘困住,他就是靠这些毛鞋的止风效果脱困,但前提是要收集足够的数量。 不知是否“毛魅”们对这个超大号旋风特别上心,短短一刻钟后,田籍身上就挂满了止风毛鞋,形成的止风范围将近一丈,可以尝试继续深入风圈中了。 因为身体周围的风气凝滞,田籍这次选择以阴气行符飞行。 虽然速度连风气都比不上,但也比雨气快些。 正好头顶上云层深厚,阴气充足。 如此腾云驾雾飞行了半个时辰,忽然风息雨止,眼前出现了一座占地规模极大的岛屿,边缘轮廓至少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这里就是羊角洲?” 田籍轻叹着,又发现视野中,屹立着一座庞大的环形山脉。 环形山脉处于羊角洲中心腹地,同时也是最高点所在。 山脉外侧树木葱郁,看上去生机盎然。 于是田籍决定过去那里看看。 第182章 羊角洲上的巫 望山跑死马。 因为深入未知地方,加上身上还挂着一些残存的止风毛鞋,田籍以速度较慢的阴气行符飞去,差不多飞到天色完全放亮,才终于来到山林的上空。 此时距离昨日遭遇田氏仁房船队围捕,已经过去了一整夜。 先是与追兵战斗,然后连续御风飞行,最后还穿越了恐怖的大旋风,哪怕田籍心神体质皆不凡,此时也不免感到疲惫。 但他明白此时还不能停下来,必须尽快到山林里去采药为妫鱼续命。 哪知他刚刚下降到树冠高度的时候,一张大网迎面扑来,不但挡住了他的去势,还顺势包裹住两人往下方砸去。 因为事出突然,田籍只来得及发动【勇剽】回身护住妫鱼,两人便已经被大网完全罩住,并狠狠地撞到一颗树干上。 嘭! 撞树的瞬间,田籍稳稳抱住妫鱼,尽量化解落到她身上的震力,至于他自己,虽然后背有些疼,但还谈不上受伤。 真正令他忌惮的是这张突然出现的网。 自己明明以阴气行符移动,极具隐蔽性,用网之人是怎么发现他的? 莫非对方秩次比他高? 好在随着身体稳定下来,他渐渐看清周围的状况,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原来这处山林的树冠上,全都被人结了一张张大网,只要有人从空中钻入树林,必然会被网住。 这些网上沾满了各式各样的毛发,有鸟羽,有兽毛,甚至还有些看着像人的头发。 这种强烈的既视感,联想到自己身上还挂着的止风毛鞋,田籍不得不怀疑这些大网是“毛魅”们的手笔。 他的这个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或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很快有一群身穿兽皮植衣,头戴动物头骨的怪人往这里走来。 这群人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大意是不知哪个王八蛋又弄坏了他们的防风网。 甚至有人提议若是网住飞鸟,干脆烤来吃算了,省得再弄坏其他地方的网。 巫济的画风,防风网的说法,田籍心中立即有了判断:眼前这群怪人就是羊角县内到处偷牲畜毛发的毛魅! “原来老巢藏在羊角洲中,怪不得除了巫济,其他地方一直没听说抓到人……” 这时毛魅们来到树下,终于看清网中的田籍两人,脸上当即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其当中一名较年长的立即对其他人大声呼喝道:“是外头的‘有秩者’,大家不要靠太近,谨防被伤!” 众毛魅闻言,咋咋乎乎地倒退开一丈多远,手中高举装饰有鸟羽、马鬃之类的棍棒,警惕地盯着树上挂着的大网。 不过这时有一名年轻些的毛魅却指着田籍两人,神色轻松道:“你们看,那个女的明显得了重病。若我没有猜错,必然是受了‘恙气’侵染,如此便不足为惧了!” 其他毛魅闻言纷纷望向妫鱼,而后恍然过来,陆续放下手中棍棒,显然是确认了年轻毛魅的说法。 “不可大意!男的那个并没有感染‘恙气’的!”年长毛魅指着田籍,神色依旧戒备。 “没有区别的。”年轻毛魅自信反驳道,“那男的明显是为了救那女的才闯入这里,只要我们以医治那女的作为胁迫手段,他就不敢对我们动手!” “你别忘了我们发过毒誓!”年长毛魅瞪着眼含糊提醒道。 “那不然怎么办?直接放弃这个地方?” “必要时也只能放弃了……” “可羊角县只有这里足够隐蔽安全啊……” “还有我们即将举行的大祭……” …… 毛魅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一时间为如何处置田籍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其实网只是用普通麻绳编织,田籍甚至不必发动【勇剽】,单凭自身力气都能挣脱开。 甚至他躲在网中,直接一个不论什么气的刺符扔过去,地下这群只是凡人的毛魅全都得倒下。 但是,对方刚刚在争辩中似乎提到了可以医治妫鱼。这让田籍不得不慎重对待。 特别是,他们明明并非有秩,却一语道破了妫鱼身上的“恙气”,看上去不像信口开河,这又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既然有求于人,他自然不好一上来就使用暴力手段。 可是一直挂在树上也不是个事。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跟这群毛魅交流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放了他们吧,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是巫济! 田籍立即认出了声音的来头,并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位熟悉的老者。 便见巫济从众人中走出,指着树上道:“这男的救过我两次命,而且对我们这些人没有恶意……” 巫济在这群人中的地位似乎不低,听他这么一说,很多人顿时不再多言,只是注视田籍两人的目光越发好奇。 不过先前的年长毛魅还有些迟疑:“有秩者会这么好心救我们?会不会有别的图谋……” “应该没有的。”巫济回头瞄了田籍一样,而后凑到年长毛魅跟前,压低声音窃笑道:“这男的大概是个愣头青,就是那种头脑一发热就会行侠仗义那种……” 喂喂,你这样当众说我坏话当我听不见了吗? 田籍不住腹诽,但总归在巫济的劝说下,众毛魅终于同意释放两人,并同意他们暂时留下。 之所以说是暂时的,是因为毛魅们似乎正准备举行一场超大规模的止风大祭,到时羊角洲上会闹出很大动静,他们不保证田籍两人的安全。 无论如何,能够留在这里,也算解了田籍的燃眉之急。 他当即深入到山林中采集草药,配出几道方子,然后又向巫济借来陶罐陶碗等器皿,立即煎药。 对于田籍采集草药的行为,毛魅们显得十分大方。 巫济解释,在他们看来,此地不过是临时落脚点,东西都是属于天地自然的,谁都能采用。 “大概他们偷别人家牲畜毛发的时候,也是这套逻辑……”田籍心中暗暗猜测道。 …… 因为不知道哪种药方能让妫鱼最快醒过来,他干脆将所有记下补气血的方子全都用上。 当然,这也是先前跟妫鱼商定时的“紧急”措施,反正都只是凡方,不涉及超凡力量,妫鱼又事先把过关,不至于出现药方互相冲突的问题。 如此七八副补药下去后,妫鱼身上热劲终于消退了一些,清醒过来。。 只是比起先前,更显虚弱了,这次干脆站都站不起来。 田籍想起毛魅们曾言能治妫鱼身上的恙气,立即去找巫济求助。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 第183章 古巫秘辛 “不治。”巫济直接了当地拒绝道,“我们发过毒誓,绝不医治你们这些有秩者!” “为何?”田籍不死心追问道。 “毒誓就是毒誓,违背就得死!”巫济黑着脸道,“难不成你要我们一命换她一命?” 这样的要求田籍当然说不出口。 “那要不,我加入你们,你们将救人的方法教会我,包括发毒誓什么的……”田籍提议道,“然后我怎么用我自己命,那就是我的事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听到田籍这个脑洞大开的提议,巫济先是一愣,似乎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能性,但随即想起了什么,吹鼻子瞪眼道:“那还不是等于在救她,你别说了,我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言罢巫济转身便走。 田籍想追过去,却被身后的妫鱼喊住:“博闻!算了吧,他们的确不会医我的……” “你怎么知道?” 见到田籍投来疑问的目光,妫鱼却没有立即解释,反而问起田籍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 田籍当即将在梓乡搜捕毛魅的事,以及随后在巫济帮助下找到妫鱼的经过,简略跟妫鱼说了一下。 后者听后,沉吟片刻,给出结论:“他们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古巫’一脉。” “古巫?” 妫鱼解释道:“我听师父提过,上古之时,各条有秩途径尚未开启,先民们为了对抗天地神诡的威能,诞生出了不少巫者,是为‘古巫’。” “古巫们虽然是肉体凡胎,却掌握着某种秘术,能够为先民们辟邪压胜,治病疗伤,就类似于今天的祝者和医者。” “不过随着有秩途径陆续出现,自身孱弱的古巫们渐渐在历史中没落,直至销声匿迹。现如今,巫者多指祝者,而医则与巫分道扬镳,自成体系。” “他们大概是某一脉古巫的传人吧……”妫鱼望着巫济渐行渐远的背影,惨淡笑道,“上千年的大道之争,积怨已深,他们能让我们留下已是万幸,就别想人家会出手相救了。” …… 虽然妫鱼道出了古巫们的脚跟,并断言对方不会相救,但田籍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于是接下来几天,他一边继续煎药为妫鱼补身,一边守在巫济所住的洞穴前求情。 开始几日巫济一直躲在洞中避而不见,而田籍也没有莽撞地闯入人家洞中打扰,反而主动帮忙打水砍柴,甚至还打来猎物放到洞口,让对方自行取食。 虽然田籍对巫济有两次救命之恩,但挟恩求报反而惹人生厌,不会全力相帮。 他想尽力争取对方好感。 如此几天后,巫济不知是终于被感动,还是因为实在憋不住想到外头透口气,走出洞穴对田籍苦脸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违背毒誓啊……” “但这几日我打听清楚了。”田籍认真分析道,“你们所谓的毒誓,其实并不包括教会一位游者你们的巫法啊……” 巫济摇头叹气,并不作答。 显然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心中那道坎还是过不去。 田籍见状继续劝道:“古巫也好,医者也好,不都是为了治病救人吗?就算你们掌握力量的方式不一样,那也仅仅是‘术’的差异。但在‘济世’的这条‘大道’上,你们难道真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的理由吗?” 听到田籍的这套说法,巫济差诧异看了他一眼。 “还是你想告诉我,你名中的那个‘济’字,不是济世的‘济’,而是济私的‘济’?” 这最后一问,如同当头棒喝,听到巫济脸色不断变换,时青时红,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愧,抑或兼而有之。 “千年大道之争牵扯甚广,哪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够说道清楚的!”巫济双颊抽搐地憋出了这么一句。 田籍目光黯然。 哪知下一刻巫济背过身后,轻飘飘地传来一段话。 “明日便是大祭,你自行找个地方藏起来观摩。” “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不许跟别人说是我教你的!” …… 田籍暂时想不到治愈“恙气”与古巫们的止风大祭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既然巫济如此提示,他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毕竟眼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随着“恙气”侵染不断加深,这几日寻常的滋补方子对妫鱼已经收效甚微,后者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高烧更是压根没有退过。 也得亏她是有秩者,才能撑到现在。 第二天黎明时分,田籍趁着夜色悄悄背着妫鱼上山,来到环形山顶的巨型深坑中。 按照田籍前世了解的键盘地理学知识,这应该是一处死火山或者休眠火山的山口。 不过下到数十丈巨坑中后,田籍却发现坑底乃至四壁,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沉积着厚厚的碎屑灰烬,反而遍布了青绿的苔藓,以及铺满了整个山口巨坑的——毛发。 “这些古巫是薅了多少牲畜动物的毛发啊……”田籍不禁感慨道。 此时坑底放眼望去,各色各样的动物羽、毛、发被木桩和绳子固定的深坑内部,随山风摇曳。既显壮观,又透着某种难言的诡异之感。 仿佛两人不是站在山顶,而是落在了一头长毛的巨兽身上。 因为木桩本身就有半人之高,田籍也不用刻意找地方躲藏了,直接背着妫鱼来到一处高出地面一丈许的石台上,而后利用上头毛发木桩掩护身形。 这个位置正好能望清楚巨坑中央的木头祭坛,而又不易被祭坛上的人发现。 …… 天色放亮后,古巫们陆续汇聚到巨坑的祭坛上。 田籍大致数了一下,差不多有近百人的规模。 古巫们在祭坛上围成一圈圈坐下,当中年龄最大的,坐在最里圈,而后按年龄大小依次往外落座。 而田籍熟悉的巫济,看着已经够老了,却依旧只排到内侧第二圈。 至于最里圈的古巫,全都是走路颤颤巍巍的垂暮老者,白发稀疏,牙齿也没剩几颗,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薅了太多牲畜动物毛发,冥冥中得到了报应…… 人齐以后,内圈一名像是首领的古巫老者,对着众巫宣道了一段话,大意是为了这次大祭准备了很多年,牺牲巨大,今日必须要毕其功于一役。 随后便是繁琐祭祀准备。 什么滴血入酒水共饮,什么焚烧动物毛发粪便,什么对天高歌念咒,田籍虽然看得、听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耐心一一记下。 不过当中有一个准备环节,却引起了田籍的高度重视。 第184章 止风大祭 古巫们在结发。 不论男女老少,古巫们都用石刀截下几撮头发,与前后左右之人相互缔结,编织成发绳,互相缠绕在身上。 即便是内圈没几根头发的老者,也尽力将仅剩的几根白发拔下,加入发绳之中,最后共同缔结成一张如同蛛网状的“头发网”。 田籍知道结发乃是这个世界婚礼的习俗,他自己也曾在晋升秩一的“桐美人”的仪式上做个类似的事。 但眼下近百名古巫同时结发,却是颇显新奇怪异。 “这群古巫,好像对毛发之类的东西特别执着啊……”田籍不禁嘀咕道。 “或许这与他们止风的目的有关。”妫鱼虚弱的声音传来。 田籍怜惜地抚着对方秀发,柔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其实他对此早有所怀疑,此时不过是见妫鱼病痛,跟她聊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而已。 便听妫鱼状似回忆地沉吟道:“我听师父提过,上古之时,有‘杀犬止风’的一说。大意是犬类是大风神灵的子嗣后裔,杀之取皮毛焚烧,再扬灰风中,就能达到止风的效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犬类毛发与大风之神相关,杀之止风么……” 田籍原本只是闲聊,然而妫鱼提到的传闻,却引起了他深思。 他想到了先前巫济帮他感应到妫鱼所在的古怪巫术。 排除掉那些明显是混淆视听的草药,最核心的东西,便是那一根妫鱼的头发。 头发曾是妫鱼身上的一部分,田籍因此感应到妫鱼。 犬类毛发与大风之神有关联,便有杀之止风的传闻。 甚至他上次就曾猜测,牲畜毛发之所以能制成各种止风之物,是不是跟毛发原本的防风保暖功能有关联。 虽然这个猜测与田馆主所说的“杀犬止风”在具体原理上有些出入,但大体上还是一个意思。 “感应律!”田籍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群古巫的止风之法,说不定正是调查员前辈所总结的感应律,或者说‘交感巫术’!” …… 就在田籍心有所得的时候,巨坑中的环境出现了变化。 在起初,喧嚣的古巫们纷纷肃静了下来。 紧接着,周围的风也停下了。 一时间,巨坑中风声止息,万籁俱寂。 然而在田籍的感知中,停下的只是风声,巨坑中凝结的风气反而在以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在快速攀升。 田籍下意识抱紧妫鱼,并紧紧抓出身前的木桩。 突然某一刻,一道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传来。 轰隆! 紧接着,巨坑内部发生了轻微的晃动,原本因风停而垂下的木桩毛发,一时间被抖得如同波浪翻滚。 “不会是真地震了吧?”田籍悄悄捏出一枚风气行符,随时准备飞上空中躲避。 但他很快就发现,飞到空中绝对是个馊主意。 因为震动停下后,一道旋风突然蹿上了环形巨坑的边缘,发出了野兽般的厮鸣。 “是大飘!”田籍此时也算经验丰富,立即认出了旋风中隐藏的邪祟。 然而这只是开始。 第一头大飘的厮鸣仿佛是一声冲锋号,紧接着有越来越多的大飘出现在巨坑的边缘。 很快,大飘们就将环形的巨坑重重包围,一时间风嘶震天,声势浩大。 田籍数了数视线范围内的大飘数量,竟比他跟着田猛三人扫荡过的还要多几倍。 至于视野之外的旋风,更是不知凡几。 田籍顿时感觉巫济让他进来这个山顶巨坑,是真的巨坑…… 但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田籍立即换出阴气护符,护住两人身形,而后往巨坑边缘的石壁后撤。 虽然阴气护符能规避大飘们的感知,但随着越来越多大飘杀向祭坛的方向,祭坛周围本就有限的空间很快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大飘,根本无立足之地。 如此一路背着妫鱼后退,田籍终于来到边缘石壁处,退无可退。 幸而他在壁底下发现了一处天然形成的石洞。 说石洞其实有些勉强,因为洞内空间紧够两人屈身藏进去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都比曝露在旷野中要好,至少没有大飘会主动过来钻洞。 他迅速背着妫鱼钻进洞中,又顺手拔出几根木桩插在洞前,堵住大部分空档,只留出一个缝隙透气,这才感到安心一些。 …… 旋风一直厮鸣到天黑。 此时巨坑中一片狼藉,要不是田籍发现祭坛附近的大飘好像出现了减员,并且巨坑中的毛发木桩依旧稳固,他差点就以为古巫们玩脱了。 但下一刻,一头远比先前田籍见过还要巨型的大飘,忽然杀上了环形巨坑。 从传来的威压判断,这至少是一头秩三层次的大飘! 这下,田籍已经顾不得想古巫们的命运了,因为秩三层次的大飘,黄字级的阴气护符根本瞒不住对方的感知! 秩次差一级,阴气护符的屏蔽效果就基本失效,更何况现在是跨越两级的秩次碾压! “阴气护屏蔽不住了,风气护符毫无意义……” “阳气、雨气更是对应不上此时天气……” 田籍一一盘点身上的护符,最后目光落到了两种之前一直很少关注的类型上:晦气与明气。 因为先前一直专注于感悟阳气符,他暂时未曾使用过这两起的符,但相应的知识,他早就从神魂空间中习得。 “晦气与明气,对应月暗与月明两种天象,分别在新月夜与满月夜达到各自的极盛,期间此消彼长。” “今夜月色晦暗,显然更适合使用晦气符。” 田籍稍稍回忆了一下“晦气”的象征意义,除了黑夜、新月的天象外,还有三重象征。 正面象征:静谧、专注 中性象征:神秘、忘却 负面象征:苦闷、沉溺 “这当中晦气护符,取的是中性象征,能够隐藏本体,暂时藏身于类似与次空间一样的地方。” “相比起阴气护符,阴气本质只是屏蔽敌人感知,并没真正让自身‘藏起来’,理论上敌人无意中路过还是有可能被撞见的。至于秩次更高的敌人,根本就屏蔽不了……” “但晦气符不同,是真正的‘藏起来’,虽然秩次高的敌人,未必不能察觉,但至少不会完全失效,更不会发生正好路过碰见这种乌龙事……” “而有效跟无效,这就是生与死的差别啊……”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取出一枚晦气护符激发。 然而一息之后,符片消散,他与妫鱼身上却没有任何隐藏的效果。 他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对晦气符不熟练,立即换出一枚新符再次激发。 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会这样?!”田籍有些无语地盯着囊中的晦气符,“游老给我的不会是赝品吧……” 第185章 结发巫术 游老不大可能给赝品。 有三老作保,加上双方一直合作良好,田籍相信对方不至于耍这种小手段。 关键游老可是秩四大能,用仅仅是黄字级的符来欺骗他一个秩一,图什么呢? 既然不是游老的问题,那问题很可能出现中晦气符本身上。 田籍仔细回忆梦蝶学派对六气符的描述,很快发现端倪。 “晦气符能否激发成功,居然要看概率?” 田籍顿时感觉无语。 过去他使用的符,无论阴气、风气、雨气还是阳气,都是一激发即产生效果。 那层想到如今到了晦气,能不能有效果,还得看脸? “那要是我脸不好,岂不是买晦气符的钱都打水漂了?”田籍心中没好气道,“还真是晦气啊……” 然而此时抱怨于事无补。 随着秩三境界的大飘杀入坑中,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一旦古巫们扛不住,他俩就是下一个目标。 而更关键的是,不知是奔波了一天过于劳神,还是因为“恙气”的侵染又深了,此时妫鱼再次陷入昏迷。 在他的感知中,妫鱼不但几乎没有了“情绪”,就连生命体征都中持续不断的削弱。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隐藏起来,并想明白巫济的提示!” 于是他再次取出一枚晦气符,尝试激发。 …… “第四十五次,失败……” “第四十六次,失败……” “四十七,失败……” “失败……” “就剩两枚了……”田籍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晦气护符,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当初为了感悟阳、晦、明三气,他从游老处兑换了这三气的符各一百,其中晦气护符更是占了五十枚之多。 本想着感悟的话,怎么也够用了吧? 哪曾想到这晦气符是如此地晦气,试了四十八次,既无一发成功! 就在这时候,一只纤手忽然紧紧地抓住了他。 “鱼,你醒了?” 田籍惊喜回过头,却失望地发现妫鱼依然在昏迷中,只是眉头紧蹙,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但仅仅是一息之后,她的手便松开了,田籍吓得反手抓住她,发现她的脉搏变得无比孱弱。 更糟糕的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头秩三的大飘,居然开始往他们藏身的石洞靠近了! “再来一把,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田籍深吸一口气,激发晦气护符。 一息之后,符片消散。 石洞中的两道身影,随之消散。 …… “这是,成功了?” 田籍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妫鱼,有种不太确定的感觉。 在他的视角中,自己两人都还坐在石洞中,甚至洞外的大飘风嘶声依旧恐怖刺耳。 但与此同时,他又清晰无误地感知到两人身上,被一层薄薄的、细密的“晦气薄膜”所包裹着,内外流动的“六气”通过这层“晦气薄膜”时,会显得极为晦涩难行。 游者的理论认为,六气流动衍化,是构成这天地万物的基础。 既然六气不畅,那就等于隔绝于这个世界了。 换言之,倒数第二枚晦气护符,成功了。 而随后,原本往石洞不断靠近的秩三大飘忽然转去中央祭坛方向,让田籍更加确认了这点。 “至少在这种距离上,对秩三层次有效!” 田籍长长舒一口气,知道两人暂时安全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立即处理妫鱼的问题。 这时候,低秩次的大飘数量,比起最初之时已经减少了许多,田籍因此又能看见祭坛中央的古巫们。 稍稍让他吃惊的是,古巫们虽然被烈风吹得东倒西歪,但并无一人出现明显伤亡,甚至他们结成的“头发网”还依旧完整牢固。 “难道这张百人头发网,是他们在风中保命的手段?”田籍不禁猜测道,“互相连结,共同进退么……” 思索之时,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到自己的长发上。 或许是先前为了躲避大飘,背着妫鱼一直剧烈跑动的缘故,此时两人的部分发梢已经缠绕打结在一起。 恰如结发。 “头发……结发……联系……交感……共同分担……” “难道巫济的提示,是这个意思?” 田籍心中一动,立即按照意识云记录的古巫结发之术,用短匕切开两人已经打结的那部分头发,而后顺势搓成一股头发绳子。 这之后,祷告,念咒。 祷辞咒文发音晦涩,有不少很可能是来自上古之时的古语。 完全不知所云 好在还有一部分能勉强听懂。 当中大意是,让天地神诡共同见证,双方结发后,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这么一说,好像我跟鱼真的在结发成亲似的……” 田籍心中吐槽着,嘴里念叨的咒文一刻不停。 因为担心念错,田籍不敢念得太快,足足过了一刻钟,才将冗长的咒文念完。 按照古巫们的最后一步,是要将头发绳子绑在两人身上的。 但就在这时,田籍手上的头发居然毫无征兆地开始裂解,粉碎。 最后化作黑色尘埃消散在空中! “巫术失败了?”田籍失神地望着手中不断在流逝的黑尘,愕然自语道,“难道因为我俩是有秩者,并非正统传承的古巫?” 然而就在黑尘消散一空之后,意识云中忽然“弹出”了一条提示信息—— 有新的数据接口,是否连结? “数据接口?” 田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让鱼的神魂接入我的意识云中?” 联想的“感应律”的描述,他越发确认这一点。 “巫济的提示,大概是让我跟鱼通过结发仪式,共同承担恙气的侵蚀,从而间接延长她的寿命。” “哪知我的本源是意识云,这就导致结发巫术出现了当前的变异……” “也不知就此接入的话,会发生什么后果。” 不过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别选择,于是他意念一动,选择了“是”。 下一刻,身旁的妫鱼发出了一声闷哼,露出痛苦的脸色。 同时,意识云中再次“弹出”提示:未获得访问权限,数据传输失败。是否重新连接? 田籍猜测这个所谓的访问权限,大概跟妫鱼有关,于是他低下头,怜惜地扶着妫鱼的秀发,不断轻声重复道:“鱼,相信我,一切交给我……” 如此耳语片刻后,妫鱼脸上的痛苦脸色渐渐消退,田籍才再次点选“是”。 这一次,妫鱼眉头只是轻轻一蹙,便再无异状。 新的提示信息“弹出”:已获得权限,数据开始传输。 第186章 你有两个新访客 数据传输的过程中,田籍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恨不得立即昏睡过去。 但因为这是从未发生过的状况,他不敢大意,只能咬紧牙关保持情绪,时刻留意意识云的变化。 好在一刻钟后,传输结束。 一条新的提示信息弹出:因未知原因,数据库发生变动。如需恢复出厂设置,请联系维修部门。 “恢复出厂设置?”田籍见状不禁好笑,“这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了,我上哪去找维修部门啊……” 既然变动不可逆,田籍不再多想,赶紧查看意识云的功能有什么变化。 “记忆图象、声音、气味等等信息的能力没有消失……” “过去收录的信息也都在……” “嗯?!” 当田籍的意念来到理智值的时候,他终于惊住了。 理智值还是那个理智值。 但却变成了三条并列的数据—— 本体(可重命名):100%s 访客1(可重命名):59.0%s(可断开,可共享) 访客2(可重命名):na(异常数据,请联系安全部门) “这是……多出了两个‘访客’的数据?” 田籍稍稍思索一阵,很快就明白了三条理智值所指代的对象。 毫无疑问,那个“本体”就是指他自己。他秩一修德完满,休息一段时间,理智值自动回满100%s。 而那个理智值已经低于安全线60.0%s的“访客1”,显然是妫鱼。 那么按照排除法,数据异常的“访客2”,应该就是侵染妫鱼的邪祟“恙气”! “所以结发巫术虽然因意识云的特殊存在而发生变异,但最终结果还是跟预想的一样,我、鱼以及她身上的恙气三者连结在一起了。” “但这样真的能延长鱼的生命吗?” 田籍一边思索着,一边对三者重新命名,哪知就改名字这一小会的功夫,妫鱼的理智值居然掉了一个百分点,变成了58.0%s,并且似乎还有继续下滑的趋势。 而他自身的理智值,却毫无变动。 “看来虽然连结成功,但主动权还掌握在我手上,我能随时断开访客的数据连结……” 田籍快速总结着理智值的新特性,并开始思考有没有办法通过断开“恙气”的连结,从而将其从妫鱼神魂中赶走。 但当他试了几次后,却失望发现没有这个选项,只是一直显示数据异常。 “大概是我的神魂强度只有秩一,不足以驱离恙气。”田籍遗憾道。 妫鱼的倒是可以断开,但这样做没有意义,他是来救妫鱼的。 “还有这个可共享……” 共享理智值,这在田籍前世的“消耗级”经验中闻所未闻,但如今在结发巫术的影响下,出现了这个神奇的功能。 “那就共享吧!”田籍没有迟疑地作出了选择。 嗡—— 一阵远比刚才数据传输还要强烈的眩晕感出现,田籍差点稳不住身形倒在地上。 等眩晕过去后,田籍感觉头有点发胀,仿佛多出了些什么。 而理智值面板也发生了新变化: 田籍:79.0%s 妫鱼:79.0%s(可断开,可共享) 恙气:na(异常数据,请联系安全部门) …… “原来共享的意思,是让我俩的理智值拉个平均,并保持同步。” 田籍捂着脑袋,并没有因为脑袋发胀而懊恼,反而感到一阵欣慰与激动。 欣慰,是因为共享之后,妫鱼的理智值终于恢复到安全线以上,不再“失德”,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至于激动,则是因为这个“共享”模式,让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理智值,对于调查员来说跟生命同等重要;而对于有秩者来说,德性同样是关乎生命与晋升有秩的重要一环。 万一将来他和妫鱼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遭遇理智值过低的危险状况,那这“共享理智值”,就是最后一道保命手段啊! 就算不是垂危的状况,仅仅是多了一个分担消耗的理智值条,就等于变相增加了他理智值,能使用更长时间的方技! 甚至也不仅仅是他与妫鱼了。 因为他已经掌握了古巫们的“结发巫术”,那么理论上,他还能与其他人继续结发! 譬如与他有婚约的姬绫,譬如对“泥人”表过白的阿桃,譬如…… 结发的人越多,可共享的理智值就越多,那么以田籍为核心的这个“结发共享群”,理智值安全就越有保障! “只要结发的人足够多,我甚至有信心听一听不可名状存在的低语……”田籍脑洞大开地想到。 当然,这个脑洞要实现,还有面临着很多实际问题。 譬如对方首先得有头发,而且最好还是女子。 毕竟“结发”这种奇怪要求,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又譬如成员间,境界、德性不一样,可能会互相拖累,或者有成员“失德”,那就不能随意点共享…… 而最关键的是,能加入田籍这个结发共享群的成员,必须是双方能完全信任,甚至可以生死相托之人。 眼下符合这些限定条件的,田籍暂时也只想到姬绫与阿桃两女而已。 …… 组建“结发共享群”是后话了。 眼下田籍还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 “怎么理智值还在下跌!” 虽然“共享”以后,理智值下跌的速度比妫鱼单独承受恙气时要慢很多,但的确还在下跌。现在是两人同步下跌!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修德完满,还不足以让两个人同时抵御恙气侵袭。”田籍心中分析道,“所以综合下来,我俩整体不算是‘圆满’的……” 只有秩一修德圆满,或者秩二境界的神魂才能抵御恙气侵染。 这是北门医馆的医者牺牲了大量医弟子生命得出的结论,田籍在羊角县执行任务的这段时间,也确认了这个结论的可信性。 那么眼下要解决理智值持续下跌的问题,要么让妫鱼修德圆满,要么两人中至少一人突破到秩二。 田籍望着依然在昏迷中的妫鱼,知道等后者醒来再修德或突破,恐怕来不及了。 况且无论修德还是突破,医者都需要长时间磨砺,不可能一时半会有结果。 于是他把心一横,立即切断了妫鱼的数据连接。 理智值面板也出现了新变化: 田籍:78.0%s 妫鱼:(离线中) 恙气:na(异常数据,请联系安全部门) “呼……这样的话,鱼的病就算彻底治愈了。” 虽然治愈妫鱼的代价,是将恙气转移到他身上,相当于以命换命。 但比起要分心顾及妫鱼的安危,他倒宁愿一个人面对“恙气”。 这样他就能无所顾忌地往前冲了。 这时他的理智值跌到了78.0%s,下跌速度比起两人共享时快一些,但比起妫鱼还是要慢上不少,显然是秩一修德圆满带来的优势。 “但这还不够。” “医馆的说法,秩一德性越高越不易感染,但一旦感染,同样是无法祛除恙气的,除非秩二,这是质的差距!” 此时田籍在秩一修德已经走到了终点,修无可修,想要压制乃至祛除恙气,只剩尽快晋升秩二这个选择了。 第187章 石洞感悟 洞外天色渐渐放亮,古巫们还在与大飘们殊死搏斗。 田籍不敢贸然外出,因为“晦气护符”一旦见光,便会加速消散,唯有藏在昏暗的石洞中,才能维持更长时间。 虽然他身上还剩一枚晦气护符,但想到先前四十九发才成功一次,他对最后这枚不敢报以任何奢望。 既然不能出去,他干脆取出身上的秽土泥人,就在石洞中尝试感悟六气的仪式。 三气感悟他在平原城中早已完成。 眼下他距离晋升秩二,还差阳、晦、明三气。 虽然晦气护符极大减缓了六气流通的速度,但田籍依然选择了阳气作为第一个突破口。 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实战与感悟积累,他距离感悟完阳气只差临门一脚,并不需要太多外部环境的阳气来辅佐。 如此发动“泥人替身法”。 心神纯一,持朴守真。 在一片混沌虚伪的黑暗中,一丝丝象征着光明与炽烈的气息,渐渐出现在田籍的感知中。 虽然这些气息十分微弱,但田籍仿佛与他们成了相熟已久的知交,仅是匆匆一瞥,就立即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而后,呼朋唤友,宾主相聚尽欢,一片和乐融融…… …… 某一刻,田籍睁开了眼睛。 此时他的“气感”中,除了阴、风、雨外,又多出了一种气。 阳气感悟成功! 每多感悟一气,田籍感觉自身与天地间的交融程度就越深。 他相信当自己完全感悟六气之后,这种交融感就会更上一层楼,而他的“气感”也会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进而成为开始知悉天地的游者秩二,大知。 不过回到眼下,虽然只是成功感悟多一气,但田籍明显感觉理智值下跌的趋势得到了极大的抑止。 虽然跌势未变,但按照当前趋势计算,接下来大概要差不多一天时间,才会跌一个百分点。 刚刚感悟阳气时,理智值又跌了一些,还剩76.0%s。 按照一天一个百分点计算,理论上田籍还有九天时间,才会来到60.0%s的安全线。 “九天!”田籍紧紧握住拳头计划道,“九天内再多感悟一气,应该就能停止恙气的进一步侵蚀。” “在这个基础上,完成最后一气的感悟,晋升秩二,就能彻底驱逐恙气,而后开始秩二境界的修德,重新恢复理智值!” …… 此时正值月相晦暗的时日,所以田籍下一步感悟计划,是先突破晦气。 不过他在晦气上的积累远不及阳气,所以只能等到晚上再行尝试。 这期间,他一边留意外头古巫与大飘的战况,一边照看妫鱼。 如此休息了一个白天,外头战况依旧胶着,妫鱼的脸色则渐显红润,终于在傍晚时分清醒过来。 “博闻?” 妫鱼迷迷糊糊地坐起,先是环顾了一下所处环境,随即在田籍一脸笑吟吟中,渐渐察觉到自身的变化。 烧退了,头不痛了。 原本因为恙气侵染而虚弱的神魂,正在以一种喜人的速度在恢复,相信再休息一晚上,就能完好如初。 “你真的治好了我的病!”妫鱼惊喜轻呼着,下意识就想抱住田籍。 然而刚刚抬起手,她的目光却凝住了。 眼前的田籍虽然一脸轻松地笑着,但妫鱼是医者。 现在更是一位恢复了健康的医者。 甚至因为田籍拉抬了一下她的理智值,现在的状态比她刚刚晋升秩一药士时还要好上不少。 所以田籍被恙气侵染的的事实,她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双手僵僵放下,两道直眉冷冷挑起:“这是怎么一回事?” …… 既然妫鱼必然能看出自身的“恙气”,田籍也就没有打算瞒着她。 况且接下来这九日九夜,自己还真的需要一位医者从旁相助。 当然,对于意识云的存在,以及如何将“恙气”从她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详细过程,田籍全都以“答应巫济保守秘密”为由,含混了过去。 反正此时不论巫济那边还是他们这边,全都自顾不暇,无从求证。 田籍甚至想好了,要是妫鱼继续穷追不舍地问下去,他就只好以头痛要休息为由终止话题。 哪知当他一番话说完以后,妫鱼反而不作声了。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石洞内昏黑一片,妫鱼低着头,田籍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但尚能感知到她情绪有些哀悲,有些忧思。 “鱼,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妫鱼低声道,“就是听完你说的古巫之术,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确实很神奇。”田籍下意识地感叹道,“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等妙用……” 然而未等田籍一番感慨说完,神魂中就传来了石竹嘲讽声:“大兄就是个大傻蛋!” 田籍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骂人呢?” “刚刚这姐姐看出大兄身上的毛病后,眼泪就哗哗地往外掉啦!”石竹着急提醒道,“然后大兄一路说,她泪水就一直流,根本没停过啊!” 田籍闻言伸手抚上妫鱼的脸庞,发现果然已经泪湿一片。 而后者发现被识破,娇躯一震,随即双手反扣着田籍伸来的手掌,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愿被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但在田籍的触感中,分明有泪水不断从指缝间滑落。 …… 最后田籍好说歹说,对天发誓说自己九天内一定能感悟完晦气,遏止恙气侵袭,妫鱼才终于破涕为笑。 虽然笑得颇为勉强,说不好究竟算谁在安慰谁。 不过田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立即转移话题,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封家书。 当初他在平原城中得知田猛等人要去羊角县换防时,曾拜托对方给妫鱼捎一封家书。 不过后来出现了变故,导致田籍不得不亲自过来,家书就又回到他手上。 此时妫鱼就在眼前,想说什么自然用不着写信。 但田籍还是当着她的面,拆开信,将信上的话一一念给她听。 当然就算不看信,他都记得自己写过什么。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妫鱼出了事,信中除了交代自己秋猎经历,大多是对未来在新宅子生活的畅想,甚至还抱怨没有妫鱼在,大小两个男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布置一头家云云…… 这些话在现在听来,显得有些傻里傻气的,恍如隔世。 然而妫鱼听着听着,居然轻轻地笑出了声。 田籍通过情绪感知,知道这次妫鱼的笑发自真心。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念完信后,田籍又拿起第二样东西,塞到妫鱼手上。 第188章 凡人逆天 “一本医书?” 妫鱼惊讶地翻开田籍塞过来的书,越看眼睛越亮。 当然得亮,这书来自孙氏医者家老,一名医者秩三气味师。 且不说当中记载了大量秩一到秩三层次的珍贵医方,单是一名气味师旁注的心得体会,就已经让妫鱼这名秩一药士获益良多。 这书对追求“医方”的医者是如此宝贵,以至于妫鱼一时不敢置信:“不会是偷来的吧?” “秋猎时公子怀信赏赐我的。”田籍早就想好了答案。 虽然这书是他私藏的战利品,但以公子怀信慷慨养客的人主个性,就算他把这书拿出来,对方必然反手又送回给他,倒也没差。 “又是城中大宅,又是珍贵医书,还当上了紫龙卫……你这出门一趟,比我在医馆这六七年挣得还要多……”妫鱼一边掰着指头,一边感慨道,“你去秋猎都干了什么呀?” 田籍摊了摊手,无奈道:“我当时就想着尽快回来见你们,哪曾想一不小心就立了大功。” 妫鱼:“……” …… 洞外战斗分出胜负之前,两人只能继续躲在石洞中。 并且因为“晦气护符”不能见光,他们连外出找吃喝都做不到。 好在此处石洞后方的岩石缝隙中有渗水,能喝。 而先前田籍为了替妫鱼续命,采集了大量补气血的草药。加上身上剩下的一点干粮,凑合着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所以暂时吃喝无忧。 真正的难题还是“恙气”。 且不说田籍必须九天内突破晦气感悟。便是已经康复的妫鱼,虽然理智值达到79.0%s,比起刚刚晋升秩一时高上不少,但一日未曾修德圆满,就依然有再次感染“恙气”的风险。 于是田籍鼓励妫鱼尝试在这里修德。 修德需要使用医者的修德方技。 原本田籍并不清楚医者哪些方技修德,哪些广才。 但如今通过结发巫术与妫鱼“连结”后,哪怕因为暂时断开连接,无法实时查看对方理智值,他依然能隐约感知到妫鱼神魂的状态。 以此为凭,他打算帮妫鱼试出医者秩一的修德方技。 医者的方技基本都在医术上,正好眼下病号、草药统统不缺,妫鱼便干起在医馆的老本行,断症、开方、抓药、煎药全给田籍来了一套。 值得一提的是,在煎药这一步,并不需要生火煮水。 这源自于秩一药士的一项方技:【和合】。 按照医者的理论,世间之药石,药性各有特异,结合使用时会产生不同效果。 这当中,有的适合单行,有的相须,有的相使,有的相畏,有的相恶,有的相反,有的相杀,合共有七种情状,是为“七情”。 而【和合】方技,便是根据药性七情,和合而视之,通过合理调配,达到所需要的最佳治病效果。 那么利用【和合】方技,妫鱼只需要挑选出合适的草药,捣碎加水研磨,【和合】一下,就可以让田籍“生吃”了。 不需要因顾忌药性不合的问题,添加其他辅料中和,也省却了大火煎、慢火炖的麻烦过程。 甚至因为有超凡力量的加成,草药性状的发挥,比起普通水火煎药,起效还要来的更快,副作用也更小。 这算是药士境界的核心方技之一。 而经过田籍的一番感知对比以后,他也终于确定,【和合】就是修德方技! “师父往日也时常提醒我们,要注意辨别药石七情,和合而视之、使之。”妫鱼回忆道,“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修德’?” “至少秩一药士阶段是这样的。” 田籍一边点头,一边心想,田馆主虽然没有跟弟子们提出“修德”的观点,但其医术本身就暗合了医者修德之道,还是挺靠谱的。 若非妫鱼这次匆忙出征,只要在医馆里静心修习一段时间,她自己就能将德性补全。 当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今两人也算跟平原田氏彻底决裂了,往后不论是他还是妫鱼,恐怕都不适合再回去平原城生活。 就算硬着头皮回去,紫龙卫与北门医馆也很难继续待下去。 要不是担心城中的田恕安危,他甚至都打算渡过这次难关后,干脆带着两姐弟去交陌都投奔姬绫算了…… “对了,说起绫儿,她也有德性不足的问题……”田籍忽然想到,“等我跟她结发后,倒是可以用同样的法子帮助她修德……” 不过这事暂时也只能想想。 姬绫回去交陌以后还未有回信,就算他想问她要头发也不知写信去哪。 更不用说以管叔吾的本事,说不定根本不必田籍帮助,姬绫就能解决德性的问题。 …… 接下来一夜,田籍专心感悟晦气,妫鱼专心【和合】草药,对洞外的激烈战斗不闻不问。 不过当时间来到第二天清晨时,两人还是被外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风声停了。 笑声,哭声,咆哮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山顶坑谷。 这是大战获胜后的肆意宣泄。 在田籍的有限感知中,山顶巨坑中再无大飘,包括那头秩三。 虽然他没看清战斗的全过程,但既然是古巫们笑到最后,那胜负结果不言而喻。 “没想到,他们真的做到了……” 此时在田籍的“气感”范围内,不但巨坑中旋风尽数消失,便是更往外延伸的羊角洲全岛,原本剧烈动荡的风气,似乎也变得平和下来,跟岛外区域无异。 “他们不会是将环绕整座羊角洲的巨大旋风,都给止息了吧?”田籍震惊呐呐道,“以凡人之力扭转一岛的气象,那要是给他们更长的准备时间,岂不是能将这世上的所有江河湖海,全都给整得风平浪静?这帮子古巫是要逆天了啊……” 比起田籍天马行空的想法,妫鱼倒是关注到一个更实际的问题:“大旋风消失的话,外头的追兵不就能进来了?就算他们不来,河心大岛出现如此大的天象变化,羊角城那边总要派人来查探的!我们要不要赶紧离开?” 然而未等两人细想这个问题,外头变异陡生。 天下掉东西了。 不是掉馅饼,而是肉饼。 一开始,天上掉下的只是石子、土块、枯草干枝之类的小玩意。 但很快,血肉、残肢、骨头也开始往下掉。 这里面,有些是动物,有些是人,但更多的是辨不清来源的“混合体”。 而当他们砸到地上后,不管原本是生是死,都只有一个结局:落地成饼。 “这些东西,这些人,应该都是曾经被大飘困在天上的。”田籍想起自己的经历,很快明白了这些“肉饼”的来源。 此时祭坛上,原本的庆祝声早已变成一片哀鸣。 相比起藏于石洞的田籍两人,巨坑中央的古巫无遮无挡,加之与大飘激战了近两天,全都筋疲力尽,连躲闪都没有力气,很快出现了伤亡。 看到古巫们的惨状,田籍两人更不敢出洞了。 随着落物越来越多,坑谷地面上,渐渐铺上了一层“肉垫”,这让随后掉下来的东西稍显的没那么难看恶心,但终归是难逃成饼的结局。 然而就在田籍两人以为不会有活人落下的时候,天上忽然落下了一具完整的躯体。 第189章 故人从天而降 天上掉下一具完整的躯体。 躯体落到巨坑中央的祭坛上,先是砸死了几名古巫老者,再继续撞穿祭坛的木架子,最后落到地上。 若是一般人,即便有这两层缓冲,怕也是活不成了。 然而那具躯体只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居然就这么站了起来。 洞中的田籍两人对此大为好奇,不禁往祭坛方向张望。 不久,那人原地猛一跃,直接跳回上方祭坛残存的平面。 这时众人也终于看清这个从天而降之人的面目。 “大师兄?!”妫鱼第一个认出对方身份。 田籍紧随着也想起了这位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紫龙卫医者,正是失踪已久的田山! 遭遇梁武卒袭击后,田山与田猛等人分离,失踪至今。 原来是被那头秩三大飘困在了天上? “但位置对不上啊……田山兄失踪的位置在平原城以西数百里,而此地在平原城东边。”田籍心中疑惑想道,“难道那头秩三大飘,竟是从数百里外跑过来的?” 这时妫鱼紧紧抓住他的手,喜极而泣道:“大师兄是秩二的铃郎,博闻你身上的‘恙气’有救了!” 言罢,妫鱼便要拉着田籍出洞。 但下一刻,田籍拉住了她。 “博闻?”妫鱼疑惑回头。 田籍摇了摇头,皱眉陷入沉思。 若眼前从天而降的这位是医者田山,自然是大好事。 但问题是,他真的是田山吗? 这瞬间,田籍回想起当初姬绫为他卜过的一卦。 当时得出的结论,是田山陷入了“失道之危”,凶多吉少。 田籍相信姬绫的能力,所以不敢贸然相认。 万一眼前的田山外表看着正常,其实内里是个已经失德的疯子呢? 对方可是有秩二的境界。 而紧接着,他延伸到祭坛上的“气感”也在告诉他,眼前的“田山”的确有些问题。 “情绪混沌,气息紊乱。”田籍对妫鱼描述道,“就像是有千千万万个人的情绪杂糅在其中。” 听到田籍的描述,妫鱼脸上的喜色也渐渐被凝重所取代,低声道:“神魂状态如何?” 游者擅长神魂方面的查探,所以妫鱼有此问。 不过田籍摇了摇头,道:“有晦气护符阻隔,我的气感不如平时清晰,除非我现在走出洞外,直接走到他面前。” 这自然不可能,所以两人都选择谨慎观望。 …… 就在两人讨论的这一会功夫,祭坛上的古巫通过田山的衣着打扮,特别是身上背着的铃铛药箱,认出了他的医者身份。 当场就有年纪大的古巫对田山破口大骂。 而稍年轻一些的,虽然初时畏惧地退开一些,但看到年老的如此肆无忌惮地开骂,渐渐也生出勇气,对着田山指指点点,大意是所谓医者也不过如此,最后还不是要靠他们这群古巫救命。 但奇怪的是,不管古巫们如何嘲讽责骂,田山都没有回应,脸上始终一副浑浑噩噩地模样。 如同行尸走肉。 洞内两人见状,结合刚才田籍的查探所得,心中都是一沉。 然而与田山近在咫尺的古巫们,对此浑然未觉。 他们只当田山羞愧无言,等骂到激动之时,有几位年轻气盛的竟上手拍打对方身上的铃铛药箱,直将药箱拍打得叮当作响。 叮铃! 叮铃! 叮铃铃——! 随着铃声响起,田山的眼神变了。 呆滞之色消退,却并没有恢复清明,反而有种意味难明的疯狂。 如果说眼神流露的情绪,还只有游者田籍能敏锐捕捉到,那么随着“田山”的身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膨胀,便只是凡人的古巫们,也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了,一时间纷纷惊叫着往后退去。 有些腿脚不利索地,一不小心就踏空掉到祭坛下,痛呼不已。 然而不管古巫们如何惊慌失措,田山依然在持续膨胀。 粗麻布衣没什么弹性,瞬间就被撑破了。 然后是铃铛药箱。 挂带最先断裂,箱体却没有掉地,反而被挤起来的皮肉皱褶翻过来裹住,吞噬,最终与肉身融为一体。 数息之后,田山的身高停在了两人的高度。 若仅仅是身形变大,田籍见识过匠人辛夫更大的“秽土之躯”,倒也不至于大惊小怪。 然而此时的“田山”,早就没有了原来的模样。 原本黑色的头发如今尽数褪色变白,披散下来。 而下方粗壮如树干的双脚,却是反其道而行之,颜色逐渐加深,直至赤红一片。 白发赤足,变异成如此模样的“田山”,显然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果然下一刻,变异田山仰天长啸,发出了骇人的咆哮声。 那声音细听之下,似乎是无数人声的混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田籍想起刚刚查探对方变异前的混沌情绪,顿时升起一直毛骨悚然之感。 “田山兄不会变成某种邪祟了吧?”田籍收回视线,对妫鱼骇然道。 然而妫鱼没有接话,反而拍着他的肩膀,发出了颤抖的声音:“你……你快看看那些白发!” “白发?” 田籍再次往祭坛方向望去,便见田山的满头白发,竟然开始一根根往下“跳”。 之所以说“跳”,乃是因为这些白发在下落过程中,不断卷曲打结,最终卷成一个个“火柴人”模样的白发小人。 圆圈脸蛋,线状身躯与四肢。 脸蛋内部,还挑起一小截发丝,摆出一个仿佛“笑脸”的表情。 随着落地的白发小人越来越多,它们开始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大圈,将古巫们包在其中。 叮铃铃,叮铃铃…… 啦啦啦,啦啦啦…… 诡异的铃声伴奏下,白发小人们边笑边唱,绕着古巫们转圈跳舞。 “快跑!” 不知道是哪位古巫先喊了一声,其余古巫都如同惊弓的鸟群,四散狂奔。 轻盈的白发小人被古巫们一冲就散,却没有倒下,反而像一群贪玩的顽童,三五成群地向古巫们追逐而去,脸上笑意更胜先前。 古巫们玩命狂奔,但轻盈的白发小人速度更快。 不久,一群白发小人追上了一名古巫,随即争先恐后地往对方身上攀爬。 过程中,有些白发小人为了争夺更高的位置大打出手,也有些相互协作攀登,但更多则被古巫的乱掌拍落,不得不重头再来。 无奈白发小人数量实在太多,后续还在蜂拥而至,古巫越拍打,身上的白发小人反而越多。 终于,有一位白发小人成功登上了脖子的位置。 随即,小人再次化为白发,拉长,而后紧紧勒住古巫的脖子。 后者涨红着脸,挥舞双手想向同伴呼救。 但下一刻,白发猛然一绞。 头断了。 第190章 猛虎去,豺狼来 越来越多白发小人登顶成功。 渐渐地,祭坛周围多出了很多死不瞑目的古巫头颅。 这些头颅被变异田山一一捡起,再用白发扎紧,绑在赤红的脚上。 随着变异田山走动,这些头颅嘴里全都发出如同铃铛般的声音。 仿佛人头铃铛。 …… 古巫们逃命时各找方向,那么当然地,也有些是往田籍两人这边过来,当中就有田籍认识的巫济。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但他也没有逃脱成为人头铃铛的厄运。 白发小人登顶的一刻,巫济只来得及抬起手指,对着石壁的方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头就断了。 目睹这场惨剧的洞中两人,脸色煞白。 其中刚刚病愈的妫鱼,娇躯更是不住地发抖,显然内心惊惧至极。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坚定地与田籍并肩而坐,没有丝毫退缩。 …… 古巫们大多不知田籍两人就藏在附近,巫济知道也不清楚具体位置。 偏偏变异田山收起最后一个人头铃铛后,却径直往田籍两人所在的石洞走来。 “它早就发现我们了。” 田籍绝望地想到。 按理说,黄字级的晦气护符能防住秩三大飘,那对秩二的田山肯定也能生效。 然而此时的田山早已不是正常人,秩次究竟还是不是停留在秩二,说都说不准。 无论如何,当变异田山走到洞口前,探下头,目光幽幽地透过缝隙盯着他俩时,田籍心中就明白,无路可逃了。 “这样也不错。”此时死亡就在眼前,妫鱼的身体反而不抖了,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至少能陪在你身边。” 田籍与她肩膀相抵,十指紧扣,一言不发。 …… 吱——吱吱—— 突然某一刻,天上掉下一道灰白的身影,砸到了变异田山肩上,而后顺势往下滑溜。 一只老鼠。 变异田山的注意力立即被老鼠吸引,伸手就往身上去抓。 但此时他双脚拖挂着一长串近百的人头铃铛,看着十分臃肿,老鼠往里面一钻,田山的巨手根本抓不住,反而搅得铃铛们叮当乱响。 “吼——!” 变异田山发出瘆人咆哮,人头铃铛们瞬间安静下来,双眼翻白。 这时候“吱吱”作响的老鼠已经蹿出三四丈远了。 变异田山将人头铃铛串往肩膀上一甩,随即踏着沉重的步伐追了上去。 最后越追越远,还翻出了巨坑,没了影。 …… “我们活下来了……”妫鱼虚脱似地挨着田籍的一侧肩膀,“没想到被一只老鼠救了。” 田籍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却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陷入了沉思。 诚然老鼠的意外出现,吸引走了变异田山的注意力。 但他回想起刚刚的情形,却不认为这是他们获救的根本原因。 通常来说,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刻,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会出现一定程度的错乱。 所谓“度秒如年”就是如此。 但田籍有意识云辅助,虽然刚刚同样精神紧张,但对时间的记忆十分清晰。 二十息。 从刚刚变异田山探头望他们,到老鼠的出现,中间一共过去了二十息时间。 面对古巫时,变异田山直接秒杀。 面对田籍两人,却迟疑了至少二十息。 显然变异田山对后者的敌意远不如前者。 是因为顾念与妫鱼的师兄妹之情,所以手下留情? 田籍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因为他留意到,刚刚变异田山看过来的眼神,注意力更多在妫鱼身上,反而对他不怎么在意。 田籍与对方不过点头之交,拢共也没认识几天。 论交情,显然对方应该更偏向妫鱼这位同门师妹。 既然不是念旧,那问题很可能出在两人的身上。 性别、有秩道路,这是田籍与妫鱼最明显的区别,但田籍想不到这跟变异田山的敌意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因为我身上的‘恙气’?”田籍忽然想到,“恙气是邪祟,而田山兄现在看着也不似人,所以被他看作某种同类?” “甚至进一步推论,田山兄出现的变异,会不会跟‘恙气’有某种关联?” …… 因为担心变异田山很快折返,两人打算尽快离开这里。 只是眼下要离开石洞却有些麻烦。 毕竟巨坑先是被一众大飘“犁”了近两天,搅得乱七八糟,地上有不少断木碎石堵住了洞口; 随后天上又一直在下“肉饼”,如今堆积起来的厚度,差不多掩埋洞口三分之二的高度。 不清理开一些空间,他们很难爬出去。 哪知两人刚要动手清理,巨坑外又进来了一伙人,而且正好从他们上头的这面石壁下来,大概是这里比别处更平缓一些。 这伙人最后停在了距离石洞不远的地方。 正是田仁寿为首的仁房追兵! “真是刚走了猛虎,又来了一群豺狼!”妫鱼手上抓起一块尖石,咬牙切齿道。 现在她已不是早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号,真要拼命时,她会毫不犹豫地跟田籍一起上。 不过田籍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道:“先别急,他们没有发现这里。” 事实上,田仁寿等人,此时正围坐在石洞前一丈左右的地方议事。 离得这么近都没有发现后方石洞,晦气护符是一方面;而洞前的狼藉景象,也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既然一时不能离开,两人便屏息静气听听仁房的人在说什么。 原来今晨早些时候,仁房的追兵发现羊角洲的大旋风神奇消失之后,田仁寿便立即带人杀了上岛。 甚至连田克之都坐担架上让人抬了上来。 当然,进入这处巨坑后,原本杀气腾腾的仁房一众,立即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到了。 特别是变异田山留下的巨大足印,让追兵中的普通人面露惧色,心气差一些的,当场就瘫坐地上了。 毕竟这种明显非人的存在,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 为了稳定军心,田仁寿不得不重新调配人手,有秩的留下,其他凡人先退去岛外船上待命。 不过说到田克之的时候,后者却坚决不让人抬走自己。 “儿如今伤残至此,都拜田博闻与那贱婢所赐!”田可之神色狰狞道,“若不亲眼看着那对狗男女死在眼前,儿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第191章 天上又掉人了 “若不亲眼看着那对狗男女死在眼前,儿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田仁寿拗不过亲儿,无奈之下,只能安排一名护卫留下看顾田克之,然后带着一众仁房有秩者继续去找人。 田籍留意到,田仁寿等人离去的方向,正是变异田山追老鼠的去向,心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担心对方会将好不容易走远的变异田山给引回来。 不过眼下再怎么担心,他们还是不能离开此地。 因为田仁寿留下的护卫,是一位侠客途径的秩二轻侠。 田籍如今对轻侠的实力也算有充分了解了,知道仅凭他与妫鱼的实力,想逃出岛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岛外还有仁房的船队封锁。 于是他干脆静下心来,抓紧时间感悟晦气。 只要他能晋升秩二,那轻侠就拦不住他了。 …… 如此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天上忽然又掉下来一大坨“肉饼”。 田籍两人对“肉饼”已经看得麻木了,并没有什么反应。 但田克之两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轻侠护卫当时就抬起担架,托着田克之远远跑开,躲进了一处乱石丛中隐蔽起来。 这次“肉饼”体积有些大,将地上的肉垫砸得凹下去一大半。 但也因为有这层厚肉垫缓冲,这坨肉饼并没有被砸的稀烂变形,甚至在肉垫上翻转了一下,从内部破开了。 “有活物!” 想起先前的变异田山,此时田籍两人对从天而降的活物都心有余悸,一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好在这次只是普通人。 两位长相极为相似的美丽女子。 “一对双胞胎?” 田籍两人好奇地贴着木头缝隙观望,便见两女有些狼狈地躺倒在肉饼当中,正好一上一下。 虽然初看容貌相似,但仔细分辨的话,明显上女神态妩媚,妆容浓艳;而下女则更显端庄大气,衣着也比上女华丽贵气得多。 此时下女昏迷,暂时看不出生死。 但上女已经清醒过来。 撑开“肉饼”后,上女先是惊愕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环境,而后看到身下的姐妹,伸指试探鼻息,又触电般收回手。 大概是发现下女已经断气了。 上女呆愣了好一会,而后仿佛下定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后,居然开始解除自己与下女身上的束缚。 “她是要跟自家姐妹换调衣服?” 上女出人意料的举动,田籍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但他的视线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妫鱼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许看!”妫鱼在他耳边幽幽警告道。 随后又听到妫鱼不满嘀咕起来:“她这姐妹垫在下面,也算因救她而死了。她不伤心不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惦记死人的衣服呢?这也太过分了吧……” 妫鱼的这个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上女匆匆换衣后,一边将下女往“肉垫”下埋,一边絮絮叨叨道:“我当了你这么多年替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你今日仙去,那往后的荣华富贵,我就替你受用了吧……” 上女的声音并不大,但因为距离田籍两人的石洞很近,所以大概意思两人是听清楚了。 随即脑补了一出富家女找替身,横死后,被替身彻底鸠占鹊巢的狗血戏码…… …… 上女埋好下女后,立即从肉垫坑中爬出,准备逃离此地。 但她才没走出多远,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 田克之的轻侠护卫。 原来刚刚上女站着换衣的时候,美景外露,被远处暗中观察的田克之主仆尽收眼底。 田克之原本因为伤残,心情十分憋屈,但见美景当前,对方姿容又是上上之选,当场就来了兴致。 轻侠护卫是田仁寿的门客,自然听命于田克之,反正一介凡人女子而已,少主玩就玩了。 不过被抓住的女子,似乎也非没见过世面之人,虽然一时动弹不得,脸色却不显慌乱,反而用居高临下地语气,对两人轻喝道:“我乃大齐太子妃,身上有玉佩为证。你等休得无礼!” 太子妃? 不论田克之主仆,还是石洞中的田籍两人,都吓了一跳。 轻侠护卫当即按上女所指,翻出了玉佩,随即脸色凝重地转向田克之:“上等梧桐玉,龙凤纹样,确是皇族之人!” 平原田氏是临海田氏是祖族,作为仁房族老门客的轻侠护卫,自然有些见识。 田克之当场就愣住了。 而石洞中的田籍两人,心情则更复杂一些。 因为他们结合刚才见闻,哪还猜不出眼前的这位“太子妃”其实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太子妃已经死了,就埋在这旁边“肉垫”下。 “麟甲闾的兄弟们找了太子妃这么久,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被大飘困在天上。”田籍不禁唏嘘感慨道,“结果现在人死了。” 妫鱼也在感叹:“虽说这位殿下风评一直不太好。但我在羊角县这些时日,听闻她对赈灾之事尽心尽力,确实做了不少善事。可惜了……” 这时洞外的轻侠护卫知道女子身份后,立即松开手退到一旁,目光略显惶恐地看着自家少主。 太子妃虽然是凡人,但这等皇族贵人,怎么可能没有皇族高人遥遥看顾? 只要他今天敢对太子妃不敬,说不定今夜就有龙字营的紫龙卫杀到他面前……不,不止紫龙卫,这位太子妃是吕氏王族嫡女,说不定连吕齐那边的技击士都会跨都追杀他…… 一想到自己可能要被天下五大强兵之二联合追杀,轻侠护卫的目光越发惶恐。 田克之的目光也出现了片刻慌乱,显然也想到当中的利害。 但仅仅片刻之后,他脸上渐渐出现了疯狂之色,随即发出歇斯底里地笑声:“哈哈哈!反正我如今这废人模样,恐怕活不长了。能在临死前尝一尝这大齐太子妃的滋味,也算不枉此生了!” 此言一出,“太子妃”与轻侠护卫都是脸色大变。 田克之却越发肆无忌惮地观赏前者身段,而对后者训斥道:“这里横死之人这么多,又处处透着诡异,你还怕人追查吗?” “再者她若真有人看顾,怎么会从天上摔下来,还摔了个半死?” 见轻侠护卫依旧迟疑,田克之不得不利诱道:“只要你帮我达成心愿,回头不论是入方士曹为吏,甚至到临海出仕,我都让父亲全力助你!” 前途名利当前,轻侠护卫终于不在犹豫,再次拿下“太子妃”。 很快,一身光洁的“太子妃”就被扔到了田克之的担架上。 此时石洞中,妫鱼虽然不耻这位冒牌货的行径,但对田克之的做法更为厌恶,当即别过头捂住耳朵,一副不看不听的模样,甚至还用眼神警告田籍也不许看。 然而就在田克之准备大快朵颐之际,天上忽然又掉下来一个身影。 一个紫色的身影。 第192章 阴差阳错 一名紫龙卫从天而降,在场所有人再次陷入呆滞。 田籍最先反应过来,轻呼道:“庆闾副!” 来者正是麟甲闾闾副庆琦。 此时他狼狈跌坐在一片肉垫上,神情浑浑噩噩,显然刚刚这下一摔得不轻。 “庆闾副怎么也被大飘困在天上了?”田籍疑惑地望着对方身影,随即有了些猜测,“莫非他以日者之能追踪太子妃,而后者彼时已经被大飘困在空中,结果他这一追,直接追到大飘上了?” 田籍想起这位对于立功之事十分执着,先前甚至为了独占功劳恶意打压田猛轨,还真保不齐对方会做出这样的狼灭之事。 原本田籍打算给妫鱼介绍一下这位庆闾副的身份的,但没想到他说完后,妫鱼却说在医馆见过这个人。 “原本这次驰援羊角县,师父并不打算亲自过来的。”妫鱼一开口就说出了令田籍意外的消息,“不过就在出发前一天,这位庆闾副来医馆与师父密谈了半个时辰,第二天师父就改变主意了。” “原来是临时变卦的?” 既然是密谈,妫鱼自然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 但她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推测:“那时大师兄失踪的消息刚刚传来,师父茶饭不思,根本静不下心来治病救人,所以不亲自来羊角县。” “但既然你说庆闾副是日者,说不定师父当时找他,是为了卜问大师兄的吉凶……” 说到这里,两人的脸色同时变得有些怪异。 假定妫鱼这个推测是实情,那么能让茶饭不思的田馆主重新静心治病,甚至远赴羊角县的卜卦结果,必然是田山平安,至少还能救回来。 但结合两人亲眼所见的变异田山,显然这个推测与事实不符。 那田馆主临时改变主意的做法,就透着些诡异的味道了…… “兴许卜卦之时,田山师兄还活着吧。”妫鱼自我安慰道,随意语气一转,“不过大师兄最终还是……也不知道师父知道真相后会有多伤心。” 田籍看到妫鱼感伤的模样,原本要说的话马上打住了。 因为他刚刚倒推了一下田馆主出发的日期,以及自己找姬绫为田山卜筮的日期,发现后者时间更早…… 换言之,如果庆琦真的为田馆主卜筮田山吉凶,而前者又没有撒谎的话,那令田馆主重新静心下来治病救人,并改变主意的卜筮结果,就不是田山平安,而是相反…… …… 因为这个推测暂时还有多处未能确定,田籍也不敢轻言田馆主临时变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时候庆琦已经恢复了神志,并开始与田克之主仆互报身份了。 庆琦是秩二日者,日者擅长卜筮料事,田籍拿不住对方能不能识破黄字级晦气符,只能压下心中疑惑,先专注于外头的情况。 一番寒暄之后,庆琦挺起身,正色道:“我刚刚似乎听到女子的呼救声?” 女子自然是指冒牌太子妃。 刚刚紫龙卫从天而降,田克之与轻侠护卫都被吓了个半死,后者趁着庆琦还处于迷迷糊糊之际,立即找布料绑住冒牌太子妃的嘴,而后将她拉到乱石堆中藏起来。 只可惜过程中冒牌太子妃的呼救声还是被庆琦听到了,轻侠护卫不禁露出懊恼的神色。 “怎么,难道刚刚是我听错了?”见到田克之主仆神色诡祟,庆琦语气顿时严厉了几分。 “这……这……” 田克之迟疑着,正想着怎么掩饰此事,这时轻侠护卫低下头,神色凝重地劝道:“这位是秩二的日者,靠撒谎是瞒不住的,不如照实相告吧……” “照实?”田克之咬唇嘀咕,脸色又气有慌,“那我不死定了……” “少主莫慌,让我来说吧。” 轻侠护卫走了上前,对庆琦拱手道:“这位大人,实不相瞒,刚刚的确是有位自称‘太子妃’的女子在这里,不过经过我们查证,她是冒名顶替的。如此胆大妄为,我少主怎能容忍,便让我将她绑住,稍后押回县寺中审问。” 庆琦听到“太子妃”三字,目光先是一亮,而后又听轻侠护卫说是冒名顶替,目光又沉凝下来。 “你们如何识破真假?” “据我所知,大齐皇族之人,身上皆配有梧桐玉,其中尊贵者,譬如太子妃殿下,玉上还有龙凤呈祥的纹样。”轻侠护卫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但我搜遍此女衣物,根本没有找到这样的玉佩!” 这时石洞中的妫鱼听到轻侠护卫的解释,不禁回头对田籍道:“虽说那女子确实是冒名顶替,但她真的有玉佩啊,他这么撒谎不怕稍后被庆闾副查出来?” 田籍却是失笑摇头:“刚刚他拉走那女子的时候,早就将玉佩拿走了。” “然后玉佩在他手上了?” “不在。”田籍还是摇头,“拿到玉佩后,他又悄悄塞到了田克之身上。” “因为田克之身份尊贵,庆闾副不敢搜他身?”妫鱼恍然似地问道。 田籍微笑点头。 “可万一,庆闾副真敢呢?” “那私藏梧桐玉佩的人,就是田克之了……” 看着田籍似笑非笑地表情,妫鱼嘴巴微张,愣是绕了几个弯,才想明白其中的道道。 随即她直眉挑起,嘟囔道:“真阴险……” …… 田籍能看出梧桐玉佩的去向,是因为在他的“气感”中,梧桐玉佩犹如夜空中的明月,当中运转流动的六气,比黄字级的御气符都要浓郁。 医者妫鱼看不出,他作为感悟了四气的游者,想发现不了都做不到。 这时庆琦听到轻侠护卫的解释,徐徐点头,沉吟道:“如此说来,无凭无据,确实不能乱认,毕竟是太子妃殿下。” 田克之主仆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 随后庆琦又提出要亲自提审那冒牌货,扬言此事涉及礼制与皇族尊严,紫龙卫责无旁贷。 已经做好“两手准备”的轻侠护卫自无不可,带着庆琦往藏人的乱石堆中走去。 等见到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冒牌太子妃后,庆琦没有上前搜身,而是掏出蓍草快速卜了一卦,而后对轻侠护卫道:“确如你所说,没有玉佩,是假的。” 轻侠护卫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色彻底放松。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从庆琦袖口飞出,直冲轻侠护卫的面门。 袖里藏箭! “咤!” 千钧一发之际,轻侠护卫仗着强悍身法,险之又险地避过袭面而来的短箭,随即反手拔出长剑,就要往庆琦身上砍去。 然而下一刻,一声惨叫从他身后传来。 是田克之的声音。 第193章 真真假假 田克之的惨叫声传来。 原来短箭被轻侠护卫躲开后,继续往后飞掠,竟是射向田克之的方向。 后者没有秩二轻侠的强悍身手,又是半残躯,根本躲避不及,被短箭正中太阳穴的位置,再从另一边太阳穴对穿而出,带出一线红白之物。 随后田克之倒地抽搐几下,气绝了。 “你是故意的!” 轻侠护卫反应过来,哪还不明白自己被这位紫龙卫日者算计了。 那短箭明看着攻击他,其实冲着田克之而去,先打他面门,不过是让他全力躲避,进而无力救援田克之。 然而此时田克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说什么都晚了。 便见轻侠护卫挺剑怼到庆琦心脏的位置,声色俱厉道:“我少主是仁房族老的爱子,你这般无故杀人,不怕承受我田氏一族的怒火吗?” “无故杀人?”面对轻侠近身的巨大威胁,庆琦毫无惧色,“你少主对太子妃殿下无礼在先,又污蔑她清名,这等大罪,便是株连九族都不为过,何况我只杀他一人?” “你……”因为自己心虚,轻侠护卫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庆琦却是得势不饶人,继续威逼道:“再说你如今护主不力,即便你杀了我,难道就能平息那田仁寿的怒火?” 听到这个说法,轻侠护卫连上再无怒色,反而多出几分惶恐。 “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何不各退一步?”庆琦出言蛊惑道,“反正此事只有你我与殿下三人知晓,只要大家口风紧些,田仁寿就算有所怀疑,碍于殿下身份,也奈何不得我们。” 见轻侠护卫有些动摇,庆琦当即掏出一个份量不轻的小布袋,递到对方面前:“这是一些金子,不管你是离开平原都,还是直接离开大齐,都足够你另谋生路了。” 轻侠护卫接过布袋打开,脸色数度变幻。 显然袋中金子的数量,让他十分动心。 终于,他收起剑,默默转身离去。 …… 轻侠护卫离去后,庆琦转过头迅速解开冒牌太子妃身上的绳子,小心翼翼地搀扶对方起来,言行间极为恭敬。 后者此时惊魂未定,声音颤抖地问道:“他……他们说我是假冒的,你为何还救我?” “因为庆琦不是今日才来救殿下的呀!”庆琦噗通一声,长跪于地上,“自从得闻殿下失踪以后,庆琦为了尽快找到殿下,穷尽自身日者所学,日夜奔波,甚至追到了一头大飘之上,困窘多时……” 说到这里,庆琦情绪似乎十分激动,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庆琦最终在此地找到了殿下!” “你是通过卜筮,得知我在……此地?”冒牌太子妃神色不自然地问道。 “当然!”庆琦自信道,“想那田克之主仆还故意花言巧语欺瞒,却不知我的卦象就早算出殿下落到此地!” 听到庆琦的解释,冒牌太子妃脸色微变几下,而后恢复了上位者的威严姿态,冷颜到:“那田克之无礼轻薄在先,又编造谎言,庆闾副杀得好!” 随即她往身上摸索了一阵,似乎想找出代表身份的梧桐玉佩,却怎么也找不到。 不过这时她已经镇定下来,找不到也不慌,转而仰天轻叹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在天上颠簸度日,连玉佩都丢了,也不知回去以后还有何颜面觐见陛下与太子殿下。” “只要殿下能安然回宫,不论是陛下还是殿下都会满心欢喜,怎会计较这等小节!”庆琦赶紧躬身劝慰,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太子妃”的近臣。 “哦?” 太子妃顺势收回视线,落到庆琦身上,微微惊讶的打量了一番,而后轻轻点头,含蓄地表示了欣赏之意。 庆琦见状顿时激动地浑身微微发抖。 这之后,主臣之谈越发相得,最后皆面露欢颜,离开了这处混乱的山顶巨坑。 …… 目睹这一出真真假假戏码的田籍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唏嘘不已。 妫鱼不解问道:“庆闾副如此精于算计,怎么确定那护卫将来不会说漏嘴,或者反过来以此为要挟?” “因为那袋金子有毒。”田籍给出了一个妫鱼意想不到的答案,“那毒无色无味,能对付秩二日者,乃是紫龙卫所用的秘毒。我估计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护卫已经倒在某处山路上了。” 秋猎时田籍曾经帮助田山和公输五测试毒箭,之后又经过秋嫂的一番“谍”的培训,如今对这些阴损招数也算是“行家”了。 “真是一个赛一个地阴险啊……”妫鱼感慨道,“只可惜那庆闾副机关算尽,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找到了太子妃,实则与正主失之交臂。也不知今后他发现自己侍奉的这位是假冒的,会是什么表情。” “只要真的那位没有活过来指证,以这位‘替身’的手段,还真不好说假冒顶替这事会不会被拆穿。” “也是……” “随他们吧,反正与我们无关。” …… 麻烦的人以各种各样地方式离开了,但田籍不确定仁房的船队是否还围堵在岛外,不得不继续待在洞里。 此时天色渐渐黑下,距离昨日感悟完阳气刚好过去了一天。 换言之,他还剩下八个夜晚。 于是他稍稍填饱肚子,便继续开始感悟晦气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补气血的草药吃得太多,他发现往日很轻松就能达到的“纯一”境界,眼下居然怎么也达不到,甚至隐隐中,还有某种莫名的躁意。 他立即警觉地离开秽土泥人,回归本体,而后以意识云检视自身,很快发现了躁意的来源。 正是此时身边的妫鱼。 话说,他这具身体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而晋升游者秩一,身体素质更是获得提升。 如今连着吃了不少补气血的药,又一直与妫鱼这等妙龄女子日夜相对,甚至贴身相依…… 如此血气日夜淤积,不燥才奇怪了。 发现这个真相后,田籍一时哭笑不得,对妫鱼求助道:“能不能帮我配一些……败火的药?” “败火?”妫鱼连忙为田籍切脉,却断不出个所以然,“除了恙气侵神,别处都很健康啊……” 田籍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将自己无法进入“纯一”状态的事实告诉妫鱼。 他本以为这样说,妫鱼会羞怯脸红,哪知他话音刚落,妫鱼的眼泪哗哗地掉下来。 便听妫鱼抽泣道:“我治不了你的病,就像着尽力帮你补身健体,哪曾想这样反而帮了倒忙……” 第194章 感悟晦气的契机 田籍听妫鱼解释,才知道原来当初妫鱼“合方”,是选了一剂大补气血的方子。 “合方”是医者晋升秩一药士的必经关卡,类似于游者秩一的三个“情绪源”仪式,要形成一个独属于其个人的独门秘方。 一旦合方成功,医者再以此秘方治病,就会取得超出寻常的疗效。 这是超凡力量加成的结果。 “我当时想着小恕还要长身体,博闻你走了游者道路体质是弱点,就打算往后帮你们多补补身子……” 田籍闻言哭笑不得,一时也不知是该劝慰对方一番,还是继续讨论败火的事。 妫鱼见状,眼泪掉得更快了:“博闻,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你的负累了?” “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得想好一会才跟得上……” “唯一擅长的医道,不但治不好你的病,还帮了倒忙……” 这是一道送命题! 还是限时回答那种! 田籍根据前世经验,立即警觉起来,打醒十二分精神。 他深知妫鱼虽无急才,但内里其实明慧细腻,自己若以敷衍之词劝慰,哪怕一时应付过去,等她回过神来,说不定反而更加伤心失落。 归根结底,妫鱼这些年一直担任照顾人的长姐角色,虽然如今学着依靠田籍,可一旦她发现自己不再被田籍需要,甚至还拖了后腿,对她来说大概比死还难受。 “可我怎么会不需要鱼呢?” 这句话田籍自己心中明白,但直接说出口只会显得干巴巴的。 对于劝慰妫鱼这种秀外慧中的女子来说,没啥意义。 就在这时候,已经持续运行一天有余的黄字级晦气护符,终于失效了。 这意味着石洞中的两人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田籍不得不暂时放下送命题,而去处理眼下可能真的要出人命的严峻问题。 “博闻,我们要离开这里吗?”妫鱼抽噎着问道。 “不可!”田籍摇头道,“田仁寿未回来接其子,说明他还在岛上,进而岛外的仁房船队必然还在围堵,我们逃不出岛的。” “可是田克之已死,田仁寿等人回来,必然会在这里查找凶手痕迹,那这处石洞……”意识到问题严峻性,妫鱼立即擦干眼泪。 “洞外如此混乱,加上黄字级晦气护符,倒也不惧仁房的人发现。”田籍分析道,“况且有田山兄在,他们也未必能从容行事。” 所以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只剩下一枚晦护气符。 按照先前四十九发一中的感人概率,这最后一枚符有跟没有都一样…… 然而不管成不成,不用白不用,所以田籍还是拿出来激发了。 下一刻,符片消散。 两人身影再度影藏起来。 “嗯?!” 田籍愣了好一会,依然有些不敢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这次一发就成功了?” …… 想来想去,田籍认为不是自己脸变好的缘故。 要说这次跟上次有何区别的话,那就是现在的他,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了。 他跟妫鱼通过结发巫术,建立了“连结”。 然后进一步分析,也不是妫鱼让他的脸变好了。 而是这种连结建立后,他对妫鱼的情绪感知,正在与日俱增,甚至能一定程度上读懂她的某些心情。 那是一种隐藏在坚强表面下,晦涩而苦闷的心情。 正暗合晦气“苦闷、沉溺”的负面象征意义。 这两日感悟晦气,中性的象征意义“神秘、忘却”,他能从晦气护符的防护效果中直观体会到。 甚至正面的象征意义“静谧、专注”,多少也能触类旁通一些。 唯独这个负面象征意义,感悟不深。 但眼下因为妫鱼的关系,他发现自己得到了感悟的契机。 于是他也不着急找回“纯一”的状态了,拉着妫鱼的手道:“咱们重逢也有一段时间了,却没怎么听你说过来羊角县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要不跟我说说吧?” 妫鱼闻言有些意动,却有些迟疑:“啊……说这些,不会耽误你修炼吗?” “这是在帮助我修炼!”田籍一本正经道,“别的不说,咱俩聊聊天,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也能降些火气啊!” 此时妫鱼已经知道田籍所言之“火”是怎么回事,不禁脸色绯红,挑眉警告道:“这是你自己非要听的,别到时聊着聊着睡着了!” …… 很快,田籍就知道妫鱼为什么说他可能会睡着。 大概是这段时间的苦闷经历,让这位小姐姐彻底憋屈坏了,此时有了倾诉对象,话头一开,根本停不下来。 甚至也不仅仅聊羊角县的事,干脆就是从田籍去秋猎,正好她开始合方的时点说起。 这让聊天的话题直接翻了几倍。 若仅仅聊见闻过人和事也就罢了,毕竟有些也是田籍经历过的,能够接上话。 偏偏她还在其中夹杂着一些医理、药理的专业知识,田籍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得不保持微笑,耐心听下去。 当然,就算听不懂,他也不忍心打断。 因为他发现聊着聊着,妫鱼原本苦闷的心情,居然渐渐开朗了起来。 大概这种跟贴心之人尽情倾诉的过程,极大地排解了她内心的压力。 如此,大半夜过去了,妫鱼聊累了,迷迷糊糊地就依偎在田籍肩膀睡着了。 月暗之夜是感悟晦气的时机,越往后月亮越圆,效果就越差。 但田籍却不后悔今夜的“浪费”。 因为通过与妫鱼交心之谈,他发现自己不但解出了“送命题”,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就悟通了晦气的负面象征意义。 于是他干脆不睡了,趁机进入泥人替身继续完成感悟。 …… 天明之后,田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尽是兴奋之色。 秩二层次的晦气感悟,完成了。 更喜人的是,理智值终于不再下降了。 换言之,感悟了五气的他,神魂强度足以抵御“恙气”的侵蚀! 而且因为只用了两天,所以距离60.0%s的安全线还有一大段距离。 “当然,现在只是维持着不恶化,想要彻底清除恙气,还得晋升到秩二才行!”田籍心中提醒自己道。 因为恙气不再侵袭,他重新连接了妫鱼的神魂数据。 这时他查看了一下理智值面板。 田籍:74.0%s 妫鱼:80.0%s(可断开,可共享) 恙气:na(异常数据,请联系安全部门) …… “鱼的理智值增加了一个百分点,说明先前的判断是对的,【和合】确实是医者秩一的修德方技。”田籍总结道,“鱼的修德解决了,但眼下反倒我自己的修德没有照落。” “我游者秩一修德已经走到尽头,如今被恙气阻碍,只能等晋升到秩二,再以秩二的修德方技来提升理智值了。” 想到这里,田籍轻轻捏紧拳头,目光炯炯道:“现在距离秩二,就差最后一项‘明气’了!” 第195章 齐一会的集体行动 明气的感悟,在一开始就碰到了难题。 因为晦气与明气,是一对彼此对立,且总处于此消彼长状态的“气”。 这种对立消长,不仅仅体现在月相演变上。 若仅仅如此,反正眼下田籍已经不担心恙气侵袭,等过几天月亮变圆就是了。 真正的难处不仅于此。 按照梦蝶学派的理论,明气除了代表“满月,月亮”的天象外,还有三重象征意义。 正面象征:圆满、明朗 中性象征:坦露、思念 负面象征:伤神、迷乱 从象征意义上不难看出,明气是处处与晦气反着来的。 晦气神秘忘却,明气便坦露思念;晦气苦闷沉溺,明气便圆满明朗…… 当然,此时田籍对六气的认知,已经比过往有了质的提升。 对立与共生,是六气之间普遍存在的关系。 譬如阴阳两气的天象对立,却又可以同时存在于白天; 风雨在事物演变速度上对立,但在天象上往往共存,所谓风雨交加; 甚至按照田籍的键盘天文学知识,阳气明显与晦明两气在时间上对立,但若没有这个世界的“太阳”,又何来月相的变化…… …… 这种内在的普遍对立共生,在田籍先前感悟五气中,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困扰。 但在感悟明气时,却遇到了困难。 更具体地说,正因他是通过与妫鱼的“情感交流”,获得苦闷沉溺的情感体验,进而悟通了晦气;那么轮到情感体验截然相反的明气时,先前的体验反而成为了绊脚石。 情感体验上的对立,正是晦明两气真正的难点所在。 然而此时他与妫鱼的“连结”已经密不可分。 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分开,就是真想分也没辙了。 于是明气的感悟一时寸步难行。 他特意进入神魂空间查阅相关资料,发现晦明两气的感悟,确实是游者晋升秩二的一道大关卡。 不管是先感悟了晦明中的哪一气,最终都会卡在另一气上。 很多人因此终身不得寸进。 田籍只是想想泠然阁中秩一与秩二的比例,就明白这个关卡有多难迈过去了。 …… 浏览了许多前人总结的经验后,田籍得出两个解决办法。 一是让自己经历深度的明气情感体验,并且让妫鱼跟他保持同步。 二是通过使用明气符,以氪金之力硬生生地砸出这种体验…… 然而无论哪种办法,都无法短时间见效,所以他只能继续待在石洞中,等田氏仁房的人尽快离开。 …… 如此又过去了一个白天。 天色将晚的时候,一群蒙面人忽然翻入了巨坑之中。 这些人全都是有秩者,田籍两人初时以为是仁房的精兵,心中不免紧张起来。 但随即田籍发现这些人在使用御气行符,便知道不大可能是仁房的人马。 毕竟这样成规模地使用御气符,仁房的私兵、门客可没有这种条件。 随后一名蒙面人对着空中某个位置说出一个尊称时,更加证实了这个猜测 那蒙面说的是“游长”。 “是齐一会的集体行动?田籍心中恍然想道,“难道跟游老调查六气扰动源头的任务有关?” 蒙面人们在巨坑内搜寻一番后,就三三两两地各找一处地方坐下来休息,大多连火都没有生,也不在意隐蔽的问题,一个阴气护符往身上一套就完事了。 而最奇特的是,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妫鱼见状不禁好奇道:“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一伙过来的,可怎么他们都不说话交流啊?而且看样子相互之间还有些提防戒备。他们是怎么组织起来的?” 那是因为你没见识过宅男宅女们线下面基的模样…… 田籍心中吐槽着,对眼前所见有着强烈的既视感:明明人就坐在面前,愣是不当面说话,非得低下头用手机聊天软件交流…… 不过这些也无法跟妫鱼解释,他只能含糊道:“或许他们有某种暗号吧。” …… 暗号是不可能有暗号的,不过是通过神魂空间交流而已。 田籍神魂进入神魂空间后,通过搜索“羊角洲”“六气扰动源头”等等关键信息,很快找到了眼前这伙人的聊天光球组。 相比起现实世界的高冷,这里的齐一会成员们可要闹腾多了。 一会说环岛大旋风消失必然是六气扰动造成的; 一会说此地如此多“肉饼”必然是某种邪恶的祭祀仪式; 甚至有人怀疑根本没有六气扰动这回事,只是游老借机将大伙组织到一块,对外展示齐一会的实力,为将来争霸天下作准备…… 这些成员脑洞大开,但在田籍的认知中,全都跟事实真相不沾边。 “不过既然有这么多成员过来了,甚至有秩三层次的游长带队,那我何不干脆加入他们的行动,正好离开羊角洲……” 就在田籍准备向游长发出交流申请的时候,一条标注为“紧急”的消息光球弹了出来。 “注意注意,有自称平原田氏的人在围堵我等,大家速速退出神魂空间,归去肉身迎敌!” “平原田氏?”田籍心中一紧,也立即退出了神魂空间。 …… “就是你们这群人杀了我儿克之?” 石洞外,一副狼狈模样的田仁寿,指着一众蒙面的齐一会游者,目光露出悲愤之色。 在他身后,仁房的一众有秩者人人带伤,数量比之出发前,起码少了一半。 “看来他们在田山兄那里吃到大苦头了。”田籍若有所思想道,“这么一算的话,齐一会这边无论是人数还是秩次都占优。不过前提是游长出手,否则人数再多也不过散兵游勇。” 田籍能看出这点,田仁寿同样看得出,甚至因为没发现对方有秩三层次的存在,加之失子之痛,他根本不等对方回答,直接下令仁房的有秩者杀了过去。 战斗一开始就呈一边倒的趋势。 仁房这边的有秩者显然训练有素,结阵配合行动,围杀落单的齐一会游者。 而后者原本就稀稀拉拉分散坑内各处,各自为战,根本没有“配合”这件事,所以很快就有游者受伤,或者被擒住。 好在经过最初的一阵慌乱以后,游者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使出各式御气行符,跳出了仁房这边的层层包围。 虽然依然没有结阵对敌的战术意图,但依靠御气行符的灵活机动性,仁房这边的人一时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只用行符躲避,不以刺符还击,看来齐一会这边并不想与田氏的人发生冲突。”田籍心中了然想到。 这时田仁寿见状,脸上悲愤之色更甚:“游者?原来你们是那田博闻的帮凶?” 在场绝大部分游者都不知道他说的“田博闻”是谁,依然自顾自地御气躲避敌人。 但有一名体型明显是女子的游者却停了下来,迟疑道:“田博闻在这?” 就在她迟疑的这一下,一名仁房的祝者悄悄来到她身后。 下一刻,【民极】的宣礼声骤然响起! 第196章 明气刺符 “小心!” 田籍下意识出声提醒,随即想起自己被晦气护符隐藏了起来,对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不过那女游者也非毫无经验之辈,虽然被祝者【民极】偷袭,但不知是修习了【辨荣辱】方技,还是神魂强度较高,只是动作稍稍凝滞了一下,就赶在对方长剑刺到之前,用符御气险险避开,而后飞速逃离。 逃离地过程中,她甚至顺手救下了一名陷入困境的男游者。 最后两人停在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正好是田籍两人藏身的石洞前。 这时女游者向男游者伸出手,语气漠然道:“一枚黄字级御气符。” 男游者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顿时语气不悦道:“能救我‘无瑕郎君’是你的福分,怎么还索要报酬?” “无瑕郎君?”女游者显然听说过这么名号,神态有些迟疑。 自称无瑕郎君的男游者语气越发趾高气昂:“既然你知我是谁,还要那一枚御气符吗?” “不要了。”女游者点头,随即抬起两根手指,“对你,要收两枚。” “你!” …… 最终无瑕郎君被薅走了两枚黄字级御气符,不过这时候他也知道了女游者的名号。 “原来你就是那个在探索榜上抢我风头的‘夭夭’!”无瑕郎君指着女游者咬牙切齿道,“还有我那百名无瑕门的追随者!” 不过这时收到报酬的夭夭懒得理他,直接掉头飞走,跟本不听对方的无能狂怒。 等夭夭飞远后,无瑕郎君也冷静了下来,阴恻恻地自言自语道:“哼,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女子。我就不信以我‘无瑕郎君’的魅力,还降服不了你!” 说道这里,他冷笑几声,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越发得意:“即便你是将行人中的第一又如何?等你跪倒在我膝下那天,你过往的盛名,还不全都成了我的陪衬?” …… 且不说无瑕郎君如何臆想自己的降服计划。 石洞中的田籍见“夭夭”平安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时身边传来妫鱼的声音:“博闻,你认识那个女游者?” 何止是认识,她甚至跟我“泥人”那个马甲表白了…… 田籍心中自嘲一句,嘴里却说道:“我只是在想这些游者明明实力不俗,但一则有心避战,二则互相不能信任配合,长此下去,他们必然不是仁房那边的对手!” 提到“仁房”妫鱼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毕竟如果游者们赶不走仁房的有秩者,他们就无法逃出这里。 很快,田籍的担心就变成了事实。 田仁寿发现一时拿不下灵活的游者后,迅速改变策略,将一众祝者集结起来,集体释放【民极】。 单个祝者释放【民极】时,游者们尚能凭借自身神魂强韧或相应方技抵御一二。 然而此时大大小小地祝者们集合起来,齐声宣“礼”,产生的神魂压制效果,瞬间达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 秩一的游者自不必说,马就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哪怕秩二的游者,也仅仅是勉强挣扎一下,就被随后扑上来的仁房有秩者撂倒在地。 田籍两人虽然不在祝者们的攻击范围内,又有晦气护符护佑,但依然感觉到一瞬间的心悸。 “祝者集合起来,居然能压制同级别的游者!” 田籍被眼前景象所震撼,心中不住浮想联翩,“祝者宣扬礼治之道,本身代表着秩序,方技【民极】正是其中一个重要体现。” “而所谓秩序者,本身就是一种集众之道,以众凌寡……或许这正是一群祝者能胜过一群游者的原因!” “说不定祝者繁盛,能建国立庙千年,而游者要么如泠然阁般戴上镣铐,要么如齐一会般蛰伏起来,正是这个原因……” 想到这里,哪怕田籍此时安然置身事外,也不禁开始对自身的游者道路感到一丝迷惘。 就在这时候,空中某处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随即,一道属于秩三强者的威压降下,让原本整齐划一的“礼”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也就是趁着这混乱的时间,一位位倒地的游子纷纷从仁房有秩者手中挣脱而出,飞向了空中的那位秩三强者身后。 至于将行人们,则被一道道明显是阴气行符的雾气卷起,而后同样回到了秩三强者身后。 等叹息声停下时,仁房这边已经再无一位游者。 “游长!” 石洞中的田籍一下就确认了秩三强者的身份。 也只有这等层次的游者,才能在短短一息之内,化腐朽为神奇,从仁房有秩者手中救出众人。 “不过仅仅是靠秩次的威压吗?” 此时田籍忽然留意到,面对成功逃离的众游者,仁房这边的有秩者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他们既没有阻止游者们离去,也没有继续发动攻击。 而是全都茫然地望着天上的游长,呆立在原地。 幽幽月色之下,仿佛一群失了魂的傀儡。 “快动手啊!”田仁寿此时已经杀疯了,一个劲地命令道,“祝者!祝者快将那个领头地给我压下来!” 然而田仁寿这一喊,仁房有秩者们不但没有听从,反而更显迷惘,最后竟始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转头往坑外的方向走去。 “你……你们在干什么?”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田仁寿终于冷静了下来,望向空中身影的目光充满戒备。 但很快,就连他自己的目光也渐渐茫然起来。 随后“当啷”一声,他也扔下了手中的剑,失神自语道:“我在做什么?” …… “伤神、迷乱……这是明气刺符!”石洞中的田籍震撼自语道,“至少是玄字级的,说不定是地字级的……” 明气刺符,作用于一定范围内针对本体有敌意的目标,能瓦解范围内所有目标的敌意。 不过对于敌意强烈的目标,譬如双方有血海深仇,效果会大打折扣。 显然刚刚游长出手后,田仁寿的敌意还持续了一段时间,只是终究游长秩次更高,手段更强,最后连遭受失子之痛的田仁寿,也在明气刺符的效果下,暂时忘记了仇恨,陷入了失去敌意目标的迷惘状态。 这时候,得救的游子与将行人们纷纷向游长道谢,当中一名游子代表众人上前道:“劳游长出手,还消耗了珍贵的地字级明气符,是我等无能!” “不必过于自责。”游长宽慰众人道,“出发前游老有言在先,不可与现世之人多生冲突,加之今夜月色不甚明朗,保险起见,我才用出地字级的符,” “不过既然用都用了,你等不如趁符气消散前,抓紧时间好生感悟,特别是尚卡在明气感悟上的将行人。别浪费了这难得的机会。” “谢游长救命与传道之恩!”一众游者在空中齐声道谢,便纷纷在天上按照各自习惯,自行进入了感悟状态。 不过有一个人比他们更早进入感悟,那就藏于石洞中的田籍。 地字级的明气刺符威力巨大,远不是黄字级的晦气护符能阻隔。 不过因为他本身对游长不怀敌意,所以并没有进入失魂的状态,反而因此感受到极为磅礴的明气。 哪怕寻常满月之夜,都达不到如此优厚的感悟条件。 毕竟不是每个秩一境界游者,都有机会、财力消耗一枚地字级地符来感悟的…… 第197章 出洞 “原来这就是明气啊!” 蹭完游长的强力氪金之后,其他齐一会成员有什么收获他不清楚,但对田籍来说,终于突破了“晦明”之间的大障碍。 虽然距离完全感悟完明气还有距离,但至少不再寸步难行。 “伤神、迷乱的负面象征我已经理解到位了。”田籍心中总结道,“就剩下正面与中性的象征了!” “只可惜仁房这边不是游长一合之敌,而齐一会这边明显不想多造杀业,剩下的高级明气护符、行符,怕是没机会见识了。” 这时无论是“失魂”的仁房等人,还是齐一会的成员,都已经陆续了离开了巨坑。 不过田籍随后从神魂空间内的信息光球群组中知道,这两边的人马其实都未离岛。 前者还在浑浑噩噩地四处游荡,后者则在岛内搜寻“六气扰动源头”的线索。 “难道齐一会这边查找的线索,与田山兄的异状有关?” 此时经历古巫的止风大祭后,羊角洲已经变得与寻常岛屿无异,除了古巫们曾经存在的痕迹,就只剩变异田山,算得上是“异常”了。 “若真如此,我俩还是再躲一阵子吧,免得被殃及池鱼……” …… 接下来,田籍继续感悟明气、吃补药、跟妫鱼聊天。 期间还时不时间进入神魂空间,留意岛上的状况。 正如他所料,齐一会发现变异田山后,很快就沸腾起来了。 群组的信息光球数量,短时间内膨胀了十几倍,甚至引来了其他地区的齐一会成员围观。 而游老得闻消息后,甚至断言,只要拿下这白发赤足的怪物,就能查到这次六气扰动的源头! 平原都只有一位游老,但游长却有好几位。 那么自然地,互相之前存在着微妙的竞争关系。 大概是担心其他地方的游长也会带人过来“争功”,所以当前岛上的这位游长也不再如先前般隐藏幕后,亲自出手捉拿变异田山。 不过在随后的聊天消息中,田籍得知抓捕过程并不顺利。 问题出在变异田山的“人头铃铛”上。 这些铃铛发出的声音,似乎有让人变得狂躁好战的冲动,秩二及以下的成员根本无法免疫,一旦沾上,就会互相攻击,而后被白发小人趁机断头,成为新的“人头铃铛”。 游长倒是不惧,但若不全力出手,也难以拿下对方。 而考虑到游老的要求是“生擒”,游长也不敢真的使出全力。 于是几番试探之后,变异田山变得“聪明”了起来,只要游长出现,他就远远躲起来;而一旦遇到落单的其他游者,则果断出手,迫使游长这边无法通过广撒网的方式锁定自己的位置…… 一时之间,双方陷入僵局。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互相试探之中,仁房的有秩者成了最大输家。 虽然明气刺符的效果消失后,他们都恢复了神志。 但因为先前无序乱走,分散在岛上各处,无法集众合力,最后被路过的变异田山一一割首,成为铃铛串上的新点缀。 只要田仁寿等极少数秩二的祝者,才成功逃到岛外登上了船。 “集众的祝者虽强,可一旦失去秩序,他们单个的生存能力却远不如游走天地间的游者。”田籍心中感悟道。 “皆因游者之道,在于挣脱自身桎梏,进而窥伺天地间的秘密,以自然大道反哺人身的‘残缺’。” “这两条道路,难言谁胜过谁,只能说各有优劣,各自适应不同的生存环境。” “若天下大治,国泰民安,自然是祝者更强。” “若世间陷入混乱失序的状态,那显然游者生存的能力更强!” 想到这里,田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本因齐一会游者被仁房祝者集群压制而生出的迷茫之感顿时烟消云散,对自身的游者道路再无疑惑。 或许是因这番感悟,心情变得开朗,田籍发现自己对明气的正面象征意义“圆满、明朗”有了些触动,于是赶紧收敛心思,加紧感悟。 …… 天明以后,巨坑中某处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一时间木石与“肉饼”齐飞。 随即石壁底部,一处数尺高的石洞洞口露了出来,并走出了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正是田籍与妫鱼两人。 晦气护符的效果已经消失,两人再待在石洞中已经意义不大。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田籍通过神魂空间得知,田氏仁房的船队已经全部撤离羊角洲。 据说田仁寿还受了不轻的伤,得回去治。 至于齐一会众人,此时正将变异田山围堵在岛上的某一处角落,离他们这边尚有一段距离。 因此就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 这时妫鱼一边梳理自身头发衣服,一边微微惊讶对田籍道:“博闻你那个六什么环竟如此神异,只需要一掌就清开了洞口?” 田籍正望着自己的手掌发呆,听妫鱼这一说,脸上顿时露出怪异的表情。 推开洞口的杂物时,他确实发动了【勇剽】。 但按照他原本估算,自己这掌力道最多也就将堵门木桩推开一些空隙而已。 哪想到一掌打出暴击,直接“门前·清”了! 而原因他很快也找到了。 【勇剽】还是那个【勇剽】,但是他身体素已经不同往日。 这三天因为没有别的食物,他吃的全是大补气血的草药,还是经过妫鱼“合方”加成过的超凡版大补方子。 这一番猛补之下,他体内气血变得无比浑厚,连带体格都壮了一小圈,几乎比得上一小半祝者【牲祀】的效果了…… “若长此下去,我怕不是早晚得变成管兄那样的大肌霸画风……” 画风问题虽然堪忧,但身体素质提高是实打实的好处,特别对于游者而言,也算弥补了一些体质上的弱点。 只是田籍还有一点搞不懂:“鱼你也吃了不少呀,怎么没见你变壮?” 对此,医者妫鱼给出了专业解释:“因各人体质不同,即便是同一套补方,吃下去的吸收效果也不一样。显然博闻你的体质与我这方子的相性最好!” 于是妫鱼当众宣布,自今日起,对田籍补身健体的计划要一直执行下去,要狠狠地补,要风雨不改地补,要活到老补到老…… 总之,药不能停。 第198章 汇合齐一会 一处古巫洞**。 “博闻,该吃药啦!” 妫鱼的声音传来,田籍一个激灵,从“纯一”状态脱离,睁开了眼睛。 只见妫鱼俏脸近在眼前,手中陶碗药气蒸腾,幽幽目光中尽是期待之色。 田籍轻叹一声,接过药碗,苦笑道:“今天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妫鱼直眉微挑,不以为意道:“刚刚给殿下煎药时不小心煎多了一些,就都端给你了,别浪费嘛!” “不小心煎多了一些……” “你这是怀疑我的观察力,还是怀疑你师父田馆主的带徒弟的本事……” 虽然心中不住吐槽,田籍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喝完药,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位……殿下怎么样了?” 两人口中所说的“殿下”正是大齐的太子妃。 真的那位。 原来昨日田籍一掌清门后,飞溅的碎木石倒刮起了一层肉饼,将已经“入土”的太子妃又给翻了出来。 彼时太子妃身上衣物已经被替身尽数薅走,于是一时春光无限美好。 妫鱼当场就捂住了田籍的眼,直到后者背过身,她才上前善后。 结果她一查看,就发现太子妃居然还有气息。 只是这丝气息非常微弱,又深埋肉饼层中,便是田籍也一时没有察觉。 倒是妫鱼没有了晦气护符阻隔,直接上手切脉,发现了端倪。 “服过几次药后,已没有性命之虞,大概再过几日就能醒来。”这时妫鱼答道,“不过这块梧桐玉……” 田籍见到妫鱼手中已变得跟普通石头一样的梧桐玉,顿时明白她的意思。 这块代表皇族身份的玉佩,原本被轻侠护卫偷塞到田克之身上。后者遭庆琦偷袭倒地之后,玉佩当时就掉进肉饼堆中了。 直到太子妃重见天日之时,田籍才发现这玉佩居然正好落在太子妃附近,并持续温养后者神魂,为其吊命。 田籍不得不感慨这位大齐太子妃当真福大命大。 但与此同时,随着这枚梧桐玉佩失去光泽变成凡物,这位太子妃的身份证明似乎变得有些麻烦了。 当然了,再如何麻烦,那也是对方自己考虑的事情,田籍可不打算跟着瞎掺和。 救命归救命,不代表他俩有义务帮对方夺回名分地位。 况且在田籍看来,救太子妃只是顺便的,主要目的是让妫鱼多个对象施展【和合】修德,免得总拿他当练手对象…… “对了,你且留在这里照看殿下,我打算到外头转一转,看看那群游者在做什么。”田籍提议道。 妫鱼自无不可,不过随即又古怪笑道:“你该不会是去找那位女游者吧?” 嘶……她怎么猜到的…… 田籍心中微凛,面上依旧镇定道:“也不仅仅是那群游者,田山兄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我总觉得有很多疑点,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况且大家都还在一个岛上,万一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我也好及时察觉,带你们离开。” …… 田籍选择跟上齐一会的人,还有另一个重要理由。 自从那夜蹭了游长的地字级明气符之后,他就发现明气的感悟真不能靠一个人闷头干。 不管之后还有没有机会蹭,总归跟一群游者多交流会有好处。 当然,这话就不能对妫鱼解释了,免得她又认为自己耽误了他修行,再次愧疚落泪。 …… 等田籍根据神魂空间的留言,找到齐一会成员所在之时,后者正将变异田山围堵在一处山谷之中。 田籍趁空闲盘点了一下自身的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一 理智值(德性): 田籍:74.0%s 妫鱼:85.0%s(可断开,可共享) 恙气:na(异常数据,请联系安全部门) 修德方技:【辨荣辱】、【定内外】 广才方技:【交魂】、【小言】、【吹息】 相者阳神(秩一):【辨位】、【藏风】,剩余可拘使次数(00) 壮士阳神(秩一):【勇剽】、【豪言壮志】,剩余可拘使次数(12) 特殊状态:德性消耗减半(持续时间:半个时辰。本日剩余次数:1) 六气气感:阴气、风气、雨气、阳气,晦气。 御气符:黄字级(大量) 器物:六甲御阳环(六甲阳神数:26),秽土泥人(石竹) 探索点:650点。 …… “鱼的理智值已经修到85.0%s了么?不错不错。”田籍心中欣慰道。 虽然他暂时还想依靠自身力量晋升秩二再修德,但妫鱼的理智值提高,总归对两人都有好处。 而更令他欣慰的是,即使此时已经离开妫鱼有一段距离了,但两人的“连结”却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这样的话,即便她不在身边,我都能随时知道她的神魂状态了。” …… 因为在神魂空间中提前跟游长报备了自己加入行动,所以当田籍蒙着脸出现在山谷外围时,成员们大都没有什么意外。 唯独两人对田籍的出现表现得有些激动。 其一是阿桃。 话说,自从那夜在废院墙头上表白过后,两人在神魂空间中就没怎么交流过。 田籍自然是因为忙着感悟六气以及救妫鱼,没空聊天;阿桃却是因为没有得到“泥人”的明确答复,心中忐忑,反而羞于主动发话。 此时见到田籍御风而来,一头成熟斑白的长发随风轻飘,想起那夜自己说过的话,沉抑多时的思慕之心终于再次爆发,当场就冲了上来。 然而等她真的站到田籍面前时,却反而不敢正眼看他了,只能低头看脚,拢于袍中手指不断轻撮。 田籍一眼就认出来者是阿桃,想都不想,直接伸手道:“给我一撮你的头发。” “头……头发?”阿桃愕然抬起头,目光流露出某种复杂的情愫,“你要我的头发做什么呀……” 问到最后,阿桃的声音已是细不可闻,显然田籍的要求,让她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可能性。 结发巫术关乎意识云的秘密,田籍自然不会当场解释,甚至都不打算跟阿桃细说。 所以他干脆答道:“不为什么,我就想要你的头发,不可以吗?” 听到田籍如此霸气近乎蛮横的要求,阿桃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渐渐流露出雀跃的神色。 “呐,给你!” 阿桃交出头发后,当即逃也似地转身跑开,但才走开几步后,又回头道:“我在里面等你!”,这才跑远。 “里面”自然指神魂空间,田籍失笑摇头,将阿桃的头发贴身收好。 结发巫术过程繁琐,又涉及古巫与他自身的秘密,所以他打算之后安定下来,再找个无人地方与阿桃“结发”。 阿桃离开后,又有一人走近田籍身前。 无瑕郎君。 第199章 无瑕的挑衅 “你跟‘夭夭’是什么关系?”无瑕郎君下巴抬起,睥睨着田籍。 “相好。”田籍意简言赅。 “很快就不是了。”无瑕郎君趾高气昂道。 “你说得对!”田籍微笑回道,“再过不久,我跟她的关系,可就不仅仅是相好这么简单了。” 撂下一句双关的话,田籍看都不看脸黑的无瑕郎君,直接转身进入山谷中。 …… “他是外来的将行人,不过是仗着讨好了几名平原都的游子,这才混进来的。”神魂空间中,阿桃对田籍解释无瑕郎君的背景,“你别理他就好,省得惹上麻烦。” “哦,原来他也不仅仅会耍帅凹造型吸米分,还会低头哈腰地讨好别人?”田籍惊奇笑道。 田籍话中不自觉地带有前世的惯用语,阿桃虽然没听过,但既然讨论的是无瑕郎君,她很快便想明白了。 “泥人如此见多识广,想必是因为过往四处游历的缘故吧?”阿桃半是赞叹半是羡慕道,“相比之下,我自从登临有秩,就很少离开泠然阁。平日接触之人,也都是阁中游者,真真是孤陋寡闻……” “没关系。”田籍含笑鼓励道,“往后我们多在神魂空间里交流,我的见闻不就成了你的见闻了?” “嗯嗯。”意识光团中,阿桃露出欣喜的笑容。 …… 天色黑下后,抓捕田山的行动正式开始。 之所以选择天黑后行动,阿桃跟田籍解释,是为了派人到变异田山身边投放并激活一种“信标”。 “游长没有把握活捉那怪物,只能从旁以‘明气刺符’降低其敌意,再由我等进去放下信标,为游老定位,再由其在数百里外遥遥出手擒拿此怪。” “那为何游长不亲自进去?”田籍不解道。 “因为先前游长击伤过此怪,此时对方视游长为生死大敌,便是地字级的明气符也无法彻底消弭。”阿桃解释道,“能让它困顿于此处深谷已是极限,若游长再靠近,它就会立即清醒过来。” “可是眼下这月亮半圆不圆的,明气符真的好使吗?”田籍迟疑道,“总不能人手一个地字级的符吧?” “自然不可能。”阿桃解释道,“不过以玄字级的符,或许能靠近那怪物,可一旦开始投放信标,它便会立即警觉……” 换言之,进去投放信标的游子或者将行人,是要冒很大生命危险的。 但事实上,在此之前,齐一会的众人已经尝试过不同的行动方案。 譬如以阴、风、雨三气妨碍变异田山,但一旦人头铃声响起,靠近的人便会立即中招狂躁,进而损毁信标。 至于晦气,因为会干扰信标的作用,自然被排除了。 眼下的明气刺符方案,成了最优选择。 并且因为游长急于在竞争对手赶来前完成抓捕,所以也不打算等到月圆之夜了。 …… “我已请示游老,今夜行动,只要参与,无论成败,都可先得十点探索点。”游长开出丰厚的报酬鼓动众人,“在此之上,每成功投放一根信标,便可多得十点!” “我去!” 出乎不少人预料,只是将行人的无瑕郎君,第一个站了出来。 随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田籍面前,挑衅道:“你可敢跟我赌一场?” 田籍并没有理会他,后者却自顾自地说下去:“就赌谁投放的信标更多,胜者可抱得美人归!” 说到“美人”之时,无瑕郎君抬手指着田籍身后的阿桃。 田籍明显感觉阿桃捏着他手臂的力道紧了一分。 心中一动,田籍当即横跨一步,挡住了无瑕郎君的手指,冷声道:“第一,我没有兴趣跟你赌;第二,夭夭爱跟谁好,是她的自由,跟谁输谁赢没有关系。” “那你就是害怕了呗?”无瑕郎君继续无赖纠缠。 “你说对了。”田籍却是从容点头,“再跟你掰扯下去,夭夭怕是连我也会讨厌了。” 言罢,他反身拉起阿桃的手,就往旁边走开。 后者目光痴迷地望着他,顺从而去。 “慢着!” 无瑕郎君猛地大喝一声,立即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游长的目光也好奇投来。 “你刚刚才加入我们,先前未与那怪物发生冲突。”无瑕郎君趁机大声鼓噪道,“显然在怪物眼中,你是无仇无怨的新脸孔!” 此言一出,田籍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倒不在意无瑕郎君说什么,只是对方这番话立即引起了游长的关注,后者的目光随即转移到他身上。 秩三强者的注目,哪怕不含丝毫恶意,田籍依然感觉不小压力。 当然,按照齐一会的规矩,所有交易的达成都以自愿公平为前提,并有三老作保,所以只要田籍坚决不上场,游长就算再如何不满,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时游长飞临田籍身前,语气平和地问道:“你比其他人有优势,真不去试试?” 见田籍沉默,他进一步开出条件:“只要你肯去,我可以在游老的报酬上,额外给你提供些帮助。” 田籍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帮助?” “我能力范围内,条件随你开。” “给我上一道玄字级明气护符呢?” “成交。” 田籍原本只想试探一下,哪曾想游长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这下倒是不好再反口了。 “早知道我就试试说地字级的了……”田籍嘀咕道。 当然,他也就想想罢了,地字级的符何等珍贵?哪怕在齐一会中用金子都买不到,只能通过特殊条件获取。 他要是真敢提地字级,游长虽不至于当场拍死他,但肯定立马翻脸走人,到时连玄字级都蹭不到了。 随即便见游老衣袖轻挥,一道清影落在田籍身上,而后徐徐张开,如同一道月晕,散发出迷幻色泽,与天上月色交相辉映。 “这就是玄字级的明气护符啊……” 明气护符,对应明气“圆满、明朗”的象征意义。 效果是自身心情越是圆满开朗,对心神的防护效果越好。 “换言之,这是一种看心情发挥的精神防御符。”田籍心中总结道。 虽然这两日为感悟明气,他也曾使用了不少自身的黄字级明气符,但比起游长这道玄字级的符,效果就差远了。 至少在高一级的明气冲刷下,他只有秩一的神魂,当场就感觉开朗了不少,进而又觉自己对明气的正面象征意义,有了更深的感悟。 这正是他提这个条件的主要目的。 不过无瑕郎君并不知晓田籍的心思,只以为他当真胆小怕事,一时嗤笑不已。 这时阿桃也拉着田籍,担心问道:“泥人,那怪物秩次隐隐高于秩二,玄字级的护符恐怕不足以护你心神周全,你当真要上场吗?” 第200章 搬运信标 “泥人,那怪物秩次隐隐高于秩二,玄字级的护符恐怕不足以护你心神周全,你当真要上场吗?” “放心,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阿桃依旧不放心:“要不我陪你去?互相有个照应。” “你已经在陪着我了啊。”田籍微笑着摸摸阿桃的头,又轻拍自己的胸膛,示意阿桃的头发在他身上,“你就乖乖在这里等着吧。” “好吧……万事小心!” “好!”田籍点点头,转身入谷。 阿桃失神地望着田籍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刚刚头上的触感,才意识到这是种亲昵的举动,不禁抬手捂住头。 “呀……” …… 继无瑕郎君与田籍后,又陆陆续续有数名游者参加投放信标的任务,但全都是秩二大知的游子级别。 于是两名仅有的将行人,就显得分外瞩目。 “不管你先前答不答应与我赌,只要上了场,在众人心目中,你我之间孰优孰劣,都已经暗暗开始一番计较了。”无瑕郎君得意笑道,“此乃人之常情,避无可避!” 田籍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道理。 同时他也明白,对方能够经历三道情绪仪式成为秩一游者,不管人品如何,对人情世故的把握都不容小觑。 难怪能够聚拢一批追随者。 “还是说,你以为夭夭会是例外?” 听到无瑕郎君充满挑衅意味的一问,田籍微微一笑,并不理会。 “阿桃要是真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就不会对着一个叫‘泥人’的光球动心了……”田籍心中吐槽道。 不过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不过照这么说,不管泥人还是田博闻这副身躯,本质都是我的马甲,反倒光球才是我的本源……这样算的话,搞不好阿桃真正喜欢的反而不是我的马甲?” …… 此时山谷入口处,堆放着大量半身高的长木杆,也即游老的“信标”。 信标外观是普通木材,上手颇沉,显然内里还有乾坤。 田籍透过气感,能略微感受到木杆外泄的精纯六气,远比外界环境的要浓郁。 同样程度的六气聚集,他只在一庙三曹与泠然阁的悬空楼台下感受过。 于是他很自然地就联想到御风学派游者的另一项至宝:六气悬空阵。 庞长老曾告诉他,御气符与六气悬空阵,都出自御风学派秩三、秩四游者之手。 “莫非游老的现实身份,竟是御风学派的秩四大能?”田籍不禁猜测道。 毕竟御气符小巧轻便,游老是“偷学”来也说不准。但六气悬空阵这种大工程造物,显然不是靠简单偷学就能搞出来的。 “若是这样,也难怪游老总是隔空出手了。” 御风学派晋升到秩三以后,受到祝庙的制约,终身困守临海都皇城。 “临海都距离这里好几百里,此地也不是什么地图上的重要据点,如果游老真身在临海,那要用信标定位就解释得通了。” …… 木杆信标有上千杆,平摊到十多名参加任务的游者身上,每人差不多要搬一百杆。 因为不能引起变异田山的警觉,众人不能御气而行,以免干扰明气刺符迷惑效果,所以只能徒手搬动。 这方面,显然秩次更高的游子有体能优势。 田籍就见到游子们直接五、六杆上手搬的。 反观无瑕郎君,抗起三杆时,就已经走得摇摇晃晃了,体能差距明显。 相比之下,当田籍扛着四杆信标依然显得游刃有余时,就显得分为抢眼了。 虽然论绝对数量比起游子们还有差距,但在场的将行人自问做不到这种程度,只能归功于这位天生体格强壮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田籍的体能跟他们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是经历妫鱼的一番恶补,气血变得充盈罢了。 当然,这依然只是田籍为了不引起怀疑,故意不发动【勇剽】的效果,否则他的负重数量还能翻一番,将游子们都给比下去。 反正他参加任务的真正目的在于感悟明气,不在于争名次。 …… 负重只是任务的第一道挑战,也是最简单的一道。 真正的难点,是在变异田山警觉之前,成功激活足够数量的信标,任务酬劳也是按激活数计算的。 按照游长的推算,在五十步以内的距离,至少激活一百杆并维持一刻钟,才能成功为遥远的游老定位。 为此还特意准备了上千杆信标,有备无患。 此时变异田山正在一处石坑中侧卧,背对着谷口方向,大肚不断起伏,鼾声如雷,似乎在沉睡,而他身上挂着的人头铃铛也全都闭着眼。 众人虽然知道他已经被游长的地字级明气刺符惑乱心神,但都不敢大意,以免惊扰到对方,导致这些要命的人头铃铛突然睁开眼。 几名走得最快的游子,距离变异田山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就停下了,而后各自找一处空地插好信标,却都默契地没有立即激发,而是选择返身继续搬运。 因为有游长监督,他们也不怕后来者趁机抢走自己的成果。 等无瑕郎君与田籍两人来到时,五十步左右的空位,已经被前面过来的游子占满了。 超过五十步插下的信标,是不作数的,所以两人只能选择再靠近变异田山一些。 这样激活的信标不会多算酬劳,却因为靠得近更易被察觉。 但除非放弃任务,否则只能继续往前走。 就在两人走到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鼾声忽然停下。 变异田山翻了个身。 田籍当即停在原地,感觉心眼提到嗓子眼上。 随后他发现旁边的无瑕郎君同样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变异田山,察觉他的目光后,也转过头来,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半步。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几名开始走第二趟的游子也第一时间停下,似乎随时准备扔下信标逃命。 好在变异田山翻过身仰躺后,依然闭着双目,大肚起伏平稳。 片刻之后,众人心神稍定,继续搬运。 …… 再次行动后,众人的脚步明显比之前要快些,就连无瑕郎君都咬着牙加快脚步,似乎不想被落在最后。 只有田籍分心感悟明气护符的效果,依旧不紧不慢。 等田籍第二次到达变异田山近前时,速度最快的几名游子已经放下第四批信标了。 就连无瑕郎君也插好了第三批,开始回程。 他越过田籍身边时,还故意回头挑衅地瞥了田籍一眼,大概是想自己绝对数量已经超过了对方。 但就在这时候,变异田山头一转,睁开了眼。 第201章 一波肥 “快逃!” 不知是谁惊惶中喊了一声,众人便再也顾不得御气而行会刺激到变异田山的问题,纷纷祭出各自的御气行符逃离。 然而就在这时候,人头铃铛们也睁开了眼。 铃铃铃! 铃铃铃! 诡异的铃声瞬间响起,几名刚刚乘风腾云上天的游子,当场从空中跌落,等再从地上爬起时,已经变得双目通红,怒吼着与身边的人开始厮杀起来。 因为神魂受到铃声蛊惑,中招的游子都像失去了理智的疯子,用尽一切手段厮杀,有武器的用武器,有符的用符,要是都没有,手抓齿噬也敢使出,场面极尽疯狂混乱。 其他离得远得以逃离的游子,望着眼前可怕的情景,不由得露出后怕而庆幸的神色。 然而众人很快又发现了一丝反常之处。 因为他们发现混乱厮杀之中,有两个人未受波及:田籍与无瑕郎君。 按理说,两人比其他人距离变异田山都近,又是境界最低的将行人,没道理游子们都中招了,他们却不受影响。 难不成那白发赤足怪还讲究武德? …… “他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无论田籍还是无瑕郎君,心中都对另一方产生同样的疑惑。 其中在田籍眼中,无瑕郎君先是从怀中摸出了某种东西,而后隔着面罩往脸上一抹,神魂状态就很快稳定下来。 联想到对方的“美颜”问题,田籍心中不禁猜测:“难道是某种具备超凡能力的面具之类的?不单能变得貌美,还能屏蔽这些铃声的影响?” “能屏蔽铃声的影响,少说也得是秩二层次的东西啊……” …… 无瑕郎君心中比田籍还要震惊。 他自己好歹好使出了些手段,然而眼前的这位壮硕中年,就这么风轻云淡地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居然也不受人头铃铛影响? 不过眼下这里非善地,他不敢耽误,等身前几名厮杀的游子终于倒地后,他趁机冲出混乱的战场,而后往游长的方向撒腿狂奔。 至于御气行符,有游子们前车之鉴,他却是不敢乱用了。 等无瑕郎君回到谷口附近的时候,中招的游子已经全部变成了新的人头铃铛。 随后变异田山迷惘着扫视了一圈,便再次倒头大睡,显然游长的地字级明气刺符并未完全失效。 不过经历了这番变故,却是无人再敢请缨上阵了。 “泥人在想什么,怎么还不回来呀!”这时阿桃望着谷中田籍闭目独立的身影,着急万分。 “肯定是刚刚被吓傻了呗!”无瑕郎君不放过任何在“夭夭”面前奚落田籍的机会,“铃声能让正常人发疯,但不包括傻子啊!” “他既不傻也不疯。” 游长严肃的声音响起,众人都不敢再吭声,静待他发话。 “若我所看不差,他在晋升秩二大知的仪式上,已经完成了阴、风、雨、阳、晦五气的感悟。” “甚至连晦、明间的大瓶颈也已经突破,假以时日,应该就能完成这最后一气的感悟,晋升为秩二大知。” 听到游长的解释,阿桃与无瑕郎君都露出惊讶神色。 其中前者是惊中带喜,后者是惊讶之余不禁暗生嫉妒之情。 不过这个解释却不能令一众游子服气。 有人问道:“我等神魂强度明显胜于他,怎么却反不如他了?” 游长轻叹道:“因为他染了‘恙气’。” “恙气?” 听到游长的说法,阿桃脸上喜意全无,目光紧张地盯着游长。 其他人同样如此,不过他们更在意的是游长后面的解释。 便听游长借着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染上‘恙气’的。大概在感悟五气之后?或者更早一些?总之此时他的神魂强度,刚好能抵御恙气侵蚀,却又未能完全祛除。大概这种与恙气共生的奇妙状态,才是他不受铃声影响的原因。” …… “看来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田籍回忆着刚才的铃声攻击,心中有了一些明悟。 事实上刚才他不是“不受铃声影响”,而是铃声压根就没有攻击他。 换言之,变异田山再次无视了他。 就像先前在石洞中一样。 “看来这次引发羊角县时疫的‘恙气’与田山兄的变异存在着某种关联啊!”田籍心中分析道,“还有田馆主知道真相后的奇怪举动……以及,游老认定田山兄与六气扰动的源头有关……” 这些一条条原本看似无关的线索,此时在田籍脑海中一一闪过,串联起来,令田籍生出强烈的不安,仿佛自己渐渐靠近了某个能搅动世间的“漩涡”。 一个能至少能让秩四大能忌惮的恐怖漩涡。 这显然已经超出来了他的能力范围。 “不管了,还是趁此机会抓紧感悟明气最重要。” 刚才人头铃铛虽然没有直接攻击他,但铃声响起时,外溢的邪异力量,多少会影响他的神魂稳定。 好在他有玄字级明气护符守护神魂,精神一直保持饱满开朗的状态,所以铃声影响并不造成困扰,反而因为激发了护符的效果,让田籍能更真切地体悟明气的特性。 趁着这个契机,他终于悟通了明气的正面象征意义:圆满、明朗。 现在他想趁着此时高字级的明气刺、护两符同时环绕身边,看看能不能触类旁通,一举突破最后的中性象征意义:坦露、思念。 如此感悟了一阵,就在田籍感觉又有所收获之际,游长的声音却传来了。 “眼下就剩激活信标这一步了,你还是抓紧时间为游老定位,免得夜长梦多!” 田籍闻言睁开眼,发现确如游长所言,经过刚才几轮搬运,变异田山五十步范围内,已经插下近两百杆信标,除却一部分在刚才混乱中损毁的,剩下完好的,也已经超过游长推算的最低数量要求了。 而关键是,眼下除了他以外,已经无人敢上前激活了 “这些都是探索点啊!”田籍心中暗喜道,“这次怕不是要一波肥了……” 成功激活一杆信标就算十点探索点,一百多杆,那就是千多点了,对于田籍来说,这无异于一笔巨款。 没说的,动手就完事了。 探索点多多益善! …… 就在田籍激活最后一根完好的信标不久,山谷顶上,一团云雾开始积聚。 第202章 晋升秩二 山谷上空云雾越积越厚,初时呈圆盘状不断盘旋。 随后有五道长条状的云雾,从圆盘中翻涌“生长”,渐渐有了手掌的形状。 “这不会是游老亲自过来了吧?”处于云雾正下方的田籍,比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因此心中更觉震撼。 然而长条状的云雾持续变长,很快超出了正常手指该有的比例,当到达某一个临界点后,长条云雾渐渐往下垂,继续延长伸向下方变异田山所在,如同云雾构成的触手一般。 “呃……也可能不是真身?只是视觉效果?”田籍尴尬想到。 不论田籍作何想,云雾触手很快就落到变异田山身上。 后者瞬间清醒过来,仰天咆哮一声,人头铃铛随之震动响起。 然而就在此时,云雾触手骤然加速,眨眼的功夫,就将变异田山,连同一地聒噪的人头铃铛尽数包裹起来,变成一团“冒烟”的白雾粽子,而后往天上的“圆盘”处收去。 此时不论是下方的田籍,还是远处的其他齐一会成员,全都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即便秩次居于众人之上的游长,也是长身肃立,目光专注地望着云烟捕捉怪物的过程,似乎旁观游老出手,有助于其境界提升。 随着云雾触手拉升至最高点,已经彻底看不清模样的变异田山再无声息,很快就被空中的圆盘状涡云中吸附,吞噬,而后彻底没了影。 随后圆盘云雾开始消散,月色再度撒下。 “总算送走这个瘟神了……” 此时不论是游长还是其他齐一会成员,都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毕竟为了对付这头白发赤足的怪物,大家都折腾了几宿,牺牲了不少成员。 “探索点稍后在神魂空间中发放,你等都散了吧。” 游长一声令下,一众游子、将行人便纷纷告辞了。 然而未等大家走远,空中未完全消散的圆盘云雾中,忽然传来一声恐怖的长哮。 变异田山的声音! “还没完?” 刚刚因游老功成而放松下来的众人,顿时再次紧张起来,胆小一些的,当场就趴在地上捂住耳朵,似乎怕下一刻铃铛声会响起。 但片刻之后,圆盘云雾彻底消散,空中却没有变异田山的身影,也再无其他异状出现。 只是虚惊一场? “咦,那里怎么下雪了。” 某位游子惊疑地指着空中发问,惊魂未定的众人立即被其吸引住注意力。 便见其所指之处,正是原本圆盘云雾所在的空域。 此时云雾尽散,却忽然多出许许多多白色絮状物,正快速下坠落。 “那不是雪,是那怪物头上的白发!” 有眼尖的游子当场纠正,却令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游老出手,怎么还会有遗漏!” 虽说那里离这边尚有一段距离,又有游长挡在前方,大家就算紧张也不至于吓跑。 但有一个人,眼看着却是跑不掉了。 “泥人,快跑啊!”阿桃这时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当即祭出护符准备上前救援。 哪知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 无瑕郎君。 这一刻,他解开了面罩,露出了一张精致无双的绝美容颜。 周围看到这张脸的不少将行人,甚至游子,都隐隐传出惊叹之声。 “他肯定逃不过这一劫了,你何必急着过去殉情呢?”无瑕郎君一脸关心地劝道。 他相信看到自己这张脸,阿桃就算不会立即倒向他,至少也不会厌恶。 而只要有这个“不会厌恶”,随着对方渐渐淡忘“泥人”,假以时日,他就能凭自己的“魅力”征服对方。 这招他在建立“无瑕门”时百试百灵,从未失手。 啪! 下一刻,阿桃一掌挥出,直接将无瑕郎君的脸拍懵了。 “滚开!” 阿桃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往田籍方向飞去。 然而未等她飞远,又有人挡在她身前。 这次是游长:“他能自己逃脱。” 游长沉着的声音令阿桃稍稍冷静下来,但依然担心:“游长怎么知道?” “你且看吧。” 游长话音刚落,原本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田籍,身上的月晕猛然扩散,形成一道如圆月般的虚影,而后在光彩绚烂中,田籍身影一闪,消失于月色中。 此时白色头发,尚未落到地上。 “这……这是明气行符!” “是的。” 得到游老肯定的答案,阿桃喜极而泣,仿佛从诡门关前走了一转的是她自己。 “哼,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这时回过神来的无瑕郎君,一边捂着肿痛的脸颊,一边狠狠地盯着阿桃,寻思着要怎么趁机报复回来。 但他没想到,阿桃没理会他,游长却当场反驳:“这可不是运气好。” “我刚刚说了,他在晋升秩二仪式上过了五气,晦明大关也冲破了。” “而刚刚这一道明气行符用出瞬间,我观他的神魂强度再度跃升,显然最后一项明气的感悟也圆满了。” 说到这里,游长的语气带上一丝喜悦:“今夜之后,我们又多了一位同道的游子。” “他成了游子?秩二大知?” 听得游老的判断,无瑕郎君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一位将行人他还够胆量争一争。 但一位游子? 那是必须使劲巴结的对象啊…… 可现状是,这位新晋游子,他不但不可能巴结上,还狠狠得罪了他的相好,也就等于得罪了他! “看来平原都这边我是待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无瑕郎君再也不敢想报复“夭夭”的事了,趁着众人被游长的话所吸引,灰溜溜地离开了。 无论是游长的喜悦,还是无瑕郎君的沮丧,阿桃都没有去关注。 因为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明气行符区别于其他行符的地方,在于它需要两个人同时发动。 一枚完整的明气行符,共分成两半,由两人各持一半。 发动时,可将一人传送至另一人身边,或者在两人之间传递物品。 前提是这两人要“心意相通”。 “明气行符成功发动,说明泥人回到了‘心意相通’之人身边……”阿桃呆呆地呢喃道,“只是那人是谁?难不成是他所说的‘未婚妻’?” “不,不可能的!”想到这里阿桃猛然摇头,“泥人说过等自身足够强大,就不再受家中掣肘……” “泥人不会骗我的!” ……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月华消散后,田籍望着妫鱼樱唇微张的模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明气行符需要一心意相通之人。 眼下哪还有比跟他“结发”的妫鱼心意更相通? 甚至田籍还想得更长远。 将“结发巫术”与明气行符相结合,他的“结发共享群”构想更完善了:除了能提供理智值共享,实时监控各人神魂状态外,还能在月夜之时,互通书信物品。 甚至一方遇险之时,亲身过去支援! “要不往后这结发共享群就叫‘千里共婵娟’好了?”田籍开脑洞想道。 当然,结发共享群的可行性,还有待进一步验证。 眼下他有着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宣布。 “鱼,我晋升秩二了!” 第203章 大丰收 原本在地字级明气刺符与玄字级明气护符的作用下,田籍感悟明气的中性象征意义“坦露、思念”就有了突破。 但始终还差着一线。 直到明气行符成功发动的一刻,他才终于突破了这最后一线,完成了感悟的要求。 这时反思回来,他不禁恍然:原来自己感悟明气中性象征意义的契机,根本不在外头,而就在身边的妫鱼。 话说,自从得知她的“死讯”,甚至更早些时候秋猎自己流落在外时,他与姐弟两人,不就已经相互思念,并日积夜累了吗? 所缺者,无非是将这份思念坦露的契机。 然而相互之间,或是性格使然,或是礼教束缚,都是感情含蓄之人,想坦露相思之情,却又不易。 不过自从“结发”之后,心意想通的程度与日俱增,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 得知田籍晋升秩二,妫鱼第一反应不是道喜,而是上前切脉观望。 片刻后,她长舒一口气,欣喜道:“恙气尽除!” 晋升秩二,神魂强度上了一个台阶,恙气便自动消解了。 此时田籍重新备注了一下理智值面板。 理智值(德性): 田籍(秩二大知):74.0%s 妫鱼(秩一药士):85.0%s(可断开,可共享) “‘恙气’果然消失了,如今只剩妫鱼一个‘访客’。”田籍满意想道,“等联系上绫儿,拿到她的头发,加上已经得到的阿桃头发,我的‘千里共婵娟’架构就初步成型了。” “至于现在,还是先抓紧补充秩二的知识,修习方技,找到新的修德方法!” …… 进入神魂空间后,田籍先查看了一下抓捕变异田山的报酬。 虽然他早就心理准备,但真见到点数时,内心还是小小震撼了一把。 “1350点!” 他最后成功激活了134杆信标,加上参加任务就有的10点,共计得了1350点探索点奖励。 “加上我原本存下来的650点探索点,我就有足足2000点探索点了!”田籍心中兴奋想到,“这就相当于两千枚黄字级御气符啊……” “肥了肥了!” 这种数额的财富,他之前想都不敢想。 当然,现在他晋升到秩二,黄字级御气符已经不够看了,往后他的主要目标自然是玄字级的符。 而玄字级的符,他查看了一下以探索点衡量的价格,基本是黄字级的十倍左右。但即便这样,他也相当于拥有两百枚玄字级的御气符。 这放到现实世界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因为官府根本不会向普通底层游者出售玄字级的符,更别说两百这种数量级了。 从这个角度说,他能用探索点购买到玄字级护符,还是沾了齐一会和游老的光。 …… 清点完探索点数后,游老忽然找上了田籍。 “听说你已经是游子了。” 游老威压强盛的神魂光团出现在田籍面前,不知是否自己错觉,田籍感觉眼前游老的光团似乎变得比以前清晰了一些。 虽然依旧威压强盛,如同直视熊熊燃烧的大篝火,但至少多了一层滤光镜,没那么刺眼了。 事实上,他刚刚试着与一些同样游子层次的人交流。 不出所料,他能看清秩二的面目了。 就如同之前他能看清“夭夭”、无瑕郎君等将行人一样。 不过因为他本来也没认识几个现实中的秩二游者,所以暂时没发现熟人。 “看来我最初的猜测是对的。”田籍总结道,“我的意识云确实是这片神魂空间中的一个‘漏洞’。” “只希望不要被三老发现,免得将我驱逐出去。” 想到这里,他赶紧收拾心神,以免被游老察觉异常:“承蒙游老一路提携,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游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而问道:“你既已成为游子,便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将行之人了。是否准备承好担更大的责任?” “啥……更大的责任?”田籍心中莫名有种即将被忽悠的预感。 好在游老随后解释道:“先前我出手抓捕那白发赤足怪,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匆忙回收,结果让那怪趁机自尽,并走失了部分白发。” “经过一番查验,我更加确定此怪确实与这次六气扰动的源头密切相关,只是关键线索却在那些走脱的白发上。” 田山兄自尽了…… 田籍心中一沉,面上还是继续问道:“那些白发,游长他们没有收集到吗?” 最后时刻,田籍以明气行符逃生成功,并没有关注后续众人的动向。 “收集是收集到了。”游老补充道,“只是离体不久后,头发都消散了,还来不及查验。” 换言之,游老是打算让他再“活捉”一头。 “可是我实在不知该去哪里再找一头啊?”田籍无奈道,“况且如今恙气尽除,怕是难以再安全接近这种怪了。” 对此,游老似乎早有准备,反问道:“你如今还有办法混进羊角城中吗?” 先前田籍请求游老帮忙找妫鱼时,曾稍稍提及自身处境,包括自己“混进”了羊角城,当然,这是他故意保留自身秘密的托词。 所以游老此时问“还”。 “有办法。”田籍直接道,“只是这跟抓捕白发赤足怪又何关系?” “若我所料不差,此时城中应该有不少这种东西!” 羊角城中有很多像田山兄一样的变异怪物? 听到游老的说法,田籍大吃一惊的同时,心中不可避免地开始联想起行为怪异的北门医馆田馆主。 “应该不至于吧……麟甲闾的紫龙卫也在呢” 田籍的沉思,被游老误以为他担心自身安全,当即又道:“当然,你不必亲自出手抓捕。只要发现目标之时,给我发出信号,自有一批游长亲自过去抓捕。” 这是给我安排了一批秩三的打手? 听到游老的安排,田籍顿时放下心来。 若仅仅是查探的话,倒也算不上危险。 况且若游老所言为真,他感觉自己确实有必要回一趟羊角城。 不为别的,就是去给田猛三人报个信,以免他们遭横祸波及。 …… 与田籍达成交易意向后,游老这次极为大方地表示可以提前支付报酬:所有秩二方技知识半价出售。 此时田籍刚刚晋升秩二,无论正是急需补充秩二方技的时候,游老这个报酬可谓给得正当其时。 然而当田籍翻看相关知识的购买清单时,脸当时就黑了。 第204章 秩二方技 “好贵啊……” 田籍翻看着秩二方技的兑换价格,心如刀割。 因为按照探索点来衡量,最便宜的方技也得300点起算。 贵的甚至要上千点! “当初进入齐一会时,秩一方技都是随便学的,哪曾想到了秩二,忽然就开始磨刀霍霍了……” 虽然心中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但田籍也不是初来乍到的将行人了,知道齐一会绝不是什么善堂。 反正东西都是明码标价,公开兑换,爱买不买。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知识如果放到现实世界中,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田籍想到泠然阁一众如庞长老般的年老游者。 终其一生,因为受到一庙三曹的刻意打压,连秩二的边都摸不到,更别说获得秩二的方技知识了。 这么一对比后,他顿时感觉眼下这些昂贵的秩二方技知识,其实也没那么贵了。 “不过齐一会这种模式……先免费分享秩一知识,吸引刚刚进来的将行人留下,而等大家尝到甜头后,为了获得后续晋升资源,不得不拼命参加各种任务……” “如此,即便齐一会的架构松散,诸如游老这种高层的存在,也能一定程度上组织大量游者达成自身目的,譬如研究超凡的神魂,调查六气扰动源头什么的……” “也不知三老那种层次的存在,甚至会首梦蝶祖师本尊,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创立这个隐秘组织……” ……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田籍这次没去多看别派的方技,而是专注于御风与梦蝶两学派的传承。 经过一番慎重选择后,田籍目光停留在五个方技上:【大言】、【知鱼】、【心斋】,以及秩二境界的【小言】与【吹息】。 其中后两个【小言】与【吹息】,因为田籍秩一时就有修习,如今不过是将其提升到对应秩二的境界,可谓水到渠成,花费可以忽略不计。 大头落在前三个新出现方技上。 说是新,但也不完全。 除了【大言】算是全新方技外,后两者,其实是对秩一【交魂】与【辨荣辱】的升级改造版,如同田籍秩一时没有修习这两项方技,此时想修习升级改造版,就会变得事倍功半,甚至很可能失败。 “泠然阁库房里的《傲吏》一书有云:秩二方技,较之秩一,多有补足、长进。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这三项新方技,以探索点衡量,【大言】需要300点,【知鱼】需要700点,而【心斋】更是贵达1000点! “这合起来已经2000点了!要不是游老给我打折,怕不是一夜变回穷光蛋……” 此时田籍也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不幸。 不论如何,方技关乎自身实力,不能在这上面吝啬,所以他大手一挥,全买了! 探索点瞬间缩水了一半,田籍只能强忍心痛的感觉,飞快消化完秩二层境界的【小言】与【吹息】知识,而后将注意力投向代表三个新方技的知识光球。 “让我看看你们值不值这1000点吧……” …… 田籍首先查看【大言】的知识。 “圣人云:‘大知闲闲,大言炎炎’。大知者,智学广博,反映到言语上,往往高谈阔论,盛气凌人……” 看到这段描述,田籍下意识联想到【小言】,不禁嘀咕道:“这怕不是又一个嘴炮技能……” 随后他仔细揣摩一番,发现还真是这样。 不过同为嘴炮技能,【大言】与【小言】却有些不同 【小言】是通过勾动别人细微的情绪变化,放大或者一定程度上扭曲,进而达到自身的目的。 而【大言】却并不理会“情绪”,而是通过“气感”切入,以自身强盛的“气场”来威服“气场”不如自己的人。 简而言之,【大言】是一个说服技能。 只是想要成功说服,自身气场必须确保能压到对方,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而通常来说,只有秩次高一级,才比较保险。 “当初许鹤在泠然阁里言出如圣旨,便是庞长老也不能敌其锋芒,时常受气,想来他应该修习了【大言】……” “不过面对同秩次的人,或者权势地位更高的人,许鹤也不得不谨言慎行,这么看的话,这方技有些鸡肋啊……咦,不对……” 田籍忽然想到,这个【大言】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个作威作福的技能;但对他来说,却别有妙用。 炼制六甲阳神! 先前他炼制六甲阳神,以游者的【交魂】与【吹息】代替兵家的办法,但效果却不是很理想。 究其原因,一是无法真正让对方“心悦诚服”地配合炼制,二是【吹息】方技本身就会损伤神魂。 但若是用【大言】呢? 【大言】同样能让对方某种意义上“心悦诚服”,却又不损伤神魂,再配合【交魂】的升级版【知鱼】,说不定能炼成媲美兵家正版的六甲阳神?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将目光投向属于【知鱼】方技的知识。 …… “圣人云:‘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往昔圣人观水而知鱼,外道之人不解,以巧辨诘难。然则圣人之知,不在外求,而在于虚极守静,神明自得。知鱼如是,知万物亦如是……” 看完【知鱼】的知识,田籍发现这个方技确实是【交魂】的升级版。 【交魂】虽然也能达到与对方“相知”的效果,但前提是对方起码得是个能交流的人,至少生前是。 但【知鱼】的话,则开始有尝试沟通万物的趋势,包括但不限于动物、植物、非人的邪祟,以及,不可名状的存在…… “这么看来,这个升级版的【交魂】就有点厉害了……” 当然,以眼下田籍秩二的境界,别说沟通不可名状的存在,便是跟小猫小狗交流,都不一定能顺畅,或许往后秩次更高,才能真正达到“知万物”的境界。 至于发动【知鱼】的前提条件“虚极守静”,田籍仔细感悟了一下,正是他晋升秩二感悟六气时的“纯一”心境。 换言之,只要能成功晋升秩二,就自动达成了发动【知鱼】的条件。 看到这里,田籍对炼制完整版的六甲阳神更有信心了。 …… 毫无疑问,【大言】与【知鱼】都是广才方技。 而秩一的经验告诉田籍,只有找到修德方技,自己才能在游者道路上走得更稳更高。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最后一项新方技,也是花费最大的一项:【心斋】。 第205章 秩二阳神 “圣人云:‘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往昔圣人言斋戒,非祭祀之斋,而是心神之斋。摒除内心杂念,如同清扫一室,室澄清而心虚静,便可明悟大道所在……” 看完【心斋】的描述,田籍一脸懵逼。 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完全参透一项方技知识。 这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既然【心斋】是【辨荣辱】的升级版,那按常理推断,它很有可能就是一项秩二的修德方技。”田籍沉吟道,“而且这项方技的售价相当于其他两项加起来,说明在梦蝶学派的大能眼中,这方技十分重要……” 无论如何,探索点都花出去了,田籍肯定要彻底学懂这个方技的。 “这个所谓‘心神之斋’,以及‘心虚静’,如果我理解不差,大概跟我已经掌握的‘纯一’心境差不多……” “但这个‘明悟大道’又是什么意思呢?究竟会让我明悟到什么东西?” 田籍又苦思冥想了一阵,却没有什么收获。 偏偏【心斋】与【辨荣辱】一样,都是被动触发方技,不到真正触发的那一刻,都不知道会具体发生什么事。 只能暂时确定,它至少能提供类似于【辨荣辱】与【定内外】的精神防御效果,秩二层次的。 “若不彻底搞清楚【心斋】的原理,恐怕无法真正开始秩二的修德。” …… 【心斋】参悟暂时无果,田籍便干脆放下这个,抓紧时间尝试用新方法炼制六甲阳神。 试验品正是田克之的轻侠护卫。 秩二轻侠,原本秩一的田籍无法炼制。 但如今他晋升到秩二,就不再是问题。 当田籍在山脚某处找到轻侠护卫时,其尸身已经被毒素腐蚀得千疮百孔,连疽虫都长不出。可见毒性之烈。 至于那袋子也不见了,显然被庆琦收了回去。 好在庆琦所用之毒虽烈,却不伤及神魂,不影响田籍的炼制神魂。 他只要小心别碰到毒尸就行。 炼制方法当初桑弘麻的记忆碎片中有详尽记载,现在只不过是换成应对更高秩次的神魂,炼制思路并无本质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田籍将替代兵家方技之法,换成了【大言】和【知鱼】。 如此炼制了半天,一具新的阳神出现在了六甲拘阳环的阵法中,相比起混沌无形的相者阳神,徒具人形的管离阳神,这具轻侠阳神明显神志更清晰,保留了更多生前的记忆。 “可惜依旧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战斗工具……”田籍遗憾地检查着成品。 这次引入新方技炼制的阳神,虽然保留了更多记忆,但基本还是战斗经验、技艺,以及方技。 其中除了达到秩二层次的【勇剽】、【豪言壮志】外,还有一项轻侠才开始掌握的方技,【轻生】。 “这倒是比管兄的阳神更抗打了,而且还是秩二层次的侠客。” 按照神魂强度推算,田籍估计这具轻侠阳神应该能拘使四次,比起管离阳神足足翻了一倍。 “而且即便不拘使,单是多出的【轻生】方技,就能大大提高我的肉搏能力。”田籍想起当初对战的那名轻侠梁武卒,至今依旧心有余悸。 综合下来,虽然距离计划中完美的六甲阳神仍有差距,但能他明白能做到现在这个份上,以及不错了。 “这样的话,回去以后就可以彻底释放管兄,让他跟阿蓝见‘最后一面’了……” …… 炼制之余,田籍兑换了五十枚玄字级的御气符防身,并趁机盘点了一下自己的新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二 理智值(德性): 田籍(秩二大知):70.0%s 妫鱼(秩一药士):85.0%s(可断开,可共享) 修德方技:【心斋】 广才方技:【知鱼】、【大言】【小言】、【吹息】 相者阳神(秩一):【辨位】、【藏风】,剩余可拘使次数(00) 壮士阳神(秩一):【勇剽】、【豪言壮志】,剩余可拘使次数(12) 轻侠阳神(秩二):【勇剽】、【豪言壮志】、【轻生】,剩余可拘使次数(44) 特殊状态:德性消耗减半(待升级) 六气气感:阴气、风气、雨气、阳气,晦气,明气。 御气符:黄字级(大量),玄字级(50) 器物:六甲御阳环(六甲阳神数:36),秽土泥人(石竹) 探索点:500点。 …… “因为修习新方技,理智值下降了一些。炼制轻侠阳神时,又有些消耗。” “先前习惯了理智值自动回满,现在这种只消耗不增加的感觉有点不习惯了……” “得抓紧尝试触发【心斋】的效果才行!” 然而一天之后,未等田籍试验出【心斋】的效果,他却不得不先停下感悟。 太子妃醒了。 …… “你就是平原田氏义房的博闻吧?” 古巫的洞**,大齐太子妃端坐于草席之上,虽然身上换成了简陋的粗布衣衫,姿容依旧贵气难掩。 “正是田籍。”田籍在妫鱼的注目下,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殿下认识我?” 他原本是想着随便胡诌个身份来糊弄过去,哪曾想对方只见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你与崔氏的叔姜有婚约嘛,我当然认识你!”太子妃雍容淡笑道,“按我父族吕氏算,叔姜是甥女,你是她未来的夫婿,也算是我的晚辈了!” 听到太子妃之言,田籍与妫鱼对视一眼,顿时感觉有些无语。 这位太子妃对外界信息的闭塞程度有点严重啊…… “怎么,难道我认错人了?”这位太子妃似乎也是机敏之人,立即察觉到田籍两人反应的异常。 于是田籍只好挑重点跟对方讲了一下自己与叔姜退婚、孙氏密谋刺杀公子怀信分裂田崔之事。 原本田籍以为如此重磅的消息,对方怎么也需要些时间消化一下。 哪知他说完后,太子妃居然像是卸下了负担一般,立即换了个慵懒的姿势瘫坐在草席上,如释重负道:“原本想着在晚辈面前出丑,只能端起架子维持一下脸面的样子。但既然不是,那就无所谓啦……” 言罢,太子妃还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要不是田籍知道对方已经三十有余,又颇有些风流传闻,差点就以为坐在面前的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 “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跟叔姜重归于好?我或许可以帮忙哦?” 眼看这位大齐太子妃越来越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田籍决定立即转移话题。 正好他也有些疑惑需要验证。 “殿下是怎么跑到天上去的?” 第206章 回城 原本田籍担心太子妃是凡人,不一定了解“大飘”这种邪祟。 但事实证明能坐到这种位置的女子,即便是凡人,见识也非同一般。 便见太子妃皱眉回忆道:“我们的车马在被大飘袭击之前,正在羊角河边的一处渡口等人……” “渡口?”田籍想起羊角河的特殊自然环境并不适合行船,心中不住惊奇,“殿下在等谁?” “紫龙卫。” “有紫龙卫乘船过来?”田籍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过来羊角县时的见闻,随即摇头,“据我所知,近期除了过来换防的麟甲闾紫龙卫,再没有别的紫龙卫来过,殿下是否搞错了?” 哪知太子妃语气坚定道:“我等的就是麟甲闾的紫龙卫啊!” 随即,太子妃将事情原委道出。 原来当时她听说后续灾粮将由田氏仁房的人负责押运,感觉有些不放心,便急着找西行的楼船回一趟平原城问个究竟。 然而羊角县这边的楼船几乎掌握在田氏的手中,她又是跑回去告状的,自然找不到船。 好在随后有人告诉她,有一批换防的紫龙卫即将乘楼船达到,建议她在那一天悄悄去渡口等待。 到时紫龙卫下船,她正好可以乘空船回去。 “对了,这个消息还是北门医馆的田馆主告诉我的!” 田馆主! 听到太子妃的最后一句,田籍与妫鱼闻言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目中露出惊悚之色。 “或许……或许是师父那阵子太忙,一时记错了时日……”妫鱼像是自我安慰似的低语道。 然而田籍打破了她的幻想:“按殿下所说,她在麟甲闾到达平原城的三天之前,就已经被大飘袭击了。就算田馆主一开始记错了时间,就算他这三天再怎么忙,至少见到我们那一刻,都该问一问殿下的事,而非我们到达数天后,才忽然跟陈闾长说殿下失踪!” “况且时间可以弄错,但出行方式总不能也记错了吧?”田籍目光锐利道,“为了配合北门医馆的治疫封锁之策,我们可是提前跟医馆报备过行程,包括走陆路!” 听完田籍的分析,妫鱼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唯有旁边的太子妃依旧不明所以:“博闻是如何得知麟甲闾走陆路的?” 田籍当即从怀里掏出天狐金属牌,举到对方眼前:“我就是随麟甲闾过来的狐字营紫龙卫。” …… 田馆主对太子妃撒谎了。 甚至严重一点说,他故意坑害了太子妃一行。 虽然这听起来跟田馆主往日给人的形象大相径庭,然而苦主就在眼前,田籍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 “但是,田馆主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田籍心中一时感到十分迷惑。 “假若这位太子妃在羊角县里胡作非为,妨碍治疫的安排,那田馆主这样做,虽然手段下作,至少情有可原……” “可按照鱼的说法,太子妃一直很配合医馆的工作,分明是一个有力的外援,那从医馆的角度来说,田馆主没理由对她下手啊……” “甚至他后来还主动跟陈闾长提及此事……嗯?” “主动提及!” 田籍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万一……田馆主本意根本不是救太子妃,而是借此事将紫龙卫的注意力,从时疫之事引开呢?” 循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田籍发现先前一些想不通的地方,慢慢串联起来,交织成一张笼罩着羊角城的阴谋网。 田馆主征用城中驿馆主导治疫…… 查到源头是邪祟“恙气”,让县吏们在治疫的问题上被边缘化…… 故意让太子妃失踪,引开麟甲闾一众紫龙卫的注意力…… 在这之后,以他为首北门医馆,就成了羊角城中事实上的主事人! “游老说此时羊角城中,藏着不少跟变异田山兄一样的怪物……” “莫非……” 想到这里,田籍感觉无论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提醒田猛三人,自己都必须马上回一趟羊角城了。 …… “你们也要跟我去羊角城?” 看着已经收拾好一大包行囊的妫鱼以及太子妃,田籍一时感觉头大。 老实说,单单带上妫鱼他是乐意的,毕竟作为医者,她不但有自保手段,更能给他提供支援。 问题是那位太子妃,除了皇族身份根本就是个累赘啊……不对,她现在的身份也没了! “放心吧,只要你带我回去,我就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太子妃自信轻笑道,“况且你俩得罪了田氏仁房,在城中行事多有不便,总得有位‘贵人’替你们撑腰不是?” …… 羊角城,县寺大堂。 “禀殿下,主犯田猛,从犯公输五、管蓝带到!” 大堂之上,庆琦向上首的“太子妃”行礼,神情振奋。 在他身后,田猛三人,被一众紫龙卫押到堂下,五花大绑。 “有劳庆闾副了。”冒牌太子妃微微颔首,目光却下意识转到身旁的陈闾长。 毕竟她今日过来是给庆琦“撑腰”的,至于如何处理紫龙卫的人员,自然应该由麟甲闾的主官发话。 只是此时陈闾长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忌惮立了救驾大功,风头正盛的副手庆琦,居然没有立即表态,反而转向堂中的另一人,问道:“仁寿兄,你是此事的苦主,你看该如何处理此事?” 被陈闾长问话的,正是田氏仁房的族长,田仁寿。 此时他身上缠着厚厚的一大圈染血白绸,看上去受伤不轻。 “能怎么看?他们既敢残杀我儿,自该统统都拉去车裂!” 车裂是重刑。 虽然众人能理解田仁寿的愤怒,但听到他如此放言,堂下一众紫龙卫纷纷侧目。 便连陈闾长也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道:“他们三人私放田博闻确实有过在先。然则一来彼时贤子尚在人世,二来田博闻才是杀人的嫌犯。若现在就急着以车裂之刑处罚他们三人,不但于军法不合,也有损平原田山的仁名啊……” 陈闾长说话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然而此时报仇心切的田仁寿根本听不进去,反而针锋相对道:“陈闾长这是准备护短吗?” “仁寿兄这是哪里话……” “闾长!”这时庆琦趁机上前进言,“田族长虽是意气之言,但田猛轨私放嫌犯证据确凿,是否应该夺去田猛轨长之职,除去三人紫龙卫身份,再押回平原城听候有司发落?” 第207章 生死斗 “庆闾副此言实在!” 出乎众人意料,第一个赞成庆琦建议的,居然是刚刚嚷嚷着要“车裂”田猛三人的田仁寿。 “我刚刚固然说了气话,但这三人犯了大过,陈闾长却不先将其去职问责,还谈什么军法?” 闻得田仁寿此言,大家顿时反应过来:敢情庆闾副今日敢当着自家闾长的面,公然对田猛轨发难,不单扯了太子妃这张虎皮,还引来了这位田氏仁房族老作盟友。 这两位的身份,在整个大齐权贵圈中,即便不算顶尖,也是颇有影响力的人物,二对一,陈闾长顿时落入窘迫的境地。 “闾长明鉴!”大堂之下传来田猛的声音,“私放嫌犯田博闻,乃是田猛一人的主张!与卫士公输五、管蓝二人并无干系!” 说到这里,田猛用力地弯下腰,低头咬住腰间别着的紫绶,而后猛地一扯,再一甩,竟将自己的轨长铁印扔上了堂上陈闾长的脚下。 “田猛自知有罪,愿去职受罚!” “宽济,你这是何苦呢……” 陈闾长望着脚下的紫绶铁印,轻声叹息。 “轨长,我管蓝非贪生怕死之辈,要罚就一起罚!” “我公输五也是!” 两名年轻紫龙卫立即示意与田猛共进退。 田猛却回头怒斥道:“说什么胡话?你们是受我蒙蔽的,如今我事情败露,去了职,你们不再是我属下,没有共同进退一说!” “我不管,反正你永远是我轨长!”管蓝神情倔强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公输五再次跟进。 见到这个情景,周围的紫龙卫虽然知道这三人有过,但一时间也被他们的义气所感染,目光中多了些惋惜之意。 但有人却因此更加愤恨。 便见庆琦目光一凝,阴恻恻开口道:“田猛已经不是轨长了,你两人如此胡言乱语,是想让他罪加一等吗?” 关系到田猛的罪名轻重,蓝、五两人顿时敢怒不敢言。 不过管蓝依旧以愤怒的目光直视庆琦。 而公输五则别过脸切齿道:“要是博闻兄长在此,一定不会让你如此放肆!” “田博闻?就凭他?”庆琦闻言失笑道,“一个区区游者秩一,平原田氏人人喊打的破家子,他要是敢来,我就立即将他就地正法!” “哦,是吗?” …… 一道男性的声音从大堂某处暗角传出,让堂中紧张的气氛有了一刹的停顿。 随后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啊,是博闻兄长!”这是管蓝惊喜的声音。 “呜……博闻兄长!”这是公输五感动涕零的声音。 “博闻?你为什么还回来啊……”这是田猛看着从暗角徐徐走来的田籍,心情复杂的苦笑。 田籍站定在田猛三人身前,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可是轨长亲自任命的‘轨副’,如今田猛轨有难,我这个‘轨副’怎么能不来?” 且不说一众紫龙卫对田籍的突然现身如何惊讶,自认与田籍有杀子之仇的田仁寿,当场从座上跳起,拔剑指着田籍:“田博闻,你残杀我儿克之,还不速速纳命来!” 言罢,他挺剑便刺。 “不可!” 这时田猛大喝一声,双脚用力,竟生生崩断捆脚的绳索,而后一步跨前,挡在了田籍身前。 “田博闻是狐字营紫龙卫,便是陈闾长也不能直接处罪,田族长是想越过我紫龙卫的主官,直接对一名在籍的紫龙卫动手吗?” 田猛说话的时候,对刺近身前的剑刃怡然无惧,而田仁寿被他所喝,也不得不含恨止住剑势。 他虽然将田猛等人视作田籍的帮凶,但毕竟前者不是真的杀人凶手,自己若动手伤了他,反而理亏。 至于田猛的威胁之语,他反而并不在意,而是扭过头对堂上道:“庆闾副,你们麟甲闾是个什么说法?” 他今日过来声援庆琦发难,本就是为了给儿子报仇,如今仇人既然就在眼前,也该轮到庆琦投桃报李了。 至于麟甲闾真正的主官陈闾长,他却是直接无视了。 “田博闻破坏祭祀,杀伤仁房之众,又逃窜到河中,无论属于哪一营,都可以算作逃兵了。”庆琦果然也上道,立即给田籍扣下了“逃兵”的名头。 既然是逃兵,那“狐字营紫龙卫”这个护身符,作用就大大下降了。 “当然,如何定罪,终究要等军中有司发落的。” 庆琦语气一转,给出了新建议:“这样吧,此事既然牵涉田氏族中纠纷,那干脆我等也别谈什么军法公规了,就让两位按田氏族规私下了结,如何?” “好!” 出乎所有人意料,第一赞成的竟然是明显被针对的田籍。 便见他越过身前的田猛,拔出了剑,反过来指着田仁寿,挑衅道:“你既然要替子报仇,那干脆你我一对一,生死决斗吧!” …… 田仁寿以族长之身亲自下场,在场有资格阻止这场私斗的只有陈闾长与“太子妃”,然而这两位基于各自的立场,不但没有开口阻止,反而担起了“见证人”的角色。 于是在一众紫龙卫与田氏成员的见证下,田籍与田仁寿来到堂外空地,生死决斗。 田籍当先拔出剑,指着对方喝道:“田克之多行不义,死有余辜。你作为其父,自身不正,更刻意纵容,我今日便杀了你,好替天行道!” “博闻兄长说那么多干嘛啊?趁那老头受伤行动不便,直接上去偷袭他啊!”这时场下的公输五不禁着急嘀咕道。 “你真笨!”旁边的管蓝瞥了他一眼,嗤声道,“这是游者秩一方技【小言】,博闻兄长故意以言语扰乱他心神,等他露出破绽,才好趁机偷袭得手!” “原来如此!”公输五恍然道,“不愧是博闻兄长!” 这时田仁寿闻得田籍大义凛然的说法,冷笑道:“区区游者秩一的雕虫小技,你能奈的我何?” 笑罢,田仁寿居然扔掉了手中剑,而后抓住身上缠着的染血绸布,猛的一扯。 便听到“嘶啦”一声,厚厚的一圈绸布竟被田仁寿一手轻松扯断。 “这力道!” 然而未等众人惊叹田仁寿的手劲,绸布断开后,显露的如公牛般雄健的身躯,立即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肌肉虬结如石,色泽细腻如铁,哪还有半分受过伤的痕迹? “你提前作了【牲祀】?”田籍想到秩二祝者的方技,当即明白对方身体的异状。 “当然。”田仁寿甩了甩比往日足足粗了一圈的双臂,目光戏虐,“毕竟庆闾副昨日就卜了一卦,说你今日必来!” 第208章 不讲武德 “竖子休得无礼!” 田仁寿刚说出庆琦早已料到田籍到来,下一刻即释放【民极】,竟是想打田籍一个措手不及。 时机拿捏可谓老道。 一股熟悉的威压骤然加身,田籍只觉身上气息微微一滞,便恢复如常。 方技【心斋】发动。 【心斋】作为【辨荣辱】的继承,同样能抵御【民极】的威压,而且两人同为秩二,田籍根本不受影响。 “只是【心斋】虽然成功抵御对方精神攻击,却没有如【辨荣辱】般同步触发修德……”田籍心中略微遗憾地思索道,“或许【心斋】修德是走别的路数……” 就在田籍思索之际,田仁寿粗壮的拳头已至。 田籍匆匆挥剑格挡。 然而下一刻,田仁寿的拳劲居然直接撞断了剑,而后重重地砸在了田籍持剑的手臂上! 嘭! 拳头到肉的重击声响起,场下的田猛三人不由面露忧色。 当中田猛尤甚。 毕竟他作为秩二大祝,在见到田仁寿露出状如牛的身躯时,便知道对方这次的【牲祀】,几乎到超过了秩二大祝身体能忍受的极限。 【牲祀】本质是以通过牺牲之物,为人体提供正面的增益。 但这种增益不是无限的。 人身自有其极限所在,如田仁寿这般不要命地【牲祀】,无异于折算寿命换取力量。 “他为了报仇,也真是连命都豁出去了!”田猛担忧想道,“只是这种豁出命的力量,博闻怎么顶得住啊!” 然而就在三人担忧田籍之际,一击得手的田仁寿却忽然惊呼道:“你已经秩二了?” 田仁寿挥出这拳自然想要田籍命的。 在他预想中,秩一的田籍应该第一时间被他【民极】所制,随后被他轻松一拳击中头部弱点。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田籍虽然应对仓促,但终究是有所应对。 换言之,【民极】失效了! 这时田籍以手臂接下田仁寿一记重拳,身形仅是微微一顿,便稳定了下来。 “我既然知道庆闾副是日者,怎么不会有所防备呢?”田籍神色轻松地笑道。 方技【心斋】除了能抵御【民极】这样的精神攻击外,只要田籍保持“纯一”心境,就能一定程度上蒙蔽对自身状况的窥探。 田籍自修习【心斋】后,为了尽早找出修德的正确方法,几乎时时在努力维持“纯一”心境,甚至连妫鱼都不敢太亲近。 如此日日纯一,夜夜心斋,仅仅是秩二日者的庆琦,就这样被蒙蔽,进而坑到了田仁寿。 当然,眼下既然暴露了境界,就不必留手了。 田籍当即反手抓住了田仁寿的粗臂,随即发动【勇剽】! 便见他跨前一步,脚用力一蹬,腰部猛一扭,以过肩摔的姿势,将田仁寿狠狠地摔倒了地上! 嘭! 田仁寿壮硕的身躯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浅坑,扬起的尘土,一时间弥漫场间。 然而未等他反应过来,田籍如狂风暴雨般地拳头便已经照头砸下。 嘭嘭嘭! 嘭嘭嘭! 田仁寿一时被打得抱头鼠窜,心中郁闷无比之余,又有些惊疑。 “那田博闻就算成为秩二游者,体魄强健了许多,但总不至于强到能与此时的我相抗衡啊!” 就在田仁寿困惑之际,场边传来了庆琦的声音:“仁寿兄!那田博闻身上有一兵家宝物,能让他使出侠客途径秩一层次的方技【勇剽】!” “原来是侠客的【勇剽】,怪不得体魄超出普通秩二的游者!” 田仁寿闻得庆琦的提醒,心中当即对田籍的怪力了然。 “不过若仅仅是秩一层次的【勇剽】,又怎及我这身达到秩二大祝极限的肉身血气浑厚?” 事实上在庆琦提醒后,田仁寿便立即发现,田籍的拳头虽然打得他很疼,但却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而且以他现在的浑厚血气,稍稍休息一会就能轻松恢复。 当然,既然他的优势在于血气充足,恢复速度快,那何必浪费时间休息?【牲祀】可是有时效的。 想到这里,他趁着田籍出拳的一个空档,猛地一滚,随即挺身而起,无视田籍拳头来势,同样挥拳攻击。 他竟是直接放弃了防御,与田籍以攻对攻,看看谁先扛不住! 看到这番变故,公输五当即不忿道:“庆闾副,你身为场外之人,却出言相助,你不讲武德!” “你们要是清楚仁寿兄的底细,现在也可以告诉田博闻啊!”庆琦此时仗着有“太子妃”撑腰,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根本不在意公输五的指责。 至于场上另一位“见证人”陈闾长,此时凝神观望决斗两人,更无指责庆琦的意思。 公输五不由郁闷道:“这样下去,恐怕博闻兄长会先倒下啊……” “未必!”管蓝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确定?”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管蓝蹙眉道,“就是感觉,博闻兄长,好像越打越能抗了……” …… 同样察觉田籍越来越抗打的,还有场上的田仁寿。 一开始他的拳头砸到田籍身上,对方还会踉跄几下。 然而以伤换伤地打了一轮后,他发现田籍似乎渐渐适应了他的拳劲,不但纹丝不动,甚至连明显照着心腹弱点击打的拳头,都毫不在意。 “他怎么越打越强悍了?” “而且观他气息沉稳,论气血浑厚程度,居然不差我太多?” 面对一个越打越强悍的对手,田仁寿是越战越心惊。 他始终没有忘记田籍的一名游者。 游者真正的利器,是他们功能各异的御气符。 虽说明面上的田籍并无从官府购符的记录,但先前追逃时,他哪还不知田籍有些私下获取的途径? 所以他一开始就准备速战速决,或是以快打快,反正绝不给田籍有用符的余裕。 只是眼下,田籍不但没有任何用符的意思,反而以游者所不擅长的贴身肉搏与他对拳? 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就在田仁寿迟疑之际,田籍又一拳击向了田仁寿脑部太阳穴的位置。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田仁寿早就试出了田籍的拳劲,知道这对自己造不成多大伤害。 然而下一刻,当拳头砸落后,一股远超先前的恐怖拳击瞬间穿透了穴位,直接震撼头颅。 田仁寿一时不察,被震动两眼昏花。 随即他眼前一黑,竟是被一拳击倒在地上! 第209章 青鸾 田仁寿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体变得无比虚弱。 【牲祀】时效过去了。 “你……你真的是一个游者吗?”恢复了原本体型的田仁寿趴在地上,望着田籍的目光充满畏惧。 “当然。”田籍嘴角微翘,“一个不需要用御气符就能击败你的游者。” “我不信!”田仁寿愤愤道,“你一定还有别的手段!” 然而田籍却并没有跟他解释的打算,反而回头去捡起剑。 这是他自己的秘密,为什么要跟敌人解释? 倒是旁边观战的管蓝,因为兄长管离是侠客的缘故,对这个途径的方技有些了解,心中雀跃想道:“莫非博闻兄长炼制了新的侠客阳神?那岂不是说……” 且不说管蓝如何欣喜。 正如她所料,田籍正是凭借轻侠的【轻生】方技,在抵受住田仁寿的重拳后,渐渐获得了对这种攻击的抗性,越战越强。 【轻生】者,轻生而重义,发动的前途是要明确心中之义,并始终遵循。 所以田籍在战斗一开始,才要喊出那一番“替天行道”的话。 当时不论场外的管蓝还是场上的田仁寿,都以为这是挑动情绪喋喋不休的【小言】,却不知其实是田籍为了发动【轻生】而放出的【豪言壮志】。 “【豪言壮志】是侠客发动一切技能的前提,我作为游者,借用六甲拘阳环发动侠客方技,虽然不受此限制,但不先‘明志’的话,还是无法【轻生】的。”田籍总结道。 事实上,这次与田仁寿生死斗,他故意不用御气符,也不用游者的方技,除了认为自己能凭拳头解决问题外,也存了试验侠客新方技的心思。 甚至在一开始,他故意将【勇剽】维持在秩一层次,让对方误以为他只有秩一的【勇剽】,进而产生轻敌之心,被他忽然全力一拳击晕。 至于为什么是击晕而不是击杀,是因为他想起这货对妫鱼所做的事,感觉就这样杀死,实在太便宜他了。 “他应该死得更‘明明白白’一些。” 想到这里,田籍走到虚弱的田仁寿身前,挥起手中剑,照着脖子的位置,作势便要砍下。 此时田仁寿没有【牲祀】护体,田籍这一剑砍下,当场就能要他老命。 换言之,谁想要阻止田籍,这时候就该吭声了。 果然下一刻,庆琦凌厉的声音响起:“快住手!” 锵! 田籍的剑,将将停在了距离田仁寿脖子寸许之上。 鱼儿上钩了。 “怎么,庆闾副是打算强行干涉我俩的私斗了?”田籍轻蔑回头道,“这可不仅仅是不讲武德了,这是连‘公’德都不讲了!” 按照大齐的礼法,虽然不鼓励民间私斗,却也并无明令禁止。 不过既然是私斗,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庆琦如今以公家官身公然干涉这上不得台面的私斗的结果,所以被田籍嘲讽他没有“公”德。 “我有德还是无德,还轮不到你一个杀人凶手多嘴!” 庆琦冷哼一声,当即转向“太子妃”拱手道:“殿下,田族长这次运粮赈灾,劳苦功高。奈何却被田博闻这厮先是杀子,如今又私斗击伤,若真让他死于田博闻剑下,恐怕仁房,乃至整个平原田氏都将群情激愤啊!” “这个……确实有些不妥!”“太子妃”闻言配合地点头道,“既然胜负已分,私怨已了,那剩下的就交给有司处理好了!” “殿下英明!” 庆琦当即回过身,指着田籍道:“殿下发话了,你还不赶紧放人!” 田籍眉头一挑,反问道:“殿下?哪位殿下?” “自然是我大齐的太子妃殿下!”庆琦往身旁拱了拱手。 “你说她?”田籍指着庆琦身后的女子,冷笑道,“她又不是太子妃,我凭什么听她的?” 听到田籍这句话,“太子妃”脸色微变,庆琦则大骂田籍以下犯上,并招呼底下轨长、卫士拿下田籍。 这时一直不曾吭声的陈闾长却突然开口:“田博闻,虽说按惯例,狐字营的谍在外是有些独断之权,但殿下毕竟身份尊贵,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不可胡言。” 陈闾长这番话初听上去,似乎在敲打田籍,然而当田籍听到对方强调自己是“狐字营”而不是“逃兵”时,他立即就听懂了。 陈闾长这是在给机会他辩解! “难道闾长也在怀疑这位冒牌货的身份?”田籍心中猜测道,“毕竟是秩三的司巫,比其他人更警觉也不奇怪……” 无论如何,因为陈闾长发话,紫龙卫们全都停下了手,就连一直趾高气扬的庆琦,也不得不暂时按捺着怒气,目光死死盯着田籍。 田籍却是毫不在意,朗声对众人道:“据我所知,当今太子妃殿下在出嫁之前,曾在身上纹了一副‘青鸾’之图!” 青鸾文身! 听到田籍抛出的证据,众人暂时都没去管他为何能知道太子妃如此私密之事,而是全被“青鸾”二字所吸引。 原因无它,因为青鸾这个纹样,实在太有代表性了! 便见庆琦反驳道:“天下谁人不知青鸾纹样,乃是徐国公族的象征?而太子妃殿下出身交陌吕氏王族,怎会在身上留下徐国公族的纹样!” “那是因为殿下曾经差一点许配给了徐国公子昭。”田籍从容答道,“这青鸾文身便是那时候她请徐国的公族匠师纹上身的!” 听到田籍的说法,庆琦顿时语塞。 毕竟太子妃在嫁给太子之前,确曾有意与徐国公子昭联姻。 而因为后者曾经公开放话“吕大非偶”,更让这桩不成功的联姻因此闻名天下。 要说太子妃在少女之时,因为钦慕徐国公子昭而纹上一幅“青鸾”,好像还真的有可能…… 想到这一层,庆琦的心不免忐忑起来,特别是他发现自己眼下的“靠山”居然神色难堪,欲言又止,顿时感觉更加不妙。 事实上带着这位“太子妃”回来后,他因为担心自己卜筮结果会有偏差,还悄悄请来不少伺候过太子妃的侍女暗中查验,但却从未听人提起过青鸾文身的说法。 “难不成,真如田博闻所言,自己这位靠山是假冒的?” “不对!” 或许是不甘心自己的一番努力付诸东流,庆琦努力思索片刻后,终于发现了田籍所谓“证据”的漏洞所在! 第210章 真相 庆琦发现的漏洞,在于时间。 按田籍所说,就算太子妃当年在与徐国公子昭商议婚事之时,真的为了表明心意纹了“青鸾”,那么随着公子昭以“吕大非偶”公开羞辱,推掉婚事,就算太子妃不怀恨在心,也总不好再在身上留下这幅“青鸾”了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子妃心胸宽广,不计较此事,那么当她嫁为太子之妇后,这幅“青鸾”怎么还能留在身上? 不用在意太子殿下的想法吗? 所以,不管田籍所说的是不是真,到了今天这个时点,这幅青鸾都不可能再出现在太子妃身上! 换言之,除非殿下亲口承认,否则田籍这个所谓的“证据”,根本无从考证! 想到这里,庆琦再看欲言又止的太子妃,心中顿时有了明悟:“说不定殿下还真纹过青鸾,只是后来又毁掉了。” “可这青鸾毕竟是徐国公族象征,殿下私下毁掉别人不会说什么,但公然说出来,这就有些与徐国公族公开翻脸的意味了……说不定这田博闻就是在赌殿下不敢解释此事,又没有别的证明身份之物!” 想到这一层,庆琦虽然痛恨田籍破坏自己好事,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狡猾。 “怪不得仁寿兄说此子颇有心计!”庆琦感慨想到,“只可惜他这番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拿捏住殿下把柄,却不知因此更加得罪了贵人……呵呵,如此,倒是又给了我在殿下面前表露忠心的机会了!” 庆琦自以为计较妥当,也不请示太子妃了,直接上前义愤填膺地反驳:“你一派胡言!且不说殿下根本未纹过所谓‘青鸾’之图;便是真纹过,过了如此多年,也早该褪色化掉了,你说的这些,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哈哈哈哈……” 回答庆琦的,是田籍的嗤笑声。 笑毕,他解释道:“庆闾副还真是孤陋寡闻啊。我都说了,这青鸾图,是殿下请徐国公族匠师亲自纹上的。” “这等文身所用画料,普通水洗布抹的凡俗法子,可清理不掉,除非徐国公族的‘山人’以特殊手法处理,否则一辈子都不会掉色!” 见庆琦听得目瞪口呆,田籍嘴角微微翘起,又补充了一句:“对了,那位徐国匠师,正是徐公子昭!” 噗通! 正当庆琦还想组织语言反驳时,他身后的“太子妃”,他自以为的靠山,却已经跪倒在地上。 “太子妃”跪倒的方向,正是县寺大堂门口的方向。 此时有两名女子,正徐徐从堂内走出。 其中一女,医者打扮,容貌俏丽,眉宇间隐隐藏着英气。庆琦记得在田氏仁房的通缉榜上看过,是被田籍从糜乡祭祀仪式上劫走的“孟妫”。 至于另一人—— “还有一位殿下?” 庆琦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鱼妹妹,我想问你一个事。” 大堂正门内侧,太子妃脚步停在门槛前,一手扶着门框。 “你这位族弟,当时真的愿意抛下一切来救你,包括出身前途,荣华富贵?” 妫鱼听到对方提到田籍,想起当时他来救自己的情景,脸蛋不禁微微发烫。 “应该是吧?反正当我知道是他来救我的时候,已经下不了车……” “是这样啊……” 太子妃看着妫鱼泛红的脸蛋,一时侧头凝目,不知想起什么往事,神情有些萧索。 “真羡慕你。” 感慨一声,她抬起头,大步迈过门槛,姿容已经恢复了从容端庄。 …… “殿下,奴婢知错了!” 一位太子妃跪倒在另一位太子妃面前,主动认错,不管先前众人作何等猜想,此时谁真谁假,基本明朗了。 这一刻,真正的太子妃居高临下地望着“替身”,目光无悲无喜,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意味,:“你当了我多年替身,也帮了我不少忙,我是一直很感激的。” “奴婢惭愧!” “但话说回来,我也一直视你如亲姐妹,待你不薄吧?” “是奴婢辜负了殿下!” 太子妃不置可否,微微一顿,接着道:“但‘青鸾’之事毕竟关乎他的名声,我从不敢跟第三人提及,包括太子殿下,也包括你。” “是奴婢愚钝!” “你是有些愚钝。”太子妃接话道,“明明只要你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单凭田博闻的一面之词,旁人也未必就相信我。” “至于他……大概也不会主动出来为我作证……” 说到最后一句,太子妃的目光闪过一丝涟漪。 然而原本一直俯首帖耳的替身侍女,这时却稍稍抬起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这些年奴婢借着殿下的身份,与不少贵族、公子私下相会……奴婢身上有没有‘青鸾’,这些个登徒子一清二楚。” “如今这位紫龙卫大人说出‘青鸾’之事,他们听闻后必然会私下去找公子昭求证。虽说公子昭不理俗事,不会主动出来为殿下作证,但旁人求上门,他大概也不会撒谎,所以此事迟早会真相大白,假的真不了!” 说到这里,替身侍女再次叩首,哭道:“奴婢贪慕虚弱,辜负了殿下信任。只求殿下顾念奴婢这些年的苦劳,不要牵连奴婢家人!” 听到替身侍女这一番解释,太子妃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轻叹道:“罢了罢了。也怪我年少时行事莽撞,将你放在了不该在的位置上,滋长虚荣之心。这些年名声不佳,我也不能说没有责任。” 说到这里,太子妃脸上再度露出萧索之色,仿佛自言自语道:“况且不管我名声好还是坏,他还不是一样地不要我……” …… 且不论太子妃主仆如何唏嘘感叹,旁边围观的众人此时也是听得心中感慨万分。 田籍更是感觉今天这瓜吃得太精彩了一些。 “如此看来,临海皇都那位太子殿下,居然一直分不清枕边人的真伪?” “倒是他头上那片大草原,原来只是一个替身侍女惹出来的祸,并不是真的。” “咦,好像也不对啊……” 田籍忽然想到太子妃身上的青鸾文身,是徐公子昭亲自纹上去的。 “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昭人品如何。但这孤男寡女,坦诚相对,总不能真的只是在画画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大齐太子感到一丝怜悯。 “太子头上那片青青草原,怕是这辈子都跑不掉了……” …… 众人吃瓜吃得如痴如醉,唯独闾副庆琦,发现自己靠山竟然只是一座“假山”,一时又惊又恼。 他望着跪地求饶的替身侍女,仿佛感觉跪在地上的是他自己。 但他隐忍了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出头的机会,怎么能落到这种结局? 于是下一刻,他一个箭步冲到替身侍女身前,一边挺剑刺下,一边怒喝道:“大胆贱婢,辜负殿下,欺瞒众人,该杀!” 第211章 第二百一是一章 明明白白 叮! 庆琦刺下的剑,被田籍的剑挡住了。 此时田籍体魄经过游者秩二大知境界的强化,以及妫鱼连日大补气血,就算不发动【勇剽】,力气也在庆琦之上。 他稍稍用力一绞,庆琦的剑便脱手了。 “田博闻,你阻挠我杀这罪婢是何居心?”庆琦捂着肿痛的虎口,气急败坏道。 “如何处置她,殿下自有定夺。”田籍脸上似笑非笑,“倒是庆闾副如此着急杀人,是不是想隐瞒些什么啊?” 替身侍女刚刚突然被庆琦背刺,根本未曾反应过来。 直到被田籍的剑所救,她才知道自己差点丧命。 此时回过神来,对暴起翻脸杀人的庆琦暗恨不已,听到田籍的反问,猛然想起羊角洲上的事,当即跪着腿往太子妃身边靠了靠,大声疾呼:“殿下,奴婢要指正杀田族长之子的真正凶手!” “杀田克之的真正凶手?” 这时陈闾长沉凝的声音再度响起,周围一众紫龙卫闻言警觉,纷纷围了上前,将场间众人悉数围住,更有两名轨长护在了太子妃主仆身前。 “就是他!”替身侍女指着庆琦,目光含恨,“原本田克之要轻薄我,他出手杀人,我以为是真心相救,如今看来,不过是看中殿下的身份,存心利用罢了!既然你现在对我不仁,就别怪我无义!” “你……你胡说八道!”庆琦指着替身侍女,声音发抖。 然而未等他辩驳,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庆闾副,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刚刚被田籍打趴在地上的田仁寿。 此时【牲祀】失效有了一段时间,田仁寿的体型越发显得干瘪,原本就斑白的头发,此时竟尽数变白,连声音都像苍老了几十岁,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的神魂越来越虚弱,恐怕命不久矣。想来是【牲祀】使用过度的缘故……” 田籍察觉到田仁寿的状况后,当即开口道:“田仁寿,我与你父子二人,本就有不死不休的仇怨,多一条少一条人命,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但你真的不想在临死前,知道真正的杀子凶手是谁吗?”田籍意有所指道,“还是你甘愿至死依旧蒙在鼓里?” 田籍语气讽刺,但话却是在理,田仁寿闻言,不禁重重咳嗽几声,随即望向庆琦的目光越发急切:“庆闾副,庆琦,你快说话啊!” “这……我……” 庆琦自知理亏,哪敢直面田仁寿,只能环顾四周,寻找脱身之法。 然而此时太子妃主仆已被两名轨长护住,外围道路也都被其他紫龙卫同僚堵死,至于田籍,他自问也无法正面打过,一时间,他陷入了无计可施的窘迫。 日者虽然精于料事算计,但一切算计都需事前卜筮,再从容布置。 如今这连番变故之下,他所有准备的手段都被废了,至于重新布置,肯定来不及。 况且还有一位秩三的闾长在呢,他的反抗肯定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庆琦把心一横,干脆放弃挣扎,噗通一声,跪倒在陈闾长面前,交出自己的闾副铁印。 “庆琦有错,自愿去职,受军法处置,只是时疫未消,还望闾长开恩,准我戴罪立功!” 庆琦这一手服软,并没有出乎田籍的预料。 但与此同时,却也等于默认杀了田克之的事实。 于是田仁寿顿时明白,原来自己这一路,居然是认贼作友,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急气攻心之下,田仁寿喘咳连连,一手颤抖地指着庆琦,张嘴欲骂,却反而因此咳得更厉害。 如此几番之后,他终于一口气没提上来,躺倒在地上。 气绝了。 …… “我最后对田仁寿说的那番话,悄悄动用了【小言】放大其‘怒憎’的情绪,让知道真相的他急怒而亡,也算间接为鱼报了仇。” “当然,此时众人注意力都被庆琦的恶行所吸引,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以为是庆琦气死了他,倒是省却我不少麻烦……” 想到这里,田籍下意识与妫鱼对视一眼。 两人自结发巫术“连结”之后,心意相通的程度与日俱增。 此时大仇得报,两人相顾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 该埋的埋,该抓的抓,该去职的去职。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陈闾长带着属下一众紫龙卫,迎着真正的太子妃进入县寺大堂,让后者高坐上首,而后带领众人齐齐下拜,高声告罪道:“麟甲闾救驾无功,致使殿下受难,臣忝为闾长,指挥失措,罪不可赦!” 太子妃闻言,却是指着旁边恭立的田籍,温婉一笑道:“田博闻虽是狐字营紫龙卫,但此番随麟甲闾行动,受你节制,便也算你们的人了。我是他救回来的,也就等于你们麟甲闾救了我。既然如此,你们何罪之有?” 一众紫龙卫闻言,包括陈闾长在内,都下意识地望向了田籍。 当中田猛三人的神色尤为激动。 田猛对田籍露出欣慰笑意,心道有此救驾大功,博闻原本身上背负的些许罪名,就都不是事了。 而蓝、五两人则连连挤眉弄眼,心中大概又是“不愧是博闻兄长”之类的赞叹。 然而田籍自秩一修德完满之后,对这种众人瞩目的大场面早已宠辱不惊。 轻轻一笑后,他便转身对太子妃拱手提醒道:“殿下,现在还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还是赶紧查清楚田馆主的问题吧!” “也对。” 太子妃从谏如流,脸色也渐渐凝重,对堂下陈闾长道:“接下来要查证的事,可能关乎一城乃至一县百姓安危,还望麟甲闾诸位配合!” “麟甲闾本就奉命驻防此地,自当责无旁贷!” 听到陈闾长带头表态,太子妃点了点头,随即转向田籍:“博闻,你跟大家说一下你的发现。” …… 在田籍掌握的情报中,田馆主的问题是分成两个层次的。 第一个层次,故意坑害太子妃。 单就这条,就值得紫龙卫出手抓捕了。 但田籍通过游老的情报,知道这条仅仅是田馆主实现目标的手段,而非最终目的。 眼下真正的大危机,是游老所说的,可能有不少如变异田山的白发赤足怪物,隐藏在羊角城中。 然而游老的情报,田籍是无法跟紫龙卫们分享的。 幸而还有一个关键的证物:变异田山。 在从羊角洲逃回来的仁房有秩者中,有不少被其所伤,这是重要人证。 而田馆主私下找庆琦卜筮一事,后者此时有心戴罪立功,自然是不敢隐瞒。 如此两相对照之后,哪怕田籍没说出游老的情报,一众紫龙卫也很快意识到田馆主跟白发赤足怪,很可能有极大关联。 于是陈闾长一声令下,带着一众紫龙卫、县吏与县兵,风风火火地杀向了城中驿馆。 第212章 无以名状 众人来到驿馆的时候,大门紧紧闭锁。 “这是怎么回事?” 陈闾长发问,一众县吏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近段时间麟甲闾都忙着去找太子妃,县中驻防、封锁、治疫的重担全压在县吏县兵们身上。 加之这处充当临时医馆的驿馆,本来就由北门医馆主导,所以不单紫龙卫,就是县吏们也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关注这里。 “看来是我疏忽了……” 陈闾长沉吟中带着自责的语气,县吏们听得不明所以,但刚刚得到田籍情报的紫龙卫们,下意识都握紧手中兵器。 显然都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很快,一名擅长开锁的中年卫士悄悄摸到门前,掏出工具悄声捣鼓起来。 区区一道驿馆大门,在场的紫龙卫随便上去两三人就能轻松捣毁。 然而假若田馆主等医者真的有问题,那毁门弄出的动静就会打草惊蛇。 毕竟驿馆里不仅仅有医者,还有数量更庞大的病患,当中更有不少县中大户。 都是潜在的人质。 咔! 门锁被撬开的机栝声,在门前肃穆的环境中响起,分为刺耳。 就连开锁成功的中年卫士,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好在随后门内并无异动。 得到陈闾长首肯后,中年卫士先轻轻推开一线门缝,单着眼往里面观瞄了一阵,而后似乎未发现异常,胆子大了些,又扩大门缝,将头伸进去。 “咦?” 中年卫士的惊疑声从门内传出,令众人不禁心中一紧。 然而就在大家等待他下文之际,他扒拉在门前的身躯竟然毫无征兆地软到在地上。 头没了。 碗口大的血洞浆液喷溅,将驿馆前的石阶染成一条血路。 “日者,卜!” 陈闾长毫不迟疑地发出指令。 当场就有几名日者途径的紫龙卫掏出铜钱、石子或蓍草等工具原地卜筮起来。 不过出结果最快的,是秩二断辞士庆琦,他是在场日者中秩次最高的。 “禀闾长,大凶,需避退!”庆琦神色不安地给出判断。 其他日者速度慢些,也陆陆续续给出类似的说法。 陈闾长沉吟片刻,再下令道:“再卜,田馆主是否已失德?” 这次只有庆琦敢动手了。 毕竟秩一的日者没有自信窥伺一位秩三气味师的德性。 然而这次庆琦才卜筮到一半,突然哀吟一声,扔掉手中铜钱,捂着脑袋呼痛。 数息后,他才缓过气,一脸后怕道:“大凶之源,无以名状……仅仅试图窥伺,便已经伤及神魂!” …… 虽然在场最厉害的日者失手了,但这种失手,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于是陈闾长决定亲自带队进去查探。 “自即刻起,秩二以下人员不得靠近驿馆十丈范围。留守的紫龙卫尽快组织县兵封锁驿馆外围区域……” 紧急布置了一些清场措施之后,陈闾长又对众紫龙卫问道:“秩二的,谁敢与我同去?” “我愿往!”田猛第一个站了出来。 在他之后,又陆续站出了几名秩二的轨长、卫士,都是祝者。 陈闾长对田猛等人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庆琦。 后者卜筮失手后,脸色一直惶恐不安,此时见闾长目光扫来,下意识低头避开。 陈闾长见状,掏出了一个代表“轨长”的紫绶铁印,问道:“你不是一直想递补一个实权轨长吗?正好田宽济的位置空出来了,你只要敢进这道门,这个铁印就归你了。” 庆琦闻言抬头,贪婪的目光随着晃荡的紫绶飘忽不定。 但最终恐惧的心理占了上风。 “这个……闾长,既然卦辞显示需要避退,不若我们先离开此地,等回去再从长计议?” 呼! 紫绶铁印被高高抛起,在庆琦错愕目光中,越过他的头顶,落到身后,最终被同样有些错愕的田猛接住。 “从现在起,田宽济官复原职!” 陈闾长宣布完铁印的归属,抬手阻止准备道谢的田猛,而后转头对庆琦冷脸道:“见小利忘义,临大事惜身,这就是你不如田宽济的地方。” “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 庆琦无言以对,一时面如死灰。 这时,田籍趁机走到田猛身边,扬声道:“轨长,我秩二了,我也进去助你!” 田籍往常都喊田猛“宽济兄”,这会突然来一声“轨长”,田猛哪还听不出他的心思,当即板起脸怒斥道:“你一个狐字营的卫士,谁是你轨长?去去去,别来凑热闹!” 哪知田籍同样板起脸严肃道:“太子妃殿下金口玉言,我现在暂归麟甲闾麾下,难道轨长的意思是殿下说错了吗?” “好!” 未等田猛再反驳,陈闾长便直接同意了田籍所请。 随即他指着田籍,对庆琦道:“一个狐字营的新兵都比你有种,你还有何脸面再待在麟字营?” …… 且不说前途尽失的庆琦如何颓唐沮丧。 田籍主动提出进馆,其实还存了一点小心思。 综合已经得到的情报,如果说哪里最可能出现游老所说的白发赤足怪,那最大可能便是眼前的驿馆。 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这种明显龙潭虎穴的地方,还得掂量一下。 但既然现在陈闾长等祝者带头,那他就不妨蹭一程,看看能否趁机完成游老搜集白发的任务。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众人才刚刚踏进门,就看到门框上方吊着一根如同绞索的白发。 下端还在滴血。 这下众人立即联想到刚刚那位撬门的中年卫士。 白发断头。 陈闾长立即命人将白发取下,妥善封存带走,以待日后查验。 虽然失去了一个立即完成游老任务的机会,但田籍也不觉得多少可惜。 这里众目睽睽,除非他打算跟麟甲闾的人当场开战,否则这根白发还是别动心思为好。 反正后续还有机会,而有一群秩三、秩二的祝者当开路先锋的机会可不多。 随后众人穿过门屋,来到中庭院后,当即被眼前景象所震住。 便见驿馆内部,人员往来递送药食、物资,或者用木担架转运伤员,一时吆喝不断,忙碌不停。 见到紫龙卫们进来,这些人都会主动躬身避让行礼,而后又立即各忙各的。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这里很不正常。” 田籍望着眼前忙碌的一道道身影,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寒意。 第213章 驿馆的铃声 “医者们都去哪了?” 某位轨长的疑问,立即警醒了众人。 眼前的忙碌人群看上去“如常”,唯独缺少了这里最重要的角色——北门医馆的医者。 “结圆阵,继续前进!” 陈闾长一声令下,紫龙卫以陈闾长为中心,肩并肩、面朝外地围成一圈,而后以圆阵继续向驿馆内部推进。 过了一进院落,来到病患所在的区域,终于有一名医者出现在众人眼前。 正是田籍第一天到来时负责接待的医弟子衷。 “昨夜师父连夜召集大家议事,好像是要商讨后续治疫之策。”此时衷刚从后厨走出,手中还捧着一大壶汤药,“诸位大人请自便吧,我还得给病患送汤药,先失陪了。” 言罢,衷略一欠身,便匆匆往一处病屋走去。 “无恙。” “无祟。” “无邪。” 在场紫龙卫除了田籍以外都是祝者,很快就判断了衷的状态正常。 至于田籍,从对方现身起,就感知到其心中的“忧思”,以及身上“气”的流动,都未发现明显异常的特征。 于是衷在一众紫龙卫的注目下,正常地摇铃,进门,关门,最后消失在病屋内。 “闾长,直接去找田馆主吗?”一名中年轨长见状请示道。 “你们怎么看?” 陈闾长环顾了一圈,见众人都没有异议,便挥手示意继续前进。 然而就在大家刚刚准备迈开步伐之际,先前一直盯着衷沉默不言的田籍,忽然走到一处木架下,捧起一个空瓦缸,而后猛地掷向病屋的方向。 田籍这一掷用尽全力,势大力沉,不但将瓦缸砸得粉碎,还将紧闭的木门砸开了一半。 这时紫龙卫们反应过来,不由责备田籍此举莽撞,毕竟病屋内有病患,万一砸伤人怎么办。 唯独田猛熟知田籍特长,知道他观察力比旁人更敏锐,好奇问道:“博闻发现了什么?” 这时田籍又找来了一块两掌大小的石块,一边高举头顶,一边寒声提醒道:“铃铛的绳子!” “铃铛的绳子?” “不对,那不是绳子!” 众人经他一提醒,立即察觉原来病屋门前串着铃铛的根本不是普通绳子,而是先前驿馆大门前绞断人头的可疑白发! 嘭! 石块重量更胜瓦缸,这一掷当场将病屋木门连着门框整个推倒。 待烟尘消散后,屋内的景象彻底展露在众人面前。 病榻上空无一人。 唯有屋顶上方垂下的一根根白发“绳子”,挂着一个个不同脸孔的人头,在半空晃荡。 这些人头全都双眼无神,咧嘴吐舌。 舌头随着人头晃荡,来回敲打左右两边嘴角,竟然发出铜铃般的声响! “人头铃铛!” 田籍心中震撼,又发现另一个更诡异的现象。 却见刚刚进去送汤药的的医弟子衷,正在用碗勺给人头们喂药。 药汤水从人头嘴巴喂入,很快就从脖子下方滴漏出,溅得一地淋漓。 然而无论是人头还是衷本人,对此都不觉有异,仿佛只是正常地给病患喂食汤药而已。 这时衷似乎发现了大门破开,目光随即转向外头的紫龙卫们,用责备的语气道:“你们不要打扰病患们休息啊!” 见到如此渗人的情景,紫龙卫不再迟疑,除了陈闾长外,其余祝者纷纷对着屋内释放民极! 祝者们集体宣“礼”的威力田籍是见识过,能够压制同秩次的游者。 而此时衷与人头铃铛们,要么才秩一要么干脆无秩,根本不是一众秩二大祝的一合之敌。 衷当场就跪下抱头痛哭忏悔。 而人头铃铛们虽然不存在跪下一说,却在一声声高扬的“礼”之中,纷纷疯狂打铃,似乎想用铃声反抗“礼声”。 这些铃声跟变异田山身上的一样,也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变得狂躁好战。 然而在场的祝者们全都拥有抵御凶邪的【无恙】方技,而田籍新学的【心斋】在精神防御上更为突出。 所以这些铃声不但没能蛊惑到任何一人,反而让众人更加肯定了田馆主与白发赤足怪的联系。 最终,人头铃铛在在疯狂的震颤中,一一爆裂,而吊挂的白发随之消散。 …… “原来大家都已经……死了啊……” 衷恢复神志之后,听到紫龙卫们的解释,望着一片狼藉的病屋,脸上露出了悲哀而无奈的神色。 “昨夜田馆主命你守夜?” 听到陈闾长问话,衷点点头,一脸后怕道:“我资质愚钝,幸而馆中需要人打杂迎客,这才得以留下,没想到这次反而因此着了邪祟的道,也是我倒霉……” “你究竟是倒霉还是幸运,还未可知。” 陈闾长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也不管因此渐显惶恐的衷,下令众祝开始一一清扫此地的病屋。 这次众人不但没有指责田籍莽撞,甚至主动配合砸开挂有白发的木门。 而后祝者们趁机隔空宣“礼”。 如此就能避免上前开门之人陷入险地。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病屋门后还隐藏着什么危险的玩意。 就算万一有活人被误伤,医者衷就在旁边,治好不是问题。 如此一刻钟后,所有挂着白发的病屋都被礼声的炮火彻彻底底地犁了一遍。 好消息是,这些屋内都只有危险程度不算高的人头铃铛,并未出现白发赤足怪。 但清理完毕后,众人也终于发现,驿馆内已经没有活着的病患了。 都变成了铃铛。 田籍想起刚刚来羊角城这处驿馆时的情景。 那会儿病屋这片区域处处铃声四起,医者们忙碌不停,而他与麟甲闾的紫龙卫们还在这隔壁住过一段时间。 “不会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变异了吧……” 想到这里,田籍顿感不寒而栗。 “去田馆主那里。”这时陈闾长再次沉声下令,“衷,你带路!” …… 田馆主与弟子们议事的地方,在驿馆最深的一进院落。 刚走进院门时,陈闾长抬手示意众人噤声,随即示意衷上前喊话。 后者局促不安地走到院落中间,脚步再也不敢往前迈半步,只敢远远朝着正房的方向放声喊道:“师父,已经晌午了,是否要给大家送饭食?” “是衷吗?”房中很快传出田馆主的声音,“你在外头大喊大叫做什么?快进来说话吧。” 第214章 召唤仪式 “你在外头大喊大叫做什么?快进来说话吧。” 听到自家师父的邀请,医弟子衷当即吓得腿一软,跌坐地上,声音哭丧道:“弟……弟子怕打扰师父商议要事,还……还是不进去了吧?” 这次,田馆主没有立即回复,而是沉默了一阵,才传出略带责备的声音:“你乱带外人到这里做什么?忘了医馆规矩了?” “别怪他,是我命令他这么做到的。” 田猛在陈闾长眼神示意下开声接话,随即房中再次陷入沉寂。 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田馆主的声音才传出:“原来是麟甲闾的诸位大人。恐怕陈闾长也来了吧?” “我在。”听到自己被点名,陈闾长不再隐藏,大大方方承认,“馆主可知我等为何而来?” “知道。”田馆主回道,“但眼下我的弟子们都染了‘恙气’,我正在全力施救,还望诸位大人高抬贵手,再给我些时间,我能处理好的。” 田馆主的声音听上去冷静、理智。 哪怕是恳求人,也不显得急切。 然而经历过先前种种变故后,众人哪还敢相信对方没有问题? “馆主医术高明,这里无人不晓。”陈闾长客气恭维一声,随即语气一肃,“但眼下情状已经到了麟甲闾必须出手干预的地步,还望馆主立即开门,好配合我等行动!” “唉……” 田馆主长叹一声,语气动情道:“都说我田某人医术高明,可是再高明又有何用?还不是留不住亲儿……” “阿山那事是意外,就算有错,那也是我田猛这个轨长的不是,与馆主医术无关!”回话的是田猛。 “你们不懂。”田馆主反驳道,“我这人一向刻板严厉,阿山大概受不了我管束太严,一直疏远我。到他母亲去世后,更是直接离家去当了紫龙卫……” “阿山是否疏远馆主我说不准。”田猛再次回道,“但他心中一直对馆主十分敬佩,更以馆主为楷模!” “以我为楷模?”听到田猛的说法,田馆主语气露出一丝惊讶,“既然如此,为何我明明救下了他,他还是再次离我而去,至今未归?” 田馆主救下了田山?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联想到羊角洲上出现的变异田山,纷纷露出惊骇神色。 这次,不需要陈闾长下令,众紫龙卫祝者当即对着正房方向齐声宣“礼”,而田籍更是直接掏出黄字级阳气刺符,灼烧房门。 当着一众紫龙卫的面他不敢用出玄字级的符,但只是毁房门的话,黄字级就卓卓有余了。 在正午充足阳气的加持下,阳气刺符爆发出瞬间温度,一息间就将木质房门碳化破碎。 而后,在一片火星与飞灰之中,众人终于看到屋内情形。 白发,血污,人头。 包括田馆主再内的北门医馆医者,全都只剩一颗头颅,被白发悬吊在半空中,轻轻晃荡。 当中除了田馆主的面目尚显清醒,其余医者的双目都失去了神采,只剩长舌横摆,发出瘆人而吊诡的铃声,与祝者们的宣“礼”声遥相抗衡。 “你们在私祭什么?!” 陈闾长惊怒的呼喝声响起,众人赫然发现这一颗颗高低错落的人头铃铛,竟然是围绕着房中一个小型祭坛排布的。 说是小型,其实也占了半屋之地。 此时圆形祭坛上方,凭空裂开了一个与祭坛等宽的空洞,不知连通何处虚空的存在。 似乎是被陈闾长的呼喝声所激怒,洞中的存在立即回以一声长啸,绵长浑厚,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听着不甚真切。 然而受其激发,医者人头打铃声越发急切,最后连原本还算清醒的田馆主也加入其中,一时间铃响震天,竟然反过来压制了大祝们的宣礼之声。 “众祝听令,国有大灾,当效成例,舞而攘灾!” 田馆主加入了对战,陈闾长也不得不出手,上来就发动了秩三司巫的方技,【掌礼】。 此时田籍对祝者的能力也有了不少了解,知道秩三司巫作为底层群巫之长,能够通过方技【掌礼】,集合一众祝者的力量,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威力。 祝者人数越多,【掌礼】集合群祝的威力就越大。 便是田籍有【心斋】防护心神,此时也不得不退到院门外,以面遭到群祝威压的波及。 当然,他就算扛得住威压也不得不退,因为司巫【掌礼】的方式,就是让祝者们围绕他起舞,而他本人居中宣“礼”。 于是下一刻,田籍便见到一众紫龙卫的大老爷们,居然如同乡先前糜乡的野巫一般,围绕陈闾长跳起了傩舞。 然而相比起野巫狂野的舞姿,这群紫衣劲装猛男,无论动作还是神情,都显得克制得多,更像是广播体操式的“标准动作”,一动一静之间自有其节律。 “这大概就是标准化的巫舞……”田籍心中猜测道,“也就是陈闾长刚刚所说的‘当效成例’的意思吧?” …… 随着秩三司巫加入对抗,胜负的天平渐渐倾向紫龙卫这边。 很快就有医者人头铃铛不堪重压,在“礼”声爆裂,消散。 紫龙卫们见状大感振奋,当即加快舞步,乘胜追击。 然而就在人头铃铛损耗过半的时候,虚空圆洞中再次传出陌生存在的长啸。 这次声音听起来明显“近”了很多,如同雷霆震撼,不但直接压过了陈闾长的宣“礼”声,更将好几颗“自己人”的人头铃铛也给震爆了! 未几,忽有两“根”如同树干粗细的“手指”从洞中探出,紧紧扒拉圆洞边缘,而后猛地一拉。 嗡——! 直击灵魂的异响传来,众人一时听得头晕目眩,就连退到院门外的田籍也未能幸免。 等恢复过来后,便见原本与祭坛等宽的虚空圆洞,已经扩大了一倍有余,一截仿佛人足形状的赤红巨脚在圆洞内不断往外挤压,似乎想挤出洞外的世界。 “这是……白发赤足怪?” 田籍心中一凛,迅速根据巨足已经突露的形状推算,而后悚然发现这洞内的白发赤足怪,个头起码在变异田山的四五倍以上,估计连当初的巨人辛夫在其面前,都只能算作“小矮人”! “宽济,速速向大营求援!”陈闾长暴喝道。 第215章 西去求援 “宽济,速速向大营求援!” “田博闻同去!” 陈闾长连下两道命令,田猛当即从群舞中离队,顺手抓起瘫倒在旁的医者衷,而后飞扑出院门。 而同样收到命令的田籍,也毫不迟疑地祭出黄字级阳气行符,带着两人化作一道流光急速冲出了驿馆。 这里距离平原城大营将近二百里,显然陈闾长是看中了田籍作为游者,拥有长距离奔袭的速度优势。 至于医弟子衷,一来留下并无意义,二来也能作为目击人证,因此田猛便一并带走了。 这时候田籍也不去想游老的任务了。 就刚刚亲眼所见的巨大赤足,连施展了【掌礼】的陈闾长都无法匹敌,一旦成功降临这个世界,除非游老能亲自过来,否则一众游长上去大概率也是白给。 飞离驿馆后,田猛忽然拉住田籍的手,压低声音道:“博闻,先别急着离开,你赶紧去一趟县寺……” 田猛话语含糊,然而田籍望着对方目中精光闪烁,立即会意。 太子妃还在县寺。 “要那位……撤离?” 田猛微微点头,又提醒道:“不要声张。” 撤退而不声张,显然是担心会引发混乱。 连紫龙卫都压不住的混乱。 意会到对方潜台词的田籍,不禁心中一沉,肃然问道:“难道宽济兄认为闾长他们拖不到援兵来?” “刚刚闾长大概是怕影响士气,有些话没有明着说出来。”说到这里,田猛目光一暗,“麟甲闾向来只会救援别人……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闾长主动求援。” “总之,以防万一吧。” 说完这句,田猛不再多言,与田籍暂时分道扬镳。 田籍去县寺通知太子妃撤离,而田猛则悄悄去安排公输五与管蓝两人,负责照应稍后太子妃撤离的事。 …… 大概是先前驿馆门前的变故,此时县寺闭门坚守,如临大敌。 然而见识了真正的“可怕”之后,田籍知道这种程度的准备,面对即将降临的恐怖存在,根本无济于事。 或者说,当下这座城中的任何人,任何手段,都不足以对抗那种程度的存在。 只是面对这种状况,田籍无能为力。 他只能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 于是田籍悄悄拉着妫鱼,连同太子妃一道,来到一处无人空房,掩门低声叮嘱道:“速去备好车马,实在找不到马匹,牛车也行。等公输五与管蓝两人过来后,你们四人不要声张,悄悄出城……” “等出城以后,就往平原城的方向走,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听到田籍急切的语气,妫鱼与太子妃都花容失色。 妫鱼更是脸色苍白道:“是师父那边出大事了?” “田馆主已经不在了……” 田籍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怕妫鱼这会消沉下去,立即拉起她的手,直视她的双眼道:“鱼,现在我需要你保持冷静,赶紧离开这里!” 不知是因为被田籍郑重的态度所感染,感受到对方心意,妫鱼很快恢复镇定,轻轻皱眉道:“自从爆发时疫后,连耕牛都被宰杀充当口粮了,恐怕此时连一匹拉车的牛都找不到……” 这下连田籍也皱眉了。 如果是他跟妫鱼他们一同撤退的话,就算没有牛车马车,他用御气符也能带着大家离开。 然而等会他们还要赶去向大营求援,无法分身照顾这里。 这时,一直没有打扰两人说话的太子妃开口道:“那个……其实我在城外一处庄园悄悄留了一辆马车,有两匹壮马,我的御者也在那里照料着。” “毕竟我偶尔有需要‘脱身’的时候,你们也知道我原来有个‘替身’……” “好,那就有劳殿下给他们带路了!” 此时田籍也没空八卦太子妃为什么需要偶尔脱身这个问题了,将一些后续细节交代清楚后,他悄悄飞离县寺。 等田猛、衷两人赶上来汇合后,三人一道飞离羊角城。 …… “宽济兄,我的符大概只够飞行百余里。”田籍提醒道,“后续可有别的安排?” 此时田籍身上还有不少黄字级御气行符,玄字级的也有一些。 然而这两边加起来,对于二百多里这种遥远的距离来说,还是不够用,特别是还要多带两人飞行。 好在田猛随后解释道:“不必真的赶回平原城。此去三十里左右,有一处关隘,那里有我们紫龙卫的一处联络点,可以用‘铁鸽’传书大营!” “铁鸽”是一种百工的机械造物,用于紫龙卫的通讯联络,田籍在梓乡时就见田猛用过,论速度比黄字级的风气行符带人飞行还稍快些。 关键是这玩意能直接连通紫龙卫大营,自带军事含义,眼下向大营传递求援信息,是最佳选择。 “况且这次连闾长都陷入险地,此时大营中负责卜筮闾长安危的日者大概已有所察觉,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援兵都在集结了。我们再传书说明具体情况足以。” 田籍听秋嫂提过,紫龙卫轨长以上外出执行任务,都有专门日者负责关注安危吉凶,级别越高关注程度越高。 所以听到田猛之言,他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三十里还在他能力范围之内。 随后他稍稍计算了一下,虽然玄字级的行符无论速度还是飞行距离都超过黄字级,但在三十里这种距离下,快也快不了多少时间。 考虑到稍后说不定有更紧急的情况要应对,他决定先保留珍贵的玄字级,而宁愿多用几枚黄字级。 况且不当众使用玄字级的符,也能省却解释来源的麻烦。 …… 大约一刻钟后,众人达到田猛所说的联络点。 随后田猛出示轨长印,写求援信,用了不过半刻,就成功放飞了铁鸽。 完成了求援事项,三人虽然依旧忧心城内情况,但至少心中踏实了一些。 这时田籍好奇问道:“不知大营那边会安排哪一营的兄弟驰援这边?” “通常而论,虎、麟两营的行军速度快,适合快速救援。”田猛解释道,“不过眼下的情形,恐怕鹤、龟两营也得派人过来。” “鹤与龟?” 田籍记得鹤字营以医者为主,擅长治病疗伤。 眼下羊角城混乱在即,又是大疫之地,鹤字营过来确实十分必要。 但龟字营擅长的是守御筑城,来这里干什么? 且不说混乱之源就在城内,没有守城的意义,就算真要筑一座新城防守,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事。 既如此,龟字营过来干嘛? 便听下一刻,田猛反问道:“你可知飞鸿馆后的那座废院是怎么来的?” 第216章 我也不是一个人 “我听秋嫂提过,废院前身曾是十年前的平原城郊驿馆。如今的飞鸿馆,不过是为了掩藏真正的驿馆遗址,才扩建出来的。”田籍回忆道。 “既然阿秋跟你介绍过,我就不多言了。”田猛点头道,“只说一事,如今废院的奇怪形貌,正是出自龟字营的手笔!” “废院的形貌……” 田籍脑中快速闪现两次探索废院的画面。 明显窄于正常大小的仄逼建筑…… 如同邪祟一般的黑怪白火守卫…… 河边透明粘腻的“墙”…… 诡打墙现象…… 屋内的怨气…… “宽济兄的意思是,羊角城中的驿馆,很快也会变成废院那样?” “恐怕不仅仅是一座驿馆……只希望十年前那一幕不要重演吧!”田猛抬头望着午后依然没多少暖意的冬阳,莫名打了个哆嗦,“同样是时疫,同样是收治病患的驿馆最先出问题,你说怎么就如此巧合呢……” …… 稍稍休整一下后,田猛打算骑马赶往下一处更大的关隘,提前安排援兵到来后的补给接应之事,以便援兵更快投入救援。 因为三人来得匆忙,这处小关隘暂时只空得出一匹军马。 田猛知道田籍还忧心城中的妫鱼等人安危,便干脆让田籍留下,他自行带着医者衷赶路。 然而刚刚走出关隘不久,还未骑上马,衷却突然抱头跪倒在地上,脸色十分痛苦。 “大概是先前被邪祟迷神,伤了神魂,刚刚路上又在天上吹了一会寒风,有些着凉了。”衷苦着脸解释道,“恐怕无法承受骑马颠簸。” “真的不能再坚持一下?”田猛皱眉道。 医者衷一直跟随在田馆主身边,是驿馆的变异重要见证者,后续援兵到达后,如何应对、施救,他的意见能提供不少帮助,所以田猛有意要带他在身边。 “此去下一道关隘,顶多半个时辰的马程,等到了那边,说不定还有些军中药石储备,你可以给自己开方煎药。” 然而无论田猛怎么劝怎么打气,衷就是懒死在地上不动,坚决不上马。 过来给两人送行的田籍,望着地上突然扭扭捏捏的衷,心中一动,对田猛道:“要不宽济兄你先过去吧。反正援兵过来尚需时日,等他休息好了,我再带着他追上来便是。” 田猛此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只能听从田籍建议,先行离开。 …… 等田猛骑马的身影消失在官道远方后,田籍这才低下头,对地上的衷似笑非笑道:“他已经走远了,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听到田籍嘲讽的语气,衷脸色先是一僵,而后嘴角慢慢上翘,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还是说你以为我一直看不出,你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医者衷了?” 身份被看穿,“衷”终于不再演戏,一边从容站起,一边遗憾叹气道:“我只想一个人悄悄离开这里,只要你不多事,我原本是打算放过你们的……” “呵呵,一个人悄悄离开?” 田籍没有轻信对方说放过自己的打算,眯眼道:“你怕是急着去祸害新的地方吧?让我猜一下,是平原城?” “该不会是临海皇城吧?就凭你一个‘人’?” “哼!你这个卑贱的凡人,对伟大的神灵一无所知!” “衷”冷哼一声,抬手一把扯开头上布冠。 随即一头黑发竟然直接在披散的过程中白化、断裂,最后落到地上,卷曲成一个个笑脸白发小人。, 啦啦啦……嘻嘻嘻…… 啦啦啦……嘻嘻嘻…… 白发小人们唱着歌,拉着手,迅速将田籍包围在中间。 “谁说我是一个人?”已经秃顶的“衷”望着被团团围困的田籍,露出了戏谑的笑意。 “我也不是一个人啊。”田籍却是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黑布,扬了扬,“你看,我还有这个。” “一块破布?”“衷”愣了愣,嗤笑道:“你这块裹尸布太小了吧!” 然而田籍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将布绑在脸上,将眼睛以下部位遮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个后,他直接闭上了眼。 面对田籍这近乎于放弃抵抗的举动,“衷”一时间陷入迷惑。 但很快他发现田籍并没有别的行动,便不再迟疑,张开嘴。 打舌。 随着一阵如真似幻的诡异铃声响起,白发小人们如同听到冲锋号的大军,嬉笑着冲向田籍。 滋滋! 第一个冲到田籍近前的白发小人无火自烧,很快变得焦黑一片。 阳气护符! “游者的手段吗?”“衷”发现田籍的依仗后,笑意反而更盛,“可惜只是秩一层次的小玩意,若你有更高级的,我倒还要忌惮一二。” 言罢,“衷”再次疯狂打铃,这次频率更快,一声更比一声急。 于是吊诡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已经被烧焦的白发小人,猛地原地抖了抖,抖出一“身”黑渍,随后居然恢复了莹白的色泽! 甚至“脸”上还配合地露出个“恼怒”的表情。 “嚯,居然还能复活?” 田籍此时睁开了眼,看得微微咋舌,很快又发现其他白发小人似乎受到同伴复活刺激,神色更加雀跃,疯狂向他涌来。 滋! 滋! 滋滋! 白发小人们不断被阳气护符灼烧,又不断在铃声中复活。 很快,田籍身前的空档就被挤压到一臂长的距离,白发小人们邪异的笑脸近在眼前。 “与其负隅顽抗,何不早早醒悟,归顺神灵麾下?” 听到对方两次提及传说中的“神灵”,田籍心中不禁联想到驿馆中的那只巨大赤足。 “莫非那是仙神层次的东西?” 仙神层次,就田籍接触过的知识来说,还是属于虚无缥缈的传说。 就算真的降临眼前,以他现在的秩次,肯定也只能避而远之。 好在眼前的“衷”还达不到那种程度,顶多就是狂信者而已。 于是他从容淡笑道:“那万一我有玄字级的符呢?” “要是有,你肯定第一时间就使出了,何必说那么多废……你真的有?” “衷”的笑意僵在脸上。 因为田籍手中,赫然多了一枚色泽深润的符片,其中隐隐透出秩二层次的气息。 然而更令他吃惊的是,田籍扬了扬玄字级的符片后,就再次收起,毫无要使用的意思。 仿佛真的只是拿出来,证明给对方看自己有这种级别的御气符而已。 “我不是没有。”田籍解释道,“而是对付你,没必要浪费玄字级的符。” 话音刚落,一团浓雾从天上某朵彤云中骤然落下,快速包裹了场中包括田籍、“衷”以及白发小人们。 半刻钟,雾气消散,除了依旧席地而坐的田籍,再无别物存在。 “我早就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啊。”田籍望着空无一人的身边,无奈摊手道。 第217章 溃退与逆行 早在离开驿馆之前,田籍就察觉到“衷”的异常。 当时陈闾长正以【掌礼】方技,率领群祝起舞宣“礼”,对抗虚空圆洞内的恐怖存在。 两边都是秩三层次以上的威压,哪怕田籍有秩二层次,【心斋】守护心神,都不得不退到院外,以免被威压对碰的余波伤及,偏偏只有秩一的医者衷,却一直瘫坐在里面。 这仅仅用“惊慌失措”来解释,并不能令田籍信服。 随后“衷”执意迁延留下的举动,再次引起了田籍的怀疑。 然而随着田猛离开,此时此地,再无外人在旁,“衷”固然自以为可以趁机翻脸,但田籍同样不必顾忌泄密的风险,见到白发小人的那一刻,就到神魂空间中呼叫游老出手。 随后就是游老传送了一群平原都的游长过来。 这些个游长单对单都能压制“衷”,群起而攻之,自然轻轻松松地擒获后者,并且这次再无发生白发走漏的意外。 后续游老打算如何对付“衷”田籍并不在意,他只关心游老的研究结果。 …… 游老这次的任务已经提前支付了报酬,所以理论上抓捕完“衷”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但大概是田籍一向表现出色,游老有心栽培,单独联络了他,提醒道:“游长以下,昨日就已经撤离了羊角县地域。你也赶紧趁现在离开吧,不然就晚了。” 田籍留意到游老的表述是“羊角县”,而不单单是“羊角城”,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超出了此前他身边所有人的预计。 “六气扰动的源头已经查到了?”田籍问道。 “是一位大能路经此地,气息外溢造成的。”游老解释道,“虽然那位大能的根脚还有待三老们查证,但基本可以确定,至少是秩六层次的存在,说不定还要更高一些……” 秩六以上的存在? 甚至还可能涉及仙神层次? 仅仅的路过羊角县,外溢的气息就造成了一场蔓延全县的时疫? 听到游老的结论,田籍想到刚刚“衷”的说法,心中不免惊骇:“不会真的是某位神灵显圣吧……” …… 因为担心妫鱼等人,田籍嘱托关隘守军去知会田猛关于“衷”的事,而后自己返身回羊角城找人。 此时天色尚早,无法使用明气行符直接传到妫鱼身边,好在有两人有巫术“连结”,靠着心念感应,很快,田籍在城外两三里的官道上发现了妫鱼一行的马车。 然而官道上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 原本他是通知他们悄悄撤离的,哪知此时他们马车前后,还伴随着大量车马行人,密密麻麻,几乎挤满了整条官道,看这阵势,恐怕都是拖家带口逃难的羊角城城民。 马车身处其中,行进速度被大大拖慢。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田籍投来疑惑的目光,太子妃露出无奈的脸色:“在你离开不久后,陈闾长就派人传令大家弃城的。” “陈闾长的命令?” 田籍闻言一愣,随即发现马车上除了御者以外,就只有妫鱼与太子妃两女,并不见五、蓝两人身影。 “你那两位同僚护送我们到城外一里地后,就返身杀回城中了。”妫鱼明白田籍此时思虑,立即解释道,“他们说是要与其他紫龙卫共进退,为大家撤离争取时间。我们本想着等一等他们,结果就被后面追上来的人堵住了……” “这真是……” 对于两个小年轻的热血行径,田籍一时也不知作何评价。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从齐一会中知道这次动乱的源头竟然涉及秩六以上的层次,深知眼下所有的抵抗都是螳臂当车,说不准他自己也会头脑一热,返身回城。 毕竟此时“长官”陈闾长都还在最前线御敌呢,一个合格的紫龙卫卫士,肯定无法心安理得地独自离开。 归根结底,这还是认知层次的差距。 哪怕麟甲闾全员出动,做了最谨慎的抉择,却依然无补于事。 然而此时再埋怨这、埋怨那已经没有意义,田籍当即嘱托妫鱼两人不要再等人,先快马加鞭脱离拥堵的人龙离开再说。 随后他再次御符飞行,回城去找五、蓝两人。 …… “呜呜,要是博闻兄长在此就好了!” 羊角城的一处二层楼阁上,公输五与管蓝二人用杂物堵死楼梯,而后架起连弩,不断射击下方亡命冲杀过来的人群。 自从城中突然冒出诡异的“人头铃铛”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城中未及撤离的平民就纷纷失去了神志,互相疯狂厮杀,哪怕面对有秩者,也是毫不畏惧地冲上去。 一开始两人对于杀这些凡人还有些于心不忍,但见到有同僚被这些疯狂的人近身扑倒,最后活生生的撕咬致死后,他们便立即意识到,过去的良知,在此时此刻已经不适用了。 因为一切都乱了。 一切都疯了。 然而城中之人何其之多,哪怕一箭放到一个,公输五的巧手能利用木桌木椅之类临阵造箭,两人还是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毕竟无论是百工途径还是相术途径,在秩一层次都不以体能见长。 “博闻兄长此时大概还在城外接应援兵,不知此处变故,你还是别多想了。”相比起一脸沮丧的公输五,管蓝显得镇定许多,手上始终保持稳定的射击频率。 “只可惜我的艮字大幡遗留在驿馆内,否则施展【藏风】,我俩能坚守更长时间!” “坚守得再长又有何用?除非立即脱离此地,或者等闾长他们压制住邪异,回来相救,否则我们迟早守不住这里。” 公输五话音刚落,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建筑倒塌的巨响,仿佛地动山摇。 “是驿馆的方向!”管蓝靠在栏杆张望,很快辨清了声音来源。 随即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能察觉到互相目光中的惧意, “闾长他们,不会阵亡了吧……” 回应他们的,是一阵远胜先前的喊杀声。 这次冲杀而来的,不再是疯狂的平民,而是一群白发赤足,面目狰狞的怪物。 这些怪物,有的只是普通人大小,大概秩一层次;但有的居然比他们这二层楼台还要高上数尺,传来的威压,直逼秩三! 公输五颓唐跪地道,哭丧道:“阿蓝,我俩怕是要葬身此地了……” 管蓝盯着怪物方向,冷声道:“闭嘴。” “虽然我俩一直不对付,但此番一同战死,过往恩怨便一笔勾销吧……” “闭嘴。” “说心里话,我觉得你其实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闭嘴。” “都死到临头了,你就不能对我态度好些吗?” “闭嘴。” “除了‘闭嘴’,你就不能说些别的吗?” 这时管蓝终于回过头。 公输五见到她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死亡近前的惧意,反而有雀跃之色。 便见管蓝指着身后远空,咧嘴笑道:“听,起风了!” 第218章 天地有变 呼! 一阵猛风刮过二层楼阁。 等风去以后,楼中已经没有了公输五与管蓝的身影。 阁楼下方围攻的疯狂之人迷惘了片刻,便兀自互相厮杀起来。 …… “呜呜,我就说博闻兄长会来救我们的!” “兄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离地数丈的半空中,田籍抓着五、蓝两人急速向城外飞掠而去。 后两者虽然反应各异,但目中都有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对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对田籍的敬仰之情。 然而田籍此时无瑕回答他们的疑问,只是郑重提醒道:“抓紧我,要加快速度了!” 刚刚为了一出手就能抓稳两人,田籍选择用平稳的风气行符,此时人已经在手,他当即换出爆发力更强的阳气行符。 下一刻,便见三人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陷入一片混乱的羊角城。 然而出到城后,三人都是脸色大变。 “那些白发赤足怪杀出城了……”管蓝闷声道。 “谁能来阻止它们啊……”公输五悲观道。 对于这样的结果,田籍心中微叹。 “怪不得游老提醒我尽快撤出羊角县地域,看来这次的动乱,已经不仅仅局限在一城之中了……” 想到这里,田籍不由得再次祭出阳气行符,加紧追上妫鱼他们的马车。 毕竟白发赤足怪以猎杀收集人头为乐,而这会城外人最多的地方,无疑是被逃难人流堵死的官道。 …… “庆琦,你夺我马匹,杀我御者,非君子所为,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官道之上,太子妃与妫鱼站在只剩车身的马车上,对着夺马的庆琦怒目而视。 “脸面?”庆琦失笑道,“我连那身紫衣都不要了,我还要什么脸面?” 原来庆琦穿平民服饰混在人群中,直到接近太子妃的马车,才骤起发难,抢走了马匹。 妫鱼两人自然不是他对手。 “那你一个人逃命,一匹马就够了啊?”太子妃急得直跺脚,“好歹给我们留一匹啊……” “不留!两匹马我正好轮换着骑,能跑得更快些!” 言罢,庆琦“哈哈”一声,挥鞭纵马而去,遇到挡路的人群,也是毫不留情地践踏而上,很快就踩伤踩死了一片。 …… 等田籍三人汇合时,庆琦已经跑没了影。 听到妫鱼说明情况后,公输五脱口大骂道:“枉他还当了多年紫龙卫,居然行如此卑劣之举,等我见到闾长,一定……” 说到这里,公输五突然想起刚刚驿馆倒塌的声音,一时语塞。 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闾长了。 甚至大半个麟甲闾的建制,都葬送在身后的羊角城中。 管蓝也想到这一层,于是两名年轻紫龙卫,连同妫鱼两女,四人全都茫然望向了眼下的主心骨,田籍。 这时因为庆琦的耽搁,马车已经落在了人龙的后方,身后杀出城的白发赤足怪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并不断向官道这边,投掷大大小小的石块,似乎想截留人群。 这让田籍立即从空中飞走的打算落空。 因为他们是唯一能飞上天的,很容易成为怪物集火的靶子。 “总之,先远离这里再说吧。” 于是田籍让五、蓝两人也先上车,然后他自己托起车辕,发动【勇剽】,以自身巨力拉着一车四人跑了起来。 因为官道上被人龙堵死,田籍便直接拉着马车跑进了旁边的山林里。 山林地势崎岖,不似官道平整,田籍果断祭出玄字级风气行符落到车身上,很快马车就凌空漂浮起来,大大减轻了他的负担,拉起来跑得更快了。 也就比他自己独自奔跑慢一丢丢。 “玄字级的风气符果然能调集更浑厚风气。”田籍心中赞叹道,“若用黄字级的符,恐怕连这车架子都未必能托起,更别说上头还坐上四个人。” “而且看这风气浓郁程度,恐怕能坚持两刻钟以上,这也是黄字级不可能达到的。” …… 此时田籍体格强健堪比侠客途径的秩一“壮士”,又经妫鱼大补,气血浑厚,跑了两刻钟后,依然速度不减,也不见明显喘气。 跑到距离羊角城二十里地左右,随着地势越来越高,五人来到了一处高坡之上,正好能俯视下方蜿蜒的官道。 管蓝眼尖,很快发现了下方官道靠后一些的地方,有人纵马疾驰。 “是庆琦那老贼?” 管蓝认出骑马之人,随即目光转向前方拉车狂奔的雄健背影,不禁自豪赞道:“博闻兄长拉着我们一车四人,居然跑得比马还要快!” 这时下方的庆琦似乎也发现了高坡上拉车狂奔的田籍,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庆琦老贼,你费尽心思夺马,结果还是没我们跑得快,就问你气不气!哈哈哈……” 公输五对着下方做“诡脸”,极尽嘲讽之能事,虽然隔得远加上风声干扰,庆琦大概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不妨碍他看出对方在嘲弄他,一时脸色郁郁,最后干脆低头策马,眼不见心不烦。 …… 不过公输五未大笑多久,周围的风就停了。 马车也停了。 “博闻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看到田籍突然停下脚步,妫鱼关心问道。 哪知田籍摇摇头,面容冷峻道:“六气突然凝滞,御气符失效了。” 在游者的世界观中,六气流转不息,是天地万物运行的基础。 而六气骤然凝滞,便代表天地有变。 “难道那位恐怖大能要显圣了?” 虽然田籍想尽快远离此地,但没有御气符相助,光凭他自身力量速度走在崎岖山路上,速度太慢。 好在不久后,凝滞的六气恢复,再次运转开来。 田籍不敢迟疑,当即跳上马车,两臂一张,一左一右搂住了妫鱼与太子妃两女。 而后对五、蓝两人道:“你们各自抓住我一侧腿,记得抓牢一些,千万别松手!” 两人见他语气急切,不敢多问,立即依言而行。 很快,一道流光从马车上升起,向远方飞速远遁。 田籍第一次使用玄字级阳气行符,哪怕四肢都有“挂件”,依然被其强劲的爆发力冲得有些头晕目眩。 片刻之后,他适应过来。 随后他检查了一下四人各自状况,发现除了还有些晕乎乎的太子妃,其余三名秩一境界的有秩者,虽然面露苦色,但看上去还能坚持。 “博闻,你专心飞行,不用管我们。” 听到妫鱼的声音,田籍不再多看,专心把控行符的飞行方向。 “如此速度,应该能赶在那位到来前,跑到安全范围了吧……” 就在田籍思量之际,周围环境的六气又发生了变异。 这次不是凝滞,而是躁动。 仿佛刚刚那一刹那的凝滞,仅仅是为了这时的躁动作铺垫。 “你们快看,天上的是什么?” 听到管蓝惊呼,四名有秩者纷纷回头望去。 却见后方的远空之上,无端出现了一个大洞。 一个视觉上,比太阳还要大上十数倍的虚空大洞。 就好像—— “天破了个洞……” 第219章 那不是山,那是…… 天破了个洞。 一座赤红大山从洞中落下。 大山与洞等宽,落到地上的阴影,将后方羊角城整个囊括,甚至还蔓延到郊外两三里地。 随着山体高速坠落,边缘翻涌的云浪不断向外围扩散,很快就遮天蔽日。 天忽然暗了下来。 阳气行符无以为继,田籍不得不换成速度稍慢些的玄字级风气行符,好在也比黄字级的快很多。 然而下一刻,田籍就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快。 伴随云浪翻涌而来的,是猛烈的气浪。 轰! 嗡—— 气浪瞬息而至,如同一道铁壁撞到他后背,一下就失了平衡,身体被气流倒卷,在空中剧烈翻滚。 脑中空白一片,眼前的世界仿佛只剩黑白两色,唯有耳朵嗡鸣不断。 疼痛、晕眩接踵而至。 他只能凭借本能死死抱住妫鱼与太子妃,连脚下的公输五与管蓝都顾不上。 终于,气流趋势稍顿,他勉强稳住了身形。 然而这时候,大地又急速逼近眼前。 【勇剽】! 玄字级风气护符! 嘭! 靠着【勇剽】带来的爆发力,田籍在空中悍然扭转身体,护住两女的同时,确保自己后背先着地。 而风气护符所积攒的风气,也在他后背暂时形成了一个缓冲气垫。 饶是如此,坠地撞击后,他还是感觉后背疼痛无比,四肢麻痹,也不知是否伤到脊椎。 至于身上挂着是其余四人,虽然都在,却全都陷入了昏迷。 又过了数息,田籍体内气血终于恢复流转,稍稍找回些力气,才趔趔趄趄的从地上爬起。 他望向羊角城的方向。 此时大山已然落地,其底部比羊角城的占地还大,所以已经没有什么羊角城了。 甚至城郊近十里的范围,也第一时间被气浪摧毁,如今还笼罩在一片滚滚烟尘之中。 “要是我们跑晚一些,此时大概已经葬身在其中了……” “也不知刚刚那一下冲击,城外逃难的有多少人活下……” 至于城内的,结果不言自明。 后怕感慨一番,田籍目光往上移。 虽然羊角城方圆十里烟尘蔽日,却依然难掩赤色大山的巍峨之姿。 因为大山不但占地广,而且很高。 高到低空烟尘遮蔽不住。 高到田籍站在二十里外的高坡上远眺,依然看不到山顶,只能看到山势破云耸出,直到没入天上的虚空大洞内。 “难道是因为这片天地对这座山来说,太过狭小,所以哪怕落地了,也紧紧够容下它底部的一小截?” “世上竟有如此高的山?” …… 片刻后,妫鱼四人陆续醒来,却是比田籍更不堪,无力站起。 好在妫鱼身上带着预制好的草药,匆匆【和合】一下,给五人分食,稍稍恢复了些力气。 这时公输五指着高坡下大叫道:“你们快看,是庆琦那老贼!” 其他四人纷纷闻言低头,便见一颗明显被气浪掀倒在坡脚的树上,倒挂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 正是庆琦。 “他没有博闻兄长的本事,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老天不长眼!”公输五愤愤不平道。 “大概是日者趋吉避凶的本事吧……”田籍却不以为意,“只是此地处处凶险,他又能到哪里趋吉呢?” 听到田籍的讽刺,庆琦似乎想反驳,哪知激动之下牵连伤势,不住剧烈咳嗽,随着一口黑血喷出,他脑袋无力耷拉下来。 气绝了。 见此情状,四名有秩者虽然不喜此人,但想到大灾面前,连秩二的日者也难逃一死,不免生出些许兔死狐悲之感,均默然不语。 反倒自御气上天就一直晕乎乎的太子妃,难得清醒过来,哼声道:“若他还穿着那身紫衣,与陈闾长他们同死城内,不管先前做过什么龌龊事,身后总归能留个忠烈名声。” “但如今这般模样,也就只配在史书上遗臭千年了!” “千年怎么够?”公输当即接话道,“怎么也得臭他个一万年!” 原本众人以为所谓“遗臭千年”不过是太子妃一时气话,就连喊出“万年”的公输五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哪知太子妃听罢,居然很认真地思考这种可能性:“我不知道大史氏的千岁纸能不能保存万年啊,要不等我回临海后,问问认识的史官?” “殿下有相熟的史官吗?” “呀……” 听到妫鱼的问题,太子妃原本苍白的脸蛋,竟然莫名地泛红。 然而未等众人细究此事,远方的赤红大山,再次发出轰隆巨响。 …… 山在抬升。 如果说刚刚大山砸下,身处二十里外的五人,只需要应对扩散的气浪烟尘,那么当它反过来抬升时,除了同样恐怖的气浪外,还有激射而来的飞石。 因为此时大山深陷大地,如此干拔而起,必然会在地上掀起巨大波澜。 气浪田籍还能勉强凭借自身体格加上风气护符硬抗,但这等巨物卷起的飞石,不论速度还是块头,都不亚于巨炮,光是想想就令人胆寒。 “你说这山砸下来就砸下来呗,为什么不好好待一会,说走就走啊……”这时公输五大概是太过绝望,开始语无伦次。 哪知田籍听到他的说法,忽然想起游老的描述。 羊角县的这场灾难,是一位路过此地的大能造出的。 “路过?” 带着这个念头,田籍再次抬头望向赤红大山,顿时有了新发现。 “那根本不是山”田籍惊呼道,“是一巨足!” 一只山一样的赤红巨足。 所有田籍见过的白毛赤足怪加起来,都不及其一根脚趾头大的巨大赤足。 仅仅路过踩了一脚,就踩陷了一座城。 这个发现,令众人更加绝望了。 因为既然这等大能踩下了一脚,自然能再踩一脚。 前一脚落在了羊角城,他们尚能逃过一命。 那下一脚呢? 就算下一脚不落在此地,单是此时巨足抬升,也将再度掀起致命的风暴。 大概是最近时常保持练习“纯一”心境,在此危急关头,田籍的内心反而十分平静。 甚至比平常更加纯静澄清。 随着他思绪飞转,与眼下无关的杂念纷纷排除在外,只留下与逃生相关的知识,譬如羊角城郊的水文地形等记忆。 “烟尘蔽日,速度最快的阳气行符用不了,就算能用也跑不远……排除。” “其他行符速度更不行……排除。” “天上逃不掉,往地下躲……” “坡顶光秃秃,到坡下……” “左侧坡迎风面更大,到右侧……” “不对,这处土坡不够结实,背风处说不定更易被活埋……” “来不及了……左与右,必须选一处……” 就在田籍迟疑之际,心中忽有所感。 【心斋】发动了。 第220章 来个灵感 【心斋】发动。 69.0%s(1.0%s) “咦,理智值怎么掉了?” 自羊角洲归来以后,经过一番战斗与逃命的消耗,田籍记得自己理智值还有70.0%s。 然而这时心斋发动,理智值居然上来就掉了一个百分点。 “心斋不是修德方技吗?难不成我一直搞错了?” 生死攸关之际,又突然出了这种幺蛾子,要不是田籍还在维持纯一心境,恐怕当场就炸毛了。 而就在他犹豫之际,理智值再次变动。 68.0%s(2.0%s) “又掉了?”这下田籍的心境差点维持不住,毕竟距离60.0%s的安全线不远了。 然而不管他如何焦虑,一息后,理智再次无情掉落。 67.0%s(3.0%s) 这一次,田籍反而冷静了下来,因为他留意到原本理智值后面,不知为何还跟着新的理智值数值。 而这个数值,正好等于他累计掉落的理智值。 “难道【心斋】并不是立即扣除理智值,而是‘暂存’起来?” 这时候,关于【心斋】的描述立即浮现在田籍思绪中。 摒除内心杂念…… 心虚静…… 明大道…… “说起来,刚刚【心斋】发动的时候,我正在思考该选左边坡面还是右边……” “难道这个选择,关乎我当下的‘大道’?” “也对,性命攸关的事情,肯定得算在‘大道’内啊……” 田籍有一种预感,只要自己选错了方向,不但会面对巨足带来的致命冲击,甚至连“暂存”起来的理智值也会失去。 “左侧还是右侧呢?” 这时候理智值已经变成了:66.0%s(4.0%s) 从心斋发动开始,已经过去了四息。 一种越发紧迫的危机感冒上心头,冥冥之中,他预感五息内不作出抉择,同样会失去“暂存”的理智值。 不管是来自外部还是内部的危机,留给田籍的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回到问题的最初之处!” “我之所以迟疑不去右侧背风面,是因为我认为此处土坡土质松散,不够结实……” “这种认知,来自前段时间为了找妫鱼而恶补的羊角城地理……” “据记载,羊角城郊这片区域,曾经作为大规模墓葬之用……” “眼前这些土坡,可能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数百年间古墓的覆土……”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有了决断:“选左侧!” 就在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心斋】效果停止了。 随即田籍惊喜发现理智值变成了:75.0%s! “原来只要五息内作出‘正确’选择,不仅返还暂存的理智值,还是加倍返还?” “【心斋】居然是这般修德的?” “只是这触发时机有些迷啊……而且万一选错了理智值说不定就白扣了……” 不过这时候,田籍没空再细想【心斋】修德的问题了。 因为视野中,已经有无数碎石往这边飞来,当中甚至有小山般大小的巨石。 于是他立即发动【勇剽】,直接将四人一边两个地抗到肩上,而后挺身一跃,直接跳下了高坡的左侧。 嘭! “呜——!” “诶——?” “呀……” “嗯……” 落地的瞬间,五人的重量尽数压在田籍的双脚,而后传到地上,直接捅穿了坡底的土面。 随后在四声风格迥异的惊呼之中,田籍发现自己落入了一处地底坑道中。 坑道内充满陈腐的气味,空间也有限,一眼望到底。 然而毕竟在地下,充当临时“防空洞”是足够了。 总比待在地面好。 “各自找一处角落趴下,不要抬头!” 在田籍的命令下,四人迅速冲向一处角落,其中妫鱼与田籍共用一角。 四人趴下不久,坑道上头就传来了猛烈撞击的声音。 风暴降临了。 …… …… 数日后,一处关城上。 田籍与田猛并肩立在城头上,望着城下不远处正在忙碌伐木立桩的龟字营紫龙卫,默然不语。 经过这几日修养,田籍身上的伤势已痊愈,妫鱼四人好得慢些,但也无大碍。 但陆续从羊角城中逃出的平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很多甚至未来得及走到关城下,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连这处关城都未望到,就已经没有了声息。 这时田籍见木桩墙差不多将关外的土地整个隔绝了起来,不禁好奇问道:“此处距离羊角城将近五十里,难不成龟字营的弟兄,打算筑起一座方圆百里的雄城?” “非也,这片木墙不过是为了防止外人误闯而设下的哨卡。”田猛摇头解释道,“或者羊角城方向再有什么东西出来,也需要经过咱们麟字营与鹤字营两道检查,才能确定是放行还是当场灭杀。” 听到田猛说的是“东西”,田籍当即再次沉默。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在这场大灾之后,羊角城,甚至羊角县的地界上,基本不可能有正常人能活着出来了。 事实上,在田籍还在养伤的时候,就已经听说有虎字营和麟字营的紫龙卫进去清场了。 连上他这个狐字营新兵,这次平原卫的五营尽数派人过来,目的是在最短时间内清理隐患,并将羊角城方圆近百里的区域彻底封锁起来。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羊角县。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百里无人区,以及对于那毁天灭地一脚的恐怖回忆。 不可名状的大能虽然远去,但后续的收尾还需要持续很长时间。 至于抚平记忆伤痕的时间,更是遥遥无期。 这时田猛见气氛沉郁,便接着田籍刚刚的问题继续介绍道:“虽然没有百里雄城这么夸张,但龟字营确实打算在羊角城的原址上,重新筑起一座新‘城’,彻底封锁遗址,以免那位大能残留的气息,再度滋生出邪祟,危害世间。” “即便如此,也得花上数年功夫了吧。”田籍闻言感慨道。 哪知田猛再次摇头:“何须数年?半日足以!” “半日?”这次田籍是真的惊奇了。 虽说原本的羊角城不算大,但怎么也有个两三里方圆大小,半天筑起一座城? 便见田猛神秘一笑,卖关子道:“筑城之期就在明日,博闻何不跟我同去观看?” …… 翌日,田籍在田猛带领下,全副武装地进入了木墙内的区域。 因为都是紫龙卫自己人,又早就在关城内接受过鹤字营检查,所以两人很轻松就跟进去了。 随后,田籍见到进场筑城的龟字营,驱赶着数十头大牛,将一架跟房子差不多大小的大木车拖了进来,并缓缓往羊角城遗址方向进发。 大木车之上,用黑布覆盖着一个仿佛壳状的巨物,不知何用。 第221章 龟化城 “那不会是用来筑城之物吧?”田籍指着大木车上的巨物问道。 可惜田猛依然笑而不答,似乎打算让田籍自己亲眼见识。 如此半日之后,众人终于来到羊角城的遗址。 原本的城墙,城内的建筑,统统消失不见。 只有一片方圆近五里的巨坑,无声述说这那日的恐怖回忆。 见到龟字营到达,原本在此值守的虎、麟两营卫士立即后撤,为前者留出大片空地施展。 甚至很多龟字营的轨长、卫士都跟着后撤,只有一些工器途径的闾长,营副,以及龟字营的营长还留在原地 这时龟字营的几名闾长级紫龙卫练手揭开车上的黑布,随即,一座银光闪闪,仿佛金属质地的“龟壳”就出现在田籍的面前。 “这正是用来筑城之物。”田猛终于揭晓谜底,“封禁品天乙四五,代号‘龟壳碎片’!” “天字级的封禁品!” 田籍远远望着银色的巨型龟壳,一时震撼无言。 “这可是相当于秩四保密级别的封禁品啊,怪不得连龟字营的营长都亲自过来了!” 随即他想到此物代号是“龟壳碎片”,不禁再次打量,发现这个“龟壳”确实是一个完整的六边形,没有任何折痕。 “这么大的一个壳子,还只是碎片,那完整的龟壳得有多大啊?” 听到田籍此问,田猛也是发出唏嘘之声:“据说完整的龟壳太大,一地难以装下,所以被拆成数十份碎片,藏于天下各地。” “如若将这些碎片一一组装起来,便是一个代号为‘神龟’的泰字级封禁品。” “神龟化成,兴邦千里,自成一国!” …… 自成一国的神龟田籍暂时只能靠想象。 但眼下的“神龟碎片”筑城,确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 便见在龟字营的营长,工器途径的秩四“大造”指挥下,载着“神龟碎片”的大车被其余秩三“器师”推到了巨坑边缘。 随后,巨坑中的土壤似乎有所感应,徐徐翻动,一时间变得粘稠湿滑,仿佛泥浪,兀自从地奔涌上升。 不过十多息,隆起的土壤就已经填平了方圆五里的巨坑。 然而土壤并未因此平静下来,而是围绕着边缘位置,继续抬升,竟是自行隆起一堵土墙。 直至一刻钟后,随着“神龟碎片”被退开,覆盖,土动异像才消停下来。 这时候,一座高约五丈的高大城墙,耸立在众人面前,将原本羊角城所在的区域,彻底封锁了起来。 田籍仔细打量土墙外表,平整细密,甚至在阳光在照耀下,隐隐泛起些黑色金属光泽,显然异常坚固,能屹立数十年不倒。 “城筑好了。” 听到田猛提醒,田籍顿时恍然大悟。 这“神龟碎片”筑城,前后才用了不到一刻钟。 原来所谓“半日筑城”,只是因为将这个大龟壳子拉到目的地,需要花费半日时间。 …… 随着新城筑起,羊角县无人区就基本建造完成了,只剩下零星的收尾工作,以及今后漫长岁月的封锁。 修养期间,齐一会的三老终于查到了那位大能的根脚。 “朱厌?” 听到游老的提到的陌生名讳,田籍露出茫然的语气。 “朱厌为上古传说的凶神,便是三老对其也了解不多。”游老介绍道,“只是有传闻,朱厌现身之地,必有兵灾。” “平原都要打仗了?”这下田籍更不解了,“这里乃是大齐的心腹之地,就算要打仗,也得是交陌、即绯那种边地吧?哪怕临海皇都,濒临北溟之海,好歹也能打打海上来的邪祟。这平原都能打什么?跟谁打?” “也不一定就是平原都。”游老用猜测的语气道,“说不定即将到来的兵灾,会祸及大齐全境……” 说到这里,向来淡定的游老,难得流露出焦虑的语气:“若真如此,结合我近来在临海都这边听到的风声,恐怕这大齐是不好再待下去了……” 田籍虽然一直对游老现实的身份有所猜测,可毕竟涉及对方的隐私,不好打听。 只是此时对方既然主动提到了“临海都”,他便顺着话头试探问道:“游老在临海皇都有人脉?” “确有几位出入朝堂的老友。”游老含糊答道,“对了,说到这个,既然你还在羊角县附近,不妨帮我打听个事。” 听到游老有独家任务,田籍立即来了精神:“什么事?” “我听朝堂上的老友们私下议论,这次羊角县的事,朝廷有意掩盖下来,对外的说法,是地方悍匪引发的些许暴乱。” “不过老夫总觉得此事还有些蹊跷,你要是在那边打听到什么消息,可以来我这边换取报酬。” …… 大齐朝廷低调处理的原因,连游老那些出入朝堂的朋友都打听不清,田籍作为底层紫龙卫,自问也不太可能搞懂。 毕竟眼下这里荒无人烟,新来的紫龙卫还不如他熟悉这边情况,能打听出个什么劲? 然而数日之后,一封从南边过来的信件,却让他意外看到一些眉目。 姬绫来信了。 信件中,姬绫首先提到她大约半个月前,就想给田籍写信,只可惜受到莫名干扰,一直卜筮不到田籍位置。 “……彼时妾以为君子已然身故,心道总算后半生不必与豺狼为伴。哪曾想托人辗转打探后,方知君子竟是以紫龙卫之身东去执行公务。而后恍然:豺狼生性奸猾,哪会轻易亡故?由是叹曰:嫁作豺狼妇,终身不得悔……” 姬绫这一段话说得毒舌,然而田籍想起那位心思机巧的女子,想到与对方心有灵犀般的默契,想到秋猎那段时日的“彼此彼此”,不由露出会心一笑。 大概所谓的“辗转打探”,并不像信上写得那么轻松。 毕竟此时她父亲伤重昏迷,全家还都在孙氏寄人篱下。 “对了,我如今也算跟平原田氏仁义两房彻底翻脸了,也不知道是否会影响婚约?” “绫儿既然打探到我的消息,应该也知道了这一点,不过看她态度,似乎并不在意。” “就是不知道管叔吾是个什么态度了。” “可惜他未曾醒来,连绫儿跟我立了婚约的事情都不知道。” 田籍盘点了一下自己如今的地位,平原卫狐字营的紫龙卫,深得公子怀信赏识……比较起以前空有义房嫡子名头,“社会地位”其实是更高的,跟平原田氏也不算完全脱节。 不过管叔吾那种大人物的心思,他也无法捉摸,只能等他醒来之后,再随机应变了。 随后,姬绫信中提及的另一件事,引起了他重视。 第222章 下雪了 “朱厌还有一脚落在了谷道关!” 先前游老介绍说凶神朱厌现身之地必有兵灾,田籍联想到平原都的地理状况,还感觉这种预言过于玄幻。 但此时姬绫提供的这个情报,则让这个预言很可能变为现实。 因为“谷道关”位于交陌都与黑水朝的接壤之处,正是大齐与黑水之间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根据田籍已经记录的“大齐历史”,早在数百年前,西拓热潮刚刚兴起的时候,“出谷道,兴西泽”就是那个年代,先民们往西泽拓荒的口号。 因为中陆与西泽之间的连接处,北面有大泽天险,南边是南荒连绵群山,唯有一条连绵数里的狭长谷道,能联通东西。 到后来黑水朝崛起,与大齐东西对峙,这处谷道自然建起了雄关扼守,当中更有无数屯堡星罗棋布,是绝对意义上的军事要冲。 然而这道如此关键的雄关,现在却被路过的凶神朱厌,一脚踏平了。 “……关城破碎当夜,孙氏与黑水朝各自紧急调兵,在短短三日内建起数百座大小木寨,以填补防线上的空隙……” “……然则此等粗陋的木寨,终究不及原本的雄关,随着两国增兵日多,恐怕早晚会有一战……” 看到姬绫对交陌那边的描述,田籍又想起游老嘱托的任务,心中不免对大齐朝廷,有了些恶意的猜测。 “该不会是,田齐这边乐于见到吕齐与黑水开战,想坐山观虎斗,好趁机削弱吕氏的实力吧……” …… 谷道关这条情报虽然暂时还停留在交陌都的贵族圈内,但这种关乎强国交战的大事迟早会天下皆知。 所以田籍趁着情报过时前,赶紧报告给游老,从而补充了一些探索点数。 不过更重要的是,因为听闻兵灾会出现在交陌都那边,所以游老暂时打消离开田齐的主意,打算在这边观望一阵。 如今游老依然是他最重要的大月退,田籍当然不希望对方离开。 …… “恐怕还不能离开此地。” 此间事了,田籍与妫鱼便想着回平原看望小弟田恕了。 哪知田猛却拦住了他们:“博闻你先后救了太子妃殿下两次,有如此大功,按理说先前与田氏的冲突,也就没有什么打紧的了。” “只是你毕竟当众伤了田克之,又喊出‘仁房不仁,义房不义’的狠话,如今那两房的族老们都对平原侯施压,想要治你的罪。” “当然,有公子怀信在城中为你周旋,他们成不了气候。不过谨慎起见,你最好先在这修养一阵子,等那些族老消停一些,再回去吧。” …… 不能离开,又没有别的事可做,田籍一边保持与姬绫通信,一边与妫鱼研究古巫们的遗物打发时间。 先前离开羊角洲时,妫鱼本着不要浪费的原则,将古巫们珍藏的草药打包带回,当中还有些书籍之类的东西。 两人趁此机会翻看了一下,发现大多都如《诘》书一般的荒唐之言,无从考证。 倒是关于他们擅长的“毛发类巫术”,田籍因为有“结发巫术”的基础,以及使用止风毛鞋的经验,能够触类旁通,看懂一些。 至于施展这些巫术需要的奇珍异曹,也难不倒“药士”妫鱼。 于是两人互相取长补短,居然真给他们搞懂了一些止风之物的制作原理。 “这些止风之物材料廉价,来源广泛,虽然羊角县不在了,但天下有风灾的地方也不止这里,倒是可以考虑推广开来。” “只是这当中涉及古巫与有秩者的恩怨,恐怕官府层面还是不会主动推广的。而我作为紫龙卫,更不适合出面做此事……” 想到这里,田籍目光下意识瞄向妫鱼。 “如今北门医馆名存实亡,如妫鱼这般幸存下来的医弟子,秩次最多秩一,可谓无财无势,前途渺茫。何不将他们组织起来,推广此法,打开财路,一则为医馆重建筹集资金,二则以鱼作为领头人,可以占收益大头,帮补家用?” 大概是察觉对田籍的心思,原本埋首翻书的妫鱼抬起头,道:“博闻你在想什么啊?” 于是田籍将自己的构想告诉对方。 听到能重建医馆,又能帮补家用,妫鱼当场就同意了。 不过一番商议之后,两人发现要做成这件事,单靠一众顶多秩一的医者,恐怕还是力有未逮。 毕竟这不是正经的医者所为,说不定被医曹知道后,会勒令停止。 “最好能得到医曹这种层面的势力支持。”田籍总结道。 于是问题又绕回了最初的原点。 见实在没什么头绪,田籍沉吟道:“宽济兄已经回平原城述职了,干脆我写封信回去,让他帮忙问问公子怀信有没有兴趣参与此事?” “也只好如此了。”妫鱼点点头,忽然直眉一挑,“对了,说到信,我发现最近好像总有从南边寄给你的信啊?” 田籍:“……” …… 田籍还未来得及写信给田猛,事情就迎来了转机。 下雪了。 不知是受到凶神朱厌残留的气息影响,还是因为古巫们的止风大祭惹了天怒,这一冬的风雪来得比往年更为猛烈,就连关隘中的本地兵卒都惊呼数十年罕见。 受此影响,不少紫龙卫的伤兵都出现了伤势恶化。 他们大都在清理封锁区的邪祟时受伤,本来就需要一段不短的时日静养。 如今风雪侵袭,关隘中空间有限,而野外营帐又难抵御暴风雪,于是不少扎营野外的伤兵都遭了罪,甚至出现了非战减员。 至于还在木墙区域驻守的紫龙卫,也因为暴风雪的影响,极大影响了日常巡逻。 于是田籍仗着与太子妃相熟,在一次闾长级的军议上当众提出了推广古巫止风之法。 而一众紫龙卫军官们一则顾及太子妃面子,二则本着试试也无妨的态度,同意了田籍这个提议。 止风之物的原材料能够就地取材。 因为这处关隘扼守同为羊角县封锁区的要道,今后将有紫龙卫的一个闾长期驻守,所以陆续运来了不少补给物资。 北门医馆的医者只是薅些毛发、草药、绳索而已,又是做正事,自然得到全力配合。 于是两日之后,一道纵横交错的大网就覆盖了从关隘城墙道木墙之间的一大片区域。 这道大网上的绳索沾满各色动物毛发,风一吹,还会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怪味,虽然不算臭,但也不好闻。 颇显怪诞而猎奇。 第223章 初步成型 好在紫龙卫行事讲求实效。 当大家发现这道毛发大网真的能消弭大风之力,缓解风雪侵袭的时候,立即对田籍以及一众北门医馆的医者赞不绝口。 甚至龟字营的营长还当众感叹,若非此法“来路不正”,他都想在让龟字营的紫龙卫学过来,以后应用到筑城防御之中。 田籍见状趁机进言道:“若日后龟字营需要用到此法,可以找北门医馆援手啊!” “嗯……或许也是个办法……” 虽然龟字营营长没有当众表态,但见其沉吟模样,明显是心动了。 于是田籍知道自己帮妫鱼生财的构想,稳了。 …… 暴风雪越下越大,虽然关隘这边有止风大网抵御,不再惧怕风雪。 但野外负责联络运输的驿马,却不得不中断。 于是田籍暂时无法给南边的姬绫,或者西边的田猛写信了。 好在邮驿停下来之前,田籍收到了姬绫寄过来的头发。 于是他趁着这段时间空闲,终于将姬绫、阿桃两女都“结发”了。 至此,他的“千里共婵娟”共享群构想初步实现了。 这之后,他的理智值面板又有了新的变化: 理智值(德性): 田籍(秩二大知):75.0%s 妫鱼(秩一药士):90.0%s(可断开;可共享) 姬绫(秩二断辞士):60.0%s(可断开;可共享) 阿桃(秩一小知):62.0%s(可断开;当前状态不可共享) …… 当看到姬绫与阿桃两女的理智值,田籍当场吓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我了个大去……这两位小姐姐怎么都在玩命的边缘疯狂试探啊?” 相比较阿桃,姬绫那个60.0%s实在太碍眼了,于是田籍毫不犹豫点选了共享。 哪知下一刻,心神突兀生出危险预兆,意识云立即弹出提醒:该操作可能导致未知风险,是否继续? “否。” 都提示到这份上了,田籍当然要先搞清楚怎么回事再说。 “我也到达秩二境界了,怎么会有未知风险?” “对了,绫儿曾经因为救父,过度卜筮,导致德性有亏……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前段时间与姬绫互通书信,田籍隐晦向对方提及修德问题,随后得知管叔吾的日者之学精深,对于德性的培养同样重视,因此姬绫虽然没有如田籍般明确修德方技,但大体上是在践行日者修德的,就跟过去北门医馆弟子在田馆主培养下,一直注重【和合】一样。 “既然有修德,怎么还是只有60.0%s?” 带着这个疑问,田籍又观察了一段时间。 随后发现姬绫的理智值并非一直只有60.0%s,而是在60.0%s到65.0%s之间不断起落。 仿佛她的理智值上限被锁死在65.0%s这个数值,之后无论怎么修德,都无法再进一步。 只能控制好消耗,确保自己不会掉到安全线以下,导致失德。 “怪不得当初她替孙智出谋划策时,必须隔一段时间才能对我出手,原来是因为理智值的限制!” 田籍心中恍然的同时,不免对姬绫的状态有些担忧。 可惜他不熟悉日者之学,境界也才秩二,一时没有解决办法。 “绫儿在信中说过,她的德性问题,可能需要日者大能出手解决。或许等管叔吾醒来后,就有办法了。” “暂时只能先盯着她的理智值变动,及时传信提醒,以防真的出现低于60.0%s的情况……” …… 姬绫的问题暂时无法解决,田籍又试着解决阿桃的问题。 然而那个“当前状态不可共享”的提示,很是困扰了他一段时间。 直到某天夜里他进入神魂空间,见到“夭夭”,才发现这时阿桃的理智值居然变成了:82.0%s(可断开;可共享). “一下子就增加了二十个百分点?什么修德方技这么猛?” 惊诧之下,田籍又反复试验了几次,随后发现这并不是修德造成的。 只要阿桃进入神魂空间,她的理智值就会升高,并且可共享。 当一旦回到现实世界的身体,理智值就会跌落62.0%s,并且显示“当前状态不可共享”。 “怪不得我总觉得现实世界的‘阿桃长老’与神魂空间里的‘夭夭’性格迥异,如同两个人,原来是因为理智值的巨大落差……” 面对这种比姬绫更加诡异的状况,田籍选择向神魂空间里的“夭夭”打听。 “我晋升秩一的时候,曾经听到一些仿佛梦中呓语般的声音。” “那时因为好奇,多听了一会。自此这些呓语就一直萦绕耳边,哪怕睡梦中也不会停下。” “唯有进入神魂空间这里,那些声音才会消失……” 阿桃的解释,再次刷新看田籍对她“头铁”程度的评价,一时无语吐槽。 于是他试探问道:“那些声音都在说什么?” 说到这里,他赶紧补上一句:“不用描述得太详细,说一下大意即可!” “我也不知道”阿桃茫然摇头,“但听到那些话语之后,我会有写下来的冲动。” 这个解释又解开了田籍的一大疑惑,为什么阿桃总在库房了写写画画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语。 同时作为一名“资深”的调查员,他立即就警觉起来:这里面恐怕牵扯到某种恐怖的存在,且不是他当下能够解决的。 于是他与阿桃约法三章,让她平日尽量压抑写那些话语的冲动。 要是实在压抑不住,就进来神魂空间躲一阵。要实在不行,干脆除了吃喝睡觉,其他时间都待在里面。 “可我总不能一天到晚待在里面吧?”阿桃的神魂不满嘟嘴道,“而且总一个人在这里游荡也很无聊啊……” 这也是个问题。 于是田籍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实在无聊的话,心中默念一下我的名字,我就进来陪你聊天好了。” “一言为定!” 阿桃嘴角翘起,一时笑靥如花。 …… 跟姬绫一样,田籍暂时也没敢跟阿桃共享理智值。 因为他不确定秩次差一级,共享比例怎么分配。 万一依然是平分,那么在阿桃可共享时候,田籍的理智值还没对方高呢,反而会拉低对方一大截。 这样阿桃回到现实世界后,一下子就掉到60.0%s的安全线下面,直接失德。 “唯今之计,还是先努力探索秩二修德,提升自身理智值为上。” 可惜自从上次逃亡时意外触发【心斋】修德后,他再未成功复现,也不知是不是非得等到生死攸关的时刻才能实现。 如此一直摸索,等到雪停以后,他依然未试出个所以然,却等来了田猛的信。 信中说,他和妫鱼可以回平原城了。 第224章 新的任命 回到平原城的那天,雪刚好停了。 城墙被尚未化开的白雪覆盖,晶莹透亮,在冬阳下熠熠生辉。 田籍与妫鱼站在城门下,一时被雪面反照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只能互相眯眼对视,望着对方同样滑稽狼狈的模样,嘴角上翘。 “终于回来了。”妫鱼笑着说 “欢迎回家。”田籍伸出了手。 …… 因为这次去羊角县救妫鱼,田籍是以狐字营新兵的名头出征的,所以送妫鱼到新家门前后,他就匆匆去赶去秋嫂的客舍复命了。 相比起出发前,秋嫂明显瘦了一圈,大概是一直忧心田猛的安危造出的。 说不定,也同时担心过田籍这位一手带出来的“新兵”。 然而随着田籍平安归来,他的新兵考核期正式结束。 换言之,他需要编入正式的闾、轨行伍中了。 这时秋嫂拿出一份“传”(介绍信)。 “临海卫狐字营狐甲闾。” 田籍默念着即将入编的地方,忽然留意到“临海卫”这个抬头,不禁愕然抬头:“我要去临海都?” 便见秋嫂轻叹解释道:“原本有公子怀信作保,阿猛亲自为你作证,田氏仁义两房的族老是奈何不了你的。” “只可惜事情捅到平原侯那里后,他亲自找了咱们狐字营的营长,说可以不追究羊角县的事,但决不允许一个公开叛出义房的‘谍’留在身边。” “因咋们狐字营的职责特殊,营长不得不顾虑平原侯的意见。但他听了阿猛与我对你的评价后,又起了惜才之心,干脆将你举荐到临海卫那边了。” 说到这里,秋嫂生怕田籍郁闷,又鼓励道:“虽说要离家宦游。但临海毕竟是皇都,又靠近朝廷中枢,你若有意往高处走,调入临海卫更有前途!” …… 秋嫂担心田籍因背井离乡而郁闷,然而田籍作为穿越者,从未将此地视作自己真正的家乡。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妫鱼姐弟,或者再加上已经跟他“结发”的姬绫与阿桃,有这些人在的地方,才是他在这个异世界的家。 否则平原城,也只是平原城而已。 至于说到临海赴任,不得不与妫鱼姐弟暂时分开,眼下也有了解决办法。 临海城与平原城的直线距离将近四百里,到姬绫所在之地距离还要翻一番。 若是御气而行,哪怕玄字级的明气行符也无法一下子到达。 但若仅仅是传递一张轻薄的信纸,那即便连最远的交陌,也能轻松传达。 而且还是双向的。 虽然御气符往往只有游者能使用,但因为如今田籍与各女有了“连结”感应,只要对方心念一动,他就能通过这种“连结”,帮对方激发御气符,实现反向传输。 可以说,自从有了“千里共婵娟”后,距离就不再是他与众女交流的主要障碍。 “钱才是……” 田籍想起一次通信就要消耗一枚(対)玄字级明气行符,顿觉钱途堪忧。 “说不定临海卫那边的俸禄会高一些呢?”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向秋嫂打听。 哪知秋嫂却道:“狐字营因为从事谍报,各闾各轨的公田收支,都是保密的,恐怕得等你赴任以后,才能向自己的主官打听到。” “不过你放心,毕竟是皇都近卫,俸禄肯定不比这边少的!” 看着秋嫂脸上明显敷衍的笑容,田籍一时无语。 最后只好转移话题道:“对了,这‘传’只说我分到狐甲闾,却没有具体归属的‘轨’,是要等我到了临海大营,再听那边的闾长安排吗?” 听到田籍此问,秋嫂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确实没有归属的轨,因为你到那边的职务,正是狐甲闾的闾副!” …… “恭喜田闾副高升!” 平原城中的一处酒肆上,田猛轨的三人纷纷向田籍举杯恭贺,同时也是给即将道临海赴任的他践行。 酒水下肚后,田猛感叹道:“回想半载以前初次相见,彼时博闻尚未入秩。哪曾想如今不但秩次与我相当,更成了紫龙卫的同僚!大概真如公子怀信所言,博闻不愧是平原‘田崔’之后!” 公输五与管蓝纷纷附议。 田籍虽然宠辱不惊,不过面对自家兄弟也没必要摆冷脸,便也干脆顺势谦逊一番,而后各自起哄,又畅饮了一轮。 酒足饭饱后,田猛又说起了田籍这次新职务的安排:“举荐博闻到临海卫的,固然是咱们这边的狐字营营长,但具体到这狐甲闾闾副一职,却是因为太子妃殿下的关系。” “那位殿下?” 田籍原本就有些奇怪,自己一个刚刚转正的新兵,怎么一上来就当了跟轨长同级的闾副,原来背后还有太子妃在出力。 “据闻你的新闾长跟殿下颇有些渊源,大概这才是举荐如此顺利的原因吧。” …… 离开酒肆后,田籍又与三人来到城外管离的墓前吊唁一番,跟最后一位故人饯别。 随后田籍用掉了管离阳神最后一次拘使机会,兑现先前跟管蓝的承诺。 不知是否管离阳神有所感应,知道这次是与胞妹的最后一面,神魂的混沌程度略有降低, 虽然依然无法交流,却竟主动对着管蓝长长一拜。 “管兄说,阿蓝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兄长膝下哭鼻子的小丫头了。日后山高路远,要好生保重,他会在九泉之下为你祈福……” 田籍随后说着“谎话”,原本一直咬唇不语的管蓝,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双脚跪下,对着兄长大拜。 等她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兄长珍重。” “阿蓝也珍重。” 田籍说完最后一句“谎话”,管离长身而起,身形渐渐消隐。 由始至终,发冠严整,面容坚毅。 …… 相比起跟田猛三人饯别的热闹,与妫鱼姐弟的晚饭就显得温馨家常许多。 妫鱼做饭,田籍洗碗,小田恕负责活跃气氛。 除了宅子更大,菜色更丰富,跟往日并无多少区别。 仿佛只是一顿正常的晚饭,而不是给即将远行的田籍践行。 直到饭后妫鱼拉着田籍到房中,亲手为他佩上一个新制的香囊时,她的眼眶才终于泛红。 “既如此,不若你两人跟我一同去临海好了,反正我往后的闾副俸禄,养活三个人不成问题。”田籍趁机建议道。 “这又不是养不养得活的问题!”妫鱼知道田籍在打趣她,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医馆重建,止风之法推广……这些事才刚刚有起色,此时我根本脱不开身啊!”妫鱼叹气道,“况且小恕正是该用功读书的年纪,也不适合离家远游。” “只是这样吗?”田籍似笑非笑地看着妫鱼。 大概是被田籍看穿了内心所想,妫鱼脸颊微微一红,而后抬起头,认真道:“你如今都秩二了,我若再不努力奋进,往后与你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成为你的负累。” 说到这里,妫鱼仿佛终于想通了心意,直眉一凝,坚定道:“我要留在医馆继续精研医术,希望能尽早帮上你的忙!” …… 心意既明,那去留就不再多言。 这时夜色尚早,妫鱼拉着田籍的手道:“博闻,你明天就要去临海了,不如今晚就留在我房中吧?” “你……确定?” “嗯嗯!”妫鱼微笑点头道,“古巫的止风之法我还有好些地方看不懂,正好趁你还在这里,赶紧问个明白,省得日后着急写信时要用符,花费糜巨!” “哦……” …… 五更时分,天色微明。 田籍望着身旁熟睡的妫鱼,轻轻为她盖好被子,而后蹑手蹑脚离开了闺房,关好房门。 反正今后随时能书信往来,那离别的伤感场面还是能免则免吧。 离开大宅后,他走到城中市集,准备买些新晒的肉脯到路上吃。 此时早市刚开,赶早的商贩们,有的急着张罗摊位,有的匆匆搬卸货物,有的忙到早饭也来不及吃,只能塞满一嘴囫囵咽下…… 田籍独自穿行在这片喧嚣之中,默默体悟着这里数百年来,日复一日的安定与繁华,忽然心有所感。 或许当初面对即将降临的大恐怖,麟甲闾的一众紫龙卫甘愿坚守到最后,为众人争取逃命时间,除了紫龙卫的职责外,大概心中也曾想着,要守住这一份平凡的美好吧? 更一步说,如今背负骂名的北门医馆,在最初为了查清时疫根源头,那些勇敢扑向“恙气”的医弟子们,心中何尝不是有所坚守? 甚至于说,连那帮子异想天开的古巫们,他们清苦一生,耗费大半辈子的精力,搞了一出盛大的、却不为外人知晓的止风大祭,难道仅仅是因为看旋风不顺眼? 这些人当中,有些因壮烈而必将青史留名,有些因无辜牵连而上了耻辱柱,有些则到死也不为世人所知,哪怕他们捣鼓出来的东西,还将继续泽被后世…… 然而不管生前身后留有何名,他们的付出,都为这个以疯狂为底色的冰冷世界,留下了一线温暖。 这时,一名书贩子捧着一本模样古旧的书来到田籍面前兜售,说是从墓地挖来的古籍,价值十金。 且不说田籍一眼就看出这书明显的故意做旧的,单是书贩外漏的情绪,就让田籍知道对方在撒谎。 不过正好他还在等肉贩包肉,便无聊翻了一下。 随后他看到书名为《诘》,不禁失笑摇头。 翻看第一页,大概是特意做旧的缘故,很多地方字迹模糊,或者干脆整段话被抠掉了。 就连开宗明义的那句“诡害民罔行,为民不祥,告如诘之”的话都丢失了。 倒是下一句还留下几个字,不过因为有文字缺失,意思有了些许变化。 然而田籍目光扫过,反而拿近一些,轻轻念出—— “民毋丽凶殃。”(百姓不要遭受凶灾。) …… (第二卷诘咎,完) 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 旅途中 “居然就在旁边并驾齐驱,那位殿下不会是故意的吧……” 田籍凭借“气感”发现了旁边马车内的乘客身份,不禁有些无语。 话说,他这番到临海皇都赴任,原本可以等到开春天暖以后再上路。 不过因为得知太子妃急着返回临海,他便干脆跟着太子妃一行提前动身了。 一来护送太子妃回去的队伍中有临海卫龙字营的半个闾,路上安全极有保障; 二来即将入职的临海卫狐甲闾,正是托了这位太子妃的关系,那按照官宦场上的潜规则,对方自然就成了他的“背景”。 虽然田籍并不在意这种“背景”,但规则就是规则,不管他自己认不认,在即将到来临海官宦场中,他都已经贴上了“太子妃”的标签。 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与这位“背景”同行好了。 当太子妃得知他愿意同行后,不但立即借了一辆有帘帐、厚褥、炭火的高级马车给他,甚至还贴心地将他安排在自己车驾之后。 这个位置有半闾龙字营紫龙卫拱卫,可谓整个车队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田籍不费吹灰之力,就蹭到了免费马车与保镖。 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子妃的照顾有些贴心过头了,说怕他一个人在路上闷,居然还安排了另一辆马车伴行。 那辆马车上的乘客正是飞鸿夫人与姜滢。 得知这个“贴心安排”,田籍顿时有些无语。 飞鸿夫人母女这次去临海,他是有所耳闻的。 因为先前城郊废院出现了诡异的变故,如今整座飞鸿馆都封闭起来。 那么作为原本飞鸿馆的管理者,飞鸿夫人自然“失业”了。 若没有发生孙智弑杀公子怀信那档子事,哪怕失去飞鸿馆,飞鸿夫人凭借在崔氏族中影响力,东山再起不难。 但因为先前与孙智牵连太深,如今她母女在崔氏族中早已是人人喊打的货色,也就是族长崔青圭放话不再追究,才勉强求得一寸容身之地而已。 但飞鸿夫人过惯了长袖善舞、呼风唤雨的日子,哪甘心如此苟且下去?所以她狠下心变卖了平原城中的产业,带着未嫁的姜滢投奔临海的太子妃。 田籍就发现飞鸿夫人好几次满脸期待地拜访太子妃的车驾,最后失望而回。 “说不定太子妃故意安排他们在我旁边,并不是单纯为了拉郎配,而是希望我帮她‘挡驾’?” 这么一想,田籍更是哭笑不得了。 他自己都唯恐避那两母女不及呢,怎还会出面“挡驾”? “罢了,反正吃喝用度都有仆人送过来,我便干脆窝在车里不出去了。” …… 离开平原城时匆匆忙忙,此时一个人安静待在马车上,田籍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首先是还留在平原城中的妫鱼和阿桃。 如今妫鱼成了残存北门医馆的主心骨,百废待兴,正是万事开头难之际。 好在现在有“千里共婵娟”连结,她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自己也能及时了解,并提供帮助。 至于阿桃,虽然成了平原城泠然阁的新阁主,不过因为泠然阁家底被许鹤掏空,众人都还在期盼着庞长老他们能追回损失,反倒暂时没有什么可忙的。 所以田籍真正忧心反倒不是此二人,而是另外两“祟”。 首先是“飘飘”。 自从晋升秩二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对方,显然是存心躲着他。 想到当初连秩三的田馆主都无法找到飘飘,他也就不做无谓的尝试了。 “不过从先前仁房‘讣告’那事来看,飘飘兄显然是在暗中看顾两姐弟的,没有任何歹意。” “有没有可能,飘飘兄生前是两姐弟认识的人?” “飘飘”的事情暂时还停留在猜测的层面,但小石竹的问题,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她的神魂气息变弱了。 虽说如石竹这种邪祟,离开了原本神魂依托的环境,气息逸散是不可避免的事。 但相识半载,他早已将这个单纯的小丫头视作自己的小妹,正如将田恕视作亲弟一般。 如果说最初答应带她归乡,还只是一场交易,如今他是真心想带她回去故土看一眼,好了却“生前”的心愿。 “只可惜梁地远在千里外,如今齐、梁、黑三地交界,随着谷道关意外破碎,再度变得风声鹤唳。以我如今的秩次,恐怕还不适合去那里。” “还是先提升实力,尽快登临秩三再说吧。” …… 登临游者秩三,田籍还面临不少现实的困境。 当先一个是游者身份的问题。 虽然田籍是通过齐一会,或者说梦蝶学派的知识登临秩二大知,并掌握相关方技的,但他明面上的师承,依然是御风学派的泠然阁。 泠然阁依托在大齐的一庙三曹体系下,秩三之前虽然被各种卡脖子,但总归还是有一定的自主能力。 可一旦踏入秩三,必将受到祝庙的严密监控,且终身不得离开临海皇都。 从这个角度来说,田籍感觉自己确实很有必要去一趟临海都。 不是为了获得秩三的晋升知识,而是去看看有没有可能解决登临秩三后的人身自主问题。 万一无法解决,他也好早做准备,提前跑路。 “此外先前平原城一庙三曹的库房老吏曾说,崔伯佐有不少遗物被送去临海宗伯府了。此去临海,正好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去看看。” “不过不论是晋升秩三,还是进宗伯府,都还是遥远的事。”田籍心中叹气道,“眼下最大的难题,还是秩二的修德。” 目前为止,他只在上次羊角县逃命时成功触发过一次【心斋】的修德效果,之后不论他如何尝试,都未再成功。 偏偏【心斋】方技对“明悟大道”的描述十分笼统玄乎,他只能根据仅有的一次成功经验,简单总结一些可能的规律。 其一,面临“生死攸关”的情景; 其二,触发修德后,五息内做出合乎“大道”的选择,就能“倍返”暂存理智值,选错或超过五息则会失去; 其三,基于“倍返”这个特点,只要不超过五息,暂存的理智值越多,修德的效果越好。但前提是能确保选对,否则还不如及早止损。 其四,为了提高选择的正确率,必须事前充分收集资料,正如上次他因为熟知羊角县周围的地理,才在最后一刻找到正确的方向。 “但这修德的触发时机毫无头绪,就算我想收集资料,也没有针对性的方向……”田籍苦恼道,“所以问题还是绕回了原点,怎么才能触发修德?” 第226章 突如其来 秩二修德问题不解决,不但晋升秩三遥遥无期,就连原本“德性消耗减半”的特殊状态也无法启动。 因为那个特殊状态来自于神魂改造的“子系统”,其中最关键的是与“子系统”关联的修德方技。 随着田籍晋升秩二,原本的【辨荣辱】与【定内外】已经无法支撑秩二修德了,如今更是被【心斋】取缔。 一日没搞清楚【心斋】的修德原理,这个“子系统”就一日无法恢复运作。 他尝试过到神魂空间咨询游老,得知这个神魂改造仪式是有秩二的升级版的。 然而相比起秩一还能选择自己动手,秩二却规定只能由三老来改造。 田籍秩一时就没敢让三老动自己的神魂,如今就更不会了。 倒是得知这个结果后,他心中对齐一会在“养猪”有了更强的既视感。 …… 如此在思绪万千之中,车队慢慢进入了临海的地界。 车队中除了太子妃以外,还有不少随行的贵族。 有些是顺道同行去临海都的,也有些如飞鸿夫人一般,带着去皇都投机一博的心思。 随着官道上巡逻的都兵增多,车队的气氛也不像先前赶路般严肃紧张了。 除了龙字营的紫龙卫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拱卫太子妃车驾外,车队中的其他人都渐渐活跃起来,甚至在停下休息时相互走动拜访。 不知道是谁泄露了田籍在马车上的消息,终于在某天休息之时,姜滢来拜访他了。 透过帘帐的缝隙,田籍隐约看到这位“前未婚妻”衣着鲜亮,妆容发饰明显经过一番悉心打扮。 然而田籍自从秩一修德圆满后,跟她已经形同陌路,实在没心思理会,干脆将帘帐遮得严严实实,甚至吩咐御者将车驶远一些,不再停留在太子妃的附近。 原本他以为自己如此决绝的态度,对方该知难而退了。 哪知自那天以后,每逢车队停下,姜滢都会准时恭候在他马车旁,甚至每天换一个精致妆容,搭配一套鲜亮的新衣,还不带重样的。 大有一副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当然,田籍依然看都不看。 如此直到某一天,临海城宏伟的城墙出现在视野尽头,大概是想着此时再见不到田籍,往后就更没有机会了,于是姜滢突然鼓起勇气,自行掀开了田籍的帘帐,笑容可掬道:“天寒地冻,妾给兄长送来一壶热汤。只可惜妾力气小,不知这些汤水够不够兄长享用?” 言罢,她提起陶壶就想放到田籍车上,哪知刚提到一半,笑容就僵在脸上。 视线所及,马车上的空间,已经被密密麻麻地杂物所堆满,一股浓郁的肉干与药材的香味扑面而来。 至于盘坐杂物堆中的田籍,手中正把玩着一枚黑黝黝的精致泥人,贴近耳边,仿佛在“听”泥人说话。 而在他脚边,还整整齐齐地围着一圈这种黑色泥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泥人此时全都“望”向车外的方向,仿佛在帘帐打开的一刹那,齐齐回头“望”向车外的姜滢。 姜滢见状,喉部下意识地动了动,想来不是被肉草香味吸引,而是被这吊诡的情景给吓着了。 “如你所见,这里没有你的位置。”田籍脸色平静道,“既然天寒地冻,你还是早些回自己的车上取暖吧。” “妾,妾……知道了……” 姜滢脸色僵硬地点点头,扔下陶壶转身就走。 结果才迈开一步,马上就被地上的一个小雪坑绊倒了脚,直接摔到了地上。 而且因为在雪地里站久了,手脚僵冻,居然一时间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只能委屈巴巴地望向身后的田籍。 “所以下雪天你干嘛出来瞎溜达呢?” 田籍轻叹一声,正准备下车去扶起她。 哪知才刚刚伸手,心中莫名一动,理智值突然有了变化。 74.0%s(1.0%s) 73.0%s(2.0%s) …… 因为事发突然,田籍足足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这是【心斋】发动修德了! 这时候田籍已经顾不得吐槽这突如其来的修德机会了。 根据上次的经验,这意味着他即将面临一次关乎生死,关乎大道的考验! 而且必须五息内给出正确的选择。 然而此时他身处临海皇城郊外的官道,且不说这里附近有重兵防守,单是车队中的属于紫龙卫龙字营的旗号,就能吓退绝大部分宵小。 危险从何而来呢? “总不能我去扶起姜滢就有危险吧?”田籍心中迷惑道,“又不是被鱼看到了……” 然而不管他怎如何困惑不解,五息的时间转瞬即到。 当理智值变成71.0%s(4.0%s)时,田籍知道自己必须立即作出选择了。 “既然修德触发的时机,出现在我去扶姜滢的时候,那按照常理推断,显然选择‘扶她’会带来未知的危险。” 因为这次修德来得毫无预兆,根本谈不上什么提前收集情报信息,田籍只能按通常的逻辑赌一把了。 于是在理智值变成70.0%(5.0%s)的瞬间,田籍心中作出了决定:不扶。 【心斋】效果结束。 理智值:80.0%s。 “居然赌对了?”田籍内心不禁惊诧道,“去扶姜滢真的会有危险?” 然而修德成功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于是下一刻,他在姜滢夹杂着委屈与不解的目光中,冷静地收回了手。 嗖! 就在他收手长立的刹那,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影几乎贴着他的额头划过,锋锐的气息,擦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等他看清来物时,便见一支白色的骨箭深深钉入他身后马车木板上,尾部犹自颤抖不已。 如果他刚刚没有及时起身,这支骨箭说不定已经射穿他脑门了! “有人要杀我?” 想到至今依然身份成谜的祝者刺客,田籍当即从车边翻滚而下,而后顺势抓起一大把雪扬洒空中。 他本意是要趁着“雪雾”遮掩,钻进了马车底下的。 哪知地上的姜滢突然惊呼到:“兄长,小心身后!” 身后? 田籍自从晋升秩二以后,周身三丈范围内都是他“气感”范围。 如果说有人能瞒过他的“气感”出现在他身后,那只有一个可能:对方秩次比他高! 此时无论是拔剑还是用符都来不及了,情急之下,田籍只能使出游者的最快的攻击手段。 【吹息】发动。 嗡——! 秩二吹息的威力远超秩一,哪怕田籍对着身后方向释放,他依然看到面前的姜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几乎要晕厥过去,显然以凡人的神魂,无法抵御秩二神魂溢出的强烈气息。 与此同时,田籍同样感觉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凝滞的声音。 果然有敌人,而且快贴到他后背了! 于是他毫不迟疑,使出第二发【出息】,同时手伸进衣兜,准备摸出御气符。 然而就在第二发【出息】完成之际,他留意到意识云中剩余的理智值,不禁停下了手。 “怎么会这样?” 第227章 鲛狄细作 理智值:80.0%s。 “怎么会这样?” 秩一的时候,【吹息】是田籍所有方技中威力最大,同时也是单次消耗最多的一项。 不到紧要关头轻易不敢动用。 虽说如今秩二神魂的强度远胜过去,但【吹息】也同样提升到了秩二的层次,无论如何消耗都不可能少的。 哪知此时连用两道吹息,理智值居然零消耗? “不对,是神魂的子系统启动了!” 田籍很快反应过来,发现原本“德性消耗减半”的子系统已在悄然间运转起来,刚刚两发【吹息】的消耗被子系统同步“修德”给抵消了! “看来是刚刚成功触发【修德】之际,我立即使用方技,导致一直沉寂的子系统被激活了!” 田籍不知道此时的子系统会不会跟【心斋】修德一样有时间限制,但既然能白女票【吹息】,那还等什么? 下一刻,【吹息】再次发动! 嗡——! 【吹息】! 嗡——! 【吹息】!【吹息】!【吹息】! 嗡——嗡——嗡——! 大概过了五六息之后,田籍发现子系统再度陷入沉寂,知道零消耗的时间结束了,只能遗憾地停下手。 好在经过前前后后一共七道【吹息】的轮番轰炸,身后准备偷袭他的敌人已经轰然倒地,没了声息。 “看来秩次并没有比我高,只是恰好擅于隐匿气息,而且并不长于心神攻守。” 神魂是游者最擅长的领域,而【吹息】又是游者对神魂攻击最强的杀招,哪怕是田籍自己面对七道【吹息】的狂轰滥炸,都不敢说一定能活下来,更别说一个不擅长心神攻守的对手了。 这个意外惊喜,不但救了他一命,也让他终于发现了“子系统”的新功能。 “修德成功的十息之内,方技零消耗。”田籍迅速总结道,“不过因为有时间限制,显然相比起其他方技,使用单次消耗最大的【吹息】最划算。” “而且从实际效果来看,短时间内爆发出大量的【出息】,甚至能秒杀一位秩次不高于我的敌人。” “从两次修德发动时机来看,都是生死存亡之际,能够有这样的爆发式攻击,也算多了一种保命的手段。” “不过具体使用什么方技,也得因势而变,不能拘泥于划不划算的考量……” …… 田籍总结完毕,也才过去了一两息时间,这时视线沉下,发现身下姜滢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委屈,反而变成了一种夹杂着畏惧与渴望的神情。 畏惧田籍明白,但渴望田籍就看不太懂了。 “总不能她是羡慕我这种头也不回就能放倒偷袭者的本事吧……” 田籍想了片刻,还是想不明白。 反正此时偷袭者已死,身边暂时安全了,他便不再理会地上的姜滢,转身去看偷袭者的模样。 结果这一看,他立即愣住了。 “这什么玩意?” 地上躺着的,赫然是一个体型矮壮的类人生物。 之所以说是“类人”,皆因对方确实有一个脑袋,双手双脚,也有对称的五官,确实具备了“人”的基本外貌特征。 但无论是如同鱼鳞一般的淡蓝皮肤,还是如同尖刺般的满口利齿,又显然跟“人”搭不上边。 相比起这两点,对方矮小滚圆的体型,反倒显得没那么另类了。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田籍皱眉道,“而且好端端的干嘛要偷袭我?” 就在他思索之际,田籍发现周围传来了“敌袭”的吆喝声。 随即便见一群同样画风的“蓝胖子”从路旁林地里喊杀而出,一边冲锋,还一边释放锋利的骨箭。 这些箭矢大多朝着人多密集的方向飞,对于田籍这辆稍显不合群的马车反倒没怎么关照。 随着一小队仅有秩一层次的“蓝胖子”被田籍轻松放倒,他这辆马车周围反倒暂时成了车队中最安全的一处,很快就聚拢了一批惊惶失措的仆人。 这时田籍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显然这群“蓝胖子”不是谁派来刺杀自己的,只是单纯袭击路过的车队而已。 “你等藏在此地不要乱跑,更不要入林,我先去支援别处!” 言罢,田籍给自己上了一道黄字级的风气护符,随即挺剑杀向已经冲入车队中部的“蓝胖子”们。 正面交上手后,田籍发现矮壮的“蓝胖子”们不但善于控弦,自身力气也出奇地大,虽然比不上起发动【勇剽】的田籍,但对上普通人类,甚至同秩次的有秩者,却有明显的力量优势。 好在除了最初准备偷袭自己的那个秩二“蓝胖子”外,余下的大多只有秩一层次。 仅有的几名秩二的头目,也被龙字营的紫龙卫们结阵一一围杀干净。 等田籍来到太子妃身边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站着的“蓝胖子”了。 “这些盗匪是人是祟?”田籍向龙字营的卫士打听道。 “恐怕是鲛狄的细作。” “鲛狄是哪一国?”田籍从未听过这个名称,不禁有些好奇。 大概是刚刚田籍奋勇过来支援的举动,让这些一直高冷的龙字营卫士产生了好感,于是对方一名轨长给他作了简单介绍。 原来“鲛狄”是一支活跃在北溟的海族,以善射以及骑鱼游猎而闻名,乃是临海都,或者说大齐北疆的头等边患。 “临海”这个名字,正是因为此都北临北溟之海而得。 不过因为有鲛狄时常从海上侵扰,所以临海都的治所临海城,距离北溟的海岸线,实际上还有上百里的陆地。 “且不说这百里防线上关卡重重,单是北溟海上,就有“鲲字营”的弟兄负责岸防。”龙字营轨长分析道,“照常理推断,不该有这等规模的鲛狄细作出现在这里。” 就在众人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之际,远方树林里再次杀出一伙鲛狄。 这伙鲛狄当中并无控弦之士,数量也不及先前那波,但全都是秩二境界,这让车队众人再次紧张起来,龙字营卫士更是第一时间结阵,将太子妃的车驾围在中间。 倒是田籍望到这伙鲛狄的神情,奔逃的姿态,总感觉对方有些慌乱。 未几,树林中忽然传出一阵阵喊杀之声,随即一伙紫衣劲装的赤膊猛士从林中杀出,如猛虎下山般直扑鲛狄的方向。 “虎崽子们来了!”龙字营轨长振奋道。 第228章 狐甲闾的雌虎 被龙字营轨长称作“虎崽子”的赤膊紫龙卫们,全都生得虎背熊腰,肩壮腿硕,一脸彪悍之相。 与他们相比,原本体型还算敦实的鲛狄顿时成了可怜的小矮人。 但田籍很快又发现,这些“虎崽子”居然只是十五六七的半大孩子,大都只有秩一境界。 “一群秩一追着一群秩二跑?” 当两伙人都跑近一些后,田籍才终于看出些端倪。 原来在这群“虎崽子”的最前排,还有一位明显是头领模样的年轻女子。 因为对方身形娇小,比鲛狄们都高不了多少,加之周围全都是五大三粗的“壮士”,所以田籍一开始没看见对方。 此时娇小女子挥舞着一柄几乎与她身高等长的巨剑,剑锋扫过之处,鲛狄如同割草一般倒下,可见其力量何其惊人。 如此娇小的体型却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巨力,当田籍发现对方身上传来秩三威压时,便明白了原因。 “秩三的侠客啊……”田籍轻叹道,“境界差一层本就是一道鸿沟,还是最擅长近身搏杀的侠客途径,难怪这群鲛狄被杀得落荒而逃了。” 这时娇小女子带着虎崽子们已经杀穿了鲛狄的阵型,正在回过身来进行最后的清剿,田籍也因此瞥见了这些年轻紫龙卫的身份腰牌,正是神兽白·虎的纹样。 “不知这些弟兄是临海卫虎字营的哪一闾?” 听到田籍的问题,先前搭话的龙字营轨长却面色怪异,语气不甚肯定道:“大概……每个闾都有一些吧?” “每个闾都有?”这下田籍更是惊奇,“难道这虎字营上阵杀敌,喜欢混着来编队的?” “这倒不是。”龙字营轨长摇头道,“主要是这群虎崽子的身份有些特殊,特别是那个领头的女子。” “怎么说?” “他们是墨家之侠。” “墨侠?” 侠客途径当中,田籍见识过如管离那样讲“礼与义”的“儒侠”,也有如梁武卒、仁房护卫那般没有流派传承,只能野蛮生长的“任侠”,但这“墨侠”却是第一次听说,于是当即向对方虚心请教。 原来正如儒家有“六儒”之别,墨家也分成三个流派,分别是言墨、工墨与侠墨。 这当中“言墨”是墨家理论的源头,以思辨著称,没有特定占据哪条有秩途径,如今主要活跃在高陆都的稷地学宫,甚至据闻在黑水朝的“博士馆”也有传承。 而工墨正如其名,走的是百工途径,主要在黑水活跃,如今隐隐跟大齐的公输氏有竞争关系。 至于侠墨,虽然起源于南边吕齐,但如今早已随着墨侠们奔走天下而传遍各国。 正如眼前的这群虎崽子,以及领头的娇小女子。 “这侠墨一派,讲求勤生薄死,舍己以利天下人,所以正常来说,极少有墨侠愿意加入只效忠于吾皇的紫龙卫。”龙字营轨长解释道,“不过自从两年多前此女突然加入临海卫后,陆陆续续便有年轻墨侠从各地赶来加入。” ‘墨侠的精悍你也看到了,难得有此机会,虎字营的各闾自然眼馋不已,纷纷要求收入囊中,一时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虎字营营长不胜其烦,便干脆按人头平分。且明言,虽然墨侠们分给了各闾,可一旦此女需要召集众墨,各闾不得阻拦。” “当然,虎字营营长如此破例,真正目的是希望招揽此女加入他们虎字营。” 原本田籍听对方介绍这些墨侠的经历时,便已啧啧称奇,此时听到对方最后一句,更是不解:“怎么这群虎崽子的头领反倒不是虎字营的?” 听到田籍的问题,龙字营轨长瞥了一下他的天狐腰牌,反问道:“听殿下说,足下是准备到狐甲闾任职?” 田籍点点头。 “如此说来,足下很快便与此女是同僚了,大可自行向她打听原因。” “她是狐甲闾的?” 田籍目光扫过已在指挥年轻墨侠们打扫战场的娇小女子,果然发现对方的腰牌不同于其他墨侠,正是跟他一样的“天狐”纹样! “她如今担任临海卫狐甲闾闾副一职。”龙字营轨长补充道,“而且在咱们临海城之中,她还有两个响当当的名号。” “秩四以下第一剑客。” “狐甲闾的雌虎。” …… 被称为“第一剑客”与“雌虎”的女子打扫完战场后,便带领一众墨侠往车队这边走来。 如此身形娇小的女子,背负大剑,身后跟着一大群精壮汉子,颇有些杀伐狠厉的“江湖大姐”既视感。 田籍便见到除了还算镇定的龙字营紫龙卫外,车队的普通卫士全都面露骇然之色,仿佛眼前走来的不是援兵,而是一群噬人的猛虎。 倒是有一人不畏反喜,甚至冲出龙字营的防卫圈,对着娇小女子大喊道:“小烟——你是特意出城来接应我的吗?” 冲上前的女子正是太子妃,只见她一边喊话一边热切挥手,话中称谓更是亲昵如自家姐妹。 哪知原本脸色沉凝,气势非凡的“雌虎”,一听到她的声音,顿时表情僵住,待看清人前的太子妃后,更是直接扭头转身往路旁走去,似乎根本不想搭理对方。 眼见太子妃一时间有些尴尬,田籍便趁机上前搭话道:“殿下认识这位呃……小烟闾副?” “何止是认识?”太子妃迅速调整过来,脸不红心不跳道,“小烟自幼离家迁居吕地,与我情同姐妹,两年多前我嫁作太子之妇,她更是不远千里岁随我来临海!” 怕不是塑料姐妹…… 田籍心中暗暗吐槽,嘴上接着话题道:“小烟闾副不是吕齐人?” “她族姓‘嬴’。”大概是听出田籍称呼得别扭,太子妃轻笑着提醒道,“她是当今徐公的庶出幺女。” 原本田籍听到一个秩三的侠客担任跟自己一样的闾副一职,还是自己同僚,就觉得有些压力了。 如今听太子妃之言,对方居然还是徐国的公女? “这临海皇都的就业压力,已经大到公女也得当打工人的程度了吗?!” …… 就在田籍为临海都的就业形势忧心不已之时,“雌虎”已经走了最边缘属于田籍的马车处。似乎是不相信一群普通仆役能放倒好几名鲛狄,当中甚至有一个秩二境界的,于是抓着几个仆役打听。 仆役们自然老实交代真正杀敌的人。 于是下一刻,“雌虎”回过头来,目光第一次落到田籍身上。 第229章 钜子烟 被一名秩三侠客凝视,田籍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虎视眈眈”的压迫感。 好在对方目光不含敌意,而且他有【心斋】守护心神,所以仅仅最初一瞥之后,就恢复镇定,甚至还能从容向对方拱手见礼。 想到对方是今后共事的同僚,他决定趁此机会上前结识一番。 不过就在他刚刚迈开脚步之际,身后的太子妃却压低声提醒道:“待会她问起你我的关系时,你说对我有救命之恩就够了,切记不可让她以为你是我故意派去狐甲闾的人!” 我本来就不是啊……我是吗? 田籍心中咕哝一句,微微点头,便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 来到“雌虎”近前,田籍立即发现一件有些尴尬的事。 话说这一路旅途上,他按照妫鱼嘱咐,继续日日进补草药,如今体格越发雄壮。 虽然比起虎字营的墨侠们还是略嫌“清秀”,但却足足高出“雌虎”一个头,于是两人挨近后,他不得不“俯视”着对方。 不过“雌虎”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指着远处的太子妃,率先问道:“你与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田籍想起太子妃的提醒,立即平静应对道:“不过是萍水相逢,偶尔拔剑相助,不足挂齿。” “真的?” “反正在下是这么认为的。” “雌虎”的虎目在田籍脸上仔细打量了一阵,见他神情坦然,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随即她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墨烟。侠墨的墨,烽烟的烟!” “说好徐国公族是嬴姓的呢……” 田籍越发感觉太子妃与对方是塑料姐妹。 不过名号这事归根结底是个人私事,既然对方如此介绍自己,他也就不再纠结,还礼道:“在下来自平原田氏,单名籍,表字博闻,此番奉命到临海卫狐甲闾任职,还望墨闾副日后多多提点!” “你就是那个游者田博闻?”墨烟似乎听说过田籍的事,随即恍然道:“怪不得那鲛狄头目尸身上没有剑伤,若是用你们游者的方技,确实能做到这点。” “不过是些许雕虫小技,跟墨闾副比起来可差远了。” 这话倒不是田籍谦虚。 虽说刚刚的场面看上去是一众墨侠追着一群鲛狄跑,但实际上绝大多数鲛狄都是被墨烟扫到在地的。 至于其他墨侠,不过是趁机上前补刀而已。 所以田籍甚至感觉那群鲛狄畏惧的压根不是一群“虎崽子”,而是眼前的这一头“雌虎”。 这时候一众虎字营墨侠见墨烟与田籍聊得不错,也都纷纷围拢上来,有人大大咧咧地接过话头道:“钜子烟,这位游者体格如此孱弱,真的能独力杀死这么些鲛狄,还有一名头目?” 听到这名墨侠之言,其他墨侠也都纷纷向田籍投来怀疑的目光。 田籍心想大概在这群年轻“壮士”心目中,除了他们的钜子烟,所有体格不如他们的人都比他们弱。 不过他又不打算跟一群半大孩子较劲,所以莞尔一笑,并不争辩。 倒是墨烟见他如此大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扬起手,当头给了那问话墨侠一个暴栗。 “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啊?”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小看天下人啊……” “你说你们才学了几年剑?尾巴就敢翘到天上去了……” 墨烟扯起嗓子娇喝,一群明明身高体型都远超于她的虎崽子们愣是不敢吭声反驳,个个垂头听训,如同做了错事被家长训斥的孩子。 这一刻,墨烟再度恢复了“雌虎”的英姿。 狐甲闾的雌虎。 临海侠墨的钜子。 秩四以下第一剑客。 …… 如此训斥了一阵,大概是因小弟失言,想给田籍赔礼道歉,墨烟主动招呼墨侠们帮田籍推马车。 毕竟田籍原本的马与御者早在在刚刚战斗中跑掉了。 哪知她跳上车头,正准备指挥墨侠们行动时,肚子突然发出了一阵“咕咕”的声音。 车上有肉干。 肉香飘出车外。 于是,“雌虎”饿了。 田籍强忍着笑意,掀开帘帐,指着车内道:“初次与墨闾副相见,田籍没带什么见面礼,倒是车中有不少平原城的土制肉干,要是墨闾副不嫌弃的话……” “有……有肉!” 墨烟轻呼一声,目光转向车内,随即再难移开半分。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田籍随她目光看向车内,发现有不少肉扎被鲛狄的骨箭穿透,与杂物混在了一起,心道这是嫌弃肉脏了? 哪知墨烟望了一阵,目光挣扎着从车内移开,有些不好意思道:“田闾副……那个,不瞒你说,我这帮子弟兄随我一路追杀鲛狄,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不知你能不能……” 看着突然变得扭扭捏捏的墨烟,田籍想起刚刚龙字营轨长对侠墨流派的一些介绍,顿时恍然。 原来不是嫌弃肉脏,而是钜子烟要跟墨侠们“分甘同味”。 田籍自无不可,干脆打开四边帘帐,招呼墨侠们过来吃肉。 反正以他如今身家,这一车肉值不了几个钱。 甚至眼下肉被弄脏了,他都不打算带进城里了。 若是能够用来交好未来的同僚外加一帮子虎字营的墨侠,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眼见田籍如此大方,年轻墨侠们望向他的目光也热切了几分。 当中几名健谈的甚至直接坐上马车与田籍攀谈起来。 虽然言语之间依然明里暗里嫌弃田籍体格孱弱,但态度明显友善了很多,甚至有人邀请田籍有空跟他们一同去海边锻体…… …… 田籍与年轻们墨侠聊得火热,反倒是墨烟分到一条肉干后,悄悄坐到路旁的一座石墩上,默默低头吃肉。 当田籍发现脚边不知何时多出一小袋铜钱时,恍然的同时,不禁莞尔。 这时目光望去,“雌虎”确实饿得不轻,哪怕脸颊圆鼓鼓了,依然不断将肉干往嘴里塞。 他甚至瞥见了两颗小巧可爱的虎齿。 这一刻,田籍忽然觉得,雌虎不发威时,也不过是一只傲娇的小猫。 …… 再度上路走了半天,车队便在城中卫兵的接引下进入了临海城。 田籍早在来时路上便打听过临海城的大致状况,知道这座大齐皇城实际上分成内、外两城。 其中外城是平民生活的区域,一路走进去,便见城中街道上行人蚁聚,车辆往来不绝。 当中人头最稠密的市集处,说一句“举袖成幕”确实不过分。 要不是时值寒冬,大概连行人“挥汗如雨”的盛景也能一观。 外城如此拥挤,太子妃的车驾自然不能走外城中的街道。 实际上进入城门后,田籍等紫龙卫便随着太子妃的马车开上了直通高处内城的一条坡道。 坡道两侧有垛墙拱卫,有卫兵值守,专供生活在内城的达官贵人进城。 而内城,便是田籍此行的目的地所在。 第230章 灵台大史氏 临海城的内城建在一处半山高台之上,俯览外城,以及外城之外广阔的田野。 当中除了齐皇所居的梧桐宫,还有太子的东宫、宗伯府,太史寮、紫龙卫大营等等重要的文武官署。 那么理所当然地,内城守卫森严。 只是田籍没想到,他才刚刚踏入内城的城门,就受到了严密的盘查。 盘查他的人同样是紫龙卫,同样佩着天狐纹样的腰牌。 “他们是狐乙闾的,奉命调查两年多前太子殿下遇刺之事。”墨烟给田籍解释道。 这时狐乙闾的卫士查完田籍的传、验与腰牌,又拿出小刀与陶罐,当场要求田籍割腕放血,说是要跟刺客残留的血迹比对。 田籍看着那把不知道还切过什么乱七八糟东西的小刀,当时脸就黑了。 好在旁边的墨烟上前一步,轻斥对方道:“他是我们狐甲闾新上任的田闾副,你们查谁不好,竟敢查到我们狐甲闾头上?” 眼前这几名狐乙闾的卫士不过秩一境界,按理说无论官职、秩次都不如墨烟,听到后者如此斥责,就算不畏惧,起码也得有所收敛才是。 哪知对方冷笑一声,语气轻慢道:“别说是区区一个闾副,就算你们狐甲闾闾长亲至,该查我们还得要查!” “那么我呢?” 一道温雅中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从车驾上徐徐走下来的太子妃。 此时回到皇城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举手抬足间已经恢复了上位者的气度。 仿佛跟那个玩心未泯的女子不是一个人。 “这次入临海之前,田博闻一直都在平原都生活,根本不可能涉及刺客之事。你们要是不相信‘传’上的记录,那我说的话你们总该信了吧?” “这……”一众狐乙闾卫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话说这事要是放在早几个月前,哪怕太子妃发声,他们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无视。 因为彼时吕氏王族有重大嫌疑,这位太子妃也是众矢之的,甚至迫于风言风语的压力,躲到了南边的平原都。 但随着旬月以前关于太子妃“替身”的消息传来,虽然有不少卫道之士指责这位殿下“行事荒唐,有悖礼制”,但无论如何,过去关于她的风流传闻总算真相大白,特别是与吕氏嫡子胡搞之事。 原本关于吕氏刺客的传言就是以此事为基础臆测出来的,既然此事已被证伪,流言自然销声匿迹了。 一个有重大嫌疑的太子妃与一个洗清嫌疑的太子妃,说话分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 有太子妃作保,加之田籍的“传”确实表明他自出生起就未曾离开过平原都,所以狐乙闾卫士最终悻悻然地放行。 不过田籍经过城门时,还是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一丝莫名敌意。 这种敌意并不止针对他个人,就连身旁的墨烟也被敌视。 考虑到他与墨烟认识还不到一天,那只能认为这种敌意是冲着狐甲闾去的。 “甲与乙是天干之数的头两位,通常代表一营中最精锐的番号,可能这临海卫狐字营的甲乙二闾,竞争比较激烈吧……” “狐乙闾连太子妃的车驾都敢拦,显然在临海城中颇有权势地位,而甲又排在乙之前……” 想到这里,田籍不禁对自己即将任职的狐甲闾充满期待。 车马又走了一段,田籍与墨烟两人便要与太子妃分别了。 后者还要继续往里走,回到太子东宫;而田籍则跟墨烟去拜见狐甲闾的闾长。 临别之时,太子妃特意拉他到一旁低语道:“你的新闾长是我的故交,不过他平日公务繁忙,难得一见。既然你即将去见他,能否替我传一句话?” 田籍自无不可。 便见太子妃脸色微红道:“你就跟他说‘抱歉,那件事我瞒不住了’。” 看到突然羞怯的太子妃,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田籍感觉自己的新上司恐怕与太子妃的关系并非“故交”这么简单。 “太子东宫就在附近啊,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田籍心不禁犯嘀咕道,“罢了罢了……反正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传声筒!” …… 与太子妃分别后,田籍跟着墨烟等墨侠折向内城的一角,很快来到紫龙卫的大营前。 虎字营的虎崽子们奔波了两天,身心俱卷,此时回到老巢,欢呼着就往营门鱼贯而入。看守营门的老卫士大概对此见怪不怪,笑骂了几声,便随他们闹腾去了。 田籍原本也打算跟着虎崽子们进营,哪知墨烟却拉住了他:“狐甲闾的驻地不在这里。” 狐字营的驻地不在紫龙卫大营之中,田籍见识过秋嫂那个虚有其表的“客舍”,此时也算有些心理准备了。 “大概又是人多密集便于打探消息的地方,譬如酒肆驿馆之类的吧……” 田籍心中一边猜测,一边跟着墨烟继续前进。 哪知越往前走,周遭人烟越发稀少。 最终两人来到了内城的西北角落。 相比起刚刚路上各种大气堂皇的建筑,这里简陋的近乎荒凉,要不是有城墙在后头,田籍差点以为自己又出城了。 目之所及,只有一道十五六丈长宽,一尺多高的方形土台。 土台四周是稀稀拉拉的田地,时值寒冬,田地枯草横斜,望上去分外肃杀。 唯一的亮色是位于土台正中央的一座两层建筑。 建筑第一层是与土台四边平行的方形,从田籍这边的视角看,东、南两面墙分别粉刷了青、红两色,大概另外两个方向也有各自色彩。 但最奇特的却是第二层。 如果说第一层只是色彩斑斓夺目一些,那么第二层则是整个形状都有些抢眼。 圆形,穹顶。 田籍顿时有种浓浓的既视感:“怎么看怎么像个‘天文台’啊……”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来到建筑的前方,一块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牌匾高悬门梁。 上面写着两个古朴的大字:灵台。 “狐甲闾的驻地在这里?”田籍看着牌匾有些不敢置信。 在来临海的路上,田籍想着即将在皇都宦游,恶补了不少关于这边府衙官署的知识。 譬如眼前的这座“灵台”,是隶属于太史寮之下的一个机构,主要负责观星修历之类的工作,必要时还要配合“太史令”修撰史书。 毫无疑问,这里面供职的都是“星命”途径的有秩者。 而在大齐境内,掌握这个途径的群体主要就是“大史氏”。 田籍至今依然对匠人辛夫神魂消散前的异状心有余悸,一直提醒自己要小心大史氏。 哪知如今自己直接闯到了人家的老巢,而且貌似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在里面办公? 他不禁扭头对墨烟忐忑问道:“咱们狐甲闾的闾长是大史氏?” 第231章 灵台里的都是人才 “咱们狐甲闾的闾长是大史氏?” 听到田籍的疑问,墨烟愣了愣,随即有些不太确定道:“他确实是星命途径秩三的‘观星师’,师承也确实是大史氏。但我未曾听他说过要放弃原本氏、姓。所以他到底算不算大史氏,我也说不上来。” “原来闾长并非大史氏本族出身?” 听到墨烟如此说,田籍稍感安心之余,对即将见到的新上司更加好奇了。 就在跟田籍说话的时候,墨烟已经推开了大门。 即田籍便看到一个大概五六十岁模样,浑身酒气的老者卧倒在门槛边。 大概是被外头强烈的光线惊醒,老者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一边咕哝一边揉眼。 待他看清来者是墨烟以及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后,似乎受到了极大惊吓,三步并作两步退到门口,发出哭丧声音道:“我说墨闾副,你怎么带债主上门都不提前打声招呼啊,你这是要将小老头往绝路上逼啊……” “闹够了没?”墨烟娇叱一声,原本哭哭啼啼的老者顿时噤声。 “这位是新上任的田博闻闾副,不是催你还债的,还不赶紧出来见礼?” 听到墨烟之言,老者从门口警惕地露出半边脸。 田籍见状,干脆掏出“天狐”腰牌晃了晃,表示自己确实是狐字营的人。 老者这才从门后走出,凑到田籍跟前一边见礼一边自我介绍。 原来老者名为茅越,跟墨烟一样都是徐国人。 不过他出身平民,靠着多年积累才终于登陆医者途径的秩二,如今是狐甲闾的一名卫士,主要工作是看守灵台的大门。 田籍越是听对方介绍,眉头皱的越紧。 倒不是被对方酒气熏的,而是他猛然想到,这狐甲闾居然敢让一个秩三当闾副,让一个秩二看大门,那他这个才秩二的新闾副,好像有点不够看啊? “看来这皇都之地,果真是人才‘挤挤’,想混出头太难了……” 这时老者自我介绍完毕,忽然对着田籍谄媚笑道:“那个,小老头最近手头有些紧,不知道田闾副能不能……” “不能,想都别想!” 未等茅越说完,墨烟已经一把拉开田籍,黑着脸解释道:“这茅越向来贪财好赌,欠了不少债,只能靠躲在灵台中逃避债主。田闾副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否则钱财有去无回!” …… 大概是墨烟与茅越的争执声惊动了二层的大史氏,一二层之间的木质楼板忽然打开了一个洞。 一道木梯从洞中伸下,直抵地板。 随即一位身穿紫衣的修长身影爬了下来。 田籍见到对方腰间别着一方紫绶铜印,身上隐隐传来秩三层次威压,立即明白了对方就是自己的新上司,临海卫狐甲闾的闾长。 很快,一张清俊脸庞就出现在他面前。 目如朗星,面如冠玉。 哪怕田籍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新上司确实有着不俗卖相,顾盼之间,颇得几分俗世佳公子的神韵。 难怪能让太子妃提起他时不自觉脸红。 不过对方走近之后,他又立即发现对方此时双目通红,脸色苍白,看上去甚是亏虚。 联想到对方刚刚从灵台的穹顶二层下来,怕不是昨晚熬夜观星? 这时“甚虚”的狐甲闾闾长目光扫过一层的大门前,发现这里多了一个未见过的年轻人,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闾副墨烟。 后者当即拉着田籍上前介绍道:“伯兄,这位便是从平原卫调入我临海卫狐甲闾的新闾副,田博闻。” 伯兄? 田籍留意到墨烟对“甚虚”闾长的称谓,一时思绪万千。 太子妃曾说过,墨烟的真实身份是徐公的庶出幺女。 那么当今世上,能被这位公女称之为“伯兄”的人,有且只有一位。 徐公的嫡长子,那位曾经拒绝吕氏婚约,并公然说出“吕大非偶”的猛人。 徐国公子昭。 意识到对方的真正身份后,田籍原本心中很多疑惑都在这刻一一解开了。 怪不得太子妃说自己在临海都认识一位太史氏。 怪不得太子妃说起对方时会不自觉脸红。 怪不得墨烟说他并非出身大史氏。 田籍甚至多少有些明白墨烟为何对太子妃的态度如此别扭了。 敢情是她看到对方明明已经被拒绝了一次,如今更已经嫁作他人妇,却居然还跟自己伯兄不清不楚,所以作为妹妹,有些理所当然的怨愤? 不过想到这一层,田籍顿时发现了一件极为尴尬的事。 “太子妃让我传的那番话,该会不是指她身上‘青鸾’文身的事吧……” 这时公子昭听墨烟介绍完情况,终于搞清楚了田籍的身份,微微颔首,拿出一方紫绶铁印。 田籍躬身上前接过。 从这一刻起,他就正式成为临海卫狐甲闾的闾副了。 随后他对着公子昭长长一揖,正式自我介绍道:“平原田籍,表字博闻,参见闾长!” 田籍作为新上任的闾副,哪怕上司闾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礼节上也应该正式自我介绍。 哪知公子昭听罢,居然反过来学着他作揖,道:“灵台徐昭,表字彰之。田闾副不必多礼!” 田籍:“……” 这一刻,他内心是有些小崩溃的。 如果是一般人这么介绍自己,他下一句肯定直接喊上“彰之兄”跟新上司攀关系了。 可眼前这位可是徐公的嫡长子,理论上的储君啊。 这等身份的人,譬如平原侯嗣子公子怀信,按照礼制,肯定都得尊称“公子”的。 而且对方自称“灵台徐昭”是几个意思? 徐国公族龙兴之地明明是徐地甲木县,就算他要自降身份,也该自称“甲木徐昭”才对啊…… 墨烟似乎察觉到了田籍的迷惘,悄悄上前提醒道:“这座灵台本就是初代徐公修建的,虽然我徐氏在东边立国,但历代齐皇都敬奉我徐氏先祖,所以一直没有收走这座灵台。” “至于现在,自从伯兄来临海修习大史氏的星命之学,君父便将这座灵台封赏给他了。” 换言之,眼下田籍身处的这座灵台,虽然位于临海城之内,却仍然是公子昭的封地,徐国的领土。 “所以我这第一次出远门,不但游了一转皇都,还直接出国了?”田籍哭笑不得道。 第232章 还有这种计量单位? 简单交流了两句,公子昭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道:“田闾副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没有我就先回去了,昨夜观星尚需复盘……对了,说起复盘,昨夜荧惑星的位置有些不对劲啊……” 眼看公子昭说着说着开始抛出星命学的专业术语,大有直接在此地复盘观星的架势,田籍立即上前道:“确实还有两件事须向闾长禀明!” “呃……你说!” “这第一件事,田籍如今依然担任泠然阁的客席长老,不知闾长认为妥当否?” 这事虽然不违反紫龙卫军纪,但循例还是得跟新上司汇报,不过田籍先前一直未有闾、轨的归属,值得此刻,才终于见到自己的直属闾长。 “无妨。”公子昭随意应道,“说起来,小烟还是侠墨的钜子,我也算半个大史氏……” 说到这里,公子昭突然愣住:“对了,这么算的话,我刚刚是不是应该自称‘大史昭’……” 田籍此时对于这对徐氏公族兄妹随意篡改自家姓氏的行为,已经无力吐槽了,干脆无视这个话题,直接说第二件事。 太子妃要他传的话。 心中默念了三遍“我是莫得感情的传声筒”后,田籍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转述道:“殿下让我转告闾长‘抱歉,那件事我瞒不住了’。” 公子昭微微一呆:“那件事是哪件事?” 田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墨烟大概是消息比较灵通,立即反应过来,低声骂了一句“不知羞”,但也没跟公子昭解释。 但她这一骂,公子昭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某幅杰作,当场脸色大变。 “小烟,田闾副的后续事务就交给你了!” 言罢,公子昭逃也似跑到梯子下,匆匆爬回第二层。 因为手忙脚乱,中途还滑倒了一次。 等上去以后,抽起梯子时,与楼板磕磕碰碰了好几次,愣是拉不上去。 直到楼上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大概是有其他人过来帮忙,才将梯子顺利收回,并立即关上了门洞。 …… 田籍望着关闭的门洞久久无言。 最后他提醒自己还是正事要紧,这才移开视线,对墨烟请教道:“田籍初来乍到,可否劳烦墨闾副替我引见狐甲闾的其他同僚。” “称不上劳烦。”墨烟随意摆手道,“伯兄是闾长,我是闾副,那好赌老头是卫士,你都见过了。还想打听些什么?” 田籍:“……” 足足愣了十息,田籍才反应过来,诧声道:“咱们狐甲闾就三人?” “现在是四个。”墨烟指着田籍。鼓舞似地轻笑道。 田籍感觉今天经历过的所有奇闻异事,全都没有此刻听到的这个真相更让他感到震惊。 通常一闾少说也有五十人,要是算上编外的预备役,上百人也不奇怪。 结果现在墨烟告诉他,堂堂临海卫狐字营排在“甲”号的闾,居然连上他这个新人,也就只有四个人? 这是连一个轨都凑不满员啊! “为什么这么少啊……”田籍语气艰涩问道。 “可能,可能是因为咋们的食禄比较少,大家怕吃不饱,不愿来吧……”墨烟有些不好意思道。 田籍闻言大惊:“闾副每月食禄多少?” 墨烟抬起一根手指。 田籍试探问道:“一百银刀?” 墨烟摇头。 “十银刀?” 再摇头。 “不会只有一银刀吧……” 还是摇头。 最后在田籍越发绝望的目光中,墨烟难为情道:“一顿。” 一顿? “临海都这边还有这种计量单位?” 便见墨烟从囊中掏出一块干粮,解释道“狐甲闾,每日管一顿饭。” …… 随着墨烟的介绍,田籍很快明白为何食禄如此少了。 话说公子昭来临海都长居,其实是来当“质子”的。 而通常来说,质子去到宗主国的皇都,就该老老实实做人,不要惹什么大乱子。 结果公子昭偏偏一点都不老实,一过来就立即宣布加入大史氏,修习星命途径。 这个行为齐皇还没表态,却先惹恼了徐公。 因为徐氏祖传的有秩途径,是“山人”。 墨烟作为庶女学什么没人管,但公子昭是嫡长子,理论上的储君。 结果未来的徐公居然放着自家祖传不学,反而跑去跟一帮子史官学“星命”? 偏偏向来对传人资质极端挑剔的大史氏,还真就看上了公子昭,不但收入嫡传,甚至让几位大能倾囊相授。 徐公一气之下,剥夺了过往给公子昭的一切封赏,只留一座临海都的灵台作为“食邑”,同时公告天下,若有谁敢插手公子昭的事,都将成为徐国的敌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齐皇不得不表态了,毕竟徐公嫡长子在临海皇都出了这种幺蛾子,齐国难免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 齐皇先是发国书安抚徐公,随后又在紫龙卫中给公子昭挂了一个闾长名头。 紫龙卫是独忠于齐皇的亲卫,齐皇如此安排,显然是表达了对徐氏公族宠信的态度,这才稍稍平息了徐公的怒气。 不过因为徐公放狠话在前,所以无论齐皇还是临海卫的龙尉,都没有主动碰这个霉头,擅自资助公子昭。 于是直到今天,狐甲闾的“公田”依然只限于灵台四周的一圈薄田。 “不瞒你说,因为今年收成有些不太好,大多数农户都逃荒了,估计来年田地得咱们亲自打理了……” 大概是坏消息太多,听到墨烟最后这句,田籍不但没有沮丧,反而开始自嘲道:“这波还真是从零开始种田了……” …… 种田是不可能种田的。 就算雌虎甘愿沦落为耕牛犁地,田籍也没这闲工夫功夫跟在后头播种。 大不了辞官回平原都跟妫鱼一起推广止风之术,也总比在临海都中的徐国领地种田更有钱途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番到皇都闯荡,本来就志不在功名利禄,而是希望通过官面上的身份,找到解决游者身份束缚的办法。 以及可能的话,进入宗伯府中找到可能存在的调查报告。 既然如此,那这狐甲闾的闾副,还真是个不能轻易舍弃的身份。 只是眼下的狐甲闾,职位最尊的闾长甩手掌柜,年纪最长的卫士好赌贪财。 哪怕看起来最靠谱的墨烟,似乎也是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清苦日子。 反正怎么看,这里都像是随时要倒闭的地方。 田籍不禁好奇问道:“食禄尚且如此,那你们平日公务的用度花销,都是从哪里来啊?” 第233章 海边锻体 “没有公务。” 墨烟给了一个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偏偏又最能解释眼下状况的答案。 田籍不死心道:“难道闾长来临海都后,就一直窝在灵台观星?” “伯兄之所以答应来临海,正是因为可以在此地安心观星啊!”墨烟理所当然道。 “然后你们就由着他这样?” “伯兄淡薄世俗名利,只关心天上之事。”墨烟望向二层楼板,一脸崇敬道,“烟不及他,只能为天下人之事奔走了。” “可是不管为了天上还是天下,总归要先解决吃饱饭的问题吧?” 聊到吃饭的问题,墨烟的脸顿时耷拉下来,语气颇为赞同道:“一日一顿确实吃不饱,幸好还能去海边锻体。” “锻体?” 先前在过来的路上,就有年轻墨侠邀请田籍一同去海边锻体。 当时他还以为是单纯锻炼身体。 墨烟解释道:“在咱们临海卫中,说海边锻体也好,说海边巡狩也罢,甚至也有人说喜欢说海边感悟,但其实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猎杀悬赏榜上的鲛狄细作!” “悬赏榜?”田籍抓住了关键字眼,“莫非杀鲛狄还能得赏钱?” 墨烟点头,道:“军中有悬赏榜,从秩一的普通鲛狄士兵到秩三的酋长,对应不同级别的赏钱,少则十钱,多则近百银!” “若是能排名前五十的凶悍之辈,甚至可得齐皇御赐的齐金刀和宝物!”说到这里,墨烟已然两眼放光。 而田籍也总算明白这位狐甲闾的雌虎是靠什么活到今天的了。 “难怪先前在官道上,墨闾副会带着一群虎字营的弟兄追杀鲛狄!”田籍恍然道。 哪知听到田籍的感慨,墨烟顿时脸颊微红,鼓起脸蛋嘀咕道:“那只是意外……通常只须在北边百里防线猎杀……” 沿海百里防线在临海城北,而太子妃的车队是从南边官道进城的。 这当中隔着整整一座临海城,田籍挺好奇对方是怎么追着一大群鲛狄跑到南边的。 不过墨烟似乎羞于提起此事,立即转移话题道:“总之,若田闾副明天没有别的事情可忙,不如跟我们一同去海边锻体吧?” 虽然以田籍如今的积蓄,不用担心挨饿的问题,但他也不想坐食山空。 况且眼前的墨烟在临海城中可是有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称号,想起不久前对方如割草般猎杀鲛狄的英姿,田籍忽然感觉跟着墨烟去海边锻体,还挺有钱途? 于是田籍当即点头同意,并约定明天出发的时间。 临别前,田籍问墨烟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墨烟着重提了三样东西:武器、水、干粮。 “听说鲛狄善射,是否需要披甲上阵?”田籍虚心请教道。 “鲛狄所用骨箭极为锋锐,除非是金属重甲,否则还不如不披。只是……” 说到这里,墨烟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田籍,迟疑道:“游者不以体能见长,我看田闾副这身子骨,若披上重甲,怕是站都站不起来啊……” 田籍:“……” 他现在终于知道那群虎崽子们的唯体格论是跟谁学的了。 …… 灵台是除太史寮外,大史氏最重要的一处官署,而因为公子昭的特殊背景,如今这片空旷的土台,也成了狐甲闾的驻地。 只是这里大归大,作为主建筑的灵台,本身是为观星而建的,并不适合起居生活。 所以狐甲闾众人的落脚地,是灵台后方的一排木屋。 田籍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平原城时还能住上贵族区的大宅子,如今升官到了皇城,反而沦落到住简陋木屋的境地。 不过当他进到分配给他的木屋时,却发现内里居然还布置得挺整洁的。 虽然谈不上奢华,但该有的起居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样不缺。 甚至进屋的一刹那,空气中还有残留的淡淡女子馨香。 如今灵台这里他只见过一位女子,所以他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给他收拾屋子的。 “没想到战场上威猛无匹的雌虎,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 很快田籍就发现,住在荒凉的灵台其实也不全是坏事。 因为内城是皇宫、官府的重地,他不能随心所欲地用御气符。 而灵台地处内城边缘角落,周围荒无人烟,反而没有这种顾忌。 今夜月圆,田籍正好用“千里共婵娟”与各女通信。 他先跟各女报了平安,而后大致说了一下自己落脚的位置,最后再询问各人修德是否遇到什么难题。 之后便是等回信了。 …… 大概是因为妫鱼写信更方便,加之平原城距离这边更近,他最先收到妫鱼的回信。 信中,她首先提到止风之法推广的近况。 “平原城的龙尉大人对古巫的止风之法仍有疑虑,好在龟字营营长坚定站在我这边……” “经过商议后,大人们决定先找一小段偏僻区域的城墙做试验,看看效果如何……” “为了减轻龟字营的压力,我北门医馆主动承担了这次试验的用料,反正试验区域不大,止风之法的用料也不贵,就算失败了损失也能承受……” “我主要是考虑到,要是这次试验要是成功的话,以紫龙卫的影响力,便是我们不主动宣扬,也必然能扬名全城。” “到那时候,民间的订单自然会慕名而至……” 看到这里,田籍就知道止风之法推广的事情,不需要自己多费心了。 相信在妫鱼这位“管家婆”的打理下,迟早能够走上正轨。 这之后,妫鱼又提到自己近日【和合】时状态越来越好,甚至从那本孙氏家老的医书中受到启发,改进了大补气血的方子,能吃一剂顶一天饿,快赶得上“山人”途径的辟谷丹了。 田籍知道妫鱼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 况且如今理智值面板中,妫鱼的理智值高居众人首位,达到了97.0%s,距离秩一修德圆满非常接近了,可见这不是为了让他安心而说谎。 “果然只要找到正确的修德方法,以鱼在医道上的天赋,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田籍欣慰想道。 …… 姬绫的信比妫鱼晚了一刻才到。 “也不知道是绫儿是找她少母槐代笔,还是她自己有什么‘盲写’的技巧……” 相比起妫鱼修德上进展神速,姬绫还是老样子,始终徘徊在危险的边缘。 不过他看到对方信中说管叔吾仍未有苏醒的迹象,就明白这件事暂时急不来。 倒是信中提及的一件事,引起他的重视。 “军神孙峻野奉命出征谷道关,整理对抗黑水的防线?” “还打算邀请绫儿一同前往?” 第234章 各人的近况 “孙峻野打算邀请绫儿一同前往谷道关前线?” 谷道关距离临海城近千里,田籍对那边发生战事并不关心。 他唯一在意是姬绫的安危。 特别是以姬绫如今的理智值状况,若是上了变幻莫测的前线战场,怕不是成了催命符。 好在随后姬绫补充道:“孙峻野与家父是故交,更有落难时的收留之恩,此番相邀本不该拒绝……” “然则一来家父缠绵病榻,尚需照料,二来妾既然与君子有婚约,便不宜再与其他男子来往过密,故而婉拒了……” 看到这里,田籍这才安心下来。 不管怎么说,待在防守严密的孙氏驻地,肯定比如今关城破碎,剑拔弩张的谷道关前线要安全得多。 …… 说完了天下大势,姬绫还特意给田籍卜了一卦。 “怪不得绫儿的信晚了一刻才到。” 如今姬绫的理智值可谓相当珍贵,轻易不敢使用。 可就在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愿意为田籍卜问前程,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所以田籍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姬绫解释的卦象。 结果是“比卦”。 当中卦爻之辞太过艰涩,哪怕姬绫尽量浅显解释,田籍看第一遍时也只看得一知半解。 好在自从结发以后,他与姬绫也日渐心意相通,反复斟酌几遍后,把握住了卦象的大意。 譬如爻辞当中的“比之自内,贞吉”,意思就是团结内部就会得到吉利结果。 又如“比之匪人”,则指结交行为不端的匪人,会伤及自身。 田籍联想到如今临海卫狐甲闾的状况,若有所悟。 “不过照这么说的话,那好赌老头茅越,究竟算内部的自己人,还是算行为不端的匪人?” 田籍思索了一阵,忽然一拍腿道:“懂了,只要我不借钱纵容他,他就不是匪人!” …… 与妫鱼、姬绫两女通信,一来一回总共消耗了四枚玄字级明气行符。 这相当于四十探索点或者四枚齐金刀了。 如今田籍不愁吃不愁穿,唯独晋升有秩与维持“千里共婵娟”的花销依然需要用到大量资源。 特别是晋升有秩,越往上走,消耗会成倍地增长。 这让他越发感觉到挣钱的紧迫性。 好在与阿桃的日常交流可以到神魂空间,不需要用到明气行符。 相比起其余两女的修德,阿桃与他同为游者,可以直接用自身经验指导。 所以早在来临海的路上,他就叮嘱对方修习了【辨荣辱】与【定内外】。 只是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理智值面板中,阿桃的理智值只提升了一点点,这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偷懒去了。 不过一番交流后,他发现自己错怪了阿桃。 “自从泥人你叮嘱我尽量待在神魂空间后,我除了吃喝洗沐外,便是连睡觉也都待在这里。”阿桃委屈解释道,“我快一个月没踏出泠然阁,没见过外人了……” 听到这里,田籍顿时明白阿桃修德缓慢的症结所在。 不管是【辨荣辱】还是【定内外】,秩一修德总归是要与外界的人事物发生接触,感知情绪流动,才能触发修德效果的。 至于神魂空间中,除了“泥人”田籍外,阿桃与其他人始终身份保密,无法交浅言深,自然也难言修德。 “要不还是让她到外头转转?” 田籍想到阿桃在现实世界中的不详状态,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万一再发生类似废院中的诡异之事,如今我远在临海城,根本无法及时救援……” 就在田籍陷入两难之际,阿桃忽然道:“其实那两道修德方技,最近有成功触发的……” “哦,是什么时候?” 在理智值面板中,阿桃的理智值比起出发前提升了两个百分点,达到了了84.0%s(64.0%s)。 虽然不多,但确实证明修德有发动过,所以田籍很好奇。 便见阿桃羞赧道:“有次我梦见那夜废院边缘的围墙上,对你说的那番话……” “梦见跟我表白示爱就触发了修德?” 田籍下意识脱口而出,阿桃闻言脸色迅速转红,“哎呀”一声就消失在神魂空间远处。 不过田籍这时也不忙着追上阿桃了。 因为他猛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原来我才是阿桃修德的‘开关’?” “这样的话,阿桃修德倒真不必外求了,因为我完全可以在神魂空间里帮她修德!” 这个发现令田籍倍感振奋,不过眼下关于如何通过自己触发阿桃的修德效果,他还是没有头绪。 毕竟修德这件事,还是要看个人感悟的。 “总不能先甩她一次,然后让她再次表白吧……怕不是当场失控……”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田籍还是没有头绪,只好决定先保持与阿桃多交流,看看有没有机会再次触发对方的修德。 这时阿桃躲在神魂空间远处,即没有“下线”,也不过来,大概因为田籍刚刚那翻直白的话,感到羞涩不已。 田籍想了想,给对方留下一道信息,大意是平原城北门医馆最近新推出一种补气血的草药,吃一剂顶一天饿,建议阿桃去采购一些备用。 既然阿桃修德的关键不在外界,那自然是越少待在外头越好。 …… 给阿桃留言完毕,田籍想起如今自己来到了临海都,今后若要参与齐一会行动的话,很可能要跟负责临海都的游老、游长打交道。 不过他最早是从平原都加入齐一会的,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所以打算找原来那位游老引荐。 哪知他刚刚提出请求,游老却道:“临海都原先的那位游老已经外出游历多年未归,如今临海并没有负责的游老。” “你与其跟一群游长打交道,还不如继续跟我合作好了。” 听到游老的说法,田籍不禁好奇道:“难道游老也兼顾临海这边的游者?” “我本体一直在临海。” 田籍上次听游老提及在临海朝堂上有人脉时,就曾对他现实中的身份有所怀疑,如今听他大方承认自己就在临海,更是对他的现实身份浮想联翩。 “不会是某位朝廷上的大员吧……”田籍不禁猜测道,“若果真如此,那这齐一会对现实国度的渗透,还真不是一般地深……” 这时游老又道:“既然你来了临海,那我得提醒你一句,皇都藏龙卧虎,所有与齐一会有关的行动切记不可轻率大意,特别是在现实中会面,或者物品交易……” 随后游老又给田籍指出一个专门用于现实世界交易会面的隐蔽据点,就在临海城外二十里,一个名叫“织罗山”的地方。 那里地形环境复杂恶劣,人迹罕至,无论做什么隐秘的事,都不容易被官府的人察觉。 第235章 百里防线 第二天直到晌午之后,墨烟才带着田籍来到临海城的北边城门。 相比起昨日进城的南门,北门这边不但城墙更高更厚,就连值守的兵卒都要多上数倍。 田籍甚至发现城墙上每隔两百步便立有一座箭楼;而箭楼之间,还架有数量不等的床弩、檑木、碎石等器物填补防守空隙。 足见对于临海城来说,防北远比防南更为重要。 出到城门后,一众虎子营的年轻墨侠早已等候在路旁。 每人都是光着膀子,只穿着半身胸甲,背负大剑长矛,一股彪悍的气息扑面而来。 见到墨烟走出城门后,年轻墨侠们迅速列好队,而后轰然见礼道:“钜子烟!” 年轻墨侠们人均声如洪钟,这一声齐喊,直接震得旁边铜铸的城门嗡嗡回响。 上头巡逻路过的兵卒纷纷侧目。 “都准备好了?” 墨烟一脸风轻云淡地上前,绕着众墨侠巡视一圈,检查各人装备补给。 年轻墨侠们被雌虎目光扫过,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后者微微点头,说了一声“还不错”,这才稍稍放松绷紧的眉头。 “出发!” 墨烟一挥手,当先往北走去。 数十名墨侠列队紧随其后,甲胄铿锵,步伐沉稳,颇有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 至于田籍,因为跟在墨烟身旁,顺带体会了一把身后跟着一大群精悍小弟的感觉,心中不禁嘀咕道:“我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 出城以后,还需要经过一道道繁琐的关卡,才能到达狩猎的战场。 田籍趁此机会向墨烟请教关于狩猎鲛狄的注意事项。 正好这时众人从高处往下走,远方如同重峦叠嶂般的关城尽收眼底。 墨烟便顺势指着前方重重关城,反问田籍道:“你可知为何这临海的北防,明明有鲲字营专门岸防,更有这百里防线,却依然需要贴出悬赏,让我等军中有秩者定期清理鲛狄细作?” “可是因为鲛狄擅于匿藏?”田籍想起先前瞒过自己气感的鲛狄小头目,试探问道。 “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墨烟点头道,“鲛狄游牧于北溟海上,有控弦之士数万,常常趁着涨潮之时上岸劫掠。偏偏其族善于骑射、匿藏,可谓来去如风,寻常舟船的速度根本追不上。” “甚至有传言其王族之人,能入水化尾,上岸生腿,混入人族之中,极难分辨!” 说到这里,墨烟下意识感慨道:“幸而临海城有鲲字营守护北岸,否则哪怕再往南退避多一百里,也是难以安生。” “原来如此。” 经过墨烟的解释,田籍总算明白为何临海城对防北如此重视。 不过他发现对方刚刚话中似乎仍有未尽之意,于是再次虚心请教。 便听墨烟语气一转,道:“不过鲛狄虽然为害北疆,但其身上香腺分泌的‘鲛油’,却是临海城中上至皇族,下至平民,人人趋之若鹜的宝物!” “哦?”这事田籍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鲛油’不但耐燃,而且燃烧时还能散发馥郁芳香,是最上等的香料之一。当中秩次越高的鲛狄,身上的‘鲛油’越是珍贵。” “据传鲛狄王族,甚至连身上的血液汗水也有这种馥郁的香气。若非鲛狄王庭远在极北的岛屿,连鲲字营都难以到达,说不定大齐早就派出舟师长驱直入,犁庭扫穴了!” “怪不得会以悬赏的方式清理鲛狄细作了。”田籍恍然道,“原来主要是为了收集‘鲛油’!” 墨烟点了头,又补充道:“鲛油几乎等价于同等重量的黄金,哪怕不设悬赏,贵族、民间的商贾也会想方设法地私猎偷运。严重干扰百里防线的运作。” “所以后来军中干脆公开贴榜猎杀,一来以此杜绝民间私猎,减少隐患;二来军中转卖,赚取的差价,还能反过来贴补百里防线运作的消耗。” …… 原本田籍听到“鲛油几乎等价于同样大小的黄金”时,对比了一下墨烟先前所说的猎杀赏钱,还感慨这军中悬赏吃水太深。 不过如果这差价是用来补贴眼前这百里防线,倒是可以理解了。 只是理解归理解,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这趟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挣钱。 既然要挣钱,那就得考虑投入和收益。 譬如鲛狄善射,那风气护符正好适合防身。 但哪怕是最低等的黄字级风气护符,通过齐一会渠道购买也得耗费一银刀。 而按照悬赏榜给出的价码,起码得猎杀一头秩二层次的鲛狄,才能保证回本。 可话又说回来,面对一头秩二层次的鲛狄,黄字级的护符够干什么呢? 所以田籍思索了一阵,决定先看清楚情况,再决定是否用御气符,以免毛都没捞着几根,就先赔上了御气符的钱。 …… 走出近十里的关隘后,前方除了纵横壕沟、零星碉堡,便再无障碍,直通海边了。 这时墨烟回头问田籍道:“田闾副,接下来我们还要疾行四十里地,你若是怕掉队,最好现在用上你们游者的御气符。” “不必了,我跟得上的。”田籍刚刚计算过得失,不想将符浪费在这种地方。 不过他话音刚落,不但墨烟轻轻蹙眉,就连身后的一众年轻墨侠也开始窃窃私语。 当中一人疑惑道:“他该不会以为这四十里地,我们是慢悠悠地走过去吧?” 另一人嗤声应道:“以游者孱弱的身子骨,哪怕慢悠悠地走四十里,怕也是吃不消!” “你们也别嘲笑人家了。”一个老成的声音叹道,“想当初我们初次跟钜子烟来海边锻体,谁曾想过一个外表娇弱的女子,居然能跑吐我们这一群大男人?等待会跑上十来里地,这位田闾副自然会明白此刻错得有多离谱……” …… 不管墨烟如何蹙眉,年轻墨侠们如何质疑,田籍依然选择不用符跟跑。 最后墨烟见他坚持,便不再多劝,只叮嘱他实在坚持不了,就赶紧回城修养,以免拖着疲惫之躯上战场,有所闪失。 随后墨烟对众人下令:“趋!” 趋便是快步小跑。 在军阵中趋步而行,这意味着进入了攻击状态。 不过田籍发现不论是墨烟还是年轻墨侠们,依然背负剑,神色轻松,显然这种速度的小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进攻前的热身而已。 果然小跑了大约五六里地后,墨烟语调一扬,喝道:“驰!” 下一刻,墨侠们吆喝着迈开脚步,全速狂奔,经过的地上,留下一片滚滚烟尘。 明明只有数十人,愣是跑出了千军万马冲锋的气势! 第236章 不会真有人觉得累吧? 奔行四十里,跑的并不是平地。 事实上从关隘边缘一直到北溟岸边,路上全是一道道如同防洪堤般的大壕沟。 因为鲛狄骑鱼游弋,但凡有水的地方,对方能发挥出机动优势 特别是潮水大涨的时候。 所以百里防线,前十里是关城,后面九十里,全都是这种横向大壕沟与土堡的组合。 不过壕沟虽然能挡住鲛狄的鱼骑,却也同样令齐人的战车、战马无法驱驰。 于是便有了眼下数十人跑步奔赴战场的一幕。 身形娇小的墨烟,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 “秩三游侠”的底子,让她拥有更出色的爆发力与续航能力,步频轻松达到一众秩一壮士的两到三倍,甚至有余裕不时回头看看众人是否跟上。 紧随其后,是一众年轻墨侠。 这群“秩一”壮士虽然爆发力不如墨烟,但胜在步幅较大,加上节奏控制得平稳,所以跟上墨烟不算吃力。 至于田籍,自从全速奔跑以后,就主动落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诚然翻阅一道道横沟比跑平地要艰难许多。 但当初逃离羊角城时,数十里翻山越岭,他还不是一样拖着一车四人跑了过来? 所以眼下这点障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主要考虑到跟在一群年轻墨侠身边尘土飞扬,严重影响视野。 而他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通过意识云记录沿途所看所听的信息,形成一幅独有的立体地图。 眼下难得来得临海城北的百里防线,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 “你说,那游者是不是快要跑不动了啊?”一名跑在最后的年轻墨侠微喘着问身边同伴。 “能跟着我们狂奔二十里不掉队,已经比泠然阁的那些老头子强多了!”被问话的墨侠状态稍好一些,还回头看了一眼田籍,“不过他总是在左顾右盼做什么?” “可能想找地方休息,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吧?” “那要不咋们过去问问,看看要不要帮一把?” 就在两人谈论得兴起之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娇叱:“这里是战场,不是你们闲聊的地方!” 听到墨烟的呵斥,两名年轻墨侠立即乖乖闭嘴。 不知是否要稍稍惩戒一下跑在最后闲聊的两人,还是因为看到田籍居然真能跟上来,而有心再试探一下他的潜力,墨烟话音刚落,步频骤然变快,居然再次提速! 这下突然变速,让一众习惯紧随其后的墨侠们猝不及防,瞬间乱了节奏。 有人甚至因为气息调节不及时,被口水呛到,一时咳嗽连连,脸色涨红。 然而墨烟根本不理会这些,只回头说了一声“快跟上”,就继续高速奔行了。 …… 又跑了十里,原本整齐划一的队伍变成了稀稀拉拉的一长串。 哪怕跑得最快的年轻墨侠,也被墨烟甩得远远的。 至于跑在最后的那位,甚至只领先田籍一个身位了。 众人这时愕然发现,这位一直落在最后的游者,此时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依然时不时左顾右盼。 甚至偶尔还会掏出竹筒喝上两口水。 自从墨烟提速以后,一众年轻墨侠都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别说喝水,连说话都做不到。 结果田籍居然还能轻松喝上水。 这意味着眼下这种奔跑速度,根本没达到他的极限。 “一个游者居然比一群侠客还能跑?” 尽管大家心里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发生在眼前。 这位新上任的狐甲闾田闾副,是真的很能跑! …… 随着越来越临近四十里的目标距离,墨烟终于在最后两里地放缓了脚步,让众人一一新跟上,重组队形。 而当四十里一到,墨烟在一道横沟前果断停下来脚步。 田籍顺势跑回了前方。 路过队伍中时,他还给一名年纪最小的墨侠递上装水的竹筒。 “没想到田闾副也擅长奔跑。”墨烟望着跟上来的田籍,露出意外的目光。 “游者游者,畅游天地。”田籍轻笑道,“不擅长奔跑,算什么‘游’者?” 原本田籍只是打趣,哪知墨烟听完他的说法,愣了愣,居然郑重拱手道:“原来这才是游者之名的真意?烟受教了!” 这下轮到田籍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立即转移话题,指着前方问道:“这里距离海边尚有五十里左右,为何止步于此?” 见聊回正事,墨烟语气也严肃起来:“因为从这里开始,地形就逐渐变得对鲛狄有利了。” 田籍闻言举目北望,很快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 原来从这里开始,越往北,横沟防线变得越发模糊错乱,当中甚至被很多纵向、斜插的壕沟拦腰截断,变得纵横交错,仿佛小孩在沙滩上胡乱勾划的沙画。 然而这里绝非小儿的娱乐之地,而是是齐人与鲛狄对峙数百年的血腥战场。 这些错综复杂的沟壑,恰恰是此地战事绵延胶着的明证。 田籍便见到一些纵向的壕沟中残存着积水。 而水,正是鲛狄鱼骑来去自如的助力。 “此时天色尚早,水深还不足以游鱼,等傍晚之时,海潮蔓延上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听到墨烟介绍,田籍不禁惊讶:“这海潮能涨到岸上五十里?” 墨烟点点头:“别的海我不清楚,但北溟,能!” “如此伟力,难怪临海建城要避海百里!”田籍恍然喟叹道。 随即他又问墨烟:“那我们何时开始猎杀鲛狄?” “不急。”墨烟胸有成竹道,“鲛狄能上岸走,我等无舟船却不宜下水。所以就在此地以逸待劳,等到傍晚海潮涨上来,鲛狄细作出没,再乘机伏击!” 田籍总算明白为何墨烟要等到午后才出发了,原来是计算好涨潮时间。 …… 随后众人在墨烟的指挥下,往前方最近的几处沟壑中埋下十多张捕鱼网。 等潮水涨上来时,这些轻薄的网藏在水中,若是鲛狄的鱼骑一个不留神,扎入网中,陆地上的墨侠就能趁势群起而攻之,一举拿下。 就算被对方察觉,这些水中之网也能起到类似于陆上“拒马”的效果,减缓鱼骑的冲锋速度。 等一切布置妥当后,墨烟带领众人藏身于一处干燥的横沟之后,原地吃喝休息。 “田闾副,这是你今日口粮。” 田籍望着墨烟递过来的巴掌大干粮,立即明白这是狐甲闾“一日一顿”的食禄。 虽然他早在出发前就已经吃饱喝足了,不过这是对方好意,所以他郑重收好。 而后趁着休息的机会,向对方请教更多关于猎杀鲛狄的技巧。 便听墨烟道:“射人先射马,对付鲛狄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不单单是因为坐骑体型更大,更容易打中;更因为这鲛狄一族所谓海上骑射,当中一大半的功劳,都要算在他们独有的坐骑‘箭鲀’上。” “失去箭鲀的鲛狄,就跟普通善泳之人差不多,不足为惧了……” 田籍默默记下这些宝贵的经验。 不过当夜幕降临,潮水涨起,沟壑中出现几道飞速的淡蓝身影时,他才真正明白墨烟这番话的含义。 第237章 骑鱼游猎 如果说先前在陆地上见到的鲛狄,不过是一群如同磐石一般笨拙的矮人,那么此时从海面上骑鱼而来的淡蓝身影,则成了从陡坡上滚下的磐石,声势惊人。 甚至原本不利于陆上快跑的敦实体型,因为重心低,反而让鲛狄们在箭鲀上坐得四平八稳。 才过了十息的时间,第一波鲛狄已经顺着潮水,从纵向的壕沟冲到了田籍他们的附近的横沟,在距离他们藏身点十来丈的地方来回游弋。 大概是等潮水再上涨一些,再继续前进。 田籍稍稍探出头,第一次看到了鲛狄的坐骑,箭鲀。 面如驴马、身如纺锤。 悬停水面时,身体鼓胀,如同一个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大气球,望上去颇有些蠢萌。 然而就在这些蠢萌的大气球背上,却长满了一排排如同马鬃般的白色骨刺。 在星月的光辉下,骨刺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显然坚硬程度堪比铜铁。 田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鲛狄们使用的骨箭。 这时墨烟稍稍凑近他耳边,低语道:“留神箭鲀背上的骨箭。若箭身纯白,虽然锋锐,但以田闾副的秩次,想来并无大碍。” “唯独要注意末端染红的骨箭,那是鲛狄用箭鲀脏器淬毒的毒箭。当中毒性深厚者,便是连我也要避其锋芒!” 连秩三游侠也要忌惮的剧毒? 这下田籍不敢再认为箭鲀蠢萌了。 同时他也终于理解墨烟为什么说,失去箭鲀的鲛狄不足为惧。 敢情这箭鲀不单单是鲛狄的坐骑,还是他们的移动武器库? “难怪此鱼名中带‘箭’了!”田籍点头道。 …… 第二波潮水很快到来。 不过片刻之后,田籍他们藏身的横沟之下,也开始出现了积水。 当水深达到半人高度,刚好将墨侠们布下的拦网陷阱淹没时,终于有一小队鲛狄游了进来。 此时众人与鲛狄鱼骑只隔着一堵半丈厚的土坡,箭鲀哗哗的划水声,鲛狄粗粝的谈笑声,全都清晰可闻。 然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墨烟依然沉得住气,示意众人压好兵器,屏息静气。 如此等鲛狄小队巡游了两三轮后,土坡前方水面上,突然传来“噗”的一声闷响。 有箭鲀落网了。 “杀!” 几乎在落网声传来的瞬间,墨烟就高呼一声,挺起巨剑第一个跃上了坡顶。 众人紧随其后。 一时间,土坡之上杀声四起。 那名不幸撞入拦网的鲛狄,第一时间遭到了墨侠们的围攻,尚未来得及弯弓搭箭,就已经身首异处。 至于他坐下的箭鲀,更是在十数柄长矛的群攻下,瞬间被戳成了筛子,喷涌的鱼血很快染红了水面。 首战告捷,墨烟并没有急着收缴战利品,而是吆喝着带领众人继续围剿剩余的鲛狄鱼骑。 这些鱼骑虽然没有落网,还能在水面飞驰,但因为他们进入了横沟,而横沟左右两侧,以及与纵沟交汇的入口处,早有墨侠提前埋伏,或者在杀上土坡时迅速卡位封堵。 于是这队鱼骑,被困在了横沟之内。 反复几次试探以后,鲛狄们不得不小心操控着箭鲀,排成一字长蛇阵缩在横沟水面的中央,以防被两岸虎视眈眈的墨侠们刺伤坐骑。 就在双方陷入对峙之际,一道娇喝声从土坡上传来。 雌虎“飞”起来了。 话说横沟水面有两丈多宽,最宽的地方甚至达到三丈。 鲛狄鱼骑退守在最宽的水域,加上自身灵活,岸上墨侠的大剑长矛全都不易打中,只能起到威慑阻拦的作用。 然而这种状况随着墨烟从土坡上跃起,发生了根本改变。 秩三游侠的强悍爆发力,让墨烟如同炮弹般冲向了水面中央的鲛狄。 在这种极速的加成下,墨烟手中的巨剑只是轻轻一划,就将一骑鲛狄连人带鱼斜斜地砍成了两截。 但这仅仅是开始。 横跨水面落到另一侧土坡后,墨烟身形稍稍一顿,双脚再度蹬地,竟是借着反冲之力,再度杀向水面中央! 这次鲛狄们反应过来,开始掏出兵刃迎敌。 但这并没有让他们逃过一劫。 墨烟的巨剑在空中稍稍一沉,就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入了一头箭鲀的脑袋。 滋! 一道血水喷洒半空,箭鲀瞬间毙命。 而它身上的鲛狄也在巨剑的冲击下滚落水中,被岸边跟上来的墨侠用长矛戳中。 数息之间,墨烟就从横沟中跳了一个来回,干脆利落的完成了双杀! 这时剩余的鱼骑知道这个人族女子是个硬茬,不可力敌,于是纷纷往远处退去,哪怕有长矛阻拦也在所不惜。 不过墨烟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在土坡上助跑了一段,再次倒拖着巨剑跃向水面,开始新一轮的横跳掠杀! “原来这些横沟除了阻挡海潮外,还能让如墨烟一般的人类有秩者利用地形优势对抗鲛狄!”田籍心中恍然道。 …… 自从墨烟还是在沟壑间反复横条后,田籍就主动退出了围攻的阵型。 因为他发现自己带来的制式剑够不着鲛狄,毫无用武之地。 况且眼前的墨侠们,显然跟着墨烟猎杀鲛狄有了不短时日,进退间配合得颇有章法。 自己一个新手贸然加入其中,不但起不到帮助,反而容易冲乱他们的阵型,影响发挥。 还不如先退下来看看众人是如何配合杀敌的。 如此大约一刻钟后,第一队冲进横沟的鲛狄鱼骑在墨烟的反复横条之下,全军覆没。 至于远处尚未来得及进横沟的其他鲛狄,远远放了几支冷箭后,便飞速撤离,很快消失在海平面上。 “只有十头鲛狄,太少了。” 杀敌归来的墨烟,并没有得胜后的喜悦,反而数着水面上漂浮的鲛狄尸体,满脸遗憾。 田籍想起悬赏榜上的价码,明白她为何如此。 因为这十头鲛狄全都是最普通的秩一士兵,加起来只值一百铜钱左右,也就是大概一银刀。 如果这是墨烟一个人的收获,也还勉强说得过去。 但要是这里数十人平分,每人就只能分得两三钱,按照临海城的物价,这点钱连一顿饱饭都够不上。 只可惜此时视野范围内已经没有任何鲛狄的踪影了,显然被刚刚雌虎的神勇发挥给吓跑了。 至于说要不要继续追杀…… 此时田籍观察了有一阵,知道若是在横沟之内,众人还能利用地形围堵鲛狄,但再深入海中,哪怕是以墨烟的奔跑速度,都无法追上水中飞驰的箭鲀。 更何况越往北走,水面越宽广,能供人类行走的坡面只会越来越少。 这也是为什么墨烟选择在这里埋伏的原因。 “钜子烟,接下来怎么办?”有墨侠问道。 第238章 第二波攻势 “再等两个时辰,若再无鲛狄出没,今夜就到此为止。” 众墨侠轰然领命。 随后众人用长矛打捞水面上的鲛狄、箭鲀尸体,搬到陆地上,再由几名熟手剖腹,取出鲛狄的香腺,箭鲀的毒脏。 其中前者是分泌珍贵香料“鲛油”的器官,也是回到军中换赏的唯一凭证。 至于后者,虽然也能换钱,不过作为毒物并非无可替代,而且还有保鲜的麻烦,所以价值跟鲛油没有可比性。 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因为已经暴露了位置,墨烟干脆让众人升起火堆取暖,顺便煮些热粥。 肉粥中除了带来的干粮外,还有从箭鲀腹部切下的肥美腩肉。 箭鲀除了毒脏以外,身上的鱼肉毒性很小,经过高温炖煮之后,就连普通人都能安全使用。 田籍尝了一口分到手中的鱼肉粥,只觉一种从未有过的的鲜甜滋味盘旋在口舌之间,不由得食欲大增。 说起来,这顿鱼粥也算是他吃得第一顿临海“特产”了。 要不是鱼肉最好新鲜吃,他都打算寄些回平原城,以及南边的交陌都,给妫鱼、阿桃还有姬绫他们尝尝鲜。 …… 吃饱喝足后,墨烟并没有让大家熄灭火堆,反而命人在土坡顶上多生几处火点。 田籍猜测她此举是想吸引海上的鲛狄过来。 不过他感觉这种诱敌的办法过于佛系,搞不好还会吓跑胆小的鲛狄。 于是他半是好奇,半是建议地问道:“鲛狄在海上骑鱼飞驰,速度无人能敌,为何不利用他们喜欢上岸劫掠的特性,设法引诱他们深入内陆,再在陆上围歼呢?” 听到田籍的问题,墨烟表情一僵,道:“因为上头不允许我们再做这样的事了……” “再?” “田闾副还记得昨日的事吧?” 田籍点点头,随即讶然道:“原来昨日南边官道上的鲛狄,就是你们故意引到陆地上的?” “为了诱敌深入,我们还曾跟关隘那边商量,故意漏开防线的一处空档来着。”墨烟苦笑道,“可惜鲛狄狡猾,上岸以后也不走陆路,而是跑进了临海城附近的河道中。” “我们耗费了两天时间,才设法将他们驱赶上岸。结果误打误撞之下,又冲撞了那个女人的车架……” “这之后,田闾副你也看到了。虽然有惊无险,但上头却是严查此事,原本配合我们打开防线的守将都被撤职了。” “至于昨日猎杀鲛狄的悬赏,也都被用来抵过……” 墨烟口中的“那个女人”自然是太子妃。 诱敌深入,结果伤到了太子妃的车队,也难怪军中高层会如此严厉处理。 至于鲛狄熟知临海城附近的河道水文,田籍想到双方在这百里地上对峙了数百年,双方间谍细作早已互相渗透,对方能获得这种程度的情报,倒也不足为奇。 归根揭底,墨烟他们猎杀鲛狄之所以如此被动,还是因为相比于骑鱼的鲛狄,墨侠们还是太“腿短”了。 跑不过敌人啊! …… 随后两个时辰里,夜深逐渐深沉,潮水也慢慢停止了上涨的势头。 海面上一时风平浪静,只有浅浅的海浪不断重复拍打着土堤,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得田籍昏昏欲睡。 因为先前中途退出围攻,众墨侠理解他不想干扰阵型之余,又不免认为他其实不擅长近战。 毕竟一个游者比侠客还能奔跑,已经够骇人听闻的了;要是比侠客还擅长近战,那他们这些侠客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于是众墨侠松一口气之余,干脆让田籍退到最后方,看守缴获的鲛油。 而墨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理大概还是持同样的看法,所以默认了这个安排。 …… 就在带来的柴火即将耗光之际,远处海面上再次出现了鲛狄鱼骑的身影。 想比其先前的鲛狄小队,这次来犯的鲛狄中,有两头体型明显比它者要大上一圈,不但挂着大弓,还人手持着一根鱼叉般的长柄兵器。 便听墨烟轻喝提醒道:“那两头是鲛狄的小头目,快结阵!” 在场的年轻墨侠只有秩一境界,对上普通鲛狄士兵可以一战。 但对上秩二的小头目,人数再多都不够看了,只能先结阵自保,以防被对方两名秩二分隔开来,各个击破。 至于后方田籍,此时也是睡意全无,一手持剑,一手持符,准备随时支援这些身前的这些虎崽子。 鲛狄鱼骑转瞬即至。 这次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两名持长柄兵器的小头目第一时间跳上了土坡,从左右两侧合击墨烟。 竟是直接放弃了自身在水中的优势! 至于其他秩一的鲛狄士兵,则远远地躲在两道横沟之后,举弓抛射后方结阵的年轻墨侠们。 好在后者也不是战场新手了,前两排墨侠第一时间脱下身前金属胸甲,当作盾牌斜举身前,迅速形成了一道足以抵挡箭雨的盾墙。 至于后排的墨侠,则瞅准时机,投矛反击。 一时之间,双方你来我往,各有负伤。 好在都只是轻伤,没有人倒下。 …… 双方秩一刮痧似地对射了一阵,就都纷纷停下手脚,静待前方主将们分出胜负。 鲛狄一方的两名小头目分别从左右两侧合击,明显是打算以掎角之势,互相回援。 只是他们低估了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实力,只交手了十回合后,两名秩二鲛狄的掎角之势就荡然无存,变成了被墨烟一打二压着暴揍。 不过即便如此,田籍依然感觉墨烟其实没有使出全力,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说起来,这波鲛狄明知道我们有一位秩三,却依然上来缠斗,很可能是想以此为佯攻,以掩盖某处偷袭的后手。”田籍脑中快速分析道,“只是这里除了我们这群人以外,再无他者,他们想偷袭谁呢?” 就在田籍思索之际,最近的一道横沟中,忽然传出水声。 随即两头体型膘肥的箭鲀,鼓胀着鱼腹浮上了水面,。 只是这两头大气球上浮的姿势有些奇怪。 嘴朝上。 下一刻,谜底揭晓。 便听到“噗噗”两声,鱼嘴如同空气大炮般喷出了两道淡蓝的身影。 体型大普通士兵一圈,手持长柄鱼叉。 竟是两名秩二小头目! “田闾副当心!”还在前方缠斗的墨烟回头惊呼道。 第239章 反杀你的反杀 “田闾副当心!” 其实不用墨烟提醒,田籍看着两头鲛狄小头目的“弹道”轨迹,就知道对方是冲着他而来的。 田籍顿时有些无语。 说起来在他们这一群紫龙卫当中,不管是墨烟还是虎子营的墨侠们,因为恪守墨家“节用”“节葬”思想理念,衣着普遍简朴。 虽然此时身穿紫色劲装,却大概是太久没换新,早已洗得发白起边,看上去不比平民布衣好多少。 反观此时田籍身穿刚刚换上的新紫衣,相比起墨侠们,显得分外光鲜亮丽。 那么按照最朴素的贵贱观念,当然是穿着越华美的人,身份地位越高…… 于是田籍很快猜到对方的意图了。 “他们该不会以为我是被这群墨侠保护的‘贵人’,又一直缩在后方,所以打算过来劫持我吧?” 不管对方是何目的,田籍都不打算坐以待毙。 如果说海上是鲛狄们的优势战场,陆地是墨侠们的优势战场,那么空中,至少就眼下三方而言,必然是游者的主战场。 【勇剽】发动。 田籍体型瞬间鼓胀,双脚肌肉虬结,而后瞅准时机,猛地一蹬,朝着天上袭来的两个小头目反冲而去。 浑厚的气血加上秩二境界【勇剽】带来的强大爆发力,让田籍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速度,在腾空的瞬间扬起一地烟尘。。 但这还没完,冲上半空后,田籍迅速激发一枚黄字级风气行符,给自身来个二段加速。 两次加速后,田籍的速度甚至比黄字级阳气行符的冲刺还要快,眨眼间就冲到了两名鲛狄小头目身前。 这时后者巧好来到“弹道”的最高点,稍有停顿,却无法如田籍般御风转向。 当中一名鲛狄小头目就连原本冷笑的表情都未来得及改变,就被田籍的一剑枭首。 至于另一名鲛狄,虽然立即用鱼叉刺向冲到他头顶上的田籍,奈何此时它身形已经开始下坠,一上一下两边势头互相抵消,让他这一刺毫无劲道可言,被田籍轻松挑飞了兵器。 失去兵器的鲛狄,手舞足蹈地往下追落,神色慌乱不已。 然而田籍不打算让对方活着落地。 他迅速调整身形,头下脚上,而后御气相助,一剑刺下。 重力与风气双重加速,让田籍下坠的速度超过了鲛狄。 几乎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的剑就刺入了对方的脖子。 嘭! 震动声了,烟尘散开。 一颗鲛狄人头从烟尘中心滚出,在土坡间弹跳了几次,最终停在了一位年轻墨侠的脚边。 正是先前接过田籍装水竹筒,年龄最小的墨侠。 …… 在发现鲛狄的后手是冲着田籍去时,墨侠们便在墨烟的命令下返身支援。 哪知他们刚刚完成阵型转向,正准备冲锋的时候,田籍就已经结束了战斗。 只用了两剑。 一上一下,兔起鹘落间,轻松斩杀两名鲛狄。 这时年龄最小的墨侠捡起脚边鲛狄头颅,看看手上鲛狄凝固的惊恐表情,望望烟尘中徐徐走出的田籍,下意识问道:“田闾副这一招,叫什么?” “叫什么?” 田籍愣了愣,看着小墨侠越发热切的目光,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提前想个帅气的招式名字。 不过他杀敌从来都是随机应变的,哪来固定的招式套路? 于是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嗯……我刚刚最后一剑从天上坠落,不如就叫“从天而降的剑法”? 不行,太直白了,没逼格…… 或者,我是从南边第一次来到北溟杀鲛狄的,就叫“一剑南来,天外飞仙”? 还是不行,这世界没人懂这个梗…… 又或者,我刚刚通过两次加速,让剑势快如闪电,中途又如燕子返身般折返,可以叫“燕返”…… …… 田籍最终还是没想到起什么招式名。 倒是小墨侠见田籍发动这一招时,先是体型鼓胀,而后又乘风而起,建议给这招起名“壮臂如风”。 虽然田籍感觉这名字太过直白,但敌不过年轻墨侠们的纷纷抚掌赞同。 实在是“壮臂”这个词太符合他们的审美了。 至于“壮臂如风”的田籍,此时已经被他们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大有多了一群迷弟的趋势。 在这群虎崽子眼中,能够在长距离奔袭上胜过他们的游者,已经大大出乎意料。 如今对方居然在近身搏杀中,轻松斩杀两名秩二的鲛狄? 这在往日,只有他们的钜子烟能做到啊! 诚然田籍秩次还比不上墨烟,但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位值得敬佩的肌肉猛……不,年轻高手了! 这时墨烟也已经解决完剩余的鲛狄。 来到众人中间的田籍身前,她仿佛重新认知这位新同僚,轻叹道:“烟常常教导他们不要小看天下人,结果我自己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被一位秩三游侠如此称赞,田籍不敢托大,连忙谦逊道:“我这点雕虫小技,比起墨闾副可差远了!” “是么……”墨烟沉吟着,忽然双目放亮,认真问道:“那日后田闾副可愿意跟我学剑?” 跟墨烟学剑? 跟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学剑? 田籍怔了证,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烟见状,低头呢喃道:“若是田闾副看不上我的本事,就算了……” “怎么可能!”田籍反应过来,当即振奋道,“能跟墨闾副学剑,我求之不得啊!” “哈哈,太好了!”一旁的小墨侠大笑抚掌道,“田闾副跟着钜子烟学剑,那就能经常跟我们来海边锻体了!” 听到自己的内心小九九被小年轻一语道破,墨烟一时脸色微红。 田籍见状,不禁莞尔。 有一说一,若仅仅付出来海边猎鲛狄的代价,就能让墨烟传授剑术,怕是不出三天,脚下这堵土坡就要被临海都的好剑者踏平了。 所以这个条件他绝对不亏。 …… 解决完第二波鲛狄,今夜的收获勉强达到能接受的程度,于是众人带着战利品迅速回城。 为了不影响奔袭速度,墨侠们从来是轻装上阵,只带一日口粮。 此时口粮耗尽,不回去都不行了。 等回到关城后,众人找到守将,上交了香腺、毒脏,很快收到了赏金。 墨烟先将当中的两银刀分给田籍。 一来田籍独力斩杀两名鲛狄小头目,这是应得的。 二来田籍非墨者,不必像他们那样平分。 田籍算了算,今夜自己消耗了一枚黄字级风气行符,收获两银刀,一来一回,净赚一银刀,自我感觉这海边猎杀鲛狄还是挺有赚头的。 他不由得更好奇为何墨烟看上去如此清贫。 第240章 没钱当什么女侠 回到城中后,天色大亮。 众人奔波忙碌了一夜,此时都饥肠辘辘。 于是墨烟大手一挥,带着众人来到外城的一家食肆。 食肆茅顶土墙,看上去十分简陋。 一路上,田籍见过不少有二三层楼阁,雕栏画栋的大食肆、酒肆。 与之相比,墨烟带来的这家就显得有些寒酸,也就是前世路边摊的水平。 不过食肆店主似乎跟墨烟他们经常打交道,见众人落座后,无须吩咐,就主动摆上碗勺,替主人盛上热腾腾的肉粥。 这时,一名坐在田籍身边的年轻墨侠指着墙角的一排酒瓮,对店主嚷嚷道:“天寒地冷的,打一碗酒吧,要温的!” 店主闻言并没有动手,反而下意识望向墨烟。 “小小年纪学什么喝酒!”墨烟没好气道,“况且这酒一则靡费粮食,二则使人神志迟钝麻木,饮一日便要寝两日方可恢复,这样还如何到海边锻体,如何为天下人奔走……” 墨烟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堆墨者不可饮酒的道理,结果年轻墨侠一句话噎住了她:“我这酒不是自己喝的啊,是用来给博闻兄长取暖的!” 自从昨夜见识过田籍的近身搏杀本领后,年轻墨侠们不再轻视“清秀”的田籍。 甚至在回程路上,偶尔勾肩搭背,发现田籍这“清秀”的身板,居然还挺扎实有料的,一种肌肉猛男间的惺惺相惜之情悠然而生。 这反映到称呼上,也从生分的“田闾副”拉近成“兄长”。 听到是要请田籍喝酒,墨烟目光一时间在酒瓮与田籍之间游移不定,满脸为难。 田籍瞥到对方已经干瘪的钱袋,心中了然。 原来为了请这数十个精壮小伙吃一顿肉粥,她已经花光了身上的钱。 至于酒水之类的奢靡玩意,则是想都别想。 哪怕只是一小碗。 “昨夜收获,去掉我那两银刀外,墨烟他们大约还剩三四银刀,结果这一顿肉粥就花光了……” “这当中临海皇城物价高昂是一方面,不过这数十头嗷嗷待哺的虎崽子,也是不小的负担……”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对先前的疑惑有了明悟。 虽然墨烟经常到海边猎杀鲛狄,但每次猎杀的赏钱,往往还没捂热就都花出去请吃饭了。 若只有她一人,吃喝花费不了多少,尚能有盈余。 可她是这群年轻墨侠的钜子烟。 既然上阵杀敌要共苦,那回来吃吃喝喝自然也得同甘。 “归根揭底,这带头大姐确实不好当。”田籍心中喟然叹道,“没钱怎么当女侠啊!” …… 最后田籍婉拒了酒,而后自己掏钱,让店主给大伙再煮些肉汤暖暖身。 这才让囊中羞涩的墨烟免除尴尬。 无论如何,在这一穷二白的狐甲闾中,墨烟是钱途最靠谱的一位。 如果田籍不想坐食山空,就只能在她身上想想办法了。 回灵台驻地的路上,他一直思索问题的症结所在。 最后他发现墨烟猎杀鲛狄之所以不挣钱,有两个主要原因。 其一,是“腿短”的问题。 尽管墨烟全速奔跑的速度并不慢,但比起鲛狄鱼骑还是差上一线。 这还是在陆地上。 若在水中,墨烟爆发力再如何强悍,都不可能赶得上天生活在水中的箭鲀。 其他年轻墨侠就更别提了。 而这种速度上的差距,就导致了墨烟他们所有猎杀鲛狄的方法,本质上都是“守株待兔”。 收获多少,全看每次鲛狄那边会撞进来多少“傻兔子”。 于是猎杀鲛狄的收益,就变得十分不稳定。 说不定运气不好的话,还会空手而回。 至于第二个原因,自然是她身后的一群年轻墨侠了。 这两三日与鲛狄打交道,田籍早就发现真正对鲛狄造出大量杀伤的,其实只有墨烟一人。 至于其他年轻墨侠,充其量只能起到辅佐作用。 田籍甚至感觉若没有他们在,墨烟的杀敌效率说不定更高,因为这样她就不必顾虑小弟们的伤亡,可以放开手脚与鲛狄的高秩次者厮杀了。 “虽然说累赘还不至于,但如果不带上那一帮虎崽子,说不定猎杀鲛狄的数量还能更多一些……”田籍思忖着,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计划。 …… 回到荒芜的灵台,田籍看了看四周无人,趁机叫住了墨烟。 “我看田闾副这一路低头沉思,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娇小的墨烟仰头看着田籍,一脸关心道。 “确实有一件事想请墨闾副帮忙!”田籍拱手道。 墨烟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田籍开门见山道:“关于如何猎杀更多鲛狄,我有一个新的想法,想劳烦墨闾副明日陪我到海边一试!” “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墨烟失笑道,“本来就约好今后一同到海边锻体。” 哪知田籍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只有你我二人去。” “这……”墨烟皱了皱眉,“可是我那帮弟兄有哪里得罪了田闾副?若是如此,烟替他们给你配个不是!” “非也非也。”田籍摆手道,“只是明日试验的杀敌之法,会涉及到我的一些小秘密,除了墨闾副以外,我不敢相信其他人,所以……” 听到田籍说得隐晦,同为狐字营的人,墨烟立即理解他的意思。 毕竟来狐字营做谍的,谁手底下、心头上,不会藏着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 田籍甚至见到自己话音刚落,墨烟有片刻失神,也不知是否想起某些自身的隐秘之事。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就独自陪田闾副走一趟吧。”墨烟最后点头道。 …… 一夜无话。 第二天午后,两人再次从北门出城,往关城外四十里的分界线跑去。 这次不用带一群小弟,墨烟似乎有心试试田籍的极限,省去了“步”“趋”的热身过程,一上来就直接高速奔“驰”了。 而且速度比起昨日还要快上不少,显然之前留有余力。 不过昨日田籍同样留有余力,所以跟上她的步伐毫无困难。 之后的半个多时辰里,墨烟不断提速,田籍一路紧跟。 墨烟发现随着时间推移,田籍虽然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但始终未能甩远。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提高到自己极限速度的时候,却不得不停下来了。 原来两人出关后一路狂飙突进,不知不解间,就跑到了四十里分界线。 比昨日足足快了小半个时辰! “要是每次都能跑得这么畅快,倒是能剩下不少时间!”墨烟轻叹道。 这时田籍捋顺了气息,上前道:“那墨闾副还想不想更快一些?” 第241章 雌虎添翼 “更快一些?” 田籍点点头,指着北边道,“在海上更快一些。” “还是在海上?”墨烟越发好奇了。 不过田籍似乎还想卖关子,神秘一笑,道:“请墨闾副先闭上眼。” 墨烟不明所以,不过既然田籍说了此事涉及他的秘密,便不再多问,背过身,闭上了眼。 而田籍趁此机会,悄悄摸出一个符片,意念一动。 呼——! 下一刻,横沟的浅浅积水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纯白的身影。 头生四角,身细腿长。 墨烟感知到气流扰动的瞬间,就回过身来。 待见到横沟中的白毛怪鹿,下意识握紧剑柄,轻呼道:“怎么有一头梁兽?” “墨闾副也认得梁兽?”这下轮到田籍好奇了。 “我在南边学剑学墨时,曾跟着一位吕齐技击师傅上过战场,与黑水、梁人都打过些交道。”墨烟解释着,目光依然警惕地盯着疑似梁兽的怪鹿。 “原来如此。”田籍点点头,指着身前怪鹿,“不过此物并非真正的梁兽,只是空有其形的死物罢了。” 见墨烟依然迟疑,田籍反问道:“墨闾副在消息灵通的狐字营,前日也看过我的‘传’,应该还记得数月前,交陌的孙子睿曾经偷运一批梁人、梁兽到平原都,意图刺杀平原侯嗣子公子怀信?” “彼时我与平原卫的同僚负责保护平原公子怀信,与孙氏多次交手,此物便是那时得来的!”田籍半真半假道。 “所以此物是交陌孙氏所制?”墨烟恍然道,“我曾听闻孙氏有六丁六甲之术,擅长炼制拘使神魂,没想到他们连梁兽都没放过……” “正是如此!”田籍立即应声道,“不过此物是我悄悄从孙氏手中顺过来的,还望墨闾副不要声张,免得孙氏追究!” 这时墨烟已经相信了田籍的说法,当即保证道:“我与孙氏并无交情,不会泄露此事的,田闾副放心!” 田籍拱手谢过。 …… 其实田籍敢将梁兽行符推到交陌孙氏头上,还有一个原因。 他从姬绫信中知道孙氏此时正忙于应对谷道关的局势,焦头烂额,就算墨烟有心求证,孙氏的人也没空搭理她。 至于等到战事结束后…… 他有信心今夜过后,就算不考虑他,墨烟自己也会自觉保守这个秘密。 …… 这时墨烟跳到了横沟下,不知是否白色绒毛的手感太好,一只手不住地在“梁兽”身躯上摩娑,有些爱不释手。 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就停留在“梁兽”的身下,惊奇道:“此物确实跟梁兽有些不同,我见过的梁兽,可都没有脚下长翅膀的。” 田籍顺着对方目光而下,便见“梁兽”的四蹄上,各多出了一对小巧的白色羽翅。 说起来,这枚3.0版本的梁兽行符,他同样是第一次试用。 先前的2.0版本,他跟游老抱怨过陆行速度比马要慢上不少,有些鸡肋。 于是游老回去后继续改进。 只可惜梁兽行符本质是雨气行符,而雨气交融连结的特性,导致其自身速度的上限,往往取决于所依附之物。 水行速度快,不过是借助了水势而已。 换言之,梁兽行符的速度上限固死了。 “为什么梁兽行符必须消耗雨气呢?” 田籍无心的一问,让游老瞬间打开了思路。 梁兽喜水,但梁兽行符又不是真的梁兽,没人规定它必须消耗雨气啊! 于是在新的思路下,游老突发奇想,决定在梁兽行符中加入风气。 一则风气急变灵动,速度较快; 二则风雨常常伴生,两气相互间的抵触小,容易融合使用。 不过梁兽行符经过两个版本的设计后,整体结构趋于稳定,再在内部勾勒新的御气符印已经很难了。 最后还是在田籍的脑洞下,在梁兽四蹄上加上了四对小羽翅,作为御风的部分。 这样的话,梁兽行符就一方面兼具了雨气绵延连结的特性,只要有水,就能持续很长时间。 同时蹄下生风,又获得了不亚于跑马的速度。 甚至风大的时候,比马都要快。 不过如此改进后,梁兽行符3.0就变成了风雨混合符,整体威力提升到了玄字级。 玄字级的符是论“金”卖的。 好在田籍肩负测试重任,只要能一直给游老提供改进意见,这东西他要多少有多少,等于没有成本。 见墨烟熟悉得差不多了,田籍率先跳上了梁兽行符背上,而后对她伸手道:“天色尚早,墨闾副何不先跟我到海上转转,熟悉一下?” …… 夜幕降临。 北溟潮水在不可名状的伟力牵引下,浩浩荡荡地蔓延到五十里陆岸之上。 原本白天如同丘陵般的一道道纵横沟壑,都在水淹之下,留下薄薄一层土皮,仿佛一道道阡陌水田。 此时一队二十人规模的鲛狄鱼骑,在两名手持鱼叉的头目带领下,驰骋在水沟之间。 当中年轻一些的鲛狄头目,对另一位年长头名侧头道:“今夜怎不见那矮小的齐人雌虎,还有跟着她的那一群傻大个?” “那群傻大个是齐人,不过据细作汇报,那雌虎来自东边徐国。” 年长头目纠正完,语气也是疑惑:“往日他们都会在这附近出没,难道今夜换地方了?” “那咱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不可。”年长头目摇头道,“酋长吩咐我等在此地监视齐人动向,若是擅自离开,回去必备责罚!” 言罢,年长头目又对众鲛狄喝令道:“都注意了,与岸边保持二十丈距离!二十丈以外,那雌虎再是凶悍,也奈何不了我们!” “诺!”众鲛狄齐声应命。 就在它们话音落下之际,二十丈外的土坡上,突然冒出了一道纯白的身影。 一头四角怪鹿。 皎皎月色之下,怪鹿身上的细毛幻化出一种迷幻般的白色光晕,偶尔低头下探,又好像与水中倒影对视,相映成趣。 可惜面对此等美景,鲛狄们已经无心欣赏了。 因为此刻白影之上,端坐着两名紫色劲装之人。 当先一人体格雄壮,手持剑盾。 而他身后之人身材矮小,被挡着看不到脑袋,只隐约露出两侧手脚。 但就是这个矮小的后者,令众鲛狄纷纷变色。 因为后者手中,倒拖着一柄近六尺的巨剑。 剑身从怪鹿背上斜斜伸展到水边,散发着某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是雌虎,放箭!快放箭!” 第242章 一路向北 二十头鲛狄箭手攒射,白色箭雨直冲怪鹿身上。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箭矢射到鹿身上时,仿佛射到空气,竟毫无障碍的穿透而过。 众鲛狄不信邪,马上第二轮攒射,结果还是无法伤到怪鹿分毫。 无奈之下,他们将火力集中到当先的紫衣齐人身上。 只是这名齐人身手也是不俗,剑盾配合格挡,轻轻松松地就挑飞了骨箭。 鲛狄没有机会再放第四轮箭了。 就在他们放箭的间隙,怪鹿骑士悍然迎着箭雨冲锋。 三轮攒射后,怪鹿已经冲到了最前方的两名头目身前。 “你们找死!” 大海是鲛狄的家园,骑鱼游牧更是他们引以为豪的习性。 此时齐人居然胆敢在海中向他们冲锋,如何能忍? 于是两名鲛狄头目怒喝着,从左右两侧刺出鱼叉,直取当先骑士面门。 锵! 电光火石之间,前方骑士仿佛早有预感,第一时间矮下了身。 随后一柄巨剑将将贴着他的后脑勺,横推而上,瞬间抵住了刺来的两柄鱼叉。 “给我破!” 后方矮小骑士娇喝一声,巨剑猛然一扭,竟然生生将两柄鱼叉,从敌人手中扭飞! 两名鲛狄头目在巨力传到手中的时候,就知道不可能与对方力敌。 此时失去兵器,不得不忍着虎口剧痛,操纵坐骑后撤。 哪知当它们低下头时,却发现身下箭鲀的脑门上,已经多出了一个血洞,眼看着活不成了。 原来就在他们与巨剑角力的时候,前头那名矮下身的骑士,趁机用剑戳死了他们的箭鲀! “卑鄙的齐人!” 两名鲛狄头目又惊又怒,只能放弃坐骑,跳入水中逃命。 但巨剑骑士哪会让它们如愿? 便见一道寒光划过,一名鲛狄头目还未碰到水面,头身已经分离。 至于另一名虽然顺利入水,但仅仅扑腾了两下,就被紧随而来的巨剑切入水中,透胸而过。 很快水面上冒出连串血泡。 头目被杀,其余鲛狄士兵无心恋战,迅速往大海深处撤退,连箭都不敢回头放。 在它们过往的经验中,只要北逃入海,齐人就追不上它们。 但今夜,一切都有些不同了。 几乎就在鲛狄们调转鱼头的同时,怪鹿脚下生风,再次迎着它们冲锋。 而等到箭鲀摆尾摇鳍准备加速时,怪鹿骑士已经衔尾追上,将跑在最后的两名鲛狄斩于鱼腹之下。 这之后,鲛狄鱼骑贴水逃窜,怪鹿骑士踏水追杀,一时间双方速度不相上下。 但就是这个不相上下,让剩余的鲛狄鱼骑心中惊骇不已。 因为今夜雌虎不但敢下海了,而且还长出羽翼,“飞”得跟他们一样快! …… 如此双方在海滩上追逐了大约十里地,一阵离岸的陆风突然从众人后背吹来。 这阵风仿佛吹响了最后的进攻号角。 原本已经风驰电掣的怪鹿,速度猛然再拔高一截。 数息之后,怪鹿再次追上了一名鲛狄鱼骑。 手起剑落。 鲛狄当场丧命。 而怪鹿速度没有丝毫下降,继续往下一个目标杀去。 …… 一剑,又一剑,再一剑…… 得“翼”相助的雌虎,仿佛再次回到了陆地横沟中跳杀鲛狄的模样,一剑带走一条性命,轻松地如同割草一般。 而大概是从来未曾有过这般极速追杀敌人的体验,杀到最后,墨烟甚至忍不住大声呼喊出来。 仿佛要将过往因“腿短”而追不上敌人的憋屈,尽数发泄。 而田籍此时已经放下了剑盾,专心操控梁兽行符。 墨烟杀敌效率太高了,用不着他费力。 一刻钟后,二十人的鲛狄小队全军覆没。 此时梁兽行符悬停是海面上,周围除了几头翻着肚子的箭鲀,再无淡蓝的身影。 一时间,两人颇有种一骑当关,万狄莫开的气势。 田籍抬头望了望刚刚西偏的明月,问道:“墨闾副尚能战否?” “才刚刚活动开身子,早着呢!” 听到身后雀跃的声音,田籍嘴角微微上扬,道:“那就请墨闾副坐稳了。” “今夜会很漫长!” …… 东方既白,北溟退潮。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行走在土坡间,身上挂着装满鲛狄香腺的竹筒,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鱼腥味。 然而这种腥臭传入两人鼻中,不但不觉难受,反而倍感神清气爽,仿佛一下子洗涤了身上的疲惫。 “这就是金钱的腥臭啊!”田籍感慨道。 一夜奋战,两人全歼了五个鲛狄小队,杀死了一百多头鲛狄。 这当中有十头是秩二小头目,其余皆秩一。 按照悬赏榜开出的赏金,相当于十九银刀还多。 这点钱对于现在田籍来说,不算多,但也不能说少。 毕竟这仅仅是一夜的收获。 若是今后夜夜都能挣个这个数,旬月以计,哪怕田籍都不得不为之心动。 而眼下的丰收,也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想。 如果说墨烟是一位天生猛将,那么昨夜以前,这位猛将只能戴着镣铐,站在地上与一群敌人骑兵步战。 不管自身技艺如何高超,战力都会大打折扣。 所谓良将须配宝马,雌虎也要添翼。 昨夜田籍给雌虎加上了一双“翅膀”,补齐了短板,于是终成猛虎下山之势,杀得一众鲛狄鱼骑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朝阳之下,墨烟低头望着身前满满当当的竹筒,双目失神。 似乎因为第一次挣到这么多钱,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田籍知道肯定不止如此。 大概是感受到田籍的注视,墨烟回过神来,有些意犹未尽道:“可惜孙氏这怪鹿坐骑有时间限制,无法深入海中,否则我们说不定能试着猎杀秩三的敌酋!” “她果然还没杀够。”田籍心中失笑道。 事实上,此时他回想起昨夜后半段的情景,印象最深刻的无非是两个声音。 一个是身前鲛狄的死前惨叫。 一个是身后雌虎的兴奋大叫。 他甚至怀疑墨烟是不是对梁兽行符骑上瘾了。 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对方已经跟他坐上了同一条船。 有了共同的利益,就不必担心对方会泄露梁兽行符的秘密。 至于墨烟所说的问题,虽然梁兽行符有时间限制,不过田籍身上还有很多符。 完全可以一枚耗尽,再续上一枚新的。 之所以不这样做,是为了不泄漏“怪鹿”跟御气符的关系。 毕竟孙氏炼制的是六丁六甲之神,不是游者御气符。 这时墨烟看到田籍目中带着戏谑,轻哼一声,偏过了头。 田籍见状,只好忍住笑意,指着墨烟背上巨剑,转移话题道:“此剑远比军中制式更长更重,‘马’上砍杀确是利器。只是墨闾副过往多是步战,不知为何会选择如此大剑?” 第243章 大丰收 墨烟如此娇小的身影,却挥舞着一柄几乎跟身高等长的巨剑。 田籍在第一天见到她时,就忍不住好奇。 “如田闾副我所见,烟身量偏小,若以寻常长度的剑与人交战,难免容易失了先手。”对于自己个头的劣势,墨烟显得十分坦诚。 “所以墨闾副才选择这柄大剑,来弥补攻击距离的劣势?”田籍若有所悟道。 “确实有这个原因。”墨烟点头,“不过烟自从修习墨侠途径以后,力气与日俱增,这才有自信驾驭重剑。” “不过即便如此,烟也是直到两年多前,才有自信尝试从普通长剑换成重剑,之后差不多用了一年时间,才完全熟悉这等巨剑的运用,达到挥舞自如的地步。” 说到这里,她侧头打量了一下田籍,道:“田闾副身量不错,使用普通长剑足以,没必要像我一样,还得重新炼起,徒耗时日。” 昨日墨烟答应教田籍剑术,此时田籍闻言,知道对方开始指点自己了,当即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上一礼。 墨烟坦然受了一礼后,就上前扶起田籍,道“那从明日开始,田闾副就继续用那白鹿助我杀鲛狄,顺便学剑?” “好!” 当然得说好。 别人学剑要花钱,甚至花钱都不一定能学到。 而他跟这位“第一剑客”学剑,不但一分钱不花,甚至还能倒赚不少,傻子才不答应。 至于雌虎心中的小九九,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个事,看破也不说破。 …… 接下来几日,两人继续结伴“海边锻体”。 因为不用带着一众秩一墨侠,所以两人养精蓄锐,差不多日落前的一个时辰才出发。 而后狂奔至四十里分界线,再以3.0版本的梁兽行符,一路往北杀去。 期间田籍在墨烟的指导下,也有不少出手杀敌的机会。 实战是最好的练习方式。 加之墨烟的确不负“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威名,每每田籍一招使出后,她都能直指其运剑方式的缺陷,并针对性地提出改进意见。 如此几日后,田籍发现哪怕不用墨烟提醒,自己面对秩一层次的鲛狄时,也能迅速找准弱点,一击毙命。 哪怕面对秩二小头目的鱼叉,也能在“马”上打得有来有回,渐渐掌握主动。 虽然在墨烟看来,这仅仅是摸到剑术入门的程度,但至少摆脱了从前使什么兵器都像“抡棍子”的尴尬。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鲛狄都是倒在墨烟在巨剑之下。 大概是这种驰骋莽莽大海的船新体验从未有过,墨烟割草割得有些上头,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也正因如此,相比起以前,墨烟猎杀鲛狄的效率翻了四五倍。 杀到后来,两人甚至都懒得收集秩一鲛狄的香腺了,而是抓紧时间多杀几头秩二小头目。 毕竟后者的香腺至少值一银刀。 遇到品相好的说不定还能翻倍。 显然集中精力猎杀秩二性价比更高。 …… 鲛狄身上值钱的玩意只有一小块香腺,同时也是军中领赏的凭证。 于是对于剩下来的尸骸,田籍动起了废物利用的心思。 首先是炼制六甲阳神。 虽然鲛狄与人族有异,但大体上还是能从外表分得出雌雄。 只是,田籍尝试过几次后,发现铭文铜环的法阵,根本无法稳定禁锢雄性鲛狄的神魂。 往往在即将压制成功的前一刻,鲛狄神魂就如同扎破的气球,气息迅速消散一空。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难以名状的力量,在阻止田籍拘禁鲛狄的神魂。 田籍不死心,到神魂空间去询问游老。 当然他问的不是如何炼制阳神,而是问游老收不收鲛狄的神魂。 便听游老遗憾道:“临海北边的战火绵延数百年,战死的有秩者与鲛狄何其之多?” “然则前者有临海官府大能盯着,我根本不敢轻动。” “至于后者,虽然官府不闻不问,不过我尝试过数次后,发现这鲛狄神魂似乎受到其族的祖神庇佑,死后必受神力牵引,迅速离体,外人难以染指……” 听到这里,田籍总算明白为何游老明明身处临海都,却要跑到平原都当负责人了。 原来在临海这边有官府大能盯着,不方便他收集有秩层次的神魂。 “当然凡事也有例外。”游老又补充道,“如果是与人族混血的鲛狄,其神魂受到祖神庇佑要差很多,血脉越淡庇佑的程度越弱……” “鲛狄还能跟人族通婚生育?”田籍有些震惊了。 毕竟按照他前世的键盘生物学知识,既然这些“蓝胖子”能够与人族稳定产生后代,那即便外观有差异,本质上都算是一个物种了。 “确实如此,我就曾抓到不少人和鲛混血的后代。”游老自得道,“只是混血种的外观跟人族差异极小,有心隐藏的话,不仔细分辨,很难看出,往往一个不留神,就当成是人族了……” …… 鲛狄的神魂无法利用,混血种田籍也暂未遇见,所以依然专注于跟墨烟学剑和杀鲛。 而两人连续多日十几二十银刀地领赏,很快引发了各方的关注。 反应最大的,是负责发放赏金的关城守军。 几名值守将领甚至怀疑是不是最近鲛狄准备大规模上岸劫掠了,不然怎么一下子派出这么多细作? 不过在派兵巡查数夜以后,众人发现鲛狄细作数量不但没有增加,反而相比起往日,动静要小了许多。 考虑到狐甲闾两位闾副近日的彪炳战绩,众人不禁怀疑这些莫名减少的鲛狄细作,是不是都被他们给包圆了…… 然而怀疑归怀疑,没有人真敢去调查狐甲闾的两位。 且不说狐甲闾的闾长乃是徐国的公子昭,一位连齐皇都得分心照看着的“奇葩”。 单是墨烟徐氏公女身份外加“狐甲闾雌虎”的威名,就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前者让任何针对墨烟的行动,天然带上了影响齐徐两国邦交的色彩。 后者则根本就是临海卫虎字营营长率先喊出来的。 这位营长为了挖墨烟过档,百般示好,不惜让手底下的兵跟着她乱跑。 那么一旦有人意图对墨烟不利,或者墨烟宣称对方准备对自己不利,那此人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雌虎的虎威,而很可能是徐国加上整个虎字营的施压。 说不定事情闹大,连齐皇都得过问一二。 于是乎,在墨烟这张超大“虎皮”的掩护之下,田籍的“雌虎添翼”计划得以继续保密进行下去。 两人囊中的银刀与日俱增,很快积攒到了一个不愁吃喝的地步。 当然,墨烟跟田籍平分赏金以后,属于她自己的那一份,依然选择与小弟们平分。 只是面对躺着就有赏金这等好事,一众年轻墨侠却不见多少欢喜,反而望着田籍的目光越发幽怨。 仿佛在抱怨田籍抢走了他们的钜子烟。 第244章 悬赏榜前二十 田籍与墨烟的高效猎杀,影响的不仅仅是齐国一方。 大约三四日以后,鲛狄那边似乎意识到了最近细作损耗过多,开始收缩力量。 受此影响,田籍两人在四十里分界线上的收获断崖式下跌,不得不更深入北边寻找猎物。 如此又过了三日,两人的猎杀范围已经推进到临海城外的百里。 也就是北溟真正的海岸线附近。 面对神秘莫测的北溟之海,就连墨烟这位秩三游侠也不敢轻易深入,建议两人就沿着海岸线猎杀,哪怕收获少一些,也好过迷失在黑夜的大海中。 毕竟以两人的能力,在大海之中虽然不怕找不到吃的,但饮水依然是个大问题。 这当中,海水又脏又咸,不适合直接饮用是一方面。 而另一方面,田籍想起在晋升秩一的“喜欲”仪式时,就曾利用过北溟之水对抗过桐美人的蛊惑。 毫无疑问,这北溟之水拥有某种超凡力量。 外用是一回事,直接喝进体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可不想拿自己当小白鼠。 …… 如此又过了数日,就连海岸线附近都难见鲛狄鱼骑身影之际,两人逮到了一头衣着明显比普通鲛狄更华丽的小兵。 对方远远见到墨烟的巨剑,直接放下武器,举双手投降。 就连它身下的箭鲀,也乖巧的收敛起身上的骨箭,显得顺从无比。 因为对方只有秩一层次,田籍两人也懒得杀了,改为审问对方的身份。 “好叫两位大人知晓,小的是叠浪礁酋长‘熊铎’的使者,特来代表酋长向你们齐人传达我叠浪礁的投诚之意!” 出乎田籍意料,眼前这个衣着光鲜的蓝胖子,居然能说出一口流利的齐语。 “叠浪礁打算归降齐国?”墨烟冷眉以对,语气充满怀疑,“降书在哪?” 鲛狄使者当即从箭鲀嘴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白色贝壳。 大概是担心墨烟嫌弃鱼腥味,还特意拿出丝绢手帕擦拭几遍,这才双手奉上。 “墨闾副认识这个叠浪礁酋长?”田籍见墨烟言语间似乎熟悉对方脚跟,不禁好奇地转过身。 这时墨烟打开了“降书”,便见白贝内部,居然还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夜色之下,夜明珠发出淡淡荧光,照亮了贝壳之中刻着的齐国文字。 降书内容都是些常见的套话,没什么特别。 倒是刻下的齐国文字十分工整优雅,就连田籍这个正宗齐人都有些自愧不如。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封降书确实有诚意。 哪知面对这份诚意,墨烟以巨剑相还。 锵! 剑身稳稳停在鲛狄使者的脖子上。 “大人,你!” 鲛狄使者又惊又怒,但随即意识到失去降书后,它还算不算使者,已经由不得它自己说了,只能咽下骂人的话,露出哀求神色。 直到这时,墨烟才回过头,语气略显激动道:“你刚刚问我是否认识这个叠浪礁酋长。其实不单单我认识,每一个来过海边锻体的人,都听闻过此獠的名号。” “因为这个敌酋熊铎,在军中悬赏榜上排行第二十!” 排行二十! 这下田籍也有些激动了。 通过这段时间猎杀,他已经知道悬赏榜上前五十名的鲛狄,赏金至少都是以金刀计算的。 当中排名靠前的凶悍之辈,除了奖励金刀以外,甚至还有其他宝物作为添头。 从宝剑坚甲,到各种有秩者所需的珍稀材料不等。 如果说这几日挣到的大量银刀,对于田籍来说只算解决“温饱”问题,那黄金以及珍稀材料,就明显关乎他当前实力,以及晋升有秩的路途了。 毕竟跟游老购买玄字级御气符,要么以探索点支付,要么以黄金支付。 银子到了秩二的层次,已经没有多少作用了。 至于说珍稀材料,田籍想到等秩二修德完满后,自己晋升秩三,说不定要用到更高级材料捏制的泥人替身。 不管是从现实世界换取,还是通过齐一会购买,所需要的金子都不可能会少。 想到这里,他再看向叠浪礁使者的目光立即就不同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秩一的鲛狄小兵,而是他通往更高秩次的钱途与前途啊! 况且这位叠浪礁酋长虽然只排名二十,但田籍知道悬赏榜上的前十,全都是秩四起步的鲛狄大能。 换言之,这位敌酋熊铎,若只算秩四以下,足以排进悬赏榜前十。 若能猎杀到这位,赏金丰厚的程度可想而知。 …… 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鲛狄使者绑了起来,拖在梁兽行符尾后。 至于那头箭鲀则被墨烟一剑了结。 “墨闾副打算如何处理这名使者?”田籍问道。 “立即带回军中。” “直接带回去?”田籍有些不解,“那叠浪礁投诚的事怎么处理?” 便见墨烟摇头轻笑道:“先派使者诈降,再趁机伏击齐国受降的使者,这敌酋熊铎早就不知道干过多少回了。” “虽然它经常撺掇其他敌酋,变着花样玩同样的把戏,但我身为狐字营的谍,又经常来这边锻体,哪还看不出它耍的诡计?” “原来如此!”田籍恍然点头。 同样恍然的还有吊在两人身后的鲛狄使者。 只是它恍然之余,又不免开始唉声叹气。 大概是感慨自家酋长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 这次终于遇到一位对其知根知底的人族,结果它这个当使者倒大霉了。 这时墨烟一边催促田籍加紧回营,一边解释道:“这鲛狄虽然被我们绑住了手脚和眼口,但难保它没有别的自尽手段。” “偏偏这鲛狄神魂有些奇异,若要审问,至少得请祝者秩三的司巫出手,才有希望问出些东西……” 听到墨烟解释,田籍想起有游老也有类似说法,当即催动梁兽行符,往关城方向飞速前进。 …… 回到关城后,两人已经改为步行。 因为鲛狄使者一直被蒙上眼睛,看不到梁兽行符如何消失的,所以比墨烟更不清楚梁兽行符的脚跟。 只是以为一头模样奇怪的白鹿而已,所以田籍也不怎么担心它泄密。 不过当一名守军中的秩三司巫审问过后,田籍发现自己完全不必担心此事。 因为祝者【民极】只发动了十息,鲛狄使者的神魂就诡异地消散了。 这短短十息时间,众人只问出了敌酋熊铎设伏的地点,甚至连对方布置了多少人手都来不及审问。 第245章 伏击你的伏击(上) “这秩一神魂太孱弱,经不起两股力量反复争夺。”守军司巫无奈解释道,“至于秩二的鲛狄神魂,以我之力,却是压制不住。” “无妨,知道设伏地点足以!”墨烟自信答道,当即带着田籍离开,准备猎杀敌酋熊铎。 墨烟并非盲目自信。 因为过去在陆地横沟猎杀鲛狄效率太低,她也曾打过猎杀悬赏榜上前五十名的主意。 只是这些凶名赫赫的鲛狄,要么实力强于她,要么就如这叠浪礁的酋长熊铎一样,龟缩在深海中的领地,遥控手下玩些诈降、诱敌的把戏。 彼时墨烟无法深入海洋,只能望洋兴叹。 不过现在有了田籍的“怪鹿”,境况全然不同。 她终于能主动出击了。 于是当夜两人也不回驻地了,直接在关城这边借了一顶营帐歇息。 同时在田籍的提议下,两人以狐甲闾闾副的名义,借调了一些海岸线附近的海图,基本围绕熊铎的设伏地点。 因为墨烟也算是守军们的老熟人了,加之最近狐甲闾战功赫赫,所以守将相当配合。 这时天色渐渐深沉,帐中的两人却毫无睡意,反而盯着海图看,越看越精神。 当中田籍是因为难得看到了北溟海岸线的军事地图,抓紧时间扫描进意识云。 而墨烟则是发现敌酋熊铎的设伏地点,居然十分有利于他们这边的行动。 便见墨烟指着海图上的某处,目中精光闪闪道:“田闾副且看,这敌酋诈降之地,乃是一处离岸礁岛。而伏兵所在,却是礁岛与岸边之间的狭长水道。” “我料对方的计划,是先引诱我们的使团上岛,假意投降。然后伏兵从狭长水道间骤然发难,毁船封岛。到那时,哪怕使团能抵挡住第一波攻击,也会因困守孤岛,失去支援,渐渐丧失士气……” 听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有些明白了墨烟意图,试探问道:“所以墨闾副打算将计就计,给水中伏兵来一个反埋伏?” “正是如此!”墨烟抚掌道,“这处礁岛距离岸边最宽不过二十丈距离,敌酋大概是想以此麻痹我方使团,让我们以为离岸不远,可以放心登岛。与此同时,二十丈左右的纵深,依然足够鱼骑驰骋,封锁海岛!” “只是他们这一计谋,是建立在我们无法入海追击的基础上。”墨烟轻笑道,“不过如今有田闾副相助,这片近一里的狭长水道,反倒成了他们作茧自缚之地!” 田籍已经跟墨烟在海上游猎了十多日,此时对鲛狄鱼骑的机动能力也是心里有数的。 所以他很快就确认了墨烟这个反埋伏之计,确有相当的可行性。 简而言之,对方打算“诈降”,然后伏击齐人的受降使团。 墨烟则将计就计,让使团“诈受降”,然后由他俩负责歼灭对方的伏兵,乃至拿下敌酋熊铎。 而她的底气,则是田籍梁兽行符的机动能力,以及她作为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实力! 不过田籍还是认真了复盘了一下对方的计划,随即提出一个疑惑:“使节神魂消散无法回去,敌酋熊铎恐怕已经生疑,若派上岛的使团实力太强,伏兵说不定会直接撤走。” 听到田籍的质疑,墨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认真地注视了田籍一阵,释怀道:“先前田闾副说自己跟那个女人只是萍水相逢,我是有些怀疑的。总觉得你就是她派来监视我伯兄的。” “不过如今看来,田闾副能得到她举荐,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听到墨烟突如其来的坦诚,田籍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墨烟收回视线,接着补充道:“叠浪礁是属于鲛狄的前线礁岛部落之一,平日负责派出细作上岸侦查。而熊铎生性狡诈,习惯广撒网诱骗敌人,能骗一个是一个,对于这些撒出去当诱饵的手下其实不怎么在意。反正他们在海上来去如风,有得打就打,不能打就跑。” “当然,正如你所说,受降使团确实不能太强,否则对方会直接跑掉了。依我看,最好以秩一为主。” 田籍点头赞同,又道:“虽是秩一,但人数也不能太少,因为这同样会让对方生疑。况且在我俩猎杀期间,岛上使团难免遭到水中鲛狄鱼骑的箭矢攻击,若自身太弱,那就说不上是谁伏击谁了……” …… 接下来,两人就这个反伏击计划又探讨了一阵,逐步敲定执行的各处细节。 特别是对于此行的主要目标,叠浪礁酋长熊铎,墨烟更是作了细致的调查。 “据历年细作打探,熊铎不但有秩三层次,而且似乎有鲛狄王族血统,能够入水生尾,不需要依赖箭鲀,就能驰骋海上……” “另根据过往交手记录,熊铎剑弓双绝,可近战亦可远攻,是鲛狄中难得的战将……” “目前为止,军中至少有五名秩三折损在它手上,因此哪怕他才秩三,赏格就已抬升到悬赏榜第二十位……” 对于即将面对的强敌,哪怕田籍知道自己不是主要战力,依然认真记下。 不过对于派谁上礁岛当“诈受降”的使团,墨烟似乎有自己的打算,既没有立即告诉田籍,也没有惊动关城中的守军。 田籍理解对方如此谨慎,是担心鲛狄中的细作会因为守军的异常调动,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反埋伏计划,所以也默契地没有多问。 如此休息了半个白天。 到了第二天午后,虎字营的年轻墨侠们再次列着整齐的队列,雄赳赳地出现在了关城之外。 这时墨烟才解开谜底:“关城守军的实力我不放心,别闾的紫龙卫我也不熟悉。唯独他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知根知底,用起来也放心。” 田籍望着这群持矛抗盾,穿戴全身甲胄的虎崽子们,也感觉墨烟这个安排十分妥当。 特别是她还请来一名关城中的老兵,兵家途径“秩二智僚”充当带头人。 这位老兵虽然只有秩二,但却是久经战阵考验之人,平日负责训练关城中的新兵。 有他领头,加上年轻墨侠们明显针对远程的防御加固,充当“诈受降”的使团,是足够了。 “况且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之人,万一到时不小心看到田闾副的‘秘密’,也不会说出去。” 听到墨烟如此体贴的安排,田籍微笑谢过,却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他早有计划,确保这些上岛的人看不到梁兽行符所在。 甚至连即将猎杀的鲛狄,也不一定能看到。 …… 当夜子时,一队队精壮甲士撑着小船来到一处狭长的岛礁,而后纷纷带起火把上岛、列队集结。 而在他们半里外的一处海堤之上,一团氤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飘入海中。 不久,就融入了海面上弥漫的大雾中,再难分辨。 此时雾气中,一把压抑的女声响起:“田闾副是如何知道今夜海上有大雾的?” 正是与田籍骑着梁兽行符来到海上的墨烟。 不过此时两人除了身下的梁兽行符外,周围还多了一道玄字级的阴气护符。 在如此浓密的雾气掩护之下,别说礁岛上的自己人,田籍甚至有信心在发动攻击前,连秩三的敌酋都未必能发现。 虽然花费一枚玄字级的符,但考虑到今夜即将对付一个排行榜上前二十的强敌,又是习惯使诈的狡诈之辈,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况且若此番行动成功,得到赏金必然远远多于一金。 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关键时刻当然不能吝啬。 这时听到墨烟疑问,田籍低声答道:“此处水道狭窄,我料鲛狄既然敢在此地设伏,很可能是算准了今夜海上起雾。” “我有一位朋友,正好善于预测天象,所以向他求助,进而确认了这一点!” “原来如此!”墨烟恍然点头,“没想到田闾副才来临海城不久,就认识了有此等才能的朋友!” 第246章 伏击你的伏击(下) “没想到田闾副才来临海城不久,就认识了有此才能的朋友!” 听到墨烟的评价,田籍笑而不答。 毕竟他早在平原城的时候,就认识了那位朋友。 正是他在齐一会的上线,游老。 游者擅长御使六气,如游老般到了秩四御气的境界,对一域的六气变幻的把握,更是有远超其他途径同秩次有秩者。 先前羊角县六气扰动的异常,就是来源于这种能力。 而与那种程度的感知相比,现在仅仅是对所在地提前一天预报天气,对游老来说根本不算个事。 干脆象征性地收了田籍一探索点,然而随便以某种情报委托的方式,又返还给他了。 要不是限于齐一会的规则,说不定连这一点都懒得折腾。 “当然,这也是因为我与这位游老一直合作良好,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不论如何,因为有大雾遮掩,田籍不但不担心梁兽行符的脚跟泄漏,甚至有把握让今夜的反埋伏计划更加顺利。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出手时机了。 …… 全身武装的年轻墨侠们登上礁岛后,在关隘守将的指挥下,很快结成了一个防御四面八方的龟壳阵。 甚至连头顶方向也有照顾到。 作为受降的使团,摆出这样严防死守的阵势,明显表达出对叠浪礁降兵不信任的态度。 然而考虑到敌酋熊铎劣迹斑斑的过往,齐人这边若没有这种程度的准备,反倒显得虚伪。 约定的时间一到,一队二十人规模的鲛狄鱼骑出现在礁岛外。 随后两名秩二小头目带队,将一个个白色大贝壳抬到岛上。 这些大贝有两臂长宽,仿佛箱子一般,装满了沉甸甸的货物。 从漏开的缝隙看,都是些闪烁着奇异光泽宝贝:珊瑚、珍珠、海底矿石…… 按照对方献上的降书约定,这时候齐人这边就该派出使者上前,赐予对方作为降将的新任命,或者至少一道受降的旨意,好安定人心。 不过既然知道对方只是诈降,那自然不必再贸然派人上前,以免打乱防守阵型。 便见藏在龟壳阵中的秩二老兵冷冷命令道:“宝物留下,兵器放下,各退二十步,然后让你们酋长亲自上前请降!” 听到老兵的强横要求,一名鲛狄小头目当即不满道:“我们酋长如此有诚意,你们齐人怎能如此傲慢无礼?” “边蛮鲛狄也配谈礼?”老兵冷笑一声,毫不动摇,“你们酋长若真有诚意,就该亲自上来,接受吾皇的旨意!” “你们先将齐皇的任命书交出,我们酋长自然会上岛……”鲛狄小头名同样寸步不让。 于是接下来,双方就先交书还是先上岛,陷入了无休止的争论之中。 …… 与此同时,礁岛与岸边间的狭长水道上,开始有大量气泡冒出水面。 因为有大雾遮掩,岛上的齐人使团毫无察觉。 直到一轮箭雨骤然降临,齐人似乎才终于有所反应。 老兵只来得及喊一声“御”,骨箭就已经降临到龟壳阵头顶,随即与盾阵剧烈碰撞,发出叮叮当当声响。 不过因为齐人从一开始就严阵以待,加之全员甲胄齐备,所以虽然声音听上去恐怖,却暂时无人伤亡。 反倒是叠浪礁这边上岛的这一队鲛狄,因为没有任何防护,也没能及时退出岛,成了这一轮箭雨后仅有的伤亡。 “连自己人都欺瞒,这熊铎果然是阴狠毒辣之辈。”水道边缘的一团浓雾内,墨烟不耻地说道。 “那我们何时动手?” 这时水面上雾气遮挡视线,田籍凭借“气感”,发现有两百多头鲛狄鱼骑陆陆续续冒出水面,对着岛上的使团抛射。 不过到目前为止,现身的鲛狄最强不过是秩二的小头目,并未发现秩三的气息。 “再等一刻钟。”墨烟沉吟道,“等这批冒出来的鱼骑耗光了箭矢,若熊铎再不现身,我们正好趁机上前清理掉这两百头鲛狄。” “我就不信它小小一座叠浪礁,还能再上来两百头鱼骑。” 因为不清楚对方伏兵数量,两人只能料敌从宽,假设叠浪礁这次倾巢而出。 不过再如何倾巢,按照军中情报显示,叠浪礁只是一座小规模的前线礁岛,可战人员不会超过三百之数。 如果真的能全歼这两百头鱼骑,那几乎等于打残了叠浪礁的势力。 …… 一刻钟后,鲛狄伏兵渐渐射光了箭鲀身上的骨箭。 再要补充箭矢,要么换坐骑,要么就只能等箭鲀重新长出一茬新骨箭。 反正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问题。 这时岛上的年轻墨侠们无一人伤亡,依然保持严密防守阵型。 只是敌酋熊铎同样未现身。 “既然它不肯现身,那咱们就杀到它不得不现身为止!” 听到身后墨烟磨刀霍霍的宣言,田籍不再迟疑,立即催动梁兽行符往鱼骑集群中冲锋。 因为玄字级阴气护符的掩护,雾气中的鲛狄对即将降临的死神镰刀毫无察觉。 直到鱼骑群中接连出现惨叫声与落水声,众鲛狄才反应过来。 然而此时水面大雾弥漫,虽然适合鲛狄们埋伏,但也同样掩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死神。 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里,命就没了! 随着越来越多惨叫声想起,原本进退有序的两百多鱼骑迅速陷入了混乱之中。 众鱼骑在慌乱中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甚至出现自己人撞倒自己人的状况。 “雾中有齐人强者潜伏,勿要恋战,速速撤离!” 有秩二的鲛狄小头目发现势头不对,试图重新组织起鱼骑兵线。 哪知它的这声呼喊,成了夜空中的明星,给潜藏在雾气中田籍两人指明了方向。 还未等它再次开口,一道寒光从雾气中斜斜斩出。 咔擦! 鲛头扬起,身首分离。 鲛狄小头目的身体僵直了两息,直愣愣的歪倒入水。 至于原本听到它命令而聚拢起来的鲛狄小兵们,则再次四散而逃。 …… 叠浪礁的伏兵有两百之数,想短时间内杀光不现实。 所以田籍依靠气感不断搜寻秩二的小头目猎杀。 失去了这些底层头目带领,其余秩一的鱼骑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而有护符雾气掩护,有墨烟巨剑开道,两人几乎是指哪打哪,很快就在鱼骑群中杀了一个来回,将田籍“气感”中的所有秩二小头目尽数斩杀于鱼腹之下。 这时余下的鲛狄鱼骑无心恋战,开始往海上逃窜。 然而这处水道只有二十丈左右宽,南北两侧皆是陆地。 往南上岸自然不行,而北边岛上同样有全副武装的齐人。 于是很快鱼骑只能挤在狭窄水道中,争相往一个方向逃命。 原本用来埋伏的地方,这时成了它们作茧自缚之地。 这下田籍就连气感都不需要管了,直接往鱼骑群中扎进去,反正墨烟随手挥砍,都能割倒一片。 如此来回冲杀了三轮,前方终于出现了秩三的气息。 熊铎终于现身了。 第247章 虎熊之搏 秩三气息出现的瞬间,田籍两人停下了杀戮。 “呵呵,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吗?”墨烟冷笑一声,催促田籍往对方杀去。 然而田籍没有动,反而闭目屏息,仿佛中查探什么。 “田闾副?” 听到墨烟疑问,田籍徐徐睁开眼,沉声道:“那道秩三气息一直中水底下游弋。” 墨烟闻言,从田籍后背探出脑袋张望。 可惜侠客没有游者的气感,哪怕墨烟比田籍秩次高一级,感知的范围还是不如后者。 别说水下的敌人,就连水面上稍远些距离,她的感知都有些模模糊糊。 不过两人并肩作战多时,墨烟自然信得过他的判断。 “军报上说熊铎有鲛狄王族血统,能入水生尾。”田籍分析道,“大概它不想放弃水中的优势,打算藏于水下伺机偷袭我们。” 听到田籍分析,墨烟点点头,自信道:“它要真敢冒头偷袭,我反倒不惧。就怕它太怂,一直藏于水下,我们反而奈何不了它。” “既然墨闾副想逼迫它动手,干脆我们装作看不见它,继续杀一杀它的手下?”田籍提议道。 “好!” 于是田籍再度催动梁兽行符冲锋,杀向剩余的鲛狄鱼骑。 又经过数轮冲锋后,原本两百多头的鲛狄鱼骑已经所剩无几,只有十余骑成功逃出水道外。 而田籍两人也懒得追杀了。 毕竟只剩下这一点微薄兵力,可以想象再过不久,失去了绝大部分战力,只剩下老弱病残的叠浪礁部落,将会很快消亡在竞争残酷的北溟之上。 要么死在紫龙卫鲲字营的定期扫荡中,要么干脆被临近的其他鲛狄部落吞并。 大概已经预感到部落衰弱的命运,潜藏于水底下的熊铎终于按捺不住了。 在田籍的气感中,对方满怀愤怒地上潜,却不是杀向田籍两人,而是往礁岛上杀去。 “这是恼羞成怒,找我们的较弱的一边泄愤?”听到田籍预报对方动向,墨烟脸色越发雀跃,“不过等上了岸,它就再也跑不掉了!” 于是田籍立即调转“鹿头”,往礁岛方向奔袭而去。 熊铎在水底游行的速度比一般鲛狄鱼骑要快上一截,所以哪怕田籍让梁兽行符尽量走直线,依然比对方要慢上一截。 这时熊铎已经上了岸,其上半身壮硕如巨熊,下半截却是长长的鱼尾形状。 鱼尾僵直缩成一团,在礁石地上反复扑腾,表面的鳞片随之抖动,在月色下寒光闪闪,显然无比坚硬。 不过扑腾几下后,尾巴突然从中裂开,变形,居然化成了类人的双腿。 有了脚,熊铎从地上立起,顺势拔出背上大剑,往年轻墨侠的龟壳阵杀去。 “贼子哪里逃!” 墨烟怒喝一声,用巨剑抵住一块岸边礁石借力,将自身凌空“撑”上了岸。 等双脚落地后,她几乎没有任何停滞,脚下生风,转瞬间便如离弦之箭,往熊铎的方向急追而去。 踏上陆地,她作为秩三游侠,速度自然比一个不怎么习惯用脚的鲛狄要快得多。 于是才跑了没几步的熊铎,不得不回过身,格挡墨烟追身而至的巨剑。 嘣! 两剑交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随即两名剑士顺势后退,各自摆出攻守架势,望向对方的目光中,都多出了一丝凝重。 显然刚刚的一击,让双方都发现对面那位,并非易与之辈。 最起码手中的兵器,同样有分量。 “能使用差不多重的剑,说明这个熊铎在力气上,能与墨烟抗衡。”田籍分析道,“就是不知速度和耐力,有没有墨烟那么强悍了。” 因为上岛以后众目睽睽,田籍干脆保持阴气护符的效果,而悄悄驱散掉梁兽行符。 等他也踏上陆地后,墨烟与铎已经开始了第二回合的较量。 一时间,礁岛上响起了阵阵如雷霆般的重剑交击之声。 而在两道尽数释放的秩三威压之下,田籍甚至感觉自己延伸出去的气感,也有些刺痛之感。 “侠客途径最善肉身搏杀,而鲛狄也是天生力量大于人族,我此时上去,不但帮不了忙,反而可能让墨烟分心。” 想到这里,田籍便干脆远远绕开战场,与另一侧的年轻墨侠们汇合。 那里有龟壳阵守护,比他自己一个人待着更安全 …… 墨烟不愧有第一剑客之名。 力气巨大,只是她所有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速度、技巧以及对攻击节奏的老道把控,才是她作为一名剑术高手的真正本钱。 随着时间推移,熊铎虽然力气不减,却因为对剑的运用不如墨烟,剑势渐渐显得笨重。 仿佛两头体量相当的虎与熊。 虽然两者力气与体质差距不大,但虎的一方更有猎杀技巧,身形也更灵活。 反观熊的一方则因为相对笨重,空有一身力气而无处可使,只能被动防御。 此消彼长,笨重的一方越发显露出颓势。 终于在某一次交手中,熊铎因为回防仓促,被墨烟的剑仞擦中手腕。 随即长剑与血丝同时被挑起。 嘭! 长剑落地。 失去兵刃,同时被墨烟巨剑加身,熊铎败了。 …… 见胜负已分,墨烟对龟壳阵这边喊道:“田闾副带绳索给我,其余人维持阵型勿动!” 熊铎是悬赏榜上第二十位,又有鲛狄王族血脉。 显然比起它身上的香腺,它活着更有价值。 远超金钱能衡量的价值。 那么能活捉,自然是活捉更好。 不过怎么说,对方是一名秩三的鲛狄酋长,墨烟没敢让其他人过来。 只有最近配合默契的田籍能让她放心。 这时田籍挎着一捆绳上前,发现铎已经顺从地趴伏在地上,毫无反抗之意。 大概是刚刚交手过后,它知道自己打不过身边的娇小女子,只好认命。 “给我吧!”墨烟道。 田籍点点头。 捆人是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捆一名力气强横的鲛狄酋长更是如此。 自然是由秩三的墨烟动手更稳妥。 然而就在他即将递出绳索之际,意识云中有了变化。 他个人的理智值跳动了。 78.0%s(1.0%s) “这是……【心斋】修德发动了?” 有了前两次经验,田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随即心中骇然。 “【心斋】发动的时机,关乎我自身大道。” “而从前两次的遭遇来看,都是性命攸关的时刻……” “可是此时此刻,熊铎已经被降服,叠浪礁的鱼骑也早被打死打散,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我的生命?” 就在他思考的瞬息间,理智值继续无情跳动。 77.0%s(2.0%s) “还剩下三息!”田籍心中警醒道,“必须尽快找出危险来源!” 第248章 剑弓双绝 76.0%s(3.0%s)! 毫无疑问,此时此地,唯一能危及他性命的只有眼前的熊铎。 可是对方已经被墨烟控制住了,危险从何而来。 田籍脑中飞速转动,重新整理一遍关于对方的情报。 悬赏榜第二十名,以秩三境界,至少杀伤五名秩三的齐国高手,以及更多的秩二…… 性情奸险,曾经多次诈降,劣迹斑斑…… 王族血统,能入水生尾…… 据说剑弓双绝…… “对了,剑弓双绝!”田籍猛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 自从今夜叠浪礁酋长熊铎现身以后,过往关于它的种种传闻一一验证。 “奸险”这种主观的评价自不必说。 入水生尾上岸化腿,这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也不必多提。 唯有剑弓双绝这一点,却与传闻中有些出入。 当中剑之一道,能够与墨烟这位“秩四以下第一剑客”大战数十回合才落败,说“独绝”可能有些过,但至少是中人以上的水平。 唯有弓之一道,却完全看不出来。 “虽说擅长使弓之人,未必一定要用弓对敌,特别是他同时也擅长用剑近战。”田籍思忖道,“但不用是一回事,上到战场,却连弓都不带一把,实在有些对不起‘剑弓双绝’这个评价啊……” 要是其他鲛狄,将弓挂在坐骑箭鲀上也就罢了。 眼前的熊铎自己就是自己的坐骑,根本没有箭鲀相伴。 它身上没有挂弓,那就只能说明,它平日真没有用弓杀敌的习惯。 “除非……所谓剑弓双绝,这当中的弓,根本不是眼前的熊铎所使,而是另有其人!” 想到这一点,田籍心中更觉骇然。 因为这意味着,此时很可能有一位厉害神箭手,躲在远处狙击他们! “既然【心斋】修德在我即将绳索递给墨烟的时候发动,说明正确的选项大概率是选择不给她……” “墨烟拿绳子捆熊铎,自然要放下剑……如果真有神箭手狙杀,放下剑的墨烟,虽然自身可以躲开,但很可能无法及时回护于我!” 这时理智值变成了:74.0%s(5.0%s)。 田籍不再迟疑,作出选择:不给墨烟! 下一刻,理智值停止变化:84.0%s! 修德成功! 田籍欣喜之余,没有任何迟疑,身形直接向地面扑到,同时对墨烟大喊道:“小心箭矢!” 既然已经猜到了下一刻会发生危险,他自然不会傻傻地站在原地等死。 果然就在他倒地的瞬间,原本匍匐的熊铎忽然动了 便见它原本卷曲的双腿猛然一伸,如铁钳般扫向墨烟下盘。 后者反应极快,堪堪在对方扫到前跃起躲开。 哪知熊铎的双腿在发力的同时,已经悄然合拢,等墨烟离地后,已经再度化成长长的鱼尾。 鱼尾没有腿脚灵活,但韧性更足,直接甩向上方,缠着墨烟一只脚踝,硬生生将她从空中拉回地面。 “它是打算与箭手合力狙杀墨烟!” 意识到对方意图的田籍,不再迟疑,一道【吹息】直接喷向熊铎。 嗡——! 此时因为修德成功,子系统再次被激活,一道吹息后,理智值毫无变化。 趁此机会,田籍再次发动【吹息】攻击。 嗡——! 嗡……嗡……嗡! 连绵不绝的秩二【吹息】,仿佛不要命似地砸向熊铎的神魂。 虽然它神魂强度达到秩三,但也经不起短时间内大量针对神魂的攻击。 毕竟鲛狄不擅长心神守护。 十息之后,熊铎抱头呼痛,同时鱼尾松开了。 “田闾副好手段!” 墨烟惊喜赞叹一声,顺势摆脱了鱼尾纠缠,站稳了脚跟。 不过未等两人庆幸多久,礁岛狭长的另一端,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嘣! 弦崩之声,沉凝而短促。 大概意识到再不开弓就没机会了,那个藏在暗处的箭手,终于动手。 瞬息之间,一股强劲的气流擦着田籍头皮飞过。 他只觉得后脑生疼,而后耳边炸响。 锵! 墨烟挥剑格挡,却被箭矢的力道推着后退,在地上犁出两道半丈长的划痕,才稳住身形。 “十石强弓!”墨烟轻呼道,“好强的臂力!” 田籍不知道十石强弓有多强。 但既然能将墨烟推开半丈,还是在她有准备的情况下,那如果这箭打到他身上,估计不死也得重伤。 “这是剑弓双绝中使弓的那一位,而且很可能是位神箭手!” 时间紧迫,田籍没有多余解释,直接将结论告诉墨烟。 而后者轻轻蹙了一下眉,就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所谓剑弓双绝,不过是‘分身’之术!” 墨烟冷笑一声,又道:“能拉十石强弓,又是神箭手,不能给它从容施展的机会,我过去会会它!” 言罢,墨烟倒提着巨剑,往箭矢袭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为了不让对方锁定,奔跑间还不断转向变速,力度节奏控制之巧妙,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即便如此,对方的劲箭依然数次追身而至,可见那名箭手也非等闲之辈。 田籍等人在后方观望,都不禁为墨烟捏一把汗。 …… 等到墨烟身影消失在礁岛另一端时,田籍也终于敢从地上爬起。 神箭手再厉害,也怕“第一剑客”近身,这时候自己这些后方的人反而安全了。 于是他趁此机会,招呼众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叠浪礁酋长熊铎捆起来。 经过田籍近十道秩二【吹息】疯狂攻击后,此时熊铎双眼反白,神志迷糊,根本就是任由众人摆布,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为了防止对方清醒之后,有自尽的念头,田籍还是往对方嘴里塞了一快质地坚硬的海底矿石——来自对方先前请降的献礼。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物归原主了。 …… 一刻后,墨烟安然归来,可惜未能擒获神箭手。, 这时众人已经在老兵指挥之下,陆陆续续登船返回对岸。 因为礁岛上出现未知敌人,而已经拿下的敌酋也需要尽快押送回关城,以免迟则生变。 轮到田籍与墨烟登船的时候,后者却突然拉着田籍,踮起脚耳语道:“田闾副,你扶着我登船。切记,不要走太快,但也不要走太慢!” 听到墨烟奇怪的要求,田籍回头看向对方,随即发现墨烟拉着自己的手,居然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等田籍视线下移,看到对方唇瓣微微发黑之时,更加确定了她有问题。 “那神箭手还未走远?” “是。” 听到这个回答,田籍立即移开视线,一边维持镇定表情,一边压低声音追问:“墨闾副受伤了?” “是。” “毒箭?” “是。” 田籍心中一凛:“还能撑多久?” 第249章 疗伤 还能撑多久? 对于这个问题,墨烟本人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田籍道:“田闾副若背着我跑,多久能回到城中?” 田籍默默计算了一下,这里距离临海城近百里,带着墨烟,连符带跑,满打满算,最快也得要一个半时辰。 这还是不吝啬玄字级风气行符的前提下。 不过救命如救火,也顾不得那么多。 所以他斟酌片刻,坚定道:“两个时辰内,一定能回城。” “好,那烟就再撑两个时辰!” 听到墨烟如同儿戏的保证,田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是此时身后依然有一位秩次不低于墨烟的神箭手虎视眈眈,根本由不得他多想,只能先将墨烟安全带回岸上再说。 …… 墨烟担心神箭手看出她的虚弱,不愿露怯,所以上岸以后,依然与田籍并肩走在最后。 仿佛是给众人殿后。 期间,不时有满脸兴奋的年轻墨侠过来搭话。 只是在雌虎严厉目光的警告下,虎崽子们只能耷拉着脑袋离去。 离去之时,还时不时向田籍投来幽怨的目光。 田籍一笑了之。 当下他更关心那名神箭手的实力。 “秩三。”墨烟轻声给出判断,“弓术高绝,哪怕在鲛狄中亦属罕见。” “若在二十步之内,我能胜;二十步到五十步之间,看运气。但超过五十步,我连自保都吃力。” 此时两人与岸边的距离,已经超过五十步。 不过在墨烟失去战斗力的当下,多少步都一样。 看到墨烟越发苍白的脸色,田籍顿生如芒在背之感。 “如此厉害的弓术高手,悬赏榜上居然没有记录?” 自从得知熊铎的线索后,田籍昨日就抽空记录下悬赏榜上前五十的公开信息,想着以后万一遇到的话,也不至于抓瞎。 只是当中并没有能对应上身后的这位神箭手。 仅仅秩三层次就能将墨烟伤成这样。 “其实,它既可以说在悬赏榜上,也可以说不在。” 听到墨烟模棱两可的答案,田籍皱眉不语,等着她解释。 便见墨烟低头沉思,仿佛回忆起刚刚交手的场景:“虽然我未能走到它二十步内,但却看清了它的面目,与熊铎长相有九成相似!” “我怀疑,传闻中剑弓双绝的叠浪礁酋长熊铎,根本就是一对同胞兄弟!” …… 悬赏榜上排名二十的“熊铎”,很可能是一对鲛狄兄弟。 听到墨烟的结论,田籍多少有些猜为何对方能够以秩三境界,跻身悬赏榜前列。 两兄弟一人擅长用剑,一人擅长使弓,又都有王族血统,足以双双在鲛狄族群中扬名立万。 可他们偏偏选择共用一个身份,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如此,交替掩护。 哪怕连手下都隐瞒。 如此虽然牺牲了一半的“人生”,却也因此让齐人难以抓到他们的脚跟,屡屡受挫,甚至赔上了不少高手。 而眼下,很可能连“秩四以下第一剑客”都要赔上。 因为两人才刚刚走了一两里地,墨烟忽然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此时尚未离开潮水蔓延的区域,田籍匆忙中搀扶她,结果一下没站稳,两人双双摔入水沟之中。 等他将墨烟拉回土坡上时,发现对方不但浑身湿透,而且大概是呛了水,气息也有些不稳。 于是他急忙按照前世记忆,先清理对方口腔,而后采取胸外按压抢救的方式。 不过当他的手准备压到某处之时,墨烟忽然咳嗽一声,自行将水吐了出来。 “墨闾副!”田籍一边收回手,一边呼喊,试图唤醒对方。 此时墨烟面如金纸,气息孱弱。 听到他的声音,嘴巴下意识地张了张,又昏迷了过去。 “糟了!这鲛狄箭毒来自箭鲀,而刚刚她伤口被北溟之水浸泡,说不定因此加快了鲀毒的侵染速度!”田籍心中猜测道,“必须尽快祛毒!” 原本两人是打算回城再疗伤的。 只是此时“气感”中,墨烟神魂气息正在加速衰弱,田籍估计她撑不过两个时辰。 加上刚刚为了演戏给另一个“熊铎”看,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回城肯定来不及了。 “先为她吸出毒血?” 这个念头一出,田籍立即否决了。 能够放倒雌虎的鲀毒,估计沾一点就能直接要了他老命。 可惜他并非医者,对于如何处理能伤到秩三的鲀毒毫无头绪。 “还是先问问专业医者的意见再决定。” 城中医者太远,但有一位医者田籍却能立即联系上。 平原城的妫鱼。 此时天未亮,月尚明。 田籍撕下一块布,蘸着身上残留的鲛狄血污,写了一封简信,描述眼下的状况。 大概是对田籍焦急的心情有所感,只过了半刻,妫鱼就回信了。 “鱼不知道怎么解秩三层次的鲀毒?” 虽然田籍也知道这事有点为难才秩一的妫鱼,但心中还是不免一沉。 好在随后妫鱼紧接着道:“不过既然博闻这位同僚是秩三游侠,你们也正好在北溟附近,倒是还有一个应急的偏方,能够暂时压制毒性。” 田籍立即精神一震,查看妫鱼记下的偏方。 “侠客途径从小筑基锻体,体内气血充盈,远胜其他途径……” “又闻鲛油燃烧时,气味有催发气血的功效,若以足量鲛油催发侠者体内气血运转,或许能将毒性暂时压制,延缓毒发时间……” 因为是一个未曾亲自验证过的偏方,所以妫鱼言语间多有猜测意味。 甚至文末,还提醒田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尝试。 特别对方还是一名女侠客的时候。 田籍不知道妫鱼为何着重提醒侠客的性别。 不过很显然眼下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 鲛油不难找。 猎杀了一夜,他身上竹筒装了不少秩一、秩二鲛狄的香腺。 这些大大小小的香腺外观肥腻腻的,稍稍一挤就能出油。 真正难办的是点燃。 因为刚刚掉进水中,此时身上的火刀碎石都湿透了,不好打火。 如此又折腾了一刻,最后还是趁着日出之际,就着一缕晨光,才用一道黄字级阳气符点燃了鲛油。 又因为不知道用多少份量,才算妫鱼所说的“足量”,所以他干脆将身上所有香腺全部挤出油,通通装到竹筒中,然后一次性点燃。 很快,烟火升腾而起,一股异常浓郁的香气,迅速弥漫在两人的身边。 第250章 女侠请自重! 鲛狄的香腺腥臭难闻,但点燃的鲛油不但没有鱼腥味,反而馥郁芬芳,有一种让人精神放松的奇效。 田籍将竹筒放到墨烟近前。 也不知是催发气血终于起效,还是因为香气太浓郁,有些呛鼻,她居然睁开了眼睛。 “田闾副,你……你在做什么?” 墨烟的声音虚弱而焦虑,田籍以为她心疼鲛油,赶紧解释道:“墨闾副鲀毒侵染太快,我只好用鲛油先替你催发气血,压制毒性,以免赶不及回城医治!” 见墨烟有些不信,田籍又道:“我有一位朋友,正好擅长医道。此法是她告诉我的!” “可……可是……” 听到田籍的说法,墨烟几度开口,却欲言又止,最后甚至不敢直视田籍的目光,干脆闭上眼,咬紧牙关。 “墨闾副这是怎么了?”田籍见状,不禁好奇上前查探。 “不……不要靠近我!” 感觉到田籍近前的气息,墨烟仿佛受到了惊吓的小猫,弓起身子,挣扎着往后倒退。 田籍只能无奈停下。 不过因为靠近了燃烧的竹筒,此时他也问到了异常浓郁的香气。 然后,他终于明白了墨烟的奇怪反应。 他感觉到了一种燥意。 一种同时在身心两个层面,悄然滋长,越发茁壮的燥意。 “难不成,这鲛油燃烧的香气,在催发体内气血运转的同时,居然还能催发男女之间的‘喜欲’情绪?” 意识到这种“副作用”,田籍顿时有些无语。 “怪不得这鲛油在平原城中如此受到贵族追捧!”田籍后知后觉感慨道,“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香料,而是增添乐趣的玩意啊!”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妫鱼在信的最后,特别强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此法…… 不过这时候用都用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只好默默退开,以免双方越来越尴尬。 哪知他脚步刚刚往后一动,原本蛰伏的雌虎猛然从地上跃起,迎面向他扑来。 等他反应过来,雌虎的双手已经牢牢抓住他双臂,以一种“地咚”的姿势跪在他身上。 “墨闾副,你……” 墨烟的鹅蛋小脸此时近在眼前,越发紧促的鼻息喷到他脸上,比鲛油香气更能激发他心中的燥意。 甚至于,侠客健美的身段,富有弹性的触感,也让他身上自然而然地起了奇妙的反应。 好在意识到鲛油的“副作用”后,他立即进入了“纯一”心境,凭借【心斋】方技,很快压制了身心的躁动。 “只是,墨闾副明明秩次比我高,怎么看上去反而快要失控了?” 此时墨烟一双大眼睛俯视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仿佛在渴望与羞恼的两头,来回挣扎。 田籍看着墨烟越发迷离的目光,想起妫鱼对偏方原理的描述,忽然有所明悟。 侠客气血本就比其他途径更浑厚磅礴。 那么一旦被鲛油香气催发,效果自然也更加显著。 只是这效果,既包括常规的气血,也包括“副作用”。 显然此时墨烟心中的“喜欲”之情,因为气血催发的缘故,越发难以自抑。 …… 回到关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田籍两人是最后回来的。 对于凌晨之时的意外情况,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仿佛那只是一场梦。 醒了就忘了。 这时秩二老兵与一众年轻墨侠,正在城门后休息。 见到两人回来,纷纷热情围上来。 田籍等墨烟跟众人聊完后,想跟她商量熊铎兄弟的情报问题。 哪知手刚刚碰到墨烟后背,她便如惊弓之鸟般吓了一跳,留下一句“我先去疗伤”,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留下田籍在原地一脸无奈。 “不过也不能怪她。”田籍心中轻叹道,“要不是我当时有【心斋】守御神魂,保持‘纯一’,怕也会按捺不住,丑态毕露……” 想到今晨墨烟失控以后,在他面前展露的各式“丑态”,田籍感觉心中燥意似乎要再次奔涌而出。 连忙将那些画面排出脑海,回到虚静纯一的心境。 这时一众年轻墨侠的视线,在身前的田籍,以及墨烟背影间来回张望,越看越生疑。 倒是秩二的老兵轻咳一声,上前对田籍道:“田闾副,关城中有位大人听闻我们昨夜之事,想与你私下见一面。” “私下?” 老兵点点头,并没有多解释。 田籍见状,只能先跟对方离开。 …… 见面地点是关城的一处地牢。 牢内只关押着一名犯人。 叠浪礁酋长,熊铎。 当然现在田籍知道,他只是“熊铎”兄弟中使剑的那一位。 而地牢外,则站着两个蒙面人,一个秩三,一个秩二。 哪怕与对方隔着五六步距离,田籍依然能闻道两人身上不下于鲛狄的咸腥气味。 仿佛在海水中浸泡多年,海水的气息深入骨髓,怎么冲洗也洗不干净。 “鲲丁闾闾长,拓仑!”蒙面人直接掏出了属于闾长的紫绶铜印。 而后他旁边的秩二蒙面人也立即拱手道:“闾副狄诺!” 田籍连忙还礼。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被两人露出的手掌所吸引。 淡蓝的光泽。 “那个拓仑闾长,狄诺闾副。”田籍念着对方迥异于齐人的生僻名字,语气有些迟疑,“你们跟鲛狄……” “混血。”拓仑似乎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出身。 这下田籍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对方见状,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今晨听闻狐甲闾两位成功将叠浪礁酋长擒获,所以特意约田、墨两位闾副相见,谈些两闾合作的事。” 见对方说起正事,田籍也立即肃然,道:“墨闾副中了鲛狄箭伤,此时正在祛毒,拓仑闾长有什么要事,可以先跟我说,我回去转达给狐甲闾的同僚。” “好。”拓仑点点头,语气一转,“如此说来,你们也见到那位使弓的熊铎了?” 也? 田籍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道:“难道两位早就知道这个秘密?” “不错。”拓仑解释道,“这熊铎兄弟,共用一个身份,互为表里,在北溟诸岛上流窜为害,早就被我们盯上了。” “只是此二獠生性谨慎,时常变换身份。一旦建立的势力遭难,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远遁,而后流窜到别处重新开始,所以虽然我们扑灭了不少它们建立的岛礁,却一直抓不到本人。” 说到这里,拓仑指了指大牢中的熊铎:“直到今晨,狐甲闾给我们带来惊喜。” 第251章 各方进展 “那拓仑闾长希望我们做什么?”田籍见对方为人直爽,便也以直相对。 “保密。”拓仑回答道,“具体来说,我们希望田闾副与墨闾副,暂时不要对外宣布擒获了熊铎,相应地,我们鲲丁闾也会暗中看押此獠,不让它与外人接触。” 田籍心中一动,道:“鲲丁闾是想诱捕另一位熊铎?” “弓铎、剑铎兄弟情深,一位被困,另一位必然会拼死相救。” “只是此二獠过去横行无忌,哪怕在鲛狄中也有不少仇家,若是将他们互为一体的真相泄漏出去,那些仇家就知道‘熊铎’实力大不如前,说不定会趁机报复。” “而我们希望生擒此二獠。” 听到对方有了周密考虑,田籍不再多言,爽快应下。 毕竟他本身与熊铎兄弟没有交集,不过是冲着军中赏金去的。 如今墨烟负伤,在修养好之前,不适合再到海边锻体。 既然鲲丁闾愿意接过此事,他自然乐于做个顺水人情。 正好能处理掉“弓铎”这个隐患。 …… 因为不能公开熊铎被擒获的消息,所以相应的赏金暂时无法领取。 好在因为猎杀了叠浪礁近两百头鱼骑,合计起来,也差不多三十多银刀。 这点钱对于田籍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众年轻墨侠来说,可谓近年最大的一次收获。 一时间,小伙子们眉开眼笑,不但看田籍的目光不再幽怨,甚至主动撺掇田籍今后多多带他们钜子烟去海边。 至于他们嘴里的钜子烟,自从回到灵台驻地后,日日闭门不出。 连饭食洗簌都在屋内解决。 一时之间,竟然比日日躲在灵台二层观星的公子昭还要宅。 …… 暂时去不了海边锻体,田籍只好留在灵台驻地自行修习剑术。 为了吸引墨烟出门,他甚至主动凑到对方门前练习。 长剑挥舞的声音,自然瞒不过雌虎的双耳。 好几次,他运劲出错,导致招式走歪了,这时候,门后的动静分外明显。 仿佛有人悄悄贴在门缝偷看。 不过即便如此,门后之人还是一声不吭。 田籍不管,继续平心静气地练习。 作为能察觉情绪的游者,他知道这位“第一剑客”就算躲在房中,依然戒不掉对剑术的痴迷。 特别是一个用剑拙劣的初学者。 如此过了数日,某人到门边偷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情绪起伏越来越明显。 只是始终不肯露面。 倒是田籍练习时间长了,通过她的情绪起伏,判断出自身运劲的问题,居然越练越顺畅,出错的次数越来越少。 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 趁着空闲之际,田籍与鱼、绫二女又互通了一次书信。 其中妫鱼给田籍带来两个喜讯。 第一个喜讯,是与龟字营的第一期试验取得了成功 这让龟字营营长帮北门医馆撑腰说话时,也多了几分底气。 如今他们正筹划着第二期试验。 这次就不再是偏僻位置的城墙了,而是某一段承担重要防御功能的城墙。 工程量也比起上次翻了几倍,估计要搞到开春才有结果。 不过若能再次成功,那么今后在平原都中推广止风之法,将再无阻碍,钱途可期。 第二个喜讯其实不用妫鱼说,田籍也知道了。 妫鱼即将秩一修德圆满。 此时理智值面板上,妫鱼的理智值已经在99.0%s上停留了有些日子。 田籍知道她应该跟他当初一样,卡在了圆满的门槛前。 只是这最后一步突破,需要等到某种机缘。 田籍是过来人,知道此时急不来,只能在回信中一边鼓励妫鱼,同时建议她修德圆满后再考虑晋升。 这样风险最小,而且晋升时水到渠成,不容易出意外。 …… 相比起妫鱼那边的喜事连连,交陌的姬绫依然是老样子。 日日守在昏迷的父亲身边,同时听妇人槐外出打听到的战报。 “……孙峻野整理完谷道关防线后,主动后撤三十里,坚壁清野。” “此举初时曾惹来不少非议,不过当黑水前锋几次试探进攻受挫后,都中再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如今黑水与吕齐也算正式交战了,吕氏担心仅凭两都之力,不足以应对黑水朝的入侵,打算派使者到田齐求援……” 前面关于战况的描述,姬绫基本都是客观转述。 临末了,她才终于写下一句自己的看法:“妾以为,吕氏王族,怯战了。” 看到姬绫这句评价,田籍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史料,不禁感慨:“当年吕氏王族从平定南荒混乱起家,是真正的军功世家。” “不曾想传承到这一代,才刚刚出现边境摩擦,就已怯战。” “只希望战事不要再扩大吧。” …… 与阿桃的交流倒是夜夜都在神魂空间中进行。 哪怕有时候晚上没空,第二天都会补上。 这是他答应过的事。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实践,田籍终于找到了触发阿桃秩一修德的方式。 讲故事。 准确地说,是讲一些与他自身经历有关的故事。 故事越真实,阿桃的修德效果就越好。 田籍测试了一下,理智值每天最多能涨一个百分点。 虽然不多,但胜在持续稳定。 于是田籍立即搜肠刮肚,将自己最最近的经历,参照一些前世影视小说的情节套路,稍加改编,当故事讲给阿桃听。 如此,阿桃的秩一修德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跟妫鱼一样,他同样建议对方修德圆满后,再考虑秩二。 值得一提的是,阿桃按照先前田籍的提醒,去北门医馆购买了妫鱼的辟谷草药,发现效果超乎意料的好。 “那女医者说吃一包能抵一天饿,不过我试吃一段时间,发现一天半包就够了……” 田籍想到妫鱼是按照他的饭量来配制的,他如今气血越发浑厚,又是男子,饭量自然比阿桃这种正经游者要多得多。 “那干脆让鱼减少一半份量卖好了,这样说不定更好卖……不过对阿桃倒是可以特别照顾一些……” 想到这里时,阿桃忽然提了一句:“对了泥人,我跟那位女医者聊过后,发现我俩原来认识同一个人!” “呃,谁?”田籍莫名心虚。 “就是我那位叫田博闻的后进!” “哦哦!” “你说巧不巧啊?” “是好巧哈……” “不过听那女医者说,他族弟立了大功,现在已经去临海当紫龙卫,是个大人物了。” 说到这里,阿桃的似乎想到什么,道:“对了,泥人你也在临海吧?田博闻还保留泠然阁客座阁老的身份,要不我给你引荐一下?日后在皇都也好有人照应……” “好!听你一说,我真想结识一下这位田博闻大人!”田籍真诚地说道。 第252章 立足之地 田籍练剑半月后,墨烟终于从房中走出。 不过与剑无关。 有催债的上门了。 原来月余之前,茅越向千乘苑跑马围场主人陈未羊借钱赌·马,并拿狐甲闾的公田作抵押。 最后输了钱,还不上。 如今债期将尽,要是三日后再还不上钱,狐甲闾就会失去仅有的一圈薄田,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一穷二白。 甚至,因为田地紧紧包围着灵台,万一为外人所得,不管是狐甲闾的众人,还是灵台中的大史氏,全都不在有隐私可言。 于是继墨烟后,就连常日不露脸的公子昭,也不得不从灵台二层下来。 毕竟他才是灵台真正的主人。 “茅越,你老实交代,欠了人家多少钱啊?”公子昭依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甚虚”模样,声音有气没力。 “不多不多!”茅越揉着红彤彤的酒槽鼻子,伸出五根手指,“就这个数。” “铜钱?”公子昭试探问道。 茅越摇了摇头。 “银刀?”公子昭微微皱纹。 茅越还是摇头。 “你该不会借了金的吧?”公子昭微微吸气。 这次茅越不摇头了,目光越发躲闪。 “罢了罢了。”公子昭叹气道,“横竖也不过五金,我先垫上吧,往后你少喝些酒,多跟小烟博闻他们去海边转转吧……” 公子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准备从袖兜里掏钱。 哪知这时墨烟突然惊呼:“欠了五十金?!” 众人寻声望去,发现上门催债的人出示了借条。 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茅越借了五十金,并以狐甲闾公田作保。 公子昭默默收回了手。 显然这个数目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茅越你这只硕鼠!五十金啊,那可是金的啊!就算把咱们整个灵台抵出去都还不起啊!” 听到墨烟的咆哮,茅越连忙赔笑道:“莫慌莫慌,我只抵押了公田!况且灵台没地契,想抵押也抵不出去啊……” “那是不是若灵台有地契,咋们现在连立足之地都快没了?啊?”听到茅越辩解,墨烟更加生气了。 眼看两人即将要吵起来,公子昭连忙开口相劝。 只是并没有效果。 反倒墨烟一脸懊恼地抱怨道:“都怪我一直忙着去海边锻体,没有看牢伯兄,才让这只无耻硕鼠有可乘之机,偷走了地契!” “墨闾副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一直被骂硕鼠,茅越也来气了,“抵押公田的事,我是请示过闾长的。没有闾长同意,小老头怎么拿到地契!” 听到茅越的辩解,墨烟疑惑地看向公子昭。 结果这位堂堂徐国公子,狐甲闾闾长,居然不敢直视自己幺妹兼副手的目光。 “那个,那个……那日我正忙着绘制星图,茅越突然过来说借田契一用,我就……” “你就不问缘由,直接借给这只硕鼠了?” 公子昭心虚地点点头。 “大意了啊!”墨烟捶胸顿足,“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你骂谁硕鼠呢?”茅越见公子昭退缩下来,反而上前一步,叉腰道,“你墨女侠天天大手大脚花钱,请虎字营那帮小混蛋吃吃喝喝,分明你才是咱们狐甲闾的头号硕鼠!” “我至少自己挣钱自己花呀!”墨烟毫不退让道,“哪像你这个庸医,来临海两年有余,就从来没治好过一个人!” …… 墨烟与茅越互相攻讦,公子昭因为理亏,袖手旁观。 尚未等债主威逼,狐甲闾就自行陷入了内乱中。 田籍感觉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这狐甲闾不用等两天后,今天就得完蛋。 只是要解决眼下难题,钱是一方面,债主的来头,同样需要先打探清楚。 不管怎么说,灵台除了是狐甲闾驻地,本身还是太史寮下属的重要官署,更是徐国的领土。 三重身份叠加,一般人根本不敢随意靠近,更别说上门收债。 于是她先将墨烟拉到一边,让两人暂时消停下来,顺便打探情报。 此时墨烟气在头上,反而暂时忘记了羞怯,能与田籍正常交流。 “陈未羊除了是马场主人,还是东宫的一名舍人。”墨烟解释道。 “原来是太子的人,难怪敢上门挑衅!”田籍点头。 “不仅仅是太子的缘故!”墨烟道,“陈未羊出身鹿鸣陈氏!” “鹿鸣陈氏?”这下田籍真的有些震动了,“那不是陈国的公族吗?” “然也。”墨烟点头,“当朝上将军、还有太子少傅陈公子宛,全都来自鹿鸣陈氏。东宫府中任事者,如陈未羊,更不下百人,真可谓权倾朝野。” “或许再过上百年,临海这边就要多出一支‘临海陈氏’了……” …… 对方的靠山是东宫太子。 或者还能再加上一位上将军,以及一位当了太子少傅的陈国公子。 这三位的身份,全都不下于徐公子昭。 于是狐甲闾要么老老实实还钱,要么等着公田被收,从此在他人注目下度日。 这事哪怕捅到齐皇那里,都不会有第二种解决办法。 然而想在两日内筹齐五十金,又实在困难。 哪怕墨烟没有受伤,跟田籍两人不眠不休地去海边猎杀鲛狄,也得杀上数月,才有希望筹齐。 两天杀够五十金,纯属异想天开。 “要不,咱们向太子妃殿下求助?”茅越期盼地望向公子昭。 “不可!” “万万不可!” 事关太子妃,徐氏兄妹坚定而一致。 便见墨烟黑着脸道:“自从那女人说出‘青鸾’之事后,如今伯兄跟东宫的关系本来就有些紧张,若她在此时出头,不管是借钱还是劝解,都会让事情越发复杂!” 公子昭听得连连点头。 于是唯一能指望的贵人,也指望不上了。 最后众人回头商议了一番,由墨烟与茅越各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其中墨烟的办法很简单,她打算利用自己的人脉,向城中熟人借金。 田籍想帮她忙。 不过此时她冷静下来,终于想起了半月前的羞事,捂着脸直接跑了。 至于茅越的办法,则更简单直接。 再去千乘苑马场拼一把。 本金是公子昭仅有的十金。 茅越拍着胸口保证道:“我茅越别的不说,相马之术绝对一流。闾长你就放心将钱交给我吧!” “那你上次怎么输的?”公子昭问道。 “那……那是意外!我本来看好一驷马车了,哪曾想到有一匹马跑到半途拉肚子……” 听到茅越越发底气不足的解释,公子昭叹了叹气,郑重将十金托付给田籍。 “博闻,此事只能劳烦你跑一趟了!” 第253章 千乘苑 “千乘苑”坐落在内城城墙外的一侧,是齐国的皇室养马场。 在千乘苑的旁边,还有一个名为“千乘里”的里聚。 很多马夫、御者退役下来后,在这里聚居养老,故而渐成一里。 因为千乘苑是皇家林苑,来客到跑马围场观赛可以,但住宿的话,只能就近去旁边的千乘里。 所以千乘里中,开有很多客舍、酒肆,专门招待过来看马观赛的客人。 茅越好酒嗜赌,早就混熟了这里。 不过当田籍跟着他来到一处装潢奢华,明显超出里中其它建筑的三层酒肆时,不禁皱起眉头。 茅越见状,连忙解释道:“这处酒肆属于围场主人陈未羊,可以在这里提前下注!” “提前下注?参赛的马车御者都未曾见着,你从何推断孰优孰劣?” “田闾副这就不懂了吧?”茅越自得道,“这围场赛马,越早下注,赚头就越大。真等到马车和御者统统亮相之时,那就太晚了!” “况且来这处酒肆的人,大都是准备下注的,也方便提前打探消息啊!” 见田籍依然不信,茅越微急道:“若提前一天下注,当天的住宿酒水都可免费!” 这最后一个理由,才让田籍有所心动。 不过他手中只有十金,又得公子昭郑重嘱托,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特别是不能被茅越忽悠。 所以他打算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来到酒肆门口后,迎客的小厮似乎认识茅越,语气夸张地大呼道:“哟!这不是‘医死马’茅越吗?” “怎么,先前欠那五十金已经还上了?” “去去去,小老头今日过来干正事的,不与你等一般见识!” 茅越似乎习惯了对方的冷嘲热讽,完全不为所动,拉着田籍进入了酒肆中。 …… 很快,田籍发现茅越果然想忽悠他。 这酒肆的酒水并非提前下注才免费,而是本来就对客人免费供应的。 只有住宿才需要用下注兑换。 对于这种小小的“口误”,茅越不但没有辩解,反而以此向田籍赔礼道歉,连连敬酒。 “他不会是想灌醉我,好乘机忽悠我下注吧……” 田籍心中思忖着,面上不动声色,与对方一杯接着一杯喝。 话说这免费供应的酒水,只是最普通的低度浊酒,对于田籍来说,跟喝水没啥区别。 况且如今他在妫鱼的大补之下,气血雄浑程度近乎赶得上侠客,想要喝醉,也非易事。 酒过三巡后,田籍依然头脑清晰。 反倒茅越喝得脸色通红,话头渐渐多起来。 田籍趁机打听起他的身世,特别是刚刚门口小厮对他奇怪称号:医死马。 “田闾副可曾听闻医者有四职之说?” 田籍摇摇头:“愿闻其详。” 说话同时,他偷偷发动【小言】,诱导对方说话的情绪。 不过为了不引起怀疑,只维持在秩一层次。这样对他自己的消耗也小些。 便见茅越侃侃而谈道:“医者四职,分别为食、疾、疡、兽。” “这当中,食医主攻饮食调理之道。” “疾医主治体内疠疾。” “疡医主治跌打损伤。” “兽医则如其名,处理与禽兽牲畜有关的疾病……” 田籍稍稍比对一番前世见闻,很快对这四种医职有了直观印象。 这不就相当于营养师、内科医生、外科医生,以及同名的兽医嘛! “如此说来,妫鱼合方时选择大补气血的方子,同时也跟随北门医馆治疗过羊角县的时疫,应该算是食医与疾医兼修了。” 想到这里,他问道:“如此说来,你主攻的便是兽医一道了?” 门口小厮喊茅越医死马,医不医死且不论,但既是医马,那自然是兽医。 哪知茅越闻言,却是连连摇头,激动道:“小老头专攻疡医一道!” “疡医?”田籍不解道,“那为何去医马?” “因为我不善医治活物,只擅长给死物断症。所以没人请我看病!” “然后就跑去兼职医马,还医死了?” 听到田籍的吐槽,茅越愣了愣,居然没有反驳,反而闷头倒酒,脸色郁郁。 田籍分明从对方外露的情绪中,感觉到“沮丧”。 于是不再以【小言】引导,而是改口劝道:“医死马总比医死人要好,或许多练练手,还能改行当兽医不是?” “改不了啦……这临海皇都,就不会有人敢来找我茅越治外伤,更不可会有人找我治兽疾!” “为何?” 却见茅越狠狠地灌了自己一杯,而后才语气幽幽道:“我当年医死的,是东宫太子的坐骑……” “嘶……” 田籍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越发无语。 “这狐甲闾的,怎么一个赛一个地会自绝钱途啊!” …… 因为担心茅越喝醉误事,田籍见他喝得差不多了,就吩咐酒肆杂役换上醒酒热汤,顺便上些饭食。 只点一些最普通的汤食,田籍还是负担得起的,无须动用公子昭的老本。 不过就在热食上桌,两人还未开动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博闻,原来你也在这里?” 田籍闻言望去,发现来者赫然正是自己游者道路的最初领路人,平原城泠然阁的庞长老。 话说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秋猎出发前的事了。 那时才刚刚入秋,如今冬天都快过去了。 小半年未见,比之过往,庞长老的白发更加稀疏,眼睑越发浮肿。 田籍想起对方来临海都的目的,不由心中微动,道:“庞长老到临海都总阁后,一切可还顺利?” 回答他的是对方肚子的“咕咕”叫声。 这时田籍才发现,庞长老虽然在与他打着招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桌上热食吸引。 仿佛饿了很久。 庞长老怎么也算是他的恩师,他决定看破不点破。 当即起身相迎,同时吩咐杂役再上一份热食热汤,以飨师长。 …… “博闻你不知道啊,老夫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食了!” 酒足饭饱后,庞长老涕泪纵横,对田籍不住诉苦。 “想必你也听说过,那许氏父子卷走我平原城泠然阁的所有财货物资,远遁临海。而老夫带着阁中长老来总阁求助的事吧?” “确有所闻。”田籍点点头,“那现在东西都追回来了吗?” “说起此事我就来气!”庞长老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记忆,咬牙切齿道,“按理说,我等理直气壮,总阁本该为我等主持公道才对。” “何曾想总阁阁主,居然私下收受了许鹤的财货,暗中收留庇护那两父子!” 第254章 围场跑马 “总阁阁主要保他们?”田籍皱眉道,“那总阁其他长老没意见吗?” “原本是有的,初时还与我们平原人一同声讨许鹤。”庞长老叹气道,“直到后来总阁阁主宣布许子婴成功登临秩一!” “许子婴秩一了?” “用了《杞人之书》!”庞长老懊恼道,“原来许鹤收买总阁阁主,不仅仅是为了获得庇佑,更是让许子婴使用《杞人之书》。我们都被许氏父子耍了一道!” 田籍记得许子婴是过了两次情绪仪式的核心弟子,而《杞人之书》所代表的“忧思”仪式,是临海总阁独有的。 如果许子婴得到这个机会,那确实有可能晋升秩一。 “许鹤不过是丧家之犬,年纪又大了,总阁诸老当然瞧不起他。” “但其子许子婴毕竟年轻,此时顺利登临秩一,说明天赋不错,总阁阁主主有意将其收入总阁,诸老反而不好反对了!” 说到这里,庞长老不禁长叹一声:“毕竟总阁这边,同样缺人才啊……” 田籍感觉庞长老说这话的同时,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到他身上。 似乎在抱怨自己这位更年轻、更有天赋的弟子,没有留在泠然阁。 不过田籍选择当紫龙卫自有一番考量,没必要再纠结过往。 于是他给庞长老满上一杯酒,道:“那庞长老今后有何打算?” “继续找到那两父子,追回损失!”庞长老义愤填膺道,“若不能讨回公道,老夫誓死不回平原城!” “只是因为许鹤之事,我等罪了总阁主,失去了接济。如今身上钱粮即将耗尽,老夫只能让其余长老先行南归。然后带着余下的钱粮,来千乘苑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田籍恍然点头。 “那这位庞老兄,你身上带了多少金子呀?”这时茅越听到庞长老也是来下注的,顿时来了精神。 “十金。”庞长老见对方也是紫龙卫,语气恭谨道,“临海皇都物价太高,我们省吃俭用,又找朋友借债,还是经不住消耗,只凑到这个数。” “只有十金么?确实少了些!”茅越捋着胡子挑剔点评,浑然忘了自家本钱也不过十金的现实,“不过十金刚好能下一注,若是懂得相马之术,孤注一掷,也未尝不能翻身!” 庞长老见他跟田籍是同僚,又似乎颇懂赛马的门道,当下心中一动,拱手请教道:“那不知茅老兄有何赐教于我?” “哪敢言赐教?不过区区不才,正好对相马之术,颇有心得!” 见到茅越一副神棍模样,田籍哪里还不知这位“医死马”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货分明是见他一直盯紧钱袋,于是将目标转移到庞长老身上! 不过这时候茅、庞两位老者已经一口一声“老兄”地自行聊了起来。 田籍因为也是第一次来千乘苑,于是暂时不动声色地旁听。 按照茅越的说法,围场赛马的重头戏,是东宫与其他大贵族的比试。 一来东宫势力天然能吸引人不少人的关注,特别是有心攀附东宫的士族子弟与平民富商; 二来无论是东宫还是敢于挑战东宫的贵族,出战的车马,都是马场中规格最高,品相最优的驷马战车。 那么理所当然地,如果要对赛马下注,这边自然最有看头。 “东宫每日与一位挑战者比赛三场,可以下注三场最终的胜者,或者对其中一场单独下注。”茅越熟稔地介绍道,“不过要对三场的总结果下注,至少得五十金。而庞老兄只有十金,只够对单场下注了。” 原本田籍听对方说到会比赛三场时,还下意识想起前世听过的一个赛马故事,想着或许能参考一下“下对上,上对中、中对下”的取胜策略。 不过现在本钱只够对单场下注,那自然谈不上什么上中下马了。 而且因为他们只有十金,而目标却是五十金,这意味着他们的容错率极低。 必须确保每一把都胜,才有希望赚多四十金。 难度可想而知。 庞长老也意识到困难所在。 虽然他没有田籍两人的还债压力,但因为也只有十金,所以这第一把,同样是孤注一掷。 这时茅越见田籍与庞长老都在蹙眉沉思,感觉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当即道:“虽说敢于挑战东宫车马的贵族有不少,但东宫所用骏马,都是皇家上品,哪有那么容易取胜?” “所以历来这第一场,都是东宫稳赢的!” “那茅老兄的意思是,下注第一场东宫赢?”庞长老试探问道。 “当然不是!”茅越摆手道,“人人都知道东宫稳赢第一场,那这第一场下注东宫赢,能有什么赚头?投十金能赚回个一两金就不错了!” “能赚一两金也不错啊……”庞长老嘀咕道。 不过茅越显然野心更大,压根没管对方嘀咕,自顾自说下去:“所以这一场,根本不用看。要看就得看后面两场!” “怎么说?”庞长老虚心请教道。 “这东宫骏马虽然精良,然而挑战者的马匹,尽管有所不如,但总归是一个档次的。” 茅越在桌上摆出两个木杯子,稍稍错开一前一后,仿佛两乘驷马战车。 “东宫驷马养精蓄锐参赛,一上来一鼓作气,状态最佳。”茅越指着当先木杯道,“但有道是再而衰,三而竭。” “到了比试的第三场,双方无论是马匹还是御者,精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所以到了第三场,双方车马品质的差距就大大缩小了。”茅越说着,将后杯推到与前杯平齐的位置,“这时候双方胜负难料,不论下注哪一边,赚头都比前两场要大得多,翻一两倍也不在话下!” “还能翻倍啊!”庞长老似乎被茅越说得十分心动,两眼放光,“那老夫明日全仰仗茅老兄提携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田籍轻咳一声,对庞长老道:“他刚刚配光了老本,还倒欠别人五十金。” 于是,原本聊得火热的两位老头,或是尴尬,或是沮丧,一时哑口无言。 …… 田籍想起姬绫给自己的卦辞,决心还是先观察一日再说。 反正距离还债还有三天,后两日依然有下注的机会。 但冒进导致本金输掉,那就再无翻身机会。 于是当夜三人另寻了一处普通人家寄宿。 第二天一早,三人随大流进入千乘苑中的围场。 围场内用木桩围成了一圈,中间土地明显经过人工平整,十分适合车马驰骋。 观赛的位置,在围场边缘的一处土台上,此时人头涌涌,不过大多是人都围拢在一名黝黑结实的中年人身边。 田籍看茅越的目光,便知道此人应该就是围场的主人,太子舍人陈未羊了。 不过他更好奇陈未羊身后,居然还站着不少祝庙打扮的祝者。 “祝庙的人来这里做什么?”田籍转头问茅越。 第255章 必胜之策 “下注时需要祝者盟诅。”茅越解释道,“否则仅凭一根木筹,谁能保证自己下注的金子能收回来?” 田籍闻言再看,发现果然很多人都是拿着金子去找祝者,与陈未羊盟诅后,才安心地拿着一根木筹回来。 不过这些木筹当中,有些是普通木条,有些却是木条一端漆金,看上去明显比前者精美。 “漆金木筹是下注东宫赢的凭证,若东宫最后获胜了,那当夜东宫在千乘苑开宴,投东宫胜者,可以凭此木筹入席!” 田籍闻言,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东宫在千乘苑设围场赛马,除了展示大齐驷乘的国力外,也是乘机设宴结交天下之人?” “确实如此。”茅越点头道,“不过说天下人也不准确。因为能够下注之人,身份地位皆是不俗。寻常凡人子弟,或者平民富商,便是有钱,也没有机会讨好东宫!” …… 三人闲聊的间隙,下注之人已经陆续离开。 空闲下来的围场主人陈未羊,似乎望到了茅越。 回头吩咐手下几句,他便径自来走来,对茅越嗤笑道:“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你不想办法筹钱还债,还来此作甚?” “当然是找你陈未羊大人‘筹钱’啊!”茅越针锋相对道,“难不成你还不许我用赢来的钱还债?” 陈未羊还想继续讥讽,不过随即发现茅越身后,还站着一名年轻紫龙卫,对方腰间还别着一方紫绶铁印。 这意味着这个年轻紫龙卫,是轨长或者闾副。 这种级别的人他虽然不怕,但也不想轻易招惹,于是冷哼一声,留下一句“等你真赢了再说吧”,便转身离去。 …… 因为茅越只在意第三场,而田籍根本没打算今日出手,所以第一场比赛开始时,三人都专心观看。 正如茅越昨日所言,虽然挑战者的车马看上去也十分精良,但真正跑起来后,东宫的马爆发力明显更强,三两步,就领先了半个身位。 不过随着比赛来到后半程,田籍发现挑战者的马车,有好几次能追上前车,却不知是因为御者操作失误,还是马匹训练不够纯熟,总是在关键时刻,跑偏了一点,导致失去反超的机会。最后遗憾地再次落后,直到终点。 然而无论是输掉的一方,还是场边的观众,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 反倒开始准备下一场比赛,或者议论后面两轮胜负的归属。 唯有那些无法下注的平民,才会认真回味第一场的过程,为几处明显的失误愤愤不平。 田籍观察了一阵,心中略有所得:“看来‘东宫稳赢第一场’,不仅仅是因为东宫车马更优,还有身份地位的因素在里面。” “毕竟上来就压东宫一头,总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容易得罪主人,进而影响与太子的关系。” “由此看来,这千乘苑围场,与其说是赛马场,不如说更像是一处名利场。真正的输赢,不在场上车马,而在场外人心……” …… 就在田籍思索的时候,第二场比赛也开始了。 相比起第一场,这时观众台上的气氛明显活跃得多。 很多下注第二场或者三场总结果的人,干脆跳到土台下,扒拉着赛场边缘的栏杆大呼小叫。 要不是栏杆内有卫兵拦着,田籍怀疑这些人说不定会直接冲进赛场内。 不过也难怪他们会这样。 因为第二场比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胶着状态。 挑战者的御者仿佛意识都了第一场的低级失误,知耻而后勇。 这次该超越东宫的时候,立即快马加鞭反超,绝不含糊。 如此在双方你追我赶当中,挑战者在终点处,以微弱优势反超,赢下了第二场。 这个结果顿时让围场陷入了沸腾之中。 许多原本观望的人都纷纷找陈未羊下注。 因为今日挑战者方的御者,实力明显不亚于东宫的啊! 按照“三而竭”的通常认识,东宫的马力优势到了第三场,被缩到最小。 反之御者的技术,对胜负的影响则被放到最大。 这让第三场的结果变得越发难以预测。 而对于下注三场总结果的人来说,因为目前双方互有胜负,所以他们的输赢悬念,也被拖到了最后一场。 这时茅越从下注点转了一圈回来,神情亢奋道:“疯了,都疯了!第三场下注太子胜的回报翻三倍,对手方也有两倍多!” “三倍!”庞长老惊呼一声,因为太过激动,嘴边胡子一抖一抖的。 “田闾副,庞老兄,机会难得,快下手吧!”茅越粗喘着催促道,“就买太子胜!” 说到这里,茅越声音忍不住发抖:“三倍啊!只要赢下这场,后边再随便下注些小比赛,我们今日就能赚够五十金!说不定还有剩余!” “博闻你怎么看?”受到茅越与场中气氛的鼓动,庞长老也露出了欲欲跃试的神情。 然而田籍从第二场分出胜负之后,目光就已经离开了赛场,反而转过身,默默观察场边的观众。 特别是下注的人群。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茅越见状,越发着急,语气不自觉带上责备的意味:“田闾副,其实你这类人我见多了。” “一开始面对好机会不懂得抓紧,挑挑拣拣,犹豫不绝。等到时间不多的时候,才匆匆忙忙下注,结果只剩下些冷饭残羹,悔不当初!” “茅老兄,你这话就过分了!”田籍是庞长老的得意弟子,自然不容许别人骂田籍,“博闻怎么说都是你闾副!” “是是是,刚刚是小老头失言了,给田闾副赔个不是!”茅越赔罪似地拜了拜,脸色依旧着急,“可田闾副你买不买,好歹说句话啊!” 这时田籍目光从人群中收回,拍了拍腰间钱袋,语气坚定道:“我既然说好今日只看不买,就不会食言。” “唉……” 茅越哀叹一声,直接蹲在地上,似乎失去了继续观赛的兴致。 倒是庞长老拍着他的后背,婉言安慰道:“茅老兄,你也别泄气。博闻是我平原泠然阁出来的游者,我对他也算熟悉了。” “博闻的行为虽然有时候看上去令人费解,但往往能出其不意,创造奇迹!” “希望吧……”茅越随头丧气地应着,似乎并不相信。 …… 第三场的最后,是挑战者一方险胜。 看到这个结果,原本还有些怨气的茅越,顿时说不出话来。 毕竟刚刚若众人跟着他头脑一热,下注太子胜,这时候就血本无归,可以直接回家喝西北风了。 回程的路上,茅越忍不住问田籍道:“难道田闾副也懂相马之术,知道东宫今日的驷马后继乏力?”。 “我不懂相马,也无法提前预测胜负。”田籍望着身后的围场,目光沉凝,“不过如此观摩了一日,我总算想到了一条必胜之策!” 第256章 田籍赛马(上) 第二天,围场观众台上。 清点完当天第一轮下注的陈未羊,一边接过仆人温好的酒水,一边问道:“昨夜狐甲闾那两人有何异动?” “一直在客舍中,没见任何动静。”仆人恭敬道,“倒是那泠然阁的老游者四处走动,大概是感觉在这里没有盼头,打算筹钱归乡。” “这些穷鬼眼里只盯着场内赛马,十赌九输,当然没盼头。”陈未羊不以为意地轻笑道,“泠然阁的事咱们不参合,你继续盯紧狐甲闾那两人!” “诺!” …… 巳时过半,今日赛马正式开始。 今日的挑战者是一位公卿子弟,派上来的驷马战车,除了御者是自家的,四匹马根本就是从千乘苑里养出来的。 换言之,今日比赛的双方,在马匹上的差距非常小。 这让今日比赛更有悬念。 哪怕是第一场的例行“东宫稳赢”,如果提前买东宫胜,一注的回报也高达两金。 不过面对远超昨日的回报率,茅越不但没有兴奋,反而用奇怪的目光看向旁边的田籍。 因为昨日说出找到“必胜之策”的田籍,既没有跟他说策略是什么,也没见采取任何行动。 反倒建议那位泠然阁游者不要奢望在围场挣到钱,而是老老实实问人借钱回平原都为上。 当然,茅越好歹在狐字营混了不短时间,知道游者有些能直接在神魂交流的方技。 因此猜测这一老一少两人必然不是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 只是他思来想去,依然想不到田籍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而就在这种忐忑的心情中,第一轮比赛正式开始。 出乎不少人意料,往日一开跑就领先的东宫,这次居然被挑战者率先拉开差距。 而且这种差距随着比赛来到半程,被拉到了两个车位。 通常来说,半程达到这种差距,如果没有意外,胜负已经分明。 然而就在众人猜测今日“东宫稳赢第一场”的惯例,是不是即将被打破之时,意外发生了。 挑战者一方的一匹战马,前蹄崴了一下,居然摔倒在地。 虽然在御者高超的技巧,以及另外三匹马的拉抬下,此马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从新跟上了节奏。 但因为这一下耽误,东宫的战车已经赶上,反超,而后绝尘而去。 最后东宫率先冲线,第一场一如既往地赢了下来。 对于这样的结果,观众们虽然心情有些起伏,但基本都能接受。 毕竟开赛前,大家本来就认为是这个结果。 而茅越作为围场常客,对此更是见怪不怪。 不过很快他又发现,旁边的田籍与庞长老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双双露出振奋的神色。 “田闾副,你们下注了第一场东宫胜?”茅越问道。 田籍轻轻点头。 “那一注大概赚了一金多吧。”茅越嘀咕着,语气平淡。 “两金。”田籍纠正道,“我们昨夜提前下注的。” 茅越微微侧目,不过目光依然没有多少意外。 归根结底,也不过赚了两金而已。 距离还债目标五十金,还差得远。 哪知下一刻,田籍又补充道:“我们合共买了四十注第一场。” “四十注!”茅越惊呼出声,仿佛不敢相信,“四十注就是四百金,田闾副何来这么多钱啊?” “是老夫受博闻所托,连夜向千乘里的住客借的。”庞长老龇牙笑道,全然没有了昨日的沉郁之色。 “可是……可是……” 茅越连说了几句可是,才将舌头捋直,“那可是四百金啊!且不说谁敢将次巨资托付他人。单是出得起四百金下注之人,本身就能自己下注了,何必舍近求远?” “所以我并不是让庞长老找一位能独力下四十注的大贵人。”田籍解释道,“而是让他找将近四十位能下一注,却又因身份问题,无法下注的士族、商贾!” “然后我们帮他们下注,得胜后平分收益?”茅越终于反应过来。 不过他依然有些不解:“可是这些人怎么确定田闾副一定能获胜?” “因为我直接告诉他们,我打算买第一场东宫胜啊!”田籍摊手道,“这不是稳赢的嘛!” “就算如此,可这第一场的回报本来就少,加之还要与我们平分,就更少了。说不定还没有他们自己做一天营生赚的多,何必如此费事? 听到茅越的疑问,田籍从囊中抽出一根一头漆金的木筹,笑道:“他们赚得可不仅仅是一金,还有今夜参加东宫饮宴的席位。” 茅越望着眼前晃荡的金漆,久久无言。 至此,他总算明白田籍所谓的“必胜之策”是什么了。 原来对方根本没打算通过相马之术,看出场上的胜负。 反而将目光投向场外的观众,特别是那些想混入皇都权贵圈子,一心攀龙附凤的底层士族、商贾。 他作为围场的常客,自然也见惯不少明明无法下注,却经常来此地混迹的看客。 这些人除了极少数真正的好马之人,大多是都是希望巴结上大贵族的野心家。 如今田籍给出了一个能直接见到太子殿下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错过? 茅越甚至觉得田籍只收了四十注,很可能是因为不想引起太大轰动,被陈未羊的人察觉,才故意压住的。 否则放开来借钱,千金都不是没有可能! 这时田籍收起木筹,道:“我这必胜之策,就胜在一个‘稳’字。” “第一场东宫稳赢。” “于是凭木筹,稳进太子宴会。” “而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那些野心之人,提供一条参加宴会的渠道,再对这个‘渠道’收费,自然就能积少成多,稳赚不赔!” …… 与商贾、士族们交割完毕后,三人清点了一下,扣除属于庞长老的那十二金后,田籍这边还有四十多金。 因为有些商贾得到漆金木筹后,开心得当场道谢,留下全部收益,只收回本金。 于是仅仅第一场后,田籍这边的本金就翻了四倍有余! 距离五十金的目标已经非常接近了。 然而就在茅越欲欲跃试,准备明日再次复刻田籍这条必胜之策时,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 围场宣布,自即刻起,所有投太子胜者,必须本人亲自参与盟诅,否则不与承认! 今后若有代替他人下注者,所得收益一律没收,并且不得再进围场半步! “那陈未羊分明是在针对我等啊!”茅越看着围场贴出的告示,愤愤不平道。 第257章 田籍赛马(中) “意料之中。”相比起恼怒的茅越,田籍明显淡定得多。 “一下子涌进如此多平民参加宴会,就算东宫为了保住信誉,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参宴的其他贵族也会有微词,今后必会杜绝同类事情再次发生的。” “所以我这条‘必胜之策’,只能是一锤子的买卖。” “罢了罢了。”茅越也明白这个道理,认命道,“横竖只差一些就能凑齐五十之数,明日我们再投些稳赢的注,回头加上墨闾副借来的那部分,估计就差不多了。” 哪知田籍却摇头,断言道:“明天我们不会有稳赢的注。” 茅越一愣:“为何?” “昨夜我就发现有围场的人在暗中盯着我们,甚至连庞长老外出借钱,也被跟了有一阵。你可知为何?” “还能为何,针对我呗……”茅越苦着脸道。 “既然如此,他们明知你差最后一点金子就够还钱了,怎还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稳赢?”田籍摊手道。 “难不成他还敢打破成例,让东宫输掉第一场?” “这不是已经打破一次了吗?”田籍指着公告冷笑道。 茅越见状,脸色越发苦闷。 “如此看来,唯有指望墨闾副那边有所收获了……” …… “主人,已经打探清楚了,狐甲闾那两人,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正如主人所料,他们暗地里让那老游者押注第一场东宫胜!” “同样的伎俩再来一次,还真当我们是瞎子啊。”听到下人的汇报,正在温酒的陈未羊轻蔑笑道,“下了多少注?” “一注。” “倒也谨慎。”陈未羊转了转酒杯,“不过今日就是最后还债的日子,这一注输了,他们就再无翻身的机会。” 说到这里,陈未羊紧接着问道:“让你去办的两件事办好了吗?” “小的都办好了!”下人朗声道,“昨日我们以东宫名义在城中放话后,那雌虎处处碰壁,别说金子,连一枚铜钱都借不到。” “至于今日上场的御者,比完今天这三场,就打算归乡终老了,只想多攒些钱财,不在乎名誉。” “如此甚好。”陈未羊这才满意地举杯一饮而尽。 不过他很快发现下人欲言又止,把玩着空杯,道:“想说什么尽管说来。” 下人躬下身,道:“主人昨日与今日两次打破成例,小的担心会引来权贵非议,进而影响主人在东宫的地位……” “地位?呵……”听到下人的进言,陈未羊嗤笑一声,放下酒杯,“过去两年,这狐甲闾屡屡以下犯上,殿下仁德不与他们计较。但我们这些当僚属的,若不能为殿下分忧,才是真的没有脸面待在东宫!” …… 如果说昨日禁止“代下注”的公共贴出去前,田籍三人的出格行为,还只是在底层小范围流传; 那么经过一夜舆论发酵,特别是有人说出田籍与茅越,居然是来自那个“奇葩”的狐甲闾后,三人的一举一动,立即受到了极大的关注。 毕竟狐甲闾的闾长,可是那位公然说出“吕大非偶”的徐公子昭。 而近来流传太子妃身上的“青鸾”文身一事,更是让这场关乎齐、吕、徐三国公族的绯闻传得路人皆知。 然而就在这种备受瞩目的气氛下,三人早早地来到观众台上,安静地找了个角落休息,对周围的议论声似乎毫无所觉。 不过随着今日的参赛者亮相,观众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因为今日东宫派上场的,居然是一位退役了两年的老御者! 虽说这位两年没有出战,但场中之人没有谁敢轻视他。 因为这位在退役之前,就曾取得过百战百胜的骄人战绩。 而赋闲下来的这两年,他也并没有真正闲着,而是继续替东宫训练年轻御者。 可以说,如今替东宫出战的所有御者,全都是这位的徒弟。 难道是因为今日对手太强,让东宫感动压力,不得不请这位老师傅压阵? 结果众人看向挑战者那方,却发现不过是一位往日表现平庸的御者。 别说对上东宫的老师傅了,根本连对方的徒弟,都没有挑战成功过…… 如此诡异的安排,众人联想到昨日听到的八卦,心中不禁浮想联翩。 难道,狐甲闾那三人今日押注了挑战者这边,而东宫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派出最强的御者来压阵? 比赛在众人的猜测中,拉开了序幕。 老师傅不愧是老师傅。 一上来,东宫的马车就抢占先机,在加速阶段领先半个车位。 等到加速阶段结束,开始全速奔跑时,东宫的马车已经足足领先一个车位。 如无意外,今日第一场的胜者,就是东宫了。 看到这里,众人下意识望向狐甲闾的位置,发现田籍三人依旧气定神闲,脸上波澜不惊。 于是当下了然。 大概狐甲闾押注的是三场的总结果,或者后两场的胜负。 毕竟第一场东宫稳赢是惯例,他们再怎么与东宫不对付,也没必要在一场必输的比赛里怄气不是? 就在众人观察田籍三人状况时,比赛很快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东宫依然保持领先,没有被对手追上。 然而就在距离终点大概还有三四步的时刻,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东宫的老御者,毫无征兆地倒在了马车上。 失去御者的驷马,凭着惯性依然继续奔跑。 但因为没有御者掌控方向,难免越跑越偏。 这给了追赶者反超的机会。 于是就在冲线的那一刻,挑战者以大约一个马头的领先优势,拔得了今日的头筹! 不过此时众人的关注点,早已不在胜利者身上了。 因为就在老御者倒下的那一刻,很多观察敏锐的看客,发现田籍三人居然跟大部分人一样,惊呼一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而当挑战者逆转反超以后,那位“医死马”甚至气愤地将一枚木筹扔到了地上。 就跟许许多多赌输的人一样。 但最关键是,这跟木筹,一头漆金。 “狐甲闾押注第一场东宫胜?” 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更多人在惊讶之中,感觉到心情复杂。 狐甲闾选择第一场东宫胜,于情于理,都没有问题。 可问题是,多年来东宫稳赢第一场的惯例,居然在今日打破了! 联想到东宫与狐甲闾的恩怨,众人心中不禁猜测:难道为了打压狐甲闾,东宫居然连起码的体面都不要了? 第258章 田籍赛马(下) 东宫老御者意外倒地,不得不申请休息片刻。 挑战者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事实上,那位取得第一场胜利的御者,至今依然感觉有些晕乎乎的。 本来今日比赛,他就是奉主人之命过来做做样子,例行讨好太子的。根本不是为了胜利。 比赛前他更没想过获胜。 结果他就这么戏剧性地逆转胜了。 一些不明真相地看客,甚至在场边大骂他使诈,在比赛之时暗中攻击了老御者。 或者认为他见到老御者倒下,就该主动暂停比赛,不该如此不讲武德。 虽然围场这边,对这种论调不屑一顾,但这位挑战方御者依然倍感压力,感觉今天的胜利,比过往每一次失败,都让他感到难堪。 而这种压力直接影响到他第二场发挥。 于是毫不意外地,他输了第二场。 这让攻击谩骂地声音更大了。 而在这些声音之中,同样包括狐甲闾的三人。 茅越甚至直接爬到栏杆上,扬言要亲自给挑战者的人与马都好好医治一番。 可谓对自己的医术水平相当有数。 最后还是靠田籍与庞长老一人一边架着胳膊抬下来,才赶在卫兵动手之前离开。 有位衣着华贵,一看就身份不低的看客忍不住上前问道:“你们第二场押挑战者胜?” 田籍三人点点头,却都默不作声,脸色郁闷。 这下众人更加确信,他们三人是被东宫针对了。 于是看客目光一转,凑上去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你们第二场,几乎是压着比赛开始前的半刻,才去找陈未羊下注的?” 田籍一边拉住还在挣扎的茅越,一边无奈点头道:“就怕那边使诈,我们等差不多确定上场的御者,才下注的。本想着东宫那位今日状态不佳,第二场也悬了,哪曾想……唉……” 说到这里,田籍似乎不想多言,与庞长老一道架着茅越离开。 倒是看客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 比赛的第三场,挑战者方的御者明显没了心气,全程走神,出了不少低级失误。 然而意外情况,再次出现在冲刺阶段。 东宫的老御者又倒下了。 这次是直接从车上摔下来。 甚至倒地时下意识拉紧缰绳,将驷马的方向彻底带歪。 围场的卫兵第一时间冲上前救援。 至于挑战者那方,因为一直心不在焉,没控制好马车,结果一个不留神,又反超了。 等他意识到该立即停下时,马车已经冲线。 围场的裁判,当即宣布了他的胜利。 第三场以及三场的总结果取胜。 然而相比起前两场的谩骂声,这次观众台上反而是欢呼声为主。 不少人弹冠相庆,似乎压对了第三场的比赛结果。 …… 观众台上的反常情况,立即引起了陈未羊的注意。 不久,一名下人匆匆忙忙赶来,禀告道:“小的打探清楚了,狐甲闾三人除了三场合共下注三十金外,并没有额外托人下注。” “那他们是真输了三十金?”陈未羊皱眉问道。 “是的。” “那外头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听到陈未羊近乎咆哮般的质问,下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他当然知道主人为何如此愤怒。 第三场为了吸引狐甲闾三人下场押注,他们同时调高了两边的回报。 不管狐甲闾押注哪一边,只要他们下场,就能确保他们一定输。 哪知就在狐甲闾押注完第三场,比赛还剩半刻钟开始的时候,突然有大量人跑来押注第三场挑战者胜。 当中甚至有些原本押注东宫胜的,这次来加倍押注挑战者一方。 似乎料定第三场挑战者必胜,反向对冲先前的押注损失…… 关键是这些人全都地位不凡,他陈未羊全都不好拒绝。 而这时比赛即将开始,要做调整已经来不了。 最后的结果,正如他所料,狐甲闾又赌错了。 只是相应地,因为有大量人押注一边,回报率又异常的高,导致围场这边,损失比较大…… “罢了罢了。”陈未羊叹气道,“只要能将狐甲闾顺利赶出灵台,损失些钱财也就随他去吧……” 就在这时候,另一位仆人匆匆忙忙赶来,道:“主人,狐甲闾的人说要过来还债了!” “还债?”陈未羊惊呼道,“他们哪来的金子还债?” …… “这是五十金。你们认真点验清楚,免得事后又来找我赖账!” 听到茅越得意的声音,看着眼前整齐码放的金饼,陈未羊面色惊疑不定。 “这钱是怎么来的?” 陈未羊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健扑围了上前。 这些敢上前的人都有秩次,而且最重要的是全都身穿东宫服饰,不惧怕眼前的三人。 然而田籍三人同样毫无惧色。 便见田籍指着身后开始散场的人流,随意道:“我们这些金子,都是这些大人贵子们赏赐的,陈舍人若是对此有异议,大可以找他们一一理论,反正打赏的名单我都仔细记下了,你要不要看看?” 言罢,田籍还真从身上取出了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称谓与数字。 陈未羊好歹主管围场多年,见识不浅,只瞥了一眼,就确定了田籍没有撒谎。 他甚至想明白了对方这五十金是怎么来的。 “你们在第三场开始前,悄悄将自己的押注结果告诉他们,换取赏金?” 见对方露出恍然神色,田籍却摇了摇头,纠正道:“准确地说,我们从第一场开始前,就这样做了。” “第一场就开始放出消息了?” “当然。”田籍点头道,“只是彼时大家不相信第一场陈舍人竟敢打破成例,让东宫输掉第一场,所以那几位提前收到消息的贵人,对于我们的押注结果不甚在意。” 说到这里,田籍对陈未羊拱了拱手,轻笑道:“从这个角度来说,还得感谢陈舍人第一场让东宫输掉。” “有了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结果,很多人都开始相信我们三人确实被你们针对了。这让我们的下注消息,变得越发值钱!” “是啊是啊,真得好好感谢陈舍人啊!”茅越在一旁帮腔道,“这次小老头不但还清了债务,还为咱们狐甲闾小赚了一笔!” 茅越指了指田籍腰间鼓鼓当当的钱囊,一时眉开眼笑,显然钱囊里装了不少金子。 第259章 为何不甘 “哈哈哈,想到刚刚陈未羊那一脸吃瘪的模样,小老头就感到无比畅快!” 千乘里一处酒肆中,无债一身轻的茅越,与众人举杯畅饮,脸色一扫过去三日的颓色。 “我早就说过了,博闻是个能创造奇迹的人。” 同样赢了不少金子的庞长老,脸上也是洋溢着喜色。 虽然他自己那份不如田籍两人多,但还掉借朋友的部分,剩下的,也足够他在临海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更可况田籍已经私下保证过,将来庞长老有钱财需要,可以来找他。 这算是“客座长老”为平原泠然阁出的一份力。 有弟子如此,庞长老顿时老怀大慰。 而茅越闻言,也是连连点头,对这位田闾副的手段,佩服的无以复加,同时对自己前几日吹嘘的“相马之术”,感觉到无比羞愧。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田籍放下酒杯,婉言道:“若论这相马之术,我比你差得远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陈未羊经营围场多年,我们在座三人,谁又敢说比他更懂相马呢?” 听到田籍说到过去三日的博弈,两名老者也都稍稍正色。 “所以这相马之术,是敌之长,我之短也。”田籍哂笑道,“幸而田籍不才,虽然不懂相马,倒是对相人略有心得。” “既然相马比不过,那咱就比相人。所谓必胜之策,只不过是扬长避短、避实就虚而已。” 说到这里,田籍心中暗暗加了一句:这正是前世那个赛马博弈故事的精髓所在。 “田闾副年少有为,胸怀韬略,茅越自愧不如!” 言罢,茅越居然从席上站起,后退几步,对田籍跪地大拜。 如此隆重的行礼,立即引来酒肆食客关注,不过发现当中两人穿着紫色劲装后,又立即别过头,不敢多看。 庞长老本来对茅越说的话颇为认同,但见对方突然行大礼,也吓了一跳,只好将目光转向田籍。 然而田籍沉默地望向五体投地的茅越,却不吭一声,仿佛无视了对方的大礼。 如此僵持了片刻,茅越自己先憋不住,抬起头来,道:“我听闻游者擅长洞察人的情绪,想来田闾副应该能猜到我心中所求。” 啪! 田籍将钱囊拍在案上,沉言道:“这次的本金是闾长出的,那么赢回来的金子,理应归闾长所有。你要想借用,大可自行回去求他。” “我也不是没求过啊。”茅越叹气道,“田闾副也见识过闾长的行事方式。上次若不是他恰巧匆忙,我还借不到田契呢!只怕此番回去后,再想求他就更难了……” “说不定,闾长正是因为不想你多生事端,这才一直才避而不见呢?”田籍依然不为所动。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啊!” 茅越终于忍耐不住,咆哮出来。 而首当其冲的田籍,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渐渐翘起嘴角:“我虽然不能借金子给你,但可以借你些时间。” “接下来,咱们就好好聊一聊,你为何不甘心。” …… 田籍与茅越聊私事,庞长老便先行回城了。 随后茅越带着田籍七拐八拐,最后来到千乘里的一个角落。 那里靠近一处野外的坟地,只有一间草庐孤零零地立在边缘,望上去分外荒凉阴森。 不过两人都是秩二的有秩者,自然不会被这种景象吓倒。 倒是草庐中的守墓人,见到突然拜访的茅越,吓了一跳。 “茅越,不是说好凑够十金再来吗?你不去围场碰运气还来找我作甚?”守墓人又惊又气道,“还有这位……” “我狐甲闾新上任的田闾副。”茅越似乎与对方相识,语气十分随意,“他身上可不止十金。” 听闻田籍官大,又有钱,守墓人这才躬下身来,赔笑道:“小人只是乡野俗夫,不懂礼数,大人莫要怪罪。” “无妨。”田籍摆摆手,开门见山道,“你说过只要他给你十金,就带他去见他想见之物,如今钱我带够了,你是否该让我们先验验货?” 原本听到田籍亲口说有十金,守墓人目光放亮。结果听到后面的要求,立即拉下脸道:“大人这不是拿小的开玩笑吗?那东西要验货,必然要先从地里挖出来。可一旦挖出来,万一你们不认账给钱,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先给钱,你再告诉我们位置?”田籍脸色不变。 “先交钱,然后等三日,你们再来取东西。” “那万一这三天你跑了呢?” “反正我就这规矩,你们爱来不来!”大概是发现这位田闾副面相年轻,守墓人胆气壮了些,语气也强硬了几分。 “我懂了,你大概是笃定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才如此硬气。”田籍忽然沉吟道,“让我想想,哦,听茅越说,你曾在东宫当过马夫?” 听到田籍提到自己的“光荣”经历,守墓人脸色更显嘚瑟:“既然知道我是东宫出来的人,你们就该识趣!” “识趣?”说到这里,田籍语气终于有了变化,“你该不会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有东宫作靠山吧?” “你……大人何意?” “实不相瞒,我田某人之所以能来皇都当上这个闾副,是因为曾救了太子妃殿下一命。” 说到这里,田籍语气一变,声音凌厉道,“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人,那不如一同去东宫求证,看看到那时候,是太子殿下更顾念你这个老马夫,还是太子妃殿下更偏袒我这个救命恩人?” “我,我……这这……”被田籍突然爆发的气势,守墓人不禁后退一步。 “当然了,除了是太子妃的救命恩人,我还是狐甲闾雌虎的入室弟子,剑法传人。”田籍轻飘飘道,“就是那位第一剑客,你听说过吧?” 不知为何,听到雌虎的名号,守墓人反应居然比刚刚听到太子妃还大,直接普通一声跪倒在地。 至于田籍为何清楚他更害怕前者,是因为他当他察觉对方准备耍赖时,就发动了方技【大言】。 大言者,盛气凌于人也。 他自身秩次高两级碾压对方,加上扯了太子妃与墨烟两张超大虎皮,守墓人的孱弱“气场”根本无法抵挡,瞬间被击倒。 这时候,田籍顺势送上了最后一击。 便见他踏前一步,一手搭在对方肩上,力道一沉:“当然了,若是最后我发现你根本不知道那东西的位置,那就得请你跟我们去一趟狐甲闾,好好聊聊欺瞒紫龙卫查案的罪名了。” 砰!砰!砰! 守墓人原本就被田籍手劲压得直不起腰,如今在后者气势逼迫下,更是顺势连连磕头,声音颤:“小的知错了,小的绝对不敢欺瞒,这就带两位大人去挖那东西!” 【大言】结束。 说服成功。 第260章 掩藏的真相 “就在这里?”茅越望着眼前毫不起眼的坟墓,脸色有些复杂。 为了找到这个地方,他早就花光了半生积蓄。 哪怕他知道眼前的守墓人一直在坑他的钱。 哪怕他为此欠了不少赌债。 他在所不惜。 他只希望得到一个真相。 原本他以为,既然他要找的坟茔,专门安排一个守墓人,那就算不是奢华的大墓,怎么也该有一定的规格档次,需要人时常除草照料。 却没想到,守墓人最后带他来到这里。 一座荒凉野坟。 杂草丛生。 他有种被戏弄的羞恼感。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作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他肩上:“他没有撒谎。还是赶紧挖吧。” 茅越知道田籍没必要骗他。 所以守墓人也骗不了他。 那么,这下面,就埋葬着他追寻多年的真相了。 …… 墓穴藏得很深。 但经过守墓人指点,两名有秩者只用了半刻,就彻底翻开了覆土,露出下面的尸骸。 一具马尸。 在临海城中,狐甲闾的疡医茅越,有“医死马”的名号。 因为他曾在两年前,医死过太子的一匹骏马。 自此以后,再无人敢找他医治跌打外伤,更无人敢找他医治兽疾。 这位年过半百的秩二铃郎,无法济世,只能渡己。 渡到今日,他终于站在了梦寐以求的马尸面前。 双目通红。 于是田籍终于明白,“医死马”茅越,嗜酒好赌的茅越,坑蒙拐骗的茅越,原来都只是为了一具马尸。 一具与自身荣辱与共的马尸。 然而两年过去后,当年的骏马,只剩下一具白骨。 他还能找到所谓的真相吗? 田籍很疑惑,只能站在一旁,静候对方动作。 …… 茅越在墓坑边驻足良久。 不过田籍知道他并非沉湎于情绪中,因为在马骨出现的一刻,他的目光就再没有挪开半分。 如今的目光越发沉凝专注,仿佛想找寻什么。 很快,田籍就发现对方视线落在马的一条后腿骨上。 腿骨是断裂的。 于是田籍试探问道:“这是你当年要医治的伤?” 茅越点头道:“因为我并非主攻兽医一道,所以当时为了稳妥起见,开了一个中正平和的方子,需要一个月方可痊愈,虽然慢些,但胜在安全稳健。” “也就是说,这匹马没等够一个月腿伤痊愈,就死了?”田籍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不过茅越却给出了更精确的判断:“哪有一个月那么长,此马根本就在我用药三天后暴毙的!” 随即他指出骨头断面处的一些骨刺,解释这是伤药起效时间的证据。 田籍不懂疡医,不过他知道茅越没有撒谎,所以相信了他的判断。 “那么,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既然茅越当时开方,宁愿慢一点也要确保安全稳妥,那马突然暴毙,跟方子的关联就不大了。 这时茅越为了更仔细查验,直接跳到脏污发臭的墓坑下。 很快,他又有了新发现。 马脖子也断了。 裂痕不算明显,但经过长时间水土侵蚀,骨骸有所位移,再不明显的裂痕,也全都显露出来。 “这处伤痕茅越当时没有发现?” 田籍话到嘴边,自己先愣住了。 他发现这是一个蠢问题。 断腿,尚可找医者医治。 断脖子,那只能找神仙。 至少医者秩二铃郎,并没有起死回生的神奇本领。 “是有人用蛮力直接扭断的,手法粗糙,根本就是毫不掩饰!” 茅越再次展现出一名老疡医的本领,从断面的蛛丝马迹中瞧出了外行难以洞察的信息。 虽然这种本领并没有用来医治过活人。 “或许这就是他自己说到,‘擅长给死物断症’的意思?” 田籍思忖着,心中忽然一动:“这不就相当于前世的法医吗?” “难道……这位来自徐国的秩二铃郎,真正的天赋居然是仵作、法医之类的职业?” “那怪不得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混得这么惨……”田籍心中感慨道。 毕竟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能够替代法医作用的能力可太多了。 就田籍所知,祝者的【民极】,兵家的【屈兵】,包括他自身游者的【交魂】【知鱼】,都能直接沟通人死后的神魂。 甚至前两者还带些强制审问的意味。 那么相应地,通过验尸来查验真相,就显得麻烦且低效。 于是茅越的这身“法医”天赋,只能沦为屠龙术。 可惜世上并没有龙。 …… 马脖子的这处伤痕,让茅越找到了洗涮耻辱的希望。 他当即从墓坑中挑出,狠狠抓去守墓人的前襟,厉声道:“你跟午目有交情,必然知道他落脚处,带我去找他!” 守墓人被茅越突然狰狞地表情吓得浑身发抖 而秩二毫不收敛的威压,也非一个普通人能够抵挡,一时间竟他有晕厥的趋势。 田籍见状不得不上前分开两人,而后问茅越道:“打断一下,你要找的‘午目’是谁?” 茅越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深吸一口气,缓缓解释道:“带我入东宫医马的马夫。” “当时他负责照料太子殿下的坐骑。不过马死以后,他就失踪了。这两年我除了找马尸,也花了不少时间找他。” 说到这里,茅越紧紧握住拳头,似乎又要控制不住情绪:“当年我断症时,马受了何种伤,他跟我一样清楚,如今物证有了,再加上他这个人证,就能证明我茅越没有医死太子的马!” 这下田籍有些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了。 任谁被污蔑了两年,断了生计,也合该这般愤愤不平。 特别是现在已经查明,自己真的是冤枉的。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单凭马骨的伤痕,在不习惯法医存在的世界里,作为证据有些薄弱。 毕竟东宫完全可以说,这是马死以后,搬运时意外造成的。 谁又敢保证不是呢? 谁又敢冒着得罪东宫的大不韪,为一个落魄的老医者辩护呢? 所以这个人证“午目”,就变得尤为关键。 田籍甚至打算找到他以后,再次发动【大言】说服一番。 不过就在两双目光的逼视下,已经被“说服”的守墓人,却一脸哭丧道:“不是我有意隐瞒两位大人,实在是已经不可能找到午目了啊……” 言罢,他抬起手,颤抖地指向旁边不远的一块墓碑。 此时阴云蔽日,苍白的光线落到石碑的字迹上,泛起阴冷的质感。 “马夫午目之墓!” 第261章 格格不入 “马夫午目之墓!” 茅越惊呼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刻,他猛然发现,自己苦苦追寻两年的两个证据,居然全都入了土。 一同埋入土中的,还有当年的真相,以及,他这一生的清誉。 或者百年以后,他的墓碑上也会被后人刻上这样的字:庸医茅越之墓,曾医死太子之马。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会留下。 一想到自己一生就这般棺盖定论,惨淡收场,茅越一时间有些失魂落魄,连腰杆都直不起来。 田籍比他冷静得多,继续追问守墓人:“午目是何时死的?” “大概是一年半以前。”守墓人道。 “也就是马死以后还活了半年多?”田籍眉头一挑,“那这半年里他都在干什么,还接触过谁?” “秘密葬马不久,午目就带着的家人躲进山林中了。”守墓人老实答道,“除了跟我打过一次招呼,我真没见过他与外人接触。” “对了,我记得午目有一独子名‘半牙’!”茅越在田籍的连番追问下,终于稍稍振作起来,“他去哪了?” “那位我就真不知去哪了!”守墓人无奈摊手道,“午目一家躲进山林不久,他们就被山匪劫了。等我再见到午目时,他已经瞎了。说自己的家人被匪人劫走了!” “那官府有抓到山匪吗?”茅越不死心追问道。 “没有。”守墓人摇头道,“倒是东宫念在午目多年功劳的份上,一边派人送来各种吃穿用度,一边派出大量人追查匪徒踪迹。” “大概是一个多月后吧。追查的人说找不到匪徒,只带回午目一位徒弟的尸体。” “呐,就是那座坟。”守墓人又指着旁边的一块墓碑,“这之后不到半年,午目就郁郁而终了,追匪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田籍两人走到对方所指认的坟前,见墓碑上刻着“贞荌之墓”的铭文。 “这位贞荌你认识?”田籍转头问茅越。 此时茅越在连番打击之下,有些弃疗的意思,有气无力道:“有所耳闻。听说是午目的高徒,虽非齐人,却颇得齐太子赏识。” “午目闲聊时提过,等自己归老后,将由贞荌接任他在东宫的职务。”说到这里,茅越长长叹息一声,“可惜啊……” 田籍望着对方茫然的神情,也不知最后的这声“可惜”,是说老马夫一家的不幸遭遇,还是为了同样不幸的自己。 …… 当夜两人没有返回城中。 因为守墓人最后没敢收钱,所以茅越怂恿田籍拿出这十金,到千乘里最贵的酒肆挥霍一番。 田籍知道他是心中苦闷难以排解,便答应了。 反正这次从围场赚了有五十金左右,就算少了十金,也足够向公子昭交代了。 哪知酒过三巡,价值一金的上等烈酒还没喝到一半,茅越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等第二天醒来,茅越望着还剩大半瓮的酒,却摇头失笑道:“原来心中再无所求的时候,酒量是会倒退的。” 无所求,可能是因为所求之事实现了。 也可能因为明白,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茅越显然是后者,所以笑语之中,难免夹杂几分苦涩之意。 不过总归一把年纪,早就没了热血上头的冲劲。 自嘲一声,他便不再流连此地。 …… 大概一夜宿醉后,茅越终于看开了,回程路上,话也多起来。 一时跟田籍聊聊徐国的风土人情,一时又聊聊这两年来在临海城的遭遇。 不过田籍最感兴趣的,还是徐国盛行的“山人途径”。 那是徐国公族传承的途径,如果公子昭不那么离经叛道的话,原本也该成为一名“山人”。 “我对山人了解不多。”茅越摇头道,“因为从小痴迷医术,跟那里格格不入,所以我早早就离家远游,最后辗转来到临海城,投奔了闾长。” “格格不入?”田籍想起医者与古巫的千年大道之争,不禁有所猜测,“可是因为‘山人’与‘医者’两个途径有冲突?” “冲突倒也谈不上。”茅越随口解释道,“只是因为医者言‘济世’,山人求‘渡己’。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两边常常聊不到一块去而已。” “原来如此。” …… 因为茅越不熟悉山人途径,所以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落到他“擅长给死物断症”的医术上。 田籍想到妫鱼快要准备晋升秩二了,而眼前的茅越,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秩二铃郎。 便向对方打听医者晋升秩二的事项。 原来医者晋升秩二,依然是要“合方”。 不过却有两个方向选择。 一是走“博”的方向,再合一道全新的医方。 或者走“专”的方向,强化秩一所合的方子。 茅越选择了“专”。 “那时我年少不懂事,秩一合出的方子被众人嘲笑百无一用,连师傅都断言我这方子医不了人。”茅越一边回忆,一边感慨道,“一气之下,我在秩二时选择继续强化这道药方,结果现在回不了头了。” 田籍不禁好奇问道:“你究竟合了什么方子啊?” 医者的合方,算得上是独门秘诀,看家本领,田籍原本不指望茅越会具体说出来的。 哪知下一刻茅越“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轻轻摇晃道:“就是此物,我为它取名‘焰银’!” “焰银?” 便听茅越侃侃道:“我这焰银在秩一时,名为焰水,是我从焰石中提纯而来的。” “焰石是徐国的特产,山人炼丹常常用到。甚至医者也会偶尔用之入药。” “譬如疾医主张微量内服,可以清毒泄热;或者疡医碾碎涂抹在病患外伤,可以消肿止痛。” “那你提纯的焰水有什么问题吗?”田籍问道。 “我的方子提纯太过了。”茅越无奈叹道,“结果不管内服还是外用,都会伤到病人身体,甚至不小心滴落金属器物上,也会损坏。我师傅当时就说了,这焰水根本就是杀人的毒药!” 连金属都扛不在,何况是血肉之躯? 你师傅说得一点都没错啊! 田籍心中暗暗吐槽,嘴上继续问道:“那后来的焰银呢?” “后来我发现焰水加热后,居然连银子都能腐蚀溶解,便突发奇想,要不干脆往后将银子都溶解到焰水里,等需要时再提纯出来,这样在野外就不怕遭遇劫财了!” 田籍听完他描述,联想到前世一些化学方面的知识,感觉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便道:“那你成功了吗?” “一半一半吧。”茅越道,“焰银我是捣鼓出来了,不过想要重新提纯出银子,花费比银子本身还多,得不偿失啊……” 到了田籍这个层次,单纯的银子对他实力的提升已经意义不大了。 所以相比起这种奇葩的保管银子方法,他更好奇茅越这“焰银”究竟还有什么用途。 若当真百无一用,对方怎么会贴身收藏? 果然下一刻,茅越又自鸣得意道:“虽然通过溶解提纯的方法来防贼不可行,但制好的‘焰银’,却能用来室内防盗!” 第262章 麻烦不断 “焰银如何防盗?” 听到田籍的疑问,茅越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在路边找到一根脱了皮的粗木棒,递到田籍手上。 “田闾副先拿着。” 田籍闻言握紧木棒。 大约五息后,茅越取回木棒,打开小瓶。 而后小心翼翼地倒出几滴透明液体落在木棒表面,再轻轻颤动木棒,使液体均匀分布于一处。 也即田籍刚刚手握的位置。 不久,原本近乎透明的“焰银”开始部分发黑,渐渐在原木色上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手印。 上头还有清晰的手掌纹路。 田籍稍稍比对了一下自己手掌,立即明白了是什么回事。 “这不就是‘采集指纹’吗!”田籍不禁脱口而出道。 “采集指纹?田闾副起的这个名字倒也贴切!”茅越抚掌道,“自从发现焰银与人的手汗接触会发黑后,我每每在外投宿,都会用此物检验房梁上是否有‘指纹’。” “若数量很多,便证明这户人家或客舍常常有梁上君子光顾,那晚上睡觉时,就不能睡的太沉,以免受财物被盗!” 听到这里,田籍终于彻底相信,擅长“给死物断症”的茅越,就是天生该当法医的人才。 于是他更是为对方“生不逢世”而感到可惜 “茅老头,别人都说你是庸医,依我看,你不但不是庸医,还是个天才!” 茅越只当田籍是安慰,嘿嘿一笑,并不在意。 …… 回到灵台驻地后,茅越在众人面前对田籍赞不绝口, 并感慨这次要不是有田籍出谋划策,狐甲闾这次真的连驻地都保不住了。 与此同时,他又暗戳戳地讽刺某人空有“雌虎”威名在外,居然连一个铜钱都借不到的尴尬状况。 眼看两个活宝要再次拉开对骂的阵势,田籍立即上前阻止,并表示这次墨烟也有帮忙。 譬如她在城中到处借钱,正好分散了陈未羊的注意力;又如他在威胁守墓人时,还拉了雌虎的“虎皮”威胁对方。 这种解释自然牵强。 不过此时墨、茅两人或多或少都曾得过田籍帮助,为他的才能所折服,所以都默契地顺坡下驴,不再拌嘴。 唯有墨烟听到田籍提到自己是她的“入室弟子”,脸色微红,挥舞粉拳轻哼道:“下次再说是我弟子,别搞你们游者【小言】【大言】那套了,直接亮剑便可!” 田籍闻言点连连头,附和道:“懂了。不比比,干就完事了!” 墨烟脑袋微微一歪:“啥是比呀?” “唉……”公子昭却是连连叹息:“早知你会养成这种一言不合就打人的习惯,我当初就不该送你去南边学侠墨的……” “我没有……” 未等墨烟辩解,公子昭已经来到田籍跟前,握着他的手道:“博闻啊,看来咱们狐甲闾是不能没有你了,要不今后闾中事务,都由你主持好了。包括他们两个,都归你指挥!” “这……闾长言重了……” 然而公子昭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但将田籍刚刚上交的金子与田契全都塞回田籍手上,还郑重叮嘱墨烟与茅越两人,今后行动都以田籍为主。 随后他不给三人任何反驳的机会,迅速跑回二层,继续他的观星大业。 仿佛担心好不容易卸下地重担,回重新落到他头上。 而田籍望着对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忽然心中有了明悟。 这狐甲闾,顶着“甲”字名头,却混成这般破落模样,诚然各位成员都有自身的问题所在。 譬如墨烟,空有一身过人的剑术,却因为“钜子”的重担,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 又如茅越,明明有一身适合查案的法医天赋,却因为时世的限制,而无从施展。 然而归根揭底,还是因为公子昭这个闾长,总是习惯摞挑子,当甩手掌柜,导致这里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 “不,不是散沙。”田籍望着空荡荡的灵台四周,苦笑道,“这里干脆连沙都没几粒。” …… 公子昭的问题,连堂堂齐皇都无法解决,田籍更是没辙。 反正如今食禄问题暂时无忧了,他便打算在此修养一段时间,好好练剑,复盘修德,以免再度招惹麻烦事。 哪知他才刚刚安静了一两天,他不去招惹麻烦,麻烦却自己找上门了。 东宫的人又上门了。 这次是一大群人。 …… 事情起因,是数日前灵台二层的一台观星仪在使用时损坏了,急需花钱维修。 但那时公子昭刚刚借给田籍两人十金,余钱不够维修,无奈之下,他只能四处托人筹措。 不过跟墨烟一样,他同样借不到一分钱。 最后一名自称太子舍人的男子私下找上他,说只要公子昭借他一金,两日后将返还五十金。 “然后闾长真借了?”茅越忍不住问道。 “我想他好歹是太子的人,总不至于食言吧?”公子昭一脸无辜道,“况且若能得到五十金,除了维修观星仪外,还能帮你还上债啊!” 这下茅越说不出话来了。 田籍则掩面叹息,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天翻五十倍,如此低级的骗术,怕是连前世的大爷大妈都不屑一顾。 也就只有公子昭这种奇葩,才能在这种破地上长成绿油油的韭菜了。 墨烟还是关心自己伯兄的,耐心道:“既然错的是东宫的人,那怎么现在反倒他们上门追责了?” 正如墨烟所言,此时灵台外围,被东宫的人马围到水泄不通。 要不是灵台属于徐国领地,又隶属太史寮这等重要官署,恐怕对方第一时间就破门而入,直接踏平这里了。 “因为那名太子舍人收钱后,一直不露面,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去东宫堵人,这一来二去,发生了些小冲突,失手打伤了那位舍人……” 公子昭话音刚落,他身后一众大史氏跟着连连点头。 这也是田籍第一次见到这些日常躲在灵台二层的大史氏,此时发现他们全都眼袋浮肿,顶着厚厚黑眼圈。 跟公子昭的“甚虚”画风一模一样。 这时公子昭又道:“伤人后,我们也赔了汤药钱,没再纠缠下去,哪曾想到他们今日居然找上门来!” 然而即便再如何不明白,此时他们也无法装鸵鸟,必须出面应对。 因为这次领头上门有两位重量级人物。 当先一位是当今太子少傅,陈公子宛。 这位来自陈国的公子,素有“王佐之才”的美名,如今是太子最为倚重的亲信,没有之一。 而他所任的太子少傅一职,地位更在徐昭的紫龙卫闾长之上,是能够出入朝堂,参与国事的存在。 两重身份叠加,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视而不见。 至于另一位,则是狐乙闾的闾长。 名义上,他是过来主持公道的。 然而考虑到甲、乙二闾之间一直有些不对付,所以对方在这种时候冒头,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第263章 上门挑衅 陈公子宛长身肃立,不怒自威,相比起“甚虚”的徐公子昭,更显人主之姿。 就连体型雄壮的狐乙闾闾长,也都只能在一旁陪衬。 此时见狐甲闾四人终于走出门来,公子宛当先见礼道:“陈宛。” 简简单单二字,足以说明一切。 他有这个资格。 “徐昭。”公子昭有样学样。 他同样有这个资格。 “你们昨日打伤了我的人。”公子宛沉声道。 “他私吞了我一金。”公子昭平静道。 “这是两件事。”公子宛抬起两根手指,“得分开算。” “怎么算?” “骗金之事,他同样是苦主,此事已经交由狐乙闾去查,会还你公道。” 狐乙闾闾长闻言,当即上前一步,道:“近日城中发生上百起类似事件,我已经向营长请命彻查此事,你们狐甲闾没有意见吧?” 公子昭摇摇头。 能有什么意见?总不能说狐甲闾也要参与调查吧? 他没空。 “那么,现在来说说第二件事。” 公子宛大手一挥,一副木担架被抬了上来。 担架上的人鼻青脸肿,不过相比起皮外伤,那双无力耷拉的手,则更为瞩目。 甚至还用了长木板扎紧固定,显然伤得不轻。 公子昭认出对方是骗了自己金子的太子舍人,眉头轻皱,道:“我们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怎么就折了手?” “他天生身子骨弱。”公子宛给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你们要是不信,大可让你们当中的医者亲自验伤。” 这番话若对其他紫龙卫营闾说,还算态度实诚。 然而此时落在狐甲闾四人耳中,却是挑衅意味十足。 毕竟这临海城中,谁人不知疡医茅越根本不擅长给活人断症治病? 至于去请第三方医者,灵台地处偏僻,很难想象有人甘愿冒着得罪东宫的风险,特意跑来这一趟。 茅越作为四人中唯一的医者,此时最为尴尬,干脆别过头一边看风景去了。 公子昭自知理亏,叹声道:“昨日我已经赔过汤药费了,要是你们觉得还不够,我再补上一些吧。” 哪知公子宛轻哼一声,道:“我东宫缺的是请医者的钱?” “那你想如何?” “昨日,你的人推了我的人一把。今日,我的人也该推你的人一把。” 公子昭不再叹气,目光渐渐沉凝:“原来你今日是来打架的啊。” “敢打吗?” “怎么打?” 公子宛上前一步,指着公子昭,挑衅道:“你我年龄相仿,秩次相当,又都有一国公子身份,干脆你我打一场。输者赔礼道歉,今后在城中见到胜者一方的人,必须主动避退让道。如何?” 公子昭闻言,果断后退一步,指着墨烟道:“我们推人在先,要有所谦让。墨闾副也与你秩次相当,但年龄地位皆不如你,让她跟你打吧。” 公子宛立即摇头,毫不忌讳道:“我打不过雌虎,何必自取其辱。” “那你也明知我打不过你。”公子昭摊手道,“无须动手就能料到结果,还打个什么劲?” “有理!”公子宛居然认真点头,同意这个说法。 然而未等公子昭松一口气,对方语气一转,给出了新的提议:“既然你不肯与我动手,那干脆我俩都别下场。只让手底下的人来过过招。” “正好你们狐甲闾除了你以外,还有三人,那我这边也派出三人。三对三,三局定胜负!” 见公子昭皱眉不语,公子宛忽然往身后张望一眼,轻飘飘道:“我们是瞒着太子妃殿下过来的,不过东宫人多眼杂,想来此时殿下已经知道此事,说不定已经在过来的路上。” 相比起先前的威胁,显然这一句“太子妃”,直接捅到了公子昭的软肋。 于是今日一战无可避免了。 “三场都怎么比?” 听到公子昭莫名急切的语气,公子宛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 比赛规则的第一条,每人只能上场一次。 显然对方是担心狐甲闾这边让墨烟一个人打满三场。 不过因为剩下的田籍与茅越,一个游者,一个医者,若跟侠客比打架,也不公平。 所以对方承诺派出同样是秩二的游者与医者。 既然要比游、医两道,自然不能都是打硬架,所以有了比赛规则的第二条—— 每场输的的一方,可以指定下一场的具体比试内容,仅限本途径内的方技。 这条规则听上去相对公平,特别是狐甲闾这边不清楚对方实力的情况下。 然而田籍听到这条,脸色一沉,断言道:“我们三个被针对了。” “莫非田闾副以为烟受伤了,就使不了剑了?” “当然不是!”田籍抬手阻止就要丈剑上前的墨烟,“只要对方不派出秩四,临海城没有任何一名侠客是墨闾副的对手。因此我料定对方派上场的侠客,应该是用来兑子墨闾副的。” “如此输掉第一场,对方就能指定第二场的内容,最大可能就是派出一位厉害的游者来对付我。” “这样我输了第二场,哪怕能够指定第三场医者的比试内容,茅越又能拿什么跟人比呢?” 茅越自家知自家事,破罐子破摔道:“那干脆我第一个上场与对方兑子,争取第二场的优势?” “一样的。”田籍摇头道,“我们先失一场,第二场就必须确保胜利。而我在不知对方游者底细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必胜把握,所以为了稳赢,第二场必须先上墨闾副。那么到了第三场,还是一样被对方游者针对。” “而基于同样的道理,若换我第一个上场,甚至还没有指定内容的优势,更难言胜。” 说到这里,田籍轻叹一声道:“归根揭底,对方料定我们出场只有固定三人,知根知底,提前有所针对。反观我们被突然袭击,只能被动迎战,不管怎么排布上场顺序,都是一样的结果。” “要不是你们说那公子宛是祝者,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学过兵家了!” “陈国与西泽天阳国接壤,常年兵争,族中知兵之人确实不少。”公子昭开口提醒道。 “那我们总不能直接认输吧?”墨烟不忿道。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显然刚刚田籍分析的形势,让众人看不到一丝胜利的希望。 “实在不行,我去一趟大营吧。”公子昭打破沉默道。 墨烟似乎猜到他的意图,轻呼道:“伯兄想找龙尉大人谈什么?” 第264章 三对三 “我去求龙尉将你们调往别的营闾,这样你们就不算狐甲闾的人,往后不必向东宫的人低头避让。”公子昭轻笑道,“对了,想调往哪里,先跟我说一声,我好安排。” 虽然公子昭的语气仿佛在闲聊,但众人听罢,气氛更显沉重压抑。 墨烟最先表态:“烟发过誓要守护灵台的安危,哪里也不去!” 茅越难得与她意见一致,苦笑道:“小老头这臭名声,在这里尚能混一口饭吃,要是到了别处,怕是当场扫地出门!” 三人之中,田籍与公子昭相识最短,不过他也找到了一个对方无可辩驳的理由:“我是太子妃殿下举荐过来的,要是调往别处,闾长最好先问问她的意思。” 于是公子昭当即噤声。 …… 就在狐甲闾这边茫然无措之际,东宫一方的参赛人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一名体型雄健的秩三游侠长剑一挺,直指墨烟道:“我早就想争一争这第一剑客的名头了,墨闾副敢应战吗?” 听到对方侠客挑衅,墨烟没有贸然搭理,而是先看向田籍,征询他的意见。 其余两人也都下意识等着田籍安排。 此时田籍思索了一阵,心中已有了计较,微微点头道:“不管如何,先拿下第一场,将压力留给对方!” “好!” 墨烟高喝一声,仗剑上前迎战。 东宫侠客身形高壮,墨烟巨剑巍峨,双方气机锁定,谁也没有后退半步。 单从一点来看,这名挑战墨烟的剑客就非庸碌之辈。 毕竟不是每个秩三都能在雌虎的威逼之下,面无惧色。 “听说墨闾副前些时日猎杀鲛狄时负伤,我也不占你便宜了,就以三十招为限吧。”东宫侠客微笑提议道,“三十招内无法取胜,我主动认输!” 听到对方如此“体贴”的提议,墨烟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不必。我可以陪你打到你力竭为止。” 同样是“体贴”的话,从墨烟清冷的声音说出来,更显轻蔑的意味。 于是这句话成了战斗的导火索。 对方率先抢攻。 铛! 墨烟巨剑微微一拨,轻松格开对方的攻势。 然而对方似乎早有所料,借着剑刃档开的势头,身形一转,竟以低鞭腿扫向墨烟的下盘。 铛! 腿也被挡开了。 同样用剑! 对方以为巨剑笨重,便仗着腿长偷袭下路。 哪曾想巨剑在墨烟手中,居然比他的手脚还要灵活。 眼见速度上没有优势,对方干脆放弃偷袭的打算,直接正面强攻,欲以自己的体型优势压迫娇小的墨烟。 如此交手十多招,东宫侠客的速度渐渐慢下,再难维持泰山压顶般的攻势。 反观墨烟如同千年磐石,自始至终只守不攻,甚至根本没有移动过半步,仅凭一手剑,就瓦解了对方的全部攻势。 而场边的众人看到此时,即便再不懂剑术,也知道东宫这场不可能取胜了。 “够了,认输吧。” 公子宛一声令下,东宫剑客果断收剑退下。 显然他也知道自己力竭之前,根本破不开墨烟的防线。 甚至刚刚对剑之时,他感觉面前娇小的雌虎根本没有用尽全力。 也不知她真的全力一击,自己能有几成挡下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悻悻然的表情。 “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今日领教了!” 墨烟收剑还礼,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位手下败将,反而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公子宛 因为这位太子少傅说认输时,脸色平静如水。 仿佛只是走了一步棋,棋子被吃了,然后接着走下一步棋。 仅此而已 “果然是兑子。”田籍望着气定神闲的公子宛,忽然想起数日前赛马的事,“看来他们果然是将墨烟当成我方的‘上马’了。” 这时墨烟回到他身边时,低声问道:“接下来的两场,你有把握吗?” “可能有。” “什么叫可能有?” “得看对方下一步棋怎么走。” 未等墨烟问到更多,东宫第二步棋来了。 一名中年游者。 …… 第一场狐甲闾的墨烟胜,东宫作为败方,获得指定第二场比赛内容的权利。 而这时对方游者紧接着上场,正如田籍先前所料。 利用第二场的选择优势,拿下田籍,这样到了第三场,不管狐甲闾选择比试什么,只要在医术范围内,都毫无胜算。 不过当对方游者真正露面时,除了田籍外,其他三人全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你们都认得此人?”田籍好奇打听道。 “此人名为负桦,是你们泠然阁临海总阁的阁主。”墨烟提醒道。 “总阁阁主?” 田籍记得泠然阁担任阁主之位,要达到秩二境界。 不能低也不能高。 因为再往上的秩三与秩四,就不能接触世俗事务,一生困居皇都,专心为官府制作御气符与六气悬空阵。 不过同样是秩二,同样担任阁主,这相互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譬如许鹤这种年纪大,难以再攀登秩三的秩二,就会外调到各地担任分阁阁主。 而眼前这位中年游者,明显还有继续往上走的潜力,因此得以留在晋升资源充足的皇都。 “我听闻此人多年前就晋升秩二,此后修心养性,积累多年,如今大概到了晋升秩三的时机,准备一飞冲天了。”墨烟介绍道,“说不定这次他替东宫出战,是因为暗中得到那边许诺的晋升好处。” 说到这里,墨烟有些担忧道:“此人在秩二境界浸淫多年,单就游者一道,恐怕临海城中无人能及,田闾副要当心了。” 事实上不需要墨烟提醒,田籍就知道这位总阁阁主不简单。 此时双方互相观望,他分明感觉对方的神魂状态平稳、圆融。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理智值达到了90.0%s以上。 甚至非常接近圆满。 这让对方不但有了晋升秩三的把握,而在使用方技时,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 反观田籍当前理智值距离90.0%s还有一段距离,在威力上就输了一筹。 “说是派出秩二过招,结果却请来城中最厉害的秩二游者当外援,这公子宛真够无耻的。”茅越哼声道。 “这说明他们对第二场势在必得。”田籍收回目光,转而对茅越道,“待会第三场,你先别急着上去,听我安排。” “那当然!” 随后他又跟茅越耳语叮嘱一番,这才上场。 第265章 焉知鸟之乐 “田闾副也是从我泠然阁出去的游者,你我算是同门,我就托大称田闾副一声师弟了。”负桦笑容满面,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田籍无所谓地拱了拱手,直接问道:“师兄想跟我比什么?” “既然是同门师兄弟,拳脚相向未免有损同门情谊。”负桦微笑道,“不如我们比试方技【知鱼】!” “比【知鱼】?”田籍心中一动,“怎么个比法?” 游者秩二方技【知鱼】,是从秩一的【交魂】升级而来。 【交魂】是游者晋升秩一自动觉醒的,那么理所当然地,到了秩二以后,大多数游者都会升级这项方技。 从这个角度来说,负桦的这个提议,看上去并没有占田籍便宜,故意选择一些生僻的方技。 只是他作为积年的秩二,必然在这项方技上精研日久。 而田籍才晋升秩二没多长时间,论经验,肯定不如他。 不过按照规则,这一场是对方选择比试内容,田籍不接受也得接受。 这时负桦接着道:“【知鱼】者,陆地的走兽,水里的游鱼,天上的飞鸟,乃至树木花草,无所不能知。” “正好近来天气转暖,我在过来路上,见到树上有不少鸟儿筑巢孵蛋。” “何不选几窝鸟蛋,你我各自施展【知鱼】,从母鸟神识中,猜出鸟蛋数目?” 说到这里,负桦向狐乙闾闾长拱了拱手,道:“狐乙闾持中评判,就有劳诸位到树上捕鸟了!” “举手之劳而已。”狐乙闾闾长点点头,当即命令几名手下钻到附近树林里去找野鸟。 不久,卫士们捧着三只不同品种的母鸟回来,后者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也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抱怨鸟蛋被抢。 至于它们的巢,已经被另外几名站得远远的卫士用厚布盖起来,作好了标记。 除了他们以外,就连捧鸟的卫士也不知道鸟巢中到底有多少颗野鸟蛋。 一切准备就绪,负桦不紧不慢道:“师弟,你先请!” “这个负桦很自信。” 田籍望着对方洒然的姿态,心中有了判断。 这时候,神魂中传来石竹的声音:“大兄,要不要我悄悄绕到后面去偷看?” “不用。”田籍心中默念道,“那些都是训练有素的狐字营紫龙卫,你搞不了小动作的。” 当然,这并不是田籍拒绝石竹帮忙的全部原因。 自从发现这个小丫头的神魂气息变弱以后,他就尽量让对方待在秽土泥人中,不敢放出去瞎溜达了。 “那你有把握赢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对方故作大度,田籍也不跟他客气,当场走到一只母鸟跟前,隔空施展【知鱼】。 …… 田籍对第一只母鸟【知鱼】半刻钟后,负桦也开始动手了。 后者只用了二十息左右,就写出了第一窝鸟蛋数目后。 这时田籍才刚刚走到第二只母鸟处。 而当负桦写下第二窝数目时,田籍居然还在第二只母鸟前凝思不动,似乎遇到了难题。 因为一共只有三只母鸟,负桦只能等田籍完成【知鱼】才能进行下一步。 不过他并没有催促,反而大度地在一旁等着,脸上始终保持微笑。 “田闾副的动作有些慢啊……”场边的茅越不禁捏汗道,“不会是在第一只鸟那里消耗过度,神思疲惫了吧?” 墨烟没有吭声,但望向田籍的目光,也有些担忧。 唯有不怎么在意结果的公子昭,依然老神在在,不时抬头望天,大概心思已经飘到星汉之间了。 又过了足足一刻钟,田籍才终于从第二只母鸟处离开。 只是提笔之时,他又陷入了沉思,仿佛对刚刚查探的结果依然有疑虑。 而他耽误的这一会功夫,负桦已经完成了第三窝鸟蛋的查探,将写了三个数字的纸交给了狐乙闾闾长。 这时候,场边的众人哪怕不熟悉游者的方技,也知道这一场比赛,田籍恐怕悬了。 有人甚至已经开始等着看事后狐甲闾的笑话。 …… 等到田籍提交结果时,整场比赛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终于,在众人不耐烦的目光中,狐乙闾闾长打开两张纸,宣布两人的结果。 “田博闻,二,三,三。” “负桦,二,二,三。” 宣读的顺序,是参照首先上场的田籍。 如今三个数字,只有第二窝的数目不一样,那么显然本场胜负的关键,就在这里。 随后,三名保管鸟窝的卫士走到场中,当众揭开了盖布。 先是第一窝与第三窝,没有意外,分别是两颗蛋和三颗蛋。 最后是关键的第二窝。 “第二窝,两颗鸟蛋。”狐乙闾闾长朗声宣布结果,“负桦胜!” 因为第二只母鸟体型更大,蛋的体积也比其他两窝的大一点,所以场间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异议。 “师弟,承让了!”负桦笑吟吟地对田籍拱手道。 然而田籍此时目光呆滞,根本没有回应,似乎对自己的失败有些难以接受。 负桦见状,脸上笑意更甚,道:“师弟刚刚晋升秩二未久,对【知鱼】方技不熟悉,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秩二的【知鱼】不同于秩一的【交魂】,沟通非人之物时,若不能持守本心,便容易迷失自我,徒耗心神……” 得胜后的负桦侃侃而谈,完全是一副教训后辈的嘴脸。 最后见田籍依然在失神中,还装模作样地叹惜了一番,然而任谁都能从他目光中,看出轻视之意。 东宫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客气了,纷纷叫嚷道:“技不如人就赶紧滚蛋啊,别浪费大家时间嘛!” “这里是狐甲闾的驻地,你们想找死吗!” 雌虎娇喝一声,东宫的人在虎威之下顿时有所收敛,只是私底下依然窃窃私议。 不过墨烟懒得再理,立即走到田籍跟前,一脸关切道:“田闾副,你没事吧?” “吱吱,吱吱吱!” 田籍突然发出怪声,墨烟大惊失色:“田闾副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言罢,她还踮起脚,伸手抚向田籍额头。 话说墨烟虽然雌虎威名在外,但终究是跟田籍年纪相仿的妙龄女子。 此时贴到跟前,一股独属于她的清幽体香窜入田籍鼻中,终于让后者清醒过来。 “抱歉,第一次与鸟儿神魂相交,有些入迷了,不小心说出了鸟语。”田籍摸头失笑,脸上毫无落败的沮丧。 墨烟:“……” …… 两场过后,狐甲闾与东宫各胜一场,暂时打平。 但考虑到狐甲闾只剩下“医死马”茅越,不少人心中已经认定了最终的结果。 “用一匹下马兑掉我们的上马墨烟。再以上马战胜我这匹中马。”田籍心中总结道,“到最后茅越老头上场时,他们随便派一位中人之姿的医者,就能轻松取胜。” “只是,你们以为的下马,就真的只是下马吗?” 就在田籍的沉思中,医者茅越上场了。 第266章 下马茅越 “茅越,你都一把年纪了,何必自取其辱。”东宫医者轻笑笑道,“干脆就此认输退场吧!” “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得,小老头还等着得胜回去喝庆功酒呢!”茅越不耐烦道。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 东宫医者冷哼一声,指着茅越:“食、疾、疡、兽,你要比什么,我奉陪到底!” “这位东宫的医者是个全才啊……”场边的田籍感慨道。 墨烟想起他刚刚上场前还跟茅越耳语过一番,似乎有所安排,好奇道:“茅越会选什么?” 田籍神秘一笑,道:“疡医。” …… “你选疡医?”东宫医者闻言失笑道,“我没有听错吧?医死马今天居然敢跟人挑战疡医之道?这是跟谁有如此大仇啊?哈哈哈……” 面对东宫众人的嘲笑,茅越不为所动,嘴一撇,指着对方身后道:“就医他的手伤!” 众人闻言望去,发现茅越所指之人,赫然正是今日的苦主,那位折断手臂的太子舍人。 “茅越,我跟你无仇无怨,你怎能如此害我?”太子舍人悲呼一声,向公子宛投去求救的目光。 茅越却根本不理他,直接对公子宛道:“他不是正好伤了两臂吗?我们一人管一边,谁先治好算谁赢。” “还是说,你们东宫提出的规则,你们自己都不打算遵守了?” 自比赛开始后,公子宛一直面沉如水,极少失态。 直到刚刚茅越提出比疡医时,田籍才发现对方有了刹那的错愕。 但也仅仅是刹那而已。 大概这位“棋手”对自己的第三子很有信心。 “东宫那位,是当朝太医令的记名弟子,据说医者四职都有涉猎。”墨烟悄声跟田籍解释道。 田籍点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虽说样样都懂,单项就不够精通。 但考虑到茅越同样学得有些杂,很可能避开主修的疡医,搞些小花样。 安排这么一位四平八稳的医者上场,就能避免意外发生。 “公子宛不学兵家倒是可惜了。” “这种时候你还有闲心感慨人家学什么!”墨烟语气焦急道,“那老头选疡医,不就等于自己挖坑给自己吗?” 然而这时候,已经容不得狐甲闾这边后悔了。 公子宛一锤定音道:“就比这个,你们开始吧。” 坑挖好了。 …… 医者断症,无外乎望闻问切。 不管哪种医者都一样。 茅越当先一步,抢到了太子舍人的左手一侧。 东宫医者嗤笑一声,随后来得右手侧,只是简单打量了一遍,就当场打开药箱,熟练地配置外敷的伤药。 因为是各管一边,自然不能选内服的法子。 至于茅越,依然半蹲在太子舍人左侧身前,一时解开左臂夹板,轻轻敲打;一时又伸出自己的手,似乎在比划长短。 总之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正经断症。 太子舍人被他折腾得烦躁,恼声道:“你到底会不会医啊,不会赶紧认输吧!” 茅越却是“嘿嘿”一笑,指着他腰间道:“你这腰带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应该是上等白锻做的吧?” 太子舍人虽然不知对方为何明明看手,却看到了腰上,不过他的腰带确实是珍稀之物。 听到茅越羡慕的语气,他不禁自得笑道:“这腰带是太子殿下赏我的,当然不是普通货色!” “既然是殿下赏赐,想来你不会让仆人轻易触碰,对吧?” “那当然,要是仆人毛手毛脚,弄脏弄坏了殿下所赐,那岂非有负于殿下!”太子舍人大声说道,似乎不仅仅是想回答茅越,还想让同行的东宫众人也听清楚。 “那就奇怪了。”茅越慢慢直起了腰,“你双臂伤成这样,想必已经好几日无法亲手解带宽衣,可你又不让仆人触碰。那照理说,你应该也无法洗簌沐浴。说不定连上茅厕出恭,也是这身行头。” “那样的话,你此时应该浑身酸臭才对啊!” 说道这里,茅越上前一步,凑到对方身上闻了闻,摇头道:“不像是好几日没洗沐的味道啊?” 随着茅越一通分析,太子舍人的表情渐显僵硬。 此时被他近前的双目盯着,心中发毛,下意识后退一步:“我……我确实好几日没有洗沐,你闻不出来关我何事?” “你该不是想说,你除了天生身子骨弱,还天生不用洗沐就能保持干净吧?”茅越挑眉道。 “我……我……” “这样吧,我有一物,能够分辨你最近几日有没有触碰过这根腰带。”茅越一边取出“焰银”,一边提议道,“你只要让我验一验,就知道你有没有撒谎了!” 看到茅越信心十足的目光,太子舍人莫名有些心虚,强辩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这个简单,马上证明给你看!” 茅越话音刚落,早有准备的田籍,已经拿着一块干净的木板走了过来。 随后两人重复了一遍“采集指纹”的过程。 当一块纹路清晰的黑褐掌纹出现在木板时,全场都发出了惊呼声。 当中要数狐乙闾的紫龙卫反应最大,显然他们意识到了茅越这一手,对于他们平日查案,有何重要意义。 这时太子舍人发现茅越居然真的有此本事,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茅越见状,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去解开他的腰带。 “你……你,滚开!” 情急之下,太子舍人一手推向茅越。 茅越年纪大,体格也不甚强壮。 于是毫无悬念被推倒在地。 只是倒地后的茅越,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痛苦或者羞恼的神色,反而肆意大笑起来,仿佛在宣泄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 反观太子舍人一手推出,当场尴尬。 他刚刚用左手推倒茅越。 他左手能用。 没有折断。 茅越笑声渐息,指着太子舍人,对东宫医者大喊道:“你看,我先治好他左臂了!” …… 茅越“治”好了太子舍人的左臂,而东宫医者连伤药都未曾配好,那么按照规则,这一场是茅越获胜。 当然,如今众人都反应过来,太子舍人的左臂根本没断,这场比赛的前提其实是不成立的。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太子舍人左臂没断,那他这个“苦主”这次协众上门含冤,不就成栽赃了吗? 说不定,就连他右臂的伤,也是伪装的? 第267章 三战皆胜 “第三场,茅越胜。” “狐甲闾胜二负一,今日比试胜者,狐甲闾!” 出乎所有人意料,宣布获胜结果的,并非居中评判的狐乙闾闾长,而是东宫的领头人,公子宛。 言罢他不等众人反应,又下令两名健仆上前按住太子舍人。 而后他手持一根大棒,照着后者的左臂,狠狠挥下。 “啊——!” 在渗人的痛呼声中,太子舍人的左臂,真真正正地断了。 公子宛这一手杀伐狠厉,不但让东宫众人眦目噤声,就连随行的狐乙闾众人,也看得心中发寒。 倒是狐甲闾这边获胜后,气氛变得热烈。 田籍一边拉起地上的茅越,一边笑道:“我早就说了,你不是庸医!” 茅越刚刚肆意宣泄了一番,此时神色收敛了一些,语气感激道:“小老头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不论在徐国还是临海都,都为人所轻视,也就只有田闾副能正眼看待了。” 这时墨烟也走了过来。 田籍想起先前姬绫送来的“比卦”,灵机一动,一手拉着茅越,一手拉着墨烟,对两人郑重道:“你们看,只要我们狐甲闾齐心协力,哪怕东宫这等庞然大物,也可战胜!” 墨、茅两人闻言对视了一眼,难得没有拌嘴。 这一刻,两人同时意识到,这次获胜,竟是狐甲闾在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集体行动。 过往从未有过。 至于今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田籍,心中莫名升起了某种期待。 …… 胜负已分,按照战前约定,今后东宫的人见到狐甲闾,要主动避让绕行。 不过田籍三人回头看了看依然神游天外的公子昭,心想这一条,估计闾长大人压根不在意,也就懒得计较了。 只是他们准备回去灵台时,公子宛却主动上前道别。 “这次上门挑战,我原本以为墨闾副最强,田闾副次之,茅越最弱。”公子宛直接无视了公子昭,对三人说道。 “我本以为三场胜负的关键,就是第二场要拿下田闾副。却不曾想最弱的茅越,居然是你们的奇兵。” 说到这里,公子宛直视着三人中的田籍,目光炯炯:“当然了,最让我意外的,却是统揽全局出谋划策的田闾副。如今复盘,你输的第二场,分明是迷惑我的佯攻,为第三场的逆袭作铺垫!” 得到公子宛这等人物的称赞,哪怕强如墨烟,也不禁侧目。 田籍却是轻轻一揖,波澜不惊道:“田籍确实知道茅越真正的本事。不过说到这第二场,我是尽了全力的,没有故意输掉。” “那便是知己知彼,而后谋胜了。”公子宛不以为意道,“毕竟负桦经验更老道,你胜算不高。” 听到公子宛的判断,田籍嘴角微翘,居然直接绕过来他,走到一名狐乙闾的卫士跟前。 对方手上还捧着一只母鸟。 体型最大那只。 “刚刚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向你道喜。”田籍认真拱手道,“恭喜啊!” 捧鸟卫士一愣,脸色怪异道:“田闾副恭喜我什么?” “我不是说你。”田籍指着母鸟道,“我是恭喜它。” “恭喜这只母鸟?” 就在卫士这一愣声的功夫,母鸟从他手中挣脱,却没有立即飞走,反而绕着他合捧的手掌上下翻飞,兴奋大叫。 这时众人赫然发现,卫士的手中,居然还有一颗鸟蛋。 蛋壳上端已经开裂,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一只刚刚破壳的雏鸟。 “原来,它还藏了一颗蛋!” 卫士惊呼一声,也让众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刚第二场比试,推算第二窝鸟蛋数目时,负桦写的是两颗,田籍写的是三颗。 最后揭开盖布,鸟窝中只有两颗蛋。 然而此时若加上母鸟藏起来的一颗,那第二窝的数目,就应该是三颗。 换言之,第二场应该是田籍胜! 狐甲闾出战三人,三战皆胜! 当然,如今不管第二场谁胜谁负,都不影响最终的结果了。 因为若改判田籍获胜,那么狐甲闾连胜两场,连第三场都不用比,直接赢了。 只是众人回想刚刚第二场的情形,想起田籍曾在第二只母鸟前踌躇良久,心中不禁惊疑:莫非,他当时就已经知道了母鸟还偷偷藏了一颗蛋? 而且还知道这颗蛋即将孵化? 还主动道喜? 竟然有人能推算到这种程度? 想到这里,众人望向田籍的目光,不禁多出了一丝惊艳之意。 就连望天的公子昭,都低下头瞥了田籍一眼。 不过目光最为复杂,还是泠然阁总阁主负桦。 作为秩二的游者,他深知通过【知鱼】方技推算到这种程度,有多么困难。 这相当于鸟儿主动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对方! “他真的只是数月前才晋升秩二吗?”负桦心中忐忑想道,“该死的许鹤,怎么就得罪了这种人物……” …… “若真论起在【知鱼】的造诣,我如今还是比不上积累深厚的负桦。这点从速度上的差距就能看出。” 相比起其他人的过度脑补,田籍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依然清楚自己的真实水平,及时总结反思。 “我之所以能推算到母鸟还藏了一颗蛋,是因为依照意识云的记忆功能,接连翻看了好几天的记忆,才知道它对那颗蛋特别照顾,应该是有预感即将孵化。” “这也是我在它这里耗时那么久的原因。” “不过既然我能比别人‘知得更多’,正好可以通过大量练习来提高熟练度,进而实现‘知得更快’。” …… 原本理直气壮地上门挑衅,最后却闹剧收场,东宫众人都觉得脸上无光,灰溜溜地散去。 至于名义上过来主持公道的狐乙闾闾长,有心想跟公子昭说些什么,可惜后者望天入定,根本不给他攀谈的机会。 不过就在大家以为两闾就此不欢而散之时,又一名东宫的大人物登门了。 这次是老熟人,太子妃。 “我还以为公子宛是故意对闾长行激将法的,没想到殿下还真的来了。” 作为狐甲闾中唯一能跟太子妃正常说话的人,田籍主动迎了上前。 “我一早听闻此事,连早食都没用,就直接往这里跑了。”太子妃虽然在回答田籍的话,不过目光一直飘向他后方的某人。 随后她还着重强调了自己路上是如何心急如焚,如何忙中出错,差点走错了路。 虽然田籍不知道只负责坐车的太子妃是如何做到走错路的; 但既然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那就老老实实点头便是。 只可惜她真正想告知的某人,目光越发高远,恨不得将下巴也怼到天上去。 “呀,公子的脖子上怎么有只小虫子,我来看看!”太子妃捂嘴惊呼一声,走了上去。 第268章 全员出征织罗山 “你闹够了没?” 一柄巨剑横在了太子妃身前。 雌虎发怒了。 “公子脖子上有只小虫子,我要帮他看看呀!”太子妃一脸无辜道。 “你别太过分了!”墨烟直接无视了她的理由,“往日你好歹还知道找个替身挡着,自己远远躲在外头偷看我伯兄。如今替身没了,还传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丑事,怎么反倒变本加厉了?” “就是因为传出那样的事,我担心会影响到公子,才特意过来看看的啊。” “那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过得挺好的,可以滚了吗?” “小烟,你变了!”太子妃声音一颤,眼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泛红。 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又想闹哪样!”墨烟不耐烦道。 “小时候你明明很喜欢跟在我身后,喊我姐姐的!” “那时候还小,不懂事!” “那时候的你最可爱了!” “你胡说,我一点都不可爱!”不知为何,被说到“可爱”一词,墨烟脸色居然泛红。 “呀!小烟居然会害羞了!”太子妃轻呼一声,双手已经伸到墨烟脸上,捧着后者的包包脸,“悄悄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言罢,太子妃还眯着眼四处扫视,寻找可疑的人物。 不过狐甲闾的年轻男子就两位。 排除亲哥公子昭,就只剩才来不久的田籍。 于是太子妃的目光很快锁定田籍身上,神色越看越暧昧。 田籍宠辱不惊,面对这种姨母般的眼神,还以礼貌微笑。 反倒是墨烟最先抗不住,拨开太子妃的手,就要往门里钻。 哪知还未进门,就被公子昭拦下了。 “伯兄?” 不知何时,公子昭的目光已经落回人间。 拦下墨烟后,他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徐徐走到狐乙闾闾长前,淡淡道:“骗金一案,我们狐甲闾也参与调查。” “此事我已经请示过营长,你们狐甲闾现在横插一手,不合适吧?”狐乙闾闾长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我是苦主之一!。”公子昭理直气壮地给出理由,而后语气一缓,“当然,我们不跟你们狐乙闾争功,你们将一些暂时顾及不到的地方交给我们去查便可。” “此话当真?” 公子昭点头。 狐乙闾闾长转头跟副手耳语了一阵,问道:“城中我们已有周密安排,唯独城郊织罗山尚未有人跟进,你们狐甲闾去吗?” “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查城中的骗金案?”未等公子昭表态,墨烟已经跳出来表示反对,“你们怕不是在戏耍我们?” 然而狐乙闾闾长态度十分强硬:“只剩织罗山了,你们爱去不去!” “好,我们就去织罗山!” 出乎所有人意料,往日不问俗物的公子昭,居然在此事上,罕见地表现出雷厉风行的态度。 于是,狐甲闾全员出征织罗山,就这么定下来了。 望着公子昭匆匆进门的身影,众人面面相觑。 太子妃最先反应过来,喃喃道:“公子不会是为了躲开我,才跑到城外去的吧?” …… 午后时分,属于狐甲闾的两辆马车离开临海城,坚定不移地往二十里外的织罗山驶去。 一路上,墨烟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至于田籍与茅越,也对这次匆忙出行有些不解。 公子昭见状,轻叹道:“我确实是为了躲开菁菁才出城的。但你们可知我为何要这般躲着她?” 菁菁是太子妃的闺名。 听到说起太子妃,墨烟当场撇嘴道:“还不是因为你们做了那般没羞没臊的事!” 公子昭脸色一僵,尴尬地咳一声,才接着解释道:“如今吕齐与黑水开战,吕氏有心向田齐求援。菁菁身为田吕双方的纽带,难免身不由己,不得不为吕氏说情。只是如今朝堂上对于是否援助南边,意见不一,我此时与她来往,被外人看见,只会徒生事端!” 一直沉迷观星的公子昭,居然也会关心天下大事? 三人之中,只有田籍因为与姬绫通信,了解南边的情况,所以知道公子昭所言非虚。 不过墨烟不了解详情,依然不满道:“有我守着,她进不了灵台半步,怕什么?” “你是徐国公女,又曾在南边为吕氏征战,如今你公然阻拦一位来自吕氏的太子妃,你知道会在朝野中引出多少无端猜疑吗?”公子昭说着,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教训的意味,“况且你是我庶妹兼闾副,在外人眼中,你的态度跟我的态度有何区别?” “我……”墨烟哑口无言。 甚至因为被长兄语气所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连碰到了田籍也没有察觉。 …… 公子昭莫名展现严厉的一面,后续路上没人再说话。 不过在田籍总感觉对方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并非他决定来织罗山的全部原因。 而这个疑惑,在傍晚时分,马车停到山脚下,有了新的答案。 “伯兄打算到山顶观星?” 此时众人正准备扎营,从第二辆马车搬运辎重时,发现辎重之上,还压了半车木箱。 竟是公子昭悄悄打包带上的观星仪器。 “灵台中最上等的观星仪还在修缮,暂时只能用次等的代替。”公子昭解释道,“只是城中各种干扰太大,用这次一等的观星仪,必须到空旷无人的山顶才能获得足够的观察视野。” “看来这才是闾长来此的主要目的。” 田籍心中失笑,嘴里提议道:“既然如此,干脆趁着天色黑下来之前,一口气登上山顶再扎营好了,省得明日再扎一次。” “也好。”公子昭点点头,目光突然转向墨烟。 这时田籍与茅越才发现,墨烟望着暮色中黑幽幽的织罗山山体,居然露出了纠结神色。 “墨闾副不会是怕这织罗山的诡怪传闻吧?”茅越上前嗤笑道。 “我,我才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墨烟冷哼一声,从车上扛起两个大木箱,自行踏上了山路。 “茅老头,这织罗山还有诡怪?”田籍望着墨烟赌气般的行为,不禁好奇问道。 他记得刚来临海城那晚,游老跟他提过城外织罗山,因为地形复杂,人迹罕至,是一处适合当隐秘据点的地方。 不论是交易还是见面。 便见茅越神秘一笑,道:“诡怪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不过这织罗山中,怪异的事情还真不少……” 第269章 东夷震硅 “织罗山山势险峻,地形错综复杂。曾有前辈大能从高空俯瞰,形容这里的山势,如同层层织就的罗网,故有此名……”上山路上,茅越一边拿着酒壶小酌,一边跟田籍介绍道。 “如此复杂地形,又正好临近皇都这等是非之地,这里自然免不了会生出许多怪事。” “什么怪事?”田籍问道。 便见茅越指着路旁下方幽黑的山谷,阴恻恻道:“山中如这般的深谷大涧难以胜数,若是城中有谁因结怨而仇杀,或是因财色而劫杀,这里不就是最好的抛尸之地吗?” “甚至于说,不少人私下生死约斗,也会悄悄跑来这里,以免事后给家人带来麻烦……” 听到这里,田籍下意识望向山下。 虽然因为天色黑,距离远,不管是视觉还是气感,什么都感知不到。 但他还是隐隐感觉到一股阴寒气息从底下冒了上来,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不知道这幽谷之下,积郁了多少年月的血腥故事。 茅越抿了一口酒,又道:“当然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里反而是一块宝地。” “这又怎么说?” “你想啊,底下埋了那么多尸体,当中不乏城中官宦权贵。就算他们死时身无分文,身上的华美衣服总是值钱的吧?” “所以在这山中,便渐渐冒出一群专门发死人财的‘淘金客’,在乱谷中搜刮遗体,再倒卖到外面……” …… 因为山路不适合行车,所以两名御者带着马车留守山下。 至于狐甲闾四人,除了带上三日干粮,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帮公子昭搬运装仪器的木箱。 上到一处峰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 此时公子昭忙着准备观星,墨烟忙着生火做饭,茅越则躲到一颗树下独酌自娱。 田籍帮墨烟收集了一些柴枝,见左右无事,便凑到公子昭身旁,看他组装观星仪。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天文仪器。 单看外观,只是一个球状支架,配上一根长长的金属圆筒。 只是若凑近去看,就会发现球状支架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铭文。 有些是齐国通用的数字,有些则是不明所以的符号。 不过相比起直观的球状支架,金属圆筒却内有乾坤。 田籍便见到,公子昭将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精细零件往里填装。 这种零件有两大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装填完毕。 过程中没有任何返工。 熟练到让人叹服。 这时公子昭擦了一把额汗,将最后两个部件也装上。 两块圆形的透明晶片。 仿佛前世的玻璃凸透镜。 田籍不禁诧异问道:“这两块东西,是用何物所制?” “东夷之地的特产,震硅。” 东夷震硅! 田籍反复跟对方确认了几遍,终于确定这两块镜片的原材料,居然真的是《九土注》中所记载的非凡土壤! 按照匠人辛夫分类,东夷震硅属于“四方土”,品质在秽土之上。 当初辛夫那具庞大而灵活的巨人身躯,不过是添加了一些东夷震硅,就具备接近秩二等级的强度。 田籍当时就打算,到了晋升秩三的仪式时,利用四方土来升级替身泥人。 只是四方土珍稀难寻,哪怕齐一会中也没有稳定的进货渠道。 没想到今夜跟随公子昭上山观星,居然就找到了其中的一种! 此时公子昭见田籍很感兴趣,便道:“莫非博闻也对星命一道有兴趣?” 田籍摇了摇头,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自幼喜好泥塑之道,曾听闻用东夷震硅捏出的泥人,有美轮美奂的外观,所以一直想找些来试试手。” “原来如此。” 公子昭平静地点点头,完全没有吐槽“居然有人拿珍贵的东夷震硅来捏泥人玩”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 大概是狐甲闾奇葩人奇葩事太多,相比之下,田籍这种奢侈的爱好,居然都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闾长若是有获取的渠道,能否让我买上一些?”田籍试探问道,“价钱都好说!” “你若是喜欢,我直接送你一些便是。”公子昭十分大度道,“不过眼下我损坏了两台上等观星仪,正好也缺这个东西。若你不急,再等上两个月左右,应该就有了。” 田籍如今秩二修德都未圆满,确实不着急用。 不过他很好奇为什么非得是两个月。 “因为再过两个月,徐国就会派使节来临海,跟田齐这边协商救援南边的事。”公子昭用随意的语气,说出了一条明显属于国事级机密的情报,“当然,这是我瞎猜的。” 我看你这说话的语气,根本就不像是猜的吧…… 田籍心中吐槽道。 “然后徐国的使节会给闾长送来此物?” 公子昭点头。 这下田籍更不解了。 不是说徐公下令禁止任何人私下资助公子昭的行为吗? 公子昭大概看出田籍的疑惑,轻声道:“来使之一正是我仲弟,段。他偷偷瞒着君父给我捎来的。” 田籍心中一动:“灵台上的观星仪都是这么来的?” 公子昭微微点头,大概是忙碌了一个多时辰,脸上露出倦意。 田籍不禁感慨道:“闾长跟仲弟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兄弟情深么……”公子昭的倦意更浓了,连声音都显得轻薄无力,“或许在懵懂的童稚岁月里,我们曾经有过吧……” 不知是否错觉,田籍总感觉对方内敛的情绪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 仪器搭好以后,公子昭就不让田籍三人靠近了。 用他的话说,非星命途径之人,不足以观星应命,否则会导致德性受损。 “看个星星就会导致理智值下降?” 此夜空中无云,星月交辉,田籍望着漫天星河,理智值没有任何变化。 “莫非得用观星仪拉近视角,才能看出某些不可名状的恐怖事物?” 只可惜公子昭严令众人不得靠近,田籍无法亲自验证这个事。 其实他自己倒是有一次靠近天空的经历。 那时他背着妫鱼穿行在羊角河上空,试图从天上绕过巨大漩涡进入羊角洲。 不过那时候黄字级的雨气行符,连云层的边缘都摸不到,根本看不到星空。 “用雨气符才能登高。不过雨气浓郁之时,云层也深厚。” “想要穿过积雨云层看到星空,得更高层次的雨气行符才行,恐怕玄字级都未必能做到。” 第270章 疯狂的星空 公子昭这一观星,就是两天。 更令田籍无语的是,他不但晚上观星,白天大太阳的时候同样观星,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要不是好几次墨烟威胁再不吃饭,就砍碎观星仪,田籍都怀疑对方迟早要饿死在这山顶上。 这下他总算明白对方这副“甚虚”的模样是怎么来的了。 长期作息混乱,吃饭有一顿没一顿,加上可能会导致理智值下降的观星,他不虚谁虚? …… 不过无语归无语,这几天看公子昭观星,田籍还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公子昭中擅长画画。 画星空,画山水,画飞鸟。 甚至偶尔还会给田籍三人画像:做饭的墨烟,练剑的田籍,独酌的茅越……或者三人围坐篝火闲聊的情景。 虽然田籍不懂画道,不过作为一个外行看客,这些成品的精美之感,还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绝大部分时间,公子昭的画功都用在了星图上。 这些星图,有些画完就会当场烧毁,绝不给他人多看一眼; 有些则会主动扔给田籍三人,帮忙按时间顺序整理。 田籍也因此得以发现,原来公子昭画的星图,居然不是当下时点的星空模样,而是过去某个时刻的模样。 这一点他初时未曾察觉,不过是下意识扫描进意识云而已。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再次扫描星图时,忽然有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一番搜索记忆,发现居然是他们上山第一夜,星辰运行的轨迹。 不过细细比对记忆中的星空画面后,他又发现两者有些明显的不同。 如果说记忆中的某颗星辰,在两个时刻间的位置变动轨迹,是一条平滑的曲线; 那么在公子昭记录的轨迹里,这颗星辰就“调皮”许多,一直围绕这条曲线上下左右无规则跳跃,仿佛贪玩的顽童。 虽然最终还是会移动到同样的目的地,但中间过程却要“精彩”许多。 “不对,与其说是‘调皮’,不如说是‘疯狂’更准确。”田籍越是琢磨星辰轨迹画面,心中越是惊骇,“天上的星辰,不会是疯狂的?” …… 因为不知道这个意外发现的“真相”,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田籍只好向公子昭如实相告。 当然关于“意识云”的问题,依然用“博闻强识”掩饰过去。 只是听完他的描述,一向波澜不惊的公子昭瞬间脸色数变。 直到十多息后,确认眼前的田籍并无异常,这才长舒一口气,随即脸上充满歉意。 “此事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博闻居然有如此明锐的洞察力!”公子昭语气自责道,“幸好这几日天上平常无事,否则以博闻的秩次,德性亏损都是轻的!” 换言之,如果前几日天上不够“平常”,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 想到这种莫名其妙就会丧命的危险,田籍不由一阵后怕。 “看来以后没事还是不要瞎琢磨天上的事。” “在秩次足够高以前,这就是玩命啊!” 如此在心中再三提醒自己铭记这次教训,田籍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 天上的事不能再聊了,田籍决定聊些当下的问题:“闾长,咱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三天了,什么时候回去啊?” “还不行。”公子昭摇头道,“我手头上的这本《方志》还未修好,现在离开,就前功尽弃了!” “闾长在修撰《方志》?” 田籍记得公子昭加入的大史氏,号称史官世家。 史官修订历法、撰写史志,确实是本职工作。 只是公子昭这几日,不是观星就是画画,哪里有正经写过一个字,哪里有修过什么《方志》? 却见公子昭指着田籍手上的星图,道:“这些就是。” “星图就是闾长修的《方志》?” “所谓修撰史志,不就是从浩如烟海的表象中,理清过往的脉络,进而钩沉历史的真相吗?”公子昭理所当然地说道,“只是别人修史用文字,而我更习惯作画,仅此而已。” 平心而论,对于田籍这个穿越者而言,历史书不用文字而是用连环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但在这个类似古代的世界中,公子昭这种行为,多少显得有些另类。 倒是公子昭本人对此,却有另一番见解。 “当世文字,若追根溯源,本就是从古代先民的岩洞壁画、龟甲刻符上演变而来的。” “远古之时,文字尚未诞生之前,先民们狩猎有所得、祭祀有所念,便会在洞壁、甲骨上作画记录。” “直到后世圣人将画像规整为抽象的字符,这才渐渐有了今日的文字。” “从这个角度来说,文字与图画,可谓同根同源,都是记录、交流的载体罢了……” 听完公子昭的一番见解,田籍虽然依旧认为他是“公子界”的一朵奇葩,但至少在星命途径上,或者说史官一途上,对方确实有真才实学。 难怪会被眼光挑剔的大史氏看中,收为嫡传。 …… 不过当时间来到第三天傍晚,田籍三人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因为干粮快吃完了。 就算不回到山脚下的马车处补给,至少也得到山林中采猎。 只是不论三人如何威逼利诱,公子昭死活不肯下山。 最后逼急了,公子昭甚至将闾长铜印以及案宗都扔给了田籍,放言道:“就以三日为限,三日内你们找到骗金案的真凶,我就立即跟你们下山!否则你们就不能再逼我!” “三日又三日,闾长不会是在敷衍我们吧?”茅越面露怀疑道。 “我以徐氏公族血脉起誓,不骗你们!”公子昭对天发誓道。 茅越见他如此诚恳,不好再说什么。 只可惜另一边的墨烟死死盯着他,不为所动。 “好吧……”公子昭轻叹一声,知道忽悠不了这位幺妹,“我以青鸾起誓,总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墨烟咧嘴道。 于是三人将剩余的干粮集中一下留给公子昭。 而后得到闾长铜印的田籍,暂代狐甲闾闾长一职,带着墨、茅两名成员,下山查案去了 …… 下山路上,墨烟对田籍提醒道:“城中骗金之案,自然该去城中查的。只是伯兄只给我们三日时间,从这里一来一回,剩下的时间非常紧迫。” 田籍这时正一边走,一边翻看案宗。 听到墨烟之言,他猛然想到些什么,道:“或许,还真不一定要回城中……” 第271章 你朋友真多 骗金案的卷宗,是从狐乙闾处拿到的副本。 因为公子昭来织罗山根本就不是为了查案,所以众人也一直没关注案件的内容。 如今看了案宗的描述,田籍赫然发现本案的嫌疑人,居然是两位老熟人。 “许氏父子!” “怎么,田闾副认识此二人?”墨烟问道。 于是田籍将许氏父子卷走平原城泠然阁财货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 “那就奇怪了。”茅越听完后奇怪道,“既然那两父子卷走了巨额财货,想来应该不缺钱才是,怎么还要到处骗金子?” 这点田籍原本也觉得奇怪,直到他发现案宗里提及的另一个情报。 许氏父子不但带着骗来的金子跑路,而且连泠然阁总阁的黄字级封禁品《杞人之书》也带走了。 后者是许鹤为了给儿子晋升游者秩一,贿赂总阁阁主负桦借出的。 “莫非许子婴在晋升秩一时,出了什么岔子?”田籍心中猜测道,“不过这倒是解释了为何负桦堂堂总阁主,却跑去给东宫当打手了。恐怕因为这次封禁品失窃,他知道前途不保,想转投东宫的门路。” …… 毫无疑问,此案的关键是要找到许氏父子。 不过案宗提供的线索非常有限,显然狐乙闾并不想分享调查成果给狐甲闾。 所以眼下他们去找人,可谓两眼一抹黑。 “刚刚田闾副为何说不一定要回城中?”墨烟道。 “因为我有一群老朋友为了找到那对父子,已经在城中奔波数月。若他们还在城中,不可能一直没有消息。” 听到田籍这个说法,墨烟眉头轻皱道:“你在临海城认识那么多朋友?” 倒是茅越想起千乘里的事,恍然道:“可是庞老兄他们?” 田籍点点头。 墨烟没有见过庞长老,不过见茅越都这么说了,只好认可这个情报,转而又道:“虽然不用回城,但城外天地更加广阔,我们又该从何处找起?” 对于这个问题,田籍早有腹稿,微笑道:“我有一位日者朋友,恰好比较擅长找人,你们在此稍等片刻。” 言罢,他独自往一处开阔的悬崖边走去。 墨烟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想起先前在海边的某个旖旎的凌晨,对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不禁脸色微红地哼哼道:“田闾副的朋友可真多!” …… 这位擅于找人的日者“朋友”,自然是日者秩二的姬绫。 此时山间月色清朗,正适合使用千里共婵娟传信。 他先将当下处境详细描述了一遍,方便姬绫参考。 大概一刻钟后,心有所感,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此案关键线索在东南方向十里处?” 田籍比照了一下记录过的临海城周边地图,发现姬绫提示的这个方位,大致上仍处于织罗山山脉的范围内。 不过当他回来分享这个线索时,墨烟却半信半疑道:“许氏父子手握巨财,却跑来这深山野林中,有些不合常理吧?” “或许他们有不得不来这里的原因。”田籍对姬绫的能力十分信任,“况且能躲过我那群老朋友数月追查,甚至连狐乙闾也暂时没有斩获,不正好说明他们很可能躲在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吗?” 这时茅越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此去东南方十里左右,不就是‘黄金乡’吗!” “黄金乡?”田籍记忆的地图并没有这个地名。 墨烟同样露出好奇的目光。 却见茅越“嘿嘿”一笑,道:“我先前不是说过这织罗山中,有不少过来挣死人财的‘淘金客’吗?” 田籍两人点头。 “这些人搜刮到财宝后,不方便到城中正规集市贩卖,于是就在山野中自发组织了一处‘私市’,互通有无。” “这处私市就叫‘黄金乡’。”茅越介绍道,“那里龙蛇混杂,而且位置定期迁移。若许氏父子不想真的生活在深山野林中,那里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于是田籍当即拍板,去黄金乡找人。 …… 按照茅越所言,“黄金乡”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人黑市,每隔三个月就要整体迁移位置。 而想要进入其中交易,还得有熟人介绍。 不过当茅越带头一路翻山越岭,最后来到一处隐秘的山坳集市时,两人哪还不明白,这位老头是这里的常客。 至少最近三个月必然来过。 田籍想到对方之前为了自证清白,不惜欠下巨债的困窘模样,也就不当面点明了。 随后茅越熟稔地让两人换了便装、蒙上脸,并藏好紫龙卫的印、牌。 这才带着两人走向集市。 走到集市入口时,茅越一边给两名守卫塞钱,一边喊出暗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守卫随声对出暗号下半句,收起铜钱,对茅越笑道,“老头,你这暗号过时了,下次记得喊新暗号!” 茅越一愣:“新暗号是什么?” “上句是‘仓廪实而知礼节’,下句是‘衣食足而知荣辱’。”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到守卫给出的新暗号,茅越顿时黑脸骂道,“你们就是一群发死人财的,懂个屁的礼节荣辱!” 就在两边的笑骂声中,三人慢慢走进了集市。 虽然茅越与守卫这番打闹吸引了不少集市中的目光,但因为见他跟守卫关系不错,这些目光很快就转移开,连带对第一次进来的田籍与墨烟都没怎么在意。 进入集市后,田籍跟茅越熟悉了一下这边的规则,便对两人道:“接下来,我们分头到集市中打探线索吧。” 姬绫的回信,只说这里有关键线索。 这是基于田籍先前给出的情报起卦所得。 如果想进一步锁定许氏父子位置,得提供更准确的情报,再起一卦 不过田籍怜惜姬绫的理智值太低,打算还是先靠自己打听,不想她过多耗费理智值,导致失德的危险。 于是三人约好了聚头的时间,便分头进入了集市的人流之中。 …… 黄金乡中,既卖来路不正的物品,也卖各色各样的情报。 其中前者大多是凡物,田籍此匆匆看了一圈,暂时没有太大收获。 倒是找酒肆找店主打听消息时,听到了两条颇感兴趣的消息。 其一是织罗山的某处山涧中,最近有邪祟出没,专门偷盗有秩者尸体。 田籍下意识想到齐一会的游老,随即对照游老跟自己提过的隐秘交易据点,发现还真是在差不多的位置。 “你们如何知道盗尸的一定是‘邪祟’?”他不禁好奇问道。 第272章 奇怪的数字 “你们如何知道盗尸的一定是‘邪祟’?” 听到田籍的问题,店主语气却不太确定:“反正据活着回来的那人回忆,那位大能有云雾遮掩,无声无息,无形无体,根本看不清样貌,那样的存在,不是邪祟是什么?” 普通人对于有秩者的超凡能力了解不多,对于秩四的大能更是难以想象。 因此田籍听到店主如此说,反而更加确定了那位就是游老。 至于邪祟之说,大概是这些凡人以讹传讹。 反正对于他们而言,邪祟与有秩者,都是一样的危险。 “说不定‘邪祟’的传闻,还是游老故意为之,混淆视听的。” …… 相比起第一条情报,第二条情报更加引起田籍的重视。 “最近来了一对身怀巨资的有秩者父子。”店主人神秘兮兮道,“我看客人你也非凡俗之人,要是想打那些财货的主意,倒是不妨关注一下。” 田籍见到店主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了然。 随后一边给对方递去一枚银刀,一边面不改色地打听道:“你是怎么留意到那对父子的?” 店主人摸着银子,喜上眉梢,一时知无不言:“按说这黄金乡中,不乏一夜暴富之人。那对父子初来时,也与那些人无甚区别。” “只是寻常暴富之人,花钱都是大手大脚的。可那对父子明明不缺钱,却偏偏异常悭吝,不但住在最便宜的客舍,而且一直深居简出,平日饮食用度也十分简朴,我就是不想留意,也做不到啊!” 听到店主人如此描述,结合已经掌握的情报,田籍越发确定这对行为怪异的父子,很可能就是许鹤与许子婴。 “那对父子如今在乡中何处?”田籍说着又塞上了一枚银刀。 不过这次店主人却没接,而是有些不舍地从银刀上移开视线,语气遗憾道:“三日前他们就离开这里了。好像是年轻那个得了大病,老的那个要带他到外面找医者。” “许子婴得了大病?”田籍心中一动,“秩一游者不太可能生病。除非……如我先前所料,他晋升秩一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田籍又向店家打听许氏父子曾经落脚的客舍,这才出去找墨、茅二人汇合。 虽然店家说许氏父子已经离开,但既然姬绫说这里有关于此案的关键线索,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 来到目标客舍,在墨烟巨剑威胁以及田籍银刀利诱下,客舍主人老老实实将三人带到了许氏父子曾经落脚的帐篷。 客舍大多是挤在一起睡的大通铺。 不过黄金乡作为黑市,过客往往不便暴露身份。 所以这里的客舍,根本就是一顶顶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 而许氏父子落脚那顶,更是处于最边缘的地方,与其他人都隔着不少距离。 “既要省着花钱,又要保持隐私,看来许子婴真的出大事了。” 随后三人对帐篷内外搜寻了一番。 只可惜除了客舍配套的草席、矮榻等物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很快便搜无可搜了。 “茅老头,用你的焰银采集指纹!”田籍当即下令道。 “好嘞!”茅越目光炯炯地掏出了随身小瓶。 焰银数量有限,不可能广撒网地采集。 田籍让茅越重点关照矮榻、草席以及门帘这些必然要接触的地方。 很快,这三处在焰银的作用下,浮现出两组指纹的痕迹。 “只有这些‘指纹’,我们顶多能确定最近有两个人住过这里,甚至都无法确定是否许氏父子。”墨烟经过上次太子舍人的事后,也知道了茅越这一手奇特本事,“除非能找到另一处他们接触过的地方,再采集一套‘指纹’,两相比对。才能确定身份。” “确实如此。”田籍点头道,“不过也不是毫无发现,你们看这里!” 墨、茅两人闻言看向田籍所指,发现矮榻已经被田籍翻了过来。 而在矮榻的底面,出现了有别与其他地方的指纹痕迹。 “一组数字?”墨烟盯着木板上歪歪斜斜的划痕,迟疑道,“这代表什么?” “一组倒数的数字。”田籍果断给出判断。 “为何一定是倒数?” “这些数字虽然写得颠三倒四,不少还重复。但整理一下,只有二到十这九个数字。”田籍分析道,“如果正着数,必然要从‘一’开始,不可能独独少了数字一。” 听到田籍如此说,另外两人再细看矮榻底部,发现果然如此。 “那他们倒数什么呢?”墨烟又问道。 “我猜是在倒数天数。”田籍分析道,“因为刚才客舍主人说,他们正好在这里住了九天,跟数字能对应上。” 听到田籍的猜测,茅越也试着分析:“从十开始倒数,说明他们认为十天后,必然会发生某些事情。” “从这里的痕迹看,恐怕他们在最后一天来临前,也就是三日前,匆匆离开了这里。” “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恐怕在两日前,就已经发生了。” 田籍点头表示同意茅越的判断,随后寒声道:“只希望他们惹出的乱子,不要太过麻烦。” …… 由于再无更多线索,所以三人带着关键证物“矮榻”离开了客舍。 至于客舍主人,在田籍【大言】的说服下,不但没有阻拦,而且保证不会乱嚼舌根。 随后三人在黄金乡中采集了一些食物,便匆匆赶回山顶上,好“接济”一下公子昭。 免得对方沉迷观星,最后饿晕了自己。 不过当三人刚刚到达山顶时,却发现公子昭狼狈地向他们这边跑来。 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博闻、小烟、茅老头,快来救我!” 田籍与墨烟闻言,当即拔剑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 至于茅越虽然跑得慢些,但也吭哧吭哧地赶了上来。 只是三人与公子昭汇合后,却没有感知到任何敌意,不禁拔剑四顾心茫然:“敌人在哪?” 便见公子昭指着身后,声色俱厉道:“快拦住她!” 众人目光随他所指望去,大约十息后,便看到山顶方向徐徐走下来一名衣着华贵的美丽女子。 在她身后,还有一众护卫仆人跟随。 “太子妃?”田籍认出当先女子身份,不禁脸色怪异,“她怎么跑上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公子昭见太子妃渐渐走近,脸色越发急切。 最后他一跺脚,道:“你们帮我挡着她,我先撤了!”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去了。 “伯兄放心,都交给我吧!” 墨烟同样头也不回。 不过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向太子妃。 倒提着巨剑。 田籍与茅越无奈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第273章 无魂之尸 “伯兄都已经躲到织罗山顶上挨饿受冻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他!”墨烟对太子妃怒目而视道。 后者听到“挨饿受冻”先是一惊,随即意识到这是墨烟夸张的说法,摊手无辜道:“不是我故意上山的啊,实在是受人所托,不得不来当说客。” “当南边的说客?”墨烟挑眉道。 “你好歹也是南边水土养大的,怎么说得好像自己是个外人似的?” 听到太子妃突然凌厉的反问,墨烟呼吸一滞,目中似有纠结之意。 好在太子妃随后语气一软,道:“你们误会了。我这次过来,既不是替吕氏说清,也不是来叨扰公子的。” 说道这里,她目光一一扫过三人,道:“我这次是替狐乙闾当说客的。” …… 三人跟着太子妃下山后,发现狐乙闾的人居然真的来了。 甚至连狐乙闾的闾长都在,此时正与公子昭交谈。 太子妃见状,很乖巧地远远走到了一边,表示自己不打搅他们谈正事。 于是公子昭一边忌惮地盯着她,一边走到田籍三人面前,道:“狐乙闾找到了一具尸体,想请茅老头帮忙采集……采集……” “采集指纹。”田籍小声提醒道。 “对对对,是这个意思。”公子昭点头道,“总之我跟他们闾长谈好了,我们帮这个忙,他们跟我们分享已经搜集到的情报,大家公平交易。茅老头没意见吧?” “闾长都发话了,小老头能有啥意见?”茅越撇嘴道,“只是他们怎么不找祝者审问尸体残余神魂,反倒惦记起我的焰银?” “因为他们找到的,是一具无魂之尸。”公子昭肃声道。 …… 人死以后,神魂残留中尸体上,若无特别手段保存,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散。 作为擅长神魂领域的游者,而且跟不少尸体【交魂】过,田籍对此十分了解。 不过再如何消散,在尸体彻底化灰前,多多少少都会有神魂碎片残留。 而眼下狐乙闾带来的尸体,保存完好,显然刚死不久。 偏偏如此“新鲜”的尸体,在田籍的气感中,居然一点神魂残片都不剩。 仿佛被人生生剥离了神魂。 就像他炼制六甲阳神一样。 而更关键的是,这位死者,他认识。 “他就是许子婴!” 听到田籍说法,茅越想起刚刚从黄金乡收集到的情报,立即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上前认真检视。 许子婴的遗体躺在一副木担架上,连身上的衣物都大致维持了原状。 众人发现他胸前的衣襟有些破碎,似乎是跟人撕扯时留下的。 茅越皱眉问道:“你们搬运遗体时,有没有触碰过他身上的衣物?” “因为想到你需要‘采集指纹’,我让兵士们都套着厚布袋搬运。”狐乙闾闾长闻弦知雅意,干练答道。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晚深夜。” “在何处发现?” “城郊一处草庐。” 茅越这才点点头,掏出焰银小瓶,对衣襟位置小心操作。 很快,一组黑褐色指纹在残破的衣物上显出,而且完美对应了衣服破碎的裂口。 显然正是这组指纹的主人扯破了衣襟布料。 随后,茅越又找布料拓下许子婴的手印,连同黄金乡带来的木板,三处指纹一一比对。 最终得出结论,木板数字的指纹,以及抓破衣襟的指纹,都是许子婴自己的。 这时狐乙闾闾长补充道:“我们检查过他死亡的草庐,没有任何血迹或者打斗痕迹。” “他身上也没有致命伤。”茅越这时检查完许子婴的肉身,给出结论。 于是许子婴的死因,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许子婴临死前如此挣扎,必然遭受了巨大的恐惧或者痛苦。”田籍心中分析道,“偏偏他的身体却无致命伤,说明攻击只针对他的神魂。” “而且考虑到许鹤一直陪在他身边,说明这个攻击许子婴神魂的存在,至少达到了秩三层次。” 想到这里,田籍下意识冒出一个念头:这事不会是游老干的吧? 在临海城中,有这种能力,有这种意愿剥夺有秩者神魂的,除了游老,他还真想不到有第二个人。 为了进一步验证田籍的判断,众人又来到发现遗体的草庐采集指纹。 最后在草庐里,发现了另一组新指纹。 经过与黄金乡的指纹比对后,得出结论,这应该是许鹤的。 换言之,许子婴临死前,除了父亲以外,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这下所有人都认同田籍的判断:许子婴是被至少秩三的力量,生生剥夺了神魂致死的。 甚至因为这种杀人手法相当诡异,非秩二游者能为,所以连许氏父子反目这种微小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 …… “既然这两父子一直同行,如今许子婴已死,那黄字级封禁品《杞人之书》以及骗来的财货,应该都落在许鹤身上了。”狐乙闾闾长总结道,“那么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要找到许鹤。” 言罢,他走到茅越跟前,微笑道:“茅老头本事不错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过来咱们狐乙闾做事?” 这是,当面挖墙脚? 田籍下意识回头看公子昭,却发现对方注意力早就不在这了。 甚至都不在太子妃身上。 他的心思又飘到天上去了。 茅越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挖走的一天,同样下意识回头。 却不是看向闾长公子昭,而是田籍。 “狐乙闾确实更有前途。”田籍见状无所谓地耸耸肩。 这事身后当闾长的那位都不着急,他一个当闾副的急个屁。 而且平心而论,他确实认为以茅越的本事,在狐乙闾能得到更大的发展。 如果对方真的有意跳槽,自己不该拦着。 茅越见他居然没有开口挽留,顿时黑下脸道:“小老头本想着田闾副诚心挽留,我也就顺势自陈心迹,以示你对我的伯乐之恩!不曾想田闾副你如此绝情,小老头这一腔热血都空付了!” “你都这把年纪了,就别热血了,好好待一边颐养天年去吧!”墨烟上前嗤声道。 “墨闾副说得对。”田籍认同道。 茅越闻言,脸更黑了。 “罢了罢了。”茅越回头对狐乙闾闾长摊手道,“小老头在狐甲闾的破田烂地住习惯了,要是往后听不到两位闾副的训诫,反倒不习惯。” “好吧。”狐乙闾闾长轻叹一声,知道对方心意坚定,不再纠缠。 随后按照约定,他将一份案宗交给了田籍三人。 这是狐乙闾在城中调查的收获。 原本田籍判断许氏父子不在城中时,对于城内的情报没报有什么期待。 哪知打开案宗,看到上头一张通缉画像,他的目光却凝住了。 第274章 意外的线索 狐乙闾调查到许子婴失踪前,与东宫门下的一名新晋舍人有密切来往,并在后者的引荐下,与东宫的另一位舍人结识。 这才有了后来骗金之事。 不过这不是田籍关注的重点。 重点是这位新晋舍人的脸孔,田籍见过。 “居然是无瑕郎君?” 如果画像中是某个“盛世美颜”的人,田籍还不敢说一定就是无瑕郎君。 毕竟他记得对方似乎有某种易容的手段。 但眼前的画像,分明是自己在神魂空间见过的那张中人之下的普通脸孔。 神魂反映自身真性,所以不可能是别人。 “按照狐乙闾在东宫调查的证词,许子婴原本是追着姜滢去东宫的,却吃了闭门羹。这时候,同为游者的无瑕郎君主动去结识他,两人才好上的。” “只是无瑕郎君为何要主动接触落魄失意的许子婴?”田籍心中疑惑道,“莫非是打算以引荐他入东宫为由,好收受后者的贿赂?” “然后许子婴为了巴结他,才四处举债?” 不过这个思路很快被他否决。 因为案宗中记载了无瑕郎君的师门背景,竟是六儒秩一的桑枢学派! 也即走游者道路的儒家学派。 “桑枢学派讲究‘安贫乐道’,这无瑕郎君若是贪图世间的浮财,怕是难以登临秩一境界。” “但如果不是为了许氏父子的钱财,无瑕郎君又图什么呢?” 想了一阵没有思路,田籍决定进入了神魂空间探索一番。 他试着搜索“许子婴”“许鹤”“临海皇都骗金案”等等字眼,结果得到的都是些边缘传闻。 还没有他自己知道的多。 “许氏父子是从平原都逃窜而来的,除了钱财身无长物……” “甚至若非许鹤攀上了总阁主负桦,借出《杞人之书》助力其子登临秩一,甚至连钱财都留不住……” “咦……等等,莫非是这个?” 田籍心中一动,换了一个搜索字眼。 没想到这次,有了意外收获。 “有人在求购‘忧思’情绪的邪祟或奇物!” 田籍立即联系上这个任务的发布者,对方是一位秩一的将行人,年纪很大,脸孔很生。 一番交流后,田籍得知对方并非齐人。 因为家中有后辈需要准备“忧思”的情绪仪式,自己又没有获得途径,才在这里发布任务。 “确实有一个自称‘无瑕郎君’的将行人跟我说,能够找到齐国的《杞人之书》,我们还谈好了事成之后的报酬。”老将行人回忆道,“不过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联系过我了。” 换言之,无瑕郎君主动接触许子婴,应该是为了拿到对方手中的《杞人之书》,好到齐一会换取报酬。 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事情不了了之。 “案宗上说无瑕郎君在许子婴失踪前,就已经先行离开了东宫。不管他跟后者有何瓜葛,至少从时间以及秩次两个角度来说,他都不太可是导致许子婴死亡的直接凶手。” “不过总归要等抓到他才能问清楚。” “这种大海捞针的活,还是让人多势众的狐乙闾去办吧。” 告别老将行人不久,游老给田籍发来消息。 原来今夜游老与人约好到织罗山的隐蔽据点交易,特意问问田籍有没有新的有秩者尸体。 有的话正好今夜一并办了,省得额外跑一趟。 “看来过去在平原都的活跃表现,让游老对我这个‘供货商’特别惦记啊!” 只可惜来临海都以后,田籍除了鲛狄以外,就没杀过别的有秩者。 “不过既然游老今夜会来取尸,何不趁机过去观察一番?” 许子婴的奇怪死状,让他很难不联想到游老的特殊癖好。 如果这事真的是游老这位秩四大能做的,不管是出于在齐一会的利益考虑,还是为自身安全着想,这单案子他都不能再掺和下去。 “悄悄躲起来看看吧。” …… 当夜子时,残月如钩。 田籍趁着天黑之前,就摸到了隐蔽据点的位置。 那是一处险峻的深谷,弯弯曲曲地往南北两侧延伸。 谷底是一条湍急的水涧,因为谷口狭窄,光线昏暗,哪怕大白天,水面也是黑黑沉沉的。 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就只能靠水声辨位了。 当然,作为游者的田籍,气感能解决光线不足的问题。 他在谷底探索了一番后,趁着天色入黑之际,藏在了一侧崖壁的石洞,并给自己上了一道玄字级晦气护符。 这符能不能防住游老窥伺得看运气,但防住过来交易的将新人甚至游子,却是足够了。 时间来到半夜后,深谷北面出现了一点火光。 火光越来越近,原来是一名拿着火把的蒙面人。 田籍感知了一下,对方只有秩一层次,倒是他背上的大布袋中,隐隐有秩二神魂的气息。 而且生机尚存。 “看来是通过某种手段,让一名秩二陷入了昏迷。” 大概是这种手段有时间限制,将行人卸下布袋后,就匆匆离去了。 这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 气感之中,深谷中的六气流转出现了异动。 随即,一团浓雾自深谷北面翻涌而来,短短数息之后,就蔓延到整片谷涧。 一时之间,田籍不论视觉还是气感,除了浓郁阴雾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包括那个装着秩二有秩者的大布袋。 “游老来了。” 田籍心有所感,当即屏息静气。 虽然以两人关系,真被游老发现了,也有办法解释过去。 但总归有些偷偷摸摸蹲人的嫌疑。为免影响今后合作,还是尽量不要被发现的好。 雾气来的快,散得也快。 随着雾团往南飘离,谷涧再次显露出来,原本的大布袋,已经整个不见了。 “呼,还好没有被发现。”轻舒一口气的同时,田籍心中也确认了另一件事,“许子婴的死,应该跟游老无关。” 过去他虽然跟游老交易过几次,但因为各种原因,都无法旁观,或事后回去查看对方收割神魂的方式。 今夜全程围观,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游老收割神魂,是连遗体一并带走的,不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不可能留下如许子婴那样的“无魂之尸”在现场。 想到这里,田籍便有了去意。 然而就在他准备爬出洞壁之际,神魂突然有了触动。 【心斋】修德发动了。 第275章 见微知著 上次修德以后,田籍理智值来到了84.0%s。 不过最近因为发动过几项方技,消耗了大约一个百分点。 此时理智值:82.0%s(1.0%s) “我现在冒头会危及生命或者大道?” 有了三次秩二修德经验,田籍立即就意识到眼下问题所在。 不过修德机会难得,正好还有四息,倒也不用急着做决定。 “究竟是忽略了哪里?” 他思绪急转,迅速复盘今夜的见闻。 首先,危险不大可能来自那名已经离开的秩一将行人。 其次,这处作为游老选定的隐蔽交易据点,应该也没有其他潜藏的危险,否则以游老的谨慎,必然早就换地方了。 那么根据排除法,唯一能对他构成威胁的,只有游老本身了。 “难道还是被他察觉了?” “不对,如果游老真有所发现,以我俩的秩次差距,直接杀上来就是了,没必要先离开,再杀个回马枪……” “除非……游老为了谨慎起见,才故意演这么一出,来试探有没有暗中窥伺的人!” 同为隐秘组织的成员,田籍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毕竟从游老的透露的信息中,对方是一直居于庙堂之中,身边必定强者大能环绕,不谨慎都不行。 “对了,游老一开始是从北面而来,而北边正是临海城的方向。但刚刚他离开的方向,却是南边。这分明跟临海城南辕北辙啊!”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有了决断。 正好这时五息时机即将耗尽,他不再迟疑,心中默念:“不出去。” 【心斋】修德成功。 理智值:88.0%s。 轰! 下一刻,崖壁猛烈震动,仿佛被某种巨物狠狠刮过,一时间山石爆裂飞溅,连他藏身的洞壁都被直接削掉了一半。 要不是他藏身洞壁最深处,恐怕刚刚那一下,会直接丧命! “游老使了什么兵器如此厉害?居然能直接开山裂石!” 就在他心中惊疑之际,他上方的崖顶突然传来惊呼之声。 随即一个身影从上方坠落,“啪”的一声掉到了他身前的洞口前。 一个普通人。 或者说,一个普通的淘金客。 从如此高的地方摔下,身体都摔变形,死绝了。 “原来是他被游老看到了!”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田籍感觉丝毫轻松。 因为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万一游老追上来,他这身玄字级晦气护符不但没有似乎隐蔽作用,反而还佐证了他在蹲人的事实。 想到这里,他当即伸出脚,猛然一踢,将挂在洞口淘金客尸体踢了下去。 轰! 就在尸体掉落的两息之后,一道巨大黑影连带着刚刚掉落的尸身从下方划了上来。 倒卷的气流瞬间掀翻了田籍,倒拍在洞壁底部。 不过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浑身疼痛了。 因为刚刚惊鸿一瞥,他看清楚了那道巨大黑影的形状。 严格来说,那个黑影应该是无色透明的。 但因为撞碎了尸体,被飞溅的血污沾染,整个轮廓呈现了出来。 “游老的兵器,是一条透明的触手?”田籍回想起刚刚的画面,心中莫名升起寒意,“还是说,那原本就是游老身体的一部分?” …… 因为最后的意外发现,今夜之行无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阴影。 原本他还欣喜于排除了游老嫌疑,而且还因为游老的关系,修德成功了一次。 然而在得知游老很可能是非人的存在后,他对于今后是否与对方合作下去,有了些疑虑。 毕竟他认识的这位游老,只是齐一会众多游老中的一位。 那其他游老呢,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 还有更高处的三老呢? 甚至……那位一直神游天外的会首,神魂空间的创立者,梦蝶祖师呢? 有没有可能,整个齐一会的高层,根本就不是人类? 这种联想越想越让他感到心中发凉,乃至于汇合了狐甲闾众人后,依然有些心神不宁。 只是他这种异常并没有引起怀疑。 因为此时狐甲闾的众人,全都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包括公子昭。 太子妃被人劫走了。 …… “那个女人之所以找上狐乙闾的人,并答应当说客,最先是受一对来自平原崔氏的母女所托。”墨烟跟田籍解释道,“听说崔氏母女也被许氏父子骗去了大量钱财,日日以泪洗面,找她诉苦。” 听到墨烟描述,田籍立即想到了投靠了太子妃的飞鸿夫人及姜滢。 以那两位在过来临海路上的缠人表现,说不定太子妃过来织罗山,还有些趁机躲着他们的意思。 “那她怎么被劫了?” “是许鹤。”墨烟冷冷道,“他先到城中挟持了崔氏母女,然后偷偷来这里,写信要挟那个女人单独相见。” “然后殿下真的照办了?” “倒也不至于这么蠢。”墨烟偷偷瞄了一眼公子昭,忧声道,“她为免打草惊蛇,确实没有通知其他护卫,但趁着与伯兄在山间追逐打闹之时,悄悄给伯兄塞了纸条,让伯兄来助她……” “然后闾长因为忙于观星,把这件事给忘了?”田籍下意识脑补了结局并喊了出来。 墨烟当即失色,伸手捂住他的嘴。 只是已经晚了,公子昭已经听见了。 “博闻说得不错,此事确实是我的过失。” 自从认识这位奇葩的徐国长公子以来,这还是田籍第一次听见对方的声音如此难过。 哪怕先前被东宫上门挑衅,他的情绪都不曾如此外显:自责、内疚,以及浓浓的担忧。 就在三人相顾无言之际,茅越从远处急匆匆跑来,边喘边喊道:“抓,抓到许鹤了!” “许鹤!” 一声暴喝响起,一道身影已经先其他两人一步,冲向了茅越。 不是田籍,也不是墨烟。 “虽然平日避之不及,可关键时刻,还是很在乎人家的嘛……”田籍望着公子昭略显狼狈的背影,心中窃笑道。 …… 许鹤落在了狐乙闾手中。 不过狐乙闾闾长跟四人解释,他们找到许鹤时,对方并不慌张,甚至还要求交出价值一万金的赎金,才肯放人。 “他放言两日内不交赎金,殿下便有性命之虞。”狐乙闾闾长脸色阴沉道。 “那你们的祝者呢?日者呢?怎么不直接拷问他神魂!”公子昭急切道。 “问题就出在这了。”狐乙闾闾长摊手无奈道,“日者卜筮的卦象显示,如果拷问他的神魂,可能会带来未知变故,甚至危及殿下性命!” 第276章 杞人之书 见公子昭一脸半信半疑,狐乙闾闾长又道:“能救回殿下是大功一件,我们怎么会不尽心尽力?实在是日者不但卜筮拷问许鹤神魂有危险,而且干脆连殿下的位置也查不到,卦象一片混沌!” “菁菁藏身的位置有外力干扰卜筮?就凭他一个区区游者秩二?” “或许匿藏殿下的不一定是许鹤本人。”田籍走上前,半是劝解半是分析道,“说不定此事跟许子婴的死因也有关系。” 见田籍也这样说,公子昭总算稍稍冷静了下来:“博闻想到了什么?” 田籍转向狐乙闾闾长道:“我想见一见许鹤。” …… “许阁主,别来无恙啊。” 狐乙闾的地牢中,田籍望着一身镣铐的许鹤,轻轻笑道。 “田博闻,你何必如此假惺惺?要不是你,我父子二人怎么落魄至此?”许鹤目光阴鸷道。 “是啊,要不是我,恐怕许阁主此时还在平原城泠然阁作威作福呢!何必干出欺诈勒索这等下作的勾当呢?” “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的。”许鹤冷笑一声,下巴微微抬起,语气倨傲,“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交出万金吧,否则太子妃就死定了!” “我们怎么确定给了赎金,你就会释放殿下?” “你们别无选择!” “杀了你都不行?” “你们可以试试!” “看来你没有撒谎。”田籍微笑道。 “你!”许鹤一愣,“你在试探我?” 田籍诚恳地点点头。 “你很确定必须交出万金,殿下才能活,说明这万金不仅仅是你自身所求的,很可能也关系到殿下的生死。”田籍侃侃而谈道,“同时你不惧怕我们生死相逼,说明这万金很可能也同时关乎到你的生死。” “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那个真正‘绑架’了殿下的存在,根本非你所能控制!”说到这里,田籍声音渐渐高亢,“说不定就连此刻的你,以及已经死去的许子婴,其实也被‘绑架’了! “你……”许鹤望着目光炯炯的田籍,一时语塞。 沉默良久,牢中传来一声叹息:“怪不得庞长老如此看重你了……” “所以,你可以说出真正的‘凶手’是谁了吗?”田籍沉声道。 “是《杞人之书》!”许鹤又惊又怒地嘶吼道,“那本该死的书快把我逼疯了!” …… 接下来,田籍喊了众人过来,一起听许鹤自述这段时间的可怕经历。 《杞人之书》的变异,最早是许子婴发现的。 就在他晋升秩一不久的某天,他脑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要他向《杞人之书》一次性祭献价值千金的宝物,或者每天一金,否则将会吸收他的神魂来抵偿。 这个声音是如此地真实而可怕,以至于许子婴不得不照办。 然而他拿来千金巨资? 只能每天献祭一金给《杞人之书》,那个可怕的声音才肯消停。 随着时间推移,许子婴身上的金子消耗殆尽,不得不四处举债。 到最后债务越滚越大,他自知兜不住此事了,只好向父亲求助。 然而许鹤同样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他逃到织罗山隐藏起来,然后暗中联络熟人借钱度日。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最近,两父子终于耗尽所有积蓄,无法再向《杞人之书》祭献。 “那之后,子婴就听到倒数的声音了!” 众人通过田籍已经知道了这个情报。 狐乙闾闾长当即道:“所以是《杞人之书》夺取了许子婴的神魂?” 许鹤悲恸地点点头。 “许子婴是秩一游者,照此看,《杞人之书》的封禁品等级,恐怕已经升格到玄字级了!”狐乙闾闾长沉吟道。 “不止如此!”田籍有不同意见,目光再次落到许鹤身上,“许子婴被吸魂后,如今轮到你听到那个可怕的声音了吧?” “它……它们要万金!”许鹤声音颤抖道,“不交出万金,他们也要吸走我的神魂!” “那就是地字级封禁品了!”狐乙闾闾长声音也下意识发抖,“你倒数到第几天了?” “还有两天。” “怎么这么快?” “我是每半天倒数一次!”许鹤绝望喊道,“它们索取的速度加快了!” …… 太子妃被一个疑似地字级的封禁品劫持了,而且只剩两日时间。 这件事情直接惊动了整个临海卫。 龙尉当即下令狐字营牵头找人,并授予便宜行事之权。 如果不是担心在这个时点,太子妃被绑架之事影响太恶劣,必须暗中查探,说不定连皇都驻军都要调动起来。 于是继甲、乙两闾后,其他狐字营也全都动员起来。 至于为何要如此劳师动众地找一本书,是因为许鹤坚决不肯讲出书藏在哪里,除非给他万金。 偏偏万金关乎许鹤生命,众人也无法对他以死相逼。 “听说东宫那边已经筹集好万金了。”墨烟对公子昭安慰道,“如果到最后还是找不到《杞人之书》,他们就将万金交给许鹤。” “就怕祭献了万金,只救得许鹤,却救不了菁菁。”公子昭担忧道。 “其实先前狐乙闾的日者卜筮不到殿下所在,已经能帮我们排除绝大部分地方了。”田籍冷静分析道,“在临海城附近,以及能干扰日者卜筮,至少要符合这两个条件!” “会不会是北溟?”墨烟给出一个猜测,“北溟伟力非凡,越是深入,越是难以名状,对日者干扰越大。说不定书被藏到了大海深处?” “可是茫茫大海,哪怕出动整个鲲字营,也是大海捞针啊!”公子昭却是摇头道,“况且以许鹤的本事,他真的能深入北溟,藏下一本书,再全身而退吗?” “这倒也是……” 眼看思路打不开,众人下意识望向田籍。 墨烟更是上前轻轻碰了碰他,道:“田闾副往日不是能凭空冒出很多神奇的朋友吗?眼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她这是在吐槽我“无中生友”吗…… 自嘲一声,田籍心中蓦然一动,还真给他想到一个或许能帮上忙的“朋友”。 他当即暂别众人,悄悄找了一处僻静之处闭目入定。 …… 神魂空间中,阿桃神魂已经久候多时。 不过田籍找她不是为了今日份的讲故事。 “你姊丈许鹤在临海皇都犯事了。”田籍开门见山道,“他藏起了一件价值非凡之物,如今被紫龙卫通缉,如果能提供线索,有重赏!” 说到这里,田籍顿了顿,补充道:“对了,此事还是田博闻大人告诉我的!” 第277章 子不知父,父不知子 半日后,狐甲闾四人来到外城中的一处普通民宅。 宅子不大,但外观看上去收拾得干净整齐,显然有人时常悉心打理。 “许鹤是私生子就住在这里?”公子昭眉头轻蹙道。 田籍点点头,目光也有些疑虑。 这个地点是阿桃提供的。 按照她的描述,许鹤曾在临海都有一位相好的女子。 后来许鹤外调到平原都,带着一家妻儿老小南迁,却没有带上这个相好女子。 这女子产下一子不久,就郁郁而终。 许鹤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私生子。 这些年,一直是许鹤原配妻子,也即阿桃的亲姐暗中看顾此子,才让其得以长大成人。 “不过阿姊没有直接露面,而是假借姊丈的名义暗中资助,并请仆人照料。甚至与此子通信的时候,也是用姊丈的口吻。”阿桃如此说道,“此事直到阿姊临终前,才对大家说出。” “然后许鹤就认回这个私生子了?”田籍问道。 “那倒没有。”阿桃摇头道,“姊丈在平原都山高皇帝远,早就不想回临海了,对那个私生子也一直不闻不问。如果不是你问起他在临海城中有谁能托付重任,我还想不起有这么一位‘甥儿’。” 无论如何,许鹤的这位私生子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没道理不来查一查。 只是眼前的民宅实在太过普通,根本不像是一处能屏蔽日者卜筮的地方 这时公子昭的鼻子动了动,皱眉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腐臭?” “腐臭?” 其余三人闻言也吸了吸鼻子,茅越最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不好,死人了!” “进去看看!”墨烟轻喝一声,带头撞开宅门。 只是当众人推开最离间的正房大门时,发现一切都晚了。 房梁上垂下一截麻绳。 麻绳下方吊着一个青年男子。 男子脸色铁青,黑舌外吐,已然气绝。 此时外头晴天白日,阳光从窗棂透入,洒向男子衣衫下摆,仿佛在给这位已经全身冷透的年轻人,保存最后一点余暖。 “来晚了一步。”田籍叹息道。 …… 晚了一步,不仅仅是因为人死了,而是因为人死了很多天。 青年只是凡人,神魂比有秩者消散得更快。 此时此刻,田籍已经无法通过残余神魂获取有用的信息。 “你们看,那里有封信。”墨烟指着房中木案道。 四人当即上前查看。 信放在案上显眼的位置,叠放得整整齐齐,显然是青年死前留下的遗书。 只是翻开遗书后,上面写的却不是文字,而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符号,仿佛小孩涂鸦。 “这可能,是某种密文。”公子昭端详着信纸道。 “闾长能解开吗?”田籍问道。 公子昭摇摇头:“就算要解,也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最好还是找出解密之法。” “解密之法吗……” 写信的人已死,唯一可能知道密文解法,只能是青年的亲近之人。 许鹤如今还在狐字营大牢中,跑回去还得花不少时间。 田籍决定先找阿桃问问。 如今狐甲闾众人对他“无中生友”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田籍说一声“我去去就回”,其余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多问什么。 …… 神魂空间。 事关名义上的家人,阿桃一直在线等待后续消息。 田籍“传输”完遗书影像后,阿桃当即轻呼:“这不就是我跟阿姊小时候玩的‘阴符’吗?” “应该是阿姊教会他的。”阿桃若有所悟道,“不过他一直以为姊丈给他写信,所以这封遗书,应该是单独写给姊丈看的。” 随即阿桃一边回忆小时候玩耍的“阴符”,一边试着翻译遗书。 不过速度很慢。 初时田籍以为因为时间久远,阿桃需要慢慢回忆。 然而翻译了一阵,田籍发现阿桃的理智值,居然开始上涨了。 而且速度还不慢。 “这是被遗书内容触动秩一的修德方技了?” 经过这段时间“讲故事”,阿桃理智值已经接近圆满的门槛。 现在难得触发如此强劲的修德,大有冲破瓶颈的趋势,田籍顿时不着急遗书的事了,由着对方慢慢感悟。 不知过去多久,阿桃轻轻一叹,声音已是无悲无喜。 “恭喜。”田籍微笑道。 此时理智值面板上,阿桃理智值已经变成了100%s,秩一修德圆满。 至少在神魂空间里是圆满的。 他不由得对这封遗书的内容更加好奇了。 便听阿桃语气幽幽道:“原本姊丈打算让他带着《杞人之书》躲进织罗山的深处,只有到了约定的时间才能回来。只是我这‘甥儿’出城以后,却偷偷绕道跑回家中。” “为何?” “他在信中说,姊丈小时候教导他为人当讲诚信,借了东西就该还。他一直受姊丈庇护,不忍心见到父亲一错再错,所以将书及人质藏在了一个稳妥的地方,让姊丈见信后,取书去自首。” “同时因为不想被官府提前抓到,坐实姊丈罪名,他藏好书后,立即上吊自尽……” 听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唏嘘感慨:“他以为是许鹤教会了自己诚信,却不知道这个亲生父亲,恰恰是个不讲诚信之人。甚至,连他这封遗书都无法看懂。” “这片赤子之心,终究是空付了。” 稍稍感慨片刻,田籍不再多想,忙问道:“他究竟将《杞人之书》藏到了哪里?” “临海宗伯府附近。” …… “原来是宗伯府!”听到田籍的答案后,其他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内城各处宫殿官署,多多少少都有防备日者窥伺的手段。当中就数梧桐宫与宗伯府防范最严密。若是藏到这附近,确实会扰乱卜筮结果!”公子昭抚掌轻叹道,“此可谓灯下黑矣!” “也不仅仅是灯下黑。”田籍想到遗书中的那片赤子之心,沉吟道,“说不定他就是希望许鹤取回书后,顺道去宗伯府投案,乃至解决神魂的隐患……” 于是狐甲闾四人不再停留,马不停蹄地往宗伯府的方向赶去。 宗伯府位于内城。 不过以那位青年的私生子身份,入内城有些困难,所以他将书藏到了内外城交界的一面墙根下。 那面高墙的内侧不远,就是宗伯府。 “也不知里面是不是还有调查员前辈留下的报告。” 田籍望了眼一墙相隔的高大府邸,暗自告诫自己一声时机未到,就收回了视线。 因为已经解密了遗书,四人很轻松就找到了《杞人之书》与装着人质的布袋。 只是打开布袋后,内里却只有昏迷的姜滢母女,并没有太子妃。 “人之将死,没必要再骗人。”公子昭沉吟道,“应该是《杞人之书》的问题。” 公子昭当即让其他三人避退,而后独子上前取书。 理由是按照先前推测,《杞人之书》的封禁等级已经升格到“地字级”,田籍与茅越自不必说,哪怕是墨烟,也最好别靠太近,以免发生变故,两个秩三一同遭殃。 只是四人这般小心翼翼地处理,眼前的《杞人之书》没有带来任何麻烦,反倒是他们身后有麻烦追来。 第278章 甲乙之争 “狐乙闾,你们是什么意思!”墨烟巨剑出鞘,直指前方的狐乙闾闾长。 此时四人背靠墙根,身前已经被一众狐乙闾的紫色身影团团围住。 “非是我们狐乙闾要为难四位,实在是营长有命,我们不得不从啊。”狐乙闾闾长说着,还出示一份军令,上头有狐字营营长的印章。 公子昭看都不看军令一眼,直视对方道:“你们担心我不肯交出《杞人之书》?” “毕竟殿下失踪后,公子太过反常,我等想到公子与殿下的传闻,不得不防啊!” “救出菁菁,我自然会交出书。”公子昭决然道。 “那万一,救不出呢?” 听到狐乙闾闾长的诛心一问,公子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深深望了对方一眼,森然反问道:“你们该不会为了区区一本地字级封禁品,打算牺牲一位太子妃吧?” “能救当然要救的。”狐乙闾闾长坦然道,“可万一救不了,至少要保住此物。” “毕竟它能升格啊。保不齐哪一天,就升格到‘天字级’了!” 天字级封禁品相当于秩四层次的力量。 秩四在凡间,已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在地方甚至能自成一股势力。 能够掌握一份秩四力量为己所用,没有任何势力敢说不心动。 然而听到狐乙闾闾长激动的声音,公子昭目光冷冷道:“做梦。” 于是谈判破裂,双方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 甲乙双方几乎在同一时刻,发起了攻击。 狐甲闾这边,墨烟一步踏前,巨剑顺势往前一扫,顿时如铁索横江,将一众狐乙闾的人马生生逼退了数步。 然而后者似乎早有准备,前排身形一矮,后方的的箭矢便蜂拥而至。 不过当箭矢冲到四人身前时,一股怪风已自脚下升起,转瞬便形成了厚厚的一层风圈,护住了这一截墙体,将绝大部分箭矢吹飞。 少数漏网之鱼,也被墨烟轻松挑飞。 玄字级风气护符。 “田闾副,好样的!”墨烟大赞一声。 然而下一刻,田籍却脸色一变,大喝道:“当心!” 田籍话音刚落,狐乙闾众身后,传来一阵机栝之声。 咔咔,嘣! 一道黑影往四人站立的位置激射而来,强悍如墨烟也不得不第一时间趴在地上,避其锋芒。 随后黑影几乎不受影响地刺破风圈,最终深深扎入城墙中,溅射出无数碎石。 田籍甚至见到躲在后方的公子昭与茅越被流石所伤,双双挂了彩。 “是龟字营的百石弩砲!”茅越又惊又怒道,“狐乙闾你们疯了吧?这堵墙后就是宗伯府!” “弩砲伤不了宗伯府,至于一面城墙,打烂就打烂吧,事后重修就是。”狐乙闾闾长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怎么样,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百石弩砲是攻城拔寨的利器,寻常土墙,甚至扛不住一砲之威。 至于狐甲闾的四人,除了肉身强悍的秩三游侠墨烟,谁都没信心接下一砲后还能活下来。 不过就在众人愁眉不展之际,田籍忽然跑到茅越身边,问道:“茅老头,你身上除了‘焰银’外,还有没有‘焰水’?” 焰银是茅越秩二合方的成果,焰水则是秩一。 茅越道:“现成的没有,不过焰石与清水我倒是随身携带,能马上合出来。” “那你赶紧合,越多越好!” 茅越虽然不知道田籍为什么这么要求,但还是迅速照办。 于是接下来,墨烟与田籍重点防护茅越,让后者合焰水。而公子昭则拿着《杞人之书》四处游走,吸引对方火力。 刚刚第一发弩砲攻击时田籍就发现,对方大概是担心毁坏《杞人之书》,不敢直接攻击公子昭。 如此二十息后,一陶罐子“焰水”就合出来了。 田籍问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心想虽然不一定是前世认识的化学品,但应该能起到作用。 于是他将陶罐小心封口,而后拉着墨烟道:“接下来你与我合力冲到对方后阵,设法毁掉弩砲!” “好!” 随后一道玄字级风气行符祭出,田籍拉着墨烟一同冲天而起。 玄字级风气行符速度堪比普通箭矢,等狐乙闾众人反应过来时,田籍两人已经越过了前阵,往阵中弩砲所在飞掠而去。 百石弩砲威力巨大,体积同样巨大,田籍两人想看不到都难。 大概十息之后,已经飞临弩砲上方。 负责护砲的卫兵纷纷对两人射击,却无奈箭矢威力不足,被流动的风气刮飞。 少有的几根投矛,也被墨烟轻松接下,甚至反过来掷下床弩,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巨响。 大概是知道无法对付头顶两人,负责指挥的一名轨长当机立断,大喊道:“开砲!” 却不是对头顶开砲,而是接着攻击前方的公子昭两人。 一声巨响后,城墙处升起一股巨大的烟尘,将公子昭与茅越两人的身影淹没其中。 “伯兄!”墨烟着急呼喊。 然而田籍知道眼下不能分心后退。 就在刚刚弩砲发射的时候,他也终于看清了其关键点机栝所在。 他当即调集风气,拉着墨烟往弩砲位置俯冲而下。 护砲卫兵当即抬起密集茅阵以对。 只是田籍本来就不打算真冲到地上,仅仅距离茅阵顶端还有半丈的时候,两人身形猛然一顿,再往前一拉,一道巨大剑影顺势略过,将中间几根长矛劈开。 而趁着这个露出的间隙,田籍果断投出了陶罐。 咵啦! 陶罐砸到金属弩身上,瞬间碎裂,随即刺鼻的焰水倾斜而下,迅速流入了精密的机栝之中。 茅越的焰水能腐蚀金属,而弩砲的构件中不乏金属零件。 这一罐子焰水倒入,就算不能立即瘫痪弩砲,也会大大影响射击精度。 不过事实证明,田籍还是低估了焰水的威力。 紧紧是片刻后,沾染了焰水的金属部位,就在一道道刺鼻浓烟中,腐蚀得不成样子。 至于其他没有被腐蚀的位置,也因为失去稳固的支撑结构,渐渐开裂。 趁此机会,田籍再次打出一道玄字级风气刺符。 风气刺符长于毁坏物件。 终于,经过两重毁坏后,弩砲不堪重负,碎成了两截。 “成了!” 田籍与墨烟欣喜地对望一眼,不再迟疑,当即返回去找公子昭与茅越。 如今敌人失去了远程利器,接下来不管是继续开打还是用符跑路,都再无后顾之忧。 然而当他们回到墙根时,一片狼藉的碎石堆中,已经没有了公子昭的身影。 只剩晕倒在地的茅越。 “狐乙闾,你们将我伯兄抓去哪里了!”墨烟转头怒吼道。 第279章 凭空消失 “我们没有抓公子昭啊!”狐乙闾闾长也是一副见诡的表情,“我们要是能抓住他,干嘛不趁机夺走《杞人之书》?” 田籍两人闻言回望,发现原本公子昭站立的地方,果然还有一本染血的书。 正是《杞人之书》。 只是拿书的人已经不见了。 “难道闾长的失踪与这本书有关?”田籍疑惑道,“只是从许氏父子的遭遇来看,此书只剥夺神魂,不管肉身。如今闾长却是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狐甲闾四人原本就被堵在高大的城墙下,除非公子昭刚刚趁着烟雾爬墙离开,否则很难突破包围。 更何况太子妃的踪迹尚需《杞人之书》的线索,他没道理扔下书自己跑了。 大概是因为眼下的情况太过诡异,两边都无心再打。 狐乙闾闾长干脆让手下上前先将昏迷的崔氏母女带走,而后独自上前,与田籍两人一道围观《杞人之书》。 片刻后,田籍目光一凝,指着书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血迹变淡了?” “变淡?” 墨烟与狐乙闾闾长闻言纷纷盯住书封的血迹,随后发现果然如田籍所言,血迹在慢慢变淡,不久之后,就与深色的封皮渐渐融为一体,再难分辨。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闾长与殿下的失踪,是同样的情况,都与血迹有关?”田籍猜测道。 “此书的玄机,恐怕得请动秩四大能方可参破。”狐乙闾闾长道,“不如我们两方就此罢手,将此书交上去让营长定夺吧?” 锵! 墨烟一剑伸出,冷眉道:“我信不过你们!” “墨闾副,你也是咱们狐字营的人!”狐乙闾闾长怒道。 “你们真有当过我们狐甲闾是自己人?”墨烟不为所动。 “你……”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际,上头的城墙传来一阵轰隆之声。 原来刚刚弩砲猛砸墙根,打坏了承重结构,上方厚实的石墙不堪重负,眼看就要塌了。 田籍第一时间冲到茅越身边,将昏迷的老者背到安全的地方。 不过当他再回身时,却发现墨烟与狐乙闾闾长刀剑相向,正为抢夺《杞人之书》大打出手。 无奈之下,他再次返身回去,对两人劝道:“我用符将书扔远一些,大家先离开这里再说!” 随即他也不看两人脸色,对着《杞人之书》祭出一道黄字级风气行符。 因为担心风气太强会毁坏书页,带来未知后果,所以他不敢用玄字级。 只是黄字级的风气积攒速度太慢,等积风完成时,石墙终于塌下来了。 “快跑!” 这时墨烟也顾不得书了,拉着田籍往外冲去。 狐乙闾闾长也是同样的想法,先逃命再说。 反正书被埋了,也能再挖出来。 然而好巧不巧,被风气抬升到半空的《杞人之书》,不但没有被倒塌的石墙压到,反而被激起的烟尘倒卷而起,顺着气流砸向田籍面门。 田籍下意识抬手遮挡。 然后,书落入他手中。 “田闾副好手段啊!”墨烟大赞道。 狐乙闾闾长见状,也是一副懊恼神色,感觉自己被田籍算计了。 然而顺利夺回《杞人之书》的田籍,却对两人摇摇头,表情僵硬道:“这不是我的手段。” 下一刻,他的身体凭空消失。 《杞人之书》落到地上。 书封上沾了一滴血。 “狐乙闾!!!” …… “肯定是刚刚激战时不小心伤到了。”田籍看着手指的一处小破口,心中有些无语。 这种小伤口放在平时根本不用管,然而碰到升格变异的《杞人之书》,问题就变得严重了。 譬如眼下,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昏暗的监牢中,除了高处一扇巴掌大的窗格,透出些微光,什么也看不见。 他试着将“气感”蔓延四周,然而一旦超出牢房的范围,气感就会变得混沌虚无。 仿佛牢房之外,六气自行消散,或者被某种存在吞噬殆尽。 没有视野与气感,田籍也不敢贸然闯到牢外去,免得遭遇未知危险。 他又试着用符飞到窗格上观看,却发现窗外是一条狭长的直角通风管道,只能望见直角尽头的石壁,完全看不到上方情形。 倒是气感能沿着管道空隙蔓延,拐过转角继续往上走。 但跟牢房外一样,走到某个高度后,气感再次变得混沌虚无。 他又试着进入齐一会的神魂空间,结果入口白洞晦暗无光,根本进不去。 甚至连理智值面板上,三女的状态也全都成了“离线”。 “我这不会是被传送到一个异度空间了吧?”田籍不禁咂舌道。 “异度空间么?这个说法倒也贴切。”一面墙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闾长?”田籍惊喜地对着墙对面喊了一声。 “是我。”公子昭的声音再度想起,“你的血也沾到《杞人之书》上了?” 田籍将对方消失后的事情讲了一下。 不过公子昭听完后,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从我消失后,到你进来,过去了多长时间?” “大概一刻钟左右吧?” “一刻钟么。”公子昭的声音沉吟道,“那就是百倍左右了。” “什么意思?” “你进来之前,我已经在这呆了一天有余。”公子昭说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当然,这是按外头的习惯推算的,这处‘异度空间’是否有‘一天’的说法,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时间流速不一样啊。”田籍心中恍然道,“一比一百,现实世界过了一刻,这里已经过去了一天多。” “不过经过这一天多时间,我也总算以方技【钩沉】,发掘出此方世界的一些历史信息。”公子昭说着,声音稍稍远离一些,似乎回头望向他所在牢房的窗格,“这里,是古代杞国之民的集体记忆!” …… 在大齐统一中陆以前,这片土地上曾经冒出过许许多多的国度。 这些国度有大有小,兼并战争时有发生。 “杞国”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国力弱小,杞国不得不在强国之间夹缝生存。一旦周围强国爆发大战,杞国之民就得举国迁徙,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毫无疑问,杞国最终覆灭于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 “杞国之民因为国力弱小,常有忧患意识。这种忧患的集体记忆,不知何年何月,被不可名状的力量收集,污染,最终化成一部奇书,也就是你们泠然阁用来提供‘忧思’仪式的《杞人之书》!” “原来我们被拉到了《杞人之书》中。”田籍若有所思道,“那闾长可曾找到脱困的办法?” 第280章 书中世界 “那闾长可曾找到脱困的办法?”田籍问道。 “只要此书还是地字级封禁品,我就有办法带着你我一同脱困。” 听到公子昭肯定的回答,田籍稍感安心之余,却也留意到对方话中的潜台词。 “闾长的意思是,《杞人之书》还会继续升格,达到‘天字级’?” “这就关乎到此方世界的一些‘历史’了。” 接下来,公子昭给田籍讲了一遍进来一天的收获。 原来进来《杞人之书》的人,对应不同进入方式,会分别得到两种不同身份:“国人”与“俘虏”。 在《杞人之书》升格变异前,进来只有一种方式,就是通过神魂与书中意识接触,让一丝神念被拉进来,进而感悟到当年杞人的百般忧患心情。 这也是泠然阁弟子举行“忧思”仪式的正确打开方式。 包括许子婴,其实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进来的。 只是因为《杞人之书》发生了不明变异,导致他在没钱祭献后,整个神魂都被拉了进来,肉身死亡。 “以这种方式进来,就会成为杞国的‘国人’。当然,这个杞国只是书中集体意识想象出来的国度,不是真实历史上的那个。”公子昭解释道,“不过当《杞人之书》升格到地字级后,进来的方式就多了一种。” “滴血进来?”田籍问道。 “是的。如你我这般身魂一同进来,就成了杞国的俘虏。”公子昭确认道,“包括菁菁也是如此。” “嗯?闾长的意思是,已经有太子妃殿下的线索了?”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了。”公子昭的声音一肃,接着道,“此处的杞国之民担心天塌下来,打算祭祀天人,乞求活命。” “而祭品,就是我们这些俘虏!” 听到如此荒唐的事情,田籍久久无言。 不过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公子昭明明有能力脱困,却在此耽误了一天。 显然是发现太子妃也在这里后,打算救出她,再一同逃离书中世界。 沉默片刻后,他重新开口道:“那殿下如今在哪里?也在附近某处牢房中?” “她不在这里。”公子昭肯定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她应该是被杞国的君主囚于宫殿之中。” “闾长如何得知?” “因为我从【钩沉】的历史碎片中得知,这里的一年多以前,杞国迎来了一位新君,名婴。也就是许鹤之子,许子婴!” “许子婴当上了这里的国君?” 田籍快速计算了一下,按许鹤的说法,许子婴大概是四五天前被吸走神魂的,换算成这里的时间,差不多一年半左右。 从时间上来说,是对得上的。 就在他心中计算之际,墙的另一边再次传来一道声音。 不过声音有些模糊,似乎是公子昭牢房的另一侧墙体传来的。 他只能隐约听到一点笑声,而后认出了声音主人的身份:“狐乙闾闾长也进来了?” 便听墙的另一边,公子昭喊道:“此方世界暂时奈何不了秩三。你与其急着出去,再次被小烟打倒,何不先去救下菁菁,甚至捉拿许子婴神魂?如此再出去,她不好为难你,而且也立了大功啊。” “话虽……但你……怎么……?”狐乙闾闾长模糊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只想救她,但不想见到她,更不想被她知道是我救的她。”公子昭理所当然道。 “哈哈……谢……我……先行……” 随即声音沉寂下去。 片刻后,公子昭回来对田籍道:“他已经走了。” 田籍不由失笑道:“闾长究竟是真不想被殿下知道,还只是趁机差遣狐乙闾闾长去给我们探探路啊?”。 “咳咳……”公子昭尴尬地咳了几声,“都有,都有……” 接下来,公子昭在牢房不紧不慢地又待了一天。 按他的话说,是继续【钩沉】此方世界的历史,为拯救行动获取提供更多线索。 田籍想着反正狐乙闾闾长去趟雷也得花一些时间,也就不戳破他的心思了。 书中世界过去一日,现实世界不到一刻。 也不知是否这个原因,田籍一天没吃没喝,也没有多少饥渴的感觉,甚至连一丝睡意都没有。 睡觉睡不着,又进不了神魂空间找阿桃聊天,田籍只好找公子昭学习“历史”。 不过公子昭大概真的对这里的“历史”感兴趣,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 如此百无聊赖地来到第二天“早上”,公子昭突然喊话道:“博闻你没睡着吧,杞国的祭祀快开始了,我们这就出去!” …… …… “这就是星命途径的方技?”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田籍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刚刚在牢中最后时刻,公子昭发动方技,随即包括牢房与田籍自己,都像遭到降维打击一般,不断压扁拉长,最终化为一张二维的“纸片”,随后失去意识。 等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来到了牢外的世界。 当然,身体也恢复了“立体”。 “此为大史氏的祖传方技【曲笔】。”公子昭解释道,“【曲笔】者,曲折掩饰之笔法也。在书中世界的历史中,你我是以俘虏的身份进入监牢的。如今我略施小技,遮掩我们在这里的真实历史,转而以一段虚假的历史代替,于是我俩便成为杞国的国人。” “我这两天观察发现,此处监牢似乎是‘天人’造出来的,与杞国并行存在。如今我们已是国人,按照书中规则,我们就被监牢释放了……” 说到这里,公子昭又指着田籍手腕,郑重提醒道:“这行字迹是掩盖自身真实历史的关键,在它们彻底消失之前,你都是安全的。” 田籍闻言看向手腕,发现果然多出了一行黑色小字。 上面写着:文过饰非,曲笔求存。 当中“文”字上头的一点,隐隐有些开始消散的迹象。 如同一个倒计时。 “时间有限,咱们边走边说吧。” …… 按照公子昭的介绍,历史上的杞国因为迁徙不断,国土面积时大时小。 不过《杞人之书》中的杞国,只有一座城池的规模。 “这里是杞人记忆中的祖地,杞城。此城建于一座高山之下,名为‘危山’。” 田籍闻言举目远眺,果然见到城池后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山顶云雾缭绕,隐约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宫殿。 只是宫殿造型有些奇葩,上大下小,如同面向天空的巨大漏斗。 “那里就是杞国君主居所,同时也是祭祀天人的地方,百尺楼!” 第281章 不敢高声语 今天是祭祀“天人”的大日子。 杞国民众全都放下了手上的营生,纷纷往危山上汇聚而去,旁观祭典。 公子昭带着田籍混在上山人流中,反正他们目标是山顶百尺楼,这样低调些,可以避免提前引起土著们的怀疑。 一路随行,田籍发现杞人们都有两个特点。 同样挥之不去的愁容。 以及,时不时抬头望天的习惯。 而在气感中,“忧思”的情绪更是如一片汪洋大海。 他不禁好奇问道:“这世界的天,究竟有什么问题?” “等上山以后,你就知道了。”公子昭神秘道。 危山笔直而高耸。 虽然有一条明显是人为修建的盘山石路,但对于凡人而言,上山的路途依然漫长而艰险。 沿途不少人走累了,走到路旁休息,喝水吃食之余,头总是习惯往上抬。 好像除了望天,世间再无事情能引起他们关注。 “怪不得公子昭愿意待在这里了。”田籍心中不禁吐槽道,“都有共同爱好”。 来到半山腰的时候,同行的杞人只剩下五分之一左右。 田籍这时回头看,只见下方漫山遍野,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杞人,全都在抬头望天。 这让田籍想起前世看过的动物纪录片,有一种叫“狐獴”的动物,总喜欢成群结队,站在自家领地上一同张望。 大概走到三分之二高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青壮年了。 这时一个年轻杞人实在走不动了,跌坐路旁哭丧道:“难得今日大祭,我却无法登顶,一睹君上风采!” 有人上前问道:“你从前未曾见过君上吗?” “君上继位前,我还不认识他。”年轻杞人懊恼道,“继位以后,君上日日忙于以天外珍宝祭祀‘天人’消弭天灾,就更难一见了。” “那倒也是……”问话杞人感慨道,“最近一年,这‘天人’索取越发贪婪了,到了今日居然还要求活祭,也得亏君上能抓到天外俘虏,不然我等国人……” “嘘——慎言!”另一名杞人一脸惊恐地低喝道,“此处离天太近,切莫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其余两名杞人闻言,当场打了个哆嗦,却是不敢再吭声,而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 恰好这时,天上云雾散开,显出了天穹的模样。 话说,田籍两人来到监牢外的世界后,天上一直浓云密布,虽然是白天,却看不到真正的天空。 然而此时见到天空真容后,田籍赫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太阳。 所谓“白天”,不过是因为天上的星辰太多太亮,如同璀璨银河,才照亮了天空。 “不对,这些真的是……星辰?”田籍抬头观星,声音不自觉有些发抖。 这一刻,田籍突然想起前世一首名叫《小星星》的童谣。 里面有两句歌词这么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万小眼睛。 如今杞人头上的群星,不是好像,根本就是千千万万颗硕大光亮的眼睛! 因为山高近天,众人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眼眶中的眼珠子,灵活地转来转去,在与地上的杞人相互对视。 田籍感受到它们目光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星辰就是杞所说的‘天人’。”公子昭上前低语道,“也就是杞人忧天的真相。” …… 因为这种被漫天恶意凝视的感觉太过震撼,田籍足足过了二十息,心情才平复过来。 而后他问公子昭道:“历史上的杞国,真的曾遭遇过这些‘天人’的关注吗?” “当然不是。”公子昭摇头,“我说过了,这里只是杞人被污染的集体记忆。绝大多数杞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接触超凡。所以他们的记忆,大多是对不可名状的主观臆想,距离真相十万八千里。” 听到这里,田籍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哪知下一刻,公子昭抬起头,语气森森道:“现实世界的星空,可比这里疯狂可怖多了。” “你甚至都不能直视……” …… 上到山顶后,身边已经没有任何杞国民众。 田籍看了眼手腕,“文过”两字已经消失不见。 换言之,倒计时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 “得抓紧时间了。”公子昭轻声提醒,先一步迈向了百尺楼。 百尺楼共五层,越往上面积越大。 此时一层的大门已经倒塌,显然是被暴力破坏的。周围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名守卫尸体。 “狐乙闾闾长真给力啊。”田籍轻笑一声,沿着已经清空的道路跟了进去。 进入百尺楼后,头顶被恶意凝视的感觉消失了。 但与此同时,田籍发现【心斋】有轻微促动,虽然不是修德,但足以说明楼里有扰乱心神的未知力量。 危险一点都不比野外小。 好在一层的卫兵已经全部倒下,两人没有任何阻碍地通过第一层,而后是第二层,第三层。 每登上一层,【心斋】的触发越发频繁,田籍甚至隐隐感觉自身的实力受到了一些削弱。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直到登上第三层后,【心斋】终于完全激发,他才确认这一点。 “这层开始,能压制秩三的力量。”公子昭道,“恐怕狐乙闾闾长未必能凭一己之力救人。” 这时,他们终于遇到了一个活着的卫兵。 对方趴在楼道暗角,大概是因此才躲过一劫。 田籍见他瑟瑟发抖的模样,连动手的兴趣都没有。 倒是卫兵见到他俩,以为是杞国同胞,如蒙大赦地爬起来,提醒两人道:“祭祀天人的仪式快开始了,你们最好别上去。” “不是有刺客闯入吗?”田籍意有所指地问道。 “你说那个天外之人?”卫兵一脸不屑道,“君上有天人庇佑,他翻不起浪的,正好给我们增加祭品!” 田籍与公子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忧虑。 两人二话不说,往三四层之间的楼梯冲去。 卫兵见两人如此不听劝,冷哼一声,自己往楼下逃去了。 即将登上第四层的时候,两人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楼上有人在惨叫。 仔细聆听,分明是狐乙闾闾长“宣礼”。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挣扎惨烈,仿佛遭到了巨大痛苦。 明明这里的卫兵都是凡人,他一个堂堂秩三司巫,却战斗得如此痛苦? 两人想起刚刚卫兵之言,目光越发凝重。 五息之后,楼上突然传来“轰”的一声,仿佛某种大型机关的动静,震得两人站立的扶梯也微微颤抖。 等震动消停后,四层再无声息。 第282章 配合作画 两人上到四层后,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不但没有狐乙闾闾长,连卫兵的尸体都没留下。 “上面就是第五层,也就是祭祀天人的地方。”公子昭皱眉道,“若不查清楚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贸然上去就是自投罗网。” 田籍同样他的判断,问道:“闾长有办法查到。” “我试试用方技【钩沉】。” 言罢,公子昭取出身上笔墨,在地上铺开,准备作画。 然而提笔凝思了一阵,却一直无法下笔。 “闾长?” “此方天穹一直有力量干扰我感知历史,这里尤为厉害,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 公子昭蹙眉沉吟着,忽然目光一亮,看向田籍,“博闻,你们游者以神魂感知万物,无须依托星迹命数,要不换你试试?” “【知鱼】么……”田籍点点头,将目光投向四周。 【知鱼】方技号称能知万物,不过田籍只有秩二,只能感知活物,而且最好是有思维方便沟通的动物。 眼下这里并无人迹,也没有鸟鱼虫兽。 除了一些装饰布置用的花花草草。 “只能试试跟植物沟通了。” …… 这还是田籍第一此对植物发动【知鱼】。 相比起思维活跃的动物,植物的思绪零碎而缓慢。 田籍甚至分不清这些信息流究竟是花草的主观意识,还只是一种浅层的生物应激反射。 如此【知鱼】一刻后,意识云中除了多出一团混乱冗杂的意识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过公子昭听到田籍的描述后,提议道:“你试试将这些花草的‘记忆’用【知鱼】传递给我?” 田籍依言而行。 很快,公子昭目光一凝,笔触终于落到纸上,开始作画。 “这应该是星命途径的某种方技,能从冗杂的信息中找出关键线索。”田籍心中默默思考着,没有出声打扰。 公子昭笔走龙蛇,动作越来越快,渐渐有了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哪怕这不是田籍第一次旁观对方作画,依然感觉赏心悦目。 片刻后,公子昭搁笔,长舒一口气道:“成了!” “这是历者的什么方技?”田籍赶紧问道。 “【芟繁】,芟[shān]繁而就简,正好从你传来的花草记忆中,找到了与狐乙闾闾长有关的历史片段。” 说到这里,公子昭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而田籍也终于看清画作上的内容。 这是四层某个瞬间,从某株花草角度旁观的“截图”。 图下方,是跪地的狐乙闾闾长,他嘴巴张大,仿佛在对上方极力嘶吼。 在他头上,四五层之间的楼板全然洞开,隐隐能看到上方人影绰绰,以及被人群包围的巨大祭坛。 不过占据画面最大空间的,却是祭坛上方,几乎跟五层等大的巨眼。 “这就是许子婴准备祭祀的天人?” “这应该只是一名负责接收祭品的使者。”公子昭解释道,“不过既然能够压服狐乙闾闾长,至少有秩四实力。” “一名使者就秩四了……” 田籍回想起外头漫天恶意的眼睛,心中不禁骇然想道:“那真正的天人,又到达何等境界?” …… 百尺楼五层。 已经当了一年杞人君主的许子婴,气度相比起过往沉稳了许多。 哪怕面对一名高了自己两个秩次的祝者,依然面无惧色。 当然,有天人使者撑腰,他确实不需要怕什么。 此时狐乙闾闾长脸色委顿,目光依然死死盯着祭坛下方的许子婴,道:“你若敢将殿下祭献,哪怕你们父子都躲进书中,也别想安生!” “无妨。”许子婴脸色平淡道,“只要完成这次活祭,寡人就能得到天人的承诺,彻底封闭此方天地,到那时,寡人为王,父亲为相,我们共同执掌杞国,岂不美哉!” “竖子也敢言封王?”狐乙闾闾长切齿道,“你这是僭越大罪!” “睁大眼看清楚吧!”许子婴指着身后簇拥自己的卫兵,“这里不是你的齐国,这里是寡人的杞国!” “别说称王,就算称皇,你们又能奈寡人何?哈哈哈……” 许子婴仰天大笑,随即手一挥,命人将狐乙闾闾长一并押上祭台。 在那里,太子妃早已被五花大绑,陷入昏迷之中。 “一个凡人女子,再加一名秩三有秩者,不知天使满意否?”许子婴对着上方巨眼谦卑问道。 轰——! 巨眼的眼皮子原本一直闭合,似乎十分困倦。 直到听得许子婴之言,才稍稍颤动一下。 但就是这一动,百尺楼随即巨震,不少卫兵站立不稳,当场摔倒在地,却无人敢有半句怨言,迅速从地上爬起,再次低头肃立。 “呵呵,天使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许子婴擦了擦额角冷汗,回过头,对子民目光狠厉道:“还不快快开始向天使祭献!” “大王,且慢!”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随即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走到许子婴近前,躬身道:“大王先别急着献祭,且听小民一言!” “你是……”许子婴目光在对方身上打量,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只是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他认识的人呢? 倒是对方的两声“大王”,喊得他十分舒服,脸色一缓,道“你想跟寡人说什么?” 年轻男子当即进言道:“如今大王上安天人,下抚黎民,是我杞国有史以来,当之无愧的千古一王!” “然王者,开万世基业,岂能无后乎?” “你的意思是,让我立一位王后?”许子婴恍然道。 “正是如此!”年轻男子拱手道,“只是大王乃天外奇人,遍观我杞国女子,皆庸脂俗粉之辈,无一能配得上大王的后位。” “倒是小民曾听大王提过,在天外世界,曾与一位姜姓女子相好。何不趁着天人封闭天地前,将那天外女子接引进来?” “寡……寡人真有提过此事?”许子婴疑惑道。 “大王为国事日夜操劳,这等琐事忘了也正常。我等庶民感念君恩,无以为报,只能将大王的点滴小事记挂心头!” “好吧,也算你有心了!” 大概是被这位年轻男子说得十分意动,许子婴懒得计较记忆的小节,转而开始思考对方的提议。 想着想着,那道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倩影,在脑中越发清晰,心头越发炽热。 对方曾经因为瞧不上他的身份地位,一直若即若离。 可如今在这里,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她还会拒绝他吗? 她还敢拒绝他吗? 想到这里,他当即回头,准备给天人使者商量一下接引之事。 哪知他刚一回头,祭台上异变突生。 第283章 十不一存 祭台上多出了一个男子。 目若朗星,脸色虚白,手持纸笔。 “有刺客!” 许子婴惊呼一声,当即吆喝护卫上前,而后转过头对上方的天人使者乞求道:“天使救我!” 然而下一刻,男子提笔朝着虚空一挥,两名“祭品”连带男子自身,如同被压扁的纸片似的,轻轻一卷,凭空消失了。 甚至连周围一些用来陪祭的鸡兔牺牲也跟着卷走了。 下一刻天人使者睁开了眼。 祭品没了。 轰隆轰隆! 天人一怒,天下震动。 一阵猛烈的震动骤然而至,百尺楼顿时成了波涛汹涌中的小舟,颠簸不已,仿佛随时会覆灭在巨浪之下。 楼内上至君主,下至庶民,全都在抖动中震得东倒西歪,反复碰壁,当场撞死磕伤了一大片。 许子婴好不容易抓着祭台边缘的一根木桩,扶着歪掉的杞君冠冕,仓皇失声道:“天使息怒,天使息怒啊!” 然而他的声音在惊涛骇浪中根本溅不起一滴水花。 这时他目光扫过五层边缘的一处窗棂,发现刚刚向自己进言接引姜滢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一脚跨在窗台上。 见他看来,对方动作骤然加快,纵身一跃,身体已经化作一团云雾,轻飘飘地掠出百尺楼,很快与山间云雾融为一体。 “这是……御气符?”许子婴惊呼着,心间一道迷障也瞬间打开,终于想起对方的名字,“你不是我杞国子民,你是那该死的田博闻!” …… “这次怕是被天人彻底盯上了!” 刚刚“跳楼”的瞬间,来自天人使者的威压尾随而至,差点让田籍失去平衡,摔下山崖。 好在山顶阴气充足,在玄字级阴气行符帮助下,他才终于稳住身形。 不过即便如此,此时头顶上的“凝视”感,较之先前又强烈了许多。 他立即查看手腕,发现原本的文字,早已残破不堪,剩下弯弯曲曲的单薄字符,勉强凑成四个新字:十不一存。 本来离开百尺楼前,“文过饰非”才刚刚耗尽,他尚有“曲笔求存”。 结果刚刚天人使者临尾一瞥,导致不少天人目光聚集于他身上,竟是让“曲笔求存”都扛不住,字迹瞬间分崩离析,仅余下几道笔画苟延残喘,组成了眼下的“十不一存”! 换言之,倒计时缩短,剩余的安全时间已经不多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又祭出一道风气行符,加速往山下飞掠,与先一步离开的公子昭等人汇合。 …… 刚刚百尺楼内卫兵死伤惨重,但有楼板兜着,好歹有活命的可能。 而外头陡峭山道上站立的杞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此时山体震动余波未了,田籍一路往下飞,一路看到有大量杞人从山道中被甩出,坠落,发出死前绝望的惨烈叫声。 然而天地不仁,蝼蚁卑微的声音,又何曾上达过天听? 等震动稍稍平息之后,原本人头林立的危山之上,已经不剩多少人。 倒是应了他手腕上“十不一存”的字样。 …… 回到杞城地上,田籍在一处房顶上找到了公子昭三人。 只是除了昏迷的太子妃,公子昭与狐乙闾闾长,都露出凝重的神色。 “现在恐怕出不去了。”公子昭望天凝思道。 “为何?” “刚刚我们合作推算了一下。”回答他的是狐乙闾闾长,“天人失去祭品,恼怒之下,似乎打算直接以这方世界为祭台,活祭这里的所有人!” “所以刚刚的震动,其实是开始了祭祀?” 狐乙闾闾长点点头:“这‘天人’的祭祀方式,不同于我大齐祝者,形式不重要,祭品才是他们看重的。” 说到这里,狐乙闾闾长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这方世界即将开始第三次升格了!” 《杞人之书》经过前两次升格,已经是地字级的封禁品,如若再升格,那就是天字级了! 天字级封禁品,除非秩四大能出手,否则在场谁都别想逃出去。 只是外界与这里时间流速不同,他们在这里折腾了两日多,外界也才过去小半个时辰。 真等到秩四大能过来救援,这里都不知过去多少年月了。 谁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想到这里,三人的脸色都变得沉郁。 良久,公子昭收回望天的目光,低头对两人道:“其实,我们应该还有一个逃出去的机会。” “是什么?”狐乙闾闾长瞠目道。 “世界升格之际,也是天地大变之时。而在升格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天人的注意力必将汇聚到天地的新变化之中。相应地,对我们这些人的注视,也会降到最低。”公子昭迅速分析道,“只要抓住那一刻的时机,我们或可趁乱逃离此地!” …… 大地的震动越发频繁,杞城中的房屋不断倒塌。 不过城中的杞人几乎都上了危山,所以这里并没有引发混乱。 田籍三人带着昏迷的太子妃,一路躲避,最后来到远离危山方向的城墙上,便据守不出了。 不是他们不想出城,实在这方世界的格局,就只有一山一城的范围,越过城门,就会被一堵透明的“墙”挡住,根本出不去。 “我要推算出逃的时机,接下来的防守就交给你们了。”公子昭叮嘱一声,目光再次飘到天上。 “防守?”田籍心中一紧,下意识望向狐乙闾闾长,发现对方同样有些疑惑。 且不说杞国没有能够到达他们秩次的对手,就算有,此时杞人大都困住危山之上,敌人在哪里?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敌人是谁了。 天上下雨了。 星如雨下。 …… 星星是天人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大地。 然而天人秩次太高,这方世界格局太小。 于是长久以来,天人们盘踞天外,只能对着地上的杞国干瞪眼。 直到经过两次意外升格以后,世界的“容量”变大,这才勉强让一名最弱的秩四下凡,担当使者。 即便如此,这名使者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虚弱的状态,不敢完全展露自身实力,以免被这方世界挤出,或者反过来压破这方世界。 但随着第三次升格开始启动,过去狭隘的空间终于有了松动。 于是,一些秩四的天人终于按捺不住贪婪,纷纷开始下凡。 “在天地升格完成以前,他们的实力顶多能发挥到秩三的巅峰。”狐乙闾闾长分析道,“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会越来越强,所以我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击退来犯的天人!” 话音刚落,一道明亮无比的光球从天上划过,正好落在他们前方的城墙下。 第284章 虽迟但到 “天地君亲师,天人当守礼!” 狐乙闾闾长高喝一声,对着刚刚落地的天人直接宣礼。 大概是还未适应地上的环境,这名天人在秩三【民极】的压制之下,目光顿时有些迷迷糊糊。 趁此机会,田籍发动【勇剽】,从城墙上方一跃而下。 当! 因为天人的外形就是一个大眼睛,田籍不知对方弱点在哪,就直接朝着对方的大眼珠子猛戳了。 哪知理论上应该最脆弱的眼珠,居然硬得像铜铁一般。 田籍甚至被反震之力弄得手臂发麻。 只是机会难得,他哪能放过,当即放出六甲御阳环中的轻侠阳神。 一人之力戳不爆,就两人合力一起戳! 对着同一个位置猛戳! 于是一时之间,城墙下方响起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来助你!” 不知何时,狐乙闾闾长手抓起了一只鸡,正是刚刚从山顶祭台上顺走的陪祭牲畜。 便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了一阵,随着一声清亮的打鸣声,鸡化作一团血光,钻入田籍身上。 后者当即感觉自身血肉鼓胀,有了被增强的感觉。 “不够。”田籍对上头喊道,“再来一些!” 狐乙闾闾长闻言也不含糊,又抓起一只鸡,再次田籍使出【牲祀】。 如此经过“三鸡两兔”之力增强后,田籍感觉自身气血到达了某种极限,身体力量暴增,于是他让轻侠阳神挡在身前,自己趁势后退一步,猛地往上一跃,同时激发风气行符,来个二段加速,再次拔高身形。 随后,剑从天降,壮臂如风! 高速到来的巨大冲击,对着眼珠狠狠刺来。 “给我破!” 下一刻,剑尖终于突破了眼睛的表层,刺入了内部。 趁此机会,田籍手腕用力,猛一搅。 呜——! 一阵含糊的悲鸣声从巨眼内部传来,仿佛遭到了巨大的痛苦。 田籍分明感觉天人身上的威压急速攀升,立即抽身,而轻侠阳神因为离得近,身上烟气被压缩的不似人影,田籍不得不赶紧收回来。 终于,在威压突破秩三层次的一刻,天人目中恢复神志。 然而这时候他的秩次已经超出了这方世界的容纳的极限,只能狠狠盯了众人一眼,不甘心地飞回到天上去。 “呼……总算打退了一个。” 田籍长舒一口气,跳回了城墙上。 同时他再次放出轻侠阳神,留在下方警戒。 这时狐乙闾闾长擦了擦额汗,微微喘息道:“接下来的天人将会越来越强,我们恐怕不宜再正面对抗了。” “那就先隐藏起来吧。” “如何隐藏?” 田籍掏出一枚黝黑发亮的符片,对着四人所在位置轻轻一挥。 下一刻,六气流动变得缓慢艰涩,从外头来看,四人的气息似乎从世间消失一般。 “这时玄字级的晦气护符?”狐乙闾闾长恍然道。 “这方世界无日无月,可谓始终处于慢慢长夜之中,正是最适合晦气符使用。” 田籍只解释用符的理由,没有解释来源。 而狐乙闾闾长也是人精,默契没有多问。 此时正当同舟共济,对方先前也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也就不必计较了。 …… 因为杞人多在危山上,天人下凡后,也基本往危山上的方向奔去,所以四人所在的边缘区域,反倒没受到多少关注。 少数几个游荡过来的,因为秩次被压制在秩三,一时间也未曾察觉晦气护符中的四人,反而被轻侠阳神吸引了注意力,随后被田籍遥控着阳神,溜到城中别处去了。 如此大概一个时辰后,公子昭回过神来,急切道:“还有四十息,准备逃离!” 其余两人闻言当即屏住呼吸。 剩余三十息,田籍召回了轻侠阳神,公子昭背起了太子妃。 剩余二十息,城外疆域开始扩大,世界终于迎来升格时刻。 剩余十五息,田籍撤掉了护符,公子昭提笔挥毫。 就在此时,一头发光巨眼突然降临,落在了城外新拓出来的土地上。 “不好,它要看过来了!”狐乙闾闾长惊呼,“公子快画啊!” 公子昭笔势急转,然而就差最后一笔之时,天人的眼睛彻底转了过来,一道无限接近秩四层次的威压骤然而至,让公子昭提笔的手僵立在空中,无法动弹。 “难道要功亏一篑了吗?”狐乙闾闾长哭丧道。 剩余十息…… 九息…… 八息…… 七息…… 突然,一道黑影从远处急袭而来。 紧随黑影的,是一道巨大的寒芒。 寒芒借着高速冲击的势头,瞬息之间,撞到了天人身上,以绝对强横的力量将后者击飞到空中! “伯兄,田闾副,我来救你们了!” “是墨闾副!”田籍惊喜大叫一声。 压力一消,公子昭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对城下大喊道:“快上来!” 墨烟原本就冲着这边来的,闻言轻轻一跃,就上了城墙与四人汇合。 这时候,四十息时间刚好结束。 “走了!” …… …… 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城墙比进来前破损得更厉害了。 显然田籍他们在书中世界救人的时候,外头的人在这小半个时辰里也没闲着。 田籍望着袖口还在滴血的墨烟,皱眉道:“狐乙闾的人打伤你的?” “他们谁能伤我?”墨烟自信笑道,是他们一直堵着我不让我拿书,情急之下,我只好自己放血,泼洒到书上了。 “此事是我欠狐甲闾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逃出生天的狐乙闾闾长,脸上再无先前敌意。 言罢,他对身边的狐乙闾卫士道:“没看到墨闾副受伤了吗,赶紧派一位医者过来啊!” “不必了!”墨烟大手一挥,自己撕下一截碎布给自己包扎。 狐乙闾闾长见状,只好代替手下给墨烟赔罪。 这时,太子妃终于清醒过来了。 “我就知道公子会来救我的!” 太子妃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公子昭当场僵直。 前者还在他背上,这次逃不了了。 便见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田籍道:“是……是田闾副硬拉着我进去的,不是我想救你!” 田籍:“???” 太子妃却是破涕为笑,道:“我不管,反正公子来了!” 言罢,她又转向田籍道:“当然博闻也有大功,回去我一定会向陛下进言,为你请赏!” 田籍搞不清对方说自己的大功,究竟是指救驾之功,还是拉了公子昭进来。 不过反正有赏就好,管她呢。 “谢过殿下!” 全员平安无事,就连先前激战中晕倒的茅越也清醒过来,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感觉过去的“两日”,仿佛发了一场恶梦。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大麻烦处理。 即将成为天字级封禁品的《杞人之书》。 想到这里,众人都下意识远离了后者所在的位置。 毕竟眼下,它的危险程度超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应对能力。 第285章 赏赐丰厚 “此书就交由老夫来处理吧。” 一道温厚的声音从城墙上方传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但没有人因此轻视对方。 因为声音的主人有秩四的威压。 而他身后,正是一墙之隔,高耸的临海宗伯府。 “我认得他,是宗伯府的一位司巫。”狐乙闾闾长小声提醒道。 甲、乙两闾在外城这侧闹腾了快一个时辰了,宗伯府若是再不反应,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虽然对于进入过书中世界的田籍等人来说,这反应来得有些晚。 “天字级封禁品,按规矩都是要入宗伯府封存的,我等当无异议!”狐乙闾闾长随即下令麾下众人后撤,给宗伯府司巫让出位置。 至于狐甲闾这边,本来就是为了救太子妃去的,现在人都救出来了,更无异议。 倒是田籍想起许鹤那位私生子,心中一动,对狐乙闾闾长道:“许鹤是否也要押送入宗伯府?” “从他的情况来看,恐怕神魂已经被书中的天人盯上,也算是半个书中之人,自然要一同‘封存’的。”狐乙闾闾长答道,“有宗伯府大能出手,活下来不成问题,就是后半生恐怕不能再见天日了。” 田籍点点头,又道“那劳烦狐乙闾转告他一声,他宠溺的那个儿子坑了他的财,而被他遗弃的那个儿子,却救了他的命。” …… 《杞人之书》的事情告一段落后,田籍去了一趟泠然阁总阁。 “负桦已经辞掉总阁阁主之位,自请去外地分阁担任长老了。”庞长老满脸喜色道,“至于我平原分阁,总阁诸老已经同意补上我们的损失,老夫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可以安心回去了。” “那阿桃阁主的职务呢?” “也定下了。”庞长老言罢,轻轻叹道,“就是如今我平原分阁没有秩二坐镇,难免被人看轻。” “阿桃长老天资聪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要晋升秩二的。”田籍半是安慰,半是陈述事实。 因为那位“甥儿”的牺牲,阿桃秩一修德圆满,这段时间在田籍的指导下,开始尝试晋升秩二的仪式。 虽然回到现实世界后,阿桃的德性依然扣减二十个百分点,但只要回到神魂空间中,就能跟真正的修德圆满一样,迅速回满。 于是在田籍的建议下,她每成功感悟一气,就到神魂空间休息一段时间,如此按部就班,已经有惊无险地渡过两气,确实是“用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对了,阿桃晋升秩二,修习【知鱼】方技后,正好让她帮我回一趟夕阳里旧居,查找那位祝者刺客的脚跟!” 这是田籍从公子昭的画作中获得的灵感。 在危山的百尺楼中,田籍先【知鱼】,公子昭再【芟繁】,就能回溯某地某个历史时点的画面。 那能不能通过同样的方法,回溯自己夺舍当夜,夕阳里旧居外头的画面呢? 当时屋中只有自己与上门行刺的桑弘麻,而祝者刺客对他释放民极,必然躲在屋外不远处。 通过回溯屋外植物的记忆,说不定就能看到那位神秘刺客的面目了! 不过这个设想,有两个难点。 其一是田籍如今的身份,短期内无法回去平原城。 其二是时隔半年,回溯画面能还原多少,仍是未知之数。 好在如今第一点他已经有了解决思路。 阿桃帮他去夕阳里【知鱼】,然后在神魂空间中传输记忆给他,也就等于他获得了【知鱼】的信息! “此事先不急,等阿桃成功登临秩二再说。 “而且还得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毕竟她不知道‘泥人’就是田博闻。” …… 庞长老又对田籍郑重道谢了一番,才拜别。 这之后,田籍见到了新上任的总阁阁主。 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一番相互见礼后,总阁阁主给田籍递上一个木盒,道:“这是宗伯府送来的东西。” 田籍闻言立即打开木盒,快速扫了一眼,随即目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可是东西不合田闾副心意?”总阁阁主小心问道。 “那倒不是。”田籍摇头叹道,“只是跟我预想的东西有些出入。” 因为救太子妃以及处理变异的《杞人之书》有功,太子妃亲自到齐皇面前为狐甲闾请赏。 其中公子昭因为打死不承认是自己主动救太子妃,所以绝大部分的功劳,最后都算给了田籍。 钱财等身外物自然赏赐了不少,但田籍最想要的两样东西,却不是钱财能买到的。 其一是晋升游者秩三以后,不得不困居皇都的难题; 其二则是宗伯府中,来自崔伯佐的遗物。 如今两个问题的答复,都在手中的这个盒子中。 田籍首先捏起一个纯白的玉佩。 “这是我们学派秩三、秩四元老的身份玉佩,本来是要登临秩三,进宗伯府才能领取的。”总阁阁主解释道,“如今宗伯府提前送给田闾副,还是通过总阁这边转送,想来大有深意。” 田籍摸着玉佩,仔细感悟内里一丝精纯的六气,自然明白深意是什么。 这枚元老玉佩,根本就是某处六气悬空阵的一部分,田籍手持玉佩,等于被阵法的控制者随时定位。 换言之,对方既是表示对他潜力的欣赏,同时也是在暗暗警告他,不管他跑到那里,宗伯府都能随时锁定他的位置。 “不管怎么说,总归比一生离不开皇都要好。” 田籍收回玉佩,目光看向盒内第二件事物。 那是一叠残存的古页。 只可惜上头都是他认识的齐国文字,显然年代很近,珍稀度不高。 至于二维码,更是没影。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仅凭手中这些年代近的古页,肯定不足以让宗伯府费时费力地从数百里外的平原城调取。 所以宗伯府中肯定有更珍稀贵重的东西。 “看来仅凭太子妃的影响力,不足以让我看全崔伯佐的全部遗物。” “还是秩次太低,地位不够高的缘故啊……” …… 田籍回来后不久,《杞人之书》一案的赏赐陆续发了下来。 因为有太子妃亲自请功的缘故,单金刀就达到了五百枚之数。 至于银刀铜钱更是以箱计。 除此以外,太子妃还特意请人迁来一批农户,将灵台四周荒废的天地重新开垦。 可以说,从此刻起,狐甲闾真正摆脱了“一穷二白”的困境。 哪怕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昭,也不禁感叹道:“要不是知道天字级的玩意有多危险,我都想多出门几趟,这样往后观星仪的维护,就不必再依赖仲弟资助了。” 田籍认真地想了想,建言道:“其实闾长多出门跟太子妃殿下熟络一下,甚至不必冒险找天字级封禁品,就能不愁钱财用度了。” 听到田籍这个中肯的建议,公子昭脸色一僵,悻悻然地溜回二层观星去了。 第286章 礼物与进度 先前查找杞人之书的下落时,甚至更早些时候去猎杀鲛狄,田籍的“朋友们”出了不少力气。 如今腰包鼓了,又逢年关将至,田籍打算给三女置办礼物。 妫鱼的最好办。 这次回来后,田籍发现妫鱼终于修得圆满,理智值达到100%s。 换言之,妫鱼开始准备晋升医者秩二的合方了。 为了此事,她甚至暂时交下了止风之法的事宜。 反正有第一期的合作经验,如今第二期进展顺利,就差最后收尾了。 “北门医馆如今没有秩二坐镇,妫鱼能够参考的资料,除了医馆留下来的典籍,就只有孙氏家老那本医书了,但光看书,总是比师傅指导差一些的……”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想起,自己身边不就有一位秩二铃郎吗? 虽然茅越有些严重“偏科”,但秩次是货真价实的啊! 于是他干脆让妫鱼将合方中遇到的难题都写给他,然后他找茅越帮忙解答。 要是茅越自己解答不了,他这些年在临海也认识不少同行,花钱吃喝几顿,仅仅是秩一晋升秩二的小问题,自然也很轻松地打探清楚了。 “或许再过不久,我的‘千里共婵娟’就能全员秩二了。”田籍兴奋想到。 …… 他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阿桃的进展也很快。 这几天也成功感悟完第三气,完成秩二大知的一半仪式要求了。 阿桃年轻轻轻就晋升游者秩一,虽然比起田籍这种开挂的速度,还有所不如,但她毕竟没有泥人替身降低难度,所以是实打实地拼天赋。 而为了让阿桃进度更快,没有后顾之忧,田籍大手一挥,包办了她的全部仪式材料。 当然,他如此大方,也是出于对阿桃安全的顾虑。 因为购买材料,需要联系游老。 自从上次在织罗山的惊魂一夜后,田籍如今对游老多有忌惮。 只是此时碍于神魂空间是梦蝶学派的主场,阿桃又要长时间呆在里面,有些话不便说太多,以免时间长了,她说漏嘴招来祸患。 所以他一方面隐晦提醒阿桃尽量少跟对方接触,另一方面,如果实在需要买什么的,跟他说一声即可。 不得不说,这种跟自己女人豪言“刷我的卡”的感觉,还是很爽的。 只是阿桃听完后,有些不安道:“泥人你不会把我当成小孩养了吧?” 田籍立即安慰道:“哪有,我只是希望你尽快晋升秩二,如此一来,你的自保能力更强,我也安心一些;二来我有什么紧急之事需要到平原都处理,也能找你帮忙不是?” 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确实需要阿桃晋升秩二后,帮他到夕阳里旧居搜集刺杀当夜的线索。 甚至理由他都想好了:因为在《杞人之书》一案中提供了关键线索,他得到了田博闻大人的赏识,于是这位大人才将如此重要,且关乎私己的任务,交给他去办。 听得此言,阿桃才露出安心的笑容。 …… 姬绫的礼物要稍微多花些心思。 实在是交陌管氏以商贾起家,哪怕落魄如管叔吾一家,田籍的这点身家依然不够看。 所以与其想着买多贵重的礼物,还不如在心思上取胜。 田籍想起两人合作对付年轻武卒时,姬绫曾经在崖洞上高歌。 事后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姬绫表示因为眼睛的问题,自己不便于操作乐器,但又喜欢歌乐,所以只能清唱自娱。 于是田籍灵机一动,想到前世见过的,一种名为“卡林巴”的小巧乐器。 这种乐器又名“拇指琴”,比手掌大不了多少,只需要用拇指轻轻拨弄上头的金属薄片,就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上手难度不高。 就算看不见,也不怎么妨碍演奏,正好适合姬绫! 于是田籍按照自己的记忆,画出草图,然后写信给平原城中的公输五,拜托这位“能工”帮自己捣鼓这个玩意。 如此经过几次修改,终于弄出了一个可以弹奏的小琴,虽然跟前世记忆的有些差距,但至少一样的轻便易操作。 田籍甚至让公输五在后方刻了一个狼头的浮雕,也算是跟姬绫小小开了一个玩笑。 “希望我这个‘狼头’琴她会喜欢吧。” …… 这之后,又过了数日,田籍终于迎来了异世界的第一个新年。 给妫鱼、姬绫、阿桃三女准备的新年礼物,要么通过神魂空间操作,要么通过官驿早早寄出,想来这时候都陆续收到了。 不过因为除夕之夜正值朔日前后,天上月暗,无法通过“千里共婵娟”与鱼、绫二女联络。 而阿桃也到了晋升秩二的关键时刻,不好打搅。 不得不说有些小遗憾。 好在跟狐甲闾的三人一同守岁,也不算寂寞。 过去狐甲闾一盘散沙,众人各忙各的事,很少聚在一起过年。 不过自从田籍过来后,经过多次并肩作战,人心渐渐齐聚,往日冷冷清清的狐甲闾,在“今皇二十四年”即将到来的前夜,难得热闹了一番。 就连公子昭都下了楼,与众人举杯畅饮。 酒酣之际,男人们不免聊起女人的话题。 公子昭自不必说。 如今明眼人都知道他跟太子妃有猫腻,这段姻缘没掰扯清楚之前,他不可能会考虑别人。 茅越更没啥好说,毕竟都这把年纪了,真要娶个年轻貌美的娇妻,反而惹人笑话。 于是话题的重心,很自然地落到田籍身上。 这时公子昭不知抽起哪根筋,指着墨烟对田籍道:“博闻未曾娶妻吧?你看我这幺妹怎样?” 公子昭此言一出,田籍尚未反应过来,墨烟却是立即拍案而起,脸色通红道:“伯兄喝醉了,赶紧回去休息!” 言罢,墨烟将公子昭整个托起,在后者的大呼小叫中,将其从二楼门洞中扔了上去。 且不提二楼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墨烟扔完伯兄后,回头望着剩下的两人,虎目圆睁道:“都别喝了,赶紧回去休息。特别是你,田闾副,开年以后还得抓紧练剑,我们已经很久没去海边锻体了!” 咕隆。 茅越饮下最后一杯酒,砸吧着嘴对田籍道:“这就是小老头一直不娶妻的缘故,家了多了一头母老虎,想安心喝顿酒都不容易,田闾副好自为之吧!” 田籍:“……” 第287章 虎入牢笼 接下来这半个月,墨烟每日一大早抓着田籍起来练剑、锻体,不折腾到田籍筋疲力尽,绝不罢休。 不过田籍虽然被折腾得很惨,但在“第一剑客”的高强度特训下,剑术水平还是肉眼可见地进步。 如今跟墨烟对战,只要前者将威力压制在秩二层次,田籍至少能跟她过十招不落败。 按墨烟的说法,田籍的剑术算是彻底“入门”了。 只要持之以恒地练下去,假以时日,剑术“小成”不成问题。 至于能不能走到更高的“大成”,乃至如墨烟这般登峰造极,自成一派,这就得看个人天赋与际遇了。 无论如何,能够摆脱“抡棍子”的尴尬,掌握一门搏杀技艺,田籍心中还是很感激墨烟的。 只是当他准备继续下一番苦工,争取早日达到“小成”时,他的这位剑术师傅,却忽然不见人了。 起初田籍以为墨烟去找虎字营的墨侠小弟,所以并不在意,继续专心练剑。 直到一天以后,墨烟依然没有回来灵台,田籍才忍不住跑到紫龙卫大营去找人,结果年轻墨侠们表示好几日没见过钜子烟了。 这下田籍不得不怀疑,墨烟可能出事了。 于是回到灵台后,他将公子昭也拉了下来,三人各自发动城中的人脉,去打探墨烟的去向。 最后带来墨烟确切消息的人,却有些出乎三人预料。 狐乙闾闾长。 …… “此事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们狐甲闾。” 狐乙闾闾长独自上门,一派负荆请罪的模样。 “所以小烟究竟去哪了?”公子昭着急道。 “在我们狐乙闾的大牢中。” “你!”公子昭正要发作,却被田籍一手摁住了。 对方既然上门坦诚相告,而且看样子不像是来挑事的,当中必有隐情。 果然在田籍的示意下,狐乙闾闾长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 “想必诸位也知道,我狐乙闾奉命调查两年多前,刺杀太子殿下的真凶。”狐乙闾闾长解释道。“为了此事,我们还在城中收集各种可疑人物的血样,来跟凶器上残留的血迹进行比对。” “有所耳闻。”田籍第一天进临海城就遭遇过此事,当时还是墨烟出头帮他挡下的,“只是此事跟我们墨闾副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出在这里。”狐乙闾闾长脸色凝重道,“我们比对过墨闾副的血样,发现跟凶器上残留的两道血迹之一,完全一致。” 刺杀太子的凶器上有两种血迹,一种是太子的,另一种,按照太子口供,应该是双方缠斗时,凶手留下的。 如今墨烟的血迹跟那道血迹一致,岂不是说,墨烟就是两年前刺杀太子的真凶? “可是,墨闾副没有理由刺杀太子殿下啊?”田籍虽然认识墨烟不久,但自问对她脾性的了解,对方没有任何必要做这样的事。 “我也想不通这点。”狐乙闾闾长居然认同田籍这个说法,“可是铁证如山,我有什么办法?” 田籍与公子昭闻言,皆是蹙眉不语。 倒是茅越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墨闾副是秩三轻侠,剑术冠绝临海城秩三,寻常人根本难以近她身,你们是如何收集到她的血样的?” 田籍两人闻言,也反应过来。 对啊,墨烟剑术如此厉害,对方如何让她流血?况且狐乙闾查了两年无果,怎么突然就盯上墨烟了? “这正是我说对不住你们狐甲闾的地方。”狐乙闾闾长躬身长揖道,“先前我跟公子、田闾副还困在《杞人之书》的时候,墨闾副为了进入书中救援,与我手底下的人有冲突,后来她割腕放血,又将血液抛洒到书中,才在最后时刻进入书中救了我们……” “只是我手下负责追查血样的人,当时跟墨闾副打出了火气,大概也有些立功心切的意思,趁机取走墨闾副血样回去比对,等事情都捅到东宫那里了,才来向我邀功……” 说到这里,狐乙闾闾长神情明显有些懊恼。 田籍知道对方情绪没有虚伪掩饰,便知道对方这次上门相告,还真的是一番好意。 毕竟在铁证如山面前,他现在这种通风报信行为,已经有些越界了。 “墨闾副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得知此事后,我第一时间命人严加看守,不得我命令不准任何人提审,以防皇都其他有司,特别是东宫的人带走她。” 说到这里,狐乙闾闾长压低声音提醒道:“东宫已经派人来催过几次,听说太子少傅陈公子宛亲自去找陛下了。我怕我这边挡不了多久,你们要见墨闾副,为她证明清白,得抓紧时间了!” …… 有狐乙闾闾长亲自开路,三人没遇到什么阻拦,就进到了关押墨烟的大牢里。 不过有人比他们先一步过来。 田籍认出对方是墨烟那群小弟中比较老成的一位。 便听年轻墨侠对着牢中的墨烟跪地大喊道:“您就准了大伙的意愿吧!大不了咱不当什么劳什子紫龙卫!只要钜子烟带着我等,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又忘了我平日如何教导你们了吗?”牢房中传出墨烟严厉斥责之声,“我们墨者奔走天下,不是为了存己身,而是为了天下人而奔走!” “如今你们都跟着我跑了,且不说日后只能东躲西藏,再难做事。单是这北溟的鲛狄,你们不去杀它们,还等着它们上岸继续鱼肉临海的百姓?” “可是……可是……” 未等年轻墨侠“可是”出个所以然,身后传来了公子昭的声音:“退下吧,你们钜子要是这么好说服,她现在就不会还留在临海城了。” 牢房内外两人闻言脸上都是一喜。 “伯兄来了?”墨烟轻呼一声,随即看清牢外的来人,脸色越发欣喜,“还有田闾副!茅老头!” “你先别忙着高兴!”因为时间紧迫,公子昭没有废话,脸色一肃,单刀直入问道:“你赶紧回忆一下,两年前上巳节那日,你去了哪里,做过什么,最好能找到人证!” 在过来的路上,田籍三人看过狐乙闾闾长提供的案宗,知道两年前的上巳节,正是太子遇刺的日子。 上巳,是三齐乃至西拓诸国都盛行的一个春季节日。 当天不论权贵还是庶民,都会外出踏青赏春。 而太子正是在两年前上巳踏青时,被不知名的刺客所伤。 “两年前的上巳……”墨烟低头沉思了一阵,声音有些不自然道,“那日我独自到山野专研剑术,没有见过其他人啊……” 第288章 就算与全世界为敌 墨烟没有人证。 听到这个答案,众人都是面色一沉。 虽然大家都相信墨烟是无辜的,但没有证人,而东宫那边又已经掌握了血样这种有力证据,这局势明显对墨烟不利。 “那凶器上的血迹,有没有什么头绪?”茅越问到自身专业相关的问题。 “可能是某次我跟人冲突,不小心留下的?”墨烟迟疑道。 茅越当即瞪眼:“你觉得这个解释东宫能接受吗?齐皇能接受吗?” “可我真不知道啊!”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牢房外头传来动静,随即有亲卫匆匆进来禀告狐乙闾闾长,说东宫的人过来了。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惊,下意识想着待会起了冲突该怎么应对。 不过当这位“东宫的人”进来还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太子妃。 “呀!小烟你怎么瘦了!”太子妃一个箭步冲到牢房边,手伸入栏杆,捧起墨烟的包包脸,“是不是牢房这里伙食太差了!” 墨烟第一时间拨开对方的手,退到牢内墙角,嫌弃道:“我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你别瞎操心!” 狐乙闾闾长立即上前解释道:“是啊是啊,我狐乙闾绝无怠慢墨闾副,殿下不必担心!” “好吧!” 太子妃遗憾地收回手,而后转向牢外众人,难得肃容道:“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公子宛那边找到了两名山野樵夫,说是两年前的上巳,曾在织罗山上见过小烟。” “就在太子遇刺的地方附近。” …… 狐甲闾这边还没找到人证,东宫那边却先找到了。 这下对方人证物证俱在,情况更不妙了。 “找祝者验过虚实了吗?”公子昭皱眉道。 太子妃点点头,顺势又走近了一点。 不过此时公子昭心思不在她身上,不但没有躲开,反倒挨近一些牢房,对墨烟问道:“你说那日你到山野练剑,就是织罗山?” “我……这……”墨烟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甚至都不敢正眼看自己伯兄,“我有些记不太清了……” 墨烟心虚了。 田籍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情绪的问题。 其他人虽然感知不到她的真实情绪,但见她这幅模样,哪里还看不出有猫腻? 而且结合已经掌握的证据,搞不好,墨烟真的是行刺太子的真凶? 年轻墨侠第一个表态,振臂一呼道:“我们现在就劫走钜子烟,不给东宫下手的机会!” “你们不可鲁莽行事啊!” 太子妃斥责了一声,众人以为她想劝住年轻墨侠,哪知她下一句却道:“不能光想着劫囚,还得考虑劫出来以后,逃到哪里去啊!” 年轻墨侠一拍大腿:“对啊,是我疏忽了,殿下有何建议?” “要不跟我一起回吕地?”太子妃认真凝思道,“不行,父王肯定不许我回去的,而我不在,他肯定不会接纳你们。”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飘到公子昭身上,随即双眼放亮道:“要不,我们跟公子一起投奔徐国!” 太子妃越说越兴奋,公子昭声音淡漠地泼了一盆冷水:“你以为吕王不接纳他们,徐公就会接纳了?” “那公子说怎么办嘛!” “回灵台!”公子昭直接对着牢中喊道,“灵台是我封地,你干脆跟我上二层,如此就算齐皇亲至,也奈何不了你!” 听到这三位七嘴八舌地给出意见,却是句句不离“劫囚”这个大前提,田籍下意识望向带他们进来的狐乙闾闾长。 果不其然,后者此时已经侧过身望向了别处,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 大概是在想你们这些人讨论劫囚计划,就不能先躲着我再说道吗…… …… 众人又商讨了一番劫囚转移的细节,最后连茅越都参与其中,提出什么假死换囚的策略。 只是当大家终于安静下来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话题中心的墨烟,已经双眼泛红,紧咬下唇了。 “小烟你怎么了?”太子妃不忍问道,“你要是不希望姐姐过来,那我马上就走,你别自己难过啊!” 然而墨烟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 “唉……” 一声叹息从众人身后响起,大家回过头,发现叹气的是田籍。 “田闾副又怎么了?”茅越不解道。 田籍徐徐走到众人中间,目光扫向低头蹲在角落的墨烟,轻声道:“诚然诸位都爱护墨闾副,不忍见她身陷囹圄,甚至不惜为她与整个齐国为敌。” “但是你们刚刚所讨论的事情,全都基于一个前提。”说到这里,田籍收回目光,环视身边众人,“你们都默认她是刺杀太子的凶手。换言之,你们已经不相信,她是无辜的了。” 闻得田籍此言,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就连一向风轻云淡的公子昭,望向墨烟的眼神,也浮现出一丝愧疚之意。 片刻后,狐乙闾闾长率先打破沉默:“此事不能怪大家,毕竟眼下东宫人证物证俱在,墨闾副这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谁敢轻言相信她是无辜的?” “我敢。”田籍毫不迟疑道。 “为什么?” 问话声从牢房中传出。墨烟终于抬起头,通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田籍。 田籍与她对视,坚定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愿意相信你,仅此而已。” …… 在田籍的提议下,其他人暂时离开牢房。 当牢房内外只剩下两人单独相对时,田籍才开口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能一个人抗下刺杀太子的罪名?” 墨烟咬紧牙关,默默看着他。 田籍又道:“你是徐国的公女,闾长的庶妹。你自幼与太子妃殿下相伴,与她亲胜姐妹。” “你是狐甲闾的墨闾副,更是临海城墨侠的钜子烟!” “这些身份是你一辈子都撇不开,洗不掉的。而你现在居然天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就能扛下所有,不会牵连到他们?” “醒醒吧!” 说到最后,田籍声震如雷,如同当头棒喝。 两行清泪从墨烟脸颊滑下。 良久,墨烟擦了擦眼泪,委屈道:“田闾副太卑鄙了,居然对我用了你们游者的方技。” 田籍刚刚说话之时,确实暗暗发动了【大言】。 【大言】者,盛气凌于人也。 过去他曾拉大旗扯虎皮,说服过地位实力低于自己的人。 然而今天面对实力高于自己的墨烟,他不需要扯谁的虎皮。 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是真相,是堂堂正正之理。 所谓“堂堂之气”,本身就有足够的气势! 于是,墨烟被他说服了。 “那么接下来,咱们就谈谈两年前的上巳,你去织罗山究竟干了些什么?” 第289章 第一剑客的来历 墨烟沉默了一阵,说出了一个田籍意想不到的名字:贞荌。 田籍随即想起在千乘里荒坟的见闻。 当时他帮茅越找马尸,曾在太子前任马夫的墓旁,见过这个名字的墓碑,不禁皱眉道:“你去织罗山,就是为了见一个马夫学徒?” “马夫?”墨烟也是一愣,“我记得贞荌是太子的贴身亲卫啊?” 为了搞清楚大家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田籍将从茅越那里听来的说法,跟墨烟仔细复述了一遍。 墨烟沉思片刻后,语气越发坚定:“应该是同一人!我记得当时贞荌确实有照料马匹的举动。而且观其人行事,颇有些藏头露尾的意思,说不定马夫这个身份,只是一种掩饰。” 说到这里,墨烟忽然轻叹道:“没想到那日以后,竟然就成永别了……” “所以两年前的上巳,你究竟去找这位贞荌做什么?”田籍越发好奇了。 墨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认真看着田籍,反问道:“田闾副可知,我这个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名头,是如何得来的吗?” …… 接下来,墨烟跟田籍简述了自己在临海都成名的经历。 原来两年多以前,她得知伯兄公子昭到临海当质子后,就悄悄跟随太子妃的车队来到了临海城,打算投奔。 哪知这位对她自幼多有照顾的伯兄,不但拒绝她投奔,甚至也不准她回徐国故乡,反而要将她再次赶回吕地。 当时年少气盛的墨烟,在灵台前哭跪了三天三夜,依然不得其门而入。 正好那时有东宫的人上门挑衅,灵台的大史氏不能抵挡。 墨烟抓住这个机会,将挑衅的人全部打败,赢得了大史氏们的好感。 最后在后者的帮助下,她得到了公子昭一个承诺:只要她能打败临海城中秩四以下的侠客,就允许她留下当护卫。 “所以你就真的去挑战整座皇城的侠客了?”田籍惊道。 “我一开始确实是打算这样做的,但后来我发现一个个去挑战,太浪费时间了。”墨烟撇嘴道,“这不是东宫的人上门挑衅吗?所以我借着这个由头,反过来去东宫挑战他们所有的秩三!” “我先是打败了东宫所有的护卫,然后他们不忿,满城邀请成名的侠客加入东宫助战,而后又被我打败。” “最后他们为了赢我,脸都不要了,公开在整个临海都重金悬赏能打败我的秩三。”说到这里,墨烟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当然,最后也都被我打败了。” 听到这最后的结果,田籍反倒不怎么意外。 毕竟“第一剑客”这名头已经坐实了,结果只能是赢了嘛。 “所以贞荌也是你的手下败将?” 哪知墨烟脸色一暗,摇头道:“我们平手。” 居然有人能跟墨烟平手? 哪怕是两年前的墨烟,这实力也足够让人惊叹了! “因为伯兄要求我打败所有人,但我确实赢不了贞荌。为了此事,我还在山上很是消沉了一些时日。”墨烟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日一战后,我本以为东宫的人会大肆宣扬。哪知等我回到城中,居然没有任何人提起此事。伯兄甚至还兑现承诺让我留下,于是我便也装聋作哑,将此事一直藏在心底了……” …… 田籍稍稍感慨片刻,便将注意力集中回案件本身。 他跟墨烟确认了两件事。 其一,当日贞荌是跟随太子车驾上山的。 其二,织罗山一战后,墨烟再也没见过贞荌。 其中这第二点,墨烟是因为自己的主观心思,下意识回避这个人。 不过田籍已经见过“贞荌”的墓,知道就算墨烟事后想见对方,也是见不到的。 “如此看来,两年前的上巳,太子身边其实有一名具备‘第一剑客’实力的护卫。如果有谁要对太子行刺,那对方要么秩次更高,要么就得是比墨烟更厉害的秩三……” “只是秩四以上的大能,先不说这等层次的人,根本就不需要搞什么神神秘秘的行刺,如果此事真的是秩四所为,那这种大案,也轮不到狐乙闾去查了……” “换言之,刺客秩次也就秩三左右,就跟当年的太子一样。”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忽然感觉这个担任太子贴身亲卫的贞荌,越看越是可疑。 这倒不是因为他心中偏袒墨烟。 因为既然双方实力相当,那么如果是墨烟行刺,她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太子一人,还得加上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反过来说,如果贞荌行刺,却有很多墨烟不具备的优势:太子天然的亲近信任、没有一个实力相当的剑客阻挠…… 当然,这只是基于现有情报的猜测。 不排除真的有一位实力更高的秩三刺客,在贞荌眼皮子底下成功刺伤太子。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还得看后续能查出什么线索。 不过毫无疑问,这个神秘的“贞荌”,对于洗脱墨烟的嫌疑非常关键! “况且按照千乘里守墓人的说法,贞荌是跟他师傅一家一同被山匪劫杀的。如果他真有墨烟的实力,那伙山匪的实力得有多厉害,才能杀死他?” “而有这样实力的人,干嘛还要躲入山林当匪徒?” 田籍又想了一阵,就见到狐乙闾闾长去而复返,说东宫又来人了。 这次是陈公子宛的人。 于是田籍只能匆匆拜别墨烟,去汇合其他人。 临走前,他听到身后牢房中传出声音:“谢谢你。” …… 离开狐乙闾驻地后,田籍将“贞荌”的事情大概跟众人说了一下,随即四人兵分三路。 其中太子妃先回去东宫,暗中调查一下“贞荌”这个人的底细,重点了解他与太子,乃至东宫其他人曾经有什么纠葛。 而公子昭则回去联络徐国常驻临海的使节,以备万不得已的时候,能保下墨烟性命。 毕竟徐公要孤立的只是嫡长子公子昭,不包括墨烟这位庶出的幺女。 至于田籍与茅越,则再去一趟千乘里,验一验贞荌的遗体,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因为田籍的意识云已经记录下墓穴的位置,所以这次两人没有惊动守墓人,悄悄摸到了荒坟所在。 随后两人合力挖开了贞荌的坟墓。 没有意外,墓坑中除了一副白骨,什么都不剩了。 好在茅越正好擅长为死人断症,只是稍稍检查了一番,他就发现对方胸骨附近有明显的伤痕,初步判断此人应该是胸口中了致命一击,并且凶器伤到了心脏附近的肋骨。 “难道贞荌真的是被山匪杀死的?” 这个证据关系到贞荌的真正死因,于是田籍忙问道:“能分辨出凶器的类型吗?” 第290章 谁是贞荌? “稍等。” 茅越沉吟一声,再次埋头检验白骨。 这次花的时间稍长,中途甚至还借来田籍的佩剑作参照。 片刻后,茅越长舒一声,道:“凶器应该是军中制式长剑,不像是山匪所为。但不管是谁杀的他,至少跟墨闾副无关!” 听到茅越的判断,田籍心中反而越发感觉不妙。 因为他记得墨烟曾说过,自己是两年多前才尝试改用如今的巨剑。 在此之前,她用的同样是军中的制式长剑! 换言之,这具骸骨不但无法成为证明她清白的助力,甚至还让她的嫌疑进一步加深了! “有没有办法通过伤口,判断用剑之人是剑术水平?” 茅越沉吟了一下,道:“我剑术造诣不深,难言判断水平。但墨闾副毕竟技艺高超,剑法特点明显,如果仅仅要证明不是她动手的话,倒是可以一试。” 于是茅越小心翼翼地掰下一截受创的肋骨,打算回去用工具仔细测量。 随后两人小心复原了贞荌的坟墓,而后趁着夜幕降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千乘里。 …… 回到灵台后,茅越先去忙检查贞荌遗骸的事。 而田籍则与公子昭一道,迎接再次来访的太子妃。 “已经查清楚了。”太子妃微喘说道,显然来得有些匆忙,“那贞荌大概是三年前来到东宫给老马夫打下手的,后来表现出色,被太子暗中提拔为贴身护卫,不过他为人一直很低调,直到两年多前,太子遇刺,他因为护主身亡。” 田籍留意到太子妃对贞荌死因的表述,精神一振,道:“贞荌是护主身亡?不是因为老马夫家中遭了山匪,被牵连致死?” 太子妃重重地点头:“那只是对外的说法,毕竟真凶未查出,这种关乎东宫防卫的私密之事,不宜公开。” 田籍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条非常关键的情报。 因为如果贞荌是护主身亡的话,那他身上的致命伤,就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如果稍后茅越那边能证明伤口不是墨烟所为,那她的嫌疑就会大大地下降了! 不过田籍依然有个疑问:“既然贞荌死因关乎东宫防卫的私密,那他的尸体为何草草安葬在千乘里的荒郊野地?不是应该让有司好好保存才对吗?” 太子妃却是摇头道:“这些细节我就无从得知了,哪怕刚刚得到的情报,也是拜托府中一位随我从吕地来的老仆打听道的。” “你跟齐太子当了两年枕边人,打听他的事居然还得靠外人?”公子昭神色怪异道。 “谁跟他是枕边人了!”太子妃闻言激动得拍案而起,“我跟他成亲两年,一直形同陌路,别说从未同房,哪怕平日要见到他,都得先请示太子少傅。我跟他如此疏离,谈何枕边人!” 田籍留意到太子妃说到“从未同房”之时,声调特别激昂,仿佛想跟公子昭强调什么似的。 于是公子昭当即噤声,而太子妃则鼓起两腮,气鼓鼓地盯着前者。 见场面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田籍轻咳一声,先行避席去找茅越了。 …… “幸不辱命!”茅越轻轻挥舞手中角尺工具,“此人用剑手法颇为粗陋,是凭借蛮力破开胸骨,击中要害,反正绝对不是墨闾副所为!” “总算有一个好消息了!”田籍振奋道。 随即他又提出一个疑问:“按墨闾副所说,这个贞荌剑术不在她之下,如果刺客剑术不精,真的能凭力气一举击杀贞荌?” “这事我也有考虑过,但在骸骨身上,我再也找不到别的伤痕。”茅越摊手道,“不过墨闾副不是说那日跟贞荌大战了一场吗?会不会是刺客趁着贞荌筋疲力尽之际,才趁机偷袭得手的?” “确实有这种可能。”田籍沉吟道,“不过双方交手后,彼时贞荌的状态如何,只有墨闾副才清楚,看来我得再去狐乙闾一趟。” …… 有狐乙闾闾长开路,田籍再次轻松地来到关押墨烟的地牢。 不过临别前,狐乙闾闾长却神色凝重地提醒道:“东宫已经将此事对外宣扬了,如今上至朝堂,下至坊间,可谓群情汹汹,纷纷上书陛下,要处斩墨闾副,以正国法。我怕到了明日,转走墨闾副的旨意就会下来。” “如果你们打算做些什么,得抓紧了。” 狐乙闾闾长最后一句说得隐晦,田籍却是听明白了。 所谓做些什么,无非就是找到证明清白的证据,或者……劫囚。 对方能提示到这份上,可谓仁至义尽,田籍不再说什么,长长一揖,便赶紧去见墨烟了。 …… 大概是将积压心底两年的秘密说出,此时墨烟的精神状态非常不错,甚至还有闲心在牢中挥手比划剑术。 见到田籍,她笑容满面地凑上来,道:“你又过来啦?” “有些事要你亲自确认一下。” 田籍当即将贞荌遗体的事讲了一遍,而后让她赶紧回忆一下当时贞荌战后的状态。 哪知墨烟想都不想,直接回答道:“别说一个剑术不精的秩三,哪怕是如今的我,对上当年的贞荌,都不敢说趁其疲惫一击致命,顶多能略处上风。” “贞荌这么强?”田籍诧异道。 便见墨烟脸色一红,道:“其实我先前没跟你说实话,那一战,严格来说,是我败了……” 田籍抿嘴等对方解释。 “当时我拼尽全力,几乎战到力竭。结果发现对方依旧游刃有余,甚至还抽空点评了我几句,指出我臂展不足却力量巨大的特点,建议我换长一些的大剑……” “这场战斗本就是我主动挑起的,打到这份上,我哪还有脸打下去呢?” “只是对方一直只守不攻,所以场面上看,才象是平局而已……” 回忆到这里,墨烟轻叹道:“你说都是差不多年岁的女子,我也是自幼开始学剑的,怎么人家就比我强那么多呢?” “那些败在你手下的侠客,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田籍下意识吐槽了一句,忽然留意到墨烟话中的表述,疑声道:“慢着,你说贞荌是女子?” “对啊!”墨烟理所当然道,“虽然她是男子装扮,但男女运劲舞剑姿态有差别,我跟她搏杀了半天,哪还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 田籍相信眼前“第一剑客”的专业判断,于是眼下的情形,顿时变得有些诡异了。 因为无论是太子妃打听到的情报,还是他跟茅越去千乘里荒坟挖出的骸骨,无不表面“贞荌”是位男子。 可现在墨烟却言之凿凿,贞荌是女的? 如果这当中没有人撒谎,那是不是意味着,刻着“贞荌之墓”下的那具男性骸骨,其实另有其人? 他究竟是谁? 而真正的贞荌,又去了哪里? 一时间,原本已经快要理清的线索,因为一个意外出现的情报,再次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 第291章 潜藏的杀意 见到田籍眉头越发虬结,墨烟的手伸出牢笼,轻拍田籍肩膀,柔声道:“想不出就别勉强自己了,或者回去睡一觉,就有头绪了。” “你心真宽。”田籍苦笑道,“这种时候还劝我回去睡觉。” “我相信田闾副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只是别累坏自己。”墨烟嫣然一笑。 不知是否雌虎的笑容太晃眼,田籍愣了愣,竟然有些失神。 平心而论,若论绝对的颜值,墨烟比起他接触过的女子,譬如妫鱼、姬绫、阿桃等,都是有些差距的。 但墨女侠却有自身的魅力。 或者是常年锻炼,让她身上散发着健康迷人的气息, 或者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让她天生带着别样的亲和力。 或者是那种不惜为天下人奔走的豪气,让人不知不觉间心生敬佩。 总之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这位狐甲闾的雌虎,早已在田籍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进而渐渐将对方视为可以交心的重要伙伴。 如今伙伴落难之际,却反过来关心他,这让田籍心中怜惜之意更甚,进而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心中不禁暗暗感慨:“傻姑娘啊,眼下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齐国上下已经视你为罪人,恨不得千刀万剐……” 不过这番话,他不好当面告诉对方,只能自己藏在心底。 倒是墨烟见到他的苦瓜脸,居然学着太子妃,踮起脚,双手捧着他的脸,挤眉弄眼道:“田闾副怎么瘦了?是不是我不在的这几日,灵台的伙食变差了?” …… 离开牢房前,田籍千叮万嘱,墨烟一旦想起什么当年的细节,一定要第一时间托狐乙闾闾长转告他。 特别是当年与贞荌比剑的具体地点。 如果能回到那里,就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譬如通过他的【知鱼】与公子昭的【芟繁】结合,说不定能还原当年刺杀的真相! 只可惜因为时间过去了两年,加之墨烟有心淡忘此事,一时间,她竟有些想不起具体的位置,只隐约记得在一处山顶附近。 她需要更多时间回想细节。 偏偏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 匆匆赶回灵台后,田籍将眼下的困境告诉众人。 而后大家各自展开脑洞,希望从一团乱麻之中理出思路。 不久,田籍一拍脑袋,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老马夫一家的死也是假?根本没有什么山匪?” “就算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太子妃问道。 “你们想啊,这贞荌是老马夫的徒弟,更是后者引荐入东宫,并且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假设贞荌是护主而死的,老马夫作为她唯一的亲人,理应得到补偿。反之,若贞荌与刺杀有关,那么老马夫一家必然要受到牵连的,不可能安然回乡养老。” “可现在老马夫退下后,确实荣归故里了啊?”太子妃更不解了,“这不正好说明贞荌不是刺客吗?” “他绝对没有荣归故里!”斩钉截铁声音来自老头茅越。 便见他咬牙切齿道:“当年我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医死太子殿下的坐骑,可是搜遍了整个千乘里。他若当真荣归故里,我怎么可能一直找不到他!”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老马夫其实是受到某件事情牵连,才黯然离开东宫,隐居起来的?”太子妃反应过来道,“然后你们怀疑,这件事可能跟贞荌有关?” “不单如此!”田籍目光越发沉凝,“我怀疑所谓是山匪之说,很可能也是捏造的!” …… 老马夫一家的遭遇,原本跟墨烟的关系不大。 然而因为一个叫“贞荌”的名字,让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联系上了。 不管是找到真正的贞荌,还是确定千乘里那具无名男尸的身份,都成了眼下迷局中,一个不容忽视的突破口。 这时太子妃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即命侍女将一卷账本呈上,道:“这是东宫两年前的账本,专门记录马夫用度,是我先前查贞荌的底细时找到的。” “我记得当中有几页,记录了老马夫归乡后,太子赠送的一些东西,不过都是些寻常事物,当时没看出什么问题,你们要不要看一眼?” 众人闻言,立即接过账本查看。 正如太子妃,太子送给老马夫的东西,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衣布、家具、粮食、药材。 其中药材一项,茅越作为在场唯一的医者,仔细翻看了一遍,发现都是些寻常的滋补药品,没看出有什么猫腻。 “不过我对食医一道,涉猎不多,不敢保证一定没有问题。”茅越谨慎说道,“最好还是找一位专攻食医的医者再复核一遍。” 他话音刚落,与公子昭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田籍。 也就太子妃不了解田籍“无中生友”的能力,好奇道:“怎么?博闻懂食医一道?” “我正好有一位朋友比较在行。”田籍轻咳一声,道,“那个,我去去就来。” …… 此时天色入黑,明月当空。 田籍只用了一刻钟,就收到妫鱼的回复。 当他回到屋内时,目中已是精光闪烁。 茅越见状,试探问道:“可是有发现?” 田籍点点头,指着账本中两种药材,解释道:“我的医者朋友告诉我,这两味药,若单独服用,都不会有问题;但若同时服用,就会产生轻微毒性!” “轻微毒性?”茅越紧张问道,“能杀人吗?” “得看给谁吃!”田籍答道,“若是年轻力壮者,吃了顶多有些腹泻,问题不大。但对于年老体衰者,若连续服用十日,那就有性命之虞了!” 茅越闻言,当即将目光落回账本,很快,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颤抖道:“东宫送来的药量,别说十日,就算连续吃上半年也绰绰有余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愤怒:“他们根本就是要毒杀午目啊!” …… 对于一位已经退役的老马夫,东宫居然挖空心思地毒杀,这说明老马夫的存在,必然影响到东宫某些人的利益。 于是众人不禁猜测,难道老马夫生前,知道了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会不会与太子刺杀案有关? 而且下毒的手法如此隐晦,说明对方无法在明面上对老马夫下手。 那是否意味着,明面下手,也会导致秘密泄露? “我倒是感觉,这种下毒手法,有点斩草除根的意味。”茅越冷静下来,认真分析道,“毕竟他家遭山匪后,他还瞎着眼苟活了一段时间。假设真相如田闾副所言,山匪之事纯属捏造,那这一家子离奇死亡,说不定也跟下毒之人有关。” 毫无疑问,眼下老马夫一家的真正死因,包括那具无名男尸的身份,都需要尽快查清楚。 于是四人连夜启程,再次杀向千乘里的荒坟。 这次,田籍打算与公子昭联手,还远荒坟附近的“历史片段”! 第292章 荒坟下的善与恶 老马夫与“贞荌”的荒坟,因为一直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几乎都要将墓碑淹没其中。 但也正因如此,田籍的【知鱼】有了明确的指向对象。 就与这些坟周的荒草交流! 要寻找两年多以前的记忆片段,对田籍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因为植物的记忆不同于人类,想要分辨前者的“时间”,是一件非常耗费心神的事情。 与之相比,理智值的消耗倒在其次了。 如此折腾了一个时辰,田籍快感觉自己变成一株植物了,才终于把握到技巧,确认了大致的时间点。 随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闾长,这次的东西比较多,你得有心理准备。” “开始吧。”公子昭干脆了当道。 于是随着田籍将【知鱼】的对象切换到公子昭身,压力也同时转移到了公子昭身上。 如果说田籍的难点,在于梳理植物的时间线,分辨其对外界的记忆;那么公子昭的难点,则在于从冗杂的记忆碎片中,打捞出对自身有用的信息。 前者是打碎重构,后者是删繁就简,都不是容易的事。 而且公子昭为了提高效率,让田籍一股脑地将信息“塞”到他神魂中。 这对不善于心神领域的历者而言,是很大的负担。 好在他毕竟达到了秩三层次,虽然脸色瞬间煞白,十分骇人,但总算挺住没有倒下。 突然某一刻,公子昭目光一亮,大喊道:“快,研墨!” 纸笔早就备好了,书案砚台清水之类的物件也早都就到位。 于是一直闲着的太子妃与茅越两人立即上前,一人铺纸,一人研墨,而后纷纷期待着公子昭会画出什么东西。 公子昭不止画一副画。 他让太子妃平铺了四张纸,而后东一撇,西一捺,如此在四张纸上不停跳转,每幅都画得零零碎碎。 田籍知道这是因为时间久远,导致单株植物记忆零碎,无法看全画面,所以不时再【知鱼】其他更远处的植物,帮忙补充。 如此小半夜过去,公子昭在第四幅画上点上最后一笔,手一抖,画笔落地,想俯身去捡,结果直接摔到了地上。 显然这半夜【芟繁】,让他的神魂负担极重。 太子妃惊呼一声,扑上去扶起他的头,心疼地放到自己膝枕下。 且不提这对怨侣如何卿卿我我,田籍与茅越虽然担心公子昭的状况,但也知道眼下时间紧迫,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在四幅画作上。 …… 田籍大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四幅画,画的是一个连续事件。 第一幅画中,有三个人在一处无名墓碑前起争执。 其中一名衣着华贵者,正剑指一名晕倒在地的老者,而老者身旁,还有一名小年轻在跪地求饶,放佛在为老者乞命。 因为这画的是此地两年前的事件,所以田籍往周围扫了一眼,就认出了无名墓碑。 太子坐骑的马墓。 至于画中三人,茅越激动指出,晕倒老者是老马夫午目,跪地求饶的是午目之子,半牙。 而最后那位欲杀午目的衣着华贵者,不需要茅越指认,田籍自己就认出了。 “太子少傅陈公子宛?”田籍轻呼道,“原来是他要杀老马夫一家?” 然而当他的目光移到第二幅画时,又对这个结论有些不太确定。 因为第二幅画中,公子宛没动手,反而是半牙用尖锐的树枝,戳向自己父亲的双眼。 “所以午目的眼睛,根本不是什么山匪所为,而是他儿子半牙戳瞎的?” 虽然这幅画佐证了“捏造山匪”这个推测,但因为半牙的奇怪举动,反而让谜团更深了。 好在第三幅画,事情有了眉目。 公子宛一剑刺死了半牙。 “如果公子宛不是在惩治半牙这个‘不孝子’……”田籍顿了顿,寒声道:“那显然就是公子宛要杀老马夫午目,而半牙为救父,向前者求情,并最终死于公子宛剑下。” “可是为什么半牙要刺瞎父亲呢?还有公子宛既然都放过了午目,为何还要杀死其子?” “可能这就是公子宛答应放过午目的条件。”田籍凝思道,“让半牙为某人替死。” “替死?”这下茅越彻底迷糊了,“替谁死?” “你看最后一幅。” 这时第四幅画的墨迹也干透了。 刚刚公子昭点上的最后一笔,正是某座墓碑上的铭文:贞荌之墓。 而墓前祭祀者,一是已经瞎眼的老马夫午目,一是站在他身旁的公子宛。 老马夫面露哀伤,但仍对公子宛叩头称谢不已。 公子宛双手扶起,但睥睨后者的目光尽是阴鸷。 众人结合千乘里关于老马夫一家遭遇的传闻,一时间有了拨云见雾的明朗之感。 原来所谓山匪,不过是公子宛自导自演的戏码。 真正要杀绝马夫一家的,正是他! 至于老马夫能活到最后,不过因为公子宛需要一座刻着“贞荌之墓”的坟墓,以及坟墓之下要有一具尸体。 可怜老马夫直到死前,都不知道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儿子,还以为是公子宛救了自己,带回徒弟尸首,甚至还对杀子仇人感恩戴德,最终自己也被毒杀了…… 这时茅越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之前就奇怪那具男尸怎么门牙都龋了半截。初时还以为是这个从未谋面的贞荌牙口不好,如今想起,这不就是半牙那小子的特征吗?” 于是,无名男尸的身份彻底坐实。 …… 公子昭缓过来后,田籍将刚刚的一番分析说与对方,前者闭目思索,与自己见到的“历史片段”比对,最终肯定了这个判断。 于是基于这个真相,一些基本的推论就都出来了。 譬如,老马夫没有荣归故里。 譬如,贞荌没有护主大功。 因为这都跟眼下凄凉的现状对应不上。 而这当中最关键的一点是,在立墓之时,真正的“贞荌”,应该已经死了。 不管她因何而死,至少在公子宛甚至整个东宫的认识中,她都已经死了。 而这一切,如果建立在“贞荌护主而死”的说法上,是解释不通的。 “但如果是贞荌与刺杀有关,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田籍目光炯炯道。 但这时候,又引申出更多新问题。 为什么公子宛非得置落魄瞎眼的老马夫于死地? 为什么他非得要弄出一座刻着“贞荌”之名的墓? 对于第一个问题,茅越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便见他走到旁边的马墓前,目光复杂地看着无名墓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老马夫、贞荌,包括这匹马,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 田籍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他们都在两年前的上巳,到过织罗山!” 第293章 千夫所指 简单地倒算时间,两年前的上巳,彼时太子的亲卫是贞荌,专用马夫是午目,而坐骑,正是茅越后来医过的断腿马。 如果太子当天上过织罗山,这三者自然也会跟随他身边。 况且按墨烟的说法,那天她确实在织罗山上见过贞荌,还跟后者大战了一场。 这又是一重佐证。 “那一日正好太子遇刺,如果谁最可能了解刺杀真相,或者留下什么证据,那必然是这三者了。”田籍分析道,“如今这三者要么失踪,要么化作尘土,还都与公子宛有莫大关联……” “说不定最想掩盖刺杀真相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子宛,甚至东宫!” “那他们还如此大张旗鼓地要杀小烟雪恨?”太子妃不忿道。 “怕不是狐乙闾那边捅出娄子,他们干脆将错就错,打算用墨闾副再‘替死’一次呗!”茅越嗤声道。 “东宫怎能这般无耻!”太子妃脸色涨红,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名义上还是东宫的女主人。 “虽然我们掌握的线索,足以推断出墨闾副是无辜的,但作为程堂的证据,说服力还嫌不足。”田籍提醒众人道,“关键还得设法还原当年刺杀真相,找到真正的刺客!” “这当中,贞荌的去向最为关键!” 于是下一步,就是回去打探贞荌的线索。 临走前,公子昭从太子妃怀里挣扎爬起,走到田籍面前长长一揖。 “闾长这时为何?” 公子昭徐徐抬起头,郑重道:“谢谢你一直相信小烟!” …… 回到城中后,太子妃第一时间扑回东宫,打算发动人脉找出更多与贞荌有关的线索。 要不是公子昭千叮万嘱,她甚至打算直接质问太子了。 好不容易说服太子妃谨慎行事后,三人也立即赶往狐乙闾大牢,看看墨烟想起当年的决斗地点没有。 如果找不到贞荌所在,至少也要找到那处决斗地点,通过田籍与公子昭合作画画,说不定能还原出一些有用的历史片段。 哪知他们来到狐乙闾驻地时,对方闾长却带来一个坏消息。 “小烟被东宫的人拉到外城游街示众了?”公子昭脸上难得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这是齐皇陛下的旨意?” “陛下倒还没下旨。”狐乙闾闾长耐心道,“不过他们也没打算对墨闾副怎么样,就是往后派人跟我们一同看守,外加今日到城外走一转。而且营长默认了这个做法,我不好阻拦啊……” “他们这是要在国人面前,坐实墨闾副的罪名,然后以汹涌民意,倒逼齐皇下杀手!”田籍立即分析道,“说不定也是做给徐国的使节看的?” “徐国使节会听我的!”公子昭怒喝一声,转身便要走。 田籍立即追上去,劝道:“闾长,只要齐皇陛下不点头,谁都不敢杀一位徐国公女。我料东宫根本就是想逼迫我们自乱阵脚,万一真起了冲突,惹恼了齐皇,反倒对墨闾副的案情不利了!” 公子昭也是一时气急,所谓关心则乱。 如今听田籍分析,渐渐冷静下来,道:“可是往后东宫的人一同看守,我们怕是无法与小烟见面了,怎么问她线索?” “东宫这招釜底抽薪,确实有些不好对付……” 就在田籍思索办法之时,一名狐乙闾卫士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跟自己闾长耳语一阵。 随后狐乙闾闾长脸色凝重道:“虎字营那群虎崽子准备去拦截押囚车队!” “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公子昭想到田籍刚刚的分析,不禁叹气连连,“他们尊小烟为钜子,可谓上下一体。一旦与车队兵马发生冲突,出现伤亡,小烟只会罪加一等!。” 想到这里,他对田籍与茅越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尽快赶去,尽力拦住他们吧!” “闾长,且慢!” “博闻怎么了?” “我想到一个能见到墨闾副的办法了!” …… 临海外城,某处繁华街道。 有官兵早早开道,将人群挤压到了街道两侧,有人被挤到无处站立,干脆跳到旁边的房顶上。 但这依然不能减弱围观人群的“热情”。 或者说,义愤填膺。 因为街中缓缓驶来的囚车中关押的,正是近日盛传的,两年前刺杀当朝太子的真凶。 太子殿下乃是大齐的储君,未来的齐皇。 这刺客在临海皇都刺杀太子,这不是在打齐国人的脸吗? 更可恨的是,因为先前一直误以为真凶是吕氏的人,导致田吕两齐关心掉到了冰点,这对于那些渴望三齐一统的人来说,更是可恨。 于是在各种新仇旧恨叠加之下,人群纷纷朝着囚车上砸石头臭蛋,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要不是有官兵严令禁止,说不定有人抄起自家菜刀扔过去了。 反正听说这位刺客是侠客,皮糙肉厚,石头砸不死的。 既然砸不死,那正好放开来死命砸啊! 对于围观人群的疯狂举动,车队的头人陈未羊置若罔闻,甚至还囚车附近的卫兵主动散开一些,好给众人更多施展的空间。 至于千夫所指的墨烟,此时脸上无悲无喜,目光放空,甚至石子臭蛋砸到脸上,也毫无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名卫兵头目看在眼里,对陈未羊感慨道:“这狐甲闾的雌虎倒是沉得住气啊,大人的计策能行得通吗?” 陈未羊冷笑一声,道:“她沉得住气,可她手底下的虎崽子们能忍得了吗?虎崽子若动了,狐甲闾那三人还会不动吗?” “那倒也是……” 就在车队转入一处拐角的时候,一群赤膊的紫衣青年拦在了路中央。 当场就有卫兵上前驱散。 但普通卫兵怎会是这群年轻“壮士”的对手? 很快卫兵们就被撞得鼻青脸肿, “等的就是你们。” 陈未羊窃笑一声,率领一群有秩者护卫打马上前。 很快,两边有秩者相互对峙,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候,一声娇喝从囚车方向传来:“都给我回去,听到没有?” 雌虎发威,就连喧嚣的人群都消停了一些。 但偏偏往日最对她言听计从的虎崽子们,此刻居然半步不退。 一名带头的年轻侠客神色悲愤道:“钜子自来临海城后,日夜为临海人抵御北溟鲛患,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今日他们不但不感恩,反倒如此轻贱于你,我们实在看不过眼啊!” 第294章 我真的是为了你们好 年轻侠客激愤的一番话,说得墨烟咬牙不语,说得围观的人群面有愧色。 毕竟随着这两年“第一剑客”的威名在临海城广为传播,城中认识墨烟的人不少,自然也渐渐了解到这群普遍年轻的墨侠,日常游走在北溟岸防一线的事迹。 北边防谁? 可不就是那些经常上岸劫掠,贪得无厌的鲛狄? 如果说城中贵族,对于这个海族的认识,更多是其身上珍贵香料的鲛油;那底层以耕织为生的百姓,则毫无疑问地视之为生死大敌。 墨侠们清理鲛狄,他们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然而就在人群渐渐放下手中石子臭蛋之时,一道声音从官兵中响起:“诸位切莫受墨者蒙骗!两年前他们的钜子才刚刚来临海,密谋刺杀太子殿下未遂,保不齐这两年蛰伏,就是为了等待时机,再行刺杀之事,我等切不可因为一时心软,为虎作伥啊!” 喊话的是陈未羊。 他话音刚落,原本已经安静的人群再次鼓噪起来。 “对啊,他们刺杀太子在前,杀鲛狄在后,分明是做贼心虚,以此为掩饰!” “说到抵御鲛狄,他们能比得上朝廷舟师大军吗?我看所谓功劳,不过是他们往自己脸上贴金!” “就是就是,居然还反过来责怪我们无义,分明强词夺理!” 不知是谁先带头,石子臭蛋再次如疾风骤雨般往囚车上泼洒而去。 “钜子烟!” 年轻墨侠们看得肝胆欲碎,有人已经忍不住拔出剑,准备上前劫囚。 就在这时候,囚车附近突然生出一股旋风。 风势骤然而起,越卷越大,将袭来的石子臭蛋全都卷到了远处,砸的路旁房屋叮叮当当,一些房顶上看热闹扔东西的看客首当其在,被反弹回来的石子臭蛋打得呀呀大叫,狼狈逃窜。 有眼尖的有秩护卫指着旋风道:“那是游者的御气符!” “很好,狐甲闾也忍不住了!” 陈未羊兴奋地握紧拳头,当即指挥身边有秩护卫上前,务必抓住前来劫囚的狐甲闾众人。 然而当旋风渐渐止息后,众人赫然发现,墨烟依旧安坐囚车之中,除了比先前干净了一些,并没有任何异状,更无任何劫囚之人出现。 “怎么回事?”陈未羊不住往四处张望,感觉情况跟预想有出入。 “陈舍人在找我吗?” 一道声音从车队前方传来,陈未羊回头看,发现不知何时,田籍已经来到了墨侠们的身前,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尽管对方出现的位置跟预想不一样,但既然出现了,陈未羊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当即厉声喝道:“大胆狐甲闾,当街袭击朝廷押送囚犯车队,你们是不是想造反啊!” 言罢,一种有秩者护卫纷纷拔出兵器,上前围堵田籍。 然而田籍丝毫不慌,两手一摊,一脸无辜道:“陈舍人这话就说得奇怪了,我何曾袭击车队?又何曾要造反?” “你休要狡辩,刚刚分明是游者的御气符,你还想说不是你的?” “是我用的符。”田籍坦然承认道,“可敢问陈舍人,车队官兵有人受伤吗?” 陈未羊一时语塞,因为这还真没有。 旋风就在囚车周围肆虐,而官兵们在他命令下早就散开了,想受伤都难。 “那你为何要对囚车用符?” “自然是要保护官兵,保住囚车啊!”田籍一脸大义凛然道,“这些暴民如此不知轻重,万一激动起来,砸伤卫兵怎么办?万一有人误将利器扔到囚车上,岂不是给囚犯提供了兵器?我当然要阻止他们啊!” 尽管陈未羊心知田籍这番话全是胡扯,但偏偏他说得像模像样,加之确实没有官兵受伤,所以一时之间,还真不能拿他怎么办。 倒是有几名年轻墨侠被田籍这番胡扯逗乐,一时忍俊不禁,当场笑出了声。 这让陈未羊脸色更难看了,指着墨侠们道:“那他们冲撞车队怎么算?” “我这不就是来助陈舍人劝他们回去吗!” 言罢,田籍转过身,对虎崽子们道:“你们钜子都发话了,还不赶紧回去?真不怕她出狱回来后打你们手板?” 原本墨侠们听到田籍要劝他们回去时,脸色尚显不甘,不过听到田籍最后一句,几名老成些的墨侠不禁激动问道:“田闾副有办法救钜子烟?” 田籍嘴角微翘,自信道:“我何曾骗过你们?” 见众人还要再问,他抬手止住,郑重道:“只是要救你们钜子,我还尚需要些时日,在此期间,我需要你们好生配合我,能做到吗?” “能!” 年轻墨侠们众口一声,声震如雷,街道两侧的人群被其声势所慑,一时噤若寒蝉。 “那么现在,你们先回去待命!” “诺!” 于是,一场冲突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化解了。 …… “所以,他们真的在田博闻的劝诫下,老老实实地走了?” 东宫之中,公子宛听完陈未羊的汇报,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确实走了……” “我们的人进驻狐乙闾地牢后,狐甲闾没来过问?” “没有。”陈未羊丧气道,“就只有太子妃殿送来一些新衣与饭食,不过我们的人一直盯紧墨烟,没发现异常。” “如此看来,这田博闻来临海的短短时日内,居然尽收狐甲闾与墨侠的人心,不简单啊。”公子宛莫名叹息道,“只可惜他已经跟了公子昭。” 两人沉默相对了片刻。 陈未羊有些惶恐,忍不住开口道:“此番无功而返,未羊有愧于公子!就是不知太子殿下知道后,会不会责怪公子?” “无妨。”公子宛无所谓道,“上巳节将至,殿下早已出城去准备今年的临水宴席事宜。” 听到太子不在城中,陈未羊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感慨道:“两年前的上巳,殿下遭遇了那样的变故,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敢外出踏青,也不怕……” 陈未羊话到一半,蓦然发现公子宛的威压骤然爆发,压得他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当即知道失言,不禁跪倒在地,磕头认错。 良久,公子宛收敛威压,寒声道:“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多嘴。回去好好盯着墨烟,等殿下踏青归来,心情好些,我再劝他上书陛下,对墨烟宽大处理。” “宽大处理?” 陈未羊愕然抬头,看到公子宛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即反应过来,抚掌道:“公子此计妙啊!殿下主动请求宽恕,一则彰显东宫气度,二测陛下反而更不能饶恕墨烟,以免落得刻薄东宫的名声,甚至连徐国那边,都不好再说什么,可谓一石三鸟,彻底堵死墨烟的生路啊!” 第295章 瞒天过海 时间倒回稍早前,墨烟重新回到狐乙闾大牢,太子妃来访。 “此地是看押人犯重地,殿下来此做什么?”东宫的卫士上前拦截道 “她毕竟是我故交,刚刚游街弄得一身脏兮兮的,我给她换一套新衣服。”太子妃解释道。 “既然如此,就由小人转交给她吧。”东宫卫士伸手道。 太子妃当即黑下脸,轻斥道:“怎么,你还想当面看一位黄花闺女换衣服不成?我东宫怎么出了你这般不知礼义廉耻之徒?” “殿下,我……” “我什么我?”太子妃呛声道,“我看你分明是不把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好啊!殿下才刚刚出城,你们就不认我这个太子妃,只认那陈宛了是吧!是不是他陈宛要求另立太子妃,你们都不用请示陛下和殿下,直接将我扫地出门了?” “殿下言重了!”东宫卫士在太子妃连番声讨之下,顿时有些招架不住,“小人不过奉命行事,殿下还是不要为难小人罢!” “那就赶紧让你们主事之人来见我!”太子妃挑眉道。 东宫卫士苦着脸离开,不久,还是这个卫士自己回来,脸色更苦,认命道:“殿下随我来吧!” …… 牢房门打开后,太子妃与一众侍女鱼贯而入。 随后侍女们转过身并排而立,形成一道人墙,挡住了外头守卫的视线。 东宫卫士与侍女们大眼瞪小眼,心中五味杂陈。 倒是旁边属于狐乙闾的卫士安慰他道:“这些侍女我们都检查过,没有问题的,况且这位殿下毕竟是你们东宫的女主人,总不至于挖你们东宫的墙角吧?” 东宫卫士闻言无奈点头。 太子妃这一待,就是一个时辰。 一开始她给墨烟换衣服,结果换完第一套,说不好看,又让换另一套。 如此折腾了四五轮,换好衣服了,她又嚷嚷着要给墨烟化妆。 光这妆就花了半个时辰。 结果妆画好后,墨烟居然说不满意,然后两个女人当场吵了起来,甚至有撕打的声音传出。 天可怜见,东宫卫士实在想不通太子妃肉体凡胎,怎么敢跟一位秩三游侠撕打。 这跟蚂蚁挑衅大象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怀疑墨烟是不是打算劫持太子妃当人质了。 好在不久后,太子妃气鼓鼓地冲了出来,虽然头发凌乱,但好在没有受伤。 东宫卫士赶紧冲进去牢房查看,发现墨烟果然换上了一套厚重的新衣,不过脸上的妆容不知是不是自己用手擦掉的,已经糊得乱七八糟,看上去颇为滑稽。 他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眼前之人确实是墨烟。 这才松了一口气。 …… 织罗山脚下,太子妃匆匆跳下马车,向已经等候多时的狐甲闾三人快步走去。 “一切顺利吧?”公子昭盯着她凌乱的发髻,皱眉问道。 “顺利!”太子兴奋道,“‘替身’已经潜伏进去了,等过几日守卫松懈下来,狐乙闾闾长会设法将小烟带出来。” 公子昭点点头,又转向田籍:“你的玄字级晦气护符,能支撑多少天?” “地牢不见天日,守卫们也不敢轻易打开牢房,三四天不成问题。”田籍自信道,“不过一旦‘替身’现身,符就会失效,后面就只能靠她自己应变了。” “那位替身是狐乙闾闾长推荐的女谍,曾潜伏敌国立过大功,只是短时间内伪装小烟,又有狐乙闾闾长配合,应该不成问题。” 田籍点点头,不再多言。 事实上“替身”不过是以防万一的手段。当下的重点,还是墨烟能否回忆起当年与贞荌比剑的地点。 便听太子妃道:“她一开始确实想不起来,不过我趁着化妆的时候,跟她讲了我们在千乘里的发现,结果她听着听着,就想起来了!” 田籍三人顿时屏息静气。 “原来当年比剑的地点不在某处山顶,而是一处半山腰的平台。”太子妃描述道,“不过那处平台无法从山下走上去,而是得先上到山顶,而后顺着山顶藤蔓往下爬,才能到达。” “为何要选择如此偏僻的地方?”田籍问道。 “这地方是贞荌提议的,说没外人干扰,能够公平比试。” “所以当时山顶还有别人?”田籍敏锐地抓住关键信息。 “贞荌说太子的车驾就在附近,不过小烟当时没细看,只留意到贞荌骑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牵马的仆人。” “那仆人有何特征?” “小烟说当时心思都在比剑上,没怎么仔细观察,只记得对方蒙着脸,身上有秩三的威压。而且那人一直在山顶上等着,直到小烟离开,都没跟对方说过一句话。” “一名秩三的马仆?” 如此反常的搭配,不但田籍惊讶,就连其他两人,也立即重视起来。 “你们说这人会不会是刺客?”茅越猜测道。 “等我们去到那处平台看看就知道了。” …… 虽然已经明确了地点,但众人还是花了小半天,才找到墨烟描述的平台。 之所以如此费时,一则那处半山平台确实隐蔽,二则织罗山地形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找错地方。 “难怪小烟回想起来这般费劲。”公子昭感慨道。 “地形复杂是一方面,不过这两年墨闾副有心忘却此事,也是重要原因。” 听到田籍意有所指的话,公子昭抿了抿嘴,仿佛没有听见,而是环顾四周环境,自顾自道:“这里如此隐蔽清静,不但适合比剑,更适合行刺。” 这也是众人共同的观感。 毕竟织罗山清静的地方多了去,上哪不能比剑呢? 非得选这种上来都费劲的地方? 于是田籍不再多言,将心思全都集中在【知鱼】上。 …… 大概是这处平台太过偏僻,同样是两年前的“历史”,田籍却比千乘里时更快定位到了关键时点。 因为在最近两年的植物记忆中,只有“那一天”,这里才有人烟出没,往前自不必考虑,往后却是再无人踏足。 这次他只花了一刻钟,就“打包”好了信息,然后“传输”给了公子昭。 而后者有了前两次经验,这次【芟繁】也熟练了许多,只是略略沉思了片刻,就开始在纸张上泼墨。 这次,公子昭是一张一张地顺着画的。 很快,第一幅画作就完成了。 第296章 那一剑的风情 “她好美啊……”太子妃凝视着画中的女子,下意识赞叹道。 第一幅画中,有两位女子在比剑。 当先一位体型娇小,背对着众人,毫无疑问是墨烟。 墨烟的模样大家都熟悉,所以这位连太子妃都忍不住称赞的美人,自然是另一位女子。 贞荌好美。 哪怕画中的女子,梳着男子发冠,身穿男子服饰,依然难掩其绝美的姿容。 老头茅越看画的第一眼,呼吸就瞬间变重了,直到好一会,才稍稍平静下来,可是目光依然不时往那张脸上看。 在场唯二显得镇定的,是公子昭与田籍。 前者正专注第二幅画,无暇多想。 而田籍,有【心斋】护住,心中波澜不惊,甚至看久了以后,反而觉得这张绝美的脸蛋,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因为美得太过,以至于缺少些凡间的烟火气。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等美貌,配上这身男装打扮,确实有种莫名吸引异性的魅力。 于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下意识开始怀疑起这位贞荌与太子的关系。 “真的只是护卫?” …… 不久,第二幅画也出炉了。 这次画中没有墨烟,显然比剑已经结束。 然而贞荌却没有走,反而抬头望着通往山顶的峭壁。 那里正有一位蒙脸男子顺着藤蔓往下爬。 “应该是那位秩三的马仆!”茅越道,“两人如此鬼祟,看来与墨闾副比剑只是幌子,后面才是他们来此地的真正图谋!” 太子妃的目光也落到马仆身上,语气迟疑道:“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 随着第三幅的完成,太子妃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这人她当然熟。 因为这位“马仆”打扮之人,正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东宫的太子! 甚至连茅越的猜测也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两人来此确实别有图谋。 只是这个图谋,却跟他预想的有些不同…… 非常不同…… “呀,羞死了!羞死了!”太子妃慌慌张张地别过脸,望着公子昭,脸色通红,“公子怎么画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公子昭已经全心投入第四幅画的创作,根本没听到她的抱怨。 倒是旁边的茅越看得津津有味,狠狠灌了一口酒,砸吧嘴道:“怪不得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原来咱们的太子殿下,是来跟自己的‘贴身亲卫’私下幽会的啊!” “啧啧,一个男装的女侠,一个牵马的太子,会玩会玩,哈哈哈……” 且不提太子妃如何羞恼,茅越如何调侃。 田籍波澜不惊地看着画面中激战的两人,发现贞荌迷离的目光中,似有某种忧郁的情绪。 “可惜并非真人,仅凭画像,我无法确定是否真实情绪。” …… 当第四幅画也完成后,太子妃不脸红了,茅越也不嬉闹了。 因为上一幅画中亲密无间的两位男女,在这里突然打大出手。 严格来说,是贞荌的剑刺向太子,而太子匆忙间提剑准备反击,显得颇为狼狈。 不过太子并非擅长近战的侠客,而贞荌可是比当时的墨烟还要厉害的剑客,是当年真正的秩四以下第一剑客。 结果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困扰了众人多日的最大谜团,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解开。 “贞荌才是刺客!”田籍叹声道,“而且因为她的剑刺伤过墨闾副,所以凶器上才会同时存在太子与墨闾副的血迹!” …… 四幅画,彻底撕开了掩藏了两年的真相。 不过公子昭的笔触并未停下,而是又连画两幅,才堪堪停笔,瘫坐地上喘息。 田籍三人也好奇太子后来怎么活下来的,便将目光投向最后两幅画。 这两幅画中,两人已经回到了山顶。 其中一幅太子捂着伤口爬上了马,准备骑马逃走,不过贞荌紧随其后,一剑挥出,一道仿佛虹光般的剑气向马腿的方向激射而去。 “我总算知道当年太子坐骑是怎么折腿的了。”茅越五味杂陈道,“原来我这‘医死马’之名,也是为人‘替死’啊……” 田籍听他语气萧索,婉言安慰了几句。 不过茅越很快调整过来,指着画面上的那一道虹光道:“这种能离体攻击的剑术,似乎并非我大齐的流派,田闾副可曾见过?” “不曾,或者等墨闾副出狱后问问她吧。”田籍摇头道:“但我有个疑问。既然贞荌有如此剑术,为何在下方平台不使出来?反倒给太子逃跑的机会?” “大概,她不想真的杀死太子吧……”太子妃的目光落到了最后一幅画,久久无法挪开。 画面的边缘,太子与马都倒在了地上。 然而贞荌没有追过来。 她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悬崖的方向。 画面的中心,正是贞荌跃下悬崖的那一刻。 目光决绝。 泪流满面。 …… 真凶已经锁定。 不过对于如何为墨烟证明清白,众人却有不同意见。 茅越与太子妃认为可以将这些画直接移交有司审理。 虽然画是田籍与公子昭合作画出来的,但临海城又不止田籍一个游者,公子昭一个历者,只要遵循同样的思路,随便两个游者与历者合作,都能大概率复刻同样的画面。 说不定往后官府查这种无法审问神魂的案,还有了新的查案思路。 不过公子昭对此表示不同看法:“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东宫明明知道真正的刺客是谁,却一直隐瞒不说,甚至还要暗中清理掉知情人和证据?” “可是担心此事会影响太子的名声?”田籍猜测道。 “正是此理!”公子昭道,“一国储君,本就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身份。上有天子考察,下有万民瞩目,身边更不乏野心之徒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取而代之。若德行稍有差池,便会遭他人口诛笔伐,可谓如履薄冰……” 不知是否错觉,田籍感觉公子昭的这番分析,与其在说太子的处境,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述。 毕竟他同样是一国的储君,虽然奇葩了一些。 这时茅越似乎记起了什么,拍着酒壶道:“我记得两年前初入东宫时,那里的人都在称道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很快就能踏入秩四,哪知两年过去了,太子还是秩三,此事也无人再提。说不定是因为这次刺杀,伤到了根基,所以才耽误了晋升秩四!” “如此,东宫就更不愿意真相公之于众了!”公子昭断言道。 第297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真相明明就在那里,可偏偏受害者才是最不想看到真相大白的一方。 说不定他们将证据提交出去后,会立即遭到东宫的疯狂打压,而尚处牢中的墨烟,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这让狐甲闾众人都有些犯难。 “或许,最想掩饰真相的,并非太子。”太子妃突然说道。 “储君之位与他休戚相关,他还不想?”公子昭疑惑道。 “虽然我不懂储君的艰辛。”太子妃幽怨地瞥了公子昭一眼,“但儿女情长之事,我还是略懂一些的。” “好比说,贞荌最后为何打伤了马,却放过了太子?” 未等田籍三人回答,太子妃给出了答案:“因为她想自尽,又怕太子上来阻止自己啊!” “还有贞荌既然不是真心想杀太子,为何要选择在此地动手?” 这次田籍三人不吭声了,等着太子妃自己回答。 “因为她也知道这次行刺若被外人知晓,会影响太子的名声啊!” 说到这里,太子妃幽幽一叹,道:“我不知道这位贞荌为什么要刺杀太子,或者她身上背负着沉重的使命,或者不行刺,她的家族就有灾祸……但毫无疑问的是,在真正动手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经背叛了她的剑……” 听完太子妃的感慨,公子昭抬头望天沉默不语,也不知道是感慨这段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还是下意识想回避些什么。 倒是田籍目光一亮,问太子妃道:“所以太子对贞荌,也是真心的?” “我嫁为太子妇这两年,他不但对我不闻不问,也从未亲近过其他女子。”太子妃回忆道,“初时我还以为只是他性子冷淡,如今看来,怕是对贞荌余情未了吧?” “原来如此!”田籍击掌道,“这就解释得通了。” “博闻想到了什么?”公子昭收回望天的目光。 便听田籍侃侃道:“我先前一直想不通公子宛为何非要为贞荌立墓,哪怕墓中埋的不是本人。” “如今知道贞荌是刺客,这个举动就更不合理了。” “但既然殿下认为太子对贞荌余情未了,说不定坚持要为贞荌立墓的人,正是太子!” “可话说回来,织罗山地形复杂,不铺开大量人力,怎能找到一具摔落深谷中的尸体?” “可一旦大肆派人上山搜查,不就瞒不住真相了吗?” “公子宛作为太子少傅,一身前途全落在太子身上,当然要尽力保全太子的名声!” “所以我猜,最后公子宛没找到尸体,随后在处理老马夫一家时,顺手用半牙的尸体代替。反正太子也不可能去挖贞荌的墓,有当时瞎眼的午目作证,足以蒙混过去!” …… 如果田籍的推理成立,千乘里荒坟最后的疑团也解开了。 而且顺着这个结论推下去,他渐渐发现了一个能够破解当前困局的思路。 “要彻底洗脱墨闾副身上的嫌疑,莫过于东宫亲口承认真相。” “如果东宫上下一心,此事自然没有想头。”田籍分析道,“可现在看来,至少在贞荌的问题上,太子余情未了,而公子宛却欺瞒了太子。” 说到这里,田籍目光幽幽对众人道:“或许我们能利用已经死去的贞荌,来让他们主臣之间,生出嫌隙,进而达到我们救人的目的!” …… 接下来,众人顺着田籍提出的思路,商量具体施行的细节。 当中有两个尚需解决的问题。 其一是必先找到真正的贞荌遗体,这是确认公子宛欺瞒太子的关键。 其二是找到合适的时机,最好能绕过公子宛,将“真相”告诉太子。 对于第一点,田籍与公子昭计划顺着贞荌跳崖的方向搜查下去。 而第二点,太子妃说自己有个想法,打算先回城中看看。 于是三人先将太子妃安全护送回山下,而后稍事休息一阵,便再度返回山上,搜寻贞荌所在。 …… 三日后,蓬头垢面的三人,终于在一处深谷底部,找到了属于贞荌的遗体。 “可算找到你了,小美人……”茅越蹲在一副女子骸骨旁仔细检查。 不过因为时间久远,尸体也没有入土安放,除了骨头,并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东西留存。 倒是公子昭又画出了一幅画,引起了田籍的重视。 这幅画的时点,是贞荌跳崖后的三日。 尸体已经腐烂开始发胀,死得不能再死了。 然而奇怪的是,贞荌那张绝美的脸庞不但没有随着身体腐朽,反而整块从头部“掉”到了地上,被一个路过的“淘金客”捡起。 而更让田籍惊奇的是,那位“淘金客”他居然认识! “无瑕郎君!” 田籍先前从狐乙闾的案宗了解过无瑕郎君现实的身份,知道对方是桑枢学派的游者。 这个学派讲究“安贫乐道”,生活自然清贫。 从这个角度来说,无瑕郎君来此地“淘金”也能理解。 可他捡一张死人脸皮做什么……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蓦然一动:“慢着……当初无瑕郎君能屏蔽变异田山的感知,似乎是依靠某种面具的能力。莫非那面具竟然是贞荌的脸皮?” “这才是他在无瑕门中‘雌雄莫辨’的真正原因?” …… 回到城中后,田籍立即四处打探“无瑕郎君”的下落,甚至到神魂空间发布悬赏任务。 毕竟如果能复现出贞荌的脸蛋,说服太子的成功率就更高了。 没想到好消失是从狐乙闾传出。 原来上次《杞人之书》的案件中,狐乙闾就在四处搜刮此人。不过后来因为案件告破,无瑕郎君的嫌疑又不大,搜查就不了了之。 但基于同样原因,无瑕郎君大概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最近又开始频频抛头露面。 此时田籍一提起要找他,在狐乙闾闾长命令下,半天就把人抓到了。 ……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见到无瑕郎君的真容,感觉跟神魂空间中的差别不大。 只是比起在平原都时,对方憔悴了许多,显然前段时间东躲西藏的日子不好过。 无瑕郎君并不知道自己跟田籍“认识”,只知这位年轻紫龙卫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表现得战战兢兢。 田籍不跟他废话,直接问道:“你那张面具在哪里?” 无瑕郎君脸色一僵,道:“什……什么面具?” “就是两年前上巳节三日后,你在织罗山淘金时,捡回来的那张人皮面具啊!” 第298章 变异的根源 田籍将时间地点描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将公子昭的画作当面展示。 无瑕郎君惊骇于紫龙卫的手段之余,自知无从抵赖,只好老实交代。 大体上的过程跟田籍想的差不多。 当年无瑕郎君在临海城混不下去,只好到织罗山谋生,然后意外捡到这张诡异的人脸。 一开始,他是想着到黄金乡那种地方交易,安全没保障,正好可以拿这种脸皮遮掩真容。 哪知戴到脸上后,他发现自己容貌竟变得异常俊美。 自此以后,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变。。 不久,他得人资助,一路辗转道平原都,并成功晋升秩一,因为某种“机缘”,在那边混得不错,直到最近得罪了那边的一位贵人,才不得不逃回来。 田籍自然知道他所谓的“机缘”是什么,没有细问,而是让无瑕郎君当场展示效果。 随即,一张不下于贞荌的绝美容颜,代替了无瑕郎君原本平庸的相貌。 连气质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想不到居然是同一个人。 当然了,这本来就是贞荌的脸。 虽然因为面部轮廓差异,与公子昭画中的美人有区别,但大体上的眉目,还是能看到贞荌的影子。 这时“俊美”的无瑕郎君见田籍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对方也喜欢这张脸,便讨好道:“若是大人不嫌弃,小的将这张脸皮献给大人,只求大人放我出去!” “给我?” 话说贞荌的尸体早已化作尘土,唯独这张绝美的脸皮,不但没有丝毫腐朽的迹象,反而一直保持光滑细腻的质感。 甚至白皙的肤色之下,还隐约透出红润的血色,看上去十分健康活力。 田籍越是细看,越是对这张脸皮有好感,下意识生出一种占有的欲望。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神魂忽有所感。 理智值:81.0%s(1.0%s) 这张人皮面具有肯定有问题! 【心斋】修德发动! 秩二修德经验丰富的田籍,心中大致有了决断。 只是,问题究竟出在哪呢? 若说这张脸皮有危险,可无瑕郎君的秩次比他还低,人家还不是好好活到了现在? 莫非这次的危险,跟性命无关,而是涉及更虚无缥缈的“大道”? 他想不通这张脸皮会如何影响自己的“大道”,所以他试着回想无瑕郎君的人生道路。 落魄………捡到脸皮……人生逆袭……无瑕门追捧……得罪了田籍……逃回临海东山再起………因为《杞人之书》一案再度落魄…… “等等,《杞人之书?》” 田籍终于察觉到一个未曾重视的细节。 话说,《杞人之书》如今虽然已经在宗伯府妥善封存,但关于它为何会突然变异升格,从黄字级一路飙升到天字级,至今依然未有定论。 有人甚至怀疑书是不是被掉包了。 毕竟原本的《杞人之书》已经在泠然阁总阁使用多年,从未出现变故。 总不能刚好轮到许子婴,它就出问题吧? 如今回想起来,许子婴开始听到奇怪倒数声音的时点,正好处于无瑕郎君与他结识之后,以及无瑕郎君失踪之前。 换言之,这期间许子婴身边最大的变数,就是突然出现的无瑕郎君。 正好无瑕郎君接触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杞人之书》! 想到这里时,五息时间刚好结束,田籍赶紧作出决定:不要脸皮! 修德成功。 理智值:87.0%s。 田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目光一凝,厉声质问道:“你曾向许子婴借阅《杞人之书》,他到底有没有借给你?老实交代,不许隐瞒!” 无瑕郎君被他气势所慑,忙不迭地点头承认:“给了!当时小人为了让他答应,还故意戴上这张脸皮来迷惑他!” 果然是脸皮的问题! 听到这里,田籍心中对贞荌脸皮再无占有的想法。 “你根本不知道你惹出了多大的乱子!”田籍望着无瑕郎君的目光,渐渐带着一丝怒气,以及……怜悯。 无瑕郎君大概也感知到他的这种情绪,初时心中有些不解。 不过随着一名秩四肆司来到他面前,“请”他跟着走一趟,他才恍然大悟,随即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竟是连求饶话都说不出口。 宗伯府的肆司。 他并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这位肆司曾经出面封存了升格到天字级的《杞人之书》。 …… 田籍倒是记得这位秩四的祝者。 本来就是他通知宗伯府的,只是没想到来者是同一人。 对方见到田籍,也是有些意外:“说来惭愧,那日回去后,我一直暗中派人调查《杞人之书》变异的原因,本以为很快有结果,哪知迁延到今日,最后还是得靠你们狐甲闾才有收获!” “大人不必自责,不过是术业有专攻罢了。”田籍赶紧谦虚道,“调查讯诘本来就是我们狐字营擅长的事物。” 宗伯府肆司闻言,竟然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对田籍道:“既如此,能否劳烦你回去转告你们闾长,日后宗伯府查案,希望跟你们狐甲闾合作?” 老实说,田籍本能是拒绝的。 且不说以公子昭的性子,肯定不想沾染这些麻烦事;就连田籍自己,也太不想答应。 毕竟宗伯府,那是有秩六圣人坐镇的地方。 这种地方查的案子,岂是他一个小小秩二足以应付的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一个能跟宗伯府攀上关系的好机会吗? 他还惦记着里面收藏的崔伯佐遗物呢!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言词,回复道:“想必大人也听闻我们闾长一直沉迷观星,心无旁骛。恐怕未必能给大人满意的答复。”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道:“但若只是田籍本人的话,大人将来若有差遣,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自当全力以赴!” 事实证明,公子昭的奇葩,已经到了临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宗伯府肆司居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这个要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不过能得你相助,我已经心满意足。” …… 随后收容的过程,宗伯府肆司让田籍回避。 等田籍再回来时,不但贞荌的脸皮不见,就连无瑕郎君都没了影。 大概跟许鹤一个命运。 因为田籍先前的表态,宗伯府肆司对田籍态度友善了很多,互相交换了姓名。 于是田籍知道了对方叫晏腾,出身临海大族晏氏。 这时晏腾问起田籍发现这张“脸皮”的过程,听到田籍隐晦提及此事涉及“东宫”的一单大案,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第299章 计划通 “以我经验判断,这张脸皮至少是玄字级的封禁品,但考虑到它能引发天字级的变异,或许还得再往上评一级。”晏腾沉吟道,“一件来路不明,曾经出入东宫的地字级封禁品,恐怕得将此事上报大小宗伯,甚至陛下!” “事关东宫,确实应该谨慎应对。”田籍道,“只是大人能否稍稍等上几日,等我这边的案子告破,再禀告陛下与宗伯府?” 晏腾挑了挑眉,等着他解释。 田籍斟酌言辞道:“因为那件案子不破,此时将脸皮之事上报,说不定会招来东宫的敌意。虽然以大人的地位,未必需要害怕,可东宫毕竟是东宫,总归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地好……” “况且我也不会让大人久等,最多一旬,就会有结果。说不定还未等大人查出这张脸皮的根脚,我这边的案子就告破了。” 晏腾这才缓缓点头。 于是田籍又趁机提议道:“当然,若是大人能在案子中帮我们狐甲闾一个小忙,说不定此案能更快有结果……” 田籍这次来见无瑕郎君,原本是想带走贞荌的脸皮的。 不过既然知道那玩意有大问题,他当然不想再沾手。 可眼下脸皮以及无瑕郎君不是被宗伯府“收容”了吗? 他带不走脸皮,不代表肆司晏腾不能带去见太子啊。 最重要的是,同样一份证据,由狐甲闾出示,还是由宗伯府肆司出示,说服力以及影响力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于是在田籍的劝说下,晏腾最终同意了这个请求。 正好对方也想通过这个案子,了解更多关于这张脸皮的信息。 …… 拉来一位宗伯府肆司当强援,田籍对为墨烟脱罪更有信心了。 不过当他回到灵台,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众人时,他傻眼了。 话说,往日狐甲闾人烟稀少,除了墨烟一位女子,这里连雌性的动物都没几只。 谁曾想到竟有一天,空旷的灵台之内,居然挤满了一群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 还是太子妃亲自带来的? “殿下不会是为了将闾长从二层赶下来,打算给上面的大史氏们通通拉郎配吧?”田籍拉着茅越问道。 “这倒不是。”单身多年的茅越,一时间也有些不适应这种场面,神色颇为拘束,“殿下说这是她想出来的办法,能让我们见到太子,面陈真相。” 很快,田籍就知道太子妃的办法是什么。 原来此时上巳节临近,依照惯例,东宫将会在城郊举办一场临水宴席,广邀城中年轻贵族子弟同乐。 上巳,是中陆乃至西泽都十分流行的传统,历史可以追溯到大齐立国之前。 传闻古时人们在上巳当天,纷纷到河边沐浴,请巫女帮忙消除体内的不祥。 这种仪式性的洗沐,称之为祓禊[fúxì]。 当然发展到今天,清除不详之事,自有祝庙祝者代替,不需要再到河边。 不过上巳踏青,临水开宴的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 而对于未曾婚配的年轻男女来说,上巳还有特别的含义。 如果在上巳当天,男男女女互相看对了眼,含蓄些的,回去与家中说道,再经过一番媒妁之言等等的流程,一门亲事就成了。 至于狂野些的,那就真的可以很狂野,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总而言之,太子妃打算在今年的宴席中,亲自训练一批巫女,为太子献上巫傩之舞。 名义上是为太子祈福,兼着些修复夫妻关系的意思。 当然实际的心思,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便见太子妃对众人眉飞色舞道:“我参照了公子画像中贞荌的男装侠女装扮,让这些巫女通通穿上飒爽的男装,到时一群‘贞荌’起舞,太子肯定会第一时间注意到!” 听到这里,田籍心中简单总结了一下:太子妃请来一群美女穿成太子喜欢的模样来勾引太子……嗯,这很合理。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太子妃拍了拍手,随即莺莺燕燕们分列两侧,一名身形娇小的蒙面女子从当中走出。 “墨……墨闾副!”田籍认出女子身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倒不是他惊讶于墨烟出现。 “替身”早就准备好了,经过这么多天潜伏准备,墨烟随时都能出来。 关键是此时墨烟经过精心装扮,特别是以面纱遮掩容貌,隐隐之间,居然颇有几分贞荌的感觉。 虽然论容貌与身形,两者有不小差距,墨烟甚至不如两边的巫女们更像贞荌。 但墨烟有一项他们不具备的优势。 墨烟也是一名侠女。 同样凌厉的目光,同样飒爽的气质,以及,同样高绝的剑术。 而太子妃又补充了一项:“我向东宫几位老人打听过,当年贞荌虽然不常与别人说话,但偶尔开口,是带着黑水口音的。” “黑水口音?”田籍恍然道,“所以贞荌是黑水派来的刺客?” “斯咧。”回答他的是墨烟,只是腔调有些奇怪。 “我曾在南边与黑水人厮杀过,略懂那边的方言。”墨烟恢复了平常的口音,“至于贞荌的黑水剑术,我更是印象深刻。” “所以由小烟扮演‘贞荌’再合适不过了!”太子妃抚掌道。 这下田籍大致明白对方的计划了:“殿下是想在上巳那天,让太子触景生情,想起伤心的往事,然后再伺机揭露公子宛欺瞒的真相?” “正是如此!”太子妃兴奋道,“当然,为了让两年前的情景更好重现,此事还需要博闻你配合!” “我也有份?” 田籍望着太子妃欲欲跃试的目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几日,田籍参与了巫女们的排舞。 为了保守秘密,排舞在灵台内秘密进行,就连茅越也无法进内旁观。 不过每天排演结束后,见到田籍鼻青脸肿地走出来,他一边为田籍上药,一边不住好奇道:“田闾副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了,怎么跳个舞就伤成这样了?莫非这舞需要田闾副以一敌百?” 听到茅越明显调侃的语气,田籍苦笑一声,心中却是有苦难言,只能隐晦提醒一句:“我不是去跳舞……总之,明天再多备些伤药吧!” …… 嘭! 墨烟一剑将田籍打翻在地。 田籍确实不是练舞,而是练武。 太子妃打算重现两年前上巳的情景,而这个情景,是从墨烟挑战贞荌开始的。 如今贞荌已逝,由墨烟扮演她。 那墨烟由谁扮演呢? 自然是她亲传的剑术弟子,田籍。 反正在太子妃的构想中,这场“情景重现”的主角,是墨烟扮演的贞荌,田籍只需当个陪打的工具人就好,不需要剑术多高超。 可是,墨烟却不是这么想的。 第300章 上巳攻心计(一) “田闾副是我公开承认的亲传弟子,又是在全临海人面前代表我出战,当然要好好表现啊!”墨烟如此说道。 如果仅仅是这个理由,田籍自然没有意见。 本来墨烟出事之前,他就跟她天天对打,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剑术还进步飞快呢。 只是此时墨烟因为要扮演贞荌,必先熟悉贞荌的剑法。也正因此,她无法如往常那般自如地控制力道。 往往一不小心,就将田籍打飞了。 “再给我两日!”墨烟目光炯炯道。“再练两日我就能熟练掌控力道了,说不定还能复现她最后打马那一剑!” 田籍知道,最后这句,才是墨烟如此孜孜不倦的真正原因。 自从她回来看到公子昭的画后,记忆中那场山中比剑的画面就越发清晰。 如果说两年前初露锋芒的墨烟,因为经验不足,对上老道的贞荌吃了小亏;现在经过两年多的磨砺,她已经有自信重新挑战贞荌。 只可惜贞荌已经不在了。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通过复现对方当年的剑招,来实现另一种层面的“挑战”。 这些招式当中,又数最后如虹光般的离体剑术,难度最高。 甚至当年的墨烟,都未曾逼出对方这一招。 这让她越发想学会。 趁此机会,田籍向她请教道:“那种离体攻击的剑术,有什么名堂吗?” 说起最感兴趣的事,墨烟的语气不自觉雀跃起来:“田闾副可曾听闻‘日’、‘月’、‘鹰’三大刺客流派?” 田籍摇了摇头,顺便在地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作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便听墨烟接着道:“侠客一途,儒、墨两家各有传承理念,自成一体。唯独非儒非墨的‘任侠’,因为处处不受待见,不得不苟且度日,很多人为了维持生计,跑去给人当刺客打手。” “这些刺客当中,又以‘日’、‘月’、‘鹰’三家最为闻名,分别对应各自的成名招式。” “日,对应剑招‘白虹贯日’,讲求气势如虹,能在百步外击杀敌人,号称正面杀力之最。” “月,对应剑招‘彗星袭月’,讲求出其不意,出手前对手极难察觉,号称偷袭剑招之最。” “鹰,对应剑招‘苍鹰击殿’,讲求奋身一搏,杀敌一千而自损八百,号称以弱胜强之最。” 听到这里,田籍想起贞荌那道如虹光一般的剑气,问道:“所以贞荌最后一剑是‘白虹贯日’?” “要完整使出这三招之一,起码得秩四境界。”墨烟摇头道,“秩三的威力,只能说勉强摸到一丝剑势,或者称为‘白虹贯日剑势’更合适。” “原来如此。”田籍点头道,“不过就算她真能使出完整的白虹贯日,怕也不会对太子尽全力的。” “但我会哦!”墨烟目光一凝,盯着地上懒洋洋坐着的田籍,冷笑道:“田闾副休息得差不多了吧?还不赶紧起来继续练剑!” 见小伎俩被识破,田籍轻叹一声,从地上爬起。 …… 如此两人又对练了数日,田籍被打飞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最后近乎于无。 这当中,墨烟越发熟悉贞荌的剑术路数是一方面,而田籍在不断被打飞的过程中,剑术进步飞快是另一个原因。 按墨烟的判断,田籍的剑术已经达到了“小成”的境界,能够出师了。 特别是他的身法,更是比小成还高上一筹,若是施展配合御气符的“壮臂如风”,说不定能够得上“大成”的评价。 也算是这几日鼻青脸肿换来的收获了。 而就在田籍成功出师的时候,今皇二十四年的上巳节,到来了。 …… 三月上旬,巳日。 宜:祈福,出行,嫁娶。 忌:安葬,破土。 上巳当日,天朗气清。 临海城出门踏青的民众,早早来到城外的河边。 男女老少,或饮酒赏春,或佩兰沐浴,或放声高歌。 一时间,河道两岸酒香四溢,花香沁人,欢歌笑语不绝于耳,让经历一冬之寒的临海民众,终于找回了春的暖意。 而在这场热闹的节庆之中,又数东宫主办的临水宴席,规格最高。 这里的规格高,不单单是因为宴会场地大,酒食品质高,或者护卫安排严密。 更因为来参加宴会的诸人,本身就是临海皇城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一拨青壮年。 东宫太子夫妇自不必说,根本就是宴会的主人。 太子少傅陈公子宛,作为太子最倚重的僚属,同时也是陈国众公子中最闻名的一位,自然也到场。 不过众人稍稍意外的是,往年负责主持宴席的公子宛,今年居然退居二线,反而让太子妃担当主主角。 虽说东宫主办的宴席,东宫的女主人来主导,本无可厚非。 然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太子夫妇不睦是公认的事实,所以这些年来,大家早就习惯了太子身边没有太子妃相伴的局面。 所以如今骤然出现夫唱妇随的画风,众人反而有些不习惯。 于是有人便下意识联想到南边战事的传闻,进而又联想到太子妃可能受了吕地父族的压力,最终得出“相忍为国”的结论。 当然,大家对此都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东宫安稳,大齐的未来才能安稳。 不过基于同样的原因,当今天另一个“意外”也出现时,很多人便忍不住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徐公子昭也来了。 这位在徐国众公子当中,同样是最为闻名的一位。 然而相比于以“王佐之才”闻名的陈公子宛,这位的闻名,却往往与“离经叛道”挂上钩。 背弃祖传“山人”而成为“历者”;躲在灵台观星不问世事;被徐公孤立而毫无悔改…… 但他最为人说道的,还是与太子妃不清不楚的过往。 去冬之前,话题仅限于‘吕大非偶’。 今春之后,随着“青鸾”的事情越传越离谱,他与东宫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更别说早些时候,双方在灵台外头有过一次公开冲突。 更别说,如今公子昭的幺妹,还背负了两年前刺杀太子的嫌疑。 而此时此地,话题中心的三人:太子、太子妃、公子昭,居然破天荒地齐聚到这场规格甚高的宴会。 于是宴会来宾,不管是忧心国事者,投机钻营者,或者单纯喜欢看八卦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所有这些人,在狐甲闾三人登场的瞬间,都不约而同地达成一个共识—— 今年的上巳宴席,有好戏看了。 第301章 上巳攻心计(二) 大齐崇儒重祝,上巳又有祓禊辟邪的传统,所以宴席一上来,就先请上宗伯府的祝者搞了一场小型的祭礼。 期间,太子先当众宣读了一段事先准备好的祭文,大意是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的意思。 随后太子少傅公子宛也紧接着太子的祭文,说了一番差不多意思的话,顺带也为自己母国陈国祈福。 公子宛言辞精炼而不失文采,引来底下宾客的阵阵称赞。 这之后,按理说祭礼就可以结束了。 不过因为今天宾客中,来了一位出身不下于陈公子宛的徐公子昭,于是前者不知是出于尊重,还是别有考量,居然提议后者也上场说两句。 “徐国山人讲求修身自渡,我就不说什么上苍保佑徐国之类的话了。”公子昭语气随意道,“不过我名既为‘昭’,如今又踏上了历者一途,如若上苍有灵,我只希望遗落的真相得以昭彰,含冤之人得以昭雪。” 公子昭话毕,径自走回了坐席,留下场间宾客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议论纷纷。 毕竟他最后说的“含冤之人得以昭雪”,大家很难不联想到最近被查到有刺杀太子嫌疑的墨烟。 于是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他背影大骂道:‘你们徐国公女刺杀我大齐太子,证据确凿,居然还有脸说什么含冤昭雪?这是想欺负我们东宫无人,大齐无人吗?” 大骂之人正是太子舍人陈未羊。 原本公子昭说完那番话,东宫众人就已经黑下脸,此时陈未羊一鼓动,立即群情激昂,纷纷扬言要上书齐皇陛下给徐公发国书,讨回公道。 底下同样来参加宴席的几位徐国使节,顿时就不淡定了,纷纷离席上前,想要解释些什么。 这时公子宛沉着的声音响起:“狐甲闾闾副墨烟一案,自有临海城中有司发落,何必叨扰陛下与徐公?你等勿要在殿下与众宾客面前失仪!” 太子少傅开口了,东宫众人立即偃旗息鼓。 至于徐国的几位使节,听到对方强调墨烟身份是“狐甲闾闾副”而非“徐国公女”,也都如蒙大赦地对着公子宛长长一揖,而后回到了各自席位。 不过也因为公子宛的这番表态,场间众人的目光,也都不约而同的落到了狐甲闾三人身上。 在如此高规格的宴会上被众人瞩目,又是不怀好意,本来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 只是狐甲闾这三位,公子昭一回到坐席上,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到天上去了,根本看都不看。 而老头茅越这些年早就习惯被万人唾弃的感觉,此时自顾自品尝东宫的上等美酒,自得其乐。 至于田籍,更是早就宠辱不惊,甚至因为刚刚听祭文听得有些困乏,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于是众宾客的这番“瞩目”,就成了对牛弹琴,场面很是滑稽。 眼见气氛渐渐不对劲,作为宴席的主人,太子轻咳一声,道:“今日邀请狐甲闾赴宴,是因为前段时间他们救爱妃有功,诸位勿要胡乱猜测,伤了和气。” 言罢,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太子妃,问道:“听说爱妃为了今日宴席,特意请人排演了一段傩舞助兴?” “妾知殿下喜欢傩舞,故萌生了这个想法。”太子妃甜甜一笑,“不过齐国的舞殿下看多了,难免乏腻,所以今日舞者,都是随妾来临海的吕地巫女。” “哦,原来是吕地的傩舞?”太子目光一亮,随即环视下方诸人笑道,“虽说三齐是一家,但这吕地傩舞,临海却是罕见,看来今日诸位有眼福了,哈哈哈!” 众贵族子弟闻言,自是当场感谢太子,感谢太子妃,同时也不禁有些期待。 …… 吕地巫女们一上场,立即就吸引住了全场的目光。 原因无它,装扮实在太抢眼了。 常规的傩舞,巫女们要么带着狰狞的面具,要么就在脸上涂抹花哨的妆容。 然而现在登场的吕地巫女,既没有狰狞面具,也没有胡乱涂抹,全都娥眉淡扫,并以薄纱遮脸。 薄纱这东西,妙就妙在看似在遮掩,偏偏又若隐若现,根本掩藏不住这群年轻女子的出挑姿容。 反而因为朦朦胧胧,更惹人遐想,不知不觉间,脑海中就代入了曾惊艳过青春年华的某张脸孔。 而这种遐想,随着吕地巫女们齐声娇叱,又激起了新的波澜。 这时候众人赫然发现,这些美丽的巫女们,不但妆容特别,连着装也猎奇。 竟然全都一身男式劲装,手持木剑,英姿飒爽。 在一声声娇叱中,巫女们闻歌舞剑,虽然明显不是练家子,但胜在姿态优美,整齐划一,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一时间,宾客中不论男女长幼,全都看得目不转睛。 而随着剑舞的阵势渐渐铺开,当中一位身形娇小的舞剑巫女,迅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位同样是男装,同样是薄纱遮脸,但相比起周围只是摆摆空架子的同伴,她不但动作更清劲利落,进退之间也颇有章法,分明是位懂剑之人。 甚至宾客当中的有秩者,因为感受到她身上的秩三威压,而更觉震撼。 “居然请来一个秩三游侠献舞?这等排场,不愧是东宫啊!” …… 狐甲闾的三人,此时也将目光落到了娇小巫女身上。 茅越还是第一场见某人跳这个舞,凑到田籍身边低声问道:“这剑舞倒是和墨闾副的气质般配,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与其说剑舞与墨闾副般配,不如说是墨闾副只适合跳此剑舞。”田籍脸色怪异道,“实在是其他舞种,不论太子妃殿下怎么教,她都学不会啊……” “原来……如此!”茅越嘴角狠狠抽了几下,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你们快看齐太子。” 公子昭声音传来,田籍两人立即望向上首。 便见此时的太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舞剑的墨烟,神色似喜似悲。 就连旁边太子妃几次主动敬酒,他都毫无反应。 “看来这第一道饵,大鱼是咬实了。” 田籍沉吟着,目光往下走,看向下首的公子宛。 后者同样目不转睛,却是看着上方自家主君,脸色阴沉到极点。 “接下来,就看这第二道饵,另一头大鱼上不上钩了。” 第302章 上巳攻心计(三) 一曲罢了,众人回味着刚刚“侠女”们飒爽优美的舞姿,都有些意犹未尽。 当中太子尤为明显,敷衍地与太子妃对饮了一杯,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刚才居中舞剑的那名女子,是什么出身?” 太子妃闻言,从席中站起,退几步,下拜道:“妾不敢隐瞒殿下。此女其实是一名黑水战俘,妾见她姿色不错,又善剑,所以才招来为殿下献舞,如果有冒犯到殿下,还望殿下恕妾愚钝之过!” “爱妃哪里有什么罪过!” 太子立即上前扶起太子妃,随口安慰两句,马上又问道:“不知她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家中是否还有其他姐妹……” 听到太子接连问了一大堆串那位“黑水女俘”的详细信息,太子妃顿时不干了,语气吃味道:“刚刚殿下对妾不闻不问,此时却如此关心一位女战俘,莫非在殿下心中,妾还不如一位敌国的女子?” 言罢,未等太子答复,她立即转向旁边公子宛求助道:“少傅大人也来评评理啊,殿下这般厚此薄彼,莫不是真的厌弃了妾不成?” 突然被太子妃点名,公子宛明显愣了一下。 但不管怎么说,教导太子夫妻和睦,确实是太子少傅应分的职责之一,所以他帮腔道:“一位黑水的战俘,当众献舞求存,说出去尚能说扬我大齐国威,但若殿下屈尊下问,便于礼不合了……” 接下来,公子宛又列举了历史上一些君主因为沉迷女色,刻薄了正妻,进而招来祸患的例子,最终得出太子应该与太子妃重归于好的结论。 “少傅教训的是。”太子最后含糊应了一声,悻悻然地拉着太子妃转回自身席位。 不过任谁都看得出,他有些不情不愿。 于是公子宛的脸色越发阴郁。 如此众人又饮了一轮酒,太子妃作为宴会主持人,再度发话:“今日雅宴,既有傩舞,岂能无乐?”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到刚刚帮她说话的公子宛,亲切笑道:“妾素闻少傅大人在陈国时,便以抚琴吟唱的风度为国人称道,不知今日能否为诸君高歌一曲,涤荡我等污浊俗气?” 太子妃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在场宾客的一致赞成,其中东宫众人更是纷纷抚掌叫好。 于是公子宛半推半就,命下人将琴抬了上来。 不过手落到琴弦上时,他却没有立即开始弹唱,而是抬头环视一圈,问道:“刚刚公子昭自言名中‘昭’字的含义。陈宛不才,也觍着脸问一问诸君,可知我名中‘宛’字的来历?” 众人纷纷摇头,露出好奇的目光。 不过田籍留意到太子闻得此问,脸色微微一滞,而后目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然而一直关注太子状态的公子宛,此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看都没看太子一眼,自顾自地解释道:“宛者,取自乐曲《宛丘》之名,乃是陈国上下皆喜爱追捧的一首风乐。” 话音刚落,一道清越的弦音如影随形而至,竟是直接开始了弹奏。 话说,公子宛素来给人气度沉稳的感觉,若是他弹奏一首正声雅乐,众人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这一首名为《宛丘》的陈国风乐,曲调却是走华丽奔放的路子。 从第一道弦音开始,旋律渐次加快,初时如人低头小步趋行而来,不过数息以后,节奏骤然加快,那位低头之人终于展露姿容,却是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围绕你身边翩翩起舞。 而在这种奔放的乐声中,公子宛随乐高唱——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 《宛丘》乐调热烈奔放,连带公子宛的吟唱,也变得充满热情,一改过往哪种沉凝冷静的禁欲系画风。 如此反差,场间的女宾自不必说,早已是人均目中含春,如痴如醉。 就连一直望天的公子昭,也难得低下头认真倾听,一根手指随着旋律打起节拍。 田籍不由好奇问道:“闾长,这《宛丘》究竟唱的是什么啊?” 虽然夺舍半载有余,很是恶补了一些基础知识,但这毕竟是外国的歌曲,而公子宛的唱腔明显带着陈国口音,所以田籍虽然能感受到歌曲传达的情绪,却对唱词不知所云。 便听公子昭一边敲着手指,一边解释道:“陈国上下好巫喜舞,据传这位公子宛的生母,便是一位陈国的巫女。” “而《宛丘》之词,讲的正是一位国君对一位起舞巫女的爱慕之情。” “难怪他以‘宛’为名。”田籍恍然道,“而且这不就跟刚刚太子盯着墨闾副看的情状一模一样吗?只是为何我见太子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快?” “因为《宛丘》所言的这名国君,正是陈国历史上公认的一位亡国之君!” 听到公子昭的这个解释,田籍脑中迅速调取看过的历史资料,心中渐渐了然。 原来陈国作为中陆与西泽交界处立国的国家,曾经也在西拓中获得大片西泽的领土。 然而到了那位亡国之君的时代,上至君王,下至百官,皆沉迷声色,不思国事,最终导致国家灭亡,被西泽兴起的天阳国取代。 随后虽然在大齐的强势干预下,陈国后人勉强夺回了在中陆部分的国土,但国力大不如前,不得不依附大齐,对抗比邻的西泽天阳国。 而这一段历史,再联系刚刚公子宛为太子妃帮腔说的话,那么他此时唱的这首《宛丘》,寓意不言自明。 “这是以《宛丘》之乐,讽谏太子啊。”田籍低声感慨道,目光渐渐凝实,“如此一来,这第二道饵也算咬实了。” …… 公子宛唱罢,场间的气氛比刚刚的吕女剑舞更为热烈。 当中不少声音自然是冲着太子少傅的权势而去。 但也有些耿直之人,听出《宛丘》曲中真意,大赞公子宛以乐曲劝谏,有古名臣之风,无愧于“王佐之才”的盛名。 而在这种气氛的带动下,太子也免不了自我检讨几句,而后再次表达对太子少傅的信重。 后者则顺坡下驴,言自己因过于忧心太子,情急之下有所冒犯,希望殿下恕罪云云…… 总之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主臣相得,气氛变得更为融洽。 甚至在太子妃的提议下,主臣对饮三杯,而后皆大欢喜。 只是这种表面欢乐的气氛,别说对情绪感知敏锐的田籍,就连茅越也看得透彻,暗自窃笑道:“这太子殿下,怕不是往日被太子少傅管教怕了吧……” 这时趁着场面气氛热烈,宴会主持太子妃又出来提议道,“今日诸国群贤毕至,先有吕舞,再闻陈乐,不知徐国的诸君,可有为饮宴助兴的雅事?” 第303章 上巳攻心计(四) “今日诸国群贤毕至,先有吕舞,再闻陈乐,不知徐国的诸位,又准备了什么助兴的雅事?” 太子妃说到徐国的时候,目光落在徐国的几位使者身上。 然而包括徐国使者在内的宾客,反而下意识望向了另一边的公子昭。 毕竟刚刚上场的节目,一个是太子妃亲自编排的吕舞,一个是陈公子宛亲自弹唱的陈乐,在场够得上这种级数表演的徐国人物,可不就只有徐公子昭吗? 甚至因为联想到“青鸾”传闻,众人都下意识想到:今日宴席最大的八卦,恐怕要来了。 一时间,全场目光再次齐聚狐甲闾这边。 同时大家心中不禁好奇,公子昭会不会答应这个邀请? 如果答应,他又会表演什么? 要是学公子宛那样,也来一个借物讽谏,考虑到双方如今势同水火的立场,必定无法体面收场。 就在众人看戏的期待之中,公子昭徐徐长身而起,不紧不慢道:“徐昭不才,唯有在画道上略有所得。适才观吕舞,闻陈乐,心有所感,便厚着脸皮,给诸君画几幅小画吧!” “善!”太子妃第一个抚掌称道。 场间其他宾客也偶有响应,但因为忌惮得罪东宫,所以响应声稀稀拉拉,多是些未曾婚配的适龄女子。 大概对这位行事放浪不羁,偏又生得一副好皮囊的徐国公子,有了些属于闺中难以为外人道的少女情思。 “这长得俊,人生就是有代入感啊……”田籍望着暗暗送向公子昭的一道道“秋波”,感慨连连。 “田闾副的姿容也不差嘛……”茅越老头喝得兴起,接着他的话题道。 “有吗?”田籍下意识低头看酒杯中的倒影,只感觉平平无奇。 “别人我不敢说。可在狐甲闾这两年多,我只见过墨闾副对两位男子流露出女儿姿态。”茅越认真分析道,“其一是闾长,自不必说;另一位,正是田闾副你啊!” “呃,真的吗?” “小老头虽然不太参合你们年轻人的事,可都看在眼里呢!”茅越道,“田闾副之俊,不在区区皮囊,而在于内秀。越是相处,越是让人心生欢喜,难怪威猛如雌虎也会乖乖蛰伏,哈哈哈………” “内秀吗……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突然有些代入感了。” 田籍失笑一声,饮下杯中酒,而后渐渐收敛笑容,望向宴席上首:“不过我们有没有代入感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情,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有没有代入感……” ……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公子昭已经开始在一张书案上作画。 书案是太子妃命人抬上来的,笔墨纸砚齐备,甚至有几名侍女在一旁帮忙倒水研墨,显然早就准备好了。 于是众宾客心照不宣,太子妃这个提议根本就是冲着公子昭去的。 只是面对太子妃这种偏爱到明显有些出格的举动,全场最该在意的那位太子殿下,脸上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比所有人都要认真地观摩公子昭的画作。 于是大家又不禁好奇后者究竟画了些什么。 不久,第一幅画就被裱了起来,当众展示。 “这不是,刚刚那位舞剑的黑水女俘吗?”有人指认道。 画作人物,正是一名舞剑的蒙面侠女。 不过相比于刚刚那位娇小的“黑水女俘”,此女的身姿倒是要修长一些。 特别是面纱之下若隐若现的容颜,因为恰到好处的留白,有种欲盖弥彰的绝色之态,很是撩人。 也就只有同样飒爽的着装,同样凌厉的目光,才能看出两者有些相似之处。 …… 第二幅画裱起时,不但太子看得认真,连场间其他男宾也变得目不转睛。 如果说第一幅画,多少还是基于刚刚剑舞表演而进行的适度虚构,那这第二幅画,就是彻头彻尾的虚构了。 依然是同一位蒙面侠女,这次没有舞剑,而是站在了某处险峻山峰的悬崖边,负剑而立,远眺群山,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出尘姿态。 而到了第三幅画,男宾们不但看得认真,连呼吸都渐渐变得粗重。 因为这幅是第二幅的“近镜”。 此时屹立群山之巅的侠女蓦然回首,透过画面,望向了画外的众人。 其目中流转的光波,带着三分不舍,三分悲凉,三分决绝,以及剩下一分,因为坚强外表与脆弱内在的反差,进而越发惹人怜惜的勾魂之色。 …… 等四幅画也裱起来时,全场气氛达到了最高点。 这次连女宾都惊呼出声。 侠女不知何故,纵身跳下了悬崖。 这次大家看不到她目光,却不妨碍理解她的悲伤。 因为她的双眼是紧闭着的。 唯有两道清泪,在山风的吹拂下,渐次飘零于风中。 正如她“原型”同样飘零的身世。 哐啷! 酒杯摔地的声音。 众人回头,赫然发现太子的酒爵掉到了地上,而其盯着画作的双目,早已通红一片。 “公子昭,还不停笔!”愤怒的声音从公子宛处传来,“上巳饮宴,讲究宾主尽欢,尽兴而归。你这四副画,不但内容胡编乱造,更让我东宫众宾客心情抑郁,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主人这边说到这个份上,公子昭不得不停下。 但他脸上毫无愧色,道:“画之一道,基于现世,却又不能拘泥于其中,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嘛,不然谈何画道?” “更何况我见诸位都看得挺尽兴的啊。”公子昭环顾四周,语气淡然,“到底是谁不欢乐?” “你……强词夺理!” “好了好了!”太子妃适时出来打圆场道,“公子行事向来不拘于礼,少傅大人何必与他争辩?” “倒是妾原本对殿下偏爱那黑水女俘,心中妒忌。不过见到公子妙笔生花之后,忽然感觉这等美人,已然超脱了凡俗,谁人能不动心呢?相比之下,我刚刚对殿下的抱怨,反而显得庸俗了。” 说到这里,她命下人为太子换了新杯,而后连敬三杯,郑重赔罪。 饮毕,她语气讨好道:“既然殿下喜欢那黑水侠女,不如妾唤她上前,也好让她跟殿下讨些赏赐?” 原本太子看到画作后,不论是看陈徐两位公子争辩,还是喝太子妃的赔罪酒,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但在听到这个提议后,目光终于有了些神采,颤声道:“好……好……就依爱妃的意思办吧!” 第304章 我要挑战墨烟! 在太子妃的招呼下,刚刚舞剑的“黑水女俘”,也即乔装的墨烟,戴着面罩走了上前。 这里田籍不得不感慨太子妃乔装能力之高,在她的一双妙手下,墨烟露出的眉目,居然隐隐有几分画中贞荌的妩媚姿态。 若非刻意往墨烟身上联想,很难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位威名赫赫的狐甲闾雌虎。 太子妃说她这手艺,是往日悄悄溜出来偷看公子昭时练出来的。 这固然是一方面,不过因为此时“墨烟”确实老老实实待在狐乙闾地牢中,所以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多想。 之所以说“绝大部分”,是因为随着墨烟渐渐走进,公子宛目中的警惕神色越发浓重。 这让狐甲闾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幸好在公子宛看出端倪前,太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腻叫啥名字?” 太子一开口,就是黑水口音,很多人惊讶之余,不禁猜测他的黑水话是跟谁学的。 但不管怎么说,堂堂大齐太子,懂些外语,特别是敌国口音,也不是啥值得稀罕的事。 “额叫‘荌’。”墨烟同样用黑水话答道。 “啊个‘荌’?”太子激动道。 “荌草滴荌。” 这下太子不说话了,直接上前就要去握住墨烟的手。 不过太子妃拦住了他,娇嗔道:“殿下!莫要再失仪,不然少傅大人又要念叨你了!” 太子闻言看向下首,果然见到太子少傅脸色不渝,只好悻悻然地坐下。 “制个……呃,这个,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我东宫绝不会吝啬!” “荌啊,这是大齐太子的赏赐,对于你这等身份的人来说,可谓千载难逢,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太子妃从旁帮腔道,“金银珠宝?减轻苦役?或者你想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太子妃最后这句提议明显是趁机调侃墨烟。 后者闻言,眉目一冷,却是“意外”地用齐语道:“这些都不想要。但久闻你们临海城中,有位号称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女子,我想挑战她很久了,希望齐太子成全!” 黑水女俘要挑战墨烟! 听到她这个请求,在场宾客第一反应不是对方不自量力,而是感觉她不知好歹。 毕竟如今那位狐甲闾雌虎,背负刺杀太子的嫌疑,你求太子放虎出牢陪你打架,你算哪根葱? 但话又说回来,墨烟的案件,也就近段时间冒出的事,人家一个刚刚从吕过来的战俘,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可是太子夫妇的海口已经夸下了,而对方的这个要求,作为一个事前不知情的人来说,其实也不算过分,所以东宫这边一时有些不好下台。 最后还是太子妃主动解围:“这个,不是我们不想答应你,实在是那位如今犯了事,不得陛下允许,我们不好放人。” “这样么……”墨烟目中露出失望的神色,“荌还以为你们齐国太子是信守承诺的君子呢……” 这一番话,自然引来东宫群起而攻之。 唯独太子本人,见到“荌”失望的神色,下意识有些局促,左右张望了一番,目光落到狐甲闾三人身上,问道:“墨烟在城中可有亲传弟子?” “不必回城中找,这里就有一位。”回太子话的是公子昭。 便见他指着身旁的田籍,对众人道:“闾副田博闻,自来临海后,得我幺妹亲传剑术,如今略有小成。只是他秩次只有秩二,若这位黑水女侠能够压制秩次迎战,倒是可以满足一下你的心愿!” “那也成,秩二就秩二吧!”未等太子开口,荌已经抢先同意了公子昭的要求。 于是太子也一脸释然地同意了这场挑战,并亲自担任见证人。 而被点到名的田籍,趁势提剑离席,心中默念道:“最后一道饵,也咬实了。” …… 在田籍的提议下,比剑在河边的土堤上进行。 话说这场临水宴席,其实也不是真的让大家坐到河岸上饮宴,而是距离河岸有一段距离,然后提前让人挖出一道弯弯曲曲的小水沟。 水沟串联了宴会场地各处坐席,各处节点上,有仆人适时将温好的美酒、果蔬放到轻薄的木盘上,顺着水流飘到各处宾客的座位上,也就是所谓“曲水流觞”。 类似于田籍前世见过的回转寿司,不过是水流驱动。 那么回到眼下,因为饮宴场地中都是蜿蜒的水沟,高低不平,自然不适合比剑。 而恰好此处河堤既高耸,又平整,两人在上头比剑,下方宾客正好在坐席上一览无余,最适合观赏。 况且河堤后就是滔滔大河,下方有临海城舟师的几艘翼船巡逻,也不怕那位黑水女俘逃跑。 “我看你不像侠客,真的是得了墨烟的剑道真传?”自称荌的墨烟,得到了一柄普通制式长剑,剑指田籍,目光凌厉。 “墨师之道,深不可测,田籍岂敢言真传?”田籍怡然无惧地与对方相视道,“不过我本是游者,所以施展的剑术,杂糅了游、侠二道,别怪没提前告诉你!” 墨烟听到田籍称赞自己剑道“深不可测”,不禁有些脸红,只能强自冷下脸,哼声道:“废话少说,看招!” 下一刻,墨烟率先抢攻。 如果说平日挥舞巨剑的墨烟,是大开大合的架势,靠着强横的力量直接碾压对手; 那么此时化身“黑水女侠荌”的她,却用上了截然相返的打发。 不断仗着自己娇小的身形,在田籍身侧灵活穿插,同时手中剑走龙蛇,表面看上去绵软无力,可是冷不丁地,就会从防守薄弱处送上雷霆一击。 正是刺客诡诈灵变的刺杀打法! 面对如此难缠的对手,用了墨烟大开大合打法的田籍,只能陷入被动的防守,尽力堵死自己的防守漏洞,却是无力反击。 “亲传弟子就这等水平,如此看来,师傅也高不到哪里去嘛!” 听到墨烟的冷言嘲讽,田籍心中并没有恼怒。 因为这是双方事先约定好的“台词”。 于是他当即装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语气深沉道:“我本是怜香惜玉之人,奈何你用言语辱我恩师,如此,我只好得罪了!” 言罢,田籍横剑一架,脚下连连急退,身形却在后退过程中逐渐鼓胀起来。 当他的体型鼓胀到某种极限的时候,猛然纵身一跃,跳上了半空,而后趁着起势未顿,一道清风从脚下升起,竟是来了个二段加速。 壮臂如风! 第305章 演出效果满分 状臂如风,二段加速,迅速将田籍推到了一个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而后在抵达某个高点之时,田籍挺身来了个倒栽葱,而后向着下方的墨烟激射而去。 下坠之力加上黄字级风气行符的双重加速,让田籍如同飞鸟投林,转瞬之间,就杀到了墨烟的身前。 嘭! 高速带来的巨力,顺着长剑尽数落在了墨烟格挡的剑上,而后又顺着剑身,将她接连推后了数步,才堪堪止住身形。 虽然这一击未能真正伤到荌,但考虑到这位“黑水女俘”是秩三游侠的底子,就算剑直接刺到身上也未必能破防,所以田籍能凭借秩二游者之力,将对方推离,已经算是非常出色的一击。 且不说堤下观众如何欢呼称道,墨烟见状,终于收起了轻蔑的态度,郑重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剑术之道,确实值得我重视了。” 当然,这也是双方约定好的台词。 于是接下来,“荌”的态度果然认真了许多,不再搞那些花哨的缠斗打法,而是瞅准时机,一个箭步上前,就是雷霆一击。 同样是刺客剑招,但此时的墨烟,却有了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配合对攻击节奏的高超掌控,居然比先前更能掣肘田籍的剑势,让田籍难以再从容退开足够空间,施展状臂如风,只能不断借着风气行符,脚下生风,左右躲闪。 而随着时间推移,墨烟气势的积累,越来越强,竟渐渐有了气势如虹之感。 到了这个地步,按照预定的剧本,田籍差不多可以“落败”了。 于是他适时喊出台词:“我技不如人,不若你我就此罢手,交个朋友?” “荌”当然不会答应,这时候她会喊一句“废话少说,纳命来”,然后一击打伤田籍,并且在见后者倒地,准备下杀手的时候,突然心软,随后重演太子与贞荌在织罗山巅的那一幕。 然而不知何故,听到他提议的墨烟,居然毫无反应,反而继续在积累剑势。 田籍看她目中渐渐变得痴迷的目光,心中不禁犯嘀咕道:“她不会是入戏太深,导致这时有所顿悟,反而忘记自己在演戏了吧?” 随着墨烟气势持续积累,田籍越发肯定了这个猜测。 与此同时,墨烟的剑势还在不断往上突破,哪怕压制了力道,也渐渐逼近了秩二境界的极限,随时会突破秩三。 这让田籍越发难以招架。 终于在某个时刻,墨烟剑势突破了秩二极限,田籍自知自己勉强接下,很可能会受重伤,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出了阳气行符,化作一道流光往河堤下急退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墨烟望着他远遁的流光,忽然福至心灵,剑势再度提升一个境界,而后一剑划出,居然射出了一道如同虹光般的剑气! “白虹贯日!” 宾客中有识货之人,立即喊出了这道虹光剑气的根脚。 东宫护卫迅速围拢上前护驾,太子更是第一时间站起来,却不是避席,而是目光死死盯着上方的“荌”。 至于太子妃与狐甲闾的两人,也是惊得站了起来,各自不安。 相比于宾客们还能从容应对,首当其在的田籍,就没有太多的思考时间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心念急转,只知自己有两个选择。 一是用玄字级的阳气行符躲避。 但如此一来,他们这场辛苦准备的“演出”也就付诸东流了。 毕竟使出“白虹贯日”后,不管是荌的立场还是田籍的立场,都必须迅速离开这里。 前者是暴露了刺客杀招,后者是要脱战保命。 至于第二个选择,自然是硬抗这气势如虹的一击,而后堵上生死未卜的前途,期望能苟活下来,完成演出。 “这可咋整啊?”田籍心中微急道,“再不躲开就来不及了……咦?” 田籍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眼前这道虹光剑气,以比黄字级阳气行符更快的速度追身而至。 毫无疑问,死亡的威胁在抵近眼前。 但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他却发现少了一件关键的东西。 【心斋】修德没有发动。 如今田籍也不是秩二修德小白了,知道【心斋】修德关乎大道,而自己的生命,必定在此大道之中。 不管是死亡还是严重的伤病,都会让【心斋】有所感应。 这就是灵性对自身的提示,或者说圣人所言的“神明自得”。 那么相应的,如果【心斋】没有任何提示,那就说明就算受伤,恐怕也伤不到自身根基。 想到这一层,田籍顿时心中大定,于是不避不退,正面迎上了虹光剑气。 便见下一刻,剑气与田籍的长剑相碰,轻易地撞开了后者,而后尽数落到田籍身上,砸得他倒飞数丈,在全场惊呼声中摔落地上。 不过很快,田籍又在众人的惊疑声中,自行从地上爬起,似乎没有受到重伤。 这事田籍自己也有些奇怪。 于是他努力回想刚刚墨烟用出白红贯日的画面,很快发现了端倪。 原来在墨烟发出虹光剑气的瞬间,她的目光就已经清醒了过来,慌忙压制剑势。 只可惜剑气一出,再来压制,未免太迟,所以匆匆忙忙间,还是有剑气溢出,飞向了田籍。 好在这残余的剑气,威力也就秩二层次,甚至因为飞行了一段距离,还有所下降。 田籍全力抵抗,自然伤不了多少。 这时墨烟扔下剑冲到田籍身前,一脸后怕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开啊!” 大概是因为心情太急切,墨烟居然忘了自己在扮演“荌”,直接喊出了自己原本的声调。 好在此时周遭宾客众议鼎沸,这点小失误没有引起关注。 所以田籍迅速调整心态,露出“深情”状看着墨烟,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对我下死手的!” 这是原定剧本的台词。 虽然因为墨烟的走神,出了些意外,险些搞砸,但此时田籍将错就错,适时喊出这句台词,终于将这幕“剧”给圆回来了。 甚至因为墨烟意外使出了“白虹贯日”,效果比原版的还要好。 因为两年前贞荌最后挥向太子坐骑的一剑,正是“白虹贯日剑势”! 还原度满分! 那么接下来一幕,自然是要“跳崖”了。 田籍担心墨烟忘了步骤,还不住小声提醒道:“你现在直接掩面逃跑跳下河就行了,什么都不用说的!” 这时墨烟不知是懊恼于刚刚的失误,还是被田籍“深情”目光注视,脸蛋羞赧泛红,虽然扭头便走,却也同时娇叱一声:“大笨蛋!” “怎么突然骂人呢……” 田籍无语望着对方,面上却不得不维持“深情”的目光。 甚至还装模作样地追了几步,而后因为“伤势”牵扯不幸摔倒在地,只能对着墨烟“跳崖”的倩影无助地伸手,绝望悲呼:“你快回来——!” 第306章 只道当时已惘然(上) 田籍与黑水侠女“荌”的这场打斗,可谓一波三折,在场宾客也是看得心情几度起伏。 一开始大家是抱着看戏的心情,等着狐甲闾出丑。 随后田籍以秩二逼退秩三,大家又下意识为他的出色发挥赞叹,毕竟这算齐人赢了黑水人。 于是理所当然地,荌再次将田籍打得无还手之力时,众人不禁开始为他捏把汗。 这种担忧在“白虹贯日”出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甚至因为听闻虹光剑气能百步外伤人,也开始担心自身安危。 何曾想到,那道虹光剑气虚有其表。 究其原因,居然是这对异国男女互相看对了眼? 这就好比,一开始你想看滑稽剧,随后发现是热血少年漫,正当看得上头之际,突然来了个惊悚的高能。 哪知到结局反转的时候,好家伙,原来是青春偶像剧? 但不得不说,青春、爱情,缠绵悱恻,单就在上巳节这一天来说,还真算应景的故事。 哪怕上巳的传统经过上千年的流变,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但男女欢好,却是一个从不曾缺失的副标题。 于是看到田籍与荌这段“相爱而又不能在一起”的真人秀演绎后,在场的年轻男男女女,在上巳气氛的无形渲染下,不知不觉就代入了其中。 当中心思细腻敏感者,甚至已经哭出了声。 只是大家万万没想到,全场哭得最伤心、最狼狈的,居然是今日宴会的主人,东宫的太子。 不知从何时起,太子的脸上已是涕泪横流,毫无仪态可言。 甚至因为他的嚎啕声格外突出,很多原本落泪的宾客,反而不敢再哭了,赶紧擦干眼泪,低下头装作吃东西。 太子当众失仪,大家不想惹事,必须得视而不见啊。 不过旁人能装聋作哑,在场有两人碍于身份,理论上必须出声提醒了。 “殿下,此事是妾失职!”太子妃抢先自责道,“田博闻随我一同北上临海,那荌恐怕当时就已经与他暗生情愫,只是碍于身份差异,两人无法在一起。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让他们有机会相见,徒增今日感伤!” 听到太子妃的“自责”,太子哭得更伤心了。 “太子妃殿下此言差矣!”见太子妃越劝越坏事,公子宛坐不住了,“那荌分明是黑水之谍,以美色诱人,行祸乱之事,请殿下下令,将其行以车裂之刑,以正视听!” 言罢,他当即让东宫的护卫追去河堤方向,准备配合下方巡河的舟师追回跳河的“荌”。 哪知下一刻,太子哭声一顿,恸声道:“让她走吧!” “殿下!”公子宛双目圆睁,两手微微发抖,“黑水是我大齐劲敌,如今黑水之谍公然行祸乱之事,必须将其赶尽杀绝!” 这时候,一道淡漠的声音突兀响起:“太子少傅口口声声说要将黑水之谍赶尽杀绝,可你两年前,不也亲手放过了一名黑水女谍吗?”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公子昭已经离开了座位。 他徐徐走向公子宛,姿态凛然地与后者对视:“更何况你当初放走的那位,还是刺杀太子的真凶!为臣者如此失职,你可对得起太子的信重,对得起陛下的皇恩?” 听到公子昭之言,全场宾客顿时哗然。 因为他提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两年前刺杀太子的真凶。 如今东宫指认的刺客是墨烟,而公子昭现在说是黑水间谍,还是公子宛亲手放过的! 两国公子互相攻讦,这下有好戏看了! 就连太子也立即止住了哭声,忍不住望向公子宛:“他说的是真的?” 太子这一问,在大多是人耳中,是质疑的一问。 在知道内情的人耳中,是带着某种希冀的一问。 但在公子宛听来,却只觉得如坐针毡。 不管对内还是对外,他都绝不能承认! 然而未等他开始自辨,茅越已经带着几名仆人,将六幅裱好的画带到太子跟前,而后逐一挂在立起的架子上。 正是公子昭与田籍合作,还原了当年刺杀场景的六幅连续组画! 第一幅贞荌与墨烟比剑; 第二幅贞荌等太子下山; 第三幅贞荌与太子欢好;(有遮掩处理) 第四幅贞荌对太子动手。 看到这里,围过来看画的宾客已是惊呼不已,纷纷打听起这位美丽的女刺客是谁,是否真有其人。 但到了最后两幅画,议论声反而低了下去。 因为这两幅描述的情景,让人很难不联想起刚刚田籍与荌的“真人秀”。 若没有公子昭的惊人消息,特别是没有太子的当众失态,大家还能认为这画可能是根据田籍与荌的经历改编的。 但,太子确凿无疑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了。 果然,这时公子昭沉静的声音响起:“少傅大人说我刚刚那四幅画是胡编乱造,那好,我现在将真的拿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自然是这六幅画,同样是胡编乱造的!”公子宛怒视对方道,“你为了给墨烟脱罪,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不过公子昭直接无视了他,而是语气幽幽对太子道:“徐昭所画之事是否当年的真相,想必殿下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只是我有一言,不得不禀明殿下。” “画中这名叫贞荌的女刺客,本该葬在千乘里的野地里。但因为有人弄虚作假,如今顶着‘贞荌’之名的坟墓下,所葬者另有其人!” “贞荌不在千乘里?” 太子惊呼一声,表面问的是公子昭,然而目光却下意识地飘向公子宛。 而后者心虚之下不敢与太子对视,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公子昭。 公子昭却是顺势示意茅越挂上第二套画组。 千乘里老马夫一家的遭遇。 这次太子比所有人都先反应过来,拉着公子宛的手激动问道:“他画的是不是真的,那里埋葬的另有其人?” 此时公子宛见千乘里的事也被画了出来,一时方寸大乱,支支吾吾,愣是组织不起语言。 正好太子妃忽然“呀”的惊呼一声,对太子道:“殿下还记得妾跟你提过,狐甲闾通过某种画像溯源的方法,在《杞人之书》里救了妾的性命吗?就跟眼下一样,所以这些画必然是真的!” 得到太子妃用生命验证过的保证,太子顿时如听了天籁一般,神色越发激动:“少傅,你快说啊,是不是真的?” 公子宛看了看太子期待的目光,渐渐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这在旁人眼中,等于默认了。 于是太子终于破涕为笑,喃喃自语道:“原来她不在那里!如此一来,说不定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候,公子昭再次开口,给太子当场泼了一盆冷水:“不,贞荌已经死了。” 第307章 只道当时已惘然(下) 贞荌已经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太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但紧接着,公子昭又说出惊人之语:“但她本来,是有机会不用死的。” 太子的脸色渐渐冷下,沙哑道:“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茅越挂上了最后两幅画。 这次,围观宾客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因为画中景象有如乱葬岗,凄凉之意溢出画面,让人不适。 特别是最后一副,贞荌尸体腐朽,美丽的脸皮掉落,被路过的“淘金客”捡起,这怎么看,都有一种荒诞吊诡之感。 但太子主动贴了上去。 目光停留在时间顺序靠前的一幅,也即贞荌刚刚跌落山底不久的场景。 这一幅,却是田籍等人商议后,半真半假“虚构”的一幅。 因为按照公子昭所看到的历史真实,贞荌当时一心求死,在不动用任何方技保护的情况下,直接摔下千丈深渊。 虽然没有当场摔死,却也陷入了重伤昏迷之中,很快就虚弱死去。 不过为了更好勾起太子心中之痛,这倒数第二幅虚构的场景中,贞荌不但没有昏迷,甚至还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艰难爬行,拖出两道长长血痕。 似乎因为放不下某些人事,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在崖底下找到她,哪怕事后会治她重罪,但至少,她还有活过来的可能。 至少,太子还能再见她一面。 “只可惜少傅大人玩忽职守,让这刺客彻底身死魂灭,无法逼问出更多关于刺客同伙的线索!”公子昭义正辞严地指着公子宛道。 “少傅啊……”太子长长一叹。 众人以为他要对公子宛说些什么。 只是直到叹息声停,他都没有再说什么。 更没有看公子宛一眼。 对后者来说,这比直接责备更让他难受,当即对太子跪下,大拜道:“殿下,按照狐甲闾所查到的证据,那黑水女刺客以假面遮掩真容,分明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殿下切莫被她欺骗了啊!” 公子宛的这一下争辩,虽然有为自己的疏忽开脱的意思,但与此同时,也等于亲口承认了真凶不是墨烟,而是贞荌。 至于太子,从他的态度来看,更是早就默认了这一点。 所以,墨烟真的是无辜的? 就在众人尚处于恍恍惚惚之际,宗伯府肆师晏腾也终于登场了。 今日宴前祭祀的祝者,本就属于他麾下。 此时他见时机成熟,亲自押解着带着“贞荌”面具的无瑕郎君上场。 且不说众人看到那张有些莫名熟悉的脸庞,感觉毛骨悚然。 太子见到那张脸庞的瞬间,几乎就要冲上去。 只是晏腾阻止了他。 随后晏腾将那脸皮与《杞人之书》变异的关联一一道出,在大赞狐甲闾田闾副的表现时,也不忘提醒东宫诸人尽快配合调查,特别是太子本人,最好也要进宗伯府做详细的查验,以防身心留下什么隐患。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对于眼下在场的其他人来说,既然此事连宗伯府都出来作证了,那墨烟的清白,便再无疑问了。 毕竟这是秩四的肆师啊,这是临海宗伯府啊! 惊动到这种层面的存在,那跟惊动齐皇陛下也没区别了,你还敢不信? …… 宗伯府的人离开后,太子直接瘫坐地上,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公子宛长跪于地,见自己主君颓丧至此,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太子沉默良久,幽叹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其实带着假面的事,她早就告诉过我了……” “殿下知道?”公子宛愕然抬头。 就连太子妃与公子昭等人也被他这句话吸引住看过来。 “她不但向我坦露过真容,还跟我坦白为何要接近我,以及家中一些不得已的苦衷……”太子状似回忆道,“那是身世何等凄苦的一位女子啊,我身为一国储君,位高权重,偏偏却碍于身份,无法为她解忧,更无法给她名分,反倒是她,却常常反过来安慰我……”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终于落到公子宛身上:“少傅可知,早些年我心中一直厌烦你的喋喋不休,有好几次想上书父皇撤换少傅,都是她帮你说话,劝我留住你这位‘王佐之才’的?” 闻得此言,公子宛嘴巴微张,僵跪地上。 “我何尝不明白,一位堂堂的大齐太子,跟一名敌国女刺客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太子脸色落寞道,“所以她死后这两年多,我一直对少傅言听计从,从不生疑。” “唯一所求,只希望少傅能好好安葬她,别让她死后孤零零地曝尸荒野……” “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少傅居然都做不到。” “还故意欺骗了我……” 说到这里,太子不再看这位“心腹”一眼,从地上站起,径自拂袖而去。 …… 且不说太子愤然离席,留下的诸多宾客如何茫然不知所措。 田籍早在晏腾登场的时候,就知道今日大局已定,以疗伤为名离开了宴席会场,而后悄悄溜到了河堤下。 他去找“跳崖”的墨烟。 当然,河堤只有数丈高,墨烟不会像贞荌那般摔伤。 田籍只是担心她会被下方巡逻的舟师官兵发现,看看要不要帮她打掩护。 毕竟虽然证明了清白,但理论上,她此时应该待在狐乙闾的大牢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老老实实走正常的程序出来为好。 哪知他走到下方时,见到墨烟既没有藏起来,也没有要跑路的意思。 就这么呆立近岸的浅水中央,不知在想些什么,连衣服被水打湿了也没有察觉。 话说她这身巫女的衣服,因为要跳舞,还得兼顾审美上的需要,原本就是往轻薄贴身的方向去做的。 此时沾了水,就更是贴身了。 贴身到某些玲珑美妙的弧度,几乎一览无余。 田籍强忍着多看几眼的冲动,捂着眼轻声呼唤了几句,墨烟终于有了反应。 却是立即发现身上糟糕的状况,慌乱之中,想拉扯开一些“余裕”来遮掩,哪知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撕碎了衣襟,反而泄漏了更多美妙的春光。 无奈之下,田籍不得不除下身上的紫龙卫外装,直接披到她身上,这才解决了某些视觉上尴尬的问题。 当然了,这过程中无可避免地又多欣赏了一会春光,进而又无可避免地联想起某日凌晨某些难忘的画面,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总之,等两人都冷静下来后,田籍问道:“墨闾副刚刚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第308章 声名鹊起 “墨闾副刚刚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聊到正事,墨烟目中露出兴奋的神色:“我好像知道怎么用白虹贯日剑势了!” 田籍想起刚刚吓人的虹光剑气,心中也有些雀跃:“练出来了?” “那倒还没有!”墨烟摇头道,“我的剑术之道毕竟跟贞荌不一样,只是匆匆模仿了一段时间,终究只得皮毛。” “不过这当中关键之处,却是在于如何积累如白虹般堂皇的剑势。” “原本不下十年甚至十数年苦工,是别想练出来的。不过现在我发现了一个取巧的办法!” “什么办法?”田籍更好奇了。 “需要田闾副与我配合!”墨烟激动道,“田闾副的阳气行符,不也是借着大日虹光,形成威猛之势吗?于是我想,我也可以通过此符,间接借来大日之势,进而施展出白虹贯日的剑势!” “你的意思是,让我对你用符?”田籍问道。 墨烟还是摇头:“我自身无法操控御气符,且不说不方便借势,而且一击出手,改变不了方向,还失去了灵活性,容易击空。所以我的设想,是由田闾副御符造势,我再借势一击!” 田籍闻言思索了片刻,很快明白了其中诀窍,也是有些激动,提议道:“等墨闾副出来后,我们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双剑合璧’了!” …… 上巳归来,又过了半月。 刺杀太子一案,因为宗伯府的强势干预,在朝堂上没有冒出多少反对质疑的声音。 但也因为出动了宗伯府这种定海神针、国之柱石级别的势力,让很多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黑水派出女谍惑乱太子,并且因为真相一直不明,导致田吕两齐因为谣言猜忌而疏远了数年,险些再度分家。 这事黑水之谍固然可恨,但东宫上下处置失措,也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之一。 于是在这种主流认识之下,大齐朝堂发生了极大的震动。 当中影响最深的有三方。 其一必然是太子,虽然事件中他是受害者,但若他不受女色蛊惑,不就没有后续那么多麻烦事了吗? 甚至有人趁机提议要废太子。 最终出来打圆场的是齐皇。一张圣旨,太子进了宗伯府。 一来祭祀先祖,好好反省过错;二来也是应宗伯府的要求,检查隐患。 恰好宗伯府第一时间响应了这道旨意,这事才勉强压了下去。 第二个影响最深的,则是某种程度上充当了黑水帮凶的陈公子宛。 不过齐皇却以他初心是为了太子好为由,只是暂时摘去了“太子少傅”一职,却没有更多追究。 看样子恐怕太子从宗伯府出来的时候,他就会有新的任用。 于是不少人暗自猜测,齐皇此举,是考虑到对陈国的影响。 至于第三方,则是一直因为刺客谣言,而饱受质疑的太子妃,以及她所代表的的吕氏。 如今刺客身份真相大白,吕氏洗脱嫌疑,连带太子妃的风评也跟着水涨船高。 甚至很多先前反对支援吕氏的人物,此时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相对应地,支持的声音也渐渐冒了出来。 倒是太子妃自己,对此没有明确表态,反而日日去灵台瞎溜达,仿佛那里才是她当女主人的地方。 于是又有人猜测,她是不是想借助徐国的影响力,来曲线救国。 …… 当然了,上述所谓影响最深者,多是些明面上的大人物,大势力。 若不分势力大小,那此事当中最大的赢家,当数狐甲闾众人。 墨烟自不必说,直接洗清了嫌疑。 茅越则因为公子昭的画作公之于众,也终于洗脱“医死马”的恶名,而且在狐乙闾闾长的极力推荐下,他那一手“给死人断症”的本事迅速得到了上层重视,连狐字营营长都写信来问,要不要转到别的地方任事。 不过面对声名鹊起的机会,茅越老头却以自己闲散惯为由,不想去别的地方了,继续待在灵台看大门。 于是营长只能退而求其次,问他收不收弟子。 这点茅越倒是没拒绝,不过因为他自己是属于天赋异禀的类型,所以不保证能教会别人。 …… 而说到声名鹊起,自然要数公子昭与田籍两人了。 前者是狐甲闾名义上的闾长,自不必说。 狐甲闾往年毫无表现,饱受质疑,最近却接连破获了《杞人之书》与黑水刺客两单“惊天”大案,可谓一鸣惊人。 自此以后,狐甲闾这个“甲”字号,谁敢再质疑? 而有人在好奇之下,打听起为何狐甲闾前后反差如此之大。 最终汇总各种零零碎碎的消息,得出一个结论:让狐甲闾浴火重生的关键灵魂人物,竟然是一位才来皇都赴任未满半载的秩二游者,田博闻! 而随着田博闻的名声越传越响,他过往事迹不断被好事者挖出。 以弱冠之龄登临秩二,这在人才济济的皇都虽然算不上出众,但考虑到他也就半年多前才开始踏上有秩之路,还是走的处处受掣肘的御风学派游者之途,那他这天赋,就不可小觑了。 更何况在天赋之外,田博闻还曾立了不少大功,这些功劳可都不比最近两案的影响力小: 曾在孙氏与梁人千军万马中,凭一己之力救下平原侯嗣子; 曾在平原都某处叛乱的地方,凭一己之力救下当今太子妃;(羊角县的官方解释) 当然,这当中也不全是好的传闻。 譬如田籍曾经与平原田氏公开决裂,扬言对方“不仁不义”,也在临海贵族圈中引发了一定的争议。 不过讨论度最高的一件事,却是某位东宫之人在饮宴之时,私下传出田博闻曾经在智斗中胜了号称“王佐之才”的陈公子宛,而后得过后者一句“可惜不是我的人”的极高评价。 当然此人事后解释自己是酒后失言,言之凿凿地保证公子宛绝对没说过这样的话。 但八卦之所以是八卦,就是因为大家喜欢听猎奇夸张的事,并非真正在意真相的原貌。 所以这个说法越传越离谱,最后连赋闲在家的公子宛都不得不亲自出面辟谣。 只是辟谣之余,他还暗搓搓地指出田籍在某位醉心观星之人手下任事,有些糟蹋才干之类的说法…… 总之,不管传言真假好坏,田博闻这三个字,随着狐甲闾最近高光的表现,正式进入了临海贵族圈的视野。 …… 相比起外界的热烈讨论,狐甲闾内部却没怎么去说道田籍的过往。 也就是公子宛那段明显带着挑拨意图的辟谣传来后,公子昭才正经地跟田籍谈了一次心。 大意是如同田籍想到别处发展,哪怕是进东宫,他都不会阻拦,甚至还给他写举荐信。 对此,田籍的答复简单明了…… 第309章 全员秩二 “闾长答应送我的东夷震硅还没给呢,我哪里也不去。”田籍回答道。 “那给了之后呢?”公子昭再问。 “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田籍十分无赖地笑道。 无数次…… 公子昭看着田籍灿烂的笑脸,目光微微一凝,竟是露出复杂的神色:有些释然,有些感动,也有些连田籍也说不清的感慨。 良久,公子昭微微一叹,却是带着种叹惜的意味。 田籍以为“无数次”这个要求吓到对方了,毕竟那原本是用来做观星仪的镜片的,便补充道:“也不一定要很多次,我估计大概三四回就差不多够了。” 哪知公子昭摇摇头,道:“那东西我有稳定来源,不是在想这个。” “那闾长叹什么?” “我叹惜是,若非现在跟君父说不上话,本可以求他让你当我的少傅。” “当闾长的少傅?”这下田籍倒是来了兴致,“那在徐国也是很大的官吧?俸禄有多少?” 公子昭想了想,认真道:“少傅的话,我作为公子的所有封地食邑收入,都归你支配!” “闾长的封地食邑……”田籍环视了一圈灵台四周,兴头顿时凉了半截。 全天下都知道,公子昭的封地只有这一处灵台。 收入就只有这一圈薄田。 而现在这里的收入,包括近来的赏赐,本来就是田籍在管。 也就是除了名头响亮些,跟现在没啥区别。 “果然当老板的都喜欢画大饼!” …… 公子宛的挑拨离间,并没有激起多大水花,就平息下去了。 而这段时日,田籍除了跟墨烟合练“白虹贯日剑势”之外,还收到千里共婵娟诸女陆续传来的好消息。 首先是妫鱼。 经过这一段时间合方,妫鱼终于成功登临医者秩二,成为一名铃郎。 同时她也成了北门医馆现存医者当中秩次最高者,加之近段时间带着众人迎难而上,重开了医馆,终于在众望所归之下,接任了医馆馆主一职,人称鱼馆主。 不过妫鱼最为得意的却是另外两件事。 其一是她秩二合方,听从了茅越打听来的各种高屋建瓴的建议,最终选择了往“专”的方向走,继续强化补气血的药。 如今秩二版的气血大补药,在原来强身健体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脏腑功能,妫鱼在信中保证,只要田籍持之以恒地补下去,应该能达到正经秩二侠客的身体强度,说不定还能稍稍超出一些。 对此田籍很是期待。 至于另一件事,则是经过第二期试验后,止风之法终于迎来了第一单上门生意。 客户是平原左都大夫,崔氏家主崔青圭。他希望能在他军中驻地也搞一套抵御风灾的体系。 崔青圭统领平原都近半都兵,驻地自然很大。 可以预见,这单不是小工程,而是一单可能持续一年以上的大生意,那么理所当然地,报酬会非常可观。 妫鱼在信中说,崔青圭上门之时,直言所以作出这个决定,一是得到了龟字营营长的推荐,二是因为欣赏田籍,如今田籍宦游临海,他想关照一下他的家人。 “虽然如今我跟崔氏母女断绝了来往,但这崔青圭倒还是个有影响力的大人物,不论是从我个人发展来说,还是为妫鱼生意长远考虑,稍稍结好也无妨。” …… 姬绫也难得传来好消息。 管叔吾终于清醒过来了,不过目前还在虚弱中。 听到姬绫自述与田籍订婚的事情后,他虽然没点头同意,但也没有当场反对。 “家父或待病愈后,自起一卦,再行定夺。” 姬绫对父亲态度的描述,可谓惜字如金,以至于连往日跟田籍的例行调侃,都不见了。 所以田籍认为,她可能是有些紧张了。 至于田籍自己,说不在意“岳父”的态度是不可能的。 但也谈不上多在意,因为在他看来,既然姬绫已经跟他结了发,不管是按照这个世界的习俗,还是他自己的主观感受中,两人有了不可割舍的牵绊。 既然如此,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那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难道管叔吾不同意,他就真的与她此生不复相见? 当然不可能。 所以他的心思很快又落到姬绫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梁国也参战了……” 梁国加入了黑水一方。 这是理所当然的。 梁国作为大齐与黑水间夹缝生存的小国,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 如今随着两边战事不断升级,参战是迟早的事。 至于梁国选择加入黑水,却也不出大多数人所料。 毕竟它国土基本在西泽境内,而黑水又是西泽的霸主,它还能怎么选? 甚至这些年梁国与交陌孙氏交战不断,还不是因为受到黑水朝的压力,不得已为之? 总之,如今随着梁国加入敌方阵营,吕齐一方彻底陷入劣势,哪怕军神孙峻野统领全局,也只能勉强守维持守势,不让局势糜烂下去而已。 不过这并非田籍关注的重点。 他真正担心的,是因为梁国参战后,他去梁国为石竹找故乡的路途,暂时堵死了。 至少战事结束之前,正经官道是肯定过不去的。 而走野外的话,未知风险太高,需要在实力与物资上做好充分准备。 “也不知道小石竹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 “哈,总算全员秩二了!” 随着阿桃成功晋升秩二大知,千里共婵娟的成员全都达到了秩二境界。 此时田籍看了一下理智值面板。 田籍(秩二大知):87.0%s 妫鱼(秩二铃郎):93.0%s(可断开;可共享) 姬绫(秩二断辞士):65.0%s(可断开;可共享——可能有未知风险) 阿桃(秩二大知):96.0%s(可断开;可共享) “鱼和阿桃听从了我的建议,坚持到修德圆满才晋升秩二,可谓水到渠成,哪怕晋升仪式过程中有所消耗,最后依然保持了比较高的理智值。” “而绫儿的理智值上限问题虽然还未能解决,但在我提醒下,平日注意修德,基本维持在了上限的水平。” “不过最惊喜的还是阿桃!” 秩一的时候,阿桃离开神魂空间时,理智值会因为不可名状的原因,扣掉二十个百分点。 如今晋升秩二后,回到现实世界依然会扣点,但却变成了十五个百分点! “大概是秩二神魂更强,能抵消一部分不可名状低语的负面影响。” “从这个角度来说,阿桃之所以在神魂空间不受影响,大概是梦蝶祖师遗留的威能,或者三老的存在,让那种低语的影响无法延伸进来。” “说不定等阿桃到达了秩五境界,这种影响就能完全消失了?” 第310章 黑夜中潜伏的恶意 “说不定等阿桃到达了秩五,这种影响就能完全消失了?” 当然这只是猜测,毕竟现在田籍自己也才秩二,哪知道秩五之上,是什么样的光景。 但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因为哪怕扣除十五个百分点后,阿桃在现实世界的理智值也高达81.0%s,这样的话,先前的设想,就可以实现了。 “田博闻委托你帮他暗中掉查去年被刺杀的真相?”神魂空间中,阿桃有些意外地反问道。 “是啊,上次咱们不是帮他找到许鹤藏起来的东西吗?”田籍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因为我提供的线索,那次案子他立了大功,如今对我十分信任,正好他现在不方便回平原城,就私下委托我去帮他去调查了。” “原来如此!”阿桃神魂恍然点头,随即神情有些兴奋,“所以泥人打算近期回来平原都吗?” “近期应该回不了。”田籍继续胡诌道,“不过我担心等我回去后,因为时间太久,线索会丢失,所以想问你方不方便去一趟夕阳里,帮我搜集一些线索?” “当然方便!庞长老他们回来后,阁中的杂事都由他们代劳,我正好清闲!” 于是田籍将【知鱼】夕阳里旧居附近植物的想法告诉了阿桃,顺便也将自己【知鱼】的心得跟对方详细解释了一下。 后者当即表示自己正好也想熟悉一下新方技,便下线去忙活了。 …… 因为刺杀当夜距今还不到一年,比起田籍先前查两年前的太子刺杀案要轻松得多,一日之后,阿桃就通过神魂空间,将收集到的植物“记忆”悉数传输给了田籍。 这些记忆流,全都是夺舍当夜,夕阳里旧居附近的画面,甚至包括一些邻居家里头的植物也囊括其中,以防那位祝者刺客藏身邻居家中。 不过与此同时,田籍也提醒阿桃千万别搜集靠近旧居窗户的植物记忆。 他对阿桃的解释是,屋内的情形田博闻大人自己清楚,作为外人最好别窥探人家的隐私。 不过他心中真正的理由,是不希望自己夺舍的秘密被人知道,特别是这段记忆他要交给公子昭帮忙【芟繁】。 至于公子昭这边,同样爽快地答应帮忙,反正这事他已经驾轻就熟了。 很快,画就完成了。 田籍望着画中熟悉的风景,一时间有种恍如隔世感觉。 半年前的那夜,他刚刚夺舍这具身体,生命垂危,弱小无助,对这个世界潜藏的恐怖一无所知。 半年后的今日,他不但掌握了秩二层次的力量,身边更聚集了一帮优秀的朋友、帮手。 于是,现在他终于有能力,对曾经伸向这具身体的恶意,看上一眼了。 …… 画面选取的视角,明显是从一条墙缝往外看,因为上下边缘都有阴影遮挡,黑糊糊的一片。 至于为什么要选如此别扭的视角,公子昭的解释是:“我寻遍了所有附近的花草树木,只在这一株墙缝小草的记忆中,才发现了一些线索。” 有线索! 田籍立即瞪大双眼仔细寻找。 幽幽月色下,画面左侧,是夕阳里旧居。 此时窗户紧闭,屋内光线昏暗,隐约能从窗纸的剪影中,看出一道僵直的身影。 而在身影背后,明显是另一个人的手,正握着匕首悄然刺来。 “是桑弘麻背刺原主的那一刻!” “也是【民极】发动的那一刻!” 田籍心中立即有了判断。 随即他视线右移,看向了屋外画面。 原主生前一贫如洗,屋外的院子空空荡荡,一眼看全,什么都没有。 直到旁边邻居家的一堵山墙,画面戛然而止,依然没有任何疑似为“人”的东西。 田籍不禁抬头问道:“线索在哪?” “你看不到?” 公子昭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号的观星仪的镜片,伸到画面某处上方寸许高的位置,对田籍道:“你现在往这里看。” 田籍一看就知这是当放大镜用的意思了。 于是他俯下身,透过镜片再次看画。 这次,终于有了发现。 便见山墙脚下的影子当中,有一点明显不属于墙体结构的黑影,突兀冒了出来。 从投影的轮廓来看,这是一个人的脑袋。 从投影的角度判断,这人正趴伏在屋顶。 “有人潜伏在邻居家房顶窥伺刺杀的过程!” 这个发现让田籍振奋之余,心中又不禁冒出些凉气。 对方行迹如此诡诡祟祟,还暗中窥伺原主被刺杀的过程,分明是对原主早有图谋啊! 而且考虑到画面附近再无他人,按照排除法,那位一直不曾露面的祝者刺客,应该就是此人! “说不定他原本就打算行刺原主,不过恰好桑弘麻先动了手,他便顺水推舟,躲在远处悄悄搭了一把手,随后悄然远遁。” “要不是后来我夺舍了原主,记得被【民极】压制的感觉,他这一手,算得上神不知轨不觉了!” 至此,夺舍当夜还潜伏着不怀好意的第三方,终于被证实了。 只是仅仅确认这点还不够,田籍更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然而公子昭却摇头道:“此人十分谨慎,一直隐藏在山墙背后,只在你被刺杀的一瞬,才稍稍冒头出来,露出了马脚。” 山墙是一栋房子最高的一面墙,比周围的树木还要高上一大截,刺客躲在上头,正好的处于【知鱼】感知的死角中。 除非当时对方身边恰巧有野鸟飞过,而田籍现在恰巧能找回当时的那只鸟,或者其他小动物……这自然是不用想的。 又或者,对山墙这种“死物”进行【知鱼】……但这已经超出游者秩二的能力范围了。 可眼下别说才刚刚晋升秩二的阿桃了,就连田籍自己距离修德圆满,都还有一段距离,于是这又是没有盼头的事情。 公子昭见他愁眉不展,安慰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大史氏还有一项祖传方技。或许能看清那名刺客的真面目。” “是什么方技?” “【史镜】。”公子昭介绍道,“所谓以史为镜,可知天下万物的兴衰更替。此人藏身屋顶之上,虽然无人察觉,可总瞒不过天知地知。” “只要用【史镜】查阅当时当刻,他头上那一方星域的《方志》记载,或许就能映照出他本来的面目!” 第311章 站得高看得远 【史镜】能映照祝者刺客的真面目! 田籍心下大喜,不过还是冷静问道:“既然【史镜】有此奇效,轨长为何没有用?可是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史镜】确实不能乱用,毕竟不是谁都愿意看清真实的自己……”公子昭意味深长道,“不过仅仅帮你看一看刺客的长相,倒也不碍事。” “那还有什么难处?” “我秩次不够。”公子昭坦然承认道,“事实上我刚刚确实用【史镜】看过了,但什么都看不清,我怀疑这个刺客,有秩四的境界。” “秩四?!”这下田籍是彻底地震惊了。 他第一反应是:有必要吗? 毕竟当时原主只是凡人弱鸡一枚,孙氏派出秩二断辞士谋划,再加上秩一戎者执行,就已经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了。 结果现在公子昭告诉他,当夜苟得最深的第三方刺客,居然才是全场秩次最高的那位? 祝者秩四肆师? “不会是一庙三曹那位吧……” 这个念头在田籍脑中闪了一下,就否决了。 实在是以当时双方的实力、地位差距,对方要杀他,根本不必如此诡诡祟祟,甚至都不必亲自来一趟。 随便安个罪名,别说原主,恐怕连当时还在泥人中的田籍,也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原本我只想着顺手帮你一把,不过现在看来,想害你的人,恐怕来头不小。” 听到公子昭凝重的语气,田籍十分认同的点点头。 原本以为终于能看清敌人的脚跟,结果这一看,赫然发现对方是一头参天巨兽,别说打不过,根本连人家的面目都看不清。 “要不我试试冲击一下历者秩四‘春秋家’吧,或许站得高些,就能看清楚一些。” 田籍以为这是公子昭的安慰之语,毕竟有秩之路越往上走,越是艰辛。 特别是秩四这个高度,足以开宗立族,自成势力了,谈何容易。 哪知下一刻,公子昭返身上二楼,一边爬梯,一边煞有其事道:“给我十日时间,等我晋升秩四,再为你看一次!” “十日就能晋升秩四?”田籍望着公子昭逐渐消失在二楼的身影,心中不禁嘀咕道,“他不会是想用这个借口闭关,趁机躲开最近日日来访的太子妃吧?” …… “一旬晋升秩四?如果伯兄的话,倒还真有这个可能。” 听到墨烟的说法,田籍才终于确定公子昭并不是在说大话。 “其实早在两年前,伯兄就已经摸到秩四的门槛,随时可以尝试冲击了。”墨烟道。 “那为何一直停留在秩三不动。”田籍越发好奇了。 “你想啊,秩四境界,哪怕在藏龙卧虎的临海皇都,都已经是不容小觑的存在了。”墨烟解释道“伯兄又是徐国公子,紫龙卫闾长,一旦登临秩四,必定会被俗事缠身,哪还能像现在这般清闲,没日没夜地观星?” “原来是故意藏拙啊。”田籍恍然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闾长居然为了我的事,放弃了往后清闲的日子。” 墨烟却是摇头,道:“田闾副的事就是咱们狐甲闾的事,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不过话说回来,伯兄终于肯往上走一步,除了想帮你,大概也因为最近朝堂上的事,让他感到些压力了吧?” “朝堂上的事?” 话说,自从太子刺杀案水落石出后,临海朝廷上讨论度最高的话题,无疑是南边吕齐与黑水的战事。 甚至因为狐甲闾查出刺客是黑水朝女谍,让这个话题的热度更上了一层楼。 眼下吕齐的求援使者已经到达,但因为田齐朝堂对于是否派兵一直没有统一意见,所以齐皇暂时没有召见使者。 但随着战事绵延下去,这事迟早得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子妃每日往灵台这边跑,未必不是有避嫌的意思。 毕竟以她的身份,如果吕齐使者求上门,她不好不帮忙。 但同时她又是大齐的太子妃,一旦态度有所偏颇,又容易被田齐人指责。 可谓两头难做人。 “还真是得站得更高一些,才能看得清楚啊……”田籍心情复杂地感慨道。 …… 公子昭闭关,田籍两人也没有闲着。 经过这段时间合练,两人终于成功使出了媲美贞荌当年的一招“白虹贯日剑势”。 不过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招很费剑! 究其原因,这招合璧版的“白虹贯日剑势”,不是靠墨烟自己积累而出,而是取巧借了阳气行符的大日之势。 偏偏阳气行符,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会发热。 如果是正常使用阳气符,这种温度稍微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现在因为要不断积累剑势,导致阳气产生的热在短时间内飙升到一个十分恐怖的温度。 这种温度只能依靠剑本身承担,烫手且不说,一剑挥出后,金属质地的剑就会如同蜡一般烧化,无法再使用。 于是这就出现了一个矛盾,要么只能将剑势维持在秩二的层次,要么就要做好准备,一招毁掉一把剑。 当然,也有第三种解决思路:换一把耐高温的剑。 “我问遍城中铸剑师,要承受那等高温,剑中必须加入特殊的材料。”墨烟总结道,“其中我们有希望拿到的,只有两种,一者名为‘南荒离灰’,一者名为‘北溟坎晶’。” 四方土! 田籍立即想到了《九土注》中的内容,忙问道:“这两种东西有何妙用?” “两者当中,南荒离灰能直接提高剑身承受高温的上限,是最佳的选择。” “只是其产地极南火山,在南荒最深处,跟临海都可谓天南地北,哪怕不考虑成本,耗重金集齐全城铁匠手中的存货,都凑不齐所需之量。”墨烟遗憾道 “看来此物短期内是不用想了。”田籍一语双关地点头道,“那另一种材料呢?” “北溟坎晶效果稍差些,因为它是极寒之物,虽然不能直接提升剑的耐热能力,但以寒意抵消热量,也算变相提高了耐热性。” 说到这里,墨烟目中露出跃跃欲试之色:“关键是北溟距离这里不远,咱们有办法得到!” 很快,田籍就知道墨烟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了。 第312章 鲲丁营的邀请 第二日,两人出了临海城北门,来到十里关城的某处地牢。 两位老熟人在里面等着他们。 正是鲲丁闾闾长拓仑,与闾副狄诺。 话说,自从墨烟受了毒箭伤后,双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狐甲闾自身麻烦事不断是一方面,鲲丁闾在这段时间,同样为抓捕另一名“熊铎”忙得焦头烂额。 再次相见,两名混血同僚的模样,让田籍两人吃了一惊。 两人居然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残! 其中闾长拓仑瞎了一只眼,用一块黑布斜斜包裹着;而闾副狄诺的一只脚,膝盖以下已经消失不见,只能在残腿部位绑着一个“卜”字型木杖,充当义肢走路。 便听闾副狄诺愤慨大骂道:“那弓铎实在狡诈至极!我们若大军出动,他便深潜入海,绝不现身。可一旦我们用小股军队引诱,他却能从容尾随狙杀,让诱敌之船死伤惨重!” “你们两位就是如此受伤的?” “弓铎乃鲛狄中的神射手,有百步穿杨的威名,又能在海中来去自如,船去少了,我们根本就是活靶子!”闾副狄诺目中流露一丝夹杂着仇恨与畏惧的情绪。 墨烟作为同样被弓铎所伤的受害者,对此深表认同。 倒是闾长拓仑虽然瞎了一目,但剩下的独眼,目光依然沉着冷静:“我鲲丁营单对单,无人是弓铎对手,但为了活捉他,我们又不能随便找外人援手,以防消息泄露,它困在鲛狄内斗中。” “所以你找我们两位知情者帮忙?”墨烟道。 闾长拓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听闻近段时间,墨闾副在城中打探北溟坎晶的获取渠道?” 墨烟点点头。 “我鲲字营驰骋北溟多年,正好积攒了不少北溟坎晶。”闾长拓仑咧嘴笑道。 …… 狐甲闾两人需要北溟坎晶,而鲲丁闾需要强援,双方正好各取所需。 而且最让墨烟心动的是,后者不但有北溟坎晶,甚至已经用它打造了很多利剑宝甲。 正好熊铎排行悬赏榜二十,除了黄金以外,还能得到额外的宝物奖励。 拓仑表示只要两人成功猎杀弓铎,他在权责范围内,能够调出一些添加了北溟坎晶打造的剑甲,作为宝物奖励。 鲲字营打造的剑甲,品质自然比城中普通铁匠的更有保证。 所以两人二话不是,当场拍板合作,誓要拿下弓铎换赏金,顺便报上次的一箭之仇! 不过具体到行动方案上,双方却有些分歧。 鲲丁闾的意思是,由他们在明处带着剑铎充当诱饵,引诱弓铎现身。而田籍两人藏身船中,等对方登船时,伺机偷袭。 但田籍却指出这个方案的致命缺点:“若我是弓铎,必然先射死射伤甲板上的敌军,再登船救剑铎。难道拓仑闾长让我俩眼睁睁地看着诸位死在外头?” 听到田籍此言,闾长拓仑的独眼露出仇恨的光芒:“实不相瞒,我乡人大多死在熊铎兄弟手上,我也因弓铎失去了一眼。若能报得此大仇,死了又有何惜?” 未等田籍开口,墨烟却先拒绝了这个提议:“拓仑闾长勇烈,烟自是敬佩不已。然我辈为侠,哪有看着同伴牺牲,自己却苟且贪功的道理?” 见两边陷入僵局,闾副狄诺既是为自家闾长解围,也是有些犯难道:“可是不先引诱弓铎登船,难道两位还想跳入海水中与它大战不成?” “不必诱它登船,也不必下水求战。”田籍与墨烟对视一眼,胸有成竹道,“既然弓铎有百步穿杨的能耐,那我们就在百步的距离上,跟他一决雌雄!” …… 弓铎善射,利于远;墨烟善剑,利于近。 如今田籍居然舍近求远,打算在百步的绝对劣势距离上与对方较量,鲲丁闾两人都感觉他疯了。 就连大略明白田籍想法的墨烟,也不禁有些心虚道:“‘那一招’虽然号称能百步伤人,但起码要秩四层次的侠客,才能完全使出。以如今我们的实力,到了百步距离,恐怕就剩一阵微风了……” “那就提升‘那一招’的威力呗!”田籍理所当然道。 “如何提升?”墨烟皱眉道,“我们试验了多日,哪怕借势玄字级阳气符,也不过能维持五十步内的杀伤力!” “况且弓铎有秩三实力,鲛狄又天生体格强悍,哪怕真能拉近到五十步,也顶多给他造成轻伤。这反而会让他心生警惕,就此远遁。若要一击打残,起码要将距离拉近到三十步!” 哪知田籍却是连连摇头,道:“不,说好一百步就一百步,少一步,以弓铎狡诈,恐怕都不会应战!” “可百步如何提升……” 说到这里,墨烟目光一凝,随即上前拉着田籍的手,语气不安道:“田闾副不会是打算越级使用地字级的符吧!” “自然不是。”田籍失笑道,“别说我现在搞不到这种级别的符,就算有也不敢用啊,我还想好好多活几年呢!” “那田闾副究竟如何打算?” 田籍却是反过来问墨烟道:“听说秩三游侠,有一方技,名为【扬名】?” …… 游侠者,好交游,重信义,惜名声。 因为交游广阔,行侠仗义,游侠声名远播。而这种名声,又能反过来增益游侠自身的实力。 名声越响,传播越广,增益越大。 这便是方技【扬名】。 说实话,田籍一开始听闻这种类似“自我实现”的方技时,是带着些怀疑态度的。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与墨烟相处,他渐渐从这名游侠身上,看到了这种方技潜移默化的影响力。 譬如墨烟自有了“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威名后,临海城中再没有能在剑术上打败她的秩三剑客。 哪怕当年她并非真的第一,哪怕皇都人才济济,可是【扬名】两年多的时间里,这就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 又如墨烟有“雌虎”之名,于是她仗剑杀伐时,确实会在无形之中,带着虎虎生威的既视感,让敌人闻风丧胆。 而这,同样是【扬名】的影响。 这些墨烟自己非常清楚,所以当田籍提到【扬名】方技时,她不禁若有所思道:“我确实杀过不少鲛狄,可在田闾副到来前,大多是些小兵,若因此宣扬我是什么‘平狄大将’、‘鲛狄克星’之类的,恐怕会贻笑大方,根本不足以达成【扬名】!” “提升对鲛狄全族的杀力,自然是异想天开。”田籍点头道。 “可若只针对那弓铎一人……”田籍眯了眯眼。“就另当别论了!” 第313章 一剑破敌 紫龙卫大营的校场上,今天异常热闹。 午时一到,场地上就聚满了刚刚训练完毕的各营卫士。 而当中最为热闹之处,又数校场当中的“鲲池”。 那是鲲字营用来训练新兵的人工湖泊,方圆百余丈,水深二丈许,哪怕放上一艘体型庞大的楼船,也绰绰有余。 不过此时鲲池中并没有任何船只,只有两道分为惹人瞩目的身影。 其中一名,身形娇小,倒提一柄巨剑,立于池中木桩之上,大家都认识,正是威名赫赫的狐甲闾雌虎,墨烟。 至于另一名,体型雄壮,皮肤淡蓝,负弓佩剑,下半身直接化尾在水中游弋,分明是一头鲛狄酋长,还是有王族血统的! “那名敌酋是谁啊?为何与雌虎在鲲池上对峙?” 很多人心中都有类似的疑问。 不过随着鲲丁闾闾长拓仑出场,这个疑问立即有了答案。 “叠浪礁酋长熊铎号称剑弓双绝,听闻狐甲闾墨闾副,有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威名,今日单骑闯营,为求一战!” 叠浪礁酋长! 悬赏榜上排行二十熊铎! 听到来者身份,池边围观的紫龙卫顿时炸开了锅。 没办法不炸。 毕竟这位一向以凶狠狡诈著称,至少有五名齐国的秩三高手死在他剑弓之下,悬赏可谓一升再升。 但凡对悬赏榜有些想法的紫龙卫,都不可能没听过这位的恶名。 只是熊铎一直藏身大海,行踪诡秘,除了能入海遨游的鲲字营,大多数人只能望洋兴叹。 可是今日,这位鲛狄中的传奇人物,居然上岸现身了? 还敢单骑闯入了紫龙卫大营? 还要当面挑战墨烟? 不管是出于对鲛狄的仇恨,还是出于看好戏的心态,全场紫龙卫的好奇心都被充分调动了起来,同时隐隐有些期盼,这场秩四以下的巅峰对决。 …… 相比起激动的看客们,熊铎,或者说剑铎,就冷静许多。 事实上,直到此时此刻,它依然有些搞不懂这些齐人想做什么。 明明它已经被俘虏了,可今早对方突然提出,给它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只要能打败墨烟。 说实在的,一开始听到这个提议,剑铎心里是拒绝的。 它就是因为打不过墨烟,才成为阶下囚的啊! 现在齐人让它再打一次,莫不是要当众羞辱它? 不过随后齐人开出的挑战条件,却让它有些心动:提供质量上乘的兵器、狐字营营长的亲笔手书保证,以及,挑战场地在一个大池之中! 这根本就是为它量身定造的挑战场地啊! 它在水中来去自如,那位雌虎能吗? 所以虽然心中依然有些疑惑,剑铎还是答应了这个挑战。 毕竟谁想一辈子困死在敌人的囚牢中? 不过此时见到群情激愤的紫龙卫,特别是鲲字营那几位的凄惨模样,它心中大致有了些猜测:说不定是这些齐人扛不住兄长弓铎的袭击,想放人和解,偏偏面子上又过不去,才想搞这么一出! 就在剑铎不断脑补齐人的动机之时,对面的雌虎踩着木桩杀了过来。 鲲池中立有数排木桩,纵横交错于水面上。 墨烟不善水战,只能踩着木桩借力。 但对于剑铎来说,这反而是好事。 毕竟木桩数量有限,而池水空间宽广,一旦墨烟来到水中央,进退空间受限,反而成了困兽之斗! 于是剑铎也不急着上前截击,反正近战它又打不过墨烟,还不如先远远用弓吊射对方,诱敌深入,再伺机而动。 虽然剑铎的弓术天赋比不上兄长弓铎,但好歹是在鲛狄族群中长大,基本的控弦手艺还是有的。 反正它又不指望真能射杀墨烟,不过是干扰手段罢了。 哪知它一箭射出,居然不偏不倚,撞在了墨烟刚刚迈前的脚尖上,虽然没有破防,可箭矢力道还是撞得她一个踉跄,不得不止住前冲的势头。 “好凌厉的箭法!”墨烟惊呼道,“居然预判了我的步伐!” “我预判了她的步伐?”剑铎听得一愣一愣的。 扪心自问,刚刚那一箭,它就随便朝着对方身前瞎瞄的,哪里有什么预判? 然而此时看到墨烟狼狈的动作与愕然的表情,又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于是剑铎抱着试试的心态,又连着放了三箭。 这次就更厉害了,一箭打在腿上,一箭打中肩膀,最后一箭差之毫厘贴着脖子划过,运气好些,说不定就一箭封喉了! 而且虽然这三箭都没有破防,但却搞得墨烟狼狈不堪,差点从木桩双摔下来。 剑铎见状,心中不禁有些飘飘然:“难不成我在弓道上还真有不俗的天赋?” “早知如此,我就该跟兄长学弓啊!这样躲在后方输出多安全啊……” 随后剑铎依旧躲在远处射击,墨烟一路走得踉踉跄跄,颇为狼狈。 不过剑铎虽不善射,总归还是有些眼力的,时间一长,它渐渐就发现端倪了。 哪里是自己射术高超?根本就是那雌虎主动往自己箭头上撞的! 发现这个真相后,它再看对方装模作样的狼狈样子,立即有了种被戏弄的羞恼感。 一怒之下,它连连开弓,加快了射击速度。 然而不知是墨烟感觉玩够了,还是因为它急切中准度严重下降,随着时间推移,命中的频率越来越低。 到最后,墨烟几乎穿过箭雨的缝隙,全速奔来! 而这也让场边观众的欢呼声达到了极点。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中,熊铎只有一头,一人身负剑、弓两种绝艺。 加之先前连墨烟都亲口承认它箭法厉害,于是眼下的情形,大家都不认为是熊铎箭法不行,而是墨烟功底扎实,临场应变能力厉害。 剑弓双绝,这弓术一绝,雌虎已经破了! 接下来就看她能不能在剑术上也打败对方了! …… “用剑肯定打不过啊!”剑铎自己却是有口难言。 如今弓铎是它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它自然不敢将兄弟俩互为一体的真相说出,陷兄弟于险地。 于是面对渐渐逼近的墨烟,它只能放弃幻想,扔掉了弓,挺剑上前。 “就算打不过你,也要尽力拼个两败俱伤!” 它依然记得上次交手的时候,对方就是用跟它一样大开大合的打法,胜过了自己。当时它输在体能,以及对攻击节奏的掌控上。 不过现在既然不求全身而退,那节奏不节奏就无所谓了,正面莽上去就是了! 下一刻,墨烟一剑刺出,剑铎举剑相迎。 后者以为前者会以力取胜,哪知就在两剑交击的刹那,墨烟的巨剑如同灵活的巨蟒,腰身一摆,竟是从一处刁钻的角度,刺入了他腹下的空隙! 噗! 巨剑透腹而过,直接捅穿了剑铎圆滚滚的肚子! 第314章 稳住别浪 “墨闾副斩杀熊铎,剑弓双绝不敌雌虎一剑!” 随着鲲丁闾闾长拓仑率先振臂高呼,鲲池四周应者如潮,全场气氛达到了最高点。 众人既振奋于难缠的熊铎终于被拿下,同时又为墨烟一剑破敌的威猛表现赞叹不已。 在称道狐甲闾雌虎的威名之余,甚至有人激动地喊出北溟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口号。 当然,对于最后这种提法,大部分人还是相当理智的。 北溟浩渺无穷,熊铎再厉害,也不见得能代表整个北溟秩四以下最高战力,甚至在鲛狄王庭之中,比它厉害的剑客也不少,所以说墨烟称冠北溟,肯定是夸张的。 不过北溟第一剑客虽然谈不上,但墨烟一剑击杀“熊铎”,却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这日之后,随着观战人群私下向熟人转述,而后这些熟人又添油加醋地对各自亲朋炫耀……如此类推,不出三日,整个临海城都知道了这一战的结果。 一时之间,雌虎、墨一剑、一剑破“狄”的名号在城中广为传颂。 特别是某次宴会之上,太子妃在一众大贵族面前对墨烟大赞特赞,同时又不住回忆她小时候时,如何天赋出众,得到吕地名师受艺,在战场上战功卓著,她与有荣焉云云……这让墨烟一剑斩杀熊铎的事迹,甚至被摆到了齐皇的案头上。 当然了,齐皇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毕竟紫龙卫独忠于齐皇,狐字营更号称齐皇耳目,瞒不过也不能瞒的。 好在知道真相后,齐皇并没有拆穿,反而悄悄给狐字营营长下了一道密旨:狐甲闾功成之日,卿替朕出面嘉奖勇士。 …… 说回田籍与墨烟两人。 自从那日在鲲池当众打败剑铎之后,墨烟就躲在灵台里足不出户了。 实在是她脸皮有些薄,那日在田籍的安排下演了那么一出戏,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如今听到周围人都在喊“墨一剑”,就禁不住脸蛋发烫。 就连上门道贺的年轻墨侠们,她都没脸见,只是一味拉着田籍追问,什么时候才能出海。 对此,田籍很是淡定道:“不急,让白虹再飞一会儿。” 直到三日之后,墨烟几乎要憋不住暴走的时候,田籍才告诉她:时机到了。 于是两人悄悄离开灵台,与鲲丁闾的诸人汇合。 此时两人站在鲲丁闾的楼船甲板上,正与亲自担任船长的闾长拓仑聊海上的事情。 且说,田籍作为前世会游泳也坐过船的地球青年,原本以为晕船这种事情是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然而真正到了北溟之上,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小瞧了这片海洋的恐怖。 越是深入海中,风浪越是狂暴,往往一个巨浪过来,比楼船最高的桅杆还要高上半截,仿佛一座摩天大楼倾倒在眼前,视觉效果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那么相应地,在这种级别的波涛上行船,颠簸的程度根本不是前世的那种“小水花”能同日而语。 田籍仅仅坐了小半天船,就浑身湿透,同时脸色铁青,神魂感觉难受至极。 “北溟之水有邪异的力量,田闾副初来乍到,尚不能适应,还是先到船舱中烘干身子吧?” 拓仑船长经验丰富,立即看出了田籍的问题。 不过田籍却摇头道:“大战在即,没时间慢慢适应了,如果我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到时无法上阵杀敌。” 说到这里,田籍看了看身边面色如常的墨烟,既是安慰,也有些惊奇道:“幸好墨闾副适应得不错。” 正如他所言,两人同时登船,同样第一此深入北溟,但墨烟却一点都不受影响,仿佛北溟漂泊多年的老水手一样。 对此,墨烟自己的解释是海边锻体多年,大概是对北溟的影响有了抗性。 不过拓仑却并不认同这个说法,因为北溟海中的威力远胜于岸边,这种岸上锻炼是没有意义的。 只可惜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只能归结于墨烟天生体质特异了。 …… 不管如何,两日之后,在田籍咬牙坚持之下,终于克服了不适感,至少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了。 这一日,楼船行驶到一处近岸峡湾,海面相对风平浪静,虽然依旧颠簸不已,但至少没了能打上甲板的滔天大浪。 于是拓仑下令在楼船四边,立起数杆艮字大幡。 这也是田籍提议的做法。 当初在旋风肆虐的羊角河上,他就曾目睹仁房船队以此法来平息风浪,于是就向拓仑提了这个建议。 “此法在风急浪高的大海深处没有意义,不过在这种平静的峡湾,或者内陆河流之中,也不失为一种短期应急的好办法。”拓仑评价道。 “那你们深入大海中时,如何平息海面风浪?”田籍好奇问道。 “不平息,也平息不了。”拓仑闾长摇头道,“我们学习鲛狄的做法,直接钻到水底下。” “水底下?”田籍目光一亮,下意识嘀咕道,“不会是造潜艇吧……” “潜艇?这个名字倒也简单贴切。”拓仑称赞道,“不过我们更习惯称呼那物为‘鲲船’。” 说到这里,拓仑语气自豪地感叹道:“因为有了‘鲲船’,我们鲲字营才真正得以驰骋北溟,抵御鲛狄。” “这也是我们以‘鲲’字为号的原因!” …… 鲲船能潜海,极其珍贵,自然要用在刀刃上,主要防御海中的鲛狄大军。 至于猎杀一名落单的鲛狄酋长,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海面行驶的楼船了。 好在艮字大幡立起后,鲲字营相者陆续发动了秩二级别的【藏风】。 很快,以楼船为中心,方圆三十丈内的水面风声止息,只余阵阵水波拍打船体的声音。 而哪怕是水波,也因为周围无风,浪头也低了不少。 于是水面上的一切动静,就变得分外明显了。 三十丈,换算成步,已经超出一百步有余。 换言之,如果弓铎想在百步距离上偷袭,很难瞒过船上负责警戒的鲲丁营卫士。 至于百步开外,准头自然会下降不少。 “它会来吗?”墨烟注视着越发平静的海面,问道。 “一定会来的。”拓仑自信道,“我们已经将墨闾副打败熊铎的消息设法传到了鲛狄各部之中,如果弓铎今后不想在海中苟且度日,就必须亲自出来打破这道‘谎言’。” “更可况,难道它真的不想知道弟弟剑铎的生死吗?” 嗖! 回答拓仑的,是一道追身而至的劲箭。 不过大概是箭矢飞行了太远距离,速度不够快,被拓仑轻松躲开了。 但他脸色反而变得凝重。 这时候,桅杆上负责瞭望的哨位大喊道:“正北方,目标浮出水面!” 第315章 剑势如虹 弓铎如期而至。 就在【藏风】范围的边缘,一头长相跟剑铎相差无几的雄壮鲛狄,徐徐浮出水面。 在它身边,还游弋着十多头箭鲀,随时能补充箭矢。 此时弓铎一手持弓,另一手藏于后背,远远望去,似乎捏着箭,又似乎没有。 作为与对方正面交过手的墨烟,低声向众人提醒道:“弓铎箭法之强,不仅在于准头、力道,更在于出其不意。” “在锁定目标之前,它绝不会弯弓搭箭。可一旦气机锁定敌人,上弦、引弓,也就在瞬息之间,防不胜防!” 鲲丁闾众卫在它手上吃过大亏,早就如临大敌,各自多藏于楼船上头的垛墙之后,透过垛口暗中以劲弩瞄准。 此时听得墨烟提醒,更是不敢掉以轻心,立即有数名持盾卫士在闾长兼船长的拓仑面前,搭起一面临时的盾墙,严防死守。 远处的弓铎见状,脸色越发轻慢,对船上吆喝道:“拓仑,狗杂种!你以为躲在齐人的船上,就能长命百岁了?” “至少能比你活久一些。”拓仑遥遥相对。 “是吗?可是你活那么久,还不是一头丧家之犬?你家妻儿老小若泉下有知,怕不是也跟着嘲笑你这般胆小如鼠,非大丈夫也!”弓铎嗤笑道,“对了,说起你妻子跟女儿,我还记得当时享用他们的时候,那滋味,啧啧,真是此生难忘啊!” “只可惜他们太不禁玩了,还没等我的手下折腾够,就都没气了。”弓铎语气遗憾道,“海里不好埋人啊,最后没办法,我只好将他们剁碎喂鱼了。” “匹夫该死!”拓仑愤怒得无以复加,暴喝一声,就要冲出盾墙之外。 好在身边亲卫死死拉住他,好说歹说,才渐渐冷静下来。 但仅剩的一目,却已经通红泛泪。 “田闾副,墨闾副!”拓仑转头看向身旁,神色悲愤道,“我此生别无所求,惟愿能擒下此獠,上答君恩,下报血仇。两位若能助我成愿,除了答应好的宝物,日后狐甲闾但有任何差遣,我拓仑至死不辞!” 田籍与墨烟闻言,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对于此刻的拓仑而言,最好的安慰不是言语,而是行动。 随即在拓仑的吩咐下,数名卫士搬上了一排武器架子,上门倒插着五柄形制一模一样的巨剑。这是按照田籍两人要求打造的。 因为合璧版的“白虹贯日剑势”费剑,在得到耐高温的宝剑前,他们只能将巨剑当消耗品用。 这五柄正是鲲丁闾用军资打造的优质巨剑,能在高温下坚持较长时间。 便见拓仑亲自给墨烟递上一剑,道:“军资有效,只够打造五剑。但想来狐甲闾两位闾副,计高而艺绝,无须多费剑!” 墨烟闻言接过剑,随即脚下一动,轻巧地跳到了垛墙之上。 田籍紧随其后,也跳了上墙。 两人除了墨烟持剑,都没有带上盾牌。 田籍干脆连剑都不带,好减轻负重。 此时弓铎见两人毫无防护地跳了上来,微微一愣,随即认出了当中的墨烟,脸上轻慢之色消失,目光渐显狠厉。 田籍率先开口道:“弓铎,你也别光顾着笑话别人了,看看你自己,胞弟被抓了,不也弃亲兄弟于不顾,整天在海上东躲西藏,像只缩头乌龟吗?” 论起拉仇恨,会【小言】的游者还真没怕过谁。 “对了,说起你弟弟,它也太不禁玩了。”田籍指了指身边的墨烟,“我们墨闾副只捅了一剑,它就快不行了,还没玩尽兴呢!” 说到这里,田籍无奈摊手道:“虽然我们陆上土地多,但是葬一头鲛狄它不吉利啊!要不我们将你弟弟剁碎喂猪好了?” 回答田籍的,是一道急射而来的追身箭。 当! 剑影划过,箭矢被墨烟轻松挑飞。 至于首当其冲的田籍,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显然对身边的墨烟信任至极。 “要不这样吧。”田籍放声提议道,“反正在百步开外,我们打不中你,你也打不中我们,干脆你往前游一点,以百步为限,我们轮番对攻,直到一方倒下为止,如何?” “我怎么知道你们船上有没有床弩等利器?”弓铎警惕道。 “这个简单。” 田籍往身后打了个手势,随即躲藏在垛墙后的弩手纷纷后退,一直退到后方重新立起一面盾墙,这才停下。 “看清楚了吧,没有床弩” 然而弓铎依然不肯上前:“谁知道船体内有没有暗藏机关?” “还真是胆小如鼠。”田籍失笑一声,“那好,既然你不敢游上前,那我们就自己过来了。” 言罢,他不等对方同意,直接拉着墨烟往前一跃,两人身影急速下坠,最终稳稳落到船边的一艘小艇上。 而后墨烟巨剑往后方楼船船身一拍,借着反推之力,小舟在静水中径直向着弓铎的方向快速驶去。 五步。 十步。 二十步。 四十步。 到了这个距离的时候,小艇速度才渐渐开始放缓,但在场众人反而越发紧张。 因为再过数息,狐甲闾两人就与弓铎拉近到百步之内。 四十一步。 四十二步。 四十三步。 就在此时,小艇上一道流光闪过,包裹着田籍两人冲天而起,直奔头上大日。 也就在差不多同样的时刻,弓铎的弦也瞬间拉满了。 下一刻,数道箭矢接连激射而出。 随着箭矢渐渐逼近,楼船上的众人赫然发现,它们竟然锁定了空中两人所有可能的飞行路径。 不单单封住了上行路线,连下方四周的方向也没有漏掉。 除非田籍两人径直前冲,或者立即后退,否则避无可避。 可前冲与取死何异? 只能后撤了,虽然作为挑战发起方,被逼得后退,有些打击士气。 但总比死好。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接应退回来的两人时,空中那道流光,突然转向了。 往前直冲。 “不知死活!”弓铎冷笑的同时,手中又是数箭连发。 而且因为对方傻乎乎地直冲过来,他都不需要费劲瞄准,甚至还有时间,将箭头戳入一头箭鲀的腹中淬毒。 就在此时,空中那道流光,突然爆发出极为耀眼的虹光。 哪怕此时晴天朗日,那道虹光也极为显眼,闪得下方众人微微闭目。 弓铎也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 当视线中再次恢复光亮的时候,它发现再也看不到敌人的身影。 包括刚刚射出的毒箭,也都不见了。 视野中,除了夺目虹光,再无它物。 于是,失去了视野的弓手,再也无法瞄准。 于是,摈弃了退路的剑士,再也没有障碍。 白虹贯日,剑势如虹,只进不退,一往无前。 轰! 第316章 载誉而归 轰! 一道巨浪翻天而起。 体积庞大的楼船被巨浪波及,甲板上颠簸得如同地动山摇。 等晃动渐渐平复一些,船上的人不顾浑身狼狈湿透,纷纷爬到垛墙边上张望。 此时虹光已经消失,原本弓铎所在的地方,有一个明显凹下去的水洞,正被海流形成的漩涡慢慢填平。 等水洞也消失不见时,众人发现弓铎、箭鲀,全都不见了。 就连狐甲闾两位闾副,也不见踪影。 “不会是被洋流吞没了吧?”闾副狄诺担忧道,“要不派人到水下打捞?” “再等一等吧。” 拓仑轻声呢喃着,缓缓抬手,对着水洞的方向合指一抓,似乎想要抓牢什么。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抓到。 失神片刻后,拓仑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指着闾副狄诺飘扬的头发道:“起风了。” 起风了。 因为刚刚摇晃得厉害,相者们只顾得上抓牢固定自己,停止了【藏风】,于是海风再次毫无障碍地吹到了甲板上。 此时众人都浑身湿透,被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顿驱散了不少正午烈日的热意,分外舒爽。 就在这种舒爽之中,远处海面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快速逼近,众人脸色都露出振奋的笑意。 正是乘风而归的田籍与墨烟。 …… 啪嗒。 着船后,两人随手将弓铎扔到了甲板上,齐声道:“幸不辱命!” 弓铎此时重伤昏迷,如同死鱼一样瘫软在甲板上。 鲲丁闾卫士上前轻松将其五花大绑,随后在拓仑的命令下拖到船舱中收押。 大仇得报,拓仑虬结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指着旁边插着巨剑的武器架子道,自嘲道:“我原本还担心五剑有些不够用,结果两位只用一剑就破敌了,真乃英雄盖世也!” “那是墨闾副剑术无双,我不过是从旁打打下手罢了。”田籍指着墨烟夸奖道。 “不不不!”墨烟听得连连摆手,“若非田闾副教我‘让白虹飞一会’之计,别说破敌了,恐怕我半途就得死在弓铎的毒箭之下。” “两位闾副不必再谦虚了!”拓仑轻笑一声,对身后手下高声道,“墨闾副一剑破敌,田闾副智计百出,两位都是真英雄!往后谁再敢说狐甲闾窝囊废,我拓仑第一个跟他急!” 鲲丁闾众人轰然响应,一时间,船上欢声雷动,全都在高喊“墨一剑”“田百计”的名号。 …… 两日后,楼船回到了临海都附近海域,不过却没有立即靠岸登陆,而是又行驶了一段,来到一处深水港湾。 那是鲲字营其中一处船坞。 让田籍两人奇怪的是,船坞虽大,却只有些小型船艇来回穿梭,连一艘像样些的战船都没有,他们这艘楼船一驶进来,立即鹤立鸡群。 这实在有些对不起鲲字营的名号。 然而就在此时,稍远些的海面上,突然传来一阵轰隆的响声。 随即一道巨大无比的黑影,从海平面上徐徐升起,以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向着船坞碾压而来。 如果说鲲丁闾这艘楼船来到船坞后,甲板上的众人还有种“一览众山小”的高高在上之感。 那么随着巨大黑影越来越近,这种感觉则彻底调转过来。 黑影才是巍峨大山,而他们顶多是个小土坡,而且还不得不在前者搅动的浪涛之中颠簸起伏,身不由己。 好在黑影并无恶意,双方大概距离百丈的时候,对方就徐徐停了下来。 这时视线之中,黑影露出水面的部分,少说也有十层楼高,而且整体呈上尖下宽的形状,如同一柄指天巨剑。 哪怕田籍不懂造船,也知道这种形状不适合浮在水面上。 所以按常理推断,水面之下必然另有玄机。 “这,莫非就托仑闾长所说的‘鲲船’?”田籍惊疑道。 “这是‘鲲兵’。”拓仑自豪介绍道,“还有体型更大的‘鲲将’、‘鲲相’、‘鲲后’、‘鲲王’……等等,不过那些鲲船因为吃水太深,只适合在深海当中行驶,进来这里不太方便。” “还有更大的……” 田籍与墨烟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撼。 同时,两人又不禁联想到鲛狄海族在这些利器的追杀之下,居然能存活千年,甚至逼得岸上齐人避退百里,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主力大军会是何等模样。 与之相比,他们在海边猎杀的鲛狄细作,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 鲲船是镇海利器,田籍虽然很想上去看一眼,可惜碍于身份问题,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不过鲲船虽上不去,船上的人却主动划艇过来见他们。 来者打旗号,宣称奉了齐皇的命令,来宣布嘉奖的旨意,等大家看清来者面目,纷纷主动下船迎接。 “她是咱们狐字营营长。” 听到墨烟的提醒,田籍不禁多看了几眼远处小艇上的衣着华贵的妇人。 话说,他来临海城以后,一直跟狐甲闾生活在偏僻的灵台,跟紫龙卫内部的人员接触不多。 到目前为止,也只是跟狐乙闾、鲲丁闾以及“虎崽子”们混得熟一些而已。 至于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狐字营营长,更是从未见过。 只能从旁人的言语中,大概听说过一些零碎的信息:年过四旬、日者途径秩四“易道家”、深得齐皇宠信…… 如今第一次相见,除了“年过四旬”的说法与对方顶多三十出头的外貌有些不相符外,大体上的观感跟传言并无差异。 不过等到两方小艇接近时,墨烟对她的称呼,还是让田籍有些意外。 不是喊“营长”,而是“青丘夫人”。 “夫人?哪种夫人?”田籍小心翼翼地打听道。 眼下他对这个世界的贵族常识也有了不少了解,知道能被称为“夫人”的女性,大多是王侯之家中身份不低的妻妾。 除了“飞鸿夫人”那种明显带着倒贴献媚性质的山寨自号以外,大多数“夫人”的封号,都是由天子或者诸侯封的。 便听墨烟低声道:“陛下的夫人。” 田籍豁然开朗。 一些过往的传言,也随着对方另一重身份的揭开,得到了解释。 狐字营负责情报间谍,号称齐皇耳目,其中临海卫的营长更深得齐皇宠信。 这些信息无不指向一个事实:临海卫狐字营营长,一定是位齐皇能完全信任交托,并且对齐皇忠心耿耿之人。 说不定还是齐皇的亲人。 眼下,这种推测终于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真实。 临海卫狐字营营长,就是齐皇的女人。 第317章 奖赏与提示 众人登船后,青丘夫人先是向鲲丁营营长拓仑仔细询问了一番大战的经过,后者自是对田籍两人一番大赞特赞。 随后青丘夫人当众宣读了齐皇的嘉奖圣旨,并顺势表扬了一下狐甲闾两人的表现。 这之后,分发赏金的事情,回到大营之后自有专人负责统计发放,青丘夫人特意过来一趟,却是为了另外两件事。 其一,是赏金之外的宝物奖赏。 “我接到陛下密旨后,专门打听了一下你们所求之物,便跟鲲字营营长打过招呼,由我这边负责出奖赏的宝物。” 言罢,有几名营长亲卫抬了两个大箱子上来。 其中一箱打开后,能见到内里装着某种晶莹剔透,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冰砂状物体,正是田籍孜孜以求的“北溟坎晶”! 而且他这一大箱子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毕竟他原本以为最多能拿到一小袋,就很不错了。 没想到青丘夫人直接给整了一大箱。 这等数量,就算之后用不完,也可以拿来卖钱、打造兵器、或者到齐一会里跟大齐以外的成员人交换其他的四方土。 总之,光冲着这一大箱北溟坎晶,他这次出海之旅就不亏了! “有了这北溟坎晶,加上后续公子昭给的东夷震硅,我冲击秩三仪式的升级版泥人,就至少有两种新配方了!”田籍心中兴奋想到。 …… 第二个箱子,是装着添加北溟坎晶锻造的上等宝剑。 原本这是为墨烟打造的,只是没想到箱子打开后,却出现了一大一小两柄剑。 “锻造巨剑的时候,正好材料剩余一些,想着不要浪费,便干脆再造一柄细剑,赠给博闻你了。” 田籍两人闻言,赶紧谢礼,随后上前捧起剑匣仔细观摩。 两柄剑,一大一小,刚好一黑一白。 大者通体玄黑,色泽深沉,入手份量极为沉重,正是墨烟平日用惯的巨剑制式。 在剑柄的防滑花纹中,还刻着“凝墨”二字。 至于另一柄细剑,则完全相反,色泽雪白,剑身细长轻巧。 挥舞的时候,仿佛轻烟飘过,恰如其剑名“绫烟”。 毫无疑问,此剑明显是专门为田籍这种可以御气战斗的游者量身定制,绝对不是对方所说,因为不想浪费材料才顺手打造的。 “陛下与夫人如此厚爱,田籍惶恐!” “惶恐什么?”青丘夫人失笑道,“自你来临海以后,狐甲闾的前后变化,我都看在眼里,与之相比,小小一柄剑,又算的了什么?” 见田籍再要谦让,青丘夫人却是挥手止住,道:“狐甲闾今非昔比,往后陛下必然有重用,给你们配上好兵器,也是希望你们‘狐甲闾’这柄剑更锋利一些,能挑起咱们狐字营的重担。” 听到青丘夫人话中意有所指,田籍不再多说什么。 墨烟却是心中一动,问道:“夫人准备出海?” “奉陛下旨意,到海外走一趟。”青丘夫人含糊道。 “去北溟群岛?” 墨烟下意识地多问一句,不过见到青丘夫人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即知道自己失言,赶紧低头告罪。 青丘夫人却是扶起她,语气蛊惑地问道:“要不要与我同去?同去的话,我就告诉你目的地。” 墨烟闻言一愣,随即拱手道:“请夫人见谅,烟还要替伯兄守卫灵台,恕不能远行!” 青丘夫人微微一笑,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转而又问道:“说起你伯兄,听闻他最近终于肯冲击秩四了?” 墨烟点点头。 “那等他出关以后,劳你们帮我转告他一声:时日无多,早作打算。” …… 青丘夫人留下一句语意不明的话后,就行色匆匆地返回鲲船之上。 望着“鲲兵”级的庞大身影逐渐消失在天际线上,田籍略带遗憾地收回目光。 不曾想一回头,却看到墨烟同样目露遗憾地眺望远海,甚至比起田籍,还多出了一分向往的意味。 田籍不由想起这四日出海行动,除了与弓铎对战的时候,墨烟大多时候,也是这样在甲板上凭栏远眺,似乎对浩渺奇异的大洋有着某种莫名的渴望。 于是他试探地问道:“墨闾副想去北溟群岛?” “没有,刚刚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墨烟收回视线,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反而指着田籍手中的“凌烟”,打趣道:“这可是以我来命名的剑,田闾副往后可要好好珍惜哦!” 凝墨、凌烟。 剑名最后两字连起来,正是“墨烟”。 田籍早就察觉到这一点,轻轻挥动轻盈的细剑“凌烟”,跟着打趣道:“有墨闾副在手,田籍往后可就不怕跟人打硬架了!” …… 得到宝剑,两人也不着急回城了,干脆留在海边试验一下用巨剑凝墨施展“白虹贯日剑势”的效果。 事实证明,北溟坎晶不愧是极寒之物,以“凝墨”施展这一招后,剑体也仅仅是微微温热,而且很快就恢复冰凉的手感,并不会如普通巨剑般直接烧融。 甚至因为能承受更长时间高温,剑势的积累还能比先前更深厚一些,威力也稍稍超出了击杀弓铎的那一次。 至于田籍自己单独使用“凌烟”施展“壮臂如风”,除了速度更快一些之外,还因为剑身细长,多了些诡谲难防的效果,于是墨烟便顺势教他一些刺客的剑法,让他的剑路变得更难防守。 这之后,两人一边熟悉各自新剑用法,一边趁热打铁狩猎鲛狄,重点抓住秩三酋长级别来猎杀。 期间过程虽有惊险,田籍甚至还发动了两次【心斋】修德,逃过死劫。 但成果也是斐然的。 除了将理智值提升到95.0%s(期间有消耗)外,两人更是足足猎杀了十头秩三,其中有两头还是悬赏榜上前五十名。 一时之间,“田百计”与“墨一剑”的威名响彻十里关城,很多人甚至猜测他们是不是打算清空悬赏榜上秩四以下的鲛狄,才会离开。 …… 不过事实上,在猎杀完第二头悬赏榜上的鲛狄后,田籍两人就动身返城了。 一则出来太久,需要回去休整一番,二则此时距离他们出海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算算时间,公子昭早该出关了。 因为听墨烟说过,公子昭距离秩四就差临门一脚,所以田籍并不太担心他晋升失败的问题。 反而对他能否通过秩四层次【史镜】,还原出祝者刺客的真面目,越发期待。 第318章 听之以气 回到灵台的时候,刚好是夜晚。 是夜天朗气清,星汉灿烂。 公子昭站在灵台外的空旷平地上,负手观星。 田籍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威压已经达到了秩四层次,原本如朗星般的双目,此时不但内敛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超然尘世的意味。 只有亏虚苍白的脸色,依然如故。 “恭喜闾长(伯兄)登临秩四!” 听到田籍两人的声音,公子昭收回望天的视线,淡淡道:“她已经出海了吧?” 公子昭问得没头没尾,不过田籍知道他说谁,点头道:“青丘夫人乘鲲船北去,临走时,让我们转告闾长一声:时日无多,早作打算。” “打算……”公子昭闻言轻声呢喃,好像在冷笑,又好像只是简单重复。 只是此时两人秩次足足差了两个级别,田籍不好把握对方的情绪,便直问道:“陛下与青丘夫人对咱们狐甲闾期望甚高,似乎将有重用的打算,闾长可知是何缘故?” “是何缘故?大概,是我们都比较特别吧……”公子昭语气越发淡漠,“此事你们也别问了。该来的,迟早会来的,多想无益。” 听到公子昭如此说,田籍与墨烟对视一眼,都不禁有些忐忑。 不过正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如今狐甲闾也有秩四坐镇了,虽然绝对人数依然稀少,但单论战力质量,却是要超出不少其他闾的。 所以田籍也不再多想此事,转而问道:“闾长,画出来了吗?” 公子昭微微点头,却是先对墨烟道:“你这半月奔波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听到伯兄明显要支开她的意思,墨烟虽然很想留下,但也知道接下来两人要谈及田籍私事,所以还是按捺住好奇心,走到田籍跟前,郑重道:“将来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一声就行。” “我会的。”田籍感激一笑。 …… 墨烟离开后,公子昭领着田籍返回灵台内部。 两人一直走到一间用来储藏书画的小房门前,公子昭才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准备好面对‘真相’了吗?” 听到如此突兀的一问,田籍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正如闾长刚刚说的,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好。”公子昭转身进房。 不久,他带着一卷画轴走了出来,一边递给田籍,一边解释道:“对方行事极为谨慎,甚至对日者的卜筮,都作了一定的防护。好在其大概没料到你有朝一日,会与我结识。所以只对人设防,却忽视了头顶的星辰,最终在那片星域的《方志》上留下了记录。” 田籍想到当初姬绫为他占卦受到的反噬,点了点头。 随即他接过画卷,解开上头的绳子。 就在他即将打开画卷的时候,大概是因为紧张,手汗多了些,而画卷的木质封边又太光滑了一些。 所以,他手打滑了。 而在这同一时刻,神魂中的理智值莫名一动。 94.0%s(1.0%s) 【心斋】修德发动。 虽然这不是田籍第一次修德了,但他却从未有如现在一般,感觉到如此荒唐,如此不安。 诚然过去每一次秩二修德,都是面对生死考验的紧急关头。 但过去的考验,不管处境多么危险,他多多少少都能根据已经掌握的信息,来大致推断出危险的来源。 就算实在推断不出,基于“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基本逻辑,他也能通过选择“不作为”来规避风险。 毕竟过去修德的时机,都是他先做出了某种行为,才触发的。 那咱就不做了呗! 然而眼下情形的荒唐之处就在于,因为他是在手滑的瞬间触发了修德,所以究竟是“立即停下动作”算是“不作为”,还是“继续打开画卷”才算是“不作为”呢? 【心斋】修德是生死关头,是大道所在,一旦选择错误,就有身死道消的危险。 这种危险不会因为你手打滑,而有所改变。 就在这种迷惘的思考之中,五息时间很快走完。 无奈之下,田籍只选择了更像是“不作为”的“立即停下动作”。 下一刻,修德结束。 理智值:99.0%s “幸好成功了……” 田籍虚脱般地长出一口气,而后发现自己手心手背都是冷汗,立即狠狠地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同时暗暗发誓以后摸任何东西之前,都一定要先擦干手! 至于修德五息,为何理智值却只增加了四个百分点,他想到秩一时也有类似的事情,心中有些了然。 显然他秩二修德到达瓶颈。 接下来能否突破到圆满,就看能不能找到某种契机了。 …… 这时公子昭见他一顿猛操作,却是迟迟未曾打开画卷,不禁皱眉道:“你不看了?” 田籍点点头。 公子昭眉头一挑:“是不想还是不敢?” “呃……都有些吧。”田籍尴尬道。 “那好办。史家有【曲笔】之能,可帮你文过饰非,遮掩隐讳。你若不敢直面真相,我回头帮你改改就是。” 这下田籍更尴尬了,哭笑不得道:“既然闾长都画出真相了,而我也知道了此事,何必如此自欺欺人?” “是啊。”公子昭猛地踏前一步,星目如炬,“既然你也知道真相就在那里,昭彰如浩浩大日,朗朗星河,不会因为你的好恶、勇怯而有所改变,那你还逃避什么?” 我这不是因为手滑触发了【心斋】修德,这才知道不能看的么…… 田籍原本心中是这么吐槽的。 然而想到【心斋】的时候,意识云中下意识冒出了关于这项方技的描述。 这段描述最初他看得云里雾里,直到成功触发了修德,他才渐渐开始有些理解。 但终究未能彻底参透。 此时这段描述中,一些未曾彻底参透的话语,逐一飘过心头—— 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 虚者,心斋也。 “听之以气?” “何为气?气即是心境虚寂纯一。” “惟其如此,才能应待万物,在世间纷繁杂乱的表象之中,找到那条属于自身的大道!”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猛然一动:“虽然我在晋升秩二时,就已经领悟了‘纯一’心境,然而在秩二修德的时候,却还是按照过往的习惯、经验、逻辑进行选择判断。” “哪知正是因为过于依赖于这些固有的经验习惯,反而被其蒙蔽了心智,忘记了要找到大道,必先回到虚寂纯一的状态!” “可笑我过去一直以为找到了秩二修德的诀窍,却不知这样反而距离真正的【心斋】越来越远了!” 心中感慨一番,田籍已经有了新的决断。 打开画卷看! 下一刻,修德再次发动。 99.1%s! 99.2%s! …… 99.9%s! 100%s!!! 秩二修德圆满! “原来,这才是【心斋】啊!” 田籍感受着神魂前所未有的强大与圆融,心中振奋之余,又不禁暗暗吐槽道:“没想到手一滑,居然打开了突破瓶颈的契机……” 这时在公子昭的注目下,田籍终于完全打开了画卷。 依然是刺杀当夜夕阳里旧居的情形。 不过这次的视角,却是从天上某处,斜斜俯视邻居家的屋顶。 正好能看到山墙后侧,有一名披着厚厚罩袍的黑衣人。 因为公子昭角度选择的好,画面的这一瞬,黑衣人刚开转过脸,露出了全貌。 而田籍的目光,也在这一刻凝住了。 因为这个人他认识。 不单单认识,还相当熟悉。 桃腮杏面,眉目青涩。 “姜滢。” (第三卷心斋,完) 第319章 汤沐邑 “啊,总算可以出门透透气了!” 一辆出城的马车上,茅越对着身边的田籍与公子昭两人不住诉苦,“营长太不厚道了!我不过是拒绝了她的调任,居然连着一个月让小老头收徒授学,休沐都不给!” “青丘夫人也是受命于陛下而已。”公子昭解释道,“况且等你的徒弟都出师了,你自然可以闲下来。” “陛下的意思啊……”茅越闻言目光一亮,似乎对于自己的事迹上达天听有些得意,不过很快又摇头叹气,“话虽如此,可小老头大辈子闲散惯了,一下子忙成这样,怕是熬不到半年后,就累死在案牍上……” 对于茅越这种“幸福的烦恼”,公子昭莞尔一笑,不再多言。 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到另一边的田籍身上,此时春末夏初,天气正当开始转暖,田籍却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深藏在兜帽之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受得了的。 话说自从认出隐藏刺客的身份后,田籍就一直窝在灵台内足不出户,每天不时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要不是灵台二层对于田籍来说有些危险,恐怕他都会直接搬到二层居住了。 如此神经紧绷了将近一个月,连公子昭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昨日他提议到临海城附近的“汤沐邑”放松放松的时候,顺便也算给茅越休沐一下。 没想到田籍居然同意了。 不过当他知道田籍还想邀请一个人同行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你打算邀请了宗伯府的晏腾大人同去?”公子昭诧异道。 “是的,经过前段时间的合作后,晏腾大人一直希望加强与我们狐甲闾合作,正好他也休沐,不若邀他同去汤沐邑,正好跟闾长商量后续合作的事。” 晏腾的事情,公子昭也有所耳闻,不过他不认为田籍仅仅因此而去请动一位祝庙的肆司,感觉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果然,迎着公子昭疑惑的目光,田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墨闾副帮我打听到,崔氏母女也会去汤沐邑……” 随后在田籍的诉说中,公子昭明白了他真正的目的。 原来先前在《杞人之书》案件中,飞鸿夫人被许子婴偏光了积蓄,一夜倾家荡产。 起初她还指望太子妃帮她追回损失,只是后来《杞人之书》意外升格到天字级,封印于宗伯府内,连太子妃都险些丧命,飞鸿夫人的那点钱财,自然是追不回来了。 当然,若仅仅是失去积蓄,凭太子妃的关系,崔氏母女依然能在临海都中立足。 可偏偏随后不久,狐甲闾众人在太子刺杀案中大放异彩,当中核心人物田籍更是凭此声名鹊起。 于是关于过去田籍在平原都中的事迹,也开始不胫而走。 那么理所当然地,当初崔氏母女看低田籍,转而攀附交陌孙氏嗣子,却成了后者刺杀公子怀信帮凶,也被翻了出来,并且变本加厉的传播。 一时间,在临海都贵族圈中,崔氏母女成了田籍光彩事迹下的小丑人物:背信弃义,趋炎附势,目光短浅…… 名利两空,崔氏母女在临海皇都中是彻底混不下去了。 只是南归平原都同样不是好选择。 正好这段时间,因为田齐朝堂一直因为是否出兵援助吕齐而争论不休,未有定论,吕齐的使者因此一直滞留在城外的汤沐邑,未得齐皇接见。 于是飞鸿夫人便打上了这些吕齐使者的主意。 飞鸿夫人本身出身吕氏旁支,跟使者中的某位攀得上关系,便让那位使者牵线搭桥,送女儿到汤沐邑中伺候众使,说不定伺候好了,姜滢还能当上某人的小妾…… 总之,当田籍听到这个情报后,便打算邀请晏腾一起,到汤沐邑那里“伏击”那两母女。 晏腾是宗伯府出来的肆司,而宗伯府总管三齐祝者,若姜滢真的是某位官府中秩四肆司伪装,很难瞒得过晏腾的双眼。 更别说此行还有公子昭这位星命途径的秩四“春秋家”。 秩四层次二对一,田籍相信就算拿不下姜滢,至少在安全问题上也有保障。 于是在苟住筹谋了一个月后,田籍终于踏出了灵台大门,准备打姜滢一个措手不及! “不管你真面目是谁,今日我都要撕开你隐藏的面具!”田籍捏紧拳头道。 …… 汤沐邑是临海城郊,一处专事提供住宿与洗沐服务的城邑。 最开始,汤沐邑是给外来诸侯、使节进入皇都朝见天子前,在此先行休憩洗沐用的,以便他们更为精神饱满地上朝。 不过到了今日,随着汤沐邑中的服务越发完善,就连皇都的贵族们,也喜欢在闲暇休沐时专门过来享受一番。 用田籍前世的话来说,就是一处官办的洗浴·城。 既然是官办,能进去享受自然不是一般人。 譬如吕齐的使者,譬如如公子昭这样的徐国公子,又譬如晏腾这等宗伯府出来的大能。 至于田籍与茅越两人,只有充当公子昭的随从,才有机会蹭进去见识一番。 来到汤沐邑城门前时,三人发现晏腾的车驾先一步到达,显然后者十分重视这次见面。 随后田籍居中介绍,两边的秩四大能各自见礼一番。 便听晏腾对公子昭赞叹道:“久闻公子大名,如此年轻就已经登临秩四,想老夫在公子这般年纪,尚是一名祝庙当中浑浑噩噩的小祝而已,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晏大人厚积薄发,徐昭登临秩四时日尚浅,积累不深,可不敢跟大人相提并论!”公子昭当即谦逊道。 “不过是资质驽钝,虚度光阴罢了,哪有什么厚积之说!”晏腾摆了摆手,目光在在公子昭与田籍身上来回扫视,不住感慨,“公子与田闾副都是如此年轻,就走到了同辈之人的前列。想我家族中的年轻一辈,比起二位可差远了,也不知我百年归老后,谁还能荫护他们……” 见气氛莫名变得沉重,田籍当即开口打趣道:“晏大人登临秩四,福寿绵长,百岁尚是春秋正盛,说归老什么的,还早着呢!” 此番相邀来汤沐浴是享乐外加谈公事的,晏腾也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破坏了气氛,便顺着田籍的话头,立即语气一转,抚掌道:“也是,老夫虽然年过半百,可雄风依旧,待会可不能输给你等后生,哈哈哈……” 随即他大笑着,拉起公子昭的手,两人联袂入城。 茅越也迫不及待地跟了进去。 至于田籍,则在进去前,仔细叮嘱一番外头留守的御者、马仆等人,仔细留意飞鸿夫人的车驾,及时进来通报。 第320章 以礼治国 汤沐邑中建筑成群,白墙黛瓦,论奢华的程度,远超田籍见过的平原城飞鸿馆。 这种奢华也不仅仅体现在建筑的数量与精美程度,更体现在仆人素质上的差距。 飞鸿馆中虽然也仆人众多,但大多只是凡人。 然而此时目之所见,不少负责接待的男女仆人,分明都是祝庙出来的男女祝者,竟是让有秩者来此当奴仆服侍人! 不过想想这里临近皇都,田籍便也释然了。 毕竟皇都当中,有不少来此消费的贵族,都是如晏腾一般的大能。 这些大能身上自然流露的威压,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更别谈贴身服侍了。 况且祝庙培养出来的祝者,不论出身还是人品都有保证,知根知底,不容易混进来敌国间谍与刺客,安全有保证。 这也是田籍敢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 此时田籍三人在晏腾的引领下,进入了一处规格中档的建筑内,很快便有女巫男祝捧着暖汤热巾,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 这些男女个个都有秩一层次的境界,不但外貌出挑,言谈间也颇为得体,虽然一直低眉顺首,却不会显得过于谄媚,给人感觉如沐春风,恰到好处。 田籍便见到晏腾熟练地点了两名三十上下的女巫,左拥右抱,一时间莺歌燕语,谈笑风生,显得十分享受。 一看就知道是这里的常客了。 不过田籍很快又发现一见怪事,这两位女巫说话之时,身上居然有轻微的威压投向中间的晏腾,竟是对着这位肆司大人释放【民极】! “可她俩只是秩一小祝,对一位差了三层秩次的大能释放【民极】,是为何呢?” 田籍这个疑问,很快得到晏腾的解释:“这些女祝经过特别的训练,能够通过轻柔的宣礼,为客人放松精神,比起肢体触碰,效果更佳,所以临海城的贵族,都喜欢相约来汤沐邑中找女巫们‘听礼’,毕竟我大齐以礼治国嘛!” “当然,你们若喜欢找男的,也成!哈哈哈……” 此时晏腾在女巫们的服侍下,开始解开衣带,准备沐浴,语气也越发肆无忌惮。 田籍与公子昭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这样到底算不算以礼治国。 晏腾见状,当即笑道:“你们三位该不会还是雏吧?来来来,你们几位过来,好好伺候一下狐甲闾的三位大人,给大家讲讲‘礼’!” 话音刚落,当场就有数名俊俏的女巫热情地围了上来。 不过除了老头茅越半推半就地选了一名年轻女巫外,田籍与公子昭都婉拒了,表示自己动手就成。 倒不是他俩付不起钱。 而是因为自从画出姜滢的面目后,如今田籍对一切女性祝者都有些疑神疑诡,哪敢让对方轻易近身? 还是不着半缕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公子昭倒是不惧,但他似乎不太喜欢在旁人面前坦露自身,只要了一木盆热水,卷起衣服下摆泡泡脚,便是他的极限了。 这让不少觊觎公子昭俊朗外貌的女巫们颇为失望,纷纷投来幽怨的目光,恨不得上前踢翻那个泡脚盆。 连带田籍也感受到不少这种目光,不过他摸了摸自己平平无奇的脸庞,感觉这些女子大概还是更在意他的钱袋子。 “这里极尽奢靡之能事,每一项花销都不菲,可谓跟墨者‘节用’的理念大相径庭,难怪墨烟不愿意来这里。”田籍心中想到。 …… 汤沐邑中的沐浴也极为讲究。 用淘过樱的水洗发,用淘过梁的水擦脸,最后才进入淘米水中洗沐全身。 洗发后,会有仆人上前用白木梳子仔细梳理头发,毕竟这个时代不论男女都是留长发,若不及时梳理,发梢干了以后容易分叉。 出浴以后,擦身就更加讲究。 从浴盆里出来,首先要站在粗蒯席上面,用热水冲洗双脚。 然后再踏上细腻些的蒲席,用葛布擦干身上的水分。 这葛布也有讲究,上身要用细致的葛布吸水,下身用粗粝些的葛布擦干。 这之后,客人才穿上衣服鞋子,听听礼乐,喝喝小酒,吃吃点心。 一套流程下来,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原本田籍估摸着姜滢那边再怎么磨叽,此时也该到了。 哪知中途传唤了几次马仆,却说连对方车驾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相信墨烟打听情报的能力,所以只能推测对方可能路上有些耽搁了。 无奈之下,田籍三人只能拉着晏腾移步一处雅致小间,说是谈谈今后合作的事。 这也是今日来此的一个目的,晏腾自无不可,当即屏退了所有服侍的男女祝者,闭门谢客。 …… 合作的事情本来就差公子昭点头,所以很快就敲定完毕。 此时依然未有姜滢消息,为免晏腾提前离席,田籍借着这会谈话气氛不错,顺势向对方打听起近来朝堂上热议的话题:出兵援助吕齐。 晏腾是时常出入朝堂的大能了,对此事十分熟悉:“你等可知,为何吕齐使者来临海好些时日了,陛下却一直不曾召见?” “可是因为朝堂上诸位大人意见不一?”关于吕齐求援的事,田籍也从姬绫的信中有所了解,不过对于田齐上层的态度,限于接触的人脉,却不甚了解。 “然也!”晏腾含笑点头道:“如今朝堂之上,对于是否出兵南下,共分成三派,分别是不救、速救与缓救。” “这个各自怎么说?”田籍虚心请教道。 便见晏腾侃侃而谈道:“首先是‘不救’一派。” “‘不救’的理由,是因为如今连梁国迫于黑水朝的压力也参战了,有人担心西泽北边的天阳国也会效仿。毕竟相比起有吕齐、高陆挡着的梁国,田齐与天阳之间,只有一个弱小的陈国。且位置上更靠近临海都。” “甚至北溟的鲛狄会不会趁机大规模上岸劫掠,也未可知。” “若这两边同时入侵,战火很快就会烧到田齐本土,不得不防。” “换言之,‘不救’的立足点,是‘防北’!” 听到晏腾的解释,田籍想起与西泽天阳国接壤,并且有多年宿怨的陈国,心中有了一丝明悟,问道:“若我所料不差,持‘不救’观点一派的,应该就是陈氏的人吧?” “确实如此!”晏腾肯定道,“最先反对出兵南下的,正是上将军陈苦佗!” “紧随其后,左相邹氏,以及他身后的履冰学派,也都出言支持!” 左相邹氏田籍不熟悉,但来临海这些时日,履冰学派的大名他还是听过的。 这是六儒之一最古老,也是最为保守的学派,主张“克己复礼”,修身治学态度上极为勤勉谨慎,宣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难怪会支持“不救”一派的保守策略。 “如此说来,这‘不救’一派,不但得到文武两边重臣的支持,更有儒学大派背书,可谓势力强盛,也不知另两派凭什么与他们相争?”田籍好奇问道。 第321章 不可言道 “支持‘不救’的大人物虽多,但另外两派却也不遑多让。” 随后在晏腾的解释下,田籍对另外两派势力也有了深入了解。 首先是“速救”。 这一派的支持者,主要是右相鲍氏与当朝太傅。 前者自不必说,右尊于左,乃是文臣之首。 而后者的太傅之位虽然只是虚职,但其本身是稷地学宫的世俗代表,更兼六儒另一个大派“鱼熊学派”的代表人物。 这个学派主张“人性本善”,讲求人心道义,认为此时田齐若在救援一事上有所迟疑,日后只会让三齐更加离心离德。 所以“速救”的立足点,是“道义”。 …… 第三方是“缓救”。 这一派的支持者,没有临海朝堂大员,但却有平原侯、高陆侯两位地方封君。 他们的领地与吕齐最近,其中高陆都更是与如今战事所在的交陌都接壤,所以这两都封君的意见也不容小觑。 对于这两位封君而言,若南边交陌都有失,他们就是唇寒齿亡,不得不救。 但若救得太急,必然要就近征发这两都的兵员、粮草,他们首当其冲,肯定要付出很大代价。 特别是平原侯,去年跟交陌孙氏的嗣子还有些过节,自然乐于见到对方吃瘪。 当然,这点小心思不能明着在朝堂上宣扬,所以这两位也很鸡贼地找到了一个儒家学派来当遮羞布。 却是一个相对年轻的学派,青蓝学派。 这个学派在稷地学宫也有一席之地,虽为儒学,所持观点却与鱼熊学派针锋相对,认为“人性本恶”。 他们认为过去这些年吕氏之所以日渐骄横,正是因为田齐君臣对吕氏过于纵容,缺少鞭策教导,以至于吕氏野心滋长,目无君父。 于是这一派顺应两位封君的意愿,提出借机以黑水朝来削弱吕齐,而后田齐再从容救援施恩。如此恩威并重,才是让三齐重新归一的良策。 所以“缓救”的立足点,是“弱吕”。 …… 最后晏腾总结道:“从支持者的角度上来说,这三派可谓旗鼓相当,谁也不输谁。” “不过若单论出兵与否,显然支持出兵的有两派,数量上是占优的,所以吕齐使者也一直抱有希望,耐心等待。” “只可惜鱼熊学派与青蓝学派这两儒,向来在人性善恶之论上争执不休,势同水火,这也间接导致‘速救’与‘缓救’两方难以达成合力。” “于是三方从春天一直争论到夏天,依然没能达成一致。” 听完晏腾高屋建瓴的总结,田籍与茅越都不由感慨此事之复杂,已经牵扯到大齐方方面面的利益。 唯独公子昭若有所思。 晏腾见状,若有所指地问道:“听闻徐国的使节也快到临海了,也不知徐公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我来临海以后,跟君父已经多年没有交流,晏大人却是问错人了。” 听到公子昭敷衍的说法,晏腾也不以为意。 毕竟公子昭当年的奇葩行为,以及徐公的勃然大怒,也是举世皆知的奇谈。 …… 如此众人又闲聊了一阵,桌上的酒水点心已经吃完了,田籍三人也实在找不到能聊下去的话题。 偏偏姜滢依然没有到来,这让田籍莫名感到有些不安。 这时候,晏腾大概也看出三人还存着别的心思,却也不直接道破,而是婉转道:“今后我们两边亲密合作,若狐甲闾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妨直言。” 见对方说到这个份上,田籍知道不好再隐瞒下去。 毕竟这位宗伯府出来的肆师,是他“伏击”姜滢的关键。 不过若直说自己遇刺的问题,又可能会泄漏自己夺舍的秘密。 此事他向来慎重,哪怕对上如今信得过的公子昭、墨烟等人,他都有所保留,更何况是晏腾? 于是他稍稍思索片刻,决定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此事。 “晏大人可还记得《杞人之书》一案中,太子妃身边一对平原崔氏出身的母女,也是此案的受害者?” 晏腾点了点头。 田籍接着道:“实不相瞒,我与崔氏母女一家乃是世交,与叔姜更是自小青梅竹马……只是不知是否错觉,自从《杞人之书》一案,我总感觉叔姜变得有些与往日不同……” “哦,如何不同?”听到田籍的说法,晏腾也立即认真起来。 “我也说不准具体哪里不同,但我与她毕竟自幼相好,对她的一颦一笑都十分熟悉,所以能感觉到一些细微的差异。”田籍含糊解释道,“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以上这番话,全都是田籍临时编出来的。 毕竟《杞人之书》一案后,他压根就没关注过那对母女,哪能知道姜滢跟往日有什么不同? 这番说辞,主要目的还是想引起晏腾对姜滢的关注而已。 好在晏腾听到这个解释,不疑有他,反而认真点头道:“《杞人之书》的变异,确实还存在不少疑点,若你那位青梅竹马女子有问题,还真的要好好彻查一番,说不定还得‘请’她进一趟宗伯府,希望你到时不要介意!” 田籍闻言当即郑重表态道:“大人为了大齐百姓安危不惜己身,田籍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有所阻挠,自当全力配合,请她进去宗伯府!” 他巴不得宗伯府赶紧抓人呢! 若是连大小宗伯这些更高层次的大能也出动,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概是田籍这番表态令晏腾十分满意,于是又多口提了一句:“对了,上次你我怀疑刺客‘贞荌’的脸皮与《杞人之书》的变异有关,我回去找府中诸位同僚合作查了一下,发现还真的有可能!” “哦,宗伯府是有什么发现了?”田籍三人立即来了兴趣。 毕竟刺客“贞荌”,跟他们三人过去一段时间的人生际遇,可谓息息相关。 便听晏腾压低声音,语气神秘道:“我们怀疑,那张奇怪的脸皮,可能与……有关!” “与什么有关?”田籍以为自己听不清,下意识问道。 晏腾再次道:“……啊!” 这次田籍不问晏腾了。 他立即转向茅越老头,试探问道:“刚刚晏大人说到东西,你听清楚了吗?” 茅越点点头,奇怪道:“听清楚了啊,不就是……吗?” 田籍又转向公子昭,后者未等他开口,自行先问道:“难道博闻你听不到……这个词?” 田籍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不但听不到晏腾提及的事物,甚至连对方的嘴型,也在开口的一瞬间,出现了某种难以描述的模糊。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强行干涉了田籍的视听,让他始终无法知悉那个陌生的概念。 又可能是在他听到的一瞬间,强行干涉了短期记忆,让他忘记了那个概念。 无论实情如何,眼下这种诡异的状况,还是田籍自夺舍以来第一次遇到。 不可见闻,不可言道,就仿佛—— “不可名状……”田籍声音颤抖道。 第322章 你究竟是谁? 因为这种吊诡的情况,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晏腾先开口:“田闾副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那个‘东西’本就属于不祥,难以捉摸,所以倒也能理解。” “可为什么只有博闻一人无法知悉?”公子昭皱眉道。 “老夫倒是有两个猜测。”晏腾捋着胡子沉吟道,“其一是那个‘东西’故意针对田闾副,屏蔽了其感知,若是这样,田闾副从今往后,最好远离此事,莫要再追究,如果能将今日的情状忘记得一干二净,就更好了。” “当然,也可能是另一种情形。”说到这里,晏腾认真打量了一番田籍“说不定田闾副运道深厚,暗中得到某位圣人大能看顾,故而能够规避不祥……” 晏腾的这两种猜测,可谓对应了最坏与最好的两种极端情况。 不过田籍冷静下来,心中也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屏蔽词。 作为一位调查员,还是阅读权限最低的炮灰级人员,对于大段大段被涂黑的文字段落,早就见怪不怪了。 有时候干脆连某些调查报告是否真的存在也不能确定。 哪怕来到这个异世界,得到的几份前辈调查员的遗留报告,也有类似的情况。 最近一次,还是得到了一份“权限密钥”,才解锁了部分内容的阅读权限。 而眼下的情形,就与这种“屏蔽词”十分类似了。 “只是我往日只在意识云中遇到这种问题,而现在却涉及到了现实中的人与事……莫非真如晏腾所说,有某位圣人大能,暗中为我屏蔽了这种不祥的概念?” “若当真如此,他,或者说祂,到底是谁?” “又带着什么目的?” 就在四人未讨论出个所以然之际,外头负责盯梢的马仆急冲冲地闯进来,喊道:“有崔氏叔姜的消息了!” 田籍眉头一挑,问道:“终于来了?” 马仆却是摇头,道:“没有,刚刚外头来了官兵,说有一位吕齐使者的车驾在路上被刺客袭击,听说崔氏叔姜也在其中!” …… 姜滢死了。 与她一同死去的,还有袭击吕使车驾的刺客。 反倒是同车的吕使因为及时抓住姜滢挡刀,幸免于难,只受了些轻伤。 等田籍四人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临海城卫的官兵已经基本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名刺客是梁人,因为仇恨吕齐人,于是发动了这次刺杀,只可惜他没料到吕使车中还有一名女子,一击不中,被随后赶来的护卫乱剑砍死了。 “当真只是因为仇恨吕齐人,才袭击吕使车驾?”听到这个解释,田籍明显有些不相信, “下官也有这种疑惑。”一名负责带队巡查的城卫军官上前解释道:“不过听闻最近梁国参与进攻吕齐交陌都,是因为得到黑水朝许诺,允许梁人占领陌河北岸的土地。如若黑水迫于我田齐出兵的压力收缩军势,甚至退回西泽,梁人就白忙活了。所以下官斗胆猜测,这位刺客是梁国死士,奉命刺杀吕使,以阻止我田齐出兵南下!” 城卫军官的解释,不可谓没有道理。 然而这次突发意外在田籍眼中,依然显得十分突兀、荒诞。 姜滢早不出意外,晚不出意外,偏偏就在他识破她的伪装,请来大能相助,并布好口袋阵等她往里钻的时候,意外就发生了。 这让田籍不免心生疑窦,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恐怖的力量,在阻挠他查清真相一般…… “不论如何,若不查清此事,我心中难安!” “哪怕你死了,我也要刮地三尺,查个清楚明白!” 想到这里,田籍当即向城卫提出要检验姜滢与刺客的尸体。 紫龙卫与宗伯府,哪边都不是城卫能得罪的,城卫军官自然一路放行。 …… 见到姜滢遗容的时候,田籍心中五味杂陈。 致命伤是胸前的血洞,就在心脏左近,一击致命。 大概是死亡来得太突然,姜滢的遗容上,还残留着临死前惊愕的表情,小嘴微张,杏目圆睁。 目光之中除了惊愕以外,似乎还带着一丝疑惑与不甘。 若是原主见到这一幕,恐怕当场哭天抢地。 但田籍毕竟不是原主,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了一点哀伤,维持一下“人设”,就立即请晏腾以【民极】拷问姜滢的神魂了。 此时她刚死不久,神魂未及完全消散,还能问出情报。 其实田籍以【知鱼】方技也能与姜滢残魂交流,但他一想到对方可能是某位隐藏大能伪装,就有些不寒而栗。 还是交给晏腾这位秩四的祝者来做更保险。 他自己则去与刺客的残魂交流。 …… 刺客只有秩一,姜滢目前看来还是凡人,不论是田籍【知鱼】还是晏腾【民极】,都是牛刀杀鸡,很快就有了结果。 “跟城卫那边查的结果一样,只是一场意外。”晏腾用安慰般地语气对田籍道,“人有旦夕之祸福,田闾副节哀吧。” 田籍默默点头不语,因为他与刺客【知鱼】的结果也差不多。 这时茅越也完成了对两具尸体以及刺杀现场的查验,同样没有任何特别的发现。 倒是公子昭对田籍提议道:“要不咱们再作画还原一下?” 于是接下来,田籍走遍附近树木丛林,将各种能见到的飞鸟鱼虫,花草树木,通通都【知鱼】了一遍。 反正他现在秩二修德圆满,不需要太在意理智值消耗。 如此小半天过去后,公子昭画出了两幅画。 一副是从某只路过飞鸟的视角俯视,一副是从车辙边小草的角度仰视。 一上一下两幅视角,画得都是同一时刻的情景,也即刺客发动袭击的那一刻。 基本不存在任何视线上的盲区。 只可惜,依然没有任何特别的发现。 …… 至此,这次针对吕齐使者的刺杀案,经过了城卫盘问、神魂拷问、茅越痕检以及公子昭作画,这四重相互独立的查证方法交差检验。 最终四边都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这起刺杀,或者说姜滢的死亡,只是无妄之灾。 可能对于齐、梁的邦交,对于田齐援助吕齐的议题,这场刺杀算得上是一件影响极为恶劣的重大事件。 但对于目标是姜滢的田籍等人来说,这场意外反而没什么可说的。 因为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清清楚楚,相关人员,也都审问得明明白白,根本找不到一丝可疑之处。 除了时机太巧合了一点。 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也只能感慨一声手段高明。 “可如果姜滢真的只是凡人,那公子昭画像中的影藏刺客,又是谁呢?” “难道仅仅是与姜滢长得像而已?” 就在这种困惑之中,田籍迎来了姜滢的葬礼。 第323章 链接失效? 姜滢葬礼是太子妃出资请人帮飞鸿夫人办的。 后者得知女儿意外身亡的消息后,当场晕厥,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姜滢是她翻身的最后指望,但这次飞来横祸,一切都成空。 至于平原城已经出嫁的两位女儿,更是为了自保,早就与她划清界线。 大概是受不了刺激,飞鸿夫人的状态每况愈下,到了葬礼当天,看到女儿遗容,当场失了心疯,逮到人就扑上去一通撕咬,说对方杀了自己女儿,骗了自己的钱财。 最后被侍卫压下去,连女儿盖棺下土都看不到。 于是过去在平原城中长袖善舞的飞鸿夫人,如今不但老无所依,甚至成了一个人见人厌的疯婆子。 …… 姜滢入土的时候,田籍全程在旁,甚至还上前帮忙钉紧了棺材板,也算是将“人设”维持到了最后。 这当中,他难免带着一点看着对方真正入土才安心的小心思。 当然,如果这个“姜滢”真的有问题,一层覆土外加一块普通的棺材板,肯定是压不住的。 所以他趁着这最后的机会,悄悄从姜滢的遗体上薅了一把头发下来。 他决定要做最后一重查验。 一个可能有些冒险,但也最可能发现问题的查验方式。 与姜滢结发。 结发巫术,关联到他的意识云,而后者,是他目前所知,除了齐一会神魂空间外,唯一能与秩四层次相提并论的东西。 至少在隐蔽性上来说是如此。 假如姜滢是“假死”,通过结发连接,他的意识云必然能有所发现。 当然,这样做,肯定要冒着不低的风险。 所以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等回到灵台,叫来公子昭与墨烟护法,而后才自己找了一个小房子开始尝试。 动手前,他还先暂时断开妫鱼、姬绫、阿桃三女的连接,以防出了意外,波及他们。 “万一待会真的出了问题,我还能通过躲入神魂空间,凭借齐一会三老的威能驱逐外来的力量,而且在里面,也方便立即向游老求救。”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田籍不再迟疑,开始了结发仪式。 …… 不久,意识云中弹出提示:有新的数据接口,是否连结? 田籍没有立即连接,而是心神抱朴守一,仔细感悟了一阵,发现【心斋】方技没有任何对于危险的提示,这才选择连结。 没过多久,意识云又弹出新提示:该链接已失效。 “链接失效?”田籍微微讶异道,“难道是因为人死了,所以无法建立连结?” “若真如此,那是否说明,姜滢已经死透了?” 为了不放过任何可能性,接下来几天,田籍每天都取一缕姜滢的头发尝试一次结发,不过结果都一样,链接已失效,无法结发。 “看来姜滢是真的死了。”田籍半是感慨,半是安心地想到,“如此看来,那位躲在邻居房顶上的刺客,恐怕另有其人。” “只是为何她跟姜滢长得一模一样呢?” 飞鸿夫人的另外两位女儿,原主也是见过的。 虽说亲姐妹长得像是常事,但总归不至于到一模一样的地步。 特别是那两位比姜滢年长不少,早就成了身姿丰润的妇人,跟公子昭画像中的青涩少女,根本不是一回事。 至于说姜滢是不是还有双胞胎姐妹,这点田籍根据原主记忆,也可以排除。 “只是这样一来,关于那位神秘祝者刺客的线索,又断了……” …… 虽然一番谋划落空,但既然已经确定了敌人是秩四层次,田籍不打算坐以待毙。 眼下他能借助的秩四力量,有齐一会的游老,灵台的公子昭以及宗伯府的肆司晏腾。 只是这三方终究只是外力,庇护得了一时,庇护不了一世。 特别是这三方都有各自的问题。 譬如游老可能是非人的存在,譬如公子昭与晏腾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所以归根结底,最能依靠的力量,还是自己的实力。 如今田籍秩二修德圆满,也是时候该准备晋升秩三的仪式了。 因为先前在太子妃的帮助下,他得到了宗伯府的承认,所以晋升秩三的仪式内容,他都能通过泠然阁顺利拿到,并且至少秩三层次,不受困居皇都的限制。 不过既然他同时还能在齐一会得到梦蝶学派的知识传承,自然是两边都要,互相比对择优而取了。 很快,关于晋升游者秩三的相关仪式内容,就全都记录在意识云。 游者秩三,名为至人。 不论是泠然阁还是齐一会,对“至人”的描述都相差无几—— 至人,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 “换言之,相比起秩二大知,秩三至人不但神魂强度更高,而且还多了一种名为‘纯真之气’的力量守护自身。” “得到‘纯真之气’守护的至人,能够在水中潜游而不窒息,能够在烈火中穿行而不怕热,最终甚至能实现游走于万物之上,而无所畏惧!” 看到这里,田籍立即明白这个“纯气”,是至人一切力量的源泉,同时兼顾了心神守护与身体的防御。 从这个角度来说,游者到了秩三的至人阶段,肉身相对孱弱的缺点,就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弥补了。 “难怪当初游长面对变异田山,显得游刃有余,后者的人头铃铛根本穿透不了游长的‘纯气之守’啊!” …… 因为“纯气”是至人的核心力量,所以晋升游者秩三,其实就是通过特定的仪式,在体内激发出“纯气之种”。 而这种仪式,游者称之为“不慄仪式”。 通常来说,一道“不慄仪式”若成功举行,至少能激发处一道“纯气之种”,而理论上,最多能够激发出三道。 激发的“纯气之种”越多,成就的至人阶段,获得的纯气就越浑厚,力量也越强。 而想成功晋升秩三至人,按照过往经验,最少也要激发出三道纯气之种,被称为三纯至人。 此后每多一道“纯气之种”,成就的至人越强大。 甚至有历史记载,当年有圣人曾在至人阶段,以十二道“纯气之种”登临秩三,成为至纯至真的完美至人! …… 完美至人什么的,田籍暂时不敢奢望,但他还是希望自己尽可能更强大一些。 所以他很快将目光投向各种“不慄仪式”的内容上。 在这方面,泠然阁与齐一会,终于有了一些差别。 第324章 秩三仪式 “泠然阁中明确记载的‘不慄仪式’只有两种,分别是潜行不窒与蹈火不热。” “譬如其中潜行不窒,是让人潜入深水中,长时间闭气承受水压,而后在某种极限之中,尝试激发纯气之种。” “当中所处的深水环境越是惊险,激发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毕竟游者经过了秩一的情绪仪式,秩二的纯一心境,早已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心态。所以秩三的不慄仪式,真正需要克服的不是心态上的畏惧,而是人本能的畏惧。” “归根结底,所谓情绪调节,所谓心境纯一,只是一种后天干预的手段:先有本能恐惧,再调节排解恐惧。” “而至人,却是要求游者连最初的本能战栗恐惧,要也彻底消灭,以达到先天‘纯真’的境界,也即‘纯气之守’!” 田籍又看了一下蹈火不热的仪式,发现本质与潜行不窒一样,同样是要在惊险中突破,只不过将环境从深水换成烈火而已。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游者哪怕到了秩三的晋升仪式,依然离不了作死的本质……”田籍不禁无语道。 …… 因为御风学派只验证过两种“不慄仪式”,所以泠然阁多是三纯、四纯的至人,连五纯都少见。 至于理论上穷尽两种仪式极限的六纯至人,就更是稀少。 相比起来说,齐一会的处境就好很多,除了潜行不窒与蹈火不热外,还多验证了两种仪式:雷霆不撼,烈毒不伤。 “雷霆不撼还能理解,不就是是被雷劈吗?就跟前世修仙小说渡劫差不多……” “至于这烈毒不伤,却需要先找到世间至阴至烈的阴金魂毒,再以此毒浸泡全身,承受其伤害。” “可世间之毒千千万,到底哪种才算是至阴至烈的阴金魂毒呢?” 这方面,就连成功验证了这种仪式的那位前辈,也有些语焉不详,只笼统描述,曾机缘巧合之下,在大泽附近尝试过这种方法,之后再以此法教给后进,却再无一人成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 这位前辈的记载,虽然语焉不详,但也算给提了田籍一个醒:已知的四种“不慄仪式”,全都是极为危险的作死行为,一个不慎,就会伤及性命。 除非对自己克服战栗本能有充分的信心,否则宁可再修心养性多一些时日,也不要轻易冒险。 这一点,不论是泠然阁还是齐一会,都是一样给出了警示。 当然,相比起传承粗陋的御风学派,梦蝶学派的前人还是留下了两条宝贵的经验。 其一是可以尝试利用外物,来提升自己身体的强度。这样虽然对于克服战栗本能没有帮助,但至少能让肉身变得更耐扛一些。 毕竟在成功激发“纯气之种”前,游者只能凭借孱弱的肉身来抵抗危险的仪式环境。 若肉身太弱,恐怕等不到“纯气之种”激发,自己就先挂了,万事皆休。 “对了,鱼研制的秩二境界的大补气血方剂已经送过来了。鱼的气血方子与我自身的相性最合,按她信中所说,能够让我肉身到达秩二轻侠的强度,甚至还能稍稍超出。” “看来接下来几日,又要回到药不能停的状态了……” …… 梦蝶学派前人的第二条经验,则是建议后人尝试“不慄仪式”前,可以先到仪式场地提前熟悉环境,最好能在其附近生活一段时间,以逐渐克服身体的战栗本能。 譬如选择“潜行不窒”仪式,就可以到深潭旁边结庐而居,时常潜入潭水中熟悉深水环境。 当然,这里面,存在着一个相互矛盾的抉择。 能让人长期居住生活的环境,必然不够“惊险”,那么相应地,成功激发“纯气之种”的可能性就较低,白白浪费时间。 反之,越是惊险刺激的地方,譬如北溟这种天然邪异之地,虽然越容易激发“纯气之种”,甚至能达到仪式极限的三道纯气之种,但想要长时间生活其中,却非易事。 那么,有没有一种,既能足够惊险,又能保证安全前提下,让人熟悉环境的方法呢? 这一刻,田籍想到了他的“泥人替身法”! 泥人替身法,本质是削减仪式难度,少量多次,从量变到质变。 过去的秩一秩二仪式,都给了他极大的帮助。 如今秩三的不慄仪式,需要游者亲身赴险,在这一点上,无法再以泥人替身代替自己。 但这个无法代替,是指正式仪式上无法代替,并不代表,在仪式前熟悉环境的阶段,不能使用啊! 他完全可以将泥人替身扔到惊险的环境中“生活”,这样既能确保自身提前熟悉惊险的环境,克服战栗本能,同时就算遇到意外,损失的也只是泥人替身而已,不会危及自己肉身。 如此只要经过充分的尝试,他就能最大程度确保在正式仪式的时候,自己激发“纯气之种”的成功率! “嗯,接下来一段时日,除了坚持吃补药以外,也得好好考虑一下第一个仪式的环境,以及泥人替身的配方。” …… 田籍过去所用的秽土泥人,受到秽土特性的影响,会对五感产生极大的屏蔽效果。 这在秩一以及秩二的仪式中,给了田籍极大的帮助。 不过到了秩三的“不慄仪式”,这种特性反而成为了阻碍。 因为他现在需要用泥人代替自身感知外界的惊险环境,而非与外界隔绝! “况且秽土捏制的泥人虽然相比于凡土更为坚实,但到了秩三的层次,就有些不够看了。甚至都比不上我现在的肉身强度。” “如此的话,纯粹的秽土泥人,并不足以代替我本体进入惊险环境中‘生活’。” 好在,匠人辛夫留下的《九土注》,给了田籍改进替身泥人的思路。 “先前我就考虑过以更高级的‘四方土’来改进泥人,如今看来,这个思路果然是对的。” “四方土各自的产地,东夷、西泽、北溟、南荒,本身就是举世皆知的邪异之地,若论‘惊险’,在天下人族已经探明的区域,极少有地方能出其右。” “正好眼下我有一箱子北溟坎晶,这种四方土本就是北溟出产的,与那里的环境相性最好。” “若以之制作替身泥人,不但能最大程度地获得北溟环境感知,而且还能在其特殊的环境在稳定存在……” 于是,田籍很快确定了第一个“不慄仪式”的内容:潜行不窒。 而仪式的地点也随之而定下来,正是临海城北方百里开外的北溟! 第325章 出海 吧嗒,吧嗒,吧嗒…… 墨蓝的海面上,一只通体纯白的四角怪鹿穿行在翻涌的浪涛之间。 好几次,因为大浪太急,怪鹿难以稳定身形,被海浪拍倒。 虽然浪退以后,怪鹿依旧坚挺,但身形却隐隐有些消散的迹象,仿佛随时会消散一般。 “二十里,已经是3.0版本的梁兽行符的极限了。”怪鹿上传来男子遗憾的叹声。 正是田籍。 …… 话说,自从选定了北溟作为“潜行不窒”仪式的环境后,他便日日以海边锻体的名义,来到北溟上开始熟悉环境。 一开始,他只在岸上潮水区域活动。 不过潮水只有几米深,他甚至不需要泥人替身,光凭自身,就轻松克服了水底的战栗本能。 于是很快他又往北推进的海岸线,而后直接出了海。 来到北溟海上,他就不好靠自身移动了,特别是使用泥人替身时,肉体还需要一个依托, 所以他用上了梁兽行符。 梁兽行符经过游老两次改进,不但速度快,续航能力高,而且十分平稳,正适合他用来保管肉身。 于是他终于得以进入真正的北溟海中环境,来感受这处邪异大海给人的本能战栗感。 一开始,他没敢直接用上全坎晶捏制作的泥人。 他按照《九土注》里辛夫实验过的配方,将不同比例的北溟坎晶,与秽土以及其他辅料进行混合,制成了数种不同档次的坎晶泥人。 最低档的坎晶泥人,坎晶只占到十分之一; 而最高档次的,除了一些凝固定型用的辅料,主体材料全是坎晶。这种泥人附身以后,对北溟环境的感知几乎与自身潜入水中无异。 换言之,只要田籍能够在全坎晶泥人中“不慄”,那他就可以尝试亲身挑战仪式了! 于是做好充分准备以后,田籍带着坎晶泥人,骑着梁兽行符,杀向了北溟。 如此经过三日三夜的尝试,田籍终于在今日,实现了在全坎晶泥人中,克服了对北溟深水中的本能恐惧。 只是当他满怀希望地潜入近十米的水底中待了片刻后,却并没有成功激发到“纯气之种”。 “难道是因为我待在水底的时间不够长?”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然田籍在连续服用了妫鱼的大补气血药后,不但气血浑厚程度赶上了同秩次的侠客,就连脏腑功能都大大提升。但他终究是陆地上生活的人,不可能长时间在水底闭气。 除非他能激发出至人的“纯气之种”,才有可能实现“潜行不窒”。 “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么就设法延长待在水底的时间,譬如搞一套在水里换气装置什么的。不过考虑到北溟的恶劣环境,这种东西估计没个三两年都捣鼓不出来。” “如果不能延长时间,就只能继续深入北溟海域,提高外部环境的‘惊险’程度了……” 于是循着第二个思路,田籍不断驾驭梁兽行符北行,只可惜因为北溟的邪异环境,对御气符的发挥有极大的压制。 仅仅推进到二十里海域,梁兽行符就已经有消散的迹象了。 这种情况下,田籍可不敢将自己的肉身交托给梁兽行符。 “看来想继续深入北溟,光靠我自己是做不到了,得找专业人士帮忙……” …… “狐甲闾两位要跟我们的船队出远海?”听到田籍的提议,鲲丁闾闾长拓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拓仑闾长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墨烟诚恳问道。 按理说,以之前双方合作猎杀弓铎的交情,对方不至于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 特别是田籍与墨烟合作的惊艳一剑,如今依旧在百里关城被众人津津乐道。 这也是田籍特意拉上墨烟的原因。 正好她对出海猎鲛有极大兴趣。 “非是我不愿带上两位。”拓仑闾长苦着脸道,“若是在往日,我鲲丁闾上下还巴不得请两位天天跟我们一起出海猎杀鲛狄呢!” “只是自从上次活捉熊铎兄弟以后,不知是军中有鲛狄间谍,还是因为此事传到鲛狄王庭,惹恼了鲛狄王族之人。自那以后,每当我们出海,总会遭到大量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王族鲛狄袭击,仿佛他们总能提前知悉我们的行踪。” “想必二位也清楚,那些王族鲛狄入水生尾,能深潜的海底数里之下,比普通鱼骑更加来无影去无踪。别说反击,根本连尾巴都碰不着,只能被动挨打啊!” 听到拓仑的诉苦,墨烟当即自信笑道:“我与田闾副倒是有追杀这种鲛狄的经验,或许能为拓仑闾长分忧!” 哪知拓仑依旧摇头,叹气道:“没用的!我们也不是没有猎杀过这种王族鲛狄,但可恨的是,现在这批鲛狄学聪明了,并不直接冒头攻击船上的人,而是趁着夜色偷偷贴到船底凿船,为此,我们已经损失了一艘楼船!” “水面之上,我们不惧王族鲛狄。可水面之下,我们都成了瞎子,防不胜防。故而眼下,除非用鲲船,否则却是不敢出远海了!” 鲲船是大齐镇海重器,田籍连登船的资格都没有,自然无法指望。 不过他认真分析了一下拓仑描述的困境,一针见血指出道:“换言之,眼下鲲丁闾非是打不过王族鲛狄,而是缺少了一双在水底下观察敌情的‘眼睛’,对吧?” “确实如此。” 拓仑点点头,忽而想起眼前这位“田百计”往日智计百出,便下意识问道:“莫非田闾副有解决的办法?” “巧了。”田籍微微咧嘴道,“我正好有一个法宝能帮你们观察水下敌情。” …… 当田籍拿出自己的“法宝”当众展示时,鲲丁闾的众人都有些傻眼。 要不是跟田籍有过良好的合作经历,他们几乎认为后者是在戏耍他们。 就连墨烟见状,都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拉着田籍到一边,悄声道:“虽然田闾副平日喜欢捣鼓泥人,可如今出海猎鲛如同上战场,不可儿戏啊!” “哪里儿戏了?”田籍一脸认真道,“这些可都是用来水下观瞄的利器!” “就这些泥人?”墨烟目光扫向篮子里晶莹剔透的坎晶泥人,半信半疑。 不过田籍不打算跟众人细说,毕竟此时关乎他意识云的秘密。 于是的大手一挥,对众人道:“若诸位信得过田籍,不妨以一日为期,试试我这法子能不能为诸位排忧解难,如何?” 第326章 水下观瞄 因为双方有过良好的合作经历,特别是拓仑一直感念田籍两人帮他报了血仇,所以尽管对田籍的“法宝”感觉莫名其妙,最终他还是同意了田籍的请求。 至于鲲丁闾的其他人,毕竟见识过“田百计”与“墨闾副”的本事,所以经过最初的愕然以后,也不禁纷纷猜测田籍此法用意是什么。 当然,没有人真的认为这些泥人能够代替肉眼观察水底。 最多是认为田籍打算以这些晶莹漂亮的泥人,作为某种诱敌的饵。 毕竟坎晶,在鲛狄眼中,同样是珍贵非凡的宝物。 对此田籍并不多解释,直到楼船驶入深海水域后,他才让鲲丁闾用铰链将那一揽子的坎晶泥人吊入水下。 “这样就能观察到水底情况了?拓仑闾长望着逐渐消失在海水下的泥人篮子,目光惊奇。 “我还需要到船舱底下做些准备,这期间,鲲丁闾诸位切记将鱼叉、床弩能武器备好,最好能随时保持激发的状态,以便我发现敌情后,第一时间动手!” 拓仑见田籍如此郑重其事,知道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不由得对水底的那一篮子泥人越发好奇了。 这之后,田籍带着墨烟,来到船舱最底层的一间仓库,让墨烟为自己守好门,别让旁人进来打扰。 “一旦我发现敌情,会立即将方位告知墨闾副,到时就劳烦墨闾副以船舱的摇铃,通知甲板上的诸位了!” 交代完毕,田籍就进入了仓库。 …… 那一篮子的坎晶泥人,分别对应不同坎晶比例。 田籍按照先前经验,率先进入一成坎晶的泥人。 随即,一股空前的深海气息压迫而来。 就仿佛,一个人毫无防备,站在数百米的浪底之下,眼睁睁地看着滔天巨浪迎面拍下。 又仿佛,在幽黑不见底的深海中不断下坠,上不见天日,下不见海底。既无力阻止下坠的趋势,也不知下方广淼无垠的黑暗水域之中,是否会隐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随着准备拖着自己进入更可怕的深渊…… 光是这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想象,就足以让人产生窒息之感。 哪怕田籍明知道自己并非本体进入水底,哪怕他早就练就了一副宠辱不惊的心态,更有纯一心境守护,依然无法在第一时间,克服这种来自本能的战栗之感。 这是属于天地自然的威压,在天地大道面前,小小个体,焉有“不慄”的道理? “不愧是北溟远海深处,哪怕仅仅是一成坎晶的泥人,就比我在近海亲身潜水更为可怕……” …… 可怕的外部环境,带来空前的战栗感,也带来了更高的仪式成功率。 当半日之后,田籍成功进入最后一枚全坎晶泥人时,他发现自己神魂有所触动,仿佛有某种极端纯粹、玄妙的东西,要从体内生发而出。 不过他眼下的“身体”是坎晶泥人,故而他只是有这种感觉,并非真的多出什么东西。 “这大概就是神魂境界提升到某种层次后,开始反哺肉身的过程。”田籍心中猜测道,“我秩二修德圆满,德性深厚,本来晋升就该水到渠成,所欠缺的,无非是合适的仪式环境,以及对秩三至人层次的感悟而已。” “再多感悟一阵,我就可以亲身下来进行仪式了。” ……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正当田籍神魂准备回归本体之时,海水中忽然冒出了数十道游弋的身影。 “有敌情!” 田籍见状,也不着急回到船舱本体了,而是在泥人中尽量将自己的气感往外扩散,以便锁定这些来者的实力与方位。 很快,一群约三十头规模的王族鲛狄,摆动着鱼尾,悄然游到了楼船底部。 这些鲛狄全都有秩二层次,手中拿着鱼叉一般的武器。 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次攻击楼船了,他们第一时间汇聚到楼船尾舵的位置。 尾舵是楼船转向的关键部件,失去它,船虽然不是没有别的方法转向,但会变得十分不便,如同一只笨重的大乌龟。 显然这群鲛狄打算第一时间降低楼船的机动性能,然后再从容凿沉。 偏偏尾舵是船体外部诸多结构中,最为脆弱的一处,鲛狄们从此下手,可以说打到了楼船的软肋。 要是在平日,他们这群来无影去无踪的“水诡”突然发动袭击,鲲丁闾的这艘楼船眼看就得报废了。 只可惜,今日楼船底下下,多出了一双眼睛。 下一刻,田籍的神魂已经回归了本体,对着门外墨烟大喊道:“尾舵,正下方!”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自墨烟开始,各层船舱依次响起了约定的铃铛信号。 一时间,铜铃声响彻楼船各处,一声更比一声急,如同吹响的战争号角,让这艘沉寂了大半天的战斗机器,彻底激活,并持续高速运转起来。 铜铃声、吆喝声、铰链声,此起彼伏。 一切看似忙乱无序,却又偏偏遵循着某种特有的节律,稳定而迅捷往前推进着。 终于,这一切声音与忙乱,都汇聚到了甲板之上,那位至高指挥官的淡蓝手掌之中。 下一刻,手掌猛然挥下:“放!” 嘭! 弦崩如惊雷,浪花如白焰。 在巨大扭力的推动下,一根手臂粗的晶铁鱼叉狠狠扎入了尾舵正下方的水中。 鱼叉用料除了普通凡铁,还混合了一些北溟坎晶,不但更加坚硬,而且也比纯铁更适应北溟的邪异环境。 哪怕扎入水中,依然保持了极高的冲击速度,很快,海面上就泛起了血红的色泽! “果然有鲛狄!田闾副真的能看到水底!”拓仑振奋喊道,“快,第二根鱼叉准备!” “放!” 嘭! …… 在第一根晶铁鱼叉激发的时候,田籍就已经回到了坎晶泥人之中,查看战果。 大概是这群王族鲛狄们最近打惯了顺风仗,不曾料到楼船上的齐人居然识破了它们的位置,在毫无防备之下,当场就有三头鲛狄被鱼叉刺了个对穿,成了“鱼人串串”,只挣扎了片刻,就没了动静。 其余鲛狄虽然躲开了第一叉的攻击,但在紧随其后的第二轮,第三轮攻击中,也出现了不少伤亡,惊惶地往船身各处退散。 只是他们的位置,在此时田籍眼中,根本毫无秘密可言。 田籍不断在泥人与本体之间快速切换,给船上的鲲丁闾众人实时通报水底鲛狄的位置。 很快,原本近三十头的鲛狄,就折损大半,剩下不到十头鲛狄,也都纷纷负伤,惊惶地远遁深海。 第327章 海底追踪 “闾长,这一仗近乎歼灭了两个王族鲛狄小队,可谓大获全胜!” 清点完战果的闾副狄诺,一边振奋地向闾长拓仑汇报,一边激动地挥舞双手。 前段时间他们被王族鲛狄们尾随袭击,损失不小,却又无法还击,可谓憋屈到了极点。 今日得到田籍的“法宝”相助,终于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别看才两队鲛狄,这些可都是能入水生尾的王族鲛狄,哪怕是一头秩二,论战功,都抵得上半头普通的秩三酋长了。 如今更是多达两个小队! 恐怕今年之内,除了轮值到鲲船上战斗的鲲字营成员,其他驾驶普通船只的营闾,无人能比鲲丁闾战果更丰硕! 大喜之余,拓仑也没有忘记此战的关键功臣,大手一挥,对手下众人道:“将船上的好酒好肉都给我取来,我要亲自给‘田百计’敬酒三杯!不,百杯!” …… 鲲丁闾一众指挥官一边热烈讨论刚刚的战斗,一边往船舱底部走去。 只是当他们来到田籍所在的舱室时,却见到门前愁眉不展的墨烟。 拓仑心中一咯噔,问道:“墨闾副,这是怎么了?” “战斗结束有半个时辰了,可不论我怎么敲门,田闾副都没有回应。”墨烟一脸担忧道,“若非他事先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能主动进去,我真恨不得现在就破门而入……” “或许刚刚田闾副动用‘法宝’,劳神过度,只是在里面休息呢?”拓仑试着安慰道。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有些担忧……”墨烟目光死死盯着舱门,若有所失道,“我总感觉此时此刻,他好像离我很远……” …… “已经跑得这么远了……” 远离鲲丁闾楼船的某处深水当中,尚身处坎晶泥人中的田籍不禁感慨一声。 原来刚刚王族鲛狄撤退时,有一头鲛狄意外发现了船底下方吊着的坎晶泥人。 虽然它不知道齐人为何要这样做,但坎晶在鲛狄眼中同样是珍贵之物,既然齐人如此“浪费”,它自然也不客气地顺走了。 但它毕竟是出身王族,眼光极为挑剔。 那些混杂了秽土的杂质泥人,它不屑一顾。 唯独当中一枚纯度最高的坎晶泥人,它一眼就看中了。 “此战损兵折将,回去必然要受到责罚,若是能向上头大人献上这等宝物,或许我能得到从轻发落……” 抱着这个小心思,这头王族鲛狄悄悄将这枚坎晶泥人贴身收好,便跟着残余的同伴撤退了。 只是它并不知道,这枚泥人当中,还隐藏着田籍的神魂。 “以这头鲛狄的状态,我一轮【吹息】砸上去,恐怕能当场要了它的命。”田籍当时心中如此思忖道。 秩二修德圆满后,他不但理智值能自动回满,子系统也无须【心斋】修德触发,每天都有一次十息之内零消耗的机会。 可以说,秩三以下,任何不擅于守护神魂的敌人,只要敢近田籍的身,就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不过田籍最终忍住了没动手。 因为他打算跟随这头王族鲛狄,看看能不能追踪到对方的落脚地。 “鲛狄王庭在北溟深处的岛屿,据说王庭的位置也会随时迁移,没有定数……” “但不管如何迁移,终究是在远离中陆的极北之地,所以这群王族鲛狄,说不定在附近有一处临时驻地……” 如此游行了大约半个辰,田籍感觉与本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相应地,一股来自本体的牵引力也越来越强。 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待在坎晶泥人中了。 “过去在陆地上,我很少遇到这种远离本体的情况,如今在广阔的大洋中,倒是意外测出了神魂离体的极限。”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王族鲛狄的临时驻地恐怕还得再游上一段,而我大概是跟不下去了。” 不久,一座仿佛山脉一般的海底礁石出现在远处。 可惜北溟深处的干扰强烈,“气感”无论是精确度和范围,都比不上陆地,所以只感觉到模模糊糊的轮廓。 唯一确定的是,身旁王族鲛狄的情绪明显放松了许多,如同回到了家中一般。 “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临时驻地了。” 就在这时候,田籍的神魂终于到达了极限,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感知陷入了混沌之中。 等再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回到了本体中。 “至少确定了大致方位,之后就可以给鲲丁闾他们定位了。” 想到这里,他立即从地上站起,推门而出。 这时候,墨烟等人以及急得头上生烟了,见田籍终于冒头,墨烟第一时间扑上去,仔细查看田籍状态,似乎担心后者出了什么意外。 其余鲲丁闾诸人见状,松一口气之余,有人当场打趣道:“田闾副要再不露面,墨闾副怕是要杀到鲛狄王庭了!” “可不是!”有人接过话头道,“我刚刚瞧见这些王族鲛狄中有几头雌的,虽然半人半鱼,但那小模样还挺别致的,墨闾副大概是担心田闾副的魂被母鲛狄勾走了吧……” “哈哈哈……” 鲲丁闾的紫龙卫常年瓢泼海上,当中不少人都跟拓仑一样是鲛狄混血,话题可谓荤腥不忌。 田籍也不以为意,反而顺着对方的话,认真道:“这位兄弟可说对了,我刚刚确实‘魂游’了一阵,而且还有了重要发现。” …… “秘密据点?田闾副确定吗?”听到田籍的情报,拓仑闾长激动之余,不禁再次向田籍确认。 原因无它,因为这个情报太重要了。 与之相比,今日击杀的两队王族鲛狄,都算不上什么。 “鲛狄王庭远在北溟深处,距离这片海域不下千里之遥”拓仑分析道,“所以我一直怀疑这批袭击我们的王族鲛狄,在附近海域建立了临时据点。” “若田闾副所见为真,我们正好趁机杀上那处据点,将这些深入大齐海域的王族鲛狄一锅端了!” 端了鲛狄的据点,不但能解决鲲丁闾这段时间的困扰,甚至运气好的话,还将继续俘获更多王族鲛狄,可谓大功一件。 所以接下来,众人都开始认真谋划接下来的行动。 当中最重要的,是要先打探清楚对方据点的实力。 毕竟是王庭来的鲛狄,万一有秩四大能坐镇,他们这一船人直接莽过去就是白给。 只可惜田籍当时尚未靠近就回归本体,只能感知模糊的轮廓,以及确定那座珊瑚礁的顶部,至少距离海平面有五十丈。 这种深度,船上除了田籍,谁都无法下去查探。 所以田籍决定做好充分准备,再去探一探。 第三百二十八章 潜行不窒 接下来,拓仑一边用铁鸽联络大营,一边配合田籍,开始进行“潜行不窒”的仪式。 既然要亲自下水刺探敌人的据点,就必须尽可能延长水下活动的时长。 正好田籍已经完成了所有仪式前期的适应性准备。 于是到了次日清晨,将身心状态调整到最佳之后,田籍来到了船舷边缘。 “田闾副,就这样跳下去吗?”墨烟望着下方波涛汹涌的海面,不禁面露担忧。 “放心吧。”田籍自信笑道,“我已经作好了万全准备,况且我就在船的正下方,真出了意外,你们也能及时捞我上来。” “可……可这里毕竟是北溟之海啊……” “那又如何?”说到这里,田籍迎着阳光,龇牙大笑道:“我田籍可是要成为海……王的男人,这点海水不在话下!” 墨烟闻言一愣:“海王?” “北溟的海王……不就是鲛狄王吗?” “成为鲛狄王的男人……鲛狄王是雌的?” “没听说过啊……” …… 就在墨烟陷入迷思的时候,田籍已经翩然跃入了水中。 刚刚那句“海王”的誓言,自然是他故意为之,以便发动侠客途径方技,【豪言壮志】。 而【豪言壮志】,则是为了配合稍后发动的【轻生】。 【轻生】者,愈强愈强,只要他能抗住一段时间北溟深处的压力,就能在今天之内,越发适应水底的环境。 这样,他本就媲美秩二轻侠的体格,就能得到进一步强化,能够在水底下支撑很长时间,足够撑到“纯气之种”激发的那一刻。 为了这次“潜行不窒”的仪式,田籍前前后后准备了半个月,可谓将能够做的准备,都做到了极限,剩下的,就看结果如何了。 …… 十丈 二十丈 …… 五十丈 六十丈! 当下潜深度来到六十丈的时候,田籍心中忽有所感。 一种玄妙的感觉自心间升起,仿佛在虚无之中,一种无形无色,极为纯粹真切的事物,在身体内悄然滋长。 随着外界北溟恶劣环境的不断压迫,这种纯粹之物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地茁壮生长。 终于在某一刻,田籍心间仿佛传来“噗”的一声,某种障碍被突破了。 那种纯粹之物也终于彻底稳定下来,在田籍体内深深地扎根。 “这就是一道纯真之气的原种!”田籍心中喜悦道,“或者说,这就是我第一道‘纯气之种’!” 按照游者的观念,至人有纯气守护,而这纯气,便来自于晋升秩三仪式所得的“纯气之种”。 当然,从“纯气之种”到完整的纯气,还需要一个不断养气壮大的过程。 不过就眼下的感受来说,田籍发现得到这道“纯气之种”后,那种来自本能对北溟环境的战栗感,已经减轻了很多,仿佛有某种至纯至真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与身,不受外邪侵扰。 “这大概就是‘至人,纯气之守’这句话的意思……” 就在田籍思忖之际,心神再次有触动。 “嗯?居然还有一道?” 游者秩三的“不慄仪式”并非一蹴而就。 毕竟要克服与生俱来的战栗本能,绝非易事。 在前人经验中,就算事情做足了准备,也不保证能成功激发“纯气之种”。 他本以为自己充分准备,能第一次尝试就激发了一道“纯气之种”,就已经算不错了。 哪知他依然低估了自己事前准备的充分程度。 居然在第一道纯气之种扎根后,第二道纯气之种也紧随而来! 一次仪式,便得到了两道纯气之种! “也对,别人的事前准备,顶多每日在浅水中泡泡澡。我倒好,直接深入北溟深海数十丈之下,而且是‘全拟真’式地感悟,可谓除了肉身,几乎跟真正的仪式也没差了,所以如今自然是水到渠成!” 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第二道纯气之种也扎根成功。 这时候,田籍感觉自身的战栗感越发轻微,甚至有种跟陆地上行走一般的自在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看来我的泥人替身法,在秩三仪式依然有大用,甚至说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当然,其他增强体魄的辅佐之法也不可或缺,能确保仪式更加顺利进行。” 田籍稍稍总结了一下这次的成功经验后,发现心神再无触动。 一种“不慄仪式”,理论上最高能获得三道“纯气之种”,才算圆满。 不过这通常是要经过多次尝试,才能做到的。 有人花上一辈子,也未必能做到。 所以更多人在得到两道“纯气之种”后,就果断放弃,继而转向其他几种仪式,来凑够晋升秩三至人的“纯气之种”。 甚至齐一会中,有些人自知资质低下,干脆每道仪式都只取一道,以最快速度成为三纯或四纯至人。 不过田籍不打算如此急功近利。 “前段时间跟游老交流过,它说成就至人的纯度越高,到了秩四御气阶段,就能掌控更多的气。甚至对再往上的秩五层次,也有莫大帮助。” “游老当时对我的建议是:如果希望能在游者道路上走得更远,至人阶段就要打牢基础游。游老当初成为七纯至人,自以为超越不少同道,结果到了秩四御气,才发现根基依然不够牢固,如今追悔莫及……” “所谓欲速则不达。反正我现在一次就得到两道‘纯气之种’了,超出绝大部分前人。不用太着急其他仪式,反而可以先对‘潜行不窒’好好参悟一下,看看能否更进一步。” …… 田籍浮上水面时,甲板上传来了各种欢呼的声音。 墨烟更是跳到船舷上,激动地对下方的田籍不住挥手。 此时已到了正午,田籍眯着眼对上头的众人挥手回应,却不急着上船,而是示意船跟着他走。 毕竟现在不论水面还是水下,都处于能见度最高的时候。 如今有两道纯气之种护体,田籍终于获得一定程度上的“潜行不窒”特性,正好去探一探那群王族鲛狄的老巢! 得到田籍指示后,鲲丁闾众人也不含糊,迅速各自就位,再次扬帆启航。 …… 因为田籍先前是在水下跟随鲛狄行动的,所以他只能先潜入水中认路,而后时不时冒头给水面的楼船指认方向。 如此上上下下地游了约两个时辰,距离当初见到的巨大海底礁石还有十里的时候,田籍示意楼船停下。 接下来,就需要他先去探一探敌人的虚实,再让楼船伺机行动。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这乌贼在潜水? “得到两道纯气之种后,我不但能适应北溟深处的环境,甚至连气感、视力也获得巨大提升,仿佛成了海里真正的游鱼。” “不,这个比喻不太准确。”田籍一边潜游,一边细细感悟道,“准确来说,不是我适用了北溟的环境,而是因为我得到了纯气的守护,导致北溟这个实体——假若它有意识的话,变得难以分清我与本地游鱼的区别,于是它就难以凭借其威能影响到我。” “当然,北溟是否真有自身的意识,暂时无法考证。” “不过在游者的观念中,天地万物皆源自六气衍化而成,外物与本我之间的界限,似乎并没有那么分明……” “说不定在更高层次大能的眼中,所为活物与死物,只是六气运行模式不同而已……” “当然,以我当前的境界,想这些太远了,还是先积攒尽可能多的纯气之种,进而激发纯气成为至人再说吧。” …… 如此又潜游了一阵,田籍也终于靠近了先前在坎晶泥人中感知到的巨大海底礁石。 然而当时因为神魂即将抽离,加上还未得到纯气之种,所以感知有些模糊。 此时亲身来得近前,田籍赫然发现,眼前伫立海底的,根本不是什么海底礁石,而是—— “一头乌贼?” 说是乌贼,然而田籍前世记忆中,体型最大的深海巨型乌贼,十来米也就到头了。 可眼前这只乌贼,何止十来米? 单是一根触腕,就已经比鲲丁闾的楼船还要长,还要粗。 如今对方矗立在海底中,数条巨型触腕四散而开,仿佛参天巨树一般,也只有先前惊鸿一瞥的鲲船,才能跟对方比拟了。 总之,这等规模的存在,绝对不是鲲丁闾那艘小小的楼船能惹得起……更别说现在隔着数里,田籍还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扩散而来的威压,至少秩四。 这一瞬间,田籍甚至想起了先前在织罗山深处,差点与游老真身“偶遇”的惊魂一夜…… “不过游老本体似乎无色透明,倒是跟眼前这种有色有型的乌贼不一样。” 无论眼前这东西跟游老有何关联,总归都是田籍惹不起的大能。 “可是这种海中大能,为何要在这里悄悄潜水呢……” 很快,田籍就发现了端倪,在“乌贼”各条触腕的吸盘上,不时有蓝色的身影在其中进进出出,方仿佛在自家一般来去自如。 “王族鲛狄?”田籍凝视了片刻,认出了这些身影,“莫非这头小山般的‘乌贼’,正是他们在这片海域的秘密据点?” 这个情报必须立即回去告诉船上众人!说不定还得继续往上汇报! 至于原本打算摧毁这处据点的想法,此时却是不敢再有了。 这种恐怖的存在,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水里也不能待了! 然而就在田籍准备浮上水面,以御气符在空中飞行回去的时候,原本双目紧闭的“乌贼”,突然睁开了眼。 ……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田闾副怎么还没回来啊!”楼船船首出,墨烟眺望着海上波涛,目光越发焦急。 按照约定,不论探查结果如何,田籍都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回来。 只是如今太阳都快下山了,依然没见田籍冒头,不单她,就连鲲丁闾的众人,都露出不安的神色。 其中闾长兼船长拓仑,更是不断催促负责收发“铁鸽”的闾副狄诺。 不久,一只铁鸽从海面上飞来,落到了狄诺手中。 “大营怎么回复?”拓仑问道。 “让我们在此原地等候。”狄诺看着信件面露怪异,“说是有一支船队正往我们这里开来。” 拓仑听罢,抢过信件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也有些奇怪道:“田闾副未回来,我们确实不能走,可眼下敌情未明,上头怎么突然就调集一支船队过来了?” “会不会,他们通过其他渠道,也得到了这个据点的情报,早就有所准备了?”狄诺猜测道,“只是我等恰逢其会,也来到了这里?” “不可能。”拓仑摇头分析道,“若真有行动,按照军中规矩,收到我们鲲丁闾的情报后,上头要么下令我们立即驶离此地,以免干扰后续行动;要么干脆将我们编入行动船队中,分享情报。” “总之,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什么都不说,就让我们在原地傻等着!” 拓仑语气越说越激动,不过听在众人耳中,却越发有种不安。 仿佛,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就突然掉入了某种陷阱之中。 就在这时候,桅杆上瞭望的哨兵突然大喊道:“你们往船后方看,那是什么?” …… “那究竟是什么!” 某处海域内,惊魂方定的田籍,正抱着一只海里不知名的大鱼,跟随在一群游鱼中快速穿行。 刚刚乌贼睁眼后,一股极为恐怖的威压瞬间降临到田籍身上。 哪怕与对方隔着数里,田籍依然被压得如同窒息一般,几乎要晕厥过去。 幸而这时候,一群游鱼从他身前快速经过,田籍以【知鱼】方技骗得其中一条大鱼稍稍慢下,这才乘机搭上了一条“顺风鱼”,逐渐远离威压的所在的区域。 “说起来,我在那里观察有好一阵了,那乌贼一阵未曾发留意到我……为何在我即将逃离的瞬间,它反而立即发现了?” 虽然刚刚生死一线,又隔着数里远,但此时田籍翻阅意识云的记录,非常确定就在他准备上浮的时候,那双恐怖而巨大的“眼睛”猛然睁开,正正望着他! “我观察的时候,它没有反应;我想逃的时候,甚至还未开始动作,它反而立即察觉……要说这当中有何区别,大概就意识层面的不同了……” “难道它会读心术?不对,如果这样,它应该早就察觉了……” “还是说,当我开始想逃跑的时候,我在它眼中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循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田籍忽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 话说,他身边的这只大鱼,在他刚刚贴上来的时候,还稍稍有些挣扎。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大鱼好像渐渐忘记了身上的“挂件”,如今更是恢复如初,继续与同伴嬉戏追逐打闹。 就仿佛,它感知不到田籍的存在一样。 “难道,是因为这样?”田籍心念一动,立即在脑海在冒出某种念头。 随即他身边的大鱼动作猛地一滞,似乎察觉到身上有些怪异。 “哈,原来是这样!” 第三百三十章 海怪大战 “‘乌贼’与大鱼,都是北溟中天生天长的生物。” “它们早就熟悉了海中各自的存在,哪怕是大鱼吃小鱼,互相之间,也早就见怪不怪。” “反倒是我这个陆地上生活的人,突然出现在北溟深海之中,有如夜空明星,分外突兀显眼。” “但为何一开始,那头‘乌贼’看不见我呢?”田籍心中自我叩问,答案也呼之欲出,“是因为‘纯气之种’!” “因为我得到了两道在北溟环境下生出的‘纯气之种’,在其守护下,连整个‘北溟’都对我‘忽视’了,更何况是生活在当中的生物?” “那为何当我想逃离时,‘纯气之种’却不起效了?”田籍心中又问。 而答案,他通过刚刚的对大鱼的试验,也找到了:“是因为我当时想着浮上水面,依靠御气行符这种‘外物’来逃跑!” 这一刻,田籍想起梦蝶学派对“至人”的描述:至人,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御气符也好,飞上空中也好,这些对于已经激发‘纯气之种’的我来说,都是外在凭借、技巧。” “而真正的至人,面对外界的危险,从来不是通过聪明、技巧和果敢这些外在的东西来规避,而是应该回归到自身至纯至真的‘纯气’当中,来深藏自身,进而无惧一切外在的危险。” “就好比喝得烂醉的人,摔倒地上,并不会感觉到疼痛。” “当然,比起单纯喝醉酒,我终究是有‘纯气之种’打底,守御自身。”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在最初的时候,以及后面借大鱼逃离之后,因为心中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反而能更好地运用自身的‘纯气之种’,进而实现藏身于海的目的。”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忽然有所明悟:“原来,这便是学派前人所言的‘一其性,养其气,含其德’,进而让心神达到圆满,无隙可入的地步啊!” 这瞬间,田籍心神有了触动,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心间悄然滋长。 “第三道‘纯气之种’!”田籍心中振奋道,“如此一来,我在‘潜心不窒’的一仪式上,就算彻底圆满了!” …… “三纯”之后,田籍感觉自己在北溟深海中,再无任何战栗之感,如同在自己家里出入一般自如。 当然,这并不是说田籍从此能畅游北溟,称王称霸了。 至少对上先前那头巨型乌贼,他依然只是蝼蚁般的存在。 但有“潜行不窒”的特性后,只要他不主动作死,到对方近前晃荡,那他就能像普通的游鱼一般,在这里自在地生活。 这还只是他未激活“纯气之种”的情况下。 他相信一旦激发成功,成为真正的至人,再来北溟,乃至天下间的其他大湖大洋中时,他都不会再有任何本能的畏惧。 就像天生天养的水族一般。 当然了,眼下才通过一个“不慄”仪式,得到三道“纯气之种”,不必急着成为至人。 他还想多尝试几种仪式,尽可能多积攒一些“纯气之种”。 …… 因为要躲开“乌贼”的注目,刚刚情急之下,田籍紧随鱼群离开,早就偏离了原本鲲丁闾楼船的方向。 回程花了他大量的时间。 等他好不容易回到原本楼船所在的时候,一夜已经过去,天已经亮了。 只是视野中才刚刚出现楼船的轮廓,他便已经感觉到一股极为磅礴恐怖的威压,足以媲美刚刚的巨型“乌贼”。 “不,比那还要恐怖!” “乌贼”的威压只是一道,而现在迎面而来的,却是足足三道同样恐怖的威压! “不会是那海怪还有同伴吧?” 因为担心船上的众人,田籍不得不硬抗着威压,继续往前潜游了一段。 很快,他就知道威压从何而来了。 便见原本“乌贼”伫立之处,不知何时,赫然多出了两头体型不下于“乌贼”的巨型“鲸鱼”。 当然,“鲸鱼”仅仅是因为田籍离得远,仅凭模糊的轮廓外型,瞎编的外号。 毕竟眼下与那里少说隔着五六里,又是在水中,难以看得真切。 虽然他也不敢再往前游就是了。 此时那两头“鲸鱼”正在“乌贼”四周盘旋游弋,时不时往后者身上冲撞而去。 而后者也将所有的触腕四散而开,当成鞭子一般,不断往敌人身上狂甩。 只可惜“鲸鱼”的速度明显更快,又是二对一,很快占据了上风。 随着时间推移,“乌贼”落败是迟早的事。 不过眼下,田籍也没空再管那三头海怪战斗的胜负了。 因为那三位大能惊天动地的大战,不但给四周海域带来极为恐怖的威压;战斗的余波,更是激起海中重重激流。 田籍身处水下,都好几次被水流倒卷得难以稳定身形,可想而知,海面上的浪涛,又会是何等的凶险。 于是田籍立即加快速度,往鲲丁闾楼船的方向赶去。 等他来到楼船下方的时候,一切正如所料,船身在浪涛中起伏不定。 以他水下的视角仰望,上方的楼船仿佛一片狂风中的落叶,随风飘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整个倾覆过来,看上去十分骇人。 实际情况也确实不好。 在如此激烈的浪涛中,船底附近不断有“黑点”被甩落,正是船上的船员! 这些船员可不比他有“潜行不窒”的特性,在如此极端恶劣的海况下,估计支撑不了多久。 “救人要紧!” 田籍立即迎着激流浮上水面,随手将身边飘过的落水紫龙卫抓住,而后激发风气行符,往甲板上方飞去。 嘭、嘭! 两名紫龙卫被摔得七荤八素,但好歹终于回到甲板上。 至于田籍,则再次返身回海上,继续救人。 所谓救人如救火,他也顾不上动作温不温柔了。反正都是有秩者,比常人皮实,摔不死就行。 如此抢救了一阵,田籍发现海中落水者未见减少。 原来因为远处战斗未停,波涛依旧,他一边救人上船,船上又一边不停往下掉人。 仅有如墨烟、拓仑等几名秩三,能凭借自身强悍体格,在船上固定自身。 但也只能顾好自己,顾不了旁人。 “那边战斗一刻未消停,这边的状况就难以好转……”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改变思路。 不再将人全往船上扔,而是将带人飞行的那段时间,视作这些落水者的“喘息时间”。 一旦有谁支撑不住,他就立即拉起对方飞离水面,喘息片刻,而后换下一位。 这样虽然下水的人越来越多,但因为不用往船上跑,救人的效率反而提升了不少。 一时间,不少原本已经绝望的鲲丁闾紫龙卫,都重燃了求生的希望,纷纷手牵着手拉起人网,以防有人被水流冲散。 同时一旦有人支撑不住,就呼唤空中的田籍,为他指明救助的方向。 这让田籍的救援效率又提高了不少。 第三百三十一章 再见青丘 战斗结束,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此时天色大亮,艳阳下,楼船甲板上,躺倒着大量伤者。 这当中,有人是在剧烈碰撞中受了皮外伤,有人是因为呛水太长时间,陷入了生理性昏迷,而更多的人,则是因为抵受不住海怪战斗泄漏的威压,神魂出现了损伤。 但好在因为后续田籍的积极救援,除了几位在一开始就被转入海流失踪的船员,其余落水者都只受了伤,再无人阵亡。 此时安顿好伤员,闾长拓仑走到田籍身前长长一拜道:“若非田闾副仗义相救,我鲲丁闾今日怕是要折损大半了!” “都是紫龙卫自家兄弟,哪有仗义不仗义的。” 田籍摆了摆手,见对方依然长拜,便上前扶起,顺势转移话题道:“对了,适才田籍在水底见到那三只海怪,体型蔚为壮观,不知是何根脚……” 随即他描述了一下“鲸鱼”与“乌贼”的外形,特别后者还是鲛狄的藏身据点。 “那两艘后来的‘鱼型海怪’,应该是我田齐的鲲船!”拓仑确认道。 “原来那就是鲲船?”田籍想起先前只窥得一斑的齐国镇海利器,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 原来他上次所见的“黑剑”,只是对方露出水面的“鱼鳍”啊! “那鲛狄的海怪呢?” “听田闾副的描述,我感觉像是传闻中,鲛狄王庭特有的鲗[zéi]船。”拓仑不太肯定道,“听说鲗船虽然速度与攻击力比不上齐国的鲲船,但却更善于匿藏于深海当中。” “若果真如此,就难怪那群王族鲛狄,能够千里迢迢地从王庭潜伏到这里,却无人察觉了。” …… 拓仑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鲲船上的一名大人物,带着医者与百工,来慰问各种意义上伤痕累累的鲲丁闾楼船。 这位大人物,正是田籍月余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临海卫狐字营营长,青丘夫人。 见到她那一刻,拓仑、田籍与墨烟,纷纷露出恍然的神色。 只是拓仑是先恍然,而后脸色变得沉郁。 而田、墨两人则是见他如此,想起先前的见闻,后知后觉地恍然过来。 其中墨烟更是忍不住上前,不忿道:“夫人为何对待鲲丁闾这般凉薄!” “凉薄?”青丘夫人挑了挑眉,语气慵懒道,“你是指我先前故意向鲛狄泄漏他们的海上行踪,还是指昨夜以他们为饵,分散鲛狄的注意力?” “兵者诡道,正奇相合,牺牲在所难免,这些烟也是懂的。”墨烟语气激动道,“只是方才鲲船明明只要稍稍等待片刻再发起进攻,便能让鲲丁闾全身而退,而且也不耽误后续进攻鲛狄,为何夫人却连这片刻的逃生时间,都不肯给他们?” 听到手下如此公然指责,青丘夫人并无动怒,反而指着拓仑等人,轻笑道:“你不是向来痛恨鲛狄吗?他们身上可是流有鲛狄血统。” 听到青丘夫人的话,拓仑于狄诺等混血鲛狄,下意识低下了头。 墨烟当即反驳:“烟平生痛恨的,只是鲛狄的劫掠成性,而非其族裔,更非与我并肩作战的袍泽!” “呵呵,原来是墨者的‘兼爱’与‘非攻’啊!” 面对义愤填膺的墨烟,青丘夫人从容走到她近前,直视前者睁圆是双目,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道:“那如果我告诉你,刚刚若非我及时发起进攻,现在遭殃的,就不是鲲丁闾,而是你狐甲闾的田博闻呢?” 田博闻! 墨烟下意识回头看向身边的田籍,耳边却继续传来青丘夫人如同魔鬼般的声音。 “你不是要兼相爱吗?那么如果刚刚指挥鲲船的人是你,在田博闻与鲲丁闾之间,你会选择牺牲谁?” “你真的能做到一视同仁吗?” …… 墨烟陷入迷思的时候,青丘夫人已经悄然越过了她,来到拓仑等人面前。 “此番几乎全闾覆灭,你恨吗?” 听到青丘夫人慵懒的声音,拓仑的头颅越发低下:“我等丧家之人,幸得齐皇天恩,才得以苟全性命,报得大仇。故而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谈何有恨?” 听到拓仑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青丘夫人语气清冷道:“你就打算这般敷衍我和陛下?” “拓仑不敢!” “既然不敢,就赶紧说真话!”说到这里,青丘夫人终于肃容。 于是拓仑也当即抬起头,认真相对道:“若我所料不差,此番夫人在海上谋划月余,伏击这批王族鲛狄,恐怕这当中,应该有某位重要的王族成员吧?” “算你聪明。”青丘夫人肯定了他的猜测。 “既然如此,那属下再斗胆猜测,接下来,夫人必定会继续深入北溟,说不定要到王庭走一程?” 对于这个猜测,青丘夫人不置可否。 不过拓仑也适可而止,没再继续深究,而是语气一转,道:“总之,只要齐皇陛下依旧坚持‘以狄治狄’的防北之策,那如我这般的混血鲛狄,便就还有生存的空间。’ “既然如此,何恨之有?” 听到这里,青丘夫人才终于微微点头。 …… 王族成员也好,以狄治狄也好,这些田籍都不怎么关心。 倒是青丘夫人离开前,劝他们尽快回临海城时,脸上带着某种耐人寻味的笑意。 田籍想到对方上次让他转告公子昭的那番话,心中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不过他的思绪很快被墨烟打断了。 “田闾副,你认为烟平日为人,可有厚此薄彼之处?” 虽然不明白墨烟为何突然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但田籍见她神态郑重,便也想了想,认真道:“厚薄亲疏乃人之常情,哪能做到绝对持平?不过就田籍所见,墨闾副除了对上岸劫掠的鲛狄狠厉一些外,平日待人,都是一样的赤诚,仅以迹论,当无愧‘兼爱’的墨者之论!” “是这样么……”墨烟闻言,低头凝思。 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飘到海上,飘向北方天际,喃喃道:“田闾副可知,我为何这般痛恨上岸劫掠的鲛狄?” “为了‘非攻’?” “确实有‘非攻’的原因。”墨烟淡淡道,“只是从时间上来说,我我痛恨鲛狄劫掠在前,而成为墨者在后。” “与其说我是因为‘非攻’,才痛恨鲛狄劫掠,倒不如说我是因为痛恨后者,才主动选择了‘非攻’!” “原来如此。”田籍微微点头,却有没多说什么,因为他感觉墨烟还有未尽之言。 果然,片刻后,墨烟回过头,凝声道:“在我年幼之时,生母就被鲛狄掳掠到北边去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入宫面圣 徐国在大齐之东,其西边大部与平原都接壤,东边则与鸟夷古国互相敌对,故而常常有东夷之称。 不过田籍听到墨烟所言,稍稍搜索一番看过的地图,发现其实徐国西北边界同样有一截属于北溟的海岸线。 甚至按照地图标注的数据,徐国的海岸线,距离鲛狄王庭出没的岛屿,还要更近一些。 那么理所当然地,在徐国,同样需要防北。 只是因为海岸线短些,压力也就少一些罢了。 “彼时遭此大变,烟痛不欲生。”墨烟回忆道,“只可惜生母只是地位低下的嫔妾,君父虽然震怒,却并没有派兵出海救援的意思。” “所以墨闾副才南下学侠墨?” “这是伯兄的意思。”墨烟摇头道,“当年我数次冲撞君父,伯兄见劝我不过,就命人带我南下吕地学墨,并答应将来我学有所成,会建言君父派兵出海。” “当然了,随着烟逐渐长大懂事,哪里还不知伯兄当年之言,不过是权宜之计?鲛狄生性凶戾,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我生母恐怕早就不在了……”说到这里,墨烟不禁摇头失笑。 只是笑容当中,又带着几分落寞。 见话题逐渐沉重,田籍安慰了一阵,便主动将话题引向自己在海中的见闻。 譬如鲲船与鲗船的大战。 听到他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墨烟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开来,不停询问当时双方战斗的细节。 而田籍虽然当时离得不算近,但毕竟在水下,又有气感相助,比起水面的墨烟等人,还是要看得更为清楚,所以也极大满足了墨烟的好奇心。 这时,两人聊到田籍被“鲗船”瞩目的惊险时刻,墨烟忽然皱眉道:“田闾副的意思是,那鲗船‘看到’你的时候,鲲船还没有现身?” “那等强度的威压,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田籍确信道,“况且当时若鲲船在,恐怕鲛狄鲗船的注意力,就不可能在我身上了,毕竟我对于它们那种层次来说,还是有些弱小……” “如此说来,田闾副最终脱险,与那两艘鲲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田籍点点头,不解道:“为何这样问?” 然而墨烟却没有任何解释,而是望着北边懊恼大喊道:“啊……居然被她耍了一道!” …… 这次出海,虽然遭遇了不少意外,好在结果圆满。 如今顺利收获了三道“纯气之种”,只要田籍愿意,立即就能激活,成为“三纯至人”。 当然,既然游老给出了建议,他也就不着急立即晋升,而是尽可能提高纯度,为将来的道路打好基础。 毕竟激活机会只有一次,作出选择就不能回头了。 后续的其他“不慄”仪式,参照“潜行不窒”的经验,他心中也有了打算。 “算算时间,徐国的使者应该到临海了,看来四方土中的‘东夷震硅’也有着落了。” “震硅来自东夷的邪异之地‘震木林’,据说那里日日夜夜雷霆不断。若是要举行‘雷霆不撼’的仪式,倒是个上佳的选择。” “只是那里据说属于徐国与鸟夷国的交界处,而公子昭又与徐公闹翻,我恐怕不方便过去。” “算了,还是等回到灵台,再问问公子昭的意见吧……” 带着这个念头,田籍两人回到了阔别数日的陆地。 只是才刚刚回到灵台驻地,他们就收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入宫面圣。 …… 第二天一大早,田籍与墨烟跟随公子昭的车驾,往内城的梧桐宫而去。 这次齐皇传召,理由是田籍与墨烟一直在北溟百里防线上表现出色,齐皇想见一见他们。 不过田籍感觉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毕竟他们虽然猎杀了不少鲛狄细作,但与鲲字营在海上的战果相比,依然不值一提。 况且,公子昭又没有跟他们去“海边锻体”,今天还不是一帮被传召了? “我跟你们不一样。”公子昭指了指身旁的一捆捆画卷,“昨日太史令大人托人传话,说身体有些不适,让我今日代替他入宫,以备陛下咨询。” “原来如此。”田籍恍然。 公子昭除了是狐甲闾闾长外,也是灵台当中负责观星修史的一名“史官”。 虽然他这闾长当得有些吊儿郎当,但在观星一事上,却算得上尽心尽力,乃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如今晋升秩四春秋家,不论是能力还是地位上来说,都已经成了灵台众史之首,偶尔代替太史令面圣,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田籍依然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特别是他想起先前青丘夫人的提示。 “当时青丘夫人提醒公子昭早做决断,不知是否与今日入宫有关……”田籍心中暗自猜测道。 …… 车行不久,众人就来到内城最重要的一处建筑,梧桐宫。 话说,自从来到临海城后,因为狐甲闾驻地偏僻,加上自己身上秘密不少,所以对于内城中的一众宫殿官署,田籍都下意识避而远之,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梧桐宫。 他原本以为,作为天子居所,这必定是一座占地颇大,金碧辉煌的气派宫殿。 哪曾想,他只想对了一半。 占地确实很大,按照公子昭的说法,起码占了内城六分之一的土地。 只是梧桐宫的建筑是否金碧辉煌,田籍却无从得知。 因为他看不见。 目之所见,除了一面四五丈高的宫墙与城门尚能看清楚以外,墙后的景观,全都笼罩在一片浓密的烟云之中。 这些烟云不但遮蔽视野,甚至让田籍的“气感”也无法延伸进去,仿佛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六气的流动。 “莫非也是游者的六气悬空阵?” 这个想法很快被田籍否定。 六气悬空阵虽然玄妙,但顶多秩四层次的造物,达不到眼前这座“皇宫”给人的威压程度。 更别说,虽然墙后云团看着十分单调,但当这种单调,呈现一种直冲云霄的伟岸姿态时,这种单纯因为体积庞大而产生的压迫感,可一点也不输给普通奢华宫殿。 甚至因为神秘,而更让人心生敬畏。 田籍张望了一阵,发现根本无法尽收云团的全貌,不禁微讶道:“这梧桐宫是怎么造出来的啊?” “梧桐宫,大概不是人造之物。”公子昭也是驻足宫门前,仰望不已,“传说这梧桐宫的主体结构,来自来海外仙山最底层的‘桐海’,据说是海外仙人赠与大齐先祖……” “竟然是仙人层次之物?”这下田籍是真有些惊讶了。 “当然,这只是传说,史书上并无明确记载。”公子昭解释道,“不过在宗伯府编撰的封禁品目录中,梧桐宫还有个代号。” “泰密三。” 第三百三十三章 兄友弟恭 “梧桐宫是泰字级封禁品,而且还是来历不明的‘密’字号!” “怪会有来自海外仙山的传言了。” 如此稍稍驻足感慨一番,四人开始接受宫卫检查。 值守梧桐宫的紫龙卫,来自凤字营。 虽然同为紫龙卫,但凤字营负责拱卫皇宫,对狐甲闾四人的检查一点也没有放松。 哪怕面对已经秩四的公子昭,该搜身的,搜得一丝不苟。 甚至有女性卫士专门负责墨烟。 因为公子昭对此早有交代,所以田籍来之前,就已经放下身上的泥人、御气符等可疑物品,只带了闾副铁印,很快就通过检查。 随后凤字营护卫给了公子昭一柄名为“圭”的长条白玉版,才放行。 这时公子昭将星图交给墨烟,自己双手执圭,对田籍三人道:“梧桐宫内,每个人能去到什么地方,都需要获得相应的凭证,譬如今日我等参加的‘大朝会’,便需要以此‘圭’为凭,方能去到朝会之地。” “若没有凭证,四处乱闯,不但容易迷失其内,而且还会被凤字营当场击杀,你们切记紧跟我身后。” …… 进入宫门的一刹那,田籍感觉四周六气流转有了一刹那的凝滞。 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置身于一处宫殿偏厅之内。 “原来是直接传送。”田籍心中恍然道,“不过这是连泠然阁都能做到的事,不可能大齐皇宫做不到。” “这样一来,刺客、盗贼之类的,就不可能在皇宫里高来高去。前世那种‘决战紫金之巅’的武侠套路,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就在他思忖之际,偏厅内的一名华服男子已经回过头来。 此人比他们四人早来,身旁的案头上,一具香炉飘出淡淡青烟,看上去十分惬意。 见得进厅的四人,男子微微一愣,立即长身而起,冲着公子昭长长一拜,而后抬头热情道:“伯兄,一别经年,弟甚是挂念!” 有资格称呼公子昭为伯兄的,便只有徐公的子女。 这时田籍仔细打量对方,发现其长相与公子昭确有几分相似,不过要年轻一些。 “仲兄!” 身旁传来墨烟的见礼声,坐实了对方的身份。 “哈,小烟也来了啊。”被墨烟称为仲兄的男子洒然一笑,姿态十分随和。 随后双方互相介绍,田籍便知道这位华服贵子,正是徐公的次子,徐公子段,山人途径秩三“炼丹师”。 同时,他也是这次徐国来访使者当中的副使。 双方落座后,公子段仔细打量了一番公子昭,道:“许久未见,不曾想伯兄已经登临秩四,看来伯兄果然在历者一途,颇具天赋啊!” “侥幸罢了……”公子昭不想深究这个话题,当即语气一转,问道:“此时大朝会已经开启,你身为徐国副史,怎么不到殿中面圣,反而在这里偷闲?” 事实上,在田籍四人进入偏厅的时候,就已经感觉旁边的大殿中,充满了难以计数的强大威压,显然大齐朝堂的重臣们,今日都已云集其中。 此时隔着一层偏厅,大概是有某种屏蔽声音的手段,大殿中的说话声听得并不真切。 可即便如此,众人依然能听到各种高亢激昂的声音,时不时从隔壁传来,似乎大殿之上,正在进行某种激烈的辩论。 田籍可以想象身处其中,光是站着,就已经十分难受 毕竟压力不仅仅来自权势地位,也有高秩次有秩者的威压。 心中不由感慨:在这种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若实力不足,怕是连面见天子,都要经历一番生死考验。 幸好公子昭今日以大史氏身份过来,相当于顾问的角色,而他与墨也是来接受嘉奖的,倒不必一上来就入殿,可以先待在偏厅歇息。 “反正有正使大人面圣足以,弟何必去趟这大齐朝堂的浑水呢?”公子段却是不以为意,语气慵懒道,“庙堂之高,劳心又劳形!还不如躲在此处,偷得浮生半日闲,跟伯兄叙叙旧,品品咱们徐国特产的焚香,它不香吗?” 公子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姿态也放松了一些,微微闭目,似乎在回味故乡的味道。 田籍对香没什么研究,只觉得相比起闻过的鲛油之香,气味要淡上许多,甚至还不如他身边的墨烟体香浓郁。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看向后者,发现她对这香气同样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大概是年幼离乡,对这种徐国特产,没什么记忆吧。毕竟她待在吕地的时间,比徐国还要长……” …… 之后,久别重逢的兄妹三人,一直闲聊着徐国家乡的趣事,气氛和乐融融。 公子段是个健谈之人,哪怕聊天对象是经常走神的公子昭,或者理念与徐国山人格格不入的墨烟,或者初次见面的田籍,也总能找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这时双方正好聊到公子段给兄长捎来的东夷震硅,田籍便借着这个话题打听道:“听说徐国与鸟夷之间,有一处名为震木林的险邪之地,常年雷霆不断?” “确实如此。”公子段点头道,“震木生长速度快,平常树木要十年方可成材,而震木只需一年,便可成参天之势。” “最麻烦的是,震木质地坚硬如石,寻常刀斧难以砍断,凡火也无法点燃。” “那东夷之地,岂不是都要被这震木占完了?”田籍惊奇道。 “确有此隐患!”公子段道,“幸而震木所生之地,有雷霆日夜不停轰击,削减其势,故而震木虽顽,却在天威之下,难以往外扩张。至于雷霆轰击后的震木残渣,日积月累,便会渐渐形成我东夷之地的特产——东夷震硅!” “原来如此!不愧是与北溟相提并论的天下险邪之地!”田籍感慨道。 这时一旁的公子昭,大概猜到田籍的想法,开口道:“震木林与鸟夷之于徐国,有如北溟与鲛狄之于临海都。然而齐国祝者有意宣礼于海内,徐国山人却不喜欢对外扩张。所以除非鸟夷主动挑衅,或者每年定期去收集震硅,一般徐人不会轻易踏出国境到东边去。你若想去哪里,最快也得等到明年……” 听到公子昭的提醒,田籍不得不暂时打消去震木林的想法。 好在完成“潜行不窒”仪式后,他在神魂空间中,也查阅了不少前人的经验,也咨询过游老,知道这世上适合“雷霆不撼”仪式的地方不止一处。 虽然论打雷的强度与频率,震木林称得上天下之最。 但其他地方,时节合适,位置合适,未必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只是效率低一些罢了。 …… 如此边品香边闲聊,隔壁大殿的争执声渐渐小了,似乎朝堂论辩,已经有了结果。 这时公子段正给香炉里添了一点料,低头的时候,语气随意道:“对了,大殿上议论之事,不知伯兄可曾有向齐皇陛下进言?”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朝堂论辩 “对了,大殿上议论之事,不知伯兄私下,可有向齐皇陛下进言?” 公子昭闭目摇头道:“我根本不知殿上谈论何事,如何进言?” “伯兄不知?” 公子段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看到对方身后的一大捆画卷,不由失笑道:“也是,伯兄醉心于星汉之间,确实不怎么关注凡间俗事。难怪以这般年纪,就已经登临历者秩四!” 如此感慨了几句,公子段稍稍正色,对众人道:“据宫中传出消息,约两个月以前,黑水朝秘密派使者觐见齐皇,今日齐皇就黑水人提的条件,正式召集大朝会。” “黑水来使?”旁边的墨烟轻呼出声,“如今吕齐与黑水大战正酣,田齐上下也正在为出兵南下之事争论不休,这种时候,黑水人派遣使者过来作甚?” “为了和谈。”公子段声音平淡,却说出了让众人咋舌的消息。 其中田籍心中惊讶尤甚。 因为他早就通过与姬绫书信,知道眼下黑、梁联军早就打过了原谷道关防线,将吕齐交陌都的孙氏大军逼得节节败退,已然在谷道关以东的交陌都站稳了脚跟。 如此大好形势之下,黑水人不乘胜追击,反而派遣使者到田齐媾和,确实显得有些奇怪。 “大概是那位孙氏军神守得太稳当,又行坚壁清野之策,所以黑水人感觉再无利可图,打算就此罢兵吧?”田籍心中猜测道。 墨烟又追问道:“黑水人提什么条件?” “联姻。” “与谁联姻?” “大齐太子。” “齐太子不是已经取正妃了吗?”墨烟不解道,“难道黑水的皇女,还甘心当侧室不成?” “当然不可能。”公子段看了一眼伯兄公子昭,后者此时仍在闭目品香。 “所以黑水人说,要大齐废黜吕氏太子妃。” 话音刚落,公子昭睁开了眼。 …… “陛下,若答应了黑水的条件,对南边战事作壁上观,恐怕今后三齐之间,只会越发离心离德,再难归一啊!” 大殿之上,老迈的太傅扯着嗓子,几乎声嘶力竭地劝谏。 他身旁的另一位高冠文臣也出列道:“老臣附议!” 正是右相鲍去易。 这两位作为“速救”派的代表人物,一直主张尽快南下救援,如今黑水人公然提出这种离间之策,两人自然极力阻止。 只是往日能与其余两派争得旗鼓相当的“速救”派,今日却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因为黑水人的一项提议,另外两派今日居然达成了一致,组成了“和谈派”。 便见左相邹无忌驳斥道:“太傅与右相虽然口口声声为了三齐归一,然则当年吕氏称王,当真是因为田齐不讲道义吗?分明是吕氏自持功高,拥兵自重的缘故!” “如今黑水人承诺只要我们不干涉南边,便会立即断绝与天阳国的邦交。如此,天阳国在西泽便成了无根之萍,不足为惧!” “弃一骄横诸侯,而解除我田齐西北边患,此乃弃虚义而得实利也!” “左相此言差矣!”右相鲍去易再次出列,针锋相对,“既然左相言利之虚实,臣亦请以利言之!” 得到上首齐皇点头,鲍去易继续道:“吕氏虽然称王,但终究尊奉吾皇。而交陌、即绯两都贵族,也依旧为齐臣,所以齐虽有三,却皆为齐地。” “如今黑水得的是实实在在的齐地,所弃者,不过一边陲小国的盟约,此乃以虚换实之策。” “反观我田齐,看似得到黑水的盟约,然则天阳国依旧完好无损,西北边患难言根除,如此,无论南与北,皆不得其实,谈何有利?” “陛下!”右相话音刚落,一道如洪钟般的声音从武将一方传来,正是上将军陈苦佗。 后者对着齐皇长长一拜,道:“若陛下信得过老臣,待盟约定下后,由臣亲率一大军,经由陈国西出,不出一载,必能将天阳灭国,为陛下在西泽开疆拓土!” “上将军威武!”左相邹无忌立即高声盛赞,“待上将军伐灭天阳,我大齐往西,可以威慑西泽诸国,复宣齐礼;往北可以统合中陆与西泽的海岸防线,让鲛狄难以再从两地防守空档中,寻得可乘之机。如此,便可大大巩固我大齐北边的岸防!” 这下,一直静观臣下辩论的齐皇,终于开口:“天阳国远在千里之外,可谓劳师远征,上将军一把年纪,尚能战否?” 陈苦佗昂然道:“臣虽老,尚可上马开强弓!天阳虽远,然则陈国上下苦之久矣,必定会倾尽举国之力,助我大齐征伐天阳。” “既得陈国相助,那西伐天阳,便也算不得远了!” 在场的陈国使者闻言,也当场附和,表示陈国上下,必定箪食壶浆以迎上国之师。 “善!” 齐皇一声称赞,“速救”派的众臣纷纷露出暗淡的神色。 他们作为朝廷重臣,哪能不知上将军陈苦佗这一番表态,正正切中了齐皇心中之痛:西泽与北狄! 其中前者,更是大齐历代先君念念不忘之事。 毕竟在黑水强势崛起之前,西泽诸国,都是向大齐称臣的诸侯,普天之下,人族之土,皆奉齐皇为天子。 只是随着黑水称霸西泽,僭越称皇开朝,双方早已成东西对峙之势。 过去称臣的西泽诸侯,也纷纷转投黑水朝的怀抱,自那以后,西泽之内,只剩黑水之法,再无大齐之礼。 与之相比,吕氏南面称王,都只能算小打小闹而已。 如今黑水人已经通过破碎的谷道关攻入了中陆,大齐若不想坐以待毙,要么南下帮吕齐赶走黑水人,要么北上,借天阳国为跳板反攻西泽。 这得失计算之间,随着齐皇的这一声“善”,终于有了初步决断。 …… 继上将军陈苦佗后,平原侯、高陆侯的使者,也陆续出列表示赞同。 这两位封君,原本拉上了六儒之一的青蓝学派,提出“缓救”的主张。 只是这两位的真正考量,是担心吕齐,特别是交陌都一旦有失,他们不得不直面黑水人的兵锋。 不过如今黑水人既然提出与田齐太子联姻,并订下停战之约,那他们自然就不必再担心战火烧到自家,于是纷纷改弦易调。 特别是平原侯的使者,此时更是当面痛斥去年孙氏嗣子是如何谋害公子怀信的,言语之间,仿佛如今吕齐遭此大难,都是因为孙氏作孽的报应。 至于原来被他们拉来当遮羞布的青蓝学派,早就弃之如敝屣,抛到一边去了。 眼见齐皇称善,响应者众,以左相邹无忌与上将军陈苦佗为首的“和谈派”,一时趾高气扬。 反观“速救”一派,人人低头噤声,颇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这时齐皇环视大殿一圈,将目光投向殿末的徐国正使身上,道:“对于此事,徐公可有什么说法?” 徐国正使上前恭敬道:“外臣临行前,徐公曾嘱托,南边之事,齐皇陛下圣心独断,我徐国上下,唯陛下马首是瞻!”。 “哈,说是唯朕马首是瞻,其实还是打算置身事外吧!”齐皇指着徐使,笑骂道,“好你个独善其身的徐公!” 徐国正使当即惶恐下跪,连称不敢。 “罢了。”齐皇挥手让对方站起,而后转头对旁边的龙字营卫士道:“徐昭等人在哪?” 卫士拱手道:“狐甲闾三人,正与徐国副使公子段在隔壁偏厅等待陛下传唤。” “哼哼,徐公此二子,还真是虎父无犬子!”齐皇哂笑着,让卫士立即传唤四人上殿。 第三百三十五章 加官进爵 在临海卫狐字营众闾当中,狐甲闾一直是个独特的存在。 这种奇特,不仅仅因为它空有一个闾的编制,才只有三四个人;也不仅仅因为它占着甲字名号,却直到最近,才终于干出两件与其名分配得上的大案。 更主要的,是因为狐甲闾的闾长,是一个行事离经叛道,身份却又极其敏感的徐国质子。 现在,这位徐国质子,带着自己有“雌虎”威名的幺妹,以及一位最近声名鹊起的副手,来到帝国最高殿堂,接受那位至高存在的接见。 一时间,殿中的公卿大臣,不管是处于好奇,还是各自实力利益考量,无不纷纷注目。 而在这种高规格的围观下,除了已经登临秩四的公子昭神情尚算轻松外,墨烟与田籍却是第一时间被压得抬不起头,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这种感觉,随着越发接近龙椅的位置,越是明显。 所谓天威难测,场间威压最盛者,正是齐皇。 田籍甚至怀疑,对方的秩次,说不定已经接近秩六。 只可惜他从未接触过秩四以上的大能,而且秩次差得远,光凭威压已经不足以断定秩次,所以无法确定。 “对了,我的三道‘纯气之种’,能够让我克服本能的战栗,不知眼下这种情况是否有用……”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收起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回到最至纯至真的玄妙状态,很快,来自秩次威压的压迫感消减大半,虽然未能完全消失,但比起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至少能挺直腰板了。 “看来‘潜行不窒’得来的纯气之种,虽然在深水当中效果最佳,但在其他环境,也有一定作用。这样的话,我后续进行其他仪式,也算多了一分保障……” 田籍心中思忖的时候,殿中旁观的不少大臣,对田籍此时的表现微微讶异。 毕竟连他旁边秩三的墨烟,此时的模样都有些狼狈,反观他这个才秩二的游者,只是一开始有些不适,如今姿态恢复从容,已不下于秩四的公子昭。 这可比往日见过的秩二小家伙强多了。 当然,在场的大臣都是见惯风浪之辈,不同秩次的能人异士见过不少,所以虽然注意到田籍的不俗表现,但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只道这位最近声名鹊起的狐甲闾闾副果然有些门道,并非浪得虚名。 …… 一番见礼后,一名龙字营卫士奉命宣读三人的功绩。 首先是公子昭,作为灵台的一名史官,最近对“荧惑星”的观察颇有所得,认为是灵台众史中最为突出的一位。 其次是田籍与墨烟在北溟百里防线上的活跃表现。齐皇向来重视北防,田籍两人在狩猎鲛狄上的表现活跃,自然得到其赞赏。 这之后,不知出于何故,又重新提到了狐甲闾先前连破两个大案的功绩。 只是耐人寻味的是,在谈到《杞人之书》一案的时候,只言狐甲闾处理妥当及时,但对救了太子妃一事,此时却只字不提。 …… 钱财等奖赏早就发下了,今日召见,除了宣示荣耀之外,也是为了加官晋爵。 首先是公子昭。 齐皇道:“你如今已经登临秩四,再当一名闾长有些屈才了。有没有兴趣到龙尉身边当尉史?” 尉史是龙尉的副手,秩次要求至少秩四,理论上与营长平级。 不过眼下临海卫九个营长的位置没有空缺,所以要在紫龙卫中给公子昭升官,只能调上去当尉史。 公子昭下拜道:“徐昭自家知自家事,在灵台任事,尚能为陛下识别星命之数;但若离了灵台,到龙尉身边,只会闹出笑话,有负陛下所望。” “也罢,让你加入紫龙卫,本就是权宜之举。” 随即,齐皇宣布了对公子昭的正式任命。 除去狐甲闾闾长一职,改任灵台令,也即负责灵台众史的长官。 公子昭当即谢恩。 毕竟他原本干的就是这活,如今只是更名正言顺一些而已。 其后,齐皇宣布第二项任命,墨烟升任狐甲闾闾长一职。 这个任命不算出人意料,毕竟如今狐甲闾只有她一个秩三,除非从外部空降一名闾长,否则没有别的人选。 而且她毕竟是徐国公女,由她继承兄长之职,也算延续先前齐皇优宠徐国公族的国策。 …… 轮到田籍的时候,齐皇却没有直接宣布新任命,而是对田籍道:“你出身平原田氏义房,与皇家也算亲族,朕听闻陈宛也对你有惜才之心,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进东宫,辅助太子?” 田籍闻言,想都不想,下拜道:“臣惶恐,赖陛下恩德,公子信任,袍泽相助,方才在狐甲闾闾副一职中有所建树。如今狐甲闾人丁稀少,百废待兴,若臣此时离去,是为见利忘义,望陛下明鉴!” 开玩笑,公子昭是他明面上最坚实的靠山,还能无限量供应东夷震硅,肯定得抱紧啊。 虽说作为靠山,东宫无论是地位、势力都高公子昭不止一筹。 但田籍深知,这靠山的选择,不能单纯看谁势力更大的。 有些“山”看上去巍峨雄伟,然而内里却是一座随时爆发的活火山,譬如受天下瞩目的东宫,一旦靠上去,是祸不是福。 特别是田籍来临海以后,也算某种程度上“踩”着东宫上位的,这时候调入东宫当属官?东宫里的人除了太子妃,谁会给好脸色他看? 根本就是龙潭虎穴好吧…… 田籍甚至感觉齐皇此问,多少有些拿他开玩笑的意思。 不过田籍深知当中利弊,所以坚定本心,绝不动摇。 而齐皇此时大概也猜到他的想法,不以为忤,只是轻笑一声,就说出了给田籍的真正嘉奖。 因为田籍的秩次,官职上暂时无法再提升,所以齐皇给田籍提升了爵位,拜爵下大夫。 下大夫之爵,通常只赐给秩三的有秩者,不过相比起官职的要求,这只是某种成例,不是死规,只要齐皇愿意,稍稍越级赏赐,也不会有人反对。 而终于成为了“田大夫”的田籍,此时心中也有些感慨莫名。 因为从现开始,他总算有一份正经收入了! 先前不论是当泠然阁阁老,还是紫龙卫,他的俸禄要么来自上级单位(方士曹)的分配,要么看所在单位(狐甲闾)的效益。 而基于这两处的特殊情况,他要么食禄不高,要么干脆没有。 如今这齐皇亲赐的下大夫爵就不同了,俸禄是由齐国公田直接负担的,每年食禄能达到三百石,按照临海粮价折算,接近百银,哪怕田籍如今不缺钱,也算一笔可观是收入了,而且只要爵位在,就源源不断。 反正过去那种“一天一顿”的食禄,是绝不会再出现了。 当然,相比起食禄,如今不怎么缺钱的田籍,更看重的是身份地位的提高。 因为这下大夫爵位,虽然是大夫中最低等的存在,却已经算得上是中层的贵族。 有了这层身份,日后就更容易接触到上层的人物、组织。 譬如宗伯府。 …… 加官晋爵的事很快有定论。齐皇没有让三人退下,而是一边翻看公子昭献上的星图报告,一边道:“灵台令说荧惑星有异动,荧惑主灾厄,不知你对黑水使者提的和谈条件,怎么看?” 第三百三十六章 错配 “臣如今是灵台令,只为陛下观星、修历、撰史,至于军政邦交等国事,既非臣之所长,亦非臣之职责,臣不敢僭越!” 公子昭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齐皇也似乎早有所料,放下手中图,语气柔和道:“我问的不是国事,是家事。” “家事?”公子昭抬起头,略显愕然。 “朕还是太子时,曾与徐、陈二公称兄道弟,你是徐公长子,便也算朕的子侄辈,太子的手足。如今黑水人的和约,涉及太子夫妇婚配,自然也算你的家事。” 齐皇这是变着法子地逼迫公子昭表态啊! 一旁的田籍听在耳中,心中越发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可此事朝中大臣们基本都有定论了,为何还要如此? 这时公子昭沉着的声音再度响起:“太子娶妃,虽是家事,犹如国事。家事者,自当听长辈之言;国事者,理当由陛下圣断,故而,徐昭依旧无从置喙!” “朕问的不是太子。”面对油盐不进的公子昭,齐皇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放下手中图卷,语调也冷了几分,“朕问的是姜菁菁!” …… 吕氏为姜姓,太子妃小名菁菁,便是姜菁菁。 只是凡俗女子小名,一般不登大雅之堂。 如今齐皇以长辈姿态询问家事,在公子昭面前直呼太子妃小名,殿中的大臣们,很难不联想到这两位王女、公子之间的过往传闻:吕大非偶、青鸾文身……乃至于狐甲闾与东宫的恩恩怨怨。 当然,大臣们多为老成持重之辈,这些传闻虽然过去有所耳闻,但也都只当是年轻人们的小打小闹,就跟太子妃的小名一样,不值得在这大雅的殿堂上来谈论。 直到此刻,这些“小打小闹”的事,经由齐皇口中说出。 天子一言,再小的事,也都成了众臣不得不关注的头等大事。 于是殿中大臣们虽然不敢当众议论,私下却互相目光对接,而后又纷纷望向大殿之上的那位至尊,猜测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时,齐皇再次开口道:“你曾有‘吕大非偶’之论。只是如今吕齐在黑水人的兵峰下,接连丧师失地,国力大不如前,早已称不上‘大’了。” 说到这里,齐皇目光越过颔首不语的公子昭,对众人道:“朕既决意北攻南守,便只好让吕氏忍辱负重,与黑水订立城下之盟。” “可此事终究是吕氏吃亏,总要有所补偿的。诸卿以为如何?” “吕氏失地辱国,陛下仍体恤其苦处,实乃仁君!”左相邹无忌第一个站出来。 其他朝中大臣一时纷纷附和“陛下仁义”。 就连“速救”派等人也没有异议,毕竟这符合他们以“道义”统合三齐的理念。 等朝臣们安静下来后,齐皇才道:“如今吕氏女除去太子妃位份,也一直无所出,朕有意再给她指一门婚事,好补偿吕氏。” “正好陈国负责北攻,吕氏负责南守,那便将吕氏女许配给一位陈国公子吧!” 齐皇话音刚落,大殿之中,终于不可抑止地出现了议论声。 这下,众臣终于明白了齐皇的意图。 今日朝议定下北攻南守的国策,负责“北攻”的陈国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不但有机会伐灭宿敌天阳国,在可预见的未来,甚至能跟随田齐大军西进的步伐,开疆拓土,增强国力。 反观“南守”的吕氏,不但要签订城下之盟,连与齐太子的姻亲关系也失去了,堪称最大输家。 只是既然与黑水结盟的前提是联姻,这太子妃的位份,是必须让出来的了。 不过让吕氏女改嫁其他皇子也不合适,她毕竟当过太子之妃。 于是齐皇干脆让她改嫁一位陈国公子,让今日最大赢家与最大输家结成了姻亲! 虽然这改变不了吕氏吃亏的事实,但多了一层姻亲关系,今后吕氏再想抱怨,也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毕竟你吕氏虽然吃亏,可得最大好处不也是你亲家么? 你跟自家人计较什么? …… “齐皇这一招妙棋,不但减少了当下推行‘北攻南守’战略的潜在阻力,而且将来一旦陈国在西泽有所获益,因这层姻亲关系,齐皇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陈国对吕齐有所补偿。” “如此,在注定要强大起来的陈国,以及注定会衰落下去的吕氏之间,也算提前埋下了一手再平衡的伏笔,实在高明!” 听到朝臣们私下的议论声,田籍总算明白了齐皇这一手指婚的用意。 随即他目光飘向前方的公子昭。 后者自齐皇说出指婚安排之后,神情越发淡漠。 “以势力而论,吕氏固然是最大的输家,但具体到个人,此事牺牲最大的,无疑是姜菁菁与公子昭了……”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明白齐皇为何要在此事上,先询问公子昭的意见了。 因为青鸾文身! 这件事自从太子妃在羊角县公开以后,如今已经传得举国上下,人尽皆知。 不过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公子昭,却并没有公开承认。 于是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仍旧是太子妃的一面之词。 毕竟除了太子以外,旁人也不好去给她“验明正身”不是? 不过眼下,既然姜菁菁要改嫁陈国公子,这些不合时宜的传闻,也该有个正经的说法了。 正好当事人公子昭在这里。 作为徐国长公子,传闻中给姜菁菁纹青鸾的匠师,他说话的份量比后者重多了。 只要他承认没有做过这事,那即便姜菁菁身上真的有青鸾,也成了没有。 “齐皇要去掉的不是姜菁菁身上的青鸾,而是舆论人心当中的青鸾!” 想到这一层,田籍心中一动,不住恶意猜测道:“莫非今日齐皇召见我们三人,先行封赏一大轮,就是为了换取这一刻,公子昭的当众表态?” “原来那些慷慨的封赏,不过是带毒的蜜糖?” 不管田籍乃至殿中众臣如何猜测,齐皇威严声音再度响起:“徐昭,你怎么看?” 这次,公子昭没有给出置身事外的言论。 他低下头,默然不语。 在田籍的印象中,这位奇葩的徐国公子,总喜欢抬头看天,神游天外。 但在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一反常态,低下了头。 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皇见状,道:“既然你不回答,那朕就再替你问一问姜菁菁的意思吧!” 随即齐皇命令侍卫传召吕氏使者,以及前太子妃,姜菁菁。 就在侍卫刚刚迈出几步时,身后又传来齐皇的声音:“再传召一人。” 侍卫回身听命,群臣好奇侧耳。 “陈宛。” 第三百三十七章 我反对 噗通! 听到齐皇的安排,吕齐的使者们当场跪倒在地上,一时面无血色。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如此失态,毕竟眼下吕齐正是水深火热,他们苦苦等了数月,不但搬不到援兵,还只得到一个屈辱的结果。 这让他们回去以后如何面对吕王? 相比之下,姜菁菁就显得淡定许多。 她一进来的时候,田籍就发现她身上的梧桐玉分出一缕精纯之气,护着了她的神魂,这让她以凡人之躯,抵受住满殿大能的威压。 不过即便如此,田籍知道她此时大概也不会好受。 不单单是大能威压,还有改嫁陈国这一坏消息。 只是在这种双重压力之下,太子妃仅是刚进来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公子昭,脸上便再无多余的表情。 等得知齐皇的决断后,此时更是低下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跟同样低头不语的公子昭,竟是一模一样。 …… 陈公子宛还未到来。 不过既然齐皇在这时候传召,殿中文武大臣,哪还猜便不到指婚的对象? 便见上将军陈苦佗进言道:“陛下,先前公子宛有过,被陛下罚他去职回家思过。想必他已经悔过自新。既然陛下有意给他指婚,不若再给他指派些差事,免得他赋闲太久,有所懈怠!” “你啊你!还未出征,就先想着为自家陈氏子弟谋职位了啊!”齐皇指着陈苦佗笑骂道,“此事再议吧,朕现在还有别的事要说。” 言罢,齐皇往下方的吕氏诸人,特别是姜菁菁,道:“你们也听到了,朕有意将你们吕氏王女许配给陈公子宛,你们可有异议?” “陈公子宛有‘王佐之才’,深得陛下信任,得此良配,我吕齐上下只会感念陛下恩德!” 吕齐使者当场下拜谢恩。 不谢也不行了,这是他们唯一能带回去跟吕王交差的“好消息”,只能感恩。 至于姜菁菁,也是跟着下拜,俨然已经接受了这桩婚事安排。 齐皇见状,目光再度落向公子昭,道:“姜菁菁也同意这桩婚事,你呢?” …… 公子昭没有回话。 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新晋灵台令公子昭,第三次不回齐皇的话。 这让已经猜到齐皇用意的重臣们,纷纷面露怒容,对其指责不已。 其中左相邹无忌的语气最为激烈:“陛下对你徐国公族格外优宠,视若兄弟之邦,对你本人及身边亲朋也是不吝于加官晋爵。皇恩深厚若海,你居然还如此轻慢于陛下,实在枉为人臣!” 就连与左相不对付的右相鲍去易,也上前规劝道:“如今吕氏王女虽失去太子妃之位,但若能改嫁素有贤名陈公子宛,想来吕氏也能接受。此举于公于私,皆为有利。陛下不过是让灵台令说一句话而已,为何还要如此踌躇?” “是啊,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公子究竟在顾虑什么?”徐国正使也有些坐不住了,走到公子昭近前,低声提醒,“徐公向来不欲参与大齐朝堂之争,公子身为长子,岂有违逆君父之理?” 继徐国正使,作为副使的公子段,也走了上来。 他与公子昭关系亲近,语气也温和些,但还是在劝:“伯兄早年就曾公开拒绝过吕氏王女的婚事,怎么到了今天,反倒在一些无端谣传的事情上,变得不清不楚起来?” 听到公子段说到“不清不楚”一词,公子昭终于抬起了头。 目光却是望向了身旁的田籍。 “博闻,你说我该怎么办?” 被突然点名,田籍抬起头,与公子昭对视。 两人目光相触,田籍却赫然发现,那双往日如朗星般的明眸,此时居然显得有些暗淡,有些脆弱,更有些彷徨。 说实话,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田籍断定公子昭并非对姜菁菁无情。 只是基于某种复杂的考量,可能是质子的身份,也可能是徐公的态度,一直选择回避的态度。 直到今天。 “虽然不知道他还有顾虑什么,但他既然选择问我,想来是因为知道我能洞悉他的情绪。猜到他的想法。” “或许,他心中早有答案。只是缺一些身边人的鼓励而已……” 于是田籍想了想,道:“闾长……彰之兄曾对我说过,真相就在那里,昭彰如浩浩大日,朗朗星河,不会因为你的好恶、勇怯而有所改变。” “这句话我今日还你。”田籍摊手道,“既然如此,那你还逃避什么?” 听到田籍复述自己的话,公子昭目光微微一凝,随即渐渐亮起,彷如拨云见日。 只是片刻后,又被眉间愁云所挡:“但若直面真相,我担心会连累你们,特别是你刚刚封爵……” “别老是担心这,担心那的了!”田籍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重心长拍着对方肩膀,道:“这男人啊,平时从心归从心,可到了该爷们的时候,你必须得雄起啊!” 田籍这番“从心与雄起”之论,旁人听得不明所以,但与田籍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公子昭,早就习惯他偶尔奇怪的用词。 于是下一刻,终于下定决心的公子昭,回身对高坐至尊之位的齐皇,“雄起”道:“这桩婚事,臣反对。” …… “大胆!” 上将军陈苦佗第一个开声斥责,一身沙场征战练就的杀伐之气,此时展露无遗:“陈、吕婚约,乃是陛下金口玉言定下的,吕氏对此也无异议,你身为灵台令,凭什么反对?” 公子昭却一点也不怵他:“吕氏王女已为人妇,怎能再许配他人?莫非你陈国的公子,有喜欢人妇的癖好?” “你!” “就算吕氏王女曾为人妇,那也是东宫的事,与你灵台令何干?”邹无忌见陈苦佗吃瘪,立即开口声援,“刚刚是谁说自己不敢僭越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公子昭对上风头正盛的左相,同样寸步不让:“刚刚陛下问的是太子妃,现在我说的,是自己的妻子。” 公子昭的妻子? 很多人听到这句话,愕然望向他,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包括跪在地上的姜菁菁。 公子昭却不理会惊愕的群臣,回身对齐皇拱手道:“陛下,近来上至贵族,下至坊间,皆盛传一则谣言,说吕氏王女身上有青鸾文身,还是臣当年亲手纹上的。” “臣想趁着今日大朝会,向陛下,向群臣,向这天下之人,做一个澄清。” “这不是谣言。” 第三百三十八章 灵台伯 姜菁菁的青鸾文身,是真的。 真的是公子昭画的。 公子昭当众承认,如太傅、左右相、上将军等文武重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时人人噤声,无措地望向宝座上的至尊。 齐皇同样不开口,只是凝视公子昭的目光,带着些玩味。 这时有些不明所以的年轻朝臣,对公子昭斥责道:“就算你曾对吕氏王女纹上青鸾,那也是过去的事。既然你当时没有娶她,现在怎能说成她是你的妻子?” 听到这些指责,公子昭转头对公子段说:“段,你给他们解释一下!” “伯兄你就绕了我吧!”公子段一脸苦涩,“再陪你疯下去,我回去必会被君父责罚……” “仲兄不敢说,那就由烟来说吧!” 墨烟却是无所顾忌,走到非议公子昭的朝臣面前,肃然道:“我徐国公族之人,若在心怡的异性身上,亲手纹上青鸾,那便意味着将对方视为丈夫或妻子!” 说到这里,墨烟一手指着已经彻底陷入震惊呆滞状态的姜菁菁,对众臣道,“换言之,按照我徐氏风俗,这个女人早就是我伯兄的妻子,是烟的丘嫂!” 听到墨烟的解释,年轻朝臣们一时鸦雀无声。 他们敢在朝堂之上借势指责公子昭,但“青鸾”关乎徐国公族,他们却不敢轻易置喙。 那是一国公族啊! 曾与齐皇称兄道弟的徐公啊! 除了齐皇,谁敢指责? 于是,唯一敢质疑此事的齐皇,终于发话了:“如此说来,徐国要阻止朕安排的婚事了?” “外臣对天发誓,我徐国绝无此意!”徐国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此事当中必定有什么误会,望齐皇陛下明鉴!” “那你们徐国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听到齐皇不悦的声音,徐国正使不得不板起脸,对公子昭道:“公子,你如此得罪大齐,莫非是要陷我徐国,你君父于不义?” “君父不是说过,谁也不许再干涉我在临海的行动吗?”公子昭无赖道。 “但老臣为徐使,事关两国邦交,公子得听老臣的!” “我乃是入齐质子,徐、齐邦交,我也能说得上话!” 两名徐人互不退让,墨烟当即加入表态:“烟是徐国公女,与伯兄共同进退!” 随即三人同时将目光望向在场的最后一位徐人,公子段。 “伯兄,你与小烟躲在大齐皇都,大可随心所欲,段却还得回徐国面见君父!对不住了!”言罢,公子段站在了徐国正使身后。 后者见状,得意道:“二对二,谁也不占优。老臣也不想公子为难,干脆各退一步,公子放弃吕氏王女,而老臣保证,日后公子再有心仪的女子,老臣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会为公子促成姻缘,如何?” 公子昭却摇头道:“我徐昭作画,素来讲求心之所至,独此一笔。这娶妻的青鸾,我此生不会再画第二幅。” “公子!”听到公子昭如此果决的表白,跪地的姜菁菁终于忍不住开声。 此时她已经回过神来,泪流满面。 面对今日大朝会一众齐国大能的威压,她没有哭。 面对齐皇指婚陈国公子宛的无情安排,她没有哭。 面对将自己当做利益筹码的吕齐母国,她没有哭。 但就在公子昭承认她是妻子的时候,她终于泪崩了。 喜极而泣。 这一刻,过往所积郁的不解、委屈,闺怨,都随着他那一声“妻子”,烟消云散。 对她而言,有他一声“妻子”,就已经心满意足。 而既然她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妻子,她就该担起一名妻子应有的责任。 她要为丈夫分忧。 恰如此时,他为了保下她,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齐国上下。 这绝非明智之举。 于是她擦干眼泪,对公子昭道:“妾能得公子厚爱,此生无憾,还望公子爱惜己身,莫要为了妾的小事,坏了两国邦交,伤了与徐公的父子之情!” “此事我自有决断!这里轮不上你说话!”公子昭却是不听姜菁菁劝。 “我是公子之妻,也算半个徐人,怎就不能说话了!”姜菁菁也是难得强硬起来。 “就是就是,难得吕氏王女如此识大体,公子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徐国正使趁机劝谏道。 就在这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田籍的声音。 “彰之兄啊,你们徐国内部决策有分歧,是不是要听人数多的一方啊?” 公子昭不明田籍用意,道:“身份地位相当的话,当然得听人多的一方。” “那就好办了!”田籍立即抚掌道,“你再找一位跟你们地位相当的人支持你,不就成了吗?” 公子昭一愣:“去哪里找?” 田籍指了指自己:“我啊!” “荒谬!”徐国正使怒目瞪着田籍,道:“你只是齐国下大夫,更非我徐人,地位与国籍皆不足以与我等相提并论!” 田籍却不以为意,反问道:“敢问徐使,阁下在徐国是什么爵位?” “我乃世袭的乙木伯!” “哦,原来是乙木伯,久仰久仰!” 田籍敷衍地恭维一句,转头就对公子昭道:“彰之兄刚刚不是担心连累我失去爵位吗?既如此,不如封我一个徐国伯爵当当呗?” “啊?”公子昭足足楞了三息,才反应过来。 随即他皱眉道:“倒不是我吝啬封赏,只是我名下封邑只有区区一座灵台,如何封你为伯?” “那就封我为灵台伯啊!”田籍挑眉提醒道。 这次,不单是公子昭,其他在场的人,也明白田籍的意思了。 诚然,单纯看灵台的面积与产出,作为伯爵的世袭封邑,显得过于寒碜,不符合通常的规制。 但临海城中的这座灵台,却又有些特别。 因为它是初代徐公一手兴建的,有着千年历史,在徐人心目之中,地位不亚于公族的宗庙。 再加上历代齐皇始终将这里保留为徐国领地,已经成为一项传统,这更让小小的灵台,在齐、徐两国人心中,都多了一层非比寻常的象征意义。 而在这些历史光环的加成之下,灵台虽小,但若作为封地,规制却不低。 至少封一个伯,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当初徐公就是将它封给了自己的嫡长子,公子昭。 换言之,现在,灵台是公子昭的封邑。 而徐公曾放言,不再管他。 于是,受到田籍启发,公子昭终于有了决断:“自即日起,田博闻就是我徐国的灵台伯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皇者之心 “公子真的要封田博闻为灵台伯?!” 听到公子昭的乱命,徐国正使乙木伯又惊又怒,甚至都已经顾不上姜菁菁的事了。 毕竟姜菁菁的去留问题,归根结底不涉及徐国自己的切身利益,甚至她作为联姻对象,真正有价值是“吕氏王女”的身份。 吕氏又不止一个王女,没了姜菁菁,还能再换一个。 可初代徐公建造的灵台,全天下就只有临海城这一座啊! 结果公子昭为了保下一个女人,不但公然违逆齐皇与徐公,甚至将这座意义非凡的灵台,也给封出去了? 就为了一个女人? 然而惊怒之后,乙木伯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还真的奈何不了公子昭的乱命。 因为当初徐公有言在先,谁也不许再管公子昭。 诚然这个说法,一开始是为了惩戒离经叛道的长子。但到了此时此刻,且也成了公子昭能够自行其是的护身符!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徐公亲自下令,才能阻止公子的胡作非为……”乙木伯心中叹道。 但这也是最无奈之处。 此时此地正是齐国的大朝会,他不可能在齐皇的梧桐宫里,公然给自家主君传送山人的“剑书”。 这既做不到,也不合礼数。 但若等到散朝出宫以后,又恐一切都晚了。 既然徐国内部搞不定,他只能借外力了:“本使记得,田博闻是紫龙卫,不能再有其他世俗牵绊,既然如此,怎可为灵台伯?” 公子昭不为所动:“那是齐国内部的约束,关我徐国什么事?” 乙木伯转向四周:“那大齐的诸位大人就不管管他了?” “管啊,怎么不管?”接话的是墨烟,“田博闻是我狐甲闾闾副,身份是明谍。明谍者,可以出入他国庙堂,或担任他国官、爵,以刺探情报。正好灵台意义非凡,关乎两国邦交,由田闾副出任徐国灵台伯,代为监查,本闾长极为放心!” 说到这里,墨闾长还故意问了一声公子昭:“对了,我狐甲闾派田闾副监查灵台,公子没有意见吧?” “如此甚好!”公子昭默契回道。 于是,乙木伯意图在田籍紫龙卫身份上做文章的打算,宣告失败。 这时候,不单是乙木伯,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看明白了。 公子昭与墨烟,利用各自的特殊身份,互相打了个配合,硬生生在规则漏洞之中,将原本不太合理的封赏,给坐实了! 而现在还能够阻止他们的,一个是公子昭的君父,徐公;一个是紫龙卫唯一听命的主君,齐皇。 徐公是暂时联系不上了,众人只好将目光投向大殿上的那位至尊。 只是这时候,众人赫然发现,本该龙颜大怒的齐皇陛下,此时脸上不但毫无愠色,甚至望着公子昭三人,目光玩味之色越发浓重。 那神情,仿佛一位长辈,平静地注视着三个调皮捣蛋的晚辈,不管后者如何瞎折腾,他都有自信能掌控一切。 …… “看来这把是赌对了。” 刚刚田籍怂恿公子昭“雄起”的那番话,以及“灵台伯”的提议,固然是出于朋友之义,不忍见他与姜菁菁惨淡收场。 但这把得罪的,毕竟是大齐的天子,一位集权势与实力于一身的大能,要是心里没点把握,光有义气,也不过是陪着一起送死而已。 所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脑中一直思考齐皇如此做的动机。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青丘夫人的提醒。 更确切的说,是齐皇通过青丘夫人提醒公子昭,让他早做决断。 先前齐皇宣布对姜菁菁的指婚安排时,田籍曾猜想齐皇的意思,是让公子昭在“青鸾”的事情上给个明确说法。 然而随后仔细斟酌,他又发现这个猜想有不合理之处。 提醒的“时点”。 青丘夫人第一次提醒的时候,公子昭正在,甚至已经晋升秩四。 假若齐皇有意逼迫公子昭让步,那为何不在他“更弱”的秩三时提出,反而在之后呢? 甚至齐皇完全能给大史氏施加压力,让公子昭无法顺利晋升秩四。 考虑到齐皇早在两个月前,就知道了黑水人提出的和谈条件,田籍认为,逼迫公子昭在姜菁菁的事情上让步,恐怕并非齐皇真正的目的。 甚至他是不是真的希望公子昭让步,都未可知。 随后徐国使者一副坚持置身事外的态度,让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有没有可能,齐皇其实是想通过公子昭,逼迫一直独善其身的徐国,也不得不下场参与博弈? 徐使固然表态了对齐皇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但这种只喊口号,不干实事的行径,在大齐天子眼中,难道不是一种偷奸耍滑的行为? 从先前齐皇那一手平衡南北的操作来看,这位大齐天子御下,分明喜欢臣下互相牵扯制衡。 只是不论观徐使的言行,还是看两位徐国公子的作派,徐国的山人们,似乎只想关起国门,一心“渡己”。 不过现在,齐皇终于找到了一个,徐人无法再安心“渡己”的把柄。 “若公子昭退让,那陈、吕之间的矛盾就能立即缓解,便于马上推动‘北攻南守’的战略。” “若公子昭不退,那让姜菁菁顺势嫁给公子昭,从名分上来说,也不下于陈公子宛,同样也算对吕氏的补偿,甚至,还能让徐国无法再置身事外……” “总之,不管公子昭怎么选,这波齐皇都不会亏!” “说不定齐皇收到黑水人的条件,故意沉寂两月,就是为了考察各方反应。” …… 田籍猜度齐皇心思,殿中群臣同样如此。 将、相、傅等重臣见到齐皇反应后,早就颔首不语,心中已经了然。 其余朝臣,见到重臣们的态度,或反应快些,或稍稍绕了几道弯,也渐渐对眼下状况反应过来。 那么自然而然的,有人就禁不住猜测这位狐甲闾后起之秀,之所以敢撺掇着公子昭,公然违逆皇命,是不是因为他早就想到了齐皇的意图,进而配合推波助澜?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吃闷亏的是徐国,而他这位新晋下大夫,狐甲闾闾副,不但毫无损失,甚至也算间接帮齐皇拉了徐国下水,立了大功。 迎合了齐天子之心,赢得徐公子好感,还顺道捞了一个“灵台伯”的爵位,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难怪连王佐之才的陈公子宛,都对他动过心思! …… 有人不断脑补田籍的谋划,田籍却有自知之名,若非有青丘夫人的提示,他绝对想不到这一层。 说不定人家齐皇这波其实是在大气层,早早通过青丘夫人暗示自己等人,进而促成今日局面? 毕竟这世界秩五的大能是真的能飞上大气层…… …… 总之,在各人或期待,或忐忑,或好奇的等待之中,齐皇终于从宝座上站起,宣布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退朝。 第三百四十章 都是我的! “所以齐皇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啊?”离开梧桐宫,墨烟抓住田籍一个劲地问。 “圣心如渊,谁知道呢?”田籍轻叹道,“不过既然陛下没有再说指婚的事,那大概就算默认了吧?” “真的?” “你看那边,这还能不真吗?” 随着田籍所指,墨烟见到马车边上,姜菁菁已经如同树熊一般“挂”在了公子昭身上,目光痴痴地看着后者,可谓一本满足。 倒是公子昭扭她不过,不得不板起脸道:“我还要赶回去灵台观星呢,你这样我如何做事?” “妾可以跟公子一起到灵台二层观星啊!” “胡闹,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可今日公子说了那番话,妾已经不能再回东宫了啊,不去灵台去哪?” “我又不是灵台主人,我怎么知道!” 这时田籍见两人如此,便上前道:“殿下……不,夫人若不嫌弃灵台简陋,今日便可搬来了!” “不嫌弃不嫌弃,如此便谢过灵台伯了!”姜菁菁赞赏地看了一眼田籍,往公子昭身上又贴近了几分。 公子昭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对她约法三章:“夫妻归夫妻,今后我在灵台二层观星,你不得上来叨扰!” “嗯嗯!” “不得趁我在二层休憩时,悄悄爬上来!” “嗯嗯!” “不能乱动我的观星仪!” “嗯嗯!” 见姜菁菁如此乖巧知趣,公子昭这才脸色稍缓。 这时候,众人见一辆马车正好开到宫门前。 车上之人正是姗姗来迟陈公子宛。 相比起上次相见,公子宛脸色憔悴了许多,显然赋闲在家对于他这类人来说,比忙碌更为煎熬。 见到公子昭与姜菁菁如此亲昵,他目光一凝,随即上前拱手道:“陈宛已听闻陛下有意给我指婚吕氏王女。” “公子……” 姜菁菁心中一紧,抱得公子昭更紧了。 这时公子昭反而不以为意,拍拍她手背,安慰道:“他说了不算。” 然后他回头对公子宛道:“你来晚了。” 后者以为他说的是姜菁菁的心意,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我不讲究这些。” 随即他语气一变,又道:“不过若公子能答应我一件事,我或能向陛下进言,另择一位吕氏王女为妻。” 公子昭眉头一挑:“什么事?” 便见公子宛指着他身旁的田籍,道:“公子不能尽他之才,不如让给我吧。” “你要博闻?”公子昭回头看了一眼田籍。 “以田博闻之才,屈居区区狐甲闾,岂非可惜?”公子宛说着,已经走到田籍近前,“良禽择木而栖,我能给你更好的前途!” 然而未等田籍开声,今日已经“雄起”了一次的公子昭,居然二度“雄起”,横跨一步,直接挡在了两人之间。 “我说过,你来晚了。”公子昭直视对方阴鸷的双目,毫不退让,“方才我已在天下人面前,言姜菁菁是妻,封田博闻为伯。” “现在,他们二位都是我徐昭的人,与你无关!” …… “哈哈哈,刚刚伯兄一番话霸气十足,可把那陈宛给气坏了!”马车之上,公子段说起刚刚的情景,不住捧腹大笑。 此时姜菁菁匆匆去东宫收拾行李,准备搬家,而田籍与墨烟则叫上一大群年轻墨侠去过去帮忙。 于是剩下的公子昭,便拉着仲弟,同乘一段。 “我今日难得放肆了一番,自己倒是遂了心意。”公子昭摇头道,“只怕你们回去以后,会受我牵连。” 公子段闻言洒然一笑:“能让伯兄顺心随意,段就算回去让君父责罚,也是心甘情愿!” “苦了你了……” 公子昭轻叹着,鼻子动了动,随即指着车厢中的香炉,道:“你这会点的凝神香,倒是比宫中的时候气味要浓一些。” “毕竟的梧桐宫,若是残留气味太浓,怕宫中贵人们不悦。”公子段解释道。 “倒是有心了。”公子昭微微点头,又有些遗憾,“可惜我最终还是无法宁心静气,” “毕竟意难平嘛!”公子段宽慰道。 “不过你还是有些粗心大意了。” 公子段原本还想再宽慰,突然闻得此言,脸色一僵:“伯兄这时何意?” 然而公子昭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可知历者的方技,能够回溯过往?” “略……略有耳闻。” “我曾与灵台伯合作,还原数年前太子遇刺案的细节。” “伯兄与灵台伯手段高明!” “但梧桐宫中,藏龙卧虎,比我俩手段高明的人多了去了。” 听到这里,公子段脸上轻松的神色渐渐褪去,连带声调也低沉几分:“伯兄想跟段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有时过于刻意,反而容易露出破绽。”面对突然认真起来的仲弟,公子昭目光却又飘到了天上,姿态再度漫不经心起来。 “这只是为兄者的善意提醒。” “你不必紧张。” …… 数天后,齐皇的旨意终于下来。 大体上,还是遵循了大朝会上议定的“北攻南守”之策。 不过大概是为了照顾吕齐人的感受,除了另择一位吕氏王女许配陈国公子外,还专门安排一个使团南下,一来落实与黑水的盟约,二来为战事双方居中调停,好替吕齐争取一个好的停战盟约。 以免吕齐以为齐皇弃他们于不顾。 当然,这第二条,究竟是真顾虑吕齐人的感受,还只是为了安抚太傅与右相等“速救”派,抑或兼而有之,就只有齐皇本人才清楚了。 田籍无心掺和大齐朝廷的事。 帮姜菁菁搬完家后,他再度回到灵台闭门捏泥人。 因为公子段带来了不少东夷震硅,田籍有了新材料,结合之前坎晶泥人的经验,他也打算将震硅泥人也分成不同纯度梯度,以循序渐进地适应被雷劈的滋味。 然而事情尴尬的地方在于,他都已经做好被天打五雷轰的准备了,天上却偏偏不打雷。 “按说眼下春夏交替,应该是雷雨频发的时节,怎么最近连雨都没有一滴……” “实在不成,只能向墨烟高个假,到齐一会记载的多雷地区碰碰运气了……” 如此苦等数日无果,田籍发现自己连告假都做不到了。 因为南下吕齐的使团名单最终敲定。 他与墨烟赫然在列。 第三百四十一章 南下吕齐 田籍看到收到出使吕齐的旨意,心中半喜半忧。 喜的是,齐皇不但承认了他作为徐国灵台伯的身份,甚至连齐国下大夫的爵位也没有收回。 这意味着他那天在大朝会上的判断是准确的,齐皇的确不愿见徐国置身事外。 但相应地,这次南下吕齐的使团中,徐国的代表人物,就成了他这位徐国灵台伯,以及墨烟这位徐国公女。 正好他们两人既是齐皇的紫龙卫,又有徐国贵族身份,在公子昭作为质子不适合离开皇都的情况下,他们两人可谓代表徐国的最佳人选。 “果然一切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如此感慨了片刻,田籍想着反正自己原本就想离开临海城找多雷的地方,不如干脆试试在使团计划途经的地方找找看,有没有合适“雷霆不撼”的地方。 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一处。 原来这次使团千里南下,为了尽快到达交战前线,计划走水路,主要是阡、陌两河。 其中阡河这段,从北阡河转入南阡河的时候,必须经过高陆都的一系列水闸转运。 作为大齐五都之一的高陆都,整体形状东西长,南北短,且地貌多是山地、台地,因此有“高陆”之名。 在即将到来的雷雨季节中,那里可谓是五都之中,闪电最为频发之处。 虽然比起东夷“震木林”这种邪异之地,那里还是要差一些,但在震木林去不了的情况下,不失为一个替代选择。 正好田籍随使团南下,能够名正言顺地进入高陆水道,基本没有手续或安全上的顾虑。 …… 随后几天,田籍一方面加紧制作震硅泥人,一方面从游老处大量购买御气符。 因为等到了高陆都甚至更南边的交陌都以后,身处临海的游老就不能再给自己提供支援了。 一来距离太远力有未逮,二来南边两都,有当地负责的游老,北边这位不好插手当地“业务”。 而田籍考虑到与那两都的游老没有交情,到时在那边买符,就不如现在方便和便宜了,说不定光是找交易地点,就得耗费大量时间。 还不如趁现在赶紧囤积一波。 …… 又过了数日,田籍与墨烟带着几个装满泥人、御气符、衣杂物的大箱子,登上了一艘打着齐国使团旗号的楼船。 过来送行的人,有公子昭、姜菁菁、茅越、以及年轻墨侠们。 田籍不知是否自己错觉,感觉自从姜菁菁搬过来以后,公子昭的黑圆圈比以前更厉害了。 可能是为了躲避娇妻日常的滋扰,心力交瘁? 反观姜菁菁脸色越发明艳,连体型都丰润了一些。 想来是一朝解开多年心结,心宽体胖。 茅越与田籍互怼了一杯送行酒,看得一众年轻墨侠们眼馋不已。 但在钜子烟的虎视眈眈之下,小伙子们只敢眼馋不敢多嘴。 最后他们还给墨烟送了一条新衣装,说是大家凑钱买的。 墨烟嘴上责骂他们又忘了“节用”的观念,但手上还是接过了新衣。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田籍看着这段时间在临海皇都结识的好友们,看着河风吹拂下的船上旗帜,看着船下粼粼的河水,深吸一口气,莫名想高歌一曲。 可惜灵台伯诗歌积累贫乏,脑海中不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就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偏偏这两句的原作者,下场都不怎么好,有立flag的嫌疑。 好在这时候有人恰好给他解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却是晏腾拿着一根柳枝,徐徐向田籍走来。 周围或送行或登船的人,一时都停住脚步,纷纷让路。 毕竟这位是宗伯府肆司。 “晏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田籍与对方见礼后问道。 “老夫与狐甲闾诸位相交莫逆,如今灵台伯与墨闾长即将远行,怎么不亲自来送一送!” “大人有心了……” 双方互相客套一番,晏腾才说出真正的来意。 原来这次使团人员当中,正好有一位他家中的后辈,名为晏晨。 因为天资问题,成不了祝者,最后选择锻体筑基,走儒侠的道路。 如今年方十六,还是侠客秩一的壮士。 “老夫这不成器的后辈,自小资质愚钝,日后恐难继承家业,故这次安排他加入使团,若能立功得爵,往后也好自立门户。还望两位看在老夫面子上,能照拂一二。” 晏腾也算帮过田籍不少忙,而且他有心跟宗伯府打好关系,这点小要求自然应下了。 …… 上到船后,田籍两人被引到高层的两家宽敞舱房,不但能饱览船侧河景,而且内里布置也用上丝帛,十分奢华。 船仆给两人解释,这是上等舱房,专供贵人入住,除了他俩,也就使团的正、副二使大人,能有此待遇。 “这……难道是陛下特意给我们安排的?”田籍迟疑问道,心中忍不住嘀咕这两间房子,会不会又暗中标好了什么价码。 “灵台伯这就说笑了。”船仆讨好笑道,“您身份尊贵,自当住上等房。这等小事,小的自会安排妥当,何须劳烦陛下降旨?” 田籍这才恍然,原来是因为自己爵位有了质的提高,今非昔比了。 伯爵,那是能世袭的封爵,也即所谓“世卿世禄”。 比起及身而止的士与大夫,完全是两种层次的人物。 甚至连墨烟这种没有封邑的公女,都比他差了一筹。 “灵台伯好像一点都没有成为‘大人’的自觉啊?”墨烟在一旁取笑道,“看来我这次能住上等舱房,还是托了灵台伯的福呢!” “也就这种时候能有点用处了……”田籍不以为意地撇嘴道,“说是伯,可就灵台那点薄田,能养几口人?” “况且那些钱粮本来就是归我管的!” …… 与墨烟打趣了一阵,田籍走进了属于他的房间。 因为船仆早有准备,所以针对两人分别有不同的布置。 譬如分给田籍的这间,被褥与矮榻都要长一些,连夜壶的形状都有特别考究。 不过当田籍目光移到窗扉的时候,却定住了。 原来已经有人先他一步,进入了房间。 赫然是陈公子宛! 公子宛负手窗前,眺望大河,白衣随风轻飘,身后还跟着一名清秀的侍卫。 再配上那张迷倒不少临海贵女的禁欲系帅脸,颇得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气度。 此时听到田籍的脚步声,公子宛徐徐回头,笑道:“陈宛久候多时,田大夫可算来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陈国的价码 陈公子宛喊我“田大夫”而非“灵台伯”。 田籍留意到对方称呼上的细节,心中顿时了然了几分。 果然下一刻,公子宛回过身来,温婉笑道:“田大夫远行在即,陈宛与君一见如故,怎能不备上薄礼,为君践行?” 田籍闻言立即警惕地扫了一眼房间,又用气感又复查了一遍,没发现混入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才开口道:“公子有心了,不过田籍这房子小,恐受不起公子的大礼。” 听到田籍明显在拒绝的回复,公子宛不以为意,反而走近几步,指着田籍腰间新挂上的“灵台伯”印,惋惜道:“君明明有麒麟之才,为何要屈居灵台之中?徐国此印,太轻了!” “不瞒你说,陛下打算在与黑水人订盟以后,以上将军为主将出征天阳,而上将军也已经请示过陛下,当时命陈宛为监军,随军督抚!” “如此,田籍预祝上将军与公子旗开得胜……” 田籍敷衍的祝贺才说到一半,公子宛已经上前抓住他手,目光炯炯道:“陈宛为监军,麾下还缺一名能替我统筹全局的长史,君属意否?” 未等田籍答复,公子宛又道:“若嫌长史之职太卑,陈宛也可向上将军举荐君为校尉!” “校尉独领一部,此番西伐天阳,正是开疆拓土之战,每打下一地,就多一个封爵的机会!” “上将军以大齐强兵,征伐西泽弱国,拓地岂止一处?” “到那时,何愁没有封爵的机会?” “徐昭能封你一个伯,我陈氏亦可!”公子宛语气激动道,“而且绝不是灵台这种徒有虚名的封邑!” 说到这里,不但公子宛激动,就连他身后的侍卫,也是数度变色。 因为公子宛开出的条件,实在过于优厚了。 田籍如今才秩二境界,担任幕僚副手的长史倒没什么,可当独领一军的校尉,且不说是否够格,手底下的营长就不可能服他! 所以公子宛的潜台词,其实是让田籍挂名一个校尉,不用亲自领兵,白送战功! 听到这些条件一个更比一个优厚,侍卫望向田籍的目光,已经不可抑止地带上几分妒忌了。 可偏偏在如此心动的条件面前,田籍依旧面沉如水,似乎不为所动。 这时候,公子宛语气稍稍平静了一些,问道:“我听闻田大夫请前太子妃出面,帮忙解决游者秩三以后,不得离开皇都的束缚?” 田籍微微点头。 “此为大齐宗伯府的规矩,陈宛也无法置喙。只是想告诉田大夫一件事,如今我陈国求才若渴,对加入陈国的游者,没有那么多规矩!” 原来是替陈国拉人。 田籍心中恍然。 说实在的,公子宛前面提的那些条件,虽然诱人,但田籍对于上阵杀敌没有多少兴趣。毕竟自古兵事胜负难料,明明大好局面,也可能因为一波莽上去就gg。 他可不敢随意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不过对方这最后一个条件,他确实有些心动了。 毕竟他明面上还是泠然阁出来的游者。 虽然已经稍稍解决了一点困居皇都的问题,但总归在大齐境内,还是处处受到掣肘。 譬如用黄字级以上符得小心翼翼,以防被查到来路不正;又如将来晋升秩四,依然有困在皇都的麻烦…… 不过心动归心动,田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或许公子宛真的欣赏他的才能,也确实有意为积弱的陈国拉拢人才。 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公子宛对上巳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 这不是说公子宛气量狭隘,输不起。 若如此,他此时就不是收买田籍,而是想方设法给他制造麻烦了。 上巳的失利,让公子宛失去了太子信任,失去了太傅之位,更对他“王佐之才”的名声造成负面影响。 如果公子宛还要在临海都东山再起,那他就必须要向天下人,特别是向齐皇证明,他还是那个堪称“王佐之才”的陈国公子! 而要证明自己,哪还有比收下曾经战胜过自己的对手,更有说服力? 如此,一来能证明自身才华魅力,足以折服对手,二来也能彰显自己的气量。 连当众打败过我的人,我都能屈尊结交,你们还担心我求贤的诚意吗? 所以田籍明白,公子宛三翻四次地来拉拢他,挖公子昭的墙角,更多的,是看重这里面的正面象征意义。 因为对个中利害关节想得深入,田籍一时间沉默不语。 这让公子宛以为他被说动了,从容负手道:“田大夫也不必急着答复,反正还要等使团到了南边,才正式跟黑水谈盟约的事,在此之前,田大夫还有时间充分考虑”。 说到这里,公子宛微微一欠身,带着侍卫昂首离开,下船回岸。 由始至终,脸上保持微笑,仿佛胜券在握。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隔壁舱房内,墨烟一直贴着木墙,偷听田籍这房的动静。 原本这堵木墙的隔音效果就不怎么样,而房中的两人聊天,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所以刚刚田籍与公子宛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 虽然她想得不如田籍深入,但也不得不承认,公子宛开的条件确实优厚,若她是田籍,真的想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 归根结底,公子宛有整个陈国外加上将军陈苦佗支持,无论开出什么样的价码,都有充足底气。 反观他伯兄,除了一座“虚有其名”的灵台,还有什么呢? 更何况如今连仅有灵台都封给田籍了,今后封无可封。 而隔壁公子宛语气越发从容,田籍声音越发沉默,也让她更加意识到,在与公子宛抢人才的较量上,她伯兄真的毫无优势。 想到这里,墨烟不禁轻轻叹息。 …… 公子宛离开不久,墨烟敲响了田籍的房门。 原本田籍思绪百转,没留意到墨烟在偷听,不过对方最后的那声轻叹还是露出了马脚。 这时见到墨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主动开口道:“刚刚都听见了?” 墨烟点点头,艰涩道:“田闾副怎么想?” “怎么想……”田籍皱了皱眉,目光飘向房中别处,似乎不敢直视墨烟。 “其实我能理解灵台……田闾副的难处。”墨烟似乎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如田闾副这般的游者,离乡别井,孤身宦游临海,无非是想博一个好的前途,以期能在有秩道路上走得更远。” “人往高处走嘛,此乃人之常情!若田闾副决意改投公子宛麾下,烟绝不阻拦,还会衷心祝田闾副前程似锦!”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甲板上的挑衅 “若田闾副决意改投公子宛麾下,烟绝不阻拦,还会衷心祝田闾副前程似锦!” 墨烟好不容易强迫自己说出了这番话,结果发现,刚刚似乎不敢直视自己的田籍,此时居然直接背过了身。 这让墨烟原本就不甚自然的微笑,直接僵住了:“田,田闾副,这是嫌弃墨烟打搅到你了吗?” “不是……”田籍回过头来,不住地吸鼻子,“你有没有闻到这房中,有股酸臭味?” “酸臭?”墨烟认真地闻了闻,道:“没有啊?” “明明有!”田籍很确定道。 随即,他煞有其事地跑到房中各处去找寻臭味源头,一轮翻箱倒柜,被褥枕头,连那造型奇特的夜壶都没有放过。 最终他脚步停在刚刚公子宛站立的位置,恍然道:“原来是陈宛那厮的狐臭!啧啧,他是多少天没洗过澡啊……明明看着人模人样的!” 随即他大手一挥,决然道:“我平生最受不了别人有狐臭,所以我决定了,不跟他去陈国!” 因为公子宛有狐臭,所以不跟他? 这也算理由? 听到田籍这个蹩脚的理由,墨烟一时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嘲笑。 偏偏这时候,田籍凑到她身前,低下头,在她发间深深一吸,叹道:“还是墨闾长香啊!” “我……你,你胡说什么呢!”墨烟被田籍的鼻息喷到敏感的耳郭,一时面红耳赤,“我哪里香了!” “是真香啊!”田籍目光真诚地看着墨烟,十分确定道,“先前一直跟在墨闾长身边,还没这感觉。刚刚被那厮的狐臭一熏,两相对比,格外明显!” “莫非是因为上次鲛油用量太过,导致墨闾副身上的油香居然到这会都散不去?” 听到田籍最后的这句嘀咕,墨烟脸上终于挂不住,直接捂着脸逃出了房门。 “诶,别走啊,再帮我将这房间熏香一些啊!”田籍满脸遗憾道。 …… 当夜田籍主动拍响墨烟房门,诚挚邀请她到他房间坐一会,除除臭味。 不过墨烟理都不理他。 好在第二天一早,明显洗簌过一番的墨烟再度来访,还带了早食。 两人吃早饭的时候,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昨日公子宛的事,倒是墨烟提议,往后别再喊她闾长了,直接喊她小名即可。 相应地,田籍也让她别喊什么田闾副与灵台伯了,直接以表字“博闻”称呼。 反正大朝会后,他跟公子昭已经平辈相称了,墨烟也不必例外。 …… 吃过早饭后,两人相约到外头甲板上吹吹风,消消食。 楼船的甲板十分宽敞,此时不少使团中的年轻男女贵族,都聚集在这里,或是看风景,或是交流切磋,十分热闹。 田籍与墨烟选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打算看看沿途河岸风景。 哪知才看了一小会,就被人打断了。 来者是一名容貌娇美,身段修长的年轻贵族女子。 单以相貌论,对方足以在田籍认识过的女子当中,名列前茅。 也就比蒙着眼的姬绫差一些,与现实世界冷着脸的阿桃在伯仲之间。 至于神魂空间的夭夭,她的笑容,田籍暂时还未见过能与之比美的。 当然,田籍此时心中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 虽然茅越老头称赞他“内秀”,但内秀这种特质,得互相处过一段时间才能感觉出的啊。 一见钟情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何况眼前这位陌生女子,神态冷漠,明显是来找茬的。 “不会是公子宛在船上留的后手吧……” 就在田籍思索对方来意的时候,陌生女子用命令的口吻,冷声道:“将你的房间让出来!” “你要我的房间?”开声的是墨烟。 陌生女子是冲着她说话的,于是田籍暂时不吭声,静观其变。 “他是灵台伯,跟正副使住同等的舱房,我不说什么。”陌生女子撇了一眼田籍,而后一手指着墨烟,“但你算什么东西?” 听到对方挑衅意味十足的话,墨烟目光微微一凝,道:“烟自认确实不足以与正副使、灵台伯相提并论。但足下突然提出要换房,总得给个理由吧?” “下边舱房潮湿闷热,我住不惯,这就是理由!”陌生女子蛮横道。 这次,墨烟却不立即回话了,而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番,才道:“我看足下也是走侠客之途,乃是秩三的游侠,区区闷湿之苦,断不至于承受不了吧?” “闷湿之苦我不怕,但明明有人技不如我,却整天吹嘘什么‘墨一剑’,‘一剑破狄’,还住得比我好,我受不了!” 听到这里,不单墨烟,就连田籍也明白对方来意了。 原来什么潮湿闷热,什么住不惯,都是借口。 这名秩三游侠,是来挑战墨烟的。 挑战临海城秩四以下第一剑客。 这事对田籍来说也不算稀奇了。 虽然墨烟威名在外,但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总会有优秀的新人不断冒出来,渴望将前辈踩在脚下,以图扬名立万。 这在侠客途径的有秩者中,格外频繁。 田籍就看过不少不长眼的侠客来灵台挑战墨烟,最后被雌虎揍得哭丧着脸回去的。 甚至田籍想起侠客途径的前置方技【豪言壮志】,顿时明白对方为何一上来,说话就这么冲了。 侠客讲究一个“义”字,不言而击,是为无义。 先言后击,“言”这阶段,互相之间的交锋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不过往日对挑战来者不拒的墨烟,这次却没有立即迎战。 因为相比起往日来灵台的挑战者,眼前这么陌生女子显然出身不凡。 实际上,这次加入使团随行的人员之中,还有很多如晏腾后辈一般的年轻子弟。 他们托族中关系,进入使团捞功劳,好为将来进入仕途或继承家业做铺垫。 反正这次使团出使,主要目的是与黑水签订盟约。 大齐与黑水是东西分立的大国,又对峙了数百年,这种大国盟约的盛事,注定载入史册。 正是功劳高,名声响,又没什么实质性风险的好差事。 许多临海大族都争相往使团中塞人,硬生生地将使团中的贵族子弟人数撑到了百人之多,居然比仆役还多,不得不找来一艘楼船才装得下全部人。 有些弱小些的家族,甚至想塞人都争不到名额。 所以在出手之前,墨烟不得不慎重考虑。 她考虑的不是打不打得过,而是万一将对方揍得太惨,会不会给他们两人,甚至灵台中的兄嫂,招惹麻烦? 就在墨烟迟疑的时候,一道火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与陌生女子之间。 “想挑战雌虎,你配吗?” 第三百四十四章 侵略如火 “想挑战雌虎,你配吗?” 一道火红的身影横在了墨烟与挑衅女子之间,竟也是一名有秩三威压的女侠客。 只是相比起娇小的墨烟与纤长的挑衅女子,此女体型之健壮,竟不下于寻常男子,一身鼓胀肌肉包裹红色衣衫内,如同一团熊熊烈火,再配上手中的长柄大戟,充满了视觉上的暴力美感。 不过最让人称奇的,则是女子居然有一头罕见的赤红头发。 “不……不止头发。”田籍目光下移,发现女子外露的手背、脚踝,同样生有浓密的红发,就像返祖一样。 仅剩脸蛋还算清爽。 如此异相,田籍一时看得啧啧称奇。 而甲板上被这边冲突吸引过来的乘客,也纷纷对红毛女子品头论足。 不过后者似乎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手中金属长戟一挑,直指挑衅女子:“想打雌虎,你先打过我再说!” 话音刚落,红毛女子的长戟闪电击出,直取挑衅女子面门。 后者没想到有人比她还要蛮横,一时反应不及,连连狼狈后退。 但挑衅女子也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待退得数步后,果断拔出腰间短匕,返身还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挑衅女子以短匕对长戟,天然处于劣势,只能利用速度优势,不断欺近红毛女子身前,切入自身的合理攻击距离。 大概是想对方手中的长戟笨重,加之体型雄壮,远不如她短匕灵活。 只是她这个想法,很快就落空了。 因为长戟在红毛女子手上,不但不显沉重,反而被她举重若轻,舞成了一团火。 烈火侵攻,以势欺人。 长戟的重量是势,兵器的长度是势,强大的力量是势,先声夺人也是势。 红发女子竟是将自身能利用的一切优势,都集中到长戟之上,将对手步步紧迫。不论对手意图后撤抵挡,抑或返身偷袭,她统统一戟刺下,强势打散对手一切手段。 所谓仗势欺人,大概就是红发女子的战斗风格。 反观挑衅女子,失了先手,后续近身反击的意图也接连受阻,已经失去了胜算,被红发女子稳稳压制,再无还手之力。 …… 两名秩三侠客激斗,破坏力非凡,看客纷纷后撤,以免被两人的战斗波及。倒是田籍与墨烟依然淡定的站在原地,看得津津有味。 田籍跟墨烟学剑已有小成,步伐的造诣更高,这时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向墨烟请教道:“那挑事女子,双臂力量不俗,但下盘功夫一般,步伐也比对手差了不止一筹。而用短兵之人,对步伐要求甚高,恐怕她眼下所用兵器,并非她真正所长。” “确实如此。”墨烟认同田籍的判断,“我猜她真正擅长的兵器,应该是弓弩一类的。” “原来是弓弩手么……” 疑似弓弩手的挑衅女子大概意识到再打下去,自己迟早落败,情急之下,大喊一声“停!”,而后跳到了一道桅杆之后。 红毛女子见状,也没有乘胜追击,顺势收回了长戟,冷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敢挑衅雌虎,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难道她还比你强?”挑衅女子脸色微变道。 “我与她交手,不下百次,从未胜过!”红毛女子这番话,等于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输给了墨烟至少一百次,但她说话的语气,不但不以为耻,甚至还带着几分自豪。 于是田籍小声问墨烟道:“原来这位红……发的淑女,是你的旧识?” 墨烟微笑点头,道:“她是我在吕地学墨时的同门师妹。” 这时挑衅女子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咬了咬牙,再次挑衅道:“短兵非我所长,有本身你等我拿上弓,相距百步,不,五十步,我看看你是否能撑过十箭!” “哈,还五十步呢?那你怎么不叫我站在原地不动,给你当靶子呢?”红毛女子冷笑连连,根本不在乎对方挑衅。 挑衅女子见状,一时有些气不过,竟是要再次跳上去与对方大战。 就在这时候,一名华服男子从旁边冲了上来,对挑衅女子劝道:“弱妹,这里是使团的船,邹无知大人也在,你切不可任性妄为!” 听到男子相劝,挑衅女子怒声反呛道:“我哪里任性了!?我这是堂堂正正地当面挑战!” “是是是……为兄失言了!”华服男子似乎十分宠溺女子,不住地赔罪。 不过后者被他这么一搅和,感觉周围看来的目光,也带了些别样的意味,更是羞恼无比,也无心再战了,对男子大骂一声“窝囊废”,拂袖离去。 贵族男子无奈地看着自己族妹离去,一时尴尬不已。 …… 不过田籍两人已经无瑕理会这对兄妹了。 因为这时红毛女子,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墨烟顺势给两人互相介绍。 这位墨烟的同门师妹,名为申弃,年芳十七,是一名吕齐的技击士。 原本她是跟随吕齐使团来临海,担任护卫工作的。 先前墨烟帮田籍打听到飞鸿夫人打算向某位吕使“推荐”女儿,正是从她这里先收到消息。 不过随着这次出使惨淡收场,吕使于数日前便匆匆回去了。 申弃原本也该跟随南归的,不过因为听闻墨烟也要随田齐使团南下,加之正好使团中有一位贵人想雇佣一名吕齐本地人当护卫,于是她便借此上了这艘船。 听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有个疑问:吕技击乃是天下闻名的五大战兵之一,怎么听对方的意思,居然可以抛下正经护卫不做,自己单飞出来接生意了? 这在紫龙卫当中绝无可能,甚至连田籍打过交道的梁武卒,也没听说过这种现象。 当他隐晦表达自己的疑问时,申弃却大大方方地解释道:“我们吕齐与你们田齐不同,最重商贾之道,故而技击士也不同于紫龙卫,是以金银爵位招募,而非以礼法约束。只要不与吕齐敌对,我们是可以自主选择雇主的。” 听到这个说法,田籍当即恍然,原来吕技击,居然是雇佣兵的性质。 随后在申弃的补充中,田籍知道吕技击这种雇佣兵性质,是与当年吕氏平南荒之乱有关的。 因为当时南荒之地常年溽热,烟瘴横行,北人多不愿意南下。 最后吕氏不得不许以重金厚爵,才招募到足够人手,参与平乱。 自此这种金爵募集的方式,一直延续至今。 “这大概就是传统的力量吧。”田籍心中思忖道,“不过怎么说都是一国最顶尖的超凡武装,总是用金、爵来收买,危急关头,真的能靠得住吗?” 当然,这种有些冒犯的问题,田籍就没有问出口了。 况且申弃怎么说都只是一个底层的小兵,而这种大架构问题,应该是吕齐朝廷上的大人物来考虑的。 …… 叙旧完毕,申弃忽而正色道:“对了,我过来找你们,原本是因为这次的雇主托我来问一声,他想请灵台伯到房中一见,不知是否方便?” “你雇主是谁?”田籍好奇道。 “你们田齐的八皇子,胜。” “皇子胜要见我?”田籍与墨烟对视了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他正是这次使团的副使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 船上的贵族们 正如临海的年轻贵族子弟们,都争相加入这次使团,以图建功立业,皇族子弟中,自然也有类似的竞争。 皇子胜,正是这次竞争中的胜出者。 作为齐皇第八子,距离皇位很遥远,若想在众多皇子当中脱颖而出,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对于这样的人物,田籍下意识不想牵扯太深,但对方毕竟还担任使团副使,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要同行,也不好得罪,所以还是接受了邀约。 …… 见到皇子胜后,田籍发现对方跟自己年纪差不了几岁。 但毕竟是皇族出身之人,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华贵气度,哪怕对田籍表现出明显亲近之意,也不显得谄媚,反而有种故友旧交般的亲和感。 不过田籍也算见识过不少皇公贵子了,平原公子怀信、徐公子昭、陈公子宛,甚至包括这位皇子胜的长兄,东宫的太子。 所以不至于见到对方一副屈尊结交的模样,就立即感激涕零,被其气度折服。 反正不卑不亢地接触就行。 如此闲聊了一阵,皇子胜以临海田氏与平原田氏是亲族为由,已经开始跟田籍称兄道弟了。 “博闻贤弟,你不知道啊,那日陈公子宛在你房中久候多时,出来以后却对旁人不屑一顾,堂堂‘王佐之才’,却独钟于你一人,真不知羡煞了多少船上的贵族子弟!” 听到皇子胜半是羡慕半是恭维的赞叹,田籍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看来陈宛一方面给我开出优厚条件,一方面却又不忘给我搞一手‘捧杀’,让我在使团中难以广结人人缘,成为公子昭的助力……”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只是攀登有秩道路上的助力,而非目的。若因此而为他人卖命,就是本末倒置了……” 想到这里,他大概也猜出些皇子胜的心思了,于是反过来恭维道:“旁人羡慕也就罢了,胜兄贵为皇子,难道还须钦慕一位陈国公子?” “公子宛可不仅仅是一位陈国公子啊!”皇子胜摇头道,“父皇当初能用他为太子少傅,便说明此人之才,足以辅佐储君,只可惜胜非太子,无缘拜其为师为傅,聆听其教诲,实乃平生大憾!”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听到这里,田籍嘴上打着哈哈,却并不真正接话。 毕竟涉及到储君的敏感话题,除非他有意投靠,否则就是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谁知道今天自己说的某句话,会不会在将来的某天,被某位史官以【史镜】追溯,进而成为把柄呢? …… 大概试探出田籍的心意后,皇子胜也默契地没有再提起类似的话题,转而开始为田籍介绍其这次使团中的重要人物。 田籍作为新晋的下大夫,对临海都的田齐贵族认识不多,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解一番。 首先便是这次南下使团的正使,邹无知。 皇子胜如此介绍道:“邹无知大人是左相邹无忌的族弟,是一名相者途径秩四的‘玄空家’。” “邹大人乃是相人一派,号称观人面相,而知其半生。譬如陈公子宛的‘王佐之才’,便是他最先评出来的。” “这临海都的世家子弟都说,若能得到邹大人的一句好评,则一生仕途无忧了!” “此番世家子弟争相加入使团,除了立功,也是想趁此机会求邹大人一评。” 说到这里,皇子胜怂恿似地对田籍道:“若博闻贤弟将来有意上进,为兄倒是能替你引荐,求邹大人评上一句。” 对此,田籍婉拒道:“邹大人为正使,想来公务繁忙,田籍这等闲散之人,还是不要叨扰为好。” “好吧,看来是为兄自作多情了,哈哈哈……” 皇子胜以为田籍不想欠他人情,其实田籍是真的没兴趣“求评”。 毕竟他现在这副“面相”,对应的人生命运,哪还需要别人告诉他? 他都连续看了六年,直接看到完结撒花了好吧? 甚至前不久,公子昭还给他搞了两幅片尾截图,回顾了一下结局的高能画面…… …… 说完正使,接下来皇子胜重点介绍了船上几名大族子弟。 这当中,又以邹氏与陈氏的势力最主。 因为这两氏,正是刚刚过去大朝会上的最大赢家,也即代表“不救”派的左相邹无忌与上将军陈苦佗。 事实上,邹无知之所以能担任这次南下的正使,正是邹氏得势的结果。 原本陈氏这边,也准备派出一名成员担任副使,只是最后被皇子胜夺走了机会,只能充当普通的成员。 “对了,这次在竞争副使之位败给我的陈氏子弟,表字笃夫,不过他自号‘毒夫’,毒性的毒。” “此人心机深沉,正如其号,贤弟往后与其打交道,可要多多留神。” 田籍微微点头,又有些不解道:“毒夫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怎会有人如此自号?” “因为他是一名医者途径的秩三气味师,在‘食医’一职涉猎最深,最擅用毒,据说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完成下毒。所以这‘毒夫’之号虽然不雅,却最能标榜他自身所长,也算是一种自荐的手段吧。” “毕竟皇都世家众多,人才辈出,想要被人赏识,总需要搞些名堂出来……” …… 听到这里,田籍对这次使团的大体配置也心理有数了。 邹无知作为秩四的“玄空家”,是秩次最高的一位,其余配置的,多是过来捞功劳的年轻子弟,各有所长。 乍一看,高端战力不算多,甚至邹无知作为相者,更偏向于辅助性质的人员。 不过他们这次南下本来就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与黑水人谈判的。 那么让一名擅长相人的秩四相者担任正使,反而最能发挥其所长。 甚至原本作为副使人选的陈毒夫,其既然擅长使毒,自然也擅长辨毒、解毒,正好能提防对手一些场外的阴招。 只是最终他争不过皇子胜,只能沦为当普通成员而已。 当然皇子胜能笑到最后,也不仅仅是因为皇子的身份。 他本人是一名兵家途径的秩三“军师”,所学正是孙氏兵家之学,跟吕齐领兵的孙氏同出一脉,更方便使团接下来在吕齐的行动。 况且谈判桌上的利益争夺,终究是要看战场上的局势,有一名知兵的“军师”当副手,也便于正使邹无知更准确地判断局势。 …… 这时候,皇子胜正好说到了使团中的邹氏子弟。 不知为何,先前一直谈笑风生的他,神情却莫名有些扭捏。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只谈风月 “胜兄这是怎么了?”田籍不解道,“可是邹氏子弟当中有你的仇人?” “这倒没有。”皇子胜脸色不自然道,“只是这邹氏当中的一人,为兄有心结交,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哦,还有堂堂八皇子结交不到的人?”田籍不禁失笑道,“究竟是那位邹氏大才如此心比天高,连皇子面子都不给?” “倒也不是那人的问题,而是因为她身边一直人充当护花使者,总是鞍前马后,驱蜂赶蝶,为兄有心结识,却又拉不下面子,将那护花使者斥走……” 随着皇子胜扭扭捏捏地说出事情原委,田籍才知道,原来这位皇子胜想撩的妹,正是刚刚上来挑衅墨烟的那名侠女。 此女小名一个弱字,而邹氏为姚姓,是为姚弱。 姚弱年芳十八,是一名秩三的游侠,正如墨烟所料,是一名弓手,有善射之名。 如此年轻的秩三,哪怕走的是侠客途径,天赋也足以为人所称道。 当然皇子胜心动的地方主要不在此,而是姚弱出身邹氏嫡房,其父是左相邹无忌同一房下的晚辈,论与左相的亲疏关系,比起正使邹无知还要亲一些。 于是理所当然的,若能娶此女为妻,就能跟左相一派搭上关系。 这点对于心志不小的皇子胜来说,尤为重要。 然后在此基础上,姚弱恰好长相娇美,这自然更让皇子胜心痒难耐了。 不过如此世家与才貌俱佳的女子,身边怎么可能缺少追求者呢? 只是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邹氏旁支当中,恰好有一名叫邹平的旁支男子,其父是履冰学派的祝者,原本资质平平,无甚才干。 不过因为在多年前舍身救下了左相邹无忌的命,因此留下的独子邹平得到后者照拂提携,不但能学到邹氏嫡传的相者之学,甚至有意给邹平与姚弱指婚。 “原来刚刚拉走姚弱的男子叫邹平。”田籍回忆道,“不过那人只有秩二层次,若非得左相提携,单论论实力与家世,跟皇子胜可谓一个天一个地,难怪后者如此不甘心。” 聊到这里,皇子胜对田籍郑重一拜,恳求道:“贤弟啊,先前姚弱欲挑战墨烟闾长,为兄担心你们双方因此结仇,所以派申护卫出来阻拦。不过看样子,姚弱对于挑战墨烟闾长一事耿耿于怀,不知贤弟回去以后,能否替为兄向墨闾长求个情,就说双方友好切磋一下?” 皇子胜这是想请我俩当“僚机”么…… 田籍心中嘀咕了片刻,道:“其实墨闾长对于挑战之事一向来者不拒,不过她一旦应战,必定全力以赴,胜兄就不担心姚弱一时招架不住,伤筋动骨?” “这……墨闾长就不能动作轻一点吗?” “高手过招,争的是一时之势,胜负往往只在一瞬间,哪是想让就能让的?”田籍摊手道。 “也是……”皇子胜沉吟点头,“如此为兄只能另寻他法了。” …… 接下来几日,皇子胜时不时邀请田籍相聚,或者有时主动来田籍舱房拜访。 因为已经试探过田籍的态度,所以皇子胜很知趣地没再提起任何与朝政、争嗣有关的话题。 两人聊天喝酒,只谈风花雪月。 主要是谈皇子胜如何才能绕开邹平的严防死守,跟姚弱搭上话。 这方面,田籍有前世的影视小说作品阅历,给出不少奇思妙想。 只可惜船上人来人往,能施展的空间不多,而皇子胜作为皇子外加副使,不能干太出格的事,所以一时间对邹平的严密防守毫无办法。 倒是听田籍一番胡诌瞎侃,生出不少乐趣,稍稍缓解了相思之苦。 …… 因为皇子胜经常来访,申弃也经常出现中田籍面前,见得多了,田籍发现她虽然毛发旺盛,看着有些像猿人,不过单看面相的话,其实长得还算秀气,至少中人偏上。 就连那身鼓起的轮廓,其实是因为毛发太多,塞到衣服下才显得有些鼓胀。 她真实的身材,偏向健美匀称。 不过对于自己的外貌特点,申弃却不怎么在意,或者说她从小到大,对于别人的指指点点,早就习惯了。 “我因为天生异相,打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是师傅在水边救下我,抚养长大的。”申弃道,“因为师傅在河边找到我的时候,正好是申日申时,便给我取名‘申弃’。” …… 申弃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听到田籍是墨烟真传的剑法弟子,当即表示要跟田籍过过招。 不过田籍自己掂量了一下,单纯一侠客的方技,自己差了一个秩次,肯定打不过。 而若是用上游者的御气符跟对方风筝,或者将对方拖入水中,凭借“潜行不窒”的能力与对方周旋,倒是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这样打就没意思了。 况且眼下在快速行船,用符或下水都不方便。 不过申弃似乎很想试试田籍的“游者剑法”,每天都要来请战一次,每当这时候,墨烟就会战出来:“欺负一个游者算什么本事?先跟我过两招再说!” 于是不久之后,申弃就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地回来。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时间久了,田籍发现申弃挑战自己只是借口,根本目的还是想让墨烟胖揍她一顿。 “墨烟这位师妹,不会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属性吧……” …… 不用田籍提醒,墨烟也很快发现申弃的目的,她解释说申弃从小就这般好动,不发泄完全部精力,甚至可能会失眠。 虽然申弃是少有能让她感到一点压力的对手,不过师姐妹俩从小打到大,彼此太过熟悉,打了几天,墨烟也觉得没意思。 于是她给申弃找了点别的事来做:教徒弟。 晏腾让田籍两人照看的后辈晏晨,是个半大孩子,正所谓惨绿少年,同样整体一身精力无处发泄。 正好晏晨使长矛,也是长柄兵器,让申弃来教他正合适。 …… 当然,绝大部分时间里,田籍都躲在舱房,捣鼓自己的震硅泥人,以及构想一下到高陆以后,如何利用当前船上的条件,来实现“雷霆不撼”的仪式 主要问题是这船上的乘客非富即贵,更有秩四大能坐镇,想在这里搞引雷的高危操作,显然不现实。 如此苦思未果,在即将离开平原都水域,进入高陆都的时候,田籍收到了意外的礼物。 第三百四十七章 高陆船闸 礼物是妫鱼送来的。 原来妫鱼知道使团的船在离开平原都水域的时候,会在当地进行一次补给,便托平原左都大夫崔青圭的关系,在使船的补给中塞了一个小箱子,专门给田籍的。 阡河北段途经平原都,距离平原城最近时,不过五十里。 只可惜使团行程紧凑,田籍不好下船,也算是过家门而不入了。 田籍回不去,妫鱼也不方便来,只好托人寄送物件 打开小箱,里面整齐的叠放了两套新做的夏衣,一个馥郁的香囊。 这下面,还用布包了整整半箱的“鱼馆主”特制的辟谷药方。 这药方的基础,是妫鱼为田籍和田恕专门合出来的大补气血方子,虽然经过田籍、阿桃试吃,改进不少,但大体上还是保留了补气血的功效。 而且对田籍的药效尤为明显。 虽然如今田籍已经到达秩二体质的上限,不需要再药补了,但作为疲惫时快速补充体力的食物,也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田籍很是恶趣味地向妫鱼建议,为此方取名“食力佳”,也即“食之,则力气佳”的意思。 反正成品是黑糊糊一坨的,既视感很强。 “我随使团南行,沿途各处补给不断,哪会愁吃愁穿呢?”田籍看着箱中满满当当的衣食,不禁摇头失笑。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小箱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的行李当中。 …… 进入高陆都后,行船速度大大放缓。 高陆多山,地势高耸,南北两段阡河皆发源于此。 其实最初的时候,南北二阡,根本不是同一条河。 北阡河水势大,汇入平原都形成广袤水网;而南阡河水少而短,只能算小水沟。 最后是吕齐花了数十年时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将南阡开凿成运河,同时在高陆都的源头处,将南北两阡水网强行打通,这才有了如今一阡贯通南北三齐之地的水路便利,有了数十年后南阡富于北阡的“莫欺少年穷”。 而具体到高陆都的这一段河道,因为地势崎岖高耸,不少地方河道落差较大,根本就是瀑布一般的存在。 为了让船能通过这些大落差的地方,河道上修建了层层抬高的分段船闸。 外来船只来到这里,每走一段相对平坦的水道,就会迎来一道船闸,通过船闸内临时水位调节,将船抬升到上游,或者下游的河道平面上。 据皇子胜介绍,高陆都水道上,足足有二十多道船闸,这无疑极大地拖慢了行船速度。 可即便如此,这还是比在陆路翻山越岭,要快上不少。 何况使团大军行进,在山野中补给也不方便。 …… 因为邹平如狗皮膏药般守着姒弱,皇子胜的撩妹计划毫无进展。 不过随着船进入高陆的一道道船闸后,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原来楼船体积太大,通过船闸比较麻烦,往往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随着地势越来越高,耗费的时间只增不减。 于是早就在船上待得腻乏的年轻贵族子弟们,纷纷趁着船过闸的无聊等待时间,上岸踏青放松。 而皇子胜乘机提议在沿岸山野中,分组比试狩猎。 他私下得意地跟田籍说,只要在分组名单中稍动些心思,就有机会跟姚弱美女单独相处了。 至少能支开那个寸步不离的门神邹平。 当然,明面上的理由,肯定冠冕堂皇的:四时郊猎,是大齐各地贵族的普遍传统,临海的贵族们也不例外。 这次大家随团出使,参加不了官府组织的郊猎,便在这里小规模搞一下,以示不忘本。 顺便也能考校一下使团中年轻子弟的本事,让正使邹无知大人品评一番。 这自然得到众人一致赞成。 毕竟很多人参加使团的一大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邹无知的一评,以求一朝扬名。 …… 皇子胜作为副使,大义凛然地接过了安排分组的大权。 然后,毫无意外地,他与姚弱分到了一组,身边其他组员,也全都是自己人。 甚至邹平那里,他还很体贴地给对方安排了一名娇滴滴的贵族小美女,不求前者移情别恋——当然那样更好——但后者出于男子或贵族面子考虑,总归照顾一下弱小女队友,这样就没闲工夫来打扰他跟姚弱了。 田籍则与墨烟被分到了一起。 当然,这也是皇子胜“暗箱操作”的结果。 “博闻,什么叫‘僚机’啊?”墨烟念着这个有些生僻的词汇,虚心请教道。 “就好比我们第一次伏击熊铎兄弟时,虎崽子们在礁岛上吸引叠浪礁的鲛狄。”田籍尽量举墨烟能理解的例子,“又如上巳节时,你丘嫂,当时的太子妃,从旁协助我们对太子殿下行攻心之策。” 墨烟当即恍然:“这不就是数人配合作战时的‘合击之术’吗!” 听到这个颇具墨烟特色理解,田籍知道对方是听懂了。 只是下一刻,明白过来的墨烟,却皱眉道:“男女欢好,又不是上阵杀敌,如此机关算尽,真的好吗?” “这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田籍无所谓道,“说不定人家姚女侠就吃这一套呢?” …… 田籍确实不怎么在意皇子胜与姚弱的事。 他之所以答应当“僚机”,是因为想到自己即将在高陆试行的“雷霆不撼”仪式,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距离船太远。 与这位副使皇子搞好关系,万一出了意外,也有人帮他兜着。 于是在第一轮狩猎当中,田籍这组的猎物数量,总是能紧紧吊着皇子胜于姚弱这组,甚至偶尔还能反超,以便给姚弱这边,造成一种墨烟与她竞争的心理压力。 当然,在两人有意放水之下,皇子胜总能奇迹般地带着姚弱,反超回去,最终夺得比赛第一。 每当这时候,姚弱望向墨烟的目光,就会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连带与皇子胜说话的语气,都会亲近一些。 皇子胜自然心花怒放。 如此当了两天“僚机”,因为连夺两冠,皇子胜与姚弱聊得越发投契。正当前者考虑要不要更进一步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有人超过了他们这组,夺走了第一的名头。 陈毒夫。 陈毒夫是医者途径秩三气味师,专精毒食一途,原本在狩猎这种体力活上,没什么优势。 而在前两次比赛中,他的收获也确实不怎么样。 不过到了第三次比赛,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诀窍,通过制作某种毒饵,以蝴蝶飞虫为媒介,漫山投毒,将绝大部分猎物收归囊中。 其他参赛者只能看着一地中毒身亡的动物,甚至都不敢上前触碰,当真又恨又怕,却无可奈何。 对于这个结果,姚弱当场就不干了,要求皇子胜惩罚陈毒夫。 只是陈毒夫毕竟是陈氏的年轻子弟代表,皇子胜先前抢了他副使一职,已经有些冲突了,此时不宜多结怨。 “你究竟还是不是位皇子啊!区区一个陈毒夫都摆不平!”姚弱不住抱怨道,“要不我还是回去找邹平族兄好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高塔与雷神 即将煮熟的鸭子,因为半路杀出的陈毒夫而飞走,皇子胜懊恼无比。 只是对方毕竟是陈氏年轻一代的牌面人物,他又不能真的拿对方怎么样,只能找田籍喝酒消愁。 田籍随口劝慰道:“那邹平不过是相者秩二‘望气士’,与胜兄这位‘军师’想比,差了一个秩次,说不定邹氏淑女只是气话而已。” “这个还真不是气话……”皇子胜摇头道,“这几天为兄与她一同狩猎,发现她这善射之名,有一大半都是靠别人从旁辅佐的。譬如超过五十步的范围,她的准头还不如军中娴熟的凡人弓手。” “竟然是这样?” 这几天狩猎,他也听墨烟评价过姚弱的弓术,说单论技巧天赋,大概只有弓铎一半水平,经验火候更是差得远,若是真对上当初的弓铎,应该撑不过一刻。 原本他还感觉墨烟的评价有些苛刻了,毕竟对方的狩猎成绩,虽然只能在他们放水之下,勉强占优,但比起后面的其他人,还是能拉开一大截的。 结果现在听到如今听皇子胜的“亲测”评价,敢情墨烟的评价还算高估她了? “用兵之道,扬长避短。为了克服她五十步外准头不足的问题,我暗中组织人手远远地将猎物驱赶到五十步内,确保她能百发百中,这才有了先前的收获。” “只是如今经陈毒夫这么一搅合,我倒是不好再派人手驱赶猎物到近前了!”皇子胜懊恼道,“反倒邹平能凭借【望气】方技为她远远提前锁定猎物,避开陈毒夫的下毒手段!” 听到这里,田籍开始有些明白为何邹平能一直给姚弱当“门神”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一方面,关键他作为“望气士”,能很好地弥补姚弱五十步外准头不足的缺点,满足了后者争强好胜的精神需求。 不过他对于皇子胜是否能撩到姚弱本就不怎么在意,只是想与对方保持适度友好的关系而已。 所以他半是安慰,半山相劝道:“如此看来,那邹氏淑女,也不过是中人之姿,才德皆配不上胜兄,既然如此,何必为她患得患失?” “正是因为她样样都稀松平常,为兄才好掌控啊!”皇子胜却是理所当然道,“我身边又不缺弓术好手!反过来说,若真能娶她为妻,难道我还能让自己的妻子上战场不成?” “所以她的射术好坏,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反倒她这家世与美貌,啧啧,那才是真的无可替代!” 说到这里,皇子胜还反过来对田籍打趣道:“难不成还让为兄娶一位如‘雌虎’那般强势的女子为妻?怕不是日日家中不得安宁!哈哈哈……” 听对方如此说,田籍微笑喝酒,不再多言。 …… 接下的比赛结果,验证了皇子胜的判断。 回到族兄邹平身边后,姚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瞬间恢复了百步穿杨的本事,与陈毒夫这边竞争得十分激烈,数日比试,双方互有胜负。 皇子胜由此更是对坏了他好事的陈毒夫恼怒不已。 于是当他打听到陈毒夫也曾私下邀请过姚弱,被后者以“浑身药臭”为由狠狠拒绝后,反而多了些幸灾乐祸的快意,在田籍面前足足嘲笑了对方三天。 …… 不过这些争风吃醋事情,田籍后面都不怎么关心了。 随着楼船进入高陆都水道中段,第一场雷雨终于降临了。 高陆地势高耸,雷击事故时有发生。 这对于高陆复杂的船闸系统来说,尤为致命。 经过这段时日观察,田籍发现这些船闸开闭的动力源头,来自与闸门一侧的高塔。 这些高塔以某种黝黑质地的金属铸造,表面涂装极为光滑,就像一个大型的金属罐。 除了伸出来连结闸门的吊链,完全看不清内里的结构。 据皇子胜介绍,每一座塔内,都有一名“铁俑”在里面值守,负责开关船闸。 “作为天下五大战兵之一,高陆铁俑全身披甲,不但擅于守城,而且极为耐劳,能够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连续工作十多日,而不知疲倦。” “那还是人吗?”田籍诧异道。 “人肯定是活人。”皇子胜肯定道,“大概是公输氏在其甲胄内有什么机巧的设计吧?这是公输氏的秘密,除了稷地学宫,连高陆侯都未必知道真相。” …… 毫无疑问,高塔作为船闸,乃至河道两岸最为高耸的建筑,正是雷电光顾得最频繁的位置。 所以在高塔的一侧,还有一截被称为“雷神柱”的附属结构。 “雷神柱”是人头龙身的造型,顶端是人脸,越过塔顶正面朝天,怒目而视。 至于下方龙身,则沿着高塔蜿蜒而下,一直深入水闸底部。 田籍初时猜测,这可能是类似于避雷针的原理。 可有次离近观察,却发现“雷神柱”表面泛着琉璃般的光泽,分明是他十分熟悉的材料,东夷震硅! “看来是利用东夷震硅能够吸收转移雷电的特性,来实现避雷的效果!” 这个发现让田籍十分振奋,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利用这里无处不在的“雷神柱”,来布置“雷霆不撼”仪式! 于是自此以后,田籍每当遇到打雷天,便用符将不同纯度的震硅泥人放到“雷神柱”的正脸上,两者材质基本相似,正好能蹭到雷击。 这种做法,起初引起船闸守卫的不满,甚至连部分船员也有微词。 不过有皇子胜出面作保,加之田籍又一直窝在房中,除了偶尔发出些莫名其妙的怪叫声外,到底没惹出什么乱子。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管他了。 …… 有了上次“潜行不窒”的成功经验,田籍知道仪式前期适应阶段十分关键,准备得越充分,仪式成功的概率越高。 所以这次他同样打算坚持到纯度百分百的震硅泥人,才开始正式的仪式。 而且考虑到这里的雷击环境不比北溟的深水,后者能持续不断地提供外部压力,而这里的雷击,却是时有时无,得看天吃饭。 若是正式开始“雷霆不撼”仪式时,心中正有所感,结果忽然雨过天晴,不打雷了,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进入了仪式准备阶段后,田籍就不再参合其他俗事了,闭门谢客,除了让墨烟进来送吃喝,谁都不见。 好在这时候,因为陈毒夫突然搅局,两人也不必再给皇子胜当“僚机”了,乐得自在。 如此又过了数日,正当田籍将震硅泥人纯度提高的五成的时候,上岸踏青狩猎的年轻贵族们,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第三百四十九章 乱兵阻道 原来某日狩猎的时候,有人误食陈毒夫的猎物,中毒身亡。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路过的山野之民,姚弱还指责陈毒夫手段下作害死了无辜。 不过很快有眼尖的老卒从对方服饰认出,这是名梁国的士兵。 “一名梁兵跑到了高陆都的山林之中?” 皇子胜跟老卒反复确认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立即叫停了狩猎,并指挥船上护卫沿岸搜山。 结果发现,这名梁兵居然不是个例。 沿途河岸,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梁兵的踪迹,全都是从南边战场上溃退下来的乱兵。 越靠近交陌都,这种乱兵出没就越是频繁。 甚至到后来,黑水兵、吕齐兵,也纷纷冒出来,乱成了一锅粥。 “交陌战事居然胶着到这种程度!”众人不禁感慨道。 为了避免使团人员损失,狩猎活动直接取消了,船靠岸的时候,除了搬运补给,谁都不许上岸。 也就是从这时起,原本还带着些踏青郊游心态的临海贵族子弟们,第一次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氛。 虽然不至于到人人自危的程度,但谈论的话题,也从原本的风花雪月,渐渐转向了南边战事。 “那孙峻野号称孙氏的‘军神’,却接连损兵折将,这倒也罢了,居然还让乱兵穿过防线,渗透进高陆都,这种千疮百孔的防线,还当个屁的军神啊!” 有熟悉吕齐情况的人如此抱怨道。 不过也有人冷静分析:“未必是孙峻野的防线疏漏,听沿途军报,黑水人已经在吕齐占有两县之地,说不定乱兵是从黑水人那边过来的呢?” 不过这种分析很快被反驳:“黑水人如今着急罢兵和谈,希望尽快与我们田齐签订和约,这种时候还故意引乱兵北上,难道他们不怕陛下一怒之下,真的挥师南下?” …… 不管这边众人如何争执,眼下的状况就是,随着乱兵越来越多,渐渐有了点尾大不掉之势。 万一这些乱兵聚集成众,说不定会上来攻击使团的船,或者抢夺船闸附近的补给。 为了避免这种最坏情况发生,众人商议一番,决定组织船上的有秩者力量,配合河道沿途守军清剿乱兵。 在这件事情上,副使皇子胜尤为积极,不但亲自挂帅统筹全局,还搞了一个战功榜,扬言已经请示过正使邹无知,榜上排名前五者,可以得到邹大人的点评。 他甚至私下找田籍商量,想请他与墨烟担当一路先锋之将。 不过田籍以修炼到了紧要关头,婉拒了。 至于邹无知的点评,他更没有兴趣。 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刷好评扬名天下的机会,但对于他这张脸来说,怕不是只有差评。 “‘田百计’不去,总不能阻拦‘墨一剑’也去吧?”皇子胜继续争取道 对此田籍倒是没有异议。 墨烟作为秩三游侠,核心方技【扬名】正是需要到各处游历积攒名声。 若能得邹无知一评,必定有助于方技的发挥。 前提是别整出个差评,所以他以不阻拦墨烟出战为条件,让皇子胜帮忙照看些,如果邹无知打算给差评,那就干脆别评了。 皇子自然满口答应,并表示让墨烟与申弃这对同门师姐妹带领一路,邹氏兄妹带领另一路,陈毒夫再单独领一路,三方互相形成竞争关系。 对于这个安排,田籍半是好奇,半是打趣道:“胜兄先前不是恼恨邹平想狗皮膏药一般缠着邹氏淑女吗,怎么这会突然想成人之美了?” “为兄近日反思,猛然醒悟先前的那些小手段,虽然能争得一时机会,但终究落入了下乘。”皇子胜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道,“我既然是‘军师’,就该站在军师统帅的位置上,统筹全局,充分展现自己的魅力,让邹氏淑女看清楚我与那邹平,究竟孰优孰劣,让她主动靠上来,而非相反。” 这是“舔狗”一朝觉醒,快进到了“霸总”? 田籍心中吐槽,皇子胜却是语气一转,目光狡黠道:“那姚弱好出风头,正好我为统帅,各路每日都需要亲自过来向我报工,由我亲自点验,如此,我便可光明正大地与她相见了!” “况且另外两路,特别是墨闾长那路,若全力发挥,必然能占据优势,一旦邹平无法帮助姚弱争得第一,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怨愤……” 得,还是个腹黑的霸总。 田籍心里只能为老实人邹平默哀片刻。 …… 田籍拒绝出战,也不仅仅是看不上邹无知的点评。 因为最近两日,他终于将震硅泥人提升道八成纯度,距离百分百纯度越来越近,除非船沉了,否则谁也别想来打搅他修炼感悟。 甚至于说,如今他能“潜行不窒”,就算船沉了,也照样修炼不误…… …… 船上除了田籍以外,可谓有秩者倾巢而出,就连正使邹无知也跟上去压阵,于是清剿行动十分顺利,接连端了好几伙乱兵。 这期间,邹无知旁观着年轻人们的发挥,也终于在众人期待之下,开始一一点评使团的年轻贵族子弟。 最先得评的,是皇子胜。 评语是:颇有将略,未来可期。 “这评价不错啊!”田籍对八卦回来的墨烟道。 哪知墨烟摇摇头,道:“皇子胜听闻此评,脸色差点绷不住。” “这是为何?” “因为邹大人的评语中,但凡出现‘未来可期’四字,便意味着此人资质平庸,不算坏但也不算好。” “原来是客套话!”田籍失笑道,“平庸,对于皇子胜的野心来说,恐怕比恶评更不能接受!” “那邹平得了什么评语?”田籍好奇追问道。 “家学渊源,未来可期。” “哈哈哈,那皇子胜应该心理平衡了!”田籍笑道。 随后墨烟又讲了其他人的评语。 譬如姚弱,评语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对于邹无知的这个评语,田籍的评语是:自卖自夸。 但不论怎么说,眼下至少有三名年轻男性贵族或明或暗地追求姚弱,也难怪邹无知要替自家侄女抬抬身价了。 至于第三位竞争者陈毒夫,邹无知难得没有用“未来可期”来敷衍,而是尖锐评价道:有毒夫之才,而无笃夫之德。 “这前半句算不上好评,后半句则是赤果果的恶评,陈毒夫没有当场翻脸?”田籍好奇打听道。 “非但没有,他还当场大笑三声,对邹大人下拜,说能占一个‘才’字,他便不虚此行了。” 田籍闻言,笑意微敛:“看来果如胜兄所言,是个城府颇深的人。” 第三百五十章 临阵换将 这之后,墨烟又聊到一些其他人的评语,不过田籍认识的人不多,所以没怎么上心。 “对了,申弃得了个‘侵略如火’的评价,她回来跟我说,当时真怕邹大人给她也搞个‘君子好逑’,若真如此,怕是只能弃船远遁,哈哈哈……” 墨烟似乎想起了申弃的狼狈模样,一时捧腹大笑。 但田籍看着她的笑容,脸色渐渐沉下。 于是墨烟的笑声也慢慢停了下来。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阵,墨烟忍不住开口道:“被你看出来啦?” “在一名游者面前强颜欢笑,可不是个好主意。”田籍若有所指道。 墨烟闻言,低头幽幽一叹。 田籍试探问道:“可是邹无知给你恶评?” 墨烟摇了摇头,语气淡然道:“‘利剑至刚,然过刚易折’,这种道理何须他来告诉烟?当年出师的时候,师傅就曾教导过烟类似的说法。” 田籍仔细感知了一阵,确定墨烟真的不是在乎这个点评,这才再问:“不会是邹无知也点评了我吧?” 墨烟抬起头,目光流露浓浓的担忧之色。 于是田籍心中了然。 “看来名声在外,哪怕日日藏在房中,也躲不过非议啊……”田籍稍稍感慨一句,又对墨烟道,“不会是什么资质平平,英年早逝之类的说法吧?” “你听说了?”墨烟微愣。 “我瞎猜的。”田籍挤眉弄眼道,“否则墨女侠断不至于忧虑至此!” 听到田籍这时候还拿她来打趣,墨烟脸上忧色更浓,肃然道:“邹大人是秩四玄空家,铁口直断,绝非空穴来风,博闻你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是是是!”田籍连连点头,“我往后一定会加倍小心,绝不会轻易断送自己性命!” 墨烟哪会听不出他话中敷衍之意? 所以这日之后,她出入田籍房间的次数更频密了,仿佛担心一个不留神,田籍就会遭遇不测。 田籍见劝了几次无效,便随她去了 正好他也喜欢墨烟经常来。 不为别的,墨烟是真香啊。 …… 这之后,楼船一边继续南行,一边清剿沿途两岸乱兵。 不过为了不耽误行程,仅仅清理河道五里范围内的。 再深入的地方,只能转交河道沿岸守军跟进,再由他们通知高陆都当地的卫戍部队过来清剿。 不过即便如此,战功榜的排名竞争也十分激烈,往往上午一个模样,下午又是另一个模样。 但总体而言,还是墨烟与申弃占据榜首的时间更长。 这次不需要当僚机,墨烟有心尽快结束战斗,好赶回来看田籍,自然全力出手。 至于直性子的申弃,更是不存在假打一说。 所以一时之间,这对同门师妹力压群英,原本一直有心跟墨烟别苗头的姚弱,直接被压得没脾气,只能私下不住抱怨族兄邹平,说他【望气】索敌效率太低,让她的射术优势不能发挥到极致。 从这个角度来说,墨、申二人,甚至陈毒夫,依旧是给皇子胜当僚机。 假打是辅佐,真打也是辅助。 皇子胜一手欲擒故纵,拿下姚弱指日可待。 …… 皇子胜撩妹进展顺利,田籍感悟雷霆之力同样顺利,很快就将泥人纯度提高到百分百。 只要不出意外,按着当前闪电频率计算,在离开高陆水道之前,他至少能得到一次正式仪式的机会,并激发一道纯气之种。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一次激发两道纯气之种,达到“五纯”的地步。 至于能不能更进一步到“六纯”,就得看天意了。 毕竟这里的闪电虽然频密,但大体上还是随机发生的,谁也说不准下一次打雷是什么时候。 为了确保仪式的成功率,他除了吃饭睡觉,全幅心思都放在了仪式准备上。 打雷时就进入震硅泥人,就算无雷,也通过意识云一遍一遍地回顾被电击时的感受,务求让自己尽快克服本能中的战栗感。 因为田籍越来越宅,连着好几天都不出门,于是船上的贵族子弟们,免不了对他有些议论。 大多人都认为他是因为听到邹无知“命如纸薄”的评价,起了惜命之心,连房门都不敢出了。 对此田籍乐见其成,甚至还让墨烟也不要搭理。 因为他发现有这个借口,他可以连皇子胜都不必应酬了。 感谢邹大人的差评,他又省下了不少时间,用于感悟修炼。 …… 不过就在各方进展顺利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却稍稍打乱了计划。 原来某日循例清剿乱兵,一名吕齐乱兵为了脱罪,主动供出了一个情报:吕齐‘二守’之一的交陌侯高氏,向吕王进言,说孙峻野对敌懈怠,接连损兵失地,不思进取,建议吕王换孙氏嗣子孙子睿为帅。 对于这个情报,众人一开始是不相信的。 皇子胜更是嗤之以鼻道:“虽说近来孙峻野败多胜少,有损‘军神’之名,但就算吕王要临阵换将,孙氏族中也不乏将帅之才,哪会轮得上一个缺乏战场历练的年轻人?” 只是这种坚定的论调,随着另一个情报出现,突然变得有些底气不足。 情报来自一名黑水俘虏,说黑水一方得知吕王准备换将孙子睿,已经派遣使者去吕地了,似乎想提早与吕齐和谈。 “莫非吕王还真的打算以孙子睿替换孙峻野?”皇子胜有些不敢置信道,“而且看样子,黑水居然还更忌惮前者?” “那孙子睿我也有过一面之缘,可谓好高骛远之相。”邹无知照例点评道着人物,“如今孙氏家主年事已高,传闻一饭三遗矢,早已不堪征战。不论这家主之位,抑或右都大夫一职,都到了要传位的时候。” “按礼制,孙子睿是嫡长子,家主之位不出意外,就是他了。但这右都大夫一职,需要吕王点头,而那孙子睿素无值得称道的战功,能不能顺利接替父职,还难说。特别是还有一位战功赫赫,有军神之称的族叔。” “然后这时候,军神正好损兵失地,威名受损,于是有支持孙子睿的人趁机跳出来,鼓动吕王换帅?”皇子胜恍然道。 “很可能是这样。”邹无知微微点头,接着分析道,“至于黑水人,他们急于在谈判桌上巩固战果,或许担心孙氏上来一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主帅,为了立功再启战事,导致战事迁延无期。” 听到邹无知对黑水人的分析,皇子胜也不禁点头道:“这倒是解释得通了……” …… 无论如何,眼下吕齐换帅的情报,关乎这次田齐使团南下的使命,必须尽快确认真假,以免后续谈判陷入被动。 不过常规驿报,不论是水上驿船还是陆地驿马,因为高陆的特殊地理环境,传递速度十分慢。 至于铁鸽之类的超凡通信手段,也暂时只能与后方本土联系,那里的情报还没他们这里更新得快。 于是正使邹无知打算亲自上岸一趟,直接去找高陆侯,请求后者帮忙确认情报。 若是能请动稷地学宫的大能相助,那就更好了。 不过后一种可能性不大。 因为学宫大能素来超凡脱世,对于世间纷争不怎么干涉。 第三百五十一章 来者不善 邹无知离开后,清剿乱兵的事情也停下了,一路加紧南行。 随着地势越来越平坦,船闸渐渐稀疏,往往走上好几天才能见到一个,这大大加快了行船速度。 这一日,船在一处水闸降低了高度,正准备开外下游水面的时候,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到了高塔的“雷神柱”之上。 这道闪电声势远胜过往,不但将船闸内照得亮如白昼,爆裂之声更如山崩地塌。 哪怕众人对闪电早已见怪不怪,也被震得有些发懵。 有些胆气小的人直接吓得跌坐地上。 但这还没完。 闪电过后,原本已经开启的下游闸门,居然重重砸落水中,激起的波浪,将甲板上的人纷纷泼湿,狼狈不已。 不过众人也顾不得抱怨了,因为这时候有眼尖的人发现,高塔之上的“雷神柱”,居然被生生劈断了大半截,只剩一小节龙尾,还吊在高塔底部。 显然已经失去了防雷的作用。 失去“雷神柱”庇护,又湿了身,在多雷的高陆水道上,可谓十分危险。 偏偏闸门落下后,过了片刻,却没有任何重新开启的迹象。 有人往高塔的方向喊了很久,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皇子胜一边下令湿身之人赶紧回船舱换上干衣,一边派人到下方高塔查看情况。 …… “全都死了!” 强行撬开高塔大门后,一股焦糊肉味扑面而来。 墨烟一马当先去查看一番,发现里面守卫,包括藏在铁甲之内的“铁俑”,全都被电死了。 后者看残魂强度,生前应该有秩二实力。 死时手中还握着连接着开启下游闸门的铁链,显然在刚刚开门的时候,被闪电波及,瞬间毙命。 “如此威力,恐怕不是自然天象。”作为船上最强的秩三之一,墨烟迅速推断道。 申弃也赞成这个结论。 这两师姐妹,一个是紫龙卫,一个是吕技击,对于同为天下五兵的“铁俑”,有着充分的了解,知道普通雷击事故,断不至于能将一名秩二的铁俑一击杀死。 况且连高陆官府特制防雷用的“雷神柱”都损毁了,显然刚刚那道闪电的威力,已经超出了普通自然雷击的强度。 于是众人合计一番,决定自己动手拉开闸门,先离开这里再说,以防迟则生变。 墨烟与申弃两名力量最强的游侠带头,加上几名秩二秩一的侠客帮忙,很快就将闸门重新升起。 不过就在众人以为快可以离开这诡地方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 一道声势浩大的闪电再次劈下高塔。 虽然墨烟等人有所防备,第一时间松开了手。 但奈何闪电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来不及跑开,就被雷电余波击中,各自都受了不轻的伤。 有一名来不及松手的秩一壮士当场去世。 等墨烟等人从麻痹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发现高塔内部结构遭到了极为彻底的破坏。 有些木质部分干脆燃烧了起来,冒出滚滚浓烟。 申弃不死心,试着拉动铁链,却毫无动静。 闸门开不了,船就开不走。 “有人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啊!”申弃咬牙切齿道。 事实上不用她说,大家都有了类似的想法。 如果说第一道超常威力的雷击,还能说是意外,那么短时间内来了第二道,而且恰好是他们拉起闸门的关键时刻,若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实在说不过去。 可问题是,究竟是谁想对他们不利呢? 这里是高陆水道,依然是大齐的国土啊。 这时墨烟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其严峻。 而申弃见到她脸色,凭借过往的默契,也立即醒悟过来,语气微颤道:“师姐,不会是……那些人吧?” “吕齐战乱,防线多有疏漏,他们渗透到这里也不足为奇。”墨烟忍着身上疼痛,咬牙道,“总之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尽快离……” 轰——! 未等墨烟说完,第三道雷霆骤然响起。 这次雷声不在头上高塔,而在塔外。 ……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甲板之上,皇子胜拖着发麻的双腿,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一群黑衣人。 刚刚第三道雷霆毫无预兆地劈到了甲板上,不但将一根主桅杆点燃,还顺着甲板上的积水,波及了留守甲板的人。 包括皇子胜、姚弱、陈毒夫在内的秩三,全都受了伤。 至于比三人弱的秩二,譬如邹平,更是承受不住雷霆之力,当场晕厥。 而就在众人最虚弱的时候,一群身手不凡的黑衣人从岸边迅速窜出,片刻就登上了甲板。 这些黑衣人当中,只有两名秩三,其余都是秩二。 然而皇子胜却不敢轻视对方。 因为从对方的身手来看,明显是善于厮杀的好手。 况且对方选择登船的时间,实在太巧合了。 巧合到皇子胜不禁怀疑,先前那三道雷击,是不是跟对方有关。 甚至于说,对方根本就是先用雷击消磨他们的战力,然后才从容出击? 他暗暗比较两边实力,还困在高塔内生死未卜的墨烟等人且不说。 单就船上而论,他虽有护身秘宝抵消雷电伤害,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陈毒夫不知有没有类似的东西,此时正在调理自身伤势,自顾不暇。 至于姚弱,虽然第一时间被他推开,但没有邹平相助,又被敌人近身,战力大打折扣。 更别说眼下她看着突然冒出的黑衣人,连弓都握得不是太稳。 可以说,就眼前而论,秩三层面的力量完全处于劣势。 至于秩二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一时之间,皇子胜这位“军师”,居然陷入了无将无兵可用的窘迫境地。 “要是邹大人没离开,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想到这里,皇子胜心中莫名一沉:“莫非他们此时发动袭击,正是算准了邹大人离开的时间?” “调虎离山?” 就在皇子胜心念百转的时候,对方一名秩三缓缓走了过来,用明显带着梁国口音的齐语开口道:“你就是皇子胜?” 听到对方一口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皇子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只是现在明白这点,已经有些晚了。 这时候对方见他不说话,也不以为意,冷笑一声,直接走向发抖的姚弱。 后者想反击,无奈惊惶之下,箭射偏了,打向后方另一名秩三黑衣人,却被后者一脸戏虐地轻松躲开。 等她再想抽出匕首的时候,当先的黑衣人已经欺身上前,一个膝顶,将身形单薄的她撞翻在地。 而未等姚弱从地上爬起, 后方那名秩三黑衣人大喊一声:“意图攻击法吏,其罪当诛!” 轰!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虽然威力不及先前三道,但正正打在姚弱身上,后者在痛呼中一阵痉挛,直接瘫倒在地上。 “法吏……诛罪……”皇子胜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语气微颤道,“你们是黑水的法家?!”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天谴之威 “是黑水锐士,还有梁武卒!” 墨烟冲出高塔后,正好看到姚弱被电击的一幕。 她过去与这两大战兵都交过手,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船上黑衣人的身份。 “黑水那个是法家秩三的‘刑官’!”申弃进一步确认道,她同样与这两种战兵交过手,论经验甚至比墨烟还要丰富,毕竟后者已经离开吕齐两年多了。 “看来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听到师傅与师伯语气如此沉重,跟随两人行动的晏晨不禁好奇道:“我们秩三更多,何必怕他们?”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得‘天谴’相助。”墨烟解释道。 “天谴?” 其他田齐侠客也好奇地望向了墨烟。 “法家素来以刑律给人定罪,然后借助天谴、地责、人罚的威能,来诛杀获罪之人。”墨烟给众人介绍道,“譬如刚刚那刑官就以方技【鞫决】给姚弱定罪,让她成为戴罪之人。” “然后她就被天雷劈了?”晏晨反应过来道。 墨烟点点头,一手指天,一脚跺地道:“天雷地动,便是天谴地责!” 除了申弃以外,其余人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晏晨更是声音颤抖道:“那岂不是说,在这处多雷的高陆水道上,他们想让老天爷电谁,就电谁?” “差不多这个意思。”墨烟紧紧握住大剑,目光沉凝。 在他们前方,又一队黑衣人杀出丛林。 敌人还有援兵! …… 敌人占有天时优势,而田齐使团这边在措不及防之下,失去地利与人和,一上来的陷入了劣势。 可即便如此,墨烟还是坚定地往船上杀回去。 因为田籍还在船上。 申弃则嚷嚷着回头要找雇主皇子胜加钱,不过脚下的步伐却一点没慢。 至于其他侠客,除了伤重的,也都跟着二女冲杀。 毕竟离开两名最强的游侠,他们也难以独活。 新冒出的黑衣人有三名秩三,都是侠客途径的精悍游侠。 一经交手,墨烟立即发现对方是梁武卒的路数,有兵家秩三居中调度,其他侠客舍生忘死地扑上来,虽然单个实力不如她与申弃,但进退配合有章法,足以跟他们缠斗很长时间。 况且此时他们这方人人负伤,更别说船上那名黑水锐士的“刑官”,随时能借助天谴之威,给他们来一发雷击,不得不提防。 此消彼长,墨烟这方打得极为被动,只能勉强自保,却无法往船的位置靠近半步。 …… 趁着这个当口,船上的黑衣人已经将包括皇子胜等秩三在内的船上有秩者,一一击倒,再全部用铁链拷住,串起,而后毫不含糊地给田齐的贵族子弟们集体来了两轮雷击,确保短时间内再无反抗可能。 手段可谓狠辣而老道。 一时间,甲板上充满了焦糊的味道与痛苦的呼吟。 “你们黑水人究竟想干什么?”皇子胜强忍身上剧痛,对黑水“刑官”嘶声问道。 他没有浪费时间问梁人。 梁人倾尽举国兵力帮助黑水东征,图的就是黑水许诺的疆土之利。 如果黑水收缩兵线,梁人在吕齐也独立难支。 如果说全天下有谁比黑水人更不最愿意看到黑水退出吕齐的,那一定是梁人。 “干什么?” 黑水刑官走到倒地的皇子胜面前,“啪”的一脚踩在他脸上,戏谑道:“当然是要将你们这些田齐的狗杂种通通切了喂鱼啊,难不成是来跟你们游山玩水的?” “哈哈哈……”一众黑衣人轰然大笑。 面对此生未见的奇耻大辱,皇子胜心中郁愤之余,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而后试探道:“我等乃是齐皇陛下钦点,应邀跟你们黑水订立盟约的使团,你身为黑水刑官,这般勾结梁人袭击大国使者,与卖国何异?” “卖国?”黑水刑官收敛了笑意,对皇子胜居高临下道,“如此数百年未有的大好局面之下,若还想与你们齐人和谈罢兵,这才叫卖国!” 听到这里,皇子胜终于猜到对方的目的。 或者说,对方的身份。 黑水人中的主战派。 正如田齐朝堂,因为各自利益诉求,会分成速救、缓救、不救三派。 黑水朝那边,同样也有主战与主和之分。 显然眼下这位刑官,身后代表的正是黑水朝的主战势力。 这次袭击田齐使团的计划,大概是为了妨碍与田齐谈判的进程。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与他们这船人可谓不死不休,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 “唯今之计,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邹大人或者高陆侯那边的日者发现这里的异常,赶来救援……”皇子胜无奈想到。 只可惜他的这点小心思,黑水刑官仿佛已经看穿,脚跟在他脸上狠狠揉了两下,道:“你该不会以为,你们那位正使邹无知,我们没有准备别的手段吧?” 皇子胜心中长长一叹,第一次有了万念俱灰的感觉。 …… 放倒甲板上的人后,黑衣人又开始将船舱中的贵族子弟一一赶出来。 他们扬言只俘虏大族出身的子弟,至于其他的小贵族,只要乖乖配合他们指认身份,可以事后放他们离去。 于是原本还对黑衣人怒目而视的贵族子弟们,当场就有不少人谄媚上前,说能帮助对方指认。 不过有一人抢在所有人面前,跪在了黑水刑官面前。 正是已经清醒过来的邹平。 此时他满身焦黑流血,却愣是靠着一股意志,爬到了刑官面前。 “看你衣着不凡,应该是个大族出身的。”黑水刑官打量着邹平残破的衣服,“怎么,你也想出卖同族自己苟活?” 邹平艰难地摇了摇头,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姚弱,艰难开口道:“我……帮你……认人……她……走!” “嚯,还是个情种?”刑官仿佛重新认识眼前只人,“我还以为你们齐国贵族都是孬种呢。” “给个话!”邹平无视对方冷嘲热讽,语气坚定。 只可惜黑水刑官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径自走到脸色苍白的姚弱前,问道:“你帮我认人,我让他走,怎么样?” 姚弱此时已经失去反抗能力,在刑官凶厉目光逼视下,声音发抖道:“那……那我呢?” “他走了,自然是你为俘啊!”黑水刑官理所当然道,“看你模样俊俏,若是充入女闾,应该不愁没有买卖,哈哈哈……” 啪嗒。 姚弱瞬间瘫软在地,目录惊惶,嘴里不停地念叨“我不要去女闾,我不要去女闾……” 黑水刑官啧啧了两声,这才回头对邹平道:“你也看到了,她可不愿意为你而留下,即便这样,你还是甘愿为她牺牲自己吗?” 第三百五十三章 会被雷劈吗? “你……就说……干不干?”邹平毫不迟疑地作出了选择。 “还真是重情重义啊。”黑水刑官啧声道,“也好,将你这样的有骨气都扼杀掉,你们田齐贵族就都剩不堪一击的孬种了。” 于是邹平,求仁得仁。 只是他自己也明白,如此付出,除了可能感动自己外,在场却无一人会感激他。 特别是那些混杂在船仆当中,试图躲过死劫的世家子弟,此时更是忍不住对邹平破口大骂。 毕竟邹平保下姚弱的代价,是以牺牲他们为前提。 就连被邹平保下的姚弱,此时也已经陷入了失心疯似的状态,除了一味念叨“我不要去女闾”,什么都看不进眼里。 “或许,我这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这一刻,邹平对自己过往执着,有了一丝动摇。 但他不打算反悔。 他父亲是履冰学派之儒,自小教导他君子言必信,行必果。 说出的承诺,就必须致死方休。 区别只在于,他父亲拼死救下的是一个未来的相邦之才,而他今日救下的,只是一个薄情女子。 只可惜我专研相地望气,却无识人之明。 心中自嘲了一声,邹平不再迟疑,开始为黑水刑官指认船上的世家子弟,特别是一些趁机换了船仆布衣,意图蒙混过关之人。 至于对方恼怒之下,放言威胁,他确实不怎么在意。 毕竟他今日为了承诺犯众怒,往后在田齐贵族圈中再难立足,心中已经有了死志。 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威胁? 当然,也有一个人他不敢轻易得罪。 那位一直藏在房间不露面的灵台伯。 虽然对方只有秩二,必然不是眼前敌人的对手,但与他交好的墨烟可还在岸上。 而后者,以及那位远在临海的灵台令徐公子昭,不管身份还是实力,都是足够威胁到姚弱的。 …… 因为得到左相邹无忌提携,邹平经常出入贵族宴会,认识很多世家子弟,所以只用了一刻钟,就将所有目标一一指认出。 而后者被凶悍的梁武卒一拥而上,逐一按到在地,戴上镣铐,通通成了待宰的羔羊。 哪怕当中不乏秩二的有秩者,却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精锐战兵与普通有秩者的素质差异,可见一斑。 邹平指认完毕,无视了一众对他怒目而视的眼神,摇头对黑水刑官道:“这样就可以放人了吧?” “可以,但要留下一只手。” 听到黑水刑官冷酷的声音,未等邹平反应过来,姚弱已经抢先跪倒在地上,道:“大人,我族兄刚刚还说漏了一个大人物,我帮你指认出来,求求你们别砍我的手,可以吗?” “弱妹!”邹平意识到姚弱要说的是谁,急切之下,语气也重了几分。 然而姚弱以为对方恼恨自己不救他,语气顿时急切道:“我使弓,不能没有手啊!” “不是这个问题……噗!”未等邹平说完,旁边梁武卒一记重拳打在了他腹部,打得他口吐白沫,直接瘫软在地上。 “你快说说看,还有谁?”黑水刑官回头看着姚弱。 “是徐国灵台伯!”姚弱指着楼船最高处的一排舱房,“他还是齐国下大夫,紫龙卫狐字营闾副!” “齐、徐双重封爵,还是紫龙卫狐字营?”黑水刑官顿时来了兴趣,立即以眼神示意以名梁武卒到上去查房。 姚弱见状,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样我是不是就可以保全双手啦?” 啪!啪! 回答她的,是那名秩三的侠客梁武卒。 后者从她后方袭来,闪电般踢出两脚,直接踢折了姚弱的双腿,后者当场痛晕在地上。 确实保住了双手。 “技艺稀松又没脑子,你们齐人是怎么将这头猪供养成秩三的?”刑官言语之间,尽是嫌弃之意,“齐人贵族堕落至此,也不知国中主和的大臣们,究竟还怕什么……” 这时候,上去搜房的梁武卒已经来到最后一处房间,正准备动手破门 包括黑水刑官在的甲板众人,都下意识望向了那扇房门。 下一刻,房门忽然自内开启。 一名紫衣劲装的精壮男子徐徐走出,大概因为多日没有出门,脸色有些苍白。 待见到门边目露凶光的梁武卒,以及甲板上的狼藉景象后,男子先是愣了愣,却不见慌张,反而又看向岸边,似乎被那边的厮杀声所吸引。 最后他抬起头,望着天上滚滚浓云,云间闪烁的电光,用一种众人莫名其妙的兴奋语气,问了一句更加莫名其妙话。 “此地装比会被雷劈吗?” …… “呵呵,看来灵台伯也是知道天谴之威的。” 黑水刑官以为“装比”是某种东夷方言,最先反应过来:“徐国山人常言‘渡己’,也不知道面对浩荡天威,灵台伯有几分胜算?” “此言差矣!”田籍低下头,认真道,“雷霆生于天地间,乃是造化之神威。以天地之造化,激发我体内纯真之气,便可渡劫重生!” 【豪言壮语】,完成。 田籍这一番煞有其事的说法,黑水刑官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只以为是徐国山人的门道,立即以眼神示意梁武卒赶紧动手。 下一刻,上头那名秩二“轻侠”闪电般出手,一左一右同时拿住了田籍两边胳膊,随即用力反扣。 哪知他拉扯了一阵,田籍却纹丝不动,甚至还脸色轻松地道:“足下是要给我舒筋活络吗?力气可以再大一些!” 梁武卒闻言,脸色微变,这时他哪还猜不到这位灵台伯,分明有武功底子在身? 于是当即发动【勇剽】,准备以侠客的蛮力压制,可是未等他发力,田籍原本被拿住的双臂,忽如灵蛇般往他手臂一缠,却是反过来拿住了对方。 随即田籍猛一蹬,竟是直接拉着梁武卒冲天而起, 蹬踏的巨力,竟让楼船微微摇晃。 哗啦! 两人翻过栏杆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便直接坠入水中。 “这是打算水下遁逃?”黑水刑官看得微微皱眉,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田籍是哪知有秩途径。 好在他带来的这些梁武卒,都是梁国舟师出身,本身就熟悉水性,而那灵台伯身上威压也只有秩二,双方秩次相当,就算一时拿不下他,也不会让他轻易逃掉。 如此等了大约五十息,水下终于有了动静。 一道身影从水下浮了上来。 竟是已经气绝的梁武卒! 第三百五十四章 欲加之罪 “你,你,还有你,下水抓人!”黑水刑官又点了三名精悍的秩二梁武卒下水。 他记得这三人是梁人中水性最好的,他就不信三对一,那灵台伯还有机会反杀。 就连甲板上还保持清醒的皇子胜等人,也对田籍的反抗感到不乐观。 虽说在临海皇都的时候,众人多少听说过田籍在北溟百里防线上的彪悍战绩,还因此得过齐皇召见、赐爵。 可那些传闻之中,田籍是以智计百出而闻名,真正负责与鲛狄搏杀的,是此时还在岸边与敌人苦苦缠斗的雌虎墨烟。 没有了“墨一剑”,“田百计”再有智计,又如何敌得过一群精悍梁武卒? 更别说这段时间以来,田籍似乎因为邹无知“命如纸薄”的点评,吓得根本不敢出门,直接后果,就是战功榜上的排名,与邹平共同垫底,零光蛋。 可后者是因为将战功全都让给了姚弱,田籍则压根没有上阵杀敌。 所谓眼见为实,见都没见过,众人怎么可能对田籍战力抱有期待。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名梁武卒从水中跃出,跳回船上。 看样子,对方似乎只用了两人之力,就已经拿下了田籍。 “看来刚刚第一场水下搏杀后,博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皇子胜既是无奈,又是了然地想到。 这时候,黑水刑官见一名梁武卒跳回船上,正要上前问对方结果如何。 哪知后者才刚刚站稳脚跟,就一脸惶恐道:“水诡,他……他是水诡……” 话未说完,梁武卒两眼一翻,直接摔倒在地,晕厥了过去。 “这是……针对神魂的攻击?” 很快,又有两具梁武卒的尸体浮岛水面上,看模样,全都是神魂受创。 只是他们没有及时逃出水面,直接溺死了。 “针对神魂……难道他是游者?” 黑水刑官随手抓了几名齐国贵族,很快确定了这个猜测。 “这倒有些麻烦了……” 游者得御气符相助,哪怕秩一层次,也极为擅于逃遁,若一个不留神,很可能会让对方逃跑成功。 虽然他眼下不差田籍一个俘虏,但考虑到对方是极为罕见的徐国伯爵,若能带回去善加利用,价值甚至不亚于皇子胜。 好在此时对方虽然藏身水下,一时拿他没办法,但这处船闸两边闸门都已经关闭,四周又是铜墙铁壁,如同一个水牢,对方无法从水下逃离。 “哼,我就看你能在水中待到什么时候!” …… 这一等,一刻钟就过去了。 这时候,哪怕是船上的普通船仆,也意识到田籍的水性有些超乎想象了。 仿佛他是一条天然生活在水里的鱼,根本不存在无法呼吸的问题。 甚至连已经失去希望的皇子胜,也莫名开始有些期待。 若是田籍能与对方缠斗,说不定就能拖到援兵到来…… 至于黑水刑官,因为见识多,对这种长时间水底闭气的能力,也有不少猜测。 譬如利用百工制造的某些技巧装置,在水底呼吸。 或者侠客自小筑基锻体时,有意针对水下的战斗训练。 但具体到游者,因为这个途径在黑水比较罕见,而秩二层次的游者,哪怕在齐国都算稀有,所以他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他在水底,防得了梁武卒,却防不住雷霆的伤害。”黑水刑官心中掂量道,“但要用天谴诛罪,必须先给他【鞫决】定罪……” “哼,你以为躲在水底,没有留下把柄,本官就找不出你的罪名了么……” 想到这里,黑水刑官灵机一动,对甲板上的田齐贵族俘虏问道:“你们当中,谁与这位灵台伯关系最好?” 见没人主动回答,他又补了一句:“答得好的,我可以考虑放他离开!” 这下立即有人抢答:“皇子胜!船上除了墨烟,灵台伯与皇子胜关系最好!” “哦,怎么说?”黑水刑官挑眉道。 “皇子胜与他称兄道弟!一直……” 听到那名贵族的说法,原本因为田籍神勇表现,而开始有些期待的皇子胜,心中不住哀叹:“这下是我连累博闻了!” 果然,下一刻,黑水刑官义正辞严地宣判道:“皇子胜聚众冲撞法吏,罪大恶极。灵台伯与他有义兄弟之称,当受【连坐】之罪!” 法家以刑律诛罪,你灵台伯虽然没有违律,但你兄弟有,【连坐】之下,你同样有罪,当诛! 下一刻,一道紫芒猛然击入水中。 噼啪! 恐怖的电击声刺痛着甲板上贵族们的神经。 饱受电击之痛的他们,下意识地身体一抽,哪怕这道闪电根本不是击打在他们身上。 至于岸上搏杀中的墨烟,也是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差点被敌人击伤,靠着申弃及时回护,才避免受伤。 法家天谴之威,是天地人三种刑罚中最难得,也是威力最大的一种,哪怕同为秩三,都不得不小心提防,更何况田籍只有秩二,整整差了一个秩次? 不久,水面上终于浮出第四道身影。 这次终于是田籍了。 此时他脸色青黑,浑身僵直,身上隐隐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跟甲板上的田齐贵族没有差别。 “灵台伯,你可知罪啊?”黑水刑官走到船边,对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田籍轻喝道。 田籍自然回答不了,他舌头都电麻了,能说话才怪。 但黑水刑官仿佛看不见他的状态,又连问了三遍“你可知罪?” 三遍之后,黑水刑官顿了顿,竟是再次发动【鞫决】:“久问不答,藐视法吏,罪加一等!” 噼啪! 一道比先前更粗的紫芒落下,击中水面的田籍。 后者干脆两眼一翻,当场晕厥过去。 这种旁观同伴受刑的画面,甚至比自己受刑更能击溃心理防线。 很多未受刑的船员当场吓得抱头痛哭,至于受过刑的贵族们,要么低下头,要么闭上眼,都不敢再看。 唯独两人目光依然死死盯着田籍。 一者是皇子胜,田籍因他而被刑官【连坐】,心中愧疚不已。 一者是陈毒夫,他观望着田籍僵直的身躯,目光莫名有些疑惑。 …… 这之后,黑水刑官不断给田籍罗织着各种或大或小的罪名,譬如因为电击衣服破烂,犯了“衣冠不整”之罪;譬如衣服飞灰飘到水道上,犯了“弃灰于道”之罪。 哪怕这些事情根本不是田籍主动做的,哪怕这里根本不是黑水的国土,但在“刑律”相助之下,刑官说是,不是也得是。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轮电击下来,刑官自己的都说得累了,不得不停下歇口气。 这时候他望着已经全身“焦糊”的田籍,嗤笑道:“灵台伯,这下你该知罪了吧?” “不……”沙哑的声音田籍嘴里传出。 “啧啧,都到这份上了,还敢嘴硬。”黑水刑官冷笑一声,立即示意梁武卒下水捞人。 虽然他还能继续罗织罪名,但他担心再电下去,这位徐国伯爵就会一命归西了。 他还想活捉一名徐国贵族呢。 然而就在武卒们准备下水的时候,田籍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够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请加大力度 “不够?” 黑水刑官愕然回头。 船上的其他人也不明所以,纷纷看向水中的田籍。 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已经无法动弹田籍,居然从水面上渐渐摆直了身体,甚至还用手搓了搓披散的头发,挤了些水出来。 “不够劲啊!”田籍再度开声,“堂堂法家的天谴之威,不会就这点威力吧?” 虽然嗓音依旧沙哑,但已经恢复流利。 甚至还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于是黑水刑官毫无迟疑地以“藐视法吏”之罪【鞫决】,对田籍再度上刑! 噼啪! 噼啪——嘭! 三道闪电接连而至。 看得船上众人一阵心惊肉跳。 但更令他们心惊的时候,这足以短时间内放倒一名秩二的闪电三连击,尽数落在田籍身上后,他却毫发无伤,甚至对着刑官不满地嚷嚷道:“再用力些,我顶得住!” 噼啪! 回答他依然是一道闪电。 “用力。” 噼啪! “用力。” 噼啪! “再用力。” 噼啪!噼啪!噼啪! 又是闪电三连击,但田籍除了头发电炸了一些以外,神情反而越发轻松,指着对方呵呵笑道:“电人都没有力气,还说是什么黑水刑官?” 田籍这一句冷嘲热讽,让众人彻底失语。 居然有人不怕电? 这可是天谴之威啊! 就连船上几位秩三,都在几下电击之后失去了反抗能力。 而他灵台伯现在不但像没事的人一样,甚至还说对方电得不够劲。 就仿佛抱怨洗澡水不够热一般……这真的只是秩二? 这还算是……人吗? …… 这次黑水刑官没再发动【鞫决】。 但没有人认为他会就此罢手。 因为这位秩三强者身上的威压不断攀升,显然在田籍连番嘲笑之下,动了真怒。 甚至连旁边的秩三梁武卒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寒声道:“大人,你不会是想用那一招方技吧?” “贼子嚣张,若再拖延下去,恐怕会前功尽弃。”说到这里,黑水刑官已经有了决断,“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既然活捉不了,那就不必留他活口了。” “你等且往后退些!” 众梁武卒闻言,毫不犹豫地退到了另一侧的船舷边,甚至连甲板上的田齐俘虏也不看管了。 被敌人如此“无视”,田齐贵族们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觉仓惶,下意识地跟着梁武卒们后退,但因人数太多,又不少戴着镣铐,难免互相推搡踩踏,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可即便如此,众人还是不断往远离田籍的方向退,同时心中不住疑问,黑水刑官究竟要行什么“非常之法”。 答案很快揭晓。 解答来自岸上墨烟。 “博闻快走,那刑官打算用【酷刑】方技加重刑罚,秩三以下九死一生!”墨烟借着申弃掩护,抽空对田籍声嘶力竭地提醒道。 她虽然知道刚刚田籍应该是通过游者的仪式,获得了抵御雷霆的威力。 但深知【酷刑】恐怖威力的她,不认为田籍能够扛得住接下来的攻击。 因为法家刑官的【酷刑】,甚至能够伤到秩四! 她过去在战场上,就见过不少人明明占据一开始上风,最终却死在了这种大杀招之下。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活下来。 理论上只要扛过【酷刑】之罚而不死,那么刑官就会遭到【酷刑】反噬,无力再战。 但当年那名侥幸活下来的人是秩三游侠,而当时敌人用刑的手法是次一等的“地责”,跟如今的情况完全不是一回事 “地责”是山崩地陷,游侠凭借灵活身手尚有一丝机会逃出生天。 但田籍怎么躲避“天谴”的电击? 雷电转瞬即至,躲不开啊! …… 听到墨烟的提醒,田籍心中也是警惕万分。 刚刚他在连番电击之下,终于生出了两道新的纯气之种,让他获得了“雷霆不憾”的特性,神魂与肉体都能抵御雷电的伤害。 不过这种抵御是有限度的,毕竟他的纯气尚未开始萌发,只是“种子”的状态,而且也未到圆满。 这种情况下,若对方将雷霆的威力再度提升,他可不敢保证下次自己能活下来。 “看来刚刚一直以【小言】挑衅,彻底激怒他了……” 原本田籍打算让对方一直给自己提供电击,循序渐进,说不定能激发出第三道纯气之种,在“雷霆不憾”仪式上达到圆满。 哪曾想对方堂堂秩三,居然如此小气,急怒之下不讲武德,直接对他这个秩二开大了? 不过这时候已经来不及抱怨了。 他已经感受到黑水刑官的气机锁定。 同时因为这段时间不断感受电击,他对雷电有了远超过往的敏锐感知,知道自己就算现在用最快的玄字级风气行符逃跑,也不可能逃离。 毕竟闪电比风快啊! “为今之计,只能趁着对方出手前,尽可能提升自保能力……” 想到这里,他身形一动,游到了楼船边,贴着木质边缘快速往上攀爬。 另一侧的梁武卒们从栏杆缝隙中见到他爬上来,以为他准备逃跑,远远用石块弓箭长矛攻击。 不过因为角度问题,这些投掷物大多打到船身上或者落入水中,少数几个绕着楼船上方抛射过来的,也被他轻松躲开。 片刻后,田籍爬到楼船最顶层舱房,而后赶在梁武卒的投掷物射来前,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随即他一刻不停地开始翻箱倒柜,将妫鱼寄来的半箱“食力佳”囫囵吞枣般塞入嘴里,务求短时间内急速提升体内气血。 至于会不会因为一下子药力过猛而伤身,这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这之后,他又找出事先藏在房中的玄字级御气符,将眼下能用的风气、阴气甚至雨气通通往身上砸了一遍。 一时间,他身边风声呼啸,云雾升腾,雨露迷蒙,乍一看,很是有些仙气飘飘的风骨。 这之后,他再度冲出房间,却是直接无视了梁武卒们的投击,往河对岸的方向乘风而去。 他不能连累另一边岸上的墨烟等人。 不过也就在这时候,酝酿了好一阵的黑水刑官终于出手:“治乱当用重典,禁奸莫若【酷刑】,徐国灵台伯违律乱法,必当严惩!天谴之!” 话音刚落,一道远超先前规模的闪电从空中劈下,不但宽度堪比两人合抱的大树,甚至一击之后,紧接着第二击、第三击……一时连绵不绝,将河道两岸照得比白昼还亮,除了夺目耀眼的电光,什么都看不见。 “这恐怖的天威,他怕是要身魂俱灭了吧……” 这一刻,不管是黑水刑官,梁武卒、田齐贵族,还是岸上的墨烟等人,心中都有了同样的想法。 甚至听过邹无知对田籍点评的人,心中不禁想到,莫非灵台伯“命如纸薄”的评语,今日终于要应验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这才够劲! 轰! 在第一道【酷刑】雷击落下时,田籍堪堪飞到河对岸,就被雷霆狠狠地拍到了河岸上。 身上的玄字级护符,只扛了四五息,就尽数消散。 随即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传来,田籍忍不住嘶吼出来。 但比起单纯的疼痛,肉身的崩解与神魂的逸散,才是更让他担忧的事情。 法家【酷刑】,身魂俱灭可不是说说而已。 哪怕此时他得到秩二【轻生】方技加强,哪怕他有了五道纯气之种守护,有了“雷霆不憾”的特性,也依然无法阻止伤势不断加重的趋势。 若是放在激发纯气之种之前,他恐怕在第一道雷击下来后,就已经挂了。 不过眼下虽然暂时活着,却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这一刻,田籍想起了先前在北溟时,被鲛狄“鲗船”注目的那一刻。 当时被恐怖大能威压锁定,身心下意识战栗,仿佛对方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他。 若非有大鱼路过,让他冥冥之中契合了“至人”的真谛,说不定当时就葬身北溟海底。 不过也因为有了那次的经验,他十分清楚,眼下自己还有最后一线生机! 至人,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外在的凭借依靠,终究是落了下乘。” “至人能克服本能战栗,无惧外界各种伤害,归根结底,是因为回归到至纯至真的状态,获得纯真之气的守护。” 想到这里,田籍赶紧收敛心神感官,尽力忘却自身的疼痛,忘记因为天威带来的战栗感。 就像这一路他在震硅泥人中已经熟悉的感觉一样。 但这还不够。 下一刻,田籍悍然作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意识云离体! 御气符是外在依靠,【轻生】方技是外在依靠,他的肉身,何尝不也是一众外在的依靠? 毕竟意识云才是他的本源啊。 既然要至纯至真,那就干脆纯真到极致! 田籍知道,这种激进做法,会让他身、魂互因为相得不到依仗,崩坏的速度更快。 但“雷霆不憾”的仪式不同于“潜行不窒”。 后者,北溟的环境伤害是绵延持续的,他有充足时间萌发纯气之种。 而眼下的雷电攻击,又急又猛,哪还有时间给他慢慢感悟? 只能用激进的办法赌一把。 就赌是他先在“雷霆不憾”仪式中达到圆满,还是【酷刑】雷击先让他身死魂灭! …… 滋滋——啪。 随着最后一丝电花消散,河对岸彻底陷入了沉寂。 众人眼睛重新适应了一下光线强度,便看到对岸原本田籍坠落的地方,多出了一口近三丈宽的大坑。 因为角度问题,这边看不见坑底情况。 但坑边赤红发热的土壤,坑口不断冒出的黑烟,无不说明刚刚的【酷刑】有多惨烈。 “应……应该烧成灰了吧……”有梁武卒仓惶失语道。 虽然黑水刑官是他们盟友,但梁人们依然被对方的恐怖杀力所震撼到。 特别是那名秩三游侠梁武卒,感觉若是由自己来承受这一击,下场恐怕也不会比那位灵台伯好到哪里去。 说不定黑水刑官就是故意在他们面前来上这一手,好让他们这些梁人生不出异心,老老实实配合他行动…… 梁人脚边的田齐贵族们,更是面如死灰。 连对闪电有一定抵抗力的灵台伯都被【酷刑】彻底诛杀,身魂俱灭,他们这些连普通闪电都扛不住的,就更没有盼头了。 一时间田齐贵族都生出了绝望的情绪,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岸上交战的双方,也早在雷光夺目的时候,就纷纷停下了战斗。 这时墨烟脸色苍白,无力地靠在申弃怀里,要靠着后者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师姐……”申弃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 她观察多日,知道墨烟与田籍绝不是表面上的上下级关系或者师徒关系,而是有更深一层的牵绊。 如今眼睁睁地看着田籍身魂俱灭,自己却无能为力,换作是她,恐怕也会心如刀绞。 “弃,你带着大家先撤。”墨烟黯然下令道。 “那师姐你呢?” “我想亲自去看他最后一眼!”墨烟恸声道,“哪怕化成了灰……” “唉……” 就在这时,对岸大坑中忽而有了异动。 因为距离远,这点动静绝大数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直到黑水刑官“咦”了一声,冲到船舷边惊疑眺望,众人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来。 只见烟尘之中,一个身影缓缓从坑中爬了上来。 其人浑身冒烟,焦黄泛黑,仿佛刚刚出窑的熏肉。 “熏肉”爬上来后,先是摸了摸光滑锃亮的头顶,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走到岸边,拱手大喊:“感谢黑水老铁送的【酷刑】,真特么得劲!”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对岸田籍的身上,震撼失语。 没死? 居然没死?! 在这种足以开山裂石,甚至能伤到秩四大能的恐怖杀招之下,他一个区区秩二的游者,居然挺过来了? 可事实就在眼前,众人又无法反驳。 梁武卒们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 田齐贵族们目瞪口呆,忘了趁机挣脱。 墨烟干脆从申弃怀中跳起,冲动岸边张望,脸色似惊似喜。 而随着黑水刑官“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事实再无疑问。 【酷刑】有失天和,受刑之人若能熬过去,刑官便会遭到反噬! 田籍真的挺过来了! 趁着刑官重创,梁武卒失神之际,对面的田籍噗通一声跳入了水中,往楼船这边快速游回来。 攻守之势已经逆转,现在轮到他反击了! …… 再次入水,田籍越发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仿佛水流主动避让了他,毫无阻力,潜行速度比普通鱼类还要快。 刚刚在神魂即将灭散的刹那,他心有所感,重回到肉身,随即,第六道纯气之种在体内萌发,扎根。 到了六纯境界,田籍越发对至人这一秩次,有了深入的体会。 所谓至纯至真,即我之性分。 至人因为回归了纯真的本心,因而无所畏惧。 此刻田籍还不敢说自己已经达到了“至纯至真”的境界,但他发现有时率性而为,遵循本心,反而比起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的谋划,更能契合至人的本质。 譬如说,他在强敌面前撂下的那些“装比”的话,“装比”的行为…… 总而言之,“雷霆不撼”的仪式圆满完成,雷霆再难伤他。 至少这种强度的雷霆已然无惧! 而肉身得到神魂的反哺,在方技与浑厚气血底子的催发下,快速修补肉身受到的创伤。 原本因为匆匆吞服而未能完全消化的半箱“食力佳”,也在这种极端伤势下,快速释放药力,大量生发气血,重塑肉身架构。 田籍有种感觉,这次仪式过后,他的身体强度将会比过去强上一大截,虽然他还是游者底子,但单从力气上,说不定都能试着跟墨烟这种游侠掰掰腕子了。 正好,眼下就有一位黑水锐士与众多梁武卒,可以让他测试现在的战力极限! 第三百五十七章 绝顶纯真 噗! 一道黑影从后方船舷窜出,一名梁武卒措不及防之下,被人影拖住双脚,迅速拖入了水中。 数息之后,梁武卒浮出水面,已经窒息。 这之后,黑影围绕着楼船四边神出鬼没,而且力气其大,又能攻击神魂,除了那名秩三游侠,其余梁武卒被陆续拖入水中,连挣扎都没怎么挣扎,就被直接摁入水底淹死。 而最后那名梁武卒,虽然秩次更高,但意识到眼下环境敌人占有地利,又有些超乎寻常的手段,却是不敢再靠近船舷,全都聚拢在甲板中央,看着神态萎靡的黑水刑官,希望与后者联手逃命。 只是后者遭到【酷刑】反噬,此时头疼欲裂,已经伤到了神魂根本,不当累赘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跟他配合? 大概是见船边再无敌人,黑影终于从水中爬到了船上,正是田籍。 此时他全身只在腰间绑了一块破布,是从敌人身上撕下的。 一身轮廓分明古铜色肌肉悉数外露,剽悍画风扑面而来。 而眉目顾盼之间,又仿佛有雷鸣电闪,让人情不自禁想起刚刚恐怖的天谴之威。 天谴之威都杀不死他,难不成这位灵台伯,是得天命看顾之人? 这时候,秩三梁武卒开声道:“灵台伯身手不凡,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就此别过?” “这是我们齐人的船,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田籍冷笑道,“况且,现在你们还有选择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又有两道身影跳上了甲板,正是赶过来支援的墨烟与申弃。 刚刚岸上的梁武卒见势不妙,果断舍弃船上同伴逃入树林,已经跑没影了。 墨烟等人担心船上田籍,没有入林追击,而是让晏晨在岸边收拾伤员,她俩回船支援。 这时二女见到甲板上的阵势,默契地往田籍两侧展开,形成掎角之势,将最后两名敌人包围起来。 “你们当真以为本官无力再治你们罪了吗?”黑水刑官依然语气强硬道。 “那你治啊!”田籍轻蔑冷笑道,“要是能再来一波【酷刑】就更好了,我刚刚还没爽够呢!” “你……!”急怒之下,黑水刑官再度咳出一口黑血。 就在此时,田籍毫无预兆地发起冲锋,直冲他而来。 后者惊惶之下,下意识发动【鞫决】:“冲撞法吏,当诛!” 话音刚落,才跑到一半的田籍速度陡然加快,竟如闪电一般,转瞬冲动他俩身边,一手一个,同时拉住了黑水刑官与梁武卒。 后两者下意识要挣脱,哪知神魂之中,无来由地一阵眩晕。 【吹息】! 子系统发动,一天一次十息之内零消耗! 嗡——嗡——嗡…… 连绵不绝的【吹息】不要命似地往两名敌人身上砸,哪怕只是秩二境界的威力,也让两名秩三强敌瞬间陷入了眩晕僵直的状态 恰在此时,一道手臂粗细的紫电从天上劈落,正中田籍。 而后电光又顺着田籍双臂,传导至两边的敌人! “也该轮到你们也尝尝被电的滋味了!”电光之中,田籍的黑脸咧嘴大笑,露出白皙的牙齿,“是不是很爽啊!” …… 电光消散后,不管是黑水刑官还是梁武卒游侠,全都软到在地,双目反白,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力。 而目睹这一波大逆转的田齐贵族们,心中除了死里逃生的喜悦,对于救下他们灵台伯田籍,都下意识生出敬畏之意。 如果说今日之前,他们对田籍敬畏还只是源于他过往的名声,以及爵位上的差距;那么今日之后亲眼目睹他的强悍表现,众人对于他实力再无怀疑。 原来“田百计”并非无对敌的战力,只是“墨一剑”在身边时,他只需劳心就够了! 甚至这时回想起来,灵台伯先前在战功榜上如此低调,莫非是因为他自知实力过于碾压众人,怕会打击到大家的自信心? 这么看的话,邹大人对灵台伯的那句评语,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啊…… 怕不是两位大人物有默契,故意演一出戏? 否则怎么解释现在的局面? 灵台伯这哪是什么“命如纸薄”?分明是命比石头还要硬啊! 君不见对岸的石头土壤都烧红了,他却跟没事的人一样。 这时皇子胜被田籍解开了镣铐,一边激动地拉着田籍,一边当众宣布:“战功榜第一,灵台伯!” 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都无异议。 试问谁能在刚刚那种劣势的局面下,反杀十多名精锐梁武卒,外加俘获一名黑水刑官与秩三武卒呢? 在众多敬畏的目光之中,有两人格外复杂。 一个是陈毒夫,一个是清醒过来的邹平。 前者目光沉凝这注视着忙碌救人的田籍,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者几次想冲上去跟田籍说话,最终目光又落回地上的姚弱,有些纠结。 申弃也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田籍的新造型,情不自禁地赞叹道:“没想到灵台伯这身量还挺不错的啊,师姐好眼光啊!” “我没……”墨烟本能要解释,不过目光扫到某人头顶,一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也不知是为田籍死里逃生而喜悦,还是被他光滑锃亮的脑袋逗笑。 但无论如何,这次差点就团灭的生死考验,总算是熬过去了。 …… …… 数天之后,楼船最顶层的一间舱房内,田籍正与墨烟玩掰手腕。 田籍轻喝一声,轻轻松松就压到了墨烟的手臂。 但他脸上毫无战胜雌虎的喜悦。 因为他知道后者根本就没认真地玩,反而目光不住地往他脸上飘,表情古怪,似乎在憋笑。 田籍不禁摸了摸空荡荡的头顶,心中轻叹道:“虽说我过去长发飘飘之时,也算不得俊朗佳公子,但好歹还有几分内秀的策士气质。” “不曾想如今为了提升纯度变强,居然毛都不剩了!” 这倒不是他夸张的说法。 法家【酷刑】雷电,不但烧光了他的头发,连眉毛以及某处不方便描述的地方,也通通清空。 全身上下,光滑如剥壳鸡蛋……或者说茶叶蛋。 “难道我辛辛苦苦修炼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活成了当初管兄的画风?” “不对……管兄虽体格雄壮,但至少还有一头长发,发冠严正……”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更觉无奈。 好在因为体内气血比过去浑厚,毛发生长的速度也跟着水涨船高,经过这段时间休养,不但肉身伤势基本痊愈,头顶也终于重新长出一层薄薄的发茬。 假以时日,他还是有望恢复到长发小生的画风。 这时墨烟见他兴致怏怏,便主动挑起话题道:“对了,你可知邹无知大人回来后,听说了你的事,如何评价?” 第三百五十八章 加速南下 黑水锐士与梁武卒袭击一天后,正使邹无知才带着高陆的援兵匆匆赶来。 这时候楼船还停在远处,不过已经没有敌人了。 一番交流后,邹无知震惊于黑水主战派的手段之余,又不禁对田籍的英勇事迹有些怀疑。 然而因为目睹的人太多,大家众口一词,由不得他不相信。 于是这位号称“看人面相能知其半生”的秩四玄空家,遭遇了职业生涯来的第一次大危机:专业性受到了质疑。 好在他毕竟经验老道,错愕半天后,不知是从谁那里听到田籍曾有“此地撞壁”之言,于是话锋一改,称虽然命数难改,但若其人有冲破命数壁障的大决心、大毅力,未尝不能逆天改命,重获新生,从此海阔天空,自有一番天地。 而这类人,无不是得天独厚,有大运数之人。 显然灵台伯就是这样的人。 甚至连他身边的墨烟这柄利剑,受其大运影响,也未必会折,反而能助他进一步他冲破命数壁障。 “命薄是他说的,命厚也是他说的,反正他邹无知大人都有道理,不可能错出呗……”墨烟撇嘴吐槽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田籍无所谓道,“作为与黑水人谈判的正使,能言善辩,外加脸皮够厚,应该算是优点。” “也是……” 说到不久之后就要面对的黑水人,墨烟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 这次使团遇到袭击,特别是黑水刑官利用天谴之威,差点让他们一船人团灭,这让墨烟回想起过去与黑水人打仗的往事。 而田籍从她的讲述中,渐渐对那个与大齐东西对峙的西泽霸主,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黑水朝推崇法家,虽然田籍刚刚越级反杀了一名秩三刑官,但他并不会因此而小觑这个途径的有秩者。 因为按烟的说法,黑水朝中有大量法家途径的有秩者,而且往往是成群结队地出现,以严密的组织和堂皇大势碾压敌人。 换言之,法家与祝者一样,同样走的是集众之道。 区别在于祝者以“礼”服人,法家以“法”治人。 甚至后者的集众程度上,比前者还要深远。 毕竟祝者敬仰天地神诡,以此建立上下秩序,治理万民。 而法家虽然也敬天地神诡,但更多是利用天地之威达成自身目的,着眼点还是在“民众”身上。 至于对天地神诡是否真的有敬仰,却只能自由心证了。 …… 不过正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如何与强横的黑水人订立盟约,自有正使邹无知与副使皇子胜去烦恼。 眼下田籍因为画风问题,暂时不想露面,便日日待在房中,要么与墨烟玩闹闲聊,要么与千里共婵娟的诸女联络感情,要么就思考接下来的下一种“不慄”仪式。 如今他得到了六道纯气之种,若是立即晋升为六纯至人,哪怕在齐一会中,也算是实力中等偏上的游长了。 但既然都已经有六纯打底了,田籍不甘心就此止步,而是想试试能不能挑战更高的纯度,好在将来的游者道路上走得更高更远。 不是他贪心不足,好高骛远。 谁不想安安乐乐当个富家翁,娶上娇妻美妾,每日逍遥快活呢? 实在是敌人不让他安生啊! 那名长着姜滢模样的刺客至今毫无线索,田籍不定时拿姜滢的残发结发,却都只得到“该链接已失效”的提示。 对方至少秩四层次,明明足以正面碾压他,却偏偏藏得如此深,背后不知道还隐藏着怎样的恐怖。 一想到这层,他就感觉如坐针毡,唯有更强的实力,才能让他稍有安全感。 不单单为了自己活命,也是想在这个越发动乱的时势下,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 “完成潜行不窒与雷霆不憾后,‘不慄’仪式还剩烈毒不伤与蹈火不热。” “前者那位成功实现的梦蝶学派前辈语焉不详,加之大泽距此地遥远,估计短时间内没戏。” “蹈火不热倒是不需要特定的地方,有火就行。不过要适应烈火炙烤,我的泥人替身就又得找到新的材料配方了。” “四方土中的‘南荒离灰’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南荒距离这里比西泽还要遥远,离灰又是极为珍稀之物,恐怕不容易大量搞到。” “只能先到神魂空间里发布一下悬赏任务,看看有没有齐一会成员能收集到吧……” …… 邹无知这次去找高陆侯确认乱兵提供的情报,虽然有被人调虎离山的嫌疑,但最终发现,这条情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二守”之一的交陌侯高氏,的确有向吕王进言撤换主帅,而且还不止一次。 据最新谍报显示,此事已经在吕齐的朝堂上公开讨论了。 考虑到谍报传递的时差,以及吕齐保护军事机密的必然性,说不定此刻已经有了定论。 于是正使邹无知决定一刻不停,加速南下,要抢在战局发生大变之前,尽快定下盟约。 为此,连已经有破损的楼船都不换了,直接问高陆侯借来一队百工,边走边修,与时间赛跑。 至于这次俘获的黑水刑官与梁武卒,连同船上的重伤者,通通转交给高陆人去处理。 船上只留下轻伤者,也是边走边治。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姚弱作为毫无疑义的重伤者,却被邹无知单独留下,请医者悉心照顾。 对此,众人当然不敢有异议,甚至连皇子胜与陈毒夫两位才俊,都争相去探望折腿的姚弱,竟是比先前还要积极,仿佛忘记了姚弱先前对敌时,表现出来的软弱与自私。 “或许在他们两位看来,姚弱只是他们实现各自野心的工具人罢了……”田籍思忖道,“反正以那两位的身份,财富与女人都只算身外物,唯有权势与名声,才是他们的追求。” 相比起大献殷勤的皇子胜与陈毒夫,作为工具人姚弱的工具人,邹平,此时反而没有出现在姚弱身边。 不是他终于认清姚弱本性凉薄,终于痛改前非,而是因为他当时为了保下姚弱,得罪了全船的世家大族子弟,如今被众人彻底孤立。 要不是考虑到他与左相邹无忌的关系,恐怕此时已经被赶下船了。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依然对姚弱念念不忘。 至于田籍为何如此清楚邹平的心思,是因为这位工具人的平方,某日来求见田籍,当面跪拜, 求田籍放过姚弱。 因为姚弱曾在敌人面前,指出了田籍的身份。 第三百五十九章 欺之以方 “这是我与她的私怨,与你邹平何干?”田籍故意板起脸道。 “我曾发誓守护她周全。”邹平坦然相对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言必信,行必果。你还真当自己是履冰学派的祝者了?”恶补了不少学派知识的田籍,挑眉道。 “此与学派理念无关。我虽为相者,但也可践行儒者理念修养心性,这不冲突。”邹平争辩道。 田籍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恍然道:“我一位昔日的同僚,学自交陌管氏相者之学,最近她学有所得,跟我提过相者一道,藏风纳水,望气寻脉,讲求通过外在环境的布局,来改变自身命数的缺陷,莫非你兼修相、儒,是打算借履冰学派的理念,来补齐自身?” 这位同僚自然是平原城的管蓝。 田籍虽然无法与她时常通信,但通过妫鱼,他也了解到不少田猛等人近况,得知在田猛的督促下,管蓝与公输五两位小年轻,最近也有不少长进。 这时邹平闻得田籍所言,愣了愣,却是脸色尴尬道:“这层……平并没有想这么多……” 这下轮到田籍尴尬了。 他发现自己将邹平这个人想复杂了。 但也不能怪他。 因为这一路以来,他见识过的船上年轻贵族们,要么是如皇子胜这般野心勃勃,要么是如陈毒夫这般城府极深,要么就是围绕这两位刻意钻营。 哪怕无能如姚弱,也懂得在一众才俊面前待价而沽; 哪怕率直如申弃,也会为了粘着墨烟而耍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总之,这船上就没有一个真正心思单纯的人。 除了邹平。 这一刻,田籍蓦然发现,眼前这位堪称工具人平方的邹平,搞不好,竟是一位正统儒者理想中的方正君子! 而君子,可欺之以方。 这里的“方”,是指君子所认可的方法。 具体到邹平身上,自然就是工具人的平方。 原本田籍并不想理会工具人们的那些破事,唯独姚弱的问题,稍微有些棘手。 毕竟后者曾经在黑水人面前出卖了他的身份,而他作为使团中的徐国代表,于公于私,都应该要追究一番。 可姚弱得邹氏看顾,又有皇子胜与陈毒夫的青睐,他真追究,又能如何呢? 正是不追究失体面,追究又没用,还容易得罪世家贵子。 皇子胜已经有好几次过来旁敲侧击地试探他的态度了。 这也是他这段时间很少露面的一个原因,在想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恰好现在,邹平自己送上门来,他终于有了思路。 于是他语气微沉,对邹平道:“你想要我不追究她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请灵台伯明示!” “为我卖命一年。” …… 邹平不愧是工具人的平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田籍的条件,而田籍也没有食言,主动请来一位船上的大祝,为两人主持盟诅。 对于他来说,白赚了一个望气士手下不说,还顺带解决了姚弱的棘手问题,一举两得。 他灵台伯不是不追究姚弱责任,是邹平主动代替她受过,补偿灵台伯! 得知这个决定后,船上关注田籍态度的人,都明里暗里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经此一战后,田籍在众人心目中,就不仅仅一个徐国伯爵,更是能独力击杀黑水刑官与梁武卒的高手,更对整船人有救命大恩。 若他真要对姚弱的事发飙,大家都不好收场,搞不好使团就要分裂了。 现在田籍这样解决,于双方,甚至于邹平,都是最后的结果。 于是从这一刻起,邹平暂时摆脱了姚弱工具人的身份,成为了灵台伯田籍的打工人,为期一年。 …… 不过邹平自己对于田籍的提议,却有另一番理解:“平如今犯了众怒,迟早要被撵走。反倒如今到了主上幕下,还能继续待在这船上……如此大恩大德,平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当了苦命打工人,还要对老板感恩戴德……要不是田籍知道他是工具人的平方,还真不一定能听懂他的意思。 “这货怕不是误以为,我是故意帮他留下的吧……居然还对姚弱念念不忘?” 想到今后还要压榨………送福报给邹平,田籍决定先给员工搞一搞心理建设,培养正确的三观。 正好原主同样有丰富的“舔狗”经历,于是田籍以过来人的身份,给邹平好好讲了一番“自己”的惨痛教训,添油加醋的那种,希望后者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邹平听完后,脸色十分沉郁,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虚弱:“所以,主上因为当了那个……舔狗,差点丧命?” “可不是嘛!”田籍一副悔不当初的语气感慨道,“幸好我及时醒悟,洗心革面,这才有了如今这般成就!” “那后来呢,那位崔氏淑女可有再找主上?”邹平期待问道。 “有是有,可是我已经看不上她了。”田籍一脸嫌弃道,“这倒好,我不当她的舔狗后,她倒要反过来要当我的舔狗,烦都烦死了!” 邹平闻言,目光大亮,激动追问:“那……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再后来她就死了。” “啊,这……” 田籍看着哑口无言的邹平,拍了拍对方单薄的肩膀,为这次员工心理培训作总结陈词:“所以啊,这当舔狗,是没有好下场滴!” …… 邹平误以为田籍收下他,还存在别的心思,倒也不算全错。 田籍现在还真需要一个相者在身边。 他的意识云记录了不少大齐的地图,过去配合六甲拘阳环中的相者阳神,能够当定位导航用。 但那位相者阳神,毕竟是他初次炼制的产物,当时经验不足,手段又粗糙,连拘魂出战都做不到。 于是经过近一年的使用之后,相者阳神终于不堪重负,自行消散了。 而相者途径的有秩者神魂,现下却不好找,总不能直接活炼了邹平吧? 所以他打算今后让邹平帮他辨位认路,他再以方技【知鱼】调取相关信息,以替代过去的相者阳神。 特别是,邹平是秩二望气士,能硬生生的将姚弱这种半吊子游侠辅助成神箭手,肯定比当初那个才秩一的相者刺客强很多。 所以导航虽然从内置改为外接,但功能却大升级了! 相者阳神消失后,六甲御阳就只剩下一个秩二轻侠阳神,而且拘使次数只剩两次。 于是田籍干脆将那两次也用掉,然后重新炼制一批新的秩二阳神。 神魂来源正是先前击杀的梁武卒。 反正人都是他杀的,而且已经死了,如何处置,旁人都不会干涉。 第三百六十章 烟花依旧,笙歌不停 炼制秩二的阳神田籍有经验,而且备选“材料”不少,就算不小心炼坏了,也有替补。 所以对他来说,不过是六次重复劳动而已,没有难度 甚至因为梁武卒中,除了侠客秩二轻侠,还有兵家秩二智僚,于是他模仿梁武卒的配置,挑选了两名智僚,四名轻侠,想着往后六甲阳神共同出战,能更好配合。 只是,他愿望的美好的,但当第六道阳神炼制完成后,却出了意外。 不是炼制失败。 相反,因为他秩二修德圆满,不管是【知鱼】还是【大言】都发挥出色,让前五道阳神全都完美炼制,没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问题出在第六道完成以后。 按照当初桑弘麻的记忆,六甲或六丁之数完满以后,法阵就会形成一个整体,对阳神、阴神控制力得到加强,哪怕一人指挥六神,也能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法阵确乎是连成整体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连六甲阳神也连成了“整体”! 字面上的“整体”。 在他是感知之下,原本各安其位的五具阳神,在第六具阳神也炼制出来后,居然一窝蜂地冲向了后者。 若是活人,后者不过是满身大汉的待遇。 可这些都是神魂,于是在法阵炼成整体的一瞬间,六甲阳神也挤到一块,渐渐变成了一大坨混沌不清,形态怪异的神魂气团,再也看不出各自本来的面目。 很是有些不可名状的意味。 好好的六甲阳神变成一团不知所谓的神魂团,田籍一时间也想不到自己是哪个步骤出错了。 只可惜当场桑弘麻只是秩一戎者,没有实际炼制秩二阳神的的经验。 而且他只是门客,哪怕学的孙氏兵家,知识传承也不够精深,所以对于现在这种怪异的情况没有说明。 于是田籍只好向皇子胜求助,后者学的正是孙氏兵家。 …… 皇子胜此时对田籍越发看重,主动给田籍普及孙氏六丁六甲之术的来历。 据说是前两代孙氏家主,无意间从交陌与梁地边境的地方,发现了一种能压制、拘使神魂的阵法,经过数代试验,这才研制出来的。 田籍想起当成石竹的来历,那处用来实验大量梁人神魂的场所,心中了然。 “不过这六丁六甲之术虽然神妙,但目前为止,却最多只能收服秩二层次的神魂”皇子胜语气有些遗憾道,“所以对于更高秩次的有秩者来说,帮助不大。倒是在战争中,偶尔能当作一支消耗用的奇兵,补充战力不足的问题。” “只能炼制到秩二么。”田籍点点头,心中有些猜测,“莫非是因为阵法研制尚不够完善,所以才会出现我现在这种情况?” “有这个可能。”皇子胜道,“不过我毕竟不是孙氏中人,对于这种奇物内里玄妙,了解不多,或许等到了交陌前线,我帮你向孙氏的人打听打听吧。” “也只能如此了。”田籍微叹道。 眼下神魂团盘踞于铜环的阵法之内,既无法拘使,也无法沟通。 除非毁掉铜环法阵,否则还真拿它没有任何办法。 田籍感知了几日,发现神魂团正处于某种持续变化的状态,虽然看不出门道,但外溢的气息表明,确实还在朝着某种方向演变。 只是过程有些缓慢。 “也不知道最后,它会变成什么东西。”田籍半是无奈,半是好奇地想道。 …… 离开高陆都后,楼船终于进入了南阡河。 相比起北阡天然形成的河道,南迁作为人工开凿的运河,不但河道更为整洁,而且河道沿岸各种驿站商站连绵不绝,往往走上十里,就有一处港口,作为物资的中转站。 于是相应地,河上来往商船密度,更胜北阡十倍。 很多时候,由于船太多,通过狭窄的河道时,还得在后方排队进出。 南迁的繁华可见一斑。 田齐使团的楼船自然不需要排队,有当地官府提早打点后一切,确保使团一路南下畅通无阻。 不过在楼船停泊补给的时候,附近一些做卖命的商船,还是会主动派人上前,看看能不能招揽到生意。 这些商船有些是正经卖货物的,吃穿用度,无所不有。 也有些不卖货物,而是卖别的东西。 田籍就见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有不少挂着红色灯笼,雕栏饰画的船艇,如同蝴蝶一般围绕着楼船而来 艇上莺歌燕语不断,琴瑟笙箫奏响,热闹非凡。 偶有衣着清爽的娇美女子走到船首,立即吸引住楼船上年轻子弟们的目光。 虽然他们作为临海城贵族子弟,都不是没见识过声色之乐的下里巴人。 但田齐毕竟是讲“礼”的地方,就算要享乐,也只能绕着弯在汤沐邑请女巫“讲礼”。 至于眼下这种大胆开放的异乡画风,却是第一次见识,一时有些欲欲跃试。 而大概是因为见到年轻人们因为前番敌人袭击,士气十分低落,正使邹无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止年轻贵族们去找乐子。 只要求两点,一是不能将人带到楼船上,二是不能玩得太过,耽误了行程 于是早已憋屈坏的年轻贵族们,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就都纷纷下船,流连于花船之中。 就连皇子胜与陈毒夫都没有例外,不过他们更多是担当请客的角色,趁机笼络人心。 …… 小年轻晏晨一开始也想跟着去,不过被申弃阻止了。 理由是他武艺还没练到家,不能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你看人家灵台伯,能一个人干翻一群梁武卒,外加俘虏黑水刑官,不也没有下船胡搞,专心留在房中感悟修炼吗?他也没比你年长多少岁啊?” 晏晨这段时间被申弃“折磨”得够呛,哪敢反抗。 不过听申弃提到田籍的事迹,想起当时亲眼看到他“此地撞壁”的壮举,心中不禁一热。 是啊,人家灵台伯比我也年长不了多少,就已经封官拜爵,能以一己之力在天下五兵之二手中救下一船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天天刻苦修炼苦练停,我还有什么理由偷懒? 难怪叔父晏腾如此看重他,还叮嘱我这一路好好跟他学学了! 于是晏晨再不提下船的事,老老实实地待在船上练武。 …… “你不会是因为毛发还没长长,所以才不敢露面吧?” 相比起晏晨的脑补,对田籍更为了解的墨烟就有不同的想法。 田籍见到墨烟挤眉弄眼,当时脸就黑了。 不对,他现在脸已经黑了。 都怪我先前让她直呼我表字,现在对我的态度真是越来越随意了! 田籍心中悔不当初。 就在田籍考虑要不要反驳一句“我田籍一声行事何须看他人脸色”的时候,墨烟却是语气一转,轻叹道:“不过不下去也好,眼不见为净。吕齐人这般情状,要不是知道黑水人已经打到他们家门口,怕还以为他们还在承平的时候呢!” 第三百六十一章 擦身而过 听到墨烟的感慨,田籍也不禁微微点头。 话说,自此进入南迁河以后,一路见识交陌都的繁华,他心中有种越看越别扭的感觉。 这种别扭,不是出于平原人对莫欺少年穷的交陌人的嫉妒。 他本来也没真正当平原都是自己的故乡,自然不会代入这种对后来居上者的复杂情感。 他感觉别扭的地方,是眼下吕齐民众对前线战争的态度。 作为使团成员,因为能得到沿途军报,他知道眼下黑水大军已经越过原谷道关防线,占领了平、武两个大县。 这两个县原本就是谷道关以东,孙氏大军屯驻的军事重镇。 如今两县易主,黑水人相当于在谷道关以东站稳了脚跟,兵峰直逼交陌都腹地。 这种情况对于吕齐人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强盗打到家门口足以形容了。 根本就是强盗闯进了家门,一路冲到客厅,堂而皇之地占住了一张沙发,当着你的面磨刀霍霍。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觊觎,按照田籍的理解,这时候吕齐民众正该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只是如今目之所见,交陌都的民众,依然各过各的逍遥日子,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确如墨烟所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没在打仗呢。 “我自幼生活在吕齐,也知道吕齐人根子里,重商贾,爱享乐。”墨烟回忆着,语气有些哀其不争,“只是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的还是散漫如故……” …… 不管田籍两人如何感觉别扭,如何哀其不争,南阡两岸的吕齐民众歌舞升平依旧。 而使团的楼船也不曾耽误,继续南下。 此后不久,楼船从南阡河转入了陌河的水道,转往东驶去。 阡河是南北分列,而陌河则是自东向西流。 陌河大部分在交陌都,往西一直流入西泽梁国境内,直至最终汇入大泽 所以对于交陌都而言,陌河既是一条贯通东西的重要交通要道,同时也是一条具备极强军事意味的水路干线。 “交陌”之名由此而来。 正因如此,当楼船进入陌河以后,沿途的画风,才终于稍稍有了些大战当前的感觉。 除了商船以外,更多出不少吕齐舟师的战船,或是巡视河防,或是为运送前线大军辎重的货船开道。 田齐使团这艘船也得到同样待遇。 因为他们此行水路的终点,正是一处名为“孝”的水岸大城。 那里是辎重补给水路运输的终点。 因为孝城再往东的河道,据说吕齐舟师正与梁国舟师激烈交战,运输辎重的货船无法再往东行,只能在孝城上岸中转,改走陆路运往前线。 而使团的去往前线的路线,正是大军的粮道。 …… 终于,经过近一个月的行船,使团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水路旅程,赶在盛夏到来前,踏上了交陌都的土地。 随后是孝城当地官兵的安排下,使团成员纷纷入驻了城中的驿馆。 而正使邹无知与副使皇子胜,则在当地县令的安排下,到城中与当地守军将领相见 当夜田籍见终于闲暇下来,便趁着月色尚好,跟姬绫通信。 孝城是交陌孙氏的领地,距离姬绫提及的落脚地很近,田籍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见见他,顺便拜访一下自己未来的老丈人,管叔吾。 哪知收到姬绫的回信后,他却发现这个想法暂时无法实现:“管叔吾昨夜秘密带着一家人离开了?去向对所有人保密?” 田籍差异之余,心中不免有些小小失落。 他这番随团南下,除了作为徐国,或者说公子昭的代表以外,也是想趁此机会去看望一下久未谋面的姬绫。 哪知自己前脚刚到,未来老丈人后脚已经带着一家老小跑路了? 不过继续往下阅读,他这点失落很快抛之脑后。 因为姬绫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情报:管叔吾在决定离开前,曾经私下对交陌都战局卜了一卦。 “父自从醒来以后,对前线战局一直密切关注,不过因为重伤初愈,一直不敢动用日者方技……” “不过自从吕王下令以孙子睿替换孙峻野为帅后,大概是料定此事必会引发全局变化,终于在数日前出手卜筮,而后于昨日带着我们一家秘密撤离……” 从姬绫的叙述中,田籍很快得出两个关键信息。 其一是吕王临阵换帅已经成为了事实,并且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孙子睿应该走马上任了。 其二则更为关键,管叔吾对此事不看好。 虽然姬绫没有明言管叔吾对此事的看法,或者说管叔吾对身边的家人,包括姬绫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但这不妨碍田籍透过此事,看出他的态度。 日者是做什么的? 趋吉避凶。 这不但是一种本能,甚至很可能关乎日者途径的修德。 以田籍现在对日者的了解,有时候相比起言语,日者的实际行动,更能反应他们对某事的判断。 譬如管叔吾这次选择用脚投票,表达了对吕王临阵换帅的悲观态度。 而管叔吾,以田籍推测,是一名至少秩四的日者大能, 一名能够以一己之力,搅动整个平原都局势,而最后还能从容退出的可怕存在。 现在,姬绫暗示她,这位大能父亲,果断跑路了。 于是,田籍也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接下来战局的走向,以及对自身的影响。 而对于这一点,姬绫同样有自己的看法。 虽然管叔吾没有透露自己的卜筮结果,但姬绫基于父亲的选择,以今后战事走向不利于孙氏大军为前提,卜了一卦。 结果是“革卦”。 因为担心田籍看不懂,她还耐心地作了解释。 大意是,如果战局最后真的会对孙氏不利,那这种不利,将成为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开端,发展到最后,可能会导致吕齐,甚至整个大齐朝,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于身处这股激烈变动大潮下的人,譬如她,譬如田籍,都可能要面对未知的风险,吉凶难料。 …… 看完姬绫的信后,田籍的目光变得越发深沉。 虽然姬绫的卦象是基于对父亲行为的猜测,假如管叔吾判断不准确,或者姬绫自己理解错了父亲的意思,那这个卦象就是误导。 但毕竟关乎自身安危,田籍认为谨慎些不为过。 特别是现在,他已经接近了这场战争的前沿。 “孝城是孙氏大军后方补给的枢纽,而比邻的陌河更是与梁国舟师有直接冲突,已经算得上是战区边缘了。” “接下来,使团还会继续西行,达到前线。于情于理,我此时都不可能再辞别使团,带着墨烟他们离开,否则就有临战逃脱的罪名……” “倒是可以考虑称病留下……但孝城毕竟距离真正的前线不远,又是辎重集结之地,万一前方战事不利,这里首当其冲,说不定更危险。” “是该早做打算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捷报传来 田齐使团进驻孝城,一停就是三天。 期间正、副二使天天往城中守将、县尉等武官的府衙跑,要求与孙氏大军的主帅见面,商量与黑水谈判之事。 只可惜三天下来,孝城大小官员一直设宴款待,礼数做足,就是只口不提和谈的事。 对于田齐使团面见主帅的请求,更是敷衍应对,说大军最近有人事变动,主帅忙于整理军务,暂时没空见他们,请耐心等上几日。 最后还是邹无知当场发飙,孝城这边才终于出来一位与和谈有关的人物。 此人名为高喜叔,出身吕齐“二守”之一的交陌高氏。 据说年轻时曾到西泽跑商,对黑水的事情十分熟悉,因此被任命为吕齐这边与黑水谈判的使者。 相比起敷衍的武官,高喜叔说话就真诚很多:“今黑水人占我交陌都二处大县,犹如肉中之刺,若不能将他们赶回谷道关以西,今后我吕齐上下怎得安生?” “可连孙氏军神都无法赶走黑水人,你们如之奈何?”邹无知吹胡子道,“难不成还真指望一名资历浅薄的年轻人?” “上使此言差矣!”高喜叔语气微微得意道,“新帅孙子睿于数日前,已经率大军反攻平县,连克数城,不日即将克复一县失地!” “吕王还真同意换帅了?!”邹无知与副使皇子胜对视了一眼。 虽然他们早有耳闻,但直到此刻,从终于从一名正经的吕齐官方人物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 而且听对方之言,恐怕孙智已经上任有了一段时间,并且重启了战事! 诚然,吕齐人这般做法,有其自身利益的考虑。 毕竟临海那位齐皇陛下遣使南下,本就是打算逼迫吕齐人让渡部分利益,以图整个大战略上的进取。 就兴你牺牲人家吕齐,就不兴人家奋起自保? 所以邹、胜二人立即理解了先前吕齐这边的推托态度。 只是理解归理解,他们这次南下出使,主要目的是为了与黑水人订下盟约,以全齐皇南守北攻的战略。 如今孙智再启战事,若真的打败黑水人,甚至赶回西泽,那人家还会答应先前开出的条件,放弃天阳国吗? 若不幸战败,那就更糟了,估计黑水人连谈判都不需要了,反正没了孙氏阻拦,大军就能长驱直入交陌都腹地。 而对于他们这些使团成员来说,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将意味着他们这次辛苦南下,很可能会无功而返。 只是眼下,孙氏大军已经是离弦之箭,收不回来了。 甚至按照高喜叔所言,孙氏已经取得了胜势。 这种情况下,想以齐皇使者身份逼迫对方立即停战,显然是不现实的。 “为今之计,只盼望孙子睿的大军能取胜吧。”邹无知无奈道,“至少他胜了,我们安全有保障。” …… 又过了两天,前方终于传来捷报。 孙氏大军成功收复平县全境,将黑水人赶到了更西边的武县。 一时间,孝城上下的交陌人都倍感欢欣鼓舞,连带说话的时候,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毕竟自去年年末开战以来,交陌都兵一退再退,早就受够了黑水人嚣张的气焰。 只可惜当时军神孙峻野为帅,不但只守不攻,还一路退却,损兵失地。 交陌人乃至整个吕齐上下,虽然慑于军神威名,没有多言,但私底下难免有人抱怨他太保守。 如今孙子睿刚一上任,就取得开战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大捷,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众人怎能不欢欣,不鼓舞? 于是相应地,有不少人开始放言,孙俊野年事已高,顽固保守,早已不堪军神之名。 孙氏兵家的未来,还得看年轻一辈。 譬如这位一战成名的孙子睿。 在这种流言,以及一场实打实的胜仗衬托之下,孙智俨然成了一枚冉冉升起的将星,大有接替孙峻野成为新一代孙氏军神的趋势。 而这种趋势反过来,又进一步巩固了孙子睿在军中的地位。 于是这位新主帅挟初战告捷之威,宣布原地休整数日,等后续辎重跟上,再往西收回最后一处失地武县,进而将黑水人彻底赶回谷道关以西。 而趁着这休整的间隙,田齐使团终于得以跟随一路运粮车队,前往新打下的平成,与孙智见面。 …… 让田籍没想到的时,这队粮车的主事之人,居然跟他还有些渊源。 “你是庞长老的堂弟?” 田籍打量眼前这名叫“庞尉”的老者,依稀能从对方眉目当中,看出些庞长老的模样。 同样的苍老,同样的浮肿,以及,同样是秩一的游者。 “我跟堂兄原本同学于平原城泠然阁,不过我年轻时心气高,总想到外头看看,所以便找了个机会,外调到交陌都的分阁了。算起来,我跟大人不但是同门,还是同乡呢!” 说道这里,田籍明显感觉到庞尉对自己的亲近之意。 虽然他本身不太把平原城当故乡,但他也知道,在这个世界普通人的认识中,同乡、同门、同族等等,都是天然的利益纽带。 就算他自己不在意这些,但考虑到跟庞长老本有不错的私交,那他的堂弟,自然是某种程度上的自己人,可以照顾一些的。 于是他言语间,态度也热切了几分。 随着两人渐渐聊开,他也了解到庞尉目前的困境。 原来庞尉跟庞长老一样,随着年事已高,眼看有秩之路到了尽头,便熄灭了年轻是的野心,想归乡养老了。 只是这两年田、吕二齐因为太子遇刺的事,一直剑拔弩张,两边官府层面一度断绝往来。 那么作为官府附庸的泠然阁,自然无法幸免。 所以庞尉虽然有心归乡,却一直得不到临海总阁以及当地分阁的同意。 而后来虽然据说太子遇刺真相查清楚了,两边官方层面的交流再度恢复,但也正好这时候,谷道关破碎,与黑水人仗了。 当地泠然阁的游者全部征调上前线,负责交通运输之类的职务。 庞尉归乡之事,更是遥遥无期。 “我原本打算趁战事立功,再以战功换取归乡的。”庞尉望着田籍,露出期待的神情,“不过如今见得田大人,能否请大人看在我堂兄的份上,带我归乡?” 第三百六十三章 意气风发的年轻主帅 “此事简单,我跟临海总阁主关系不错,跟平原分阁的阿桃阁主也有不错私交,你想去哪里说一声,我稍后给你写封推荐信便可。”田籍道。 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但对于数年归乡无期的庞尉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当场就对田籍下拜,激动道:“堂兄说大人不但天资出众,更有仁厚之心,如今看来,堂兄所言果然不差!” 随后田籍按照庞尉的心愿,以客席长老的身份,当场写了一封信到临海总阁,大意是将庞尉调回平原分阁。 至于阿桃那边,他回头以泥人身份说话,假托这是田博闻大人的意思就好。 庞尉珍而重之地收好田籍亲笔信,对田籍恭谨道:“大人厚恩,庞尉无以为报,这一路西行,就让我车前马后地伺候大人吧!” 言罢,庞尉直接跳到了御者的位置上,为田籍驾车。 此时田籍爵位到了伯,出门有了马车的待遇,不过因为他素来节俭,一向都是自己驾车,不另外花钱请御者。 甚至他现在的这辆马车,都是在孝城时皇子胜给他搞来的。 还真别说,这种出门有专职司机的感觉,还挺爽的。 就差一位女秘……书佐了。 田籍看了眼旁边的墨烟,还有她身后的大剑,感觉后者的画风更适合女保镖。 …… 庞尉大概是年轻时四处游历练就了御车的本事,马车开得又快又稳,一点不输普通的贵族御者。 田籍记得庞长老就没有这种技能。 于是闲暇下来,他得以安心进入神魂空间,查看先前发布的南荒离灰悬赏有没有回应。 只可惜离灰并非普通游者的必须之物,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响应。 他也试过想交陌都当地游老咨询。 只可惜他跟这边的游老没什么交情,对方干脆连回应都赖得回应,冷冷地拍出“易物清单”,让田籍自己找。 田籍找了一会,感觉自己的脸更黑了。 不单单是找不到南荒离灰,甚至连普通御气符的价格,都比别的地方要贵一倍。 这也罢了,连运费都是别的地方十倍,堪称宰客的典范。 他隐晦向对方表达了疑问,说收费这么高,不怕别的地方游老抢人? 后者却有恃无恐表示,眼下交陌都战局堪忧,他自己都可能要随时跑路,哪还有闲工夫担心别的地方抢人? “看来就连交陌都的游老,也不看好这边的局势啊……”田籍闻言思忖道。 如果说管叔吾跑路的意图,田籍还只能根据姬绫的信件进行猜测,那么交陌都游老,则是明摆着告诉他不看好这里的局势了。 “如此看来,我得想办法尽早脱身,以免局势有变,被裹挟其中。” “只可惜田齐那位游老对这里鞭长莫及,而我跟这位交陌都游老又没什么交情,至于次一等的游长,也差不多。” “想通过齐一会大能脱身,暂时没戏。” “还得另想办法……” …… 就在田籍这种忐忑的心情中,使团进入了平县地界。 一路上,田籍发现孙氏大军的普通士卒,甚至地层军官,大多满脸憔悴,表情冷漠。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大概是征战半载,不管是心气还是体力,都疲乏到了极点。 相对应地,一些明显主帅近卫打扮的军官,则神采奕奕,忙着指挥士卒,将一车车战利品运往某处仓房,显然刚刚过去的胜仗收获颇丰。 “这些财宝都是先前黑水人从当地缴获的,如今又被孙氏的人夺回来了。” 申弃跟孙氏军中一些吕技击相熟,过去转了一圈后,跑回来跟田籍两人聊八卦。 “不过有几位知晓内情的老友告诉我,那位孙将军并不打算物归原主,而是据为己有。”申弃神秘笑道。 “那为什么不将这些财宝奖赏给下面的士卒呢?”墨烟皱眉道,“这一仗孙子睿能建功,少不了底层这些士卒用命,既然不打算物归原主了,那分发下去激励士气也好啊!” “师姐啊,你以为人人都像墨者那般讲求分甘同食么?”申弃失笑道,“有这些钱财,还不如到后方多请些吕技击来助战呢!” 田籍知道申弃虽然跟墨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但她只学艺,不学墨,乃是率性而为的“任侠”,所以对钱财的态度跟墨烟不一样。 这时庞尉听到两人讨论,便也顺势插话道:“这些财宝我先前也帮忙运送过一趟回孝城,也不都是用来雇佣吕技击的。” “哦,那是用来做什么?”田籍好奇道。 “听孝城那边负责接手此事的管事说,是用来打点孙氏族中族老,以及交陌都其他世家的。”庞尉隐晦道。 “原来还是为了将来继位的事。”田籍恍然道,“这一手以钱财收买人心,借外力达成目的的手法,跟去年他来平原都搞事的时候,倒是如出一辙。” 墨烟闻言,却是有些不屑:“他只要能打赢黑水人,就算不搞这些小手段,也足以凭战功顺利接替父职。如今这般顾上不顾下,后续战事,还如何让士卒用命?” 田籍知道墨烟这是因为理念不合而说的气话,但他想起管叔吾的悲观态度,心中莫名一动:莫非正是因为知道孙智这般性格,管叔吾才感觉战局有变数,不顾伤势也要卜上一卦? …… 当日正午,孙智设宴招待了田齐使团众人,地点却不再县城府邸,而在城外军营校场上。 受邀出席的,主要是正副使者,以及如陈毒夫、姚弱等世家子弟。 至于田籍两人,作为徐国的代表,也在邀请之列。 再次见到孙智,田籍发现对方已经有了秩二境界,显然上次行刺平原公子怀信失败后,回去知耻而后勇,在兵家途径上有所精进。 此时孙智初掌帅印,就收复失地,正当意气风发之时。 校场之上,亲卫甲士排成空心方阵,如同人墙围成的宴会大厅。 孙智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之上,身边还围绕着两名秩四层次的家老,身上杀伐之气极重,显然是兵家大能。 至于田齐使团这边,正使邹无知居右席之首,皇子胜次之,其后依次是姚弱、陈毒夫等世家子弟代表。 至于田籍与墨烟,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安排到了左席前方,田籍本人干脆就是左席之首。 虽说以田籍“徐国灵台伯”的位份,安排到这种位置,也无可厚非。 但众人联想起田籍与这位孙将军过往恩怨的传闻,一时间不禁浮想联翩。 第三百六十四章 因势利导 不管田籍与孙智有何私人恩怨,酒过三巡后,邹无知正式向对方提出与黑水停战的要求。 这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 众人原本以为,孙智就算心中不愿,至少嘴上也会给些委婉的推托之词。 哪知孙智直语气冷淡道:“本将军已在三军全面起誓,不克复武县,绝不罢兵。你们田齐人若想谈,自己去武县去找黑水人谈吧。” 说到这里,孙智语调一扬,厉色道:“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大军发动进攻的时候,兵戈无情,若不小心伤到你们使团的人,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这……”邹无知额间微微渗出冷汗,也不知是否正午日头太盛。 他没料到孙智强硬如此态度。 若单论秩次,他一个秩四玄空家,又是齐皇钦点的正使,自然不必惧怕兵家秩二的孙智。 不过孙智毕竟不是一个人。 且不说这里是他大军所在,单就他身边,眼下就有两名兵家大能左右护持。 焉知他一声令下,这些孙氏强兵,会不会直接冲上来将他们碾成肉酱? “孙将军威武,我等同为齐人,自然盼着将军将再建功,痛击黑水狗!”副使皇子胜见双方气氛有些僵硬,连忙举杯上前赔笑,“说起来,胜学的也是孙氏兵家,跟将军也算有些同门之谊了!” 对于皇子胜的故意示好,孙智脸色稍缓,道:“你既学兵家,当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我吕齐之王尚未明旨停战,怎么你们田齐人还要对我孙智指手画脚了?” “哈哈哈哈,将军不要误会,我等只是奉皇命行事而已,邹大人若对此只字不提,回去也不好对我父皇交代不是?对吧邹大人?” 邹无知原本对于孙智突然翻脸颇为不悦,不过他也知道今后使团能否建功,绕不开孙智这位主帅,只好暂时按捺心中的不悦,顺着皇子胜的话头,婉转表达了一番自己作为使者的无奈。 这几乎相当于以正使的身份,在孙智面前低头了。 于是一时之间,田齐的年轻贵族子弟们,或多或少都有了不悦之色。 毕竟他们这番辛苦南下,是为了见证东西强国结盟的历史盛事,顺便挣些功劳名声的。 如今孙智这般强硬阻挠,偏偏他还真打了胜仗,两相对比之下,他们这些田齐贵族子弟,岂不是要成为这位新一代军神名声之下的陪衬小丑? 于是场间气氛,变得越发沉郁,除了皇子胜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孙智攀谈,其他人都默默低头不语。 …… 就在大家以为这场宴会就要不欢而散的时候,作为吕齐使者的高喜叔,忽然向主帅孙智道:“孙将军,这番田齐的诸位大人贵子千里南下,周居劳顿,若就此无功而返,恐怕回去临海都以后,无法向齐皇陛下交代啊。” “高兄是明白人啊……”邹无知见高喜叔为他们说话,感激地看了一眼后者。 “哦,那喜叔有何高见?”孙智适时问道。 高喜叔似乎早有腹稿,立即建议道:“孙将军不日将进攻武县,正当用人之时。这不,田齐的诸位才俊齐聚将军账下,难道将军就不能许他们一些官职兵马,一则充实将军麾下有秩者实力,二则让田齐诸君立下战功,不至于空手而回啊!” “嗯,此言确实有理。”孙智沉吟片刻,居然同意了高喜叔的建议。 至此,田齐众人哪还不明白,这两位交陌人一唱一和,根本就是早有计划,以战功来补偿他们这些人的损失? 这种战功,对于身负皇命的正、副二使来说,根本无关紧要,甚至还需要避嫌。 但对于随团而来的年轻子弟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他们本来就是来蹭功劳,捞名声的,如今眼看着原本与黑水盟约的事要打水漂了,那要是能在交陌都战场上立下战功,也不失为另一种扬名天下的方式啊? 毕竟这里也属齐地,打的还是宿敌黑水朝,说一句保家卫·国完全没问题,就算传回临海皇都,也足以夸耀一生,光宗耀祖。 于是当场就有明白过来的田齐贵族子弟,表态愿意参战。 其中陈毒夫更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愿意单独领一支兵马。 皇子胜原本作为副使,不适合掺和这种事。 不过当他见到旁边陈毒夫公然邀请姚弱加入他这边后,立即坐不住了,当场表示自己也愿意单独领一支兵马。 而有了这几位带头,其他原本观望的贵族子弟,自然纷纷站了出来,也表示了参战的意愿。 至于正使邹无知,因为邹氏这边的子弟已经牵扯其中,反而不好反对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能让邹氏子弟也在这次大战中建功,虽然他作为正使是无功而返了,但在邹氏族中,特别是在族长邹无忌面前,也能交代过去了。 毕竟培养族中年轻子弟,也算功劳不是? 想到这一层,邹无知默认这个安排之余,心中对孙智的评价也有了些改变:“此子虽好高骛远,经验不足,但懂得因势利导,假以时日,不失为将帅之才……” …… 很快,孙智对田齐贵族子弟都有了任命。 其中皇子胜职位最高,被许以校尉之职,领五百兵马,随大军进攻武县。 这大概是考虑到他学的孙氏兵家,又是秩三军师,容易配合孙氏的主力作战。 而陈毒夫则仅次于皇子胜,得到一个军司马的职位,领一支两百人左右,以医者为主的队伍,随军救治伤员。 而其他贵族子弟,则各自加入这两方麾下听命。 值得一提的是,姚弱犹豫了一阵,最终选择了皇子胜,毕竟他这边明显更容易立功,而且她现在腿脚大不如前,没有皇子胜为她筹谋,也难以建功。 这时各人都有了安排,不知是谁提了一句“那灵台伯与墨闾长呢?” 众人当即反应过来,是啊,徐国这两位大人物,好像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吭声呢? 于是下一刻,全场目光,都落到了左席上首的田籍与墨烟身上。 “博闻,来我麾下吧。”皇子胜与田籍交好,立即发出邀请,“我正好缺几位信得过的百将,你与墨闾长过来正好!” 未等田籍回应,旁边的陈毒夫立即抢声道:“我看灵台伯不像是喜欢冲锋陷阵的人,不如还是到我部下,又能立功,还安全!” 不得不说,陈毒夫对田籍心思的判断,要高皇子胜一筹。 田籍还真不喜欢掺和打仗的事,特别是明知道有两位大能已经或者即将跑路的情况下。 他原本打算与墨烟低调吃喝,应付过今夜宴席,等明日找个由头,让邹无知将他们调回后方。 反正现在谈判没戏了,他们作为徐国代表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性。 不过现在皇子胜与陈毒夫公然来争夺他,一下子成了全场焦点,反而不好不表态了。 甚至他旁边的邹平,此时望着他的目光都分外热切。 当然田籍不用问,也知道他希望自己加入哪一边。 舔狗的心思就是好猜。 然而田籍心中早有考量,不管是更容易立功的皇子胜,还是貌似安全些的陈毒夫,都不符合他的预期。 而就在他沉默的时候,皇子胜身后的姚弱,突然开口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游者之势 “灵台伯实力高强,墨闾长剑术无双,自然该单独领一部的,怎么可能给你们二位当部下?” 听到姚弱明显带着挑拨意味的话,田籍第一反应却不是对方针对自己。 毕竟以他如今地位,以及先前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不是姚弱这种半吊子侠客能得罪的了。 对方再是愚蠢,也不至于公然挑衅他。 更可况他旁边还有一只凶猛的雌虎呢。 那么按照排除法,姚弱这边挑唆,显然是冲着田籍身后的邹平。 过去邹平是她的工具人,不过如今邹平犯了众怒,不但失去了利用价值,还惹了一身麻烦,姚弱为自己前途考虑,自然要疏远他。 田籍就发现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邹平的轻叹,而后低声向田籍告罪,大意是自己连累了田籍。 “此事不怪你。”田籍回头微笑道,“就算姚弱不挑事,我今夜恐怕也难以善了。” 言罢,田籍目光转向上首的孙智。 后者同样的注视着他。 注视很久了。 两人目光相接,过去的恩怨悉数浮现在眼前。 孙智对田籍有生死血仇,而田籍则坏了孙智的苦心谋划。 愁怨早就化不开了。 只是田籍不禁好奇,孙智这次又打算给自己挖什么坑呢? 这时候,姚弱担心孙智不知道田籍的厉害,故意将田籍在临海皇都的事迹,以及先前应对袭击船队敌人的神勇表现,大肆渲染了一番。 俨然将田籍抬升到了田齐年轻子弟第一人的位置。 要不是知道她有私心,还会以为她已经被田籍的表现折服,成了迷妹。 至于孙氏这边,似乎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灵台伯早有了解,对于田籍在临海的事迹没有多少惊讶,直到姚弱说到田籍以一人之力,反杀一名黑水刑官外加一众梁武卒,这才真正动容。 “没想到一别半载,博闻的修为大有精进。”孙智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田籍。 “将军谬赞了。”田籍脸色如常,“若论精进,将军如今统帅千军万马,又能克敌制胜,籍不及将军远矣。” “是么……”孙智沉吟片刻,目光忽而一凝,“那你看看我这麾下的兵马,精悍吗?” 孙智话音刚落,校场四周带甲卫士瞬间踏前一步,步调整齐划一,带起身上甲胄铿锵作响,如同战阵上的杀伐之声。 一时间,场间宾客被孙氏精兵气势所慑,低头噤声。 至于被孙智针对的田籍,更是立即感觉到两位兵家大能的气机,全都锁定到自己身上。 “看来孙智这次连坑都懒得挖,直接以势压人了。”田籍心中冷笑道。 不单田籍,其他人也感受到了孙智对田籍毫不掩饰的针对之意。 “博闻。” 墨烟第一时间站到了田籍身旁,手伸到剑柄上。 作为配合多时的伙伴,田籍能感觉到她略微加快的心跳,以及戒备的情绪。 这是雌虎临战前的状态。 “主。” 邹平也紧了紧拳头。他本来就在田籍身后,此时同样能感受到兵家大能的压力,但他的信念,不允许他后退。 不过除了这两人以外,田齐的贵族子弟再无人靠近田籍身边。 按理说,大家同为使团成员,田籍又对众人有救命之恩,应该站在田籍这一边。 不过一来现在大家都等着上战场立功,不好得罪主帅孙智; 二来这里是孙氏大军主账,千军万马包围,兵家大能环绕,他们敢得罪吗? 君不见就连正使邹无知,此时也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 于是田齐贵族子弟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上前声援田籍。 也就皇子胜与田籍关系最近,才主动给田籍连打眼色,大概是想让田籍别冲动。 毕竟田籍与墨烟个人实力再如何出众,难道还能凭一己之力,打败孙氏数十万大军? 更别说孙氏军中不乏秩四层次的大能。 个人力量在堂堂大军之势面前,终究是渺小了。 想到这里,深谙兵家之道的皇子胜,忍不住低声劝道:“兵家有云,堂堂之阵不可击。此时孙将军势强,而博闻你势弱,不如先避其锋芒,蛰伏起来保存己身。” 对于皇子胜的善意,田籍笑目以对。 转过头,他望向孙智的目光,平静如水。 “孙氏兵精将悍,将军一声令下,屠城灭国,血流飘橹。诚如皇子胜所言,此乃堂堂军阵之势,此田籍所不能敌也。” 说到这里,众人以为田籍终于要屈服于孙智淫威,松一口气之余,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态。 毕竟田籍先前对黑水刑官与梁武卒袭击时,表现得太出众了。 两相对比之下,他们就显得有些昏庸无能。 好在现在看来,他田籍再如何出众,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嘛……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看田籍好戏的时候,后者语气蓦地一转,肃然反问:“然则,将军可曾听闻游者之势?” “游者也配谈势?”未等孙智发问,旁边一名兵家秩四的家老已然失笑。 田籍听皇子胜说过,兵家秩四名为“胜将”,最善在军争之中,把握战机,转化胜势。 便见胜将家老嗤声道:“所谓游者之势,莫非是指见势不妙,御气远遁,抱头鼠窜?” “哈哈哈……” 在场的孙氏兵将闻言,皆轰然大笑。 交陌都同样有泠然阁的游者,按照他们往日见闻,还真如胜将家老说的那样,都是胆小怕事的鼠辈,且大多年老体衰,连上战场都嫌他们碍手碍脚,只能拉到后方帮忙运输辎重。 然而对于孙氏的群嘲,田籍目光怡然无惧:“畏首畏尾,不过是庸碌之辈,谈何为游者?” “真正的游者,心性至纯,行于万物者之上而无所畏惧,更何况区区刀兵威胁?” “故而游者之势,不在外物之争,而在于心性之辨!” 言罢,田籍身上猛然绽放光彩,随即拉着早有准备的墨烟,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直奔晴空大日。 因为事出突然,场间卫兵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而等有人意识到要弯弓搭箭的时候,天上的两人已经完成了蓄势阶段,掉头往下方孙智的帅位而去。 与此同时,天上再度传来田籍的声音:“游者之势,至纯至真,率性而行,亦势不可挡!” 话音刚落,一道磅礴虹光从天而降,狠狠砸下孙智的方向。 轰——! 第三百六十六章 别部司马 烟尘消散后,校场平整的地面上,已经多出了一个丈宽的深坑。 坑口的边缘,紧贴着孙智帅位。 只差一点点,刚刚那道威猛磅礴的虹光,就会砸到这位孙氏主帅身上。 考虑到他只有秩二境界,哪怕有两名胜将家老左右护持,恐怕也会受到重创。 此时孙智死死盯着身旁的坑洞,目中尽是骇然之色。 他旁边两位胜将家老也是冷汗连连。 他们可不认为田籍两人,刚刚那一招是不小心打偏了。 毕竟两人坐在左侧席位前列,距离孙智本就最近。 在这种距离之下,像这般“恰好打不中”,比直接打中更难操作。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故意打偏,以此来威胁他们。 “那……那就是传闻中的白虹贯日?” 田齐使团中有人失声叫道。 作为临海贵族,众人多少都曾听说过“田百计”与“墨一剑”的名声,知道他们曾中北溟防线上,多次用传闻中的“白虹贯日”杀招,猎杀了不少凶悍鲛狄。 只是道听途说,终究不及亲眼所见更为震撼。 特别是在那道恐怖杀招过后,不但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大坑,就连首当其冲的孙智将帅,也都陷入了震惊失语的状态,显然刚刚那到虹光,并非徒有其表。 这时候,田籍拉着墨烟从容地落回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对主位上脸色苍白的孙智,轻轻笑道:“这就是田籍的游者之势,孙将军以为然否?” …… 宴席最终在压抑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只是按照孙氏原本的剧本,压抑的应该田齐使团一方。 不过随着田籍与墨烟的惊鸿一剑,压抑的角色却在剧终之前,陡然反转。 等当事人反应过来时,作为搅局者的田籍两人,已经带着手下邹平,潇洒离席而去。 正如田籍两人没有真的杀伤孙智,而是选择旁敲侧击地威胁一样,后者同样不能真的拿这位灵台伯与徐国公女怎么样,只能搞些以势压人的把戏。 因为他俩现在的身份,代表的是齐皇与徐国公子昭。 就算没有大敌当,都不可能刀兵相加,更何况正当同仇敌忾的现在? 这当中,或许还夹杂着孙氏对两人的一丝忌惮。 毕竟白虹贯日,可是刺客的杀招。 一旦逼急了,谁知道他们两位会再干出什么“率性而行”的事? 田籍两人,可就住在孙氏军营之内呢。 于是当天夜晚,不出田籍所料,孙智派人送来了外调任命,传令之人是担任了校尉的皇子胜。 “孙将军说,博闻你对付梁武卒经验丰富,而且自幼相好崔氏叔姜也死于梁人刺客手中,正好命你为别部司马,往北去阻截梁人给黑水大军运粮的通道,顺便报仇雪恨。” “还真会编借口。”田籍嗤笑一声,当即向皇子胜请教,“这军中‘别部司马’有何职权?” “就是临时统领一支偏师,单独去执行军务的军职。”皇子胜解释道。 田籍闻言,精神一震:“也就是说,若我担任这别部司马一职,就能远离大军,自行其是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皇子胜点点头,“但毕竟要执行军务,要立军令状的。” 言罢,他将一张拟好的军令状递给田籍。 后者仔细看了看,上面要求他在十日之内,完成阻断粮道的任务,否则军法处置。 当然,军令状毕竟不是祝者盟诅与法家契劵,没有超凡力量强制干涉,是否处置,如何处置,全看孙氏的人如何操作。 不过即便如此,若田籍无法按时完成任务,那到时孙氏再派大能来追杀他,可就是名正言顺了。 就算不直接杀人,也是一个能加以利用的把柄。 “看来孙智是看出了我有离开此地的心思,不忘给我挖一个坑。”田籍心中冷笑道。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果断地在军令状上画押。 因为这同样是他能名正言顺地离开主战场的机会。 至于孙智挖的坑,田籍想到管叔吾连夜跑路的果决态度……十日之后,孙智与他的大军,还能不能安然回来对付他,还未可知…… 皇子胜见田籍如此果断,多少已经猜到了他避战的想法,不禁好奇道:“博闻一心远离此地,莫非是不看好接下来的战局?” “常言道兵凶战危,胜败不期,这打仗的事,谁能说得准结果呢?” 田籍轻叹一声,又对皇子胜劝道:“倒是胜兄,贵为皇子,又身兼副使一职,安守本分即可,何必为了一时之名,以身犯险?” 真正的理由田籍不方便告诉皇子胜,只能如此委婉提醒。 不过皇子胜闻言,却是摇头苦笑道:“正是因为我是皇子,又学的兵家,常年居于都城,难以展现才能。如今难得可以正经统领一部兵马,正是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好机会啊!” “若错过这次机会,加上这番出使无果,只怕回去临海以后,此生再难有机会冒头!” 原本田籍只是念在两人这段时间的交情份上,稍加劝谏,既然对方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就不复多言。 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受代价不是? …… 这之后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皇子胜给田籍带来两个消息。 一是孙氏大军将在三天后开拔,往西收复武县,田籍作为偏师,可以考虑同步出发,这样有主力大军掩护侧翼,不容易落单。 田籍对此不置可否。 第二条消息,则是关于田籍六甲阳神的奇怪状态。 “一位孙氏兵家大能私下告诉我,若六甲或六丁之神,有且只有兵、侠两条途径的秩二,就有可能出现你现在这种情况。” “兵家与侠客?”田籍皱眉道,“可是这两条途径有什么特殊的之处?” “这层我就打听不到了。”皇子胜摇头道,“只是据那位说,若发生变异,会有微小的机会,诞生出一位具备秩三威力的悍勇战士,也不知是真是假……” …… 一夜过去后,六甲御阳环中的神魂团依然没有动静,倒是墨烟跟孙氏的人先闹起了矛盾。 原来得知田籍担任“别部司马”,负责阻断敌人粮道的任务后,她主动担任副官,为田籍处理点兵、筹粮的事宜。 哪知与孙氏的人一交涉,却得知孙智根本没打算给田籍派兵,甚至连粮草、军械也通通不提供。 “难不成孙将军还指望光靠我们几个人,就能阻断敌人粮道?”墨烟对着主帐前阻拦的卫兵怒目而视道。 第三百六十七章 缺兵少粮 “无兵无粮,也不许我们用钱财购买,这仗没法打了!” 墨烟交涉无果,回来不停抱怨孙氏的人阻挠。 不过田籍对此早有预料,反而觉得对方不这样做才怪了。 这时邹平也捧着一张行军图过来,神色忧虑道:“平昨夜奉主上之命,研究此番进军的地形,发现如今梁人给黑水大军运粮的路线,虽因黑水败退,只剩最后一条,但那里有铁关坚垒扼守,若无上万精兵在手,恐怕难以成事……” 原来自从黑水大军越过原谷道关防线,攻入交陌都后,陆上的补给线拉得太长,早已跟不上大军消耗。 于是黑水通过威逼利诱手段,迫使梁国参战,主要是让梁国舟师在陌河上帮他们运送辎重补给。 一开始,黑水大军节节胜利,梁国舟师紧随其旁,双方在水陆两路齐头并进,互为犄角掩护之势,孙氏这边难以阻断双方运粮通道。 不过随着孙智迅速收复平县,黑水大军退守武县,梁人的侧翼就曝露了出来。 孙智趁此机会,将陆地上来不及撤回船上梁兵狠狠清理了一番,切断了大部分水陆之间的粮道。 如今陌河与黑水人所在的武县之间,只剩下最后一条能运粮的路线。 如果能将之阻断,困守武县的黑水大军,很快就会陷入补给供应不上的局面,不得不退回西泽。 从这个角度来说,孙智命一路偏师阻断敌人水路粮道,于整个战局上来说,不失为四两拨千斤的打法。 只是现在田籍看对方悭吝的态度,显然连“四两”都不打舍得出,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这一路的进攻。 当他看到邹平在行军图上的标注后,很快明白为何如此。 原来在这条从陌河通往武县的粮道上,有一处名为“通天井”的关隘镇守。 “通天井”关如其名,四面都是峭壁,如同一口直通天上的大井,堪称铜墙铁壁。 那么理所当然的,不论是要守住粮道的一方,还是阻断粮道的一方,都必须第一时间夺下这处铁关。 铁关在手,进退自如,粮道自然也就在手了。 这对于缺兵少粮的田籍来说,尤其如此。 但要夺下此关,按邹平判断,少说也要上万精兵,毕竟不是打下以后就完事了,还得守上一段时间。 墨烟稍有不同看法,认为如果能以纯粹的精锐战兵出击,一百人足以。 不过以田籍对墨烟的了解,她所说的精锐战兵,至少也得有申弃那种程度的战力。 一百个申弃,那估计比邹平所说的上万精兵更难实现…… 不论如何,田籍从这两位的判断可知,要短时间内夺下这条粮道,必然要投入大量的兵力物力。 估计孙智那边考虑到即将发起对黑水人最后总攻,要集中兵力优势,便不在这处明显吃力不讨好的地方浪费兵力了。 “于是就拿来给我挖坑了。”田籍摇头失笑,面上却毫无紧张的情绪。 墨烟见状,不禁好奇道:“博闻是有什么计划了吗?” “是有些想法。”田籍微微点头,“但还需要等待合适时机。” …… 这之后,新任“别部司马”的田籍,陆续见到了三批人。 第一个是晏晨。 他跟田籍说,自己临行前得到族叔交代,要紧跟灵台伯与墨闾长,这次后者以偏师的身份出战,他自然不能落下。 田籍对此无异议,毕竟他答应过晏腾照顾这位后辈,与其让他留在吉凶难料的孙氏大军中,还不如带着身边。 …… 第二个来见他的是申弃。 因为皇子胜雇佣她的任务,是到达交陌都前线为止。 如今佣金结清,申弃恢复了自由身,可以接别的任务了。 “你怎么不去孙氏那里?我听说这附近的吕技击都被他重金请来助战了。”田籍好奇问道。 “就是因为来的人多,佣金被摊薄了啊……”申弃一脸无奈道,“这不,我听师姐说,灵台伯家财万贯,而且你现在正好缺人,要不考虑一下我,我收费很便宜的!” 田籍心中一动,期待问道:“你收多少?” “五十金!”申弃伸出毛茸茸的五指,“只要五十金,你就能用我一个月!” “五十金……” 田籍顿时黑下脸。 诚然申弃作为打手保镖确实很好用,人品也没得说。但五十金……这可是五十金啊! 他田籍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申弃见状,连忙道:“我跟皇子胜开价是一百金的!五十金已经是看在师姐的情面下,给你的优待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啊?”田籍没好气道。 “真小气,还家财万贯呢……”申弃也有些生气地嘀咕道。 田籍却不以为然,反问一句:“你打得过你师姐吗?” 被戳到短处,申弃耷拉着脸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田籍再问:“那你知道我供养她,每月花多少钱粮?” 狐甲闾的公田是灵台外围的一圈田地,如今灵台是田籍的封地,说一句“供养”墨烟倒是没差。 “多少?”申弃目光如火雀跃,似乎对此感兴趣。 田籍比出三根手指:“三顿!” “三……顿?”申弃愕然,“这‘顿’是哪里的度量衡?” “这是我们狐甲闾特有的计量单位,就是每天管三顿饭的意思。”田籍自豪介绍道,“每天三顿,哪怕以临海城的物价,一个月的花销也不到一银刀。” “花销比你少,还比你能打,那我干嘛还要浪费五十金来雇你!”田籍理所当然道。 …… 申弃最终还是选择加入。 她说可以让田籍先赊账,等将来知道她真的好用以后,再补上佣金。 对此田籍自然没有异议。 不用白不用不是? 当然,就吕技击这种战兵来说,也就到申弃为止了。 不是他瞧不起这种战兵的战力,而是他担心在危险关头,这种纯粹雇佣性质的关系,无法保证吕技击们拼死效力。 若非申弃与墨烟有深厚感情,他甚至连她都不想留下。 倒不是他认为情感纽带就一定胜过纯粹的金钱利益关系。 但正所谓因利而来,难免因利而去。 至少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前者更让他放心。 …… 最后一批来见田籍的,不止一人,而是以庞尉为首的二十多名年老游者。 他们全都如庞尉一样,出身田齐,年轻时外调交陌都泠然分阁。 如今年岁已高,晋升秩二无望,有了归乡之心。 第三百六十八章 兵马未动 “我等来投大人,也不全是为了还乡之愿。”庞尉代表众人上前发言道。 田籍微微颔首,示意对方说下去。 “昨日听闻大人在孙氏精兵悍将面前,有一番‘游者之势’的论述,我等事后听闻,顿生当头棒喝之感!以此反照己身,感觉这一把年岁都活到了猪身上了!” 说到这里,庞尉以及他身后的老游者们,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我等不求大人传道授业,只求在大人还乡之前,追随左右,略尽勉力。若能偶尔聆听大人教诲,便心满意足了!” 田籍扫了一眼面前的老游者们,全都头发花白,眼睑浮肿,一片暮气沉沉之色。 但即便如此,此时老者们望向他的目光,却满是热切,甚至说狂热都不为过。 于是田籍懂了。 原来除了落叶归根这种人之常情外,他们心中依然有股不曾熄灭的气。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这些人选择大好年华南下闯荡,本来就不是贪图安逸的人。 否则他们完全可以趁年轻时回乡,过些平凡而安乐的日子。 只可惜泠然阁,或者说御风学派的传承,是被断了根本,戴上镣铐的。 不管他们如何努力,如何坚持,也只能在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道路上,越走越错。 当然,关于梦蝶学派的传承,田籍也不打算外泄,毕竟这关系到他在神魂空间的利益。 “好在关于修德的事,我是从调查员前辈那里所得,比梦蝶学派的传承还要清晰,倒是可以旁敲侧击提醒一下……” “虽然他们这把年纪,再去冲击秩二乃至秩三,太冒险了。但能改善一下晚年生活质量也不错……” 于是这日之后,田籍身边除了邹平这个打工人以外,又多出了一群年过半百的追随者。 …… “这群老骨头上阵杀敌扛不动兵甲,运输辎重跑得比谁都慢,灵台伯带上他们出战,除了空耗钱粮外,还能做什么?” 得知田籍收下庞尉等游者后,申弃第一个表达了嫌弃的态度。 墨烟秉承墨者兼相爱的思想,倒没有嫌弃,但也不看好带上老游者们:“孙氏那边没有给他们配备御气符,若带着他们上阵,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 “我认为你们多虑了。”这时邹平指着行军图上的地形,分析道,“通天井附近都是崇山峻岭,老丈们没有御气符跟本上不去,所以不存在什么上阵杀敌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不禁好奇的望向田籍:“我猜主上只是让老丈们将粮草辎重运到山脚下?” 未等田籍开口,申弃立即对邹平呛声道:“到了山脚下以后呢,谁背上去?你我吗?那谁负责杀敌破关?” “这层,平也想不通……” 这时田籍不置可否,反而看向年纪最小的晏晨。 后者被敬佩的灵台伯看到,一个激灵,拍着胸膛道:“我年轻力壮,辎重由我来……啊!” 晏晨话未说完,已经收到师傅申弃一个暴栗:“你堂堂男子汉,当然要跟我上阵杀敌,背什么辎重?!” 见众人似乎都不看好庞尉等老游者,田籍不禁失笑道:“瞧你们这说的,好像不带上他们,我们就能顺利打下通天井似的。” 这下众人都没话说。 诚如田籍所言,没兵没粮,没有军械辎重,十天之内打下通天井阻断粮道,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带不带老游者们,结果都没差。 因为眼下的主要矛盾,不在这上面。 “那博闻打算如何十日之内拿下通天井?”墨烟试探问道,“还是说,你根本不打算……” 墨烟说道最后,声音渐小,还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 “立了军令状,还是要去做的。”田籍摇头道,“况且没有这个军令,我们如何脱离大军单独行动?” 虽然他从管叔吾的态度,猜测孙氏大军的未来不乐观,有心躲开即将到来的祸乱。 但究竟不乐观到什么程度,以及躲到哪里才算安全,却都还是未知之数。 关键管叔吾的真正想法,连在他身边的姬绫也猜不透,田籍更无从得知。 万一跑到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到最后才发现是大坑,那就追悔莫及了。 在这之前,与其无头苍蝇般乱跑,还不如尽力整合提升手中掌握的力量,已备即将到来的祸乱中有更多自保之力。 对此他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思,正好能通过这次攻打通天井来试验一番。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些准备。 于是他对众人道:“昨日我与皇子胜闲聊时,曾问他打仗如何准备才能取胜,他告诉我要在开战前充分‘庙算’。” “但‘庙算’一事,是兵家所长,我这个外行搞不来。”说到这里,田籍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四人,问道,“你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征战经验,有何赐教于我?” “当然是尽量搞多些人,备多些兵甲,聚众成势,以大势压人啊!”申弃霸气地给出很符合她战斗风格的建议。 “呃……吃饱喝足?”墨烟依然对吃的事情很执着,毕竟往日除了饿肚子,她难逢敌手。 邹平倒是沉思了一阵,不太确定道:“为将者,诚信待人,上下一心?” 剩下的晏晨,则很干脆表示自己没想法,听大家安排就好。 “也就说,足兵,足食,众信之。”田籍微微点头,总结了一下各人的意见,“那就按这个思路去准备吧。” …… “众信”是个比较虚泛的概念,但“足兵”与“足食”却是肉眼可见的难题。 众人都很好奇田籍准备如何解决这两件事。 然而这之后,一连三天,连孙氏大军都开拔了,田籍依然没有任何行动。 每天不是感悟修炼,就是跟庞尉等人聊聊游者修炼的心得,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期间孙氏派来的军法官数次来催促出击,都被田籍以时间未到为由,敷衍过去。 偏偏军法官还不敢对田籍等人动武,只能撂下几句狠话,就回去告状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除了少量留下卫戍平县的部队,参与进攻武县的大军已经全部离开。 而距离军令状要求的时间,也只剩下五天了。 这下不用军法官催促,申弃等人也开始着急了。 墨烟虽然没有跟着急,但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给田籍跑路了。 而就在这时候,田籍将众人召集起来,宣布正式出击。 第三百六十九章 粮草何来 “主上,我们这是去哪啊?” 离开平县大营后,田籍带着墨、申、邹、晏四人,已经庞尉等二十名游者往西北方绕行了一段,便突然掉头,往东边急行。 而他们攻打的目标“通天井”,却是在平县西边。 邹平作为“望气士”,又被田籍赋予认路带路的重任,第一个注意到方向不对的问题。 田籍却是神秘一笑,道:“去足兵足食!” 邹平闻言下意识看了一下行军图,从方位来说,平县以东,一直到孝城,都是孙氏大军的大后方,陆上的补给线。 从这个角度来说,往东去实现“足兵足食”,也不算错。 可孙智不是已经下令不给田籍分兵分粮了吗? 难不成田籍还敢劫粮车? 且不说那是大罪,粮草辎重何等重要,孙氏怎么可能没有派兵护送? 想到这里,邹平下意识望向身边的其他人,发现除了欲欲跃试的申弃以外,大家都不同程度地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但基于对田籍的信任或崇拜,都没有表示异议。 “看来在‘众信之’一道上,主上已经有了基础。”邹平心中了然道,“只是仅凭我们这些人去劫粮,真的能成功吗……” 如此心情忐忑地往东行了一段,就在离开平县地域之时,田籍大手一挥,再次改变行进的路线。 这次倒没有改方向,大致上依然向东。 但却不是粮车必经的坦途大路,而是一条与大路近乎平行的小径。 说是小径,其实也足够一辆马车行走,但因为要绕远一些,加上有更好走的大路,所以小径人迹罕至。 然而这次未等邹平发问,庞尉却先声音颤抖道:“大人,你不会是想,打那些东西的主意吧?” 田籍却反问道:“敢吗?” “这……”庞尉迟疑地看了看身后的众游者,而后回头看到田籍鼓励的目光,心中一动,道:“莫非这就是率性而行的游者之势?” “你们才秩一小知,率性而行对你们来说还早。”田籍摇头道,“只是你们久处泠然阁,大半辈子习惯了蛰伏听教,循规蹈矩,若不打破这道心头的枷锁,如何修游者的德性,如何【辨荣辱】?” “原来这就是大人所言的修德?”庞尉等老游者闻言纷纷恍然过来,随即露出激动的神色。 “那我再问一次。”田籍趁势扬声道,“你们敢吗?” …… “我看谁敢多嘴!” 崎岖小径上,四辆马车排成一字队形徐徐往东行走。 一名头目模样的老兵对身后的手下历声呼喝。 就在刚刚,因为小路颠簸,其中一辆车上有木箱掉落,砸开锁,漏出了里面金光十色的金银财宝。 原本车队的兵士以为自己运送的是军中机要文书,所以才走这条僻静小路的,哪曾想到满满当当的四车木箱子,居然装的是金银财宝? 看样子,还是不久前从打下平县时缴获的? 当场就有兵士议论,这些东西究竟值多少钱,以及他们有没有机会分到手了。 当然,他们只敢畅想得到赏赐,绝不敢直接贪墨,毕竟他们是主帅孙智的亲兵,家中与孙氏本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犯不着贪这种便宜自毁前程。 这时一名与头目老兵相熟的御者,小声打听道:“头,这些财货,将军是不是打算打胜仗以后,奖励三军的啊?我们有份吗?” “哼,你想得美!”头目老兵嗤声道,“那是将军用来打点后方各位大人贵子的,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啥模样?” “哈,我这不是家中贫寒买不起镜子嘛……”御者打着哈哈揭过了这个话题,但神色之中难免有些失望。 同时,他也有些明白为何主帅孙智,要让他们这些人绕路悄悄将财宝运往后方。 若是被普通兵士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打胜仗抢回来的财宝,居然全都给了后方那些安坐家中的大人们,任谁都会感到失落,进而影响到全军士气吧? 想到这里,御者随意地挥了一鞭,让马加速前进。 哪知一鞭下去后,马匹不但没有加速,反而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 御者不耐烦地又抽了几鞭,但这次,马直接不走了。 四辆马车,全都停了下来。 “御敌!”作为久经战阵的老兵,头目第一时间意识到情况不对,指挥众人结阵防御。 主要防御前后两个方向。 因为这处小径只够一辆马车通行,左右两边要么石壁要么山坡,不可能有成规模的敌人从这两个方向出现。 然而这一次,经验丰富头目老兵,却失算了。 因为敌人从天上来。 嘭! 一道赤红的影子砸到最前方的马车上,当场将车上御者与护卫砸晕。 等众人看清来者面目时,都是心头一惊。 赤红长发,身形矫健,手持一柄大戟,杀气腾腾。 “你……你是吕技击申弃?” 未等众人惊愕完,又一声巨响落在最后方的马车上。 这次下来的人,身穿紫色劲装,身形娇小,手持等身大剑,外露的威压一点不输前者。 “你……你们是灵台伯的人?” 头目老兵认出来者身份,心中又惊又怕,只能强作镇定道:“你们可知这四辆车,是孙将军亲自下令运回孝城的军资?难得你们敢违反将令不成?” “军资?”申弃撇了撇嘴,大戟一伸,“我们抢的就是孙子睿的军资!” 话音刚落,申弃已经如一团烈火般扑下,往兵士中烧去。 这些兵士虽然是孙智亲兵,但真正的精锐,全都随他上前线杀敌,而留在安全后方跑运输的,大多是凡人,连秩一都少,哪是申弃一合之敌? 仅仅是一下大戟横扫,就已经撂倒一大片 其余兵士见势不妙,纷纷往后退却,意图利用马车间的缝隙,结阵抵抗。 哪知这时,天上再次落物。 但这次落下的不是人,而是石子。 “啊!”当场有兵士被石子打中,头破血流,捂住伤口。 这些石子块头不大,扔的准头也不怎么样。但胜在数量多,速度快,眨眼睛呼啸而至,仿佛尾后生风。 就算打不中要害,也是挺疼的,能有效干扰兵士们行动 “撤退!向平城守将求援!!”有人慌忙中大喊道。 然而很快众人就发现,这并非好主意。 因为墨烟守在最后一辆马车上。 一柄大剑,一头雌虎,万夫莫开。 兵士们无奈发现,被石子砸晕,说不定还更好受一些。 因为那两位女侠太猛了。 打不过啊! 第三百七十章 空中机动 一刻钟后,四辆马车再次上路,却是掉头西行。 原本的兵士们被捆住手脚,扔在原地。 现在驾车的都是“别部司马”的人。 这时,田籍坐在头车上,身边传来墨烟担忧的声音:“博闻,我们抢了这四车财宝的事,恐怕很快就会传到孙子睿耳中。” 正如墨烟所言,他们先前突然改向东行,不久就被军法官看发现,立即尾随而来。 虽然后者跟不上他们速度,更干扰不了他们劫车,但必然如实记录了这个过程。 “知道又如何?”田籍不以为意道,“难道孙子睿现在还会放下武县不打,专门回来追究我们?” 众人闻言,当即恍然。 怪不得田籍非得等孙氏主力大军离开平县才肯出动。 原来是打个了时间差。 利用孙智大军开拔以后无法回头,再在后方从容劫他的财宝。 虽然主力大军离开后,后方仍有卫戍部队。 但这些留守兵马要负责维持后方粮道安全,轻易不能调动。 归根结底,田籍他们劫的,并非军中最重要的粮草军械等辎重,而是孙智的“私财”。 甚至很多守备将领,事前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些玩意,自然也没有得到护送的军令…… 不过基于同样的道理,这些财宝虽然价值不菲,但除了能恶心一下孙智,对于接下来攻打“通天井”的任务来说,并没有多少帮助。 总不能拉着四车浮财去诱惑守军投降吧? “莫非灵台伯打算雇佣本地吕技击助战?”申弃猜测道,“只是他们基本都在数日前陆续跟随孙氏大军离开了。至于外地的吕技击,我虽然认识不少,但短时间内,肯定赶不过来。” “不雇吕技击。”这一点上,田籍异常坚定。 有这钱,他请齐一会的游者帮忙都比吕技击靠谱,毕竟前者有三老作保,不容易赖账。 当然,眼下他也没打算找齐一会的打手,毕竟那都是一锤子买卖,无法成为身边长久的战力。 这时,他目光看向后方的老游者们。 …… 事实上,刚刚那一战,虽然这群老游者们在他提供的御气符支持下,也参与了战斗。 不过因为仓促上阵,不少人忙中出错,连敌人在哪都找不着北,实际战果有限。 好在经过一番基本没什么危险的实战演练后,这些登临秩一小知多年的老游者,终于慢慢找回了年轻时的状态,御气而行,御气攻防,都达到了田籍设想的最低要求。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带上他们参与进攻的原因。 这是一场战前演练。 通过实战,考察各人能力,以便完善后续战斗体系的构想。 如今战后复盘,田籍对各人的战术定位也有了明确的概念—— 其中墨烟与申弃,正面搏杀无敌,可以担当攻坚的先锋。 而晏晨跟着师伯与师傅冲杀,也能起到不小作用。 邹平是导航定位外加雷达,能在百步到半里外提前识别敌人。 不过最让他惊喜的,还是庞尉等人。 “虽然老游者们不能跑不能打,可只要有充足的御气符供应,他们就是一支空中机动力量啊!” “用行符的时候,他们就是空中侦察机与运输机,能够从空中快速侦查敌情,如果带上邹平,侦查半径还能再扩大。” “甚至必要时,还能将墨、申两位猛将空投到敌阵中央,来个中心开花……” “而若用刺符的话,虽然黄字级的攻击力有限,但运用得当的话,也能给地上的墨烟等人提供空中支援……” “虽然他们本体防御薄弱,但机动灵活,加上有足够御气护符防护,敌人也不能轻易伤到他们……” 不仅如此。 经过一场实战后,田籍发现泠然阁老游者们似乎终于冲破了心头的“枷锁”, 如今他气感扫过,发现老者们的神魂状态,竟被战前稳定了不少,连带脸上的暮色,也消散了一些。 显然都不同程度上,触发了【辨荣辱】修德。 其中又数庞尉最为明显,正激动地在众老面前分享自己心得,脸上神采飞扬,有如枯木逢春,老树开花。 “这样的话,游者这支空中机动力量就基本成型了。”田籍心中盘算道,“有他们在,后续或进或退,或攻或守,我都能有更多战术选择。” 想到这里,田籍目光越发坚定:“那么接下来,就该让他们真正武装起来了!” …… 当夜,众人穿越平县地界,又继续西行了一段,才停下来驻扎。 驻扎地是官道旁的一处山谷。 田籍先让墨烟等人帮忙拉着马车进入山谷深处,而后就让他们返回谷口,与在那里扎营的其人汇合休息。 至于他自己,则留在原处,交代众人明天辰时正再来找他。 众人虽然不知道这位他葫芦里买什么药,但一则此时一身荣辱安危都系在他身上,二则这位别部司马本身就是能是一位强者,所以都没有多问,依言而行。 也只有墨烟想起了一些往事,嘴里不住嘀咕“这次又不知道找哪位朋友……” …… 田籍当夜确实找了朋友,还是两位。 首先是姬绫。 算算时间,管叔吾一家秘密撤离已有七八天了,他很想知道他们的去向。 因为那意味着逃离未来乱局的正确方向。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这次等了快半个时辰,都不见姬绫回信。 要不是理智值面板显示她一起正常,他都怀疑对方出事了。 又过了一刻钟,姬绫的回信才姗姗来迟地出现。 只是信上字迹潦草,内容不多,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 “已经离开交陌都了?”看到姬绫的留言,田籍心中不免一沉。 因为那很可能意味着,在管叔吾看来,整个交陌都,都将处于未来的祸乱之中。 只可惜关于他们一家的去向,依然没有明确说法。 原来管叔吾似乎察觉到姬绫与田籍有私下书信来往,开始对她严厉监管,不允许她与田籍通信。 不是不许她与田籍来往,而是不希望女儿将自己的行踪泄密给田籍。 “我过去与他素无交集,眼下也谈不上有仇怨,他如此保密行踪,应该不是针对我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我身上,有临海宗伯府下发的泠然阁元老玉佩,他担心一旦我跟随他的脚步,会间接将他的去向泄漏给天下人……” 田籍心中思忖道,“难道是在执行什么秘密计划,不想知道的人太多,以至于被敌人料算到?” 这一刻,田籍忽然联想到管叔吾与管文信的家主之争。 一场表面已经分出胜负,但真实情况可能并非那么简单的争斗。 “不过管氏基业在交陌都,而他如今已经彻底离开这里,就算争,也不知从何争起……” 第三百七十一章 足兵足食 管叔吾的事情暂时没有头绪,不过另一位“朋友”却很快有了答复。 交陌都的游老。 第二天一早,当众人重新进谷中找田籍的时候,都被车上的东西惊呆了。 原本车上的金银财宝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是四车满满当当的物资,都是眼下急需的。 其中两车塞满了粮草,足够他们这不到三十人的小队,人吃马嚼一个月有余。 至于另外两车,一车全是军械。 皮甲剑弓等物自不必说,还有一个个挂着铭牌的大箱子,上头刻着阴阳风雨晦明等字样。 庞尉目光一动,上前打开其中一个木箱,随即失声惊呼道:“黄字级御气符?还这么多!” 一众老游者闻言上前查看,发现果然如此,而后纷纷看向田籍,目光中有震惊,有激动,也有某种希冀。 他们拜入泠然阁多年,自然见识过御气符,但因为资源受到官府卡脖子,因此很少能搞到手。 至于眼前这种装了大半车的恐怖数量,他们更是难以想象。 昨日田籍给他们人手两三枚黄字级御气符时,他们以为已经是田籍全部的积蓄了。 结果他居然还能搞到更多? 他们不知道的是,到了田籍如今的境界,在齐一会中搞到黄字级御气符易如反掌。 只要钱够,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交陌都游老运费坑爹,但再坑也坑不过大齐官方。 毕竟符是游老亲手做出来的,可谓“厂家”直销,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更不会搞限·购那一套。 这时田籍大手一挥,对老游者们道:“这一车御气符都归你们了!” “真……真的?”庞尉等老游者闻言,都有些不敢置信。 田籍点点头,认真道:“你们虽然不能披甲持矛,但这不代表无法上阵杀敌。因为御气符,就是你们的兵甲!” 这下老游者们更是激动难言。 毕竟田籍虽然答应带着他们离开,但总归还是要打仗的。 带着他们这一群既不能跑又不能打的老家伙上阵,无疑是多了一份累赘。 不过正如田籍所言,有了这些御气符,他们就如同装备了甲胄兵器的战士,也能上阵杀敌了! 于是一时之间,老游者们纷纷围着这第三辆马车,对着装符的箱子不停擦拭,轻抬慢放,仿佛传家之宝。 …… 最后一辆马车,除了车前挂着一些明显是外伤草药的药包意外,基本是空的。 但这辆车却是四车当中最显眼的,因为车上立着的一杆土黄色大幡。 “艮字大幡?”邹平作为相者,一眼就认出了此物。 “有了此物,你能随时施展方技【藏风】为游者们恢复体力,再配合草药治疗,普通外伤也不碍事了。” “这样的话,他们就跟得上我们的速度。” 听到田籍说法,邹平了然点头。 相者途径很多方技需要配合外在的器物施展,譬如艮字大幡,譬如六壬式盘,都是造价不菲之物。 家境一般的相者往往只能二选一。 不过邹平出身临海邹氏,又得左相邹无忌照顾,自然没有金钱之忧。 所以相者的【藏风】与【辨位】方技,他都有涉猎,造诣也都不浅。 不过田籍为他准备的东西不止如此。 便见田籍将马车中间的覆布掀开,随即,一块暗铜色泽的大木盘出现在车板上。 木盘整体呈方形,上头密密麻麻地刻着各种字符:有数字、方位、时节,天干地支等等。 而在方盘的中央,还有一块圆形凸起的圆盘,如同一个倒扣的大碗。 “天圆地方,这是……太乙六壬式盘?”邹平何等见识,一眼就认出了这块几乎占了大半车面积的木盘。 式盘,是相者施展【辨位】乃至【望气】方技的关键法器。 邹平作为相者秩二望气士,核心方技【望气】是他往日辅助姚弱射击的关键,因此身上一直备有这种法器。 只是他身上的式盘只有巴掌大小,显然跟眼前这个“巨无霸”无法相提并论。 太乙六壬式盘不仅体积更大,做工也更精细,铭刻的符文也更多。 这意味着,它对望气士的辅佐效果,也更为强力。 田籍直接问道:“若你以此盘辅助姚弱,她的弓术水平能到什么程度?” “原本我以小式盘辅助,她能做到百步穿杨。”邹平认真估算着,“不过若用上太乙六壬式盘,五里范围内,不管多远,我都能确保她百发百中!” 说到这里,邹平语气还有些遗憾:“可惜我才秩二,无法全力发挥此盘的真正威力,否则【望气】十里也绰绰有余!” 听到邹平此话,田籍心下微喜:“我故意提到姚弱刺激他,他却未曾察觉,反而开始关注自身,看来这‘舔狗’的毛病还是有治愈的希望……” 想到这里,田籍同样大手一挥,对邹平道:“从现在开始,这车东西归你了!” “谢主上!”邹平不如老游者们直接坦露情绪,但还是郑重地行了一礼。 …… 整整四车财宝,从价值上来说,其实要超过这四车物资,毕竟交陌都游老的运费高得不像话。 但田籍不觉心疼。 一来财宝是从孙智那里白拿过来的,无本卖命;二来眼下四车浮财对他没有意义,还不如换来四车用得上的物资更有意义。 毕竟这里半年大战,先是经过孙峻野坚壁清野,而后黑水人与孙智大军又来回扫荡,早就荒芜一片。 要是他自己去搞物资的话,恐怕无从下手。 “搞不好这些东西,是游老从孝城方面顺来的。”田籍心中无不恶意猜测道。 “对了,还有这个东西。” 田籍打开一个小木瓶,里面装着小半瓶颜色赤红的砂灰,手指伸进去,还能感觉到微微温热。 正是交陌都游老帮他找到的南荒离灰。 “只可惜连游老这种级别的大能,也只搞到这么一小瓶,对于制作替身泥人来说,远远不够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田籍不差钱,但游老就是搞不到更多的离灰。 用他的话来说,离灰在南荒火正国,是属于官府管制的珍稀奇物,比大齐对御气符的限制还严格,民间黑市渠道很难找到货源。 就这一小瓶,还是他机缘巧合之下拿到的手,作为收藏品留下的。 “至少我知道离灰长啥样了,以后遇到了也不怕被奸商坑。”田籍如此自我安慰道。 …… 兵甲已足,粮草已备。 田籍望了一眼得到新装备而士气高昂的众人,感觉“众信之”这一点也基本满足了。 那么,是时候一战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通天井 在陌河通往武县的径道上,有一段路位于崇山峻岭之间。 其中有一关,四面峭壁,高达十丈,形如通天之井,故名为“通天井”。 通天井是毫无疑义的铁关,易守难攻,只需数十人,配备充足军械粮草,就能抵御上千兵马的围攻。 想要打下此关,绝非易事。 孙氏大军干脆就不打算在此地浪费兵力。 但同样的道理,若是田籍这路偏师能打下这里,立即就能阻断黑、梁之间的陆上补给线,完成军令。 而且就算田籍不考虑军令状的要求,有此铁关在手,加上关中必然囤积不少粮草辎重,他就能在这里据险而守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战局走势明朗。 再不济,这里距离北边陌河也比孙氏大军要近很多,万一要跑路水遁,也更方便些。 不管是为了解决近忧还是远虑,他都必须拿下通天井。 …… 这时众人来到山脚下,抬头仰望,远远看见山间小路盘旋而上,直到一处拗口,被关城拦腰折断。 关城上云烟缭绕,难窥全貌,但这并不妨碍众人认识到其险峻。 “在这个距离上,你能通过【望气】识别关中守军的强弱数量吗?”田籍对邹平问道。 “我试试。” 随即,邹平跳到马车中央,一时举目远眺山关,一时低头拨转上圆下方的式盘,如此测算一番后,道:“秩三一人,秩二两人,秩一不到十人,其余都是普通凡人。” 田籍点点头,“如此说来,单从双方战力对比来说,我们还算占优的。” 墨烟与申弃都是秩三中能以一敌十的猛将,对方只有一名秩三,正面对抗,怎么算都是他们这边占优。 毕竟除了二女,其他人也有一战之力,特别是田籍自己。 “关键还是要绕过城墙工事的防守,让敌人无所依托。” 这时已经体会过“空降”战斗方式的墨烟,若有所思道:“莫非博闻打算故技重施,从空中绕开正面城墙,直接飞临关内?” “这是肯定的。”田籍点点头,“但仅此还不够。我们必须设法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拿下此关。毕竟这里是重要粮道,不时有运输辎重的队伍经过,若战斗迁延太久,梁人援军赶来,我们面对的敌人可就不止目前这些了。” 说到这里,田籍再次转向邹平:“你能确定关内敌人的具体分布位置吗?特别是秩三与秩二的。” 邹平抬头观望了一阵,摇头道:“太高太远了,恐怕还得再靠近一些。” “那行,我直接带你到天上俯瞰,将此关内里布置看个清楚明白!” 随后,邹平捧着太乙六壬式盘,田籍捧着邹平,两人化作一团浓密烟云,蒸腾而上,不久,就融入了山间缭绕的云烟之中。 要带着一个人与一个大木盘子上天,而且还得飞得足够高不被敌人察觉,自然用的是玄字级的符,所以田籍才要亲自出马。 …… 是夜,乌云蔽月。 通天井内同样灯火稀疏,唯有守关的关都尉的院子里,点了充足火把。 关都尉是兵家秩三的军师,身边还跟着一名副手尉史,是兵家秩二智僚。 至于另一名轻侠尉史,则被派去守城门了。 此时关都尉正与副手低头查看地图,盘算着粮道上各处运粮车队的往来情况。 如此算了一阵,关都尉揉了揉发干的眼睛,对身边的尉史道:“武县那边已经打上了吧?” “昨日下午就接战了。”尉史闻言放下手中算筹,也想休息一下,“据附近哨骑查探,黑水人在孙氏大军的猛烈攻势下,一触即溃,直到今日上午,退守武县县治‘安武城’,才勉强止住颓势。” “是么……”听到友军败退,梁人关都尉却不见惶恐,反而越发放松,“如此看来,孙氏应该不会派兵来阻截这处粮道了。” “话虽如此,可万一黑水人连安武城都保不住,武县便再无险可守,只剩退回西泽这一选择。到那时,我们这里可就成孤军了。” 见副手有些惶恐不安,关都尉不由嗤笑道:“你该不会以为就凭孙子睿那种竖子,真的能打败公孙乙这等沙场宿将吧?” 公孙乙是这次黑水一方的统帅,不但在黑水武将当中资历深厚,在西泽诸国中,同样威名赫赫,有“杀神”之称。 黑水如今能雄霸西泽,威服诸侯,离不开这位“杀神”公孙乙的赫赫战功。 当然,随着孙氏军神孙峻野在对方手中连吃败仗,被逼得只能死守而无力反击,这位“杀神”的威名,也渐渐为中陆人所知悉。 尉史作为梁国军人,自然也知道这位“杀神”的厉害,不禁猜测道:“难道公孙乙将军在安武城中,还留有什么后手?” “这层我就不清楚了。”关都尉摇摇头,“不过你没发现最近两日,陌河上的舟师,又新添了数十艘大翼吗?” 大翼是翼船中型号最大的一种,能装下近百人。 同为舟师中的重要战船,如果说楼船可攻可守,还兼顾些运输功能,那外型狭长纯靠人力划动的翼船,就是纯粹用来进攻的利器了。 新添大量进攻战船,说明梁国舟师主将计划不久后,将在陌河上继续往东推进。 而这又能间接说明,梁国舟师高层,预判黑水人这次不但不会战败,而且还将继续东侵…… 想到这一层,尉史顿时有一种拨云见日之感,不由对关都尉佩服道:“大人运筹帷幄,下官自愧不如。只可惜大人被派来陌河南岸守关,若是能如北岸那些人一般去攻城略地,恐怕此时战功,已经够得上一个校尉了……” “哈哈哈!” 听到属下一番吹捧,关都尉一时放声大笑。 笑罢,关都尉既是自得,也有些无奈道:“这通天井乃天险之地,易守难攻,若我是孙氏主将,也必然不会在此时浪费兵力于此。” “大人说得是!”尉史连连点头道,“话说当初若非孙峻野主动后撤,我们想打下此关,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营的弟兄呢。” “所以啊!”关都尉轻叹道,“除非秩四以上的大能出手,或者敌人从天而降,否则我们就算在此地老死,也不可能有机会杀敌。” “这不就来了嘛!”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响起,关都尉与尉史两人都是一愣,随即下意识抬起头。 声音从天上传来。 便见明灭的烛火照耀下,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在夜风吹拂下衣衫飞舞,如同火焰跃动。 而在这团火焰的最前端,则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大戟。 敌袭! 关都尉脑海中只来得及闪出这个念头,戟尖的矛头已经刺到他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偏过头,肩膀一侧就被锋利的矛头贯穿了。 “哈!” 一击得手,申弃顺势落地,而后大戟猛地往上一挑,竟然将关都尉整个人挑上了半空。 后者骤然受到重创,加之措不及防,一时间竟然无力挣扎反抗。 但他可能永远无法得知,这腾空的片刻,竟是他最后能反抗的机会。 就在他身体升到最高处停滞的时候,半空中一道寒芒悄然划过。 咔嚓。 关都尉身首分离。 通天井守将,堂堂兵家秩三军师,甚至来不及呼救一声,就当场殒命!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夺关与收获 “大……大人饶命!” 强敌从而降,眨眼之间,就将关城内最强的关都尉斩杀。 尉史不过才秩二,此时哪敢反抗,当场跪下乞命。 “这个应该能换些赎金,要不要留下?”申弃对天上喊道。 “一个不留。” 一道无情的声音从天上传来,冷静而干脆。 “行吧……” 于是下一刻,又一颗人头落地。 至此,田籍的“斩首”战术就完成了主要目标。 剩下的都是收尾工作了。 “庞尉他们去了北边投石放火干扰守军,你徒弟晏晨也在那边,你清理完这里的残敌后,立即去北边与他们汇合,务必天亮以前夺下城门!” “好咧!” 得到申弃保证,田籍立即带着墨烟往南边飞去。 那里还有一名秩二轻侠与数名秩一守南门。 如今主将被杀,北边兵马被老游者们缠住,南北不能相通,南门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他与墨烟过去足以应付! …… …… “还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天亮以后,田籍站在北边城门上,对着脚下的险峻关城感慨不已。 昨夜他利用邹平的【望气】方技,提前摸清了敌人城中布置,而后以墨、申两员猛将悍然发动袭击,上来先将对方最强关都尉拿下。 关都尉是兵家秩三军师,一身本领大多庙算谋划上,正面搏杀能力远不如侠客。 如果田籍选择正面强攻关城,对方据险而守,能从容排兵布阵,田籍这边不但难以攻下,说不定还要折损人手。 所以他绕开了正面战场排布,而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打发:斩首。 这之后,因为失去了主将指挥,城中的兵卒成了乌合之众,再被老游者们从空中干扰,南北不能相顾,很快就被分割歼灭。 而田籍这方,除了晏晨小年轻因为一开始冲得太猛,受了点小伤以外,几乎全员无伤。 零战损全歼敌人! 战后复盘,田籍认为此仗取胜的关键有两点。 其一是采取了扬长避短的打法。 敌人长于庙算布阵,他就不跟敌人正面冲阵,而选择了己方最擅长的近身搏杀。 其二是能够顺利执行斩首战术,墨、申二女战斗力强悍是一方面,邹平的【望气】也起到了重要的辅助功能。 但最为关键的,还是游者们的空中机动能力。 毕竟斩首战术也好,空中侦察也好,都是需要深入到敌后去执行的战术动作。 如果不能在敌人察觉并反应过来之前,快速机动到敌后,那一切都是空谈。 “游者御气而行的本事,若运用得好,说不定能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个世界的战争形态……”田籍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战争发展史,心中浮想联翩,“只可惜大齐祝者对游者压制得极为厉害,根本不给游者在战场上发挥特长的机会;再加上游者本身的性子,也大多散漫自由,所以如我这样,成规模地集中游者御气空战,还未曾见过……” “不过说到空中战斗,这紫龙卫临海卫中最神秘的螣字营,不知道是否与此有关……” 紫龙卫中的虎、麟、龟、鹤、狐、龙、凤、鲲,田籍都不同程度上见识过了。 唯独“螣”字营一直未曾见闻,甚至连入伍比他早的墨烟、拓仑等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唯一能确定的是,“螣”,或者说“螣蛇”这种神兽,传说是有腾云驾雾的威能。 既然这一营紫龙卫以“螣”为名,说不定还真能飞到天上去? …… 就在田籍观云山而畅想空中战斗的时候,担当副官的墨烟,已经带人盘点完战果,回到田籍身边。 便听墨烟语气兴奋道:“城中存粮足够一百人吃上月余,军械也是按百人规模配备的。加上我们自己带来的两车粮草,节省一些,吃上半年不成问题!” 通天井作为粮道上的重要节点,不但自身储备充足,平日往来运输的物资,也有不少临时存放在此。 现在全都便宜了田籍这支小队。 马无夜草不肥,古人诚不我欺也! “看来后续守关,‘足食’与‘足兵’也不是问题了。”田籍微微点头,“那大家对于今后有没有什么想法?” “自然是唯‘别部司马’马首之瞻啊!”墨烟捂嘴轻笑道,“你刚刚不在,弃跟下面的人议论,说此战不损一人而夺得险关,全赖田博闻大人的奇思妙想,若由你来率领孙氏大军,说不定黑水人早跑没影了!” 听得此言,田籍不禁摇头失笑,心道申弃这厮怕不是见这会钱粮多了,又心痒痒地想着佣金的事,故意拍他马屁来提醒。 但不论如何,经此一战,田籍在众人心目中,确实具备了作为一名统领的威信。 如果说此战之前,这种威信还需要靠如“灵台伯”或者“别部司马”这种名头,或者如邹平那样的盟诅,或者如申弃与墨烟那边的人情,来进行维系; 那么在一场实打实的大胜仗以后,这种为威信便更多地来自于对田籍作为统帅的能力认可。 毕竟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人们天然偏向于追随能带自己走出困境的首领。 “如此看来,‘众信之’这一条,也算夯实基础了。”田籍满意想到,“至少守住通天井,是足够了。” …… “接下来的防守,你打算怎么安排?”墨烟问道。 通天井勾连南北方向,防守的重点也落在南北两门。 对于先前的梁人守军来说,北边是大后方,不需要派太多人看守,防御的重点落在南门。 因为那里是孙氏大军与黑水大军交战的方向。 不过如今轮到田籍这方来守,北边固然成了敌人正面,需要重点防御,可南边同样不能忽视。 谁知道武县的黑水人等不到补给,会不会也派兵来偷袭? 况且万一北边守不住,他们也需要确保自身能从南边从容撤退。 而这样的话,他们也得面临分兵南北两侧镇守的问题,需要排兵布阵了。 哪知田籍闻言,、直接了当下令:“休息一个时辰,然后争取在今日之内,彻底堵死南门,连下方山路也要堵住,确保无人能从南边上来!” “堵死南门?”墨烟轻呼道,“咱们不管南边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固守 “咱们不管南边了?” “也不是完全不管。”田籍道,“反正庞尉等游者能在空中巡视,每日派数名游者定期监视南边动静足以。” “至于其他人,通通到北门守城!” “可这样的话,岂不是我们再也无法从南边离开,汇合主力大军?”墨烟迟疑道。 其实有御气符在手,只是人离开的话,还是能做到的。 但现在行军打仗,需要带上辎重,这样堵死南边的路,便意味着他们难以再向南进军,顶多轻装撤离。 “就算不堵死南边,我们恐怕也没有机会汇合主力了。”田籍断言道,“既然如此,还不如集中精力守好北边,以免瞻前顾后,两头都守不好。” 墨烟闻言,若有所思道:“可是因为昨夜那梁人关都尉说的情报?” 田籍微微点头。 先前管叔吾的举动,已经让他对孙氏大军落败,有了一定心理预期。 只是因为那位日者大能一直遮遮掩掩,令他对于局势走向无法精确判断,猜不到孙氏何时落败,又败于何处。 而昨夜偷听关都尉的情报,却让他忽然有了一个思路。 有没有可能,南边的安武城攻防战,就是这场战争的转折点呢? 因为诚如梁人所说,如果黑水人再丢掉安武城,黑水大军在谷道关以东,就再无立足之地。 这种情况下,哪怕孙氏这时换上一头猪来当主帅,都能轻松将黑水人赶回西泽。 所以如果孙氏注定会先胜后败,那胜负转折的节点,就只剩安武城一处了。 “也不知我准备到这份上,够不够渡过即将到来的乱局。” 想到前路迷雾重重,吉凶难料,田籍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 接下来的一日,众人在田籍的指挥下,将城中储备的檑木滚石之类的重物,全都推到了南门以及门外头,只够一辆马车通过的碎石小径上。 这些重物原本是关隘用来守城的,没怎么消耗过,储备量十分充足。如果田籍他们昨夜选择正面强攻,就会遭到这些重物的无情打击。 现在正好用来堵路。 这还没完,堵死门前的区域后,田籍还带着墨烟与申弃二侠,飞到山路中,上上下下大肆破坏了一番,直到确保没有任何载具、动物能够顺利上山,才罢手。 可以说,过去这条联通武县与陌河的重要通道,在这一刻,在通天井这一段,彻底给堵死了。 除非有秩四以上的大能出手,否则谁也别想从这里行军走马。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有大能过来,那田籍还守个什么劲?直接跑路就是了。 …… 第一个知道粮道被截断的,不是黑水人或梁人,而是孙氏的军法官。 他们是尾随田籍这路偏师而来的,原本是料定田籍在期限结束前,肯定攻不下通天井,所以慢悠悠地跟过来,等着看他的笑话。 顺便看看这位新任别部司马若完成不了军令,会如何跪地央求他们这些人给他说情,进而好好讹诈对方一番。 只是没想到当他们到达山下的时候,却傻眼了。 原本好好的山路,如今全被碎石乱木挡住,过去修好的石梯、木架之类,也大都也残破不存,可谓寸步难行。 孙氏军法官们都差点以为自己走错路了。 最后还是下山巡视的庞尉等人正好撞见,才过来知会一声,说别部司马已经完成了阻截敌人粮道的任务,如果没有其他事,你们请回吧,别来打搅我们。 言罢,居然不等孙氏军法官们回应,直接御气飞回山上了。 这让原本等着看田籍笑话的军法官们,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因为他们这一路过来,消耗了不少钱粮,原本还打算趁着田籍求情的时候,狠狠宰上一笔,毕竟后者劫掠了孙智的四车财宝。 但现在看来,别说财宝了,人家干脆了一口水都不打算请他们喝。 这是对待军法官应有的态度? 可偏偏往日能在普通前线部队面前逞威风的军法官们,面对田籍这支偏师,还真的耍不了半点脾气。 你说忌惮孙氏的权势吧?人家这次出来截断粮道,本来主帅孙智故意坑害的,早结仇了。 你说人家需要计算战功?问题是如果对方真的需要战功,根本就不会来接这边的烫手山芋。 至于说违反军令状的问题…… 人家又确确实实完成了阻截粮道的任务。 甚至都有些超纲了,恨不得整座山都给你堵死。 这不算成功阻截粮道,那什么才算? 逞威风逞不了,唯一能钳制对方的军令状也失效了,军法官们无奈之下,只能狼狈地逃往武县方向,回去找主帅告状。 …… “孙氏的人离开了。” 听到庞尉等人回来报告,田籍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理会军法官们的问题。 眼下南边战局对他来说,如同一个藏在黑匣子中的定时炸弹。 你知道它必将爆炸,却不知道它具体什么时间炸,爆炸时的威力又有多大。 唯一能做的,是在爆炸发生之前,尽可能地远远躲开,并且在自己这边设下防火墙。 当然也不能真的一点不管,起码的监视还是要做的。 为此,他将庞尉等二十名游者,按照五人一组,分成了四个飞行梯队,然后四个梯队轮流出去侦查。 这样确保能随时监视南边的动静,同时因为可轮换休息,游者们不至于太疲惫。 甚至为了提高游者们的自保能力,他给每人分了一套关隘仓库中的硬质皮甲,这样加上御气护符,足够应对来自地面的普通远程武器攻击了。 至于游者们的攻击手段,也更新了。 原本因为远程武器不足,他让游者们用风气刺符配合石子作为攻击手段。 但游者们大多年老体衰,石子作为“弹药”,块头大了带不多,小了则威力不足,还消耗御气符。 正好关隘中有不少手弩储备,便让游者们人手配备轻便的手弩,在空中对地射击了。 反正游者们的定位,主要是运输与侦查,顶多加上空中火力支援,不要求准头多好。 一轮箭雨齐射,就算打不死几个人,也能有效干扰敌人的攻击节奏,为地面的战斗人员创造进攻或撤退的时机,这就够了。 …… 南边暂时无忧,田籍的精力渐渐转向北边的防守。 这个方向没有孙氏主力大军掩护侧翼,一直到陌河边全是梁人的控制区,所以田籍不敢派老游者们出击,而是亲自带着邹平巡视,偶尔也会拉上申弃助拳。 至于墨烟则一直坐镇通天井中,帮他统筹全局。 在“太乙六壬式盘”的帮助下,邹平往往在敌人发现之前,就能察觉到对方。 于是田籍得以提前埋伏在敌人的必经之路上,打了几次漂亮的伏击战,全歼敌人。 不过如是几次以后,河上的梁人大概发现一直没有人回来,终于意识粮道出了问题,于是不久之后,一支梁国军队,杀气腾腾地往通天井扑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 攻守转换 “已经查探清楚了,一个营五百人规模,其中秩三两人,秩二三人,秩一五人。” 听到邹平的汇报,田籍不由得皱眉道:“就这些?” “确实只有这些。”邹平认真确认道。 这下,北门城墙上的众人,都不同程度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粮道关要丢失,众人已经预料到梁人会有大规模反扑。 只是眼下梁人来是来了,但上来的这支军队,远远谈不上“大规模”。 也就是人数比当初的守军多一些而已,要攻下通天井这种险要,兵力起码得乘以十。 “或许是梁人不清楚我们的实力,有些轻敌了?”邹平猜测道,“毕竟我与主上一直截杀运粮队,没有放过任何一人,对方没有我们这里的确切情报。” 对于邹平的猜测,田籍没有立即否认,不过料敌要从宽,他也没有盲目乐观。 就在他准备带着邹平去搞一番空中侦查的时候,梁人的“大军”来到距离北门近一里的空地上,突然停了下来。 随即,两架大型床弩在几排盾兵的保护下,缓缓推到阵前。 “他们不会打算用这些破铜烂铁攻城吧。”申弃撇嘴道。 其他人也有类似疑惑。 床弩确实是攻城利器。但那还得看是什么城。 像通天井这种高墙坚壁,恨不得有一大半是建立在山壁的关隘要塞,用床弩攻击毫无意义。 而且对方在一里开外就开始架弩,这种距离,弩箭射过来,估计人都射不死,更被说摧毁城门了。 这时,田籍站到城墙一处高台眺望梁人阵中的动静,忽而开声道:“那些床弩不是用来攻城的,是防我们冲杀过去的!” “防我们的?” 众人闻言也学着他眺望,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梁人摆出弩阵后,后方涌上来大量背着版筑的仆兵。 后者来到阵前,熟练地挖沟,立板,而后迅速翻土垒土,竟是要在原地筑墙! 通天井北边地形较南边开阔,不过即便如此,一里外的山道,也就十多丈宽。 梁人以大量人力夯土筑墙,不用半天就能完工。 “看来梁人并不打算夺回通天井,反而要将我们堵死在这里啊!”田籍收回目光,对众人说道。 “难道……梁人不打算再给黑水运粮,开始寻求自保了?”庞尉带着某种希翼的语气道。 “不可能。”墨烟果断给他泼冷水,“没有陆上的黑水大军掩护,梁国舟师在陌河上独立难支,如果他们真的要抛弃黑水,那最保险的做法是立即退回西泽,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小队众人议论纷纷,但田籍作为统帅必须拿出决断。 眼下北边是他预定的退路,绝对不能被梁人堵死。 所以他当即下令:“趁敌人阵脚未稳,我们下去冲杀一番,务必将版筑全都毁掉!” …… 梁人阵中。 “报,还有半个时辰,第一道墙就筑好了!” 听到手下汇报,梁人校尉点点头,将目光投向通天井的方向:“关中的齐人还没有动静吗?” “没有!”回答他的,是从阵前回来的一名侠客途径的百将。 对方跟他一样都是秩三境界,平日带领一对百人规模的“先登死士”,承担率先攻上城头的重任。 不过现在后者的语气却有些不忿。 梁人校尉十分理解先登百将的心思。 原本得知粮道上的关隘丢失,他已经准备好带数千兵马来收复通天井。 哪知舟师主将得知后,不但没有给他大军来破关,反而要求他带上大量版筑,在关北结寨,以阻挡齐人从这里通过。 虽然他搞不懂,舟师主将为何会下这种奇怪的命令,但军令如山,他也只能执行了。 “齐人占据通天井,必然是为了阻断我们给武县的黑水人运粮。”梁人校尉思索道,“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放弃险要关城,跑出来跟我们野战了吧?”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先登百将忽然指着城门的方向,轻呼道:“齐人出击了!” 诚如他所言,此时关门洞开,两道身影冲了出来。 当中一人赤红如火,手持大戟,威风凛凛;而另一人身穿紫衣,身形娇小,但手中大剑同样锋芒毕露。 “就派两个人来?”先登百将咋舌道。 平日他作为攻城的死士,自忖也算是个悍不畏死的猛将了。 但像对方这样区区两人就敢冲击敌阵,他却是闻所未闻。 “齐人也太瞧不起人了!” 想到这里,先登百将也被敌人激起了傲气,当即想校尉请命出战。 然而后者凝视着那道娇小的身影,却对前方弩阵下令道:“射击!” 嘭!嘭! 两架床弩先后发动,分别冲着紫、红两道身影激射而去。 紧紧两息之后,弩箭就已经精准地飞到对方身前。 红色那位跑得快些,身形一矮,戟头一抬,就将弩箭挑飞。 至于后方身形那位,却是根本不避不闪,大剑轻轻一拨,竟是凭巨力将力道强劲弩箭轻松打飞,连步伐都没有变形。 “好强的臂力!”先登百将惊叹道。 易地而处,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做到对方这个份上。 这时梁人校尉意识到来者不善,果断下令道:“版筑加快速度,其余人依托筑好的土墙,结阵防御,务必不能让齐人破坏这里!” 众人轰然领命,先登百将更是第一时间带着手下的秩二武卒,以及近百名死士,堵在了尚未围拢的土墙缺口。 然而就在这时候,天上一朵遮蔽太阳的浓云,忽然散开,露出了夺目的正午烈阳。 话说,选择这个时间来筑城,也是梁人校尉事先考量过的。 因为他们主要任务不是攻城,所以正午时分视野清晰,反而有利于他们在这里防守,不易被敌人夜袭。 而且正午温度高,也方便迅速晒干山间偏湿润的土壤,让夯土筑墙时不易发生意外。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灿烂的午阳,很快就会让他这番苦心付诸东流。 就在梁人被烈日夺目的刹那,十多道流光溢彩般的身影,突然飞掠道他们头上。 “那,那是什么!”底层仆兵不明所以,一时间纷纷停下手中动作。 但梁人校尉毕竟见识丰富些,很快认出这些是什么,不禁愕然道:“游者?怎么会这么多!” 很快他就发现,多的不仅仅是游者。 便见空中这十多道流光,分成三个队列,分别向着的近二十丈版筑之间俯冲。 一旦临近,下方的仆兵们就会感受到一股灼热的高位,随之而来的,是十多道同样散发着高热的流光。 但流光没有攻击人,而是打在了版筑木板之上。 如是一轮以后,木板居然燃烧了起来。 “射击,快将这些游者打下来!”忙乱之间,梁人校尉匆匆下令。 然而这时候,游者们经过一轮俯冲,又纷纷飞到天上盘旋,下方梁人的弓手迎着烈日仰射,不但难以瞄准,而且箭矢飞到天上力道衰减得厉害,难以突破有符、甲护身的游者们。 反观游者们居高临下,第一时间集火下方凡人仆兵,造成了不少伤亡。 “快,举盾掩护仆兵后撤!”意识到敌人针对的是缺乏保护的仆兵,梁人校尉不得不咬牙下令。 这些仆兵都是筑墙用的,若都死光了,他这次的任务就不好完成了。 然而此时版筑之间的仆兵阵线,在游者的空中骚扰下,早已乱作一团,后方的步兵方阵根本难以上前。 而比这更糟糕的时,此时木板火势在烈日高温下,越烧越旺,已经停不下来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扑朔迷离的局面 就在梁人军阵前方陷入混乱之际,紫、红两道身影,已经杀到了阵前缺口。 “校尉,你先撤,我去挡住他们!”先登百家大喝一声,带着死士们迎向敌人。 然而就在梁人刚准备迎敌的时候,异变突生。 便见稍稍落后的紫色身影猛然从地上一跃,跳到了前方红色身影的大戟之上。 随即后者大戟顺势一拨,竟将后者凌空在挑高一大截,将将越过了死士们的头顶。 “不好,她要袭击校尉,快拦下她!” 先登百将已经顾不得临近的强敌,第一时间下令阵后方的死士返身去拦截即将落地的娇小剑士。 但未等死士们冲到近前,天上一道流光突然爆发出远胜其他的光辉,而后以惊人的速度俯冲向娇小剑士,随即轻轻一带,已将剑士重新带到天上。 “怎么又跑了?”阵中的梁人校尉惊魂未定地看着天上的流光,一时间也不知道敌人打得什么注意。 明明刚刚已经越过了死士,冲到军阵中了,怎么突然放弃攻击了? 莫非只是来吓唬一下他这位主将的?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结论下早了。 那道流光在他头顶飞掠了一阵,再度折返。 再次向他俯冲而来。 这次不用先登百将下令,校尉身边的短兵已经纷纷上前举盾结阵。 只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敌人实力。 流光之中,娇小剑士巨剑猛然一挥,一道磅礴的虹光激射而出,如同天上的大日,爆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 而下方的梁人只是下意识眯了眯眼,就被虹光淹没。 轰! …… 斩杀了梁人的校尉、百将,以及三名秩二死士以后,剩余的士兵稍稍追击了一阵,田籍就勒令众人返回通天井了。 他们这点人马,利用游者与地形跟敌人打打游击还可以,出其不意的话,还能斩将夺帅。 但真到地面上跟数量庞大的敌人打阵地战,迟早会吃亏,所以绝不能浪战。 况且梁人数量太多,分散逃入山林中,也难以尽数歼灭,所以田籍见好就收。 顺便他也想看看,知道通天井这边的情况后,梁人舟师会如何应对。 然而一连等了数日,城外都没有梁人出现。 田籍不信邪,带着邹平再去空中侦查,但除了抓住几个未跑远的梁兵以外,陆地上再无梁人的身影。 “看样子,梁人是直接退回陌河的舟船上了。” 预料中梁人的反扑,居然比想象中地要小很多,田籍内心不但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越发沉重。 而这种沉重的心情,又随着一条按当前局势来说算不上意外,可又确实出乎他意料的情报,变得越发微妙起来。 “孙氏打下安武城了?” “确实打下了。”庞尉报告道,“据孙氏的哨骑说,昨夜他们成功将地道挖到安武城的城墙下,突破了黑水在城中的布防,天亮以前,就占领了整座城。” “安武城本就是孙氏的地盘,论对地形的熟悉,他们确实更胜初来乍到的黑水人。”墨烟闻言补充道。 “如此说来,孙氏真的收复全部失地了……”田籍沉吟道。 武县是谷道关以东,首当其冲的大县。失去这里,黑水大军在中陆再无依托。 可是,黑水人真的失败了吗?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对战局的预判,还是来自管叔吾、交陌都游老这些大能的态度,那最近梁人对通天井丢失的消极表现,就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先前预判。 毕竟若梁人还能继续东进,通天井这里,就不是唯一的路上通道了。 甚至黑水大军一来,田籍这边反而成了孤军,不足为患了。 难道,安武城还不是此战胜负的关键节点?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追问道:“孙氏的哨骑有没有说,攻占城池的时候,黑水大军逃跑了多少人?” “这一层就不清楚了。”庞尉摇头道,“据说孙氏攻城时损失不下,占下安武城后,无力再追逃,黑水大军应该跑了不少。” 说到这里,庞尉半是安慰,半是劝诫道:“大人不必过虑,安武城比邻谷道关,原本就是谷道关防线后方的重要依托,城高墙坚,就算黑水残兵重新集结起来,怕也无力再反扑。依我看,这场大战应该是告一段落了。” 这时申弃见田籍一直愁眉不展,不由轻笑道:“我说灵台伯,你都把我们带到这处远离战场的偏僻之地了,究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不成你怀疑黑水人在陆上佯装败退,然后乘坐梁人的舟船,从北边陌河出奇兵绕后?” 听到申弃调侃的声音,田籍眼中,蓦然过闪精光。 他不是认为申弃的猜测有道理。 事实上,随着孙氏主力收复武县,此时陌河上的梁国舟师就彻底失去了陆地上的侧翼掩护。 如果这时黑水人胆敢乘梁人的舟船冒进东行,那结局只有一个:在交陌都的水陆两路夹击下,黑、梁联军全军覆没。 但申弃的话,却又给他提了一个醒。 黑水人确实有派一支奇兵绕后的可能。 因为整个交陌都的地形构造,除了北边被高陆都的崇山峻岭稍稍遮挡以外,其余三个方向,全都是四通八达,甚至能一直联通南荒。 而正是因为这种四方通衢般的地理位置,才让这里的商贾货殖之道一直繁盛。 毕竟商业流动,首先需要确保道路通畅无阻。 黑水大军确实不能从北边陌河出奇兵绕后,但南边呢? 当田籍提出自己的疑问后,作为本地的吕技击,申弃却摇头道:“那更不可能。黑水人要从南边攻入中陆,只能绕道南荒的火正国。” “可火正国的蛮夷,向来仇视我们北人,不单是大齐,连西泽的黑水,也跟他们打过仗,结下不少仇怨,怎么可能开放国境,让黑水大军通过?” 听到申弃的分析,包括墨烟在内的众人都连连点头。 然而这时候,田籍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那依你看,火正国是更仇视黑水人,还是吕齐人?” “这……”申弃没想到田籍会问得如此刁钻,愣了愣,才迟疑道,“应该是吕齐人,或者说交陌管氏吧?” “交陌管氏……你意思是,火正之谋?” 申弃点点头。 这下,田籍总算找到自己不安之感的来源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修船 火正之谋,乃是当今交陌管氏家主管文信的成名一战。 前段时间田籍与姬绫通信,了解过这件往事。 原来南荒的火正国,一直信奉一种名为“改火道”的上古巫道。 改火道尊奉“火祖”,以其后裔自居,历代火正国国君,干脆就是改火道的群巫之长。 说改火道是火正国的国教,一点都不为过。 按姬绫介绍,改火道有五行五木五火之说,认为不同的天时,对应不同的五行之木,必须顺天应命,在不同时节选用合适的木材,生火祭祀,祈求火神攘除凶灾,保佑国泰民安。 这便是“改火”一词的含义。 那么理所当然的,木材对于火正国来说,不单单是建筑材料或者取暖之用,更是关乎国之大祭的重要祭品,需求量十分庞大。 随着连年砍伐无道,南荒木材资源渐渐枯竭,不得不与中陆贸易,来换取木材。 也就在这时候,走相者途径的管文信,断定今后南荒之土再难产木,于是乘机提出‘以粮换木’的提议,大量收购火正国的粮食。 如是两三年,火正国上至官府,下至民间,皆无余粮。 这个当口,管文信感觉时机成熟了,迅速联合其他粮商哄抬粮价,并断绝木材贸易。 交陌管氏的这一下背刺,不但导致火正国举国上下缺乏木材祭祀,更陷入严重饥荒之中。 时间一长,贵族与平民之间矛盾日益激化,最终引发动乱,死了将近一半人口。 不久之后,在周边国家的蚕食下,火正国国力迅速衰弱,再难威胁中陆。 “当初管兄说火正国人狠毒了管文信,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不见刀兵的血仇啊。” “想比起来,他们与黑水的矛盾,就没有那么深了。” 田籍一边回忆着姬绫提供的情报,一边思索眼下的局面,心中越发觉得,黑水人绕道南荒,并非异想天开的事。 “说不定,管叔吾如此果断离开交陌都,也有这个层面的考虑?” …… 田籍因为有额外的情报支持,所以对自己的脑洞有相当自信。 不过在其他人来说,这个构想未免太过天马行空。 况且交陌都对南荒,也不是没有派兵防守不是?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田籍这支小队,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都跟他有了牵绊,并且也信服于他。 所以当田籍有了决断以后,众人也迅速达成了一致:战事还有变数,不能盲目乐观。 接下来,便是应对的措施了。 “如果我们不南下汇合孙氏大军,要么继续坐守通天井,要么往北边撤到陌河。”墨烟分析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不能坐以待毙。”田籍斩钉截铁道,“趁着现在孙氏主力还在南边,暂时没有后顾之忧,我们集中精力打通北边,另谋出路。” “你不会打算直接强渡陌河吧?”墨烟诧异道,“且不说梁人舟师可还在河上,单说我们自己,也无船渡河啊!” 黄字级御气符极限是飞行一里,而陌河宽度少说两里,除非田籍用玄字级的符一个个带走,否则渡河只能靠船。 这还是在梁国舟师不攻击他们的情况下。 况且人能带走,辎重却不好搬,还是得有船。 “当然不是渡河。”田籍摇头道,“不过当下孙氏大军在陆地上,梁人舟师必然不敢贸然靠近南岸,若我们紧贴河岸行舟,尽量隐蔽一些,还是有很大希望脱离这片战场。” “这倒是可行!”墨烟微微点头,“不过我们现在才造船,还来得及吗?” 听到墨烟的疑问,田籍指着手边草绘地图的某处,目光炯炯道:“不需要我们自己造船,梁人已经帮我们造好了!” …… 一日之后,田籍带着墨、申、邹三人来到了陌河南岸的一处林间空地。 这处空地的树木早被砍伐一空,期间还有不少明显是刚刚烧毁的棚屋残骸。 在棚屋后方,有一条两丈宽的水沟,一直往北流通到陌河上。 此时水沟上,还横七竖八地停泊着很多长条形的船只。 “这些都是……翼船?”墨烟喜出望外地走到沟边张望,“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么多船的?” “是我与主上数日前查探梁人动静时,无意中发现这处临时搭建的船坞。”邹平解释道,“不过那些造好的船全都被梁人开走了,剩下这些,都是不适合作为战船的残次品。” 墨烟闻言再度看向水沟,发现果然如邹平所言,剩下的这些船,要么是结构不紧密,要么是配重不平衡,或多或少都有些质量问题。 而且梁人大概是担心残船会资敌,所用船都凿了底洞,漏水严重。 有些没来得及下水的,干脆在岸上烧毁,留下焦黑的痕迹。 “虽然作为战船是不合格的,但我们本来也不打算跟敌人水战。”田籍上前道,“只要挑一艘质量好些的,修补一下,作为水上载具是足够了。” …… 于是接下来,众人在残次品中仔细挑选了一番,最终找到了一艘质量还算完好的“大翼”,只要将底洞修补好,就足够载着他们这二十多人离开。 甚至还有余裕装上大量辎重。 修船需要的木料,可以直接从其他残次品上拆下来顶替,不需要额外去砍树、削制。 船桨更是有现成的。 这节省了他们大量的时间精力。 如此忙碌了一天,船就已经修好了一大半。 这期间,一个梯队的游者不断在附近巡视,以防梁人去而复返。 至于取余游者,则忙着将通天井的物资往船坞这边搬运,主要是粮草和军械。 田籍见这边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便将剩下的事情交由墨烟跟进,自己则来到一处僻静的林间空地。 沉寂多时的六甲御阳环,终于有动静了 …… “真的有秩三?” 田籍仔细感悟这六甲御阳环中的神魂团,心中不禁小小震撼了一下。 就在今日,这道集合了六名兵家与侠客途径的神魂团,终于完成了融合,而后秩次猛然拔高了一大截,突破了秩三! 按照皇子胜转述孙氏兵家大能的说法,这意味着那个微小的机会成真了。 六道秩二的兵、侠神魂,化成了一位有秩三威能的悍勇战士。 这无疑进一步提高了他们这支小队的战斗力。 但田籍惊喜之余,心中不免暗暗警惕。 毕竟他自己还是秩二,能否顺利控制一道秩三神魂,谁也不敢保证。 “不过来都来了,总归要试一试才知道。”想到这里,他立即拘使神魂出战。 第三百七十八章 他在催更?! 下一刻,一位体型雄壮的战士具现在田籍面前。 撇开秩次的差距不说,单从体型来说,对方足足比田籍大了一圈。 原本田籍在妫鱼的大补气血药长期滋补下,在寻常人之中已经是属于“伟岸大丈夫”的一类,而在雷霆不憾仪式之后,身上肌肉轮廓更是堪比侠客。 眼下这位战士的体型,比他还大一倍,已经称得上是小巨人了。 但有趣的是,这位巨人的却与田籍一样高。 因为,他没有头。 “不会是个残次品吧……” 田籍试着给对方指令,去攻击旁边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树。 随即,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无头战士一个箭步冲到大树前,右臂猛然挥出。 嘭! 硕大的拳头,毫无花哨地轰在树干中央,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巨响。 而更骇人的是,下一刻,树干拦腰而断,上半截树干倒飞而出,直到飞掠三丈远,才轰然倒地。 “这……” 田籍看着剩下半截的歪斜树桩,树桩下断裂大半的树根,一时间有些震撼难言。 三人合抱的大树,以他如今的力量,全力轰击一番,也有望打断。 但如无头战士这般轻描淡写地一拳打飞,却是做不到。 “这种巨力,恐怕墨烟都有所不及吧!”田籍回过神来,心中又惊又喜。 …… 接下来,田籍又测试了一下无头战士的各种能力,发现对方无论是速度、力量、灵活、爆发力、还是战斗的素养,全都不亚于墨烟与申弃,甚至单纯从力量来说,还稍稍超出前两者。 当然,以田籍对墨烟战斗力的了解,两边真对上的话,最终胜者应该还是墨烟。 这与身体素质无关,完全是战斗经验上的差距。 因为这名无头战士似乎只保留了基本的战斗本能,没有自己的思维能力。 除了机械地接受田籍的指令外,无法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不过这也算是六甲阳神的共性了。 “目前看来,我以秩二境界操控这名秩三的神魂,完全没有任何反噬,也不知道是不是孙氏炼制六丁六甲的阵法,有什么玄妙……” 无论如何,眼下凭空多出一名堪比墨、申二女的强大战士,对于田籍这支小队来说,无疑是的大好消息。 关键是这名无头战士,神魂融合得极为完美,不像过去田籍炼制的残次品六甲阳神,还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换言之,这是一名能长期使用的苦力! 这么好用的苦力,田籍决定给他取一个响亮的名号。 哪知他心中冒出“名号”这个念头的时候,无头战士身形微微一震,居然从腹部发出了含混的声音—— “更……” “更,更,更!” 田籍呆立当场,直到数息后,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前世,在某些有拖延症的网文作者评论区中,干得最多的一件事:“他……他不会是在催更吧?!” …… 好在无头战士的心思单纯,田籍稍稍【知鱼】一下,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原来对方说重复喊的不是“更”字,而是“耕作”的“耕”。 这似乎是某位存在的名讳,无头战士对其有强烈的情绪反应。 只可惜对方神魂中没有更多的记忆,田籍不知道这位“耕”究竟是谁,只能怀疑这事可能跟孙氏那群兵家有关。 毕竟六丁六甲之术就是他们秘密捣鼓出来的。 这小小的插曲,也让田籍有了起名的思路。 于是他大手一挥,对无头战士宣布道:“从今天起,你就叫‘催耕’吧!” 催耕:“耕——耕,耕,耕!” …… 当田籍带着无头的催耕回到船坞时,墨烟与申弃都下意识抓住武器,邹平更是第一时间靠近艮字大幡。 直到田籍解释一番,众人才放松下来。 这时船已经修补完毕,申弃一时没别的事干,便有些欲欲跃试,希望与催耕比划一下。 正好田籍也有心测试一下后者的实力,便同意了申弃的请求。 战斗的结果十分喜人,催耕手空拳地与申弃搏斗,居然打得有来有回,足足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之所以没有继续打下去,是田籍见申弃越打越来劲,担心她一疯起来,会损伤无头战士。 后者身上除了一圈草裙,可是啥防护都没有。 正好这时游者们已经用马车,将粮食军械等辎重陆陆续续运达,于是申弃鼓噪着给无头战士穿上盔甲,拿上兵器,再好好打一场兵击。 这却让田籍有些犯难,因为无头战士体型太大,没有合适他的盔甲兵器。 就连墨烟的大剑“凝墨”在他手中,也成了短剑。 最后还是在墨烟的帮助下,将两件最大号的金属扎甲拼拼凑凑,才挂到了催耕身上。 随后田籍让他与申弃尽情战斗,顺便测试一下他顺趁手武器。 期间,墨烟,晏晨,包括田籍自己,看得手痒了,也亲自下场战斗。 有时是田籍与崔耕配合打墨烟,有时的田籍指挥崔耕配合晏晨打申弃,或者干错五者无差别地混战…… 如此相互大乱斗了一番,田籍除了对众人实力有了更直观的了解外,也终于发现,当催耕使用戈与盾的组合时,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最强。 居然能跟申弃打上一百个回合,不分胜负。 而当停下来时,催耕持戈立盾,竟然还会原地轻轻晃动,仿佛在起舞 一边动,腹腔之中还一边发出“耕耕耕”的声音,似乎十分亢奋。 “看来又是个精力旺盛闲不下来的。” 田籍目光在催耕、申弃与晏晨之间扫了一圈,对于接下来负责划船的人选,有了定论。 …… 这一夜,随着最后一车辎重运达船坞,田籍已经将通天井中能带上的物资,全都装船上了。 剩下带不走的,也在白天的时候让游者们烧毁了。 反正这里他不打算回来了,不能便宜敌人。 “大家劳累两日,今夜休息一宿,明日一早,我们乘船东去。” 听到田籍命令,众人纷纷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就地吃喝休息。 其中申弃的最为考究,还找了几块木板,临时搭了一个矮榻,铺上从通天井仓库中顺来的软席。 她不像墨烟要恪守“节用”的墨者理念,跟大部分吕齐贵族一样,都喜欢享受。 所以对于眼下在野外宿营,难免有些抱怨。 虽然她不敢当着金主田籍的面说,但私下却对墨烟嘀咕道:“听说灵台伯曾经遭遇刺杀,差点丧命,会不会因为这样,他才变得如此,呃……谨小慎微啊?” 申弃知道师姐与田籍的交情,所以没有当面说出“胆小”二字。 “在战场上,谨慎并不见得是坏事。”墨烟不以为然道,“为将者更是如此。” “但也谨慎过头了吧……”申弃摇头道,“如今孙氏收复全部失地,眼看着黑水人就要退回西泽,梁人舟师也龟缩河上,这时候我们不去安武城找孙氏邀功请赏也就罢了,为什么还非得来这里自讨苦吃?” “反正博闻做事从不会无的放矢,我们跟着他走就是了。”墨烟依然不为所动。 “唉,看来师姐中某人之‘毒’深矣……”申弃望着墨烟坚定的目光,心中微微叹息,不再多言。 然而就在她刚刚翻过身,准备休息的时候,身下的木榻突然晃动了一下。 “谁在戏弄我?!” 申弃恼怒地看了一眼四周,除了师姐外,没人在她身旁。 于是她只能将目光投向墨烟。 正好后者也看向了她。 “不是我。”墨烟呐呐道。 申弃也感觉这不像墨烟的行事风格。 很快,矮榻又晃动了一下。 这次申弃看得清清楚楚,确实不是墨烟干的。 动的也不仅仅是矮榻。 是大地在晃动。 第三百七十九章 地动 大地在震动! “御气升空!” 田籍大喝一声,众人立即从愕然之中反应过来,游者纷纷激发风气行符乘风而上。 其他人除了催耕以外,也各自扒拉着一位游者,跟着上天。 至于催耕,却是被田籍第一时间下令跳入水沟中稳住翼船,以免船身与船上货物遭到破坏。 这时地上的震动越发明显,原本船坞附近的残余建筑更是第一时间倒塌。 外围树木虽然暂时没有倒塌,但树干剧烈摇晃,带动着上头的树冠上下翻飞,在夜色当中,仿佛一片黑色的惊涛骇浪。 “怎么突然就地动了!”墨烟趴在田籍胸前,目光注视着下方,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她从小在交陌都长大,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规模的地震。 “震动是从南边传来的!” 邹平在几名老游者的帮助下,将珍贵的太乙六壬式盘也带到空中,此时正对着南边方向【望气】,很快望出了端倪。 “南边?”墨烟抬起头与田籍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对方所想,不禁异口同声:“安武城!” …… 地震持续了大约六十息,就平复下来。 但田籍却不敢大意,他让众人赶紧收拾行囊登船,并随时准备好继续升空。 而后他带着邹平与太乙六壬式盘,往南边快速飞掠而去。 因为用的是玄字级的风气行符,田籍很快就回到通天井的位置。 “城墙塌了……” 邹平看着下方破碎的关城喃喃自语,既是后怕,也有庆幸,“要不是主上提早带我们到野外,恐怕今夜骤然发生地动,会死伤不少。” 通天井没什么可看的,田籍快速掠过,继续往南边山下飞去。 因为有邹平指引捷径,飞行了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到达了武县的北端边界。 不过到了这个位置,田籍就谨慎地停了下来。 这里虽然还看不到县治大城安武城,但按照庞尉的说法,这里应该有孙氏大军一个亭的岗哨。 他往日便是在这里打听南边的消息。 只是眼下岗哨的木楼倒塌,残余的哨骑正亡命地往东边逃窜,不知是否出于隐蔽的需要,连火把都不敢打。 要不是田籍有气感,邹平能【望气】,两人还未必能发现黑夜中的人马。 很快,田籍就拉着了其中一骑。 “你……你是灵台伯?”孙氏哨骑先是惊恐拔剑,随后认出了田籍的模样,这才放下武器。 田籍也不跟他废话,单刀直入问道:“是安武城出事了?” “应该是吧……” 听到对方不确定的语气,田籍皱眉道:“你们也不清楚?” “前半夜地动之后,我们立即派几名弟兄去南下查探,可惜全都一去不回。”孙氏哨骑目光仓惶道,“倒是有一名在安武城附近巡查的哨骑跑了过来,说地动之时,他亲眼看到,安武城下方突然地陷,整座城都被埋了!” “整座城都被埋了?!”邹平震惊失语,“那弱妹他们……” 田籍此时也没空理会进入“舔狗”状态的邹平。 听到孙氏哨骑的说法,他下意识回想起去年初冬,在羊角城发生的事情。 当时一位仙神层次的凶神朱厌“路过”,直接将一座城邑踩平。 甚至就在此地西边不远的故谷道关防线,同样也遭此无妄之灾。 只是眼下朱厌已经远去,安武城的塌陷,又是谁造成的呢? 这时孙氏哨骑听到前方战友催促,语气也开始急切:“大人,还是赶紧往东逃吧,眼下大军主力多半陷在安武城中,孙将军生死不明,恐怕再过不久,西边的黑水人就会杀到,到那时,这里已经无人能抵挡他们了!” 黑水人? 田籍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前段时间在高陆水道与黑水刑官交过手后,他就找墨烟了解过黑水法家的情报,知道法家以“刑律”给敌人【鞫决】定罪,然后借助天谴、地责、人罚三种威能,来诛罪。 其中天谴是天雷,而地责,正是山崩地裂! “莫非今夜安武成的突然陷落,居然是黑水法家诱发的超大规模‘地责’?!” 田籍心中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两军交战日久,孙氏对法家必然杀伤不少。 后者想要罗织罪名,简直易如反掌。 当然,孙氏与对方长期对峙,自然不可能不防着这一手,所以基于目前情报,他还无法确定真相是否如此。 不过回到眼下来说,追究真相不是当务之急,赶紧逃离才是! 正如孙氏哨骑所言,眼下孙氏主力折算大半,残兵无法组织起有效防线,黑水主帅只要不是傻子,必定会趁此良机迅速反扑。 就田籍所知,那位在西泽可是有“杀神”的威名,曾经将孙氏军神孙峻野打得退避三十里的可怕存在! “你们打算撤到哪里?”田籍问道。 “当然是平县的大营。”孙氏哨骑理所当然道,“后军几位将军在那里守着,应该比这里安全许多。” “平县未必安全。”田籍却摇头道,“最好继续往东、往北走。” 留下这句话,田籍也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拉着邹平御气南遁。 他是看在对方提供情报的份上,才稍稍提醒一句,至于接不接受,就是对方自己的事了。 “主上,我们也会逃去平县大营吗?” “我不会去找姚弱他们的。”田籍直接了当地掐灭邹平的某种旖念,“我只对咱们这二十多号人的安危负责!” “好吧。”邹平不复多言,专心指路。 …… 来时路上田籍还会观察地上动静,现在折返,他却不管不顾,全力御气。 这次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河边船坞。 随后他二话不说,立即下令开船。 船上除了邹平继续负责【望气】,其他人包括老游者们,全都要动手划船,争取在最短时间内逃离武县水域。 要跟时间赛跑! 当下黑水大军随时会反扑,相应地,陌河上早有准备的梁国舟师,必然会顺势跟进,留给田籍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陆地上逃亡平县的孙氏残兵,包括平县的守军,能稍稍迟缓一下黑水大军东进的步伐,进而影响道陌河上,梁国舟师的东进速度。 他们只要跑得比孙氏的人快,应该还是安全的。 但有道是兵败如山倒,谁知道孙氏的残兵败将,还能抵挡敌人多久呢? 第三百八十章 东逃 一夜亡命划船,小队中的各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疲劳。 老游者们更是早早放下了船桨歇息,实在是年老体衰,划不动了。 田籍也不勉强他们,让邹平赶紧用艮字大幡发动【藏风】,帮助众人恢复体力。 眼下他们一叶孤舟行于水上,游者这支全天候的空中机动力量尤为重要,必须随时保持能够升空的状态。 至于其他人,自然还是继续划船。 到天亮时分,除了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催耕以外,就连一直精力旺盛的申弃,划桨动作也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好在这时候,他们已经跑得很远了。 “还有半里水程,我们就进入平县水域了。” 听到邹平的提示,紧张了一夜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田籍冷静的声音就响起:“平县虽有孙氏后军大营,未必就安全,我们还得继续往东走。” “博闻打算去到哪里?”墨烟问道。 “孝城。” “那里是大军后方辎重所在,有坚城守护,确实更稳妥些。”墨烟闻言点头,顺便也是给田籍帮腔,说服其他人。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 邹平、晏晨以及庞尉等游者且不说,就连一直对田籍做法有些微词的申弃,昨夜听闻安武成陷落的情报,此时也是心有戚戚焉。 “灵台伯,先前是我错怪你了。”申弃大方认错道,“这次算我欠你一条命,先前的佣金,就免了吧!” “那之后呢?”田籍不禁打趣道。 “之后当然要另算!”申弃理所当然道。 这时,晏晨发挥愣头青的性子,小声比比道:“师傅,灵台伯带你去阻截粮道,避开了安武城之劫,这算救你一次。” “昨夜带你到河边,躲过通天井的塌陷,这又算一次。” “所以你该欠灵台伯两条命才对……” 被小徒弟背后捅刀,申弃当即脸色涨红,狠狠给了他一个暴栗,驳斥道:“那还不是同一次地动,怎么就算两次了?” “况且以你师傅的本事,通天井就算整个都蹋了,我一样能逃出来!” 看到申弃被徒弟说得气急败坏的模样,船上的其他人都忍俊不禁,一时间,因为地动、逃亡而带来的紧张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 …… 田籍将逃亡目的地定为孝城,只是想给众人一个望梅止渴式的目标,好有些坚持下去的盼头。 实际上在他心中,孝城依然算不得一个理想的去处。 因为从孝城以西,一直到原谷道关防线,全都是一马平川,四通八达的大路。 这也是为什么孙氏大军先前选择这里作为陆上补给线的起点。 换句话说,如果黑水大军能攻下平县的大营,为何就不能继续往西拿下孝城,以彻底稳固已经占下的这大片土地呢? 所以到达孝城以后,田籍会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东行船,不管是继续划这艘拼拼凑凑的大翼,还是借用交陌都的其他船只。 只有回到南阡河,然后沿着阡河穿越高陆都群山,直至回到田齐,他才能真正感到安心。 “希望能平安回去吧。” ……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战场却充满各种意料之外。 众人刚刚进入平县水域不久,前方河岸上,就出现了激烈的战斗。 战斗双方,一边有十人规模,齐军服饰,人手拿着一柄大戟当武器,跟申弃一样。 至于另一边,人数多两倍,衣着华贵,赫然正是皇子胜等人! 此时双方正在争夺河边的一艘小船。 田籍远远望去,发现那是一种名为“板船”的小型战船,跟前世见过的舢板差不多,最多只够二十人容身。 显然不足以坐下这里所有人,双方只能兵戎相见。 不过皇子胜这一边,虽然人数多两倍,却大多负伤,连阵型都维持不了。 反观另一边的戟士,结成一个如同刺猬般的密集阵型,步步紧逼,将皇子胜那方挤压到河边,已经有人失足落水。 恐怕再过不久,皇子胜那方就会落败。 “弱妹!” 邹平也第一时间捧着太乙六壬式盘跑到船首,发动【望气】。 很快,他就查清戟士一方的实力。 “秩三三人,余者皆秩二!” “是一什精锐吕技击。”墨烟眺望后,给出了更确切的判断。 “看来都是从武县逃出来的。”田籍微微侧目道,“没想到黑水人还没杀到这里,自己人却为了争一艘破船,先打起来了。” “反正主帅都下落不明了,那肯定的先逃命要紧啊。”申弃对吕技击的脾性十分了解,并不以为奇。 “博闻,要救他们吗?”墨烟低声问道。 其实按照田籍的想法,现在大难临头,他与皇子胜等人交情又达不到生死之交的地步,最好的做法,当然是远远绕开,自己逃命要紧。 只是要绕开的话,那就必须开到陌河中心。 那里不但水流湍急,不好行船;而且因为天色已经大亮,河面视野清晰,不好隐蔽。 如果被梁国舟师的前哨察觉,以他们这艘临时修补出来的残次品大翼,恐怕很难甩掉。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要求贴着南岸行船的原因。 田籍暗暗盘算己方与吕技击的战力。 以吕技击中的佼佼者申弃为基准。 按照先前乱斗时的评估,墨烟相当于一个半申弃的战力,催耕与申弃半斤八两。 田籍自己用上各种手段全力发挥,能够得上她七成。 其余人凑在一起,能补上剩下的三成。 换言之,单就正面硬实力来说,他们这边有足足四个半申弃的战力,完全不虚这一什只有三名秩三的吕技击。 况且邹平以及老游者们,不能单纯按正面抗线战力来算,更偏向辅助人员。 用得好的话,往往能出奇制胜。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已有决断。 “离岸十丈,继续行船。”田籍下令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那些乱兵不识好歹……”说到这里,田籍“锵”的一声拔出细剑凌烟,“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游者之势!” …… 河岸上,田齐贵族子弟们已经退无可退。 自从在临海登船南下以来,他们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感到羞愤,彷徨,和无助。 如果说上次在高陆水道被黑水人袭击,他们只是因为经验不足,有些措不及防; 那昨夜之前,明明已经胜券在握,可以安心坐等封赏,却因为一场规模超乎想象的地动,战局完全反转过来了。 这也就罢了,偏偏现在将他们逼入绝境,还不是黑水人和梁人,而是一帮正儿八经的吕齐人! 他们这次千里南下,不就是帮这些吕齐人结束战争的吗? 怎么大难临头,对方却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就在众人绝望的时候,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你们快看,河上有一艘大翼!”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一艘大翼隔着河岸十丈左右,不紧不慢地开了过来。 不但田齐贵族这边看见了,连吕技击那边也看见了。 于是打斗暂时停了下来。 很快,田齐贵族这边有人认出了大翼上的面孔,惊喜道:“是灵台伯他们!” “还真是博闻那支偏师啊?!”皇子胜也看到了,目光渐渐放亮。 不过这时候,陈毒夫冰冷的声线泼来凉水:“他们似乎不打算援手。” 众人闻言,发现正如他所说,大翼靠岸的一侧,用木箱堆起了一堵“墙”。 船上的田籍等人,谨慎藏在木箱后,有大约二十名老者还举起手弩,瞄着岸边方向,警惕意味十分明显。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田籍这边的袖手旁观,田齐贵族子弟们却无人能理直气壮地指责。 因为就在不久前,那时田籍几人面对孙智以大军之势施压的时候,他们这些本该跟他站在一边的田齐贵族,不也同样选择了袖手旁观吗? 而在随后田籍被安排了阻断敌人粮道的烫手山芋时,除了皇子胜稍稍示好以外,其他人,有谁站出来帮田籍说过一句话? 还不是都保持沉默,甚至心中隐隐有些看他笑话的意思? 既然当初他们无情无义,这时候田籍这边冷漠以对,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众人才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之光,又如流星划过一般熄灭。 可还是有一人不甘心就此憋屈死去。 便见姚弱冲到河边,对大翼的方向喊道:“邹平,你曾立下誓言,要护我一世安稳的,难道今日就要食言了吗?” 木箱后一道人影动了动,冒出了脑袋,正是听到姚弱声音的邹平。 就在众人以为他被说动的时候,田籍雄壮的身影却出现在他身后,大掌搭在了他单薄的肩膀上。 随后不知道田籍跟他说了什么,邹平艰涩地点了点头,脑袋沉了下去。 “邹平,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见到往日的舔狗突然不听使唤了,姚弱惊愕之余,发出了泼妇般的怒骂,“我回去一定要向族中大人告你的状,你不配当我临海邹氏的子弟!” 只可惜邹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不管姚弱怎么骂,船上都无人理会,只有一双双或者冷漠,或者不屑的目光。 姚弱见状,一时急怒攻心,立即调转方向,对吕技击们鼓噪道:“他们的船更大,你们怎么不去抢他们的船啊!” “弱妹!”皇子胜大惊之下,迅速拉回姚弱,“这些吕技击贪得无厌,就算抢了博闻他们的大翼,也未必会将板船留给我们。你这样做,不就是将博闻他们推得更远吗!” “我……”听到皇子胜责备的话语,姚弱一时语塞。 “就算弱妹不说,那些吕技击也已经打算这么做了。”陈毒夫的声音再次响起。 …… 正如陈毒夫所言,在田籍这艘大翼出现的那一刻,吕技击们就已经露出贪婪的目光。 不单单是因为这艘船更大,还因为船上明显装载了不少粮草补给。 这对于眼下穷途末路的他们来说,甚至比船还重要。 于是在一名秩三什长的命令下,一什吕技击迅速调转方向,往河边大翼的方向逼近。 十丈的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遥远,对于他们这群至少秩二的吕技击来说,根本不算事。 一旦跳到对方船上,凭那一船明显是老弱妇孺为主的乘员,还能打败他们不成? 然而未等他们来到岸边,大翼上的人,却先一步发动了。 船上二十多名老者,身上突然冒出流光,而后冲天而起,往岸上飞掠而来。 “御气符?怎么这么多游者?”吕技击的什长轻呼道。 回答他的,是二十道急射而来的光斑。 正是得到黄字级阳气行符加速的弩箭! 这些吕技击都是精锐战兵,至少秩二,普通弩箭难打到他们身上跟挠痒一样,于是田籍便让众人对箭矢加上一道阳气行符,来提高杀伤力。 很快,如同流星般的箭矢,拖着长长尾焰落到了吕技击的身上。 这些“光箭”不但速度迅猛,打到身上更有火燎般的灼热之感,哪怕无法破开吕技击身上的护甲,也造出了不少麻烦。 但这才仅仅是开始。 第一波箭雨后,近二十名游者迅速分成了四个梯队,依次在吕技击头顶飞掠而过,带来连绵不绝的箭雨,如同在空中盘旋狩猎的秃鹰。 可秃鹰再凶猛,终究是要落地扑杀猎物,而游者们却能安然待在天上,居高临下地射击。 所以吕技击们一时间居然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在下面被动地防御。 在绵密的光箭轰击下,很快有吕技击身上的衣服着火。 为了扑灭火焰,这名吕技击不得不扑腾到地上翻滚。 这样原本紧密的十人阵型,第一次露出了空隙。 就在这时候,船上的又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竟比刚刚的游者速度更加迅猛。 “不好,是那徐国灵台伯的‘白虹贯日’!” 吕技击中有人想起了先前平县大营的惊魂一幕,立即意识到不妙。 只可惜已经晚了,一道磅礴的虹光从天上轰然落下,正中阵型中央的秩三什长。 就连他旁边两名同样是秩三的吕技击,也未等躲开。 流光过后,地上多了一个大坑,三名秩三躺倒在坑中,嘴角溢血,都受了伤。 其余闾技击虽然及时躲开,但阵型却是彻底地散开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如同小山般的身影轰然坠地。 “耕!” 雄浑而怪异的声音响起,一名手持戈盾的无头战士,已经站在了散乱的吕技击面前。 “这……这是什么怪物?”一名吕技击失声道。 下一刻,长戈横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啄在了这名吕技击的脖子上。 随即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后者在哀嚎之中到底。 见袍泽瞬间被击杀,剩余的吕技击惊恐至于,也拿出最后的勇气,嘶吼道:“弟兄们,跟他拼了!” 随即,数柄长戟同时想无头战士刺出。 “耕,耕,耕!” 无头战士身上爆发出更加激扬的声音,却不退反进,提着包铁大盾朝吕技击们冲撞而来。 嘭! 吕技击的长戟刺到盾上,不但未能破防,反而被无头战士的强悍力道,冲撞得东倒西歪。 这时候他们已经明白,失去秩三力量的他们,已经无法与这头来历不明的怪物对抗了。 至于他们的秩三,众人回头看向坑中,那里已经有一紫一红两道身影守在那里。 都是秩三。 彻底输了。 “放下武器,降者不杀!”天上传来田籍威严的声音。 …… 让吕技击们留下兵器甲胄后,田籍便放走了他们,以免对方垂死挣扎,伤到他们的人。 毕竟现在还得抓紧时期赶去东边孝城,不宜在此地耽搁太久。 这时候,田齐贵族子弟这边因为战死了一部分,还剩下二十多人,勉勉强强地挤上了空间狭小的板船。 相比起田这边宽敞的大翼,充足的补给,昂扬的士气,他们那艘拥挤的板船,就显得有些寒酸,落魄。 颇有种穷途末路的惨相。 就在十多日前,还等着看田籍笑话的他们,何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第三百八十二章 乱局与抉择 “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愚兄当初就该听你劝,不去当什么劳什子的校尉!” 大翼之上,皇子胜懊恼地对田籍感叹道。 因为他们那艘板船缺衣少食,皇子胜作为领头人,不得不拉下脸面,向田籍求助。 田籍虽然不在意其他人,但皇子胜过去对他还算友善,所以就单独请他上了大翼。 酒水食物招待一番后,田籍向他打听起昨夜安武城的情况。 原来先前孙智虽然带上了一众田齐贵族子弟,还任命了军职,却只将他们安排在侧翼防御,没有参与正面进攻。 等打下安武城后,更是让他们在城外驻扎,没有邀请他们进城庆功。 当时皇子胜等人都有些微词,不过现在看来,也得亏他们昨夜不在城中,才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城中没人逃出来吗?”田籍问道。 “当时骤然发生地动,安武城瞬息之间陷落,恍如山崩。”皇子胜心有余悸地回忆着,“除非是神仙,否则谁能逃出来啊!” “那你们怎么跑到陌河边上了?” “地动平息后,我们意识到战局有变,第一时间就往平县大营的方向跑了!”皇子胜解释,“只是没想到平县守将居然紧闭营门,不许我们靠近!” “这又是为何?” “都是因为那些贪得无厌的吕技击!” 说到这里,皇子胜的目光仿佛出喷出火焰:“打胜仗的时候,邀功请赏,吕技击喊得比谁都大声,结果局势一有变动,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原本安武城外的驻军在地动以后,还勉强能稳住阵线,结果吕技击们为了跑路,居然去抢夺其他兵营的车马,甚至不惜动手伤人,这一来二去,城外大军仅存的士气也被他们冲散了。” “这之后,溃逃之势无法阻挡,平县大营的守将大概是担心溃兵会冲击到大营,所以才不得不赶人吧……” 说到这里,皇子胜不住长叹道:“这就是亡国之兵啊!” 愤恨的语气中,又带着些哀其不争的意味。 …… 这之后,话题又不可避免地,回到这次突然发生地动的原因上。 皇子胜说自己虽然没有参与经过安武城的地道战,但听孙氏的人说,去年谷道关的破碎,余波牵连附近不远的安武城,地基已经松动。 所以孙智才想到用挖地道的方式破城。 但也可能因为如此,更进一步动摇了城池的根基。 “不过黑水人在安武城盘踞了不短时间,说不定那位公孙乙将军,早就在城中做了手脚。”皇子胜猜测道。 “那以胜兄看,这次地动,有没有可能是黑水法家的‘地责’?” “地责?” 皇子胜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惊声道:“我听说攻下安武成后,孙子睿在城中找到了一枚黑水主帅的将印,好像是黑水主帅公孙乙撤出安武城时落下的。” “这之后不久,黑水那边派来使节,说将印是军中重器,对公孙乙将军十分重要,希望能以赎金交换回来。” “然后孙子睿不同意?”田籍挑眉道。 “他当着使者的面,将公孙乙将印扔到猪粪之中浸泡。”皇子胜目光幽幽道,“然后斩了那名黑水使者。” …… 不管真实的原因是什么,眼下的情况是,随着安武城的陷落,孙氏主力大军或是被坑杀,或是溃退,如今谷道关以东,一直到孝城的方向,再也没有一支像样的抵抗力量,能够阻挡黑水人东进的步伐。 哪怕平县大营还有驻军,也难说在是黑水激流下的冲击下,能坚持多久。 “接下来,博闻有何打算?”皇子胜试探问道。 “先去孝城看看。”田籍答道。 “博闻可是担心孝城也会如平县大营一样,拒绝我们入内?”皇子胜听出了田籍的弦外之音,摇头笑道:“你大概是多虑了!邹无知大人在我等离开以后,便回到孝城了。此时有他坐镇城中,孝城守将不至于将我等拒之门外的。” “希望吧。”田籍不置可否道。 …… 接下来一日,两船一路沿着河岸东行,再没有遭遇乱兵。 田籍看在皇子胜的份上,给板船上的田齐贵族子弟分了点干粮,勉强能填饱肚子的份量,再多就没有了。 不过除了姚弱外,众人自知理亏,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至于姚弱,则一直尝试向邹平喊话,意图唤醒这位工具人的同情心。 只可惜后者在田籍的“铁腕”压制之下,虽然脸色纠结,终究不敢多事。 最后田籍干脆拉着他到一边,研究接下来的行进路线,让他彻底没空搭理姚弱。 这下姚弱完全没辙了。 这一刻,她猛然意识到,过去对他言听计从的工具人邹平,已经变得不那么听话了。 假以时日,说不定他还会移情别恋? 一想到这点,姚弱心中顿生怨毒的情绪,咬牙切齿道:“都怪那个灵台伯,要不是他,邹平怎么会不听我的话!” “还有邹平,居然开始帮外人对付起我来!” “哼哼,等着吧,等回到孝城,见到邹无知大人,我一定会让你们好看的!” …… 又过了两天,两船终于回到了孝城附近的港口。 相比起他们当初离开的时候,此时港口中异常冷清,别说吕齐的舟师,连一艘渔船都没有。 “或许是知道前线大军变故后,舟师主动收缩了战线。”皇子胜微笑着给众人打气道。 河上联络不到舟师,皇子胜决定直接上岸去孝城。 早就受够了板船仄逼空间的田齐贵族子弟们,也纷纷跟随上岸。 “博闻,我们也跟着去吗?”墨烟问道。 “不去。”田籍毫不犹豫道,“这样,你继续带着大家沿河岸东行,保持警惕。我先跟上去看看情况……” 随后田籍低声跟墨烟说了一下自己后续路线安排,以及大致的计划。 这都是这两天他跟邹平研究出来的。 下船时,墨烟担忧地拉着他道:“你一个人孤身前去,太危险了,要不还是带上我吧?” 田籍捏了捏她的包包脸,微笑道:“我一个人行动,不管是隐蔽还是跑路都更方便,若再带一个人,反而会拖慢速度。” 他又指了指船上的其他人,道:“况且这里只有你战场经验最丰富,也最稳重,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 墨烟这才作罢,不过还是建议田籍带上催耕。 田籍想了想,同意了。 催耕虽然体型庞大,但底子还是六甲阳神,本体随时能收进六甲御阳环中,需要跑路的时候,不会带来额外负重。 至于武器盔甲之类的,都是普通军中制式,丢掉就丢掉了,船上还有不少储备。 …… 在港口上岸后,众人发现这里跟河上一样,人都不见了。 只有路上随意抛洒的杂物,能说明这里的人应该是匆匆撤离的。 “看来孝城也有变故。” 田籍坐在催耕的肩膀上,看着港口的狼藉景象,目光凝重。 就连皇子胜也无法维持笑容,不安地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人影。 离开港口走了数里,孝城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 此时远远望去,城门洞开,官道上车水马龙,跟往日没什么两样。 “至少孝城还有人!” 一众田齐贵族子弟见状,纷纷松了一口气,加快前进的步伐。 只有田籍目默不作声,目光越发凝重。 如此又走了一段,众人终于看清楚城墙上头的状况。 大量兵卒来回巡视,床弩、檑木等守城器械也都被推到城墙边,跟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但有一样东西,却彻底改变了。 城墙上迎风招展的旗帜,变成了玄黑色。 黑水人的军旗。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大势已去 黑水人占领了孝城?! 望着城头上的玄黑旗帜,田齐贵族子弟们都感觉难以置信。 他们在地动发生之后,就第一时间往东撤退,这几日更是一直在河边行船,绝对走在了所有溃兵的最前方。 就算西边的黑水大军反应迅速,以轻车快马在陆地上狂飙突进,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占领了孝城啊? 哪怕平县大营不堪一击,孝城总得要抵抗一下吧? 哪怕孝城毫不抵抗,黑水人要完全占下一座不设防的大城,也总得需要一些时间吧? 然而现在目之所见,孝城城头上,黑水人俨然已经建立了完备的防御体系,甚至有自信打开城门运输物资。 这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 就在众人惊愕难言之际,孝城上的人也发现了他们这一行人。 很快,远方传来隆隆的车马声,有三辆战车朝他们这边直冲过来。 有人当场吓得腿软倒地,更多人则是下意识要返身逃跑。 皇子胜叫住了所有人:“我们是代表田齐的使者,不是战兵,诸位不可自乱了阵脚!” “可……可万一黑水人不认账怎么办?”一名贵族子弟惊惶道。 皇子胜指着远处的马车道:“你们看,来者并非都是黑水人!” 众人闻言望去,发现中间一车上立着的木杆,果然不是挂黑水人的玄黑军旗,而是代表使者的符节,而且看形制,应该是吕齐的使者。 于是众人也稍稍镇定了一些。 …… 不久,三辆马车成“品”字型围住了他们这十来号人。 左右两侧战车上的黑水士兵虎视眈眈,矛头弓弩大都指向了体型庞大的催耕,以及坐在催耕身上的田籍,仿佛随时准备进攻。 田籍不为所动,目光落到了最前方那辆,代表吕齐使者的马车上。 来使正是老熟人,高喜叔。 “皇子胜?” 高喜叔惊喜的声音想起,随即他主动跳下马车,上前与皇子胜互相见礼。 简单寒暄一番后,皇子胜立即向对方打听目前的形势。 却见高喜叔意气阑珊地摇头道:“败了,交陌都这次彻底败了!” 随即他跟众人介绍了孝城失陷的过程。 原来就在数天前,差不多在安武城发生地动的时候,一支千乘规模的黑水车骑突然出现在孝城的南方。 虽然当时守城将领第一时间关城门抵御,奈何这支黑水轻骑相当精锐,居然有三分之一都是黑水锐士,更有数名秩四大能坐镇。 在黑水人悍不畏死的攻势之下,孝城紧紧抵抗了半天,就失陷了,河上的舟师只来得及带走部分重要的贵族、将领,就匆匆撤离。 毕竟这里过去被视为安全的大后方,军中的精锐,早就被孙智抽调去前线去攻城略地了,防守力量不强。 “千乘车骑,就算扔下步卒轻车突进,也尚有数千甲士啊!”皇子胜惊疑道,“如此规模的敌军从南境入侵,你们镇守南边的都兵,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田籍也有同样疑问。 这段时间他了解到,交陌都的都兵跟平原都一样,同样分由左右两位都大夫统领。 其中右都大夫孙氏的兵马最多,主要防御西边方向的黑水朝和梁国; 而剩下的都兵,则负责防御南荒,统兵的左都大夫,则出自交陌都的公族高氏,也即面前这位吕齐使者高喜叔的家族。 便见高喜叔摇头叹气道:“皇子有所不知,自从管氏多年前算计了火正国后,南边已经多年没有兵灾。左都大夫的兵马,与其说是镇守南边,不如说是给管氏的商队当护卫保镖。” “而这次黑水车骑之所以能成事,一则是从火正国借道,绕到了孙氏大军后方,二则有火正国的商人帮忙引路,躲开了大部分左都大夫的布防,这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杀到孝城城下!” 火正国! 皇子胜回头看了一眼催耕肩上的田籍。 这几日田籍也跟他提过黑水人有借道火正国的可能,不过当时皇子胜跟大部分人一样,都认为可能性不大。 没想到,竟让田籍一语成谶。 “黑水人给火正国开了什么条件?”皇子胜语气艰涩道。 “自然是允许他们在中陆传道了。”高喜叔答道,“中陆这里的木材资源可比南荒丰富多了。” “黑水法家不是一向主张打压外道的淫祠邪祀吗?”皇子胜依然不敢置信,“怎么到了中陆,反而允许南荒蛮夷在他们新占的土地上传道?” “不是在黑水人的地盘上传道。”高喜叔纠正道,“是让他们到陌河北岸去祸害梁人的地盘。” 众人恍然大悟。 陌河北岸,一直到高陆都的群山之间,有一条狭长的平地。 梁国参战,正是得到黑水朝许诺,可以在那里攻城掠地。 如今高喜叔说黑水人允许改火道去陌河北岸传道,显然是打算让这两方互相牵制的意思。 “黑水人倒是好算计!”皇子胜咬牙切齿道。 …… 随着孝城易主,如今从孝城到谷道关之间大片土地,俨然成了黑水人的囊中之物。 虽然孙氏尚有一支后军驻守平县,但从地图上来看,平县西南方是来势汹汹的黑水大军,东边退路则被堵死,至于北边的陌河一线,也即将被随后跟上来的梁国舟师封锁。 如此两点一线,三面合围,又断了补给,平县的孙氏残军,已经陷入兵家所说的“死地”。 覆灭是早晚的事。 而一旦孙氏大军覆灭,短时间内,交陌都中,就再无人能抵挡黑水人的兵锋。 一想到自己的安危,已经掌握在黑水人的手中,一众田齐贵族子弟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高喜叔见状,拉起皇子胜的手,温声问道:“皇子,田齐诸君,接下来有何打算?” “实不相瞒,我们原本是打算来孝城汇合邹无知大人,然后一起返回临海的。可现在……”皇子胜看了看两旁虎视眈眈的黑水甲士,“也不知还能不能安然北归。” “诸君有此虑,实乃人之常情。”高喜叔语气委婉道,“不过黑水人要完全打下交陌都,尚需些时日,不至于与立即与田齐结仇。在此之前,诸位都不会有性命之虞。” 见田齐贵族子弟们将信将疑,高喜叔又道:“你们正使邹无知大人还在孝城中呢!” “邹大人没走?”皇子胜半是诧异,半是惊喜道。 “黑色人虽然软禁了邹大人,但仍以上国使者之礼相待!”高喜叔说着,又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个败军的使者,不也还活得好好的嘛!”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 皇子胜更是决定随他进去城中见邹无知,顺便跟黑水人商量回去的事。 但在场却有两个人,坚决不进城。 第三百八十四章 各人的抉择 “陈毒夫说要留下照顾伤者也就罢了,博闻你怎么也不愿意随我进城?” 看到皇子胜期盼的目光,田籍从催耕肩上跃下,道:“我不相信黑水人。” “我也不信。”皇子胜坦诚道,“但如果不跟黑水人谈,我们这些人如何安然回去?” 他又指了指身边的高喜叔,道:“况且有吕齐二守之一的高氏作保,想来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高喜叔闻言,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对田籍露出友善的微笑。 然而田籍看都不看他,反问皇子胜道:“胜兄是否还记得这两日,我们分析孙氏大军一夜之间迅速落败的原因吗?” “当然记得。”皇子胜道,“一则吕王临阵换将,且识人不明;二则吕齐过于依仗商贾之道,致使都中之兵大都染上了商贾的习气,只能打打顺风仗,一旦战局不利,顷刻溃不成军,乃是亡国之师!” 田籍指着高喜叔,毫不客气道:“他就是商贾出身。” “灵台伯……你!”高喜叔怒目圆瞪。 不过田籍懒得理他,而是对皇子胜道:“这些道理,田籍都能想到,以胜兄之智,不至于想不明白。” “所以,胜兄非得冒险入城,究竟是为了什么?” 听到田籍的追心之问,皇子胜沉默良久。 最后,他仿佛有些自嘲地反问道:“博闻可知,我为何取名为‘胜’?” 未等田籍开口,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生母出自交陌孙氏,自幼教导我兵家之道。” “兵家秩四,名为‘胜将’,这便是我此名的寓意。” “然则我身为庶出的皇子,又是排行第八,恰如锥子置身于一众钝铁之中,不到放入布囊中的那一天,世人都不会知道我的锋锐。” “所以胜兄这次极力争取副使之职,就是为了进入囊中,好展示锋芒?”田籍道。 “‘胜将’不到战场上拼杀,如何取胜立功啊!”皇子胜叹声道,“况且比起一般人为将,我的处境还要更艰难些。” “别人打败仗,尚有机会重头再来。可我一旦失去父皇的信任,则此生再难有出头之日。” 说到这里,皇子胜不知道是感怀自己的际遇,还是为即将冒险入城而给自己打气,慨然道:“所以田胜这一生,若不甘为人下,那就只许胜,不许败!” …… 继皇子胜以后,姚弱也迫不及待登上了高喜叔的马车。 甚至上车后,还回头挑衅地看了一眼催耕上的田籍,大概是想着等见到族叔邹无知后,可以找人告状了。 其他伤势不重的贵族子弟,虽然没有坐车的机会,但都受够了颠沛流离之苦,亦步亦趋地跟随三辆马车进城。 陈毒夫安置好留下的伤员后,走到田籍身边,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远去的车马,长久无言。 直到皇子胜等人彻底消失在城门口后,他才别过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灵台伯既不愿入城,却也没有立刻离去,莫非是打算以身为饵,好替河上的墨闾副等人争取逃离时间?” 话说,虽然一路同船南下,田籍跟这位陈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却没怎么交流过。 对方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同样没有主动结识田籍。 直到此时皇子胜离队,对方才忽然主动搭话。 “确实有这个考虑。”田籍没有隐瞒。 “看来,灵台伯是真的不看好皇子胜的选择了。”陈毒夫恍然道。 “我只是不喜欢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罢了。” “有理。”陈毒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那么你呢?”田籍回头道,“想来也不是真的为了照顾病患,才不进城吧?” “自然是因为看到灵台伯留下,所以我也留下。”陈毒夫微笑道,“这一路过来,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但凡跟着灵台伯走的人,都能逢凶化吉,日子越过越好。反之,则总会遭遇各种灾祸!” 说到这里,陈毒夫指了指自己,自嘲道:“邹无知大人说我没有‘笃夫’之心,可谓一针见血。” “我陈毒夫追名逐利,更爱惜己身,哪能一条路走到黑?” “自然是谁走在明路上,我就跟谁走!” 我自己都不知道明路在哪,还指望着未来老丈人赶紧给我指指呢…… 田籍心中吐槽道。 “你非要跟着我,我也不拦你。”田籍脸色平静道,“至于能不能跟得上,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陈毒夫连忙抬手一揖。 …… 皇子胜等人离开后,一直到傍晚城门关闭,都没见回来。 此时城外众人已经一天没吃没喝,都是又饿又乏。 好在陈毒夫的药箱中有储备干粮,众人分发一下,稍稍缓解饿感。 “灵台伯,我这还有些干粮,你要不要吃一些?”陈独夫走到催耕旁边,对上头田籍问道。 “谢谢,不吃。”田籍意简言赅。 陈毒夫“嘿嘿”一笑,也不以为意,又道:“灵台伯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不急。”田籍从容道,“等我的人再走远一些。” 不久,夜幕降临,城头上点起了璀璨的灯火,两杆分别代表田齐与吕齐使者的符节,也被人搬到了城头。 只见灯火中,人头涌涌,不时有丝竹之声传来。 竟是直接在上头开宴了。 这让城外啃干粮的贵族子弟们更觉凄然,若非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此刻他们也能在城中吃香喝辣了。 饮宴灯火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才渐渐熄灭。 城外的田齐贵族子弟,除了田籍与陈毒夫依然精神饱满地注视着城中动静外,其他人都已经扛不住疲劳,睡着了。 不过就在天亮之际,城门却忽然开启了。 当场有人惊醒,挣扎着从地上站起眺望。 不过也有人熟睡,没有察觉。 田籍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因为他站在催耕的肩膀上,所以比其他人看得更远,更清楚。 只见熹微的晨光中,城内接连冲出了十乘战车。 这些战车迅速列队,朝他们的方向全速奔来。 其中带头的一乘马车上,似乎担心晨光不足以照亮车身,还特意点了火把。 因为车上竖着一杆长长的木杆。 木杆顶端,一个黑色球状物体,晃荡不停。 随着战车渐渐驶近,终于在某一刻,“圆球”亮白的一面转了过来。 田籍也得以看清其面目。 这是一颗血淋淋人头。 皇子胜的人头。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么……” 田籍望着哪张已经失去生气的熟悉脸孔,想起昨日对方说的豪言壮语,轻叹一声,不再停留。 嘭! 下一刻,催耕庞大的身躯凭空消失,甲胄戈盾因为失去支撑轰然坠地。 至于田籍,在他消失的瞬间,便已经化作一道流光,往河边飞遁而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大军压境 玄字级阳气行符速度极快,不到一刻钟,田籍就飞回了河边港口。 但到了这里,他却不得立即降落找地方隐蔽起来。 原来这时候的港口,已经人头涌涌,恢复了繁忙的景象。 外头河面上,足足停泊了十艘高大楼船,至于其他如翼船、板船、艨艟等轻型快船,更是多不胜数。 一时间,水面上舟船往来如织,旌旗遮天蔽日。 “梁国舟师的前锋来得好快!”田籍心中微微惊叹道。 这也就意味着,黑、梁联军两点一线的合围之势,在这一刻彻底完成。 处于包围圈内的孙氏残军,再无生路。 “幸亏我昨日让墨烟他们先行离开此地,否则在此等规模的船队面前,根本别想逃掉。”田籍心中不由庆幸地想到。 …… 田籍在港口外围观察一阵,发现梁人来到这里后,似乎不再急着东进,反而开着小船在楼船与港口之间来回穿梭,将大大小小的货物搬到港口上。 似乎打算在孝城港口建立前哨据点。 这事对于田籍来说,好坏参半。 好处是梁人暂时滞留在这里,那么墨烟他们在上游渡河的时间就更加充裕。 他算算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日落前,墨烟等人就能到达他与邹平预定的渡河点。 不过与此同时,因为河上船只太多,田籍潜水逃遁的想法暂时无法实现。 这不单单是因为港口人多眼杂,更因为陌河的深度远远比不上北溟。 潜水深度不够,田籍就无法确保自己能逃过船上梁军大能的感知。 至于大白天在水面上用行符,那就是找死。 “只能等天黑以后,再用晦气行符离开了。”田籍心中想到。 …… 如此等了小半天后,西边方向,陆陆续续又有船队跟了上来,原本已经停满了舟船的孝城港口,变得越发拥挤。 田籍开始有些担心梁人舟师将领会继续派船东进,这样的话,墨烟他们能否在今日内安全渡到北岸,就难说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他藏身的密林后方,突然传来响动。 田籍警惕地回身观察,剑与符第一时间握在手上。 很快,陈毒夫奔跑的身影就出现在远处。 此时远远望去,他的手上、腿上,甚至脑袋两侧,都插满了长短不一的细针,脸色更是涨红得如同烙铁。 一边跑,脑袋上还一边冒白烟。 似乎是用了某种激发身体潜能的手段。 这让他奔跑的速度超出了一般的医者,堪堪比得上秩一层次的侠客。 跑到田籍附近的时候,陈毒夫鼻子动了动,似乎闻到了外人的气息,脚步立即顿住,警惕注视四周。 “是我。”田籍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见到来者是田籍,陈毒夫顿时放松警惕,一脸庆幸道:“哈,这次总算是跟上了灵台伯的脚步!” “其他人呢?”田籍无视了对方刻意讨好的语气。 “他们跑得没我快”陈毒夫脸色悻悻道,“估计这回都成了黑水人的俘虏。” “是么……”田籍不置可否。 陈毒夫歇息了一下,就将身上的细针拔掉,这让他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这时候,他也留意到港口上的梁国舟师,对田籍请求道:“孝城中的黑水人,手中已经有了大量田齐贵族俘虏,特别是邹无知大人也在他们手中,想来不会再来追捕我们两人。既然如此,不知后续路上,灵台伯能否捎上我?” 似乎的担心田籍嫌他累赘,陈毒夫又拍了拍自己的药箱,道:“如今你我深陷敌人重围,难免有受伤的时候,难道灵台伯不希望身边有一位医者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带上一名随时会给我偷偷下毒的医者,然后一不小心,就会被拿来垫背?” 看到田籍似笑非笑的表情,陈毒夫笑容顿时僵住。 “呵呵,我昨夜给他们喂的只是安神的药,对他们伤势有好处,不算下毒……”陈毒夫擦着额汗解释道,“况且灵台伯才智过人,我哪敢对你下毒啊!” “我昨天已经说过了。”田籍冷声道,“我不会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旁人的仁慈上。” 陈毒夫一时无言。 好在片刻后,田籍话头一转,又道:“不过,若你能帮我做成一件事,我可以答应带你渡过北岸。” “什么事?”陈毒夫目光期盼道。 “你最擅长的事。”田籍指了指港口中繁忙的梁人,“投毒。” …… 因为要等天黑以后才能用晦气符,田籍想着与其干等,不如利用这点时间给港口上梁人制造些麻烦。 能拖延一点他们东进的步伐就拖延一点。 不管是为了给墨烟他们争取渡河时间,还是为了入夜后自己的撤离。 但因为港口人太多,他不好潜入搞破坏。至于躲在远处用阳气刺符纵火,也因为这里临近水边,效果有限。 搞不好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于是他就想到了陈毒夫的特长。 原本他是想带着陈毒夫给偷偷潜入,给梁人食物饮水下毒,不过后者却提出更好的办法。 “你能配置毒烟?” “我有一种独门配方的毒烟,无色无味,哪怕寻常秩三气味师,也很难能立刻察觉。”陈毒夫自信道,“我们只需在这里点燃毒烟,然后灵台伯用你们游者的御风之法,将烟气吹向港口,便可在无声无息之中,完成投毒。” 这倒是个安全省事的办法。 “毒效如何?”田籍又问道。 “这里距离港口有点远。”陈毒夫目测道,“我只能确保大约二成左右的梁人能被毒烟有效覆盖。而且我这毒烟主要功效是阻滞体内气血运转,让人陷入虚弱状态,对于有秩者的杀伤效果有限。除非能再靠近一些。” “不必了,就在这里点燃吧。”田籍果断道。 他原本也不指望光靠毒烟就能全歼梁人。 只要能给港口制造混乱,同时又不会暴露自身,这就够了。 很快,林中就升腾气一堆篝火,陈毒夫将配置好的草药不断往里扔。 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树枝燃烧时,还会有白色的烟气升腾,结果他这一手草药扔下,烟气迅速变淡。 到了半丈的高度,更是直接消失。 这样树林外的梁人,就更难察觉到了。 田籍担心自己会被毒烟影响,所以提早躲得远远地,再用黄字级风气行符定向吹毒烟。 反倒陈毒夫一直站在篝火边,不停投放草药,似乎完全不惧怕毒烟的影响。 也不知道是否提早服下了解药。 当然,就算对方真有解药,田籍也是绝对不会服用的。 如此吹了一阵毒烟,港口中很快有了动静。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亡羊补牢 吧嗒! 数名背着趁着货物的梁国民夫,毫无征兆地软到在地上。 傍边一名负责监工的秩一梁武卒见状,立即冲上前查看,发现民夫们都脸色苍白,虚汗连连,有人更是已经昏死过去。 “不会是因为昨夜到今天压榨得太狠,这些凡人受不了吧?”梁武卒心中嘀咕道。 随后他又蹲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民夫全都陷入了虚脱状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还是赶紧换一批民夫吧。” 想到这里,梁武卒立即起身。 哪知身体刚刚挺起,腿脚无来由地一软,却也是“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上。 随即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浑身虚弱无力,就连空中的烈日,也看着有些模糊。 这位梁武卒不是独一例。 紧随其后,周边不管是负责运货的民夫,还是监工的兵卒,陆陆续续有上百人晕厥在地。 至于再远一些的梁人,虽然没有立即晕倒,但也都呈现了不同程度的脱力。 “有人投毒!” 如此大规模地集中出现异常状态,梁人中的医者终于反应过来。 只可惜虽然意识到这是中毒,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毒源在何处,就连对方投毒的方式都不清楚。 随着陆陆续续有人数百人出现中毒征兆,当即有梁武卒勒令众人退守到河上,其中身份毕竟显贵的军官,更是第一时间坐船回楼船上。 因为从晕倒的人群分布来看,显然越深入港口的地方,越明显。 直到天色将晚的时候,才终于有医者大能出手,查清楚了中毒的原因。 这时候,港口在已经有近三成梁人出现中毒现象。 好在此毒毒性不算致命,死伤轻微,大部分人只是虚脱乏力而已,休息个一两天,就能恢复过来。 不过这样的话,让原本建立港口据点的计划被打乱了。 因为这些中毒之人,大多是负责搬运货物、筑墙立寨的民夫。 为了确保计划进度不受影响,梁人将领不得不从船队中抽调舟师兵卒上岸帮忙,以顶替暂时倒下的民夫。 …… “这样的话,梁人继续东进的时间至少得延后一天。”田籍在港口外头评估道,“虽然于交陌都的大局已经没有影响,却能为我们后续渡河争取到宝贵时间。” 这时候,港口中梁人已经在舟师兵将的强压之下,逐渐恢复了秩序。 甚至有梁武卒在医者的提议下,开始往树林这边巡查过来。 于是田籍不再停留,趁着天色黑下,迅速激发玄字级晦气行符,带着陈毒夫逃离此地。 这不单单是为了遵守诺言,更因为这里靠近敌营,如果不带上陈毒夫,万一他恼羞成怒,招惹敌人过来,田籍自己也麻烦。 就算要撇下他,也得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 随后两日,两人选择昼伏夜行,不断沿着河岸东行 期间水面上,不时有梁国的哨艇前出侦查。 好在因为港口那边被耽搁了一下,主力的战船尚未开动,所以田籍两人一直未被察觉。 到了第三天清晨,两人终于来到一处名为“龙口”的地方。 陌河河道来到这里,骤然收窄,并且有一处近五丈高的断面,形成了一个像壶口般的瀑布,被当地人称为“龙口”。 寻常船只来到这里,只能绕开“龙口”,走到傍边一条人口挖掘的副河道上,通过船闸系统通行。 当初使团的楼船去孝城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 因此田籍与邹平当时就选择了在这里作为渡河点,因为这里的特殊地形,就算无法顺利渡过北岸,只要到了上游,有“龙口”阻挡,梁国舟师也难以追击他们。 说不定还能继续往东开到阡河,那样的话,逃回田齐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因为田籍晚了两天到达,这里已经没有墨烟他们的身影。 还在“龙口”副河道上的关城,还插着吕齐的旗帜,没有落入黑水人的手中。 于是田籍当即带着陈毒夫,想关城守军亮明身份,很快得到当地的关都尉接待。 “大人所说的那船人,大概两天前就渡过了北岸。”关都尉神色恭谨道,“其中一名自称墨烟的紫龙卫闾长,还让下官转告大人,他们一切安好,就等着大人过去跟他们团聚了。” 听到墨烟留言,田籍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随后他又向关都尉打听东边的情况。 不过这次就只有坏消息了。 “陌河转阡河水道封闭了?” “不单单是水道。”关都尉神色凝重道,“就连距离此地三十里的关城,也都开始坚壁清野,过往商旅一律禁绝。” “我们田齐使者都不行吗?” “这个,大人可以去试试,但至于那边放不放行,下官就不敢保证了。”关都尉道,“反正我听说连交陌侯的一位公女,因为走慢了一步,如今都被困住关城西边,惶惶不可终日。” “这也太夸张了吧……” 田籍嘴上感慨着,心中其实也有些理解吕齐人的谨慎。 毕竟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战局突然急转直下,特别是孝城的丢失,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先前对黑水人的细作防范不严的缘故。 其中又以火正国的商人为最。 甚至于说,在目前的这种局势,就连高喜叔这样出身交陌都公族的商人,都已经开始为黑水人卖命了,那其他本地商人,难道就不会有见风使舵的人? 可以这么说,过去交陌都因商贾之道而获得的繁荣强盛,如今也正因为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而迅速落败。 从这个层面来说,吕齐人这时候如此决绝,也有些亡羊补牢的意思。 只是还来不来得及,就难说了。 “如此说来,我们恐怕无法通过阡河返回田齐了。”田籍沉吟道。 “大人何不试试直接北上,从陆地上进入高陆都?”关都尉提议道,“虽然翻越崇山峻岭十分艰难,但藏身深山之中,能躲开兵灾。” 田籍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不禁皱眉道:“北岸的梁人已经打到这里了?” “这倒还没有。”关都尉摇头道,“不过自从交陌都兵后撤后,先前遁入山中的乱兵、流民又出来聚众劫掠了。” “此外大概在十天之前吧,北岸的斥候打探到,有一群南荒改火道的疯子已经在北岸活动,也不知是给梁人大军打前哨,还是想赶在梁人到来前抢占地盘。” “总之,北岸局势不比南岸这边安稳,大人若有意北上高陆都,还是尽早动身为妙!” 听到这里,田籍想起先前在高陆都水道的见闻,深以为然。 当下也不再多留,与关都尉拜别。 不过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陈毒夫,没有动。 “你要留在这里?”田籍挑眉道。 “不是我要留在这里。”陈毒夫摇摇头,目光幽冷,“是你们,全都要留在这里。” 话音刚落,关都尉以及他身后一众兵卒,毫无预兆地软到在地。 第三百八十七章 毒夫之心 一股虚弱感觉蔓延全身,原本浑厚磅礴的气血,也出现了凝滞。 田籍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中毒了。 陈毒夫的毒。 “你什么时候动手的?”田籍声音虚弱道。 “灵台伯素有‘田百计’之称,难道还猜不到吗?”陈毒夫冷笑着,轻轻地拍打身上衣服,清理积灰。 田籍目光一凝,随即恍然:“原来你是以自身为饵,来对我下毒。” 话说,因为田籍知道对方是个用毒高手,城府又深,因此一直不吃任何经过他手的食物与饮水。 甚至这两日同行,也刻意与对方保持适度距离,同时暗中留意他的动静。 以防一个不慎,就着了对方的道。 然而这般严防死守之下,他还是中招了。 对方这两日,确实没有主动对他下毒,或者说,这两日对方对他下的毒,早在两日前,就已经投下了。 那时陈毒夫以无色无味的毒烟,对港口上的梁人投毒,田籍谨慎起见,远远地躲开。 但有一个人,一直站在毒药最浓郁的篝火傍边。 那就是陈毒夫本人。 陈毒夫有解药,不怕当时燃烧的毒烟,自然也不怕后续沾附了毒烟的衣物。 但田籍没有。 毒烟沾到衣服上后,虽然田籍注意没有触碰,但朝夕相处了两日,或多或少都会吸入一些挥发到空气中的毒性。 他们这两天为了赶路,可没时间换洗衣服。 如此日积月累,终于达到了一个能放倒田籍的程度。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陈毒夫主动给田籍解药,后者敢吃吗? 所以说,这个局,从田籍打算给陈毒夫交易开始,就无解了。 “灵台伯聪慧、谨慎,只可惜这一局,还是陈某笑到了最后!” 陈毒夫得意笑着,手中的动作一刻不停,从倒下的兵卒手中,找来一柄近两丈长的大戈,远远地用金属戈头,勾出田籍身上的武器装备。 佩剑“凌烟”自不必说,装御气符的褡裢、泥人、铭文铜环,也都逐一勾下来,拨开。 田籍看他站得这么远,就知道对方是防着他用【吹息】了。 毕竟游者以心神攻守著称,最擅长攻击神魂。 见田籍身上再无威胁到自己的东西后,陈毒夫这才脸色从容道:“既然灵台伯已经猜到我如何下毒了,那不妨再猜猜,我为何要对你下毒?” “你也想学高喜叔,当黑水人的狗。”田籍沉声道。 “啧啧,话不能这么说。”陈毒夫啧声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黑水人需要一个有足够身份,而又能帮他们做事的田齐贵族;而我陈毒夫,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如果能活得体面一些,那就更好了。” “跟着我,你也能活下去。”田籍道。 “或许吧……”陈毒夫不以为意道,“可就算你灵台伯当真如邹大人所言,是有大气运之人。可一人的气运,如何比得过一国的气运?” “如今这局势,明眼人都能看出,黑水人已然在交陌都逐渐站稳脚跟,当初陛下所谓北攻南守的计划则成了笑话。” “南边都快守不住,谈何北出攻伐?” “所以吕齐这里,至少在交陌都,很快就要变天了!” 说到这里,陈毒夫徐徐蹲下身,指了指田籍,又指着自己,道:“归根结底,这是大国的国运之争,你我在此乱世之中,唯有活下去,才能有未来。” “否则,皇子胜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说到最后,陈毒夫声音高亢,似乎想将这段时间的隐忍,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先是与皇子胜竞争副使一职落败,而后在争夺姚弱好感的时候,又一直处于劣势。 本来在高陆狩猎与追杀乱兵时,尚有可圈可点的表现,结果在田籍以一人之力拯救一船人的高光表现中,又显得黯然失色。 这之后,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军司马的职位,想着总算能表现一番,结果孙智轻敌冒进,差点连累了自己。 到头来,他们这些人还是得再靠着田籍,才能活命。 可田籍是谁? 虽然有灵台伯的爵位,但在陈毒夫这种从小在临海皇都长大的世家子弟看来,对方根本就是个乡野来的暴发户! 自己堂堂陈氏子弟,输给一位皇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再输给一位乡野之人? 当然,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个一直压在自己头顶上的皇子,已经人死灯灭,再也威胁不到自己。 至于身前的这位灵台伯,也终于倒这自己的算计之下。 只要将他当作投名状送给黑水人,取得后者信任,往后自己在黑水与田齐之间,作为赎回俘虏的特使,到那时,临海的贵族不但不会指责他投敌,还会感谢他带回自家子弟! 甚至以此为契机,连姚弱的婚事,都有机会提一提! 你看人家高喜叔,在城破后主动帮黑水人做事,不也还过得挺好的吗? 如今吕齐人还指望着他赶紧跟黑水人签订城下之盟呢! 我陈毒夫能比他过得更好! 就在陈毒夫越想越兴奋之际,身前的田籍冷不丁开声道:“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是投靠黑水人了?真不打算跟我走了?” 陈毒夫闻言不由失笑:“灵台伯往日何等聪慧,怎么还问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 “那行。”田籍微微点头,“有了你这份投敌宣言的‘影像’,那我就算现在打死你,回到临海后,也不怕别人追究了。” “影像?”陈毒夫一时间没有理解田籍的意思。 不过,他很快就懂了。 身后一阵寒风刮过。 陈毒夫下意识想躲避,只可惜晚了。 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迎面袭来。 嘭! 陈毒夫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而出,狠狠砸在关城一堵墙壁上,砸出了一个凹坑。 而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此时已经被一名体型雄壮的无头战士所取代。 催耕。 但这紧紧是开始。 下一刻,催耕再次冲到陈毒夫近前,抡起大拳就是一顿猛砸。 一边砸,体内还一边发出激昂的“耕耕”之声。 直到十多息后,田籍喊一声“停”,催耕才停下手。 这时候,陈毒夫满身血污,半截身体卡在石墙内,有些变形了。 田籍徐徐走到奄奄一息的陈毒夫身前,道:“还有什么遗言?” 陈毒夫嘴巴动了动,只有气,却发不出声。 大概声带也被催耕打坏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田籍道,“我确实没料到你对我下毒的方式,但我明知道你是个会为了活下去,不惜出卖同族的人,我怎么可能不防着你一手?催耕我早就悄悄放出来了。” 陈毒夫嘴巴动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有不甘。 “你想问我现在为什么能站起来?”田籍比划了一下双手,“那个,虽然你的毒确实厉害,但你可能不知道,我气血比起普通秩二侠客,都要浑厚,所以恢复得比旁人快。” “实际上,我刚刚躺了一小会,就能站起来了。之所以跟你说那么多,只是为了留下你投敌的证据而已。” “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田籍话音刚落,催耕重拳已至。 噗! 陈毒夫吐出一口血,再也不能动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汇合 解决完陈毒夫后,关都尉等人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陈毒夫衣服上的残毒,大多被田籍吸入,所以其他人中毒不深, 刚刚田籍与陈毒夫的对战大家也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谁打算坑害他们,谁是救命恩人。 于是一时间,众人都对田籍千恩万谢,并表示会愿意为田籍作证,是陈毒夫先下的毒手。 田籍对此无所谓,倒是希望关都尉能派人送他去北岸。 原本他自己潜游水中,或者直接用御气符,都能轻松跨过不到一里宽的“龙口”。 不过这会他才刚刚从陈毒夫针对血气的毒烟中恢复过来,体力只能勉强支撑行走,连跑步都费劲,起码要过个两三天才能恢复如常。 只是梁人的舟师很快就会攻来,到时这处关隘能不守住一天都难说,所以田籍还是趁这会梁人还未到来,赶紧跑到北边再说。 这点小要求,关都尉自然答应,甚至还给田籍送了一套普通行商身份的传与验,方便田籍到了北岸伪装成商人的身份。 关都尉作为镇守一地关隘的守将,平日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查验过往行人的传,伪造起这些身份文件,自然能以假乱真。 不过他也提醒田籍,如今北岸的官吏、驻兵已经撤离,很多地方要么成了无主之地,要么被梁人、乱兵或者改火道占据,普通的传与验未必有效,提醒田籍小心行事。 …… 有关都尉派兵派船相助,田籍很快就登陆了北岸。 这时,“龙口”瀑布西侧远处,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梁人的前哨舟船。田籍发现同行的两名关隘士兵,脸上出现了片刻迷惘的神色,但最终还是尽忠职守地往南岸折返,没有趁机逃离。 哪怕他俩仅仅是凡人。 “要是当初孙子睿不那么依靠吕技击,而是依靠这些普通都兵,说不定战局不会崩得这么快……”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摇头失笑。 眼下他自己都深陷困局中,哪还有空闲管别人的得失成败? 况且眼下交陌都这个糜烂的局面,绝非一人一时之力能够改变的。 真要计较得失,起码得追溯到吕王临阵换将。 甚至更早些时候,田齐君臣迟迟不肯南下救援,难道不也是间接导致交陌都败亡的重要原因之一吗? 田齐上下明明至少有两个月的时候充分准备,却一直碍于朝廷上下各派的利益之争,而迟迟未能有决断。 而唯一能圣心独断的那位,却一们心思想要搞制衡,最终靠着黑水人的和约提议,弄出个“北攻南守”的战略构想。 然而现在回过头来看,黑水人的提议,分明是缓兵之计。 一边派使者麻痹大齐上下,一边却已经暗中跟南边的火正国约定了借道侧击交陌都腹地的事。 而大齐君臣上下,果然没有让黑水人失望,在喋喋不休的争论之中,错失了救援时机 最终让黑色人顺利完成了包抄、围歼交陌都主力的大迂回战略。 这一战,齐人一开始就输了。 不是输在兵力、辎重、人才、谋略……等等军争的要素上,而是输在统治者的眼光与魄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田籍多少有些认同陈毒夫的看法。 齐皇北攻南守的战略,已经成为笑话了。 …… 大齐军事上的得失,田籍很快抛在脑后。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汇合墨烟他们。 于是接下来两日,田籍一边调理身体,一边伪装成行商,追踪墨烟留下的暗记。 虽然传、验在乱兵占据之地,效用有限,但在金银的开道下,加之田籍身上有秩二的威压,所以没有人主动来找他麻烦。 很快,田籍就发现墨烟他们过河以后,一直往北走,似乎没有打算去东边的意思。 “莫非连北岸这边也已经彻底封死了东去的路途?还是墨烟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得不北上?” 带着这个疑问,田籍终于在第四天,来到一个叫“薪”的城邑,墨烟留下的暗记,就到这里为止。 薪城是一座靠近高陆山地的城邑,附近有丰富的木材资源。 田籍来到城下,发现这里比他前几天途径的地方,要井然有序得多,并没有出现土匪、乱兵横行的状况,甚至还有专门的卫兵,检查过往行人商贾。 只是这些卫兵都穿着赤红色的衣服,且大都断发纹面,跟齐人甚至梁人冠带整齐的的画风大相径庭。 田籍试着对这些卫兵使出“金银开道”的绝招,哪知这些卫兵却一脸鄙夷地看着他,用一口不太流利的齐语,嗤声道:“你们……齐人,仗着几个臭钱……人模狗样!我们火正人,蛮夷也,不好这一口!” “原来是来自火正国的诸位大人,是在下失礼了!”田籍当即收起银钱,恭恭敬敬行礼赔罪。 对方虽然继续吐槽齐人的“繁文缛节”,但总归是礼多人不怪,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你……来这……做什么?” “小人只是一名普通吕齐商人,因为躲避战乱,所以从一路北上,逃到这里!”说到这里,田籍还故意将自己的兜帽掀开,露出才刚刚长出点短发的“寸头”,“在下也曾跟火正国商人打过交道,很羡慕你们的发型装束习俗!” 原本火正卫兵听到田籍是商人,还有些怀疑,不过见到他的寸头后,立即就信了大半。 毕竟在中陆乃至西泽诸国,上至公族,下至士族平民,主流观念都是留长发,束冠带。 这不单单是因为圣人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弃”,更因为有些巫道之法,专门针对毛发肤甲,这让绝大多数人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部件”。 所以当看到田籍作为一名齐人,居然也跟他们南荒人一样“断发”后,火正国卫兵惊叹之余,只能认为对方真的如自己所言,是仰慕他们的习俗了。 这让火正国卫兵对田籍的态度更加和善,有些引以为同道的意思:“你这个齐人……跟我们有缘!说不定你能到这里……冥冥之中……有火祖保佑!” 田籍记得姬绫说过,南荒火正国以“改火道”为国教,而改火道尊奉“火祖”。 由此可见,这座“薪城”现在成了改火道的地盘,而眼前这些赤衣卫兵,应该就是改火道道众了。 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卫兵们随意翻了一下田籍的传、验,就放田籍进城了。 田籍甚至怀疑对方根本看不懂上面的齐国文字。 …… 进城以后,田籍更是啧啧称奇。 因为城中百姓,家家户户都在家门前堆满木柴,不时有赤色衣服的改火道道众上门点验。 田籍想到改火道对木材有非同寻常的需求,便猜测这可能是某种特殊的“税赋”。 不过真正让他奇怪的是,面对这些明显是入侵者的改火道,城中的吕齐百姓,却没有多少抗拒的意思,只是一脸麻木地配合。 全然没有国破家亡的沮丧感。 就在田籍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前方路上迎面走来一群赤衣的改火道道众。 他们列着整齐队伍,恭敬地围拢在一辆缓缓行驶的马车四周,跟随前行。 而马车之上,除了御者,便只端坐着一名衣着明显更华贵的赤衣女子。 不,这名女子不但衣服是赤色,根本全身上下,除了脸蛋以外,全是赤色。 “她是……申弃?!”田籍认出了女子的面目,当场愣住。 第三百八十九章 改火道 田籍看清疑似申弃女子的面目时,对方同样看到了他,也是下意识一愣。 虽然她很快就挪开视线,脸色恢复如常。 但这一下反应,田籍视线已经捕捉到了,于是基本肯定,她应该就是申弃。 可是,申弃这名正儿八经的吕技击,怎么突然跟改火道的人搅浑在一起? 而且看样子,改火道道众对她还挺恭敬的? 想到申弃这个反应,说不定有难言之隐,田籍暂时按捺着好奇心,低眉顺首地躬立在路旁。 等申弃的马车经过时,他才学着旁边一些收税的改火道道众,恭敬上前行礼,并适时掀开自己的兜帽,露出那头谁都无法忽视的“寸头”。 田籍这个行为,让围在马车周边的卫兵脸色缓和了一些,于是田籍得以抬起头看向马车上的申弃。 后者也顺势再次与他目光相接,但不知是否见到他的“寸头”,嘴角狠狠地抽了几下,似乎快憋不住笑了。 这下田籍对她的身份再无疑问。 申弃好不容易调整好脸部表情好,再次恢复一脸“无悲无喜”的淡薄模样,吩咐仆人拿来纸笔,写了些小字,然而叠好,让仆人转交给田籍。 “这是神女赏赐你的字,此等荣耀,足以传家,你要好生珍稀!” 神女? 听到仆人对申弃的尊称,田籍心中一愣,脸上还是保持恭谨谦卑的姿态,一边接过纸条,一边高呼:“谢神女赏字,我一定会传给儿子,然而子传孙,孙又传其子,而后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听到田籍明显揶揄的说法,申弃差点再次管理不住表情,当即捂住脸,催促御者赶紧开车离开。 田籍望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立即明白对方突然当上这个改火道神女,一定有什么内情。 而且如此隐晦传字,大概也是特意借此提醒田籍要小心行事,不能曝露身份。 …… 接下来的时间里,田籍没有急着打开纸条,而是在城中随意闲逛,中途又去了几趟集市、酒肆。 就像一位真正的行商那样,每道一处地方,就先来打探当地货物的行情。 如此走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将晚,田籍才来到一家高档酒肆,点了几个小菜,吃了点小酒,而后借着上茅房的机会,打开了纸条。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是城中某处住宅的位置。 “莫非是墨烟他们的落脚地?” 想到这里,田籍当即在茅房中换了一身行头,而后用晦气行符掩藏自身,悄悄离开酒肆。 至于酒食的钱,他在上菜的时候就已经结清了,不怕店家事后追溯。 …… 潜行半个时辰后,田籍来到城中西北角落的一处偏僻民宅,不出所料,终于见到了墨烟。 庞尉等老游者也在。 田籍现身的刹那,墨烟最先反应过来,稍稍愣了一下,便如同小猫一般扑了上来。 庞尉等老者见状,都是识趣地站在一旁,对紧紧拥抱的两人保持微笑。 随后田籍稍稍跟众人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便问道:“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申弃怎么当了改火道的神女?还有邹平与晏晨他们去哪里了?” 田籍一连三问,墨烟知他忧虑大家的前途,当下拉着他进到内间的一处房子,关好门窗,这才跟他解释他们这一路的经历。 原来他们按照田籍的计划渡过北岸后,原本打算继续东行,却发现官道上的关卡已经封死了。 无奈之下,众人只能转向北边的城邑,期间遭遇过几波乱兵,有些战斗,老游者们负了轻伤。 虽然伤势不重,但对于后续北上翻越高陆都的崇山峻岭有影响,于是墨烟打算找一处相对安全的城邑,一边让老游者们养伤,一边等田籍过来汇合。 “然后你们就找到了这座改火道控制的‘薪城’?”田籍问道。 “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墨烟道,“乱兵占据的城邑自不必说。梁人的地盘,一则我们先前跟他们打过交道,容易被认出;二则梁人对所占地百姓,收取苛捐杂税,生存殊为不易。” “相比起来,改火道在薪城只收取少量的‘木税’,以及每日派少量人服‘爟役’就可以了,连钱粮都不用上交,竟是比起过去吕齐官府的税赋还要轻松,所以我们才选择来这里修养落脚。” 田籍想起白天在城中的见闻,发现还真是如此。 随后他又问道:“那申弃是怎么回事?” “这事我也搞不太懂……”墨烟脸色迟疑道。 原来来到薪城以后,申弃这种浑身毛发赤红的造型,立即就被改火道道众惊为天人,直呼是有火祖血脉的神女。 因为按照改火道道义中的“五行五木五火”之说,火祖正是五方之帝中的南方之帝,主掌火、夏季等权柄,崇尚赤色。 也因为这个原因,天生赤发赤毛的申弃,立即就被改火道奉为流落民间的神女,哪怕她当过吕技击,也完全不介意。 “然后申弃还真愿意加入改火教,当神女了?”田籍想起申弃那一脸神棍模样。 “以她那无利不早起的性子,自然不是真心当改火道的神女。”墨烟摇头道,“只是有她在外头当门面,我们这些神女的‘故人’,受到的拘束就少了很多,不但分到一处宅子修养,甚至连‘木税’都免了,只需要每日派两人去服‘爟役’即可。” 说到这里,墨烟顺便回答了田籍第三个问题:“今日轮到邹平与晏晨去趁外服‘爟役’,再过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 听完墨烟的介绍后,田籍感觉这样安排十分妥当,就算换他来做,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于是当即拍板在这里安心修养一段时间。 至少等老游者们伤势痊愈,再行北上。 这时田籍见墨烟脸上依旧有忧色,便问道:“你可是担心申弃会跟改火道起冲突?” “这个我不担心。”墨烟摇头,“她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是沙场上厮杀长大的,也跟随师傅做过不少艰难任务,心眼可多了,不至于撑不住这样的场面。” “那你还担心什么?” “你的身份问题。”墨烟神情凝重道。 “我的身份?”田籍下意识想起刚刚见申弃时,对方暗示他不要在这里暴露身份,“可我从未跟改火道结仇,怎么唯独是我的身份有问题?” “不,你跟改火道的仇怨可大了。”墨烟语气肯定道,“因为你的身份,是‘灵台伯’!” 第三百九十章 南史氏 随后墨烟给田籍解释,原来火正国遭受交陌管氏“火正之谋”的算计后,国力日衰。 火正国人意识到单凭“改火道”这种上古巫道,不足以与中陆强国的有秩者们对抗,于是经过一代国君卧薪尝胆,参照中陆的大史氏,在原改火道的基础上建立起一支星命途径的有秩者世家,称为“南史氏”。 墨烟回忆道:“伯兄曾跟我说,南史氏作为南荒新兴的星命途径有秩者,一直试图与中陆的大史氏,争夺天域各处‘分野’的主导权,可谓势同水火。” “原来是同行的冤家。”田籍恍然道。 同时,他也明白为何墨烟说他与南史氏有仇怨了。 因为坐落在临海城的“灵台”,不但是大齐朝大史氏观星的据点之一,更是一处极具象征意义的标志性建筑。 而田籍作为“灵台伯”,灵台名义上的拥有者,自然也成了这种象征意义中的一部分。 一旦被改火道,特别是当中的南史氏知悉,那必定是群起而攻之的待遇。 “这大概又是命运暗中标好的价格吧……”田籍心中自嘲道。 好在田籍本身并非星命途径的历者,而知道他“灵台伯”身份的,也仅限小队中的成员。 后者在墨烟的千叮万嘱下,一直谨言慎行,加上申弃在明面上打掩护,足以安然渡过养伤的时间。 …… 这之后不久,邹平与晏晨双双回到宅子。 见到田籍后,两人都露出欣喜的笑容,只是脸色十分疲惫,嘴唇皲裂,导致笑得有些僵硬。 田籍感知了一下两人状态,发现身体都没有大碍,只是单纯的疲惫与干渴而已,不由得对“爟役”的内容心生好奇。 这事邹平经验最丰富,田籍到来之前,每次“爟役”他都有参与,反倒墨烟可以跟晏晨轮换休息。 便听邹平介绍道:“改火道崇尚五时改火,在不同时节,选用不同的五行之木来生火,并穿不同颜色的衣服。” “譬如当前是夏季,生火当用枣杏之木,穿赤衣。” “除了木材种类与衣服颜色有考究,火种用途也有严格区分,主要分为‘国火’与‘明火’两种。” “其中‘国火’是公用的火种,火正国禁止民间私下生火,国人若要烧食取暖,都只能到‘国火’中借火,因此‘国火’要长期保持燃烧。” “大部分普通人的爟役,就是去看管‘国火’。” 说到这里,邹平猛灌了几口水,才继续道:“不过我等有秩者的爟役,却是看管用来祭祀的‘明火’。” “改火道道义有云;有鸟啄树,粲然出火,圣人感焉,于是上观星辰,下察五木,以为火也。” “这‘明火’便是祭祀先圣火祖,拔除不祥。跟我大齐的祝者祭祀,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 …… 接下来,田籍又跟邹平打听了一些去看管明火的细节,邹平虽然知无不言,不过还是有些奇怪道:“主上若想去看看明火,明日换主上与我同去服爟役便可,这比平在这里干说更直观。” 田籍却摇摇头,拍着对方肩膀道:“明日我与墨烟去,你留在这里休息。” “不必,我……” 未等邹平说完,田籍抢先打断了他:“我猜你想用忙碌来强迫自己忘记姚弱,但后续路途,我们都指望你这位望气士指路认路,所以你要休息好,不能倒下。” 见自己的心思被田籍戳穿,邹平一时无言。 田籍见状,又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皇子胜与陈毒夫都死了,现在没人跟你抢姚弱了。” “啊……那,那弱妹呢?” “她成了黑水人的俘虏,不过以她的身份,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虞,只是要平安回来,得费上一番功夫。”说到这里,田籍语气蛊惑道,“怎么样,如果你想去见她,我现在带你去闯黑水人的老巢?” 话音刚落,邹平猛然抬头,脸色数变。 不过最终,他还是轻叹一声,道:“只要她平安,平便不算食言了。至于相见,倒是不必了。” 田籍闻言,微微点头,心中满意想道,经过自己一番努力,邹平的舔狗本性终于好转。 他相信再过上一段时间,对方就能彻底放下姚弱,心无旁骛地给自己打工了。 “唉,想我这种还会关心下属感情状态的好老板,简直世间罕有!”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等邹平休息好后,也别去看什么“明火”了,赶紧到北边山林中探查地形,为后续北上提前探路。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 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田籍就跟墨烟一起出城去服爟役。 点燃明火的场所,不在城中,而在城北的一座小山包上。 来到山下时,田籍远远望见大量的奴隶不停往山上搬运木料;而在半山腰腰处,还有数台像人力鼓风机一样的装置,不停地往山体中鼓风。 相应地,山顶上头有滚滚浓烟喷涌而出,如同一座小型火山。 哪怕田籍在山下,依然感觉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恨不得立即跳入水中散热。 难怪明火不在城中点燃,这样的规模与温度,恐怕一个不慎,就会引起城中房屋火灾。 “明火点燃的地方,就在眼前这座小山的内部。”墨烟介绍道,“改火道的人在山体内部建造了大型的火炉。而我们这些有秩者看管‘明火’的地方,就在山中的炉房。” “居然直接挖空了一座山。”田籍不禁啧啧称奇。 随后墨烟熟门熟路地带着田籍来到半山腰一道通往山体内部的闸门前。 这里有一群赤衣卫士守卫,为首之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隐隐透出秩二威压。 墨烟给田籍介绍,这位就是负责看管明火炉房的“燧长”。 而“燧长”,则是改火道内部的一种职位,手下还带着数名“燧士”。 类似于紫龙卫的轨长。 “这位是你们今日来服爟役的新人?”老燧长见到田籍是生面孔,露出警惕目光。 他身边的一众燧士也从两侧围拢过来,隐隐对两人形成包夹之势。 “他是神女的故人,知道神女在此,便特意来投奔,好躲避战乱。”墨烟神色镇定地解释道。 老燧长闻言,没有立即放行,而是认真查验了一遍田籍的传与验,甚至还问了几句田籍行商的经历,显然对方认识齐国文字,态度也比昨日城门口的守卫认真得多。 好在田籍早就将关都尉给他伪造的背景倒背如流,应答起来毫不费劲,甚至还适时露出自己的“寸头”,以争取对方好感。 于是老燧长很快就放他入内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不要打扰我看火! 越往山体内部走,温度越高。 等来到炉房门前,温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凡人难以承受的高度,哪怕是普通的秩一有秩者,或者不以体质为长的秩二,都难以久处。 好在田籍身体的气血浑厚程度已经超越了秩二轻侠,更有六道纯气之种守护,所以对上这种超常高温毫无压力。 打开炉房大门,一股温度极高的热浪迎面扑来,不但体表灼热,甚至连神魂,都有种被烈火轻微炙烤的感觉。 田籍这才明白为何邹平与晏晨为累成那样,为何只允许有秩者进来看火。 所谓“明火”,分明是具有超凡力量的火焰! 此时炉中火焰泛着炽白的色泽,在近乎球形的炉子里浑圆一体,如同一个迷你的太阳。 单是远远看着,就已经能感受到恐怖的高温。 就连炉子的外壳,也通体泛红,如同被烤红的烙铁。 “不知是什么材质,能承受这种超凡火焰的高温?” 田籍好奇之下,凑到炉子温度较低的边缘部位查看,甚至伸出食指碰了碰,发现这里的温度他能承受。 不过当他收回手时,目光却凝住了。 食指指腹赤红一片。 不是手指被烫伤了,而是刚刚触碰炉壁表面,蹭到了一层灰砂。 “南荒离灰?”看着既视感强烈的赤红质感,田籍立即取出身上的那一小瓶南荒离灰。 如此直观比对,他很快就确定,这明火炉子的材质,真的是南荒离灰! 而且纯度极高! “离灰是耐高温的材料,又是南荒特产,来自南荒的改火道用此物堆砌烧明火的炉子,理所当然!” “难怪交陌都游老说,火正国官府对南荒离灰的买卖管控极为严格,不允许民间私下交易了。” “明火关乎国之大祭,而离灰则是明火炉子的关键建材,当然得看严实,不能外流!”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蓦然一动,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原本他一直发愁找不到足量的南荒离灰,来制作“蹈火不热”仪式的替身泥人。 可面前这座山一般高的明火炉子,分明就是用高纯度离灰堆砌而成的啊! 且因为是官府专用,纯度比民间私下买卖的黑货要高得多。 这下材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甚至于说,连仪式环境也有了。 因为眼前炽白的明火,比起普通火焰的威力高了不知凡几,因此作为“蹈火不热”的仪式环境,效果也必然更好!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顿时如同眼前的炉子一样,变得火热起来。 不过激动之余,他没有忘记这里是改火道重要的祭祀场所,有改火道的有秩者严密看守,不能轻举妄动。 以免以不小心就捅了马蜂窝。 于是接下来这一天,他老老实实跟着墨烟服爟役,没有做多余的事,先观察一天再说。 …… 看明火的劳役,真正的难点在于能否适应这里极端高温,以及超凡火焰对神魂的压力。 这对于田籍与墨烟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所以他俩服爟役,纯粹是熬时间。 一旦发现炉子火势太猛,就提醒外头的奴隶减少木料投放,并降低鼓风的频率。 反之火势不足,则增加投料,加快鼓风。 如此无惊无险地熬到天黑,两人从炉房出来,轮到下一批薪城有秩者进去接班。 田籍留意到接替他们的人只有秩一境界。 这意味着,对方无法在炉房中待太久,而且难以靠近炉子观察。 于是下山以后,他赶紧问墨烟道:“往日接替我们看火的有秩者,都是什么境界?” 墨烟虽然不明白田籍为何这样问,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大多是秩一,而且以四处游历的任侠居多,毕竟本地的祝者方士,基本在梁人与改火道到来前,就撤离了。” “秩一的侠客么……”田籍目光精光闪烁,对于自己的计划更有信心了。 …… 当夜回去后,田籍拜托墨烟去找申弃打听一件事,能不能通过城中改火道,购买或者交易道离灰。 虽然明火炉子有半座山份量的离灰,但那是人家重要的祭祀场所,能够不惹麻烦,田籍还是尽量不想招惹。 哪怕为此多花钱。 只可惜申弃回复,这是不可能的事,想从改火道手中得到离灰,比从他们那里买到木头更不切实际。 “既然如此,我只好自己动手薅离灰了。”田籍无奈想道。 他更希望公平交易的。 可人家不干啊。 …… 第二天一早,田籍再次拉着墨烟去城外看火。 邹平与晏晨以为田籍体恤他们劳累,都有些感到莫名。 再次来到明火炉房,田籍先放出气感查探附近是否有人监视。 特别是外头老燧长的动态。 如此小心查探半个时辰后,直到确认四周无人,而老燧长也带着几名燧士去巡山后,他才回过头对墨烟道:“你到炉房门外帮我盯梢,一旦外头有什么动静,立即敲门通知我。” 墨烟已经知道田籍的计划,当下也不多言,点点头就出门了。 这之后,他才来到炉子的边缘位置,小心翼翼地底部开始刮离灰下来。 仪式的准备阶段不是一蹴而就,田籍打算先从边角位置开始薅。 这样不会破坏炉子核心结构,而且也不容易被发现。 很快,他就凑够了今日份的离灰泥人材料,果断停手。 因为一开始纯度要求很低,离灰的需求量不多。 而且为了避免被改火道的人察觉,他也不打算将离灰带走。 反正作为辅料的秽土他都带在身上,可以直接在这里薅离灰,捏泥人。 然后当场投入明火炉子中使用。 这样还省却事后处理泥人的麻烦。 毕竟除了他以外,谁没事会想到钻进温度极高的明火炉子里呢? …… 接下来几天,田籍继续日日来看火 至于邹平与晏晨,则被他打发到北边山中去探路,美其名曰踏青放松,劳逸结合。 这下两人更加感动了。 至于田籍自己,有墨烟帮忙盯梢,继续安心地制作离灰泥人,以替身之法按部就班地熟悉明火炉内的高热环境,为正式仪式作好准备。 因为他薅离灰的位置极为隐蔽,事后处理也干净,所以不论是接班的其他有秩者,还是定时巡查的老燧长,都未曾发现异常。 甚至因为田籍的“寸头”日日在眼前晃荡,时间一长,老燧长居然跟他越聊越熟络。 田籍也因此从对方口中,知道了不少改火道内部的事情。 第三百九十二章 别火将军 原来改火道道众的分级,从低到高,依次为燧士、燧长、别火令丞、别火将军,分别有秩一到秩四的最低秩次要求。 譬如现在负责薪城具体事务的,就是一名别火令,来自南史氏的秩三观星师。 在他手下还有两名担当副手的别火丞,不过并非星命途径的有秩者。 “原来改火道道众也不都是南史氏?”田籍不禁好奇问道。 当然,这种问题毕竟涉及改火道的底细,所以他立即又补了一句:“不知我这样的游者,有没有可能加入改火道,担当燧长?” “确实不都是南史氏。”老燧长解释道,“但你作为齐人,信奉火祖可以,但哪怕是最低等的燧士,都无法担任。” “为什么啊?”田籍适时流露出不甘心的语气 “因为改火道内的职务,只允许火正国三大公族成员担任。”说到这里,老燧长指着自己道,“就好比我吧,自幼随父在齐国即绯都游学,甚至拜师学侠,算得上半个齐人了。但回到火正国后,依然能担当燧长。这是因为我出身火正国的公族熊蛮氏的旁支!” 原来是唯出身论,田籍心中恍然。 同时他也明白老燧长为何熟悉齐国文字了。 随即老燧长又给田籍这位狂热的南荒爱好者,普及了何为火正国的三大公族。 所谓公族,是指一国之君出身的宗族。 譬如临海田氏,就是田齐乃至整个大齐的公族,或者说皇族。 又如田籍认识的公子昭与墨烟,就出身徐国的公族。 不过火正国的公族却不同于别国,而是分为三家,分别是司烜氏、熊蛮氏与南史氏。 其中司烜氏历史最为悠久,主要负责国中大小明火祭祀。改火道便是最早由这一氏族的先祖开创的。 至于熊蛮氏则以征伐闻名,族中担任武职之人极多,历史仅次于司烜氏。 所谓国之大事,唯戎与祀,这两氏能成为公族不足为奇。 而南史氏则有些特别。 论历史,不及其他两氏久远,而且过去家族成员主要担任史官文吏,跟另外两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但这种情况在改火道上一代君主的锐意变革中,发生了改变。 如今南史氏是火正诸多氏族世家中,唯一有完整有秩者传承的氏族,代表着火正国中兴的希望,因此地位后来居上,一跃成为了与司烜氏、熊蛮氏三足鼎立的火正国三大公族。 “既然公族有三,那国君人选如何抉择呢?”田籍好奇道。 “自然是看谁的拳头大,以及在国中的威望最高了。”老燧长道,“好比我们上一任国君,出自司烜氏的大能,乃是公认的中兴之主,三族之人无不信服。” “那现在的国君呢?” “现在我们没有国君。” 田籍闻言一愣:“没有?” 却见老燧长神色不渝道:“拜你们齐人的‘火正之谋’所赐,我们火正国陷入了长达十年的内乱与饥荒,最终靠着先君牺牲自己性命,以身伺雨,这才让天上降下甘霖,地上长出禾苗,勉强填饱肚子……” “火正之谋”的故事田籍最近也听说不少,但全都是齐人从胜利者的角度来描述。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失败者一方的声音,而且还有后续的故事。 竟然是靠着牺牲一位国君,来给整个国家续上一口气。 说之为火正国的圣人都不为过。 便听老燧长微叹道:“如今火正国无君,改火道群巫无长,各公族的别火将军,都蠢蠢欲动,希望争一争那个至尊之位,只希望这次君位之争,不要酿成下一次灾祸吧……” …… 火正国的国君同时也是改火道的群巫之长。 要想夺得至尊之位,别火将军们除了要提升自身实力与权势外,还得取得足够的声望。 譬如这次他们答应给黑水人借道,进而换得来交陌都传道的机会,正是国中几位别火将军相互达成的默契。 南荒之地广袤荒凉,别火将军们要刷声望,自然是来繁华的中陆世界更容易成功。 “如此说来,薪城这里的道众,是隶属你们熊蛮氏的别火将军麾下?”田籍带着某种希冀问道。 老燧长以为他想通过自己走通别火将军的门道,语气遗憾道:“我也希望是。只可惜我们熊蛮氏的别火将军只喜欢征伐,不喜欢传道,所以负责薪城的别火将军,来自南史氏。” 南史氏! 田籍想起墨烟的提醒,瞬间警惕起来。 随即他用尽量自然的语气问道:“不知这位来自南史氏的将军实力如何,如今又在何处?” “秩四春秋家。”老燧长答道,“不过将军如今还在陌河南岸与黑水人议事,你若想觐见,恐怕还得耐心等上半个月。” “此事不急,我只是随口问问。”田籍立即赔笑道。 他不但不急,还巴不得那位南史氏别火将军再拖上半个月才来呢! …… 因为意外得知有一名秩四层次的南史氏即将到来,田籍不得不加快各项计划的进度。 一方面,他让邹平与晏晨加快探索北上路线的进度,干脆让两人别回城了,就在山中扎营,顺便储备物资,作为他们后续北上的沿途补给点。 另一方面,他也提醒还在城中的小队成员随时作好撤退的准备,特别是还身处敌营的申弃。 至于田籍自己,也有意识加快了“蹈火不热”仪式的准备进度。 为了增加待在炉房的时间,他还跟老燧长提议,主动包揽夜班的活。 老燧长对此自然奇怪,毕竟这种累死累活的爟役,别人都唯恐躲之不及,怎么到田籍这里反而抢着干了? 对此,田籍却是笑而不答,反而多次旁敲侧击地问起别火将军什么时候来。 于是老燧长就明白了,他这是想在别火将军来薪城前争取表现,好等将来被将军赏识。 …… 且不提田籍如何快马加鞭地准备。 某天夜里,老燧长回到城中官寺,面见负责薪城的别火令。 “神女的那群故友,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听到别火令沉凝的声音,老燧长当即躬身答道:“那群老游者依然在养伤。至于那名相者与年轻侠客,自从四日前进山以后,就再没有回来,据说是到山中为老游者们采药。” 别火令闻言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还有两位呢,有何异动?” “那名女侠与游者日日都到明火炉房中服爟役,未见异常。” “未见异常?”别火令语气蓦然一冷,“我怎么听说那断发游者,没日没夜地待在炉房之中看火?” “确有此事!”老燧长赶紧道,“不过依属下看,他只是希望将来得到将军赏识,故而主动争取表现而已?” 哪知别火令却是连连摇头,道:“你被他骗了!” “他骗了我?”老燧长抬头微愣,“大人的意思是……” “他们打算带着神女逃离此地!”别火令语气肯定道。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我真的只薅了一点点 “大人何出此言?”老燧长不解道。 “因为神女的态度!”别火令冷笑道,“虽然他们一直表现安分,然则每每我向神女提议南下归国的时候,她总是顾左右而言它,如是三四次,我哪还看不出,她根本无心当我道的神女!” “原来如此!”老燧长立即反应过来,“所以大人的意思是,他们的安分表现,都是伪装的?” “那出城的两人根本不是去采药,而是去探路!”别火令目中精光闪烁,自觉已经洞悉了这伙齐人有秩者的心思,“至于你说的那名断发游者,表面上刻意讨好,实质想借此麻痹我们,好寻机逃离!” 听到这里,老燧长当即下跪请罪道:“属下疏忽大意,险些中了齐人的奸计!幸好大人明察秋毫,否则神女有失,属下百死莫辞其咎!” “起来吧。”别火令摆了摆手,“你我初来乍到,难免有所疏忽,往后吸取教训便是!” 老燧长当即如蒙大赦,连声称谢。 随后他大概是为了将功补过,立即上前进言:“大人,是否要派兵入山追捕出城的两人?此外断发游者那里,要不要属下暗中派人拿下?” “不可!”别火令坚决摇头,“在将军到来前,我等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以防神女提前离去!” “那大人的意思是……” “重点还是要稳住神女!”别火令沉声道,“出城那两位不必去管,至于那名断发游者,你既不能动他,也不必刻意表现熟络,就按往常的方式相处就好,切记不能让对方起疑心!” “只要等到南史将军一来……”说到这里,别火令一只手掌猛然合拢,“不管是神女还是她的故友,全都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大人英明!” 老燧长领命离开不久,别火令又叫来副手别火丞,吩咐道:“你加紧派人联络河南的黑水人,带上神女故友的画像,查清他们的来历。如果黑水人愿意渡河来援,你亲自去接引!” “诺!”别火丞也迅速领命离开。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别火令胜券在握地自语道。 …… “七成纯度的泥人也过了。” 明火炉房内,田籍缓缓睁开眼睛。 因为比先前多了足足一倍的时间待在明火炉前,田籍的进度也加快了许多,成功完成了七成纯度离灰泥人的适应。 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因为使用离灰的量越来越多,哪怕田籍只薅炉子的边角位置,薅得也算均匀整齐,也终于还是出现了视觉上无法忽略的大缺口。 如果这时候有其他人进来炉房,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得想办法遮掩一下……” 明火温度极高,又会不断对外辐射超凡力量,普通材料自然无法填补缺口。 至少得是同等级别的四方土,而且还得有耐高温的特性。 “对了,我还有不少北溟坎晶!” 之前青丘夫人赏赐的北溟坎晶,田籍完成“潜行不窒”仪式后,还有很多剩余,这次南下也放在行李中。 原本他是打算用来卖钱或者交换其他四方土的。 只可惜南荒离灰一直没有货源。 不过眼下正好用来应急。 因为北溟坎晶同样耐高温,只是原理跟南荒离灰不一样罢了。 前者是自带冷却效果,后者则是本身熔点高。 至少短期应付一下改火道的日常检修,足以能蒙混过去。 至于时间一长,这些用北溟坎晶代替的部位,会不会因为与炉子其他位置冷热不均,导致炉子损坏,这就不是田籍关心的了。 很快,明火炉的边角位置,多出了一大块晶莹透亮的结构,跟其他赤红的部分明显不是一个画风。 于是田籍又将薅下来的离灰,回填了薄薄的一层,稍加遮掩。 这样只要别人不贴脸上前检查,很难发现异常。 “这样的话,我就不必再束手束脚,可以再多薅一点点了。”田籍心中满意想到。 ……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数日。 某天午后,申弃照例在城中接受完道众朝拜,回到县寺中,却发现多出了一群陌生的黑衣士兵。 “黑水锐士?” 申弃眉头轻皱,随即发现黑水锐士中,有一名刑官打扮的秩三。 而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同样秩三的美貌女子。 只是后者身上衣衫单薄,还带着厚重枷锁,被前者用一根铁链拖着走,如同牵狗绳。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女子申弃认识! “她怎么到这里来了?”申弃心中微凛,当即别过脸,用手帕遮挡自己的脸,装作擦汗模样。 直到视线余光的黑水锐士远离,方才停下。 “情况不妙,此事得赶紧通知师姐,还有灵台伯!” 想到这里,申弃立即往官寺外跑。 哪知刚刚走出大门,别火令却迎面走来。 “神女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啊?”别火令一脸关切问道。 “我已经数日未曾与故友相会,见左右无事,便想着去会友了。”申弃语气平淡道。 “是这样……”别火令微微点头,似乎不疑有他,“对了,本令先前的提议,不知神女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说南下火正国的事?”申弃摇了摇头,“我尚未考虑好,容我多想几天。” 见别火令脸色沉凝,申弃也立即板起脸冷言道:“我怎么说也是在齐国长大的,如今你们骤然要我离开齐国南下,今后还不一定能回来,总得给些时间我适应一下吧?” “神女生于斯,长于斯,对齐地有些故国情怀,也是人之常情。” “但神女天生异相,乃是火祖血脉,真要计较起亲疏远近,理当以我火正为母国。这一点,希望神女能仔细考量!” 说到这里,别火令也不等申弃反驳,用略带警告的口吻道:“将军还有三日便会驾临薪城,希望到那时候,神女能给将军一个皆大欢喜的答复!” …… “别火将军还有三日就到?” 听到墨烟转述申弃的情报,田籍不得不停手中的泥人活。 “不但如此,弃还在官寺中见到了黑水锐士,以及他们手中的一名齐人俘虏,姚弱!” “姚弱那厮也来了……”田籍瞬间警惕起来,“如此说来,我们这些人的身份,特别是我这位灵台伯,改火道的人已然知晓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分批撤退 姚弱莫名其妙地被黑水锐士带到城中官寺,说改火道不是针对他们这伙人,田籍自己都不信。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这几日老燧长的表现,同样有些可疑。 这倒不是说他有任何异常举动。 相反,他一如既往地尽忠职守,该跟田籍闲聊的时候就敞开来聊,该巡山检查的时候就认真检查。 但恰恰是因为这种“一如既往”,反而让田籍生疑。 因为随着北溟坎晶替换的部件越来越多,明火炉子的温度终于出现了一点异常,进而导致木料的消耗比往日要多一些。 虽然这一点微小差异,如果不认真查阅账本比对的话,很容易就会忽略。 但田籍记得,老燧长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 “如此看来,他应该已经对我们这一行人起了疑心,只是得到上面的命令,暂时不打草惊蛇而已……”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立即对墨烟吩咐道:“你速速回城中安排大家分批离城。大件头的辎重不要了,带够御气符与趁手兵甲足以。务必轻装简行,在两日内全员撤出薪城,与山中的邹平两人汇合!” 虽然别火令的说法,是别火将军三天后才来。 但料敌要从宽,谁知道三天的说法,是不是对方故意麻痹他们? …… 墨烟离开后,田籍这边也立即加快替身感悟的速度。 既然确定改火道的人对自己起了歹意,还想故意麻痹他,那就不必再跟对方客气了。 过去他只薅边角位置的离灰,如今不再讲究,哪里方便耗哪里。 这样放开手脚来干,大大加快了他捏制泥人的速度,感悟进度也跟着水涨船高,很快就逼近百分百纯度。 当然,薅出来的缺口,他依然会及时用坎晶回填。 他还想在别火将军到来前,尝试进炉子里进行“蹈火不热”的仪式呢。 别到时强敌还没来,他却因为炉子炸了,伤到自身。 那就成笑话了。 …… 转眼又过了两日。 这天傍晚,墨烟回到炉房里,跟田籍汇报道:“除了弃与我们俩,其他人已经全部撤往北面的山中。我交待他们进山以后,不要停留,继续往北走,等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再停下来等我们。” 田籍微微点头,又问道:“过程中可有改火道的人阻挠?” “只是离城时例行盘问,并无过多阻挠。” “果然是打算抓大放小。”田籍心中了然道,“毕竟他们主要的目标是申弃,或许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我,所以故意放走其他人,以麻痹我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墨烟认同道,“那么接下来,我们三人何时撤离?” 田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郑重地问墨烟道:“依你看,在此地改火道的眼中,我与申弃谁更重要?” 墨烟闻言沉思了片刻,道:“若以整个火正国的改火道而论,自然是弃这位有火祖血脉的‘神女’更重要了。” “但薪城这批道众,主要来自南史氏一族,领头的别火将军更是南史氏的秩四春秋家。故而单以薪城而论,大概还是你这位‘灵台伯’更重要一些。” “明白了。”田籍点点头,当即拍板道,“既然我才是他们眼中最大的那条鱼,那殿后的人只能是我。” “这样,你回去带上申弃,务必在明天日出前离开薪城。” “那么你呢?”墨烟紧张的问道。 “我等这边的事情一忙完,就立即离开。不会比你们晚很多。”田籍淡定道。 墨烟却有些迟疑:“要不我还是留下陪着你吧,你我合璧使出‘白虹贯日’剑势,只要秩四不来,无人可挡!” 墨烟这个提议确实有些道理,但田籍却有更好的计划:“不,还是你先撤。你往山中跑得越远,我就越安全!” “此话怎讲?” 便见田籍微笑着,对墨烟伸出手道:“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能不能给我一缕你的头发?” …… 与墨烟结发后,田籍备注了一下理智值面板: 田籍(秩二大知):100%s 妫鱼(秩二铃郎):93.0%s(可断开;可共享) 姬绫(秩二断辞士):65.0%s(可断开;可共享) 阿桃(秩二大知):96.0%s(可断开;可共享) 墨烟(秩三游侠):81.0%s(可断开;可共享) …… “墨烟经常战斗,理智值居然还有81.0%s这么高,看来她跟当初的妫鱼一样,某种方技的使用,恰好暗合了所处途径的修德要求……”田籍心中思忖道,“莫非是与墨者‘兼爱’与‘非攻’之类的理念有关?” “还是等安全脱身以后,再慢慢跟她一起研究修德方技吧……” 因为成功与墨烟结发,今后哪怕两人分离,田籍也能在月明之夜,用玄字级明气行符立即与她汇合。 所以田籍才说她跑得越远,自己就越安全。 所以他才敢独自留下吸引敌人注意力,为墨烟等人争取逃离的时间。 当然,因为两人才刚刚结发,心意相通程度不深,加之玄字级的行符传送人的距离有限,所以田籍也没敢让墨烟跑太远,大概出城十里左右就差不多了。 “对了,这个东西也处理掉吧……”田籍从褡裢里又掏出一把头发,已经枯黄开叉。 姜滢死后残留的头发。 这段时间,他有一空,就取一缕姜滢的头发尝试结发巫术,不过一直未曾成功。 到如今,只剩最后一缕了。 考虑到即将进行‘蹈火不热’仪式,需要到明火炉子里面待上很长时间,除了少数有一定耐热性的物件外,其他东西都会瞬间烧毁。 所以他早就让墨烟帮他保管除剑、符、环之外的其他物件,特别是小石竹藏身的泥人。 至于这缕残发,他想最后尝试一次。 很快,意识云中就弹出提示,依然是“此链接已失效”。 “看来姜滢真的死透了。” “至少原主认识的那位已经死了。” “也不知黄泉路上两人相遇,会是何等的情形……” …… 至此,田籍作好了一切准备,开始全力冲击“蹈火不热”仪式。 接下来一夜,炉房外巡视的燧长燧士并没有进来打扰,因此哪怕没有墨烟盯梢,田籍也能安心准备仪式。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他越发有暴风雨即将来临的紧迫感,干脆彻夜不眠地感悟,争分夺秒。 如此到了第三天清晨,田籍在炉子前睁开眼,目光欣喜道:“终于完成百分百纯度的离灰泥人感悟了!” 这也意味着,田籍可以开始进行第三种激发纯气之种的“不慄”仪式:蹈火不热。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田籍准备爬入炉子的时候,炉内的火焰却渐渐变小了,连带炉房内的温度也在持续下降。 “怎么回事?” 他很确定这事跟北溟坎晶无关。 因为他昨天就捏好了百分百纯度的离灰泥人,炉子真要出问题,昨夜就该出现了。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炉房外面,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大量的脚步声。 第三百九十五章 人罚之刑 当田籍来到半山腰的铁闸门时,漫山遍野都是赤色的海洋。 为了堵住他这位“灵台伯”,薪城中的改火道道众,可谓倾巢而出。 连普通的奴隶都被赶到山下了。 难怪炉子火焰变弱了,原来是没人添加燃料,没人鼓风吹气了。 “难道是那位别火将军来了?” 田籍用气感快速扫视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秩四的威压。 “也对,如果秩四大能来了,直接上门抓人就行,没必要摆出这等阵仗。” 这个发现让田籍稍稍松一口气。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安全了,敌人选择提前发动,自然有备而来。 很快,三名秩三有秩者联袂而来。 当中两位穿赤色衣衫,田籍认出正是负责管理薪城的别火令与别火丞。 还有一位看着脸生,但看到对方似曾相识的黑衣装扮,结合申弃提供的情报,田籍猜到对方应该就是别火令请来的援兵,黑水锐士中的法家刑官。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身份彻底暴露了。 这时,别火令单独上前,对着田籍冷笑道:“灵台伯,你胆子可真大啊,居然敢跑到我们改火道的地盘里,还给我们看火?” “我说我真心喜欢你们改火道的明火,你相信吗?”田籍微笑道,“明火又亮又热,炉子又红又圆,我可喜欢呆在里面了!” 别火令见他语气诚恳,不似装疯卖傻,不禁微微一愣。 但他很快想起游者有些言语上的伎俩,立即反唇相讥:“既然如此,灵台伯不若随我们南下如何?我火正国都城里的明火,可比这里更旺,更多!” “那还是算了。”田籍摇头道,“谁知道去到你们都城后,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这可就由不得你!” 别火令冷哼一声,当即有一队燧士挺着武器火把围了上来,其中领头之人正是他熟悉的老燧长。 田籍看着这群人居然大白天举着火把,心中不禁猜测可能跟南史氏的方技有关。 当下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开口道:“你们以众凌寡,我确实难以逃脱。但以你的地位见识,想必也清楚游者有些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手段,如若你们希望将一具灵台伯的尸体带到你们将军面前,倒是不妨试一试。” 这是直接以死相逼了。 还别说,效果立竿见影。 老燧长立即回头以目光请示别火令,而后者脸上也显出迟疑之色。 “果然,对于南史氏来说,我活着比死去更有价值。”田籍心中立即有了判断,“毕竟我本身并非星命途径的有秩者,对于这群史官争夺天域‘分野’毫无意义。唯有‘灵台伯’这个名头,才能做些文章。” 这时候,黑水刑官见改火道众人被田籍几句话就唬住了,当即不满地哼声道:“区区秩二游者而已,直接以强势压服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别火令听到对方话语中夹枪带棒,眉头轻轻一皱,似有不满。 但总归双方现在是合作关系,所以还是耐心请教道;“不知刑官阁下有何良策?” “哼,这才是你们该问的!”黑水刑官冷哼一声,当即命手下锐士将一名戴着枷锁的美貌女子拉上来。 正是姚弱。 随后黑水刑官让姚弱跪倒在脚边,一脚踩在她背上,对周围的改火道道众炫耀道:“此女本是齐人临海邹氏的贵女,秩三游侠,性子桀骜不驯,如今在本官一番严刑调校之下,对本官唯命是从,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本官让她往西走,就绝不敢往东!” 言罢,他当场命令姚弱用嘴“清理”干净他鞋子上的污渍。 后者果然乖乖照办,粉舌“清理”得十分认真细致,偶尔还微微抬头,讨好似地看向刑官。 仿佛一只等待主人夸赞的母狗。 这种香丰色中带着点凌弱感的画面,让众人看得略微躁动之余,心中对于黑水刑官的畏惧,又更上一层。 毕竟一名秩三有秩者都被他治得贴贴服服,其他自认为实力不如姚弱的人,则更没有反抗的自信了。 就连知道姚弱真实水平的田籍,也有些看不太下去。 心道如果将眼下的画面【知鱼】给邹平,他会不会当场发疯。 毕竟自己一直跪添而不得的女神,如今却主动跪添别人,真是想想就让人寒心了吧? …… 有了姚弱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别火令瞬间对黑水刑官的本事有了信心,当场请求他对田籍用刑。 只要整不死,就可以往死里整。 很快,一个比人略高,通体散发着寒气的大木立柜,就被黑水锐士搬了上来。 仿佛一个竖着放的棺材。 而当一名黑水锐士打开柜门后,众人赫然发现,这里面装的,居然真的是一个棺材。 一个冰棺。 “此棺乃是用北溟深处的千年寒冰打造而成,若将凡人至于其中冰封,不但能冻伤其体魄,更能迟滞其神魂,进而让犯人乖乖屈服。”黑水刑官介绍道,“这便是我黑水法家‘人罚’之刑中的一种——冰刑!” 听到黑水刑官侃侃而谈地介绍,不但改火道道众直呼大开眼界,就连田籍也看得有些失神。 因为他想起游者晋升秩二仪式时,有一种屏蔽五感的仪式材料,正是北溟深处的寒冰。 不过秩二仪式只需要百年级别的寒冰就够了。 而千年寒冰,已经超出了秩一层次能承受的范围。 这时黑水刑官以为田籍被千年冰棺的寒气所震慑,心中更是充满自信,当场催动手下锐士,逼迫田籍入内。 而改火道的老燧长也带着没有持火把的数名燧士从旁配合。 很快,田籍就在众人的胁迫下,一脸畏惧地进入了冰棺中。 随即数名黑水锐士迅速盖棺、锁柜,彻底堵死了田籍逃离的出路。 “刑官阁下,这不会直接冻死灵台伯吧?”别火令担忧问道。 “有本官看着,你们担心什么?”黑水刑官不屑道,“只需一刻钟!一刻钟后,本官保证这名游者再无反抗之力,任由你等摆布!” 别火令这才安心退到一边。 …… 一刻钟很快过去。 时间一到,黑水刑官立即命人开柜。 而后,在万众期待之中,田籍徐徐走出立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嘴上不住抱怨:“我昨夜一宿没,难得棺里凉快,正准备睡上一觉呢。你们怎么就揭棺了?”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雷打火烤 田籍进行“潜行不窒”仪式的时候,曾经深入北溟近百丈的深水之中。 那里不但寒冷刺骨,水压如山,更有北溟邪异的力量不停侵蚀神魂。 而面前这具来自北溟的千年冰棺,跟北溟之水可谓同根同源。 甚至因为脱离了北溟的环境,不论对身体的压力,还是对神魂的侵蚀,都远不如真正的北溟深处。 也仅就温度更低一些罢了。 这对于在北溟深处激发三道纯气之种,获得“潜行不窒”特性的田籍来说,待上区区一刻钟,可谓毫无压力。 “这……” 改火道道众刚才听黑水刑官言之凿凿,原本还对冰棺威力充满期待。 但此时见得田籍毫发无损,失望之余,纷纷望向人群中的黑水刑官,等着他解释。 而后者第一时间死死盯着脚边的姚弱,低声喝问:“这是怎么会事?” 他对这位灵台伯实力的评估,全都基于姚弱提供的情报。 可现在看对方表现,分明情报有误。 只可惜姚弱对这种情况,同样不知所措。 毕竟当初黑水人伙同梁人袭击使团的时候,她早在田籍登场之前就憋屈地晕倒了。 哪怕事后听说田籍以一己之力翻盘,救下一船人,也因为羞于在人前提起此事,所以只知结果,而对过程细节不甚明了。 黑水刑官见她如此,哪还不明白此女不但实力中庸,连看人的眼光,也相当拉胯? 只是现在再去责怪姚弱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在一众改火道面前大大丢黑水人的脸,为人所看轻。 他之所以答应过来帮改火道收服灵台伯,可不仅仅是出于维护同盟的考虑,更是希望当众展现黑水法家之威,以震慑这群南荒蛮夷,好让对方乖乖配合他们,在陌河北岸遏制梁人的发展。 “可恨此女识人不明,让我误判了灵台伯实力,只准备了一副千年冰棺,没有其他人罚之手段!” 好在黑水刑官动刑,除了人为之力,还能借助天地之威。 考虑到此地是改火道祭祀火祖的场所,用地责不合适,黑水刑官把心一横,决定以天雷对付田籍,顺便也让改火道的人也见识一下法家天谴的威力! 此时天上只有几朵薄云,没有风雷之声。 但法家到了秩三刑官的境界,可以用重典禁奸止过,既然天上无雷,那就发动【酷刑】,强行降雷。 下一刻,一道手臂粗壮的闪电骤然而至,直直劈到田籍头上。 因为闪电来得毫无预兆,不但田籍反应不过来,就连旁观的别火令,也下意识倒退了数步,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至于周围的赤衣道众,更是惊呼不已。 反倒是地上的姚弱,似乎已经熟悉了天谴的威势,此时直视着电光中的身影,有些幸灾乐祸。 终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噼啪”声响过后,电光消失。 地上多了一个半丈宽的坑洞。 坑洞之上,田籍拍了拍头顶烧焦的兜帽布料,语气颇为失望道:“威力一次不如一次,你们黑水法家这是后继无人了吗?” “噗!” 黑水刑官一口老血喷出,身形摇摇欲坠。 犯人成功扛住【酷刑】,刑官遭到了天威反噬! “你……你……怎么可能?!”黑水刑官颤抖地指着田籍,脸色极其苍白。 “在高陆水道上,你的一位同僚也曾这样问过我。”田籍轻笑着,又指着姚弱,“呐,当时她也在场!” 啪! “贱婢坏我大计,罪该万死!” 黑水刑官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狠狠地扇了姚弱一掌。 后者却也不敢反抗,强忍脸上肿痛,不停地拉着前者的一只脚求饶。 哪知她的侠客底子用了太猛,而黑水刑官遭天威反噬陷入虚弱,一个不小心,竟然将黑水刑官绊倒在地,引得一众黑水锐士手忙脚乱。 且不说黑水人与姚弱如何狼狈,改火道这边,别火令看着黑水人又是冰又是雷,愣是搞不定才区区游者秩二的田籍,反倒将自己搭了进去,一时之间,也对这位灵台伯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 “有如此身手,难怪有底气留下殿后了!”别火令心中微寒道。 不过眼下他自己也是骑虎难下。 为了拿住灵台伯这条“大鱼”,他不惜放弃了申弃这名神女,诱使对方主动留下殿后,而后集中全部兵力围堵。 若不能拿下对方,回去他就真的无法对自家将军交代了。 想到这里,别火令也是狠劲上头,厉声道:“既然灵台伯说喜欢我们的明火与炉子,那就请你亲自进去火炉中感受一下吧!” “什么?你……你们不会打算用明火来烧我吧?” 不知为何,刚刚面对冰封雷打毫无惧色的田籍,此时突然方寸大乱,畏惧地往后退,却又被老燧士带人给赶了回来。 “所谓喜水者多畏火,看来这灵台伯先前说喜欢呆在炉房看火,分明是故意掩饰自己畏火的事实!”别火令心中了然想到。 当然,他不是没有想过,对方此时可能也在演戏。 但作为别火令,他对自家明火相当有自信。 明火乃是祭祀火祖的圣洁之火,威力比凡火不知高到哪里去。 甚至相比起黑水人的天罚之威,明火持续时间更长,却没有反噬自身的隐患。 他就不信,以明火烤他个一天一夜,这位才秩二的灵台伯,还能嘴硬! 若一天不够,那就两天,三天……只要薪柴不尽,就火烧不停,一直烤到灵台伯彻底屈服为止! 于是很快,田籍就在别火令等人的强迫之下,不情不愿地跳入了明火炉子中。 …… “呼,虽然出了些小意外,好在最后还是成功进入明火炉中。”田籍看着被堵死的炉子入口,心中想道。 趁着此时炉内火焰尚小,田籍赶紧将身上的剑、符、环等物取下,集中放到被他大量替换成北溟坎晶的边缘内壁。 那里有坎晶持续降温,加上细剑“凌烟”本身也有类似效果,能够确保他的御气符与铭文铜环不被烧坏。 至于身上的衣服,则没必要费事了。 哪怕有北溟坎晶,也是保不住的。 “只可惜六甲阳神变异成催耕以后,我无法再用侠客的方技,否则我还能帅气地念上两句诸如‘烈火焚烧若等闲’的诗句,发动【豪言壮志】……” 当然,哪怕现在用不了侠客的方技,田籍也不怕了。 经过两道“不慄”仪式的锤炼,以及妫鱼气血方子的大补,他如今身体强度已经超越了普通的秩二侠客。 更别说他还有六道纯气之种打底。 “万事俱备,就看这次仪式能冲到什么高度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炉子上方管道传来一阵阵轰隆之声。 木料重新投放,风机再次鼓动。 开始升温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取舍 “大人,不能再加大火势了,否则我们的人就进不去炉房了!” 听到老燧长的汇报,别火令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他不怕明火治不了田籍,相反,他担心田籍宁死不屈,会被活活烤死。 所以才需要派人进炉房盯着,随时调整火力,以防万一。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普通的燧长、燧士,显然已经不胜任看火的工作了。 此时天色将晚,别火将军应该快来到薪城了。 于是别火令当机立断,让副手别火丞看好外头,他亲自进去炉房中看火。 这也是防止田籍趁机逃跑的保险手段。 毕竟对方虽然体格有些超乎寻常秩二,但终究未脱离这个层次、 他秩次高对方一级,胜算更高。 而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赶在别火将军到来前,他成功收复这位灵台伯。这样他就在此事上面有了亮眼表现,可以向自家将军邀功。 如若不成,至少能看住田籍,直到别火将军到来,再亲自动手。 这样虽然没有大功,但也有看守的苦劳,能够交代过去。 …… “若再拖下去,我恐怕真得交代在这里了。” 明火炉中,田籍经过半天的仪式,成功在体内激发了两道新的“纯气之种”。 这不但让他获得了“蹈火不热”的特质,身体的强度更是再上一层楼。 虽然体型没有再次变粗变壮,但在高热明火持续辐射之下,原本古铜色的皮肤,如同脱胎换骨般层层剥落,而后又迅速修复。 最终新长出来一层色泽莹白的新肤,凑近去看,还能看到淡淡的,如同琉璃般的光泽。 田籍自己小小测试了一下,以细剑凌烟扎刺,得费好大力气,才能刺破皮肤。 这还是以他的力量来衡量的程度。 “也不知道待会见到墨烟,她会会一下子认不出我来……”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微微一叹。 不是叹再次变得光滑的头顶,而是因为距离别火将军到来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必须作出决断了。 事实上,早在入炉一个时辰后,他就成功激发了两道纯气之种。 剩下的时间,不过是看看能不能在“蹈火不热”仪式中也实现三纯圆满。 不过如今看来,希望却是不大了。 有前两次仪式的经验,他知道能不能在一种“不慄”仪式中达到圆满,有时候得看个人的机缘。 机缘到了,水到渠成;机缘不到,就只能硬熬时间,遥遥无期。 而偏偏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眼下我还要逃离此地,必须尽快提升自己实力,不能再耽搁下去。” 提升实力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立即晋升秩三。 不过现在晋升秩三,便也意味着田籍成为至人的高度,被定格在“八纯至人”的水平。 一旦作出选择,就不能再回头。 “罢了,做人不能好高骛远。哪能每次仪式都恰好圆满呢?我又不是玄幻小说中的气运之子……” “何况八纯至人,哪怕在齐一会中都极为罕见。” “至少比我熟悉的游老、游长,都要高纯度。” 田籍认识的游老、游长之中,在至人阶段,纯度最高的也不过是“七纯至人”。 单就这一点,他已经超过所有认识的齐一会游者了。 至于十二纯完美至人,那只是一个传说。 想到这里,田籍不再迟疑,立即着手晋升秩三。 …… 游者从秩二晋升秩三,需要先通过各种“不慄”仪式,获得至少三道纯气之种。 这之后,再将体内的纯气之种一一激活,获得相应的纯气,就能成为游者秩三,至人。 其中,纯气之种越多,激活的耗时越长。 而且每多一种,耗时都要大幅增加。 这也是为什么田籍不得不终止“蹈火不热”仪式。 因为再耽搁下去,他不就赶不及在强敌到来前晋升秩三。 而且剩下的时间,也未必就能成功达成圆满。 到时不但两头不靠岸,还会错失逃离的时机。 …… 终于,在外头天色完全黑下来之际,田籍从炉中缓缓站起。 此时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发现神魂与体质再次获得质的提升。 神魂的提升自不必说,这是游者的特长。 甚至因为这次他是在修德圆满的情况下晋升秩三,比起上次带着“恙气”晋升秩二,神魂提升的感觉更加明显。 当前理智值也保持在91.5%s的高水平上。 这意味着他秩三的修德起点更高。 至于体质方面,除了气血更加磅礴,体质更加强韧以外,体内还多了八道流转不息的纯气。 这些纯气不但能守护他的本体,还能持续而缓慢地继续提升身体强度。 甚至对神魂也有正面的增益。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游者秩三的至人了。 八纯至人。 “对了,成为至人以后,就需要好好培养壮大体内的纯气。这估计得找到对应的方技……”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进入神魂空间,看看能不能立即提升方技。 …… 再次见到田齐的游老后,田籍发现对方的神魂光团更加清晰,已经隐约能看到一点身体轮廓了,圆滚滚的。 只可惜大体上还是模模糊糊的一团,说不准对方是不是真的非人存在,还是本体长得比较胖而已。 此时游老也留意到田籍成为至人的事实,下意识问道:“有多少道纯气?” 田籍如实相告。 “八纯至人……”游老感慨着,语气有些莫名复杂。 也不知因为见到田籍超越了当初的自己,而感慨后生可畏;还是遗憾田籍止步八纯,未再有突破。 不过田籍却是没时间陪对方伤感了。 眼下的环境,田齐游老无法给他空投物资,也无法跨域救援。 而交陌都游老虽然负责此地,但以双方交情,却不会给他赊账买卖。 他只能利用自己过去积攒下的探索点,跟田齐游老兑换秩三层次的方技。 哪知当他看到方技的购买清单时,他立即傻眼了。 不是因为太贵。 事实上,在齐一会获取秩三层次知识的方式,不再是以金钱来买卖。 正如地字级的御气符需要通过完成特殊任务来获取,秩三层次的方技,也是类似。 而在田齐游老这边,则以“探索点”来直观标价。 并且只接受探索点,不能用金银财宝兑换。 换言之,这是倒逼秩三的成员去完成高层布置的探索任务了。 田籍联想到过去关于齐一会“养猪模式”的猜测,不禁怀疑成员到了秩三的阶段后,已经算是某种程度的“成品”了,终于可以开始“收割”了。 “单单是将【知鱼】与【吹息】升级到秩三层次,就合共需要六千探索点。” “而【心斋】的进阶版方技【辨气】,竟然要一万探索点!” “至于明显与至人阶段密切相关的【养气】方技,更是高达两万点!” “【大言】与【小言】如果直接升到秩三倒是便宜一些,合共只需要五千点!” “但按照描述,此二言若合并升级到【鼓歌】,威力会更强,可对复数以上目标施术,成了群体型方技。可这样的话,花费的探索点直接翻倍……” “换言之,要将我秩二的方技全部升级换代道秩三层次,起码要四万一千点的探索点数!” 田籍望着自己不到五百点的余额,顿时感觉无比牙疼。 第三百九十八章 有得必有失 田籍有多少探索点余额,田齐游老一清二楚。 所以他见田籍踌躇不定,立即开口提议道:“如果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我可以立即预支三万探索点给你。” “什么任务?” 虽然游老的开价很诱人,而且能解燃眉之急,但田籍还是保持了理智。 秩三层次的任务,开价又这么高,哪会简单。 便听游老介绍道:“你如今身在交陌都,应该对那里的形势有所了解。” “眼下黑水人长驱直入,法家在占领之地颁布严刑酷律打压一集,已经有不少交陌都的成员,因为暴露身份,或是死伤,或是被游老驱逐……” “偏偏交陌都那位游老胆小怕事,只顾自身安危,导致此都的成员一时群龙无首,折损甚多!” 说到这里,游老语气蛊惑道:“你如今登临秩三,就要担任游长之职,统领一地的游子与将行人。既然你恰好在交陌都,不如你在那里当一名‘巡查’游长,收拢都中离散的成员吧?” 巡查游长? 负责收拢整个交陌都的成员? 这不就是让我当救火队长吗! 田籍立即明白了游老的意思。 只是明白归明白,他却不敢轻易答应这个交易。 眼下他自己自身难保,还得想方设法逃离交陌都,哪还会留下来当什么“巡查”游长? 特别是神魂空间的交易,有三老见证。如果自己答应之后,却逃离了交陌都,都不需要游老来追责,三老就会出手惩治他。 毕竟他脑中还有梦蝶祖师留下的白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玩阳奉阴违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想到这里,田籍只能委婉地表示再考虑一下。 虽然他没有直接拒绝,但游老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当下也没在多说什么,直接飞走了。 “有得必有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田籍望着游老失望远去的光团,迅速整理好心情,离开神魂空间。 …… 回到现实世界后,田籍立即察觉【心斋】方技有所触动。 仿佛冥冥之中,预感到一场大危机即将降临他身上。 “看来是南史氏的别火将军快到了。”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取回角落的剑、符、环等武器装备,而后迅速爬到炉子出口的位置。 此时秩三层次的气感外延,他立即感知到炉房里,有一位秩三的存在。 “那位南史氏的别火令亲自来了?” “这样也好。” 下一刻,田籍调整好了角度,重拳挥出,猛击炉盖。 嘭! 金属炉盖轰然倒飞,瞬间砸中了站在炉前的别火令,而后连盖带人,一同撞到了后方的石壁上。 “为在下看火护法多时,辛苦别火令大人了!” 田籍笑吟吟地从炉中跳出,身上莹白的肤色,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仿佛一樽琉璃金刚。 反观别火令一是不察,被田籍一击偷袭得手,身上已经挂了彩。 “将军即将到达,你逃不了的!” 别火令是个狠人,浑然不顾身上伤口,返身挺剑刺向田籍。 然而历者素来不已体格见长,而此时田籍经过秩三仪式,体格在原来基础上再度提升,已经能媲美秩三游侠了,别火令哪里是他对手? 不过简单对了两招,田籍就再次击退别火令。 这次他不再与对方废话,欺身而上,长着剑术、速度、力量均强于对方,用细剑凌烟猛攻对方身上要害。 别火令一时左支右绌,身上挂彩的对方越来越多。 不过随着交手次数增多,田籍却也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对于那些直接影响到战斗效率的伤口,譬如胸膛、手腕与膝盖,别火令会立即用手中火把怼上去。 只要经过火焰一燎,原本流血不止的伤口,就会瞬间痊愈,留下一片淡淡的红印。 与此同时,他身上不那么要紧的位置,譬如手臂,譬如大月退外侧,就会多出一道同等程度伤口。 “难道是类似公子昭的【曲笔】方技?”田籍心中猜测道,“通过曲折自身受伤的历史真相,从将致命伤口转移到不那么致命的位置……” “不过大史氏是通过纸笔来施展方技。” “而眼前的南史氏,似乎是通过火焰。” 随着受伤的次数增多,别火令的战斗效率明显降低。 毕竟再怎么转移伤势,伤口的总量还是那么多。 如此积少成多,迟早会败在田籍手上。 只可惜田籍却没那么多时间了。 且不说炉房这里是火焰的主场,南史氏能够得到极大助力。 单是此时【心斋】对危险的预警,已经对神魂产生了有如实质般的刺痛感。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于是田籍再一次击退别火令后,立即唤出催耕,指挥后者死死抱住别火令,而后猛然冲撞到炉壁的某处。 正是被北溟坎晶替换的部位! 原本这些部位就因为温度与炉子别处不同,而有些微微变形,结构松动。 现在在催耕暴力冲撞之下,瞬间炸裂。 紧随其后,整个炉子因底部为出现了大量裂口,无法承受上方重量,轰然倾倒! “你……灵台伯……快住手!” “该死!该死!” 在火焰与飞灰的漩涡之中,别火令发出了不甘的嘶吼。 他刚刚跟田籍大战,积累了太多伤势,如今被催耕猛然一冲,再被倒塌的炉子碎片一压,竟是再也站不起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田籍与催耕继续在炉房中大肆破坏。 …… 田籍冲出闸门外时,留守这里的改火道道众全都有些愕然。 因为他们没想到出来的人会是他。 也就是因为这一下迟疑,田籍身上光华流转,与天上月晕遥相呼应。 等别火丞、老燧长反应过来往前冲时,田籍的身影已经随着月华消散无踪。 “灵台伯跑了,你们还不快追!”别火丞气急败坏道。 “怎么追啊?”老燧长一脸无奈道,“游者擅长逃遁,就算知道他们逃到了北边,可是莽莽群山之中,就凭借我们这点人手,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别火丞闻言,也是目光一暗。 同时心中不住抱怨自己的上司别火令。 明明都已经将对方堵死在炉子里了,怎么还会出现这种幺蛾子? “不好,刚刚山中突然震响,莫非是炉房中出了什么变故?” 就在此时,原本负责投放木料的的位置,有人惊恐大叫道:“快跑啊,炉子要炸了!” …… 片刻后,薪城北面城墙的一排排火架上,原本稳定燃烧的火焰毫无征兆的炸裂。 城墙上瞬间火星四溅。 随后火星似乎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吸引,逐渐汇聚。 最终组成了一只巨型火鸟的形状。 而在火鸟之内,一位发着秩四威压的赤袍中年骤然闪现。 “那里是……明火炉?” 中年目光微凝,望向城北的一座小山包。 此时月色之下,小山包上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如同喷发中的火山。 远远隔着,还能听到凄厉的呼救声。 “一群废物,不救也罢。”中年声音冷漠道,“倒是那位灵台伯,值得本将军亲自出手。” 话音,火鸟展翼长啸,带着中年往北飞掠。 突然某一刻,中年身影再一闪,竟是原地消失。 而组成火鸟身体的点点火星,也因失去了牵引之力,瞬间四散落地。 第三百九十九章 半夕安寝 月华消散后,田籍见到了墨烟担忧中带着些愕然的表情。 他初时以为对方惊愕于明气行符的效果。 毕竟这种符需要在心意相通之人当中使用,哪怕墨女侠奔走天下见多识广,也未必有机会见识。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墨女侠的目光,在他现身的一瞬间,直接飘到到他头顶上去了。 此时天上月色皎洁,某人头顶光滑锃亮,一上一下,交相辉映,仿佛两轮明月。 田籍确凿无疑地看到了墨烟嘴角抽搐的模样。 上一次她如此憋笑,还是自己刚刚完成“雷霆不憾”仪式的时候。 “至少比上次白!”墨烟强作安慰的语气,结果反而先逗笑了自己,当场捧腹。 “是是是,又白又亮,满意了吧!” 田籍摸着再次变得光滑的头顶,一脸郁闷。 还别说,摸着手感还真不错。 仿佛瓷白的琉璃。 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长出头发…… 想到这一层,他更郁闷了。 “至少防御更强了!”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道。 …… 玩笑也好,安慰也罢,此时两人之所以还能相顾打趣,主要还是因为全员平安逃离了薪城。 逃出生天,本身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当然,眼下距离完全脱离危险还早。 算算时间,那位星命途径秩四的别火将军,应该追到薪城来了。 所以汇合墨烟后,田籍带着她马不停蹄,继续追赶先行的小队成员。 邹平等人先期入山探路,早就留下了暗记路标。 两人一路追着暗记北上,终于在第二天午后,平安到达一处山中野民的寨子。 …… 山寨位于交陌与高陆两都的边界,位置更靠近高陆都。 因为近来有乱兵北上流窜,所以山民们对待外乡人都分外警惕。 好在田籍小队的人大多出身不低,加之负责先行探路的邹平,早就跟名为“鸠”的寨主提前打好关系,所以对方大方接纳了小队成员暂住,并且允许后者与他们交易食物、药草等山中物产。 以物易物,或者用银钱都可以。 反正和平时期,他们也会不定期运到山下市集贩卖,如今因为战乱反而不敢外出。 正好互利互惠。 不过田籍两人见到申弃后,却从后者的嘴里得知这当中别有隐情。 “你说晏晨那小子跟寨主的女儿好上了?”田籍愕然道。 “孤男寡女钻到树林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回来时那位叫‘藜’的小妹妹还满脸通红,你说还能发生什么好事?” 申弃恢复吕技击的装扮后,连说话的方式也恢复到过往的大大咧咧的模样。 躲在远处的晏晨脸皮子薄,当场扭捏不安。 反倒他身边的藜,没有儒家礼教束缚,一脸坦荡荡,丝毫不以为耻。 平心而论,这位出身山野的小姑娘,虽然长相跟田籍身边的女子不在一个水平上,但在寨子当中绝对算得上“寨花”级别的存在。 加上身上带着些山民敢爱敢恨的劲头,热情主动,难怪晏晨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会把持不住。 不过这也算不得坏事,毕竟多了这一层关系,寨主鸠对田籍小队的成员也热情了不少。 而且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女儿出身低贱,高攀不起临海晏氏的贵子,所以也没有主动提起娶妻纳妾的事。 这反而让作为最初领路人的邹平有些不好意思,私下不断叮嘱晏晨不要辜负人家小姑娘,将来回到临海城后,多少给个名分人家姑娘。 …… 这些小细节田籍都交由手下处理,他自己的精力,主要还是适应新的秩次境界。 先前在明火炉中临阵晋升,趁乱战斗,而后匆匆跑路,根本未来得及总结反思。 此时复盘与别火令的战斗,他发现成为八纯至人后,同秩次的敌人已经难以伤到自身。 神魂领域的攻击自不必说,单说针对肉身的攻击,他找催耕测试了一下,哪怕田籍站着不动让对方打,也难以造成明显伤害。 顶多有些小痛。 这就是身上纯气多的好处。 每多一道纯气守护,至人的实力都有质的提升。 八纯至人对上入门级的三纯至人,虽然不至于境界碾压那么夸张,但就好比墨烟对上普通的秩三游侠,后者打到力竭,也未必能破防前者。 这是防御能力的碾压。 “难怪游老先前提醒我,一定要在晋升至人的阶段上多积累纯气之种了。”田籍心中庆幸想到,“这不仅是为后续晋升作准备,而且纯气越多,至人的活命能力就越强。” “毕竟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将来的事。” 想到这里,田籍下意识畅想传说中的十二纯完美至人。 按照齐一会的传闻,那种纯度的至人,甚至秩四大能也无法伤其分毫,顶多只能设法困住。 不过随着他晋升为八纯至人,这种传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所以他很快就抛诸脑后,转而开始规划小队后续的前进路线。 …… 田籍到来后,小队成员们紧张的神经明显放松了下来。 这不单单是因为全员平安,更因为田籍自担任别部司马,一路带领众人披荆斩棘,渐渐成了小队主心骨。 主心骨不来,大家的心始终悬着;反之,则会感到有了依靠,进而心中踏实 心情放轻松,各人也找到了些消遣的事。 譬如寨主鸠曾经是在山下当过版筑,主持过筑城墙。正好泠然阁老游者也算半个建筑行业人员,于是双方聊得热火朝天。 又如申弃因为徒弟忙着去谈恋爱,一时闲得发慌,居然去找寨子中的“勇士”去挑战。 结果自然是一面倒地虐菜,若非邹平及时出面劝阻,恐怕要闹出幺蛾子 至于墨烟,则从寨中买来些麻布兽皮,帮田籍缝制新衣。 田籍正是从她口中得知各人的动向。 …… 如此在寨子中休息了半天,到了半夜的时候,田籍从草席上挣扎而起,心中无来由地产生一阵强烈的不安感。 仿佛大难临头。 这是方技【心斋】带来的示警。 “难道改火道将军追到这里了?”他心中不安想到,“可此寨几乎贴着高陆都边缘,这等大能若敢公然来此地抓捕齐国贵族,还真当驻守高陆都的都兵与铁俑是吃素的?” 这也是邹平为什么选这里作为临时落脚点的原因。 因为靠近高陆,敌国大能不敢轻易闯过来。 不过田籍对自己的【心斋】向来信任,所谓神明自得,自身灵性不会无缘无故地示警。 于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田籍连夜叫醒了小队众人,立即撤离。 第四百章 你是谁? 田籍对危机的预测,是经过数次实践检验的。 所以众人虽然在睡梦中被唤醒,却也没有怨言,迅速收拾行囊离开。 也就是晏晨与“寨花”藜正当浓情蜜意之时,骤然分离,两位年轻人都哭红了眼。 晏晨激动之下,当众起誓,说回到临海家中,一定禀明父母,而后亲自带人来接亲。 众人虽然心知双方地位差太多,晏晨的誓言注定是一厢情愿,但想他情窦初开,都没有当众拆穿。 而小姑娘藜则给晏晨披上了亲手缝制的兽皮大袄。 时值炎夏,哪怕山中夜间穿大袄,依旧嫌热。不过山野女子,能拿出手送给情郎的礼物,也就数它最珍贵了。 至于更珍贵的东西(指真心),更是早就交出了。 …… 因为邹平早就跟鸠打听清楚北上进入高陆都的路线,所以田籍效仿陌河南岸的做法,让他带领众人先行离开,他自己则留下殿后。 墨烟也跟小队离开。 此时两人能通过明气行符汇合,比在陌河时更方便,墨烟自然没有异议。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田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好在未见敌人踪影。 想着天快亮了,田籍不再停留,赶紧趁月色尚在与小队汇合。 然而心念连结墨烟所在之时,他立即察觉不对劲。 “他们怎么往西边去了?”田籍心中讶异道,“是墨烟单独离队,还是鸠提供的路线有问题?” 此时他是万万不敢回去寨子质问鸠的,无奈之下,只能先去西边看看。 …… “你们怎么突然折向西边了?”月华消散后,田籍立即质问。 “不去西边能去哪里?”墨烟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这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北边才是回田齐的方向!”田籍皱眉强调道,“还是说鸠提供的路线,必须往西绕一段?” 哪知墨摇摇头,一脸担忧地看着田籍:“我知道北边是去田齐的方向,可我们去田齐干嘛?” 当然是回家啊! 田籍下意识想这样回答。 可话到嘴巴,他立即意识到面前的墨烟,乃至与墨烟身后,同样对他面露忧色的小队成员,都有些反常。 于是他凝思片刻,试探问道:“虽然这样有些冒昧,但我想确认一下,诸位各自出身何处?” “梁国公族。”墨烟率先回答。 可未等田籍惊讶,其他人又陆续给出了更离奇的答案。 申弃说,自己是弃儿,从小与墨烟师承一位梁武卒; 庞尉等人自言是来自梁国乡野的泠然阁游者; 邹平与晏晨最离谱,各自说出身梁国都城的世家邹氏与晏氏。 然而田籍哪怕再不了解世家大族的渊源,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了解,却也知道临海邹氏与晏氏,乃是地地道道齐国世家,跟梁国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下田籍终于确定,眼前的小队成员,“记忆”出现了偏差。 “难道这是那位别火将军的手段?” 田籍心下骇然,下意识联想到公子昭曾在《杞人之书》当中使用过的神奇方技,【曲笔】。 【曲笔】能够以一段虚假的历史掩盖自身真相,是大史氏的祖传方技。 南史氏走的星命途径,本来就是火正国史官模仿中陆大史氏建立的。 有类似效果的方技,不足为奇。 特别是,那位篡改墨烟等人记忆的嫌疑人,很可能是一位秩四境界的大能。 想到这里,田籍进一步试探问道:“那么我呢?我是谁?” “你是谁?” 众人闻言都有些莫名其妙,大概没想到田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哪知片刻之后,众人脸上无语,迅速被一种迷惘所取代。 申弃口直心快,当先嘀咕道:“对啊,你是谁?你为什么来这里挡我们的路?” 其余人虽然没有立即开口,但望向田籍的眼神,也渐渐多了几分警惕。 田籍不得不取出灵台伯玉印,狐甲闾闾副铁印,以及泠然阁客席阁老符等身份证明之物,试图唤醒众人的正确记忆。 结果这一举动,反而让众人立即露出了敌意。 申弃当场抬起大戟,指着田籍历声骂道:“我就奇怪你怎么问我们不去北边,原来是个齐人的谍,打算骗我们去田齐!” 其他人闻言,也立即拔出武器,四散而开,隐隐将田籍包围其中。 不过就在冲突即将爆发的时候,墨烟却出面阻止道:“我们还要赶路回梁国,莫要在此地耽搁!” 言罢,她转向田籍,轻喝道:“快走吧,别再跟着我们!否则下次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 小队成员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西边山路。 墨烟与申弃两人负责殿后,由始至终,目光始终警惕地盯着田籍,直至看不见。 这下,田籍彻底确定小队成员的记忆,是被秩四大能动了手脚。 否则墨、申二女,不可能完全记不得他。 “倒是墨烟对我似乎有些手下留情,大概是我俩已经结发的缘故。” 不过两人结发才区区数日,心意相通的程度尚浅,田籍不确定是否足以对抗强敌。 “这可以作为一张底牌保留,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搞清楚敌人是谁。” 想到这里,他干脆原地大喊道:“足下的目标应该是我吧?既有如此手段,何不直接现身谈谈?” 他话音刚落,身前不远一颗大枣树,突然“轰”的一声,燃烧起来。 火焰瞬间包裹整棵树,而后四溅的火星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牵引,渐渐汇聚到半空中,化成一只火鸟的形状。 火鸟长啸山林,焰翼震动,卷起一道道灼热气浪,扑向地面的田籍。 田籍昂首以对,望着火焰中的赤袍中年,半步不退:“我该怎么称呼足下?南史将军?” “随你。”赤袍中年,或者说来自南史氏的别火将军,姿态傲然。 随即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田籍一番,语气玩味道:“两位老道的游侠都忘了自己的是谁,你一个新晋秩三,居然一点影响都没有?有趣,有趣!” 这大概是意识云记忆的功能。 田籍心中立即有了答案。 毕竟他的记忆主要依靠本体所属的意识云,与一般人的神魂构造不一样。 但也仅限于他自己而已。 换言之,就算他立即【知鱼】其他小队成员,依然改变不了现状。 对方能改一次,自然能改第二次。 秩次差一级,实力相差悬殊,越高秩次越是如此。 所以秩四层次,才能自成一方势力,且能被称为大能。 所以剑术强如墨烟,不到秩四,“第一剑客”的名头都得老老实实加一个“秩四以下”的限定语。 现在,田籍不得不独自面对这样一位异国大能。 对方一出手,他先前的诸多布置,全都付诸东流。 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只是小队成员,特别是已经跟他结发的墨烟,都是不能放弃的。 为今之计,也只能设法与对方周旋,以图火中取栗了。 想到这里,他冷静开口道:“我既然是灵台伯,身上自然有些大史氏留下的保命手段。” “果然是大史氏的手段!” 别火将军似乎早有预料,嘴角微翘道:“既然如此,不知灵台伯有没有兴趣与赌上一把?” “看看究竟是大史氏的手段更强,还是我南史氏的本领更高?” 第四百零一章 一日轮回(上) “怎么赌?”火光照耀下,田籍目光沉凝。 “当然是赌记忆!”别火将军语气不容置疑,“以三天为期,每天日落前的一刻钟内,有人能叫出你的真名,算你赢,我可以放你们离开,并恢复记忆;否则,你得当我的奴隶!” 随后别火将军又针对性地给出限定条件。 其一,田籍提问时,不能主动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其二,田籍不能向小队成员透露改火道与赌约的事; 其三,每天日出后,别火将军都会暂时恢复小队成员赌约前一天的记忆,以便田籍能跟随行动。 其四,在三天之期结束前,别火将军不得伤及众人性命。 …… 乍一看,对方开出的条件,看上去还算公平。 然而田籍没有忘记,面前这位是秩四的大能,星命途径春秋家。 就算对方事后反悔,他也无可奈何。 只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怕对方是猫捉老鼠的心态,弄死之前要先戏耍一番,他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因为这是他救下墨烟等人,也是自救的唯一希望。 在“火祖”的见证下,两人定下了赌约。 田籍也因此知道对方的名字:南史无明。 随即一种被某种存在凝视的感觉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 田籍只感觉头皮发麻。 这种存在的等级超出他太多了,无以名状。 唯一能确定的是,南史无明的赌约是真的。 至于他还有没有后手,田籍却无从分辨了。 这就是弱势一方的悲哀。 田籍只能尽快排除心中情况不适感,而后迅速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三天,意味着他有三次提问的机会,要好好利用起来。 …… 再次追上墨烟等人时,后者已经往西奔行了大半夜。 此时天色放亮,按照约定,南史无明恢复了众人的记忆。 于是田籍就跟昨天一样,来到一处山民的寨子,汇合众人。 只可惜除了田籍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寨子已经不是昨日的寨子,就连山民的长相、身份、年龄结构也完全不一样。 然而奇怪的是,寨主依然名为“鸠”,也曾在山下闯荡过,只是比昨日那位年长许多。 于是跟昨日一模一样的情景出现了。 “鸠”与老游者们详谈甚欢。 只是聊的话题不是筑城,因为这位“鸠”在山下当的是木匠,不是版筑。 木匠勉强也跟建筑行业搭上边,老游者们能跟他有共同话题,田籍还能理解。 申弃挑战寨中勇士的情景,就有些猎奇了。 皆因这座寨子的年轻人大多下山闯荡,寨中所谓的“勇士”,全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申弃一碰就倒。 名副其实的“欺负小朋友”。 只是受到莫名力量的干扰,不论申弃还是小娃娃们,全都不以为忤,反倒乐在其中。 也只有邹平跟昨日一样,紧张地再一旁盯着,随时准备救场。 不过跟晏晨的遭遇比起来,其他人又算不得什么。 因为这里的寨主“鸠”,同样有一名为“藜”的女儿。 这位“藜”的相貌姑且不论,光年纪就足够当晏晨的妈。 最重要的是,她已婚。 吊诡的是,当晏晨拖着这名中年版“藜”进树林的时候,她的丈夫居然毫无反应,继续在一边专心带娃。 田籍有心劝阻,奈何赌约规定,他不能泄露信息。 只能在心中默默向远在临海的晏腾告歉了。 “至少这不会危及双方性命……” …… 墨烟昨日是给田籍缝制衣服,如今衣服就穿在田籍身上,她改为缝制“凌烟”的剑套。 后者也在明火炉子中烧毁了。 田籍看了一圈小队成员的状态,心中不禁恶寒地想到,这种刻意复刻昨日情景的做法,说不定正是南史无明刻意为之,好提醒田籍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让田籍越发有紧迫感。 所以接下来这天,他在一切实现能看到的地方:房子门柱、地上沙土、桌子椅子,甚至众人的手臂之上,全都写上他的名字。 就连树林中正准备“坦诚相对”的晏晨与“藜”,也都没有放过。 认认真真地抓着两个人的手,写上“田博闻”三字。 这种情景之下写的名字,想必印象极为深刻。 至于两人在他离去后,还有没有兴致继续,他就没有闲工夫管了。 田籍这种奇怪的举动,自然引起众人疑惑。 墨烟更是直接拉着他的手,一脸担忧。 只可惜田籍限于赌约要求,不能透露分毫。 这让众人担忧愈甚。 …… 很快,夜幕降临。 在日落前最后一刻钟到来时,所有写着田籍名字的地方,在莫名力量的干涉下,瞬间消抹一空。 就连田籍自己身上、头顶的字迹,也未能幸免。 “这种法子果然不行。”田籍心中微叹道,“不过至少排除了很多方案,后续就不必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大概是南史无明为了嘲讽田籍的初战失利,这次未等道半夜提醒,众人在日落之前,就自发地收拾行囊,撤出寨子。 临别时,中年版的“藜”依然给晏晨披上兽皮大袄。 不过因为身高太矮,自己披不上去,所以又招呼高大的丈夫过来帮忙。 后者不但没有拒绝,甚至还拍了拍晏晨的肩膀,道了声珍重…… 总之,离开寨子往西走了一段,太阳就快落山了。 田籍就着最后一缕残阳的光辉,向众人提问自己的名字。 不出所料,众人脸上露出了熟悉的迷惘感。 因为田籍记得昨日的教训,所以没有出使任何与大齐有关的身份证明之物。 就连凝烟也藏在墨烟缝制的皮质剑套之中。 不过即便如此,众人脸上的疏离感,依然十分明显 申弃更是挑眉道:“我管你叫什么名字?” 墨烟倒是对田籍态度稍软,不过同样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能指着他身上的剑套,赞一声“你的剑不错”。 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故意岔开话题。 众人与田籍形同陌路,虽然没有敌对,但走了一段,终究渐行渐远。 “怎么样,绝望了吧?”南史无明自得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才第一天。”田籍抿了抿嘴,平静道,“明天日出之时,别忘了恢复他们的记忆。” “那是自然。” 南史无明哂笑一声,道,“不过我也得提醒你,过了今日,你就只剩下两次提问的机会了!” 言罢,南史无明的声音在大笑中远去。 由始至终,田籍步履坚定,不曾停下。 第四百零二章 一日轮回(中) 因为知道基于现实层面的手段无效,于是当夜田籍进入神魂空间中,再次找上田齐游老。 不知是否因为先前拒绝了对方的任务邀请,田籍感觉游老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不过田籍原本也没指望对方能跨域救援,于是提出一个设想,看看能不能介绍身边朋友进入齐一会。 答案自然是不能。 游老直接了当地回答道:“除非是梦蝶祖师亲自选定的成员,否则哪怕秩四甚至秩五的游者,都不许进来。” 田籍对此早有预料,所以也没有多少失望,转而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能否请田齐游老出面,让高陆都的游老帮忙救援。 毕竟眼下他们一路往西走,距离北边的高陆都不远。 田齐游老再次给出否定回答。 不是担心田籍支付不起代价,而是因为要在一名春秋官面前救人,必然会与前者发生冲突。 这对于齐一会的一众游老来说,是大忌。 只要三老不现世,齐一会的游老绝不会招惹现实世界中的秩四,哪里都一样。 就算田籍现在身处临海、平原二都,他都是这个回答。 田籍明显感觉游老话中还有未尽之意。 只可惜对方得知他得罪一名秩四大能以后,态度越发疏冷,不等他再问,就先行离开了。 …… 当夜,妫鱼与姬绫似乎察觉到田籍的危险,好几次有通信的意思。 姬绫作为预料吉凶的日者,感觉尤为明显。 但田籍考虑到现在被秩四大能盯上,还是星命途径的,在找到妥善脱身的办法前,不敢贸然用“千里共婵娟”跟各女通信,怕被一网打尽。 只能暂时不回信息。 倒是阿桃在神魂空间中不怕南史无明发现根脚,帮他查了些这附近的地图信息。 …… 第二天天亮以后,熟悉的情景再次出现。 田籍再次在一处山民野寨汇合了小队成员。 这次的寨子,青壮年全都不幸被抓了壮丁上了战场,至今生死不明。 唯有前任寨主的小儿子“鸠”因为腿伤得以幸免,如今接替父位。 这位年轻的“鸠”从未下山闯荡过,只有些山里头采猎的经验。 显然跟老游者们没有共同话题。 偏偏两边就这般各说各话地聊了下去。 若非田籍见双方有目光交流,甚至都不能确认他们真的在“聊天”。 至于申弃,这次挑战的“勇士”,全都是寨中的老弱病残,根本都不需要她触碰。 只要往场上一战,威压散开,对手就全都倒下了。 场边邹平看到“勇士”们口吐白沫的模样,一时间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 不过最麻烦,还是晏晨这里。 因为年轻的“鸠”未曾娶妻生子,这次的“藜”是“鸠”的六旬老母。 看着晏晨连拉带拽地拖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进树林,都不需要田籍动手,墨烟就先扛着大剑上去拦人,而后狠狠训斥了晏晨一顿。 “看来经过三日的结发连结,墨烟的‘清醒’程度比其他人高一些,可以稍稍脱离南史无明强行安排的剧情了。”田籍心中暗喜道。 …… 因为该缝补的东西,墨烟都已经做好了,所以这日接下来的时间,她比先前更早发现了田籍的焦虑。 不过面对墨烟的疑问,田籍依然无法回答。 好在两人相处日久,有了默契。 田籍的不答,反而让墨烟心中了然。 当下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道:“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田籍与她四目相对,道:“请记住我。” “我一定会的。”墨烟郑重地点点头。 …… 第二次夜幕降临之时,田籍再次发问,众人再次发懵。 申弃甚至嘲讽道:“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还要反过来问我们,当真愚笨至极,你干脆叫愚者吧!” “弃,不可恶语伤人!”墨烟轻斥道。 这一次,她迟疑的时间比昨日更长。 只可惜还是未能记起田籍的名字,最后只能如昨日一样,指着田籍身上的“凝烟”,尴尬道:“你的剑真不错!” …… “你好像有些小手段。” 众人远离后,南史无明的声音再次出现。 “这就是大史氏在你身上的布置?” “可惜啊,威力太弱!” 说到这里,南史无明轻蔑笑道:“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你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出来吧,不然就晚了!哈哈哈……” …… 第三天,直到午后时分,众人才来到一处新寨子。 这里已经靠近齐、梁的边境,山势已尽,水流渐多。 所以这第三日的寨子,是一处水寨。 寨主依然叫鸠,寨民世代打渔为生。 渔夫“鸠”跟老游者们聊水上打渔技巧的时候,而后者则跟他讲述圣人观水知鱼的思辨故事。 因为寨民们还在外头打渔,申弃一时间找不到可以挑战的“勇士”,居然直接拉着邹平暴揍了一顿。 好在这次的寨主“鸠”没有活着的女性亲属,只有一个也叫“藜”年轻的儿子。 田籍总算不用为晏晨担忧了。 只是见到两个年轻小伙子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他又不禁起了疑心。 …… 接连跋山涉水了三日,田籍脚下的靴子破了。 于是墨烟终于又找到了可以缝缝补补的东西。 经过前两日试验,田籍已经确定墨烟是他破局的唯一希望。 所以这最后一日,他也不瞎折腾了,老老实实地陪在墨烟身边,尽力加深心意相通的程度。 田籍一边看墨烟做针线活,一边与她闲聊,回忆两人相识以来共同经历的事。 从临海城南郊的偶遇,到后来海边锻体,伏击叠浪礁酋长熊铎; 从应对公子宛的上门挑衅,到后续的《杞人之书》奇案、上巳巧破太子刺杀案; 当然也少不得两人合璧使出白虹贯日剑势,扬名临海城的传奇经历。 至于这次随使团的诸多波折,也有很多值得回顾的精彩。 田籍不禁感慨道:“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田博闻与你,已经一起经历那么多风风雨雨。” 墨烟也是慨然点头,不过很快又挑眉道:“我发现博闻你今日说话,总在刻意强调自己的名字,难道你当下的困难,跟名字有关?” 田籍正欲回答,南史无明的声音突兀传来:“不要违反赌约!” “呵呵,原来一直在偷听。” 心中冷笑一声,田籍紧抿双唇,目光直视墨烟。 大概经过四日结发,两人心意相通的程度,终于上了一个台阶。 墨烟与他对视片刻,心中了然,默契地不再问,而是继续闲聊下去。 第四百零三章 一日轮回(下) “墨烟刚刚说得没错,名字确实破局的关键!” 田籍面上继续保持与墨烟闲聊,脑中一直思绪飞转。 南史无明这种类似【曲笔】的方技,虽然导致小队成员日复一日地轮回在相同的“历史”之中。 但抛开唬人的表象来看,南史无明既没能让时光倒流,也没能完全篡改一城一地的真实历史。 他实际动手的对象,不过是少量山野小民,以及田籍小队的二十多名成员而已。 甚至因为众人一直行走在深山之中,这种“轮回”,天然就与世隔绝。 只发生在有限的人际圈子之中。 而这当中的关键之处,正是落在了“名字”之上! 譬如寨主名字总是“鸠”,譬如寨主的亲属总叫“藜”。 这些都是野民中常见的贱名,出现雷同并不稀奇。 而且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三处被篡改了名字的寨子,以及众人最早落脚的那处寨子,其实相互间的距离并不一致。 譬如第一日小队走了六十里,第二日不到四十里;到了第三日,却足足跑了一百多里。 而田籍有阿桃提供的附近地图,知道沿途路上,并非没有距离更近的落脚地。 但被篡改了记忆的小队成员,不知何故,全都下意识绕开了。 非得去到恰好有“鸠”与“藜”等名字的寨子,才会停下。 田籍不禁有了猜测—— 南史无名其实不能真正改变现实世界的时空进程,而是以“名字”作为引子,让众人潜意识想起最初那一天的记忆,进而达到张冠李戴、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对于善于【曲笔】的“史官”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了。 “只要他没有到达干涉时空的高度,我就还有翻盘的机会!”田籍心中坚定想到。 …… 就在田籍分心思考的时候,墨烟突然“呀”地叫了一声。 田籍看到墨烟紧紧捂住的手,看到掉落地上的针,关切道:“是不是奔波‘多日’,太累了?” “只是不小心扎到手而已,不碍事。”墨烟连连摇头,慌张地捡起针线。 此时距离天黑越来越近,田籍无暇分心,只好继续聊天,抓紧时间加深与墨烟的心意相通的程度。 而且为了强化墨烟对他的记忆,还规定每说一句,双方都必须带着田博闻三字。 如此聊着聊着,时间终于来到了日落前的最后一刻。 这会儿两人刚好聊到田籍“此地撞壁”的那一段,只见墨烟挤眉弄眼道:“当时田博闻你又黑又亮仿佛光滑的黑炭精,我憋得可辛苦了!” “我田博闻现在白着呢!”田籍没好气道。 墨烟看着田籍光溜溜的脑袋,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笑毕,墨烟道:“对了,你现在晋升秩三了吧?要不要再跟我切磋一下?” “以后有机会的。”田籍微微点头,又立即提醒道,“你忘了说‘田博闻’。” “刚刚笑得太厉害,忘了。”墨烟吐吐舌头,重新问道:“快晋升秩三了吧?要不要再跟我切磋一下,田……田……田……” 墨烟田了很久,都没能说出完整的名字。 原来时辰到了。 田籍遗憾地叹息。 努力了三天,依然敌不过南史无明的手段。 秩四大能的实力碾压,让人绝望。 此时墨烟脸上笑意全无,只剩下惶恐。 田籍看到她不时低头看向手心,脸色越看越绝望,马上抓过她的手,随即忍不住心疼道:“你干嘛划伤自己的掌心?!” 墨烟掌心中,赫然布满刚刚结疤的划口,横七竖八,如同小孩涂鸦。 “我怕忘了你的名字,所以提前刻在手上。”墨烟悲怆道,“可是不知为何,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心里知道,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可无论我怎么回想,就是想不起你叫什么。” 说到这里,向来坚强的她,眼角溢出了泪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好难过!” 田籍见她如此痛苦,心中狠狠抽痛。 只是,他依然无法开口。 如果破坏了规则,那后果说不定比输了更惨。 想到这里,他为墨烟擦干泪,而后柔声道:“如果实在记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好好保重自己。” 言罢,他转身往寨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到水寨大门的时候,墨烟从身后追来,大喊道:“你的剑看着真不错,能不能借我看看?” 田籍停步回头,看到夕阳之下,墨烟泪迹未干的脸上,满是期待。 “好。” 他解下“凌烟”,递了过去。 “你都输了,还想赖着不走?”南火无明的声音无情响起。 “这不是还未日落吗?”田籍冷声道,“你都秩四了,寿元绵长,不差这一点时间吧?” 南火无明冷哼一声,不复多言。 这时墨烟将白色细剑从皮套中取出,目光落在了剑柄上的文字,轻声念道:“凌烟……凌烟……” 她不断重复见名,很快目光一亮,抬头道:“我有剑名为‘凝墨’,与你的‘凌烟’合在一起,刚好包含我的名字‘墨烟’。你果然是我重要的人!” 随后未等田籍答复,她又自顾自地嘀咕起来—— “刻着我名字的剑。” “白虹贯日剑势。” “游者御气符。” “狐甲闾。” “灵台。” 就在日落的最后一瞬,墨烟猛然抬头,喜极而泣道:“这可是以我来命名的剑,你往后可要好好珍惜哦——田!博!闻!” 轰! 就在墨烟念出名字的那一刻,田籍心神一振。 随即,一直悬在头上的恐怖注视感迅速远去。 仿佛冥冥之中,挣脱了某种强大的束缚。 赌约,他赢了! 他当即冲上去抱着娇小的墨烟,低头在她耳边激动道:“我一直很珍惜啊!” 两人相拥而泣,久久不肯分开。 只可惜一道愤怒的声音,打断了这温馨的场面。 “你们都该死!” 紧随而来,是火焰炸裂的声音。 …… 输了赌约,南史无明终于现身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原本水寨四周,只有零星篝火 但现在,这些火焰全都在恐怖力量的牵引下,不但汇聚,扩大,化成了一直体型无比巨大的火鸟。 这不是田籍第一此见到南史无明乘火鸟出现。 但眼前的这只火鸟,不但体型是过去的十倍不止,而且身上的“皮毛”,仿佛一坨坨鼓起的脓瘤。 脓瘤滴落的“脓液”,是温度极高的火焰,瞬间点燃了远离水面的木质建筑。 不少留守的寨民来不及逃跑,被活活烧死。 就算是田籍小队中的申弃,因为不小心沾到了火焰,不得不狼狈跳入水中,生死未知。 “他就是你一直独自面对的强敌吗?”墨烟咬牙切齿道。 第四百零四章 重生 “他就是你一直独自面对的强敌吗?”墨烟咬牙切齿道 田籍点点头,望着病态火鸟中,身形扭曲挣扎的南史无明,一脸凝重道:“他此时的模样,大概是强行违背赌约,而承受的代价。” 换言之,眼下是对方最虚弱的时候,最适合动手。 下一刻,两人同时发动。 墨烟当先挥舞大剑,高高跃起,砍向南史无明。 田籍先给两人上了护符,随后御气而行,细剑几乎同时刺向南史无明。 “来得正好!” 南史无明狂笑一声,手一挥,火鸟两翼,一左一右,往田、墨两人铺卷而来。 只是他显然低估了田籍两人的的战意。 面对能将申弃都逼入水中的恐怖火焰,两人不避不退,直接撞入了火光中,而后各自靠着护符抵消的火力,强行想南史无明攻来。 电光火石之间,南史无明只来得及躲开要害位置,就被两剑击中。 其中细剑“凌烟”从他后腰刺入,对穿而出;而“凝墨”则中墨烟的暴力劈开下,当场斩断他一臂。 “啊……!” 南史无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 而痛呼声中,又带着愤怒。 似乎不甘心被两名秩三伤到了身体。 但未等他再度挣扎,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突然从后背伸出,紧紧地箍住他身体。 催耕上场了。 趁着南史无明暂时不能动弹,墨烟大剑再度挥舞,以闪电般的速度上撩。 咔擦! “凝墨”精准地砍在了南史无明的脖子上。 墨烟原本就天生巨力,此时全力挥砍,剑势只是稍稍一顿,就将南史无明一剑枭首! “成了!” 墨烟激动大喊道,就要抱住田籍。 田籍却不像她乐观,反而立即拉着她御气急退。 然而未等两人退开多远,南史无明失去头颅的身躯,猛然爆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 轰——! 以南史无明的残躯为中心,病态火鸟自内部炸开。 爆炸的气浪,瞬间将田籍两人拍落水中,而后迅速席卷了整座水寨。 等田籍艰难地爬上一块漂浮的木板时,原本水寨的木质建筑群,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残破的木料漂流水面,兀自燃烧不已。 至于寨中的诸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包括墨烟。 田籍二话不说,立即遁入神魂空间。 ……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除非三老出面,否则没有一位游老会到现实世界中直面一名秩四大能,你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没有意义!” 听到游老无情的答复,田籍近乎嘶吼道:“难道我一位八纯至人,还不值得齐一会的诸老出手相救吗?” “唉……”游老长叹一声,语气复杂道,“你能做到八纯的程度,固然资质非凡,哪怕比起我当年,都要高上一筹。但,还是不够……” “这还不够?”田籍不甘道。 “这么跟你说吧。根据我登临秩四多年的经验,将来若想走到更高处,起码得达到九纯的高度。” “如果你现在是九纯至人,就算我不救你,三老也会立即下发驰援你的悬赏任务,鼓励其他地方的游老、游长过来。” “说不得危急关头,三老都会亲自动手保下你的神魂……” “当然,你现在已经定格在八纯的高度,,说什么都晚了。” 说到这里,游老遗憾长叹一声,飘然远去。 …… 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田籍发现理智值面板中的墨烟,显示为“离线”状态。 不是他主动断开连接。 是墨烟出了问题。 要么是神魂被某种外力强行封闭。 要么……就是已经死了。 死不见尸。 然而她是死是活,田籍已经无瑕考证。 因为,一道火光从天而降,落在他身前的木板上。 是南史无明的头颅。 对方满脸血污,须发燃烧。 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疯狂的色彩。 “原来是古巫的秘法,是我低估你了!很好,很好,很好!” 田籍脸色漠然地看着对方,一语不发。 心中却已经做好了准备,以方技【吹息】拼死作最后一搏。 此时他晋升秩三,修德不再圆满,如果不要命地释放【吹息】,哪怕还是秩二的程度,理智值也会有见底的那一刻。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南史无明目光疯狂,但尚未失去完全理智,“但我既然知悉了你的一切手段,你自然不可能再得逞,不如现在就认输吧。” “认输?”田籍望着对方残破的头颅,语气轻蔑,“就算我现在认输,难道阁下这副尊荣,就算赢了?” 他本想以【小言】挑动对方情绪,就算不能让对方失控,也能趁势发动【吹息】袭击。 哪知南史无明闻言,却是嘴角上扬,道:“我必然会赢到最后,而你也必然会臣服于我。眼下的情状,都是为了最终胜局,而作出的必要牺牲。” “一切才刚刚开始!” 下一刻,南史无明须发上的火焰骤然大盛,瞬间将自身以及田籍包裹其中。 而伤重的田籍无力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躯,在爆裂的火光中,寸寸湮灭。 直到失去意识。 …… …… …… “嗯?!” 田籍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身周热浪滚滚,火光四射。 却不是南史无明的火鸟,而是—— “我又回到了薪城的明火炉房内?” 他之所以确定这里是薪城的明火炉,而非一处新的炉子,是因为他在炉子边缘区域,发现了好几处晶莹剔透,画风截然的部件。 北溟坎晶代替的部件。 就跟当初他在薪城明火炉里动过的手脚一样。 “难道……我重生了?” 无论是周围熟悉的环境、身上古铜色的肤色,还是跌落到秩二圆满的境界,无不在提醒着他,时间倒回了五天以前,他即将举行“蹈火不热”仪式的那一刻。 但田籍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这种倒流时间的超凡能力。 “除非……” 这一刻,田籍猛然想起南史无明最后的那句话。 “一切才刚刚开始!” 说这话时,对方仿佛胜券在握。 仿佛已经知悉了敌人的一切手段。 而当时,田籍也确实近乎手段尽出了。 考虑到对方是星命途径的大能,有干扰“历史”的能力,眼下诡异情状的答案,也呼之欲出。 “不是我重生了。”田籍目光骇然道,“是南史无明重生了!” 第四百零五章 一切才刚刚开始 南史无明重生了。 带着对田籍手段的了解,特别是他与墨烟的结发巫术。 毫无疑问,这次对方有了准备,只要提前针对布置,田籍很难再像上次一样翻盘。 想到这里,他立即冲出炉房。 他怀疑对方现在已经全力赶来薪城了。 仪式肯定是不能再搞了。 赶紧叫上墨烟跑路要紧。 哪知他才堪堪走到半山腰闸门,又折返回炉房。 不是他改变主意,而是改火道的人提前发动,堵死在门外。 “果然是南史无明重生了!”田籍心中沉重想到,“现在这个时点,我还未跟墨烟结发。如今路被堵死,墨烟进不来,我出不去,结发手段用不上了!”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无力感。 敌人已经知晓了对付他的“攻略”,还能重新读取存档,开场即针对,他还打个毛线? 就在此时,【心斋】方技突然触动。 这是自身灵性对危险的预警。 但也因为这一下预警,他心中有了瞬间的澄清状态,渐渐冷静了下来。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还能看到墨烟的理智值。 “我跟墨烟的结发连结,居然还在?”田籍心中惊疑道,“不是已经重置历史了吗?” 此时理智值面板的数据,墨烟那一栏,赫然显示—— 墨烟(秩三游侠):81.0%s(可断开;可共享) 就跟之前一模一样。 “莫非……因为我的意识云位格高于秩四,所以南史无明就算使出重生大法,依然不能抹掉我与墨烟的连结?” “是了,我的结发巫术本就不是古巫们的原版,而是经过意识云变异过的……” 想到这里,田籍一拍大月退,心中连连失笑道:“我既然能记得上一段‘历史’,进而意识到现在是南史无明的‘重生’,这不正好说明,意识云成功保留了我的记忆,不受他的重生大法影响吗?!” “刚刚突然醒来,慌张失措,却是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忽略了!” 于是田籍豁然开朗,心头阴霾一扫而空。 “那南史无明自以为重生到过去,能够凭借‘先知’优势,提前针对布置。” “却不知道我因为意识云关系,同样保留了上一段历史的记忆,同样知悉他的情报,以及后续事态的发展……” “最关键的是,他目前还不知道这一点!” “换言之,现在的情况,是他自以为在暗,实则在明;而我看似在明,其实在暗!” …… 思路打开以后,田籍发现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甚至想到,对方重生回来,却没有第一时间赶来截杀,而只是遥控手下围堵他,说不定,是因为这种重生之法,或者会导致他陷入虚弱,或者有某些行动限制,以致于他现在不能立即对自己动手? 当然,眼下情报不足,南史无明打算如何针对他,是否还像上一次那样约赌,还是未知之数。 田籍目前唯一的优势,是对方“不知道他知道”。 整体而言,他依然处于劣势。 甚至因为南史无明已经知晓了他的一些隐藏手段,所以局面比起上一次还要更被动一些。 如此思索了片刻,外头的改火道道众冲了进来。 黑水锐士也提前到了。 …… 接下来,为免泄漏自己还保留记忆的真相,田籍一边思考破局手段,一边耐着心配合别火令与黑水刑官,重新演绎了一遍人罚天谴的剧情。 不知是否南史无明的重生有所限制,这一段的过程,跟上一次没多少区别。 同样是颐指气使的黑水刑官,同样是冰封雷打的手段。 就连黑水刑官最后遭到【酷刑】反噬,与姚弱狼狈掰扯的混乱情状,也是如出一辙。 仅仅是时间提前了一些罢了。 总之,装模作样地演完这一段后,田籍再一次来到了明火炉前。 此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望着熟悉的炽白火焰,心头越发火热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冒险的计划。 一个风险极高,但潜在收益也可能很大的计划。 如果输了,他就要赔上自己,甚至所有人的性命。 可若赢了,不但困局迎刃而解,他今后的发展道路,还能更上一层楼! “可这个计划,会让我处境比上次更加危险,而且一但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输赢得失之间,有如踩着钢丝行走,一步不慎,就会掉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真要走到那一步吗……” 就在迟疑的这一刻,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墨烟的脸庞。 因为忘记了他的名字,那位坚强的侠女伤心欲绝。 又因为终于记起了他的名字,对方喜极而泣。 随即,“千里共婵娟”诸位女子的身影,也逐一浮现。 虽然上一段历史中,他碍于南史无明的压力,无法跟他们交流。 但各女对他的思虑之情,早就通过结发连结,传递到他心头。 三日之间,未曾停歇。 这之后,包括小田恕、小石竹,甚至田猛等平原城亲故,也一一落在心头。 “这些亲朋,这些羁绊,都是我真实活在这个异世界上的明证。” “他们当中,有人盼望着我归来团聚,有人还等待着我兑现诺言。” “如果我这时候畏缩不前,不但有负众望,更过不了我自己心里那一关!” 这一刻,田籍猛然回想起至人仪式的内容。 游者晋升至人,需要举行“不慄”仪式,克服本能的战栗,激发纯气之种。 而所谓“不慄”,其实就是回到至纯至真的状态之中。 “至纯至真,率性而为,这是当初我震慑孙智的时候,总结的‘游者之势’。” “若我现在遇到困难挑战,就畏缩不前,顾虑这顾虑那的,还谈什么游者之势,谈什么当至人?” 田籍目光越发坚定起来。 “潜行不窒、雷霆不憾、蹈火不热……这些仪式只是至人特征的表象。” “至人的终极境界,应该是恪守纯真,无畏无惧,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 “惟其如此,方才配称之为至人!”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再无疑虑。 …… “我就不信你们真敢烧死我!” 因为这次没有见到墨烟,所以改火道的人催逼的时候,田籍表现得分外急躁,不惜放狠话挑衅,甚至差点动起手来。 这让别火令越发感觉田籍色厉内荏,当即命令改火丞去加大火势,而他自己要亲自留下盯着田籍。 于是,田籍反而比上一次更快进入了明火炉中。 第四百零六章 另一种选择 因为有上一次仪式的记忆,田籍这次重头再来,可谓水到渠成,轻轻松松地就激发了两道纯气之种,获得“蹈火不热”的特性。 甚至因为这次进入明火炉的时间提早了许多,所以八纯之后,他有了更充分的时间准备下一步行动。 上一段历史中,在获得第八道纯气之种后,他迫于南史无明即将到来压力,不得不匆匆晋升为八纯至人。 不过后来的发展证明,一名秩四大能要追上他,早一些或晚一些跑路,其实区别不大。 所以这一次,他决定走另一种道路。 继续激发第九道纯气之种,将“蹈火不热”仪式推至圆满! “虽然这一次的时间更充裕了,但仪式圆满,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性,要预留大量时间。” “况且纯气之种越多,激活耗费的时间越长。” “所以就算成功实现九纯,剩下的时间,必然不够我晋升至人了。” 换言之,田籍这次将会以秩二的境界,去面对挑战。 这就是他行险计划的第一个关键节点。 放弃立即增强实力的诱惑,改为提升资质,保留未来发展的潜力!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色渐渐黑下。 明火炉中的温度,比上一次“历史”更早到达了安全线的最高值。 不过在场众人,除了保留记忆的田籍,没有人知道这一点。 此时别火令在炉房内守了大半天,脸上已经显露出疲态。 虽然他作为南史氏的秩三观星师,对于祭祀用的“明火”相当熟悉。 但明火终究是超凡火焰,长时间近距离相处,或多或少都会造成负面的影响。 上一段“历史”他是差不多最后时刻才进来看火的,这种影响还不明显。 这一段“历史”,他从一开始就留下,大半天下来,不论是神魂还是身体,都有些吃不消。 就在此时,炉中火光莫名地晃动了一下,他立即上前查看。 只是观摩了片刻,不论是明火还是里面田籍身上的气息,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动静。 “也许是我盯着炉子太久,有些看花眼了……”别火令揉了揉眼睛,嘀咕道,“不过既然我都如此难受,那位区区秩二的游者,想必也快到极限了吧?” 想到距离别火将军到来还有一些时间,别火令当即耐下性子,期待着田籍先扛不住的那一刻。 …… “终于,九道纯气之种了!” 明火炉内,田籍睁开眼睛,双目映照着炉中炽白火焰,仿佛火眼金睛。 此时他身上的皮肤,不但更加晶莹亮白,有如坚硬而精美的琉璃铠甲,而且对火焰的抗性,也更上一层楼。 甚至比起先前的八纯至人状态,还要强上一些。 当然,他之前的八纯至人尚未开始【养气】,身上纯气毕竟稀薄,不比刚刚激发纯气之种的秩二好上多少,也就是神魂强度比秩二高罢了。 但话说回来,他现在不是还没晋升至人吗? 一旦成为九纯至人,他身体的各项素质,都会全方位超越上一段“历史”中的自己。 “剩余的时间,应该不足以晋升秩三至人了,而且料敌从宽,谁知道这次南史无明会不会也提前到来?” 田籍心中思索道。 “不过虽然放弃了立即成为至人,但相应地,我的资质又获得了进一步提升。” “九道纯气之种,足以让三老都另眼相待了!” “而且只要我一日未晋升至人,理论上,纯度资质就还有继续提升的空间!” 于是当下田籍收敛心神,进入神魂空间。 接下来,就是计划的第二个关键节点,与游老的讨价还价! …… 齐一会的神魂空间,由秩六的梦蝶祖师创立,秩五的三老负责日常管理,位格同样高于南史无明,能规避外来力量的窥伺。 这也是田籍的重要底牌之一。 “不知道神魂空间里的大能们,有没有察觉到历史被重置过呢?” 很快,田籍这个疑问就得到了部分解答。 至少田齐游老没有察觉。 乍一看到田籍的神魂光团,对方就传来略微激动的声音:“你……你现在有多少道纯气之种?” “九纯。”田籍干脆道。 在神魂空间里,有三老充当担保人,要证明自己是否撒谎不难。 双方随便搞点情报类的小交易就能验证。 譬如田籍用自己纯气之种的数量,交换此后数天的天气预报什么的。 不过田齐游老直接略过了这一步,又期待地问道:“那你打算何时晋升至人?” “不急。”田籍语气平淡道,“我还想再尝试一下‘金毒不伤’的仪式,看看能不能冲到更高纯度。” “还能更高?”这下游老明显有些失态了,语气越发热切。 不过田籍视若无睹,而是不紧不慢道:“我这次过来,是因为听说交陌都的游老已经逃到外地去了,想打听一下后续在此地购符或者交易,我应该找哪位游老对接?” “找我就成!”田齐游老不假思索道。 “找您?”田籍语气却有些迟疑,“可您先前不是说,这边不是您负责的区域,不方便插手吗?” “我跟高陆都的游老有交情!”田齐游老有些急切,仿佛担心田籍不答应,“他那边紧挨着交陌都,可以就近支援!” “好吧。”田籍这才同意。 田齐游老明显松了一口气。 随即不等田籍开口,他又迅速提出了“巡查游长”的任务邀请。 哪怕此时田籍仍然是秩二。 不过也正因如此,任务条件也有了少许不同。 不要求田籍立即履行“巡查游长”的职责,而是等他登临秩三再说。 这相当于提前锁定田籍将来的职务。 田籍有了上回的教训,自是爽快答应。 正好以此为条件,向游老索取报酬。 玄字级的御气符自不必说,将来秩三用的地字级也要考虑。 不过他更看重的另外两样东西。 大量的探索点,以及一次请高陆都游老出手相救机会。 前者是为了兑换“天价”的秩三方技。 后者,则是考虑到游老们面对现实世界秩四敌人的逃避态度。 面对田籍的漫天开价,游老果然也有些迟疑,主要是方秩三技这一块。 毕竟他还不知道田籍面对的敌人是谁。 如此纠结了片刻,游老终究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通过三老,与田籍定下了任务内容。 田籍见竟然他如此大方,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先前未曾察觉的细节。 第四百零七章 重生的限制 “我有至少九纯的资质,固然是游老示好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现在仔细回想,除了资质以外,游老本身,似乎也对交陌都‘巡查游长’一职十分执着。” “游老本身负责平原都。但因为临海都游老不在,他代管,所以实际上对接两都之地的游者。”田籍心中迅速盘点道,“再加上如今趁乱将我这个“嫡系”塞到吕齐交陌都……” “不知不觉间,我最早认识的这位游老,竟是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手段,逐步掌控了三都之地的成员!”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一刻,田籍再次联想到先前对于齐一会“养猪模式”的猜想。 游老作为游者途径的秩四大能,固然自身足够强大。 但强大这种说法,是相对而言的。 对比起处在更高位置的三老乃至会首,游老本质还是一个高级打工人。 根据他已经观察到的情况,在齐一会中,地位越高,被压榨的程度越深。 搞不好,田齐游老是在忌惮些什么,打算实行“狡兔三窟”之策? “这么一想,临海都游老久游未归一事,就显得有些可疑了……” “还有田齐游老一直对研究有秩的神魂乐此不疲……” 虽然田籍此时仍是秩二,但他距离秩三只剩一步之遥。 而再往上,就得触碰秩四,也就是开始能被称之为“大能”的秩次境界了。 有些过去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也该认识考虑了。 …… 三老认证完任务以后,田籍才终于将自己被一名秩四春秋家追杀的事情,全盘托出。 包括对方的来历,以及,南史无明重生的事。 当然,关于为何他自己还保留重生前记忆的事,他却没有多言。 只归结于自己在现实世界,有些特殊的手段。 不过游老却也顾不上这个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被田籍给算计了! 此时任务交易已通过了三老的审核,不能再反悔。 而他开出的条件当中,就包括出手救援田籍一次。 不过就算没有这一条,他也不得不救。 因为好处他已经给出去了,若是田籍半途陨落,那他的前期投入不是全都打水漂了吗? 想到这里,游老庞大的神魂光团一整晃动,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 至于田籍,也知道做人得留一线的道理,当即退让一步,道:“让高陆都游老出面对付一名春秋家,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我有一套自己脱身的办法。只需游老在我引开强敌后,设法保护我身边之人,不需很久,三天足够了。” 游老闻言,稍稍平静了一些,复又追问道:“你当真有把握在南史氏大能追捕下逃生?” “不敢说一定能逃脱,但确实有相当把握。”田籍坦诚道。 游老这才平复下来,不过声音依旧有咬牙切齿的意思:“你至少要成为十纯至人!否则以后别来找我!” “我尽力!”田籍嘿嘿一笑。 “对了,在‘上一次历史’中,我最终算了你多少探索点?”游老突然问道。 两人约定的任务报酬中,游老虽然答应给田籍“足够升级秩三方技”的探索点。 但秩三方技的价格高低不一,升级方向不同,花费也不同,所以并没有约定具的数字。 这是他故意留一个心眼。 “因为我当时成了八纯至人,又答应当‘巡查游长’,你当场给我算了十万点!”田籍当即信口胡诌道,“还在方技兑换上给我打折!” “这次只算五万,而且不打折!”游老斩钉截铁道,“这就是你故意算计我的代价!” “好吧……” 听到田籍失落的叹声,游老当场冷笑不已,总算找回了些报复的快感。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其实在上一段历史中,他一个探索点都没算给田籍…… …… 这之后,田籍抓紧最后机会,跟游老了解更多关于星命途径的情报。 特别是南史无明的重生大法。 “你的这种情况,有点像传闻中,星命途径的圣人之道,【斗转星移】。”游老推测道。 “圣人之道?”田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便听游老带着艳羡的语气道:“圣人之道又称圣人方技。” “不管哪种有秩途径,秩四以下,道心未显,只能称谓巫者或者方士。” “而到了秩四,道心初显,便能称之为‘达者’。” “但秩四的达者,也只是迈向圣人之路的开始而已。” “何为圣人?”田籍下意识问道。 他想起在平原城泠然阁的库房里,曾经看过一本名为《傲吏》的古书。 上面有不具名的前人留下的一行小字:虽御六气,犹有所待,何以入圣? “从秩五开始,才德兼厚,特别是某门学问技艺精深,达到彰显道心的程度,就能称之为‘亚圣’!”游老答道。 “若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到达通彻天地大道的高度,足以教化大众,这便是凡人的顶点,可称之为‘圣人’!” 这还是田籍第一此听说秩四以上境界的描述,一时间也不禁有些心驰神往。 “原来泠然阁的游者,是被断绝了通往圣人的道路。”田籍心中了然道,“若非我加入了齐一会,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解圣人为何物!” …… 圣人的高度还远,不过南史无明疑似施展星命途径的圣人之道【斗转星移】,却是田籍不得不认真关注的情报。 “他只是秩四境界,不足以施展圣人之道。”游老断言道,“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借助了南史氏圣人的某种法宝,通过付出一定代价,来实现这一点。” “是什么代价呢?”田籍关注道。 “这不好说。可能是寿命,也可能是后续晋升的潜力,甚至很可能是别人为他付出代价。”游老分析着,“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以秩四境界强行发动圣人之道重生,必然会陷入长时间的虚弱状态,而且会有诸多限制。” 这点田籍结合先前的见闻,也颇为认同。 于是接下来,他将自己上一段经历的一些细节选择重要地跟游老说了一下。 听完他的叙述,游老越发肯定道:“正如你想的那样,他故意选择在远离世俗的地方跟你约赌,就是因为以他的秩次强行施展【斗转星移】后,无法大规模地改变‘历史’。只能在不影响大范围历史进程的前提下,用尽可能小的扰动,来改变最终胜负的结果。” “人越少,秩次越低,范围越窄,他付出的代价才越少。” “否则搞不好,他自己会先遭到天地大道的反噬!” 对于游老的最后一句,田籍用自己的话来理解,就是“世界线的修正”。 于是他对于南史无明接下来的行动,也渐渐有了头绪。 对方很可能会像上一次那样,再次跟他约赌,甚至中途的路线都不会改变,以维持“历史原貌”。 唯一的变化,在田籍重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生了:阻止墨烟来跟田籍结发。 “只是他并不知道,我跟墨烟的结发,同样被保留了下来!” 想到这一层,田籍对于接下来的行动,又多了几分信心。 第四百零八章 似曾相识 回到现实世界后,【心斋】的预警越发强烈。 南史无明快到薪城了。 是时候逃出火炉了。 此时别火令还守在炉房中,跟上次一样。 不过这会的田籍,只有秩二境界,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对方。 而且就算打得过,他记得对方能施展方技转移身上的致命伤,除非一击必杀,否则纯属浪费时间。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打算与改火道的人纠缠了,直接快进到炸炉子那一步! 田籍两次“历史”加起来,已经在明火炉中待了一天有余。 而在此之前,他更是在炉房中住了小半个月,上上下下动了不少手脚。 所以对于炉子的结构,早就烂熟于心。 至少对于搞破坏来说,是足够了。 于是接下来,他召唤出催耕。 二者兵分两路,催耕力量大,负责破坏炉子内部的支撑结构;田籍有“蹈火不热”特性,深入炉子内部,破坏用来散热通风的甬道。 随着阵破裂之声从炉内传出,炉房的温度也渐渐到达一个连别火令都难以忍受的程度。 “他想引爆明火炉,与我等同归于尽?”别火令又惊又怒。 只是他不像田籍“蹈火不热”,无法深入炉内阻止对方的破坏。 这时候他也不想什么俘虏灵台伯的大功了,赶紧保住明火炉要紧。 这才是别火令最主要的职责! 哪知他刚刚准备离开的炉房的时候,身后的炉子传来“乒乒乓乓”的脆响。 北溟坎晶裂开了。 田籍打裂的。 下一刻,明火炉内的炽热火焰喷涌而出,瞬息席卷了炉房中的一切。 别火令守了大半天炉子,早就身心俱疲,措不及防之下,被火焰与气流掀翻在地,一时间竟然起不来。 而田籍趁着混乱之际,收回催耕,穿越道道火墙,冲出炉子。 经过别火令身边时,还不忘砸上一轮【吹息】 如今他还是秩二,修德圆满,且子系统每日的十息零消耗时间,仍然保留着。 这下,别火令在短时间内,更难动弹了。 …… 轰! 明火炉如期炸响。 田籍望着身后如同火焰山一般的小山坡,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北边飞遁。 现在还未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这次没能提前将明气行符给到墨烟,无法像上次那样立即用符汇合。 但也因墨烟不知道他的撤退计划,所以并未走远。 加上两人已经结发,冥冥中为田籍指引着方向,所以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在城北的一处树林找到了她。 见到他的那一刻,墨烟明显愣住了。 田籍想起上一段“历史”两人打趣的场面,当即没好气道:“又白又亮,行了吧?” 哪知这一次,墨烟没有取笑,反而一脸凝重的问道:“博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察觉到了? 田籍心中一喜,随即恍然。 严格算起来,他跟墨烟结发已经超过五天了。 随着心意相通的程度日渐深厚,有些东西就算田籍不说,她也能多少感觉出来。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这意味着墨烟将会比上一次,更容易摆脱南史无明对记忆的干扰。 说不定田籍现在【知鱼】一下,她就能立即“觉醒”。 不过田籍没有选择这样做。 预知历史发展,是南史无明重生后的天然优势。 但因为田籍保留了记忆,而南史无明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南史无明自以为的优势,反而成为可以被田籍利用的弱点。 这正是他在接下来的博弈中,最重要的胜负手。 不到决胜的关键时刻,不能暴露。 于是他与墨烟四目相对,郑重道:“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请一定要相信我。” “当然!”墨烟坚定点头。 …… 接下来,两人跟上一次一样,追着邹平留下的暗记,来到第一次落脚的寨子。 因为田籍不想暴露自身,所以照着上次的剧情演绎下去。 该放松的时候放松,该惊讶的时候惊讶。 除了墨烟迟疑的时间稍长一些外,跟上一段历史没有太大差别。 随后南史无明如期而至。 田籍发现他虽然依旧语气玩味,但随身的火焰似乎要比上次弱了不少。 两相对比,有种外强中干的感觉。 这让他越发肯定对方陷入了虚弱状态。 而随后跟上次几乎一模一样的赌约,又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赌约关乎小队二十多人的命运,也间接影响到后续三日三处野寨子,将近三四百号人的人生轨迹。” “如此看来,南史无明很可能将‘改变历史’的重点,落在了我与墨烟两人身上,也即结发巫术。” “毕竟从明火炉出来后,我身上的毛发已经全部烧掉,短时间内无法与墨烟结发了……” 于是田籍不动声色,继续配合南史无明演下去,好让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 如此按部就班地演了三天,时间终于来到了第三天傍晚。 这一次,田籍没有选择与墨烟闲聊,而是悄悄带着她离开水寨,往西边御风而去。 “你现在才想到要逃跑,是不是有些晚了?”南史无明讥声道,“而且水寨中的其他人,你都不怕我杀了他们?” 因为提前阻止了田籍与墨烟结发,此时他的心态无比轻松,就等着收获最后的胜利果实。 而且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上一段历史的“尾声”,他受到天地之力的制约也将越来越小。 这意味着他很快就能彻底恢复自由的行动。 “你想杀就杀吧。”田籍一脸豁出去的模样,坚定不移地往西边飞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南史无明冷笑道,“此地距离梁国不远。你大概以为梁国与我火正改火道,在陌河北岸有争夺土地城池之嫌,所以只要逃入梁国,就能摆脱我的追击吧?” 田籍抿嘴不言,仿佛内心被对方看穿。 这让南史无明越发得意:“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曾经帮梁王做过事,如今在梁国,还保留‘客卿’的身份。” “事实上,我前段时间滞留陌河南岸,正是忙着与黑水人以及梁人谈判,好在谈判桌上和平划分我们两边地盘的边界!” 说到这里,南史无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感觉到很绝望?” 田籍没有理会。 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墨烟。 在与后者视线交汇的瞬间,他立即发动【知鱼】。 将上一段历史中,四天四夜的全部经历,原原本本地传给了她。 随即他开声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第四百零九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史无明在田籍发动方技的瞬间,已经有所察觉。 因为这个举动,让他莫名有了种历史被大幅扰动的感觉。 而田籍突然的提问,更是让他意识到不妥。 就像原本水平如镜的湖面上,突然掉下一颗石子。 于是田籍话音刚落,两人前方不远的一棵枣树,突然无火自燃。 火势瞬间冲天而起,在极短时间内,汇成一只火鸟的形状,带着赤袍的南史无明飞掠而来。 强敌将至,田籍却看都不看,只是专注地看着墨烟。 突然某一刻,墨烟眼神一亮,终于冲破心中迷障,欣喜地大喊道:“田!博!闻!你是田籍,表字博闻!” 轰隆! 田籍心头震动,仿佛一道惊雷划过。 悬在头顶的恐怖注视感飞速远去。 这次赌约,还是田籍赢了! “啊……” 火鸟之内的南史无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 伴随他身躯不断挣扎抽搐,外头火鸟的形态也在不断变化,时而双头,时而三足,抑或干脆脖子与身躯拉成,变成了鸟不鸟,蛇不蛇的诡异形状。 连带鸟身上的火焰,也染上了一层幽蓝的光泽,看上去分外渗人。 “他果然还是要违约,哪怕会遭到反噬。”田籍心中并无意外。 上次对方就如此选择,这次付出巨大代价发动圣人之道重生,结果还是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相比起上次,南史无明违约两次,又强行催动星命途径的圣人之道,明显虚弱了很多。 而田籍这次提前发动,天色尚未黑透。 于是下一刻,两人身上流光骤现,冲天而起,竟是借着最后一缕残阳余晖,发动白虹贯日剑势! 轰! 轰!轰!轰!!! 四道磅礴的虹光接连而至。 光芒之盛,直接压过了南史无明身上的焰火。 威力之强,不但当场打散怪异火鸟,还将失去依凭的南史无明重重地击落水中,激起滔天浪花、 “只可惜太阳下山了!”墨烟望着渐渐平复的水面,心中有些遗憾。 此时她已经知悉了两段历史的发展,知道自己以及身边亲友都曾死在对方的烈焰中,一时恨得牙痒痒的。 不过田籍却冷静提醒道:“他只是一时虚弱,等恢复过来,我们仍旧不是对手。” “那你打算怎么办?”墨烟问道。 “只能逃。”田籍没有迟疑,“逃到他追不到的地方。” “好吧。” 墨烟也深知敌人难缠,忙问道:“那我们逃往何方?” 哪知田籍摇摇头,纠正道:“不是我们逃,而是你跟其他人一起逃。” “那么你呢?” “我为你们争取时间。” 言罢,不等墨烟多问,田籍已经先一步激发玄字级阴气行符,作用在墨烟身上。 后者想挣脱,却已经被云雾裹挟着往东边飞遁。 田籍望着东去的云团,远远大喊道:“别忘了你答应过,不管遇到什么,都会相信我的!” “可是……” 墨烟还想说什么,只可惜这时候,天上一团更大的云雾飘过,迅速接管了玄字级阴气行符,以更快的速度将墨烟裹走了。 高陆都游老如期出手了。 按照田籍与田齐游老的约定,接下来三天,这位齐一会大能会将包括墨烟在内的田籍小队成员,全部隐藏在山中,以躲开改火道大能的窥伺。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田籍将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与南史无明周旋了。 …… 墨烟离开后,田籍继续向西御风而行。 南史无明先前猜他往西逃跑,打算借助外力逃脱,其实也不算全错。 只是田籍计划中的外力,并非来自梁国。 如此急速飞行了近一个时辰后,眼前景色廓然开朗。 便见月色之下,一片色泽幽深的巨大湖泊,静静地躺在大地之上,仿佛巨兽之口。 原本纵横交错的陌河流域水网,来到这里,尽数汇入湖中。 “这就是传闻中的大泽啊!” 田籍望着浩渺无边的湖水,心中一边感叹,一边回忆这段时间阿桃给他传来的地理资料。 大泽即大湖。 虽然西泽之地,不是没有别的湖泊水泽,但全都不能跟眼前的大泽相提并论。 各种意义上的不能。 面积上来说,大泽方圆近五百里,不但是中陆与西泽的大部分河流的终点,更有河道直通外海。 说这里是内海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这里同样是一片天下闻名的邪异之地,与北溟之海、东夷震木林等齐名。 传说大泽深处有强大的异兽,连秩六的圣人都忌惮。 在很长一段时间,人族盘踞中陆,大泽及其以西的广大未知地域,被视为人类禁地。 故有“西泽”之称。 直到后来,有圣人发现异兽虽然强大,却一直窝在大泽深水中不靠岸。 于是人族才渐渐开始往西拓土。 但无论如何,即便如今大泽沿岸都是人类的国度,大泽深处,依旧属于禁地。 只有沿岸的浅水区域,才勉强能通船。 于是理所当然地,这处天堑,就成为了诸国的地理分界线。 哪怕田齐与黑水、梁国等西泽之国隔水相望,互相之间,也从不会将这里视作防御的重心。 因为不会有那位将军傻傻地在大泽行军。 那是找死的行为。 现在,田籍为了摆脱南史无明的追捕,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因为这片“死地”,对南史无明更为不利! 首先,大泽之中全是带着邪异力量的浩渺湖水,南史无明不便燃木借火,整体实力就削弱了大半。 这是第一重限制。 然后根据阿桃帮忙搜集整理的情报,大泽中的异兽,领地意识极强。 如田籍这种才秩二的小蚂蚁,对方估计都懒得理会。 但南史无明是秩四,在异兽大能眼中,已经是值得注意的野猫野狗了。 换言之,南史无明在大泽中必须尽可能保持低调,不能搞出太大动静。 除非他不想活着离开。 这是第二重限制。 而除了对南史无明的两重限制以外,田籍还有一层考虑。 按照梦蝶学派前人记载,至人“不慄”仪式中的“金毒不伤”,正是在大泽中偶尔发现并验证的。 既然来了,他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至人的纯度资质再上一层楼。 …… 就在田籍飞临大泽岸边的同时,身后不远处的一片树林,突然传来一声炸响,随即火光冲天,有鸟厮鸣。 南史无明终于追上来了。 田籍二话不说,一头扎入湖水中。 第四百一十章 生死相随(上) 差不多在田籍看见大泽的时候,墨烟也安全回到了水寨之中。 因为南史无明输掉赌约,余下的小队成员,也陆陆续续地从扭曲的记忆中恢复过来。 随后听墨烟讲述这段时间以来,从田籍视角看到的真实经历,众人震惊之余,都不由感到一阵后怕。 对方能在悄无声息之间操纵自己的记忆,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 一想这种生死操纵于敌人之手的感觉,哪怕往日大大咧咧的申弃,此时也是一脸煞白,怔怔道:“若非灵台伯拼死与南史无明周旋,我等恐怕会不明不明地死在深山之中……” “灵台伯高义啊!”邹平神色激动道,“常言道患难见真心,平私下曾以为灵台伯只看重利益得失,实在有眼无珠!” 剩下的晏晨与庞尉等老游者们,也纷纷点头附和。 死里逃生,众人心中对田籍感激不已。 虽然这不是田籍第一次从虎口之下救了众人,但因为这次的敌人格外可怕,所以带来的震感前所未有。 “师姐,接下来我们何去何从?”申弃茫然问道。 “你们先待在这里,这是他的计划。”虽然田籍没有明言,但墨烟与他结发后,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意。 况且此时水寨中雾气弥漫,隐隐有大能的力量环伺四周,仿佛在寨子边缘筑起了一层厚厚的云墙,显然是田籍留下的后手,用来保护小队成员。 “师姐说‘你们’,意思是在灵台伯的计划中,你不必待在这里?” 听到申弃尖锐的问题,墨烟脸色一暗,不知如何作答。 既然田籍都将她送回了水寨,自然也是要让她好好待在这里的。 只是她一想到过去三天,或者说六天的经历,想到田籍为了大家水里来火里去,想到当时记不起田籍名字时的无力感,心中不禁隐隐作痛,难以平静。 “师姐想去追灵台伯,那就去吧。”申弃与她自幼相伴,哪还看不出她的心思,“这里有我看着,出不了大乱子的!” “平也会尽力约束大家,不踏出水寨半步!”邹平也上前保证道。 “谢谢你们!保重!” 墨烟后退一步,对众人长长一揖,随即匆匆离去。 …… 田籍跳入大泽后,收敛心神,进入了至纯至真的状态,好让自身得到纯气之守。 在北溟的时候,他正是借此躲开了鲛狄鲗船的注意。 如此往西潜游了二十里左右,他就停了下来,并迅速上浮水面。 不是他游不动,而是到了这个位置,来自【心斋】的示警非常强烈,甚至超过了南史无明带来的压力。 仿佛前方深处,有大量恐怖的存在,一但再深入,就会遭遇不测。 “这说明大泽中的存在,比南史无明更强大,也更可怕。”田籍心中思忖道,“这样的话,他就算追上我,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对我出手,以免招来大泽异兽的关注。” “毕竟他主要目的是活捉我,而非同归于尽。” 这种前有虎后有狼的微妙感觉,犹如在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本该胆战心惊。 但田籍这一路过来,每时每刻都处于生死考验中,所以这一刻,反而感觉轻松了不少。 …… 轻松是心态上的,生存的压力依然沉重。 大泽是跟北溟齐名的邪异之地。 虽然湖水不像海水苦咸无法入口,但同样带着邪异的力量。 譬如田籍就发现身上的御气符沾水后,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黄字级的符直接用不了,而玄字级虽然还能用,但效果也被压制到黄字级的程度。 至于梁兽行符,干脆连形态都无法稳定维持。 对于这样邪异的水,以及这种水养出来的鱼鳖,田籍可不敢吃下肚子。 “怪不得诸国都视这里为天堑,认为无法行军。” “有水不能喝,有鱼不能吃,跟荒漠没什么两样。” 于是田籍只能看天吃饭,期盼天上下雨,或者捕捉空中飞鸟,而且还是不吃鱼的那种。 这未必能百分百确保安全,但已经是当前条件下,最保险的选择。 …… 相比起基本生存需求,后续去向则更为伤神。 虽然理论上,他能通过大泽游往沿岸的所有国家、地区:田齐平原都、西泽黑水朝、陈国…… 但他如今所处水域,是过去梁国与吕齐交界附近,如今都是梁国舟师的势力范围。 想要到达上述地方,要么冲破舟师封锁,要么就得绕道大泽深处。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一时之间,他也只能在附近水域游荡,等待南史无明知难而退,或者找到“金毒不伤”的机缘。 “根据梦蝶学派前人的记载,当初意外发现‘阴金之毒’的地方,正是大泽中靠近梁国的水域。”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位前人当初的发现还在不在……” …… 如此在大泽中游荡了一日,“阴金之毒”未找到,田籍却意外感应到墨烟在自己附近。 “她追过来了?” 就在此时,理智值面板中,属于墨烟的那条数据,突然出现了剧烈的变动。 理智值雪崩般地快速下降,直接跌破了安全线,停在了59.0%s的骇人数值上。 “不好,她很可能被大泽异兽盯上了!” 田籍立即传去意念,让墨烟激发她那一边的玄字级明气行符。 然而不知是因为墨烟的状态出了问题,还是因为大泽邪异力量的干扰,墨烟迟迟未有反应。 他又试着主动去汇合,结果明气行符无法反应。 无奈之下,他只能冒险点选了与墨烟共享理智值。 随即他的理智值瞬间掉了十个百分点,相应地,墨烟的理智值终于将将回到了60.0%s的安全线线上。 “原来秩次差一级,兑换比例是十比一。” 虽然这意味着田籍需要用十倍的理智值,才能换回墨烟的一点点提升,但考虑到他现在还是秩二修德圆满的状态,只要不一下子掉到安全线下,后续能很快恢复过来。 然而意外再次出现。 墨烟理智值来到60.0%s后,就再也没有变化。 他反复关掉、打开共享,直到他自身回到100%s的圆满状态,都没有变化。 仿佛墨烟的理智值上限被锁死在60.0%s上。 除了没有弹出共享的风险提示外,竟是跟姬绫的情况相似。 无奈之下,他只能循着冥冥之中的感觉,去找寻墨烟。 这一找,就是一天。 期间他好几次感觉两人即将相遇,可不知为何,最后总是擦肩而过,再次远离。 初时他以为是自己感知受到大泽干扰,有所偏差。 但同样的事情多了以后,他终于回味过来。 墨烟在故意躲着他。 “既然都追到大泽来了,怎么反而又躲着我?” “难道她身边的危险尚未解除?不对,我跟她距离不远,如同此刻她身边有危险之事,我同样会有预感……” “还是说,因为理智值过低,导致神志不清?” 这个猜想让田籍更觉忧心,毕竟在大泽这种邪异之地,神志不清是会要命的。 他只能不断加速向墨烟靠近。 第四百一十一章 生死相随(中) 到了第三天午后,田籍终于感觉墨烟停了下来。 但他自己也不得不停下。 水面出现了梁国旗号的舟师。 巍峨的楼船,坚固的艨艟,轻快的翼船,灵活的板船。 大大小小的各色战船,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水面上,向着田籍所在的位置不断逼近。 田籍想起南史无明曾说自己是梁国客卿,便明白这支舟师,是冲他而来的 舟师一路紧逼,田籍虽然果断撤入大泽深处,但能够周旋的空间越来越少。 终于,在田籍撤退的方向上,又出现了一支以翼船、板船等快船为主的船队。 这些船上,全都点燃了熊熊篝火,远远望去,仿佛悼念亡者的河灯。 “有梁国舟师相助,南史无明总算能在大泽之上借到火势了。” 这也意味着,对于田籍来说,水面不安全了。 …… 潜入水下后,田籍发现墨烟距离他越来越近,似乎是因为知道梁人来了,终于打算跟他汇合。 这时候对方主动靠近,他发现墨烟水下潜游的速度,竟然一点也不比他慢。 虽然对方是秩三游侠,但田籍记得,她从未展露过游泳的才能,更没有像他一样通过仪式活得“潜行不窒”特质。 心中不禁有些好奇,她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一道娇小的身影就来到了他面前。 他的视线凝住了。 话说,此时两人已经下潜到水下三十丈的深度。 这里光线昏暗,田籍无法看清墨烟的样貌,只能通过大致的身体外观,与结发的感知,来确定对方的身份。 但墨烟的外观,却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身体上半段,还是熟悉的娇小玲珑模样。 可下半段,原本是双腿的位置,如今却变成了鱼尾巴。 这种既视感强烈的造型,一个让田籍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结论,呼之欲出。 “墨烟有鲛狄王族血统?!” 田籍也算跟鲛狄打过不少交道,自问不会认错。 况且入水生尾,正是王族鲛狄的主要特征! 特别是,此时离得近了,他发现墨烟肤色,多了些微微淡蓝的光泽。 这无疑是北溟鲛狄的又一大特征。 可是,墨烟是徐国的公女,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王族鲛狄? “公女的身份,关乎徐国公族的脸面,有徐国上下瞩目,不大可能出错。” “徐公是陆地上的人族,这点也是可以确定的。” “那鲛狄血统来源,只能来自墨烟的生母……” 田籍记得墨烟曾说过,自己年幼之时,生母被上岸劫掠的鲛狄掳走。 只是现在看来,若墨烟生母来自鲛狄王族,那当年她生母究竟是被敌人“掳走”,还是被族人“救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搞不好,真正掳掠她生母的,反而是徐国……” …… 关于墨烟生母的来历,眼下无从考证。 但既然已经确定她有鲛狄王族的血统,田籍发现,一些已经习惯了的奇特细节,忽然有了全新的解释。 譬如墨烟天生力气奇大,而鲛狄的力气也比人族大。 譬如墨烟天生身形娇小,正好鲛狄也大多个子矮小 又如墨烟身上的独特体香,传闻鲛狄王族的血液有异香,而汗水本质来自全身血液,自然也能散发香气…… 如果这些细节,用墨烟天赋异禀来解释,实在过于巧合; 但若她是鲛狄王族与人族混血,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甚至于说,当年公子昭执意送她南下学墨侠,很可能,是为了要掩饰她身上异于常人的特征。 毕竟侠客从小筑基锻体,力气比旁人大些,也属正常。 当然真相究竟如何,还得等回到灵台以后,亲自问公子昭才能知道。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墨烟对于自己的身世,也有些错愕,以及……情绪崩溃。 一个素来以阻止鲛狄上岸劫掠为己任,并且斩杀了无数鲛狄细作的墨侠,突然某天惊觉一生死敌居然是自己生母的同族,也是自己的半个同族; 进而又发现原来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奋斗的目标,很可能与真相南辕北辙,怎能不感到崩溃? 侠客需要明白心中之义,需要【豪言壮志】。 如今墨烟一直坚守的心念崩溃,这便等于失去了“义”。 这对于她来说,是意志与战力的双重打击。 “难怪她会一直躲着我。” “大概除了害怕被我见到她的模样,也有些担心拖累我的缘故吧。” 于是下一刻,田籍闪电出手,抱住了人鱼形态的墨烟。 后者措不及防,等被抱住以后才反应过来,开始挣扎。 只是田籍双手紧紧环绕,不肯松手。 此时两人在水底下,说话不便。 但因为结发多时,所以心意能够相通。 田籍没有盲目去安慰墨烟。 没体会过别人的苦处,所谓安慰,大多都会变成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只给墨烟传递一个坚定的意念:既然已经结发,那便要共同进退。 于是片刻后,体会到田籍心意的墨烟,终于冷静了下来,任由他牵着,继续往深处潜游。 …… 两人沿着水岸向西潜行,虽然南史无明穷追不舍,但两人一直不上浮,对方也拿他们没办法。 只能通过气机锁定,指挥梁国舟师在水面紧紧跟随,期待两人憋不住气,不得不露脸。 只可惜他大大低估了两人憋气的能耐。 田籍有“潜行不窒”的特性,自不必说。 墨烟展露了王族鲛狄的特征后,水下根本就是她的主场,可谓如鱼得水。 论憋气的能耐,恐怕比田籍还要强一些。 于是直到一夜过后,柴火燃尽,两人都不曾上浮。 无奈之下,他只能下令梁人到岸上砍伐枣杏之木补充燃料。 结果田籍两人居然趁着这个空档,突然浮到水面上。 南史无明情急之下,不得不强行点燃几艘小船,作为临时替代。 结果火光升起的时候,田籍两人已经换气完毕,再次钻入水下。 这意味着他们又能坚持很长时间。 “我就不信你们能一直生活在大泽中!” 南史无明看着两人消失在水下的身影,气急败坏。 这时梁国舟师舟师将军,一名秩三军师上前恭谨道:“南史大人,末将有一法子,可将此二贼逼出水面!” “什么法子?”南史无明瞠目问道。 便见舟师舟师将军自信道:“末将驻守大泽十余年,对这里的地形可谓如数家珍。” “正好这前方不远,有一处极为险恶的死地。” “只要我们在水面上稍稍引导他们的去向,不出两日,就能将他们逼到死地跟前。” “到那时,他们就算不想露面,也由不得他们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生死相随(下) “已经一天了,还是没有变化。” 田籍心神注意着墨烟一动不动的理智值,陷入了深思。 这段时间他不断试图与墨烟共享理智值,可惜后者的数值一直没有变化。 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压制、锁定了她的理智值。 为了搞清楚怎么回事,他仔细询问墨烟遇险的经历。 原来墨烟追着他跳入大泽不久,就遭遇了某位神秘存在的注视。 她连对方模样都未看清楚,神魂就遭到了重创,陷入狂乱,也就是田籍发现她理智值暴跌的时候。 等清醒过来时,她成了半人半鱼的模样。 “墨烟是秩三,在大泽异兽眼中,是一只更大号的蚂蚁,被注意到的可能性确实更高。” 更关键的是,她不像南史无明,有熟知附近地形的梁国舟师相助,很容易误闯异兽的领地。 只能说墨烟运气太背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在异兽的注视下保住一命,这绝对算运气爆表了!” “特别是她的理智值跌到59.0%s的时候,就止住了。若再低一些,恐怕无法清醒过来……” “不,可能不是运气的问题……” 田籍心中忽然想起一件事。 田齐游老曾跟他说过,鲛狄一族的神魂,受其祖神庇佑。其中的混血种,血脉纯度越高,受到庇护程度越高,反之则越低。 “墨烟的生母疑似来自鲛狄王庭,这样她身上就有一半鲛狄王族血脉。” “只是混血种的庇佑程度较之纯血的低,加之不知为何,墨烟先前一直未展露鲛狄形态,所以遭到大泽异兽注目时,神魂无法第一时间得到其祖神的庇佑。” “直到她理智值低于安全值,现出鲛狄形态,这终于得到庇护,锁定了理智值,阻止了理智值进一步下跌!” “只是这种锁定,虽然救了她一命,却也让她理智值无法再提升。” 虽然这只是基于结果的倒推,但田籍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接近真相。 甚至对于墨烟先前为何一直保持人形态,也有了答案:“应该是她伯兄徐昭的手笔,毕竟大史氏有【曲笔】方技,能遮掩真实历史……” …… 接下来的几日,墨烟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其中理智值回到安全线,是一方面; 田籍在见到她鲛狄形态后,不离不弃的坚定态度,也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发现墨烟的鱼尾也是能变回人形的,就像当初的叠浪礁酋长熊铎兄弟一样。 只是皮肤表面的淡蓝色泽,依然无法隐没。 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墨烟恐怕难以回到正常的人族国度中生活。 顶多像鲲丁闾的混血鲛狄一样,常年生活在北溟岸边,负责岸防。 “也不必如此悲观。”田籍安慰道,“你伯兄既然在秩三时成功遮掩了你外观,如今他更上层楼,应该也有办法解决。” “希望如此吧。”墨烟不置可否,显然对自己的身世还有些芥蒂。 不过这事田籍就没法帮了,毕竟连墨烟自己都不甚清楚。 只能等回到临海,见到公子昭,才能问个明白。 而眼下,他们很快又要面临新的危机。 …… “你说的死地,就是那里?” 梁国舟师旗舰上,南史无明望着远处一片金光灿灿的水域,问舟师舟师将军。 “那是魂毒之沼!”舟师舟师将军介绍道,“这大泽之上,险地、死地众多,威力匪夷所思,防不胜防,下官虽然在这片水域纵横了十余年,也不敢说尽数知悉。” “但在下官认识的死地之中,此沼之险恶,可以排得上前三!” “怎么说?”南史无明饶有兴趣地问道。 便见舟师将来指着金色水域,介绍道:“魂毒之沼,顾名思义,是针对神魂的奇毒。对于死物,譬如衣物、木头、金属,甚至死尸,皆没有任何影响。” “唯独对于活物,一旦沾染到皮肤上,便会如跗骨之蛆一般,迅速侵蚀神魂,让人产生金刀刮骨般的剧痛,若不能及时脱离,就会魂消而亡!” “原来如此!”南史无明恍然道,“这倒是对付那位灵台伯伯的妙招!” “正是!”舟师舟师将军得意道,“我等有船隔绝阴金之毒,小心一些,可以安然无恙地行驶在毒沼之上,而水中那两人,若不投降,就只能以肉身闯入,被迫承受魂毒的伤害!” “甚好!”南史无明满意地点点头。 能够不需要他动手,就能逼降敌人,自然是最好的。 毕竟他两次违反赌约,加之强行催动圣人之道,如今已经陷入虚弱状态,必须赶紧修养恢复了。 “对了,此毒如此神异,你们怎么不想着带走一些,去攻略吕齐的河流?”南史无明好奇问道。 “下官也曾有此设想,只可惜魂毒之沼带不走!”舟师舟师将军遗憾道。 “怎么说?” “魂毒之沼的生成没有定数,有时候一出现,可能会持续数年不止;有时候则好几年都不见影” “而且一旦试图带走,就会失去原本的效果,变成普通泥水!” “那看来是与大泽独特的环境有关。”南史无明点头道。 …… 南史无明喜出望外的同时,田籍两人也意识到了形势的险恶。 虽然他不知道这片金色泥沼的来头,但这不妨碍他了解里面的危险。 因为小石竹知道。 “你认识这种金色泥沼?” “何止我认识?我家乡的人全都认识!”神魂中传来小石竹的声音,“这种毒沼于死物无害,唯独对活人有剧毒!” “看来是针对神魂的魂类毒素。”田籍了然道,“难怪南史无明与梁人会将我们赶到此处!” 南史无明有熟知地形的外援相助,可谓占尽主动优势。 不过田籍不打算坐以待毙。 事实上,在听到小石竹对毒性效果的描述后,他心中反而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因为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可能找到“烈毒不伤”仪式的机缘了! 按照齐一会前人对仪式的描述,需要在大泽中找到一种至阴至烈的阴金魂毒,以此毒浸泡全身,来开始仪式。 如今按照小石竹的描述,面前的金色毒昭,不是正好具备了类似特性吗? 为了进一步核实这一点,田籍叮嘱墨烟抱紧自己的肉身,而后进入神魂空间中。 …… “你直接跳入了大泽?!” 虽然田籍跟游老说过自己会去大泽找“烈毒不伤”的机缘,但去大泽附近找,跟直接跳入大泽之内,完全是两码事。 那是一处连游老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险地。 如今田籍才区区秩二,居然敢直接跳入大泽内,而且听他的说法,还潜入了比较深入的地方。 这让游老如何不惊? 他可是在田籍身上投入了很多啊! 未免自己的前期投入打水漂,游老不得不立即发动自己在会内的人脉,帮田籍打听那种金色毒昭的来历。 很快,游老就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第四百一十三章 烈毒不伤(上) “八成把握,值得一搏了!” 得到游老的答复后,田籍心中越发雀跃。 这不单单意味着他终于找到了“烈毒不伤”的机缘。 而且一旦仪式成功,获得“烈毒不伤”的特性,那眼前这片毒沼,乃至于今后针对神魂的魂毒伤害,他都能一定程度上免疫。 说不定还能凭借这个特性,在这片金色毒沼化被动为主动,反过来坑南史无明一把! 当然了,根据过往三次仪式的经验,他还得找到制作合适的替身泥人配方。 “按照先前的经验,泥人替身的原材料,都是与仪式环境本身有极大关联,甚至同出一地。” “譬如‘潜行不窒’仪式在北溟举行,那来自北溟的坎晶就是最合适的材料。” “东夷震硅,来自天雷轰击震木的残渣,有消解雷电的特性,适合‘雷霆不憾’仪式。” “南荒离灰,根本就是改火道用来制作明火炉的主材,我利用明火进行‘蹈火不热’仪式,离灰就是首选。” “四方土中的三种,居然都对应了我仪式需要的泥人配方,乍一看颇为巧合。” “不过细细想来,万物相伴相生,相生相克,在原产地出现对应的克制之物,不足为奇。而且我正好循着这个思路,去找到‘烈毒不伤’的泥人配方!” “那么,这种魂毒的相克之物,又是什么呢?” 梦蝶学派前人语焉不详,而且也没有如田籍一样用泥人替身法,所以在齐一会里找不到答案。 于是田籍立即回归肉身,向小石竹打听更多关于魂毒的情报。 他很好奇小石竹的家乡人,是怎么认识这种奇毒的。 …… 原来小石竹的家,位于梁国的一处冶金之乡,乡中之人大多世代为当地贵族冶金铸铁。 而这种金色毒沼,正是提炼某种独特冶炼素材的原材料。 “我离家时年纪还小,还没来得及跟阿父阿母学本领……”小石竹带着缅怀的语气追忆道,“不过我听阿父提过,只要找到一种名为‘兵虫’的虫子,这种毒沼就能转化为一直珍贵的素材,阿父称之为‘兵虫遗矢’。” “兵虫遗矢?!你确定?” 听到这个简单粗暴,带着味道的名称,田籍心头剧震。 这个名称他见过。 来自匠辛夫的《九土注》。 所谓兵虫遗矢,就是兵虫拉的粑粑。 按照小石竹的描述,兵虫能够无视魂毒,吞服毒沼,并排泄出一种珍贵的冶炼素材,名为“兵虫遗矢”。 不过在《九土注》中,它还有一个更正式的名称 “西泽兑泥!” …… 整合了小石竹的家乡经验,与匠辛夫《九土注》的注释,田籍对兵虫遗矢,或者说西泽兑泥的特性,有了进一步了解。 西泽兑泥与金色毒沼,根本就是同源的物质。 区别只在于前者经过“兵虫”体内环境的转化后,不但没有了魂毒的伤害,甚至还能反过来隔绝后者,乃至世间大多数的魂毒。 若用此物来炼制防具,就具备了抵御魂毒的效果。 这也是小石竹家乡的冶金匠人,为何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也获取此物的缘故。 当然,他们也不是直接用血肉凡躯去触碰毒沼,而是以特制器具打捞、储存。 这种特殊器具,自然是用西泽兑泥制作而成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田籍用西泽兑泥作为适配“烈毒不伤”仪式的替身泥人,可谓最好不过。 “只是,这也太巧合了吧……” 万物相伴相生,相生相克,这个道理他能理解。 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己需要的四种至人仪式替身泥人的素材,偏偏正好是四种四方土。 或者更准确地说,为什么在自己尚未知道需要四方土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将四方土的情报,送到了他手上?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种巧合,已经不能用“打瞌睡有人送枕头”来解释了。 毕竟他的情况,根本就是自身还未有睡意,别人就已经预判到他即将打瞌睡,然后提前将枕头塞到他手中。 就仿佛—— “有人预判了我的命运轨迹?!” 想到这一层,田籍感觉自己心跳都慢了半拍。 特别是他想到,匠辛夫的《九土注》,以及自己最初魂穿过来栖身的泥人,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名身份不明的大史氏。 这种命运操作于他人之手的既视感,令他毛骨悚然。 与之相比,先前南史无明的重生大法,都算不了什么。 …… “烈毒不伤”的机缘就在眼前。 止步不前,迟早落入南史无明的手中。 踏前一步,则很可能落入某种既定的命运轨迹,越发身不由己。 田籍心中思索了片刻,很快有了决断。 活下去再说! 就算要反抗命运,也得站得足够高,拥有足够反抗的实力,才有意义。 否则蚍蜉撼树,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 既然决定了要进行仪式,当务之急,是要先从毒沼中提炼出西泽兑泥,以便制作替身泥人。 而提炼的关键之物,则是小石竹所说的“兵虫”。 便听小石竹如数家珍道:“这‘兵虫’并非是一种天然存在的虫子,而是寻常虫蛇,因为长时间生活在兵争相关的场地,受到兵伐之气干扰,这次有一定概率转化而成。” “通常来说,与兵争越是高度相关,战事越频繁的地方,滋生‘兵虫’的数量就越多。” “譬如烽火台、古战场、炼制兵器的场所等待……” “兵争相关的场地么……”田籍沉吟道。 毫无疑问,眼下陷入了战火之中的交陌都,就是符合条件的地方。 只是现在人却被困住大泽之中,根本上不了岸,哪有机会找呢? 至于大泽,这里恰恰是战事最罕见的地方…… “大兄不必忧虑,眼下正好有适合兵虫滋生的地方,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听到石竹的提示,田籍也很快反应过来。 随即一人一祟,在神魂中异口同声道:“梁人的战船!” …… “博闻,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以【知鱼】了解到墨烟的想法,田籍在水底下摊摊手,表示自己其实心里也没底。 此时两人潜伏在梁人一艘楼船的底部,分别用“凝墨”与“凌烟”在船底木板上刻画字符。 字符来自小石竹的记忆,说当年她家乡的冶金匠,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吸引“兵虫”聚集,进而捕捉。 田籍比对过自己见识过的所有文字,包括前世与今世的,发现没有一种能对应上。 甚至连发音都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是小石竹没有撒谎。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他拉着墨烟,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船队的下方,尽可能在每一艘楼船底部刻上小石竹记忆的字符。 不管怎么说,藏在水底下,肯定比冒险上船安全得多。 至于其他小型的船只,因为容易被发现水下的动静,两人没有冒险。 如此等了半天,梁人的船队即将完成合围之势,而田籍两人能周旋的空间只剩下不到半里。 就在这时候,被刻字的楼船上,终于有了动静。 第四百一十四章 烈毒不伤(下) “将军,三艘楼船都漏水了,咱们不能再靠近毒沼了!” 听到属下回报,舟师将领脸色微变。 作为常年驻守大泽的梁国舟师主将,他自问一直十分注重对战船的日常保养。 每次出战前,都必须亲自带人检修一番。 毕竟大泽不比其他水域,处处险象环生。 舟师一旦失去船只保护,落入水中,就是九死一生。 就好比眼前的这片金色毒沼。 如果任由魂毒通过漏洞涌入船身,估计等不到船沉那一刻,船上就已经没几个活人了。 无奈之下,舟师将军只能下令停船,赶紧检修。 很快就有结果。 “船上匿藏的虫蛇蝼蚁突然暴动,啃破了船板入水?” 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结果,舟师将军心中莫名一凛。 魂毒之沼虽然可怕,但它本身无意识,能绕开; 船板漏水虽然骇人,但只要抢修及时,能堵上; 甚至虫蛇蝼蚁暴动,随着其落入水中,也再无后患。 真正让舟师将军惊骇的,是突然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异常现象。 大泽处处透着诡异,一旦有异常发生,往往意味着即将出现不好的事情。 作为经验丰富的大泽水将,他不敢掉以轻心,当场就萌生了退意。 只可惜当他向南史无明委婉表达撤退的意思时,后者当场暴跳如雷。 “合围即将完成,此时退出,岂非前功尽弃?”南史无明脸色铁青道,“还是你们以为我这个客卿,跟梁王说不上话?” 听到南史无明半是责编半是威胁的话,舟师将军心中有苦难言。 只是眼下梁国近乎倾尽举国之力去攻略吕齐土地,留守国内的舟师,就只剩下他折一支成编制的。 他想躲开南史无明都做不到。 最后他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对盛怒的南史无明采取拖延大法:“那两个贼子就在我们监视之下,跑不了的。横竖船体破损不大,最多三日,便可修缮完毕!” 见对方让步,南史无明这才作罢,但还是冷哼道:“三日太久了,两日内必须完工!” …… “太神奇了。” 兵虫下水后,田籍与墨烟分别拿着一块刻着神秘字符的木板,在水底下不断游弋。 短短一刻钟,就汇聚了数量庞大的兵虫群。 这些兵虫原本大都是陆生的虫蛇蝼蚁,转化为兵虫以后,居然能在水底下生存,仿佛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不过石竹给了更惊人的说法:“兵虫不但能在水中生活,甚至能在泥土、烈火、金石之中来去自如,寻常灭虫之法根本驱赶不了。因此我家乡的冶炼炉为了防止虫害,还会请野巫来帮忙驱虫!” “难怪能啃食毒沼了,果然已经变异成超凡生物了。”田籍心中轻叹道。 这一刻,他想起当初在秋猎逃命的时候,曾经在一座古烽火台下与一名梁武卒战斗。 当时小石竹似乎就有驱赶下面毒虫毒蛇的本领。 如今看来,那些应该就是古烽火台下滋生的“兵虫”! …… 虫群汇聚到一定规模后,田籍与墨烟就将木板交给了催耕,让后者负责引领兵虫进入毒沼。 不知是否催耕的“前身”有兵家神魂的关系,木板到它手上好,兵虫变现地更为躁动,速度足足加快了一倍。 这倒是节省了田籍不少时间。 毕竟兵虫转化兑泥需要时间,田籍制作泥人需要时间,使用兑泥替身感悟更需要时间。 而敌人虽然暂时止步不前,却也未曾真正离去。 留给他冲击“烈毒不伤”仪式的时间,不多了。 …… 半日之后,在墨烟的协助下,田籍成功做出了大量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新泥人。 兑泥原本就生于水中,水化不开,田籍甚至都不需要拿到水面上风干,直接捏制成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逃入了大泽,身上的秽土大多溶解飘散,只能在大泽底部挖些淤泥作为降低纯度的辅料。 这让田籍无法像过去那样,精确地控制泥人的纯度阶梯。 最终成品,只能分成“少许兑泥”、“大致一半”、“大量兑泥”以及“纯兑泥”四种粗略的梯度。 这意味着这个仪式的适应阶段,将比过去更为激进。 好在田籍今非昔比。 如今有了九道纯气之种打底,而且还保留了当“至人”的记忆,他对于“至纯至真”境界的理解,早已超越了绝大多数秩四以下的游者。 比起最初从零开始进行潜行不窒的仪式,他有了更高的成功率。 实际上,只要他愿意,现在随时能成为九纯至人。 冲击“烈毒不伤”仪式,更多是为了眼下脱困,以及完成游老设下的最低“十纯”的要求罢了。 …… 如此又过去了一日,梁人的一艘楼船率先修缮完毕,重新开始往金色毒沼驶来。 剩下的两艘,进度稍慢一些,但不出半日,也即将完工。 与此同时,墨烟还发现不断有船只往返湖岸,运输柴薪,显然是南史无明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也不知道博闻的‘仪式’能不能成功。” 墨烟望着金光闪闪的毒沼,无比担忧。 …… “终于,成功了。” 田籍留意到体内扎根的十二道纯气之种,心中半喜半忧。 喜的是,“烈毒不伤”仪式的进度比预想中的快,甚至没多少阻碍,就达到了圆满的状态。 这大概是因为他前三种仪式都是圆满完成的关系。 如今回想起来,所有的“不慄”仪式,虽然同时作用于身、魂,但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游者的神魂。 田籍在前三个仪式环境的选择中,北溟之海、【酷刑】雷电、祭祀明火,全都是各种仪式环境中,最高规格的那一档,这让他的神魂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如今到了最后一道仪式,田籍终于水到渠成。 但与此同时,这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 激活十二道纯气之种的困难,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纯气之种每多一道,激活的难度都会陡然上升。” “十二纯比八纯多了四道纯气之种,看似数量增加有限,但激活难度却高了好几个量级。” “没想到八纯到十二纯之间,真正的门槛居然不再是仪式圆满的问题,而是在激活纯气之种上!”田籍心中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难怪十二纯完美至人只是个传说,在达到完美的路上,当真是步步有险阻!” 不过此时后悔于事无补。 这次可不会有南史无明发动重生大法,让他重头再来。 况且既然知道自己确实能走到十二纯的高度,就算再来一次,难道他还会甘心选择将就吗? “至少获得‘烈毒不伤’的特性,逃出毒沼已经不成问题。”田籍心中自我打气道。 此时天色尚早,在田籍的逃生计划中,是需要天上有月的。 在月出之前,还需要继续蛰伏。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天黑之前,再冲击一下秩三。” “毕竟逃出毒沼,也不意味着马上安全。” 第四百一十五章 再临秩三 “还是不行。” 努力了一个时辰无果,田籍不得不暂时放弃冲击秩三,转而先与墨烟汇合。 太阳即将下山,水面上的舟船升起熊熊烈焰,又要开始跑路了。 金色毒沼距离岸边不远。 不过梁人舟师已经封堵了安全通往岸边的水面,田籍两人想要上岸,只能冒险通过毒沼。 而田籍计划他自己先通过毒沼,再以明气行符带走墨烟。 两人最后一次上浮换气后,就掉头往下,潜入深水之中。 经过这两日试探,两人已经确定毒沼下方的深水处是安全的,在田籍上岸前,墨烟可以暂时藏身其中。 此时全速潜游,田籍赫然发现,化成鲛狄形态的墨烟,有了不少变化。 首先是外貌气质。 如果说过去她的相貌,属于“耐看”的级别; 那如今的她,因为肤色质地变得光滑细腻,加之带着些异域的风情,居然也渐显妩媚之感。 “说不定她伯兄是故意用【曲笔】让她显得更平凡一些。” “如今的外观,才是她真正的相貌。” 相比起相貌,墨烟的水性才是有了惊人的变化。 田籍自问有了潜行不窒特性后,在水中潜游速度不慢了。 但比起墨烟,却依然差了一截。 后者仿佛是天生的游鱼,水中灵活游弋,偶尔在水面火光映衬下,身上还会散发出淡淡幽蓝光泽,可谓美轮美奂。 …… 墨烟很快发现了田籍注视的目光, 不过两人结发后,关系已经越发亲密。 目光对视的瞬间,她就已经大致知悉田籍的想法,却是狡黠一笑,仗着自己速度更快更灵活,与田籍嬉戏打闹起来。 有时候,她会故意停下,等田籍差不多追上了,再突然加速,挑衅地回头看; 有时候,她会与田籍并肩前行,而后冷不丁地塞一些小鱼小虾到田籍头上,故意作弄。 还有的时候,她一溜烟跑没影,等田籍迷茫之时,突然从他头顶突然出现,两人一上一下错身而过的瞬间,她调皮地做鬼脸…… 两人一边深潜,一边打闹,一时间,仿佛两条水里自由自在的游鱼,无忧无虑。 等来到预定的深度之时,田籍发现,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的心弦,因为刚刚与墨烟的嬉戏打闹,居然渐渐放轻松的了下来。 而后他蓦然醒悟,为何激活十二道纯气之种,会一直没有进展了。 数量多是一方面,但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强敌带来的压力,因为保全小队的重担,因为绸缪生路的忧思,不知不觉间,他心头背负了太多重担,反而距离至人的本质越来越远。 至纯至真,率性而为,本来就不该有太多外在的牵绊。 曾经登临秩三至人的他,对此深有体会。 “我为了摆脱险境,背负了太多东西上路。却不知道这些背负,反而拖慢了自己的脚步。” 想到这里,田籍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墨烟。 两人心意相通,此时他哪还不知,对方是察觉到了他的负担,所以才故意跟他打闹,好让他放松下来。 “迷障已破,接下来,我可以再度上路了!” …… “南史将军,封锁之势已成,那两个贼子这下插翅难飞了!”。 听到舟师将领振奋的声音,南史无明却是轻轻蹙眉。 虽然大泽力量干扰,他无法以气机准确锁定田籍两人位置。 但若对方胆敢冒头,他还是能第一时间发现。 因此他很确定那两人还在水底下。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莫非是因为败给那灵台伯两次,我的心志有了动摇?” 作为一名志在争夺君位的别火将军,他绝不允许自己意志软弱。 于是他咬了咬牙,决定亲自下水查探。 哪知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前方金色毒沼,骤然出现了一声巨响。 轰! 一道身影从水中冲天而起,带起大量金色的浪花。 有些靠近的翼船躲避不及,船上的水边瞬间出现了伤亡。 至于远处的战船,水兵们也在惊惶之下,纷纷找遮掩物躲避。 一时之间,几乎无人去拦截那道远遁的身影。 除了南史无明。 “贼子休跑!” 下一刻,众船火光大盛,南史无明的身影冲入火光中,转瞬即逝。 …… “十二道纯真之气!” 再次成为至人,田籍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这种不同,不仅仅是因为体内多了四道流传不惜的纯真之气。 更在于达到十二纯完满之数后,至人核心本领“纯气之守”终于完美无漏。 田籍有一种预感,只要自己恪守至纯至真的本性,哪怕他站在原地不动,南史无明都无法伤他分毫! 这不是他的错觉。 因为八纯至人时,面对南史无明的追击,他依然受到对方秩次的压制,有所恐惧战栗。 而至人一旦战栗,就无法持守纯真,防御力大打折扣。 反观如今面对步步紧逼的南史无明,田籍心中波澜不惊,无畏无惧。 所谓秩四的威压,于现在的他而言,如同清风吹拂山岗,风过以后,了无痕迹。 “从现在开始,我面对南史无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田籍心中确认道,“既然如此,也是时候开始考虑解除后患了!” 想到这里,田籍身上风气骤然爆发,却是再度激发一枚玄字级御气符,沿着一条汇入大泽的小河沟飞遁。 如今上了岸,符不再受大泽压制,可以正常使用。 …… 轰! 河岸边,一颗野枣树猛然炸裂。 半截剧烈燃烧的树身飞到河沟中央,迅速化成火鸟形状,将将挡在了田籍面前。 后者不得不止住了身形。 “终于抓到你了!” 火鸟之中,南史无明狰狞的面目闪现。 此时黎明将至,正是夜色最深沉之时。 火鸟悬于半空,光耀四野,竟比天上明月更夺目,让人有种难以直视的压迫感。 “你以为临阵突破,就能保下小命了?” 南史无明感知到田籍身上的威压,失笑不已。 上一段历史中,田籍同样是临阵突破的秩三,甚至时间更早,最后还不是一样打不过他? 虽然这一次田籍再次通过墨烟赢下了赌约,但由此看来,对方虽然还有些隐藏手段,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重生”了一次。 想到这里,南史无明心中大定。 同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次不再浪费时间活捉,直接杀死田籍,一了百了! 下一刻,火鸟尖声长啸,两侧火翅一扇,立刻便有两道火焰向田籍激射而来。 轰!轰! 温度极高的火焰几乎同时达到,相互碰撞之下,爆发出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恐怖震动。 然而出乎南史无明预料,田籍由始至终,居然不躲不闪,正面迎向了烈焰。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一发不够,那就再来一发 “不自量力!” 看到火光吞没了田籍的身影,南史无明冷笑之余,对于田籍的负隅顽抗感到一阵恼怒。 为什么他就不肯乖乖投降呢? 要是早些投降的话,他说不定还能给些优待。 何必如现在这般两败俱伤? 白白浪费他一次使用圣人之道的机会。 这可是以寿命为代价的! “啊……竖子实在可恶!” 激怒之下,南史无明准备找田籍的遗骸泄愤。 哪知火光消散后,却出现了一具莹白雄壮的身躯。 月色照耀下,泛着琉璃般的光泽。 田籍安然无恙。 “你!” 看到南史无明惊疑不定的目光,田籍淡然一笑,朝他比了个“过来”的手势,挑衅意味十足。 “竖子狂妄!” 盛怒之下,南史无明身上的火鸟再度扇动火翼,再次攻向田籍。 短时间内,高温的火焰以田籍为靶心,连绵不绝,甚至有河道两旁是花草树木,被溅射出来的火星引燃。 一轮发泄般的狂轰滥炸后,南史无明终于冷静下来。 田籍除了失去衣物外,依然毫发无损。 反倒是他自己,气息出现了少许紊乱,连带火鸟的体积都缩小了一圈。 作为别火将军,南史氏的秩四春秋师,他身上的火焰来自祭祀明火,数量是有限的。 虽然明火温度极高,杀伤力不低,但这不过是附带的效果。 祭祀与修史,才是明火至于南史氏的真正用途。 毕竟南史氏本质上,还是星命途径的历者,是史官。 明火之于南史氏而言,正如纸和笔之于大史氏。 用纸笔跟敌人打架,不是不可以,但却太过浪费了。 “奈何我才刚刚发动了一次圣人之道,又两次违逆星命,如今段时间内,却是无法发动方技了……” …… 就在南史氏迟疑之际,原本悬停在半空不动的田籍,突然动了。 细剑在手,风积在后,径直向南史氏刺来! “区区秩三游者,还想伤我?” 南史氏目光轻蔑,心中却没有大意。 因为他记得上一次历史中,田籍自身正面佯攻,暗中却召唤出一个奇怪的一剑无头勇士,从后背袭击自己。 当时他措不及防,被墨烟枭首。 如今对方这模样,显然是要“故技重施”。 于是南史无明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却暗暗调集火焰往后背。 一旦那个无头勇士再度出现,他就会将后者炸飞,甚至炸死! 那一位,可没有田籍耐火的特性! 就在细剑即将刺入火鸟之际,田籍身形猛然一顿。 “果然还是佯攻!” 南史无明心中冷笑,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处处违逆他的游者。 哪知下一刻,田籍细剑一收,掉头往下,在南史无明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噗通”一声遁入水中。 佯攻确实是佯攻,但不是偷袭。 他直接跑了! “竖子休跑!” 南史无明怒喝一声,驱动火鸟,也是扑向河水。 水能克火,但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火。 明火拥有超凡力量,除非是大泽这种邪异之地,南史无明还有所忌惮。 至于普通河流—— “我就将这河水蒸干,看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随即,火鸟体型迅速暴涨,几乎达到了这条小河沟宽度的一半。 而后狠狠往河中撞去。 嘭! 河沟中的水流拦腰而断,大量河水被抛洒到空中,而在温度极高火焰之下,快速蒸发。 短短数息之内,大量的白色蒸汽如同山一般出现了在河道上空,甚至将火鸟的光芒都遮蔽得朦朦胧胧。 至于稍远处的河水,在强大冲击波之下,势头为之一顿。 一时间,以火鸟为中心,河道中出现了少说有十丈的“空隙”,原本湿润粘滑的河床,也在高温之下快速结块变干。 “嘶……秩四大能恐怖如斯!” 田籍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 失去河水藏身后,他终于徐徐从河道中升起。 南史无明也适时停下来煮河的壮举。 毕竟蒸腾的水汽太多,反而有利于敌人逃遁。 …… 田籍没有逃遁。 水汽消散后,他与墨烟并肩悬浮于空中,身上衣袂飘飘,脸色怡然无惧。 南史无明见状,目光一凝。 他不惊讶于墨烟的出现。 而是他想起自己从黑水人那里收集到的情报:这位灵台伯与紫龙卫闾长,似乎有一招杀力极高的剑招,曾经让交陌孙素的秩四大能,都感到忌惮。 唯一缺点,是必须在晴日中使用。 上一次的“历史”中,在他有意引导下,墨烟失去记忆,两人自然无法合璧用剑。 哪怕最终墨烟在古巫之法下觉醒过来,彼时已经天黑,两人同样用不出那一招。 只是现在…… 南史无明目光越过两人,看向后方。 远方天际,不知何时,已然浮现出一抹鱼肚白。 日出了。 “他是故意引我到这个方向来?” “与我纠缠小半夜,就是为了等日出?” 南史无明心念百转,瞬间想明白了田籍的计划。 只是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 随着第一缕朝阳喷薄而出,田籍两人身上同步闪耀光芒,冲天而起。 正如过去所有面对他们这一招的敌人一样,南史无明下意识抬起头,还未来得及反应,夺目耀眼的光芒就出现在了眼前。 轰! 磅礴的虹光狠狠砸到火鸟身上,后者来不及悲鸣,就已经在虹光的猛烈冲刷之下,迅速消融一空。 噗! 失去火鸟护持的南史无明坠落地上,嘴角溢出一丝血。 显然受伤了。 “原来是白虹贯日!”南史无明目光越发狰狞,“早就听说你们有此招。只可惜你们秩次太低,未能发挥此招真正威力。” “想杀死我,还远远不……” “够”字还未出口,又一道虹光追身而至。 相比起前一道虹光,这一道虹光要细很多,却显得极为凝练,速度也更快。 南史无明根本来不及躲闪,就再次被虹光击中。 轰! 第二道虹光过去后,地上多出了一个浅坑。 南史无明仰躺在坑中,脸上终于有了惊惧之意。 但,这仅仅是开始。 却见天上再度划过流光,而后,一粗一细两道虹光,再次袭来。 “两……两个人都会白虹贯日?”在一片白茫茫的光辉照耀下,南史无明震撼失语,“这跟黑水人的情报不一样啊!” 下一刻,他的身影再度被虹光淹没。 第四百一十七章 退敌 第二道虹光来自田籍。 长期在墨烟身边观摩,田籍对于“白虹贯日剑势”的原理早就熟门熟路。 所欠缺的,不过是剑道境界的感悟,与剑术经验的积累。 这些东西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无法身教。 得在实战中磨炼数年甚至十数年,才有希望掌握。 不过,如今随着两人结发,最难掌握的“意会”部分,反而因为与墨烟心意相通,渐渐为田籍所领悟。 于是继墨烟之后,田籍也成功使出了阳气行符版的白虹贯日剑势。 当然,他在剑势的火候上与墨烟还有差距,所以发出虹光,无论攻击距离与覆盖范围,都要差墨烟一等。 但与此同时,又因为他作为游者,对阳气的理解远远高于墨烟,借阳气积蓄剑势效率更高,所以发出的虹光更凝练。 简而言之,墨烟的虹光范围广,距离远,适合群攻; 田籍的虹光更凝练,单体伤害高,适合中近距离对狙杀单体。 …… 不过具体到对付眼前的强敌,两人也不管什么群攻还是单体了,总之逮到机会,就是一道虹光砸过去。 田籍记得南史氏有类似于【曲笔】的方技,能将要害部位的伤势转移。 对付这种变相高续航能力的敌人,如果无法确保一击致命,那就只能采取饱和攻击的策略。 让对方短时间内,伤势积累到一个失去战力的程度。 只要伤势够多,不是要害也成了要害。 正好此时旭日东升,光芒万丈,两人交替借力,粗细不一的虹光连绵不绝地砸向坑中的南史无明。 就像先前他用火焰灼烧田籍那样。 …… 一刻钟后,两人停下手,缓缓从空中落下。 此时“凝墨”与“凌烟”都成了通红的烙铁,若非田籍“蹈火不热”,墨烟游侠底子厚,恐怕连抓都不抓不稳。 不过人虽不怕热,剑却到达了极限。 再用下去,坎晶宝剑就得变废铁了。 好在经过一轮虹光饱和轰炸后,坑中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说“坑”其实也不准确,因为原本只够一人容身的浅坑,如今成了一个宽五六丈,深二丈许的大洞。 洞底最深处,正一剑烧得只剩边角残片的赤袍。 “被虹光烧没了?”墨烟盯着洞底残渣,一脸嫌弃道。 “应该不是。”田籍冷静摇头,“大概是感受到死亡威胁,用了某种南史氏的秘技,逃回梁人的船上。”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微笑道:“不过就算他逃得一命,以他如今的伤势,短期内,应该是无法再追捕我们了。” “换言之,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是呀……”墨烟迎着田籍的目光,脸蛋上也渐渐露出笑容。 从薪城开始,甚至从更早些时候,被孙智指派去截断敌人梁道,众人一路披荆斩棘,也一路提心吊胆。 当中甚至数次在诡门关前经过,差点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好在,到了这一刻,一切都过去了。 …… “接下来咱们去哪呢?”墨烟有些迷惘地问道,“是先回水寨汇合申弃他们,还是趁南史无明虚弱,转回大泽将其赶尽杀绝?” “斩草除根确实有必要。”田籍微微点头,“但大泽是险地,先前我们是迫不得已,此刻既然脱身,就不宜再冒险回去。” “那万一南史无明伤愈后,再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不怕,我早有安排。” 言罢,田籍从身上取出一枚铭文铜环。 刚刚与南史无明激战,他并没有如上一段历史那样,唤出催耕助战。 南史无明已经知道催耕的存在,失去出其不意的效果,这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田籍对它另有安排。 就在这时,铭文铜环上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阵法崩解,铜环开裂。 “催耕阵亡了。”田籍沉吟着,语气反而有些欣喜。 墨烟见状心领神会,道:“你故意让催耕留在大泽,引开梁国舟师,让南史无明失去援助?” “大致是这么个思路。”田籍微笑道,“但催耕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想引开一整支舟师,太难为它了。” “那你让它做什么?”墨烟好奇道。 “我吩咐它四处游荡,在水下大开杀戒,尽可能招惹异兽大能关注,引向梁人。” “嘶……” 墨烟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大泽异兽有多恐怖,她可是切身体会过。 因此她立即明白,田籍这招“驱虎吞狼”之计,确实比她刚刚说的更容易成功。 “只能祝他们好运了。” 田籍恶趣味地笑道。 …… 强敌已退,又成功晋升秩三,很多先前做不了,或者来不及做的事情,现在可以试试了。 首先,是墨烟的理智值问题。 这次田籍以十二纯的底子晋升至人,理智值比八纯那一次保留得更多,达到了96.0%s。 换言之,田籍只差三个百分点,就能到达秩三修德的圆满。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选了与墨烟共享。 墨烟的理智值一直卡在60.0%s的安全线上,一不小心,就有失德的风险。 下一刻,墨烟原本卡着死死不动的理智值,终于有了变化。 60.1%s 60.2%s 60.3%s …… 理智值以一比一的比例,从田籍这边流向陌烟。 但与过去瞬间拉平不动,流转速度非常缓慢,仿佛有某种神秘力量死死压制墨烟的理智值, 若非田籍到达秩三层次,恐怕连这点变化都没有。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墨烟的理智值终于停止了变化。 70.0%s “这恐怕是我当前的极限了。”田籍心中了然道,“看来觉醒鲛狄的形态后,祖神的目光终于投注到墨烟身上。” 此时田籍再看向墨烟,发现她的目光比先前平和了许多,神魂状态也趋于稳定。 暂时脱离了失德的危险。 “接下来,只能等回去灵台找公子昭问个明白,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解决墨烟的问题。” “当然,她的修德方技也要找出来,得自力更生。” …… 解决完墨烟的问题后,田籍又将目光投向姬绫。 她同样有理智值上限的问题。 不过现在,田籍秩次已经反超了她,说不定能帮她解决问题。 于是时隔数月后,他再次点选与姬绫共享理智值。 然而,熟悉的提示再次弹出:该操作可能导致未知风险,是否继续? “秩三依然有风险?”田籍心中诧异道,“那岂不是意味着,绫儿的理智值上限问题,至少涉及秩四的层次?” 不过他想到对方的父亲是日者大能,心中又很快释然。 若这事秩三层次就能解决,那问题早该不存在了。 此时田籍看了看理智值面板—— 理智值(德性): 田籍(秩三至人):86.0%s 妫鱼(秩二铃郎):99.0%s(可断开;可共享) 姬绫(秩二断辞士):65.0%s(可断开;可共享) 阿桃(秩二大知):960%s(可断开;可共享) 墨烟(秩三游侠):70.0%s(可断开;可共享) …… “妫鱼又摸到了修德门槛,进展最快。” “阿桃对于【心斋】的修德还未找到诀窍,没有变化。” “好在她以圆满姿态晋升秩二,理智值起点高。平日也没什么需要用到方技的地方,所以问题不大。” 想到这里,田籍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 “是时候看看,秩三的方技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秩三方技 “十二纯至人!!!” 在神魂空间联系田齐游老后,田籍第一次见对方如此失态。 足足绕着他的神魂光团转了十圈,才消停下来。 可意念之中,还是不住感慨连连:“十二纯啊,这可是十二纯啊……” 说实话,被这么一位威压强盛的大能强势围观,哪怕以他如今的秩次,还是挺有压力的一件事。 好在游老终于冷静了下来。 随即田籍提出了兑换秩三方技的要求。 因为上一次的交易,田籍如今账面上,足足有五万多点探索点数。 足够他将现有方技全部升级,并且还能再学些新的方技。 游老二话不是,摆出了易物的清单。 …… 一上来,田籍先将【知鱼】与【吹息】提升到秩三的层次。 这两道方技 消耗的点数也最少,合共六千。 田籍正准备支付,哪知游老大手一挥,免了。 “说好不给我打折优惠的呢……”田籍心中窃笑,“看来我这十二纯至人,确实毕竟金贵,连游老都不得不食言了。” …… 后续的方技,游老没再免单或者打折。 理由是田籍看中的方技,属于学派核心方技,不可贱卖。 好在五折后,田籍的点数卓卓有余。 首先是【大言】【小言】的升级方向。 如果直接提升道秩三层次,不但点数花费少,游老还表示能直接免费提供。 但既然自己点数充足,田籍也就不吝啬了,直接支付一万点,一步到位,合并升级到具备群体效果的新方技【鼓歌】 便见方技知识如此介绍道—— “昔者圣人妻死,垂脚箕坐于屋内,鼓盆而歌,外道友人责之。然则圣人有云,生死之别,在于气变,气聚为生,气散为死,本无二致。故我辈游者,当通达天命,一视生死,而非拘泥于气形之变……” 看完【鼓歌】的小故事,田籍心中不禁吐槽道:“这位游者的圣人,怕不是最爱丧事喜办……” 他稍稍总结了【鼓歌】的特点。 同时具备了“说服”、“挑衅”、“引导”的嘴炮效果,而且是群体型的。 至于能影响多少人,就看个人修为了。 不过按照前人留下的经验,至人的纯气越多,越深厚,【鼓歌】的影响范围就越广。 如果能身体力行,冲锋在前,那【鼓歌】发动的成功率也会大幅提升。 “这倒是与至人‘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的特点对应上了,自身越是能率性而行,得到的助力反而越多……” “唯一的问题就是,得通过唱歌来触发方技……” 一想到往后要向敌人或者自己人“开腔”,田籍就有种莫名的尴尬。 “不能这样想!我都‘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了,区区唱歌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学了!” …… 这之后,是上次早就看中的方技【辨气】与【养气】。 虽然两者名中都带“气”字,但含义并不一样。 【辨气】,是指辨别外界六气的衍化。 譬如当初游老能察觉平原都六气扰动异常,乃至于天气预报之类的能力都是来自这个方技。 而【养气】,则是培养至人体内的纯真之气。 虽然晋升至人时获得纯气之种并激活,但后续还需要继续培养壮大,以彻底发挥纯真之气的功效。 简而言之,【辨气】是辨别外界天地六气,【养气】是培养人身上的纯真之气。 从价格来看,【养气】是【辨气】的两倍,达到两万点,足见齐一会高层对其重视。 从功效来看,【养气】也明显对于至人的效用更大,毕竟纯真之气是至人的根本。 但田籍一路走来,深知修德方技的重要性,所以哪怕有些方技看着鸡肋,只要能修德,那在他眼中,比其他神乎其技都重要。 可现在的问题,就出在了修德方技的判断上。 这两个方技,看着都像是修德方技。 当初他晋升秩二时,【辨荣辱】【定内外】直接被【心斋】替代,显然后者是修德方技。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 那么按照同样的思路,作为【心斋】的秩三升级版,【辨气】也该是游者秩三的修德方技了。 但另一方面,【养气】虽然是秩三才出现的全新方技,可按照游老的说法,却是秩三子系统神魂改造仪式中,代替【心斋】的方技。 换言之,在齐一会高层眼中,【养气】才是秩三修德方技。 “难不成,梦蝶学派的游者到了秩三,居然有两种不同的修德方技?” 同一条途径,不同学派因为理念不同,修德方技不一样,这很正常。 但同一个学派,却出现截然相反的修德方法,就有些奇怪了。 特别是【辨气】与【养气】,明显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可谓南辕北辙。 “是相信自己直觉,还是相信齐一会高层的眼光呢?” …… 田籍纠结了一阵,就暂时放下了疑问。 反正他探索点足够两个都买下,以后慢慢研究就是了。 不管哪种才是秩三修德,抑或两种都是,终究要自己亲身试验,才能确认。 又支付三万探索点后,田籍的寄存田齐游老这里的探索点,就剩下一万多点了。 这之后,他还足够购买一些杂七杂八的方技。 譬如一个叫【培风】的方技,据说能延长风气符的持续时间,而且价格只需要两千五百点,相当于两枚半的地字级御气符。 对于习惯御风的游者来说,这个性价比很高。 不过田籍还在暂时忍住了买买买的冲动。 毕竟到了秩三层次,很多物资无法再以凡俗金钱宝物来兑换。 探索点都是用命换回来的,十分珍贵,用一点少一点,得省着用。 下次可不一定再有薅田齐游老羊毛的机会了。 …… 买完方技,田籍虽然早就不打算让三老动自己的神魂,但还是跟游老打听了子系统的事。 不出所料,秩三同样是只能三老动手改造的。 “那游老当初有让三老改造神魂吗?” 听到田籍这个尖锐的问题,游老难得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语气幽幽道:“我秩二的时候,选择让三老动手,境界一日千里。” “但秩三的时候,因为某次任务出了意外,养伤很久,积累的探索点不足以进行改造仪式,最终遗憾止步七纯至人……” “但如今回头看,祸兮福所伏,当年的意外,不见得是坏事……” “为何?”田籍下意识追问道。 然而这一次,游老直接不答。 第四百一十九章 思君不见君 成为秩三至人后,按照先前的约定,田籍就要履行巡查游长的职责。 不过眼下他被困住齐梁边界区域,一时间也不方面回去。 他将自己的处境直言不讳地告诉游老,后者也没有强令他回去,反而大度表示暂时以他自身安全为重,等真正需要他去救援,再来通知他赶回交陌都。 “这十二纯至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样,不枉我这一路水里来火里去。”田籍心中满意想道。 他盘点了一下自身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三 理智值(德性):86.0%s 修德方技:【养气】?【辨气】? 广才方技:【知鱼】、【吹息】、【鼓歌】 特殊状态:未知 六气气感:六气圆满。 纯真之气:十二纯圆满 御气符:黄字级(大量),玄字级(适量) 器物:细剑凌烟,六甲御阳环(损耗),四方土泥人(石竹),灵台伯玉印、狐甲闾闾副铁印、御风学派元老玉佩、身份伪造证明…… 探索点:10500点。 “后续修德方技还需要验证,包括墨烟的。” “子系统的新功能也要找机会探索一下。” “地字级的御气符也可以换一些备用。” “正好邹平他们还在水寨,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可以让高陆都游老空投过去。” “还有小石竹的问题。”田籍摸了摸怀中用四方土残余材料升级过的秽土泥人,“如今正好来到梁国边境,而我也秩三了,也是时候该履行承诺了。” …… 事情千头万绪,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回去原先的水寨,汇合小队成员。 因为要绕开大泽区域,回去的路程比来时要远上一倍。 两人御气而行,紧赶慢赶地飞行了一天,也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当夜两人在一处山谷休息,到了半夜,谷口外头忽而出现了大量火把的光芒,似乎来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 “难道是梁人追来了?”墨烟拔出“凝墨”,脸色警惕。 虽然催耕成功拖住了梁国舟师,但难保有运气好的逃回岸上,继续追杀他们。 所以谨慎起见,田籍决定与墨烟兵分两路,他上前吸引这支陌生军队的注意力,而墨烟趁机逃离。 反正此时月色正好,用明气行符随时能汇合,分开跑路,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千里共婵娟”的机动性优势。 …… 田籍来到谷口的时候,一直约两百人规模的轻骑迎面而来。 从盔甲、服饰上来看,对方并非田籍见过的任何一国军队。 特别是军中旗帜,全都是素色无字。 这明显有些反常。 很快,陌生的骑兵们就发现了田籍,并迅速将他围堵在谷口前。 一名校尉模样的秩三警惕地打量了田籍一阵,而后吩咐身边的令兵转回后方。 大约半刻之后,骑兵两侧散开,分出一条通道。 一辆挂着帘帐的马车徐徐开了上前。此时帘帐已经打开,一名中年妇人端坐其上。 田籍认出对方脸上的伤疤,颇感意外。 “怎么会是她?” 来者赫然正是姬绫的少母,妇人槐。 …… “仲姬算到你今夜会出现在此地,故提前派我来这里接应你。” 马车上,妇人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田籍瞬间了然。 话说自从被南史无明缠上以后,田籍时时刻刻面临生死考验,压力不可谓不大。 这种忧患的情绪,与他结发的诸女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 而姬绫作为日者,更是能推算到个中细节。 只是彼时他在南史无明的监视下度日,轻易不敢发动千里共婵娟,以免连累其他女子。 没想到他没主动联系姬绫,姬绫却主动派人来接应他了。 “让绫儿劳心了……” “哼,知道就好!”听到田籍歉意的语气,妇人槐冷哼一声,“要不是仲姬跪下来求我,我才懒得管你的破事!” “呃,小婿不贤,让外姑劳力费心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听到田籍这一声“外姑”(岳母),妇人槐的脸色果然好了很多。 随即她仔细打量了田籍一阵,挑眉问道:“秩三了?” 田籍点头。 “给我吧。”妇人槐伸出手掌。 “给什么?”田籍莫名其妙。 “婚约的契劵啊。”妇人槐理所当然道,“你都秩三了,契劵早已无用,干脆毁了吧。” “不是说有人先到达秩三,就必须重新订立契劵,否则会影响日后修为吗?” “当然是骗你的!”妇人槐瞪眼道,“我一个秩一律弟子,哪能影响到秩三?不过是担心你们有顾虑,才故意撒谎。毕竟那时候,谁能想到你居然比仲姬更快登临秩三?” 见田籍听得一愣一愣的,妇人槐当即语气不耐烦道:“婚约什么的不过是权宜之计,大家心知肚明。况且你如今都秩三了,我们只会拖你后退,还不如退掉婚约,各自宽心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妇人槐的说法也不算错。 姬绫的神魂隐患不小,加之全家流离失所,可谓自身难保。 反观田籍到了秩三境界,今非昔比,一个丧家犬的盟约身份,确实对他没有多少帮助。 哪知田籍闻言,却是连连摇头,坚定道:“不退。” “不退?” “不但不退,我还想重新订立契劵,对应秩三层次的。” 这下,妇人槐不作声了。 她目光微凝,死死盯着田籍看来一阵,随即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看来不管有没有契劵约束,你对仲姬的心意都不会改变了。” 原来是岳母大人的考验。 田籍心中了然,也是松了一口气。 …… 妇人槐没再提退婚的事,也没有提重新订立契劵的事。 不过田籍也不怎么在意这种表面形式。 他与姬绫是结了发的,这种结发巫术经过意识云的变异后,已经不可逆。 随着两人心意日益相通,凡俗的婚约契劵,都是浮云。 有或没有,并不影响两人的关系。 这时田籍连气氛聊得不错,便趁机打听身边这支轻骑的来历。 妇人槐反问道:“仲姬应该给你说过,我们随家中大人逃离交陌都的事吧?” 田籍想到眼前这位说不定就是姬绫的“代笔人”,当下老实点点头。 “我们就是随着这支军队来到这附近的。”妇人槐的目光飘向车外奔驰的轻骑,“他们来自交陌孙氏。” “孙氏居然提前在此地藏了一支军队?”田籍微微一愣,“带兵之人是谁?” 便见火光之中,妇人槐徐徐回过头,低声道:“孙氏军神,孙坡孙峻野。” 第四百二十章 孙氏军神(上) 车马走了近一个时辰,最终来到一处地形隐秘的山谷盆地。 里头连营近五里,田籍按照前段时间从墨烟申弃等人身上学来的行军知识,大概目测了一下,这里的营帐能容纳一支约三千人规模的军队。 “在齐梁边境秘密藏下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只要情报及时、充足,提前规划好路线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田籍心中嘀咕道,“只是区区三千人,在如今交陌都大势已去的环境下,能做什么呢?” 来到营门时,妇人槐脸色明显严肃起来,甚至还有些紧张。 田籍关心上前询问。 却见妇人槐郑重叮嘱道:“我的身份是妾,这‘外姑’的说法,你私下说说无妨,可到了大人们的面前,可千万别乱喊。” “虽说夫人仙逝多年,家中大人一直不曾续弦。但夫人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这种便宜,我可不能占。” “明白。”田籍点点头,“那往后我就随绫儿喊您‘少母’吧!” “小滑头!”妇人槐白了田籍一眼。 随后她又正色道:“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来救你,其实是瞒着家中大人的。甚至连这支轻骑,也是仲姬悄悄窃符调来的。如今你人带回来,这事就瞒不住了”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这倒不必”妇人槐摇头道,“仲姬早有安排,你且在军营中安心待上几天便可。” “看管你军士我们都提前打点好了,不会为难你的。” …… 田籍在军营中一待,就是三天。 期间不但被禁止外出,甚至连妇人槐都没再见到。 至于姬绫,乃至未来岳父管叔吾,更是影都没有。 好在只要他不乱跑,看管他的士兵都没有理会他,吃穿用度也不缺。 某种程度上来说,待在这里,比前段时间一直颠沛流离强多了,毕竟身边大军环绕,至少有两位大能坐镇这里,南史无明肯定不敢过来,可谓安全舒适。 …… 趁着无人打搅,田籍用明气行符与墨烟通信,表示自己安全,不过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让她先回去水寨接应小队成员,等他解决完这边的事情,再过来汇合。 至于墨烟的修德方技,他也终于测试出来。 原来墨烟晋升秩三游侠后,需要外出四处游历。 在选择游历目的地时,她的师傅建议不要去安逸舒适的地方,而应该多去天下贫苦、战乱之地,为天下人奔走 为此,师傅还特意传授她名为【摩顶放踵】的方技。 这项方技是被动型的方技,不需要主动触发,效果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墨侠所行之事符合“兼爱非攻”等墨家理念的时,能小幅度减轻身体的疲惫与损伤。 不过如今经过田籍测试,这项方技还能提升墨烟的理智值。 原来这几日墨烟在赶回水寨的时候,顺道在乱兵之中救下几名平民,这之后,她的理智值提升了千分之一点。 虽然微小,但确确实实有提升。 由此可见,【摩顶放踵】就是她当前可用的修德方技。 “临海都虽然是繁华富足之地,但墨烟基本待在清贫的灵台,更是常年在环境险恶的百里防线上奔走,抵御上岸劫掠的鲛狄,符合【摩顶放踵】的发动条件。” “如此日积月累,难怪她虽然战斗不断,理智值却还保持得不错。” …… 到了第四日,终于有两名军士过来,说孙将军要见他。 “孙将军?孙坡孙峻野?” 田籍表面不动声色地跟随两名军士去主将,心中却不免有些忐忑。 他与这位孙氏军神素未谋面,更没有交情。 唯一的交集,还是与姬绫有关。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将原本被管叔吾口头许给对方做妻子的仲姬,给抢走了。 抢老婆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姬绫跟对方年纪差太多,后者都够给她当爷爷了,所以感情肯定是没有的。 主要矛盾,还是出在脸面上,以及,孙峻野与管叔吾的联盟上。 若非田籍横插一杠,原本两边能够凭借姻亲关系,结成更紧密的联盟。 “听说这位是兵家秩四胜将,都到这种地位了,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为难我吧……” …… 进入主帐后,田籍发现气氛格外肃穆。 一张占了营帐近三分一面积的大型沙盘,摆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其上摆着各色各样的木牌,有些还刻着细细的文字、数字,看上去十分考究。 田籍匆匆扫了一眼,就知道沙盘反映的,正是当下交陌都的战况。 因为玄黑色木牌占了中间最大的一块。 此时,一名苍老男子安静地坐在沙盘后的轮椅上,低头沉思。 虽然田籍看不清对方全貌,但透过凌乱披散的白发,能瞥见对方沟壑纵横的前额,以及,狼顾鹰视般的阴鸷目光。 配合上对方身上的秩四威压,无形之中,给人一直极为强大的压力。 事实上,此时帐内的肃穆气氛,主要来自这位瘸腿老者身上。 他麾下的一众军官,全都躬立在其身后,抿嘴不言,但投向他的目光中,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崇拜,一丝狂热。 这种造型,这种威压,这种排场,对方身份呼之欲出。 “想必将军就是交陌孙氏的峻野君?”田籍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瘸腿老者,或者说孙坡,抽搐般地抬起头,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斜斜地看向田籍。 “你认识我?” “孙氏军神,名满天下,谁人不识?” 听到田籍这一句马屁,孙坡不为所动,淡淡道:“败军之将,谈何军神?” “那是吕王识人不明。”田籍继续马匹攻势,“况且将军虽未曾取胜,但终究挡住了黑水人的攻势。” “反观孙子睿那竖子,轻敌冒进,葬送大军,坏了全局……将军可知外人怎么评价你?” 孙坡没有开口,但斜视田籍的眼珠子,明显转动了几下,似乎在等他说下去。 于是田籍便用一种不忿的腔调,自问自答道:“众人皆言,若将军还是主帅,恐怕现在承受亡国之恨的,就是黑水人和梁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坡仰面大笑,笑声一抽一抽的,配着他斜视别人的阴鸷目光,有种癫狂近魔的意味。 竟是比起肃穆时更让人惊骇。 也就是田籍这种久经考验的稳固心境,才能不为所动。 笑罢,孙坡语气戏谑道:“你如此吹捧我,大概是希望我对管氏仲姬网开一面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 孙氏军神(下) “你如此吹捧我,大概是希望我对管氏仲姬网开一面吧?” 见目的被识破,田籍也不尴尬,诚恳道:“这确实是田籍肺腑之言。我作为田齐南下使团的一员,可谓见证了交陌都落败的过程。” “这当中,使团与交陌人一样,因为孙子睿的失误,同样遭受了惨痛的损失,我自己也险些丧命,可谓飞来横祸。” “如今回想起来,若当初吕王不听信谗言,临阵换将,那如结局必然大为不同!” 一番话下来,孙坡脸色不变,但他身后的裨将校尉们,却对田籍大为改观,纷纷投来友善的目光,显然各自心中,也是持类似的想法。 “往者不可谏,且说当下吧。”孙坡沉声道,“你可知管氏仲姬窃符救你,已经泄露了军机,按军中之法,当斩首示众?” 田籍当即拱手道:“田籍愚昧,还请将军明示,此事怎么就成泄漏军机了?” “我军来到此地,每走一步,路线都是经过精心庙算,并请管叔吾帮忙卜筮遮掩的。”孙坡冷声道,“如今管氏仲姬违命调动兵马,沿途动静不小,已然超出了先前庙算的范围。说不定梁人已然知晓。” “原来将军与管叔吾,是打算秘密入梁。”田籍了然道。 “现在已经不算秘密了。”孙坡冷眼道。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事情。 虽然田籍不知道孙坡的军事计划,但孤军深入敌国边境,不管打算做什么,事前保持隐秘肯定是必须的。 所以姬绫的擅自调动军队去救一个“外人”,确实是犯了大忌。 “对了,我身上有泠然阁的元老玉佩,这让临海宗伯府的大能可以掌握我的行踪。” “换句话来说,现在这处营地,其实已经暴露在临海宗伯府的大能的视野中了……” 话虽如此,他也无法坐视姬绫被斩首,毕竟她也是为了救他,才违逆军法父命。 于是他思量片刻,斟酌言辞道:“不管将军秘密入梁的具体目标是什么,但总归还是为了挽救当前败局。” “既如此,将军当下更应广交朋友,而非四处树敌。” “就好比在下,既是田齐紫龙卫闾副,齐国下大夫,又是徐国灵台伯。就连陈公子宛也很赏识我。若将军想得此三地的助力,我或许能帮上忙。” 所谓陈公子宛的赏识,田籍虽然自己不接受,不过既然是谈判嘛,自然是要尽量抬高身价,筹码越多越好。 “远水救不了近火。”孙坡一句话否定了田籍摆出的筹码。 好在田籍早有预料,顺势道:“那将军眼下斩了管氏仲姬,不也于事无补吗?甚至还会让管叔吾感到寒心,进而失去盟友。” “若非你突然搅局,我们的联盟本该更紧密!”孙坡突然尖声道。 终于还是聊到这个话题了。 田籍心中轻叹一声。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寸步不让。 见田籍沉默,孙峻野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必须补偿我。” “这事还能补偿?”田籍挑了挑眉,“总不能让我给将军再介绍一门亲事吧……” “敌寇未清,孙坡何以为家!”孙坡指着脚下的沙盘,语气激动。 “那将军想要什么?”田籍无奈道。 便见孙坡指着田籍,目光炯炯道:“我要你!” 田籍:“……啥?” …… 军神突如其来的“表白”,让田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特别是对方热切的目光,看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只好低下头装着看沙盘,嘴里不禁嘀咕道:“气氛怎么突然变焦灼了……” 哪知孙坡听到他的嘀咕,目光顿时放亮:“你居然能看出眼下局势正当焦灼,而非败局?” “看来仲姬没说错,你果然才智过人,而且依我看,还是知兵的!” “这……”田籍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只能无奈附和道,“略懂,略懂。” …… 虽然出了一点点小误会,但田籍总算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孙氏军神大概是希望自己帮他做些事,作为宽恕姬绫的条件。 很可能跟他接下来的军事行动有关。 毕竟沙盘这东西,特别是主帅用来排兵布阵的沙盘,乃是高度机密的东西。 对方如此堂而皇之地展示在他面前,不正好说明有事情交托吗? 便见孙坡问道:“你可知我此番为何入梁?” 田籍知道这是军神的考校了,于是赶紧收敛心神,将目光投向下方沙盘。 这是一副模拟宏观局势的沙盘。 主体部分是交陌都。 四边则兼有高陆都、即绯都、吕地、南荒、西泽的部分区域。 沙盘正中央的区域,是陌河以南的大片土地。 如今大部分被代表黑水人的兵牌占据。 田籍留意到平县区域,也成了黑色的海洋,这说明在他们渡河以后,那里的孙氏残军也被歼灭了。 与此相对应,陌河、陌河北岸的狭长土体,如今也成了梁人与改火道的占领区,连乱兵都不多见了。 当然,吕齐在交陌都,也并非完全失去抵抗。 譬如中部地区,还零星分布几座还在坚守的县邑。 譬如东南方向,紧邻即绯都的一角,还有相当数量的都兵。 甚至于说他们这支三千人的军队,不也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地图西北角,齐梁的边境吗? 但话说回来,这些吕齐的残兵,要么自身孤立无援,要么龟缩一隅,要么数量太少,不足影响大局。 怎么看,黑水人拿下交陌都全境,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或早或晚而已。 “所以,在如此糜烂的局势下,孙峻野还能如何翻盘呢?” 田籍盯着地图苦苦思索,而孙峻野也没有催他,只是耐心等待。 终于在某一刻,田籍目光重新回到代表陌河河道的位置,随即,他目光凝住了。 且说,以孝城为中心,陌河可以分成东西两段。 东段区域,南北两岸大部分地方都成了敌占区。 甚至西段,也渐渐被敌人渗透。 这些情报田籍就算不看沙盘地图,从自己的亲身见闻,也能猜到。 但此时此刻,当他尝试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俯视全局时,一处未曾注意过的细节,跃然眼前——敌占区的形状。 原来,陌河两岸的敌占区,分布是不均匀的。 更准确的说,以梁国为底边,孝城为顶点,黑水、梁国、火正三方占领区域加起来,整体呈现为一个狭长的三角形。 越往东走,陌河两岸的敌占区就越“狭窄”,最终收束于孝城附近。 而长长的陌河,则成了贯穿这片“三角”区域的主线。 “原来如此!” 田籍目光从陌河一线移开,再次投向西北角的齐梁边境,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第四百二十二章 围梁救吕 “将军打算围梁救吕!” 听到田籍的答案,孙坡的目光微亮,示意他说下去。 此时田籍已经整理好思路,从容道:“前番黑水人正面引诱孙子睿大军深入,而后暗中以一支奇兵绕道火正国截断孙子睿后路,完成合围之势,全歼孙氏大军,此乃旷世奇功。” 一上来,田籍先简单回顾了一下前段时间的战况。 随即他语气一转:“然大胜之后,黑水人骤然夺得大片新地,却也出现了新的难题。” “其一,黑水人孤军深入敌国腹地千里,仓促之间,粮草补给难以供应上。” “其二,兵少而地广,想要完全消化战果,免不了旷日持久的消耗,这让补给问题更为严峻。” 说到这里,田籍对孙坡拱手道:“更别说将军曾坚壁清野近半年,如今黑水人所占区域,除了孝城以外,大多成了不毛之地,短时间内,黑水人也难以就地补给!” “黑水人劳师远征,谁都知道他们缺粮少衣,这不是有梁人帮他们在陌河上运粮吗?”一名跟田籍一般年纪的校尉呛声道,“你若是再扯这些大家都知道的废话,还是赶紧闭嘴吧!” “这位兄弟可是说到关键之处了!”田籍不以为忤,谈笑自若,“梁人,正是黑水大军最大的软肋!” “怎么说?”一名中年裨将下意识问道。 “诸位且看这里!”田籍指着沙盘上的陌河一线,“从梁国开始,沿着陌河东行,越是往东,黑、梁、火三方的占领区域,就越是往陌河收缩。田籍虽非出身兵家,但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军队在陆地上能打多远距离,占领多少城池,全看后方辎重的供应能力。” “显然越往东走,梁人的运输能力就越弱。” “毕竟船队自身就需要消耗钱粮,走得越远,消耗就越大,能供应前线军队的补给,自然就越少了!” “你能看清这一点,确实称得上知兵了。”那名中年裨将微微点头,“可你别忘了梁人也在陌河北岸站稳了脚跟,只要熬过了这一段时间,沿线建立几处固定的补给点,距离的问题就能渐渐得到缓解。” “所以‘时间’,就是此战的第二个关键之处了!”田籍抚掌道。 这次他也不待别人问,自行说下:“梁人这番跟随黑水大军入侵,看似狐假虎威,占了很大便宜。然而他们一则要负责供应黑水大军辎重,确保陌河粮道安全,二则需要分兵占领陌河北岸土地,开疆拓土。” “如今梁国在陌河北岸所占之地,已经比梁国自身的面积还要大了,这不就是蛇吞象吗?” “而梁国要同时做好这两件事,若非倾尽举国之力,又怎么可能成事?” “如今梁国三军尽出,舟船皆去,那国内还能留有多少兵力防守?” 说到这里,田籍的顺势走到了沙盘西北一角,代表身边这支孤军的兵牌前。 “此时梁国正当空虚之际,若有一支齐军,能快速绕到黑梁联军防线后,以最短的时间攻到梁都城下,进,可望破梁都,掳梁王;退,亦能借围困梁都之威,逼迫前线梁军仓促退兵。” “梁军若想快速回援,舟师是唯一的选择。” “舟师一退,孤军深入的黑水大军,便断了补给。” “到那时……”田籍再次想孙坡拱手,“交陌都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 田籍这番分析,有条有理,思路清晰,孙坡虽然一声不吭,目光却是越听越亮。 最后田籍说完,他再次疯魔般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遗憾道:“只可惜你已经在游者道路上走得太远,否则我必定要拉着你学兵!” 大概是孙氏军神极少这样称赞一个年轻人,他身后的一众将官全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特别是刚刚呛声田籍的年轻校尉,此时别过脸,似乎有些无地自容。 至于田籍,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倒是没有被一句称赞冲昏头脑。 虽然他一语道破孙峻野的谋略,但不代表他的兵略就能与对方比肩。 毕竟眼前这个沙盘,将一切标的明明白白,甚至还特意标出一些重点区域,譬如陌河一线。 田籍看图说话,其实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然更容易得出高屋建瓴的见解。 而这个“巨人”,正是孙峻野,已经他身后经验丰富的一众将官。 孙坡也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称赞道:“能看懂这沙盘中的局势,猜到我的目的,以你年纪来说,已经出类拔萃了。” 田籍赶紧谦让一番,随即他又提出自己的疑问:“将军既然打算围困梁都,那想必也清楚,仅凭这处营地的兵马,恐怕远远不够。不知将军是否还在这附近藏了其他兵马?” 梁都是梁国最大的城池,墙高地广,防守工事完备。 虽然如今国中空虚,但也不是区区三千兵马就能围困住的。 别说围困,以田籍打听到的情报,恐怕连一面城墙都未必能堵住。 哪知面对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军神孙坡居然脸色坦然道:“没有别的兵马。” “没兵了?” “没有了。” “就这些?” “就这些。” 田籍倒吸一口凉气。 “围梁救吕”之计,听上去魄力十足,带着些冒险主义的浪漫色彩。 可若实施此计的基础,是区区三千兵,那就不是浪漫,而是浪死了…… “就不能多带一些吗……”他语气艰涩道。 “人太多,管叔吾就无法确保我们隐秘了。”孙坡解释道。 这下田籍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只能无语吐槽道:“就算能隐秘到达梁都城下,区区三千兵够干什么……还不如说借一队阴兵去攻城好了……” 哪知孙坡听到他这个吐槽,身上威压毫无预兆的爆发,目中寒光毕现:“你是怎么知道的?!” “……啥?” 田籍足足愣了十息,才终于反应过来:“还真的是借阴兵?” 见孙坡与后面的将官目光越来越危险,甚至有人手已经放到兵器上,田籍一时有些无语。 没想到自己随口吐槽,居然真给蒙对了。 当然,他已经多少猜到所谓的“阴兵”是什么了。 便见他从身上拿出损毁的六甲拘阳环,解释道:“孙子睿曾经派人刺杀我,我反杀了刺客,得到这个东西,略懂一些你们孙氏兵家的六丁六甲之术。” 见众人依然不太相信,他又补充道:“我还在平城时,听你们孙家大能透露,若聚集六名同时有兵家与侠客秩二的六丁或六甲,就有一定机会,得到一名秩三的无头战士!” 第四百二十三章 似是而非 听田籍解释清楚来龙去脉,一众将官总算放下了兵器。 同时,他也总算知道孙坡这次军事冒险的底气,是什么了。 六丁六甲之神,本身是没有情感的战斗工具,完全听从操作者指挥。 作为单体对敌,行为刻板,缺乏灵活性,容易被针对。 但放到大战场的环境上,这种缺点,反而成了最大的优点。 令行禁止,输出稳定,再加上悍不畏死,这根本就是为战阵冲杀量身定做的精锐部队啊! 特别是,这些六丁六甲,还有一定概率,变异成如催耕那般的秩三战士。 虽然据说几率不大,但田籍记得小石竹说过,孙氏在齐梁边境,有不少提供这种神魂供应的秘密基地,只要基数够大,培养出上千规模的催耕,也不是不可能。 而若当真有成千上万个催耕在战场上结阵冲杀……那场面,那种视觉冲击力,光是想想就觉得骇人。 当然,这些“阴兵”都是消耗品,用完就没了,得重新花时间收集、炼制。 所以田籍很好奇,孙坡手中,究竟有多少存量的六丁六甲,以及“催耕”。 “六丁六甲不少于一万之数,你说的无头战士,也有不少。”孙坡含糊其辞道,“不过因为某种意外,眼下可用之兵,很可能要折损一半。” “什么意外?”田籍问道。 却见孙坡指着他,道:“这就关乎到你接下来的任务。” …… 一天后,田籍跟随一队轻骑,来到军营附近的大型天坑。 放眼望去,天坑方圆近十里,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狱深渊,显然不是人力所能为。 不过奇怪的是,在这处天然形成的坑洞边缘,却又有一处明显是人造的建筑。 那是一处被风化严重的夯土城门,原本应该还连着整片的城墙。 不过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扇门洞。 门板更是早就没了,唯有门拱最上方方,隐约能看到一些仿佛是地名的文字。 不过因为年代久远,风化严重,笔划残缺不全,已经认不出原本写的是什么了。 “这里就是我们试验六丁六甲之术的一处营地,也是最早发现六丁六甲之术的地方之一。”马车上,孙坡给田籍介绍道,“原本这里的产量,占所有营地的四成。不过因为半年前意外遭到陌生强者的洗劫,产量锐减近半。” “即便如此,产量依然可观。”田籍嘴上附和道,内里却莫名感觉到心虚。 因为在见到这处天坑的瞬间,他就认出了这个地方。 正是小石竹,以及那五位梁国女将的“出生地”。 而且半年前洗劫此地的陌生强者,他也认识。 正是田齐的游老。 “说起来,那事我还是始作俑者……” …… 不久,马车停在了残破的城门下。 孙坡对田籍道:“百多年前,这里曾经是一座山城。” “山城?这天坑曾经是一座山?”田籍目光穿过门洞,望向后方的巨大天坑,一时间有种难言的震撼。 “我们在发掘六丁六甲之术时,也找到了一些关于此地的方志记载。”孙坡介绍道,“百多年前,此地名为‘铜绿山’,山中有丰富矿藏,因而梁人占山筑城,以便采矿、冶金,一度十分繁荣。” “不过后来不知何故,铜绿山发生了塌陷,连带整座山、山上的城,城中的人,全都陷入了天坑之中……” 田籍听着孙坡介绍,眉头不自觉皱起。 一段一百多年前的梁人故事,自然不值得在意。 他真正在意的,是“铜绿山”这个名字。 因为,石竹的家乡,也叫这个名字。 “不过,按照孙坡的说法,铜绿山一百多年前就毁了,以小石竹的年纪,应该不太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更别说梁国女将们,也帮小石竹打听过家乡的事……” 田籍虽然未曾探查过小石竹的秘密,但五位梁国女将是与他【交魂】过的,他很清楚五人生活的年代,也就最近十几年的事,必然与这处天坑无关。 “说不定只是正好重名,毕竟‘铜绿山’这个名字太普通了。” “亦或者,石竹乡人的先祖,可能正是此地幸存下来的人。灾难发生后,迁移到异地重建家园,取一个跟故乡一模一样的名字,也不难理解……” …… 孙坡不知田籍心思,简单介绍完铜绿山的故事后,脸色一肃:“不过当下,这里仅存的六丁六甲,恐怕也保不住了。” “为何?”见说到正事,田籍也赶集收起别的心思。 “有星命途径大能,意图通过改变铜绿山的历史,来抹杀此地的六丁六甲!” 随着孙坡的介绍,田籍也迅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改变历史这种事,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他已经从南史无明那里深刻体会过。 不过虽然后者确实能一定程度上“改变”历史,但限制的地方也同样很多,近乎于严苛。 譬如要考虑到对大历史进程的影响,譬如要考虑到天地之道的修正,等等。 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反噬到自身。 为了确保成功率,最好的方法,还是像先前南史无明对付他们那样,选择一处相对封闭的世外之地,对数量有限的少数几个人动手,而且“扰动历史”的次数,也是越少越好。 显然,眼前毁于百多年前的梁国故地“铜绿山”,就是这么一处合适改变历史的地方。 毕竟这里已经荒芜了上百年,而孙氏的六丁六甲之术,又未曾广为流传。大多数时间,还是处于秘密试验的阶段。 那么一旦在这百年当中,随便发生点什么小意外,就有可能导致这里产出的六丁六甲产量发生剧烈变动。 搞不好,连孙氏最初发掘六丁六甲之术的“历史”,都有可能被抹去! “难道梁人已经察觉了将军的布置?”田籍沉声问道。 如此明显针对孙坡的后手,如若不是像当初田齐游老那样的“意外”,那很可能就是有人察觉到了孙坡的行动。 此时此刻,一个搞不好,“围梁救吕”的大计,就会付诸东流。 “我一开始也有此担忧”孙坡也是脸色凝重,“好在这几日与叔吾合作推算后,确定干扰此地的历者大能,应该是来自南荒。” “南史氏?”田籍反应过来道。 孙坡点点头:“我们怀疑是孙子睿的人被俘虏后,向敌军出卖了此地的情报!” 第四百二十四章 铜绿山 孙智作为交陌孙氏的核心成员,他以及他身边的家老可谓对六丁六甲的秘密知之甚详。 如今随着他全军覆没,这种秘密不可避免被敌人获悉,进而引来对方窥伺的心思。 好在孙智虽然知晓六丁六甲,却不知道孙坡的军事计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否则这仗就真的没法打了。 不过基于同样的考量,面对如今来捣乱的历者大能,孙坡的人,却也不方便出面,以免泄漏了自身的行踪。 “所以将军打算让我这个‘外人’来对付那些闯入此地南史氏?”田籍恍然道。 “你的优势不单单是‘外人’。”孙坡直言不讳道,“你先前与南史氏打过交道,比我手下的人更熟悉他们的手段。” “话虽如此,可以我的境界,恐怕不足以对付秩四层次的历者。”田籍担忧道。 “此事我也充分庙算过了。”孙坡道,“南史氏扰乱的历史时点越早,他们受到的限制就越多。若是回到百多年前,铜绿山尚未塌陷,山城尚在的时点,那他们受到的限制就更大,实力直接压制到秩三层次。” “因为那些山民中有不少逃过了那场天灾,迁移到外地继续繁衍生息……” …… 南史氏要扰乱铜绿山的历史。 为了阻止他们,孙坡以铜绿山塌陷的时点为界,分出两路兵马,一路负责巡查塌陷后的百多年,一路去保护塌陷前的“历史”。 其中前一路虽然时间跨度广,但基本是此地荒无人烟的时段。 用广撒网的方式监视、防守就足够了,相对轻松。 真正的重点,是回到塌陷前时点的那一路。 孙坡认为,那才是南史氏重点出没的时间段。 他打算将这一路,交给田籍负责。 “我能带多少兵?”田籍直接问道。 “最多一名。”孙坡没有隐瞒,“时间太久远,我只能送两人回到过去。况且人太多,意外的情况就多,容易扰动此地历史,未必是好事。” “好吧。”田籍也知道这个道理,不多纠结,“那人选是我自己定吗?可有什么要求?” “只要不是我麾下的将校,人选随你。”孙坡道,“不过既然只能与一人同行,除了秩次实力以外,还得考虑能否信任。” “知道了。” 其实,田籍心中已经有了最佳人选。 墨烟。 …… 是夜,墨烟通过明气行符来到了田籍身边。 此时两人整装待发,双双站在残破的城门前,透过门洞看向后方的十里大坑。 想到即将回到一百多年前的历史中,两人心中都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此门原本是铜绿山的山门。”孙坡给两人作最后的介绍,“我已经作好布置,你们现在直接从这里走进去,神魂就能跨越百年,回到当年的铜绿山。” 原来是“魂穿”。 田籍点点头,又问道:“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尽量少跟当年的古人打交道。”孙坡提醒道,“实在无可避免的时候,确保不打扰到他们原本的生活,特别是不要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 “毕竟你们此去,并非要改变此地的历史,而是要在南史氏手中,维持历史的原貌。” “我给你留一些识别南史氏的小玩意。”孙坡最后道,“等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 走进门洞的瞬间,田籍心神有了刹那的恍惚。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墨烟已经不在身边了。 随后是漫长的黑暗。 仿佛时间、空间,在这一刻,都回归了混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出现了光亮。 随即一种钻心的剧痛,从四肢百骸中传来。 “我附身的这位名为‘吉’的古人,受重伤了?” 意识到此时的状态,田籍一时间有些无语。 成为十二纯至人,他神魂与肉身的防御力,已经达到了能抵御秩四攻击强悍地步。 但因为眼下是“魂穿”,所以虽然他的神魂依旧强悍,但肉身却只是凡人的水平。 这意味着他不得不以凡人的标准,来保护好自己的这具身体。 那种水里来火里去的操作是不能搞的了。 “好在孙坡有布置,这具身体就算死在这里,我本体也不会真正死亡,只是神魂立即返回一百年后而已。” “不过如此一来,短时间内,就无法再次魂穿到这个时间点,完成为姬绫脱罪的任务。” “所以‘生命’依然只有一次,得小心行事。” …… 好在田籍的神魂毕竟有秩三境界,在神魂的反哺之下,稍稍休息一阵后,身体的伤势便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 至少能站起来了。 他首先检查了一下身体状况,伤得确实不轻,对于凡人而言,足以致命。 “咦,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田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有一组由四个黑点组成的图案,仿佛黑色花瓣。 “吉”的记忆中没有关于这个的记载。 他试着伸手去触碰,没想到一股神秘的信息流出现在脑海。 随即了然。 “原来这就是孙坡说的‘小手段’,一旦发现一位南史氏的踪迹,就会有一个黑点变红。” “四个黑点,换言之,这里混进来了四位南史氏的人。” …… 随后,田籍又检查身处的环境。。 此时他在一处矿坑的底部,脚边还有一截断裂的木梯子。 “大概这具身体的主人,在爬出矿坑的时候,因为木梯意外断裂,摔落坑底,受了重伤。” “不,不仅仅是受伤。”田籍快速思索道,“他只是凡人,没有我这种神魂强度。按照刚刚的伤势程度判断,历史上的他,应该很快死在了这里。” 换言之,他当下附身的这位古人,并没有活到铜绿山倒塌的那一刻。 “这样的话,我现在的身份,就跟天坑后续的历史,特别是六丁六甲的事情没什么关联了,毕竟这位古人没能逃出这里,最终还与整座山一起陷落天坑之下。” “这么一个身份,倒是方便我后续在这里行事。” 想到这里,他不禁好奇墨烟又魂穿到了谁身上。 …… 又过了一刻钟,田籍身上的伤势好了大半,能够试着爬出矿坑了。 与此同时,一些来自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也慢慢整理了出来。 原来这位古人名为“吉”,年纪与田籍差不多,家中世代在铜绿山上当冶匠。 今天早些时候,他在这处矿坑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事,急着给家里人报信,哪知因为木梯断裂,摔落坑底。 因为田籍魂穿过来的时候,吉已经濒死,很多记忆都丢失了。 所以此时田籍想不起那件事是什么。 只能确定当时吉的心情很急切,赶着回家。 “那件对吉重要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田籍思忖道,“不过记忆缺失太多,不利于我后续在铜绿山中潜伏,行动。” “既然如此,我不如先回一趟吉的家,看看能不能换气更多记忆。” “顺便也找找墨烟在哪,以及南史氏的踪迹。” 第四百二十五章 历史的囚徒(一) 爬出矿坑后,田籍循着残缺的记忆,走到了一处连绵成片的竹楼群,都是山民们的住处。 因为山上地方有限,这些竹楼靠得很近。 有些干脆围成一圈,成了大宅院。 这些山民大多从事挖矿冶炼的工作,大家朝夕相处,也不至于尴尬。 譬如吉的一家,父亲是冶金的匠人,宅院距离冶炼专用的炉房不远。 进到竹楼内,吉的母亲迎面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抱怨道:“你这一大早瞎跑去哪了?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呃……什么日子?”田籍一脸茫然。 “今年是‘兰’及笄啊!”吉母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 与男子成年“冠礼”相对应,这个世界的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后,通常是十五岁左右,就会举行“及笄”之礼。 有些讲究些的人家,还会给自家女儿取小字。 当然,最重要的是,女子“及笄”之后,便意味着,可以嫁人了。 果然,吉母紧接着拉着田籍的手,满脸兴奋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兰吗?我已经跟她的父母说好了,趁着今天兰及笄,给你俩定亲!” 看着吉母一脸期待的模样,田籍感觉这个当妈,竟是比儿子还要兴奋。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田籍没有保留吉对兰的记忆,所以不清楚两人的感情状况。 但不管如何,显然在真实的历史中,吉最终没能赶回来参兰的“笄礼”,更不可能娶她为妻。 想到孙坡的提醒,田籍决定还是别随意篡改历史,跟吉母敷衍了几句,便找借口离开了。 “这孩子,肯定是听到定亲就害羞了!”看着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吉母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 田籍离开也不仅仅是为了避免破坏历史。 就在跟吉母聊天的这会,他终于感觉到墨烟的存在。 他与墨烟的结发,是神魂层面的连结,并不会因为换了一具身体而改变。 循着神魂的感觉一路走,田籍渐渐来到了山脚下。 然后,他见到了一座熟悉的建筑。 铜绿山山城的城门。 相比起一百多年后的残垣断壁,此时的城门连接着一整片城墙,牢牢拱卫着整座山城。 毕竟铜矿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包括山上的匠师,都是梁国贵族眼中的珍贵“资源”,不能以普通山民看待。 田籍来到城门下的时候,正好有一名戎装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容貌陌生,看起来只是凡人。 但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就互相认出了对方。 正是墨烟附身的古代女子。 因为孙坡以兵家【诡道】手段遮掩,田籍与墨烟身上丝毫看不出有秩者的威压,与普通人无异。 但两人结发是神魂层面的连结,瞬间就互相感应到对方的身份。 …… 随后两人交换了一下情报,田籍得知墨烟附身的女兵,名为“梅”,在山下一处兵营服役。 梁国自古就是四战之地,兵力常年不足,女子参军不是稀罕事。 不仅仅是田籍所处的那个时代,一百多年前的此刻,同样如此。 “你直接从兵营里跑出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田籍谨慎地问道。 “应该不会。”墨烟回忆道,“从我有意识开始,就在往铜绿山这边赶了。” “好像是因为今天‘梅’家里有要事,提前告了假。虽然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事,但她肯定不是偷跑出来的。” “那就好。”田籍微微点头。 随即他又问墨烟过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 “还真有一件怪事。”墨烟指着身后的城门道,“我进来的时候,城门是打开的。结果进来以后,门却突然落下了。我试着去转动机关,毫无反应。” 田籍闻言也走进门洞,发现这里的城门采用落闸式的设计。 此时门洞被一块一丈高的敦实大木板堵住,旁边还有绞盘一样的开关。 他试着与墨烟联手转动绞盘,结果两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反应。 “这具身体太孱弱了,使不上力。”墨烟叹气道。 “未必是力气的问题。” 田籍目光投向城墙的上空,随手扔了一块石子上去。 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石子飞到大约是城墙外侧边缘的位置时,不知为何突然弹开。 仿佛有一堵透明的空气墙,挡住了石子。 两人又沿着城墙边缘试验了一番,最终发现,下山的路好像被堵死了。 “会不会因为南史氏只扰乱铜绿山的历史,所以孙坡干脆让我们待在山中,以免到处乱跑,带来不好的后果?”墨烟猜测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田籍皱眉道,“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何不事先跟我们说明?” “况且你别望了,你一开始,就是从山下兵营走上来的。” “也是……” …… 两人想了片刻,依然没有头绪,只能暂且放下此事,一起返回山上。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南史氏的踪迹,以阻止对方扰乱这里的历史。 既然他俩通过孙氏兵家的手段来到这个时代,比孙氏更懂“历史”的南史氏,当然也能做到。 说不定比他们手段更高明,做得更隐秘。 原本他们附身两名古人,还能利用土著的身份与记忆,来展开调查。 只可惜孙坡并非星命途径大能,两人“魂穿”以后,记忆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缺失,对铜绿山上的人和事一知半解。 “贸然行动反而容易露出马脚。”田籍沉吟道,“只能一边走,一边看看能不能唤起更多记忆了。” 如此再次踏上山路,还没走几步,路旁草丛突然窜出一道黑影。 是一名看上去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 “你是吉大兄?”小姑娘摇晃着可爱的总角小髻,惊讶地看着田籍,“不对,你是大兄!” 虽然对方两次称呼差别不大,但田籍对这种语气不陌生,立即认出对方的身份,也是满脸惊讶:“你是石竹?!” “还真是大兄啊!”惊讶过后,小石竹最先恢复过来,露出欣喜的笑容。 唯独田籍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明明将你栖身的泥人藏在了军营中,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石竹脸色茫然道,“感觉就像睡了一觉,发了一场梦,迷迷糊糊地,就来到这里了。” “你自己也不清楚么……” 田籍瞬间心念急转:“这里的事情关乎孙坡后续围攻梁都行动的成败,不可能还故意放石竹这种‘意外’因素进来的,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对了,刚刚石竹先喊我吉大兄,显然也是有这里古人的记忆的,不知道她魂穿了谁?” 当田籍提出这个问题后,石竹却是脸色怪异道:“我没有‘魂穿’谁啊?” “我就是我自己啊!” “你自己?” 田籍与墨烟对视了一眼,随即从对方同样震惊的目光中,渐渐意识到一个惊人的真相。 眼前这名理论上,应该生活在一百多年前的小姑娘,就是小石竹! 第四百二十六章 历史的囚徒(二) 两人一祟,不,三人相顾无言片刻,不得不接受眼前离奇的真相。 原来,铜绿山与石竹故乡重名,不是巧合。 原来,石竹生活的年代,距今一百多年。 “原来我这些年,一直都未曾远离家乡啊……”小石竹一时感慨不已。 田籍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石竹作为邪祟殇女的“出生地”,就是孙氏发掘并研究六丁六甲之术的天坑营地。 而这处营地的前身,正是石竹生前的故乡,铜绿山。 “她生前与死后,都与这个地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墨烟怜惜地看着小姑娘,“恰好孙峻野让我们回到古代的时候,她的神魂又离这不远,所以被大能的力量一并带回来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 田籍沉吟着,心中却想到别的事情。 在现实世界中,石竹的神魂逐渐逸散,时日无多。 这一路过来,支撑她走动现在的最大动力,就是回家,见父母亲人一面。 但眼前的事实表面,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家乡,早就毁在了天灾之中。 家都不在了,如何回去? 面对如此残酷的真相,田籍不得不担心石竹的状态。 因为面前这位小姑娘,身上隐隐散发着秩一层次的威压。 这说明,她同样是“魂穿”回来的。 她的本体,依然是殇女。 …… 出乎田籍与墨烟预料的是,作为灾难当事人,石竹反而最先调整过来,轻笑道:“这样也好,我也算彻底回到家乡了,老妇谢过博闻小郎君啦!” 小石竹出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时代,按年龄算,至少是田籍的曾祖母辈了。 听到小姑娘还有闲心如此打趣,他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啊,如果不是有此奇遇,小石竹的回家心愿,反而永远都无法实现……” 如今回想起当初【交魂】的五名梁国女将,对方虽然确曾帮石竹打听过故乡,还报了平安,但那段记忆却显得模糊不清。 时间太久,记忆淡忘是一方面。 但另一方面,也难保当年他们并没有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只是为了不让小姑娘失落,才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毕竟那五位视小石竹如同自家小妹,十分宠溺。 …… 虽然“老奶奶”石竹魂穿的原因依然成谜,但她的出现,对于田籍查找南史氏的踪迹来说,无疑有很大帮助。 因为她从小就在铜绿山长大,熟悉这里的人和事。 有她帮忙认人,田籍不但能更快排查出南史氏的根脚,而且也不容易因为无意识的“出格”行为,扰乱了古人们的命运。 首先是吉与梅的身份信息。 原来田籍附身的“吉”,是石竹家的邻居大哥,两家人是世交。 今天举行“笄礼”并即将与吉定亲的兰,正是石竹的二姐。 至于墨烟魂穿的“梅”就更不得了,居然是小石竹的大姐! “梅、兰、竹、菊,我家一共四姐妹。”小石竹半是怀念,半是介绍道,“不过大姐在我出身前就下山从军,四妹则早夭,如今家中除了阿父阿母,就只有二姐与我了……” “原来梅今天告假,是特意赶回来参加二妹的‘笄礼’。”墨烟恍然着,记下这个关键的身份信息。 不过她话音刚落,田籍却发现小石竹的脸色莫名一暗。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田籍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小石竹连忙摇头,微笑道,“难得梅姐姐也回来了,正好一家团聚!” 看到对方不自然的笑容,田籍知道小姑娘的心事肯定没这么简单。 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也不好多打听,只能先专注回正事。 “我怀疑南史氏的人,就伪装潜伏在你的乡人之中。”田籍道,“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记清他们的长相与身份,帮我们逐一排查?” 原本田籍也没指望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好的记忆力,能提供个大概信息,就很不错了。 哪知小石竹却拍着胸口保证,只要是铜绿山上真实存在过的,哪怕是一只猫,她都不会认错。 “你当时年纪小,又过去了那么多年,真能记得如此清楚?”田籍一脸怀疑道,“事关重大,真记不清,直说便是,我们不会怪你的。” “真没骗你们!”石竹挥舞着粉拳道,“此事说起来,与吉大兄也有关!” “与我有关?” 随后小石子告诉两人,原来铜绿山上的工匠,因为世世代代为梁国贵族冶炼、锻造兵器,久而久之,这里成为了一处催生“兵虫”的地方。 兵虫这玩意,从杀伐之气中滋生,通过吞噬木石金土为生。 放到大泽的魂毒之沼中时,是转化西泽兑泥的好工具。 但若出没在常人生活生产的地方,就会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 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铜绿山中的工匠,从野巫那里学来了驱赶兵虫的符文,刻在自家屋子与工房的竹片、瓦头上,用于驱赶兵虫。 吉的一家就有这种画符驱虫的知识传承。 而吉平日的工作,就是漫山遍野地搜寻兵虫踪迹。 若发现谁家附近有兵虫出没,就会及时驱虫并提醒,以免屋子地基被虫子蛀空,引发倒塌的事故。 “我从前经常跟着吉大兄跑山驱虫,偶尔还会帮他画符、找人,久而久之,这山上的人,我基本都认全了。”石竹自豪道。 …… 在小石竹的提议下,田籍决定先去冶炼的工房排查。 因为此时正是白天最忙碌的时候,工匠们大多聚集在工房中干活。 不知是否恢复了人身的缘故,田籍发现小石竹突然变得有些畏高。 一旦靠近悬崖边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抓紧田籍的手,眼睛不敢往下看。 她解释是这里山路土质松散,容易滑坡。从小父母就经常给她讲谁谁家的孩子因为走路不注意,坠落山崖。 这种故事听多了,她就特别害怕这里的悬崖。 家里人之所以同样她跟着吉跑山,除了因为两家人关系好,也是因为石竹父母担心她一个人在山上瞎跑,容易出意外。 …… 工房与工匠们的家离得不远。 途经竹楼群的时候,田籍问石竹要不要先回家看一眼。 后者却坚决摇头,甚至都不看竹楼一眼:“既然回来了,往后有的是时间回家。还是先忙大兄的要紧事吧!” “那行。”田籍点点头,心道小姑娘大概是近乡情怯了,也不戳破。 第四百二十七章 历史的囚徒(三) “好大的地方!” 来到工房区域的时候,田籍与墨烟两位外乡人,被这里的景象小小震撼了一把。 这里占据了山中最大的一块平地,绵延三四里。 估计是在山中远有的平地上,再人工扩展一部分,譬如边缘区域,不少都是木架子搭的地基。 而在这方圆三里多的地方,约三分之一,是工匠们冶炼、锻造的炉房、工房。 剩下的,都是堆积成品的临时仓库。 如今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武器甲胄。 “这里的存货,足够装备一支千人规模的大军了吧?”田籍目测道,“你们这里往常都要打造如此多军械的吗” “也不一定,有时候也得帮忙锻造祭祀用的礼器,或者一些贵族的生活用具。”石竹介绍道,“不最近几年,山下战事越来越频繁,上面压下来很多造军械的任务,完不成就要杀头。大家都没时间,也没胆量去造别的东西了。” 这时墨烟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我记得这个历史时期的梁王,是一位穷兵黩武的君主。” “原本梁国在西泽中,国力仅次于黑水朝,算是一个中等强国,一度攻入中陆。” “不过因为这一代梁王过分消耗国力,最终被交陌孙氏的先祖反扑,反而丢失了中陆的战果,自此一蹶不振。” “难怪在后世,位于齐梁边界上的铜绿山遗址,会成为孙氏的天坑营地了。”田籍了然道。 …… 区域越大,意味着聚集的人员越多,省却了田籍跑山的功夫。 不过也因为人太多,而且工房严谨闲杂人等进出,田籍反而不好搞出太大动静,以免引发意外。 关键还是要找到合适的借口,与里面的人打交道。 最好一个一个地单独引出来,逐一确认身份。 小石竹这时给出建议:“何不利用吉大兄的身份?” “吉大兄常日为大家伙驱虫除害,虽然人还年轻,在山中却颇有威望。我们正好以排查兵虫状况为借口,将人单独喊出来啊!” “这主意不错!” 田籍从善如流,当即按照小石竹的建议,与此地工头交涉。 工头跟吉也是老熟人了,听到后者煞有其事地说最近山上有大量兵虫出没,瞬间脸色剧变,忙不迭地给田籍跑腿喊人。 …… 在工头的帮忙下,两人花了一个时辰,就将这里的工匠看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这些人石竹全都能叫出名号,而田籍手臂上的黑点,也都毫无反应。 说明敌人不在这里。 正当三人以为没有收获的时候,工头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色慌张道:“不好了,你们来这里查兵虫的事,不知被谁透露给了山下的贵族,正有一位监工大人赶来这里,你们趁现在赶紧逃命吧!” 田籍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还会发生这种意外。 不过未等三人动身,外头突然传来一道狠厉的声音:“谁都别想逃!” “非常时期,居然为了无关紧要的事耽误工期,本吏一定要治你们的罪,统统杀头!” 不久,一位衣着华贵的梁国官吏走了进来。 其人身上并无有秩者气息,不过身份地位的差距,工头见到他的一刹那,就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为自己也为田籍他们求饶。 反观田籍,却依然镇定地站在原地。 因为就在对方冒头之时,石竹就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大兄,这个人看着眼生,我不认识他。” “此人可疑!” 田籍与墨烟对视了一眼,瞬间警惕起来。 这时候,监工一脚踹开工头,直冲田籍三人面前,趾高气昂道:“你们仨,还不赶紧束手就擒!难道还要本吏亲自动手不成?” “大人冤枉啊!”田籍一脸哭丧道,“我们兄妹三人来此排查兵虫之害,正是为了确保此地工匠的生命安全,毕竟人都没了,谁给诸位大人打造军械啊?” “本吏要治你罪,还敢顶嘴?”监工语气霸道,“我问你,这兵虫之害,会杀死这里所以人吗?” “这倒不至于……” “那你还来这里生事?!”监工指着田籍鼻子骂道,“既然不死人,那就得继续往死里干!谁都不许耽误工期!” …… 在监工的银威之下,三人最后“乖乖”束手就擒,跟随他下山。 期间田籍走在最前头,紧跟监工身后。 于是,他手臂终于有了反应。 一枚黑色花瓣突然变红,发烫。 随着一道热流涌上眼睛,田籍再看向监工的时候,发现对方的模样变了。 断发、纹面、赤衣。 “薪城的那位别火令!”田籍心中诧异道,“他不是在先前在明火炉中受了重伤吗?而且这神魂气息,居然跌落凡人境界……” “看来应该是死在了明火炉的爆炸中,被后续赶来的南史氏族废物利用了……” 无论如何,眼前这位来自南史氏的老熟人,显然不属于这个时代。 于是田籍与墨烟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都有了决断。 在下山的时候,众人遇到一段崎岖的小道。 小道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十分狭窄,段紧够一人通过。 先前上山时,小石竹还要拉着田籍的手,才敢从这里走过去。 “你们,一个一个地走过去,不许乱跑!”监工,或者说别火令下令道。 田籍当场哀求道:“我这小妹畏高且腿脚不灵活,我担心她自己走,会出意外!” “不若我单独留下,先让两个妹妹一起走过去?” 啪! 别火令一脚揣在田籍的腿上,后者当场摔倒。 “就你多事!” 别火令骂骂咧咧地又踢了几脚,喝道:“你,先过去!” 田籍不得不捂住被踢的位置,一步一瘸地走上小路。 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头看,仿佛担心两个妹妹。 哪知因为频频回头,走到中段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脚下打滑,竟是直接跌落悬崖! “啊……!” 墨烟与石竹同时尖叫。 后者见到兄长的惨状,更是吓得面无血色。 “哼,活该!”别火令幸灾乐祸地冷笑。 实际上,他对三人发难,真正的目标只是为了拿下这两个女的。 特别是那个年纪小的,模样可爱,山下有的是贵族大人好这一口。 若他们不犯事,考虑到这铜绿山的工匠多少有些影响力,他还不好下手。 眼下总算让他找到机会了。 “嗯,这个女兵也是有些麻烦,回去得处理得干净一些。” 想到这里,别火令又推推搡搡地将墨烟逼上小路。 反正小妹在他手上,不怕对方跑路。 哪知墨烟走到小路中间的时候,同样的意外,再次发生。 她也一脚打滑,摔下山崖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历史的囚徒(四) 相似的意外接连发生,别火令就是再迟钝,也立即意识到有问题了。 要么是这条小路被人做了手脚,要么就是那两兄妹故意演戏。 可前者,他刚刚上来的时候,也是走过这条路的,当时怎么不见异常。 至于后者,他不认为以两个区区的凡人,从这种高度摔下去,还能活命。 总不能拿生命来演戏吧? “莫非是有仇人趁我上山,悄悄尾随在后,布置陷阱?” 想到这里,别火令心中也不再想什么讨好贵人的事了,当即对哭哭啼啼的石竹威胁道:“别哭了,赶紧走,否则我就将你从这里扔下去!” 这次他要仔细看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于是继田籍与墨烟后,石竹也不情不愿地走上了崎岖的小道。 然而这一次,不知是因为石竹人小脚细,还是因为她在恐惧之下,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居然平平安安地走过了小路,一点问题都没有。 甚至在踏上对面开阔平地的之后,石竹头也不会地继续往山下跑! “该死!”别火令看着石竹逃离的背影,一时间有种骑虎难下之感,“刚刚真的只是意外?” 现在身边已经没有人能帮他试探小路的问题,而若返回山上找人,那小姑娘肯定跑没影了。 无奈之下,别火令只能学着石竹那样,步步为营地踏上小路,前脚不踩实地面,后脚绝不抬起。 这样走得很慢,但胜在不易发生意外。 走到小路中段的时候,别火令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好降低重心。 就在这时候,脚上忽然传来异样的触感。 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后脚。 “谁!” 别火令猛然抽起后脚,双手已经下意识扒在峭壁上。 只是预想中的拉扯并没有发生。 那只手在他用力的瞬间就松开了,迅速退回到悬崖下方。 “悬崖下方另有玄机?有人藏在下面?” 别火令深呼吸了几下,这才慢慢弯下腰,调整好重心,探头看向下方。 就在他的视线越过悬崖边的时候,一张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对方与他贴脸对视,毫无感情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啊!” 别火令下意识惊叫出声。 也就在这时候,他脚再次被抓住。 这一次,他来不及挣扎,就被对方铁钳般的双手,狠狠地拖拽到下方。 …… 嘭、嘭! 两道身影不分先后地摔到地上。 其中一者赤衣,摔得头破血流,死得不能再去。 至于另一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却是奇迹般地从地上站起来。 除了动作有些僵硬,身上居然没有任何伤口。 “没想到这【养气】方技,居然是这么个养法!”田籍一边舒展筋骨,一边感慨道。 原来刚刚被别火令狠狠踹倒在地的时候,他新学不久的【养气】方技突然有了触动。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刹那,却瞒不过田籍的感知。 这之后,他与墨烟联手演戏,假装摔下山崖,其实只是摔倒悬崖下方的一个小石台而已。 那里距离崖顶不过一丈,但位置极为隐蔽,若非有石竹这位土著告诉他们,很难发现。 不过因为这短短一摔,【养气】方技再次发动,这次田籍明显感觉到身体有了变化。 竟然生出了一枚纯气之种! 吉只是凡人,当然不可能凭空生出游者秩三的纯气之种。 主要还是因为田籍的神魂是十二纯至人的底子,一旦触发【养气】方技,就会自动激活纯真之气,改造身体。 当然,也正因为这具身体底子不足,一枚纯气之种就是极限了。 “好在刚刚抱着别火令摔下来的时候,【养气】再度触发,纯气又壮大了一些。” “这些纯气我带不回原本时代的身体,不过却能让现在的身体拥有了一点超凡力量,能够应付接下来的战斗。” “对了,还有理智值!” 田籍查看了一下意识云的面板,此时他的个人理智值:87.0%s。 “比起先前提升了一个百分点。【养气】果然是秩三修德方技!” 理智值的提升,是神魂层面的增益,这个就能带回原来时代了。 只是一想到刚刚修德发动的时机,他不禁脸色怪异:“莫非往后我用【养气】修德,都要像那样从高处跃下?” “修德之跃?” 对于这种作死的修德方式,已经“不慄”的田籍虽然完全不怕,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反正在这里不会真的死去,等忙完孙坡的事,趁着离开前再找机会跳崖试试。” …… 就在田籍渐渐舒展开手脚的时候,身旁别火令的尸体突然炸成无数光点,渐次消失在空中。 与此同时,他手上变红的那片花瓣,也同步消失了。 “成功除掉了一个,还有三个,得抓紧时间了。” 这处谷底在铜绿人迹罕至的地方,没有路上山。 好在吉的身体经过纯气改造,不再孱弱,田籍三下五除二,就攀上了峭壁。 回到上方小道的时候,墨烟与石竹都在等着他。 三人讨论了一下刚刚的见闻,对于接下来继续寻找南史氏的踪迹,都有了更多头绪。 首先,南史氏与他们一样,都是魂穿成此地的凡人。 这说明双方实力起点是一样的。 甚至因为田籍激活了一丝纯气,反而占据了优势。 其次,南史氏似乎也因为害怕引起大规模的历史变化,所以魂穿的对象,同样是“非常住人口”。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都是逃过了后来铜绿山倒塌的古人,不管是倒塌时不在山上,还是在此之前就死去的。”田籍总结道 “这样的话,一下子就能排除很多目标了!”墨烟振奋道,“石竹你有什么头绪?” 石竹在田籍分析时,就陷入了沉思,这时听墨烟一问,忽然眼睛一亮,道:“我记得山上有一对外地来的夫妻,是做行商的,表面上贩卖山货,暗地里,却是帮山下某位贵族走私铜矿!” “事不宜迟,你带路!”田籍当即拍板道。 …… 三人在石竹引领下,来到一处幽僻的宅子前。 比起其他工匠简陋的竹楼,这处宅子的土墙瓦顶,明显要上档次很多。 特别是背后仅靠一片风景秀丽的悬崖,有着开阔的视野,堪称这个时代的山顶别墅。 随后田籍使者敲门,只可惜不管敲了半刻,无人开门。 “要不要直接破门?”墨烟问道。 第四百二十九章 历史的囚徒(五) “最好先确认对方身份,以免弄出太大动静,打草惊蛇。” 田籍否决了破门的提议。 于是他试着对门内喊道:“我是吉,你们家附近有兵虫出没,能否让我进来检查一下?” 这是利用吉的身份,来解释到访目的。 不过跟之前一样,门内依然没有动静。 “莫非他们离开了?” “我记得当年这个时候,他们得晚些时候才下山啊……”石竹嘀咕道。 “你记得如此清楚?” 听到田籍的这一问,石竹却避而不答,转而道:“估计是大兄你喊的方式不对。吉大兄不这么喊门的。” 田籍一愣,好奇道:“那他平时都怎么喊?。” 便见石竹踮起脚尖,对着门缝嘶声大喊起来。 “快跑啊,你家房子要塌啦!” “快跑啊,再不跑就没命啦!” …… 看到石竹突然变得一惊一乍的模样,田籍感觉好笑之余,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堵在胸中。 因为此时此刻石竹的语气,正如彼时彼刻,她曾经对自己预警危险时的模样。 那些“快跑啊”“没命啊”的口癖,过去只能在神魂中闻其声。 如今与幼小稚气的身影一重合,却让田籍忽然明白,原来哪怕成为邪祟,浑浑噩噩地度过了百年岁月,这位梁国小姑娘的骨子里,依然深深镌刻着铜绿山岁月的痕迹。 生于斯长于斯。 她属于这座山,她属于这个时代。 “能带她回来这里,真的太好了。”田籍眯着眼,轻声道。 …… 在石竹一番危言耸听的描述后,宅子内终于传来脚步声。 田籍趁机在石竹耳边低语了几句。 不久大门开启,一对老夫少妻的组合走了出来。 田籍手臂立即有烫感。 两片花瓣同时变红,两个人都是南史氏派来的人! 随着眼睛一热,他看清了两人的真面目:“姚弱还有那位俘虏了她的黑水刑官?” 面对突然出现的两位老熟人,田籍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以免露馅。 “估计也是在明火炉下被殃及,而后南史氏也给废物利用了。” “这明火还真是处处透着诡异,连强大的黑水刑官竟也难逃毒手……” …… 接下来,田籍顺着石竹的的话,继续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兵虫的危害,就差说你们房子马上要倒塌了。 虽然两夫妻听得半信半疑,但这宅子其实是他们平时囤房走私矿石用的,可谓大半身家在其中,不容有失,只好宁可信其有。 “那你说的兵虫巢穴在哪呢?”黑水刑官模样的丈夫问道。 “就在那里。”田籍一边走向悬崖边,一边招呼两夫妻跟上来,“你们快过来,我指给你们看!” 三人来到悬崖边的时候,正好有一块碎石坡挡在了悬崖边。 这是行商夫妻俩偷运矿时留下的矿渣,日积月累,居然有半人多高,挡住看向山下的视线。 “兵虫巢穴就在这石坡后面,你们得爬上去才能看到!”田籍一脸认真道。 “真的?”姚弱模样的妻子下意识皱起眉头。 “真的,不骗你们!”话音刚落,田籍已经一跃跳上坡顶,并向两人伸出双手。 夫妻俩见状,只好跟着爬上去。 “在哪儿啊,怎么看不见?”夫妻俩趴在坡顶探头张望,并没有发现田籍所说的巢穴。 “你们还得再往前一些,才能看清楚。” 不知什么时候,田籍已经来到了两夫妻中间,双手一左一右,如同铁箍一般,搭在两人肩上。 妻子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而丈夫身体也情不自禁地僵了片刻,语气有些急切道:“已经到边上了,再往前会掉下去的!” “你说得对。” 田籍居然认真的点点头,而后语气幽冷道:“既然这样,我们就都一起下去看吧!” 下一刻,田籍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同时抓起夫妻俩,而后纵身一跃,三人一同坠落悬崖! 不久,夫妻俩撕心裂肺的呼叫声渐渐隐没于深谷中。 墨烟想到刚刚田籍与石竹耳语,不禁好奇打听他说了什么。 “大兄说,在他抓着那两人跳下去的时候,让我唱他教过的一首乡乐。” “博闻家乡的风乐?”墨烟越发好奇了,“怎么唱的啊?” “曲名为《小白船》,唱词是这样的……” 石竹随口哼唱了两句,梁殇特有的商音,与这首来自地球的童谣相得益彰,越发显得凄婉动人。 “虽然这调子听着怪怪的,唱词倒是颇有童趣。”墨烟点评道,“不过为啥这时候要唱这首曲子?” “我也不知道。”石竹一脸不明觉厉道,“只是大兄说,跳崖时配此曲,最是应景!” …… 田籍从山下爬上来的时候,手脚明显比先前更快,更有力。 只是此时他脸上,却有困惑之色。 “怎么了?难道那两夫妻不是南史氏的人?”墨烟上前问道。 “他们俩的身份倒没有问题。” 田籍摇摇头,复又指着手臂道:“此时他们消失的时候,我手臂上的剩下的三个花瓣,也同时消失了。” 每一片花瓣都对应一个敌人。 如今死了两人,却消失三片。 “莫非剩下一个敌人,得知同伴接连折损,选择逃离这个时代保命?” 听到墨烟乐观的分析,田籍不置可否:“若是如此自然最好,但南史氏手段诡秘莫测,我们还是要料敌从宽。” “那最后一个敌人跑去哪了呢?”墨烟也皱起眉头,“总不能是姚弱怀了谁的种,然后算两个人吧……” 听到墨烟越分析越离谱,小石竹当即捧腹大笑。 田籍脑中则下意识飘过邹平、皇子胜、陈毒夫,以及黑水刑官的模样,而后优先排除了邹平。 当然,他很快冷静下来:“不可能,刚刚他们露面的时候,我手臂只有两片花瓣变红,这说明最后一人一直未曾出现在我身边!” …… 不管最后一个敌人是逃是藏,田籍决定还是先将排查身份进行到底。 眼下他们已经将工房区域排查完毕,就剩下生活区了。 随后三人再次折返山上,利用吉的身份,小石竹的记忆,再次忽悠生活区的民众出来确认身份。 如此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将晚,生活区的也排查得七七八八,没有发现生面孔。 “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未查看。” 田籍话是对墨烟说的,目光却飘向石竹。 后者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最后这处地方,就是石竹的家。 第四百三十章 历史的囚徒(六) 今天是石竹二姐兰举行“笄礼”的大喜日子,家中必定忙碌。 但奇怪的是,石竹不但没有留在家里帮忙,反而一大早下山溜达。 如果说一开始,田籍还以为这位离家百年的小姑娘,有些近乡情怯。 那么如今一天都快过去了,她却依然没有一丝要回家看看的意思,这就有些奇怪了。 更被说他们在生活区排查的时候,好几次靠近石竹家门,小姑娘都有意绕开。 “担心家里有人被南史氏‘替代’?”田籍试探问道。 石竹先是点头,但在田籍目光注视下,很快又摇摇头。 这让田籍更不解了:“你不是一直盼着回家吗?” 石竹再次低头不语。 这下田籍没辙了,他能够应付朝堂上的阴谋诡计,但真不擅长应付叛逆期的小姑娘。 这时墨烟想起了一些事情,道:“我一开始不清楚梅为何突然告假回家,现在看来,大概是为了回来参加兰的笄礼。你一大早下山,应该是为了迎接姐姐吧?” 这次,石竹终于开声,却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田籍感觉头大,只能向墨烟投去求助的目光。 最后在墨烟的柔声劝慰之下,石竹终于哭哭啼啼地说出内情。 原来历史上的今天,她听说梅要从兵营回来,提前约好吉一起下山迎接大姐,想给后者一个惊喜。 只可惜后来不知何故,吉爽约了,而石竹在山下瞎逛时,又与梅错过。 小姑娘一气之下,偷跑下山,悄悄尾随那行商夫妻的商队走到野外,最后不幸死于乱兵之中。 “原来历史上的今天,居然是石竹与家人生离死别的最后一天……”田籍心中了然。 同时因为他魂穿了吉,知道这位与石竹要好的邻家大哥,还真没有故意爽约。 他只是意外摔死了。 不过这种残忍的真相,眼下说出来恐怕会更加刺激小姑娘的情绪,只能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可即便吉失信于你,你回头责问他便是了。何必负气出走呢……”墨烟抚着石竹后背道,“你突然不见了,阿父阿母,还有两位姐姐,该会多担心,多难过啊!” 哪知石竹连连摇头道:“不会的!他们不会担心我的!” “这怎么可能……” “你们可知,我四妹菊,是因何早夭的吗?”石竹抬头反问道。 墨烟与田籍对视一眼,都等着她的下文。 原来大姐梅从军以后,因为山下战事频繁,一年到头只能回家一两次,甚至可能好几年无法回家。 有一回石竹急着下山去见姐姐,悄悄拉着兰与年幼的菊一起去。 结果因为走得太急,经过山上那段崎岖的小道时,发生了意外。 四妹菊当场摔下山崖。 而二姐与石竹侥幸被下方的石台接住,才保全性命。 不过下落的过程中,二姐兰为了护着妹妹,被石头砸伤了脑袋,醒来后,眼睛就看不见了。 因为自己一时任性,导致四妹摔死,二姐失明,石竹愧疚之余,也渐渐感觉父母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 过去宠溺她的父母,变得经常责骂她,不许她做这,不许她做那,久而久之,双方关系越来越紧张。 后来石竹之所以一天到晚跟着吉满山跑,也是有逃避父母严厉管束的心思。 “难怪她走过那段小道的时候,特别害怕了,原来是童年阴影。”田籍心中恍然道,“而且还知道那下边有一处隐蔽的石台。” 这时墨烟蹲下身子,抱着小石竹哭花的脸蛋,直视她双眼道:“傻妹妹,你阿父阿母对你严厉,不正好说明他们在乎你吗?” “你想想看,他们失去了一个女儿,又伤了一个,难免会过分紧张,生怕你再出什么意外,所以才会变得比以前严厉啊!” “真的?”石竹抽噎问道。 “这样吧,我们俩先进你家,你悄悄躲在屋外。我是长女,说话方便些,可以帮你试探一下阿父阿母的态度,如何?”墨烟提议道。 “好吧。”石竹擦干眼泪。 …… 因为待会石竹不跟进去,所以路上田籍两人抓紧时间熟悉石竹家人的细节。 其中重点介绍了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兰。 “二姐虽然眼睛瞎了,不过心灵手巧,哪怕看不见东西,也能继续做缝缝补补的活。”石竹自豪地介绍道“而且她有一副好嗓子,歌唱得特别好,乡中不知有多少年轻男子暗中倾慕于她……” “对了,我平时唱的梁乐,都是二姐从小教我的!” 石竹喋喋不休地细数家常,田籍两人听得出,她虽然嘴上抱怨家人不喜欢自己,但心中到底还是惦记着亲人的。 否则怎么会死后一直渴望归乡,甚至因此冤魂不散,成为邪祟殇女呢? …… 走进石竹家中所在的大院时,石竹阿母正给一位二八年华的女子梳理头发。 石竹阿父,吉的父母,都在旁边围观。 见长女归来,阿父满脸欣喜。 吉父吉母则抱怨儿子这么晚才回来,差点耽误了终身大事。 不过这时候,田籍目光已经落在了石竹二姐的身上,当场目瞪口呆。 甚至连事先想好搪塞父母的话术,都忘了说。 因为那位正在“及笄”的女子,虽然长着兰的模样,但在田籍的感应中,却是另一个人的神魂。 一个无比熟悉的神魂。 “绫儿?”田籍狠狠揉了揉太阳穴,怀疑自己感应错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兰,或者说被姬绫顶替的石竹二姐,在田籍走近身边的时候,就激动地站了起来。 随后在一众亲朋暧昧的目光中,“兰”一头撞进“吉”的怀中,双手自然地环在后者的脖子上,语气嗔怪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我……” 田籍望着怀中的盲女,一时搞不清楚她说的这话,究竟是以兰的身份,还是姬绫自己的真心话。 这时候,墨烟见到田籍的奇怪表现,也渐渐反应过来。 眼前这位二妹,恐怕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不但如此,她体内的灵魂,恐怕与田籍关系匪浅! 想到这里,墨烟三两步冲到两人身旁,语气吃味地低声问田籍道:“她是谁呀?” 田籍不敢直视墨烟虎目,只能低下头,用含混地声音表示对方是管叔吾的女儿,因为救自己犯了军******到为姬绫解释墨烟的时候,未等田籍开口,姬绫已经抢先对墨烟展露微笑:“久仰大名,狐甲闾的雌虎!” 第四百三十一章 历史的囚徒(七) 就在气氛变得越来越微妙之际,石竹阿母拿着梳子走了过来,递给墨烟:“阿母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怕弄坏你妹妹的发髻,还是你来为她梳妆吧!” 姬绫也顺势低下头,甜甜笑道:“有劳姐姐了!” 墨烟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这才接过梳子,咬牙切齿地笑道:“好!” …… 田籍从来未曾想到,等待女子梳妆,是一件如此漫长而煎熬的事。 特别是这期间,有一双虎目眈眈在旁,有一双纤手紧紧环抱。 哪怕两位女子全程一言不发,脸上也都保持微笑。 但在这种诡异的表面和睦气氛之下,田籍身上却是冷汗连连。 “毕竟这不是我十二纯完美至人的本体,底子还是差很多的……”他如此想到。 总之,煎熬的梳妆结束后,两边父母当场宣布了定亲的绝对,亲朋邻居们也都适时走了上来,送上祝福。 吉母更是激动道:“我问过山上的日者,今天是吉日,要不干今晚就成亲?这样的话,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抱孙子了!” 这个提议自然引来全场哄笑,姬绫更是羞赧的低下头。 唯独墨烟脸色越发僵硬,目光死死盯着田籍,生怕他真的答应。 田籍当然不可能答应,眼下还要追查南史氏的踪迹呢,哪有时间成亲鼓掌。 不过就在他思索怎么应付过去的时候,身边的“兰”冷不丁地踮起脚,樱唇在他脸上轻轻印了一下。 田籍当场呆立。 墨烟瞠目结舌。 而偷袭成功的姬绫,则顺势依偎在田籍胸前,在后者视线盲区,对墨烟露出狡黠的微笑:“姐姐会祝福我们吧?” …… 仪式完毕,竹楼院子里的人们席地而坐,开始吃喝聊天。 田籍则被二女拖到了一角落。 虽然众人有些奇怪梅怎么突然凑到妹妹与未来妹夫中间,当起了电灯泡,不过想到她难得回家一趟,估计有很多话要对兰说,便不去管她了。 这时田籍居中,姬绫与墨烟一左一右,气氛可谓剑拔弩张。 不过更让田籍胆战心惊的,是两女没头没尾,偏偏又煞有其事的聊天。 墨烟:“半月以前。” 姬绫:“去年冬天。” 这是结发时间。 墨烟:“去年冬天!” 姬绫:“去年秋猎。” 这时相识时间。 墨烟拍案而起:“半年!” 姬绫黯然低头:“半旬。” 墨烟乘胜追击:“共骑白鹿,剑名凌烟!” 姬绫不甘示弱:“婚约之契,狼头木琴!” 说到这里,两女都下意识皱起眉头,抓住田籍一边胳膊。 墨烟:“你与她有婚约?” 姬绫:“白鹿是什么?” 田籍:“冷静……听我慢慢解释……” 墨烟与姬绫异口同声:“你快说啊!” 田籍:“……” …… 总之,田籍费了老大的功夫,总算将聊天的话题引导回正轨。 “因为放心不下君子,妾恳求父上悄悄让我过来这里。”姬绫解释来由道。 “就算你不来,我与博闻不也成功驱除了南史氏的人?”墨烟冷笑连连。 姬绫反问:“那你们找到最后一名南史氏的人了吗?”姬绫反问道。 墨烟撇嘴别过脸。 “绫儿有何头绪?”未免两女再次陷入无休止的争吵,田籍赶紧问道。 “妾卜了几卦,确实有所发现。” 便见姬绫正色道:“这最后一位敌人,前不久,还与君子生死相搏。” 南史无明! 田籍与墨烟心中瞬间冒出这个既可恨又可怕的名字,两人下意识握紧拳头。 “不过当妾试图找寻他的位置时,却发现,他的状态有些奇怪,仿佛已经不在人世。” “南史无明死了?” 田籍想起最后一片黑色花瓣突然消失的现象,感觉好像能解释得通。 但与对方生死搏杀了半月,他不相信这位秩四观星家会如此轻易地死去。 哪怕他先前在两人联手下,受了重伤。 但到了大能的高度,只要一息尚存,未曾失德,那活下来的可能性,肯定要比低级有秩者的高得多。 “也不一定是死了。”姬绫冷静推测道,“也可能,是伪装成山上的死物。” “死物么……”田籍微微点头,“只是山中死物何其多,若是一片树叶,一块石子地去逐一确认,那得花多长时间啊!” “所以妾也有些为难,只好先来与君子汇合了。” …… 三人合计了一阵,依然没有什么好主意。 这时石竹阿母走了过来,对田籍道:“石竹今天没跟着你吗?” 田籍想起小姑娘的心结,果断假装不知。 “这个死丫头,整天满山乱跑,就没个安生的时候!”石竹阿父没好气道。 “大概是小妹玩过了时辰,担心阿父阿母责骂,所以不敢回家吧。”墨烟意有所指道。 “唉,那就可惜了。”石竹阿母遗憾道,“本来咱们都准备好给她一个惊喜了。” 墨烟好奇道:“什么惊喜?” “你该不是忘了吧?”石竹阿母带着责备的语气反问,“去年上巳她吵着下山玩,当时大家都没空,她伤心了很久。当时咱们不是约好,趁着今年兰举行笄礼,我们每人给她准备一份小礼物吗?” 见墨烟一脸茫然,阿母又转向未来女婿“吉”:“这事吉当时也赞成的,你不会也忘了吧?” 田籍却是不知如何作答,毕竟他真没有继承这一段记忆。 好在这时候吉母上前提醒儿子道:“我昨夜不是帮你将礼物缝在一个布囊中吗?我记得你早上出门时,还特意带在身上了啊?” 田籍闻言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果然找到了一个新缝制的小布袋子。 袋子里装着一颗漂亮的鹅卵石,大概是吉平日跋山涉水时找到的“宝物”。 墨烟与姬绫闻言,也各自在身上找了小礼物。 前者是大姐梅亲手雕刻的一柄小木剑,后者是二姐兰亲手缝制的小头花。 其他人也陆续拿出准备好的礼物。 石竹阿母的礼物最大份,是一套新做的夏衣。 石竹阿父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到底还是为女儿编了一双新草鞋。 甚至吉的父母,也特意给石竹准备了一些类似饴糖的小甜点。 “原来大家都没忘记这事呀!”石竹阿母一脸欣慰道,“就是可惜小石竹这会不在,惊喜是赶不上了。不过等她晚些时候回来,见到这些礼物,想来应该会高兴起来的。” 众人也纷纷发出类似的感慨。 不过田籍三人的感受却更为复杂。 因为当年的这个时候,石竹因为一时赌气下山,与家人准备的惊喜失之交臂,从此天人永别。 也不知道这些人后来发现石竹走丢,甚至横死,会有多伤心。 “幸好,在这个时空,遗憾还来得及弥补!” 想到这里,田籍对竹楼院门外喊道:“大家的礼物都准备好了,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第四百三十二章 历史的囚徒(八) 院内众人循着田籍喊话的方向望去,赫然发现门外走来一道娇小的身影,肩膀不停耸动。 “诶,怎么突然哭了呀?”石竹阿母见状迎了上前。 石竹顺势依偎在阿母怀里,哭声道:“阿父、阿母、姐姐、大兄,还院子里的大家,是我误会你们了!对不起!呜呜……” “傻丫头,哪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还有,好好的你哭什么呀!”石竹阿母怜惜地抚着女儿的头,不明所以。 “总之那是我这一辈子最愚蠢的决定!”石竹吸着鼻子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大家了,石竹好想你们啊!” “你这小丫头片子才多大年纪啊,就敢说一辈子!”石竹阿母又好气又好笑道,“况且咱们不是早上才见过吗……” 石竹却是紧紧抱住阿母,没有解释。 因为离家出走了一百多年甚至成为邪祟,这种事情对于凡人过于荒诞,而且就算家人们相信,也只会徒增感伤。 这样就很好了。 …… 情绪平复下来后,石竹开心地接过众人的礼物。 不久,小姑娘在阿母的悉心打扮下,穿上新衣裳、新鞋字,头顶漂亮的小花,双手不停把玩着木剑与石子,终于破涕为笑。 一时跟院子里的其他小孩在竹楼间上窜下跳,嬉笑打闹;一时又跑到兄弟姐妹们前,炫耀似的转几圈。 仿佛一只幸福的小小鸟,好不快活。 最后,她捧着吉父母送给她的甜点,来到田籍三人面前,说要感谢大家带她回家。 “对了,大兄你知不知道吉大兄一大早上跑哪里去了啊?”石竹不满地撇嘴道,“不是约好一起在山下等梅姐姐的吗?” “这事你误会吉了。”见对方终于解开了心结,田籍也选择开诚布公,“他不是忘记了跟你的约定,而是在一处矿洞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因为一时心急回来报信,不小心摔下矿底,受了重伤……” 吉最后的结局田籍没有说出,不过石竹脸上的笑容还是渐渐消失。 难过、内疚、怀念…… 感知中石竹的情绪久久无法平静。 但突然某一刻,她紧紧抓住田籍的手,惶恐问道:“吉大兄在矿洞里发现了什么?” “我没有保留这段记忆。”田籍摇头道。 “那……那……”石竹神色越发不安,“对了,那处矿洞在哪里?” 田籍大致描述了一下位置。 “糟了!”石竹霍然从地上站起,“吉大兄可能真的发现了很要紧的事!” …… 在石竹的提议下,四人一同回到田籍最初魂穿而来的矿洞。 结果才刚刚到达洞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田籍将“气感”延伸往下,感觉洞底下有无数蛇虫穿行其中,互相撕咬残杀。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感觉瘆人。 听到田籍的描述后,石竹当场吓得面无血色“这……这都是‘兵虫’!” “原来是兵虫!”田籍想起在大泽的经历,“这铜绿山常年锻造兵甲,杀伐之气日积月累,还真有可能转化出这种规模的兵虫!” “可这些兵虫为什么好像发了疯一样,相互撕咬?” “我……我也不太确定……”石竹颤声道,“但……但吉大兄曾经说过,若地下出现‘兵虫相斗’的现象,铜绿山必有大灾!” 这时姬绫用随身的小石子快速起了一卦,也是脸色大变:“艮上巽下,山下有风,积弊难除,祸乱将至!” “就不能说些正常人能听懂的话吗……”墨烟对日者一道没有涉猎,不满地嘟囔道。 姬绫难得不跟她拌嘴,而是语气森然道:“说不定这一场灾难,正是铜绿山塌陷成天坑的原因……” …… 按照姬绫的推测,灾难降临的时间不晚于明天日出。 于是这一刻,田籍四人不得不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是否该告诉山上的人大难临头。 如果说了,这必然会大幅度扰乱“历史”,引来未知后果。 如果不说,那灾难骤然而至,必定会死伤惨重。 特别是这当中,还包括石竹的家人。 “明知山上人有难,却为一己之私视而不见,绝非墨侠所为!”墨烟咬牙道。 “可扰乱此地历史,致使后世孙峻野大军谋划落空,放任黑梁联军继续为祸交陌都,难道就符合你们墨者所言的‘非攻’?” 听到姬绫尖锐的反驳,墨烟哑口无言。 救了这个时代的古人,就救不了原本时代的后人,不论救哪一边,另一边都会被牺牲掉。 两人一时争执不下,只好望向田籍。 而田籍则看向小石竹,目光坚定道:“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求无愧于心便好。” “对于我来说,旁人管不了,但既然我答应了要带石竹回家,那事情就不能半途而废。” “没有家人的地方,哪能算家?” …… 此时夜色已深,田籍迅速带着众人折返回石竹家,尽力带走她与吉的家人。 不过跑到半山腰的时候,山上已经开始有了轻微的震感。 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让人警醒。 等他们跑回山上居住区的时候,发现民众们大多从家中逃了出来,有些忧患意识强的,已经收拾好行囊往山下跑了。 而随着逃离的人渐渐增多,田籍四人心中也是莫名一松。 至少这场灾难降临前,还是有不少人能逃过一劫的。 回到石竹家中时,两对父母也都收拾好了包袱,但因孩子们未回来,所以还在竹楼里等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两边汇合后,四位老人都是松了一口气,而后迅速往山下撤。 田籍更是直接背着石竹跑路,毕竟她这副小身体走不快。 跑着跑着,田籍发现身后石竹偷偷抹泪。 却听她低声抽噎道:“当年我负气离开,家里人慌乱间找不到我,恐怕因此耽误了逃离的时间,最后葬身在此。” 田籍想到这两家人对小石竹的宠溺,感觉真相八九不离十。 于是他打气道:“你先别忙着哭啊,现在距离灾难降临尚有一段时间,还来得及救你的家人!” 石竹闻言哭声一顿,随后用压抑的声音,喜出望外道:“对啊!现在还来得及!” …… 为了加快逃离的速度,田籍干脆将跑得最慢的姬绫、吉母统统挂到到身上。 墨烟虽然不如田籍经过纯气改造的身体,但大姐梅从军多年,底子还是不错的,所以也将自己阿母背了起来。 如此一路随大流跑到山下城门,众人赫然发现,所有人都被堵在了城门前。 城门被堵死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历史的囚徒(九) “这是怎么回事?”田籍拉着一位路人问道。 “谁知道啊!”路人也是神色慌张,“闸门不知被谁悄悄动了手脚,绞盘的绳子都崩断了,就是拉不动!” “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没有了。”路人语气绝望道,“山下的大人们担心我们这些工匠逃离铜绿山,用城墙封死下山的路。要么从此门下山,要么就只能从高处跳崖了……” “不能直接破门吗?”墨烟也上前问道,“我记得那道闸门就是一块普通的大木板。” “火烧斧凿的手段试过了,没用!”路人摇头道,“那木板仿佛铜墙铁壁,又沉又硬,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田籍闻言心中一沉。 早上的时候,他与墨烟同样试过拉动绞盘,以及测试过城墙上的其他地方,发现根本出不去。 当时他以为是孙峻野的后备手段之一,防止他们这些“穿越者”跑到山下,扰乱了历史的轨迹。 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就连这个时代的土著,也同样出不去。 这一刻,田籍猛然想到姬绫先前对最后一名南史氏身份的猜测,心中悚然一惊。 “死物……死物……” “莫非,这一片城墙,竟然是南史无明穿越过来的化身?!” 姬绫聪慧过人,几乎与田籍在同一时间想到这种可能性,当场再次起卦。 大概因为短时间内多次起卦卜筮,这一卦后,她脸色变得极其苍白,田籍发现她的理智值跌倒了危险的边缘。 好在她还是有了重大发现:“南史无明以身为墙,要将这里所有人堵死在山上!” 猜测被证实,田籍也顾不得震惊了,忙问道:“连自己的肉身都带进来,难道他不怕自己也葬身在这个时代吗?” “因为在他的计划中,自己本来也活不成了!”姬绫答道,“后世孙氏的六丁六甲阴阳神,不少都是这些山民的后代。” “如果他们提前死在此地,那后世孙峻野手中的六丁六甲,恐怕会被天道之力抹杀大半!” “至于南史无明,如此大幅度扰乱历史,加上原本就被君子打成重伤,必然抗不过后续天道的反噬,迟早也是神魂俱灭的结局!” …… 不管是为了救眼前这些古人,还是保住后世孙峻野的六丁六甲,田籍等人都必须打通下山的路。 只是秩四大能的奋身一搏,非同小可。 田籍上前借斧子猛砍了一阵,发现木闸门丝毫不为所动。 至于火烧,不用试他也知道结果。 南史氏根本就是操纵火焰的行家。 明火都不怕,更何况凡火? “这种强度,就算我与墨烟联手用白虹贯日剑势轰,也得轰上大半天才能奏效。” “更别说眼下我们根本使不出剑势……”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石竹阿父忽然上前道:“我小时候听大父说,建造这面城墙的时候,因为地基不牢固,当时在土下打了十多根包铜的大木桩,若我们能设法毁掉地下的木桩,再集合这里所有人的力量,说不定能直接推倒城墙!” 田籍闻言目光一亮,却是第一时间转向姬绫。 两人心有灵犀,姬绫脱口而出道:“南史无明的化身,不包括地下的部分!” …… 在逃生的压力下,众人迅速被田籍动员起来,开始拿着各自工具挖开城墙下的土壤。 不过田籍很快有发现一件麻烦的事。 这些人挖土的效率太慢了。 不是众人不尽力,奈何挖土工具都是简陋的木铲石揪,金属工具一概没有。 有人甚至连工具都没有,只能用手来扣,扣得双手破损流血。 说来讽刺,这里的人世世代代为梁国贵族制作各式金属器物,自己却根本用不上。 “以这种速度,就算天亮前能挖到木桩的位置,也来不及毁掉了。” “莫非此番穿越到古代,终究是要功亏一篑吗……” 田籍下意识仰天轻叹,突然某一刻,他的目光扫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图案。 话说,这里的城墙,是带着瓦顶的。 通常在富贵人家中,瓦顶末端的瓦头,会刻有代表吉祥含义的图案。 这座山城算不上富贵的地方,但这里城墙的瓦头,却全都刻着图案。 这些图案,跟他先前刻在梁人楼船底下,用来吸引兵虫的符文,非常相似。 于是他立即向石竹打听。 “这是用来驱赶兵虫的驱虫符文!”石竹不假思索道,“跟先前吸引兵虫的引虫符文一样,都是吉大兄教我的。” “原来如此!”田籍神色振奋道,“我想到怎么快速破坏城墙下的木桩了。” …… 接下来在田籍的指挥下,众人被分成两拨。 一拨爬到城墙瓦顶上,将刻着驱虫符文的瓦头取下来。 瓦头固然跟城墙其他部分一样坚硬无比,但因为瓦片本来就是叠垒起来的,并非浑然一体,所以众人搭成人梯,轻轻松松就取下了瓦头。 至于另一波,则在石竹的指导下,沿着墙根尽可能地画上吸引兵虫的符文。 如此忙碌了小半夜,大部分人都筋疲力竭,只能瘫坐在空地上,目光期盼地看向城墙。 这时顶部的瓦头已经全部取下,城墙下方,也都插满了刻着符文的木板,看上去相当诡异。 突然某一刻,大地再度震动起来。 众人初时以为跟先前一样,震一下就过去了。 哪知这次震动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动静越来越大。 不少人害怕得抱在一起,哭天喊地。 “都别吵了,你们快听地下的声音!” 田籍一声大吼,场面迅速安静下来。 也就在这时候,一种淅淅索索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那声音仿佛千千万万的虫子在啃食木头,十分瘆人。 不过此时听在渴望逃生的众人耳中,却无意义天籁之声。 于是田籍趁势再次鼓动道:“我们再加把劲,争取天亮前推倒这面城墙。” 言罢,田籍登上一处高坡,放声高歌道——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 …… 这是一首名为《伐檀》的风乐,是田籍从石竹那里现学现卖而来的。 歌词描述底层民众对贵族不劳而获的不满。 翻译成现代的话语,大概就是:凭什么你们天天在朋友圈炫富开爬梯,我们却要世世代代地享受福报,最后一场天灾人祸,直接断子绝孙? 不得不说,在这种生死危机的关头,这首梁国风乐,瞬间调动起了在场梁人同仇敌忾的心思。 特别是,田籍此时并非单纯唱歌,而是暗暗发动了新学的方技【鼓歌】。 这是同时具备说服与调动情绪的方技,还是群体性的。 于是在田籍歌声的带动下,很多人不顾疲惫,再次聚集在城墙下,最后奋力一搏。 第四百三十四章 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 轰隆! 终于,在即将日出之际,城墙被推倒了一个大缺口。 其它部分虽然还勉强屹立着,却也已经摇摇欲坠。 生路,打通了! 梁人们纷纷感谢田籍等人,而后匆匆从缺口处离开。 有人经过倒塌的木门时,还故意重重踩几脚,一口唾沫糊上去,以泄心头之愤。 轮到石竹与吉两家人的时候,田籍让四位老人先下山,他们疏散完其他人后再跟上。 “你们三个大的也就罢了,石竹留下作甚?”阿母担忧问道。 “是啊,一个黄毛小丫头留下来,这不是添乱嘛!”阿父也责备道。 “有吉大兄和两位姐姐在,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石竹不以为意道,“好啦好啦,你们赶快下山吧,我们还要抓紧时间疏散人群呢!” 听到石竹不耐烦的声音,四位老人只能作罢。 不过他们未走几步,身后又传来石竹的喊声:“对了,你们下山以后,千万不要去东边!往西走,越远越好!” “这是为何?”阿父不解道。 石竹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总不能告诉父母,自己曾经在东边遭遇乱兵,被杀死吧? 倒是墨烟见状,出来打圆场道:“小妹此言有理,如今东边战事频繁,乱兵横行,还是去西边更安全些。” 长女梅在山下从军多年,见多识广,四位老人闻言不再多疑,只叮嘱孩子们完事后赶紧跟上来。 …… “也不知将来他们得知孩子们都葬身山中,会何等伤心难过。”目送四位老人下山后,田籍怅然若失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究竟算救了他们,还是害苦了他们?” 吉、梅、兰,在田籍三人魂穿过来的时候,神魂就已经消亡了,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所以稍后再下山的说法,不过是为了哄老人们下山的善意谎言。 当然,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三位本来也没逃过这一劫,田籍附身的吉,更是早在这之前就死了。 不过是维持历史原样而已。 “君子不必自责。”姬绫温声道,“救人一命总归是好事。况且四老年纪大了,不会再有后代,就算活下来,对后世六丁六甲的影响也能降到最小。” “故而无论对谁来说,君子此举,也足以问心无愧了。” “是啊!”墨烟也上来劝慰,“而且不是还有小石竹吗,我们不能留在阿父阿母身边,她还可以啊!” 然而听到墨烟提起石竹,田籍目光却是越发暗淡。 姬绫也低下头不吭声。 唯有墨烟不明所以。一时看看田籍,一时看看石竹。 最后是石竹率先打破沉默,凄然笑道:“墨烟姐姐,我也走不了啦。” “……为何?” 石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城墙缺口处,伸处手。 然后,手被挡住了。 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 就跟三位兄姐一样。 “怎么会这样?!”墨烟失声道。 “因为石竹跟我们一样,都是从后世魂穿过来的。”田籍解释道,“虽然她回到了自己当年的肉身,但其本质,依然是一百年后的殇女石竹,而非这个时代的凡人女子。”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或许星命途径的大能有办法吧……”姬绫底气不足说道。 这种语气对于一个像她这样自信的日者来说,极为罕见。 于是气氛反而莫名变得沉重起来。 谁都有一句话堵在胸口,却谁都说不出口。 归根结底,石竹已经离家太久,太久。 久到已经无法回头了…… 墨烟愣神片刻,忽而一个激灵来到石竹身前,蹲下,努力挤出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没关系,就算回到后世,你依然可以将我们仨当作你的亲人!” “谢谢墨烟姐姐,也谢谢大兄,谢谢绫儿姐姐!”石竹同样回以灿烂的笑容,“只是,我恐怕也回不去后世啦。” 就在墨烟的注视下,石竹的肉身,渐渐变得虚无起来。 看这趋势,再过不久,就会彻底消散。 “积郁了百年的心结已了,我作为殇女的根源就消失了。” 石竹轻抚着墨烟渐渐泛红的双目,反过来安慰对方:“能够在神魂消散之前,了结心愿,回到家乡,还顺带救下父母,我已经心满意足,大家不必为我难过。” …… 墨烟与姬绫还想陪石竹到最后一刻。 不过随着震动越发频密,已经到了足以堪称地动山摇的恐怖境地。 两女没有田籍的纯气护身,根本无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待下去,只能不舍地与石竹道别,而后激发预留的手段,回去后世。 这时田籍背着石竹,双脚牢牢钉在一块大石上,回头道:“我还能多停留一会,你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还真有一个。” 随后石竹耳语一阵,田籍背着她再度折返山上。 这时整座铜绿山都在摇晃,不断有崩裂的碎石、折断的树干从山上砸下,仿佛世界末日的景象。 田籍背着石竹一边躲避落物,一边艰难地纵跃横跳,总算在朝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来到了那段崎岖的小路边上。 这里是石竹四妹曾经坠崖的地方,也是石竹除了归乡以外,此生最大的心结。 恰好这时候,摇晃停下。 虽然这只是大灾难来临前的间隙,但足够田籍完成石竹最后的心愿。 “就这样跳下去吗?”田籍问道。 “嗯嗯。”石竹从他背上下来,身影越发透明,“当年菊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后来我每一次经过这里,都不敢往下看。” “如今即将离去,我想最后看一眼,菊当年看过的风景。” “明白了。” 田籍点点头,率先站到悬崖边,朝后伸手道:“害怕吗?” 石竹反问:“大兄呢?” “我是至人,有纯气之守,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没什么可怕的。” “我是石竹,有家人之守,也没什么可怕的!” “待会可别哭鼻子哦。” “谁哭鼻子呢!” “比一比?” “好呀!” “记得唱歌。” “小白船?” “嗯。” 不久之后,地动山摇再度来临,山下传来惊雷般的巨响。 铜绿山开始塌陷了。 也就在此时,两道身影从一处悬崖跃下。 两人乘风而下,仿佛飞鸟归巢,无畏无惧,安逸自在。 在一片山崩地裂的恐怖声浪中,还有一道童稚女声轻轻飞扬——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桨儿桨儿看不见 船上也没帆 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 (第四卷至人,完) …… …… …… …… …… …… …… “已经结束了吗……” “本想以那殇女之魂为引,趁机接近兄长。” “不曾想选了一具死人骸骨,真是晦气……” “最可恨是那侠女与盲女,不但抢了我接近兄长的机会,还整天歪腻在他身边!!” “还有平原城的医女、游女!” “啊——兄长身边为何如此多狐媚子!!!” “不行,我要冷静……冷静……冷静……”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你迟早会属于我的。” “你只能属于于我。” “谁都别想夺走。” “我的博!问!兄!长——!!!” …… (这次真完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伐梁 有秩等级:游者秩三 理智值(德性):90.0%s 修德方技:【养气】,【辨气】? 广才方技:【知鱼】、【吹息】、【鼓歌】 特殊状态:未知 六气气感:六气圆满。 纯真之气:十二纯圆满 御气符:黄字级(大量),玄字级(适量) 器物:细剑凌烟,六甲御阳环(损耗),四方土泥人(空) 探索点:10500点。 …… 回到营地后,田籍第一时间检查石竹藏身的泥人,毫无疑问,里面没有殇女的神魂了。 自从飞鸿馆相遇以来,这位小姑娘一路陪伴他走过各种困境,两人相互扶持,田籍早已将对方视作亲妹一般,也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日常唠叨。 如今手握空荡荡的泥人,神魂中却再没有石竹叽叽喳喳的声音,田籍一时感觉怅然若失。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石竹在临终前,总算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时代,回到了亲人身边,并且弥补了牵绊百多年的遗憾。 “至少,我帮她实现了还乡的心愿。” “至少,她走得没有遗憾。” …… 这次铜绿山之旅,除了帮石竹实现心愿外,田籍也总算确认了【养气】是修德方技。 从效果来看,这个方技的收益要比过去秩一、秩二的高得多。 一次触发,不但能提高理智值,如今田籍回到肉身以后,神魂反哺自身,他明显能感觉到体内的纯气在急速壮大。 换言之,【养气】不但能增加理智值,还能壮大纯气总量,可谓一举两得! “难怪到了秩三层次,子系统会用【养气】代替【心斋】。” “比起环境查探类的【辨气】,【养气】的性价比明显更高。” “对了,这次修德成功,子系统并没有触发什么特殊效果。”田籍仔细回忆两次跳崖时的状态,发现问题。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为什么:“我的子系统最初是基于【辨荣辱】【定内外】来设置的,秩二的【心斋】是这两项的进阶,所以依然能触发特殊状态。” “但秩三的【养气】却并非【心斋】进阶,【辨气】才是。除非我让三老对子系统升级改造,否则子系统必然不会有响应。” 话虽如此,田籍依然没有让三老动自己神魂的打算。 这不单单是为了保护自身的秘密,还因为游老的暧昧态度,让他心生警惕。 不论如何,通过这次奇遇,田籍总算找到了秩三的一种修德方式——跳崖。 他自己命名为“修德之跃”。 “对比两次跳崖的效果,明显第二场更好,理智值增量翻了三倍。” 田籍心中快速分析道。 “两次跳的位置是一样的,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第二次跳下来时,正值山崩地裂的时候。” “换言之,跳崖的环境越惊险,修德的效果就越好。” “倒是符合至人‘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的描述了。” “当然,后续还得多加验证。” …… 再次来到孙坡的大帐,田籍发现孙氏的人对他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也就孙坡依然脸色阴沉,无悲无喜。 “做得不错。”孙坡意简言赅,“你保住了我的‘大军’,功过相抵,我赦免管氏仲姬的罪名。” 田籍点点头,问道:“那我的人可以离开了吗?” “不可。”孙坡态度决绝,“走到梁都城下之前,谁都不许离开。” “果然。” 田籍心中早有预料,当下也不多争辩,转而道:“要我的人留下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说来。” “第一,我的人只是随军行进,并非你部下,不可强令我们参与伐梁之战。” 孙坡微微颔首。 “第二,你得确保我的人有充足的补给,吃喝用度不可短缺。” 孙坡对身边一书佐招手,示意后者去处理此事。 见对方颇有诚意,田籍语气稍缓,说出第三个条件:“最后一个,是一个合作提议,后续你们制作新的六丁六甲时,我希望可以参与其中。” 自从在对付南史无明时失去催耕以后,田籍心中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新制作一个。 虽然他如今已经秩三,但如此好用的战斗工具,当然是多多益善。 原本他还苦于无法得到新的铭文铜环。 但既然孙坡如今组织了一支“阴兵”,这东西必定不缺。 “可。”孙坡依旧爽快,“正好我也好奇你是如何以游者之法催生出无头战士。“ “只是当下我手中并没有新的神魂,你得等上一段时间。” “好。” 田籍并没有问对方如何获取新的神魂,因为答案不言而喻。 伐梁之战。 “用六丁六甲杀死敌人,然后以敌人神魂再度制作新的六丁六甲,可谓是以战养战的典范。”田籍心中思索道,“若非无头战士出产率低得可怜,途径选择有限制,孙氏的这种‘阴兵’必定是战场上无解的存在。” …… 全员休整一宿后,第二天一早,主帅孙坡果断下达了进军的命令。 辎重、伤员全部抛下,主力大军只带十日粮草,以轻车快马的姿态杀奔梁都。 田籍小队的成员也分到了代步的车马。 其中田籍作为别部司马,更有一乘上等的驷马战车。 只是当他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姬绫与墨烟,一同站在他面前。 话说,一辆标准的战车上,通常有三个乘员的位置。 除却正中间的御者,两边分别为车左的“甲首”,与车右的“参乘”。 虽然在朝堂官职上,通常右遵于左。 但战车上的位置尊卑,却正好相反,乃是车左遵于车右,前者往往是将帅的专座。 田籍向来不讲究这些,反正由庞尉担任御者,左右位置他随便坐。 但回到眼下,姬绫与墨烟却突然因为位置的选择,起了争执。 却听墨烟道:“博闻为尊者,自当居车左。而这车右之位,往往由持长兵的力士担任,我素来力气大,责无旁贷。” 姬绫却有不同意见:“孙峻野又不需要君子上阵杀敌,根本无所谓力士。既然如此,姐姐何不在后方约束其他兵马,为君子分忧?” “至于妾,别无所长,唯独指路认路尚有所得,可居于车左为君子分忧。” 墨烟不服:“反正都跟随大军行进,哪里需要指路了?” 姬绫再辨:“总比上去一个力士有用。” 见两人争得不可开交,田籍一时头大,连忙跟御者位置上的庞尉打眼色,示意后者下车。 随后他亲自跳到御者位置上,对两女道:“你们不必争吵,日者与侠客我全都要!” …… 就这样,马车上田籍居中,姬绫与墨烟一左一右,众人开始踏上路程。 不知为何,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二女,此时反而沉默不语。 但这种沉默,却让居中御车的田籍,如坐针毡。 他都不必回头看,便已经感觉身边二女互相气机锁定,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田籍不想触霉头,只好埋头快马加鞭,好让迎面而来的凉风给众人冷静冷静。 但就在这时候,墨烟突然轻呼一声:“她好美!” “好美?” 田籍下意识别过头,发现不知何时,姬绫的兜帽被风掀开,露出一张如画般静美的脸容。 哪怕白绫覆眼,也难掩绝色。 “难怪博闻与她有婚约……” 听到墨烟莫名酸酸的语气,田籍心中暗道不妙。 但未等他想好怎么解释,另一边的声音又响起:“雌虎说妾貌美,然妾目不能视,不识美丑。” 便见姬绫一脸懵懂地问道:“君子能否如实相告,妾与雌虎,孰美?” 第四百三十六章 进军 她是故意的! 别看姬绫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熟悉她脾性的田籍,哪还不知道她是故意为之? 然而问题是,当她这直击灵魂的一问出现后,就连旁边的墨烟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待田籍回答。 不单墨烟,就连车旁的其他小队成员,也纷纷侧目看着马车上的田籍。 申弃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道:“灵台伯你快说啊,她与我师姐,谁更美啊?” “申女侠此言差矣!”邹平上前打断道,“所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若只计较皮囊之美,便落入了下乘。” “那你说该比什么?”申弃请教道。 “当然是情义!”邹平理所当然道,“主,你不如说说,对谁更情深义重?” 田籍:“……” 原本田籍听到邹平打岔,心中还大赞这个打工人果然有眼力见,回头要好好奖赏一番。 哪知被他这一升华,问题更不好回答了。 原本只是送命题。 现在直接成了丧命题! 好在田籍前世也算见多识广,深知这种时候,任何有确切指向的回答,都会引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可以两女的聪慧,敷衍了事的回答显然也无法过关。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斜四十五度看天,语气沧桑道:“在我心中,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向来只有一个答案。” “是谁?”姬绫与墨烟异口同声。 “家母!” 这次不等旁人,发问,田籍便如连珠炮般接着道:“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无母亲,何来田籍?” “若无田籍,那何来田籍今日与诸位共论美丑?” “所谓生养之恩,深厚如海!” “于情于义,每个人心中最美的女子,必然是其母!” 这番言论一抛出,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田籍的敷衍之词,但因为这个理由过于“正确”,反而无法辩驳。 毕竟诸子百家,不管相互间有多少理念之争,唯独在“孝”之一道上,各家各派却有着罕见的共识。 这大概是属于人类的共同本能。 便见邹平一时大受震动道:“平自以为窥破皮囊之相,已然深得美之真谛,不曾想与灵台伯比起来,眼界格局还是太小一些了,只顾得儿女私情,而忘了亲养之恩!” 就连平时大大咧咧的申弃,此时也难得有些动情:“我自小被遗弃,虽然不曾见过生母。但师傅带我如己出,如生母无异。在弃心中,她确实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申弃此言一出,田籍立即发现姬绫与墨烟二女,纷纷陷入了某种缅怀的情绪当中。 “是了,绫儿出生不久,母亲就难产而去;而墨烟的生母在她年幼之时,便因未明原因离开了她……” 总之,因为成功引起了大家对母亲的共情,原本的丧命题,总算被轻轻揭过去了。 “还得感谢这具身体的生母,虽然我与她素未谋面……” 就在田籍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姬绫忽然回过神来,再次问道:“君子生母,妾自然不敢妄言比美。可在除此以外的女子,又当作何论?” “她果然没那么好糊弄。” 田籍心中轻叹一声,决定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便见他手一抬,却是指着车外的申弃,当众宣布道:“她最美!” “啥?我?”被田籍突然点名,申弃一脸懵逼。 就连发问的姬绫,也不禁一怔,随即气机锁定申弃,警惕之意渐深。 至于墨烟,望着自己的师妹,目光难以自抑地变得复杂 田籍却仿佛视而不见,继续胡诌道:“她容貌与家母有几分相似,故而在我心中,她最美!” 天可怜见,田籍从未见过这具身体的生母。 毕竟他穿越过来之时,对方就过世了。 而原主因为下意识回避那段痛苦的记忆,脑海中对母亲的印象极为模糊,所以田籍对她的长相,是真不怎么清楚。 好在这里的人比他更不清楚,所以究竟申弃长得像不像,全由他说了算。 “回头给申弃多算些佣金吧……” “嗯,还得抽空去这具身体母亲的坟前除除草……” …… 后续路途上,田籍总算不需再面对无处不在的送命题了。 因为墨烟与姬绫迅速达成一致:由申弃担任御者,姬绫居车左卜筮,墨烟居车右持剑。 至于田籍,反正不用打仗,就好好待后边骑马吧。 等田籍意识到分给他的战车,自己居然轮不上坐的时候,三女已经架着车扬长而去。 战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申弃还苦着脸看着他,大概是表达某种加钱的意思。 …… 骑了半天马后,田籍就直接下来走路了。 原来从峡谷营地出来以后,一路都是丘陵峡谷的地形。 在这种地形行进,固然有利于隐蔽行踪,但也给车马造出诸多不便。 这也是孙峻野为何果断抛下辎重伤员的原因之一。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非战斗减员。 有时候因为山路湿滑,车马人员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山崖;有时候则因为道路狭窄,快速行进的车马刹不住挤到一块,造成损伤。 至于夜里山间出没的强大异兽,更是多不胜数。 这种情况放在平时,有孙氏的兵家从容调度,自然可以避免。 但如今孙坡下了死命令,不顾一切地往梁都直扑,那么匆忙之间,很多小细节也就顾不上了。 “兵贵神速。” 这是孙坡每日听到下属抱怨伤亡后,唯一的答复。 “孙峻野是要赶在梁人彻底反应过来前,抢占战略的先手!” 这是田籍根据自己仅有的军事经验,作出的解读。 …… 为了避免小队成员也遭到意外减员,田籍干脆放弃起码,亲自御气奔走在小队前后,以便意外出现时,能够及时救援。 不过小队成员大多是游者,摔下去基本都能自救。 反倒临近的孙氏人马,好几次失足掉落悬崖,都是田籍顺手救回来的。 久而久之,军中都传遍了田籍奋身跳崖救人的事迹,连带对小队成员的态度,也亲近了不少,算是意外收获。 当然,也因为这几次“跳崖”的经历,田籍不但收获了两个百分点的理智值提升,达到92.0%s的理智值高度,还总结出更多“修德之跃”的经验。 其一是同一个地方跳崖,如果不发生铜绿山那样的大变故,第一次修德效果最好,第二次就只有十分之一。 到了第三次,几乎没有任何提升。 其二是“跳崖”的本质,其实关键点在于身体下坠时的“失控感”,更准确地来说,是基于“失控”的人类本能恐惧。 “我秩二晋升秩三的不慄仪式,几乎将大部分能让人产生恐惧的自然事物尝了个遍,虽然达成了十二纯完美至人的成就,但也让我秩三【养气】的选择少了很多。” “跳崖,或者说从高处跃下,算是为数不多,能让人产生本能恐惧,又较为容易实现的方式。” “但随着我挑战的难度越来越高,普通山陵带来的效果也越来越差了。” “后续提升,得设法找到更多惊险刺激的事情。”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莫名无语:“我这算不算主动作死?” 第四百三十七章 道心之器 大军行进三天后,管叔吾突然召回了姬绫,并且拒绝任何人来访,包括田籍。 事实上,自从来到大营以后,田籍也一直想去拜访一下这位未来的岳父,顺便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只是每当他表达出类似的意思时,槐都让他不要冲动。 虽然对方含糊其辞,但田籍哪还看不出管叔吾回避的态度? 事实上,这三天姬绫一直赖在田籍的车上,何尝不是向父亲表达自己的态度? 只是这次管叔吾召回的理由,她无从拒绝:闭关修炼,调养德性。 这个理由,连田籍都无法拒绝。 毕竟他同样知道姬绫德性的隐患,甚至比她本人有更直观的认识。 …… 因为姬绫离开,田籍终于得以坐回马车上。 某日,他进入神魂空间的时候,田齐游老给他发来消息:负责交陌都的游老,出事了。 “巨人早早逃离了交陌都,我们还以为他去了即绯都或者南荒,没想到他居然去了大泽。” “巨人”是交陌都游老的代号,原本田籍与对方身份悬殊,没有资格打听,如今却是从田齐游老嘴里知道了。 “莫非巨人游老被大泽异兽袭击了?”田籍问道。 “若只是如此,问题倒也不算严重。”游老语气沉重道,“但种种迹象表面,他很可能是被黑水的圣人拿住了。” “圣人!”田籍心中一惊,“那神魂空间的秘密……” “三老及时处理了。”游老知道田籍担心什么,这也是每一个齐一会成员都不可避免会在意的事,“可问题是,到了游老这个级别,因为平日打交道,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掌握一些相互间的秘密。” “这种秘密不涉及神魂空间,却会关乎各自的切身利益。”游老忧心忡忡道,“我担心巨人会泄漏我们的身份,乃至更要紧的情报……” “三老不能清理干净记忆吗?”田籍好奇道。 “三老的能力毋庸置疑。”游老敬畏道,“可到了秩四的层次,仅仅清楚记忆是不够的。还得同步处理‘道心之器’。” “道心之器?”田籍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词。 便听游老耐心道:“这是秩三晋升秩四的门槛,你如今也快到这一步了,是时候知道这些知识……” …… 原来有秩途径来到秩四后,便进入了一个重要的分水岭。 前三个秩次,虽然有秩者神魂与肉身不断增强,并且掌握各种超凡的技艺,但这仅仅是属于“术”的层面,距离更本质的“道”,还相当遥远。 但到了秩四以后,有秩途径终于触及了“道”的层面,开始要形成属于自己的“道心”。 而所谓“道心之器”,便是一个用来锚定自身“道心”的容器。 “秩四,或者说达者层次,是凡人入圣的关键节点,若道心稳固,再往前一步,就可登堂入室,自然成圣。” “可要踏上圣人之道,何其艰难?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所谓圣人之道,本就不可名状。一旦理解稍有偏差,或者走偏了毫厘,日积月累,便可能谬之以千里!” “到那时,便是身死、德失、道消的结局!”游老语气凝重道,“因此登临秩四,就需要一个容器来锚定自身的道心,防止在求索不可名状的‘道’时,行差踏错……” …… 田籍认真记下游老传授的知识,虽然眼下他境界未到,未能理解通透,但在不久的将来,当他尝试晋升秩四时,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 “对了,这‘道心之器’,究竟长什么模样的?”田籍问道。 “每个有秩途径的‘道心之器’,都不尽相同。”游老解释道,“甚至同一个途径,不同有秩者之间,‘道心之器’也千差万别。” “毕竟每个人的‘道’,都是不一样的。” “譬如祝者秩四肆师,他们的‘道心之器’,往往是其所镇守祝庙中的主祭坛。” “又如兵家秩四胜将,他们的‘道心之器’,可能是一柄剑,一乘战车,甚至可能是一条军规,或者更难以名状的‘军心’!” “如此说来,这‘道心之器’,既可以是有形之物,也可能是人心之类的无形概念?”田籍恍然道。 “确实如此。”游老耐心道,“不过相对来说,有形之物会更加稳固。毕竟人心易变,难以持久。” “那咱们游者的‘道心之器’呢?” “自然是与天地六气衍化相关。” 虽然游老说得笼统,但田籍毕竟已经登临秩三的境界,加之与三位游者大能多多少少打过交道,于是仅仅思索片刻,便脱口而出道:“天字级御气符!” 御气符,是游者大能的造物。 参照大齐祝庙的封禁品等级,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分别对应秩四倒秩一。 其中黄、玄、地三个等级的御气符,让前三个秩次的游者,哪怕自身没有御气的本领,也能借助御气符,一定程度上施展御气之术。 可到了天字级的御气符,却显得有些奇怪而累赘。 虽然理论上秩三能够越级使用天字级御气符,但毕竟代价巨大,需求不多。 那么理所当然地,使用天字级御气符的主流群体,自然就是秩四的游者。 可问题是,游者秩四正如其名“御气”,本身就能施展御气的本领。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搞一个“天字级”的御气符? “所谓天字级御气符,只是低级游者不了解真相,以讹传讹的说法。”游老解释道,“严格来说,在游者秩四的层次看来,御气符,只分为两种——真符与伪符。” “黄、玄、地,包括游老之间,有时互相借助秩四层次威力的符,也即所谓天字级的御气符,统统都是‘伪符’。” “伪符本身没有御气本领,只是借助真符施展御气之术的一个桥梁而已。” “至于真符。”游老顿了顿,语气郑重道,“那就是游者秩四的‘道心之种’!” “竟是如此!”田籍心中震撼到。 原来他过去使用的御气符,不管是黄字、玄字,还是刚刚到手的地字,本身不具备调动天地六气的能力,只不过是借助游老御气本领的桥梁而已。 而真正实现御气的人,是齐一会里那些拥有“真符”的游老! 第四百三十八章 压缩与提升 接下来,田籍又从游老口中了解了更多真符的“常识。 其中最重要一点,根据晋升秩四的仪式不同,不同游者大能的“真符”,御气能力也不尽相同。 譬如那位疑似被黑水圣人俘获的巨人游老,他的真符名为“逐日”,是一种纯粹御阳能力的符,尤其擅长御阳奔行。 又如曾经帮田籍庇护小队成员的高陆都游老,真符名为“奔月”,是一种擅长御明的符。 事实上田籍从田齐游老那里购来的阳气符、明气符,就是这三位游老平常互相交换来的。 “因为每一位游老御气能力各有所长,所以免不了经常互通有无。将自己制造的‘伪符’拿出来交换自身缺少的那一种” “又因为伪符与真符之间的关联性,久而久之,游老互相之间,都对对方的‘道心’有所了解,并在真符之内留下痕迹。” “这对于那些只能御一气的游老尤其如此。” 说到这里,游老轻叹道:“本来互相掌握对方秘密,也算是一种保持长久稳定合作的方式。” “但如今巨人那厮被抓,若对方拿到他的真符,那我们所有游老都不安全了……” …… 接下来,齐一会的游老打算全体出动,尽快回收巨人游老的真符。 至于田籍,作为新晋的巡查游长,后续也要配合调查行动,可能还要参与一些救援高级成员的行动,以免再发生类似巨人游老的悲剧。 这也是田齐游老这时找上田籍的原因。 田籍对此自无不可,毕竟这是他与游老交易的条件之一。 与之相比,他倒是更关心晋升秩四仪式的问题。 不过这方面,游老却是泼了一盆冷水:“哪怕最普通的御一气仪式,也需要一百万探索点兑换,这还不包括仪式所需要的材料,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多完成些会内的任务,再去想晋升秩四的事吧。” 至少一百万探索点! 田籍看着自己才一万出头的探索点,瞬间有种想躺平的冲动。 那可是一百万啊! 而且还仅仅是最大路货的御一气。 田籍记得田齐游老最擅长阴、风、雨三气,显然他的真符,具备御三气的能力。 这意味着想得到他所用的秩四仪式,价格远远超过一百万! “不对,我刚刚旁敲侧击,田齐游老却对自己真符的名称讳莫如深,不像对交陌、高陆二都游老那般坦率。除却保护自身秘密的必要性,说不定他御三气的秩四仪式,是某种罕见珍稀的类型。” “这样的话,恐怕不是光凭探索点,就能兑换到的……” …… 虽然秩四仪式可望不可即,但在纯气的锻炼上,田籍却有了很大提升。 这一路“修德之跃”,不但让他理智值达到了94.0%s的高度,自身的十二道纯真之气,也得到了可观的提升。 纯真之气是至人护体的关键,对于如何使用,齐一会中也有相关的技巧。 不过这些技巧,大多是关于如何利用少量的纯气,最大限度地提升自身防御力。 这对于纯度较低,纯气不足的至人来说,不失为一种弥补缺陷的办法。 但对于田籍来说,这种技巧却有些鸡肋。 原因无它,田籍纯度太高了。 十二道纯气之种,同样是【养气】,他的效率天然是三纯至人是四倍,是占比最多的五、六纯至人的两倍。 这意味着田籍只要不消耗过度,不怎么缺纯真之气。 真不够用的时候,跳崖就可以了。 而经过这一路【养气】,他如今的纯真之气已经覆盖全身每一个部位,包括某些生理上的脆弱之处。 再多,恐怕就塞不下了。 “这样下去,恐怕我再也无法通过【养气】修德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经过一番仔细查找,他发现对于纯气太满的问题,齐一会前人也是有解决的办法的——压缩。 …… “这就是压缩的极限了吗?” 数天后,田籍看着自己平平无奇的左掌,目光有种莫名的期待。 通过修习齐一会前人记载的压缩技巧,田籍成功将体内的纯真之气,全部压缩到自己的左掌之上。 虽然从外观上来看,自己的左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变化,体内也没有什么修仙小说中“真气液化”之类的神奇效果。 但直觉告诉田籍,如今他的左掌,恐怕并不简单。 “原本自然状态的纯气,能极大增强我的防御力,哪怕南史无明的火焰,也能抵挡一阵。” “不知将全身纯气都凝聚到双手中后,防御力能提升到何种程度?” 为了验证这一点,他直接拉来最强的墨烟帮助测试。 因为两人如今心意相通,战斗时如同自己左手与右手下棋,对方下一秒出什么招根本无法隐瞒。 于是田籍也不与她比试招式了,直接让她用尽全身力气,在自己手上砍上一剑。 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墨烟倾尽全力,一剑砍到田籍左掌的时候,大剑势头骤然而止。 没有破防,没有反弹,没有声音。 甚至墨烟也表示自己没有感受到任何反震之力。 就仿佛剑走到那个位置,感觉要停下,便自行停了下来。 “剑必然是没有自己意识的。”田籍分析道,“如此看来,只能是纯真之气的效果了。” “学派前人有言:至纯至真,返璞归真,仿佛藏身于天地之间,一切外物莫能伤之。” “莫非纯真之气经过极限压缩后,发生了某种质变,居然能产生类似‘攻击无效化’的效果?” 为了进一步验证这一点,田籍决定增加攻击的强度。 墨烟依然是在场秩三战力最强的那位,再往上,就只能找秩四了。 不过身边秩四,管叔吾暂时见不到,而孙坡作为兵家胜将,本领主要在统兵打仗上,正面搏杀并非他所长。 好在田籍本身,就有一项勉强能达到秩四层次攻击力的杀招。 白虹贯日剑势。 先前两人靠着这一招轮番轰击,将重伤状态的南史无明成功击退。 不知用在田籍自己身上,效果如何? 说干就干。 两人再度化身流光,直冲天际。 不多时,一道虹光率先从大剑“凝墨”中喷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旁边的田籍——的左掌。 随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气势磅礴的虹光,一流经田籍高举的左掌,仿佛撞进了黑洞,瞬间被吞噬了一小半。 剩余的虹光虽然继续保持飞行轨迹,但威力大打折扣,估计连秩二都能抵挡下来。 “还真能挡下?” 这时“凌烟”也完成了剑势积累,田籍一不做二不休,也将虹光轰在这只手掌上。 因为田籍的虹光更为凝练,所以这次轰击的效果更为显著。 全部虹光都消散一空,没有任何一丝走漏。 “看来是真的能抵挡接近秩四层次的攻击!” 田籍仔细感悟了一下,除了压缩纯气的总量少了一些外,他的手掌并没有任何损伤。 甚至连阳气符自带的发烫感,也完全感觉不到。 “看来还是有代价的,要消耗纯真之气。”田籍快速总结道,“不过这个代价,对我来说,倒不算什么。” 作为十二纯完美至人,又掌握了【养气】的正确打开方式,田籍确实不怎么需要担心纯真之气的消耗问题。 真不够用了,去跳跳崖就行。 于是,他不禁浮想联翩:“照此下去,等将来我全身都堆满压缩纯气,那岂不是说我哪怕站着不动,也没人能伤我了?” “硬扛主炮?!” “徒手接核弹?!” “在凶神朱厌脚底下躺平?!” 第四百三十九章 王子夷乌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田籍总算冷静下来。 虽然压缩纯气的效果匪夷所思,但总归是秩三层次的东西,而且只针对肉体。 直面朱厌那种仙神层次的恐怖存在,当然是异想天开。 恐怕对方都不需要接触他,只消一个神念,田籍就真“躺平”了,断气那种。 但无论如何,这种面对秩四层次,都有良好防御效果的技能,已经足以引起田籍重视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田籍四处出动,竟是比先前跳崖跳得更为积极。 如果说先前跳崖,他好歹还是趁着有人失足坠崖,以救援的姿态来发动【养气】的话,那现在他根本就毫不掩饰,逢山必登,逢崖必跳。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想不开,一心求死。 最后还是妇人槐亲自过来,叫停了他。 因为田籍这种行为,大大增加了管叔吾为大军遮掩行踪的难度。 “你再如此闹腾下去,我家大人就不许你与仲姬见面了!” “他现在也没让啊!”田籍摊手道,“况且可你看这梁国大好河山,若不能亲身去跳一跳,多可惜啊!” 妇人槐:“……” “行吧,我不跳就是了!”田籍满脸遗憾道。 实际上,经过近十日不眠不休地跳崖,田籍发现自己的【养气】修德,似乎圆满了。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确定,现在这种状态,到底算不算圆满。 从理智值上来说,当前他卡在了99.0%s的数值上,无法再进一步。 按照过往经验,这无疑是到达了修德门槛。 下一步,就需要彻底领悟修德真谛,才能更进一步。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田籍自我感觉对【养气】的领悟,已经彻底摸通吃透了。 除了【养气】的概念本身并不深奥以外,还因为当前他的理智值,居然能像修德圆满一样,自行恢复! 是的,到了这一步,田籍哪怕不再【养气】,他的理智值与纯真之气,都能缓慢恢复。 只是恢复的上限,并非百分百,而是99.0%s。 若非意识云能精确计算理智值,恐怕田籍早就认为自己秩三修德圆满了。 “可是差这一个百分点,终究是有所欠缺的。” “莫非通过【养气】修德,无法达成百分百理智值?” 田籍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过去卡着他理智值的,是修德领悟的瓶颈。 如今修德圆满了,反而是修德方技本身的上限,阻碍他更近一步。 “看来这【养气】修德,虽然看着一举两得,却有着某种缺陷。” “若非我意识云能显示精确数值,恐怕难以察觉这一点。” 不知是否这个原因,田籍发现纯真之气的压缩,也遇到了瓶颈。 虽然纯真之气还在缓慢增加,但在压缩到双掌的程度后,就无法再压缩了。 强行压缩的结果,是原本的压缩纯气自行消散。 他到神魂空间中翻阅前人记载,说至人虽然得纯气守护,但自身终究未曾真正圆满,故而依然是有“缺漏”的。 事实上,大部分前人压缩纯气,都是以“指节”来计算的,能填满一指,已经是大部分人的极限了。 像田籍这样能压缩到双掌的恐怖程度,绝无仅有。 大概是因为他有十二纯的底子,比别人的“缺漏”更少一些。 “双掌都具备攻击无效化的能力,目前暂时够用了。” “当下重点,还是得想想怎么突破修德上限的问题。” “得抽空研究一下【辨气】了……” …… 大军又行进了数日,地势渐渐平坦。 但孙坡反而让众人开始扎营。 此时携带的粮草即将耗尽,不少人心中都有些慌乱。 就在营盘扎好不久,一支约三万人规模的梁军突然出现。 这让众人更是紧张不已。 毕竟大多数人不知道孙坡的“阴兵”,以明面这点人手计算,对方是己方十倍,哪怕有营地防守,也是明显处于劣势。 好在这支突然出现的梁兵并没有发起攻击,只是隔着孙氏这边营地约半里,同样原地驻扎。 到了当天晚上,对方主将,一对华服贵族父子,居然带着数十车粮草前来拜访。 “难道这是孙坡找到的梁国内应?” 田籍心中疑惑,正想去找孙坡求证。 结果发现那对疑似内应的梁人父子,径直往管叔吾的营帐走去,而后者的护卫也是一路放行,显然主人已经打过招呼。 “如此看来,倒更像是管叔吾的手段了。” 正好他有好几日没见到姬绫了,便趁着护卫们分神之际,悄悄跟随这对梁人父子,来到了管叔吾大帐前。 原本他打算找出隐蔽地方藏起来偷听,结果刚刚绕道营帐背后阴暗处,便看到妇人槐狰狞的面孔。 “呃,外姑为何躲在此处”。偷听被撞破,田籍顿时有些尴尬。 妇人槐轻声笑道:“自然是在等你了。” “等我?”田籍一愣,随即恍然,“绫儿告诉你我会来到此处!” 槐微微点头,随即肃容道:“废话少说,你可知刚刚进去见我家大人的梁国贵族是谁?” “请外姑解惑!”田籍也有些好奇。 “是梁王子夷乌与他的长子!” “梁国的王子王孙?!”田籍有些不敢置信。 照理说,如今管叔吾正全力相助孙氏伐梁,乃是梁人的仇敌。 结果这对梁国王族父子不但没有奋起抵抗,还偷偷运来粮食资敌…… 这怕不是梁王的孝子贤孙? “王子夷乌与我家大人是故交。”槐知道田籍心中疑惑,耐心解释,“梁王素来宠信狸夫人,偏爱幼子溪濯,为了给幼子铺路,曾将太子慎与王子夷乌调离梁都,去镇守边地。” “其中太子慎于去年征战时被俘,随后押送道平原都,作为人祭之用。” 此事田籍也知晓,因为去年平原都秋猎的一系列变故,最初的源头就是从这位梁国太子被俘开始的。 “至于王子夷乌,因为听了家中大人之言,借出使为名,久居交陌都,至去岁战事起,才回封地,反而活到了现在。” “原来是救命之恩。”田籍恍然道,“不过看对方这阵势,恐怕这次过来,不仅仅是赠粮报恩吧?” “那是自然。”槐撇嘴道,“如今梁国无太子,而最得梁王宠信的王子溪濯,也即狸夫人之子,又跟随上将军卷滂出征交陌都,随军督抚。” “这个时候,蛰伏多年的王子夷乌,能不生出异样的心思?” 第四百四十章 心意 “原来报恩是借口,争夺王位才是目的。”田籍心中了然。 从孙坡的大战略考虑,根本目的还是要逼迫出征在外的梁国主力回师。 而与这位野心勃勃的王子夷乌合作,则更能增加梁军回来的紧迫感。 因为这不单关乎梁都的安危,更关乎王位继承的问题。 不管最终能不能将王子夷乌推上王位,一旦坐实围攻梁都的事实,可以预见,今后梁国必将陷入王子们争夺王位的内战。 到那时,梁国就再也无力顾及攻略齐国的事情。 甚至连黑水,也无法干涉,除非他们出兵帮助一方战胜另一方,夺得王位。 可若黑水当真出兵参与梁国内战,那他们在齐国的攻势,自然就得缓下来。 “原以为孙坡准备的‘阴兵’,已经是最后的底牌了,没想到管叔吾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有所布置。” “莫非他早就预料到今日的情形?”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道:“此事当属管氏的机密,外姑今夜来告诉我这些,所为何事?” “自然是与你有关的事。” “与我有关?” 便见槐轻叹道:“他们父子此番过来,除了商讨进军之事,还有另一个目的。” “联姻!” …… “小婿拜见外舅(岳父)!” 营帐之内,两位长辈刚刚见礼完毕,王孙幸便立即上前对着管叔吾下拜。 管叔吾微微一愣,随即看到老友王子夷乌含笑不语,当下了然,一边伸手去扶起孙幸,一边道:“在下一介闲散野人,可当不起王孙这一拜。” “先生此言差矣!”王子夷乌上前拦着管叔吾的手,“先生乃当世大才,犬子拜你,是他的福分!” “且你我两家盟婚在即,今后两家亲如一家,先生就是犬子的长辈。晚辈拜长辈,理所应当!” “既然王子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夫再推脱,便是见外了。”管叔吾释然一笑,受了王孙幸这一拜。 后者顿时喜上眉梢,抬起头时,目光下意识飘向管叔吾身后的两名女子。 两女容貌又几分相似。 其中年长者衣着华贵,身姿丰润,看发饰显然已为人妇。 至于旁边约莫二八年纪的一位少女,衣着较之前者,显得过于单调朴素。 甚至因为眼覆白绫,脸蛋低垂,难以一窥全貌。 可偏偏如此残缺不全的风景,王孙幸却看到了一种惊心动魄之美,乃至于下意识屏住呼吸。 “昔年我随父亲拜访管叔吾,曾意外窥见仲姬真容。此事连父亲都不知道……”王孙幸震撼之余,心中不住回忆往事,“彼时她年幼,容貌尚未长开,却已有几分绝尘之意。” “不曾想几年不见,已经出落得如此出色!” 一想到这等天仙般的小美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王孙幸顿时有种被幸福冲昏头之感,不住浮想联翩,甚至连身旁父亲几次呼唤,都未曾察觉。 “小女蒲柳之姿,原本在下还担心贤子看不上眼,如今看来,倒是在下多虑了。” 管叔吾打趣一声,场间众人皆莞尔,气氛更显融洽。 这时那位年长些的女子,也即管氏伯姬,牵着姬绫上前与客人一一见礼。 来到王孙幸当面时,后者下意识问道:“还未请教淑女芳名?” “区区贱名,恐污了贵人之耳,不提也罢。” 姬绫话里说得客气,但态度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原本还有些心猿意马的王孙幸,笑容顿时僵住。 “这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贵人可不能太着急呀。”伯姬捂嘴轻笑,算是稍稍化解尴尬气氛。 王孙幸回过神来,立即为自己的唐突赔罪,随后吩咐下人抬上一架精美的琴,说是给姬绫的见面礼。 “听闻淑女喜好音律,我特意请名师锻造此琴,并花千金求购‘乾砂’,以提升琴声!”王孙幸介绍道。 “乾砂?!”姬绫轻呼一声,语气惊喜,“听少母说,乾砂乃是天阳国的珍稀之物,极为难得!” “正是天阳乾砂!”王孙幸自豪笑道,“以此物铸剑,则剑锋锐无双。铸琴,则琴音清越无比。” 言罢,他还轻轻拨动琴弦,随即一道道悦耳动听的琴声响起,果然不同凡响。 当然,王孙幸也是借此向姬绫表面,自己同样是识音之人。 效果立杆见影。 姬绫接过琴后,双手不停拨弄琴弦,原本轻抿的双唇,渐渐勾起弧度,仿佛按捺不住心中喜悦。 “贵人与舍妹皆好音律,想必将来结为夫妻,也能琴瑟和鸣!” 伯姬这句捧哏,说得王孙幸心花怒放,只觉得自己这次豪掷千金,物超所值。 “原本还担心她抗拒婚事,如今看来,原来只是女儿家的矜持而已。!”王孙幸兴奋想道,“我就说嘛,管叔吾一家流离失所,如今来梁国,必定是图东山再起的。既然如此,怎么可能不倚重我父?” “这桩婚事十拿九稳了。” 正当王孙幸得意之际,一道弦崩之声骤然响起。 不知何时,姬绫手中握着小刀,割断了一根琴弦。 但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姬绫再次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将全部琴弦悉数割开,而后粗暴地揉成一团,用布包起来。 “淑女,你!”变故来得突然,王孙幸一时目瞪口呆。 伯姬也是不解地责问道:“此琴乃是贵人的一番心意,妹妹若是不喜欢,直说便是。何必行此焚琴煮鹤之举?” “谁说我不喜欢了?”姬绫将布包藏好,理所当然道,“君子喜好收集天下奇珍土壤捏制泥人,这‘乾砂’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琴弦里渗了此物,我正好回去找军中匠师重新熔炼,析出乾砂,赠与君子!” …… 帐内诸人,除了姬绫与管叔吾外,没有人知道姬绫与田籍私定婚约之事,但在交陌都的女子中,这“君子”的称呼有着特殊意义,于是伯姬恍然过来,连忙拉着姬绫到一边,低声问道:“你有心上人了?” 姬绫微微点头,语气羞涩道:“我与他有婚约契劵,少母帮忙立契的。” “父亲知道?” “知道。” “他答应了?” “未曾。” “那你这不是胡闹吗?”伯姬算是听明白了,妹妹所说的“君子”,根本未经父亲同意,更无媒妁之言。 便见她语重心长道:“我们一家在本族失势旁落,正需要借助外力,才能重新站稳脚跟。” “先前姐姐嫁入吕齐二守之一的国氏,父亲欲将你许配给孙峻野,都是这个原因。” “只是如今吕齐失去半壁江山,俨然成了偏安小国,不管国氏还是孙氏,都自身难保,不足为凭。” “所以这王子夷乌一家,是咱们家最后的机会了。你不可任性!” 伯姬一通说教下来,姬绫一言不发。 前者以为妹妹意识到了错误,正当松一口气,不料姬绫忽然反问:“与王子夷乌联婚,真的如此重要?”。 “废话!”伯姬轻斥道,“若不重要,父亲何必冒险入梁?” “既然如此,姐姐何不修书一封,与国氏姊丈和离,然后改嫁王孙幸?” “你……” 第四百四十一章 出头 姬绫姐妹窃窃私语之时,王子夷乌也渐渐明白眼下状况,脸色不渝道:“管先生,你我两家结盟,是早就说好的事。怎么事到临头,却出了这等变故?” “此事说起来,也是在下的疏忽……” 随即管叔吾简要讲了一下去年自己重伤昏迷,姬绫代父出征的事。 当然,在他的说辞中,最后姬绫是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在田博闻的淫威下,签订婚约。 “原来淑女是被那田氏的奸人欺骗了!”王孙幸听罢,一时对这个叫“田博闻”的人恼恨不已。 至于姬绫的表现,自然也被他理解城少女涉世未深,被那奸猾的田博闻骗了心。 这让他更感愤怒,恨不得立即带兵将对方营帐踏平,再千刀万剐! 王子夷乌冷静一些,沉声问道:“左右也不过是一份秩一层次的契劵,以先生之能,恐怕随手就可撕毁吧?” “契劵确实不足为虑,奈何对方身份今非昔比啊。”管叔吾苦笑道,“王子有所不知,那田氏子,如今不单是齐皇的紫龙卫,更是封爵灵台伯!” 听到紫龙卫的说法时,王子夷乌面不改色,直到“灵台伯”的名头一出,才稍稍皱眉。 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单单是梁国王子,本身更是梁国吴氏兵家的秩四胜将。 手握三万大军,这里除了管叔吾与孙氏军神以外,他还没真怕过谁。 “先生有难,夷乌岂能坐视不管?你且等我回营调兵遣将,我就不信那田博闻区区秩三游者,还能挡我这三万大军的锋芒!” “王子言重了!”管叔吾连忙劝声道,“王子的兵马是要用来做大事的。这等小事,何必劳师动众?” “那先生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未等管叔吾回答,营帐外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对啊,管兄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众人闻言齐齐侧目,不久,一辆轮椅被推了进来。 坐在其上之人,披头散发,目光阴冷,连带帐内空气,也仿佛被他拉低了几度。 就连同为秩四的王子夷乌,也下意识退后一步。 全场之中,只有两人不惊反喜。 其一是姬绫。 她在孙坡进来的那一刻,便挣脱开姐姐伯姬,往轮椅方向飞奔过去,而后准确地扑向轮椅……后方的推车之人。 正是同样欣喜的田籍。 “君子,你怎么……” “几天没见,甚是想念,就顺道跟进来了。”田籍双臂怀抱着少女,柔声道。 如此赤果果地表白,姬绫自是喜不自胜,露出甜甜笑容。 但另一边,王孙幸见两人耳鬓厮磨,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却禁不住妒火中烧,趁两人不注意,猛然拔剑,对着田籍腰侧刺去。 “君子当心!”姬绫作为日者,下意识预知道危险临近。 只是帐内空间有限,众人本来就站得近,等旁人意识到要阻止的时候,王孙幸的剑尖已经抵近田籍。 锵! 下一刻,剑尖被田籍两指夹住,势头戛然而止。 从旁人角度看去,仿佛王孙幸最后时刻醒悟过来,匆忙收力,这才让田籍轻松接住。 但身处其中的王孙幸却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根本没有收力。 是剑自己停下来的! 毫无预兆,毫无反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停下来了! “承让了。” 田籍手指一动,轻轻将剑弹落地上。 而王孙幸仍在失魂状态,没有察觉。 “退下吧!”见长子失态,王子夷乌轻斥一声,将其喝醒。 随即他目光一转,落到轮椅上。 那才是值得重视的人。 …… “久闻孙氏军神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平生之大幸!” 听到王子夷乌的奉承,孙坡却是冷笑不已:“你确实该庆幸,你我不是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那是自然。”王子夷乌脸色不变。 同为兵家大能,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老瘸子的可怕。 这与秩次无关,纯粹是经验、天赋、见识上的差距。 毕竟“胜将”的能力是把握胜机,转化胜势。 至于如何创造出最初的胜机,却非单纯靠秩次、方技能解决的了。 还得拼经验与天赋,甚至运气。 好在,眼前的孙坡早已不是当年在齐、梁、黑边境叱咤风云的孙氏军神。 如今的他,失去立足的根基之地,不过是一支流落异残兵的跛脚统帅而已。 且不说王子夷乌手中兵力是他十倍,单说对方这三千多人的粮草辎重消耗,就得仰仗他来补给。 这让王子夷乌在孙坡面前,底气十足,于是不卑不亢道“我固然不愿在战场上见到孙将军,然则孙将军当初何尝不是对黑水的‘杀神’退避三舍?” “甚至于说,孙将军此番入梁,还不是趁着我梁国上将军卷滂远征在外,才敢趁机进军的?” 不知为何,说到黑水杀神的时候,孙坡毫无反应,反倒“卷滂”这名字一出,他却忽然呼吸粗重,双目圆睁。 虽然只有一瞬,就平静下来。 但田籍明显能感觉到此时孙坡的情绪中,充斥着“怒憎”。 王子夷乌没有如此细腻的情绪感知力,只以为孙坡被自己戳到软肋,心中得意,继续道:“我虽不才,但比起将军,毕竟更熟悉梁国地形。” “最近十年,梁国各处关隘要冲,经过卷滂悉心整理,已经勾连一体,俨然一道覆盖全境的蛛网。” “蛛网着,一点触动,则全网都能感应,并有精兵快速增援。故而只需要少量兵力,就能守住梁地百日。” “而只要守住百日,在外的大军便能及时回援。” 说道这里,王子夷乌手指西方,道:“此地去梁都,尚有一处名为‘双陵’的关隘,正是卷滂这张‘蛛网’的一处重要节点。敢问孙将军可有破解之法?” “不破,直接绕过去便是。”孙坡不假思索道。 “哈哈,你我皆精熟兵法,将军何必与我怄气?”王子夷乌却是不以为然道,“围攻梁都,绝十天半月之事。若久攻不下,双陵关驻军从我等背后袭来,与梁都守军里应外合,我等岂非陷入死地?” “何须十天半月,我三天便能攻下梁都!” 孙坡这大话,连管叔吾都听不下去了,赶紧出来劝阻:“孙兄,王子是来助我等成事的,是友非敌,不可轻慢!” 只是孙坡却并不领情,反讽道:“那管兄与我多年知交,何故今日又轻慢于我?” “我何曾慢待孙兄了?”管叔吾惊奇道。 便见孙坡指着姬绫,道:“你曾言将仲姬许配于我,怎么我如今人还没入土,你又要将她许给别人了?” “这……孙兄这不是拿我开玩笑吗!”管叔吾顿时哭笑不得道,“小女与你所谓的婚约,旁人不知,你还能不知吗?不过是你当时用来庇护我的托词罢了。此事你我早有默契,难不成孙兄还当真了?” “那好,此事先不提。”孙坡又指着田籍道,“但我军中上下,皆知田博闻与令爱情投意合,更定下婚约契劵。田博闻是我麾下别部司马,你在我军中公然撕毁我部下的婚约,置我这主帅脸面于何地?” 第四百四十二章 纸上谈兵 孙坡要为田籍出头! 意识到这点,帐内一时人人噤声。 最后还是管叔吾率先开口:“两位都是在下的知交好友,此时又正当同心协力之际,万不可为了小女之事,伤了和气。” “那你说该怎么办?”孙坡道。 “小女与王孙的婚事,我与王子是早有言语的。但田博闻所持的契劵,也做不得假。” “既然如此,不如由在下出三道试题,让两位后生比试一番,各展所长,最后哪一位获胜,我便将小女许配给他,如何?” “麒麟之女自当配麒麟之子,能者得之,合情合理。”王子夷乌率先表示赞同,“然则犬子乃公族之人,而灵台伯也是齐国贵人,若学那乡野粗比之人,为了争夺女子而大打出手,岂非有失斯文?” 王子夷乌刚刚见田籍轻轻松松就接下长子一剑,心中已经认定若是比试技击搏杀,长子必定不敌田籍,干脆提前堵死这种比试方式。 管叔吾闻言也是连连点头道:“在下也是这般想的。若是比斗中,哪一位不幸负伤,岂不是伤了两军和气?” “依我看,干脆让两位后生到军中各当一名校尉,以战场上的功勋,来一决高下。” “先生此法甚妙,既能解决双方矛盾,又不耽误军略大事!”王子夷乌当即抚掌道。 孙坡却是冷笑不已:“田博闻是游者秩三,王孙幸则是吴氏兵家秩三。这一上来,就比领兵打仗,管兄你这偏袒也太明显了吧!” “就是就是,父亲料事如神,怕是开战前父亲就已经知道胜负,此法对君子太不公平了。”姬绫也上前不满道。 “为父再会料事,在兵事一道上,难道还会比两位世伯的庙算更准确?”管叔吾冷脸斥责道,“你这小丫头片子,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赶紧回自己帐中!” 言罢,他挥手示意伯姬带走姬绫。 后者虽然不情不愿,但终究父命难为,只能与田籍依依惜别。 临别时,还将刚刚砍下含有“乾砂”的琴弦赠与田籍。 这情景落在王孙幸眼中,更是恼恨不已。 不过他转念一想,管叔吾选择这个比试方式,明显是更偏向自己的,而有着未来外舅的支持,自己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当下又多了几分信心。 这时孙坡突然让人铺开一张地图,上头有各种兵牌、要塞的标记,王子夷乌只扫了一眼,便认出地点:“这是……梁国各处关隘的地图?” “正是。”孙坡一边摆弄手中算筹,一边对王子夷乌挑衅道,“田博闻不知兵,你们胜之不武。” “依我看,干脆由我们两个知兵的老朽代为比试更为合适。” “你刚刚不是不相信我能一天之内打下梁都吗?来来来,你我就在这方寸纸上,一决雌雄!” 言罢,不等王子夷乌答应,孙峻野率先摆下代表进攻方的兵牌,正是他麾下的三千兵马。 王子夷乌见状,略略思索一阵,竟也取出身上算筹,上前摆弄起代表防守方的兵牌。 若在平日,他是断然不敢与这位孙氏军神对决的。 哪怕只是地图上的庙算推演,他也毫无取胜把握。 可眼下这一局的盘面,明显是防守一方更为有利。 特别是,孙坡居然只摆出自家的三千兵马,却对他带来的三万大军视而不见。 区区三千兵就能拿下梁都? 就算你是军神,也不能如此狂妄吧! 基于这种考虑,王子夷乌对于以守方来取胜,有相当的把握。 毕竟比起进攻,他作为在梁国长大的王子,更懂得如何防守。 当然,孙坡毕竟有军神的名头,指不定会有什么以少胜多的奇谋。 所以王子夷乌有把握归有把握,心中也不免略微好奇对方会如何打这一仗。 毕竟此战关乎他今后的大业,若孙坡能创造奇迹,那就算这场比试输了,他也输得心甘情愿。 “开始吧!” ……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目睹两位兵家大能对战,虽然只是模拟的,但依然感觉大开眼戒。 在方寸之间的地图上,两人手中算筹翻飞,笔录不断。 两边兵牌也随之在地图上走出眼花缭乱的曲线,时而分进,时而合击,时而又在某一节点不期而遇,而后一番快速伤亡计算,便有大量兵牌退场。 乍一看,还以为是在玩前世的桌游。 但桌游只是休闲娱乐,这种兵家庙算,却关乎千军万马的命运。 每一块下场的兵牌背后,都意味着之少上百人死去。 当然,最令田籍佩服的,还是两人庙算的速度。 从开战之初,两边的手就没有一刻停下。 这意味着两人对排兵布阵、死伤得失的计算,基本都在瞬息间完成,而且从未出错。 至少对手方并没有指出来。 如此过去了近两个时辰,虽然一开始孙坡势如破竹,王子夷乌节节败退,但随着时间推移,孙坡因为兵力单薄,难以再维持攻势,盘面上渐渐陷入焦灼状态。 而这种焦灼,明显对于进攻一方不利。 “孙坡手底下明明还有一支战力更高的‘阴兵’,若此时摆入盘中,局势必然大为改观。” “可为何他居然提都不提?” 田籍心中思忖着,目光下意识飘向管叔吾,发现后者在全神贯注地观战,同样没有提及“阴兵”意思。 “要么是他俩是故意防着王子夷乌一手,要么,就是还有其他隐情了……” 田籍感觉这三位大能之间的博弈水太深,便也跟着装聋作哑,假装那支阴兵不存在。 ……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的速度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这并非是算累了,而是经过一番激斗,双方的战术均已用老。 加之套路被对手熟悉,再想出奇谋制胜,就得花更多的心思。 往往一步走出,双方就得算上小半天,才能确定结果。 到了这时候,比拼的就不再是灵感巧思,而是两人各自带兵的经验与根底了。 不知为何,速度慢下来以后,田籍反而感觉要跟上两人思路,变得非常吃力,稍一细想,便是头痛欲裂。 就连同为秩四的管叔吾,此事也看得微微蹙眉,虽然不至于如田籍这般吃力,但明显不如先前那般轻松。 这一刻,田籍蓦然想起田齐游老提过,有秩者到了秩四境界,需要凝聚“道心”,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说不定两位‘胜将’此时的对战,已经到达了‘道’的层次,所以我才会看得吃力。就连同为日者大能的管叔吾,也得全神贯注,才能跟上双方节奏!” 想到这里,田籍干脆放空心思,进入纯一状态,只以意识云记录视觉、听觉信息。 如此一来,他发现头痛果然减轻了很多。 第四百四十三章 双陵关(上) 王孙幸同样看得吃力,衣衫早已湿透,却无暇顾及。 只一味用双手揉搓太阳穴,好缓解脑袋的胀痛感。 要不是见田籍还在坚持,感觉不能被对方比下去,他早就放弃观战了。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终于在天亮之际,他捂头痛呼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 “快传唤医者!” 管叔吾慌忙派人去叫军中医者。 王子夷乌也顾不得战局,立即上前查看。 直到发现长子只是劳神过度,这才松一口。 随即他又打量起同样在观战的田籍,发现后者泰然自若,不免啧啧称奇。 明明对方并非学的兵家,怎办比自己长子坚持得更久? …… 因为这一下变故,对战不得不停下。 不过经过一夜庙算,其实盘面上的胜负,已经不难看出。 “平局。”管叔吾走到地图上方,点评道,“管兄天纵奇才,仅凭三千兵马,就在三天之内打到梁都城下,并攻破外城,无愧于军神之名!” “然则梁国贵胄,特别是梁王,多居于内城之中。管兄虽入得了外城,却无力再进取,反倒要忧心后续敌军援兵合围,故而算不上毕尽全功,只能算作平局!” “能在地图上逼平孙将军,夷乌足以**生平了!”王子夷乌大笑道。 经过昨夜一战,王子夷乌算是充分领教了孙氏军神的可怕之处。 若非他扮演的是防守一方,能够依托地形工事层层阻截,而孙坡兵力严重不足,恐怕他熬不过前半夜就得认输。 饶是如此,对方依然能攻破外城,统兵能力之强,着实恐怖。 不过也正因为深刻意识到孙坡有兵力不足的缺陷,不得不依靠他的帮助才能成事,王子夷乌虽然震撼于对方实力,但此时姿态,反而越发敢于跟对方平起平坐。 便见他挑眉问道:“若是平局,那管氏仲姬的婚事又当如何?总不能一女事二夫吧?” 孙坡也看向管叔吾,等他给个说法。 “自然不成。”管叔吾道,“不过旁观两位对局一宿,在下对于这第一场比试,却有了个新的想法。” “说来。”孙坡不耐烦道。 便见管叔吾指着地图上标记双陵关的位置,道:“此关扼守各处交通要道,更有“洪沟”水道直通梁都。故而欲取梁都,必先取此关,方无后顾之忧,是也不是?” “确实如此。” 孙坡与王子夷乌纷纷点头。 “然则双陵关城虽小,但主城墙东西两侧,各有一处高耸丘陵,上头立有驻军,若不先打下此二陵,则攻城一方会遭到三面夹击。” “所以我提议,这第一场比试,不妨让两位后辈各攻一陵,以协助大军主力攻打关城!” 原来双陵关前的东西二陵,并非天然形成的丘陵,而是上古之时,某位不具名王者的陵墓。 按照管叔吾的说法,上古王者陵墓内,都有镇墓异兽看守。 而东西二陵的镇墓异兽,名为“方相氏”,有秩四境界。 “东西二陵上的守军不足惧,唯有两陵的方相氏,会极大妨碍大军攻城。”管叔吾分析道,“幸而方相氏虽强,但终究只有镇墓本能,灵智不高,一旦踏出陵墓范围,便会放弃攻击。”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让两位后辈各自负责牵制一侧的方相氏?”王子夷乌若有所悟道。 “正是如此。”管叔吾含笑道,“以两位的实力,虽然不足以匹敌方相氏,但仅仅是佯攻牵制,为大军赢得攻城时间,却绰绰有余。” “所这第一场比试,比的就是谁能牵制方相氏更长时间!” “先生果然思虑周详!”王子夷乌立即抚掌赞道,“而且二陵各处一边,互不勾连,谁胜谁负,一目了然,省得事后扯皮!” 这个提议,连孙坡也挑不出毛病,因为仅仅牵制一个异兽,田籍一个人足以应付,确实不需要比行军打仗的本事 于是这第一场比试的内容就此定下。 …… “攻打双陵关,那孙峻野袖手旁观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求我们派兵帮田博闻攻占东陵,实在欺人太甚!” 回到自家兵营,王孙幸跟王子夷乌不住抱怨。 “怎么,有三万大军在手,你还担心为父打不下此关?”王子夷乌反问道。 “父亲兵法精熟,麾下精兵悍将,打下此关当然不成问题,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王子夷乌强硬道,“此战虽说是你与田博闻的比试,但更关乎全局战略,不容有失。” “在这一点上,我与管先生、孙将军都有共识。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耽误全局!” “是儿目光短浅了!”王孙幸老实认错。 王子夷乌微微点头,又道:“况且,我们派兵相助,孙氏便不好再以田博闻非兵家为由,指责我们胜之不武了。” “还是父亲想得周道!” 王孙幸彻底放心下来,心中也渐渐生出自信,“这场比试虽然重点是拖着双陵的镇墓异兽,看似不是比拼兵家之道。但归根结底,还是需要配合主力进攻。” “而在这方面,我作为兵家秩三,对战争节奏、时机的掌控上,明显更胜田博闻一筹。” “只要稳扎稳打,我必定能能比田博闻坚持更长时间!” 时间,正是计算这场比试胜负的一个重要纬度。 因为是侧翼的佯攻牵制,能直接击杀方相氏自然好,但若做不到,只要拖住对方足够长的时间,让中路的主力大军攻破关城,便也算完成既定的战略目标了。 “当然了。”王子夷乌回过头来,阴恻恻的笑道,“只要攻破关城。那城破之时,兵荒马乱之间,田博闻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为父就不敢保证了……” …… 一日后,双陵关下,大军云集。 一处临时用土木垒起的将台上,孙坡、管叔吾与王子夷乌三位秩四大能高居其上。 这里距离双陵关约五里地,能同时看到东西二陵的战况。 开战至今,台上三人全神观战,一语不发。 当然,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东西二陵上的守军本就不多,王子夷乌麾下的精锐,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攻山,不过半个时辰,就成功登顶,与守军开始对垒冲阵。 但就在战斗正酣之际,两陵山中,同时发出了渗人的长啸声。 随即山顶覆土如同火山喷发般骤然爆开。 待烟尘消散后,两陵之上,同时出现了一名身高两丈的巨人战士。 巨人头戴四目黄金面具,身披熊皮大袄,衣衫上黑下赤,配上精金色泽的长戈大盾,看上去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正是镇守二陵的异兽,方相氏! 在方相氏现身的瞬间,攻守两方的士卒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脚,各自结阵防守。 不单单是因为秩四大能毫不掩饰威压,让这些普通士卒难以自持,更担心战斗的动静,会被对方视为侵扰陵墓,遭到攻击。 秩四异兽,只能交给军中强者去对付。 比试正式开始。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双陵关(中) 西陵上,王孙幸率先发起攻击。 他身边带着两什精锐的梁武卒,两名什长更是精悍的秩三游侠。 在他的的调度下,梁武卒们分列成两个紧密十人方阵,就像两柄狼牙棒,轮番凿击中间的方相氏。 又像两块磁铁,总能及时吸引住方相氏的注意力,为另一边的队友吸引火力,提高调整后撤的时间。 虽则方相氏本身智识低下,没能识破梁武卒们的车轮战法,被轻易玩弄于鼓掌之间。 但武卒们能在秩四大能的恐怖威压下,保持旺盛士气,维持阵线严整,并准确把握攻防节奏,本身就能说明他们确实精悍。 如此两边配合默契,很快将方相氏引开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于是后方的士兵得以再次发动进攻,很快就攻入守军营寨。 …… “令行禁止,进退有度,贤子训练的这支武卒,可谓精兵矣!”将台上,管叔吾盛赞道。 就连孙坡也看得微微点头。 两位大能夸赞长子,特别当中一位还是孙氏军神,王子夷乌心中自是无比得意,不过嘴上还是谦虚道:“不过是数十人的小战罢了,对手又是无甚智识的镇墓异兽,若连这等场面都应付不了,有何脸面向管叔淑女提亲?” 言罢,他又反过来问孙坡:“不知孙将军又给田博闻准备了何等精锐之士?莫非是吕齐技击士?” 孙坡却摇了摇头,道:“就他一个。” “就他一个?” 正当王子夷乌诧异之际,东陵方向忽然爆发出耀眼光芒。 却见一道磅礴虹光横空而出,势不可挡地撞向东陵的方相氏,发出了巨大响动。 哪怕五里外的将台,依然能听到轰隆之声。 等烟尘消散后,方相氏早已消失不见。 于是,东陵被中断的进攻,同样再次启动。 …… “这……这是白虹贯日?”王子夷乌霍然站起,目光死死盯着东陵方向。 他初来乍到,并不太了解田籍的底细。 但大名鼎鼎的“日派”刺客杀招,他还是知道的。 特别是一发虹光过后,原本高大威猛的方相氏消失无踪,他心中不由骇然:“莫非田博闻其实有秩四的境界?” 好在不久之后,东陵半山位置,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原来方相氏被虹光击飞,掉落此处。 虽然模样狼狈,但看样子,先前的“白虹贯日”并未对其造出多大伤害。 “原来只得其形,未得其势。”王子夷乌轻舒一口气,脸色恢复了镇定,“我就说嘛,田博闻明明只有秩三境界,又是游者,怎么可能使出真正的‘白虹贯日’!” 这时候,东陵方相氏已经彻底恢复过来,再度呼啸着冲向山顶。 看样子,竟是比先前更为狂暴,大概田籍那一击,彻底点燃了它的怒火。 沿途树木虽然早被守军清理干净,但却有大量木桩、拒马作为阻挡之用。 如今方相氏却不管不顾,径直撞来,生生在山中犁出了一条“路”。 “哼,打虎不成,必被虎伤,这下我看你这下如何收场!” 就在王子夷乌冷笑之际,田籍再度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随即虹光再度喷薄而出,击向方相氏。 毫无意外,方向氏再次被击飞。 但这只是开始。 随后,田籍一边御气而行,一边不断挥出虹光击向方相氏。 虽然都未能对其造成多少伤害,但胜在每一击都能将后者的打下半山腰,直接清场。 相比起王孙幸那边的小心翼翼,田籍这边看上去,就轻松写意得多。 “方相氏依托陵墓而生,此法虽不能伤其根本,不过作为拖延时间之用,倒也合适。”管叔吾点评道,“只是观其出剑,似乎借用了一些游者的法子,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管叔吾的话提醒了王子夷乌,后者连忙掏出身上算筹,庙算田籍的成败。 最后发现田籍能坚持多久,与两个因素有关。 其一是天晴时长,其二是田籍手中之剑。 “我特意选择今日攻城,就是前日观天,料定今日晴空无雨,想来田博闻也是早有所料,知道今日能得天时相助。” “只是他手中之剑,似乎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施展此招……” 算到这里,王子夷乌暗暗比较了一下长子的实力,发现应该是长子的轮战之法能坚持更久一些,于是心中大定,扭头对孙坡笑道:“看来这第一场比试,是犬子先下一城了!” 两人都是兵家大能,自己能庙算出这个结果,比他更强的孙坡没道理算不出。 只是孙坡闻言,却不置可否,目光一直盯着中间主城的方向,道:“双陵守军已被牵制,无力支援主城,王子还不赶快攻城?” 王子夷乌以为孙坡面子上过不去,故而避而不谈,轻笑一声,大步走到将台前。 “狸夫人惑乱国君,至使太子被俘;卷滂穷兵黩武,致使国人疲敝;溪濯无才无德,不足以继承大统。” “此三者,皆梁国祸乱的根源!” 说道这里,王子夷乌拔出佩剑,声音高亢道:“我等兴义兵,清君侧,禁暴救乱,自今日始!” …… 轰——! 又一道虹光挥出后,田籍看着手中通红发烫的“凌烟”,不禁轻轻蹙眉。 自王子夷乌大军攻城后,想要牵制着方相氏,变得更为困难了。 倒不是方相氏的实力变强。 而是随着中路主城墙开战,方相氏不再反扑山顶营寨,而是掉头冲向下方城墙。 换言之,先前田籍是阻止方相氏登顶,如今则反过来阻止对方下山。 山顶只有一处,田籍只需安坐上方守株待兔即可。 但下山的路,却有很多选择,田籍不得不漫山遍野地堵截对方。 而为了争取道足够长的追堵时间,他不得不将阳气行符从黄字级提升到玄字级。 好处时每一击都能让方相氏停顿更长时间。 但也因为频繁使用玄字级的阳气符,导致“凌烟”的散热速度跟不上,渐渐有些超出承载的负荷。 “只可惜方相氏智识太低,我的【鼓歌】方技没有用武之地……” “恐怕再过半个时辰,凌烟就达到耐热的上限。” “算了,实在支撑不住,我就下山换墨烟的‘凝墨’吧。” 虽然巨剑“凝墨”他用不顺手,但只是用来吸引对方仇恨,不求杀伤,也能凑合。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双陵关(下) “半个时辰内,此城必破。” 将台上,望着全军出击的王子夷乌,孙坡对管叔吾说出自己的判断。 “孙兄似乎对王子很有信心?” “我是对吴氏兵道有信心。”孙坡淡然道。 “哈,我倒是忘了,孙兄当年曾化名‘泊隼’,游学于梁都,并拜入谷洞先生门下,学尽百家兵法。”管叔吾失笑道。 “先生学识浩瀚如海,哪怕仅仅兵家一道,坡亦不敢言尽学!”孙坡仿佛忆起往事,难得语气慨然,“只是吴氏兵道毕竟是梁地显学,我接触得比较多,故而熟悉罢了。” “就好比王子夷乌刚刚的那番的慷慨陈词,并非仅仅是为了激励士气,更是为了打出清君侧的名号,以全他的‘义兵’之名!” “师出有名么……”管叔吾微微点头。 “然也。”孙坡接着道,“这吴氏兵道,最重治兵之法。凡兴兵作战,须先明确为何而战,故有义兵,强兵、刚兵、暴兵、逆兵五种分类。” “禁暴救乱曰‘义’。” “恃众以伐曰‘强’。” “因怒兴师曰‘刚’。” “弃礼贪利曰‘暴’。” “国乱人疲,举事动众曰‘逆’。” “此五兵者,各有其道,需以不同的方法应对。” 说到这里,孙坡指着正在攻城的王子夷乌大军道:“此关守军镇守陵寝,抵御外敌侵略,是名副其实的‘义兵’。” “义兵讲‘礼’,原本王子夷乌以私兵攻占,是弃礼贪利的暴兵行为,不当其道,事倍而功半。” “可方才他将狸夫人、王子溪濯、卷滂三人说成是祸乱梁国的根源,那他兴师除乱,同样成了禁暴救乱的义兵。” “以义兵对义兵,王子夷乌兵多,自然会取胜!” 听完孙坡讲解,管叔吾微微颔首道:“如此说来,在梁地作战,只要师出有大义之名,不但能聚拢人心,更能在军争之中得到实利?难怪此战孙兄让王子出战!” 孙坡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又观望了一阵,发现守城方渐渐陷入劣势,已经有攻方的先登之兵在城头上站稳脚跟,这才沉声道:“只是师出有名,也得名符其实。否则一旦‘名’与‘实’不相符,却要反受其咎!” 说到这里,他目光下意识转向管叔吾,发现后者同样在看着他。 两人视线相交,目光闪烁,一语不发。 …… “少主,大军终于攻入主城了!” 西陵之上,王孙幸听到手下汇报,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父亲此战功成,不但意味着距离梁国至尊之位又近了一步,同时也意味着他们这边的牵制任务顺利完成。 按照正常思路,此时他们可以开始有序撤出西陵,将这个麻烦的方相氏交给其他人负责处理。 只是此战于他而言,不单单是一次佯攻牵制任务,更是他与田籍的比试。 父亲的战事即将结束,他的却还没有。 “那田博闻怎么样了?”王孙幸问道。 “正往山下飞遁,估计支撑不住了!” “好!”听到这个消息,王孙幸顿时喜上眉梢。 实际上他这边也快撑不下去了,两个方阵梁武卒,如今死伤过半,包括两名秩三游侠也都挂了彩,若在强撑下去,恐怕会全军覆没在此。 于是他对众人下令道:“我等且战且退,只要东陵那边的方相氏先下的山,按比试规则,胜利就属于我们!” …… 一刻钟后,田籍与王孙幸几乎同时来到东西陵的山脚下。 两人身后都被各自的方相氏追击,只是王孙幸那边,因为有两队梁武卒残兵阻挡,跑得相对慢一些。 按照此趋势,应该是东陵的方相氏先到达山下。 不过就在这时候,东陵下方的墨烟,却倒提着大剑,猛然向田籍的方向冲锋。 “她是要给田博闻换剑?” 这一路下山,王孙幸早就看清田博闻牵制方相氏的方式。 虽然不清楚当中具体原理,但看到对方手中通红的剑身,不难猜出眼下限制对方发挥的关键,正是剑的耐久。 估计是某种特制的宝剑。 原本见田籍挥出虹光的频率越来也低,乃至于最后再难挥出一剑,他还以为对方已经无计可施。 哪知他居然还有备用的宝剑? “若让他成功换上新剑,又能牵制方相氏一段时间,我必败无疑!” 王孙幸心念急转,很快有了决断,当即对身边武卒道:“将你等兵甲投出,打下那柄大剑!” 武卒都是王孙幸的嫡系,少主有命,哪敢不从,当即有矛投矛,有盾投盾。 矛盾尽出后,又立即解下兵甲投出。 反正不用再于方相氏缠斗,丢掉这些东西反而能跑得更快。 很快,一片“金属风暴”就从西陵下方升起,跨过近半里的主城墙,飞到东陵下方,砸向墨烟。 虽然墨烟能轻松躲开,但因为躲避的缘故,耽搁了不少时间,而就是这一耽搁,田籍与方相氏已经冲到了近前。 此时就算田籍换上“凝墨”也来不及使出白虹贯日剑势了。 “博闻要输了。” 对于这个结果,墨烟本来并不在乎。 毕竟此战结果关乎田籍与姬绫的婚事。 倒是王孙幸为了取胜,不惜攻击友军的行径,她很是不忿,心想若是让这等手段下作的人胜了田籍,那当真是耻辱。 只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田籍似乎也意识到败局已定,居然也停下了脚步,回身面向方相氏。 西陵那边的王孙幸见到这一幕,心中不禁窃喜。 虽然他同样无力再阻挡身后的方相氏,但至少他这边的跑得慢一些,还有十息左右才到达山脚。 而这十息,就是此战胜负的关键。 九息 八息 七息 六息 …… 大概还有五息的时候,东陵方相氏终于冲到田籍面前,再迈前一步,就要落到城墙上。 但就在这时候,田籍突然一拳挥出,狠狠地轰在了方相氏的脸上。 “田博闻疯了?!” 这一刻,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王孙幸更是不解。 与方相氏实际交过手,他知道田籍这一拳,顶多能延缓方相氏一息时间,不但不足以扭转胜负,甚至还会因此被这恐怖异兽近身,而丢掉性命。 “也好,他丧命于此,正好断了管氏仲姬的念想!” 正当王孙幸开始幸灾乐祸之际,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东陵的方相氏吃了田籍一拳后,停下了脚步。 没有反击,没有狂啸。 就这么无声无息,无缘无故,在距离城墙还有数丈的位置,突然停下。 而与此同时,西陵方相氏因为无人阻挡,终于越过了王孙幸等人,冲下了城墙。 “西陵方相氏先下山,这一局,田博闻胜。” 将台上,孙坡淡然宣布。 第四百四十六章 陷阱(上) “我……输了?” 看见田籍一拳定住东陵方相氏,王孙幸感觉难以置信。 他牺牲了过半精锐武卒,才勉强稳住的方相氏,田籍只用了一拳,就彻底搞定了? 那刚刚为什么不早些用? 非得等到他支持不住的时候,才亮出此招? “莫非,他是故意让我麻痹大意,好趁机获胜?” 这一瞬间,王孙幸心中充满了不甘、屈辱,以及因为先前姬绫与对方的亲昵表现,而难以抑制的嫉恨。 “不对,田博闻区区秩三游者,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孙峻野!一定是孙峻野暗中作弊相助!”王孙幸感觉自己看穿了真相,“否则眼前诡异的状况根本无法解释!” 此时王子夷乌的大军已经夺下了城墙,顺利杀入城中,一路势如破竹。 按照王子夷乌战前的提醒,在大局已定的时候,他不介意长子为了获得婚约,搞些不见得光的手段。 “既然是你先作弊,那我就别怪我无情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带着手下,冲向东陵。 途中又收拢了不少城头的士兵,聚集了上百人。 …… 另一边,田籍的拳头,还紧紧贴在方相氏的黄金面具上。 刚刚千钧一发之际,他仗着自身有纯气护体,行险一搏,试图延缓对方步伐。 最后果然成功,甚至可以说是超出预料地成功。 因为一拳击中后,方相氏不但立即停下了脚步,甚至原本对他的敌意,也很快消弭一空,进入了浑浑噩噩失去目标的状态。 “看来我这压缩纯气,对方相氏这种灵智不高的镇墓异兽同样起作用。” 这个发现让田籍相当振奋,因为这意味着他的“纯气之手”适用性又拓展了。 当然,方相氏毕竟是秩四层次的异兽,这导致他手中的压缩纯气消耗得非常快,每过十息,就要耗掉相当于一个指节的压缩纯气。 也亏得他自身纯气积累浑厚,才能经得起这样的消耗。 这时候,王孙幸带着上百兵卒气势汹汹冲到东陵下方,见田籍还在与东陵方相氏僵持不下,立即下令士兵结阵攻来。 当然,王孙幸口头上喊的是帮助田籍脱困,但田籍岂能不知对方意图? 于是下一刻,他猛然松开手,而后御风飞到了方相氏身后。 没有了“纯气之手”的牵制,方相氏立即恢复了神志,随着一声狂暴长啸,已经沉寂多时的东陵方相氏再度冲锋,秩四的威压肆意爆发,根本不是普通士兵能抵挡的,瞬间跪倒在地,失去了战斗力。 至于有秩的梁武卒,也在方相氏的冲击下,也很快崩溃。 数息之后,方相氏就已经冲到王孙幸的面前,长戈猛然凿下,后者躲闪不及,被横扫出数丈之远,喷血不止。 “不好意思,一时失手,王孙没事吧?” 此时田籍再度飞临方相氏身上,一掌稳稳地摁在后者头顶,于是方相氏再度安静下来。 “田博闻,你……!” 偷鸡不成,反而伤了自身,王孙幸又惊又怒。 只是此时他身边士兵死伤惨重,连带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反观田籍那边,墨烟已经提剑来到他身边,更别说还有一头随时暴走的方相氏。 显然已经无法力敌。 “田博闻,你既然有此奇术,何不将冲入城中的另一头方相氏也制伏?” 我要是进了城,怕是再难出来了。 田籍心中冷笑,嘴上无奈道:“我这招必须一刻也不能松手,否则刚刚那一幕就是教训。制伏一头方相氏已是极限,至于城里那一头,恕田籍爱莫能助!” “可恶!” 王孙幸怒目而视,偏偏对田籍无可奈何。 这时候,一名校尉冲冲而来,对王孙幸急道:“刚刚一头方相氏冲入城中,城中守军趁我们忙于应付,点燃了烽燧!” “怎么……” 王孙幸原本想指责对方为何犯了这样的低级失误,不过他立即想起,那头方相氏正是他为了阻碍田籍换剑,主动放弃阻拦的的。 只好悻悻然地闭嘴。 这时校尉又道:“此地四通八达,敌军增援旦夕可至,王子命少主赶紧整理城防,准备御敌。至于……” 校尉瞥了一眼边上的田籍:“至于婚约之事,王子说等战后再议。” 王孙幸虽然心有不甘,但父命难违,只能作罢。 “就让你再嘚瑟几天……等此间事了,我立下大功,再来收拾你不迟!” …… 两日后,梁王宫。 一名容貌美艳的中年妇人,正匍匐在王座边上,对座上男子如泣如诉:“大王,妾听城中议论,说王子夷乌此番兴师动众,扬言要扫除大王身边奸佞小人。首当其冲者,便是妾母子还有上将军!” “扫除奸佞?那逆子分明是想连寡人也一同扫除!” 梁王冷哼一声,一边用手抚慰花容失色的爱姬,一边问左右侍卫道:“那逆子到哪里了?” “据卷敷将军回报,还困守在双陵关中。” “王畿附近的卫戍部队都去增援了?” “昨日已经开拔,不过卷敷将军说,王子夷乌麾下似有齐人兵马,为防有诈,还是留下一部,由他亲自镇守都城。” “那逆子还勾结齐人?”梁王脸色微变,“齐人来了多少?谁为将?” “齐将身份暂未打听清楚,但卷敷将军保证,齐人不会超过三千之数!” “哈,才三千人,够干什么!” 这下梁王彻底安心,对众人笑道:“卷敷将军是上将军的侄儿,家学渊源,有他镇守都城,寡人可高枕无忧矣!” 左右皆轰然称是。 不过美艳妇人,也即狸夫人却还是有些不安:“双陵关毕竟距离都城不远。如今上将军倾举国之兵远征在外,卷敷将军可用之兵不过两万,当真能挡下夷乌这三万乱兵吗?” “爱姬这话却是问反了!”梁王失笑道,“你应该问,夷乌那三万之兵,能否挡下寡人禁暴救乱的‘义兵’!” “义兵?可妾听闻王子夷乌也是扬言兴‘义兵’?”狸夫人虽非兵家之人,但久伴梁王身边,又交好上将军卷滂,多少有些见识。 便见梁王嗤声道:“他若不管双陵关,挥师直取都城,这‘义兵’的名号尚可维持。” “可他偏偏选择先取双陵关,那这‘义兵’的名号,可就没了。” “这是为何?”狸夫人好奇道。 “因为这双陵关下埋葬的上古王者,是我梁公族的一位先祖!” 第四百四十七章 陷阱(下) “所以王子夷乌这波,是直接冲了自家祖先?” 双陵关战事结束后,田籍与墨烟回到孙氏大营,便听到姬绫提供的惊人情报。 “我也是方才听少母起的。”姬绫低声跟两人解释道,“据说此地安息的上古王者,并非泛泛之辈,而是梁国的先祖。” “因其所生年代远在梁国立国以前,故而哪怕梁国公族之中,也知之甚少!” “如今王子夷乌高举‘义兵’名号,扬言攻伐不义,结果却伐到自己祖先头上,不但失去大义名分,恐怕还会遭到反噬,损兵折将!” 田籍与墨烟相顾一视,不约而同道:“如此重要的情报,怎么不早说?” 却见姬绫神色一暗,道:“少母也是先前听父亲与孙峻野闲聊时才知道的。不得他们允许,她哪敢随便说出去? “也是因为现在战局已定,她才敢私下告诉我的。” 等等,管叔吾与孙坡早就知道了? 这个信息量有点大,两人愣了片刻,墨烟先忍不住开口:“所以这一战,根本就是令尊与孙峻野联手演戏,诱骗王子夷乌大军攻取双陵关的?” 姬绫无奈点头。 “可那毕竟是三万大军啊……”墨烟不解道,“且不说后续还需要攻打兵马更多,城郭更高的梁都。单是如此算计,就不怕王子夷乌知道真相后,恼羞成怒吗?” 姬绫冷笑:“失去大义名分的反噬,不会立即显现,而是随着战事迁延,兵势渐渐颓唐。” “等他真正察觉之时,恐怕三万大军十不存一,道那时候,他哪还有资格恼恨我父?” 墨烟一愣,随即恍然:“是啊,他一心争夺王位,到那时候,就更不得不依靠令尊与孙峻野了……” “其实此战也不仅仅是为了算计王子夷乌。”田籍突然开声道。 前夜旁观孙坡与王子夷乌两人庙算推演,他现在对孙坡的战略有远超旁人的认识。 “双陵关乃是通往梁都的必经之地,如今关城告破,加之有王子夷乌驻守此地,除非卷滂大军回来,否则梁国各地的留守兵马,都无法及时救援梁都。” “换言之,在王子夷乌兵马耗尽之前,梁都,就是一座孤城!” “可既然双陵关如此重要,梁王怎么不多派兵守住?”墨烟不解道。 “双陵关的密辛,普通公族之人不知,梁王还能不知?”田籍轻笑道,“说不定他就是故意在此设下陷阱,等王子夷乌往里跳。” 说到这里,田籍目中精光闪烁:“当然了。对于梁王来说,双陵关是给王子夷乌准备的陷阱;可对于孙峻野来说,被王子夷乌占据的双陵关,何尝不是反过来给梁王准备的陷阱?” “毕竟孙峻野手下,还有一支未曾动用的‘阴兵’啊!” …… “原来是兑子!” 听完田籍分析,墨烟也渐渐明白过来。 唯独姬绫低头不语,仿佛心事重重。 墨烟见状,心中一动:现在回头看,管叔吾以婚约做饵,诱王子夷乌父子入局,分明是连自己的女儿也一同算计了…… 想到这里,她主动上前牵起姬绫的手,撇嘴道:“那王孙幸手段下作,令尊也薄情寡义,我虽不承认你与博闻的婚约,但也不想助纣为虐。所以剩下两场比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姐姐……” 姬绫虽看不见墨烟的表情,却也听出她扭捏的语气,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感动还是发笑。 …… 王子夷乌攻下双陵关的第二日,梁都附近的卫戍部队水陆并行,蜂拥而至,虽然总兵力不占优,但士卒战斗却格外勇猛。 一时间,城中的王子夷乌所部疲于应付。 而孙坡所部,却趁着王子夷乌吸引梁军之际,悄然渡过洪沟,来到远离战场的一侧。 那一侧地势崎岖,丘陵众多,不利于大军行进,故而不论王子夷乌,还是梁都卫戍部队,都没料到孙坡会跑去那里。 等城两边察觉之时,孙坡的三千兵早已扬长而去,往梁都进军! 甚至都没跟友军打声招呼。 为了避免急行军造成减员,田籍将马车让给了小队成员,自己则御气翻山越岭,顺便来几次“修德之跃”,补充一些对付方相氏时消耗的纯真之气。 不过当他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后,却发现理智值有了新的变化。 理智值:99.1%s “这是……突破了【养气】的修德上限” 惊喜之下,田籍随便放了几发【吹息】,而后等待理智值慢慢回满。 没有意外,再次停在了99.1%s的数值上。 “还真是突破了【养气】的上限?” “可这是怎么做到的?” 田籍仔细回想刚刚几次跳崖的经历,感觉跟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他又回想起最近几天发生的事。 不过除了在东陵上与方相氏周旋了半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 “等等,莫非是……方相氏?” 跟方相氏战斗的时候,【养气】并没有触发。 但另一个方技,却触发了。 【辨气】 【辨气】是【心斋】的进阶方技,同样能提供危险预警、心神防护之类的能力。 早在秩二的时候,田籍就已经熟悉了这种预警+精神防护功能。 在与方相氏战斗的时候,【辨气】自然也多次触发了。 甚至因为后来田籍对方相氏贴脸输出“纯气之手”,【辨气】也很是持续了一段时间。 “我曾怀疑【辨气】是秩三修德方技,但它却一直没有提升理智值的效果。”田籍分析道,“莫非【辨气】的修德,并不是直接显现于理智值上,而是帮助其他修德方技提高上限?” “若真是如此,那我秩三的修德瓶颈,就有突破的希望了!” 振奋之下,田籍立即思索该如何充分利用【辨气】这个特性。 不过却又遇到新的问题:【辨气】的效率太低了。 “事实上,我晋升秩三以后,【辨气】也时不时会有所触发,但数值上却一直未曾有所体现。” “直到这次面对镇墓异兽方相氏,才终于在理智值上有所体现。” “但也只是千分之一的数值而已……” 换言之,除非再次面对方相氏,否则田籍无法验证【辨气】的效果。 而东西二陵的方相氏,在攻破双陵关后,就被王子夷乌这位正牌秩四直接镇灭了。 “看来只能等将来碰到其他机缘,才能印证了。”田籍心中遗憾道,“持续时间、秩四层次、镇墓异兽,上古陵墓……” “究竟哪一个才是【辨气】修德的关键因素呢?” 第四百四十八章 围梁之战(上) 且说,孙坡为了抢占进攻时机,不但在渡河前,就果断抛下辎重补给,渡河以后,又将大军一分为二。 其中后军一千,交由管叔吾统领,以老弱和伤员为主。 而他自己则亲率两千精锐,只带三日口粮,直扑梁都。 可谓将“兵贵神速”这四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幸好洪沟本身就通向梁都,大军沿着河岸进发,不愁取水的问题。 …… 田籍让小队成员留在后军,自己则选择跟随孙坡先行离去。 一来孙坡看中他作为游者能力,拜托他沿途侦查梁人哨船。 二来万一孙坡不幸战败,田籍也能第一时间赶回来通知大家,及时转移。 虽然后军有管叔吾坐镇,能通过卜筮及时知道前军成败,但田籍不确定这位日者大能会不会关照他的小队成员。 还是亲力亲为最可靠。 …… 不知是否受到孙坡所部急行军的气氛感染,原本静水流深的洪沟,在大军开拔以后,莫名变得闹腾起来。 河上风急浪高,孙坡这边固然不好在水上行舟,但河对岸的梁人岗哨,却也因此难以察觉这一侧的动静。 至于河上的梁人舟师,原本卷滂远征交陌都就带走了绝大部分编制,再加上王子夷乌在双陵关又吸引了余下大头,于是一时之间,洪沟之上居然连一个成建制的舟师都没有。 零星一些哨船,也被负责侦查的田籍轻松扑灭。 如此奔袭两日,大军横穿百里敌境,终于在第三日清晨,抵达梁都郊外。 若按正常行军速度,这百里地,起码得四天才能走完。 但代价也是巨大的,原本两千兵马,如今只剩千五左右,减员近三成。 当中随行的吕技击,更是非战减员的头号因素。 田籍对此见怪不怪,但吕技击毕竟是天下五大战兵之一,想到即将攻打梁都,他不禁好奇孙坡底气何在。 很显然,身边这支疲惫之师,绝非攻城主力。 …… 梁人同样没有料到敌人来得如此迅猛。 甚至没料到来的居然还是齐军。 毕竟按照这几天的情报,王子夷乌的联军还困住双陵关呢? 这支齐军怎么就自己跑过来了? 因为始料未及,梁人陷入了短暂的混乱,直到齐军抵达城外五里,才匆匆关上城门。 这导致不少商旅行人滞留在外,或是茫然无措,或是哭丧求助,或是惊恐四散。 但此时此刻,无论是城内的梁军,还是城外的齐军,都无瑕理会这些小节。 城内,梁人守将卷敷缓过神来,立即增派哨骑查探齐人底细,同时亲自领兵上城墙布放。 而城外的孙坡,趁着梁人忙乱之际,早早下令全军停步,背靠城外的洪沟列阵,并将所有战车集中到一起,在前方与两翼三面铺开,组成临时的防御工事。 双方都在紧张而忙乱地作战前准备,唯独田籍御气升空,退回洪沟边上,成了战场的唯一旁观者。 田籍这次随孙坡入梁,本就是为了姬绫的事情,并没有必须参战的理由。 一旦稍后战事不利,他可立即渡河,依靠洪沟阻隔,快速脱战。 而他的底气,来自新得的地字级御气行符。 “但,孙坡的底气又是什么呢?” 这一路过来,他虽然知道孙坡手中有一支六丁六甲神兵,当中更可能有催耕那样的无头战士。 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不知规模几何。 若数量少了,不足以成事。 若数量多了,怎可能一路不见动静? …… 随着时间推移,战前准备进入尾声,不管城内还是城外,都逐渐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沉寂。 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偏偏这个清晨,梁都郊外还真就是密云不雨。 低垂的云山,乌泱泱地压在众人头顶,连带闹腾了两天的洪沟也都沉寂下来。 这让本就紧张气氛更显压抑。 第一声战争号角,来自梁都的城门。 准确地来说,是城门开启的沉闷响声。 片刻之后,城门洞开,约百乘战车鱼贯而出,后面还跟着上千步卒。 在城外稍稍整理队形,梁人便往齐军阵地猛扑而来。 “换作我是梁人守将,此时也会果断出击。” 田籍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并非落在远处来势汹汹的梁人车骑,而是身前的孙坡阵地。 旌旗歪斜,阵脚错乱。 虽然经过一番战前整理,但高强度奔袭两日,齐人可谓疲态毕露,就算想维持严整的阵型,也有心无力。 全军之中,唯有安坐轮椅的主帅孙坡,最为镇定自若,让这支疲惫之师不至于立即溃散。 但也仅此而已。 …… 梁人的战车风驰电掣,转瞬间,已经冲到了齐人阵前,而后迅速分成两列,往两翼包抄而去。 这些战车的主要任务,并非冲破敌军阵地,而是在两翼游弋截杀,以图挤压齐人阵线。 两翼齐军弓弩手初时还能梁人战车互相对射,但战车毕竟更灵活机动,一轮攒射后,迅速撤离,而后等待下一次射击。 于是齐人反击的箭矢,大多只能射到马车轮子下。 久而久之,齐人弓弩手伤亡惨重,远程火力上渐渐被压制。 这让梁人战车可以更大胆靠近齐军侧翼,以车上甲士的长戈大戟飞驰掠杀,进一步压缩齐人两翼纵深。 但梁人真正的杀手锏,却是随后而来的步卒方阵。 方阵前两排,全都是梁都中最精锐的梁武卒。 当中甚至不乏秩三的存在。 如果说战车游弋两翼,只是序章小曲,那当两军兵卒方阵终于对撞一起的时候,此战也正式进入了最为暴烈而血腥的正篇。 在这种原始而野蛮厮杀中,装备、训练、阵型、士气……每一点具体而细致的因素,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左右胜负天平的重要因素。 一旦某一方面稍有欠缺,就会引发全局溃败。 从这个角度来说,梁人背靠都城,又是以逸待劳,显然占据了绝对上风。 而事实也是如此,随着时间推移,原本就疲惫的齐人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劣势。 在梁人的强悍攻势下,阵型一而再而三地被压缩,终于到达某种极限以后,彻底陷入了梁人的合围,士气一落千丈,开始大量出现减员。 “齐人不自量力,当真以为我梁国主力尽出,国中就再无可战之兵吗?” 胜利将近,梁将卷敷原本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甚至有闲暇寻找齐人军中的主将。 可惜齐军已然陷入混乱,旌旗东倒西歪,根本看不到主将所在。 只能从缴获的旌旗中,看到一个“孙”字。 “据说交陌孙氏主力在安武城被杀神公孙乙坑杀殆尽,难道这支齐军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就在他沉思之际,齐军后方的洪沟,毫无预兆地翻腾起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围梁之战(下) 这一路行军路上,田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孙坡赖以攻梁的那支“阴兵”,究竟藏在哪里? 首先可以确定,规模必定不小,否则不足以来弥补兵力上的弱势。 但问题是,规模大了,哪怕是“阴兵”,行军的动静也瞒不过梁人岗哨,更瞒不过自己人。 然而事实上,直到这个清晨,齐人都已经跑到梁都郊外了,依然没有除孙坡以外的任何人,确切了解“阴兵”所在。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此时此刻,随着洪沟突然无风起浪,终于揭晓。 “好家伙,这是直接藏着河水下了?” 望着一排排熟悉的无头战士从河面上冒头,跃起,而后一边沿岸集结,一边鼓噪着“耕耕”的战吼,田籍一时间有些震撼失语。 “在洪沟河床上过阴兵?” …… 梁人的惊愕程度,比田籍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洪沟不是一条天然的河流。 梁国虽然比邻大泽,但大泽之水不适合凡人饮用,更无法用于灌溉,因此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如今梁国版图上的大部分地区,一度严重缺水。 唯一能取水的地方,是东边从中陆流入的陌河。 但上天似乎跟梁人开了个玩笑。 陌河进入西泽后,并没有继续往西深入梁国腹地,而是拐了个弯,往北汇入大泽。 于是理所当然地,这条北行的陌河水段,就成了天然的国界线。 国界线上多兵争,在齐人刻意压制下,梁人想充分开发利用陌河之水并不容易。 于是某位魄力非凡的前代梁王决定大兴水利,生生挖出一条河沟,引陌河之水进入梁地。 这便是洪沟。 自从有了洪沟以后,梁国旱地变沃野,国力一度上升,成了西泽中除霸主黑水朝以外,国力最强的诸侯。 …… 不过洪沟对于梁人的意义,并不仅限于水利灌溉,还是一条重要的交通要道。 梁国东境多为丘陵山地,譬如小石竹曾经的故乡铜绿山。 这一方面可以作为遏制齐国西侵的屏障;但另一方面,却也成了梁国自己东进的绊脚石。 幸好有了洪沟。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梁人早已习惯都城郊外的这条宽大河沟的存在,见证过无数王者、名将从这里出征、凯旋或者兵败而归。 先前上将军卷滂率梁国主力远征交陌都,正是通过洪沟进入陌河,而后东出齐地。 后续梁国舟师持续为黑水大军输送粮草,也是通过洪沟-陌河水系来转运。 原本以为在卷滂回来之前,这里暂时不会再起波澜。 却不曾想在这个清晨,陆地上胜负即将分晓之际,这条深刻于梁人记忆中的河沟,再次给他们带来了“惊喜”。 …… 无头战士与普通六丁六甲并非活人,不但能长时间潜伏于水下,而且上水以后,也不需要休息,就能直接投入战斗。 不过一刻钟以后,一支规模不下于齐军的“阴兵”,就已经悉数上岸,并完成站前集结。 期间梁人毫无阻拦。 这并非梁将卷敷轻敌。 他能作为留守都城的将领,自身眼界与军事素养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点从他趁孙坡齐军立足未稳就果断出击,可见一斑。 然而也正因为他太早出击,虽然凭借以逸待劳的优势打崩了齐军的阵型,但他麾下的梁军,却也无可避免的陷入了与齐人的战阵纠缠中。 偏偏这支“阴兵”集结速度又极快,在卷敷堪堪从阵中挪出十多辆战车的时候,就已经朝梁人发起了冲锋。 其中冲在最前头的方阵,是约五百数量的无头战士。 五百个秩三。 这等规模的秩三战团,别说卷敷闻所未闻,就连包括田籍在内的大多数齐人,也是第一次见识。 光是爆发出来的恐怖威压,就已经压得绝大多数人喘不过气来。 甚至有一瞬间,原本激战正酣的齐梁两军,都下意识停下了手中战斗,齐齐望着那群高大的无头战士,目光惊恐。 至于那些被抽调出来负责阻截的战车,更是在冲锋发起的瞬间,就四散奔逃。 不是梁人畏惧避战,而是他们的战马比他们更早产生了本能的畏惧,第一时间跑路。 于是,五百头无头战士,就这么一路顺利地从河岸冲到了两军阵前,而后狠狠撞入了梁人引以为傲的武卒方阵中。 这一次,已经战斗了半天的梁人,再也没有以逸待劳的优势。 甚至因为催耕不会恐惧不知疲倦,连士气上的优势也被抹平。 秩次、战力,体能、士气,全方位占优,战斗很快就呈现一边倒趋势。 大量梁兵在无头战士的凶猛冲击下倒地,丧命。 少数秩三的梁武卒顽强支撑,但因为寡不敌众,很快淹没在无头战士的洪流之中。 虽然无头战士本身灵智不高,单对单未必占优,但放到讲究集体配合的战场上,这种不高的灵智,以及不知畏惧的特性,反而成了最大的优点。 胜负天平在这一刻,彻底倒转。 …… 活人的战斗,双方厮杀了好半天才见胜负,而阴兵从登场到破敌,不过用了一轮冲锋,以及区区两刻钟。 此时梁人全线崩溃,除了卷敷带着少数战车仓惶逃回后方都城,绝大多数步卒都选择就地投降。 无头战士不但战力凶猛,本身奔跑速度也快。 步卒们跑都跑不过,不投降只能死。 获救的齐军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就站在原地看着梁人被“阴兵”们一一击溃、歼灭,而后从容上前收押战俘。 不过孙坡并没有在原地耽搁太久。 留下一部分兵力收拢战俘后,他果断带着建制尚存的亲卫以及部分无头战士杀入梁都。 梁都的主城门此时已经易主。 原来孙坡见梁军被无头战士彻底碾压,便干脆将后续的六丁六甲调往后方攻占城门。 虽然普通六丁六甲不如无头战士凶猛,但生前各有所长,以及最重要的,他们是游魂之体,上城墙根本不需要云梯等器械,直接就飘进去了。 如果梁都里有大量祝者、兵家或者如田籍这般的游者,六丁六甲未必能如此轻松进去。 可问题是,祝者与游者在梁国并非主流。 而他们引以为豪的的吴氏兵家,要么远在交陌都,要么还在围攻双陵关,要么,就已经折损在前方河滩上。 于是,在这个阴郁的秋日上午,堂堂梁国的都城,只抵抗了半天,就被一支不到两千人的齐军攻破了。 第四百五十章 梁囿 进入梁都以后,大雨连下三天。 田籍不记得这场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城外战斗彻底结束之后,或许是城内贵族屈膝求饶之前; 又或许,是孙坡入城之际,某个仰天长啸的瞬间。 不过这些天气细节除了田籍作为游者,有种本能的“职业病”以外,眼下齐人当中却无人关注。 也确实没空理会。 因为严格来说,梁都并没有完全攻下来。 跟大齐临海都一样,梁都也分为内城与外城两部分。 前天孙坡攻破的城门,是属于外城。 这里是士族、平民的聚居之地,虽然也有一定数量的梁国贵族,但大多是游离于核心圈子边缘的存在。 至于真正的梁地世家,以及最为重要的,以梁王为首的梁国公族,却早在外城失守之前,就退守到内城中。 内城不但城墙更为坚固,还被一圈名为“梁囿”的林苑所拱卫。 据孙坡介绍,当年黑水杀神“公孙乙”也曾被困住“梁囿”的迷阵中出不去,最后断粮兵败,放弃灭梁的打算。 “‘梁囿’可不是一处普通的林苑。” 某处被临时征辟为统帅住所的贵族府邸内,孙坡指着地图上内城外围的一圈林地,给田籍细细讲解。 “传说梁王的先祖曾神游海外仙山,到达仙山第二层的‘悬圃’。” “归来以后,便广邀天下能工巧匠,历时数十年,仿照神游所见,打造出这处‘梁囿’。” “若按我们齐国祝庙的封禁品等级来划分,‘梁囿’当属天字级封禁品中,无限接近泰字级的上品。” “无限接近泰字级?”田籍微微讶异,“这梁囿究竟有何神奇之处?” “主要是两点。” “其一是迷阵。阵内方位、地形、日月星辰等等,皆可随掌控迷阵之人心意而改变,哪怕善于相地的相者大能,若无同等级的法器相助,也容易迷失其中。” “当年公孙乙的大军就是久困于迷阵之中,直到断粮而落败。” “至于第二点……”说到这里,孙坡语气变得凝重,“梁囿还能为内城源源不断地提供粮食。” “故而‘梁囿’在梁国民间又被戏称为‘粮有’。” 这下田籍是真的有些震惊了。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田籍早已不是战场萌新,自然明白“源源不断提供粮食”这种基础加成,会多么振奋己方士气,又多么令敌人抓狂。 再加上一道能困住公孙乙这种级别神将的迷阵,这梁都内城,恐怕能苟到孙坡大军自行崩溃的那一天。 “难怪我从未听说梁国有秩五以上的圣人,却能一直立足于东西强国之间了。”田籍感慨道。 …… 虽然从战场态势上看,孙坡已经完成了对梁都内城的包围,但因为内城坐拥梁囿,不愁吃喝,所以“围梁”的战略目标并未完全达成。 特别是孙坡大军,因为一路急行军,辎重大多抛下,眼下自身吃饭也成了难题,只能临时收缴外城梁人的存粮,来维持消耗。 但这种收缴是有限度的。 毕竟若是催逼太急,激起外城梁人反抗,那孙坡这位外来者,便难以立足。 搞不好还会被内城反推出来,功亏一篑。 实际上,若非有那支恐怖的的无头战士部队日夜不停地在外城各处巡逻,恐怕外城的梁人还不会乖乖交上部分存粮。 所以孙坡虽然成功占下了外城,但依然是在钢丝上跳舞。 …… 一日后,秋雨暂时停歇,而管叔吾的后军也终于到达。 这比孙坡原定的时间要晚上一些,不过当众人见到管叔吾身边,笑容不甚自然的王子夷乌,便多少猜到原因了。 原来在孙坡突袭梁都期间,双陵关的王子夷乌所部也经历了一场异常艰辛的守城战。 虽然最终成功击退了敌军,但自身也遭到重创。 三万大军折算大半不说,就连王子夷乌本人也受了不轻的伤,起码得调养一年半载才能恢复。 已经无力再进取梁都。 好在不久后,从梁都过来的卷敷麾下溃兵,带来了孙坡成功占领外城的消息。 这让王子夷乌稍感安心之余,又难免憋着一股子气。 鏖战了三四天,他哪怕再迟钝,也终于知道双陵关就是一个专门针对他布置的陷阱。 布下陷阱的梁王固然让他切齿,但明知是陷阱却没有提前告知他的管、孙,是否也有些背后捅刀子的嫌疑? 只是如今占下梁都外城的是孙、管,而他的兵马却困顿中双陵关中,短时间内无法赶过来。 为了不错过围梁的大计,他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恶气,拖着伤躯追上管叔吾所部,赶来梁都。 …… 管叔吾的后军赶来后,原本就抓襟见肘的粮草问题,就变得更为严峻。 毕竟吃饭的人变多了。 于是一番表面客套后,孙坡再次召开军议,商量后续计划。 “外城贵族,有不少是我故交,我可让他们多出些钱粮。” “此外双陵关内还有一些粮草储备,我离开前已命犬子督运,不日即到。” 一上来,王子夷乌不但没有提及被孙、管二人算计的事,反而展现出十足诚意。 这番枭雄姿态,让在场诸人都有些侧目。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孙管二人是他夺取王位的最大也可能是最后的依仗,不凑合着过,又能如何? 还能离咋地? 管叔吾倒是主动上前致歉:“孙兄用兵,向来是天马行空,出其不意,连在下这日者也无法料准。” “但也正因如此,孙兄才能屡屡建奇功。还望王子不要责怪孙兄的隐瞒之过!” “孙将军带领我等打得胜仗,夷乌心中只有感激,何来怪罪一说?”王子夷乌努力挤出笑道,“只要此番事成,我先前许诺的梁国上将军之位,依然有效!” 不管王子夷乌这番表态是否真心,至少当下还是维持住了表面和谐。 倒是旁边的墨烟闻言,悄悄对姬绫道:“令尊大人可真狡猾……” 且说,管叔吾这番话,虽然对孙坡兵道颇为称道,但同时也等于将隐瞒的责任全推到对方头上。 但不知是孙管二人早有默契,一个负责唱红脸,一个负责唱白脸,亦或是孙坡本性寡淡,根本不在意这种细节,居然完全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恐怕孙峻野是真不在意这种小节。”姬绫嘀咕道。 “为何?”田籍听身后两女聊天,便悄悄以【知鱼】沟通两人。 便听姬绫以心念解释道:“孙峻野此番入梁,除了挽救吕齐糜烂的局势外,也是为了复仇。” 田籍:“复仇?对谁复仇?” 姬绫:“梁国上将军,卷滂!” 第四百五十一章 攻心为上(上) 接下来,姬绫说起一段罕为人知的秘辛。 原来孙坡年轻时,曾化名“泊隼”游学梁地,与卷滂一同拜入梁地谷洞学派中学习兵法。 谷洞学派是个奇特的遁世学派,本身并没有明确的学说主张,但其所传授弟子之学,却包罗万有。 医卜星相自不必说,甚至连黑水的法家、徐国的山人也有涉猎。 不过其最为人称道的,还是兵家之道。 泊隼与卷滂学成下山后,恰逢梁王广招天下贤才。 师兄弟二人去见梁王,立即被后者赏识,待为上宾。 其中卷滂更是直接在梁国出仕,为梁王效命。 “不过孙峻野因为身份的缘故,婉拒了梁王授予的官职,只答应在西河学寨中授学。”姬绫娓娓道,“不过即便如此,‘泊隼先生’的贤名,依然很快就传遍梁国。” “加上泊隼在梁地娶妻生子,俨然一副在梁国落地生根的模样,于是不久后,上至朝堂,下至坊间,都传出‘泊隼当为上将军’的说法……” “然后这引起了卷滂的忌惮?”田籍问道。 “估计是吧。”姬绫也不太确定道:“不过想那卷滂早早出仕,显然是奔着那个武将至高之位而去的,如今反倒被同门的隼泊后来者居上,心生嫉恨也不奇怪。” “总之,最后卷滂查出‘泊隼’的根脚,便立即上报梁王。” “梁王得知泊隼居然是宿敌交陌孙氏之人,联想到对方一直拒绝在梁国出仕的举动,于是认为对方尚存归乡之心,为了避免将来梁国又增一劲敌,便命人抓捕泊隼,并施以断膝之刑,其妻女也被充作奴隶,受尽折磨而死……” “故而卷滂之于孙峻野,乃是毁身灭家的大仇。” “难怪孙坡的腿瘸了。”田籍目光扫管孙坡的那架标志性的轮椅,“那他后来又是如何回到交陌都的?” “是父亲的只身潜入梁地,冒死带头回来的。” “又是管叔吾的谋划……” 田籍心中微凛,对那位日者大能的布局手段越发忌惮。 如果说当下这场围梁之战,孙坡是明面上的操盘手,虽然天纵奇才,但总归可以看见,那隐藏在孙坡背后的管叔吾,则仿佛是更高维度的玩家,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先有预见,早早布下棋子。 孙坡、王子夷乌、梁国、交陌都,甚至于说连田籍与姬绫,都有可能是对方棋局下的一颗子。 …… 就在田籍心绪复杂之时,场中的三位秩四的话题,也谈到了战事的关键之处。 如何逼迫梁王退兵。 围梁救吕,围梁只是手段,救吕才是最终目的。 如今卷滂与王子溪濯的大军远征在外,唯一能将他立即召回来的,只有梁王。 反过来说,只要梁王一日不下诏令,哪怕卷滂与王子溪濯心系梁都安危,或者更准确地来说,心系梁王之位,也不能随意折返,放弃已经在敌国开拓的疆土。 而要让梁王召回远征之师,则必须让他感受到足够的威胁。 “王子在双陵关击溃王畿卫戍部队后,梁都附近已无可战之兵,故而梁王坚守内城的底气,便只剩下梁囿。”孙坡淡淡分析道。“故欲要逼迫梁王退兵,必先破梁囿!” “我听闻孙将军的六丁六甲在破外城时如同神兵天降,何不再接再厉,攻破梁囿?”王子夷乌提议道。 虽然他不在乎“救吕”,但攻破梁囿,兵锋直逼内城王宫,于他夺取至尊之位同样关键。 “实不相瞒,先前攻城,加上这几日维持外城安定,我手中的六丁六甲已经折损大半。”孙坡摇头道,“如今只能勉强稳住外城局势,再想进取内城,恐怕力有不逮。” “无法补充兵力吗?”管叔吾问道。 孙坡依旧摇头:“如今战俘不少,虽然能就地补偿,但尚需时日,至于从后方营地补充……此番我让六丁六甲从洪沟水下行军,虽则出其不意,但为了不引起沿途梁人注意,实则每日行进不过十余里,还不如大军在陆地上行走。” “走了多久?”王子夷乌忍不住问道。 “半年。” 半年,也就是差不多黑水与吕齐刚刚开战的时候。 众人虽然惊叹于孙坡的深谋远虑,但也同时明白,这一招眼下无法复刻。 这时孙坡又道:“况且若成功逼迫梁王退兵,那卷滂大军回师梁都之时,我们手中总得要留下足够应对的兵力,否则便是作茧自缚了。” 这点王子夷乌尤为同意,毕竟他可不会为了救吕齐而牺牲自己。 …… 眼见众人一筹莫展,孙坡语气一转,轻笑道:“其实要破梁囿,倒也不必动刀动兵。” “孙将军有何高见?”王子夷乌期盼问道。 “梁囿源源不断出产粮食,供给内城,故而梁王敢于倾尽国力,劳师远征,甚至还能额外给黑水人提供粮草。” “然则,梁囿之粮,当真取之不尽吗?” 这下众人都不说话了,等着孙坡下文。 后者也没有卖关子,语气肯定道:“其实不然!梁囿产粮的多寡,与这梁都的人心背向密切相关!” “与民心有关?”王子夷乌啧啧称奇,“我在梁地五十余年,竟从未听闻此事!” “那是自然。”孙坡道,“梁囿秘密关乎梁国国运,梁王岂会轻易告知旁人?” “那孙将军又是……”王子夷乌刚想发问,但见管叔吾微微摇头,情知此事可能涉及孙坡秘密,便只好忍耐好奇心,转而关注如何利用这个秘密,突破梁囿。 便见孙坡道:“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如今兵戎虽然暂歇,但人心尚未安定。” “我等与其浪费兵力攻打梁囿,不如设法争取外城民心,化为己用,如此不但能进一步孤立梁王,更能断绝内城之粮!” 说到这里孙坡还对王子夷乌道:“王子欲谋梁国至尊之位,这都城的民心,岂能不取?” “孙将军此言有理!”王子夷乌连连颔首,心中已经开始计划如何争取外城民心了。 而管叔吾也适时开口道:“既然如此,在下倒是有一个提议。” “先生请讲。” “关于小女的婚事,如今王孙与灵台伯的三场比试,尚剩余两场。”管叔吾目光瞥过旁边的田籍与姬绫,微笑道,“既然孙兄要施行这攻心之策,不如让这两位后辈也参与其中,作为第二场比试的内容?” 第四百五十二章 攻心为上(中) 军议结束以后,田籍单独留下与孙坡交谈。 刚刚管叔吾突然提议将第二场比试的内容定为争取外城民心,让田籍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其中姬绫更是当场与父亲起了争执。 当然,结果依然是父命难违,被关回了房中。 管叔吾与王子夷乌都是秩四大能,面对这样的对手,田籍只能向唯一有可能帮到他的孙坡求助。 然而孙坡却摇头道:“这一场与上一场的形势不同。” “上一场我与管兄早有谋划,以王子夷乌的大军来牵制王畿守军,故而那一场比试,管兄能持中对待,你只需战胜王孙幸即可。” “但这一场比试,管兄事前未曾向我提及,恐怕其心中,早已认定王孙幸为仲姬的夫婿。” 这点田籍同样有所感觉,但管叔吾的想法归管叔吾的想法,这不是他放弃的理由。 “老实说,这场比试,乃至与管氏仲姬的婚事,你胜算都不大。” “且不说王子夷乌父子身为梁国公族,天然能争取道不少外城梁国贵族的支持。” “单是管兄绸缪多年,如今举家远赴异乡,难道仅仅是为了达成我或者王子夷乌的心愿?” “自然不是!”孙坡斩钉截铁道,“管兄隐忍多年,所图者,不外乎是他这一支管氏能东山再起,哪怕是在异国他乡!” “既然管兄将自身前途全放在了梁国,那你说他为何放着一个梁国王子不结亲,反而找你一个有名无实的灵台伯?” “兵法有云,先胜而后求战。你这连胜算都没有,何必浪费时间?” 孙坡之言虽然刺耳,但田籍明白对方说的是事实。 如果王子夷乌能成功登上梁王宝座,管叔吾凭借这番从龙之功,必然能在梁国重立家势。 说不定还能接引在交陌都战乱中走向破落的本家,一跃成为管氏的新一代掌舵人。 与之想比,女儿的心意,显得微不足道。 可还是那句话,归根结底,这一切图谋,也只是管叔吾个人的想法而已。 与田籍无关,与姬绫也无关。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道:“先胜而后求战,这是兵家之道。但田籍是游者,讲求率性而行,顺从本心,所以就算庙算不胜,也得努力一搏,险中求胜。” “也罢……”孙坡轻轻叹气,不再劝阻,“念在你这一路上帮我不少忙,只要有利于攻破梁囿,我能帮则帮。” 得到孙坡这句保证,田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胜算。 不过孙坡又强调道:“但我毕竟不是梁人,且又是此番破梁都的主将,你别指望我能帮到多大的忙。” 田籍闻言,却是神秘一笑,道:“孙峻野的名号,自然在梁都没有号召力。” “但十年前叱咤梁都的‘泊隼先生’,就另当别论了!” …… 一日后,外城某处宅子内。 田籍站在庞尉等老游者面前,问道:“诸位准备得如何了?” “大人昨日【知鱼】我们的梁都雅言,我等练习一宿,已经熟习。”庞尉上前禀告道,“至于大人传授的的说书之术,我等也都熟练掌握。” 田籍闻言不置可否,而是点了几名老游者以梁都雅言交流一番,又让其当场表演一段说书,确认对方确实熟练掌握了,这才满意点头。 田籍接触过不少货梁人神魂,梁语相当于他这一世的第二母语,以【知鱼】教会老游者们,轻轻松松。 若非他与墨烟如今的外形都有些“非主流”,他甚至想亲自上阵。 这时墨烟旁听了一阵,特别是听到老游者们复述的“故事”,脸色越听越怪异,不禁上前担忧道:“你们如此编排孙峻野,他当真不会介意?” “这个嘛,虽然我写的故事略微夸张了一些,但大体与事实相符,想来孙峻野不会介意。”田籍自信道。 “你这哪里是略微啊……怕是连伯兄的【曲笔】方技都不敢这么歪曲……”墨烟嘀咕道。 “那又如何?”田籍不以为然道,“孙坡此番冒险入梁,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有助于成事,他连死都不怕,还会在乎这点虚名?” “这倒也是……” 见众人都准备妥当,田籍最后交代道:“接下来几日,你们尽量多在城中各处走动,务必让尽可能多的梁人听到你们‘说书’” “此外说书之时,可以适当用秩一层次的【小言】调动听众的情绪,但注意掌握分寸,不可伤人……” 随后田籍又交代了一些当“说书人”的注意事项,譬如不可与听众骂战啊,可以适当找些托啊,对自来水要当场表示感谢啊……之类的。 等老游者们都散去后,墨烟依然对田籍的这番谋划有些迟疑,道:“我听闻王子夷乌从昨日开始,便在城中大排筵席,广邀外城世家士族之人,以收拢人心。你这个‘说书’之法,当真有把握取胜?” 说书,正是田籍用来争夺外城民心的办法。 世家士族,田籍自知争不过根正苗红的王子夷乌父子,所以他选择另辟蹊径,走下层的路线。 而他故事的灵感,则来自前世的见识。 前世的影视、动漫、游戏、网文,都是宝贵的经验参考。 便见田籍认真道:“我已向孙峻野求证,这梁囿对人心影响的计算,是以数量计算,而非出身贵贱。” “既然如此,你说这外城之中,是世家士族人数更多,还是底层平民更多?” “自然是后者。”墨烟作为墨家的一个钜子,对于底层不缺乏了解,“只是这城中之民,多从事工、商之业。所谓无恒产者无恒心,你当真能凭借一个虚构的故事,来打动他们?” “正是因为他们‘无恒心’,我的故事才有希望打动他们啊!” 用田籍前世的话来说,这些外城之民,大多是城市手工业者。 这部分人以服务城中的“有恒产者”为生,但又不像城外野民那般居无定所。 属于相对有钱有闲,且流动性也较大的一个阶层。 这样的一群人,对梁王的忠诚显然不如世家士族,那么面对来自前世信息爆炸时代的“新玩意”,也就更容易被打动。 “总之,我们拭目以待吧。”田籍目光炯炯道。 …… 又过数日,一处贵族府邸内。 酒过三巡,王子夷乌放下酒杯,对场下投效的贵族道:“此番事成,诸君便是我夷乌的肱骨之臣,将来入了内城,梁囿之粮,当与诸位共享!” 场中之人大多是原本贵族核心圈外的边缘人,对梁囿觊觎已久,此时听王子夷乌大方许诺,皆大喜道:“必为王子马首是瞻!” 王子夷乌含笑点头,心道大事可成矣。 这时下人来禀告,孙坡与管叔吾已在后堂等候多时,于是他不再耽搁,让长子继续应酬宾客,自己侧悄悄去后堂见孙、管二人。 第四百五十三章 攻心为上(下) 王子夷乌来到后堂时,孙坡正放下手中算筹,而管叔吾也适时将卜筮之物收起。 “看来两位已经算出结果了。”王子夷乌笑道。 按孙坡提供的情报,拉拢外城民心,虽然能影响梁囿的产出。 但具体影响到什么程度,却需要大量精密的计算,才能得知。 哪怕以孙坡的庙算之能,都不能完全掌握,毕竟梁囿是秩四顶级层次的百工造物,个中的秘密,他知之不多,需要管叔吾以日者料事之法加以补足。 至于为何要如此精确,一来只有确切掌握梁囿减产的情况,才能判断产量是否已经下降到一个足够让梁王感到威胁的程度,以图后续。 二来田籍与王孙幸的比试,也需要一个具体的数值比较来分出胜负。 “两成!”管叔吾神情疲惫,但语气相当振奋,“王子这几日的布置,足以让梁囿每日的产量下降两成!” “辛苦管先生了,也辛苦孙将军!”王子夷乌同样振奋。 两成,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数量,日积月累,必然会对内城产生负面影响。 想到这里,王子夷乌得意笑道:“我昨日已经加派人手,到城中各处散播童谣,言父王宠信奸佞,乃是亡国先兆,当让王子夷乌拨乱反正。” “想必再过数日,梁囿产量还能再下降一成。” “若果真如此,减产三成,足以让梁王心惊了!”管叔吾捋着胡子笑道。 然而这时候,在管叔吾身边伺候的槐,却冷不丁道:“恐怕王子这童谣,如今外城没多少人传唱了。” “这是为何?”管叔吾回头问道。 “大人不是让我去打听田博闻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吗?”槐道,“原来他与一群游者到市集坊间说书去了。” “田博闻在城中说书?”管叔吾闻言一愣,随即不屑冷笑,“我还道他能想出什么奇谋妙计,没想到还是跟王子想到一块去了。 “只是他麾下都是齐人、徐人,论起对梁人喜好的了解,恐怕不如王子远矣!” 王子夷乌闻言微微点头,显得相当自信。 哪知下一刻,槐却连连摇头道:“正好相反,如今城中梁人,大多去听田博闻的人说书,反倒王子的童谣,连三岁小儿都不屑理会。” “怎么可能?” 管叔吾当即掏出卜筮之物,快速起卦。过三息之后,脸色微变。 “还真让田博闻捣鼓出动静了?”孙坡见状,想起田籍提过会利用他‘泊隼先生’的名号来作文章,一时颇感兴趣,“田博闻都跟梁人说了什么?” 槐当即将自己抄录的一份纸稿递给孙坡。 且不说管叔吾与王子夷乌如何好奇。 孙坡接过纸稿后,目光扫过书名一栏时,脸色微微一僵,但很快,便爆发出抽搐般的笑声。 随着故事展开,孙坡笑声越发肆意,及至最后,笑目中已经泛起丝丝泪光,似乎大受触动。 管叔吾很少见老友如此失态,好奇之下,从对方手中抢过纸稿。 然后,一个冗长、庸俗,却又极具视听冲击力的标题,赫然出现在眼前—— 《军神归梁,惊悉孤女睡狗洞,一声令下,十万义士亡魂来相助》 …… 月圆之夜,某处城楼之下,大量外城民众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此时正值齐人规定的宵禁时分,但在今夜,这里却是例外。 因为就连附近巡逻的齐军士兵,也都早早来到这里等候。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与梁人一样:听说书。 不过这些人当中,却有一名冠带严整,出身士族的男子,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原来他是受王子夷乌之命,来坊间散播清君侧的童谣。 作为梁国最高学府西河学寨出来的弟子,他对于这一套操纵民间舆论的手法可谓驾轻就熟。 当初狸夫人为了打压太子慎,就搞过这一套。 最后果然引起梁王对太子不满,不顾老臣反对毅然将其赶出都城,远戍边郡。 这一次梁王龟缩内城,外城成了王子夷乌的囊中之物,士族男子本想着这一次会更加轻松。 不曾想奔波了两日,他编撰的童谣根本无人问津。 原来都去听说书了。 士族男子本能地嗅到了同行的气息,于是半是好奇,半是带着找茬的心态,跟了过来。 “梁地显学,皆出自西河学寨,这些所谓的说书人,闻所未闻,大概都是下里巴人的玩意。” 虽然心中有着浓浓的优越感,但眼见身边汇聚梁人越来越多,而且目光期待地望向站在城楼上的说书人,士族男子心中有些不适滋味。 于是他抓住一名路人,打听说书人讲的都是什么。 “狗洞军神啊!”路人兴奋道,“我都追着听了三夜了,听说今夜是最后一讲!” “狗洞……军神?”士族男子愣了愣,随即语气不忿道,“粗鄙至极!这种毫无辞藻之美的东西,居然在都城受万人追捧,简直有辱斯文!” 嘴上痛骂了一番,士族男子决定待会说书人开讲以后,趁机上前羞辱一番,好让对方,以及在场梁人知道,谁才是这梁都舆论场上真正的主人! 带着这种挑刺的心情,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 …… 一开场,横压一世的军神,坐在轮椅来到梁都郊外的一处乱葬岗上,悼念故人。 这时属下告诉他要找的人在城墙下的狗洞,然后军神居然真带着人走狗洞入城。 “哼,既然这军神有破国灭族之能,那大王就算不派使者出城相迎,也必定以上宾之礼相待,怎么可能让他走狗洞?”士族男子心中不屑点评道,“当真是荒谬之言!” 随后军神经过狗洞时,见一悍妇欺压年幼奴婢,便与对方当场起了争执,甚至动手伤人。 “堂堂军神还犯得着跟一个粗野的凡人女子动手?”士族男子嗤声道,“看来还真如起名,只能在狗洞里称神!” 不过故事发展到这里,却突然开始倒叙,讲起军神的过往身世。 原来军神年轻时曾游学于梁地。 “啧啧,又是那个藏头露尾的谷洞学派。” “虽说这种神秘兮兮的学派,在坊间传闻中最为人津津乐道。但这些年除了上将军卷滂以外,这个学派又出过多少真正的贤才?” “那些自称师从谷洞学派之人人,大多是冲着上将军的权势而去,妄想攀亲带故罢了……” 果然下一刻,说书人就提到军神与如今上将军卷滂是同门师兄弟。 “还是老一套!”士族男子心中冷笑不已,“下一步就该是卷滂念在同门之谊,向大王举荐,然后这位军神自此一鸣惊人云云……可笑这些人也不用脑子想想,真出了这等名人,大家怎会不知,还需什么劳什子说书人来介绍?” 想到这里,士族男子已经找到如何驳斥对方的点了。 但就在他准备开喷之际,故事的发展,却与他预想的有些不同。 第四百五十四章 泊隼先生 “哦,不图功名,一心到西河学寨传学?倒是颇有古君子之风……” “呵,原来是齐人……不过都娶妻生子落地生根了,不是梁人也成梁人了。” “嗯?卷滂向大王告密了?没必要吧,人家根本没想着跟你争上将军之位啊……” “太过分了!诬陷也就罢了,还要残害躯体,奴其妻女,这是个男人就不能忍啊!” 这说书人好像有点意思啊…… 虽然心中不愿意承认,但年轻士族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说书人的故事节奏带了进去。 这时候,故事已经推进到军神就浴火重生归来,再次来到梁都。 不少第一次听书的梁人都下意识期待着军神的复仇。 但说书人话风一转,又回到了故事的开头 “咦,原来开头的乱葬岗,竟是军神妻子最后的埋骨之地……这也太凄凉了吧……” “什么,那狗洞里被折磨的女婢,原来是军神的孤女?” “住狗洞,吃猪食为生?还要被悍妇日日折磨?” 听到这里,原本还感觉开篇军神有些小题大做的听众,大多开始理解军神的对悍妇的暴力行为。 就算仍不赞同的,譬如士族男子,也不如一开始那么排斥。 毕竟舔犊情深,人之常情嘛。 接下来,军神与孤女重逢相认,陪她同住狗洞,玩耍,补回错失多年的天伦之乐。 其间陆续有不长眼的城中商贩、贵族、大臣、卷滂门客、梁王使者前来挑衅,都被军神一一轻松碾压。 间或有军神年轻时认识的红颜美人来访,或是守身多年痴心不改的,或是势利眼自取其辱的,都为这个浅白的复仇故事增添了不少情趣。 这一波波飞快装逼打脸的节奏,让这些从经受过信息爆炸时代冲击的异世界城民,心情有如坐过山车般起落,在憋屈难受与酣畅淋漓之间反复横跳,爽得不要不要的。 不知不觉见,一夜便要过去。 这时东方浮现出鱼肚白,早已沉浸在“狗洞军神”中的年轻士族,终于想起自己今夜过来的主要目的。 不过一时之间,他却想不到什么好反驳的理由。 正好这时故事来到最后高潮,军神带着十万义士亡魂与卷滂公开对线了。 于是士族男子立即跳出来,斥责道:“大胆,你们这番说道,分明在指着大王识人不明!如此诽谤君上,该当何罪!” 旁人见他衣着不凡,显然身份不低,一时不敢直视。 唯独说书人针锋相对:“难道我说错了吗?” “往昔梁王宠溺幼子,残害忠良,更害死了贤良的太子慎。” “去岁又贪利忘义,行暴兵劳师远征,致使国中民不聊生。” “到了如今,齐人攻破都城,他却只顾自己性命,躲入梁囿,弃我等于不顾。如此昏君,当人人面唾之!” 说书人振振有词,引起在场不少梁人共鸣。 士族男子虽然有心反驳,奈何对方说的话,其实也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因为他自己散播的童谣,其实也是表达同样的意思啊。 “即便大王一时糊涂,但他终究我们的王,难不成你还指望这梁都被齐人统治不成?”士族男子强辩道。 “如何不可?”说书人不以为然道,“梁王虽王于梁,却不曾听闻我等止战的心声,梁囿虽产粮不断,却从来只供应内城。” “既然如此,梁王统治,亦或齐人统治,有何不同?” “我可听说,齐人的孙将军为了笼络人心,打算夺下梁囿后,与民共享!” 这一次,场下的梁人却无人敢相应了。 不是他们对梁囿没有想法,而是话题过于敏感了。 无恒产者虽无恒心,但想归想,有些话不能宣之于口。 不过下一刻,说书人却似笑非笑道:“况且,谁说如今是齐人统治?” “你……什么意思?” 士族男子微微一愣,心道难不成对方也是王子夷乌布置,这波冲了自己人? 其他梁人也好奇等着他下文。 说书人指着下方齐军,道:“齐将孙坡字峻野,便是十年前游学于西河学寨,闻名都城的泊隼先生!” 孙峻野就是泊隼先生? 十年前梁都的风云人物,在场的年轻人虽然不曾见识,但多多少少听父辈提起过。 至于年纪稍长的,对这个名号更不会陌生。 “虽说当年泊隼先生被查出是齐人,但你也不能是个齐人就往他身上靠啊!”士族男子努力质疑道。 便见说书人从容道:“你们将孙坡的名字倒过来念?” 孙坡……坡孙……泊隼? 难道,泊隼先生,还真是孙氏军神的化名? 等等……军神? 狗洞军神? 众人不禁联想起刚刚听闻的“狗洞军神”的故事,以及关于孙氏军神的种种传闻。 熟读百家兵法。 一生胜多败少。 十万义士亡魂。 还有……瘸腿! 难道说书人讲的都是真的? 狗洞军神确有其人? 就是先前以“阴兵”攻下外城的孙氏军神,孙峻野? 而孙峻野的前身,正是当年闻名梁都的“泊隼先生”? 此时此刻,众人都有种传说即将照进现实的梦幻感。 特别是对于说书人的这番说辞,场边的齐军居然没有反驳。 那是不是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候,又一队齐军士兵来到城楼下。 众人以为终于要开始驱散人群了,略微有些骚动。 但很快众人发现,这批齐军是来贴告示的。 有识字的梁人上前替众人解读。 “孙将军有令。” “此番伐梁,是他与梁王、卷滂的私怨,与普通梁人无关,也不想牵连无辜。” “只要城中梁人按时缴纳粮食,并且不作乱,他不但可确保各位平安,将来拿下内城后,今日所取之粮,会以梁囿之粮全数奉还!” “落款,孙坡字峻野,号‘泊隼’!” 孙峻野真的是泊隼先生! 这一刻传说真的照进了现实! 这一刻,那个曾经如雷贯耳的大名,再次出现在了梁人的眼前! 泊隼真的回来了! 带着他复仇的决心,带着对亡妻孤女的眷恋,带着十万义士的亡魂! 而即便如此,他心中依旧顾念着与梁人昔日情分,不想牵连无辜! 在这种先入为主的思维主导下,不少梁人心中都冒出了一个念头:我们不是被齐人攻占,我们是迎接泊隼先生归梁! 第四百五十五章 第三场比试 狗洞军神的故事与泊隼归来的消息在外城持续发酵。 不过一日之后,孙坡就是泊隼这个消息,就已经路人皆知。 当中虽不乏质疑之声,但奈何相信的人更多,加上孙坡公开许诺的梁囿利益,于是很快就压倒了前者。 先前子夷乌只顾着拉拢世家贵族,虽然日日设宴,但终究只占城中梁人少数。 而对于占大头的底层平民,却不怎么用心。 如今经过田籍这一番操作,这群占绝对多数的平民阶层,终于被彻底动员起来,完成了对梁王的大型“脱粉”,然而迅速汇集到“泊隼先生”的名号之下。 从这个角度来说,如今外城之中,单看支持者人数的多寡,孙坡这个外来的齐人反而要多于王子夷乌这个地道梁人。 当然,对于孙坡的支持者来说,“泊隼先生”可是自己人。 “你这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啊。” 再次与孙坡见面,田籍就听到了对方的抱怨。 “将军名望越高,今后在梁都中施为,所受阻力便越小,这是好事啊?”田籍笑道。 “于你而言当然是好事。”孙坡却冷笑连连,“经你这么一闹,我与王子夷乌之间,隐隐成了争夺民心的格局,怕是在其心中,我已经彻底倒向你这一边了。” 见伎俩被识破,田籍嘿嘿一笑,不多辩解。 归根结底,这种舆论势头确实有利于大局,或者说,有助于孙坡完成他的复仇。 便见孙坡慨然道:“我也不是担心将来王子夷乌称王后鸟尽弓藏,或者是觊觎梁国上将军之位。” “只是在外城中为王子夷乌造声势,收民心,本就是管兄计划好的事。” “换言之,你这番折腾,打乱了管兄的布置,只怕会弄巧反拙。” 对于孙坡的提醒,田籍却不置可否,反问道:“我这番施为,可让梁囿减产几成?” “四成。”孙坡道,“比王子夷乌多出一成有余。” 田籍微微点头,又道:“那管叔吾算我胜了吗?” 孙坡见田籍神色淡然,便知他已经猜到结果。 “王子夷乌跟管兄抱怨,你的说书人妨碍了他在城中散播童谣。”孙坡无奈道,“而且若非他先收服了城中贵族,你麾下的游者也不可能这般轻松地到城中各处说书,故而他认为你那四成,也有他的功劳。这一局只能算平局。” “然后管叔吾同意了?” 孙坡点头。 “所以他想偏袒对方,总能找到借口的。”田籍摊手道,“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按照他的步子来走了。” “或许吧。”孙坡轻轻叹气,并不看好最终结果。 “对了,这第三场比试的内容,管兄已经想好了。” …… 第二日,众人来到管叔吾一家落脚的府邸。 进门以后,田籍明显感受到了王子夷乌父子的敌意目光,就连原本对他态度尚可的管叔吾,言语间也疏离了许多。 田籍直接无视。 此时他的注意了全在姬绫身上。” 原来昨夜他心中忽有触动,发现姬绫的神魂强度已经上了一个台阶,成功登临秩三 只可惜她的理智值依旧不高,田籍观察了一夜,发现并没有突破65.0%s的上限。 难道这个问题,竟是连管叔吾都束手无策? …… 就在田籍凝思之际,姬绫也发现了他,飞身扑到他怀里,欣喜笑道:“先前妾实力低微,一直帮不上君子的忙,总觉歉疚,如今总算能稍稍弥补遗憾了。” 说到这里,她笑意一收,怪声哼道:“省得有人总是偏袒一方,有失公平!” 听到女儿的嘲讽,管叔吾冷笑一声,也不驳斥,转头拿出一个带着圆盘的金属盒,对众人道:“这便是用于第三场比试之物。” “此为何物?” 众人见盒子造型猎奇,不禁好奇打量。 “这是拙荆的遗物。”管叔吾轻轻抚着盒子表面,目光如水轻柔,“拙荆生前最爱收集各种珍奇古玩,寻幽探秘。” “此盒上的圆盘,是一道密锁,据说是由一位前代大史氏圣人所造,拙荆钻研半生,及至仙逝,都不曾解开此锁。” “以先生之能,也无法破解此锁?”王子夷乌问道。 “星命之道是圣人造物,岂是轻易能解?”管叔吾摇摇头,语气遗憾:“我虽专研许久,哪怕拙荆离去后,也不曾放弃。奈何至今一无所获。” “未能在拙荆生前为她解惑,实乃在下平生一大憾!” 见管叔吾神情懊恼,王子夷乌连忙婉言劝慰,王孙幸也趁机对“外舅”表达关切之意。 大概是见在姬绫那边讨不了好,干脆直接去刷未来岳父的好感。 感慨一番后,管叔吾正色道:“今日为小女择婿,我欲以此物为题,就当是替拙荆考校两位才俊的学识了。” “可此物连先生都无法解开,其他人自然更无可能吧?”王子夷乌不解道。 “我自然不敢奢望两位能打开此锁。”管叔吾解释道,“只要能参详出此物的奥秘,哪怕是年份、来历之类的信息,便也算有所得了。” 说到这里,管叔吾目光转向田籍与姬绫的方向,冷声道:“反正此物连在下也知之不详,无法作弊,也省得有人指责在下处事不公道。” 这话明显是回应刚刚姬绫的嘲讽了。 后者当即反唇相讥:“话虽如此,可父亲明知王孙幸出身公族,自小对古玩珍奇见多识广,必然更擅长鉴古之道。所以父亲这道考题看似公平,其实还是在偏袒!” “那又如何?”三番两次被女儿顶撞,管叔吾不得不端起父亲的架子,教训道,“婚姻之事,本就该听从父母之命。你既然不肯听为父之言,那行,前面两场便不作数了。” “今日就以你母亲遗物为考题,一场定胜负,就看你母亲在天之灵,更喜欢谁来当你夫婿!” 姬绫还想争辩,但管叔吾这次大手一挥,直接宣布比试开始。 …… “君子,父亲实在偏心,你这场干脆别比了,直接带我走吧。”姬绫对田籍心念传言道。 原本她还想着晋升秩三后能帮上忙,结果父亲一招釜底抽薪,让她计划落空。 自己父亲都参不透的谜题,她哪里能参透? “孙将军也在此,看在他一路关照的份上,哪怕装装样子,也总得先试试。” “当然,若最终事不可为,我自然会直接带你走的。” 田籍这个“自然”说得相当自然,于是姬绫满意点头,回以甜甜一笑。 这时王孙幸已经上前观摩密锁了,于是田籍安抚好姬绫,也抓紧时间上前参详。 第四百五十六章 纪年法 盒子造型古朴,以田籍可怜的鉴古学识,完全看不出年代。 倒是上方的金属圆盘,吸引了他目光。 原来圆盘表面均匀地分成了十二个刻度,每个刻度内部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似乎是某种事物的名称。 田籍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勉强辨认出当中的十二地支。 正好一个刻度对应一个地支。 若非圆盘中间没有时分秒的指针,田籍几乎以为自己见到前世的钟表了。 这时旁边传来管叔吾半是提示,半是警告的声音:“如二位所见,这十二个地支刻度,都是可以按动的机关。拙荆生前有言,只要按照一定顺序按动六次,就可解开此锁。可若中途有一次按错,则锁内机关会直接毁掉盒中之物。” “所以除非你们有确切的把握,轻易不要尝试按动机关。否则一旦毁了拙荆遗物,哪怕是王孙伯爵,在下也绝不会轻饶!” 管叔吾这话说的郑重,两人当即肃然称是。 …… 如此观摩了一阵,田籍依然没有头绪。 王孙幸却先一步上前,自信道:“如若在下所看不差,此物当造于距今两百年以前!” “不错。”管叔吾含笑点头,肯定了对方的回答,“还有吗?” “还有就是……这十二个刻度,该是对应星命途径的‘十二辰’之说。” 这一次王孙幸不如先前自信。 而管叔吾也果然质问道:“你确定?” “我……”王孙幸有些迟疑。 这时旁边的王子夷乌见状,轻咳一声,道“这找路的时候,正着走不通,可以反着走嘛……” 王孙幸闻言,目光顿时一亮,拱手道:“我刚刚说得不准,不是‘十二辰’,是‘十二次’!” 管叔吾这才满意点头:“这才对。” 旁边姬绫闻言当场不干了:“他父子这般提醒,分明是作弊!” 管叔吾却反驳道:“‘十二辰’与‘十二次’之说本就是一体两面,知其一便可知其二,王孙只是一时想岔罢了,怎能说是作弊? “你要再多生事端,打扰比试!” 见父亲一副铁了心偏帮王孙幸的态度,姬绫一时气恼不已。 反观王孙幸则一脸春风得意,心道果然讨好未来外舅更划算。 至于管氏仲姬这个小娘皮,自己一心倾慕,她却三翻四次与那田博闻眉来眼去,实在可恨。 等将来娶她进门,必定要狠狠教训一二,以振夫纲。 嗯……她模样娇美,性子乖倔,偏生又目不能视,想来在床笫之上欺负一番,必定乐趣无穷。 想到这里,王孙幸心中顿时邪火上涌,回头对田籍催促道:“你到底会不会啊,不会赶紧认输,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嘛!” …… 另一边,田籍对王孙幸的挑衅充耳不闻。 倒不是他故意漠视对方。 而是刚刚他试着用手触碰盒子的时候,心神忽有触动。 【辨气】修德发动。 理智值:99.2%s “此物居然有此功效?” 这个发现让田籍惊喜不已,顿时不舍得撒手了,能多薅一会是一会啊! 不过一直这样摸着不说话也不是个事,于是他一边装着观摩的模样,一边对墨烟道:“你伯兄是星命途径的大能,不知他有没有跟你讲过关于‘十二辰’与‘十二次’之说?” 未等墨烟开口,王孙幸立即呛声道:“你这是在公然作弊!” 田籍却嗤声道:“刚刚你父子不也这般提醒?况且我又没说让她替我答题,不过是好奇这两个说法罢了,你急什么?” “你……哼,我且看看你待会如何作答!” …… 且不管王孙幸如何不满,田籍借着墨烟打掩护,继续对着盒子上下其手。 不过墨烟对星命途径知识的解释,也很快引起他的兴趣 “我曾听伯兄说过,星命途径的纪年之法,与我们民间常用的帝王纪年法不一样。”墨烟小声解释道,“而是以天上一颗名为‘岁星’的星辰,来纪年。” 如今田籍穿越一年有余,自然知道什么是帝王纪年法。 也就是以某个帝王的年号、在位时间等来纪年,譬如今年,按照齐国的历法,是“今皇二十四年”。 也即当今齐皇登基后的第二十四个年份。 “那岁星如何用来纪年?” “岁星环绕周天走一圈,大约需要十二年。于是大史氏便将天域分成十二个区域,每个区域用一个地支来代称。” “这样岁星每一年运行到相应区域,那一年便也用该区域的地支来称呼,这便是十二辰!” “那‘十二次’又是何解?”田籍虚心请教道。 “十二次与十二辰大同小异,只是排列方向正好相反。”墨烟答道。 “为何如此?” “按伯兄说法,天上星辰并不如表面开起来那般平静。特别是岁星,每运行十二年,便会出现一些难以名状的‘偏差’,导致它脱离原本的轨道。” “若大史氏完全跟着岁星的轨迹来走,容易迷失在历史时空的长河中,被不可名状的力量侵蚀,影响自身之道!” 这一刻,田籍想起当初跟随徐昭在临海都郊外观星的经历,想起那些危险的、疯狂的星辰,已经自己差点就丧命的经历,心中不寒而栗。 这时墨烟接着道:“为了应对岁星的这种诡异变动,大史氏们便假想出一颗名为‘太岁’的星辰。” “‘太岁’与‘岁星’一样,同样需要十二年才走完一周天。但它运行的方向却与‘岁星’正好相反,可视为‘岁星’的一个镜像,所以用‘十二次’之称以示区别。” “最重要的是,因为‘太岁’是假想出来的,所以大史氏们可以随时调整其所处位置,修正运行误差。” “故而以太岁来纪年,对于如伯兄这般的星命大能来说,乃是稳固道心的必要手段。” 原来星命途径到了秩四,跟游者一样,同样需要锚定道心! 这一刻,田籍脑海中浮现田齐游老传授的知识。 “秩四大能要以‘道心之器’来锚定自身道心,譬如游者秩四的‘真符’。” “如今听墨烟之言,‘太岁’大概就是星命途径的‘道心之器’了。”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莫名对“太岁”这个名词有种熟悉感。 他在意识云搜索一番,很快找到熟悉感的来源。 …… …… 特别提醒:本章关于岁星纪年的说法,包括太岁、十二辰、十二次等等,作者为了适用小说设定,做了一定程度魔改,与真实历史有出入。对这方面感兴趣的朋友,请自行查阅相关专业资料。 第四百五十七章 这道题我会! “我夺舍重生后得到的第一份调查报告!”田籍心中微微激动道,“报告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岁在寅’!” “如此看来,莫非调查员前辈果真是一位大史氏?” “难怪他会用大史氏专用的千岁纸、星烟墨来记录调查报告的二维码了!” 这一刻,田籍感觉自己距离那位神秘的前辈又近了一些。 “只可惜这‘太岁纪年法’十二年一轮换,间隔太短,单凭一句‘太岁在寅’,根本不足以推断调查员前辈身处的年代……” 这时候,因为他的手长时间触摸盒子,终于引起管叔吾警惕,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正好【辨气】修德也停了,他便顺势收起手,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 理智值99.3%s。 “应该是这个盒子触发【辨气】修德的极限了。”田籍心中总结道,“与上次方相氏触发相比,效果更好。” “不过一个是古代王者陵墓的震墓异兽,一个是某位星命途径圣人的造物,来源不同,性质不同,可谓风马牛不相及,总结不出什么规律啊……” “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有‘年代久远’这一条共性了……” “算了,这个问题还是等后续有空再想吧。如今先专注回比试。” …… 见田籍折腾了一番,却依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场间众人已经对其获胜不报期望。 孙坡干脆取出军中文书,处理起军务。 王孙幸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开始与管叔吾及父亲大谈筹备婚事。 至于姬绫,则紧紧握住小手,心中已经做好了随时与田籍私奔的准备。 唯一问题是,父亲的气机一直牢牢锁定在她身上,让她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候,田籍突然开声道:“我再确认一遍,此锁已经破译的前四个地支顺序,是‘子、子、丑、寅’,对吧?” 按照管叔吾的说法,要完全解开圆盘锁,需要六个密码。 而前四个密码,是他这些年自行摸索出来的。 这事管叔吾没有隐瞒,早在刚刚两人观摩盒子的时候,就公之于众。 虽然不指望这两个年轻人真能解开密码,可万一呢? 只是众人没想到,这个万一,居然出现在田籍这里。 “田博闻!你打算做什么?”管叔吾已经猜到了田籍的意图,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便见田籍笑道:“这个盒子最大的奥秘,便在于如何破解圆盘密锁,我自然是打算解锁了。” “你可知一旦弄错,会毁了盒中之物!” “知道。” “那你还敢乱动?” “因为我想到解法了。” “谁能保证是对的?” “您是秩四玄空家,可自行起卦问卜嘛。” “你……!” 管叔吾并没有起卦,目光死死盯着田籍,似乎有某种复杂情绪在酝酿。 另一边,王子夷乌父子见两人起了争执,不但没有劝阻,反而进一步煽风点火,说田籍就是存心毁了此盒,以报复管叔吾对他的冷遇。 他们还巴不得田籍狠狠得罪管叔吾,好彻底断了田籍的念想。 只有孙坡沉声提醒道:“此盒堪称管兄之逆鳞,你若真毁了,我可保不了你,还望三思。” 姬绫与墨烟二女却是悄然靠近田籍一些,同时想着待会发生冲突的时候,如何帮田籍分担压力。 就在这时候,田籍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圆盘前,伸出手。 “快住手!” 管、孙二人异口同声大喝,其中前者面容惊怒,后者语气焦急。 但已经晚了。 田籍闪电出手,食指稳稳地摁在了带有“辰”字的刻度格。 咔。 一道机关声自金属圆盘内传出。 虽然轻微,落在每个人耳中,却如同雷霆般惊心动魄。 而后,一切重归于静。 盒子外观上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毁了吗?”王孙幸下意识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管叔吾身上,等待这位日者大能宣判结果。 沉默片刻后,管叔吾终于再度发声,语气似喜似泣:“对了……” “不可能!”王孙幸惊呼道,“连外舅都猜不透的谜题,凭什么他田博闻看一眼就解开了?!”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话到最后,已经有些失态。 “你这是在怀疑老夫的眼光?”管叔吾微微侧目,语气罕见的严厉。 王孙幸大吃一惊,哪敢再吭声,只能以目光向父亲求助。 后者对他摇头示意别冲动,而后赔笑道:“先生料事如神,断然不会出错。” “只是以田博闻之能,居然能破译连先生都参不透的谜锁,实在不得不感让人慨运气太好了!” 以管叔吾对盒子的重视程度,田籍破译的这一道密码,抵得上先前王孙幸说出的所有情报,由不得王子夷乌父子不着急。 所以他只能尽量将这一切归结于运气,而非田籍自身才学,好降低管叔吾对他的评价。 归根结底,这择婿之事,还得看管叔吾本人心意。 所谓比试,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哪知他话音刚落,田籍却冷笑道:“谁说我是运气好了?” 言罢,田籍再度闪电出手。 这次管叔吾连开口喝止都来不及,田籍已经摁下第二处地支刻度:未。 咔。 相同的声音二度响起。 但这次并未就此停下,而是一连串金属机栝的声音接踵而至。 终于,随着“哒”的一声脆响,圆盘锁从盒子上落下。 这一回,不需要管叔吾解释,所有人都知道了结果。 田籍又对了。 不但对了,还直接解开了密锁! 全场鸦雀无声,唯有管叔吾越发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一次还能说是运气,连对两次,总不能都是蒙对的吧? 管叔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田籍耸耸肩道,“大概是尊夫人在天有灵,保佑我找到了正确的解法!” 这自然是他胡诌的。 实际上当他知道密码前四位的顺序是“子、子、丑、寅”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想。 如果将十二地支换成对应的数字,那子、子、丑、寅,就是1、1、2、3。 “前两项相加等于后以项,这不就是前世著名的‘斐波那契数列’吗!” 随后管叔吾提示密码只有六位的时候,让他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从1开始的斐波那契数列,第七项是数字13,正好超出了十二地支的容量,可不就是只能有六个数吗! 而按照顺序,第四项与第五项是数字5和8,对应到地支,正是辰和未! “这道题我小学就会了啊!”田籍心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一面镜子 虽然田籍用前世的小学奥数知识破解了密锁,但也正因涉及到前世,他反而不敢轻易说出真相。 这倒不是说“斐波那契数列”就是他前世独有的知识。 实际上,哪怕在前世,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国度文明,对这个数学规律都有各自独立的研究。 只能说数学是不同文明共通的语言。 那么这个异世界的人们能够总结出这个数学规律,也不足为奇。 但是,之所以说但是,这不是他刚刚无意中确认了调查员前辈是一位大史氏吗? 而眼前之物,据管叔吾的说法,又是一位前代大史氏圣人留下的。 这让他很难不引起联想…… 有没有可能,这个盒子,是调查员前辈留下来的? 有没有可能,这盒子里面,装有调查报告? 这个念头让田籍心中激动不已。 相比起先前接触的那些零零散散的二维码,这种明显精细设置密码保管的东西,必定更加贵重。 想到这里,田籍对盒内之物越发好奇。 恰好这时候,管叔吾的注意力,也落回盒子上。 密锁已除,能打开了。 那个让妻子生前心心念念,临终也不曾放下的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呢? 带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管叔吾的手,颤抖地伸向盒子,而后轻轻揭开。 一面铜镜 没有贵重的宝物,更没有超凡的力量。 只是一面,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铜镜。 就这? 旁边围观的诸人大多有些失望,唯独捧起镜子的管叔吾,手更颤了,眼更红了。 “少母,盒内装着何物啊?”姬绫看不到镜子,只听到父亲哽咽。 “夫人生前常用的一面镜子”槐的声音有些沙哑,“是大人与夫人的定情之物。” “啊……”姬绫捂嘴轻呼,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一头雾水。 说好这是大史氏圣人的遗物呢? 怎么就突然变成管叔吾夫妻的定情信物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管叔吾放下镜子,仰天长叹:“原来你是料到自己不久于人世,担心我一个人太孤独,所以故意设下谜题,好让我还有些念想么!” 且说,管叔吾妻子去世后,他至今未曾续弦。 姬绫年纪有多大,他便当了多久鳏夫。 至于侧室槐,本就是妻子带来的婢女,只是当家人看待而已。 “管兄素来以冷静算计的谋主面目示人,不曾想还有如此夫妻情深一面。”孙坡感慨道。 “不思量,自难忘。所谓肝肠寸断,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到这里,管叔吾终究忍不住掩面而泣。 …… 如此感怀了一阵,管叔吾从悲伤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原本田博闻说是得拙荆在天之灵保佑,我是将信将疑的。”管叔吾唏嘘道,“但如今看来,恐怕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田博闻是小女命定的夫婿。王子,对不住了!” “这……” 王子夷乌父子面面相觑,心中满是不甘。 但管叔吾显然心意已决,两人也只能无奈接受这个结果。 不然呢? 总不能为了区区儿女婚事,就与当下最重要的盟友之一翻脸吧。 …… 且不说王子夷乌父子如何沮丧气恼。 田籍见自己随口编的借口,居然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给圆过去了,不禁目瞪口呆。 天可怜见,他真的只是瞎编的。 如果真有什么保佑了他,那也只能是数学的力量。 反正跟姬绫母亲无关。 但不管如何,因为这个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镜子,管叔吾原本固执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翻转。 “君子!” 姬绫喜极而泣,脑袋深深埋在田籍臂弯里。 虽然她早就作好了最坏打算,但婚事能得到父亲承认,光明正大地嫁做人妇,还是很开心的。 至于田籍,虽然同样不在意所谓父母之命的窠臼,但能少一个日者大能敌人,总归是好事。 “呀,对了!” 姬绫忽然一个激灵,从田籍怀中扎起,而后循着气机走到墨烟跟前。 后者原本正吃味地看着两人相拥,如今见姬绫突然过来,不由一愣:“怎么了?” 姬绫:“姐姐,你与君子立了婚契了吗?” 墨烟:“啊?” 姬绫:“你不想吗?” 墨烟:“也不是不想……但这话由你来说,不觉得奇怪吗……” 姬绫:“怎么奇怪了?你们墨者不是宣扬天下人‘兼相爱’吗?” 墨烟:“兼……兼相爱?还能这样?!” 姬绫诚恳地点了点头,忽而狡黠一笑:“姐姐若是连妹妹都不能兼相爱,那将来如何留在君子身边啊?” “什么意思?” “姐姐该不会以为,君子身边的女子,只有我一个吧?” 下一刻,田籍感觉一双充满杀气的虎目,落在自己身上。 …… 数日后,一处城楼上。 “内外城人口比例,大约三七分。” “前番你与王子夷乌合共让梁囿减产近六成,足见梁王在外城已经失去民心“ “这几日内城供应腰斩大半,人心惶惶,恐怕再过不久,梁王就要有所行动。” 孙坡远眺内城方向,侃侃而谈道。 “那将军以为,梁王下一步如何行动?”田籍虚心请教道。 “不外乎是派细作破坏我们在外城布置,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卷滂回师救援罢了。”孙坡淡从容道,“前者有管兄坐镇,他翻不起浪。至于后者……” 孙坡冷笑一声,没有说下去。 田籍没有多问,转而道:“那将军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你先前不是提出要参与六丁六甲的研制吗?” 田籍点头。 “大战将至,我准备将这段时间俘虏的梁兵全数投入其中,转化为战力。”孙坡用平淡的声音,说出血腥无比的决定,“你若还有意,这几日可多到我军中走走。” 这事本就是田籍主动提出的,自无不可。 …… 虽然田籍使用过孙氏的六丁六甲之术,不过他本身并非兵家,是参照桑弘麻的记忆自行以游者方技魔改过的,所以严格来说,他算不上掌握了这种技术。 这当中最核心的技术,是刻画禁锢拘役六丁六甲神魂的阵法。 田籍先前用了桑弘麻的半成品,直接跳过这一步。 如今难得孙坡对他大方开放技术,他自然从头开始学习,看看能不能从源头上,将其改变为游者的技术,并加以完善 不过跟着孙氏的兵家们钻研两日,他却无奈的发现,这不是以他当前秩次能够解决的难题。 因为这套发掘自天坑营地,也即铜绿山遗迹的阵法技术,经过孙坡等兵家大能的改造,已经部分涉及了“道”层面的东西。 这至少是秩四才能接触到的知识。 甚至于说,要将兵家之“道”转化为游者之“道”,仅仅秩四也未必够格。 “没想到这种顶多能拘役秩二神魂的技术,居然以及涉及了‘道’的知识……”田籍半是惊奇,半是无奈地概括道。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直波澜不兴的梁都内城,终于在某日清晨,闹出了大动静。 内城的烽火,燃起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备战 内城,梁王宫。 夜幕降临,冲天火光,照亮了每一处宫室,无须点灯,便亮如白昼。 如此景象,就连最见多识广的老宫人,也禁不住啧啧称奇。 哪怕当年黑水杀神入侵梁囿,都未曾有这种规模的烽烟。 换言之,眼下城外危情,已经远超当年。 一想到连梁王都坐不住了,宫城上下,众皆惶惶然。 唯独某处清冷宫室内,一名素衣女子倚窗独立,脸色沉静如水。 橘红的火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她苍白的脸庞上,忽明忽暗,恍如雪地上飘零的红梅。 “王女,城外那位‘大人’,已经接受了你的提议。”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女子身后传来。 “有劳宦者令了。” 被称为王女的素衣女子微微点头,似乎并不愿多说话。 “能为王女排忧,是老奴的荣幸。” 宦者令谄媚一笑,虽然素衣女子的目光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但他并不以为意,依然恭顺地立于其身后。 良久,素衣女子察觉对方似有未尽之言,回过头来,淡淡道:“今夜之后,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了,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言。” “老奴确有一事不明。”宦者令拱手道,“素衣女子为何不直接与外城的孙将军相认?” “虽说将军公卿之女,比不上王女尊贵。但内城王女众多,而孙峻野之女,却只有一个。” “以那位如今在外城的权势,它日都城变天以后,王女作为其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地位未必比现在差……” “然后待他哪一天再次不辞而别?”未等宦者令说完,素衣女子已先冷笑打断。 “自从母亲含恨而终后,我便想明白了一条道理” “女子若想于这乱世长存,便不能将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在某一个男子身上。” “特别是一个曾抛弃妻女的负心汉!” 不知是否窗外火光映照,素衣女子平静的双眸中,仿佛燃起熊熊烈焰。 宦者令闻言默然,片刻后,低头道:“正如王女先前所言,你我今后同舟共济,若王女之谋有用得上老奴的地方,老奴万死不辞!” “夷旦不过一介女流,又久处冷宫,哪有什么谋略?”素衣女子轻凄然一笑,“不过是那位‘大人’恰好需要一个能制衡孙峻野的弱点,而我则需要一个更安稳未来罢了。” “此亦为老奴所求!”宦者令长长一拜,语气诚恳。 “罢了,我若不指派你些活计,你怕是不能安心的。”素衣女子轻叹着,随即语气一肃,“听说你本家里氏族中,有一名的子侄,颇有勇略?” “是里息!他曾跟随一侠客大能学艺,精通搏杀之道!”说到这里,宦者令声音微微发抖,“莫非,王女是打算……” “别想太多。”素衣女子摇头道,“梁王的事,那位‘大人’自有安排。我不过是怕城破之前,梁王鱼死网破,拉着你我陪葬罢了。总归要防着一手的。” “明白!”里息轻舒一口气,“明日老奴便调里息宿卫宫禁,以护王女周全!” …… …… 烽火既燃,大战便不远了。 孙氏众人一时间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加紧备战。 当中最忙碌的,当数负责炼制六丁六甲的兵士们。 有大量梁国战俘,特别是梁武卒俘虏在手,他们不愁原材料的问题。 甚至因为梁都外城有大量工匠、矿石的储备,连作为阵法基底的铭文铜环,也不需要太多操心。 唯一的问题是,六丁六甲易得,而无头战士难求。 别看无头战士数量由六变一,好像少了,真让普通六丁六甲与一名无头战士对上,绝对是后者实力碾压。 这不仅仅是因为秩次高一级,更因为无头战士掌握了某种战阵杀戮的技艺,仿佛天上为战场而生。 一百头无头战士对军力的加成,要远远高于六百名六丁六甲。 这在孙坡攻取外城之战中,已然充分体现。 可问题是,无头战神的转化概率太低了。 经过这段时间研究,田籍发现差不多一百次试验里,才能成功一次。 如今孙氏手中的战俘,满打满算,大约能炼制出三百组新的六丁六甲。 当中考虑到无头战士转化的前提条件,也即秩二以及兵、侠两条途径,则只有一半符合需求。 换言之,按经验概率算,这些“原材料”中最多能诞生出两名无头战士。 两名无头战士,对于田籍个人来说当然能极大增强实力。 但对于即将到来的倾国之战中,就显得杯水车薪。 而就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 若运气不好,这三百组六丁六甲,恐怕一名无头战士都出不了。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主持炼制的孙氏校尉私下对田籍如此感叹道。 …… 相比起孙氏的忙碌,田籍反而渐渐清闲下来。 倒不是他偷懒,虽然阵法中涉及“道”的层面他无法修改,但吸收了孙氏打磨多年的经验技术后,如今再次游者之法来炼制,他有信心能将成品的质量进一步提高,甚至摆脱使用次数的限制。 但问题是,孙氏经过多年研究,本身就形成了一套成熟的兵家炼制手法,甚至阵法最核心部分的符文,干脆制成了大量模具。 制作铜环的工匠甚至都不需要搞懂当中原理,直接傻瓜式地倒模即可。 省时省力,量大管饱,还不容易出错。 既然如此,何必舍近求远呢? …… 就在田籍无所事事之际,姬绫却来找上了他。 话说,那日姬绫以“兼相爱”刺激墨烟后,后者便连着好几日不与田籍说话了。 一见面就是比剑,毫不留情那种。 结果自然是田籍胜少败多,每日鼻青脸肿。 而田籍自知理亏,丝毫不敢拒绝。 总不能对着墨烟使出“白虹贯日·加特林”吧? 只能自我安慰“打是亲骂是爱”之类的话…… 反正现在他有纯气之守,相当皮实,区区皮外伤不在话下。 每当这个时候,作为始作俑者的姬绫就会幸灾乐祸地大笑。 直到今日,姬绫独自过来,脸色却不太高兴。 “怎么墨烟没跟你一起过来?”田籍内心微松一口气,脸上好奇问道。 “别说了,墨烟姐姐她……怕是魔怔了……”姬绫幽怨道。 “啥情况?” 便见姬绫语气懊恼道:“妾本想与她共同进退,好让君子今后洁身自好。” “哪知墨烟姐姐这几日不眠不休地思索了一番,突然在今晨找上妾,说妾的‘兼相爱’之论是对的!” “不单如此,她反过来劝诫妾也要‘兼相爱’!!!” 第四百六十章 第二份权限钥匙 难得见到激灵的姬绫吃瘪,田籍忍俊不禁,心道这怕不是墨烟故意为之。 别看雌虎平日豪迈侠气,但却并非粗心之人,乃是粗中有细。 否则光凭徐国公女身份,哪能坐到狐甲闾闾长之位? 暴揍田籍几顿,气头消了以后,自然就品出姬绫坐山观虎斗的小心思了。 “绫儿这次怕不是作茧自缚。” 田籍正想取笑对方,旋即心中一动,发现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不禁又脸色悻悻。 正所谓撩妹一时爽,余生修罗场。 不过撩都撩了,发也结了,加之这些小姐姐全都跟他有同生共死的交情,总不能从此就不管不顾吧? “只能往后多注意些了。”田籍心中对自己叮嘱道。 …… 随后田籍稍稍安抚姬绫,两人耳鬓厮磨,难免有些亲昵的动作。 如今婚事已定,美人在怀,田籍的游者之道又到了率性而行的境界,难免心猿意马起来。 不过正当他准备搞些小动作的时候,却在无意中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件。 原来是一面铜镜。 “这不是你母亲的遗物吗?”田籍举起镜子道。 姬绫也用不着镜子啊? “父亲说已经明白了母亲心意,不必再拘泥于外物,便给妾留作纪念了。”姬绫道。 “原来如此。”田籍放下镜子,准备继续刚刚被打断的小动作。 哪知铜镜翻转的某个瞬间,一道镜面返照的光影划在墙壁,引起了他的重视。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他还是看清楚了。 那道光影中有某种精细的纹路。 通常来说,一面打磨光滑的镜子,返照的光斑同样是平滑无痕的。 哪怕因为长时间磨损,镜面出现瑕疵,也断不至于出现如此精细的纹路。 “除非,这些纹路是制作镜子的时候,故意刻印下去的!” 田籍立即再次拿起镜子,仔细观察。 片刻后,果然在镜子的一处边缘角落,发现了一处米粒般大小的凹陷。 若不仔细观察,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 “凹陷内部似乎有某种十分细致的纹路,光凭肉眼观察看不清……” 想到这里,他立即仿照刚刚的角度,让镜子返照室外的光线,投射的墙壁中。 经过这一层“放大”,田籍终于看清了纹路的真容。 随即,他心中旖念尽消,目光凝住。 二维码! 调查员前辈留下的二维码! 田籍努力控制呼吸,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这细微的动静,还是被姬绫察觉。 “君子,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 田籍正想找借口掩饰过去,随即想到两人如今心意相通,这种掩饰毫无意义。 便干脆改口道:“确实有所发现。但事关重大,不便宣之于口,也希望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其他人是指……父亲吗?” “包括他。” “懂了。”姬绫乖巧点头,果然不再多言。 跟这种聪明的小姐姐说话就是省心。 田籍心中感慨一下,便将注意力拉回意识云转译出来的信息。 …… “《关于权限调整的特别说明》” 看到这个熟悉的开头,田籍便知道这又是一份“权限钥匙”了。 上一次得到“权限钥匙”,还是在平原城祝庙的库房中。 自那以后,因为崔伯佐的遗物被临海宗伯府调走,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包括其他调查报告。 没想到如今在千里之外的梁地,从姬绫母亲的遗物中找到。 “这真的只是一面普通的梳妆镜?”田籍不禁好奇问道。 原本在破译圆盘密锁时,他就曾怀疑过盒内装着的事物,很可能与调查员前辈有关。 不过后来管叔吾解释镜子来由,又让他空欢喜一场。 直到今日,又有了意外发现。 “父亲说镜子是在某位行商手中购得”姬绫谨慎道,“至于这是否君子想要的答案,恐怕得亲自问过父亲,才知道了。” “好吧。” 调查报告与调查员前辈,自己跟姬绫都尚且要隐晦交流,对上管叔吾这位日者大能,更得从长计议。 所以田籍只能暂时按捺心中好奇,看看这次“权限钥匙”的提示。 “何为幸福?” 田籍愣了片刻,随即脸色变得怪异。 不是他看不懂这个提示。 相反,作为一名炮灰级调查员,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可太熟悉了。 也正因为太熟悉,他这会才有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那位不具名的调查员前辈,故意通过这个提问来提醒后来者,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无知即是幸福。” …… “大概,调查员前辈是在提醒后人要谨慎对待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吧……” 稍稍平复一下心绪,田籍立即翻找过去的调查报告,看看有没有解锁出新的内容。 很快他就发现,第二份报告,也即“民俗学通用巫术定律”那一份,又解锁了新的内容。 “其三,反抗率。表现为反抗巫术,即利用事物之间普遍的对立与反抗特性,对目标个体施术,以实现对目标个体的驱逐、辟邪、厌胜等目的……” 大段大段晦涩无比的民俗学术语,看得田籍相当牙疼。 幸好随后列举的例子中,他找到了熟悉的事物。 “原来石竹故乡铜绿山上的驱虫瓦头,包括吉交给她的两种符文,就属于反抗巫术中的厌胜巫术!” “这是又一次被我无意中的经验所验证了,看来这三条民俗学通用巫术定律总结得相当到位啊!” 不过跟上次一样,虽然知道了原理,但对于如何运用来增强自身实力,田籍一时间并无头绪。 毕竟石竹教他的两种符文,他就算不清楚原理,也早知道如何使用了。 “倒是第一份调查报告中,记录了一些调查员前辈花了大半辈子测量的‘物理常量’,若是能拿到那部分数据,说不定还真能试着搞一波异世界工业种田什么的……” 当然,这事也就只能想想。 因为哪怕得到了两次权限提升,那部分数据依然处于隐藏状态。 “从描述的语气来看,第一份调查应该是写于调查员前辈晚年,估计那时候他对这个世界的超凡有了非常深入的了解,故而隐藏的权限提得更高了。” “至于第二份的话,虽然涉及底层世界规律,但毕竟用前世的民俗学来类比,显然属于他研究初期的结论。” 不过尽管如此,田籍记得第二份调查报告中,甚至出现了一处无法正常显示的区域。 这在调查报告中,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一般也就意味着这种内容被二次乃至多次编辑,甚至被某一位编辑人员故意破坏掉了。 于是他下意识又扫了一眼那部分内容。 没有意外,依然显示“因未知原因,该部分内容无法显示”。 “不对……” 某一刻,田籍发现中原本无法显示区域中,突然冒出一句提示。 严格来说,这句提示并非报告的正文内容,而是某位编辑人员对该段落的备注。 备注只有一句话:当心纵横家!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再遇不可名状 田籍十分确定,在这次权限提升之前,文档这部分区域根本没有这句备注。 换言之,这句备注,同样是被加密过的。 “连备注都要加密?”田籍心中骇然道,“那这部分的正文内容,又需要何等的权限才能看到啊?” “还有这句话里的‘纵横家’是谁?” “莫非是某种超凡职业?” 能被调查报告记录的,自然不可能是正常的人物或职业。 不过田籍穿越一年以来,虽然认识了不少超凡途径,但从未听说过那条途径上,有“纵横家”一说。 …… “纵横家?”姬绫歪着脑袋,若有所思,“纵横之道妾倒是听说过,传闻梁地的谷洞学派,也即孙峻野的师承,除了传授兵法以外,也传授一种名为‘纵横’的说学。” “听说学‘纵横’之人,尤为擅长以长短话术游说他人,既可一言兴邦国,亦可一言乱天下,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到这里,姬绫拿出随身小木匣,当场起卦。 对于日者而言,只要有足够情报,便有一定把握窥破未知的事物。 此时姬绫晋升秩三,起卦的模样比起过去,多了几分气定神闲之感。 以田籍的六气气感来观察,木匣的每一次起落,都与周身环境的律动契合,如同一阵微风,一片落叶,一抹晚霞,自然而然,毫不突兀。 这几日姬绫跟田籍提过,日者秩三,名为“象师”。 “象”者,是指将世间万事万物纷繁复杂的表象,进行抽象、归纳,而后整理为卦象,并以此把握事物变化的脉络,勘破当中奥秘。 相比起单纯解读卦辞的秩二“断辞士”,秩三“象师”能够从卦象中解读出更多深层信息。 片刻后,姬绫收起木匣,语气意外道:“没想到这‘纵横’之道,居然真的来自一条隐秘的有秩途径!” “是什么途径?” 姬绫道:“……” …… 呼—— 不知过了多久,田籍长舒一口气,目光渐渐沉凝。 又一次,他遇到了不可言道,不可描述,不可名状的诡异情况。 如果说上次在临海都汤沐邑,晏腾等人探究贞荌脸皮面具时,还只是言语、表情出现了难以解释的“屏蔽”现象,那这一次面对与自己结发的姬绫,则是连心念交流,也被“屏蔽”了。 而田籍与姬绫的结发巫术,是植根于意识云的。 换言之,这种“屏蔽”的力量,有不下于意识云的位格。 “当然,因为我根本认识不了被‘屏蔽’的概念,所以还无法确定这两次遭遇是否指向同一种事物。” “不过考虑到这一次‘纵横家’的概念,来自第二份调查报告的备注,那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性,屏蔽我认知这个概念的,其实正是意识云本身?” “若果真如此,那岂不是意味着,调查员前辈对‘阅读权限’的控制,已经不仅仅限于书面的调查报告,还能直接干涉现实世界了?” “大史氏的圣人之道?” 心中思绪万分,但因为证据不足,暂时未能得出确定的结论。 唯有那句“当心纵横家”的提醒,还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特别是刚刚姬绫说过,这传承“纵横”一道的谷洞学派,就隐匿于梁地内,这让田籍心中警惕万分。 “看来最近是有些懈怠了。”田籍心中反省道。 可能是因为确定姜滢死绝,可能是十二纯完美至人之躯,也可能是因为当下身边大能环绕,田籍发现自己最近的危机意识反而不像过去强烈。 此时骤然遇到诡异的状况,却让他立即警醒过来。 自己当前实力,远远未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不管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还是应对未知的危险,我都应该抓紧时间提升实力。” 秩四仪式暂时没有盼头,不过当下倒是有一条能快速提升战力的办法。 六丁六甲,或者说,无头战士。 “反正孙坡说过允许我参与制作,还能拿成品当报酬,干脆给绫儿、墨烟人还有我自己人手一套,用来防身。” …… 接下来,已经闲了几日的田籍再次忙碌起来,加入了孙氏热火朝天的炼制工作中。 见到主持炼制的校尉时,后者正愁眉苦脸。 原来经过这几日炼制,虽然成功炼出上百组六丁六甲,但无头战士却是一头也没有。 当听到田籍提出加入炼制时,后者虽没有阻挠,但还是用警告的语气提醒道:“虽然将军有令,允许灵台伯参与炼制,但无头战士的数量关乎此战成败,在确认足下的能力前,恕我只能提供侠客的神魂材料。” 原来这一批俘虏,以上一战俘获驻守外城的梁武卒为主。 以侠客为大头,兵家次之,其他途径再次之。 兵家数量偏少,都要用来催发无头战士。 而那些稀有职业,孙氏早早炼出成品自用了,轮不到田籍来薅羊毛。 所以只有侠客可以提供。 “也罢,就当先练练手吧。” 前几日他主要以观摩学习为主,没有真正动过手,也难怪别人会怀疑他的能力。 当下他不多说什么,直接走进工场内。 …… 孙氏的工场,这几日田籍已经混熟了。 这里有一套极为成熟的炼制体系,虽然不似前世那种精细的流水线作业,但一些粗略的分工还是有的。 譬如有人专门负责杀俘夺魂,有人负责预制作为基底的铜环,有人负责制作核心符文的模具,还有人负责测试成品质量,等等。 事实上当初田籍从桑弘麻那里搜来的铭文铜环,就是铭刻好了符文的半成品,就差神魂拘役这一步而已。 如今也差不多。 经过这几日研究,田籍对炼制方法又有了新的心得。 以秩三方技【鼓歌】代替过去的【大言】来压制最多秩二的神魂,不但效果更佳,而且还可以一次性同时压制六个,效率直接提高了六倍。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田籍就在孙氏一众人的惊叹声中,成功做出了二十套六丁阴神的铜环。 而经过测试人员试用以后,确认质量上乘,可以长期使用。 虽然质量没有明显超出孙氏的出品,但这炼制速度却是一个顶六个,这就夸张了。 这下孙氏校尉顿时对田籍大为改观,赞叹道:“我们所用的炼制手法,可是孙将军与族中几位大能苦心专研得出的,本以为世上没人比我们更懂如何炼制六丁六甲。直到今日灵台伯以游者之法带来意外之喜。” 面对孙氏众人的赞叹,田籍倒也没有自傲,老实道:“游者本就更擅长神魂的领域,我不过是在你们成熟的手法上面稍作修改而已,比起孙氏从无到有的过程,可差远了。” “话虽如此,可足下毕竟才秩三啊,又是这般年纪……”已经年过半百的校尉看着年轻的田籍,心中不禁感慨后生可畏。 第四百六十二章 熟悉的符文 按照约定,田籍每炼成十套,可以取一套作为报酬。 于是他便取走了其中两套六丁阴神的铜环,都是秩二轻侠。 “虽然都是侠客途径的阴神,略显单调,但我本来就是给姬绫与墨烟防身用的,倒也足够了。” “特别是不擅长搏杀的姬绫,多了一群侠客阴神,对敌时也能防备敌人近身。” …… 手头材料正好用完,田籍再去取新的。 这次孙氏校尉终于向他开放兵家的神魂。 除了田籍确实手法不俗外,大概对方也存着一丝念想,看看田籍的游者之法能不能创造奇迹,提高无头战士的转化概率。 而田籍自己同样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再造一头“催耕”。 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 同样以【知鱼】【鼓歌】方技压制,这次田籍因为熟练度提高,速度比刚刚更快。 不过一刻钟后,就又完成了十套铜环。 若非因为模具使用太频繁,突然开裂,他甚至能更快一些。 这次孙氏校尉亲自检查田籍的成品。 “质量上乘。”片刻后,孙氏校尉点头确认道。 不过田籍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失望情绪 事实上,他自己同样有些失望。 原来这九套六丁六甲之中,虽然满足了催耕转化的所有条件,但跟孙氏之前一样,没有任何一套出现转化无头战士的迹象。 “难道我上回一次成功,只是新手运气?” …… 田籍不信邪,决定继续试验。 甚至连这十套的报酬都不要了,换来一个有炉子、工匠以及大量半成品铜环的单独区域,进行研究。 孙氏校尉自无不可,反正这会六丁六甲不怎么缺,若是田籍能以游者之法取得突破,哪怕仅仅是提高一点点转化概率,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当然,这里面说不定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因为这几日的失败,他已经对炼出无头战士不报太大希望了。 …… “要说我这次炼制跟上次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是如今我神魂更强,而且用了秩三层次的方技。” “那试试用原来的办法?” 于是田籍再次取来新的材料,收敛自身威压,并将方技压制到秩二层次。 如此炼制,不但耗时更长,而且成品质量差了很多,六丁六甲只能出战四次。 不过试验嘛,肯定有失败,所以孙氏的人并没有太在意。 只可惜结果还是一样,没有发生转化的变异。 “不是这个原因么……” 田籍蹙眉沉思,可除了方技不同以外,他实在想不到这两次炼制还有什么差异。 “总不能因为当时我身边有皇子胜,有‘龙气’旁身,所以成功率提高了吧……” 田籍无力吐槽。 但下一刻,他语气一变:“慢着,好像还真的少了一个人……或者说,邪祟。” 石竹。 “当时小石竹藏身的泥人,我就放在身上。难道是因为少了她,我的成功率才下降了?” 不过这个思路,此刻已经无从验证。 因为石竹早已魂归故里。 再也回不来了。 …… 正当田籍思路陷入僵局之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地上一块碎片,忽而一凝。 那是先前模具碎裂时,掉落的一小块碎片。 这种模具他这几日接触多了,一直没发现有什么特别。 事实上就连孙氏的人,虽然摸索出了符文阵法的使用办法,但对核心符文的原理、内涵,依然知之不多。 过去这些年在天坑营地的试验与测试,更像是对着黑匣子的盲测,依靠海量的试验,大力出奇迹,这才形成如今这套阵法体系。 此时此刻,因为模具开裂,原本完整的核心符文也断成了几截。 地上这块,正是其中之一。 可现在田籍盯着这块碎片,看着上头并不完整的符文,却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这是……驱虫符文?” 田籍拿着那截碎片反复观察了一阵,终于确定,这就是石竹故乡铜绿山上的“驱虫符文”。 或者更准确地说,六丁六甲阵法核心符文当中的一小截片段,与铜绿山的“驱虫符文”一模一样。 “是了,孙氏的这套符文阵法,最早就是在天坑营地内发掘出来的。” “天坑是铜绿山的遗址,我记得铜绿山上不少建筑的瓦头,都有类似的符文,当中工坊区域尤其多……” “说不定当初孙氏发掘出来的符文资料,正是当年铜绿山上的建筑残片!” 田籍心中不由感慨:“没想到当年铜绿山梁人用来驱虫的符文,在百多年后,居然以六丁六甲的方式‘重生’了!”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莫名一动:“小石竹就是铜绿山出生的梁人,而且跟邻家大哥吉学过驱虫符文,保留在神魂记忆中……难道是因为这样,才提高了成功率?” “不过孙氏这组符文本来就包含了驱虫符文,这个算不上是影响成功率的变量……” “仅仅是铜绿山梁人的身份?” 这个就更没法验证了。 且不说如今铜绿山早就没了,就算还在,那里也已经成了孙氏控制的齐地,哪里还有什么梁人。 “对了,石竹除了会‘驱虫符文’,还会‘引虫符文’!” 相比起“驱虫符文”,田籍接触“引虫符文”更早,也更为熟悉,是石竹在大泽时教会他的。 “引虫符文不常用,更不会有人主动刻在建筑物上,大多是工匠之间口口相传,所以孙氏挖掘天坑的遗址时,无从发现。” 不过谨慎起见,田籍还是重新仔细比对一次模具上的符文。 最后发现果然没有引虫符文。 “目前看来,引虫符文应该是最可能影响转化概率的变量了。” “那要不,试试在其中加入‘引虫符文’?” 说干就干,田籍当即画出几幅草图,然后下令工匠们重新打造铜环。 半天后,一批新的铭文铜环出炉。 这些铜环上的符文与原版大差不差,只是核心部分的某一小段,由原来的“驱虫符文”替换成“引虫符文”。 此外,还有两种符文各取一部分的,不同部分还有不同排序组合的……不一而足。 这些田籍都一一尝试炼制。 然而遗憾的是,这些魔改过的阵法,别说无法引发变异,干脆连六丁六甲神魂都无法稳定禁锢。 “看来符文的整体结构,经过孙坡等兵家大能多年调整后,已经浑然一体,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改不得……” 这个结果田籍谈不上多失望。 毕竟他早就知道这里面含有兵家的“道”,是他如今的境界无法涉足的。 “原版的符文是不能改了,否则连最基本的禁锢神魂都做不到。” “那要不,在不破坏原本符文整体性的基础上,在铜环别的空位单独刻上引虫符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大力出神迹 孙氏原版的铭文铜环,为了节省铜料,环内外表面,不多不少,刚好能刻下完整的阵法符文。 田籍想单独刻下一段“引虫符文”,没有空位。 过这个事情不难解决。 将铜环做大一点就成了。 于是工匠们按照田籍要求,开炉重新打造铜环,而后在刻下原本符文的基础上,在空余的位置单独加入一段“引虫符文”。 这次情况终于有了新变化。 但田籍一时也说不上究竟是好是坏。 因为铜环居然无法冷却! 哪怕泡在冷水中一刻钟,依然微微发烫。 虽然温度不算高,但确实在持续发热。 田籍试着用它炼制一组六丁六甲,结果虽然能成功禁锢神魂,但还是没有出现无头战士的变异。 “持续发热,说明‘引虫符文’这个变量确实对阵法符文产生了影响。” “而没有出现变异,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思路不对……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变量太小,不足以产生质变。” 想到这里,田籍把心一横:“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加大力度!” 一个“引虫符文”不够,那就两个,三个……十个,乃至千百个! “让我看看能否大力出奇迹!” …… 梁都外城,孙坡府内。 “田博闻的游者之法,可有进展?”孙坡放下算筹,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炼制效率是我等六倍,不过并无引发无头战士变异。”副将汇报道。 “也就是说,仅仅是相当于一名精熟的匠人么?”孙坡失笑摇摇头。 原本他对田籍的方法也没报多大期望。 那毕竟是涉及“道”层面的东西,连他自己都要钻研多年,才偶有所得。 田籍如今才秩三,若真能捣鼓出什么突破性的进展,要么是他一直深藏不露,要么就是气运逆天了。 前者想在他与管叔吾面前做到,几无可能,至于后者,虚无缥缈的东西,谁说得清? 放下此事,孙坡又对副将问道:“卷滂大军到何处了?” 听主帅问起军情,副将顿时肃然,道:“今晨双陵关前哨来报,卷滂的主力已经随舟师进入洪沟河段,王子溪濯亦在其中。” “关乎王位,溪濯自然要回来的。”孙坡目光微凝,“可算回来了。” 虽然孙坡说了两次回来,但熟知他心思的副将,自然听得出第二个“回来”说的谁。 “卷滂那厮大概是得知将军在此坐镇,虽然兵力占优,但依然步步为营,每日只推进二十里水路,而且必定要将沿途关隘清理一番,确保后路无虞,这才继续前进。” “双陵关那边派去阻截的船队已经连败两场,王子夷乌派人来问将军,是否还要继续派兵?” “派啊,为什么不派?”孙坡理所当然道,“不单要派,还得多派,告诉王子夷乌,每次前去阻截的船队,都要比前次增多三成!” 副将担忧道:“可是,我们手中的舟师本就不多,如此添油般地上去浪送,恐怕未等卷滂打到双陵关,我们就无船可用了!” 哪知孙坡大笑道:“我要的就是这个无船可用啊!” “啊?”副将目瞪口呆。 便见孙坡反问道:“卷滂回来是为了什么?” 副将答道:“自然是解梁都之危。” 孙坡又问:“那梁都是在水上还是陆地上?” 副将又答:“陆上。” 听到这里,副将目光一亮,终于听明白孙坡的意思了,抚掌道:“如今我们坐拥外城,内城与梁王成了我们囊中之物,正是卷滂等人所必救之处。” “既然卷滂必然要上岸攻城,那我等正好坐守梁都坚城,以逸待劳!” “如此说来,将军派去阻借截的船队,只是诱饵?好让卷滂认定我们色厉内荏,实则兵力不足,进而引诱卷滂轻敌冒进?” 孙坡点头,徐徐分析道:“卷滂所部毕竟是梁国主力,若以堂堂之阵来攻,我们难言取胜。” “这个道理卷滂肯定明白,故而哪怕兵力占优,也一直谨慎推进。” “然则卷滂虽能沉得住气,王子溪濯可未必!” 说到这里,孙坡目光精光闪烁,吩咐道:“告诉王子夷乌,欲成大事,万不可瞻前顾后,因小失大。” “必要时,双陵关也可放弃!” “诺!” 副将当即领命离去。 然而他才刚刚走出没几步,城中某处突然传来冲天巨响,如同山崩。 轰隆! …… “噗——噗!” 田籍从烟尘滚滚的工场中冲出,一边跑一边咳嗽不停,似乎吸入了大量粉尘。 而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带领所有人撤出了工场外的孙氏校尉,此事看着灰头土脸的田籍,又是庆幸,又是心疼。 庆幸的是,他们早在爆炸发生前,就已经撤到了安全范围,故而安然无恙。 至于心疼,则是随着这一场爆炸,工场算是彻底毁了,重建的话不知要话多少时间。 也幸好战俘囚禁在别的地方。 若全都折损在此,校尉怕不是直接上前撕碎田籍。 “灵台伯没受伤吧?”孙氏校尉一脸无奈道。 “没有,没有……”田籍尴尬摇头,随即脸色一变,苦笑道,“其实我也说不准,究竟算不算‘受伤’了……” 原来刚刚田籍为了观察“引虫符文”的效果,不断增大铜环的体积。 最终实现在一个铜环上,同时刻下了近千个引虫符文。 当然,这时候铜环的体积也变得无比巨大,已经不能称为手环了,跟一大号铜制车轮差不多。 与此同时,铜环也到达了极高的温度,普通工匠根本无法靠近,唯独田籍有纯气之守,无惧高温。 于是他干脆让其他人退开,自己亲自刻符。 然后,在不知刻下第一千个还是第一千零一个引虫符文的时候,铜环结构终于不堪其热,炸了。 炸了倒也无妨,以田籍十二纯完美至人之躯,南史氏的明火都不怕,这点普通爆炸自然也伤不着他。 可就在爆炸发生的瞬间,一道虚幻的声音自他心间响起。 那道声音似近还远,仿佛来自浩渺的九天之上,又仿佛潜藏在黄泉地下,带着不用质疑的语气,以及远超田籍想象的威压。 那一瞬间,田籍甚至有种凡人遇见神祗的错觉,根本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声音只有短短一瞬。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脑海之中,莫名出了一个陌生的信息,或者说,概念。 这个概念深深植根于他意识之中,挥之不去,难以忘怀,有如实质。 甚至田籍必须以纯真之气护住心神,才能对其进行解读。 解读的结果,是一个名讳:兵主。 第四百六十四章 兵主 毫无疑问,田籍这一波玩大了。 意识中多出来的概念,分明是一位不可名状的存在强塞进去的。 从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恐怖威压来看,对方就算不到仙神层次,起码也是一位圣人。 特别是连意识云都无法阻挡,更能说明对方的位格远超想象。 唯一庆幸的是,理智值只是在那一刹那下降了一大截,随后又自动回到上限值了。 这就是修德圆满的好处。 只要不一下子跌到失德,就能缓过来。 “虽然暂时无恙,但意识中多出了这么一个玩意,终究难安啊……”田籍发愁道。 明明顶多的秩三层次的玩意,怎么大力之下,直接爆出神迹了? 他找谁说理去? 未免再出变故,田籍将体内的压缩纯真之气全都往脑袋的位置聚拢而去。 有没有实际作用不知道,心理安慰还是有的。 …… “对了,这个‘兵主’的名讳,听起来像是某种掌管战争权柄的神祗职号。” “只可惜不知道具体身份,对应不上任何已知的神祗。” 大齐的祝者敬奉天地神诡。 排除代表祖先信仰的“诡”,剩下的“天地神”,素来有“八神”之说。 其中昊天与大地,分别对应八神中的“天主”与“地主”,乃是信仰中最重要的部分。 除此以外,包括日月星辰,阴阳交替,四时变化,也有对应的信仰,神名分别为日主、月主、阴主、阳主、星辰主和四时主。 但这个“兵主”,田籍还是第一次听说。 “既然神名带‘兵’字,大概率与兵家有关,要不请教一下孙峻野?” “这里的兵家,就数他最厉害了。” 于是在田籍请求下,校尉回去城中请孙坡,顺便也想他汇报一下田籍的光荣事迹。 …… 校尉离开后,田籍带着剩下的人打扫现场。 炉子肯定是全毁了,不过铜料珍贵,还是要回收的。 “哦?居然还有没坏的……” 田籍回到爆炸中心的位置,赫然发现有十来个铜环保存完好,都是他先前炼制的成品。 “大概是爆炸发生时,刚好处于我身后,被我挡住了爆炸冲击。” “就是不知上面的符文有没有毁掉。” “若毁了,六丁六甲的神魂就跑光了。” 就在田籍的手接触铜环的时候,意识中的那个“兵主”概念忽而爆发出强大威压。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那熟悉的恐怖感田籍自问不会认错。 “又来?” 田籍凝住呼吸,做好了随时遁入神魂空间的准备。 不过那一瞬威压之后,“兵主”概念立即恢复平静,再无异动。 这次干脆连理智值也没有下降 “咦?这是……” 就在田籍将注意力拉回铜环上的时候,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手上这组原本已经炼好并稳定下来的六甲阳神,不知为何,六道神魂突然搅合在一起,并且呈现融合的趋势。 “这就向无头战士转化了?” “难道是因为‘兵主’?” 因为刚刚事发突然,田籍注意力全在“兵主”上头,对于铜环内的变化没有及时留意。 好在这里还有不少成品。 于是田籍又顺势捡起几个。 结果发现,只要环内的六丁六甲满足转化条件,也即同时具备兵、侠两种秩二神魂的,“兵主”概念就会爆发瞬间威压,然后六丁六甲的神魂随即发生融合。 无一例外! 就仿佛—— “‘兵主’是触发变异的开关!” 这个发现让田籍振奋不已。 因为这意味着,只要材料齐全,他就能百分百制造出无头战士! 而且相比起苦苦等待无果的孙氏,他只需用手轻轻一碰,就成了。 “不单如此,就连转化的速率,也远超过往!” 就在他测试的这会,第一个发生转化的铜环内,六道神魂已经完成了融合,渐渐开始向无头战士的模样转变。 这个过程,上一次耗时近半个月。 而他先前听孙氏的人说,要完成这种转化,平均半年。 速度快了何止百倍! “这要是让那位校尉知道,怕不是要馋哭了……”田籍心中想道。 …… 从激动情绪中冷静下来后,田籍思路活泛开来,脑中忽然想起一个刚刚学到的知识。 巫术反抗律。 这是数日前从第二份调查报告解锁的新内容。 “不论引虫符文还是驱虫符文,本质上都是利用事物之间的反抗性质,或者说厌胜之法,来产生巫术效果。” “所谓厌胜,可以简单理解为厌而胜之,即利用目标对象所畏惧厌恶之事,来反制其身。”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驱虫符文的本质是‘威吓’,而引虫符文的本质是‘役使’。” “而我现在神魂中的那个‘兵主’概念,则似乎指向了这种‘威吓’与‘役使’的源头,毕竟兵主、兵虫,包括六丁六甲与无头战士,都与兵家有关……” “至于我本人,走的是游者之道,故而‘兵主’无法对我产生巫术效果,暂时和平共存……” …… 不久,孙坡问讯而来。 待见到爆炸现场的狼藉模样,顿时黑着脸对田籍道:“我请你来是帮忙加快炼制进度的,不是让你拆了我的工场!” 田籍却是嘿嘿一笑,大手一挥。 随即,十头体型壮硕的无头战士凭空出现,列着整齐的队列站在田籍身前。 虽然没有兵甲武器,但那有如实质般的冲天战意,以及熟悉无比的“耕耕”战吼,却让在场是孙氏兵将下意识精神一震。 “这,这么多!”主管工场的校尉失声惊呼。 自从在此地开设攻城后,他日思夜想要做出无头战士,可是愁白了头。 结果到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甚至刚刚还被田籍炸了工场。 没想到才回城中转了一圈,立即有了惊喜。 就连孙坡也露出微微讶异的表情,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田籍挠挠自己的寸头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你们材料供应充足,这种无头战士要多少我能做多少。” …… 接下来,在孙坡的要求下,田籍当场演示了大变活人……不对,大变无头战士的神奇巫术。 所有符合转化条件的六丁六甲,不管已经制成了多长时间,统统在田籍一触之后,立即开始转化。 就这么小白天的功夫,工场废墟上,就已经多出了五十头威武雄壮的无头战士。 五十头秩三,这已经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数量了。 甚至能直接影响后续战斗的成败。 于是原本还对田籍有些埋怨的孙氏诸人,此时再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变了个样。 那感觉,就仿佛在看一只会下金蛋的神鸡! 第四百六十五章 唯一性 自从确定田籍能百分百转化无头战士后,他俨然成了孙氏众人心中的一个宝贝。 不但出行有一闾五十人卫士随行,就连原本在城中落脚的地方,也换成了一座贵族府邸,带着塔楼城墙那种。 府邸内还有兵士驻守,负责他安全、饮食、联络,而且随叫随到。 光看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田籍成了孙氏军中,仅次于主帅孙坡的二号人物。 当然实际情况也差不多,不少知情的副将、校尉私下向孙坡建议,正式招揽田籍当他们这个军事组织的二把手。 孙坡对此一笑置之。 不是他没这个想法,而是他知道田籍脾性不喜欢争名夺利。 如今这个以他为首的这个军事组织,不管最终能否成功,都必然会深入地参合进梁国的政治漩涡之中。 田籍会答应才怪了。 …… 相比起孙氏众人的振奋激动,田籍依然十分冷静。 虽然他不打算正式加入孙坡麾下,但还是尽力配合对方研究“兵主”的根脚。 重点是看看能不能将这个东西移出他的意识,具现到某种其他人也能利用的实体上。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自然皆大欢喜。 只可惜孙坡研究了数日,最后遗憾地告诉田籍,以他目前的能力,无法做到。 甚至于,今后再无人能复制田籍的做法。 “唯一性。”孙坡如此解释道,“若我所料不差,这位‘兵主’恐怕是某位已经陨落的远古神祗。” “神祗具有‘唯一性’,哪怕是一位已经陨落的神祗,哪怕仅仅是一个‘概念’,或者说‘神念’,以凡人之力,也无法复刻。” “除非找到兵家圣人,甚至虚无缥缈的仙神,否则谁都无法帮你移出那道‘神念’。” “你这次,怕是往脑袋里塞进了不得了的东西……”孙坡失笑道。 田籍:“……” …… 既然兵主神念暂时无法移除,田籍只好物尽其用,尽力帮孙坡转化无头战士。 反正这事对他来说,是名副其实的“举手之劳”。 孙氏将造好的六丁六甲送过来,田籍安坐家中,真就抬起手碰一下铜环,便完事了。 不过一日之后,孙坡麾下,就又多出了三百头新的无头战士。 这当中有些是新近制成的,有些则来自原本已经在用的六丁六甲。 连上上一场大战剩下的,如今孙坡军中的无头战士,达到了六百之数,竟是比开战前还要多。 真可谓以战养战,越战越强。 不过这六百头里面,有十头是属于田籍所有的。 这是孙坡给田籍的报酬。 田籍将其中两头送给了姬绫、墨烟,做防身之用。 这可比原本的六丁阴神强多了,就连本身就擅长搏杀的墨烟,也是欣喜不已。 就连小队成员中的申弃、邹平,以及庞尉,也都分到一头。 因为他们的秩次,刚好能驾驭无头战士。 至于其他小队成员,则用次一等的普通六丁六甲。 可以这么说,经过这一轮换装以后,田籍这支小队拉出去,足以对抗一支常规配置的五百人正规军。 而且机动性更强。 也算是在这乱世之中,有了立足的本钱。 …… 至于田籍自己,则只留下五头自用。 不是他不想留下更多,而是因为他发现有了“兵主”的神念以后,他居然可以不依靠铭文铜环,直接将无头战士收入神魂中。 这比起需要随身携带的铜环,可方便多了。 铜环毕竟是外物,会损坏,会丢失。 而他的神魂就是他自己本源,甚至比肉身还要可靠。 “那要是我将来往神魂中塞下十万头无头战士,那岂不是说,我真的能做到一声令下,十万亡魂战士来相助?!” 当然,这事目前看来并不可行。 别说十万头,田籍的神魂连十头都塞不下。 这玩意毕竟是秩三层次的神魂,田籍自己也才秩三。 若非有纯气之守,有“兵主”神念压制,塞一头都够呛。 如今能放下五头,已经是他的当前的极限了。 “不过我感觉若能继续增加压缩纯真之气的总量,说不定还能继续增加神魂容纳无头战士的数量。” 这段时间因为【辨气】修德,他的理智值圆满上限,提升到了99.3%s。 相对应地,压缩纯气的总量上限也提升到了双臂与脑袋的区域。 成功实现了纯气之手+纯气之首。 “要是能将圆满上限提升道100%,说不定能容纳十头以上的无头战士。” “那样的话,哪怕面对秩四大能,我都有足以自保的能力。” “说不定对上弱一些的秩四,还能反杀一波。” …… 就在孙坡与王子夷乌等人积极备战的时候,刚刚归国的卷滂与王子溪濯,同样没有闲着。 且说,卷滂听闻孙坡带兵偷袭梁都,围困梁王于梁囿之内后,立即警觉起来。 不但将攻略齐地的战事暂缓,更是将已经分散于各处新占地的兵马重新召集起来,随时作好抛下一切,救援梁都的准备。 开疆拓土固然可喜,但他深知若梁王有失,那他在战场上建立的功绩,都将化为梦幻泡影。 毕竟他是梁国的上将军,而当今梁王,则是他一切名誉利益的源头。 当然,得知敌人是那位孙氏军神以后,他心中又警惕了几分。 作为梁国上将军,他对孙氏军神可一点也不陌生。 过去数十年,齐梁边境交战无数,梁国败多胜少,若非背后有西泽霸主黑水朝撑腰,恐怕战火早就烧到梁国本土了。 原本这次乘着黑水杀神的东风,他还以为终于能一雪前耻,哪知就在他在齐地高歌猛进之际,自己后方的大本营,却被那位神兵天降的孙氏军神给偷了。 而这当中,有隐约有传闻,这位孙坡孙峻野,似乎就是他的同门师兄泊隼。 那位他一直只能望其项背的宿敌。 这让他的警惕之余,又不免多了几分忌惮之心。 于是大军乘船回到梁地后,卷滂立即让舟师放慢速度,采取步步为营的战法,一路稳扎稳打,确保敌人无论从何处来犯,自己都能以万全之态应对。 作为梁国武将中至高无上的上将军,卷滂的命令自然得到了严格执行。 不过就在大军推进到双陵关附近的时候,终于有人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而偏偏那一位的质疑,卷滂无法视而不见,更不好严词斥责。 因为此人,正是他此行的监军,王子溪濯。 也是他认定的未来梁王。 第四百六十六章 洪沟截击战(上) “上将军,王畿就在眼前,父王如今还困守梁囿之内,为何我等还在此地迁延不进?” 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深夜闯进卷滂帅帐,高声质问。 正是王子溪濯。 卷滂隐约闻到一股酒气,轻叹着放下算筹,耐心解释道:“齐将兵行险招,千里奔袭,虽一时得胜,然则孤军深入他国,其势利于速而不利于久也。” “反观我军回到故土,天时地利人和皆有,只需步步为营地推进,齐军迟早成瓮中之鳖!” 王子溪濯刚刚全凭一时意气闯入帅帐,此时听得卷滂有理有据的分析,总算稍稍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上将军,在梁军中积威日久,素来说一不二。 当下能如此耐心给自己讲解,显然是看在双方某种政治同盟的默契上。 于是他语气稍缓,道:“话虽如此,然则梁都已经数十年未曾燃起烽火。此番若非到了万分危急关头,以父王往日的气度,是绝不会如此狼狈求援的。” “溪濯唯恐是梁囿出了什么变故,父王等不到我们困死齐军那一天了!” “王子这是多虑了。”卷滂摇头道,“本将已经庙算妥当,在我等回到都城前,齐军来不及攻破梁囿,不管是攻城还是攻心。” “庙算敌我胜负之势,溪濯自然信得过上将军的。”王子溪濯抿了抿嘴,又道,“不过上将军也别忘了,我们此番匆忙归国,本身所带辎重亦不多。齐军固然不利于久战,可我军规模也是齐军五倍有余,难道我等就可以旷日持久了?” 卷滂依旧从容道:“无妨,此事也在本将庙算中。” “呵呵,上将军这就是欺我年少无知了。”这次王子溪濯却没有被轻易说服,反而底气十足。“自归国以后,洪沟两岸秋熟的庄稼,沿途城邑的粮仓,何处不是被敌军割尽清光?” “我等虽然回到故土,实则短时间内根本无从补给。” “至于我们此时理论上的大后方……”王子溪濯上前一步,指着卷滂身前地图,属于交陌都陌河以北的狭长平地,“黑水人故意放改火道北上,以牵制我等。如今我们新占的地块,与改火道可谓犬牙交错,关卡重重,故而彼处的粮草辎重,根本无法快速汇集于一处,更别提千里驰援过来梁地。” “既然如此,敢问上将军,你当真确定我军会比敌军坚持得更久?” 听到王子溪濯这一连串同样称得上有理有据的质疑,卷滂第一次皱起眉头。 这个话题还真不好再以一句“庙算妥当”搪塞过去。 因为王子溪濯此时在军中的职务,是监军。 而监军最重要的一条职责,便是督运粮草辎重。 王子溪濯虽然年少气盛,又容易耽于享乐,但唯独在监军一事上,没有儿戏。 原因无它,因为以王子身份监军,实在是个极具政治象征意义的任命。 按照礼制,太子,也即国之储君,有监国抚军的职责。 国君出行,太子留守则负责监国,随行则担任抚军。 如今梁王年迈体衰,自然不适合亲征,但卷滂此番出战,可谓关乎国运。 如此重要的外战,在太子之位空悬的情况下,以素来得宠的王子溪濯为监军,怎能不引人联想? 大概是意识到这个任命对王子溪濯的重要性,狸夫人在出征前,对儿子千叮万嘱,唯上将军之命是从,决不可造次。 而后者也一直表现老实,在攻略齐地期间认真学习后勤运输之事,至少没给卷滂拖后腿。 原本卷滂对此还感到庆幸,哪曾想此时此刻,反而带来了意外的麻烦。 这倒不是说,老将卷滂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给辩倒了。 诚然,王子溪濯刚刚说的的确是实情。 卷滂这次仓促救援,补给带不多,加之兵力五倍于敌人,人吃马嚼的消耗也远高于对方,同样不利于久战。 但怎么说呢,作为沙场征战十余年的老将,卷滂深知两军交战,各出奇谋,不可能每次都等到己方做好万全准备,敌人才跟你才开战。 对方指挥官只要不是二愣子,那“攻其不备”这条基本原则,多少都会懂一些。 谁都希望己方以众凌寡,以逸待劳;同时又都不希望给对手留下从容准备的机会。 在遇到孙坡这种天才型的对手时,尤其如此。 那么这时候,所谓高手相争,比拼的往往是谁更沉得住气,谁犯的错误更少。 卷滂不认为自己比孙峻野更天纵奇才,那就只能老老实实沉住气,以堂堂之势平推过去。 可话说回来,这种保守的打法,对于王子溪濯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可不就相当于憋屈认怂吗? 偏偏对于这位自己选定的未来主君,只能晓之以理,却不能威逼过审,引起其反感。 便见王子溪濯阴阳怪气道:“溪濯只是在想,若此时困守梁囿的是母妃与我,不知上将军是否还会这般犹豫徘徊?”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堪称诛心之论。 一旦回答不好,将来面前的年轻人登上王位,今夜这番对答是他卷滂不忠不臣的证据。 于是卷滂沉吟片刻,指着地图上双陵关的位置,提议道:“这里扼守水陆要道,是进入王畿之地的东大门,只要夺回此关,则齐人顿成困兽之斗。” “本将下一步,便是先取双陵关。” “既然王子有仁孝之心。不若接下来的攻城战,由王子坐镇前线指挥,好为三军提振士气?” “只要打下此关,本将必迅速兵发都城,救大王之危!” 王子溪濯闻言,目光一亮:“上将军此言当真?” 由不得他不动心。 此番随军出征,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后军,虽无大过,但亦难以建功。 作为一名年幼的王子,想要冲破礼制逆袭登顶,父王钟爱固然关键,可若自身于国无尺寸之功,终究会受人诟病。 此番勤王之战,若能在双陵关这等战略要地立下大功,那将来回到梁都,便无人再敢孩视于他。 想到这一点,王子溪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而卷滂也没有欺哄他,当场调配精锐一万,校尉数名,归他指挥。 后者得到兵符后,自是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卷滂看着对方志得意满的身影,既觉好笑,又感无奈。 他当然不是真的指望对方能打下双陵关。 王子夷乌虽然是一名庸将,但坐守坚城,本身又是秩四胜将的境界,对上王子溪濯这种萌新,守城不可能会输。 “等他在双陵关下吃了败仗,自然就老实了。” 卷滂如此想道。 …… 然而战事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卷滂的意料。 仅仅两日后,一封始料未及的捷报传来,卷滂惊得拍案而起。 “什么?王子溪濯攻克双陵关,焚尽守军船只,王子夷乌弃城而逃?!” 第四百六十七章 洪沟截击战(中) “王子夷乌是头猪吗!” 第一次,卷滂因为敌将太菜,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然而捷报就在眼前,手底下的人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他,所以尽管震惊,他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个离奇的结果。 初出茅庐的王子溪濯,居然一战打败了自己颇具军事经验的哥哥。 后者不但坐拥坚城,本身还是兵家大能。 “难道……这也是孙峻野的诱敌之策?” 冷静下来后,卷滂下意识怀疑是否位天才对手设下的陷阱。 事实上,先前在洪沟行船时,不断有小股敌船上来阻截,每次还故意增多三成,他就已经猜到了对方诱敌的意图。 增船也好,减船也罢,对方明知道船只比敌人少的情况下,居然不集中一起留待最后决战时使用,反而这般一批批上来浪送,不是诱敌是什么? 反正他已经定下步步为营的策略,不管敌人如何引诱,他稳住自己的节奏就好。 只是随着王子溪濯奇迹般地打下双陵关,卷滂蓦然发现,自己的节奏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乱了。 总不能派人喊王子夷乌回来,将双陵关交还对方吧? 这不就成通敌了吗…… 也总不能不承认王子溪濯的战功吧? 这不就是泼未来主君冷水吗…… 况且自己战前对王子溪濯夸下海口,一旦夺得双陵关,必迅速兵发都城。 如今对方如约获胜,那自己就不得不兑现诺言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军中无戏言,更是作为一名臣子,面对将来的主君,必须展现的信誉。 “骑虎难下,只能一战了。”卷滂轻叹道。 …… 数日后,一支由艨艟、翼船等快速战船组成的舟师,从双陵关起航,直扑梁都。 既然要迅速发兵,笨重缓慢的楼船自然是不能带了。 同时,这也就意味着抛弃了水上最坚固的防守堡垒。 当然,卷滂如此抉择,不单单是为了兑现诺言,也有实际考量。 别管孙坡如何行诱敌之策,前番一波波浪送战船,以及随着王子溪濯在双陵关大肆焚毁敌船,眼下双方的兵力状况是,孙坡那边已经不可能组织起一支成规模的舟师了。 甚至还有没有可用的战船,也还难说。 换言之,从双陵关到梁都,这一路水面上,俨然成了卷滂这支舟师来去自如的场所。 进可攻,退可守,这便是立于不败之地。 连卷滂自己都找不到不能出兵的理由。 除了敌将是孙峻野这一点。 于是基于最后的一丝谨慎,卷滂还是以上将军的威势,强令立功心切的王子溪濯留在船队后方,好好待在一艘艨艟战舰上。 艨艟是体型介于楼船与翼船之间的战舰。 船身狭长类似于翼船,故而速度比楼船快。 但又不像翼船那样完全敞开,还是保留了部分楼墙结构,外加坚韧的兽皮包裹,防护性比翼船要强。 加上王子溪濯的艨艟前端还有一段特制的结构“拒”,可以防止敌人船靠近打接舷战,这让安全性又上了一层楼。 …… 因为情报显示孙坡身边似乎有一群游者,当中更有一名秩三至人,所以开船以后,卷滂让所有船都卸下了帆,只以纯人力划动。 防止对方游者呼风唤雨,搞破坏。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速度会变慢。 皆因洪沟是从东边陌河引水,西入梁国腹地,途经梁都,最后汇入大泽。 故而从双陵关出发去梁都,是顺水行舟。 不过一日半,卷滂舟师就进入了梁都地界。 此时正值清晨,河上水雾弥漫,十丈开外的水面全都模糊一片。 卷滂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果断下令停船。 有部下不解,问道:“都城就在眼前,齐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何不加快速度,抢在齐人出城前上岸结阵?” 卷滂摇摇头,沉吟道:“这场雾有些怪异。” “秋深露重,如此时节,晨间大雾不是很常见吗?”部下依然不解,“况且有大雾遮掩,我们正好乘机靠岸!” “大雾能遮掩我军,就不能遮掩敌军?”卷滂反问道,“若我是孙坡,必定在此时此地设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们无船可用了啊?”部下道。 “但他们还有游者!”卷滂坚持道,“听闻齐国游者,亦有操纵雾气之能,不得不防。” 说到这里,卷滂对左右大喝道:“传令下去,各船点燃火把,驱散雾气,严防敌军游者从空中偷袭!” 然而卷滂话音刚落,前方水面上,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有船只搁浅了。 这仅仅是开始。 紧随其后,越来越多木板与石头碰撞是声音从大雾中传来,密集如鼓点,听得卷滂一阵心惊肉跳。 洪沟水位向来稳定,怎么突然就有船搁浅了? “快查!” 卷滂暴喝一声,当即有十多艘跟随旗舰的传令小船四散而开。 片刻后,小船陆续归来,带来两个可怕的消息。 其一,舟师中七成艨艟战船或搁浅或漏水倾侧,失去了行动力。 其二,就在舟师附近,不知为何突然多出了一条堤坝,将洪沟之水引入一条明显是新近开凿的沟渠,这才导致这边水位突然下降。 因为卷滂一路是从上游而来,加之今晨大雾横江,直到此时此地,船都搁浅了,才发现洪沟干道水位下降的事实。 “这是孙峻野的陷阱?”卷滂略显失态道,“可他来梁都才多少时日,怎么就能筑起堤坝,挖出新沟了?!” ……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眼下的情况是,舟师中作为主力的艨艟战舰大多失去了行动力,俨然会成了水上活靶子。 而且随着水位持续下降,恐怕连他坐舰,也难逃此厄运。 于是卷滂只能忍痛割爱,下令全军立即后撤。 至于前方那些搁浅的艨艟,只能派吃水浅的翼船、板船去救。 能救多少是多少。 哪知撤退的命令传下去没多久,又一艘传令小船匆匆回来,带来了一个令卷滂又气又惊的消息。 “王子溪濯趁今晨雾气浓郁,悄悄穿行到舟师前部,如今他的艨艟也搁浅了!” 这次,卷滂连立即撤退都做不到了。 别人可以佛系地救,但王子溪濯,则必须拼死保住。 而就在这时候,前方水面上,突然传来了仿佛千军万马行进般的践踏声。 当中隐隐夹杂着类似与“耕耕”发音的嘶吼。 可是水面上,何来践踏的声音? 很快,卷滂就知道了答案。 一群体型雄壮,持戈带盾的无头战士,从前方河道上踏水而来。 此时水位于这群容貌可怖战士而言,不过刚刚没过膝盖。 第四百六十八章 洪沟截击战(下) 六百名无头战士结阵冲杀,不但声势惊人,当中威压激荡,更是让敌我双方的士卒齐齐失色。 秩次不够,连直面其锋芒都做不到。 也就是田籍有纯气之守,无畏无惧,才能安坐于其中一头战士上。 正因如此,孙坡才让田籍担当这支奇兵的临时指挥官。 不过说是指挥,其实田籍倒也没花费多少心力。 有“兵主”神念压制,这些无头战士对他可谓“言听计从”。 虽然复杂的精细操作,譬如阵型变换,譬如分进合击之类,暂时做不到。 但指定一个直线方向上的目标,无脑猪突,还是轻轻松松的。 正好以无头大军的威猛,最是适合当担正面冲杀的肉坦,一波推平过去就是了。 此时前方河道上,尚能活动的敌方船只,只有无遮无拦的翼船。 这几乎等于面对面的野战了。 若是是岸上平地,对方尚能仗着兵力优势,阵型铺陈开来,将六百无头战士包围夹击。 可这里是洪沟,河道宽度有限,甚至都不够六百无头战士一字排开。 于是梁人空有兵力优势,却不得不与六百之敌在狭长的河道中央正面硬碰硬。 结果自然是碰不过的。 匆忙集结起来的翼船,根本不是无头战士大军的一合之敌,只是一波冲撞,立即船覆人亡。 搁浅的艨艟倒是能依托船身稍作抵抗。 但奈何它们无法移动,田籍干脆绕开他们不管,留给其他友军,自己这边则先清剿那些还有机动能力的敌船。 如果此时从空中角度俯视,便可见田籍率领的无头战士大军,如同一把锋锐的凿子,在狭长的洪沟河道中,狠狠地凿入了梁国舟师的疲软阵线中。 倾覆的翼船,是凿碎的木片; 抛飞的梁兵,是飞溅的木屑; 而搁浅的艨艟,则是当中稍稍麻烦,却又不碍大局的小钉子。 虽能苟延残喘一时,但在大势之下,覆灭是迟早的事。 …… 田籍在河道中摧枯拉朽,其他齐军,包括王子夷乌的残部也没有闲着。 双方顺着河道两岸,不断清剿、俘虏逃上岸的卷滂所部人员。 甚至有床弩被推到河边边,点燃火矢,射向搁浅的艨艟战场,意图逼出仍旧坚守船上的残敌。 不过就在舟师一片混乱之中,依然有一艘艨艟在为数不多的翼船护卫下,艰难地冲向一处河道的缺口。 正是刚刚救下王子溪濯的卷滂旗舰。 船队前方是拦路强敌,后方是阻道溃兵,他们深处其中进退不得,只能另辟蹊径,先逃出战场再说。 而此时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不知何时新挖出来的新河道。 这里水位高涨,且奇迹般地没有敌军出没,成了卷滂等人唯一的生路。 …… 不过很快,卷滂就知道为何这里没有敌军了。 原来这条新挖出来的河沟,竟是直接从外城边缘切入,而后直通内城外围的梁囿。 梁囿内有迷阵,敌军不敢轻易入内,却将洪沟之水倒灌其中。 “齐人这是要毁掉梁囿啊!” 看着汹涌的河水不断灌入梁囿,无情淹没当中的良田佳木,作为土生土长的梁国贵族,卷滂心疼不已。 只有眼下逃命要紧,他也无瑕嗟叹。 正好新河沟通入梁囿,他们便顺势逃入其中。 齐人怕迷失阵中不敢入内,他们可不怕。 梁囿的迷阵核心掌握在梁王手中。 见爱子与爱将归来,自然会放行。 “就是此番救援不力,损兵折将,实在无颜面见大王……” 想到这里,卷滂脸上露出疲惫而茫然的表情。 这场败仗来得如此突兀,如此迅速,实在是他事前无法预料到的。 如今回想过来,虽然他早就料到孙坡会行诱敌之策,让自己犯下轻兵冒进的错误。 但料到是料到了,自己一开始也确实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奈何随着战局发展,自己还是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对方的节奏之中,不知不觉间,就踏入了陷阱。 如果说双陵关易手,还是一个卷滂能识破的陷阱,那洪沟突然改道,却是一个已经超出了他想象之外的事情。 谁能想到短短十数日之内,齐人就挖出了一条新的河道,并且筑起堤坝引流? 当然,此时此刻,卷滂倒是慢慢琢磨出对方是如何办到的了。 那群所向披靡的无头战士。 神魂之体,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力大无穷。 用来作战,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可怕战士;用来挖沟筑坝,不也是任劳任怨的好工具吗? 此时此刻,卷滂完全没有因为猜到了敌人的手法而沾沾自喜,也没有懊恼于自己为何没有早一些想到这一层。 他心中只有对那位神一般对手的无穷畏惧,以及,一点点理所当然的好奇。 同为胜将,为何对方对胜势的把握,会高出自己如此之多? 甚至已经不仅仅是把握胜势,而是隐隐能创造胜势。 这可不是胜将层次能做到的。 凭空创造胜势,那是兵家圣人的层次。 “难道孙峻野已经到达那个连黑水杀神公孙乙都不曾达到的层次?” 这一刻,卷滂发现自己居然冒出了一个有些可笑的念头:比起见梁王,他更想见见这位早已闻名,却又素未谋面的对手。 …… 卷滂的愿望很快成真。 就在他们进入梁囿,刚刚踏上陆地不久,前方一处丘陵上突然冒出一支上千规模的齐军。 齐军打着“孙”字旗号。 一名披头散发的齐将斜靠在轮椅上,被兵士缓缓推到阵前。 卷滂看到对方似痴似癫的笑颜,瞳孔下意识放大,而后噗通一声,竟是失足摔倒。 “上将军!” 王子溪濯慌忙上前搀扶。 只是卷滂根本不理会他,而是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前方轮椅上的身影,声音又惊又怕道:“居……居然真的是你,泊隼?!” “是我。”孙坡似笑非笑道,“一别经年,师弟无恙否?” 啪嗒。 这次卷滂却是彻底瘫坐在地上,惊愕无言。 就连他身后的王子溪濯等人,也有些惊慌失措。 泊隼先生的大名,在梁都可是如雷贯耳。 哪怕过去许多年,依然广为人知。 然而孙坡对此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微笑道:“我出自交陌孙氏,师弟是早就知道的。不过我的真名表字,师弟大概还没听说过。”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氏孙名坡,表字峻野。” 第四百六十九章 志不同道不合 卷滂心中五味杂陈,十多年来的记忆不断涌上心态。 这当中,一个名为“泊隼”的身影,尤为瞩目。 不论是在谷洞学派求学,还是初为梁王座上宾,师兄泊隼,一直是他只能望其项背的存在。 天赋、学识、兵略,样样在他之上。 梁王甚至以公族女子赐婚,堪称以国士相待。 在很长一段时间了,卷滂都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既生卷滂,何生泊隼? 唯一庆幸的是,泊隼无意出仕,这才让卷滂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正所谓是金子总会发光,泊隼虽不出仕,但在西河学寨传学数年间,以其高绝的才学积累了可观的名望。 这种名望自民间起,一路飞快地传入朝堂,直达梁王宝座之上。 也让原本已经松了一口气的卷滂,再次感动恐惧。 他有预感,这位淡泊名利的师兄,迟早还是会成为自己的劲敌。 “师兄啊师兄,你为何就这般完美?” “难道你就真的没有任何缺点吗!” 无数个夜里,卷滂辗转反侧,感觉一片名为“泊隼”的乌云笼罩在自己头顶之上。 …… 事情的转机,来自一封告密信。 当年写信之人至今未明,但信中的内容,却让卷滂看到了拨云见日的希望。 泊隼是齐人! 不单是齐人,还是梁国宿敌交陌孙氏的子弟! 难怪他不在梁国出仕! 终于抓住泊隼把柄的卷滂,立即将此事向梁王告密。 梁王原本对泊隼屡屡拒绝出仕就已经有些不满,如今得知其真实身份,当即勃然大怒。 君王独夫,寡人得不到的,自然要毁掉。 更可况还是来自敌对的齐国世家? 于是乎,曾经名满梁都的泊隼先生,一朝被打落尘土,身体残破,妻女为奴,自己也在巨大打击之下失去理智,每日疯疯癫癫,在街头以猪食狗矢为生…… 俨然失德! 这之后,卷滂的注意力就很少落在泊隼身上了。 一则泊隼德性已失,前途尽废,不但无法继续攀登兵家大道,寿命也将到尽头。 二则自那以后,梁王越发重用卷滂,后者也因此得到更多立功机会,一路升迁。 那时候,卷滂心中想到,自己终于摆脱师兄卷滂的阴影了。 …… 然而此时此刻,现实却来了个当头棒喝。 原来,师兄不但没有死,还在兵家道路上继续攀登,成为了胜将。 原来,自己近十年无法带领梁国东出,是因为师兄暗中坐镇对家。 原来,那个逼得连黑水杀神不得不使出反间计的劲敌,就是师兄。 原来,自己从来未曾走出师兄的阴影! 十年一梦,一场自以为翻了篇,实则从未醒来的恶梦。 如今,梦终于醒了。 睁开眼,眼前依然是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正如当年同门求学,每日同桌对弈。 彼时言笑晏晏,兄友弟恭。 如今冷眼相对,成王败寇。 相同的是,师兄依然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胜者。 不同的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大家都老了。 人老了,心也就麻木了。 “师弟啊……”孙坡一手扶额,声调如诉,“你我相识于梁地,如今又在梁地重逢,也算有始有终了。” “有终么……” 卷滂听出对方弦外之音,语气艰涩。 但见身后王子溪濯与一众老部下还在巴巴看着自己,只能咬牙而起,而后跪拜道:“败军之将,本无颜乞求活命。但此战非你我兄弟私斗,乃是齐梁国战。师兄背后代表吕齐之王,而师弟也身负保梁王子嗣之责,还望师兄以国事公事为念,容我等以战俘身份苟存!” “国事?公事?”孙坡嗤声连连,却没有驳斥。 反而挥挥手,让一名书佐上前,当着卷滂等人的面,朗读一篇文章。 正是田籍亲自操刀创作的“狗洞军神”故事。 故事内容极尽猎奇之能事,当中节奏爽点把控之准,情绪起伏变化之快,乃是此世罕见。 然而此时众人心中只想着活命,哪里有闲心欣赏个中妙处。 反而因为故事角色处处对应现实人物,越听越觉得难堪。 卷滂更是悲愤道:“所谓成王败寇,师兄为胜者,今后如何修写史书自行其是便可,何必来此当众羞辱于我!” “看来过去十年内,师弟依然不了解我。”孙坡轻轻摇头,神情萧索,“权势、名利、胜负,这些师弟看重的东西,却非我所求。” “我若真在意这些,以当年梁王待我之诚,可谓唾手可得,何必等到今日?” 说到这里,孙坡目光抬起,投向无穷远空,似是回忆,又似渴望道:“我当年化名泊隼,便是期望随遇而安,逍遥自在。有容身之所,有妻女相伴,有弟子论学,此生便足矣!何必为了区区上将军之位,案牍劳形!” “区区上将军之位?!” 原本卷滂一直低伏于地,闻得此言,却是勃然而起,激动道:“师兄可知师弟为了你口中的‘区区’,耗了多少心力,流了多少血汗,舍了多少钟爱,乃至白了少年头!” “唉……”孙坡收回目光,长叹一声,“看来你我虽同出一门,终究还是志不同道不合。” “如此说来,竟是田博闻那小子跟我性情还更合得来一些?” “早知当年我就学游者好了。” 孙坡摇头失笑。 学游者当然晚了。 他已经在兵道一途上泥足深陷,虽为大能,身心却已经套上重重枷锁,无法回头了。 想到这里,已经将近完成复仇的孙坡,一时感觉兴味索然,倦意上头。 “你自行了断吧。”孙坡将佩剑扔到卷滂脚下,“你的妻小亲族,以及其他人的去留,自有新王处置,与我无关。” 卷滂自知死劫难逃,不禁再次跪地,老泪纵横。 不过就在他下定决心,举剑准备自刎之时,周遭忽而烟雾四起,不过三息之后,便成氤氲一片,视野严重受阻。 “是谁在妨我!” 孙坡怒声大喝道。 …… 洪沟河道上,田籍带着六百无头战士来回冲杀了两轮,便停止了进攻。 此时河道上,已经没有任何完好的船只,更没有任何成规模的抵抗。 特别是主帅卷滂与王子溪濯逃离后,直接引发全局崩溃。 胜局已定,田籍见好就收。 无头战士是利器,每一头都珍贵无比,不能浪费在追逃、补刀这些琐事上,免得折损。 虽然他已经解决了转化率的难题,但也无法凭空造出一头来,“原材料”依然珍稀。 正好王子夷乌高举大义旗号,开始收编降卒,田籍与孙氏的几名副将校尉商议了一下,撤出了战场。 不过正当众人准备回营休整的时候,一骑快马前来求援。 求援之人,正是孙坡留守梁囿入口的士兵! 第四百七十章 外战方休,内斗骤起 “将军在梁囿内失踪了?” 孙氏诸人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 田籍开战后一直在洪沟冲杀,不太了解后续的事,于是向众人打听。 “洪沟之水冲进梁囿不久,内城就失守了。”一名中年副将解释道,“是管先生的内应趁着混乱之际,偷了梁囿的控制核心出来。” “这之后,将军便顺势带兵进入梁囿,直取内城,顺便阻截卷滂与王子溪濯。” “按理说,此时胜负再无悬念,不该有变故啊!” “莫非梁王还有后手,管先生中计了?”有校尉猜测道。 “管先生算无遗策,入梁以来你我皆亲眼见证,不至于会犯下这种错误。”中年副将摇头道。 众人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救人要紧,于是立即点齐精锐,往梁囿而去。 田籍麾下的六百无头战士更是冲在前方开道,声势惊人。 有这群肉坦在,不管梁囿内有什么魑魅魍魉,都不足为惧。 …… 梁囿占地范围极广,几乎相当于半个外城。 当中山河湖泊,林地田野均与外界无异,但可以根据控制者的心意,一定程度上改变地形,甚至天气。 前一刻看到的风景,下一刻可能会截然不同。 就连天上的日月星辰,也会发生扭曲,想要别人方向,根本不可能。 这也是梁囿迷阵让敌人望而生畏的重要原因。 田籍以游者气感来观察,发现此地天地六气自成一体,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开来。 不过这种隔绝并非刚性,而更像是一种动态平衡。 不管当中事物如何进进出出,内里都会维持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 不过随着洪沟之水大量涌入,这种平衡似乎渐渐受到了压制。 最明显的一处,大水掩埋的地方,花草树木大量枯死,飞鸟游鱼的尸体随污水横流,似乎当中的生机被这方小世界抽取,用来填补被洪水破坏的平衡。 “想要完全恢复这些区域,估计得花数年甚至数十年功夫……” 当然,这事与田籍无关,自有梁人自己烦恼去。 他唯一在意的是,进来搜寻了半天,居然见不到孙坡所在。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不知是否梁囿开始对内部“自净”,洪水开始大量蒸腾而起,形成了浓郁的雾气。 雾气初时只在泛滥区徘徊,但不久之后,就弥漫了整个梁囿,几乎到了伸手不见无指的地步。 田籍心中立即警惕起来,祭出一道地字级阴气护符环绕自身。 突然某一刻,天色突然放亮,云雾快速消散一空,而后拨云见日,碧空如洗。 不过在田籍的气感中,却是此地阳气突然以不正常的速度暴增,并且不断排挤周围的阴气,直至后者变得极其稀薄。 于是,他刚刚使出的阴气护符,失效了。 如此明显的针对,田籍立即意识到这里是给他布下的陷阱。 特别是当雾气清空后,不但孙氏的人马不见踪影,连六百无头战士也不知所踪。 明明还能感觉到它们的气机在附近,但就是无法召唤到身边。 仿佛有一堵墙将他与其他人分隔开来。 “用整个梁囿迷阵来困住在下,足下可太看得起田某人了!”田籍仰天长啸道 “呵呵,灵台伯身手不凡,我不使出全力,如何能拿得住你?”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似远还近。 正是王孙幸。 “看来并非梁王有后手,而是有人等不到战斗结束,就急于公报私仇了。”田籍心中思忖道,“就是不知道我那位老丈人管叔吾,有没有参与其中?” 这时候,王孙幸声音再次响起:“游者素来以御气而行闻名,然则在此方小天地里,六气变换,皆随我心意而变,也不知灵台伯的御气之能,还剩下几分?”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非虚,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骤然一暗,竟是直接变成了黑夜。 于是田籍刚刚悄悄祭出的阳气护符,也失效了。 田籍顺势再切换晦气护符隐匿自身,结果黑夜中又升起一轮皎皎圆月,直接将田籍的身影曝露出来。 “除非我到达秩四层次,拥有自己的真符。否则以假符御气,必然受制于这个天字级奇物的压制,无从借力。” “看来这波被克制得死死的。” 好在御气符并非田籍的全部手段,就算不用符,对上王孙幸,他也完全不虚。 唯一问题是,对方藏身于幕后,似乎并不打算与他正面对线。 果然,王孙幸再次开声道:“灵台伯也不必费劲心思诱骗我出来了,我明知不是你对手,哪还会傻傻现身?” “直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放我出去?”田籍懒得与对方废话。 “我若是想要管氏仲姬呢?”王孙幸声音轻佻道,“哦,对了。那位侠女身手不凡,又颇有几分姿色,若是能亵玩一番,个中滋味未必会比管氏仲姬差多少,我也一并纳了吧!” 王孙幸本以为这番话就算不能激怒田籍,也能狠狠恶心对方一番。 哪知田籍闻言后,居然十分爽快道:“行,你把墨烟找来,我跟她说道说道。最好再找来祝者法家之类的当场盟诅或定契,省得事后反悔,你说对吧?” 这下王孙幸反而迟疑了。 总感觉田籍话里有诈。 但他这次冒险困住田籍与孙氏众人,一则得父亲之命,前来阻止孙坡杀卷滂;二则趁着管叔吾忙于处理内城事务,打个时间差的。 包括手上的这枚控制梁囿的副核心,也是管叔吾交给他的。 他原计划趁各人不备,将婚事坐实,这样哪怕事后管叔吾有不满,也不好干涉。 毕竟对方今后还想在梁国立足不是? “罢了,只要管叔吾手中那枚主核心不出现,就无人能放田籍出来。谅他有百般诡计,在梁囿之内,也翻不起浪。” 想到这里,他当即命人悄悄去找墨烟以及军中祝者过来。 “事成之后,我就当着田博闻的面,狠狠凌辱那侠女,好泄我心头之愤!”王孙幸心中恶狠狠地想到。 …… 田籍未等多久,王孙幸的声音再次响起,说祝者已经到了。 甚至还让墨烟说了几句话,证明人已经带到了。 事实上,不用她说话,田籍意识中已有感应。 梁囿虽然是天字级的奇物,但意识云的位格,本来也不下于秩四。 “开始盟诅吧。”田籍干脆道。 于是下一刻,天下飘落一纸盟约。 上面要求田籍、墨烟今后臣服于王孙幸,并且取消与姬绫的婚事等等。 条文繁琐而严苛,堵死了田籍所有钻漏洞的可能。 一旦完成盟诅,田籍跟成为对方奴隶无异。 “滴血下去便可。”王孙幸催促道,“完了还得请祝者主持盟诅呢!” “好。” 田籍爽快应下,同时拔出佩剑 下一刻,田籍手起剑落。 割破了——盟书! 第四百七十一章 杀王孙 “你在做什么!” 王孙幸惊怒的声音传来。 然而令他更震惊的事情接连而至。 便见田籍身上爆发出一阵月华光晕,与梁囿内的圆月渐成交相辉映之势。 “他要逃离此地?” 王孙幸虽然不太了解御气符的具体原理,但本着无论田籍做什么都要阻止的原则,他当即催动手中的副核心,再次改变梁囿的天气。 也得亏他出手快,就在田籍身影渐渐升高虚化之际,天色突然放亮,总算及时转为白天。 于是田籍再次落回地上。 “哼,想逃跑,没门!”王孙幸擦了擦额角冷汗,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姿态。 随即见到面前的墨烟睥睨地看着他,满是轻蔑之意,心中不禁火大。 只可惜盟诅未成,他还不敢对这位秩三游侠用强。 事实上,若非田籍被他拿捏住,哪怕身边侍卫环绕,他也绝不敢让这位侠女出现在身旁。 “我劝你们还是别负隅顽抗,否则我能将田博闻一辈子困死在此地!”王孙幸威胁道。 “是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从他身后响起。 王孙幸猛然打了个寒颤,而后僵硬地转过身,见到了一道壮硕的身影。 寸头,白肤,在阳光下,隐隐泛起一丝琉璃般的光泽。 “田……田博闻!”王孙幸语气惊恐道,“你怎么知道我藏在这里!” “月亮告诉我的。”田籍指着天上,戏谑道。 原本田籍的确无法锁定王孙幸的位置。 主要是不能确定对方究竟在梁囿内,还是在外界。 不过随着刚刚明气行符发动,他却终于能确定了。 因为明气行符发动的对象,是墨烟。 此时外界是白天。 刚才明气行符能发动成功,便说明一件事。 墨烟也在梁囿内。 而王孙幸,就在墨烟身边。 所以找到墨烟,自然就找到王孙幸。 “这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而且以足下智商,就算解释了你大概也听不明白。” 说到这里田籍嘴角微微上翘,目光幽幽道:“你只需要知道,当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就意味着一件事。” “你死定了。” 下一刻,田籍身影一动,如同猛虎下山般跃向王孙幸。 不过瞬息之间,他以来到后者头顶,而后居高临下,一拳轰落。 “大胆贼途,岂敢伤我儿!” 就在田籍拳头堪堪碰到王孙幸之时,一道属于王子夷乌的声音骤然响起。 随即,一道萤火般的魂念自王孙幸天灵盖升起,抵住了田籍拳头。 当中爆发出属于兵家大能的威压,不但阻挡了田籍拳头的势头,甚至还意图反过来压制田籍。 不过田籍双手早就灌满压缩纯气,所以对方意图并未得逞,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果然有保命手段。” 田籍心中并不惊讶。 作为王子夷乌的嫡长子,若王孙幸身上没有这等保命手段,才奇怪了。 “你不能杀我,否则父亲必与你等不死不休!” “你父亲亲至,我或许还会忌惮一二。”田籍冷笑道,“但区区一道魂念,还敢拿来威胁我?” “谁给你的勇气?” 下一刻,田籍心中一动,属于“兵主”的神念骤然爆发。 同样是兵家途径,“兵主”的位格明显高于王子夷乌这位秩四胜将。 于是没有任何悬念,那道属于王子夷乌的魂念只是闪烁了一下,便立即灰飞烟灭。 “救……救命!”王孙幸惊恐地向身边的侍卫求救。 然而这时候,墨烟已经挺着大剑挡在了一众侍卫面前。 而墨烟身后,还有六名体型雄壮的无头战士凶相毕露,威压肆意释放。 当中一头属于墨烟带来的,剩余五头则从田籍神魂中释放出来。 实力过于碾压,侍卫们虽然有心救主,却无力上前。 趁着这个空隙,田籍再次出手。 这次却非挥拳,而是挺剑。 寒光一闪,“凌烟”轻轻划过王孙幸脖子。 嗞…… 鲜血飞溅。 王孙幸的头颅,带着不甘的眼神,坠落尘土。 …… “刚刚为何不让我直接了结他?” 清理完残余敌人后,墨烟向田籍抱怨道。 “我这不是怕他有什么保命手段,连累你受伤吗?”田籍摸墨烟的头发,柔声解释道,“我毕竟有纯气防身,就算他临死反扑,也难以伤到我。” “我又不是绫儿妹妹,手无缚鸡之力!” 墨烟挥舞着拳头,不过语气明显弱了些。 大概田籍的体贴之意,让她感到一丝甜蜜。 “对了,你找到离开这里办法了吗?” 田籍摇摇头,把玩着手上从王孙幸身上掉落的玉质圆球,道:“此物应该不是控制这里的真正核心,只能粗略变换天象与地形,无法直接将我们移送到外界。” “那怎么办啊?难道我们要靠自己走出这里?”墨烟担忧道。 “那倒不必。”田籍轻笑道,“刚刚这里闹出那么大动静,如果那位还察觉不了,他就枉为军神了。”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好。” 一道干涩而幽冷声音传来,随即两人身前空间一阵闪烁,孙坡显出身形。 田籍见他脸色铁青,头发比之往日更为散乱。 甚至连那架标志性的轮椅都不见了。 只靠两根明显是随手捡的老树杈,勉强支撑着身体。 田籍连忙上前搀扶对方,讶异道:“不会是王子夷乌亲自过来了吧?” “虽说鸟尽弓藏,但这也太急切了吧!” “他没过来,是我急怒攻心,一时有些乱了方寸。”孙坡板着脸道。 不过田籍感觉对方此时的情绪结构,并不完全是怒憎类型的,还有属于忧思的部分。 甚至后者占比更高一些。 但总归这是别人的私事,也不好打听。 反正孙坡确实无大碍,他便道:“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哪知孙坡摇摇头。 “不会连您也没办法离开吧?”田籍瞠目道。 “我自然能离开,也能带你们离开。”孙坡淡定道,“只是我希望,你暂时不要离开这里,至少不要在梁都露面。” 见孙坡不似开玩笑,田籍也肃然正色道:“战局有变?” 孙坡摇头:“战事已经尘埃落地。” 田籍皱眉:“那就是人的问题了。哪一位?” “可能,都有一些吧……” “都有?” 孙坡没再回答,只是抬起头,望向这片虚幻的天空。 于是田籍同样抬起头,默然不语。 良久,孙坡再次开声,语气沧桑:“我必须亲自如内城确认一些事情。” “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道。” “以军神的庙算之能,尚且无法确定好坏,看来真的是不得了的大事。”田籍沉吟道。 “只是一些私事。”孙坡含糊道。 随即他看着地上王孙幸的尸体,道:“你毕竟杀了王子夷乌的嫡长子。管兄毕竟有求于他,不好为你说话。干脆在这里躲上一段时间,待我处理完私事,再尽力帮你调停。” 第四百七十二章 休整与研究 尽管田籍答应孙坡暂时藏着梁囿中,但他答应留下的真正原因,却并非害怕梁王的报复。 他虽然没有“一声令下,十万亡魂战士来相助”那样夸张的排场,但控制六百无头战士踏破内城,他还是有这个底气的。 若王子夷乌是一位在位多年的梁王,已经完成整合并掌控梁国力量,田籍当然无法跟一位一国之君叫板。 但这会王子夷乌不是才刚刚惊险获胜么? 此时大局未稳,百废待兴,且不说对方掌控力量有限,恐怕连为子报仇的时间都没有。 搞不好,他反而更怕田籍这会以王孙幸的事情来发难,将好不容易拿下的内城搞得一团糟。 也就是王孙幸一时头脑发热,搞不清楚当前的局势,才会来招惹田籍。 当然,在他看来,手中掌握梁囿这等利器,拿下田籍本该十拿九稳才对,哪曾想到田籍的御气符,以及意识云当中,还藏了那么多道道? …… 不过王子夷乌,或者即将登基的新梁王,或许不敢明着向田籍寻仇,但难保不会搞些阴私的手段,特别是对相对弱小的田籍小队成员下手。 为此田籍干脆将小队成员全部接入梁囿中居住,连姬绫也跟着进来。 反正梁囿中不愁吃喝,田籍更是得到了一枚副核心,可以一定程度上改变天气与地形,给众人捣鼓一个风景秀丽的居住环境,也就是几个念头的事。 就当慰劳一下辛苦数月的小队成员,全体休假了。 …… 休假是别人的事,田籍依然抓紧提升自己。 他也不想逼迫自己太紧,但每当闲暇下来的时候,脑中总会闪过身体原主被刺杀当夜的画像。 在徐昭精妙的笔触下,那张明显属于姜滢的青涩脸庞,仿佛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时不时浮现在脑海中,让他如坐针毡。 哪怕此刻身在距离平原城千里之遥的梁都,依然无法感到安心。 毕竟是疑似秩四的敌人。 “况且,梁都也未必是安全之地,这里可是有‘纵横家’啊……” 这却是他想起第二份调查报告上的备注。 那句“当心纵横家”,分明是调查员前辈特意写下提醒后人的。 “总之,趁着这会尚算安全,抓紧时间提升实力。” …… 如今田籍麾下有六百无头战士,有处于梁囿之中,暂时安全有保障。 但也仅限于秩四的敌人。 况且此二者毕竟不是他的私有之物,迟早还得还回去,只能短暂借用。 长期还得依靠自身的力量。 譬如他的秩次,方技,剑技。 譬如储存在神识中的五个无头战士。 “对了,趁现在有空,‘材料’充足,可以加紧再炼制一些。” 无头战士大军是足以影响战争胜负天平的利器,孙坡再是欣赏田籍,也不可能大方到全都送给他。 不过成品虽然不能给田籍,但田籍自己挣“原材料”,自己炼制,孙坡还是可以提供一些基础的帮助。 实际上,他带领六百无头战士在洪沟下猪突的时候,就趁着地方阵线崩溃之际,有意识地斩杀当中属于兵、侠途径的秩二武卒。 然后利用“兵主”神念将这些新鲜的神魂收容在身边。 所以,如今他手中的“原材料”,足够再催发十五组六丁六甲,或者说十头无头战士。 接下来,田籍利用孙氏送进来将炉子、铜环等材料,开始新一轮无头战士的制作。 这次只花了半天,就全部成功转化 “这些就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力量了。” 田籍望着身前二十头体型雄壮,持戈带盾的威猛战士,心中顿生无穷安全感。 “唯一遗憾的是,因为我体内压缩纯气无法进一步提升,所以这新造的这十五头,暂时只能存放在铭文铜环上,无法容纳近神魂。” “所以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进一步提升压缩纯气的总量。” “或者说,如何再次触发【辨气】修德。” …… 先前两次成功触发【辨气】修德,田籍暂时没有发现当中的规律。 硬说有的话,大概就是两次所接触的事物,似乎都属于年代久远,且相对珍稀的事物。 所以当下他只能循着这唯一的思路,尝试通过触碰“珍稀古物”,来验证是否能触发【辨气】的效果。 这并非容易的事。 毕竟参照姬绫母亲遗物的标准,至少得距今两百年前的东西,并且最好还得跟“圣人”有些关联。 而这样的古董,哪怕只是毫无超凡力量的俗物,也必定价值不菲,有价无市。 以田籍当下的财力与境况,根本无从寻找。 幸好,有一个地方正好不缺这种古董。 梁王宫。 梁国,论底蕴不如大齐悠久,论富强不如黑水煊赫。 但毕竟是西泽排得上号的中等强国。 数十代君主积攒下来,家底依然远超普通世家贵族。 现在却是便宜了田籍。 当然,他也不敢真的贪墨这些浮财,只是利用孙坡的关系,每日悄悄送一些进来给他研究观摩,美其名曰调查黑水间谍的线索,看看当中有没有从黑水送来贿赂梁国官员的“赃物”。 毕竟他与墨烟还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临海卫狐甲闾的紫龙卫。 如此“调查”了三日,田籍除了大饱眼福,深感梁王宫珍藏之精美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获。 “难道年代久远,并非关键因素?” …… 就在田籍修德陷入瓶颈的时候,神魂空间中,已经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田齐游老,突然发来消息。 一个需要田籍参与的晋级任务。 “找到巨人游老的真符了?”田籍想起上次田齐游老提供的情报。 “大致方位确定了。”田籍游老语气不见喜悦,反而有些焦急,“只是三老告诉我等,黑水的圣人,似乎也掌握了一些线索,开始行动了。” “换言之,此刻我们得抢在黑水圣人得手之前,找到巨人的‘真符’确切所在,而后尽快处理掉!” 圣人这种层次,自然轮不到田籍来对方。 按照三老的布置,包括田齐游老在内的一众资深游老,负责继续追查交陌都巨人游老的“真符”下落,务必确保不落黑水圣人的手中。 而田齐游老找上田籍,却为了另一件事。 “据可靠情报,有一名代号负薪的游长,掌握了一些巨人的秘密。” “他刚刚从黑水人手中逃出,身负重伤,需要救援。” “而你现在担任交陌都巡查游长,由你去接应他,最合适。” 游老虽然说的是田籍最合适,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田籍估计要是自己现在敢说一个“不”字,对方立马就会翻脸。 他这个“巡查游长”的职务,本来就是当初为了摆脱南史无明,请田齐游老帮忙的代价。 如今终于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 第四百七十三章 救援任务 跟姬绫墨烟等人交代一下注意事项后,田籍便悄悄离开了梁囿。 反正孙坡只是让他别在梁都公开露面,没说非得让他一直待在梁囿里面。 真有什么要紧的事,通过姬绫与墨烟也能随时联络上。 田齐游老只提供一个大致的范围以及那位“负薪”的基本信息,找人还得田籍自己动手。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将一些不涉及齐一会秘密的情报告诉姬绫。 没想到还真有意外收获。 姬绫不但锁定了目标的位置,甚至还知道对方陷入了重伤昏迷的状态。 当然,若非如此,姬绫反而无法准确知道对方所在。 毕竟游者有屏蔽日者窥伺的能力,再加上神魂空间的阻隔,姬绫不一定能有收获。 “这意味着我只要到达那个位置,就能找到人,不怕他乱跑。”田籍分析道,“不过对方陷入昏迷,我却是无法通过神魂空间与他联络,确定他是死是活。” “得抓紧时间了。” …… 两天后,田籍来到齐梁边境的某种隐秘山谷中。 这里距离大泽西岸不远,寻常人乃至低级有秩者根本不敢轻易靠近,可谓人迹罕至。 田籍只是稍稍放出气感搜寻一番,就发现了某处灌木丛中有活人气息。 那人身上有秩三威压,但并不稳定,仿佛随时有跌落风险。 加上其气息孱弱,田籍基本断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目标人物。 但他并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先给自己套上了一道地字级阴气护符,而后影藏在树丛阴影处,耐心观察周围环境。 负薪是从黑水人的围堵中逃出来的,如今昏迷了一段时间,难保追捕他的黑水人没有发现,并且以他为诱饵抓捕其他同伙。 就算没有黑水人,大泽异兽也是个麻烦,不得不防。 很快,田籍的谨慎就得到了回报。 以负薪为原点,方圆一里范围内,田籍明显感觉到有三处位置的六气运行出现凝滞。 这种凝滞感非常微弱,单纯以六气气感分辨不出来,是【辨气】方技带来的发现。 【辨气】方技除了守护神魂、修德以外,其最基本的功效,本来就是辨识六气衍化的规律。 “这种滞涩感,有点像玄字级御气护符的效果。”田籍对玄字级御气符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立即有了判断,“莫非还有其他其一会成员过来救援?” “不过还不能这么早下定论。毕竟能用御气符,只能确定对方是游者,未必就是齐一会成员。” “而且对方用玄字级御气符,也未必就是秩二,也可能只是一位不太‘富裕’的秩三……” 至于秩四及以上的游者,根本没必要用玄字级的“假符”来凑合,田籍心里直接排除。 “幸好我一上来就用了地字级,不然遇到一位会【辨气】的游者,怕是当场就暴露了位置。” …… 如此僵持了一阵,某处田籍刚刚未曾注意到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随即一位蒙着脸,全身包裹严实的人从阴影中走出。 田籍第一时间察觉对方身上有御气符的波动,从残留的气息判断,应该是地字级的。 “看来这位跟我一样,使用了地字级的护符,连秩三的【辨气】也未能及时察觉。” “不过他突然解除隐蔽状态,是为了什么?” 就在田籍思索之际,那位突然现身的秩三游者,却是大踏步地朝负薪倒下的位置走去,姿态从容淡定,也不知是没有察觉附近还藏有其他人,还是对自身实力相当有自信。 于此同时,田籍发现另外三位隐藏者,也悄悄往蒙脸游者的方向靠近,似乎防备对方抢夺目标人物。 不过蒙脸游者走到距离负薪约莫两丈左右,就停下了脚步。 “诸位若是同道,不妨到‘里面’说话。” 言罢,蒙脸游者兀自盘腿坐下,闭上眼睛。 似乎完全不担心被别人袭击。 “他不但自信于自身实力,对自己也判断也是如此。”田籍心中立即对蒙脸游者有了初步评价,“他非常确定,来此地的游者,都跟他有一样的目的。” 虽然对方话中的“里面”说得没头没尾,但作为齐一会的成员,田籍立即明白,这是让大家到神魂空间里接头的意思。 若是相互之间有利益冲突,在神魂空间里协商解决,也比较方便。 这算是齐一会成员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了。 但田籍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毕竟他此时还处于隐秘状态,焉知不是对方故意诈他现身的手段? 如此又等待了片刻,直到他发现另外三位也陆续停下不动,这才原地坐下,进入神魂空间。 …… 进入神魂空间后,田籍搜索“救援”“交陌都游老”等关键信息,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名为“拯救负薪”的群组。 群组建立者,甚至极为坦荡地将自己的代号打出来:鸿鹄。 当田籍见到这位鸿鹄的真面目时,还是稍稍吃了一惊。 居然是一位体型矮小的中年女子。 田籍记得现实世界中的她,体格并不比自己瘦小多少。 “大概是某种乔装的手段,防止真实身份泄漏吧。”田籍心中猜测道。 不过也算这位鸿鹄倒霉,遇到田籍这个bug级的存在,任何现实世界的乔装手段都没意义。 她真实容貌在田籍面前一清二楚,毫无秘密可言。 不单是鸿鹄,其他三位比田籍早一些进来的成员,田籍也都看清楚了。 其中一名代号“白驹”的中年男性成员,似乎是个急性子,一直在跟鸿鹄讨价还价,商议如何处理负薪的问题。 还有一名代号“临流”成员,也是男性,看上去比前两者年轻一些,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基本上鸿鹄与白驹两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极少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一名代号“粉蝶”的成员。 在如此女性化的代号之下,却是一名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大汉。 看体格,比田籍还要粗壮一圈,只是没有田籍高罢了,算是矮壮的类型。 这四人,加上田籍,全都是秩三游长级别。 而且全都是为了负薪而来。 “这跟田齐游老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只有我这名巡查游长接到救援任务吗?” 他立即给田齐游老发去询问的消息,不过后者迟迟不见回复,大概是忙着在现实世界跟黑水圣人斗智斗勇去了。 …… 田籍在观察这几位成员同时,对方也在观察田籍。 虽然他们不像田籍能看清同秩次的容貌,但对于田籍的出现,也都有些讶异。 特别是鸿鹄,显然没料到还有人跟自己一样,选择用地字级的符隐蔽自身。 秩三的游者能够安全使用地字级的符,但不代表谁都随随便便就用得起这个级别的符。 因为地字级的符是以特殊任务贡献换取的,而这种任务,往往是游老发布。 所以能用得起这种符,便意味着自身实力不凡,以及背后大概率有一位交情不错的游老作靠山。 这让鸿鹄对田籍明显高看了几分,单独给田籍发来消息。 第四百七十四章 谁是凶手(上) “你是月娥的人还是深海的人?” 看到鸿鹄给自己的私聊信息,田籍愣了愣,立即猜到这应该是游老们所用的代号。 不过田籍未到那个层次,尚不够格跟游老们平等相交,一直不知道后者所用的代号。 唯一听说过的“巨人游老”,还是在出事以后,田齐游老告诉他的。 就连田齐游老惯用的代号,田籍也未曾听说过。 “田齐游老本体在临海都,而他曾说过高陆都游老的真符名为‘奔月’。莫非……”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给对方回道:“月娥。” 鸿鹄闻言,当即大笑回道:“你骗人!” “月娥性子孤高,常年隐居在高陆都深山之中,根本不屑于笼络手下。倒是深海那厮野心勃勃,才会派手下过来插手其它地域的事务!” 鸿鹄一副“我早就看穿你”的自信模样,似乎打算通过戳穿田籍的谎言,来掌握话语主动权。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田籍事前压根不知道那两位游老的代号是什么。 倒是经过她这么一提醒,就全都对应上了。 “而且可以肯定,这位鸿鹄对游老们的秘密了解不少,恐怕是一位积年的秩三。” “后续得小心应对……” …… 因为始终等不到田齐游老,或者说“深海”游老的回复,田籍只能先与这四名游长虚与委蛇一番,再见机行事。 最后五人达成统一意见,不管各自真实目的是什么,至少在确保目标负薪安全这一点上,是有共识的,这点可以请三老来公证。 既然如此,干脆先放下分歧,结成暂时同盟,确保将负薪带到安全地点,至少远离大泽,再谈后续。 这之后,众人回到现实世界,鸿鹄掏出身上的伤药给负薪疗伤,而田籍等人则四处警戒。 大概一刻钟后,伤药起效,负薪原本紊乱的神魂气息渐渐稳定下来,只是十分孱弱。 于是五人不再耽搁,立即带上昏迷的负薪踏上归途。 目的地是大泽东岸,属于田齐平原都的地界。 那里是当下战乱之下,难得安全和平的地方。 …… 为了节省时间,鸿鹄极为大方地给众人提供地字级的风气行符。 田籍虽然也有储备,但反正不用白不用,就笑纳了。 这种大方的举措,加上先前第一个站出来提议结盟,于是鸿鹄毫无疑问地成为这支临时救援小队的领袖。 而田籍等四人,用着人家提供的符,自然也要在别是事情上有所分担。 在鸿鹄的指挥下,四人轮流负责侦查、狩猎、以及帮负薪换药的工作。 其中侦查工作尤为重要。 为了避免被黑水人追上,鸿鹄提议大家紧挨着大泽沿岸飞行,利用大泽的天然邪异力量屏蔽黑水人可能的探知方技。 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一行人除了防备黑水人追捕,还得时刻提防大泽中的异兽靠岸,带来未知危险。 相对来说,田籍与临流最为尽职尽责,总能及时在危险到来前给众人预警。 白驹却总是有些担心会被其他人落下,时不时就折返回来确认众人方位。 而剩下的粉蝶,对于给伤员换药的事情颇有微词,嫌弃又脏又累。 田籍猜测他大概是为了维护自己“女性”的人设。 于是鸿鹄干脆将照顾负薪的工作,重点交给白驹来做,免得他总是疑神疑诡;而粉蝶则多外外头跑,负责侦查工作。 这么一调配,这两位果然再无怨言。 “看来是个有管离团队经验的人物。”田籍心中评价道 …… 如此无惊无险地飞行了一日,众人渐渐离开梁国地界,靠近齐国边境。 这日清晨,田籍刚刚结束一夜侦察工作,回来轮换的时候,却见成员中的三位,居然停在了岸边一处水丛中,各自警惕地盯着对方。 因为大家为了保密现实世界的身份,一直遮掩面容,隐匿气息,变换声线,所以田籍在现实世界说不准这三位谁是谁,只能从体型大致判断应该是白驹、临流与粉蝶三位。 田籍找到相对熟悉一点的临流打听,原来昨夜白驹留下来照看伤员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昏迷。 等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鸿鹄与负薪不见了。 “该不会是你趁着我们外出之际,悄悄解决了那两位,然后撒谎自己昏迷,意图独吞一切吧?”粉蝶偏中性的声音响起。 白驹当场就急了,争辩道:“我要是能解决那两位,直接跑路便是,还留下来等你们干嘛!” 临流也帮着劝道:“是啊是啊,大泽处处透着诡异,指不定白驹他们遭遇了不可名状的力量……” “你这般替他说话,莫非你也参与其中?”粉蝶却并不接受这个解释,又将矛头指向临流。 “啊……这……”临流根本不敢直视咄咄逼人的粉蝶,下意识别过头看向其他两人。 白驹顿时气炸,指着粉蝶一番数落,说她做事总是拈轻怕重,让他几日疲惫过度。 “都别吵了。”田籍沉声道,“如今鸿鹄与负薪不见了,还是等先找到他们的下落再说吧。” 在剩下的四人当中,田籍的神魂气息最圆融,也最得鸿鹄重视。 加之先前曾用过地字符展现实力,这几日隐隐有些团队二号人物的地位,此时他一开声,三人当即闭嘴。 …… 半日后,四人在岸边一处水丛处找到了鸿鹄与负薪的尸体。 不但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连残留神魂的神魂也将近消失殆尽。 反正以众人秩三的能力,这点微弱的残魂,肯定无法通过【知鱼】获得有用的信息。 “应该是某种能摧毁神魂的特殊手段。”田籍皱眉分析道,“否则以这两位的神魂强度,断不至于一夜之间就消散到这种程度。” “会不会是大泽异兽干的?”临流语气紧张道。 “有可能……” 在田籍认识中,能够针对神魂的手段还真不少,方技、毒药,甚至大泽中的可怕异兽。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应该不是身边这几位做的。 以鸿鹄先前展现的底蕴来看,没有谁能在无伤的情况下,将她轰杀至此。 连田籍都没这个自信。 “我就说不是我干的,你们偏还不信!”白驹当即嚷嚷起来,“依我看,分明是鸿鹄自己起了贪念,趁我等麻痹松懈,悄悄带人离开,结果不幸栽倒在大泽异兽手中……” 说到这里,他还泄愤似地踹了鸿鹄的脑袋一脚。 也就是这一踹,鸿鹄原本遮脸的面巾被甩开了。 下一刻,一张满脸横肉的壮汉面庞,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田籍脸色微变。 “死的是……粉蝶?!” 第四百七十五章 谁是凶手(下) 在场四人之中,只有田籍清楚每个人的真实长相与性别。 其他人对于鸿鹄长着一副糙汉子模样这件事,不但不觉奇怪,甚至还有种理当如此的感觉。 毕竟“鸿鹄”这个名词,本身就是指一种体型庞大的凶猛飞禽。 传说中,鸿鹄体内有神兽大鹏的一丝血脉,乃是神兽后裔。 以鸿鹄游长这几日展现出来的气度与底蕴来看,他长成这幅模样,完全可以接受。 但对于知道死者身份的田籍来说,这个反转,却让他感到有些惊悚了。 既然死者是粉蝶,那现在众人当中的那位“粉蝶”是谁? 而原本的那个女鸿鹄,又去了哪里? …… 因为眼下情况过于诡异,而田籍能看清众人真实长相这件事又不能明言,于是他只能按捺着心中好奇,耐着性子又去检查负薪的尸体。 这位倒没有被顶替。 昏迷这么久,他长什么模样早被所有人看清楚了。 不过就在田籍翻检负薪衣物的时候,后者身上突然掉下来一块令牌模样的金属块。 上面还有一轮大日的纹样。 “不许动!” 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是“粉蝶”的声音。 当田籍举起手缓缓转过身时,发现除了粉蝶,另外两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有些警惕。 而后三人确定田籍没有别的动作后,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地面的金属令牌。 “这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田籍心中有所猜测,当即开口道:“你们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他事前确实不知道负薪身上有这东西,更不知道来历,问得理所当然。 但这落在三人眼中,却成了拙劣的伪装。 分明是想偷偷动手偷窃,结果没偷成,才故意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于是三人各自掏出身上兵器与御气符,隐隐对田籍摆出了围攻的架势。 众人一路上同行互助,原本已经建立了初步的信任。 结果今晨因为“鸿鹄”疑似私吞成果的行为,让这种薄弱的信任感荡然无存。 现在每个人看其他人,都感觉对方不怀好意,稍有不当行为,立即就成众矢之的。 田籍虽然不惧三人围攻,但一则眼前的“粉蝶”身份可疑,底细未知,二则他也确实想打听清楚这块金属令牌的来历。 说不定此物就是深海游老指派他过来的真正目的?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主动缓缓后退,直至退到与其他人距离令牌相若的距离,才沉声开口道:“此地距离大泽太近,我等若是在此地争斗,说不定未等我们分出胜负,就会招惹来大泽异兽,尽皆覆灭于此。” “不如还是按照先前约定,先合力脱离险地,等到了安全地方,再从长计议如何解决相互分歧,如何?” 听到田籍提议,临流立即有些意动,毕竟大泽之地,他一刻也不想多呆。 白驹也不想真与田籍打,只是嘴上不饶人,嚷嚷着让田籍再后退一些。 只有“粉蝶”一直紧着田籍,目光沉溺。 片刻后,“粉蝶”开口道:“我们该如何相信你?” “这个简单。”田籍微微笑道,“我们可以到‘里面’找三老见证,签订一份互不侵犯的临时协议!” …… 田籍的提议很快得到一致赞成。 毕竟没有人真的想在这里多呆。 于是田籍如愿以偿地再次来到神魂空间,并趁着订立协议的机会,看清了眼前这位“粉蝶”的真实面容。 鸿鹄! 这位顶替粉蝶身份之人,居然是已经失踪的那位女鸿鹄! “鸿鹄与粉蝶虽然性别不同,但身高却是相当,都是比较矮。” “加上大家事前并不认识,见面时又刻意改变声线,所以稍稍以衣物改变体型,她就将白驹与临流都骗过去了!” “也就是我能在神魂空间中看清每个人的真容,才能察觉真相……”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冒出更大疑问。 女鸿鹄唱这么一处“假死顶替”的把戏,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非,是为了独吞那块不知来历的令牌?” 虽然鸿鹄展现出来的底蕴,应该能稳稳压住除田籍以外的其余几位。 但单凭一己之力与众人敌对,也未免太过托大。 特别是当中还有一位明显底牌要高出其他人一筹的田籍。 “分化众人,逐个击破,这大概是她接下来的策略。”田籍心中猜测道,“不过正如她对我有些忌惮,我对于她的底牌同样不清楚,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 因为有了一份互不侵犯的协议,所有接下来的路程,小队暂时恢复了和平。 不过相比于先前的通力合作,此时成员互相之间多有堤防。 就连原本跟田籍关系还不错的临流,此时也不怎么愿跟他说话了。 这当中,最麻烦的还是由谁来保管那块金属令牌。 哪怕已经得三老见证,大家依然不愿意此物落入他人手中。 谁知道掌管令牌之人会不会暗中得到某位大能许诺,以牺牲齐一会记忆为代价,获得其他补偿? 所以四人最后搞了个折中的办法,各自使出黄字级风气行符,共同将令牌托于半空,然后在四双眼睛的时刻注视下,一同移动。 而且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立马停下来。 这让原本极为迅捷的御风飞行,变得拖拖拉拉。 往往飞一个时辰,就得停下来调整半天。 如此折腾了一天,才将将让大泽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然而就在众人不知第几次调整完毕,准备再度上路的时候,四人当中的白驹,却毫无预兆地摔倒在地。 四角缺了一角,原本稳固于中间的金属令牌立即失去了平衡,飞落地上。 其余三人匆忙追着令牌而去,经过一番手忙脚乱,总算将令牌重新稳固在三人中间位置。 这之后,三人才有空关注白驹的状态。 后者此时趴倒在地,四仰八叉,不但早就断了气,连残魂也即将消散殆尽。 就跟先前死去的粉蝶与负薪一样。 “又来?” 田籍下意识扭头看向伪装粉蝶的鸿鹄,发现后者同样看向自己。 两人目光相接,各自都有些忌惮。 其中田籍猜到鸿鹄就是真凶,只是不确定对方杀人手法。 而后者明白田籍开始怀疑自己了,只是猜不透真正原因。 至于被两人直接无视的临流,此时已经紧张得汗流浃背,手脚发颤。 白驹死后,他可就成了这个临时小团队最弱的那一位了! 这一刻,临流已经不想完成什么任务了,他只想立即逃离此地! 第四百七十六章 陨落(上) 临流有了怯意,奈何在当下三角稳定的状态下,想要抽身离开,却非易事。 万一自己露出后背,谁知道另外两位会不会趁机对自己出手? 相对来说,“粉蝶”作为女子,先前又没有变现得如同鸿鹄和泥人那般强势,更让他感觉安心。 于是他向“粉蝶”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若放弃争夺此物,我答应不伤你!”伪装粉蝶的鸿鹄直接道。 “可……可以请三老见证吗?”临流语气怯懦道。 “你说呢?”鸿鹄轻笑反问。 临流沮丧地移开视线。 大家都要盯紧令牌,生怕被别人偷走,自然没空进入神魂空间。 田籍见临流看向自己,沉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想走我不拦你。只是你这一走,将来若出了什么意外,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他这番话本是好意提醒,但临流大概是乱了方寸,没有听出这层意思,反而怀疑田籍故意威胁他留下,心中更是慌乱。 趁着两人不备,临流忽而撤出承托令牌的御气符。 于是令牌毫无意外地,再次失去平衡,坠向地面。 田籍与鸿鹄不得不随之而去,耗费一番功夫,重新达成平衡。 而临流趁着这个机会,头也不回地御气远去,直接退出了竞争。 “其实我不介意由你来保管令牌。” 只剩下两个人,鸿鹄不再掩饰声线,恢复了本来的声音。 一道田籍从未听过的中年女声,带着沧桑的味道。 “不必,维持现状就好。”田籍平静道。 “是么……”鸿鹄不置可否,忽而语调一变,略带挑衅道:“要不干脆在此地分出胜负?” 田籍果断摇头,道:“我们有协议,我可不想冒着被三老驱逐的风险,争夺一块不知用途的东西。还是等走到约定的地点再说吧。” “你真不知道此物是什么?”鸿鹄微微讶异,随即恍然道,“也是,深海那老匹夫心机极重,平素又喜欢藏头露尾,的确不会对手下的人坦露太多。 “足下似乎对深海游老很熟悉?”田籍顺势问道。 “哈哈哈……”鸿鹄仰面大笑,“我劝你还是别试探我为好。” “毕竟知道的秘密越多,遭遇的危险就越大……” 说道最后,她语气中已经不自觉带上了强者俯视弱者的气势。 …… 双方又不紧不慢地飞行了一日,终于进入了齐国边境。 这里已经属于平原都的地界,但却并非平原地形。 相反,此地山谷河沟密布,将平原都与梁地以及高陆、交陌二都分隔开来。 田籍记得大约一年前的时候,自己还曾与姬绫母女以及公输五来过这里附近。 当时他们为了摆脱强悍的梁武卒,还与姬绫结成临时同盟。 当然,这个临时同盟如今已经变成了永久同盟,再也无法分开那种。 没想到一年以后,田籍实力境界今非昔比,类似的情况却再次出现。 不过这次,田籍身边再无可以结盟的力量。 他必须独自面对不知底细的强敌。 就在进入齐地的当夜,两人忽然从空中降落地面,不再前行。 到这里为止,先前互不侵犯的临时条约,正式结束。 与此同时,两人身前的地面上,多出了一具尸体。 尸体主人早已没了气息。 连残魂都不剩,只有一具空壳遗体。 夜风飒飒,某一刻,尸体覆脸的厚布被风掀开。 一张凝固了惊恐绝望的脸庞,展露在两人眼前。 临流。 …… 田籍收回视线,看向鸿鹄。 鸿鹄也在凝视着他。 “何必呢?他都离开了。” “所以他彻底地离开了。” “何至于此?” “只能如此。” “我呢?” “一样。” 田籍双目微微一凝。 鸿鹄双手缓缓抬起。 “从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你们就都活不成了。” “特别是你,居然还是深海的手下。” “更是该死!” 说话的时候,田籍发现鸿鹄双手渐渐有风气凝聚,积攒,而且越转越快,渐渐出现了仿佛某种猛兽咆哮般的风嘶之声。 从效果来看,他记得应该是秩三层次的方技【培风】。 一个据说通过提前积攒风气,来延长风气符持续时间的方技。 田籍虽然因为性价比的问题,没有选择兑换,但这不代表他就轻视这个方技。 这一路上,鸿鹄明显是个长于使用风气符的游者。 田籍二话不说,立即祭出一道风气护符环绕自身,地字级的。 风气灵动急变,除非有秩次对等的止风之法来克制,否则只能以风制风。 于是下一刻,两道秩三层次的风气以各自为中心,迅速形成了两道方向截然不同的涡流。 边缘处稍一剐蹭,便是瘆人的爆鸣之声。 一时之间,原本平静安宁的陌生山谷,立刻呈现风声鹤唳之态。 …… 就在田籍将将护住全身之际,鸿鹄的攻击已经达到。 两道如同龙蛇般的风柱迎面袭来,与田籍的护身风流稍一碰撞,瞬间搅合成一团,而后将身处其中的田籍颠得上下翻飞。 就像跌入了一台超大型的滚筒洗衣机中一样。 虽然田籍有纯气之守,不论身体还是神魂都无惧风气伤害,但在这种高浓度的风气涡流之下,他的六气气感却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 一旦气感延伸出体外,便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无法清晰感知外界。 这是对应风气其中的一个负面象征意义:混乱。 “我平日习惯了以气感感知外界,如今骤然失去,对体外环境一无所知,跟个瞎子一样!” “这还怎么打?” 毫无疑问,这第一下对碰,田籍便陷入了绝对的被动局面。 明明同样都是地字级的御气符,为何对方却能瞬间占据上风? 田籍不认为这是方技【培风】带来的差距。 【培风】只是延长符的作用时间,优势必须靠时间积累才能逐渐体现。 如今的状态,明显是对方使用风气符威力要稍稍高出田籍一筹。 “不但是威力。”田籍心中仔细回忆对方的手法,“她在对风气的理解与操纵经验上,明显要高出我一个境界。” “她真的只是秩三?” 就在田籍思索之际,风气涡流之上,一片污黑的雨云飘忽而至,眼看就要降下雨水。 “我的【辨气】之中,今夜雨气并不浓郁,怎地忽然就下雨了?” “除非……有人强行聚拢雨气,强行下雨?”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莫名骇然。 因为这种御雨本事,已经超出地字级御气符的上限了。 那是秩四层次的能力。 只是未等他多想,雨水终于落下。 金色的雨水。 第四百七十七章 陨落(中) 金色的雨水,很快将田籍的身影淹没。 而呼啸的旋风,又将坠落的雨水一滴不剩地兜住,盘成一个金色的水龙卷,将田籍可能逃离的风向全都封堵住。 “你我的差距,是见识与眼界上的。当真以为有地字级的符,就能全身而退了?” 鸿鹄对自己的手段相当自信。 因为这金色的雨水中,混杂了她悉心准备,来自大泽的阴金魂毒。 哪怕秩三至人,没有相应的手段,神魂也会在魂毒持续侵蚀之下,很快消磨殆尽。 前面的粉蝶、白驹、临流,包括重伤的负薪,全都死于此毒之下,无一例外。 因为她早就将魂毒混入了给负薪涂抹的伤药之中。 这几日每个人都接触过负薪,全都染了魂毒。 田籍虽然看起来这那四位要强一些,也确实坚持到了现在。 但此时她以高浓度的阴金魂毒浸泡,不论对方神魂如何坚韧,也难逃一死。 “阴金魂毒何等珍贵,能死在这么多魂毒里,也算便宜你了。” 见水龙卷中再无声息,鸿鹄冷笑着,徐徐撤掉了对风、雨二气的控制。 “深海派此子来执行密码任务,想必对其相当器重。” “先前观此子神魂与气息,明显是纯度极高的至人,大概是深海的心腹爱将了。” “也不知算计落空,又折损心腹,深海那厮知道后。会何等暴跳如雷!” 一想到能恶心深海游老,鸿鹄就忍不住露出快意的笑声。 她甚至打算将眼前这一幕景象,等将来自己重回巅峰,再转到神魂空间内,广而告之,好好奚落深海游老一番。 以报复对方当年给自己的耻辱。 但就在她转身即将离去之际,一道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如此贵重之礼,我恐怕无福消受,可敢死。” 鸿鹄猛然回头。 风雨间歇,田籍抖了抖身上的金色浆水,神情自若。 …… “你……你居然没事!” 看着毫发无损的田籍,鸿鹄笑容僵在脸上。 如此数量的阴金魂毒,就连她自己也得小心应对。 “泥人”居然跟没事一样? “莫非……深海潜伏在这附近,悄悄保下他?!” 鸿鹄心中悚然一惊,立即将气感扩散开来,四处搜寻可疑踪迹。 但很快发现是自己吓自己。 这附近方圆百里根本没有秩四的威压。 “也是,深海被三老的任务拖住了脚步,根本无暇顾及这里。” “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了……” 这一刻,鸿鹄终于意识到自己先低估了位代号“泥人”的后进游长。 此时认真审视对方的神魂状态,分明圆融无比,至纯至真。 “十二纯完美至人?!”鸿鹄轻呼一声,语气中夹杂着嫉妒与震撼的复杂情绪。 “如此说来,你大概是获得了‘烈毒不伤’特性,并且将体内纯真之气培养到极致。” “难怪我的阴金魂毒伤不了你的神魂分毫!” 正如她所言,随着田籍如今纯气积攒到极限,烈毒不伤特性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就算在阴金魂毒中泡个上百年,也不见得会对神魂有任何伤害。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有后辈成功复刻了我当年意外开发的仪式,而且比我走得还要远……” 听到鸿鹄的感叹,田籍动容道:“原来你就是那位发明‘列毒不伤’仪式的前辈?” “如此说来,你岂不是……” 田籍双目圆睁。 这一次,他是真的感到压力了。 虽然神魂空间里对那位前辈的生平记录不详,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留下的记录,距今至少三百年。 寻常秩三,根本活不到这个岁数。 “我承认你的天赋不错,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齐一会的中流砥柱。” “若非你是深海的人,念在你继承了我衣钵的份上,我本可以放你一马。” “只可惜我与他有不死不休的仇怨,暂时还不能让他发现我还活着。” “所有,你必须死!” 话音刚落,田籍赫然发现对方身上的气息急剧攀升,很快就到达了秩三的极限,而且还继续往上突破。 “如此短的时间内登临秩四?”田籍震撼道,“还是说,她本来就是秩四?” 就在气息将将冲到秩四的最低水平时,鸿鹄的体型也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矮小的体型,不断拉长,变形,而后长出灰白相间的翎羽。 等气息最终稳定在秩四的时候,原本的人类女子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是一头翼展近十丈的巨型鹏鸟。 鹏鸟不但威压惊人,身上更有暴烈的风雨气息环绕,仿佛只要轻轻煽动一下翅膀,就能呼风唤雨。 这一刻,田籍莫名想到自己晋升秩一仪式时,经历的第一个情绪仪式。 在那个以“惊惧”为主题的梦境里,一道横跨整个天域,难以窥其全貌的庞大鸟类身影,曾经给当时还弱小的他,以无穷恐惧之感。 当然,眼前的鸿鹄,远远达不到梦境中的那种恐怖程度,甚至身影还有些虚幻,似乎并非实体。 更像是高浓度风雨二气凝聚成的虚幻之躯。 但威压稳压自己一个境界,却是肯定的。 “深海应该没怎么跟你说过秩四御气境界的事情吧?” 化身鹏鸟的鸿鹄,舒展着巨大的翅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田籍。 “游者秩四,凝聚真符,能够真正驾驭六气中的一种或多种为己用。” “你手上的假符,不管秩次高低,对上我的真符,都会一碰就碎,如同纸老虎对上真老虎。” 换言之,除非田籍也有真符,否则手中的风雨二符,都成了废木片。 至于其余四气的符,虽然不是不能用,但秩次差一级,攻击对方,就跟挠痒刮痧差不多。 既然打不过…… 下一刻,田籍扭头便跑,同时顺势激发一枚地字级晦气行符,遁入晦涩气息中。 “哼,花样还挺多的。” 鸿鹄冷笑一声,随即煽动巨翅,循着田籍离去的方向紧追而去。 地字级的晦气符确实能屏蔽一些她的感知。 但到了秩四的层次,她对六气的感知已经更接近本源的“道”。 除非对方也到达同样的层次,否则那层薄薄的晦气护膜,就像一个漏洞百出的黑色灯罩。 虽能遮掩一时半刻,但时间一长,或者稍有干扰,便会漏出光线,原形毕露。 “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第四百七十八章 陨落(下) 呼——! 一阵大风刮过,田籍在恐怖风压下狼狈倒地。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对方精准击落了。 虽然每一次他都能赶在对方追上来之前,利用地字级晦气行符或护符重新隐藏起来,并及时转移。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被击落得越来越频繁,逃离的过程也越来越惊险。 因为鸿鹄的真符,除了能驾驭风气,还能驾驭雨气。 雨气攻击,有障碍、侵蚀的效果。 这让田籍体内的纯真之气急速消耗,对身心的守护效果越来越弱。 同时连带晦气符的响应速度,也被极大拖延。 毕竟他手中的全是假符,并不能真正御气。 唯一庆幸的是,他的意识云位格不下于秩四,故而雨气对心神的迟滞效果,并未出现在他身上,尚能保持理智。 …… 终于,田籍又一次狼狈倒地。 这次他从地上爬起,没再尝试逃离,而是立在原地,任由雨水拍打身上。 地字级晦气符,用完了。 晦气符是唯一能跨秩次保命的东西。 耗光之后,逃离再无可能。 “这下你该明白你我之间的差距了吧?” 鸿鹄悬停在田籍上空,如同一朵灰压压乌云。 “明白了。”田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沉声道,“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田籍抬起头,直视对方铜锣般的巨目,咧嘴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登临秩四,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此时的境界,并不能持久。” “因为此刻你的神魂气息,极不稳定,随时有再次跌落秩三的危险!” 仿佛是被田籍说中心事,鸿鹄气息微微一滞。 这让田籍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轻笑道:“你若神魂稳固,没有后患,此时直接动手杀我便是,何必跟我如此废话?” “你当真以为我现在杀不了你?”鸿鹄暴喝一声。 但落在田籍耳中,却有种色厉内荏的意味。 “你当然可以杀我。”田籍摊手道,“但你此时德性有亏,神魂不稳,就没有想过我若拼死反抗,你也有可能一同陨落于此?” “还是说,你到了此时此地,依然没有发现自己亏损严重的德性,已经开始成为极大的累赘了?” 田籍语气无比肯定,鸿鹄目中终于出现了慌乱。 诚如田籍所言,追逐一夜,到了此刻,鸿鹄发现自己的神魂无比疲惫。 这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强行提升秩次,给神魂带来的伤害。 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协议力量,一直在压制着她,让她越发感觉难以承受。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地方吧。”田籍指着身下这片峡谷,仿佛主人给客人介绍自家房子,“这里是田齐平原都的一处天然邪异之地——君子谷。” …… 君子谷,是连结齐梁两地的一条交通要道。 早在一年前田籍被梁武卒裹挟至此的时候,就从阿桃提供的信息中,得知这里拥有一股能压制有秩者的不可名状之力。 德性越低者,受到的压制越大。 反之则有如鱼得水的舒适之感。 此刻田籍德性高达99.3%s,几近圆满。 反观鸿鹄,原本德性就不高,如今强行突破到秩四,更是下滑到了一个危险的位置。 于是来到君子谷中后,随着时间推移,被压制到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 此时竟是连立即动手杀田籍,都无法做到。 “你一路拼死逃命,原来是为了将我引入此地。”鸿鹄语气疲倦道,“我承认,在此地力量压制下,我暂时无力杀你。” “可难道你当真以为,此地对我的压制,没有局限?” 说到这里,鸿鹄巨翅一振,竟是开始盘旋而上,往高空飞去。 “果然单靠君子谷的力量,还是不够。” 田籍望着对方渐渐远离山谷的身影,神情不见多少意外。 君子谷虽然能压制鸿鹄,但也仅限于山谷范围内。 只要鸿鹄飞得足够高,山谷的力量自然影响不到她。 反之对方居高临下,依然能够御气攻击到山谷中的他。 不过在他原本的计划中,用晦气符逃命,利用君子谷压制,都不是最关键的胜手。 只是拖延时间的手段。 此时双方缠斗了一宿,原本漆黑的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 趁着这个机会,田籍而御气升空,御的是风气。 这让鸿鹄注视他的目光,多出了一份戏谑,仿佛嘲笑田籍不自量力。 哪知片刻之后,随着一缕晨光喷薄而出,田籍趁势换符,却是华成一缕流光,加速飞升。 地字级阳气行符! 阳气行符的速度是六气之最,短时间爆发之下,田籍居然在数息之间,就反超了鸿鹄。 然后在对方慌乱的目光中,轻轻挥出长剑。 随即,一道规模远超过往的虹光喷薄而出,居然将鸿鹄庞大的身躯完全笼罩其中。 轰——! 白虹贯日剑势。 这一次,田籍所借的大日之势,来自地字级阳气行符! 哪怕对上南史无明与双陵关的方相氏的时候,田籍也从未试过用地字级的符来施展白虹贯日剑势。 细剑凌烟承受不住这等高温是一方面,自己驾驭不住容易被反伤又是另一方面。 不过如今生死压力之下,他却顾不得这么多,将自己理论上最强的一剑,也是最强的攻击手段,全数砸到敌人身上。 结果也没有令他失望,在这种高温高压,几乎达到秩三攻击极限的恐怖剑势之下,鸿鹄的巨大鹏躯顿时如同破布一般,瞬间扭曲,崩解,而后狠狠坠落山谷之中,砸出惊天巨响。 而田籍趁着旭日东升之际,再度御阳而行,剑势再出! …… 终于,在挥出三道虹光之后,已经陪伴田籍走过两三千里路程,数度险死还生的细剑“凌烟”,不堪高温重负,融成了一地铁浆。 当中添加的坎晶,更是早就蒸发于空气中,再也找不回来了。 就连田籍握剑之手,连带大半边身体,也有酸痛之感。 若非有纯气之守,恐怕此时他身体已经被虹光爆发的恐怖巨力所震伤。 田籍自己尚且如此,直面三发威猛无匹虹光的鸿鹄,此时状态更是不堪。 等田籍飞回山谷下的时候,对方的鹏鸟之躯早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地上躺着的,只是一名秩三境界,奄奄一息的中年女子。 昨夜,田籍生死操于对方之手 现在,轮到田籍决定她的生死。 第四百七十九章 挑拨 鸿鹄此时身受重伤,加之德性太低,被君子谷邪异力量压制,基本失去了反抗之力。 但田籍一想到对方能临时突破秩四,担心还有底牌。 为防鸿鹄临死反扑,他将将悬停在对方头上三丈,却不再下降。 取而代之,唤出身上的五名无头战士,先将对方再暴揍一顿,确定再无余力反抗,这才指挥无头战士们一人一边,将鸿鹄四肢与头部全都扣死,而后仰面托举于半空。 “你……你想做什么?” 因为姿势极为羞耻,鸿鹄虚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 她虽然寿命超过三百年,但因为曾经踏入了“道”的层面,身体并没有过于衰老,算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看到田籍此时颇具侵略性的目光,她脑海中难免浮现出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虽然到了她这般年纪,那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想到自己以秩四对秩三,居然还被反杀,最后沦落到被对方鱼肉玩弄的地步,懊恼之余,心中不禁升起极为难堪的情绪。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当年,深海就是如此算计我,而后给我带来了此生难忘的耻辱!” “今天,我再一次落在了他心腹后辈手上……” 回忆到伤心之处,鸿鹄心中不禁升起强烈的报复念头。 哪怕死了,也要给对方制造些麻烦! …… 跟鸿鹄想象的不同,此时田籍心中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正好相反,用无头战士扣死鸿鹄后,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对方胸前,极为突兀的……一根残破的灰色翎羽上。 翎羽有手臂的长度,是鸿鹄的鹏鸟之躯上残留下来的。 如今其他翎羽随着鹏鸟之躯一同消散,唯独这跟残破得只剩下骨干的破羽,依然顽强地挂在鸿鹄胸前。 田籍用气感扫过,用【辨气】方技加以甄别,立即感受到当中极为精纯浓郁的风雨之气。 而在层层风雨之气的包裹之下,又有一道难以描摹的,不可名状的力量隐藏于其中。 虽然田籍无法辨识此物,但不妨碍他有所猜测。 因为当中散发出来的威压,俨然是秩四的层次。 “这就是鸿鹄赖以突破秩四的‘真符’?” “能够驾驭风雨二气的真符!” “只是为何破损得如此严重……莫非,这就是鸿鹄无法一直稳定在秩四的原因?” 想到这里,田籍命令其中一名无头战士试着拔下翎羽。 出乎他意料的是,翎羽非常轻易地就被取下。 没有引发任何异动。 鸿鹄干脆闭上眼睛,任由无头战士取走关乎她道基之物。 饶是如此,田籍还是没有立即上前查看,更没有让无头战士将翎羽立即给他。 就算残破了,真符依然是真符,不是他现在能驾驭的东西。 如此僵持了约小半个时辰,鸿鹄的气息在君子谷的压制之下,越发衰弱。 终于在某一刻,身体一软,彻底没了气息。 “看来是死透了。” 直到这时候,田籍才肯降落地面,而后接过无头战士手中的翎羽。 本体死后,这根疑似游者秩四“真符”的翎羽也渐渐开始消散。 只是这个消散速度非常缓慢,田籍估计在它彻底消失之前,足够自己好好研究上一段时间。 虽然他将来未必会选择这个类型的“真符”,但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是极为珍贵的参考资料。 “对了,还有那个金属令牌。” 昨日为了逃命,他自然是第一时间放弃了令牌的争夺。 如今成功反杀鸿鹄,对方身上的一切,自然都是他的战利品。 哪知当他从鸿鹄身上翻出令牌时,却发现原本金光闪闪的令牌,失去了光泽,变得灰扑扑的。 除了大日刻纹,跟一块普通青砖无异。 “不会是昨夜战斗太激烈,弄坏了吧……” 这下情况变得有些尴尬了。 鸿鹄身上的物品,包括那根来历不凡的翎羽,他都可以据为己有。 唯独金属令牌,大概率是深海游老的目标之物,他必须老老实实上交。 甚至考虑到对方事前语焉不详的态度,他已经做好绝不探究令牌来历的打算。 哪曾想到居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要是拿着这块砖头回去交差,深海游老大概会当场发飙吧……” 就在田籍思索怎么跟对方解释此事的时候,目光无意识扫过鸿鹄灰败的面容,忽而凝住。 毫无疑问,鸿鹄已经死透了。 但她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却非绝望、沮丧、恐惧中的任何一种。 相反,她嘴角尚残留着一丝笑意。 仿佛享受报复成功带来的快感。 田籍心中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趁着鸿鹄神魂尚未完全消散,他立即发动【知鱼】,读取对方的记忆。 下一刻,大量信息片段奔涌而来。 这些信息极为有条理,就仿佛—— “她特意给我留下的遗言!” …… 片刻后,田籍狠狠吐出一口闷气,只感觉如芒在背。 鸿鹄虽死,却在临终之际,给他惹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个中缘由,却要先从鸿鹄的身份说起。 原来这名代号“鸿鹄”,活了三百多岁的奇女子,居然就是深海游老口中,云游四海,多年未归的前临海都游老! 话说鸿鹄游老很多年前就已经凝结了名为“鲲鹏”的真符,登临秩四,有呼风唤雨之能。 乃是齐一会中资历与实力并重的一位资深游老。 这点从她将辖区定在藏龙卧虎的临海都,便可见一斑。 相比于她,当时只能驾驭单一阴气的深海游老,就是个绿叶般的陪衬。 是的,当时深海游老凝结的真符,只能御阴,无关风雨。 在鸿鹄的记忆中,深海最初长着一副混血鲛狄的容貌,颇为憨厚老实。 虽然他天赋不错,但受限于鲛狄一族的祖神影响,在游者一道上走得极为艰难。 好在他后来认识了鸿鹄游老,而后者彼时对于有天资的后进,也乐于提携。 于是在鸿鹄游老的帮助下,深海游老几经失败,终于从鲛狄王族御用的“鲗船”身上获得灵感,研究出一种适合混血鲛狄神魂特点的真符,名为“雾鲗”。 当中最关键一点,是需要将自身神魂转移到一艘鲗船身上,以船身替代肉身,隐匿神魂,抵御祖神的影响。 当中过程如何艰辛且不提,反正最后,鲗船是鸿鹄游老帮忙出海抢来的;仪式过程中,也是鸿鹄游老一直为深海护法,防止后者出意外。 可以这么说,深海游老之所以能以混血鲛狄之身,登临游者秩四,鸿鹄游老功不可没。 然而深海游老一朝登临秩四之后,对于这位大恩人,不但不思报答,反而起了贪念…… 第四百八十章 游老们的算计 深海游老的“雾鲗”真符,只能驾驭单一阴气。 而且因为鲗船体型庞大,特征明显,既不适合登上鲛狄的岛屿,更不适合踏足人族的土地。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深海游老都只能潜藏于深海之内,远离一切文明国度。 这也是他代号的来由。 而更令他无奈的是,因为当时转移神魂的手法并不完美,留下各种隐患,这让他不但难以再进一步,甚至连秩四境界也不太稳定,随时有跌落风险。 鸿鹄游老对此爱莫能助。 毕竟涉及鲛狄祖神层面的问题,以她当时的境界学识,同样想不到解决办法。 这之后,两位游老渡过了一段相对平和的日子。 每当鸿鹄出海遨游的时候,深海都会在海中相随,一来二去,两人渐渐建立了深厚的交情。 有时候鸿鹄要远游海外,也是深海游老帮忙照看临海都的事务。 …… 两者关系的转折,出现在某次深海游老的请托上。 原来经过长时间对神魂的研究,深海游老宣称找到了一种能修补神魂隐患的方法。 而这种方法,却需要临时借用一下鸿鹄游老的“鲲鹏”真符。 这是一个非常过分的请求。 因为真符关乎一个秩四游者的道心根基。 一旦稍有破损,不但跌落境界,更有失德与丧命之虞。 所以保险起见,很多秩四游者都会选择将自己的真符隐藏于某个安全的地点,如非必要,绝不显露于人前。 反正平时用假符就足以应对绝大部分情况。 面对深海这个已经超出底线的请求,鸿鹄当时确实犹豫了一下。 但最终两人的交情在她心中占据了上风,于是乎,她将这个关乎自己道心根基的“鲲鹏”真符,送到了深海的身上。 这之后,就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 深海得到“鲲鹏”真符,施展秘法吞噬进体内,与自身的“雾鲗”真符融合,成为了一个能同时驾驭阴、风、雨三气的全新真符。 他在齐一会中的地位也因此水涨船高,成功挤走一位只能御一气的游老,成为管辖平原都的游老。 若非担心引人怀疑,他甚至想将临海都的管辖权也纳入囊中,毕竟那里距离他老巢北溟更近。 不过现在也没差,鸿鹄游老一朝陨落,成为了深海的阶下囚。 临海都的事务,自然而然落到了他手中。 所谓云游海外,不过是对外解释的托词。 …… “这之后,鸿鹄游老几经艰辛,逃出了深海的魔爪,而后一直尝试重新凝聚真符。” “但因为深海游老当时吞噬的手法太过粗暴,损伤了她的根基,故而努力多年,也只得到一个残缺版的‘鲲鹏’真符,也就是我手上的这根残破翎羽……” 故事道这里,原本已经告一段落。 卑鄙者恩将仇报,一步登天。 施善者识人不明,零落尘土。 但随着最近交陌都的巨人游老被黑水圣人拿捏,“逐日”真符失去主人,故事又进入了新的篇章。 “三老只要求真符不落入外人手中,守住齐一会的秘密。但对于内部归属,却并不理会。”田籍心中了然道,“于是诸如鸿鹄、深海这样对‘逐日’真符有想法的游老,纷纷暗中下手。” “其中鸿鹄游老,是为了借助‘逐日’真符重临秩四,一雪前耻。” “深海游老则显然是为了吞并‘逐日’真符,进一步提升御气的能力。” “只可惜巨人游老将真符藏在在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地宫,当中有重重机关守护,想要顺利进入地宫取符,最好取得地宫密钥。” “而负薪保管的这块金属令牌,就是地宫唯一密钥。”田籍看着手中灰扑扑的碎片,目光复杂。 “刚刚鸿鹄临死前,激活了密钥,将权限绑定在我身上。” “换言之,我现在成了唯一获得进入巨人地宫权限的人!” …… 要是一切可以重来,田籍宁愿学临流,早一些退出密钥争夺。 反正鸿鹄的魂毒伤不了他。 虽然任务失败,必然会让深海游老不满。 但不满归不满,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了唯一权限获得者,直接威胁了深海游老的利益。 “不管我原本有没有抢夺‘逐日’真符的心思,经此一事,在深海游老眼中,我都成了一个不可靠的人。” “就算通过三老见证,我保证不贪墨真符,只是进去帮他取出来,今后我俩之间的信任关系,也将很难回到过去。” “毕竟背刺同伴,恩将仇报的事,深海游老自己当年就干过啊……” …… 田籍处理干净鸿鹄尸体以及战斗痕迹后,一路飞速赶回梁囿,一路思索当下脱境之法。 若直接承认获得权限,必然会引来深海游老的猜忌,后患无穷 若撒谎自己任务失败,虽然能瞒得一时,但前来争夺密钥的游长那么多,自己是唯一活下来的,深海游老只要耐心打听打听,不难发现真相。 到那时,反而更加坐实了田籍想独吞逐日真符的野心了。 回到梁囿的时候,田籍依然没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 倒是一直没回复的深海游老,忽然给他发来消息。 对方宣称在找寻真符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一处巨人游老的遗藏。 如今巨人已经失去记忆,九死一生,这种无主之财不要白不要,他打算组织麾下成员进去探索。 此外还催促田籍赶紧将“负薪”带过来,看看能不能提供更多遗藏的情报。 “这哪里是什么遗藏,分明就是巨人游老隐匿‘逐日’真符的地宫吧!”掌握了深海游老的不少情报后,田籍立即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都这个时候了,还是语焉不详,分明是在防着我一手。” “大概是想到我也到了将要晋升秩四的阶段,怕我知道真相后,会生出贪念?” “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告诉他我获得密钥权限的事了……” 毫无疑问,田籍与深海游老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 从这一点来看,鸿鹄的临死反击,确实达到了目的。 “但,我也不会就此坐以待毙。”计较清楚当中的利害关系后,田籍目光反而越发坚定起来,“鸿鹄将虎口之食塞到我手中,寄望于我与深海这头猛虎两败俱伤。” “我岂能遂她心愿?” “肉食可以留下。” “老虎,踢开!” 第四百八十一章 试探 接下来几日,田籍一边敷衍应对游老的催促,一边在梁囿中思考摆脱困境之法。 有时遇到难以判断的事情,还会请姬绫帮忙起卦,为决策指明方向。 很快,一套大致的方案在他脑海渐渐成型。 然而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田籍即将完善虎口脱险的方案之前,一个意外的消息,稍稍打乱了他的计划。 …… “你到了大泽西岸?” 神魂空间中,阿桃神情雀跃地给田籍说着近况。 原来就在田籍回到梁囿不久,深海游老就向辖区内,秩二以上的成员发布一个探索任务,到大泽附近探索一处游者大能遗藏。 田籍因为还在“任务中”,直接无视。 但平原城中的阿桃,却不得不参与。 因为任务是半强制性质,拒绝参加的成员,往后无法再从深海游老这里兑换知识与御气符。 这些是游者们留在齐一会里的最大盼头,如果失去这个,那他们跟现实世界的底层游者有什么区别? “别人也就罢了。你需要的知识、御气符,我都可以帮你要来,何必凑这个热闹?”田籍无语道。 “我这不是听你说你也在附近吗……反正这次是游老亲自御气带队,不必自己赶路,我就想着顺路来看看你……”阿桃说着,脸色不自觉地微微泛红。 而后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小心思,又立马辩解道:“当然啦,也不全是为了来见你!” “我这不是听你说,秩二修德要注意【心斋】吗?可是我平日要么进神魂空间,要么待在泠然阁,根本触发不了【心斋】方技啊,所有才想着出来走走……” 阿桃的第二个理由,田籍倒是无法反驳。 毕竟他自己秩二的时候,也是从各种历险之中,完成【心斋】修德的。 要是一直无惊无险,反而不会这么快到达现在的境界。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间点上……” 田籍有种感觉,深海游老的这一手安排,除了因为缺少密钥权限,确实需要人手进去地宫探路以外,很可能也包含对他的试探。 毕竟“泥人”与“夭夭”之间关系亲近,早在去年上羊角岛的时候,就已经为人所知了。 如果“泥人”确实贪墨了密钥,那当他为了救‘夭夭’而进入地宫,必然会引起地宫的反应。 这是密钥的性质所决定的。 “看来我这段时间迟迟不现身,多多少少引起了深海游老的怀疑。” …… 地宫肯定是不能直接去,一去就会穿帮。 但就这么放任阿桃不管,田籍也不放心。 毕竟那里是一位游者大能用来保管“真符”的地方,本就防着外人进去的,绝非善地。 君不见同为游者大能,深海游老在缺少地宫密钥的情况下,一样选择先派炮灰进去探路,而非自己莽撞,引发地宫的反制。 大能都稳如老苟,田籍更不能放任头铁的阿桃乱来。 “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确保阿桃安全,又不引起地宫的动静呢?” 经过这几日的研究,田籍已经对地宫密钥有了深入的了解。 密钥的授权方式,是通过记录获得者的身体与神魂的六气特征,来完成的。 这是巨人游老为防自己出现意外的时候,可以派信得过的人帮自己取走或者转移真符。 只是他没料定如今拿捏住他的是黑水圣人,不管取不取到真符,都于事无补了。 不论如何,如今密钥识别的唯一权限获得者,是田籍。 但具体到读取的特征上,田籍发现只有身体特征被完整读取、 至于神魂,因为意识云的位格较高,密钥只能得到一些零零散散的特征。 “换言之,如果仅仅是意识云出现在地宫内,就不大可能引起地宫的反应。” “加上我神魂当中还有一个‘兵主’的神念,位格也高于地宫,这又是一重保护……” 思索到这里,田籍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就在田籍开始实施想法的时候,姬绫从内城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孙峻野病倒了?”田籍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孙坡是兵家秩四胜将。 到了他这个境界,寻常疾病根本无法妨害。 “大概是因为,梁人要保下卷滂……” 原来王子夷乌控制内城后,虽然没有弑父夺位,但软禁了梁王,并强迫后者册封自己为太子,成了如今梁国事实上的新王。 这之后,太子夷乌大肆封赏自己人,对于帮助自己夺权的管叔吾与孙坡更是大方,封邑财宝自不必说,官职上,以前者为相邦,后者为上将军,各自是文武官职中的最高位置。 管叔吾自然笑纳这一切,这是他谋划多年的回报。 从此以后,管氏便多了一支立足于梁国的分支,甚至在可预见的未来,很可能超越交陌都的主支。 但轮到到孙坡的时候,却出了意外。 因为太子夷乌给他的封赏,有一个大前提:不杀卷滂。 “内城贵族对于文武官职最高的两个位置都给了齐人,多少有些不满。”姬绫介绍道,“特别是孙坡杀戮过大量梁武卒,当中不少就是贵族子弟,这引起了内城的世家的极大反弹。” “而前任上将军卷滂,就成了他们用来制衡孙坡的重要棋子。” 说到这里,姬绫语气幽幽道:“当然,这里面或许还有太子夷乌对孙峻野的忌惮。毕竟我们都是外来的齐人啊……” 听完姬绫介绍后,田籍感觉梁都的局势远比得胜前要复杂。 先前大家虽然不是没有分歧,但为了一个大的共同目标而努力,所有分歧都能暂时压下。 如今胜利后,到了分享果实的时候,压抑的矛盾,便全都爆发出来。 孙坡更是因此积郁成疾,病倒在床。 “朝堂上有父亲居中协调,孙峻野那边也有他照看,应该不至于出大乱子。”姬绫半是安抚众人情绪,半是提醒道,“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君子还是暂且不要露面为好。” 这个田籍倒无所谓。 他正好有要紧事要处理,本来也不打算卷入梁都的风云中。 …… 一日后,梁囿内皓月当空。 田籍站在一处隐蔽山谷中,跟姬绫与墨烟二女作临行前的最后交代。 他即将去与阿桃汇合,一同进入地宫,但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 因为离开梁囿的,只有他的意识云! 第四百八十二章 随身泥人 意识云能离体多远距离,多长时间,田籍在北溟之海的时候就有过测试。 如今登临秩三,这个极限再次提高,足够覆盖从梁囿到阿桃所在位置的距离。 至于如何将意识云精准送到阿桃手上,有地字级明气行符,也不难解决。 甚至为了让明气行符发挥出最大效果,田籍还借助梁囿内模拟的月夜天象,进一步加强明气的浓郁程度。 唯一问题是,以意识云形态出现在阿桃身边,且不说她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单是在地宫那种复杂环境,又有深海游老从旁虎视眈眈,田籍不认为直接曝露自己的本源是个好主意。 于是他灵机一动,将自己的神魂隐匿于一个四方土捏制的小巧泥人之中,而后将泥人传送到阿桃手上。 这样一来,不但阿桃更容易接受,而且以泥人的面目跟随她行动,也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于是跟姬绫与墨烟交代好照看自己肉身的注意事项后,田籍当即盘坐入定。 转移意识云。 激活明气符。 千里共婵娟,发动。 …… 神魂一阵恍惚以后,田籍的意识已经跨越了数百里的距离,来到了大泽西岸的某处开阔平地上。 此时此地,大量被深海游老带来的齐一会成员云集于此地,为即将开始的探索任务作准备。 阿桃正是其中之一。 只是相比于其他人或是交流,或是入定,她的注意力全落在刚刚出现在手中泥人上。 这个泥人用料考究,是数种不同珍稀材料混制而成,有的地方晶莹如冰,有的地方赤红如火,有的地方黝黑光滑,更有的地方隐隐泛着金光。 哪怕不清楚用料来历,单看这色泽,这造型,也堪称精美。 不过最让阿桃欣喜的是,这枚泥人,是“活”的! “泥人,泥人,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阿桃以【知鱼】方技对藏身在泥人中的神魂不停发问,生怕自己搞错。 “是我。”熟悉的神念传来,让阿桃倍感安心。 “因为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来了。”田籍传念道,“不过我此时还有别的任务在身,一旦被游老察觉,可能会有麻烦,你注意为我保密。” “明白!”阿桃欣然答应。 …… 接下来,在田籍的提议下,阿桃将自己的视觉、听觉、气感等感官以【知鱼】的方式共享给田籍。 为了不引起地宫的动静,如非必要,田籍连气感都不外放,老老实实当一名泥人。 那么这期间,他只能借助阿桃来了解外界的信息。 两人本就因为结发巫术,在神魂层面上有着深入的联系,此时以【知鱼】传递信息流,水到渠成,毫无阻碍。 …… 不久,神魂空间内,深海游老发来信息,提醒众人到岸边集合,准备进入地宫。 众人闻言而动,不过刚刚来到岸边,水面便忽然开始翻腾,激荡起的波涛瞬间高达三四丈,仿佛有异兽在下方搅动湖水。 这让以秩二为主的成员恐惧不已,担心是不是任务出现了变故。 好在片刻后,水面恢复平静,一条由云雾组成的巨大通道出现在岸边。 从外面看进去,通道内轻烟缭绕,隐隐可见湖水全都被隔离开,还有云雾状的阶梯直通湖底。 “莫非地宫居然藏在在大泽之下?” 田籍的疑问很快有答案。 一道仿佛来自深渊的恢弘声音从通道内传出:“十人一组,依次下来,注意收敛自身气息,不可造次!” 田籍认出这是深海游老的声音,声音了然。 “看来这是‘雾鲗’真符的能力,居然能生生在大泽中,打开一条通往湖底的通道。” “哪怕通道紧靠岸边,距离异兽频繁出没的水域尚远,也相当了不起了。” “只是我怎么感觉,这云雾通道的形状,有点像鲗船的触手……” 就在田籍思索之际,阿桃忽然传念道:“泥人,你看那是什么?” 此时阿桃的视角斜向天上。 便见夜空之中,一道素白身影腾空而起,竟似要奔月而去。 其人衣袂飘飘,下摆如虹,在圆月萤辉映照下,有种如真似幻般的缥缈美感。 若非其身上隐隐传来秩四威压,众人都差点以为是仙女现世了。 “这位是,高陆都的月娥游老!” 继承了鸿鹄部分记忆的田籍,立即认出了这位神似仙女的游者大能。 甚至他还知道,这位大能的真实性别,其实是男性。 只是因为凝聚了“奔月”真符后,受真符力量影响,外貌与衣着越来越女性化。 “看来这真符的选择,除了实用性以外,还得考虑对自身的影响……” 这倒不是说田籍对外面衣着有什么执着。 只是从接触到这三位游老来看,他们各自的真符,鲲鹏、雾鲗、奔月,都明显影响了各自性情:鸿鹄喜好远游,深海藏头露尾,月娥性子孤高…… 这种无形中影响自身性格乃至命运的诡异力量,不得不谨慎对待。 …… 月娥游老飞升到一定高度后,就停了下来。 随即她轻挥衣袖,便有无数虚幻月华从天而降,如雪花般飘落到云雾通道四周水面上。 随着“雪花”越落越多,一些原本因为浪涛翻涌而注意到这里的恐怖气息,渐渐远去。 “这是……天字级的明气护符?”阿桃轻呼道,“居然能消减大泽异兽的敌意!” “不,这不是天字级的符,而是月娥游老的‘奔月’真符!”田籍纠正道。 言罢他给阿桃稍稍普及了一下真符与假符的区别。 阿桃听后,微叹道:“没想到我们低级游者平时珍而重之的御气符,在大能眼中,不过是随手就能造出来的赝品!看来不到大能境界,终究是要受制于人,难得逍遥……” 说到这里,阿桃忽然颇感兴趣地问道:“泥人你也快要准备晋升秩四了吧?有没有想好要凝聚哪一种真符?” “还没想好。”田籍老实道。 事实上这次悄悄过来,除了照看阿桃,解决鸿鹄带来的后患以外,他心中未尝不想研究一下“逐日”真符。 将来未必选择这一种“真符”的,但在作出最终选择之前,多参考一些别人的成功经验,准没错。 “我倒是感觉这个‘奔月’真符挺适合你的!”阿桃忽然提议道。 “呃……为啥?” 阿桃促狭一笑,道:“这样往后你我月夜相会的时候,我都能欣赏一番仙女下凡的美景了!” 田籍:“……” 第四百八十三章 地宫探秘(上) 众人沿着云雾通道来到水下后,赫然发现地面居然是石板铺就,完全不是想象中湿滑泥泞的湖底。 而且石板延伸的区域,哪怕站了上百人,依然绰绰有余,堪称小型广场。 但大泽湖底,怎么可能有人造广场? 所以众人立即意识到,脚下建筑,应该就是这次任务探索的大能遗藏。 果然片刻后,有六位游长级的成员似乎接到游老命令,不约而同地走到广场中间的位置。 那里有一块微微凸起的金属版,呈六边形形状,几乎占了石板广场三分之一的面积。 六名游长各自找到六边形的一个支点,而后同时使出风气刺符。 从威力来看,明显是地字级的。 在刺符的催动下,烈风从六边形金属板与地面之间的缝隙灌入,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剐蹭声。 大约一刻钟后,风声止息,六名游长一同用力,竟将金属板强行从地上撬开。 很快,一条新的通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是这次的通道,是实实在在的土石组成,深不见底。 见此情状,田籍心道:“连秩三都能强行突破,看来巨人游老的这处地宫的防御并不坚固,只是胜在隐蔽性强。” “毕竟谁能想到,居然有人将自己的真符藏在了大泽这种天下有名的邪异之地?” “搞不好,不等敌人动手,真符就毁在了大泽异兽手中。” “也不知建造这座地宫的时候,巨人游老是否有特别布置……” 田籍虽然获得了地宫密钥的权限,也从鸿鹄的记忆中了解了一些当中的秘密。 但对于地宫本身的来历,却不甚清楚。 …… 地宫通道打开后,有人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生怕走慢了,宝藏和探索点就会被别人抢走。 跟之前探索飞鸿馆废院一样,深海游老规定,探索清楚一定区域的情报,会根据重要程度,奖励一定的探索点数。 甚至这一次,只要是秩四层次的以下物品,谁先发现就归谁,游老绝不插手。 这让众人探索的热情更加高涨。 毕竟是游者大能遗藏啊,里面的好东西肯定少不了。 别的不说,光是御气符,就足以让人眼馋了。 哪怕游长级别的成员,若是能找到地字级的御气符,也能节省下大量宝贵的探索点数。 不过也正因为是大能的遗藏,所以有相当一部分成员,还是理智地选择结伴下去。 这当中,又数六名负责打开通道的游长,收到的组队请求最多。 先前他们能被深海游老选出来负责开门,说明他们六位是众人实力中最强的。 “泥人,我们要不要加入其中一位游长麾下?” 阿桃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不过此时田籍就在身边,她下意识询问他的意见。 “不必了,游长们实力最强,必定冲在最前方。”田籍分析道,“这次探索任务,我们不求有功,但求平安度过,跟随在大部队后面行动即可。” “好的!”这个提议正合阿桃心意。 …… 然而阿桃想低调行动,却不曾想居然有人主动找上了她。 而且还不止一个。 原来自从上次飞鸿馆探索行动结束以后,那位占据将行人排行榜榜首的“夭夭”,一直是平原城齐一会成员的热议人物。 特别是她在此之后没多久,就传出登临秩二的消息,更是让人对其天赋感到惊艳。 然而阿桃不管是在现实世界还是神魂空间中,都极少往人堆里靠。 所以对于自己成为了话题中心人物这件事,一直毫无察觉。 直到再次参加集体行动,才蓦然发现自己居然多了一群同城的迷弟迷妹……嗯,也可能是迷叔迷姨。 总之,此时大约有七八明自称来自平原城的游子认出了“夭夭”的身份,立即围拢在她身前,发出组队邀请。 游长那边人太多,收获容易被摊薄。 而像“夭夭”这种天赋不俗,但因知名度还未超出一城范围,进而追随者还不多的游子,就是个更好的选择。 预期回报高,分润的人数少,宝藏女孩啊有木有! 面对众人热情的组队邀请,宅属性的阿桃顿时有些局促,不断询问田籍该怎么办。 “结伴进去也好,否则一直离群行动就太可疑了。”田籍提醒道,“注意别冲得太前就好。” “好吧……” 阿桃嘴上虽然答应,但心中还是不禁有些忐忑。 这些人明显希望她能带领大家发现宝藏,或者收获大量探索点。 就像上次她在探索废院的任务那样,一枝独秀。 可阿桃自己心里清楚,上次自己之所以能安然离开,夺得头名,完全是因为有田籍暗中相助。 若只靠她自己,怕不是要迷路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 阿桃的担忧不无道理。 地宫内部地形错综复杂,往往每走上一小段,就会遇到岔路。 而且越往下走,分岔越多。 最夸张的时候,居然同时存在五六条岔路,而且还是立体式分布。 这可太为难阿桃了。 往往每到一处岔路口,都要思索小半天,而后谨慎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同行的队员一开始以为她有什么深谋远虑。 但很快众人就发现,她只是单纯地不认路。 常常在一个小范围里来回打转。 就算偶尔走对了路,也因为慢其他队伍一步,而与宝藏及探索点失之交臂。 随着时间推移,神魂空间中不断传来各路队伍发现宝藏的喜讯,可谓高歌猛进。 与之相比,阿桃这个小队,不是在绕路,就是在即将绕路的前奏。 一天下来,不但颗粒无收,还为了对付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异兽,消耗了大量御气符。 唯一庆幸的是,这些异兽秩次都不高,暂时没有造成伤亡。 但也仅此而已。 这让原本对“夭夭”寄予厚望的追随者纷纷失望离开。 到了大约第三天清晨的时候,阿桃身边的队员,就只剩下一位龄明显大于她的中年女子。 阿桃甚至连对方代号也不知道。 “夭夭妹妹高瞻远瞩,那些离开的人目光短浅,将来有的是他们后悔的时候!” 某位不具名的大龄迷妹,如此坚定道。 阿桃只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实在太丢脸了。 “要不还是你来带路吧?”阿桃暗中向田籍求助。 哪知田籍断然拒绝:“不必,你继续凭着感觉走就好。” “啊……这……” “你虽然迷路,但最后不是总能找到正确的出路嘛!”田籍立即鼓励道 “话虽如此,可总是慢别人一拍,就怕耽误你的正事。”阿桃还是有些迟疑,“况且老是在你面前出丑,今后相见,怕是无地自容了……” “无妨。” 作为对阿桃先前的女装玩笑的回报,田籍也促狭回道,“我就喜欢看你迷路的样子。” 第四百八十四章 地宫探秘(中) 其实田籍只要愿意,只需一个念头,泄漏一丝自己的神魂特征,就能立即激活地宫密钥的权限,找到通往“逐日”真符的正确方向。 但在此之前,必须以一种不惹人怀疑的方式,先甩开其他人。 正好阿桃的路痴属性,能让田籍自然而然地实现这一目的。 那就让她自由发挥好了。 而阿桃果然没有令他失望,总能跟正确的方向擦身而过,从无例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一种极为罕见的天赋。 不过在这过程中,田籍还是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原来阿桃虽然习惯性地迷路,但总会在某个关键时候,又忽然像开窍了一般,找对出路。 这在之前从未有过 而这个“关键时刻”,在田籍的观察中,正是阿桃理智值突然上涨的时候。 【心斋】修德发动! “这处地宫是大能级别的造物,本身又处于大泽这种邪异之地,若是迷失其中,失德丧命是分分钟的事,确实算得上关乎大道了。” “果然还是要多出来走走,才有机会触发修德。” 于是田籍决定让阿桃再多迷一会路……嗯,多修一会德。 若是能直接秩二修德圆满,就更好了。 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 灰叶是一位平原都的野生游者。 在踏上这条有秩道路之前,她对“那个世界”一无所知,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野民女子而已。 一切的改变,源自于某夜的一个奇怪的梦。 那个梦里,自己化身为一只流连于花丛中的蝴蝶,每日采花饮蜜,逍遥自在。 醒来以后,她本以为只是一夜略显荒诞的美梦,很快就会忘记。 没想到从那一天起,她脑海中却多出了很多超乎想象的知识。 一些以她的身份地位,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知识。 掌握超凡力量的有秩者 游者秩一小知。 情绪仪式。 这之后,是一段充满诡异与艰险的修行之路。 让人怒火中烧的暴诡,让人闻声泪下的商音,让人夜半惊醒的图夫…… 过程中,灰叶渐渐发现,原来游者当中,有官方游者与野生游者之分。 前者有学派传承,有官府管辖,能稳定获得资源与知识。 而像她这样的野生游者,因为机缘巧合获得传承,却往往苦于无法获取足够的仪式资源,而终身难以寸进,或者因为没有足够的辅助措施,在冒险进行仪式中直接丧命。 灰叶是幸运的,芸芸众生,有幸见识到那个世界瑰丽风景的人,寥寥无几。 但她也是不幸的,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野生游者,看得到,却摸不着,只能徒增伤感。 不过最后灰叶发现,自己应该是真正的幸运之人。 仪式过程虽然艰辛,但她总能逢凶化吉。 终于三道仪式一过,她登临游者秩一。 然后,神魂就进入了一片空濛高远,充斥着大量光球雾气的神奇世界。 神魂空间。 梦蝶学派。 齐一会。 …… 从那时起,灰叶忽然发现,原来世上竟还有很多同道之人。 他们当中,虽然不乏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官方游者。 但更多的,是像自己一样,被梦蝶祖师直接点化的幸运儿。 平日隐匿于山野之中,依靠完成神魂空间的任务,来换取资源与知识。 虽为野生游者,但进度一点不比官府游者慢。 当然,过去的出生经历,已经不重要了。 从这时候起,大家都是梦蝶学派的同道,以齐一会为名的隐秘组织。 “齐一”之名,便是“万物齐一”的意思。 梦蝶祖师认为,万物皆为气聚而生,气散而亡,本无差别。 所谓是非、善恶、美丑、贵贱,不过是人为强加的定义。 …… 灰叶自认为还达不到梦蝶祖师的高度,不过对于不分贵贱的理念,还是格外认同的。 谁说世家贵族子弟,就一定天赋更高,走得更远? 她自己出身微末,不也登临秩二了吗? 还有眼前这位夭夭妹妹,平日独来独往,不甚合群,分明跟自己一样,也是靠自己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野生游者。 如此年纪就已经登临秩二,连很多世家出生的游者都自愧不如! 因为脑补出夭夭跟自己的相似经历,灰叶对这位年轻游子格外有认同感。 并且认为对方此时一直绕路,与宝藏失之交臂,是因为她心中图谋着更大的目标,不愿为了捡起芝麻,而丢了西瓜。 野生游者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没有学派传承,没有前辈之路,很容易就会迷失于路旁的风景。 唯有天资高绝,且有大毅力者,才能看到最高处的风景。 而此时在灰叶心目中,年轻的夭夭,无意就是这样的人! …… 就在灰叶不断脑补夭夭如何深谋远虑的时候,后者忽然停下了脚步。 “夭夭妹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灰叶略显激动地问道, 阿桃摇摇头。 “那为何停下?” “前方是死路。” “死路?”灰叶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是死路!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往哪走的吗?” 阿桃无语地看着对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落在灰叶眼中,立即成了高冷的表现,似乎不屑于解释这种低级的问题。 “是我莽撞了,妹妹必定有更深的考虑……”灰叶连忙道歉,生怕因为质疑引起对方的反感。 不过阿桃此时无瑕理会她了。 失神般地呆愣了一会,她忽然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铲子,开始翻挖脚下的土壤。 “这下面有东西!” “终于要挖掘宝藏了吗!” 灰叶心中高呼一声,连忙上前帮忙。 她没有带铲子,但有带匕首之类的金属武器防身,凑合着也能用来挖土。 虽然两人都是女子之身,但有秩者不同于凡人,游者秩二带来的体质提升,让他们不管是力量还是耐力,都要超出普通凡人男子一大截。 所以两人只用了一刻钟,就挖出了一个深三尺,足够两人容身的长方形坑洞。 这之后,阿桃直接跳到坑中,回头问灰叶道:“要一起吗?” “一起……做什么?”灰叶看着坑洞既视感极强的轮廓,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太像一个墓坑了。 “探宝啊,你跟着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阿桃说着,身体已经躺平在坑洞中。 这下既视感更强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地宫探秘(下) 灰叶最终还是选择跟阿桃一起躺平在坑洞中。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虽然同为游者秩二,但她并没有如阿桃般,因为田籍的传授,完整接触过修德的概念。 对于德性,依然停留在一种似是而非的感性认知中。 所以对于概念晦涩难懂,效用又不是特别明确的秩二修德方技【心斋】,她压根就没学过,也没打算学。 她之所以能走到游子这一步,全凭秩一的时候,通过三老改造神魂,极大减缓德性消耗。 到了秩二以后,她依然选择继续改造。 相比于秩一,这次改造让她脑海中时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 似乎是一种记忆碎片,又或者是某种直接投射到脑海中的声音,每次出现,都会提示她作出某种选择。 譬如现在,有个声音告诉她,跟夭夭一起行动。 …… 就在两人躺下不久,身下的地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动,而后地面随之剧烈晃动起来。 灰叶靠着极大的勇气,才忍着没有逃离。 但她很快发现想逃离都做不到了。 因为突然某一刻,坑洞突然下沉。 或者说,是“地面”整体下沉。 “我不会真的要被活埋在这里吧……”想起坑洞的形状,灰叶顿时脸色发白。 而下沉过程带来的颠簸感,则进一步加强这种既视感,让她情不自禁地闭起双眼。 一息、两息、三息……十息…… 十多息过去后,震动停止。 灰叶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坑洞里。 虽然身上铺了不是泥块,碎石,但不足以致伤。 她依然还在原来的地方。 “不,不是原来的地方……” 灰叶挣扎着从泥石中爬起,举目四望,发现原本迷宫一般的通道不见了。 取而代之,是一处规模宏大的宫殿内部。 石柱、石椅、石桌……全都造得无比巨大,仿佛是给某种体型巨大之人使用。 “这里……是哪里?”灰叶失声问道。 “地宫。”阿桃淡淡道,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这里才是地宫?”灰叶更惊讶了,“哪前两日我们走过的地方……” “地宫的‘屋顶’。”阿桃道,“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地宫建在了迷宫的下方。” “下方……” 灰叶愣了好一会,才终于理解眼前的状况。 “所以,我们一群人搜寻了快三天的迷宫,根本就是一种障眼法?” “用迷宫、宝藏甚至异兽来吸引闯入者的注意力,让人以为来对了地方,其实一直在真正的地宫上方原地打转?!”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灰叶心中不禁为这位游者大能的奇思妙想而惊叹。 相比起实实在在可见的陷阱,这种心理上的陷阱,最是防不胜防。 而能窥破这种陷阱表象,并找到正确进入方法的夭夭,无疑极具天赋与眼光。 “难怪她在这般年纪,就已经登临秩二了。” “果然选择跟着她走才是对的!” 灰叶心中对夭夭的评价又提升了一大截。 …… 灰叶并不知道,阿桃自己也是一脸懵逼。 只是因为她长着瓷娃娃般的清冷外表,又用面罩遮掩了大半,所有外表看上去,才显得老神在在的模样。 此时她按照田籍的提示,朝着远处某个发亮的地方御气而行。 一路上,全是三人合抱粗的巨大石柱,一直延伸到高远的顶部,隐隐可见有各种纵横交错的纹路,组成大大小小的六边形,如同蜂窝一样。 阿桃心想这应该就是先前绕到她毫无脾气的迷宫了。 要不是田籍告诉她这样能修德,而她确实也自我感觉神魂圆融了许多,她还以为田籍是故意戏弄她。 如今经过一番修德后,她在现实时间的理智值,达到了84.0%s,而若回到神魂空间,则高达99.0%。 用田籍的话来说,已经到达秩二修德门槛。 需要等待某种契机,才能圆满,急不来。 …… 地宫相当巨大,两人走了小半天,才来到光源所在的地方。 一面巨大的浮雕石壁。 石壁上半部分,雕刻着天穹的景象。 大部分景物都是灰扑扑的石头质地,唯有高悬空中的“小太阳”,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难以直视。 也不知是真实的火焰,还是某种超凡能量的聚合体。 地宫中绝大部分的光线正来自于此。 苍穹之下,大地之上,有蜿蜒的河道,连绵的群山,广袤的原野。 但不知为何,河道中没有一滴水,山上也没有一棵活树,至于占据画面最大篇幅的原野,除了开裂的土地,便只剩各种破碎白骨。 有野兽的,也有人的。 真可谓赤地千里。 “你们是谁?” 两道童稚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原来在壁画的“近景”中,有两个总角小孩模样的画中人物,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两人。 仿佛突然活过来一样。 不过说是小孩,实则两人身体高达两丈,是名副其实的巨人。 这与画面比例无关。 因为哪怕在画中世界,两人的体型也比一般树木要高上一大截。 如此诡异的情景,灰叶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夭夭。 至于后者,则按照田籍的提示,朗声回道:“我们是来给你们解惑的。” “真的?” 两名巨人小孩明显有些兴奋,其中一人当即指着天上的“小太阳”,问道:“那你们能否告诉我们,日出与正午,哪个时候,太阳距离我们最近?” “这……太阳高悬于苍穹之上,除非仙神,否则谁有本事测量出距离啊!”灰叶对于这个提问有些无语。 还真是小孩子才会问的奇怪问题。 “谁说仙神才能测出太阳远近的,我们就有办法知道!”两个巨人小孩炫耀似地自夸道。 随即,其中一个小孩比划着双手描述道:“日出之时,太阳大如车盖,到了正午的时候,就成了小些的盘子。所谓远者小,近者大。所以我认为,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距离我们最近!” 话音刚落,另一个小孩立即反驳:“非也非也!清早的时候凉爽舒服,到了正午,却热得冒汗,仿佛掉进热汤。所谓近者热而远者凉,依我看,分明是正午时分离我们最近……” 两个巨人小孩一时吵得不可开交,明明是童稚的声音,但音量巨大,震得石壁都有些微微发颤。 不过很快,两人停止了真吵,目光齐齐投向阿桃与灰叶,异口同声道:“那么,我们谁才是对的?” 第四百八十六章 辩日 “夭夭妹妹,这道题该怎么答啊?” 灰叶无语归无语,但她没有真把对方当成小孩。 这里是游者大能的遗藏,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关乎遗藏的线索。 便见阿桃语气淡然道:“怎么回答,取决于你心中所求的是什么。” “怎么说?”灰叶虚心请教。 “他们的想法,可以说都是对的,也可以说都不对。”阿桃解释道,“对的地方在于,他们所描述的现象,譬如日出时太阳看起来更大,譬如清晨时分更凉快,这是他们实实在在的感受。” “甚至于,近大远小,近热远凉,这两条规律,也符合大部分人平日的认知。”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确实是对的。” “那不对的地方呢?”灰叶又问。 “说不对是因为,他们的感受与认知,只是基于自身的角度,片面观察世界所得出的结论。” 说到这里,阿桃反问道:“你可还记得,游者秩一与秩二,分别叫什么名称。” “当然记得,‘小知’与‘大知’嘛!”灰叶脱口而出道。 不过话音刚落,她目光立即一亮,抚掌道:“我懂了!因为自身境界与能力的局限,我们每个人的认知也是有极限的。” “所有无论近大远小还是近热远凉,虽然符合通常认知,却也只是凡人的‘小知’。” “而要真正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必须提升认知的境界,以更高的视觉看待问题,这样才能摆脱片面的‘小知’,得到更大的认知!” 阿桃微微点头,似是认同了对方的感悟。 灰叶顿时喜上眉梢。 阿桃的这番引导,让她有种醍醐灌顶之感,过去一些似是而非的感性认识,忽然都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明晰的道路。 相应地,这位年轻的“夭夭”在她心目中,已经不是一位能够平辈相称的游子了。 哪怕如今大家秩次相同,但冲着对方刚刚那番话,已经值得她称呼一声“先生”了。 “哼!那帮早早离去的人,失去的可不仅仅是真正的宝藏,还有一次提升认知境界的宝贵机缘!” …… 灰叶心中不断抬高对“夭夭”的评价。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后者心中,同样震撼于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进而对“泥人”的评价也开始大幅度拔高。 因为这番话本就是田籍告诉她的,她只是转述出来而已 而且相比起灰叶自以为顿悟了全部真谛,阿桃因为与田籍心意相通,所以隐隐感觉,这番话还有未尽之处。 后面应该还有更深刻的道理。 不过在此之前,是时候处理掉身后的“小尾巴”了。 于是阿桃再次开声道:“这处遗藏最大的秘密,只有游老才有资格接触。我劝你莫要好高骛远,取一些财宝后,低调些离开此地吧。” “好的。”彻底成为夭夭迷妹的灰叶连连点头,毫无异议。 随后按照阿桃的提示,灰叶选择支持“近大远小”的巨人小孩。 后者立即高兴得手舞足蹈,从“身后”取出一个宝箱,送给了灰叶。 打开宝箱后,里面装满了各色各样的御气符,六气全都有,当中又以黄字级最多,玄字级次之。 就连地字级,也有好几枚。 灰叶高兴得合不拢嘴。 光这一箱子御气符,就比上头迷宫中所有人搜寻三日所得还要多。 而现在,夭夭分毫不取,全都让给她。 “那些早早离队的人,这次真的亏大了!” “真想将这箱子甩在他们面前,看看他们懊恼的模样!” 虽然心中有按捺不住想要炫耀的念头,但灰叶还是谨记着夭夭的叮嘱,收好宝箱后,沿着地宫的一个方向低调离去。 甚至还不忘给自己套上一个玄字级晦气行符。 当然,这次收获可以低调,但往后夭夭先生的名声,却要高调宣扬! “先生不拘于俗世,看来推广先生之学的重担,只能落到我肩上了。” 灰叶如此想到。 …… 等灰叶彻底走远后,阿桃才问田籍道:“为什么让她选择‘近大远小’?” “因为另一个选择‘近热远凉’,会得到晋升秩三仪式的材料。”田籍道,“咱们不缺那点符,倒是你如今秩二修德即将圆满,也是时候考虑晋升秩三了,所以那个选择,留给你来做。” 听到“泥人”此时居然还记挂着自己晋升秩三的事,阿桃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甜蜜之意, 不过她还是很快冷静下来,赶紧作答,取下另一个宝箱。 因为很显然,这两个回答,都不是问题真正的答案。。 …… “既不是近大远小,有不是近热远凉,那该如何回答才对呢?” 阿桃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如何作答。 总不能跟两巨人小孩说,你们的分析都不对,因为你们认知境界太浅薄,图样图森破了吧? 可问题是,别人固然认知浅薄,可自己还不是一样,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田籍却忽然开口道:“真正的答案,是‘不知道’。” “不知道?”阿桃微微愣住,“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了。”田籍胸有成竹道,“大日高悬于九天之上,本就是属于仙神层次的存在。” “以凡人渺渺之躯,却妄图触碰仙神层次的事物,这不是狂妄是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包含两层含义。”田籍分析道。 “第一层就是先前所说的,认知境界有大小之分,境界不到,就不可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至于第二层,则是既然认知有大小之分,那么试图以‘小知’去理解‘大知’,同样是不可能的。因此与其强行追求一个无法得到答案,还不如认清自身局限,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无知。” “原来如此!”阿桃若有所思道,“就好比你跟我说的方技有广才与修德之分,如果一味追求更多更强广才方技,以至于超越了自身德性能容纳的极限,其实也是一种以‘小知’去理解‘大知’的狂妄行为,不但无益,反而有失德的风险。所以更好的做法,是先认识到人身的不足,努力修养德性,以德养才!” 阿桃的这番感悟,倒是田籍先前没有仔细想过的。 不由暗暗为阿桃小姐姐的悟性点赞。 …… 此后,阿桃再次作答,老老实实向两个巨人小孩承认自己不知道正确答案。 后者失望之余,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阿桃首当其冲,明显感觉到对方话语中有调动情绪的力量,若非自己有秩二【心斋】方技护住心神,德性积累深厚,又有田籍神魂隐隐帮忙牵扯稳固,此时恐怕会被对方嘲讽得失去理智。 两个巨人小孩嘲讽了一阵,双双从画面“近景”远去,而后消失于天际间。 唯有上空的“烈日”,依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 就在阿桃猜测附近会不会出现什么新的机关时候,一阵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忽然从远处响起。 不是宫殿的远处,是壁画内的“远处”。 第四百八十七章 逐日 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不久,一道远超先前两个巨人小孩的高大身影,从天边狂奔而来。 这次来的是一位真正的巨人,身体如同山峦一般庞大,相比起两个小孩,面容也更显坚毅成熟。 等巨人来到画面“近景”处时,因为其高度已经超出了画面的篇幅限制,所以只剩下两条小腿在画面内。 膝盖以上的部分,全都看不到了。 就在阿桃疑惑该怎么跟这位巨人面对面交流的时候,巨人猛然双膝一沉,竟是直接趴在了地上。 而后,一张硕大无朋的脸盘,忽而从画面上边缘落下,瞬间占据了整个壁画的三分之一篇幅。 阿桃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任谁见到这张突然从画面中冒出的巨脸,都难免会生出一丝畏惧之感。 特别是对方身上,居然隐隐有秩四威压。 虽然并不真切,但配合对方这恐怖的体型,确实很能唬人。 …… 巨人趴到地上后,没有看向画外的阿桃,而是扒拉在近处一条河的岸边,将头探到河道下。 从画外的角度来看,巨人的喉结不断涌动,似乎在努力嗦吸河床上残余的水分。 不过画中世界,河水早就干透了,河床上只剩下干裂的泥块,巨人这番努力注定无果。 果然片刻后,巨人满脸沮丧地抬起头,看向画外,苦恼道:“渴!” “我给你水,你能给我什么?”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声音来自画外。 不是阿桃。 “水!水!水!” 巨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神色激动,双眼瞪圆,视线直透壁画,看向画外的某处。 那里,一个蒙着脸的男子缓步走来。 “阁下都已经尾随三天了,何不等到我说出最后答案才现身?” 阿桃对于男子的出现毫不惊讶,似乎早有预料。 “只怕等你说出答案后,我已来不及出手了。”男子沉声道,“反正此时此地,你已经逃不掉。” 男子语气相当自信。 而他底气,源自于身上透出的秩三威压。 稳压阿桃一个秩次境界。 “让我猜一下,告诉你这处地宫奥秘的那位,应该就是新晋的游长‘泥人’了吧?”蒙面男子嗤声道,“居然敢在游老这里虎口夺食,也不知该说他勇气可嘉,还是自不量力。” “那只是你自己无端揣测。”阿桃反驳道,“泥人还在为完成游老的任务而拼命,何来虎口夺食一说?” “哈哈哈……”蒙面男子仰天大笑,“那泥人倒是好算计,自己藏在安全之地,却让你这位才秩二境界的游子为他冒险夺宝,不管成与不成,自己都有退路!” “也不知他究竟灌了你什么迷魂汤,才会让你甘愿为他只身犯险?” 听到男子明显在挑拨她与泥人关系的话语,阿桃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由此确定,对方其实并不知道“泥人”其实就在自己身上。 而后通过与田籍交流,又进一步推理出,对方事前恐怕不知道自己得到了“泥人”的提示。 直到她接连破解地宫的秘密,这才终于现身试探。 也只能是试探。 若对方已经确定了自己背后是泥人,而泥人又确实贪墨了地宫的权限密钥,那此时现身此地的,恐怕就不是这位陌生游长,而是深海游老本尊了。 …… 事实真相跟田籍与阿桃猜测的差不多。 因为先前一直没有获得关键性的证据,蒙面男子并没有立即到神魂空间里报告深海游老。 毕竟进入神魂空间需要耽误一些时间,而在上门那处迷宫一般的地形中,恐怕稍微耽误片刻,就会跟丢“夭夭”。 此时现身试探,一来的担心这个口渴巨人,恐怕就是地宫最后的奥秘,再不现身就晚了。 二来也想趁此机会,敲诈对方一笔。 游老那里的探索点要赚,这里的财宝也有收。 来都来了,当然是全都要. 反正对方只是秩二的游子,周围再无其他人,自己稳胜对方。 “我劝你老老实实将所知道的东西说出来。”蒙面男子威胁道,“否则你就别想在见到外头的太阳了!” 阿桃却无所谓道:“我倒是觉得,这壁画上的太阳,也挺不错的。”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男子压前一步,长剑出鞘,气机牢牢锁定在阿桃身上,“杀了你,我一样可以从你神魂中找到答案!” “你怎么确定答案就一定藏在我神魂中呢?”阿桃却是有恃无恐,“说不定我只是某人用来迷惑你的弃子呢?” 阿桃的话让蒙面男子有所迟疑。 确实,如果那位泥人真的掌握了此地秘密,那最后一处,也是最关键的一处,确实不该草率地提前告知一个随时可弃的工具人。 不过蒙面男子本身也不在乎秘密是什么,反正那是游老的囊之之物,他自己也不过是个负责盯梢查探的工具人而已。 “这样吧,你将所知以【知鱼】方技告诉我,由我来操作。” “如果最后有所得,收获我们平分。” “可若是你骗我……”蒙面男子眯着眼,露出狠厉之色,“那你就别想活着走出此地!” 秩次高一级,他要杀死阿桃,不费吹灰之力。 “好。” 出乎蒙面男子预料,阿桃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也不知是不是终于感受到蒙面男子的杀意。 “哼哼,看来你跟那泥人的关系,也没有传言中的那般紧密嘛……”蒙面男子冷笑道。 …… “将上方的‘太阳’取下,送到巨人手中?” “这样他岂不是更口渴了?”听到阿桃给出的情报,蒙面男子皱起眉头。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你杀了我也得不到更多。”阿桃无畏道。 这下蒙面男子越发踌躇起来。 除了答案本身有些不合逻辑以外,还因为阿桃的坦诚,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对方会说出某些财宝所在,哪知对方一上来,直接告诉了他如何破解这面壁画的玄机。 他倒不怕阿桃撒谎。 反正只要他人在这里,对方逃不出他手掌心。 他只是担心阿桃的这个“答案”,很可能涉及到游老的所求之物。 万一自己不小心沾了手,难保游老那边不会嫉恨。 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罢了,不论那巨人还是烈日,看似有秩四威压,相当唬人,其实只是某种大能残余气息所致,本身根本不到那种层次。” “就算真的是游老所求之物,我只要及时进入神魂空间告知,他应该不会责怪于我。” “反之若此时未加验证,就急于进入神魂空间传达情报,万一情报有误,出来以后那夭夭又趁机逃离,那才是两头皆空。” 心中计较妥当,蒙面男子当即御气而上,去取壁画上方的“太阳”。 第四百八十八章 真符 蒙面男子原本以为“太阳”外观夺目耀眼,温度应该极高。 哪知居然只是一颗冷冰冰的石头。 连纯气都不需要动用,就可直接上手。 这让他感觉更加没有危险了。 下一步,就是将太阳送到巨人手中。 实际上,当蒙面男子取下太阳的时候,巨人的目光就已经死死盯着画面外的他,充满渴望。 画外世界,蒙面男子飞到壁画上端取下“太阳”,不过两三丈高。 但画中世界,“太阳”是高悬于九天之上的浩渺之物,时刻穿行于天穹之中,可望而不可及。 巨人为了追上太阳,耗尽了体力,喝光了河水。 他口中所言之“渴”,既是身体之渴,更是心中之渴。 渴望追上太阳,渴望摘下太阳。 而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 太阳到手的一刻,巨人的毛发、皮肤,血肉在灼热高温的辐射下迅速干裂、烧融、蒸发。 但哪怕死亡临近,巨人仍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沉浸在无比喜悦之中,乃至于喜极而泣。 虽然眼泪同样迅速蒸发掉了。 …… 在“太阳”的持续灼烧下,巨人终于倒在了地上,失去生命。 随后,太阳重回天上,而巨人倒地的身躯,怎成为了新的山峦。 当中掉落的血肉融入大地,如甘霖一般,滋润着干涸已久的万物,大量新生树木拔地而起,转瞬间已成连片密林。 画外片刻,画中已是千年。 原本壁画中干旱地狱般的景象早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新世界。 “居然是这样……” 蒙面男子看得目不转睛,总感觉这幅壁画演变,似乎蕴含着某种寓意。 这种寓意不是浮于表面的言语能描述,而是关乎更深层次的东西。 譬如说,道。 这对于来到秩四门槛的他来说,有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仿佛只要一直盯着看,就能领悟到属于那个层面的真谛。 “或许,此画是建造此地的那位大能,对自身之‘道’的思考……” 就在他思索之际,某一刻,画中世界的演变骤然停下。 而后那轮已经悬空“千年”的大日,忽而爆发出远超先前的耀眼强光。 随之而来,是灼热高温,以及恐怖的威压。 “这是,真实的秩四威压?” “有大能降临?” 蒙面男子惊惶张望,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大能的气息。 倒是那位“夭夭”,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三四十丈远。 仿佛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不是大能降临,莫非这秩四的威压,本就源自于这幅壁画?” “不好,被她算计了!” 这一刻,蒙面男子忽然意识到眼前这幅壁画,究竟是何物了。 相比于其他过来参与探索的齐一会成员,他身负深海游老的秘密任务,自然清楚这座地宫的底细,知道这里很可能隐藏着那位巨人游老的“逐日真符”。 只是他毕竟未到秩四,加之齐一会对秩四知识开价极高,他距离兑换还差得远。 所以虽然知道御气符有真假之分,也知道“真符”是晋升秩四的关键,但对于真符本身,却了解不多。 如今壁画骤然爆发出真实秩四的威压,再加上壁画呈现出来的内容:巨人、追逐太阳…… 这不就跟巨人游老的真符之名对应上了吗?! “原来,这幅壁画就是‘逐日真符’!” 这一刻,蒙面男子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 但已经晚了。 如此近距离地承受真符恐怖威压的冲击,哪怕有纯气之守,蒙面男子的神魂还是瞬间重创。 毕竟他只有五纯。 就连田籍这位十二纯圆满至人,都要躲开三四十丈远,他才区区五纯,在真符的贴脸输出面前,如同纸糊。 仅仅是挣扎了几息,他就彻底晕了过去。 …… “你赶紧带上宝箱,从密道离开。” 蒙面男子倒下后,田籍立即催促阿桃。 逐日真符现形,气息外露,外头的两位游老估计已经有所感应,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你呢?”阿桃担忧道。 “我自有安全离开的办法,不必担忧。”田籍含糊道,“况且,我的计划还差最后一步。” 感觉“泥人”确实胸有成竹,阿桃不再多言,放下身上的四方土泥人后,带上宝箱匆匆撤离。 “那么,是时候激活权限了。” 田籍将自己的神魂气息泄露出一丝到泥人之外,下一刻,一道陌生的意念与他连结。 那道意念恢弘,幽邃、冰冷。 似乎是某种生物的意识,但又似乎只是一段死板的信息流。 总之,从这一刻起,田籍获得了对地宫的主导权。 “首先,彻底隔绝外层。” 随着这条意念传出,上方的蜂窝状迷宫“轰”地一声,竟如蜕皮般从宫殿上方剥离开来。 与此同时,地宫内部重新升起一道“屋顶”,同样是蜂窝状迷宫的模样。 “这样应该足够抵挡两位游老一阵了。” “趁此机会……地宫,开始自毁吧!” 毁灭地宫,正是田籍的真正计划。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从获得地宫密钥唯一权限的那一刻起,田籍就注定会成为深海游老的眼中钉。 这是地位与利益使然,也与深海游老的经历有关。 鸿鹄的算计,可谓将宿敌的性格拿捏得死死的,也看穿了田籍与深海之间并不算紧密的联盟。 仅仅是一道密钥权限,就在两人脆弱的联盟之间,划开了巨大的洪沟。 而对于田籍来说,如果不想过早地树立一位秩四的强敌,还是一位对自己了解不少的敌人,那就只能忍住巨大利益的诱惑,果断将这一切毁灭,包括逐日真符。 只要真符不在了,他与深海之间便再无直接利益冲突。 只要地宫不在了,那什么密钥什么权限,也就随之而不存在了。 那样的话,不管深海游老再怎么生疑,都无从证明他曾经获得过权限。 更何况,他田籍本尊,还在兢兢业业地“执行任务中”呢。 更何况,什么真符,什么地宫,深海游老也从来没跟他说过啊…… 什么,负薪身上居然有巨人游老真符的大秘密? 说好只是一个简单的救援任务呢! 那个,游老,你看我这任务奖励的探索点,是不是得再加亿点点…… …… 毁灭进程需要一定时间。 趁着这个机会,田籍放出气感,以六气运行的角度再观摩一遍逐日真符。 真符对于面临晋升秩四的至人而言,重要性不言自明。 蒙面男子是这样,田籍同样如此。 不管能领悟多少,这都是最后观摩的机会了。 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 如此琢磨了一阵,正当毁灭进程快到一半的时候,那道恢弘的地宫意识,却忽然“苏醒”过来,主动给他传来一道意念。 “你真的打算毁掉这里吗?” 第四百八十九章 巨鳌与巨人 意念传来的瞬间,田籍下意识想到是不是巨人游老本尊回来了。 那样的话,什么观摩真符什么毁灭进程都得靠边站,先逃命再说。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巨人游老来到这里,那对方第一反应,不是该取走真符吗? 怎会还会关心地宫毁不毁灭? 归根结底,这处地宫不过是用来装真符的“盒子”而已。 更何况如今基于盒子里面东西的,可不止田籍一个。 外头还有两个“大家伙”呢。 于是他冷静下来,试探道:“如果阁下能取走我身上的密钥权限,那此地毁灭与否,我并不在意。” “那恐怕不成。”地宫意识回应道,“你所说的密钥,是我与一位游者誓约的一部分,除非他本人过来,否则我无法单方面取回。” 田籍立即意识到对方所说的游者是巨人游老。 只是后者现在连是否活着都未可知,更谈不上回来了。 “那阁下是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达成一个交易。”地宫意识干脆道。 随即对方给田籍简要说了一下自己的来历。 原来这处地宫,或者说这个意识的主人,并不是什么人造建筑,而是一头活物。 对方自称来自北溟之海的“巨鳌”一族,一种外形像龟鳖,但体型能长到上千里之巨的海中异兽。 听到这里,田籍已经有种听神话故事的感觉了。 哪知对方随后说出了更具神话感的内容:“我们巨鳌族不但善于负重,且能在烟波浩渺的溟海上稳固自身,因而仙人们喜欢招募我们一族为其承托仙山于海上……” 仙人!仙山! 这还是田籍第一此如此明确地听到关于海外仙山的情报。 “呃……那既然阁下有此本事,为何还要离开北溟,遁入这处内陆之中的大泽?” 便听巨鳌轻叹道:“我们虽得仙人钟爱,奈何在溟海上有宿敌,名为龙伯国。” “龙伯国之人,体型高大不下于我们巨鳌,虽然非仙非神,但当中的强者,有足以匹敌仙人的巨力。” “而最可恨的是,他们往往不与仙人们正面对抗,反而藏于暗处,捕杀我们巨鳌一族,意图毁掉仙山的根基。” “而我作为巨鳌一族的幼体,在他们面前毫无自保之力,只能远遁至此……” 田籍听完巨鳌絮絮叨叨的解释,简单总结了一下,就是这头巨鳌还是个宝宝,尚未长大到可以为仙人叔叔阿姨们干活的时候。 而且还得随时提防来自龙伯国的坏蛋,宝宝心里害怕,只好逃到陆地上躲起来。 正好上岸的时候,遇到一名浑身发光的游者,正是巨人游老。 巨鳌宝宝需要一名陆上的土著带路,而后者需要一个匿藏真符的“盒子”,于是二者一拍即合。 自我介绍完毕,巨鳌又道:“你身处的这个地方,是我即将蜕下的壳子,也是成年前的最后一次。” “这次蜕壳,关乎我日后的修为,不可操之过急。” “如若你答应不立即毁掉此地,我可以给予你别的补偿。” “什么补偿?”田籍问道。 这头巨鳌能替巨人游老保管真符,哪怕还是个宝宝,实力依然不可小觑。 既然不可力敌,那就谈条件好了。 便听巨鳌道:“我与那位游者的誓约,原本就只剩下一年左右。” “我虽然不能提前收回你身上的密钥,却可以自愿将期限延长。” “只要你答应不立即毁掉此地,等我完成这次退壳后,可以载你遨游于北溟之上,为期一年。” 我没事跑去北溟干嘛? 嫌命长吗? 原本田籍是想这样说的。 不过忽而转念一想,墨烟的生母,那位疑似有鲛狄王族血统的女子,不就在北溟深处,鲛狄王庭所在的岛屿吗? 墨烟一直对生母,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或者将来时机合适的时候,借助巨鳌出海一探究竟,也未尝不可。 至少比借紫龙卫的鲲船容易得多。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经大致确定了答应这个交易。 反正就算他想拒绝,巨鳌宝宝大概也不会答应。 不要白不要。 但问题是,如果不立即毁掉这处地宫,或者说巨鳌宝宝的壳子,那深海游老的隐患就依然存在。 “该怎么办呢……” 田籍着思索,外放的气感无意中划过地上的蒙面男子。 那位已经昏厥的游长。 他忽而心中一动,有了一个新主意。 …… 半个时辰后。 随着一声惊天巨响,地宫顶部一角轰然崩塌。 随即有两道身影穿过缺口,飞速降临到地上。 其中一位,体积庞大,浑身笼罩在一片浓郁的云雾之中,不时有触手状的烟气凸显。 至于另一位,素衣飘飘,面容清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正是深海与月娥两位游老。 两人感受到真符的气息后,意识到地宫内部有变,当即撤走所有齐一会的成员,而后强攻地宫。 不过当两人进入真正的地宫之时,却发现真符不见了踪影。 若非还有淡淡气息残留于此地,两人几乎以为自己刚刚是错觉。 “有人先我们一步,取走了真符!”深海游老浑厚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愤怒,“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不是我。”月娥声音淡漠。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深海冷哼道,“若我所料不差,大概是有人自以为羽翼丰满,可以自行其是了……” 这一刻,深海心中,飘过那位自称“泥人”的后进,一个曾经颇为欣赏的年轻人。 原本他看在对方资质优秀,外加一直合作良好的份上,还打算稍加栽培,充实自己在齐一会中的势力。 这次将最重要的任务交给对方,原本也是感觉他行事最令自己放心。 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利字当头,开始搞阳奉阴违那一套了。 就跟他当年一样。 “我当年算计鸿鹄,好歹自己也有秩四的境界。” “你如今才秩三,就妄想反我,这不是找死吗!” 话虽如此,但既然对方只有秩三境界,深海不认为对方能够单凭自己的力量,取走一道完整的真符。 “莫非,他还勾结了会中其他的游老?” 齐一会中的游老,虽然平常大多相安无事,可关乎大道之争,自然也不会客气谦让。 一道完整的真符,特别是自己不具备的御气能力,对游老们完善自身道基而言,同样有巨大参考价值。 也就身边这位月娥性子孤高,与世无争,深海才敢找对方合作。 但仍然有所提防。 “会是谁呢?” 深海扩散自己的气感,试图从地宫残留的气息中,找到蛛丝马迹。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一个方向所吸引。 那里躺着一个人。 那位他特意派进来暗中调查的游长。 第四百九十章 计成与收获(上) 深海游老的雾状触手一甩,直接将蒙面男子倒挂着卷到半空中。 逐日真符被取走后,蒙面男子的神魂已经逐渐平稳下来,此时被深海游老以这种难受的姿势倒掉在半空,当即猛然惊醒。 “真符,那是逐日真符!” 蒙面男子惊惶般地大吼大叫,直到看清眼前的两位游老,这才住嘴。 但冷静下来后,感受到深海游老的恐怖威压,以及毫不掩饰的怒意,又不禁惊恐起来,连忙将自己刚刚被算计的事悉数说出。 “也就是说,泥人并没有出现在此地,只有那位夭夭来过?”深海厉声质问道。 “是的。”蒙面男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仓皇点头,“不过我怀疑,那位夭夭是得到泥人的指示,才出现在此地。” “你怎么确定?” “我……”蒙面男子一时语塞,因为他还真的没有证据。 夭夭虽然与他达成短暂交易,但由始至终,没有提过泥人一句。 甚至连最后那个关键情报,也没说是谁告诉她的。 “还是说,你想告诉我夭夭区区一个秩二的游子,凭借一己之力,独自闯到了此地,并且破解地宫奥秘,取走了真符?!” 听到深海游老愤怒的质问,蒙面男子越发惶恐起来。 他当然不认为夭夭能够做到这份上。 搞不好她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是迷惑他的障眼法。 可问题是,出现在此地的游者,除了夭夭,便只有他了,还能是谁呢? “分明就是是你!” 深海游老将蒙面男子拉到进去,后者在一片云雾缭绕之中,分明看到一个长满触手的巨大黑影,若隐若现。 “怎……怎么可能是我,游老说笑了!”蒙面男子哆嗦解释道。 “那这个怎么解释?” 深海游老话音刚落,一根触手摊入蒙面男子衣襟内,猛地一扯。 且不提蒙面男子衣衫当场破碎。 一根手臂长短的,似乎是鸟类翎羽骨干的物体,出现在三人面前。 从男子身上取下的。 “这是什么?”蒙面男子刚刚醒来,根本不知道何时多出了这么一根奇怪的东西。 此时离得近了,隐隐感觉有秩四的气息。 但并不强烈。 “这是我一个死敌的东西。” 深海游老咬牙切齿般的声音,让蒙面男子如坠寒冰。 正欲挣扎起来解释,哪知身体一动,身上又掉下东西。 却是两截质地灰扑扑,如同青砖一样的方块。 虽然断成了两截,但不难看出两块“青砖”上的刻纹,能共同组成一轮大日纹样。 这下蒙面男子彻底崩溃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他能清晰感觉到深海游老的滔天怒火。 但这次不等他再动,数道云雾触手再次闪电袭来,狠狠扎入他的身体。 下一刻,惨叫声响彻地宫,久久不绝于耳。 …… “我这手布置,应该足够迷惑住深海游老一段时间了。” 梁囿某处山坡上,田籍一边将神魂转回肉身,一边反思这次的地宫之行。 抛出鸿鹄游老的半成品“鲲鹏”真符,用来迷惑深海游老,是田籍临时起意。 鸿鹄虽死,但深海并不知情。 甚至于说,后者根本不知道前者居然还活着。 不但活着,还尝试重新凝聚“鲲鹏”真符。 还差一点成功了。 虽然最终只得半成品,依然足够深海心惊了。 毕竟这两位相交相知多年,各自身上的秘密、弱点,可谓一清二楚。 而这根被留在地宫的半成品真符,不但象征着鸿鹄要重回秩四的决心,更意味着一个信号。 一个向深海复仇的信号。 当年你剥夺了我的道基,如今我夺走你的机缘。 待我重临秩四之日,就是你我决一死战之时! …… 当然,以上内容,纯属田籍虚构出来,让深海游老自行脑补。 以对方谨慎的性格,至少在确认鸿鹄真实状态之前,不会再轻易出手。 这就留给田籍提升变强的时间了。 是的,到了这个地步,田籍已经不奢望再依靠外力来抗衡深海了。 唯有自己也登临大能的境界,才能真正不惧诸如深海、王子夷乌等大能的威胁,处处受制于人。 于是,他果断放弃珍贵的半成品“鲲鹏”真符,以换取更多宝贵的提升时间。 反正半成品并未凝结出真正的“道”,田籍囫囵吞枣地观摩了一段时间,已经完全记下了当中的信息。 就算有些地方一时未能参透,日后也能慢慢研究。 当然,虽然失去了半成品“鲲鹏”真符,但他却因此得到了“逐日”真符! 一个真正凝结了“道”的,完完整整的真符! 这也是他此行,除了巨鳌宝宝承诺的一年前出海服务以外,最大的意外收获。 其实若仅凭他自己的,是无法带走“逐日”真符的。 所以他原本计划,是在毁掉真符之前,能观摩多久是多久。 时间一到,绝不留恋,该毁就毁。 不过现在不是要嫁祸给已死的鸿鹄吗? 那逐日真符必须得带走,否则无法解释鸿鹄的动机。 于是在田籍求助下,巨鳌宝宝将“逐日”真符重新恢复成隐匿状态,而后以族中秘法,将其压缩,折叠,再以身上脱落的壳片,严密包裹起来。 这种做法,不但减小了真符的体积,变成巴掌大小的迷你壁画,更让真符的秩四气息不再外泄,维持在秩三层次。 随后田籍以神魂中的“兵主”神念压制一番,终于将隐匿后的“逐日”真符彻底“驯服”,直接收于神魂之中。 至少在重新激活之前,逐日真符不会伤害到他的神魂。 这之后,田籍便带着收获,回到了梁囿。 …… 总的来说,这次地宫之行,虽然最后时刻出了变故,但最终结果还算不错。 一则暂时解除了深海游老对自己的怀疑,没有了迫在眉睫的危险。 二则一次性见识了两种不同类型的真符,虽然其中一个是半成品,但对于他今后凝聚自己的真符,还是有极大参考意义。 至于已经到手的“逐日”真符,除了研究的意义外,更是一个能够提升自身实力的好东西。 毕竟是秩四层次的东西啊! 田籍决定接下来好好研究一番,看看能否利用当中蕴含的力量 “对了,虽然我解除了嫌疑,但阿桃那里却未必,还是得稍稍处理一下。” 第四百九十一章 计成与收获(下) “如此说来,是鸿鹄伪装于你们当中,趁机夺走了巨人地宫的密钥?” 神魂空间中,深海游老听完田籍的自述后,如此总结道。 “原来那块令牌,居然是进入巨人游老地宫的密钥?”田籍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惊呼道,“也不知地宫当中有何宝物,居然引得鸿鹄游长如此丧心病狂,不但毒杀同道,还敢在游老您这虎口夺食!” 在田籍的自述中,鸿鹄假死替身的阴谋,以及另外四位游长的死因,基本与事实一致。 毕竟除了君子谷的鸿鹄尸体以外,另外四位的尸体零散分布在路上,而路上留下痕迹又太多,田籍无法统统处理干净,深海游老只要有心不难查清。 甚至君子谷那边的战斗痕迹,以深海游老之能,也未必不能察觉出蛛丝马迹。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半真半假,将部分真相如实相告。 包括自己在内是四名参与救援的游长,被鸿鹄玩弄于股掌之中,逐一毒杀。 当然,在这个版本中,田籍直到最后,才在鸿鹄的主动坦白中,知道她伪装成了粉蝶。 至于田籍为何明明没能识破对方奸计,却依然能从魂毒中活下来,这事反而不需要多解释。 他是十二纯完美至人,必定有烈毒不伤的特性,被毒死才怪了。 “地宫中有巨人游老的遗藏,鸿鹄大概是知道了什么,因此起了贪念。”深海游老含糊解释道。 “难怪了!”田籍半是恍然,半是后怕道,“游老您不知道,鸿鹄那厮化身鹏鸟后,秩次居然飙升到秩四,若非您确定她真实境界只有秩三,我都以为自己面对的强敌,是一位秩四的大能了!” “您不知道我当时面对她,是多么地绝望啊!”田籍哭丧道,“御气符用不了,剑技攻不进,其他手段限于秩次差距同样无效,若非我自身纯气积累深厚,恐怕此时已经没命来见游老您了!” 听得田籍近乎撒娇般地抱怨,深海游老当即安抚道:“此事是我疏忽,倒是连累你了。” 不过田籍明显感觉对方有些心不在焉。 显然心思全都落在了那位死敌鸿鹄身上。 他有自责般地说道:“此事说起来,其实我也有过。” “因为鸿鹄展现出来的实力太过骇人,又似乎查清了我在会中跟谁交好,我受其胁迫,惊惶之下,却不敢第一时间向游老您求助,以至于让其奸计得逞……” “鸿鹄如何胁迫你?”游老第一时间抓住关键信息。 “她似乎知道我与那位代号‘夭夭’的游子相交莫逆,故而扬言若我向您报信,她必杀夭夭……”田籍语气瑟缩道。 “难怪有人跟我说,看到夭夭去到了真正的地宫,原来是鸿鹄的人质。”深海游老了然道。 “什么,夭夭被鸿鹄挟持了?怪不得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田籍闻言却是大惊失色,随即向深海求助道:“游老您会救她的,对不对?” “嗯,等我找到鸿鹄后,必然会救下她,你且安心。”事不关己,深海游老一如既往地敷衍。 “好吧……”田籍沮丧叹道。 …… 应付完深海游老后,田籍再次叮嘱已经安全回到平原城的阿桃,今后行事谨慎,少出门行走。 平原城官府大能云集,深海游老不敢公然入城抓捕一个有泠然阁阁主身份的游者。 至于神魂空间里,同样得低调,特别是不要主动接触深海游老。 就跟之前一样,需要什么直接找田籍便可。 按照空间的规则,只要她不主动联系对方,对方也拿她没办法。 “对了,我真实的身份,深海多少是了解一些的,妫鱼那边也得去信提醒一下,如非必要,不可轻易出城。” “姬绫与墨烟这边倒是不必担心。” …… 一切安排妥当后,田籍立即投入对这次收获的整理与研究。 鸿鹄的记忆,半成品“鲲鹏”真符的奥秘,以及最重要的,“逐日”真符。 其中后者,田籍担心研究过程中,真符外泄的气息会伤害到小队成员,便干脆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自行闭关研究。 期间只有墨烟与姬绫来探望他一次,送来食物,以及一柄新的佩剑。 他的细剑“凌烟”在对战鸿鹄的时候,因为不堪地字级阳气符的恐怖高温,已经彻底融化了。 田籍回来梁囿后,拜托孙氏工匠帮他打造新剑。 这次他可供选择的素材多了很多,不需要用坎晶凑合,直接添加耐高温的南荒离灰。 因为当时在改火道的明火炉子里猛薅一番,仪式完成后,还剩下不少,正好用上了。 此外姬绫给他的一大捆琴弦中,提炼出不少天阳乾砂。 乾砂能滋养金气,增加武器锋锐度。 在孙氏的工匠提一下,也适量添加了一些。 于是一柄同时具备耐高温与锋锐特性的宝剑,成为了田籍的新佩剑。 这次因为材料充足,加之田籍如今御气能力提升,不需要再造成细剑样式,于是改为与他体格更为匹配的制式长剑,这样用起来也更顺手。 因为他当初给墨烟学剑,就是有这种性质来学的。 值得一提的是,田籍原本照旧给佩剑取名“凌烟”,以对应墨烟的“凝墨”。 但后者居然以“兼相爱”为由,建议新剑改名“绫烟”,正是姬绫与墨烟二女各取一字,以视平等相待。 田籍倒无所谓,但见两女离去时,有说有笑,亲昵如姐妹的的画面,又不禁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俩啥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明明先前还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啊……” …… 先前与鸿鹄的生死之战,让田籍对自己如今的实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秩三层次的敌人,已经不足为惧。 但面对秩四的敌人,则自保有余,攻击不足。 特别是面对同为游者道路的大能,因为真符对假符的绝对优势,让田籍不但难以伤到敌人分毫,甚至连逃命都做不到。 这次之所以能成功反杀,一则鸿鹄的秩四境界有很大水分,特别是德性太低,已经到了失德的边缘; 二则众人行进路线,正好经过君子谷附近,那里对于德性低下的鸿鹄可谓险地。 于是在田籍刻意引导下,成功拖到了天亮时分,利用天时与地利的双重优势完成反杀。 “毫无疑问,我一日不到秩四,面对同途径的游者大能,都会被克制的死死的。” “同途径的高秩次者对低秩次者,有天然的优势,且往往是碾压级的。” “就好比兵主神念对兵家胜将、催耕等的压制一样。” “万一我将来不得不面对这样的敌人,那依照原本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取胜……” 毕竟,不是每次都能恰好经过君子谷,恰好都能拖到天亮日出的时候。 毕竟,不是每个秩四都如鸿鹄一般有严重水分。 “譬如说,深海游老!” 第四百九十二章 剑势的限制 虽然暂时以一个已经不存在的“鸿鹄”拖住了深海游老,但后者毕竟是积年的游者大能,手中掌握的齐一会资源很多。 田籍不确定自己能一直隐瞒下去。 一旦真相暴露,势必要直面深海游老的怒火。 相比起鸿鹄,深海不但实力更强,对田籍的底细也更清楚。 这意味着田籍不单要考虑自身安危,还得兼顾其他亲朋,相当被动。 “从对战鸿鹄的经验来看,面对一位游者大能,御气符与游者方技都形同鸡肋,除非我自己也登临秩四,凝聚真符,否则就只能另辟蹊径,借助一些其他途径的手段。” 田籍盘点了一下目前的手段,能威胁到游者大能的,一是意识云中的兵主神念,属于兵家途径;二是阳气符版的白虹贯日剑势,属于游者与侠客的结合。 其中前者更偏向于被动心神防御,所以攻击手段上,则只能依靠后者。 “用上地字级的阳气符,以及换上耐热性能更好的‘绫烟’后,我如今的白虹贯日剑势足以威胁到游者秩四级别的对手。” “特别是深海游老的‘雾鲗’真符并不包含御阳的能力,这让我发动这一招式时,不容易被打断。” 唯一问题是,阳气符版的白虹贯日剑势,存在一个天然的缺陷。 需要晴天才能发动。 实际上,过去两次面对秩四大能级别的对手,南史无明与鸿鹄,田籍都是苟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才发动剑势,完成反击。 且不说这种战术需要一定运气,面对同样生性谨慎,且对田籍了解颇深的深海游老,恐怕对方上来第一时间就灭了他,根本不给拖延时间的机会。 而更为致命的是,深海游老的“雾鲗”真符,具备御阴的能力,正好是阳气符的克星。 试想一下,当田籍辛辛苦苦拖到天亮日出,准备发动白虹贯日剑势反击的时候,深海游老随手招来一片密云,晴天秒变阴天,剑势戛然而止……那所谓反击,就成了白给。 那有没有可能,不依赖外界天气环境,就能发动白虹贯日剑势呢? 这一刻,田籍想到了刚刚到手的“逐日”真符。 “在游者的世界观中,天地万物皆由六气衍化而成。六气互相之间,对立而统一,虽然会因天时不同,而发生此消彼长的变化,但却不会完全消失。” “就好比阴天密云的时候,阴气最浓郁,但不代表阳气完全消失,只是被压制得比较薄弱而已。” “甚至在黑夜之中,阳气依然存在,只是浓度又更低而已……” 这种认知,在过去秩次低的时候,田籍还无法感觉到。 如今成了秩三至人,通过【辨气】方技,他的气感能直观地分别六气的细微衍变过程,知道哪怕在对立的天象之中,六气依然存在,只是相对变弱而已。 “假符因为本质上是调用真符力量的‘凭证’,本身并不具备御气的本事,所以当天象不对应的时候,无法调集所需的六气。” “而真符,经过我这段时间的研究,因为其是游者之‘道’的凝结,哪怕天象不对应,依然能调集到相应六气。只是难易程度有差别而已。” “逐日”真符,正是具有主动调集阳气的能力! 哪怕在大泽的深水之下,依然如此。 “或许,这枚‘逐日’真符,能够帮我打破晴天的限制……” 当然,真符既然是游者秩四的“道心之器”,田籍想要完全驾驭它,发挥出媲美大能的威力,是不可能的。 但若只是调集地字级程度的阳气,以便使出白虹贯日剑势,却未必不可一试! 于是接下来,田籍将全部心思用于研究如何利用“逐日”真符,完成白虹贯日的剑势积累。 因为生死的压力,他一刻也不想耽误,便暂时断绝了一切与外界的交流,专心于试验。 …… 就在田籍忙碌不停的时候,梁都中的局势,也终于彻底明朗下来。 如今内城世家贵族,要么迫于武力,要么基于利益,要么早有异心,在新太子与管叔吾的一番分化拉拢之下,终于认清了局势,承认了太子夷乌作为储君的地位。 至少表面上无人反对。 而为了进一步彰显储君的地位,今年的秋猎祭祀,梁王以身体不适为由,下诏由太子夷乌来主持。 所谓国之大事,为戎与祀。 梁王这一道诏书,相当于承认了太子夷乌监国的地位。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名为太子,实为新王的太子夷乌,大喜之下,不但大赦天下,还宣布今年秋猎,将允许内城贵族子弟进入梁囿狩猎。 跟齐国一样,梁国同样有四时郊祀的传统。 只是相比于齐儒祝者的繁琐礼节,梁国的祭祀相对简单一些,更多是一种彰显公族世家武功的场合。 毕竟处于四战之地的梁国,武功不盛,就活不到今天。 当然,这一切原本跟田籍等人关系不大。 虽然他们藏身梁囿,但梁囿占地极广,小心注意规避一下,并不会与秋猎的队伍碰到。 但当一封秋猎邀请函送到墨烟面前时,情况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这封邀请函,是太子夷乌写给徐国灵台伯,田博闻。 …… “这是什么意思?”墨烟盯着姬绫带进了邀请函,皱起了眉头。 “太子夷乌说,君子虽是客,但也有从龙之功,如今更是管、孙二氏年轻一辈中的重要人物,本身又是徐国伯爵,值此盛事,当然不能缺席。” “可是,博闻毕竟杀了他长子啊……”墨烟下意识压低声音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姬绫摇摇头,脸色同样有些惆怅。 “那令尊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父亲说,君子不是梁国臣子,没有资格入庙、祠参与祭祀,所以只是参与梁囿狩猎的话,倒也见不着太子的。” “原来如此。” 听到不用直面太子夷乌,墨烟稍稍放心一些。 但毕竟是杀子之仇,虽然有管、孙二人在明面调停,但依然不代表万事大吉。 特别是孙坡此时跟太子夷乌闹矛盾,直接病倒,更无瑕顾及田籍的事。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梁囿毕竟是梁人的地盘,我们一直藏着里面,也未必安全。”姬绫分析道,“所以我建议,不妨趁着这次机会,试探一下太子夷乌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也好为将来之事作打算。” “也是。”墨烟徐徐点头,但随即又为难道,“只是博闻这几日似乎到了研究功法招式的要紧之处,我实在不想打搅他。” “其实,倒也不必君子亲自出面……” “哦,妹妹有什么主意?” 便见姬绫樱唇微翘,狡黠笑道:“由姐姐代替君子,出席梁人秋猎!” 第四百九十三章 美人心计(上) “这……能行吗?”听到姬绫打算让自己乔装田籍,墨烟不禁迟疑,“我跟博闻外型差太远了吧!” 姬绫笑着反问:“可问题是,内城世家贵族,除了太子的人,谁知道君子长什么模样?” “他们不知道?” 墨烟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是了,他们一行跟随孙氏大军来到梁都以后,田籍与墨烟因为各自外型“非主流”的问题,从未在梁人面前露脸。 先前的“狗洞军神”说书人,也是委派庞尉等老游者担任的,田籍与墨烟一直隐居幕后。 更别说战后他们立即躲进梁囿,一直到今日,都未曾在梁都公开露脸。 “可毕竟还是有太子以及孙氏的人见过博闻的长相啊?”墨烟质疑道。 “有资格进入梁囿秋猎的都是青壮贵族子弟,而太子的子女中,只有已死的王孙幸见过君子,其他不足为患。”姬绫分析道,“至于孙氏,因为孙峻野的态度,他们已经明确表示不参加这次秋猎。” “是这样么……” 墨烟摸了摸自己脸蛋,又下意识比较一下与姬绫的身高差,总感觉这个主意有些冒险。 相比起田籍那头还能解释为意外的短发,她如今微微淡蓝的肤色,则是不折不扣的混血鲛狄证明,无从辩驳。 更别说她天生体格娇小,比起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女姬绫,都还稍稍矮了一点。 这要是两人假扮情侣出席秋猎,旁人能信吗? 此时姬绫感觉到墨烟迟疑,便微笑鼓励道:“姐姐且安心,绫会安排好一切的!” …… 内城,梁王宫。 一名素衣女子垂首静坐于巍峨宫室之下。 此时宫门紧闭,除了两旁的精锐亲卫,宫室中,便只剩下高坐于宝座上的太子夷乌。 然而不管是面对卫士们的腾腾杀气,还是那位名义王兄的注视,素衣女子皆不为所动。 只是低伏着身子,不紧不慢地叙述着自己的见解。 “王兄如今大权在握,又有报杀子之仇的大义,一个区区外臣而已,直接杀了便是,何必瞻前顾后?” “田博闻虽是外臣,但为兄还真能轻易动他。”太子夷乌诉苦般地说道,“他不单是孙将军的爱将,最近又成了相邦的快婿。此二者皆是为兄稳固江山的重要基石,若是贸然动了田博闻,则相当于动了自身根基,为智者所不取!” “既然以王兄之才智,尚且奈何不了田博闻,那夷旦一区区弱女子,就更没有盼头了。”王女夷旦淡然道。 “王妹此言谬矣。”太子夷乌徐徐起身,语气深然,“正因为你是弱女子,才能做到为兄做不到的事!” 王女夷旦目光微凝,静待下文。 便见太子夷乌指着她,朗声道:“我要你在秋猎上,以美色勾引田博闻!” 王女夷乌霍然抬头,见王兄目光逼视,不容置疑,终于动容:“王兄若想行美人计刺杀田博闻,内城宫室美貌女子何其之多?夷旦蒲柳之姿,手无缚鸡之力,恐难当此大任!” “谁说我要刺杀田博闻了?”太子夷乌语气骤然尖锐,“我是要他身败名裂,孤立无援!” “王兄的意思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生父,其实是孙峻野吧?” 听到身份被拆穿,王女夷乌目光瞬间闪过复杂神色。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冷静,顺便,也抛掉了先前弱女子的外表,以更为自如的姿态,直起腰杆,直视太子夷乌。 “王兄的意思是,让夷旦先假意示好田博闻,待其上钩,再反过来污蔑他轻薄于我,最好来一场人赃并获?” “哈哈哈……”太子夷乌闻言大笑,“不愧是孙峻野之女,心思机巧,一点便透!” “不错,我就是要借你之手,让田博闻名声尽毁,以及最重要的,离间他与孙管二人的关系!” “秋猎场上众目睽睽,一旦他欺辱你之事坐实,便再难辩驳。” “到那时,我带着孙将军与相邦一同登场,顺便说出你真实身世,你猜猜那两位是如何反应?” 王女夷旦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以孙峻野这段时间表现出来对复仇的执着,对妻女的怀念,恐怕会与田博闻生出嫌隙,再难相善。” 说到自己的生父,王女夷旦直呼其名,仿佛是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至于相邦大人,刚刚相中田博闻为女婿,便闹出这等泼天丑事,不管是基于管氏脸面,还是顾及老友的情分,都必须与其划清界限了。” “正当如此!”太子夷乌的笑容渐渐狰狞,“到那时,田博闻失去管、孙二人的支持,为兄要拿捏他,易如反掌……” “不仅如此吧?”王女夷旦忽然打断太子夷乌的发言,后者明显一愣,“王兄拿下田博闻,便等于削掉了孙峻野一大臂膀,到那时,孙氏想要与王兄对抗,就更为艰难了。” “呵呵,你倒是想得通透。”太子夷乌不咸不淡地应道。 但王女夷旦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踏前一步,姿态咄咄逼人:“王兄此计若成,夷旦便要失去王女位份,彻底归入孙氏。但王兄却又要借夷旦之手削弱孙氏,这不是让妹妹自掘坟墓吗?” 太子夷乌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自然听得出,王女夷旦这番话,并非拒绝合作,而是暗示补偿。 补偿她失去王女位份,落入孙氏这艘不太稳固的大船。 不得不说,她选择在这个时机提出要求,可谓恰到好处。 更早些时候,自己刚刚拿下内城,大权未稳,虽然必定能漫天许诺好处,但真正能落到实处的却不多。 或者再晚些时候,自己清理完异己,成了一言九鼎的王者,那这时候,对方却很难拿得出可以交易的东西。 唯独此时此刻,他刚刚站稳了脚跟,但又未完全手握大权,正需要人手之际,她却主动站了出来。 不对,她甚至没有刻意自荐,而是他太子夷乌主动相邀的! 想到这里,太子夷乌的笑意彻底消失。 过去那位逆来顺受,只是充当美丽花瓶的妹妹,突然展现出精于算计人心的一面,让他一时间感觉有些不真实之感。 看来,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王妹”了。 “难怪‘那位大人’说,夷旦的才能可堪大任,此事若她肯援手,便已经成了大半。” 心中感慨一番,太子夷乌语气一缓,道:“其实你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施害者又恰好是他的心腹,这样他对你的愧疚只会更深,往后补偿就会更多……” 然而王女夷乌只是凉薄一笑,不为所动。 知道自己不给出实利,对方是不会点头的,太子夷乌轻叹一声,道:“前番攻取内城,宦者令首开宫城之门,居功至伟。今后他本族里氏,必将成为梁国新贵,你可愿意嫁入里氏?” 见王女夷旦露出思索神色,太子夷乌知其心动,决定加大筹码:“前番城破之时,是宦者令的族侄里息护你周全的吧? “我看此子对你已生情愫。干脆许你二人成婚。” “介时里息宿卫王宫,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而你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早晚成为里氏的主母!” 王女夷旦终于俯身下拜,显然认可了这个补偿。 不过正当太子夷乌松一口气之际,王女夷旦却再次长身而起,肃然道:“补偿之事说完了。接下来,便该谈谈王兄计划中的漏洞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美人心计(下) “我的计划有漏洞?” 作为长于庙算的胜将,以及事实上一言九鼎的梁国主人,太子夷乌对于被人指责计划有漏洞,自然相当不悦。 但他想起“那位大人”对自己这位假妹妹的夸赞,又不禁有些好奇,对方能说出什么花样。 于是他微微颔首,等对方解释。 王女夷乌也不客气,直言不讳道:“最大的漏洞,兄长凭什么认为夷乌的姿色,足以让田博闻心动?” “若田籍闻根本瞧不上妹妹,那所谓色诱,所谓栽赃,所谓离间,又从何谈起?” “这……”太子夷乌皱眉看着对方,“你姿容上佳,更兼宫廷女子颐养多年的独特贵气,寻常男子谁不是一见倾心,拜服裙下?” “那田博闻是寻常男子吗?” 王女夷旦一声反问,让太子夷乌一时语塞。 田博闻若还算“寻常”,那这梁都的青壮子弟中,恐怕没几个能称得上寻常了。 “为兄见他身边红颜环绕,甚至还有个浑身长毛的,显然是个荤腥不忌的登徒子,以你的姿色,他焉能不上钩?” 对于太子夷乌底气不足的辩驳,王女夷旦冷笑道:“就算他当真荤腥不忌,那秋猎场上淑女众多,百花争奇斗艳,他又为何偏偏要独钟于妹妹一人?难道王兄还能下令不许其他女子参加秋猎不成?” 这种莫名其妙的命令,当然不能下。 且不说会引起其他贵族不满,有违他邀买人心的初衷。 单是只允许王女夷旦一名女子登场,偏偏还主动倒贴田籍,就会立即引起对方警惕。 虽然心有不甘,但太子夷乌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自己确实考虑得不够周到。 而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位王妹明明只是一介凡人,为何对人性洞悉之通透,却胜过自己这位长于庙算的胜将? 莫非仅仅是因为身上留有孙峻野的血脉,就能天资聪颖至此? 那若是早早踏入兵家之路,恐怕如今至少是个秩三军师了吧? 这时候,王女夷旦已经完全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以色侍人,终究落于下乘。”王女夷旦侃侃而谈道,“要想让田博闻这等奇男子上钩,不若诱之以利,动之以情,迫之以势。如此三策并用,方可万无一失!” “愿闻其详。”太子夷乌正襟危坐,并让侍卫设席奉饮以招待,俨然将对方视作上宾。 王女夷旦对这种场面似乎见怪不怪,落落大方地安坐后,才继续道:“妹妹听闻,城破之后,田博闻对王宫中的珍稀古玩颇感兴趣。虽然不知他为何喜欢这等俗物,但既然他有所求,我等何妨以此为切入点,利诱之?” 太子夷乌二话不说,挥手让侍卫搬出宫中珍藏,以待她挑选。 王女夷旦轻抿汤水,接着道:“田博闻以及麾下一众追随者,因为齐地混战,流落异乡将近半载,想必思乡之情与日俱增。然则如今战局未定,归乡无期。” “王兄何不私下许妹妹一支可自由行走于大泽上的私船,以便妹妹给他送人情?” “这……”太子夷乌脸色迟疑。 他不是舍不得船队,而是担心万一将对方引到大泽上,就成了放虎归山。 王女夷旦看出他的心思,当即微笑提醒道:“妹妹当然不会真带他们上船。只是王兄别忘了,田博闻身边红颜当中,可是有相邦的千金,日者秩三。若是妹妹空口白话地许诺,怕不是当场被戳穿,贻笑大方?” 太子夷乌恍然大悟,当场手术一封,盖上太子凤印,乃是让有司调集一支民船,听候王女夷乌差遣。 不管有没有他们对田籍的算计,这支船队都事实上成了王女夷旦的所有物。 这样许出的诺言,田博闻身边的日者,就无法证伪了。 “有此二策,就算妹妹容貌丑陋不堪,田博闻的注意力,也不得不第一时间落在我身上了。”王女夷旦自信笑道。 …… 这时太子夷乌对自己这位“王妹”的才能已经彻底信服了,迫不及待地追问:“那第三策,‘迫之以势’呢?” “前两策,只能确保妹妹将田博闻单独约出来,引至预设的陷阱之处。”王女夷旦分析道,“但要让田博闻成为众矢之的,声名狼藉,总需要完成最后一步。” 太子夷乌以为自己这位未出嫁的王妹基于女儿家的含蓄,才将某些不可描述的场面含糊表述为“最后一步”,不禁好笑道:“可是需要为兄给田博闻的酒食中添加些‘佐料’,以乱其性?” 哪知王女夷旦摇摇头,道:“还是那句话,他身边有相邦的千金,隐瞒撒谎,只会适得其反。” “何况游者号称擅长心神攻防,王兄的‘佐料’,未必能乱其心性。” “那该如何是好?”太子夷乌请教道。 “其实,田博闻是否真的轻薄于我,并不重要。”王女夷旦轻轻晃荡杯中之物,看着水流漩涡,目光森然,“只要场中贵族皆认为他是那不是也得是。” “而这些贵族当中,当数其中一人,最为关键。” “是谁?” 王女夷旦抬起头,嫣然笑道:“当然是王兄为我选定的夫婿,秩三游侠,里息!” …… …… 里息感觉自己最近的人生,堪称时来运转。 原本里氏在梁都一众世家之中,只能算末流小族。 全靠一位担任宦者令的族人,才勉强能在权贵林立的梁都内城容身。 然而宦者令虽权势不低,但终究是无后无爵之人,更不存在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之事,故而里氏一族的兴衰荣誉,皆与之休戚相关。 一旦宦者令百年身故,里氏便成了无根之萍,迟早沦为庶民。 故而里息虽然是里氏一族首屈一指的才俊,依然不得不在内城一种贵族子弟当中努力挣扎,靠双手博取功名。 为了在内城出人头地,他少时拜梁地名师学侠,练就一身高绝剑术,且平素为人仗义疏财,急公好义,常替人打抱不平。 久而久之,里息积累了良好名声,成为内城贵族子弟中闻名的游侠,人称里好义。 但里息个人的奋斗,也就到此为止了。 家族门第的限制,让他无论在有秩道路还是功名一途上,都难以再往上走一步。 因此二十多岁就早早成名的里好义,到了三十而立之年,依然还是里好义。 如无意外,再过三十年,他就会成为里好义翁,而后直至两眼一闭,棺盖定论。 但历史的进程,来到大齐今皇二十四年,或者说梁王渚三十五年的秋天,却出现了一个意外的变动。 一个大至天下战局,小至里息个人命运,都极为重大的变动。 第四百九十五章 梁囿秋猎(上) 梁王渚三十五年,原王子夷乌梁国监国太子,以内乱未息为由,宣布退出对吕齐作战。 同样是这年秋天,里氏一族因为宦者令的成功下注,摇身一变,成为梁都显赫新贵。 于是里息在一众贵族子弟当中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 过去只能充当绿叶的里好义,如今俨然成了名利场上的新星。 众多过去对他颐指气使的贵族子弟,如今全都在族中大人的叮嘱下,赶趟着上去巴结里息,希望能与里氏大好交道。 …… 譬如今日秋猎大典,里息刚一现身,就被一众世家子弟、淑女,如同众星捧月般围在了中间。 过了最初一段兴奋期后,里息对于这种场面已经感觉疲惫。 要不是作为秩三游侠,需要交游扬名来提升实力,他恐怕早就开溜了。 特别是当中不少人听闻他至今未曾婚娶,因而纷纷暗示要说媒,更让他有些不胜烦扰。 倒不是里息不想娶妻,只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对妻子人选,心有所属。 那是不久前的一个秋天深夜。 那夜宫城沦陷,兵荒马乱。 他得到族叔宦者令的提醒,冒死保住一位名为夷旦的王女。 虽然两人全程说话不超过三句。 但至此之后,那道如空谷幽兰般的素白身影,便深深映入他脑海中,再难抹去。 所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不过如此。 事实上,从踏入梁囿的第一刻起,里息的心思就不在身边这些贵族身上。 甚至也不在秋猎本身。 他紧张地举目张望,试图从茫茫人海中,找寻心头上的那一抹白色。 哪怕只是再看一眼。 “里好义,你这是看上了哪一位淑女啊?可是要让为兄替你当伐柯人?” 一道成熟男性声音从旁传来,里息蓦然回头,便见到一位跟自己年岁相当的男子,笑吟吟地迎面而来。 里息认出对方,正是刚来梁都不久的吕齐使者,负责两国和谈事宜,名为国子建。 其人出身吕齐二守之一的国氏,身份高贵。 同时在梁国,他还有另一重重要身份——相邦管叔吾的长女婿。 三重身份叠加,国子建同样成为了梁都新格局下的新星。 于是理所当然地,这两位新星因为各自家族、个人前途考虑,自热而然地走到一起,并很快称兄道弟。 “子建兄今天也来了?”里息下意识看了看对方身后,“怎么不见嫂夫人?” “拙荆刚刚查出有身孕,我便让她在家安养了。”国子建微笑道。 “啊,如此便要恭喜子建兄了!”里息拱手道,“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双喜,其一是妻子伯姬怀孕,其二便是国子建以这般年纪担任一国正使。 有外舅管叔吾坐镇梁国,这次和谈基本上不会出问题。 而只要能将和约带成功回吕齐,一份大功是跑不掉的。 甚至只要他愿意,将来留在梁国为外舅做事,也是前途可期。 可谓左右逢源。 国子建谦逊般地摆摆手,道:“不说我的事了。我见贤弟方才左顾右盼,心不在焉的,可是相中了城中哪家淑女了?” “这个……” 提起心上人,向来豪气云干的里息,居然有些羞赧起来。 这当中未尝不是带着一点自卑心态。 毕竟对方是身份高贵的王女,而自己这三十多年来,只是一个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的贵族边缘人。 “哈哈哈……”国子建见状失笑道,“你里好义如今名声响彻梁都,哪家淑女不心生钦慕?何必这般小女儿家的姿态?只要你说一声,为兄立即带人上门说媒,今天就能帮你将婚事定下了!” 国子建的这番话,虽然玩笑成分居多,毕竟媒妁之言哪有那么简单。 不过经他一开解,里息心态也慢慢调整过来。 对啊,我如今地位今非昔比,确实足以配得上她了! 想到这里,里息只觉过去这些天的忧思、烦闷一扫而空,心中豪气顿生,拉着国子建的手,两人联袂往一处布幔围起来的露天宴席走去。 与齐儒祝者主导的秋猎祭祀不同,梁人秋猎不比御射之术,而是更注重个人勇武的展示,会在狩猎期间比斗演武。 因为梁国地处四战之地,尚武之风由来已久。 在大齐与黑水均被官府打压的侠客,在梁国反而获得相对兴盛发展。 毕竟在梁武卒当中,就有相当大比例的侠客途径有秩者。 里息决心要在今日秋猎场上,好好展示一番武艺,以获得那位心上人的青睐。 因为族叔宦者令私下告诉他,王女夷旦,今日会来! …… 就在里息两人刚刚入席不久,一对有些脸生的贵族男女,也在众人瞩目下,徐徐入场。 两人当中,女子一方因为眼覆白绫,容貌娇美,而备受瞩目。 不少年轻贵族男子纷纷打听这位小美人的出身,而后得知她是管叔吾的次女仲姬,已经与那位徐国灵台伯有婚约之后,不禁纷纷露出懊恼的神色。 那么理所当然地,他们立即将注意力投向旁边那位身量颀长的白脸男子。 从两人亲密的姿态来看,对方应该就是那位孙氏军中红人,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徐国灵台伯,田博闻了。 徐国远在东夷之地,与西泽的梁国隔着整整一个中陆,可谓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徐国伯爵在梁人心目中的份量,远远不及孙氏军中红人来得重要。 毕竟后者是此地的征服者,其领头人更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泊隼先生。 原本众人以为这位既然是军中之人,大概会长着一副孔武有力的外表。 哪知此时一看,对方除了身高勉强达标外,其余一切跟“孔武有力”完全无关。 身材瘦弱,走路不时摇晃,仿佛风一吹就倒。 特别是他脸上明显扑了一层厚厚的粉,让原本就过于秀气的眉目,更显阴柔,跟个娘们似的。 这跟梁人崇尚阳刚勇武的审美观可谓大相径庭,一时引来众人非议。 若非其人身上隐隐有秩三威压,恐怕场中不少血气方刚的年轻贵族,会当场提出挑战。 不过即便如此,有些自忖实力不俗的秩三,已经跃跃欲试。 若是能打败他,就算不能讨得相邦千金的欢心,也足以扬我国威了吧? 这可是侠客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 里息显然是有资格上前挑战的游侠当中,最为众望所归的一位。 但他本人对“田博闻”倒没有多少敌意,或者说关注。 虽然姬绫的美貌也让他感觉惊艳,但一则此时他心中已有所属,再难看上别人;二则对方明显还是青涩少女,而到了他这般年纪,则更喜欢稍微成熟一些的。 譬如王女夷旦。 而就在脑海中又一次想起那道素白倩影的时候,后者却穿着一身崭新的紫衣,款款入场。 第四百九十六章 梁囿秋猎(中) “她还是那么美。” 虽然王女夷旦的服色有些反常,但这丝毫不减其在里息心目中的地位。 大概是今日的场合,不适宜穿得太素吧? 里息的目光下意识跟随对方移动。 途中不少贵族男女主动上前见礼。 王女夷旦过去虽然十分低调,且只是凡人,但据说在一众王女当中,是第一个出来明确表示支持太子夷乌的。 光这份从龙之功,就让她在一众王子王女中脱颖而出,成为宫中新贵。 加上这般美貌,不知引得在场多少未婚男子青睐,纷纷上前恭维讨好,如同一只只开屏公孔雀。 然而王女夷旦始终对众人保持一份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貌似亲切,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让里息原本因为这群“公孔雀”的聒噪而略感烦躁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她在勾心斗角的王宫中低调生活多年,恰如浊世中婷婷独立的幽兰,这些凡夫俗子哪里能配得上她?” “大概在她心中,一直渴望一位大智大勇的英雄人物,将她拯救出生梁王宫的漩涡中吧……” 就在里息不断脑补王女夷旦的心态时,这朵时常出现中他梦中的美丽幽兰,忽而脚步一顿,停在了一桌席位前。 “田博闻”的席前。 …… 王女夷旦找田博闻做什么? 这一刻,在场所有梁国贵族心中都冒出这个疑问。 里息更是霍然而起,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连身旁国子建的询问都听不见。 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女夷旦对着“田博闻”盈盈一拜。 待起身时,双目已是通红,一时看看“田博闻”,一时看看身上的紫衣,眼波中仿佛万千幽怨流转,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以及……更大的疑问。 单从这场面看,明显是男方对王女有所亏欠,且很大程度上与后者身穿紫衣有关,以至于后者流露这这等哀怨的神情。 可问题是,这“亏欠”具体是什么,却可以解读出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若是感情,那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俗套故事。 配合旁边的管氏仲姬,一出狗血三角恋就出来了。 那王女这身紫衣,就是讨好对方的意思。 毕竟齐人崇尚紫色。 可若是田博闻仗势欺人,那王女哀怨,顿时成了迫于对方强势,无奈下拜求饶。 而这身紫衣,九成是迫于对方淫威而穿上的。 毕竟一个梁国王女,无缘无故穿齐人的紫衣作甚? 不论真实情况是哪一种,此时“田博闻”在一众梁人子弟当中,都已经成了公敌。 不少人摩拳擦掌,等着王女说出真相后,便上前为其主持公道。 然而再次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王女夷旦拜完后,当即掩面离去,留下众人一脸懵逼,心情愤懑却无处发泄。 …… 墨烟心情不比梁人好到哪里去。 原本今日她听出姬绫安排,乔装田籍出席秋猎,是打算低调行事的。 毕竟她虽然踩着高跷,扑了白粉,掩饰了自身的特点,但跟田籍本尊还是有很大差距。 不曾想才刚刚坐下,一个陌生美丽女子就跟她闹了这么一出。 这也就罢了,对方离去不久后,居然让侍女悄悄捎来一封信。 一封写给田籍的闺中私信。 这种场合,这种姿态,这封信是几个意思,墨烟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了。 “莫非博闻先前外出那几日,跑去招蜂引蝶了?”墨烟目光死死盯着信纸,一张散发淡淡香味的绢纸,瞬间火冒三丈。 “兼相爱”也不是这么个兼法啊! 倒是一旁的姬绫低声提醒道:“若她当真与君子有私交,又怎会认错人?多半是从旁人处听闻君子之名,慕名前来结交的。” “这倒也是。”墨烟闻言稍稍冷静下来。 不过就算不是田籍主动招惹,这种主动送上门的美女,也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墨烟二话不说,直接拆开信件。 若里面有些居心叵测的字句,那就不必给田籍看了,直接烧掉了事! 在这一点上,姬绫与她是同一阵线,没有阻止。 不过当她看到信中内容后,原本激动的情绪,却渐渐冷静下来。 “信中说了什么?”姬绫看不到信,好奇追问。 “这位名为夷旦的王女,说自己珍藏着一件上古时期的古董,听闻田博闻大人擅长鉴古,想邀他过来品鉴一番。”墨烟转述道。 “就这?”姬绫感觉墨烟还有未尽之言。 ‘她还说,自己有一队私船,可以经由大泽悄悄进入齐国平原都,如果田博闻大人有需要,尽管开口。” “这位王女殿下还真是大方啊。”姬绫闻言冷笑不已。 “可不是吗?”墨烟挑眉道,“又是送古董,又是送船队,我若是博闻,就算心中警惕,恐怕也少不得要与她私下一会了!” 话虽如此,但知道对方的提议后,墨烟反而不好私自替田籍拿主意了。 如果说鉴古还算是田籍的个人癖好,那私船则关系到整个小队成员的利益。 毕竟离乡近半载,大家早就归心似箭了。 特别是庞尉等游者,他们离乡更是有数十年之久。 哪怕田籍,他不是在平原城还有家人吗? 难道他就不想回家看看? “绫儿妹妹,你说怎么办?” 姬绫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悄悄取出卜筮之物,当场起卦。 一番占问后,她再次开口:“王女夷旦承诺之事都是真实的,但君子若与她相会,却是吉凶难料。” “怎么说?” “这位王女的身世似乎有些复杂,君子若与她牵扯太深,恐怕会有麻烦。”姬绫凝神解释卦象道,“只可惜妹妹对其了解不多,一时占问不出更多情报。” “这样么……” 墨烟此时心中已经没了妒意,只剩下对王女夷旦的警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是墨女侠的直觉。 想到这里,她心中有了决断,对姬绫道:“不管王女夷旦有何企图,总归是冲着博闻去的。我正好假借现在的伪装,去试探一二,省得将来博闻出关后,不清楚对方意图,上当受骗。” “也好。”姬绫微微点头,“需要我同行吗?” “这倒不必。”墨烟咬牙切齿道,“毕竟王女殿下只邀请博闻一人私会,妹妹若一同过去,岂非浪费了人家一番心意?” 第四百九十七章 梁囿秋猎(下) 王女夷旦离去后,秋猎也正式开始。 然而大概是因为众人的心思,全都落在了开场前的那一幕上,故而真正参加田猎的人寥寥无几。 大多是随意射杀几只野雉野兔,便草草收场,回到席位上饮宴。 顺便看看王女夷旦与田博闻之间,还有没有后续。 里息更是从开场到现在,一直低头喝着闷酒,不曾离开座位。 这让原本想接着他的名头,广交梁都贵族的国子建,也不禁有些郁闷。 不过观察了这么一阵,特别是里息对王女夷旦超乎寻常的关注,他哪里还不明白,对方所钟情的女子是谁? “这倒是一个投其所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国子建悄悄离席,却是派下人去打探王女夷旦的消息,特别是对方究竟跑去哪里了。 很快,手下就回报,田博闻与王女夷旦在附近一处树林中幽会,不知做些什么。 “这可难办了。”国子建皱眉想道,“原本是想成人之美的,如今贸然带着里息过去,若是碰见某些不见得光的丑事,却会适得其反……” 想道这里,他心中不禁对那位今晨才第一次相见的未来连襟,有些微词。 原本他听妻子私下抱怨对方横插一脚,打乱了管叔吾对仲姬婚事的安排,还没有太多意见。 毕竟此事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外舅他老人的意思。 对方喜欢将仲姬嫁入谁家,轮不到他这个长女婿置喙。 不过现在田博闻幽会王女的举动,已经严重出格,特别是还影响到他国子建的前途,那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想到这里,国子建立即走动到姬绫的席前,对这位“瞎眼”的小姨子道:“你可知田博闻此刻在干什么好事?” “知道啊。”姬绫干脆道,“王女夷旦约他私下会面。” “这……” 看着小姨子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国子建一时之间竟搞不清对方是真的年幼无知,还是故意与自己唱对台。 但这事肯定不能就此罢休,于是他立即拉下脸,摆出姊丈的架势责备:“我来梁都前,早就听你阿姊在信中说道,那田博闻乃是一登徒子。你下嫁于他,本就吃了大亏,如今怎还能由着他这般胡作非为?” “就算你不顾自己名誉,总归要考虑此事对外舅大人名声的影响吧?他如今可是堂堂一国相邦!” 哪知姬绫却反问道:“那姊丈倒是好好跟绫说道说道,君子他此刻到底是怎么个胡作非为?” “你……” 这次国子建倒是终于确定,这位小姨子就是故意跟自己唱反调。 “我本以为她只是眼睛瞎,怎么现在连心也瞎了?” 想到这里,国子建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劝劝外舅管叔吾。 不管是为了管氏名誉,还是自身前途,都绝不能让田博闻取仲姬! 就在国子建被姬绫呛得无话可说之际,一位王女夷旦的侍女,却跌跌撞撞地跑进宴席场中,惊慌失措得大喊道:“救命啊!诸位大人快来救救我家殿下!” “王女殿下发生何事了?”有热血少年厉声质问。 里息更是瞬间酒醒,挺剑而起。 便见侍女又惊又怕地哭诉道:“那田博闻狼子野心,意图对殿下行不轨之事!” …… 当王女夷旦当着自己面撕裂贴身亵衣的时候,墨烟反而冷静了下来。 原本对方扬言古物就藏于身上,需要宽衣解带展示给田籍看的时候,她是瞬间出离了愤怒的。 这堂堂梁国王女,也实在太不自重了。 为了勾引田籍,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这等恬不知耻的事情? 这还有王法吗? 不过当脱衣动作变成撕扯以后,墨烟却不怎么怒了。 或者说,愤怒的方向,变了。 很明显,对方这种离奇举动,配合先前的言行举止,只能有一个目的。 栽赃田籍。 此时王女夷旦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跪倒地上,扯开嗓子大喊救命。 不知内情的人看见了,肯定第一时间断定是“田博闻”意图不轨。 毕竟一个秩三,一个凡人,谁欺负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更别说这里是梁人的地盘,王女夷旦作为一众梁人子弟心目中的女神,天然具有同情分。 可话又说回来。 这不是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田籍,而是她墨烟么? 大家都是女儿身,栽赃她揍人没问题。 栽赃她对王女意图不轨? 那究竟怎么样才算不轨? 既然这个栽赃从根源上来说,就不可能成立,墨烟自然就没必要惊惶了。 干脆静静地看着对方表演,以待后续。 戏都唱到这份上了,不看到最后怎么行? 必须要将针对田籍的人全都找出来,一网打尽! …… 里息是第一个冲到树林里的。 见到模样凄惨的王女夷旦,里息二话不说,朝着“田博闻”挺剑便刺。 不过下一刻,一道声音喝止了他。 是紧随而来的国子建。 他身后还跟着其他赶来救驾的贵族、侍卫。 “子建兄,莫非你要包庇歹徒不成?”里息剑指“田博闻”,厉声质问。 “贤弟莫要误会!”国子建连忙解释道,“此事人赃俱获,无可辩驳。我怎么会为了一个卑鄙小人,妨碍你我兄弟情义?” “更何况田博闻作出此等丑事,我身为吕王使者,若不立即与之割席断义,岂不是有损两国邦交,有损外舅名声?” 听国子建有理有据,的确不是要包庇自己人,里息这才放下心来,但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田博闻”。 “那子建兄是个什么说法?” “我的意思是,既然此事案情清晰,不若交由城中有司处理。”国子建小心翼翼地提议道,“至于当务之急,一是找医者照看王女殿下,二则派人立即禀告太子殿下与相邦大人,呃,还有孙将军。” “子建兄固然是老成之言。”里息却不为所动,“但怕只怕相邦大人与孙将军,未必真的能无私处理!” “唉,那贤弟意欲何为?” 在国子建看来,田籍出了这样的事,当然要第一时间撇清干系,以免被梁人恨屋及乌,影响和谈。 由管叔吾以梁国相邦的身份秉公处置,最为稳妥。 然而他想法是好,奈何里息,以及身边梁国贵族们,此时群情激昂,热血上头,并不领情。 而更为糟糕的是,王女夷旦忽然掩面哭泣道:“都怪夷旦行事莽撞,明知田博闻大人早有邪念,却还妄想以宝物改变心意,反而惹出祸事,影响两国邦交。” “干脆夷旦就此自戕,大家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言罢,王女夷旦从地上爬起,一头撞向旁边大树。 第四百九十八章 日月争辉(一) 王女夷旦撞树可谓用尽全力。 然而她的全力毕竟还是凡人之力。 里息以游侠之身,闪电出手,轻轻松松就挡下了。 于是,王女夷旦也就顺势瘫倒在他身上。 软玉在怀,鼻子第一次嗅到梦中幽兰的芬芳,里息瞬间有种如坠梦里之感。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他还是很快清醒过来。 因为幽兰在哭泣。 因为采花贼未死! 如此美好的王女殿下,田博闻此獠怎敢辣手摧花! 清醒过来后,里息只感觉愤怒更胜先前百倍,对着国子建,以及众人昂首道:“子建兄想要做什么,里息不会阻拦。但在太子不与有司到来前,也请诸位模样阻拦我!” “贤弟想要做什么?”国子建颤声问道。 便见里息对着“田博闻”怒目而视道:“我势要在此地诛杀此贼,不论生死!” 竟是直接发动了侠客基础方技,【豪言壮志】! “说得好!” 见里息态度如此决绝,当场便有梁国侠客大声叫好。 “不愧是里好义!” “此战不死,我等必尊你为梁国国侠!” 见自己的豪言得到众人一致支持,里息更是坚定了要与“田博闻”不死不休的决心。 …… 然而里息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大义凛然之际,怀中的王女夷旦,目中也是精光闪烁。 只要田博闻与里息死斗,双方必定见血。 一旦见血,以里息此时的人望,田博闻与梁人的仇怨便再难解开。 罪名也就随之坐实。 这与事实真相无关。 单纯就是梁人基于同仇敌忾的心理,而必然会作出的判断。 甚至一旦这种民心思潮扩大,就连管叔吾都不得不选择避嫌。 毕竟他底子里还是齐人,想要扭转梁人刻板映像,绝非一两代人能办到的事。 这样田籍就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之一。 至于另一座靠山孙坡,王女夷乌相信只要自己亮明身世,那孙坡就算不立手刃爱将,也必定会袖手旁观。 到了这个份上,自己也就算完成了太子交待的任务。 “唯一的风险,大概就是里息有可能落败生死。”王女夷旦心道。 里息生死固然不影响太子夷乌的大计,却会有损王女夷旦的前途。 “所幸,我们对此同样有布置。” “毕竟梁囿,乃是梁人的梁囿!” 想到这里,王女夷旦更是露出弱小无助的姿态,以激发里息的怜惜之心。 此战过后,里息名声必定更胜过往,前途更加光明。 而自己作为她的妻子,在里氏的地位只会更高。 “以里息憨直个性,将来里氏,乃至孙氏,都会是我囊中之物!” 这一刻,王女夷旦目中,第一次流露出名为“野心”的光芒。 …… 另一方面,因为梁人在里息的【豪言壮志】刺激下,越发群情激昂,国子建自知此时自己态度稍有暧昧,便可能会被视作护短行为,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他当即高声喊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里息贤弟嫉恶如仇,在下自是心生敬佩。” “但私斗之事,若没有一位具有威望的人从旁见证,总归难以令人信服,容易招来非议,影响贤弟名声。诸位说是也不是?” “那子建兄有何提议?”里息直接问道。 国子建立即道:“这样吧,我与贤弟交好,跟那田博闻也算……半个亲戚吧。由我来见证你们决斗,于情于理都算公平,如何?” 原来国子建心知管叔吾恐怕赶不及过来阻止决斗,便干脆请缨充当决斗见证人。 这样变相示好梁人,不管结果如何,自己都能撇清与田籍干系,不至于被梁人迁怒。 “当然,最好的结果,还是田博闻战败,这样梁人迁怒我的可能性就更低了!”国子建心中想道。 …… 决斗场地被选择在一处小型山谷。 有大量侍卫封堵住山谷出口,众人在山上居高临下围观,哪怕田博闻是游者,也很难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松逃脱。 只是他们这番苦心注定白费。 因为谷下站着的,根本不是游者田籍,而是侠客墨烟。 一上来,墨烟立即放出了自己的【豪言壮志】:“你等卑鄙小人污人清白,我必为博闻讨回公道!” 里息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突然自称自己的表字。 不过此时他已经无暇多想。 欺辱王女之徒,该死! 下一刻,里息双腿一动,全身如豹影般迅捷飞扑上前,剑势直取对方面门。 因为力量过于巨大,地上瞬间被踏出两个尺许深坑。 如此速度,如此力度,原本该是走正面强攻路数。 哪知走到将近三分之二处时,里息见对方隐隐摆出防守面门的架势,身形却是诡异地一矮,竟是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抢攻对方下盘。 原来里息见“田博闻”一直脚步浮浮,断定对方下盘不稳,于是便针对这个弱点,先下手为强! 此击若成,此战他便胜了一半! 数丈距离,游侠瞬息便至。 “田博闻”果然如里息所料,根本来不及躲开下路攻势,便被利息之剑刺中膝盖。 咔擦! 一道意料之内,却又可以说是出乎意料的断裂声骤然响起。 意料之内,是因为里息对自己力度分寸拿捏极准,只要对方躲不开,断脚是必然的是。 但出乎意料的地方是,这声断裂的脆响,却不是人脚该有的声音,而是—— “木头?”利息看着两根缠着裤脚碎布的木头接连到底,一时诧异莫名,“你原来是瘸子?”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猜错了。 “田博闻”不是瘸子,而是矮子。 虽然不知对方为何要在脚下绑着一截长木,但当“田博闻”的双脚稳稳落在地上,并且以一种远比先前稳当的架势站在自己面前时,里息终于知道对方真正的身高,以及真正的实力。 “他的下盘很稳,而且矮小灵活,攻下路我恐怕讨不了好。” 想到这里,里息再度发动攻势。 既然对方体型矮小,那就换一种针对办法! 这一次,利息剑势平出,以横扫千军的架势,往墨烟中路平推过去。 矮小虽然灵活,却也有腿短的劣势。 以横推之势强攻,对方速度没自己快,只能强行招架,或者以游者之法御风而起。 前者,他自忖侠客有力量优势。 后者,对方失去立足之地,于他而言,就是空中的活靶子! 然而里息千算万算,唯独少算了一点,墨烟不是游者,而是与他一样的秩三游侠。 不单是游侠,而且力气比他还大! 轰! 一声巨响振动山谷。 不少观众下意识捂住耳朵。 待回过神来时,却见“田博闻”仍旧立于原地,悠然自若。 反倒刚刚主动强攻的里息,却倒飞了十多步远,嘴角溢出血丝。 两人首次角力,“田博闻”略处上风! 第四百九十九章 日月争辉(二) “看来足下并非普通游者。” 里息抹去嘴角血丝,看向“田博闻”的目光更加凝重。 从这一刻起,“田博闻”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个歹徒,也是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 “当然不是普通游者。”墨烟含糊应对。 因为要试探出栽赃田籍之人的底细,她并不急于亮明真身。 事实上刚刚进入决斗场地之前,姬绫与她有过短暂交流。 前者似乎已经隐隐摸到一丝事情的真相,再过些时间,就能卜问出更多线索 “就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就在墨烟思索之际,原本晴天白日的梁囿,天色骤然暗下。 很快,一轮弯月就取代了艳阳,升上了半空。 这是梁囿改变天象的能力。 墨烟立即暗暗催动身上田籍交给她的控制核心。 这段时间外出,此物都是她负责保管,早就用熟练了。 然而过去百试百灵的核心,此时不管如何催动,都无法奏效。 “能压制我手中这枚副核心权限的,只有真正的主核心。”墨烟心中瞬间了然,“而按照孙氏提供的情报,真正的核心如今掌握在太子夷乌手中。” “果然,杀子之仇,他终究是不会轻轻揭过。” “就是不知绫儿妹妹继续查下去,还能查出些什么。” …… 天色变黑之际,里息身影忽而急退。 山谷本就遮蔽物众多,加上此时光线幽暗,墨烟视野中,很快就失去了对方踪影。 但她过去在北溟百里防线上猎杀鲛狄细作,早就习惯了黑灯瞎火中的战斗,心中并不畏惧。 反而开始猜测,那位里息游侠,莫非更为擅长夜斗? 很快,黑暗中传来里息的声音:“足下剑术境界之高,不下于里息,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全力以赴了。” 墨烟没有理会对方,依然仔细感知附近环境,希望通过声音锁定其位置所在。 但不知为何,里息的声音一直在幽谷中回荡,忽远忽近,根本找不到来源。 “不必费神找了,在我下一次出剑之前,你不可能发现我的位置。”里息缥缈的声音再度传来,“梁囿变天,并非我本意。但有此天时地利不借用,那就是矫情了。” “所以公平起见,我就自报一下师门吧。” “在下师承刺客流派,月。” 里息是“月”的刺客?! 传说中刺客流派三大家中的“月”? 如果说“日”派成名剑技“白虹贯日”,堪称正面杀力之最,那“月”派的成名剑技“彗星袭月”,则以出其不意称雄。 乃是专精于偷袭的剑术。 此时梁囿中月色晦明晦暗,利于藏身,正中对方下怀! …… “姊丈,梁人如此公然舞弊,你这位见证人,不该出面喝止吗?” 姬绫虽然看不见场内决斗,不过周围梁人对变天之事议论纷纷,甚至幸灾乐祸,她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你就不许这是梁囿天象自然演变?”国子建却是不以为意,一副决心袖手旁观的模样,“我可听你阿姊说,田博闻有一式会发光的杀招,能硬撼秩四,正是需要晴天白日。” 说到这里,国子建摊手道:“那原本的白天对里息兄弟也不公平嘛!” 姬绫听出国子建有心偏帮梁人,当下也不再与他废话。 她虽然对侠客剑术了解不多,但通过快速卜筮,已经得知梁人主动改变此地天象,颠倒黑白,并不仅仅是为了妨碍“田博闻”使出白虹贯日剑势,更是为了让里息更好施展剑术。 从卦象结果来看,墨烟虽然短时间内没有性命之虞,但天时地利此消彼长,时间一长,难保不会负伤。 况且,姬绫刚刚一番占问以后,隐隐发现这次针对田籍的布局,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更深层次的人与事…… 此时已经沉寂了片刻的山谷中,再度传来金属交击之声。 比起先前正面对撼的爆炸性巨响,此时的声音轻薄而干脆,给人一种分外诡谲的危险感。 “必须赶紧去找君子,以免墨烟姐姐有失!” 想到这里,姬绫悄声退出山谷。 虽然无人搀扶,但她依靠卜筮之法,能自己寻路。 就是速度比较慢。 “希望还来得及!” …… 墨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生死一线的压力了。 对上一次,已经是快三年前的事了。 哪怕之前与田籍对抗南史无明,因为对田籍有信心,只需生死相随便可,自身反倒没有什么太大压力。 唯有当年自己初出茅庐,骤然遇到贞荌这样老练的“日”派刺客,才会有这种无法掌控战局的无力感。 拼劲全力,却无济于事。 但比起三年前,此时的墨烟,不论剑术还是战斗经验,都已经成熟了许多。 所以骤然遇到变故,她并没有盲目使劲,反而先紧守自身,冷静观察。 可以肯定的是,单论剑术境界,甚至力气,自己还是稳压里息一头的。 这点从先前的对抗便可知。 但里息作为“月”派出身的侠客,或者说刺客,力气本就非其所长。 变难防的杀招才是。 往往无声无息之间,致命的锋芒就悄然临近。 从察觉到作出应对,只有半息左右的反应时间。 若非墨烟身手不凡,经验丰富,更兼钻研过一段时间贞荌的刺客打法,此刻未必能应付下来。 但贞荌毕竟是“日”派出身,虽然剑术中不乏刺客的轻灵诡变,但更多还是强调以凌厉杀招一锤定音。 反观“月”派,却是将诡变一道走到了极致。 不到出手那一刻,根本无从知晓剑从何来。 就算出剑了,一击不中,就会再次隐匿,以待下一次偷袭。 久而久之,一旦敌人精神有所懈怠,死亡便会降临。 而这样迫使敌人长时间保持高度专注状态,本身也是一种击溃敌人心理防线的策略。 …… 墨烟知道眼下不可大意,于是也不托大,立即换出田籍送她的无头战士,与自己一左一右,互为犄角。 一旦对方攻击其中一方,另一方便可顺势旁侧袭,从而让对方投鼠忌器,无法从容出击。 果然,块头足足是墨烟两倍的无头战士现身后,里息偷袭的频率果然明显下降。 大概这种容貌可怖的战士,如今整个梁都无人不识,让他心生忌惮。 于是墨烟总算获得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第五百章 日月争辉(三) 噗。 一声闷响从无头战士身上传来。 墨烟下意识挺剑还击,结果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居然击空,连对方的剑身都没碰着。 “出剑更快了。” 她一时拿不准,里息究竟是临阵有所突破,还是“月”派刺客本就是随着时间推移越打越强。 毕竟日、月、鹰三家向来神秘,外界所知有限。 唯一确定的是,比起刚刚开战,里息速度快了一倍有余。 更难防了。 若非无头战士本身只是神魂之体,不存在人身的弱点,恐怕已经死在对方手来数十次了。 饶是如此,面对秩三层次的连番攻击,无头战士的神魂之体也暗淡了一些。 长此下去,迟早会消散。 “就是不知道,他这种变快有没有极限……” 就在墨烟思索之际,里息的下一击转瞬又至。 这一次,墨烟明明已经感觉到对方剑锋所在,然而不知为何,原本如臂使指的巨剑“凝墨”,忽而变得十分沉重。 “不,不是剑变重了,而是我的动作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右臂已经传来一阵刺痛。 滋啦! 剑影消失,再次隐没于黑暗中。 而雌虎的右臂,多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虽然伤得不深,且流血很快止住。 但确实受伤了。 上一次被同境界的侠客刺伤,已经是快三年前的事了。 那时刺伤自己的剑客,名为贞荌。 墨烟不认为里息的剑术比得上当年的贞荌。 哪怕此时自己被对方所伤,她依然认为,在剑术上,自己稳压对方一头。 “可是,为什么刚刚那一击,我会跟不上他的速度呢?” 不搞清楚这个问题,后续的局势只会越发危险。 她仔细回想刚刚那一剑。 论速度,论力度,对方虽然比一开始有所提升,但并没有超过自己。 可是,当那柄剑出现在那个位置的时候,她就是来不及抵挡。 就仿佛,对方洞悉了她所有可能反应的路数,速度、节奏,然后提前将剑,放在了一个她无论如何,都来不及反应的位置。 道! 墨烟心中蓦然想到那个尚未能企及的层次。 “里息触碰到侠客秩四的‘道’?” …… 侠客途径秩四,名为“大侠”。 这是一个听上去相当庸俗,又相当宽泛的称谓。 何为大侠? 何为“大”? 过去墨烟曾经请教过师傅,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侠”。 可后者却以她当时境界未到,历练不够为由,没有给出解释,而是鼓励她外出奔走天下,自己寻求答案。 这一找,就是数年。 墨烟依然不知何为侠者之“大”。 直到最近田籍给她解释秩四层次的“道心之基”时,她才有所明悟。 “大侠”之“大”,或许就是大道的意思。 走于大道之上的侠者,方为“大侠”。 “莫非,里息已经找到自身作为侠客的大道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便被墨烟自己否定。 “若他已证大道,那我刚刚就不是受轻伤,而是直接丧命了。” 不过,这个结论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 虽然里息未证大道,但毫无疑问,已经摸到了一点“道”的脉络。 而就是这一点点触摸,让他此时在剑之一道上,隐隐反超了墨烟。 不是剑术层面的反超,而是“大道”境界的反超。 与后者相比,前者只能算细枝末节。 除非自己也触摸了道,否则根本不是一个境界的战斗。 可她最近才刚刚对“道”有了一些概念,距离接触还差得远。 且还要专注于修德,对抗鲛狄祖神的压力,哪里有时间专研自己的“大道”? 这一刻,墨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 与墨烟心念百转相比,里息此时的心思反而简单一些。 他压根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靠近了下一个境界的门槛。 此时他心中只想尽快拿下对方,好为王女夷旦雪耻。 不知为何,一想到对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身上便仿佛能激发起无穷力量。 这让他感觉手中之剑,比之过往更显轻灵。 特别是施展“彗星袭月”的剑招后,原本防守严密的墨烟,在他眼中忽然多出了一些漏洞。 这是一种很玄乎的感觉。 仿佛有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灰线,将一击必杀的位置表示出来。 只要他按部就班地将剑及时递上去,就能杀伤对方。 随着时间推移,里息感觉越发得心应手。 终于,在某一次出剑后,他福至心灵,剑势一扫,居然在黑夜在爆发出刹那荧辉,恰如彗星光尾扫过月轮。 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这是……这是真正的‘彗星袭月’?” 与墨烟一样,里息因为秩次境界问题,从来未曾成功使出过真正意义上的“彗星袭月”。 只能算某种粗略的模仿而已。 可是这一刻,这一刹那闪耀的荧辉,却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他真的使出了“月”派的成名杀招! 虽然威力不及真正秩四大侠的百分之一,但的确是纯正的“彗星袭月”! 当然,此时里息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因为荧辉熄灭后,原本模样恐怖的无头战士,轰然倒地。 就连被其护在身后的墨烟,也是连退了好几步,失去平衡。 好机会! 里息目露精光,再度提气挥剑。 这一次,必定能重创“田博闻”! …… 不好! 失去平衡的瞬间,墨烟已经预感到自己要遭殃。 高手相争,稍有破绽,便可能引发全局溃败。 更何况是一位已经触摸到“道”的强敌? 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无力抵挡。 不是不想,是根本做不到。 刚刚那一刹那荧辉爆发出来的力量,堪比她平日施展的玄字级阳气符版白虹贯日剑势,而且更显诡谲。 措不及防之下,她瞬间失去平衡。 而等她想抵挡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墨烟身前月影绰绰,清辉无限。 轰! 里息再次成功施展出弱化了无数倍的“彗星袭月”。 这一次,光芒消散后,地上已经没有了“田博闻”的身影。 “死了?” 因为从未施展过完整剑招对敌,里息一时也说不准自己这一剑,是否直接将敌人轰得灰飞烟灭。 但下一刻,一道浑厚的声音骤然从头顶上方传来。 “你在找我吗?” 里息愕然抬头,便见幽幽月华之下,一道雄壮的身影,乘风般悬于半空。 其人寸头,面白,肤色上隐隐泛起琉璃光泽。 不过最让里息在意的是,对方右手持剑,左手,却捧着一道娇小身躯。 赫然是刚刚差点被他击杀的“田博闻”! 第五百零一章 日月争辉(完) “足下何人?”里息仰头暴喝道,“为何要庇护田博闻那恶贼!” “我就是田博闻。”田籍俯视着对方,淡淡道。 里息闻言一愣:“你才是田博闻?” 他目光不断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渐渐感觉,对方说的可能才是真相。 御气乘风,以及刚刚月华绽放时将人顷刻救走的本事……这不是游者特有的能力吧? 而这梁都之内,甚至当下整个梁国中,到达秩三境界的游者,可不就只有田博闻一人? 可若这位高壮男子才是田博闻,那刚刚跟自己对战的矮小男子是谁? 自己打生打死了小半天,居然认错了人? 不单认错了人,还骂错了人! 因为对王女意图不轨的,是矮小那位,根本不是高大壮硕的田博闻! 但不论如何,矮小那位是真凶,肯定没跑的。 于是冷静下来,里息指着墨烟再度开口:“他意图欺辱王女,罪不可赦,你若不想受到牵连,还是乖乖交出人来!” “不交。”田籍干脆回绝,“你们说欺辱,就真的是欺辱了?” “休要狡辩,方才人赃俱获,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言罢,里息也不等对方回应,挺剑而起,却是踩着山谷峭壁而上,以缩短两者之间的距离。 游者善于逃遁,可不能跟对方废话,先打下来再说!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田籍根本没有打算逃,反而御气向下,落在山谷地上,而后向着远处狂奔起来。 “想利用地形躲藏防守?”里息自以为看穿对方意图,不由冷笑,“论起躲藏、偷袭之道,我‘月’派才是个中高手!” 于是他再度返身向下,直追田籍方向而去。 …… “博闻,为何不直接逃离此地?” 墨烟趴在田籍一侧肩上,有些焦急地询问。 “他打伤了你,我肯定要替你报仇出气啊!”田籍轻笑道。 这个回答虽然让墨烟倍感甜蜜,但还是冷静劝道:“归根结底,此人只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我们与其在这跟他纠缠,不若回去找绫儿父亲,还有孙将军,将真相说明,请他们出手解决。” “放心,绫儿已经去请那两位的。”田籍微笑安慰道,“正好趁他们赶来前,我们先击败此人。” 见田籍不是开玩笑,墨烟思索片刻,了然道:“你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实力,震慑太子夷乌?” “确实有这个考虑。”田籍承认道,“总不能只许他打我,我不能还手吧?” “收拾不了堂堂梁国太子,我还收拾不了一个区区打手?” 话音刚落,一道荧辉骤然从身边袭来。 里息的攻击又到了。 不过田籍【辨气】一直运转,气感早有察觉,于是身影一顿,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对方攻击,而后御气扬长而去。 虽然他剑术不如墨烟,但后者早就评价,配合上御气符,田籍的身法是“大成”的境界。 彼时田籍还只能使用玄字级御气符。 如今秩三至人,用上地字级符,跑路的本事,又上了一个台阶。 “还是不可大意。”墨烟提醒道,“刚刚交手,我发现他已经触摸到侠‘道’的门槛,疑似能够施展弱化但完整的‘彗星袭月’,除非我俩像过去一样联手施展白虹贯日剑势,否则连自保都成问题,遑论击败他。” “那就用‘白虹贯日’击败他。”田籍理所当然道。 “可是……”墨烟下意识抬头望月,“此时天上无大日,你如何施展那一招?” “是啊,此时此地,天上无日。” 田籍感慨着,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一路狂奔,他们已经来到了山谷的边缘。 面前是峭壁,无路可走。 于是,田籍转过身,往来时路,重新跑回去。 “博闻,你这是要……” 墨烟话未说完,蓦然发现田籍身上的威压在急剧攀升,不过短短数息之后,就已经到达了秩三极限,并且还在继续往上攀升! “博闻要突破秩四了?不对,应该是他身上有秩四层次的物品。” “可即便如此,博闻此刻的威压与气势,还是好强大啊……” 不久,前进方向上,再度浮现出幽冷荧辉。 里息的彗星袭月,即将袭来。 然而这一次,田籍居然不躲不闪,径直往荧辉上撞去。 墨烟大吃一惊,正要开声提醒,哪知荧辉将将扫到两人身前之际,田籍身上突然传出一声浑厚而粗烈的咆哮声。 吽——! 那声音似乎来自遥远天外,又仿佛近在身边,苍莽而狂野,有某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就连墨烟这样的游侠,都下意识屏住呼吸,止住动作。 里息底子还不如墨烟,受声音干扰,剑势草草收场,并未对田籍造成杀伤,只好再次急退隐遁。 然而田籍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气机牢牢锁定其遁走的方向,继续前冲。 突然某一刻,田籍身后现出一道巨人的虚影。 巨人有十多丈高,以半跪的姿势现身,而后双手合捧,徐徐站起。 随着巨人升高,其手掌徐徐打开,内里之物也渐渐从指缝间漏出光芒。 终于,巨人双手抬至最高处,完全打开。 一轮堪比太阳的巨大火球,赫然出现在巨人双手之间,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甚至压过了天上的月华,将完本幽暗的山谷照得亮亮堂堂,再无任可供隐匿的角落。 里息的身影当场败露。 就在此时,田籍的声音激昂而起:“既然天上无日,那我自己造一个出来!” 下一刻,田籍长剑挥出,一道规模宏大,几乎相当于四分之一山谷口径的白虹轰然射出,瞬间淹没了里息渺小的身影,而后继续轰破山壁,飞射谷处,余势不减。 无须晴天白日,无须阳气行符。 这一剑,田籍直接从逐日真符上借势! 白虹贯日之剑,讲究一往无前的气势。 巨人逐日之道,坚守至死方休的信念 两者虽然途径迥异,却因理念有暗合之处,而有了异曲同工之妙。 田籍正是利用这一处共同点,成功从逐日真符之上借到了剑势。 这是他数日苦心研究的收获。 而成果也是斐然的。 因为现在是直接来自“道”的剑势,哪怕仅得微末小道,也已经超出了过往,哪怕当初对鸿鹄的三剑,也远远不如! …… 虹光消散后,山谷峭壁直接消失了四分一。 好在上头原本没有看客,所以未曾误伤。 但首当其冲的里息,就没有这种运气了。 烟尘消散后,地上已经没有了里息的踪影。 要么灰飞烟灭,要么随虹光飞到远处。 就算活下来也废了。 一剑之威,开山裂石,碾压强敌! 这一刻,众人全都震撼地看向挥出磅礴白虹的田籍,目瞪口呆。 有钦慕者,如墨烟。 有呆愣者,如国子建。 有懊恼者,如王女夷旦。 而更多的看客,则是单纯因为见识到这种剑招的恐怖威力,而畏惧后怕。 但不论是谁,此时心中全都有一个共同念头。 田博闻,好强! 第五百零二章 幕后主使 大胜里息,震慑敌人的目的达成。 田籍收剑长立,对墨烟打趣道:“只可惜来不及带你一同演练此招,否则此时你我双剑合璧,必能双双在梁都扬名立万。” “毕竟名声于我只是震慑宵小的手段,但对你来说,却是真真切切能提高实力的。” 墨烟知道田籍说的是游秩三侠的【扬名】方技。 若按田籍所说,墨烟此时在众梁国贵族面前也一鸣惊人,的确会激发【扬名】的效果。 只是她此时心中,全都被田籍刚刚那惊天一剑的伟岸身姿所占据。 如果说里息的“彗星袭月”,因为第一次接触,只能勉强看到些“道”的影子,那作为早已熟悉无比的“白虹贯日”剑势”,她分明能感觉到田籍那一剑当中,蕴含的丝丝“大道”的痕迹。 这是她能够看真切,甚至有望触摸到的“道”。 于是她摇头道:“按你过去教我的知识,【扬名】只是广才方技,想要走到更高处,还是得修德,悟道。” “所以名声什么的,够用就好,宁缺毋滥。” 听得墨烟之言,田籍连连点头,道:“你能说出这番话,那距离确定自己的侠客之‘道’,又近了一大步。” …… 就在田籍两人交流此战心得之际,国子建也被梁国贵族们推出来,与两人对话。 作为此战的见证人,以及田籍的“半个亲戚”,他无可推脱,只能战战兢兢地走到田籍面前,努力摆出为长者的架子。 “你……你这位朋友欺辱王女夷旦在先,里息兄弟不过是……一时激愤,为她讨回公道。你怎能为了包庇朋友,杀了里息?” 王女夷旦的哭泣声也适时从后方传来:“里息因我而死,我更没有面目活在这个世上了。” 见美人再度显露柔弱姿态,一些原本畏惧于田籍实力的热血少年,再度忍不住开口声讨:“足下蛮不讲理,手段又如此狠辣,难道你想与我全体梁人为敌吗?” 当然,绝大部分人还是屈服于求生的本能,敢怒不敢言。 王女夷旦见状,哭得更伤心了。 这哭声当中,一半是因为里息横死,自己向太子讨要的好处没了;另一边却是打算牢牢抓住梁人的心,以免影响后续太子的计划。 …… 面对千夫所指,田籍看都不看,直接扭头对墨烟道:“洗掉妆容吧。你本来的面目就很好看的,扑上这么厚重的一层粉黛,反而不美。” 墨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迟疑道:“这里众目睽睽,我展露真容,不合适吧?” “合适。”田籍坚定点头,而后扭头环视全程,咧嘴道,“说要是敢说不合适,我当场灭了他。” 众人以为田籍这句威胁,是为了继续包庇墨烟,于是更是愤懑。 哪知片刻后,当墨烟用清水洗掉妆容,换上女式服装后,众人再次陷入呆滞状态。 “他……她……它是女的?” 有梁人贵族失声惊呼道。 正如他所言,此时墨烟已经完全恢复本来面目。 虽然淡淡泛蓝的肤色,彰显出她与众不同的混血鲛狄身份。 但鲛狄一族的容貌,除却身高肤色,单论五官,跟人族差别不大。 至少辨认男女是无碍的。 甚至连美丑的认识上,也大致趋同。 恰如此时,墨烟秀气精致的五官,英气逼人的眉目,以及侠客矫健匀称的身躯,三者组合一块,给人一种与姬绫乃至王女夷旦截然不同的阳光健康美感。 虽然论绝对颜值,距离前两者,特别是姬绫还有不少差距。 但因为一丝淡蓝肤色带来的异域风情,却又让人有种有别以往的审美体验。 总之,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子,还是美女。 她的实力足以杀死王女夷旦,但若只是“意图不轨”……还真不知道这样的两位美人,能够怎么个意图不轨。 反正在梁人朴素的认知中,还没有这种罪名。 而既然罪名在前提上,就不可能成立,那指责对方意图行不轨之事的王女夷旦,就显得分外可疑了。 只是一场误会? 还是说,根本就是栽赃? 对了,先前众人赶来救驾的时候,她言语中曾暗示早就认识了“田博闻”,并且指责对方早就有不轨之心。 可此时看来,她根本就没认对人啊! 还真的是栽赃? 这一刻,众人目光再次落到王女夷旦身上。 后者情知事情即将败露,急切之下,两眼一番,倒在地上。 竟是意图装晕,蒙混过去。 反正田籍确实杀死了里息,血仇已经结下,自己也算勉强完成了任务。 然而她虽然心思机巧,但毕竟未曾踏足有秩者层面,不知道自己此刻装晕的行径,在场的有秩者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田籍作为擅长心神领域的游者自不必说,侠客们长于肉身气血,也能通过她的呼吸心跳,发现端倪。 于是这下都不需要她再解释,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堂堂王女殿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要栽赃田博闻,以至于害死了让人敬仰的里好义? “殿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与落寞。 众人愕然回头,便见里息侧卧于一副木担架,一边流泪,一边努力挣扎起身,却因双手软趴趴地耷拉下来,无从着力。 显然刚刚田籍的惊天一剑,将这名秩三游侠的躯体,彻底打残了。 但不论如何,里息还活着。 在那样恐怖的杀招之下活了下来。 田博闻,特意留了他性命。 于是原本还暗暗责怪田籍手段狠辣的人,顿时低头噤声。 易地而处,当自己被人栽赃污蔑,亲朋被打伤,又面对不明真相之人的攻击,能够只杀充当其冲的里息,不再迁怒旁人,便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更别说最后还是剑下留人。 于是顷刻之间,梁人们对田籍的愤怒,全都转移道装晕的王女夷旦身上。 里息如今凄惨模样,她才是罪魁祸首啊! 在场众人,不过是被她所利用罢了! “起来吧王女殿下,你再这般装模作样,我们梁人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梁人们再度群情激奋起来。 只是这次,却不是冲着田籍两人而去,而是地上躺着的王女夷旦。 后者此时心中,已经彻底失乱了分寸。 因为田籍剑下留人,她的计策失败了。 因为事情败露,哪怕里息还活着,她大概也无法嫁入里氏了。 甚至因为搞砸了太子王兄的计划,她今后能否在梁国安身,都难保了! 就在此时,姗姗来迟的管叔吾与孙坡,终于进入了梁囿,来到众人面前。 第五百零三章 真实的童话 不知是否大病一场的缘故,再次见到孙坡后,田籍发现对方面容苍老了许多。 就连往日阴鸷的面色,也被疲态所冲淡,反而多出几分老翁该有的慈和感。 “你这一剑,确实称得上惊艳。”孙坡目光扫过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山谷缺口,最后落在田籍身上,“原本还想着王孙幸那事,该怎么为你周旋一番,没想到你自己一剑就解决了问题。” 从今以后,田籍施展白虹贯日剑势,不但威力远超过往,足以伤到秩四,而且不再受外界天气掣肘,随时随地,想用就用。 这对于太子夷乌而言,无异于悬在头顶之剑,哪还敢轻易招惹。 “短期之内,太子大概是不敢再对你有报复的心思。”孙坡断言道。 “短期是有多短?”田籍挑眉道。 “只要管兄还在相邦之位上。”孙坡指着远处安抚一众梁人贵族的管叔吾,“过来前,太子特意跟管兄说,封你为客卿。” 客卿,是理论上国君能授予外国人的最高官衔,已经进入高级官员的序列。 有这层身份庇护,今后梁国国内再无人能轻易为难田籍。 田籍明白这是太子夷乌释放的和解信号。 但他更白这个和解是怎么来的,所以他轻抬手中之剑,目光坚定道:“相比起虚职,我更相信手中实实在在的力量。” 孙坡轻叹一声。 片刻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要多少?” 田籍放下剑,微笑反问:“你能给多少?” “十套。” “十套?”田籍顿时失笑,“不是我说,区区十套够干什么?人家是一国储君啊,跟梁王也没差多少,搁这瞧不起谁呢……” “五十!”孙坡轻喝一声,直接打断他的叨叨逼逼。 “五十呀……”田籍还是摇头,“也就是一轮冲锋的事,顶不上大用。” “一百,不能再多了!”孙坡黑下脸,近乎咬牙切齿道,“否则我在梁国的局面就无法维持下去了!你爱要不要!” “成交!”田籍知道这是对方的底线了,赶紧答应下来。 随即孙坡命人搬上两个沉沉的大箱子,双双打开,当着田籍的面一一点验。 箱子里各装着五十个铭文铜环,田籍气感扫过,能清晰感知到内含的无头战士气息。 看到这两箱一百头无头战士即将成为自己的所有物,田籍安全感大增,一时喜上眉梢。 孙坡见状,叹气道:“你若正式加入我军中,别说这一百套,往后所得,全都归你指挥。” “那还是算了。”田籍连连摇头,“梁都水太深,我只想当个闲散之人,自由自在。” “也是,你终究是个游者。”孙坡不再相劝,转而盯着田籍脚下,皱眉道:“我这补偿你满意了吧?如果满意,还不赶紧高抬贵脚?” 两箱无头战士,是孙坡对田籍的补偿。 补偿他被设局陷害。 至于为什么要由他来补偿,则是因为他要保下罪魁祸首之一,王女夷旦。 此时后者瑟缩在田籍脚底下,只能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因为田籍的脚,一直踩在她那张曾迷倒无数梁国贵族子弟的俏脸上。 “按理说,她与太子算计的对象,同样也包括你们孙氏。你不但不以为怨,反倒为了保她,出手大方……”田籍好整以暇地看着脚下女子,“让我猜一猜,她这般年纪,该不会是你当年遗落梁都的独女吧?” 孙坡垂下眼帘,灰发披散,满脸沧桑。 “还真是?”田籍连忙松开脚,一时啧啧称奇。 同时,心中也补齐了太子谋划的最后一块拼图。 原来栽赃污蔑,不单为了挑起田籍与梁人对立,更是为了离间他与孙坡乃至管叔吾的关系。 一石三鸟。 当然,现在事实的真相清楚明白,孙坡对田籍只有愧疚,对方阴谋破产。 “你写的‘狗洞军神’故事,虽然当中不乏人心计算的情节,但关于父女相认的那一段,还是过于单纯美好了。” 孙坡看着地上匍匐的王女夷旦,或者说,孙氏伯姬夷旦,目光深沉而内敛。 田籍明白他的意思。 在“狗洞军神”的故事里,军神父亲与住狗洞的女儿相认后,一见如故,很快就产生了浓浓的父女感情。 作为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娱乐消遣,这么写自然更能满足听众的期待感,有利于田籍当时开展的攻心之策。 但回到真实的世界中,这种成人童话式的故事展开,却往往容易忽略一些现实的障碍。 譬如说,一个孤苦无依又颇具姿色的弱女子,又怎么可能单纯靠狗洞猪食,就能安然长大? 或者说如果她真的这样奇迹般地长大成人了,那为了对抗成长过程中无可避免的各种恶意,她怎么还可能保持一片纯真的赤子之心? 还在短时间内,对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产生真挚的父女感情? 更何况,姬夷旦的成长环境,还不是民间市井,而是勾心斗角程度更胜百倍的梁王宫。 在那种大染缸出来的女子,能活到这般年岁,心思就不可能单纯到哪里去。 简而言之,孙坡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小棉袄,却发现不但不贴心,反而扎手。 “当年之事,你也是受害者,不必如此自责。”田籍感知到孙坡情绪,劝慰道。 “但我终究还是抛下他们母女离开了。”孙坡面带愧色道。 两人不知道的是,孙坡话音刚落,姬夷旦的目中,闪过刹那寒芒。 但因时间极短,且她脸一直朝下,所以未曾察觉。 …… 孙坡的烦恼,只能由他自己烦恼去。 田籍解决了麻烦,拿足了补偿,便带着墨烟开开心心地与姬绫相会。 后者见到墨烟手受伤,一时自责不已,后悔自己出主意让她冒名顶替田籍。 墨烟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表示并无大碍,而且经此一战,她对于怎么登临下一个秩次,也有些头绪了,正是因祸得福。 “对了,绫儿妹妹查到什么线索了吗?”墨烟问道。 她先前进入山谷与里息决斗,很大程度上,是给姬绫挖掘情报争取时机。 敌人暴露的手段越多,日者能卜筮的情报就越多。 “确有所得。”姬绫刻意压低声音。 田籍立即会意,发动【知鱼】方技,三人改为神念交流。 “这次针对君子的布局,太子与姬夷旦固然是直接参与者,但在此二者背后,却还有其他大能暗中怂恿。” 一上来,姬绫就给出了爆炸性的消息。 “还有其他大能?”田籍皱起眉头,“数量多少,什么途径,什么身份?” 对于田籍的一连三问,姬绫皆摇头以对。 “占问不出结果么……”田籍心中微寒。 姬绫作为日者秩三的象师,已经具备了知微见著,追根溯源的本领。 哪怕对方是秩四的大能,无心之下,也会露出马脚。 什么都查不到,那只能说明,对方行动之前,就已经有所防范。 甚至在更早时候,就已经开始针对田籍布局! 第五百零四章 战火再起 姬绫虽然查不出太子与姬夷旦背后之人,但还是给出了一个明确的解决办法:尽快离开梁国。 “对方因为某种原因,暂时困身此地,只要君子远离梁国,对方便是有天大本事,也难以伤到你。” 对于姬绫这个建议,田籍不置可否。 达成石竹心愿后,梁国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地方,唯独姬绫。 然而两人婚期尚有一年,在对方父亲健在的情况下,田籍就这么拐跑别人的女儿,不合适,也做不到。 至于管叔吾,位居相邦之位,显然是要在梁国扎根下来了。 “君子先离开吧。”姬绫依偎在田籍身上,痴痴道,“想必一年以后,君子定再有精进,到那时,你再光明正大地来娶我。” “那是自然。”田籍扶着她的长发,柔声道,“只是你一个人留在此地,我实在……” “不是还有父亲吗?”姬绫轻笑道,“有他在,妾能有什么危险?” “这倒也是……” 在田籍认识的人当中,管叔吾堪称趋吉避凶的本领第一。 能在一场席卷了中陆、西泽甚至南荒的大战中提前布局,及时抽身,并最终在梁地另起炉灶,登临高位,这种眼光,这种气魄,这种能力,就算不是空前绝后,也堪称一时之杰。 从今往后,世人再提起交陌二管,首先想到的不再是相者管文信,而是日者管叔吾! …… 因为分别在即,接下来几天,田籍除了消化这一战以及早前研究逐日真符所得,更多时间用来陪伴姬绫。 小情侣之间的卿卿我我,耳鬓厮磨自不必多提。 这一日,姬绫急匆匆地从相邦府邸跑来找田籍,却带来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平原城将有大战?” 听到这个消息,田籍心中下意识一惊。 毕竟那里有他的家人朋友。 但很快脑海中浮现出地图上平原都的地理环境,又感觉这个消息有些荒唐。 话说,平原都是大齐五都之中,最得天独厚的一处。 这不单单是因为其平原广阔,沃野千里,素有三期粮仓之称。 更因为它四方的地理条件,就注定了这是一个足以承平日久,以至于民不知兵的安逸之地。 北边,临海都完全挡住鲛狄的上岸劫掠。 东边,徐公国常年压制鸟夷的肘腋之患。 南边,学宫坐镇的高陆都足以吓退一切宵小。更别说原本高陆都以南,还有坐拥两都之地的吕齐,都是自己人。 唯独西边没有友军的屏障,与西泽诸国隔着大泽相望。 但大泽本就是天下有名的险邪之地,堪比北溟,素来有天堑之名,反而是平原都四个方向中,最为安全的一处。 “莫非是内部生乱?” 田籍很快摇头否决。 大齐祝者,在临海都的势力最强,平原都次之。任何心怀不轨之人想在内部兴风作浪,恐怕祝庙大能瞬间就能将其扑灭。 所以田籍左思右想,也实在想不到究竟这场大战从何而来。 唯一确定的是,这个消息是管叔吾提供的。 而他的预言,到目前为止,从未失算。 于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田籍等人不得不惜别姬绫,立即动身返乡。 为了缩短路程,也不走原路返回了,也是借助梁人舟师,直接沿着大泽,从水上进入齐地。 这比起他们当初千里辗转过来,起码少了一半路程。 正好此时孙坡也收到管叔吾的消息,打算亲自带五百精兵到边地巡视一番,首站正是大泽。 …… 一行人汇合孙坡后,田籍发现对方比起数日前,面色似乎又差了一些。 就连一直没怎么出问题的神魂,也隐隐有些衰弱的迹象。 见到田籍投来关切目光,孙坡冷笑道:“放心,卷滂未死,我是不会先死的。” 说到仇敌,孙坡立即像打了鸡血一般,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也不知道太子夷乌强行保下卷滂,对孙坡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田籍心想。 …… 孙坡不愿多提旧事,便跟田籍讨论起军情。 “前段时间你躲在梁囿中,中陆的战局有了新变化。”孙坡介绍道,“在管兄努力周旋之下,梁国终于退出交陌都之战,黑水人失去梁人援助,后继乏力,兵峰不得不止步于交陌都。” “换言之,吕齐虽然失去半壁江山,但好歹还是保住了即绯都与祖传的吕地。仅此一事,我俩便无愧于吕王了。” “那将军此番出征意欲何为?” “以防万一。”孙坡道,“如今吕齐战事方歇,按理说,黑水人本该休养生息,好好消化巩固交陌都的战果。” “但据前方斥候探报,黑水人并没有解散大军,反而继续增兵,陈于陌河以北,与高陆都守军展开对峙。” “公孙乙打算强攻高陆都?”田籍微讶道。 高陆都不但地势高峻,更有神秘而超然于世的学宫坐镇。 而学宫之下,还有一支以善守而闻名的天下五兵之一,铁俑。 仰攻这么一堵铜墙铁壁,哪怕是黑水杀神,也显得有些狂妄。 “不排除这个可能。”说起那位劲敌,孙坡语气十分谨慎,“但未必是为了真打下高陆。因为北边也有谍报,说天阳与陈国也在不久前开战了,而且是天阳主动发起攻势。” 天阳国与陈国,分别是西泽与中陆的小国,背后分别站着黑水与大齐。 两个小国开战,自然是得到背后各自霸主的授意。 而且既然是天阳先挑起战事,那黑水人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同时从南北两个方向发起对田齐攻势,这已经是国战了!”田籍彻底震惊,“究竟是黑水人太狂妄,还是声南击北之策?” “都不像。”孙坡微微摇头,目光深沉,“高陆没有数年功夫,休想拿下。” “至于北边,听说战事一起,半个临海朝廷的文臣武将,都力主出兵救陈,齐皇答应了。” 田籍想起左相与陈氏一派在临海都的强大影响力,感觉那里的情形多半就是这个结果。 而只要田齐主力果断驰援陈国,那黑水人北边的攻势也会陷入焦灼,同样讨不了好。 归根揭底,田齐是中陆底蕴深厚的霸主。 黑水人有南北两线出击的魄力,田齐也有两线防御的底气,谁也不怕谁。 “那黑水人,究竟想干什么呢?” 这一刻,田籍目光下意识飘向前方远处,即将抵达的大泽,一处历来被认为天谴的地方。 然后回过头,孙坡同样在远眺大泽的方向。 与田籍不同,他来大泽,可不是为了归乡。 “莫非,是这里?” 第五百零五章 中心开花 进入大泽后,有梁国舟师接载孙坡一行。 至于田籍小队,则在舟师开路下,乘坐一条小型民船随行。 因为他们要返回齐地,梁人的战船显然不适合过去。 这种轻快的小型民船正好。 船来自太子夷乌赏赐姬夷旦,原本为了布局陷害田籍。 如今阴谋失败,姬夷旦被孙坡禁足于府中,她手下的船自然被后者没收,并反手送给了田籍。 也算补偿的一部分。 如此行船一日,某夜,大泽上忽而传来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那一瞬间,船上所有人耳中都出现了难以名状的低语,有德性低下的有秩者,更是瞬间失德,在疯狂之下,跳入大泽水中,生死不知。。 就连孙坡这样的兵家大能,也惊得无法自已,不得不依靠秘宝,才能稳住神魂。 至于其他普通兵士,在第一波威压传来的瞬间,就已经晕厥到底,或死或伤。 等天亮以后,威压消失,孙坡盘点损失,赫然发现这次带来的五百精兵,直接没了三分之一。 也幸好带来的人不多,损失数目才不算难看。 …… 唯一例外的,只有田籍小队,全员无伤。 原来田籍在威压即将爆发前的数息,便心有所感,却是【辨气】修德触发了。 这本是好事,但哪知挥之不去的危险感让他不敢大意,立即释放多枚地字级护符,将一船小队成员先护住再说。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对的。 威压爆发的瞬间,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包括孙坡。 就连提前放下的地字级御气符,也仅仅是略微抵挡了片刻,就失效了。 无奈之下,田籍只能冒险释放“兵主”的神念,以及一丝“逐日”真符的气息,才勉强顶住了那种莫名的威压。 如此咬牙坚持了半夜,田籍身心俱疲。 好在总算保住了小队全员。 与此同时,他的理智值圆满上限,也提升到了99.5%s。 算是因祸得福。 …… 缓过劲后,田籍立即登上了孙坡的旗舰。 “应该是某种潜藏于大泽深处的古老异兽出动了。”孙坡开门见山,回答了田籍心中所想。 “古老异兽……古老这个特征倒是对应上了.” 田籍想起昨夜意外触发的【辨气】修德。 前两次,分别是双陵关方相氏,以及星命大能的造物,都是古董级别的存在。 “不过梁王宫中的珍藏古董,对我又没有作用。单是一个古老,算不上什么有用的信息。” 于是又向孙坡求证更多异兽的情报。 只可惜孙坡此时也是两眼一抹黑,仅是凭经验推测而已。 …… 因为情况诡异,众人不敢贸然再行船,转而先靠岸修养,派斥候四出打听情报。 孙坡坐镇中军,利用不断汇集而来的情报展开庙算。 三日后,一个重要情报传来,一支约五万规模的黑水大军,攻入了平原都腹地,正一路势如破竹般地杀向平原城。 五万之敌,对于田齐国力来而言,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但在国中主力已经铺陈在南北两侧之际,突然被黑水人中心开花,就显得相当致命了。 特别是情报显示,这支五万人大军的主帅,正是黑水杀神公孙乙! “杀神这么快杀穿高陆都了?”田籍将信将疑。 “不是从南边过来的。”孙坡脸色凝重道,“公孙乙恐怕早就暗中返回了西泽,然后趁田齐兵分南北之际,直接带兵横穿大泽,攻入了田齐腹地。” “横穿大泽……”田籍语气艰涩。 虽然这个推断反常识,但却最符合眼下情况。 特别是三日前那个夜晚,大泽异兽莫名异动。 如今看来,恐怕跟公孙乙带兵横渡大泽有关。 便见孙坡掷下手中算筹,慨然长叹道:“我先前选择在洪沟水下行军,自以为已经深谙兵家诡道之精髓,不曾想那位黑水杀神,比我做得更决绝,居然敢在大泽中行军,横渡天堑!” “也不知他是怎么躲开大泽异兽窥伺的……” …… 连孙坡这位兵家权威都想不明白公孙乙是怎么横渡天堑的,田籍自然更想不明白。 但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眼下的情况是,那位连孙坡都自愧不如的杀神,已经带着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平原城了。 平原城因为承平日久,武备松懈,当初一个孙智搞事,就差点成功杀掉了封君的嗣子。 如今面对实力吊打孙智好几个量级的公孙乙,平原城能抵抗多久? 田籍想象不到,也不敢多想。 平心而论,平原城于他而言算不上故乡,也没有多少归属感,就算被黑水人占领了,他顶多也就心疼一下自己在城中的那处宅邸,仅此而已。 但地虽然可以不管,诸如妫鱼、田恕、阿桃这三位家人,还有田猛、小五、管蓝以及泠然阁的一众朋友,却不能不救。 “你要去救家人,我不拦着你。”孙坡直言道,“但以我如今的身份,送你上岸已是极限,带兵相助,却是不可能。” 田籍明白对方的意思。 孙坡严格来说,还是吕齐的将军。 因为管叔吾的关系,勉强跟梁国也有些牵扯。 想要带兵去解平原都之危,必须先征得到吕王或者梁王的同意。 否则就算麾下的孙氏子弟都听命于他,没有后方提供辎重补给,仗也还是没法打。 “不过我估计,吕、梁二王,、会选择隔岸观火,静观其变。”孙坡断言道。 田籍微微点头,脸色沉凝。 梁国本就是黑水附庸,以内乱为由退出征战还勉强说得过去。 再掉过头跑去帮田齐人……真当黑水这个西泽霸主是白当的? 至于吕齐,如今偏安一隅,刚刚才获得喘息之机,正是自顾不暇之时,哪有余力北上援助? 能牵扯住留在交陌都的黑水南路主力,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对了,我虽然不能陪你上岸,但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孙坡对田籍提示道,“如今那里障碍重重,你应该能用得上。” …… 就在田籍等人靠近齐国地界的时候,梁都的孙氏府邸中,已经禁足多日的姬夷旦,也终于得到了一次出门透气的机会。 当然,说是出门,其实只是走出闺房之门,在府内的小花园中散散心而已。 因为孙坡担心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所有严令府中之人不许与她交流,乃是让她好好面壁思过的意思。 只是父女二人毕竟分隔多年,孙坡战场上庙算无敌,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却几近于无。 所有他并不知道,姬夷旦委身于梁王宫中的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过活。 没人说话,她也有自娱自乐的方式。 譬如跟“那位大人”交流。 第五百零六章 那位大人 姬夷旦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那位大人”了。 只记得约莫是在某个傍晚,自己来的宫中一汪清池边顾影自怜的时候,突然某一刻,嘴角微微裂开,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姬夷旦非常确定,这不是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甚至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嘴角上翘的动作。 但那一刻,水中的倒影,清晰无误地显示,她在笑。 一个跟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在微笑。 这就是姬夷旦跟“那位大人”第一次认识的场景。 自那以后,每每遇到清澈水面的时候,“那位大人”会时不时现身跟她交流。 一开始,她是怀着某种畏惧地情绪跟对方接触的,生怕对方是某位盯上自己的宫中大能。 一旦自己拒绝接触,就会上门索命。 但慢慢接触下来后,她发现“那位大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不但没有恶意,还常常出主意,帮她躲过王宫中的勾心斗角,成功以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逆袭成为梁王义女。 可以这么说,姬夷旦能活到今日,的确是个奇迹。 但这个奇迹,不是来自于狗洞军神的气运,不是来自于当今梁王的仁慈,而是来自于“那位大人”的暗中庇佑。 因为“那位大人”对自己的关心近乎无私,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姬夷旦甚至暗暗将对方视作死去父母的神魂。 否则谁会如此关心一个被遗落在冷宫中的孤女呢? …… 不过随着“狗洞军神”的故事,以及泊隼先生重回梁都的消息传入宫城,姬夷旦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原来,自以为早已死去的父亲,根本就是苟且偷生到了现在。 为了自己活命,抛下了她与母亲,孤苦无依,受尽磨难。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午夜梦回,有没有听到母亲残魂托梦哭诉? 平心而论,已经习惯了王女生活的姬夷旦,并不想认回对方。 然而形势逼人,梁都的格局随着对方节节胜利,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这时候,一直对自己无欲无求的“那位大人”,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要求她去帮助王子夷乌,对付一个名为“田博闻”的齐人。 连怎么出谋划策的话术,都替她想好了。 照着念台词就行。 从那时候起,她才知道原来那位名义上的王兄,同样跟“那位大人”有接触。 那位大人潜藏于梁王宫中,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就像一只黑暗中的大手,默默掌控一切,拨弄风云。 这个发现让姬夷旦畏惧之余,心中有莫名有些兴奋。 或许只要跟着那位大人的步调走,自己也能慢慢走上梁都乃至梁国的台面上,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这些年,她已经受够了寄人篱下之苦。 何以解忧?唯有手握权势,让自己也成为大人物? …… 为了这个目标,姬夷旦对于那位大人的指示,可谓不知不扣地执行。 甚至以旁人的眼光来看,执行得还相当出色。 该流露的情绪,该挑拨的对象,该说服的人物,全都顺利达成目的。 唯一的问题是,任务最后还是失败了。 什么都做到满分,算无遗策,结果对手不按套路出牌,直接釜底抽薪,破了局。 原来“田博闻”是女子假扮的。 原来真正的田博闻,实力惊人。 …… “大人,真的不是我的错啊……”躲开众人耳目,姬夷旦悄悄对着一片小水池诉苦道,“谁能想到田博闻居然一直躲在背后,甚至还让人假扮自己!” “你的意思是,都怪我谋算出错了?” 听到属于自己的声线,但明显凌厉得多的语气,姬夷旦下意识心中一颤,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于是哭丧着连连道歉。 然而“那位大人”却并不理会,直接打断了她:“原本想你是所谓军神的女儿,遗传他血脉,多少还有些天分,能稍微培养一下。” “不曾想连一个小小局面都掌控不了!” 姬夷旦当即求饶:“夷旦经验浅薄,还望大人再给机会!” “经验浅薄?” “那我这些年教你如何在宫中勾心斗角的经验,都白教了?” “这……”姬夷旦瞬间语塞。 那位大人确实教了她不少东西。 但那时候她还以为,这是父母亲的亡魂在保护自己,于是沉溺在这种自我幻想的感动中,并没有刻意去学习什么宫斗谋略的技巧。 而她这种心思,自然被那位大人立即知晓,下一刻,姬夷旦的呼吸莫名变得粗重。 两只手掐住了她脖子。 她自己的双手。 “救……救命……” 姬夷旦脸色涨红,努力想从喉咙了挤出呼救的声音。 然而她毕竟是凡人,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仅仅是挣扎了片刻,便两眼一翻,彻底失去了气息。 …… 片刻后,有府中护卫发现了姬夷旦的异常,惊惶之下,立即派人去请医者来救人。 虽然这位淑女先前算计了孙将军,但毕竟是将军的独女。 除非孙将军亲口承认断绝关系,否则这位孙氏伯姬,就是他们这支政治小集团,毫无疑义的“少主”。 谁让孙坡除了这个女儿,再无所出呢? 少主在自家府中出事,自己这些人不但难辞其咎,说出去也是无比丢人。 好在半日后,经过医者一番施为,姬夷旦脸色总算红润起来,脉搏气息虽弱,但修养数日,就能痊愈。 众人对医者千恩万谢,都是遵照医嘱,喂姬夷旦服药后,边统统离开,以免打搅其休息。 而就在众人离开闺房后,原本缠绵榻上的姬夷旦,却是瞬间睁开眼,霍地一下从榻上坐起,不断轻轻晃动四肢,扭转身体。 除了动作稍显僵硬,并没有任何虚弱之感。 而稍稍活动几下后,就连这些微的僵硬感,也消失了。 “底子弱了些。”姬夷旦突然开口,点评着自己的身体,“但胜在如今的身份特别,将来或能有所施为。” 言罢,姬夷旦伸出右手五指,盘点似地念着一些名字。 每念一人,便落下一指。 “梁王渚、卷滂、太子夷乌、管叔吾,还有……孙峻野。” 五指尽落,握成一拳。 “控住这五位关键人物,梁国便尽在掌握,足以跟‘上边’交代了。” 随后,她又将目光转向左手。 左手空无一物,只是在空中轻轻抚动,极尽温柔,仿佛在触摸什么珍贵事物。 “等梁国事了,我便可从此地脱身,去与你相会了。” “也不知道你见到我这般模样,会不会惊讶?” “真想看到你大吃一惊的模样啊……” 说到这里,姬夷旦,或者说夺舍姬夷旦的陌生存在,目中流露疯狂与痴迷并存的光芒。 “这样杀死你,才最有乐趣。你说对吧……” “博闻兄长!” 第五百零七章 突破封锁 踏上平原都的土地后,田籍才明白孙坡所说“障碍重重”的真正含义。 原来黑水人出奇兵登陆平原都后,虽然为了争取时间,集中主力一路猛扑平原城,直捣黄龙,但对于身后,也并非完全不管不顾。 乃是留有一支约两百规模的黑水锐士,照看后路。 如果这些人尽数分摊到各处防守,田籍是有信心从对方防线中穿插过去的。 毕竟两百之于平原都广袤的原野,有如撒豆入海,根本照看不过来。 但根据孙氏斥候打听到的情报,这两百人不但没有分散,反而集中于一处,一旦发现有入侵者,就会立即以最快速度扑上去。 至于对方是如何不靠人手发现入侵者的,在牺牲了大量斥候之后,孙坡也总算庙算清楚了。 “是一件代号‘明镜’的黑水封禁品。”田籍看着孙坡送他的谍报,给众人解释,“按照我们大齐祝庙的划分,应属天字级。” “天字级!”邹平诧异之余,语气有些无奈,“以平之能,恐怕无法带诸位安全过去了。” “这‘明镜’有何神妙之处?”墨烟问道。 “据说‘明镜’一共分为三份,分别名为长生镜、照骨镜与厌盗镜。” “其中长生镜据说有延寿之效,而照骨镜能辨识人心忠奸,乃是黑水那位皇者的伴身之物。” “至于厌盗镜,则是这次黑水大军所带之物,能够防盗防谍!” “一面小小镜子,居然能照看方圆千里之地的敌国间谍?”申弃瞪圆双眼,语气有些不信。 其他人也差不多。 “厌盗镜可不是一面‘小镜子’!”田籍摇头道,“虽然很少人见识过三镜的本体,但厌盗镜因为常常用于战事,有目击者幸存下来,宣称它是一条无色地龙,也有说它是河中大蛟,甚至它就是江河本身!” “不管真相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厌盗镜的侦查范围极广,且多半与江河湖泊相伴!” “江河湖泊……” 众人闻言,皆露出凝重神色。 平原都水系分布极广,如同一张大网铺撒在平原上。 这在平日固然带来灌溉便利,但眼下配合上黑水人的“厌盗镜”,却也成为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封锁线。 “难怪孙峻野会说障碍重重了。”田籍望着前路,穆然道。 …… 众人商议一番,决定兵分两路。 墨烟带领小队成员,先往高陆都的方向转进,乃是借助高陆都的地势,绕开黑水人的核心防区,徐徐进发平原城。 至于田籍本人,则利用自身游者的机动性优势,直接穿越黑水人的封锁区域。 等靠**原城后,就能依靠“千里共婵娟”直接入城与妫鱼等人相会了。 这时候,孙坡送他的“小礼物”,就派上用场了。 那是一辆名为“辟恶车”的小型马车。 车外形跟普通马车并无区别。 唯独驾车的御者与拉车的马,都不是活物,而是桐木做成的机械构件。 孙坡给田籍的“说明书”上说,这是工墨大能发明的技术,能够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之下,按照预设的路线,自行开往某个既定目的地。 据说黑水工墨造此车,原本就是为了在厌盗镜之下救下某位巨子,只可惜功败垂成,车也被当时的黑水皇者下令毁了。 后来这项技术流落外国,被孙坡机缘巧合所得,便让军中工匠仿制,意图代替活人车马运输粮草,特别是通过一些险邪区域,比活人运输更安全。 只可惜后来发现成本太高,得不偿失,只造得这么一辆,如今送给了田籍。 …… “厌盗镜只能识别活物与游魂,这车全靠死物机关驱动,正适合穿越其监视区域。” “至于作为车上唯一活人的我……” 田籍看了看马车上,被一个大木箱包裹的冰棺,咬咬牙,跳了进去。 下一刻,棺盖自动合上,视野一片漆黑。 冰棺乃是北溟千年寒冰所制,用来配合释放兵家的【诡道】方技,让田籍短时间内进入假死状态,躲过厌盗镜的侦查。 方技孙坡早就释放于冰棺之下,不过因为田籍有纯气之守,所以暂未生效。 趁着最后机会,田籍给自己身上套了一道地字级阴气护符,乃是作为最后保险。 这之后,他才徐徐闭上眼,撤掉体表的纯真之气。 没有了纯气抵御,寒冰之气迅速侵入他肉身,很快便全身僵硬,难以动弹。 连带神魂也受到寒气影响,有些昏昏欲睡。 田籍没有刻意抵挡这种睡意,而是维持住心底间的最后一丝清明,而后任由身体与绝大部分神思都陷入沉眠状态。 从这一刻起,除非有大能亲至并揭开冰棺仔细检查,否则田籍在外物眼中,就是一具死尸。 包括厌盗镜。 …… 第一次假死,田籍有种身份玄妙的感觉。 这跟过往意识云离体不同。 因为假死不但影响肉身,也将大部分神思冻结住。 就好比原本是多核多线程的高配计算机,而如今却只剩下一个古老的手打算盘。 这让田籍无法进行太过复杂的思考,只能维持一种缓慢的,近乎于本能的感知,以便危险时,唤醒自己。 当然,因为担心影响【诡道】效果,田籍不敢将气感外放太远,只留在冰棺范围,还不如听觉远。 这导致他的感知变得与常人无异。 可以说,这段时间内,田籍等于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了辟恶车上。 这对于向来喜欢稳中求胜的他来说,可谓分外煎熬。 好在孙坡仿制的这辆马车还算可靠,一路上行进不断,偶尔有野兽游魂袭击,也被车上桐人以桃弓苇矢驱赶。 桃弓与苇矢,按照田籍如今掌握的巫术知识,乃是辟邪厌胜之物,用来驱赶邪物。 这也是辟恶车的名字由来。 …… 如此在车马赶路声、野兽咆哮声,以及开弓射箭声中渡过了不知日夜的漫长时光,终于在某一刻,马车停了下来。 田籍听棺外传来的浪涛拍岸声,便知道自己来到了北阡河岸边。 过了这段河,再往东走上一段,他便能趁着月色尚明之际,与城中妫鱼相会。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想要过河,并不容易。 辟恶车基本只能在陆地上行走,路上一些小溪细沟,勉勉强强也都淌过去了。 唯独面前这条宽度超过两里,且风高浪急的北阡河,辟恶车力有未逮。 如今摆在田籍眼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是转往北阡上游方向走,找一段水少的浅滩涉水过河。 但根据他脑中记录的地图,辟恶车得走上七八天的路程。 到那时就算顺利渡河,但因为距离平原城更远了,且月相晦暗,反而无法以“千里共婵娟”直接回城。 至于另一种选择,则是弃车,靠自己渡河。 以他现在的能力,不管入水潜行还是用各种御气符,渡过两三里的河道不成问题。 问题是,因为厌盗镜的存在,进入河道范围,便意味着自投罗网。 “该怎么办呢?” 这一刻,田籍神思渐渐苏醒过来,开始思索后路。 第五百零八章 翻脸(上) “军情如火,再拖延下去,黑水大军就杀到平原城下了。” “到时大军合围,我就算进得了城,恐怕也不好带人逃出来了。”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选择最短路线,直接从这里渡河。 当然,也不全靠自己莽撞冲过去。 如今回到了平原都腹地,他又能随时得到深海游老的支援了。 于是他立即进入神魂空间,向深海传信,希望对方给自己用上天字级的阴气护符或者晦气护符,以便躲过厌盗镜的侦查,安全渡河。 “先赊账,具体位置发我。” 深海游老相当干脆。 经过一段时间购符消耗,特别是地字级的符,如今田籍的探索点数只剩一千出头。 购买天字级的符,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好。” 时间紧迫,田籍也不废话。 以后做任务慢慢还上就是了。 …… 回到现实世界后,田籍在辟恶车中耐心等待。 有游老出手,他大可连人带车一起渡河,后续路途也能继续藏身车中,减少被发现的风险。 然而等着等着,他莫名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仿佛要大祸临头。 这是【辨气】方技触动自身灵性带来的提示。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感觉越发尖锐,以至于让神魂有微微刺痛之感。 田籍不敢大意,立即揭棺下车,激发一枚地字级晦气符,遁入远处密林阴影中。 大不了等游老援手到达后,自己再跑回来就是。 这个动作,让他神魂刺痛感稍稍减轻,但并未完全消失。 终于某一刻,原本清朗的夜空之中,忽而飘来一多圆盘状的乌云。 乌云来到田籍上空停住,而后盘旋散开,伸出无数云雾状触手。 田籍感受到头顶传来的真实秩四威压,不由惊诧。 “深海游老怎么亲自过来了?” 按照过往经验,深海游老喜欢隐居幕后,能不亲自现身,绝不轻易现身。 更别说此地已经成了黑水大军的占领区,有军中大能坐镇附近。 他原本以为深海完全会像过去一样,躲在安全后方遥遥出手。 反正也只是直线飞过两三里距离而已,操作难度不大。 既然如此,深海为何要亲自过来? 下一刻,田籍知道了答案。 数道雾状触手轰然落下,从四面八方甩向了正下方的辟恶车。 毫无意外,木结构的马车瞬间分崩离析,化为碎片。 但田籍也没空心疼马车损失了。 因为雾状触手在裂开的冰棺中搅动一番,没有收获,又立即往附近树林中扫荡而来。 “深海这是要杀我?”田籍心中骇然,“莫非鸿鹄那事,被它识破了?” 就在他思索之际,有一条雾状触手往他藏身之处飞快扫来。 田籍自知躲无可躲,只好跳出树林,一边沿着河岸飞遁,一边对上方传念道:“游老何故杀我?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深海游老愤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先前确实误会了,还以为你真的被鸿鹄所伤。”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不但反杀了对方,还将我的机缘也一并夺走!” 果然是被发现。 田籍心中轻叹一声。 他原本也没指望能永远瞒下去。 只要自己及亲朋藏身安全的地方,慢慢继续实力,将来有秩四的力量,就就被发现也无所谓了。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曾想黑水杀神突然神兵天降,给田齐来个中心开花,逼得他不得不独自上路去救人 更不曾想深海居然如此短时间就查清了真相,不给他过渡的时间。 好在,自己现在面对深海游老,也并非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在梁囿闭关专研逐日真符的时日,可不是白忙活的。 想到这里,他又对上方道:“如今黑水人入侵平原都,正当同仇敌忾之际,游老何不放下私怨,先一同击退外敌?”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们这些齐人的死活?”深海游老狞笑道,“还是你以为换黑水人统治此地,我就待不下去了?” 田籍想起对方混血鲛狄的身份,而且本体更已经非人,明白黑水人与齐人,于他而言确实区别不大。 况且对方除了平原都,尚有临海都一窟可供藏身,真不怕这里被黑水人攻下。 既然无法以大义说服,田籍便只好坦言:“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 “交出逐日真符!”深海游老态度强硬道,“然后,让三老消除你所有关于齐一会的记忆,逐出神魂空间!” 如同说前一个条件,田籍为了活命还能勉强能答应,后一个就完全无法接受了。 齐一会或者说梦蝶学派,是他后续攀登游者道路的重要助力,一旦失去传承,他就终身难以寸进。 更可况,他也不希望被三老动自己神魂。 更可况,一旦失去齐一会庇护,失去相关记忆,自己还不是成为板上鱼肉,任由深海游老拿捏? 既然谈不拢,那就只能动手了。 下一刻,田籍方向一转,纵身扑向北阡河方向。 厌盗镜疑似联通江河,田籍这一跳,等于主动跳进了黑水人的罗网。 很快就会引起敌人注意。 深海游老虽然不在意他的死活,可他身上不还有逐日真符吗? 那东西若落入黑水人手中,那取回来的难度可就比田籍这大得多了。 没了真符,杀了田籍也弥补不了损失啊! 深海游老看穿田籍小心思,虽然恼怒,但也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反手给对方补上一道天字级阴气护符,以防被黑水人发现。 当然,因为是源自自身“雾鲗”真符的假符,护符效果瞒得过外人查探,却瞒不了它。 田籍依然在它感知范围中。 因为这一下耽搁,田籍已经跑远了一些,来到河心位置。 深海当即再次甩动雾状触手,紧追而去。 就在触手将将扫到田籍身上的时候,后者忽然一个侧滚,躲开扫击,轻轻落在另一条雾状触手之上,却是转过身来,往深海本体狂奔而来。 “自投罗网!” 深海冷笑一声,再次甩动触手,打算将田籍捆住。 然而未等它开动,一道苍莽而狂野的吼叫声,骤然传来。 随即,一道半跪巨人的虚影,赫然出现在田籍身后。 “这是……逐日真符的气息?” 不同于里息,熟知游者真符的深海游老,立即认出了虚影的根脚。 但跟里息一样,虚影出现那一刻,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数息之后,一道口径堪比深海本体三分之一的粗大虹光,在巨人托日的光辉照耀之下,瞬间而至,狠狠轰在深海的躯体上。 第五百零九章 翻脸(中) 虹光与巨人虚影,瞬间照亮了河道两岸,恍如白昼。 而在强光照耀下,田籍透过层层云雾,隐隐看到了疑似深海本体的扭曲黑影。 仿佛无数皱巴巴的老树根扭曲盘结而成,上头充满了大大小小的瘤状结节。 丑陋而恐怖,让人莫名心颤。 田籍从鸿鹄记忆得知,深海为了解决真符隐患,将躯体换成了鲛狄王族的“鲗船”。 那本就是与大齐“鲲船”同级战船,远比普通战船坚固。 虽然不知为何如今变成这幅模样,但坚固程度却是不容置疑。 因为田籍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击,只是打断了对方两条雾状触手,未能对本体造成杀伤。 “可惜了。”田籍心道。 当然,对方毕竟是货真价实的游者大能,又是能同时御三气的个中高手,自己若想一剑斩杀,未免异想天开。 能够伤其一二,已经不错了。 “利用逐日真符施展侠客的剑术么……”深海游老缓过劲来,对田籍的感觉越发复杂。 有这般打破常规的奇思妙想,并且成功实现,不得不说,这位游者后进跟当年的自己很像。 甚至那种行事谨小慎微的个性,也很对它的胃口。 只可惜,他最终还是背叛了自己。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深海自己当年就背刺过恩人,对于背叛者,反而比谁都要忌惮。 必须清理掉! 就在它准备再次发起攻击之中,河道下方,忽然响起龙吟之声。 声音连绵不绝,越来越清凉,毫无停下来的意思。 深海神魂隐有所感,发现有数到同为秩四的神识,即将扫向自己的方向。 “该死,黑水人怎么来得如此快!” 田籍这一剑,不但打掉了深海的两根触手,也终于引起了厌道镜的注意。 现在,深海同样面临两个选择。 冒着被黑水大能逮住的风险,继续追击田籍。 这有一定概率会成为下一巨人游老。本体被拿捏,真符成了别人战利品。 或者,就此放弃逐日真符,远遁而去。 可是,自己梦寐多年的第四种御气能力就在身边,就这么错过,实在不甘心啊! 就在此时,田籍身上再次爆发巨人吼叫声,与河上龙吟遥相呼应。 竟是要再次出剑! “该死,你这是嫌黑水人来得还不够快吗!” 面对田籍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打法,深海一时又惊又怒。 …… …… 此时,平原城,北门医馆。 妫鱼正在书房伏案疾书,一阵紧促脚步声传来。 未几,房门洞开,亲弟田恕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嚷嚷道:“平原侯欺人太甚!” “你这是怎么了?”妫鱼搁下笔,平静道。 “今岁秋赋才刚刚缴清,平原侯竟再次下令加赋,凑不齐的,就以城中房宅抵扣。”田恕愤愤不平道,“鱼儿姐你来评评理,这是不是欺人太甚?” “许是因为战事将***原侯为了凑齐大军粮草吧。”相比起激愤的弟弟,妫鱼要冷静许多。 “可问题是,前番秋赋,本就为了筹集支援高陆都的军粮,比往年翻了三倍。城中许多人家甚至连过冬的粮都不够,如今再次加赋,岂不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妫鱼蹙眉道:“你这都是听说说的?” “城中已经传遍了!”田恕说,“族学中有人家中不堪重负,向夫子求助,被夫子责骂,那些人不忿,打算联名上书,求祝庙肆司主持公道!” “然后你也打算参与?” 被亲姐看穿心思,田恕干脆坦诚道:“确有此意!毕竟我们家也没有余钱了,姐姐难道不担心他们强行收走宅子吗?那可是博闻兄长用命还给我们的!” 妫鱼一时默然。 他知道弟弟说的是事实。 平原城虽然富足,但也经不起短时间内三翻四次的加赋加税。 特别是他们家,早就脱离了农事,依靠田籍俸禄与妫鱼医馆营收维持生计。 随着战事迁延,粮价不断上涨,他们能买到的粮食越来越少。 更别说医馆打开门做生意,同样有各种繁琐捐税要应付。 两相叠加,她的压力也很大。 要不是先前有崔青圭关照生意,有所积累,加之公子怀信在赋税上有所关照,未必能让医馆顺利重建,并时不时支援田籍一些钱财。 不过到了眼下,战况不断升级,城中以平原侯为首大贵族三番四次借机搜刮民脂,导致不少人破家。 妫鱼不知道自己医馆的这些积蓄,以及田籍的宅子,还能保住多久。 这时田恕以为快要说服亲姐,当即又说一事:“公子怀信素来体恤下情,跟博闻兄长又有交情,想必会在此事上支持我等。若有他支持……” “不行!”未等田恕说完自己计划,妫鱼已经冷冷打断。 “为什么不行?”田恕委屈噘嘴道。 “博闻如今已经封伯,若与别的封君之子有所勾结,反对其父,恐怕会遭人非议,你不要给他瞎添乱!”妫鱼严肃驳斥道。 见弟弟依然一脸不服,妫鱼摇摇头,说出一个刚刚收到密报:“公子怀信如今不在平原城。” “公子不在?”田恕哑然。 妫鱼轻叹一声,道:“昨日崔左都大夫奉命出征阻截黑水大军前,曾派人给我送报,说平原侯秘密让公子怀信连夜奔赴高陆都,一是为了请回先前派出支援彼处的兵马,二是为了让公子带上正房嫡系苗子,乃是担心将来有个万一,留些火种……” “哼,他倒是知道给自家嫡系留种,却对我们这些旁支乃至庶民横征暴敛!” 田恕听得咬牙切齿,但也总算从激愤中冷静下来。 他虽然年少气盛,但在二位兄姊平日言传身教之下,知道行事不能莽撞。 如今自家最大的两个靠山,一个平原公子怀信远赴他乡,一个左都大夫崔青圭出征在外,全都不在城中。 一旦惹了事,可就没有大人物能保他们了。 “你这段时日安心读书,少掺和这些事。”妫鱼叮嘱道,“等过些时日,我还要带医馆弟子到城外的崔氏大营协助防守,到时家中便只能靠你自己支撑了。” 这是崔青圭临走前的布置。 本来医馆弟子平日就在他营中建造与维护止风大网,他便借着这个由头,向医曹申请借调北门医馆帮忙镇守他的大营。 一来却是缺人,二来以免战事一起,他忙于外战,照看不到。 见亲姐说到这个份上,田恕不好再多说什么,老实称是退下。 不过他才刚刚退到房门出,就有一名医馆弟子匆匆跑来,向妫鱼禀报:“医曹刚刚派人传令,说前钱战损甚大,要紧急调集一批医者支援!” “确定是调北门医馆的医者?”妫鱼确认道。 弟子点点头。 妫鱼沉吟不语。 这种事情,本来也算医馆分内之事。 但在崔青圭早有任命的情况下,医曹突然横插一手,妫鱼莫名有种不安之感。 第五百一十章 翻脸(下) “你当真要强行征调北门医馆上前线?” 一庙三曹内,工曹掾看着一份刚刚签下的调令,对眼前的医曹掾问道。 “你就不怕崔青圭知道后,回来追究你乱命?” 医曹掾却摊手道:“我就是派北门的医者上去救他的兵啊,他为何要追究我?” 见同僚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工曹掾不由失笑:“你这话怕是三岁小儿都骗不了!” “你让北门医者们前去集结地,如今虽然未被黑水人占领,但以如今对方的势头,恐怕医者们到达之后,就要直面黑水大军锋芒。以那些医弟子的本事,恐怕一轮冲锋便会覆灭。” “到那时,恐怕不止崔青圭,连那位灵台伯也要回来拿你是问!” 哪知医曹掾却摇摇头,自信道:“他们不会覆灭的。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接受调令。” “你的意思是,那位素来宅心仁厚的鱼馆主,为了保住弟子性命,会拒绝你的调令?”工曹掾看着同僚眼中闪烁的笑意,当即了然。 一旦对方拒绝,医曹掾完全可以给对方一安一个违抗军令,甚至里通外敌的大罪名。 毕竟此时正值外敌入侵,城中所有官方在籍的有秩者,都有守土之责。 拒绝参战,那是否不愿守土? 不愿守土,那是否有通敌之心? 这些罪名,只要有心罗织,失去外援靠山的北门医馆,根本吃不消。 想明白这点后,工曹掾脸上笑意顿时变得暧昧:“直说吧,你是看上这位貌美如花的鱼馆主,还是盯上北门医馆这半年多来积攒的财货了?” 因为公子怀信的关系,医曹无法像对别的医馆医者一样,对北门医馆盘剥,工曹掾知道这位同僚对此早就有些不满了。 “我就不能全都要吗?”医曹掾咧嘴笑道,目中尽是贪婪光芒。 工曹掾本欲继续讽刺同僚,但对方接下来一番话,却让他止住了声。 “据我所知,他们那套止风之法,平日获利不少。” “难道你们工曹,对此没有什么想法?” …… “可恶!” 深海御气奔行半夜,一路与田籍追逐,一路还要分心防止被黑水大能气机锁定。 时不时还要防备对方那道能伤到自身的发光剑招,终于力有未逮,被田籍抓住机会,逃离了掌控。 它这次冒险进入黑水人占领区,本以为拿下田籍轻而易举。 虽然田籍是十二纯完满至人,未来潜力不可限量,但未来是未来,当下田籍尚未凝聚真符,道心未成,跟它就是天壤之别。 哪知这位曾让自己惊喜不断的后辈,这次再次带来一个大·大“惊喜”。 他居然利用“逐日”真符伤到了自己! 什么“白虹贯日”剑势,如果是侠客大能使出的完整版,深海自然忌惮。 但田籍只是秩三,又不是真的侠客,那种程度的剑势它挥手间轻易就能挡下。 可问题是,如今田籍的剑势中,隐含了一丝“逐日”的“道”! 虽然很微小,但确实有! 而就是这一点点“质”的不同,让田籍成功伤到了深海,带来了实质伤害 虽然这种程度伤害,深海忍痛一下依然能够强取田籍,可考虑到黑水的大能环伺附近,它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无奈之下,它不得不放弃追击,先行逃离此地。 逃离路上,深海心中忍不住赌咒,希望田籍遭到在黑水人手中,以解心头之恨。 可转念一想到那倒来之不易的“逐日”真符,又颇为不忍。 如此患得患失之下,神魂顿时发生异动,一时之间仿佛有无数声音,为了田籍会不会被黑水人抓到之事争吵起来。 这种真吵越演越烈,几乎到了动摇道心的地步。 深海大惊之下,立即抱朴守一,调集真符之力稳固道心。 如此过去了半天,它的神魂才重新稳定下来。 “神魂的隐患越来越严重了。”深海心中后怕想到,“若不赶紧修补,我恐怕会有失德的风险。” 虽然曾经依靠吞噬鸿鹄的真符,深海解决了一部分神魂的隐患,但却没有完全解决。 而且随着百年时光流逝,这些隐患越来越严重。 它虽然收集大量有秩者神魂用于研究,但始终未能找到解决办法。 为了压制这种隐患,它只能故技重施,趁着巨人游老落难,打起抢夺对方“逐日”真符的主意。 只是没想到,原本十拿九稳的事,却被鸿鹄那厮横插一脚,给搅黄了! “不行,要冷静,逐日真符对我至关重要,不能有失!” 想到这里,深海游老立即遁入神魂空间,看看能不能在里面联系上田籍。 没想到它刚一进去,就收到田籍的联络请求。 …… “田博闻,你自己跑得了,你在平原城中的亲朋还能跑掉不成?” 一上来,田籍便听到深海游老道破自己身份,直言威胁亲朋。 不得不说,这一手确实打在了田籍软肋上。 毕竟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接引众人出逃避难,在此兵荒马乱的时候,深海游老有心发难,自己还真不好防备。 甚至对方只需要守株待兔地蹲在平原城,自己恐怕都无法顺利救人出来。 处境可谓相当被动。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时,过去弱小的时候,他为了保命,不得不求助于这位游者大能。 因为那时候双方实力境界相差太远,身份泄漏给对方,是无可避免的事。 只是走到今天这一步,这种隐患终于成为了实际威胁。 这时候,深海嗤声嘲讽道:“虽然你我都是心思缜密,行事稳健之人,但我们终究有所不同。” “我孑然一身,从不与人交好,故而无所顾忌。” “反观你,与他人多有牵绊,处处是担待,犹如身上背负重重枷锁。” “这样的你,如何能胜我?” 面对咄咄逼人的深海游老,田籍长叹一声。 对方已经撕破脸面,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客气了。 “你说得有理,有所待,便是有弱点,容易被掣肘,被敌人利用。” 田籍语气肃然道。 “不过这个道理不单适用于我,也同样适用于你,以及像你一样的游老身上!” 深海神魂光团微微晃动:“你什么意思?” 田籍并没有回答。 但很快,深海便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说了。 因为片刻之后,数道信息光球飞速传来。 这些信息全都来自它认识的游老,而且全都发出相同的质问—— “深海老贼,你是如何探知我真符所在的!?” “知道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公开出来!!!” 深海一时无比愕然:“我什么时候公开了他们的真符所在?” “不对,我压根不知道他们真符藏在哪里啊!” 第五百一十一章 皆有所待 “我什么时候公开了他们的真符所在?” 天可怜见,深海可从来没有查清这些个游老隐藏真符的地方啊! 反过来说,它要是真知道,肯定自己悄悄过去挖出来,吞噬掉了。 怎么还可能公之于众? 但这些游老质问的语气,又不似作伪。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有人假借它的名义,公开了这些游老目前真符隐藏之地! 深海游老心中一动,注意力再次落回身前那团只有秩三层次的神魂光团身上。 “没错,是我做的。”田籍看到神魂光团晃动不已的深海,好整以暇道,“鸿鹄这些年为了复仇,可做了不少事啊。” “譬如说,探知其他游老真符所在,以便观摩借鉴。” “又譬如说,找到那枚名为‘雾鲗’的真符,看看能不能毁掉,以洗雪当年耻辱?” “她……你!” 深海一时震惊失语。 按照田籍的意思,他从鸿鹄那里,不单知道部分游老真符所在,甚至包括自己的“雾鲗”真符? 虽然它对自己隐匿地点非常自信,且怀疑对方是在故意诈自己。 可万一,是真的呢? 深海可以不要亲朋,但它不能失去“雾鲗”真符! 那不单是它数百年心血结晶,更关乎它前途性命! 没了真符,如今这具非人的庞大身躯,会瞬间分崩离析。 正如田籍先前所言,有所担待的,又何止田籍? 强如深海游老,同样如此! 这时,田籍再次开口:“你自己想想,鸿鹄如此恨你,怎么可能只查其他游老,不查你的?若非她实力不足,恐怕早就去毁你道基了!” “哦,对了。鸿鹄虽然破坏不了你的布置,其他有野心的游老,可就不一定了!” 这句话,成为压到深海的最后一根稻草。 纠结片刻后,深海长长叹息,沮丧道:“到此为止吧。” …… 之后,两方在三老的见证下,订立了一个为期三年的无偿租借协议。 乃是说,“逐日”真符本是深海先发现,属于其所有,但它“体恤”后辈,愿意无偿借给田籍观摩学习。 三年以后再归还。 这个协议表面上看,好像田籍屈服于深海的淫威,不得不承认对方对“逐日”真符的所有权。 但深海哪还不知道田籍心里的盘算? 三年时间,足够它针对田籍布置无数手段,夺回真符。 毕竟双方实力差距摆在那。 但如今定了协议,它这三年反而不好再对田籍出手了。 甚至为了对方三年后能顺利归还,它还得确保真符不会被别人抢走,进而等于间接保护田籍安全。 所以这三年,与其说是租借的期限,不如说是深海给田籍提供保护的期限! 当真是被卖了还要给对方数钱! 深海别提心里有多憋屈。 但它却不得不马上与田籍讲和。 一则它想到对方可能掌握自己“雾鲗”真符所在,心中片刻不能安宁,急着回去查看并尽快转移。 二则三年期限,刚好卡在它的底线之上。 再多它的神魂就要出问题。 而三年,它还是能等得起。 甚至于说,它后续吞噬“逐日”真符,本来也得花费差不多这个长度的时间,来进行事前准备。 所以对方一经提出,它便立即警觉起来。 为何田籍会对自己的真符的事情如此了解? 恐怕还是鸿鹄! 这些年自己小心翼翼地隐藏自身秘密,三老以下,旁人难以察觉。 唯有当年关系匪浅的鸿鹄,才会对自己真符的状态了解到这种程度。 这让深海更加确信田籍从鸿鹄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雾鲗”真符的秘密,于是对真符的安危担忧更甚。 …… 离开神魂空间后,田籍长长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与深海周旋一夜,他同样是绷紧了神经。 特别是最后以“雾鲗”真符来威胁对方,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严格来说,他并不知道“雾鲗”真符埋藏的确切地点。 鸿鹄固然探知了不少游老真符所在,但对于宿敌深海,她虽然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奈何后者实在太善于匿藏,只能大致确定“雾鲗”真符藏于北溟极北群岛中的“夏晦”岛。 那里是鲛狄王庭经常出没的地方,不但有大量鲛狄族中高手守护,连鲛狄祖神的力量投射,也比别的地方要强。 以鸿鹄跌落秩三的境界实力,连登岛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上去查探深海的真符埋藏地了。 所以田籍威胁公开“雾鲗”真符所在,完全是在诈唬深海。 “幸好深海游老性子十分谨慎,不喜欢冒险,这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从平原都去北溟极北之地,一来一回何止万里,估计够它折腾好一段时间了。” …… 尽管暂时解决了深海的危机,但田籍还未能休息。 与深海追逐了一夜,他已经严重偏离了原本的路线,不得不加紧赶路,抢在黑色人之前入城。 幸而深海吸引了大部分黑水锐士的注意力,田籍配合晦气符,相对轻松地甩掉了追兵。 如此又奔行了一日,中间绕开了好几次怀疑有厌盗镜藏身的河流。 虽然麻烦,但好在有惊无险,成功在第三日午后,靠**原城的外围地界。 从这里开始,黑色人的前锋斥候大量活动,为后续主力部队开路。 谨慎起见,田籍打算藏身于一处密林中,等到晚上再直接以“千里共婵娟”入城汇合妫鱼。 哪知刚刚休息片刻,树林外,却传来了喊杀声。 田籍闻声而动,悄悄靠近,便见林外出现了一黑一紫两拨人,赫然是黑水锐士与紫龙卫! 其中紫龙卫大多挂彩负伤,明显处于劣势,一边战斗一边往平原城的方向撤退。 田籍从紫龙卫的人员配置上来看,推测应该是一个闾的紫龙卫。 不过人数不足五十人,只有满编的六七成,大概一路上战损不少。 如无意外,他们这数十人,也大概率会尽数覆灭在此地。 因为对面黑水锐士,正有源源不断的增援从后方赶来,即将形成对紫龙卫的包夹之势。 显然黑水的指挥官正试图将这数十名紫龙卫尽数吃下,特别是当中的闾长。 至于那位秩三的紫龙卫闾长,似乎已经意识到难以脱身,振臂一呼,竟然带着十多名好手反冲对对方阵中,好为其他人争取逃命的机会。 这悲壮的一幕落在田籍眼中,让他动容之余,也不得不出手救援。 因为那位准备舍己断后的紫龙卫闾长,他认识。 正是老朋友田猛,田宽济! 第五百一十二章 故人归来(上) “闾长,我也要留下断后!” 混战中,公输五注视着田猛慷慨赴义的背影,嘶声力竭。 只可惜管蓝死死拉着他的手,阻止他跟上去。 当初的田猛轨,早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以田猛为闾长,重新组建的平原卫麟甲闾。 羊角县事件后,田猛轨因为立下大功,以及某种程度上,上层对麟甲闾的补偿心理,三人作为麟甲闾硕果仅存的成员,均获得了一次晋升的机会。 这种晋升不单单指职位,更是有秩途径的晋升资源。 譬如田猛,在祝庙中潜修一段时间后,加之自身在秩二层次的长年积累,终于成功登临祝者秩三司巫。 随后在入庙为祝还是重归紫龙卫之间,田猛果断选择后者,担起了重建麟甲闾的重担。 重建过程的艰辛自不必多提。 就在前不久,田猛终于重新将麟甲闾拉回满编,而管蓝与公输五两位小年轻,也成功登临各自途径的秩二,“望气士”与“心匠”。 这之后,田猛将细心的管蓝提拔为闾副,协助他管理新麟甲闾。 而公输五作为重要技术人员,则被任命为轨长,单独率领一支纯百工组成的五人小队。 原本一切重新走向正规,假以时日,新麟甲闾必定能在田猛带领下重新夺回属于“甲”自号的荣光。 只可惜黑水人来得太突然,也太快了。 快到平原都守军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领土就已经丢失过半。 快到连新麟甲闾,这支超过八成是新兵的弱闾,也不得不匆匆奔赴前线,配合左都大夫崔青圭的大军,迟滞黑水人的步伐,好为援军到来争取时间。 如此仓促应对,面对明显有备而来的黑水大军,新麟甲闾伤筋动骨,不足为奇。 实际上,如今仍能维持过半编制,还是全靠田猛统率有方。 否则未必能退到眼下这个位置。 但这也已经是极限了。 敌方铁了心要将他们歼灭在此,集结了近两支满编闾级的黑水锐士猛扑而来。 能够在野战中杀伤守城方超凡力量,自然要比攻城时再打更简单。 这样等后续主力开始攻城时,压力也会更少。 …… “闾长命你带领百工突围回城,不得有误!” 听到管蓝再三重申田猛的命令,公输五内心无比纠结。 理智上,他是认同对方命令的。 这不是因为他贪生怕死,而是百工长于制造器械,比起野战厮杀,确实在守城战中能发挥更大作用。 若都折损在这里,那就正中敌人下怀。 可从感情上来说,过去田猛轨一路出生入死,早已情同手足,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田猛送死,他难以接受。 别说是他,就连旁边制止他上前的管蓝,何尝不是看着田猛等人的背影,双目通红? 这一刻,公输五脑海中莫名闪现一个人的身影,诡使神差地嗟叹一声:“要是博闻兄长在此就好了……” “别作白日梦了。”管蓝立即泼他冷水,“博闻兄长远在他乡,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 公输五发泄似地对管蓝吼道。 他何尝不知田籍早已随使团南下,并且在数月来的混战中,渐渐失去音讯? 然而田籍过去总能在近乎必死的危局之中,带领众人逃出生,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让公输五下意识对田籍有种盲目崇拜的心理。 总感觉只要田籍在,一切困难都可迎刃而解。 “我又何尝不是跟你一样,希望博闻兄长忽而从天而降,带领我们都活下来?”看到公输五失态,管蓝也有些触动,“博闻兄长思虑周全,见多识广,若他还在,这闾副之位我是绝对不敢接受的。只求在他麾下做事,便心满意足。” “就说你我,能够在这般年纪登临秩二,走到今天的位置,何尝不是因为博闻兄长时常提点勤加修德的缘故?” 说到这里,管蓝的语气已经恢复理智:“可是啊,兄长毕竟是人不是神,没法身处千里之外,还能随时察觉我等安危,随时来相救。” “况且此时此地,敌众我寡,就算兄长过来,又有何用?” 管蓝这番话,公输五无可辩驳。 在两人认识中,田籍依然只是晋升秩二不久的游者,有天赋,但大概距离秩三还需要数年积累。 君不见田猛轨长,也是三十好几,才有机会晋升秩三? 田籍才晋升秩二多久? 而且有一说一,就算田籍真神奇地登临秩三,两人也不认为对眼下局面有太大改善。 他们闾中也不是没有秩三,可问题是,对面黑水锐士更多,而且还有后续增援不断赶来。 这时候多一个田籍,少一个田籍,也改变不了什么。 “归根结底,博闻兄长过去多依靠智谋,借势破局。” “如今两军对垒,泾渭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还有势可借?” 想到这里,两人心中已经熄灭了对那人仅有的一点期盼之念。 那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快走吧!” 管蓝也不管公输五愿不愿意,直接强行拉着他后撤。 她是田猛亲点的闾副,要誓死执行闾长的命令。 等成功护送完公输五等百工突围出去后,她再杀回来,与闾长、与袍泽们一同就义! 就在两人刚刚后撤不久,一队新的黑水锐士从侧翼增援而来,绕开中心军阵,堵住了管蓝等人突围的后路。 虽然看人数只有不到半闾,但当中赫然有一名秩三,还是法家刑官。 管蓝两人脸色瞬间煞白。 这段时间与黑水人交手无数,他们已经知道法家刑官的厉害。 若遇上雷雨天,足可以一敌十。 就算今晨天朗气清,对上他们这些相对孱弱的紫龙卫,也是手到擒来。 “看来我是注定回不去了。”公输五半是苦涩,半是释然地笑道,“那就一同死战此吧!” 话音未完,却见对面黑水刑官放声高喝,当众宣判紫龙卫们的罪行。 双方厮杀良久,可罗织的罪名多了去了。 紫龙卫们都懒得细听,只觉随着刑官【鞫决】方技发动,那种冥冥之中被某种规则力量锁定的感觉越发强烈,似乎即将大难临头,脸色难免惶惶然。 就连以田猛为首的祝者们,宣礼之声也被敌人的判罪之声打断,难以为继。 相对应的,黑水锐士们脸上纷纷露出残忍的笑意。 在天谴地责面前,这群明显缺乏战场经验的紫龙卫,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触即溃。 “要来了。” 某一刻,管蓝蓦然回首,望向旁边树林。 她是相者秩二望气士,对周围气机的变动,有着远超旁人的敏锐。 此时在她感知中,那里正有一股极为恐怖庞大的力量飞速袭来,超出秩三。 这里恐怕无人是一合之敌。 “是天雷还是地动呢……” 管蓝心中绝望想到。 下一刻,答案揭晓。 既不是天雷,也不是地动,更与人罚之罚无关。 那是一道磅礴的虹光,外观炽白,横空而过,堪与大日争辉。 而后,在黑、紫双方的齐齐愕然之中,白虹瞬息而至,轰然落在了黑水刑官一方! 第五百一十三章 故人归来(下) 吽——! 虹光落尽后,一道苍莽而狂野的长啸声才从树林中传出。 众人听得心荡神摇之余,不禁被眼前景象所震惊。 便见原本增援过来的小半闾黑水锐士,如今大都倒在了地上,或死或伤,哀叫连连。 仅有部分靠近边缘的锐士得以逃出升天,但早已吓得手脚发颤,站都站不稳。 因为就连他们当中最强的黑水刑官,此时也躺倒在地上,嘴角溢血不断,身体抽搐不已。 眼看着活不成了 仅仅是一招。 一招之威,这位藏身于树林后的强者,就已经打掉了黑水锐士小半个闾的战斗力,废掉了一名宝贵的刑官。 而直到这一刻,对方依然未曾现身。 “感谢大人出手相助,我麟甲闾上下感激不尽!”田猛当即对着树林方向高呼道。 一出手就轰杀了对方刑官,这种手段,这种威力,田猛已经下意识将对方视作秩四层次的大能。 否则谁有这种恐怖的杀力? 下一刻,树林中传来一道浑厚的男性声音:“强敌当前,你等当留有用之身,守土保家。这些黑水杂碎,就交由本尊处理吧。” 田猛闻言心中微微一愣,总感觉这道声音有些熟悉感。 不过此时兵凶战危,他也无瑕多想,当即下令种祝围绕他结成圆阵,而后效法当初陈闾长的做法,以秩三司巫的【掌礼】方技,居中指挥群祝起舞,攘除凶灾。 原本黑水锐士得刑官支援,可以无惧祝者的宣礼之声。 如今随着刑官被杀,形势顿时反转,他们成了被祝者压制的一方。 虽然占有兵力优势,且后续还有增援赶来,但对方在树林中,不是还有一位疑似大能的强援吗? 那种恐怖的杀招,配合紫龙卫祝者的压制能力,根本就是一抓一个准。 “撤!” 黑水指挥官果断下令。 那种层次的对手,只能由黑水军中同样层次的大能来应付,他们这些顶多秩三的锐士,没必要与地方死磕,浪费宝贵的兵力。 就在他们刚刚脱离与紫龙卫战斗不久,第二道白虹轰然又至,再次留下数十具尸体。 这让黑水人逃跑的脚步再次加快,几近仓皇,片刻后就跑没了影。 紫龙卫们劫后余生,心中激动之余,不禁纷纷看向树林方向,猜测那位强者究竟是谁。 不少人已经感觉到对方气机渐渐显露,开始走出树林。 田猛直接对着那个方向躬身大拜,表达感激之情。 不过最先认出来者身份的,却是队尾的公输五。 “博……博闻兄长!”公输五大声惊呼,“我没有看错吧?真的是博闻兄长?!” “阿蓝阿蓝,我没有看错吧?!” 公输五不断摇晃身边的管蓝,后者在见到田籍身影后,已经呆若木鸡。 眼神中充满惊愕,感动以及崇拜的光芒。 一如过往。 “诸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在众人或欣喜,或意外,或茫然的瞩目中,田籍晶莹白皙的脸孔上,露出灿烂笑意。 …… 简短寒暄一番后,田籍便与众人一道匆匆踏上归途。 他虽然成功用两剑逼退了黑水锐士,但主要是靠“逐日”真符带来的威慑力。 万一对方的大能真的赶来,凭他当前的真实境界,自保都勉强,更别说救下其他人。 到时装逼不成,反而白给。 还是赶紧撤回平原城为妙。 不过田籍虽然有自知之明,但因为先前两剑太过惊艳,而且确实属于力挽狂澜的神操作,所以麟甲闾的众人,对他赞不绝口。 公输五自不必说,一路上来回奔走,对着一种新兵蛋子吹嘘“博闻兄长”过去的丰功伟绩。 什么以一己之力逼退孙氏嗣子,救下公子怀信啊;什么洞悉羊角县暴乱真相,救下无数人啊……甚至连先前高陆水道上反杀黑水刑官救下使团全员之事,也传到他耳中,此时大肆吹嘘一番,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众人虽然熟知这位公输轨长夸大其词的陋习,奈何此时连往日格外严谨的管蓝闾副,居然也听得连连点头,俨然要为前者所说之事作背书。 这让事情的可信度大大提高。 毕竟管蓝自担任闾副后,就以严格稳重而闻名,乃是一种麟甲闾新兵心目中的冷面女神。 连冷面女神都热切崇拜的人物,那还能有假? 于是一时之间,新麟甲闾上上下下,都将这位曾经挂名麟甲闾的田博闻前辈,视作本闾的传奇人物,自豪感大大提升。 …… 相比起新人们的狂热,田猛倒是克制一些,毕竟他能认清田籍的真实秩次境界。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叹道:“为兄本以为自己四十不到就登临秩三,已是颇具天赋。不曾想一别半载,博闻同样走到了这一步,还是如此年轻!” “与你相比,我简直羞愧莫名!” “宽济兄谦虚了!”田籍笑道,“若宽济兄能像我这般不管俗物,专心攀登有秩,此时怕不是已经成为祝者大能了!” 田猛知道这是田籍安慰之语,一笑了之。 他固然忙于紫龙卫公务,不过大能境界,那是那么容易达到的? 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出乎他意料了。 而这当中,还有前段时间与偶尔田籍通信,对方明里暗里提示修德有关。 否则他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成为秩三司巫 所以归根结底,自己能顺利走到今天的位置,有一半功劳都要归功于眼前的这位学识渊博,且天赋惊人义弟。 对此,田猛虽然不是没有感慨后生可畏的心思,但却没有嫉妒。 他本性宽厚正直,对于有这么一位天赋惊艳的结拜兄弟,只感到自豪以及安心。 得他相助,接下来的守城战中,平原城应该能活下更多人了。 想到这里,田猛不禁打听田籍归来的目的。 “我担心亲朋安全,故而回来看看。”田籍直言不讳道,“必要时,会带大家逃离此地。” 田猛对此早有预料,当下也不废话,给田籍讲解最**原都中的形势。 …… 原来察觉到黑水人陈兵陌河北岸的迹象后,高陆侯就派人来请求平原都支援。 虽然高陆都有稷地学宫坐镇,但后者素来超然世外,基本只管自己所属的稷地范围。 而高陆都地形东西狭长,与交陌都有漫长边界线,学宫不管的地方,依然需要自己派兵镇守。 有交陌都的前车之鉴,如今众人都明白两都唇亡齿寒的道理,故而对于是否增援,基本没什么意义。 唯独是派谁去支援,却是个大问题……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后方紧吃(上) 按照平原侯的意思,右都大夫庆朱木与他亲善,而左都大夫崔青圭与他有杀父之仇,当然是派后者去更合适。 但崔青圭也有自己的道理,乃是他十多年前曾经被庆朱木背刺,身上留下隐患,不适合远征。 如果平原侯信不过他留守,可以让庆氏与他一同出征。 这个提议自然得不到另外两家支持 毕竟这当中夹杂着平原世家之间的复杂利益纠葛。 如此争执不断,愣是没有人站出来带兵出征。 最后是平原城的龙尉看不过眼,主动表示带人去南边支援。 这倒不仅仅是为了支援南边战事。 如今随着交陌都快速沦丧,齐皇当初南守北攻的大计早已破产。 唯独高陆都的地理位置至关重要,不但俯瞰平原都腹地,不容有失,更因有学宫坐落其中。 一旦兵事叨扰到学宫中的圣人们,那就是极大的失职了。 相比起前一个理由,田猛认为第二个理由更加重要。 因为平原城龙尉,本身就是一位祝者秩五小宗伯,也是平原城唯一的秩五。 这个境界也被成为亚圣,仅次于秩六的圣人。 “听说圣人层次,有些奇怪的规矩。”田猛低声道,“譬如不可轻易插手世俗之事,譬如圣人之间,如非必要,绝不轻易动手,否则会引发天地大灾,等等……” “总之有龙尉大人亲往,且只带走紫龙卫主力,彼时平原城中的一众世家,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田猛苦笑道,“当然,现在他们又开始后悔了……” 田籍原本听田猛谈及圣人层面的秘辛,还听得津津有味,但听到龙尉带走紫龙卫主力,不禁愕然:“如今平原城中,已经没有紫龙卫驻守了?” 要知道根据孙坡提供的情报,这次公孙乙的突袭奇兵中,可是带来大量黑水锐士。 若没有足够紫龙卫抵挡,这战还怎么打? 便见田猛指着自己自嘲道:“倒也不是没有,不过都是如我等这般的老弱病残罢了!” “虎、龟两营长于攻守,可谓倾巢出动。” “麟、狐、鹤三营,因为各有日常特殊公务,倒没有尽数出动。” “其中狐字营只有营长带少数人出动,其余暗谍明谍,乃至于如阿秋这般的编外人员,倒是留了下来,如今在都中各处走动,监视敌情。” “至于鹤、麟两营则相反,营长留下,其余青壮主力尽出。” “原来还有两位营长留了下来。”这个消息让田籍稍感安心。 毕竟按照紫龙卫的标准,营长人选至少秩四。 此时城中多两位大能坐镇,守住的胜算就大很多了。 只是田猛对此并不乐观:“鹤字营营长之所以留下,是因他年纪太大,经不起折腾了。守城之战难以指望。” “至于咱们麟甲闾闾长倒是正值巅峰的年龄。奈何他主动留下,是为了镇守飞鸿馆废院中日益严重的邪异,同样轻易动不得。” 说到这里,田猛无奈苦笑道:“要是咱们营长能出动,何必让我这闾刚刚组建的新兵匆匆上阵呢?” …… 一日后,平原城终于出现中视野中。 不过田猛等人入城的方向,有些稍稍出乎田籍意料。 居然是贴着飞鸿馆外边缘绕进去的。 而且麟字营的驻地,也临时搬迁到了废远与平原城之间的那片小树林了里。 田籍记得当初跟“飘飘”去查探殇女线索的时候,还曾在这里与空气斗智斗勇了一番。 当然,此时树林已经砍光了,木头全被用来搭建营地。 “黑水人来势汹汹,但废院中的变异,同样不容乐观。”田猛安顿好众人后,跟田籍介绍道,“我们这些留下的麟字营,要么外出阻截黑水人,要么留下协助营长大人压制变异,或者干脆就是两边不断轮换。” 这下田籍总算明白新麟甲闾为何减员至此了。 新兵经验不足是一方面,但这种疲于奔命的局面,也确实拖垮了不少人。 “那城中祝庙没有派人来支援你们吗?”田籍好奇问道,“外出与黑水人作战也就罢了。压制废院中的邪异,不正是祝者所长吗?” 闻得田籍此问,田猛脸上顿时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一时竟不知如何以对。 而田籍见他如此模样,也感受到其内心纠结,即便对方不答,心中已经了然几分。 恐怕压制废院邪异这种又脏又累,且风险极高的活,祝庙的大人们并不乐意去做。 可值此危机之际,以祝庙为首的一庙三曹,既没有外出御敌,也不去消弭内患,那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呢? 这时田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事,忽然拉着田籍的手,提醒道:“此时左都大夫与公子都不在城中,博闻你还是赶紧回程中看看你族姐吧?” 田籍目光精光一闪:“宽济兄的意思是,有人要对我家人不利?” “我不确定。”田猛谨慎道,“但这大半年来,北门医馆积累了不少财货,以城中大人们最近所作所为,我担心会生出事端……” …… …… “阁主的担心不无道理啊!” 平原城中,阿桃与庞长老走在大街上,去往北门医馆的方向。 “如今城外消息一天比一天紧迫,恐怕再过不久,黑水人就要兵临城下了!”庞长老对阿桃说道,“谁能想到,我们平原城,还会有直面黑水人兵锋的一天啊!” 相比起激动的庞长老,现实中的阿桃则显得冷漠许多,淡淡道:“多说无益,还是赶紧多采办货物,有备无患。” 战事一天天临近,泠然阁作为方士曹麾下最爹不疼娘不爱的半官方组织,只能自力更新,提前屯好生存所需物品,以免将来大军围成之下,物资短缺。 衣食之类,阿桃在“泥人”的提醒下,早就提前采办好了。 如今则是去北门医馆一趟,将草药这一项补齐。 顺便阿桃也对那位鱼馆主出品的“食力佳”念念不忘,乃是长时间宅在阁楼中的必备良药。已经是老主顾了。 趁此机会,正好大肆采买一番。 反正从巨人游老遗藏回来后,阿桃在“泥人”帮助下大赚了一笔,不缺钱了。 不过当两人走到北门医馆正门的街巷前时,却发现那里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事在往日并不稀奇。 北们医馆在鱼馆主的带领下,素来讲究悬壶济世,收费不高,治病效果却显著,早已是城中百姓公认的好医馆。 往日上门求治的病患可谓络绎不绝。 只是今日,围堵北门医馆门巷的,不是病患,而是官兵。 磨刀霍霍的官兵! 第五百一十五章 后方紧吃(中) “阁主,打……打探清楚了!” 庞长老从人群中挤出,上气不接下气,“听说北门医馆拒接了医曹的一份上前线的征调令,双方起了冲突,一名医馆弟子失手打伤医曹的人,如今医曹联合工曹、都少府一同上门问罪,打算查封北门医馆!” “北门医馆拒绝征调?”阿桃目光微微一动,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她跟鱼馆主也打了大半年交道,知道对方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此外“泥人”也经常在神魂空间中,跟她谈及田博闻大人与他家人的事,对这位鱼馆主为人可谓赞赏有加。 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阿桃感觉此事当中,恐怕多半是有人针对北门医馆,针对鱼馆主。 这时候,医馆大门已经贴上了封条。 而妫鱼等鱼馆众人,也被尽数驱赶到门外巷子,皆神色愤愤,敢怒不敢言。 唯独一名被官兵摁倒在地的医弟子,对着前者破口大骂,口吐飞沫。 不过最终还是在官兵粗暴的拳打脚踢之下,头破血流,软倒在地。 “够了!” 妫鱼轻声喝止官兵们继续施暴,而后走上前直视三位主管,神色凛然道:“拒绝征调一事,乃是我一人的主意,与旁人无关。” “三位大人有何不满,拿我问罪便可,何必牵连他人,牵连医馆?不论如何,城中百姓总得要有关看病的地方不是?” “你们北门医馆还有脸拿治病说事?”医曹掾眯着狭长双眼,语气不善,“我医曹让你们去前线救治伤兵,你们拒绝不从,还打伤我医曹之人,分明居心叵测!” “正是如此!”旁边过来助阵的工曹掾开声接道,“你说你们这些医者,不思治病救人,整天瞎参合城防之事,用的还是来历不明的野巫之术。” “搞不好,这次黑水人奇迹般地跨过大泽天堑,跟你们脱不了干系!” 如果说医曹掾的指责,还只是违抗军令的罪名,那工曹掾这边,则是直接扣上了通敌的大帽子。 对方指责她故意违抗军令,她认了; 对方觊觎止风之术的收益,她忍了。 可是通敌这种大罪,不但远非北门医馆能承受,甚至还可能会连累道身为紫龙卫的田籍,妫鱼顿时勃然大怒:“我们所用止风之法,可是得到紫龙卫龟字营与左都大夫的双双认可,诸位大人无凭无据,可不能污蔑人清白!” “呵呵,无凭无据?” 这时候,少府史也走了上前,相比起两位曹掾,他作为平原侯的大管家,底气更足,态度也更强硬:“将你们通通抓回去诘讯一番,自然就能查到实据!” “来人,都锁上,一个也别放过!” 言罢,当即有官兵上前抓人。 另一边,阿桃见官府那边如此蛮横无理,目光鄙夷道:“那三位为了吃干抹尽北门医馆,脸都不要了。” “可不是吗!”庞长老也是看的心有戚戚焉,“简直无法无天了!” “要上去帮忙吗?”阿桃想庞长老投去征询目光。 她对妫鱼的印象一直不错,见对方被如此污蔑对待,有心相帮。 不过阁中事务,她素来倚重资历深厚的庞长老。 她虽名为阁主,实则日常摸鱼,此时反而拿不定主意。 便见庞长老轻叹道:“说起来,我们泠然阁的境况也不比北门医馆好上多少,要不是看在博闻的面子上,方士曹那边早就想裁撤我们了。此时我们贸然出手,只怕不但帮不了鱼馆主,还会落人口实,累及自身……” “那我们就看着鱼妹妹身陷囹圄了?”阿桃反问道。 “这……” 看着阿桃难得带着情绪波动的目光,庞长老一时语塞。 平心而论,妫鱼不但是田籍族姐,其本身以及其师傅田馆主,对他也有救命之恩。 就这么看着北门医馆蒙受不白之冤,他内心也不好受。 “罢了。”庞长老纠结片刻,有了决断,“阁主留在此地,由老夫单独出面吧。” “万一老夫得罪贵人,阁主也可指责是老夫自行其是,不会累及泠然阁。” 说完,庞长老已经昂然迈步上前,苍老的面容渐显坚毅。 …… “泠然阁来这凑什么热闹?” 看到点头哈腰般凑过来的庞长老,少府史满脸鄙夷:“怎么,你要为这些罪人求情?” “啊呦,大人这是什么话嘛!”庞长老语气委屈,“下吏年岁大,身体差,来医馆讨个药方子,这不是人之常情嘛!” “是么?”少府史明显不信,不过他并不在意对方目的是什么,冷漠道,“从今日起,没有什么北门医馆了,你要看病,另请高明吧。” “啊……”庞长老捂嘴大惊,似乎不敢置信,“可,可是这平原城中,谁不知道北门医馆开方,药到病除,价格公道啊?这一时之间去找别的医者,下吏囊中羞涩,恐怕……” “你囊中羞涩,关我何事?”少府史冷哼一声,似乎嫌弃庞长老碍事,往前推了一掌,竟然将庞长老直接推倒在地。 后者一时摔了个灰头土脸,但还不忘回头往人群中频频眨眼,提醒阿桃别冲动上前。 随后,庞长老一边扶着摔疼的老腰,一边对少府史三人,也是对围观的百姓哭丧道:“如今黑水人大军压境,城中其他医者,要么趁机涨价,要么早早收拾细软跑路,往后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诸位想想,这真要是没了北门医馆,往后咋们日子怎么过下去啊……” 经庞长老这么一说,周围那些受过北门医馆恩惠的病患及家属,一时议论纷纷,哪怕有官兵虎视眈眈,也无法阻止。 这当中,固然有庞长老暗中以【小言】挑动情绪的缘故,但更主要,还是北门医馆本身风评太好。 特别是鱼馆主主政后的新北门医馆,对底层贫苦百姓多有关照,家境贫寒的甚至会主动赠送方子。 有人说鱼馆主宅心仁厚,无愧田氏仁房所出之女; 也有人说跟哪一房无关,只是鱼馆主出身微末,故而对底层之苦多有了解。 但不论如何,以鱼馆主为首的新北门医馆,在城中口碑首屈一指,甚至官兵之中,也不是没有人受过气恩惠…… 于是在庞长老的有意引导下,人群为北门医馆说情之声,竟渐渐呈现鼎沸之势。 意识的情况可能会失控,少府史与两位曹掾,当即下令官兵们上前吆喝镇压,压倒沸议之声,以免酿成真正的冲突。 同时有秩者们威压释放,让大部分凡人平民无法抵挡,跪倒在地。 见此情景,庞长老目光渐渐暗淡,自知大势去矣。 归根揭底,面对一群掌握超凡力量的官兵,凡人喊得再大声,又有何用? 这时候,见弹压得差不多了,少府史走到众人面前,睥睨地环视一圈,道:“谁告诉你们,黑水人能围困平原城的?” 第五百一十六章 后方紧吃(下) “大人……这是何意?” 事关平原城前途所在,众人纷纷噤声,看向少府史。 后者嘴角微抬,嗤声道:“那黑水杀神虽然威名赫赫,但其本人及所部,最强也不过是秩四的大能。” “而一庙三曹中的日者早有卜筮,在黑水人围城前,龙尉大人必定能赶回这里。” “有龙尉大人坐镇此城,就算他黑水派出十个公孙乙,又有何惧?” 说到这里,少府史见众人或惊讶,或意外,或欣喜的神情,更是得意,指着地上的庞长老,斥责道:“所以说,你们北门医馆还有泠然阁,抱怨什么兵事凶险,什么大军压境,什么日子没法过,全是耸人听闻!” “依我看,你们分明只念着自家一亩三分地,毫无大局之观!” 庞长老闻言,心中一时懊恼不已。 这帮大人们,明知此战无虞,为何不早早说出来? 非得搞到城中一片风声鹤唳的景象? 分明就是想趁此机会,以战事为名,横征暴敛一番啊! 难怪黑水大军压境,他们还这般有恃无恐了,原来是料准了有龙尉大人回来兜底!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出来强出头了。 原本只是北门医馆遭殃,如今却是连泠然阁也搭上了! 事实上,这两个地方,之所以能躲过前面几轮的压迫,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崔青圭与公子怀信两座靠山,以及那位威名日盛的田博闻。 只是如今靠山走的走,战的战,而田博闻早已失去音讯。 那些过去对着两地磨刀霍霍的大人们,终于找到了出手的机会。 …… 这时候,医馆弟子在官兵有秩者的胁迫下,纷纷被绑下,唯独馆主妫鱼为医者秩二,境界不俗,普通官兵不敢轻易上前。 医曹掾便亲自出手。 他同样是医者,虽然境界早已止步秩二铃郎,但因师从鹤字营营长乐仁,一位医者秩四大能,故而仕途顺利,当上了医曹的头头。 也因为有这么一座大靠山,他对于妫鱼及她背后的田博闻毫无畏惧,伸手便抓向对方身上柔软之处,乃是趁抓人之余,顺便吃些豆腐。 这位美人馆主,他可是馋了很久了。 若不是有公子怀信与崔青圭暗中看护,他早就想一尝芳泽,顺便吞下北门医馆财货,来个财色兼收。 就在他手即将碰到妫鱼之际,一阵猛风刮来,吹得他稍稍眯眼。 等再睁开要时,手已经触碰到一处地方。 但并不柔软,反而坚硬如铁。 那是一只硕大的拳头,堪比他大半个脑袋。 很快,视线中,拳头越来越大,逼近眼前。 嘭! 拳头毫无花哨,直接砸在了医曹掾的正脸,而后势头不减,继续前冲,越来越来,直到将后者带到一堵土墙上,狠狠轰入墙中,才终于停下。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医曹掾上半截身子已经完全嵌入了土墙里,余下半截,无力地挂在墙上,软趴趴的。 虽然众人看不到他此时面目,但想必惨不忍睹。 除非他师傅乐仁营长亲自出手,否则命不久矣。 不过比起医曹掾的惨状,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刚刚悍然出手之人身上。 那是一名身形高壮的男子,有着一头迥异于齐人的短发。 若非其身上披着紫龙卫的劲装,恐怕众人会以为这是南荒来的蛮夷之人。 此时男子徐徐转过身来,莹白如琉璃的肤色,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将其本有些平凡的五官,映衬出别样的美感,不失为另类美男子。 只可惜这种视觉上的美感,被男子身上的腾腾杀气所掩盖了。 一拳轰杀一位医曹掾,他难道就不怕一庙三曹的反扑?不怕对方大能师父的报复? 然而包括少府史与工曹掾在内,无人敢上前责备对方。 因为男子狠辣凌厉的手段,以及毫不掩饰的秩三威压,让人望而生畏 一庙三曹与医者大能再强大,此时也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一旦触怒对方,八成会成为下一个医曹掾。 想到这里,官兵们已经生出惬意,少府史与工曹掾对视一眼,纷纷带部下四散而去。 甚至连狠话都不敢留下。 …… “博闻!” 众人散去后,妫鱼终于冲到田籍申请。 她早在田籍现身的瞬间就认出了对方,只是因为田籍比起过去,外表变化有些大,她虽然早就通过书信有所了解,但亲眼看到,难免看得愣住。 此时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认识的男子,终于忍不住上前相认。 “你终于回来了!”妫鱼半是委屈,半山欣喜道。 “嗯,我回来了!” 田籍看着妫鱼略显疲惫的脸色,心疼地将其拥入怀中,柔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句话,让向来坚强的妫鱼瞬间破防,眼泪止不住哗哗往下掉。 唯有在这位足以依靠的亲密男子面前,她才敢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这时候,阿桃与庞长老也认出了田籍,走了上来。 “博闻你一回来,老夫腰也不疼了,说话也有中气了!哈哈哈……”庞长老欣慰地看着如今越发厉害的弟子,老怀大慰。 过去泠然阁遇见一庙三曹的人,哪个不是当成大爷一般悉心伺候? 就这还要经常被人家嫌弃,动不动就克扣俸禄、资源。 如今好了,有田博闻这位无论实力还是爵位都不俗的客座长老长,往后泠然阁再也不必仰仗那些人的鼻息! “还是要谨慎一些的。”妫鱼擦干眼泪,提醒道,“医曹掾背后,不仅仅站着一庙三曹的势力,更有是你们紫龙卫的一位营长。这少府史,更是平原侯的心腹,博闻你这般当街杀人,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让他们来吧。”田籍脸上沉着,目光坚定,“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那是隐忍能躲过去的?” “也是。”妫鱼微微点头,知道不震慑一番,这种搞事的小诡没完没了。 至于小诡背后的大魔王……妫鱼看了看身边今非昔比的田籍,忽然感觉无比安心。 田籍回来了,她再也不用一个人抗住所有压力了。 真好。 相比起激动的妫鱼与庞长老,阿桃全程冷漠围观,不发一声。 众人早已习惯了她的性子,不以为意。 倒是田籍感受到对方不时飘来的目光,充满询问的意思,便轻咳一声,隐晦道:“那位也随我回来了,不过我还有要事交托他去办,此时不方便露脸。” 其余人听不懂田籍说什么,以为是紫龙卫狐字营与阿桃阁主合作的某种机密军务。 唯独后者瞬间理解了田籍的意思,一时美目闪烁,欣喜莫名。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未雨绸缪(上) 当晚,田籍回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宅子 相比起去年冬天离开时,家中又添置了一些新的家具细软,虽然都不是什么精美华贵之物,但却让这里多出许多属于家的味道。 让田籍这位难得回来一趟的游子,有种发自内心的安适之感。 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的丝丝草药涩味,也让田籍感觉分外舒爽。 看来鱼馆主当初为了尽快晋升医者秩二铃郎,没少在秩一修德方技【和合】下功夫。 至于秩二修德,田籍专门给妫鱼测试过,是一个名为【走方】的方技。 作用是医者四处游医,以方子对同一种病症治好的人越多,今后对该病的疗效就越强。 别的不说,田籍如今雄健的体魄,就是这种效果的铁证。 “食力佳”就数他吃最多,是阿桃的数十倍不止。 毕竟后者是屯一次吃很久,而田籍则是囫囵吞枣地海吃,生生将自己练成了侠客般的强壮体格。 其实医者秩二的“铃郎”之名,本就是手持摇铃四处走方的游医之意,过去田馆主对秩二的弟子同样如此要求。 妫鱼对先师的规矩萧规曹随,甚至做到更加细致,在获得平原城平民拥戴之余,不知不觉间,秩二修德也将近圆满。 “鱼秩二积累也算深厚了,等修德圆满,就可以试试冲击秩三了。” 医者秩三,名为气味师,乃是取自医道对药理的“四气五味”之说,也即“温、热、寒、凉”四气,与“酸、咸、甘、苦、辛”五味。 到了这个层次,医者甚至只需要远远闻一闻,或者轻轻尝一尝,就能精确判断草药形状,或者患者病根。 传说当今医者所掌握的绝大部分药石疗效,最早就是由某位医道之神亲尝百草总结出来的。 虽然传说之事多不靠谱,但相比起只能靠外观症状,以及经验来粗略断症的药士与铃郎,秩三气味师依靠嗅觉和味觉,获得了更精确的断症手段,有了质的提升。 “唯一问题是,当初田馆主并未培养出秩三层次的弟子,连他长子田山都未曾达到,故而北门医馆对于秩三层次的知识没有留下传承。” “在他死后,北门医馆已经彻底断绝了秩三的传承。鱼手中掌握的知识,几乎都来自当初我从孙氏气味师那里抢来的医书。” “这作为妫鱼冲击秩三的基础,显然远远不够。” “得找个时间跟她好好商量此事,该拜师得拜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难得三人相聚,讨论这些严肃话题未免大煞风景。 妫鱼平日衣食皆从简,如今田籍回来,亲自下厨,好好做了一桌美食。 连小田恕都半是嫉妒,半是打趣地抱怨道:“兄长还是多多回来看望我们吧,这样我就能经常吃上好东西了。吃得好,精神足,课业才能有长进啊!” “我平日也没亏待你啊?”妫鱼白了弟弟一眼,“你自己课业不用功,还怪到我头上了?” “岂敢岂敢,大概是愚弟没这福分吧,只能指望想来妻子贤淑……” “你这是怪我不够贤淑咯?”妫鱼抬手便打。 “诶!我年纪不小了,别来打额头啊……” 田籍看着姐弟俩打闹,脸上始终保持微笑,努力将这久违的家常画面深深刻印在脑海里。 自己常年在外打生打死,为的不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么? 如果这就是他的“有所待”,他不介意永远担待下去。 …… 是夜,久别重逢的两人,好好温存了一番。 当中甜言蜜语,乃至情到浓时的美妙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二天,田籍神清气爽地跟着妫鱼去拜访崔氏。 一则感谢对方半年来对北门医馆的关照,虽然家主崔青圭出征在外,但田籍既然回来了,礼貌上也该去走动一下。 二来也是想到昨日得罪了一庙三曹,干脆让医馆的人提前进驻城外的崔氏大营,以免留在城中再生事端。 哪知才走到半路,崔氏的人马迎面而来,全都是一副沮丧的模样,仿佛打了败仗。 两人上前打招呼,一问之下,才知道崔青圭阻截黑水人失利,自己也负了伤,刚刚撤回了城中 “竟是真的打了败仗。” 田籍与妫鱼相顾而视,均感觉对方目光凝重。 …… 等见到崔青圭后,两人发现情况比崔氏的人描述还要严重。 这位崔氏家主不仅仅是负了伤这么简单,根本就是断了一臂。 这种伤,对于一名坐镇中军,运筹帷幄的兵家胜将来说,可谓极不寻常。 孙坡虽然也有残缺,但那是他年轻时留下的,那时他还不是如今的兵家大能,身边更无大军环绕,任由敌人拿捏摧残。 可眼前的崔青圭,是一位登临秩四有十多年的老将军了。 谁还能在万军从中,直接断他一臂? “是我主动断臂求生的。”崔青圭语出惊人,“公孙乙攻势固然凌厉,但老夫依托地利人心,不顾牺牲,也算成功减缓了他的攻势。本以为足以拖到龙尉归来,甚至临海皇都的援军出现。” “那究竟何人逼得左都大夫不得不壮士断腕?”田籍好奇道。 “老夫也说不准。”崔青圭微微摇头,语气却有些后怕,“那时老夫手持军令,即将下达一条反攻命令,打算骚扰黑水人后路,而就在一瞬间,一股恐怖的未能降临我身,若非即刻自行断臂,恐怕老夫当场变化丧命。” “老夫怀疑,那可能是隐藏在黑水军中的一名圣人。” 黑水圣人! 田籍两人闻言大惊。 一场战斗,有圣人与没圣人参与,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按照通常的理解,一旦圣人层次出手,基本救没凡人什么事了。 就连低阶有秩者,也只能算陪衬。 按照田猛的说法,这是因为圣人之道,会给天地带来极大变动,一个不慎,可能就会引发祸乱。 就像当初的凶神朱厌,仅仅是路过羊角县,一脚还没落下,就提前引发一场理论上可以无限扩散的大疫。 至于路过的另一地,谷道关,后续的影响直接改变了中陆与西泽大国争霸的局面。 “当真是黑水圣人?” 事关全局,田籍忍不住再次确认。 然而崔青圭自己也不太确定:“只能说,那一刹那,老夫却是感受到了完整的大道之力压制,至于是不是圣人亲自出手,以及是否来自黑水一方,我也无法确定。” “这样么……” 田籍蹙眉沉思,感觉这个情报,将会极大影响今后战事发展。 说不得连自己的一些安排,也要作出相应改变。 “那此事左都大夫是否已经告知一庙三曹,乃至城中其他世家了?”田籍问道。 第五百一十八章 未雨绸缪(下) “该说的我都派人去传信了,但估计没几个人会相信。”崔青圭有些意兴阑珊,“一来我拿不出真凭实据,二来……唉……” “二来,他们恐怕会以为这是左都大夫为兵败之事,寻找的托词吧?”田籍接上了崔青圭的未尽之语,“反正只要龙尉大人赶回来,就算对方真有圣人,按照圣人之间的规矩,对方多半不会插手另一位圣人亲自坐镇之地,正好趁机打压崔氏一番。” “呵呵,你倒是想得通透。” 崔青圭哂笑一声,颇有些自嘲的姿态。 “不说这些丧气话。”崔青圭摆摆手,“听说你们昨日与一庙三曹的人去了冲突,还打伤了乐仁的亲传弟子?” “是的。”田籍坦然道,“不过不是打伤,我直接轰杀了他。” “杀的好啊!”崔青圭抚掌大笑,不过很快又摇头叹气,“但也不好。” “那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田籍挑眉问道。 “你这股子狠绝劲头,颇像老夫当年千里奔袭回平原城,就为报仇雪恨的作派,老夫当然夸你做得好哇。”崔青圭状似回忆道,“但你可曾想到,强势如当年的老夫,如今为何沦落到今天这般窘迫境地?” 未等田籍回答,崔青圭自行答道:“因为我弑杀了封君,坏了规矩,故而被平原城众世家孤立了!” “他们起初慑于我的强势,且听说我有成为圣人的潜力,敢怒而不敢言。” “及至庆朱木那老匹夫暗中下黑手,坏了我的根基,他们才开始有恃无恐起来……” 说到这里,崔青圭目光盯着田籍,肃然问道:“你可知老夫为何跟你说这些?” 田籍点点头,他自然听得懂。 眼下他的处境,跟崔青圭当年大同小异,也是为了报仇,直接开罪了平原都的权力最顶层:一庙三曹与封君平原侯。 崔青圭当年有秩四之威,尚且寡不敌众,如今田籍只有秩三,还不如当年崔青圭,今后又当如何抵挡? “此战之前,以老夫实力,尚还能庇护你们几年安稳。”崔青圭无奈道,“可经此一败,老夫不但实力大减,今后城中防务,多半落入庆氏之手。” “庆氏与平原侯走得近,你得罪后者,庆氏必然也会针对你。” “你可曾想过自己与身边之人,今后该如何自处?” 崔青圭的话,让原本就沉郁的气氛更加凝重。 妫鱼语气懊恼道:“财帛动人心,早知道我当初就不捣鼓什么止风之法了,如今连累了大家,特别是你博闻!” “说什么傻话!”田籍轻抚妫鱼后背,道,“那些不过是欺软怕硬的鼠辈,你若一再忍让,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可万一他们派大能直接对你出手呢?”妫鱼担忧道。 “那就把他们的大能也轰杀了!”田籍意气风发道,“我实力如何,你昨夜不是已经充分见识过了吗?” “你……”妫鱼下意识瞄了眼旁边的崔青圭,脸色瞬间泛红,粉拳捶到田籍胸膛,娇嗔道:“跟你说正事呢!怎么尽扯些不正经的……” 经田籍这么一打岔,不但妫鱼脸上忧色减退了几分,就连一脸颓唐败相的崔青圭,也在摇头失笑,恢复了几分往日神采。 不得不说,田籍这种稳重之中不乏锐气的性格,颇对他胃口。 “只可惜还是幼苗,终究差些火候,无法对抗平原城中的风雨。”崔青圭心中叹息道。 “罢了,今后他吃大亏的时候,老夫就拉下这种老脸,去求情保下他吧……” “谁让他是崔伯佐那小子当年相中的女婿呢?” “当年的平原田崔,犹如夜空中最灿烂的双星,象征着是两家未来。” “不曾想十多年后,物是人非,就只剩田博闻一根独苗了。” …… 离开崔青圭府邸后,田籍收敛笑容。 他故作轻松为众人打气,但内心之中的危机感,一点也不见少。 城外,黑水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城内,平原侯为首的高层,又有意打压。 甚至那位暂时威胁住的深海游老,也未必不会再生出变故。 如此桩桩件件的危机,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在田籍肩膀上,让他一刻也不敢真正放松。 “为今之计,也只有继续提升自身实力,尽早踏入大能秩次,方可在城中有自保之力。” “就算寡不敌众,以游者大能的机动能力,也足够带着所有亲朋转移到安全地方。”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有了决断。 冲击秩四,事不宜迟! …… 经过这段时间对“鲲鹏”与“逐日”两种真符的仔细研究,加上鸿鹄记忆中留下的宝贵知识,田籍如今对于如何凝聚真符,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真符,是游者秩四的“道心之器”。 所以凝聚真符,归根揭底,就是构筑自己今后“道”的基础。 这是从普通巫者方士,踏入大能境界,最为关键的一步。 一旦迈过,便是生命层次的质变。 不但寿命会大大延长,就连对世界的认知方式,也会相应改变。 所有这一步如何迈出,至关重要。 一旦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对此,田籍并不打算捣鼓什么别具一格,空前绝后的稀有真符。 甚至也不打算好高骛远,搞深海那种能吞噬别人真符的真符,强则强矣,神魂中却留下无穷隐患,如同催命符。 正好鸿鹄被深海背刺,跌落境界后,为了东山再起,除了自己熟悉的“鲲鹏”真符以外,还研究了不少其他模式成熟的真符,作为参考。 如今这些真符知识,都成了可供田籍选择的道路。 …… 这当中,有按照御气数量多寡,侧重点不同,分为数种品级。 其中最上等的,乃是名为“开天”与“补天”两种真符。 这两种不但六气全御,且单一气的驾驭之力,也远超其他。 只可惜这两种真符的凝聚仪式,分别要求完成“开天辟地”与“炼石补天”的过程。 这种一听就是只发生在神话故事中情节,对于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人来说,无疑是天荒夜谈。 故而这两种理论上最强的真符,也基本只是游者之间的奇闻怪谈,没有人当真。 …… 这之后,是两种能御四气的真符,分别名为“造人”与“烛阴”。 前者能驾驭阴阳风雨,后者阴阳晦明。 虽然不如“开天”与“补天”那般全能无缺,但毕竟有史为证,确实前辈大能成功实现。 故而更为众人所接受 甚至游老间传言,三老中的一位,走得就是这当中的一种真符。 这种传言虽然未曾有人证实,不过也足以从侧面证明,想要凝聚这两种真符,何其艰难。 反正在鸿鹄认识的游老当中,无人能实现。 第五百一十九章 真符的选择 四气之后,则是更为普遍的两气,乃至一气真符。 这两种,虽然两气数量多一倍,但在鸿鹄的划分中,属于同一等级。 因为一气虽然单调,但因为能将单一气的潜力开发道极致,实力未必比两气差。 就好比鸿鹄当年的“鲲鹏”能够呼风唤雨,最后还不是被深海的“雾鲗”以阴私之谋,狠狠算计了一番? “该选哪一种呢?”田籍心中不断比对道。 传说中的“开天”与“补天”自不必想,连实现的前提条件都不存在。 至于“造人”与“烛阴”,光仪式耗时,就要以十年数十年来计算。 运气不好,百年寿命,也未必够用,堪称拿一生时间来豪赌。 田籍没有这个时间,也赌不起,只能面对现实,在二气与一气之间做选择。 这两者之间,二气与一气的威力差不了多少,但因为要御多一气,不但耗时更长,失败风险更高。 于是思来想去,田籍决定稳妥起见,走专精御一气的道路。 …… 确定走御一气的道路,要纠结的选择就少很多了。 鸿鹄一共记录了四种,其中阳气三种,风气一种。 “阳气系”方面,除了巨人游老的“逐日”以外,还有名为“射日”与“燧明”的两种单阳气真符。 按照鸿鹄的总结,“逐日”是三者中,综合素质最全面的一种,奔行、攻防,皆不俗。 她当初参与争夺,本就是见自己重聚“鲲鹏”无望,打算借鉴巨人的“逐日”,改走御阳的路子,对抗深海统御阴、风、雨的“雾鲗”。 不过田籍自己研究过“逐日”之后,发现自己恐怕无法走巨人游老走过的道路。 因为“逐日”阵法的仪式中,除了要求奔行万里追逐大日以外,还要求一个“北饮大泽”的步骤。 大泽就是大湖的意思。 理论上,天下湖泊众多,随便找一个地方,也能够满足。 不过那就意味着田籍要自行修改仪式内容,承担失败风险。 而若完全按照巨人游老当初的选择,那就真的要到那个唯一的“大泽”中完成仪式。 且不说那里是天下险邪之地,光是要重新穿越黑水人封锁线,跑回大泽,眼下几无可能。 “况且我这一走,鱼他们怎么办呢?” 所以田籍很快将注意力投向剩下的三种真符。 “‘射日”长于攻击,‘燧明’则长于防御,而剩下名为‘风兽’的御风真符,以速度见长。”“关键是这三者的仪式都没有特定的现实地点要求,便于我当下操作。” “就在这三者中作选择了。” …… 其实田籍心中更属意“风兽”真符。 不但因为其以速度见长,可攻可守,进退自如,更因为深海游老本身就获得了御风的能力,自己凝聚“风兽”真符,不容易被其觊觎。 “况且我本就手握一份‘逐日’真符,加上凝聚‘风兽’,我便等于变相地拥有御二气的能力了。” 唯一问题是,‘“风兽”仪式动静比较大,需要模拟一座传说之中的神山“狱法之山”的环境。 这导致田籍进行仪式的时候,容易被敌人察觉。 平原城中的敌对世家自不必说了,绝不会坐实田籍顺利晋升秩四。 就算深海游老,一旦得知他晋升秩四的仪式,难道就不会趁机破坏,以夺回“逐日”? 他如今根本没有足够兑换晋升秩四的功勋,只能从深海身上薅羊毛。 这意味着无论自己选择什么真符仪式,对方都能通过提供自己的材料清单中,倒推出来。 “不得不防啊。”田籍目中精光闪烁。 …… 是夜,神魂空间中。 “你准备凝聚真符了?”深海听到田籍兑换请求,语气明显有些意外。 原本他还以为田籍还要过好几年才登临秩四呢。 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了。 若是以往,他大概还会友善提醒几句对方不要莽撞,多多积累。 现在? 它还巴不得田籍马上出意外,自己正好以施救为前提,好好敲诈一番,让他交出“逐日”真符。 “行吧,齐一会规矩,五百万探索点,或者完成相应的任务。” 田籍剩余多少探索点,深海自然一清二楚,所以它真正目的是落在任务上。 譬如发布一个“提前归还逐日真符”的任务,这样它就能绕过两人先前协议,提前三年获得“逐日”。 这是田籍自愿选择的事,不算违反协议。 哪知田籍语气决绝道:“没空跑任务。” “你……”深海一时语塞,“既然没空,你还跑来找我作甚?” “任务我肯定是不接了,至于探索点嘛……”田籍语气暧昧道,“不知我将你的真符情公开拍卖给其他游老,能不能凑齐这个点数?或者干脆让其他游老以仪式材料来支付……” 听到田籍明显威胁的意思,深海游老瞬间沉默。 虽然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北溟深处,奈何路途太远,他才刚刚到达地方,连真符都为来得及查看。 况且不是看一眼就完事了,还得重新找地方埋藏真符,这又要花费时间。 这时候若有其他游老跑来捣乱,可不大妙。 “行吧,你想要什么?” 为了自己的命根子“雾鲗”真符,深海决定暂时吞下这口恶气。 于是早有准备的田籍,立即以神念给对方传去一份材料清单。 深海阅览一番,发现虽然当中加入了很多属于“干扰项”的冗余材料,但他毕竟精研真符多年,见过识光,哪里还看不出田籍想走什么道路? 便见他轻笑问道:“你想要凝聚‘燧明’真符?” “是的。”田籍坦然承认,“‘燧明’仪式,要求升起长明之火,以及保管长明之火的材料。” “我前段时间跟南荒改火道打过交道,这方面有所得,正好凝聚‘燧明’。” 深海知道田籍这段经历,甚至知道对方在一位南史氏的别火将军手底下“死过”一次,当下不疑有他,徐徐点评道:“你这算是歪打正着了!这‘燧明’真符,本就是一位来自南荒的前辈开创。” “所谓‘长明之火’,正是指改火道的祭祀明火!你既然有这方面收获,选择‘燧明’倒也不差!” 深海虽然尽量以客观语气点评,但田籍分明能感觉到对方的一丝窃喜。 恐怕对方正在盘算,如何趁他刚刚晋升秩四境界未稳的时候,来一手摘桃子,夺走“燧明”真符,以吞并入他的“雾鲗”。 “不过这样也好,它既然觊觎‘燧明’,便也意味着至少在我成功凝结真符之前,他不会轻易打扰,甚至还会主动替我护法……” 想到这里,田籍再次传念:“以你的速度,现在应该处理好真符的问题了吧?明天赶回来平原都给我送材料吧?” “不能,我还在路上呢!”深海义正辞严道,“北溟非善地,哪有那么容易到达?你所求之物,我会拜托月娥游老代为交付的。” 听到对方言不由衷的说辞,田籍一边应下,一边心中冷笑不已。 第五百二十章 三入废院 因为崔青圭身负重伤,北门医馆出城计划暂时搁置。 为免自己忙于仪式时出现意外,田籍立即找来妫鱼、阿桃,计划将北门医馆的人员、物资暂时迁入泠然阁,改在那处凌空阁楼下开张。 泠然阁虽然也在城中,但离地一丈高,一旦官兵来攻,也比医馆的大平层更利于坚守。 况且如今不但医馆,就连泠然阁也因为田籍关系,成了官府眼中钉。 与其被各个击破,干脆两边聚到一起,增强自保力量。 对于田籍如此郑重其事的安排,妫鱼虽然立即去安排,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博闻,你是不是又要去做危险的事了?” 晋升秩四,是普通巫者方士跨入新境界的一个大门槛,危险程度远超过往。 不成功,那就是身死魂灭的下场。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妫鱼与他心意相通,哪会猜不到? “有些事现在不赶紧做,将来只会更危险。”田籍沉着道,“况且此事我有一定把握,不会鲁莽的。” “好吧。”妫鱼点点头,紧紧抓住田籍的手,咬牙道,“你如果回不来,我安顿好小恕,就去陪你。” 这句话让田籍一时大受触动,紧紧抱住妫鱼,在她耳边深情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 拜别妫鱼后,田籍又安排了十个无头战士,进驻泠然阁。 它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誓死抵挡任何攻击阁楼的人,就算田籍不在,也能凭借本能执行。 对于这种容貌可怖的战士,泠然阁与医馆的弟子们初时相当惊骇,不过一听是田籍派来保护他们的,也就渐渐接受了。 其实他本想派更多过来保护众人,但余下的无头战士,他自己还有大用。 用来建造祭坛。 游者秩四凝聚真符的仪式,需要一个极大的仪式场地,用来模拟真符意象所需要的环境。 譬如巨人游老的“逐日”真符,就需要模拟远古巨人族追逐大日,北饮大泽的情景。 按照鸿鹄打听到的消息,当初巨人游老为此,兴建了一个长度近十里的超大规模祭坛。 建造这种祭坛,耗费资源惊人,时间心血无数,光是想想就让人生畏。 田籍这次选定的真符,虽然并不需要如此浩大的工程,但依然有其他难题。 其一,为了确保隐蔽性,也为了不因仪式力量外溢,误伤无辜,他决定将祭坛建造在飞鸿馆废内。 如今废院早就彻底围蔽了,除了紫龙卫谁都不许进去,也不敢轻易踏足,对于田籍而言,反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安全”。 唯独是因为外人难以进去,紫龙卫也没空帮他打下手,所以兴建祭坛只能靠田籍自己动手。 这自然不现实,所幸还有无头战士大军。 它们不但本身在废院险恶环境中有极强生存能力,而且力量巨大,任劳任怨,还不需要吃喝拉撒,正是大兴土木的好工具。 至于其二,因为要防止深海游老事后摘桃子,田籍不得不做一些额外的“布置”。 这让实际工程量,可能要远超“燧明”仪式所需,更需要大量人手帮忙。 …… 差不多在医馆搬迁完毕的时候,泠然阁附近突然出现了很多巡视的兵马。 庞长老打听一番,知道是属于庆氏麾下。 崔青圭兵败回来后,庆氏彻底接管城防。 虽然对方以防备黑水细作为名,增强巡视,但从出现在泠然阁附近的频率来看,明显要超别地,这让众人不禁有些紧张。 特别是某天田恕回来,说自己上学路上被人悄悄跟踪,若非“飘飘”提醒,他还懵然不知。 这让众人,特别是妫鱼瞬间警惕起来,干脆让田恕请病假,暂时不去族学了。 就连外出采购物资,也都结伴而去,每天限制次数,以防意外。 “希望博闻能平安回来吧。” 这一刻,所有人都生出类似的想法。 …… 另一方面,田籍跟田猛等人交涉一番话,也顺利获得了进入飞鸿馆的允许。 若在平日,这事估计得经过多重手续审批,还未必能成。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平原卫麟字营因为人手严重不足,根本不足以监视到废院的每个角落。 可以说除了麟字营营长亲自坐镇的中央核心区域,其他中层、外层区域,基本属于半放弃状态。 这时候田籍主动进去,还能帮忙照看一下那些照看不到的地方,可谓各取所需。 反正以他实力,只要不跑去最危险的中央区域,自保肯定不成问题。 田籍也当然没有头铁到直接跑到最里层去,而是巡视了一圈,选择了一处较为开阔的中层院落。 废院建筑仄逼,也只有这里位置足够开阔,不但能摆下“燧明”祭坛,还能做些其他“布置”。 …… 就在田籍指挥无头战士们动工不久,月娥游老如约而至,亲自带来了田籍跟深海约定的仪式材料。 祭坛基础结构,田籍自己就能就地解决,不过中间还需要填补一些稀有材料,只能从齐一会中获得。 交付的过程两人全程无交流。 田籍从鸿鹄记忆里得知对方孤高的性子,也没有主动搭讪。 谁知道这位仙气飘飘的女装大佬,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拆了他的祭坛? 不过就在材料交付完毕之时,一直冷脸望月的月娥游老,忽而开口。 “深海很危险。” “但,它不是最危险的。” 如果只有前一句,田籍还以为对方是来当说客,警告自己别跟深海游老作对。 但对方第二句,明显是想提醒自己什么。 深海不是最危险……那就是,有比它更危险的存在? 那是什么? 只可惜未等田籍细问,对方衣袖轻挥,在月华之中奔月而去。 田籍一时间搞不懂对方这是本性高冷,还是因为有所顾忌,不能多说。 但毫无疑问,对方这番提醒,是在向他释放善意。 “如此看来,月娥与深海并非是一伙的,甚至谈不上交情……大概是,为了某种目的,暂时走到一块?” 情报太少,田籍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先抛诸脑后,专心建造祭坛。 …… 一日后,在近百名无头战士的日夜不停奋战下,一座方圆五六丈,高两丈的大型祭坛拔地而起,屹立在废院仄逼的建筑群中。 而田籍此时,也已经作好了冲击游者秩四的准备。 “万事俱备,可以开始凝聚真符了!”田籍目光炯炯地踏上了祭坛。 第五百二十一章 燧明与求雨 按照梦蝶学派的传承,游者秩四凝聚真符的仪式,一共分为三个步骤:召唤、降服以及固化。 其中“召唤”阶段,是指通过建造祭坛,营造仪式环境,来指向真符所象征的意象,完成威能召唤。 这种意象,可以是某种远古传说的事件,譬如“逐日”真符,指向的意象就是远古巨人追逐大日的情景。 又如那两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最强真符“开天”与“补天”,也属这一类。 至于另一种意象,则相对稀少,是直接指向某种具体的超凡生物。 譬如鸿鹄的“鲲鹏”,深海的“雾鲗”,乃至先前田籍备选之一的“风兽”。 这类真符,因为需要还原超凡生物生活的环境,仪式要求更苛刻。 可一旦成功,游者不但获得御气能力,还能根据个人道行,有一定几率获得该传说生物的某种能力。 譬如鸿鹄能化身虚幻大鹏之体,翱翔于九天之上,就是来自于“鲲鹏”真符的效果。 当然,深海的“雾鲗”又稍有不同,它是直接抢来一艘鲗船,自己魔改的。 …… 传说事件也好,神异生物也好,只有召唤成功,才有机会获得相应威能,来帮助游者凝固道心。 而一旦“召唤”成功,仪式也进入了最凶险的阶段:降服。 所谓降服,就是游者用各种办法,来将召唤降临的威能,彻底降服,以便掌控。 这里面的“各种办法”,包括但不限于游者自身方技、御气符(真或假)、其他有秩途径的法宝,甚至古巫之法,也都是允许的。 因为采取什么办法,什么策略,是否借助外力,这些全都是一个游者“道”的体现。 这里的“降服”,既是掌控威能的过程,也是开始显现游者道心的过程。 至于最后的“固化”阶段,则顾名思义,将威能固化于自身,凝聚真符。 这一步相对于前两个步骤来说,难度最低,唯独耗费时间漫长,且无法分心,容易被外人攻击。 如果深海游老打算抢夺田籍的成果,这个阶段出手的概率最大。 …… 田籍登上祭坛后,并未立即行动,而是等时间来到正午,烈日当空,这才走到祭坛中央的炉子,以阳气符点燃炉火。 炉子是仿照他见过的改火道祭坛样式,以南荒离灰为主材建造的球型火炉。 就连当中的木料,也是按照改火道五行之木的说法,采用了符合当下对应秋季的柞楢之木。 实际上,“燧明”仪式的第一步召唤,正是仿照改火道生明火以祭祀火祖的仪式。 而改火道的这个祭祀仪式,又是模仿传说之中,远古圣人“火祖”带来先民燧木取天火,照耀万世的情景。 因为那位开创“燧明”的学派前辈,本就是南荒之人,对这种仪式自小耳濡目染,可谓深入血脉之中,于是终于在凝聚真符之时,加以化用,融入了自身的“道”里面。 很快,在祭坛的加持下,炉中火焰温度节节攀升,色泽也渐渐趋白,很快就超过了凡火极限,散发出恐怖威压。 不过田籍早就经历过真正明火炉的考验,有“蹈火不热”的特性,有纯气之守,所以毫无感觉。 …… 终于,火焰到达某种极限后,直接升起,悬浮于球型火炉的中央处,凝聚成一团炽白夺目的的大火球。 火球安静自旋,动静比先前的烈焰要小得多。 若非其内含恐怖威压,且偶有狰狞火舌吐出,会让人误以为无害之物。 到了这一步,“燧明”仪式的召唤步骤,便算完成了。 因为有改火道上千年积累的成熟经验为参考,“燧明”的召唤难度并不高。 只要游者具备一定“蹈火不热”特性,就能安全完成。 …… 但接下来的“降服”,就没那么简单了。 降服“明火”,自然是要以水克火。 一般的水还不行,得带有超凡力量的。 这方面,改火道就没有任何经验可供借鉴了。 毕竟人家生明火是为了祭祀膜拜,可不是为了“降服”它的,那是对火祖的大不敬。 而那位开创“燧明”仪式的前辈大能,曾经试过直接以雨气符来对抗明火,奈何假符之力,空有其表,总是力有未逮,功亏一篑。 至于请能够御雨的游老帮忙……这种交易风险太高,一着不慎,就会被人摘桃子,谁敢轻易尝试? 最终在探索十多年后,那位前辈从一处远古遗迹中,发掘出了一种远古的“求雨”巫术。 而后又经过不断摸索、补全,那位前辈终于成功复现了“求雨”的过程,并将之用到凝聚真符的仪式中,以古巫之术,完成了对明火的“降服”。 现在,轮到田籍来施展“求雨”巫术——跳舞。 准确来说,是巫舞。 便见田籍坦胸赤脚,围绕着明火炉子转起了圈。 一边转,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全是一些晦涩拗口的古语。 同时还要一直高举双手,对准天上太阳,仿佛要将太阳捕捉下来。 跳到最后,田籍甚至直接跳入了明火路在,任由恐怖的火舌燎过身上,乃是模仿“求雨”巫术焚巫求雨的过程。 当然,田籍有蹈火不热特性,只要不直接一头撞入大火球中,不会受伤。 唯独过程漫长而烦闷,直到日头西偏,祭坛上空才终于有了动静。 那是一朵形状普通的乌云,从天边飘来,将将来到祭坛上空,刚好挡住了阳光。 下一瞬间,不但祭坛附近天色暗下,就连炽烈夺目的明火球,也稍稍暗淡了几分。 与之对应,田籍白皙的脑袋上,突然绽放出极为耀眼的光芒 不是皮肤反光,而是他的头,真的在发光。 “好烫!” 田籍下意识轻呼一声。 自从获得“蹈火不热”特性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这样的感叹。 因为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颗燃烧的明火球,温度急剧飙升,仿佛随时要炸开。 若非他将大量压损纯真之气聚集于头颈部,恐怕神魂与肉身都会重伤,甚至直接晕过去。 在秩四仪式中途晕倒,那跟自杀无疑。 “也不知那些纯气积累不足的至人,该如何度过这一步……” “说不定脑袋当场就炸开了……” 田籍摇了摇脑袋,甩掉那种恐怖幻想,也顺便让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到了这一步,“求雨”巫术已经成功了一半。 巫师成功捕捉了“太阳”,以身替之。 既然天上无日,那便可以降雨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送你一份大礼 雨水淅沥沥地洒下祭坛,顷刻间变成倾盆大雨。 这些雨水有的落到田籍头上,带来丝丝凉意,稍稍缓解高热发胀之感。 不过绝大部分雨水,都灌注到明火球上。 水火相遇,瞬间蒸腾起大量烟雾。 这种烟雾腾空而起,又往乌云处积聚,冷却,顷刻间又化作雨水落下,重新浇注明火球。 这是以超凡力量召唤来的雨云,效力非寻常降雨可比。 不过田籍总感觉,自己召来的这朵雨云,雨气积聚的效力,似乎比理论上的要强上一成。 若非他已经精熟于【辨气】方技,未必能及时察觉。 “看来那位果然是忍不住出手了……” 田籍心中冷笑一声,表面默不作声,继续踏着巫舞步伐,让雨水持续倾洒。 …… 半个时辰后,风停雨歇,随着最后一丝火星熄灭,明火球彻底消失。 这不完全是因为雨水的缘故,因为田籍准备的木料已经稍晚了。 不过这时候已经无所谓了。 “降服”步骤已经彻底完成。 甚至因为雨势比预想要大一点,时间也早了一些。 接下来,田籍一边巩固所“降服”的仪式之力,一边感悟刚刚仪式过程中所得,来凝聚自身的道。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要花上一整日甚至好几日。 全看游者自身悟道的造化。 所以他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倒在炉灰堆中。 因为燃烧了大半日,炉中灰烬已经积累了半丈厚,躺上去如同陷入细沙中,格外舒服。 至于灰烬的余温,甚至还不如田籍此时身上的温度高,所有反而能给田籍身体稍稍降降温。 …… 一日后的正午,田籍脑袋的光芒终于隐去,连带体温也恢复正常。 相对应的,他身上的气息却比过去更加内敛,只有偶尔泄漏出来的威压,才显示他已经突出了秩三极限,正稳步推上秩四的程度。 如无意外,再过半日,田籍便会成功凝聚“燧明”真符,登临秩四。 但就在这时候,天色忽而暗下。 一朵跟昨日相似的乌云飘到了祭坛上空。 或者说,根本就是昨日同一朵乌云。 风停雨歇后,乌云虽然散开,但并偏远。 如此蛰伏了一天,直到田籍即将大功告成的前夕,乌云重新聚集,终于展露獠牙。 “深海来了。” 田籍心中立即有所感觉。 可不知为何,他躺在灰烬中的身躯,依然一动不动。 仿佛对危险毫无察觉。 这让天上那朵渐渐张牙舞爪的“乌云”迟疑了片刻。 但也仅仅是片刻。 作为曾经登临秩四的游老,深海哪还不知道田籍此时,正到了凝聚真符的关键时刻,根本不能乱动? 一但道心不稳,不但会前功尽弃,更会伤及自身神魂、肉身,乃至于承受失德的反噬。 毕竟大道渺渺,哪能掉以轻心? 现在的田籍,虽然隐隐有接近秩四的威压,但对它的威胁,甚至还不如先前施展白虹贯日剑势的时候! 想明白这点,深海不再迟疑,瞬间数道触手齐出,以雷霆之势敲碎了球状的明火炉。 而后其中一条触手长驱直入,往灰烬堆中一搅,将田籍雄壮的身躯层层捆尽,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头。 “‘燧明’长于防守,若真让你成功,我反倒不好下手。”深海得意的声音从云中传来。 “可现在,你只是我的板上鱼肉!” 言罢,另一道细长如臂触手从旁边闪电袭来,对着田籍的后脑勺的位置狠狠扎了进去,瞬间便已经穿透颅盖骨。 虽然随后立即有大量精纯的压缩纯气试图抵挡,让触手难以施展,但深海游老不以为意。 一个积年秩四,一个连境界都未稳定下来,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让我想想,既然你都凝聚了‘燧明’了,那我干脆连同‘逐日’,一并笑纳了吧!” 深海狞笑着,当即有一股神魂力量沿着触手蔓延,直接灌入了田籍的脑袋中。 那是他多年研究神魂后,开发的分魂之术,专门用来控制别人神魂,夺取真符。 就算失败,损失的也是一个分魂而已,很快就能恢复。 当然,他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当场鸿鹄那种强大的积年秩四游者,都栽倒在他手中,如今他实力更高,分魂之术更成熟,而田籍却不如当年鸿鹄,它怎么可能会输? 实际结果也是如此,虽然田籍的神魂拼死抵抗,奈何实力差距太大,片刻后,他的抵抗便偃旗息鼓。 而后,销声匿迹。 “咦,不对……”深海忽而察觉到田籍神魂的奇怪状态。 不是受伤,不是蛰伏,不是破碎,而是……直接消失了! “我刚刚明明注意下手分寸,他神魂怎么直接被消灭了?” “况且就算我一时失手,他毕竟是十二纯完美至人,神魂怎么会如此脆弱!”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田籍凝聚的“燧明”真符还留在脑袋中。 此时神魂骤然消失,再不赶紧接手处理,恐怕会很快消散。 比起不知被田籍藏到哪里的“逐日”,“燧明”可就近在眼前,深海哪会轻易放过。 当即压下疑问,赶紧开始接手,并接着炼化。 哪知就在他接手‘燧明’之际,一道苍莽而悠远的吼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深海对这个声音可谓一项深刻,大惊之下,就要送来触手,退出田籍脑袋。 但已经晚了。 一道磅礴虹光从远处轰来,狠狠砸在哪根连结分魂的细长触手上,将其生生截断。 而此时深海的分魂尚未退出田籍的脑袋! 虽然失去一个分魂,不会立即要它的命。 但分魂与主魂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若落入他人之手,容易被针对。 只是未等深海其他触手反应过来,田籍那具已经失去了神魂的躯壳,竟在坠地以后,自行站了起来。 不但站起来,还抱着那截包含深海分魂的断触手,撒腿狂奔。 “他怎么还能跑起来?” 深海大惊失色,分魂与“燧明”都在对方手中,可不能让对方跑了。 只是未等它追近,“田籍”忽然停在了一处房子面前。 房子窗门紧闭,但其中一扇窗不知被谁砸开,居然缺了半截,露出幽深黑暗的屋内景象。 此时缺口在废院的某种力量干涉下,正在自行修补。 再过不久,就会恢复如初。 而“田籍”趁着这个时机,双手捧着脑袋一扭,居然将自己的脑袋,连着断裂触手,一头拔起,而后,毫不迟疑地扔进了缺口之内。 “快住手!” 第五百二十三章 真正的仪式 “快住手!” 深海又惊又怒。 此时它已经看清,那具跑动起来的身躯,根本不是田籍,而是一个有秩三威压的无头魂体。 从泄漏的气息来看,像是兵家,但又似乎并不简单。 难道还有兵家之人来算计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对,刚刚砍断我触手的一剑,分明是田博闻所为啊!” 深海此时脑中思绪一片混乱,但很快,它就顾不得这些了。 此时它的分魂,已经随着断触手以及“田籍”的头颅,一同落入了废院的屋中。 一股阴冷、邪恶、滑腻的感觉,瞬间攀上它心头,让它心中警钟大响。 未几,屋内忽而传出渗人的笑声,仿佛有无数人同时捧腹大笑,很快就响彻整处院落,甚至传到天上的那朵云上。 这种笑声似乎真实存在,又仿佛直接落在心间,挥之不去。 哪怕深海以秩四的神魂威压强行抵挡,也无法驱除,反而被这种屋内传出的笑声力量越发针对,不断引诱它往屋子缺口的方向靠近。 深海自身仅守神明,但它那些寄存了分魂的触手,却完全失去了控制,不但往缺口方向伸去。 于是一时之间,深海庞大的鲗船身躯,居然出现了方向相反的两股力。 一边要远离屋子,一边却将它往屋内扯。 两者相互角力,随着笑声越来越刺耳,后者竟然渐渐开始占据上风,将天上的那朵乌云,缓缓扯下下地面,拉入屋中。 “该死!” 此时深海已经顾不得隐不蔽隐蔽的问题了,立即呼风唤雨,以抵抗屋子对自己的拉扯之力。 以它的了解,一旦自己真的被拉入屋内,哪怕身为秩四大能,也会万劫不复。 屋内,有大恐怖! …… 另一边,田籍见深海被废院彻底牵制住,这才重新冒头,回到原来的祭坛上。 或者说,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以自己的脚步,踏上建好的祭坛。 因为昨天不管是跳巫舞,跳火炉,躺灰堆,都是一具无头战士所为。 田籍不过是幕后指挥者而已。 至于无头战士的“头”,其实是一个以离灰捏制的泥人头。 由始至终,“燧明”的仪式,田籍都是以泥人替身法进行! 若深海不来搞破坏,他便以替身之法完成仪式,凝聚“燧明”真符,稳稳当当地登临秩四。 若对方果然要来摘桃子,那便是眼下这种情形,他果断舍弃“燧明”,反手给对方送一份“大礼”! 两手准备,有备无患! “你既然这么喜欢燧明,我就送给你好了。”田籍冷笑不已,“就怕这份大礼,你承受不起啊。” 这时候,天上那朵“乌云”,因为被两股力量反复拉扯,已经彻底变形,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鲗船身躯。 充满肉楼、吸盘的黑色触手怪鱼。 鱼身上的触手,一上一下,分成两部分,将怪鱼拉成了长条状,挣扎、扭曲,哀鸣不断,如同一条烤焦的鱿鱼干。 倒是与此时周遭的凄风苦雨颇为相融。 田籍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管。 他如此算计深海,不单单是为了应对它的偷袭,更是为了借助它,完成那个他更偏好的真符:“风兽”真符! …… “按照鸿鹄掌握的知识,风兽,又名山(犭军)、笑面人犬,擅于投掷以及御风奔行,乃是一种以速度见长的超凡生物。” “传说中,风兽栖息于名为‘狱法’的神山中。故而而指向风兽的召唤,就是要在仪式中,模拟“狱法山”的环境。” 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山,根本无人见过,想要模拟,谈何容易。 好在经过学派前人长年摸索,终于总结出模拟“狱法山”的三个关键要素:笑声,风声以及犬吠声! 因为风兽外表,就是一个笑面人犬的模样,见人便会发出诡异笑声,同时所过之处,必伴有狂风大作。 至于犬吠声,则是一种指向其犬形外表的象征。 有了这三个要素,就算不是真正的“狱法山”,也足以完成对风兽的指向召唤! 当然,风兽毕竟是超凡生物,不是随随便便模拟这三种声音,就能成事。 否则随便一个人一手摇扇,一手牵狗,对着自己狂吠的狗哈哈大笑,就能完成召唤,那世界其不是会乱套? 归根揭底,风兽是超凡生物,其外溢的力量,生活的环境,同样是超凡层次。 因而这三种声音的模拟,自然有同样要求。 此时田籍环顾四周。 来自屋子诡异的笑声响彻天际,其力量足以威慑秩四大能。 “笑声”满足。 同时深海为了挣脱屋子拉扯,呼风唤雨,乃是“雾鲗”真符的御风之力。 “风声”满足。 三种声音,直接达成了其二! 田籍事前为了不让深海察觉,确实没有在材料清单中列上任何关于“风兽”的仪式材料。 因为一旦深海意图不轨,落入陷阱,那它自己本身,以及这处废院的力量,就是田籍凝聚“风兽”真符的仪式材料! “还剩最后一个条件……” 田籍微微偏过头,远处一道道黑白火线蜿蜒蛇行,正在往祭坛方向快速靠近。 那是被田籍派出的无头战士,吸引而来的废院守卫,黑怪白火。 田籍记得,当中的白火,正是会发出犬吠之声! 听到那一道道渐行渐近的急促的吼叫声,田籍嘴角微微抬起。 “犬吠声,也满足了!” …… 与此同时,城中泠然阁的气氛也紧张到了极点。 外围巡视的官兵,已经彻底不加掩饰,将泠然阁估计的居民全部赶走,而后直接征用民居为堡垒,将泠然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 有人甚至在阁楼上上远眺发现,有攻城守城用的床弩石砲,正往这边搬运过来。 “平原侯疯了,庆氏疯了!”庞长老看着外头一副即将攻城景象,捶足顿胸不已,“黑水人即将濒临城下,他们不去城墙上御敌,居然跑来打我们?这像话吗!” 其他人,不管是泠然阁长老弟子,还北门医馆的医者,也都差不多这种感受。 既恼怒于对方的蛮不讲理,也为前途感到担忧。 甚至有泠然阁弟子提议,要不要干脆投降,以免遭受兵戎之灾。 “这不是投降就能解决的问题。”妫鱼开始反驳道。 相比起茫然无措的众人,两位女性首领,要冷静许多。 “按照我们掌握的情报,平原侯一方正是认为此战最终无忧,故而才借机大肆敛财,打压异己。” “我们作为他们的眼中钉,岂会轻易放过?” “确实不会。”阿桃立即声援妫鱼,“大家还是好好待在阁中,耐心等待田博闻大人回来吧” 见阁主难得发话,那些鼓噪投降的弟子立即闭嘴。 毕竟这位阁主虽然平日不理事务,却是阁中唯一的秩二,真正的顶梁柱。 “谢谢你帮我说话。”众人散去后,妫鱼对阿桃露出善意笑容。 “不用。”阿桃摆摆手,“我的确相信田博闻大人能赶回来。” “哦,阁主好像对我族弟很了解?”妫鱼好奇道。 阿桃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与其说是我了解他,不如说是我的一位‘知交’,对他很了解……” 说到“知交”的时候,阿桃冰冷的脸孔微微露出羞涩之态。 虽然很快被她掩饰过去,但还是被细心的妫鱼察觉。 “大概是这位阿桃阁主的心上人吧?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妫鱼心理嘀咕着,嘴上并没有说破,只是含笑不语。 第五百二十四章 风兽真符 “呼……好险好险,总算熬过去了!” 废远某处,田籍看着破碎一地的止风大网以及泥人,擦了擦额角汗水。 “风兽”仪式的召唤阶段,田籍参照前人经验,三种声音条件满足后,很快便成功了。 那时候,狂风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头近三丈高的巨型人面犬。 平心而论,哪怕对方身上有秩四威压,田籍当时也不太害怕。 因为他知道这并非真正的风兽,只是源自天地之道的某种投影罢了。 毕竟那种传说中的超凡生物,早就在这片大地上销声匿迹。 但他很快发现,哪怕仅仅是一道虚影,风兽该有的本领,对方一样不少。 御风的本事自不必说,一道道盘旋而上的狂风,瞬间就将田籍吹得东倒西歪。 田籍有纯气之守,风气“混乱、衰败”的象征义,并没有体现到他身上。 可他自己扛得住,祭坛却扛不住。 特别是已经被明火“摧残”过一次的圆形火炉,在长于毁物的风气作用下,很快炸裂。 而爆炸余波损伤了祭坛后,又在风气持续作用下,引发连锁崩坏。 于是,田籍花了一天多苦心建在出来的祭坛,就这么被“风兽”一吹,七零八落。 也得亏这个祭坛完全是为了“燧明”而造,跟“风兽”无关。 否则田籍仪式直接宣告失败。 …… 至于田籍为“风兽”准备的降服方式,则是来自北门医馆成熟的止风之术。 这同样是一种古巫之术,跟“燧明”中的求雨巫舞有异曲同工之妙。 唯一区别,前者并未经过学派前人验证。 前人降服“风兽”,选择更为正统的相者“艮字大幡”,甚至有人请一位相者大能帮忙施展【藏风】方技来止风。 可是田籍先不说不认识什么相者的大能,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去请。 于是只能以北门医馆的止风大网来代替。 止风大网,单个为了自然比不上艮字大幡。 但胜在量大管饱,易于制造。 只要数量堆得够多,甚至可以比拟相者大能施展的【藏风】。 证据就是,当初羊角县的古巫们,正是以此法降服了横亘于岛上的巨大旋风。 那个环岛旋风明显已经超出了秩三的层次。 这种确切发生在眼前的事实,给了田籍尝试的底气。 于是接下来,田籍调动近百头无头战士,围绕“风兽的虚影,不断拉网布网,止息风气。 真正意义上的与空气斗智斗勇。 为了这一战,他可足足准备了三百张止风大网,几乎掏空了北门医馆的库存。 效果也是显著的,风兽的御风能力被压制到一个田籍不需要护符,就能凭借肉身与纯气正面硬抗的程度。 到此为止,仪式的“降服”阶段就算进入收尾阶段了。 再坚持一下,就可以进行最后的“固化”。 但不知幸运还是不幸,田籍召唤的这头“风兽”虚影,除了带来御风能力之外,居然还有笑面能力! 那是一种能直击人心的蛊惑笑声,时而让人狂躁,时而让人畏惧。 而最可怕的是,这种笑声会掉理智值。 连压缩纯气都无法抵挡! 一下子就掉到了危险的边缘! 自从修德圆满后,田籍已经很久没试过濒临失德的状态了,大惊之下,他立即将意识转移到准备好的泥人身上。 原本这些泥人只是有备无患,毕竟一路过来,他都靠泥人替身法渡过了不少晋升仪式的艰险时刻。 本以为到了秩四仪式,这些低级的玩意应该用不不上了。 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这些泥人救了他一命。 进入秽土比例较高的泥人后,笑声的蛊惑效果大大降低,至少他的纯真之气能抵御住了。 而后理智值渐渐恢复,很快回到秩三的圆满状态。 稳定下来后,田籍一边继续在泥人中跳转,一边思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故。 最后认为最大的可能性,还是三种声音条件中的“笑声”,自己选择以废院的邪异力量来代替。 这是一种能让深海都吃瘪的恐怖力量,超出了秩四的层次。 而过往前人的做法,却是用其他一些不超过秩三的邪祟,或者干脆请来一位信得过秩三至人,以【鼓歌】方式发出笑声。 像田籍这么搞的,估计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大概因为这样,才让田籍召唤的“风兽”虚影,也激发了笑面人犬的蛊惑笑声。 “果然仪式内容步骤,不能随意修改,否则就会出事。”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眼前的“风兽”虚影已经具备这种笑声能力,他也不可能将对方赶走,便只能默默承受。 但是,之所以说这里面还有值得庆幸的地方,那是因为一旦田籍扛过去了,今后他的“风兽”真符,有很大几率激发类似的能力! …… 固化的阶段依然漫长。 跟先前“燧明”还要分心防备深海不一样,这次“风兽”是田籍最后的机会,他全神贯注,无比用心感悟。 从最基础的风气天象,到正面、负面、中性三种象征意义…… 从过往自身御风的体验,到传说中“风兽”天生与风伴生的本能…… 从羊角岛贯通天地的环岛旋风,到与鸿鹄战斗时那种涉及“道”的风气…… 甚至“鲲鹏”、“逐日”,乃至刚刚舍掉的“燧明”三种真符,那些见识过、思索过、体验过的全部收获,此时也在不断反哺田籍的“道心”,渐渐构成了他当下“道”的基础。 很快,一个名为“风兽”的真符,便与田籍的神魂之中成型。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田籍发现世界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已经不同于过往。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 可是天地万物的表象之下,田籍分明能感受到当中六气流转的韵律。 就仿佛回到了神魂空间中,每个人都呈现为最本质的发光气团,谁强谁若,一目了然。 但不同与以前的是,现在田籍在现实世界中,也能获得这般清晰直观的感知,甚至只要他愿意,就能对这些气息当中属于“风气”的部分施加扰动,带来正面或者负面的影响。 这就是“风兽”真符带来的“御风”能力。 “真不知那些能同时驾驭六气的真符,又是如何强悍……” 田籍心中微微羡慕,但很快就不去多想。 再好的真符,也得符合自己需要,并且掌握在手中,才有意义。 而眼下,他获得了“风兽”。 “让我试试都有些什么能力吧!” 下一刻,田籍脚下生风,一道笑面人犬的虚影从身后闪现。 第五百二十五章 求求你别笑了 田籍御风在废院里奔行了一段,对于自己的“风兽”真符有了基本的了解。 首先御风的能力自不必说,这是最主要的能力。 自此以后,田籍不再需要购买别人的“假符”,他自己就能御风! 甚至还能制作“假符”卖给别人,让低阶游者为自己的任务跑断腿,或者与其他游老互通有无。 从这个角度来说,田籍在齐一会中,已经彻底摆脱了苦逼的打工人身份,成为了能偶尔给别人发发福报的大能。 至少在御风一道,他已经是实至名归的大能。 当然,同样有御风能力,田籍的“风兽”与鸿鹄的“鲲鹏”,还是有些区别。 田籍认真对比了一下,认为“鲲鹏”的御风,更强调一个续航能力,适合数千里甚至上万里的长途奔行。 这也是鸿鹄为什么能经常出海远游的原因。 而田籍的“风兽”,虽然远程续航不如“鲲鹏”,但胜在更强大的爆发力与速度。 大概就是百里以内,“风兽”能甩得“鲲鹏”看不到影子。 千里以内,“风兽”依然能保持领先。 但超过千里,“鲲鹏”积风大势已成,“风兽”就反过来跟不上鲲鹏了。 当然,这仅仅是从御气奔行的角度来说。 “风兽”专注于御风,除了奔行速度快,以风气攻击、防御,同样又快又精准,这些都是要超过鲲鹏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鲲鹏除了御风,不是还能御雨么?这是“风兽”所不具备的。 所以两者孰强孰弱,单看真符种类是分不出来的,还得具体看每个游者对“道”的掌握程度。 所以鸿鹄才认为两者是属于同一档次的真符。 …… 就田籍来说,除了最基础的御风能力外,他还有意外收获。 他的“风兽”,果然获得了蛊惑笑声的能力! 这种笑声就跟过去的游者方技【小言】、【大言】、【鼓歌】类似,能以声音扰动心神,影响人心。 但不同于普通方技,这种笑声已经涉及了“道”,到达秩四的层次的威力,能无视各种物质层面的障碍,直透人心。 哪怕捂着耳朵,或者自毁听力,都无法屏蔽。 除非以同样层次的“道”来抵御,否则哪怕在睡梦中,都躲不了田籍的魔性笑声。 甚至他还能按照心意,以不同笑声产生不同的情绪引导,譬如—— “哈哈”能让人欣喜若狂,忘乎所以肆意大笑; “呵呵”能让人莫名愤怒,恨不得想打人泄愤; “嘻嘻”能让人毛骨悚然,像被某种不详注视; “嘿嘿”能让人忧心忡忡,仿佛有人算计自己; 而最神奇的则是“咔咔”干笑,明明是笑声,却能听得人伤心落泪。 当然,不管是往哪一种情绪引导,这些蛊惑笑声都有一个共同的效果,掉理智值! 只要田籍愿意,他甚至能将秩次低于自己的敌人笑到失德! 就好比此刻,田籍身后那张与本人有几分相像的“风兽”人脸,正对着深海,摆出一个诡异笑脸,不停发出渗人笑声—— “诶嘿嘿……诶嘿嘿……诶嘿嘿……诶嘿嘿……” “嘿嘿嘿嘿嘿……” 且说,深海被两股力量拉扯到极限,本就快要绷不住了。 此时再经田籍笑声污染,瞬间破防。 “停……停!别笑了,快别笑了……” “求求你别再笑了!” 深海求饶似的声音发出,然而田籍难得占据上风,哪会心慈手软? 刚刚对方以触手刺入自己“脑袋”的时候,可是没有任何犹豫的。 所以该“嘿嘿”还得继续“嘿嘿”! “嘿”到对方直接失德,被吸入废院屋中,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恶!” 到了这个地步,深海明白自己再挣扎下去,恐怕真的得交代在这里。 于是只能忍痛割爱,舍弃了所有带有分魂的触手。 这要做,会对它的主魂造成不少伤害。 但总比直接交代在这里好。 随着一个个触手断开,它绷直的体型终于等于舒缓,渐渐远离了屋子。 …… 不久,屋子缺口彻底闭合。 而田籍的笑声攻击也适时停了下来。 这时候,深海已经重新缩回天上乌云。 只是不论云团的大小,还是其身上的威压,都大不如前,显然陷入了虚弱状态。 反观田籍刚刚顺利登临秩四,就逼得深海“断臂求生”,正是气势最盛之时,此消彼长,两人攻守之势已经发生变化。 “你既已选择了御风的道路,我便没有贪墨你真符的理由,既然如此,不如就此罢手,你我还是按照先前约定,三年后再还我‘逐日’吧!”深海传念道。 言罢,似乎担心田籍还要动手,有立即补了一句:“三老可不喜欢游老之间你死我活,有什么矛盾,大可到‘里面’协商解决!” “嘿嘿,就此罢手?”田籍冷笑一声,“那你毁我‘燧明’真符事,怎么算?” 田籍的笑声,当然是用自己发出。 不过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身后的“风兽”,看得深海一时毛骨悚然。 “那你想如何?” “补偿啊!”田籍理所当然道,“御气符、稀有材料什么的,先来个几万份吧。” “特别是天字级的,搞多些!” “哦,对了,风气符就不用了!” 听到田籍狮子口大开,深海顿时又气又恼,但无奈此时神魂正值虚弱,且剥离所有分魂后,还有许多隐患急着处理,所以纵然恼恨,也不得不向田籍低头。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贪墨田籍的“燧明”呢? 若老老实实等待三年,何必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 狠狠宰了深海一笔后,田籍便放深海离开了。 一来齐一会中确实有不鼓励成员们你死我活的潜规则,如今自己登临秩四,属于圣人之下,比较大号的“蚂蚁”了,足以被三老那种层次注目。 在摸清三老态度前,贸然杀死一个游老,不明智。 二来,深海虽然虚弱,毕竟是位积年秩四,鱼死网破之下,搞不好田籍这位新晋秩四还要吃亏。 毕竟他才刚刚登临秩四,除了御风与笑声两种能力外,其他方技都还是秩三层次,还需要回神魂空间升级。 甚至于让深海破防的蛊惑笑声,其实也不是没有限制。 一旦超出某个时长,就会反噬到田籍自己的理智值上。 以刚刚测试的结果来看,这个时长只有一刻钟,之后,估计得花上一天时间,才能再次使用。 “估计还是因为我的秩次,比起传说中的风兽尚有不足,故而无法真正承受其笑声的威力……” “如此看来,这每天一刻钟的蛊惑笑声,只能当做关键时刻的杀手锏,不可轻易动用。” 第五百二十六章 麟字营营长 田籍盘点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四 理智值(德性):95.0%s/99.5%s 风兽真符:御风、蛊惑笑声(一刻钟) 修德方技:【养气】、【辨气】 广才方技:【知鱼】、【吹息】、【鼓歌】 剑术招式:白虹贯日剑势(逐日真符版) 六气气感:六气圆满。 纯真之气:十二纯圆满、极限压缩 神魂储存:“兵主”神念、无头战士(5) 随身储存:逐日真符,佩剑绫烟,铭文铜环-无头战士(100)、御气符-假符(大量)、灵台伯玉印、紫龙卫闾副铜印、梁国客卿玉佩、泠然阁元老玉佩 ……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田籍感受到自己神魂前所未有地圆融、强大,安全感油然而生。 去年刚刚夺舍过来的时候,自己还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枚被人轻易拿捏、随时可抛弃的棋子。 当时为了搏出一条生路,还差点困死在废院的诡异之中。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他终于成为了当初可望而不可即的秩四大能。 就跟夺舍当夜,那位顶着姜滢脸孔的祝者刺客一样。 也不知那些暗中伸向他的恶意,今后又会如何打算? “不管你们是谁,打算如何行动,在我身上落下多少重枷锁,我必将一一粉碎!” “没有人可以随意安排我的命运!” 这一刻,成为“秩四御气”的田籍,终于有了作为游者的切身体悟。 游者游者,御气遨游,无凭无待,逍遥自在。 …… 当然,田籍自知此刻自己距离真正的无凭无待还差得远,所以虽然豪情满怀,却也没有过于碰撞。 譬如除了方技需要继续升级以外,目前最强的单体攻击手段,白虹贯日剑势头,随着他晋升秩四,是否能够更进一步,摘掉“剑势”二字,成为真正的“日”派绝技,白虹贯日? 又如登临秩四以后,压缩纯气的储量还能继续上升,那可容纳进神魂的无头战士就更多了,有待后续一一炼化。 而最重要的一点,秩四以后,修德又当如何进行? 特别是这次,他并非以百分百的圆满理智值晋升,所以99.5%s上限值依然存在。 他不知道这差得零点五个百分点,是否会给将来的游者道路带来隐患。 这些都都有待将来一一解决。 此外,自己作为新晋游老,估计能见到向来神秘的空间管理者,齐一会三老了。 也不知对方会给自己什么安排。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 就在深海离开不久后,一道紫色身影飞速抵近田籍的位置。 对方同样有秩四威压,看着对方紫龙卫营长的装束,田籍立即猜到对方身份。 平原卫麟字营营长。 话说,他进来这里面捣鼓晋升秩四的事,田猛是帮他报备过的,所以这位营长一直知道他的存在。 不过因为深海的缘故,刚刚这边动静闹得太大,估计惊动了身处内层的麟字营营长。 果然,对方环顾一番四周狼藉景象,皱眉道:“你们游者登临秩四的仪式,竟有如此破坏力?” “原本倒不至于这样。”田籍暧昧解释道,“只是营长大概也听说,有些人不太希望我登临秩四,甚至还要置我于死地,故而特意来阻挠一番……最后就成这个样子了。” 麟字营营长自然不知道深海的存在。 但田籍曾经遭遇刺杀,乃至于跟平原侯以及整个平原田氏高层的矛盾,他却早有耳闻。 甚至最近城中发生的破事,他也听手下汇报过。 不过那些事不在他职责范围,所以并没有理会。 唯独眼下那种世俗纷争,居然影响到了废院的安宁,让他颇为不满。 这时却听田籍又道:“此事下吏虽为受害者,但毕竟因我而起。如果废院事务今后有用得上田籍的地方,大人尽管开口,下吏绝不推辞!” 听到田籍这番真诚表态,麟字营营长的怒气顿时消了三分,对田籍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本来他的怒火,主要也是冲着平原侯去的。 大敌当前,不思进取,却只顾着在城中鱼肉百姓而自利,这还有一点身为封君该有的气度吗? 这也就算了,他麟字营因立场问题,无法置喙。 但对方为了一己私怨,影响到废院,这就不能忍了。 “看来得派人进城中宣示一番,省得有人以为龙尉大人不在,就可以在城里为所欲为!” 麟字营营长心中恶狠狠地想到。 至于眼前的田籍,有刚刚那番表态,此事便可以轻轻揭过了。 平心而论,对于这位年纪轻轻就登临秩四的优秀后辈,他还是非常欣赏的。 这当中,还夹杂着属下田猛,以及隔壁狐字营营长对他的好评。 至于田籍去年秋冬在羊角县的亮眼表现,他也在事后查阅谍报时,留下深刻印象。 事实上,他这次主动从内层现身来见田籍,就是因为感受到对方登临秩四后的威压。 虽然当前官职上他高对方两级,但实力上,已经可以平等相视。 反过来说,对方既然登临秩四,又是这般年纪,将来回到临海都,必定会受到重用,升官也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麟字营营长语气一缓,道:“废院的情况,暂时还在我掌控之中。不过大敌当前,城中又……不太安宁,将来若有变故,还望你能记得今天的承诺!” “营长放心,下吏本就是平原人,守土安家,责无旁贷!”田籍郑重拱手。 “甚好!”麟字营营长满意点头。 有田籍这句承诺,也不枉他特意抽空跑出来一趟了。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还得赶回去盯紧废院内层。 虽然他嘴上说情况还在掌控,但具体能掌控多久,连他自己心中也无定数。 “看来废院的真实状态,并没有麟字营营长说得那么轻松啊……”看着对方匆匆离去的身影,田籍不禁露出忧色。 “内忧外患,人心不和,这平原城,真的能熬得过这一劫吗?” …… 就在田籍为平原城的将来担忧之时,城中泠然阁上的众人,同样在为自己的前途性命忧心不已。 目之所见,泠然阁下方已然被官兵们打造成了攻城的临时堡垒。 要不是有田籍留下的十头无头战士守住周围要道,恐怖对方早就打进来了。 对随着一营打着“庆”字营的都兵徐徐进场,情势却开始急转直下。 比起负责维持城中治安的普通官兵,都兵可是实打实地野战虎狼之师,平日在都中负责抵御外敌,剿灭贼盗。 如今居然跑入城中……这是将泠然阁与北门医馆当作盗贼,直接剿灭的意思? “博闻要是在不现身,今日恐怕无人能或者走出这里!”庞长老看着下方来势汹汹的都兵,脸上写满了绝望二字。 妫鱼与阿桃也不遑多让。 而且比起担忧自身,他们更加担心各自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猜测他是不是出了变故。 这时候,楼下兵马中忽然分开一条通道,一名有秩四威压的白发将军从中徐徐走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 庆朱木 “是崔青圭大人。”妫鱼认出来者,回头对众人道,“他应该是来帮咱们的。” 阿桃微微点头,当即开放进入泠然阁的权限。 虽然泠然阁的六气悬空阵,肯定抵挡不住一位秩四大能,但既然是来帮忙的自己人,自然要以礼相待。 崔青圭登上阁楼后,开门见山道:“老夫来此地,是为了避免流血冲突。你们可别指望我能帮你们逼退下面的人。否则庆氏那老匹夫,可不介意将老夫也一同收拾。” 听到最大的靠山也说出丧气话,众人心中更是郁郁。 “崔大人身负重伤,依然不辞劳苦,为我等奔波,我等感激不尽!”妫鱼屈身一揖,“若是不可为,还望大人保重身体,莫要为了我等连累自身。” 看着如此大方体贴的妫鱼,崔青圭长叹一声,不置可否。 良久,他凭栏远眺,对众人问道:“田博闻离开前,可曾有什么交代?” “他让我们耐心等他回来。”妫鱼老实答道。 “那若是他回不来呢?” 妫鱼愕然抬头,目中露出刹那慌乱。 其余人也纷纷侧目,忐忑不安。 崔青圭见状,连忙苦笑摇头:“我只是假设,你们不必过分紧张。” “只是这凡事,总得要想个后路,到了该服软的时候,还是得服软。” 这一刻,崔青圭却是想到自己的经历。 当年自己也曾如田籍这般刚烈,讲求一个快意恩仇。 后来也确曾成功登顶,成为平原都的无冕之王。 只是因为结怨太多,不知妥协,最终一招不慎,遭到反噬。 如今见田籍与他身边之人即将重蹈自己的覆辙,难免多劝一声。 “田博闻虽然实力不俗,且在临海结识不少大能。但一则他自身还是秩三,二则他所依凭的外力,如今多不在此地。强龙尚且不能压地头蛇,更何况他此时连强龙都算不上?” “你们也别怪老夫说话难听。若我是他,明知不可力敌,那明智做法,应该是先保存己身,以图将来!” 崔青圭这番话,说得不少人蠢蠢欲动,特别是那些原本就起了投降之心的泠然阁弟子。 此时妫鱼也无瑕理会了,苦笑道:“崔大人是老成之言,我等怎会怪罪?只是我既然答应要等他回来,自不会食言。” 阿桃也难得开口说一段长话:“这等阵仗,若无必胜把握,确实不该莽撞。估计田博闻大人此时心中也多有踌躇,不知该如何应对吧。” 话虽如此,可她此时心中却在想,若是“泥人”,明知刀山火海,也必定会来救自己。 见众弟子越发躁动不安,庞长老沉声道:“你们谁想投降的,交出弟子木符,自行下去吧。” “只记得一条,今日一走,往后你们便与我泠然阁再无瓜葛。” 庞长老这番话,让全场瞬间一静。 但很快,鼓噪声却更胜先前。 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弟子,上前对阁主阿桃以及庞长老躬身长拜,而后交出弟子符,掩面离去。 当中甚至有些长老级的人物,譬如王执律。 他们本来就晋升无望,只是因为家徒四壁,或者年纪大身体每况愈下,才留在这里混吃等死。 如今事关性命安危,自然不想再留下。 庞长老看都不看那些离去的同僚,只看向一位年近三十的外门弟子,问道:“你不走吗?”这么弟子,正是当初跟还是弟子身份的田籍交好的孙友。 一年多过去了,他依然还是外门弟子,家中同样清寒。 便见吴友摇摇头,坚定道:“田博闻大人曾对我仗义相助,此时离去,摆明是不信任他。孙友虽不才,但也不愿当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庞长老微微点头,不再多问。 事实上,选择留下来的长老与弟子,基本都是曾经与田籍交好的庞系一派,而选择离开的,则多是许系。 原本许阁狼狈逃离后,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归属感,只是因为阿桃担任阁主,理论上还是当初许系的人物,这才勉强留下。 如今阁楼将倾,哪还管什么庞系,许系? 赶紧跑路就是。 …… 不久,数十名舍弃了身份的前泠然阁弟子,跟随以王执律为首的老游者们,从泠然阁仓惶逃离,奔向官兵方向。 一边跑,一边高举双手,以示投诚之意。 然而即便如此,当他们跑到距离官兵阵线前方五十步左右之时,后方忽而弓弩齐发,瞬间有无数箭矢攒射而至。 前弟子们与凡人无异,根本无从抵挡,纷纷被射成了刺猬,立刻毙命。 至于老游者们,也不过是秩一小知,且大多年老体衰。 仓惶之下,连御气护符都来不及使出,就被利箭夺命。 阁楼上的众人见到下方如此惨状,虽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跟着下去,但也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官兵们一旦开始攻楼,他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庆朱木,老匹夫,你的箭矢就是用来屠杀自己人的吗?”崔青圭依靠栏杆,对着下方放声大骂。 很快,一道同样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田博闻杀死府吏,北门医馆抗拒军令,泠然阁包庇罪犯。” “此三者,其罪当诛,算哪门子自己人!” 随后,一名跟崔青圭年岁相仿的老者在都兵的簇拥下,来到阵前。 其人一身锦衣,不着片革,跟寻常富家翁无异。 然而其手握精钢长毛,身上强横秩四威压,却让人无法轻视。 正是当今平原庆氏家主,平原都右都大夫,庆朱木。 一名侠客秩四的“大侠”。 相比起刚刚负伤失去一臂的崔青圭,他状态良好,正值巅峰之时。 “庆氏老匹夫虽然带兵本事不如我,但精通杀伐之道,取你等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崔青圭提醒道,“且退后一些,待老夫拖住他,帮你等再争取些时间。” 众人闻言不敢大意,尽数退入阁楼内部。 秩四大能的对决非同小可,相互碰撞激荡的威压,甚至能杀死普通人。 见众人都妥当退开后,崔青圭这才取出背上之弓,将一脚架到栏杆上,压住弓身,而后单手取箭、拉弓,稳稳瞄准下方的庆朱木。 崔青圭这一手单臂开弓的本事,若在他双手健全之时,自然是技惊四座,博得满堂喝彩。 但此情此景,他身负重伤,为将者却身后无援,颇显形单影只的落魄意味。 反观下方庆朱木,不但大军在旁,本人更是杀气正盛。 双方气机刚一锁定,崔青圭就无可避免地落入下风,被对方压制。 “只怕今日就连老夫都无法全身而退了。” 崔青圭看着下方连矛头都未抬,就已经稳压了自己一头的老对手,心中怆然想道。 第五百二十八章 乘风破浪(上) 嘣! 一道箭矢牢牢钉在了崔青圭身前的栏杆上,差之毫厘,就落到他身上。 这跟箭本就是他射出去的。 劲道不可谓不足。 然而庆朱木用矛尖轻松一挑,便将箭反弹回来。 崔青圭盯着犹兀自晃荡不已的箭矢尾羽,心中不住叹息。 原来此时的自己,连威胁对方都做不到了。 他是秩四胜将,比起庆朱木这位“大侠”,本就不一搏杀之道见长。 如今只剩下一臂,更难以正面硬憾对方。 虽然庆朱木不至于直接斩杀他,但当众羞辱一番,是少不了的。 就好比身前此箭,难道仅仅是因为庆朱木打不准,才落到栏杆上? 他就是故意为之! 箭打在栏杆上,也打在他崔青圭脸上! 就在此时,庆朱木忽而长矛一指,对身后喝令:“泠然阁负隅顽抗,众将听令,攻楼!” 庆氏都兵轰然领命,就连旁边打下手的官府兵卒,受气势所激,也都双目通红,露出欲欲跃试的表情。 大侠虽然没有胜将统兵庙算的本领,但其秉持侠之道义,身先士卒,却有激发人心士气的神奇魔力。 于是在庆朱木的激励下,连上一营庆氏都兵,近千兵将顿时如同潮水一般,往泠然阁的三层悬空阁老蔓延而来。 最先爆发战斗的,是守护在四周街角关要的无头战士。 十头无头战士收到田籍命令,自发阻挡任何试图靠近泠然阁的地名。 这种力量巨大,精通杀伐的秩三战士,初时却是给官兵们造出了不少杀伤,成功阻挡了一波攻势。 奈何无头战士无人指挥之时,只能凭本能作战,且数量太少,分散四周。 等官兵们适应过来后,很快在有经验的庆氏将领指挥下,结成大阵,将无头战士逐一分隔包围。 于是这些强悍的战士,很快便如同孤岛一般,陷入战阵的浪潮中,迟早被淹没。 “万事休矣!” 看着下方一边倒的战况,崔青圭知道泠然阁这边落败在即,当下也无心再战,只想着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怎么保下妫鱼姐弟,以免田博闻失去家人。 不过就在他返身进入阁楼之际,身后下方,却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崔青圭虽然看不见,但凭借秩四层次的感知力,哪还不知是庆朱木乘其不备,背后偷袭? “这老匹夫今天这是要彻底折辱我啊!” 虽然这已经不是对方第一次偷袭自己,但崔青圭却从没有如此刻这般憋屈。 若他返身招架,恐怕接下来对方攻势连绵,直到将自己逼下阁楼。 这样他就无法保全田籍家人了。 可若不接招,那从感知来看,对方的攻击分明冲着自己仅剩的一臂。 双臂尽失,他崔青圭就算不死,人也废了。 “我恨啊!” …… 就在崔青圭惊怒之际,某一刻,身后的破空之声戛然而止。 就仿佛,有某种力量,强行中止了那飞袭而来的东西。 崔青圭蓦然回头。 他看到了一杆矛,一只手。 矛,是庆朱木的长矛。 对方刚刚全力一掷,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飞临他身后。 大约还有一尺左右,就刺到他手臂。 但这一尺,庆朱木的矛,却是再也无法寸进。 因为一只雄浑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了它。 大手主人身材高壮颀伟,身上风气环绕,衣炔翻飞。 那头迥异于中陆画风的短发,随风而动,加上一脸莹白剔透的肤色,尽显潇洒飘逸之态。 “博闻!” 楼中的妫鱼第一时间认出来者,惊喜呼唤。 其余人也陆续认出是田籍,各自激动不已。 唯独离田籍最近的崔青圭,真切感受到田籍身上的秩四威压,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下方的庆朱木察觉到田籍的秩次变化,立即露出凝重神色。 不管田籍为何突然登临秩四,就他刚刚那一手表现,足以证明他的境界非虚。 那一矛,他为了逼退老对手崔青圭,可谓毫无保留。 结果自己倾尽全力的一掷,却这么被田籍轻描淡写地接下了。 这说明对方要么力量远高于他,要么他就有其他神奇手段。 总之一个秩四大能,是肯定跑不了的。 “看来田氏那边的情报有误啊。”庆朱木心中暗恼道,“哼,果然是一群酒囊饭袋之辈,连一个小辈的真实境界都搞不清楚!” 话虽如此,庆朱木没有因为这个意外,就打算收手。 且不说此时大军出击,如同箭矢离弦,已经收不回了。 他庆朱木背靠田、庆两大世家,手握半数精锐都兵,自身更是积年秩四,难道还要怕一个明显才刚刚登临秩四的晚辈? 于是庆朱木脚步不退反进,语气咄咄逼人道:“田博闻,你三番四次与官府作对,难道打算与整个平原都为敌吗?” “整个平原都?谁能代表整个平原都?”田籍淡淡一笑,语气轻蔑,“是一庙三曹?是田氏五房?还是你庆朱木?” “何必自欺欺人?”庆朱木高声反呛道,“就你刚刚列举的三样加起来,难道还不能代表整个平原都?” “当然不能。”田籍摇摇头,而后指着下方四周,被官兵们毁坏的民房,又指了指身后的泠然阁,认知道:“他们跟他们,同样是平原都的一部分。” 这番话,庆朱木听得冷笑连连,不以为意。 然而下一刻,田籍语调一变,肃然道:“当然,若你口中所说的平原都,只有那三者。那与这样的‘平原都’为敌,我又有何惧?” “你之‘平原都’既非我之平原都,便是打烂打碎,又有何惜!” “好,好一个你之平原都非我之平原都!”崔青圭从愕然中被田籍一语惊醒,顿时亢奋不已。 这一刻,他仿佛从这名足足小自己两辈的青年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那个一念不合,便从前线千里奔袭而来,斩尽蝇营狗苟之辈,重铸郎朗乾坤的自己! “老夫虽折了一臂,尚有开强弓之力,待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言罢,崔青圭就要跳上栏杆,与田籍并肩而立。 哪知下一刻,一只有力的大手,稳稳地将他摁在栏杆下。 还是田籍的手。 “田博闻,你这是……” “左都大夫连番征战,未曾一歇,想必已经累了。”田籍低头微笑道,“不若在此地吹吹风,歇息片刻,且看小子轻松破敌。” “你这竖子!”崔青圭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被这么一位晚辈后进轻易压住,他多少有些脸上挂不住。 但不知为何,此时心中又有莫名生出一丝暖意。 “哼,且让老夫看看,你这竖子是否真的能‘轻松’!” 第五百二十九章 乘风破浪(下) 很快,崔青圭就知道田籍并非说大话。 便见他双手一动,那杆属于庆朱木的精钢长矛,再此轰然飞出,却是向着它主人的方向激射而去。 论速度,竟然比先前庆朱木的投掷还快上几分,而且还越来越快! “这是……游者的御风之力?” 不论崔青圭还是庆朱木,都第一时间留意到矛身周围急速流传的风息。 仿佛周围所有的空气,都在倾尽全力,为这杆长矛让道、助推。 传说中的风兽,不但有御风之能,更擅于投掷,又快又准。 因为但凡投掷物飞行,都必定绕不开风气! 如今田籍凝聚“风兽”真符,同样继承了这种投掷的本事。 当长矛划破长空,飞临庆朱木身前的时候,因为速度太快,只剩一片残影。 庆朱木知道此矛力度非凡,当下也不敢硬接,脚步一错,侧过身堪堪避过。 原本他以为长矛从上方袭来,打不中目标,便顺势坠地,他正好捡起反击。 哪知就在矛头即将碰倒地面之际,风息再度大作,而后一声轰鸣爆响,长矛悍然抬头,竟是再度加速,往后方军阵飞去。 后方士卒可没有庆朱木大侠这般灵活身手,措不及防之下,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长矛穿成一串,而后狠狠砸到一架金属床弩之下。 最终,在一股冲天而起的烟尘中,长矛、床弩,以及附近士卒,全都化为碎片与碎肉。 “田博闻……你!”庆朱木看着眼前一幕,一时震撼难言。 平心而论,他自己全力一击,威力不下于田籍,甚至犹有过之 问题是田籍的投掷物,可是能自动“导航追踪”的! 那意味着在田籍御风能力范围内,自己都可以被对方锁定。 反观他这边,却很可能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毕竟游者最善御气而行. 精于近战之人,最烦敌人以弓弩远程游弋而击。 而田籍作为游者大能,却是被弓弩更可怕。 因为游者大能御气而行,御气而击,那是以数百里甚至上千里的距离来算的! 就在庆朱木惊疑之际,泠然阁下方,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无头战士。 这些战士列着整齐队列,进退有度,显然跟刚刚那十头“散兵游勇”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最可怕的是,它们数量实在太多了! 粗略一看,连上先前那十头,已经破百! 上百名悍不畏死的秩三敌人! 那可是秩三! 这种可怕的强敌,自己带来的区区一营都兵,怎可力敌? 这一刻,庆朱木忽然开始后悔今天带兵前来进攻泠然阁。 本以为是一碰就碎的野狗窝。 大军浪潮涌上,犁庭扫穴。 哪曾想到狗窝之中,却藏着一头可怕天狐? 天狐乘风而起,势可破浪。 而他庆朱木猎狐不成,反被狐伤! …… 崔青圭同样被眼前这一幕所惊到。 虽然刚刚早就见到十头无头战士,也意识到这可能是战场上的利器。 但毕竟数量太少,且行动呆板,未曾在意。 如今数量翻了十倍,且明显多了些军阵章法,以他胜将的底蕴,立即琢磨出当中意味。 这可是一支足以决定数千人甚至上万人规模会战胜负的利器啊! 要是落在知兵之人手上,哪怕中十万人规模的大战中,也能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 “听说这是孙峻野送给田博闻的?”崔青圭心中不住思忖,“如此战略级的战场利器,居然送给田博闻足足一百多头,这般交好,可见其人对田博闻是何等重视。” 作为在孙氏军中效力过的兵家胜将,崔青圭对那位大名鼎鼎的孙氏军神可一点都不陌生。 甚至对方一度是他努力追赶的目标。 只可惜随着根基被庆朱木毁掉后,他早就熄灭了这种壮志。 唯独对那位天赋才情冠绝一国的同辈之人,依然敬仰不已。 这与秩次无关,纯粹是被对方的才华所折服。 “连孙氏军神都这般看着田籍,看来老夫的眼光,也是不差嘛!” 崔青圭看着一一己之力,逼退老对手的田籍,露出老怀大慰的笑容。 …… 田籍展示展示出强悍手段后,庆氏再无战意,偃旗息鼓,迅速退去。 他们不知道的时,要是再纠缠下去,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上百头可怕的无头战士,而是在某种魔性笑声攻击下,风中凌乱。 虽然田籍已经用掉了今天的一刻钟蛊惑笑声攻击,但这一刻钟指的是不伤及自身。 若是不顾掉理智值的风险,他照样能继续跟敌人“嘿嘿嘿”一番。 作为游者秩四大能,他有的是克敌制胜的手段。 不管是肉体上的摧毁,还是精神上的。 这时候,泠然阁中的众人,见田籍果然凭借一己之力,逼退了官兵大军,一时楼上楼下,欢声雷动。 妫鱼更是第一时间飞扑到田籍怀里,美目通红。 相比起田籍大展神威,她更在意他平安归来。 只要田籍安然回到她身边,她便别无所求。 小田恕也差不多,不过他人小诡大,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兄姊温存,只是悄悄朝田籍比了一个大拇指,却是私下从田籍那里学来的点赞方式。 如今“博闻兄长”俨然成了他的偶像,哪怕一些常人看来离经叛道的奇怪行为,在他眼中也必定大有深意。 总之,照着学就对了! 相比起激动不已的众人,阿桃的瓷娃娃脸依旧木然。 只是目光忍不住多瞥了田籍几眼,忽而感觉这个从泠然阁出去的后进,其实也是一位极其优秀可靠的男子,足以托付终生。 难怪鱼妹妹会如此钟情于他。 哪怕当年他在微末之时,也不离不弃。 当然,田博闻虽然不错,但比起她的“泥人”,还是要差一丢丢的。 阿桃心中最后补充道。 …… 众人稍稍平复下来后,一名来自一庙三曹的小吏给崔青圭送来一封信。 众人原本以为是说今日之事。 哪知崔青圭看过信后,却摇摇头,而后单独将田籍拉到一边,低声道:“祝庙肆司打算明天邀请城中所有大能,到祝庙之上商议军情,我作为最了解前线情况之人,本就在受邀之列。” “不过他们刚刚听闻你也登临秩四,便托我问你一句,明天是否参会?” 听到要去一庙三曹的老巢,田籍原本下意识是拒绝的。 自己看看才攻击官兵,狠狠扇了对方的脸。 这时候邀请他参会,居心何在? 不过崔青圭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改变了注意。 “大战将起,明天军议将决定今后各处人员调度分配。” “你既然成为了举重轻重的大能,说话便也有了相当份量。” “也该为自己,还有身边之人,考虑一下将来的安身之处了……” 第五百三十章 三老(上) 当夜,田籍得空下来,终于再次进入神魂空间。 这次进来,田又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他忽而感觉,这片过去广阔高邈的空间,变得有些狭小、压抑。 这不是来自视觉上的直观感觉,而是一种神魂之中,隐隐约约的拘束感。 他不知道是否因为此刻自己的神魂相对于神魂空间,变得更为“高大”,因而才反过来显得空间变小; 还是因为这里的空间规则,本就如此。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拘束感,令他相当不舒服。 甚至于说,有种本能的厌恶感。 “难怪游老们常日不多露面,不但现实世界如此,连神魂空间中也是这样。” “恐怕大家都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就在他到处游荡,思索厌恶感的根源时,一道宏大的光柱忽而从上方的“星空”投下,将他的神魂光团完全笼罩。 这之后,一股微微的牵引力自下而上,将田籍往“上方”抬升。 田籍虽然感觉自己随时能脱离,但直觉告诉他,最好别轻举妄动。 …… 不知过了多久,田籍随着光柱牵引,穿过了“群星”密集分布的区域,继续往上“飞升”。 越往上走,“星光”就越稀疏。 终于在某一刻,头顶上方,就只剩下三个光点。 这三颗“星辰”以一种玄妙难言的方式,互相环绕飞行。 比田籍前世天体物理学中的“三·星系统”要复杂得多。 他盯着看了一阵,只觉得当中似乎蕴藏着什么精巧而美妙的规律,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又盯着看了一阵,那种美妙复杂的感觉,渐渐被某种恐怖、疯狂的感觉所取代。 同时神魂之中开始冒出莫名的谵言呓语。 “不好,这恐怕是某种大道之力,再看下去,我有失德之危!” 当下他立即收敛神识,强迫自己不再关注那三颗星辰的活动轨迹。 实在忍不住去想,就立即以别的“美妙”之事来转移注意力。 譬如跟妫鱼、姬绫、墨烟、阿桃等女子亲密歪腻的时刻…… 这些与他结过发的女子,与他在灵魂层面有着深刻的羁绊,哪怕他身处神魂空间中,依然对众女记忆深刻,无法磨灭,足以抵消此刻来自神魂层面的干扰。 …… 就在田籍成功稳住心神之际,忽然某一刻,神魂一震。 各种美妙的、复杂的、疯狂的、危险的感觉,如落潮般尽数退去。 他再度恢复“纯一”状态,心如止水。 冷静下来后,他心念再度流转起来。 “刚刚那一幕,莫非是三老对我的考验,或者说……试探?” 在这神魂空间中,有能力将田籍这名秩四游者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除了梦蝶祖师以外,便只有这里的日常管理者,三老。 梦蝶祖师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据说早已神游天外,暂且不考虑。 那剩下的,就是三老。 “三老掌控着这片空间,要拉我到跟前,想必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搞刚刚那一处,让我几乎失德?” “莫非……三老终于发现了我是这里的一个‘漏洞’?” 跟其他齐一会成员不同,田籍一直能看清其他同秩次及以下成员的面目。 登临秩四以后,更是三老以下,所有成员皆可看清。 这种特殊能力,虽然曾给田籍带来不少优势,不过眼下,若是被三老发现,很可能会大祸临头。 就在他迟疑之际,一道跟他秩次相当的“篝火”忽然飞临他身边。 田籍看到那张清冷的女装大佬面孔,立即认出了对方。 “月娥,你怎么也来了?” 如今田籍登临秩四,自然不必再尊称对方为游老。 “有事。”月娥意简言赅。 田籍却是心中一动,道:“能否请教你一事?” “说。”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想来就来。” 田籍:“……” 虽然月娥的高冷很令人无语,但毕竟是神念层面的交流,田籍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真的是“想”来见三老,便立即见到了。 换言之,这就是动一动念头的事。 那为什么刚刚三老要对自己搞出那种阵仗? 这时候,月娥忽然传来一道交易信息,却是一个线下交易御气符的请求,当然是指假符。 由三老担保。 “我本来就打算与别的游老交易,恰巧你来了,那就你吧!” 虽然月娥说的是“恰巧”,但田籍有种感觉,对方恐怕不是碰巧遇见自己,而是故意在这里等他。 毕竟对方连田籍究竟拥有什么类型的真符都未必确定,凭什么确定田籍一定有他需要的类型? 从当初交付“燧明”材料的态度来看,显然对方也猜到自己最终不会走“燧明”的道路。 正是想到这一层,田籍越发确定月娥恐怕有些秘密之事,需要跟他私下交流。 一些不方便被三老知道的“交流”。 毕竟神魂空间里的一切交流、交易信息,都瞒不过三老。 …… 跟月娥约好会面的时间地点后,田籍终于见到了神魂空间的实际管理者,三老, 或者说,从他“飞升”到“群星”之上后,他就已经见到了对方。 正是那三颗轨迹奥妙繁复的“星辰”。 面对这三位在神魂空间内无所不知的秩五游者,亚圣级的存在,田籍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在现实世界中,他只有在临海梧桐宫的大朝会上,才有机会见识到疑似这个层次的大能。 如今面前这三位,是确凿无疑的秩五,而且一下子就来了仨。 田籍一边紧守心神,避免“直视”对方,一边在心中不住提醒自己,注意措辞,言多必失。 哪知他与这三颗璀璨“星辰”相对良久,他不说话,对面同样沉默。 田籍怀疑,自己再不说话,两边恐怕能就这么无言以对,直至天荒地老。 于是他定了定神,试探传念:“在下自号‘泥人’,侥幸登临秩四,不知三老对在下今后有何安排?” 这一次,其中一颗星辰终于传出神念信息。 “姓名……田籍……表字博闻……自号泥人。” “年龄……21” “职业……齐国紫龙卫……徐国伯爵……梁国客卿。” 好家伙,这是在查我档案呢! 田籍心中无力吐槽。 但紧接着着,第二颗星接着补充,说话风格同样断断续续。 “途径……游者。” “秩次……秩四。” “真符……风兽。” “那个,尊敬的三老,这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没必要在这里重复了吧?”田籍忍不住提醒道。 他虽然登临秩四,但好不容易解除危机,明天又要去祝庙开会为今后战事绸缪。 本想着趁今晚难得休息,见完三老后,就回去跟妫鱼小姐姐好好歪腻歪腻了。 哪曾想先是跑来个月娥,如今见到三老,说话做事又是这般磨磨叽叽? 但下一刻,第三颗星辰传来的信息,却让他心中悚然一惊。 “真实身份……天外之人。”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三老(下) 我真实身份被识破了! 三老知道我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 这下糟了…… 一想到自己真实身份泄漏,特别是一直作为底气存在的意识云,田籍心中顿时生出无穷恐惧。 恐惧之中,又带着无力感。 三老这种亚圣级别的存在,仅仅是多看几眼,就让他几乎失德,更别说正面对抗了! 就在他准备逃离神魂空间回到现实之际,第三颗星辰继续传来信息,原来刚刚话未说完。 “……证据……暂无…… “待考察。” 呼——! 田籍心中狠狠地松出一口气 听完这几个断断续续的字词,他感觉仿佛渡过了一个世纪版漫长。 “没有证据你们早说啊!” “知不知道说话不全,会吓死人的!” 田籍心中疯狂呐喊。 当然只存在于意识云中。 若真的传念出来,证据就坐实了。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个情况,给他心中敲响了警钟。 过去他依靠意识云的高位格,曾规避了秩四级别大能对他神魂层面的侵入、窥探。 但到了秩五亚圣的层次,意识云的屏蔽效果,似乎不是那么完美了。 起码三老已经有所怀疑。 若是传说中的梦蝶祖师归来,以对方秩六圣人的位格,自己的意识云,还能发挥多少效果? “看来以后在齐一会中要更加谨言慎行。”田籍心中不断提醒自己道,“特别是跟三老打交道,能不接触,尽量少接触……” 之后,三老又进入了静默状态。 但这次田籍下定决心,敌不动我不动,哪怕就这么一晚上不说话也无所谓。 反正就是不主动不开口。 …… 终于,经过漫长等待,三老再次有了反应,却是主动传来交易信息光球。 田籍小心翼翼地点开,发现原来是关于秩四层次的方技兑换清单。 齐一会所有知识传承,最终来源都是神魂空间的管理者三老。 不过秩四以下的成员,因为境界太低,根本无法直接面对三老,所以兑换方技、仪式等知识,都由对应的游老经手。 这也算给游老这些“高级打工人”一个可以盘剥下方的“福利”。 只是田籍很快发现,相比起三老对游老的盘剥,游老的那点得益,可谓毛毛雨。 到了三老这里,兑换知识自然不再以探索点来计价,而是以“年”为单位。 这个年,是指一位游老,有效管理一片郡、都级别区域的年限。 有效管理一都(郡)达一年,就累积一次。 但这个有效的考核,却有很多繁琐标准。 譬如不能被长期投诉找不到人,譬如不能盘剥下级游者太过火,以及成员死伤太多等等。 否则那一年就白干了。 “难怪当初深海探索废院知道有变故时,会那么果断撤退了。”田籍心中恍然道,“原来不是担心成员性命安危,而是担心自己当年不“达标”。” “还有他如此喜欢插手别都事务,甚至取而代之,估计也是为了多累积有效的‘年数’。” “毕竟同时管理三个都,干一年等于别人三年。” …… 田籍刚刚成为游老,累积的年数是零,所以这份清单,他也就只能看着过干瘾。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认真查阅了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秩三方技直接升级秩四,这些自不必多提。 田籍发现到了秩四御气级别,很多方技都是为了配合游者大能最大限度地开发御气能力而用的。 譬如先前见识过的【培风】方技,到了秩四,甚至能够提升“天字级”御气符的作用时间。 这对于不能御风的游老来说,是一个极为节省天字级风气符的办法。 哪怕如田籍这般掌握御风能力的游老,在不动用真符的时候,也不失为一种提升假符效力的方技。 此外还有一种名为【积风】的方技,跟【培风】一样,需要提前积攒风气,但不是延长作用时间,而是提示威力! “描述上说,只要【积风】时间够久,甚至能伤到亚圣级别,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这些东西田籍根本无从验证,毕竟他现在连“一年”都没有,这些动则十年起价的方技,距离他还有很长时间。 “咦,这个是……” 田籍神魂一动,注意力被一个新出现的方技所吸引。 这是一个名为【神遇】的方技,前置学习方技是【知鱼】。 按照描述,【神遇】的效果类似于身外化身,能够在主体神魂中,分出一缕神思,代替本体去接触、感知万物,发动【知鱼】。 这样游者【知鱼】的效率就翻了一倍。 或者接触某些不可名状的存在时,以神思代替自身去【知鱼】,可以有效降低失德风险。 “大概深海的那身触手分魂,就是从这个【神遇】方技演变出来的……” …… 浏览完清单后,田籍发现并没有自己想找的东西。 修德方技。 不管是【养气】还是【辨气】,都没有相应的秩四版本。 仿佛修德这件事,到秩四戛然而止。 如果说【养气】因为主要针对至人阶段培养纯真之气,秩四没有勉强还能说得过去;那【辨气】明显对于秩四御气的游者,意义重大。 连这都没有升级版本,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那齐一会里的游老如何修德呢?” 这个问题,田籍现在可不敢直接请教三老。 倒是刚刚查阅清单时,发现神魂子系统的秩四版本,依然存在。 但需要完成交易,才能查看具体内容。 且不说他现在无法交易,参考秩三【养气】的情况,他不认为秩四子系统选择的修德方技,没有类似【养气】的隐患。 “反正现在什么都兑换不了,干脆向其他游老多打探一些情况,再做决定。” “譬如待会与月娥的会面……” …… 看完知识兑换的清单后,三老又给田籍传来一个新的清单。 是他作为游老,今后负责辖区的选择。 只可惜田齐境内的地方,深海一人就占了临海、平原、交陌三大都。 其他都、属国也早有对应负责的游老。 剩下有空缺的,要么是在西泽、南荒、东夷的边缘之地,要么就是类似于北溟、大泽、云空等人迹罕至的险邪之地。 那些地方,哪怕没有平原城的危机,田籍都不大想去,更别说现在了。 “反正三老也不会主动发问,就这么先拖着吧……” 想到这里,田籍便无心再留,当场退出了神魂空间。 回到现实后,田籍检查了一番身、魂,又仔细【辨气】片刻,发现没有什么新的危险预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稍后得跟月娥好好交流一下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月下乘风 来到约定地点后,月娥早已在等候。 此时月色皎洁,落地成霜,映照得一身素衣的月娥,如同仙女下凡。 若是忽略对方的真实性别,单看身段与背影,倒是颇为引人遐想。 见田籍乘风而来,月娥轻轻跃上半空,而后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抓住田籍一只手,摆出奔月姿态,拉着田籍一同共沐月华。 田籍感受到身边骤然变得浓郁的明气,立即明白这是一种警戒手段,当下也不作声,驱动风气将两人拉上高空,好让明气的效果更佳。 终于,明气的浓度达到某种极限后,月娥率先以【知鱼】传念:“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那番话吗?” 田籍点点头。 月娥先前给田籍送仪式材料的时候,曾说深海很危险,但不是最危险的。 刚刚从三老那里惊魂一瞥,田籍已经知道对方所指的是什么了。 果然下一刻,月娥伸出三根手指,意有所指道:“你刚刚应该也注意到了吧?它们的状态非常特别。” “你是指,那种非人的,如同机械一般的感觉?” 田籍不知道月娥是否也有被三老那般考验,所以只挑一些显而易见的来问。 “机械感么……”月娥目光微亮,轻笑道,“你这个形容,倒是惟妙惟肖。” 但很快,他脸色一肃:“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机械感’,可能只是因为你我境界未到,未能尽窥圣人全貌,故而产生的错觉?” “盲人摸象么……”田籍沉吟道。 见田籍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月娥接着道:“我曾从一位学派前辈那里得知,原来我们秩四以下的游者,与三老及祖师等圣人,虽然同处一片天地之中,但所知所感,却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怎么说?” “游者秩一到秩四,所知所感的世界,被称为‘野马境’。”月娥道。 野马境! 这一刻,田籍忽然想起秩一时候,就学到的【吹息】方技。 方技名称,来自圣人那句“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的描述。 是指生物存在于天地之间的状态,犹如野马奔腾的游气,是生物与天地之间气息相互交融吹拂所致。 如今田籍到了秩四,气感空前强大,不管在神魂空间中,还是在现实时间,都能真切地感知到这一点。 “那三老呢?”田籍好奇追问。 “据说是一处名为‘守静境’的世界。”月娥有些向往地描述道,“其实不同学派、途径,都有类似的描述。虽然说法不一,但基本上都认为,秩四及以下的有秩者,与圣人们同处一片天地,但又不完全是一个世界。” “当然这个听起来有些玄乎,就连我自己最初听闻,也感觉有些费解,你一时半会理解不了也属正常。”月娥见田籍陷入沉思,又补充道。 只是他不知,其实田籍迅速就理解了所谓“同一片天地不同世界”的含义。 这不就是前世科幻小说中常说的“平衡世界,高维时空”的意思吗! 野马境,守静境。 原来三老及梦蝶祖师等圣人,跟我们不完全处于一个维度世界中? 这时月娥又道:“具体到我们学派所言的‘守静境’,所谓‘守清静,行笃厚’,是指一种 保持清静,无所企求的状态。”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们这群沸沸扬扬的气息“野马”,见到那三位‘守静’的亚圣时,会有你刚刚所说‘机械感’的缘故吧……” …… 听完月娥对圣人层次的描述,田籍感觉大开眼界。 同时又进一步明白自身与三老那种存在的差距。 说一句降维打击,毫不为过。 但月娥找自己来密会,仅仅是为了告诉他三老有多么可怕? 于是他试探问道:“听足下的意思,三老之于我们这些游老,似乎相当危险?” “是否危险,我说不准。”月娥沉声道,“但有所企图,则是必然的。不然你以为梦蝶祖师创立神魂空间与齐一会,是为了什么?” 这次不等田籍作答,月娥自行给出答案:“当然是跟我们一样,追求更高的境界啊!” 对于月娥的这个说法,田籍不觉多少惊讶。 一直以来,他都感觉到齐一会的模式,很是有种养猪的既视感。 把猪养肥,是为了将来某一天宰掉吃肉。 如今不过是从月娥口中,再次确认这个判断罢了。 “听深海说,你一直没让三老动过你的神魂?”月娥忽而问道。 田籍点点头。 “这样的话,你应该还有救。” “什么意思?”田籍皱眉道。 月娥却不直接回答,继续问:“你秩三的时候,有没有修习【辨气】方技?” “有。”田籍果断回答,目光紧紧盯着月娥。 这次,月娥不再问了,而是仔细端详了田籍一番,轻叹道:“你神魂如此圆融,想必德性深厚。偏偏还没有走三老那边的捷径,看来果然是发现了方技当中,有一些于德性大有助益。”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广才与修德两种方技嘛……”田籍心中嘀咕道。 到了月娥这种层次的游者大能,就算对于修德的概念不如调查员前辈总结得那么清晰,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察觉。 否则何以登临秩四,道心初显? “跟你一样,我,以及深海,同样都注发现部分特殊方技,有增进德性的功效。”月娥坦诚道,“而如果选择走三老的捷径,虽然能免除一时麻烦,但也会因此断绝自行修德的可能性。” “让三老动过神魂的成员,就再也无法自行修德了?”田籍惊讶道。 他因为只在秩一时出于谨慎,选择自己动手,故而对另一种选择的后果,知之不多。 “那就得看,三老愿不愿意让你修德了。”月娥语气平淡,但话中之意,仔细联想,却让田籍不寒而栗。 能不能修德,全看三老意愿,换言之,若是他当初贪图方便,让三老动自己神魂,估计现在已经成为对方的扯线木偶了。 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谈何游者,谈何逍遥? “深海的情况特殊,且不去管它。”月娥道,“单就我自身而言,从秩一到秩三,一直都坚持自行修养德性,直到自我感觉修德圆满了,这才稳步进入下一个秩次。” “如此直到登临秩四,我忽而发现,原来我犯了一个极大错误。” “什么错误?”田籍紧张问道。 “我过去的修德,特别是秩三,其实并不圆满!” “而这种不圆满累积到秩四,我的德性变得极为低微!” 第五百三十三章 高层会议(上) 接下来,田籍与月娥仔细探讨了一番,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原来月娥虽然察觉到修德方技的存在,并且有意识地修德至圆满阶段,才晋升下一个秩次。 但因为他这种对“圆满”的感知,完全是自行摸索,模模糊糊,远不如田籍的意识云能直观看到理智值数值。 所以他当时自以为的“圆满”,到后来,却发现其实距离圆满还差一点点。 这一点点的差距,初时并不明显,直到他登临秩四,凝聚真符后,却蓦然发现,已经累积到严重影响德性与实力的地步。 换言之,他每一回不圆满的修德,都会导致下一秩次的德性上限降低。 而且随着秩次升高,降低的幅度越来越大。 “如今我真符已经凝聚,积重难返,当真追悔莫及……” 看到月娥惆怅的面容,田籍心理同样不是滋味。 虽然他能直观看到理智值,先前也都坚持修德到百分百圆满。 可他如今的理智值,同样因为上限问题,卡在了99.5%s,上。 这差的零点五个百分点,虽然在目前秩四层次来说,于他无大碍。 可谁知道将来登临圣人,甚至更高层次的时候,自己会不会遇到跟月娥现在一样的处境? 搞不好一晋升,理智值就跌破安全线,直接失德! “只可惜,先前形势所迫,我根本没时间再从容探索【辨气】的修德条件……”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刚刚故意问我秩三是否修习了【辨气】方技,是什么意思?” “我在高陆都隐居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位日者圣人。”月娥追忆似地说道,“对方曾给我起过一卦,说要解决我的问题,得从【辨气】方技中寻求答案。” “日者圣人?” 这下田籍目光一亮,这种层次的日者,还真有可能发现些什么。 特别是他自己秩三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辨气】能修补【养气】修德的上限问题。 “那对方有没有说如何以【辨气】方技解决你的问题?” 月娥摇摇头,目光暗淡道:“那位圣人行踪飘忽,且性情怪异,兴之所至,会给有缘人免费起一卦,否则就算倾尽家财,也别想请动他出手。而且他还有一个奇怪的规定,每个人,一生只能向他问卦一次!” “原来如此。”田籍了然点头,“看来你今夜找我,主要是为了看看我是否那样的‘有缘人’,好帮你向那位圣人请教【辨气】的问题?” “我也找过深海。”月娥坦然承认道,“不过这些年过来,它都未曾见到那位圣人,大概不是‘有缘人’。至于你……” 月娥认真地看着田籍,发出邀请:“将来哪天你有空了,我想请你到高陆都走一转。” “当然,我也不让你白走一趟,从今天算起,一年之内,你以风气符换我的明气符,不管哪种字级,都按一比二来折算” 虽然月娥制作明气符跟田籍制作风气符一样,都属于无本的买卖,但一换二,明显还是田籍占了便宜。 特别是当中的天字级明气符,能让田籍的“千里共婵娟”名副其实,真正实现跨越千里之遥传送人。 “一年内,我必去高陆都找你。”田籍承诺道。 这事同样关乎他自身前途,就算没有月娥邀请,他都会去碰碰运气。如今对方开出优厚条件,便顺水推舟地应下。 而且有了这个约定,他与月娥就算暂时达成了同盟关系。 作为一名无依无凭的新晋游老,这种同盟对他当下弥足珍贵。 此后,两人按照约定,交换了一波御气符,最后各自遁去。 如此折腾了大半夜,天色已明,回去找妫鱼小姐姐歪腻的想法自然落空。 不过经历这一夜心情如过山车般起伏,他此时也无心歪腻了,只想尽快处理完俗事,好专心探求今后的道路。 当下也不回泠然阁了,直接去找崔青圭,一同去参加今日平原城的“高层会议”。 …… “高层会议”在一庙三曹第五层的祝庙召开,乃是整座平原城的最高处,名副其实的“高层”。 第一次踏上祝庙,饶是田籍见识过临海梧桐宫的富丽堂皇,也不由得为这里的“奢靡”感到惊讶。 这种“奢靡”,不在于装饰的华丽与用料的珍稀上。 相反,祝庙的装饰相当简洁实用,全都是与祭祀相关的东西——祭坛、神像、各种祭祀用的物料……各种蕴含超凡力量的事物琳琅满目,堪称超凡物品博物馆。 这还是肉眼能看到的。 至于那些被收容起来的“封禁品”,数量与质量更是难以估量。 与这里想比,泠然阁那个阿桃常待的库房,简直寒酸到令人发指。 田籍怀疑若非这里是平原都祝者势力的大本营,指不定会有多少人打这里的注意。 “也不知临海宗伯府,那个全天下祝者的大本营,内里的‘奢靡’又会到何种程度……” 就在他遐想之际,一名秩三司巫级别的祝者,躬身请他与崔青圭登上一座高台上。 那是祝庙肆师坐镇的主祭坛,除非肆师亲自邀请,否则就连封君平原侯,都不能上去。 田籍遥想去年此时,自己刚刚踏入有秩道路,别说来这里,就是下面最底层的公共区域,自己也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抓住痛脚。 那时的他,只是一枚任人摆布命运的小旗子,为了活命,不得不在各方势力之间挣扎求存。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能获得肆师邀请,登临一庙三曹最高处,亲自参与到影响一城人命运的决策之中。 从现在开始,他也是一位能自成一股势力的“大能”了! …… 上到最高处后,田籍俯瞰四周,整座平原城的景色尽收眼底。 虽然论建筑我恢弘巍峨,平原城远不如临海皇都,但此地承平数百载,常年富足,繁华程度一点不逊色于皇都。 “平原城,美吧?”身边的崔青圭同样看着下方城景,轻轻感慨。 而后他目光抬起,肃然看向西方:“只可惜有人却想毁掉这一切。” 田籍跟随他视线而动,不知是否错觉,感觉西边天际线上,隐隐有一股黑色的“线”在跃动。 恐怖,压抑,势不可挡。 似乎再过不久,一块黑色的幕布,就要铺天盖地而来,将这里的繁华与美好,尽数掩埋。 “也不知道这一战后,这座城中,还能剩下些什么。”崔青圭语气郁郁道。 第五百三十四章 高层会议(中) 两人眺望了一阵风景,其他参会的人员陆续登台。 首先上来的,是祝庙的现任肆师,一位外表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实际上,田籍早在去年的飞鸿馆曹宴上就见过对方,包括先前被他杀死的医曹掾。 不过那时他田籍只是屈居末座的小人物。 而到了今天,田籍依然登临秩四,足以跟对方平起平坐。 面对这位年龄只有自己一半不到的年轻大能,这位祝庙的主人好好打量了一番,不过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手示意,让众人落座。 这之后,是一位身穿紫龙卫服饰,鹤发童颜,目光清朗的七旬老者。 田籍瞥见对方腰间别着营长银印与“千岁鹤”腰牌,立即猜出对方身份。 平原为鹤字营营长,乐仁。 同时也是那位被他杀死的医曹掾的师傅。 “虽然同为紫龙卫,但归属不同,也不知这杀徒之仇,他是什么个态度。” 就在田籍忐忑之际,乐仁却率先上前跟崔青圭打招呼。 两人似乎相当熟络,没聊几句,便将话题引到崔青圭的断臂上。 乐仁更是当场取出金针,直接在崔青圭断臂胳膊的穴位上,连番施针。 田籍从妫鱼那里得知,医者秩四,名为“九灵子”。 这里的“灵”字,源自一本传说中的上古医经,名为《灵枢》,意指人体中的各处与疾病健康相关的关节穴位。 而医者秩四九灵子,相比起前三个秩次,也确实具备直接勘破病灶所在的神奇手段,近乎于道。 比起依靠气、味断症、开方的秩三气味师,又提高了一个大境界。 虽然医道的细节田籍不甚了解,不过眼下所见,在乐仁的一番施为后,崔青圭苍白脸庞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比先前明显精神许多。 后者自是当场道谢,而乐仁却是微笑摆手,自行落座。 虽然全程没跟田籍打招呼,但对于杀徒一事,却也只字不提 “大概还是考虑到崔青圭的人情关系。”田籍心中思忖道,“毕竟比起一位没什么天赋的弟子,一位左都大夫的人情明显更值钱。” “不过如果崔青圭不在这里,那情况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乐仁这边的仇怨,因为崔青圭的关系,还有转圜的余地,那接下来登场之人,跟田籍的仇怨,却是彻底的无解。 平原侯。 严格来说,平原侯只是一名秩三境界的祝者,若非封君身份,此时根本不够格登上高台。 大概也因为底气不足,他身边还跟随两名货真价实的祝者。 其一是昨日与田籍交过手的右都大夫庆朱木。 他见田籍与崔青圭坐到一块,冷哼一声,选了一个远离两人的位置走去。 两边刚好在居中的祝庙肆师的左右。 倒也与崔、庆两人左右都大夫之职对应上了。 至于另一位大能,皓首苍颜,光看外表,居然比乐仁还要老上许多,竟然要靠平原侯搀扶,才能颤颤巍巍地等上祭坛。 偏偏平原侯这位平原都名义上的主人,对这位老者可谓毕恭毕敬,丝毫没有怠慢。 不但平原侯,其他在场的大能,在老者登场的时候,尽数起立,以示尊敬。 直到老者坐下,其他人才以此落座。 “这位是上任祝庙肆师,出身田氏。在座之人除了你,多少都曾受过他教诲。”崔青圭低声提醒田籍道,“在这平原城的大能中,就数他地位最尊崇。就连龙尉大人,虽然位居秩五小宗伯,也要礼让他三分。” “而若单论实力,龙尉大人以下,他居第一……” 听到崔青圭提醒,田籍立即明白,这位,大概就是平原侯最大的依仗了,心中不禁警惕几分。 至此,除了仍旧坚守废院内层的麟字营营长外,平原城留守的秩四,尽数云集此地。 …… 人员到齐后,下方祝者当即远离高台,而后四面八方,扼守各处楼道入口,以防外人打扰。 这是一场平原城高层的“闭门”会议 田籍甚至隐隐感受到一些属于“天字级”封禁品的威压。 就是不知道,这种封禁品究竟是用来防止外人打扰,还是针对场内的某人。 这时候,现任肆师先向众人介绍田籍:“这位是新晋的游者秩四,平原田氏博闻,想必在座诸位,昨日都有所耳闻。” “肆师此言差矣!”平原侯第一时间高声反驳,“田博闻去岁就已经跟我平原田氏再无瓜葛,他便是继续氏田,也是野田!” “这……” 现任肆师下意识看向平原侯身旁的老肆师。 只可惜后者此时垂首闭目,似是在假寐,于是现任肆师也只好沉默。 平原侯见状,脸色越发得意,大声嚷嚷道:“况且按照我大齐祝庙的规矩,泠然阁游者秩四,必须留守宗府内任事,并交出游者真符。若一时赶不去宗伯府,则就近入驻祝庙。” 说到这里,平原侯手指田籍,趾高气昂道:“你的游者真符何在?还不赶紧交出来!” 泠然阁的游者秩四要交出真符? 田籍虽然从未听闻此事,不过联想到大齐祝庙对泠然阁的打压态度,就不难理解了。 “难怪祝庙能拿捏得住游者大能,并让其终身困守皇都当苦力,原来是直接扣下了命根子一般的道心之器!” 这时候,随着平原侯这一闹,现任肆师的目光也转向田籍。 诚如平原侯所说,这确实是大齐祝庙的硬性规定。 虽然田籍曾经得过宗伯府的承诺,可以带着元老玉佩外出。 但那只针对秩三的时候。 如今登临秩四,凝聚真符,恐怕就再没这样的好事了。 “这是利用祝庙主场之便,直接给我来个下马威啊……” 田籍看着虎视眈眈的两人,心中冷笑不已。 真符是不可能交出的,这是他自己辛苦冒死所得的成果,关乎自身大道,岂能容他人觊觎? 当下他安坐席上,徐徐将自己的灵台伯玉印放到案上,泰然道:“你们大齐祝庙的规定,关我一位徐国伯爵什么事?” “你!”平原侯一时语塞。 诚如田籍所言,他如今是徐国伯爵,计较起来,还真跟大齐没什么关系。 只是以灵台之地来封伯,虽然礼制上没有问题,但总给人一种儿戏的感觉,故而在田籍拉出这张大旗之前,没有几个人当真。 但再怎么不当真,玉印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做不了假。 这意味着田籍这个封爵,是得到齐皇甚至徐公认可的。 那大齐祝庙的规定,还真不好管到人家徐国伯爵的头上。 除非徐公发话。 更别说继灵台伯玉印后,田籍又将梁国客卿玉佩也拍到桌案上。 如同狠狠打在平原侯的脸上。 就算你说服徐公也不够,我田籍还是梁国客卿,你还得说服梁王! 平原侯当然没办法说服千里之外的梁王。 他甚至连同盟的徐公都未必能说得上话,于是只能对田籍怒目而视,无可奈何。 这时田籍微微一笑,指着自己道:“刚刚平原侯有一点说得不错,我确实不再是平原田氏。” “从今日起,我田籍自立一氏,是为灵台田氏!” 第五百三十五章 高层会议(下) “灵台田氏”四字一出,老肆师双目突然睁开,视线落在田籍身上。 后者当即感觉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落到身上。 “这是祝者的【民极】!” 严格来说,这不是田籍第一次面对秩四层次的【民极】。 譬如夺舍当夜,那个长着姜滢面孔,藏于暗处的刺客。 但当时田籍只是凡人,对超凡力量认识不深,且那位刺客只有孤身一人。 而当下,老肆师作为祝庙的上一任主人,似乎依然能调动这里的所有祝者力量。 在田籍的感知中,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汹涌威压,不单单来自老肆师本身,更包括他身边的现任肆师,乃至与整座祝庙中的全体祝者。 仿佛整座祝庙,都成为了一个困住田籍的沉重枷锁。 这是集众之道的恐怖威力! 猝不及防之下,田籍心神几乎濒临崩溃,生出一种难以抗拒的无力感,只想对老肆师顶礼膜拜。 “不行,游者逍遥与天地间,无凭无待,怎能屈服于世俗礼教!” 一种强烈的不甘于心中爆发,瞬间燃起了田籍反抗的意志。 这不单单是他的心意,更是来自于刚刚凝聚的道心,游者之道。 随即,【辨气】方技在道心触动下,飞速流转起来。 田籍抱朴守一,以对抗【民极】的压力。 面对祝者礼教之道的束缚,游者顺心率性,从来无惧! 很快,田籍德性深厚带来的好处就渐渐显然。对方虽然经验丰富,上来就利用祝庙主场优势全力施压,但就是无法彻底压服田籍心神。 反倒田籍熬过最初一段压力后,渐渐缓过气了,心神再无疏漏,稳如泰山。 田籍甚至感觉,要是自己不顾误伤,发动蛊惑笑声,对方很可能要遭到反噬。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这招还是不要使出。 毕竟笑声不分敌我,连身旁的崔青圭都会中招。 …… 这时场面上来看,田籍依然处于被动,这让刚刚被田籍噎得无法反驳的平原侯大感快意,当下对老肆师怂恿道:“田博闻欺宗灭祖,有违礼教,老祖宗绝不可轻饶他!”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的笑声突然响起。 除了角力中的田籍与老肆师,其余纷纷循声望去,发现笑声来自鹤字营营长。 “乐营长何故发笑?”现任肆师不解问道。 “老夫是在笑我那愚蠢的徒弟,居然敢招惹田博闻这等天才人物,真是自不量力。”乐仁嗤声笑道。 田籍当街轰杀医曹掾的事,早就传得满城皆知。 此时众人以为乐仁突然提起此时,心想是见到老肆师对田籍出手,终于起了报复之心。 崔青圭下意识身上摸下后背之弓。 不过庆朱木的气机紧紧锁定他,似乎只要后者一有动作,便会暴起攻击。 平原侯见田籍陷入劣势局面,心中大定,趁机怂恿乐仁道:“这竖子无法无天,乐营长何不与先生一道,拿下此子,也好为高足报仇雪恨!” 哪知乐仁笑声一收,摇头道:“老夫只会治病救人之道,不懂怎么跟人逞凶斗狠,就不瞎掺和此事了。” “好你个乐仁!”未等平原侯反应,老肆师已经抢先开口,声音比乐仁更显苍老,如同枯木碾过砂石,“你的意思是,老朽为老不尊,跟后辈逞凶斗狠了?” “哈哈哈,先生此话,可折煞晚辈了!”乐仁连连拱手,作赔罪状,“只是我想起龙尉大人离去前,曾叮嘱我等,此时平原都正值内忧外患之际,理当同仇敌忾,而非忙于内斗,为强敌所乘。” “回头深思,我那徒儿不正是做着这样的蠢事吗,于是颇有些哀其不争的想法,故而苦笑。” 虽然乐仁讲的是自己徒弟,但老肆师哪里听不出对方在含沙射影? 只是面对乐仁,他并没有摆出长辈架子,反而肃然问道:“那你如何证明,田博闻是可以同仇敌忾之人?” “今日之前,我与他素未谋面,无法证明。”乐仁摇头道,“但有一人却可以。” “谁?” “麟字营营长。”乐仁言罢,掏出一封信,双手恭敬地递上前。 “那个孤身留守废院内层的傻小子?” 老肆师接过信,目光在麒麟印章的位置微微一凝,而后快速扫过信件内容。 片刻后,他放下信,神态疲惫地再次闭眼。 与此同时,落在田籍身上的【民极】效果也消失一空。 “老祖宗?” 平原侯不解其意,目光几次扫过老肆师身前的信件,想拿起又不敢。 “不用看了。”老肆师沙哑的声音响起,“那傻小子说,守卫平原城,田博闻不可或缺。既然连他都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老肆师强行打断平原侯,后者始料不及,一个哆嗦跪倒在地,“老夫一生坐镇平原城百余载,只图两事。” “其一,礼教万民。” “其二,保境安民。” 说到这里,老肆师声音一沉:“你既然奉为为师,又是此地封君,就算做不到第一点,至少,也该做到第二点!” 老肆师这话,无异于直接斥责平原侯这位封君做得并不称职,不可谓不严厉。 这下平原侯哪敢再针对田籍,当下老老实实伏倒在地,连连叩头认错。 在这位大能之师面前,封君的地位都不好使。 更何况他只是一位有名无实的,早就被世家架空的傀儡? 另一边,田籍见危机化解,心中松一口气之余,不由得对乐仁与老肆师两位年长者刮目相看。 前者居然摒弃杀徒之仇,为自己解围。 后者则坚守原则,只要田籍的存在有利于守城大局,则既往不咎。 “看来这平原城之所以承平数百年,除了地理位置优越以外,还因为这当中颇有些人杰。”田籍心中思忖道,“就是不知道如老肆师以及平原卫两位营长的坚守,最终能不能抵住这次平原城的大劫……” …… 解决田籍的身份问题后,会议随即转入正题:备战。 这里面,又牵扯到后勤、选将、人员调度以及城中各个世家如何分配出力等等复杂问题。 这些田籍都不甚了解,便安静旁听。 当然,这里面大部分内容都与他无甚瓜葛。 唯有提到因为战事突来,今年秋粮未能尽收,故而接下来会有一段苦日子时,他立即重视起来。 “泠然阁与北门医馆虽然有提前备粮,但毕竟粮食多掌握在城中世家手中,他们收集有限。,未必能撑到战争结束” “这场仗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他决定回去以后,通知还在高陆都绕路的墨烟等人,多在沿途收集粮食。 万一到时田籍这边吃紧,还能支援一些。 …… 很快,会议就来到了最后一个,也是最为关键的议题——如何抵御即将到来的黑水大军。 崔青圭作为在场唯一跟公孙乙大军打过交道的人,当仁不让,率先陈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对敌形势的判断。 特别是再次强调,黑水军中,很可能藏着一位至少亚圣级别的强敌。 但正如他先前所料,众人对此将信将疑,疑大于信。 老肆师等人老成持重,只是沉吟不语。 庆朱木就没那么客气了,当场嘲笑崔青圭越老越胆小,居然凭空捏造一个不存在的圣人,来为自己畏敌避战找借口。 别的指责也就罢了,作为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畏敌避战”这种指责崔青圭哪里能忍,当场与庆朱木吵了起来。 一时崔青圭叫嚣“你有本事自己去万军从中取公孙乙首级”。 一时庆朱木讽刺“就怕我去刺杀敌将的路上,有人已经兵败”。 而后崔青圭大骂庆朱木“无谋莽夫”,后者则回以一声“黔驴技穷”针锋相对。 两位年过半百的一族之主,吵得如同小儿姿态。 偏偏两人都是位居都大夫,且都是颇有资历的宿将,连现任肆师都不好相劝。 最终还是老肆师再次发话,两人才勉强消停下来。 不过经过这两人这么一吵,众人从崔青圭的透露的信息中,也渐渐对敌人的强悍有了更深的认识。 就算没有所谓的隐藏圣人,单以平原城此时的守备力量来计算,要守到龙尉乃至临海援军到来,也相当勉强。 “青圭,你实话告诉老朽,若由你来统筹守城全局,能守几天?”老肆师目光炯炯地看向崔青圭。 第五百三十六章 守城之法(上) “青圭,你实话告诉老朽,若由你来统筹守城全局,能守几天?” 老肆师肃然发问,崔青圭不敢怠慢,当场那处算筹,仔细庙算了一番,而后谨慎道:“只能稳守三天。” “太少了!”发话的是现任肆师,“黑水前锋最晚后天就道,算上他们休整一天,前后加起来,不过六天。” “六天时间,暗中日者卦象显示,龙尉大人未必能赶回来啊!” “确实如此。”乐仁作为紫龙卫平原卫的唯一代表,立即确认了这个说法,“高陆都那边,黑水人陈兵边界,同样有圣人出没。” “圣人层面争斗之复杂,远超我等想象,故而龙尉大人若想妥当退回来,需要耗费好些时日。六日,确实不够。” 这个情报,无疑让眼下严峻的形势雪上加霜。 场间气氛可谓跌倒冰点,连庆朱木都没心情嘲笑老对手。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崔青圭沉吟一声,立即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我带兵出城去守。我崔氏的高地大营本就在城外,正好与城中诸位互为掎角之势。敌人攻城,则我从大营出兵,抄袭其后路,反之亦然。如此黑水人首尾不能相顾,攻城速度必定极大拖慢。” 听到崔青圭的提议,众人脸上表情不一,但都没有立即作声。 诚然崔青圭之法,不失为一种老成稳健的守城办法,但显而易见,出城的那位,必定要比城中的人承担更高风险。 毕竟在城外,可就没有高耸坚实的城墙作依托了。 而田籍在稍稍回忆一下城内外的地形,发现崔氏的大营,正好处于飞鸿馆附近的一处高坡上。 如今随着飞鸿馆被废院邪异力量侵染,那里俨然成了一处禁地。 换言之,出城以后,崔氏大营的人,基本就与城中断绝了联系,只有少数秩三及以上的高级有秩者,才能通过废院区域安全回城。 可话又说回来,齐人这边过不去废院,黑水人不也同样不好进去吗? 这意味着至少在废院这个方向,黑水大军无法彻底切断大营与平原城联系,这样依托部分高级有秩者,两边依然能保持最低限度的接触。 譬如传递情报,譬如紧急增援。 这样一比较,崔青圭的办法,还真有可行性。 “可你别忘了,你们崔氏大营,城墙只有丈许高,恐怕两天都未必能撑住。”庆朱木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声质疑,“这样一来,反倒给黑水人各个击破的机会,谈何互为犄角之势?” 对此,崔青圭早有腹稿,对在座新老两位肆师拱手道:“时不我待,恳请祝庙立即借我一物,以加高营墙!” “何物?”现任肆师紧张问道。 “封禁品,天乙四五!”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 封禁品天乙四五,代号“龟甲碎片”。 去年初冬,田籍在羊角县大灾后,曾与田猛跟随龟字营的人,见识过这件天字级封禁品的神奇功效。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就筑起了环绕方圆五里区域,高达五丈的坚实城墙。 便见崔青圭语气激动道:“只需给老夫半个时辰,不,最多一刻钟,就能将高地大营的城墙加高到四丈。” “有了四丈高的墙,我崔氏拼死守个五天,不成问题!”崔青圭拍着胸膛保证道。 然而现任肆师却摇了摇头,叹息道:“此法虽好,奈何龙尉大人离去前,已经将库存的最后一块‘龟壳碎片’带走了……” “什么?” 崔青圭目瞪口呆,又下意识看向乐仁。 后者点点头,确认了这个说法。 这下,崔青圭也无计可施了。 不能加高崔氏高地大营的城墙,什么分兵而守,互为犄角,全都成了空中楼阁。 就在气氛再度陷入沉郁之际,老肆师疲惫的声音再度响起:“其实,平原城还有一块‘龟壳碎片’……” “不可!” “万万不可!” 老肆师话未说完,旁边的现任肆师与乐仁,接连发出反对声音。 “先生所说的那一块,常年用于镇守废院内层的不祥。”现任肆师率先给众人解释道,“若贸然取走,哪怕只是短短一刻钟,凭借麟字营如今的兵力,根本压制不住。搞不好还得全军覆没于内!” 说到这里,他还看向乐仁,等着这位紫龙卫营长佐证自己的说法。 但这一次,乐仁却没有立即附和他,只是紧紧盯着老肆师苍老灰败的面孔,目光在流露出浓浓的忧虑之色。 “哈,还是你这老小字,最懂老朽的心思。”老肆师哂笑一声。 “先生的身体,本就是我一直负责看顾的。”乐仁呐声道。 “可以吗?” “我不喜欢。” “只是不喜欢?” “晚辈说不可以,有用吗?” “那就是可以了。”老肆师一锤定音,作出了决定。 乐仁轻叹一声,犹色更浓。 这让本就听得一头雾水的众人,更觉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两位最年长者在打什么机锋。 最后还是老肆师给众人解释:“论起对废院的了解,在座诸位都不及老朽。” 这话无人能反驳,毕竟年龄与资历都摆在这。 “‘龟壳碎片’固然不能长时间离开废院内层,但若只是每天挤出半刻时间,凭借祝庙的底蕴,还是能撑住的,对吧?” 老肆师这话对着现任肆师说。 这下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在崔青圭借用“龟壳碎片”的时候,由祝庙出面,协助麟字营压制内层不祥。 每天半刻钟。 这样按照崔青圭的说法,两天便可完成筑墙。 “只是,以学生之力,压制废院内层,恐怕力不从心……”现任肆师谨慎道。 “这不是还有我嘛!”老肆师提醒道,“咱们师徒二人合力,区区半刻钟,还是能撑过去的。” “先生也要进去?”现任肆师愕然看着对方,而后想起刚刚乐仁奇怪的态度,恍然大悟。 “废院那块破地方,麟字营那傻小子去得,你去得,老朽怎么就去不得了?”老肆师脸上露出自信笑容,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 但众人都知道,这只是表象。 “可是,先生的身体……能撑得住吗?”现任肆师语气艰涩。 他的疑问,也是在场其他人的共同疑问。 “别问我。” 乐仁作为全场最高秩次的医者,已经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反正我说了,我不喜欢!” 第五百三十七章 守城之法(下) 众人担忧也好,不喜欢也罢,老肆师心志坚定,谁都阻止不了。 况且,这也是眼下最为可行的办法。 于是包括田籍在内,各人心中对老肆师都是越发敬佩。 大方向定下,剩下就是谁去执行的执行问题。 人员方面,两位肆师要进驻废院,准备祭坛,以便随时接替“龟壳碎片”镇压不祥。 至于两位都大夫,既然崔青圭出城守高地大营,那庆朱木自然要留下主持城防。 不过崔青圭却表示,自己还需要一名秩四随他出城,以配合他筑墙。 因为“龟壳碎片”作为天字级封禁品,真正效果其实并非筑城,而是“土动”,即改变土层结构。 用得好,固然能按需要构筑城防,可一旦失控,同样会带来灾难。 譬如掏空地基,引发大规模地陷。 高地大营隔壁就是飞鸿馆与废院,再隔壁紧挨着的,就是平原城。 一旦发生地陷,后果不堪设想。 特别是考虑到黑水大军中有法家坐镇,法家善于利用天雷地动,更不得不防 必须有两位大能同去高地大营,才能稳妥发挥作用。 一人负责镇压“龟壳碎片”,一人负责整顿兵马,并随时阻挡黑水人可能派来阻挠筑墙的先锋部队。 “乐营长,你虽为医者,但毕竟是紫龙卫营长,不若就由你随我出城,负责镇压‘龟壳碎片’?”崔青圭邀请道。 但乐仁却摇摇头,道:“非是老夫贪生怕死,只是先生冒险进入废院,若没有我随身保护,我怕他撑不到两天。” 听到乐仁的说法,老肆师当场吹鼻子瞪眼,说你怎敢小瞧老朽。 只是这一此,乐仁却是寸步不让,坚定要跟进去。 而崔青圭自然也不好反对,毕竟老肆师那边,同样关乎他筑城的成败。 “左都大夫,我跟你出城。” 田籍的声音突然响起。 正式军议以后,田籍就没再开口说话,只是专心旁听。 此时骤然发话,众人纷纷侧目,看向这位最年轻的大能。 “我也是紫龙卫,虽然归属临海卫,但已经登临秩四,想必也够资格接触天字级封禁品了。”田籍神色自若道,“不过要我出城,还得满足两个要求。” “说来。”老肆师相当干脆。 “其一,我不熟悉‘龟壳碎片’,需要请懂行的百工辅佐我操作。”田籍比出一根手指道。 “这个不必你说,自有安排。”老肆师点头道,“还有呢?” “第二就是,北门医馆与泠然阁,全体随我出城。” “就这?” 哪怕老肆师阅历丰富,此时也有些愕然。 他还以为田籍提出两个条件,是想索要补偿,钱财名利,乃至有秩者需要的珍稀资源。 毕竟此刻出城就是去赌命,要些补偿理所当然。 只是没想到,田籍这两个条件,其中一个根本就是与筑墙直接相关,乃属堂堂正正的公事。 至于另一个,虽然属于私事,但考虑到对方先前与田氏、庆氏的冲突,这显然是担心出城以后,身边亲朋会遭到某些人的欺压。 人家都出去为全城人拼命了,临走前考虑一下亲朋的安危,也无可厚非吧? 想到这一层,老肆司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田氏出来的后辈,感觉他并不如田氏族中所说的那样,不顾大局,目无尊长。 “也是,若他真是那般不堪,麟字营那傻小子,怎么可能为他说话?” 想到这里,老肆师再看田籍,越发感觉顺眼。 同时理所当然地,对田氏、庆氏,特别是平原侯先前的所作所为,越发不满。 明明是我们田氏出来的好苗子,怎么就让你们给生生逼走了呢? “只可惜这些年老朽身体每况愈下,根本无暇理会俗事,以至于错过了挽回机会。” “如今人家大势已成,断然割席,只能追悔莫及!” …… 离开一庙三曹后,田籍对乐仁郑重一拜,以谢对方刚刚仗义相助。 哪知后者却突然板起脸,道:“先别忙谢我,你杀我徒儿一事,我还未找你算账呢!” “这……”田籍愕然抬头,不知对方突然翻脸,是想唱哪一出。 旁边的崔青圭也疑惑道:“乐营长,你既然有怨,刚刚为何不当着先生之面说清楚?” “说清楚有什么用?”乐仁嗤声道,“难不成人死了,你还能将他复生?” “乐营长刚刚仗义相助,不管是报仇雪恨,还是索要补偿,田籍都绝不推辞,奉陪到底。” 见田籍一脸坦诚,乐仁眯着眼打量了他一阵,直看得后者心中发毛,这才开声道:“报仇就免了,我这身老骨头可不比你们这些年轻力壮的,经不起折腾。” “况且大家都是紫龙卫同僚,打打杀杀可不好。” “这样吧。”乐仁捋着花白胡子,道,“你杀我一个徒儿,就赔我一个徒儿好了。” “赔您一个徒弟?这怎么赔?” 田籍听得不明所以,倒是旁边崔青圭对他给为熟悉,立即反应过来,笑骂道:“好你个乐仁,早就盯上那仁房孟妫了吧!” “您要收妫鱼为徒弟?”田籍也反应过来。 便见乐仁咧嘴道:“她师傅当初随我学了一段时日“食医”之道,算是不记名的弟子。所以这么算下来,我算孟妫的师公。” “然后这为老不尊的家伙,见孟妫年纪轻轻,就已经登临秩二,早就有了收徒之心。”崔青圭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对方心思,“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越过弟子,直接收孟妫为徒罢了。” “哼,我现在也没有收徒!”乐仁立即反驳,“明明是田博闻赔我一个徒弟!” “行行行,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哈哈哈……”崔青圭大笑不已。 田籍见状,也不禁莞尔。 原本还担心妫鱼后续医者道路没有合适名师呢,如今师公亲自教导,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于是当场替妫鱼认下这师徒的名分。 …… 拜别乐仁后,田籍与崔青圭一路同行,一路商量出城的细节。 谈到北门医馆与泠然阁诸人进驻高地大营时,崔青圭虽然不至于反悔,但认为这是田籍保护亲朋的无奈之举,于是建议田籍还是别全部人带走。 特别是当中的老、弱。 让他们带着辎重跑到城外大营,不但耗时太久,影响大营布防,而且战事一起,兵凶战危,他们在外头的境况,未必比留在城中好。 对于崔青圭的善意提醒,田籍没有立刻回绝,只是神秘一笑,道:“左都大夫且放心,我自有安排,绝不会影响你排兵布阵!” 第五百三十八章 空中楼阁 回到泠然阁后,田籍宣布完自己的决定,众人一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田籍没有抛下他们在城中,这让众人分为有归属感。 但跟崔青圭一样,当中的老、弱者,都对于出城的前景不太看好。 特别是泠然阁的长老们。 他们不是没有为平原城牺牲的觉悟,只是年岁太大,连兵器都握不起,又不如医者还能救死扶伤,这到了高地大营,可不就是纯粹的累赘? 对此,田籍早有安排,只是吩咐众人这两日好好待在泠然阁中,莫要四处走动。 …… 一日后,平原侯府邸。 平原侯书房内,仁、义、礼、智、信核心五房的族老齐聚一堂,一边盘点最近城中收获,一边谋划后续战时各房各家的安排。 总的来说,因为提前知悉龙尉能及时赶回来为战局兜底,所以众人都不见多少紧张,反而因为收获颇丰,一派喜气洋洋。 这家说又占了城外多少田地,那家吹嘘瓜分了当年飞鸿夫人一条街的房产。 甚至有人借着打造军械名义,终于贱价拿下了一处小矿。 那矿本是一个小氏族的产业,原本就带着半官方的性质,他们负责开采,成品专供都府。 后者吃肉,他们多少还能吃到一点汤水。 如今却连这点汤水,也被田氏各房收入囊中,瓜分殆尽。 对此,诸田不但不以为耻,甚至还诟病当年先祖就是太过慷慨大方,以至于让其他世家后来居上,欺压田氏封君。 近十多年来,崔、庆二氏轮流骑在田氏头上,作威作福,就是因为平原都的核心资源,没有牢牢掌握在诸田手中的缘故! “对了,家主,那田博闻宣称自立灵台田氏,我们当真不加阻拦吗?”一位智房族老开声问平原侯道。 其他各房也纷纷发出类似疑问。 他们最近在城中诸事顺利,唯独到田籍这里,不但毫无所获,甚至还狠狠地丢了脸。 这让各房多地田籍颇有微词。 “如何阻拦?平原侯却是一脸懊恼,“老祖宗都发话支持他了,我等便是在此地日骂夜骂,还能隔空骂死他田博闻不成?”” “既然不能阻拦,那能否拉拢?”义房一位族老提议道,“毕竟是一位游者大能,就算他不认我们平原田氏,但若能拉拢过来,也能壮大我们诸田的声势啊!” 这时候,一名仆人前来通报,说北门医馆已经尽数搬空,不管人员还是物料,全都进入了泠然阁。 于是有人嘲笑刚刚那位义房族老:“看吧,人家早就不认你们义房了,更信不过咱们,你去拉拢,只怕是热脸贴冷屁月殳。” 那位义房族老顿时恼羞成怒,切齿道:“真以为搬上泠然阁就完事大吉了?若没有一庙三曹的供应,就凭泠然阁那破破烂烂的六气悬空阵,连悬空都做不到,迟早楼坠人亡!” 然而他话音刚落,又一位仆人跑了进来,而且比先前那位更为慌张。 便见仆人一边喘气,一边喊道:“泠……泠然阁,飞……飞起来啦!” …… 泠然阁,飞起来了。 城墙上的守军,包括城中百姓,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神奇的现象。 城中三层以上的建筑本就少,还能悬空的更少。 想不注意都做不到。 于是无一例外,人们都陷入了短暂失神状态。 没有人说得清楚,这座悬空一丈的三层阁楼,已经在城中存在了多久。 哪怕年纪最大的老人,也从小听祖辈闲谈中,听腻了关于它的种种传闻。 所以悬空阁楼虽然神奇,但看了几百年,早就习以为常。 不曾想有一天,这座一动不动,静静悬浮于空中的古老阁楼,居然动了。 虽然速度很慢,远不及飞鸟,但确实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地姿态往城墙方向飞去。 这一刻,众人不禁想起“泠然阁”这个名字的含义。 泠然泠然,不就是轻盈巧妙的意思吗? 恰如此时,三层高耸的阁楼,于空中御风而行,举重若轻,泠然善也! …… “太神奇了!” 泠然阁上的众人,对于这种“飞行”体验同样感到新奇。 特别是年岁大的老游者们,他们很多连正经的御气行符都未接触过。 说起来,此刻居然是他们第一次尝试空中飞行。 阿桃倒是见怪不怪,但对于田籍能驱动泠然阁的方式,也十分好奇。 因为就连她这位阁主,都不知道如何做到。 于是她悄悄走近田籍身后。 正好田籍此时与妫鱼依偎在一起,一边凭栏远眺景色,一边讨论泠然阁的六气悬空阵。 这时候,妫鱼惊讶的声音传来:“你的意思是,一庙三曹给泠然阁的阵法,是有残缺的?” “那是必然的。”田籍颔首道,“因为真正的六气悬空阵,本质上就是一种转化、利用游者‘真符’的阵法!” “大齐祝者向来对御风学派采取打压、限制的态度。泠然阁中出来的秩四元老,真符都需要上缴宗伯府或各地祝庙。” “既然如此,他们怎么可能给泠然阁一个具备‘真符’的完整阵法?” “莫非……泠然阁中的悬空阵,是以假符代替?”阿桃忍不住开声问道。 “阿桃阁主聪慧!”田籍闻声回头,“假符不可持久,而只有拥有真符才能制造假符。这样一来,泠然阁为了维持阵法消耗,就不得不依赖大齐祝者了。” “竟是如此!”阿桃虽为阁主,但对于阁楼本身的奥秘,反而知道不多。 一则她平日不怎么理会阁中事务,二则虽然名为阁主,实则只是一庙三曹用来牵制住御风学派的棋子而已。 一名顶多秩二的游者,能搞懂六气悬空阵乃至真符的奥秘,才怪了。 “如此说来,都府中一庙三曹的五层阁楼,应该就是完整的六气悬空阵了?”阿桃恍然道。 “确实如此。”田籍点头道,“而我此刻,正是仿照此法,以自身真符驱动阵法,让这个‘假’的六气悬空阵,变成‘真’的,于是它便能飞行了。” 说到这里,田籍温厚一笑,承诺道:“从今往后,但有我田籍在,泠然阁便不必为了资源、阵法之事仰人鼻息了!” 原本听到这里,阿桃作为阁主,下意识就要感谢一番。 但此时田籍身后,旭日正东升。 耀眼阳光打在田籍身上,落入阿桃眼帘,曚曚昽昽之间,对方身影,竟与她脑海中日思夜念的那道身影有刹那的重合。 同样高大壮硕,同样温厚仗义,同样对她关照有加。 就是年龄与声音不太对得上。 “不,不可能……” 阿桃赶紧将脑中冒出的奇怪念头甩掉。 但与此同时,对于心中那人的思念,又变得难以抑止住。 “泥人也真是的,来平原城好几天了,怎不来见我一面?”阿桃心中不禁微微抱怨道,“如今我都要出城了,也不知他清不清楚。” 想到这里,阿桃也顾不得别的事了,转身跑回常待的库房,打算进入神魂空间给泥人传信。 “阿桃阁主怕是去找自己的情郎了。” 妫鱼看着阿桃背影,笑容暧昧。 但她不知道的是,田籍听到她那从满八卦味道的语气,脸色下意识一僵。 第五百三十九章 战前准备 泠然阁一路向着崔氏的高地大营进发,越过城墙后,便来到了紫龙卫于废院前构筑的临时大营。 田籍本想跟田猛等人大声招呼,却得知田猛昨夜已经再次出击,打探黑水人的动向。 而告知他这个消息的,则是被田猛留下来的公输五,以及他麾下的百工小队。 “闾长听闻兄长要负责镇压封禁品天乙四五,便派我过来相助。”公输五解释道,“正好我跟工曹打过不少交道,对那玩意儿也算有所了解,能为兄长分忧!” “宽济兄有心了!”田籍感激道,“对了,他们昨夜出城,如今可有消息?” “没有。”公输五摇了摇头,语气明显担忧。 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对田籍道:“不管闾长、阿蓝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回来,总要从这个方向撤入城中的。” “只要我们赶在黑水主力到来前,将高地大营——飞鸿馆废院——平原城这一线的防线构筑好,他们便无后顾之忧。”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高地大营的城墙立起!” 见公输五知晓轻重,说得头头是道,田籍不禁赞赏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小五当了轨长后,比过去成熟多了!” …… 当见到崔青圭惊讶的脸庞时,已经过足了飞行瘾的泠然阁众人,反而见怪不怪了。 “游者的阵法,确实得在游者大能手中,才能发挥作用!”崔青圭望着悬停在大营上空的三层阁楼,赞叹不已,“难怪博闻你说不用我有心医馆与泠然阁众人的安危了,有此楼在,你们却是比待在城中更安全。” “左都大夫此言差异,我们医馆弟子可不是为了避祸,才来此地的。”妫鱼徐徐上前见礼道。 “哈哈哈,确实如此。”崔青圭上前扶起妫鱼,含笑道,“有北门的医者加盟,我军中伤患必定能得到妥善照顾,说不定还能再顶住公孙乙的攻势好几天。” 言罢,他回头交代副将,安排军中医者与北门医馆的医者对接。 两边其实是老熟人了,因为遍布高地大营的止风大网体系,正是最近半年北门医馆的杰作。 这时候,庞长老也带着阿桃上前见礼,不服输道:“我泠然阁众人,同样不是为了避祸才来此地的!” 见崔青圭客气一笑,并不以为意,庞长老当即指着头上的悬空阁楼,道:“我们泠然阁居高临下,配合我们游长御气机动的能力,既可为大营提供火力掩护,也便于高空侦查战场,为左都大夫总揽全局!” 庞长老这番话,包括什么“火力掩护”“高空侦查”的奇怪词汇,全都是田籍刚刚教给他,现学现卖的。 同时,这也是田籍借鉴自己在交陌都时,运用庞尉等游者空中机动对敌的经验。 当然,比起他一手带出来的庞尉等人,庞长老这边的游者不但年岁更大,德性更低,且大都毫无战场经验。 所幸相比起当初在交陌都时深陷敌人重围,如今这边好歹有大营大军为依托,以及一座类似于空中堡垒的泠然阁。 只要小心一些,配上足量的御气符,庞长老等游者也能发挥不少作用。 至少在阁楼上放放冷箭,扣个床弩扳机什么的,还是轻而易举。 此时崔青圭顺着庞长老所指,果然发现有紫龙卫服饰的百工,正在阁楼外侧固定床弩等远程器械。 作为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立即意识到头上的这座泠然阁,很可能成为接下来守城之战中,至关重要的防御工事。 绝非徒有其表的空中楼阁。 于是他当即收敛笑容,对众人长长一揖,而后感激道:“本以为是我为诸位提供庇护之处,但如今看来,分明是诸位来助我护着这座大营啊!” …… 因为祝庙在废院的祭坛尚未建好,所有接下来这日,田籍一边敦促泠然阁众人演练对敌战法,一边带着公输五等人勘探崔氏大营附近地形,为接下来的筑墙规划好选址。 崔氏大营之所以又称高地大营,是因为它却是坐落在一处高耸土坡上。 站在最高处,甚至能俯瞰废院全貌,已经部分平原城的景色。 一旦被敌人占领此处,便可从容俯攻平原城,是一处毫无争议的战略要地。 按理说,如此重要的营地,就应该高筑墙垣,以便坚守。 反正绝对不该只有两丈不到。 但奈何平原城承平日久,相比起外战,高层们更忌惮内斗。 哪怕崔青圭自己,虽然意识到此地的重要战略意义,选择立营于此,但为了避免引起平原侯乃至城中诸多世家的忌惮,只能将城墙维持在一个不尴不尬的高度。 反正平日用来放贼防盗,是够用了。 只可惜这种世家制衡的局面,到了今时今日,却成为了城防最致命的软肋。 城墙太矮,便守不住大营。 高地大营一丢,平原城就离破城不远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崔青圭果断选择出城坚守,可谓深谋远虑。 …… 田籍与百工们勘探了一宿,总算在日出前,完成了对高地大营的勘察。 对于后续如何筑墙,基本心里有数。 如无意外,等午后废院里面的祭坛完工,便可发动第一次“龟壳碎片”,完成新墙的基础部分。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在旧墙上加高,一则考虑筑墙期间,大营依然需要依托一堵营墙来防守。 以防敌人冲击百工们劳作。 二则百工们勘探以后发现,旧墙的根基,经过无数年水土变化,已经不足以承托一堵高达四丈的营墙。 强行拔高,只会导致墙体塌陷,功亏一篑。 而若先夯实地基,则要增加额外使用“龟壳碎片”的时间。 从省时省力以及安全性的角度来考虑,还不如另找一处找地基结实的地方,直接另起炉灶。 这也是众人勘探一宿的意义所在。 …… 然而就在众人刚刚歇下不久,距离正午尚有两个时辰之际,意外还是来了。 十多名浑身浴血的麟甲闾紫龙卫,在管蓝与秋嫂的带领下,仓惶地撤入高地大营。 当中一人重伤昏迷,躺倒在担架上,赫然正是闾长田猛! 田籍见秋嫂在担架旁哭成了泪人,便只好拉住相对冷静的管蓝,一边让医者给她包扎疗伤,一边询问情况。 “黑水人来得太快,太多了!”管蓝眼睛通红道,“不是先前那种斥候,而是真正的前锋大军!” “有多少,还有多久?”田籍肃声问道。 “粗略估计有万人。”管蓝谨慎说道,“按照先前速度,晌午左右,必能到城下!” 第五百四十章 黑色洪流 “万人么……” 田籍心中暗暗计较。 如今平原城的都兵,连上临时征调的青壮,大概三万出头。 面对一万敌人先锋,完全不虚。 但敌人显然也不傻,先锋先到,首要任务不是莽撞攻城,而是先立下营垒,并伺机打乱齐人城防部署,为好后续主力大军攻城打下根基。 这时候他们见到城墙低矮的高地大营,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法? 要知道崔青圭前番阻敌失败,如今残余兵马,连上这次支援过来的北门医馆与泠然阁游者,也不足五千人。 这样的兵力,这样的营墙,面对敌人一万先锋,能坚持多久? 而这时候,管蓝稍稍缓过气来,又想起起一件紧要情报,寒声道:“闾长之所有受如此重伤,是因为他只身靠近黑水前锋打探敌情。” “他在昏迷前曾告诉我,黑水前锋大军中,有近一成,是法家的锐士!” …… 万人的一成,就是千人。 前锋就有一千名黑水法家! 当田籍转告崔青圭这个情报后,后者脸上也出现了刹那惊悚的神色。 因为这比他先前预计的要多得多。 “看来我先前去阻敌,不但损兵折将,干脆连敌人的底细都未曾摸清。”崔青圭苦笑着,但语气中依然有些难以置信,“就是不知道如此多法家精锐,黑水那位皇者,是如何舍得都交给公孙乙?” “黑水人冒险飞渡大泽天堑,深入敌后,自然是希求以雷霆攻势,毕其功于一役。”田籍分析道,“精锐尽出,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公孙乙当真横渡了大泽?” 相比起亲自在大泽上感受过异常的田籍,平原城中的很多人,如今都不太相信这个情报。 毕竟大泽等于绝地,这几乎是一个普世的共识。 不论中陆还是西泽,人人皆如此认为。 而作为跟公孙乙短暂交过一次手的崔青圭,虽然不至于到此刻都还不承认黑水人真的来了的事实,但总感觉黑水人既然横渡了那样的险地,必定付出不菲代价,折损不少人马。 至少不可能拉出这么一支规模的法家精锐。 然而此时事实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黑水人真的带来了这么多精锐。 “这必定是一场苦战。”崔青圭紧紧握住拳头。 …… 相比起崔青圭的不安,田籍听到管蓝提供的情报时,心中还是相对镇定。 毕竟他自己手中同样有一支无头战士大军。 依托高地大营的地势,足以阻挡黑水锐士的冲击。 实在阻挡不了,有无头战士殿后,他还能将泠然阁及时拉回平原城中不是? 所以回到眼下,真正的困难还是敌人来得比预料中早了半日,以至于高地大营的新墙还来不及动工。 在众人原本的预计中,黑水人前锋应该今天晚些时候才能到达。 这样的话,在敌人发起第一次进攻之前,有足够时间为新墙立下根基,并且拔高到两丈。 虽然不比旧墙高多少,但多了一道营墙,防守的容错率便提高了一倍,足以坚守到第二天,再次发动“龟壳碎片”,完成预定的构筑高度。 当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再说“如果”没有意义。 敌人前锋将至,只能先防守下来,再图后续。 …… 午后一过,一好一坏两条消息同时传入高地大营。 好消息是,废院里的祭坛已经完工。 如今两位肆师已经率领群祝登坛作法,一边尝试压制内层不祥,一边开始移出内里的“龟壳碎片”。 大约再过两个时辰,碎片就能完全移出废院,并有半刻钟的“自由活动”时间。 当然,说是半刻钟,考虑到来回运输耗时,以及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实际有效的筑墙时间,必须控制在两百息之内。 两百息,田籍按照这两天从公输五等百工了解的情况来看,大概能将城墙拔高到两丈,跟预计的差不多。 至于另一头坏消息,其实不用斥候说,如田籍这般感知范围辽远的大能,已经有所感觉。 黑水人,到了。 …… 突然某一刻,平原城的西边天际线上,出现了一条不断翻涌的黑线。 片刻之后,黑线就变成黑浪,从西边滚滚而来,铺天盖地。 间或有晴天霹雳,伴随黑浪推进,如同紫色电龙穿梭于天水之间,让本就声势惊人的黑色浪潮,更添几分威压壮阔之感。 这种浪潮,不但看着骇人,实际上也在一路“吃人”。 原本平原城外,有数十屯堡、岗哨星罗棋布,拱卫主城。 当中更有数支哨骑来回游弋其中,或是布置拒马陷阱阻敌,或是为后方查探敌情。 但在滚滚的黑水洪流面前,屯堡与岗哨,不过是洪水下的无凭石卵;而游弋的哨骑,则是脆弱的游鱼。 大浪一过,石与鱼,灰飞烟灭。 田籍与崔青圭两人并肩立于泠然阁的最高处,感知外放,比大营中的所有人,都更加真切地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待会老夫若出营借敌,营中一切,归你指挥。” 崔青圭侧过头,给田籍下达第一条军令。 同时,也是将自己的后背,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给了田籍。 “好。”田籍重重点头。 …… 闪电比黑水人的兵锋来得更快。 此时正值午后,秋高气爽,天上云彩稀薄,故而法家的天谴之威并不频密。 至少从声势上来看,比田籍过去见识过的差远了。 但也正因为天气干燥,闪电很容易就能点燃树木。 大营前方五里的树木,早就被崔青圭清理一空。 奈何大营本身除了一面土墙以外,主体仍旧是木结构。 甚至于平原城的城防结构之中,木质部分同样不少。 于是,在真正触碰到黑水人的兵锋之前,齐军一方,不得不先忙着扑灭此起彼伏的着火点。 这种忙碌虽然因为闪电不算频密,暂时没有造成太大的乱子,但因为属于被动挨打,在来回折腾之间,士气不可避免地被消磨了一番。 “如此下去,此战危矣!” 崔青圭沉吟一声,决定亲率两百乘车骑,前去袭扰一下地方军阵。 不求杀伤多少,只要能干扰到黑水法家的释放“天谴”,便可挽回士气的下滑。 无独有偶,差不多就在崔青圭车驾出营的时候,另一边,平原城的大门也轰然打开,出现了庆朱木傲立于战车上的身影。 其身后所率车阵的规模,是崔青圭两倍有多。 显然在这一刻,左右两位都大夫都意同时识到,哪怕两边兵锋相距还有近一里地,战斗也已经拉开了帷幕。 第五百四十一章 筑墙之战(上) “博闻,营中火势,已经尽数扑灭,无人伤亡。” 听到庞长老的汇报,田籍微微颔首,叮嘱对方继续留意起火点,不可大意,而后将目光再次投向战场。 此时距离崔、庆二人出阵已经有半个时辰。 两位都是沙场宿将,指挥车骑冲阵,都取得了不少战果。 相对来说,庆朱木兵力更多,侠客战斗风格也更为勇猛,冲锋的时候,根本就是直接跳下车,一夫当先,为众车开道。 主将如此悍勇,麾下兵马自然也都人人争先,成功在黑水人的滚滚洪流之中,激起数道水花,极大地提升了己方的士气。 而崔青圭这边,则相对保守一些,始终与黑水兵线保持一定距离,以弓弩吊射袭扰,特别是重点关注当中的黑水法家。 两人战斗风格迥异,从场面上来看,也有些区别。 崔青圭这边,因为且战且退,从不硬碰,故而黑水人推进的速度快一些,能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 但也因为他退得及时,所有基本没有伤亡,而且随时能迅速退回大营。 反观庆朱木,已经陷入了与黑色人的缠斗之中,出现了伤亡。 但依靠他个人的勇武,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 不过随着黑水兵线持续推进,两边截然不同的选择,也引发了一场小小的危机,或者说战机。 具体来说,因为黑水人在崔青圭这一翼推进得更快一些,所以整体兵线上,渐渐形成了对庆朱木那侧的“斜击”姿态。 若是再如此推进下去,庆朱木一方,就会陷入两面受敌的被动局面。 但是,之所以说这里同时存在战机,乃是因为当双方兵线呈现犬牙交错的姿态时,所谓谁对谁的“斜击”,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看待角度的问题。 从某一个局部区域来看,是敌对我的斜击;但换一个局部,或者干脆扩大“局部”囊括的范围时,可能就成了我对敌的斜击。 这时候,谁能先将斜击的可能性,转化为真正的斜击优势,就得看双方将帅,谁的战场洞察力更高,谁的战术执行力更强,乃至于速度更快一些。 从这个层面来说,崔、庆这两位宿将,反应都不慢,意识到庆朱木即将被半包围的时候,双方就开始主动靠近。 不过对面的黑水先锋主将,同样不是易于之辈,差不多在崔、庆两边开始转向的时候,就开始调动前突到崔氏这一侧的兵马,试图一边拦下崔氏,一边完成对庆氏的包围。 这时候,崔、庆两边全员车骑的机动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将将在黑水人负责拦截的兵马赶来前,崔青圭就成功绕开对方截击,而后配合庆朱木,双方一左一右,将黑水人前突太深的一个军阵,直冲了个天女散花。 随着阻拦在两边中间的军阵迅速崩溃,庆朱木被斜击的危机当场解除。 顺便还杀伤了数百黑水敌军,小胜一场。 …… 到这里为止,面对黑水人咄咄逼人的攻势,平原城出击的两位都大夫,可谓表现完美,极大鼓舞了一番士气。 但是,就在双方即将凯旋而归的时候,后方的平原城,却终于闹出了乱子。 其实乱子的隐患,早有体现。 随着黑水人越来越近,闪电也变得越来越频密。 相应地,起火也变得越来越麻烦。 毕竟闪电跑得比人快,往往未等上一处火点完全熄灭,远处又升腾起新的烈焰。 疲于奔命之下,平原城上的火势渐渐开始失控。 …… 其实高地大营面对的闪电攻击,一点也不比平原城少。 甚至因为木结构更多,应对起来更为棘手。 但之所以高地大营这边火势一直受控,乃是得益于遍布整个营地的止风大网系统。 因为这套止风系统的存在,崔氏大营内的风气几乎凝滞不动。 这也是为什么田籍一直将泠然阁高悬于大营上空的缘故。 实在是下方风气被压制得非常厉害。 那么回到眼下,因为火势得不到风势相助,因而大营内虽然同样不断起火,但都未能形成蔓延态势。 在田籍的指挥下,游者们以阳气行符迅速出动,火点全都稳稳当当地扑灭了。 …… 平原城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午后秋高气爽,大火很快蔓延至整片城墙区域,甚至后方城中,也有部分建筑受到了波及。 等庆朱木回来主持扑灭火势后,平原城的正面城墙,已经被烟火熏成了黑秃秃的一片。 原本墙头上的大量木质结构、器具,譬如守城用的床弩、檑木等等,全都在发挥作用之前,付之一炬。 更别说火势之中,又折损了不少人手。 这让刚刚好不容易赢下首战,蒙上了一层阴影。 仔细计较起来,单就平原城一方而言,算是得不偿失。 “城中不好守了。”崔青圭回营后,一直留意平原城上的动静,脸上毫无得胜后的喜悦,“后续怕是要死很多人。” …… 不过很快,高地大营这边,就顾不上平原城的问题了。 黑水先锋抵达后,试探攻击了一波。 虽然在泠然阁居高抛射之下,留下一地尸体,狼狈后撤。 但也因此发现了高地大营的一个致命缺点。 墙垣太矮了。 田籍甚至感觉,这墙与其说是用来阻敌,还不如说是引诱敌人进攻。 这从随后敌人扎营的态势中,也可见一斑。 足足三分之二的兵力,都朝着高地大营的方向,可谓重点关照。 显然敌将也认识到了高地大营的重要战略价值,打算在主力达到前,先拿下此地。 …… 好在这天晚些时候,又一个好消息从废院方向传来。 两位肆师成功移出了“鬼壳碎片”,可以筑墙了。 早有准备的田籍,立即催动“风兽”真符,将这块天字级封禁品稳稳接过,而后按照百工们画好的地基,发动封禁品的“土动”之力。 这个过程中,其实田籍并不需要额外做什么操作,只须凭借自己的秩四威压,稳住“龟壳碎片”,让它按照既定节奏转移土方即可。 “龟壳碎片”的筑墙能力,本质上就是转移地上土壤的分布,而非凭空变出一面墙。 所以才称之为“土动”。 所以才需要百工们提前规划好位置。 以免出现这边砌墙,那边就塌方的闹剧。 …… 因为担心黑水军中大能察觉后会来袭击,众人都屏息静气,紧张地注意营外动静。 泠然阁上,游者与百工们张弓开弩 崔青圭更是一直带人守在旧墙后方,随时阻截可能出现的强敌。 两百息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在这种大敌当前的压力下,每一息,都过得无比煎熬。 终于,两百息一到,田籍果断撤走“龟壳碎片”,顺势将其送回守候在废院边缘的祝者手上。 这时候,在原本低矮残破的旧墙之后,一堵高达两丈的崭新营墙,赫然矗立。 第五百四十二章 筑墙之战(中) 高地大营的动静,终于还是惊动了黑水人。 数百车骑打着火把抵近侦查,让高地大营的众人很是紧张了一番。 不过当对方将领看到旧墙之后,居然又多出一堵新墙后,没有贸然发动进攻,而是鸣金收兵,回去巩固自己的营盘。 多了一堵新墙,高地大营这边的防守纵深变长,加上还有一座凌空阁楼游弋期间,配合防守,黑水人的这支先锋军想要抢攻已无可能。 而一旦没有了防守压力,居高临下的高地大营,就能腾出手反过来袭扰黑水人的营地。 在主力达到前,先锋军必须优先考虑稳住营地。 “只要熬过明天,此战便无虞了!”崔青圭给众人打气道。 话虽如此,当夜众人并没有松懈下来,而是继续配合百工们,加固已经垒起两丈的新墙。 “龟壳碎片”只是将土壤垒城墙体的形状,坚固是坚固,但作为防守工事,还有很多后续的工程。 田籍干脆出动无头战士大军,代替士兵们干苦力。 反正无头战士们能不眠不休地工作,不用白不用。 正好让士兵们休息一夜。 …… 次日天刚亮,黑水人再次发起攻势。 只是相比起昨日首战,声势明显弱了一些,而且黑水锐士含量极少,大概是想在主力到来前,消耗一波防守方的箭矢、体力、士气,已达到“疲敌”的战术目的。 而且进攻的方向,也主要朝着平原城的方向去。 这让原本担心被敌人重点关照的高地大营,一时颇有些无所事事。 最后还是崔青圭带兵冲了一波黑水人的侧翼,以履行“掎角之势”的诺言。 但战果有限。 因为黑水人见占不到便宜,很快就退回了营盘中,紧守不出。 “我总感觉,黑水人似乎在大营中捣鼓着什么……”崔青圭望着下方大门紧闭的敌营,目光忧虑。 其实不用崔青圭说,此时众人多多少少已经察觉。 因为早些时候,黑水人的大营之中,就升腾气大量烟雾。 初时众人以为是早食的炊烟,并未在意。 但随着时间靠近正午,烟雾不但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浓密,甚至隐隐有了些遮天蔽日的趋势。 这时候,反应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有问题了。 “我去看看吧。”田籍道。 “飞高一些,别靠太近。”崔青圭提醒道。 田籍点点头,随即御风腾空而起,很快就到达了一个箭矢难以企及的高度。 这之后,他才往黑水人的方向飞掠而去。 …… 来到黑水营地上空,田籍透过层层浓烟,隐约见到一座类似于祭坛一样的木质高台。 高台之上,有十多名披着兽皮的野巫围绕一个火炉一样的东西,跳着狂野的舞蹈。 浓烟便是从火炉上升腾而起的。 这种祭祀方式跟大齐祝者截然不同,甚至跟改火道祭祀明火的方式也不一样,是一种田籍从未见过的风格。 但不知为何,他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很快,田籍就知道熟悉感来自哪里。 正午十分,本是太阳最烈之时,但此时烟云遮天蔽日,天色竟然渐渐黑下。 突然某一刻,空中传来轰隆之声。 打雷了。 不是法家强行催动的天谴,是天然之雷。 天打雷,便是要下雨了。 “这是……求雨巫术!” 田籍感受到身边越发浓郁的雨气,恍然大悟。 下方黑水巫师所跳的舞蹈,不就是他先前尝试凝聚“燧明”真符时,曾经跳过的求雨巫舞吗? 只是相比起田籍当时经过前辈简化过的单人舞,眼下黑水巫师所跳的,明显要复杂高深的多。 相对应地,求雨的效果,也远非田籍当时可比。 不过片刻之后,空中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必须尽快阻止他们求雨,否则大营危矣!” 崔氏大营地势高耸,雨水本身伤害不大。 但大营中的土壤一旦被雨水打湿,将会导致今夜无法筑墙! 因为湿润的土壤,就算强行以“龟壳碎片”垒成墙的性状,也会因为湿滑松软,无法成为可以依托的坚壁。 搞不好,还会发生滑坡事故,伤到自己! 只是田籍刚刚尝试御气攻击,下方黑水营中的大能立即有所察觉。 田籍分明感受到至少三道秩四的气机锁定了自己。 “雷雨天正是法家主场,我若在此逗留太久,只怕会落入敌人重围。” 想到这里,田籍不得不遗憾后撤,折返高地大营。 …… 雨水来得继极为迅猛。 就在田籍回到大营之际,大雨就已倾斜下来,将众人淋了个透心凉。 是真的心凉。 因为这雨一下,原本预计今夜就可完工的营墙,很可能要延期。 就算雨水立即停下,也得等土壤完全干透,才能继续动工。 这至少是明天的事情了。 更别说此时雨水越下越大,远远超出正常限度,且看不到停下的趋势。 这意味着,田籍就算用“逐日”真符强行聚集阳气烘干土壤,也没有意义。 因为烘干速度远远跟不上雨势。 “看来哪怕是秩四御气的大能,依然要为天时所制,未能超脱。”田籍心中感慨道。 此时雨势已成,无可阻挡。 雨不停,高地大营的四丈营墙,何日可见? …… “今夜立不起新墙,黑水主力到来之日,便是我等覆灭之时!” 泠然阁上,崔青圭高声宣布庙算结果,如同一块沉重大石,压在众人心间。 配合外头风雨咆哮的声音,颇有几分凄风苦雨的悲怆意味。 “只是,如今土壤全都被雨水湿透,我们哪里还有干土可用于垒墙?” 田籍此话既是反问崔青圭,也是问在场的百工。 论起筑墙的事,他们才是专家。 “其实,倒还有一个地方有干土。”公输五忽而开声道。 “哪里?”崔青圭瞪眼问道。 众人也都纷纷看向公输五。 赫然是屹立于风雨之中的旧营墙。 虽然因为风化严重,变得高低不平,坑坑洼洼。 甚至如今与新墙之间,也因为积水的缘故,汇成了一道浅浅的“小河”。 河水不但冲击着墙壁根基,仿佛随时能推倒后者。 但,它毕竟还没有倒。 “我们可以拆旧补新!” 公输五激动地说出自己的思路。 田籍最先反应过来,目光一亮:“小五的意思是,以旧墙之土,来构筑新墙?” 公输五重重点头,解释道:“旧墙虽然外表湿透,但主体结构能抗住数百年风吹雨打,乃是因为本身结构极为密致。” “这意味着内里土壤,基本都保持干爽。足够我们再将新墙垒高一丈有多。” “再加上昨夜我们给新墙加建其他结构的时候,其实又在两丈的基础上,垒高了数尺,这两边一加,四丈高度不成问题!” 公输五一番分析下来,众人也都如田籍一般,越听目光越亮。 这好像,还真的有戏? 第五百四十三章 筑墙之战(下) “你这个方案太冒险了!”管蓝习惯性地打击公输五,“没了旧墙为依托,我们如何防守?难不成你一位黑水人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将新墙筑起?” 虽然管蓝的质疑有拌嘴的嫌疑,但不得不说,她的担忧确实有道理。 便见崔青圭霍然而起,道:“横竖不过两百息,大不了老夫亲自带人下去冲杀一番,以攻代守,让黑水人无力阻挠!” “家主,万万不可!” 反对声音来自崔青圭的一位心腹:“如今天雨路滑,地面泥泞难行,车马难以走动,只能与敌人步战。而家主前番被黑水圣人重伤,伤势尚未痊愈。此时与敌军步战,万一有个好歹……” 说到这里,心腹下跪哀求道:“我们战死不打紧,可家主若倒下,咱们崔氏的脊梁骨可就断了!” 心腹的这番话,让原本稍稍好转一些的气氛,再次陷入沉寂。 归根结底,所谓以攻代守,不过是以人墙代替土墙,以人命换取时间罢了。 若崔青圭还是全盛之时,此法虽然冒险,但还是值得一搏。 但现在…… 众人看着老将一侧空空荡荡的袖口,都有些不忍往下想。 “上阵杀敌,岂可贪生怕死?”崔青圭冷着脸斥责道,“况且今夜若力不起新墙,平原城便守不住。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若今夜不拼死,数日之后,你我就都得死!” “家主!” 心腹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禁不住涕泪满面。 其他围观之人,也看得心有戚戚焉。 “左都大夫,若车马能动,你能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田籍突然开声问道。 “若是以车骑游击,我有十成把握为你们争取两百息筑墙时间,有八成把握全身而退。”崔青圭毫不迟疑给出答案,显然早就庙算清楚,“只是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地面泥泞,车马一旦陷住,就是活靶子,还不如下车步战。” 然而田籍直接无视了对方后半句叹息,紧接着问道:“那左都大夫认为带多少乘战车出击合适?” “若是两百息,百乘差不多了。”崔青圭依旧脱口而出。 “一百乘吗,还好,在我能力范围内……”田籍嘀咕道。 这时崔青圭已经听出了田籍的意思,不禁惊奇:“莫非博闻有办法让我车骑出动?” 田籍点点头:“就是有些冒险,不知左都大夫敢不敢尝试。” “哈哈哈……”崔青圭闻言大笑,“我死都不怕,有何不敢!” …… “将军神机妙算,齐人果然打算拆掉旧墙!” 黑水军营中,一名副将对担任先锋的黑水将军恭维道。 后者放下手中算筹,从容笑道:“齐人只剩下这个选择了,哪里需要什么妙算。” “那将军认为,崔青圭会主动出击吗?”副将低头问道。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黑水将军不以为意道。 “崔青圭若来,我便有十成把握拿下他。这样齐军失去主帅,士气尽失,不足挂齿。” “而若他不来,那我便趁着他们筑墙之时,强攻敌营,让他们无法顺利完工。这样明日中军主力一到,敌营顷刻可下!” 说到这里,黑水将军笑意越发自信:“不论他来与不来,我都有应对办法。” “这一战,从大雨落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输了!” “将军思虑周全,算无遗策!” 听到部下恭维,黑水将军却摇摇头,谦虚道:“比起公孙将军,我可差远了。” 他口中的公孙将军,自然是指黑水杀神公孙乙。 “上次让崔青圭侥幸逃脱,公孙将军对我等多有不满。” “这一次,我比取其首级,一雪前耻!” 不久,斥候来报,说大营上方的那座悬空阁楼,开始往两堵城墙的方向移动。 “以这座悬空阁楼来挡雨,以便筑城吗……” 黑水将军立即明白了对方用意。 不得不说,这座突兀悬浮于敌营之上的悬空阁楼,给了他不少“意外”。 若没有它,黑水这边的攻势能更加顺利。 当然,此刻已经无所谓了。 阁楼一动,便意味着敌人开始行动了。 “出击!”黑水将军果断下令道。 …… 领兵出营以后,黑水将军见到一面崔字大旗从大营中徐徐下来,心中不由暗喜。 崔青圭,亲自出战!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不论崔青圭来不来,都能锁定最终胜局。 但若对方一直龟缩营中,虽然最终依靠后续主力大军,也能打下敌营,但这样一来,功劳就不能全算他头上了。 哪像现在这般,只要顺利拿下崔青圭,他自己就有把握攻下敌营,独占大功! 很快,黑水将军就发现了第二个意外之喜。 崔青圭不但亲自出战,而且选择以车骑出战,而非下车步战! “大概是想利用地势,居高临下地冲破我军阵,让我无力阻挠他后方筑墙!” 虽然此时天雨路滑,但高地大营地势高出平地不少,更有一面长长的大土坡直通下方。 从上方冲杀下来,哪怕道路泥泞,战车依然能获得不错的加速度。 “可是一旦冲下来,再回去,可就是上坡了。”黑水将军心中冷笑道,“到时车马泥足深陷,我大军正好一拥而上,将他的车骑咬死!” 想到这里,黑水将来立即下令己方步卒方阵往两翼散开,乃是想吸引对方战冲得更深入,这样后续后围,就更容易成功。 …… 就在田籍开始接手“鬼壳碎片”的时候,崔青圭也率领百乘战车,开始往下方冲锋。 说是冲锋,但因为坡面相当湿滑,冲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近乎于打滑的状态。 若非崔青圭带来的御者都是军中老手,能勉强稳住马匹方向,恐怕未等冲到地阵前,就已经人仰马翻。 饶是如此,百乘战车中,依然有十分一左右,倒在了半途,失去战斗了。 好在绝大部分战车在一路加速,一路打滑的别扭姿态中,勉勉强强冲起了速度。 终于,崔氏战车冲下了平地,冲到了黑水步兵方阵前,而后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冲破了第一道兵线,第二道兵线,第三道兵线…… 这期间,崔氏战车在崔青圭这位胜将的指挥下,总能精准地找到敌方兵线的薄弱之处,见缝插针,以最低的伤亡,冲破黑水人的防守体系。 但是,这种威势,只维持到第五道兵线之前,就停了下来。 路面过于泥泞湿滑,再也冲不动了。 而战车一旦冲不起来,在步卒方阵的重围之下,不过是瓮中捉鳖。 “机会!” 黑水将军心中一动,立即下令两翼待命的兵马齐齐出动,将已经陷在平地上的崔青圭,以及依然存活的战车,彻底包死! 不过就在这时候,崔氏的御者们,却做了一个出乎黑水人预料的奇怪的动作。 第五百四十四章 巨鹿 崔氏的御者们,割断了连接马匹的所有绳索! 虽然此时战车深陷于泥泞当中,有没有绳索连着车与马,已经没有区别。 但崔氏御者们此举,还是引起了黑水将军的警惕。 但他又实在想不通,敌人究竟想做什么。 直到,近百道雪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马车之前。 那是一种模样奇怪的白鹿。 头生四角,腿脚细长,并且脚踝出各有一对小翅。 “这是……何物?”黑水将军指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数百道兽影,问身边之人。 只是无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梁兽是梁地奇兽,大多数黑水人并不认识。 就算少数几个有所了解的,可眼前的怪鹿,跟他们听闻过的梁兽,差距也太大了吧! 传闻梁兽体型,就跟普通马、鹿差不多。 可眼前的怪鹿…… 足足有平常马匹两倍的高度! 那四条所谓细长的腿脚,只是相对于其体格而言显得“细”而已。 单拎出来,可比普通马腿粗壮多了。 这根本就是巨鹿! 就在黑水人惊诧之际,崔氏原本陷入泥泞中的战车,在巨鹿的拉扯下,居然迅速从泥泞中挣脱出来,而后调转车头,往后方大营撤退! 四匹马都拉不动的战车,这些巨型怪鹿只是轻轻一动,就轻松拉起! 这是何等的怪力? 不过这时候,黑水将军已经无暇多想,因为一旦让崔青圭成功逃回大营,那他这一夜的折腾,可就功亏一篑了。 于是他当即下令两翼步卒加速合围,而他亲率中路,咬住敌人! …… “鱼儿姐,你说左都大夫能顺利返回吗?” 泠然阁之上,田恕目光死死盯着下方战场,紧张地问自己亲姐。 “博闻说能,就是能。”妫鱼毫不犹豫道。 话虽如此,但见到下方惊险的追逐情景,她心中也不由得为崔青圭等人捏把汗。 一开始,那些白色巨鹿确实打了黑水人一个措手不及,成功在敌人两翼合围前,冲到了大斜坡之下。 可一旦上坡之后,巨鹿的速度就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毕竟每一头鹿,既要负担战车重量,还得同时拉着车上的三个人。 泥泞的地面,上坡的劣势,就是怪鹿力量巨大,此时也有些吃不消。 只能勉强维持一个跟步行差不多的速度前行。 很多人以为鹿大概已经力竭了,不由得对崔氏等人的前途更为担心。 只可惜下方墙体正在构造,营中守军无法外出接应。 当中最强者田籍,更是紧张地操控着“龟甲碎片”,无瑕顾及战场。 …… 忽然某一刻,下方传来轰隆的浪涛之声。 原来随着旧墙彻底沉入了地面,原本积于新旧两墙直接的“河水”再无阻碍,往坡下倾泻而去。 “这下可糟了!” 田恕忍不住惊呼出声。 妫鱼也下意识握紧双拳。 巨鹿本就快没力气了,此时被水流迎面冲击,这不就是雪上加霜吗? 后方紧追而来的黑水大军,可隔得不远,也就百步距离而已! 巨鹿艰难往上跋涉,水流飞速往下倾斜。 不过数息之后,水势就已经蔓延道巨鹿脚下。 虽然相对于其体型,这种水势也就刚刚没过四蹄的程度,但毕竟是阻力啊! 而且这样一来,斜坡更加湿滑难行了。 就在众人以为崔青圭即将被敌人追上之际,奇迹的一幕突然出现了。 原本看着即将力竭的巨鹿,一碰到水流之后,仿佛打了鸡血一般,速度骤然加快。 而且随着水流持续倾斜,巨鹿速度越来越快,渐渐达到了普通人全力奔跑的速度。 虽然这种速度在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了,算不得惊艳,但眼下却成为了救命的关键。 因为后方追击的黑水步卒,也就差不多这个速度。 甚至因为冲击了一段,加上地面泥泞,还稍有不如。 此消彼长,崔氏车马终于再次拉开了与敌人差距。 …… 终于,在黑水人将将抵达斜坡下方之际,崔青圭成功达到看高地顶端。 甚至还有余裕,对着下方敌将,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极尽轻蔑之意。 后者自是恼羞成怒,当场召集麾下刑官,一路奔上高坡,一路对崔青圭【鞫决】判罪,以求利用此时雷雨天之便,发动天谴之威,最后再重伤一下崔青圭。 只是未等他们说完判罪之词,一道悠远而狂野的吼叫声,忽然从上方传来,不但打断了他们的【鞫决】,更是瞬间掩盖了风雨之声。 吽——! 声音过后,无论黑水将来还是刑官们,都出现了刹那的恍惚。 其中黑水将来秩次高些,最先回过神来,发现原本被乌云遮蔽的太阳,忽然显露出来。 “不,这不是天上的那轮大日……” 黑水将领望着手捧巨人的虚影,心中莫名发寒。 “快撤!” 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冒上心头,黑水将领也顾不得手下的刑官,返身就往坡下跑。 只是未等他跑远 一位游者大能在日光照耀下,乘风而来,长剑轻轻挥出。 而后,白虹轰然落下。 轰隆! 粗大的虹光,瞬间穿过重重雨幕,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将冲上高坡的一众黑水刑官尽数淹没。 就连最先撤退的黑水将领也未能完全躲开,被虹光余势冲击,瞬间抛飞到半空,而后重重摔倒地上。 至于下方的黑水大军,更是在巨大的声势当中,吓得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 …… 虹光消散后,地上只剩下一块骇人的巨坑,以及刑官们焦黑冒烟的尸体。 至于那位黑水将领,因为跑得及时,只是受到重伤,并未致命。 此时正被赶上来的亲卫簇拥着往坡下撤退,狼狈不堪。 但黑水将领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只感到有些茫然,有些绝望。 就在刚刚升到半空的短短刹那,他借着耀眼的白虹,终于看清上方敌营的面貌。 原本那堵低矮残破的旧墙,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是一堵高达四丈,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新营墙! 齐人立起了新墙。 就在他忙着追杀崔青圭的时候,齐人终于利用这个间隙,完成了新墙的构筑。 而面对一堵高达四丈,守备充足的营墙,作为进攻方的他,只能望墙兴叹,无比绝望。 更别说,新墙之下,崔青圭安然归营,正重新整顿兵马。 更别说,新墙之上,那位刚刚挥出惊天一剑的游者大能,正负剑凌空,傲然立于漫天大雨之中,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相较之下,就连崔氏大营的真正主人崔青圭,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原来,我今夜是败在此人手下吗……” 闭上眼睛前,黑水将来心中只剩这个念头。 第五百四十五章 得胜归来 田籍回到泠然阁后,众人都神情振奋地围了上来。 不单单是因为成功立起了四丈新墙,安全有了保障。 更因为田籍今夜力挽狂澜般的神奇表现,立墙、救人、退敌,一气呵成。 可以说,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田籍近乎以一己之力,将大营众人从死亡的泥潭中生生拉了起来。 妫鱼姐弟最为激动,第一时间冲了上来。 田恕一边比划着刚刚田籍挥剑的动作,一边兴奋地大叫,嘴里不时蹦出诸如“帅爆了”“奥利给”“永远滴神”之类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话语。 他虽然平日少年老成,但毕竟还是所谓中二的年纪,见识到自家兄长一剑退敌的英伟身姿,便压抑不住少年慕强的心性,开始嚷嚷着要跟田籍学剑了。 当然,这个要求立即被他亲姐妫鱼以一记暴栗打回:“好好读书,别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给你兄长添麻烦!” 话虽如此,妫鱼自己内心也是相当振奋。 那个曾经要靠自己庇护的“族弟”,如今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以一己之力,为他们这个小家撑起一片广阔的天地。 从今以后,就算没有其他“靠山”,他们也不必惧怕曾经庞大而可怕的平原田氏了。 因为田籍,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 这让妫鱼兴奋之余,心中也不断提醒自己,如今与田籍察觉越来越大,若不加把劲,就成拖后腿的了。 …… 泠然阁众人紧随而来。 庞长老笑不拢在,一边盛赞田籍表现,一边与泠然阁众人夸耀道:“从今往后,我们平原城泠然阁,也有一位厉害的游者大能了。老夫日后去跟别人打交道,腰杆子也能直起来了,哈哈哈……” 经他这么一说,泠然阁众人都感觉与有荣焉。 毕竟学派的大能,乃至与秩三,全都困住皇都,如囚徒无异。 所以长期以来,平原城泠然阁中,还真未曾有秩三以上的游者坐镇,所有在一种门派世家中,低头做人。 当然,现在有了田籍,一切都不同了。 正如身下这座飞出了平原城牢笼的三层阁楼一样,泠然阁,真的飞起来了! 君不见,就连往日一脸木然的阿桃阁主,此时也看着田博闻大人,脸色泛红,浑身发抖吗? 咦,不对! 阿桃阁主为什么会脸红? 泠然阁众人突然察觉到阿桃的异常。 “这是……为田博闻大人刚刚一剑破敌的英姿所倾倒,春心萌动了?”众人心中不禁嘀咕。 虽说两人看上去挺般配的,但这不是还有一个鱼馆主嘛! 田博闻大人与鱼馆主青梅竹马,明显有情谊,阿桃阁主这边要是横插一脚,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原本关系不错的双方,生出嫌隙。 于是众人只好装作没有这一回事,权当阿桃阁主只是普普通通的欣喜激动而已…… …… 崔青圭整顿好新墙防务后,也带着崔氏的人登楼致谢。 今夜如果没有田籍的神勇表现,他恐怕就得真的落入敌人手中了。 不但他崔青圭,整个崔氏,乃至平原都,都很可能因此万劫不复,落入深渊。 不少崔氏家老感激田籍之余,想起当初田籍曾与姜滢有婚约,要不是飞鸿夫人目光短浅,毁了婚事,现在田籍已经是他们崔氏的女婿了。 想到这里,众人不禁大呼遗憾。 毕竟姜滢已死,他们就算想跟田籍再续前缘,都做不到了。 至于其他族中女子……以现在田籍的身份地位,人家还看得上吗? 相比起或是赞叹,或是遗憾的众人,崔青圭则更关注另一件事:“那种‘梁兽行符’,博闻你还有货吗?” 作为沙场老将,崔青圭比谁都清楚,那种神似梁兽的巨鹿,在战场上有何等巨大的价值。 不吃不喝,比四匹马的力气更大,还跑得快。 要是以它代替马匹拉车,恐怕今后崔氏的战车,敌人望尘莫及。 追都追不上,这可不就是只能在背后吃尘土了吗? 田籍看着崔青圭热切的眼神,摇头笑道:“我确实有获取的渠道,不过每一头付出的代价,可不比四匹马少。” 今夜救崔青圭,就是救自己,所以田籍免费提供帮助。 但两人的关系,还没好到田籍倾其所有的程度。 毕竟听崔青圭的意思,明显是想供应一直军队的日常消耗。 这可是个无底洞,田籍一个人怎么填? 崔青圭也明白这个道理,直言道:“你开个价吧,我崔氏绝不会亏待你!” 言下之意,是让田籍当“中间商”,吃些回扣了。 哪知田籍还是摇头,道“千金难买。” “为何?”崔青圭不甘道。 “因为这是地字级的御气符。” 这下崔青圭无话可说了。 地字级御气符,不单在黑市中千金难求,其本身根本就是祝庙明令的禁品。 除非崔青圭不想在大齐混了,否则大规模装备麾下军队,与造反无异。 “当然了,大规模供应不可能,但我私人倒是可以送一些给左都大夫傍身。” 言罢,田籍递来一个装着梁兽行符的小木盒,显然早有准备。 崔青圭顿时眉开眼笑,对田籍越看越顺眼。 同时心里不住嘀咕:我崔氏族中,还有没有模样俊俏,跟叔姜长得神似的适龄女子…… …… 这之后,田籍又给崔青圭讲了一些用符的注意事项。 譬如必须要有秩三层次的游者使用,才能确保安全。 譬如必须要在雨气充沛的时候,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力量与速度的优势等。 说起来,这已经是第四个版本的梁兽行符,乃是田籍薅深海羊毛时的意外收获。 这个4.0版本的梁兽行符,是以深海当初从孙氏那里捕获的梁兽王为基础,参考前三个版本的各项优缺点,改进而来。 不但速度更快,运力更强,且因为体型与秩次的原因,其实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战斗力。 虽然跟无头战士是没法比了。 可话说回来,只要将梁兽行符用作无头战士的坐骑,不就能综合两者各自的优点了吗? 这样一来,无头战士变成骑着巨鹿的无头骑士,不但能获得更快的速度,而且还不再受陆地限制,能行走于江河湖海之上。 水陆两栖的骑兵啊! “唯一的遗憾时,此符毕竟还是风雨双气符,其中雨气为主,风气为辅。我的‘风兽’真符不能御雨,所以无法自己制作。” “只能继续薅深海羊毛了。”田籍轻叹道。 第五百四十六章 圣人之道 接下来一日,雨势停歇,田籍指挥众人继续加固、加建新的营墙,特别是将守城的器械、物资运到上方,让其成为真正具备防御功能的建筑。 其中百工们建造器械,游者们用阳气符烘干土壤,而重力苦力,则由无头战士担任。 三方在田籍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很快就将高地大营打造了真正的坚固堡垒。 期间黑水的前锋部队,再没有发起攻击。 除了坚墙立起再无胜算以外,大概那夜的巨鹿与田籍的白虹,也给对方将军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 总之,直到出城第四天上午,黑水主力大军陆续到来时,众人才终于再次紧张起来。 这一次,到来的不仅仅是黑色的浪潮,还有那个名声已经传到中陆,让世人闻之色变的黑水杀神,公孙乙。 就连攻势受挫的黑水前锋,也随着那面打着“公孙”字样的帅旗到来,而重新张牙舞爪起来。仿佛随时能在高地大营的坚固防线上,狠狠啃开一个大口子。 名将之威,光是一面旗帜,就能鼓舞士气,威慑敌人。 “博闻,你与孙峻野相熟,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对上公孙乙,他有几成胜算?”泠然阁之上,崔青圭好奇问道。 如今泠然阁俨然成了高地大营的指挥中枢,不但可进可退,还能居高俯瞰整个战场局势,崔青圭干脆将自己的帅帐搬到了上面。 “兵精粮足,君王信任,只守齐地的话,有八成胜算。”田籍回忆道,“而若主动外出野战,则只有三成。” “连孙峻野都只敢说三成么……那我先前惨败,倒也输得不冤。”崔青圭喟然长叹,有些释然道,“也好,咱们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坚壁之后,等龙尉大人归来吧。” …… 众人并没有等很久。 大约在这日午后,田籍最先抬起头,感觉周遭天地六气忽然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其他人反应慢些,也陆陆续续有所感应。 就连下方厉兵秣马的黑水大军,也有不少人下意识停下了动作,抬头望天。 不知从何时起,高空之上出现了一个祭坛。 一个跟云山一般大小的庞大祭坛。 实际上,祭坛根本就是漂浮在云层之间,与云山云海为伴。 偶尔云烟划开,众人便能见到祭坛底部,有山河社稷之类的图象。 考虑到祭坛的庞大体积,这幅山河社稷图的篇幅,不知何等巨大。 而这般巨大的图画,又是谁人所画? “那是龙尉大人的山河社稷祭坛!”崔青圭语气振奋道,“这个祭坛是龙尉大人的圣人之道所在。” “龙尉大人,回来了!” 不久,一道紫色的伟岸身影,出现在祭坛边缘。 “国有祸灾,设祭祈福,攘除凶灾。” 圣人之语,声震苍穹,亦如和风细雨,落在每个人的心间。 便听到平原城的方向,瞬间沸腾起来,祝者们齐声高呼:“谨遵小宗伯之言!” 紫龙卫平原卫的长官龙尉,正是祝者秩五,小宗伯! …… 如果说黑水法家下“刑律”,就如同他们借助的天雷地动一般,粗暴而激烈,效果立竿见影;那么大齐的祝者宣礼教化,则更像是一场润物无声的春日小雨,一道消散暑热的夏夜晚风,虽然缓慢而温和,但因为深入人心,同样势不可挡。 田籍一时说不上哪一种更好。 或者说,作为追求逍遥自在的游者,他天然对着两种讲求秩序、集众的道路,其实都不太感冒。 但可以肯定的是,拥有圣人一方的齐国祝者,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我们头上这位平原都龙尉,之所以选择出镇此地,是因为他的圣人之道当中,就包含了护佑平原都的山河社稷。”崔青圭给田籍介绍道,“故而龙尉大人此时现身守护平原城,乃遵循自身之‘道’,不算干涉凡俗!” 田籍听人说过,圣人层次有不能直接干涉凡俗的规矩,以防对天地造出太大的破坏。 这种规矩,其实是圣人之间的潜规则。 只要不明着违反,向龙尉这样打打擦边球,其实属于允许范围内的事。 毕竟龙尉只是保住自己的道基,并没有机械降神一般地对黑水大军降维打击不是? 只要黑水那位公孙乙将军没有丧心病狂一般地攻击龙尉,后者自然也不会对他出手。 而从下方形势来看,自从龙尉现身以后,黑水大军立即偃旗息鼓,再无异动。 于是不管是平原城,还是高地大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次灭城的危机,可算熬过去了! …… 如此近距离观摩圣人之道,机会难得,田籍一刻也不想浪费。 虽然严格来说,这次他第二次见识圣人之道,但对上一次星命途径的【斗转星移】乃是针对虚无缥缈的时间。 且不说那种类型的力量难以察觉,当时田籍反应过来后,【斗转星移】就已经结束,他根本无从观摩。 哪像现在这样直观? 实际上,田籍此时恨不得立即飞到祭坛上方,一寸一寸地将其中细节“扫描”下来,以供将来自己踏足相应境界时作为参考。 就是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被龙尉一脚踹下来…… 不过随着祭祀进行,田籍的注意力很快从祭坛移开。 原来气感之中,出现了一道以平原城为中心,祭坛为顶点的巨大护膜。 这道护膜无形无色,更像是某种规则之力。 若非田籍登临秩四,接触了一点“道”的层面,未必能察觉。 “这大概是龙尉圣人之道的体现?” 田籍立即向崔青圭求证,后者虽然没有了更进一步的希望,但毕竟登临秩四多年,见多识广,也跟田籍普及了不少从秩四到入圣的“常识”。 如果说秩四构建“道心之器”,是锚定自身的根基,那么入圣则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弘扬自身的“道”,已到达显现于外,是为“显圣”。 这一个过程,不同途径的有秩者有不同的方法,譬如祝者,选择让自身的祭坛与一方天地山河相融,在教化万民之中,完善自己的“道”。 又如崔青圭所在的兵家途径,则是在一场场大战之中,凝练出自己的兵家之道,最终甚至能让其他兵家,都不得不遵循其道来用兵…… 田籍听完之后,心中不住思忖:“不管祝者还是兵家,入圣都是借助外在的力量来证道,那游者入圣,又借助什么呢?” 第五百四十七章 善战者 “不管祝者还是兵家,入圣都是借助外在的力量来证道,那游者入圣,又借助什么呢?” 这一刻,田籍忽然想到了深海。 深海因为神魂的问题,以及渴求更强的御气能力,曾吞噬融合了鸿鹄的“鲲鹏”。 最近更是意图夺走巨人的“逐日”。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变故,此时深海恐怕大概率得逞,即将成为御四气的强大秩四。 “莫非,游者入圣,就是如深海一般,不断补全真符御气能力,以达到六气全御,进而入圣?” 深海的行为虽然卑鄙,但从“借用外力”的思路来说,倒是很符合照祝、兵两家的做法。 毕竟游者最大的依仗,不就是构成天地基础的六气吗? 而真符,则是六气衍化规则的集中体现。 “但,真的是这样吗?” 田籍想到深海扭曲的模样,想到对方神魂中的各种隐患,一时之间又有些不太肯定。 “游者,何以入圣?” …… 感应到“护膜”的不仅仅是田籍,其他踏足秩四境界的大能同样如此。 譬如城下那面“公孙”字样的旗号,在护膜落下的时候,就已立即往后退却,直到彻底退出护膜笼罩的范围,才停下。 而帅旗一动,黑水各部兵马自然跟随而动,很快就退到了视野的尽头之处。 在平原城下翻腾了四日的黑水洪流,可算是退潮了。 这种视觉上的直观感受,让很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只要龙尉大人在,平原城就安然无恙! 然而就在众人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欢呼之时,下方那片退潮开来的平地之上,忽然生起一只手掌。 一只泥石构成,比整座泠然阁都要大的恐怖巨掌。 巨掌轰然离地,激射而来的碎石烟尘,如同火山喷发。 若非田籍及时催动风气护住泠然阁与下方城墙,恐怕高地大营的众人都要遭殃。 不过这时候,众人已经无暇后怕了。 因为巨掌离地后,冲天而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高速击向天上的祭坛。 而众人视线随巨掌不断抬高,又赫然发现祭坛上空,还有一只与巨掌大小相当的巨拳。 那只巨拳以云雾凝成,自下而上,轰落祭坛方向。 这一切出现在数息之间,龙尉虽有察觉,奈何正处于祭祀之中,无法移开祭坛。 只能看着一拳一掌,飞速靠近自己的祭坛。 轰隆隆…… 拳掌上下夹击,如同铁锤与铁砧,狠狠地将龙尉的江山社稷祭坛砸了个稀烂破碎。 而后消失不见。 这时候,众人才知道祭坛并非实体,乃是某种大道力量的外显,破碎之后,又瞬间凝聚。 只是比起先前,光芒明显暗淡了许多。 正如此时愤怒咆哮的龙尉,满脸写着狼狈。 “那……那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远处比邻的平原城,下方的崔氏大营,还是悬空泠然阁中,众人皆惊惶无措。 同时对这位突然对龙尉出手的强者,各自猜测。 能对抗圣人,也就只要圣人了吧? 这一刻,不少人忽而想起崔青圭先前败退回来的时候,曾说自己就是被一位黑水军中的圣人逼退的。 当时平原城中的不少人,还嘲笑他无中生有地编出一个圣人,来掩饰自己无能兵败的事实。 然而此时此刻,当那两只恐怖的拳掌,以一种突兀而可怕的姿态现身,并将代表着胜利希望的祭祀强行打断后,众人猛然醒悟过来:或许,崔青圭并不是撒谎? …… 田籍第一时间看向了身边的崔青圭。 后者回过神来,也看向田籍。 四目相对,尽显忧虑。 “这就是逼退你的那位?”田籍问道。 崔青圭沉重点头。 “可知什么来头?” 对于田籍的两位,崔青圭蹙眉沉思了片刻,道:“若我所料不差,对方很可能是兵家途径的秩五。” “藏身于黑水大军中的兵家亚圣?”田籍讶异道,“你我也就罢了。可先前龙尉大人明显对黑水大军有所防备,可何连他都未能提前察觉?” 崔青圭却反问:“你可知兵家秩五的名号是什么?” 田籍摇摇头。 便见崔青圭带着羡慕的语气,侃侃而谈道:“兵家秩五,名为‘善战者’。” “圣人云,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往往在外人察觉之前,就已经将战局导引至自己想要的方向。” “故而古之善战者,从无赫赫之名,不为世人所知。龙尉大人未能提前察觉,实属正常!” 听完崔青圭对兵家秩五的描述,田籍除了感觉这种敌人难缠之外,又忽而有些明悟:“莫非这次公孙乙率军飞渡天堑,突袭田齐腹地,竟是这位黑水兵家亚圣一手导引的?” “我也是这般想的!”崔青圭苦笑道,“因为唯其如此,对方才能避开圣人之间的约定,间接干涉这场凡俗之战。” “龙尉大人守护平原城,是彰显自身之道,对方推动这场大战,同样是彰显自身之道!” 听完崔青圭之言,田籍久久无言。 圣人们虽然没有直接出手干预战争双方,但其在显圣之时,便已经深刻影响了天下局势的走动。 置身期间的各色人物,下至庶民,上至田籍这边的秩四大能,甚至对面的黑水杀神,都不过是对方用于显圣的棋子罢了。 “一日不入圣,命运便要操弄于别人之手吗……” 田籍看着骤然发生逆转的战局,紧紧握住双拳。 …… 黑水人重新抵达城下后,并没有顺势发起进攻。 包括作为防守方的齐人,同样没有行动。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抬头望天,等待更高层次的战斗结果。 若龙尉的守护社稷之道获胜,平原都将安然无恙。 若对方的兵家攻伐之道获胜,那这场战争将继续下去。 这时候,高空之上,已经没有什么祭坛、拳掌了。 甚至连人影都没有,只剩蓝天白云,看上去分为宁静。 然而如田籍一般的秩四大能,却能从这片看似平静的景色之中,感受到当中足以席卷天下大势,至少平原都未来局势的可怕漩涡。 田籍记得月娥说过,有秩者秩五入圣以后,便进入了同一个世界的另一种维度时空中。 虽然“野马境”与“守静境”是游者的描述,但其他途径,也有类似的说法。 “儒圣与兵圣之战,左都大夫认为谁能获胜?”田籍问崔青圭道。 第五百四十八章 乱局 “龙尉大人,恐怕悬了。”崔青圭悲观道。 “黑水兵圣竟这般强悍?” “倒也不是对方修为更胜龙尉大人。”崔青圭分析道,“只是结合先前所见所闻,我怀疑对方圣人,可能不止一位!” “还不止一个?”田籍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已经够麻烦了。 若不止一个,这仗还怎么打? 便听崔青圭继续道:“兵争之事,不外乎攻与守。” “故而秩五善战者,又可细分为善守者与善攻者。” “善守者,有圣人之道【藏九地】,乃是能将自身深藏于九地之下,让敌人无从察觉,无法战胜,故而能立于不败之地。” “龙尉大人之所以未能提前察觉对方,除了善战者无勇名之外,我估计,也因为对方乃是一位善于【藏九地】的善守者。” “那只土石凝聚的巨掌吗……”田籍若有所思,“所以那从天而降的巨拳,就是善攻者的手段了?” “并非如此简单。”崔青圭摇摇头,“攻守之道,从无定法,岂可只看表象?” “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善攻者出手,的确有九天雷动,雷霆万钧之势,让人防不胜防。” “恰如先前龙尉大人,根本来不及应对,便已经先失了一局。” “这便是善攻者的圣人之道,【动九天】!” …… “二打一啊……”听闻崔青圭解释,田籍顿时明白对方为何悲观了,“一下子派来两个亚圣,黑水人的手笔可真够大的!” “这只是我猜测而已,对方也不一定来了两位。”崔青圭苦涩道,“说不定黑水的这位善战者,同时擅长攻守之道,守则立于不败之地,攻则稳握克敌胜机。” 说到这里,崔青圭语气森然道:“但这样的话,对方估计距离秩六的兵圣不远了,龙尉大人只会败得更快……” …… 就在高地大营的众人惴惴不安之际,平原城中,因为龙尉的祭祀被打断下,也乱成了一锅粥。 原来刚刚祝者们在龙尉开始祭祀之后,全都登上了城墙,肃立凝视高空的山河社稷祭坛,以祝者的【望祀】方技,参与到那位秩五小宗伯主持的祭祀之中。 其中两位肆师更是身先士卒,带领众祝协助龙尉完成祭祀。 只是随着祭祀被黑水的善战者强行打断,原本稳固温和的圣人之道,瞬间发生剧烈动荡。 这让参与祭祀的祝者,全都遭到了反噬,死伤惨重。 两位肆师首当其冲,更是承担了最大的伤害。 他们先前本就为了压制废院内层的不祥,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德性,极度虚弱。 如今再受暴击,当场昏倒。 年纪更大的老肆师更是脸色灰败,出现了濒死之貌。 肆师们倒下,祝者们大量伤亡,一庙三曹瞬间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 一庙三曹一乱,整个平原都府便跟着乱了起来。 在黑水大军兵临城下的困境下,没有官兵压制,整座平原城,也就不可避免地混乱起来。 甚至有人传言,龙尉大人已经战败了,黑水人即将攻城。 随着这种流言,一开始只存在与底层坊间,大多是世家大族,仍旧不为所动。 但随着黑水人再次发起试探性的攻势,就连这些高门大族都开始坐不住了。 莫非,龙尉大人真的败了? 他若一败,那谁还能阻止黑水大军? 那位黑水主帅,可是有杀神之名,屠城的前科…… 想到那种可怕的结果,不但底层黔首百姓,就连城中世家,都开始慌乱起来。 终于,不知是哪边先起的头,城中开始出现了大量的逃难的现象。 而逃难的人流为了抢夺道路、物资,又不可避免地发生争抢、械斗,让已经失控的局面,更加崩坏。 如果说城中还有谁稍显镇定,大概就是崔、庆三两家了。 因为他们族中主要人物、青壮,根本就在高地大营或是城墙上御敌,无处可逃。 …… 相比之下,作为公族的平原田氏,乃至于他们家主,封君平原侯,此时虽然也未曾逃离,却也离最后一步不远了。 而之所以还差一步,乃是因为平原侯正与核心五房的族老们,商议如何在撤退之中,保存家族实力的事。 嫡系人丁、财货资源,若这些都在战乱中失去,哪怕将来临海援军反攻过来,光复此地,倒是平原田氏还是不是现在这个平原田氏,就不好说了。 “两位肆师倒下,崔庆两位都大夫也自身难保,还望家主早作决断!”一位智房的族老进言道。 “我岂能不知道眼下局势危急?”平原侯没好气道,“只是我平原田氏不比那些小门小户,背着些破瓢烂碗就能逃难。这家大业大的,仓促之间,如何能妥当转移?” 其余各房之人也纷纷附议,他们家中积攒的好东西,能搬走的,绝非三天两头就能搬空。 至于不能搬走的,那就更多了……谁甘心就此失去,便宜外人? 那位智房族老见状,却是微微一笑,从容道:“诸君莫忧,我有一策,可保我平原田氏安然渡过此劫!” “那你还不快快说来!”平原侯催促道。 其余人也期待地看着这位智房的族老。 “天乙四五!”智房族老高声道,“此时祝庙群龙无首,守备空虚,我们正好趁机将那天字级封禁品的控制权限夺来,以护住我们在城中的产业与族人!” “龟壳碎片么……”平原侯目光一亮,“若是有那东西护持,我们却是能坚持到临海的援军到来……” 但很快他又摇头:“只是如今城中唯一一块龟壳碎片,正在废院内部镇压不祥,我们贸然取出,恐怕会祸及全城……” “家主!平原城即将不保,哪还管得了是否祸及全城?”反驳的声音来自仁房的一位族老,“况且到时黑水人攻下平原城后,要祸害,也是祸害黑水人不是?” 仁房族老的说法立即得到不少人赞成,就连平原侯也明显意动。 不过他又提出一个新问题:“我听老祖宗提过,鬼壳碎片的保护范围,大概也就小半个平原城。若我们只护住自己的产业与族人,那其他世家寒门,会如何看待我这个封君?是否有损平原田氏的人心道义?就算不顾他们,那崔、庆二氏,总不能也不管吧?” 这次开声的,是义房的一位族老:“此战过后,他们能活下几人都未可知。死人又如何跟我们讨论道义?至于外界风议,这不是临海援军太慢,敌人太强嘛?我们完全可以按此来推脱指责!” “就是就是!”一位礼房族老接过话头,“这崔、庆二氏弄权多年,藐视公族,多有僭越之举,依我看,正好趁机削弱他们两家!” “就怕他们两位家主事后怪罪!”平原侯提醒道,“他们外出作战,我们守于城内,若我们先逃,岂非失信于人?” “你等别忘了,他们两位,可都是秩四大能,别人难活,他们俩可不一定!” 提到信用,一直没怎么发表意见的信房,也有一位族老开声:“也不必完全不管他们嘛!” “哦,这是何意?”平原侯好奇道。 那位信房族老捋着胡子,目光狡黠道:“我们可以在发动前,派人通知他们。但也不必太早,差不多一刻钟左右吧,让他们有少许反应时间,但又不足以尽数逃命。” “这样一来,我们尽到通知盟友的责任,不算失信。” “至于他们跑得不够快,死在敌人剑下,于我们田氏何干?” 第五百四十九章 急转直下(上) 黑水人再度发起攻势后,高地大营内也出现了片刻的慌乱。 好在崔青圭作为主将兼家主,有足够威信;而田籍对泠然阁及以医者们也有相当号召力,故而在两人保证龙尉大人尚未落败之后,动荡的人心便暂时平复下去。 只是当两人再次登上泠然阁最高处,仰视越发趁机的天空时,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上面,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田籍甚至冒险到空中飞了一转,但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这说明,要么两边圣人的战场,已经彻底远离了凡人的世界;要么,就是胜负已分,其中一位的大道,得以继续推行。 若是第二种,那么眼下黑水人敢于再次进攻,便已经说明了胜负结果。 “多想无益,还是先应付好眼前局面。”崔青圭将视线落回地上。 此时黑水主力已经抵达平原城下,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黑色的洪流,呜呜泱泱,蔓延至天际。 哪怕身下有一堵四丈高的坚壁,众人也不禁看得头皮发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公孙乙大概从前锋处得知崔氏大营的棘手,果断放弃了这处战略高地的争夺,只派小股部队过来作牵制骚扰,其余大军全力攻城。 但这也未必完全是幸事。 因为一旦平原城有失,他们这支孤悬城外的军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特别是当黑水人开始进入蚁附攻城的阶段后,城上守军因为守城器械被烧光,只能全靠人命去填缺口,可谓惊险连连。 好几次敌人先登部队成功抢占了城头阵地,差点导致守军崩盘。 最终靠着庆朱木个人的勇武,才将这些敌人一一打退。 看着老对手在城头上疲于奔命的狼狈模样,崔青圭竟有些不忍,对田籍道:“我去冲冲敌阵,省得那老匹夫体力不支,被敌方大能趁机拿下。” “我那支无头战士大军借你。”田籍道。 “好!”。崔青圭没有矫情推辞,感激地对田籍拱了拱手,便转身下楼。 …… 在崔青圭车阵与无头战士方阵的冲击之下,黑水人派来的小股部队迅速败退。 而后崔青圭一鼓作气,继续带兵冲向黑水主力的侧翼,乃是履行“掎角之势”的诺言,为城中牵制敌军。 无头战士方阵,不论视角冲击力,还是威压激荡的气机,都相当骇人。 城下这些黑水兵显然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竟然都有些畏缩不前。 地方指挥官意识到来者不善后,果断收缩阵线,结阵防守侧翼。 这无疑让攻城的强度大大下降。 于是城上守军总算止住了继续崩坏的趋势。 庆朱木得空歇息,站在城头上,对着下方的崔青圭挥舞着拳头。 似乎是宣示自己尚有余力,对方多管闲事。 崔青圭嗤之以鼻,理都不理。 …… 当然,从场面上来看,此时依然是黑水人占据绝对优势,平原城岌岌可危。 这也是战前军议会上,众人早已预见到的局面。 所以眼下与其说是寄希望于靠守军抵抗强敌,不如说是以抵抗这种方式,来支撑所剩不多的士气。 撑到圣人战斗分出胜负,便足够了。 只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天上的圣人之战尚未有动静,地下的战场,却传起一声极为突兀的闷响。 准确地来说,声音来自飞鸿馆废院的方向。 且说,此时战场上杀声四起,金鼓、兵击、弦崩之声无数,在如此混乱的声音大杂烩之下,除了天上的圣人,任何地上的响动,都不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但是这声闷响,却有着神奇的魔力。 明明声音不大,偏偏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仿佛声音能直透过心底。 有那么一瞬间,战场上的每个人,都下意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视线投向废院方向。 虽然仍在厮杀的对手,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刀兵相向。 但后方那些尚未完全投入战斗的人,特别是有秩者,却已经彻底忘记了眼前的战斗。 因为紧随着闷响之后,原本平静的废院之中,忽而传来极为恐怖的威压。 虽然这些威压大多只在秩一与秩二左右,但禁不住数量惊人。 甚至超过了整个战场上,齐、黑双方的有秩者。 而且还在以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继续攀升。 这一瞬间,对战的双方,都莫名感到惊骇。 城下的黑水人在想,莫非情报上说的平原城废院,竟是齐人的障眼法,用来埋下一支伏兵? 而城上的齐人则想,莫非黑水人继横渡大泽天堑的奇迹之后,竟又在平原城旁侧,天降援军? …… “那不是黑水人的援军!” 田籍感受到废院方向异常诡谲,却又相当熟悉的气息,心中渐渐明悟。 “可若不是黑水人,平原城附近怎会突然冒出如此多有秩者?”妫鱼不解道。 “是废院里关押的邪祟。”阿桃徐徐走上前,目光紧紧盯着废院方向。 她也是那里的“常客”了,虽然气感不如田籍强大,但比在场许多人都了解里面的真实情况。 “阿桃阁主的意思是,麟字营压制不住里面的不祥了?” 听到妫鱼疑问,管蓝与公输五对视一眼,立即转身下楼。 但田籍拦住了他俩。 “兄长?”两位小年轻不解地看着他。 “以你们实力,去了只会白白送死。” 见两人目光依旧坚持,田籍板其脸,肃然道:“不单你们,此刻的废院,连你们营长也应付不了!” “为何?”两人愕然道。 “因为有人拿走了最后一块天乙四五!” 天乙四五,代号龟甲碎片,是平原城官府用于镇压废院不祥的天字级封禁品。 田籍前几日曾短暂接管过它,已经熟悉了其气息。 而就在刚刚那声闷响之后,他分明感觉“龟壳碎片”消失了。 有人强行抽走了废院的最后一面防火墙! 意识到失去“龟壳碎片”镇压,对废院会意味着什么,两位年轻麟甲闾紫龙卫瞬间脸色煞白。 管蓝语气艰涩道:“天字级封禁品,除了祝庙肆师,便只有紫龙卫营长有资格动用。” “如今两位肆师倒下,乐营长正忙于救治,总不能是咱们营长偷走天乙四五吧?” “你们说的只是通常的情况。”田籍提醒道,“但你们别忘了,天乙四五,终究是属于祝庙的封禁品。” “兄长的意思是,有人直接利用祝庙的控制核心,强行收回天乙四五!?”公输五恍然道。 一庙三曹的悬空建筑,除了泠然阁提供的六气悬空阵,其主体结构,基本都是公输氏的百工建造。 特别是当中的控制核心。 公输五出身高陆公输氏,从小就了解不少这方面的奥秘。 譬如在紧急情况下,祝庙可以直接收回天乙四五,用以防护以祝庙为中心,囊括都府,乃至邻近方圆一里地带。 一但想明白这点,取走天乙四五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谁能从此事中获利最大? 自然是都府附近的区域。 那里正是平原田氏各房的产业所在! “是平原侯!”田籍咬牙切齿道。 第五百五十章 急转直下(下) 平原侯这一手背刺,让本已经濒临崩溃的平原城——飞鸿馆废院——高地大营防线,直接断成了两截。 如今两边不但要面对城下的黑水大军,还得同时防备来自废院方向的威胁。 虽然黑水人同样得面对威胁就是了。 相对来说,高地大营因为处于主战场边缘,暂时还算安全 但之所以说是暂时,是因为田籍并没有把握,以如今手中力量,能不能对抗废院即将扩散出来的不祥。 如果无法对抗,那高地大营的众人,又该何去何从? “我进去废院看看。” 田籍很快有了决断。 现在,他必须找一个了解真实情况的人提供参考意见。 这方面,除了倒下的两肆师外,便只有一直镇压内层的麟字营营长,最为了解内情。 离去前,以防万一,他给留下来的泠然阁众人一一做了安排。 妫鱼与庞长老负责统筹全局,必要时,可以作出撤离的决定。 阿桃则在田籍离开后,临时接管泠然阁的阵法核心。 至于管蓝与公输五等紫龙卫,则负责带领众人维持秩序,以及对抗可能出现的邪祟。 …… 田籍飞临废院时,崔青圭也带着百名无头战士闯了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跟自己想到一块了,当下默契地继续往内层进发。 随着层层深入,两人的脸色越发凝重。 废院跟外头一样,也全乱套了。 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的混乱更为可怕。 原本按照固定路线巡逻的黑怪白火守卫,此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暴走,肆意攻击任何途径的生灵。 哪怕见到田籍两位大能,也毫无畏惧地冲上来。 虽然田籍不费吹灰之力就驱散干净,但这反而让两人越发感觉事态严重。 “这些守卫,乃是牺牲于此地的紫龙卫神魂凝聚而成。” 崔青圭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们生前都是紫龙卫?” 田籍想起自己还曾经从这些黑怪身上薅了不少秽土,一时感觉心情复杂。 “详情如何,我也不是太了解,毕竟十多年前时疫爆发之前,我就被庆氏那老匹夫刺伤了,没有参与这里的事。”崔青圭回忆道,“不过我记得后来废院,也就是当时的城郊驿馆出现变异后,为了压制不祥,大量紫龙卫前仆后继地进入里面。其中麟字营各闾,更是经常成建制地覆没于此……”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这位麟字营营长登临秩四,以镇压废院不祥为己命,成功构筑道心祭坛,才开始逐渐好转。” “竟是如此!” 听完崔青圭回忆,田籍忽而感觉这里的空气,仿佛充满了血腥气味。 而那些早就熟悉无比的犬吠声,则是当年烈士咆哮声的回响。 废院里有多少黑怪白火守卫,便意味着十多年间,牺牲了多少紫龙卫。 这些人生前为了守护平原城而战,死后依然如固。 至死不休! “所以这些守卫,都是麟字营营长制造出来的?” “确实与他有关。”崔青圭微微点头,“大齐祝者祭祀八神。而这位营长登临秩四前,一直主祭八神之一的星辰主。” “凝聚道心祭坛的仪式中,他得到星辰主的眷顾,借得二十八星宿中参、娄二宿的力量,将牺牲于此地的紫龙卫亡魂,尽数转化为二宿形态的守卫,镇压不祥。” “参、娄二宿的形态?”田籍看着周围黑怪白火的扭曲怪异模样,有些不解。 “参宿五行属水,又名‘参水猿’。”崔青圭提醒道,“娄宿属金,又名‘娄金狗’。” “猿与狗?” 田籍想起两者各自的特征,当即了然。 诚然从外表来历,浑身长满肉瘤的黑怪,与鬼火模样的白火,跟那两种动物的外形差距不小。 但考虑到对方常年待在废院这些邪异扭曲的环境中,若不出现这种程度的变异,反而说不过去。 况且黑为水,白为金,正好跟黑怪白火的颜色对应上了! “当年城郊驿馆的变故,源自于那一场离奇的大火。”崔青圭继续道,“所谓金水相生,水能克火,大概这就是麟字营营长特意借此二宿力量来镇压不祥的缘故吧。” “不过当下二宿守卫暴走,我担心他的祭坛,出了大问题!” …… 当两人终于在内层找到麟字营营长的时候,发现情况比崔青圭预计的更严重。 镇压废院不祥的祭坛,不是出了大问题。 直接破碎了! 此时祭坛边缘,道心破碎的麟字营营长气息孱弱,进入了弥留状态。 饶是如此,他还是紧紧抓住田籍两人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叮嘱道:“祭坛一碎,此地无救!” “找龙尉大人……保城!” “保不住……弃城保民!” 留下这句话,这位常年对抗不祥的紫龙卫营长,便彻底没了气息。 临终之时,他心中所想,依旧是保境安民。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寄托最后希望的那位龙尉大人,此刻远在九天之上的另一个维度世界,生死不知。 “弃城吧。”崔青圭声音沉痛道,“废院不祥扩散,平原城首当其冲,迟早不保,黑水人要占便让他们占去吧。” “我们依托大营坚守,尽量收留城中逃难出来的流民,直到龙尉归来,或是临海援军到达。” “那平原侯呢?”田籍忽而问道。 崔青圭微微一愣,立即明白田籍的意思,狞笑道:“他想躲在龟壳子里,我们就将他的龟壳掀翻,拿走!” “那东西本就是用来保境安民的!” “好!” 随即两人一边按照紫龙卫惯例,郑重地处理“干净”麟字营营长的尸体,一边商量如何夺回天乙四五的计划。 大致是崔青圭以崔氏家主身份在明面牵制,田籍偷偷潜入夺走封禁品。 崔青圭还将自己了解到的祝庙情报详细告诉田籍,好让他知道进去后该如何操作。 ……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人才刚刚走出内层区域,变故骤生! 且说,废院内部建筑,一直呈现出一种仄逼、残缺的诡异模样。 凡人甚至低级有秩者贸然闯入,容易迷失其中。 现在田籍已经知道,这是天乙四五镇压此地带来的效果。 那些比常规尺寸少了近半,且只有半边门窗的奇怪建筑,其实是被天字级封禁品的力量强行压缩进其他维度空间。 类似于游者所谓的“野马境”与“守静境” 据说正是龙尉大人的手笔。 如此一来,这些建筑中滋生出来的邪祟,因为秩次所限,一直被锁在异度空间之中,无法出来祸害。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天乙四五依然镇压着此地。 先前两位祝庙肆司合力,也只敢保证天乙四五移出半刻,不发生祸事。 而现在,距离平原侯取走天乙四五,已经两刻有余。 于是,那些被压缩进异空间的建筑,终于开始恢复了原本的大小。 于是,那些被困住了近十年的邪祟,终于逃了出来! 第五百五十一章 抱薪救火 隆隆! 一座原本只有一丈宽的“苗条”阁楼,忽而如同吹胀的气球一般,急速膨胀。 短短数息之间,阁楼便拓宽了一倍,恢复了正常该有的大小。 只是阁楼此时的模样,又完全说不上正常。 因为新增出来的一半建筑,与原本的相比,明显干净整洁许多。 以中线为分界,一半残旧破败,一半光洁如新。 仿佛同一栋阁楼,在不同时期的照片各取一半,强行拼接而成。 这种扭曲怪异的感觉,随着“新”的那一半传出渗人的怪笑声,又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邪祟要出来了!” 田籍气感触动,立即催动风气呼啸上前,意图阻止邪祟出来。 但一刻,一道浑身冒着烈焰的黑影从窗户中撞了出来。 虽然立即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但在风势的加持下,他身上的烈焰反而越发旺盛,点燃了身后阁楼。 紧随其后,越来越多这样的“火人”从缺口中涌出。 他们扭曲着身子,随风飘摇,嘴里不停发出渗人的怪异笑声。 作为“笑声”的专家,田籍只听出了恨意。 深深的恨意。 想要毁灭一切的恨意。 正如它们身上的火焰一般,烧烧一切,焚毁殆尽。 意识到风气会助长对方火势,田籍立即撤回。 但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其他御气符,全都失效了。 邪异之地,本就有干扰御气符的效果,譬如北溟,譬如大泽。 废院也不例外。 只是过去有麟字营营长的祭坛与天乙四五的镇压,这种影响微乎其微。 如今随着祭坛破碎,天乙四五被取走,废院的力量彻底释放出来。 居然比大泽边缘水域还要强,让田籍身上的全部假符都失效了! “幸好我的风兽、逐日两道真符不受影响。” 下一刻,一道苍莽悠远的咆哮声想起,白虹轰然落下,将火人连带半新半旧的阁楼,尽数轰灭。 诡异的笑声消失一空。 “好剑法!”尽管不是第一次见了,崔青圭仍旧对田籍的白虹贯日剑势赞叹不已,“你这一剑,庆氏那老匹夫都未必能安然扛下来。” 只是未等他高兴多久,周遭,乃至更远处,陆陆续续出现了像刚刚一样的轰隆之声。 无数过去被压缩进异度空间的废院建筑,全都开始恢复过来。 若是内里的“火人”全都涌出来,田籍两人就算杀到手软,都杀不干净。 “此地不宜久留。” 随即田籍带着崔青圭御气升空,直奔平原城方向。 …… 当两人来到平原城内时候,发现这里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逃难的平民、溃败的守军,乃至刚刚攻入城中的黑水军,全都搅合到了一块。 但最为可怕的,是那些从废院方向蔓延过来的火人,他们摇晃着扭曲的身姿,鼓噪着怪异的笑声,不断冲向城中各处,或是杀人,或是放火,让原本就因战争而陷入混乱的平原城,迅速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而更为吊诡的是,这些火人不但杀活人,还互相残杀。 胜利者身上的火焰,会化成大嘴一般的模样,将失败者吞噬进体内,而后火势大涨,体型变大,威压提升。 很多原本只有秩一威压的火人就是靠着这样吞噬同伴,在短时间内达到了秩二的层次。 秩二则变成秩三。 照此下去,秩四火人的诞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是在养蛊啊……”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田籍两人不得不暂时放弃取回天乙四五的计划,改而留在城墙附近,一边收拢溃兵,一边尽力阻止火人往城中蔓延。 至于黑水军,对方将领意识到平原城有变后,没有再贸然深入,而是退守到已经占领城墙的区域,静观其变。 这让田籍两人压力小了一些。 但也仅此而已。 随着涌入城中的火人越来越多,两人越发照顾不过来。 到最后,两人不得不守住一处城门,让平民们先逃出城,往高地大营的方向转移。 可惜这样的坚守,也只维持了一刻钟左右,就宣告失败。 因为终于有秩四层次的火人诞生了。 “杀!” 田籍二话不说,一道虹光轰杀过去。 崔青圭也不甘示弱,强弓连发照着对方薄弱的位置射去。 同时以无头战士为核心,让刚刚收拢过来的溃军重新集结起来,抵御敌人冲击。 在两名秩四的强势联手下,这头刚刚登临秩四的巨型火人立足未稳,就被轰动在地,发出激烈而怪异的凄厉笑声。 田籍两人乘胜追击,再度出手。 终于,再轰出第五道白虹之后,火巨人彻底熄灭,化为一地漆黑恶臭的脓浆。 “呼……它若再不死,老夫便要脱力了。”崔青圭擦了擦额角冷汗。 他单手开弓,本就比寻常更为艰难。加之连番征战,神魂德性消耗颇大,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 见到旁边的田籍依然有再战之力,不得不生出后生可畏的感慨。 只是这位被他羡慕的后生,脸色同样不轻松。 “怎么,难道还有其他秩四诞生了?” 田籍点点头。 “还有多少?”崔青圭紧张地问道。 “我不知道。”田籍声音疲惫道,“我只能确定,在我们杀死一头秩四的时间里,有更多头诞生出来。它们实在,太多了!” “如此下去,别说平原城,恐怕整个平原都,都保不住!” 这并非田籍故意夸大其词。 因为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气感之中,城中又多生出了两头秩四层次的火巨人。 至于火人更多的废院方向,数量只多不少。 说到这里,田籍目光紧紧盯着崔青圭,肃然问道:“当年时疫最后,城郊驿馆的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你问青圭也无用。当年他卧床养伤,知道的还没有他那位族侄崔伯佐多。” 一道温厚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田籍身边。 而事前,他完全未能察觉。 等他下意识警戒起来的时候,一位外形威武的紫衣中年男子,出现了在他与崔青圭中间。 “龙……龙尉大人!” 崔青圭霍然上前见礼,语气激动。 田籍意识到对方身份,目光也是立即放亮。 已方圣人规律,是否说明已经击退了黑水的那一位? 而最重要的时,此时此境,能拯救平原城的,也就剩下这位秩五亚圣,祝者途径小宗伯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亡羊补牢(上) “上面的战斗,我败了。” 龙尉一开口,就给众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他随后环顾四周炼狱般的景象,叹道:“我虽然败了,但黑水那位,也不算胜。” 田籍两人细细一想,便明白龙尉的意思。 龙尉的圣人之道,是守护平原都的山河社稷,而黑水那位的圣人之道,大概与攻克平原都有关。 此时平原都的首府平原城,已经从内而外,全面崩坏,龙尉的圣人之道固然失败了,可黑水那位的目的,不也没有达成吗? 君不见此时城墙上的黑水大军见势不妙,已经开始陆续撤出城外。 显然平原城这块烫手山芋,他们不打算接手。 “没想到最终拯救平原城的,竟然是我们的封君平原侯。”崔青圭哑然失笑。 只是笑声之中,有夹杂着讽刺与悲怆的意味。 平原侯确实从黑水人手中,某种意义上“拯救”了平原城。 但与此同时,他又将之推下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此事多说无益,还是先灭火!” 灭火二字一处,田籍气感中瞬间发现六气出现了刹那凝滞。 随后,那种熟悉是圣人之道出现,已经破碎了一次的平原城“护膜”,再次以龙尉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田籍被笼罩其中,感到莫名安心。 大概是一种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的感觉。 随着“护膜”往城中扩散,气感之中那种灼热的秩四气息一一消失。 很快,附近就听不到那种瘆人的笑声了。 …… “博闻去年初冬,曾参与了羊角县之事,应该不难理解十多前的时疫。” 龙尉一边推行圣人之道,一边追忆往事,回答田籍先前的提问。 田籍点点头,道:“大人的意思是,当年的时疫跟去年羊角县一样,都是某种仙神层次的力量外溢所致?” “可能吧。” “可能?”田籍眉头轻蹙,“莫非十多年过去了,以大人的境界,当年时疫真相竟然还未查清?” “驿馆距离平原城太近了。”龙尉沉声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查。” 田籍无言以对。 虽然这么说有些冷酷,但客观上来说,平原城与羊角县的重要性,不在一个层面上。 羊角县出了问题,可以建立隔离区,彻底封锁起来。 但平原城…… 且不说里面世家众多,牵扯方方面面的利益。 单就紫龙卫与一庙三曹的大本营,本身就在平原城中。 怎么封锁? 谁敢封锁? 实际上,哪怕去年的羊角县之疫,若非田籍得到齐一会的外援,别说查清真相,救出田猛等人,恐怕连他自己,也要折在里面。 然后成为官府事后统计的紫龙卫牺牲名单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名字,或者干脆只有数字。 最后尘封在官府的某份秘密档案中,永远不见天日。 从这个角度来说,当年平原都高层以雷霆手段,将时疫之害牢牢锁死在城郊驿馆范围内,不失为弃车保帅的理智选择。 “只是,你们当真一把火烧死了驿馆中的所有病患?” 在平原城官方的说辞中,当年驿馆是意外失火。 只是到了田籍如今的境界,见识了各种人心诡谲之事,特别是刚刚那些恨意冲天的“火人”。 早就不相信“意外”这种解释了。 试问一处大能坐镇,圣人看顾的繁华大城,在没有外敌入侵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连区区一个失火都解决不了? 还烧死了所有人? 所有真相只有一个。 这把火,就是这些圣人大能放的。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毕竟你也是因为那场时疫,失父丧母,家道中落。”龙尉叹声道。 “我并没有怨这个。”田籍摇摇头,“我只是为那些死去的病患感到不值。” “他们进入驿馆的时候,本想着你们这些‘大人’们,是来救他们的。” 田籍确实没有埋怨自家的事。 毕竟原主的父母去得早,距离他非常遥远。 所谓父母之情,只是原主残留的记忆感受而已。 但妫鱼姐弟,是他身边真实存在的亲人。 这些年相处下来,他知道时疫中失去父母,对那对姐弟的伤害有多大。 如今回想起来,那对姐弟的父母,同样是当年的病患。 搞不好,刚刚那些从废院里冒出来的火人,就有他们俩…… 这时崔青圭发现气氛变得压抑尴尬,连忙上前劝田籍道:“别人我不敢说,但令尊之事,确实跟龙尉大人关系不大。” “令尊与我侄儿伯佐,早在时疫爆发之初,就离开了平原城。跟后来的事情都没有关联。” “况且,他俩的尸体一直未曾寻到,我甚至怀疑,平原田崔根本没有死。” 听到崔青圭的说法,若田籍还是原主,必定会振奋鼓舞。 但他毕竟不是,所以淡淡一笑,便继续对龙尉道:“两位大人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确实为那些病患感到不值,但与此同时,我也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龙尉大人,为何会败给黑水圣人。” 便见田籍指着废院的方向,肃然道:“龙尉大人的圣人之道,是守护平原城的山河社稷。” “那敢问当年的城郊驿馆,那些不幸染疫的百姓,算不算在大人的‘山河社稷’里面?” “若算,那大人当年弃他门于不顾,岂非有违自身圣人之道?” “如此不圆满的‘道’,又岂有不败之理?” 说到这里,田籍长长一揖,道:“按照我们游者的说法,这废院里的一切,就是大人所行之道的‘担待’啊!” 话音刚落,龙尉疲惫的双目,忽而爆发出闪耀精光。 田籍虽然低头看不见,却瞬间感到极为恐怖的威压落在身上,神魂动荡。 圣人的注视,哪怕只是亚圣,也非他能承受。 好在龙尉知晓分寸,瞬间收回注目,对田籍半是赞叹,半是感慨道:“你如此年纪,如此修为,便能勘破我道中的弱点,将来成就恐怕不可限量。” 言罢,他背身负手,转向废院方向,慨然道:“不错,我当年所作所为,的确有违道心。所谓前因后果,如你所说,当年留下‘担待’,注定我今日落败。” “有道是亡羊补牢,我今日便来血债血偿,解决这份‘担待’!” “大人,你想做什么?”崔青圭意识到什么,悚然开口。 第五百五十三章 亡羊补牢(下) “大人,你想做什么?”崔青圭意识到什么,悚然开口。 便见龙尉回过头,莞尔笑道:“麟字营那傻小子,区区秩四,就敢以祭坛镇守一地不祥。我身为入圣之人,岂能不如他?” “既然不祥已经超出了秩四能应对的局面,那从今日起,便由我来负责镇压。” 言罢,龙尉对场间有秩者道:“我祭坛尚需修补一番,期间需要人给我们护法,你们可愿随我再进去一趟?” 龙尉大人慨赴义,众人心生敬佩,轰然应诺。 然而就在此时,废院方向,忽而传来一声幽怨而诡谲的笑声,仿佛来自地狱黄泉。 如田籍这般大能,也感觉莫名难受。 龙尉更是闻声神情剧变,催促道:“诸位快随我进废院,再晚就来不及了!” …… 就在龙尉带众人杀入废院的时候,高地大营的众人,也在苦苦抵抗废院方向的邪祟。 一开始,依托坚固的营墙,只有秩一的火人往往未靠近墙下,就被墙上以及更高处的泠然阁远远攒射,摁死在半途上。 但随着时间推移,在废院内养蛊的火人终于进化出秩三层次。 这些体型更大的火人,破坏力惊人,不但给崔氏留守的兵马造出极大伤亡,而且连番冲击之下,竟让厚达到半丈的墙体,出现了数处裂纹。 “最多一个时辰,城墙必倒。” 危急关头,崔氏留守的将领一边继续指挥抵抗,一边通知泠然阁尽力接引众人登楼,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 也只有那座能飞行的阁楼,才有希望带领大家逃出这片“火海”的包围。 但泠然阁这边,很快就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位置不够。 尽管泠然阁有三层,但其实每一层,也就相当于中等规模的民宅。 因为再大的话,那个残缺版的六气悬空阵,就支撑不了。 如今装下泠然阁与北门医馆的所有人后,剩下的位置,根本满足不了营地的需要。 更别说城中还有民众不断逃难过来。 谁能登楼,谁要留下,是一个非常难以抉择的问题。 与这家有交情,与那家有恩义,还有一些日常买卖的主顾关系。 当中牵扯的复杂人际关系,连庞长老这样的老江湖,也感觉相当头疼。 最终只能板着脸宣布以抓阄方式决定登楼人选,各安天命。 但这与其说是一个解决办法,不如说是逃避问题的借口。 一时之间,营地内部哭声四起。 妫鱼在一声声“鱼馆主,救救我吧”的哀求声中,当场手足无措。 医者言济世,然受难者众,可济者寡,以她微薄之力,能救得几个? “若我再强大一些,这些人或许能活下来更多。” 这一刻,妫鱼深深为自己境界太低而感到自责。 这次不单是为了不想拖田籍后退,更因为自己渴求济世的医者之心。 …… 而就在众人左右为难之际,一位意外到访的人物,让情况雪上加霜。 平原侯。 随他而来,还有数名田氏仁房的族老。 平原侯宣称城中都府已经失守,打算登上泠然阁避难。 抓阄什么的,平原侯理都不理。 不单如此,他随行还带来十多车贵重珍宝,也宣称要带到泠然阁之上。 这些东西若搬上楼,起码挤掉三十人的登楼名额。 田恕当场不干了,激愤大骂道:“眼下的大灾,根本就是你们为了一己之私惹出来的!你等可知这短短半日,城内城外死了多少人呐!怎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大胆!你一黄口小儿,如此冒犯家主,还真当我仁房没有家规礼法了?”一位仁房族老当场斥责田恕,扬手便要打。 结果手刚要落下,却被人拉住。 是庞长老。 “怎么,你们泠然阁也要违逆封君之命吗?”仁房族老斜眼威胁道。 “诸位大人息怒。”庞长老赔笑道,“非是我等不给田氏诸位开方便之门,实在是此地乃崔氏的大本营,我泠然阁若过于偏袒,恐怕崔氏的将军们,会不高兴啊……” 言罢,他还以眼神示意营墙方向。 上头的崔氏将兵已经察觉到这边的争执,纷纷看了过来。 诸田这才有所收敛。 但平原侯依然坚持他直接登楼。 至于田恕指责的问题,仁房族老宣称与平原侯无关,乃是其他四房的人瞒着平原侯偷偷干的。 平原侯乃至仁房,全程被蒙在鼓里,同样是受害者。 对于这番说辞,众人自然不信。 奈何这群人不但地位尊贵,本身也都是有秩者。 平原侯更是位居秩三。 这时候发生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还是庞长老周旋一番,以一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方式,让田氏众人“幸运”地全都抓到登楼的签。 当然,那些浮财死物,就别想了,这是泠然阁的底线。 看着诸田骂骂咧咧地登上阁楼,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田恕只感觉心中被一口恶气堵住,不吐不快:“用兄长的话来说,这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话音刚落,他忽而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原来是亲姐妫鱼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捂住嘴,以为姐姐又要责备自己表现失礼。 哪知妫鱼却道:“你赶紧上楼,盯紧这群祸害,省得他们胡作非为!” “姐?!”田恕惊喜地看着亲姐,而后郑重点头。 …… “哼,若非为了逃命,本侯才稀罕泠然阁这座破楼。”登上泠然阁后,平原侯对装潢简陋的房间,相当不满,“待将来动乱平息,我一定要将那些医者、游者通通发作苦力,为我筑城!” “那是自然!”一名仁房族老附和道,“只是当务之急,还是得设法登上三楼,抢夺核心。否则时间一长,都府那边就撑不住了。” 原来平原侯等人冒险出城,撒泼登楼,是因为发现废院邪祟的力量远远超出他们预计,依靠天乙四五已经不足以保命。 于是一番商议,决定抢夺泠然阁,然后将重要成员尽数转移上去。 到时驾驶着泠然阁远离此地,加上天乙四五的守护,足以坚持到援军到达。 这时候,另一名仁房族老跑了回来,抱怨道:“田恕那孺子太可恨了,居然带着紫龙卫把守楼中各处要道,我想偷偷潜上三楼,根本无路可走!” “看来他们也在防着我们啊……”先前那位仁房族老皱眉道,“实在不行,只能强攻了!” “不必如此莽撞。”平原侯微微摇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出发前,智房一位族老向我献了一计,必能兵不血刃,拿下此楼!”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为时不晚 “平原侯出城时被邪祟侵染,突发急病,需要鱼馆主亲自诊治?” 听到一位仁房族老的要求,田恕想都不想,直接回绝:“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姐看病呢,你们先取个号筹,慢慢排队吧!” “你……”仁房族老脸色铁青,“你三翻四次为难家主,藐视尊上,就不怕我们将你从仁房族谱上除名,赶出族学?” “悉听尊便。”田恕一脸无所谓道,“博闻兄长已经自号灵台田氏,我被你们赶出仁房,正好加入他那边。” 见田恕直接搬出田博闻这尊大能靠山,仁房族老顿时无话可说。 最后只能转身离开,骂骂咧咧道:“我就不信重金之下,那么多医者,没有一个愿意来给平原侯看病!” “慢着!”田恕追上对方步伐,“我略通医术,我先去看看情况吧。” “就你?”仁房族老明显信不过他。 “医者们忙着救下面的伤者,你们要么赶紧下楼,要么留在这里等,爱看不看。” 言罢,田恕径自往平原侯房间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背后的仁房族老见状,暗自窃笑。 ……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在仁房族老视线盲区,田恕跟那位看不见的“朋友”以唇语交流。 “只是若让其他不明缘由的医者去,指不定还会惹出什么乱子呢。还不如我先拖着他……” “知道知道,我一凡俗孺子,不是他们对手。” “可我这不是还有你嘛!” “难道你不愿陪我去?” “所以嘛!” “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 来到平原侯房门前,田恕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刚刚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通晓医术,这下露怯了?” 仁房族老的嘲笑声从背后传来。 但田恕没有理会。 “飘飘”朋友正给他疯狂示警,让他赶紧跑。 然而田恕才刚刚准备抬腿,平原侯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声音不算大,但站在房门前的田恕,刚好能听清:“无礼小儿,见到君上,岂有不下跪叩见之理?” 随即,田恕感觉到一股极为可怕的威压降临身上。 这种威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之感。 田恕瞬间涕泪满面,匍匐在地上。 他虽然并非有秩者,但在两位兄姊耳濡目染之下,立即猜到这大概是祝者一种名为【民极】的方技。 平原侯是祝者秩三。 田恕只是凡人。 差了三个层次,田恕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们要扣下我当人质,胁迫鱼儿姐!” 意识到这点,田恕愤怒之余,心中不禁有些懊悔。 自己还是太低估凡人与有秩者之间的差距了。 要是刚刚听“飘飘”劝,不贸然过来,至少还有向紫龙卫求救的机会。 现在却是连呼叫的声音,甚至连心思都快要失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对方以封君之尊,对自己这么一个孺子出手,显然脸面都不要了。 就算他不来,对方迟早也会设法扣下其他医弟子。 以姐姐妫鱼的品性,结果不会有什么差别。 “至少我还有‘飘飘’!” 想到这里,田恕用自己仅存的理智,对那位看不见的朋友,发出唇语。 “快去……通知……我姐……” “不,直接找博闻兄长!” …… “田博闻大人,好样的!” 废院里层,随着田籍再次一剑斩开一头秩四层次的巨火人,众人欢呼起来。 虽然龙尉在登坛之前,已经将内层的秩四清理了一遍。 但他开始修补山河社稷祭坛后,便无瑕再顾及火人,这时候,只能靠田籍与崔青圭等人护法,继续压制火人们的养蛊行为。 为了干扰火人们互相吞噬的速度,田籍最大限度地发挥了“风兽”真符的蛊惑笑声效果,或是以“哈哈”欢笑对冲火人们的愤怒,或是以“嘿嘿”奸笑让火人们生疑,又或是以“嘻嘻”的渗人笑声逼退火人们……等等。 这为众人至少争取了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但笑声覆盖范围毕竟有限,而火人们本身也无理智德性可言,只能迟滞,却无法直接消灭。 甚至他们同样会发出笑声,于风兽真符的笑面人犬互相干扰。 渐渐地,随着越来越多高秩次火人出现,笑声的干扰效果开始下降。 到最后,田籍等人不得不再次上阵,与火人们展开肉搏厮杀。 这当中,崔青圭发挥兵家胜将实力,指挥众人结成军阵,不断围杀、阻截毫无章法可言的火人,特别是让那些高秩次的火人落单。 而田籍则利用崔青圭创造出来的机会,一一点杀那些高秩次的火人。 这注定是一场让人绝望的战斗。 一头火人倒下的同时,会有更多火人从建筑里冒出,仿佛无穷无尽。 敌人越杀越多,越杀越强,反观己方,随着时间推移,活着的人越来越少。 不少人在绝望的局势,诡异的笑声双重压迫下,精神崩溃,直接自杀,或者自杀式地撞向火人。 若非崔青圭坐镇其中,田籍杀力恐怖,恐怕防守方早就崩溃了。 不过杀到这个时候,崔青圭身边,除了不存在“倒下”这种概念的无头战士以外,便只剩下数十人左右的崔氏亲兵。 而田籍的“绫烟”也因为连续出招,出现了烧融的迹象。 大家都力竭了。 偏偏在这时候,一道极为可怕的狞笑声,从远处传来。 那笑声仿佛有某种王者般的统治力,所到之处,火人们,不管什么秩次,全都闭嘴噤声,匍匐在地。 就连田籍身后的“风兽”虚影,都出现了剧烈晃动,差点崩塌。 “终于还是出现了吗……”崔青圭感受到龙尉以外的秩五威压,语气无比绝望。 没有龙尉压制,凭借田籍两人的力量,秩四火人根本无法及时清理干净。 所以秩五的出现,不过时间问题。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间来的那么快。 那可是秩五啊! 是圣人之道啊…… “我们辛辛苦苦求索半生的大道,它不过厮杀半日,就凝聚了。”田籍自嘲般笑道,“就是不知这位火圣人的‘道’是什么。复仇?养蛊?含冤昭雪?总不能是火之高兴吧……” 这时候,龙尉的声音从上方山河社稷祭坛虚影中传下:“它的圣人之道,应该是受到当年引发时疫那位存在的残余力量辐射所牵引,进而诞生出来的。虽然入圣速度惊人,但终究借助外力,根基不稳。以我的修为,假以时日,应该能将它完全压制。” “大人祭坛修好了?”崔青圭惊喜问道。 “嗯。” “那太好了!”崔青圭激动抚掌,对身边众人高声激励,“我们再坚持一下,协助龙尉大人压制不祥,夺回平原城!” 哪知这时候,龙尉却道:“你等不必在留下了,赶紧离开这里,离开平原城,带着活下来的人,去找新落脚地,重新开始生活吧。” “为何?”崔青圭愕然抬头。 “我刚刚说的‘假以时日’,是以数十上百年的时间跨度为计。”龙尉轻叹道,“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左担右待 平原城还有保住的希望。 但这个希望,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有跟没有一样。 因为以凡人有限的生命,根本不可能等到胜利归来的那一天。 甚至他们的子辈、孙辈,也未必能等到。 至于再往后……时移世易,就算龙尉最终取胜,那时候已经在别处落地生根的平原城后人,还有多少愿意回到荒废已久的祖地? “平原城,终究是要放弃了……” 众人感慨一番,不得不与龙尉拜别,而后迅速撤离。 …… 离开废院内层后,众人赫然发现,原本相对安全的中层、外层,乃至更远处的平原城,此刻已经变得没有多少差别。 城内城外,全都成了火人们肆虐的主场。 疯狂的笑声,惨烈的叫声,大火焚烧的噼啪声,建筑倒塌的轰隆声……所有声音汇聚到一块,仿佛为这座千年古城的陨落,送上最后的挽歌。 在邪异力量的侵染之下,就算龙尉最终获胜,这里也注定会成为一片凡人不敢轻易踏足的不祥之地。 不过田籍等人,此时也顾不上为这一幕悲歌感慨了。 因为越往外走,他们受到的阻力越大。 如果说一开始秩三乃至秩四的火人还是凤毛麟角,那如今目之所见,过半的火人都达到了秩三的境界。 而秩四,更是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等好不容易退到外层的时候,崔青圭身边,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士兵了。 田籍干脆将无头战士收起,直接带着崔青圭御风而行。 然而两人将将退到外层边缘的时候,那堵四五丈高的土墙后方,突然扑上来两头秩四的火巨人。 措不及防之下,田籍两人被其中一头巨人的火掌掀翻在地。 虽然田籍立即挥出白虹贯日剑势,将当先的那头火巨人击倒,但紧随而来的另一头,却来不及在出剑,只能御气后撤,依托地形与对方周旋,一时间竟有些左支右绌。 而就在田籍忙于应付第二头火巨人之际,第一头倒地的火巨人,竟重新站了起来,却没有找田籍报仇,而是冲向了掉到另一边明显更弱的崔青圭。 崔青圭怒喝一声,将大弓当作长剑,与火巨人狠狠撞到一起。 而后,毫无意外,崔青圭倒飞三四丈,血喷一地。 兵家本就不已近身搏杀见长,他又是重伤断臂,连番苦战,如今早就是强弩之末,哪是新生的火巨人对手? 眼见火巨人得势之下,再度欺身攻来,而傍边的田籍显然来不及救援,崔青圭轻叹一声,闭上眼。 “我生于斯长于斯,如今为了保护此城而战死在此,作为一名兵家,倒也无憾了……” 然而就在火巨人的拳头即将落下之际,一道暴烈的吼声从巨人身后传来。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火巨人再次被砸飞,落到了数十丈外的另一处院落。 而后一柄锋锐的金属矛头,出现在崔青圭眼前,差之毫厘,就要撞到他眼睑之上。 “是你,老匹夫!” 崔青圭看清持矛之人,语气莫名复杂。 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些意外以及不解。 原来刚刚千钧一发之际,庆朱木威武的身影骤然出现,从后背一矛击飞火巨人,救下了他。 “我当年被刺你一刀,今日救你一命,恩怨两清!”庆朱木收矛伫立,冷脸道。 崔青圭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嘲讽老对手几句,但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单单是因为对方确实救了自己一命,更因为他看到庆朱木跟自己一样,浑身浴血,气息衰弱,同样到了极限。 内忧外患双重打击之下,他与田籍在城外四处救火,城中主持防守的庆朱木同样不轻松。 此情此景,再计较过往私怨,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时候,田籍总算撂倒了缠身的火巨人,赶回来准备与庆、崔二人突围。 哪知庆朱木摇头拒绝,固执道:“要走你们走,我辈为侠,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右都大夫,此刻并非呈勇斗强之时,龙尉大人有令,要我等带着余下的人,逃离此地,保下平原城的火种!” 搬出龙尉这座大山,庆朱木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又再次摇头。 田籍不解,旁边崔青圭却反过来劝他道:“别白费心机了,这老匹夫不会走的。” “为何?” “他是平原城的大侠啊!”崔青圭提醒道,“他的侠义之道,本就为了此城而生。不管当年背刺如日中天的我,还是今日舍命救人,皆是如此。” “虽然在我看来,他终究只是匹夫之勇。但正如你先前说废院是龙尉圣人之道不够圆满的‘担待’,那这平原城,何尝不是庆朱木的‘担待’?” 说到这里,崔青圭自嘲的指了指自己,笑道:“当然,大概,也是老夫的‘担待’吧。” “左都大夫……” 田籍哑然失语。 他从崔青圭的目光之中,已经看到了死志。 或者说,其实庆朱木出手相救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决断。 如今不过是多活了一会。 便见崔青圭环顾四周火海,喟然长叹道:“当年之事,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终究是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人死去。” “大概我后来境界无法寸进,除了庆氏老匹夫留下的暗伤意外,也是因为多了这一份‘担待’的缘故吧……” …… 崔青圭终究未能多作感慨。 随着越来越多秩四的气息出现,靠近,两位相斗半生的左右都大夫,在这一刻,终于达成了共识。 他俩联手拖住这里的敌人,让田籍赶紧带着余下的人,逃离此地。 这意味着,他们将与平原城,一同埋葬于此。 临别之时,崔青圭给田籍留下最后两条叮嘱。 其一,后续逃出去的人,不管先前来自何家何氏,希望田籍都尽力救一救,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其二,龙尉与火圣人的战斗,虽然龙尉大人自称有优势,但保险起见,还是需要向别地圣人求援。 当然,圣人们愿不愿意救,只能看天命了。 田籍也就只能尽到通知的责任。 …… 再次动身之时,田籍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不去管后方越发惨烈的战斗声。 不能浪费两位都大夫拼死争取的逃命时机。 只是,当他飞临废院最外围的土墙之时,一幕熟悉的景象出现了。 墙外世界,一片火海,却并非平原城。 无情无穷尽的建筑,接天连地,仿佛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 时隔一年,田籍再次遇到了“诡打墙”的现象!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上楼下阁 “我已经登临秩四了,怎么还会遇到这种情况?” 田籍望着前方迷宫一般的景色,听到神魂激烈而悲壮的战斗声,心中焦急万分。 “莫非,因为火圣人的出现,这座废院邪异的程度升格,成为了对方显圣的地方?” 若是如此,那田籍就麻烦了。 圣人之道要困住他,他若不得其法,恐怕走到死,都走不出这里。 “实在不行,只能向三老求救了……” 虽然对那三颗“星辰”十分忌惮,可生死之际,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就在此时,他心中无来由地出现一阵心悸的感觉。 那种感觉,同样十分熟悉。 “飘飘兄?”田籍讶异轻呼。 随即气感扩散,果然在墙头某处,发现了那个秩二气息的不明身份邪祟。 说起来,他第一次进入废院,还是对方带他进来的。 “对了,飘飘兄似乎对废院环境十分熟悉,不知道废院升格以后,他还有没有脱困的办法。” 就在田籍思索该设置什么问题让对方左右横跳的时候,那位从来未曾与他有过神念、语言交流的邪祟,第一次,对他发出了“声音”:“可算找到你了,仲休家的崽子。” “你,原来您竟是……”田籍愕然失语。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有了熟悉的感觉。 记忆中,久违的熟悉。 …… 另一边,平原侯等人成功扣下田恕后,终于露出了獠牙。 首先,所有的游者、医者、紫龙卫,乃至抽到签登上泠然阁的民众,统统被赶了下楼。 前者是顾及田恕的性命,后者则大多屈服在平原侯的的淫威之下。 毕竟她作为此地封君,积威日久,普通民众天然惧怕,甚至都不必动用祝者方技【民极】。 至于少数不屈服,或者受伤走不动的,则被仁房的族老们直接从阁楼上扔了下去。 楼上楼下,一时惨叫哀嚎不断。 这之后,平原侯要求泠然阁交出阁楼控制核心,打算驾驶着泠然阁逃离此地。 “平原侯这是要弃我等于不顾啊!” 得知对方野心后,营地内的民众、兵士们怨声载道。 奈何实力境界差距摆在那里,加之畏惧对方权势,只敢怨恨,却无力反抗。 妫鱼等人也是义愤填膺。 只可惜田恕掌握在对方手中,只能怒目而视。 “你们也别这样看着我了。”平原侯高居阁楼之上,睥睨着下方众人,“你们身为我的子民,为我牺牲,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日我平原田氏若能东山再起,都有你们一份攻来。别在这哭哭啼啼的了!” 见下方的民众对此反应寥寥,平原侯也懒得再废话,以剑刃抵住田恕的脖子,再次威胁泠然阁众人交出控制核心 “鱼儿姐,诸君,不必管我生死,快杀了这个狗屁封君!” 田恕抽空对下方大喊一声,当即被反应过来的田氏众老重新摁住,而后狠狠抽了他几个耳光。 看到弟弟的小脸被抽得通红肿胀,妫鱼心疼得掉下眼泪。 但对于是否交出控制核心,她却拿不定主意。 或者更具体地说,她虽然忧心弟弟安危,可若是交出泠然阁的控制权,那包括她姐弟,包括地上的所有人,都将失去最后的逃生希望。 或许以田籍之力,能保她姐弟俩活到最后。 但田籍再强,一人之力,又能救得了多少? 救弟弟还是救大多数人,妫鱼心中痛苦挣扎万分。 就在这时候,一道浑身气息阴冷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阁楼最顶端。 “放开田恕吧,我来当你们的人质。” “阿桃阁主!”妫鱼看到那张标志性的瓷娃娃脸,一时感动莫名。 她下意识想说些感激推脱的话,可话到嘴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阿桃只是木着脸对她点点头,便接着对平原侯道:“泠然阁的控制核心在我手上,需要熟悉的游者才能稳妥驱动。” “这一时半会,你们不可能找到比我更熟悉这里的游者。” 平原侯闻言,与众老对视一番,而后纷纷点头,接受了这个提议。 正如阿桃所言,此刻形势十万火急。 他们还得驾驶泠然阁回去都府接引其余四房的嫡系核心成员,还要搬运贵重物资,以及最重要的,将“天乙四五”的控制核心也转移到泠然阁上。 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 这之后,确认田恕安全回到姐姐手上之后,阿桃带田氏众人来到阁楼最高层的阵法核心之处,开始操控泠然阁再次移动。 田氏众人为防止阿桃出猫腻,牢牢把守在她四周,只让出一个正前方的空位,以便她有行驶的视野。 一旦她有小动作,便会瞬间方技、刀剑齐齐加身。 面对四周虎视眈眈的田氏众人,阿桃的瓷娃娃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虽然她内心已经焦虑万分。 实际上,决定出手替换田恕之前,她已经到神魂空间里向“泥人”求救。 奈何当时情势紧急,她等不及“泥人”回复,就现身去换下田恕了。 此时随着平原城城墙渐渐临近眼前,她不知道自己还等不等得到意中人相救。 离开平原城之前,平原侯等人需要她当阁楼的“御者”,不会伤她性命。 可是离开平原城,达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呢? 以她与田籍及其亲属的交情,若是平原侯会放过她,恐怕没人会相信。 “只能尽力拖延一下了。” 想到这里,阿桃驱动阵法核心,稍稍偏离平原城的方向。 这个动静很快被田氏众人发现,齐声责难。 阿桃却淡然道:“泠然除了能御气而行以外,本身只是一栋普通阁楼,跟其他民房无异。” “此时城中火势凶猛,更有不祥肆虐,你们当真要让我将阁楼直接驶入城中?” 田氏众人这才作罢。 不过还是催促阿桃加快行进速度。 当然了,阁楼能飞多快,在场谁都没有经验,所以速度是快是慢,全凭阿桃心意控制。 …… 但阿桃再怎么绕路,再如何龟速行进,泠然阁终究还是进入了城中,而后坚定不移地往都府的方向飞掠而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日落月升,冲天火光,将大半片天空染成橘红。 直到临近都府附近,火光稍弱,众人才能稍稍看清前路。 看着城中产业连片烧毁,田氏众人都是哀叹不已。 但一想到即将带着财货、家人安全转移,又暗暗送了一口气。 不过就在此时,一位在阁楼前方观望的仁房族老,却忽而指着都府方向,失声大叫道:“你们快看,火势蔓延到都府内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前得后失 以一庙三曹悬空建筑为首的平原都府,因为收回了“天乙四五”的控制权,理论上,不应该被火势波及。 代号“龟壳碎片”的天字级封禁品,足以抵挡一段时间任何不超过秩四层次的伤害。 此时火势居然蔓延都府内部,莫非此地又诞生出新的火圣人? 或者天乙四五被大量秩四火巨人围攻,直接破了防? 这个发现让田氏众人忧惧不已,纷纷跑到阁楼前方观望。 若天乙四五坏了,那他们就算有泠然阁在手,恐怕也逃不出这片不祥之地啊! 很快,阁楼进入都府,飞到了一庙三曹的所在地。 然而此时此刻,田氏众人赫然发现,原本那座高达五层,每层面积至少是泠然阁十倍之多的巨大悬空阁楼,此时居然消失不见了。 悬浮在都府之上不知道多少年月的一庙三曹,居然不见了! 这一刻,包括平原侯在内的田氏众人,全都陷入了极度愕然的状态。 愕然之中,又带着某种恐惧。 一庙三曹的五层阁楼之上,不但有大量他们提前运上去的珍宝、粮食等辎重,嫡系五房的核心成员,更有他们逃生的重要希望,天乙四五。 如今一庙三曹的悬空建筑整个不见了,联想到火势蔓延进都府,恐怕天乙四五也连着被带走了。 这是直接断了他们这些人的生路啊! “是谁,是谁不经本侯允许,私自开走了一庙三曹!”平原侯愤怒咆哮,歇斯底里。 “家主,一庙三曹不比泠然阁,没有大能动手,不可能有人驾驭得了的!”有仁房族老提醒道。 “那究竟是谁!”平原侯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禁不住怒火中烧。 “是田博闻,是那游者田博闻抢走了一庙三曹!” 一道凄厉的哭诉声从下方传来,平原侯定睛一看,便见数百名华服贵族,正站在原本一庙三曹建筑的下方,彷徨不知所措。 正是留守在此的五房嫡系成员。 他们原本带着所有财货以及天乙四五,等待平原侯抢到泠然阁,而后一起逃离此地。 如今泠然阁是成功抢来了,可财货,天乙四五,却连着庞大的一庙三曹,整个被田籍抢走了。 人倒是都全留下了。 可光留下人,有什么用! 光凭一座破破烂烂的泠然阁,根本逃不出去啊! 所有人都逃不出去 从天堂瞬间坠入地狱的感觉,让阁楼上下的田氏众人,全都陷入了某种绝望的情绪之中。 正如先前高地大营中,被平原侯等人抛弃的逃难民众。 “快,快拿住阿桃阁主!”有仁房族老反应过来,厉声提醒众人,“她与田博闻等人有交情,我们可以用她威胁对方!” 只是当众人回过身时,却蓦然发现,刚刚还待在控制核心附近的阿桃,已经站上了另一侧的栏杆上。 “快拦住她!” 田氏众人飞身扑去对侧。 只是已经晚了。 众人将将来到栏杆前的时候,阿桃早已飞身跃下了阁楼。 月色与火光交相辉映之下,阿桃那张苍白精致的脸庞,泛起道道红晕,如同春日盛开的桃花。 “这座阁楼,又老又窄,束手束脚。” “你们要抢,送你们好了。” 话音刚落,阿桃坠落的身影在暴涨月华之中,凭空消失。 留下田氏众人或是破口大骂,或是愕然相顾。 但很快,他们就顾不得怨恨了,因为数道如同来自黄泉深渊的诡异笑声,接连传来,越来越近。 秩四的火巨人! 还不止一头…… 一时之间,泠然阁上下,哭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只是这个“泠然阁”,已经跟真正的泠然阁再无瓜葛。 …… 月华消散后,阿桃见到那道熟悉的雄壮背影,惊喜地飞扑上前。 只是未等她靠上去,对方蓦然回身,露出了田籍那张白皙晶莹的脸庞。 阿桃吓得立即停下脚步,而后满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他们没有伤到你吧?”田籍关切问道。 阿桃摇摇头,但目光始终回避田籍,说不出的难为情。 田籍当即会意,解释道:“那位先生还要帮我处理一些事情,所以接引你回来后,他又匆匆离开了。” “是这样啊……”阿桃语气幽幽,说不出的失望。 只是下一刻,她视线瞥看到田籍身后的一个巨大金属圆盘,忽而凝住。 那是一个如同磨坊水轮一般巨大的圆盘。 因为“泥人”的缘故,阿桃虽然阁主当得咸鱼,但学识眼界一点不低,立即认出了这是一庙三曹的六气悬空阵驱动核心。 比起她刚刚才操作的泠然阁残缺版,这个不论威压、复杂程度,都要远远超过前者。 阿桃甚至发现上方镶嵌着三道具备秩四威压的“版画”。 如果所料不差,应该就是游者秩四的“真符”。 当然,阿桃所知的,也就仅此而已。 她毕竟未曾踏足秩四境界,不了解这些真符的来历,只能凭借秩二的气感,隐约分别出三者分别代表阳气、风气、雨气,三种类型的真符。 但不知为何,看到阳气真符上的“画面”时,她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是一副巨人追逐大日的图象。 很快,阿桃便明白熟悉感何来。 这不就是自己帮“泥人”夺得的“逐日”真符吗? 连溢散出来的气息都一模一样! “怎么,如此贵重的宝物,泥人居然送给了田博闻大人?” 惊疑之下,阿桃情不自禁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不过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失言。 哪知田籍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跟她一样,嘴角抽抽,表情僵硬。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怪异的表情,气氛无比尴尬。 最后还是田籍先调整过来,轻咳一声,道:“他说我这里更安全,就暂时寄存我这,不是送给我的……” 这个理由,别说阿桃,连田籍自己都不相信。 这可是秩四御气的真符啊,又不是寻常宝物。 哪怕是游者大能,如果真符不具备御阳的能力,同样是无价之宝! 只是仓促之间,田籍却想不出更合理的借口。 总不能说泥人意外战死,自己帮他收敛遗物时得到的吧? 阿桃怕不是当场爆炸? 果然此话一出,阿桃立即抬起头,以审视的目光,仔细打量起田籍。 这在过去,哪怕田籍还是泠然阁成员的时候,也从未有过。 田籍分明感觉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第五百五十八章 来情去意 就在田籍忐忑的等待中,阿桃忽而收回目光,一语不发地转身下楼。 脸色木然如旧,情绪除了略有些忧思,几无起伏。 强如田籍,此刻居然有些猜不透对方的真正想法。 “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啊……” 田籍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将此事暂时抛诸脑后,处理更紧要的事。 实际上,在阿桃到来之前,他身边还有另一位朋友在场。 或者说,他之所以能顺利逃出废院迷阵,而后成功夺取泠然阁的控制核心,正是多得这位朋友一路相助。 飘飘。 当然,现在田籍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这位在妫鱼田恕父母亡故后,一直暗中照看两姐弟的邪祟,不是别人,正是两姐弟的亲生父亲! 一位生前曾在都府任职的工匠。 原来这些年,两姐弟日思夜念的亡父,并没有真正离开他们。 而是换了另一种形式,继续陪伴在他们身边,并且与日渐长大的弟弟田恕,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世伯可真是瞒得大家好苦啊!” 虽然对方生前跟田籍父母并无多少交情,但以如今田籍跟妫鱼姐弟的关系,他还是直接以长辈相称,称“世伯”而非“世兄”。 飘飘,或者说妫鱼父亲闻言,冷哼一声,道:“我要是直接亮明身份,你还有狗胆对我家鱼儿下手吗?” 田籍悻悻一笑。 好吧,严格来说,“世伯”也不对,得叫“外舅”才行。 不过妫鱼父亲很快语气一软,叹道:“以我如今的状态,他们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田籍默然。 确实,成为邪祟虽然勉强也算“活着”,但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至少妫鱼会非常难过。 良久,田籍再次开口:“世伯今后有何打算?我对泥塑之道略有所得,如果世伯不嫌弃,我可以为你捏造一个栖身之地,减缓神魂消散速度……” 妫鱼父亲想到不想,直接回绝:“不必了,只要你们口中的‘废院’不灭,我就可以永生不死。” “什么意思?”田籍愕然。 “我与先妻,是奉命修补城郊驿馆时染得疫。”妫鱼父亲追忆道,“后来那里发生什么,你应该也听说了。” “总之,我大概因为生性胆小,能苟活却不好死,于是被某种神灵存在的气沾沾染,成功转化为如今的模样,而后浑浑噩噩地活到了现在。” “好处是,废院在,我就在。” “但我也因此与此地绑定,再也分不开。” 田籍闻言一愣,道:“言下之意,世伯无法跟我们离开?” “我倒是想离开,这不是做不到嘛。”妫鱼父亲无奈道,“况且,就算随你们离开,将来又该以何种面目见我的儿女?” “就怕小恕见不到你,会很难过。”田籍叹声道。 “小家伙总要长大成人的。”妫鱼父亲沉声道,“他要学会接受失去一些旧友,又认识一些新朋,而后在一路跌跌撞撞,得得失失之间,成为一名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 “总之,我的儿女,今后就拜托你了。”妫鱼父亲最后嘱托道。 田籍郑重点头:“不用世伯说,我也会努力照顾好他们俩。” 这之后,阁楼飞跃过废院,驶向高地大营。 而妫鱼父亲,也趁机离开阁楼,落回废院。 不过就在他“落地”之际,神魂之中,忽而收到田籍以【知鱼】方技的传念—— “依我之见,世伯并非因为胆小怕死才化为邪祟,而是因为顾念年幼儿女,心中有所‘担待’,所以才勇敢地‘活’下去。” “哪怕是以邪祟的方式。” “哼,这竖子,居然敢指点长辈了。”妫鱼父亲心中哼哼几声,感觉将儿女交托给田籍,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咦,对了,‘那件事’,我要不要告诉他一声?” 不过此时五层阁楼已经加速远去,他已经追不上了。 “罢了,毕竟是他们家的私事,我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 田籍回到高地大营时,营墙已经被火人们冲破好几处缺口。 全靠崔氏兵将们以肉身抵挡,才没人火人入营肆虐。 但到了此时,存货的崔氏子弟也已经不多了。 田籍见状,一边放开五层阁楼权限,让众人抓紧登楼,一边带来无头战士大军,为众人阻挡如同洪水一般的火人大军。 经过一番苦战后,活下来的人,总算全都顺利登楼。 至于没登楼的,则永远倒在了这里。 哪怕五层的大型悬空阁楼,还有他们容身之地。 …… 这之后,在田籍的虹光与风气的开道下,五层阁楼险之又险,脱离了火人肆虐的战场,一路往未知的前路驶去。 阁楼上的众人,返身回顾,望着曾经的家园陷入一片火海,渐行渐远,或是失魂落魄,或是怆然涕下,不知道自己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这份悲凉的心情,让劫后余生的喜悦冲谈了许多。 唯有田恕,此时并未知道好友“飘飘”独自留下,依旧龇牙咧嘴地对着平原城的方向挥舞拳头。 一时大笑平原侯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时庆幸身边的亲朋好友基本都活下来;一时又感慨博闻兄长果然厉害,他们家的房子真是越换越大了。 而站在阁楼最高处的田籍,同样在观望。 却并非即将消失的平原城,而是阁楼上的众人。 妫鱼姐弟。 医馆弟子。 泠然阁众人。 还有很多来自田氏、崔氏、庆氏,以及很多田氏认识不认识,听说未听说的贵族或平民。 甚至包括还在高陆都深处跋涉的小队成员。 所平这些幸存下来的人们,如今都聚集道这座五层悬空阁楼之上,既代表平原城将来的希望,也是田籍此刻无可推卸的“担待”。 虽然阁楼御风而行,但田籍分明感觉,这五层阁楼连带楼中所有人的重量,全都落到他的肩上。 他第一次生出成为大能以后,罕有的疲惫之感。 “大概是这数日连番苦战,身心具倦了吧。” 田籍心中如此安慰自己道。 …… 虽然责任不轻,且前路茫茫,但这五层楼的人将来出路何在,毕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决定清楚。 也非田籍一人的决断。 他决定先好好休息一番,再从长计议。 至于如休息放松精神,还有什么比找妫鱼一起……盘点此战收获更让人精神振奋呢? 这座五层大阁楼,可是曾经都府的权力核心,汇聚一都之地的精华所在。 这波田籍偷楼成功,可不是肥了。 是巨肥! 第五百五十九章 犹有所待者也(上) 当田籍带着妫鱼等人开始盘点一庙三曹上的物资储备时,着实是被惊到了。 衣食住行之类的基础物资自不必说,本来一庙三曹上就大量储备。 再加上田氏核心五房为了逃难又储备了一些,足够这五层楼上千号人消耗半年有余。 妫鱼甚至感觉自己将来都没必要在地上重建一处北门医馆了,占着医曹那一层就能直接开张。 这里可比当初医馆的物资储备多百倍不止,甚至还有很多她只在医书上见识过的高级药材! 就这,还是因为这段时间战争大量消耗,才剩下的量。 若是战前,医曹的丰腴程度简直不敢想象。 剩下的方士曹、工曹也差不多,田籍也让庞长老、公输五等人一一负责清点了,全都看傻了眼。 庞长老老成持重,表现还好些,公输五直接笑得合不拢嘴。 最后还是管蓝揪着他耳朵,警告他这不是他自家的东西,别忘了紫龙卫身份,这才稍稍收敛。 不过公输五回头揉着耳朵,却颇为不忿地嘀咕道:“虽然不是我的,但现在这五层楼,唯博闻兄长之命是从,兄长又信任我,这还不是一样……” …… 当然,相比起这些基础物资以及大量浮财,对于田籍来说,楼中最珍贵的东西,却是另外三样。 其一,是祝庙镇压的各种字级封禁品。 诚然这里的收藏跟临海宗伯府无法比拟,至少传说中的泰字级一件也没有。 但毕竟是一都精华所在,就连天字级都不少。 单以这几件计价,足以秒杀整座楼的其他珍宝财富。 唯一遗憾是,这些封禁品有着各式各样的问题,搞不好就会引发新的灾难。 往日这里尚且有祝者们以祭坛镇压,问题不大。 如今祝者所剩无几,肆师更是全都倒下,如何处理这里的封禁品,就成了一大难题。 所以封禁品虽好,田籍却除了已经熟悉的天乙四五“龟壳碎片”外,其他全都不敢乱动。 在知道怎么安全处理的人到来前,还是让这些“宝贝”安安静静地待在库房里吧。 …… 幸而,第二样最珍贵的“东西”,有望在将来解决这个问题。 那是两位秩四大能,老肆师,以及鹤字营营长,乐仁。 火人们攻入平原城后,留守的大能们同样陷入苦战。 等田籍来到都府时,相对年轻的现任肆师已经壮烈牺牲。 乐仁则在倒下前,勉强用药石吊着自己的命,如今还在昏迷中。 唯有老肆师,因为一直处于昏迷状,没有参与最后的战斗,反而保住一命。 但也仅此而已,他的状态甚至还不如乐仁。 如今这两位资历与实力并重的大能老者,全都被田籍安置到最高层的祝庙,亲自照看。 一则除了他,楼中再无人能妥当监视两人的状态。 二则,从私心而言,有这两位旗帜般的老者在手,田籍占下这座五层阁,就变得更加名正言顺。 毕竟一位是祝庙前主吏,一位是紫龙卫营长。不管将来谁提出质疑,或者对这五层阁楼动了贪念,田籍都可以宣称自己是奉这两人之命,暂时代为看管。 反正那两位不醒来,谁能证明田籍撒谎?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两位暂时醒不来,未必是坏事。 但也只是暂时。 长期来说,田籍还是需要经验丰富的老肆师处理封禁品这些“定时炸弹”。 而乐仁,则是他为妫鱼找好的师傅,同样不容有失。 …… 至于第三样珍贵的东西,田籍已经掌握在手中。 那就是一庙三曹的完整版六气悬空阵。 不同于用假符凑合的泠然阁残缺版,这里的阵法,是以一枚名为“治水”的御雨真符作为核心驱动的。 这枚真符的存在,让一庙三曹能够长期悬停在都府之上,而不需要考虑额外补充假符。 如今加上田籍的两枚真符,五层阁楼不但浮空能力更进一步,甚至能像先前泠然阁一样,具备移动能力,速度犹有过之。 先前田籍就是靠着这个有三枚真符驱动的六气悬空阵,才带着众人安然逃离平原城的不祥火海。 虽然不知道这枚“治水”真符属于囚居临海都的哪位泠然阁元老,但跟“逐日”一样,现在它也成了田籍的囊中之物。 “连上我道心所在的‘风兽’,我手上就有三枚真符了,从御气数量来说,倒是不下于深海的‘雾鲗’了。” …… 想到深海的状态,田籍不禁又联想起先前旁观龙尉显现圣人之道时,曾经思索过的问题。 游者,何以入圣? 从崔青圭当时分享的经验来看,祝者、兵家,都是借助外在的东西,来构筑自己的圣人之道。 祝者,兵家,包括黑水的法家,本质都是集众之道,要借助外在的“众”来成道入圣,倒也不奇怪。 但游者显然与这三者不同。 游者理念,讲求率性而行,逍遥自在。 若是依托外力入道,那还是游者的“道”吗? 想到这里时,田籍目光下意识看向手边的一本书。 那是阿桃离开泠然阁时,顺手带走的藏书之一。 因为泠然阁曾经被许氏父子洗劫,真正有价值的所剩不多。 而这本名为《傲吏》的簿册,因为对于真正的游者已经意义不大,所以得以幸存下来。 当初田籍还是外门弟子的时候,曾经翻过此册,并看到一句前人留下的旁注。 当时他看得不明所以,如今回头再看,忽而有所触动。 虽御六气,犹有所待,何以入圣? “莫非只要心有所待,哪怕御满六气,也无法入圣?” 田籍忽而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见识过的那些游者之外的各路大能。 虽然他们秩次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有所“担待”。 管叔吾对东山再起的坚持; 孙峻野对报仇雪恨的执念; 崔青圭作为崔氏家主的负担; 庆朱木作为平原大侠的道义; 两位肆师以及麟字营营长为了压制废院不祥而各自倾其所有。 甚至包括已经入圣的龙尉,还不是因为曾经在城郊驿馆的无情大火中留下“担待”,最终要为此付出耽搁百年的沉重代价? “集众之道,尚且会因为外在的事情而有所担待,更何况是讲求逍遥的游者?” “莫非深海那种强行集满六气之御的做法,果真不是游者入圣的正确方向?” “可若这不是入圣之法,那游者又该如何入圣呢……” “也不知道三老已经梦蝶祖师,是如何做到的……” 田籍一时千头万绪,想着想着,身心忽而感觉无比疲倦。 自从登临秩四以后,他可是一刻不停地战斗到了现在,与人斗,与天斗,与不祥斗…… 如今死里逃生,暂时安全下来,疲倦感便禁不住一涌而上。 “还是先歇息一下吧……” 田籍合上书,躺倒在榻上。 大概是因为太过疲惫,片刻后,他就进入了熟睡状态。 而就在这时候,一道如幽灵般的素白身影,忽而从某种帘帐背后闪出,悄悄抵近他身前。 第五百六十章 犹有所待者也(下) “博闻兄长,你可算落到我手上了!” 素白身影的主人,有着一张清冷美颜的容颜。 如果田籍此时睁开眼,便会发现对方跟孙坡独女姬夷旦长得一模一样。 但不知为何,尽管女子的纤纤玉指不停地摩挲着他的脸庞,他就是未曾醒来,更毫无察觉。 仿佛女子并非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命,而是某种维度之外的旁观者。 女子也因此越发肆无忌惮,指间不断翻飞的锋利刀片,好几次贴着田籍喉头皮肤轻轻划过。看上去,只要再压深一分,就会见血,相当惊险 可女子明明做着如此危险的动作,凝视田籍的目光,却如同看着久别重逢的情郎,迷离中带着幽怨,深情款款。 “他们说,只要除掉你,我就能更进一步。”女子如泣如诉地自语道,“可你是我的博闻兄长啊,我怎么舍得对你下手?”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一个既能满足他们要求,又能让我们永不分离的主意。” “那就是……我吃掉你!!!” 说到这里,女子迷离的目光中,爆发出疯狂的色彩,连带语气、身体,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颤抖到极致,雪白肌肤竟起朱红如潮的色泽。 唯独手中刀片,反而稳定下来,死死抵在田籍的喉间,蓄势待发。 “你说,我的这个主意,是不是妙极了?” 田籍自然没有回答。 不过女子并不着急。 为了这一刻,她可是耐心蛰伏了很长时间。 想到即将跟田籍彻底“融为一体”,她激动之余,只想让这一刻再稍稍延长一些,好让她彻底享受这种夙愿即将达成的巨大喜悦感。 但就在这时候,五层外侧的栏杆上,忽而传来响动。 女子第一时间察觉,不惊反喜。 “那狐媚子也来了吗……正好一起收拾了!” 然而很快,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该死,一个两个,怎么都赶趟似地……偏偏在这种时候!” 虽然不甘,但意识到贸然出手将会面临极大变数后,女子只能收敛气息,再次隐退到阴影中。 …… 不久,栏杆上的动静就传到了田籍房内。 一道如同猎豹般健美的女子身影,背负着大剑,趋步奔向田籍榻前。 但未等她走进,身后就传来一声娇喝:“你想干什么!” 健美女子蓦然回头,却见一位医者打扮的俏丽医女,正站在房门前,手捧一碗热腾腾汤药,对自己怒目而视。 健美女子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对方身份,便正过身,郑重揖拜道:“在下墨烟,临海城墨者巨子,忝为临海卫狐甲闾闾长。足下应该是就是田闾副常说的族姐妫鱼吧?” “你是博闻的上官?” 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后,特别是见对方神色坦荡,不似作伪,妫鱼脸上的警惕之色稍缓。 但还是皱眉道:“墨闾长忽而造访,又在楼间高来高去,不知所谓何事?” “高来高去……这是在讽刺我行迹可疑么……” 墨烟心里无语吐槽,同时忽而感觉,这位外表看似温婉贤淑的田籍族姐,虽然只有秩二,但绝对不是易与的对手。 “不对,我为什么会下意识将她视作对手……” 将脑中奇怪的念头甩去,墨烟当即肃然解释道:“初夏之时,我与田闾副奉齐皇之命出使吕齐,后来因为各种变故,一路辗转到前些日子,才得以归来。” “此后听闻平原都有变,田闾副心念家人,先行一步。我则在安顿好其他随行人员后,便按照约定赶来汇合。” 墨烟给出的理由可谓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妫鱼更是早就从田籍那里听闻过这段经历,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当场无话可说。 “这位墨闾长,是在暗暗责怪我私心作祟,打扰她与博闻的办理公务么……” 妫鱼心理暗自嘀咕,同样感觉这位墨闾长并不简单。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对方匆匆赶来,并非仅仅是为了公务。 以及,近乎本能的直觉,对方与田籍,绝对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而她不知道的是,墨烟看着她复杂的目光,同样有种感觉,这位医女与田籍,大概率不是单纯的族姐弟关系! …… 虽然两女暗自忖度,各有警惕,但总归两人都是明慧藏于内的性子,所以在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很快便都恢复了寻常客套模样 仿佛只是上司关心下属前来探访,而下属家人则心怀感,激热情款待贵客。 最后在妫鱼的提议下,两女联袂下楼,为墨烟接风洗尘。 路过四层的时候,两女还见到一位女子正依靠在栏杆边上发呆,视线毫无焦点。 妫鱼为墨烟介绍这是平原城泠然阁的阿桃阁主,墨烟当即抱拳见礼。 只是阿桃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竟然毫无反应,如同木雕。 妫鱼当场替她赔罪,表示阿桃阁主就这性子,并非故意。 墨烟也哈哈一笑,大方表示并不介意。 只是离去之时,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对方精致如瓷娃娃的脸庞,想到田籍曾经出自这个平原城泠然阁,便下意识生出这可能也是“对手”的警惕。 但见旁边那位大概率是“对手”的妫鱼毫无介怀,便又立即反省自己应该是过分敏感了。 …… 只是了两女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前脚刚刚下楼,阿桃后脚便瞬间迈开,往上层走去。 那张常年无表情的瓷娃娃脸,居然罕见地泛起一丝神采。 上到阁楼后,阿桃径直走到田籍榻前,蹲下,伸出双手。 却并非触碰田籍,而是在对方身上不断比划,仿佛比对着什么。 虽然两人同出一门,去岁秋猎时也曾同行一段路,但实话实说,阿桃对现实世界的男子,或者更直白一些,对所有现实世界的人和事,都兴趣寥寥。 这大概跟她在现实世界里,脑海中那个不断冒出不可名状声音有关。 只有躲进神魂空间,她才能感到安全自在,做回自己。 而那个代号为“泥人”的中年男子,更是她最大安全感的来源。 每每一想起他,心中就会感到安适、甜蜜。 唯一遗憾,两人多在神魂空间交流,现实世界中,却极少见面。 对上一次,也不过一枚替身泥人罢了。 原本以为这次对方随田博闻大人前来,两人终于能真正相见。 不曾想昨夜以明气行符聚头后,出现在眼前的,依然只有田博闻。 “明明与我心意相通的泥人,为何眼前的却是田博闻大人?” 这个念头一出,阿桃心中的疑惑再也无法停下。 随后的逐日真符,以及田籍的蹩脚解释,更是让她的疑惑无限放大。 回去以后,她彻夜难眠,回想过去种种迹象,一个难以置信,却又格外合理的解释,冒上心头。 田博闻大人与泥人,就是同一个人! “可是,他们两位,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对于阿桃来说,年龄、外貌、体型甚至声线这些特征,其实并非她真正困扰的地方。 因为对于齐一会成员来说,在现实世界见面时易容乔装,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若泥人的真面目正如他所呈现,阿桃反而还要提醒对方多多注意。 所以她真正迷惑的地方,是对神魂气息的感觉。 作为日常游荡于神魂空间的齐一会成员,她对神魂的感知敏锐度,甚至要超过现实世界对真人的感知。 而“泥人”给她的感觉,就跟田籍这个人外表呈现出来的感觉极为不同。 甚至跟泥人有限几次碰面的时候,她同样感觉对方的神魂气息,跟其呈现的外表格格不入。 当时她以为这是对方乔装所致。 如今考虑到田博闻的嫌疑,她忽然想到了新的可能性。 并且在想法冒出的时候,神魂中没来由地有所触动,仿佛只要她对这个可能性作出判断,今后的人生道路就会更上一层楼。 就在这时候,田籍忽而翻了翻身,正好一片衣袖挡住了脸庞。 没有了容貌的“干扰”,光看体型轮廓,阿桃已经百分百确定,这就是自己见过的那个“泥人”! 于是,她心中立即有了结论:“泥人就是田博闻!但泥人也不完全是田博闻!”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泥人基于某种不明原因,占据了田博闻的身体,故而才有这种身魂不一的不协调感!” 这个念头一出,阿桃感觉自己的【心斋】大为触动,神台瞬间变得无比清明通达。 她想起泥人给自己讲解过的秩二修德要点,立即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因为识破了“泥人”的真相,秩二修德圆满了! 这让她更加确定自己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而这时候,因为阿桃的激动情绪,田籍有所察觉,终于转醒过来。 睁开眼,他见到阿桃极为丰富多彩的表情,一时有些愣住。 往日,这可是只能在神魂空间中才能见到的啊? 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很快,连他自己也表情惊喜。 因为理智值面板上,阿桃的理智值,赫然变成了100%s! “你秩二修德圆满了?” 阿桃欣喜点头,但很快又收敛笑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外人的!” “啥?啥子秘密?” “哦,对了,还有鱼馆主妹妹!”阿桃神神叨叨道,“虽然有些对不住她,但为了你的安全,只好连她也一起隐瞒了……” 言罢,阿桃还煞有其事地对田籍郑重点点头,而后蹑手蹑脚地转身下楼。 留下田籍独卧高楼上,一脸懵逼。 “是我睡太沉,错过什么了吗?”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醒来同时,角落了同样响起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而后一切渐渐归于虚无。 (第五卷有待,完) (p.s.本章字数略多,但强行水成两章又怕影响情绪的连贯性。反正是本卷最后一章了,就让大家一次看个爽吧……以及,可以开始猜下一卷的卷名了^_^) 第五百六十一章 大难之后 远离平原城以后,五层楼终于彻底安全。 在北门医馆医者的努力下,伤员们的伤势陆续好转,就连田猛的伤势也都稳定下来。 秋嫂对妫鱼自然是千恩万谢。 不但她,所有被医馆救助的伤员们,全都感激北门医馆的仗义相助,这让鱼馆主的人望越发高涨,也仅次于以一己之力救下整座楼的所有人的田籍了。 而因为妫鱼与田籍的亲密关系,这种人望又间接推高了田籍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 也就昏迷中的老肆师,能够与他比肩了。 有这两位镇守五层楼,众人心中的绝望仓惶之感,也稍稍得到了些缓解。 …… 至于田籍,确定五层楼进入安全地带后,楼中事物就都交给妫鱼打理了。 不得不说,妫鱼确实有管家的天赋,过去能将北门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打理五层楼,处理各种复杂人际关系,同样得心应手。 就连老江湖的庞长老兄弟,也对她赞不绝口。 田籍也因此得空下来,花更多时间研究顶层的真符,特别是新的得的治水真符。 可能的话,他想自己尝试制造梁兽行符,这样的话,手中掌握的力量就更强了。 毕竟如今他不单要保护自己,还有一整座五层楼要负担。 …… 不过妫鱼啥都好说话,唯独在一件事情上,却表现得有些不依不挠。 原来因为数日前墨烟悄悄潜入阁楼,妫鱼认为五层楼的防守还有漏洞,于是决心要重新整理一番五层楼上的防务,确保同样的事不能再发生。 平心而论,这天下间有墨烟这等身手的秩三,有几人? 反正除了只存在于徐昭画像中的贞荌,田籍是一个都没见过。 以五层楼如今的防守力量,天乙四五龟壳碎片,三真符六气悬空阵,再加上田籍这位游者大能,以及两位可能会醒来的医者与祝者大能,就算来敌有秩四境界,田籍也有信心保住五层楼安全脱险。 至于更高层次的圣人……那就不是简单整理防务就能解决的了。 总之,田籍明显感觉妫鱼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墨烟。 偏偏她嘴上说得义正辞严,什么眼下平原都兵荒马乱,不可大意;什么五层楼是平原都最后的希望,不容有失…… 田籍全都没有反驳。 非是不能,实乃不该也。 反正这种时候对方需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有理有据的反驳不是? 而墨烟见状,不知是否激起好胜之心,居然也同意了这个要求。 “既然此事因我而起,那自从今日起,鱼馆主整顿防御,我则继续负责发现漏洞,如何?”墨烟含笑道,“也省得旁人怀疑我对此楼有什么企图,不够光明正大呢。” “那样最后不过了。”妫鱼也是微笑相对,“墨闾长身手不凡,对于梁上君子如何高来高去之道,应该最有经验……” “哈哈,鱼馆主过奖了!” “呵呵,墨闾副不必谦虚……” 看到两人不甚自然的笑容,田籍忽然感觉,自己还是躲回最高层研究真符比较好。 …… 接下来,墨烟与妫鱼,一者为矛,一直为盾,没人将五层楼的各处漏洞里里外外地梳理了一遍。 虽然不能说鸡飞狗跳,但确实动静不小,连深度宅女的阿桃也被惊动了,过来围观。 “经过墨闾长与鱼馆主一番整理,五层楼上的防御体系恐怕比过去一庙三曹时代还要高。”阿桃不禁感慨着,而后莫名起码地又补了一句,“真是辛苦你了……” 对于阿桃的前一句话,田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悄无声息地潜入五层楼了。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因“祸”得福了。 但后面一句…… “你那日跟我说发现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意思啊?”田籍悄悄以【知鱼】跟阿桃交流道。 自从那日醒来后,田籍发现阿桃也变得有些不对劲,时不时瞅着无人时机,悄悄登上五楼,就为了给他说一句加油鼓劲的话。 或者如现在这般,见到他夹在妫鱼墨烟二女的针锋相对之间,便安慰一句“辛苦”之类的话。田籍搞不懂她的脑回路。 要不是见她眼下秩二修德圆满,他都以为她又被那种不可名状的呓语搞到失德了。 不过就跟先前一样,阿桃说完安慰的话,便不再解释,转身回去第二层的方士曹。 那里如今成了泠然阁的新驻地。 五层楼上,就数北门医馆和泠然阁活下来的人最多。 田籍直接将医曹与方士曹划给他们作为临时驻地,方便继续为维护五层楼的运转提供帮助。 不过阿桃也不完全是在回避他。 因为在这一批逃难上楼的平原城民众中,有些过去潜藏城中的野生游者。 要是在一庙三曹的时代,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登楼。 但在眼下逃难之际,自然就没有这些顾及了。 正好这些人资质全都不差,田籍便建议阿桃全都吸收了。 能够在毫无官方资源供应下踏入超凡世界,能力自然不差。 阿桃甚至在当中发现一位熟人。 正是曾经在巨人遗藏那里一起冒险的齐一会游子,灰叶。 田籍私下在神魂空间问阿桃是否暴露了自己真实身份。 没想到阿桃却说,自己以‘夭夭’的身份劝说她潜伏在阿桃阁主身边,帮助她做事。 这样就能让泠然阁吸收一个秩二境界游者的同时,又不至于暴露她的真实身份。 田籍一听顿时乐了。 这不就是他玩的“泥人不是田博闻”那一套吗…… “这是从我身上获得灵感了?” …… 随着防务整顿如火如荼进行,田籍忽然发现除了确实提升了五层楼的防御严密程度以外,还带来一个意外的收获。 话说自从远离平原城以后,众人虽然获得了安全,但也因为失去生活目标,而暂时变得士气低落。 甚至深更半夜之际,不时有哭声从楼下飘上来。 虽说人与人之间的悲喜不尽相同,但唯独此时此境,五层楼上的人们,对于丧亲破家之痛,有着共同的记忆,于是这种哭声便无可避免地具备极为强大的传染力。 往往一处哭声起,很快变蔓延到整座阁楼。 就算不哭的人,心中情绪也多半抑郁难伸。 田籍感知到五层楼上下,日益浓郁的“哀悲”情绪,感觉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没有外敌入侵,五层楼上的人心就先自行崩溃了。 不过随着妫鱼与墨烟搞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参与进防务讨论的人越来越多,田籍渐渐发现,那些夜半哭声少了很多。 时不时还能听到楼下传来的讨论之声,譬如墨闾长今日需要耗时多久才能突破鱼馆主的防御。 或者鱼馆主明日应该这般那般改进,才能彻底堵死墨闾长钻漏洞……之类的 这些讨论大多是茶余饭后的闲聊,对于防务整顿没啥实际意义,但确实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减少了悲伤的时间。 于是田籍受此启发,又组织了一个全员参与的活动,乃是给这座五层阁楼重新命名。 一庙三曹已成过去,“五层楼”也不是啥正式的楼名。 干脆给这个共同的新家起个新名字,忘却伤痛,展望将来。 田籍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众人一致赞成。 反正老肆师还在昏迷中,也没有人跳出来反对。 随后他又拿出楼中浮财,开出丰厚奖励,这更让众人参与的热情到达了新的高度。 …… (p. s.这个活动不限于五层楼,也欢迎看书的你们参加哦^_^) (p.s.2 新的一卷开始了,我是不是又可以求一轮票票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何去何从 给五层楼起名的活动发布下去以后,田籍很快就收到各个层面的反馈。 有说此楼来自平原城,理应称为“平原楼”。 这个提议主要来自平原城的世家贵族子弟。 但也有人说“平原”二字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个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封君,而拯救众人的是灵台伯,所以改为“灵台楼”更合适。 这种意见,多来自底层平民,以及部分对田籍、妫鱼有好感的贵族。 至于那些没有明显立场倾向的人,则更喜欢诸如“望乡楼”“归原楼”之类寄托思乡情谊的楼名。 值得一提的是,泠然阁的游者因为要日常协助田籍维护楼中的六气悬空阵,知道了阵法核心是三枚风、雨、阳的真符,故而提出晴雨楼、风雨楼、金风细雨楼等等让田籍产生浓浓既视感的楼名…… …… 通过收集不同层面提议的楼名,田籍基本上对于五层楼中的人心偏向,有了更确切地了解。 泠然阁与北门医馆,是他毫无异议的“嫡系”,不论田籍做什么决定,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 紫龙卫们因为田猛等人的关系,加上田籍本身就是平原卫出来的紫龙卫,对他的态度也跟前两者差不多。 在这三者之后,底层的平民,对田籍也大多持拥戴态度。 毕竟他们能从战乱中活下来,全靠田籍之义,妫鱼之仁。 而态度最为复杂的,还是贵族阶层。 这当中,崔氏子弟因为曾跟田籍等人在高地大营并肩作战,加上崔青圭一直对田籍青睐有加,就算两边意见不合,也大多持合作态度,有商有量。 算是贵族中对田籍最为友善的一派。 甚至比田籍出身的本家田氏都要亲近。 至于田氏、庆氏,乃至其他平原世家,因为过往的恩怨,或者因为祝者过往对游者打压的态度,对田籍暂时难言信服,更多只是寄人篱下的屈从。 但这部分毕竟只是少数,所以田籍虽然没有故意打压,但也不会刻意交好,只是与其他人一般平等相待。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秩四大能,而且还是五层楼上目前唯一状态完好的一位大能,已经有了自成一股势力的底气。 也该轮到这些失去家族依靠贵族子弟们来考虑如何讨好田籍,而非相反了。 …… 楼名的讨论各执一词,未能达成统一意见。 不过田籍也乐见众人有一个日常讨论的话题,便也暂不表态,维持现状。 私底下还是用简单直白的“五层楼”作为临时称呼。 如此又过了数日,随着伤员康复,士气好转,一个重要的议题也提上了日程。 五层楼的众人,该何去何从? 如今的平原都各地,要么被公孙乙的黑水大军占据,要么是即将被平原城邪祟污染的区域,再要么,就是是不适合长期居住的险邪之地,譬如君子谷。 而且随着后续各地援军抵挡,这里必将再起战事,迟早乱成一锅粥。 所以五层楼上下基本都有一个共识:眼下必须暂时离开平原都,到异乡避祸。 但对于去何处,避灾,众人却有不同意见。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如今五层楼更靠近南边的高陆都,所以大部分人都提议就近去高陆都找高陆侯收留。 一则高陆都有学宫镇守,那里是圣人之地。哪怕圣人有不理凡世俗事的奇怪规矩,但心理上也能提供更多安全感。 而最重要的是,前番公子怀信以及紫龙卫平原卫主力也都在那里,于情于理,他们这些平原城难民去投奔,高陆人也不好阻拦。 不过墨烟却有不同意见:“如今高陆都正与陌河北岸的黑水人对峙。我等前番路过的时候,也听闻那里战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与其再入战乱之地,何不往西走,去已经止息兵戈的梁国?” 对于墨烟这个提议,田籍相当心动。 毕竟比起前途难料的高陆都,如今梁国的将、相皆是田籍的自己人,就连他本身也有客卿身份,庇护一座五层楼卓卓有余。 但他想起姬绫临别时候的提示,心中又不免有些疑虑。 “算了,这种关乎前路吉凶的问题,还是咨询一下专业人士的意见吧。” 想到这里,田籍便在当夜通过千里共婵娟与姬绫通信,提出自己的疑问。 很快姬绫回信,果断否决了去梁国的提议。 但理由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卜筮结果,而是一个更为实际的障碍。 “大泽又生异动,而且天下险邪之地也有类似迹象?” 田籍仔细阅读姬绫提供的情报,不禁看得心中微微发寒。 原来送田籍等人上岸后,孙坡又在大泽附近停留了一段时间搜集情报,看看公孙乙是究竟是如何请动大泽异兽帮忙带着五万大军飞渡天堑的。 最后发现,原来黑水人早就有了横渡大泽,长驱直入三齐腹地平原都的打算。 而证据就是大泽西岸密密麻麻的祭坛。 这些祭坛过去被严密保护,加之大泽上往来船只并不多,所以一直未曾被发现。 如今战略达成,黑水人自然不再掩饰,甚至在国内当作功绩大肆宣扬。 因为这些祭坛全都采用原始野蛮的活祭,而祭品,正是过去一年对中陆入侵战争中俘获的战俘! “如此说来,过去一年,不论南边交陌都的主力大战,还是北边边陲之地的天阳与陈国交锋,竟然全都是为了这一次横渡大泽的战略行动作铺垫?” “就连凶兽朱厌踏破谷道关防线的黑天鹅事件,也被他顺手利用了?”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为黑水战略决策者的魄力所震撼。 这是真真正正纵穿南北,横贯东西,以天下为棋局的大手笔啊! 相比起来,齐皇所谓的南守北攻,相互制衡之类的算计,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不过黑水人这次的大胆行动,虽然成功将五万生力军投入平原都,并且也确实导致平原城的覆灭,算是达成了基本战略目的。 但与此同时,却也带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大泽异兽大能出没,似乎牵动了圣人层面的某种波澜,大泽中沉眠众多可怕异兽,居然陆续有苏醒迹象。 并且天下各处险邪之地,譬如北溟,譬如西北云空,譬如关东群山等等,受大泽异兽气机牵引,也开始有动乱的苗头。 从这个角度来说,平原城废院的失控,恐怕也有这个因素的影响。 虽然直接原因还是平原田氏核心五房的作死行为。 姬绫最后在信中说,父亲管叔吾卜了一卦,认为黑水那位皇者蓄意入侵中陆,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开疆拓土,还有别的更深层次的图谋。 而这种图谋,多半与大泽的邪异力量有关。 所以梁国舟师如今全都退回了本土,远离大泽,以防遭池鱼之殃。 “如此看来,梁国是真的去不了了。”田籍心中遗憾道。 因为从平原都去梁国,走他先前登陆平原都的路线是最安全方便的。 但前提是有梁国舟师在那里接应,如今当然是不用想了。 至于其他路线,要么深入险邪之地,要么需要绕路高陆都,那还不如直接去高陆都。 就在众人渐渐达成统一意见的时候,楼上的另一位大能,鹤字营营长乐仁,终于醒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高陆之行 “老夫能有什么高见?灵台伯说去哪就去哪呗。”田籍当面请教乐仁,后者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老夫年老体虚,又打不过你这后生,要是一言不中听,你丢我下楼怎么办?” “乐营长说笑了,您是鱼的师公,是长辈,我怎会丢下你!” 田籍不禁失笑摇头。 乐营长语气虽然很冲,但这种直率反而让田籍感觉亲近。 而且乐仁也不完全说气话,他虽然醒来,但伤势绵延难愈,还时不时恶化,全靠医曹积累的名贵药材吊着命,如今只剩说话的力气。 搞不好小田恕过来都能轻易放倒他。 大概他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佳,当下也不去争五层楼的主导权了。 反正田籍这个“灵台伯”封号虽然听着奇葩,但却是毫无疑问的实封封君,有世卿世禄的待遇。 这是齐皇与徐公子昭都认了账的。 那既然如此,他作为齐皇的紫龙卫营长,从旁协助,提供咨询意见,也没有什么问题。 “眼下公子怀信与紫龙卫主力都在高陆都,前者有大义名分,又与你相善,后者乃是举足轻重的武力,先去汇合他们,也方便再图后事。” 乐仁首先肯定了去高陆都的提议,但旋即语气一转,肃然道:“但此去高陆都,老夫却不建议五层楼直接露面。” 田籍闻言,当即躬身一揖,以示郑重听教。 便见乐仁目中精光闪烁道:“五层楼乃是原本一庙三曹所属,汇聚了平原都一都精华,更是某种精神象征之物。我等虽因逃难不得已占有,但其实没有正经名分,所谓怀璧其罪,不得不提防有心之人在此事上作文章……” 仅此一言,田籍便明白,乐仁其实已经变相承认田籍对五层楼的所有权了。 甚至还反过来提醒他没有名分,提防被别人抢走。 “而当今高陆侯,以老夫过往了解,其贪婪不下于已故的平原侯,却比后者更有手段。你若将五层楼带到他面前,恐怕会横生事端。” “那乐营长以为,我们该如何跟高陆人打交道呢?”田籍虚心请教道。 “依老夫之间,不若将五层楼行驶至边境安全区域,先隐蔽起来,而后由灵台伯单独去见公子怀信与其他紫龙卫同僚。” “等我们两边成功汇合以后,再一同去见高陆侯,可保可万无一失。” 听到乐仁的老成之言,田籍当即表示受教,但也有些担心自己离去后,五层楼的安全问题。 “你们游者不是有些隐匿的符道手段吗?”乐仁提醒道,“有符,有天乙四五,加上这里的守备力量,你只要不离开太久,老夫可保此楼无虞。” 田籍这才点点头。 而且此时此刻,有本事躲开高陆人耳目,直接见到公子怀信与紫龙卫等人的,也就只有田籍这位游者大能了。 …… 这之后,田籍宣布自己单独离开的决定,妫鱼立即表示要跟随。 不过田籍以他不在时,五层楼还需要有人主持大局为由,婉拒了。 虽然乐仁已经醒来,但也就只有动动嘴皮子的力气,不管是处理具体事物,还是治疗他与老肆师的伤势,还是得靠妫鱼来实际操作。 见妫鱼闻言依旧纠结,田籍又表示她如今秩二修德圆满,正好拜乐仁为师,继续修行,争取造日登临秩三,好帮他继续提升体质。 毕竟秩二的“食力佳”虽然与田籍身体相性极好,但他已经登临秩四,差了两个秩次的补药,对他的提升已经没有多少作用了。 妫鱼闻言,下意识看向旁边隐隐散发秩三威压的墨烟,重重点头,再无犹豫。 …… 墨烟同样表示要跟随。 田籍与她作战配合良好,倒也不介意带上她。 但她先前因为担心田籍,只身前来,小队成员们却还落在后方。 所以田籍让她先去汇合小队,到时候再看情况配合他在高陆都的行动。 …… 出乎田籍意料的是,深度宅女阿桃居然也破天荒地表示要跟他行动。 当然,田籍同样没有同意。 因为他需要一个随时随地能保持联络的人坐镇后方五层楼,而阿桃能进入神魂空间,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灰叶,那是阿桃的“下线”,田籍与她不熟,不想曝露身份。 “也罢。” 阿桃下意识瞥了一眼以目光交锋的鱼、烟二女,心道泥人不在,自己在后方帮他盯着也不错。 …… 安排好留守各人的任务后,田籍为出行作最后准备。 虽然他单独离开,但不代表他只有一个人。 那一百头栖身铭文铜环的无头战士,田籍将其中九十五套全数炼入神魂之中。 如今他登临秩四,神魂能释放更强的兵主神念,纯真之气更甲浓郁,可以容纳更多的无头战士。 这样一来,他神魂之中储藏的无头战士数量便翻了十倍,达到一百之数,实力极大提升,且不需要随身带着两大箱累赘的铜环。 至于还剩下五套,他选择留给妫鱼协防五层楼,刚好一层一头,除了抵御外敌,也起到对内震慑作用。 毕竟他与墨烟都不在的时候,五层楼的守备力量极大下滑,难免有人会生出异心。 至于三道真符,因为五层楼暂时隐藏起来,只要留下一道保持悬空能力即可。 于是田籍考虑了一下,最终选择风兽与逐日。 前者是他的道心真符,肯定得带上。 后者与他目前最强杀招白虹贯日剑势有关,比刚刚到手还不太熟悉的“治水”更有实战意义。 …… 至于方技方面,田籍目前有效年数为零,所以方技依然是秩三的水平。 而如果想积累有效年数,则必须担任负责某个具体区域的游老。 这点暂时没有好的目标,因为可选区域要么太偏远,要么太危险。 都不适合他目前的状况。 特别是这段时间进入神魂空间,每当他去见三老的时候,后者都要给他来一次提心吊胆的“检测”。 而且他发现兑换清单中,区域选择与神魂改造仪式两项,被三老有意地提到了最前列。 似乎想通过次来提醒他尽快接受安排,尽快改造神魂。 这让田籍心中警惕万分,决定如非必要,还是尽量别去见三老。 …… 万事具备后,田籍按照乐仁指点,驱动五层楼来到高陆边境一处僻静隐蔽的山谷,而后趁着月晦之夜,给整座五层楼上了一道天字级的晦气护符,隐匿起来。 这之后,五层楼中的游者,还会时不时驱动悬空阵小范围转移位置。 这样一来,只要高陆侯不请动圣人级别的日者出手,便无法知道此楼的存在。 不但高陆人那边,就算田籍,此时也无法确切感知到五层楼的位置了。 正所谓要瞒过敌人,就得先瞒过自己。 此时月相晦暗,最是适合晦气符发挥。 不过这样一来,便也意味着田籍无法依靠千里共婵娟,直接与五层楼中的众人汇合,只能依托阿桃在神魂空间传递消息。 万一后续两边需要对方支援,五层楼的人与物过不来,而田籍匆忙间也找不到五层楼的位置,两边都无法及时提供支援。 对此,田籍也早有预案。 “月娥的‘奔月’真符,乃是御明真符,哪怕月晦之夜,也可强行凝聚出明气,供我使用。必要时,我或许可以找他帮忙。” “正好我先前与他有约定,来高陆都一趟。,看看能不能见到他说的那位日者圣人。” “等联系上公子怀信等人后,我再去见他一面吧……” 第五百六十四章 再见怀信 越过边境进入高陆都后,地势陡然拔高。 上次随田齐使团途经高陆都南下的时候,船走的是地势相对平缓的阡河水道,且他大多数时间都窝在房中修炼,感受还不太明显。 此时御风穿行于高陆群山之间,直视迎面而来的巍峨磅礴的山势,心神不禁有些激荡,有些畅想。 “听说田吕分家以后,学宫为了维系大齐一统,从皇都迁到了高陆的群山之巅。” “不过此时看来,未尝不是看中这里地势高峻,远离俗世烦嚣的天然环境。” “毕竟学宫之中,都是超凡脱俗的圣人啊。” “也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去见识一番。” …… 去学宫见识圣人目前还遥不可及,但进入高陆都后,他却是真切感受到了被圣人之道压制的感觉。 特别是他道心之器的风兽真符,居然无法尽数释放属于秩四的威能。 而毫无疑问,能够压制秩四道心之器的力量,只能是圣人层面的伟力。 “这是学宫对外来大能的下马威吗?” 田籍初时是如此猜想的。 然而随着深入高陆都腹地,田籍蓦然发现,自己带来的两道真符真符,居然被压制到只能释放相当于秩三地字级层次的力量。 “这绝对不是什么下马威,而是毫无掩饰的圣人之道,直接干扰了此方区域的天地规则了!” 田籍通过【辨气】方技仔细感悟外界六气流转,心中越发肯定这个结论。 而且很快,他就发现,压制他真符力量的圣人之道,还不止一种。 除了相对熟悉的祝者圣人之道外,还有另一种同样不算陌生的法家圣人之道。 “这是齐、黑两边的圣人直接交手了?” 学宫虽然不理会凡世的战事,可一旦对方圣人出手干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好比当成平原城之上,龙尉与黑水“善战者”的交锋。 想到此地牵涉圣人层面的争斗,田籍除了庆幸自己听从了乐仁的老成建议,没有贸然将五层楼带进来以外,心中也不免有些担忧滞留此地的公子怀信等人。 当下他不再藏于山间低调前进,而是直接飞到山巅之上全速飞行。 …… 半日后,田籍来到一处平坦的山塬之上。 这里按照乐仁提供的情报,是紫龙卫平原卫大军的临时驻地,距离都府所在的高陆城不远。 只是当田籍登上山塬后,却之间紫龙卫的营帐旗帜,而紫龙卫却是一个也看不到。 反倒是本该在城中的田氏族人,此时居然来到此地,正被一伙精锐的黑水锐士围攻。 公子怀信更是首当其冲,与敌人搏杀,险象环生。 “莫非紫龙卫主力被黑水锐士调户离山,直接抄了大本营?” 见公子怀信等人渐渐有些抵抗不住,田籍不再迟疑,当即激发逐日真符的力量,而后冲向半空,居高临下挥出凌厉剑势。 黑水锐士虽然精锐,但为首者顶多只有秩三层次,在接连三道磅礴白虹的持续冲刷之下,很快化为一地焦尸,再无法为害。 “连白虹贯日剑势的威力也下降了……”田籍望着全军覆没于自己剑下的黑水锐士,心中却有些不太满意。 若无圣人之道压制,他估计自己一剑就能结束战斗,而非三剑。 …… 这时候,公子怀信等人已经陆续认出了田籍,既庆幸于得救,也为田籍展示出来的可怕战力而震惊。 毕竟日、月、鹰三派刺客杀招,就数日派的白虹贯日最具视觉冲击力。 而逐日真符发动时的巨人捧日虚影,以及震慑心神的悠远长啸,同样令人震撼。 “一别半载有余,不曾想博闻已经登临秩四,成为大能强者了。” “当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公子怀信上前恭维道。 随即他瞥见田籍腰间别着的属于伯爵的玉印,当即下拜赔罪道:“怀信激动之下,直呼灵台伯表字,却是莽撞了,还望灵台伯赎罪。” 田籍当即上前扶起,道:“我与公子交情匪浅,不拘这些虚礼,公子还是以我表字相称吧,一如过往!” 公子怀信也不推辞,笑着道:“既然如此,灵台伯也不必称田怀信为公子,同样可以直呼表字。” “好的,怀信兄!” “哈哈,博闻贤弟!” 两人兄弟相称,一番互相恭维,不但让其他不熟悉田籍的族人知道了眼前这位大能强者身份不凡,同时也等于明示众人,公子怀信与灵台伯,交情匪浅。 田籍深知公子怀信选择以“权术”来振兴田氏的心志,哪能看不出他这番姿态,一半是因为两人交情,一半也是故意展示给外人看? 但田籍对此并不介意。 犹记得去年此时,两人秋猎归来,同乘一架马车,在平原城下各自表明心志时,田籍曾认为比起追求权术,不如专注于提升自身实力。 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伟力归于自身,实力境界高了,权势自然伴随而至。 就好比此时,田籍成就大能,自成一极,哪怕没有灵台伯爵位,公子怀信在他面前,还是天然要低一头。 身为大能,他的实力,就是他的权势! 哪怕田籍本身对此并不看重。 “对了,这些田氏才俊,怀信兄能否为我引见一二?” 田籍指着公子怀信神魂的其他田氏族人道。 其实他并不真正关心这些田氏族人是谁,不过公子怀信既然故意在众人面前展示两人亲密关系,显然是要借助田籍的权势达成某种目的,他便顺水推舟一问。 果然,听到田籍请求,公子怀信当即主动为他一一引荐在场的族老、嫡子。 当中绝大多数人田籍寒暄一二,便不再关注。 唯独一对身份地位明显要高处众人一头的母子,引起田籍警惕。 这不单单是因为对方身边有几名明显是高陆“铁俑”打扮的金属铠甲护卫,更因对方身份,是平原侯的一位侧室,孟夫人。 这位孟夫人出身高陆公族孟氏,其长兄赫然便是当今高陆孟氏家主,高陆侯! “难怪他母子俩区区侧室庶子,却得到连长公子田怀信都得不到的高陆铁俑担当守卫了……” 田籍心中嘀咕道。 此时孟夫人母子被田籍目光扫过,母亲孟夫人当即作揖见礼,目光包含忌惮与忧虑。 而其子,尚是总角小儿的小公子苞,则没有这么客气,一时对着田籍指指点点,一时仗着身后站着一排“铁疙瘩”,以不服输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长兄公子怀信。 竟是连表面的兄友弟都懒得装,直接将“兄弟阋墙”四字明白无误地表露在脸上。 第五百六十五章 李代桃僵 田籍自然犯不着跟一位总角小儿计较。 不过他想到乐仁对高陆侯的警惕,再结合眼下孟氏母子明显得到高陆侯特殊照顾的待遇,很难不有所联想。 于是随后他与公子怀信一边重新为大营布防,一边以【知鱼】方技神念交流这边的情况。 首先是紫龙卫主力的去向。 原来龙尉回去支援平原城不久,紫龙卫主力在一次主动出击途中,被黑水的一群法家大能埋伏,困在了一处山谷中。 “法家秩四,名为‘狱尉’,能直接沟通天地间的‘刑律’力量,以天地为牢,万物为锁,囚禁敌人。”公子怀信解释道,“当然,若是在寻常状态下,以紫龙卫诸位营长、尉史的实力,倒也不惧法家大能,这也是先前龙尉大人放心离开的缘故。” “只是这次黑水坐镇的亚圣见龙尉大人不在,居然悍然出手,干涉凡俗战事。” “法家秩五,名为‘变法家’。而这位坏了规矩的法家亚圣,掌握一种名为【徙木立信】的圣人之道,直接天降一根名为‘信木’的奇物,困住了紫龙卫当中的大能。” “这之后,失去大能的紫龙卫们,再也无法对抗法家的力量,被黑水人彻底困死。” “那高陆都这边就一直袖手旁观吗?”田籍皱眉道。 “倒也不至于不闻不问,在察觉黑水圣人出手后,他们第一时间请学宫圣人发动祝者圣人之道【民无信不立】来反制。”公子怀信道,“如此一来,【徙木立信】之道便无法压制祝者了,而‘信木’的威能也被压制到秩四。” “只是紫龙卫当中的祝者先前对抗‘信木’受了重伤,如今在其他途径的大能无法发挥秩四层次力量的情况下,紫龙卫们根本无法冲破‘信木’的封锁。” “原来如此。”田籍恍然点头。 他自己同样受到两种圣人之道的压制,多少有些明白紫龙卫们的无奈困窘。 这种压制,秩次越高,受到的压制越大,除非自身也是圣人。 譬如田籍这般的游者大能,虽然秩四的威压底蕴还在,但只能发挥出秩三层次的实力。 换言之,哪怕田籍此时赶去紫龙卫们被困的山谷,也同样无济于事。 只能找祝者大能相救,才有希望脱身。 五层楼里倒是还有一位,不过等那位醒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而且就算醒来,恐怕也无力救人。 “想必怀信兄已经向高陆祝庙求助了吧?”田籍挑眉道。 公子怀信苦笑点头,语气无奈道:“高陆祝庙唯高陆侯马首是瞻。而后者因为孟氏的关系,表示可以出兵相救,但开出的条件……唉,不提也罢……” 见到公子快信满脸不快,田籍也就没有多问了。 反正肯定不是啥好事。 …… “对了,博闻此番突然过来,可是平原城出了什么变故?” 见公子怀信终于提到此事,田籍郑重点头,含糊道:“确实发生了大变故,如今那边不但无力救援此地紫龙卫,甚至还反过来需要紫龙卫们回去救助。” “竟是如此……” 见到公子怀信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田籍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他龙尉大人被困,平原侯等核心五房葬身火海的消息了。 “平原侯等人虽然死有余辜,但毕竟还是他父亲与亲族。”田籍心中思忖道,“还是等先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再告诉他,以免他接连遭受大打击,丧失志气。” “况且我毕竟是导致平原侯死亡的‘元凶’之一,虽然此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公子怀信也非胸襟狭隘之人,但此刻光凭我一家之言,难免会有自我辩护的嫌疑。” “还是等后续带他回五层楼,听众人亲口作证,特别是乐仁与老肆师。这两位一位是紫龙卫营长,一位是田氏老祖宗,由两老亲自说道,最为妥当。” …… 随后,田籍悄悄离开山塬营地,然后根据月娥提供的路线,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山谷。 山谷环境清幽,绿意盎然,更有老林巨木环绕四周,不失为一处遁世逍遥之地。 若非得月娥指点,他想找到这里还真不容易。 当然,田籍毫不怀疑,月娥背后必定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据点。 毕竟他在学宫圣人眼皮子底下遁世,狡兔三窟是必备的技能。 因为知晓月娥清冷的性子,田籍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道:“我深入高陆腹地一天有余,但并没有遇到你说的那位日者圣人,恐怕我并非‘有缘人’。” “这样么……” 月娥脸色微微有些失望,旋即又以恳求语气道:“日者大能行事常人难测,入圣者更是如此,要不你再多留几日?说不定过几日就会遇到了。” “好。” 田籍爽快点头,反正他本来就要在高陆都待上一段时间。 而且此时关乎秩四修德、入圣,他同样希望有缘一见那位日者圣人。 …… 随后,两人又探讨了一番秩四修德的问题,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对了,我先前跟深海打交道时,曾听它无意中提起一种延缓德性消耗的构想。”月娥忽然想起往事,“他称之为‘李代桃僵’之法。” “哦?怎么个李代桃僵?”田籍顿时来了兴趣。 深海对神魂层面做过大量研究,田籍就曾是它的“实验材料”供应者之一。 “具体如何操作我也说不准,只是从他那里听说过大致原理……” 随后,月娥一边复述回忆,一边与田籍互相探讨印证。 原来所谓“李代桃僵”,是指设法控制一位游者大能的神志,然后以【神遇】方技分裂自身分魂,与对方神魂融合,最终形成为一道身外化身。 如此一来,以分身施展方技,消耗的便是分身的德性,主体则不受影响。 这就是“李代桃僵”的意思。 田籍一想,这不就是自己蓝条无法恢复,就额外增加一条蓝条的意思嘛! 不得不说,这个构想还真是只有深海能够想出来,也有底气实施。 毕竟大家同为游者大能,神魂层面的实力半斤八两,谁能保证一定能控制对方心志? 一个不慎,分身落入对方手中,反而会授人以柄,得不偿失。 也就只有深海这种对神魂研究积累深厚的积年老怪,才有这样的自信。 “深海之所以跟我说此事,是希望我以‘奔月’真符配合他试验这个构想。”月娥道,“他甚至愿意用秩四方技知识来支付报酬。” “明气有伤神、迷乱的功效,若是有你配合,这个构想确有可能成功。”田籍微微点头,“所以你答应了吗?” “没有。”月娥果断摇头,“事关真符,我信不过他。” “也是。”田籍哂然笑道,“你的‘奔月’可御明气,正是它的‘雾鲗’所不具备的。” …… 交流完毕,田籍最后向对方提出借助“奔月”真符力量的请求。 这也是他今夜过来的主要目的之一。 只是他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小事一桩的请求,月娥居然拒绝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暂时困局 “可是报酬不合心意?实不相瞒,除了风气符,我也能大量提供阳、雨二气的假符。” “若是你不需要符,其他珍稀玩意,譬如封禁品也不是不能谈。” 如今田籍坐拥五层楼,手握三种真符,可谓财大气粗,比起一直遁世隐匿的月娥,堪称土豪。 结果月娥还是摇头:“不是报酬的问题,而是我不能露面,更不能暴露真符气息。” “为何?” “因为巨人来了。” “巨人?”田籍讶异道,“你是说先前被黑水圣人拿下的那位巨人游老,来了此地?” 月娥微微颔首,寒声道:“我收到可靠情报,巨人如今正为黑水人做事,暗中搜捕齐一会的游者。虽然有三老切割了其相关记忆,但当时的处理毕竟稍稍滞后于黑水的圣人,难免留下蛛丝马迹。保险起见,在巨人离开前,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 说到这里,月娥还反过来提醒田籍,注意不要暴露真符,特别是“逐日”。 虽然巨人已经失去了相关知识传承与记忆,但那毕竟是他的道心之器,难免有所感应,顺藤摸瓜查到田籍这里。 田籍闻言,心中不禁苦笑。 自己此番过来高陆都,根本就是往事端中心来的。 况且早些时候,他为了救公子怀信,已经动用了一次“逐日”真符。 “好在战斗结束得快,我并没有用‘逐日’太久,加之圣人之道压制力量层次,应该不至于直接暴露我的位置。” “但再往后,却是不可轻易动用了。” …… 因为巨人这个意外因素出现,田籍蓦然发现自己当下居然很多原定的手段,都暂时使不上了。 譬如最强杀招白虹贯日剑势,譬如能够联通五层楼的千里共婵娟。 只是没有月娥帮助,在月色转明之前,他甚至无法找到五层楼的位置,更别提回去。 天字级的晦气隐匿,甚至连身处其中的秩四以下游者,也未必能够勘破。 这意味着身处楼中的阿桃,同样无法准确告诉他五层楼的确切位置。 除非让刚刚秩二修德圆满的阿桃晋升游者大能。 这显然不现实。 当然,他也可以让五层楼主动在白天曝光,撤掉晦气符的隐匿效果。 但这样一来,五层楼便等于暴露在高陆都日者窥伺的目光之中。 他今日在田氏众人,特别是孟夫人、铁俑等人面前现身,已经暴露了自身存在。想必此时情报已经送到了高陆侯的手中。 只要对方有心查探,没有晦气隐匿的五层楼也会被轻易发现。 考虑到高陆侯暧昧的态度,此时撤掉五层楼的隐匿状态,并不明智。 但若不回去的话,田籍便无法借用五层楼的力量。 譬如乐仁与老肆师,譬如“治水”真符,譬如里面的天字级封禁品。 于是眼前局面,暂时陷入了僵局。 …… 田籍盘点了一下手中可用力量。 虽然他有秩四境界,但两道真符无法发挥全部力量。 特别是最强杀招白虹贯日剑势,被削弱之后,恐怕无法击穿秩四层次的防御,救不了被困的紫龙卫们。 此时因为巨人的隐患,更是不能轻易动用。 至于方技方面,反倒影响不大。 因为他本来也只有秩三方技,没有足够的“有效年数”进行升级换代。 同样不受影响的,还有无头战士。 一则这些战士本身也只有秩三层次,受到圣人之道的压制不多。 二则这些战士的神魂,明显与他神魂中的“兵主”神念相关。 这是比亚圣位格更高的存在,这让田籍以“兵主”神念驱动无头战士,丝毫不受法、祝两家的圣人之道的影响。 “如此看来,短时间内提升实力,只能依靠这些无头战士了。” 正好今日消灭了一批黑水锐士。 于是回到山塬营地以后,田籍让公子怀信帮忙,将符合要求的黑水锐士集中起来,供他炼制无头战士。 如此经过半天炼制,他手中无头战士又多了十头,达到一百一十的总数。 虽然增加不多,但此刻多一头就是多一分战力。 在秩四层次力量无法动用的情况下,只能以数量弥补质量差距了。 …… 当然,质量方面,也不能完全放弃。 五层楼虽然回不去,但也只是暂时的。 等月相明朗起来,哪怕没有月娥帮助,田籍也能自己用明气符发动千里共婵娟回去。 于是他赶紧进入神魂空间,通过阿桃跟五层楼那边反馈当下困局,希望乐仁能帮忙想想办法。 特别是在祝庙的库房里面,找找有没有属于祝者途径的天字级封禁品。 如果有,紫龙卫门脱困就有希望了。 对此,乐仁表示自己不熟悉祝庙封禁品,不敢乱动。 但他会尽力指导妫鱼等医者,以秘法试着唤醒老肆师。 后者在平原都驻守近百年,祝庙中藏有什么封禁品,各有什么禁忌,该如何处理,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 “也只好如此了。”田籍听完阿桃反馈,同意了乐仁的这个方案。 …… 之后一日,公子怀信继续派人与高陆侯的人交涉。 而田籍则主动外出狩猎黑水人,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炼制无头战士的“材料”。 只可惜奔波半日,没有收获。 等回到山塬营地,刚刚踏入营帐,公子怀信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慌乱。 “博闻,大事不好!”公子怀信急切道,“有消息传来,说平原城已经陷落,废院邪祟正到处肆虐!” 田籍闻言心中微动。 平原城的陷落,他是亲历者之一,并不奇怪。 他奇怪的是,如今平原城的生还者除了他以外,全都在后方隐藏起来的五层楼中,而公孙乙大军也并非往高陆的方向撤退。 如此短的时间内,谁将这个消息泄漏出来? “是高陆侯麾下的日者大能说的。”公子怀信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田籍脸色,试图从他脸上判断消息真伪。 不过田籍作为情绪的大师,自然掩饰得滴水不漏,只是淡定问道:“那些日者还说了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具体说法,只说如今那里圣人力量激荡,平原城凶多吉少。” 换言之,高陆这边的日者时卜筮出大致结果,不知具体过程。 田籍心中了然,当下对公子怀信道:“平原城的情况确实不乐观,但龙尉大人尚在主持局面,并非毫无希望。” 听到龙尉还在,公子怀信立即淡定了许多。 不过就在此时,营帐外头却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第五百六十七章 高陆人的挑衅(上) 田籍与公子怀信走出营帐,便见营门外,来了一支约一闾五十人规模的高陆铁俑。 铁俑们全身包裹在严密的铁甲中,如同一个个铁人。 铁甲表面打磨光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配上同样精良的等身大铁盾,在营门站成两列,颇有种岳峙渊停的肃穆威严之感,让人生不起进攻的欲望。 而此时一名高陆侯的使者,正背靠铁俑阵型,对着一种田氏族老颐指气使,扬声要田氏这边交出军饷,否则便不许再待在山塬营地。 “这是怎么回事?”田籍回头问公子怀信。 便见后者摇头叹气道:“自从紫龙卫们被困以后,高陆侯虽然派来一闾铁俑护卫营地,却以前线战事紧张为由,要求我们支付护卫的军饷。” “这也就罢了,可是这些铁俑往往只待几天便调往别处,等一下批前来,又要重新给饷。” “若是给少了,他们便在路上拖拖拉拉,迁延不行。昨日就是因为这支铁俑未能及时赶到,我们才被黑水人所乘……” 听到公子怀信诉苦,田籍那还不明这是高陆侯故意施压,以逼迫公子怀信在谈判桌上让步? 搞不好昨日那支深入高陆腹地的黑水锐士,就是高陆人故意放进来的…… “高陆侯开出什么条件?”田籍直白问道。 “若他们帮我等夺回失地,要允许高陆军队屯驻十年,期间一应官吏任免,皆要请示过高陆侯……” “高陆侯可真会趁火打劫。”田籍冷笑道。 “可不是嘛!”公子怀信语气不忿道,“十年人事变换,谁知道那时还能不能要回那些土地城池!” 就在此时,一名田氏族老因为与高陆侯使者激烈,发生拉扯,不慎被推到一名铁俑身前。 那边铁俑不但没有避让,反而将铁盾猛然前顶,狠狠地将田氏族老砸飞。 后者佝偻单薄的身形瞬间如破碎般飘飞,最后轰然倒地,吐血不已。 冲突见了血,公子怀信无法再隐忍,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质问对方为何如此狠辣。 结果高陆侯的使者却反咬一口道:“你们平原田氏克扣军饷,苛待我们高陆武士,我们据理力争,你们却故意冲撞我们军阵,这笔账,我们还没找你们算呢?” “你……” 见对方如此蛮不讲理,公子怀信瞬间怒火中烧。 但这里毕竟是高陆人的地盘,光是眼前这一闾铁俑,就不是他这边能对付的。 至于他最大的助力田籍,此时不但没有上前帮腔,反而缩在后方作低头沉思状。 明显是打算置身事外了。 “也是,博闻虽然秩四境界,但毕竟走游者一道。如今在法、祝两家圣人之道压制下,发挥不出大能真正实力,未必能打得过这一队铁俑……” 想到这里,他原本紧握拳头渐渐松开,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道:“非是我等吝啬,实乃昨日营地被黑水锐士冲击一番,多有损失,这仓促之间,我们也拿不出更多钱粮啊!” “公子此话我就不爱听了。”高陆侯使者嗤笑道,“我高陆的防线固若金汤,哪里会有什么黑水锐士?公子不会是为了拒绝发饷,才编的借口吧?” “此事千真万确!”公子怀信道,“黑人锐士的尸体就被我们扔在山塬下方,诸位不行,大可到下面查看!” 哪知高陆使者却道:“下山塬太麻烦了,既然公子说营地昨日发生战斗,那我们进里面搜查一番,便可知晓真假!” 言罢,他打手一挥,竟是指挥铁俑们大踏步开进营地。 田氏众人瞬间慌乱失措。 因为这一路与紫龙卫同行,田氏自身护卫待得不多,加上昨日与黑水锐士激斗,死伤惨重,如今仅凭老弱妇孺,根本不是这闾装备精良,如狼似虎的高陆铁俑的对手。 这哪里是进营搜查证据?根本就是明抢啊! “且慢。” 就在铁俑们即将踏入营门之时,一道雄壮颀长的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虽然只有一人,但其身上毫不掩饰的秩四威压,让在场最高秩三的铁俑闾长忌惮不已,立即喊停了士兵。 “还未请教这位大人尊号?” 高陆侯的使者意识到来者实力不凡,当即上前试探。 田籍当即拍了拍腰间玉印与铜印,道:“徐国灵台伯,临海卫狐甲闾闾副。” “原来是田博闻大人当面!” 意识到田籍身份不凡,使者终于收起戏谑神色,郑重下拜。 灵台伯这个封号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但正因为过于奇葩,所以短短半年之间,已经传到了高陆都。 如今高陆贵族全都知道了这么一位年轻的游者伯爵。 “昨日就是我击杀黑水锐士的。”田籍冷冷道,“我为公子作证,你等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听到田籍强硬的语气,高陆侯使者脸色数变,终究是不敢再入先前那般趾高气昂。 毕竟眼前这位灵台伯,不但身份尊贵,而且此刻看来,竟有秩四实力。 与这样的人为敌,并不明智。 想到这里,使者已经心生退意,准备回去请示主君高陆侯再做决定。 不过就在此时,一道柔柔弱弱的中年女子声音,却从营中传来:“不知使者大人回去如何跟伯兄交代,可要多多替我等美言几句,莫要伤了两家和气啊……” 众人闻声望去,却是孟夫人走了过来。 她一边走来,一边以目光暗示高陆侯使者。 后者当即会意。 孟夫人嘴上说的是请他在高陆侯面前美言,其实是提醒他这般草草收场,回去以后恐怕不好跟高陆侯交代。 当然,他也多多少少猜到孟夫人的心思。 原本紫龙卫被困后,公子怀信孤立无援,而她母子依靠高陆侯支持,在田氏主家中已经隐隐有些压过长公子田怀信。 一旦后者在谈判桌上让步,今后田氏的主事之人,恐怕就要换人了。 哪知在大功将成之际,灵台伯却从天而降,打乱了她与高陆侯的计划。 “也是,若我等被灵台伯的威势逼退,虽然情有可原,可终究是丢了高陆人的脸面,到时孟夫人到高陆侯面前哭诉,我反倒要收责备。” “至于这位灵台伯……” 使者虽然感受到他身上秩四威压,但他没有记错的话,对方是游者的大能。 此时此地,除了祝、法两家,圣人以下下,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大能! 与铁俑的闾长交换了一下眼色,使者心中有了底气,腰板再度挺直,针锋相对道:“灵台伯光凭一面之词,就像打发我等,是欺我高陆都无人吗?” 话音刚落,旁边的铁俑闾长大喝一声,再度指挥铁俑往前推进,如铁壁钢山般向田籍碾压而去。 双方冲突一触即发。 第五百六十八章 高陆人的挑衅(下) 轰! 差不多铁俑们再次迈步之时,田籍身上也爆发出了浓郁风气。 三息之后,风息积聚到秩三层次的极限,田籍便如炮弹一般,直接撞向了最前排铁俑的盾墙。 正如铁俑刚刚撞飞田氏家老一样,这次冲撞,同样以有人倒地吐血收场。 不过却轮到铁俑这方。 田籍本就体格雄壮,在风气持续加速之下,威力更是惊人。 如此左冲右突,很快将铁俑严整的队形撞得东倒西歪一片。 偏偏后者铁甲沉重,根本追不上灵活的田籍。 意识到田籍御风加速,冲撞力度惊人,铁俑闾长趁着田籍再次冲入阵中之际,亲自带着几名得力的副手、轨长,将田籍团团合围,势要将田籍摁死在地上,绝不能让他再度御气升空。 然而他不知道,此举反而正中田籍下怀。 便见田籍面对刺向身前的矛剑,怡然无惧,反手拔出长剑“绫烟”,呼啸着直接撞了上去。 如果说刚刚冲撞盾墙,众人还能理解,此时田籍这种自杀般的行为,就显得相当骇人。 旁观的高陆侯使者甚至准备开口喝止战斗。 冲突归冲突,真杀了一位伯爵,那他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下一刻,剑矛刺到田籍身上,不但没有伤他分毫,反而有某种魔力一般,突然悬停下来。 而趁着这个机会,田籍瞬间数剑连出,精准地砍在了铁俑们铁甲关节的薄弱处。 当场便有几人因为铁甲关节破损,无法活动,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一击得手,田籍如同疯魔一般,再度欺身而上,与众铁俑们战作一团。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侠客途径的有秩者。 不过如此乱战了一阵,旁观的众人也渐渐看出端倪。 铁俑们的武器虽然伤不了田籍,但田籍的长剑同样也砍不开铁俑们厚重的铁甲,顶多趁机偷袭一下关节处的薄弱位置,让后者暂时失去行动力而已。 而随着战斗推移,铁俑们严加防范,田籍却再无得手机会。 于是场面上便成了双方来回互砍,却愣是没有一个人真正伤亡。 意识到再打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铁俑闾长大喝一声,让众人与田籍分开,退出了战斗。 能够逼平这位游者大能,已经足以回去跟高陆侯交代了。 至少证明对方如今实力,也就跟一闾铁俑差不多,这样后续高陆侯便有办法针对打压了。 “灵台伯,我们相信你确实有杀退黑水锐士的实力,便不入营查探了。”高陆侯使者满脸自信地上前打圆场,“不如双方就此罢手,各自归去?” “你们要回去,我自然不拦。”田籍收剑长立,脸色似笑非笑,“可问题是,你们现在这样,还能自己回去吗?” 话音刚落,铁俑方阵之中传来阵阵惊咦之声,间或有刺耳的金属剐蹭声。 变见原本活动自如的五十人铁俑,不知何故,居然全都僵在了原地,难以动弹。 有人试着强行抬手、迈腿,结果关节处被牢牢卡死,越是用力,损坏越大。 “这……这是直接破坏了铁甲中的关节连接处?”高陆众人见状,纷纷露出惊恐神色。 同时也有些不解。 田籍究竟是何时破坏五十明铁俑的盔甲? 又是如何知悉铁俑盔甲内部结构? …… 他们不知道的是,先前田籍在营地内低头沉思,根本不是因为境界被压制,不敢为公子怀信出头,而是联系阿桃,让她找公输五打听铁俑的情报。 高陆铁俑,正是公输氏为高陆侯打造的超凡武装。 以善守而闻名。 高陆学宫之下,更是有铁俑大军常年驻守,拱卫这处三齐圣地。 不过按照公输五的说法,铁俑骑士还有大小之分。 拱卫学宫的,称之为“大铁俑”,乃是一种高达三四丈的庞大战争兵器。 当中除了公输氏的技术以外,更有学宫的高深学识。 要是田籍打探大铁俑的秘密,公输五就爱莫能助了。 不过眼前这些明显单人穿戴的铁甲,却只是凡世中使用的“小铁俑”。 小铁俑的制造技术,固然是秘密,但却难不倒出身公输氏的公输五。 打听清楚“小铁俑”的弱点之后,田籍一边与铁俑们对杀,一边却暗暗催动无孔不入的风气,暗中破坏当中的关节连接处。 风气擅长毁坏气物。 铁俑们自以为田籍破不了他们的全身铁甲,却不曾想田籍知悉铁甲弱点,与不知不觉间,就将他们因以为傲的铁甲废掉了。 此时铁俑们全都动弹不得,反被自身沉重铁甲所困。 在田籍长剑面前,俨然成了板上鱼肉。 这一战,不是平手,而是田籍完胜。 他甚至没有使出超过秩三的能力! 意识到这点,高陆侯使者再也生不出挑衅之心。 同时狠狠瞪了孟夫人一眼。 若非她刚刚多事,场面何至于这般难看? …… 公子怀信同样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夫人一眼。 但很快,他就不去管后者,而是径直走到田籍面前,大声恭维道:“大能就是大能,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也非是鼠辈可欺!” 听得公子怀信盛赞,高路人与孟夫人脸色更是晦暗。 他这话虽是赞美田籍,但何尝不是一种自喻? 如今他公子怀信,平原田氏虽然寄人篱下,但也曾经是称霸一方的诸侯,岂是任人欺凌之辈? 田籍对此倒是一笑了之。 实际上刚刚一战,他根本未出全力。 若是将无头战士大军放出来,这些铁俑再来多一倍,也是白给。 之所以没有放出来,一则高陆人毕竟同为齐人,而非敌对的黑水人,一旦搞出人命,会有不少麻烦。 二则基于同样原因,就算斩杀了铁俑,田籍也无法用他们的神魂来炼制无头战士,补充消耗。 一旦战斗中有损失,就真的损失了,划不来。 反正如今不用神魂战士,他也轻松拿下了战斗,顺带震慑了一波田氏中如孟夫人般的野心之辈。 正好留些底牌,应对后续挑战。 他可不认为这次失败,高陆侯会就此罢休。 “就看对方如何出招了。” 田籍望着脱下盔甲,狼狈逃窜的铁俑,心中暗暗思忖道。 …… “你是说,那位灵台伯突然出现在田氏的大营,为工资怀信站台,而你们事前却一无所知?” 听到使者回来禀告,高陆侯面上露出愠色。 原本前日大营被黑水锐士冲击后,他以为终于可以让公子怀信作出重大让步了。 那只此事又突然跑出来一位灵台伯,搅黄了他的布置。 “我等无能,罪该万死!”使者当即下拜认错,“只是主上,这灵台伯不但是临海卫闾副,与徐国公子昭交好,自身更是游者大能,实力不凡,主上切不可轻敌啊!” 第五百六十九章 南风巽霾 “原来是游者大能,难怪府中日者与你们都未曾察觉了。”高陆侯微微点头,语气稍缓了一些,“只是如此一来,我那位妹妹肯定斗不过田怀信那竖子了。” 高陆侯背负双手,来回踱步,显然意识到问题棘手。 而使者依然低伏着身体,大气不敢出。 这位高陆侯乃是有主见的人主,最不喜部下以冠冕堂皇之词敷衍自己。 除非真的有好的计策,否则还是老老实实地闭嘴。 如此思索良久,高陆侯忽而停下脚步,对脚下的使者道:“你再跑一趟田氏大营,备上厚礼,就说我要在府中,为远道而来的灵台伯接风洗尘。” 使者当即闻弦知雅意,抬头请示道:“主上这是要拉拢灵台伯,共同对付田氏,瓜分平原都的利益?” “若他愿意,自然最好。”高陆侯目光深邃道,“就算拉拢不成,我们谍报不是显示他先前曾参与防守平原城吗?” “此时他突然现身此地,恐怕与平原城失守有关,我们正好在宴会上试探他口风。” “若是能确定我那位妹夫真的死于战乱,那后续我们对付田氏,就更主动了。” …… 当夜,公子怀信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礼盒,来到田籍营帐。 他首先打开小的礼盒,里面装的都是些田氏族中珍藏的医书。 公子怀信这次外出逃难,除了金银浮财以外,书籍真典,也带了不少。 此时赠书,是为了感谢田籍两次相助之恩。 “以博闻如今地位,区区凡俗钱财,恐怕已经难入你眼了。”公子怀信坦然笑道,“真好义房孟妫有志于医道,我变以医书相赠,聊表谢意。” 不得不说,公子怀信确实懂得揣摩别人喜好。 知道自己如今手中的东西田籍已经不大看得上了,便改为向妫鱼这边送礼。 只是他并不知道,如今妫鱼在五层楼中,已经有了乐仁这等医者大能作为良师。 有他在,胜过十车医书。 不过即便如此,田籍还是笑纳了公子怀信的心意。 毕竟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是三齐贵族圈中的盟友。 …… 这之后,公子怀信才向田籍解释大礼盒的来由,随礼盒而来,还有一份拜帖。 原来是高陆侯有意请田籍明日到都府中赴宴,一则尽地主之谊,二则邀田籍共商救援紫龙卫,击退黑水人的大计。 如果说前一个理由,田籍还能勉强推辞,后一个却是无法逃避了。 因为他此番过来,本就是为了汇合公子怀信与紫龙卫。 当然,这些都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深知明日之宴,大概率是一场包藏祸心的鸿门宴。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打算与公子怀信一同前去。 毕竟此时想要救出紫龙卫们,还真少不了高陆人相助。 只要对方要求不过分,也不是不能作一番交易。 高陆侯有意试探田氏与田籍,田籍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明日宴会,对方多半会打听平原城的状况,甚至平原侯的生死,田籍决定不再拖延,与公子怀信坦白真相。 先前他一直不说,是希望让公子怀信亲自听活下来的众人诉说真相。 只是如今连番变故,时不我待,只能改变策略。 事前坦诚相告,总好过宴会时被外人当场揭穿,引起嫌隙。 哪知他刚刚准备说出真相,公子怀信反而主动阻止他说下去。 “公子不想知道令尊的……状况?”田籍不解道。 “身为人子,哪会不关心至亲生死?”公子怀信苦笑道,“只是外敌当前,怀信却是不能知道,也不敢知道!” 说到这里,公子怀信神色坚毅道:“总之此时此刻,君父必须还活着,不是也得是!” 听到公子怀信这般自欺欺人的说辞,田籍忽然想起这位平原长公子,乃是一位矢志复兴田氏的人。 虽然田籍不认同他实现理想的方法,但也深知他对于理想的执着。 只要有助于复兴平原田氏,他甚至能与有杀祖之仇的崔青圭把酒言欢,结为盟友。 想到这一层,田籍原本的担心顿时烟消云散。 就算事后公子怀信从别处知道真相,估计也不会对田籍等人生出怨恨。 因为显然眼下田籍,乃至他身后的势力,是平原田氏复兴的最大希望。 至于他不愿听田籍说出真相,大概是担心自己心志不够坚定,露出破绽,被高陆侯那边的人察觉。 毕竟他只是秩二祝者,防不了日者大能的窥伺。 …… 公子怀信离开后,田籍打开高陆侯送来的礼盒。 里面所装的,同样不是普通的金银财宝,而是一种如同棉絮一般灰白色半透明材料。 捏在手中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只要吹一口气,就能飘上天空。 田籍在意识云中搜索一番,立即认出这种材料。 来自南荒边远小国南风国的特产,四隅土之一,巽霾! “看来我喜欢用珍稀土壤捏泥人的传闻,也传到高陆侯耳中了。”田籍摇头失笑道。 按照匠辛夫整理的《九天注》,四隅土是更胜四方土的珍稀超凡材料。 只要指甲盖一点,都要以金饼来计价。 如今高陆侯送了他整整一大盒,又是投田籍所好,不论价值还是心思,都极有诚意。 “白天我才冲撞他的铁俑卫士,晚上他就直接伸来橄榄枝……看来这位高陆侯深谙分化拉拢之道,确实如乐仁所说,比平原侯的手段高明得多了。” 话虽如此,这种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 就在刚刚把玩一撮巽霾的时候,田籍发现风兽真符居然有所触动。 似乎对这种四隅土有着强烈渴望。 于是他找了一处僻静之地,而后换出笑面人犬的虚影,试着将巽霾递过去。 没想到眨眼的功夫,一盒价值千金的巽霾就被吸收一空。 但田籍丝毫不感觉心疼。 因为吸收一盒巽霾后,笑面人犬的虚影明显变得凝实了一些。 田籍测试了一下御风与笑声的功效,似乎有一点提升,不算明显。 但风兽真符是田籍的道心之器,有跟没有,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巽为风,我的风兽真符也主御风,大概是两者道性相合,故而能提升我的御风之道。” “还真是意外之喜!” 他有种强烈感觉,只要继续吸收巽霾,说不定会有更大惊喜。 “正好明日入高陆城都府赴宴,倒是可以趁机到城中打探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巽霾……” 第五百七十章 赴宴(上) 第二天,田籍随着公子怀信的车队,来到高陆城下。 高陆城是高陆都首府,乃是一座依山势建的山城。 虽然论占地面积与繁华程度,跟临海、平原二城无法比拟,但因为地势险峻,反而有种雄伟壮阔的美感。 而若从军事角度来考虑,高陆城绝对算得上一座易守难攻的要塞。 “坐拥如此险要地势,高陆侯的确有在乱世中高枕无忧的资本。”田籍心中计较道,“难怪面对南线黑水大军压力,他依然有心思、余力图谋北边平原都的利益。” …… 马车行驶到通往城门的山道半途,众人便见到有大量仪仗、华盖在途中等候。 竟是高陆侯亲自出城相迎。 这等隆重的接待规格,等于将来宾视作地位平等之人。 先前公子怀信几次来访,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显然是特意为田籍准备的。 两人当即下车与对方见礼。 高陆侯是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个子比公子怀信还要矮半头,站到身形高壮的田籍面前,如同侏儒。 但他却毫不在意,热情地拉着田籍的手寒暄,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随后更是将田籍请上自己的华盖马车,两人同乘入城。 留下公子怀信形单影只地落在后方,灰溜溜地走回自己的马车,跟随在后。 态度冷热亲疏区别之大,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程度。 …… 到了宴席上,因为田籍在途中客套地称赞了一句此地山色壮美,高陆侯竟是大手一挥,将原定于室内的宴席改在露天,名曰让灵台吃宴之余,顺道饱览山水美景。 也落座之时,他更是不顾田籍与公子怀信是同行之伴,强行将两人分入左右两列入座。 虽然座次都是首位,礼节做足,但两人左右相对,中间隔着宽阔过道,仿佛有了种离心离德的既视感。 更别说田籍旁边一桌,还被故意安排给孟夫人母子。 这位孟夫人先前在田氏营地慑于田籍威势,从不敢搭话。 此时得兄长高陆侯怂恿,终于敢于跟田籍说话,一时敬仰田籍年少有为,英雄了得;一时又拉着年幼的公子苞上前敬酒,言谈之间,似乎打算让小公子拜田籍为先生,以师礼事之。 对于孟氏兄妹的图谋,田籍心知肚明,所以只是礼貌应对,其实什么实际承诺都没作出。 这样让另一边被冷落的公子怀信稍稍松一口气。 论权势、地位、财富,他一介公子,肯定比不过一地封君高陆侯的。 如今平原都陷落,自己成了丧家之犬,更是如此。 若田籍真的倒向高陆侯那边,那他便彻底没有重振田氏的希望了。 …… 众人酒过三巡,高陆侯竟从坐上离开,拿着酒樽单独向田籍敬酒。 此时正值晌午,艳阳高照,高陆侯指着华盖外头的太阳,对田籍笑道:“如今平原城适逢大难,可谓长夜慢慢,晦暗无明。正需要灵台伯这般如日当空的豪杰之士,照亮前路啊!” “伯兄此言甚是!”孟夫人也适时上前接话道,“妾借着酒兴,也斗胆说一句。这大齐五都权贵,齐皇天子自然圣明在上。可天子之下,诸侯当中,唯有兄长与灵台伯,堪称人杰了!”“依妾愚见,他日灵台伯若主事平原都,与兄长一南一北,两雄并立,必使那狼子野心的黑水人无隙可乘,狼狈逃回西泽蛮夷之地……” 孟氏兄妹一唱一和,言语之间,俨然将田籍当成未来平原都的主人了。 田籍性坚定,自然不为所动。 但旁观的公子怀信越听越是心慌。 易地而处,若他是田籍,在对方这般刻意讨好之下,恐怕此时心中多半已经有所动摇。 恰好此时不知谁在下方怂恿了一句,让众人齐齐敬未来的平原都雄主一杯。 高陆侯率先叫好,饮尽杯中酒。 其余宾客也轰然跟上,纷纷畅饮。 这让公子怀信拿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颇为尴尬。 不过相比起自己这杯冷酒,他却更关心田籍接不接这杯敬酒。 若田籍饮下,不管他本意如何,恐怕今日之后,宴会情景传出,人人都会传言灵台伯有意入主平原都了。 …… 田籍眯眼看着酒杯,心中思绪百转。 这酒肯定不能喝,但如何推脱,得找个上得了台面的借口。 不但万不得已,还是不好直接翻脸。 不过未等他想出借口,神魂忽然一阵躁动,随即全身毫无来由地发烫,甚至发梢也微微烤卷了一些。 等燥热平复下去后,田籍回过神来,发现杯中酒水已经被刚刚突然爆发的热量蒸发一空了。 场面顿时变得无比尴尬。 因为外人眼中,并不知晓田籍神魂的动荡,只以为他故意用游者的能力蒸干酒水。 莫非灵台伯不受高陆侯拉拢,准备当场翻脸了? “唉……”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注目之下,田籍却忽而喟然长叹一声,徐徐放下酒杯。 “灵台伯这是……”有人试探问道。 田籍却后退一步,以一种疏远的姿态,对场间众人,郑重一拜,解释道:“实不相瞒,我这次远道来贵地请援,除了得龙尉大人嘱托,也实在因为我这身子,已经不堪忍受被邪祟污染的环境了。” “哦,灵台伯这身子怎么了?”公子怀信赶紧离座上前关切问道。 “想必公子与高陆都诸君,已经知晓平原城陷落,邪祟横行的消息了吧?” 公子怀信点点头。 “此时在平原城中肆虐的邪祟,乃是一种带着不祥火焰的行尸走肉,当中更是诞生了一位入圣的火圣人。” “正因如此,龙尉大人才不得不亲自镇守,对抗火圣人之道。” “莫非灵台伯刚刚身上突然发热,也与此有关?”公子怀信闻弦知雅意,立即明白田籍的暗示。 他无法确定田籍此话是真是假,但不管真假,都不失为一个应对高陆侯敬酒的妙招。 果然田籍闻言,闭着眼苦笑点头,随后更是主动将坐席挪后一些,让众人不要太靠近他,以免也被这种邪异之道所侵染。 田籍话说到这个份上,高陆侯等人自然不好再劝酒,只能不咸不淡地关怀两句,而后悻悻然地回到各自座上。 公子怀信见一场危机被田籍轻松化解,心中不禁对田籍的手段佩服不已。 …… 然而不同于众人猜想,田籍此时后背已然汗湿。 他固然急中生智,编出个被火圣人之道侵染的借口,躲过了高陆侯那杯包藏祸心的敬酒。 但刚刚那一下神魂的动荡,乃至紧随而来的骤然发热,却并非他故意为之。 是逐日真符有所感应,不受控制地突然爆发。 虽然很快平复下去,但田籍想起先前月娥的提醒,心中了然。 “巨人,也来到高陆都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赴宴(中) “巨人兄,这一路过来,全靠你背着我走,辛苦了!” 某处崇山峻岭之间,一名高壮中年背着一名华服老者,正吃力地往山顶攀登,步履蹒跚 中年正是齐一会前游老“巨人”。 原本以他的修为,体格,背着一名老者登山,不过小菜一碟。 为何走得如此艰难? 原来此时此刻,两人身上压着一根名为‘信木’的奇物,此物无形无色,是一种作用于心神层面的精神枷锁。 信木源自于法家亚圣“变法家”的圣人之道【徙木立信】。 一旦着道,信木加身,便只有将其搬运到黑水朝皇城之内,才能放下。 否则一辈子都得担着沉重的“信木”行走。 虽然在学宫祝者圣人的反制之下,信木的威力下降到秩四,但两人皆非法、祝,所以依然无法挣脱。、 而要循序变法家之道,卸下信木,且不说此地距离黑水皇城有万里之遥,两人此时作为黑水人的俘虏,若完成不了上面分配的任务,恐怕连踏入西泽的门路都没有。 “无知兄,你若有余力,还是快些望气寻路,不必浪费力气感谢我!” 与巨人同行的老者,赫然正是原本田齐使团的正使,相者秩四玄空家,邹无知! 交陌都被黑水人占领后,他见识到黑水人的狠辣手段,终于屈服,如今替黑水人做事,作为渗透高陆都的前线细作。 而有“信木”加身,黑水人也不担心他会趁机回到田齐。 “巨人兄有所不知,我虽为相者,但走的是相人一派,若在闹市人群之中,我自信可在千万人当中找出那唯一目标。”邹无知无奈道,“可如今这里荒山野岭,我的【望气】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那咱们就往人堆里凑!”巨人斩钉截铁道,“黑水人不是要我们尽可能俘虏此地权贵人物吗,你的相人之术正好派上用场!” “可是你我如今的状态,抓人是不难,可抓人之后,如何快速逃离追兵?”邹无知迟疑道,“一个不慎,我俩反倒会被高陆铁俑堵住,围杀!” “无妨,只要找回我的‘逐日’真符,以我游者御气之能,你害怕我们不能安然逃离吗?” “巨人兄发现你的真符所在了?”邹无知惊喜道。 “我可以确定,真符就在此地不远!”巨人语气自信道。 虽然已经忘记了齐一会的一切,但逐日真符乃是道心之器,就算没有记忆,巨人依然有着本能的渴求。 这也是当初三老将其驱逐出神魂空间后,依然发布任务,要求回收逐日真符的原因。 “一旦被我找到那个偷了‘逐日’的鼠辈,我必将其碎尸万段!” 巨人紧握拳头,目光狰狞。 …… 高陆都府,露天宴席。 敬酒的闹剧过去后,宴席暂时恢复了和谐的气氛。 至少表面如此。 之所以说是表面,因为高陆权贵们虽然不再给田籍送高帽,但言谈之间,总是旁敲侧击地打探平原城此时的状况。 譬如城中尚有多少兵力,譬如一庙三曹是否健在。 又譬如平原侯,此时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这些问题,虽然问得极有技巧,让人很难拒绝回答。 但田籍早在出发前,就与乐仁充分讨论过各种可能情景,从这位紫龙卫老营长那里得到不少宝贵建议,故而此时应对起来滴水不漏,既没有承认平原侯已死,但也没有百分百肯定他安然无恙。 总之高陆权贵们打听了一大轮,仿佛好像刺探出一些情报,但回头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收获。 …… 不过就在宴会即将来到尾声的时候,高陆侯不知是喝高了,还是故意演戏,居然当着众宾客的面,拿出一块玉佩,失声痛哭起来。 有臣下不解,关心询问。 便见高陆侯指着玉佩道:“本侯年轻时,与平原侯相交莫逆,情同手足,曾交换过贴身的玉佩。” “如今平原侯生死未知,我睹物思人,故而落泪!” “主上与平原侯深情厚谊,当真是是感人啊!” “可惜我等无能,不能为主上分忧……” 当下便有高陆侯府中官吏或是感慨,或是自责起来。 “在下有一计,或可为主上探知平原侯生死!”一道冷静的声音从一片慨叹声中突兀响起,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田籍认得此人是一位日者秩四易道家,据说师承学宫某位圣人,如今是高陆侯的门客。 刚刚宴席间,公子怀信还私下提醒田籍,此人正是卜筮出平原城已经陷落之人,让田籍尽量不要与其搭话,以免露出破绽。 此时这位日者门客突然站出来,田籍心中立即警惕。 高陆侯擦干眼泪,期盼问道:“先生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便见日者门客指着桌上玉佩,道:“在下先前起卦,之所以无法确定平原侯的确切状况,乃是因为缺少一件与其有关的物件作为引子,导致卦象不全。” “如今听主上之言,此玉佩正符合要求,不知主上是否愿意割爱?” “先生意思是,若要起卦,会损坏此玉佩?” 得到日者门客肯定答复,高陆侯脸上当即露出纠结神色,似乎不忍毁掉象征着两人情谊的信物。 就在此时,孟夫人忽然离席,带着公子苞当下下拜,哭声道:“妾孤儿寡母,投奔兄长,本应心怀感激,不该多事。” “只是夫君生死,不但关乎妾母子今后如何自处,更关乎平原、高陆二都前途所在,还望兄长能舍小爱而全大义!” 紧随孟夫人之后,其他在场的田氏族老、贵子夫人,也都纷纷附言。 毕竟他们同样关心自家主君的生死。 于是夹在其中的公子怀信,也不得不做出同样的姿态。 但回过头,他却不断给田籍打眼色,显然心中有些慌乱了。 田籍见状,微微摇头示意,心中思绪飞转。 高陆侯这边突然闹这么一出,他初时也有些措不及防。 但冷静下来想,若日者门客果真能通过玉佩得出准确结果,肯定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所以眼前这一出,多半是故意演给他与公子怀信看的,试图从两人的反应中诈出其他线索。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事情确实不知道有这枚玉佩的存在,所以半真半假,当着众人面再起一卦。 但无论如何,如今平原城被两股圣人之道笼罩,田籍不认为这位秩四境界的大能可以得到清晰无误的结果。 所以关键还是后面田籍这边该怎么解释过去。 想到这里,田籍当即也露出关切神色,道:“此法甚好。我离开平原都也有一段时间了,正想知道平原侯近况。” 场中一直关注田籍的高陆权贵们闻言,心中不禁暗暗窃笑。 这位灵台伯刚刚死活不肯承认平原侯已死,此时得知谎言即将被戳破,所以准备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了。 如此看来,平原侯大概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于是高陆侯深吸一口气,脸色“挣扎”抬起头,对众人道:“也罢,我若在贪念此玉佩,反倒对不住平原侯了!” 随即挥手示意日者门客上前取走玉佩。 第五百七十二章 赴宴(下) 啪! 某一刻,玉佩突然裂开两半。 与此同时,日者门客睁开眼,目光炯炯地对着高陆侯禀告道:“主上,这次卦象完整,结果清晰无误。” “卦象显示,平原侯,已死!” 平原侯死了?! 众人视线先是汇聚到日者门客身上,见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感觉不似作伪,于是又都下意识看向离群而坐的田籍。 刚刚这位灵台伯,可是几次三番地否认平原侯的死讯啊。 如今看来,他分明故意在撒谎嘛! 一时之间,宴会上鸦雀无声,气氛压抑。 全都盯着田籍,等他解释。 而田籍此时,脸色也适时露出一副“震惊”的模样,似乎对平原侯之死难以置信。 “灵台伯,你是从平原城赶来的,为何先前我等几次询问夫君生死,你总是矢口否认,再细问就顾左右而言他?”孟夫人神色悲愤道,“莫非你还想说夫君是在你离开以后才仙去的?” “夫人此言大谬!”公子怀信立即上前为田籍说话,“灵台伯身负重伤,依然为了平原都之事奔波劳碌,乃是高义之士,怎能怀疑他?” 孟夫人却哭着反咬一口道:“公子身为长公子,为何一点也不关心君父生死,反倒处处为外人说话?此为人子该有的态度吗?”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部分田氏族老附和。 那些跟公子怀信交好的族老,也不敢为他声援。 公子怀信一时脸色悻悻,哑口无言。 在崇儒尚祝的大齐,不忠不孝可是极大的罪名,他不似田籍有游者式的洒脱,这种罪名担不起。 这一幕让旁边冷眼看戏的高陆权贵们心中冷笑不已。 …… 经过最初的“震惊”的震惊后,田籍脸色渐渐平静下来,露出沉思模样。 孟夫人见状,哼声催促道:“灵台伯好歹说句话啊?怎么,此刻谎言被当众戳破,连解释都不愿解释了?” “非是我不愿解释,实在是此刻平原城中有两股圣人之道笼罩,对于这位先生言之凿凿的断言,我还是有些怀疑。”田籍沉默声。 听到田籍质疑自己的权威性,日者门客当即吹鼻子瞪眼,道:“卦象如此完整,如此清晰,你就算请别的日者过来看,结论还是一样!” 田籍却摇头道:“且不说平原城有两种圣人之道激荡,先生尚未入圣,难窥圣人之道。” “便是此刻高陆都这里,同样有祝、法圣人之道压制。先是虽是日者大能,但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也就相当于秩三。” “如此一来,先生距离圣人境界足足差了两个秩次。就算卦象完整,先生就能确定卦象本身就一定是符合事实吗?” 田籍这连番质疑,说得日者门客脸色越发难堪。 不过就在他即将发飙之际,田籍却突然指着自己道:“这样吧,我同样被平原城邪祟圣人力量侵染,跟平原侯差不多,先生不妨也起一卦,看看我田籍的吉凶生死如何?” 言罢,又指着身上的印绶玉佩等物,戏谑问道:“先生需要拿什么来起卦?可有不损坏物件的起卦方式?” 田籍一个大活人明确无误地站在众人面前,却故意让日者门客卜问他生死,场间众人只以为他谎言被戳穿,恼羞成怒之下开始胡搅蛮缠。 但不管怎么说,他实力与身份并重,刚刚的质疑也算有理有据,于是日者门客一时也不好驳斥。 在以目光请示过高陆侯后,他决定再起一卦,卜问田籍生死,让后者再无理由纠缠。 当然田籍最后的提议,他理都不理。 一个大活人就站在他面前,如果这样还要借助其他物件起卦,他往后还有何脸面在高陆城混下去? …… 只是日者门客万万没想到,片刻之后,卦象一成,他立即陷入呆滞状态,以及深深的自我怀疑。 因为卦象显示,田博闻同样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有懂卦象的宾客失声惊呼道,“灵台伯明明在这里好好的啊?” 高陆侯同样有些诧异,连声喝醒失魂般的日者门客,让他再次去确认。 结果后者接连再起数卦,都是同样的结果。 每确认一次,众人心中就多一分诧异。 实在是这个结果,有悖于眼前的事实。 “你们看看我刚刚怎么说来着?”田籍轻叹一声,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差一个秩次,就已经难以窥伺出准确结果,更可况如今还不止一个秩次的差距。” “所以这位先生的卦象,不足为信!” …… 日者门客在一片质疑声中,灰溜溜地离席。 不过此时众人已经无暇去管他了。 因为随着卦象被证伪,眼下平原侯的生死,再度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让原本已经准备好乘机对公子怀信发难的高陆侯与孟夫人等人,陷入了哑火状态。 当然,刚刚的卜筮结果只能说明卦象结果并不准确,并不能说明平原侯就一定死了,或者一定还活着。 可如果无法给出准确的证明,那平原侯此时是生是死,可就成了田籍的一言堂了。 因为只有他最近去过平原城。 此时孟夫人意识到刚刚自己主动出来质疑田籍,今后双方关系再无转圜余地,于是把心一横,当众说出一个秘密。 一个以她的身份,就算知道也不该多嘴提及的秘密:“诸位大人,妾曾听夫君提起,他与公子怀信之间,有一来自祝庙的宝物,可在紧要关头,互通一次书信。哪怕深陷险地,相隔万里,也不受影响!” “不知公子能否当众为我等展示此宝物功效,也好顺道确认一下夫君的生死?” 此言一出,公子怀信当即勃然大怒,道:“夫人此言过矣!此宝物关乎平原侯之位传承,乃是祝庙供君父在无法正常传位之时,紧急动用的手段。” “如今君父尚在平原城中坐镇,你却让我主动用此物联系君父,难不成是想让我趁君父处境困窘,乘机谋夺平原侯之位不成?” 孟夫人已经豁出去了,怡然无惧道:“此时此刻,可不就是无法正常传位的危急关头?妾坚信夫君若在人世,见到公子来信,不但不会怪罪,反倒会果断传位于你。” “到那时,公子以平原都封君的身份统领我等,也好名正言顺嘛!” “是啊是啊,公子乃是嫡长子,本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值此落难之际,若能顺利继位,也能凝聚人心。”不少田氏族人纷纷附和。 当中甚至不乏支撑公子怀信的族老。 他们若早知有这等宝物,说不定早就建议公子怀信动用了。 “这……” 公子怀信见此情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继承父位,固然是他心愿。 但绝不是现在这种群狼环伺的时机啊。 一旦平原侯那边没有回音,这平原侯之位,恐怕就再也没机会落到他头上了。 于是他只能再次向田籍投去求助的目光。 第五百七十三章 平原侯的信 “公子既然有此宝物,尽管用来便是。” 见田籍一副坦然的模样,公子怀信心中稍稍安定一些,但还是不禁再次确认:“真的要用?” “用,为什么不用?”田籍理所当然道,“如此一来,公子可得大义名分,我也能洗脱嫌疑,可谓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田籍这番磊落表态,让公子怀信终于下定了决心。 而高陆侯与孟夫人等人,却不禁有些迟疑。 莫非,田籍没有撒谎,平原侯真的还活着? …… 公子怀信与平原侯紧急通信的宝物,是一个约莫三指大小的迷你小木匣子。 只要将写好的信纸叠好塞入其中,就能通过某种超凡力量,传递到平原侯手中类似的木匣中。 按公子怀信的描述,只要两人身处大齐国境内,就可无视距离、环境,进行通信。 乃是源自祝庙的封禁品技术。 这也意味着,此时笼罩平原城与高陆都的圣人之道,同样无法影响这种通信方式。 因为两边都至少有一道属于祝者的圣人之道。 信件放入之后,众人开始了忐忑的等待。 公子怀信甚至不敢再次打开木匣,担心见到自己刚刚放入的那张信纸。 信纸寄不出,便意味着另一边的木匣已毁。 而这基本宣告了平原侯的死讯。 事关君位传承,不是生死大难,平原侯不会轻易损毁木匣。 全场之中,也就只有田籍神色最为镇定,甚至一手托腮,开始闭目养神。 看上去一点都不慌。 …… 不过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公子怀信心中却是越来越慌。 因为手中的木匣子,一直没有动静。 甚至偶尔轻轻摇晃的时候,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刚刚塞进去的那张信纸。 高陆侯看在眼中,心中越发得意。 幸好自己妹妹刺探到平原侯父子有这种秘密通信手段,不枉自己当初费尽心机将她嫁过去做妾。 这下平原侯是生是死,总算再无任何可以狡辩含混的余地。 而一旦将平原侯的死讯坐实,高陆侯便有出兵平原都的名义了。 为平原侯报仇! 顺便辅佐平原都储君驱除外敌,重建都府! 当然,到那时候,平原都尽在他掌控之中,储君人选可就不一定是公子怀信了。 虽然对方是长公子,理论上的储君人选。 但凡是总有例外嘛。 譬如说,一位黑水刺客,导致长公子“意外”死亡? 公子怀信一去,其他平原公子全都不足为惧,高陆侯正好可以扶植自己的外甥,继承大统。 这样一来,他便等于实质上掌握了两都之地,领土直接翻了一倍有余! …… 就在高陆侯思索着今后吞并平原都的美妙蓝图之际,一直闭目养神的田籍,突然睁开眼,不耐烦道:“公子,眼看日头都西斜了,你怎还不打开木匣查看回信?” “让高陆侯与诸位宾客久等,可不好!” 公子怀信反复以眼神向田籍确认,后者不是在开玩笑后,终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木匣子。 一封叠好的信,静静躺在里面。 大概因为刚刚写好不久,尚有墨香味残留。 不是他先前写的那封信! 公子怀信当即迫不及待地取信,展开,然后果然看到了一封父亲笔迹的回信。 信中内容大致是告诉他自己目前身受重伤,但得龙尉庇护,性命保住了。 但平原城这边状况不太乐观,希望长子尽快带着紫龙卫们赶回来压制邪祟蔓延。 而为了便于长子统领全族、全都的援军,他正式将家主之位传给他。 至于平原侯之位,因为需要正式的继位大典,还得上禀齐皇,重新刻侯印等等繁琐手续,所以只让公子怀信暂时替父“假任”平原侯,处理事务。 等解了平原城之困,再谈正式继位之事。 看着信上新鲜的墨字,熟悉的字迹,温厚的语气,公子怀信一时有些意外。 因为他昨夜从田籍的反应中,已经料定父亲多半凶多吉少了。 莫非是自己误会了田籍的意思? …… 众人不知道的是,田籍直到见到公子怀信取出新信,心中才真正镇定下来。 原来刚刚他假寐之时,其实是进入神魂空间,让阿桃赶紧找五层楼的众人商量对策。 公子怀信说,这种紧急通信的宝物,源自祝庙的封禁品技术。 如今平原都的整座祝庙,可不就在田籍手中? 因为事态紧急,乐仁不得不让妫鱼等医者采取激进冒险的办法,强行唤醒老肆师。 虽然老肆师只清新了片刻,便再度陷入昏迷,下次醒来会更加困难。 但也足够他告诉众人,那件关键的封禁品藏在哪里,以及如何使用了。 如果说公子怀信与平原侯手中的木匣,是两个终端机器,那祝庙当中的这件封禁品,则相当于为这两个终端传递信息的“中继卫星”。 五层楼这边固然不可能得到平原侯手中的木匣子,但他们直接掌握了“中继卫星”,完全可以凭此模仿平原侯的字迹、语气,给公子怀信回信啊! 至于如何模仿,秋嫂作为狐字营里搞谍报的行家里手,提供了巨大帮助。 不但将平原侯的字迹、语气模仿得惟妙惟俏,甚至连平原侯的专用印章,也给仿造了出来。 当然,平原侯专用的朱砂印泥,是有特制色号秘方的。 这是防止外人伪造的必要手段。 可问题是,想要短时间内识别出这种颜色差异,必须是长期协助平原侯处理公文,对印章颜色熟悉无比之人。 在场之中,有就只有第一个拿起信的公子怀信有这等本事了。 …… 公子怀信经过最初的愕然后,也确实察觉到印章颜色有些许色差。 但他毫无被戏弄欺骗的恼怒之感,反而对田籍的手段大感震撼。 因为这意味着,整座平原都祝庙,连带庙中肆师祝者,全都在帮着田籍作假,欺骗世人! 这可是连他父亲平原侯都未必能做到的事。 当然了,如此联想下去,他越发确定自己父亲是真的死了。 而且大概率死得不太光彩。 否则如何解释连祝庙都帮着田籍作伪证了呢? 这样一来,他更是要牢牢与田籍结盟,这样才有希望渡过眼下的难关。 想到这里,公子怀信半是因为丧父之痛,半是因为前途坎坷,当场失声痛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表示父亲深陷困境,自己不能立即带人回去解救,枉为人子。 田籍自然顺势上前安慰一二。 而后,他便见到公子怀信的眼泪滴落信纸,沾湿了印章位置,将红色墨迹化开,冲淡,再难辨认色差。 这样一来,伪造信的唯一漏洞,也在公子怀信的眼泪之中,彻底消除。 第五百七十四章 各方算计 这之后,公子怀信向在场诸人展示信纸内容,表示这的确是平原侯的亲笔回信。 一众支持公子怀信继位的田氏族老,顿时欢欣鼓舞,当场改口称家主了。 至于其他心怀诡胎之辈,譬如孟夫人,譬如高陆侯等人,则是怔怔地看着信纸,无言以对。 证据确凿,总不能单方面强行宣布平原侯死了吧? 是何居心? 至于亲自跑一趟平原城确认平原侯生死,且不说花费时间太久,光是从先前卜筮结果来看,就没人敢去那里送死。 高陆侯是贪图平原都土地,人口,财富,但不包括已经被邪祟污染了的平原城啊! 他明面上的出兵理由,一直都是协助平原都的储君,光复故土的。 如今主君尚在,储君之位明确无误地落在了公子怀信身上,他还出兵打个什么劲? 谋算落空,高陆侯不得不强忍着郁闷心情,应付接下来的饮宴。 而后在公子怀信与田籍的一唱一和之下,终于松口答应派出一营铁俑,帮助平原人救出被困的紫龙卫。 …… 当夜,高陆城外十里,某处隐蔽山洞。 “无知兄,好消息,我终于感应到‘逐日’真符的准确位置了。”巨人跑进山洞,对里面等待邹无知兴奋喊道,“就在高陆城中!” “当真?” “千真万确!”巨人重重点头,“论相人的本事,我不如你,但辨认自己的真符,我绝对不会出错!” 邹无知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情报,但还是皱眉道:“话虽如此,但高陆城毕竟是首府要地,防御森严,更有一庙三曹坐镇。以你我此时的状态,强闯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无知兄有何高见?”巨人语气急切问道。 邹无知却是不紧不慢:“我刚刚在过来路上打听到,平原都的公子怀信进城拜访高陆侯,大概是商议出兵解救被困的紫龙卫。” “我们或可在他们进军路上设伏,趁机捉拿几个齐国贵族。说不定这当中,就有你要找的窃符之人!” “就算不在里面,我们手握人质,一则可以完成黑水人交代的任务,二则可以以此为要挟,逼出那位偷了你真符的鼠辈!” “这样么……”巨人闻言冷静下来,也感觉邹无知说得也有道理,随即也开始分析道,“不过既然是去解救紫龙卫的大军,想必当中也有大能坐镇,以你我二人之力,恐怕也讨不了好。” “这正是我要告诉巨人兄的好消息。” “哦,无知兄这边也有好消息?”巨人挑眉道。 “我刚刚不但探听到平原人的动向,还得知黑水人那边,也有意采取‘围点打援’之策,伏击去救紫龙卫的援军。” “听说黑水人为了对抗可能出现的大铁俑,甚至还调来了一具‘大金人’压阵!” “莫非是……黑水皇城中的十二大金人!”这下,巨人终于有些震惊了。 如果说大铁俑是大齐学宫的战争神兵利器,那十二大金人,则是黑水人的同等层次武备。 据说黑水那位皇者称霸西泽后,广收天下之奇兵利器,请皇城博士馆中的工墨圣人,铸成十二大金人。 这些金人每一具至少具备秩四实力,身兼百工、法家两种途径的力量。 这意味着哪怕在当下高陆都的环境中,不受圣人之道影响! 若有大金人顶在前方,他们俩再从旁协助黑水人附近援军,确实有可能成事! 想到这里,巨人当即神色振奋道:“只要无知兄助我取回真符,到时战功计算,我全部不要,统统算你头上。” “不但如此,今后无知兄但有需要,我哪怕相隔千里,也会赶来相救!” “哈哈,巨人兄言重了!”邹无知满心欢喜,嘴上还是相当客气,“你我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本就该互相扶持,共渡难关!” “无知兄此话实在,哈哈哈……” “哈哈哈……” …… “哈哈,田怀信这竖子今日得灵台伯撑腰,终于摆脱被动局面,想必此时正与田氏众老弹冠相庆了吧?” 高陆都府内,高陆侯对私下来见自己的妹妹孟夫人狞笑问道。 孟夫人知道伯兄此时心情不好,没敢接这话,改而担忧问道:“兄长最后答应出兵救紫龙卫,是真心的?” “当然!”高陆侯斩钉截铁道,“不但派兵去救紫龙卫,甚至还要让你母子也随军同去!” “啊……”听到自己两母子也要出征,孟夫人不禁花容失色,“可如今怀信已然接任家主,又有那灵台伯相助,妹妹母子二人在他面前,根本无力抗衡,就没必要再去冒险了吧……” “那万一公子怀信与灵台伯死在路上了呢?”未等孟夫人说完,高陆侯厉声打断。 “兄长的意思是,让黑水人……”感受道高陆侯幽邃目光中隐含的狠辣杀意,孟夫人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但不甘为人下的野心,也终于渐渐滋长起来。 若田怀信与田博闻死在路上,她有高陆侯相助,那局面就又回重新回到他们原本的构想。 到那时,救出紫龙卫,反而有利于后续收复平原都,不是坏事。 毕竟紫龙卫从不干涉地方封君的权力斗争。 只要她儿子得位正,紫龙卫只会是助力,不是阻力。 “只是与黑水人交锋,兵凶战危,妹妹死不足惜,可苞儿还年幼,万一有个好歹,妾今后如何自处……” “你且放心,这次带兵出征的百里营长乃是我心腹,我已经暗中交代他护你母子周全,无须过分担心。” 见孟夫人脸色依然犹豫,高陆侯当即板起脸道:“此次求援紫龙卫,事关光复平原都的大义,你母子不随军出征,将来争夺平原侯之位,哪里有底气!” “兄长此言甚是,是妹妹愚钝了!”被高陆侯一语惊醒,孟夫人终于不再迟疑。 同时她心中暗暗计较,虽然有兄长交代,但为了确保自己母子周全,大军开拔以后,还是要与那位百里将军多多亲善一下,这样方可万无一失。 …… 另一边,公子怀信回到城中落脚的驿馆后,对着田籍大礼跪拜,感谢他这次仗义相助。 没有田籍,他这次恐怕就要着了高陆侯的道,被死死拿捏,再难翻身。 田籍一边扶起公子怀信,一边提醒道:“虽然高陆侯最后答应出兵,但我窃以为那些高陆铁俑,未必靠得住。” 公子怀信闻言连连点头,道:“要说高陆侯就此断了对我平原都的念想,自然是异想天开。” “奈何此时我们缺兵少将,博闻你的实力又受到此地环境压制,若依靠高陆人相助,我们难以救出紫龙卫。” 对于公子怀信的担忧,田籍不置可否。 但心中已经暗下决心,解救紫龙卫,必须靠自己的力量。 至于高陆人,从今日宴席上观察的结果来看,不给他们使绊子就不错了。 于是公子怀信离开后,田籍立即联系阿桃,询问后方乐仁是否找到了可以在此地使用的天字级封禁品。 没想到,还真的有了发现。 第五百七十五章 公输五的身世之谜 原来老肆师醒来的短短片刻,出了找到平原侯与公子怀信应急通信的相关封禁品外,还说出了一种属于祝者途径的天字级封禁品,有望能破开信木的封锁,救出紫龙卫们。 只是这件编号“天密一四八”,来历不明的天字级封禁品,曾在十多年前的平原都时疫中,受损破碎。 如今重新修复,需要大量时间与材料。 公输五此时正带着五层楼上的百工们争分夺秒地抢修“天密一四八”。 但随着修补进度深入,众人渐渐发现五层楼的储备物资,已经不足以完全修好此物,必须到外界搜集采购所缺的材料。 这个任务自然落到田籍头上。 正好他此时在高陆城中。 这里是高陆都首府,物资最为丰富。 公输五甚至建议田籍跑去城中某处由公输氏的开设的商铺,说只要报出他的名号,可以赊账购买相应的材料。 田籍审视着公输五报来的采购清单,心中不禁半信半疑。 因为清单所列的材料,全都不是什么大路货式,得以百金,甚至千金来计算单价的。 其中最离谱的一样材料,甚至属于稀释珍宝的级别,比什么四方土、四隅土更珍稀。 反正绝不是有钱就能买到。 当然,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这件“天密一四八”,大概率不是什么大路货。 这样一来,救出紫龙卫们就更有希望了。 不过另一方面,田籍心中还是不禁暗暗疑惑:“小五在公输氏中的面子,居然有这么大?” 说起来,两人虽然相识一载有余,共过患难,但对于公输五在家族中的身份地位,田籍了解不多。 毕竟成为紫龙卫,便意味着斩断世俗过往,脱离家族。 像公输五这般离乡背井地跑到平原城中参军的情况,更是如此。 那么按照通常的猜测,他在公输氏中,大概是属于不受重视的旁支末节子弟。 否则为何放着大好的世家子弟不当,跑出来从军打生打死? …… 然而事实证明,田籍还真是小瞧了自己这位迷弟的能量。 来到公输五所说的商铺后,田籍刚刚表明身份,并报出公输五的名号,店主人当即关门送客,而后单独将田籍迎入了内间,好酒好食,热情款待。 至于田籍所求材料,对方让田籍写下来回,回头就找下人去置备了。 全程没有问过一句关于价钱的事。 竟是连公输五所说的“赊账”都没提,等于白送。 这下田籍更是惊讶了,只能向对方旁敲侧击,打探公输五过去在家族当中,就是是怎么样的身份地位。 这位店主也是人精,没有直接告诉田籍答案,而是委婉感谢道:“去岁灵台伯在秋猎的时候,曾经救过我家公子五,乃是我家大恩人,我等自然要报答此恩。” “慢着,店家刚刚确定说的是‘公子五’?” 田籍以为对方口误,说错了公输五的名号。 但反复确认几次,店家始终坚持以“公子”相称。 这下田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位迷弟,恐怕真的身份不凡。 因为但凡能以“公子”相称之人,都是诸侯贵贵胄家的子弟。 这几日跟公子怀信交流,他也对高陆都的诸侯世家有了不少了解。 孟氏作为此地最大封君,自然是头号世家,有高陆侯的封号。 而孟氏之下,公输氏则因为占据百家途径,且各家各派关系良好,已经成为了孟氏之下的最大世家。 因为某任家主亲自为学宫打造了威名赫赫的“大铁俑”,甚至得齐皇册封,承袭了一个子爵的爵位。 封地就在学宫所在的稷地之内。 虽然面积人口不多,且爵位低下,但确实跻身诸侯之列。 故而公输氏的嫡系子弟,能被尊称为公子。 而公输五能被成为公子五,那就说明,他正是当代公输子的儿子! …… “没想到小五过去还有这等身份……”田籍心中有些无语道。 这可比当初田山放着好好一个医馆不继承,自己跑出来当紫龙卫更离谱。 一个公子的权势地位财富,可比医馆馆主高多了。 只是对于这当中的缘故,不论田籍如何旁敲侧击,店家都是讳莫如深。 最后田籍见对方实在不愿意多说,便只好放弃打听。 店家见状,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后转移话题,问田籍除了这些材料,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需要的。 田籍想了想,还真有。 先前高陆侯赠送的南风巽霾,让他的风兽真符产生了意外变化。 这次受邀进入高陆城,原本就打算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 听到田籍要求,店家当即命下人将店中储存的一项南方巽霾取出,并道:“此物虽然珍稀,但以我公输氏的渠道,要搞到也不算难,但毕竟此物产自南荒边远小国,若灵台伯还想要更多,恐怕得给小人一些时日,方可从南边调运过来。” 田籍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反正他短期内,肯定不会离开高陆都。 至于这箱巽霾,虽然店家言下之意,打算一并送给田籍,但田籍此时坐拥一座五层楼,还真犯不着占小五家人的便宜。 于是双方互相推脱一阵,这箱还是免费赠送,但后续采购,田籍以成本价购入。 田籍甚至还放下定金。 毕竟他进来时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带走大箱大箱的物资,如果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反而会惹外人生疑。 高陆城中,可不全都是对他友善的人。 不过即便如此,白得一大箱巽霾,后续也只需要付出成本价,田籍还是赚大了。 …… 回去以后,田籍立即找了一处僻静之处,继续给风兽真符“喂食”巽霾。 这次一大箱巽霾砸下去以后,风兽真符终于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笑面人犬的虚影更加凝实了。 连笑脸表情也变得灵动了许多,不再想先前那般僵硬死板。 田籍暗暗测试了一下真符的威力。 御风能力提升不多,只是调集风气的速度稍稍加快了一些。 但蛊惑笑声,却明显变得更为真切响亮了。 这种真切,虽然没有直接提升对单体敌人的杀伤力,毕竟再怎么提升,此时受圣人之道压制,也不可能达到秩四。 但因为笑声更具穿透力,这便意味着攻击范围更广。 如此一来,田籍发动蛊惑笑声攻击时,就能辐射到更大范围的敌人,控场效果更胜过往。 这是实实在在的提升。 “看来先前的思路是对的,以巽霾提升御风之道,确实可以增强我风兽真符的威力。” “就是不知道这种提升,有没有极限……” 第五百七十六章 遇袭(上) 来到高陆城的第三日,一营高陆铁俑,在一位名为百里赤的营长带领下,正式出发救援紫龙卫。 随行的田氏族人,新任家主公子怀信自然一马当先。 田籍最为他重要盟友,也伴随左右。 此外一些祝者途径的族老,也都跟了上来,以保护家主安全。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明显没有任何战力的孟夫人与小公子苞,居然也随军出征,号称与平原都共同进退。 公子怀信大概猜到她的心思,但并没有阻拦。 总不能斥责对方不该与田氏、与平原都共同进退吧? 况且众人发现孟氏母子一上来,就直接往百里赤的中军大阵里钻。 面对那一堵堵层峦叠嶂般的钢铁山墙,公子怀信就是想阻止,也有心无力。 …… “此番出征,妾母子安危,可就全仰仗百里营长了!” 当夜扎营,孟夫人亲自置办一桌酒菜款待百里赤。 后者原本只是一位铁俑中的营副,兵家秩四胜将,庸将之姿。 但因为如今高陆都被祝、法圣人之道压制,祝者们大都上了前线与黑水法家对抗。 城中剩下的营长、营副,哪怕秩四境界,也只能发挥出秩三实力。 这种情况下,他作为兵家,天然有统兵的优势,故而被高陆侯火线提拔为营长,担任这次救援的主将。 当然了,他也深知此番意外高升,除了因为自己恰好是祝者,更因为高陆侯本意根本不在于救援紫龙卫,而是希望有个老实听后的秩四来带兵,好贯彻他的一些阴私图谋。 所以他过往的平庸,反而是某种意义上的优点。 老老实实跟着高陆侯的指示走就对了。 反正铁俑善守,自己只要稳住别浪,不瞎折腾,就绝对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不得不说,权利是男人的良药。 一朝高升,加之此时笑靥如花的孟夫人频频敬酒,百里赤顿时有种时来运转,春风得意之感。 孟夫人虽然长相算不得绝色,只是中人以上,但她乃是平原侯的侧室夫人,自己主君高陆侯的庶妹。 两重尊贵身份叠加,过去百里赤只有低头见礼的份,如果对方却反过来对他曲意逢迎,于是在酒意刺激之下,百里赤难免有些飘飘然,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开始有些不太规矩。 孟夫人道没说什么,可一旁的公子苞却不干了,当场指着百里赤的鼻子骂道:“大胆狂徒,我母是平原侯的夫人,你主君的亲妹,你身为祝者,如此无礼,不怕我回去向舅舅告状吗?” 被一名小儿如此当面斥责,百里赤顿时脸色悻悻,干笑一声,收回双手。 孟夫人见状,却转过头板起脸,对儿子轻斥道:“百里将军是你舅舅的爱将,我们的守护神,你怎能如此无礼?” “无礼的明明是他……”公子苞心有不甘,奈何在母亲凌厉的目光注视下,终于还是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多说。 这之后,孟夫人干脆让仆妇将愤愤不平的小公子带走,而后与百里赤孤男寡女相处,以一种更热情地姿态,重新熟络起来。 如此酒过三巡,百里赤终于又重新放松下来,话头也渐渐打开。 “此番出征,在下首要职责,正是护卫夫人与小公子周全,夫人不必多虑。” “那公子怀信那边呢……”孟夫人若有所指的问道。 “哈哈,公子怀信才智不凡,更有灵台伯这等大能强者相助,何须在下多心?” 听到百里赤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孟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 “那孟氏妇当真是不知廉耻!”田氏营帐内,公子怀信抱怨道,“我父新丧,她居然就这般迫不及待地他人投怀送抱了,成何体统!” “那公子要不要召集田氏众老,一同闯入百里赤大帐,将那对狗男女抓奸在床呢?” 听到田籍打趣,公子怀信哭笑不得,道:“博闻你倒是有闲心,为兄如今却为如何救出紫龙卫们,想破了头!” “归根结底,高陆人靠不住,说是助我们救援紫龙卫,可统兵营长却非祝者大能。” “我前去质问如何毁掉‘信木’,对方则以‘一位祝者大能正从前线赶回来’这种借口来敷衍!” “只可惜我们自己缺兵少将……” 如此嗟叹一阵,几名田氏族老忽然冲入大帐,慌声禀告道:“家主,大事不好!斥候来报,有一营五百人规模的黑水锐士急袭我们营地,顷刻可至!” “我们才出城一天,黑水精锐居然就杀到这了?”公子怀信一脸难以置信,“那百里营长那边可有反应?” “我们派人去通知了,可对方说大营扎得坚固,我们依托地利坚守便可,不必慌张!” “他手下有一营精锐铁俑,当然不用慌!” 公子怀信立即明白了对方险恶用心。 虽然两边一同进军,但基于不言自明的原因,田氏与铁俑们却是各自扎营,泾谓分明。 铁俑善守,有营盘为依托,的确有底气坚守。 可他们田氏上下,连上卫兵仆役,也不过两百人出头。 面对两倍于己的黑水锐士,怎么守? “来得好啊!” 相比起茫然无措的田氏众人,田籍却不惊反喜,一脸兴奋地走到营帐门前,道“公子刚刚不是正愁我等缺兵少将吗?” “这下黑水人给我们送兵来了!” 言罢,田籍掀开帐门布帘,大步走了出去。 …… 黑水锐士的营长,同样是一名兵家胜将。 正如同高陆的祝者大能都上了前线协防一样,黑水的法家大能也在防线上针锋相对。 所以这次突袭的任务,就落到了他身上。 毕竟从前线缺口突入,数百里突进,唯有兵家大能坐镇,方能毕竟损耗过多。 此时黑水锐士凭借着精悍的战力,轻轻松松便突入了齐人防线。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营盘内藏着的,居然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硬骨头。 铁甲铁盾,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挡在黑色浪潮面前,不论后者如何冲击,岿然不动。 “这支铁俑的主将明显早有防备啊,莫非这里是一处齐人故意布下的陷阱?”黑水营长心念百转,忽而想起这两日突入齐人防线后,行军极为顺利,仿佛齐人都瞎了一般,不由越发感觉自己可能中计。 不过就在他开始考虑撤退的时候,眼角余光又扫到营盘的另一侧,发现那里竟还有数百齐人。 看所打旗号,分明是北边平原都的贵族。 平原人来了高陆都,他早有耳闻。 前不久他们还将紫龙卫主力困在一处谷地,立下大功。 “如此看来,这支齐军,多半是去救援紫龙卫的了。” 想明白这点,这名经验丰富的胜将很快就开始理解眼下的局势。 “看来有人是想借刀杀人啊!”黑水营长心中冷笑。 不过此时此刻,他并不介意被人当刀使。 齐人内部越是不团结,对他来说就越有利。 既然高陆人选择袖手旁观,他就如他们所愿,将明显弱势的平原人先吃下来。 送上门的战功,不要白不要! 随即他对麾下锐士下令,调转枪头,杀向平原人! 第五百七十七章 遇袭(中) “黑水人果然往那边去了!” 重重钢铁墙壁之后,百里赤好整以暇,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孟夫人当即恭维一番,不过随后又有些担忧道:“对面有灵台伯坐镇,恐怕单凭这一营黑水锐士,未必能达成我们的‘心愿’。” 百里赤却不以为意:“灵台伯再强,也不过只有一人,如何能抗衡得了一营精悍的黑水锐士?” “我看那位黑水营长也是知兵之人,用兵调度,颇有章法,灵台伯能够保住公子怀信一人,已是万幸。” 说到这里,他故意压低声音,对孟夫人悄声道:“况且,防线全盘操于我们手中,能放黑水人进来一次,自然也可再来一次……而他灵台伯,又能护住公子怀信几次?” 听到百里赤早有周详安排,孟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看戏。 今夜过后,就算公子怀信活下来,那些支持他的族老,恐怕也有死伤殆尽了吧? 这时候,黑水锐士已经与田氏的卫兵接战。 毫无悬念,后者一触即溃。 这些卫兵虽然不乏有秩者存在,但论训练程度,作战经验,根本不是有天下五大战兵之称的黑水锐士对手。 除非田齐紫龙卫在场,否则正面冲杀,没人杀得过黑水锐士。 随着黑水锐士高歌猛进,田氏卫兵如同割草一般倒下,溃散,终于连族老们也不得不顶上前去,以抵挡黑水人的猛烈攻势。 但也仅仅是稍稍抵抗片刻,便再度溃退下来。 黑水锐士实在太猛,敌方营长对进攻时机、弱点判断也是一抓一个准,田氏这边根本低挡不住! 就在田氏众人即将被黑水人压迫到营地边缘,再无路可退之时,营地一旁,忽然传来一阵阵渗人的咆哮声。 这些声音发出一种类似于“耕耕”的音节,听上去无比诡异。 很快,百多名身披甲胄,持矛带盾的无头战士,就突然出现在了黑水人的侧翼。 这些战士体型雄壮,威压惊人,百多人冲锋起来,踏出万马奔腾的气势,哪怕是久经战阵考验的黑水锐士,此时也莫名感到惊骇。 原本势如破竹的黑色浪潮,竟出现了刹那停顿。 而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无头战士们已经冲到了黑水人阵型侧翼,而后一边嘶吼着“耕”字战号,一边亡命的扑咬上来。 如果说黑水锐士一方在其主将指挥下,是一台精密高效的绞肉机器,那此时猪突莽进的无头战士,则是一柄傻大黑粗的大铁锤。 没有严密的调度,没有周详的庙算。 狭路相逢,就是一大锤子抡上去,什么高深的计谋,什么精密的机器,通通被砸成碎片。 实际上,在感受到这百头无头战士出现的那一刻,黑水一方的营长就已经感觉道绝望了。 虽然他是秩四胜将,可如今在圣人之道压制下,他自己以及麾下的秩四,也都只能发挥出秩三实力。 连上原本的秩三,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来人。 结果对方一下子拉出百多名秩三,而且明显是豪不畏死的神魂战士。 这还怎么打? 而更可怕的是,紧随无头战士之后,以为游者大能御风而至。 其神魂冒出的一头笑面人犬,竟然能发出祸乱人心神的诡异笑声。 这种诡异笑声就连营长本人听后,那差点无法自持,心生恐惧。 更别说麾下是黑水锐士了。 此消彼长之下,原本阵型严整的黑水锐士,很快因为失去有效指挥,陷入了混乱。 而这种混乱,在无头战士的强势压迫之下,很快就衍变为成建制的溃退。 “莫非平原人并非对方弃子,反而是真正的伏兵?”黑水营长心中惊疑不定道,“没想到失去紫龙卫后,平原人居然还有这等厉害手段,这等知兵的大能……” …… 黑水营长不知道的是,指挥这种规模的战斗,对田籍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早在梁国内战的时候,他还是秩三境界,就指挥过更大规模的无头战士大军,帮助孙坡完成关键的致命一击。。 别看这些神魂体战士全都是一副无脑猪突的模样,在兵主神念的控制下,田籍指拿打哪,得心应手。 而他本尊则稳居空中,以秩四层次的气感统揽全局,能够准确识别每一位黑水士兵的情绪状况,知道什么时候该送上致命一击,彻底摧垮对方士气。 若还有心志坚定之辈,便以笑面人犬的蛊惑笑声来瓦解其心志,让其德性消磨,无力再抵抗 而这,便是田籍在意识到此地环境特殊,过往的手段无法正常施展的情况下,重新构筑出来的新战法。 以无头战士为主战力,以风兽真符来控场,加上自己气感对情绪的识别,只要战事规模不超过千人,且敌人当中没有法、祝等秩四大能,他都有自信取胜。 此时见黑水人再难逆转局面,田籍当即再无保留,催动无头战士们全线压上,无比尽可能留下更多敌兵,特别是当中属于兵、侠途径的黑水锐士。 这些可都是他继续壮大无头战士大军的“原材料”。 …… “灵台伯居然真的以一己之力,打败了这营黑水锐士!” 旁边观战的齐人,见田籍在战场上大展神威,一锤定音,全都看得心驰神摇。 高陆人这般还好些,除了年幼的公子苞看得手舞足蹈之外,大部分铁俑依然在百里赤的约束下,紧守阵型,没有喧哗。 但另一边刚刚还濒临死局的田氏众人就不一样了,全都放肆般地大吼起来,为灵台伯欢呼喝彩。 在灵台伯面前,就连过去凶名远播的黑水锐士都显得不堪一击,那后续救援紫龙卫,乃至光复平原都,他们就大有希望了! 有灵台伯这位自己人在,他们何须再看高陆人的脸色? 公子怀信此时心中百感交集。 犹记得去年此时,秋猎回来,自己还在城门下力劝田籍审时度势,多多依靠权势的力量。 彼时田籍却反过来劝他,当以自身实力为重。 此后两人交情虽还在,终因理念不合,分道扬镳。 如今回想起来,公子怀信不由生出深深的懊悔感。 要是自己这些年不沉迷权势争斗,而是好好修炼提升自身,凭借他平原都长公子的人脉资源,就算无法走到大能的高度,至少也有如今田猛的水准。 若是如此,那此时他们平原田氏的境遇,必能好上不少。 至少高陆侯会因忌惮他自身的实力,而有所顾忌收敛。 “或许我这些年的坚持,终究是走错了方向……” 看着此时田籍在敌军丛中御风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公子怀信第一次认真反思自己的过往。 第五百七十八章 遇袭(下) 扫清黑水锐士后,田籍在高陆人的沉默注视,平原田氏的欢声雷动中,安然归来。 此时田氏众人对待田籍的态度,如同救世英雄,甚至都有族老开始试探田籍口风,有没有可能重归平原田氏。 这些族老因为与公子怀信走得近,所以过去对田籍并没有多少恶意,甚至偶尔在公子怀信示意下,会关照一下妫鱼姐弟。 此时提出这种请求,倒也不至于羞愧。 田籍肯回来,一个族老之位肯定少不了。 若是看不上族老位置,哪怕单独自立一房,也毫无问题。 只可惜田籍以自己已经在临海封伯为由,且不喜欢受大族的规矩束缚,婉言拒绝。 这让众人不禁扼腕叹息。 同时对过去核心无法非要排挤田籍,越发感到不满。 …… 田籍此时可没空理会田氏众人的遗憾了。 甚至另一边居心叵测的高陆人也赖得去管。 因为此战中,他有了两个重大收获。 其一是再次得到了大量的神魂材料。 剔除当中的秩一、秩三,以及途径不合的神魂,符合转化无头战士的兵家神魂,足足有二十之多,而侠客途径则更是多出七八倍。 这意味着田籍又可以制造出二十头无头战士! 后者是他眼下的主要战力,多多益善。 没说的,造就完事了。 如此忙碌以小半夜,没有任何浪费,田籍手中的无头战士又增加了二十头,总量达到了一百三十之数, 一百三十头秩三层次,悍不畏死的神魂体战士,就连对面的高陆铁俑,都感觉忌惮。 而既然这个手段已经暴露出来,田籍便不再隐藏在神魂中,而是直接布置在田氏营地四周警戒巡逻,顺便震慑一下居心叵测的高陆人。 毕竟无头战士只有本体能进入田籍神魂,身上的盔甲兵器,却需要在现实世界中穿戴。 刚刚若非要花时间穿戴武器装备,田籍也不会让田氏的卫兵、族老先顶上,为他拖住黑水人。 …… 至于另一个收获,则是他生擒了对方的一位营副,一名法家途径的刑官! 虽然田籍一锤定音,打垮了一营黑水锐士,但毕竟指挥上缺少些章法,而对方营长,本质上依然是一名秩四胜将,撤退是忙而不乱。 所以黑水锐士中的秩四田籍全都没抓住,连秩三也逃脱了不少。 不过这也没办法,他不需要抓重要俘虏作为谈判桌上的筹码,与其浪费兵力时间去与对方大能纠缠,还不如集中兵力优势,尽可能多地将对方秩二留下。 后者可是能直接增加他手中的兵力的,出手的性价比更高。 不过即便如此,一名负责断后的秩三刑官,还是被他生擒了下来。 但这个完全是意外之喜。 当时对方正试图攻击风兽真符投射出来的笑面人犬虚影,大概是意识到不破掉诡异笑声,恐怕连有序撤退都做不到。 当时田籍为防真符有失,果断选择回防。 结果在他没有任何主观指令的情况下,笑面人犬居然仿佛有灵性一般,竟然主动抬起一抓,拍向冲上前的黑水刑官。 虽然只有简单一拍,但对方措不及防之下,瞬间倒地。 抓住这个机会,田籍立即风气、【吹息】、无头战士齐出,将这名黑水刑官彻底拿下。 …… 此时田籍找来田氏当中的祝者族老,以方技【民极】配合他审讯俘虏,很快就从对方神魂中,搔刮出不少有用情报。 首先是这营黑水锐士的出现,与黑水人最近对高陆都采取高压渗透的战略有关。 随着平原都部分陷落,首府平原城直接覆灭,如今夹在平原、交陌梁都之间的高陆都,俨然成了一处孤地。 全靠学宫坐镇其上,这次让黑水人有所忌惮。 不过也正因如此,黑水的圣人不敢贸然入侵此都,而是选择眼下这种战略,圣人互相牵制,圣人以下,则伺机渗透。 若是能联通北面滞留平原都的公孙乙所部,那黑水人在田齐的整盘棋局,便会再次盘活。 公孙乙那五万人得到南边补给,进,可继续往北威逼临海都,配合更北边的天阳国夹击田齐皇都。 退,也能借道高陆,安然退回南面。 说不定还能顺势攻下高陆城,大肆搜刮一番,再扬长而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得冲破高陆铁俑的坚固防线,深入北上。 这原本成功率非常低。 铁俑们依靠高陆地利,居高临下皆坚守,黑水大军根本难以进入。 除非圣人出手干预。 可高陆都有学宫坐镇,比圣人的数量底蕴,还真不怵黑水这边。 但不知为何,这营黑水锐士北上以后,居然没有遭遇任何像样的抵抗,顺利来到此地。 “哼,若说这当中没有高陆侯授意,连诡都不信!”公子怀信此时已经彻底对高陆人失望,言语间再无任何忌讳。 当然,也是因为见识了田籍手段,比先前更有底气。 “高陆侯借刀杀人,也不算出乎我意料。”田籍沉吟道,“怕只怕他不知收敛,最后抱起石头砸自己脚,还会连累我等……” “还是要设法解救紫龙卫们。” 这一点,田籍通过神魂联系阿桃,得知“天密一四八”的修复目前进展缓慢。 缺材料是一方面,公输五以百工秩二修复一见超出自身层次的天字级封禁品,又是另一方面。 公输五倒是提议让田籍去公输氏当中请人。 据说他的一位至亲,有秩四大造的实力,能极大加快修复的速度。 不过跟材料一样,田籍虽然都拿到手了,一时之间,却是回不去。 “月娥不肯出手,我又不敢让五层楼冒险撤掉隐匿状态,以防被高陆侯偷楼。眼下的死局依然无法打开啊……”田籍皱眉凝思道。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积攒实力,等待回去的时机了。” …… “无知兄,我终于找到那个偷我真符的鼠辈了!” 某处山洞内,巨人挥舞着巨臂,语气振奋道。 “哦,可是刚刚那场交战中,对方暴露了身份?” 原来刚刚黑水锐士冲击齐人军营,巨人与邹无知也悄悄藏着远处旁观,等待时机,参上一脚,捉拿一些齐人俘虏,好完成任务。 只可惜左等右等,最终却等来田籍神兵天降,黑水一方大败溃退。 他俩自忖打不过那一群诡异的无头战士,只能先行撤退。 不过也因为田籍现身,巨人终于感应到了自己的“逐日”真符。 “正是!”巨人激动到,“你刚刚藏着后方没有看见,那个偷我真符之人,正是齐人当中的那位游者大能!” “齐人当中也有游者大能吗?”邹无知倒是不知道这条情报。“不过只要不是祝者大能,来多少都无妨。” “算算时间,黑水人的那具神兵大金人,应该快到这边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战争利器 休整一夜后,众人再次动身上路。 相比起昨日,百里赤明显对田氏的态度要热切许多,主动让铁俑靠上来,充当田氏这边的护卫,扎营的时候,也不再分开。 对于昨日大发神威的田籍个,更是不吝啬赞美之词。 孟夫人也拉着公子苞热情凑过来,重提拜师之事。 说公子苞昨夜见识过田籍威风的一面后,倾慕不已,嚷嚷了一整夜,要认田籍为先生。 这倒不完全是她的托词,田籍目光扫过她身边的公子苞,发现后者此时望着自己的目光,果然充满崇拜之意。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崇拜英雄人物,又是凡人小儿,还真不是伪装。”田籍心中思忖道,“不过我无论是从交情还是自身利益考虑,都必然要站在公子怀信这边的。” “至于这位小公子,还有他的母亲,注定跟我不是一路人。” 想清楚个中关节,田籍再次婉言拒绝。 孟氏虽然笑意不减,但明显情绪出现了怨愤,瞒不过田籍。 至于公子苞,则将怨气更多撒向自己的伯兄公子怀信。 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他小小年纪,已经对兄长有了竞争之心。 田籍看在眼里,并不说破,只是心中暗暗对孟夫人与百里赤又多加了几分警惕。 对方此时主动示好,难保不是为了让他麻痹大意,趁机拿下公子怀信。 一旦后者被肉体消灭,公子苞在舅舅高陆侯支持下,大概率能继承大统。 这样一来,就算后续成功救出紫龙卫,恐怕后者也不会成为他的助力。 搞不好连乐仁、田猛等人,为了保持中立,也得离开五层楼。 那田籍这次高陆之行,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虽然有铁俑护卫开路,但田籍麾下的无头战士,该包围公子怀信的,不离半步;该外出侦查的,也没有片刻松懈。 如此平安度过了两日一夜,这日天色将晚之际,田籍神魂中莫名触动,发现一头外出侦查的神魂战士,居然中断了联系。 仿佛被某种极为强大的力量,瞬间扑杀。 这意味着对方至少有秩四层次的力量! 他当即警惕起来,召回所有在外的无头战士,并通知营中所有人组织防御。 …… 两刻钟后,营中不论平原人还是高陆人,全都整装待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因为就在这短短两刻钟内,百里赤派出打探的斥候,全无音讯,只有一位秩三层次的游侠营副拖着残躯,倒在营门前,用尽最后力气喊出了“大金人”四字。 此言一出,高陆人这边纷纷哗然。 就连田氏这边的一些族老,也下意识惊呼。 田籍不明所以,向公子怀信打听。 后者原本也不太确定所谓“大金人”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物。 不过此时见众人这般反应,当下也反应过来,颤声到:“是黑水皇城的十二大金人!” “工墨圣人的造物,至少秩四的杀力,具备百工与法家两种途径力量的神兵利器!” “比之传闻中的大铁俑如何?”田籍皱眉问道。 “是同一层次的造物。”公子怀信解释道,“不过大铁俑善守,大金人则更擅长攻伐,于眼下来说,大金人对我们威胁更大!” 不论大铁俑还是大金人,田籍都只闻其名,未见其实。 但这不妨碍他意识到眼下情况危急。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即将面对一个能发挥出秩四实力的强敌! “你们高陆侯说好从前线调回来的祝者肆师呢?”公子怀信用近乎咆哮的声音质问百里赤道,“若他还不来,你我今日恐怕就得葬身此地!” 百里赤心中有愧,此时根本不敢直视公子怀信的质问。 实际上他此时心中惊惶,一点也不比对方少。 高陆侯安排他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直接去就紫龙卫们。 所谓前线调来的祝者肆师,纯属谎言。 从前线过来的,只会有那些故意漏进来的小股黑水锐士。 借着这些锐士手中之刃,高陆侯正好借刀杀人,解决掉公子怀信这个麻烦。 只是没想到,如今黑水人是来了,却不是原定的“小股部队”,而是一头巨大的猛虎! “大金人高大三四丈,日常庞大的金属疙瘩,防线上的那些人是怎么看漏的!” 这一刻,百里赤心中不禁对防线上的同僚破口大骂。 …… “高陆人想借刀杀人,结果这次玩砸了!” 见到百里赤脸上一时青一时白的复杂表情,田籍心中立即有了结论。 “他们没有经过上半年南边交陌都的战事,还是太过低估黑水这台战争机器的可怕了。”田籍心中轻叹道,“强如孙峻野,都要对黑水大军退避三舍,这些高陆人却居然胆敢主动漏开防线,当真是心大……” 不过此时再抱怨,已经于事无补,当务之急,还是要确保田氏之人,特别是公子怀信的人身安全。 “实在不行,我就带着他撤到月娥那里躲避,然后等到月圆之时,再回到五层楼,从长计议救援紫龙卫之事吧……” 计划好后路,田籍心中大为镇定,甚至开始设想如何利用眼下局面,以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 …… 不久,一道巨大无匹,金光闪闪的身影,在夕阳照耀下,缓缓出远方天际线上。 大金人虽然名中带“金”,实则以某种坚硬的铜合金所铸造。 毕竟黄金既贵又软,不适合作为兵器。 饶是如此,打造如此一座金属神兵,所花费的资源也是相当恐怕。 也就只有黑水与大齐这种霸主级的大国,才有足够资源与实力打造。 一旦打造成功,便是一座大能级别的战争机器,悍不畏死,任由趋驰。 关键是打坏了,还能重新修理,甚至量产。 若非花费的资源实在太大,倾尽西泽之力,也只得十二座,只够用来镇守皇城,恐怕如今两边战事,又是另一幅模样。 大金人虽然看着行动缓慢,但因为身高三四丈,一步迈开,将近两丈,所以绝对速度并不满。 很快,齐人这边就能看清大金人脸上机械、狰狞的“面目”,以及其手中那柄同样金光闪闪,堪比攻城大椎一般的巨大长戟。 巨戟每一下挥舞,都会带来一片残影,与一阵空气爆鸣。 这说明大金人臂力惊人,攻击速度一点也不慢。 田籍心中暗自思忖,对方全力一击,自己恐怕都无法接下。 除非发动白虹贯日剑势,方可抵挡。 就在这时,营中有人指着大金人身旁,惊呼道:“你们看,还有一个巨人!” 众人顺其所指方向望去,发现果然在大金人脚步,还有一个近一丈高的壮硕男子。 虽然跟高达三四丈的大金人比起来,对方只能算“小矮人”,但比起下方的其他黑水锐士,依然高出近半,说是巨人毫不为过。 田籍也第一时间留意道这位小巨人的存在。 并且神魂一阵触动,浑身发烫。 “逐日”真符有所感应。 “是‘巨人’。” 田籍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并且肯定对方必定是冲自己而来的。 “如此一来,我先前想的带公子怀信撤离的计划,得稍稍改变一下了……” 面对突然出现的变数,田籍嘴角微微裂开,不忧反喜。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条破开当下困局的绝妙计划。 第五百八十章 巨人陨落(上) “灵台伯,你可有退敌良策?” 大难临头,百里赤也顾得相互算计了,赶紧低头向田籍求救。 他本身只是平庸之将,依靠地利与善守的铁俑部队,他有信心抵御两倍甚至三倍于己的黑水锐士。 可若再次基础上,再加上一座大金人,他就感到绝望了。 不,甚至没有其他黑水锐士,光是一座大金人,他就难以应付。 毕竟他此时跟田籍一样,自身境界实力同样收到压制。 “我们若一味龟缩于营长防守,恐怕迟早会被对方歼灭。”田籍沉声道。 百里赤微微点头。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所以我的建议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拼出一条生路。” “主动出击?”听到田籍这个提议,百里赤立即露出迟疑的神色,“我麾下铁俑,依托地利防御,还有希望坚守两三个时辰。一旦主动出击,恐怕只会死得更快吧?” 铁俑善守而不善攻,乃是天下共识。 而大金人擅长攻伐,也是田籍刚刚听说的情报。 此时他却要让铁俑们放弃擅长的坚守,主动与黑水人野战,可谓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由不得百里赤不感到疑虑。 比起身为游者可以御气而行田籍,他麾下的铁俑们带着一身铁疙瘩,可跑不快。 这位灵台伯不会是想诱我们主动出击,好为他拖住黑水人,趁机带着公子怀信跑路吧? “难道不主动出击,我们就能避免全军覆没的结果?”田籍却是反问一句,“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既然都是一死,为何不主动出战,冲开生路呢?” 说到这里,田籍拍着胸膛,大义凛然道:“百里营长且放心,我绝不会干那等以邻为壑的不义之事,此番出击,我必与你们共同进退!” “博闻前夜大发神威,有他带领,我们确实有希望冲出生路啊!”公子怀信立即上前表示支持。 有他带头,田氏众人也纷纷附和称赞田籍英雄无双,值得信赖。 就连高陆铁俑这边的不少兵将,也对田籍投来敬佩的目光。 一则田籍前夜确实展示出令人信服的战力;二则此时面临绝境,一位愿意主动站出来带领大家冲出生天的强者,天然就能收获众人的尊敬。 就连一旁观摩的小公子苞,此时受田籍的豪气所激,也有些摩拳擦掌,仿佛他也能上阵杀敌一般。 百里赤见状,心中暗道不妙。 他记得游者乃是有调动情绪的方技,若任由田籍这般鼓动下去,他麾下的铁俑恐怕就真的要出去浪送了。 但就在他思索该如何反驳之时,公子怀信却突然走到自己小弟面前,道:“苞,你不是有意拜博闻为先生吗?敢不敢与为兄一同上阵杀敌?若你有此胆识,说不定博闻贤弟欣喜之下,就认了你这个弟子了!” 公子苞本就小儿心性,在母亲教导下,有心与兄长攀比。 此时被公子怀信言语所激,当即拔出身上一柄短匕,目光通红道:“我也学了一些武艺,独自杀过几头野犬,伯兄莫要小瞧我!” 听到亲儿子居然要上阵杀敌,孟氏当场就不淡定了。 自己儿子有几斤几两她还不知道? 所谓武艺,所谓独自猎杀野犬,不过是府中奴仆为了哄他开心搞出来的闹剧。 真要上阵杀敌,以他一个凡人小儿,能干成什么事? 恐怕一名普通敌军士卒就能一脚踩死他。 于是孟氏惊惶之下,不得不向百里赤求助。 而后者察觉到场面已经被田籍与公子怀信完全掌控,便知道出击之事,已经无法挽回。 “只能在待会出击之时,尽量约束麾下众人,以免损失太多了。” 百里赤心中无奈想到。 …… 出营以后,田籍与他麾下的一百三十无头战士一马当先,往向着前方的黑色浪潮冲锋而去。 见田籍如此英勇,高陆铁俑们一时也感觉豪气横生,紧紧跟随其后。 哪怕有些人先前怀疑过田籍打算拉他们垫背,此时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田籍冲在最前方,田籍最先与黑水人厮杀起来,这是明摆着发生在眼前的事实,做不了假。 …… 无头战士方阵乃是正面冲阵的利器。 这点早在梁国内战中,就已经被多次证明。 此时一百三十头无头战士在田籍带领下,一路势如破竹,不断冲击、撕裂黑水人的防线。 直到遇到一大一小两位巨人,才终于止住前进的势头。 但这也足够随后跟上的高陆铁俑们抓住机会,将田籍创造的优势继续扩大了。 高陆铁俑们虽然更善长防守,但也不意味着他们完全没有组织进攻的能力。 毕竟都是有秩者,又有全身防御力极高的铁甲,哪怕什么都不做,结成紧密阵型与敌人蛮横冲撞,也是能带来可怕杀伤效果的。 实际上,此时铁俑们正是这样做的。 他们铁甲笨重,跟黑水锐士在野战中比拼战法、速度,肯定是比不过的。 只能利用自身全身铁甲的优势,以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与敌人进行硬碰硬的杀戮。 偏偏地方黑水锐士,早在田籍带着风兽真符冲击的时候,就被笑面人犬的蛊惑笑声所干扰,大多神情恍惚,士气几低落,此消彼长之下,居然让高陆铁俑在正面对冲中,占据了上风。 “或许就此跟着灵台伯冲下去,还真的有希望逃出生天?” 这一刻,不少高陆人心中都生出了类似的念头。 …… 战斗持续两刻钟后,黑水锐士终于从初期的混乱中调整过来,双方战斗渐渐陷入了焦灼的状态。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黑水人这边毕竟有一座如战争堡垒般的大金人。 后者力量巨大,杀力惊人,每一下挥击,都能带走五六条性命。 黑水锐士们依托大金人,一点一点地搬回劣势。 另一方面,敌方那么小巨人不知为何,全力追着田籍一个人打,田籍为了应付他,一时之间顾不上为铁俑们以笑声迷惑敌军。 于是铁俑们不得不面对状态完好的黑水锐士,陷入了真正的苦战。 至于身处其中的百里赤,则有一种自己可能被田籍算计了的感觉。 田籍与他的神魂战士虽然英勇,一直冲在最前方。 但战斗到此时,他也终于看明白了。 田籍的神魂战士,其实是近乎不死的。 一旦被敌人打倒,击散,很快又会从田籍身边重新凝聚出来。 虽然气息强度会有所变弱,但终究是“不死”。 顺便还脱离了最前线最危险区域。 这些区域自然是被他麾下的铁俑随后填补上了。 不然难道眼睁睁看着黑水锐士们冲乱他们的阵型? 于是战斗两刻钟之后,百里赤蓦然发现,如今顶在最前方与黑水人肉搏厮杀的,全都是他麾下的铁俑。 而田籍与他的无头战士,则尽数退到了战场侧翼,正与那名小巨人周旋缠斗。 而偏偏就在此时,田籍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百里营长,你等在此地坚持一个时辰,我去去就回!” 第五百八十一章 巨人陨落(下) “灵台伯,你莫非想临阵逃脱!”百里赤顿时火冒三丈。 田博闻还真的打算拉他垫背? “百里营长误会了,高陆诸君也莫慌!”田籍朗声道,“我御气而行速度快,奔行距离远,正好回去搬救兵!” 言罢,他又这在身前的巨人,道:“况且此獠实在难缠,我若不先甩掉他,也无法继续为你们干扰敌军神志啊!”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解释,巨人咆哮一声,道:“鼠辈哪里逃,速速还我‘逐日’真符!” 随即再次朝着田籍大步冲撞而来。 这下田籍都不需要再废口舌解释,直接御气远遁,以躲避巨人的追杀,很快就与他的神魂战士们一头消失在战场远方。 “灵台伯!田博闻!” 百里赤望着田籍远去的背影,目眦欲裂。 偏偏此时他麾下铁俑已经跟黑水锐士彻底搅合在一起,无法再撤离。 除了继续厮杀,别无选择。 而且有一说一,田籍此举倒也不能完全指责为临阵逃脱。 一则他却的确是此时最适合去求援的人。 二则他这一去,带走了那个游者小巨人,高陆人这边的压力也的确轻松了不少。 那位陌生游者虽然境界同样受到压制,但战斗手段相当老道,御气符、方技以及强悍体魄相互配合,同样给高陆铁俑这边造出了大量杀伤。 论绝对杀伤力虽然比不上大金人,但比起其他黑水锐士,还是更具威胁的。 “只望他当真信守承诺,带着援军回来吧……” 百里赤见到后方大营,平原田氏的旗帜依然矗立,心中稍稍有些安慰。 …… 远离战场后,田籍一路御风在前,巨人紧追在后。 虽然田籍的御风能力被压制到秩三,但后者因为没有真符,而假符也大多在刚刚战斗中消耗得七七八八,所以全凭双腿追风,完全赶不上田籍的速度。 在田籍有意引导下,两人你追我逃,最后来到了一处隐蔽清幽的山谷中。 谷中有不少木制亭台楼阁,景色怡人,显然有人居住。 巨人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他虽然失去了进入齐一会后的记忆,但除了齐一会,他毕竟还保有在现实世界的记忆,并非对危险一无所觉的傻子。 此地环境如此幽闭,如此静穆,任谁都能感觉到不正常。 “怎么,你不是想要回你的真符吗?”田籍故意散发出“逐日”的气息,刺激巨人。 后者目光死死盯着田籍,几次忍不住要迈开脚步,但来自直觉的危险预感,又让他每次都强忍了下来。 就在他迟疑之际,一道苍莽悠远的长啸声忽然想起。 见到那个熟悉的远古巨人虚影,巨人顿时目眦欲裂。 这分明就是他的道心之器,逐日真符! 随后一道白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落下,巨人狼狈抵抗,饶是他肉身强悍,也受了不轻的伤。 “呵呵,你的‘逐日’真不错!我还得谢谢你为我造出了如此好用的真符!呵呵呵……”田籍一边继续催动‘逐日’的气息,发动白虹贯日剑势,一边又暗暗发动蛊惑笑声。 巨人在剑势与嘲笑声的双重打击下,忍不住咆哮一声,再次发狠追向田籍。 沿途遇到亭台楼阁挡路,他不管不顾,全都直接推倒。 显然已经陷入了极度愤怒之中。 虽然游者大能都是情绪大师,但毕竟田籍是以风兽真符催动蛊惑笑声,反观巨人失去真符,心神防御能力就差了很多。 同时又因渴望抢回“逐日”而心有所待,一来二去,终于是被田籍挑起了心中的愤怒情绪。 由此可见,有真符与没真符,对游者秩四的战斗力影响极大。 哪怕在圣人之道压制下,依然如此。 巨人对取回自己真符的执着,也不仅仅是意气之争,更关乎自身利益。 …… 突然某一刻,巨人的脚步再次停下。 此时山谷之中,将近三分一的巨木都在他蛮横冲撞之下,倾倒地上。 没有树冠遮挡,天空终于露出了一角。 巨人下意识抬高视线,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此夜月色晦暗不明,不过星光璀璨,足以让地上的巨人,看清半空之中一道白衣飘飘的优雅身影。 身影主人素脸朝天,面容清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不知为何,巨人发现自己越是盯着对方看,心中越发感觉平静,安宁。 仿佛时间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追逐的东西。 “对了,我来此地,是要找什么赖着?”巨人抖了抖身上的木屑,露出迷惑表情,“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吧嗒。 一柄长斧从天而降,落到了巨人角边。 “你去附近帮我伐木,将谷中倒塌的楼阁修好。” 清冷的声音从天而降。 巨人抬头望望天上的白色身影,又低头看看脚边长斧,点点头,上前捡起斧子便去伐木。 竟然丝毫没有感觉任何不妥。 …… “成功了!” 看着巨人在月娥的明气影响下,失去了正常神智,田籍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以他的能力,虽然能凭借真符优势稍稍占据上风,但想彻底拿下巨人,恐怕还要花很长时间实。 如今公子怀信等人尚等他救援,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从容施展。 好在有月娥帮助,两人相互配合,轻轻松松就控制了巨人的心志。 “跟我们相比,巨人是毫无疑问的大前辈,几乎跟深海是一个时代的游老。”田籍一边与月娥汇合,心中一边思索道,“结果一朝被三老驱逐,失去真符,却沦落道被我们两个后辈肆意拿捏的地步……” 一想到巨人的遭遇,田籍心中不禁微微发寒。 越发感觉在齐一会中要谨言慎行。 …… 联手月娥对付巨人,是田籍临时起意。 不过巨人的存在,已经严重威胁了月娥自身的安全,所以田籍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得到对方援手。 况且三老原本就针对巨人,发布了悬赏任务,只要能抓回巨人本尊及真符,清理干净其所有记忆,就能继承其他全部的有效年数。 巨人在交陌都深耕多年,积累丰厚,不论对于田籍还是月娥,都诱惑巨大。 “我们一起去向三老请赏,平分这次收益吧。”月娥提议道。 哪知田籍闻言,想都不想,断然拒绝。 第五百八十二章 方技与分身 “怎么,你嫌少?”月娥柳眉倒竖,语气不渝,“虽说此战你花费时间精力最大,但若没有我的‘奔月’,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松拿下巨人!” “呵呵,你误会了,我不是嫌少。”田籍目光坦然道,“我的意思是,这次的悬赏,我丝毫不取,全都归你!” “都给我?”月娥樱唇微张,很是意外。 巨人积攒的有效年数相当可观,对于他这样本没什么积累的游老来说,都是诱惑力巨大的重宝,更被说田籍这样刚刚新晋,一穷二白的游老了。 结果田籍花费了力气,此时居然分文不取? 月娥百思不得其解,忽而心中莫名一动、 泥人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这种事情,月娥平生没少经历过。 他虽为男子,但因为长相偏向阴柔,加之在“奔月”真符的潜移默化影响下,外貌、装扮越来越女性化。 平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仙扮相,很是吸引了一批男性追求者。 为此,他不得不常年隐居山中,躲避麻烦。 他只是习惯女装,但本身并没有断袖之癖。 或者更直白一点,也不仅仅是针对男性。因为本身性格,加上“奔月”之道的影响,他对于世俗中的各种类型男欢女爱,全都没有兴趣。 只喜欢一个人清净自在地待着。 此时田籍突然这般示好,他不禁想起那些不太愉快的经历。 田籍当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居然引起对方这么多联想,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当然,悬赏都归你,相应地,你也得答应我两个要求。” “什么要求?”月娥警惕问道。 “其一,我指定几种方技,你到神魂空间中兑换过后,回到现实世界,以【知鱼】传给我。”田籍比起一根手指道。 “那你为何不自己找三老兑换?” “花一份钱就能让两个人同时修习到方技,为什么还要多花一份冤枉钱?”田籍理所当然道。 月娥一时语塞。 这样的操作,其实在齐一会成员间也不算空前。 毕竟除了需要三老亲自动手的神魂改造仪式,其他方技都可以通过神魂层面直接传授。 譬如游老们给手下成员兑换的知识,譬如田籍如今包揽了阿桃的全部方技传授。 但到了游老层次,因为真符的关系,互相之间往往多有提防,除非绝对信任,否则谁能保证对方会将完整的方技知识传授给自己,而不会暗中动手脚? 不过回到眼下,因为月娥有求于田籍,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否则得罪了田籍,到头来损失的还是他自己。 广才方技易得,修德之法却难求。 日者圣人与田籍,是他最后的希望。 于是月娥没有多犹豫,果断同意了这个要求。反正这个交易,他不但不亏,还赚大了。 当然田籍也是如此。 同时因为田籍没有提什么奇怪的要求,他心中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 不过田籍的第二个要求,他却稍稍犹豫了一下。 因为田籍打算用巨人来试验两人先前讨论的“李代桃僵”之法。 倒不是月娥对巨人有同情心,不忍下手。 要完成三老的任务,巨人的神志必须彻底摧毁。就算月娥不下手,三老迟早也会再次发布任务,让其他游老代劳。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来,不但能拿全悬赏,还能顺手试验一下“李代桃僵”之法。 所以月娥原本也有这个想法。 如今见田籍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不禁有些迟疑。 犹豫片刻,最终在更多有效年数与“李代桃僵”之法之间,月娥选择了前者。 一则此法毕竟还只是个构想,他正好通过帮田籍试验,来积累经验,今后找到其他目标,也能用在自己身上。 二则巨人的“逐日”真符在田籍手上,除非他拿出同等类型的真符交换,否则只得到一个没有真符的秩四躯壳作为分身,价值会大大下降。 …… 这之后,月娥进入神魂空间领取悬赏,并将田籍指定的方技全部兑换,而后回到现实世界,一一将之【知鱼】给田籍。 如此一来,田籍总算将自身的广才方技全部升级到秩四层次。 并且还额外多学了三个新方技,分别是【培风】、【积风】以及【神遇】 其中前两者有助于全面提升他对风气的利用效率,正适合以“风兽”作为道心之器的他。 至于【神遇】,则是“李代桃僵”之法的前置方技,也是必须要兑换的。 虽然一番操作下来,田籍自身的有效年数依然是“零”,但能够不用亲自去见三老,就能升级方技,对田籍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否则他手握“逐日”真符,早就去领赏了。 而且余额为“零”,他就暂时不必担心被三老念叨着进行神魂改造仪式。 不是他泥人不想改造,这不是年数余额不足嘛! …… 这之后,趁着巨人忙着伐木之际,一边由月娥继续用“奔月”迷惑巨人,一边由田籍利用【神遇】方技放出分魂,侵入巨人的神识之中,进行融合。 期间巨人一旦有所反抗,田籍便立借用高位格的“兵主”神念压制,而后让月娥趁机以明气继续迷乱,让巨人再次失去反抗的意识。 有深海的大量研究为基础,过程中虽然惊险连连,但总算有惊无险。 最终在失败两两次之后,田籍在第三次的尝试中,成功将自己的分魂融合到巨人身上,成为了他的一具分身。 田籍让巨人分身在山谷中到处走动一下,甚至互相交手测试一番,最后发现分身完全听从他的本体指挥。 需要的时候,也能具备一定的自主意识,能够单独行动。 这样无疑大大提高了田籍今后探索危险区域的安全性。 【神遇】方技本就是方便游者以分魂探索险地,保存本体。 如今田籍让分魂成了具备不俗战力的分身,无疑进一步提高了分魂的存活率。 配合上田籍手上的“逐日”真符,就是一个弱化版的巨人游老,战力不比没有真符的巨人差。 更关键的是,田籍以巨人分身施展方技,就不会消耗他本体的理智值了。 田籍看了一下他个人的理智值面板。 理智值(德性): 主魂:86.0%s/99.5%s 分魂:87.4%s “刚刚因为接连施展【神遇】方技,我的理智值下降了一些,只剩下86.0%s。” “但相应地,我却得到了一具战斗力不俗的分身,以及分身代替我本体消耗理智值。” “总体算下来,这次试验是赚大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局面打开(上) 这之后,田籍又着重检查了一下巨人分身的神魂中,是否有其他隐患。 他不确定巨人当初是否有进行神魂改造仪式,不过此刻的分身,肯定是没有了。 因为在三老驱逐巨人出神魂空间后,子系统也被剥离,以防被黑水圣人察觉。 这对田籍来说,无疑是好事。 不过另一件事,却是好坏参半。 原本巨人神魂中,依然被一种名为【信木】的奇物压制,来自黑水变法家的【徙木立信】之道。 “难怪巨人不得不听命于黑水人,冒险深入高陆都作战。”田籍心中了然道,“不过这样一来,三老就更不可能在巨人神魂中,留下其他隐藏手段了。” 相比起黑水圣人之道,田籍反而更加忌惮齐一会的三老。 毕竟神魂空间的入口就在他脑中,无法抹除。 而黑水圣人,却远在国门之外。 哪怕如今高陆都双方剑拔弩张,黑水的圣人也在学宫圣人的反制下,无力再干涉凡俗。 对于田籍来说,黑水圣人的威胁反而要更小一些。 “而且有了巨人分身里的‘信木’作为样本,我正好可以研究一下其特性,也好为后续救援紫龙卫们作参考。” …… “田博闻怎么还不回来!” 战斗了大半夜,高陆铁俑们死伤惨重,减员近五成。 若非百里赤以胜将威能强行压制,恐怕早就全军溃散了。 而这当中的死伤,主要来自大金人。 大金人杀伤不分敌我,只要在其攻击范围之内,全都是屠戮的目标。 黑水锐士们深知这一点,故意空出大金人附近的位置。 而高陆铁俑们不清楚这一点,还主动扑上去,打算冲破黑水锐士的阵线,结果全都倒在的大金人的屠刀之下。 双方激战到这时候,全都筋疲力尽,开始出现大规模减员。 就连大金人身上,也充满了坑坑洼洼,全都是被兵器所伤。 虽然不暂时影响其战斗力,但看上去也格外渗人。 随着铁俑继续伤亡,终于在某一刻,阵线整体崩溃,出现了无法逆转的溃逃。 “田博闻误我!” 麾下大军死伤惨重,分崩离析,百里赤一时神色悲愤。 他本以为平原田氏等人未走,田籍必定很快会回来,所以才在他离开后,继续全力抵抗。 哪曾想大半夜过去了,田籍依然不减踪影。 莫非,连公子怀信等人,也被他骗了? 只是此时再想这些已是无用。 铁俑全线崩溃,他作为兵家胜将无力阻止,自己也将有性命之虞。 于是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主将脸面,带着身边亲卫挤开乱兵,往后方大营退去。 期间身边亲卫不断倒下,或是死在黑水人的冷箭,或是己方溃兵的的践踏,他都感觉心头在滴血。 这些亲卫短兵,全都是他倾注大量资源、心力培养起来的,乃是他作为胜将的根基所在。 如今尽数折算在这里,想再要培养出来,起码得以十年计! …… 就在百里赤孤身一人逃到营门之时,东边田籍忽然出现了一缕亮光。 起初他以为是太阳升起的第一缕晨光。 直到一道磅礴的虹光轰然而至,砸到身后的大金人身上,他才意识过,这是己方援军。 “百里营长,高陆诸君,我田籍带着援军回来救你们了!” 紧随虹光而至,是田籍御风而行的潇洒身影。 田籍可算是回来了。 只是,他说的援军在哪里? 众人举目四望,发现除了田籍意外,便只有刚刚那位追着他离开的游者小巨人。 这不是又将敌人强者带回来了吗?哪里有援军。 这一刻,就连坚守营长的公子怀信等人,也不禁有些无语仓惶。 高陆铁俑已经崩溃,田籍带不会来援军,那大家都得交代这了! 然而就在此时,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田籍与游者小巨人,这两位前半夜还在生死相斗的对手,此时不知为何,居然同时杀向了大金人的方向。 随后两人一者御风而行,一者流光溢彩,围绕着大金人身边不断盘旋,时不时就发出风气、阳气、乃至白虹攻击。 在两人默契配合之下,大金人一时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虽然它本身速度不慢,但毕竟体格庞大,相对于两位御气而行的游者,终究是要慢上一些。 况且风气长于毁坏物件,此时大金人战斗了大半夜,身上伤痕累累,急需维修。 而田籍时不时挥出的白虹贯日剑势,又进一步加剧其身上的破损程度。 此消彼长之下,大金人腿脚渐渐失去了先前的灵动性,彻底沦为了田籍两人的活靶子。 趁着大金人被牵制之际,田籍同步催动无头战士们向黑水锐士反扑过去。 黑水锐士虽然精悍,但与高陆铁俑们对冲了半夜,早已精疲力尽,全靠大金人顶在前方掠阵,才维持住士气。 此时大金人成了敌人活靶,而重新杀人战场的无头战士,又是属于那种短时间内杀不死,又不知疲倦的麻烦玩意,终于,黑水锐士跟先前高陆铁俑一样,也失去了胜利的信心,开始出现溃逃。 “大人,此战已无胜算,我等还是赶紧逃吧!” 黑水大军后方,一直在后方观战的邹无知对黑水锐士的主将劝道。 “你想乱我军心?”黑水锐士主将怒声道,“还有你那位游者同伴,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邹无知道,“但对方那位御风的游者,我却是认识!” “你认识他?” 随后邹无知将之前使团南下,田籍在高陆水道上“此地撞壁”之事简要复述了一遍。 言罢,他还故意强调,田籍此人,初看面相寿短福薄,但实则有大气运护身,否则为何使团全员罹难,唯有他与他身边的人依然健在,越活越好呢? 对上这样的敌人,根本不可能取胜。 大概是此时战场形势越发不利,也可能是被邹无知“铁口直断”的名声所影响,黑水锐士主将不甘地叹了一声,终于决定撤退。 …… “这黑水人也退得太快了吧……” 田籍原本打算与巨人分身联手困住大金人,好让麾下的无头战士能尽量多杀伤黑水锐士。 这些都是他炼制更多无头战士的“原材料”,错过这个机会,往后不一定有了。 只是没想到黑水主将明明有深入冒险的勇气,此时却退得比想象中要快。 “难道是见我与分身联手,展现出可怕的战斗力,吓破了胆?” 田籍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去管他,抓紧时间多杀戮敌人。 大金人虽然伤痕累累,但毕竟是秩四层次的造物,他与巨人分身实力被压制的情况下,想留下这具神兵并不容易。 反正黑水人有心掩护大金人撤退,他便趁机将那些负责殿后的黑水锐士全单照收,尽数吃下了。 …… “田博闻再次击退了黑水人!” 大营后方,一直坚守的平原田氏,全都露出了振奋的神色。 这已经是田籍第二此凭借一己之力,反败为胜,击退强敌。 虽然这次田籍花费了更长时间,且带回来的“援军”有些出人意料。 但不论如何,他总算是击退了黑水人,救下了众人。 于是一时之间,营地中的田氏众人,再次陷入了劫后余生的激动欢呼声中。 第五百八十四章 局面打开(下) 相比起振奋雀跃的田氏众人,以百里赤为首的高陆人,可谓愁云惨淡。 原本一营五百多的精锐铁俑,如今十不余一,只剩下寥寥数十人,且全都带伤,失去了战斗力。 百里赤的亲卫短兵为了掩护他撤退,更是全军覆没。 这对于百里赤来说,已经不能用伤筋动骨来形容了,直接就整条脊梁骨被打断,再难站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大胜而归的田籍,他反而丝毫不敢露出抱怨的意思,反倒要赔着笑脸,不断称赞田籍英雄了得。 就连孟夫人,也不敢再待在高陆人的营帐中,而是带着公子苞老老实实回到平原田氏的地盘,向家主公子怀信负荆请罪。 原因无它。 此夜过后,高陆铁俑一方近乎全军覆没,反观田籍,不但无头战士大军损失不多,身边更是多出了一位战力不俗的游者大能手下。 此消彼长,如今是田籍这方占据了绝对实力优势,百里赤与孟夫人就算再如何不满,又能如何? 更可况,这次高陆侯命百里赤带兵出征,本来就没安好心。 如今被田籍反过来算计,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了。 …… 随后一日,田籍让众人原地修整,而后自己带着巨人分身清理战场,收集神魂战士的“原材料”。 经过一日炼制,他麾下的无头战士数量翻了一倍有多。 扣除战斗中彻底溃散损失的部分,如今他麾下的无头战士数量,达到了三百之多。 已经有当初孙坡麾下大军的六成了。 这下,百里赤更加不敢有任何怨言,不论田籍提出什么建议,他都当成命令来执行。 活命要紧。 …… 当夜,田籍在月娥的帮助下,在没有撤掉晦气符的前提下,成功带着公子怀信回到了阔别数日的五层楼。 众人见他平安回来,全都振奋莫名。 田籍同样心情舒畅。 随着巨人的隐患解除,月娥重新出来活动,原本困扰他与五层楼之间的障碍,迎刃而解。 从这一刻起,田籍可以再次借助五层楼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的目标,不论是人员还是物资。 反之五层楼需要田籍外出交换什么物资,也能用明气符及时送达,而且不再受到天时、气象的制约。 因为“奔月”真符能在任何天象之下,强行凝聚明气,供田籍施展“千里共婵娟”之法。 可以说,从这一刻起,五层楼自来高陆都以后最艰难的时刻,终于熬了过去。 …… 当然,局面虽然打开,但要救出紫龙卫们,还有很多实际的困难。 “信木”虽然随着黑水圣人被学宫圣人反制,威力下降,但依然有秩四的层次。 在如今田籍境界被压制的情况下,想要破除“信木”,光靠他自身力量还做不到。 “对了,‘天密一四八’的修复进度如何了?”田籍关切问道。 “有博闻兄长带回来的这些材料,要修好已经不不成问题。”作为修复项目的总负责人,公输五责无旁贷,上前汇报,“只是以我等的能力,想要完全修复,得花费不少时间,除非有大造级别的百工大能出手。” “此外,昨夜老肆师大人再次醒来,告诉我们这‘天密一四八’需要满足一定条件,才能发动……” “什么发动条件?”田籍眉头轻皱。 他原本以为“天密一四八”修好就能直接用了,没想到居然还有限制。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是天字级的封禁品,若是如此简单就能使用,反倒要考虑赝品的可能性。 “好像是需要五种不同类型的‘士’齐聚一地。只可惜老肆师大人清醒时间太短,我们来不及细问,他就又昏过去了……”公输五语气遗憾道。 “那可就麻烦了……” 就在众人陷入苦思之际,公子怀信忽而语气激动问道:“等等,你们所说的‘天密一四八’,莫非是传说中的‘三剑’之一,代号‘诸侯之剑’的天字级封禁品?!” “先生昨夜醒来之时,确实有提及类似于‘三剑’的说法!”乐仁闻言,目中闪烁精光,“莫非公子了解此封禁品的底细?” “我也是从君父的藏书之中,看到过类似的说法……”说起自己的父亲平原侯,公子怀信难免脸色一暗。 来到五层楼后,他已经从众人口中,确切知道了自己父亲与嫡系五房核心成员的死讯。 而且还是死得很不光彩的那种。 他一方面因为亲族之死而感到难过,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们的不义之举,而感觉脸上无光。 要不是田籍回来之后,一直向五层楼的众人夸赞他在高陆人面前,如何为了救紫龙卫、救平原都而努力跟高陆侯抗争,他早就无颜在此地立足了。 此时见自己的学识能帮到众人,当即知无不言。 …… 原来在平原侯的藏书阁中,曾经收录了一篇杂学典籍,讲述一位游者圣人,为一位王者打造三柄神兵宝剑的故事。 那三剑分别为天子之剑,诸侯之剑,以及庶民之剑。 分别对应泰字、天字与地字级封禁品。 其中庶民之剑因为位格太低,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当然也有人认为,所谓庶民之剑,是泛指天下匹夫莽汉手之剑,只是一种隐喻,不足挂齿。 不论如何,最受后人重视的,还是前两者。 便见公子怀信回忆道:“天子之剑,乃是三剑之首,不但威能最强,而且打造与发动的条件,也最为苛刻。” “传说天子之剑,需要以天下各国为构件,糅合阴阳四时之规律,政令德教之影响等等……只有真命天子方能挥动。” “天子之剑若出,天下归心,海内咸服,诸侯与四夷皆不敢有异心。” 说到这里,公子怀信不禁失笑道:“当然,如此神剑,且不说发动的条件多是务虚之事,难以凑足。单说这‘真命天子’一条,谁有这等自信?谁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称天子?故而所谓天子之剑,只是传说而已。”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天子之剑”,大家更关心事关切身利益的“诸侯之剑”。 “诸侯之剑的发动条件比起天子之剑要简单一些,但也并非寻常易见的事物。”公子怀信解释道,“需以清廉之士做剑刃,贤良之士做剑脊,智勇之士做剑尖,忠诚之士做剑环,豪杰之士做剑柄。” “此剑一出,如雷霆震撼,国境之内,无人敢不从国君之号令!” 第五百八十五章 诸侯之剑 “如此说来,公子所言的清廉之士,贤良之士,智勇之士,忠诚之士,以及豪杰之士,便是先生所言的五种‘士’了。”乐仁总结道。 “确实如此。”公子怀信点头道,“而且博闻如今封爵灵台伯,乃是货真价实的‘诸侯’,使用诸侯之剑,可谓名正言顺,毫无障碍。” “难怪先生第一次醒来之时,就说此剑适合灵台伯用来破除困局了。”乐仁恍然道。 这时田籍听明白了何为诸侯之剑,却仍有疑问:“怀信兄刚刚说此剑乃是一位游者圣人打造,那岂不是说此剑属于游者途径的物品。若是如此,于当下困局,还是没有意义啊?” “我可以作证,此物乃是货真价实的祝者之物,跟游者毫无关系。”公输五开声保证道。 作为修复项目的负责人,他的话可信度极高。 公子怀信也赞同道:“细究书中对‘三剑’的描述,仍旧是以礼教秩序为核心,分明是儒家祝者的那一套。所以我估计,那位游者圣人,多半只是某种以讹传讹的说辞。” 田籍闻言仔细一想,也发现确实如此。 游者讲求逍遥自在,不与外物纠缠牵绊,明显跟三剑的理念相差甚远。 “那这‘五士’之说,我们又当如何满足呢?”田籍又请教道。 “关于这一点,我刚刚为你们介绍三剑之时,心中也暗自思量。”公子怀信道,“所谓‘五士’,无外乎是指博闻你治下诸侯领地,是否有满足这五种特征的士人而已。” “我治下的领地……你是说灵台?” 田籍闻言一愣。 他名义上的领地,是远在临海都中的灵台。 如今住在里面的,除了公子昭夫妇,便是一帮整天沉迷观星的大史氏,以及忙于收徒讲学的医者茅越了。 虽说这里面有他的好友,但凭良心讲一句,他不认为他们能配得上这五种高大上的称呼。 大概也就公子昭勉强能跟“清廉之士”沾点边,还是被迫的。 “谁说你领地只有临海都的灵台了?”乐仁捏着胡子笑骂道,“如今这五层楼上下,要么是你亲友,要么得你相救,谁不事你为主?” “是啊是啊。”公子怀信随之附和道,“平原城已毁,这五层楼便与平原都无关了,自然是博闻所有之物。” 如果说乐仁的表态,代表了紫龙卫的态度,那公子怀信的话,则代表了平原都公族的支持。 至于在场还有资格反对的老肆师,既然“诸侯之剑”是他先提出来的,想必当时就默认了这一点。 而有这三位支持,田籍对五层楼的所有权,就基本板上钉钉了。 “若是这样,那满足条件的人选,倒是多了很多选择!” 将五层楼也考虑进自己的领地范围后,田籍思路也瞬间打开。 清廉之士方面,墨者秉持“节用节葬”的理念,墨烟平素穿着用度,极为节俭,衣服洗白了依旧不忍舍弃,一心为“利天下”之事而奔走,堪称是清廉之士本清。 贤良之士方面,以妫鱼为首的北门医馆医者,一直悬壶济世,在平原都中素有贤名,不论贵族还是平民,都多有爱戴,进入五层楼后,更是如此,同样满足条件。 智勇之士方面,五层楼中,超过一半人都是在平原城的劫难中存活下来的,在灾难发生前,更是与黑水人打过数次仗。故而能被堪称智友双全之人,多不胜数,反而是五个条件中最易满足的。 至于忠诚之士,就更不用说了,紫龙卫们历来忠于职守,每逢艰难时刻,也总是奋战到最后。 虽然他们效忠的对象是齐皇,但诸侯之剑的发动条件并没有要求忠诚之士效忠于谁,所以同样满足。 “唯独这个豪杰之士,有点难找啊……”田籍蹙眉道。 毕竟比起前四种士,“豪杰”这个称呼实在有些太“大”了,不是随随便便找个阿猫阿狗,都能被称之为“豪杰”。 所谓“豪杰”,不单单要求能力与品质,更需要自身建立一番杰出功绩,作为自身实力的证明。 这样的人,通常都是居于人主之位,不甘人下。 田籍细数楼中众人,也就公子怀信勉强符合这个要求。 但公子怀信虽然确实是一位人主,也一直有建功立业的理想与行动,奈何时运不济,以及自身理念问题,总是与成功失之交臂。 至今更是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尴尬境地,还是靠田籍倾力相救,才脱离困局。 这种情况下,称他为“智勇之士”尚且勉强,更别说要求更高的“豪杰之士”了。 就在田籍苦思人选而不得的时候,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阿桃,忽而开声道:“若论五层楼当中的‘豪杰’,除了灵台伯,还能有谁?” 言罢,她还暗暗以【知鱼】对田籍补充道:“当然,真正的‘豪杰’,应该是泥人你!’” 且不说田籍因为阿桃的这番表态,而哭笑不得。 其他人听到素来沉默寡言的阿桃阁主突然发表意见,一时之间也有些不适应。 但反应过来,却又立即意识到,她说的好像没错啊? 灵台伯田博闻,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品有人品,而论起功绩,在场之中,恐怕还真没有人能跟他比拟! 公子怀信当场对田籍长长一拜,道:“自去岁飞鸿馆曹宴一鸣惊人之后,博闻这一路表现,大家有目共睹,不坠平原田崔之后的名声,确是堪称人杰。” “况且按照‘三剑’之说,豪杰之士正是‘诸侯之剑’的剑柄中枢,负责挥动整柄剑进退攻防,恰如此时,我等全都听命于你,为平原都的将来挣扎拼搏。” “既然如此,这‘豪杰’之士,博闻你当之无愧!” 公子怀信的这番说法,很快得到众人一致赞同。 于是五层楼中,五士齐备,士气可用,诸侯之剑,可铸,可用! …… 这之后,众人兵分两路。 五层楼这边,继续抓紧时间修复“天密一四八”,诸侯之剑。 而公子怀信则在田猛等紫龙卫的护卫下,去拜访附近的一处公输氏庄园,请一位百工大能来相助。 这个地点是公输五提供的,田籍想到他的身世不凡,感觉此事成算不少,于是便拜托公子怀信去请人了。 虽然论爵位,他比尚未正式承袭爵位的公子怀信要高一等,但他毕竟是个新晋贵族,没啥底蕴。 而公子怀信乃是千年大族平原田氏的长公子,论底蕴与知名度都远胜于他。 去拜访同样源远流长的大世家公输氏,比他更合适,也能省却不少麻烦。 …… 至于田籍自己,则利用难得空闲的时间,抓紧研究结合风兽、治水两个真符,来自行制造梁兽行符,配合无头战士作战。 原本离开五层楼之前,他的研究就接近成功。 经过最近两次战斗以后,他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主要是以梁兽行符弥补无头战士的一些缺点。 如此埋头攻坚两日之后,田籍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 第五百八十六章 公输氏大造 “这些就是,灵台伯刚刚钻研出来的……催耕骑士?” 五层楼上,众人一边念叨着怪异的名称,一边望着下方山谷,三百多位风驰电掣的“骑士”,不禁啧啧称奇。 这些“骑士”,骑兵自然是田籍原本的三百多无头战士。 至于他们的“马”,则是田籍刚刚研究出来的5.0版本梁兽行符。 这一版本的梁兽行符,基本保持了上一版本的梁兽王体型,具备雨、风双气的能力,地字级符的层次。 不过在速度方面,因为田籍是御风为主的游者大能,所以获得了一些提升。 单以平地直线冲刺速度计,比普通马匹都要快三成。 更别说在特殊地形,譬如江河水面上行走,这些普通马匹无法做到的事。 不过这次改进中,最重要的还是新版本的梁兽行符,不单单是无头战士的“载具”,同时也是后者的移动武器库。 这一点,却是田籍从当初与北溟鲛狄鱼骑交手时,获得的灵感。 鲛狄的坐骑箭鲀,浑身长满骨箭,能为鲛狄骑士随时随地补充箭矢,而且射空以后,经过一段时间,还能继续长出新的,相当方便。 田籍参照这个模式,让梁兽行符的四个角,也充当催耕骑士的随身武器。 具体来说,上方骑士可以拔出任意鹿角,化作“风戈”、“雨盾”与“雨甲”。 风气灵动急变,长于破坏,作为武器,能增强催耕骑士的破坏力,必要时,甚至能化作投矛掷出,极大提高了攻击半径范围。 而雨气作为护符时,有阻碍、削弱敌人攻击的效果,保护针对神魂层面的攻击。作为护具,比起寻常铠甲,更能保护无头战士的神魂之躯。 关键时,这些纯粹由风、雨二气的兵甲,就算损坏了,依然能继续从梁兽行符身上补充。 在行符彻底消散前,可以持续供应。 就跟鲛狄鱼骑一样。 “这样一来,我的无头战士大军,就不必再每次召唤出来时,都要先花大量时间穿戴盔甲,装备兵器。” “或者是为了保留着甲状态,而不得不长时间曝露在外,让敌人提前察觉。” “如今只要配合梁兽行符一同放出,就能瞬间武装起来,不论参战速度还是隐蔽性,都将极大提升。” 田籍心中暗暗将手中的三百催耕骑士,与孙坡原版五百无头战士大军对比,得到梁兽行符相助的前者,战力上已经超越了后者。 哪怕绝对数量少一些,也有更高的胜算。 原因无它,田籍的劝耕骑士能远程攻击风筝后者,而后者却根本追不上前者。 这是骑兵对步兵的天然优势。 “这样一来,我手中又多了一种能左右战局的重要筹码。” …… 就在田籍研发出催耕骑士不久,公子怀信拜会公输氏之旅也圆满归来,带回了一位来公输氏的百工大能。 百工途径秩四,名为大造,取自天地大道造化之意。 田籍曾经相熟的平原卫龟字营营长,便是一位百工途径的大造。 在田籍过往印象中,百工途径都是一副工科技术人员的打扮,整天码头图纸、工具之间,不修边幅。 公输五便是如此。 然而此时迎面而来的这位公输氏大造,一身罗裳绣金镶玉,双手柔荑白如凝脂,分明是一位平日养尊处优的名媛贵妇。 此时中年贵妇一手一边,抓住公子怀信与田猛的手,姿态亲昵,眉间风情尽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两男的在争相追求这位美貌妇人。 当然,在场的人全都对这两位知根知底,自然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联想。 实际上,田籍明显感觉对公子怀信与田猛情绪、姿态的不自然。 只可惜妇人是大能境界,又是贵客,他们心中再想挣脱,也只能暂时强忍着。 公子怀信见惯这种大场面,应对得还相对自然得体些,田猛此时却是一脸苦瓜相,目光还不时惶恐地瞥到楼上。 大概是感受到楼上秋嫂不怀好意的注视。 …… 总之,两人“历尽艰辛”地带着妇人登上五层楼后,总算得以解脱。 原来妇人在见到公输五后,立即松开二人的手,第一时间飞扑上前,紧紧地搂住公输五,贴脸摩挲,一阵嘘寒问暖。 模样比之先前,更显亲昵。 “兀那妇人,你可知身前这位,乃是我平原卫麟甲闾轨长!你如此没羞没臊,有何企图!” 管蓝愠怒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原本还算和气的场面瞬间凝住。 田籍作为在场最早认识公输五与管蓝的人之一,深知自己这两位迷弟迷妹,虽然平日斗嘴不断,但其实早在患难与共当中,暗生情愫,正是一对欢喜冤家。 此时管蓝见妇人对公输五如此亲密,便下意识醋意涌出。 “哦,这位是你的同僚吗?” 面对态度冷硬的管蓝,妇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男装模样的前者,目光闪闪。 “咳咳,姨母,这位是我们麟甲闾闾副,管蓝……”公输五见气氛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 “她是你姨母?” 管蓝听到公输五对妇人的称呼,表情瞬间凝住。 而后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发现眉目间还真有几分相似。 这下她彻底明白,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只是骂人的话已经出口,再收不回来,一时间,满脸通红地躲在公输五身后,一边掐着他腰间的肉,一边暗暗责怪他为何不早说。 公输五强忍着肉疼,苦着脸说你根本没给机会我解释啊…… 见两个小年轻如此打闹,公输五姨母捂嘴莞尔,一副尽早掌握的“真·姨母笑”。 田籍见状,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两边要是真起了冲突,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 虽然有些小误会,但田籍也因此知道这位妇人是公输五的至亲,难怪后者一封手书,便亲自跑来一趟。 “我妹妹只有他一个独子,我不心疼他,谁疼呢?” 最高层上,妇人俯视着下方还在打闹的两个小年轻,目光宠溺。 “夫人言下之意,莫非小五的生母……” “呵呵,灵台伯误会了,我妹妹还活得好好的。”妇人见田籍曲解了她的意思,连忙解释。 “既然如此,那小五为何还会离家远游,入籍紫龙卫’?” 田籍想去高陆城那家公输氏商铺,里面的人全都称呼公输五为“公子”,心中不禁好奇他的真实身份。 “想必灵台伯已经知道,小五是家主亲自了吧?”妇人轻叹道,“实不相瞒,我妹妹与当地公输子,乃是青梅竹马的相好,只可惜两人各有志向,未曾婚配。生下小五后,就各奔东西了。” 原来是公输五是私生子,乃怪会选择离家发展了。 田籍心中思忖到。 私生子是上不得台面的身份,没有继承权,选择离家发展,再正常不过。 “那小五的生母,如今何在?” 便见妇人指着天上,一脸骄傲道:“她已入圣,登上了学宫!” 第五百八十七章 剑长莫及 “小五母亲是学宫的百工圣人?!” 这个消息,可比得知公输五是当代公输氏家主私生子更让田籍震撼。 毕竟学宫圣人,超凡脱俗,是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我妹妹天资远胜于我,我不如她,便留在这凡世之中,看护她的子嗣。”妇人徐徐道,“如今我虽是公输氏的门客,但此番相助,只因小五。希望灵台伯不要有所误会。” 田籍当即拱手道:“阁下仗义相助,田籍没齿难忘,今后若有差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田籍闻弦知雅意,妇人当即含笑点头,态度也亲近了几分。 她故意强调自己身份,无非是想撇清与公输氏的关系,以免田籍将这“人情”认到了后者身上。 田籍对此自然没有意义,比起跟关系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打交道,他更愿意欠下这位妇人的人情。 毕竟她是小五的至亲。 …… 这之后,妇人直接取代公输五位置,成为修复“天密一四八”的总工头。 百工大能出手,效率瞬间翻了百倍不止。 哪怕她的境界同样受到圣人之道压制,但见识与经验,仍然是大能层次。 直观感受上,各种材料顿时如流水般消耗掉。 若按市价计算,称得上“一刻千金”,甚至“一息千金”。 但田籍丝毫不感觉心疼,一则当中有部分材料本就来自小五的人情,二则与高速消耗相对应, 修复进度也得到了极大加快。 不过三日之后,诸侯之剑就彻底修复完毕,送到了田籍面前。 …… “这就是天字级封禁品‘诸侯之剑’?” 看着手中如同小孩玩具的迷你小剑,田籍差点以为百工们在跟他开玩笑。 毕竟剑刃只有食指长短,连一头皮厚些的野猪都不一定能戳死,更何况用来对付法家的“信木”? “‘三剑’本就是无形无质之物。”公输五姨母不以为意道,“只要确保载体足够坚固,那自然是体型越小,越方便携带嘛。” “这倒也是。”田籍微微点头。 他本来也不在意诸侯之剑的造型是否炫酷拉风,只是因为外形反差太大,才有些不适应。 此时仔细品味了一阵,小剑中分明隐含着几位强大的秩四威压,浑然不受此地圣人之道压制。 分明是货真价实的天字级物品。 接下来,在公输五姨母的指导下,田籍开始测试“诸侯之剑”的威力。 测试对象,自然是楼中诸人。 “诸侯之剑,出!” 田籍心念一动,原本藏于金属小剑内的雷霆剑意,轰然而出,瞬间如天雷阵阵,充斥了五层楼上上下下的每一个角落。 楼中之人,不管秩次高度,超凡与否,全都在这一瞬间,心中生出惶恐畏服之意,只想对着持剑的田籍顶礼膜拜,事之如国君。 正是应了公子怀信所描述的书中记载: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 “原来是直击心神层面的攻击。” 此时田籍耳边依然有雷声轰鸣回响不断,虽然并非真实的雷鸣,却让他的神魂震动不已。 他细细体味,分明从中感受到某种属于秩序规则的森严之感。 正是属于祝者途径的力量! 随后田籍又在楼内测试了几轮,发现诸侯之剑的威能,秩四以下,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至于秩四层次,譬如乐仁、譬如公输五姨母,譬如巨人分身也只能勉强抵挡,毫无还手之力。 其中巨人分身,更是在诸侯之剑的轮番轰击之下,摆脱了“信木”的负担,彻底消除了分身中的最后隐患。 “法家的‘信木’同样作用于心神层面,以此剑来救紫龙卫们,确实可行!” …… 这之后,田籍又带着诸侯之剑下了五层楼,到野外继续测试。 然而,刚刚还在楼中大法神威的诸侯之剑,一旦到了楼外,顿时成了焉了的茄子。 超出五层楼十丈范围,威能就急剧衰减到只有秩三层次。 到了五十仗左右,连只蚂蚁都压服不了。 “这攻击距离,还不如普通大弩远啊。”田籍不禁蹙眉道,“有没有办法再提升一下?” 造诸侯之剑,本意是为了救紫龙卫们,顺便也能威慑一下觊觎五层楼的人。 结果如今诸侯之剑却只能在五层楼中窝里横,自保倒是足够了,但要救紫龙卫们,却远远不够。 总不能将五层楼直接骑到敌人脸上吧? 那就成送羊入虎口了。 “恐怕不能提升。”公输五姨母摇头分析道,“所谓诸侯之剑,主要作用在诸侯的国境之内,再如何提升,这一点都无法改变。除非咱们造出威服天下的‘天子之剑’……” “原来是因为我封地太小的缘故吗……”田籍顿时哭笑不得。 他这个“灵台伯”的头衔,本就是机缘巧合的条件下获得的。 理论上,他的封地就只有灵台那旮沓。 如今顶多再加上五层楼。 五层楼外,非他所有之地,已经超出了诸侯之剑的能力范围。 除非换一个人来掌剑。 只是如今五层楼中,除了田籍以外,再没有第二人具备“诸侯”的资格,更不存在封地。 至于天子之剑,那自然是不用想的。 …… “要不兄长带领我等杀回高陆都,废了高陆侯,夺他侯位?” 回来召集众人商议,田恕一副磨拳搽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 妫鱼不禁敲了敲弟弟的小脑袋,笑骂道:“博闻就算杀了高陆侯,但要继承侯位,还得奏报天子允许,你认为这有可能吗?” “况且你别忘了,此剑终究是属于祝者之物,我们这般以下犯上,祸乱礼法,恐怕连原本的威能都施展不出了。” 田恕的小儿戏言,自然没有人当真。 不过经妫鱼这么一提醒,众人也反应过来,诸侯之剑虽强,终究还是祝者礼教秩序内的造物,想让它突围自身秩序限制,无异于缘木求鱼,并不现实。 “为今之计,也只能冒险将五层楼抵近拿处山谷,试试能不能找到机会,砍掉‘信木’,救出众人了。” 田籍最后总结道。 …… 这之后,田籍带着麾下三百多催耕骑士,以及数百田氏与五层楼当中的精悍战士,往紫龙卫们困守的山谷进发。 而五层楼在徐徐在后方跟随,作为大军后方的后勤补给。 如此过了数日,距离山谷尚有十里地的时候,田籍率领前锋部队不得不停下来。 原来此时堵在山谷缺口的敌军,赫然有两营上千人的黑水锐士。 当中更有一座大金人坐镇其中,正是田籍先前对战过的那一座! 第五百八十八章 黄雀在后 高陆城,都府。 一名铁俑营长对高陆侯读着前方战报。 除了南边与黑水大军对峙的例行情况以外,高陆侯此时的心思,全都集中在边境处,困住紫龙卫们的山谷。 “按照时间推算,三日前,灵台伯就与黑水人接战。”高陆侯关切问道,“如今三天过去,不知伤亡几何?” “粗略推算,黑水锐士伤亡约一成左右。”一名铁俑营长躬身汇报道,“至于灵台伯……” 见手下迟疑脸色,高陆侯不禁冷笑道:“灵台伯作战三天,麾下士卒越战越多是吧?” 自从听闻百里赤回来汇报以后,高陆侯就知道了田籍手中有一支继位强悍的神魂战士。 初时他还以为百里赤为了逃脱罪责,瞎编的借口。 不过随着田籍与黑水战斗的细节渐渐传到后方,他不得不承认田籍的手段确实惊人。 有如此神兵在手,平原田氏确实不怎么需要依靠他高陆孟氏了。 这对于一心图谋平原都的高陆侯来说,自然是个坏消息。 奈何从各处情报反馈来看,田籍手中掌握的力量,连他这位坐拥一都的雄主都感到忌惮。 所以虽然不敢,他也不得不暂时蛰伏下来,耐心等待出手时机。 “倒不至于越战越多。”铁俑营长接着汇报道,“按照斥候观察,结合后方日者卜筮,灵台伯的士兵,灵台伯虽有奇妙手段,能从战场上补充新兵,但黑水锐士素来精悍,如今更有大金人这等利器相助,灵台伯想要杀敌,自身也要付出不菲代价。” “两相抵消,他手中战兵,依旧维持在三百左右。” “而且随着战事迁延,黑水人似乎学聪明了,不再与灵台伯的人硬碰硬冲阵,而是依托山谷险要地形,坚守不出。最近一日,灵台伯所部再无斩获。” “能将素来长于野战、阵战的黑水锐士,逼得坚守不出,灵台伯麾下这支战兵,确实值得称道了。”高陆侯啧啧叹道,“不过这样一来,他忙于跟黑水人纠缠,我们正好趁机抄他后路!” “主上的意思是,我们是时候动手,抢那座楼了!”铁俑营长神色略微激动道。 “自从我们的死间送出情报后,我可是为了这一天隐忍多日了!”高陆侯目光炯炯道,“如今机会难得,若是再迁延下去,那边反而会现情报泄漏,有所防范。” “大人说的是!”铁俑营长恭维道。 原来早在数日前,高陆侯就收到谍报,终于得知了五层楼的存在,甚至知道田籍等人借助公输氏的力量,成功修复了诸侯之剑。 随即他回想起田籍先前的种种表现,哪还不明白,田籍这一路根本就是故意试探,拖延时间,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修好诸侯之剑? 不得不说,田籍计策极为成功,高陆侯此时就算知道了五层楼的存在,但畏于诸侯之剑的威力,也根本不敢染指。 如此直到田籍与黑水人彻底纠缠在一起,他才终于等到了出手的机会。 五层楼汇聚一都精华,更是一座极具象征意义的建筑,对于有意入主平原都的高陆侯来说,无异于瞌睡掉枕头,怎么可能放过? “传令下去,祝庙、铁俑全员备战!”高陆侯激动下令道,“灵台伯趁着平原都战乱偷走一庙三曹,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属于祝庙的东西抢回来!” …… “看来黑水人是铁了心坚守不出了。” 山谷之外,田籍带着三百催耕骑士御风奔行,不断游弋在黑水人防线的外围,试图找到防线漏洞。 只可惜黑水主将吃过几次大亏以后,再也不肯主动接战,任由田籍如何挑衅,骚扰,就是不闻不问。 田籍虽有御风之能,麾下催耕骑士更是来去如风,但面对山一般坚守的敌人,终究是无可奈何。 随后他又试着用晦气符潜入山谷,看看能不能救出几位紫龙卫大能。 若是成功救出,将对方带入五层楼上,那砍断“信木”,就轻而易举了。 只可惜冒险尝试了几次,均无功而返。 究其原因,他虽有秩四境界,但却只能发挥出秩三层次的实力。 而负责看守紫龙卫们的黑水锐士,却是一名法家秩四狱尉。 狱尉最擅长困人,秩次又不受压制,一直坚守不出,田籍也拿他没办法。 若是太过冒进深入,搞不好连他自己也要栽倒在里面。 “如此下去,想要救出紫龙卫们,不知还要等到何年何月……”田籍望着漫山遍野的黑色旌旗,陷入沉思。 “实在不行,我也只好向高陆侯割让利益,以换取他援手了……”身边的公子怀信叹声道。 “你我皆知高陆侯所图谋的,乃是土地城市,这些乃是平原田氏的基业所在,公子当真舍得割舍?”田籍问道。 他本身对于割地求助的主意,并没有多少抵触。 归根揭底,这是平原田氏的抉择,与他无切身利益相关。 他只是作为盟友,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 先前公子怀信坚决不卖祖地,他就绝口不提此事。 如今公子怀信终于想通透了,他也能理解接受。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不是博闻你几天常跟我说到道理嘛!”公子怀信坦然道,“当务之急,没有比救出紫龙卫,更为重要的事。” “公子有此气魄,那平原都将来或许可期。”田籍当即赞赏道。 不过就在两人准备回去商议的时候,田猛却急匆匆地跑来,道:“公子,博闻,大事不妙!” “宽济兄为何如此慌张?” “刚刚后方五层楼来报,发现有一位祝者死在了一处祭祀的密室之内,从尸体腐烂程度推算,恐怕已经死了三四天。” “三四天,那不就是我们刚刚出发来这里的时间吗?”公子怀信皱眉道,“可有审问出什么情报?” “什么都问不出!”田猛焦急道,“乐营长说,他是故意自杀殉祭,让神魂通过祭坛转移出五层楼外的!” “转移神魂?”田籍立即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能查出他欲魂归何处?” “查不到,我们发现他尸体的时候,神魂早已消失,就连祭坛也损坏了。” “不过按照通常猜测,应该就是附近的祝庙了……” “附近的祝庙,那不就是……高陆城!”公子怀信惊呼一声,随即从田籍与田猛的凝重目光中,想到了同样的可能性。 这位祝者,可能是高陆侯早就埋伏在平原城祝庙中的死间。 如今对方很可能因为无法活着离开五层楼,故而以死转移神魂,去给高陆侯报信。 “此事是我疏忽大意了。”田猛一脸自责道,“先前博闻号召大家对楼中防御查漏补缺,我只想着如何抵御外人入侵,却不曾想起祝庙本身也有其他联通外部的手段,结果一朝不慎,竟然被。高陆侯的死间利用了” “查漏补缺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做的,怎能单单责怪宽济兄呢?”田籍安慰道,“况且祝庙当中的活人祭祀,已经是久远故事,那处密室想必废弃已久,大概除了老肆师以外,活着的人当中知之甚少。” 第五百八十九章 存人失楼 田籍的安慰,让田猛稍感宽怀。 但三人皆知,死间已经于数日前泄露了五层楼的情报,高陆侯那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恐怕都已经知悉。 “发现尸体后,我等立即对整座楼中的密室、人员进行了清查,再无异常。”田猛接着道,“只是如今博闻你大军征战在我,我怕后方生变,故而赶路跑来通知你!” 田籍闻言点头,知道五层楼是眼下所有人的根基所在,不容有失。 当下也不恋战,留下公子怀信与一半催耕骑士维持阵地,而后带着另一半骑士与田猛往回赶去。 哪知才走到半路,他心中忽有所感,立即停下进入神魂空间。 果然,阿桃早已等候在里面,一见到他冒头,立即传来消息:“泥人,高陆城祝庙不知动用了什么秘法,直接带人降临在五层楼的最高层祝庙!” “我们没有祝者大能坐镇,根本无法阻止敌人涌入!” “各人伤亡如何?”田籍忙问道。 “公输氏那位夫人为了保住诸侯之剑,受了轻伤,如今还在与铁俑大能周旋。” “其他人依托楼中工事抵抗,暂无大碍。” “只是我们势单力薄,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泥人你有什么主意?” 田籍闻言,没有立即答复,而是陷入沉思。 若是他带人全速赶回五层楼,以他如今手中实力,配合楼中的诸侯之剑,倒是有信心将入侵者尽数驱除。 只是与高陆侯的人战斗,他麾下兵力难免有所折损,这样一来,后续去救援紫龙卫就更为困难了。 对方大概就是笃定他进退两难的困境,这才骤起发难,打他个措手不及。 田籍若是选择保存兵力,五层楼就会失去。 若是选择保楼,就会损兵折将。 不论如何选择,最终结果都是田籍一方力量被削弱,最后还是得求助于高陆侯来救人。 这就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呵呵,齐国这些诸侯若是将这些互相算计的心思用于对抗黑水人,如今三齐的局势何至于糜烂至此?”田籍心中冷笑不已。 不过他一路过来,早就对齐国贵族的作派见怪不怪,此时也算不得多少失望。 于是心中稍稍计较了一番,立即有了决断。 随即他将计划传念阿桃,便立即离开了神魂空间。 “这样……真的行吗?”阿桃审视着田籍传来的计划,不禁有些疑虑。 不过此时形势危及,也由不得她多想。 反正泥人从未让她失望,照做就是了。 …… “什么,博闻你让我立即返回山谷阵地?” 现实世界,田猛听到田籍的安排,不禁大吃一惊。 “高陆侯势大,宽济兄你回不回去,都差不了多少。我一人赶回去,速度还能快些。”田籍解释道,“况且万一山谷那边形势有变,有宽济兄从旁相助,公子那边也能更好作战嘛。” 原本田猛听到前半句,还想反驳,但听到后半句,特别是对方特意在“从旁相助”四字上加了重音,他立即反应过来,田籍恐怕有别的意图。 作为经验丰富的紫龙卫,且对田籍十分熟悉的朋友,他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田籍估计是有了什么计划,但碍于高陆侯麾下有日者,不便当众说出来,以防被敌人察觉。 虽然心中依旧满腹疑问,但跟阿桃一样,他同样屡屡见证田籍创造奇迹,因而对他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当下也不再多言,返身折回山谷前的阵地,与公子怀信汇合。 …… 另一边,五层楼上,经过一番轻松战斗,高陆侯终于顺利拿下了五层楼。 当然,之所以如此顺利,主要是最后关头,乐仁主动站出来,劝说五层楼众人放弃抵抗,这才让战斗在短时间内就结束。 随后,高陆侯的人迅速接管楼中各处关要之处,并将所有平原人驱赶到最底层,集中看押起来。 对于这些俘虏,他没有太过为难。 因为这些都是他后续与田籍与公子怀信谈判的重要筹码。 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对平原都的侵吞大计。 与之相比,就连这座五层阁楼,都显得无足轻重。 话虽如此,此时五层楼中的一件事物,还是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 正是封禁品天密一四八,诸侯之剑。 原来刚刚乐仁带领众人投降以后,公输五姨母也不再抵抗,交出了诸侯之剑。 这位百工大造是公输氏的重要门客,平原侯在对方交出剑后,便不再兵戎相向,反而以上宾之礼相待,虚心请教对方诸侯之剑的用法。 而公输五姨母不知为何,交出剑后,也不再对高陆侯摆出敌对姿态,反而知无不言,相当配合。 高陆侯对此不疑有他。 毕竟他才是此地封君,对方服从他,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先前的抵抗,不过是信守诺言而已。 既然主人家放弃了抵抗,她作为客人,自然不必再强硬相抗。 至于她所描述的“诸侯之剑”的情报,高陆侯身边还有高陆城肆师作旁证,也不怕她撒谎欺骗。 “好一柄威服四境的神兵宝剑!”听完诸侯之剑的介绍后,高陆侯当即赞叹道,“此剑落在灵台伯手中,实在浪费了!” “确实如此!”公输五姨母讨好笑道,“诸侯之剑,当握于真正的诸侯雄主之手。” “田博闻持此剑,声威不出一楼之地,实乃小家子气。” “哪及得上主君,坐拥广阔的一都之地,挥出此剑,可声振千里!” 高陆侯闻言,脸上笑意越发自得,嗤声道:“怕只怕我挥剑之时,声势太盛,那灵台伯不敢前来相见,那我就弄巧反拙了,哈哈哈……” “主君多虑了,灵台伯的亲朋近在此楼,而公子怀信要救出紫龙卫,也得全凭我高陆人相助,就算不敢来,也得来。”公输五姨母继续恭维道。 “也是。”高陆侯收起金属小剑,高坐于五层楼最上方,脸色傲然道,“我就在此地等灵台伯与公子怀信到来,向我跪地求饶吧!” …… 高陆侯原以为田籍得知五层楼丢失后,很快就会赶过来谈判。 哪知这一等,小半天就过去了。 直到月上中空,田籍依然不见踪影。 高陆侯心中不禁有些疑虑。 田籍是游者大能,御风奔行速度极快,全力赶路,不可能耽搁这么久。 “该不会知道诸侯之剑落入我手,真的吓得不敢来了吧?” 就在高陆侯心中嘀咕之际,楼外远处忽然风声大作。 很快,一道缥缈声音便随风而至:“无耻鼠辈,夺我楼,抢我剑,扣我人,可敢出来当面一战!” 第五百九十章 剑给你,你来砍 “无耻鼠辈,夺我楼,抢我剑,扣我人,可敢出来当面一战!” 听到属于田籍的声音传来,高陆侯脸上一喜,当即握紧诸侯之剑,在众人簇拥下,来到栏杆边缘。 他不怕田籍叫嚣挑战,只怕田籍不敢来。 既然来了,他就有自信让对方屈服。 此时月色正浓,月相饱满,在皎洁光辉照耀之下,田籍狼狈的身影,气急败坏的脸色,高陆侯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他语气从容道:“灵台伯此言差矣。此楼此剑,本就属于一庙三曹之物,本侯不过是代替祝庙回收而已。” 话音刚落,高陆城祝庙肆师当即附声道:“灵台伯一路护送此楼脱离险境,确实有苦劳。只是既然已经脱险,就该物归原主,断不可有非分之想!” “正是如此。”高陆侯接话道,“至于楼中之人,刚刚阻挠祝庙回收阁楼,罪不可赦。不过本侯宽容大量,若灵台伯答应我几个条件,我或许可以饶恕他们的罪过……” 原本按照正常的谈判流程,高陆侯说到这份上,接下来双方自然得开始讨价还价。 哪知田籍根本不等对方说完,就突然祭出风兽虚影,发动渗人的蛊惑笑声。 “嘻嘻嘻……哈哈哈……” “哦呵呵……诶嘿嘿嘿嘿……” 蛊惑笑声得到巽霾加强以后,不但更具穿透力,而且覆盖范围极广。 在田籍的有意控制下,除了最底层意外,上方四层的高陆人全都在第一时间中招,陷入了各种或是不安,或是癫狂的笑声当中。 有些铁俑更是在愤怒情绪引导下,互相攻击。 “大胆灵台伯,你想以下犯上不成!” 高陆城肆师对笑声抵抗了最强,很快恢复过来,大喝一声,当即召集身边众祝者以宣礼之声反制。 不过就在此时,田籍身上风气猛地一爆,竟是以比先前更为迅猛的速度,闪电袭来。 看他前进路线,赫然直指最高层的高陆侯! “趁我麻痹大意,直接斩旗夺帅么。性子倒是果决。” 面对骤起发难的田籍,高陆侯虽然微微吃惊,但心中并没有多少恐惧。 作为一地封君,他虽然只有秩三境界,但身上多的是保命的手段,身边更有祝者大能保卫。 田籍就算侥幸得手,想要取他性命,也非易事。 顶多也就挟持他,以威胁其他人而已。 不过对于高陆侯来说,在手上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可不好。 反正田籍此时不过狗急跳墙,根本威胁不到他,正好让他测试一下新到手“诸侯之剑”的威力。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件天字级封禁品,高陆侯心中就生出了强烈要出剑的欲望。 特别想用此剑,狠狠打压怪笑不断的田籍,好让他蛰伏于自己的脚下。 于是下一刻,就在田籍距离他还有丈许之际,高陆侯果断出剑。 轰隆隆! 相比起田籍先前出剑,高陆侯这一剑,声势更为宏大壮阔,远远超出了五层阁楼的范围,响彻天地。 上下四方,圣人以下,无物可阻,无人可挡。 首当其冲的田籍,更是第一时间选择御气远遁,而后大概意识到御风速度不足以逃遁,身上月华大盛,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 高陆侯见识不凡,认出这是游者的其中一种御气符。 但此时他已经知晓诸侯之剑的威压范围,囊括他治下的整片高陆都。 除非田籍能瞬间御气逃到高陆都外,否则不过藏到哪里,都逃不过被威服的结果。 这就是诸侯之剑的恐怖之处! 一想到田籍即将狼狈地匍匐于自己脚下,高陆侯不禁嘴角微翘,没有留意到神魂中的雷鸣轰隆之声,正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急速攀升。 …… 噗。 困住紫龙卫的山谷某处,月华骤然绽放,现出了田籍的身影。 在田籍现身的刹那,不论是困守的紫龙卫,还是负责看押紫龙卫大能的黑水狱尉,都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紫龙卫们认出田籍,忧喜参半。 喜的是居然有人还记得他们,冒死相救。 忧的是田籍明显是游者大能,不足以救他们出去。 黑水狱尉经过最初的惊讶后,脸上立即露出狰狞之色。 这位游者大能他认得,最近几日,一直在山谷外头经过,打得他麾下锐士不得不龟缩防守,士气低落。 若非他还要留在谷中看押紫龙卫的大能们,早就受不可这可恶气,出谷收拾对方了。 如今见对方居然自投罗网,他当即喜不自胜,上前捉拿。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田籍明面境界受到压制,此时不但不逃,反而主动向他飞来。 “自不量力!” 黑水狱尉狞笑一声,立即发动法家的【鞫决】方技给田籍判罪。 只要完成判罪,他有无数种方法能将田籍拿下,囚住,再慢慢折磨 只是就在他刚刚宣判完罪名之时,意外的情况再次出现。 田籍身体毫无来由地一软,直接软到在地上。 就连后方被“信木”压制的紫龙卫大能们,也忍不住哗然一片,表示对这种情况的不解。 “他的神魂直接消失了?” 黑水狱尉距离田籍最近,第一时间察觉了田籍状态的异常。 只是未等他细想,山谷之外,忽然传来一股极为恐怖的威压。 哪怕以黑水狱尉的秩次,依然下意识神魂战栗。 因为这是一种能在此时此地,与他针锋相对的力量。 属于祝者途径的秩四力量。 天密一四八,诸侯之剑! 剑势自五层楼上的高陆侯起,一路追杀田籍而去,跨越十数里距离,轰然落在了这片山谷之中。 威势强悍如初。 因为这里,同样属于高陆侯的封地之内! 诸侯之剑来势迅猛,仅次于田籍御气奔行速度,不过瞬息之间,就将山谷之人尽数覆盖。 包括黑水狱尉,也包括紫龙卫大能们! …… …… 等田籍从神魂空间中返回现实的时候,山谷之中的战斗已经尘埃落定。 诸侯之剑扫过,紫龙卫大能们身上的“信木”土崩瓦解。 没有“信木”束缚,大能们立即恢复了战力,特别是当中的祝者,能够百分百发挥出秩四层次的力量,瞬间将被诸侯之剑压制的黑水狱尉拿下。 这之后,紫龙卫们在内,公子怀信与田猛等人在外,双方内外合击,将早就被田籍打得士气低落的黑水锐士们尽数击溃。 平原都的紫龙卫们,终于彻底脱困! 第五百九十一章 破局 见战场上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了,田籍便静下心来,检查一下身上伤势。 所幸他神魂在最后一刻,躲进了神魂空间,并没有被诸侯之剑击中。 至于身上的些许皮外伤,凭借他强悍的体魄,很快就可痊愈。 这时候,一道娇小的身影朝他飞扑而来。 正是早已在此地等候多时的墨烟。 原来墨烟与小队成员汇合以后,按照田籍提示,早早就潜伏到这处山谷附近。 随后田籍率领催耕骑士在外头进攻,墨烟则在小队成员的掩护之下,成功潜伏到这里。 原本田籍是计划与她理应外和,救出紫龙卫们。 只是因为高陆侯的背刺,计划受挫。 不过此时此刻,倒也没差。 在得知高陆侯进攻五层楼后,田籍心中便冒出一个大胆计划,打算借用高陆侯之手,来完成原本困难重重的救援计划。 让高陆侯来帮他挥出诸侯之剑! 高陆侯坐拥一都之地,诸侯之剑在他手中,能攻击到整片高陆都内的任何一处位置。 其中就包括紫龙卫们困守的山谷。 只是以高陆侯的狡黠,一旦掌剑,必定会以救援为条件,漫天开价。 搞不好连田籍自己也得折在他手里。 于是他先前假意进攻高陆侯,并且暗暗以笑声跳到对方情绪,实则引诱高陆侯挥出诸侯之剑。 公输五姨母早就将诸侯之剑的情报如实告知对方。 有此利器在手,为何不用呢? 而高陆侯果然不出他所料,动用了诸侯之剑。 这之后,田籍凭借与墨烟的相互感应,发动千里共婵娟,将诸侯之剑精准地引来了这片山谷。 最后田籍神魂躲入齐一会神魂空间,诸侯之剑伤不了他,反而轰在了,黑水狱尉以及紫龙卫身山。 纵观田籍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可谓兵行险着,稍不留神,就可能让自身万劫不复。 只是当时形势所迫,只能因势利导,方有破局的希望。 好在田籍行动果决,身边之人亦能互相信任,最终成功挺了过来。 随着成功救出紫龙卫,田籍及五层楼的被动局面,彻底扭转。 从这一刻起,五层楼不再是孤军奋战,还有整整一支紫龙卫主力作为盟友! 不论面对来势汹汹的黑水人,还是居心叵测的高陆人,都不再畏手畏脚,有当面一战之力。 …… “此番我等脱困,灵台伯居功至伟,大恩大德,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山谷外头,虎、龟、狐三位营长,以及几位尉史,对田籍大拜致谢。 在公子怀信声情并茂的夸赞之中,他们已经知道这次解救行动,全靠田籍谋划,方有今日的局面。 “诸位都是我的故交同乡了,不必客气。”田籍立即上前扶起众人,“当务之急,我等还是先行休整一番,好为下一步返回平原都作打算……” 说到平原都的局势,紫龙卫们也纷纷露出肃然之色。 在刚刚公子怀信的讲述中,他们同样知道了平原城的变故。 随后,田籍邀请众营长、尉史一同返回五层楼,汇合乐仁等人,共商后续行动计划。 不过就在众人即将动身之际,墨烟却拉着田籍,担忧道:“博闻,那个‘天密一四八’,是不是还在高陆侯手中?” 作为全程参与田籍救援计划的主要成员,墨烟自然知道当中细节。 若高陆侯此时手中还掌握诸侯之剑,那就算集合了紫龙卫主力回去,依然是自投罗网。 众人闻言,也下意识顿住脚步,紧张地看向田籍 然而田籍似乎对此并不担心,一脸轻松笑道:“诸位放心,诸侯之剑乃是国之重器,高陆侯心太高,手太轻,他把握不住的!” …… 正如田籍所言,众人回到五层楼中时,便见到高陆侯口吐白沫,昏倒在地上,正由一众医者紧急施救。 至于他手中的诸侯之剑,早就被公输五姨母趁机抢回来了,如今重新交换田籍手中。 “他为什么会这样?”墨烟见高陆侯吃瘪至此,心中大呼解恨之余,不禁有些好奇。 “我虽然对他如实说出诸侯之剑的情报,但没有说全。”公输五姨母狡黠笑道,“诸侯之剑虽然声势惊人,但这种声势不单单作用在敌人身上,也会反馈道用剑者本身……” 原来诸侯之剑出剑之后,用剑者的神魂同样要承受雷霆震撼般的威压。 用剑者的封地越大,治下人口越多,这种反噬就越大。 皆因诸侯之剑,是祝者观念体系中的国之重器。 欲使重器,必承其重。 田籍先前使用诸侯之剑,同样如此。 只是因为他的封地太小,这种反噬不强,加上他本身神魂有秩四境界,更早就具备了雷霆不憾特性。 所以这种反噬对田籍来说,也就是听个响的程度,毫不费力。 但高陆侯就不同了。 高陆都是大齐五都之一,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这种反噬远远超出田籍的程度。 偏偏高陆侯自身也才秩三境界。 反噬更强,防御更弱,他不昏倒才怪了。 “我们还是要感谢高陆侯的。”田籍一脸郑重地对众人道,“要不是他‘仗义出手’,我们还未必能如此迅速救出诸位!” 听到田籍故作认真地打趣高陆侯,平原都众人不禁轰然大笑,只感觉一直压抑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 田籍倒不是要故意取笑高陆侯。 实际上,等后者艰难醒过来后,他当即提议,将这次救援紫龙卫的行动,对外宣布为平原都与高陆都的联合行动。 两边没有任何龌龊,没发生任何冲突。 大家同为大齐子民,患难与共,同舟共济! 在这个大前提下,双方正式盟诅,结为同盟。 高陆侯原本就有意结盟。 只是他原本所设想的结盟,是以他为主,方便今后蚕食平原都的土地。 而如今这一份由田籍与公子怀信联手炮制出来的盟约,自然再没有这等好事。 在新盟约中,高陆侯不但没有任何染指平原都的机会,甚至还得反过来资助公子怀信驱除外敌,收复故土。 否则怎么体现同舟共济的精神? 面对这份明显吃亏的盟约,高陆侯内心是崩溃的。 可此时他自身难保,又困住五层楼上,不忍痛割肉,又能如何? 随着田籍重新执掌诸侯之剑,双方强弱局面彻底翻转过来。 田籍的诸侯之剑攻击范围,固然比不上高陆侯。 可只要还在五层楼中,他就是当仁不让最高主君。 谁有异议,一剑轰出,当场跪服。 为了活命,高陆侯只能认栽。 更别说五层楼下,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紫龙卫。 这些人因为他先前故意迁延不救,心中早就充满了怨恨。 只要公子怀信等人振臂一呼,高陆侯就算下得了五层楼,也无法安然离开此地。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招惹灵台伯的……”高陆侯心中懊恼想道。 第五百九十二章 闻南 赶走高陆人后,紫龙卫大能们在五层楼最高层齐聚一堂,说起这段时间的经历,心中百感交集。 出征之前,平原都尚是大齐五都之中,最和平安逸之地。 不曾想短短数月之间,他们却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幸好,在田籍的帮助下,如今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未来尚可期待。 众人心中感激之余,也不禁对这位灵台伯的手段佩服不已。 乐仁更是后知后觉地感慨道:“我原以为先生所言‘此剑适合灵台伯用来破除困局’,是指诸侯之剑可以破除黑水的‘信木’,救出诸位同僚。” “如今回过头来看,原来先生真正的意思是,要破局,除了要有诸侯之剑,还得依靠灵台伯这位掌剑之人!” 乐仁之语,等到一众紫龙卫营长、尉史赞同。 众人纷纷表示,有灵台伯坐镇五层楼,平原都就有复兴希望。 换言之,从这一刻起,田籍对五层楼的所有权,得到了全体平原都紫龙卫的认可。 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 实事求是地讲,要安全保住五层楼及楼中平原都遗民,少不了诸侯之剑的守护。 而要发挥诸侯之剑的威力,在座也只有田籍一人而已。 可以说,此时田籍、五层楼、诸侯之剑,已经浑然一体,再难分开。 众人也不过顺水推舟,坐实了这个结果而已。 …… 这之后,众人商议后续计划,认为当务之急,首先要集合手中力量,重整旗鼓,为后续反攻平原都作准备。 其次还要派人北上临海都,打听援军之事。 特别是如今平原都战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为什么皇都援军,迟迟不见踪影。 这需要有人去北边讨个说法。 人选方面,公子怀信作为平原侯长公子,田氏家主,自然要留下坐镇。 紫龙卫们作为反攻平原都的主力,又刚刚脱困,急需休整,也不适合离开。 所以北上面圣的重担,自然落在田籍身上。 一则他爵位最高,所言之声更容易直达圣听。 二则他毕竟在临海都打拼过一段时间,有不少人脉可用。 至于五层楼,公子怀信建议田籍一并带去临海,反正有“天乙四五”与“天密一四八”两件天字级封禁品守护,安全问题不用愁。 正好带着楼中遗民,到皇都人面前展示一番,让他们好好认清平原人的现状。 “听说博闻你一直征集五层楼的楼名,我正好有一个想法。” 言罢,公子怀信即席挥毫,在纸上写下了“闻南楼”三个大字。 众人仔细品味一番,便知道这个楼名,包含两重含义、 其一,“闻”字来自田籍的表字,代表他是这楼的主人; 其二,闻南二字,有“闻南之声”的寓意。田籍带着“闻南楼”北上临海,正是要让皇都的大人们,真切听闻南人的苦难声音。 “‘闻南’二字甚妙,感谢公子赐名!”田籍郑重收起墨宝,转头交代下人找工匠刻字,今后高悬于五层楼之上。 …… 五层楼要随田籍北上,楼中居住的人,也要分流。 田猛等紫龙卫自不必说,他们作为平原卫的成员之一,肯定要留下的。 而且他们当中有些人的亲朋,也还在敌占区中,譬如管蓝的父母,这就更不能离开了。 楼中的贵族也类似,他们祖上基业在这里,先前不得已跟着田籍逃离,如今既然公子怀信与紫龙卫们顺利脱困,自然也要跟随他们一同返乡。 不过出乎田籍意料的是,楼中大部分平民,连带部分崔氏、田氏的子弟,居然主动选择留下,追随田籍。 平民与崔氏,田籍还能理解,但田氏子弟也愿意留下,就有些不解了。 毕竟他们的新任家主公子怀信就在这里,而田籍已经脱离平原田氏,怎么就突然想改换门庭了? “这些人的父辈,抑或他们自己,都或多或少受过令尊的恩惠,一直仰慕其名声。博闻作为平原田崔之后,他们愿意追随你,理所当然。”公子怀信给田籍解惑道,“况且你不是要另立灵台田氏吗?有他们加入,正好充实你氏族人丁。” 原来是这具身体父亲的迷弟。 田籍心中了然。 “说起来,若令尊还在世,我都想让出家主之位,让他带领我们重振平原田氏的声威……” 见公子怀信陷入追忆,田籍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平原侯长公子,正是原主父亲的头号迷弟。 不过对应壮大“灵台田氏”的提议,田籍并不感冒。 提出灵台田氏,不过是他为了方便脱离平原田氏,不再受其牵制的借口。 于他自身而言,比起壮大氏族势力,他更希望专注于攀登有秩道路,提升自己。 游者率性而行,逍遥自在,岂能受世俗之事牵绊? “我倒是认为,兄长不妨带上他们。”让田籍意外的是,第一个站出来劝他的,居然是小弟田恕。 这段时间,田籍已经告诉他飘飘留在平原城的事实。 虽然因为信守诺言,没有直接告诉他飘飘就是他生父,但失去挚友,田恕还是伤心了一段时间。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调整过来,气度举止,少了些过去的稚气,多了几分沉稳。 在田籍鼓励的目光中,田恕侃侃而谈道:“平原田氏与临海田氏同宗同源,此番兄长北上面圣,若有平原田氏这支大旗在手,更易打动圣心,此乃其一。” “其次兄长的封地灵台虽然田地单薄,但总是需要人去打理,这五层阁楼同样如此。有这几百号追随者在手,就不必额外花销去请人手了。” “再说,这些人既然愿意追随兄长,必然是因为对过去生活有所不满,而在兄长这里,看到了新的希望。兄长不能刚给了人家希望,回头就抛下不管不是?” “嗯,你说得也有理。”田籍听得连连点头,决定接受小弟的意见,收下这些人。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被田恕说动,而是见这位小弟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感觉是个可造之才。 于是心中决定,将来这灵台田氏家主的人选,就交给他来干了。 这些人也通通转手他来打理。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这时田恕看到兄长田籍包含深意的目光,不知为何,有种作茧自缚的的感觉…… …… 除了追随者以外,北门医馆、泠然阁,自然是一直跟着田籍的。 有五层阁楼的资源,他们也不必再落地从头再来。 除此以外,原本的田籍小队成员,也跟随墨烟,一同上楼。 他们之中,有人家在临海,有人受田籍雇佣,有人早就决定追随田籍。 特别是庞尉等老游者,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故土。 见到庞长老与庞尉这对堂兄弟激动地相拥而泣,众人无不动容。 田籍也终于兑现了带他们回来的诺言。 第五百九十三章 知北 “乐营长也要跟我们去临海?” 回到五层楼后,田籍见乐仁居然也选择留下,不禁喜出望外。 “先生的伤势,已非凡俗医者能治。”乐仁轻叹道,“唯今之计,要么求助于学宫圣人,要么去临海宗伯府。” “只是前者,我刚刚托人去问过,被直接回绝,为今之计,只能跟着诸位北上了,希望灵台伯不要嫌弃我们两个老朽累赘。” “哪里哪里,乐营长与老肆师愿意留下,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田籍真诚道。 虽然乐仁有伤在身,实力不再,但他毕竟有医者大能的眼界与经验,有他同行,楼中众人的安全也更有保障。 况且妫鱼跟他反馈,最近在乐仁这位医者大能高屋建瓴的指导下,医术进步神速,已经有信心冲击秩三了。 田籍当然希望乐仁继续留在他们身边。 而且有这两位在,田籍发动诸侯之剑的前提条件“五士”,就不会因为紫龙卫们的离开,而有所残缺,导致出剑失败了。 …… 安顿好楼中众人,与故友们依依惜别,田籍原本打算等“闻南楼”的牌匾造好,搞了小小的挂牌仪式,便正式启程北上。 哪知等了半日,工匠头子却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他,因为一时疏忽,公子怀信的墨宝居然被他的小儿子涂鸦坏了。 “小儿心情顽劣,毁掉大人珍宝,还望大人赎罪!”工匠头子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 田籍自然犯不着跟一个小屁孩较真,反倒指着纸上涂鸦,饶有兴味问道:“虽说一看就是小儿手笔,不过我看他改得还颇有些章法,不知是哪位族学先生所教?” “嗨,哪里是什么先生,就是前些日子路过营地外围的的一个老骗子!”工匠头子一脸晦气道,“那人哄骗小儿,说只要给他十钱,就能帮他取一个必被大人您采纳的楼名,夺得奖励,小儿信以为真,结果被骗走十钱。” “我听说楼中有不少人都被他骗过,说什么‘一卜十钱,十人免一’,等大家反应过来时,那人早就卷着骗来的钱款,跑没影了!” “哦,莫非这高陆都还盛产这种假装日者的骗子不成?”田籍不禁好笑道。 他想起去年秋猎之时,与公输五同行,后者也讲过小时候遇到过类似的事。 …… 墨宝被涂怀只是小插曲。 田籍有意识云记录,想复原公子怀信的字样不成问题。 不过时间耽误了一些,他也就不等牌匾造好,直接上路了。 就在将将离开高陆地界的当夜,五层楼上月华有刹那盛放。 田籍心有所感,悄悄离开五层楼,来到一处隐蔽谷底,见到月娥。 “李代桃僵之法不错。”田籍知道对方为何相见,开门见山道,“只是你说的那位日者圣人,我是真没见到,大概我并非‘有缘人’吧。” “会不会是你见过了,却因为没注意到,所以忽略了?”月娥不甘心道。 “你不是见过那位圣人吗?要不你描述一下他的体貌特征,我再回忆一下?” “没用的。”月娥摇头道,“那位圣人行踪飘忽,且善于易容隐藏,就算同一个人第二次相见,也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好比我第一次见他时,是在学宫附近的一处讲学之地,那时他还是衣冠楚楚的教书先生。” “结果第二次相见,却成了一个坑蒙拐骗的流浪日者,说什么‘一卜十钱,十人免一’之类的话。若非他最后说中了我一些秘密,我差点将他当骗子赶走……” “慢着!”田籍一愣,“你确定那位日者圣人跟你提过‘一卜十钱,十人免一’这句话?” 月娥点点头,不明所以。 田籍当即将工匠小儿子的事情告知。 月娥闻言,顿时语气跃起道:“说不定这就是那位日者圣人故意用这个办法提点你!你很可能就是有缘人!” “要这样绕着弯了来提点我?”田籍有些不太相信,“非亲非故,他为何要这样做?” “圣人之心,谁能猜透?你还是赶紧回想一下,他在何处给了你提示吧!”月娥催促道。 “骗子……工匠……小儿……涂鸦……究竟是什么提示呢?” 月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不住嘀咕,竟是比田籍这个正主还要紧张 突然某一刻,他脚步一顿,对田籍激动道:“是楼名!他知道你要北上,让那工匠儿子改了你的楼名!” “五层楼的新楼名?”田籍闻言,从怀中取出公子怀信的墨宝。 原本“闻南楼”三个工整的大字,早就被涂抹得不成样子。 取而代之,是下方歪歪扭扭,由工匠儿子用碳灰抹上去的三个新字:知北楼。 “知北……知北……”月娥沉吟片刻,忽而目光一亮,回头对田籍道:“知者,北游于玄水之上,三问大道!” “圣人这是提示你到北方寻找答案!” 田籍看着激动的月娥,莫名其妙。 后者当即给他讲述这个典故来由,原来是一本学派前人所写的寓言小故事,讲述游者求道的心路历程。 田籍听完故事之后,依然一头冒水:“虽说我确实即将去往北边,但这‘知者’是谁?‘玄水’又在哪里?” “‘知者’代指求道之人,并非真实人名。”月娥耐心解释道,“至于‘玄水’则泛指北方之水,同样不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总之,你按照圣人之言,往北走就对了!” 月娥语气坚定道。 …… …… 进入到平原都地界后,田籍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不再受圣人之道压制,可以发挥真正的秩四实力了。 这之后,他带着相者邹平,前出为众人侦查探路。 只是没去多久,两人就脸色凝重地回来。 原来如今黑水人的势力,已经蔓延了大半个平原都, 至于他们未曾控制的区域,全是邪祟肆虐的区域,同样不好通过。 田籍曾经独自闯过黑水人的占领区,知道对方有一种名为“厌盗镜”的宝物,能利用河道水网快速发现敌人。 他当初全靠孙坡赠送的“辟恶车”,进入假死状态,这才瞒天过海,回到平原城。 如今带着诺大的一座五层楼阁,此法自然用不了。 “若我等绕过平原都北上,要么往西走大泽水路,要么往东借道徐国。”熟知地形的邹平分析道,“不知主上打算走哪一边?” 第五百九十四章 借道 “借道徐国。” 田籍很快有了决断。 大泽的状况,他从姬绫的信件中已经知晓,并不比如今平原都好多少。 实际上,盘踞于平原都的公孙乙大军,同样因为大泽的变故,无法沿路返回,只能期望其他方向的黑水军队突破齐人防线,尽快会师。 公孙乙大军尚且不敢进入大泽,田籍自然也不会头铁地去那里冒险。 相比起来,借道徐国就安全得多了。 特别是墨烟是徐公的幺女,有这层身份开路,沿途哨卡关隘,也更容易通过。 …… 这之后,新取名的“知北楼”调转方向,折向东走。 田籍闲暇下来,抓紧时间提升手中实力。 首先是催耕骑士的数量。 救出紫龙卫之后,他又得到了一批黑水锐士俘虏。 经过一番炼制之后,他手中的催耕骑士团,达到四百之数,论绝对实力,已经碾压孙坡手中的兵力。 实际上,沿途遇到的流兵、邪祟,田籍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出手,交给催耕骑士团去冲就行。 当然,能够凌空飞行的巨大五层楼阁,加上秩四大能的恐怖威压,本身就能吓退绝大部分敌人,所以一路上,知北楼行进得极为顺利,没有多少阻碍。 除了催耕骑士意外,田籍在离开高陆都前,又向公输氏采购了一大批南风巽霾。 这次是数量远超先前,田籍终于可以一试巽霾提升的极限。 不得不说,氪金之下,效果显著。 笑面人犬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连带面目也越发灵动起来,方法不再是真符投影的虚像,而是一头货真价实的传说异兽。 不过就在田籍以为自己即将见证风兽虚影由实返虚的升华之时,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风兽真符居然主动将田籍投来的巽霾拨开,并对着田籍龇牙咧嘴,隐含敌意。 感受到风兽真符隐隐有些失控的迹象,田籍立即警惕,进入纯一心境状态,审视自身状态。 最后发现,真符虽然在御风、笑声的威力有明显提升,但田籍对真符的掌控,反而不如以前得心应手。 他有种感觉,也再盲目投入巽霾,不但不会提升他的实力,反而会拖他后腿,影响道心根基。 “巽霾无疑是能提升我御风之道的。”田籍思忖道,“莫非只是单纯提升御风之道,并非真正的正确道路?” …… 因为“风兽”真符差点失控,田籍只能暂停使用巽霾,转而帮助其他成员提升实力。 妫鱼有乐仁亲自指导,不需要他忧心。 墨烟也有自己的师承,田籍非侠客,同样帮不上忙。 唯有阿桃与他同为游者,田籍能直接指导。 阿桃二修德圆满,又曾从巨人遗藏中得到大量仪式材料,确实是时候冲击秩三了。 万事俱备,下一步,就是找寻合适的仪式环境。 “我过去经历,有很多机缘巧合的因素,且大多九死一生,恐怕不适合作为你的参考。”田籍对阿桃道,“好在你如今也有我当初不具备的条件。” “什么?”阿桃下意识问道。 “我啊!”田籍指着自己道。 这不是田籍自夸,作为游者秩四大能,手握三种真符,他确实能为阿桃创造出一些特殊的仪式环境。 譬如“蹈火不热”,虽然没有明火,但田籍却能以“逐日”真符代替,提供高热环境。 譬如“潜行不窒”,田籍只要找间密室,以“治水”真符凝聚海量雨气,就能让阿桃进行仪式。 至于“金毒不伤”,田籍身上就有相应的材料储备,也能让阿桃进行仪式。 这三种方式,固然不如田籍当初水里来火里去的程度,但胜在田籍能全程把控,减少仪式过程中的意外发生。 …… 随后,在田籍的帮助下,阿桃顺利完成了三个仪式,得到六道纯气之种,三种超凡特性。 虽然三个仪式都未能臻至圆满,但阿桃素来佛系,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心满意足。 六道纯气,哪怕在齐一会中,也属于优秀的水平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田籍一样,能够达成传说中的十二纯完美至人。 …… 这一日,知北楼途经一条通往外海的宽阔河流。 田籍看到河中央的一座巨大洲岛,莫名眼熟。 经妫鱼提醒才想起,这是羊角河上的羊角洲。 当然,如今“羊角”旋风早已平息,这里只是一座普通的岛屿而已。 “原来又回到这里了啊……”田籍想起去年初冬经历,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阿桃同样是这里的亲历者,而且因为齐一会的关系,知道更多内情。 所以田籍以【知鱼】与她暗暗交流。 “去岁凶兽朱厌路经此地,践踏一城,我还不相信承平数百年的平原都,有朝一日会面临兵灾。” “不曾想一年之后,预言应验,平原都果然间接毁于战火中,我们都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没事,有此楼在,到哪里都一样。”阿桃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只要有地方宅着,去哪都无所谓。 田籍忽然感觉,阿桃虽然性格与自己相异,甚至很不“游者”。 可单论率性洒脱这一点,却是暗合游者理念的。 也算殊途同归了。 …… 虽然重游故地,但田籍可没有下去缅怀的打算。 羊角县同样是邪祟肆虐之地。 实际上,此时隔河相望,田籍依然能感受到对岸封锁区中,极其浓烈的邪祟气息。 甚至比他当初离开的时候,更为浓郁。 “孙峻野说大泽异兽现身后,天下各处邪异之地受其牵连,邪祟力量更甚,看来连羊角县这里也未曾幸免。” “也不知其他各地的情况如何。” …… 沿着羊角河又往东飞行数日,众人渐渐能眺望到东海的海岸线。 当然,他们此行目的地并非东面之海,所以很快又转头北上,进入了一片狭长的半岛区域。 东夷之地,是一处从中陆延伸出来的狭长半岛,面积与大齐一都相当。 这里三面环海,只有西面与临海、平原二都在陆地上接壤。 而徐国,则盘踞于西侧,占了整个东夷半岛约三分之一的土地。 所以田籍才选择借道徐国,绕开平原都最危险的区域,进入临海都。 因为有墨烟的身份开道,知北楼进入徐国的路途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一路飞行,众人时不时见到山林间,有人结庐隐居,且这些草庐之旁,总伴有一座明显要结实得多的炉房。 房顶烟气蒸腾,不分昼夜。 越是高峻的山中,这种烟气越是浓密。 墨烟告诉众人,这些都入山炼丹修道的徐国“山人”。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山中之人。”田籍好笑道,“难怪一路过来,集市、聚落之类的极为罕有,原来徐人都跑入山中炼丹了。” 随着深入徐国腹地,众人对这种徐国特色渐渐见怪不怪。 就是没有集市交换生活物资,稍稍有些不便。 就在知北楼即将进入徐国三大县之一的“乙木县”时,几位徐国本土大能,却忽然阻拦在前方。 第五百九十五章 山人之道 “徐国上下,共有三个大县,分别为甲木、乙木与艮石。”墨烟跟田籍介绍道。 “其中甲木乃是徐国公族龙兴之地,相当于国都,由我君父徐公亲自坐镇。” “艮石则是一座军事重镇,建有雄关艮石关,负责抵御关东群山中的邪祟外族,位处徐国最北端。我等此行应该去不了那么远。” “至于眼下的乙木县,则是徐国面积最广,人口最多的一县。其封君乙木伯,我们先前在临海梧桐宫见过。” 田籍当然记得乙木伯。 当时为了帮公子昭保下前太子妃姜菁菁,田籍还跟对方公然唱反调,最后薅了一个“灵台伯”的头衔回来。 此时挡在知北楼面前的徐国大能,就是在乙木伯麾下效力。 “乙木伯有令,公女嬴烟不敬君上,数典忘祖,连其同行之人,一律不准踏入乙木半步!” 三道苍老的声音,响彻知北楼外。 而声音主人,则来自三个烟气氤氲的“光球”。 三球颜色、质地略有差异,但当中都有一个如同婴儿般的朦胧身影。 其中散发出的威压,高达秩四。 墨烟暗暗告诉田籍,这三位乃是山人途径的大能,山人秩四,名为“蕴神”,神魂返璞归真,呈现婴孩状态。 而包裹他们神魂的光球,就是山人修炼的“丹”。 山人可以丢掉肉身,却不可无“丹”。 想要彻底杀灭杀人,必先毁其“丹”,否则只会白费力气。 “看来这个‘丹’,便是山人大能的道心之器了。”田籍心中了然道。 难得见到隐居避世的山人大能,田籍难免有较量一番的念头。 不过此行毕竟是向别人借道,所以他先隐忍不发,让墨烟上前与对方交涉,先礼后兵。 便见墨烟娇叱道:“烟是否不敬君上,君父自有论断,什么时候轮到乙木伯越厨代庖,替君父作主了?” 面对墨烟质问,三位山人蕴神不为所动,坚称他们只奉乙木伯之名行事。 至于如何跟徐公交代,那是乙木伯的事,与他们三位无关。 “徐国不同齐国,山人喜欢隐世修行,只渡己身,君臣上下秩序不似大齐森严,较为散漫。”墨烟气恼道,“若这三位坚决不退让,我就算搬出君父,也奈何不了他们……” “是这样么……”田籍沉吟道,“那是不是反过来说,就算我打伤这三位,也顶多开罪乙木伯,不会惹恼徐公?” 墨烟一愣,随即明白田籍意思,冷笑道:“确实如此。” 乙木县是北上必经之路,无法退却。 既然口舌之争无用,那便直接动手好了。 下一刻,一道悠远苍莽的咆哮声自知北楼最顶端传出。 田籍居高临下,长剑当空,轰出一道气势磅礴的白色虹光。 三个光球躲避不及,瞬间被虹光冲刷得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熄灭。 田籍见状,乘胜追击,接连轰出数道虹光。 三位蕴神节节败退,几乎无还手之力。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当中一位气息最强蕴神意识到形势不妙,主动飞到最前方,为两位两者挡住大部分虹光冲击。 后者趁此喘息之机,齐声大喝—— “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 “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随着两人高喝,三道光球的色泽快速转淡,变得如同镜子一般光滑。 虹光轰落其上,居然绝大部分被“反射”回去。 田籍不得不停下攻击,应付这些被反弹得四处激射的白虹,以免伤到知北楼上的人。 趁着田籍手忙脚乱之际,三道光球终于重新稳定下来,继续坚定地拦在知北楼前方。 “这是什么防御方技,连白虹贯日都打不穿?”田籍一边应付,一边向墨烟【知鱼】请教。 “逐日”真符版的白虹贯日,是他手头上最强的正面杀招,若连这都拿不下对方,他就真没辙了。 “这是山人方技【不拔】!”墨烟赶紧提醒田籍道,“所谓一毛不拔,贵己保真,与世隔绝,便能不受伤害。” “与世隔绝么……”田籍看着三个花不溜秋的光球,思索破敌之策,“那是不是说只要不施加直接伤害,他们就无法发动【不拔】的效果?” “是这样的!” “那就好办了!” 田籍冷笑一声,下一刻,他身上激射出数道风气,却并非攻击,而是在三球外围形成气压涡流。 其中光球前方气流速度快,相对气压较弱,于是在气压差的推动下,三个光球向知北楼缓缓移动。 因为为并非直接攻击,【不拔】的效果无法影响风气流动,只能算是利用自然规律,顺势而为。 终于,风气消散,三位蕴神来到知北楼最高层,田籍跟前。 “你不会距离我们近了,就能砍到我们吧?”一位蕴神嗤声笑道。 “或许他以为不用那种发光的剑招,直接用铁剑砍,就能破我们的【不拔】。”另一位声音更苍老的的蕴神从容笑道。 “不可大意,观此人行事,破有巧思,诸位还须紧守【不拔】真意。”第三位蕴神性格谨慎,资历最深。 在他提醒下,两位两人果然不再发笑,肃然与田籍对峙。 “三位不用猜了,我拉三位进来,是为了试剑的。”田籍道。 “你有什么剑招,尽管使出。”三位蕴神不以为意道,“只是别怪我们没有提醒你,胡乱攻击,只会伤及自身。” 他们的任务是拦住田籍一行,只要后者乖乖退走,倒也不必你死我活。 这与山人的理念不合。 所以能够劝退,还是尽量不动手为好。 哪知田籍大笑道:“刚刚那一剑,确实会反伤自身。” “只是接下来这一剑,就不同了。” 随即,田籍手袖一挥,暴喝道“诸侯之剑,出!” 轰隆隆——! 来自天子级封禁品的气息,让三位蕴神心神一凛。 其后如雷霆震撼般的恐怖威压,更是让他们差点心神失守,产生跪倒在田籍脚下的冲动。 好在【不拔】效果依然存在,所以暂时抵御住了这种伤害,甚至将大部分威压反弹回去。 但这一次,他们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因为他们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虽然这一次,他们同样反弹了田籍的大部分威压攻击。 但反弹回去的威压,不但对田籍毫无影响,甚至连楼中的其他人,同样没有伤害。 反观他们三人,因为未曾入圣,【不拔】方技不算完美,只能反弹大部分伤害,而非全部。 实际上这一式方技用于防御,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反弹伤害,来迫使敌人停止攻击。 可若是敌人无惧反弹效果,那岂不是说,可以肆无忌惮,继续攻击? 虽然每一击造成的伤害都很小,可积小成多,他们依然可能落败! 第五百九十六章 公子段 “够了,我们退出!” 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三人迟早会沦为田籍臣仆,三位蕴神果断选择投降。 在诸侯之剑的连续轰击之下,他们也终于明白,为何【不拔】的反弹效果,奈何不了对方了。 因为诸侯之剑的威压攻击,本质是让人蛰伏在田籍这位主君的权威之下的。 而五层楼上下诸人,除了乐仁与老肆师两位大能,本就是奉田籍为主的。 他们反弹的威压攻击再多,也不过是重复同样的事实,对众人几乎没有影响。 至于田籍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阁下手段高明,我们自愧不如。”那位最老的蕴神说道,“只是我得提醒阁下一句,我们只是乙木伯的门客,非亲族。阁下就算以我们为人质,也是无法要挟乙木伯的。” 田籍感知到对方所言非虚,也不再为难,放三人离去。 不过三人离去之前,却又主动到墨烟跟前,赔罪道:“我等先前也是奉命行事,如今事败,无颜再回去见乙木伯。今后一心隐遁山林,不会与诸位为敌,希望公女不要迁怒于我等。” “只要你们不拦路,我们双方自然相安无事。”墨烟大气表示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我等与乙木伯虽有过少许龌龊,但谈不上大仇怨,为何他非得要阻拦我们入境?莫非这真的是君父的意思?” “是否徐公旨意,我们也说不清。”老成蕴神答道,“不过我们知道,乙木伯背后,应该还有贵人。” “至于那位贵人是谁,所谓言多必失,请恕我等不便直言,等公女见到乙木伯当面后,自会知晓。” 言罢,三位蕴神不再多言,扬长而去。 “这山人的性子虽然孤僻,但只要相安无事,倒也不难相处。”田籍点评道。 “一心求道的山人当然如此。”墨烟想起对方刚刚提醒,蹙眉道,“怕只怕有些山人,心思并不在求道之上。” …… 刚刚田籍与三位蕴神战斗的动静,明显惊动了乙木县附近的守军。 此后一路北行,周围都有兵马调动,暗暗跟随。 越往北走,随行兵马越多,到后来,甚至有其他大能尾随而来,让知北楼压力大增。 而这种压力,终于在乙木城的城门前,达到最顶点。 这次堵在他们面前的,单论秩四大能,足足有八位,当中过半是山人途径的蕴神。 而且每一位给田籍的压迫感,明显不是先前那三位散修可比。 “这等阵仗,怕不是将徐国世俗行走的大能强者,全数召来了吧?”乐仁靠在栏杆边上,暗暗咋舌。 对方精锐尽出,他也无法安坐后方,不得不站出来与田籍并肩,以壮声势。 不过他如今状态,只能勉强算半个秩四,连上田籍巨人分身,知北楼这边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半秩四,明显劣势。 “虽然不是全部,但也差不多了。”墨烟紧握大剑,神色凝重,“我认得这里面有好几位,都是公族当中的族老、供奉。” “真的是徐公要阻拦我们入境?”田籍皱眉道。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言罢,墨烟纵身一跃,直接跳到城头之上。 那八位徐国大能相当有默契,第一时间分列四方,将墨烟团团围住,气机锁死。 好在对方并没有动手,只是阻止她再往前走一步。 “灵台伯田博闻,公女烟,路经此地,请见乙木伯,劳烦诸位通传一声。”墨烟沉声道。 八位徐国大能互相对视一番,其中一位蕴神对墨烟道:“乙木伯近日忙于要事,恐今日无法相见,诸位不若先行回去,择日再来。” “既然乙木伯有事要忙,我们便不叨扰了。”墨烟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们来此地,目的是为了借道北上田齐临海都,不知诸位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这个恐怕不行。”蕴神不假思索地回绝道,“借道乙木县,必然要得乙木伯首肯的。” “那诸位言下之意,若我们今日非要往前闯,你们就要跟我们动手喽?”说到最后,墨烟语气高亢,虎目圆瞪,战意旺盛。 仿佛身前七位不是大能,而是普通小兵。 只是对方终究不是小兵。 受她气机挑动,七道秩四威压轰然释放,别说首当其冲的墨烟,就连后方知北楼上的众人,也感到压力巨大,不禁暗暗为墨烟捏把汗。 也就田籍与她心意相通,知道她并非莽撞,才相对镇定。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之际,一道飘逸清隽的身影,登上城楼。 对方边走边传来笑声:“哈哈哈,不愧是小烟。瞧你这虎头虎脑的模样,难怪在临海都有‘雌虎’之名。” 田籍认出来者模样,赫然正是公子昭之弟,墨烟的仲兄,公子段。 双方曾在临海都有一面之缘,彼时田籍对他印象好不错,当下御气落到墨烟身边,与对方见礼。 “原来是有灵台伯为后援,难怪我这幺妹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了。”公子段轻笑道,仿佛一位宠溺顽劣妹妹的兄长。 这让知北楼上的众人,不禁微松一口气,感觉双方不至于走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不过墨烟对自己仲兄的言行,却不太感冒,反而语气讥讽道:“若烟刚刚不摆出强硬姿态,恐怕仲兄此时还藏在城下某处看戏吧?” “呵呵,看来在下的小手段,是瞒不过两位的。”公子段自嘲道,“早知如此,就不自作聪明了。” 原本墨烟还想继续讥讽一番,结果自己仲兄先坦然自嘲,这下她反而无话可说了。 这个公子段,不简单啊。 田籍心中暗暗嘀咕。 上次在临海梧桐宫中,对方在兄长公子昭的光辉下,表现得如同思念兄长的老实小弟,田籍还没有太多感觉。 此时公子昭不在,他反而开始察觉对方气度不凡之处。 不过公子段为人如何,与他无关,于是他也坦诚道:“我们确实有急事需要借贵地回临海,不知公子能否为我等通融一下?若是后续乙木伯怪罪下来,或是索要赔偿,田籍一力承当,必不牵连公子!” “哎呀呀,灵台伯这话,可是让段里外不好做人啊……”公子段揉着双额,满脸为难状。 “灵台伯是伯兄至交好友,按理说,也算是段的好友,自当以礼相待。” “可乙木伯于段而言,亦是良师益友,不可轻慢。” “故而不论帮哪一边,都是对不住友人,这可怎么办呢……” 见他如此模样,田籍一时也不好插话。 心中不禁暗自思忖,要不要干脆绑下他作为人质,用来开道,这样对方就不必左右为难了…… 不过未等田籍细想行动计划,公子段却突然“啊”的一声激灵,抚掌道:“对了,虽然段不能替乙木伯做主,但还有一法,能让诸位通过乙木县北上!” 第五百九十七章 炼丹大比 “让我们参加炼丹大比?” “正是。”公子段解释道,“这次乙木县的炼丹大比,就是乙木伯发起,你们若能在大比上取胜,可当面向他请赏,譬如换取通行权什么的。” “可万一他到时不同意呢?”墨烟警惕道,“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 “这个不打紧。按照规矩,胜者还有机会去甲木觐见君父,倒时你们可以直接向君父求情嘛!” “当然了,若是最终连君父也不同意你们入境,那段也没辙了。”公子段摊手道。 “这样么……”墨烟明显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不过田籍还是谨慎问道:“话虽如此,这炼丹大比,毕竟是山人之道,我们当中没有山人,如何参赛?” “哈哈,灵台伯可是问到重点了!”公子段抚掌道,“实不相瞒,这次大比的题目,是炼制军用辟谷丹!” 原来乙木县东连震木林,那里是鸟夷国的地盘。 虽然历史上鸟夷从未飞出震木林,侵入徐国领土,但必要的巡逻监视还是少不了。 所以徐国每年都会定期派兵到震木林边缘转一圈,一方面监视鸟夷动向,另一方面也会收集珍贵的“震硅”,常常一去数月。 不过震木林环境特殊,对行军也提出了艰难挑战。 譬如吃饭的问题,因为烟火会引起鸟夷警惕,加之时刻电闪雷鸣不断,无法像别的地方那样慢慢生火做饭。 若是做饭时间太长,要么会引来鸟夷攻击,要么可能一个闪电下来,饭食化为一锅焦炭。 因此快捷方便的行军辟谷丹,就应运而生。 并且根据前线训练兵士的反馈,每年都会有新的改进需求。 这就是辟谷丹大比的由来。 公子段介绍道:“这辟谷丹虽然名中带个‘丹’字,但本质就是军粮食材,不但山人可炼制,医者亦可。” 说道这里,公子段的目光投向后方知北楼上的乐仁,提示田籍两人他们当中的医者同样可以参赛。 实际上在对方介绍大比的时候,田籍早就暗暗以【知鱼】跟乐仁交流,咨询他的意见。 后者表示他本身精通食医一道,又是军伍中的老人,做军中口粮算是他所长之一。 不过他如今伤势未愈,恐怕难以应付高强度的比试,需要妫鱼等人从旁协助。 田籍便向公子段打听参赛者是否有秩次要求,后者表示军用辟谷丹的大比,本质是官府向天下才俊征集创意,不但不限秩次,甚至连途径也没有要求。 理论上一个凡人农夫要是对自己的食材有自信,同样可以来参赛。 虽然肯定连第一轮比试都过不了就是了。 “既然可以让北门医馆从旁相助,老夫倒是可以一试。” 得到乐仁肯定答复,田籍便当场拍板,以知北楼的名义参加这次乙木县的炼丹大比。 …… 随后在公子段的周旋之下,大能们同意知北楼的医者参赛者,进入乙木县。 田籍与墨烟因为身份原因,可以跟随。 但其余人等,以及整座知北楼,依然要留在城外,接受监视。 将众人进城以后,公子段以还有要务为由,与众人拜别。 临别之时,他拉着墨烟田籍到一边,低声道:“比赛的事情,胜负难料。所以段让诸位参加大比,也是为了行缓兵之计,好让远在临海城的伯兄那边,有充足时间赶来接应你们。” “给伯兄的信,段早已发出,就算最终落败,到时有伯兄为你等说情,借道一事应该不难。” 见公子段如此贴心安排,田籍两人当即大拜道谢。 墨烟更是语气惭愧道:“烟本以为仲兄是来阻拦我们的,看来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我兄妹一场,何必如此见外。”公子段摆摆手,不以为意,“这段时间,你等且安心准备大比之事吧,其他一切,段会安排好的。” 言罢,公子段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田籍望着对方潇洒身影,目光微凝。 虽然公子段表现坦荡真诚,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对方这次主动帮忙,有些过于热切。 论交情,公子段跟田籍只是萍水相逢。 至于他跟墨烟之间,因为后者早年离家,两人相处时日不多,也谈不上有多少兄妹之情。 甚至还不如墨烟手下的虎崽子们。 “不过乙木县是北上最安全的道路,若不留下参加大比,就得冒极大风险走那些邪祟乱兵肆虐的路线。” “且见步行步吧。” …… 这之后,一行人进入城中,找寻医馆购买比赛用的药材,顺便找当地医者同行,打听更多大比的情报。 虽然知北楼上有丰富药石储备,那里面大多是珍品贵物,而这次大比的题目,却是行军用的辟谷丹。 这种需求量极大的军用消耗品,必然对成本有严格要求。 毕竟大比的获胜品,今后很可能会在军中推广,所以得往物美价廉,量大管饱的方向来考虑。 若原材料全是徐国当地自产的,那就最好。 只是徐国不愧是盛行山人途径的国度,众人转了小半天,多是贩卖山人炼丹用具耗材的商铺,医馆却是一家也没见到。 山人与医者虽然都讲求丹方药方,但理念南辕北辙,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东西无法互相借用。 对于乐仁这种凝聚了道心之器的医者大能,尤为如此。 “莫非这徐人平日就没个小病小痛,需要医者医治吗?”妫鱼不解问道。 “医者还是有的。只是徐人上至贵族,下至平民,大多信奉修道成仙之说,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海外仙神,对于理念不合的医道,极为排斥,所以这边医馆多少外乡人开设的,并不多见。”墨烟道。 田籍想起在徐国混不下去的医者茅越,不禁微微点头。 实际上,自从进入徐国以来,路上不乏见到有平民在野外私设祭坛,祈求自身健康长寿。 且不说这种私祭是否有效,单从这种风气来看,便可知徐人比起相信外来的医者,更愿意用自家的土办法来解决问题。 …… 如此又在城中逛了一阵,最后在某位好心人的指引下,众人总算在一处偏僻的陋巷中,找到了一家门面狭小的医馆。 馆主只是一位秩二铃郎,见到乐仁这位同行大能光临,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当得知乐仁准备参加即将开幕的炼丹大比,更是极力向对方推销铺中草药,并表示可以只以成本价出售。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徐人对我们这些外来医者极为厌恶,宁愿病死也不来求医。我们这边营生不好做啊!”医馆馆主苦着脸道,“若是诸位大人能在这次大比上,打响我们医者的名号,想必今后会有更多徐人,愿意接纳我们。” 第五百九十八章 关东艮石 之后,乐仁指挥北门一众铃郎与药士,仔细点验医馆里的各式草药性状、药性,看看有那些可以在大比上用得上的。 除了最基本的质量以外,乐仁还有额外两个要求。 其一是产地来自东夷本土,其二是产量要有保证,不能找那种偏门稀少的类型。 乐仁一边指挥众人验药,一边讲解道:“圣人有云: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这世间各条有秩途径,论起假借外物来增强己身,当数医者、山人、百工三家最强。” “只是百工更侧重于外物之用,疏于提升自我。” “唯有我等医者与山人,在物我之间,以‘自我’为主,以‘外物’为辅,最能提升人体自身根本。” “所以我们这次大比主要的竞争对手,是徐国的山人……” 田籍听乐仁一番讲解下来,虽然双方途径不同,但依然感觉大有裨益。 譬如他先前借助巽霾提升风兽真符的威力,不就是一种“假于物”的方式吗? “或许巽霾带来的麻烦,也可以通过其他外物来解决……”田籍心中思索道。 这时,乐仁又为众人分析起医者与山人两家各自的优势。 “山人求‘渡己’,所炼丹药,往往服务于孤家寡人。如此虽然因为有针对性用药,往往能与施药对象的相性完美匹配,让药性最大化利用,但要是换一个对象施药,效果却会大打折扣,甚至适得其反……” “反之我等医者言‘济世’,用药更讲求一个普适性,正与这次大比题目相合。这是我们参赛的优势所在……” 听完乐仁分析,田籍心中稍稍总结一下。 山人炼丹,属于私人订制,上限高,普及难。 而医者炼药,则是量产模式,上限虽不高,但适合大规模推广。 显然军用辟谷丹,更偏向后者。 难怪乐仁敢于在山人的地盘上,挑战山人炼丹之道。 …… 看了一阵,田籍见乐仁那边帮不上什么忙,便自行去查看医馆中的其他藏品。 刚刚受到乐仁启发,他也想看看有什么药石能解决风兽真符失控的问题。 只可惜查遍整座医馆,都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也可能是因为小医馆实在买不起什么高级材料,所以无法满足田籍解决道心之器隐患这种高难度的要求。 “或许得去齐一会中,跟那些同样御风的游老互相探讨一下了。”田籍心中微叹道。 齐一会中,有御风本领的游老,他暂时只认识深海一位。 以田籍对那位的了解,就算对方真提出什么解决办法,他恐怕也不敢轻易尝试,以防被对方算计。 点验完药材后,乐仁当即向医馆馆主列出需要的材料清单,并且留下总价一半的定金,让对方赶紧进货。 因为是以医者手法炼丹,乐仁需要在大比开始前做大量试验,同时也是顺便让北门医者们练练手,适应新的炼药手法,这样一来,材料需求量就远远超出比赛本身所需。 以这间小医馆平日储量,根本满足不了数量。 况且炼丹大比的比试不止一轮,每一轮比试对辟谷丹的特性要求各有差异,后续依然需要继续采购新货。 好在医馆馆主在当地营生多年,有自己的进货渠道,只要钱给够,量大不是问题。 …… 拜别馆主之后,众人刚刚走出医馆大门,田籍忽然停了下来。 “博闻,这是怎么了?”妫鱼问道。 “你们有没有感觉,这家医馆里里的气流速度,比外头要缓和一些?” 众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 毕竟他们不是游者,对风气流动的感知远不如田籍。 唯有墨烟返身进入医馆,闭目感受了一阵,皱眉道:“这里面的气流确实比外头要缓慢一些,但毕竟是室内,气流不通有什么奇怪的?” “不,我的意思,这里的风气,比一般的室内更为凝滞。” 田籍坚信自己的判断,当即四下找寻这种感觉的源头,最终停在了大门边上的一小块石砖。 这时医馆馆主见众人去而复返,以为出了什么变故,赶紧走来询问。 当得知田籍疑问后,他当即失笑道:“大人明察秋毫,不错,这块石砖,的确不是凡物,乃是艮石关以东的特产,艮石!” “这就是关东艮石?”田籍想起这是四隅土中的一种,不由蹲下身仔细观摩。 馆主告诉田籍,艮石天然有止息风气的功效,譬如相者所用的艮字大幡,就用到这种材料。 因为城中山人炼丹,常常有烟气蔓延过来,这些烟气当中不少蕴含超凡力量,馆主担心自家的药材被污染,所以便买来一小块艮石,用来看大门。 “不知你馆中是否还有存货?”田籍问道。 “艮石于我没有大用,就这一小块,大人若是需要,我直接将这块卖你就是。”馆主道,“若是大人今后还需要,我可以联系艮石县那边的同行,看看能不能找到货源。” “如此甚好,你开个价吧。” 馆主报出一个数,众人当场哗然。 原来这小小一小块其貌不扬的艮石,居然价值百金。 若非刚刚与这位馆主合作良好,还以为他狮子口大开,趁机狠宰田籍一笔。 “不是小人故意抬价,实在是艮石确实值这个价。”馆主解释道:“因为这艮石货源,得到关外去找啊!” 随后在馆主解释之中,众人得知所谓艮石,居然是一种名为“石胡”的邪祟死后所化之物。 石胡是一种生活在艮石关以东,百万大山之中的邪祟。 它有一直奇怪的特性。 在关外的时候,它只是普通的石头生命,无甚特别。 可一旦进入关内,它们便会时时刻刻同化身边附近的岩石,诞生更多的石胡出来。 甚至连人的骨头,都无法幸免。 一旦被同化,血肉撕裂,骨头胡化,场面极为可怕。 正因为有如此麻烦的次生灾害,徐人才不得不修筑艮石关,将石胡挡在关外。 不过这样一来,艮石因为获取艰难,价格变得极其昂贵。 相者的艮字大幡之所以制造成本极高,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 田籍因为早就知道四隅土是什么档次的货物,所以也没有太高吃惊,爽快付清钱款。 回到知北楼后,医者们在乐仁的指导下,加紧备赛。 妫鱼更是主动挑起乐仁副手的重担,在大比中为师公包揽药材的基础处理,好让后者能够集中精力,用于最为关键的炼药之上。 她最近越发感觉自己摸到了秩三的门槛,如今只差一个秩三合方的方子。 或许这次跨途径的大比,旁观各位大能的手段,能打开新思路。 而田籍同样没有闲着。 开始着手对艮石进行试验。 原来在医馆中靠近艮石之时,他就发现神魂中的风兽真符有强烈反应。 第五百九十九章 断货 不同于对巽霾的喜爱亲近,风兽明显十分畏惧艮石,特别是田籍的手触碰艮石后,风兽真符居然主动收敛气息,缩在田籍神魂角落。 于是田籍当时灵机一动:能不能利用艮石,来解决风兽真符因为巽霾而濒临失控的问题? 所谓艮为山,山能止风,正是风的克星。 于是田籍仿照先前投喂巽霾的办法,将这一小块艮石喂给笑面人犬虚影。 后者最初是拒绝的。 不过毕竟只是田籍的道心真符,在他意念控制之下,笑面人犬挣扎片刻,最后还是扭扭捏捏地吸收了艮石。 还别说,吸收了这一小块艮石之后,笑面人犬原本有些飘忽的气息,顿时变得沉稳了一些。 田籍立即测试风兽真符的威力,发现御风与笑声的效果并没有被削弱多少。 反而因为那种失控感渐弱,用起来得心应手,实际效果还提高了一点。 “巽霾能极大提升风兽真符威力,但会同时带来失控的负面效果。” “而艮石虽然会稍稍削弱风兽真符,却能大大抑制失控的状态。” “如此一来,只要我控制好两者的投入比例,就能在提升风兽真符威力的同时,又能确保它不至于失控!” 这个发现让田籍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万物相生相克,各有妙用,不能盲目去投入,还得讲究一个平衡。 他不由得想起先前思考游者入圣的问题。 深海的雾鲗真符,通过吞噬别人真符来获得更强的御气能力,虽然表面实力是强大了,却也给自身神魂带来无穷隐患。 恰如田籍先前一味投入巽霾,结果让风兽真符差点失控,反而拖累了自身实力发挥。 “莫非游者入圣的思路,不在于一味做‘加法’,而在于‘平衡’?” …… 数天后,乙木伯府邸。 “公子,你当真写信让长公子归国?” 乙木伯一边给香炉添香,一边对着身边华服男子焦声说道。 只是后者此时似乎沉迷于品香之中,双目微闭,对他所说之事毫无反应。 直到乙木伯快要坐不住了,他才慵懒开声道:“写了。” “这……公子就不怕长公子此时归来,会坏了大事?”乙木伯霍然而起,语气震惊。 “如今徐公闭关在即,正是需要选一位公子来监国。” “监国抚军,素来是储君之责。长公子远在临海为质,鞭长莫及。剩下诸公子里,就数二公子你呼声最高。” “值此关键时刻,公子怎么还主动将最大的竞争对手召回来了? 华服男子赫然正是徐公次子,公子段。 “君位之争,根本不在于朝堂,更不在于区区监国之职。”公子段神色泰然道,“我与伯兄的真正战场,只在君父的心头上!” 乙木伯闻言神色一动,恍然道:“莫非公子故意传信长公子回来,是为了让他失去君父之心?” 公子段微笑道:“乙木伯你想啊,君父三翻四次想召伯兄回来,伯兄都以修行星命为由,拒不遵从。这本就让君父气恼不已。结果这一次却反而为了外人之事,破例归来,你猜君父会怎么想?” “公子这招以退为进之计,甚妙啊!”乙木伯已经听明白公子段的意思,当即抚掌大笑,“如此一来,君父只会更加觉得与长公子离心离德,这回来还不如不回来!” 公子段微微点头,显然早已成竹在胸。 只要徐公对伯兄公子昭彻底失望,那他公子段自然不战而胜。 不过乙木伯还是担忧道:“那群齐人一路高歌猛进,已经接连在两轮大比中进入前三,顺利进入决赛。” “而且看那位紫龙卫乐营长表现,显然这两场还留有余力,为决赛养精蓄锐。” “照此下去,决赛夺冠,也不足为奇。” “一旦他们夺冠,那长公子岂不是不用归来了?” 公子段闻言,却轻轻摇头,道:“他们决赛,不可能夺冠。” “公子不可轻敌啊。”乙木伯提醒道,“那乐仁是紫龙卫当中的老行伍,虽为外道医者,但这几日观其炼制军中辟谷丹,却一点也不逊色于我们徐人,那几位公族蕴神私下向我坦诚,决赛没有必胜把握。” “此事我也听闻了,那位乐营长确实很强。”公子段微微点头。 只是下一刻,他意味深长笑道:“然强则强矣,岂不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 “什么,我们订下的药材,全都没货了?” 知北楼上,乐仁正在准备决赛的药方。 哪知在此关键时刻,医馆馆主却跑过来哭丧着脸告诉他,上游商家,宁愿赔偿违约金,也坚决不再供货。 甚至连田籍预定的“艮石”也受到牵连,无法获取。 “这是为何?”田籍皱眉道。 “那些徐国商人说,齐医这次大出风头,徐人蒙羞,愤迁怒于他们这些给齐人供货的药材商人,生意大受影响。所以他们这次宁愿赔钱,也不敢再供应诸位大人决赛的用度……” 众人闻言,不禁有些无语。 “看来是前两场我太过高调了。”乐仁语气自责道,“失策失策……” “此事不能怪师公。”妫鱼安慰道,“我们以医者之法炼丹,本就处于劣势,若不拼尽全力,如何能保证杀入决赛?” “话虽如此,可没有这些药材,我们原定的方子就不能用了。”乐仁叹气道。 随即他立即带人盘点手中可用材料,包括知北楼原本的储配以及先前两轮比试用剩的材料,看看能不能改出新的药方。 最后情况并不乐观。 改是能改,但受到材料限制,比起原版,要么总体成本偏高,要么功效差很多。 这样一来,乐仁就没有在决赛必胜的把握了。 “其实绝大部分用料,老夫都有办法找到合适的替代物,能保证功效相当的同时,不让成本涨太多。”乐仁对众人道,唯独当中一味主要食材,事关这次决赛题目的关键之处,若不用东夷本土产物,就必须以其他极为珍稀贵重之物来代替,成本飙升。” “决赛的题目?” 田籍一直有关注大比,知道决赛题目相比起前两轮,多出了一个新要求。 乃是要求辟谷丹在气味上,尽量不要引起鸟夷警觉。 鸟夷世代生活在震木林中,对于外来事物极为敏感,包括对气味的感知 所以制作决赛辟谷丹的思路,要么遮掩其他药材的气味,尽量做到无味。 要么干脆以震木林中出产的草药植物,来充当决赛辟谷丹的主要食材,还原震木林的“原生态气息”。 相对来说,第二种选择,总体成本会更低一些。 第六百章 震木林 “既然徐人不给我们供货,那我们便自行去采集吧。” 田籍听明白决赛取胜关键后,当即拍板道。 “灵台伯要亲自去震木林?”乐仁诧异道。 其余各人也露出愕然之色。 自来徐国以后,众人早就听闻震木林的凶名,知道其邪异危险之处,完全不下于大泽、北溟等地。 疯狂生长的震木,极度排外的鸟夷,倒还是其次。 关键是震木林上空,每时每刻轰击不断的雷电,让不少秩四大能,都没有闯入的底气。 不过这对田籍来说,反而不是大问题。 因为他在至人决断,就获得了完美的雷霆不憾特性。 如今晋升秩四,这种特性再次提升,他有信心在天雷轰击的环境中,安然存货下来。 至于翱翔于空中的鸟夷,有御风之能的田籍,也不怕被对方围堵。 此外,震木林正是游者秩三“雷霆不憾”仪式最为上等的仪式环境。 当初田籍没有机会,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去雷雨季的高陆都来代替。 如今阿桃也到了晋升秩三的时候,机会难得,怎能错过? …… 半日之后,田籍带着巨人分身以及阿桃,顺利越过乙木县东部边界,进入震木林。 期间没有任何徐人出来阻拦。 除了因为田籍御气奔行速度极快,更因为这事本身没什么好阻拦的。 震木林对于徐国来说,是一处禁地。 但这个“禁地”,并非因为其珍贵。 恰恰相反,在大多数徐人眼中,震木林里只有三样东西:闪电、震木、鸟屎。 全都毫无价值。 虽然徐国贵族每年都派兵进去转一圈,但主要是为了防止鸟夷们突然脑抽,越过边界。 就连收集震硅,都只是顺手而为,并非首要目的。 这种情况下,除非有特殊目的,否则没有人愿意进入震木林,更没有人在意谁跑进去。 只要不妨碍自身利益,徐国山人们都不会去搭理外界人事。 不过田籍感觉这次徐国商人突然断供,恐怕别有隐情,所以故意留了个心眼,进入震木林后,以阴气护符遮掩自身,在边界上绕了一日,才开始深入林中。 这样做,也是为了让阿桃由浅入深,提前适应电闪雷鸣的环境,好开始后续的正式仪式。 …… 震木林的上空,时刻被电云笼罩,不见日月星辰。 唯有轰鸣不断的闪电,能照亮天地。 越是深入林中,闪电就越是频密,田籍估摸着黑水的刑官、狱尉们若来到这里,必定所向披靡。 当然,前提是他们自身得在这种强度的雷电中存活下来,才有余力对敌人判罪。 实际上,哪怕田籍自身有雷霆不憾特性,此时也不敢飞太高。 在这种频密的雷霆轰击之下,纯真之气消耗极快。 一但纯气补充跟不上消耗,他自身也会受到伤害。 更别说他除了自身,还得照顾秩二的阿桃。 “难怪这里能与北溟、大泽等邪异之地齐名,果然是极为危险的地方。”田籍不禁感慨道。 …… 进入震木林五里左右,田籍便果断不再深入。 再往前,雷霆的强度就超过秩三承受的程度,不再适合阿桃进行晋升秩三的仪式。 而且按照打听道的情报,那里鸟夷出没的概率更高,会打扰阿桃进行仪式。 …… 这之后,在田籍与分身的护法下,阿桃正式开始雷霆不憾仪式。 因为提前作好了充分准备,又有田籍亲自指导,大概一日之后,阿桃无惊无险,成功萌发出两道纯气之种。 其后,她心有所感,再接再厉,将八道纯气之种全部激活,终于成功登临秩三,成为一名八纯至人。 这时候,田籍也按照乐仁的要求,采集够足够的“原生态”食材了。 这种食材,正是此地无处不在的震木! 震木长势速度极快,几乎每过一刻钟,就能长高一尺。 其他植物在震木的疯狂长势压迫之下,根本没有生存空间。 要不是天上雷霆时刻不停轰击,将震木顶部轰碎,化为田籍熟悉的东夷震硅,恐怕这些超凡植物,能一路怼到天上去。 不过对震木取材的位置,也相当讲究。 本质上是雷击残渣的震硅自不必说,用作避雷主材是不错选择,但作为辟谷丹主材,却毫无食用价值。 底部的震木虽然取用方便,也安全一些,但老化严重,营养价值偏低。 唯有新鲜长出的顶部嫩芽,因为未曾受过雷击伤害,价值最高。 而要采集这种嫩芽,需要采集者抗住雷霆伤害,飞到震木最顶端,以最快速度,赶在雷击来临前,将新芽割走,保存起来。 正好田籍适合做这事。 “这样苛刻的采集要求,本来是一件极为耗时耗力的事。”田籍一边包好震木嫩芽,一边思索道,“不过震木就长在乙木县隔壁。徐人每年也会派兵来这里巡查,所以采集震木嫩芽,对于徐人来说,反而不会花费额外成本。” “综合下来,的确是个性价比最高的方案,难怪大部分参赛者,都在决赛中采用这种食材。” 用乐仁的话来说,只要双方在食材上没有质的差距,凭借他的食医之道,有信心摘取桂冠。 …… 阿桃成功登临秩三,田籍也采集道足够食材,此行两个主要目标可谓完美达成。 不过就在三人即将动身回城的时候,东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聒噪的鸟鸣之声。 未几,一群浑身长满纯白羽毛,背符双翼的类人生物,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就是鸟夷么?” 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异族生物,田籍不禁眼前一亮。 不过很快,他就感受到当中巨人有秩四气息,显然这群鸟夷之中,有大能存在。 “我们来了三天,一直没有遇到鸟夷骚扰,本以为此行运气不错,没想到最后时刻,却来了个‘大家伙’。”田籍无奈道。 话虽如此,对于这种情况,他早有预案。 当下三人兵分三路,阿桃实力最弱,先行带着食材回程。 如今她晋升秩三,因为准备充分,在神魂空间里,理智值仍高达97.0%s。 而在现实世界中,理智值扣减幅度也再次降低到10.0%s。 这意味着阿桃哪怕在现实世界中,理智值也还有87.0%s,处于良性水平。 这样的话,阿桃单独回城毫无压力。 更被说还有田籍与泥人分身,负责将鸟夷引开,协助她撤离。 第六百零一章 星空下的思索 几乎在阿桃离开的同时,田籍与巨人分身冲天而起,挡在了鸟夷的面前。 目视估计,对方约摸三百人规模,分成三个队列,如同三叉戟一般直指田籍两人。 每一处戟头最前方的鸟夷,体型明显大于其他鸟夷,身上散发着秩四的威压,正是鸟夷中的大能。 田籍虽然有信心与分身联手,堵住三位鸟夷大能,可一旦开战,对方数量太多,难免有漏网之鸟。 一旦对方去追击阿桃,就麻烦了。 田籍试着发动【知鱼】,告诉自己这方并无恶意,马上就会离开。 只是不知为何,过去能顺利沟通各种动物甚至植物的【知鱼】方技,此时居然完全无法让田籍听懂鸟夷的语言。 仿佛有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禁绝两者相互交流。 田籍只能接收到一片意味不明的鸟语。 “毫无疑问,鸟夷是有自己的语言的。”田籍心中确认道,“只是不知为何,我们无法理解对方的语言。”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哪怕北溟的鲛狄,也早就与陆上人族互通了对方的语言。 【知鱼】行不通,田籍又试着比划最原始的肢体语言。 结果鸟夷们全都像看傻子一般的眼神围观田籍。 “这样也不行吗?” 虽然沟通不成功,但这样的情况也算达到了田籍拖延时间的目的。 只要阿桃顺利返回城中,他与分身就能无牵无挂,全速撤离。 但就在田籍以为能成功拖到阿桃回城的时候,意外的情况再次发生了。 原来在田籍比划的过程中,一道天雷轰在了身后的巨人分身上。 分身本体是巨人游老,神魂则是田籍分魂,同样具备雷霆不憾特性,雷击本身不要紧。 但不知为何,鸟夷们见分身在天雷轰击下安然无恙,居然露出了极为狂热的眼神,纷纷扑飞上来。 其中三位鸟夷大能更是指着田籍鸟语大作,仿佛发号司令的将军。 田籍想起在城中听人说过,有徐国圣人曾通过重重迹象推断,鸟夷受其祖神庇佑,虽然翱翔在震木林上空,却不会被雷电轰击。 而能够在雷电轰击下顽强生长的震木,则被他们视为神圣之物,故而盘旋在此地守护。 此时见到鸟夷们这般表现,田籍心中不禁一凛:“难不成它们刚刚见到分身不畏惧雷霆轰击,以为他是震木林的一部分?” 感受鸟夷们越发狂热的眼神,田籍感觉自己这个判断**不离十。 当下他灵机一动,命令分身化作一道流光,吸引鸟夷们往北边飞去。 西边是阿桃离开的方向,东边是鸟夷的大后方,都不适合逃离。 唯有南北两个方向,最为妥当。 相对来说,此刻他所处位置,往北飞离海更近,,便选择了北方。 而鸟夷们果然如他所料,全都跟随而起。 顷刻之间,原地便再无一只鸟夷了。 “没想到只是一个意外,就轻松解决了这个麻烦。”田籍不禁长松一口气。 当下他也不着急回去,而是远远跟在鸟夷们后方往北飞去,以防分身有损失。 …… “这便是东海了么……” 从北边离开震木林后,头顶厚厚的电云瞬间消失,露出头顶一片星汉灿烂的夜空。 星空之下,是碧波浩渺的大海。 到这里为止,田籍已经事实上离开了东夷半岛,进入了东方之海的范围。 不同于邪异的北溟,东方之海给田籍的感觉,只是一处普通的大海,神魂之中没有受到任何不可名状力量的压制。 “大概东夷的异常,全都集中到岛上的震木林中了。” 这时候,普通鸟夷似乎不愿离开震木林,已经全部往东折返。 唯有三个鸟夷大能依然对巨人分身穷追不舍,田籍估摸着阿桃回城还需要一段时间,以防万一,便指挥分身继续往北飞行。 …… 看了一阵大海,田籍并没有什么特别收获,目光便下意识抬起,望向夜空。 今夜空中无云,田籍从未感觉自己距离星空如此之近。 因为曾在织罗山上得到公子怀信的警告,他一直对头上的星辰,怀着某种敬畏乃至恐惧的情绪。 直到如今登临秩四,才终于敢再看上一眼。 此时身处广阔无垠的大海之上,没有邪异力量干扰,没有其他世俗烦嚣,田籍难得静下心来,细细看星。 这一看,他忽然察觉到一处过去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或者说因为下意识对危险的回避,不曾认真思考过的问题。 既然按照公子昭的说法,星辰既疯狂,又危险,为何这个世界大多数凡人生活在这片星空之下,却能安然无恙? 这一刻,田籍让气感向上蔓延,仔细【辨气】感知,忽然找到了答案。 头顶这片星空,可能并非真实星空的模样。 准确来说,在田籍此时飞行高度之上,再往上走一段连田籍都难以抵达的高度之后,有一层“膜”一样的存在,将星空与大地隔绝了开来。 非要类比的话,大概跟田籍见识过龙尉的圣人之道有点类似。 但广度与厚度,都要远胜秩五的龙尉 于是田籍不禁下意识猜想,有没有可能,这也是某位圣人大都,为了保护凡人,而显现的圣人之道?。 甚至是更高层次存在留下的奇迹伟力? 这些猜想以田籍当下能力,无从证实。 他只知道安全起见,头顶这片“虚伪的星空”,是绝对不能撕破的。 不但不能撕破,还得好好保护起来才行。 否则真正的疯狂辐射下来,这世上的凡人,甚至连他这位秩四大能,恐怕都没有活路。 “不知彰之兄当初在这片星空之下,是否思索过同样的问题,进而最终选择以星命之道,开启自己的超凡之路?” …… 在星空下的遐想中,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放明。 田籍从神魂空间中得知,阿桃已经带着食材安然返回了知北楼。 期间除了被雷电轰中一次外,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对此时的阿桃来说,抗下一次雷击,毫无压力。 不过就在田籍准备返程的时候,前方分身,却突然传来意念,似乎有了某种重大发现。 分身的神魂是田籍分魂,两边心意自然相通。 “咦,那里是……关外群山?” 原来分身一路往北御阳飞行半夜,如今居然已看到了关外土地的南侧海岸线。 东夷半岛与关外百万群山,原本就隔海相望。 分身往北一路奔行,不知不觉间,就穿越了大海,来到对面海岸。 而分身的发现,则是来自于海岸线附近的某处海岛之上。 第六百零二章 石阵与石胡 与分身配合甩开三位鸟夷大能后,田籍按照分身记录的位置,来到那处海岛上空。 这是一处离岸五六里的岩石小岛,方圆一里左右。 岛上怪石嶙峋,寸草不生。 实际上,此时田籍目之所见,北方关外群山,同样是灰黑一片,没有任何一丝绿意。 跟海另一侧的震木林可谓对比鲜明。 不过也正因为没有植被遮挡,田籍从空中俯视,正好看到岛中央,排列着一座明显是人工修建的巨石阵。 “居然有人跑到这个鸟不拉稀的地方修建这种奇观?” 田籍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但很快,他心中的惊奇越发浓重。 原来巨石阵整体形状四四方方,当中每一块岩石,也被打磨得横平竖直,从正上方望下去,如同一个小小的像素点。 于是田籍有了极强的既视感:“这不会是……二维码吧?” 田籍越看越觉得这就是前世熟悉的事物。 只是意识云并没有任何反应。 原来巨石阵的部分区域,不知是人为干扰,还是长时间风化,已经坍塌了。 二维码不完整,意识云自然读取不了信息。 “石柱虽然不在了,但地上基座的痕迹应该还有残留,只要到下面仔细检查一方,应该有希望复原完整的二维码。” 想到这里,田籍当即命令巨人分身降落到岛上。 这里毕竟靠近邪异的关外群山,谨慎起见,还是让分身下去查探。 …… 巨人分身落到岛上后,绕着巨石阵边缘转了几圈,果然发现地上有石柱基座残留的坑洞。 于是他就地取材,用岛上碎石泥块填上这些坑洞。 如此忙活了小半天,上方的本体果然传来成功读取信息的喜讯。 “居然真的是调查员前辈留下的报告!”分身不禁惊奇道,“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咦,不好……” 分身突然感觉,自己全身骨骼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联想到关外石胡能够活化外界岩石、人骨的恐怖传闻,分身不禁一惊,当即催动逐日真符,压制骨头的活化趋势。 幸好这种邪异力量并没有超出他自身境界,在真符全力压制之下,活化很快停下。 不过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动用真符来御气了。 而且因为刚刚短暂的活化,伤筋动骨,此时连走路都走不动,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没想到这里距离岸边尚有一段距离,就已经被邪异力量所覆盖。” 这意味着,除了真符以外,其他御气假符很可能会受到干扰。 分身身上同样备有假符。 他当即取出最强的天字级行符激发,结果居然失效。 “这关外的邪异力量,居然如此之强!”分心心中微凛道,“难怪徐人要建立艮石关防线来隔绝关外世界了。” “当然,这里面可能也有山人们不理世事,独善其身的原因。” 分身无比庆幸,刚刚本体没有亲自下来,否则此时被困的,就是本体了。 他与田籍本体两体一心,并没有因为自身充当炮灰,而感觉不满,反而处处为本体利益考虑。 无法依靠自身脱困,分身只能等待本体救援。 哪知就在此时,三道纯白的身影忽然从远空急射而来,转瞬就飞临海岛上方。 赫然是刚刚被他们甩开的三位鸟夷大能。 “这些鸟夷有完没完了?”分身不禁无语道。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三位鸟夷大能并非完全针对自己。 来到海岛上空后,鸟夷们兵分两路,其中两头依旧往他的位置扑腾而来,但飞到半途,就被本体拦截。 随后本体放出风兽真符,与对方展开空战,双方你来我往,很快就飞远。 分身明白,本体这就要将这两头鸟夷大能再次引开。 本体全力御风飞行,比鸟夷要稍快一些,只要引开足够远的距离后再甩开,就有足够时间余裕回来带他逃离。 至于另一位鸟夷大能,却是掠过海岛,继续往北飞行,而后在岸边与海岛间的某处水面,扑腾而下。 这时候分身才发现,岛的北边,居然有一群人在划船拼命,似乎想登上海岛。 说人其实也不完全准确,因为这些“人”通体灰黑,分明是岩石构造。 联想到关外的传闻,这些类人生物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石胡”。 “原来石胡不但生活在关外群山,居然也会造船出海,难怪这里明明距离海岸尚有数里,依然被活化力量侵染。”分身心中恍然想道,“不过石胡居然掌握了造船技术,如此重要的情报,徐国那边居然没有记载?” 分身观察了一阵,很快想到了原因。 原来石胡们的船,是一直外形粗陋的“石头船”,吃水太深,行速缓慢,在相对风平浪静的近海勉强还能行驶,一旦深入远洋,恐怕一个大浪下来,立马倾覆。 而更要命是,石船出海以后,自身同样会被石胡的邪异力量活化。 分身就见到其中一首石船,因为船身中突然蹦出一只新生石胡,出现了漏洞,结果全船石胡,连带整艘石船,一同沉入海底。 石胡通体岩石构造,一旦落水,除了沉入海底淹死,没有第二种结局。 这就意味着,石胡们只能在极其有限的近海航行,距离跨海还非常遥远。 难怪埋头炼丹的徐国山人没有发现。 趁着其中一船石胡沉船之际,鸟夷大能闪电出手,瞬间擒获三四个石胡,而后再次腾空而起,头也不回南飞去。 竟是连巨人分身也再不理会。 这让分身稍稍松一口气。 此刻他无法御气,全身不能动弹,若是被鸟夷大能抓走,就麻烦了。 不过鸟夷大能一走,其他船的石胡倒是没有干扰,陆续登上了小岛。 感受到越来越强的活化压力,分身不禁有些担忧。 …… 另一边,田籍本体与鸟夷大能周旋一阵,渐渐摸清了这些鸟夷的脾气。 只要他不主动攻击,对方就不会理会他,立即往回飞。 这种保守个性,倒是跟他们邻居徐国山人一样。 于是田籍干脆利用自己速度优势,打一会,跑一会,将两位鸟夷大能不断往远离海岛的方向引开。 这种重复操作并不需要耗费太多心神。 于是田籍趁机看向刚刚意识云破译的二维码。 没有意外,果然的调查报告。 而且大概是因为田籍权限得到两次提升,这次报告的内容没有任何屏蔽,完整呈现在田籍面前。 第六百零三章 东海调查报告 当前累计阅读数显示为“1”。 这意味着调查员前辈留下报告后,田籍是第一个读者。 虽然田籍曾幻想过除了调查员前辈外,这个世界会不会还有其他同乡。 不过目前来看,他依然是蓝星偷渡客中硕果仅存的一位。 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 …… 抛开闲杂的念头,田籍将注意力放回到报告内容上。 原来调查员前辈曾经独自来到东夷研究鸟夷的习性,这篇调查报告的前半部分,全是他的研究成果。 虽然调查员前辈没有游者的【知鱼】方技,但通过长期观察试验,也发现了鸟夷跟人类之间的交流,似乎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阻隔。 不管采取什么手段,双方就是无法直接理解对方要表达的意思。 但不同于田籍,调查员前辈所走的有秩途径,是星命大史氏。 他特意来此地研究鸟夷,明面理由就是接了大史氏高层的悬赏任务,试图为鸟夷撰写《方志》。 至此,田籍对于调查员前辈的职业选择猜测,得到了证实。 彼时调查员前辈是秩三观星师,已经掌握了【钩沉】方技。 一番【钩沉】之后,他果然有所收获。 原来鸟夷与人族之间的交流隔阂,并非一直存在。 只是在上古的某个时间点,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才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而对更早前历史的【钩沉】,他得知鸟夷们信奉着一位名讳已经不可考证的远古神灵。 那位神灵的权柄,似乎与春季,草木生发等等相关,姑且称之为“春神”。 鸟夷们认为,生命力强盛,长势疯狂的震木林,其实是春神的头发。 而他们一族的使命,就是守护好这片震木林,等待神灵苏醒。 不过调查员前辈认为这种说法相当扯淡。 毕竟以神灵的位格,若降临在此地,恐怕整片东夷半岛都不复存在。 当然,也不排除震木林是神灵权柄在凡世的某种显圣。 随后在进一步调查中,他又发现这位春神,其实是另一位更强大神灵的属神。 那位名讳同样不可考,只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很可能是远古五方之帝中的“东方之帝”。 因为按照大史氏的典籍记载,东方之帝执掌着东方、春季、五行中的木等等权柄。 春神是他的属神,这就解释得通了。 然而有趣的是,在调查春神与五方之帝的关系时,调查员前辈又发现,春神虽然是东方之帝的属神,但同时他却又是“西方之帝”的子嗣后裔。 西方之帝执掌着西方、秋季、五行之金等等权柄,与东方之帝可谓东西相对。 但因为春神的这层关系,调查员前辈猜测,东西二帝,虽然分隔两方,却很可能关系匪浅,系出同源。 否则怎会让其中一方的子嗣,担任另一方的属神? “对了,我记得在初入泠然阁的时候,庞长老曾经提过,这一年五季之中,有一种说法,乃是‘春秋’为一属,其余三季又为一属……”田籍心中回忆道,“莫非跟这个有关?” …… 因为只能【钩沉】远古某个时点以前的历史,年代久远,缺失很多关键信息,所以调查员前辈对鸟夷历史的研究到此为止。 不过基于已掌握的线索,他基本可以确定,后来让鸟夷无法与外族交流的不可名状之力,大概率就是来自他所信奉的“春神”。 “这一点,倒是跟鲛狄祖神对鲛狄一族神魂的压制类似。”田籍心中思忖道,“只是相对于春神,鲛狄祖师的压制程度要稍微轻一些,至少不妨碍鲛狄与外族交流。” …… 如果说调查报告前半部分对于田籍来说,主要是些猎奇的知识,增广见闻,那后半骗,他却真正重视起来。 因为跟石胡有关! 原来调查员前辈发现震木林很可能涉及神灵的伟力之后,便明白以自己秩三境界撰写本地《方志》,纯属痴心妄想,当即萌生退意。 不过在归程途中,他以为发现鸟夷中的大能居然会时不时出海抓捕石胡,就跟田籍先前见到的一样。 好奇之下,调查员前辈独自驾船出海,悄悄尾随鸟夷。 最后发现鸟夷们抓捕石胡俘虏,是为了逼迫他们吞服震木。 震木当中,含有大量岩土杂质,越老的部分越是如此。 不过进入石胡体内后,岩土都被活化成大大小小的新石胡。 这样鸟夷们只需要剖开石胡腹部,就能得到极为纯粹的震木精华。 比新鲜长出未经雷击的嫩芽还要精纯。 这是鸟夷贵族的最爱。 不过不是用来吃,而是制作成装点羽翼的饰物。 “有机会的话,我倒是可以仿照此法弄些震木精华回去,甚至推广此法。”田籍想道,“这样乐仁他们决赛的胜算就更大了。” 得到震木精华后,鸟夷大能就会将石胡抛下,不管其死活。 只一点,由始至终,都不会让石胡踏上东夷之地。 似乎鸟夷们也明白,这会带来严重后果。 …… 这个发现,让调查员前辈找到了撰写《方志》的新思路。 因为既然鸟夷与石胡两族似乎一直有某种程度的“交流”——哪怕过程并不友好——那他是不是可以通过研究石胡一族的历史,来旁敲侧击出鸟夷的某些情报呢? 受这个想法鼓舞,调查员前辈继续往北走航行,几经风浪,总算靠近关外的海岸线。 但这时候,悲剧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船不幸撞到暗礁,沉了。 幸好附近不远有个小岛,他游到岛上,才暂时保住性命。 而这个岛,正是分身此时所在之岛。 …… “如此说来,岛上的石阵二维码,应该就是调查员上岛后建造的了。” 田籍本体阅读调查报告时,分身从感应中同步得到相关信息。 特别是当中关于石斛的记载。 此时他身边,正围绕着一圈大大小小,体型各异的石胡。 石胡们对于突然出现在此地的“巨人”,有些恐惧,也有些好奇,正对后者指指点点,议论不断。 这些石胡,单个战力不强,也就是秩一有秩者的程度,其身上辐射的活化力量也对分身影响不大。 可当一大群石胡聚集到一起的时候,就不同了。 巨人感觉再这样下去,恐怕连身上的“逐日真符”,都无法压制。 “调查员前辈流落到这里后,同样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分身审视着田籍本体分享过来的情报,思索道,“不过那时候,他身边石胡数量不多,都是偶尔路过的鸟夷大能利用完以后,随手扔下的。” “那时候的石胡,并不掌握造船航行的技术。” “至于教会他们造石船的人,正是调查员前辈!” 第六百零四章 神使还是神棍 “原来这里是调查员前辈留下的烂摊子……” 分身不禁无语道。 按照调查报告描述,当时石胡不会造船出海,所以岛上罕有石胡。 就算偶尔有鸟夷大能扔下一些,因为孤立无援,很快就会死在此地。 虽然石胡会活化岛上的岩石,生出更多尸胡。 但长年累月之下,岛上能被活化的石头,早就活化过了。 剩下的,全都是不能再活化的石胡尸体,或者说,艮石。 “原来这处怪石嶙峋的小岛,居然全是石胡死后尸体堆叠而成的。若按陆上的市价计算,这座岛恐怕价值连城。”分身不禁啧啧感慨道,“若是本体来这里,得高兴坏了吧,正愁不能到关外获取艮石呢!” …… 调查员前辈也不仅仅留下烂摊子,还有给田籍当下的脱困思路。 起初调查员前辈心灰意冷之下,哄骗岛上石胡制造帮他用艮石打造二维码石阵,乃是想着自己即将困死在此地,便最后留下些念想。 不过在石胡打造石阵的过程中,他却意外发现,石胡们虽然性格固执、愚笨,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文明成果,但在处理岩石的手艺上,却有特别的天赋。 这种天赋,自然无法跟百工那种精密机床般的手艺相提并论。 但在调查员前辈开来,用来打造石船,却是足够了。 石船是田籍前世记忆中就存在的事物。 在某些条件困难的年代,有些渔民买不起机械轮船,便以水泥石船来作为谋生工具。 小岛上别的不多,就数石头最多。 实际上关外除了石头,也没有别的材料可以造船了。 这之后,调查员前辈再次哄骗石胡们为他造船,说可以带他们回家。 然而这时候,双方却第一次出现分歧。 原来调查员前辈希望石胡们用不会再被活化的艮石来造船,这样他后续能让石胡们上船帮他划船。 但石胡们却坚决不同意,说用同族尸体造船,是对他们祖神的亵渎。 双方分歧最终如何解决,调查员前辈是否因此脱困,田籍如今不得而知。 因为脱困以后,调查员前辈显然没有再返回来留下记载。 甚至从徐国如今对这里依然疏于了解的状况来看,恐怕调查员前辈的《方志》最终也没能公开发表。 只能从后来的情况推断,对方应该是脱困回到人族国度了,并且石胡们至今依旧没有选择用艮石来造船。 不过在双方争执的过程中,调查员前辈也因此打听到石胡所信奉神灵的根脚。 居然正是田籍相对熟悉的“兵主”! “按照调查员前辈的说法,兵主曾是齐地八神之一,与东西二帝相善,故而鸟夷们虽然抓捕石胡,却不主动杀害。” “后来兵主被星辰主取代的时候,东西二帝的属神,更是因为就他而受伤……” “不过齐地八神的说法,历来众说纷纭,不同历史时期版本不一,比较混乱。” “调查员前辈甚至怀疑,所谓八神,搞不好是其他高位格存在的马甲……” …… 这时候,石胡们见巨人分身一动不动,有些胆子大的,开始主动靠近,甚至直接爬到分身身上。 分身一时压力大增,立马释放威压,将身上的石胡尽数扑灭,化为艮石。 这让外围的的石胡大惊之余,纷纷义愤填膺,指责巨人分身是杀人凶手,扬言要为同伴报仇。 石胡固执而好战,面对强敌也有拼死一战的勇气。 分身自然不想与这么多石胡纠缠,当即暴喝一声,用刚刚从调查报告中学道的石胡语道:“我乃是伟大‘兵主’是使者,你等凡人不得无礼!” “阁下是神使?” 石胡们听到分身说出他们的语言,特别是提到他们神灵的名号,一时又惊又喜,敌意全消。 不过也并非所有石胡都相信分身的说辞。 当中一位表面风化严重,看上去有些“上年纪”的石胡站了出来,对分身道:“尊敬的神使,我是顽岩部落族长,厄古达。” “请恕我对阁下身份有所怀疑。但神灵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应我们的祭祀了。现在阁下突然来到我们面前,自称神使,我们如何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哼,你的意思是,我骗你们了?”分身语气不满道。 “不敢,只是厄古达身为族长,必须要为全族利益考虑。”厄古达得体应对的。 “看来这位是石胡中难得的智者,寻常手段恐怕无法忽悠……”分身心中暗暗计较道。 如果田籍本体在这里,只要对石胡们释放一丝“兵主”神念的气息,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说不定还能得到石胡们顶礼膜拜。 不过分身虽然没有储藏“兵主”神念,也还有其他手段证明。 于是下一刻,分身用手指在地上一块相对松脆的石板上,勾画起来,正是当初石竹教他的引虫与驱虫两种符文。 经过片刻恢复,他已经能勉强抬手写字了。 当符文叠加到一定数量后,石板瞬间发热,膨胀,然后因为质地松脆,很快炸裂成碎片。 碎片溅射到附近石胡身上,惊得众胡大惊小叫。 不过这次他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族长厄古达的带领下,全体对着分身大拜额头,口中高呼“恭迎神使”的口号。 有些年轻石胡更是盛赞分身体格雄壮,神魂强大,不愧是“神使大人”. …… 总之,在石胡们的脑补之下,分身在顽岩族的心目中,地位急剧攀升,很快就确立了部落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调查员前辈当初费尽口舌,也才忽悠住几个石胡,我如今伪装神使,却能直接让一个部落的石胡听命。”分身想到,“这样一来,我造船的速度会大大加快,说不定都不需要本体来相救了。” 此时田籍本体还在与两位鸟夷大能周旋,分身决定两手准备,自己也设法脱离此地。 况且有石胡帮助,他还能多带走一些艮石,留给本体使用。 …… 这之后,分身并没有急于让石胡们造船,而是一边等待身体缓慢恢复,一边继续与石胡交流,加深了解,以便获取更大信任。 石胡,只是人族对它们的称呼。 在石胡自己的语言里,他们自称“土丘族”,将关外百万群山称之为“凶犁”。 而顽岩部落,则是整片凶犁土丘族中,最有进取心的一个部落,一直希望南渡大海,去人族的花花世界中拓展土丘族的势力,以生出更多族人。 当初调查员留下的造船技术,正是被他们从其他部族的俘虏中偷学过来,发扬光大。 只可惜石船实在粗陋,又多隐患,他们依然未能驶入远海区域。 “神使大人降临此地,莫非是神灵看到我们顽岩部落的志气,决定助我们渡海?”一名石胡青年激动问道。 第六百零五章 造船,造船! 这名石胡青年,名叫乌束,身上除了石胡普遍的石灰之色外,还隐隐泛着点点金色光泽。 据说是老族长厄古达亲自活化一块金矿石而诞生的。 石胡生育后代的方式不同于人族,没有男女之分,全靠父辈活化新石,诞生出新的石人。 所以在石胡的伦常关系中,乌束就是厄古达的儿子,如今在顽岩部落中,有少族长之称。 比起老成谨慎的老族长,巨人分身明显感觉这位年轻的乌束,更有激情,更有冲劲。 于是他当即暗暗发动方技,挑动对方情绪道:“你等可知,为何神灵久久不回应你们的祭祀?” “为何?”众石胡齐声问道。 “因为那可恨的星辰主!”分身咬牙切齿,半真半假道,“星辰主打伤兵主,窃取神位,将我主流放天外,所以无法回应你们!” “如今我奉伟大的兵主之命,带领你们横渡大海,攻略人族土地,一则是打破星辰主对我主的封锁,二则助土丘族开枝散叶,在广阔天地间散播我主的荣光!” “此事关乎到我主能否归来,重登神位,你们顽岩部落上下,不可托辞,不得懈怠!” “竟是如此!” 在分身激情澎湃的叙说声中,一众石胡顿时产生一众天命昭昭的沉重使命感。 感觉复兴土丘族,重现“兵主”神威的光荣使命,非他们莫属。 不过这时候,一道相对冷静的声音适时响起:“不知神使此番下凡,将如何带领我等渡海?” 分身寻声望去,发现果然还是老族长厄古达。 心中冷笑一声,分身表面不动声色,答道:“当然是继续造船。” “还是造船么……”厄古达不禁苦笑道,“不瞒神使,我族造船,也有些年月了,只是石船粗陋,不堪风浪,我等平日也只敢在岸边游荡,寻找新石。” “若是贸然深入远洋,恐怕会葬身海底!” 厄古达的话,勾起不少族人的恐怖回忆,让原本热切的气氛顿时冷下几分。 分身好不容易勾动石胡们的狂热情绪,怎能容忍? 当下板起脸,寒声反问道:“我主曾派下神使,教导你们造船之术,就是为了让你们渡河去抢占鸟夷与人族的土地。” “哪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居然毫无长进,还在岸边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但凡你们争气一点,何须兵主再派我来跑一趟?” 听到田籍的责备,老一辈的石胡全都惭愧地低下头。 而年轻石胡们则受不了憋屈,嚷嚷着希望神灵能再给一次机会。 少族长乌束更是挥舞着拳头大叫道:“不思进取的是其他部落,我们顽岩部落没有孬种!大家说对不对?” 他的话得到不少年轻声音的响应。 看着这群气血方刚的年轻石胡,分身知道自己的激将法总算起效了。 当下他再添一把火,蛊惑道:“老一辈思想保守,不堪大用。依本使看,这顽岩部落的将来,乃至于整个凶犁土丘一族,还是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开创!” 分身的这番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场间的年轻石胡们激动得手舞足蹈,当场以凶犁百万大山起誓,誓死跟随神使大人南渡大海,有违此誓,必葬身大海。 若非石人没有流泪一说,恐怕此时已经是人人热泪盈眶。 而老族长厄古达见状,不禁目光凝重,似乎心有忧虑。 只是此时部落在神使的带动下,陷入狂热情绪,他若再次开声质疑,恐怕会惹来众怒,地位不保。 当下他只能按捺忧虑,加入众人的相应声中,同时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后续行动要盯紧族人,以免过于莽撞,丢掉性命。 …… 这之后,分身见石胡基本已经被动员起来,便趁热打铁,让众人立即开始新的石船。 在分身的计划中,这首承担着神圣使命的新船,将会比过去的船更为庞大,这样才能在远海中经受得住风浪的考验。 同时为了避免一处活化,全船沉没,他决定将船体化整为零,造成一个个如同冰格一般的小单元。 每一个石格之间,用艮石来连结。 这样一来,一处石格活化,上头的石胡可以带着新生的石胡跳到旁边的空格子上,继续坚持一段时间,以此类推。 对于要使用同伴尸体,石胡们一开始是抵触的。 不过分身却表示道,只要换格子的时候,及时回收,这些同伴的尸体就不会葬身海底。 甚至还能跟随他们的步伐,一同去见状开拓新世界的伟大历程。 这些“先辈”为土丘族生存打拼牺牲,这种哀荣,是对他们生前付出的回报。 当然,这些话分身纯属扯淡。 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趁机薅走更多艮石而已。 只是石胡们哪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绕? 在游者方技鼓动下,情绪全都被调动起来,全都加入了造船大业。 或是驾船出海,寻找新鲜石料,或是原地开凿船坞,拼装船体。 一时之间,小岛上充满了热火朝天的气息。 …… 不过开动半天之后,石胡们渐渐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原来分身提出的这个造船方案,虽然能改进石船过去的老问题,但工程体量实在太大。 而且他又要求必须在两天之内完成。 这样赶工之下,石胡们的减员速度极快。 实际上,短短半天之内,就有近五分之一的石胡,或是在寻找石料时葬身海底,或是在打造船体时,劳累过度而倒下。 面对如此惨重的损失,就连一开始最为积极的乌束,都开始感动迷惘,停下手脚。 厄古达则趁机表示,神使者大人的法子妙则妙矣,但既然土丘族困守凶犁多年,不必急于一时出海,不妨花个一年半载慢慢造船,最好再联合其他部落,一同合力,最为稳妥。 “这位厄古达族长,恐怕是个麻烦……” 分身心中嘀咕道。 他还得为本体运回艮石,以及赶在决赛开始之前,帮医者们炼制震木精华。 就算没有这些,知北楼也不可能在徐国耽搁太久,自然不能在这里折腾个一年半载。 至于联合其他部落,更是免谈。 他可不想将自己这个造船办法,推广到整个关外,给东夷乃至中陆,带来无穷后患。 这样他就成千古罪人了。 …… 好在对于这种情况,他也早有准备。 当即在船坞旁边,立起一道功勋榜,用来记录顽岩部落各人在造船中的功勋贡献。 若是有人不幸牺牲,则功勋翻倍,计算到其至亲身上。 他宣布,造好船后,功勋榜上排在前二十名的石胡,将作为出海的代表,随他一同征战新世界,见证神灵的回归。 同时,分身又私下【知鱼】小年轻乌束,告诉他自己十分欣赏他,等船造好后,会选他担任船长,带领族人完成这次伟大的航行。 如此点面结合,双管齐下,厄古达等老人的质疑之声,再次被压下。 石胡们重新焕发激情,投入造船的伟大事业之中。 第六百零六章 伟大的航行 终于,经过两天不眠不休地劳作,一艘形状奇特的大型“格子船”顺利下水。 这时候,顽岩部落的石胡数量,已经锐减到二十人。 面对如此惨烈的状况,石胡们望着下水的新船,一时心情复杂。 不过分身不理会这些,当即宣布,这二十人,全都被“光荣”地选为这次伟大航行的船员,人人有份,一个不落。 当然,这二十人,同样是功勋榜上的前二十名,分身没有食言。 之所以能刚好对应上,自然是分身故意为之。 虽然绝大多数石胡,都是死在沉重的劳作之中。 但当中的一小部分,却是因为“妨碍”了别人名次的上升,而遭到毒手。 游者大能精熟情绪之道,对于对人心诡谲的把握,远非石胡能比。 而分身在与巨人游老神魂融合的过程中,吸收了一些后者神魂碎片中的经验,受其影响,对此道更是精熟。 单纯的石胡们,根本斗不过他,全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里面,又数年轻石胡们下手的次数最多,最为积极。 因为老石胡们多子多孙,按照功勋榜对牺牲者亲属的补偿规则,他们自然是获利最多的一批人。 随着牺牲人数激增,那些表现磨洋工的老石胡们,名次快速上升,挤占了年轻人们的名额。 在分身先前有意引导下,顽岩部落的新老两代,本就有了嫌隙。 如今关乎切身利益,年轻石胡们自然越发感到不满。 他们不敢对神使抱怨,还不敢对老东西们下手? 于是在分身有意纵容之下,那些想法保守,意图明哲保身的老石胡们,全都遭到了毒手——失足掉海。 老人他们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是给更有激情的年轻石胡们抢去了。 “只可惜厄古达那老狐狸见势不妙,主动表示将奖励功勋平分给族人,反而苟活到最后。”分身心中不禁有些遗憾道。 当然,现在船已经造好,大势已成,有没有厄古达在,分身都不在意了。 于是他振臂一呼,宣布全员登船,出海! …… 开船以后,分身居于船身正中,而石胡们则十人一批,分列两侧最外围的格子,既是为了保持船体平行,也是方便用石桨划船。 之所以不用风帆驱动,一来小岛上没有任何造帆的材料,二则有大量艮石在,风气难于流动,除非田籍本体出动风兽真符,否则风帆起不了任何作用。 如此航行了片刻,没有意外,两侧最外围的格子,出现了活化。 石胡们早有准备,跳入旁边的一处新格子,收回连结的艮石,以切断不能再提供浮力的破格子。 至于刚刚诞生出来的新石胡,也被顺手救下了。 见过去难倒无数石胡的问题,居然被这样轻松化解,众人不禁对“神使”大人的智慧赞叹有家。 少族长乌束的声音最为洪亮。 登船以后,分身兑现诺言,让他担任船长,成为了顽岩部落事实上的新首领。 后者当即感激不已,觉得自己先前的努力全都值了,对分身更是言听计从。 …… 至于已经退居二线的老族长厄古达,虽然没有公开唱反调,却时不时以自己年纪大记忆不清为由,向分身询问凶犁土丘一族的各种历史。 分身哪里不知,这老货是见族人损失太大,心痛之余,开始怀疑“神使”别有用心,趁机试探? 一旦分身答不出来,或者答错,那“神使”这个身份,就会当场露馅。 他正好趁机提出返航,好保住顽岩一族的火苗。 偏偏他问的声音极大,且年轻石胡们经不住行船沉闷,对这些问答都表现得很远兴趣,全都眼巴巴得等着神使大人的交道。 “老族长看来是真的老糊涂了,如此简单的问题,居然还要来问本使?”分身轻笑一声,熟稔地说出了对方所问之事的标准答案。 自始至终,都不曾皱过一下眉头。 调查员前辈是星命途径的秩三,早就通过【钩沉】手段了解了不少石胡一族的秘辛,甚至比厄古达知道的还要多,还要详尽。 田分身通过调查报告掌握了这些知识,此时回答厄古达的提问,可谓对答如流,充分展现了一名“神使”该有的气度与底蕴。 “我早就说了,神使大人智识不凡,是我族希望所在,父亲就不要再多心了!”乌束看出了父亲的心思,当即不满道。 而厄古达自己此事也有些动摇。 因为这位“神使”明显对土丘族的历史知之甚详细,远超自己这位老石胡。 “莫非真的是我多心了?” …… 如此行船一日,格子船只剩下原先的一般规模,而船上的石人数量,却足足翻了一倍。 船变小了。划船的人数变多,速度自然加快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此时距离东夷半岛,也只行进了百分之一不到的距离。 石胡们从未南渡到海对面,不知这个情况,还在为顺利航行而感到欢欣鼓舞。 分身本就是从南边过来的,自然深知依靠这艘船,这些石胡,根本不可能完成横渡大海的壮举。 这是关外环境天然所限制,远非凡人之力能改变。 但分身并非凡人。 实际上,他从来没有指望过依靠这些石胡,回到徐国。 此时经过数日修养,分身的肉体终于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至少双手已经可以自如活动了。 而最重要的是,因为远离的关外群山,他体内的活化压力少了一些,终于可以动用一点“逐日”真符的力量了。 便见分身对奋力划船的石胡道:“刚刚我主告诉我,顽岩一族表现出色,祂全都知道,决定奖励你们,将来在你们当中挑选新的神使!” “天啊,我居然被神灵记住了!” “我感觉就算此时葬身海底,也值了!” “笨蛋,你没听到神使说,我们有机会成为神使吗!” 石胡们闻言各自激动不已,划船划得更起劲了。 当然,也有相对冷静的声音问到神灵有没有什么奖励能立即兑现的。 田籍看到厄古达意味深长的目光,心道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当即道:“当然有。我主说,大海之途艰险万分,顽岩部落志气可嘉,祂要助你们一臂之力!” 言罢,分身大手一挥,格子船瞬间被道道流光裹住,缤纷绚烂,让从无见过这么多光彩颜色的石胡们惊叹不已。 而在一片惊叹声中,格子船以比先前快十倍不止的速度,往南边飞速行驶而去。 第六百零七章 大丰收 “神使大人,这里就是大海的对岸吗?” 乌束指着前方一片模糊的轮廓,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分身。 得到后者的肯定答复好,它以及身后的石胡们,全都欢声雷动。 经过三天艰苦行船后,他们终于创造了石胡历史上前无古人的伟大壮举,横渡了那片天堑般的茫茫大海,到达了彼岸! 当然,这里面主要还是归功于神灵兵主展现的“神迹”。 若没有那种让船体变得浑身发光,速度飞快的神迹,他们绝对无法在短短几天之内,穿越如此宽广的海域。 …… 登上“陆地”后,石胡们立即被“新世界”的花花绿绿所吸引。 毕竟在他们祖祖辈辈的记忆中,关外群山中从来都没有“植物”这种概念存在。 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难得有这种色彩斑斓,且不会被他们活化的事物存在,年轻石胡们都感觉十分新鲜有趣 不过这时候,老族长厄古达在“陆地”上转了一圈,却疑惑道:“神识大人,这处陆地如此狭小,甚至还不如我们顽岩部落的领地大,应该并非真正的陆地吧? “确实。”分身点点头,“这里依然只是一处海岛,但距离真正的陆地不算远。” “那为何神使不将我们带往真正的陆地?” 其他年轻石胡闻言,也停下了兴奋劲,关切地看向分身。 自然是因为你们的活化特性会带来在灾难了。 分身心中冷笑,脸上却是郑重道:“因为陆地上鸟夷肆虐,以你们如今弱小的力量,直接登陆,只是送死,所以本使先给你们部落找一块立足之地。” “还是神使大人考虑周全啊!”年轻石胡们纷纷大赞道。 “是这样么……”厄古达依然未全信,心中总有种不安之感。 只是未等它细想,天上忽然传来尖锐的鸟鸣声。 旋即,两头体型庞大,浑身长满白色羽翅是人形怪鸟杀气腾腾地飞扑过来。 “不好,是鸟夷中的强者!” “天啊,那两头大鸟气息太强大了,我们怎么办啊!” 石胡们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连老族长厄古达也不再淡定,下意识想找地方躲藏。 毕竟鸟夷大能跟他们的实力对比,可谓碾压。 “顽岩部落的勇士们啊,你们可知,真正的陆地上,如这般强大的鸟夷,数量堪比凶犁群山的数量?”分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这不过是神灵对你们的一次考验而已,难道你们就此打算退缩吗?” “难道你们想说自己不配得到神灵的眷顾吗?” “神使大人,你就说我们该怎么办吧!”年轻的乌束心高气傲,最受不得这种刺激,一双石拳紧紧握着,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勇士们,拿出你们先前渡海的气势来!”分身对众胡大喝激励道,“将这两头臭鸟驱赶出去,告诉它们,从今天开始,这里已经是顽岩部落的领地!” 言罢,分身率先化作灵光腾空而起,与其中一头鸟夷大能缠斗起来。 经过这三天恢复,特别是远离关外群山以后,他已经基本恢复了战斗力。 见神使大人如此身先士卒,石胡们虽然害怕,但也终于开始鼓起斗志,捡起地上石头与另一头鸟夷大能厮杀起来。 …… 一个时辰后,战斗以鸟夷大能的撤退宣告结束。 顽岩部落成功保下了新占的领地,成了这场战斗的胜利者。 只是这场胜利的代价,十分沉重。 原本上岛之时,连上海上新出生的石胡,有将近一百人规模。 战斗结束之后,八成石胡永远地倒在了这里。 其中就包括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厄古达,以及作战英勇的少族长乌束! 面对如此惨胜,失去部落两大主心骨的石胡们,初时都有些茫然无措。 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因为它们还有一根最强大的精神支柱,神使大人! 实际上,先前战斗,分身根本未尽全力,而是一边与鸟夷大能缠斗,一边时刻关注地上石胡们的战况。 时不时“意外”失手,让鸟夷大能抓到地上的石胡。 在他有意引导下,如今存活下来的石胡,全都是海上诞生的新生代。 比起前辈们,它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神使大人是最强大,最值得尊敬的那一位。 对老少族长的依恋,反而没有那么深。 此时分身一边给牺牲的部落成员举行“葬礼”,一边继续鼓励着石胡们。 “通过这一战,你们应该也充分认识到,陆地上的鸟夷是多么的可怕了!” “所以我才让你们先来这处海岛,一则作为攻略陆地的前进基地,先立足下来,二则也是计划在此地继续训练你们,以适应将来登陆以后与鸟夷的战斗!都明白了吗?” “明白!”年轻石胡们齐声应答,看向分身的目光充满崇敬。 没有厄古达打岔,年轻石胡们对分身彻底言听计从。 就算分身此时让他们跳海,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至此,分身的渡海计划,可谓圆满成功。 不但彻底脱离了关外群山邪异力量的压制,恢复行动力,更重要的是,他还将有两项重大的收获! 其一便是此时岛上堆积成山的石胡尸体,也即艮石。 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 “如此数量,应该足够本体将风兽真符提升到极限了。”分身心中满意想到,“就算不够,控制着这批年轻石胡,今后还能继续‘生产’出新的艮石。” 至于另一项收获,则源自于调查员前辈的发现。 “年轻的勇士们,神灵告诉我,要战胜鸟夷,你们必先适用他们的生活环境,以免水土不服,影响战斗力!”分身继续以神棍口吻忽悠众胡道。 “神使大人,那我们该如何解决水土不服的问呢?”年轻石胡们好奇道。 “吃他们一样的食物!”分身解释道。 随即他指着身后切成一截一截的墨绿色巨木,道:“这些是东夷特产震木,鸟夷最爱之物,来来来,大家每人分一些,务必在天黑之前,每完这些震木” …… 乙木城,炼丹大比决赛在万众期待中,也拉开了序幕。 不同于前两轮比赛,参赛者有充分时间准备自身的作品,提交给官府的裁判,满足一定要求就能晋级。 决赛要求参赛者在规定的时间内,当场完成丹药的炼制。 毕竟辟谷丹作为一种量产型的事物,并不是什么耗时耗力的难炼丹药,这次比试,更多比拼的是新意与脑洞。 当众展示,本质上也是一个扬名的机会,能吸引到更多有意加入官府的强者来参加。 不过话虽如此,毕竟是万众瞩目决赛,所以参赛者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细节,都会被裁判、观众放大无数倍来仔细观察,一旦出现失误,就会影响最终评分结果。 所以决赛赛场上,想要夺冠,对失误是几乎零容忍的。 在这样的压力下,不少参赛者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失误,而失去了最终夺冠的可能性。 很快,大比场上,还有争夺冠军希望的,只剩下三方。 第六百零八章 决赛 “公子带领的这批公族蕴神、炼丹师,果然技艺非凡,相比之下,军中的好手,就逊色不少。” 某处用帷幕遮蔽起来的看台上,乙木伯对公子段恭维道。 此时场中表现最突出的三方参赛者,有两方是纯山人途径的组合。 其中一方来自乙木伯麾下,一方却是公子段特意请来的公族精英。 “他们都是平日负责为君父炼丹的老手了,应付这等场面,自然不在话下。”公子段解释道。 “原来是徐公门下,能得圣人时常指点,难怪有此造诣。”乙木伯恍然点头,“不过齐人那边,似乎也不容小觑。” 正如乙木伯所言,齐国医者在乐仁的带领下,同样在一众参赛者中脱颖而出,已经顺利完成了药石的前期准备阶段,进入最后的炼药步骤。 按照先前两场场均前三的优异战绩,他们这一场夺冠的希望不小。 “齐人能找到优质的震木嫩芽作为食材,虽然让我们釜底抽薪之计落空,但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公子段神色自信道,“毕竟他们有一位不惧雷电的灵台伯作为后援嘛。” 田籍进行雷霆不憾仪式的震硅,正是来自当初公子段所赠。甚至他还曾为此向对方请教过震木林的情报,所以后者见田籍已经成为大能,自然就猜到了他的相应能力。 “可一旦食材用料他们不输给我们山人,以医者炼药的普适性,这次决赛,我们必败无疑啊!”乙木伯语气焦急道,“归根结底,这炼制军用辟谷丹,正适合乐仁所擅长的食医之道!” “若非他所长,他们又怎么轻易答应参加这次大比呢?” 公子段却是狡黠一笑。 “哦,莫非公子还有别的布置?”乙木伯闻弦知雅意。 就在此时,大比场地下,忽然传来一片惊叹之声。 乙木伯挑开帷幕一角往下看,便见徐国公族队伍,忽而从一个锦盒之中,取出某种绿意盎然,晶莹剔透的食材。 盒盖才一打开,便有阵阵如同新鲜松子般的馨香气息蔓延开来,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哪怕看台之上的乙木伯,也能闻到其香。 “这……这莫非是来自鸟夷贵族的震木精华?”乙木伯何等见识,立即认出了这种高级食材的来历。 “是段从君父的宝库之中,求过来的。”公子段自得笑道,“这震木精华,乃是鸟夷一族以秘法所制,汇聚了震木最核心的精华所在。只需要指甲盖大小的量,便抵得上震木顶端的新鲜嫩芽。” “故而虽然震木精华比之嫩芽更为难得,但平均折算下来,成本并没有高出多少。反而因为气味更加清新自然,贴合震木林原本气息,在这一场决赛考校上,更有优势!” “原来公子还留了这一手底牌!”乙木伯抚掌大笑道,“难怪公子能一直安坐如山了!” 大比决赛的考题,有一个权重极高的考核要求,就是需要辟谷丹能尽量模拟震木林的气息。 这里面的权重,甚至还要高出成本、营养价值等常规要求许多。 故而公族队伍拿出这种食材,基本上意味着,他们锁定了决赛胜局。 因为这种食材,来自震木林深处的鸟夷贵族,除了公族,没有人能大量储备! …… “终究是不及徐人占据地利,积累深厚。”乐仁见状,知道胜利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禁有些丧气。 这场决赛,关乎知北楼能否借道徐国,他毫无保留,拼尽全力。 而结果本来也算满意,他预想的以震木嫩芽为主材的医道辟谷丹,被他在赛场上完美创作出来。 就他所见,其余同样选用这种食材的本地参赛队伍,无一能比自己的作品优异。 包括来自乙木伯麾下的军中嫡系。 奈何此时徐国公族队伍,却出乎意料地拿出了比震木嫩芽更为高端的食材。 这是从原材料上进行的降维打击,不是单纯凭借技巧、经验就能弥补的差距。 “唯今之计,只能希望我们在成本、普适性的优势上,能弥补食材质量上的劣势了……”乐仁沉吟道。 …… 不久,各个比赛队伍提交完成作品,裁判们也开始试吃评判的缓解。 这些裁判之中,即有日常炼丹的山人大能,也有来自军中前线,到过震木林里执行任务的军中大能,可谓兼顾了专业性与实用性两方面。 而从先前两场比试来看,对方评判还算公道,并没有因为知北楼队伍是齐人,就有失偏颇。 这也是乐仁此时仍有争胜的信心所在。 很快,评判结果出炉。 没有任何意外,前三甲的位置,依旧被徐国公族、乙木伯嫡系,以及知北楼三方牢牢占据。 这三方皆有资深大能坐镇,实力最强,无可厚非。 所以比赛的关注点,很快就落到了这三方的各项平分之上。 首先是成本评分。 知北楼与乙木伯嫡系都采用了震木嫩芽,属于决赛各队选材中,成品相对偏高的一类,故而都只得丙等上。 而选用震木精华的公族队伍,更是只有可怜丁等中。 对此,众人都没有异议,毕竟这两种材料的稀有性摆在那里。 只是话说回来,决赛考核之中,成本考核的权重大幅下降,所以这一项考核评分对最终成绩的影响,并不具备决定性。 关键还是另外两项:普适性与模拟性。 在普适性上,知北楼不出意外,得到了全场最高的评价,甲等下。 而徐国公族与乙木伯嫡系,则分别为乙等上与乙等下。 到这里为止,乙木伯嫡系基本失去了争冠的可能性,锁定第三。 所以冠军的悬念,落在了徐国公族与知北楼之间。 “没想到徐国公族在普适性上也不落后齐人太多,如此一来,我们徐人的胜算可就大了!” 有旁观的观众激动道。 “这些公族精英,常年累月为徐公炼制大量丹药,炼道经验丰富,虽然普适性不及那些齐国医者,但临场应变之下,也不至于落后太多。”另一位懂行的徐人解释道,“至于最后一个大项模拟性,我们在原材料碾压,必胜无疑。” 正如众人预料那样,在模拟性的评分上,徐国公族毫无争议地得到了最高评价,甲等上。 至于知北楼与乙木伯嫡系,则分别为甲等下与乙等上。 虽然两者选用同一种原材,但炼制手法不同,模拟气息的效果自然也有差异。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乐仁掌握的食医之道不可谓不强,只要用料相同的情况下,他总能胜出徐国山人一筹。 只可惜徐国公族用料选材属于降维打击,非经验与技术能够弥补。 于是综合三个大项评分,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小权重考核评分,前三排名终于出炉。 第六百零九章 打压 乙木伯嫡系,总评分乙等中,名列第三。 知北楼,总评分甲等下。 徐国公族,总评分甲等中。 徐国公族名列第一! 见到这个结果,在场的徐人都禁不住振奋欢呼。 这次大比名次,不但涉及自身名誉,更关乎徐人对自身山人之道的认同感,能够堂堂正正地打败齐国医者,哪怕是其他早早淘汰的失败者,也感觉与有荣焉。 反观知北楼一方,对于这个结果,多少有些郁闷。 毕竟他们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甚至超常发挥,谁知到头来,却依旧棋差一着。 “此时言败,还为时尚早。”乐仁对众北门医者鼓舞道,“按照比试规则,尚有一个时辰,比试时间才算正式结束,只要半个时辰内,我们能改进原来的方子,还是有希望在名次上更进一步的!” 正如乐仁所言,大比的决赛,并没有限制作品提交的次数,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提交的作品,都能参加评比。 事实上,此时还有不少非官方的年轻散修,依然在紧张地进行炼丹。 他们没有资源,经验不足,炼丹速度自然比不上前三。 过来参赛,更多是为了展示自身潜力,意图被其他势力选中,以获得更好的前途。 不过话说回来,炼丹炼药,都是无比耗时耗力的过程,更别说还要当场改进丹方医方了。 也只有乐仁这种天赋异禀,战场经验丰富的医者大能,才有这种临场应变的底气。 乐仁说干就干,当即分配各人任务:“老夫已经有了改进思路,不过时间有限,要全神贯注用于改进,这次炼药操作,就由鱼来主力承担!” “好!” 大事当前,妫鱼没有畏惧退缩。 实际上这段时间跟随师公乐仁参赛,她于食医一道上,可谓突飞猛进。 特别是师公那些高屋建瓴的见解,让她感觉自己医道积累,已经达到了秩三的层次。 所差者,不过临门一脚,完成秩三的合方而已。 此时经过几次炼药以后,她已经熟悉了辟谷丹的各种基本特性,在师公指导下主持炼药全程,她有相当把握。 接下来,乐仁闭目思索,全神贯注地推导新的药方,时不时从嘴里蹦出几句指导思路,以妫鱼为首的一众北门医者,便会默契配合,一丝不苟的执行,有时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将乐仁未说出口的步骤自行脑补完成,大大提高乐仁的推导效率。 这是双方这段时间磨合出来的默契,也是馆主妫鱼医道境界的提升的良性结果。 终于,经过半个时辰的努力之后,北门医馆再次完成了一份新的辟谷丹。 这次不但用时更短,而且成品质量也略胜于上一次。 “这次老夫调换了几味辅料,虽然成本与普适性不变,但辅料对主材的气味干扰,要淡了一些,更贴合震木原本气息。如此一来,模拟性评分还能往上走一走!” 乐仁脸色苍白疲惫,笑容却依旧自信。 正如他所料,裁判们试吃之后,对于乐仁的改进思路赞不绝口。 特别是他这种临场应变的才情,更是得到众人一致赞赏。 若非他身披紫龙卫衣裳,说不定有人就要当场招揽了。 只是在一片赞赏声过后,裁判们给出新的模拟性评分时,才让知北楼众人难以接受。 因为这一次的模拟性评分,依旧是甲等下,跟先前一样。 换言之,综合评分,知北楼依然排在徐国公族队伍之后。 “你们这是公然偏袒,是作弊!”墨烟当场站了出来,大声指责。 知北楼众人也紧随其后,愤愤不平。 只是裁判们却坚持自己评判公正无误,若知北楼再闹事,哪怕墨烟身份特殊,也会被直接取消比赛资格。 “小烟,诸位齐国的大人,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嘛!” 双方气氛紧张之际,早有准备的公子段,再次施施然现身,居中调停。 “仲兄你来评评理,明明我们第二次提交作品进步明显,为何评分还是不变?”墨烟不知道公子段的阴险心思,只以为兄长是来帮自己的。 “这一层,恐怕诸位错怪各位裁判官了。” “我们怎么错怪了?”墨烟皱眉问道。 “你们且看这个评分说明。”公子段指着裁判案上一纸密密麻麻的小字,“里面说得很清楚,你们所选用的主材,因为曾遭受雷击,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道,故而影响了最终成品口感,只能评价为甲等下。” “我刚刚没看错的话,你们两次提交的作品,都是选用同一批震木嫩芽,作为主材的吧?” 公子段这一句反问,问得知北楼众人面面相觑。 随即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将主材带回来的阿桃。 “取震木嫩芽的时候,泥……你们应该知道以灵台伯的身手,断不至于犯下这等低级错误。”阿桃立即辩解道,“况且我自身也有抵抗雷击的本事,回城路上,一直贴身藏好,并没有让雷电伤到食材啊!” 然而公子段却似乎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料,当即摇头叹气道:“这事情坏就坏在阿桃阁主你的贴身收藏了!” “你们细看这评分说明,里面提到的焦糊味,并非来自震木嫩芽本身,而是来自棉麻织品之类的气味。” “阿桃阁主你肉身虽不惧雷电,但你当时所穿衣物,就真的一点没有没电击烧糊吗?” “如此贴身收藏,气味沾染到震木嫩芽上,可不就是使之串味了?!” 阿桃闻言,当即无言以对。 因为她回来的时候,衣服却是因为被烤糊了一些而更换过。 可话说回来,她自身的纯真之气,本身就有消解雷电威力的功效,衣服所谓的烧糊,也非常轻微,谁能想到这居然会影响到主材的味道? 妫鱼作为直接处理材料的人,此时也发表意见道:“就算这微不足道的气味,确实附着在震木嫩芽上,可我们在处理材料的时候,这些气味恐怕早就消散一空了,何来串味一说?” 墨烟也是不忿道:“你们既然第一场就认为主材气味有问题,为什么不早些说,非得等到我们又浪费了半个时辰是时间精力,才指出是主材的气味有问题?” 面对愤愤不平的知北楼众人,公子段却是气定神闲道:“这鸟夷一族常年生活在震木林中,对外来气味相当敏感,哪怕是毫厘之差,依旧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不信你们问问这几位将军。” 公子段指着几位去过震木林的徐国将军,后者连连点头,确认这个说法。 “至于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你们,这不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还能如此短时间内,再行改进药方吗?”公子段半是恭维,半是解释道,“况且裁判馆们虽然没有主动说,但你们也没有主动问嘛!” “就是就是。”一名裁判官开声附和道,“你们自己不问,先入为主地以为是辅料的气味问题,这能怪谁?” 第六百一十章 兄弟终反目 “看来徐人,是铁了心思不想让我等借道北上啊……”乐仁对众人轻叹道。 虽然公子段等人解释得貌似有理有据,但乐仁作为紫龙卫中的老江湖,哪里看不出对方故意刁难之意? 只是这一场决赛,他本就拖着病躯上证,可谓毫不保留。 而刚刚的临场改进药方,更是殚精竭虑,已经到达了极限。 此时剩下半个时辰不到,要针对主材气味问题,进行第二次改进,怕是有心无力了。 况且,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徐人有意打压,他们手中的主材,总能挑出无数问题。 墨烟紧随乐仁之后,也看出了徐人这边的态度问题。 特别是那位本以为有心相帮的仲兄公子段,此时意识到对方极可能居心叵测,她的思路瞬间打开,蹙眉警惕道:“仲兄前番说让我等参赛以拖延时间,好等伯兄赶来相助。恐怕后者,才是仲兄的目的所在吧?” “小烟你这是什么话?为兄可是一片好意,帮助你们啊。”公子段一脸无辜道。 “哼哼,自己实力不济,还怪责别人,我都替你们这些齐人感到丢脸!”乙木伯此时也从看台上下来,不再隐藏。 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他们已经没必要隐藏,可以亮出獠牙了。 因为公子段千等万等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小烟,且退下吧。”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便见一个蕴神光球从天而降,落到众人之间。 而后脸色苍白虚弱,俊逸非凡的男子,从光球之中踏出。 赫然正是公子昭! “伯兄,你怎么直接过来了?”墨烟失声道。 “段说你们借道受阻,让我赶紧回来帮忙。”公子昭淡然解释道,“怎么,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吗?” “伯兄回来的正当其时!”未等墨烟回答,公子段抢先开口,“小烟他们要借道,可乙木伯不许,兄长快帮忙劝劝吧!” 乙木伯被点名,立即板起脸冷哼道:“反正我这里就这个规矩。除非徐公亲下御制,否则此地不许齐人通过!” “哦,原来是想让我去向君父求情。”公子昭闻言恍然。 但他的目光,却并非看向提要求的乙木伯,而是那位一直扮演和事佬角色的弟弟,公子段。 后者被兄长目光扫过,下意识想低头躲闪。 但旋即他想到自己压抑多年的心志,成败就在今朝,便压抑着本能畏惧,坚定与兄长目光正面对视。 这一刻,双方正式亮剑,再无退缩余地。 “为兄本就无意回来相争,那位置迟早是你的,何必如此?”公子昭幽幽叹气道。 “流水虽无情,落花却有意。兄长若真无心相争,便请将花意洗去!”公子段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脸上难得严肃,甚至还带着些许刚毅、狰狞。 或者说,这一副脸孔,才是他心境的真实写照。 虽然两人说得云里雾里,但墨烟作为两人妹妹,且对伯兄公子昭相当了解,所以立即明白两人话中的机锋。 当下也是脸色大变,一边狠狠瞪了公子段一眼,一边对公子昭劝道:“事关重大,伯兄切莫上当!若是惹得君父雷霆震怒,怕只会适得其反。” “无妨。”公子昭摇摇头,道,“我可以先假意答应归来继位,等你们平安回到临海后,再反悔离开不迟。” 公子昭以玩笑口吻说出构想,但墨烟深知兄长品性,知道对方绝不是说说而已,是很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公子段与乙木伯闻言,当场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脸上隐含喜意。 至于其余知北楼众人,意识到这次大比之中居然还有这般深水谋划,却是不敢再上前插话。 徐国储君之争,可不是他们可以轻易置喙的事情。 搞不好,惹恼了圣人徐公,这就不仅仅是不能借道通行的问题了。 “当然了,这仅仅是万不得已之时的无奈选择。” 公子昭突然语气一转,让众人莫名一愣。 “呃,伯兄的意思是,还有别的办法?”公子段迟疑开口。 他自认为到了这个地步,一切已经落入自己的算计。 除了让伯兄亲自向君父徐公求情,已经没有第二种可行办法。 当然,知北楼若是不想拖累公子昭,也可以选择离开这里,另寻出路。 不过以他对自己伯兄的了解,后者绝对不会为了君位,而选择牺牲亲朋。 他本就不是一个在意权势的人。 若非徐公非要坚持以嫡长子继承大统,他徐段早就是徐国的储君了。 “确实有其他办法。”公子昭答道,“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人没回来?” “谁?”公子段下意识问道 “博闻啊!我自认识博闻以来,就没见过他解决不了的难题。”公子昭一脸理所当然道,“如同他都还未回来,你们着什么急?” 仿佛是为了回应公子昭的话,下一刻,一道风啸之声从远空传来。 转瞬之间,一道笑面人犬虚影,从天而降。 说是虚影,实则其体型极为凝实,脸上表情,身躯摆动姿态,毛发随风飘动,全都栩栩如生。 不知实情的,还以为传说中的异兽狱法山风兽,再次重现,降临人间。 在田籍从风兽跳下来的刹那,在场的徐国大能们,从座上霍然而起,各自心生警惕。 田籍这一次回来,比之先前,竟是让他们更觉压力。 感觉对方离开的短短数日,实力有了提升。 就在众人迟疑之际,田籍早已经通过与妫鱼、阿桃、墨烟三女【知鱼】,了解了此地情况。 实际上他特意赶回来,还是因为得到阿桃在神魂空间的求救。 否则他还在东海之上浪荡呢。 实在是巨人分身这次给他带来了巨大惊喜。 那座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艮石,让他的风兽真符终于可以无后患的继续提升。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田籍知道这边情况后,并非空手而归,而是给众人带来了制胜法宝。 便见他大手一挥,一个巨大木箱在风气承托下,轻飘飘地落在了乐仁等医者面前。 随着箱盖自行打开,一股异常浓郁的松子清香巡视蔓延开来,众人不禁精神一振。 “这,这是震木精华?”乐仁第一时间认出了让敌人取胜,自己遗憾落败的珍稀宝物,当场惊呼出声,“竟然这么多?” 不止是他,也不止知北楼众人。 就连最为对手的徐国公族队伍,乃至于公子段与乙木伯,全都惊呆了。 因为这一箱震木精华的数量,是他们刚刚拿出来的百倍不止。 灵台伯田博闻带回来的震木精华,实在太多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徐公接见 “乐营长,有这些震木精华,可还有信心夺冠?”田籍微笑问道。 乐仁轻笑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归头对医者们下达指令,第三次炼药! 原本他就对如何炼药,有了充分的思考,也有了两次成功的经验。 所差者,不过是主材的质量而已。 震木精华与震木嫩芽,本就同根同源,性状相差不大,只是纯度有差异而已,只要小小调整一下,他就能练出质量更高的新药,不需要重新设计药方。 而只要主材质量不差对方,他自信这些徐国山人,统统不是他的对手! 实际上,此时不但乐仁有这般自信,作为对手方的徐国公族山人,同样意识到不妙,纷纷看向公子段与乙木伯。 他们此番出动参加大比,本就是奉前者之名,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此时变故出现,自然要看前者。 “灵台伯,这震木精华,乃是东夷之地极为珍稀之物,哪怕我公族宝库之中,也储备不多。”公子段语气阴恻恻道,“不知阁下是从何处取得如此多震木精华?” 乙木伯也顺势哼声道:“莫不是灵台伯仗着御气纵横的本事,悄悄潜入公族宝库,充当粮仓里是老鼠吧?” 闻得两人此言,一种徐国大能纷纷围了上来,气机牢牢锁定田籍,俨然将他当作盗窃嫌犯。 若非公子昭与田籍并肩而立,明显有袒护之意,这些大能说不定会当场动手。 毕竟对付游者大能,不能有片刻迟疑,否则对方一个念头,就能御气远遁,奔袭百里不止,追都追不上。 “我自是有自己的渠道了。”田籍脸色怡然无惧,“怎么,诸位就不许我深入震木林,求得宝物?还是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打算抢夺我的货源?” “灵台伯若当真有自己的获得渠道,我等自然不敢贪墨。”公子段沉吟道,“只是此物实属罕见,乃是鸟夷贵族的珍藏。除了君父,徐国基本无人有能力抢夺。灵台伯总要给大家一个讲的过去的说法,才可消除嫌疑吧?” 原来徐人不知道鸟夷们制造震木精华的办法,只靠强抢么? 如此看来,调查员前辈最终并没有向世人公开自己的发现啊……当然也不排除他的成果被大史氏保管起来,秘不示人。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事了之后,去向公子昭求证一番。 当下他对于公子段等人的刁难,却是轻蔑一笑,道:“若徐公需要向我讨个说法,我自当知无不言。” “至于你等,我凭什么要跟你们交代清楚?” 田籍这一番话,说得霸气十足,让在场诸位徐国大能,纷纷变色。 只是对方毕竟也没把话说死,直言敢于跟徐公交代。 这让他们一时之间,不好发难。 万一事后田籍果真向徐公证明了自己的清白,那他们没搞清楚情况就先行出手伤人,那时就里外不是人了。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道缥缈宏大的声音,忽然从天上云雾之间传来。 “灵台伯有何事要跟寡人交代?” 话音刚落,在场徐人,除了公子昭以外,纷纷跪地,山呼“拜见徐公”之类的话语。 至于公子昭,虽然不跪,但看向天上的目光,也是微微一凝,显然不仅仅是专注于观星之事。 田籍同样不敢造次,第一时间对天上的云雾见礼,高呼“参见徐公”。 来徐国一段时日,他早就通过各种情报得知徐公是山人途径的亚圣,名为“神游”。 相比起以道心之丹包裹反真之魂的秩四蕴神,秩五神游境界的山人,“丹”不再呈现具体形态,而是更接近于大道无形,缥缈无所踪影的状态。 神游神游,便是神魂随“丹”隐顿于天地之间,游弋天地,万物难伤。 这一点,跟游者御气而游十分类似。 只是游者之游,是肉身与神魂一体,更强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游走天地无穷空间。 而山人的神游,却只有其神,而且“游”非重点,遁世自修才是。 众人纷纷见礼,徐公的声音暂时停歇,不知是否趁此机会观察地上众人。 等下方肃静下来后,徐公才再次开口道:“大比尚未继续,你等且继续各忙各的。” “至于灵台伯,寡人倒还真有事情要问你,且来见一面吧。” “谨遵命!”田籍躬身答应。 随即他感觉眼前一阵烟雾朦胧,连带身体也仿佛进入失重状态,变得轻飘飘的,难以分清上下四方。 这种奇妙的感受大概维持了三息。 等他恢复过来后,周围环境已经大变。 知北楼众人、公子昭乃至其他徐人,全都不见了。 身前是一座烟气袅袅,熏香四溢的巍峨大殿。 殿堂内空空荡荡,没有普通贵族宫殿该有的侍卫、侍女。 甚至连稍微像样一点的家具也没有。 目之所及,只要脚边一块素色蒲团,完全看不出新旧。 干净倒是很干净。 不过田籍本来也非讲究奢华享受之人,当下就着蒲团,席地而坐,而后长身看向大殿上首更大一些的蒲团。 那上面,正端坐着一位玄色宽大衣服,一脸仙风道骨的中年人。 因为上方烟气弥漫,田籍看不清对方面目。 不过感受到对方秩五威压,看到眼前这等排场,他哪还猜不到对方身份? 他当即再次见礼道:“灵台伯田博闻,拜见徐公!” “寡人这里不拘虚礼,有话直说吧。”徐国淡淡说到,哪怕此时两人面对面,田籍依然感觉对方声音缥缈难测。 “诺!” 田籍轻轻点头,但下一刻,却是反问:“不知南面、北面与东面,徐公想先听哪一面的事?” “南面之事与寡人无关,不提也罢。”徐国冷冷道,“至于北面之事,难不成你还能将寡人那逆子给劝回来?” “不能。”田籍老实答道。 “既然不能,那一切免谈”徐公果断摆手,“说吧,你在东海,闹出了什么乱子?” 田籍当即将分身在东海的行动,简要复述出来。 当然,关于调查员前辈以及调查报告,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所以他全都以自己的研究成果,来解释过去。 难不成徐公还能否认他田籍胆大心细,善于调查研究不成? 实际上,徐公不但没有丝毫怀疑,反而对田籍所说的制作震木精华的办法颇感兴趣,不断向田籍打探具体的操作之法。 看着莫名变得兴趣盎然的徐公,田籍忽然感觉他跟公子昭两人不愧是亲生父子,一旦沉迷某事,都会对旁事不闻不问。 只可惜父子两人所选道路不同,否则两人如今关系,必定是另外一番模样。 …… 震木精华对于田籍自身并无用处,至于作为商品贩卖,全天下除了鸟夷与乙木县,估计没有任何人有需求。 显然这两者都不是适合做生意的对象,所以田籍果断放弃这等蝇头小利,用来换取徐公信任。 果然,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徐公显得相当满意,道:“有了此法,往后寡人便不需亲自出手去抢那些鸟厮的东西,可省下不少时间,甚好!” 第六百一十二章 父子之间 等田籍与徐公共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比这边已经有了结果。 没有任何意外,知北楼取得了甲等上的评分,夺得冠军。 众人之所以还等着这里,不过是为了守候徐公“审问”田籍的结果而已。 一旦证实田籍取材来路不正,那知北楼的比试成绩自然就要取消。 只是此时见得田籍居然跟徐公有说有笑,君臣之间聊得十分投契,众人不禁纷纷侧目。 这才第一次面见徐公,就已经这般得宠了? 这灵台伯还真是不简单。 莫非往后这徐国朝堂势力格局,要发生变动了? …… 相比起旁人的忖度,田籍此时心里门儿清,明白眼前君臣相得姿态,不过是配合徐公的某种“演出”罢了。 但这并非意味着田籍此行没有收获。 相反,这次面见徐公,收获远远超出自己最初预期。 首先,徐公正式允许知北楼借道徐国,返回临海都。 这是来自徐公的最高旨意,明令下旨,乙木伯再无任何借口阻拦。 不想借也得借。 有了这一条,田籍便不虚此行了。 只是没想到除此以外,徐公还额外送了田籍两份“大礼”。 其一,正式册封田籍为徐国“灵台伯”。 先前他的封爵是公子昭赐予的,这是钻了徐公下令众人不得干涉公子昭之事的空子,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此时徐公不但给田籍授予正式的灵台伯印绶,更打算将这次封爵公告天下。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田籍这个灵台伯封爵名副其实,广为人知。 别的不说,诸侯之剑的威力必然会得到相当提升。 其二,田籍作徐国贵族中唯一一位游者大能,允许在他的封地内建立泠然阁徐国总阁,田籍担任徐国总阁的元老。 这样一来,庞尉等流浪游者不但有了正式的官方游者身份,就连原平原城泠然阁的游者,也可以选择退出大齐泠然阁,转投田籍麾下。 当然,对于田籍来说,这个身份最重要的意义在于,从今往后,他将有借口不受大齐宗伯府的控制,终身囚居皇都。 因为他现在是徐国的官方游者了。 …… 当然,这一切所得,并非没有代价。 徐公之所以初次见面就对田籍如此厚待,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田籍献上了制作震木精华的秘法。 更主要的,是因为徐国的一众贵族,基本都山人途径的有秩者。 就算未曾入秩,世世代代受到山人价值观影响,全都喜欢遁世隐修,不愿意出仕任事。 这点连徐公本人都不遑多让。 只是徐国这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宗主齐皇早就不满了。 春末的那次大朝会,齐皇更是一番分化拉拢的操作,将徐国逼上前台。 这让徐公明白,若再这样下去,齐徐两国之间,恐怕要出大问题。 而田籍作为游者大能,更兼紫龙卫的特殊身份,就凸显出重要价值了。 以他为纽带,今后不论双方有何矛盾,都多了一道缓冲的桥梁。 甚至于,田籍完全可以视为徐公特使,作为徐国山人们的世俗行走代表,完成齐皇交代的任务。 对此,田籍当然没有异议。 一则齐皇当初默认他的封爵,本就有这层意思在里面,如今不过再得到徐公一方的承认而已。 二则以此为契机,田籍等于得到了徐公作为自己的靠山。 这可不是一般靠山。 徐国乃是一座有千年历史,实力不俗的诸侯国,与陈国并称大齐的东西两翼。 徐公本人更是一位秩五亚圣。 有圣人为依靠,至少田籍在凡俗之中,便再无所畏惧。 所以答应徐公所请,于田籍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 此时公子段发现局面已经完全超出自己掌控,不禁神色惶惶。 这次的算计,他私下联合乙木伯与几位公族大能,可都是瞒着徐公的。 此时谋划失败,徐公更亲临此地,莫非是知道了自己所作所为,打算找他算账? 乙木伯同样神色不安。 作为封臣,私下勾结公子谋夺储君之位,这可是犯了大忌啊! 只是在两人忐忑的目光中,徐公却是看都不看他俩,反而走到另一边神游天外的公子昭跟前,嗤声道:“寡人与灵台伯已经谈妥一切,无须你置喙。你这一趟,白跑了!” 君父说话,公子昭不得不低下头,但神色却显得颇为不耐:“我对博闻有信心,本来也不是为了他的事而来的。” “那你为何回来?难不成浪子回头,总算想起家中还有老父?” “我确实是回来见你的。”公子昭认真道。 徐公眉头一挑,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长子什么脾性,他早就一清二楚,不抱奢望。 果然,公子昭直言不讳道:“当然,我肯定不是因为想见你,才回来的。” 徐公冷笑不语。 只是公子昭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再也笑不出了。 “什么,你说寡人要当大父(爷爷)了?你……你们!” 徐公难得动容失态,旁人同样哗然。 墨烟最先反应过来,抚掌大笑:“没想到一别半载,丘嫂有了身孕。恭喜恭喜!” 田籍等临海都相熟之人也纷纷上前道喜。 反倒首当其冲的徐公,双目圆瞪,指着长子,说不出话来。 而徐公未说话,其他徐人自然也只能先行观望,不敢表态。 良久,徐公轻出一口气,问道:“你打算何时带他们母子回来见寡人?” 言罢,似乎担心长子拒绝,立即又补上一句:“你不愿修山人,你总不能阻止我孙儿也修吧?” 徐公此言,等于承认了姜菁菁腹中胎儿是他长孙或者女长孙的身份。 在场的徐公贵族都是人精,立即理解了徐公释放的这个信号,各自目中精光闪烁,渐渐有了计较。 而公子段与乙木伯,脸色则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长公子有了嫡长孙,这储君之位就更难动摇了。 “这一层我还未想好。”公子昭摇头道,“还是等他长大一些,懂事以后,再自行决定去留吧。” “就怕到那时候,他跟你学坏了!”徐公吹鼻子瞪眼道。 公子昭自然知道君父所言的“学坏”是指什么,不以为意道:“我从小跟着你,不也最终没学山人吗?” 徐公无言以对。 不过公子昭并没有继续挖苦自己的老父,反而语气一缓,叹道:“说不定那孩子将来跟我一样,都不喜欢重复父辈的老路呢……” “哼哼,看来为人父以后,你总算开始体会到为父者艰难了。”徐公哼笑几声,目光也随之缓和下来。 父子俩相顾而视,目无焦点,各自沉浸在回忆之中。 第六百一十三章 收获与路途 “三岁以后,必须要回来。”徐公最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们徐国一个长公子当质子就够了,不必再加一个长孙。” 言罢,他一摆衣袖,带着一众徐公权贵,轰然离去。 自始至终,对站在角落里的公子段与乙木伯,不看一眼。 …… “这次段与乙木伯为难各位,终究是因我而起,徐昭给诸位赔个不是!” 徐人散去后,公子昭对知北楼众人长长一拜。 “彰之兄言重了。”田籍上前扶起对方,道“若是这样算,那徐公迟迟不立储君,导致各公子人心浮动,才是祸患根源呢!” “大概,君父也有自己的考量吧。”公子昭沉吟着,终究没再说什么。 这之后,田籍引着公子昭,一同返回知北楼,正式动身返回临海。 …… 总的来说,这次徐国之行,虽然中途横生枝节,好在最终结果圆满。 田籍本人更是在出海途中,有了意外的收获。 譬如新得的调查报告,譬如大量的艮石。 有了这些艮石,田籍终于已经再次对笑面人犬投喂巽霾。 终于,在结合艮石的平衡效果之下,笑面人犬终于完全凝成了真正的实体,有了一定的战斗自主能力。 当然,这种智能程度,跟巨人分身肯定是没法比的,更像是无头战士那样的本能战斗。 不过即便如此,却也大大增强了田籍手中的战力,可以当做半个秩四打手使用。 而且这样一来,自己的风兽真符等于具备了一定自我防御能力,能大大增强真符的安全性。 田籍私下测试了一下,御风能力在威力与延续时间上,得到了长足的提升,相当于秩四层次的【积风】与【培风】。 这意味着田籍不需要消耗理智值额外发动方技,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对于眼下无法修德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蛊惑笑声同样得到大幅提升。 有艮石作为平衡以后,笑声对田籍理智值的影响降到了极低的程度,从原来一刻钟的安全时间,提升到了一个时辰。 如此长的发动时间,基本能满足大部分战斗情景的需要。 而威力的增幅同样喜人。 田籍找公子昭帮忙测试了一下,这位状态完好的星命大能,只听了片刻笑声,就差点绷不住。 田籍估摸着,蛊惑笑声足以与白虹贯日剑势、诸侯之剑并列,成为自己手中最强的三道杀招。 其中白虹贯日剑势主要针对肉身,正面杀伤最强。 诸侯之剑只在封地发威,侧重于防守。 而蛊惑笑声是范围心神攻击,侧重于控场,配合催耕骑士团,杀力同样不俗。 有这三招在手,同秩次的大能敌人,田籍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 知北楼再次启辰以后,巨人分身也从东海抽身,安全归来。 那处困着顽岩部落的岛屿,田籍在拿到足够多的艮石以后,就交给徐公麾下的大能接管了。 有这些大能镇守,石人们不但无法上岸为祸,还要日夜不停地为徐公制取震木精华,一种哪怕在圣人层次,也颇有价值的炼丹材料。 石胡与震木都是“可再生”资源,只要看好顽岩部落的石人,这几乎可以用极低成本,无穷无尽地生产。 田籍命令分身榨取艮石的同时,也让他顺手薅了大量震木精华回来。 却不是自己用。 原来妫鱼炼丹大比归来后,受到师公乐仁数次修改药方的思路启发,终于成功合出秩三的核心医方,登临医者秩三气味师。 至此,千里共婵娟的成员,全都具备秩三以上的实力。 而妫鱼这次合方,再次选择提升过去的气血方子。 只是新方子的主要功效,却不再是提升气血。 因为田籍在至人阶段以后,游者得纯气之守,原本肉身的弱点就得到一定弥补。 如今田籍登临秩四,浑身都是精纯的压缩纯气,肉身强度不下于侠客途径的秩四大侠。甚至因为具备类似于蹈火不热雷霆不憾的特性,还要强上一些。 再单纯增强气血,对他的帮助已经不大。 所以妫鱼另辟蹊径,利用震木的生长速度迅猛的特性,提升了田籍肉身的再生能力。 如此一来,万一田籍不幸负伤,伤口能够比过去以更快速度愈合,等于变相增强了肉身防御力。 “再被鱼再这么补下去,我怕不是迟早要变成非人的存在。”田籍一边吭着新版食力佳,一边莫名联想道。 …… 公子昭从临海过来时,是请以为山人蕴神带路,回程时,却选择跟知北楼一同上路。 原来自从半年前姜菁菁入住灵台以后,公子昭已经很久没能长时间专心观星了。 如今见田籍这知北楼高悬于口中,楼顶更是没人打扰,于是便生出在上门观星的想法。 只是田籍见他连观星仪都准备齐全的模样,总感觉对方早有预谋,而非一时兴起。 想起那位前太子妃的闹腾模样,田籍心中不禁揣测,搞不好这才是公子昭主动回来的最大原因…… 总之,公子昭登楼以后,田籍为众人一一引见,而后单独找了一个僻静的房间,让他与墨烟两兄妹好好叙旧,顺便求证一件积压已久的疑问。 墨烟的身世。 事实上,田籍跟徐公会面的时候,就曾向对方打听。 然而徐公对于此事,却不愿意过多提及,田籍只能找公子昭来打听。 这时候,公子昭见到墨烟容貌肤色的变化后,知道事情瞒不下去,终于敞开心扉,将当年真相说出。 原来徐公还是公子的时候,就与墨烟生母相识。 后来继位以后,还一度将她纳为夫人。 不过后来双方因为理念分歧,闹出不少矛盾,墨烟生母更是还得罪了不少徐国贵族,以致于无法再在徐国容身。 只是她彼时毕竟的徐公夫人,且王族鲛狄身份又一直遮掩,一直不为人知。 若直接让其回去鲛狄王庭,无异于告诉世人,徐公曾与鲛狄勾结。 这个影响相当恶劣,甚至影响齐徐的邦交。 最终两人商议,自导自演一出悲情戏码,让墨烟生母在海边游历的时候,假装被鲛狄掳掠,其实只是让她趁机回乡。 至于年幼的墨烟,虽然一直被养在深宫,暂时未被识破身份。 但毕竟是公女,随着年岁增长,总有一天要出来见人。 最后还是在公子昭的提议下,送她去南边吕地学墨侠。 “墨家言‘兼相爱’,你的身份不会被他们厌恶。”公子昭解释道,“而且侠客从小筑基,力气大一点也正常,不会引人怀疑。” “彼时有你丘嫂在南边看顾,我再以【曲笔】之法为你掩饰外貌,本想着你可以一直安心在南边生活。” “只是不曾想后来又出了那么多变故……” 公子昭回忆过往,唏嘘不已。 墨烟想起自己这些年,如非伯兄看顾,恐怕未必能顺利长大成人,心中也是感激不尽。 只是她心中依然有个潜藏多年,终究无法释怀的疑问。 既然母亲还活着,大概还过得不错,那为何这些年来,却不曾回来看她一眼? 第六百一十四章 远古历史 “你生母离去之时,我尚年少,不太了解父辈之事。” “后来虽然也曾试着打听,但君父对此事讳莫如深,也不许宫中老人嚼舌,终究未能了解更多内幕。” “唯一肯定的是,你生母回去以后,便再未踏上人族领地。” 听完兄长之言,墨烟虽然略微有些失望,但得知其还活着,便不算完全绝望。 “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有武艺在身,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 “既然她不回来看我,那我便主动去找她!” 想到这里,墨烟心中顿时释怀了许多。 …… 解决完墨烟的疑惑,田籍便陪着公子昭上楼顶架设观星仪。 楼顶视野开阔,无人干扰,正适合观星。 正好田籍对于头顶星空,也有不少疑问。 东海之行,他已经察觉了头顶星空是“虚假”的。 此时向公子昭求证,后者也肯定了他的猜测。 “你说的这层‘膜’,至今无人知其来历,只能确定,若没有了它,大地上将生灵涂炭。”公子昭语气森然道。 “那‘膜’之上,究竟有着何等存在?”田籍皱眉道。 “自然是真正的星空。”公子昭道,“一片充斥着疯狂、混乱的危险世界。” 这种语焉不详的回答,田籍自然不能满意。 于是他决定自己亲自去看一眼。 借助大史氏的观星仪。 “你如今已经登临秩四,让你看一眼倒也无妨。”公子昭似笑非笑道,“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非星命途径,你看了也白看。” 田籍初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但真正看过观星仪后,他就明白了。 因为他虽然却是看了一眼,但看完以后,居然什么记忆都没能留下。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低头看向观星仪的前一刻。 若非理智值略微下降了一个百分点,而公子昭又从旁作证,他甚至还以为自己未曾看过 “竟是连意识云都无法记录么……” 田籍心中骇然,顿时明白头顶星空的位格,恐怕要远超想象。 …… 观星无所得,田籍便转而向公子昭打听起另一件事。 “你想打听鸟夷的《方志》?” 听到田籍的疑问,公子昭露出意外表情。 虽说大史氏修撰的《方志》,是了解一个地方历史文化的最佳入手选择,但鸟夷毕竟是相当偏门的地方,一直与人族无甚交流,所以很少有人会去关注那里。 不过公子昭向来不会随便打听别人隐私,所以虽然莫名其妙,却也知无不言。 “大史氏一直有尝试研究鸟夷的历史文化,但因为双方有难以逾越的沟通障碍,故而迄今为止,成果寥寥。” “我初入大史氏时,也曾翻遍前人相关研究的典籍,但大都是些泛泛之言,不比世代生活在乙木县的徐人了解更多。” 田籍原本还打算向公子昭打听修撰《方志》的大史氏都有谁,以便排查出调查员前辈的身份。 但听到这里,他基本可以确定,调查员前辈后来不知基于什么理由,并没有公开自己的研究成果。 那座留在关外海岛的石阵二维码,很可能就是唯一的研究手稿。 “原本还以为终于可以找到一些这位地球老乡的人生轨迹,没想到依然敌不过时光消磨,泯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 虽然鸟夷《方志》打听不出什么实质性东西,但顺着这个话题,公子昭又说到一些徐国的历史,却让田籍大感兴趣。 原来徐国的历史,几乎跟齐国一样久远,而且远远早于其他诸侯。 传说远古之时,这片陆地上并无人族生存。 是初代徐公带着先民们跨海而来,这才开始有了人族的国度。 大齐先祖便是随初代徐公登陆的先民之一,因为感念初代徐公的功绩,在建立齐国后,将东夷徐地册封给初代徐公,一则以表彰其功,二则也让徐公世代为大齐东边屏障,抵御东边胡夷外族。 “那初代徐公与那些先民,又是从何而来的呢?”田籍疑惑道。 “博闻这个问题,可谓是困扰了数代大史氏大能的著名难题之一。”公子昭失笑道,“那段历史距今少说有千年,且早年间史书传承不如如今完善,很多资料已经遗失。” “甚至连初代徐公的身份,都无法确认。”公子昭感慨道,“我们只能从一些远古残籍中勉强推断出一些线索。” “譬如对于这片陆地的生灵来说,人族是后来者。” “譬如先民来到这片新陆地后,发现中部原野辽阔,西边泽地密布,变给这里起了一个独特的称呼。” “原泽。” …… 这之后,知北楼在徐国一路北行,直到完全绕开平原都的范围以后,才再次折返西边,回到齐国。 如此又飞行数日,终于在秋末冬初的时节,回到了临海城外。 因为临海城乃是皇城重地,知北楼只能暂时悬停于城外,等到齐皇下旨,才能进城。 而在此之前,恐怕还要走好些手续流程, 不过即便如此,众人见到临海雄城就在身侧,心中也是安全感大增。 这一路千里辗转,担惊受怕,旅途总算在这一刻,画上了句点。 知北楼众人虽然暂未不能入内,内城内的亲朋好友,却纷纷出来相见。 朝气蓬勃的年轻墨侠们,挺着大肚子的姜菁菁、满身酒气的茅越,……甚至连宗伯府肆师晏腾,也亲自出城,感谢田籍一路过来对后辈晏晨的照顾。 田籍干脆在楼中设宴,款待众人。 酒席上,墨侠们见巨子烟终于归来,全都兴奋不已,向她打听这一路南下经历。 听到惊险之时,更忍不住惊呼出声,只恨当时自己不在墨烟身边,为她出一份力。 至于他们的巨子烟变“蓝”这件事,他们反倒没什么所谓。 墨家讲求“兼相爱”,最不在意的就是出身和身份。 …… 姜菁菁为人母以后,明显比过去要成熟许多,见丈夫死赖在楼顶不下来,倒也没有催促,反而来到妫鱼面前,请后者为她号脉看胎。 两人在羊角县时便已相识,一同共过患难,此时再见面,聊起往事,显得相当投契。 不过聊着聊着,作为老司机的姜菁菁,明显察觉到妫鱼与墨烟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便目光一动,径自将两女拉到一边去,不知说道什么…… …… 老头茅越自从为人师表以后,酒是喝少了许多。 不过此时见到老酒友庞长老,便不禁酒虫大动,开怀畅饮起来,很快就与庞氏兄弟乃至一群老游者喝得酩酊大醉。 ……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不免谈及临海城的时局,以及知北楼此行的使命。 晏腾作为活跃在朝堂上的大能,了解情报最多。 便见他沉吟道:“诸位若是指望劝说齐皇陛下派兵南下,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这是为何?”乐仁紧张问道。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临海宗伯府 “诸位有所不知,自从陈国方向与天阳开战以后,战事一直进展不顺,多有反复。” “先前大泽异动,上将军陈苦佗,监军公子宛,皆不幸被异兽大能所伤,不得不退回临海城,如今双双进入宗伯府修养。” “这两位一走,陈国的战局更是日渐糜烂。” “偏偏北溟鲛狄趁着我们焦头烂额之际,趁机上岸侵扰。” “如今临海都,同时要应付西、北两个方向的战事,恐怕短期之内,无力南顾。” 原本众人还以为千辛万苦来到皇都,就能为南边求的援军。 如今听完晏腾讲述,不禁大失所望。 “诸位也不必灰心丧气。”乐仁安慰道,“相比起陈国,平原都毕竟是大齐的核心腹地,等临海都这边缓过气来,陛下必然第一时间派兵南下的。” “希望如此吧……” 乐仁作为平原卫的营长之一,求援之事最为上心,此时神色郁郁,对这种遥遥无期的事情,不敢抱太大希望。 …… 这之后,众人在城外又等待了一日,但始终不见齐皇召见的旨意,心中不免越发忐忑。 莫非齐皇竟是连见他们一面都不愿意? 好在第二天午后,总算等来了一个好消息。 原来太医令奉齐皇之命,出城为老肆师与乐仁疗伤。 田籍听乐仁介绍,当朝太医令,乃是医者途径的秩五亚圣,名为“问难人”。 据说此名源自两本医道圣典《素问》与《难经》。 问难问难,正是探寻医道根本,穷究人体生老病死之奥秘。 医道圣人,已经超越了普通看病问诊的境界,直问生死大道之根本。 有圣人出手,乐仁自不必多说,伤势很快就好转起来,再静养一段时日,就可痊愈。 而老肆师问题要严重一些,毕竟伤势不止肉体,跟涉及神魂层面。 好在太医令对神魂疗伤也有研究,一番施为之后,总算让老肆师彻底清醒过来。 不过就在这皆大欢喜的时候,太医令却带来了一个让众人不太愉快的消息。 原来他此番奉旨出城,除了要治好乐仁与老肆师以外,还带来齐皇另一个旨意。 或者说,治好两位老人,是这道旨意颁发的前提条件。 齐皇要求,来自平原城的三位秩四大能,老肆师、乐仁以及田籍,立即进入宗伯府静修,不得拒绝,不得拖延。 至于其他知北楼的成员,也得在城外接受一段时间隔离监视,才能进入临海都。 “说是静修,怕不是疑心博闻与师公沾染了邪祟气息,故意隔绝起来吧……”妫鱼不满嘀咕道。 其他人虽然没有直说,但对于齐皇防贼一样的做法,都心有不满。 哪怕老成持重的老肆师,也不免心中发寒。 但他还是尽力开解众人道:“平原城先是被黑水大军蹂躏,后又被邪祟肆虐,我等从彼处而来,朝廷难免心生疑虑。还望诸位暂且忍耐,不要误了大局。” “况且宗伯府也并非什么龙潭虎穴,乃是圣人之所。在圣人跟前聆听教诲,机会难能可贵,哪怕是我,活得这个岁数,也只能从前辈口中听说过里面的盛景……” 这第二句话,明显是针对田籍说的。 毕竟乐仁作为紫龙卫营长,听从齐皇旨意是天职。 也只有田籍身份特殊,才有抗命的底气。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田籍听到这道旨意后,心中不但没有抗拒,反而相当之期待。 因为这宗伯府,他可是早就想进去见识一番了! 甚至于说更早以前,他之所以答应来临海皇都任职紫龙卫闾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希望有机会进去宗伯府,找寻崔伯佐遗物中的古籍残页。 “不曾想辗转了半年,如今齐皇一道戒备意味十足旨意,却让我因祸得福,得偿所愿。” 想到这里,田籍当下压抑着兴奋心情,表面上流露出被迫无奈的反应,咬牙表示自己会遵旨照办, 老肆师见状,自是对田籍越发欣赏,表示进去以后,不管发生何事,都会力保田籍不失,直到安全出来。 …… 离开知北楼之前,田籍将悬空阵的权限转交给阿桃,而后又分别跟妫鱼与墨烟交待一番,以防他不在的时候,众人面对意外状况,不知如何应对。 至于公子昭,则表示田籍出来之前,他都会一直坐镇这里。 让田籍免去不少后顾之忧。 毕竟三人离开以后,楼中已经没有大能坐镇了 巨人分身因为身份问题,田籍早在靠近临海城之前,就让他躲藏到织罗山之中,非必要是不能露面,只能作为一只暗棋。 …… 安排妥当后,三人在一群来自宗伯府的祝者看押下,进入内城,直奔宗伯府而去。 路上,老肆师不时凭借祝庙肆师身份,与宗伯府的祝者们套近乎,以打听宗伯府内的情报。 只是后者全程冷脸,一语不发,望向三人的目光,也充满警惕,如临大敌。 老肆师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 田籍感觉自己三人要是有任何异常举动,恐怕就会被祝者们群起而攻之。 好在来到宗伯府大门前时,三人总算遇到了一位能说得上话的祝者。 正是特意再次守候三人的晏腾。 他本就是宗伯府肆师,知道齐皇旨意后,便主动请缨,为三人引路。 “三位自邪祟肆虐之地而来,且情报显示,平原城的邪祟已经踏入圣人境界,故而此番入宗伯府静修,乃是循例而为,并非有谁特意针对三位。” 晏腾开门见山,对三人半是开解,半山解释道。 “就好比上将军与公子宛,因为被大泽异兽大能所伤,归来之后,也是第一时间被送入宗伯府的。” “既是一视同仁,我等自无异议。”老肆师与乐仁微微点头,脸色明显好转了一些。 田籍原本就没什么异议,此时反而更关心宗伯府内的情报,特别是他们进去以后,需要做些什么。 便见晏腾道:“倒也不需要特别做些什么,只需每日阅读一定数量的圣人典籍,偶尔聆听圣人教诲,待三个月后,若没有其他异常发生,便可离开。” “还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静修啊……”田籍不禁有些意外。 前世作为炮灰级人员,他还以为这次进去,要面临一番奇奇怪怪的各式检查呢。 “这样也好,只是读读书,听听讲,闲暇下来,我便有充足时间去打探崔伯佐的遗物所在了。 ”他心中思忖道。 “不过虽说进去是静心清修,但有一事,我还需提醒三位,特别是灵台伯你。”晏腾突然语气郑重道。 第六百一十六章 清修(上) 原来太子自半年奉旨前进入宗伯府面壁思过后,明里暗里,往宗伯府里安插了不少自己人。 这种事情,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毕竟是东宫太子,而且安插的人大多有明面身份,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宗伯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如今上将军与公子宛也进去以后,东宫联合陈氏,势力可谓强盛。”晏腾压低声音提醒道,“老肆师大人与乐营长的身份摆在那,问题不大。可灵台伯你,却是要注意一些了……” 田籍立即明白对方意思。 他年初的时候,可是狠狠得罪过东宫的。 太子被罚,陈宛丢官,他更是罪魁祸首之一。 如今东宫在里面人多势众,自己必须尽力避免与对方正面冲突。 想明白这点,田籍当即拱手道:“接下来这段时,有劳晏大人多多关照了!” “灵台伯客气了。” 见田籍听明白自己暗示,晏腾颔首微笑,不再多言,转身为三人带路。。 …… 从外观上看,宗伯府比知北楼前身一庙三曹大不了多少,远远不及同在内城的梧桐宫。 然而三人进入宗伯府以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在一片高远浩渺的苍穹之下,无数城楼层层叠叠,漂浮于天地之间。 这些城楼巍峨雄壮,互相之间有云雾状的阶梯连接,而后各自通到地上。 从下方望上去,气势非凡,仿佛神仙国度。 总之要远远超出宗伯府外观看上去能容纳的极限。 “这根本就是另一个次元的世界了吧!” 田籍心中震撼之余,不免想起同样另辟维度的神魂空间。 只是齐一会圣人所造的神魂空间,只允许神魂活动,而宗伯府里,却是能让人肉身进出。 “这里是学宫圣人所造。”晏腾自豪地为众人介绍道,“传说学宫前代某位圣人,曾经神游海外仙山的第三层‘重城’,故而获得灵感,开创了这处小世界。” 又是海外仙山的传说! 这已经不是田籍第一次听说了。 早在年初进梧桐宫面圣的时候,他就听公子昭介绍,梧桐宫本体,来自海外仙山的第一层“梧海”。 后来在梁国,又听说“梁囿”是模仿海外仙山的第二层“悬圃”所建。 “加上宗伯府这里,可以推断传说中的海外仙山,至少有桐海、悬圃、重城这三层了。”田籍心中思忖道,“只是这些终究只是传说,不知道真相究竟是如何……” 这时候,乐仁将三人带到一处落脚的客舍,最后叮嘱道:“宗伯府内,包括多位圣人大能的外显之道,不得圣人允许,连秩四都无法随意进出,三位切记这一点,万不可失了礼数!” 三人赶紧称是。 其中田籍则暗暗庆幸自己秩二的时候,没有莽撞地潜入这里。 否则恐怕连门边都没碰到,就被抓了现行。 “对了,宗伯府了有好几位祝者圣人,其中大宗伯更是高达秩六,万一我在这里进出神魂空间,恐怕会有被察觉的风险。” 如今齐一会神魂空间中,梦蝶祖师不知去向,只有亚圣级别的三老看守。 实力明显远远不如宗伯府。 “安全起见,还是低调一些。” “真出了问题,齐一会未必有祸,我却肯定要遭殃。巨人游老就是前车之鉴。” 至于巨人分身,田籍进入宗伯府的瞬间,就感觉联系被极大削弱,只能勉强确定对方还存活,无法如外界一般随时心念相通。 好在他进来之前,就给对方详细交托了各种注意事项,倒也不怕出什么岔子。 况且以分身在东海之行表现出来的处事手段,真遇了事,他也能放心让对方去处理。 “那么,接下来,我这边就该专心谋划一下宗伯府里的行动了……” …… 在客舍安顿下来后,田籍三人接受了祝者一番简单的检查,便正式开始了清修。 具体内容,正如晏腾先前介绍,每日到库房阅读一定数量的圣人典籍。 而后每日清晨之时,天上层叠重楼之中,会有一处随即开放。 府内清修的众人要先沐浴焚香一番,而后踏着云梯,虔诚的上去听讲。 宗伯府是祝者圣人之地,所传之学,也都是儒家显学。 田籍虽然与儒学道不同,但毕竟是圣人之道,本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心态,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听了几天讲学,感觉略有所得。 不过终究途径不同,理念相冲,时间一长,他敏锐察觉道若再细听下去,恐怕自己的游者之道会被祝者圣人们带偏,便果断选择了佛系听讲,左耳进右耳出。 权当完成每日打卡任务了事。 他可不想当带上镣铐的泠然阁元老,此生再无法寸进,只能当悲情的打工人。 …… 因为每日清修者们都要齐聚圣人座下听学,所以田籍不可避免地见到了太子与陈氏两人。 其中上将军陈苦佗,双唇发白,面无血色,明显伤势未愈。 但他似乎不愿意显露出自己软弱一面,走起路来,依旧昂首挺胸,虎虎生风。 至于陈公子宛,面容比过少了些阴鸷气质,多了些铁血意味。 经过沙场磨砺后,整个人都硬派了不少。 田籍心忖他这模样这要是重新在皇都贵族圈露面,恐怕又会吸引更多女性仰慕者。 不过三人之中,状态最好的却是太子。 每日登楼听学,总是一脸容光焕发,经常与讲学圣人互相问答,有来有往,似乎终于走出了过往的阴影。 让田籍稍稍意外的是,此时陈宛与太子,全都成功登临秩四。 显然一别半载,两人都各有长进,特别是太子。 只是田籍不知道的是,对方三人见到田籍,比他还要惊讶。 外貌体型变化倒是其次,主要上一次见面时,田籍才是秩二游者,如今再见,却是连跳两级,成为了跟他们一样的大能存在。 考虑到田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这等天赋着实惊人。 陈宛想起早些时候自己靠曾打算招揽对方,许以前途。 如今回过头来看,却沦为笑话,不禁心情复杂。 …… 田籍深知,自己这方与东宫与陈氏,注定不是一路人。 这不仅仅是因为半年前解下的梁子,更因为田籍这方主张南下救援,而陈氏那边主张继续增兵陈国。 这是路·线之争,双方有着根本利益上的冲突。 所以为了避免冲突,他们三人刻意与对方保持距离,就连座位、住处都相隔甚远,鸡犬不相交闻。 好在对方态度同样如此。 大概是都想到这里是圣人坐镇之地,不可造次。 …… 如此平平淡淡地又修行了数日,田籍终于趁着闲暇之际,私下向晏腾打听崔伯佐遗物之事。 第六百一十七章 清修(下) “灵台伯所说的物品,是去年从平原城祝庙转移过来的。” 晏腾作为宗伯府肆师,主要工作都是跟封禁品打交道,对此相当熟悉。 “按理说,那物的封禁等级只有黄字级,以我的权限,带你去看一眼,问题倒也不大。”晏腾道,“只可惜最近天字级的《杞人之书》意外丢失,各自号的库房都加强了戒备,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我不太好操作……” “《杞人之书》?”田籍诧异道,“莫不是半年前我们查许子父子那一案的变异封禁品?” 晏腾重重点头,道:“《杞人之书》中的变异,似乎并未停下,此番意外失窃,估计也与此有关。” “如今库房各处都在查偷书贼的内应,可谓草木皆兵。我估摸着起码得过个一年半载,事态才能稍稍平息下来。” “在此之前,还请灵台伯耐心等候。” “也只好如此了。”田籍无奈点头。 …… 又平安无事地静修了数日,这天,三人刚刚从一处城楼听讲完毕,顺着一道云梯徐徐走下。 老肆师忽而压低声音,对两人道:“老朽打听到了一个可以提前离开宗伯府的办法!” “哦?”田籍与乐仁对视一眼,饶有兴味地看向乐仁。 三人之中,就数他对求援之事最为急切,甚至要超过乐仁这位紫龙卫营长。 按照常规流程,他们至少得待满三个月,才能申请离开。 不过这样一来,便意味着公子怀信等人,还得继续独力支撑三个月。 老肆师安静了几天,终究有些坐不住了。 便见老肆师低声道:“老朽听闻,宗伯府内诸多圣人之道中,有一种名为【思无邪】。” “所谓【思无邪】,便是指君子心怀坦荡,光明磊落,所思所想,无不可以对人言,乃是履冰学派的圣人之道。” 说到这里,老肆师指着远处一条孤悬于群楼之外的通天云梯,道:“那里名为‘无邪道’,正是【思无邪】的显圣之处。” 两人放眼望去,果然见那条云梯有别其他,不但规模要大十倍不止,而且一路从地上直通天穹,仿佛没有尽头。 “这宗伯府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无邪道每月举行一次挑战登梯的大比,一旦取得头名,就能获得奖励,并且能提前离开宗伯府!” “还有这等好事?”乐仁闻言相当意动,能够尽快面圣求援,他自然乐意。 不过田籍却有些迟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进来快半个月,却不曾听到有人提起此事?而且也不见有人提出挑战登梯?” “此事老朽也有些疑惑,所以才想跟你们二位讨论一二。”老肆师沉吟道,“不过听闻大比最后一名,不但不能提前离开,还得延长一个月的清修期限。大概是因为由此惩罚,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敢尝试?” “若只是如此,那我们三人倒不必担心。”乐仁笑道,“我们三人一同参加,名次必有先后,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其中一人延长期限而已。若是有人能顺利夺冠,那就能代表我们所有人入宫面圣了。” “反正总比我仨傻等三个月要强,值得一试!” 田籍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而且这无邪道,明显是祝者对心性的考核,老肆师作为积年老祝者,这方面明显有优势,取胜希望很大。 至于田籍自己,原本进来宗伯府,是希望能看到崔伯佐的遗物。 不曾想出了《杞人之书》失窃的变故。 看晏腾的意思,估计自己进来这三个月都没戏了,心中便不再想继续留下,挑战一下也无妨。 …… 随后三人商议了一番,又私下去找晏腾确认此事细节。 晏腾的讲法跟老肆师打听来的差不多,唯独为什么最近没有人提出挑战一事,却有些出乎三人预料。 “太子殿下也去登无邪道?” “准确地说,太子每个月都要去挑战一次。”晏腾解释道,“太子殿下对登无邪道十分执着,虽然每次都是最后一名,却屡败屡战,结果便是清修时间一再延长,至今都未能离开宗伯府。” “而其他人发现反正每次都有太子垫底,便等于免去挑战失败的惩罚,全都踊跃参加。” “这种情况直到先前陈氏二人进来以后,一番明暗威吓,才收敛下来。” “如今只有太子一人挑战,不分名次,虽然没有胜利奖励,但也免去失败惩罚。” “那我们三人现在还能挑战登梯吗?”老肆师关切问道。 “规矩上肯定是可以的。”晏腾苦笑道,“可一旦参赛,便意味着得罪东宫与陈氏。这也是我先前不主动向三位提及此事的原因,你们可要三思啊!” 老肆师闻言,却是轻笑道:“别人怕他东宫,老朽可不怕。” “如今我平原都,黑水强敌盘踞,火圣邪祟肆虐,正是水深火热之中。” “老朽此生所愿,便是守护平原都一地平安,哪怕是太子,哪怕是陈氏,也不能阻挡。” 说到最后,老肆师的语气斩钉截铁。 乐仁受先生志气感染,也扬言要豁出去,挑战登梯。 “那灵台伯你呢?”晏腾无奈地看向田籍。 田籍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反问道:“不知这头名的奖励,具体是什么?” “通常是封禁品库房查阅一些珍稀的典籍孤本,或者直接向圣人当面问道。”晏腾老实道,“怎么,灵台伯对这些有兴趣?” 田籍自然对祝者之道无感。 不过若是选择去查阅典籍的奖励,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如今戒备森严的封禁品库房? 晏腾见田籍目光闪烁,很快也反应过来,含糊提示道:“若是灵台伯能获胜,那不论想看什么,都好说……” 田籍闻弦知雅意,当即表示自己也去挑战。 …… 三日后,无邪道之下,府内清修的权贵们全都云集在此。 皆因今日参加大比的,除了从未缺席的太子殿下意外,又多了一方身份与实力皆不俗的挑战者。 其中一方代表着南边平原都的势力,分别是老肆师与乐仁。 就连曾经在皇都名噪一时的灵台伯田博闻,也参与其中,可谓看点十足。 只是众人没想到,真正的高氵朝还在后头。 原来陈氏叔侄见平原都代表软硬不吃,非要参加挑战后,居然也当场决定加入登梯大比,甚至还提出了额外的赌斗。 第六百一十八章 思无邪 “上将军,挑战无邪道,大家各凭本事即可,就必要额外赌都,加深两家矛盾了吧?”乐仁警惕地看着对方道。 不过陈苦佗冷哼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向自己的侄儿,公子宛。 后者当即上前道:“我们提出的赌斗,恰恰是为了避免双方日后冲突加剧,才想出来的。” “哦,公子此话怎讲?”老肆师开声道。 便见陈宛微微欠身,而口侃侃谈道:“众所周知,如今齐国形势,三面受敌,兵力抓襟见肘,必须有所取舍。” “要么继续北出,要么回头南顾。” “想必平原都诸君,正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见老肆师点头,陈宛继续道:“然则不论选择南还是北,终究需要以雷霆之势,尽快抉择。否则争论太久,迁延战机,只会如去岁一般,南北皆失。” “所以我提议,我们双方以这次挑战为赌局,胜者一方出去以后,自行向陛下陈述自己主张,而失败者一方,不得以任何手段阻挠、拖延朝廷派兵的决策。如此一来,以今日小小赌局,来提前消弭将来朝堂上互相掣肘的局面,岂不美哉?” 说到这里,陈宛自信一笑,道:“实不相瞒,这个赌斗,我已经提前向各位宗伯府圣人禀明,得到诸圣点头,才向贵方正式提出的。” 田籍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番,都有些意动。 毕竟就算成功出去,想要说服齐皇派兵南下,依然要面临很多阻力。 其中东宫与陈氏正是大头。 若能在这里将这个问题提前解决,不失为一个省时省力的好办法。 这事对于对方来说,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三人心中都有了决断。 老肆师当即赞赏道:“世人皆言公子有王佐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老先生谬赞了。”陈宛谦逊一揖,却又看向田籍,“跟灵台伯这等英才相比,陈宛不过中庸之人而已。” 他这话,立即将全场目光焦点引向田籍。 在场看客,可不是泛泛之辈,全都是各个途径的强者,当中更不乏大能之辈。 毕竟大齐唯一的宗伯府,不是谁都有资格进来的。 被如此多强者齐齐瞩目,气机牵引之下,压力不可谓不大。 不过田籍却恍若未觉,轻松笑道:“哈哈,田籍孤家寡人,怎比得上公子,虽然失去少傅之位,却依然不离太子殿下左右。如此忠义为臣,实乃国士风采!” “呵呵,灵台伯过奖了。” “彼此彼此。” …… “陈公子宛,心智手段更胜过往,总算没有辜负陛下打磨他一番的心思。” 某处高耸的悬空城楼之上,三位衣着身份皆最贵无比的老者,正密切注视者无邪道下的两方人马。 其中开声评价的老者,赫然正是当朝太傅。 至于另外两人,则分别是右相鲍去易与左相邹无忌。 原来赌斗的消息,大宗伯第一时间就禀告了齐皇。 后者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却派出三位重臣进入宗伯府观摩。 作为常伴君王之侧的三人,立即敏锐嗅到了这当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恐怕除了让他们观察平原与陈氏两方的状态以外,齐皇陛下心中也认为,这此赌斗,不失为解决出兵问题的好办法。 身为皇者,他不但要抉择国家大战略,还得平衡朝廷各方势力矛盾。 如今外患压力日甚,能将各方矛盾提前消弭,有利于他今后计划实施。 “公子宛本就是大才,如今在在场上磨砺过后,可堪大用。”作为陈氏的盟友,左相邹无忌自然全力吹捧,“依我看,官复原职,不成问题。” “那可未必。”右相鲍去易当即唱反调道,“灵台伯田博闻虽然年轻,但难得不居功自傲,也是可造之材。岂不闻陛下先前就有意让他入东宫任事?” 左右二相基于自身离场,争得不可开交,而后又齐齐望向太傅。 后者却道:“此二子皆是人杰,看刚刚言语交锋,可谓不相伯仲,都是陛下良臣。” 虽然太傅明显是两不想考的圆滑之词,不过二相也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原来刚刚两边在场上互相吹捧,并非表面上的客套,实则暗藏杀机。 因为登无邪道的大比,本质上,比的就是双方的心性定力,谁更胜一筹。 老肆师以溢美之词给陈宛戴高帽,以让其志得意满,心志松懈。 后者却反手将高帽扔给了田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在田籍同样是心志坚毅之辈,不但轻巧躲过了对方阴招,还暗搓搓地往陈宛最大的心结上狠狠戳上一刀。 正是他与太子君臣之间,因为贞荌一案而产生的裂痕。 可以说,虽然登无邪道的大比还未开始,但双方心气相斗,台下暗战,却早已开始。 于是三人不禁有些期待双方比试的结果。 …… 这之后,在宗伯府祝者主持下,双方立下盟诅,失败一方,事后不得阻挠胜者在朝堂上的出兵主张,更不能行刺杀之事。 这个盟诅,乃是在宗伯府一众祝者圣人见证下完成的,约束之力极大,哪怕秩四大能也无法违背。 而有了这个前提,双方便可安下心全力挑战无邪道了。 …… 人心皆有私欲,皆有难以为外人言道的阴暗之处。 这些潜藏与内心的阴暗面,平时不显山不漏水,可一旦踏上无邪道后,在圣人之道【思无邪】的催动下,就会全都涌现出来,身临其境,成为心障一般的存在。 不克服心障,便无法前行。 所以无邪道的比试结果相当直观,谁走得最高,谁就能获胜。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同年龄层的人,心性各有差异,考校的重点也不同。 于是参加大比的六人,按照年龄,自动分成了两组。 其中田籍、陈宛、太子三个青壮年为一组,另外三老者又一组。 两组考题重点不同,但最终评分,是放在一起比较的。 “我们这一方的胜手,主要在老肆师身上。”田籍心中暗暗思量道,“有乐仁作陪,也能防止陈苦佗使出台下阴招。” “至于我自己,只要平稳发挥即可。就算我本人不能获胜,到时让老肆师帮忙去库房抄录崔伯佐的古籍残页,也是一样……” 就在田籍思索之时,老年组的三人,齐齐来到无邪道的云梯之下,即将开始登梯。 忽然,天下飘下了两张白纸。 第六百一十九章 苦乐之求 两张白纸从天而降,落到地上的时候,纸上各出现了一个大字,分别是“苦”与“乐”。 两字初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盯的时间一长,“苦”字会让人心生苦闷之情,下意识感慨人生艰难。 反之“乐”字,会看得人会心一笑,烦恼尽消。 田籍发现这两个字对情绪的挑动,比自己的风兽真符更为厉害。 甚至已经不仅仅是短时的情绪了,而是一直更深入,跟绵长的感受,或者以“情感”来形容更为合适。 不由感慨这圣人之道的厉害。 “此二字,便是这一组的考题了,选题以后,方能登梯。”晏腾给田籍讲解道。 田籍不解:“场上比试明明有三人,考题却只有两道,这怎么选?” “圣人之心难测,我也不知道。”晏腾老实道。 实际上,场上三位老者见此情状,也是一愣。 但终究是人生经验丰富的老人,愕然片刻后,渐渐回味过来,其中乐仁与陈苦佗当即表示老肆师年纪最长,辈分最尊,让他先选。 老肆师却回头对两位晚辈笑道:“苦与乐,你们二人之名正好各占一字。” “至于老朽,早就忘记了自己名号,不知苦乐为何物,便不与你们争了。” 言罢,他衣摆飘动,洒然往无邪道走去。 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剩下两人,众人原以为他们会如老肆师所言,选自己名中对应的字。 哪知陈苦佗却哂笑道:“本将戎马半生,吃尽苦头,对这‘苦’字早已乏味,乐营长,对不住了!” 言罢,他率先取走了“乐”字,紧随老肆师而去。 剩下一个“苦”字,乐仁别无选择,只能选它。 不过他神色不见波澜。 归根揭底,无邪道考校的是心性,考题是什么字,并非重点。 或者说选题过程本身,就是第一关心性考验。 目前来看,这第一关,三人都平稳迈过。 …… “虽说两组考校重点不同,但这第一组,毕竟年龄阅历心性都要超过另一组,恐怕胜负就在这组分出了。” 高耸的城楼之上,太傅点评道。 左右二相对此均无异议。 只是对于谁人能获胜,却是各执己见。 左相邹无忌看好盟友陈苦佗,认为上将军的性子是在沙场上拼杀出来的,看淡生死,心性上佳。 右相则反驳,说乐营长同样是军中出身,不必他差。 “我倒是认为,那位来自平原城的老先生,胜率更高。”太傅捋着胡子道,“我与他乃是同辈之人,当年学宫下凡选拔苗子,他可是差一点就能进入学宫。” “原来这位竟有这等来头?” 左相微微讶异,心中不禁为盟友担心起来。 …… 就在众人注视之下,三位老者登上了无邪道的宽阔云梯。 一开始,三人都稳步前进,神色如常。 但走了十来步后,三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眉头紧锁。 随即,一股浓雾自脚下升腾而起,很快笼罩住三人的脑袋。 “这是无邪道上的‘迷瘴’。”晏腾给田籍介绍道,“迷瘴一现,便意味着挑战者陷入了心魔困局之人,需要克服心魔,才能更进一步。” “当然,心魔只是一种形容,用你们有种的话来说,就是‘担待’。” “原来如此。”田籍微微点头,同时心中暗暗盘算,待会自己挑战的时候,会遇到什么样的心魔障碍,该如何应对。 …… 第一道迷瘴并没有困住三位老者多久,就被冲破。 但自此开始,三人的速度彻底放慢下来。 因为每登上一级,就有一道新的迷瘴生成,而且一道更比一道浓密。 这意味着想要冲破,变得越发困难。 人心诡谲复杂,有时候往往容易陷入自相矛盾的想法之中。 有些年轻时候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随着年龄阅历增长,会渐渐嗤之以鼻。 等到更年长一些,可能又会再次推翻,追悔莫及…… 想要思之无邪,谈何容易? 所以【思无邪】才是圣人之道。 实在是不入大道,不成圣人,便难以做到“无邪”。 …… 大概走到二十级的时候,三人终于拉开了差距。 手持“苦”字的乐仁,神色苦闷,垂头丧气,连带步伐都变动绵若无力,很快落在最后。 相比之下,持“乐”的陈苦佗,虽然眉头同样锁紧,但每走一步,便会暴喝一声,颇有种披荆斩棘的气势,很快就领先了乐仁三四步的优势。 至于无苦无乐的老肆师,此时双目闭上,正以一种平稳而缓慢的节奏往上走。 仿佛直接无视了各种心障。 虽然走得缓慢,但胜在没有明显停顿,反而是三人中走得最快的一个。 见此情状,高处的左右二相,都不禁佩服太傅眼光。 …… 半个时辰后,三位老者身上的“迷瘴”,已经浓郁到将全身都彻底包裹起来。 只能勉强看出一点身体轮廓。 而三人也已经有好一会儿,没能再登高一步。 晏腾根据过往经验告诉田籍,三人所处的高度,都是属于“乙”的评价区间。 胜负估计就在最后的一两步之间。 这时老肆师依然领先陈苦佗两步,优势明显。 但不知是因为过于疲惫,还是心魔障碍太大,无法脱离,他竟是原地坐了下来,彻底放弃了继续挑战。 乐仁倒是好几次尝试抬起脚。 但不知为何,每次又都在关键时刻,收了起来。 如是几次,他一脚没站稳,反而踉踉跄跄地跌落了几级,前功尽弃,彻底失去了争胜的资格。 而就在比试还剩下最后十息,众人以为胜负即将分明之际,已经沉寂了一段的时间的陈苦佗,猛然大喝一声,却没有先迈腿,而是抬起一臂,用牙齿在手臂上狠狠撕咬起来,很快弄得全身鲜血淋漓一片。 如此狠绝的表现,观众们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但陈苦佗却毫无所觉,浑身浴血地再次迈开脚步,连登两道云梯,直到与老肆师平齐,才痛呼一声,倒在地上。 但不论如何,十息结束之前,他成功追上了老肆师,而且看身位,隐隐还要超出一点。 “上将军威武!” 高处城楼上,左相邹无忌激动站起,同时目光下意识瞥向惊愕的太傅与右相,得意无比。 陈国之战受挫,最近又传闻他族弟邹无知投了黑水人,左相权势可谓一落千丈。 若上将军陈苦佗这次能脱颖而出,离开宗伯府,将能极大缓解他的困局。 “差之毫厘,终究是要等圣人评判的。”右相回过神来,喃喃道。 第六百二十章 性情之别 比试结束,挑战者被云雾承托,送回了地上。 神奇的是,三人不但疲态尽去,就连陈苦佗身上的血肉伤势,也被瞬间治愈。 三人知道这是圣人手笔,当下躬身道谢。 只是相比起先前浓浓的火药味,此时三人各自神态沉凝,若有所思,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登梯的幻想之中。 这时候天上再次飘下三张纸,悬浮于空中,却是圣人对三人的评价。 最先展开的的是乐仁评价,乙等下。 只见评语写道:苦中作乐,终失其乐。不如箪食壶浆,不改其乐。 乐仁读着评语,感慨万分:“原来权势终非我道。既如此,等救下平原城,我就向陛下乞老辞官,而后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好好教授徒弟吧……” 说完这句话,众人明显感觉乐仁神色轻松了许多,比之前确实更“乐”了一些。 “这便是‘无邪道’的意义所在。”晏腾对田籍讲解道,“每次直面迷瘴,都是一个冲破心障的机会。时常扣心自问,方看清楚自己的道之所在。” 陈苦佗的评价紧随展开,乙等中。 评语也颇为贴合他刚刚表现:九死不改其志,苦尽未必甘来。 “圣人之语,鞭辟入里!”陈苦佗苦笑道,“不过既然我等不来甘甜,那就为后人争取吧。” 最后,是老肆师的评价。 这也是此战胜负最为关键之处。 陈苦佗最后时刻赶了上来,两人同处一级,胜负毫厘之间,当然也不排除是平局。 哪知评语展开,众皆哗然。 原来老肆师的评语,居然也跟乐仁一样,只有乙等下。 后者当即为他鸣不平。 不过老肆师却抬手拦下了他,指着评语道:“圣人之道,不容置疑,况且圣人的这个评价,倒也说得不差。” 众人闻言抬头,便见评语写道:无乐无苦,冢中枯骨。 “莫非是因为先生最后时刻,放弃了登梯,所以评价反而下降了?”乐仁失声道。 “多半如此。”晏腾走上前道,“【思无邪】思之当无邪,必须坦坦荡荡。可老先生最后的应对,却分明有所保留,背离了此道。” 老肆师闻言,怅然若失:“我在尚有余力之时,却因为瞻前顾后,选择保守。不曾想不进则退,反而违背了初衷……” …… 老肆师的教训,给田籍提了个醒。 在圣人之道上,无法以投机取巧的方式取胜。 原本他还设想过一些骚操作,来夺取胜利。 譬如意识云离体,而后用风兽真符来催动身体移动;或者利用神魂中的兵主神念,来强行冲破障碍。 但如今看来,因为“最终解释权”在圣人手上,这样做很可能适得其反。 “既然如此,我便靠自己的心性,来冲破迷瘴。”田籍目光坚定道。 …… 因为陈苦佗意外取胜,这最后一场比试的压力,全落在田籍身上。 不少人甚至已经认定陈氏胜出了这次赌斗。 毕竟这年轻的三位,怎么看都不可能在心性上胜过三位老者。 就连老肆师,也对田籍直言道:“你资质虽好,战力也强,但论年龄阅历,不但比不上我们三人,甚至跟公子宛无法比较,大概也就略胜养尊处优的太子一筹。所以这一次,我们恐怕是真的输了,得寻找别的援军了。” 随即他与乐仁,竟是当场讨论起其他方向援军的可能,譬如吕王,譬如跟田籍关系不错的梁国将相。 但这些势力,要么自身难保,要么基于立场原因,保持中立。 如此商讨一番,依然没有靠谱的说法。 很快,第二组比试开始,轮到田籍上场了。 “你吃亏在年龄阅历,胜负之事就别多想了。”老肆师对田籍交代道,“不如放轻松心态,好好体味个中滋味,就当一次心性修炼吧。” 田籍点点头,不说什么。 老肆师有一点说得对,心性考校,的确需要放轻松心态。 苦大仇深,压力过大,都只会让迷瘴更难冲破。 …… 第二组三人来到无邪道下,跟先前一样,依然只飘下两道考题。 “这圣人还真是会节省纸张。”田籍心中无语道。 不过纸虽然还是两张,字却比上一场多了一倍。 其中一张写着“性情”二字,另一张则为“无情”。 田籍与陈宛都是谋定而后动的性格,没有立即上前选题。 反倒是太子,第一时间抢下了“性情”一纸,而后也不等陈宛,径自想无邪道走去。 看样子,竟有些迫不及待。 陈宛见状,有心劝诫,但在此时大比之中,这样做显然不合规矩。 于是他灵机一动,将另一张“忘情”拾起,却没有直接取走,而是“嘶啦”一声,将“忘”字下方的“心”撕了下来。 “忘情”顿时成了“亡情”。 如此奇怪举动,顿时引来众人瞩目。 就连走在前方的太子,也不禁停下脚步,愕然回头。 陈宛则趁机追上太子,当场解释道:“‘情’字本已经有了一心。陈宛奉殿下为主,岂可有二心?” “少傅……”太子大受触动,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对方先前的官职。 两人因为贞荌一案而产生的裂痕,似乎终于出现了修补的迹象。 “这一场,博闻怕是悬了。” 场边老肆师见此情状,脸色不禁变得阴沉。 “搞不好,博闻这次成绩垫底,要被延长清修的期限……” …… 太子主仆取走了两道考题,按理说,田籍便无法再选了。 不过就在众人以为他将效仿上一场的老肆师,以不选为选,两手空空地登梯之时,他却出人意料地走到陈宛身后,捡起被撕下的“心”字。 “这一场的考题,重点明显落在‘情’之一字,他却自作聪明地捡起一个‘心’字,殊不知离题万丈!” 高处城楼之上,感觉胜券在握的左相,放声嗤笑道。 右相也看不懂田籍举动,喃喃道:“莫非他也想效仿陈宛,对主君表明忠于一人之心?可他如身兼齐、徐、梁三国要职,这哪里是一心一意的姿态啊……” 就在众人不解之时,田籍再次出人意表,竟然从地上蹭了些土灰,在“心”字旁边,自己补上了一个“斋”字。 正是游者秩二的修德方技,【心斋】! 第六百二十一章 心之所向 “荒谬,此乃圣人之语,怎能如此玷污!”左相当即怒斥道。 太傅原本对田籍评价还算不错,此时见他如此胆大妄为,虽然没有斥责,但还是叹道:“虽有大才,但终归是个游者,将来少不得要敲打一番,方能为陛下所用。” “太傅,这位灵台伯,我等怕不是不好敲打了”右相提醒道,“他如今是徐国泠然阁元老,而且跟梁国那边,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太傅闻言,不禁微怔,而后喃喃道:“狡兔三窟么?这小滑头……” …… 不管选题时如何出人意表,胜负终究要在无邪道上见真章。 三人登梯以后,跟上一组一样,前十级云梯走得无比畅顺,就连太子也一样。 当然,他毕竟是在场经验最丰富的,有此表现也不奇怪。 但十级一过,三人同时停了下来。 迷瘴涌现。 单看外观,比先前三位老者还要浓郁。 “年轻人心性不定,迷瘴自然更深。” “就看谁悟性更高,能先勘破障碍了。” 场边有经验的三名老者各自思忖道。 不出大部分人所料,陈宛最先冲破第一道迷瘴,领先一步。 田籍稍慢一些,紧随其后。 至于太子,在第二道迷瘴涌出的时候,就彻底停了下来。 不但停下,居然还以喜悦的语气大喊道:“荌啊,是你吗?!” 此言一出,全场气氛顿时尴尬无比。 毕竟太子与黑水女刺客贞荌的事,早就闹得满城皆知。 也就老肆师与乐仁还有些不明所以,向晏腾请教。 后者解释,太子每次都是止步于第二道迷瘴,而且每次都会喊出贞荌的名字。 众人私下怀疑,太子孜孜不倦地挑战无邪道,会不会就是希望在幻象里再见那个女刺客一面。 …… 且不说太子如何沦陷于旧情之中。 众人目光,很快就落在了领先的两人身上。 陈宛虽然一开始领先一步,但到了第十五级的时候,终究还是长时间停顿下来。 田籍也一样。 这个位置,属于“丙级”评价的区间,若不能冲过去,那这一场比赛便影响不了最终胜负。 此时田籍与陈宛二人,全都露出了困惑表情,似乎遇到了某种难题。 就是不知道谁能破迷障呢? …… 田籍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平原城的故居之中。 却不是公子怀信赐给他的大宅,而是更早的十多年前,属于原主父亲田仲休的住宅。 此时屋外隐隐传来女子哭泣之声,田籍好奇之下,推门而出。 而后,他见到了好几位只存在于原主回忆里的身影。 原主父亲田仲休,田仲休好友崔伯佐。 至于女子哭声,则分别来自原主母亲,尚未自号飞鸿夫人的崔伯佐正妻,以及她的三个女儿。 原来眼前一幕,竟是原主回忆之中,平原田崔二人失踪之前,与家人最后道别的画面。 彼时平原城大疫横行,两人选择在这种时候离开安全城池到乡下调查,也难怪妻儿会哭哭啼啼。 田籍对原主父亲没有多少感情,所以代入感不深,反而想着要不要趁此机会,向崔伯佐讨来古籍残页看一眼? 要是能在这里看到,后续就没必要在宗伯府里继续冒险了。 只可惜他心中虽然有此念头,身上却完全无法自主行动。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躯,竟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 不单是他,三个女孩中的姜滢,也不过是脸蛋肥嘟嘟,嘴边挂着鼻涕的小女娃。 远非后来出落标致的少女。 “看来还在‘剧情’之中,未到我的行动时间……” 田籍心中了然道。 这时候,姜滢母亲哭声响起:“良人,你这一去,万一有个好歹,你让妾母女今后该如何自处啊……” 彼时姜滢母亲还不是后来的女强人飞鸿夫人,完全是一副以夫为纲的柔弱妇人模样。 “是啊是啊,听说城郊驿馆收容的病患,已经多得快塞不下,想必乡下情况更为恶劣,你们要不就不去了吧……” 相比起直白的姜滢母亲,原主母亲是个性格更为内敛的妇人,平时极少干预丈夫的事。 但值此紧要关头,终究忍不住开声挽留 崔伯佐当即板起脸道:“我与仲休,是都府要吏,有职责在身,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懂什么!” “可是阿父,滢儿不想你走啊!”姜滢稚嫩的声音响起。 见年龄最小的女儿哭求,崔伯佐的脸色顿时柔和下来,安慰道:“阿父去查清时疫根源,就是为了保护咱们城中的家,保护你们啊。放心,有你世伯仲休作伴,互相照应,阿父必定能安全归来的……” 这种成年人理性的话语,自然无法说服尚在依恋父母年纪的小姑娘,于是姜滢哭闹的得更厉害了。 只是平原田崔去意已决,不会因为妻儿挽留,而有所改变。 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姜滢屁颠屁颠地跑到田籍跟前,拉着他的手道:“博闻兄长,你帮滢儿劝劝阿父不要走好不好?滢儿不想他离开,呜呜……” 姜滢哭声一起,田籍心中莫名一动。 他发现自己可以行动了。 “莫非眼前这一幕的考验,是让我选择是否帮姜滢劝回平原田崔二位?” “不对,看那两位决绝的姿态,我一个小屁孩身份,肯定改变不了他们心意。” “这一幕的考验,应该不在于劝这件事本身,而在于我此时对小姜滢的表态……” 田籍搜寻起原主记忆碎片,发现当年面对小姜滢的请求,原主不但没有帮忙阻止父辈离开,反而劝姜滢要懂事一些,不要再哭闹。 因为他当时心中真的认为田崔两人的选择,是正确的。 小姜滢自然很生气,扬言今后再也不理他了。 田籍如今以成年人心态来看待,自然明白小姑娘只是想找最亲密的玩伴来安慰。 但凡原主事后稍稍服软,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过原主当年同样是个小屁孩,哪能想到这一层,姜滢不理他,他也不理对方。 “大概后来姜滢疏远原主,便是从这件事开始产生芥蒂的吧。” 想到这里,田籍感觉心中莫名有个声音在催促,让他无论如何,都先答应小姜滢的请求。 只要答应,后来的一切就都可挽回。 “原来所谓迷瘴,是落在这处。” 田籍目光一闪,心中了然。 第六百二十二章 向往累心 “答应她” “赶快答应她啊!” “再不答应她,一切就都晚了……” 心中催促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以至于田籍感觉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但他很清楚,此时身边并没有旁人。 这道声音来自他内心。 或者说,来自属于原主的那部分人格记忆。 那部分人格,随着田籍神魂日益强大,早就化为纯粹的记忆碎片,翻不起浪。 可是此时在圣人之道【思无邪】的影响之下,终于被重新唤醒,意图挽回心中积郁多年的遗憾。 只要答应帮助小姜滢,两人就能和好如初。 就没有后来心生芥蒂,移情别恋,乃至于退婚、刺杀的那些破事了。 “可是,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田籍自言自语,也是对原主的那部分人格记忆说道。 “我秩一【辨荣辱】【定内外】修德圆满以后,就已经作出了选择,斩断过往。” “你们这段孽缘,我不担待。” 言罢,他果断甩开姜滢的小手,转身回房。 迈入房门的瞬间,眼前景象化作滚滚浓雾。 田籍感觉神魂一轻,仿佛卸下了某些负担。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心性考校。” 下一刻,云雾消散,田籍来到了一个新的场景。 黑夜,悬崖,火光明灭。 田籍手中牵着一根粗绳,绳的另一头,直通山崖之下,与一名罩袍女子相连。 听着山下越来越近的呼啸声,看着眼前公输五越发惶恐的脸色,田籍立即明白所处的记忆时点。 这是去年秋猎之时,他与公输五困守某处废弃烽火台,正准备救下姬绫与妇人槐的那一幕。 “这就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记忆了,无邪道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田籍心中冷笑。 若迷瘴都只针对原主的记忆,他作为旁观者,反而很好破解。 这时候,原主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女子曾经帮助孙智算计过你,你居然还救她,是不是有毒啊!” “彼时彼刻,若我不救,自己也活不了。”田籍冷静回应道,“救她就是救我自己。” “那你事后为什么不取消婚约,还坚持娶她?”原主不依不饶,“我看你就是贪恋美色,青虫上脑。用你那个世界的话来说,这是用下半身来思考!” 田籍当即失笑反问:“莫非你的意思是说,男欢女爱,只用上半身就够,下半身不用理会了?”“还是你敢保证,你喜欢姜滢的原因里面,不包括她的美貌?” “我们不一样!”原主争辩道,“我跟滢妹是青梅竹马!” “这不是理由。”田籍摇头道,“彼时你父是平原都名流,各世家中跟你青梅竹马的女子也不少,为何你偏偏独钟于姜滢?” 原主声音一顿,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含糊道:“反正我就是喜欢滢妹,没有任何理由,从认识她那一刻,我就喜欢她了!” “你这话倒是说对了。”田籍道,“喜欢本就不需要理由。少年慕艾,人之本性。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那个人来到你面前,然后就喜欢了。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哪里需要讲究什么深刻的大道理?” “难不成还得先查查房产证,查查多少资产,身家是否清白,才决定是否要喜欢?好吧,她家确实有钱……但这又如何呢?” “那一刻,我就是心动了。我若否定这点,不过是欺骗自己本心而已。” “况且,你所说的算计,是在我们彼此认识了解之前。” “而我们真正的相知,却是在经历过一番同生共死的战斗之后。这一点,你跟姜滢可比不了。” 说到这里,田籍已经将姬绫拉了上山,抱在怀里。 原主一时语塞。 但他很快又讥声笑道:“你光说服我并没有什么用。想必你此时已经感受到了吧?是不是很沉重?” 正如他所言,田籍抱起姬绫那一刻,忽然感觉身上多了一份沉重压力。 不是姬绫重,而是一种作用于心神层面的无形压力。 或者说,担待。 “哈哈哈,还记得你刚刚是如何对待滢妹的,啊?”原主笑声越发肆意,近乎狰狞,“怎么,轮到这个管氏毒妇,就舍不得了?你倒是继续斩断担待啊!” 田籍不为所动:“她是我愿意承受的担待。” 原主似乎早就料到田籍会这样说,笑声一顿,语气森森道:“那他们呢?” 未等田籍多想,手中姬绫不见了,场景再次变换。 废院,墙头,月色幽幽。 竟是秋猎之后,去羊角县之前,他在飞鸿馆废院刚刚找回阿桃,被突然表白的那一幕。 “泥人,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阿桃的目光,温柔而坚定。 …… 这之后,场景不停变换,田籍也不得不重新面对过往人生中的每一次重要抉择。 譬如在秋猎乱局,与田猛等紫龙卫故友一同出生入死; 譬如在羊角河上,背着染疫的妫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譬如在高陆山中,跟墨烟彻夜长谈,与南史氏斗智斗勇; 临海、高陆、交陌、大泽、梁国、东夷…… 田籍每救下一个人,身上的负担就更重一分。 到最后,随着知北楼从火海中升起,他身上的负担累积到某种极限,彻底无法动弹。 甚至连神魂之中的道心之器风兽真符,也无法感受到了。 仿佛蜕化回凡人的时候。 就在此时,一道淅淅索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随即他身体一僵,而后听到一个粗鄙的声音:“叔姜也是你这种废物可以觊觎的?” 这是……桑弘麻的声音! 田籍心中一凛,立即明白当下处境。 原来是原主被刺杀,自己夺舍重生的那一夜。 以他如今的本事,桑弘麻一个区区秩一戎者,随手就拍死了。 但问题是此时他身上的担待太多,不但寸步难行,连方技都放不出来。 “你看,你虽然贵为大能,但担待太多,到头来,跟我当初又有什么不同?”原主不放过任何嘲讽他的机会。 不过田籍理都不理,心在思绪飞转。 “按理说,越到后面的考验,越是直面我的本心,为何此时却又回到了原主记忆中?” “莫非是让我决定是否救下原主?” 仿佛听到他内心想法,原主忽而道:“你怎么知道,现在救的是我,不是你自己?现在占据这副身体的,可是你啊!” 见田籍不为所动,他又道:“还是你以为这里是无邪道创造的幻境,所以死了也无所谓?” “你与南史氏对抗过,应该深知圣人之道的可怕,连篡改局部历史都能做到,更何况是以假乱真?” “这里毕竟是宗伯府,以我如今身份,他们不敢公然杀人。”田籍驳道。 “他们的确不敢杀‘灵台伯’。”原主嗤声道,“可只要圣人不说,谁知道‘灵台伯’身体里的灵魂换了谁?” “你当初不就这样取代了我的吗?” 田籍目光微凝,默不作声。 原主见状,讥讽意味更浓:“甚至于说,你在这夜以后,经历过的人生,就一定是你真实的人生吗?” “说不定,由始至终,你依然待在某个角落里,而你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我记忆中的片段呢?” “究竟我为你的记忆,还是你为我的记忆?” 第六百二十三章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陈宛一路走来,目光坚定,不曾回头。 正如他手中的剑。 他用剑杀了很多人,该杀的,不该杀的,有罪的,无辜的……却从未后悔。 他心中告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兴梦想之中的陈国。 为了这个梦想,他甚至杀了恩宠多年的爱妾,仅仅是因为对方在他枕边说了些煽风点火的话。 妖女扰乱视听,祸害社稷,该杀! 每次挥剑,他都毫不迟疑,从陈国开始,一路杀到了临海皇都,最终成功杀入了东宫,成为太子少傅。 他本以为能一直辅佐储君,直到对方继承大统,他则手执相印,剑指天下。 不曾想因为一个小小的黑水女刺客,他的剑,突然杀不动了。 “少傅啊,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上巳节的临水宴席上,面对如山铁证,太子向他发出诛心一问。 那时陈宛心中有愧,不敢回应。 因为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欺骗了太子。 欺瞒主君,是臣子大忌。 但如今经过半年多的磨砺,他心境早已不同。 他是骗了太子,但他无愧于心。 若为自己明哲保身,任由主君堕落,弃天下于不顾,那不过是大奸似忠的佞臣! 所以这一次,面对太子质问,陈宛抬起头,目光如剑:“是真的!陈宛只恨自己不能亲手了结那名女刺客,为殿下清扫卧榻!” “因为殿下,乃是天下人的殿下,非贞荌一人的殿下!” “若死一贞荌而救天下社稷,陈宛九死不悔!” 陈宛这番话,掷地有声,如同当头棒喝。 原本因贞荌之死而神伤的太子,莫名一愣,随即双目渐渐恢复神采:“少傅,刚刚是你喝醒了我?” 陈宛闻言也是一愣。 但他看清周围景象,很快明悟过来。 原来刚刚自己这一喝,不但勘破了自身的迷瘴,还将太子身上的迷瘴也一同破除。 眼前这位太子,不是刚刚幻境中人,而是跟他一同登上了无邪道的真正太子! “原来如此。” 太子也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对陈宛郑重一揖:“少傅的心意,我已经全部明白。过去是我糊涂了,这里给少傅配个不是!” 陈宛当即回礼下拜,动容道:“陈宛亦有过,所幸殿下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这是我才该说的话!”太子打断陈宛,上前扶起,“若无少傅一路不离不弃,哪有我今天的幡然悔悟!” “殿下!” “少傅!” 主臣两人相顾含泪,前嫌尽释,而后携手并进,再次往高处登去。 身上迷瘴,竟十分稀薄,直到走到跟刚刚乐仁差不多的位置,才终于再次停下。 即便如此,他们也已经将田籍远远甩在身后。 因为后者依旧在丙等的区间徘徊。 …… “好,好,好!” 高处城楼,三名重臣见太子与公子宛主臣和好如初,携手并进,不禁连连道好。 左相邹无忌抚掌笑道:“我早就说公子宛更胜一筹,论心性,灵台伯这种性子轻浮的游者怎么跟他比!” 右相鲍去易这次难得没跟他抬杠:“最重要是,经过公子宛当头棒喝,太子殿下总算悔悟过来。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此一事,我等便足以回去跟陛下交代了!” “确实如此。”太傅捋着胡子,微微点头:“经此一事,太子重新振作,公子宛心志更坚,可独当一面矣!” “老夫本以为田博闻是他们的劫数,如今看来,分明是他们的磨刀石嘛,哈哈哈!” 不但三位重臣欣喜于这一幕,下方围观的众人,也被太子主臣重归于好的一幕打动,纷纷泪目。 当然,也有些女祝者泪目之余,见两位风格相异,但同样俊美的男子如此想得,而流露出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满足笑意。 …… 总之,此时此刻,场上最夺目耀眼的角色,无疑是太子主臣二人。 也只有老肆师、乐仁与晏腾三人,还在关注田籍的状态。 但三人根据各自经验,都认为不太乐观。 因为时间所剩无几,而田籍还停留在丙字区间。 无邪道越往上走,越是艰难。 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冲不到乙字段,田籍别说争胜了,恐怕还得垫底,面临延长期限的惩罚。 “是老朽小瞧了对手,连累了大家。”老肆师不禁惭愧道。 …… “你要输了。” 幻境之中,原主继续嘲讽道:“你不但输掉挑战,还将输掉对这个身体的主导权。” “你死了以后,我可不会管你的那些亲朋好友的生死。” “你当初怎么对滢妹的,我全都会回报到他们身上!” 原主笑声狰狞。 只是田籍始终沉默,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原主见状,语气莫名一转,蛊惑道:“要不要重新再选一次?” “卸下负担,你才有力气继续前行嘛。” “呐,我优先推荐抛下那个管氏毒妇。”原主冷笑道,“放弃她,你应该就有足够力气应付桑弘麻了。” “可话说回来,你不是已经得知,此时此刻,除了桑弘麻之外,还有一位顶着滢妹脸孔的秩四刺客潜伏在屋外吗?” “想要躲过她的刺杀,光抛弃一个还不够,估计你得将整座知北楼都放下才行。” 说到这里,原主顿了顿,再次发问:“怎么样,再选一次吧?” “不必了。”田籍突然开口道。 “真不怕被我夺回身体主导权?” “无所谓。” “那你的一切可都归我咯?”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归谁都一样。” “哼哼,自欺欺人!” “是啊,我确实是自欺了。”田籍语气肃然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索游者何以入圣的问题,一直试图找寻道心上的担待。” “结果我在外界找来找去,唯独忽略了自己的内心。” “现在回过头看,我最大的担待,根本不在于外,而在这里。”田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先前一直以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你的记忆,虽然看似旁观者清,实则不过是回避自己的内心。” “你,终究已经成为了我人生中的一部分,不管如何回避、割裂,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越是回避,就越会陷入迷瘴。” 说到这里,田籍抬起头,目光如电,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看到那个跟自己对话的人。 “因为你,或者说‘我’,正是我心中最大的担待啊!” 第六百二十四章 屋内有人 “因为你,或者说‘我’,正是我心中最大的担待啊!” 话音刚落,那个代表原主的声音彻底消失。 田籍感觉神魂之中,属于原主的那部分记忆彻底与自己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与此同时,神魂层面的重担全部消失一空,一时无比轻松。 甚至比陷入幻境之前,还要轻松许多。 田籍有种感觉,自己距离找到游者入圣的办法,已经非常接近了。 “果然包含圣人之道【思无邪】的无邪道,是一处磨心悟道的好地方!”田籍心中不禁赞叹道。 光此一悟,哪怕最终落败,他也感觉不虚此行了。 当然,既然迷瘴已经勘破,那胜负结果,犹未可知! …… 心念思索,不过瞬息之间。 此时桑弘麻的匕首即将刺到田籍背后。 不过田籍已经恢复了游者大能的全部实力,自然不在惧怕。 便见他身形一扭,轻轻松松躲开桑弘麻的攻击,而后顺势朝着对方腹部狠狠一踢,便将后者直接踢入了土墙之中,当场昏死过去。 两人境界相差太远,田籍甚至无须动用方技真符,光凭体术,就能踩死对方。 “对了,还有隔壁楼顶的刺客!” 那名顶着姜滢脸孔的女祝者一直隐藏极深,除了公子昭的画像,田籍对她再无任何了解。 不过对方毕竟只有秩四境界,而这处幻境,却是圣人的手笔。 说不定还真能趁此机会查到她的根脚。 想到这层,田籍立即动身。 但下一刻,他目光忽而凝住。 他发现此时屋中,除了他与昏死的桑弘麻,居然还有第三人! 那人藏于阴暗角落,正好在他先前后背的视线盲区,所以未曾察觉。 此时回过身来,便见到那人正伸出手,抓向墙边的一枚泥人。 正是田籍穿越过来,一直用来藏身的泥人! “他是谁?!” 田籍心中莫名悚然。 当初他夺舍原主之后,到意识彻底清醒过来,差不多在刺杀发生一天之后,根本不知道这个时候,屋中居然还有第三人。 至于公子昭帮忙以【史镜】复原的历史画面,他当初为了保守自己穿越夺舍的秘密,也只敢让阿桃【知鱼】屋外的植物。 屋内情景,却是故意回避的。 不曾想狭窄的夕阳里故居中,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当下他立即调转方向,往角落人影发起攻击。 那人给他的感觉,只是凡人层次,无甚威胁。 先拿下了再说。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位凡人男子明明并非有秩者,却在他攻击到来之前,直接穿墙而出,跑到了屋外! 田籍无瑕思索对方是如何穿墙的,赶紧跑出屋外,御风猛追。 而男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跑不过田籍,猛然回过神来,将手中泥人抛给田籍。 而就是这一转身,田籍终于看清对方面目。 赫然正是这具身体的生父,有平原田崔之称的都府功曹掾,田仲休! “原主被刺当夜,田仲休就在现场?”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儿子死去,无动于衷?” “不对!”田籍看着飞临眼前的熟悉泥人,脑海中莫名闪出一个念头,“看他刚刚动作,分明在伸手抓向我藏身的泥人……莫非泥人破碎,以至于我夺舍原主,竟是他暗中推动?!” 眼前发生的事情,信心量实在太大,以至于田籍脑筋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就在他将将接住泥人的瞬间,眼前景象忽然化作滚滚浓雾。 幻境消失了。 黑夜变为白天,夕阳里故居的情景,也变为了无邪道上的高耸云梯。 田籍蓦然回首,发现下方众人,望着自己目瞪口呆。 似乎陷入了某种震惊的情绪当中。 这些人当中,就包括并肩立于某一级云梯上的太子与公子宛。 此时两人距离田籍,足足有十级阶梯之遥。 不过田籍在上,两人在下。 原来不知不觉间,田籍已经走到很高的地方,不但远远超过太子二人,甚至还超过了刚刚的陈苦佗与老肆师,成为了两场登提挑战中,走得最高的一位。 …… “猫腻,这里面必有猫腻!”左相邹无忌扒在城墙前,神色极为不忿。 田籍取胜,便意味着平原都赢得了与陈氏赌斗,这与他的利益不符。 “灵台伯在丙字段停顿许久,直到最后十多息,却突然突飞猛进,甚至还有御风的痕迹,若说这当中没有猫腻,说出去谁信!” “那依左相的意思,莫非是此地圣人故意给灵台伯开后门,配合他作弊了?”右相鲍去易讥声道。 邹无忌自然不敢质疑圣人,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看向太傅。 后者缓缓开声道:“虽说灵台伯最后的表现,出人意料。但这心性考校,讲求一个顿悟的过程。而悟道之事,最是无迹可寻,保不齐什么时候,灵光一闪,就能冲破迷瘴。” “过去像灵台伯这种厚积薄发,最后时刻一鸣惊人的挑战者,也并非没有先例。” 太傅的这番话,等于为田籍表现的合理性做了背书,邹无忌再是不甘,都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了。 …… 很快,田籍三人就被云雾安全送回了无邪道下方。 而关于三人的挑战评价,也陆续飘下。 太子与陈宛均得到了“乙等下”的评价,跟乐仁一样。 其中太子的评语是“任性恣情,浪子回头。” 可谓完美诠释了他的心路历程。 而陈宛的则是“绝性亡情,心如坚石”,对应了他登梯前选择的“亡情”二字。 平心而论,两人得到这个成绩与评价,已经称得上优秀,值得高兴。 可此时对比田籍的收获,顿时感觉索然无味。 因为田籍的最终成绩,是甲等下,位居六人之首! 就连评语的格局,也明显高于其他人:率性至情,逍遥无凭。 “好,好一个逍遥无凭的灵台伯!” 场边的乐仁见状,放声大笑起来。 经过无邪道的顿悟,他此时已经放下了过往因官职、仕途而带上镣铐,彻底回归医者对悬壶济世的追求,反而更能欣赏游者之道。 至于老肆师与晏腾,虽然碍于祝者立场,没有公然称赞游者之道,但也倍感欣慰。 老肆师更是激动得双手微微发抖,嘴里念叨着“平原城有救了……” 因为综合两场结果,田籍名列第一,成为本月度挑战无邪道的冠军。 与此同时,因为他是平原都的代表,于是连带平原都也赢得了与陈氏的场外赌斗! 按照双方事前约定,今后东宫、陈氏不得阻碍平原都求朝廷求援。 这让援军南下之事,少了一大潜在阻力! 第六百二十五章 宗伯府库房 相比起激动的众人,田籍此时并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反而对刚刚幻境最后的一幕,生出无穷疑问。 特别是原主生父田仲休的突然出现,让刺杀当夜的真相,陷入了更深的迷雾当中。 回到老肆师等人身边后,他立即求教道:“不知在无邪道上所见的幻像,是否为真实发生过的人事?” “可是说是真的,也可以说非真。”晏腾作为宗伯府内的肆师,最有发言权:“思之无邪,召见真我性情,只要心中所想为真,那自然就是真的了。” “只是我自己心中所想么……”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令田籍满意。 因为在见到田仲休的面目之前,任他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在原主被刺当夜,那位失踪多年的生父,居然还悄悄躲在角落。 “当然,也不排除因为原主心中一直思念生父,而我与他意识彻底融合之后,又因此生出了新的迷瘴……” 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莫过于他亲自回一趟夕阳里故居,到屋内再次【知鱼】一番。 只可惜前番与黑水人大战,夕阳里已经毁于战火之中,故居早就化为一片废墟。 如今更被邪祟彻底污染。 就算冒险回去,也不可能再查到什么。 除非他能请圣人层次的帮手,才有希望回溯那段历史。 但牵扯到圣人层面,又会带来更多其他问题,譬如自身的穿越的秘密。 无邪道只是圣人之道【思无邪】的显化物,他在其中见到什么,只有他自己能知道。 可一旦让圣人直接动手,那就不一样了。 “此事必须从长计议。”田籍心中沉吟道 …… 总的来说,这次挑战,田籍可谓收获丰厚。 首先是冲破了心中迷瘴,与原主记忆彻底融合,卸下了心中最大的“担待”。 他感觉自己距离游者入圣的思考,又有了新的感悟。 虽然依旧为找到入门之处,但至少有了朦朦胧胧的方向,不再像之前那样抓瞎。 “莫非这就是日者圣人提示‘知于北’的含义?” 他心中不由想到。 除了感悟,能够提前两个月离开宗伯府,回到外界,也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知北楼如今还在城外悬停,明面坐镇的大能也只有公子昭一人。 这位沉迷观星的秩四春秋师,并不擅长战斗,所以能够尽管回去,也是好事一桩。 最后,作为本月冠军,按照规则,田籍离开之前,还能选择一项奖励。 田籍作为游者,没有什么修道上的疑问,要向祝者圣人请教,于是果断选择了去观看典籍。 当然,看典籍也只是借口。 他真正的目的,还是趁着进入封禁品库房的机会,查看崔伯佐遗物中的古籍残页。 这时候,他目光暗暗瞥向晏腾,后者当即会意,朝他隐晦眨眼,表示明白他的意思了。 …… 嘭! 陈苦佗拳头狠狠捶到一颗树上,目露不甘:“本将拼死拼活,却让田博闻那竖子后来居上,实在可恨!” “上将军年过半百,好胜之心不减当年啊!” 陈宛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陈苦佗回过头,见陈宛正与太子联袂朝他走来。 “倒是让殿下见笑了。”陈苦佗对太子抱拳见礼,“本将倒也不是在乎那些个甲乙丙丁的名次。实在是如今陈国战局糜烂,急需增援。” “陈国历史上已经亡过一次国,若再亡一次,这鹿鸣陈氏的传承,恐怕就真要断了……” “陈氏是东宫的重要盟友,我自然是站在上将军这边的。”太子立即宽慰道,“只是如今我们三人都出不去,且碍于盟诅,也不能再在朝堂上妨碍平原人,如之奈何?” “殿下、上将军莫忧,以我之见,平原人此行未必能成功。”陈宛忽而开声道。 “哦,少傅有何高见?” 陈宛如今的官职,是西征大军的监军。不过自从两人和好以后,太子为了显示信重,依然以少傅相称。 便见陈宛从容道:“陛下历来重视北患,甚于别的方向,想必两位是知道的。” “平原人这次赌斗,虽然将我们提前清理出局,岂不知在朝廷之上,他们求援的阻碍,除了我们以外,更有陛下的圣心?” 陈苦佗与太子闻言,纷纷点头。 特别是陈苦佗,他当初劝齐皇出兵征伐天阳,其中一个重要理由,正是整合天阳一侧的海岸防线,让鲛狄再无隙可乘。 可以说,他当初之所以能成功说服齐皇出兵,正是因为切中了齐皇对北方鲛狄顾虑重重的心结。 “话虽如此,但这位灵台伯也非平庸之辈,我听说他如今身后更有徐公支持。”太子忧虑道,“保不齐他最后真的能说动父皇,派兵南下啊……” “所以眼下此局,关键还是要阻止灵台伯离开宗伯府,入宫面圣。”陈宛目在精光闪烁。 “莫非少傅有办法绕开盟诅,妨碍他离开?”太子不禁期待道。 陈宛微微点头,道,“我查过田博闻的底细,他似乎一直对宗伯府库房里的一份故人遗物颇有兴趣,我怀疑他这次参加挑战无邪道,除了帮助平原人求得援军,更是为了那物而来。” “若是如此,我们不妨利用此事,做些文章,让宗伯府的人,帮助我们阻拦他一段时间……” “做什么文章?”陈苦佗急切问道 陈宛狡黠一笑,道:“譬如,他进入库房期间,有某件重要的封禁品失窃?” “封禁品失窃……”太子闻言,若有所思,“话说先前《杞人之书》失窃一事,库房那边可谓闹得鸡飞狗跳,莫非这竟是少傅的手笔?” “殿下言重了!”陈宛当即苦笑大拜道,“《杞人之书》乃是天字级封禁品,给陈宛十个胆都不敢动手。不过那物失窃,导致如今库房风声鹤唳,是既成的事实,我们正好将计就计,给灵台伯制造些麻烦!” 这下太子两人算是听明白了。 如今库房那边因为《杞人之书》的问题,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强烈反应。 只要在田籍进入库房期间,闹出些动静,那田籍瓜田李下,免不得要被调查一番。 而田籍进入库房,本就有私心,必定不会全力配合调查,双方免不了扯皮一番。 一来二去,足以拖上一两个月,甚至拖到陈苦佗离开宗伯府。 这样他们这边,就有充足的时间人力,来谋划增援陈国之事了。 而且这样做,也完全不违背先前的盟诅。 是宗伯府要查人,是田籍自己不配合调查,跟东宫,跟陈氏都没有直接关系。 “可这里毕竟是宗伯府,哪怕一件黄字级的封禁品,都有专门祝者看守,我们如何闹出动静?”太子问道。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上古传说 “可这里毕竟是宗伯府,哪怕一件黄字级的封禁品,都有专门祝者看守,我们如何闹出动静?” 听到太子疑惑,陈宛却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不知地字九十八号库房里,殿下已经安插了多少人进去?” 太子闻言,脸色不禁一僵。 地字九十八号库房,是一处相对较新的库房,里面封存的物品,都是近年年才入库的。 而最新的一件地字级封禁品,正是女刺客贞荌的人皮面具! “没想到此事也被少傅猜到了。”太子摸了摸鼻子,神色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所以少傅的意思是,要我动用那里的布置?” 陈宛当即下跪大拜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既然这位贞荌女侠对殿下情深义重,何妨让她的遗物,为殿下分忧!” “这……” 太子纠结片刻,终于还是轻轻点头。 …… “灵台伯,你要查阅的典籍,便在这里了。” 一名祝者指着地字九十六号库房的门牌,对田籍道。 “这是的典籍居然有地字封禁等级,莫非是有什么类似《杞人之书》的邪异力量?”田籍不禁好奇问道。 “倒也不至于。”祝者解答道,“只是地字九十六号里储藏的典籍,大都是圣人留下的真迹,且全是孤本,极为珍贵。为了防止丢失,才将其封禁等级提到地字级。” 说到这里,祝者语气莫名一肃:“当然了,毕竟是圣人手笔,当中难免残留一些不可思议的力量。灵台伯观书之时,还是要留个心眼,注意安全。” 见对方郑重其事提醒的模样,田籍一时间竟分不清对方究竟说的是事实,还是故意夸大其词,以防田籍漫不经心之下损坏了典籍。 不过他都无所谓了。 毕竟来此看典籍,并非他此行真正目的。 刚刚过来路上,今日“恰好”轮值某处黄字级库房的晏腾,“碰巧”与进入库房的田籍相遇。 当然,这里毕竟是封禁品库房重地,两人没有停下多聊,只是简单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去忙。 但在擦身而过瞬间,田籍以【知鱼】方技,从晏腾的念头中,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 “半个时辰后,出门往东八十步,再往南一百二十步,第四格。” “第四格?” 田籍当时一愣,随即迅速搜索自己这段时间记录下的方位信息,很快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正是库房旁边的一处茅房。 “还真是会挑地方。”田籍心中莞尔一笑。 …… 进入地字九十六号库房后,田籍看到了琳琅满目的残旧书籍。 田籍稍稍浏览了一下,缺张少页不说,有些干脆就是用麻绳窜起的竹简,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鼻而来。 可别看这些书破破烂烂,却大都是珍贵的真迹原本,世上独此一份,及其珍贵。 若田籍是祝者,或者好儒学,此时必定会兴奋地手舞足蹈,食不甘味。 但他毕竟不是,所以感觉也就那样了。 “宗伯府清修,本质也是祝者宣扬礼教的手段。” “包括这份对我的‘奖励’,也是带有这样的目的。”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看一会书,不管看不看得进去,总归要做做样子,以免引起怀疑,坏了后续计划。 …… 稍稍查看了一阵,田籍最终选了一本不那么儒学的典籍。 这是一本讲述上古传说的志怪类典籍。 譬如什么开天辟地、采石补天、黄泥造人之类,田籍前世就已经有所耳闻的神话故事。 不过在这个世界,这本书里,作者却并非以“神话”来对待这些传说,而是作为正史来认真研究。 而且比起田籍前世看过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书,这里记载的上古传说,细节更加详尽,且有历代圣人大能的严格考证。 有些甚至还建立了专门的理论框架。 譬如讲述“开天辟地”的一章,跟前世一样,也是一个太古混沌巨人一斧子劈开了天地,创造了世界。 但对于世界的构成,甚至巨人开天之前的世界本质,却有好几种不同的学说。 当中有三种学说,最为受主流学界追捧。 …… 首先,是最古老,也是最经典的“盖天说”。 这种学说认为,大地是一处平坦如棋盘的方形土地,而天空则是笼罩于其上,如同倒扣圆碗的大盖子。 所谓“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便是这个意思。 而这种世界观,甚至影响了后世一些物品制造的风格。 譬如田籍先前送给邹平【望气】用的太乙六壬式盘,其外形就是模仿这种“天圆地方”的世界架构。 …… 比“盖天说”稍晚一些出现的“浑天说”,同样流传广泛。 “浑天说”认为世界是一个如同生鸡蛋的大球。 天空像鸡蛋清,由阳清之物构成,而大地则是中间的蛋黄,由阴浊之物构成。 这个学说比起“盖天说”,更接近田籍前世的认识。 他不由想起第一份调查报告中,调查员前辈曾指出这个世界,大概率是一个球状星体。 “只可惜头上星空有一层‘膜’,而‘膜’外是让人瞅一眼就逝世的星辰,无法上去认证。” 田籍有些遗憾道。 …… 第三种学说,名为“宣夜说”。 这种学说与“浑天说”十分类似,或者说根本就是从前者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但在“宣夜说”里,天空不再是鸡蛋清,而是一片无形无质的虚空,日月星辰附着于其上,乃是由虚空中的“气”衍化而成。 这个“宣夜说”不但更接近田籍前世的人类对宇宙的认知,而且当中关于“气”的描述,也非常符合游者的六气衍化之说,他不由得多看几眼。 “看来梦蝶学派的那些真符,乃至六气之说,也不完全是自行创造,而是有官方考证的传说为依据的。” …… 如此翻看了半个时辰典籍,田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跟看守祝者借口尿遁,离开了 地字九十六号库房。 出门以后,他按照晏腾描述的方位,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一排茅房前面。 这个世界的茅房虽然比不上前世先进,但基本的隔间还是不难做到的。 宗伯府里的茅房,甚至还配有专门的熏香,用来掩盖臭味。 推开第四格的木门,里面空无一人。 田籍不疑有他,进去关上门,蹲好。 如此等待了片刻,旁边的某格茅房忽而被推开,随即来者捏着鼻子骂道:“这怎么拉到整个茅房都是,简直有辱斯文!” 正是晏晨的声音!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两份调查报告 “是啊,没想到堂堂宗伯府,竟有这等斯文败类……”田籍立即啧声回应道。 “就是就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晏腾无奈感慨一番,重新挑了一个隔间进去。 这次正好是田籍隔壁。 随后两人各自解决问题,表面上,再无任何言语交流。 但其实田籍暗暗发动【知鱼】,读取旁边晏腾的的记忆。 原来刚刚那半个时辰里,不但田籍在读书,晏腾同样利用这个机会,进入某个黄字级库房,查看崔伯佐遗物中的手稿、古籍,并快速记下。 这样一来,晏腾只携带“记忆”,不带走任何实物,便不容易被怀疑。 而且因为只是短期的记忆,就算事后被有心人追查,甚至以祝者之法逼供,晏腾早就记不清自己看过什么了,被查到问题的可能性极大降低。 实际上,那半个时辰里,晏腾也不仅仅只看崔伯佐的遗物手稿,还掺杂着大量无关的书籍、典籍,以作为某种保险手段。 时间紧迫,田籍跳过无关的本世界文字,直接去读取二维码的图象记忆。 因为这种“异域文”的造型比较猎奇,晏腾当时多看了几眼,田籍很快就找到。 没想到,这次居然有两个二维码,两份全新的调查报告! “意外之喜啊。”田籍心中微动,“不枉我花费了一番功夫,来图谋此事。” …… 很快,两份报告便被意识云陆续转译出来。 田籍看向最先转译完成的一份。 当前累计阅读数为1。 这份报告内容较为简短,因为当中有大段大段内容被涂黑、屏蔽。 可即便如此,开篇第一句话,还是立即引起田籍重视。 “有充分证据显示,本世界定义为“邪异之地”的区域,多由“仙神”力量外溢所致。” “举例一:北溟之海与鲛狄祖神(疑似掌握“水”、“冬”相关权柄)……” “举例二:东夷震木林与鸟夷神灵(疑似掌握“木”、“春”相关权柄)……” “举例三:关东群山与某位陨落神祗(疑似掌握“战争”、“战斗”等权柄)……” “举例四:西北云空……” “举例五:极南火山……” “这倒是跟我在东海看到的那份调查报告对应上了。”田籍心中确认道,“而且从举例的数量来看,东海之行后,调查员前辈没有停下步伐,还去天下四方的其他邪异之地调查过……” 至于首句的结论,当初羊角县时疫的经历,田籍早就见识过凶神“朱厌”力量外溢带领的后果,所以此时不以为奇。 不过举例完后,报告中的一句论述,却让他大吃一惊。 “阶段性调查发现,这种力量外溢现象,并非无意识行为,而是部分仙神的主观行为所致,证据如下……” “原来北溟、大泽的邪异力量,居然是仙神主动创造出来的?”田籍心中震动道,“我一直以为仙神距离凡世很遥远,不曾想祂们原来一直在关注着凡人生活的世界,并且以某种力量干涉之中……” “以力量干涉而非主动降临,这倒是跟游者圣人处于‘守静境’类似,不知道仙神层次的存在,是不是又处于比‘守静境’更高一层的维度世界,所以同样不能直接下凡……”田籍一时脑洞大开地想到。 他有种预感,一旦能搞清楚这里面的门道,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将会踏入一个全新的境界。 只可惜最为关键的证据部分,他再次因为权限不足,无法查看。 不免有些遗憾。 “毕竟涉及比圣人更高层次的仙神,估计调查员前辈查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他自己的境界至少也在圣人层次了,权限调高些倒是能理解。” 如今田籍踏入大能境界,对于各层次的力量差距,有比过去更为清晰的认知。 不到某种境界秩次,就难以领会相应境界的知识。 好高骛远的结果,很可能只会导致失德。 就好比他以大史氏的观星仪观看真实星空,结果不但什么都没记住,反而掉了一点理智值。 “这是调查员前辈对我们这些后来者的保护手段啊。” …… 第一份调查报告能显示的内容比较简短,田籍很快就将注意力投向第二份。 这份当前累计阅读数同样为1,不过内容却绝大部分都能显示出来,篇幅也长不少。 田籍扫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对有秩者入圣现象的研究,而且跟上一份报告的某些观点也存在关联,不由大感兴趣。 他现在正好卡在入圣的大关口前。 “仙神与凡人处于不同维度时空中。” “而各条有秩途径,可视为凡人登仙成神,迈向超凡的道路。” “其中秩一到秩三的巫者、方士,虽然掌握一定超凡力量,但终究是凡人之躯。这个阶段,以修养德性为主,为后续道路打好根基。” 看到这里,田籍仔细回忆自身经验,感觉的确如此。 而且因为他一直坚持修德为先的理念,所以根基打得无比扎实。 也就是秩三修德因为外部危机,不得不临危应变,这才出现了小小的瑕疵,导致理智值上限有微弱的不圆满。 比起普通没有明确修德概念的有秩者,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到了秩四以后,有秩者除了修德,还需开始构筑自身的‘道’,为后续登仙作准备。” “因为凡人登仙,相当于低维时空生物闯入高纬时空之中,很容易迷失在无穷时空维度的不可名状力量之中。” “这时候,只能依靠‘道’来锚定自身,方可继续前进……” “低维进入高维么……”看到这种颇有前世科幻语言风格的描述,田籍心中迅速理解了调查员前辈的意思。 就好比一个二维的纸片人闯入三维立体的时空之中,可能一滴雨水,一名路过的顽童,一只从角落里伸出的猫爪,就能带来灭顶之灾。 因为维度认知的限制,甚至连危险从何而来,如何发生,都无法准确认识。 而有秩者的“道心之器”,就相当于一本三维世界书店里的漫画书,能将二维的纸片生命暂时收容其中,至少有个安身之所…… 当然,仅仅是收容于“书”中,依然是二维纸片生命,并未真正进入高维的世界。 所以秩四凝聚“道心之器”后,有秩者还需入圣。 而入圣,则是为了“显圣”, 第六百二十八章 栽赃与遗忘 如果说秩四凝聚“道心之器”,是让有秩者成为低维漫画书中的某个纸片人角色,那么成为圣人,显现圣人之道,则是让这个角色演绎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让“读者”们认识他。 故事演绎得越生动有趣,越让“读者”们印象深刻,那后续登仙进入高纬度世界的成功率就越高。 至于这里的“读者”,可能是高纬时空中的高纬生物,也可能是某种时空大道法则。 关于这一点,调查员前辈无法给出准确答案。 但可以肯定的是,入圣显圣,是登仙的必经之路。 …… 看完最后一份调查报告后,田籍心中不禁陷入沉思。 “我的道心之器是风兽真符。若将之比作二维的书,那我这本书的故事,显然是跟游者御风之道有关。”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只御一气,显圣的难度反而要低一些。” “但也正因为单一,这样我的故事演绎出来,会单调,失真,甚至很难构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导致无法入圣……” “可若提高御气数量,不说这样凝聚真符难度太高,就算成功全御六气了,要显圣更是难上加难。” “按照梦蝶学派的真符归类,御气数量越多,真符越难凝聚。譬如传说中的‘开天’、‘补天’真符,其凝聚的过程,就跟创世神一类的存在差不多了。” “莫非还是得仿照深海那样,通过吞噬别人的真符,来提升御气数量?” “但总感觉这并非正确的方向,特别是这次在无邪道有所领悟以后……” 毫无疑问,这份调查报告,极大开阔了田籍探索入圣的思路,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虽然与此同时,也带来更多新的问题。 他决定离开宗伯府以后,到神魂空间好好跟月娥探讨一番。 对方登临秩四的时间比他长,接触过的游老也比他多,说不定能碰撞出新的思想火花。 …… 看完调查报告后,田籍等旁边晏腾先走一步,这才随后离开茅厕。 两人前后脚错开,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回程才走到半途,他却见茅越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晏大人,你这是……” “哎呀,我昨日可能吃错了东西,有点拉肚子!”晏腾不好意思道,“还是不跟你多说了,快憋不住了……” 言罢,晏腾捂着肚子往茅厕方向跑。 但擦身而过的瞬间,田籍分明见到对方对自己频频眨眼,当即会意,发动【知鱼】 “地字九十八号库房有封禁品丢失,有人看见你离开地字九十六号后,曾诡诡祟祟地溜了进去……” 九十六号与九十八号两间库房隔得不远,田籍尿遁出来的时候,也确实经过其门前。 但要说他进去里面,还是“诡诡祟祟”的模样,那就扯淡了。 且不说他根本没有进去的意图,他可清楚记得九十八好门前,可是有专门祝者看守的。 “是东宫的人。”晏腾提醒道。 “东宫……” 田籍目光微凝,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显然东宫那边见他要离开宗伯府,打算给他制造些麻烦。 诚然,这个栽赃手段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粗暴。 只要田籍能坦白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去了哪,做了什么,就能立即证明清白。 毕竟他真的没偷东西。 可问题是,他偏偏不敢坦白。 因为他们两人的行为,明显违规宗伯府的规矩,对于晏腾来说,更是严重渎职的表现。 一旦被发现,不仅仅是田籍受罚,晏腾也可能会丢官。 对方估计就是看中田籍私下有不可告人秘密,才设下如此简单粗暴的局。 不得不说,这次东宫那边还真赌对了。 “估计我身边也有他们安插的人,所以才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晏腾寒声道,“幸好我们足够谨慎,没有拿走实物。如今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正如他所说,不考虑神魂层面的记忆,田籍两人表面上只是碰巧一同来茅厕方便,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完全不怕被查。 至于神魂层面的问题,晏腾毕竟是临时强记的短期记忆,只要找地方藏起来,等上一段时间,自然就会遗忘。 到那时候他们再出来,宗伯府的人查不出两人身上问题,他们甚至还能反咬一口东宫,说怕被东宫迫害,这才选择藏起来。 “要遗忘到宗伯府手段查不出端倪的程度,我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晏腾分析道,“灵台伯你要多久?” “跟你差不多。”田籍道。 实际上,意识云位格够高,至少不下于亚圣级别,所以田籍倒不怎么怕被查。 归根结底,也不过一个地字级封禁品而已,不至于惊动秩六层次的大宗伯圣人。 主要的麻烦还是晏腾那边的记忆。 “我们藏到哪里去?”田籍问道。 “库房这里已经戒严,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至于外头,我今日负责轮值,你过来领取挑战奖励也是众所周知的事。若此时我们在外头晃荡,反而会惹人怀疑……”晏腾捂着肚子,蹙眉沉思道,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此时,库房方向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往这边跑来。 这下两人倒是不用纠结了,只能跑回茅厕的方向。 不过回到茅厕后,晏腾认为还不够保险,把心一横,拉着田籍往旁边的一池粪水里跳。 宗伯府茅厕有专门收集污物的池子,就在茅坑的后方。 “这能行吗?”田籍看着臭气冲天,墨绿发黑的池水,不禁脸色怪异。 他倒不是怕脏,只是这池污物并没有任何超凡力量,作为藏身之地,好像有些不太可靠 “有道是君子洁身自好,我们俩一个堂堂肆师,一个贵为伯爵,谁会第一时间想到我们会藏在污秽里面?” “这倒也是。”田籍失笑道。 祝者乃是讲究“礼”的体面人,这池粪水池虽然不含超凡力量,却是某种意义上的心理盲区。 加上田籍作为游者,本身就有屏蔽卜筮、查探类的方技,晏腾作为宗伯府的人,也有应对经验。 短时间内躲过搜查,成功率很高。 反正他们也只须躲一个时辰就够了。 …… 落入池水的瞬间,田籍暗暗催发风兽真符,在自己与晏腾身上,形成了一道薄薄的风膜。 这样不但能隔绝污物与臭味,还能将自身的声音屏蔽隔绝,进一步降低被外界察觉的可能性。 反正他与晏腾能以【知鱼】交流,不需要发出声音。 唯一美中不足,风膜虽然能隔绝气味,却不能遮蔽视觉。 甚至因为风气扰动,池水深处的污物被搅动得“翩翩起舞”,视角效果相当之“震撼”。 田籍不禁生出倒霉之感,怎么自己今天就跟茅厕彻底杠上了? 早知如此,刚刚进来的时候,就该试试逆走四步,念诵某位尊者名号,搞个转运仪式什么的…… 第六百二十九章 似曾相识 “少傅,你说此计能成吗?” 太子房内,三人正在守候库房那边的消息。 “殿下方向,臣已经布置妥当。”陈宛胸有成竹道,“田博闻一日不敢公开自己的秘密,就一日无法离开宗伯府。” “况且我收到线报,殿下不日将举行大朝会,商议整理北溟防线之事。” “由此可见,陛下眼下战略重心,依旧在北,只要我们能拖住田博闻的步伐,局势早晚会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 “如此便好!”太子安心点头。 但旋即他又抓住陈宛的手,问道:“对了,那张人皮面具不知少傅藏在何处,是否妥当?” “这可是拖住田博闻的重要赃物,可不能被宗伯府找到。少傅要不要拿出来再确认一下?” 陈宛哪里猜不到他的心思?当即板着脸,道:“殿下不是答应过我们,会彻底放下那位女刺客的吗?” 听到陈宛责备的语气,太子当即认错,表示面具少傅藏好就行,他不再过问。 “说起来,那张人皮面具还真是邪门。”太子轻轻叹气道,“我不想它还好。一旦念头起,就会忍不住想去看一眼,唉……” …… 大半个时辰过去后,随着上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田籍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通过【知鱼】方技,晏腾告诉他已经将看过的东西忘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谨慎起见,还是等够一个时辰再离开。 晏腾是宗伯府里的老肆师了,对于这里的查探手段相当熟悉,知道忘记到什么程度最保险。 田籍自然是听他的。 不久,天色暗下,上头传来的脚步声也变得稀疏。 忽然间,田籍感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回过头,却见晏腾闭目养神,没有任何动作。 更没有其他人在这里。 “莫非是飘来的污物?” 下一刻,一截尖刀突然出现在他胸前,挑起衣服前襟猛地往上一挑。 田籍措不及防,竟然被整个挑出了池水。 随即,他便见到一名陌生女性出现在自己面前。 正是对方将他拉出粪池! 田籍如今体格,堪比猛兽,对方只用一只手,就将他提起,力量不可谓不巨大。 而更重要的是,对方身上穿着祝者服饰,有秩四威压,赫然是一名女性肆师! “还是被发现了么……”田籍心中不禁直呼倒霉。 好在晏腾那边该忘的也忘得差不多了,他再稍稍拖延一二,应该能应付过去。 想到这里,他当即向对方见礼,准备胡诌一番拖延时间。 哪知对方却立即对他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 旋即,茅厕外头传来火光,再次有人靠近。 田籍收敛自身气息,一动不动。 同时暗暗猜测女祝者的身份。 “莫非她是晏腾安排的后手?” “不对,晏腾说过,此事为了保密,只有他一个人参与。” “那这女的是谁?” 这个念头一起,田籍心中莫名生出危险的预感。 这是来自【辨气】方技的提醒。 当下他也顾不得被发现的风险了,警惕问道:“足下何人?” “兄长,你不认得妾了吗?” 女子一边擦拭着沾染粪水的刀片,一边发出婉转清脆的声音。 田籍莫名有种熟悉感。 “你是……” 就在他迟疑的目光中,女子嘴角微微一翘,全身变得模糊一片。 随后他便看到女子的体型,从稍显丰腴的中年妇女,渐渐化为纤巧秀气的少女。 而她的面目,也最终定格成一张田籍无比熟悉,也无比惊讶,乃至于惊惧的模样。 桃腮杏面,眉目青涩。 赫然是已经死去了大半年的姜滢! “不,她不是姜滢!”田籍心中无比肯定道,“至少不是我先前认识的那个!” 他认识的那个姜滢,只是一介凡人,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位。 实际上先前知北楼悬停在临海城外时,他早就命令分身悄悄跑去城外姜滢的坟墓查探了一番。 那位姜滢的尸身早就化骨,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既然眼前这位不是他认识的“姜滢”,结合对方的秩次、途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正是参与刺杀原主的祝者刺客! 意识到对方是刺客,田籍再无多想,悍然催动真符发起攻击。 哪知对方动作比他更快,手指像变魔术般弹出锋锐刀片,瞬间抵到他脖子上。 看动作,赫然正是刺客手法。 更让田籍骇然的是,自己身上的纯真之气,对此居然毫无反应。 仿佛这片刀片是无形之物。 但这并不意味着刀片没有危险。 相反,他有种预感,一旦自己发动攻击,就算能伤到对方,自己恐怕也要发出不菲代价。 这是【辨气】方技的示警。 平心而论,女刺客动作虽快,但拉开足够距离,以田籍的手段,就算不能杀死对方,也不至于为被威胁到这种程度。 奈何女刺客现身之前,【辨气】方技毫无预兆,等田籍意识到危险时,两人几乎已经面对面站立了。 这意味着女刺客可能掌握着某种极为高深的匿藏手段,或者是封禁品等超凡物品。 “人家怕疼,兄长要是打疼了,会忍不住叫出声的哦。”女刺客见田籍双拳紧握,捂嘴轻笑道,“万一惊动外头守卫,兄长这边会有麻烦吧?” 她清楚我眼下的处境,恐怕已经跟踪了我不短时间。 田籍心中立即有了结论。 同时看对方打扮,显然在宗伯府中有明面身份。 这样一来,若对方以祝者身份去告密,自己与晏腾会有不少麻烦。 “看来除了手中的明刀,她还准备了另一手‘暗刀’,倒是好算计。” 意识到眼前刺客不能力敌,田籍便放弃攻击的打算,转而警惕问道:“足下既然自称是我故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这就是我的真面目啊。”女刺客指着自己脸蛋,一脸无辜道,”难不成兄长更喜欢刚刚那张脸?” 不知为何,田籍听女刺客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悦。 “足下的意思是,你跟我的故人长得一模一样?你该不会也姓姜名滢吧?” 女刺客却是神秘一笑,道:“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妾是姜滢,却又不是兄长见过的那位姜滢。” 田籍能感觉对方没有撒谎,不由得更迷惑了 只是女刺客似乎并不愿多说这个话题,改而嘀咕道:“为了避免兄长混淆妾与那些个庸脂俗粉,要不我还是取个新名号好了。” “叫什么好呢?” 第六百三十章 疏影横斜水清浅 “为了避免兄长混淆妾与那些个庸脂俗粉,要不我还是取个新名号好了。叫什么好呢?” 见女刺客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田籍只觉得对方在存心戏弄自己,不禁冷笑道:“要不你就叫作‘碧池’好了,碧绿的碧,池水的池。” “碧池?”女刺客轻轻皱眉。 她自然猜不透田籍真正的意思表达。 不过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感觉多半不是什么好名字。 随后目光扫到他身后黝黑发绿的粪水,当即露出怒容:“兄长便是这般轻贱于妾吗?” 田籍明显感觉脖子上刀片的力道,紧了几分。 但他不但不慌,反而对女刺客的脾性,有了大致的估量。 感性,冲动,情绪波动极大。 这正中他的下怀。 “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想到这里,他当即辩解道:“不要误会,我绝无辱骂你的意思。” “你且看,你闺中小名为滢,所谓‘滢’者,水清澈之貌也。以‘碧池’为表字,可不就跟你的闺名对应上了吗?” “是这样吗?”女刺客闻言明显一愣,“碧池碧池,池水碧绿透底,的确是水清澈之貌……好像是那么回事?” “怎么,你难道还怀疑兄长的诚意不成?”田籍不满哼声道。 “没有没有,妾怎么会怀疑兄长!”见到田猎神色不悦,女刺客居然有些慌乱,“既是兄长赐字,那妾从今日起,便唤作‘碧池’好了!” “这还差不多!” 田籍微笑点头,一副“我就大度地原谅你吧”的表情。 同时他心中再度对她的心理有了进一步的估量。 虽然不知具体原因是什么,但眼前这位女刺客,或者说碧池,似乎对他有种莫名的依恋。 “倒是跟原主记忆中,两人关系尚未疏远的时候差不多……” 这时碧池一直“碧池”“碧池”地念叨着自己的小字,不知为何,杏脸忽而一红,竟是露出羞涩之意。 田籍不明所以:“碧池你这是怎么了?” 便见碧池双目波光流转,含情脉脉道:“兄长给妾取小字,这是要跟妾完婚的意思吗?对了,妾记得兄长喜欢多水?难怪会想到‘碧池’这种小字……” 这下轮到田籍愣住了。 按照这个世界风俗,女子娶小字,基本都是跟婚嫁之事有关。 女子嫁人前不是必须要取小字,但取了小字,就基本是要嫁人了。 田籍自然不会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刺客,但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妨先虚与委蛇一番。 于是他“邪魅”一笑,道:“是啊,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妾当然愿意!” 碧池连连点头,目光迷离,浑身不住颤抖,脸蛋红得跟醉酒一般。 不过让田籍失望的是,即便到了这个份上,对方手中的刀片依旧十分稳定,没有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情绪稍稍平复一些,碧池迫不及待地问道:“兄长打算何时与妾完婚?” “这个嘛,按理说怎么着也得有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流程。”田籍继续胡诌道,“就算咱俩不讲究这个,至少也得择个良辰吉日,请师长亲朋见证吧?” “这样算来,估计得再等上个十天半个月吧…” “不行,太久了!”碧池急切摇头道,“妾等不及了!” “那你想什么时候?” “要不现在就完婚吧?”碧池目光期待道。 “现在?这里?”田籍看了看身前的茅房,“会不会太……刺激了一些?” “此地环境确实糟糕了一些。”碧池叹气道,“但兄长放心,妾动作会尽量温柔,不会弄疼你的!” “这……” 平心而论,如此美貌少女,如此氛围,说出如此暧昧的话,足够让人脸红心跳。 但偏偏来自【辨气】的示警,却越来越强,让田籍瞬间警惕起来:“那个,我先搞清楚一件事,你说的完婚,跟我理解的是一个意思吗?” “妾记得阿母说过,完婚就是夫妻二人结为一体,不再分离!”碧池脸色陶醉道。 “具体怎么结合?” “当然是妾将兄长吃到肚子里啊。”碧池理所当然道,“这样咱们不就彻底融为一体了吗?” …… 田籍用了极大毅力,才维持住表情没有崩掉。 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碧池究竟是单纯的年少无知,还是具备可怕的腹黑属性。 但不论如何,这样的“完婚”,是万万使不得。 感受到神魂中越发尖锐的示警,他当即开口道:“慢着,就算别的风俗咱们不讲究,可夫妻结发这一步,总不能也少了吧?” 言罢他还煞有其事地补了一句:“结发夫妻,不结发怎么算夫妻?难道你阿母没有教你?” “结发么,阿母倒是说过……”碧池露出为难脸色,似乎也认可田籍的说法。 这时田籍又道:“你应该知道我身边还有别的女子吧?” “知道。” 说到其他女子,碧池神色瞬间冷下。 这也让田籍再次确定对方应该暗中观察了自己不短时间。 “我跟他们都结过发了。” 此言一出,犹如重磅炸弹,炸得碧池脸色瞬间数变,有愤怒,又不甘,有难过,极尽纠结。 “那就先结发!” 碧池冷哼一声,用另一只手挥向腰间长发,裁下一小缕,递给田籍。 而田籍趁着对方注意力落在自己结发动作的时候,暗暗撤掉了包裹晏腾身上的风膜。 “虽然有点对不起晏腾老头,但为了活命,只能如此。”他心中默念道。 下一刻,晏腾愤然从污水中跃起,骂骂咧咧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撤掉那层风气,你这是要粪杀老夫吗!” 晏腾突然跳起,粪水四下飞溅。 碧池下意识躲开污秽之物,连带手上刀片也稍稍离开了田籍脖子半寸举例。 这半寸距离,是生与死的差距。 田籍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立即对碧池发动【吹息】。 后者措不及防,身体微微一僵。 等她恢复过来时,田籍硕大的拳头已经到来。 嘭! 田籍这一拳,用尽全力,将碧池纤巧单薄的身躯直接轰飞,撞破茅厕的夹板,而后狠狠砸到不远处的一堵土墙上。 但这还未完。 他又立即催动逐日真符,接连挥出数道白虹贯日剑势,将土墙直接推倒,砸入地面,直接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如此凌厉攻势,就连身后的晏腾也忘记了愤怒,看得目瞪口呆。 但田籍仍嫌不够,一边催促晏腾赶快配合攻击,一边发动风兽真符的蛊惑笑声,对坑中的碧池进行神魂层面的打击。 同时又祭出催耕骑士团,挥舞着数百风戈,往坑中投射。 “打,给我狠狠地打!”田籍对满场的催耕骑士下令道,“让你还想吃我!” “看我不把你砸成碧池酱!” 第六百三十一章 脱困 “还是跑掉了吗……” 田籍站在土坑边缘往下看,目光微凝。 他刚刚可谓将自己现在能用上的最强手段,全都用上。 就连晏腾也紧随其后配合发动祝者的攻击手段。 他在粪水下的时候,就得到田籍提示,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在如此烈度的攻击下,就连田籍自己都没有信心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只可惜烟尘消散后,坑中却并没有预料中的碧池酱。 这让田籍再次确定,对方有某种极为高明的隐匿手段。 “好在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 田籍看着手中的一缕黑发,若有所思。 刚刚结发只是做做样子,他并没有使用古巫的止风之法。 如此危险的敌人,他怎敢与她结发? “头发是死物,我的【知鱼】无用。”田籍心中思索道,“倒是可以回去让彰之兄以大史氏的【钩沉】方技试试,看看能不能挖出碧池的根脚……” 这边战斗如此激烈,宗伯府内的守卫、祝者自然都没吸引了过来。 不过有晏腾出面应付,田籍并不需要忧心。 这时候,晏腾早已经将该忘掉的记忆完全清空,不惧大宗伯以下的查探手段。 既然他们不怕查,那就轮到东宫与陈氏头疼了! 正好将“刺客”的事情,全推到他们头上。 …… “可恶!” 城郊某处溪边,碧池用溪水清理伤口,目光幽愤。 刚刚田籍的攻击来得又快又猛,毫不留情。 她虽然最终以秘法逃离,但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阿母说得对,男子终究是靠不住的,只能靠我们自己!”碧池咬牙切齿道,“果然要留住博闻兄长,只能将他彻底吃下肚子!” “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上你的当!” …… 刺客的事情自有晏腾应付。 田籍拜别老肆师与乐仁后,终于得以离开宗伯府,重见天日。 回到知北楼后,众人自是一番嘘寒问暖,打听这段时日他们三人经历了什么。 当得知田籍差点栽倒在刺客手中,妫鱼等人吓得面无血色,纷纷要求田籍近段时间不要离开知北楼。 田籍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知北楼有鬼壳碎片,有诸侯之剑,还有一众帮手。 若是碧池敢来,定叫她有来无回。 安抚好众人后,田籍立即找徐昭帮忙,试图从头发上查出碧池的来历底细。 甚至还让茅越老头以痕检之法检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众人一番施为后,徐昭最先有了结论,道:“虽然依旧查不出她的来历,但我可以确定,她不是祝者。” “这是为何?” “齐地祝者祭祀八神。”徐昭解释道,“而我们大史氏研究星迹命数,对八神中的‘星辰主’并不陌生。” “她若是祝者,我不可能会认不出。” 说到这里,公子昭语气一顿,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是星辰主出现以前的祝者……” 田籍在宗伯府里看过上过传说典籍,知道“星辰主”的信仰,至少有五百年历史。 如果后一种可能成立,那便意味着碧池至少有五百岁的年纪。 这自然与他看到的不符。 作为游者大能,他对年龄的认识不仅仅是外表,更有神魂特征的观察。 双方境界相同,他不大可能搞错。 更何况茅越通过对头发的检查,也给出相同结论。 碧池的年纪就跟田籍描述的一样,不可能超过二十岁。 大概率是二八年华。 “那就怪了。”田籍皱眉道,“难不成她是从本世界远古时代穿越过来的穿越者?” “但这样却又无法解释她为何跟姜滢长得一模一样……” 田籍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时放下此事,专注于消化这次宗伯府之行的所得,以及继续提升知北楼的防御体系。 有如此手段的刺客,绝对不能让她有机可乘,对自己以及身边的人下手。 …… 数天后,右相鲍去易带着齐皇的圣旨,来到城外的知北楼。 这次齐皇给出两道旨意。 其一是终于允许知北楼进入临海城,以便驻扎到田籍的封地,灵台。 其二则是决定单独召见田籍。 “总算等到这一刻了。”田籍心中微叹道。 他们这一路北上,披荆斩棘,不就是为了能见齐皇一面,为南边的人们求得支援吗? 这时候,负责传旨的鲍去忽而易屏退左右,示意田籍上前说话。 田籍也有些好奇为啥右相会亲自来一趟。 毕竟传旨这种事,完全可以让龙字营的紫龙卫代劳。 让当朝右相出面,有些小题大造了。 “本相这次来见灵台伯,是替太傅传一句话。”右相低声道。 “哦,不知太傅大人,有何赐教于我?” “太傅说,灵台伯不惜己身,为南人之事奔波,足可称为义士。”右相转述道,“然则陛下重利,灵台伯若以田氏同族之义来劝说,只怕会适得其反。” 田籍这下听明白了,这右相以及他身后的太傅,是特意过来提点自己的。 当然,他没有膨胀到认为自己天资出众,表现亮眼,所以得到了这两位当朝重臣的青睐。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年初之时,当时对于是否出兵南下救援,临海朝堂一共分成三大派别。 其中右相与太傅,是属于“速救”一派。 这一派背后,是六儒之一的“鱼熊学派”,讲求人心道义。 大概因为自己的行为符合对方的道义与主张,这次才特意来提点。 想明白这点,田籍也不多客套,当场请教道:“不知我该如何对陛下言利,方可成事?” “陛下之利,大半在北。”右相直言道。 “在北?”田籍皱眉道,“我所求在南,陛下却心向北方,这怕不是要南辕北辙了?” “然也。所以灵台伯不妨以退为进,先北而后南。”右相捋着胡子,意味深长道,“正所谓欲要取之,必先与之嘛……” …… 再次进入梧桐宫,田籍却不需要再跟着谁的身后。 如今他贵为诸侯之一,哪怕只是低级的“伯”,也有了执圭的资格。 手中执圭,他踏入宫门,直接就被传送到某处书房内。 相比起上次进来,他如今作为游者大能,更能体会道梧桐宫远超凡俗的气息。 甚至好要超出宗伯府一筹,有种难以言表的玄奥气息。 “据说梧桐宫直接来自海外仙山底层的‘桐海’,这跟只是仿造仙山某一层的宗伯府以及梁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若传说为真,那这齐国皇族先祖,恐怕跟海外仙山,有某种联系。” “或许这也是一种仙神对凡世的干涉方式?” 田籍想起最近新看的调查报告,一时脑洞大开。 “灵台伯来了啊。” 一道威严浩渺的声音从书房上方传来。 田籍当即收敛思绪,躬身下拜。 这是齐皇的声音。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与皇言利 “坐。” 齐皇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田籍抬起头,见到书房二层阁楼上,那位紫袍皇者,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地图前。 地图东西方位与现实方位完全对应,上北下南。 不知是否巧合,齐皇面向地图,正正是面向北方。 不过田籍最为关注的,还是齐皇的气息境界。 上次进宫,他只有秩二,根本看不穿对方的高低深浅。 如今他自己登临秩四,也见识过一些圣人,眼界早就提升。 眼前大齐的皇者,赫然是一位祝者途径的亚圣,秩五小宗伯。 当然对于齐皇而言,小宗伯就只是秩次之名,非官职了。 田籍安坐下来后,齐皇才再次开声:“听闻卿在宗伯府中,与陈宛有过一番切磋,你以为他如何?” 一上来就要问这么尖锐的问题吗? 田籍心中吐槽不已,面上恭谨答道:“公子宛乃当时大才,人称‘王佐’,名不虚传!” 如此敷衍的回答,齐皇自然不满意,立即追问:“比之卿如何?” “公子宛胜田籍百倍!”田籍回答得毫不含糊。 “他既胜卿百倍,却为何屡屡败在卿手下?” “这个……侥幸侥幸。” “卿欲欺君否?” 听到齐皇语气有些不悦,田籍连道不敢,而后斟酌解释道:“可能,臣我进步得比较快,所以最近稍稍超过了公子宛?” “不过以公子之天赋,迟早会反超我的!” 齐皇闻言,“哈”的应一声,田籍竟听不出对方这位满意还是不满意。 片刻后,齐皇再次发问:“那你比太子如何?” 田籍一时无语。 这齐皇的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难回答。 莫非这种将臣子逼入墙角的追问方式,是他崇尚的御下之术? 只是无语归无语,齐皇问话,总要答的。 “殿下是储君,臣是臣,这君臣之间,不宜相比,也无法对比。”田籍认真答道,“若真要必,殿下只能对标陛下了。” “当然了,目前而言,殿下肯定是比不上陛下的!” 齐皇听到这个滑头的解释,顿时失笑:“卿的意思是。为臣者,你比陈宛强,为君者,朕比太子强?” 田籍点头称是。 齐皇紧接着道:“那陈宛当太子少傅,卿也要当朕的少傅,教朕如何当天下之主咯?” 要不是齐皇用戏谑的语气说这句话,田籍差点想躲入神魂空间了。 最后等待片刻,确定对方真没有发怒,田籍才定定神,继续道:“臣自然没这等本事。不过有一事,倒是有些心得体会。” “说来。” 这时田籍已经整理好思路,当即长身而起,朗声道:“想必陛下已经听说,臣等北上临海都府前,曾经在高陆都有过一段不太愉快的经历。” 田籍顿了顿,见齐皇没有回应,这才接着道:“高陆与平原是邻居,是兄弟之都,可谓唇亡齿寒,本该守望相助。” “前番黑水大军跨过陌河北上,平原公子怀信与龙尉二话不说,南下驰援,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 “只可惜当轮到平原都罹难之时,高陆侯不但没有以德报德,反而生出狼子野心,意图以紫龙卫为要挟,逼迫公子怀信当傀儡,助他吞并平原都之地。” “高陆侯如此算计紫龙卫,算计公子,不但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更是视陛下之乾纲为无物啊!” 说到这里,田籍再次停顿,等待齐皇反应。 他这番话,等于在齐皇面前告了高陆侯一状。 却不仅仅是代表他个人,更有平原都众世家,以及千千万万对王师翘首以盼的平原人。 只可惜,齐皇依然面向北方,没有言语。 田籍心中轻叹一声。 这次入宫告御状,大都是老肆师与乐仁的交托,以向齐皇表明平原都之窘迫。 他受人所托,总要先尽尽人事。 只是如今看来,果然如右相等人所说,齐皇根本无心理会南边的事,诉苦再多,也是无用。 于是田籍决定不再浪精力在这上面,语气忽而一转,道:“所幸后来我等得到封禁品天密一四八相助,才终于摆脱困境,来到陛下面前。” “哦?卿说的莫非是‘三剑’之一的诸侯之剑?” 见齐皇终于有了反应,田籍赶紧称是,而后以赞叹的语气道:“说起这诸侯之剑,只要集齐五种可靠之士为凭,便是臣这等庸碌之辈,都能做到震慑四境,号令一地,将气焰嚣张的黑水法家轻易弹压。” “若是由圣明天子执掌更强大的天子之剑,想必匡正诸侯,扫平海内,天下归心,指日可待矣!” 田籍语气激昂,仿佛对齐皇一匡天下的景象无比向往。 不过下一刻,他却语气有些遗憾:“只是臣曾听闻,这天子之剑,需要以山河为利刃,以诸侯各国为脊背,还要附以阴阳四时,政令德教等等素材,方可铸造成功。” “那些务虚之事且不论,如今大齐五都失其二,四境不宁,山河不全,臣惶恐这天子之剑,成剑之日,遥遥无期啊……” 这次未等田籍说完,齐皇却率先打断:“呵呵,这手以利言义之术,可不像卿过去所为,想必是有人在入宫前加以提点吧?” “让朕猜猜,是右相?还是太傅?嗯,多半两者都有。” 被齐皇说破心思,田籍也不尴尬,干脆坦然承认:“义与利并非必然矛盾,若取义之时,能同时得利,何乐而不为?” “就好比臣,拯救平原都众人,是为道义。可与此同时,臣也得到了知北楼,得到了诸侯之剑,可谓大发利市。此二者同时发生,互不矛盾,众人也没有任何非议,反倒相当支持。这是为何?” 田籍长长一拜,郑重道:“正是因为臣所取之利,符合众之所利,故而便也合了人心道义啊!” “哈哈哈……”齐皇仰天长笑,第一次在田籍面前流露出明确的喜悦之意,“卿此言,倒是很合朕的胃口。”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进入东宫,为朕教导太子?” 田籍再次婉言推辞。 齐皇也不多劝,转而说起了此次召见的正题:“平原田氏与临海田氏,同气连枝,自然不能不救。可眼下北溟局势不容乐观,一旦大军南下,鲛狄趁机发难,万一皇都有失,怎么办?” 果然如右相之言,齐皇之利,首重在北。 田籍心中了然,微微抬高视线。 这一次,齐皇终于转过身来,正脸俯视着他。 第六百三十三章 防北之策 梧桐宫外,一辆漆金的华贵马车上,端坐着两位华服重臣。 正是当朝太傅与右相鲍去易。 因为梧桐宫只能凭借特制的令牌凭证直达某处,臣子不得允许,无法随意去到任意一个房间。 所以两人干脆守候在宫门外,等待田籍出来。 这时太傅开声问道:“你之前见灵台伯,已经交代妥当了吧?” “已经将太傅之言悉数转达。”右相恭谨道:“只是方向虽然给出,但如何发挥,如何将陛下的注意力由北转南,终究是要看灵台伯自己的本事。” “那若你是灵台伯,当如何应对?”太傅问道。 “太傅这是说笑了,我若有办法,何至于到今天这般田地。”右相苦笑道,“如今陛下指派我到北边整理防务,却又让左相掌管粮草钱库,加以钳制,分明是让我困身北边,顺便切身体会北边之艰难,不敢再轻言南下……” “你呀你,就是为人太过刻直,不群不党,所以才屡屡被动。”太傅叹气道,“你看那邹氏,与陈氏一直眉来眼去,迎合圣心,在朝堂上可谓顺风顺水。”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右相认真点头道,“只是所谓本性难移,让我刻意逢迎别人,却是做不到。就算一时做到,也难以长久。” “也未必要逢迎。”太傅捋着胡子道,“可以找志同道合,又颇有实力的人为助力嘛。” 右相目光一动,恍然道:“太傅意思是,让我借助灵台伯的力量,从北边脱身?” “确实,灵台伯如今实力地位,足以跟陈氏临海这一支叫板,自身所为与我们不谋而合……” 右相沉吟片刻,却又摇头道:“太傅有所不知,北边虽然是疥癣之疾,却因鲛狄坐拥天时地利的优势,想要彻底解决,相当艰难,就算有灵台伯相助,短时间内,我也未必能够完全抽身出来……” 这时候,宫门忽然洞开,两人见田籍徐徐走了出来,便让仆人上前邀请给上车一叙。 马车接了田籍,往回走了一段后,右相才开声问田籍道:“不知灵台伯今日有何收获?” “陛下相当重视北防。”不出两人所料,田籍如此说道,“我向陛下力陈南边不容有失,陛下则言不解决北边之患,不可南下。最终陛下许诺,只要我能平定北边之患,他就立即派兵南下。” “果然还是如此。”右相长叹一声,神色略显失望。 不是对田籍失望,而是对固执己见的齐皇。 太傅却问道:“那灵台伯打算如何解决北边之患?” “我答应陛下,一个月之内,必定能解决问题。”田籍自信道。 “一个月?!”老成如太傅,听到如此大话,也不禁失声。 右相更是以半是解释,半是责怪的语气道:“灵台伯一回来就进入宗伯府清修,恐怕对北边形势变化不太了解。” “自从前段时间大泽异动后,北溟的潮水越发高涨。过去所谓的百里防线,只剩下五十里。这还是白天的的模样。” “一旦入黑,潮水能直接淹到十里关城下。守军与鲛狄细作的厮杀声,据说连梧桐宫都内都能听到!” 右相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能够让年少气盛的灵台伯惊醒过来,认清现状。 哪知田籍却轻笑道:“右相说的这些,陛下在宫中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陛下跟你说了?”右相闻言更是不解,“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还……” “因为我确实有信心在一个月之内,重铸北边防线,甚至比过去的百里防线还要稳固。” “此言当真?” 见田籍自信满满的模样,右相与太傅对视一眼,一时间竟看不出田籍是自信过头,还是真有信心。 …… 这之后,田籍回到已经迁入灵台的知北楼,足不出户。 不但他自己不离开,就连楼中众人也在他严令之下,不许离开灵台范围。 如是三天,公子昭忍不住问他道:“博闻你就打算一直不离开了?” 田籍郑重点头,道:“彰之兄也知道,那名女刺客隐藏极深,相当难缠,唯有在自己封地内,我能施展诸侯之剑的全盛威力,不怕她来。” “可你答应陛下的事情,怎么解决?”公子昭担忧问道,“这几日入宫议事,我可是听到许多大臣贵族讨论此事,就连太傅也向我打听过几次你的动静。” 公子昭改任灵台令后,虽然主要工作没有变化,但终究名义上归入了史官序列,免不了偶尔出入朝堂,以备齐皇随时咨询。 “放心,我已经让另一个‘我’去处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田籍解释道,“况且我等留在这里,也并非无所事事。” “哦,你在图谋什么?”公子昭饶有兴趣问道。 “赚钱啊!”田籍认真道,“虽然知北楼储备充足,可几百号人坐食山空,总归不是事。” “可钱从何来?” 田籍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朝天上拱了拱手,神秘一笑:“我最近正在做一笔天大的买卖。” …… 到了这个月下旬,临海都天气越发寒冷,已经下起了雪。 不过北溟的海水虽然也寒冷似冰,却终究未曾结冰,反而因为潮水越发泛滥,导致鲛狄劫掠的问题比往年更为严重。 鲛狄不但熟悉水性,更自小生活中在寒冷的极北群岛。 在冬天南下劫掠,不但不怕寒冷,甚至比之他们家乡,还要感觉温暖舒适一些。 往年一到冬天,鲛狄成规模南下,都是对临海都北防一次考验。 今年鲛狄的天时地利更胜过往,这个问题更为严峻。 于是初雪不久,齐皇终于召集了一次大朝会,议题便是讨论今冬北防之策。 而在这个议题之中,最为焦点的,自然是半个月前,灵台伯田籍对齐皇许下的诺言。 一上来,左相邹无忌率先发难,道:“陛下,灵台伯这半个月以来,足不出户,俨然不将防北之事放在心上。这也就罢了,臣今日翻看查看这半个月以来百里防线支出,居然比往越足足增加了十倍!” 言罢,左相让主管钱粮的官员上呈奏折,以佐证自己的说法。 “这还只是半月开支,若长此下去,国库迟早要亏空啊。”左相一脸痛心疾首道,“只怕有人以整理防务为名,行贪墨之事!嘴里说的是道义,心中想的全是生意!” 如今北溟防务有右相全权负责,左相这番话,明显是冲着他去的。 于是朝中众人的目光,下意识望向了另一边的右相鲍去易。 第六百三十四章 名利双收 说起来,自从陈氏与平原都赌斗输了以后,加上后来封禁品失窃的麻烦事,太子与陈氏是彻底在宗伯府中困顿难以脱身了。 失去盟友支援,左相邹无忌很是低调隐忍了一段时间,直到今日大朝会,才终于再次向政敌发难。 当然,他敢于当众发难,自然是掌握了真凭实据。 此时众朝臣见齐皇看过账目后,眉头轻皱,立即明白左相的这手证据,大概率是真的,不由更是好奇右相如何解释。 莫非真如左相所言,所谓道义之说,只是私下贪墨的掩饰? 右相见齐皇投来询问目光,不敢怠慢,当即上前恭谨道:“启禀陛下,左相说臣这边开支激增,确有此事。” “那钱粮都用到哪里了?” 齐皇声音沉凝,不见悲喜,却让人压力重重。 “都用到灵台伯那边了。”右相不卑不亢道,“准确地说,灵台伯手中有一种神兵利器,能极大克制鲛狄的鱼骑,甚至能深入海中数十里猎杀。” “他说只要钱财用度足够,就能成规模地制造,彻底扫平临海城以北,近两百里的海防。故而臣将手中的用度,全都投到了他身上!” “哦,果真有此事?”说到具体的北防事物,齐皇明显来了精神。 不过这时候左相邹无忌却开声质疑道:“若灵台伯所说的利器果真有此神效,那为何旬月过去,北边战火一直不曾停息?” “这还不是因为我们申请钱粮用度之时,左相的人处处丢难的缘故?”右相却是针锋相对地指责道,“若放开来让灵台伯制造此神兵利器,此时北边防线,鲛狄鱼骑早就跑没影了!” 被右相反咬一口,左相自是不忿,再度要发难。 只是这次右相却不接招,反而效仿对方先前做法,直接传召防线相关守将上朝,作为证人。 很快,众人便从守将们的口中得知,灵台伯能制造一种与游者御气符结合的神魂骑士,不但有秩三威力,本身奔袭速度也比鲛狄鱼骑还要快,甚至能追平入水化尾的鲛狄王族。 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名为“催耕”的神魂骑士,擅长水战,能昼夜不停战斗,不知疲倦,不消耗粮草。 临海朝堂上的权贵大臣们,对鲛狄鱼骑的速度、水行优势一点不陌生,甚至为此头疼了很多年。 此时听闻守将描述,立即意识到,若不是守将们集体撒谎,那这催耕骑士,还真的很有可能解决困扰多年的北患啊! 齐皇此时更是听得双明发亮,不断向守将们打听催耕骑士的细节。 左相一派见状,心中大呼不妙。 齐皇的脾性,众人都有所了解,一旦涉及北边的事,其他所有事情的优先度都要往后排。 照此下去,恐怕右相一派很可能会凭借灵台伯的手段,压过他们这一派。 于是左相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挑刺道:“话虽如此,但这催耕骑士,每一头的造价居然高达百金,这也贵的太离谱了吧!” “左相此言,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右相早有准备,当即接过话头,“灵台伯说催耕骑士造价之所以如此高昂,原因有二。” “其一是原材料当中,需要特定途径的秩二神魂,且只限于人族。这点在临海都中难以寻找,所以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成本压不下去。” “其二则是此灵台伯曾师从孙峻野一段时日,此法正是孙峻野所授。他虽得孙氏授权,制造此物,但当中核心阵法,需要孙氏帮忙提供,故而又是一大成本。” “原来此物来自孙氏那位天纵奇才的老瘸子,我就说怎么听上去有些熟悉!”未等左相应答,齐皇却是先抚掌大笑,“不过灵台伯能在孙氏基础上加以改进,适应北溟状况,也是大才!” “既然此物有此物有此奇效,那咱们就该加继续大力度!” 言罢,齐皇当即下旨,要求朝中上下,调集资源,配合灵台伯生产催耕骑士。 不但包揽他的制作原料,甚至连神魂原料也为田籍解决。 陈国不是跟天阳开战吗? 就从陈国那里调运过来! 实在不够,临海城中有秩者死囚,杀掉一批,总能再挤出一些。 总之一句话,倾尽大齐之力,帮助灵台伯生产催耕骑士,多多益善! 左相一派见状,知道再无转圜余地,一时脸色难堪。 …… “世上最暴利的生意是什么?”知北楼上,田籍对帮助制造阵法部件的众人自问自答道,“其一是以朝廷名义垄断的买卖;其二是军械买卖,发战争财。” “而比这二者更暴利的买卖,则是我们如今所做的,以朝廷名义垄断的军械买卖,奉旨发战争财!” 正如田籍所言,自从知道了催耕骑士针对鲛狄鱼骑的妙用后,齐皇当即动员全国,至少是动员了临海皇都,全力支持田籍生产。 如此倾国之力支持下,田籍手中的催耕骑士团迎来了一波前所未有的爆发性增长。 当然,当中绝大部分他都是卖给齐国官方来使用的。 而相应地,他则收获了高额的回报。 什么需要孙氏帮忙,成本高昂,自然是他为了保密而胡诌出来的。 实际上如今核心技术全掌握在他手中,孙氏想要低成本制造无头战士,反倒要来求他帮忙。 所以齐国朝廷支付给他的费用,绝大部分都入了他的口袋。 田籍现在已经不能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了。 每日进账,何止千金? 有时候金钱不足,甚至还以各种珍贵材料、药材、宝物来抵充,极大增加了知北楼的储备。 …… 田籍漫天开价,除了保守秘密需要,还有一重考量,就是怕齐皇对催耕骑士索求太多,自己忙不过来。 只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齐皇的狂热程度。 不管田籍提开价多高,提出什么奇葩的材料需求,齐皇都会第一时间满足,根本毫不还价。 只一条,田籍按时按量交货就行。 这样一来,田籍短时间内,累积到了一笔从未敢想象的巨大财富,他估摸着就算今后知北楼几百号人躺平不干活,也足够后半辈子的花销了。 他甚至从齐皇的私库中,得到了一点名为“绳泥”的超凡物质,一种在《九土注》中,被匠辛夫排在四隅土之上的珍稀土壤。 据说有一定修复肉身伤势的功效,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珍稀是毋庸置疑的。 …… 随着财富累积到空前巨大的程度,田籍喜悦之情渐渐变淡,心中反而渐渐生出隐忧。 齐皇对此事如此狂热,如此不计成本,他隐隐感觉,对方所图甚大,甚至超出了右相与太傅的预期。 恐怕仅仅是解决城北防线的隐患,并不能满足齐皇的野心。 第六百三十五章 野心与乱命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不是我田籍不努力 “还是因为你墨烟身怀鲛狄王族血统,所以对北边有所顾念?!” 齐皇这番话说得相当之重,不少朝臣闻言,都吓得脸色发白,忐忑地看向墨烟。 墨烟首当其冲,同样不好受。 皇者之怒,圣人之威,两相叠加,非常人所能承受。 全场之中,也就左相神色最为轻松,阴恻恻地指责墨烟深受皇恩,却思恋北地,以下犯上,应该要严惩一番,以儆效尤。 毕竟紫龙卫鲲字营当中,可是存在不少混血鲛狄。 以狄治狄,是齐皇的战略国策。 当中最看重的一条,便是忠心。 若人人都像墨烟这般表现,那还得了? 就在此时,一道雄壮的身影挡在了墨烟身前,直面盛怒的齐皇。 “怎么,知北侯也要劝朕从长计议吗?” 齐皇望着突然出列的田籍,神色不渝。 “陛下误会了,臣与墨闾副绝无忤逆陛下的意思!” “是吗?那卿倒是给朕好好说一说,你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齐皇眉头挑起,仿佛田籍要是说得不好,便会降下雷霆之怒。 田籍当即拱手道:“陛下,诸位大人,墨闾长说鲛狄久居北溟,熟悉地形,容易设伏,虽然有长敌人志气的嫌疑,但总归是客观事实,对不对?” “别的不是,单论这鲗船,擅于匿藏于深海,再配合来去如风的鱼骑,便是强如鲲字营的鲲船,也历来不敢贸然深入,是也不是?” “那又如何?”左相邹无忌立即讥唇反驳道,“你灵台伯的催耕骑士战力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只要你等配合鲲船出击,区区鲛狄伏击,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 “哈哈,左相此言说到点子上了!”田籍不怒反笑,朗声道,“我这催耕骑士,能克制鲛狄鱼骑,配合鲲船作战,说不定还能反过来压制埋伏的鲛狄鲗船。” “可是再好的神兵利器,总得到要达到一定数量规模,才能发挥作用吧?” “如今我虽然制造了大量催耕骑士,可都被左相收入国库作为军械储备,光凭我自己的积累,根本不足以征伐鲛狄王庭重地啊!” 左相闻言,心中大呼不妙。 田籍这番话,相当于告诉大家,不是他田籍与墨烟不努力,是他左相太抠门,导致他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平心而论,在采购催耕骑士一事上,左相虽然不是全无私心,但大体上还是尽心尽力为齐皇办事。 譬如他意识到新出现的催耕骑士,今后必将成为影响军中力量平衡的重要因素,故而有意将大部分催耕骑士的掌控权,运作到自己派系的将军手中。 甚至还私下补贴了大量钱财,尽量让自己人掌握更多力量。 反正这些催耕骑士最终都用于北边战事,符合齐皇目的,后者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节,反而还会认为他邹无忌克己奉公。 至于收入国库不给田籍接手……这钱都给足你田籍了,货物当然归买家所有,哪有买家付了钱,货物却给卖家使用的道理? 只是此时此刻,田籍在这节骨眼上提出这种无理要求,左相却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因为他熟知齐皇的脾性,知道这位皇者,从来不怕臣下提要求,特别是钱财货物上的要求。 只要臣下能办事,办好事,哪怕漫天开价,他都能容忍。 相反,臣下若是消极任事,置身事外,哪怕从无索求,譬如徐国公族,也只会惹来齐皇的不快。 可以说,田籍这一手,正正切中了齐皇的心中喜恶的关键。 依照经验推断,齐皇肯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想到这层,邹无忌心中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他先前可是在催耕骑士上投入了半身积蓄啊,如今田籍轻轻一句话,就让他的努力陪作嫁衣。 莫非墨烟刚刚故意顶撞陛下,竟是两人早有预谋,故意引我入局? …… 正如邹无忌所料,听到田籍诉求后,齐皇当即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表示国库中储备的催耕骑士,田籍要多少拿多少,其他任何人不得阻挠。 但与此同时,却让田籍当场立下军令状,必须亲自带兵出征,奋力杀狄,不得推诿。 其后更是以祝者盟诅的仪式,彻底断绝田籍与墨烟的退路。 齐皇赏赐的时候,慷慨大方,但惩罚不臣的时候,同样不会手软。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 回到知北楼后,墨烟闷闷不乐。 “我知道朝堂之上,博闻是为了保我,才答应齐皇乱命。”墨烟望着田籍道,“可是我们真的要带兵出征吗?” 妫鱼等人也紧张地望着田籍。 兵事自古就是凶事,谁会希望见到自己亲人出征?还是北溟这等邪异之地? “我当然是不想去的。”田籍无奈道,“只是如今当众立下军令状,更有陛下亲自主持盟诅,我们便是不想去,也只能去了。” “都怪我!”墨烟语气自责道,“是我连累了你……” 田籍当即安慰道:“就算你不劝,我迟早也要想办法劝说的,结果都没差。” “只是如今回过头看,包括你我,包括太傅、右相,我们所有的人,都低估了齐皇陛下对北方的执着。” “是啊。”公子昭闻言感慨道,“这段时日陛下找我咨询星象之事,也多与北方有关。我总感觉,比起大齐的江山社稷,陛下仿佛更在意极北的异域,真叫人费解……” 田籍微微点头,深有同感。 旋即他对众人道:“陛下一心北征,除非我等叛离齐地,否则此战无可避免,大家还是为我与墨闾副多多祈福吧……” 话音刚落,田籍立即注意到三道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分别是妫鱼,阿桃,以及公子昭。 于是他瞬间了然,这三人是真正听懂自己的意思了。 想必今后他不在的时候,知北楼应该能继续屹立于风雨之中,直到他归来。 至于墨烟,原本以两人默契,她应该也能会意。 只是她还沉浸在自责的情绪,已经对远征的抗拒中,此时反而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田籍见状,也没有当场点醒她。 反正两人今后同行,她迟早会知道他的打算。 此时迷糊,反而还能掩人耳目,让他后续计划更加顺利。 …… 这之后,齐皇打开国库,田籍也毫不客气,将这段时间为齐皇炼制的催耕骑士直接要走了一大半。 若非他神魂容纳空间有限,他甚至想全部拿走。 即便如此,他神魂中的无头战士总数,也达到了惊人的两千之数,实力直接碾压了当初的孙坡。 反过来说,若是孙坡当初有这等军力,何须什么庙算诡计?直接平推过去,就能灭了梁国。 这就是中陆霸主与小国在底蕴上的差距。 一旦前者不顾后果全力爆发,后者根本无可抵挡。 对于这些新增的催耕骑士,田籍选择破了铜环,直接炼入神魂之中。 这意味着这部分催耕骑士,今后将成为他的私有物。 入了他口中的东西,哪会再吐出来? 反正从齐皇先前态度看,根本不在乎东西在谁的口袋里,只要能为他办事即可。 如此准备数日,田、墨二人与知北楼的一众亲友依依惜别,在寒冷的冬日,正式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第六百三十七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就是鲲船的内部么……真壮观!” 田籍望着琳琅满目的机关构件,纵横交错的宏伟梁柱结构,由衷发出赞叹之声。 齐皇这次挥师北上,兵分三路,每一路都安排了一艘鲲将级别的鲲船作为主力旗舰,供主将乘坐。 田籍与墨烟独领一路大军,自然也分得了其中一艘。 自从见识过鲲船的奇特外观后,田籍一直对其内部构造充满好奇。 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这艘鲲将级的体积,比之他见过的鲲兵级还要大上一圈,田籍感觉其体量,足以比得上前世一个标准田径运动场了。 如此庞然巨物的内部,大部分是人造的结构,多为金属与木料的混合。 但当中动力结构与外壳部分,却是某种他说不出来历的超凡物质,据说当中有学宫的技术,是圣人所造。 不过鲲船的控制中枢,却是一座标准的祝者祭坛。 实际上,负责驾驶鲲船的船长与船员,全都是大齐祝庙的祝者。 田籍作为主将,只能对祝者们发号施令,却不能直接参与对船只的操控。 当然,他作为游者大能,无法在祭坛上“跳大神”,就算让他参与,也不知该怎么做。 “鲲船是国之重器,如此设计,倒是能防范落入外敌之手,反过来祸害齐国。”田籍心中了然道。 如此观摩了小半日,田籍渐渐熟悉了这种精巧机械与原始巫祝的混搭画风,便不以为奇了,转而仔细绸缪后续的计划,以确保万无一失。 期间墨烟倒是经常路过祭坛,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让一众祝者们紧张不已。 最好还是在田籍劝说下,才有所收敛。 但她私下,时不时为田籍后续计划,是不是真的要侵略鲛狄。 对此,田籍却回以神秘一笑,表示自有安排。 墨烟对田籍信心十足,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所以虽然猜不透田籍安排,但却立即明白对方不告诉自己,恐怕是为了保密。 于是她便继续假装不知,时不时往祭坛外围溜达一圈,吓唬吓唬那般祝者。 …… 鲲船行驶速度远程普通船只,很快就远离陆地,深入北溟。 在鲲船内部,北溟的邪异常力量被一定程度上隔绝,哪怕是普通人,也能正常起居生活。 若非战事,倒是一次不错的异域之旅。 但因为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所以众人心弦大多紧绷,气氛难免压抑。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运气好,还是因为鲛狄猜到了这艘鲲船上有大量催耕骑士,田籍这一路行驶了十日,居然没有遇到任何鲛狄阻拦。 甚至连侦查的斥候都没有碰到。 反观另外两路,已经遭遇了大大小小十余次战斗,各有损伤。 于是理所当然地,田籍这一路行程明显领先于另外两路,已经有孤军深入的苗头了。 船长祝者,同时也是此路的监军见状,立即提醒田籍,问他是不是停下来缓一缓,等待后续两路跟上,再往前走。 田籍当场拒绝,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陛下乃千载难逢的雄主,如今命我等宣齐礼于海外,正是敢为前人所不能的空前功绩,怎能迁延耽误,有负陛下所托?” “只要我催耕骑士大军一到,彼辈茹毛饮血的蛮荒海族,还不是望风而降,乖乖献上人口疆土?” “你等若是再这般畏首畏尾,休怪本将无情,将你等丢下海喂鱼!” 祝者们闻言,哪敢再多言,全都老老实实回去开船。 他们此行虽然肩负着对田籍监督职责,但这种监督,只限于田籍违反盟诅,消极避战的时候。 如今田籍分明奋勇往前,一心杀敌,他们自然没有任何理由阻拦,只能听从主将号令。 否则,就轮到田籍反过来拿他们问罪了。 …… 如此又走了数日,田籍这一路距离齐地,已经有上千里之遥,真正意义上的深入北溟。 这一日傍晚,鲲船途经一处连绵的礁岛附近,终于发现了鲛狄的踪迹。 实际上,这片海域,已经属于传统的鲛狄势力范围了,遇到鲛狄部落不足为怪。 遇不到反而稀奇。 既然遇敌,自然不能放过。 不过这时候主将田籍却命令船中兵士安坐于内,他带着墨烟出战足够了。 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 这些礁岛面积不大,故而此战依然是水战为主,他手中的两千催耕骑士更适合发挥。 而且这里毕竟只是一处小部落,连秩四层次的敌人都没有,他一人加上墨烟足以应付,没必要让士兵们去送死。 对此,船中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总不能说主将爱惜自己这些士卒的性命,有何不对吧? 而且确实如田籍所说,他的本事应付这等小部落,不在话下。 …… 随后战事的发展,也如众人所料,田籍与墨烟指挥两千催耕骑士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这片小礁岛群,只用了一刻钟,就结束了战斗。 这一刻钟,并非催耕骑士歼灭鲛狄的速度。 实际上大军尚未登岛,对方部落酋长就当场请降。 只是因为岛屿之间需要通过游泳过去沟通,酋长不得不亲自过去一一说明,以防各岛出现误会,这才花了一刻钟。 这之后,田籍与墨烟便收起大军,直接悬浮于海面之上,等待部落酋长与众长老们上前,接受投降后的安排。 主要是一些仪式信的事物,以达到“宣齐礼于异域”的目的。 但就在众鲛狄刚刚下水不久,海面上异状突生。 起初,海面上突然出浮现出奇异的黑影。 其蔓延范围之广,不但远超小小礁岛群,甚至也超过后方远处的鲲将级鲲船。 田籍见状,立即带着墨烟升空警戒。 但就在此时,难道黑影突然冲出水面,而后张开血盘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尚在升空中的田籍两人,吞噬入口,而后重新落入海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论岛前鲛狄还是后方鲲船上的齐人,全都一脸懵逼,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比惊骇。 等反应过来时,田籍两人早就没了影,连同那海中巨兽一头消失在海面。 只有层层激荡的如山巨浪,诉说这刚刚的那一幕惊魂。 鲛狄一边惊恐归惊恐,此时见巨兽带走了强敌,却没有理会他们,不知哪位长老表示,这是祖神庇佑,召唤海中异兽来杀死强敌。 这个说法立即得到众狄一致认同,于是原本还仓惶投降的鲛狄,在不断脑补祖神庇佑之下,居然开始反攻远处的齐人鲲船。 至于齐人一方,虽然不至于惧怕区区鲛狄小部落,但鲛狄不可怕,刚刚那头惊鸿一瞥的海中异兽,却是真的骇人啊! 就连知北侯这样的强者,也来不及反应,就被拖入海底,九死一生。 他们这些人如何抗衡? 于是船长祝者不得不下令先行撤退,离开这片危险的海域,再图后续。 第六百三十八章 界逆鲑 滑腻,温软,幽暗。 这是墨烟此时的全部感受。 要问她怕不怕,当然是怕的。 如此幽深海渊,如此庞然大物,如此恐怖威压,作为一名才秩三层次的有秩者,根本无力抗拒。 不只是她,就连身边的田籍,游者大能,恐怕也未必能与对方抗衡。 唯一让她感觉安心的,是田籍的宽厚大手由始至终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曾松开片刻。 于是缓过神来,她渐渐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他们在一场稳操胜券的战斗中,选择孤身出击,并且如众人所料,轻松逼降敌人。 到这一步为止,不管从哪种角度来看,都没有人能挑出毛病。 然而就在胜利即将降临的前一刻,他们却被一头强大的海中异兽吞噬,拖入了海底深渊。 这个意外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甚至包括身在其中的墨烟。 但从“意外”的角度来说,这个“意外”其实也不算让人特别意外。 毕竟这里是北溟深处,鲛狄横行的海域。 祖神的力量,海中的异兽,各种可怕的存在出没于此,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齐人之所以要打造鲲船,不就是为了应对这种不利的远洋环境吗? 只能说,此战知北侯与墨闾长运气实在太背,居然在一场本该无惊无险的战斗中,遇到了神出鬼没的强大北溟异兽,出师未捷身先死……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墨烟,自然知道以上版本说法纯属扯淡。 因为身边的田籍,根本一点都不慌。 “博闻,这一切,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吧?”墨烟好奇道。 “当然。”田籍轻笑道,“我们作为这一路的主将,意外身亡,远征自然无法再进行下去。而且我们是‘战死’在远征路上,并非临阵脱逃,临海那边的亲朋不会受到牵连。” “哈哈,你果然从不会让人失望!”墨烟欣喜笑道。 但很快她又想到个中细节:“这假死脱身之法,虽说我们两人在北溟深处,不怎么担心日者卜筮,可毕竟鲲船上有那么多人见证,若是后续被有心人调查,难免会露出破绽……” “船上不会有破绽的。”田籍自信道,“有一位春秋师已经为我们【曲笔】掩饰。至少半年之内,不怕有人发现。” “春秋师,星命大能……你是说伯兄?” “除了他还有谁?”田籍失笑道,“不然你以为彰之兄为何特意来为我们送行。” 墨烟这才想起,他们这次出征,自己兄长还真花了半天时间,跟众人一道送行至海边,亲眼看着他俩登船。 虽说可以理解为兄妹朋友之情,但墨烟深知他脾性,经田籍提醒,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彰之兄的【曲笔】,不但能为我们掩饰痕迹,也能确保船上的人会稍稍经历‘波折’,但最后都能安全回家。”田籍解释道,“先前我们路途如此顺利,也是这个原因。” “总之我们这一路的远征王庭之旅,就到此为止了。” “不会有任何人为齐皇的野心,付出生命代价。” “嗯嗯!”墨烟重重点头。 …… “我们接下来去哪?” 免除了后顾之忧,墨烟开始思索今后去向。 短期之内,他们肯定不能回齐国了,甚至也不宜出现在人族国度。 “夏晦岛。”田籍毫不犹豫答道。 “夏晦……等等,你是说……”墨烟一时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我们这就去找你阿母。”田籍微笑鼓励道。 墨烟脸色数变,有意外,有感动,有惊喜。 不过她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忍耐激动心情,冷静问道:“夏晦岛在极北,距离此处还有好几千里远,途中各种可怕异兽难以估量,我们如今没有鲲船代步,如何去啊?” “我们虽然失去了鲲船,但不是还有它嘛!”田籍拍了拍身下湿软的“坐垫”,笑道:“正式给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来自北溟之海的老朋友,界逆鲑!” 原来他们两人此时容身的海中巨兽,不是别物,正是当初田籍探索巨人游老遗藏时,结识的巨鳌幼生体! 或者说,它就是巨人遗藏的本身。 当时田籍获得遗藏权限,打算销毁痕迹,而巨鳌宝宝则处于蜕壳的关键时期。 最后两人达成协议,田籍不毁掉遗藏,而巨鳌宝宝则帮田籍取得逐日真符,以及答应蜕壳以后,在北溟之上为田籍服务一段时间。 如今完成蜕壳的巨鳌,气息彻底稳定在了秩五,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有些拗口的名号,田籍勉强给它音译为齐语的“界逆鲑”。 按照界逆鲑的说法,它依然属于巨鳌一族中的小年轻,但在北溟之海上纵横游弋,没有任何问题。 至少比鲲将级的鲲船还要强不少。 毕竟鲲船只是死物,而巨鳌有意识,有海中经验,知道如何绕开比自己强大的异兽领地。 当然,到了它这个层次,比它还强大的异兽,其实已经不多了。 甚至同级别的异兽,也很难攻破它厚重庞大的外壳,防御力极强。 这也是为什么田籍有信心,带着墨烟去极北之地的夏晦岛。 …… 之后路上,田籍两人不时与界逆鲑交流,了解它的过往,以及各种海中奇闻。 界逆鲑告诉田籍,他先前给墨烟介绍自己,其实没有完全介绍对。 严格来说,它并非来自北溟之海。 不论大泽还是北溟,都只是它为了躲避龙伯国的坏蛋,而临时栖身的地方。 它真正的家乡,是一片名为“归墟之海”的地方。 “归墟之海,是一切海流终结之地,也是仙人们栖息的仙山所在。”界逆鲑自豪介绍道,“过去仙山鼎盛之时,一共有五座,由我们巨鳌一族负责承托。” “只可惜后来龙伯国人发了疯似地猎杀巨鳌,说要抓巨鳌之壳卜筮,以对抗他们灭族的危机。为此甚至不惜与仙人们对抗。” “最后双方对抗过程中,其中两座仙山不幸坠落归墟的乱流之中,如今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田籍两人听界逆鲑讲述过往,仿佛在听某种虚无缥缈的传说,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实在是对方所说的“故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层次。 要不是对方真实气息有秩五层次,他们甚至会以为在跟一位异想天开的顽童在聊天。 “那你的家乡归墟之海,究竟在哪里啊?”墨烟好奇问道。 “距离此地北边很远很远,比极北群岛还要远。”界逆鲑答道,“就算是我,也得游很久,才能回去。” “至于你们……”界逆鲑心性率直,没有客气,“以你们的当前的实力,就算花一辈子都去不了那里。”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夏晦岛 在深海中潜游,不知日月。 而藏在界逆鲑身躯中,更难以感知外界。 田籍只能依照感觉,推断大概过了五六日左右,界逆鲑的速度突然放慢,最终完全停了下来。 “怎么,前方有强大异兽出没?”田籍紧张问道。 “不是。”界逆鲑解释道,“你们要去的那座大岛,就在这前面不远了。只是那附近有种我不太喜欢的感觉,要不你们还是自己过去吧,我就在这附近等你们回来。” “你不喜欢?”田籍略一思索,便了然。 夏晦岛属于鲛狄王庭势力辐射的极北群岛之一。 鲛狄一族得其祖神力量的庇佑,王庭更是重中之重。 这便导致夏晦岛附近,存在着强度极高的祖神力量。 如界逆鲑这样的深海异兽,自然不愿意接近。 不过田籍还是谨慎确认道:“且慢,你说的‘不远’,具体还有多远?” 经过这几日交流,他已经深刻意识到在对世界尺度的感知上,双方有多大差距。 包括但不限于时间、距离,大小、强弱…… “按你们人族的标准,大概五十里左右吧。” “五十里么,还好还好。”田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个距离还在他接受范围之内。 …… 暂时拜别界逆鲑后,田籍祭出风兽真符,载着自己与墨烟御风北行。 在北溟邪异环境中,特别是临近夏晦岛的区域,绝大部分假符都失去了威力,只有天字级的符勉强还能发挥一点左右。 想要长时间远距离奔袭,只能依靠真符。 两人一路飞行,身后不远,还有一个巨人虚影化作流光,踏海追随。 正是田籍的巨人分身。 先前分身一直隐藏在鲲船之中,直到田籍与墨烟“意外身亡”,他才趁机离船,登上界逆鲑,一直跟随到现在。 这次深入北溟探索,风险极高,田籍自然要带上分身行动。 …… 游者大能御气,五十里很快就走完。 不过谨慎起见,在即将靠岸的时候,田籍改用天字级阴气行符,将三人化作一团浓密海雾,徐徐往岸上飘去,以免引起怀疑。 此时正值寒冬,夏晦岛这里的气温比中陆要冷得多。 岛上不少山头银装素裹,被白雪覆盖。 但让三人啧啧称奇的是,夏晦岛的港口,并没有如其他海域一般被浮冰阻塞,反而有一条直通外海的宽阔水道,确保船只能正常航行。 田籍以前世的键盘地理学知识猜测,这附近可能有一道温暖的洋流,融化了冰盖。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鲛狄祖神庇佑之地,说不定这是某种神迹显现。 但不管真相如何,因为港口没有封冻,此地哪怕在寒冬腊月,依旧船只来往不断。 港口码头上的吆喝声,买卖声此起彼伏,显得相当繁忙。 田籍仔细观察了一阵,这里面除了鲛狄与混血鲛狄以外,居然还不少属于人族的脸孔。 “这些人族、混血多半从事刀口舔血的买卖,走私矿石、人族奴隶等禁品,已经算比较老实的了,野一点的,甚至就靠劫掠过往船只为生。” “当然,商人与海盗的身份,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调换。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们冒着巨大风险来到此地,自然是为了追逐暴利……” 自从知道夏晦岛有生母的线索后,墨烟没少在狐字营的谍报中查阅这里的情况。 如今都派上了用场。 …… 不过真正踏上夏晦岛的那一刻,墨烟却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田籍关心问道,“可是祖神力量影响到你了?” “没有。”墨烟摇摇头,神情有些别扭,“我只是想到,阿母既然不是真的被鲛狄劫走,那她为何过了这么些年,却从不回来看我一眼,连书信都没有?” “你说有没有可能,她根本就不想再见到我?” “若是如此,我此番主动去寻她,岂非自作多情?” 见墨烟纠结不已的模样,田籍不由笑道:“就算她真的不愿再见你,又如何?你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去不去找她,完全是你自己的事,与其他人都无关。” “若是她与你母女相认,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不认……”田籍摊手道,“那你就当了却一桩心事,从此不再累心呗。” 墨烟闻言一愣,随即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道:“是啊,我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娃了。想我堂堂墨烟女侠,天下之大,想去哪就去哪!” “这就对了。” 田籍点点头,旋即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 随后田籍让分身先行隐藏起来,自己则与墨烟乔装一番,打扮成一对行商夫妻,混入码头附近的集市之中。 其实墨烟的淡蓝肤色,在这里非常常见,并不需要特别修饰。 只有田籍这张人族脸孔,才有些麻烦。 但随着深入集市,两人发现多虑了。 集市之中的人族,从口音、服饰等要素划分,大体上分为两类。 第一类是中陆的齐、徐、陈三国人。 中陆距离这里最近,根本就是隔海相望,这并不奇怪。 但令田籍没想到的是,另一大类,居然是断发纹面的南荒人。 此地距离中陆,将近万里之遥。 而中陆距离南荒,也差不多这个距离。 两地可谓天南地北,大量南荒画风的面孔出现在此地,由不得田籍不吃惊。 而且听这些南荒人言谈,居然大多是夏晦岛的本地居民,而非过往商人。 便见墨烟若有所思道:“先前我们在薪城短暂停留时,我曾听改火道的人提及,火正国公族之一熊蛮氏,一直认为他们先祖是北方之帝的后裔。有部分人为了寻根问祖,不远万里来到极北,融入鲛狄,渐渐组成了一支熊氏。” “我们曾经抓捕的熊铎兄弟,可能就是出自这里。” “原来如此。”田籍摸摸自己的寸头,忽然感觉自己完全可以不加掩饰,大摇大摆地走在集市大街上。 因为他如今的外表,也非常“南荒画风”。 …… 两人在集市上走了一转,打听到不少情报。 虽然墨烟生母的线索毫无头绪,但还是得到了两条重要情报。 其一,夏晦岛的鲛狄已经知道了齐人三路大军来犯消息。 其二,夏晦岛上至权贵,下至平民,对此不但不慌,反而在岛上神殿祭司的号召下,纷纷踊跃投军,打算到战场上杀敌立功,取悦祖神,正是士气如虹。 这一圈走下来,田籍充分见识到夏晦岛民风彪悍,且个个耐寒,人人擅泳,恐怕随着入冬天气转冷,他们的主场优势会越发明显,齐军胜算极低。 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神力四者叠加,带来的质的差距,就算加上田籍带领的两千催耕骑士,也不见得能改善多少。 籍两人不禁更加庆幸自己及时从远征中抽身出来,没有听从齐皇乱命。 …… 当夜,两人找到一家人族面孔多一些的客舍投宿。 因为两人明面上是夫妻身份,所以多花了一些钱,要了个单间。 只是没想到推开房门,床榻上且已经坐着一位身段妖娆的女子。 第六百四十章 意外的故人 “田营副,墨闾长,真巧啊……” 妖娆女子从榻上站起,款款向两人走来。 明**人的脸蛋上,流露出戏谑笑意。 “我没有打扰到你们亲热吧?” 墨烟脸色一红,随即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拔剑。 田籍按住了她,而后对女子拱手问道:“夫人此来,可是要为陛下捉拿我们二人?” 妖娆女子,赫然正是已经大半年不曾露面的临海卫狐字营营长,齐皇的夫人之一,青丘夫人! “是有如何?”青丘夫人笑意不改,反问一句。 田籍心中微微一沉。 这次假死脱身的计策,他自忖已经计算了各种意外情况,只是没想到最后运气如此不济,居然遇到了青丘夫人。 这位狐字营营长大半年前出海执行秘密任务,田籍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直到今天,依然停留在鲛狄王庭附近,而且好巧不巧,也在夏晦岛上。 他记得青丘夫人是日者秩四易道家,虽然卜筮力量在此地被鲛狄祖神力量干扰,但双方同处一岛,有心算无心,还是难保不会被发现。 田籍作为游者大能,固然能屏蔽对方卜筮,可墨烟却不能。 “这有些麻烦了……” 田籍心中飞快思量道。 正面搏杀,他有分身帮忙,当然不惧怕青丘夫人。 但问题对方作为紫龙卫营长,齐皇爱妃,身上不可能没有类似于天字级封禁品的保命手段。 不清楚对方有什么后手,盲目发动攻击,容易中对方陷阱。 毕竟日者,最擅长卜筮料事,提前针对布局。 青丘夫人敢于站在两人面前,自然是料定田籍两人不敢对她动手。 “怎么,我不在的时候,陛下换新营长了?”见两人神色戒备,青丘夫人秀眉挑起,“还是我这个狐字营营长已经指挥不动二位了,田营副,墨闾长?” 见对方故意以紫龙卫中的军职相称,田籍心中一动,感觉事情可能未必如自己想象那般糟糕。 于是他正色道:“夫人当然还是我们狐字营的营长。只是夫人若是打算给陛下当说客,我俩恕难从命,只好挂印去职了。” 言罢,两人当场取出营副、闾长铜营,放到青丘夫人跟前。 后者却是看都不看脚下铜印,微嗔道:“我说你们二位,好歹算我狐字营得力干将,怎么此番行事如此冲动?就算陛下此战考虑不周,难道你们就不能用更妥当的方式,来完成陛下目标吗?” “夫人的意思是……”田籍与墨烟对视一眼,等待下文。 青丘夫人反问道:“你们可知我为何远渡重洋,来到此地?” 田籍两人摇头。 “正是为了帮陛下兵不血刃,平定北患啊!” …… 随后在青丘夫人的讲述中,两人知道了她这半年来的经历。 正如大齐朝堂拉帮结派,有不同的利益团体,鲛狄王庭内部,同样不是和气一团。 在王庭之中,名义上的至尊者,当然是鲛狄王,也就是鲛狄口中的大墟圣王。 大墟圣王之下,还有两位实权王者,分别称为左右贤王。 “鲛狄王庭三岛,最北的令正岛是神山祖地所在,普通鲛人不能上去,所以绝大部分鲛狄,都生活在另外二岛。”青丘夫人解释道。“其中右贤王的势力盘踞在禺强岛,而我们当下所处的夏晦岛,则属于左贤王屠护。” “按照鲛狄风俗,左尊于右。理论上左贤王是大墟圣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比圣王子嗣都要高一等。” “然而因为某些历史原因,如今大墟圣王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幼子,被右贤王牢牢控制,隐隐有后来居上的态势。” “所以这些年来,左右二位贤王越发不对付。” 听到这里,田籍两人哪还不明白,青丘夫人打算利用鲛狄左右贤王的矛盾,加以离间。 若是夏晦和禺强二岛的势力无法凝成一体,鲛狄王庭自然就无力南下骚扰齐地。 墨烟当即拱手道:“只要不动干戈,就能解决北患,墨烟自然鼎立相助夫人!” “你倒是说对了。”青丘夫人意味深长地笑道,“此事我还真的需要你们二位相助。” 原来鲛狄左贤王屠护,虽然一直不满右贤王的举动,但他骨子里是个传统的鲛狄保守派,比起政敌,他更加忌惮南边强敌大齐。 所以不管这半年来青丘夫人如何笼络,他始终不肯真心投靠,哪怕仅仅在大齐与王庭之间保持中立,都做不到。 半年前青丘夫人设局抓捕的那名鲛狄王族,正是右贤王一个儿子。 青丘夫人来到王庭三岛后,将之送给左贤王当人质,后者却居然一直秘密扣押,并没有拿出来威胁政敌右贤王的意思。 如今青丘夫人已经对笼络左贤王屠护不再报以期望。 “莫非夫人是打算让我们二人刺杀屠护?”墨烟问道。 青丘夫人立即上前捂住她的嘴,提醒道:“此地有鲛狄祖神庇佑,屠护不仅仅是鲛狄左贤王,夏晦岛统治者,同时也是岛上神殿的祭司长,能够直接借得神明力量,你们恐怕刚刚出门,对方就会派精锐围上来!” 言罢,青丘夫人居然掏出几枚精美耳环作为卜筮工具,快速起卦,直到确认安全,才松开手。 墨烟见她如此郑重,同样警惕,赶紧收起出去莽一波的念头。 田籍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己念头泄漏,【知鱼】问道:“夫人的计划是什么?” “唯今之计,我们必须在夏晦岛这里扶植一位愿意投靠大齐的王族,哪怕不能取代屠护,至少也能旗鼓相当,有所牵制。”青丘夫人分析道,“能牵制住夏晦岛,王庭力量便去了一半,剩下一个右贤王,我们对付起来,也能轻松许多。” “可屠护那么多兄弟姐妹子嗣,我们选择哪一位入手?”田籍问道。 青丘夫人摇头道:“屠护为人素有有贤名,得贵族与平民爱戴,那些健在的兄弟姐妹不会明着背叛他的。” “不过我这半年暗中调查,却意外发现左贤王还有一位血亲,被他秘密囚禁多年。” “双方必有大仇,若能将其救出,或许有机会策反,为我大齐所用!” …… 搞清楚了青丘夫人的意思,田籍两人暗暗商议一番,决定留下帮忙。 若是此事能办成,不但有利与齐国边境安宁,减少战事,两人凭借此番协助之功,甚至不再需要躲藏起来,能够跟随青丘夫人光明正大地回到临海都。 齐皇奖赏不奖赏倒是其次,至少功过相抵,能免除不少后续麻烦。 “夫人所说的这位王族,不知如今被囚禁在何处?”田籍问道。 第六百四十一章 贤王选秀 “夫人所说的这位王族,不知如今被囚禁在何处?”田籍问道。 “我卜筮推算了半年,却始终无法确定其准确位置。”青丘夫人说着自己的失败经历,嘴角却微微上翘,“不过也正因为一直推算不清,我反而确定了那人的真正藏身之地。” 听到对方矛盾说法,田籍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岛上的神殿!” “正是。”青丘夫人赞赏地看了田籍一眼,“神殿内,鲛狄祖神的力量投射最强,我推算不到内里情况,理所当然。” 青丘夫人随后告诉两人,鲛狄神殿,除了专门的祭司以外,哪怕普通王族,都不能随意进出,平民更是想都别想。 不过有一种情况是例外。 原来左贤王屠护有一个奇特的习惯,每逢大战之前,必定要搞一次选秀大典,挑选新的妃子,随驾出征。 若参选者成功入选殿试环节,不但能进入神殿,就连其家族之人,也能获邀入殿观礼。 “夫人不会是打算让我去选秀吧?”墨烟仿佛想到某些难以接受的场面,黑着脸连连摇头,“我是粗人,只会打打杀杀,那种搔首弄姿的事,我干不来!” 田籍也立即附和,表示此事万万不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大不了他们继续跑路。 让自己女人去选秀当别人妃子?脑子瓦特了吧! 青丘夫人见状,捂嘴轻笑道:“两位放心,就算墨闾长想去,估计也没戏。” “因为这屠护选秀,从不选女的。” “他好男风。” “哈?!” 墨烟微微一愣,随即看向身边清靓白净的田籍,当即柳眉倒竖,头摇得比刚刚更为坚决。 甚至下意识踏前一步,将田籍挡在身后。 仿佛护食的母猫。 只要青丘夫人敢说出让田籍去选秀,她就立即翻脸。 让本女侠的男人去选秀当别人妃子?有病! “田营副确实是上佳人选。” 青丘夫人欣赏地打量着田籍,并在墨烟即将发飙之前,语气一转,指着门外道:“但咱们这里,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嘛!” 墨烟顺她所指,便见一名体型比田籍更为高壮的小巨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其身上隐隐散发秩四威压与灼热气息,低头跨门而入,房内温度仿佛也升高了几度。 正是田籍的巨人分身! 原来刚刚见到青丘夫人露面的瞬间,田籍就暗暗命令分身往这边赶来。 一旦双方谈不拢,三打一,起码脱身的机会大很多。 当然,如今自然是不必你死我活了。 这是青丘夫人啧啧地打量着巨人的雄伟身姿,道:“如我所料不差,这位朋友应该是善于御阳的游者大能吧?” 田籍点点头,道;“莫非屠护好这一口?” “鲛狄一族体格普遍偏矮小敦实,但他们的审美,偏偏最喜欢威武雄壮的武士,不论男女。”青丘夫人解释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屠护从小体虚,特别怕冷,所以最喜欢气血旺盛的阳刚男子。” “这位朋友既然擅长御阳之道,阳气热烈温暖,正是屠护最爱,说不定有机会摘得桂冠!不知是否愿意帮忙?” “他一切听我的。”田籍含糊解释道。 青丘夫人闻言,这才认真多看几眼巨人分身,而后恍然抚掌:“这样就更好了!” …… 决定了人选,青丘夫人便立即给巨人,或者说是给田籍普及鲛狄的一些风俗禁忌以及屠护的个人喜好习惯,以便巨人在接下来的选秀大典中,少走弯路。 其中她特别强调,进入神殿之后,千万不能说太冷啊,冷死之类的话。 就算心中是这样想的,也千万不能宣之于口。 因为鲛狄祖神掌握冬、水之类权柄,又别称为冬神。 这种抱怨寒冷的话语,是对神灵的大不敬。 …… …… 数日后,夏晦岛征兵之事告一段落,选秀大典紧随而来,如火如荼地展开。 岛上各处,不少一心想往上爬的男子纷纷报名初试,展示自身魅力。 这当中,又数混血鲛狄以及人族的比例最多。 因为先前的征兵,鲛狄军方基本只挑衅纯血鲛狄,他们这些血统不正的“异族”想从军立功,非常困难。 倒是这个选秀大典,对身份血统没有限制,是他们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按照惯例,选秀的前十名,不但能成为左贤王的入幕之宾,当中的前三甲,甚至能随王出征。 若途中伺候好了左贤王,吹吹枕边风,说不定就有机会担任一官半职,独自带兵出战。 左贤王对自己的男妃们,可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 相反,还很鼓励妃子们为他征战。 如果立得战功,加上妃子身份,升迁的速度甚至比正常从军的纯血鲛狄还要快。 毕竟这是左贤王的心腹之人。 当然了,选择走这种“非常之路”,便意味着必须接受男风的习俗。 除了少数真心好此道的人,绝大部分人选择走这条路,都是因为除此以外,再无路可走,只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以成就无上之功。 虽然大部分有更好门路纯血鲛狄,对此事嗤之以鼻,但怎么说呢,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有野心,有毅力的人。 特别是那些上天无门的“异族”。 于是仅仅是初试的第一天,就有近两千人报名参加。 最终经过一轮严格筛选,只有四十人脱颖而出,进入复试。 而巨人分身,赫然在其中。 …… “这初试主要考校形貌、气质、神韵这些外在的东西,熊阳能够入选,不出我所料。” 青丘夫人赛后总结道。 熊阳,是巨人分身参加选秀的化名。 在青丘夫人的悉心打扮之下,他彻底放弃了齐人相对文质彬彬的外表,断发纹面,彻底转向粗狂豪放的南荒画风。 青丘夫人说如此方能最大限度地展现熊阳的男性阳刚魅力。 反正在鲛狄眼中,南荒人因为有定居此地多年的族群,且两边天南地北,历史上不存在战争纠纷,比恩怨难了的中陆人更为亲近。 这是一个潜在的加分项。 以“熊”为氏同样也是考虑到这点。 田籍三人想到青丘夫人是这方面的专家,自然都听她的。 毕竟她当年也是选秀入宫,这才成为齐皇侧室夫人不是? “不过接下来的复试,就不一样了。”青丘夫人提醒道,“复试里,秀男们可就要真正动真格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复试角力 嘭! 一道混血鲛狄身影狠狠摔落地上。 随即场边裁判高声道:“这一场,熊阳胜!” “承认!” 巨人分身,或者说熊阳朝地上的对手拱拱手,而后在旁人或是惊艳,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中,施施然走到场边休息,等待下一轮挑战。 连上这一场,他在复试对战中已经连胜三十八场,在四十名秀男之中,暂时与另一位选手并列第一。 如此惊艳的表现,不但引来全场关注,就连抽空来观摩的左贤王屠护,也将目光投到他身上。 得当将来的恩主关注,本是件让人激动不已的事。 但熊阳却似乎没有察觉,自顾自地揉按身上各处来放松肌肉,为下一轮挑战作准备。 他这番表现,自然引来不少选手以及观众的非议,说他在左贤王面前故作姿态,吊起来卖。 不过熊阳全都充耳不闻,只专注于复试本身。 很快,下一轮比试来临。 这一轮比试,也是熊阳的最后一轮。 而他的对手,正是那位同样连胜三十八场,与他暂时并列第一的秀男。 “你就是来自南荒的熊阳吧!” 一名体格不下于熊阳的蓝色巨人冷声道。 熊阳抬头打量,发现对方居然是一名纯血鲛狄。 而且还是鲛狄中难道提供高壮的异类。 当然,这在鲛狄审美观中,是巨大的优势。 熊阳点点头,坐到凳子上,没有跟对方多废话。 只是对方却明显还有话说,依旧保持站姿,居高临下道:“实话告诉你吧,此番选秀,我家族对于冠军势在必得,将来我出将入妃,也是要当王下的第一人。你若是识相的话,后续比试就乖乖认输,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巨人猛然抬头,目光如炬,声音清朗,“否则你家族就对我不客气?笑话!选秀之事,有王见证,大家各凭本事比个高低便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巨人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音量极大,全场都能听清楚。 这无异于将对方的威胁公之于众。 后者下意识扭头看向不远处关注这里的左贤王。 左贤王头戴黑色王冠,全身包裹在厚厚的大袄之中,脸上表情如冰,暂时看不出态度。 纯血选手只能向自己家族的长辈投去求助目光。 好在家族长辈们神色沉凝,并没有慌乱,甚至示意他继续比试。 这让纯血选手心中迅速恢复镇定。 于是他冷哼一声,坐了下来,挑衅道:“各凭本事?你真以为我是本事不如你,这才以大势威胁?” “你若是这般想,就大错特错了!” 言罢,这名纯血选手伸出一边巨臂,轰然落在铁制的桌面上。 复试选手的对战,比的正是掰手腕! 作为左贤王的男妃子,不管出将还是入妃,手部力量都是重中之重。 除此以外,两名雄性如此近距离,面对面角力,简单直观地比拼力量强弱,何尝不是一种展示雄性力量之美的最佳方式? 相比起对手砸铁桌的大动静,巨人只是轻轻伸手,往上一搭,就举重若轻地完成了准备动作。 其气度之沉稳,引来不少观众赞叹。 不过更多的是竞争对手是嘲讽之声,说他故作姿态。 …… 气度沉稳也好,故作姿态也罢,腕力比拼,终究要在桌子上见真章。 裁判宣布比试开始,熊阳立即感觉到如山巨力,汹涌而至。 而这种巨力之中,又隐隐带着点寒冷的气息,让他手臂气血流转速度骤然凝滞,难以使上力。 “感受到我们的差距了吧?”纯血选手咧嘴嗤笑道,“我血统纯正,族中更有人在神殿担任祭祀。自小我就得到祖神力量洗涤,至今身上已然具备一点冬寒之力。你这个来自南荒蛮子,拿什么跟我比?” 巨人默不作声,只是继续发力,蹙眉沉思,仿佛在苦苦抵抗巨力与寒意的双重夹击。 “放弃无谓的挣扎吧。”纯血选手嗤声劝到,“我承认你是个强大的对手。只可惜这里是鲛狄王庭,不是你们南荒。在这里,我就代表神灵,你没有胜算!” “聒噪。” 沉默的熊阳冷哼一声,眉头舒张开来,仿佛相通了什么。 纯血选手虽然不解,但此时他优势巨大,不怕对方刷花样。 既然他不听劝,那就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吧。 想到这里,纯血选手当即全力催发身上的寒意,下方铁桌受其寒意侵染,竟是瞬间凝结出了一层白霜。 至于熊阳的手,更是冻得铁青发黑,恐怕再持续一阵,就不是输掉比试的问题了。 整条手臂都可能冻伤残废。 然而就在此危机关头,熊阳忽然长啸一声,再次发力。 这啸声清凉狂放,豪情万丈,有种一往无前,冲破一切的气势。 不少围观之人收起感染,精神一震。 随后众人便见到熊阳身上,爆发出刹那光华。 光华一闪即逝,而就在这一眨呀的功夫,场上形势骤然发生怒转。 熊阳发青的手臂,已经全然恢复红润色泽,正一点一点将先前的劣势搬回来,而后将对手巨臂反压回去。 与此同时,一阵阵灼热气息不断从熊阳身上散发出来,不但将铁桌上的寒霜悉数融化,更将纯血选手烤得脸色涨红,浑身冒汗。 寒冬腊月,极北之地,一名具备祖神力量的纯血鲛狄竟然浑身冒汗? 见诡了吧! 这一刻,不少人心中泛起怪异的念头。 莫非这位来自南荒熊阳,竟是南荒那位火祖的祭司? 南荒的火祭司跑到极北冬神治下的地方来逞威风? 这还了得? 只是未等众人上前质问,一道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好!” 正是此地最高统治者,左贤王屠护! 这时众人才蓦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比赛已经结束了。 熊阳揉捏着手臂,气定神闲如故。 而他的对手浑身冒着黑烟,正在地上冰雪中打滚,痛呼不已 “这一场,熊阳胜!” 裁判在左贤王目光注视下,立即宣判了最终结果。 …… “夫人高招啊!” 复试结束以后,田籍三人对青丘夫人赞不绝口。 原来刚刚复试场上,熊阳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眼神,都是青丘夫人实时告知田籍,由后者转述熊阳表现出来。 按她的话来说,在选秀场上,秀男秀女们的比试,每分每秒都在进行。 而他们真正的对手,从来都不是彼此,而是那位能决定他们最终命运之人,左贤王屠护! “难怪刚刚对方开口威胁,我们正考虑要不要顺势妥协的时候,夫人却坚决反对了。”田籍了然道,“虽然妥协不影响进入最终殿试,还能免除不少后续麻烦,但这样一来,就会让熊阳失去刚直阳光的形象,变得有些世故圆滑。” “远不如现在这样,虽然得罪了对方家族,却直接赢得了左贤王的青睐。” 用田籍前世的话来说,这就是将“人设”维持到底。 “不仅如此。”青丘夫人解释道,“那个家族希望将这个秀男安插在左贤王身边,以提高家族在岛上的影响力,此事左贤王与对方心知肚明,也有默契。” “但这种事情,左贤王虽然迫于平衡权贵格局需要,不得不答应,总归是心有芥蒂的。” “而这时候,一个憨直阳光,不畏权势的熊阳出现在他面前,又能通过御阳带来暖意,融化冰雪,你说左贤王屠护怎能不心生欢喜?” “原来如此!” 田籍三人听罢,不禁地青丘夫人的谋算更为佩服,心道不愧是选秀专业出身的。 “熊阳越得屠护看重,后续进入神殿,就越能为我们拖延时间。”青丘夫人提醒道,“所以后续殿试,你还得继续好好表现,不能有片刻松懈。” 熊阳自然从命,问道:“接下来殿试,也是一直赢下去吗?” 哪知青丘夫人狡黠一笑,道:“不,既然你已经赢得了王之心,那接下来,咱们反其道而行之,不赢!” 第六百四十三章 赢在王心 数天后,雪山上的神殿大门洞开。 复试前十的秀男们,以及他们的部分家族成员获得邀请,登上了神殿所在的高山。 此山是夏晦岛最高耸巍峨的一座山,据说跟令正岛上的神山极为神似。 当然,这种说法至今没有人能提供实证。 因为正如绝大部分鲛狄此生无法进入神殿一样,神殿中的祭司,同样没有机会登上令正岛,一窥神迹。 那里是鲛狄一族的圣人之所,是距离祖神最近的地方。 但不论如何,至少在夏晦岛上,神殿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神殿祭司的话语,有时甚至比王庭的命令更为惯用。 就连左贤王屠护,他对夏晦岛的统治权利,很大程度上,不是来自与左贤王这个封号,而是夏晦岛神殿祭司长这个职务。 包括他的秩次、战力,也都与此有关。 “鲛狄一族的能力,大部分来自于其祖神,越是高秩次的鲛狄,越是如此。”登山路上,青丘夫人跟三人讲解道,“你们也可以理解为这是鲛狄一族特有的‘祖神途径’有秩道路。” “那屠护战力如何呢?”熊阳关注问道。 选秀大典的殿试,除了例行的选手切磋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环节:由左贤王亲自出手考校秀男们的能力。 这个环节的重要程度,远超其他,甚至能直接决定最终名次,因此熊阳不得不提前打听清楚对手的实力。 “以屠护展示出来的境界看,他大概相当于有秩者的秩四程度。”青丘夫人判断道,“只是他身为祭司长,在神殿之中得到极大的神力加持,全力发挥之下,甚至能短暂地抗衡一下秩五的亚圣,你对上他没有任何胜算。” 熊阳赶紧称是。 “莫非夫人正是因此,才让他在殿试中不求胜?”墨烟问道。 “也不是不求胜,只是不求场面上的胜负。”青丘夫人耐心解释道,“因为真正决胜负的地方在左贤王的心中。” 墨烟听得一知半解,倒是田籍与熊阳闻言若有所思。 “总之你们到时听我安排便是。”青丘夫人自信道。 …… 熊阳自称无依无靠的孤儿,所以田籍三人是作为他的义兄妹来观礼。 他在复试表现一鸣惊人,深得左贤王青睐,这点小节自然没有人计较。 而田籍两人得青丘夫人帮忙修饰外貌,也确保无人能认出。 只是刚刚进入神殿,墨烟却忽然捂住心口,露出异状,差点引起神殿守卫的注意。 “可是鲛狄祖神的力量影响?”田籍关心问道。 “不完全是。”墨烟自己也有些迷糊,“就是莫名有些心血来潮。” 田籍立即看向青丘夫人,不过后者却摇摇头:“此地对我的能力压制太强,我必须抓紧时间推算那位被困王族的方位,不能分心。” “不碍事。”墨烟赶紧道,“我现在好多了,可能只是第一次进入神殿,来自鲛狄血脉的感应不太适应而已。” 田籍暗暗感知墨烟神魂,又查看一下理智值面板,发现的确没有什么问题,这才作罢。 实际上三人出发前,青丘夫人早就卜问了一番吉凶,确认此行不会有意外,这才出门的。 有日者大能作为队友,就是有这点好处,不会轻易遭灾。 …… 殿试环节的考校,往往与即将到来的战事内容相关。 譬如这次齐国大军入侵,殿试考校的题目,便是如何抵抗齐国入侵。 这一点上,复试那位纯血选手最有优势。 他出身鲛狄大族,早就有参与高层决策的经验,这次殿试之前,更是得家族中的知兵事的长老恶补了一番,此时策论洋洋洒洒,说得深入浅出,赢得不少叫好之声。 左贤王最终微微点头,给了一个极高的评价,暂时领先于所有人。 后续出场选手没有他的地位与资源,策略的格局与深度远远不如,左贤王全身缩在大袄之内,都懒得多看一眼。 轮到熊阳出场时,他才终于再次抬起头。 其他观众、秀男的目光,也同时落在他身上。 熊阳在复试表现出色,连纯血选手都败于他手中,不知今日是否能再次一鸣惊人,摘得桂冠呢? 纯血选手的家族最为紧张,他们投入了大量资源,就是希望能在这次选秀中拿下头名,以便将来更好参与夏晦岛的政局,甚至影响到神殿的决策。 为此他们甚至动用了神殿中的人脉,暗暗给左贤王施压。 左贤王再尊贵,总归是神的后裔子嗣,一切以祖神为重。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中,熊阳当众朝左贤王跪下,抱拳道:“熊阳不才,不知如何制定退敌方略。” “我只知道一件事。左贤王乃是我鲛狄一族的大英雄,大智者,是熊阳一直崇拜的强者。我只需跟随左贤王的步伐,王让我去哪我就去哪,王命我打谁我就打谁,如此,必能杀退强敌,扬我国威!”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 居然有人能将自己的无知,描述得如此清醒脱俗。 只是左贤王哪是这般好糊弄的? 真以为拍马屁就能上位? 纯血选手家族见状,顿时安下心来。 而结果也不出他们所料,左贤王给了一个中等偏下的评分。 这意味着殿试的第一轮,两人拉开了极大的差距。 纯血选手心中不禁冷笑:“原以为这熊阳是劲敌,如今看来,根本就是个莽夫草包罢了。” “今日殿试,我必将夺得桂冠!” …… “这群鲛狄莽夫,哪里知晓什么是帝王之心……”场边观看的青丘夫人,心中同样冷笑。 熊阳的那番话,自然是她授意田籍转述的。 核心思想就一个,我熊阳就是个心思单纯的耿直大男孩,左贤王哥哥让我干嘛就干嘛。 这种憨厚乃至于鲁钝的表现,若是为臣为将,自然是不合格的。 但是不要忘了,这场选秀本质,是给左贤王选男妃用的。 左贤王是不介意男妃们到战场上立功,也不介意他们议论政事。 但这里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妃子们的一切行为,都必须以他为中心,服从于他。 这一点,任何一个帝王,不管再如何开明,风俗喜好再如何奇葩,都不会有区别。 青丘夫人作为伺候齐皇多年的女子,对此看得分外通透。 熊阳策论不可能比得上其他对手,甚至于说以他的出身背景,若真有惊人之言,反而会惹来怀疑。 既然如此,干脆扬长避短,将憨直阳光男孩的人设维持到底,直击左贤王之心好了。 当然,这样做有利有弊。 熊阳虽然简在帝心,但不朋不党,今后注定只能在左贤王的后宫之中,当一名孤臣。 但话说回来,他们所图之事,本来就只在今日,哪里需要理会什么将来之事? “这一场殿试,熊阳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青丘夫人对众人道,“那么接下来,我们也可以开始行动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深井寒冰 殿试第一轮结束,秀男们暂时下场歇息。 其中表现最好的前五位,甚至能分得一间单独房间来使用,里面还配有果盘点心茶水,甚至专门的仆人伺候。 只是出乎大部分人意料的是,第一轮成绩中下的熊阳,竟然有同样待遇。 虽然是位置偏僻清冷的一间,也少了仆人,但确实是一个完整的单间。 “熊阳,你要是安心在这里待下去,说不定将来有机会当上王后哦!” 听到青丘夫人的调笑,熊阳面无表情。 倒是墨烟知道熊阳是田籍的分魂,知道青丘夫人是在打趣田籍,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夫人,第二轮殿试开始前,我们只有不到一个时辰活动,你还要多久,才能推算出目标位置?”田籍赶紧转移话题。 “我已经找到了。”说起正事,青丘夫人也收敛起笑意,“那个位置不难找,但里面有些麻烦,还需仰仗两位相助。” “这个自然。”田籍两人拱手道。 “时间有限,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 …… 悄悄离开休息室,田籍催动天字级晦气行符遮掩三人气息。 晦气行符的遮掩效果不如护符,但胜在能用于移动,不会一动就破坏晦气护膜。 再加上有青丘夫人指路,三人没有惊动任何护卫,就顺利地来到了一处墙角的老树前。 “卦象显示,目标应该就在这颗树下面。”青丘夫人手指道。 “树下?” 田籍打量眼前老树,大概因为年岁太大,木心蛀空,只剩外面一圈树皮,所以树干弯弯扭扭,斜靠在后方墙体上,全靠墙来支撑其重量。 不过当田籍绕到墙的一侧,却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原来树皮内部,居然有一口石砌的细井。 井口不大不小,刚好够田籍容身,若是换作熊阳的小巨人体型,肯定会被卡住。 “日者大能的料事推算之能,还真是神奇,连这等细节也分毫不差。” 心中感慨一声,田籍率先跳下井中开路,而墨烟与青丘夫人紧随而至。 …… 井下水很浅,沿着一条平行于地面的蛇形长洞,不知流往何处。 估计是原本的地下暗河。 田籍走在最前方,气感外放探路。 到了这种环境,青丘夫人被压制的日者之能,就不如他的气感反应灵敏迅速,能够提前预知危险了。 如此走了约莫半刻钟,脚下的水渐渐结冰,就连河床的软泥也变得干硬,田籍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前方有数道活物的气息,大家当心一些。” 言罢,田籍催动一头催耕骑士,往前冲去。 很快,催耕战士战斗的声响就从前方传来。 三人停下脚步等了十息,战斗声歇,一道无头战士的神魂在田籍身前闪现。 正是被打散了的催耕骑士。 至于他的坐骑,不用问,肯定被消灭了。 “怎么样,很棘手吗?”墨烟提着大剑,紧张问道。 “是有些麻烦。”田籍点头道,“不过合我们三人之力,花上半天时间,应该能安全通过。” “我们可耽搁不了太久。”青丘夫人提醒道,“半天时间,恐怕封妃仪式都结束了。” “这样么……”田籍沉吟片刻,很快有了决断,“既然不能从容智取,那就直接莽过去吧。” 言罢,他大手一挥,催耕骑士重新获得坐骑,再次往前方冲锋。 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紧随其后,第二头、第三头,以及更多的催耕骑士源源不绝地在田籍身前闪现,喊着催耕口号,风驰电掣地杀向前方,瞬间在地下河道上形成一股灰白洪流。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头崔耕骑士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再来一个军团! 墨烟知道田籍的手笔,没有多说什么,青丘夫人却直接看傻了眼。 “田营副,你手中到底有多少这种玩意啊?” “大齐国库中有多少物资储备,我就能有多少这种催耕骑士。”田籍自信笑道,“鲛狄神庙这处地道虽然麻烦,但我有齐皇陛下资助,平推过去便是!” …… 等田籍三人来到战场的时候,地上躺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海中异兽尸体,从残留的气息来看,当中不乏秩三层次。 青丘夫人甚至认出其中几种异兽,具备水中隐匿气息的本领。 如果由他们三人来亲身对战,难保不会被偷袭受伤。 当然,如今在田籍,或者说在齐皇的强力氪金之下,这些麻烦的海族全都死在了这处阴沟之中,再翻不起浪。 田籍盘点了一下手中的催耕骑士,大约有十多头的气息彻底消散,还有近百头气息衰弱,战力不足完好时的五成,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若是放在过去,这种程度的损失,足够让他心疼好久。 但如今也就那样了。 在齐皇的强力资助下,他手握两千催耕骑士大军,这点损失不过毛毛雨。 …… 此后一路上,不时有异兽出没,但都被田提前察觉,轻松搞定。 半个时辰后,三人终于来到了地洞的出口,或者说是尽头。 原本这条地下暗河直通海边,潮水上涨的时候,甚至还会倒灌上游。 但如今海边的出口,却被寒冰堵塞了。 寒冰不但堵塞了出海口,而且将汇聚而来的地下河水尽数凝结,如今已经沾满了河道尽头,形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冰山。 “如此时节,海水结冰并不奇怪。但夏晦岛附近的洋流却有些奇怪,不会轻易结冰,所以这里出现这种规模的冰山,反而成了怪事。” 田籍心中思忖之际,忽而目光一凝。 便见冰山厚实底座的内部,有一个朦朦胧胧的黑影,仿佛是人形,但冰层太厚,光线幽暗,看不真切。 青丘夫人也发现了人影,立即起卦推算。 片刻后,她惊喜叫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目标!快凿开冰山救人!” 田籍闻言立即挥剑上前,却发现墨烟没有跟上。 回头一看,只见墨烟捂住心口,脸色煞白,额角出现了细密汗珠。 “怎么样了?”田籍立即回身搀扶。 “不知道。”墨烟轻抿下唇,“就跟刚才进入神殿一样,有种心血来潮的预感,而且更强烈了。” “我这边不碍事的,你赶紧先救人,别耽误了时辰。” 见墨烟坚持,田籍只好将她扶到一边,而后催动逐日真符,向冰山走去。 第六百四十五章 屠夫人 轰! 随着十多道白虹的光芒消散一空,原本庞大的冰山顿时只剩下一处小矮坡。 大量冰块被白虹灼热的气息瞬间融化,而后与重新倒灌进来的海水混在一起,冲刷干冷已久的河道。 田籍观摩片刻,见冰山内部的人影并没有被这种程度的攻击误伤,便再接再厉,再次催动白虹贯日剑势。 然这次不知为何,剑势对冰山的杀伤力大不如前,只有少量碎冰掉下。 田籍猛轰了一阵,最终冰山维持在一个半丈见方的外形,便不再缩小。 不但如此,若是田籍停下轰击,这个“冰立方”还会将周围流过的海水、碎冰吸收凝固,重新变大。 田籍甚至发现自己身上挥发出的汗水蒸汽,都会化为冰山的变大的养分。 “此物恐怕是鲛狄神殿的奇物,万年玄冰棺。”青丘夫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语气半是忌惮,半是羡慕,“传说万年玄冰来自令正岛上的神山,不但能冻住肉身,延缓衰老,甚至能让人思维也陷入迟滞状态,只有圣人层次,才有希望挣脱。” 田籍仔细回味一下,刚刚上前轰击的时候,确实有种思维被稍稍拖慢的感觉,不由得对此物心生忌惮。 “田营副,你能不能再弄些光亮出来?” 田籍闻言,直接放出逐日真符虚影,让捧日巨人代替火炬,照亮冰棺,顺便以热量延缓一下冰山重新凝结的速度。 此时冰棺虽然纹丝不动,但冰层厚度,已经不妨碍看清内里包裹的人影。 这是一头娇小的女性王族鲛狄,下半身呈现鱼尾形态,可见是在游泳的时候,被冰棺封冻。 仔细看其眉目,与上头左贤王屠护有几分神似,不过要年轻许多,约莫三十多岁。 “不对,这个万年玄冰棺似乎有冻龄的效果,这个长相未必是她的真实年龄。”田籍心中纠正道。 “看来是屠护其中一位王妹!”青丘夫人语气雀跃道,“而且看她表情,大概不是自愿被封入冰棺的!” 正如她所言,冰棺中的女鲛狄,脸上依然保持着最初一刻的表情,似是惊愕,又似愤慨。 想必当初的经历不会愉快。 这就留下策反的机会了。 不过就在前方两人思索如何破解冰棺的时候,后方突然出来了噗通的跪地声。 两人愕然回头,却见墨烟不知何时,已经跑了上前,目光痴痴地看向棺中鲛狄,泪流满面。 “阿母!”墨烟似喜似悲地大叫道,“她是我阿母!” …… “好像是真的……” 田籍与青丘夫人在两边来回比对了一阵,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虽然墨烟肤色要淡一些,体型要高一些,但从面相来说,两人还真的十分相似,说是两姐妹都不为过。 而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两人又蓦然发现,墨烟跟上面的左贤王屠护,好像也有几分神似。 不想还意识不到,一旦开始想,却是越想越像。 “不会错的!” 相比起还在错愕中的两人,墨烟语气十分坚定:“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且彼时阿母容貌有所修饰,但我怎么会连自己生母都认错?” “况且夫人刚刚不是说这冰棺会延缓衰老吗?”墨烟激动道,“此时阿母的模样,就跟她当年离开时相差仿佛!” 说到这里,墨烟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颤抖道:“难怪阿母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原来不是她忘了我,而是被困在了此地!” “是烟误会阿母了,呜呜……” 田籍两人见状,对此事再无怀疑。 青丘夫人更是恍然道:“是了,我曾看过相关谍报,墨闾长生母当年在徐国,被称为兔夫人。” “原本我以为是普通封号。如今看来,我们所有人都误会了。兔夫人乃是左贤王屠氏一脉,应该是‘屠夫人’才对!” “而且这样一来,墨营长的王族血脉也就解释得通了,正是鲛狄王庭左贤王一脉!” 说到这里,青丘夫人双手抚掌,后知后觉地感慨道:“难怪我卦象显示,此事若有墨闾长参与,可事半功倍,原来如此!” “不枉我在夏晦岛守候了你们一段时间!” 正如她所言,如果眼前女鲛狄是墨烟生母屠夫人,那利用双方母女感情为纽带,策反她的成功率又将大幅度提高。 …… 墨烟激动了片刻,稍稍冷静下来,又想起更多往事,生出更多疑问。 譬如按照公子昭的说法,屠夫人与徐公感情不和,故意演一处劫掠戏码,而后秘密归乡的。 但眼下的情形,明显与公子昭,或者说徐国公族给出的说法不一致。 莫非屠夫人归家途中,另有变故? 左贤王不希望看到妹妹回来? “此事只要救下屠夫人,当面一问便知。”青丘夫人道,“如今我们下来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刚刚打斗的动静也不小,恐怕神殿中的守卫很快就会察觉。当务之急,还是赶快先救人。” “这个当然。只是我刚刚已经倾尽全力,依然不能破开冰棺。”田籍皱眉道,“估计得圣人层次的力量,才有希望救出屠夫人。” “可这一时半刻,我们去哪找圣人来此帮忙啊?”墨烟不禁有些焦急。 “你们忘了吗,陛下就是圣人啊!”青丘夫人微笑提醒道,“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以秘法联络陛下。” 听到青丘夫人要联络齐皇,田籍两人下意识皱起眉头。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屠夫人的身份关乎今后策反夏晦岛大计,而墨烟作为她女儿,又是当中关键人物,想必齐皇就算知道两人假死脱身的真相,也不会再追究。 毕竟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处理北患更为重要了。 …… 片刻后,青丘夫人睁开眼,道:“陛下有旨,你们二位只要继续配合这次行动,不但临阵逃脱之事既往不咎,事成之后,还会给你们而记一大功!” 两人闻言,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毕竟还有亲朋在临海都灵台。 田籍虽然在离开之前,已经准备了一些应对后手,但能不走到最后一步,自然最好。 至于配合这边行动,如今更不在话下了。 就算没有齐皇旨意,墨烟生母也必定要救出来的。 如今正好两件事合作一件事来做。 第六百四十六章 否极泰来 救屠夫人的具体办法,是一直名为【否泰】的日者方技。 日者能勘破人的一部分运道,进而趋吉避凶。 而【否泰】便是基于此,对两个目标人物的吉凶运道进行转换,让其中一方运气好转,另一方则代为承受厄运。 此时此地,显然屠夫人的运道极为糟糕,已经到了生死不能自已的地步。 只是谁愿意为她承受此厄运? 墨烟当先站出来,无畏道:“只要能救阿母出来,就算困于万年玄冰棺中,又有何妨?” 不过青丘夫人否决了她这个提议:“要屠夫人倒戈我们大齐,对付其兄,墨闾长是最关键的一环,不能困身在此地。” 言罢她有看向田籍,道:“灵台伯本领非凡,后续若有争斗,也少不了你与熊阳相助。” “这么一算下来,也就只有我能暂时先代替屠夫人,承受冰棺之寒了。” 虽然青丘夫人轻轻叹气,看似无奈,但田籍总感觉她有种欲欲跃试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万年玄冰棺有冻龄的效果,所以她有些心动? …… 不论如何,青丘夫人这个选择,确实是最符合后续行动的利益。 至于个人未来吉凶前途,作为日者大能,就不需要田籍两人为她多虑了。 只要屠夫人成功夺权,借助鲛狄祖师的力量,救出青丘夫人也不是难事。 决定好人选后,青丘夫人又跟两人仔细交代了一番后续行动要点,而后便在田籍帮助下,稍稍靠近一些冰棺的位置。 这之后,她立于水中,素指轻点,利用几根长条状的冰棒,在身前水面摆出了两个对立卦象,分别代表她自身与屠夫人。 田籍回忆起姬绫教过自己的日者知识,认出青丘夫人这侧的卦象,是“泰卦”,通常代表形势大好,万事顺遂的意思。 而屠夫人一侧的卦象,则是正正相反的“否卦”,多数代表诸事不顺,运道阻塞的恶劣状况。 泰、否二卦,正好象征了两位夫人当下的处境。 “这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巫术‘象征律’?”田籍心中思索道。 卦象完成后,青丘夫人又取出一枚紫色龙纹玉佩,浮在了两卦正中。 龙代表着皇权,天道,是天子的象征。 而紫龙又显然指向大齐的天子,齐皇。 “青丘夫人是日者大能,未曾入圣,以秩四层次的方技,恐怕还救不出屠夫人。”田籍心中猜测道,“看来是打算解决齐皇的圣人位格,来提升方技的效果了。”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青丘夫人发动方技效果后,居中的玉佩忽而幻化成一条紫色小龙,在泰、否二卦之间游弋不停。 最后紫龙头尾两处,各自盘成一圈,将二卦包裹其中。 青丘夫人有节奏地念诵道:“泰否往复,运道无常。小往而大来,既吉且亨!” 话音刚落,小紫龙嘴里发出一声威严龙吟,属于圣人的气息刹那绽放。 虽然很快便消失,但田籍分明从中感受到了属于齐皇的气息。 而在这股气息带动下,小紫龙身形再次扭动,竟将泰、否二卦的位置陡然调转过来。 两位夫人在这一刻,互换了运势。 运道缥缈难测,田籍非日者途径,更难以察觉。 不过万年玄冰,却是肉眼可见的事物。 随着泰、否二卦调转,原本纹丝不动的“冰立方”忽然开裂,破碎的冰块不断坠入水中,而后顺着倒灌的海水逆流而上,一直飘到青丘夫人的身边,才重新凝结。 屠夫人否极泰来,福运相伴,坚冰自破。 青丘夫人泰极生否,飞来横祸,步步困身。 如此神奇的一幕发生眼前,田籍两人看得啧啧称奇,心中不禁感叹运道之事,果然玄之又玄。 …… 约莫一刻钟后,一座新的“冰立方”重新屹立于海水之中, 内里的青丘夫人嘴角微翘,摆出一个俏皮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手段十分得意。 田籍摇摇头,便不去看她了。 至于娇小的屠夫人,此时正被田籍横抱身前。 其实第一个冲上前搀扶屠夫人的,是墨烟。 只是当她的手接触到前者的时候,瞬间出现了大量冰霜,差点不能动弹。 好在田籍及时催动逐日真符为其驱寒,才没有被冻伤。 “你阿母困在此地十多年,体内各处骨肉恐怕已经被万年玄冰的寒气完全侵染,在寒气完全消散前,几乎相当于削弱版的万年玄冰,非你所能承受。”田籍分析道,“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实际上田籍此时双手,也并没有真正接触屠夫人躯体,而是催动风气,在手的表面上形成一层风膜,来托起屠夫人。 饶是如此,他还得时刻催动逐日真符的热量,来驱散不断蔓延过来的寒气。 如此等待片刻,寒气稍稍消散一些,田籍立即以【知鱼】方技,试着激活屠夫人被寒气迟滞的神魂。 作为游者大能,他虽然无法治愈对方被寒气侵染的躯体,但神魂层面的问题,他却是专家。 …… “咳咳,咳咳咳……” 在田籍持续刺激之下,屠夫人忽然躬起身,剧烈咳嗽。 等气息平缓下来后,她已经转醒过来。 “阿母!” 墨烟第一时间凑上前来,不断揉捏自己的手指,一副想拥抱母亲,却又不敢碰的样子。 “你是……小烟?” 屠夫人双眼圆瞪,看着跟自己眉目相似的年轻女子,同样激动不已。 “是我,是我!”墨烟声音哀恸,涕泪俱下,“这些年女儿想你想得好苦啊……” “你真的是小烟,是我的小烟!” 屠夫人受其所感,也是潸然泪下。 只是她的泪珠刚刚流出眼眶,便迅速凝成冰珠,坠落水中,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这让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现在浑身寒气,连忙将伸到墨烟脸蛋前的手刹住,悻悻然地收了回来。 母女二人互相都想触碰对方,却又都不敢伸手,只能相顾泪下,以言语隔空诉说衷肠。 …… “如此说来,你们二位是代表南边那位齐皇陛下,来与我结盟的了?” 情绪平复下来后,屠夫人从两人的三言两语讲述中,迅速理清了当前状况。 这让田籍省却一些口舌功夫之余,心中不禁对墨烟这位生母高看一眼。 虽然对方神魂只有秩三层次的威压,但当年为徐公夫人,恐怕非平庸之辈。 “齐皇确实是这个意思。”墨烟坦诚道,“只是齐皇是齐皇,女儿是女儿,若母亲不愿,女儿绝不勉强,大不了今后我们一同亡命天涯好了!” 在母亲面前,墨烟难得流露出任性姿态。 显然相比起齐皇,母亲在她心中份量更重。 屠夫人宠溺地看了女儿一眼,摇摇头,道“不必,我觉得齐皇这个主意很不错,我答应了!” “只是这样一来,母亲就要跟那屠……舅舅敌对了,真的没问题吗?”墨烟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你小孩儿家懂什么!”原本还一脸慈孝的屠夫人,在听到左贤王的一刻,脸色突然扭,“我之所以轮流到今日凄惨模样,全拜屠护那狗贼当年所赐!” 第六百四十七章 冬日逢阳 接下来,屠夫人为两人讲解当年被困真相。 原来她与徐公分别后,借着上岸劫掠的鲛狄,顺利回到了故乡夏晦岛附近。 这件事她事先就写信通知过兄长左贤王,得后者允许,这才演了这出掳掠的戏码。 实际上这支“意外”上岸劫掠的鲛狄,根本就是左贤王特意派来的。 一路上,鲛狄们对这位王女也十分敬重。 然而在即将上岛的时候,鲛狄们去突然翻脸,将她拿下。 她虽然意识到势头不对,第一时间逃离。 奈何对方早就在岸边布好陷阱,她在逃离的途中,不幸落入万年玄冰棺中,而后便一直冰封到了今天。 “冰棺中的寒气不但让我无法动弹,甚至还让我思绪变慢,难以思考。”屠夫人咬牙切齿道,“这些年来,我脑海之中只有两个执念。” “其一是至少要在临终之前,再看你一眼,这个今日已经实现了。” “至于另一个,则是要找屠护报仇,以洗雪我这些年承受的耻辱与苦楚!” 说到动情之处,屠夫人不禁再次落泪,洒下冰珠。 墨烟见状,也是泪水难抑。 田籍感受到屠夫人心中汹涌如海的恨意,不禁好奇问道:“左贤王与屠夫人是王族兄妹,为何他要这般对你?” “大概是怕我回到夏晦岛以后,会削弱他的权势吧!”屠夫人冷笑连连,仇恨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轻蔑,“毕竟当年神殿推选新任祭司长时,我的呼声可是高他不少!” “就他那个病秧子模样,怎么跟我争夺祖神的眷顾?” “原来是权势利益之争……” 田籍心中了然,同时再次拔高对屠夫人的评价。 比左贤王这位王族嫡长子的神眷更重,这种天赋才情,意味着屠夫人完全可以跟兄长叫板王者的位置了。 按照他如今对鲛狄王庭架构的了解,左贤王的宝座虽然历来只传雄性,但祭司长的位置却没有这种说法。 全看谁能得到更多鲛狄祖神的认可与眷顾,有能者居之。 若当年祭司长之争是屠夫人笑到最后,那屠护就算继承了左贤王之位,多半也只是个被妹妹架空的傀儡王。 而屠夫人虽然不能称王,但掌握神殿力量,就是无冕之王。 “这样一来,当年屠夫人远嫁徐公,随后又分道扬镳,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田籍越想越觉得此事,徐公恐怕也是知情人之一。 就是不知道他参与到什么程度而已。 是帮凶之一,还是袖手旁观? 不过就在此时,神魂中传来分身熊阳的示警。 原来此时第二轮考核也快要结束了,随后的封妃大典,田籍等亲朋在再不露面,就会引起怀疑了。 于是他赶紧收起思绪,一边往回赶路,一边与两人商议应对之策。 …… 神殿之中,随着第二轮考核结束,殿试的最终排名也终于出炉。 桂冠没有任何意外,落在了纯血选手头上。 这是他背后家族与夏晦岛权力上层台下交易的结果。 所谓参加选秀封妃,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第二名的秀男,却让众人意外之余,又不禁有些眼热。 因为殿试第二,正是第一轮名次中下的熊阳。 对于这个结果,殿中观礼的贵族们,既感意外,又感觉理所当然。 意外的是,左贤王这次选秀,居然对这么一位毫无鲛狄血统的人族男子如此青睐,以至于将其他混血选手完全抛诸脑后,敷衍应对。 而理所当然,则是殿试最终名次,本来多半看左贤王的心意。 他爱提拔谁,谁就能独宠于众。 实际上左贤王没有将熊阳直接点位头名,已经是看着纯血选手背后家族的面子上了。 对于这背后一切的蝇营狗苟,熊阳仿佛依旧懵懂无知,一脸天真地流下热泪,表示能够得到左贤王赏识,成为殿试第二,已经三生有幸了。 此后余生,必当尽心伺候左贤王,为他出将入妃,排忧解难。 左贤王见状,看向熊阳的目光不由更是怜惜,动情道:“爱妃啊,你可知这次的贵妃之位,寡人本是属意于你的。如今却只能让你屈居贤妃之位,寡人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啊。” 左贤王此话并没有刻意回避左右,很快就传得全场皆知。 其中夺冠的纯血选手,心中听得更不是滋味。 按照惯例,殿试第一自动获得贵妃之位,成为后宫中仅次于王后的高等妃子。 而殿试第二的贤妃,就要差一些,见到前者,还得主动见礼,天然低人一头。 不过熊阳对此表现得毫无所谓,阳光笑道:“王的名号中有‘贤’字,熊阳的妃号中也有个‘贤’字,这不正好说明熊阳与王有缘分吗!” “哈哈哈,爱妃此言有理!” 看到熊阳纯真温暖的笑容,左贤王心中感动之余,有种如冬日逢暖阳般的舒畅之意。 特别是熊阳一双单纯的大眼睛之中,隐隐含着一丝对他的崇拜,这让他虚荣之心得到极大满足。 赤子之心,纯尽无垢。如此美人,岂能辜负? 于是左贤王再次做出惊人之举,一手拉着刚刚封贤妃的熊阳,一同坐上了祭司长的宝座。 如此恩宠,如此荣耀,就连王后都不曾享有,更可况一个外族身份的贤妃? 场中贵族与祭司们不禁窃窃私议起来,有耿直者更是当场劝谏,称此举有违祖制,有不敬神灵的嫌疑。 面对这些非议之声,左贤王一概置之不理,坚定地让熊阳坐在自己身侧。 仿佛以此向世人宣示,贤妃熊阳,才是他左贤王最宠爱的妃子。 “我这个贵妃,恐怕还不如熊阳这个贤妃来得金贵……”纯血选手心中苦涩想到。 其家族之人见状,也是人人脸色难堪,敢怒不敢言。 …… “对了爱妃,你的义兄妹们都去哪了?”左贤王扭头看向熊阳,目光含情脉脉,“你今日喜登妃位,你的那些个亲人,寡人也要重重赏赐一番。” “若是有愿意从军者,不论出身,一概选入寡人亲卫队中,哈哈哈!” “王厚爱至此,臣妾受宠若惊!”熊阳赶紧屈身谢恩,“只是……” 话到嘴巴,熊阳忽然愣住。 他本想说自己的义兄妹们不适应神殿中的浓郁的祖神气息,身体不适,已经下去休息了。 这也是事前众人商议出来的借口之一,用来应付这种突发状况。 不过下一刻,他心有所感,当即改口道:“只是臣妾这些义兄妹同样是无权无势的野民,就怕场下的贵族们不待见他们啊。” “无妨,你的义兄妹就是寡人的义兄妹,谁敢不待见他们?”屠护霸气说道。 随即他大手一挥,命令亲卫与神殿的几名老祭司亲自为熊阳的义兄妹们开道。 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背过身后,熊阳原本天真单纯的目光,渐渐变得沉凝。 第六百四十八章 心已寒,血已凉(上) “王,熊阳贤妃的义兄妹带到!” 一名亲卫上前禀告道。 屠护闻言,屏退左右,欣然拉着熊阳下场接见。 他的目光最先扫过体型最高的田籍。 虽然田籍体格不如熊阳雄壮,也缺少那种时刻散发的温暖气息,但从外表与气质来看,也是难得的美人。 心中不禁设想,干脆将他也一同招入后宫,让兄弟二人一同封妃,共享恩宠,亲上加亲。 至于旁边娇小的墨烟,虽然姿容出众,也明显有鲛狄血统,但屠护看着她,就不带半点旖念了。 只感觉对方应该身手不错,或许可以在亲卫之中当个小头目。 但不知为何,这个混血鲛女看向他的目光,似乎带着些敌意。 屠护观察了一下两人的站姿,隐隐互相倚靠,十分亲密,心中当即了然。 恐怕这鲛女以为自己会抢夺她的爱人吧? 罢了罢了,这两位都是爱妃的义兄妹,寡人就不横刀夺爱了。 “对了,寡人记得,爱妃今日前来观礼的义兄妹,应该有三位吧,还有一位去哪了?”屠护扭头问道。 “兄长,妹妹在这呢。” 一道幽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如同来自九幽的厉鬼。 屠护蓦然回首,却发现田籍身后,原来一直背着一位体型娇小的鲛女。 对方刚刚未曾抬头,屠护没有看见。 此时一张海蓝色的脸孔出现在田籍一侧肩膀上,屠护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中如坠冰窟,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兄长没想到吧,妹妹我竟然活着回来看你了,哈哈哈……” 屠夫人笑声癫狂,带着点歇斯底里的意味,迅速吸引了全场目光的关注 只有她身前的田籍清楚,这位貌似情绪失控的屠夫人,此时心中比谁都要冷静。 场中有些上了年纪的贵族,很快认出了屠夫人的身份,当即哗然。 而旁边几位年老的祭司更是第一时间认出她来,一边落泪,一边直呼王女之名。 原来当初屠夫人兄妹竞争祭司长之位的时候,这些老人正是她的支持者,或者就算明面没有支持,心中也是更偏向于神眷更厚的她。 原本他们都以为王女早就葬身海中了。 此刻时隔多年意外相见,想起过往种种,不禁潸然泪下,以及理所当然地,生出一个疑问。 这些年来,王女躲到哪去了? “想必诸位也好奇这些年来我的经历。”屠夫人似笑非笑道,牢牢掌握着话语节奏,“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年我与徐公和离,打算回家见各位父老乡亲。” “哪知有人却在家门口设伏,以万年玄冰困住我。” “这一困,便是十多年。” 言罢,屠夫人一拨长发,当即有无数细碎冰屑倾洒一地。 正是她刚刚激动大笑的时候,头顶蒸出汗水凝成的汗冰。 “这便是证据!” 屠夫人说话掷地有声,正如砸落地上的汗冰。 这种罕见的阴寒体魄,就算对万年玄冰威力不了解的人,此时也即将信了三分。 更可况在场之人,大多是见识不凡的权贵与神殿祭司,当即明白屠夫人所言非虚。 不是经万年玄冰的寒气侵扰十年以上,是到不了这种滴汗成冰的夸张程度的。 于是,众人心中自然而然,又生出一个新的疑问。 究竟是谁如此大胆,居然敢以万年玄冰,困住屠氏王女,左贤王的妹妹? “至于这个谋害的我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屠夫人的声音适时响起,“正是我敬爱的兄长,我们夏晦岛鲛人伟大的左贤王,屠护!”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左贤王谋害自己的妹妹? 还是以万年玄冰囚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个消息实在过于劲爆,哪怕是神殿里的祭司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外围的贵族,就更不用说,早就炸开了锅。 不过也有些上了年纪的老鲛目光沉凝,抿嘴不语,显然想起了兄妹俩曾有过一番竞争的往事。 “当然了,此事我一人空口无凭,你们多半是不信的。”屠夫人冷笑道,“要不这样吧,干脆由我敬爱的兄长,当着大家的面,坦诚当年事情的经过。” 言罢,她又故意强调:“这里是神殿重地,在祖神的注视下,想必兄长不会也不敢撒谎的,对吧?” 她这一问,又将众人目光带到了屠护身上。 后者自见到妹妹的容颜起,就陷入呆滞状态,此时总算回过神来,意识到对方正试图以话术引导众人思维,让大家认为他谋害亲族,得位不正,以打击他的威望。 只是他作为夏晦岛神殿祭司长,鲛狄左贤王,在这里,他就是最强者,何须在意这些阴谋诡计? 于是屠护冷哼一声,对众人道:“诸位莫要被她误导了,我当年是设计困住她不假。但那是因为她野心太大,居然妄图挑起我族与人族的全面战争!” “若非当年我与徐公有共识,合计将她困住,这十多年来,北溟之上不知要多出多少腥风血雨!” 屠护此言一出,田籍明显感觉道背后的屠夫人娇躯微震。 “好啊好啊,那个负心汉果然也有份参与,我当年就奇怪你为何突然变得大度,他只写了一封信,你就准我归家,原来你们二人是合谋来骗我!” 屠夫人目眦欲裂,随即对身旁墨烟道:“乖女儿,你都看到了吧,你舅与你父是何等卑鄙无耻的小人,联手来欺负你阿母一个弱女子,你可得要为阿母做主啊!” “她是你与徐公所生之女?” 屠护惊讶地打量起墨烟,先前他从未正眼看待这位混血鲛女,不曾想竟然是自己的甥女。 随即想到她自幼多半跟徐公长大,不一定了解自己生母,便劝她与田籍道:“你们不要被她以亲情蒙骗了。在她心中,自己的野心高于一切,甚至不惜牺牲两族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来满足一己私欲。你们俩也不会是例外!” “啊……这……”墨烟视线在舅舅与母亲之间来回扫视,一时无比纠结。 一边是念念不忘的生母,一边是违背墨者“非攻”理念的可能性。 从感情上来说,她当然是偏向自己母亲。 可她毕竟不再是当年因为母亲离开而哭鼻子的小姑娘了,如今的她,是墨侠巨子,有着自己的信念与追求。 一旦违背本心,作为墨侠,她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信念,就连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严重些,今后连修德都无法进行。 心中一时难以抉择,墨烟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田籍。 第六百四十九章 心已寒,血已凉(中) 相比起墨烟,田籍没有亲情羁绊,反而想得更通透一些。 在他眼中,屠氏兄妹都是那种为了实现自己目的,不择手段的狠人,实乃一丘之貉。 双方各执一词,均在尽力美化自己,摸黑对手,不可尽信。 不过综合两边信息,至少也能得出一些相对靠谱的结论。 譬如屠护当年确实设计困住了屠夫人,这点双方都承认了。 又如屠夫人的存在,能威胁道屠护的权势,这个虽然后者嘴上不说,但从其态度表现,不难看出。 至于远在大海另一边的徐公,以山人的避世性子,为了避免徐地陷入战火,的确有可能与鲛狄左贤王合作,除掉屠夫人这个不稳定因素。 而一旦确定了这一点,那屠夫人兴兵乱世的野心,也就多半是事实了。 只是话又说回来,这两兄妹谁是谁非,其实对于田籍二人来说,并非眼下关键。 他们首要之事,是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完成齐皇交托的任务,以保证临后续没有更大的麻烦。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们必然要站在屠夫人这一边的。 至于还在地下冰封的青丘夫人,只要屠夫人顺利取得神殿支持,借助后者力量,为青丘妇人脱困不难。 计较清楚当中的关节,田籍立即【知鱼】墨烟。 后者目光也终于再次坚定起来。 …… “看来你们二位是铁了心要与王为敌了。”熊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既然如此,我们结义之情,就此断绝!” “爱妃……” 屠护回头,便见熊阳目光似悲似怨,双拳青筋暴突,显然是想到自己被兄妹们利用,内心极为不平静。 饶是如此,他依然坚定地站在屠护身后,这让后者感动不已。 随即他回过身,下令守卫们上前拿下三人。 不过未等守卫近身,田籍身边突然凭空冒出了一圈无头骑士。 这些骑士身骑白色巨鹿,威压秩三,充满侵略气息,显然战力不俗。 近百头骑士将田籍三人团团围住,瞬间占满了神殿中央一圈的位置。 守卫们分散各处,一时难以形成合力,竟被骑士们的声势吓得不敢上前。 至于其他鲛狄贵族与祭司们,在确认了屠夫人的身份后,反而各自后退了一些,似乎想观望一阵,再做决断。 “哼,一群墙头草,终究还是要靠寡人亲自出手。” 屠护冷哼一声,头顶黑色王冠猛然幽光一闪,随即一股恐怖的寒冰气息以他为中心,四下蔓延开来。 骑士与巨鹿被寒气侵染,动作立即如慢放镜头般迟缓下来,连耕耕的战吼之声也变得绵软无力。 首当其冲的一派,更是凝为了冰雕模样。 “屠护是祭司长,头顶那个黑色王冠名为‘玄冠’,能助他借用祖神之力。”屠夫人提醒两人道,“除非圣人出动,否则在这神殿之中,他近乎无敌存在,不可力敌。” 这时田籍不停催动逐日真符为催耕骑士们加温,可惜只是稍稍减缓寒气蔓延的速度,无法抗衡。 长此下去,不但催耕骑士,就连三人恐怕都要被封冻,重蹈屠夫人当年覆辙。 就在此时,熊阳的声音再次响起:“此等鼠辈,何须劳烦大王牛刀杀鸡?既然群贵们都不敢上前,便由臣妾代王出战,收拾他们!” 言罢,他越过屠护,就要上前。 但后者拉住了他,而后对全场贵族道:“所谓患难见真情,你们平日对寡人百般奉承,结果事到临头,全都当起了缩头乌龟。” “反倒是熊阳贤妃,不惜大义灭亲,为寡人前驱。”屠护语气既有不屑,也有自豪,“你们先前还嫌弃寡人对他恩宠太过,如今你们好好照镜子看看自己,说这样的话,你们配吗?” 言罢,他不理会羞愧低头的贵胄群臣,拉着熊阳的手,道:“爱妃有此心意便够了。那三人我看实力不俗,特别是寡人那王妹,心性狠辣,寡人唯恐爱妃你经验不足寡不敌众,有所损伤!” 见熊阳不为所动,他语气一软,又道:“爱妃有所不知,寡人天生体虚,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有助于寡人更好掌握玄冠的力量。所以只要你在寡人身边,便是等于为寡人出了一份力了,实在没必要孤身犯险!” “真是这样?”熊阳眨着大眼睛,流露出天真无邪的光芒。 “千真万确!”屠护自信笑道,“所以你乖乖在后面看寡人大发神威,收拾这帮宵小便可!” 哪知熊阳却幽幽一叹,语气惆怅道:“臣妾自然不会怀疑王的实力。只是这里毕竟是夏晦岛,是神殿,如此重地之内,居然还要王亲自出手对付贼人,群臣贵族却束手旁观。这要是传出去,臣妾唯恐有损王的威名,故而才坚持要为王出战啊……” “原来爱妃竟是为了寡人名声考虑……”屠护一时大为感动,只觉得不枉自己力排众议,将熊阳提拔到贤妃的位置。 不过感动之余,他也认为熊阳说得没错。 为王者,就该垂拱而治,让手底下的人劳心劳力,方能彰显王者的威严与统治力。 在神殿内战胜对面三人不难,关键不单要取胜,还得胜得漂亮,胜得有体面,以震慑下面那帮摇摆不定的贵族、祭司。 于是他当即对屠夫人提出赌斗,让祖神见证,双方各派一人出战,失败一方,立即离开神殿,十年内不能再踏入神殿一步。 这个赌斗条件,看似给了弱势一方屠夫人翻盘的希望,但其实屠护心中早就计算清楚。 他就算不幸落败离开神殿,只要玄冠还在他头上,那他就依然是夏晦岛祭司长,大权在握。 屠夫人一方顶多依托神殿庇护,在里面苟延残喘十年。 反之一旦屠夫人离开神殿,就再也翻不起浪。 因为她的身份,注定不能争夺王位,只有神殿、神眷,才是她东山再起的唯一希望。 基于同样的原因,他坚信自己妹妹不会拒绝这个赌斗。 结果也正如他所料,屠夫人当场对祖神起誓,答应了这个赌斗。 而对方排上场的选手,自然是三人中实力最强的田籍。 …… “爱妃当心,你那义弟手段百出,不可轻敌。”熊阳上场前,屠护提醒道。 “王且安心吧,我与他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平素交手也是五五开,我不会输他的。”熊阳咧嘴笑道,“况且这里神殿的力量,对他有强力压制,我却因王的关系反被神灵眷顾,此消彼长,此战我胜算更大!” “也是。” 屠护点点头,决定再给爱妃一点激励,增加胜算:“此战爱妃若胜,寡人便破格提拔你为贵妃!” 每次选秀只有一人能封贵妃,若熊阳封得此位份,那原本夺冠的纯血选手自然要退到贤妃的位置了。 这让纯血选手及其家族脸上怒意更盛,只是碍于先前没有立即上前护驾,理亏在先,不敢辩驳。 第六百五十章 心已寒,血已凉(下) 嘭!嘭! 嘭嘭嘭! 神殿之中,两位体格雄壮的男子,赤手空拳,打得你来我往。 这种拳拳到肉的搏杀,虽然场面看得人血脉贲张,但也极其凶险。 稍有不慎,被打中要害,就会有性命之虞。 作为游者大能,正常的战斗画风本该是各自御气,在天高海阔间纵横来去,以真符来论道。 但此时却是不行。 一则神殿内部空间有限,御气无法施展开来。 二则在鲛狄祖神的力量压制之下,真符的效果大打折扣,反而不如这样贴身肉搏更有杀伤力。 当然,游者还有心神攻防的方技,但心神层面的交锋,外人就难以直观感受了。 只能从两人各自精神状态侧面判断,究竟谁占据上风。 目前来看,熊阳双目如炬,越战越勇,显然更胜一筹。 反观田籍,双目充满血丝,越是招架,越是狼狈,身上好几处已经挂彩。 似乎精神与体力都有些不济 就在田籍被逼到角落之中,退无可退的时候,他忽然暴喝一声,竟是无视熊阳挥舞过来的巨手,双拳轰出。 以伤换伤! 嘭,嘭! 两人身躯各自倒飞,血洒半空。 虽然从伤势来看,田籍明显要更重一些,但一直防守完好的熊阳,也终于是破了防,身上挂彩。 “哈哈痛快,再来!” 田籍一手抹掉嘴角溢血,红着眼再度欺身直上。 熊阳也不甘示弱,以庞大的身躯碾压而去。 两人短暂分离,再度聚到一起厮杀起来,这次仿佛杀红了眼,不再拘于防守,敞开来对攻,场面比之刚刚更为激烈。 相对应地,两人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渐渐染成了血人一般。 “爱妃!” 屠护见熊阳打的如此惨烈,不禁万分心疼。 若非碍于赌约,他恨不得立即上前将田籍等人直接踩死。 终于,又一轮猛攻过后,两人再度分开。 这次却是田籍一掌拍中熊阳心口,而后者在趁机抬脚踢中对方下腹。 两人都打中对方身上薄弱要害,一时之间气息凝滞,伤势牵扯,躺在地上,无法起身。 “爱妃,够了,够了……”屠护第一时间抱起熊阳,满脸心疼,语气不忍,“就算输掉赌约也无妨的,关键是爱妃不容有失!” 听到屠护这番表白,熊阳脸色一红,当即将脑袋埋入前者胸膛。 而屠护也顺势将他拥入怀中。 自从发现熊阳身上暖意绵绵之后,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先前选秀的时候碍于规矩脸面,还有所克制。 此时已经封妃,宣示独宠,自然是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不得不说,熊阳的身体是真的暖。 仿佛祖神知道他体虚怕寒,特意将熊阳这样的暖男带到他身边,为他解忧。 这让他更不想失去熊阳了。 “要不我干脆认输吧,反正输赢不影响我地位,就让那个女人多活十年好了……” 他心中这样想,正欲开口,哪知话到嘴边,却成了另外一句话:“好冷……” 屠护说好冷。 作为夏晦岛神殿祭司长的屠护,在神殿之内,在祖神的见证下,说了一声“好冷”。 鲛狄祖神掌握的众多权柄中,“冬”无疑是最重要的几种之一,祂本尊甚至有‘冬神’的别称。 当着冬神的面抱怨好冷,哪怕是普通鲛狄,也是足以杀头的亵神大罪。 更何况神殿祭司长。 更何况就在神殿重地。 此言一出,全场的祭司都吓呆了,贵族们更是人人噤声,忐忑地看向祭坛方向,以及祭坛深处,朦朦胧胧的玄黑神影。 屠护也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说出这种对神灵大不敬的话来。 可是刚刚那一刻,他是真的觉得好冷,情不自禁。 不,不止刚刚,他现在也觉得冷。 屠护目光下移,很快发现了冷感的源头。 怀中的熊阳。 准确地说,是熊阳身上溢出的血。 可是,熊阳体表明明十分温暖,此时亦然,为何他的血却冰冷刺骨? 原本他怀抱熊阳,正觉得暖洋洋,十分舒服。 结果突然来这么一下阴冷,所谓乍暖还寒,强烈对比之下,寒意更甚,竟让他情不自禁,说出来那两个大不敬的字眼。 屠护猛然抬头,见到妹妹屠夫人戏谑目光,心中震动,当即了然。 熊阳身上的冷血,是来自屠夫人的! 刚刚他与田籍血战,两人身上血水飞溅,后者悄悄将屠夫人的血抹到了熊阳身上。 一定是这样! “竟被她偷偷算计了……”屠护心中羞愤想道。 这时屠夫人也不再掩饰,嗤声大笑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天生体恤畏寒,就不是当祭司长的料。怎么样,妹妹的血,是不是很冷啊?” “冰封十多年,我的血早就跟万年玄冰不差了。” “可是兄长啊,你或许不知道。”屠夫人声音嘶哑,似在哭诉,又似在梦呓,“比起我的血,我的心更冷,比万年玄冰还要冷……” “寡人管你的心冷不冷,死去!” 屠护怒喝一声,再次催动玄冠的力量,意图冰封对面三人。 反正如今局面两败俱伤,战斗无法进行下去,算平局,他没有违反赌约。 哪知下一刻,头上黑色玄冠只是轻轻一动,就没有了反应。 过去如臂使指的玄冠,居然不灵了。 这一刻,屠护心中如坠寒冰。 “我兢兢业业地侍奉您十多年,难道仅仅因为这两个字,就要收回我的一切吗?” 屠护仓惶回头,看向祭坛深处黑影。 那道黑影朦朦胧胧,幽寒肃穆。 正如同过去无数年月一样。 屠护失去了神力,屠夫人终于趁机发出了自己的一击—— “屠护畏寒,才不堪用。” “残害血亲,德不配位。” “为王十数载,上不能将你的荣光散播整片北溟,下不能统合三岛,南拒强齐,保境安民。” “如此无德无才之辈,根本不配为祭司长。” 屠夫人吟诵般说到此处,忽而从地上站起,徐徐走到场地中央。 途中神殿祭司、贵族、守卫被其气势所迫,下意识让开道路。 等走到祭坛前,屠夫人忽而长开双臂,对深处黑色身影朗声道:“祖神啊,我是比屠护更适合当祭司长的人选。过去这十多年万年玄冰的考验,就是最好的证明!” 屠夫人声音沙哑尖细,却仿佛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在空旷的祭坛上久久回荡,无人敢质疑。 很快,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代表祭司长的黑色“玄冠”,嗡鸣一声,竟是从屠护头上升起,自行飞往屠夫人的方向。 屠护下意识起身去追,结果脚下忽然结冰,被绊倒在地。 等他狼狈爬起的时候,玄冠已经稳稳落在了屠夫人头上。 “你看,神灵已经作出了选择。” 屠夫人背靠神影,头戴玄冠,负手睥睨着兄长。 第六百五十一章 得位 “恭迎屠氏王女登临祭司长之位!” 神殿中的祭司们对着屠夫人当场跪拜,山呼尊号。 他们是侍奉神灵的鲛人,既然神灵已经作出了选择,它们自然从命,不会质疑。 紧随其后,场中部分贵族也纷纷上前道贺,向今后夏晦岛的无冕之王展示投诚心意。 当中就包括纯血选手的家族。 他们先前固然对屠护过分偏袒熊阳心怀不满,不过作为家族整体,更多是考虑统治上的利益。 先前动容神殿人脉,将纯血选手推上贵妃之位如是,如今形势逆转,悍然跳反,亦如是。 纯血选手甚至想,如果这位王女殿下有意选妃,他不介意再参选一次。 毕竟他本来就没有男风癖好,先前为了自身前途,不得不忍辱负重。如今能成为一位女王者的男妃,自然更好了。 虽然王女年纪比他大很多,可是对方在万年玄冰中待了十多年,如今容貌跟当年别无二致,正是女子最风华绝代的年纪,他可一点都不亏。 …… 祭司、贵族们纷纷向屠夫人投诚,屠护见到这一幕,心中大势已去,不由心灰意冷。 虽然理论上他还有左贤王的名号,可是失去了神的眷顾,他拿什么跟妹妹屠夫人竞争? 甚至只要屠夫人有心运作之下,给他来一出退位让贤的戏码,完全可以用一个傀儡来取代他的位置。 “寡人,什么都没有了……” 屠护颓然跌坐地上,忽而目光飘到身后的熊阳,微微一亮:“寡人虽然失去神眷,失去权势,但至少,还有熊阳真心陪伴。” 想到此处,他决定向妹妹低头求饶。 权力更替,后续夏晦岛少不了一番动荡,过去亲近他的贵族派系,都要被分化打压。 至少,他要保住天真单纯的熊阳,不能让他遭受风雨的摧残。 “来,快过来寡人身边。”屠护虚弱地向身后招手道。 熊阳依言起行。 只是将将走到屠护身边的时候,熊阳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相反,他大步流星地从他身边越过,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向田籍等人方向。 最终他停在田籍身前,与墨烟合力,帮助田籍包扎伤口。 由始至终,他与屠护所谓是情真意切,都不过是为了麻痹他而故意演戏。 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背刺他一刀。 如今大事已成,自然无须再演。 从这一刻,世上再无贤妃熊阳,只有完全听命于田籍的分身巨人。 “连你都背叛了寡人……不,你一直都在欺骗寡人……噗!” 反应过来的屠护,心中苦意上涌,最终化作一口鲜血,喷洒胸前。 “哈哈哈……” 远处目睹这一幕的屠夫人,尖声大笑,快意无比:“兄长啊兄长,你今日也尝到被至亲至爱之人背叛的滋味了吧!” …… …… 数日之后,夏晦岛在屠夫人的雷霆手段之下,迅速恢复了稳定。 神殿、贵族当中被清洗、替换的人事,不一而足。 田籍只感觉屠夫人起处理这一切,仿佛早有准备,毫不生疏。 “莫非她冰封的十多年,其实一直在为这一天谋划?” 万年玄冰固然能迟滞思维,但也只是迟滞,不是完全停止。 只要被困之人心志足够坚毅,依然能够进行有限度的思考。 但这种思考,比正常状态更耗费心力不说,关键一个念头,得慢悠悠地转上数月甚至经年,才能完成。 这当中对意志力的考验,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难受。 “墨烟的生母,确实是一位天赋与毅力俱佳的狠人。”田籍心中感慨道,“将这种人物推上夏晦岛祭司长之位,也不知对于两族将来,是福是祸。” …… 掌控了夏晦岛局势后,屠夫人又以不敬神和残害手足的名义,被剥夺了屠护的左贤王之位。 但她并没违反鲛狄一族的成例,自立为王,而是扶植了一位年纪最小,性子最懦弱的兄弟,继承了王位。 那位只是秩二修为的少年,毫无疑问的傀儡。 屠夫人依旧是夏晦岛的无冕之王。 这番姿态,让屠夫人赢得了不少老派鲛狄贵族的好感。 至少她识大体,懂得妥协退让,没有将事情做绝。 这是一位好王者的必备素养。 …… “夫人,如今你君临此地,大权在握,是否也该将青丘夫人释放出来?” 某日,田籍来到神殿,正式想屠夫人提出请求。 这是双方在地底时就约定的事情。 哪知屠夫人却摇摇头,脸色疲惫道:“不是我不想立即释放那位夫人,实在是我冰封十数载,身上留下不少暗伤。加之刚刚继承玄冠,对其力量的运用还不熟悉,暂时还无法破开地下的冰棺。” “你们不要着急,等我修养一段时间,熟悉熟悉玄冠的运用,再去尝试破解冰棺。” “这……”田籍微微蹙眉,总感觉对方是在敷衍推诿自己。 当初青丘夫人以方技【否泰】调换两人运势,帮助屠夫人脱困。 理论上青丘夫人只要一直困住在地底承受厄运,那屠夫人就能继续享受青丘夫人的福运。 青丘夫人乃是大齐天子的侧室夫人,又是紫龙卫的一位营长,运势自然相当好。 前番屠夫人顺利复仇夺权,便有冥冥之中的福运相助。 如今难保对方不是吃髓知味,故意拖延。 “你不相信我?” 屠夫人微微挑眉,却没有自辨,反而从身边一个木屉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田籍。 这是一份书信的副本,由夏晦岛祭司长写给大齐天子。 大意是感谢齐皇仗义相救,为了报答,她决意与齐国结盟。 今后双方互通有无,共同对付那些桀骜不驯之辈,以确保北溟海疆清宁。 虽然措辞说法委婉,但田籍哪里不知,这正是齐皇所求之事。 “此信我数天前便派人出海送去南边了,你不信的话尽管找人打听。”屠夫人神色坦荡道,“我既然有心与你们齐皇陛下结盟,又怎么可能一直困住他的夫人不放?” …… “希望此事不是我多心。” 回来以后,田籍私下找墨烟商议此时,着重提到了对屠夫人动机的怀疑。 两人已经结发连心多时,没必要也没可能在此事上隐瞒。 “其实我心中也有这个疑虑。”墨烟看着田籍,神色不安,“你先前不是说我神魂受到鲛狄祖神影响,所以修德颇为艰难吗?于是我昨日去找阿母商议此事,看看她有没有办法解决。” 田籍登临秩四后,也抽空帮助墨烟继续提升理智值。 如今在田籍跨境界的帮助之下,加上墨烟自己努力践行墨侠的【摩顶放踵】修德方技,总算冲破祖神压制,达到了秩三修德圆满。 但这不意味着墨烟以后就不再受到压制的困扰。 恰恰相反,越是高秩次,修德越难,受到祖神的关注也越多。 这意味着墨烟登临秩四后,修德难度将为陡然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搞不好连修德方技都无法催动。 “那屠夫人如何回复你?”田籍问道。 第六百五十二章 鲛人秘闻 数日前,夏晦岛神殿。 “你想让祖神不再眷顾你?” 听到墨烟的请求,屠夫人愣了愣,随即拉着女儿的手,走到祭坛下,肃然道:“得神眷顾,乃是天大的荣耀。其他鲛人都恨不能获得祖神更多眷顾,你怎么反而嫌弃呢?快快重新说过,不然阿母要生气了!” 墨烟却摇头,坚定道:“女儿已经成为墨者之侠,立志为天下人奔走,神眷于我而言,只是阻碍,并非荣耀。” 这下屠夫人彻底点燃了怒火,板起脸教训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诡话!你乃是堂堂夏晦岛祭司长的女儿,身上流淌着左贤王屠氏的血脉,学什么墨?当什么侠?要走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她目光转向南方,恨声道:“都怪那负心汉一家没有好好管教你,让你小小年纪,行差踏错!” “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带着你一同回来……也不对,我带你回来,你就得跟阿母一同遭罪了……唉,真是冤孽!” 言罢,她不再等墨烟辩解,立即拉着她跑到神殿中的库房,扬言要给她恶补鲛人一族的历史、学识,特别是对神的敬仰,让她好好学学怎么当一名真正的鲛人王族女子。 …… “所以你现在每天都得跟你阿母学一个时辰的鲛人历史?” 墨烟点点头,无奈道:“阿母这些年过得太苦,我不想惹她伤心,只好答应了。” 言罢,她又立即道:“当然,我的的侠者之心,是不会改变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田籍道,“如此看来,你阿母虽然答应与齐皇合作,但本质上跟你舅一样,是个非常传统的鲛狄王族,恐怕与齐皇的合作,更多只是权宜之计。” “我也是这般想的。”墨烟认同道,“所以担心她一旦与齐皇翻脸,青丘夫人就危险了。” “说不定她推诿不救,就是想扣下青丘夫人当谈判筹码?” “谁知道呢?且行且看吧。”田籍微叹道,“至少我们能确认一点,她对你的母女之情,是真挚的。这样不管将来局势如何变化,你的安全都有保障。” 田籍话没有说完。 墨烟的安全有保障,可他田籍就不一定了。 不过他作为游者大能,自有来去自如的底气。 更可况,界逆鲑就在夏晦岛外五十里附近的海域,飞过去也不算远。 “你放心,如果阿母要对你不利,我拼死也会保住你。”墨烟自然听得出田籍的潜台词,当即凛然保证道。 …… 其后数日,田籍一边静心养伤,不时进入神魂空间,与阿桃交流临海都那边的局势。 与此同时,墨烟也在屠夫人的连番补课之下,了解了很多鲛狄一族的历史过往。 虽然这些事情屠夫人千叮万嘱让墨烟不要告诉外人,但墨烟怎么可能隐瞒田籍? 于是连带着田籍,也跟着了解了许多只有王族才能了解的密闻。 当中有两条他印象最为深刻。 首先是关于鲛狄神山祖地所在的令正岛。 在绝大部分齐人乃至人族的观念中,令正岛就是世界的最北端了。 不过屠夫人却告诉墨烟,令正岛以北,还有更为广阔浩瀚的海洋世界。 而在那片海洋的中心,有一处名为“归墟”的海中大洞,那里是仙人出没的地方。 鲛狄王的全称“大墟圣王”,当中的“墟”字,便是归墟的意思。 “这倒是跟界逆鲑的说法互相印证了。”田籍当时听闻后,心中如此想到,“莫非我们人族生活的这片陆地,或者说‘原泽’,只是整个世界南端的一小块?” 他的这个设想,很快得到另一个情报佐证。 屠夫人又告诉墨烟,人族称呼他们鲛人为鲛狄、北狄,这是以中陆为中心方位的说法。 但鲛人们私下,其实一直流传有南鲛、南人的说辞。 这就是以令正神山,甚至更北的归墟之海为中心了。 “如此看来,这个世界恐怕比我原先的想象要更为辽阔。” “也不知道调查员前辈生前,有没有能够去到更北方的世界看看。” …… 如此学习了数日,墨烟突然忧心忡忡道:“我感觉阿母是想将我培养为下一任神殿祭司长,甚至是左贤王。” “博闻,我们还是赶紧救出青丘夫人,然后离开这里吧。” “好。”田籍果断点头。 实际上这几日,他已经察觉自己与分身的身边,多出了不少生脸孔。 这些人有些是神殿祭司,有些则是军中精锐,个个身手不凡。 若非田籍气感敏锐,恐怕还不能及时察觉。 显然是有人派来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而更让田籍警惕的是,来自【辨气】的示警,这几日越来越强。 这意味着最近可能有危险降临。 “既然如此,我们干脆与你阿母摊牌吧。”田籍拍板道。 …… 第二日,两人以探病为名,进入神殿看望屠夫人。 原本二人以为屠夫人还会继续装出虚弱模样,结果对方一改往日疲态,精神奕奕地迎接两人。 田籍隐隐感觉,对方修养了一段时间,加之得到玄冠神力加持后,自身气息威压已经达到了秩四。 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提升。 “夫人既然已经痊愈,那解救青丘夫人之事,是不是可以……”田籍试探问道。 “你也是这个意思?”屠夫人并没有搭理田籍,目光只落在墨烟身上。 墨烟抿着嘴,重重点头。 屠夫人当即冷笑道:“原以为你今日是真心来看望阿母,阿母还有些感动,原来还是为了那个人族女子!” “青丘夫人毕竟是阿母的救命恩人。”墨烟抬起头,与母亲对视道,“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感谢她,不该为难。” “救命恩人?”屠夫人语气不屑,“她救我,一是她自愿,二是完成她夫君齐皇之命,我事前可没有求她,事后自然也不必酬谢。” 屠夫人此言,无异于彻底撕破了脸皮。 于是田籍也不再客套,肃然道:“祭司长可得想清楚了,青丘夫人乃是齐皇的夫人,紫龙卫的营长。若夏晦岛将来还要跟大齐合作,最好不要开这种玩笑。” “呵呵,谁跟你们开玩笑了?”屠夫人冷哼一声,姿态寸步不让,“你们既然跟我谈到了齐皇,那好,看看这是什么?” 言罢,屠夫人将一卷装帧华贵精致的帛书摆到了两人面前。 田籍看到帛书一侧鲜红的龙纹大印,目光不禁一凝。 第六百五十三章 分道 这是齐皇的亲笔信,写给夏晦岛的新任祭司长屠夫人。 某种程度上,也相当于一封圣旨。 田籍两人作为狐字营紫龙卫,自认不会看错。 随后快速浏览信中内容,两人气息不禁微微一滞。 信中,齐皇首先恭贺屠夫人反正拨乱,登临祭司长大位。 其后他表示,今后大齐与夏晦岛结为友邻之邦,大齐保证不再派兵讨伐夏晦岛。 相应地,夏晦岛也要确保不再劫掠齐地,并且协助齐人清剿禺强岛上的“贼盗”,让极北三岛全都成为大齐的“友邻”。 在此基础之上,今后齐地富腴的物产,将不受限制地流通极北三道,甚至还能共同组建一支探险船队,探索令正岛以北的广阔世界,真正做到“宣齐礼于海内”。 “看来齐皇的野心,并不仅仅是平定北患这么简单啊。”看到关于组建联合探险船队的提议,田籍心中不住思忖道,“就是不知道这是某种画大饼的说辞,还是他真的对更北边那个辽阔的世界充满兴趣。” “莫非齐皇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了这个最终目的?” 这一刻,田籍心中莫名升起这个怪异的念头。 当然,圣人之心难测,圣人皇者更是如此。 他此刻更在意的,是齐皇对于青丘夫人的表态。 齐皇在信中说,“祭司长当以保全自身为重”,不可“因小节而误大事”。 至于是否要费力救出青丘夫人,齐皇表示“卿可自决之”。 言下之意,齐皇已经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夫人,这个为他冒死出海半载,在平定北患上立下汗马功劳的头号大功臣。 “齐皇之心,何其凉薄!”墨烟忍不住骂出声道。 田籍原本就对齐皇没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所以此时也谈不上多少失望。 只是从青丘夫人的遭遇反照自身,他提醒自己往后与圣人打交道,必须要多留几个心眼。 青丘夫人作为日者大能,趋吉避凶的本身不可谓不高,本不该在夏晦岛上阴沟翻船。 奈何这次算计她的,却是她敬爱的夫君,一名祝者的秩五亚圣。 最终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沦为弃子。 可怜她自以为深谙讨好帝皇之道,最终却被自己的皇无情抛弃。 见两人脸色沉郁,屠夫人得意笑道:“你们现在明白了吧,不是我不守信用,而是你们的齐皇,自己舍弃了那位夫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论是那位夫人,你们俩,还是我,全都是他的棋子。” “当然,只要能报仇雪恨,执掌玄冠,就算一时当齐皇的棋子,我也乐意,哈哈哈!” …… 齐皇的一封信,彻底断绝了田籍两人救人的希望。 田籍先前已经在地底下尝试过各种破开冰棺的手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那是圣人层次的力量才能解决的难题。 而且从信中透露的信息来看,不久之后,北溟之上还会燃起新的战火。 因为齐皇要将极北王庭三岛,乃至北溟之上的鲛狄势力,全都收拢在麾下。 右贤王势力所在的禺强岛,首当其冲。 而屠夫人对于此事,表现得相当积极,已经着手召集岛上各家势力,讨论重新征兵的事宜了。 “我本以为此番行动,能阻止北溟发生战争,却不曾想到头来,让战火燃得更猛烈了……” 墨烟语气沮丧道。 “走吧。”田籍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夏晦岛不宜久留,我们回去中陆吧。” “等回去以后,我还得修书一封,跟徐公叙叙旧,问问东海的情况……” 田籍隐晦提醒,墨烟当即会意。 屠夫人如今人生的一大目标,是报仇雪恨。 但目前为止,她的复仇大计只能算完成了一半。 因为徐公,同样是当年坑害她的主谋。 墨烟不愿看到父母相残的局面,更不想看到战火烧到徐地,立即同意田籍的提议。 …… 此后,田籍三人正式向屠夫人辞行。 田籍与分身走不走,屠夫人根本不在意。 但对于墨烟,她还是努力挽留了一番。 只是墨烟去意坚决,不为所动。 田籍明显感觉屠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不善。 但他无所畏惧。 实际上,若是屠夫人要强行留人,田籍不介意立即放出两千催耕骑士大军,让对方见识一番什么是“齐皇的财富”。 催耕骑士未必能攻破神殿。 但夏晦岛上,可不只有神殿,还有十数万普通鲛狄子民。 屠夫人作为祭司长,夏晦岛的实际统掌权者,怎么可能坐视自己的子民被催耕骑士屠戮? 所以田籍完全不害怕屠夫人在夏晦岛上发难。 至于回到海上后,只要迅速回到界逆鲑身边,以鲛狄的海上力量,也不足以威胁到他们。 …… “祭司长,我们就这样放烟王女离开了?” 一名女性祭司望着海面上渐行渐远的笑面人犬,担忧问道。 “当然不。”屠夫人同样看向海面,脸色沉凝,“小烟身上不但有屠氏血脉,也有徐国公族的血脉。正是我后续大计中,最理想的人选。” “祭司长的意思是……”女祭司迟疑道。 便见屠夫人回过头,咧嘴笑道:“将来我们打下徐地,推选新君,小烟有公族血脉,不是正好继位?” “等将来我故去之后,将祭司长只位传给她。到那时候,北溟、东夷,全都在她治下,那将是一片何其广阔的疆域啊!想我鲛狄一族,有史以来,应该还没有任何君主能做到这一点吧!” 这一刻,屠夫人目光精光毕现,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必掩饰。 女祭司被她描述的未来蓝图所吸引,一时间不禁有些目眩神迷,奉承道:“祭司长雄才伟略,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屠夫人摆摆手,情绪平复下来,道:“要实现这个宏愿,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难关要克服。” “当务之急,是要将我这个不服管教的顽劣女儿,带回神殿。” “可是他们已经走远,我们如何追回?” 这次回答她的,是海面上突然翻滚的巨浪。 巨浪之下,一道道幽蓝色近乎透明的巨大触手,不时在白色浪花之间隐现。 正是鲛狄王族的镇海利器,堪比大齐鲲船的鲛狄鲗船! “这怕不倾巢而出了吧……”女祭司熟知夏晦岛上的守备力量,立即有了判断,“祭司长好大的手笔!”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屠夫人的注意力并没有落在这些镇海利器上。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巨浪,落在了一处高度不起眼的浪头底部。 那里同样有一道触手,但色泽却干硬发黑,动作更为灵动。 如同深海中的诡手。 第六百五十四章 困兽斗(上) “博闻,我们直接回临海城吗?”墨烟问道。 “不,临海不会有圣人愿意救青丘夫人,直接去找你君父徐公!”田籍拍板道,“只要告诉他屠夫人已经掌控了夏晦岛,他,以及整个徐国公族,就无法再置身事外了。” “若我所料不差,彰之兄已经在我封地知北县打点好了一切,随时可以进入徐地。” 这是田籍原本设想好的退路,让他跟墨烟回到中陆后,能够继续隐藏自身。 如今虽然不需要继续“装死”,但也正好借此快速去到徐国,避免一些路上关卡盘问的麻烦。 “从知北县登陆,再从陆地上进入徐地,确实是最短的路程。”墨烟回忆最近被母亲恶补的地图知识,点头道。 笑面人犬踏浪而行,风驰电掣,只消片刻,就跨过了近二十里的海路。 田籍已经能隐隐感觉到界逆鲑的气息了。 正当他准备进一步锁定它的方位时,气感往海面下一沉,界逆鲑尚不见踪影,神魂中却没来由地生出警兆。 再细细往下查探,深海之下,竟然冒出了十多道强大的陌生气息,全都有秩四层次。 “我就知道屠夫人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们。” 田籍冷笑一声,当即命令笑面人犬御风腾空,远离海面。 旁边不远的分身光巨人也同样如此。 几乎就在两边攀升到海面上十丈的高度时,数十跳幽蓝触手猛然钻出海面,往天上的两人伸甩来。 风兽与巨人险之又险,躲开了巨型触手的抓捕,后者甚至还以阳气炙烤了其中一根,将其末端一截直接烤成了焦炭。 其他触手见状,纷纷重新钻回水下隐藏。 但却并未远离,空中三人分明感觉到被十多道气机牢牢锁定。 “我已经跟阿母表面心意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墨烟在空中大吼道。 “王女啊,我们并无恶意。”一道虚幻幽眇的声音从海下传来,如同浪涛翻腾的声音,“只是我们夏晦岛鲛人的未来,离不开你的帮助啊!” “你既然帮我们救出了祭司长,为何不继续留下帮我们呢?” “我救阿母,乃是母女情义所在,并非我助纣为虐的理由!”墨烟态度坚决道。 海中的鲛狄大能似乎意识到无法通过言语说服墨烟,这次不再多言,直接对空中发起攻势。 鲗船擅长在深海中潜游,但不代表他们无法对付空中的目标。 便见鲗船再度浮出水面,这次却是鲗头的部位。 鲗头外形浑圆鼓胀,巨大如丘,骤然往内一缩,口囊中便喷射出一道如树干般粗细的巨大水矛。 水矛离开海面三丈左右,瞬间结冰,化为更加坚固锋锐的冰矛,朝空中两个虚影激射而出。 这是来自鲛狄祖神的寒冬之力! 单纯的冰矛,田籍有纯气之守,可以正面硬抗过去。 但来自鲛狄祖神是神力,他的纯真之气就不够看了。 当下田籍与分身不敢硬接,只能依靠御气之能灵活躲闪,避开其锋芒。 但随着鲗船持续不断地喷射冰矛,空中很快交织出一道庞大细密而冰矛网。 田籍两人不但躲闪空间越来越少,而且受到身边冰矛寒气影响,速度也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长此下去,三人迟早会被鲗船们抓获。 “本体,必要时,可以牺牲我,为你们俩争取逃离机会。”巨人分身提醒道。 田籍点点头,没有矫情。 分身制造出来,本就是为了在危险时刻保存本体,李代桃僵。 此时距离界逆鲑的位置还有不到三十里海路,只要争取到半刻空隙,就能跨过去。 一旦离开夏晦岛五十里左右,界逆鲑无所顾忌,全力施为之下,这十多艘鲗船根本不够它塞牙缝。 不,界逆鲑甚至都不需要主动攻击,只要缩在它的巨大龟壳了,鲗船们就对它无可奈何。 除非鲛狄祖神亲自下凡。 这个自然不可能。 “逐日真符给我,你潜下水中与它们缠斗。”田籍果断下令道。 水箭要离开海面一段距离才能结冰,在海水之中,阻力巨大,不能结冰的水矛威力与速度大减。 “好。” 巨人分身没有任何犹豫,交出逐日真符后,直接一头扎入了海水之中。 取回“逐日”后,田籍立即发动白虹贯日剑势,将身边的幽寒冰矛狠狠轰开,很快就将身周数丈扫荡一空,压力大减。 只要分身能在水下再拖住一部分鲗船,他就能趁机逃离。 哪知他左等右等,水面下却没有任何战斗动静,而且他感觉分身距离海平面越来越远。 似乎被什么东西拖入了深海之下。 他试着联络分身,结果神魂中的感应断断续续,连一个清晰的念头都无法传达。 突然某一刻,田籍神魂微微一痛。 分身选择自我毁灭了。 魂飞魄散。 “莫非鲛狄中也有擅长神魂手段的大能,逼得分身不得不采用如此狠绝手段,以保护我的秘密?”田籍心中悚然想道。 只是未等他再细想,一阵罡风从高空猛然刮下。 田籍作为御风的有种大能,立即感觉不妙,催动风兽真符规避。 结果那股罡风似有灵性,对他穷追不舍。 “不对,这不是风,这是天字级晦气行符隐匿的某种存在!” “对面有游者大能!” 田籍当即催动“逐日”,朝着罡风位置轰出一记白虹。 在磅礴夺目的虹光照耀之下,晦气护膜快速消解,现出一头翼展近十丈的巨型鹏鸟。 “这是鸿鹄?不对,鸿鹄已死,这是吞噬了‘鲲鹏’的雾鲗真符!” “深海!”田籍双目圆睁,意识到来者身份。 话说,自从平原城废院一别,田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深海。 那一战后,大家彻底翻脸,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原本以为此生不复相见,不曾想深海居然出现在此地,还帮鲛狄一方对付他。 “交出王女,束手就擒吧。”鹏鸟传来深海的意念,“这里是北溟,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在这里成为游者、登临大能,这里就是我的主场,你赢不了我的。” “屠夫人许诺了你什么?”田籍单刀直入问道。 “呵呵,她许诺的东西可多了。”深海如数家珍道,“北溟的通行权,人族有秩者的神魂,祖神力量对神魂的压制,必要时的援手……这些都是你无法比拟的。” 说到这里深海冷笑一声,道:“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本来最大的目标,就是你!” 话音刚落,鹏鸟巨翼一振,再次裹挟着罡风迎面扑来。 而烈风之中,又夹带这阵阵冰雨,不但提升了风中的寒意,更让田籍难以躲闪,只能以风气尽量偏转绵密冰雨弹的攻击。 只可惜对面鹏鸟的御风能力不逊于他,两相抵消,还是大量冰雨弹砸到田籍身上。 鲲鹏真符虽然御风的爆发力不如风兽,但胜在连绵持续,大气磅礴,覆盖范围极广。 而且御风之余,还能御雨,这些雨气在鲛狄祖神之力的加持下,带着寒冬之力,极大削弱了田籍的行动速度。 如果说刚刚冰矛交织的大网,还有隙可乘;那此时冰雨编成的细纱网,则躲无可躲。 大网细网一同落下,田籍有种束手束脚的憋屈感,战斗速度不断变慢,渐渐被逼回海面。 第六百五十五章 困兽斗(中) 哗啦! 就在笑面人犬被鹏鸟逼到海面附近时,一道漆黑干瘪的触手闪电般钻出水面,瞬间缠住了田籍的一只脚跟。 然后触手猛地一收,将田籍拖入了冰冷的海水中。 “博闻!” 墨烟惊呼一声,就要跳下风兽去抓住田籍。 结果身后冒出另一根幽蓝色的半透明触手,将她也缠住,而后迅速往远处拖去。 墨烟不断用力挣脱,只可惜鲗船是秩四层次的武器,当中更有鲛狄大能坐镇,她只是挣扎了片刻,就从神魂到身躯,被全面压制了。 …… 咕隆,咕隆。 冰冷邪异的北溟之水,瞬间淹没了田籍全身,让他本就被寒气侵蚀的身躯,更加僵硬。 对深海的恐惧,对生死的担忧,对墨烟的顾念,这一刻无数念头翻涌而上,让他心神几近崩溃。 田籍立即意识到这可能是深海对他神魂发动了攻击,当即抱朴守一,抛除杂念。 这时候,田籍高理智值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只要自己不乱了方寸,在【辨气】的防护下,迅速就恢复了冷静,让敌人的心神攻击再无隙可乘。 “鲛狄一方主要目的是将墨烟带回夏晦岛,不会伤害她。”田籍心念急转道,“深海既然与屠夫人合作,同样如此。” “只要我成功汇合界逆鲑,后续不管是用千里共婵娟,还是求助于界逆鲑,都有机会救她出岛。”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我自己要先摆脱深海的纠缠。” 触手还在不断将他拖入海底。 田籍有潜行不窒的特质,海中憋不死他。 但也仅此而已。 深海乃是深海的主场,相当于家一样的存在。 它的雾鲗真符更是同时具备阴、风、雨三种御气能力,哪怕在深水之下,阴、雨而起也能起到巨大作用。 反观田籍掌握的风兽与逐日二符,虽然在海底中也能强行御气,但环境压制,效果大打折扣。 譬如田籍最强的攻击手段的白虹贯日剑势,恐怕在水中只能轰出三四丈的距离,就势尽了。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神魂层面对决吧!” 下一刻,笑面人犬在田籍身前闪现,嘴角咧起一个邪魅弧度,轰然发笑。 呵。 咔咔。 嘻嘻嘻! 诶嘿嘿嘿…… 哇哈哈哈哈——! 各种层出不穷的怪异笑声,穿透重重海水,往下方的干裂发黑的可怕触手污染而去。 且不说海水本就能传导声音,关键是笑面人犬的蛊惑笑声,能直接作用于神魂层面。 而经过艮石、巽霾提升过的风兽真符,笑声攻击力更胜过往。 田籍立即感受到深海愤怒咆哮的意念:“闭嘴,快闭嘴,不许笑,再笑我就灭了你……啊,啊,啊……” 噗! 在笑声的强力污染下,触手当堂炸裂,化成无数碎片。 田籍脚下一松,立即御气往上浮。 只是未等他游多远,又有数条黑色触手闪电甩来,再次将他四肢困住。 原来这些触手,全都是深海的分魂,相当于田籍的巨人分身。 刚刚被田籍笑爆的触手,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上次废院之战,深海被田籍算计,失去了所有的分魂触手。 此后它一直蛰伏起来,休养生息,总算又将分魂触手补全。 “你的笑声攻击虽然比上回厉害,但我既然知道你有此招,怎么不会不加以提防。”深海另一道分魂冷笑道,“你放心,在这深水之下,我分魂的数量超乎你想象!” “就看看是你能笑到最后,还是我的分魂大军先拿下你!” 言罢,分魂触手们猛然一紧,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将田籍往下方拖去。 田籍顿时明白刚刚巨人分身为何会跟自己失去了联系,并且最终自我毁灭。 落入深海之手,绝对生不如死。 不过比起分身,他毕竟还有真符在手。 于是他把心一横,再次催动真符,将蛊惑笑声往下方全力扩散污染。 先前在海面上,他还要顾忌会误伤墨烟。 此时墨烟大概率被鲛狄们抓回了夏晦岛,那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笑! 放声大笑! 肆无忌惮地浪笑! 笑死这些深海的分魂! …… 68.0%s! 67.0%s! 66.0%s!! “我的理智值距离安全线不远了,不妙啊……” 田籍留意到理智值面板的数值,心中直往下沉。 经过半天交锋,蛊惑笑声早就超出了安全使用的时限。 这之后,每多笑片刻,都会扣减田籍自身的理智值。 传说中的狱法山风兽,秩次远高于秩四的游者大能。游者借用风兽的位格来御气,不是没有代价的。 只是此时田籍与深海生死相搏,只要不死,再大的代价也只能忍痛承受。 这半日战斗,田籍已经不记得自己笑爆了多少根深海的分魂触手。 但海渊之下,依旧有分魂触手源源不断地浮上来,束缚他的手脚 “此战,深海恐怕是掏空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家底。”田籍心中凛然想到。 这一刻,田籍总算切身体会到敌人面对自己手下那支“齐皇的财富”的绝望感了。 打完一批又来一队,仿佛无穷无尽。 再强大的对手,也会有被拖垮的时候。 只是“齐皇的财富”只有秩三层次,且不说此时环境难以威胁到深海,当中的坐骑梁兽行符,根本就是深海最早研究出来的。 呼风唤雨正是深海所长。 搞不好巨鹿还会反过来被控制,用来对付身上的骑士。 “有心算无心,这一战,我从一开始就处于被动状态。”田籍心中反思道,“恐怕无法力敌……” “不过站在对方角度来想,深海如此豁出去与我一战,必然在我身上有所索求。” 至于深海索求的是什么,田籍无需多想,便有答案。 逐日真符! 深海追求的是真符尽可能的多地御气,“逐日”的御阳能力,正是他所缺! “连三年都不愿意等,他这是有多着急啊!” 田籍心中了然,也很快有了决断。 舍弃“逐日”! 他不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真符虽好,逐日虽强,但只要不是自己的道心之器,终究只是身外之物,远远没有保命重要。 “你只要放了我,‘逐日’就归你了!”田籍对一道分魂开出价码道。 “哼,我等只要将你拖死,不但‘逐日’是本体的,就连‘风兽’也一样,为什么还要放过你!” 深海竟是贪婪至此! 分魂与本体心意相通,分魂们的说辞,自然就是深海心中所想。 于是田籍不再保留,再度催发蛊惑笑声。 不过就在理智值堪堪跌落65.0%s的位置上时,田籍神魂一震,而后便有无数难以名状的声音钻入脑海,如梦中絮语,如病态谵妄,如邪神低吟,让他的心神几近失控。 他居然处于濒临失德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田籍心中大惊,“我距离安全线明明还有五个百分点啊!” 第六百五十六章 困兽斗(下) “哈哈哈……啊!” 噗! 一道分魂触手在嗤笑声中,先行被蛊惑笑声笑爆。 但很快就有下一根分魂触手补上,继续未尽之言:“我劝你还是赶紧闭嘴吧,不然你就要失德了!” 田籍闻言心中一凛。 对方所得没错,他此时的感觉,却是有种濒临疯狂失控的感觉。 脑海中的谵言呓语,越发响亮,甚至要盖过真符的蛊惑笑声。 “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神魂分魂讥声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凝聚真符以后,游者将会更容易失德!” “!” 田籍闻言,心中剧震,蛊惑笑声也顾不上释放了。 这时候,其中一道触手的分魂给他【知鱼】来一股信息流。 田籍快速浏览,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游者凝聚的真符,不论是指向传说中的神灵异兽,还是指向某些神话事件、现象,因为位格远高于游者本身,会给神魂带来额外的负担。 真符品质越高,御气数量越多,越是如此。 用调查员的话术来解释,就是会升高理智值的安全下限。 好比田籍此时,凝聚了风兽真符后,他的理智值安全线就不再是过去的60.0%s,而是提高到了65.%s!。 如此一来,田籍能安全使用理智值的空间就减少了! “竟是如此!” 知道这个意外真相,田籍心中不禁苦涩。 他并没有怀疑深海故意撒谎骗自己,因为此刻他的神魂状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蛊惑笑声之所以有使用安全时间的限制,不正好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只可惜田籍虽然有所察觉,但终究没有高人提点,未曾及时发现这一点。 但此事他也是无奈,毕竟他登临游者秩四未久,对很多大能层次的秘密不够了解。 鸿鹄记忆传承残缺,没有记载。 月娥常年困守高陆都,成为大能不必田籍早多少,同样不知。 至于最有可能告诉他此事的三老,因为身份的原因,反而要主动回避。 深海就更不用说了。 “我过去一直注意保持高理智值,未曾让理智值跌落底线,也是我未能及时发现这一点的原因之一。”田籍心中反思道,“有时候,良好习惯反而是阻碍认知的绊脚石,这世事无常之处,真让人防不胜防。” …… “这下你明白了吧,你要么立即投降,要么直接失德,别无选择。” 一艘污黑残缺的鲗船从幽暗海底徐徐浮起,来到田籍身下。 正是深海的本体。 在将田籍拖到强弩之末的时候,它终于敢于现身了。 谨小慎微,藏头露尾,一如过往。 “你确实是我所见年轻一辈中,最出色,最谨慎,也最狡猾的一位。” “能将我逼到这个份上,你确实足以自傲了。”深海感慨似的说道,“但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底蕴不足。如今成王败寇,就无谓再顽抗了” “乖乖交出真符,念在过往交情,我或许能饶你一命。” “或许?”田籍冷笑一声,语气不屑,“易地而处,你会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之上吗?” “不会。”深海果断答道,“但你现在别无选择。” “我是没有选择了。”田籍坦然相对道,“但其他人还有。” “其他人?” “不瞒你说,刚刚在空中激战的时候,我就已经进入神魂空间,将‘逐日’现世的消息,连同这片海域的位置,以及你的存在,传给了月娥。”田籍语气威胁道,“只要半个时辰内见不到我在神魂空间露面,月娥就会将这些消息公告出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齐一会里觊觎这道逐日真符的游老,除了你跟鸿鹄,至少还有三位吧?” “你……!” 深海凝视着姿态从容的田籍,心中一时惊疑不定。 它拿不准究竟田籍是真的有后手,还是此时故意用话术诈它。 但它不敢赌。 深海为人处世的习惯,素来喜欢躲在幕后绸缪,谨慎苟且,谋定而后动。 它一直认为自己能活到现在,越活越强,正是因为有这个优秀的习惯。 但很显然,这个好习惯,让它现在不敢轻动田籍。 正如田籍先前感悟,自认为良好的习惯,有时候反而是绊脚石,是担待。 “我送你到夏晦岛外围五十里海域,你将逐日给我。”深海沉思片刻,很快有了决断,“以鲛狄祖神起誓。” 此时大家互相对峙,自然不能进入神魂空间找三老公证。 但深海神魂本体是混血鲛狄,祖神之誓,对他同样有效。 而且远离这片海域,就算田籍食言散播消息,它也有足够时间跑路躲藏。 不过田籍最在意的是,对方居然清楚他的目标,是要离开夏晦岛五十海里。 这意味着,深海知道界逆鲑的存在。 “看来它早就在跟踪调查我了。”田籍心中微寒道。 …… 深海的雾鲗真符,虽然没有风兽御风速度快,但海中潜游了一刻钟左右,也跨越了近三十里的路程。 到这里,鲛狄祖神的神力压制骤减。 田籍已经见到前方界逆鲑山脉一般的庞大身影。 “这是你的了。” 田籍大手一挥,一道流光激射出水面,朝着身后夏晦岛的方向飞掠而去。 正是逐日真符。 深海冷哼一声,忙不迭地回身追去,不再管田籍。 而后者也趁着这个机会,御风而起,向界逆鲑的位置飞去。 这一小会的功夫,他已经跟对方联络上了。 “好久不见。”界逆鲑声音憨厚地打着招呼,“咦,怎么只剩你一个了,那个混血鲛女呢?” “此事我正要找你商议。”田籍一边往界逆鲑的巨壳缝隙里钻,一边说道,“她被岛上的鲛狄囚困,我可能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才能救他出来。” 言罢,田籍怕对方拒绝,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不会要求你强行靠近夏晦岛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只要不用我靠近那个冷得见诡的地方,那什么都好说。”界逆鲑答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建议你还是先赶紧自救一下。” “我要自救?”田籍闻言一愣,停下了攀爬动作,“我为什么要自救?” “我也说不清。”界逆鲑迟疑道,“但是你没感觉你身上附着了一些远超于你自身层次的气息吗?” “我身上?” 田籍赶紧检查自己身体,又以气感一遍遍地感知、排查。 却毫无发现。 就连【辨气】也没有明确的预感。 “你能描述一下这种气息的特征吗?” “特征吗……” 界逆鲑思索片刻,道:“我感觉有点像我过去在归墟之海的……” 未等界逆鲑把话说完,田籍身体忽而一阵模糊,竟凭空消失!。 第六百五十七章 故地重游 临海城,灵台。 “鱼馆主,鱼馆主!” 阿桃匆匆忙忙地跑到知北楼第四层,原本的医曹,如今的新北门医馆所在。 “阿桃阁主……”妫鱼蓦然回头,眼眶竟有泪水溢出。 “鱼馆主,你这是……”阿桃看着妫鱼伤心的面容,语气迟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妫鱼擦掉眼角细泪,尴尬解释道,“刚刚突然某一刻,我忽然感觉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也有这种感觉么……”阿桃眉头挑起,瓷娃娃一般的脸庞难得露出了生动表情。 “我也有?莫非阿桃阁主的意思是……” 两女目光对视,心有所感,同时脱口而出:“博闻(知北侯)出祸事了!” …… 梁都,相邦府。 “少母,少母,你就让女儿去见阿父嘛!” 姬绫拉着妇人槐的衣袖,不停哀求道。 她脚下,是铺满一地的蓍草,木筹,石子。 全都是日者用于卜筮起卦的道具。 “不行,相邦有令,外头局势不明,你哪里都不能去!”槐冷着脸拒绝道。 “那好,女儿不走。”姬绫没有再强行纠缠,“可是君子当初助我等成事,如今他有难,阿父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就算阿父不愿出手,那我去求孙将军总可以了吧?” 哪知妇人槐依旧摇头,道:“孙将军就更不会去救田博闻了。你这几日留在府中有所不知,孙将军刚刚向梁王进言,因为乱世将起,邪祟横行,梁国应闭锁国门,据险自守。” “梁王、太子夷乌与相邦,全都同意了。” “什么?!” 姬绫愕然跌坐在一地草木之间,脸色凄凄,显得脆弱而无助 …… 夏晦岛,神殿。 “我的乖女儿,你可算回到阿母身边了!” 屠夫人拉着墨烟的手,一脸宠溺。 只是后者横眉冷目,显然心中怒意正盛。 屠夫人自然知道女儿为什么生气,但她毫不在意。 在神殿之中,她的力量媲美秩四大能。 等再过些时日,她与神灵的交流更深,神眷更隆,甚至有希望掌握接近亚圣层次的力量。 她根本不担心才秩三境界的墨烟会逃走。 “来人,王女衣衫湿了,快给她沐浴更衣。” 言罢,她又对仆人们提醒道:“就换上我刚刚为她缝制的王族锦衣,再找个眼光好的,挑些好看的珠宝修饰一下。” “王女就该有王女的样子!” “那王女殿下这身人族旧衣呢?”仆人请示道。 屠夫人嫌弃地瞥了一眼墨烟身上,那套已经洗得发白的紫龙卫劲装,撇嘴道:“扔掉!” …… …… “我竟然……回到了这里……” 田籍看到四周莫名熟悉的牢笼环境,错愕片刻,总算搞清楚自身所在。 这里正是《杞人之书》的监牢! 当初他在临海城查许氏父子骗金案的时候,就曾与公子昭、狐乙闾闾长一同进入这里。 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竟然故地重游。 “如此看来,临海宗伯府里的《杞人之书》,竟是被深海偷走了?”田籍心中微讶道,“不过此书有些怪异,具备一定自主意识,也难说是深海偷书,还是书自己找上它。” 不论如何,田籍至少肯定一点,《杞人之书》必定落在深海手中。 证据便是他此时深处监牢! 按照上一次公子昭【钩沉】出来的历史情报,若是血液被《杞人之书》吸收,就会被拉入书中世界,成为“囚徒”。 田籍仔细回顾自己这几日经历,只在神殿中与巨人分身假打的时候,为了掩饰屠夫人的冰血,才故意流了一些血。 就连刚刚与深海的对战,也只在神魂层面受到创伤,肉身完好无损。 “深海与屠夫人私下合作,这些血多半是屠夫人给它的。” “至于屠夫人,且不说她一直困在岛上,无法去临海城偷书,她本身更是对我无所求,” “只有深海才有机会,有动机这样做。” 虽然确定了困住自己的是深海,而非能借助神力的屠夫人,但田籍目前的状况,不容乐观。 他清楚记得,《杞人之书》中的天空,被密密麻麻的天人所遮蔽,根本看不到日月。 这意味着他无法利用天字级明气行符,发动千里共婵娟与外界的墨烟汇合。 而且此地天人的秩次极高,至少是圣人级别的。 受其力量阻隔,田籍连神魂空间都进不去,无法向任何一位齐一会成员求救。 这一点,上次就已经尝试过了。 “最麻烦的是,我此时的身份是‘囚徒’,这处牢笼根本就是天人们直接掌控的,我想逃出书中世界,首先得逃出牢笼……” 上一次,《杞人之书》只是地字级,不论公子昭还是狐乙闾闾长,都能自行离开,甚至还能顺手带走田籍。 但这一次,他不但孤身一人,而《杞人之书》的位格,也已经高于天字级,到达了一个田籍无法估量的地步。 “不过这样一来,估计深海也不敢亲身进来对付我,只能囚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田籍在牢笼四处检查了一番,又试着以气感往通风管道以及旁边的牢笼探索。 除了发现这座监牢无边无际之外,再无任何发现。 倒是他神魂中的兵主神念感受到天人的气息,有所触动。 但这并没有给田籍带来脱困希望。 因为进入书中世界后,兵主神念也似乎受到压制,居然在田籍的神魂中“收缩”成一团。 如果说先前的神念是一个橄榄球,如今则成了鸡蛋。 兵主神念似乎不太喜欢这里。 …… 探索无果,田籍干脆破罐子破摔,对着牢外放声大喊,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狱友”、 没想到,还真的有回应。 “你刚刚出现中这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了。” 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直接出现中田籍脑海中。 他立即意识到,这是游者的【知鱼】方技。 对方同样是游者! 而且从神魂气息判断,还是游者大能! “鄙人吉田,不知足下如何称呼?”田籍同样以【知鱼】跟对方交流。 “你问我如何称呼?”苍老声音蔑笑道,“你给深海当说客,居然还问我如何称呼?” 深海?说客? 对方这句话信息量不少,田籍思索片刻,大致了解了对方的身份。 能说出深海的名号,对方基本就是齐一会的成员了。 对方怀疑田籍是深海的说客,说明他也是被深海囚困进来,并且后者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些什么。 以田籍对深海的了解,无非就是为了夺取游者真符罢了。 而且还是它的雾鲗真符不具备的御气类型。 这时苍老声音见田籍沉默,不禁讶异道:“怎么,你不是深海派来的说客?”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天狗吃月 “怎么,你不是深海派来的说客?” “我若是深海的说客,刚刚何必在此地大吼大叫,像个傻子似的?”田籍苦笑道,“实不相瞒,我跟你一样,都被深海那贼厮算计了……” “它也要夺你的真符?”苍老声音问道。 “不是我,是我的一位朋友。”田籍半真半假地解释道,“他的真符能御阳,已经被深海杀死,抢走了真符。” “至于我,虽然真符不是它所需,但为了救朋友,得罪了它不少,如今也沦落到这个田地。” “深海又抢到一枚新真符!”苍老声音闻言,不禁语气懊恼,“如此一来,它实力更强,我更不会逃脱了……” “可不是吗!” 随后两人又交流了一阵,基于某种同病相怜的心理,以及同为齐一会成员的认同感,对方渐渐跟田籍敞开心扉。 原来这位老游者,自号“天狗”,掌握着能御晦气的真符,名为“吃月”。 正是深海的“雾鲗”所欠缺的类型。 在一次任务途中,他不幸被深海算计,困入了《杞人之书》,直到今天。 “深海在监牢外头留下了一个分魂,负责监视我。”天狗寒声道,“那也是它的说客,扬言只要我交出‘吃月’,它就会放我离开。” “当然,这种屁话,谁信谁是傻子。”天狗冷笑道。 田籍当即表示认同。 “幸好我的‘吃月’擅长隐匿,只要我一直躲在监牢中,它也那我没办法。” 说到到这里,天狗语气自得道:“我虽然绝对实力不如深海,但我胜在比它年轻,我就不信我熬不死它!” “等它老死那一天,就是我脱困之时!” 听您老这声音,不像是比深海年轻啊……田籍心中无语道。 这时候,天狗语气感慨道:“算算时日,自我被困此地,一晃已过二十年。彼时我还是中年人面目,如今已经白发苍苍。” “我记得深海那厮,当时寿元所剩不多,着急修补神魂缺漏。想必此时已经老得一饭三遗矢了吧,哈哈哈……” 田籍闻言,心中错愕片刻,当即恍然。 “天狗,你恐怕搞错了一件事。”田籍语气遗憾道,“我对《杞人之书》”也算有些了解,书中世界的时日,比外界流逝得更快,将近百倍。” “你在书中世界过了二十多年,外头的深海本体,只过了不到三个月……” “此言当真?!” 得到田籍肯定答复,天狗悲呼一声,竟是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他在此地蹉跎了二十余载,熬白了头,以为即将熬死敌人。 哪知到头来因为搞错时间流速,不但做了无用功,还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半生时光! 可怜白发生,顾影空悲切。 田籍听到天狗悲恸的哭声,心中也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同为书中沦落人,他若不能脱困,天狗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 天狗肆意宣泄了一阵,在田籍的安慰下,总算平静了下来。 毕竟是游者大能,基本的情绪掌控力还是有的。 “这二十多年来,书中世界在天人力量的持续侵蚀之下,已经超出了秩四的境界。” “虽然并未真正达到秩五,但也快了。单凭你我二人之力,恐怕无法直接逃离。” 知道熬死敌人只是笑话,天狗终于开始正视脱困的问题。 “而且深海此时,必定在书外虎视眈眈,我们不但要思考从书中脱困,还得考虑回到现实世界后,与它的战斗。” 这第二个因素,正是天狗当初为什么会想到熬死深海的主要原因。 因为就算脱离书中世界,多半也是打不过深海。 或者说,他正是因为当初打不过深海,才会被困入书中。 “不错。”田籍认同天狗说法,沉吟道,“按照最坏情况打算,深海得到我朋友的真符后,能够御阴、阳、风、雨四气,实力必定再次提升。” 田籍这个说法,让天狗很是沉默了一阵,似乎在纠结什么。 最终他轻叹一声,道:“为今之计,只能由我们当中一位,尝试祭祀自己的真符给此地的天人,换取另一个出去。天人贪婪,不是真符不足以送走一人。” 田籍想起上次经历,知道确实如此。 “等出去那位打败深海,至少抢走《杞人之书》,再回头救另一人。”天狗沉吟道。 这下田籍知道天狗刚刚为何纠结了。 这个方案中,留下那位无意要承担更大风险。 不但失去真符,跌落境界,一旦先出去的那位只顾自己逃命,一走了之,那留下的人便再也没有脱困的希望。 “还是我留下吧。”天狗提议道,“以我如今这般年纪,加上晦气符的特性,在北溟之上恐怕不是深海的对手。搞不好还会被再次抓住,白白浪费机会。” “我先出去的话,只有五成把握能将书抢走。”田籍也没有隐瞒对方,有一说一。 “够了!”天狗拳头狠狠捶向牢笼石壁,仿佛豁出去一般,“五成把握,总比老死在这里强!” “好。” 田籍没有矫情。 …… 虽然初步行动方案敲定,但田籍还是指出了两个关键问题。 首先一点,如何离开监牢。 要祭祀天人,必须到去外头杞国的祭坛。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我这二十多年也不是白过的。”天狗轻笑道,“实不相瞒,在早些年天人的力量还没有这般强大时候,我曾悄悄跑到外头的祭坛,在深海分魂不曾察觉的情况下,悄悄给天人祭献了一些重宝,以换取一条随时能脱离监牢的通道。” “这条通道如今还能用?” “当然!”天狗确信道,“我昨日还到外头转了一圈,看看那贼厮的分魂在干嘛呢!” “那好。”田籍微微点头,提出第二个问题,“我们双方这次合作,该如何确保信用?” 这里是书中世界,天人的主场,可没有祝者大能帮忙盟诅,更无法进入神魂空间找三老公证。 “此事也好办。”天狗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道,“我们可立下契劵!” “契劵……你的意思是,法家的契劵?” “我真实身份是黑水人。认识一些法家的朋友”天狗直言道。 言罢,他怕田籍不信,御气给田籍的监牢送来一硬木牌。 木牌通体漆黑,打磨的铮光发亮,正是田籍见过的法家契劵样色。 “契劵确是真的。”田籍仔细打量着木牌道,“只是我记得契劵需要法家的‘刑律’作保。” “这里是书中世界,‘刑律’在这里,有用吗?” 第六百五十九章 书中世界的变化 “‘刑律’当然有用!”天狗语气确信道,“《杞人之书》虽然是你们齐国之物,但这书中天人的来历,你恐怕还不了解吧?” “我只知道天人大概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气息所化。正因为祂们污染了古代杞人的集体记忆,才化成这了这部《杞人之书》。”田籍回忆道,“怎么,你知道这位不可名状存在的根脚?”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可信度很高。”天狗含糊说道,似乎不愿细说自己的情报来源,“这位存在其实也跟齐国有关,正是你们齐地八神之一‘星辰主’!” “天人来自星辰主?” 田籍想起杞人头上那片让人头皮麻烦的“星空”,想起那些亮晶晶的“大眼睛”,感觉好像是这么回事。 随即他又想起,调查员前辈曾经说过,兵主的陨落,似乎是星辰主的手笔。 星辰主正是取代了兵主原本的位置,才成为新的齐地八神。 “难过我神魂中的兵主神念似乎不喜欢这里的天人气息了。”田籍心中恍然想到,“原来是仇人啊。” 如此一来,天狗的说法也算得到了额外的佐证。 “只是星辰主跟这‘刑律’,又有什么关系?”田籍好奇道。 便听天狗侃侃解释道:“法家的‘刑律’,源自西泽一位神灵所执掌的权柄,你可以姑且称呼祂为‘刑律之神’。” “这位‘刑律之神’,乃是西方之帝的属神。” “而西方之帝,又正好与星辰主相善。” 说到这里,天狗抚掌道:“如此一来,‘刑律’之力在天人污染的世界中通行,有何奇怪?” “西方之帝与星辰主相善么……” 田籍闻言,目中闪过幽光,若有所思。 …… 随后两人利用天狗留下的通道,顺利离开监牢,来到了外头的世界。 不过因为仍旧是“囚徒”的身份,两人不能大摇大摆地在天人注视下晃悠。 于是天狗催动“吃月”真符,为两人裹上了一层秩四层次的晦气膜。 晦气本来就能跨越一两个秩次,隐匿自身气息。 “吃月”作为真符,更是长于此道。 天狗跟田籍炫耀,他这二十多年来,就是靠这招,躲过了深海分魂的监视,并在天人的眼皮子底下,庇护过几名本来要成为祭品的当地人,策反为本地线人,帮他反过来监视深海。 如今天人力量虽然增强,但也足够他们跑到祭坛下面,完成祭祀 …… 再次见到杞国的天空,田籍感觉明显比上次更低了。 天人的眼睛看上去放大了许多倍,大者有如云盖,小者亦有日月的规模。 大眼小眼连绵成片,金光闪闪,让天空的亮度堪比外界的晴天正午,照得地上每一个角落都纤毫毕现。 田籍感觉那种漫天恶意凝视感,已经已经浓郁得有如实质的地步,哪怕“吃月”凝成的晦气护膜,也无法完全隔绝。 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危险不但来自于天上,地上同样不缺天人的眼线。 因为有部分天人,就生活中地上。 随着《杞人之书》升格到天字级以上,秩四层次的天人纷纷落地,成为了地上最至高无上的“天使”阶层。 据说连杞国国君见到他们,都得主动行礼让道。 田籍两人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不过一路走来,田籍发现杞人们对于这些地上行走的大眼珠子,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惊恐。 原来此时的杞人,因为常年受到了“天使”力量的辐射,外形多多少少都发生了畸变。 眼睛少说是正常人类的两倍,并且有向中间靠拢融合的趋势。 其他诸如耳鼻嘴等五官,全都被膨胀的眼睛挤到了角落去,已经很难看出原来的人样。 有些畸变程度高的,干脆整个脑袋就剩一颗大眼珠子。 只要将脖子往下砍掉,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天人。 “这里的杞人受到天人统治、影响数十载,不但渐渐忘记了自己过往历史文化传承,甚至连审美观也发生了巨大扭曲。”天狗对田籍摇头叹气道,“如今在当地人认识中,眼睛越大,就显得越美,越高贵。” “诸如你我这般正常人族外表,反而代表着低贱、丑陋、野蛮……” “还真是……巨大的变化。”田籍心中暗暗感慨道。 对于这里的现状,他并没有完全听信天狗的一面之词。 路上遇到一些年纪大的天人,他都会暗暗【知鱼】一番,从对方身上读取过往记忆。 这些老一辈的杞人畸变程度较低,神魂更接近人族,更容易沟通理解。 主要有三个值得关注的地方。 其一,这个世界的疆域比起上次进来,扩大了许多倍。 除了杞城以外,又多出了许多小国,都是杞王分封出去的。 这些小国的疆域比杞国要小,如同众星拱月般环绕着宗主国杞国。 其二,杞国因为与天人联系最早,交往也最密切,杞王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天下共主,有“天人之子”的称呼,简称“天子”。 其三,也是田籍最关注的一点,当今杞天子,居然是老熟人许子婴! “当时危山倒塌时,许子婴已经登临秩一,且与一个天人使者有交流,能活下来倒也不奇怪。”田籍心中思索道,“只是按书中时间流速推算,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七十年左右,就算许子婴还活着,也将近百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我来……” 田籍原本跟许子婴之间就有些不对付,上次危山坍塌,他更是罪魁祸首之一,难保许子婴见到他后,会生出歹意。 如今七十年过去了,许子婴的境界不知到了什么地步。 就算没有进步,成为了杞天子,天人的地上代言人,依托天人的力量,也足够田籍喝一壶。 “还是抓紧时间行动,免得节外生枝。” …… 随后两人利用天狗线人留下的“暗路”,绕开了绝大部分天使、杞人的聚居区,最终来到杞城边缘的危山。 “危山”只是田籍记忆中的说法。 实际上原本的危山,连同上头如倒金字塔一般的百尺宫,连同山上惶然伫立的大半城杞人,全都毁于当年天人的怒火之中。 如今这里,已经被一座名为“三千尺银河”的新祭坛所取代。 所谓“三千尺银河”,乃是一条由星光凝聚而成的瀑布。 星光从天上开始汇聚,沿着陡峭的危山残壁一路倾斜而下,既壮观,又梦幻。 若非当中存在着浓郁的天人邪异力量,倒也不失为一处胜地美景。 而“三千尺”,正是如今书中世界天地之间的距离。 第六百六十章 三千尺银河 想到这条美轮美奂的“三千尺银河”底下,不知埋了多少杞人的尸骨,田籍再无任何欣赏的心思,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因为三千尺银河直通天上,所以祭品只要投入下方的星光“湖水”中即可。 “这里是天人力量最为强大的地方,只要一靠近祭祀,我的‘吃月’就无法再遮掩你我的气息。”天狗跟田籍叮嘱道,“所以待会我祭祀的时候,还要劳烦你到外围阻挡抓捕我们的天使、杞人。” “需要我阻挡多久?” 田籍想起满大街随处可见的大眼珠子,心中开始计算自己抵挡的时间。 普通天人他的催耕骑士大军能够轻松挡下。 但天使那种层次,就只能尽量拖延了。 若是对方来得多,一拥而上,他也只能立即跑路。 “此事我也是第一次做,心里没有底,只能说是尽快了。”天狗老实说道。 “半个时辰。”田籍也照直答道,“超过这个时间,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好吧。” 天狗点点头,往三千尺银河下方走去。 …… 就在天狗靠近星光瀑布下方不久,田籍身体表面的晦气护膜瞬间破裂。 随即他感觉到有如实质般的天人视线落在身上,不但瞬间变得脚步沉重,就连神魂也有种针刺般的痛感。 那种濒临失德的不可名状低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德性低下就是这点不好,一遇到邪异力量的侵蚀,就有失德之虞,瞬间丧失了大半战斗了力。” 田籍心中无奈想到。 先前跟深海的战斗,消耗掉他大量的理智值。 此时他的理智值堪堪在安全线边缘徘徊,又没有秩四修德的办法,随时会有失德疯狂的危险。 这意味着他无法利用方技进行战斗。 而且因为失去了逐日真符,他最强的杀招白虹贯日剑势也等于废了。 只能依靠催耕骑士来战斗。 至于风兽真符,则要留在身边防卫自身,不能轻动。 …… 第一波出现的杞国士兵,是祭坛附近的守卫。 按理说,祭坛如此重要的地方,附近的守卫都应该是精锐。 然而实际情况是,因为天人对于这个世界的凡人来说太过强大,近乎降维打击。 它们在凡人肉身与灵魂层面,都留下深深的恐怖烙印,以至于人们都不敢生出反抗天人的心思,更别说来破坏祭坛了。 久而久之,守卫祭坛就变成了某种荣誉性的美差,是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世家子弟来镀金用的。 这样的守卫,战力可想而知。 若非如此,恐怕田籍两人混进来的难度还要高出许多。 田籍只分出一成催耕骑士,一轮冲锋,就将附近的守卫团灭。 就连试图外出报信的卫兵,也没有走漏一个。 “这样至少争取了一刻钟时间。”田籍心中估量,“但后续的战斗,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 第二波攻势,比田籍预计的稍稍早了一些。 虽然祭坛守卫没能成功跑出去报信,但这个世界时刻都天人们的严密注视之下,本来也很难保守秘密。 这次来的,是战斗素养更高的城卫军。 这些都是拱卫王畿杞城的精锐,不但训练有素,而且个体的战斗力,也是地上杞人中的佼佼者。 田籍甚至感觉几名将领身上,隐隐有秩三层次的威压。 这样的秩三杞人将领,无一例外,脖子之上,都只剩下一颗大眼珠子。 其顾盼之间,目光充斥着天人的威压,竟能将一骑催耕骑士定在原地,而后让士卒们蜂拥上前围杀。 这让催耕骑士终于出现了损失。 田籍不得不冒险催动风兽真符上前发动蛊惑笑声,以对抗杞人将领的注目力量。 他的蛊惑笑声每天只有一个时辰的安全使用时间,原本还想留在到外头以后,用来对付深海的。 现在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 大约两刻钟后,田籍付出了两百天催耕骑士的代价,总算将参与围攻的杞人将领尽数斩杀。 其他士兵失去了将领指挥,在催耕骑士的来回冲击之下,阵型难以维持,终于开始溃退。 田籍估计这一波敌人若完全溃退,至少又能争取一刻钟时间,足够完成与天狗约定的时间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溃退的士兵尚未走远,后方就再来增援。 这波增援,不但出现了大量秩三气息的杞人贵族将领,当中干脆就有秩四的天人使者存在。 基于对天人的本能畏惧,溃退的士兵们全都停下了逃跑的脚步,乖乖回过身来,重新组织起战线。 田籍清醒地意识到,这波自己绝对抵抗不了。 于是他一边命令催耕骑士们收缩战线,一边跑到三千尺银行下,对天狗问道:“你还有多久,我这边快支撑不住了。” “快了快了,别催我,再给我一些时间!”天狗不耐烦地大喊道。 “最多半刻钟,不能再多了!”田籍高声警告道。 此时最前排的催耕骑士在几名天使目光的交织注视下,顷刻灰飞烟灭,连一丝残魂都不剩。 田籍知道自己对上它们的目光合击,也抵抗不了多久,只能加紧催促天狗。 “半刻钟哪够啊!”天狗的声音再度传来,“至少还得两刻钟!” “还要两刻钟?!为什么时间变长了!”田籍回头厉声质问道。 “唉,难不成你以为我愿意多花时间?”天狗无奈叹气气道,“这不是天人贪婪,我祭献了真符,它们得寸进尺,又要索求更多嘛!” “真是这样?” “当然!”天狗没好气道,“你以为只有你抵抗追兵才会吃力么?我跟天人谈判也很费神的好吧!” “那你抓紧时间快谈啊!” “那你别催!越催促谈得越慢!” 这下,田籍彻底没声了。 天狗见状,回过头来,在田籍的视线盲区,嘴角不自觉上扬。 同时开始暗暗催动天狗真符,准备在稍后的关键时刻,再次隐匿自身。 原来,从头至尾,他都未曾祭献自己的吃月真符。 他刚刚确实一直在跟天人谈判,这一点没有欺骗田籍。 但他所谈的内容,却不是祭献吃月真符,将田籍送走。 而是反过来,祭献田籍的全部,他天狗自己逃生! “我已经在此地蹉跎了半生,再也等不起了!”天狗心中恨恨想道,“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手上,还不如自己到外头拼一把!” “至于这位年轻的‘吉田’,就让他成为我逃生之路的第一块踏脚石吧!” 想到这里,天狗再次靠前发动【知鱼】,借助祭坛中的星光,与天人进行交流。 只是下一刻,一股巨力不如从后背传来。 天狗猝不及防,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扑倒在星光湖水之中。 有人在后背踹了他一脚! 第六百六十一章 谈判与祭献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二章 重新出发 “田博闻,你就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吧……” 深海分魂们在不甘心的咆哮声中,被彻底驱离书中的世界。 田籍仔细数了数,发现居然一共有十道之多,而且看触手的干裂程度,显然是不同“年代”被分批送进来的。 当中甚至有一条,就藏在三千尺银河下方的湖水边缘。 “可笑天狗以为自己藏在暗处二十多年,已经彻底掌握了深海分魂的全部活动轨迹,实则只掌握了十分之一。”田籍心中感慨道。 由此可见,深海在书中世界的布置非一朝一夕。 天人们贪图深海的分魂,深海何曾不是对书中世界有想法,乃至于变成自家后花园一般的存在? 若非田籍此刻借助了天人的力量,恐怕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都未必能全部挖出来。 当然,有这么多分魂藏在暗处对他下黑手,他能不能安然活到明天,都是未知之数。 随着深海分魂们全部离开,外头围攻催耕骑士团的天使、杞国军队,也尽数退去。 因为从现在开始,田籍已经成为了书中世界的一名“国人”,不再是“囚徒”身份。 与天人达成交易,田籍总算获得了安全,短期内不再有性命之虞。 甚至还能在这片星空之下,自在地行走、生活,直到生命尽头。 但与此同时,他也彻底困在了《杞人之书》中,成为了一名书中之人。 不过田籍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因为骤然失去真符,境界跌落,他的神魂遭到了重创,两眼一黑,当场昏倒。 …… 再次醒来,田籍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天以后了。 书中世界的天空常年被天人遮蔽,看不见日升月落,自然也没有外界的日、月之类的计时方式。 田籍、天狗乃至当初的公子昭等人,不过是按照外头的习惯,来计算此地的时间。 而此时田籍成为了一名书中之人,倒是从天人的提供的信息中,知道了这里的计时方法,乃是以天上看起来最大的那颗眼珠子的眨眼频率为准。 那颗眼珠就在三千尺银河正上方。 它未必是天人中块头最大的一位,但一定是距离地面最近的一位。 它每一次眨眼,就相当于此地的“一日”,或者说书外世界的百分之一日。 至于它是如何拥有“一日”这个概念的,则是因为天人们为了降临这个杞人为主的世界,不得不主动适应这里的规则。 这里的世界格局,最早源自于是古代杞人的集体记忆,自然也就跟外面的世界类似。 天人们虽然一直在渗透,改造此方世界。 可反过来说,它们同样被这方世界,或者说杞人的集体记忆,潜移默化地影响着。 双方互相影响,互相融合,共同组成了这样一个扭曲怪异的书中世界。 “这倒是一个重要情报。”田籍心中思忖道。 他虽然迫于生死压力,不得不转化为“国人”,但这不代表着他就此自暴自弃,放弃离开的希望。 外头还有很多重要的人在等他。 除此以外,他自己也还想走到更高处,去看更瑰丽雄奇的景色,去追求真正的大自在,大逍遥,怎会甘心老死在书中? 所以与这方世界的每一条情报,都至关重要,值得去细细调查,收集。 这也是他今后一段时间的计划所在。 “不过在此之前,我恐怕得找个不受打扰的地方,好好休养一番……” 田籍盘点一下如今的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三 理智值(德性):65.0%/99.5% 修德方技:【养气】、【辨气】 广才方技:【知鱼】、【吹息】、【鼓歌】、【积风】、【培风】、【神遇】 (注:以上方技,最高看到秩四境界,但跨境界催动,会极大损耗理智值) 剑术招式:白虹贯日剑势(逐日真符版) 六气气感:六气圆满。 纯真之气:十二纯圆满、极限压缩 神魂储存:“兵主”神念、无头战士(10)、杞国国人神识标记 随身储存:佩剑绫烟,御气符-假符(大量)、知北侯玉印,灵台伯玉印、紫龙卫营副银印、梁国客卿玉佩、徐国泠然阁元老玉佩。 …… “真是,一朝回到了过去啊……”田籍看着自身跌落境界状态,心中不禁微微发凉,“此时的我,神魂状态甚至还不如在梁国的时候。” 在梁国时,田籍神魂圆满,还能利用逐日真符,发动白虹贯日剑势,对秩四的敌人造成一定杀伤。 如今逐日被深海吞噬,自然是无法借势出剑了。 甚至连假符都不行,因为书中世界的天空看不到太阳,假符无法凭空凝聚阳气。 而且因为理智值低下,他现在连方技都不好催动。 当然,也不全是坏消息. 因为境界跌落秩三,他倒是可以再次利用秩三的两种修德方技,重新进行修德了。 甚至因为没有了风兽真符拖累,他的理智值安全线再次变回60.0%s。 这让他距离安全线又高出了五个百分点的距离,时有时无的不可名状低语消失一空,神魂压力大减。 此刻整个人都比先前要轻松了不少。 “对了,既然重新变为秩三,那理智值上限的问题,以及当时没来得及琢磨透的【辨气】方技,倒是可以重新捡起来研究一番了……”田籍想起月娥关于修德上限的提示,心中思忖道。 “还有那些催耕骑士,也得花时间,重新找回来……” 此战过后,田籍原本将近两千的催耕骑士,只剩下一千出头左右。 虽然折算近半,但放在书中世界,依然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战力,田籍正值虚弱之时,没理由放弃。 只可惜随着他神魂跌落秩三,加之受到重创不久就陷入昏迷,催耕骑士们在失去指挥的状态下,四散逃入山林之中,已经跑没了影。 田籍匆忙间,只来得及收回身旁的十头。 这也是他当前神魂能容纳的极限。 所幸“兵主”神念还在,有这个利器在,重新收拢催耕骑士,只是时间问题。 “总之,此时此刻的我,看似失去了大部分实力,陷入虚弱状态。但反过来看,何尝不是一个重头再来,重新夯实基础的契机?”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扫境界跌落,困守书中的阴霾,双眼重新绽放出坚定而自信的目光。 对于接下来的行动,心中也渐渐有了规划。 “我得在这个世界中好好调查探索一番,一则收集四散零落的催耕骑士,增强实力;二则看看能不能收集到重新凝聚真符的资源,再次登临秩四。” “我先前为了防备深海的算计,记下了不少真符的仪式内容,这次不妨因地制宜,选择合适的‘真符’,没必要执着于过去的‘风兽’。” “此外【辨气】的修德条件,也可以再次探索一番。”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先找一个安全不受打扰的地方,修养好伤势。 “杞国是许子婴的地盘,我还是不要在此地久留,以免节外生枝。” “干脆就到杞国以外的国度,去走一走吧……” 第六百六十三章 流浪的岁月 夏晦岛,神殿。 墨烟看着镜子前衣着华贵,妆容精巧的鲛狄王女,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的模样了。 这不是说仆人们化妆技巧太高,以至于产生了易容的神效。 实际上墨烟本人的底子相当不错,无须过多修饰,就能彰显出鲛狄王族女子的雍容华贵气质。 甚至因为身上还有一半徐公的血脉,那种来自山人的清冷避世气质,加上其侠女的飒爽之气,更让墨烟在华贵之中,又增添一抹冷艳的气场。 按屠夫人的说法,若此时墨烟去参加三岛贵族的聚会,必定会吸引众多雄性鲛狄的疯狂追求,以至于后者相互之间,在向墨烟表白之前,就先行打破了脑袋。 就像动物的雄性为了争夺与雌性生育后代的权力,也会互相角力一番。 这样一来,恐怕一场聚会过后,墨烟就能艳名远扬北溟,成为鲛狄王庭有数的美人。 只是对于这种贵派,这种艳名,墨烟不但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种深恶痛绝之感。 她是墨家之侠,是临海城墨侠们的巨子。 她此生只有两大心愿。 其一是为天下人奔走,以全自身之道,进而入圣。 其二则是与田籍相伴到老。 显然现在她身上的一切,都与自己的目标背道而驰。 故而在神殿停留的每一分钟,她都有种浪费生命的愤怒感。 只是不论她如何愤怒,如何表达不满,屠夫人都熟视无睹,自顾自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改造”着墨烟。 而墨烟也在这种纠结的状态中,苦苦等待了三天。 三天时间,田籍音讯全无。 “你究竟将他带到那里去了!” 在祭坛之下,墨烟当着祖神的神影,当着一众神殿祭司的面,公然质问自己的母亲。 “祖神在上,我可以对神发誓,我并没有私下囚禁他。”屠夫人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不但如此,由始至终,我都没有伤他分毫!” “那三天前将他卷入海底的是谁?”墨烟并没有轻信母亲。 她是神的祭司长,谁知道祖神会不会偏帮她? “那估计是他以前的仇人,趁乱对他发难吧?”屠夫人耸耸肩道,“我固然阻拦你们离开,但我目标只有你,可不敢轻动一名齐皇册封的侯爵。” “是,我是始作俑者,但你总不能将所有事情都怪到我头上吧?更不能让我交出一个我跟没有扣下的人吧?” 墨烟一时语塞。 她并不是相信了母亲的说法,而是从对方狡黠的目光中,由内而外地感受到了一股森然寒意。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在她心中,都是温柔,温馨的代名词。 是她坎坷前半生中,唯一的阳光。 只是此时此刻,她猛然发现,这缕失而复得的阳光,不但不暖,反而冰冷刺骨。 连带童年的某些温情的画面,都因此蒙上了一层名为“虚伪”的阴影。 “莫非,君父当年就是因此,才不得不去舅父联手,困住阿母么……”墨烟心中苦涩想道。 “乖女儿啊,以阿母看,那田博闻多半是贪生怕死,自行逃离了。”屠夫人抚摸着女儿的脸庞,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这种鼠辈,就算有着好看的皮囊,也不足以托付终生,要不还是阿母再给你介绍介绍夫婿人选?” “我看咱们夏晦岛中就有不少青年才俊!” “要是这里的人选你不满意,禺强那边,阿母也不是不能想办法!” 面对语气越发激动的屠夫人,墨烟目光低垂,一语不发。 类似的话,她已经连续听了三天。 不止屠夫人,神殿中的每一个人,上至祭司,下至仆人,全都在试图说服她,田籍自己丢下她跑路了。 对方试图以这种饱和轰炸的方式,达成三人成虎的效果,让墨烟对田籍彻底死心。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墨烟心中真正的想法是,若田籍真的为了自己活命而离开,她反倒要松一口气。 至少田籍活下来了。 但两人相知日久,她清楚田籍为人。 对方是绝对不会抛下她独自离开的。 正如田籍知道她同样会如此。 “博闻大概是被这附近的某种强大的事物困住了。”墨烟心中回忆道,“在他的气息彻底消失之前,我能感觉他距离我不远,没有离开夏晦岛附近……” “要是我的实力强一点就好了,这样我就不必困守此地,可以去救他!” 想到这里,墨烟目光扫过手中的佩剑“凝烟”。 这柄剑如今也换上了名贵海兽皮支缝制的新剑套,外表修饰得极为高端大气。 但墨烟深知,在华贵的外表下,“凝烟”依旧是一柄朴实无华,锋锐如过往的墨侠之剑。 正如它的主人墨烟一样。 “或许,这一次,轮到我去拯救博闻了。” 墨烟攥紧剑柄,心中坚定想道。 …… …… “不知不觉间,已经在这方世界游荡了近一年……” 某处荒野山峰之上,田籍驻足回首,眺望这片天空低矮的狭小世界。 近一年的游历,田籍不但走遍了杞城以外的每一个国度,更对这个世界的现状,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狭小,压抑、扭曲,以及……十分贫瘠。 跟宗主国杞国一样,这些分封出去的小国大多都是城邦国家形态,几乎一城即为一国。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有些地方贫瘠到连城墙都建不起,根本就是几十户人家聚一起居住,平日在居住地外摆出墟市,与过往行商、路人互通有无,勉强算得上一个市集型的城镇雏形。 田籍为了搜集凝聚真符的物资,去不少这里的墟市看过,无一例外,都是失望而归。 因为这里的人太贫瘠了,常常都是食不果腹的状态。 集市上交换的物资,几乎都是粗粮,野果,奴隶,顶多再加上一些粗制滥造的基础手工品,譬如锅碗瓢盆之类的。 别说凝聚真符的材料,恐怕连游者秩一的情绪仪式,也未必能收集够材料。 至于那些有城墙的城邦国家,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法是人口、粮食稍多一些,集市规模更稳定一些,仅此而已。 意识到在民间地层不可能找到自己需要的的东西,田籍立即改变策略,与这些国度的贵族接触,试图走上层路线。 只是他人族的“正常外貌”严重拖了他后腿,让他根本进不了本地贵族的府中。 就算勉强硬闯进去,也是以一场流血冲突收场。 这种外貌的歧视,也不是靠易容乔装就能改变。 因为眼睛越大,往往意味着天人气息越浓厚。 后者才是关键。 想融入本地贵族阶层,除非田籍重新投胎,长出一双天生硕大如盘的眼睛,否则毫无希望。 不过在贵族面前屡屡碰壁之后,田籍也因此结识了一个名为“白犬”的民间组织。 “白犬”的纲领简单而明确,那就是推翻杞国的天子。 第六百六十四章 白犬 说起来,田籍与这个“白犬”也有些渊源。 原来这个组织的发起人,正是天狗曾经救下的杞国“祭品”们。 一开始他们依托天狗庇护,躲过卫兵的搜捕,暗中为后者打听深海分魂的行迹。 随着规模与日俱增,他们渐渐有了自己的组织架构,有了自己的行动纲领。 在二十多年间,他们在书中世界的各个国度的底层角落之间流窜,生根发芽,自成一体,逐渐脱离了天狗的掌控。 不过因为首领们曾经受过天狗的庇护,故而以犬为图腾旗帜、以“白犬”为名。 所谓“白”,正是一穷二白的意思。 实际上,“白犬”们能够在天人的瞩目、贵族的打压下,顽强生长的现在的规模,成员越来越多,贫穷正是头号原因。 这方世界的扩张来自于天人的力量,可天人毕竟有别与人族,他们按照自己的理解构建出来的世界,对于人族的繁衍条件考虑不周,最终导致这个世界的产出乏善可陈。 地上的人类常有饿死的事情发生,饥荒严重的时候,甚至发生易子相食的惨剧。 可天人们对此不但不加以改善,反而变本加厉的压榨着这个世界的资源,用以反过来加快他们的降临。 它们的逻辑是,只要这里的人全都同化为天人的模样,自然就不再需要种植人族的低劣食物。 那土地贫瘠不贫瘠,自然就无所谓了。 从天人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想法也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在最终实现“全员天人”这个宏大目标之前,依然有千千万万需要“低质”饭食来活命的普通人。 这些人一方面对着贫瘠的土地无可奈何,另一方面还要忍受贵族,特别是杞王的横征暴敛。 双重压迫之下,反抗杞王的火种可谓遍布杞城之外的每一寸土地,一点即燃。 不过田籍平心而论,杞国的贵族们,不是没有察觉到这种潜在危机,不是不能采取更怀柔的手段。 奈何他们本质上就是天人控制这方世界的工具人,征敛上来的财富、物资,甚至活人祭品,大都投入三千尺银河,祭献给了天人。 天人有多贪婪,田籍有过切身体会,因此不难猜测,这些贵族手中,恐怕也没有多少余粮。 顶多就是吃饱穿暖的程度,谈不上穷奢极侈。 “只是‘白犬’大多是泥腿子出身,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贵族们压榨他们,他们为了活命,自然只能选择反抗贵族了。” 田籍心中冷静分析道。 “大概也因为他们只反地上的王,却远远够不着天上的天人,所以后者对于他们的存在,也懒得理会,让其有了生存发展的空间。” “不过反过来看,也能说明‘白犬’这个组织的局限性所在。”田籍心中判断道,“它们虽然深得民心,得以长久留存,但终究是以凡俗之人为主,且大多眼界见识不高。在这个由天人把持的世界之中,他们注定成不气候。” “只能是刹那的烟火。” …… 田籍与“白犬”们结缘,来源于一个美丽的误会。 原来一年前田籍在杞国三千尺银河下抵挡杞国士兵攻击的时候,他们中的部分成员,悄悄躲在附近,亲眼看到田籍祭出笑面人犬,“英勇”对抗王师。 这事传到外头后,白犬们纷纷认为田籍是白犬之神派来的使者,引导他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于是在田籍后续行走国度的过程中,他们不断派人来接触田籍,试着拉他入伙。 虽然后续田籍再没有放出过笑面人犬,但他的外貌特征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可谓相当鲜明,走到哪都惹人注目,很容易就找到。 田籍当时便感觉,白犬们虽然有心反抗贵族,但对于天人与生俱来的恐惧之心,并没有跟其他人有何不同,所以才需要塑造一个不存在的“白犬之神”来凝聚人心。 田籍不过恰逢其会,满足了他们的这种精神需求,加之确实实力超群,故而被脑补成了神使。 对此,田籍自然无任欢迎。 毕竟他也刚好需要这么一个潜伏在地下的组织帮助他打探情报,搜集资源,以及必要时,提供身份庇护。 毕竟他的长相实在太有特点了,不利于躲藏。 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 行走国度的岁月,田籍也并非一无所获。 首先,得益于这个世界狭小,跑散的催耕骑士,全都被他找了回来。 除了个别在与本地“天使”的冲突中不幸牺牲以外,现存的数量依旧超过一千之数。 有这么一支大军在手,田籍甚至有信心攻克除杞城以外的任何一座城池。 当然,这里毕竟是天人监视的世界,有天使在地上行走,杞王更是过去的冤家,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命令催耕骑士们分散各处山林隐蔽。 必要时,他以兵主神念振臂一呼,骑士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汇聚到他麾下,为其所用。 至于兵主神念,他研究了近一年时间,发现对方虽然缩成一团,但并非畏惧这里的天人气息,而是本能地厌恶而已。 一旦天人的气息试图侵染田籍的神魂,祂反而会主动跳出来,将之清理干净,再重新缩成一团沉眠。 仿佛不愿被天人气息弄脏自己的“床”。 如此一来,倒是让田籍免于被天人气息侵染,以致发生畸变。 最后,经过近一年时间的【养气】修德,他不但养好了神魂的创伤,还将理智值重新拉满到99.5%的相对圆满数值。 这意味着他暂时不需要担心理智值不够用的问题,只要将方技压制在秩三的程度,就能保持一个良性的循环。 唯一可惜的是,【辨气】修德未曾触发,以至于理智值上限依旧不但百分百圆满。 对此,田籍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在资源充沛,规模宏大的现实世界,他也只成功触发过三此,更别提贫瘠如白地一般的书中世界了。 …… “如今我状态恢复如初,随时可以尝试凝聚真符的仪式。” “甚至因为有了两次成功经验,并且登临过秩四境界不短时间,如今再以高屋建瓴的姿态重头再来,不但成功率更高,道心之器比起过往也更为稳固。” “若是重走‘风兽’的旧路,我恐怕不需要耗费额外的巽霾与艮石,就能凝聚出活灵活现的风兽真符,直接一步到位。” “说不定,还能试着挑战难度更高,威力更强的复数御气真符。” 田籍心中不禁遐想道。 只是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不论重走“风兽”,还是挑战更高难度,全都是空中楼阁。 因为这个世界太贫瘠了。 他辛辛苦苦地行走了近一年时间,期间还有白犬们帮忙搜集资源,打探情报,距离一个最简单的真符仪式,依旧遥遥无期。 而就在这种近乎无望的资源搜集中,某一天,正当田籍准备去往下一处城镇集市打听最新情报的时候,一名白犬成员匆匆忙忙找上了他,发来警报。 原来白犬内部有杞国的间谍,后者向杞王提供了神使的头像后,杞王当即亲率领大军来抓捕。 此时距离田籍所在之地,已经不远。 第六百六十五章 杞王婴 田籍收到警报后,二话不说,立即御气远遁。 杞王,或者许子婴,不但是杞国的天子,此方世界的天下共主,更总要的是,他还是天人在地上世界的头号代言人。 与他为敌,就是与天人为敌。 田籍如今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国人”,天人会选择帮谁,没有任何疑问。 只可惜他如今身上没有真符,加之境界跌落秩三,连天字级的御气符都用不了。 在天人力量的压制下,地字级的风气行符没飞多远,就失去了功效。 田籍甚至来不及激发第二枚行符,就被杞王的大军追上,团团包围。 随后几名天人使者瞪大着眼睛,目光牢牢锁定田籍,他更是浑身发僵,变得存步难行。 …… 杞王婴,或者说许子婴来到田籍面前的时候,他几乎认不出这位曾经的平原城老乡了。 佝偻的身躯,暮气沉沉的部分,秩四的威压,这些都还是其次。 关键是对方畸变程度已经超乎想象,自头部往下三分之一的身躯,全都化为了一只硕大的眼睛。 余下约三分之二的人躯,不知是因为年纪太大,还是因为巨眼摄取养分太过,整体萎缩成狭长的细枝状。 就像一朵盛开的人眼太阳花。 直到对方身躯某处传出声音,他才认出这是许子婴:“七十多年了……田博闻,你终于还是落到我手里。” “你当初是怎么对待寡人父子,怎么欺骗寡人的,今日必将加倍奉还!” 言罢,许子婴巨眼往旁边一瞪,就要让卫兵上前绑住田籍,带回杞国处以极刑。 “且慢。”田籍忽然高声道,“大王,草民冤枉啊!想我当初为大王到天外找寻崔氏叔姜,可谓尽心尽力。奈何后来发生一些意外,才耽误至今!” “哼哼,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不成?”许子婴恶狠狠地瞪着田籍,“你这次分明是独自一人回来,何曾有带叔姜?天人目光俯瞰天下全局,你骗不了寡人!” “草民这次确实是独自一人回来。”田籍坦然承认道,“可若我不曾办好大王交托之事,那还回来干嘛?这不是白白送死吗?” “这……”许子婴一时语塞,感觉田籍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对方既然都逃出去了,若不是真的立了大功,何必主动回来受罪?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一下迟疑,让田籍心中确认了一件事。 天人虽然在这方世界近乎全知,但它们并没有将这种全知所得的信息情报,全都分享给许子婴。 至少深海、天狗的事情,许子婴就不知情。 否则他就会知道田籍其实是被迫进来的。 “只要许子婴达不到全知的地步,那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田籍心中思忖道。 似乎是想不通田籍此行存在其他动机,许子婴语气一缓,期待问道:“那滢妹在哪?” 这一问,田籍就知道计划成功了一半。 实际上这大半年游历,他虽然见不到许子婴的面,但却从各地挑选宫女秀女的细节之中,猜到对方依旧对姜滢念念不忘。 因为杞王婴选秀,有一个固定的标准,那就是跟他手绘的女子画像要长得相似。 越相似名次越高。 而那副画像田籍也从其它城池的官府中看到过,虽然经过一定程度的个人美化,但不难认出,正是姜滢那张青涩的脸庞。 只可惜本世界女子在天人力量的扭曲下,一代更比一代畸变,距离许子婴心目中的姜滢模样越来越远,故而年年选,年年都不满意。 至今王后之位依旧空缺。 “大王稍等,草民这就去将崔氏叔姜请出来。” 言罢,田籍在众人莫名奇妙的目光中,将手深入怀中。 许子婴仰慕的那位姜滢,如今早已入土,田籍自然无法起死回生。 但若仅仅是找一位跟姜滢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田籍还是有办法的。 因为他正好认识一位。 碧池。 “碧池虽然在外界,但她既然能在宗伯府这种圣人之地来去自如,想必进入这处尚未到秩五层次的书中世界,也不在话下。” 田籍记得碧池似乎很执着要吃掉他,若是对方知道他现在所处位置,说不定会设法进入这里。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联系上碧池,或者说,如何告诉她我在这里。” 这一点,他也有了方案。 便见他掏出一缕青丝,然后与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相结,最后念念有辞一番,仿佛念咒。 正是羊角岛古巫的结发巫术。 而他结发的对象,便是碧池! “若是在外界,我肯定不敢这么蛮干。只是此时我性命操于许子婴于天人之手,只能赌一把,看看能否以毒攻毒了……” 随着碧池头发破碎消散,巫术仪式结束。 按照过往经验,这意味着结发仪式成功。 但田籍依然忐忑的关注着意识云中的提示,生怕没有反应。 因为自从进入书中世界后,妫鱼等人的状态全都变成了“离线”,失去了绝大部分感应。 若碧池也是如此,就算结发成功,对方感应不到他所在,也是白搭。 如此忐忑等待片刻,田籍发现许子婴的目光越发不耐烦,正欲张口解释拖延一二,意识云中忽而弹出了一条提示。 “数据冗余,请检查数据来源安全性,再确定是否继续连接。” “等等,什么叫数据冗余?”田籍心中一愣,“我跟碧池的头发连结,指向的不仅仅是单个目标?” “难不成,‘碧池’还有很多个?” 只是未等田籍细想,意识云再次弹出提示:因未知原因,连接已生效。如有疑问,请联系安全部门。 “不用我选就自行生效了?”田籍心中惊讶之余,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害怕。 但一切已成定局,他只能转而去关注理智值面板新增的条目。 碧池(秩四未知):-43.8%s(可断开,可转移) 这一关注,他心中更惊讶了。 新增的“可转移”选项,就够让他莫名其妙的了。 可怎么都比不过碧池的理智值。 居然是负值! 负的理智值是什么概念? 田籍没有概念。 因为通常来说,理智值低于安全线,就已经距离死亡不远。 极少有人能理智值归零。 更别说负值了。 这已经不是失德不失德,疯狂不疯狂的问题了。 这是严重违背常理! …… 这时候,因为田籍长时间没有回应,许子婴耐心耗尽,当即拔出自己佩剑,往田籍心口刺来。 田籍意识到不妙,下意识要躲闪,结果被对方目光锁定,居然动弹不得。 剑尖将将距离田籍心口还有寸许之际,眼看就要刺入,许子婴却忽然停下了手。 田籍在其巨大眼眸反照的光影中,看到了一位青涩的少女。 碧池如期而至。 第六百六十六章 我田籍忠心耿耿 “兄长,原来你躲在这里来了,可教妾一番好找啊!”碧池咬牙切齿,目光半是怨愤,半是兴奋,“这下看你还往哪里逃!” “我没有逃啊!”田籍指着身前的许子婴,【知鱼】道,“我这不是被他困住了吗?你看,他这会还要杀我呢!” “他?” 碧池蓦然抬头,这才注意到举剑刺向田籍的许子婴。 不过后者此时注意力反而落在她身上,大眼珠子都看直了。 田籍又趁机【知鱼】许子婴,自夸道:“大王,草民没有欺君吧?我是真的去找崔氏叔姜了!只是她跟大王您一样,有了些奇遇,实力暴涨。而我跟她有些旧怨,您也是了解的,所以我要把她带进来此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草民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田籍在许子婴神魂中说得声泪俱下,仿佛被对方误会,依旧忠心不改的憨直之人。 许子婴闻言,当场扔下了剑。 倒不是完全相信了田籍的说辞,而是此时他的目光,他的思绪,完全被那道熟悉的身影所占据了。 以至于他根本没空搭理田籍说了什么,更不会注意到所谓“日月可鉴”,可此地根本看不见日月这种小细节。 “滢妹!” 许子婴悲呼一声,绕开田籍,就往碧池的位置奔去。 为了这一刻,他足足等了七十载有余。 没想到在垂暮之年,自己行将就木,对方却忽然再次现身。 就在他的天下里! 他要当众所有人的面,执起她的手,告诉自己治下万民,这位女子,就是他的挚爱,就是他苦苦等待大半生的王后! 不过就在他即将拉起碧池的手,后者却瞬间往后腾挪几步,轻巧躲开了他,一脸嫌弃道:“咦,这什么玩意儿,看着怪恶心的……” “寡人……恶心?”许子婴巨目瞪直,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被心上人如此嫌弃。 “大胆刁妇,辱没天子,该杀!”几名杞王亲卫暴喝一声,当即上前围杀碧池。 这些亲卫畸变的程度不如许子婴,但境界也堪堪到了秩四,联手之下,就连此时的田籍也没有对抗的底气。 哪知碧池见状,不退反进,脚步一闪,身体顿时如同风筝一般飘到了亲卫阵型中。 而后她十指齐出,如蜻蜓点水般落在亲卫们的剑脊刀背上,敲出叮叮当当的节奏。 亲卫们则仿佛牵线木偶一般,居然失去了对武器的控制权,在碧池的指法引导下,胡乱挥砍一通,甚至砍到了彼此身上。 如是几番,碧池愣是在一片刀光剑影中纵横自若,全身而退,反观亲卫们却人人挂彩,都是自己人造成的误伤。 “这种身法,这种武技,闻所未闻,像是刺客手法,却明显涉及心神领域的控制……”田籍看得目光闪闪,心中不住猜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绝非祝者的手段……” 虽然搞不清碧池的根脚,但不妨碍此时田籍对她实力的判断。 天人不出,地上的杞人,包括几位伴随王驾的天使,都奈她不何。 实际上天人使者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她身上。 但不知为何,这种能令秩四大能都有所停顿滞的目光,愣是对碧池毫无影响。 “只可惜我失去了逐日真符,用不出白虹贯日剑势。”田籍心中遗憾想道,“若是趁机暴起发难,与碧池配合,说不定能直接解决许子婴,或者干错将他们两个一起解决,永绝后患!” …… “你等退下吧。” 许子婴回过神来,立即命令亲卫停下围攻。 一则他不忍心伤到“滢妹”,二则他见对方身手如此了得,心道田博闻居然没骗他,“滢妹”确实是有了些奇遇,不但踏入有秩,还成为大能。 难怪田博闻拖延了七十载才完成王命。 “滢妹”的实力今非昔比,就连他自己,若不借助天人力量,也无法拿下对方。 “不过这样也好,有此实力,才配得上寡人的王后之位嘛!” 想到这里,许子婴刚刚因为被碧池嫌弃而受伤的心,再次充满希冀。 就连对方嫌弃自己的表现,他也立即原谅了。 毕竟他如今模样大变,人家小姑娘总需要些时间适应不是? “等着吧,等将来滢妹你适应了天人的力量,你就会知道寡人此时的模样,是何等的英武,何等地高贵!” 随即,许子婴命手下抬上来几个死囚,当场对着一名天人使者杀人献祭。 天使巨目闪闪,迅速将新新鲜的血肉吞噬殆尽。 碧池似有所觉,踏出诡异轻灵的步伐,往天使方向杀来。 不过未等她走出几步,天上忽而传来轰隆巨响。 而后众人便见一头日轮大小的天人,眼睛骤然凸起,投射下一道金色光柱,正正将地上碧池笼罩其中。 后者身体当场僵直,连飞舞的衣衫下摆也不曾落下。 竟是连人带衣,凝固在这一刹那的冲锋姿势中。 就像一只困在金色琥珀的飞蛾。 “这种手段,这种恐怖威压,显然已经是圣人位格了。”田籍目睹这一切,心中大受震撼,“碧池虽然战技飘忽诡谲,让人防不胜防。但观其刚刚所为,大致上还是属于借力打力,借势施为那一套。” “如今天人高居天外,境界高远,她根本够不着,自然也就无力可解,无势可为了……” “当然,就算在我全盛之时,也同样够不着。” 虽然此时田籍已经没有了性命之虞,但直观见识到天人的恐怖,他还是心有余悸,感觉要逃离这个世界,恐怕还得花不少时间精力。 “不过我如今连真符都未曾凝聚,想逃跑的事还早。先应付过这波麻烦再说吧。” 因为天人的注意力都在碧池身上,田籍身上压力大减,便趁机退后一些,免得受到光柱力量的波及。 哪知他刚刚动身,神魂忽而有所促动。 【辨气】方技发动了。 带修德的那种! “这附近有触发【辨气】修德的东西?”田籍目光一亮,举目四望。 畸变的杞人,秩四的天使,碧池……这些人物怪物,刚刚就在他身边,而且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了。 可从来都未曾触发他【辨气】修德。 那就只有一种首次见识的事物,嫌疑最大。 天人目光投下的金色光柱! “这又是什么原理呢?”田籍想起过去三次【辨气】修德的经历,一时感觉莫名其妙。 不过这些可以后续慢慢再想,如今既然触发了修德,机会难得,可不能浪费。 于是他当即改变方向,重新走近光柱,对旁边的许子婴大喊道:“大王,叔姜乃是众望所归的王后人选,这般结怨,万万使不得啊!” 第六百六十七章 修德原理 “寡人何曾想这般对待滢妹?这不是她对寡人心怀敌意么!”许子婴痛心道。 “大王,叔姜是草民带进来的,对她也算知根知底,不若就由草民代为劝说一番!” 见田籍一脸忠诚老实,为君分忧的模样,许子婴不禁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当即催促道:“那你快去劝劝!只要她肯留下,寡人什么都答应她!” “诺!” 田籍恭谨一揖,随即又走进金色光柱几步,几乎将脸贴到上面。 “淑女啊,大王对你辗转反侧,食不甘味,已经七十载有余。如此痴心不改,天地可鉴,你怎能如此不识好歹,辜负他一番美意……” “况且大王贵为天子,你若为后,便是母仪天下,尊荣无比。这样的地位,你就不想得到吗?” 这是田籍表面一套的说辞。 神魂层面,他却对碧池【知鱼】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故意躲着不见你,实在是这里天人的力量太强大,我根本逃不出去。” “为今之计,只有你我联手,方有希望逃离此地,回到外界!” “呵呵,兄长此言虽不假,但谁知道兄长脱险以后,会不会故技重施,趁机摆脱我?”碧池却冷笑道,“兄长上次对妾所做的事,妾还记忆犹新呢!” 田籍对她反应早有预料,道:“此一时彼一时。相信你当下也有感觉,你我之间,已经在神魂层面有了某种密切的连结,哪怕相隔千里也有所感应。只要到了外界,你还怕我逃跑不成?” 此言让碧池陷入沉默,似乎意动。 毕竟她就是循着这种神魂感应,才追到《杞人之书》中来的。 田籍见状,又添一把火:“你究竟还想不想吃到我了!” “想,妾作梦都想!” 说到平生夙愿,碧池激动之下,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声音之高亢,就连后方的许子婴也能听清。 只是他不知道两人神魂层面的交流,只以为碧池所说的“想”,是回答田籍表面所问,想不想当他的王后。 如今听到“滢妹”如此清晰无误地回答,他惊喜之下,巨目中波光流转,竟然激动地留下泪水。 “寡人宣布,自即刻起,崔氏叔姜,为杞国王后,待回杞城以后,举行封后大典,上告天人,大赦天下。今日伴驾随行之人,统统有赏!田博闻记首功!” “吾王万岁万万岁!” 周围的亲卫、士卒、奴仆当场下跪谢恩。 田籍夹杂在其中,心中窃喜。 这一波,他连消带打,不但化解了与许子婴的仇怨,拉拢了碧池帮忙,还成了封后一事中最大的功臣。 想必今后在书中世界的境遇,会大为改善。 “如此一来,我不论谋划逃离此地,还是重新凝聚真符,都更有希望了。” …… …… 理智值(德性):99.5%s/99.7%s 回杞城的路上,田籍因为立下大功,被赏赐一乘马车。 他因此得空关注理智值的变化。 “金色光柱果然是关键!” 田籍留意到理智值上限的变化,心中激动不已。 虽然变化数值不大,但确实是切切实实的提高。 上一次成功【辨气】修德,已经要追溯道在大泽行船回平原城的时候了。 后来他一路奔波,转战各处,为了应对危机,只能放弃将上限提升到圆满,晋升秩四。 这之后,他的理智值再未达到百分百圆满。 不曾想如今困守《杞人之书》的世界,他反而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契机。 “只是,这当中的原理是什么呢?” 先前三次【辨气】修德成功的经历,双陵关方相氏、星命圣人遗物、大泽古老异兽,田籍只能勉强总结出一个“古老”的共同特征。 但细究之下,这三者本身来自不同时代,彼此之间时间差距,就跟他们距离当前时代差不多,单单一个笼统的“古老”来概括,有些难以让人信服。 况且单纯时间历史上的古老,又跟游者途径有什么关系呢? “这次触发修德的是天人的力量,而第二次则是星命圣人的遗物,莫非是跟星命有关?” “星辰主?” 这个推断,田籍很快又否定。 来历不明的大泽异兽且不说,双陵关方相氏明显来自梁国先祖的力量。 梁地可没有崇拜星辰主的说法,连星命途径的有秩者都罕见,兵主倒还有些可能。 显然与此无关。 “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田籍想起过往的修德方技,【辨荣辱】、【定内外】、【心斋】,乃至跟【辨气】并列的【养气】,感觉从未有修德方技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 “咦,等等……” 田籍脑中灵光一闪,感觉从过去的修德经历中,抓到了某种关键。 过去的修德方技,不论效果如何离奇,只要触发修德,就一定是跟修德方技本身的效果有关联的。 譬如【辨荣辱】,需要田籍直面“荣辱”的场面。 譬如【心斋】,需要田籍在关乎大道走向的关键时刻,心境纯一,作出选择。 又如【养气】,虽然最直观浅白,可也得有“修德之跃”这种养气情景。 “【辨气】修德,也该如此!” 辨气的本质,是辨别天地六气的衍化。 不管是否触发修德,这点效果都是不变的。 如果说在现实世界,田籍还发现不了规律,如今在《杞人之书》,他终于发现了端倪。 天人对凡世投射力量,不就是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书中世界的天地,渐渐向它们的世界转变吗? 而天地环境有变,六气自然跟着变,被田籍【辨气】所感知。 “莫非修德的关键,是天地大变,导致六气激烈变动,被我感知?” 遵循这个思路,田籍发现过去想不通的地方,忽然都有了思路。 譬如大泽异兽现世,带来环境变化比之天人更明显,完全符合这个修德的思路。 又如梁国先祖,与星命大能,都是两百年前以上的存在,甚至更久远。 如果古代世界的天地环境与当下不同,那他接触那些物品,辨别出气息差异,自然也能触发修德! 而且这个思路还有反面例子能佐证! 他接触梁王宫中的古董,就无法触发修德。 因为那些东西虽然古老,但因为一直存放在王宫之中,与外界接触,上面附着的古老气息早已消失,自然无法触发【辨气】修德。 “原来【辨气】修德的关键,不是‘古老’,而是‘古老世界的气息’!’” 第六百六十八章 祸乱世间 发现天人有助于自己【辨气】修德后,田籍忽而感觉头顶上那些“眼睛”也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了。 甚至连畸变的许子婴,也显得顺眼了许多。 毕竟他要【辨气】修德,需要天人对凡世投射力量。 而要请动天人出手,杞王许子婴自然是头号人选。 田籍不由得想起高陆都日者圣人的提示,知于北。 如今看来,解决修德隐患的关键,果然在北方。 只是这个北方,比他与月娥当初想象的,还要更北,几乎到了齐人认识的世界边缘。 如果算上星辰主,恐怕还远远不止。 “不过就算解决修德隐患,也只是为将来登临更高秩次的时候夯实根基,于我当下处境,并没有太多改善。”田籍心中冷静想道。 想到这里,他决定在杞城安顿下来以后,好好跟碧池商议一下。 …… 回到杞城后,许子婴依言举行封后大典,将不情不愿的碧池封为王后。 随后大赦天下中,更是在田籍的操作下,释放了不少“白犬”的关键成员。 至于为什么田籍能在此事上插手,那是因为他立下大功,在碧池封后的同时,也捞到了一个客卿的身份。 虽然没什么实权,也不能插手与天人有关的事物。 但胜在身份清贵,又是王后的故人,只要不涉及大原则的问题,他都能说上几句话。 底下的人不敢得罪他,也只好默默从命。 这日,田籍入王宫请安,而后得杞王婴首肯,去与王后叙旧。 至于为什么许子婴允许田籍去见自己的王后,一则田籍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忠心,二则他虽然名义上娶了碧池为王后,可后者不但碰都不让他碰一下,平日更是冷着一副脸,不假辞色。 这让许子婴大为郁闷。 田籍趁机提出再去劝说王后,为王分忧。 实际却是找碧池商量怎么对付许子婴与天人。 …… “你让我帮助你收集游者凝聚真符仪式的材料?” 听到田籍的提议,碧池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兄长以为妾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碧池冷笑道,“恐怕成功凝聚真符之日,就是兄长与妾翻脸之时,妾可不会上当,此事休要再提!” “可若我不提升境界实力,你有把握带我逃离此地吗?”田籍婉转劝道。 没想到碧池嘴角微翘,道:“妾还真有一计!” 见对方不似作伪,田籍立即发动【知鱼】交流。 随即碧池将自己初步构想和盘托出,大致是她在宫内,田籍在宫外,双方里应外合,推翻杞王婴的统治,彻底颠覆天下格局。 如此一来,天人失去了杞国上层贵族的帮助,对凡世影响力渐弱,必要要寻找新的地上代言人。 这样田籍与碧池这方,就有了跟天人谈判的筹码。 对于碧池这个冒险的构想,田籍心中并没有多少底气。 因为这个计划能否成功,不但取决于他宫外的行动,还取决于碧池在宫内的发挥,以及双方能否默契配合。 他对这位合作者的了解,可不比许子婴多多少,更谈不上有什么默契。 以这种状态去谋算杞国统治阶层,乃至更强大的天人,难言有什么胜算。 田籍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担忧:“杞王婴有天人相助,天下诸侯又都是其子嗣或肱股之臣,誓死拱卫王城。以你我二人之力,就算再加上乡野之间的‘白犬’,恐怕也难以成事。” “在书中世界,他们确实强大无匹。”碧池点点头,“但兄长可曾听说,强大的敌人,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崩溃?” “你的意思是……” “妾不才,所学的本领,正好适合做此事!”碧池狡黠笑道。 且说,田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对碧池的能力,乃至有秩途径十分好奇。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应该不是祝者,至少不是近世大齐的正统祝者。 可到底是哪条途径的有秩者,他始终摸不着头脑。 “所以你到底走的是什么途径?”田籍直接开口询问,也是试探对方合作诚意。 碧池也没有隐瞒,干脆答道:“……” 田籍看着碧池熟悉的脸庞,目光微微一凝。 两人是通过田籍的【知鱼】进行神魂层面交流的。 田籍读取不到这个信息,那就只能证明,这是一个被某种不可名状力量所屏蔽的信息。 就好比那个包含“纵横家”的未知途径。 就好比,贞荌脸皮的根脚。 这两件事,过去田籍未曾将他们联系道一起。 可此事在姜滢这里遇到类似的情况,他心中莫名一动,感觉这些事情之间,或许有关联。 “我认识的那位姜滢,是你杀死吧?”田籍沉声问道。 “准确来说,是‘我们’杀死的。”碧池微笑纠正道。 田籍追问:“‘你们’是谁?” 碧池答道:“就是……” “换个问法。‘你们’都是走一个途径的?” “是的。” “懂了。”田籍微微点头,“所以你们为什么杀她?” “自然是因为兄长当时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碧池理所当然道,“以及,顺便嫁祸梁人,挑起战火。” “那贞荌的脸皮你知道吗?” “那本就是属于我们途径的一件宝物,或者说,封禁品。” “果然如此!” 田籍心中激动道。 这样一来,所有这些事情,就都联系上了。 帮助黑水刺客祸乱东宫,嫁祸梁人挑动大国战事……虽然田籍暂时无法得知碧池途径的具体名称,但从其所作所为来看,毫无疑问是通过挑动天下局势,从“乱”中获利。 若碧池具备这样的能力,搞不好,他们还真有机会在这里推翻许子婴乃至整个杞国的上层! 他不禁问道:“你们途径之中,是否有一个秩次名为‘纵横家’?” “兄长知道?”碧池美目微亮,似乎有些意外。 田籍心中同样意外。 他可清楚记得调查员前辈曾经发出警告:当心纵横家! 于是他面上不动声色,以加深双方了解作为利用,向碧池打听更多关于这个途径的消息。 排除他无法解读的部分,至少有三个收获。 其一,掌握这个未知途径的神秘组织,自称为“乱世人”,碧池正是他们的成员之一,为其做事。 其二,这个未知途径的秩次名称,同样非常具备“乱世”的特性。 譬如秩一名为“说客”; 秩二名为“毒士”; 秩三名为“弄臣”; 而姜滢所在的秩四,正是称之为“纵横家”! “好家伙,真就是全员乱世反派,没有一个正面人物……”田籍心中不禁狠狠吐槽,也夹杂着自己被裹挟其中的不满,“既然如此,便暂时以‘乱世途径’来称呼吧。” 至于其三,却有些出乎田籍的预料。 第六百六十九章 田籍献计 “我也是你们‘乱世人’要铲除的目标之一?”田籍震惊问道。 “虽然不知具体原因是什么,但除掉兄长,的确我们上头圣人指定的任务。”碧池坦诚道,“优先级甚至不下于大齐太子。” 见田籍愕然失语,碧池当即安慰道:“兄长放心,妾已经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又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田籍此时已经无心理会碧池所谓的两全其美了。 这一刻,他脑海中只萦绕着一句话。 “当心纵横家!” 他一直搞不定调查员前辈为什么要这么说。 更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群素未谋面的“乱世人”。 但如今两件事结合来看,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的穿越者身份! 这是他与调查员前辈的共同特征。 他们的灵魂都不是本世界的土著。 有没有可能,正是因此,他们才会被“乱世人”盯上? 调查员前辈同样在对方大能手上吃过亏,所以才提醒后来者“当心纵横家”? “我虽然是在原主死后才夺舍的,可在此之前,我的神魂其实跟原主有种某种深层的联系,我能够知其所知。” “或许‘乱世人’当初要下手的目标,并非原主,而是隐藏在原主身边的我?” 这件事情信息量太大,以至于田籍一时间思绪翻飞,越发感觉自己夺舍那一夜的背后真相,要远远超出先前想象。 “不行,现在还不是思考这个事情的时机。”田籍心中立即提醒自己道,“当下要务,还是与碧池联手,先逃出这里再说。” 想到这里,他立即收起思绪,回到当前祸乱杞国的谋划之中。 随后田籍仔细了解碧池掌握的方技能力,又互相头脑风暴一番,渐渐有了一个周密的行动计划。 …… 一个月后,杞城,王宫前。 宫门前今日人生喧嚣,热闹无比,从大清早宫门开启后,就有人来此排队进宫。 如今尚未到正午,就已经出现了长长的人龙。 来者中既有本地杞人,也有远道而来的外乡之人,因为人数太多,宫卫们不得不亮出兵刃,上前维持秩序。 饶是如此,人们依旧热情不减。 原来数日前杞王婴向天下发出悬赏,谁有办法逗笑王后,不但赏赐百金,还能裂土分爵,跻身诸侯之位。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今仅仅是出个主意,哄王后开心,自然上至贵族,下至庶民,全都积极参与。 只是连日来,众人尝试尽各种办法,失始终无法改变王后冷冰冰的面容。 哪怕让她最近微微翘起一丝,都难以作到。 其实据宫人们透露,王后也并非总是不笑。 譬如她私下就对宫人们和颜悦色,很是得宫中人心。 奈何一旦杞王婴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管先前笑得多开心,都立即恢复清冷面容。 杞王婴虽然对王后百般体贴,无所不从,但后者就是不让他碰一下,也不假辞色。 杞王婴无奈,只能问计于天下人。 不过从目前来看,虽然进宫献策的人不下千人,可全都铩羽而归,没能让杞王婴如愿以偿。 这些失败者出来以后,总结经验,认为这当中的难点,还是如何让王后接受杞王的心意。 这可不仅仅是逗笑轰乐这么简单了。 得准确把握王后心思才行。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辆华贵马车忽而从远处开来,越过人龙,径直进入了王宫。 一开始人们对于此人公然插队,都有些微词。 只是看清来者面目,又纷纷闭嘴。 正是进来王宫中最受宠信,影响力日益高涨的客卿,田博闻。 “据说这位田大人与王后皆来自天外世界,跟大王是同乡,或许他有办法逗笑王后?” 众人望着田籍马车消失在宫门之内,心中不禁猜测道。 …… “田卿,你可算来了!”见到田籍的一刹那,许子婴赤足相迎,仿佛见到救星,“寡人都派人去你家中请了好几次,可你一直称病不出,寡人都快以为你要病死了!” 自从田籍信守诺言,将“姜滢”带进书中世界后,许子婴心中对他再无怨愤,甚至因为田籍一直帮他劝说王后,对他越发倚重。 此时对田籍的埋怨,更像是对心腹之人发发牢骚。 “好教大王知晓,臣在家中闭门苦思数日,直到今日略有所得,这才敢来面见大王!” 许子婴闻言,目光一亮:“田卿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田籍躬身一揖,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办法,而是轻轻叹道:“大王,你我皆知王后是天外之人,在外界见多识广。咱们这杞国能有什么新奇玩意,能比得过天外世界?” 许子婴闻言,声音微寒:“莫非田卿的意思是,你再跑一趟天外去找些新奇玩意进来,然后让寡人再等你七十年?” 随着他这一问,田籍莫名感觉身上压力暴增。 天人们同样关注他的表态。 对此他早有腹稿,摊手道:“大王说笑了。田籍在这里得大王恩遇,坐享荣华富贵,还跑到天外作甚?” 天人们这才收回目光。 “那田卿到底想说什么?”许子婴不解道。 “大王莫急。咋们杞国虽然绝大部分东西,天外世界都有,但唯有一样东西,却是外界没有的。”田籍隐晦提醒道,“只要大王愿意拿来取悦王后,王后感动之下,必定会接受大王。” “除了王位,寡人什么都舍得,只求美人一笑!”许子婴斩钉截铁道,“田卿但说无妨!!” 下一刻,田籍手指天上,笑而不语。 许子婴却是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天上,可不就只有天人嘛! 以天人来取悦王后? 许子婴自信比任何人都清楚天人的可怕,故而心中有些迟疑。 可一想到能令“姜滢”接受自己,一尝大半生的心愿,又不禁暗暗意动。 如此心中天人交战一番,他深吸一口气,有了决断。 “田卿就说,寡人该怎么办吧!” 随即田籍躬身上前,以【知鱼】之法说出了自己的构想。 许子婴越听目光越亮。 “田卿此计听起来甚妙,可真的能让王后在寡人面前展露笑颜?” “敢问大王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田籍反问道。 许子婴摇摇头。 他要是有更好的办法,就不会三翻四次派人去请田籍,甚至向天下悬赏求计了。 第六百七十章 烽火戏天人 不久之后,杞王许子婴带着王后姜滢,客卿田籍,以及一众亲信近臣,登上了王宫最高层的祭坛。 这处祭坛不同于三千尺银河。 后者乃是向天人奉献祭品的地方,而这里,却是专门给杞王求援的地方。 一旦天下动乱,危及杞城,杞王便可以在此地点燃烽燧,向天上地下两边求救。 这种烽燧是天人特制,点燃以后,会瞬间绽放出无数星辉,直冲天际,形成类似于极光一般的宏大天象。 介时不论是天上的天人,还是地上的众诸侯国,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杞王有难,发兵勤王。 而今日,许子婴正是来此地点燃烽燧。 杞国无难,他点燃烽燧并非为了求援,而是为了逗笑王后。 …… 随着数十名活人祭品被宰杀,推入祭坛中央的血池,池中放置的星芒状“烽燧”越来越亮,终于在某一刻,烽燧炸开,一道虹光直冲天际。 片刻之后,一道宏大的光膜横亘于天际之间,就在天人们的眼皮子底下,向此方世界的所有人昭告一个约定的信号:杞王有难,杞城有灾,快来勤王! 最先发生骚动的,是王宫所在的杞城。 杞人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向天人祭祀,除了赋税沉重,一直无灾无劫,怎么今日大王忽然点燃烽火了? 天人在上,强敌从何而来? 有些年岁大的杞人,隐约记得小时候危山倒塌的恐怖情景,不禁担心今日会不会重现那一幕。 如今危山早已不存,莫非轮到杞城倒霉了? 老人们惶恐不安,而年轻人们在他们添油加醋的讲述下,也越发惶恐。 不到半个时辰,整座杞城都陷入了混乱之中,而卫兵们因为得过杞王警告,不但没有出面维持秩序,反而紧守王宫门前,营造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场景。 这无疑让已经乱了方寸的杞人更加慌乱,一时之间,城中死伤于践踏、争抢的杞人数量急增。 面对这百年难遇的混乱局面,高高在上的杞王许子婴无心关注。 他此时目光,全都落在了王后碧池身上。 刚刚城中乱起来的刹那,他分明见到王后嘴角微微翘起。 虽然很快消失,但他自忖目光敏锐,不会看错。 一直对他冷颜相对的王后,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田卿妙计,果然奏效!” 许子婴回过头,对田籍暗暗赞许道。 后者当即谄媚笑道:“大王别急,咱们再等一会儿,好戏还在后头呢!” …… 大约半天之后,最先一批勤王的诸侯军队终于赶到了杞城外。 众人乍一看,王城城头旌旗倒塌,不见守军,心中直呼不妙。 随后又打探到城中乱作一团,意识到事态恐怕极为严重。 于是诸侯们不顾周居劳顿,士卒疲累,当即发兵冲入杞城,直奔王宫。 如此贸然闯入混乱的杞城,损兵折将无可避免,但为了勤王救驾,不能计较那么多了。 杞王不但是他们的宗主,更是当中不少人的父辈、祖辈、曾祖辈……老祖宗有难,不救怎么成? 随后,各地驰援的诸侯军队陆续抵达杞城,在前人的提醒下,也纷纷第一时间冲入乱成一锅粥的杞城,不敢有片刻迟疑。 终于,在这天傍晚,全天下的诸侯们,全都云集道王宫之外。 他们因为冲得太急,与城中慌乱的民众互相发生践踏,冲撞,当中损失的人员、物资,难以估量。 甚至有诸侯国君因为与天人使者意外冲撞,横死在城中。 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当诸侯们狼狈来到王宫外的时候,却见这里守卫森严,毫发无损,更为任何危险迹象。 甚至宫卫们还反过来防备他们这些诸侯,不让他们靠近宫墙两百步之内。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让我等进宫面见大王?” 有诸侯国君发问。 便见宫门之上,一名杞王亲卫捧着田大人书写的手稿,对下方诸侯扯开嗓门喊道:“杞王有命,今日点燃烽燧,是为了考验诸侯们应对突发危机的处置能力。如今考验结束,寡人心中欣慰。杞城无灾,寡人亦无恙,你等且各自散去吧!” “这就散了?” “考验应对突发危机的处置能力?” 诸侯们复述着这句拗口的话,面面相觑,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都什么玩意? 今天闹这一处,到底是搞什么玩意? 大家不辞劳苦,数百里驰援,途中损兵折将,就为了在宫门前走一转? 然后就被一句轻飘飘的“寡人心中欣慰”给打发走了?! 有诸侯国君当场表示不满,要求入宫见王,看看是哪个奸佞小人出了这种损人的主意,蛊惑大王,折腾大家。 只是杞王亲卫已经得到命令,坚决不肯开门放人进来。 随后他更指着宫中不断升空的“星辰”道:“那些都是天人派下凡勤王的使者,你看他们都没有怨言,你们在这里嚷嚷什么?成何体统?” 诸侯们抬头张望,发现果然有很多“天使”从宫中徐徐飞回天上。 但从对方死死盯着地下的目光来看,诸侯们分明感觉天使们可不像是没有怨言的样子。 只是话又说回来,杞王坚决不打开宫门,他们难不成还能硬闯? 这样一来,他们就成了乱臣贼子,天使们倒是有活可忙,不用白下凡一趟了…… 想到个中关节,诸侯们虽然心中委屈愤懑,但迫于王命,也只能忍气吞声,偃旗息鼓,灰溜溜地离开此地。 …… “哈哈哈哈哈……” 王宫祭坛之中,王后碧池看着天使们一脸不甘地飞回天上,当场笑得花枝乱颤,连眼泪水都要掉出来。 先前她就在这些天人的目光中吃瘪,此时能恶心对方,也算小小报复一下。 所以她这一笑,虽则主要是为了配合田籍演戏,内里倒是有三分真心实意。 而一旁的许子婴见状,自是心花怒放,不但连连道好,更是当场嘉许田籍,要赐给他一块封地。 田籍当即笑着大拜谢恩。 他的笑容同样真心实意。 今日这一出大戏,他与碧池的谋划,总算踏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虽然此时许子婴仍旧是说一不二的杞王,天人的地上代言人。 但经此一闹,不信任的种子已经埋下,不论天上还是地下。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后田籍两人要做的事,就是继续将这个蚁穴扩大,加深,直到大堤崩塌,洪水滔天! 除此以外,因为天人大规模下凡降临,田籍再度成功催发【辨气】修德,理智值上限又提高了千分之一点,距离百分百圆满不远了。 “本日烽火大戏,许子婴遂愿,碧池小小复仇,我成功修德,我们两人计划顺利推进,可谓三赢矣!”田籍心中总结道。 第六百七十一章 长短之术 “神使,那杞王婴今早再次点燃烽火了!” 田籍封地之内,一名白犬骨干匆匆跑来向他汇报杞城动向。 上次天下大赦,田籍利用手中权力,救出不少白犬要员,这让白犬的一众高级成员大为感动。 不仅仅将他视为吉祥物一般的神使,而是打心底里封他为主。 若非田籍不想立即背上个反贼头子的名号,要求大家低调接触,恐怕白犬们会立即尊他为白犬王。 不过田籍虽然明面上不与白犬们打交道,但私底下,却利用自己封地之便,暗中庇护受到官府追捕的白犬成员。 如今他的封地,俨然成了白犬的大本营。 掌握这么一支遍布天下的民间势力,他就能安坐家中,尽收天下情报。 虽然论速度、反应、洞察力,白犬的情报网远远不及头顶的天人,但因为深入民间底层角落,反而能听到一些被天人们忽略的声音。 譬如人心。 “哦,那诸侯们反应如何?”田籍好整以暇地问道。 “虽然普遍都有些怨言,但至少七成诸侯,还是立即在各自封地集结勤王兵马了。”白犬骨干流利汇报道,“据杞城线报,此番杞王婴为了让众人相信他确实有难,不但将城墙上兵马撤掉,甚至命人将城墙拆掉三成,造成被强敌攻破的假象。” “呵呵,看来王宫中的那位,对于如何蛊惑君王之心,越发熟稔了!”田籍半是赞叹,半是忌惮地想道。 自从田籍离开杞城去到封地后,如果鼓动许子婴继续戏耍天下的重任,就落到了碧池的身上。 不得不说,许子婴对姜滢的执念是真的深。 明明每次点燃烽火,都会引发杞城动乱,天人震怒,诸侯怨愤……等等负面无比的事情,但只要事后见道碧池一笑,他便会感觉一切都值了。 他身边倒是有些耿直诤臣出来劝谏。 可许子婴虽然嘴上保证下不为例,实际上过几天后,还会变本加厉。 如今都已经敢于拆掉杞城的城墙了,可谓肆无忌惮。 这一切,碧池自然是罪魁祸首。 碧池作为“乱世途径”的纵横家,掌握着一种名为【长短】的方技。 【长短】,即为长短之术的意思。 正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世间万事万物之于具体某个人,必有其有利的一面,也必其不利的一面。 而纵横家们通过【长短】方技,有选择性地放大有利的一面,削弱不利一面,或者干脆反过来操作,就能影响局部局势发展,进而干扰目标对全局局势判断,最终达成自身目的。 就好比碧池蛊惑许子婴,通过【长短】放大他对于姜滢的执念,削弱每次戏弄天下对他带来的负面影响,让许子婴出现误判,认为这种做法利大于弊,于是乐此不疲,越作越来劲。 只是【长短】对局势的改变是有限的,且是暂时。 那些被扭曲压抑的不利因素,一旦失去方技压制,集中爆发出来,那将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这【长短】之术,已经隐隐涉及因果律的层面了,一旦自身某些弱点破绽被纵横家们抓住,加以影响,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走向万劫不复的局面。”田籍心中无比忌惮地想道,“难怪调查员前辈要提示后来者,‘当心纵横家’!” …… “对了,友桓公与虎石伯有没有发兵?”田籍打听道。 “当然,他们俩是最早出发的,这会估计快到杞城郊外。!”白犬骨干答道。 “呵呵,倒是一如既往的忠诚。”田籍轻笑道。 “这个,友桓公乃是杞王婴长子一脉,自是忠心不二。”白犬骨干斟酌道,“但这虎石伯,他这次发兵前,却暗中派人给您送来一份厚礼……” “哦,虎石伯的人有没有说什么?”田籍挑眉问道。 “这倒没有。只是说我们两国乃是友邻之邦,他想跟神使您结个善缘而已。” “结善缘好啊!”田籍似乎早有所料,“回头我也派人给他回一份厚礼,这样的善缘多多益善!” 这位虎石伯,田籍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杞人王后宫中某位妃子的家族,属于外戚势力。 原本在碧池封后之前,那位妃子的呼声最大,虎石伯也是外戚实力中最强的一支。 只是如今随着碧池逐渐执掌后宫,那位妃子与虎石伯一族,地位大不如前。 这个时候对方主动来结好,田籍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嘛! 实际上田籍主动来到封地,除了给白犬提供庇护,收服这支民间反王势力为己用,也是为了便于在外结好诸侯,寻找潜在的盟友。 如今他与这些人,还处于积累交情的阶段。 可随着许子婴不断作死戏弄天下,他相信不久将来,这种交情就会慢慢转化为更为坚实的利益同盟。 最终这个同盟,将会形成一张包围杞城的大网。 待时机成熟,田籍振臂一呼,便是天下倾覆之时。 “此番神使要不要去勤王?”白犬骨干问道。 “去,当然去!我乃是杞王最忠心耿耿的田卿,怎能不去?”田籍嘴角微翘道。 诸侯们在王宫前得知自己被再次戏弄,必然会生出愤恨情绪。 这正是田籍发掘潜在盟友的最好时机。 除此以外,天人大规模降临,也是他【辨气】修德的契机,自然不能错过。 经过这段时间努力,他的理智值上限已经达到了99.9%s,距离真正的圆满,就差临门一脚了。 不过就跟诸侯们渐渐对许子婴失去信任一样,天人们被三翻四次地戏弄,对烽火响应的数量也越来越少。 留给田籍修德的时间不多了,得抓紧。 …… 田籍修德的同时,也一直在研究碧池奇怪的理智值,很快发现端倪。 原来碧池只要发动【长短】之术,理智值就会上升,神魂状态明显下滑。 从效果来看,【长短】明显是纵横家的广才方技。 可过往经验告诉田籍,广才方技是会消耗理智值的,怎么到了碧池这里,反而增加? “除非……乱世途径有秩者的理智值,越低越好?” 田籍的猜测,很快从另一件事上得到证实。 碧池理智值面板后的“可转移”选项。 别的千里共婵娟成员,都是“可共享”,能够跟田籍分享理智值。 但到了碧池这里,却不是“共享”,而是“转移”。 他抱着试验的心态,点选了一下。 然后他就再次被碧池的理智值给惊到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颠倒黑白 “原来所谓‘转移’,竟然是将碧池的理智值转移给我!”田籍心中惊叹道,“转移后我的理智值升高,她的下降!” 这样的模式,若是用于其他千里共婵娟的成员身上,自然是纯粹损人利己的做法,田籍所不取。 可碧池这里就不同了。 一则他对她并无什么感情,损就损了。 二则,她的理智值,反而是越低越好,还真的不是损。 “这不就等于说,一次转移,我们各自都相当于进行了一次修德?” “我是正向充值,她是反向充值?” “那要是这‘转移’一直打开,我们俩不就能同时、持续地进行修德了?!永动机啊这属于是……” 田籍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当然,眼下他自身秩三修德圆满,理智值本来就能自行回满,不需要额外转移。 而且因为他秩次低了碧池一级,转移效率很慢,对碧池那边的帮助也有限。 可现在效率低,不等于将来也是这样。 一旦田籍重临秩四,与碧池境界相当,到那时,两人一直保持“转移”,各自理智值就能源源不断地得到补充。 除了应该无法突破修德圆满的瓶颈,这跟修德方技也差不多了。 而且随点随用,大家都能享受! “不过也不能太过乐观。”激动过后,田籍很快冷静下来,“虽然我与她暂时结盟,但她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吃掉我。一旦成功逃离这里,我必定要主动断开连接的,到那时自然是不能动用‘转移’功能了。” “不过如此神奇的功能,舍弃不用又太可惜了。” “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随着许子婴一次又一次肆意戏弄天下,赶来救驾的诸侯越来越少。 大约半年以后,连天人都懒得再下凡响应。 也只有田籍为了蹭天人的气息来【辨气】修德,才始终风雨不改地赶来勤王,从未缺席。 如此忠诚的表现,自然让许子婴对他越发宠幸。 特别是在这期间,田籍还在地方“平定”了好几次白犬在民间的作乱,拯救了不少诸侯的封地,这让他在诸侯之间,人望越来越高。 许子婴便顺应民心,再次提升田籍的封爵,并且赐予“犬荣公”的封爵,以表彰田籍的忠心,以及平定“白犬”叛乱的功绩。 这日,犬荣公田籍独自带兵来勤王,却见王宫宫门洞开,许子婴愁眉苦脸地走了出来 原来因为今日天人不下凡,诸侯不勤王,王后碧池看不到大家吃瘪的模样,又不对许子婴笑了。 “田卿你不知道啊,如今寡人一日见不到王后笑颜,就食不甘味,坐立不安。就连晚上睡觉,都会作恶梦!” 许子婴拉着田籍的手,对着他忠诚的犬荣公不住诉苦道。 “不能为陛下分忧,臣罪该万死!”田籍闻言双目通红,对着许子婴大拜,一副极为自责的模样。 只是低下头的瞬间,他双目精光闪烁。 “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他心中道。 经过这半年努力,如今他的理智值上限终于达到了百分百圆满,彻底弥补了当初的遗憾,也为将来登临更高的秩次,夯实了基础。 此时天人不再下凡,已经不影响他修德了。 “如今许子婴因为严重透支了天子的信用,快要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田籍有碧池与白犬里外相助,对天下大势可谓洞若观火。 “只要我再推他一把,就能彻底葬送杞国。” 想到这里,他立即露出为难的神色,支支吾吾道:“大王,有一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田卿乃是寡人之心腹,有什么不能讲?”许子婴故意板起脸,“速速讲来!” “诺!”田籍躬身一揖,低声道:“据臣了解,诸侯们之所以不来勤王,是因为他们当中的一位对大王怨言颇大,撺掇着其他人不要再来。” “诸侯们虽然有心救驾,但慑于那位的权势实力,不敢不从啊……” “是谁?是谁如此胆大妄为!”许子婴巨目圆睁,相当生气。 “不敢欺瞒大王,此人正是友桓公!” “友桓?卿的意思是,寡人的长子对朕不满?!”许子婴闻言,眼睛微眯,略显迟疑。 犬荣公固然是他的心腹忠诚,可友桓公更是他的长子。 他这位长子虽然无甚特殊才干,但为人憨直老实,一直对他这个父王尊敬有加,不想是个会私底下搞小动作的人啊。 便见田籍接着道:“臣刚才正是担心说出来,会影响大王父子关系,遭人非议,故而犹豫。但此时既然说了,那也不敢隐瞒。” “友桓公不但对大王屡次召集勤王之师表示不满,还私下说大王沉迷美色,是个昏君!” “他说寡人是个昏君?他敢?”许子婴声音震怒,“寡人若是个昏君,那逆子是不是想当个明君,取寡人而代之?啊?” “大王息怒!”田籍赶紧后退下拜道,“事关重大,陛下不可只听臣一面之词,还是多问问其他人的意见吧!” 田籍这番坦诚的表态,更是让许子婴感觉真相就是如此。 至于田籍为何敢于如此,自然是因为那位友桓公私下确实有不少抱怨的言语。 这在诸侯之间已经属于公开的情报。 不过友桓公抱怨归抱怨,却不是为了当明君,更不是取而代之,只是作为人子,对于父亲胡作非为有些担忧,故而忍不住吐槽而已。 从这个角度来说,友桓公不失为诤臣。 只是这一点,许子婴恐怕是无法知悉了。 因为他身边的人不允许他知道。 “大王,臣妾可以作证,犬荣公所言不假!”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宫门内传来。 许子婴蓦然回头,却见王后碧池破天荒地主动向他走来。 那张毫无岁月痕迹的少女容颜,一如既往地触动他的心弦。 “上次友桓公入宫的时候,私下来拜见臣妾,不但对陛下颇有微词,言行之间,对臣妾也颇为轻佻。”碧池信誓旦旦地指责道,“臣妾当时以为自己太过敏感,又恐被人指责挑拨大王父子关系,所以没有声张。此时听犬荣公也这样说,看来当初并非臣妾多虑。友桓公,确有不臣之心!” “原来王后也会为寡人考虑啊!” 许子婴闻言,心中不由一暖,只觉得这段时间的付出,都值得了。 但也正因如此,对于那位觊觎王后的长子,更加不满了。 如果说刚刚田籍之言,他还只是疑虑,如今得到心爱的王后作证,他再无异议。 “这该死的逆子!寡人要将他千刀万剐!” 第六百七十三章 墨烟之道 “这该死的逆子!寡人要将他千刀万剐!” 见许子婴彻底出离了愤怒,田籍与碧池暗暗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了默契。 他们筹划半载,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 事实上,这位友桓公虽然是诸侯中怨言最大的一位,但与此同时,也是对许子婴最为忠诚的一位。 跟田籍这种假装的忠诚不同,这位是真的忠心不二,乃至于到了愚忠的地步。 不论田籍私下如何旁敲侧击,分化打压,这位死活不愿意加入他的反王联盟。 偏偏这位友桓公作为杞王长子,不但在诸侯之中颇具人望,还是最有实力的几位诸侯之一。 田籍等人要举大事,这位乃是最大的阻力。 于是田籍决定趁此机会,离间他与许子婴的父子关系,借刀杀人。 随后田籍与碧池配合,在许子婴身耳旁你一言我一语,不断数落友桓公的不是,将他描述为一位对父王不满,觊觎王后美色,急于取而代之的奸猾之人。 若不尽早除掉,许子婴的王位恐怕不保。 而许子婴自从册封王后以后,就只顾美人笑,无心天下事。 连朝臣都不多召见,更没空理会在外的诸侯,自然不清楚长子心中真正的想法。 或者说,他为杞王,一直都是只听天人的吩咐便够了,何曾真正关心过天下事? 此时被田籍以【小言】挑动情绪,被碧池以【长短】扰乱思路,终于下定决心,拔出佩剑,当场宣布:“自即刻起,三军整备,三日以后,寡人要亲自带兵讨伐逆子。犬荣公留下替寡人看守杞城!” “谨遵王命,讨伐逆贼!” 田籍与一众近臣轰然领命。 …… …… 轰! 墨烟大剑砍下,身前海说受剑势冲击,倒卷起一道近三丈高的巨浪,将后方追击的鲛狄鱼骑冲得七零八落。 不过与此同时,因为浪势激猛,墨烟脚下的木筏也因此不堪其势头,彻底四散瓦解。 墨烟只来得及抱住其中一根木头,勉强漂浮于海面上。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尝试逃离夏晦道了。 每次屠夫人都会排除大量的鱼骑,甚至鲗船来拦截。 虽然这些夏晦岛士兵得到屠夫人命令,没有对墨烟下死手,但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墨烟虽然奋力突围,被最终都会被对方以车轮战拖得筋疲力尽,而后被潜藏海地的鲗船趁机抓捕。 “要是我有秩四层次就好了。” 每次被鲗船的触手捕获,墨烟都会如此不甘心地想道。 其实以她这些年的积累,登临秩四的根基已经相当丰厚。 特别是上次在梁囿一战,经过田籍点拨后,又自行摸索一段时间,已经隐约找到了自身侠者之道的方向。 就差临门一脚了。 可这一脚,她却迟迟迈不过去。 这几日奋力突围之余,她不断思索此事,终于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她作为墨侠,以奔走天下为己任,相性最合的大道,无疑是“利天下”。 这也是她师傅当初选择的方向。 可“利天下”固然适合她,但也因为“天下”这个目标太“大”,要成功凝聚道心之器,得花很长时间。 墨烟听妫鱼等平原人提过,平原大侠庆朱木,当初以守护平原城为自身大道,花了近十载,才终于登临秩四。 墨烟自忖天赋要高于庆朱木,可她的“天下”也比对方的“平原城”要大无数倍。 不花上十年时间,恐怕难以成事。 可是且不说她此时困守夏晦岛,难以去践行“利天下”之道,就算可以,她哪里还能等上十年? 运气不好的话,甚至十年都未必够。 田籍还等着她去拯救呢! 别说十年,十天都嫌多! “或许,大侠之道,并非一味往‘大’去走,若超出自身承载极限,反而会成累赘。”墨烟心中思索道,“我记得博闻曾说游者御气之道,也并非越强越好,得掌握一个‘平衡’,大概是同样的道理……” “只是我毕竟是墨家之侠,若不选择走‘利天下’之道,又该如何得道呢?” 就在此时,一条幽蓝的触手骤然袭来。 原来下方鲗船见墨烟一直低头沉思,以为她再次战到力竭,趁机抓捕。 实际上也差不多,墨烟失去立足之地,战力大大下降,有力无处使。 只是这次操控鲗船大能,似乎因为这段时间屡战屡胜,生出轻敌之心,竟然打算直接抢夺墨烟的佩剑,让后者彻底失去战斗了。 墨烟作为剑道宗师,剑相当于她的第三只手,这种夺手的行为,怎么能忍? 于是她趁着触手在剑身上停顿的片刻,猛力一抽,竟是将触手整根隔断。 滋啦! 大量污浊粘液从断口出喷溅而出,弄得墨烟浑身脏兮兮。 这种粘液不但腥臭无比,更有一定腐蚀性。 但她却顾不上自身,反而心疼地擦拭佩剑,特别是当中的“凝墨”二字。 哪怕鲗船其他触手随后甩来将她困住,也没有停下。 “凝墨”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与田籍凑对的佩剑,更承载着她与田籍的许多共同回忆。 此时两人出生入死的一幕幕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墨烟忽而发现,田籍作为游者,虽然常常以自保为主,但在自保之余,他本性并不刻意伤害他人,甚至在自生强大的同时,救下了不少人。 认真计较起来,甚至比墨烟这个墨家巨子救的还要多。 所以墨烟一路跟随他行走天下,修德方技【摩顶放踵】自然而然就发动了。 特别是这次夏晦岛的行动,虽然最终因为齐皇的野心,并能真正阻止战争爆发。 但这不是墨烟之过,她还是突破了修德瓶颈,秩三修德圆满了。 想到这一层,墨烟脑海中蓦然闪出一道灵光。 “既然我只要跟着博闻走,就能实现‘利天下’这个目的,那我何不将自己的目标降低一些……譬如说,利博闻?” “若‘利博闻’有助于‘利天下’,那我不就等于间接实现了墨者的理念!” “关键是‘利博闻’比‘利天下’,目标更明确,也更符合我的实际啊!” 墨烟越想越兴奋,心头有种柳暗花明的玄妙之感。 如果说过去有一座大山横亘在她的面前,见不了大道;那如今山虽然还在,可山脚之下,却有一条通幽小径,能够绕开拦路大山,通往山后的光明大道。 她如何不感到振奋? 第六百七十四章 纵横捭阖 有秩者悟道的过程,若被迷瘴遮蔽,哪怕苦思冥想经年,也不见得能有所得。 可一旦冲破迷瘴,一念通达,立即百年顺遂,再无阻碍。 墨烟此时便是这种情况。 她原本距离秩四大侠的境界,就差临门一脚,如今一脚迈过去,眼前一片光明,大道通天! 于是在鲛狄大能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原本已经精疲力尽的墨烟,气息忽然保障,并且以一种惊人的速速节节攀升。 终于在某一刻,墨烟神魂一震,境界终于突破秩四。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游侠墨烟,而是墨烟大侠! 成为大侠的第一件事,墨烟决定先破开身上的束缚。 实际上,在她威压攀升的秩四的时候,鲗船的触手便自行松开了。 因为操作鲗船的鲛狄大能,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 事实证明,它的预感某一错。 墨烟剑势一转,大剑“凝烟”仿佛毫无阻碍地切入水中,而后剑势直指鲗船核心所在的头部。 鲗船中的人意识到势头不妙,立即操纵触手划水,往远处遁去。 可惜晚了,“凝墨”在水势头将尽之际,忽而爆发出一道磅礴的虹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穿了鲗船头部,直接将庞大的头部切开了一角! 若非有海水阻挡,说不定整个鲗头都会被轰爆。 白虹贯日! 无须借助阳气行符,也没有“剑势”二字作为后缀。 这是真真正正的“日”派刺客杀招,白虹贯日! 过去墨烟受到境界限制,只能选择向游者的阳气符借势。 如今她成为大侠,积累深厚,福至心灵之下,无须借势,直接使出了此招! 轰隆隆! 海面上泛起滔天巨浪,让一旁观战的鲛狄鱼骑看得心境不已。 他们虽然不知道刚刚海面下发生了什么。 但从这种声势来看,显然动静不下。 更别说下一刻,墨烟冲天而起,秩四大侠的威压显露无疑:“回去告诉你们祭司长。道不同不相为谋,就不必再派人来追我了!” “她若顾念母女情谊,大可自行来找我。若是为了兴兵征伐,那我的剑,会第一个拦在她脚下!” 言罢,墨烟不等众鲛狄回复,脚步一闪,竟是自行踏海远去。 踏海的本事,她过去也能勉强做到。 但一则受到北溟邪异气息干扰,不能持久,二则要担心鲛狄们的攻击,不能尽情发挥。 如今一朝成为大侠,威压四放,谁还敢拦她?谁能拦得下她? 墨烟仰天大笑三声,只觉得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任她纵横来去,无人可挡,哪怕母亲也不行! 随后低下头,看到被鲗船粘液沾染过部分的巨剑“凝墨”,目光一凝。 在粘液的腐蚀下,“凝”字壁画已经残破难辨,勉强能看成一个“知”字。 “墨”字倒是因为她及时擦洗,所以保存完好。 于是“凝墨”就成了“知墨”。 “知墨,知墨……这里的‘知’字,恰好与‘知北侯’首字一样,可以理解为博闻知我。”墨烟沉吟道,“而我自己,受到博闻启发,知墨者之道,却不墨守成规,而是采取更灵活的方式,间接实现‘利天下’的目的。” 想到这个两重寓意,墨烟目光一亮,心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后的墨者之道,便是‘知墨而利博闻’了!” 这个念头一出,墨烟感觉刚刚初成的道心,变得更加稳固,更加圆满了。 与兵家类似,侠客途径的道心之器,可以是某个具体物件,也可以是某个虚化的概念,不必如游者那般凝聚真符。 对于墨烟来说,“知墨而利博闻”这个概念,就是她的大侠之道所在了。 当然,也可以将田籍这个人,整体视作她的道心之器。 反正对于墨烟来说,都是一回事。 “若是我能早些领悟此道,登临秩四,恐怕那日一战的结果,会大为不同,博闻也不会失落在此地了……” 墨烟振奋之余,心中不禁遗憾想到。 但她没有沮丧。 既然她的大侠之道有“利博闻”这一条,那当下最重要的事,自然是去救田籍。 “先去汇合界逆鲑,看看它知道些什么。” …… 五十里海路,墨烟原本已经冲出近二十里。 如今无人阻拦,大约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到达,并且顺利见到了界逆鲑。 “刚刚你在水底下闹出动静,我就猜到你快逃出来了,所以提前在此地等候。” 听到界逆鲑之言,墨烟微微一笑,感觉对方虽然畏惧鲛狄祖神力量不敢靠前,但仍旧不失为一个可靠的伙伴。 但界逆鲑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笑意尽失。 “有一个坏消息我得通知你,你那位朋友,可能已经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 …… 书中世界。 经过数月征战,许子婴的王师终于击败了友桓公的势力,俘虏了友桓公本人。 面对长子的伸冤,许子婴理都不理,直接判他车裂之刑。 在碧池【长短】方技的影响之下,他已经彻底将长子视作心头大患,欲除之而后快,怎会让他活下来。 至此,讨逆之战以杞王婴的胜利而告终。 虽然王师折算了不少兵马,但许子婴不以为意。 他只想着自己凯旋归去的时候,王后会不会出城相迎? 若是以此为契机,两人真正交心,进而成为真正的夫妻,岂不美哉? 此事也是许子婴目前心中最大的遗憾之一。 虽然经过一番努力,王后终于对他笑了,也开始关心他了,但依旧不允许他触碰。 迄今为此,两人成亲近两载,依旧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看来回去以后,还得请犬荣公替我想想办法。”归途上,许子婴如此想道。 只是许子婴并未畅想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白犬作乱,他们的辎重被劫,补给线也被切断了。 “你们确定叛军真的是白犬?”许子婴看着面前狼狈负伤的军需官,一脸不敢置信,“可是前段时间,白犬不是已经被犬荣公肃清了吗?” “大王,我们都被犬荣公那厮给骗了!”军需官满脸哭丧道,“由始至终,犬荣公都不曾清剿过白犬乱民,反而按照庇护他们。” “如今叛军首领,正是犬荣公!” “什么?!”许子婴跌坐地上,脸色惊怒交加。 第六百七十五章 天下有变 心腹亲信背叛了自己,许子婴盛怒之下,决定加快行军步伐,再次平叛。 由不得他不加快,犬荣公原本替他坐镇杞城,这一叛,不但直接端了他老巢,还顺势俘虏了他的一众妻妾儿女。 特别是王后! “只希望犬荣公顾念旧情,不要伤到王后!” 许子婴一时如此期许道。 “亏寡人如此信任他,视为心腹,他居然敢叛!这个该死的杀千刀!” 一时又如此愤愤不平。 “寡人毕竟是天人认定的天子,待回到杞城,燃气烽火,天人下凡,他们就翻不起浪了!” 一时又如此自信道。 只是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了他当头棒喝。 王师尚未回到杞城,就在半路中了叛军伏击。 交战双方,叛军一方占据地利,人数众多,以逸待劳。 反而许子婴的王师,征战数月疲惫不说,因为断了辎重补给,很多人干脆饿死在路上,士气相比起看看出征之时,可谓一落千丈。 此消彼长,王师一方当场溃败。 许子婴只能靠着杞王多年积威,勉强收拢一些残兵。 但随后上千名骑着巨鹿的无头骑士,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尾随而至。 这些战士不但速度极快,战力也相当恐怖,尤其擅长远程游击。 几轮冲击之下,王师彻底溃不成军,分崩离析。 “田博闻居然暗中藏了这样一支神兵,看来包藏祸心久矣!” 在无情现实的打击之下,许子婴终于清醒过来,不再以“犬荣公”称呼田籍。 此时王师溃散,许子婴眼知道自己肯定回不去杞城点燃烽火了。 好在他出于本能警觉,在外征战,随身也携带了一些。 他当即取出星芒状的烽燧,杀死身边侍卫,点燃烽火。 不久,一道规模略小的极光初夏在天幕之下。 杞王有难,速来勤王! 这一幕,在最近一年中,频繁出现。 但唯有这一次,许子婴是怀着渴望的心情,真心盼着有人来救驾。 特别是天人。 只可惜,这次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被许子婴多次戏耍,上次在杞城王宫点燃烽火,就已经没有天人响应他了。 此时他不在靠近三千尺银河的王宫,烽火的规模也不及以往,天人们大都没有察觉。 或者就算察觉了,也懒得理会。 于是许子婴在原地等了半天,一头天人都没有下来。 “难道上天要抛弃寡人了吗?”许子婴仰天悲愤大喊道。 不久,大地上传来轰隆之声。 天人们不来,但地上的诸侯们,赶来了。 只是未等许子婴欣喜多久,他再度陷入崩溃。 因为带领这些诸侯来到他们面前的,赫然正是白犬叛军首领,犬荣公田博闻! 或者说,这些到来的诸侯,也是叛军的成员! 而与田籍并肩而行的王后碧池,则是彻底击垮许子婴心房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你们,全都背叛了寡人……” 许子婴跌坐地上,失魂落魄。 这一刻,过往重重浮现眼前,许子婴恍然大悟。 原来从头到尾,田籍与王后,都在合谋算计自己。 田籍也就罢了,两人在天外世界,本就有旧怨。 可为什么连王后也要算计他? 他跟对方在天外,就算没有男女之情,至少也是友人故交啊!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许子婴望向碧池,怔怔道:“滢妹,你们相识一场,我只求你一句真话,你对我当真没有一丝情意吗?” “滢妹?谁是你这恶心玩意的滢妹!”碧池满脸嫌弃道,“你要死就快死一边去,不要来打搅我跟博闻兄长!” “还有,我是碧池,不是什么见诡的滢妹!” 言罢,她还主动往田籍身上靠。 当然,她自己同样被田籍嫌弃地躲开了。 “噗——!” 许子婴眼角爆裂,溅出一地血。 这下,他对“滢妹”彻底心死了。 倒是田籍旁观碧池言行,感觉她这不是故意激怒许子婴,而是说真心话。 “莫非她与死去的那个姜滢记忆、经历不一样?”田籍心中思量道,“可那样的话,为何她又会认识我?还有这种莫名痴狂的情愫……” 未等田籍多想,许子婴擦干眼角血泪,颤颤巍巍地站前。 “你们以为,没有了你们,没有了天人,寡人就一无是处了吗?” “寡人乃是是杞国天子!” “什么叫天子?天人之子是也!” “天人之子,自然也是天人!” 话音刚落,许子婴原本干憋的身躯加速老化,反之上方巨眼,却急速膨胀,变大,竟渐渐有了些天人的气息。 “快阻止他,他要往天人转化了!”碧池急切催促道,“”若他成了天人一份子,上面那些天人可就不会再冷眼旁观了!” 实际上不用她提醒,叛军中的许多人,或是放箭,或是投矛,或是抛石,全都第一时间攻击只剩一颗巨眼的许子婴。 可是这些武器砸到眼皮子上,如同碰到铜墙铁壁,全都被弹开,不能伤其分毫。 原来当了七十多年杞国天子,不知不觉间,许子婴已经转化为天人。 只是因为心中还惦念着凡世的姜滢,故而一直死死守住最后一丝人心念头,勉强维持人状。 如今心死念去,他再无眷恋,终于彻底抛弃人身,投向天人。 “你等且退下,对付天人,还得我来。” 田籍拔出佩剑,径直刺向许子婴。 后者见状,不由嗤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上次曾刺伤我们一位同伴,这次境界更高,还能故技重施?” 转化为天人后,许子婴言语之间,已经将自己视作天人的一份子。 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其他见人见证过的历史记忆。 譬如田籍上次进来,曾与狐乙闾闾长联手,逼退一个天人。 “实话告诉你吧,上次你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天地刚刚扩展,天人们初次尝试下凡,各种不适,实力不能尽情发挥,才让你侥幸得手。” “如今这里经过寡人治理其实余载,早已变得更适合天人生活。” “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就在他的嗤笑声中,田籍的剑渐渐靠近他的眼前。 就在剑尖距离眼眸还有三寸距离时,田籍忽而停下。 “怎么,知道自己白费力气了?”许子婴讥笑道。 然而田籍脸上怡然无惧,道:“不,我停下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句。” “即将杀死你的这一剑,并非来自我,而是天下人。” 话说完,田籍长剑再动,毫无阻碍地刺入了许子婴眼中。 第六百七十六章 置之死地(上) 轰! 许子婴巨眼炸裂,分崩离析。 田籍收剑长立,脸色轻松无比。 “兄长,妾这【合纵】方技,效果不赖吧!”碧池邀功似地上前跟田籍自夸道。 【合纵】方技,正是田籍一剑斩杀许子婴的根本原因。 许子婴虽然距离完全转化为天人,还差一点时间,但他本身有秩四境界,还是要高出田籍此时一头的。 本不该如此轻易被击败。 但田籍有碧池的【合纵】相助。 原来纵横家除了方技【长短】,还有另外两个看家本领,分别为【连横】与【合纵】。 所谓【连横】,便是事一强以攻众弱,乃是借助强者之势,提升自己实力的方技。 先前田籍借助杞王许子婴的力量,排除异己,便是有碧池的【连横】方技暗中相助。 而【合纵】则反之,合众弱以攻一强也,只要合纵者足够多,甚至能越阶斩杀强敌! 刚刚田籍一剑杀死许子婴,正是因为有【合纵】集合全体叛军之力,凝聚于他一剑之上。 田籍这大半年来,收服白犬,联合诸侯,凝聚人心,可不仅仅是为了组建反王联盟势力,更是为了借助他们的力量,通过碧池【合纵】方技提升他的战力。 这些人要么饱受以许子婴为首的杞国贵族压迫,要么就在后者多次戏弄中,失望顶透,进而生出怨愤之情。 这些仇恨的力量汇聚到一起,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杀死了压在他们头顶上的的王。 自此以后,书中世界,再无杞王婴! …… 天子陨落,天人们终于有所感应。 一时之间,书中世界大地震动,山石崩裂,江河翻腾,禽兽暴走,如同末日。 战场上的胜利者尚未来得及庆祝凯旋,就再度面临生死考验。 这一刻,不少老人忽然忽想起当年危山崩塌的那一日,世界命运被天人所支配的恐惧。 这一刻,众人赫然发现,虽然他们成功杀死了杞天子,但比天子更可怕的天人依然高居天穹之上。 所谓天子,也不过是天人们的一枚棋子而已。 杀死棋子,又有何用? …… 想比起的众人惶恐与绝望,田籍此时只关心碧池是否成功带他们离开。 好在碧池没有让他失望。 在三千尺银河下沟通片刻,碧池睁眼道:“谈妥了,天人们说,只要我们答应今后不再进来扰乱此方世界,他们就会放我们离开。” “这种诡地方,谁还想进来?走吧。” 言罢,田籍就要跳下星光湖水中。 但一只手,拉住了他。 碧池的手。 “兄长莫急,妾话还没说完呢。”碧池语气幽幽道,“天人们还给了我们另外一种选择。” “什么选择?”田籍警惕回头,目光死死盯着碧池。 “天人们说,我们可以取代许子婴,成为这里的新王。”碧池笑颜如花,目光陶醉,“妾就想啊,若与兄长一直生活在这里,没有外头那些狐媚子打扰,也不必为乱世人的任务烦恼,那该有多好啊!” 好个屁! 田籍闻言,心中不住咒骂。 千算万算,没想到即将离开的关键时刻,天人还能要继续使绊子。 为了留下他们,居然连同伴许子婴的仇也不管了,直接让仇人称王! 可此时他境界不如碧池,更不如天人,如之奈何?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田籍试探问道:“如果我答应留下,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当然是跟兄长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啊!” “怎么厮守?” “吃掉啊!” 碧池脑袋微歪,眼眸泛着淡淡蓝彩,天真无邪。 于是田籍明白,双方之间,再无任何谈判余地。 嗡——! 下一刻,一道【吹息】方技,直接拍在了碧池脸上。 紧随而至,是更多的【吹息】,连绵不绝的【吹息】。 田籍自忖武技不如碧池,境界不如碧池,御气只有地字级的层次下,大概率也跑不过碧池,只能直接使出现阶段最强杀招,也是游者最擅长的神魂攻击。 嗡——嗡——嗡——嗡嗡嗡! 田籍不要命似地将【吹息】砸到碧池身上,后者措不及防,痛苦地捂住脑袋。 田籍见状,更是加快【吹息】输出的频率,不敢让对方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而他之所以敢以持续释放【出息】,除了自身修德圆满,理智值能以恒定速度恢复以外,更因为他与碧池的理智值之间,存在着“转移”的选项。 只要在理智值即将跌破安全线的时候,及时点选,就能迅速拉回到安全的水平。 当然,这样一来,碧池的理智值也能“充值”,进而恢复一些神魂上的伤势。 但田籍因为修德圆满,理智值并不全靠“转移”来补充。 两相抵消,碧池神魂受损的速度,约等于田籍理智值自行回升的速度。 虽然因为碧池秩次高一级,她受损的速度很慢。 但只要持续【吹息】下去,她终有倒下的那一刻。 最重要的时,田籍持续保持高频率输出压制,对方就没有还手的机会了,只能被动挨打 他原本,是这样设想的。 但就在此时,王宫方向,忽然传来喊杀之声。 原来田籍在外【合纵】诸侯的时候,碧池在王宫中同样没有闲着。 如今整个王宫的精锐士卒,连带部分杞城守军,为她所掌控。 碧池强忍着神魂伤势,发动了这个暗手。 “我如今要专注以【吹息】压制碧池,无法分心对方更多敌人。” 想到这里,田籍趁着“转移”的间歇,催动“兵主”神念,将外头的催耕骑士火速找来,抵抗敌军。 不久之后,以三千尺银河为原点,内层田籍与碧池在神魂层面交锋,角力僵持。 中层是催耕骑士与杞国士兵厮杀,战况激烈。 而最外层,则是溃兵,流民,以及趁乱劫掠的盗匪。 整座杞城,整个杞国,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田籍蓦然发现,随着混战局势加剧,碧池的理智值居然缓慢开始恢复(减少)。 这跟田籍的“转移”无关,完全是她自己的变化。 “看来制造混乱,在乱世中火中取栗,才是纵横家修德的关键。”田籍心中了然道。 发现乱局有利于碧池,田籍只能暗暗催动催耕骑士们,不及伤亡,发动更猛烈的攻势,意图快刀斩乱麻,结束战斗。 最终,经过一个时辰的苦战,催耕骑士们付出惨重代价,艰险胜出。 可碧池因为得到乱战的滋养,也成功摆脱田籍的束缚。 但这一刻,无论是田籍,还是她,都无心在关心彼此了。 因为刚刚战况激烈,不但波及整座杞城,就连身旁的三千尺银河也遭了秧。 危山残壁倒塌,祭坛彻底破碎。 天人震怒! 第六百七十七章 置之死地(下) 危山,一直是天人获取祭品的唯一祭坛所在。 不论七十多年前的百尺楼,还是如今的三千尺银河。 因为天人之于这个平凡的地上世界,位格太高。 若强行降临,只会导致地上世界分崩离析,什么都捞不到。 所以他们必须通过建立一座直冲云霄的祭坛,让地上人献祭它们,再由它们赋予地上人力量,如此一点一点地互相交换物质、力量、气息,最终完成对这个世界的渗透、占有。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危山之“危”,既有危峻高耸之意,也象征着地上危难时刻的倒计时。 一旦危山高度平齐于大地,便是天人彻底降临之时。 原本在天人的计划中,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相对平和的过程。 但如今因为战斗余波摧毁了危山残壁,天人们眼看着胜利在望,却忽而失去了祭坛,于是,它们愤怒了。 天人震怒,决定不再慢慢等待,直接降临。 天人降临,便是灭世之时。 先前杞天子之死,地上经历过一波灾难。 山崩了,地陷了,洪水溢出河道,四处泛滥,大地变得面目全非。 但再如何面目全非,这种灾难也只是影响“地表”一层的形态。 而如今灭世之灾,大地却是整个崩裂了,而后彻底消失。 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如山岳一般庞大的天人,从天而降,直接凿穿了大地,而后带着大地碎片,飞向不知何处的虚空。 天人的灭世,灭的不仅仅是人世,而是整个地上世界。 这时候田籍才蓦然发现,原来杞国的大地之下,居然是一片混沌的虚空。 就跟监牢通风窗外的环境一样。 那是天人生活的世界。 原来整个杞国,不过是漂浮于天人世界之中的一片方形陆地。 外形就像一本放大了无数倍的立体书。 《杞人之书》 …… 大地分崩离析,除了田籍与碧池,其人他全都死在了灾难之中。 而田籍不过是依靠御气符,在大地的碎片之间,有限度地腾挪转移,以便苟延残喘而已。 因为碧池依旧对他穷追不舍。 而随着天人们不断降临,他连这样腾挪的机会也失去了。 他脚下站立的地方在一道天人气息的侵染下,不断消融,崩解,最终化为了微小而混沌的气息,与虚空彻底融为一体。 于是田籍失去了立足之地。 碧池抓住了他。 “世界毁灭了,你我也终将消亡于此。”田籍沉声道,“你设想的美好未来,已不复存在。” “其实这样也不错。”碧池脸色不见沮丧,反而带着些释然,“这样,我们就真真正正地合为一体,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言罢,碧池樱唇张开,一口咬在了田籍肩膀上。 田籍神魂剧震一刹,而后心头居然泛起丝丝异样之感,竟然有些渴望,有些迷醉,有些沉沦。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要落入她腹中了……” 田籍有种预感,一旦被碧池吞噬,他恐怕连神魂都会毁灭。 他怕死,他还想看世间更多的美好,领略更高处的瑰丽。 所以为了活着,他也可以不怕死。 下一刻,田籍意识云脱离肉身。 与此同时,神魂中仅存的十位无头战士也出现在他与碧池身旁。 其中两位将碧池拖开,而后余下八位,各自抓住田籍肉身的一部分,猛然一扯。 喀嚓! 肉身被大卸八块。 无头战士们发力一甩,竟将田籍的残躯抛向了四面八方。 “不!” 碧池悲呼一声,挣脱了两名无头战士的拉扯,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追去。 趁着这个机会,田籍带着神魂战士们往另一个没有残躯的方向逃离。 与其身死魂灭,不如舍肉身,保神魂! …… “接下来,得赶紧找到这方世界的月亮。” 他身上一直带有天字级的明气行符,如今由无头战士们保管。 先前因为天人们遮蔽天空,不见日月,一直无法使用。 如今天崩地裂,天人们忙于消化战果,不再关注他,正是发动千里共婵娟逃离的好机会。 至于越级使用天字符的恶果,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顶多待会点开与碧池的“转移”,看看能不能抵消一部分负面印象。 随后田籍指挥着十名无头战士,在破碎的天地间四处游荡,寻找着各种疑似月亮的发光物体。 众人从“书”的一角找到另一角,而后又折反回来,再找一遍。 如是几次,直到“书”已经崩解到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他又试着指挥无头战士们深入虚空去寻找。 结果无头战士们一直漂流到失去气机,再也无法回来,依旧没有见到任何疑似月亮,甚至太阳的物体。 除了天人、大地碎片,便只有虚无的混沌。 至此,田籍终于发现,原来这方世界之所以不见日月,并非因为天人遮蔽,而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没有日与月。 “还真是万古长如夜啊……”田籍心中绝望无奈地感叹道。 不久之后,“书”彻底归于虚无。 天地完全合为一体,除了混沌的气息,偶尔掠过的天人,田籍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连碧池的气息也失去了。 他的神魂就这么在虚空中飘呀,飘呀,就连自我的意识,都渐渐开始消解。 ……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无数万年,突然某一刻,一颗亮如明月的球状物体,忽然飘到了田籍面前。 “这是月亮?” 田籍心神一振,快要寂灭的意识立即清醒过来。 不过也因为清醒过来,他很快明白自己搞错了。 这个物体确实很圆很亮,可没有任何“明气”,怎么可能是月亮? 虽然空欢喜一场,但虚无之中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光亮的圆球,田籍也很难不在意。 于是他主动将意识靠近一些仔细感知片刻,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他其中一只眼睛。 其后不久,另一只眼睛也飘了过来。 但这还未完,他的手,他的脚,头发、骨头,甚至血液,也纷纷飘了过来,围绕在他意识附近。 仿佛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将他的血肉残缺,引了回来。 “这是碧池的【长短】方技。”田籍心中很快有了结论。 【长短】能在短时间内扭曲局部的局势,近乎因果律。 显然刚刚碧池为了尽快追回他四散的躯体,暗中对他发动了【长短】。 第六百七十八章 开天辟地(上) “天地混沌一片,神识浑浑噩噩,我如今这模样,倒是有些像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的太古巨人了。” 这本是田籍自嘲之语,可话一说完,他自己却先愣住了。 自从失去风兽真符,彻底困在书中世界后,他无时无刻不想重新凝聚真符,再次成为游者大能。 奈何这个世界太狭小,太贫瘠,又被天人时刻关注,他根本收集不到足够凝聚真符的仪式材料,也找不到适合进行仪式的环境。 到了如今,更是除了神魂与残躯,一无所有。 重聚真符,逃出生天的希望,随着书中世界一同破灭。 可此时此刻,见到此情此景,他却忽然发现,其实还一种真符的仪式,正正需要当下这种特殊的环境。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游者传闻之中的真符。 传说那种真符要在天地混沌初开的环境之中,才能凝聚。 一旦凝成,统御六气,上下八方,无所不至,无所不知。 论品质与威力,它凌驾于所有真符之上,乃是真符当中的至尊王者。 唯有另一种名为“补天”的真符,才能勉强与之匹敌。 “符名:开天!” 田籍心中不断咀嚼着这个简单直白而又霸气十足的名字,原本已经快要寂灭的心,再度雀跃起来。 “开天”真符,因为对仪式环境要求极度苛刻,苛刻到几乎现存世上的活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地步,所以无数年以来,它都只是游者大能之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大概想相当于,只要能找到一种无坚不摧的材料,就能锻造出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剑,成为世间最强之剑。 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谁都明白。 可问题不就是,道理谁都懂,但谁也都无法找到这种“无坚不摧”的材料么? 但现在,田籍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 此刻书中世界毁于一旦,天地相融,虚无一片,这不就神话传说之中,天地初开之前,那种浑浑噩噩,混混沌沌的环境么? “若我能复现开天辟地的过程,就有希望凝聚‘开天’真符了……”田籍不断回忆梦蝶学派的知识传承,以印证仪式的可行性。 最后发现,这事没准还真的有戏。 因为“开天”真符要求的仪式只是开天辟地的过程,但具体是开哪里的天,辟哪里的地,却是没有特别要求的。 在现实世界开辟是开辟,在书中世界,同样是开辟。 于是一个新的问题又摆在田籍眼前:如何开天辟地? 这时候,神话传说带来的弊端就出现了。 传说的故事,因为有太多世人脑补,误读乃至以讹传讹的说法,看起来天马行空,精彩得不得了,可真的要实行起来,却处处是坑,难于登天。 就好比传说之中,巨人手脚往外一撑,包裹着他的“混沌鸡蛋壳”就破了。 可田籍如今别说连躯体都没了,就算有,以他本体至于这片虚空的渺小,再怎么撑,也不可能达到撑破的效果。 顶多撑破他自己的衣服…… 这一点,不论是梦蝶学派的传承,还是宗伯府记载的神话故事,都不遑多让。 因为都是大家未曾亲眼目睹的事,谁心里都没谱。 不过正所谓死马当活马医,田籍如今都这幅模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尝试,不敢尝试的呢? 于是他干脆沉下心来,不断回忆在齐一会,在宗伯府这些地方看过的创世传说,重点是回忆当中巨人如何开辟天地的细节。 同时将各家各派的说法,互相印证,剔除当中明显不合理之处,搁置相互矛盾的地方,而后着重提炼相同之处。 如此细细整理了一番,田籍最终发现,不论传说的版本如何差异,但有一个细节,却是各家都相同的。 那就是太古巨人开天辟地,并非单纯依靠自身之力,而是借助了外力。 这种外力,有时候是某种超凡食物,能令巨人每日长高一丈,撑开天地间的距离; 有时候则干脆是一柄“开天斧”,简单粗暴地一斧子劈开了天地。 甚至连“开天斧”都有各种形态说法:一面幡,一口钟,甚至一张图…… 但不论具体说法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太古巨人开天辟地,必须有这么一个可以借助的“外力”。 “那我又改从何处找到属于我的‘外力’呢……”田籍不由陷入沉思。 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外力”位格必须足够高,否则不足以开辟书中这方世界的天地。 此为,这种“外力”必能能为他所用。 这时候,田籍猛然想到寄居于自己神魂深处的“兵主”神念。 虽然他失去了肉身,但“兵主”神念存在于他意识云中,所以此时并未消失。 不但没有消失,甚至还在他的神魂深处缩成一团,论气息之精纯,田籍整个神魂加起来,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要不试试找它帮忙?都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了,也是时候交些‘租金’了吧……” 说干就干,田籍立即【知鱼】对方。 但毫无反应。 其实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尝试这么做了。 毕竟有这么一团与神灵相关的东西在意识中,他总要试着去了解一番的。 可不知是因为对方位格太高,还是性子太高冷,田籍每次尝试【知鱼】都没有得到回应。 现在也一样。 “恐怕还是我秩次太低了。”田籍心中叹息道,“秩四的时候,都沟通不了,更别说现在了。好比三老处于守静境,我们这些野马境的游者根本无法直接与之交流。” 就在此时,一头山包大小的天人在前方飘来,对方目光扫到田籍方向,明显是发现了他。 不过此时田籍之于对方,就是地上的一只蚂蚁,看到就看到了,懒得理会。 可田籍却因此心中一动。 他忽然想到怎么“沟通”神魂中的“兵主”神念了。 于是下一刻,他当着天人的巨眼,气息猛然一变,竟是将角落里的“兵主”神念“推”到了前方。 论位格,“兵主”高他许多,他自然无法推动对方。 可对方此时不是住在他神魂的这件“屋子”了吗? 你这个住客不肯动,那我这间屋子就自己动呗…… 想一直躲在角落? 行,我就将大门改到角落的位置,打开。 门外面是什么? 天人。 天人视线刚要躲开,忽而感觉到蚂蚁身上,居然有宿敌的气息,立即重新看过来,目中放射出金色光芒。 此时没有天地相隔,如此近的距离感受都天人的敌意,“兵主”神念再也无法保持沉寂,也随之爆发出磅礴的敌意! 第六百七十九章 开天辟地(中) “兵主”神念爆发的瞬间,田籍分明能感受到当中深深的仇恨与愤恨。 这种敌意与恨意并非针对田籍本人,而且前方的天人。 正如田籍先前的猜测,兵主与星辰主两位神灵,在齐地八神的位置争夺中,结了仇。 这种仇怨之深,哪怕此时一方只是一丝神念,一方则干脆是气息污染出来的衍生物,也有了不死不休的趋势。 随着“兵主”神念持续爆发,越来越附近游荡的天人被吸引过来。 而越发浓郁密集的天人气息,又反过来刺激了“兵主”神念爆发出更强的敌意。 于是田籍终于找到了一个沟通“兵主”神念的契机。 田籍:“这里是星辰主的地盘,这些天人都是祂的走狗,你想不想报仇?” “杀!”神念的回答简单直接。 田籍:“你寄居在我的神魂中,想要杀天人报仇,离不开我的帮助。” “杀!”神念回答依旧。 田籍:“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合作?我助你报仇,你助我完成仪式?” “杀!” 田籍:“……”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些高估这道神念的智能程度了。 “虽然位格高,但毕竟只是一丝神念。”他心中恍然道,“大概就跟催耕一样,只有一些记忆残留的本能,并非完整的意识。” 不过这样更好。 对方只凭仇恨本能行事,他便顺着对方的本能引导就好。 引导情绪,正是游者拿手的绝活之一。 “恨星辰主么?想杀祂的走狗么?跟我走就对了,杀!”田籍暴喝一声,意识云径直往天人堆中冲去。 “杀!”像是回应田籍提议,神念也随之暴喝一声。 下一刻,田籍意识云如同炮弹一般扎入了其中一头天人的眼睛中,而后毫无阻碍地穿透而过,将房子般大小的巨眼洞穿,炸裂,分崩离析! 旁边目睹这一幕的天人惊怒之余,不禁对田籍这只小小的蚂蚁生出忌惮之意。 这种力量,哪里是一只蚂蚁虽能拥有?分明是大象啊! 虽说刚刚哪头天人也就秩四层次,可也不至于一击即死如此夸张吧? 意识到小蚂蚁隐藏大恐怖,秩四层次的天人率先远离,而秩五层次的天人因为体型庞大,移动不变,加之自持有些实力,但是没有急着走。 但它们很快就后悔自己这个决定了。 因为紧随其后,田籍光团折返回来,朝着一头山包大小的秩五天人杀去。 轰!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天人凸起的眼珠子微微凹陷,以田籍光团为中心,一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往外扩散。 这头天人明显发出了痛苦的意念。 不过目前来看,田籍光团并没有洞穿他表层的防御。 这让围观的其他天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藏于我神魂之内,并不能最大限度发挥你的本领。”田籍意识到问题所在,立即向神念提出建议,“要不咱们换一换,你在外,我在内?或者我在你后面指路也行……” “杀!” 神念给与了简单有力的回忆。 于是一息之后,田籍光团再起变化,竟是开始膨胀,变形,最终变成了一柄如山岳一般巨大的斧子。 开天巨斧! 这是兵主根据田籍的心意,变化出来的新形态。 当然,形态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兵主的“神念”。 只要它愿意出手,什么天人都是渣渣! 轰隆! 神念巨斧轰然挥出,一道银灰色的光芒划破虚空,倾泄数十里,不但将沿途的几头秩五天人砍碎,更在混沌之中劈开了一丝裂缝。 原本已经融合归一的天地,居然再次显露分开的趋势。 “果然能借助‘兵主’开天辟地!”田籍心中激动道,“兵主的位格高于天人,自然也高于这片天人掌控的世界。” “看来我先前的思路是对的!” 于是接下来,他指挥着巨斧大杀四方,一边满足“兵主”复仇心愿,一边尝试将混沌的天地重新劈开。 不过冲杀片刻之后,他又主动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了两个新问题。 其一,神念巨斧每挥出一击,自身气息就会虚弱一分。 这意味着他不能无限次使用神念。 一旦神念气息彻底消失,他就无法再借力了。 其二则更为关键。 他虽然用神念巨斧暂时分开了天地,可光分开还不够,还得对天地进行重构,以形成一个能运转自洽的独立世界整体。 否则在虚空混沌气息的持续冲刷之下,天地很快会再度合拢。 而基于上一个问题,若他找不到重构世界的办法,就不该轻易挥出神念巨斧,浪费宝贵的使用次数。 “可是,我又该如何构建一个世界呢?”田籍再度陷入沉思。 这种问题,除了那个传说中的创世太古巨人,谁都不敢说自己有经验。 哪怕后来无数圣人大能对此研究半生,留下大量宝贵成果,至今也未曾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光田籍从宗伯府典籍里看到,就至少有盖天说、浑天说、宣夜说三种主流学说。 “这些学说之间的世界构成,差异不少,互相之间甚至有矛盾之处。” “若我一开始就走错方向,构建出来的世界与现实不符,不伦不类,最后还是要被混沌虚空所消磨,白费力气了。” 田籍的思路陷入死胡同。 这时候,天人们见神念巨斧停下动作,以为它砍不动了,立即再度围上来,意图反击。 田籍不得不再次挥动巨斧砍杀天人。 感受到神念巨斧气息不断变弱,田籍心中不禁微微着急。 “莫非我努力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要永远失落在这个书中世界中么……” “咦,慢着……书中世界?” 田籍心中一动,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钻牛角尖了。 “对啊,这里只是书中的世界,又不是外头的现实世界。” “在书中世界里,我就是创世神,是这本书的‘作者’。” “世界是如何构成的,自然是我这个‘作者’说了算!” “只要世界内部逻辑自洽,足以抵御虚空混沌气息侵蚀,没必要完全照搬现实世界的那一套嘛!” 想到这里,田籍对于如何构建新的世界,已经有了想法。 他开辟新的世界,为的是凝聚游者的开天真符。 那么新世界的模型,自然就是选择最符合游者认知的学说 宣夜说! 第六百八十章 开天辟地(下) 虽然确定了世界的基本架构,但田籍没有着急着行动。 “宣夜说”来自各个时代圣人大能的研究经验总结,已经形成了一套逻辑自洽的成熟理论体系。 他照着这个框架去构建自己的世界,只要大差不差,必然比自己瞎折腾有更高成功率。 但“宣夜说”毕竟只提供了理论框架,如何去填充、充实这个框架,还得田籍再下功夫。 对此,他同样不打算自己瞎折腾。 因为这里同样有一个极好的参考对象。 原本书中世界的杞国。 杞国在毁灭之前,立国少说有千年,期间不但成功抵御虚空混沌气息的侵蚀,更能一定程度上抵御天人的降临。 田籍借鉴它的世界构成模式,就能少走弯路,节省大量世界与精力。 要知道,田籍已经在杞国时代的书中世界,生活了近两年。 其中第一年,他的足迹更是踏遍了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作为能够【辨气】的游者,他自信杞国之中,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其天地基础构成的模式。 除此以外,刚刚砍杀天人的时候,田籍也有了意外之喜。 原来天人们因为与杞国互相渗透千年,自身的神魂也渐渐出现了一些参与世界构成的法则碎片,属于“道”的层面。 这种碎片在田籍杀死天人之后,被意识云捕捉,不但丰富了他的“道”,更为他提供了大量构建新世界的宝贵经验。 这当中,甚至包括如何抵御天人入侵的经验。 天人们自然不会想着如何防备自己。 但它们在不断寻找杞国世界漏洞进行入侵时,总结了大量成功经验。 田籍只要反过来利用这种经验,提前堵住新世界的漏洞隐患,不就能让天人入侵成功率极大降低? 正是以天人之道还治天人之身。 “本以为砍杀这些天人纯粹浪费神念巨斧的使用次数,但这么一算的话,这些天人可都变成珍贵的经验宝宝了。” 对于经验宝宝,田籍只有一个想法。 一个都别想跑! 于是下一刻,田籍再度挥舞神念巨斧大杀四方。 原本容貌可怖的天人,此时在他眼中变得无比顺眼,极为可爱。 当然是指死去的天人。 “来啊,过来正面硬扛啊,谁先眨眼睛谁输!” 田籍狞笑一声,又朝着一头山包般大小的天人冲过去。 其它天人大惊失色,巨眼闪闪,落荒而逃。 …… 终于,田籍将身边能感知到的天人,全都砍杀殆尽。 这些天人的法则碎片,全都被田籍意识云所吸收,成为了他“道”的一部分。 并且因为经过“兵主”的气息轰杀,没有任何星辰主气息残留,能避免今后他的“道”受到那一位存在的影响。 “按照这些天人的记忆,虚空深处,应该还有不少他们的同伴。” “这些天人年岁更大,虽然不似年轻天人那般贪婪,但更为狡猾强大,若冒险去清理,我自身恐怕有陨落的风险。” “只要天人不犯我,我就不必冒险去杀他们。” “反正如今这些收获,足够我构建一个安全的新世界,就算那些老天人过来,也有信心挡在天外。” 田籍不冒险深入清理天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经过一番杀戮,神念巨斧的气息已经十分虚薄了。 他还得留下足够的次数来进行仪式,不能都用在砍杀天人上面。 “万事俱备,是时候进行‘开天’仪式了。” “那么现在,开天,辟地!” 念头一动,田籍挥动神念巨斧,轰然落下。 轰隆,一道绵延数百里的银灰色裂缝自虚空中徐徐打开。 天与地,再次分开。 仪式第一步,完成。 …… “接下来,是按照‘宣夜说’的模型,重构天地。” 田籍催动神念,进入银灰色的裂缝之中。 天地虽然初开,但当中依然充斥着混沌的气息。 于是田籍借助“兵主”神念的位格,对混沌的新世界雏形,落下第一道法则。 “清者在上,为天!浊者在下,为地!” 轰! 原本混沌一体,呈现银灰色的气息在法则影响之下,骤然分成两半。 当中银白色的气体徐徐上升,渐渐形成了一个澄清光亮的“鸡蛋壳”。 而余下的灰黑浊物,则自发凝聚,沉淀,最终成了被前者包裹的“蛋黄”。 至此,天地总算有了基本的形态。 仪式第二步,完成。 …… “为什么我总感觉这样的‘天’,有些呆板呢……” 田籍神识感知着自己开创出来的世界雏形,很快明白了问题所在。 原来他提出的“清上浊下”法则,是来自“浑天说”的理论模型。 这倒不是他紧张之下用错了学说。 因为“宣夜说”本就是从“浑天说”的基础上发展开来的。在世界早期构成部分,“宣夜说”直接借鉴了“浑天说”的说法。 他只要在现在的基础上,稍稍往“宣夜说”的方向转一下便可。 “在‘宣夜说’里,天应该不仅仅是‘鸡蛋壳’,而是更为虚无缥缈的环境,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日月星辰都在期间自动浮生……” 随着田籍这个念头升起,新世界再次有了变化。 原本呆板单调的银白色天空,色泽虚化,景深拉远,渐渐有了些高邈浩远的意味,仿佛能将万物包容于其中。 “这还差不多。”田籍心中满意道。 …… 有了天,有了地,接下来,便是要开始造物。 田籍有自知之明,没有狂妄到在这里创造生灵。 那不是他目前所能掌握的“道”。 但日月星辰,山陵平原,江河湖泊……这些基本的世界构成要素,总不能缺少。 否则就真成“鸡蛋”了。 “有天人的的法则碎片,加上我过去行走杞国大地的见闻,创造这些倒是不难。” “可问题是,理论框架搭建好了,却没有趁手的素材……” 原本的杞国世界已经被天人毁去,化作虚无,田籍若从虚无之中重新造物,不知还要花费多少时间与精力。 而且原本的杞国,根本就没有日月,若田籍照搬,他创造的新世界缺少这两种事物,将会直接导致他的“开天”真符缺少阳、明二气,进而有失败的风险。 到时新世界是有了,他却没有得到真符,还是白费力气。 就在此时,他神识扫过身边,感知到一些围绕着他旋转的物体。 那是他原本躯体的残肢,受到碧池【长短】方技牵引,一直跟随在他身边。 于是他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这个主意,没有“宣夜说’的理论支持,但有宗府记载的神话传说作为参考。 正适合此时。 便见田籍以吟诵般的语气,颁下新的法则—— “我的双眼,一者化为日,一者化为月。” “我的四肢,落于大地之上,化作东、西、南、北四极。” “我的肌肤,是辽阔无际的大地。” “我的血液,是奔流不息的江河。” “我的汗水,是滋润万物的雨露。” “我的气息,是四时节气变换的风云。” “我的声音,是雷霆划破长空的轰鸣!” 轰隆隆隆——! 一道电光从天而降,发出了新世界的第一道声响。 开天辟地仪式,完成! 第六百八十一章 开天真符 “这就是,我创造的世界。” 田籍神魂盘踞于深空之上,俯瞰大地。 这个新生的世界,只有方圆百里,且没有生命。 地表之上更无半点绿意,只有浑浊的河水,灰黑的岩土,肆意流淌的岩浆,说是人间炼狱都不为过。 就连天上的日月星辰,都显得过分暗淡,“迷你”,缺少现实世界的那种大气磅礴之感。 但哪怕有着种种缺点和不足,也不可否认,这里确实能称之为一个世界。 尽快它很狭小,很了无生趣。 而对于田籍这个“创世神”而言,这个世界还有特别意义。 这里就是他的道心之器,是他新凝聚的真符,开天! 这一刻,田籍终于重新登临游者秩四的位格,再成大能! 而且相比起上的“风兽”真符,这次的“开天”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六种气全部统御,并非是六种御气能力简单相加。 因为在游者是世界观中,六气是天地万物衍化的基础。 御六气,便是御天地万物! 这是造物主才配拥有的权能! 从此以后,在这方天地里,没有人能打败田籍,也没有任何人能瞒过他的感知。 除非是圣人的位格。 可圣人强行降临的结果,便是天地破碎,化作虚无,一无所获。 “对了,那些虚空深处的老天人……” 田籍心念一动,对自己创造的世界,发出第一个指令:关闭天穹,拒天人于天外! 隆隆隆隆…… 一道法则形成的光膜,渐渐将这方世界的天空包裹起来。 凡人的肉眼从地上无法看见,只有处于田籍这样的高度,才能有所感知。 这道法则光膜中,记载了上千年天人入侵杞国世界的经验,以此为基础,田籍的世界,至少能挡住天人千年甚至万年。 只要开天真符不灭,哪怕田籍这个本体死了,这方世界依旧能存续下去。 至于天人,除非能突破光膜防御,否则便只能在天外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世界,无可奈何。 甚至这个“看”,还不能离得太近。 否则田籍可不介意再收集一些新的经验宝宝。 “我这个设计的灵感,来自现实世界的天空。”田籍心中微微感慨道,“也不知现实世界天上的那层‘膜’,又是哪位造物大能的手笔……” …… 仔细检查几遍天上光膜,确认再无疏漏以后,田籍将目光重新投下大地。 其实大地之上,也并非全然没有生灵。 先前田籍在虚空创世的时候,顺手将一个生命拉了进来。 正是碧池! 原来碧池在寻找田籍躯体的时候,遭到了大量虚空混沌乱流的冲击。 她可没有田籍的“兵主”神念作为挡箭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此时田籍检查了一遍碧池的神魂,发现她极为虚弱,到了濒死的程度。 再查看她的理智值,-3.8%s,快要接近零了。 这对碧池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若无此时杀掉她,她恐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籍深空中神识一动,一道旋风当即卷起碧池的躯体,冲天而起,顷刻之间,就带到了田籍面前。 他是这里的造物主,想要得到什么,看到什么,甚至毁灭什么,只需要动一动念头,就能实现。 “那么,我到底要不要杀了她呢?” 田籍凝视着昏死的碧池,陷入沉思。 他并非思考是否要杀掉对方,而是通过【辨气】,评估是否能杀掉碧池,以及这个选择给自身带来的风险。 片刻后,神魂之中有了反馈。 他能杀死眼前的“碧池”,但却无法彻底杀死碧池。 “莫非真如我先前的猜测,‘碧池’不止一个么……” 田籍想起先前与对方结发时,意识云中弹出的提示:数据冗余。 这意味着结发巫术指向的对象,不止一个。 “难道是克隆人之类的存在?” “也不对,克隆人只是肉身相似,灵魂却实独立的。” “我的结发巫术指向灵魂本源,若是克隆人,就不会是‘冗余’的结果了……” 田籍思索了一阵,依然想不明白碧池是个怎样的存在,只能利用造物主的权能,将碧池重重包裹起来,暂时镇压于大地之下。 若不能彻底杀死对方,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招来更大灾祸。 他可没有忘记,碧池背后,是一个潜藏极深,野心极大,拥有圣人,并且将杀死他田籍作为目标之一的隐蔽组织,乱世人。 “既然杀死眼前的这位碧池无用,干脆将她扣下慢慢研究,看看能不能挖出‘乱世人’的根脚。” “嗯……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充充理智值。反正在我的世界里,她翻不起浪,也跑不掉。” …… 处理完碧池的问题,田籍正欲再研究一下新的“开天”真符,不料一位不速之客突然降临。 一根干裂发黑的触手。 深海的分魂! 原来因为《杞人之书》内翻天覆地,书外现实世界的有所感应,尝试着再派分魂进来查探。 一开始他并没有成功,因为天人们曾接受了田籍的祭祀,将他永久驱逐。 不过随着田籍开天辟地成功,将天人的力量隔绝在外,深海总算寻到一丝机会,将分魂再次塞进来。 “光顾着防备天人,倒是忘记这位许久未见的故人了!” 对于深海来说,田籍不过消失了几天;但对于田籍来说,已经快两年没见过对方了,确实称得上许久未见。 于是田籍神念再动,将这个天外世界的漏洞也补上,加入到世界光膜的法则之上。 不得他这个造物主允许,天外之人也无法进入! 至于眼前趁机潜入的神魂分魂,田籍倒没有太多忧虑。 正如先前所言,在这个世界了,他是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没有人能打败他。 深海的本体都不行,更可况分魂? “咦?” 神魂分魂将神识投向高空,似乎有所察觉。 但未等它细想,下一刻,一道迅猛的旋风便将它席卷而起,拉到天上。 神魂作为具备御风能力的游者大能,立即尝试反制挣脱。 但它毕竟只是分魂,没有带真符进来,很快就宣告失败。 而且它此时体会道这股旋风之中可怕的御风威能,估摸着就算是它本体吞噬了“鲲鹏”的“雾鲗”,也难以抗衡! “如此可怕的御风能力,莫非田博闻那厮在这里,又有所精进?”分魂心中惊疑万分,“还是有其他游者大能在本体不察觉的情况下,偷偷潜进来了?” 很快,它心中的惊疑又更深一步,变为了惊恐。 原来被旋风卷到天上的不止它一个,还有十多道跟它类似的分魂。 仔细一数,跟本体派进来的数目完全能对应上,无一走漏。 这意味着,它们这些分魂在潜入这个世界的一刹那,就被这位游者大能察觉了! “阁下究竟是何方圣神!” 分魂们惶恐对天喊道。 第六百八十二章 我的世界我作主 “呵呵,你在外面应该才过了六天左右吧,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 田籍的神魂浮现于虚空,言笑自若。 “是你,田博闻……但,怎么可能?!” 神魂分魂立即认出了田籍神魂的气息。 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熟悉的是田籍,而陌生,则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 来自“开天”真符带来的恐怖威压。 压得神魂分魂们生出绝望窒息之感。 仿佛自己正以渺渺之躯,承受整个世界的重量。 饶是深海见多识广,此时也被吓到了。 “你……你的真符,该不会是……”深海分魂们声音颤抖,惊疑不安。 “开天。” 田籍声音平淡,落在神魂分魂们的心头,却如平地惊雷,轰得它们心神巨震,一时之间不敢吭声。 因为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了。 那毕竟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威力无匹,凌驾于所有真符之上的“开天”啊! 田博闻居然将它凝聚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 他可能做到的?! “你们仔细看这方世界,好像变了许多……”有一道分魂提醒众人道。 它进来的首要任务,是打探这方世界的变化,所以比其他分魂留意到更多细节。 众分魂闻言,神识四下扫视,立即发现这个世界,果然跟先前了解的不一样了。 很不一样。 大地狭小了许多,天空高远了许多。 没有了杞人,也望不到天人。 只有田籍的神魂,高居于苍穹之上,如同神祗一般俯视着大地,俯视着他们这些天外入侵者。 显然,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了。 “改换天地……开天辟地……原来如此,竟能如此!” 分魂们根据本体掌握的学识,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这种明悟白,让他们对田籍的畏惧之下,又多出了赞叹、嫉妒、不甘等等的情绪。 “若是本体当初直接进入这里,有没有可能也凝聚‘开天’呢……” 分魂们各自深思,却无法得出肯定的答案。 因为深海是个保守谨慎的人。 而进入当初的《杞人之书》,在它看来是极为冒失的行为。 就算它真的进入,开天辟地的过程,想必也惊险重重。它真的有勇气这么做吗? 一个不慎,就连它御四气的雾鲗也会失去。 于是分魂们悲观地发现,就算本体提前得知还能像田籍这般凝聚“开天”,恐怕也没有可能做到。 因为深海不是田籍! …… “怎么样,看够了吧?” 田籍的神识再度传下,态度却变得冰冷。 “看够的话,你们就可以死去了……” 话音刚落,分魂触手纷纷在悲鸣之中爆裂,毫无还手之力。 这里是田籍的世界,他一念之间,便能决定别人的生死。 “开天”真符,就是这般强大,这般霸道! …… “我们承认你在此地,近乎无敌!”一道深海分魂不甘地嘶吼道,“但你别忘了,你的‘开天’是在书中世界凝聚的!这个世界与某位神灵有关,你的真符根本带不到外面去!” “等到了外界,你没有真符,只有假符,如何跟我们本体相斗!” “呵呵,此事就不劳你们挂念了!” 言罢,田籍神识一动,将这最后一道深海分魂也彻底摧毁。 随后他的意识云迅速将这些分魂的碎片吸收,吞噬。 这些意识碎片中,不但包含深海的一些秘密,还隐藏一丝深海的“道”。 田籍通过吸收消化它们,就能进一步完善自身的“道”,甚至反过来针对深海的“道”。 这也是先前巨人分身为何在预计自己必将落入敌人手中后,悍然选择自爆。 因为一旦分魂被敌方游者大能掌握,就是巨大的隐患。 而现在,这个隐患,轮到深海来品尝了。 …… “这下,我这里总算再无隐患了。” “接下来,就该处理外界的问题了。” 田籍神识打开,俯视着自己的世界,陷入深思。 刚刚深海分魂有一点说得没错,他的“开天”虽强,但因为只是秩四层次,无法突破这方书中世界的束缚。 将自己本体移出书中世界,已经是他目前的极限了。 至于“开天”,那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与他个人相比,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一来,到了外界,他只是一位没有真符的游者大能。 按照过往的常识,对上掌握真符的深海,必然处于劣势。 “只是,所谓的‘常识’,就一定是真相吗?”田籍的神魂化作人状虚影,嘴角微微翘起,“游者大能的强大,就真的来自真符自身的强大吗?” 若是过去,田籍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多想。 但自从开始思考入圣的问题后,一路走来,经历各种波、收获,特别是这次经历了一场虽然简陋,却足够完整的“开天辟地”过程后,他心中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答案。 “就等我回到现实世界,亲自验证一番这个答案是否正确吧。”田籍目光炯炯地自语道,“对了,出去估计就要战斗,有一个身躯会更方便。” 啪! 田籍神魂虚影打了一个响指。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虚幻缥缈的神魂,渐渐凝视,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实体的身躯。 跟田籍神魂的状态一模一样。 地球的田籍。 “这个新身体感觉还不错。” 田籍捏了捏自己重塑的肉体,又在面前凝聚出一道等身高的水镜,重温自己前世久违的模样。 虽然没有了过去那种莹白如琉璃的质感,但他却感觉此时这幅身躯的强度,韧性、爆发力等等基础素质,都更胜过往。 特别是潜力上,要胜于原主那来自凡人的血肉之躯。 他的神魂几乎毫无阻碍,就与之完成了融合。 想当初他与原主的肉身融合,起码经历了一夜的磨合适应。若是算上藏身于泥人中的六年,这个磨合过程就更长。 不但如此,他的十二道纯气之种,也全都被完美继承下来,完全不需要他重新凝练。 “没想到辛夫还是低估了这种材料的功效!” 原来他这个新身体,是以创世用剩的一点血肉为基础,再加上一种特殊的超凡材料,融合而成。 这种特殊材料正是来自齐皇宝库的“绳泥”! “按照辛夫在《九土注》中的记载,绳泥是更胜四隅土的超凡材料,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功效。” “因为这种能力太过神异,辛夫本人更从未见识过,所以持怀疑态度。” “如今看来,这‘绳泥’的实际功效比起他的推测,犹有过之。因为凡人的肉身,达不到我现在这种强度!” “这根本就是更高层次的强大生物体了……”想到这里,田籍心中莫名一动,“若以绳泥给催耕骑士塑造肉身,他们的战力岂不是会再度提升?就算肉身打坏了,顶多也是恢复神魂状态,并不会死亡。这等于多了一个强大的肉身铠甲!” 当然,想归想,如今他的催耕骑士已经全部消亡于混沌虚空之中,至于“绳泥”,更是都用在了自己身体之上,没有剩余。 只能以后再说了。 “对了,我如今以‘绳泥’为躯体,倒是名副其实的‘泥人’了……” 田籍自嘲一声,动手在自己脸上揉捏了几下,恢复为这个世界的模样。 虽然他真心认为自己前世的长相更帅,能达到某乐某祖的级别,但这毕竟关乎他的核心秘密,且除了阿桃,大概谁都不会轻易接受,还是换回原来模样更妥当。 “况且地球田籍也好,此世田博闻也罢,包括神魂空间的‘泥人’,以及我在这里的造物主位格……归根揭底,也不过是一个外在的身份罢了,并不会改变我内在的本质。” 田籍心中淡然想道。 “外在的东西,虽可为助力,但若过分沉迷,本末倒置,反而会成为负累,担待自身。” 想到这里,田籍目中精光一闪。 下一刻,他凭空消失,离开了这个书中世界。 第六百八十三章 天地之正,六气之变(上) 北溟,夏晦岛海域。 深海凝视着眼前的《杞人之书》,浑浊的鱼目微微眯起。 它的分魂们进入书中已经快有一刻钟了,按照他的布置,此时分魂们至少要献祭一次书中天人,传递出第一条消息。 只是到目前为止,它不但等不到任何消息,反而越发有种危险即将降临的预感。 按照它过往性格,恐怕第一时间就果断放弃这本书,藏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 它神魂的问题,已经严重到到不能再拖的地步了。 想要彻底解决隐患,除了入圣登临秩五,它再也找不到别的办法。 而按照它的构想,游者入圣,自然先该御尽六气,掌控无上威能,方可彻底逍遥于天地。 所以它才一直试图吞噬其他游者大能的真符,补全自己“雾鲗”所欠缺的能力。 眼前这本《杞人之书》,正是它用来捕捉其他游者大能的利器。 为了得到这本奇书,它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得罪了不少朝堂上的老友,已经无法回去临海都了。 但只要能补缺“雾鲗”,进而登临秩五,一切牺牲都值得。 “《杞人之书》关乎我的补全真符计划,不能轻易放弃……” 想到这里,深海再度切断一些分魂触手,让它们自行滴血进入《杞人之书》。 只是这一次,分魂们再次被拒之于门外, “怎么又是这样?”神魂疑惑道,“这一会能进,一会又不可以,这书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确实发生了不少事。”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天上传来,深海悚然一惊,抬头看天,却见一道熟悉的强壮身影高悬于海面上空。 不是田博闻还有谁? “你……你怎么出来了?”深海目光警惕,下意识往海底下潜数丈。 它的分魂上次被天人驱离的时候,曾带来一个情报。 田籍为了驱逐他们,可是献祭了天狗,献祭了自己的风兽真符,让它吞噬“吃月”真符的计划落空。 深海虽然狠得牙痒痒的,不过想到田籍也因此困死于书中世界,多少还是有些幸灾乐祸。 但现在,田籍怎么又能出来了? 他不是成为了书中之人了吗?他不是跌落秩三了吗? “不对,你又凝聚了新的真符?!” 深海气机锁定田籍,立即发现了端倪。 但,他身上的到底是什么真符? 饶是深海自忖对各种真符研究颇深,见多识广,此时居然也无法认出田籍身上真符的根脚。 只是隐隐感觉,比他能御四气的“雾鲗”还要强大。 “我其实也挺好奇在现实世界,我能做到什么程度。”田籍仿佛洞悉了深海的想法,“要不一起来看看?” 言罢,他不等深海回话,自行打了一个响指。 啪! 天边忽然飘来了一道绚丽的云彩。 此时日暮将晚,西边太阳尚未完全沉下,东边已经升起一弯月牙。 于是云团东西两侧,一边金黄如火,一边幽蓝似幻,看上去美轮美奂。 但未等众人细细欣赏,一道微风吹过,云团色泽一暗,竟是开始落下细雨。 雨水在夕照的映照下,很快折射出一道色彩缤纷的彩虹,让刚刚云团失去的光彩,以另一种形式重新焕发。 “阴、阳、风、雨、明……你的真符可御五气?”比起视觉上的美景,深海更关注田籍这一手背后,所代表的御气能力。 若田籍真符能御五气,它的“雾鲗”恐怕无法正面对抗了! 但很快,它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田籍。 下一刻,云团、雨水、彩虹,全都消失一空。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痕迹。 仿佛刚刚看到的一切只是幻觉。 “晦气!这是晦气!”深海却忍不住惊呼出声,“你居然还能御晦?这岂不是说,你的真符能御满六气?” “开天还是补天?” 其实不论开天还是补天,对于深海来说,都没有区别了。 它只是下意识发问而已。 毕竟御满六气,这是传说中的两种至尊真符,才能实现的奇迹。 面对这种奇迹,它拼拼凑凑的“雾鲗”根本不值一提,如何对抗? “不对,不论‘开天’还是‘补天’,都需要在天地倾覆,世界重塑的时候,才有机会实现,我一直在这外头守着,田博闻根本没有进行仪式的现实环境……” 比起分魂,深海本体思绪更快,积累更深,很快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莫非,他是在书中世界凝聚的‘开天’?” “利用书中的天人,改天换日?” 深海越想越觉得事情真相就是如此。 恰好此时,被晦气隐匿的云彩重新浮现,几息之后,风停雨歇,云团也自行消散。 “哈,原来只是天字级的假符!我就说嘛,你若有‘开天’在此,动静怎么可能如此小?”深海发现真相后,心中顿时大定,“看来你虽然疑似在书中世界凝聚了‘开天’或者‘补天’,但不管具体是什么,你带不出来,所以在现实世界,只能使用假符!”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言罢,深海悍然甩出大量分魂,近百条干裂发黑的触手破水而出,如同诡手一般向天上的田籍抓去。 与此同时,它又让其中一根悄悄卷起《杞人之书》,往海底深处下潜。 既然田籍的真符就在书中,它当然不能让对方轻易拿到。 而只要田籍拿不到真符,只用假符,怎么可能是它的对手? “甚至,我还能胁迫他交出御六气的真符,一劳永逸地补全我自身缺陷!”深海心中狞笑道。 …… 接下来的战斗,也印证了深海的猜想。 田籍虽然御满六气,以各种灵活地手段应对分魂们的围攻。 但因为他只有假符,无法对同样使用假符的分魂们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反而被后者不断消耗手中的假符。 这时候,深海本体在下方催动“雾鲗”真符,瓦解掉田籍手中相应假符的效果,就能让田籍瞬间失去御气能力。 久而久之,田籍手中只剩下明、晦二气的假符能用。 可此二符多以防守的功效为主,缺乏正面杀伤的威力,在分魂们不要命的猛攻之下,加上深海本体时不时从海底发动偷袭,田籍节节败退,很快就被逼到了一处礁岛之上。 “你就不该离开你自己创造的世界的。”深海本体浮出水面,不住嗤笑道,“在这里,你不再是无所不能的创世神,造物主,只是一个连真符都没有的可怜虫罢了!” “你真的,是如此认为的吗?” 出乎深海预料,田籍哪怕被逼到角落,狼狈不堪,脸色依旧镇定自若。 甚至看向深海的目光,还带着一丝……怜悯。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天地之正,六气之变(下) “当然!”深海语气自傲道,“没有真符,谈何为游者大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对的。”田籍淡然道,“但又不完全对。” 深海没有接田籍话,也没有反驳。 趁着田籍说话之际,它暗暗催动一批分魂触手绕到礁岛后方,准备给田籍来一波背袭。 田籍对此仿佛毫无察觉,继续自说自话:“游者登临秩四,确实需要先凝聚真符。就此而论,确实是先有真符,才有游者大能。” “但游者是游者,真符是真符。” “没有真符,就不算是游者了吗?” 田籍目光抬起,望向远空,既是问深海,也是在自问。 “长久以来,我们都在游者各派的传承中,接受了一个概念,游者秩四,名为‘御气’。” “那么理所当然地,我们成为游者大能以后,都在追求更强悍、更丰富、更持久的御气本领。” “有的人在凝聚真符的时候,就选择了御气数量更多的高级真符。” “有的人虽然一开始御气数量单一,但却在后续想方设法地提升御气的数量。” 田籍的这第二个“有的人”,明显在说深海。 后者心中冷笑一声,没有理会。 它的分魂们已经完成了绕后包抄,随时能对田籍后背发起致命一击。 但田籍的下一句话,却让它停下了所有动作。 “可是深海啊,难道你没有察觉,自己的神魂,已经疲惫不堪了吗?” 田籍此言,仿佛有种某种魔力,深海听罢,居然真的感觉自己的神魂无比疲累,仿佛背负了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它立马警惕,反照自身神魂状态,看看是否不知不觉间,着了田籍的道,情绪出现了波动。 很快,它发现并非如此。 它的神魂,其实一直都是如此疲惫,如此沉重。 只不过因为心中有着追求长生,追求更高境界的渴望,所以这种疲惫,暂时被它忘却在一旁。 可是忘却,并不等于不存在。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神魂就已经不堪其重了呢? 吞噬了“逐日”? 吞噬了“鲲鹏”?” 抑或是更早些年,自己以一艘鲗船来承载自己的脆弱破损的神魂? 深海已经记不清了。 它只知道,一直以来,自己的神魂确实累的够呛。 实在太累了。 “不对,田博闻在试图瓦解我的斗志!”深海心中不甘地呐喊道,“只要踏入圣人境界,神魂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如今累一些又何妨?继续往前走就对了。” “可是深海啊,你还走得动吗?” 田籍仿佛再次洞悉了深海心中所想。 “哼,我走不走得动,可不是光用嘴来说的!” 言罢,神魂悍然催动分身们发起背袭,同时它本体跃出海面,往田籍所在激射而去。 四面包围,田籍没有真符,逃不掉了! 轰隆! 在剧烈的碰撞之下,只有十来丈见方的小小礁岛,瞬间崩塌,无数碎石四散飞溅,在海面上砸出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波纹。 这些波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时看上去气势非凡。 但因互相之间有所妨碍,最终势头抵消,被后续磅礴的海波吞噬一空,再无痕迹。 …… 待海面重新恢复平静后,礁岛已经不见了。 原本田籍站立的位置,变成了深海残破的本体,正随海波起伏不定,无力动弹。 反观田籍,高悬于海面上,毫发无伤。 “怎么会这样!”深海惨叫一声,既有痛苦,又有恐惧。 刚刚即将成功拿下田籍的关键时刻,它神魂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剧痛。 它自然知道是田籍对他本体发动了【吹息】。 对此它早有防备,以分魂挡在前方抵消。 但不知为何,明明伤的是分魂,它的本体居然也没能幸免。 田籍的这一招【吹息】,居然顺着独立的分魂,直接杀到了它本体身上! 要知道深海的“雾鲗”因为吞噬了两道别人的真符,御四气,理智值的安全线本来就高。 刚刚连番战斗之下,理智值有所下降,此时再被本田籍【吹息】所伤,瞬间濒临失德! 田籍濒临失德之时,勉强还可自持;而深海的神魂,因为有鲛狄祖神力量影响,自己多次魔改后,比常人更为脆弱。 在不可名状的力量侵蚀下,它的神魂居然有了崩解消散的迹象。 这已经不仅仅是濒临失德了。 这是濒死! “我恨啊,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能成功了!”深海心有不甘道。 “你差的,可不是一点点哦。” 田籍在空中以一个舒适自在的姿势侧躺着,语气也相当轻松。 “想必你现在也明白过来了,你的真符虽强,但你自身的神魂,却孱弱疲惫,处处是漏洞,处处是破绽。” “这就好比一个衰弱苍老的病人,拥有一柄绝世神兵。但他连握起兵器的力量都没有,神兵再强,又有何用?” “但我至少有一柄神兵!”深海切齿争辩道。 “然后就被我一拳打趴下,神兵也成了我囊中之物?”田籍咧嘴道。 深海无言以对。 “所以说,一味追求真符的强大,御气的全面,这种思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田籍徐徐道,“你,包括鸿鹄、巨人、月娥、天狗,还有其他绝大部分齐一会的游老,你们全都搞错了!” “游者秩四之道,乃至后续进一步入圣,就不该在御气一道上加法,反而要做减法!” “什么减法?”深海忍不住问道。 田籍翻了翻身,仰望夜空,声音缥缈—— “减法便是,不要过分追求、沉迷对六气的统御、掌控,” “减法便是,放弃统御六气的执念,转而把握六气衍化的规律,顺应天地,持正本身。” “可这样一来,游者秩四,还能称之为‘御气’吗?”深海又问。 “你这次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田籍微笑道,“依我看,游者秩四,确实不该叫‘御气’。” “那该叫什么?” 田籍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还记得秩一的情绪仪式吧?” “情绪仪式有五种,但游者只能择其三而从之,过犹不及。为何?” “因为人是有残缺的,有极限的,而天地却是无穷无尽。” “以有限的人身,去掌控无穷的天地,这不是狂妄是什么?不死也得疯!” “确实,比起疲惫的我,你如今看上去,确实很轻松,仿佛融入了天地当中,自然而然……”深海努力抬起沉重的鲗头,看着田籍安逸自在的模样,若有所悟。 “无知即幸福。”田籍沉吟道,“这句话中的‘无知’,依我看,不是一无所知,也不是无所不知。” “是知其所以知,知之。” “是知其所以不知,而安于不知。” “是知其‘正’而顺之,是知其‘变’而从之。” 说到这里,田籍顿了顿,郑重道,“所以游者秩四,应该称之为‘正变’!” “正变……正变……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竟然如此?原来如此!” 这一刻,深海莫名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哪怕它此时败在田籍手下,哪怕它即将魂飞魄散。 原来自己苦苦追求了大半身的游者之道,居然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越是追去御气符强大,反而距离自己的目标越远。 好在临死之际,自己终于从田籍这里,幡然醒悟过来。 虽然已经无力回天,但总好过不明不白地死去。 想到这里,深海原本不甘的心,竟渐渐平静下来。 就连一直干裂紧绷的脸庞,也松弛了一些,露出某种满足的表情。 “如此,也算死而无憾了。”它想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就是不知道,走在正确方向上的田籍,将来能否走何种高度,看到何种壮丽的景色? 弥留之际,它再次将目光投向天上仰卧的田籍,没想道这一眼,还有惊喜。 田籍神魂虽然还是秩四境界,但此时身上却隐隐多了一丝高邈悠远的气息。 仿佛即将超尘脱俗,往更高的境界迈出一步。 一步虽然不多,但总归是迈出去了。 这是许多齐一会游老渴望一生,求而不得的事情。 包括深海。 “原来,你已经找到入圣的方向了么?可惜我已经看不到将来了。”深海羡慕地看了最后一眼,彻底闭上了眼睛。 心有所累,步履维艰。 心无所累,自然成圣。 (第六卷正变,完) p.s.原来不知不觉,就写完六卷了,时间过得好快啊。以及,下一卷,或者再加上下下卷,应该是我整部书的构思当中,最核心的一段了。突然感觉有点压力怎么肥四……要不,大家来点票票鼓励一下?(*?ω?) 第六百八十五章 深海的遗产 与深海的一战,田籍收获良多。 当中最重要的,自然是游者秩四“正变”的猜想得以证实。 按照过往齐一会游老们的认知,真符御气之能越强大,游者实力就越强大。 然而这一战田籍却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盲目追求御气能力,表面看似强大,实则是小马拉大车,真符越强,反而越会拖累自身求道的步伐。 结果御四气的深海,被没有真符的田籍一招轻松击败。 “自此以后,我的游者道路,便与齐一会的传承有了区别。”田籍目光炯炯道 …… 战斗结束,田籍趁着深海主魂消散前,赶紧【知鱼】一番。 作为一名活了百多年的资深游老,如果说深海身上有什么东西最为宝贵,那一定是他的知识与记忆。 结果也没有令田籍失望。 深海为了谋算吞噬别的游老的真符,这些年收集了大量游老的情报,了解他们的真符类型,各自的优缺点。 这些情报如今都便宜了田籍。 田籍虽然没有吞噬别人真符的需要,但有了这些情报,日后跟会中其他游老打交道,知根知底,也能得到一些情报上的优势。 除了游老情报外,深海记忆中最多的便是关于神魂改造之术的经验。 他这些年的所有资源,绝大部分都投入于此道。 以至于他身上遗留下来的东西,除了雾鲗真符,便只有一艘残破怪异的鲗船。 如此倾注资源研究,深海的成果极为丰硕,哪怕田籍暂时用不上,也依旧认为这份成果对自己意义非凡,只是匆匆浏览一番,他就感觉自己对神魂领域的认识有了提升,眼界大为开阔。 不得不说,深海的才情,在这份研究里面显露无疑。 “神海在神魂领域的研究,恐怕已经凌驾于所有齐一会游老之上。” “若他神魂没有隐患,将这份才情用于研究游者入圣的真谛,说不定也有机会发现‘正变’。” “倒是可惜了……” 稍稍慨叹一番,田籍发现深海居然还有几处用来储藏神魂的宝库。 里面应该还有一些用剩的“神魂材料”,意外之喜。 “我的催耕骑士基本都折损在先前的书中世界中。” “有了这些神魂材料,又能补上一些。” …… 此后田籍又搜寻了一番深海记忆中的方技,极大补充了田籍秩一到秩三的方技知识储备。 只可惜秩四层次的方技,深海不知是因为神魂隐患问题,不敢多学,还是因为资源都投入了神魂领域研究,所学不多。 排除掉田籍已经掌握的部分,他又得到了两个新的秩四方技,分别名为【接构】与【心斗】。 “圣人云: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这说的是心神每天与外界相接,内心有如经历了一场有一场的战斗,劳心疲神……” 田籍细细体味着个中真意,对两个方技的功效有了初步的了解。 其中【接构】方技,是一个情报查探类的方技。 虽然游者的【辨气】也能对环境气息进行查探,但所查探的目标往往不能超过自是境界,否则所得极为有限。 而【接构】则不然,一经发动,变回将尽可能多的目标的信息,或者说“规则碎片”接入游者心神,过程中不求甚解,先记录下来再说。 这样就确保了哪怕目标境界高于自身,依然能得到足够多的真实信息。 当然,这样囫囵吞枣式地查探情报,自然还需要事后仔细“消化”,才能得到有用的东西。 这时候,就要用到第二个方技,【心斗】。 【心斗】是在【接构】的基础山谷,分出自身部分神念,主动融入“规则碎片”中进行推演,以真正解构出有用的情报。 “先查探出足够情报,再行出手,倒是很符合深海稳健的作派。”田籍心中了然道,“再配合分魂、齐一会成员的行动,深海几乎可以在本体出动之前,就对目标区域或者人物,收集到足够的情报信息。” “譬如当初的平原城飞鸿馆废院。” 不过按照深海经验,这种心神层面的推演,准确性取决于【接构】这一步能做到什么程度。 【接构】的信息越多,越全面,对目标还原度越高,【心斗】推演出来的结果就越接近真实的结果。 而能【接构】多少信息,则取决于游者的神魂底蕴。 强如深海的神魂,面对圣人层次的目标,也只敢保证三成左右的真实性。 “我的神魂积累远不如深海,若按照此法去查探圣人层次的情报,估计有一成真实度就不错了。” “而不到圣人层次的目标虽然能轻松模拟,但我的【辨气】本身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这样的话,这两个方技就有些鸡肋了啊……” 田籍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这种先苟起来收集情报再从容攻略目标的方技,实在太对他胃口了。 用不了太可惜了。 “人力毕竟是‘有限’的,想要模拟‘无穷’的世界,显然是不现实。” “除非我的神魂本身就是一个‘无穷’的世界,这样才能以世界模拟世界……咦,不对!” 田籍脑中灵光一闪。 别人他不敢说,但他自己身上,还真的有一个“世界”。 开天真符世界! “我的神魂‘容量’有限,而真符世界虽小,可的的确确是一个能自行运转的完整的世界,有‘无穷’的特征。” “如果我将目标环境情报【接构】到真符世界中,是不是就能极大地提升模拟的真实性?” 田籍越想觉得此事可行,不过还需要后续慢慢验证。 …… 毫无疑问,不论【接构】还是【心斗】,都属于广才方技。 而深海的记忆中,并没有秩四的修德方技。 对此,田籍早有心理准备。 如果深海在秩四能顺利修德,就算找不到入圣的正确方向,也不至于为了解决神魂隐患而行疯狂之事。 好在田籍这次书中世界之行,不但顺利重回秩四,而且还解决了曾经修德不圆满的隐患。 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理智值:90.3%s/100%s。 “短期内,修德压力不算太大。” “而且对于秩四如何修德,我也有了些想法,同样有待后续验证……” …… 深海的神魂消散后,田籍从其身上取走了雾鲗真符。 毕竟雾鲗吞噬了风兽与逐日,知北楼的六气悬空阵缺少真符支援,行动不便,需要重新补充。 除此以外,田籍对深海的遗体不再动分毫,给对方留下最后体面。 毕竟这位算得上自己求道路上的一位引路人,虽然最终大家因为利益之争反目成仇,但终究是因为游者道路处处险阻,不得不挣扎求存所致。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田籍感觉自己与深海,其实同为天涯沦落人。 同样活在齐一会三老的阴影之下。 “从深海的记忆以及我自己的观察判断,三老显然是知道游者秩四修德,以及入圣的方法的。” “可为什么他们为不给出正确的传承知识呢?” “莫非,他们压根不希望游老们入圣?” 田籍望着深海的遗体徐徐沉入深海,目光渐渐幽沉。 第六百八十六章 谋划 夏晦岛五十多里海面上,一座如山般的巨大黑影在海面上时浮时沉。 黑影的“山峰”之上,一名娇小女侠背负大剑,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前方。 正是界逆鲑与墨阳。 两者为了寻找失踪多时的田籍,已经不眠不休的好几天。 虽然以两者境界实力,这种程度的奔波算不上什么。 但身体不倦,心却累。 北溟非善地,王庭尤其如此。 田籍失踪时间越长,遇险概率越大。 “看来我只能再回去一趟了。”墨烟幽叹一声,准备从界逆鲑的背壳中跃下。 哪知刚刚抬起腿,一股暖风忽然从海面上吹拂而来。 墨烟神情不禁一愣。 极北三道极为寒冷。 虽然因为鲛狄祖神之力,夏晦岛附近海面没有封冻,但寒动朔风依旧刺骨。 此时怎么会有如此温暖怡人的风息? 就在墨烟一愣神的功夫,一道身影乘风而来,不但给墨烟身周带来大量暖意,更让她紧绷多时的心弦,终于得以放松。 “博闻!”墨烟望着来者身影,目光通红,语气不自觉带着些女儿家的委屈,“我等了快有一旬了!” “虽然晚了一些,但总算平安逃出来了。”田籍摸着墨烟的脑袋,心中既感到欣喜,也莫名有些感慨。 夏晦岛这短短五十里海路,他全力御风,一刻钟就能穿越。 但因为当中各种变故横生,他实际上,足足“走了”近两年时光。 个中辛酸,难以为外人道。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 与墨烟好好温存一番后,田籍重新审视她的神魂状态。 得益于深海的研究成果,田籍如今再看墨烟的神魂,有了不同于过往的眼界。 如果说墨烟的侠客大能神魂,是一柄锋锐的剑,那来自鲛狄祖神的力量,则是附着在剑上的寒冰。 剑虽然依旧能挥动,但受海冰压制,难以发挥到最理想的状态。 而且这种压制,并没有随着墨烟境界提升而渐弱,反倒比先前更强了。 就仿佛,鲛狄祖神不希望看到墨烟继续往上突破,成为侠客之圣。 这种强烈的既视感,田籍下意识联想到齐一会的三老。 似乎这些更高层次的存在,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阻断别人入圣的道路。 “不过这里面还是有些区别。”田籍心中仔细思量道,“三老与我是同途径的有秩者,属于‘同道’。而鲛狄祖师之于墨烟,则是血脉上的传承。” “游者入圣的问题,我自己已经找到了新路。但墨烟的问题,估计还得到鲛狄之中去寻找办法。” “不过眼下我俩与夏晦岛势力已经彻底闹翻,再回去是不可能了。” 于是这又引申出一个新的问题,接下来,田籍两人何去何从? 从感情上来说,两人离开临海数月,自然归心似箭。 特别是先前营救屠夫人的任务中,已经得到了齐皇的承诺,可以对两人临阵逃脱之事既往不咎。 可理智上,田籍却又不敢完全相信齐皇的承诺。 毕竟这个承诺是通过青丘夫人转达的,并没有明文旨意。 万一齐皇翻脸不认人呢? 这事可是有过先例的。 所以就算回临海城,也得将青丘夫人这个证人带上。 就算不为这一点,青丘夫人一直以来对他俩还算不错,从道义上来说,也不该抛下她不管。 “青丘夫人如今还镇压在神殿底下,不过如果界逆鲑兄肯援手的话,救区区一人,想必不在话下。”田籍对身下“大山”打趣道。 “除非你们能将人引到这片海域,否则我不会出手。”界逆鲑的回到十分干脆。 对此,田籍已经见怪不怪了。 墨烟因为在神殿待过一段世界,知道夏晦岛的祖神力量,很大程度上就是针对界逆鲑这种海族异兽的,所以更能体会道界逆鲑的难处。 “如今我也登临秩四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强攻一番好了!”墨烟盯着夏晦岛方向,目光如剑。 这当中也夹杂着先前被百般阻挠的不满。 “倒也不必如此冒险。”田籍摇头道,“实际上,只要能取得夫人身上的一滴血,我就可以在神不知诡不觉间,将人带走。” “只需要一滴血?”墨烟半信半疑。 随即田籍将自己凝聚开天真符的事情,稍稍跟墨烟解释里一番。 开天真符源自于原本的《杞人之书》。 如今杞人的世界虽然已经覆灭,但田籍在此基础上凝聚的真符世界,保留了一丝原本的法则力量,当中就包括以血液为引子,将人拉入书中囚禁的能力。 甚至田籍的能力比原本的《杞人之书》更进一步。杞人之书虽然能拉入同等境界的有秩者,但无法困住对方。 而田籍作为真符世界的“造物主”,只要对方进入书中,他就能以无敌地姿态将对方彻底压服。 恰如此刻还被他镇压在真符世界底层的碧池,不得田籍允许,她永远都无法离开。 除非她先于田籍入圣,凭借境界优势自行冲破真符世界的束缚。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田籍打算后续时不时拉她到世界外的虚空之中,以混沌气息冲刷一下,让她继续保持昏死状态。 当然这都是后话。 回到眼下,田籍只要得到一滴青丘夫人的血,理论就能将她拉到自己的真符世界之中,鲛狄一方甚至毫无所觉。 “可我们身上并没夫人的血啊?”墨烟蹙眉道,“而且夫人全身并玄冰封冻,我们就算偷偷潜入靠近,也无法取血。” “这位夫人的血确实不好取,可这不是还有另一位夫人吗?” “你是说,阿母?”墨烟看着田籍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擒贼先擒王,若是田籍能直接拿下屠夫人为质,搞不好都不用他们出手,夏晦岛的鲛狄就会自行将人送出来。 …… 于是接下来几日,田籍两人一兽继续在夏晦岛附近海域潜伏,暗中打探屠夫人的行踪。 在此期间,田籍终于进入“久违”的神魂空间,联络上了阿桃。 “公子昭回来以后,我们就开始往你的封地转移了。”阿桃跟田籍介绍近况,“不过只得一个‘治水’真符,知北楼移动很慢,直到昨日,才终于到达知北县。” “齐皇没有阻拦吧?” “这倒没有。”阿桃道,“只是老肆师与乐营长虽然离开了宗伯府,但陛下却不许他们离开皇都半步。” “看来齐皇还是无心南下啊。”田籍微微点头,心中越发感觉自己没有贸然回去是对的。 谁知道齐皇会不会头脑一热,再次乱命? 第六百八十七章 三老的“优待” 互相了解了近况以后,田籍重点将自己这段世界的悟道所得与阿桃分享。 如今知北楼虽然成功到了的驻地,但却没有大能坐镇,只能靠妫鱼与姬绫等人支撑。 而田籍此时距离中陆近万里之遥,哪怕月圆之夜,也无法依托千里共婵娟回去,只能尽力增强成员们的实力了。 好在二女在田籍的提醒下,修德进度不错,已经成功稳住了秩三的境界。 特别是阿桃,通过【养气】修德,纯真之气已经覆盖全身,哪怕面对秩四敌人,也有了一定自保之力。 “对了泥人,你说这个【辨气】方技,是秩三修德的关键,可是我却一直无法触发……” 这个问题,曾经很是困扰了田籍一段时间,不过他如今已经找到了答案所在。 “【辨气】修德,关键是辨别天地气息的变化,这往往需要天地发生大的变动,才能有明显收获。”田籍解释道,“这在过去,需要一点运气。毕竟天地大变的环境,可遇不可求。” “不过眼下,我手中就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想模拟种气息,动动念头就可以了!” 这也是田籍最近想到自己开天真符的另一个妙用。 他甚至完全可以以此为契机,来拉拢齐一会在的游长,或者换成任务的方式,来引导对方帮自己做事。 就像当初深海一样。 当然,这样一来,自己的开天真符就会暴露出去,所以田籍暂时只打算向阿桃开放。 …… 拜别阿桃后,田籍又找到了月娥,跟他分享自己悟道所得。 这也是当初双方约定好的事。 当然,对于月娥,田籍就不像对阿桃那么信任了,并没有细说过程,只言自己是机缘巧合之下领悟到“正变”的真谛。 至于开天真符,更是只字不提。 毕竟这枚真符当中的至尊王者,实在过于惊世骇俗,月娥性子再是疏冷恬淡,也不可能不起半点心思。 田籍不想考验人性。 就算月娥真的没有半点贪念,可万一他在与别人交流时说漏嘴了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田籍可不想给自己惹来麻烦。 听闻田籍的心得后,月娥不无遗憾道:“只可惜我没能早些遇见你,此时我真符已成,德性受限,再想回头,已经晚了。” “既然路走错了,何妨退一步海阔天空?”田籍隐晦提示道。 “你劝我放弃‘奔月’?”月娥微微一愣,随即失笑摇头,“当初为了凝聚奔月,我耗费了大量财力心力,你若让我再来一次,我都未必有信心能重新登临秩四,还是算了。” 田籍微微点头,不再多劝。 这是月娥自己的选择,他无从置喙。 况且放弃已经凝聚的真符,确实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他自己若非被逼到了绝路之上,当初也未必会舍得放弃“风兽”。 至于凝聚“开天”的过程,更是堪称九死一生。 只能说凡世有失必有得了,当中祸福相倚,个人运道,难以复制。 …… 这之后,田籍正欲返回现实世界,哪知一道光柱忽然从无穷高处投射而下,将他全身笼罩。 田籍挣脱不得,只能在光柱的吸引之下,徐徐往上“飞升”。 “三老!” 见到这熟悉的一幕,田籍心中警惕到了极点,感觉收敛心神,以防露出破绽。 不知多久以后,田籍再次见到了那三个轨迹玄奥的光球。 这次他学聪明了,目光往虚空投去,绝不多看三者一眼,更不主动发起交流。 “最好大家一直保持沉默。”田籍心中不禁希冀想道。 只可惜熟悉之后,三个光球主动响起神念。 “性命……田籍……表字博闻……自号泥人。” “年龄……22” “职业……齐国侯爵……徐公伯爵……梁国客卿。” 第一个真符断断续续地报出了田籍的个人信息,甚至更新到最新的进度。 田籍心中凛然。 齐一会明明隐藏于江湖之中,却对庙堂之事了如指掌。 似乎不论田籍做了什么,对方都能很快掌握情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第二个光球,就要报他境界与真符的底细了。 自己的开天真符,是否已经暴露在三老眼皮子底下? “途径……游者。” “秩次……秩四。” “真符…………” 这次光球停顿了许久,田籍的心也紧张到极致。 “真符……未知。” 呼…… 田籍心中长长舒出一口气。 “看来真符世界所依托的星辰主力量,成功妨碍了三老的感知。” 这个发现,让田籍心中顿时生出了无穷安全感,一时之间,感觉那些藏在虚空深处的老天人,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过去他影藏自身,只能靠意识云。 但意识云是神魂层面的事物,无法帮他在物质层面遮蔽圣人的窥伺。 如今有了开天真符,他总算又多了一个在三老面前保存自身的手段。 至少他藏匿于真符世界的事物,亚圣级别的对手无法查探到。 这时候,第三个光球也发出了神念。 跟上次一样,提及了田籍天外之人身份,但依然没有证据。 这之后,三老重归沉默。 田籍试着脱离神魂空间,但并不成功。 “看来三老还有事要说。” 对此,田籍当然继续沉默以对。 反正对面三位不主动开口,他也绝不会主动冒头。 大不了,就当提前体验一下“守静境”的感觉了。 …… 如此静默片刻,一个信息光团从三老中的一位身上飞出,直接没入田籍神魂。 一个任务。 要求田籍选择一个区域履任游老职责。 “若半年之内作出选择,还能奖励秩四层次的神魂改造仪式?”田籍心中微微惊讶。 平心而论,若非知道神魂改造仪式有隐患,三老开出的这个田籍堪称优厚。 只要选择就能免费得到秩四神魂改造,跟白送差不多了。 但田籍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仪式隐患极大,自然不会贪图这样的便宜。 他反而从三老这个优厚的条件中,品味出一丝别样的意味。 自此上次面见三老以后,他一直有意回避对方,回避游老的指责。 别的游老都苦于“年数”不足,而田籍却对自己的年数鸭蛋甘之如饴。 “莫非三老见我一直不积攒年数,所以提出了这个条件?” “总感觉他们有些迫不及待啊……” 第六百八十八章 王庭大祭司选拔 田籍最终没有接受任务。 反正任务并非强制,他拒绝起来毫无负担。 这之后,他与墨烟昼伏夜出,但始终没能查到屠夫人的踪迹,只能确定对方不曾离开夏晦岛半步。 “莫非我先前与深海的战斗,让她知悉,有所防备?” 意识到被动等下去不是办法,两人果断出击,以雷霆之势拿下了一位恰好外出的神殿祭司。 这么祭司只有秩二境界,根本不是墨烟一合之敌。 只能拼死向神灵祷告,向岛上呼救。 奈何田籍先一步取到了他的血样,在他开始呼救之前,就拉入了真符世界。 进了开天真符,田籍只动力几下念头,就得到了关于屠夫人的情报。 正如两人所观察,这段世界屠夫人确实没有离开夏晦岛半步,甚至连神殿都极少迈出。 不过却不是因为田籍与墨烟的问题,而是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原来禺强岛右贤王一派得知屠夫人取代屠护,成为新任夏晦岛祭司长后,不但派人发来贺贴,而且还正式提出了选拔新任王庭大祭司之事。 不同于两岛祭司长,只能在各自岛上的神殿主事,王庭大祭司是凌驾于三岛之上的群巫之长,理论上位阶仅次于大墟圣王。 不过正如祭司长与左右贤王的关系一样,能够借用神力的王庭大祭司,才是鲛狄王庭中真正的王者。 往往在夏晦、禺强二岛的祭司长里面产生。 而选拔的方式,就是去令正岛的神山上参加试炼。 由祖神亲自挑选自己的凡世至高代行人。 按理说,这个位置不该一直空缺。 然而夏晦岛上任祭司长屠护,大概是担心自己身体无法承受令正神山的极寒环境,所以总是左右推脱,导致选拔一直无法进行。 而按照王庭的习俗,一方无法排除候选人的情况下,另一方也不能单独参加神山试炼,更不能自行宣布胜利。 否则就会被神灵厌弃,得不偿失。 故而右贤王一派虽然不满,也只能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如今屠夫人成功取代屠护,成为夏晦岛祭司长。 “大祭司之位,能直接号令王庭三岛,乃至鲛狄全族。如此权势,以阿母野心,必不会拒绝。”墨烟断言道。 “你说得不错,屠夫人确实答应了右贤王的请求。”田籍点点头,“只是她又提了一个附加条件,她被冰封多年,身体大不如前,更比不上右贤王,有失公平,所以改为两边排除各自麾下祭司,代为参加试炼。” “而她与右贤王,则各自安坐神殿之内,遥遥指挥手下,等待神灵的最终旨意。” “右贤王那边,答应了。” “这样有些麻烦了。”墨烟眉头轻蹙,“若阿母落败,以她性子,今后更不会离开神殿了,以防被右贤王算计。而若她取胜,神眷将更隆,到时博闻你的手段,未必能将她压制啊……” “确实如此。”田籍神色凝重道,“好在我从这位祭司身上得到另一个情报,原来鲛狄王族成员出生以后,如果被任务有成为祭司的潜质,都会在令正神山上留下一份血样。” “神山有阿母的血样?”墨烟瞪大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拍腿道,“难怪先前我困在神殿时,阿母一直逼迫我交出自己一份血样!我那时还以为她想以某种邪术来控制我,如今看来,大概是谋划着让我继承祭司长之位!” 墨烟的这个情报,进一步作证了此事的真实性。 “那里应该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田籍目光远眺极北海面,“只是令正岛既为神山重地,神灵降临之所,贸然闯入,恐怕比强攻夏晦岛神殿更危险……” “其实……倒也未必要强攻!”墨烟目光闪闪道。 “哦,你有什么办法?”田籍回过头。 “譬如说,我们也以挑战者的身份,登上夏晦岛?” “挑战者?”田籍闻言一愣,“可我们并非屠夫人制定的神殿祭司,如何获得这个身份?” “我们虽然不是,可不是还有一个人有吗?” “谁?” “我舅!” …… “啊啾!” 一处冰冷牢笼内,神色憔悴的屠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脸上涕泪肆意横飞,好不狼狈。 这处牢笼处于荒无人烟的礁岛之上,虽然有护卫定期送吃送穿,但屠护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骤然沦落道这帮凄惨田地,怎么甘心? 但不甘心也没办法,鲛狄一族,皆以祖神之命为尊。 神灵既然选择了屠夫人,屠护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如今失去神力,他失踪连一座礁岛都逃不出去。 就在此时,牢笼外传来脚步声。 很快,一名狱卒就带着一名祭司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屠护认得这位是夏晦岛的神殿祭司,过去也曾在自己手底下做事,但因为能力问题,一直不得重用。 后来屠夫人夺位,这位第一时间就投诚过去了。 如今对方来访,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来者走到牢笼边,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罪人屠护,如今王庭大祭司选拔在即,乃是我族盛事,你身为王族成员,怎能不尽一份力?” “我如今都这般模样了,你们还想我如何尽力?”屠护安坐牢中角落,冷笑连连,“难不成你们还想派我去参加神山试炼?” “屠护啊屠护,你都被神灵厌弃了,居然还敢痴心妄想?”祭司语气平淡,但目光讥意甚浓。 这种目光看得屠护十分不舒服,哼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当啷! 一柄贝壳制成的短刀被扔到了屠护脚边。 这种短刀坚硬而易脆,不适合用来搏斗杀人,但割肉放血正合用。 “还来?”屠护看到短刀,满脸不悦。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几天,不断有夏晦岛祭司过来找他采血。 究其原因,因为屠护是前任夏晦岛祭司长,有出入神山参加试炼的权限。 而屠夫人刚刚继位,神山那边的权限还未来得及更改过来 若两人走正常程序交接祭司长之位,需要到神山走一趟举行祭祀,告知神灵,权限自然随之转移。 但因为两兄妹的交界方式并不“正常”,少了神山祭祀这一步,所以便导致了眼下的不便。 只能通过采集屠护血液,来完成转移权限这一步。 至于放屠护出牢,到神山走一趟……谨慎的屠夫人自然不会给兄长任何翻盘的机会。 屠护早年就熟知妹妹手段的厉害,知道当下人为刀俎,己为鱼肉,虽然颇感羞辱,也只能忍痛再次放血。 “这是最后一次,你们下次再来,要么杀我,要么请回!”屠护握着滴血的手掌,不满地嚷嚷道。 “放心,我想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祭司拿着血样,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屠护看着对方背影,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第六百八十九章 心斗之法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章 模拟登山 田籍本体不停围绕着令正神山外围飞转,一边以气感辨别当中不同于别处的浓郁神灵气息,一边留意自身神魂德性变化。 他发现自己只要保持这样的状态,理智值就会缓缓上涨。 换言之,他修德成功了。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以游于无穷。” “原来游者秩四的修德方式,就是秉持‘正变’之道,而遨游于无穷天地之中!” 他决定将这样的修德方式,命名为【正变之游】,刚好对应他领悟的正变之道。 正是因为领悟了此道,他才终于冲破了困惑游老们多年的难题,从此天高海阔,直通入圣之路。 连入圣的天堑大关他都冲破了,领悟修德之法,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游者游者,不到天地之间遨游,体会世间各处不同气息的本质差异,怎对得起这个‘游’字?” 田籍忽而想到三老给自己的任务。 “齐一会的模式,将游老限定在一个区域活动,表面上提供了兑换知识传承的方法,实际上却扼杀了游老们发现修德之法的可能性!” “若贪图这等蝇头小利,反而会错过真正的入圣大道!” “还真是阴险啊……” 他心中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绝对不能答应三老的任务要求,更不能接受神魂改造仪式。 “对了,虽然月娥不肯重回秩三修行,但这【正变之游】,多多少少能改善一下他的状况,不妨让他也尝试一下。” …… 一天之后,田籍总算在真符世界内,构建了一座完整令正神山。 单从外表上看,这座“神山”与外界的别无二致,甚至连山上的异兽的分布,都像模像样。 不过田籍知道,这些都只是“模型”而已,并非真正的超凡生物。 “开天”真符虽强,终究只是秩四层次的物品。 要百分百复刻一座神灵力量投射的神山,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哪怕仅仅是“模型”,田籍也只敢确保神山外围区域能达到八成以上的拟真度。 再往深入走,拟真度就会直线下滑,以至于毫无参考价值。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神山试炼并未开启,山脚下方有浓密的护三雾阵遮挡,田籍根本无法入内,只能【接构】最外围的情报。 想要获得核心区域的更多情报,必须深入其中去【接构】。 “虽然目前只能模拟从外围区域的情报,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我们就先从外围开始尝试吧!” 随即田籍与墨烟、屠护一同进入“令正神山”。 …… “令正神山,是我们祖神在凡间的国度。传说我们历代先祖的英灵,都在此地安息。” 虽然明知眼前的“神山”只是徒有其表,但作为一名观念传统的老派鲛狄王族,屠护依然难掩激动之色。 “据说鲛狄死后,灵魂会回到祖神的身边,莫非就是此地?”田籍好奇问道。 “准确地来说,是以神山为阶梯,回归神灵身边。”屠护脸上流露向往神色,“这时祖神恩典,让我们死后能获得永恒的安宁。” “这样的安宁,我可一点都不想要。”墨烟撇了撇嘴,对这种宿命并不感冒。 屠护轻轻摇头,没有与她争辩,径自迈上神山。 …… 令正神山的外壁,全都被光滑的坚冰覆盖,不但难以攀援,而且有极强的幽寒气息。 按照屠护的说法,哪怕秩四层次的大能,也无法在这上面久待。 否则就会肉身连灵魂一同被冻结其中,最后化为神山的一部分。 所以活人正确登山方式,是走山体内部预留的登山之路。 这种路又被称之为“试炼之路”,正是给挑战王庭大祭司之位的鲛狄准备的。 此时,三人来到山脚下,发现与两个形制完全一样的祭坛。 祭坛之后,各有一个洞口,外观看上去同样一致,能通入山体内部。 但两处洞口前,有氤氲幽冷的光雾遮挡。 田籍从【接构】的情报得知,若贸然闯入冷雾,恐怕就会彻底迷失其中。 正确的进入方法,是参加试炼者在祭坛前施展血脉秘法,以获得进入权限。 “我妹妹不相信我会将权限转移给她,所以她选择收集我的血液来施展秘法,自行来更改权限。。” “只要在三日后神山开启之时,我们在他们更改权限时,先一步进去,就能获得试炼资格。” 听到屠护的说法,田籍微微点头。 这正是他的计划。 “那么,这两处祭坛,我们该选那一座呢?”田籍指着前方问道。 两座祭坛外观看上去一模一样,唯独祭坛上方插着的两杆大幡,图案不同。 其中一面幡的图案,是龟身蛇尾的异兽。 而另一面,则是长着人面的鸟形异兽,当中人面的两边耳朵,还各自挂着一条青色小蛇。 “这两种异兽,据说都是我族祖神的化身之一。”屠护指着两面幡解释道,“左、右贤王两脉,各自继承其中一种,作为本族图腾。其中蛇龟象征着我夏晦岛王族,人面鸟则属于禺强岛。” “我们要选蛇龟祭坛?”田籍问道。 屠护点点头。 “你到祭坛上,演示一下开启试炼的秘法吧。”田籍下令道。 这里只是他模拟的神山,进入其中当然不需要什么秘法。 但模拟的目的,是为了提前解决现实探索可能遇到的问题,所以要严格按照真实的情况来对待。 …… 进入神山后,田籍本以为能看到一些山体内部的情况,哪知四周依旧充斥着浓郁的幽冷气雾。 目之所见,只有一条勉强能看清的冰质山路,蜿蜒盘旋而上,通往无穷高处。 “每个入口的试炼之路都一样,仅有一条,没有捷径,无法取巧,只能一路往上走,直到山顶的神殿门前。” 听完屠护解说,田籍点点头,率先往前迈步。 墨烟与屠护紧随其后。 前行一段,田籍抬手拦住身后两人,停在原地。 三人身前不远,一头丈许高的异兽守卫,正盘踞在道路中央。 赫然是先前祭坛图腾上刻画的龟蛇! 没想到才刚刚进入山中,就遇到了拦路虎。 龟蛇身躯如同小山包一般,几乎占据山路三分之二的宽度,除非田籍三人从空中绕过去,否则便只能直面对方。 可要绕开龟蛇视线范围,必须飞到足够高的地方,而此时头上三丈的空间,全是浓密而危险的幽冷气雾。 这意味着要通过此地,除了直面龟蛇守卫,别无他法。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守卫,好像不会动?”墨烟倒提大剑,目光警惕到。 “不会动?” 田籍定睛一看,果然发现龟蛇守卫虽然盘踞在道路中,但僵直不动,身体表面更有一层薄薄白霜,仿佛一座冰雕。 第六百九十一章 神山变异 “这是怎么回事?”田籍回头问屠护。 虽然他的【接构】方技无法百分百还原现实中的神山情形,但当前位置,才刚刚入山不久,属于最外围的区域,拟真度并不低。 田籍非常有把握,这就是眼下神山中的实际情形。 “我也是第一次进入此地。”屠护摇摇头,同样疑惑,“对上一次王庭大祭司的选拔,已经是我曾祖那一辈的事情了,如今活着的鲛狄之中,没有人真正进入过神山。” “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人进入这里,所以这些守卫都沉眠了?”墨烟推测道。 田籍摇摇头,指着龟蛇守卫道:“你们看它的眼睛,是睁开的。” 龟蛇守卫有两个头,龟首与蛇尾。 此时头尾两对眼睛,全都睁得圆圆的,却又诡异地凝固不动。 三人只能从其视线方向判断,它凝固前的最后一刻,望向神山的上方,似乎发现了什么特别之事。 “总之,先试试能不能直接走过去吧。” 龟蛇守卫的气息,有秩四层次,加上神山特殊环境,田籍与墨烟联手还真不一定能快速获胜。 一旦被缠住太久,就算最终能消灭对方,也耽误了行动时机。 不过眼前场景只是【心斗】方技模拟出来的,没有性命之虞,倒是可以方向大胆地尝试。 一次不成,还能重来。 …… “试炼之事,只有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是死。” “你们进入神山以后,当小心心事,不可莽撞,但也不宜过分畏缩,延误战机……” 夏晦岛神殿之中,屠夫人对即将出征的手下叮嘱道。 “我等得祭司长赏识,按人族的话来说,士为知己者死,当拼尽全力,为祭司长赢得试炼!” 几名被挑选出来的祭司齐声保证,声音洪亮。 他们当中,有人年轻朝气,找人暮色沉沉,但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都是在屠夫人夺位之后,第一时间投靠过来的心腹之人。 屠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问身边的副手女祭司道:“查到王女的踪迹了吗?” “属下无能,失去了王女踪迹,我等怀疑,王女应该是与那头神秘的异兽汇合了!”女祭司躬身汇报道。 “那头异兽来历古怪,境界极高,不怪你们。”屠夫人颔首道,“实际上若非有祖神庇佑王庭,我等遇上那样的异兽,恐怕也只有举族迁徙亡命的份。” 说到这里,屠夫人回身看向大殿深处朦胧的神影子,目光闪闪道:“祖神是我族安身立命之本,也是神殿的力量源泉。一旦我成为王庭大祭司,超凡入圣,区区深海异兽,何足挂齿!” “到那时,王女见识到祭司长的强大,必会乖乖回家。”女祭司恭维道。 “回家?呵呵,希望她还能分得清哪里才是家!” …… “没想到,还真就这样绕过来了……” 田籍回头看向身后凝固的龟蛇守卫,轻轻松了一口气。 虽然真的发生冲突,这个“模型”并不能伤到他这位造物主。 但既然是当作真实情景来模拟,心态自然要端正。 “若后续路上守卫都是这样,那你们登山可就轻松了。”屠护吹着胡子轻笑道。 田籍斜斜瞥了他一眼,总感觉这货是在故意毒奶。 绕开第一头守卫后,三人无惊无险地走过了一段长长山路。 不过将将来到五分之一的高度时,又被一头龟蛇守卫拦住去路。 这头守卫跟先前一样,同样生机凝固,一动不动。 三人故技重施,从傍边空隙绕过去,初时十分顺利。 但在即将离开守卫所在时,田籍心中莫名生出危险预感。 他想都不想,直接催发一道风气,护住三人。 下一刻,两道惨绿色的光箭从控制激射而来,似乎在风气出现的瞬间,就飞到了三人身前。 其中一道光箭贴着屠护头皮飞过,险之又险落在了路旁一块冰块上,瞬间将其腐蚀成一滩恶臭绿水。 若非田籍风气及时偏转其轨迹,恐怕屠护已经被爆头了。 至于另一道光箭,虽然被墨烟用大剑“知烟”及时挡开,但沾染了光箭的位置,立即冒气一股绿烟。 显然以“知烟”的材质,并不能抵抗光箭的腐蚀。 但未等三人缓过气来,又有光箭从空中激射而来,虽然都被田籍的风气及时偏转,但随后光箭如同下雨一般,连绵不绝,以田籍之能,都感觉有些招架不住,除非直接以造物主之能抹除一切。 但这样一来,就失去了【心斗】的意义。 于是他不得不护着其余两人,且战且退,直到退回先前那段山路,才终于摆脱这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箭。 “我的知烟……”墨烟看着手上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大剑,一时呼吸凝滞。 “这只是【心斗】模拟出来的影像而已。” 田籍见到墨烟一脸心疼的表情,大手一挥,“知烟”恢复如初。 这让墨烟脸色稍稍好转,但依旧凝重。 此时虽然没有带来真实伤害,但到了真正进入神山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这是什么诡东西?”墨烟扭头看向屠护。 后者刚刚几乎被吓破了胆,直到田籍将一切复原,才回过神来,迟疑道:“应该,是另一种异兽守卫的手段……” “另一种守卫,你是说……人面鸟?”田籍挑眉问道。 “龟蛇守卫,龟身稳重而善守,蛇尾长于偷袭,但归根结底,都只能在地面作战。”屠护分析道,“只有人面鸟才能从空中发动攻击。” “可人面鸟守卫,不该是禺强岛那边的试炼,才会遇到的吗?”墨烟不解道。 对此,屠护同样不知原因。 这样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你们继续往前走,我到隔壁去看看怎么回事!” 言罢,田籍纵身飞入旁边的光雾。 在真实的神山内,他自然无法进入禺强岛的试炼之路,更不敢闯入光雾。 但这里毕竟只是【心斗】模拟的场景,他更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自然是他想到那里,就能到那里。 …… 很快,墨烟与屠护再次回到先前第二个龟蛇守卫的位置。 跟上次一样,两人刚刚要离开守卫,就有莫名绿色光箭从天而降。 不过这次,田籍以造物主的视角“俯视”一切,总算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夏晦与禺强两条试炼路线,是平行并列的两条路,不但长度相同,连守卫分布的位置、数量都一样。 区别只在于夏晦这边是龟蛇守卫,而禺强则是人面鸟。 两条路线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光雾遮蔽。 在绝大部分山路上,两边都互不通行,更看不到另一边的情景。 但不知为何,此时第二处守卫的上空的光雾墙,居然有一个地方的雾气变得极为稀薄,出现了“缺口”。 虽然“缺口”大小不足以让人同行,却足够禺强那一边的守卫察觉到夏晦一边的试炼者,进而隔空发动攻击。 恰如此时,另一侧人面鸟守卫飞临缺口位置,两耳的青蛇不断对另一侧的墨烟两人喷射幽绿色的腐蚀光箭! 第六百九十二章 带着攻略闯关(上) “有些麻烦了……” 田籍凝视着缺口,心念转动。 若是正常的试炼,两边差不多时间遇到守卫,人面鸟优先应付自己一方的挑战者,自然没有这种麻烦。 可眼下他们是“偷跑”进来的,隔壁不会有其他挑战者分担人面鸟的火力。 这意味着,他们在这里,必须同时面对两种异兽守卫的攻击! “这究竟是神山故意布置的手段,防止有人偷偷参加试炼,还是因为这数十年来,神山当中发生了某些变故?” 田籍心中更偏向于后者。 毕竟从这处缺口的高度来看,只有夏晦一侧的挑战者,才会遇到这种麻烦。 龟蛇守卫无法飞行,根本不能通过这出高空缺口,攻击到另一边的禺强挑战者。 若是作为防偷跑的手段,未免有失公平。 不管真实原因如何,眼下这种状况,田籍等人根本无法安全通过。 他视线望回夏晦岛那侧,此时墨烟两人为了配合田籍观察,没有撤离,也懒得抵抗,干脆停在远处,任由光箭落在身上,已经被腐蚀得只剩下骨架子,惨不忍睹。 当然,依旧只是模拟出来的视角效果而已。 “这才第二处守卫,山路五分之一高度,居然就出了这种岔子……” 田籍心中无语之余,也不禁有些庆幸。 若是没有【心斗】提前模拟,自己三日后贸然闯入神山试炼,估计走到这里,就只能带着满头问号,遗憾撤退了。 “再试试别的办法吧。” 接下来,田籍三人用尽各种办法来通过此地,或者直接暴起反击,或是以晦气符来隐匿自身。 但这样的方法,虽然都有成功通过的机会,却并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 要么是战斗动静太大,会提前引起后面两岛参加试炼的挑战者注意,要么就是晦气并不能完全屏蔽人面鸟的感知,功亏一篑。 运气最差的一次,龟蛇守卫在战斗波及之下,居然重新“活了”过来,与人面鸟联手发动攻击,让田籍这边直接团灭。 这样的结果,田籍自然不能满意。 毕竟【心斗】模拟,只有八成拟真度,若是在这里都不能百分百成功,去到现实世界,面对未知状况,成功率只会更低。 “必须摸索出百分百成功的通关方式!”田籍斩钉截铁道,“反正真符世界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我就不信找不到安全快速通过此地的办法!” …… 现实世界,三日后。 一股寒风毫无预兆地从神山上方吹落,将原本浓密的护山雾气吹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了两座被冰雪覆盖的祭坛。 神山试炼,正式开启! 几乎就在雾气散开的同时,两道身影从海上风驰电掣而至,短短数息,就落在了祭坛之上,正是在山脚下潜伏多时的田籍与墨烟两人。 田籍一直在神山附近【接构】情报,比起久不至此的两岛鲛狄,能更精准把握身山开启的时间。 这点就连曾经的祭司长屠护,都自愧不如。 至于他,此时依旧待在田籍的真符世界之内,与田籍的一道分魂,继续在他的【心斗】方技之下,帮他“攻略”试炼之路。 经过一个月时间的【心斗】模拟,田籍已经找到了足够安全的办法,通过试炼之路的前三分之一。 至于后续路途,因为拟真度的问题,没有参考意义,只能一边进入神山深处【接构】,一边继续在真符世界内【心斗】模拟了。 所幸真符世界时间流速更快,这样一来,田籍在现实作出决定之前,至少能在得到好几套模拟方案,提供参考。 比起其他第一次来参加试炼的挑战者,优势明显。 这时候,田籍按照屠护的办法,成功开启了夏晦岛一侧的试炼之门。 但他没有马上进去,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禺强岛祭坛。 这次行动,时间是致胜的关键。 他决定给后来的两岛挑战者制造些麻烦,延误他们进入试炼的时间! …… 不久,海面上浮出两只巨大海兽,脑袋如山丘,触手四散蠕动挥舞,正是来参加今日试炼的两岛鲗船。 上岛以后,两方挑战者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只是警惕地注视着对方,而后小心翼翼地登上了各自的祭坛。 祭坛多年无人清理,绝大部分地方都被冰雪覆盖。 好在祭坛上矗立着高大的兽皮长幡。 通过幡上秀刻的图腾,两方挑战者能认出自家所属的祭坛。 之后,双方挑战者各自施展血脉秘方,激活祭坛。 只是不知为何,明面已经严格按照族长记载的秘法操作,祭坛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难不成因为祭坛年久失修,损坏了?”有人如此猜测道。 “胡说,祭坛乃至神山中一切事物,全都依托祖神的力量来运转,哪里需要人力来维护?” 立即就有熟知神山情况的长者开声反驳。 “那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啊……” 祭坛无法激活,试炼之路就无法开启。 唯一庆幸的是,对手方似乎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面对这种奇怪的状况,众鲛狄一筹莫展,只能一边派人回鲗船,以船上手段紧急联络各自的祭司长,一边围绕两处祭坛仔细检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问题所在。 约莫两刻钟后,有一名眼见的鲛狄,指着两边祭坛的图腾长幡叫道:“你们快来看看,这两杆大幡,似乎被人移动过!” 众人闻言纷纷上前查看,很快发现确实如此。 大幡下方,有被新近移动过的痕迹。 只是移动之人手脚非常高明,若非仔细观察,恐怕难以发现。 “莫非,有人提前过来,故意将两杆幡调换位置,以至于我们两方,都走错了祭坛?” 这样的猜测,同时出现在大部分鲛狄的脑海中。 毕竟这里只有两座祭坛,两杆幡而已,玩不出别的花样。 想到这一层,鲛狄们全都下意识看向了另一边祭坛,怀疑是对方做的手脚。 若是能骗走竞争者,就能单独参加试炼,摘走胜利果实。 神山试炼的开启,需要双方祭司长同时向神灵请示。 可一旦开启之后,其中一方因为自己原因提前退出,并不影响另一方继续参加试炼。 毕竟勇气、决心、智慧,运气这些因素,同样是对一名王庭大祭司的考验。 就在这种相互猜疑的气氛之中,两岛挑战者迅速跑到真正属于自己一方的祭坛, 很快,禺强岛一方就顺利开启了试炼之路。 可未等他们松一口气,对面的夏晦岛挑战者们,就传来愤怒的声音:“果然是你们动的手脚!” 第六百九十三章 带着攻略闯关(下) “果然是你们动的手脚!” 听到对手质问,禺强岛的挑战者们面面相觑,一脸懵逼。 明明是你们夏晦岛动的手脚,怎么现在反咬一口? 很快,他们就明白夏晦岛一方为何如此愤怒了。 因为他们的祭坛,无法激活。 “呵呵,以我看,分明是你们夏晦岛学艺不精,搞错了秘法!” 听到对手如此嘲讽,本就愤怒的夏晦岛挑战者们,更是怒上加怒,与对方展开骂战。 有人甚至当场气得拔出武器,威胁要报复回去。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到了动手的地步。 …… 神山内部,夏晦岛试炼之路。 “前一,左二,退三,蹲下,跳起,再挑起,继续前进三步……”, 一道道方位指令从田籍嘴里喊出。 而他身后的墨烟,一丝不苟地按照指令执行。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以几乎同步的动作,机械而准确地进退回转,不但以一种近乎预判的方式,躲开了从天而降的腐蚀光箭,稳步向前,而且过程当中,并没有波及旁边凝固成冰雕一般的龟蛇守卫。 片刻之后,田籍两人远离了守卫近五丈远,不再迟疑,御气狂奔,很快就远离了光箭的攻击范围。 隔壁人面鸟只能通过有限的“缺口”对两人设计,只要离开足够远的拒绝,碍于射击角度的问题,人面鸟就无法攻击两人。 利用这个办法,两人成功通过了好几处有守卫拦路的地方,按照预定计划,来到了山路的三分之一高度。 直到此时,墨烟才放松绷紧的神经,道:“若非博闻你有【心斗】之法,提前摸清了人面鸟的攻击路数,光前面这一段路,我们估计走不到一半,就要负伤了。” “虽然我做好了‘攻略’,但也得有能够严格执行我的指令,并且能完美配合我行动的伙伴,才行。” 言下之意,是赞扬墨烟与他配合默契了。 墨烟心领神会地一笑,转而指着前方道:“后续路途,我们未曾充分【心斗】,恐怕有很多变数,要不要先缓一缓?” “我们虽得先手,也给两岛挑战者留下些麻烦,但毕竟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以两岛祭司长之能,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平息此事。”田籍摇头道:“说不定意识到有第三方插手捣乱,他们还会立即联合起来行动。” “留给我们的世界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 “好。” 墨烟没有废话,继续往前走。 不久,两人前方再次出现了拦路的龟蛇守卫。 好消息是,依然只有一头,依然一动不动。 但坏消息是,这些守卫身上的气息威压,已经超越了秩四,达到了秩五! 换言之,这是界逆鲑级别的守卫! 经历过上百次【心斗】之后,田籍两人已经知道,这种冰冻状态并非绝对。 一旦发生激烈战斗,受到气机牵引,这些守卫就会立即清新过来。 按田籍自己的话来说,这些守卫此时正处于“待机”状态,稍稍一碰,就会“唤醒”。 实际上,先前他们一路过来,采取的方法都是尽量避免发生战斗。 宁愿移开护符硬抗人面鸟的光箭,也绝不惊动龟蛇守卫。 “说来也怪,为何这一侧的龟蛇守卫全都凝固不动,反倒隔壁的人面鸟,依旧能够活动?” 听到墨烟的疑惑,田籍目光下沉,看着脚下冰质山路:“或许,正是因为人面鸟在空中飞行,才能保持活力。” …… 神山脚下,祭坛外。 就在两岛挑战者即将爆发冲突之时,远方海面上,猛然传来了巨大的破浪之声。 众人下意识扭头眺望,旋即便见到一艘打着右贤王旗号的鲗船,往祭坛方向急速驶来。 其后触手急速抽动,不断往后方排水,推动船身加速。 通常来说,这是鲗船冲锋的姿态。 夏晦岛一方的挑战者难免紧张起来。 不过随着船上之人踏上神山,众人又稍稍放松下来。 原来紧随右贤王而来的,赫然正是他们的祭司长,屠夫人。 两岛处于竞争关系的王者人物,此时以联袂姿态共同登岛,众人心中再有不满,也只能暂时按捺不发,上前见礼。 “屠护越狱,神山有变,我与右贤王都认为是屠护搞的诡。”屠夫人意简言赅,跟众人说明情况,“试炼暂停,两岛摒弃前嫌,先合力清楚内奸!” 言罢,屠夫人看了右贤王一眼。 后者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这下,原本即将爆发冲突的双方挑战者,立即偃旗息鼓,静候两位王者吩咐。 “屠护已经占据了夏晦岛的试炼之路,不将先他的权限剥夺,试炼无法继续。”屠夫人对右贤王试探问道,“不如你我就在此地,合力向神灵禀告此事?” “自然是要向神灵禀告此事,但我们也不能一直放任他在神山内胡作非为。”右贤王接话道,“反正我禺强道一侧的路还能走,干脆我们双方合力从这一路登山,争取在神殿门前,将其拦截下来!” “右贤王此法最为稳妥!”屠夫人立即抚掌赞同,似乎早就等待对方发出邀请,“只是不知道赶跑屠护以后,你我双方又做如何打算?” “神殿之外,你我同路,不分高下。至于进入神殿以后,能否最终取得神灵信任,就各凭本事了!” “好!右贤王心胸开阔,有王者气度,就算在下最终落败,也输的心服口服!” 听到屠夫人称赞自己,右贤王微微一笑,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为王多年,自有气度,不会因为对手只言片语,而心志动摇。 不管是辱骂还是称赞。 “请吧。”右贤王抬起手,引向禺强岛一则的登山试炼之路。 …… 轰隆! 龟蛇守卫的冰雕,毫无征兆地倒塌下来,田籍两人吓得呼吸凝住,不敢轻动。 好在片刻以后,倒塌的守卫并没有“唤醒”过来,两人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走?” 听到墨烟提问,田籍轻轻皱眉。 这座守卫倒塌,并不在田籍【心斗】模拟出来的方案之中。 按照已经模拟出来的情况,他们此时前方,并没有任何阻碍,小心一些别弄出太大动静,就能平安过去。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田籍的【接构】拟真度本就不是百分百的程度,加之后续路途,要边走边【心斗】,来不及将各种意外情况都提前预料,此时出现了这种变化,田籍心中并无预案。 “小心一些,贴着边缘绕过去。” 田籍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这头龟蛇守卫境界高于他俩,不宜久留。 随即他再次补充了一下两人身上的晦气护符,而后紧贴着倒下守卫的边缘,蹑手蹑脚地快速绕行。 就在两人绕开倒下守卫,回到原本路线之际,身后忽然传来冰裂之声。 守卫“唤醒”了! “跑!” 田籍想都不想,拉起墨烟的手立即御气飞遁,再也顾不上隐匿自身气息。 第六百九十四章 山顶神殿 吽! 龟蛇守卫苏醒过来,没有任何迟疑,立即咆哮着朝着田籍两人的方向追来。 虽然它身披沉重的甲壳,但四脚爬行,速度一点也不比田籍御气慢,甚至还能通过龟首喷涂寒冰气息,攻击前方的田籍。 这些气息全都蕴含着神力,只要稍稍沾染一丝,就会极大妨碍自身气血运转,甚至还会对神魂产生轻微影响。 田籍两人在【心斗】之时,早就在秩四龟蛇领略过这种攻击的威力,此时面对更强的秩五,哪敢大意? 当下只得不停上下腾挪躲避攻击,尽量避免战斗,以期尽快与对方拉开距离。 奈何龟蛇守卫速度实在太快,始终紧紧咬在两人后方三丈距离。 不久,田籍两人前方再次出现新的龟蛇守卫,虽然只有秩四层次,但此时强敌在身后,这么一头拦路虎,也是致命的! “白虹贯日!” 田籍轻喝一声,与墨烟几乎同时挥出长剑,对前方守卫发动攻击。 两道虹光剑势,一前一后,先后轰在了龟蛇守卫的庞大身躯之上。 这头守卫只有秩四层次,虽然甲壳防御力惊人,也耐不住同时被两招“日”派最强剑招轰击,瞬间倒飞数丈,血液飞溅空中。 田籍趁着这个当口,立即从龟蛇守卫上方飞过,顺手接下了一些血液。 这时候,龟蛇守卫遭受重击,也立即“唤醒”过来,加入了追击行列。 只是未等它跑开几步,身影忽而虚化,竟凭空消失。 “果然能拉入真符世界!” 见到这一幕,田籍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些。 在先前【心斗】模拟的场景中,他就曾设想过万一战斗无法避免,陷入围攻,该如何尽量削弱对手。 出了直接攻击以外,开天真符保留自《杞人之数》的滴血摄人之术,就是其中一种应对方案。 只要对方进入真符世界,田籍凭借造物主的威能,就能将对方压服。 “只可惜开天真符只有秩四层次,无法将身后的那头秩五龟蛇也拉进里面。” “不过就算能拉进去,对方境界高于我,搞不好还会导致我符毁人亡……” 扫清前路,两人一边继续躲避后方秩五的喷吐攻击,一边全速往前飞遁,期间遇到拦路守卫,只要境界不高于自身,两人故技重施,先手打伤对方,取血,而后拉入真符世界压服。 这时候,【心斗】已经来不及提供任何经验上的帮助了,只能见步行步,一路往前冲。 所幸后续路上,两人再无碰到秩五层次的守卫。 在惊险的追逐战中,两人终于成功来到山顶平台的宫殿群面前。 一进入宫殿,后方那头秩五守卫便立即偃旗息鼓,返身走回山下。 “呼……可算是过关了!” 田籍长长松了一口气,与墨烟降落地上。 守卫只在登山之路上阻拦挑战者。 进入宫殿区域后,他们就不会再攻击。 因为宫殿之内,自有其他考验等着参加试炼的人。 “这处区域是神山中神力最为浓郁之处,超出我自身境界太多,无法【接构】,难以【心斗】。”田籍对墨烟道,“从这里开始,我们再没有任何试错的机会了。” 墨烟凝重地点点头,握紧“知烟”大剑,再次迈步。 随后田籍尝试御气代步,结果发现不但假符无法使用,就连“雾鲗”真符都效果微微。 还不如自己走路快,于是他干脆与墨烟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穿行于建筑群之中。 路上偶尔遇到龟蛇或者人面鸟守卫,两人宁愿多等一会,让对方先行通过,也省得引起注意。 这样探索,自然谈不上什么速度。 登山之路,两人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登顶。 结果登顶以后,却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前进了不到五里路,可谓龟速。 终于,在日头开始西斜之际,两人终于来到了主神殿附近。 这里,就是试炼之路的终点,也是最后,最重要的考验之地。 当然,田籍并非真正参加试炼之人,考验什么的无所谓。 但按照屠护情报,屠夫人的血样,就在神殿之内。 他只有进入里面,才能达成此行目的。 然而田籍沮丧地发现,他好像不能再往前走了。 原来此时神殿前方地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巨大巢穴,里面盘踞这大量的龟蛇、人面鸟守卫。 初略目测,光秩四层次,就有上百头之多,就连秩五,都有三头左右。 这种规模的守卫,田籍可没有硬闯过去的勇气。 “我就说怎么神山重地,守卫数量如此稀少,也不见这些守卫的巢穴,原来都集中到这里了!”田籍不禁苦笑道,“也不知该说我们是运气太好还是太背了。” 这就好比,玩游戏选择地狱难度,结果上手以后,发现boss数量远不如自己预期的多,前面一路轻松过关。 结果来到最终boss这里时,才蓦然发现,好家伙,原来前面的boss全都集中到最后这关了! “若是时间充裕的话,倒是可以尝试将这些龟蛇守卫引开,拉入真符世界中,创造进入神殿的时机。”田籍心中思绪百转,“不过先前路上耽搁太久,恐怕两岛的追兵也快到了,没有时间慢慢引开守卫了……” “如此一来,我们就失去了先手的优势。” …… 田籍并非拿得起放不下之人。 原本的计划破产,田籍心中并没有太多沮丧,而是立即开动脑筋,寻找别的出路。 若实在是不可为,便放弃计划离开,日后另寻他法拯救青丘夫人。 就在他沉思之际,墨烟指着不远处的一条水沟,道:“此沟位置隐蔽,不若我们先藏身其中,待两岛之人进入神殿之后,才悄悄尾随进去?” “也好。” 田籍微微点头,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以【神遇】之地悄悄派出一道分魂,飘入水沟,试探深浅。 此地乃是鲛狄祖神降临之所,神力浓郁,哪怕是一条其貌不扬的小水沟,也不可轻视。 …… 分魂入水后,立即感受到沁入灵魂深处的寒意。 明明只是魂体,却有种瑟瑟发抖之感。 越往下潜游,阴寒愈甚,恍恍惚惚间,竟有几分思维凝滞的感觉。 分魂当即稳守神台,暂停下潜,气感外放。 很快,他就发现其貌不扬小水沟,内里别有洞天,远远比外观看上去更宽更深,分明是一片庞大地下水脉的其中一条支流。 “咦,这是……河床?” 气感触及河底,分魂发现并非淤泥,而是一片光滑平整的坚冰。 冰面寒意幽深,隐有神力流转,材质分明与时青丘夫人的困身之物相同。 万年玄冰! “以万年玄冰为底,外形又是这般规整,看来此河并非天然形成。”田籍心中立即有了判断。 “不过既然是神灵,有筑山造河的伟力倒也不奇怪……咦,河床下好像还有东西?” 分魂忽有所感,试图下潜一些,以便能更清晰感知。 哪知才下潜三尺,思维忽而凝固,再也无法流转。 “与分魂的联系断了……” 地面上,田籍本体看着角落深处的小水沟,目光警惕。 第六百九十五章 水下诡影 沟中之水寒力诡异,似乎能伤人神魂,无法藏身。 田籍两人只得另寻它处。 不过左右转了几处,各处宫殿入口处全都有异兽把守,或者地面巡逻的龟蛇,或是空中翱翔的人面鸟,两人找不到任何机会入内。 而宫殿之外,全都是平整坚冰,光可鉴人,更不适合躲藏。 绕了一圈,两人又回到了主神殿前方。 这时因为位置比先前靠近了一些,两人发现神殿门前,原来还有一方仿佛护城河般的水塘。。 水塘来源于先前所见的水沟。 毫无疑问,这样水塘,同样不适合藏身。 可偏偏此时,田籍见到有两头龟蛇守卫,居然从水中爬了上来。 两头龟蛇都是秩四,气息有些衰弱,一边爬一边哆嗦,显然冻得不轻。 田籍甚至发现它们背上龟壳,居然比正常体积要小一圈。 但不论如何,这两头龟蛇确实从水里活着爬出来了。 这引起了田籍重视,悄悄放出气感,查看彼处情形。 很快,他就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些蛇龟守卫的龟壳,居然有抵消水中寒意的功效! 殿前的龟蛇守卫正是凭借这层壳,不时进入水中巡游警戒。 只要在龟壳完全被水寒侵蚀干净前及时回到岸上,就能缓缓恢复过来。 这个发现,让田籍想到了藏身的办法。 他与墨烟完全可以依葫芦画瓢,借助龟壳藏在水里一段时间。 至于龟壳来源……此时他的真符世界里,正躺着十多头龟蛇守卫呢! “博闻,后面有人来了!” 田籍观察前方水渠同时,墨烟一直负责警戒后方。 她话音刚落,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两人再想返回先前的小水渠,已经不可能了。 田籍赶紧四下扫视,忽而看到水塘一侧,有一块丈许长的巨大牌匾,斜靠在塘边的一块巨石上。 这块牌匾外观残破,字迹不全,隐约只能看出一个“玄”字。 似乎是从殿门上方掉落的。 因为角度的问题,牌匾正好能遮蔽绝大部分守卫的视线。 只要动作够快,田籍两人或能借此悄悄溜入塘中。 但也有一定概率会被察觉。 “只能赌一把了。” 下一刻,田籍拉着墨烟的手,脚步轻点,在尽量不发出明显声响的前提下,往牌匾下方快速移动。 “牟……” 一头龟蛇守卫似乎察觉到牌匾方向有奇怪响动,扭头看来。 但未等它上前查看,殿外方向,传来了更大的动静。 随之而来,是一男一女两道声音。 “禺强岛祭司长坚右贤王斜伊。” “夏晦岛祭司长屠氏女。” “拜见祖神与诸位神使!” 轰——! 一道仿佛号角般的鸣啸声从神殿中传出,恢弘,肃穆。 一众神殿守卫,不管正在巡逻还是栖息,全都第一时间集结到神殿前方。 王庭大祭司选拔! 神殿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盛事了。 …… “呼……总算躲过去了!” 水塘深处,田籍感受到外头的动静,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 此时他与墨烟各自拉着两个龟壳包裹自身,如同人形巨蚌,模样滑稽。 但多了这一层龟壳防护,田籍明显感觉比刚刚分魂下水时要舒服得多。 至少在龟壳彻底消融前,他们不需要担心自身安全问题。 这时候,上头的响动越来越多,隐约传来一阵厮杀之声。 王庭大祭司的竞争,到了白热化阶段。 田籍两人不想被殃及池鱼,当下屏息静气,往深处下潜。 “对了,刚刚分魂似乎发现河床之下有新情况……” 来都来了,反正这会不能上水,田籍决定到河床下方看一眼。 数息之后,田籍两人潜到了河床附近。 这里寒意更甚上方,龟壳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加速消融。 若非真符世界内还有不少储备,田籍一刻也不想多留。 河床冰面光滑如镜,田籍初时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而且因为河床是万年玄冰,田籍也不敢太过靠近查看,以免被直接冰封。 如此盯着河床上的自身倒映,忽而某一刻,冰下骤然爆发一阵幽冷亮光。 光亮转眼即逝。 但就是这短短的刹那间,倒影消失,田籍视线穿过的厚厚冰层,终于看清河床下的事物。 人脸。 无数的人脸。 准确地说,是一个个堆积在冰层另一侧的魂体。 从外观看来,这些魂体绝大部分都是纯种鲛狄,间或有混血种夹杂其间。 但不管纯血还是混血,所有鲛狄,全都像同沙丁鱼罐头一般,被压在厚厚冰层之下,密密麻麻,看得田籍两人脑后发寒。 脸朝上的魂体,目光或是惊恐,或是哀怨,似乎不甘被压在冰层之下,极力想挣脱出来。 只可惜在万年玄冰的威力下,魂体们全都凝固如冰雕,只能任由冰下水流往神殿方向冲刷。 这一刻,田籍莫名想起多次听闻的鲛狄传说。 鲛狄一族的神魂,全都受到祖神庇佑,外族难以染指。 这种“福利”,哪怕混血种也能分润到一点。 待鲛狄死后,他们的神魂会在冥冥之中,回归祖神之地,也即这处令正神山,获得永恒的安宁。 “莫非,底下这些魂体,就是死后的鲛狄所化?” 田籍想起刚刚惊鸿一瞥的情景,脑中浮现出道道或惊或怨的诡异目光,并不认为这样的画面,称得上“安宁”。 就在此时,冰面下再次闪耀亮光,这次田籍第一时间往光源方向望去,发现这种幽冷的光线,竟是来自神殿下方的地基层。 那里有一道闸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启一次,放入一批鲛狄魂体。 这时候,就有幽冷苍白的光线,从闸门内照出。 如此情景,田籍不禁联想到一种装置。 火炉。 “如果神殿内部是一处火炉,那这些鲛狄神魂,岂不是……燃料?” 想到某种瘆人的画面,田籍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墨烟,却见后者脸色无比苍白,不知是忍受不住寒意侵袭,还是从下方鲛狄的遭遇,联想到自身将来,心有戚戚。 她身上,同样有鲛狄血脉。 还是高贵的左贤王一脉。 …… 半个时辰后,上方动静平息。 田籍两人又耐心地等了一刻钟,才徐徐浮上水面。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神殿守卫们正忙于清理各种尸体。 至于两岛的挑战者……田籍看了一眼神殿方向,发现大门已经洞开。 第六百九十六章 神影真相 上岸后,两人利用夜色厌恶,迅速摸到了大殿门前。 此时殿内有两道声音在回荡,似在辩论,又像吟唱,两人认出其中一道尖锐的女声,来自屠夫人。 “应该是试炼最后的考验,神前论辩。”墨烟恶补过一段时间王族知识,此时也算半个专家,“据说这时候,鲛人祖神会降下一丝神念,聆听凡世族人的声音,我们现在直接闯入主殿,怕是有去无回。” 田籍点点头,视线四下游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侧门之类。 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 严格来说,这是一个半拱形状的通风口,就在神殿墙根处,不时有白色海雾喷涌而出。 通风口往往通向建筑中上部,这处出口却落在墙根,显得有些不搭调。 不过田籍联想到刚刚猜测的地下“火炉”,心中有几分了然。 恐怕这个通风口,是给更下方的建筑通气用的。 …… 腾挪到通风口的位置,田籍便将一面龟壳顶在前方,匍匐爬了进去。 其实更稳妥的办法,是派出分魂进去探索。 不过这里阴寒气息一点不下于刚刚的水塘,没有龟壳保护,分魂走不远。 爬行了一段,田籍发现通风口沿着神殿外侧边缘延伸,看走向,如无意外,会一直通到神殿的后方。 那里是神影所在。 按照墨烟说法,此时祖神降下神念,神影等同于分身,一旦被祂察觉神殿中多了两只“老鼠”,后果不堪设想。 田籍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深入。 不过这时候,真符世界内的屠护却告诉他,想要取得屠夫人的血样,必须要到神殿后方。 若田籍不敢进去,他可以代劳。 田籍自然不会放虎归山。 谁知道屠护进去以后,还会不会帮他办事? 这里神力浓郁,又有神灵关注,开天真符未必能再次拉回屠护。 “王庭大祭司的试炼,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万一屠夫人最终获胜,我便前功尽弃了……” 田籍仔细【辨气】感应一番,感觉前行会有些危险,但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于是不在迟疑,继续往里爬。 ……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大殿之内,屠夫人对着神影,目光狂热,声调高亢。 “强齐若为敌,是心腹大患;可若能化敌为友,便是天下间最强大的助力。” “我鲛人一族若得其相助,即便无法染指陆地,至少也能纵横于四海之上!” “你这是与虎谋皮!”右贤王针锋相对,向神影,也是向殿内众人陈述自己的见解,“我鲛人一族不论风俗、信仰皆与齐人迥异,双方没有任何共同利益,只有千年积怨,哪里存在结盟的可能?依我看,你是被齐皇三言两语,蒙蔽了心智!” “齐皇固然别有用心,可齐人想谋算我们,难道我们就不能反过来谋算齐人?”屠夫人反唇相讥道,“还是右贤王自忖智穷计短,不敢与齐人斗智?” “你态度如此狂妄,分明是想牺牲全族,满足你的私心!” “为上者若无野心,怎能带领全族崛起? “强词夺理!” “无胆鼠辈!” 两位大祭司候选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随着他们辩论越发激烈,上方神影手中,浮现出一杆巨秤。 秤的两端,各挂着一头异兽虚影,分别是龟蛇与人面鸟。 两边不但来回摆动,起起落落,象征着神灵心中更偏向的一方。 一旦其中一方彻底落下,便预示着新的一任王庭大祭司诞生。 从秤砣起落的频率来看,屠夫人与右贤王斜伊,激斗正酣,实力旗鼓相当。 …… “竟然真的有一个大炉子……” 田籍两人爬到通道尽头,来到了一间近乎密闭的炉房。 除了这处通风口,别无出路。 “这里位置隐秘,与大殿不通,为何要特意建造一座火炉?”墨烟看着炉中不时升腾而起幽蓝火焰,满腹疑惑。 “不,这里与大殿其实是联通的!”田籍手指上方。 那里,是炉子的顶部,有一个色泽迷幻的“光洞”,内里氤氲一片,隐隐有着神力流转的气息。 幽蓝的火焰不断从炉内喷涌而上,直接投入光洞之内,消失不见。 “那个洞口通向大殿?”墨烟仔细回想神殿的布局,脸色莫名变得怪异。 因为这个洞口的位置,似乎就在神殿的最深处。 按照鲛狄一族的神殿布局,赫然便是神影的正下方! 这个发现,不但没有解开墨烟疑惑,反而让她心中生出更大疑问。 好端端的,摆一个火炉在神影下方做什么? “排除鲛狄祖神喜欢烤火这种奇葩的可能性,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火炉,很可能与神影的出现有关。”田籍推测道。 鲛狄一族的神殿深处,都有一道祖神的投影。 夏晦岛如此,这里亦如此。 神影中虽有神力流转,但并非神灵分身,亦无额外威能。 除非神灵降下神念。 按照墨烟掌握的情报,这种神影,直接来源于神灵的力量。 可眼下两人目之所见,这种火炉虽然怪异,但也并未超出人力的极限。 说是直接来源于神灵威能,未免有些夸张。 田籍隐约感觉,眼前的事物,很可能涉及这个世界的一些深层秘密。 自从领悟正变之道后,他对于天地本源的一些感悟,已经隐隐有返璞归真,直指达到本源的趋势。 这种预感绝非空穴来风。 于是他仔细【辨气】一番,悄然上前查探。 “嗯,这个是?” 田籍来到炉子跟前,发现地上压着一块巨大的牌匾。 看制式,与刚刚殿外掉落的一模一样,同样有些陈旧,但保养得更好一些,似乎是备用牌匾。 田籍上前抬起一角,借着幽冷光线,便见上方书写着三个古朴大字。 鲛狄文字。 翻译过来,正是“玄冥殿”。 “跟外头那个‘玄’字对应上了。”田籍微微眯眼,“如此说来,鲛狄祖神的名讳,是‘玄冥’?” 未等田籍多想,他的注意力又被牌匾下方的光亮吸引。 原来牌匾压着的地板,有一条细长的裂缝。 此时裂缝当中,不但透出丝丝隐含气息,仔细倾听,还有某种诡哭狼嚎般的瘆人声音。 田籍试着将气感往下延伸。 这次,气感没有被万年玄冰顺利阻挡,顺利透过地层,来到一处神力浓郁的地下空间。 第六百九十七章 装神弄诡 “博闻,那下面究竟是什么?” 墨烟同样看到了牌匾下的地缝。 但她感知不如田籍远,无法穿透底层。 而且不知为何,那处地缝给她一种危险可怕的感觉,稍稍靠近,便全身手脚冰冷乏力。 这对于气血极其旺盛的秩四大侠来说,很不正常。 “一个对于鲛狄一族,可能有些残酷的真相。”田籍目光闪烁道,“不过对于我们此事的目标来说,反倒不算坏事。” “但真相到底如何,我还需验证一番。” “如何验证?” 田籍嘴角微微翘起:“你想不想体验一把,当神的感觉?” …… 神殿之中,王庭大祭司的紧着到了最后关头。眷 两位候选人已经不再以言语争锋,而是直接在神魂层面进行较量了。 虽然屠夫人的境界不如,右贤王,但她身上的神眷更胜一筹,借助祖神的力量,她不但顶住了强敌最初的凶猛攻势,甚至还能偶尔反攻一波,反过来压制右贤王。 好在右贤王积累深厚,虽然神眷不如对方,却也稳守阵脚,没有因为屠夫人的偶尔反攻,而乱了分寸。 两人较量,就好比一名技巧纯属的老师傅,与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 前者谨慎用力,精准出击,每一下都打中要害。后者则手法粗糙,但胜在精力旺盛,耗得起。 双方如此僵持不下,上方大秤也在气机牵引之下,摆动得越发频密。 不知是否超出了某种极限,大秤与神影,居然隐隐有几分崩散的迹象。 只可惜两人沉浸在激烈战斗之中,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就在此时,一道庄严而恢弘的声音,忽然从殿内各处响起:“屠氏,斜氏,你们停手吧。” “祖……祖神的声音?” 殿中众人愕然四顾,最后目光全都集中到神影身上。 这种场合,这种语气,这种威压,不是祖神还有谁? 祖神显灵,众鲛狄激动之余,当即收敛心神,对着神影大拜。 屠、斜二人也不再斗法,躬身见礼。 “吾千年以前,便与尔等先人定下成例,本不该轻易干涉试炼之事。” “奈何汝二人一直在吾麾下争吵不休,吾只能出面阻拦了。” “这……”两位候选人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搞不懂祖神的意思。 按照族中记载,这王庭大祭司选拔,最后一个环节,不就是当着神灵的面前,各抒己见吗? 便见祖神轻叹一声,肃然道:“汝二人,皆是我族百年一遇的大才,若能通力合作,鲛人何愁不能中兴?” “然则吾先前所见,汝二人非但不能和睦相处,还处处掣肘,攻讦不休,状如市井泼妇骂街,仪态全无。” “吾大失所望。” 原本屠、斜听到祖神称赞自己是大才,还暗暗窃喜。 结果听到神灵对自己失望,顿时瑟瑟下跪,不停告罪。 “罢了,都起来吧。”祖神语气一转,道,“尔等各自归去,回神殿中面壁思过吧。” 众人自是轰然领命。 不过右贤王起身后,忍不住问道:“那这王庭大祭司的人选……” 为了夺得这个高位,他可是等了十多年。 好不容易才等到夏晦岛一方同意参加试炼,就此不明不白地回去,他有些不甘。 “旬月以后,吾将亲临两岛神殿,考校汝二人是否有长进。” “彼时,汝二人各自准备一篇祭文,陈述思过期间的心得。吾将在从中评出优胜者,作为下任王庭大祭司的人选。” 说到这里,祖神语气一顿,补了一句:“祭文不得少于八千字。” 以祭文定胜负?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种莫名怪异的感觉。 毕竟这与他们的传统大相径庭。 但所谓传统,所谓规矩,本就是祖神最初定立的。 要不要遵守,能不能改变,还不是祖神一句话的事? 于是众人虽然不解,但还是依然躬身退出了大殿。 …… “刚刚我真的吓坏了!” 片刻以后,神殿大门窜进了两道身影。 正是田籍与墨烟。 “你是怎么知道,鲛人祖神并没有亲自降临的?”墨烟擦了擦额角冷汗。 “不但知道祂没有亲自降临此地,甚至还能进一步断定,从今往后,祂再也不会降临。”田籍望着殿后神影,似笑非笑道。 见墨烟还想再问,田籍摇头道:“此事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回去再说。现在抓紧时间取血。” 虽然两人刚刚装神弄诡一番,成功将两岛人马忽悠离开,但难保对方不会心中生疑,悄悄折返查看。 还是赶紧取走屠夫人的血样,而后溜之大吉。 随后两人按照屠护提示,来到神影下方的神龛,找到了一处隐藏的冰柜。 柜内有凝固的血液,并有神力环绕其中,显然需要某种秘法,才能驱除。 田籍让分魂询问真符世界内的屠护,结果先前一直表现配合的后者,此时居然要求田籍放他出来,否则绝不告诉他开启秘法。 鲛狄一族的神魂受到祖神关顾,只要屠护不愿,田籍无法直接从他神魂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点去年在临海都时就已经得过教训。 “真要放他出来?”墨烟对这个便宜舅舅没有任何亲情,只觉得对方非善类。 恐怕对方先前一直隐忍,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时机。 此时田籍两人就差临门一脚,必须争分夺秒,耗不起。 “既然他想出来看看,那便让他出来吧。”田籍眯眼道。 …… “这便是神山最高处的风景么……” 屠护从真符世界出来,举目四亡,语气感慨。 “别废话,赶快帮我们取血!否则别怪我手中之剑不念亲情!” 墨烟抬起大剑,直指屠护后背。 “这里毕竟是祖神曾经降临的地方,多少鲛人想到这里朝圣而不得,我多看几眼,不过分吧?” 听到屠护辩解,墨烟冷笑道:“你若真想来此地看看,何必跟右贤王推诿十多年?” 谎言被拆穿,屠护也不见尴尬,嘿笑一声,对着神影一拜,而后便走到神龛前,施展某种秘法。 大概是不想秘法被田籍两人学去,他故意背对两人,压低声音。 片刻后,只听到咔咔几声,屠护从冰柜中取出了一截小粗细的红褐色冰棒。 “这便是我妹妹的血,你们所求之物。” 屠护手握冰棒,徐徐转过身来。 “那么,你们又能给我什么呢?” 第六百九十八章 血样到手 “血给我,若最终证实的确是属于屠夫人的,我便放你离去。”田籍沉声道。 这是双方原本所好的事。 哪知屠护摇摇头,道:“血给了你,我就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万一你事后反悔,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你想真么办?” “这里是神山,而我,此刻仍保有参加试炼的资格。”屠护一侧嘴角抬起,目露精光,“我要成为王庭大祭司!” “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就别想得到我妹妹的血!”屠护闪电出手,将血冰重新放回了冰棺之中。 他有秘法可以打开冰柜,自然也可以关闭。 “若我所料不差,血液,便是你们对付我妹妹的关键手段吧?” 通过反思自身经历,以及田籍两人所求,屠护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正因如此,他才要将血冰牢牢掌握在手上。 这时候,大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知何故,两岛祭司居然折返回来了。 “帮我挡住他们,直到我成为大祭司。”屠护果断命令道,“否则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不得不说,屠护对时机的把握,十分老辣,知道什么时候提出要求,对自己最为有利。 田籍两人对视一眼,虽然目露不甘,但也只能先前将大门关上,为屠护争取时间。 不久,门外的鲛狄开始猛烈推门,显然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 田籍与墨烟不得不使劲浑身力气,死死抵住。 双方如此对抗了半个时辰,期间大门好几次差点被攻破,都被田籍以神奇手段重新关闭。 终于,一道七彩光滑从神影在喷涌而出,落在了屠护身上。 后者感觉自身气息不断攀升,隐隐有种能直接掌控神殿一切的感觉。 随即他心念一动,原本被退得吱吱作响的大门,忽而如山岳一般凝固不动。 大门被彻底堵死了。 “终于……终于……我再次掌握这种力量!” 屠护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目光迷醉,仿佛压抑已久,一朝释放。 “不,比过去更为强大!” 他手一抬,田籍两人脚下瞬间有冰气往上蔓延,数息之间,两人身体表面便被寒冰覆盖,如同两座冰雕。 只给田籍留下头部没有冰封, 而后屠护手往前一抓,两个“冰雕”便被无形之力拖到了屠护跟前。 “你食言了!”田籍咬牙切齿道。 “要怪只能怪你们经验不足,太过轻信于人。” 屠护脸上毫无愧色,指着墨烟的冰雕,对田籍道,“将你取血摄人之法交出,我或许可以考虑放过你们。” “不交又如何?” “不交?这边是代价!” 屠护手一抬,墨烟的一只手瞬间迸裂,化作碎冰。 诡异是,断开出没有任何一滴血流出。 “住手!”田籍暴喝一声,目眦欲裂,“此法只能由游者施展,我无法交给你!” 屠护仔细观察田籍片刻,确定他不似撒谎,才道:“那好,我将我妹妹之血给你,你将她拉入拿出异世界。” “你若想困住屠夫人?”田籍挑眉道,“我本来就打算这样做,你何必多此一举?” “虽然我忌惮她,但我更忌惮你们这些齐人。”屠护理所当然道。 “你都成为王庭大祭司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田籍撇嘴道。 “我妹妹神眷深厚,谁知道她还能不能再次翻盘?”屠护想起先前夏晦岛神殿之事,心有余悸。 随后,屠护按照田籍所言,将屠夫人的血冰融化,涂到他手背上。 “这样便困住她了?”屠护问道。 田籍点点头,道“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打开门,我保证,她不在外头。 屠护听得半信半疑,但想到田籍两人此时生死操于自己手中,断不至于撒谎,于是便再次打开神殿大门。 下一刻,一位纤小的女鲛狄出现在门外,赫然正是屠夫人! “竖子骗我!” 屠护一边狼狈急退,一边再次用神力将大门关闭。 但这一次,他发现那种如臂使指的力量,竟无法使出。 不但如此,就连眼前的神殿,屠夫人,乃至田籍的两座冰雕,全都化作碎片,消融一空。 最终,一切事物消融一空,只剩下一片荒凉死寂,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田籍的真符世界! 原来由始至终,屠护都未曾离开这里。 所谓神殿,所谓神影,不过是田籍用开天真符模拟出来的! 屠护虽然贵为夏晦岛王者,但此生从未踏足过令正神山,更未曾进入过神殿之中,在田籍半真半假地虚构之下,他根本发现不了端倪,被蒙骗过去! 这时候,田籍的分魂从虚空浮现,似笑非笑道:“这样一来,我总算确定那真的是属于屠夫人的血。还有,谢谢你提供的秘法!” 啪嗒! 屠护虚弱地跌坐地上,脸色夹杂着颓丧与恐惧。 他失去了唯一钳制田籍的手段。 而且他还惊恐地发现,自己很可能永远无法得知,田籍是否真的将自己放回了现实世界! 谁知道下一次,是不是依旧田籍模拟出来的幻象? …… “到手了!” 现实世界,田籍利用屠护提供的秘法,成功去到了屠夫人的血冰。 虽然刚刚屠护有意回避,但在真符世界内,田籍堪称全知全能,这种普通手段怎能瞒得过他? 从屠护施展出来的那一刻起,田籍便什么都知道了。 后续演戏,不过是为了进一步确定屠护是否说了真话,会不会他根本不知道那一份血属于屠夫人。 不过从他后面的反应来看,应该不会有错。 “只可惜时间有限,来不及试探其他血样的开启之法。” “否则搞不好,我能将鲛狄神殿势力一锅端了……”田籍心中不无遗憾地想道。 …… 此行目的完成,田籍两人不再多留,冲出神殿,头也不回地往山下飞掠而去。 离开神山,没有神力干扰,田籍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屠夫人拉入真符世界 只是两人刚刚踏出宫殿范围,正准备转入山体中的山道,下方海面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巨响。 随后便见神山外围的浓雾,蓦然升腾而起,转眼之间,便形成了一道规模恐怖的云墙。 云墙接天连地,仿佛幕布一般,渐渐将神山与外海隔绝。 当中风声呼啸,寒气翻腾,俨然有冬神之力流转期间。 “不好,神山快封闭了!” 意识到眼前状况危机,田籍立即带着墨烟还如山路,往下急速飞掠。 只希望赶在云墙彻底合拢之前,能逃回海上。 第六百九十九章 雪崩 田籍一边往山下飞掠,一边思绪急转。 “按鲛狄族中记载,神山每次开启,都会维持一日时间,也即最快也要等到明天天亮,才会再次封闭。” 此时夜色深沉,距离天亮还早得很。 “难道是因为两岛挑战者尚未决出胜负就提前离去,导致神山封闭时间也提前了?” 想起刚刚忽悠众鲛狄的画面,田籍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 因为要抢时间,田籍也顾不得遮掩自身气息。 他已经做好准备,哪怕硬抗异兽守卫的伤害,也不能耽搁片刻。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担心是多余的。 一路飞掠下来,他发现山道上的异兽,全都恢复到冰封状态,而且比之先前,封冻程度更甚。 “莫非神山封闭的时候,这些异兽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冬眠’?” “直到下一次开启的时候,才会被重新唤醒?” 这样的话,若他们两人不能及时逃离,恐怕也会变成这样的冰雕。 因为就连秩五的异兽守卫,都未能幸免! 一旦冰封于此地,下次开启,搞不好,已经是数十年之后了。 饶是田籍已经推定鲛狄祖神不曾降临,此时也不敢心有戚戚,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在神殿中玩得太过,引起冥冥中某位神灵的关注。 …… 一刻之后,田籍两人总算逃回山下祭坛。 但此时目之所见,除了寒意森森的云墙,已经看不到大海了。 终究,还是没能赶上。 “咦,他们也没有离开?” 田籍愕然扭头,却见禺强岛一侧祭坛之上,站着一群鲛狄,神情茫然无措。 正是右贤王与屠夫人等人! “所以神山提前关闭,与他们无关?” 这个发现,田籍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不幸。 庆幸的是,他没有引起某位神灵的关注,遭到打压报复。 但不幸的是,这并没有改变他被困住神山之内的事实!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可能还要面对一群强敌。 在田籍看见两岛鲛狄的时候,对面同样发现了他。 屠夫人第一时间认出了两人,目光复杂。 右贤王一方的人不认识田籍两人,但见对方一个纯正人族,一个混血鲛狄居然出现在神山重点,顿时露出愤怒之色。 令正神山乃是鲛狄一族的圣地,就连普通纯血鲛狄都不允许进入,更何况是一个混血杂种,以及外族之人? 若让他们活着离开,就算神灵不责罚,禺强岛众人也没脸再进入神殿。 当下右贤王暴喝一声,带着一众手下直往田籍两人杀来。 而屠夫人一方,似乎想趁机擒拿墨烟,并没有出面解释,反而紧随禺强岛众人身后,也杀向两人。 面对两岛神殿精锐,当中更有两位祭司长级的人物,田籍两人不敢托大,迅速撤回山道之内。 这里是鲛狄神山,正是对方主场,正面交手,相当不利。 只能借助山顶建筑的地利来抵抗。 …… 山道之内,不时有冰锥劲箭追身而至。 田籍左右上下腾挪,颇为狼狈。 鲛狄善射,神殿祭司更是个中翘楚,在如此狭窄山道之内,田籍根本没有多少躲闪余地。 若是普通箭矢,他靠身上纯真之气就能硬抗过去。 但这些来自神殿祭司的箭矢,全都带有玄冥的阴寒神力,能直接穿透纯真之气,伤到田籍本身。 虽然单独一箭的寒气,对田籍伤害不大,但沾染多了,不但会极大影响他的行动速度,甚至还会迟滞思维。 随着神山进入封冻模式,这种寒气越发浓郁,就连气血旺盛的墨烟,都有些微微发抖。 就在此时,前方山道传来轰轰几声巨响。 山道居然坍塌了! “这应该……不是神山的正常封闭方式吧?” 田籍与墨烟惊恐对视,都感觉有些难以理解。 而后两人下意识看向身后,发现两岛鲛狄同样愕然无措,已经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这时,大量冰屑雪渣沿着山道倾泻下来,越滚越大,片刻便形成雪崩势头。 田籍估摸了一下时间距离,发现就算身后鲛狄不阻拦,恐怕也跑不过雪崩的速度。 “莫非今日竟要在此地困死?” 就在此时,他目光忽然看到高处某个位置,忽而一亮。 那里是一个光雾墙的缺口,原本只有拳头大小,勉强够隔壁的人面鸟射出毒箭。 但此时受到山道崩塌影响,缺口居然变大了许多,足足有一尺半的口径。 这种尺寸,以田籍体格雄壮,照旧无法通过。 但娇小的墨烟可以! 只要墨烟能过去,依托千里共婵娟,田籍自然能过。 这里是山道不是神殿,神力干扰较小。 天字级的明气符穿过一墙之隔的距离,卓卓有余。 …… 嘭! 田籍重重合上神殿之门,惊魂稍定。 与墨烟穿过另一边山道之后,他发现那里情况并不比夏晦岛的路线好多少。 所幸冰雪尚未成催崩之势,两人险之又险,从空隙中快速通过,总算跑回山顶,回到了原本的主神殿。 “我怎么感觉,神山好像出了大问题……”墨烟一边拍掉身上阴寒雪渣,一边道。 田籍同样有这种感觉。 皆因刚刚一路所见,山道与光雾墙的损伤是是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 说不定原本光雾墙上的破洞,就是对上一次封山时候留下来的? “下一次神山开启,参加试炼的祭司都不需要面对异兽守卫了,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可以走到山顶。”田籍不禁吐槽道。 雪崩之势下,山道上的异兽守卫尽数被掩埋。 那样威力的冰雪,田籍都不敢言自己能活下来,更别说已经化作冰雕,无法转移的守卫。 “对了,我阿母……” 看到墨烟纠结目光,田籍微微一笑:“放心,刚刚在山道之上,我就已经顺手‘捎上’她了。” 墨烟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与母亲理念严重不合,但也不忍看她死于天灾之下。 “拿下你阿母,我们回去夏晦岛就青丘夫人,再无阻碍。”田籍提醒道,“当务之急,还是要设法离开这座岛。” “可是神山已经封闭,、我们还能怎么离开?” “我倒有个思路,不过稳妥起见,最好再仔细验证一番。”田籍说着,目光投向神殿深处,那樽朦朦胧胧的身影。 不过就在此时,大门猛然一震,险些被推开。 墨烟死死抵住门板,目光透过缝隙观察,脸色大变:“右贤王居然活着走了上来!” “没有受伤?”田籍愕然道。 “他自身伤势不轻,不足为惧。”墨烟急切道,“可他身后,还跟着一头能动的人面鸟守卫。秩五!” 第七百章 神山之下的秘密 神殿外头的守卫,绝大部分都进入了冰封状态。 唯独这一头秩五人面鸟,不知何故,冰封速度稍慢一步,就被赶上来的右贤王引了过来。 “我本想再稳妥一些,但如今只能兵行险着了。” 言罢,田籍再度拉起墨烟,脚下生风,往神殿深处飞掠而起。 殿门无人堵住,剧震几下,轰然大开。 “大胆贼徒,哪里逃!” 右贤王怒喝一身,以神力引着巨大的人面鸟守卫攻了进来。 神殿只有一处入口,内里神力浓郁,他料定敌人无处遁逃。 哪知下一刻,他却见那对男女居然堂而皇之地来到神影之下,纵身一跃,竟跳入了神影之中。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右贤王见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 呼! 两人身体往下急坠,通过一段狭窄的霞光隧道,而后眼前霍然开朗,火光耀眼。 神影下方,正是先前两人见过的地下火炉! 火炉外壁坚硬,也无入口,无法从外面直接进入。 但田籍先前所见,路口上方正对神影,若从神影跳入,便能进入炉内。 “这种气息……果然,这道神影身上流转的些许神力,并非来自鲛狄祖神玄冥,而是由下方这座火炉来提供的!” 田籍仔细感悟刚刚神影下方的感觉,发现自身德性有所提升。 “连最重要的主神殿都是如此,那其他地方呢?” “整座神山,乃至王庭三岛呢?” 越是联想,田籍越有种惊心动魄之感,仿佛即将窥见这个世界底层本质的一丝真相。 这时候,两人已经彻底进入火炉之内,眼看就要被下方熊熊烈焰吞没。 田籍自身具备蹈火不热的特性,但墨烟可没有,所以他第一时间从真符世界内在取出一对龟壳,将墨烟紧紧包裹其中,挂在后背。 这里神力极为浓郁狂暴,更胜上方,他无法直接将墨烟拉入真符世界。 不久,一道幽蓝火焰如喷泉一般,从天而去,往上方神影涌去。 田籍躲避不及,直接撞入了火焰之中。 出乎他的意料,这种火焰非但不热,反倒透着丝丝寒意,能沁入神魂之中,让他思维都感到滞涩,难以思考。 他艰难回头,发现背上的龟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融,心中一惊,强打精神,身形往前一滚,堪堪躲开了这道火焰喷泉,撞到了火炉内壁。 嘣! 碰撞疼痛让田籍总算恢复了一些思维能力。 “这种奇怪火焰,不但阴寒入魂,而且能直接影响人的思维,倒是跟上头的神力特性非常相似。” 这个发现,让田籍进一步确信了自己先前判断。 所谓祖神之力,恐怕与这种奇怪火焰有关。 “不过如果是下面那种‘燃料’,倒也不奇怪……” “什么燃料?”墨烟心有所感,从两个龟壳的缝隙中看了出来。 因为角度问题,她起初只能看到田籍的脸。 但随着两人继续下坠,终于在某一刻,她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画面。 无数鲛狄的神魂,纯血的,混血的,年老的,年少的,全都堆积在火炉底部,挤挤挨挨,承受着烈火的灼烧。 不,不是烈火灼烧,这些魂体,根本就是火焰赖以维持下去的柴薪! 随着一批批魂体从闸门涌入,炉中火焰一次又一次得以补充,升腾,奔涌向上。 这些“柴薪”受到不可名状的力量束缚,一开始呈现冰封状态,脸上凝固着或恐惧,或怨恨的情绪。 直到投入火焰的刹那,他们那些凝固的情绪,才终于得以彻底释放出来,发出浓郁如实质的怨气。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信仰了一辈子的祖神,居然是以这样的方法,来赐予他们死后的“安宁”。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信仰坚定之辈,虽然目睹了这一切,依然以一直视死如归的气势,主动投入火炉之中,接受祖神的安排,悲壮而慷慨。 但不管是怨愤还是悲壮,这都是他们“生前”最后一刹那的光芒。 这之后,烈火吞噬,全都化作了火焰的一部分。 “这,就是神山底下掩藏的秘密,也是鲛狄一族传说的真相。” 田籍声音沉凝,无悲无喜。 …… 随着深入地下,田籍发现火炉内壁比自己地上所见还要大。 神殿外头的这条“投料管”,只是整座火炉千百条的其中之一。 原来整座鲛狄身上内部,根本就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火炉系统。 当中密密麻麻,如同蚂蚁巢穴般的水脉网络,正是给炉火投送燃料的管道。 越是深入地下,火焰越盛,神力愈发浓郁,暴烈。 但知道这种“神力”的真正来源以后,田籍已经不太确定,这种力量是否应该再冠以“神”的名义了。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察觉到这种“魂火”似乎对自己伤害不大。 诚然这种火焰确实能对他产生一些负面影响,干扰思维。 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并不真正致命。 他甚至能凭此发动【正变之游】来进行修德,效率还贼高。 短短几刻钟,已经比得上他先前在神山外围转悠一天的收获了。 若非眼前的“柴薪”不乏生前是秩四层次的大能,他都差点以为这种火焰只是秩三层次。 “看来这种魂火,只能以鲛狄的神魂为燃料,对于外族的神魂,却不能利用。” 另一个证据便是,明明墨烟有龟壳保护,此时状态比起毫无保护的田籍还要差。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竟是惊得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混血大能尚且无力反抗,纯血鲛狄就更无法逃脱了。鲛狄这位祖神对自己人,还真是够坑的……”田籍心中吐槽道。 旋即,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鲛狄祖神对混血种神魂的束缚力,是随着血脉稀薄而减弱的。 现在看来,大概是因为祂只能以神魂中属于鲛狄的部分为“柴薪”。 那烧完属于鲛狄的部分之后呢? 剩下那些非鲛狄的“成分”,又去了哪里? 循着这个思路,田籍再次观察下方的“柴薪”,很快发现端倪。 纯血鲛狄的神魂投入火焰火,会彻底化为魂火的一部分,没有任何浪费。 但混血种焚烧的过程中,缺会凝固成一直晶莹剔透的魂晶,掉落下方一个专门用来收集的坑洞,如同炉渣。 而这种晶莹剔透的“炉渣”,田籍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无比熟悉的事物。 北溟坎晶! 第七百零一章 你们的神挂了 坎晶是田籍进行秩三仪式“潜行不窒”时的重要素材,相当熟悉,不会认错。 原本他猜测是某种北溟深处的矿石,不曾想竟然的神山火炉燃烧剩下的“炉渣”。 “这些坎晶于神山而言,纯粹是无用废物,大概是要排放到外界海上的。” 田籍观察了一下坑洞的模样,发现果然很像一处“排污口”。 “若是从这离开,说不定可以摆脱神山外围光雾的封锁,重回海上!” 不过要验证这个设想,眼下还有一大难题。 不知是否因为混血鲛狄的数量超出了原本的设计极限,此时“排污口”前的坎晶堆积如山,竟然将入口彻底堵死。 坎晶本身不但无法参与魂火的燃烧,甚至反过来还会阻碍炉子火焰扩张。 受此影响,坑洞附近的神力流转,比别处都要稀薄一。 墨烟脸色明显好转。 “看来只能先将这些坎晶清理掉了。” 随即,田籍打手一挥,顿时便有一座小山包般的坎晶消失在面前,进入真符世界。 人力搬运太慢了,他干脆将之送入真符世界中。 虽然他此时已经用不上坎晶了,但毕竟是珍稀的材料,可用来铸造兵器,不要白不要。 田籍甚至怀疑,若自己将这里坎晶尽数带走,就算不能富可敌国,至少也能比的上五都之中的任一个诸侯了。 毕竟这里的炉火,已经不知燃烧了多少年月。 残留的坎晶,数目难以估量。 当然,尽数带走是不现实的。 别看田籍挥一挥手,就带走一大片坎晶,相比起这里的储量,只能算九牛一毛。 他估摸着没有几年功夫,别想搬空这里。 所以他尽量只清理前进方向的坎晶,以求尽快找到出路。 …… 轰隆! 巨浪翻腾,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正是田籍与墨烟。 “可算是逃出来了!” 沿着坎晶堆积的通道前进,田籍足足走了一天世界,才找到尽头。 正如他所料,“排污口”直通外海,并不受到神力的封锁。 实在上,两人走到半途,神力的影响就变得微乎其微,就连墨烟都恢复了力气,能够自行下地走路了。 此时她踏于水上,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神山方向,只感觉那座威严、肃穆的神圣之地,仿佛一座巨大的炼狱。 一座伪装在神圣外表的之下的人间炼狱。 “也不知道阿母知道这个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进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田籍闻言一笑,带着模样往南方远遁而去。 …… 重新进入真符世界,田籍两人见到了脸色沉郁的屠夫人。 按照两边世界时间流速差异,她在这里已经过了五六天时间,基本搞清楚眼下的状况。 “说吧,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屠夫人开门见山,神态不卑不亢。 然而田籍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离开神山,安全回到夏晦岛了。” 屠夫人目光死死盯着田籍,似乎想从他脸上表情判断消息真伪。 虽然困住神山内部对她来说也不算好事。 可若田籍两人彻底脱困,她就失去谈判的筹码了。 原本她还想仗着夏晦岛祭司长的身份,骗一下对方自己有脱困之法。 “不信?看看这是什么!” 田籍手一抬,一道小山一般的事物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山中央,是一座一丈见方的冰棺。 冰棺之内,是一位面容姣好的美艳妇人。 其凝固脸上,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几分得意之情。 正是青丘夫人! “呵,你俩倒是有情有义。”屠夫人脸上不屑冷笑,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面前两人不懂运用祖神力量,如何能从神山的封锁中逃出来的? 别说是她了,就算执掌禺强岛神殿多年的右贤王,当时都没有办法逃出来,只能寄希望于祖神开恩。 田籍猜到她心中所想,当下也不废话,直接将自己与墨烟逃出神山的经历,化成一幕幕虚幻影像,展示给屠夫人看。 庞大的神山火炉,凝固的鲛狄神魂,靠燃烧神魂维持的神火…… 这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影像,看得屠夫人脸色几度起伏,终于无法再维持表面冷静。 “你的意思是,令正神山,是依靠这些魂火来运转的?”屠夫人颤抖问道。 “不,不止令正神山。”田籍望着对方,目光深邃,“恐怕王庭三岛,乃至北溟之上的邪异力量,全都来源于此。” “你胡说八道!”屠夫人尖声叫道,“祖神开创鲛狄一族,庇佑何止千年?单凭一座神山,你就敢质疑神灵的伟大?” “我并非质疑你们祖神。”田籍从容道,“我的意思是,祂或许曾经存在过,也却曾庇护过你们一族。但到了今天,祂已经陨落了。” 鲛狄祖神陨落了? 这个结论,别说屠夫人,就连墨烟都有些诧异。 毕竟田籍连圣人层次都未到,如何能知晓神灵的生死? “还记得我们是神殿下面看到的那副牌匾吗?”田籍问墨烟道。 墨烟点点头。 “那就是鲛狄祖神的名讳。” 墨烟恍然:“原来鲛狄祖神的名讳是‘玄冥’……”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神灵的存在,不可知,不可言道,不可名状。 包括他们的名讳。 就算祂是鲛狄一族的祖神,过去鲛人也只以祖神称呼,或者按其掌握权柄,成为水神火冬神。 只有两种情况,凡人能知悉并且准确说出神灵的名讳。 其一,这个只是某种别称代号,譬如“冬神”,并非真正神名。 其二,神灵已经陨落,不再享有不可名状的位格。 “这个牌匾是挂在神山主殿之上的,想来不可能是伪名……”墨烟嘀咕道。 换言之,这个玄冥之神,已经从神坛上跌落。 相比起墨烟,屠夫人此刻感受更为深刻。 她作为夏晦岛祭司长,执掌“玄冠”,对于神灵名讳的感知,更为敏锐。 当田籍说出“玄冥”二字的刹那,她就有种莫名感觉。 这就是它们一族祖神的名讳。 一个已经陨落的神灵。 “明白了吧?”田籍语气幽幽道,“这些年庇佑你们一族的力量,根本不是祖神玄冥,而是来源于令正神山的这个魂火体系——我姑且这么称呼它。” “虽然这个魂火体系,大概率是玄冥之神给你们一族的遗泽。但这些年真正庇佑你们一族的,根本不是什么神力,而是你们自己!”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肯不肯接受。” 第七百零二章 解除限制 祖神已经陨落。 这个消息对于屠夫人来说,可谓毁灭性打击。 作为夏晦岛祭司长,她的一切力量源泉,都是祖神。 而她的一切野心,也都是以此为基础。 为了掌握这份力量,她可谓奋斗了大半生……哪怕其中大半时间都是冰封。 结果到最后她蓦然发现,原来这种力量,居然与神没有直接关系? 是人力而非神力? 所谓神山,所谓庇佑,居然只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在这种巨大的三观冲击之下,屠夫人足足萎靡了两天,才稍稍恢复过来。 当然,这两天是真符世界的世界。 对于回到现实世界的田籍两人来说,不过是小半天的时间。 期间田籍甚至让分魂去盘点了一下坎晶的收获,最后发现根本数不过来,也没必要数。 原来这些坎晶因为久处神山之中,沾染了一些神山的法则气息,落到田籍的真符世界后,竟然主动融入其中,成为了新世界的一角。 这多出来的一角,在原本真符世界的最北端,雪白一片,晶莹剔透,如同一片冰原。 冰原上空,偶有雪花飘落,如同冬日景象。 冰原之中,还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泊,透着丝丝幽寒气息。 这让田籍原本灰暗单调的真符世界,多出了一抹亮色。 “有了‘冬季’,有了清水,这里总算有点‘世界’该有的模样了。” 田籍有种感觉,若是再去【接构】令正神山的外围区域,自己真符世界的拟真度还会再提升一成,达到九成。 就算是内部神力浓厚的核心区域,也能达到五成的拟真度,具备了相当的参考价值。 “这是因为世界的底蕴增加了。”田籍心中明悟道。 他的真符世界,大体继承自杞国世界,当中夹杂着自己领悟的道,以及部分天人的法则力量。 虽然勉强构成了一个有“无穷”特征的完整世界,但与真实世界相比,底蕴还是太浅薄了。 这次得到新的法则力量补充,世界底蕴得到了一次难得的提升机会。 他不由想到,若是继续提升下去,自己的真符世界,究竟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呢? …… 半日以后,田籍再次回到真符世界,见屠夫人。 与她一道的,还有她的兄长,前任左贤王屠护。 此时兄妹两人站在一起,既没有拌嘴,更没有攻击彼此。 两人目光各自放空,脸上只有茫然。 谁能想到,两人相争了半辈子的东西,居然只是某种空中楼阁一样的东西? 见火候差不多,田籍正式提出自己放人的条件。 其一,利用夏晦岛神殿的力量,将青丘夫人的玄冰棺解除。 其二,利用同样的力量,尝试将墨烟身上的血脉限制解除。 其三,可能的话,尽量不要答应齐皇扩大战争的要求。 这第三条件,是田籍按照墨烟的意思加上去的。 “前两件事,我答应了。”屠夫人没有迟疑,“如果我们一切力量的源泉来自于神山而非祖神,那理论上,我应该能解除这种血脉限制。” “那第三个条件呢?”墨烟问道。 “你认为此事光是我鲛人一方答应,有用吗?”屠夫人冷笑道,“过去我们就不敢公然对抗你们齐皇,如今得知祖神不在,就更加没有底气违逆他的意思了……” 墨烟闻言,目光不禁一暗。 她当然知道母亲所言非虚,只是想尽力阻止战争发生而已。 …… 这之后,田籍根据自己在神山所感所悟,与屠夫人一同利用神殿的力量,尝试解除青丘夫人与墨烟身上的问题。 当然为了避免屠夫人反悔,他在将对方放回现实世界之前,又给她放了放血。 一旦对方有异动,立即拉回真符世界压制。 这里不是令正神山,岛上神殿的力量无法干扰开天真符发挥。 如此尝试了几日,正与田籍所料,这种血脉上的压制,并非来直接来源于神灵的意志,而是更像一段预留的“程序”。 屠夫人虽然没有更改这段“程序”的权限,但可以利用手中的“玄冠”,一定程度上做些微调。 毕竟“玄冠”能够借用来自于神山的力量,同样属于这段“程序”体系的一部分。 而经过几番挑战,墨烟发现过去一直压制自己的祖神之力,果然消退了很多。 “阿母境界不足,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屠夫人对着墨烟道。 自从知道神山真相以后,她对于墨烟回归祖神信仰的事,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强烈了,甚至隐约还有些排斥。 作为夏晦岛祭司长,她当然知道神山火炉是鲛狄祖神遗泽,是他们一族赖以立足于世上的根基。 哪怕真相很残酷,也依然不能改变这一点。 但作为母亲,又有谁希望子女将来面临这样凄惨的结局? “或许,也不必立即清除干净,随着时间推移,这种血脉压制的力量,会越来越弱。” 听到田籍之言,墨烟与屠夫人同时看向他。 田籍解释道:“神山的火炉系统,是以鲛狄一族的神魂维持下去的。若鲛狄一族与世隔绝,稳定繁衍,这个系统自然能持续到永远。” “可问题是鲛狄一直打开国门,与外界交流,当中更有大量混血鲛狄产生。” “这些混血鲛狄冲淡了鲛狄血脉,受到血脉压制减少,一旦远离北溟三岛,神山可能就无法‘回收’了。” “若将来有一天,北溟之上再无纯血,而混血也大都南下,神山之火会不会直接熄灭?” 说到这里,田籍回忆起神山之上的见闻,道:“说不定正是因为纯血数量越来越少,导致神山火焰大不如前,难以维持过往的消耗,这才导致我们这次见到的诸多意外状况。” 听闻此言,屠夫人与墨烟表情各异。 前者想到照此趋势发展下去,将来有一天,鲛人再也无法在北溟之上立足,心中不禁悲凉。 而墨烟则想到,齐皇推行“以狄治狄”之策,收留大量混血鲛人,不正是变相鼓励混血种南下投奔么? “莫非,齐皇已经猜到了神山的真相,所以故意为之?” 墨烟惊悚地与田籍对视,发现对方目光幽邃,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 相比起墨烟这边的进展,青丘夫人这边,却有些不尽如人意。 “玄冠”虽然能削减冰棺的厚度,但只将将削减了一尺厚度,就无以为继。 而且一旦停下施法,冰棺又会自行长回原来的尺寸。 “看来这里面,还涉及一些日者运道的问题,而且很可能是圣人层次的。”田籍看着冰棺中青丘夫人凝固的表情,若有所思。 毕竟当初青丘夫人施展方技,就借助了齐皇的力量。 “去找你阿父吧。”屠夫人对墨烟道,“他已入圣,不论是解决这位夫人的问题,还是劝阻齐皇,他都比我更有望成功。” 说到这里,屠夫人语气落寞地补了一句:“顺便告诉他,前尘往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今后我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第七百零三章 再见徐公 离开夏晦岛后,田籍两人汇合界逆鲑,直奔徐国方向而去。 徐国在北溟同样有海岸线,从海路上进入徐国,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田籍回顾这次神山之行,总得来说,基本目的达成了,将青丘夫人连人带棺一同带走,顺带还削弱了一些墨烟血脉上的限制,将来有望走到更高境界。 至于田籍自己,则收获颇为丰厚。 首先是终于摸索出游者秩四修德方技【正变之游】,并且在神山之行中,将理智值提高到了95.6%s,距离秩四圆满,迈进了一大步。 如今田籍领悟了游者秩四的“正变”之道,等于提前突破了修德关隘,所以只要保持修德,就能水到渠成,直接达成圆满。 其次,【接构】与【心斗】方技的效果得到验证,结合田籍的开天真符世界,能够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哪怕令正神山这样远超秩四的“神力”之地,田籍也能模拟出五成拟真度。 而最近得到大量坎晶提升以后,甚至再次推高一成。 往后田籍要进入一处陌生地方行动,完全可以在行动前,先在真符世界之内充分模拟推演,打听情报,推演各种行动方案的可行性,得到一个尽可能臻至完善的“攻略”,用来提升实际行动的成功率。 而他所花费的,不过是发动方技的理智值,以及一些神念而已。 “如今我掌握了正确的修德之法,方技不怕消耗,不必像过去那样束手束脚。” “而且万一真的修德不过来,我真符世界内,不是还有一块备用‘电池’么……” 正是碧池。 “嗯,不过用她来‘充值’,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还是得谨慎使用,非必要不用,免得意外唤醒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相比起这两个收获,坎晶带来的财富增长,只能算添头了。 毕竟到了他这个境界,世俗财富已经无法给他带来更多的东西。 只要他愿意,但是贩卖御气符,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对了,自从补充了坎晶气息以后,我的开天真符产出的雨气符,能够按照我心意,附加一些寒冰之力……” 开天真符可御六气,御六气便是御天地万物。 虽然游者将六气划分为阴、阳、风、雨、晦、明六种,但这只是一直前人总结下来的经验方式,是一直“理论模型”。 只要田籍愿意,完全可以按照自己心意,重新拟定一套标准。 当然,前人总结的六气,田籍认为已经抓住了精髓,自己不必为了标新立异,而另起炉灶。 但做些有益于自身的小修小改,还是可以的。 “雨气的负面象征意义,是‘障碍、侵蚀’,与鲛狄的寒冰‘神力’其实是相似的,或许这正是为什么这两者能够完美融合,产出新型御气符。” “而这种变异,又来自鲛狄祖神玄冥的神力。” “既然如此,干脆以后开天真符产出的这种新型雨气符,就叫玄冥冰雨符好了。” …… 数日之后,田籍两人从徐国最北端的大县“艮石”登陆。 艮石县严格来说,是一座军事要塞,围绕这一条名为“艮石关”的防线建立。 艮石关以东,就是石胡所在的百万大山,按照田籍当初从顽岩部落听来的说法,那里名为“凶犁”,意思曾经八神之一‘兵主’的陨落之地。 “‘兵主’乃是齐人的说法,并非这位神灵真正的名讳。就如玄冥的‘鲛狄祖神’、‘冬神’、‘水神’等别称一样。”田籍如今见识更胜以往,想到很多以前不曾注意到的问题,“若祂当真彻底陨落,那凡人必定能知悉其真正名讳。”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年代久远,史书缺漏,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在齐、徐两国,不管官方还是民间,都没有明确记载。” …… 上岸以后,田籍两人原本打算直奔县寺,通过地方官府渠道觐见徐公。 不过未等他俩入城,四周天地气息忽而一变,便见到脚下云烟升腾。 田籍福至心灵,往前迈了一步,墨烟跟随其后。 再抬头,两人发现周遭景色已然变换。 巍峨大殿,烟气袅袅如梦,熏香沁人心脾。 原来已经直接进入了徐公所在之地。 圣人手段! 再次见到玄色大衣,一脸仙风道骨的徐公,田籍熟稔地找了一块蒲团坐下,姿态极为放松。 反倒本该对这里十分熟悉的墨烟,时而抬头看看上首,时而垂目盯着自己的脚,竟显得有些局促。 虽然上次借道乙木县的时候,父女两人曾见过一面。 但彼时徐公关注点全在长子身上,与幺女并无什么交流,更未曾带她回来宫中。 “怎么,连幼时住过的地方都不认得了?” 徐公的声音从上首位置传来,墨烟闻言微微一震,终于还是上前躬身见礼:“臣烟拜见徐公。” “你是齐皇的臣,不是寡人之臣。” 听到徐公略显凉薄的声音,墨烟低头抿嘴,姿态有些僵硬。 不过下一刻,却听徐公又道:“你是寡人之女。” “君父……”墨烟愕然抬头,目光中隐有波光流动。 徐公却不作多言,转而问田籍道:“说吧,此番从北溟而来,所谓何事?” 田籍轻咳一声,将王庭之行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徐公闻言,久久不语。 若非其气机始终锁定自己两人,田籍差点以为他睡着了。 良久,徐公抬头道:“北边那位,只要她不南来侵犯,我自然也不会去打扰。” 听到此言,墨烟长长松了一口气。 来之前,她一直担心父母因为旧怨,会再起冲突,以至于将两国推向战争深渊。 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见到这一幕。 如今徐公这样表态,已经是预想中最好的结果。 “至于青丘的问题。”徐公顿了顿,注视着田籍,“事关齐皇,恕寡人不能插手。” “为什么?”墨烟不解。 “你们当真以为,青丘这幅模样,真的只是齐皇为了帮助某人脱困?” 不只是为了救屠夫人? 田籍与墨烟对视一眼,感到有些意外。 他们原本以为青丘夫人是齐皇用来救屠夫人的一枚“弃子”。 只要能达成自己目的,齐皇不介意用完即弃、 可如今听徐公意思,青丘夫人如今模样,居然还是齐皇有意为之? 便见徐公似笑非笑道:“你们可知,青丘之师,乃是学宫中的某位圣人?” 第七百零四章 真符世界的提升(上) “青丘夫人背后,居然还牵涉道齐国皇族与学宫势力之争,水真够深的……” 离开徐公的宫室后,田籍蹙眉沉思,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似乎又牵扯进不得了的大事之中。 不论齐皇还是学宫,都属于圣人的层次。 虽然他如今入圣有望,但一日未未圣,终究差了个大境界。 参与那样层面的斗争,对他来说风险极大。 “那青丘夫人的问题,我们还要处理吗?”墨烟问道。 “若就此放弃她,你愿意吗?”田籍问道。 墨烟果断摇头,这不符合她的侠者之义。 “我也觉得不该放弃。”田籍沉吟道,“一则夫人是我们对抗齐皇的关键人物,如今知道她背后竟然有学宫圣人,就更是如此。” “二则我们作为她名义上的下属,救助长官,乃是应有之义。除非齐皇明令下旨不许救,否则谁都不能对我们说三道四。” “可是君父不愿出手,单凭我们自己,怎么救?难不成去学宫找夫人的圣人师父?”、 “学宫太远了,而且以我们二位的身份,根本进不去。”田籍摇摇头,“况且,徐公只说他能亲自出手相救,没说不许我们利用徐国的地利,自己动手救人。” “徐国的‘地利’?” …… 轰隆! 一道粗大的雷霆从天而降,瞬间轰碎了一截刚刚抽芽的树枝,而后余势不减,直扑后方其他枝丫。 如无意外,后者将会湮灭成渣。 就像它们千百年来的“前辈”一样。 但就在此时,一方寒气阴森的冰棺,忽然横亘在电光与树枝之间,而后代替后者,吃下了全部雷电的伤害。 带着毁灭力量的雷电,与阴冷摄魂的寒气,是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力量。 已经碰撞,瞬间爆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 最后雷电消弭,而冰棺也隐约被削减了薄薄的一成。 “果然有用!” 田籍与墨烟目睹这一幕,不由感觉兴奋。 所谓徐国地利,当然就是比邻东侧的震木林。 作为天下著名的邪异之地,震木林有三样事物最广为人知:疯狂生长的震木,无法交流的鸟夷,以及永不停息的雷电。 其中最后一者,不管是从传说还是实际感受来看,明显是属于神灵的层次的力量。 用来对付同样源于神力的万年玄冰,正合适。 “虽然每一下雷击,对万年玄冰造成的伤害有限,但架不住数量多。只要一直这么轰击下去,冰棺的力量就会被大幅度削弱!” 震木林这里别的不多,雷电那是要多少有多少,已经持续了至少千年之久。 “博闻你曾说鸟夷一族信奉的是东方之帝的属神,有‘春神’之称。”墨烟若有所思问道,“莫非这里弥漫的雷霆之力,来源于那一位神灵?” “应该不是。”田籍分析道,“春神掌握的权柄,是春、木,与雷电毫不相关。而且鸟夷只崇敬这片震木林,认为是春神之发。但对于天上雷电,却没有类似的说法,由此可见,这里连绵不绝的雷电,应该来自别的神灵。” “那到底是哪一位呢?”墨烟好奇问道。 “如我所料不差,很可能是西方之帝的属神,也即法家所尊崇的‘刑律’之神。” “法家……刑律……雷电……法家刑官的天谴之威?”墨烟目光渐渐了然。 “只是既然‘刑律’属于西方的神灵,怎么又跑到东夷这边来大显神威,破坏春神的‘头发’?” “真的是破坏吗?”田籍反问道,“你不妨想想,若没有这连绵不休的雷电在,震木林会长成什么样?” 墨烟闻言一愣,感觉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后脑发凉。 长势疯狂的震木,若无雷电控制,恐怕能摧毁整片东夷的土地,乃至往中陆蔓延。 那样的话,人族乃至全部地上的生灵,恐怕会失去立足之地。 “所以这与其说是破坏,我倒感觉更像在帮忙解决某些麻烦。”田籍分析道,“虽然具体是什么,我们无从猜测,但我曾听说,东西二帝是同属一派的神灵,相互关系亲近,他们互相攻讦的可能性不大。” “反倒是他们与其他三位‘帝’派别不同,隐隐有敌对关系。” 这一点,眼下冰棺力量与雷电互相抵消,就是一个证明。 雷电来自西方的刑律之神,而冰棺则来自鲛狄祖师玄冥,北方之帝的属神。 凡人难以对抗神力,那就用神力来对抗神力! …… 雷电对万年玄冰棺的削减非常缓慢。 等待期间,田籍左右无事,尝试以方技【接构】来获取震木林的法则碎片,并且将此地的大量震硅收入自己的真符世界。 震木林了并没有需要他“攻略”的地方。 但鲛狄神山之行,让田籍找到了提升开天真符的办法。 【接构】这种带有神灵气息的邪异之地,能够提升真符世界的底蕴。 最直观的好处,能够让真符世界面积扩大。 这是完全属于田籍的世界,每增加一寸土地,都是田籍的收益。 其次则是通过【接构】不同的法则力量,有一定概率能让开天真符的御气能力出现变异。 譬如玄冥雨气符,就因为得到神山气息的加成,而多了一丝别的游老没有的寒冰之力。 而最重要的是,真符世界越是“丰富”,将来田籍进行【心斗】的时候,拟真度就会越高,越能推演出符合现实的“攻略”。 …… 三日之后,真符世界内,多出了一片方圆十多里的狭长半岛。 这片半岛全由震硅组成。 跟神山下方的“炉渣”坎晶一样,震木林无数年积攒下来的震硅,同样多不胜数。 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思,田籍大手大脚地搬运三天,直接在自己的世界里,填出了一片半岛。 至于为什么是半岛地形,实际上田籍最初只是沿着真符世界的边缘堆砌新地形。 哪知接构大量震硅进入真符世界以后,受到携带的震木林气息影响,竟自发形成了的半岛形状的地貌。 除了三面环绕的不是海洋,而是虚空气息之外,倒是跟现实的东夷半岛有几分相像。 非但如此,此时这座迷你东夷半岛之上,因为【接构】了大量震木林的气息,居然形成一片小型的震木林,春意盎然。 震木林之上,甚至还有闪电不时轰下,仿佛一座缩小版的东夷半岛,看上去惟妙惟俏。 当然,也只是看上去像而已,并非真正的震木。 就连雷电的力量,也远远达不到现实世界的程度。 这些不过是源自于震木林法则碎片而具现出来的实像。 不过即便如此,因为这一次【接构】,田籍感觉自己的世界底蕴再次获得大幅提升。 如果再次去【接构】令正岛神山外围,他有信心百分百还原现实情景。 就连核心神力区域,都能推高到六成拟真度。 “这样一来,我的开天真符版【心斗】方技,就更加强大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次【接构】,并没有让开天真符的御气能力发生变异。 田籍怀疑跟神灵的状态有关。 冬神玄冥是已经确定陨落的神祗,故而权柄跌落,被田籍趁机“薅”走了一点点。 但东夷的春神,西方的“刑律之神”,或者说秋神,却并没有明确陨落的证据。 第七百零五章 真符世界的提升(下) 除了开天真符得到提升,万年玄冰棺的厚度也成功削减到最初的三分之二。 田籍甚至能通过气感,隐约感受到青丘夫人凝固的生机。 但到了这种程度以后,不管再怎么以雷霆轰击,冰棺的厚度都不再削减。 “看来已经达到了此地雷电的极限。”发现雷电再无法削减冰棺寒力,田籍不再多留,转而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徐国的地利,可不止震木林。 在震木林以北,艮石关以东,还有一片名声不在震木林之下的邪异之地,关外群山。 又名凶犁之地。 “凶犁之地据说是‘兵主’的陨落之地。而兵主与东西二帝的势力亲近。” “利用那里的邪异之力,说不定还能继续削弱万年玄冰棺的厚度。” …… 为了避免石胡的活化力量对墨烟带来伤害,田籍让她回去徐国,自己单独出海。 上次靠近关外群山的时候,田籍因为忌惮那里的活化力量,只敢在海岸线数里外徘徊。 但这一次,田籍直到踏上陆地,依然感觉轻松,丝毫不为活化的问题困扰。 因为这种每时每刻都对外辐射的邪异之力,正好触发了【正变之游】的的修德效果,让田籍的神魂变得越发圆融稳固。 此消彼长,田籍的理智值甚至还反过来,以一重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徐徐爬升。 “同样是游者秩四,过去的‘御气’之道,只能依赖真符的力量,勉强压制这种活化力量。” “如今我凭借‘正变’之道,连真符都不需要,就能在这里行动自如,甚至还能顺便修德。” 前后两种结果反差之大,让田籍不得不感慨道了秩四的层次,找对“道”是何等的重要。 方向错了,哪怕秩次相同,实力与境遇也是天差地别。 修德,悟道,入圣,乃至更高层次的登仙,这每一步,都是对有秩者的巨大考验。 …… 登上关外南海岸,田籍发现冰棺上的冒出丝丝寒气。 非常稀薄,但确实有在消散。 “兵主”的力量,果然能削弱万年玄冰中的神力!” 想到这里,田籍带着冰棺继续深入关外土地, 每前进一段距离,冰棺上的寒气消散速度就会加快一分。 这让田籍大为振奋。 只是未等田籍高兴多久,他脸色猛然一变,立即带着冰棺连连急退。 直到退回海岸边,才停下。 “好险!”田籍后怕道。 原来随着深入群山,“活化”力量增强,他自身虽然无恙,但棺中的青丘夫人,却隐隐有被活化的趋势。 再晚一步,恐怕就有石胡从她体内蹦出来了。 “看来兵主虽然亲近东西二帝派系,但与北方之帝一派的关系,并没有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双方神力不是完全排斥的关系。” “这跟星辰主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这样一来,田籍试图用“兵主”气息彻底解决冰棺的计划,宣告夭折。 若继续盲目深入,就不是救人,而是杀人了! “只能先在海岸边蹭一蹭这种气息了。” …… 等待冰棺削减厚度期间,田籍没有浪费机会,对关外土地发动【接构】,并且收集此地同样数量巨大的艮石,以增加【接构】的效率。 可以说,关外的每一块石头,都是艮石,几无例外。 单论储量,恐怕比北溟坎晶,东夷震硅还要多。 因为但凡有一块不是艮石的石头,都会被这里的石胡活化,而后最终成为艮石。 靠着这种便利,数日后,真符世界的东北角,又多出了一块由艮石组成的新地形,灰褐色连绵成片,如同缩小版的关外群山。 真符世界的底蕴又一次得到提升,连上坎晶冰原、震硅半岛,整个真符世界扩展了近百里的面积,达到了两百里地,比起最初足足翻了一倍。 往后再田籍再使用【接构】与【心斗】方技,哪怕模拟的对象是鲛狄神山核心区域那种级别的地方,也能达到七成的拟真度,足够推演出可信度极高的“攻略”了。 “只可惜石胡的活化是个非常棘手的麻烦,否则以石胡强悍的生存能力,哪怕真符世界那种炼狱环境,也能繁衍下去。” “而有了生灵的存在,真符世界底蕴必定能大幅度提升。” …… 这次【接构】,兵主气息同样没有给开天真符的御气能力带来明显的提升。 田籍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制造出来的刺符,力量隐隐有些提升。 但他不确定这种提升,是源自于“兵主”权柄的影响,还是真符世界连番提升底蕴带来的好处,疑惑只是单纯因为他自身理智值的提高而带领的加成。 还毕竟理智值提升,同样会提高有秩者使用方技的威力。 而此时田籍经过辗转多处邪异之地,理智值已经达到了98.7%s的高度,距离彻底圆满不远了。 无法定量检验出提升的源头,就无法确定“兵主”是否真正陨落。 “本来还想据此推断一下那位‘兵主’存在状态的真相,如今却反而更加扑朔迷离了。” …… 与田籍自身巨大收获想必,万年玄冰棺的进度微乎其微。 田籍足足在海岸边等待了十日,有只削减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而后此后再无寒气消散。 显然已经到达了极限。 “看来不是每一种派系的神力,都适合用来削减万年玄冰的力量。”田籍心中总结道,“目前来看,只有‘刑律’之神的力量,效率最高。” “可是我该去哪里找寻这种力量呢?总不能直接去黑水朝吧……” “大齐与黑水东西抗衡,以我与青丘夫人的身份远赴黑水,恐怕不妥。” 田籍虽然从调查员前辈以及屠夫人那里,了解过一些神灵层面的知识,但毕竟了解有限,一时之间找不到头绪。 无奈之下,他只好到神魂空间发布悬赏,重点向各地游老打听关于“刑律”之神的情报。 没想到悬赏刚刚发布不久,立即就有了回应。 但他一看回应者的身份,差点没吓得退出神魂空间。 因为接下他这个悬赏的,不是别人,赫然正是神魂空间的管理者,三老! “虽说按照齐一会的规矩,游老确实能与三老进行交易。” “但通常来说,都是三老坐镇神魂空间发布任务,各地游老过来接任务。” “毕竟游老层次给出的悬赏,对于三老来说实在不够看……” “如今三老竟然主动来找上我……嘶,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只是悬赏已经发出,三老也是按照规矩接下的,若田籍此时贸然离开,反而会惹来怀疑。 于是他不得不怀着忐忑的心情,点开三老的回应消息。 第七百零六章 三老的针对 “西北云空是秋神残留的梦境,蕴含‘刑律’之力?” 看到三老提供的信息,田籍心中陷入沉思。 他并没有怀疑三老提供情报的真实性。 因为以三老的圣人位格,要对付他,直接出手便可以,犯不着用谎言爱欺骗。 而且按照田籍了解的“历史”,法家虽然在黑水朝得以强盛,但最早却起源于其东北边陲,比邻中陆的天阳国。 而天阳国以北,或者以中陆为中心的西北方,一片广袤无垠,被云雾笼罩的海域,正是著名的邪异之地,云空。 “相比起明显是春神的地盘震木林,这片完全属于秋神的云空,显然蕴含更强的‘刑律’力量。” “说不定天阳法家的有秩途径,正是起源于彼处的传承……” 从这个角度来说,三老提供的这条情报,正正是田籍当下所需。 “只是我开出的悬赏,乃是六气御气假符。这种符,别的游老无法全御六气,自然有所需求。但到了三老这个层次,他们要这种一次性的假符作甚?” 不管如何,既然三老接下交易,田籍只好按照约定,以假符支付三老的报酬。 不过为了避免泄漏自己开天真符的底细,他没有选择以“开天”炼制的假符来支付,而是以深海的“雾鲗”来炼制假符。 交易完成后,田籍正要离开神魂空间,结果这时候,三老忽然再次发来一团交流信息。 田籍有心忽视,只是那团信息流的速度比他更快。 几乎在他察觉的瞬间,就已经印入他心中。 圣人的手段! 田籍心中一沉,赶紧压抑思绪中杂念,查看三老发来的内容。 一个调查任务,限田籍一个月之内,到达西北云空,与其他接到任务的游老一同探索刑律之神的梦境。 若无法完成,将会直接对田籍进行神魂改造仪式。 “这……先前改造仪式都是当作奖励来发放的,如今竟直接当作惩罚措施了?” “三老已经察觉到我对改造仪式的抗拒了吗……” 饶是田籍心志坚定,此时心中也难免掀起波澜。 因为三老的这份任务,明显是故意针对自己! 先是假意接下田籍悬赏,当得知田籍需要找寻刑律之神的力量时,立即提出云空的线索,而后反手便委派田籍去云空执行任务。 既有利诱,也有威逼。 若是不是针对自己,田籍根本不信。 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所求的情报,在别的邪异之地,三老照样会发布类似的调查任务,强迫自己去执行。 “要不干脆直接翻脸,彻底脱离齐一会?” 这一刻,田籍自进入齐一会以来,第一次萌生脱离的念头。 但他不确定被三老抹杀记忆,自己的意识云能不能扛得住。 若是扛不住,失去部分记忆事小,失去了游者知识传承,搞不好就跟当初的巨人一样,成为任由别人摆布的傀儡。 而万一过程中对意识云造成不可逆的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田籍面上保持平静,内心深处已是惊涛骇浪。 “冷静……冷静,此时不能自乱阵脚。” “说不定此刻依旧只是三老对我的试探呢……” “是了,他们真察觉有问题,不管驱逐还是改造,都是一个念头的事,何必还让我去执行调查任务?” 想到关键之处,田籍心中很快恢复了镇定。 冷静下来,他也发现了更多细节之处。 譬如三老这次虽然明显针对他,但也没有将他逼到绝境,留有退路。 他只要老实执行探索任务,就能免除神魂被改造的危险。 譬如任务要求,是与其他游老一同探索云空。 这意味着探索任务,并不是只发给田籍一人,针对意味又降低了不少。 “不论如何,眼下我都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去云空,一边解决青丘夫人的问题,一边执行探索任务了。” …… 虽然被半强迫地布置了任务,但田籍不打算立即动身。 能让三老亲自发布,指明游老参与的探索任务,必定危险重重,田籍可不想冒冒失失地跑过去送死。 反正还有十日时间,他打算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做些探索前的准备。 首先是自身战力问题。 如今他走“正变”之道,要做减法,真符“开天”藏于异度世界,虽然对六气运转的把握更加细致入微,而且入圣有望。 但毕竟未曾入圣,在不能使用自己本命真符的前提下,要么利用开天真符的特殊性,设法将对手拉入真符世界压制,要么就借用深海的“雾鲗”来战斗。 前者需要先取得对手的血液,且秩次不能高于自己,限制颇多,不能用于正面作战。 后者则因为不是本命真符,战力要打些折扣。 至于其他手段,譬如秩四的方技,譬如阳气符版白虹贯日剑势,譬如催耕骑士,要么根本不是正面战斗用,要么层次太低,还不如前面列举的两者。 归根结底,田籍虽然战斗手段颇多,但毕竟成就秩四时日尚短,积累不深,中间还跌落了一段时间,正面与敌人对线的杀力,有些落后,匹配不上他当前的大能境界。 “方技来自于三老,我肯定不用想了。” “至于,剑技,墨烟已经领悟了真正的日派杀招,‘白虹贯日’,我与她心意相通,最近也有些感悟。” “不如利用真符世界的时间流速优势,与她一同进去修习一段时间。就算最终不能完全掌握这个杀招,也能将我的阳气符版白虹贯日剑势再改进一番,真正匹配我当前秩四境界的杀力!” 于是田籍立即动身返回徐国,于墨烟一同进入真符世界修炼。 …… 现实世界十日,开天真符百日。 “博闻,你随我练剑百日,已经掌握了完整版的‘白虹贯日’的剑术精髓。”真符世界内,墨烟收剑长立,对田籍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田籍闻言,同样收起长剑。 练剑百日,墨烟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因为两人心意相通,田籍领悟得也特别快。 但这不是说田籍就已经学会了完整的白虹贯日。 这毕竟是侠客途径的杀招,就算是侠客大能,花一辈子都未必能学会,更何况不同途径的田籍? 他能在百日之内,掌握全部要领,已经非常了不起。 这之后,能否彻底掌握这道杀招,抑或根据游者之道再行改进,就只能看个人的造化了。 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正是此理。 越是境界高深的本事,越是如此。 …… 这之后,田籍让墨烟先行会知北县封地,汇合妫鱼等人,增强知北楼的守备力量,而他自己则乘坐界逆鲑,去往遥远的西北云空。 第七百零七章 路上修行 “还有二十日,足够我去到界逆鲑了。” 真符世界内,田籍一边练剑,一边盘算着时日。 现实二十日,真符世界就是两百日,田籍可不想白白浪费时间。 利用好这段时间,说不定到达云空前,他就能掌握或者改进出秩四层次的“日”派最强杀招。 “对了,这一路海上,会经过几处深海曾用来储藏神魂‘原料’的隐蔽基地,我不妨顺路搜刮一番,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神魂,用来炼制催耕骑士。” 田籍手下曾经有一支两千规模的催耕骑士,来自齐皇的慷慨投资,给他整体战力带来极大的提升。 只可惜随着原本杞国世界的覆灭,那些神魂骑士也全都消融在虚空混沌之中。 “我开天辟地以后,兵主神念还残留着最后一丝,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百分百催化神魂战士的转化。” “若是不能,只得到顶多秩二层次的六丁六甲,于我当下境界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不知不觉间,曾经赖以为重要助力的六丁六甲,对于田籍来说已经远远不够看了。 就连更强的无头战士,也仅仅是勉强凑合能用而已。 还得靠数量来堆积战力,还得靠梁兽行符来进行强化。 …… 此行去往云空,并不止田籍一名游老。 不过田籍自身秘密太多,若与人同行,难免露出根脚,所以他本意是打算自己单独行动。 大不了到时找个安全的外围区域【接构】一番,再慢慢探索。 反正他对于探索任务的奖励毫无期待,能够敷衍过去便可。 主要还是解决青丘的问题,以及自己修德。 只是没想到他不去找人组队,却有人主动找上了他。 月娥。 “你也要去云空执行任务?”得知田籍正赶往云空,月娥难得神色兴奋。 “也?”田籍闻言心中一动,“三老也指派你去云空了?” “这倒没有。”月娥摇摇头道,“只是我的一位交情不错的朋友,正好接了任务,想邀我一同过去。” “那你答应了吗?” “你知我性子,最不喜欢凑这种热闹。”月娥语气无奈道,“但她于我曾有救命之恩,我一时之间不好拒绝。” “而且你先前提及的【正变之游】,我这段时间反思良多,如此一直窝在山中,恐怕于修行不利,便趁此机会,出来走走。” “云空据说是有刑律的力量,若到那里,确实有利于德性提升。”田籍以自身的经验,给出了建议。 “既然如此,那你何不与我们同行?”月娥发出邀请道。 田籍想了想,答应了这个请求。 若是陌生的游老,他自然是信不过的。 但月娥跟他,因为三老的压力,是天然的盟友。 若有月娥帮忙打掩护,他能省却不少麻烦,比自己单独行动更方便。 不知为何,得到田籍肯定答复后,月娥的影像中,竟然露出了轻轻松一口气的表情。 似乎先前一直担心田籍不答应同行。 …… 界逆鲑航行十日,田籍在开天真符内又渡过了百日时光。 此时他已经不再练剑。 经过这段时间摸索,他感觉自己的剑术到达了一个瓶颈,光凭耗时间练习,没有意义。 得找到一个突破的契机,才能更进一步。 “归根结底,我并非真正侠客途径的大能,秩三的时候,剑术只触及‘技’的层面,故而能以阳气符来借势模拟。” “但完整版的白虹贯日,是‘大侠’才能施展的剑招式,涉及了‘道’的层面。” “我虽然也有自己的‘道’,但我走的是游者之道,非侠客之道。” “道不同,若强行模拟,杀力反而不如我直接利用真符来御气,纯属画蛇添足。” 一时找不到头绪,田籍决定先放下练剑的事,以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段时间,他接连搜刮了好几处深海储藏神魂的基地。 不过这些基地的“材料”,要么因为维护不善,有所损失,要么因为秩次不合,无法炼制催耕骑士。 毕竟深海研究神魂,可没有限定特定的有秩途径,反而希望种类尽可能丰富,多多益善。 田籍盘点了一下收获,最后发现只能勉强凑够十份催耕骑士的用量。 只够过去规模的一个零头。 至于其他秩次更低的六丁六甲,他也懒得花时间炼制了,让这些游魂自行消散于天地之间。 正如当年他跟小石竹保证的,他没有折磨别人灵魂的嗜好。 在不涉及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他更愿意给这些游魂安息。 …… “只有十份材料,就算最后百分百转化成功,也不过是十骑崔耕骑士,难堪大用啊……” “能不能提升催耕骑士的秩次呢?” 田籍思索片刻,很快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催耕骑士的技术源自于孙氏在铜绿山遗迹的发掘。 孙氏兵家大能辈出,人才无数。 人家研究了近百年,也不过炼制出秩三层次的神魂战士,田籍不认为光凭自己一个半桶水的外行,能够在短时间内突破人家的技术极限。 上次能发现百分百转化率的“兵主”神念,更多是瞎猫抓死耗子的运气,无法复制。 “无法提升神魂战士本身实力,只能试试改进坐骑了,将梁兽行符提升到秩四层次。” “不过这样一来,又带来一个新问题:坐骑气息太强,可能会影响神魂战士的魂体结构稳定。毕竟梁兽行符中的雨气,还有一定侵蚀神魂的效果,若神魂战士自身境界不够,容易被坐骑反伤。” “那要不,干脆给神魂战士造一个躯体?” 想到这里,田籍目光下意识看向自己。 此时此刻,他自己的身体,正是他自己亲手“捏”出来的。 捏制没有灵魂的“泥人”,田籍可谓驾轻就熟,经验丰富。 “我上次用的‘绳泥’还剩下一些,捏制十个神魂战士肯定不够,只能掺一些次一等的材料。” “不过这种材料也不能太差,毕竟将来这具躯体既要与神魂战士相性相合,又要能经受住秩四层次风气的侵蚀,毕竟风气最是长于毁坏物件。” “有了实体身躯后,风气也成了必须考虑的因素……” “用什么材料好呢?” 田籍沉思片刻,很快有了主意。 艮石! 艮石不但有止风效果,而且本身原子于“兵主”残留的威能,与催耕骑士可谓同根同源,相性相合。 而更重要的时,此时田籍真符世界内,有着山脉一般的艮石储备,无须外求,可以自给自足! 第七百零八章 炼制意外 接下来,田籍一边炼制催耕骑士,一边研制新版梁兽行符,同时还要捏制躯体,将神魂战士融合其中,忙得不可开交。 所幸“兵主”神念虽然只剩下微弱一点,但依然能百分百转化神魂骑士,很快,田籍身边,就多出了十名喊着“耕耕”战吼的无头战士。 梁兽行符的改进同样顺利。 田籍本身就有前几个版本的积累。如今开天真符更是让他在自己世界内,获得了造物主般的权能。 将梁兽行符改进道秩四层次,没有多少难度。 唯一有些困难的,是神魂战士与躯体的融合。 因为这涉及了神魂层面的高深知识,田籍若非得到了深海的研究成果,此时恐怕也只能抓瞎。 饶是如此,他还是花了半个月的真符世界时间,才完成神魂的融合。 只是当他以为大功告成,使者以“兵主”神念驱动实体版的催耕骑士时,又出了新的状况。 “兵主”神念居然主动离开了他的神魂,与十个实体版催耕骑士融合成一团。 不但神魂融合,就连田籍捏制好的泥人躯体,也全都融合城一团,成为了一个五丈长两丈宽的巨大石蛋子。 而在石蛋外围,还包裹着一层兵主气息的护膜,哪怕是田籍,也无法靠近! 虽然“兵主”神念一直栖息于他的神魂之中,大家相安无事。 严格来说,是对方主动寄居与此,田籍无法主动对方的任何行动,只能借助其气息,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今兵主神念主动脱离,并且拒绝交流,田籍一时之间竟无可奈何。 他倒不是心疼神魂与超凡土壤的损失,毕竟这些都属于“可再生”的资源。 但兵主神念,失去就真的失去了。 孙坡跟他说过,这道神念具备“唯一性”,除非它彻底毁灭,否则就算田籍复刻当初的阵法,也无法再得到。 …… 怀着如此忐忑的心情又过了半个月,某一天,巨型石蛋气息一变,居然开始急剧攀升。 短短数息之间,就从秩三登上了秩四,并且还在继续往上走。 田籍唯恐这种变化会给真符世界带来不可逆转的破坏,立即将石蛋退出世界“膜”之外,远远隔开一段距离。 而他自己同样远远躲到虚空深处观察,唯恐被这种变化波及。 终于在某一刻,石蛋气息积累到极限,一举冲破了秩四层次,登临秩五。 “这枚石蛋居然入圣了?!” 田籍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情无比复杂。 他倒不至于妒忌一枚石蛋境界晋升比自己快。 这种明显涉及神灵层次的造物,哪怕下一刻立地成仙,他都不以为奇。 关键是此物变异,他自身多少掺和了一手。 若最终当真蹦出个仙人,对方会感谢他援手,还是翻脸不认人? 若是翻脸,他那顶多秩四巅峰的开天真符,如何能抵挡? 别说真符,搞不好这片源于星辰主力量的异度虚空世界,可能都会覆灭。 好在等待了片刻,石蛋气息稳定在秩五,不再提高。 这个层次,虽然依然要高于他自身,但不至于完全无法想象。 他毕竟也认识不少亚圣级别的大能,齐皇、徐公、三老…… 在这些人面前,他就算没有一战之力,逃命还是有机会的。 …… 虚空当中突然多出了这么一个气息强横的石头蛋子,那些隐藏在虚空深处的老天人自然被吸引了过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观察,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继续利用虚空气息掩藏自身。 于是一时之间,田籍与他的真符,秩五天人,以及一枚秩五石蛋,三方各居于虚空一角,互相警惕对视,形成僵局。 ……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石蛋。 准确地说,当老天人的气息靠近之后,本已经稳定下来的石蛋再次变得躁动不安。 “它当中含有‘兵主’的神念,与星辰主正好不对付。”田籍冷静观察,心中了然,“如此一来,就算它对我不怀好意,但现身之后,也大概率会第一时间对付宿敌天人,这样我就有逃命的时间了。” 这个发现让田籍心中稍定。 这时老天人们感受到石蛋中毫不掩饰的敌意,再也坐不住,纷纷从虚空之中现身,全速扑向石蛋。 不管里面藏着什么东西,都绝不能让它成功降世。 必须扼杀在“出生”前! 一时之间,原本虚无一片的混沌虚空中,冒出了密密麻麻,如同星河舰队一般的巨眼。 这些巨眼全都如山脉般庞大,铺天盖地而来,极具视角冲击力。 “好家伙,居然还藏着这么多,亏我当初还以为清理得七七八八了。” “这些老阴比藏得够深的……” 目睹这一幕,田籍心中震撼之余,不禁微微发寒。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开天真符是他的道心之器,不容有失,若非境界不足,他恨不得将这些老天人全部都转为经验宝宝,一个不留。 面对天人们泰山压顶般的攻势,相对小巧的石蛋不甘示弱,居然往天人堆中撞了过去。 如此行径,自然迎来天人的杀意。 虚空中的天人无法发出声响,所以他们选择以目光表达自己的杀意。 便见天人们怒目瞪圆,死死盯着石蛋,巨大如山的眼眸之中,散发出犹如实质般的金色光柱,齐齐轰到了石蛋的身上! “这是当初天人定住碧池的那种金光,具备某种凝固时光的威能,是星命途径的圣人之道……”田籍想起往事,立即认出了这种攻击手段。 果然下一刻,原本如同炮弹出膛的石蛋,淹没在海量的金色光柱聚焦之中,再难移动半分。 “易地而处,若我的开天真符面对这种层面的攻击,恐怕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田籍心中越发感觉不安。 万一这群老天人收拾完石蛋,再顺手捣毁他的开天真符,他就欲哭无泪了。 “原本还担心石蛋气息太强,如今却反过来希望它别太弱……归根揭底,还是我自身太弱了,面对圣人级别的对手,如同蝼蚁!” 这个发现,让田籍更加坚定自己入圣的决心。 不为圣人,虽为大能,也不过是稍大些的蚂蚁而已,在能影响天地规则的圣人之道下,蚂蚁长得再强壮,又有何用? 就在他沉思之际,原本已经被金色光柱凝固不动的石蛋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道传统虚空,直撼灵魂深处的吼声。 “谁道天命不可违?看吾捅破这天!” 第七百零九章 吾名夏耕 “谁道天命不可违?看吾捅破这天!” 一道直撼人心的巨吼骤然爆发,石蛋随即炸裂。 在无数老天人的“目光”注视下,一位体型近三丈的无头巨人,从破碎的尘埃中现身形。 巨人一手操长戈,一手持大盾,浑身肌肉鼓胀如磐石,虬结如老树,充满暴力美感。 而田籍目睹对方形貌,不禁脱口而出:“这……这是加强版的催耕?” 若仅仅是体型更高更壮,田籍断不至于如此惊讶。 然而此时眼前的无头巨人,分明有秩五气息,其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带着某种凌厉的杀伐气息,让人骇然之余,又能感受到某种美妙的韵律。 兵家的圣人之道! “所谓我徒手捏出了一个兵家圣人?” 这时候,老天人们同样感受到面前巨人的威胁,已然萌生退意,重新将身形隐没。 但巨人哪会放过这些“宿敌”? 下一刻,巨人长啸而起,操戈持盾,往虚空中的一头老天人飞扑而去。 也算这头老天人倒霉。 它原本冲在最前方,为同伴打探消息,身后随时留有退路。 但刚刚众天人集体出手,堵住了它原本给自己预留的退路,仓促之间,退无可退,被无头巨人瞬间追到近前。 轰隆! 巨人长戈凿下,势可撼山。 于是这头如山巨大的老天人,带着不甘的眼神,被砍成碎片。 “哼,原来只是徒有其表的走狗!” 巨人一击得手,轻蔑一笑,随即巨盾往前横扫,清开通路,继续扑往下一头天人。 其他天人目睹这一幕,再无心存侥幸,亡命逃跑。 巨人一戈就带走一个天人,还不怕他们最强的金光定身之法,那还怎么打? …… 随着老天人们心生退意,虚空战场的形势发生了逆转。 原本是老天人们群殴一个石蛋,如今却被石蛋蹦出的无头巨人一面倒地屠杀。 老天人们虽然善于隐匿,但奈何巨人速度极快,根本未等他们走远,就被追上,而后一击轰杀。 一时之间,虚空之中多出了大量老天人残留的碎片。 田籍身处其中,心中半喜半忧。 喜的是借着无头巨人的凶猛势头,他趁机吸收大量蕴含“道”的天人碎片,继续完善自己的真符世界。 但随着战斗持续,他又担忧最终会祸及到自己的真符世界。 实际上,已经有部分老天人发现光凭自身速度,难以躲藏,于是趁机绕到田籍的真符世界后,打算祸水东引。 田籍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愿,或是以开天真符御气躲避,或是用刚刚练习的未成形白虹贯日轰开天人。 他的攻击自然比不上远处无头巨人。 但仅仅是想天人驱离,还是不难。 毕竟在这方异度空间,他能直接驱动自己的真符,战力较之现实世界更强。 …… 真符世界一天之后,虚空战斗以天人彻底败退而告一段落。 虽然无头巨人大杀四方,势头无俩,但毕竟只有一人之力,仍旧近五成左右的老天人逃离。 不过田籍此时已经无心顾及残余天人的问题了。 随着天人们彻底远遁,这方虚空区域,便只剩下无头巨人与田籍两方。 宿敌退散后,他是否会返身针对田籍? “这三日收集的天人碎片,我基本都用来强化真符世界的护膜了。” “如今对方老天人那种层次的秩五,不在话下。” “但以眼前这位展现出来的战力,还是有点悬……” 就在田籍忐忑等待之中,无头巨人徐徐飞临他身前,俯视着他的世界。 “此方天地是汝开辟的?” “是的。”对方意图未明,田籍一时间也不敢多言。 “日月如鸡卵,星辰似虫矢,大地东一坨西一块,如同儿戏。”无头巨人仿佛咂摸着嘴品评道,“吾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天地。” 田籍:“……” 他万万没想到,刚刚凶悍如虎,如同杀神一般的无头巨人此时来到自己面前,居然变成了市井妇人模样,对着自己的世界指指点点。 而且,什么叫鸡卵,什么叫虫矢,什么叫儿戏丑陋? 你以为创造一个世界很容易的吗? 你行你上啊喂! 田籍心中忍不住有骂人的冲动,而后瞥了一眼对方威武神魔的体型,磅礴如山海的威压,点了点头,神色谦恭道:“在下能力有限,只能先这么凑合着过了。” “也是,汝确实太弱了些。”无头巨人“审视”着田籍道,“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吾便勉为其难,暂且在此地落脚。” 勉为其难……不对,他要留在我这里? 田籍闻言,脸色数变,心中不断权衡得失。 “不可吗?”巨人见田籍沉默,瓮声瓮气问道。 “当然可以,欢迎之至!”田籍立即摆出最友善的笑容,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能看到。 万一自己说不行,对方一拳打崩自己的真符世界那可咋整? 而且话说回来,有这么一位没有敌意的强者驻扎在自己的真符世界,对虚空深处的老天人 也是一种有力威慑。 从刚刚的战斗结果来看,只要无头巨人一直待在这里,老天人们肯定有多远躲多远,轻易不会来进犯。 这可是免费的强力保镖,战力横压这方异度世界! 至于毒舌这种小缺点,就当耳边风好了 …… 这之后,田籍与对方继续交流,打听对方来历。 按照巨人自己说法,他单名为“耕”,来自一个叫“中夏”的地方,可以称呼他为“夏耕”。 “原来不是加强版的催耕,而是那些催耕骑士一直呼唤的那个名为‘耕’的大能本体……” 意识要眼前巨人乃是催耕本耕,田籍心中又对其多重视三分。 因为按照孙氏的情报,这位夏耕,似乎是某位活跃于上古时代的大能。 “不过这个‘中夏’又是哪里的国度?” 田籍前世作为华夏子孙,对“夏”字自然不陌生。 但这里毕竟是蕴含超凡力量的异世界,不少类似前世的传说最后都证明不仅仅是传说,所以他不能肯定这当中是否有关联。 “中夏在哪里……” 听到田籍这个简单问题,巨人夏耕居然一时答不上来,陷入长久的沉思。 最终,夏耕摇头道:“吾沉睡多年,刚刚醒来,正当虚弱之时,很多往事都记不清了……” 好家伙,你这还叫虚弱?那全盛的时候又该多强…… 田籍心中无语吐槽。 第七百一十章 远古神战 自那一日一战后,夏耕在真符世界驻扎下来,理由是有星辰主的走狗在此,他不能不管。 不过因为嫌弃田籍的世界狭小又丑陋,所以他并没进入其中,而是暂居在世界护膜外的一块巨石之上。 田籍心中巴不得他如此,正好在外拱卫自己的真符世界。 虽然失去兵主神念,他再也无法制作催耕其实,但得到夏耕当保镖,不亏反赚。 毕竟催耕骑士数量再多,又如何比得上一名秩五亚圣级的大能? 况且按照夏耕说法,此时秩五,不过是他虚弱的状态。 等他将来彻底恢复,估计境界还要更高。 …… 夏耕似乎已经太久没有说话,一个劲地拉着田籍了解这个时代的一切。 田籍不厌其烦地与他讲解,顺便也想从对方身上,了解一些上古秘闻。 如果能挖道有秩者入圣的传承,乃至登仙之事,那就更好了。 只可惜夏耕当真忘记了很多事情,只保留了最基本的战斗本能,与自身相关的少许记忆。 不至于像过去的催耕们那样行尸走肉,但也失去了绝大部分记忆。 他甚至不知道“有秩者”是什么。 “莫非阁下所说的‘中夏’之地,没有‘有秩者’的说法?”田籍好奇打听道。 “若汝所谓‘有秩者’指的是天生具备非凡伟力之人,那自然是有的,而且还不少。” 田籍留意到对方字眼中的“天生”二字,立即明白这跟当世的有秩者不是一回事。 因为按照当下普世说法,有秩途径,是凡人步入超凡,掌握伟力的阶梯。 虽然能踏入有秩途径之人终究是少数,但除了鲛狄、鸟夷那些祖神信仰的异族,人族的有秩者,的的确确是从凡人阶段一步一步走来的。 不存在“天生”的说法。 “大概只有古神异兽之类的,才会有天生一说吧……” …… 夏耕虽然不知道有秩者的存在,但对“兵主”这个概念却不陌生。 按他的说法,“兵主”是他们一族至高无上的君王,如同神灵。 他与他的族人,一直追随“兵主”征战万界,直到某次大战不幸落败,被敌人封印沉睡。 “所以打败你们的那个敌人,是星辰主?”田籍想起两边宿怨,猜测道。 “壬女那贱婢也敢自号为主?”听到田籍措辞,夏耕顿时怒气勃发。 如同他有脸庞,此时必定是“目眦欲裂”的表情。 “壬女?所以星辰主是位女神?” “哼,彼不过是天生之精,哪里称得上‘神’?”夏耕对于星辰主极为鄙视,“在吾主横压中夏之时,彼如丧家之犬,只能在吾主麾下为奴为婢,承欢求存。” “后中央之帝崛起,吾主与其激战正酣,一时难分高下,便心生一计,遣壬女贿赂中央之帝麾下得力大将,以求里应外合。” “不曾想壬女早有异心,趁出使之机,偷走吾主一丝兵道精粹,叛入敌营!” “那中央之帝原本就吃亏于统兵之道不如吾主,只能靠神兵利器勉强支撑。如今得壬女相助补齐短板,终于转守为攻。吾主措不及防,兵败如山倒!” 说到这里,夏耕语气莫名哀伤:“此后吾战败被俘,被中央之帝砍去头颅,镇压于巫祖山下,沉睡至今……” 难怪你没头没脑了…… 田籍心中嘀咕一声,又道:“所以兵主被星辰主取代,便是因为此役?” “吾在族中不过‘天兵’位阶,对神主之事了解不多,如今失去大部分记忆,更难说情。”夏耕语气迟疑道,“而且壬女那贱婢投敌以后,似乎又有际遇,为冥冥之中的天命所承认,位阶在短短时日内,狂飙突进,连吾主也多有忌惮。” “吾只隐约记得,到战事末期,那贱婢在中央之帝军中,已经有了九天壬女,玄女娘娘之类的尊号……” 九天壬女? 玄女娘娘? 九天……九天玄女?! 这一刻,田籍心中掀起惊涛海浪。 虽然他一直感觉这方世界的很多神话传说,都跟前世的见闻类似。 但因为有超凡力量存在,加之神灵的名讳凡人不可言道,单凭一些生僻的别称代号,很多时候都与前世所知对应不上,他就没有往深处去想。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九天玄女”的尊号,他终于彻底反应过来。 原因无它,实在是这位女神的名头,太过响亮。 按照前世的神话传说,若无这位女神在涿鹿之战的关键时刻,下凡相助黄帝,就没有后来华夏文明的传承。 莫非,夏耕参与的就是此战? “那个,冒昧问一下,中央之帝是否来自轩辕氏族?”因为不知道中央之帝是否陨落的神灵,田籍不敢直呼其名讳或者其他尊号,选择旁敲侧击。 “咦,汝知晓上古之事?” 听到夏耕莫名惊喜的语气,田籍心中不禁暗暗吐槽,我不但知道你们对手来自轩辕氏,还知道你们一族叫九黎氏,你们兵主有八十一个兄弟,在被敌人砍头之前,全都是牛头人…… “照此说来,夏耕经历之事果然与我前世记忆有关……莫非中夏之地,就在地球?” 意识到眼前的巨人,很可能是一位“地球老乡”,田籍不禁再次试探问道:“你们与中央之帝交战之地,是否名为‘涿鹿’?” 只是这一次,夏耕却有些疑惑:“‘涿鹿’是何地?” “呃……或者叫‘阪泉’?” “‘阪泉’又是何处?” “好吧……” 田籍轻叹一声,心道果然不是这么简单能对应上。 且不说前世这些人物、地名在只是神话传说,含有大量以讹传讹的成分。 单单是世界的底层规则构成,两边就完全不一样。 这点调查员前辈早已有结论。 “也可能仅仅是平行世界之类的,恰巧相似而已罢……”他心中遗憾想到。 …… 夏耕修养之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吐槽田籍的真符世界。 他说曾经追随兵主征战八方,见识过不少多姿多彩的天地,从未有田籍这般简陋的。 田籍心道你强你有理,加之自己免费蹭人家当保镖,也就左耳入右耳出了。 但夏耕的毒舌也不全无益处。 因为他吐槽田籍世界之余,也会顺带吐槽一下田籍的战斗方式,指出不少缺陷。 田籍不知道对方所言的“天兵”位阶究竟是个什么层次,但从对方先前一战来看,显然极具战斗素养。 否则单凭当前境界,他无法一边倒地屠杀同为秩五的老天人。 正好田籍最近修炼“白虹贯日”陷入瓶颈,便趁机向对方请教。 便听夏耕点评道:“汝所展示的此招虽然境界浅薄,但已然入道,勉强能看了。” “若吾所料不差,此招应该是融合了吾主与‘日主’之道。” “齐地八神中的日主么……”田籍闻言微微点头。 这不仅仅是因为“白虹贯日”来自刺客流派“日”,更因为他自己的阳气符改版,本来就是借用大日之势来使出此剑。 可见其剑道之中,本来就与大日有关联。 “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以游者御阳之法来模拟大日之势,却始终不得其法呢?” 第七百一十一章 新符 “因为汝自作聪明,画蛇添足。” 听到夏耕毫不客气地嘲讽,田籍不恼不羞,反而陷入深思。 “画蛇添足?阁下意思是,我不该以阳气符来积蓄剑势?” 说到这里,田籍自己就先摇头:“我非侠客途径有秩者,若不以符借势,根本使不出侠客的剑招!” “既然使不出,那就不使好了。” “呃,那我岂不是永远练不出‘白虹贯日’?” “练不出就练不出呗。”跟田籍交流了数日,夏耕也学了不少田籍的说话方式,“为何汝非要拘泥于一招一式的窠臼?” “上阵作战,重要的是杀敌,至于用什么方式杀敌,根本不重要。” “自身擅长用什么,就用什么。” “你若长于用剑,那便用剑。” “长于用符,那就用符。” “何必管它是不是叫作‘白虹贯日’?” 不必拘泥于形式? 自身擅长用什么就用什么? 这…… 夏耕之言,声声如雷,劈得田籍心潮起伏不定。 这一刻,他蓦然回头,发现自己先前一路钻研以游者之法模拟“白虹贯日”之剑,不知不觉间,走入了歧途。 对啊,白虹贯日本就是侠客途径的剑招,自己作为一个游者使不出,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特别是踏入秩四以后,大道相异,就更加不可能使出了。 毕竟涉及了道心根本所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怎么还能兼容相通? 自己又不是前世玄幻小说的主角,动不动就全流派制霸! 领悟到这一点,困扰田籍百多日的难题,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原来,自己意图用游者之法使出侠客之道的剑招,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走的是游者的道路,构筑的是游者的道心之器,那就该使用游者之道,而非侠客之道。 “看来有必要推到重来一遍。”田籍目光炯炯道 …… 真符世界一个月以后,田籍钻出世界护膜,长啸虚空,神情无比畅快。 “看来汝已有突破。”夏耕长立于虚空巨石之上,徐徐飘临田籍身前。 “承蒙阁下前番提点,在下重新审视过往,确实有了突破!”田籍感激笑道。 “汝放弃练剑了?”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不是。” 便见田籍两手抬至胸前,一边审视双掌,一边道:“过去我欲以游者御气之法辅助白虹贯日之剑蓄势,本质是以游者之道为辅,侠客之道为主,这自然是误入歧途。” “正如阁下所言,我是游者,最擅长便是用符御气,怎能舍近求远?” “汝能领悟到这一层,也不枉吾废了一番口舌。”夏耕瓮声道。 但下一刻,田籍语气一转:“不过虽然不能舍近求远,但他山之石,亦可攻玉。” “游者最擅于御气远游,心神攻防。至于肉身搏杀招式,虽有刺符、护符之说,但毕竟及不上侠客的杀伐之道。” “于是我便转换一下原本思路,以游者之道为主,侠客之道为辅。参照白虹贯日剑招,改造出新的御气符。” 言罢,田籍双掌之间白光一闪,出现了一枚外形如剑,灼热如阳的剑形御气符。 “如此一来,我虽然借鉴了白虹贯日杀招凌厉杀伐之势,但本质还是游者御符御气之道,正是自己所擅长的领域!” “多说无益,效果如何,一战便知!”夏耕“凝视”着田籍手中之符,欲欲跃试。 “哈哈,阁下此言正合我意!” 田籍朗笑一声,双掌轻轻平推。 嗖! 剑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夏耕所在激射而出。 后者本欲侧身避过,哪知前脚刚迈,后脚未抬,发光小剑已经抵近身前。 此符的速度比他预想中要快很多! 夏耕体型巨大,这时候再想躲避肯定来不及,但他不慌不忙,抬起大盾格挡。 轰隆! 下一刻,剑符与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大盾轰然相撞,爆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 周遭虚空乱流受气机激荡,竟然出现刹那的凝滞。 光芒消散以后,夏耕立足的巨石已然消失,他身上被粉尘沾染,显得有些狼狈。 倒是大盾还完好无损。 “看来夏耕的戈盾是某种神兵利器……” 田籍心中暗暗评估道。 虽然未能彻底破防夏耕,但对于眼下的战果,他已经相当满意。 突破思维误区后,他不再拘泥于用阳气行符来模拟用剑,而是反过来利用“白虹贯日”的剑道精髓,来提升自己阳气刺符的杀伤力。 新符本质还是阳气刺符,没有背离田籍的游者之道。 但融合了“白虹贯日”杀招以后,威力比起普通天字级阳气刺符,提升巨大,哪怕比起墨烟用剑使出的白虹贯日,也毫不逊色。 “论攻击威力与范围,我的新符还稍有不如。”田籍心中仔细比较道,“但因为本质是御气符,所以攻击速度更快,攻击距离更远。” “加上阳气符本身还有高热灼烧伤害,综合下来,我的新符已经不逊色与‘日’派的完整版白虹贯日,算是各有千秋吧。” 这枚新符改进思路源自于“日”派的杀招,为便于区别普通阳气刺符,田籍决定将之命名为“白虹贯日符”。 …… “好,好,好!” 夏耕连道三声好,身上战意勃发,显然已经被田籍的白虹贯日符激起了战斗的兴趣。 “再来!” “来便来!” 田籍轻笑一声,下一刻双掌如风,霎时便有数十道白虹贯日符限于身前,如剑雨一般轰向夏耕所在之处。 白虹贯日符乃是假符,田籍手握开天与雾鲗两道真符,只要时间充裕,想造多少就能有多少。 如此一来,只要田籍没有失去真符,理论上,他就能近乎无限地使出不逊色于白虹贯日的杀招。 这正是田籍的白虹贯日符较之原版剑招的另一个优势。 “侠客用剑,不能提前储备剑招,只能即战即用,时间一久,难免疲劳,无以为继。”田籍嘴角微微翘起,“但我以真符造假符,却可以提前量产储备,等到真正需要对敌之时,悉数轰出,瞬间形成密集如流星火雨般的强大攻势!” 要知道这里面每一道符,都相当于一记侠客大能的白虹贯日之剑。 普通秩四大能对上其中一道,尚且要谨慎提防,更何况田籍还不止一道! 就算能挡下一道,也未必能同时挡下十道。 就算能挡十道,那百道、千道、万道呢? 万剑齐发,集火一点,那种画面,田籍光是想一想,就感觉无比带感。 第七百一十二章 神之梦境 田籍与夏耕的战斗,最终以田籍耗尽白虹贯日符而告终。 毕竟他才刚刚有所得,未来得及大量储备。 饶是如此,夏耕还是给与田籍的成果极高评价,直言田籍此符,他得稍稍认真应对,才能尽数挡下。 这样的评语,若是换了别人,田籍未免沮丧。 但因为出自夏耕之口,他反而倍感振幅。 这位毕竟参加过远古神战,能让这样级别的大能稍稍重视,哪怕对方陷入虚弱,也足以自傲。 若是对手换作虚空深处的老天人,田籍自忖只要给他足够时间储备白虹贯日符,对方绝对有去无回。 当然,有夏耕再次看守家门,早已是丧家之犬的老天人,已经不足为惧。 田籍还想反过来利用他们的存在,好让夏耕能多停留一段时日呢。 …… 打过一场后,夏耕明显对田籍态度改观不少,至少没再一个劲地吐槽田籍的真符世界。 田籍趁热打铁,让对方帮忙看看青丘夫人的问题。 若能解决,能省却不少麻烦。 说不定还能借助青丘背后的学宫日者圣人,帮自己解决当下麻烦。 “要破开此冰不难。” 夏耕自信的语气,让田籍倍感振奋。 哪知下一刻,夏耕反问道:“汝是否要给棺中女子留个全尸?若留全尸,吾砍两下。不留,一下足以。” “这……就没有不伤性命的破冰之法吗?” 夏耕认真想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 现实世界。 经过近二十日航行,界逆鲑总算来到了天阳国附近海域。 这里同样属于北溟范围,但位置靠西,与西泽接壤,玄冥的神力影响微乎其微。 但这并不意外着这里比北溟核心区域要安全。 相反,因为附近海运上弥漫着一大片邪异的神雾,单论对航船的威胁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传说航船进入此地,不论船员还是船只,都会雾气之精拉上高空,迷失期间,再也无法返回,故而有“云空”之称。 若非这里产出珍贵的超凡土壤“乾砂”,是铸造锋锐宝剑的必备之物,早就成了无人问津之地。 当然,到了田籍这个层次,对这种浅层的表象有更深入了解。 “按照齐一会提供情报,此地异像,源自于刑律之神的神力显化。” “刑律之神,据传既是西方之帝的子嗣,又是其属神,除了执掌刑律以外,还有秋季,五行之金等权柄,故又有秋神,金神等别称。与冬神、水神玄冥是同一层次的神灵。” “又传说刑律之神喜欢假托梦境向凡间帝王传达神旨,故而有大能推断,西北云空这处邪异之地,实为其残留的梦境力量所化,当中神力流转千年不息……” 真相到底如何,田籍无从得知。 但这短短片刻的感悟,他已经发现这里的气息,与极北三岛完全不同,但却同样高位格。 他在接触到这种气息瞬间,【正变之游】的修德效果已经悄然生效,理智值再次缓缓上升。 。 …… 跟极北三岛一样,界逆鲑同样不愿意深入这片海上迷雾当中。 于是田籍便让它留在远处歇息,自己则动身前往与月娥约定见面的地点。 越是深入浓雾之中,田籍越是感受到神力对自身的压制。 幸而他手中有“雾鲗”真符,雾鲗最擅长御阴气,在这种浓雾环境中,反而如鱼得水,受压制的程度最小。 趁此机会,田籍发动方技【接构】,为后续探索此地做些准备。 只是云空的范围比他想象的还要广大,囫囵吞枣了一番,在真符世界内依然难以成型。 这还仅仅是最外围的区域。 如此边飞行边修德与【接构】,天色入黑以后,田籍终于到达了约定的地点。 一艘造型特别的船上。 此船长约三十丈,宽五丈,整体呈现月牙形状。 船上雕梁画栋,连廊相接,装潢仅仅奢华,又带着浓浓的脂粉气息。 如此模样的船,显然不适合海上航行。 实际上,此船也确非行于海上,而是直接悬浮于空中。 配合此时此地月色皎皎,云烟缭绕的景象,还真有几分仙境之感。 田籍登船之时,留意到下方隐含的阵法气息,当即了然。 六气悬空阵。 “为了探索任务,直接搬来一座六气悬空阵,看来月娥这位好友是个土豪……” 虽然田籍如今坐拥一方小世界,又有大量珍稀超凡土壤,身家比之这座阵船高出不知多少。 但他毕竟情况特殊。 绝大部分游老可达不到这种“奢侈”的程度。 换作凝聚“开天”之前,田籍可舍不得将知北楼用在这种地方。 “欢迎来到鄙人的‘沐月船’。想必足下便是‘泥人’游老吧?” 一道婉转如莺歌的女声从船中楼阁响起,光听声音,田籍便能想象到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模样。 于是他立即修正先前猜想。 月娥的这位朋友不是土豪,是富婆。 顷刻之后,田籍来到船上一处小亭,见到了两位同为秩四的齐一会游老。 其中一人女装衣衫,面容清冷,雌雄莫辨,正是相熟的月娥。 在其身侧,一名约莫三十年岁的窈窕妇人与他联袂而立,姿态亲昵。 这位妇人外表端庄典雅,却媚骨内含,顾盼之间,竟有几分勾魂夺魄之妙。 不过此时妇人的柔媚,尽数落于身旁的月娥身上,而后者神色极为不自然,似乎想回避对方热情,又不好拒绝,相当别扭。 田籍以旁观者视觉观之,心中莫名生出奇怪观感。 莫非月娥竟是被这位富婆包养的小白脸? …… 因为接下来要共同行动,所以双方进行了一番简单自我介绍。 田籍得知这位女性游老代号“月母”,掌握的真符名为“沐月”,可御明晦二气。 而在解释自己的时候,田籍不想暴露自己的“开天”,也不便暴露特征明显的“雾鲗”,故而只说自己真符因为某些原因,有些破损,不能带来。 但为了此行顺利,还是花大价钱准备了许多天字级假符。 这番表态,顿时让月母对田籍看低一等。 一位连自己真符都保护不好的游老,实力如何,可想而知。 至于准备大量假符……云空这种级别的邪异之地,哪是假符能应对的? 若非如此,三老何必派遣大量游老来探索此地? “如此看来,月娥极力向我推荐这位泥人游老,多半不是他面上所言对方实力强横,而是为了回避我的亲近,故意多带一人,让我不好对他上下其手。” “呵呵,这个小冤家,真以为姐姐猜不透他那小心思……” 月母目光闪闪,自觉已经看穿了月娥的用意,暗暗【知鱼】田籍,半是吩咐,半是威胁道:“不管阁下因何而来,在我的船上,你得听从我的安排。” “首要一条,不得打扰我与月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言罢,她不再多看田籍一眼,拉着月娥返身回闺房。 月娥抗拒不得,只能向田籍投来幽怨的目光。 第七百一十三章 探索神梦 “泥人,昨日为何不出手相助,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月母拖走!” 神魂空间之中,月娥“声泪俱下”,对着田籍抱怨。 田籍透过对方影像,看到其脸色苍白虚脱,想到昨夜情景,不禁浮想联翩,莫名想发笑。 但为免刺激对方,他还是“无奈”叹息道:“我毕竟为客,而且你事前也完全没有交代我该做什么,我总不能初来乍到,就坏了主人的雅兴吧?” “况且我看月母游老,姿容气质俱佳,闺房中必定是一处难得温柔乡,你也不亏嘛!” 月娥闻言,神色更加悲愤,道“你知我性子,根本不好这口!” “啧啧,难不成你还想我跟月母游老公然翻脸,兵戎相见?”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月娥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幽叹一声,明白此事确实非田籍所能阻止。 谁能想到月母在外人当面,居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呢? 若非对方曾有救命之恩,他恐怕昨夜就当场拂袖离去。 “我倒觉得,你与其如此担忧此事,不如赶紧开始探索任务。”田籍建议道,“越早完成任务,你就能越早脱离苦海不是?” 这句话对于田籍来说同样适用,只是他之“苦”不是来自月母,而是三老。 “也只好如此了。”月娥无奈道。 …… 半天之后,田籍望着眼前的任务信息光团,稍稍松了一口气。 于一个月内,及时赶到云空,他总算免除了被三老改造神魂的风险。 但接下来,三老又限他一个月内,完成云空探索,不管是单独完成,还是与人组队。 若完不成,惩罚与先前相似。 “这是要逼迫我进入云空深处啊……” 原本田籍还之打算在外围区域随便敷衍过去,但如今有了具体探索指标,便不得不冒险深入了。 “你也不必过分担忧。”这时候,月娥反过来安慰田籍,“虽然月母来此地经常不务正业,但好歹是三老指定的探索任务,我们到来之前,她还是做了一番准备功夫,先行探索了一些区域。” 随即,月娥给田籍传来一份资料,正是月母的前期探索所得。 原来云空之内,蕴含着难以计数的梦境区域。 这些梦境时空错乱,离奇诡异,各不相同,有些只是凡人的琐事日常,有些却牵涉到仙神层次的秘闻,相当危险。 而月母所处的这片梦境区域,据三老提供情报,涉及到一些上古时代的秘闻,若要顺利完成探索,得具备游者或祝者的手段。 “我们是游者势力,三老认为此地适合游者探索到也罢了,怎么又牵涉到祝者?” “此事我也不太清楚。”月娥道,“不过据月母说,她来此地之前,曾经见到田齐紫龙卫的身影,似乎齐皇对此地也颇感兴趣。” “紫龙卫也来过此地?” 齐皇对神梦感兴趣,田籍不以为奇,但有紫龙卫远来此地调查,他还从未听闻。 按理说,调查国境之外的地方,是狐字营的职责,但他身为狐字营的一员,却根本没听同僚提及此事。 “也可能我对狐字营其他字号了解不深……或者说,根本不是狐字营所为。” 田籍想到云空各处弥漫的雾气,莫名想起临海卫九营之中,最为神秘的一营,螣字营。 “螣”便是螣蛇,一种传说中腾云驾雾的神兽。 “总之,你我探索之时多加小心,免得遇见紫龙卫,惹出麻烦。” 田籍闻言应是,心中却道自己明面上还有紫龙卫狐字营营监身份,足够应付大部分麻烦。 甚至必要时候,还能借助一下紫龙卫同僚的力量。 …… 经过一夜休整,三人驱动着“沐月船”深入云空之内。 半个时辰后,雾气已经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月母也适时停下船。 田籍粗略感受,此地神力的“浓度”,已经及得上鲛狄神山外围区域。 “这里便是此区梦境入口。”月母给两人介绍道。 似乎担忧惊扰某种存在,她直接以【知鱼】交流,不敢放声。 这让本就神秘的云空环境,更显诡异。 “从船首开始,往前飞五丈,便会自动进入第一幕梦境。” “第一幕?足下意思是,梦境不止一幕?”田籍好奇问道。 月母原本不喜他来打扰自己的“好事”,更不大看得上他的实力。 不过见昨夜田籍非常“识趣”,当下也没有刻意隐瞒,道:“确实不止一幕,但具体有多少幕需要探索,我也说不准。” “我比你们早一步到此地,先行进去探索了一番,但只勉强通过第一幕。而第二幕在初始阶段就被难住了。” “以你的实力,竟也被难住了?”月娥不禁吃惊道。 “进入梦境后,我发现自身实力骤降,若不用真符,几乎等同凡人。”月母脸色凝重。 “那用上真符呢?”月娥追问道。 “若带上真符,勉强能发挥秩一层次的实力。”月母道,“但我得提醒你们,这些梦境有刑律自身残留的力量,游者真符在里面频繁催动,会伤及根本,得不偿失。” “不但真符,就连我们本身,若在梦境中死亡,虽然不至于真正身死,但神魂难免受创,累及德性。次数多了,同样会伤及道心……”月母似乎想到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脸色微微僵硬。 “既然梦境如此危险,那我们要不还是不要深入了吧……”月娥心中已经萌生退意。 月母自然不会放过他,亲昵靠上去,鼓励到:“梦境危险,三老给出的报酬也不差。若最终探索成功,三老会奖励成圣的传承!若你助我成事,姐姐还会少了你一份?” 游者成圣的传承! 听闻此言,不但月娥目光放亮,就连田籍都脸色微变。 毕竟对于游者秩四大能来说,没什么比成圣之事更具诱惑力,更为重要。 但田籍很快冷静下来。 因为此事三老给他的任务中,根本没有提及。 或者说,三老给他的任务,更像是惩罚。 “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对待?” “仅仅是因为我过去不够‘听话’,所以要惩戒一番,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 一起准备妥当,月母率先拉着月娥进入梦境。 后者有意拉着田籍同行,但田籍表示自己想单独行动。 按照其他游老提供的情报,探索者想要结伴经历同一幕梦境,需要牵着手同时进入,否则就是各自入梦。 虽然经历的梦境场景完全一样,但彼此不会相遇,如同平行世界。 这番表态,月母顿时对他改观不少,感觉这位“泥人”虽然实力不行,但为人倒是不错,知情识趣。 于是一喜之下,随手将自己第一幕梦境探索的情报丢给田籍,算是奖赏他的“识趣”。 …… 等两人彻底消失于云雾深处后,田籍才徐徐踏上船首,而后轻轻一跃,进入梦境区域。 按照月母提醒,前行五丈,就会进入梦境第一幕。 不过田籍此时不急于入梦,他还需做些准备。 首要之事,发动方技【接构】! 第七百一十四章 第一幕梦境 “我已经在这里【接构】了半个时辰,真符世界内只有一团浓雾,并未出现月母情报现现实的相应梦境。” 对于这样的结果,田籍虽感失望,但仔细想想,就猜到原因。 这里的情况跟鲛狄神山不同。 神山是一座确实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地方,他能随时【接构】当中的情报、规则之力。 而梦境光怪离陆,神梦尤其如此,搞不好跨过五丈之后的那条分界线,他就直接去了别的维度世界。 “除非我亲自进入梦境之中,否则【接构】难以得到有效情报,在真符世界内模拟出对应场景。” “只能先进去看看了。” …… 进入梦境,按照月母说法,游者大能不用真符,等同凡人,用了真符,有被神力损毁道心根基的危险。 不过这对田籍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因为“开天”虽与他神魂相连,但本体却存在于星辰主力量主导下的异维度小世界。 星辰主与东、西帝势力不对付,定然不允许“刑律”力量渗透进去,故而“开天”真符无忧。 当然相应地,田籍也无法在梦境中催动本命真符“开天”的力量。 好在他身上还有一枚“雾鲗”。 这枚真符非他道心之器,纯属消耗品,坏了也不可惜。 “对了,还有此物。” 田籍偏过头,看向身侧的万年玄冰棺。 正如先前所料,此地“刑律”的力量确实如震木林上空的闪电一样,能削弱冰棺上附着的神力。 但这种削弱速度相当缓慢,估计一年都未必有百分之一。 他又试着往前飞行数丈,堪堪迫近五丈梦境分界线,消减速度明显提升,比先前快了将近一倍,但终究还是不够快。 “看来越是深入梦境区域,玄冰神力的消散越快。” “只可惜到这里就是极限了,再往前,就会入梦。” 田籍连自己进入梦境的安全都无法保障,自然不会冒险带着青丘夫人同行。 万一遭遇不测,青丘夫人连人带棺迷失梦境之中,那就追悔莫及了。 “干脆派一道分魂在此地看守冰棺吧。” 这个念头刚刚起,真符世界内的分魂却传来意念。 原来夏耕看到真符世界内模拟出来的“云空”环境后,回忆有所触动,想到现实世界的云空这里感悟一番,看看能不能想起更多往事。 以夏耕的实力,他要离开真符世界,田籍当然拦不住,所以对方如此询问,更多是为了尊重田籍这位世界主人。 “夏耕来自于‘兵主’一脉,而兵主与东西二帝的势力亲近,以他亚圣的境界,只要不乱走入梦,危险不大,还能顺便替我看住冰棺。” “至于真符世界内残余老天人,我储备了大量白虹贯日符,短时间内足以应对突发状况。” “真有应付不来的时候,我主动脱离梦境便可重新让夏耕回来。” 想明白个中关节,田籍答应了夏耕请求。 下一刻,一道巨人般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 其身边气机激荡,连云雾都消散不少。 田籍跟对方叮嘱一番,让他别停留在此地,省得碰见梦境返回的月娥两人,但也别走太远,以免误入梦境。 “放心,吾自有分寸。”夏耕点点头,一手托起冰棺,遁入旁边的浓云之中。 田籍稍稍感知片刻,发现对方未曾走远,处于能随时联络上的区域,便不再关注。 “接下来,就是专注于梦境探索了。” 一步踏前,云雾翻涌而来,瞬间掩埋了他的身形。 …… 侯府肃杀,庭院深深。 一群医者瑟缩于房内一角,听着外头哭天抢地的求饶声,闻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皆惶惶然不知所措。 寒照侯府嬉夫人重病,城中医者久治不愈。 寒照侯一怒之下,将方圆百里医者尽数抓到府中,若再治不好嬉夫人之病,当场杀头。 就这半天的功夫,已经有十多位医者命丧此地。 还活着的医者对既悲于同行横死,又深感嬉夫人之疾棘手,此时全都陷入绝望情绪当中。 田籍便是其中一人。 此时他快速整理月母提供的情报,结合过往见识,理清当下处境。 这位寒照侯,是天阳国历史上颇为有名的地方封君。 其家族坐拥一处矿脉,靠给天阳国国君铸造“阳金”发家。 “阳金”不同于普通金属,主要用途是祭祀“金神”的礼器。 金神即刑律之神,是天阳国重要信仰,地位堪比八神至于齐国。 所谓国之大事,唯戎与祀,手握制作礼器的重要原材料,寒照侯在天阳国内可谓权势滔天,杀一群医者,如同杀鸡。 “按照史书记载,这位寒照侯性情暴戾,动不动杀人,就连天阳国君对他也颇有微词。” “后来阳金开采枯竭,他再无利用价值,竟被天阳王直接处死。” “不过这是很多年后的事了,当下时点,他还是这里说一不二的封君。我的生死,取决于其一念之间……” 田籍悄悄瞄了一眼窗外庭院,那里有数十名精壮卫士把守各处关口,当中不乏秩三层次强者。凭医者们的实力,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失败者的结局,就是被砍头,血染当场。 此时户外天气干爽,但庭院土地,却莫名发黑湿润,阴气森森,大概是被大量血水浸染。 “以我当下实力,同样逃不出去。” 进入梦境以后,正如月母所言,田籍的境界几乎实力跌落凡尘,不但体质与凡人一样,就连大部分方技都不能使用。 之所以是大部分而非全部,乃是因为田籍发现自己依然能动用【接构】与【心斗】方技。 “【接构】与【心斗】只作用于我自身,且与真符世界相勾连,或许是因此得以幸免。” 这对田籍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虽然这两个方技全都不具备攻击性,但只要运用得到,哪怕没有攻击方技,田籍也有信心通过眼下的考验。 于是他立即发动【接构】方技,在真符世界内模拟梦境场面,同时暗暗思索破局之法。 关键还是嬉夫人的怪病。 他非医者途径,对于如何治病救人毫无头绪。 不过根据月母前期探索所得,嬉夫人因为底子虚,加上邪祟侵染,所以久病不愈。 月母虽非医者,但利用真符对气息的感知,多次试探,还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轰隆! 屋外忽而晴天霹雳,打断了田籍的思绪。 不久,乌云蔽日,雨水倾盆而下。 田籍心有所感,收回窗外视线,发现一名满脸横肉的彪悍侍卫,正守在门侧,目光幽幽地盯着他。 原来他前面一位医者没能治好嬉夫人的病,正被拖出去杀头。 雨声、雷声与惨叫声交织一起,让屋内本就沉重的气氛更显压抑。 但田籍无瑕为旁人哀悼了。 因为下一个上场的,就是他。 第七百一十五章 寒照侯 咣! 寒照侯将酒爵狠狠砸到身前案上,劲力之强,竟将金属酒爵的三个细脚压入石质案台上。 田籍刚刚踏入房门,便见到这一幕。 “相当于秩二轻侠的体质,大概率法家有秩者,非我当下能敌。” 田籍心中有了初步判断。 而且他还留意到一个细节,酒爵竟是以阳金铸造。 阳金所制物品,皆是祭神的礼器,连天阳国君都不敢乱用,而寒照侯此时竟敢在府中公器私用,可见其在封地内权势之隆。 “看来逃跑这个选项可以彻底排除了。” 寒照侯势力爪牙遍及方圆百里,就算逃出侯府也无用。 “你就是下一位医者?” 寒照侯浑身酒气,脸色赤红,不知是否喝酒太过,声音粗粝难听。 “在你前面,已经有十七个废物掉了脑袋,你若没什么真本领,就是第十八个!” 杀意毫不掩饰。 田籍躬身一揖,没有废话,直接走近病榻,对昏睡中的美貌妇人上手切脉。 这个时代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医者看病,无须顾忌男女之妨。 当然,田籍并非真正的医者,所谓切脉看病,不过是模仿过去旁观妫鱼的手法,装模做样一番,糊弄外行。 顺便拖延一下时间,好完成对梦境信息的【接构】。 一旦完成梦境的复制,在真符世界内,他不受梦境力量压制,能那个发挥出全部实力,必定能发现更多线索,找到破解梦境之法。 …… 只可惜寒照侯是个急性子,不过片刻之后,就不耐烦地催问结果了。 田籍只得收回手,躬身答道:“夫人之疾,乃是邪祟为害。” “邪祟?”听到跟先前医者不一样的答案,寒照侯神色一动,放下酒爵,“什么邪祟?” “是棘诡。” 随即,田籍将从月母处所得情报照本宣科地说出来。 如此短的时间,他一不是医者,二没有动用真符,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解释完毕,寒照侯并没有立即相信田籍之言,而行要求他拿出证据。 这种反应同样在月母情报描述之内,田籍当即长身而起,道:“君侯若是不信,且随在下到外间庭院一观。” …… 田籍进屋时,户外恰好下起暴雨,此时出门,雨势丝毫不减。 按理说,此时户外土地必定湿透。 然而当一行人来到庭院时,却蓦然发现,此间一处角落的草皮,不但不湿,反而干燥开裂,仿佛在烈日下暴晒了三天。 要知道下雨之前,庭院地面早已被血水浸湿染黑,结果下雨之后,这里反而变得干燥。 事出反常必有妖,目睹这一幕怪像,寒照侯对田籍之言顿时信了大半,当即吩咐下人们去翻看那片草皮。 片刻之后,众人挖地三丈,在地下发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穿着侍女服饰,看衣布腐朽程度,必定不是近年入土。 但奇特的时,此时女子全身血肉并无半点腐朽迹象。 就连脸上凝固的惊惧表情,也还栩栩如生,仿佛刚刚入土不久。 而更奇特的是,女子在土下居然呈现站立姿态。 一具“站”在地下的尸体。 “这……这不是侯爷五年活埋的一位犯了错的女婢吗……” 有侯府老人认出女子身份,声音不住发抖。 虽然女尸并没有显露出危险的气息,但如此诡异情景,难免看得人心中发寒,有种如芒在背的不适感。 寒照侯的酒气更是散了大半,对田籍客气问道:“先生有何见教?” 知道自己总算获得对方信任,田籍捋了捋花白胡子,老神在在道:“此女虽然怨气深重,死而不朽,为祸侯府,但其生前毕竟只是凡人,转为邪祟后实力也不强,只要应对得法,除之不难。”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若能治好夫人,本侯必有重谢!”寒照侯对田籍拱手见礼,俨然当成了上宾。 “好说好说……” 谦让一番,田籍再次按照月母提供情报,命人在尸坑上搭起遮雨棚,燃火烧尸。 虽然此时暴雨绵绵,但尸坑内却一片干燥,木柴很容易就被点燃。 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众人感觉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消散不少,唯有庭院中的阴寒气息依旧弥漫,不知是下雨缘故,还是冤死的人太多。 …… 大火熄灭之后,女尸灰飞烟灭,取而代之,是一丛不知何时长出来的棘草,密密麻麻,填满了原本是尸坑。 “果然是棘诡!”众人恍然道,看向田籍的目光越发崇敬。 他们在此地生活数年都不曾察觉此事,结果田籍才来第一天,就发现了问题。 莫非他是一位隐藏乡间的高人? 就在此时,有女仆欣喜来报,昏睡多时的嬉夫人,终于醒了。 寒照侯大喜,当即宣布重重赏赐田籍。 而他赏赐的办法也相当奇葩,居然不是直接赏赐财物,而是命令下人稍后带田籍到阳金矿上走一趟,随田籍挖。 能挖走走多少就是多少。 “不愧是矿老板,财大气粗!” 田籍心中感慨一番,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因为按照月母提供情报,眼下情形其实并不乐观。 嬉夫人底子太虚,虽然驱邪以后立即醒来,但其实是回光返照。 稍后寒照伯因为情动难以自持,强行与之欢好,将会耗尽她最后生机。 到那时,他就要再次面对寒照侯的怒火,身首异处。 月母给出的建议是,趁着事发之前,尽快跑到矿上,能挖走多少阳金是多少。 梦境中别的东西都带不走,但这里的阳金却可以。 而阳金的数量,将决定下一幕梦境开场难题能否顺利通过。 “按照月母估算,要凑够通过下一幕开场难题的阳金,起码得跑个上百趟,所以她才邀请月娥来帮忙,提高效率。” “虽然我有修德之法,真符也有星辰主的小世界间接保护,不怕梦境死亡的后果,但这样收集阳金的效率太慢了。得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当前区域的梦境探索?” 反正这才第一次入梦,田籍干脆继续留在侯府,借着【接构】梦境信息。 显然这一幕梦境的核心区域,就在此地。 如此徘徊了一阵,侯府深处忽然传出一声长长哀呼。 悲哀之中,又夹杂着悔恨。 不久之后,一排杀气腾腾的侍卫将田籍团团围住。 随着一道寒光划过脖子,田籍眼前一黑,脱离了梦境。 第一次梦境探索,失败。 第七百一十六章 隐藏的诡祟 “理智值只掉了两个百分点,还行。” 回到现实世界后,田籍第一时间查看理智值面板。 若是在掌握【正变之游】的修德方法之前,哪怕两个百分点损失,也足够他心疼很久。 如今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可恢复。 “毕竟是神梦,不可大意。”田籍心中提醒自己道,“反正我理智值即将圆满,且没有瓶颈,干脆在此地修德至圆满,再进入梦境探索。” “顺便看看月母那边还有没有新的发现。” …… 等待期间,田籍暗暗沟通隐藏在附近的夏耕,得知玄冰棺上的神力还在持续消散,虽然速度很慢,但并未停下,于是他便让夏耕继续看护。 不久,船头传来脚步声,月母与月娥回来了。 “咦,泥人你居然还在此地?”月娥揉了揉双额,脸色极为疲惫。 “不是,你们入梦不久,我也进去了。只是我经验不足,所以很快就败退出来了。”田籍随口胡诌道。 “你带了多少乾砂出来?”旁边月母忽而问题。 “乾砂?”田籍一愣,不知对方为何提起这种超凡土壤。 “阳金啊!” 月母见田籍如此模样,便知道他此行一无所获,不由失望。 “亏我还给你提供了探索情报,你居然连一块乾砂都没拿到,真是废物!” 月母毫不掩饰轻鄙之意,月娥作为两边好友,颇为尴尬。 “这个……乾为天,五行属金,梦境里挖出的阳金带到现实世界,就化为了乾砂。”为缓和气氛,月娥赶紧转移话题,“实际上,天阳国的阳金矿在很多年前便挖空了,如今大概只有公族之中,还有少量储备。” “后来有大能发现云空的神梦之中,也能找到阳金,便派人入内收集。” “结果发现梦中阳金虽可带到现实世界,可一旦脱离梦境,就会失去金属光泽,也无法用于祭祀,唯独能增加兵器锋锐程度,这便是乾砂。” 言罢,月娥将梦中收集的阳金矿石尽数翻出,此时原本泛着点点金光的矿石,已经尽数转化为如烟似云的天蓝色絮状物。 正是田籍曾用过的乾砂。 “原来天阳乾砂是这么来的。”田籍恍然道。“起码大能实力才能进梦境收集,难怪如此珍稀。” “我要是你的话,此时就不会浪费时间打听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而是好好想想如何在梦中取出尽可能多的阳金。” 月母咄咄逼人,不放过任何奚落田籍的机会。 言罢,也不等月娥,径自返回船头,再度挑战梦境。 月娥颇为无奈,只能向田籍投以抱歉目光。 田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你也到梦境里走了一趟,可有什么发现?” 月娥摇头道:“我能发现的问题,月母都已经想到了。” “那她对嬉夫人的病怎么看?” “底子太虚,我们又非医者,此病无解。” “确实。”田籍点点头。 除非能找一位医者同行,否则以游者的办法,还真不好处理这个问题。 可话说回来,这时齐一会的隐秘行动,谁高冒着被三老抹除记忆的风险,找外援? “外援虽然不能找,但只是描述病症,咨询一下医者的意见,倒也无妨。” 正好田籍认识不少医者,譬如妫鱼,譬如乐仁。 “乐仁还在宗伯府,暂时联系不上,但妫鱼得他真传,断症眼光一流,我可以通过阿桃连向她问症。” …… 不久,阿桃从神魂空间内传来妫鱼回复,说田籍描述的这个病患,不想是天生体恤,倒像是邪祟对神魂的侵染。 这是知北楼中的一众祝者提供的专业见解。 “除了棘诡,还有别邪祟?” 田籍微微皱眉,忽而想起三老对这片梦境区域的描述。 适合游者与祝者探索。 但不包括医者。 对付邪祟,正是祝者所长。 游者擅长心神领域,也能一定机会从这个层面发现问题。 “看来嬉夫人的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田籍思忖道,“月母虽然发现了棘诡的问题,但却因为急于收集乾砂,反而忽略了其他关键线索。” “这算不算另一种层面上的‘被金钱蒙蔽了眼睛?’” …… 不久,田籍总算将德性推到圆满境界。 相比起过往每一次修德,这一次的圆满可谓波澜不惊,水到渠成。 因为他早在开始修德之前,就已经突破了瓶颈。 于是他再无顾虑,放心大胆地二次入梦。 …… 照着上回的办法解决了棘诡的问题后,田籍第一时间拦住寒照侯,追问道:“敢问君侯,夫人是否曾怀死胎?” 此言一出,田籍明显听到四周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感觉不妙。 果然,原本喜上眉梢的寒照侯,脸色顿时沉下,如乌云压顶:“先生此言何意?” 田籍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发怒,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在下怀疑夫人的体虚之症,与曾经怀过死胎有关。” “哈哈哈……”寒照侯闻言竟然发笑,只是笑得极为狰狞。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本侯纵欲过度,害了夫人?” “呃,在下并无此意……”田籍正欲解释一番,下一刻,刀光闪过,画面消失。 他被寒照侯直接砍死了。 “此人脾气也太暴躁了吧,我不过指出他过去的错误,居然就动手杀人了!”田籍看着破碎的梦境,心中颇感无语,“难怪历史上他失去利用价值后,被天阳国国君赐死,换我也忍不了……” …… 第三次进入梦境,田籍没有再贸然拦下寒照侯,而是利用刚刚解决棘诡赢得的名声,私下到侯府四下找人打听死胎的事情。 原来有一回寒照侯酒后乱性,忘记了嬉夫人怀有身孕,强行欢好,结果导致后者小产。 若无此事,原本胎儿再过不久就能出生。 “这就与知北楼祝者们的说法对应上了。大概率是死胎怨气不散,形成邪祟,导致嬉夫人体虚。” 恰好此时,府中传来寒照侯的懊恼悲呼,田籍知道这次的“行动时间”又用完了。 …… 第四次进入梦境,田籍直接了当地对寒照侯道:“夫人体虚之症,是不辜诡造成的!” “不辜诡?”寒照侯闻言,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数变,隐含怒意。 但因为田籍这回只说邪祟之名,没有当众点破他的丑事,故而沉吟片刻,道:“那先生可有解决之法?” “当然。”田籍胸有成竹。 不辜诡是知北楼中的祝者发现的,自然有对应解决的办法。 只是天阳国中并无祝者,无法按照常规之法处理,只能走野路子。 便见田籍道:“只需在庚日早晨太阳刚出来时,在家门口上抹洒灰,祭祀天地神诡,如此七七四十九日后,不辜诡自会散去。” “还要等四十九日啊……”寒照侯闻言,顿时露出不耐之色。 下一刻,寒光划过,田籍发现自己又死了。 “我特么……” 第七百一十七章 接构完成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八章 安得万全之法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九章 第二幕梦境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章 三国大夫 因为深知梦境探索不可能一蹴而就,她还特意多搜集了一百分乾砂,作为后备。 哪知祷诡贪得无厌,一百份只能买一人之命。 可当她又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情郎被祷诡吞噬神魂,这不但痛苦难受,还会导致自身德性严重受损,有失德之危。 所以她最终还是乖乖交出了全部乾砂。 “如此一来,我若在这一幕探索失败,又要重回第一幕,由头开始收集乾砂了……” 月母心中无奈想道。 …… “原来乾砂就是‘死去’的阳金。” 另一边,田籍稍稍试探,就从祷诡身上,打听到不少有用信息。 譬如这里是中古时代的疾进国。 譬如需要一百份乾砂来买命。 他在上一幕梦境几乎搬空了一整座矿山,区区一百份乾砂,不在话下。 只这次重遇“老朋友”,他发现祷诡身上,竟然到有星辰主的气息。 上次在夕阳里故居见祷诡,他还是凡人,无法看出对方根脚。 如今他有大能境界,自身真符更是栖身在与星辰主相关的世界,所以哪怕被梦境力量压制,也立即发现了祷诡身上的熟悉气息。 “星辰主执掌星迹命数之道,难怪祷诡能够预知凡人的生死,并且能稍稍加速死亡过程。” 想到这点,田籍心中一动,尝试从真符世界在取出一块漂浮在虚空中的碎石。 这块只是普通石头,但因为长期漂浮在虚空之中,沾染了一丝天人的气息。 田籍原本打算以此来试探一下祷诡,看看能不能查出更多关于那位神灵的情报。 哪知祷诡尖啸一声,惊恐地钻回水里,很快消失无踪。 “不是……你还没收买命钱呢!”田籍想喊着对方,可惜祷诡跑太快,听不到,“这不会导致梦境探索失败吧?” 等待片刻,他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发现能站起来了。 因为他是直接从外界进入第二幕,没有经历“摔死”的过程,所以神魂状态极佳,只需等梦境身体恢复体力,就能立即行动。 在矿坑底下转了转,他发现梦境依然稳定,没有任何即将破碎的迹象。 “所以这一关我算过了么,原来还能不花钱的啊……”田籍无语嘀咕道。 既然还在梦境,那就继续探索。 首要之事,查看自身实力能发挥几成。 没有任何意外,依然只有【接构】与【心斗】能使用,不用真符的话,攻击手段几乎没有。 “趁着还未触发下一步‘剧情’,赶紧先【接构】一下。” 如此在坑底等待了片刻,上方忽然传来惊喜的声音:“尔等快看,坑下还有活人!” …… 被人从坑底拉出,田籍见到一群矿奴打扮的人围了上来,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仿佛见证了一件神奇的事。 这些人衣着打扮不但稍稍异于田籍所在的后世,更显原始古老,就连说话的口音也相当古朴。 多了很多后世早已消失的大舌头颤音。 好在毕竟是一脉相承的语言体系,田籍听了片刻,基本能听懂个七七八八,能与这些“古人”畅顺交流。 原来他现在身处的这处矿山,正好位于三个国家的交界处。 这三国分别名为疾进国、搏虎国、义兽国。 疾进国田籍好歹还在后世史书有所听闻,后面两个,就完全没有听说过了。 估计跟杞国一样,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国,早就湮灭在滚滚历史洪流中。 实际上也是如此。 疾进国自持国力强,想独自吞下这一处矿山。 搏虎国与义兽国自然不肯,它们单独一国虽然比不上疾进国强大,但双方联合起来,也足以让疾进国不敢轻举妄动。 三方一直围绕这处矿明争暗斗,或是偷偷派人来偷挖矿,或是互相派兵摧毁对方矿井,兜兜转转纠缠了好些年。 时间一长,三方国君渐渐发现再这样消耗下去,这座矿就不再是摇钱树,而是消金窟了,于是三方决定暂时罢战,各自委派一位得力大夫来谈判,看看能不能和平解决此事。 今日正好是三国大夫谈判的最后一日,这处矿坑却不知为何发生塌方,死了很多人。 这让原本寄希望于谈判桌上获得和平的众人,心中惶恐不已,纷纷猜测这是不是上天的启示,预示将来还有灾难发生。 而田籍这时候“起死回生”,却给众人心中的阴霾,带来了一丝亮光。 仿佛绝望之中,依然藏有一点希望。 这个消息很快在矿山之中一传十,十传百……半天之后,山上所有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位在灾难中活下来的幸运儿,看向田籍的目光,渐渐带着一丝崇敬的味道。 “这怕不是将我视作天降祥瑞了吧……”田籍心中失笑道,“看来中古时代的人们,对天地神诡之事更为看重。” 不久,田籍起死回生的消息,传到了三国大夫耳中。 不知是谁先提议,三人竟相约来“参观”田籍,并纷纷向田籍发出招揽。 田籍在这个梦境的身份,不过是普通矿奴,身份低贱,目不识丁,当门客完全不够格。 所以三人更多是将田籍当作某种吉祥物,讨个彩头。 最先出现在田籍面前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儒雅文士,名为息黯。 其所坐车驾上,挂着一面“二矢射日”的图腾,正是强国疾进国。 紧随其后,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车驾上挂弓插戟,一看就是个善战之人。 就连其所挂图腾也是同样画风:一个勇武之人徒手搏虎。 正是来自搏虎国的大夫,舟侨。 至于最后一人,面向文弱,目光精闪,颇显睿智,正是来自义兽国的宫奇大夫。 其所挂图腾是一只白毛黑纹的虎形猛兽,尾巴极长,据说是一种上古传说中的义兽。 相比起息黯雍容贵派,舟侨的彪悍勇武,宫奇因为气质偏阴柔,与其说是一国大夫,不如说更像弄臣阉伶之类的。 此时三人同时向田籍发出招揽之意,虽然嘴上话语客气,但彼此之间已带竞争之意。 田籍心中一动,若有所悟:“这个选择,很可能关乎后梦境剧情的走向,进而影响最终探索结果。” “那么,我该选择加入哪一方呢?” …… “月母,我们该选择加入哪一方?” 同样的选择,出现在了月娥与月母这边。 “我也是第一次推进到这一幕。”月母轻轻摇头,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 她身上的乾砂已经耗光,下回再来,恐怕得重新回到第一幕积累,必须谨慎作出选择。 沉思片刻,月母最终选择了疾进国大夫息黯。 “疾进毕竟是这个时代的强国,我们加入这一方,生命更有保障。”她对月娥解释道。 “那行,我们就加入息黯麾下。”月娥点点头。 第七百二十一章 打造神兵 得到两位“祥瑞”投靠,疾进国大夫息黯自觉胜过另外两人,一喜之下,当场邀请两人上车同坐。 两人则趁此机会向对方了解更多情报。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息黯对自己新收的两个门客也没有隐瞒。 原来他此行主要目的,是与另外两国大夫商议今后阳金矿产出的分配问题。 这处阳金矿地脉走势复杂,又正好卡在三国边界上,很难简单从地形上来划分边界。 于是息黯提议三国共同组织人手挖矿,然后按照固定比例,分配产出的矿石。 “以主人本领,想必已经为我疾进国争取到最大配额!”月母赶紧恭维道。 哪知息黯摇摇头,目光狡黠道:“吾非但没有为疾进国争取到任何矿石,还私下向宫奇许诺,今后所得,全都让渡给义兽国。” “这……” 月母与月娥惊诧对视,心中不禁思忖,这位息黯大夫,不会是义兽潜伏疾进国的间谍吧? 见两人面色惊疑不定,息黯得意得大笑:“哈哈,尔等迟早会知道吾为何如此。” 言罢,他不再提及此事,转而说起风花雪月。 不论月母两人如何试探,再不肯透露半分。 “我是不是错过了在对方面前展现才华的机会,结果真被当成‘祥瑞’了……”月母心中不禁懊恼想到。 …… 回到疾进国后,在息黯的积极走动之下,不段有送礼地车驾驶向义兽国。 若非知道这些礼物大多来自疾进国宫廷,月母两人都差点以为息黯是想掏空疾进国的家底,来帮补义兽国了。 期间两人试图参与一些具体事务,都被息黯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让他们安心呆在府邸中休养便是。 这让两人越发感觉自己先前错过了重要表现才华的机会。 大约一个月之后,疾进国的慷慨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 义兽国国君答应开放国中道路,允许疾进国的人马通行! “从地图上看,义兽国正好夹在两国之间,若两国军队要攻打另一国,义兽国乃是必经之地!” 两人闲来无事,对着地图研究半天,总算看出了些端倪。 “莫非疾进国前番慷慨送礼,是为了借道攻打搏虎国?” 两人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义兽国答应开放道路的第二天,大夫息黯因为献计有功,被疾进国君拜为了相邦。 其后不久,在新任相邦息黯的主持下,疾进国正式派出大军攻打搏虎国。 此时义兽国既然已经给疾进国军队借道,自然等于断绝了与搏虎国的同盟关系,不再救援。 面对强国疾进的迅猛攻势,搏虎国独木难支,只坚持了半个月,就举国覆灭。 不过精彩之处的还在后面。 疾进国军队凯旋归来时,假意感谢义兽国借道,不但将缴获战利品分一半,还邀请其国君一同出城打猎。 然后趁着义兽国国内空虚,疾进国另一路早就埋伏再侧的大军,趁机吞并了义兽国。 如此一来,疾进国不但吞并了两个小国,还将先前送出的礼物,全都收了回来。 “疾进国的君臣当真是好算计。”月母两人知道这一切,心中不禁暗暗佩服。 不过佩服归佩服,这两个月来,他们全程旁观,除了性命无忧以外,一无所获。 “总不会什么都不做,就能通过这一幕梦境吧?” …… 两人的惶恐不安又等待了数日。 终于,在大军凯旋归来当日,疾进国国君祭祀天地神诡之时,忽有神人从天而降。 这位神人浑身长满白毛,双手如虎爪,手执一柄金色大钺,自称奉金神之名,为胜利者打造神兵。 在相邦息黯提议下,主持打造神兵的任务,落在了月母与月娥两位“祥瑞”身上。 “我们总算有事可做了。” 两人松一口气,立即向神人请教如何打造神兵。 这位神人虽然没到仙神层次,但在两人看来,至少亚圣级别,是梦中当之无愧的大能强者。 便听神人用恢弘高邈的声音讲解道:“尔等所处的疾进国,以‘二矢射日’为图腾,正是传承自中夏之地的射日氏族。” “彼曾为中夏万族首领,称之为‘后’,相当于后世的‘帝’、‘王’之称。” “吾便教汝二人打造射日氏族赫赫有名的神兵‘夏后射日箭’!” 打造上古神兵! 两人闻言,皆神色雀跃。 这可是上古时期的神兵利器啊! 就算最后无法带出梦境世界,能够旁观打造的过程,也会受益良多! “不知我二人该做什么?”月母神色越发恭谨。 “当先一事,备好千份‘死金’!” 死金?乾砂? 还要准备一千份? 月母顿时傻眼了。 她身上的乾砂早就被祷诡拿走了,哪里还有多余的? 而且就算祷诡没有拿走,她本来也没有一千份的量啊! “看来只能返回第一幕梦境,从新开始积累了……” …… 回到现实世界后,月母两人第一时间再次入梦。 只是不知为何,这次过了五丈分界线后,居然无法进入第一幕梦境。 “怎么会这样,莫非因为我们已经进入了第二幕,所以无法再返回?”月娥失声道。 “不可能,我先前也曾去过第二幕,后来不是一样可以返回第一幕!”月母斩钉截铁,“必定是这里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化!” 两人在附近区域仔细探索了一阵,除了发现雾气稀薄一些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直到沿着原本方向又前行一丈,才再次感知到梦境气息。 月母第一时间冲了进去,但片刻之后,就神情萎靡的返回。 “这里直接进入第二幕……”她捂着脑袋,双目遍布血丝,显得极为狰狞。 因为没有了乾砂,这次进入第二幕,她连祷诡那一关都无法通过,以最痛苦的方式,脱离梦境。 而更为可怕的是,第一幕梦境彻底消失,他们再也无法从梦中获得乾砂。 “没有乾砂,就无法推进第二幕……这还怎么完成三老的任务!” 这一刻,月母有种莫名抓狂的感觉。 就在此时,周围气息微微一荡,显出了一道伟岸的身形。 田籍也返回了。 …… “你们的意思是,再也无法进入第一幕的梦境了?” 作为罪魁祸首的田籍,对月娥两人明知故问。 若只有月娥一人,他不介意说出真相。 但月母明显对他有偏见,那为了避免不必要麻烦,还是装聋作哑比较好。 得到月娥肯定答复后,田籍这才道:“虽然我也不知梦境为何突然消失,但若你们需要乾砂的话,我倒是可以卖你们一些。” “你身上还有乾砂?”月母愕然抬头。 第七百二十二章 新游客 “实不相瞒,在下自号‘泥人’,正是因为在下喜好泥塑之道。”田籍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道,“故而在下平日对于各类土壤,多有留心,当中珍稀者,更是有稳定的进货渠道。” “包括乾砂?”月母紧张问道。 “当然!”田籍点头,“刚刚得知第二幕需要乾砂才能过关以后,我就去联络了过去熟悉的卖家,紧急补了一批货。” “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月母语气不满道,“早知你有进货渠道,我们何必辛辛苦苦到梦中寻找!” “足下先前也没有给机会我说出此事啊!”田籍摊摊手,一脸无辜。 月母顿时语塞。 因为正如田籍所说,先前是她先抛下对方,不与他同行的。 彼时她自忖已经准备充分,无需田籍帮忙。 何曾想到,梦境中折腾一番后,却发现自己的准备远远不够? 不过,那毕竟是一千份的乾砂啊,加上在祷诡处的买命钱,足足要凑够一千二百分乾砂。 这位泥人游老当真能拿出这个数? 就在她怀疑的目光中,田籍大手一挥,顷刻之间,便有一大团天蓝色泽,状如棉絮的乾砂浮现于半空中。 粗略目测,肯定超过一千之数了! “还真有……” 月母看得目瞪口呆,同时心中难免有些羞愤之意。 亏自己先前还瞧不起人家,结果一回头,自己要完成任务,却不得不依靠他帮忙了…… 好歹是游者大能,经受过大量心性考验,月母羞愤片刻,压下心中情绪,对田籍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哈哈,月母游老这话就见外了!”田籍洒然一笑,显得豁达大度,“足下是月娥游老好友,而在下与月娥游老也交情匪浅,你我之间,也算是半个朋友,在下怎会图谋游老身上的东西?” “你就直说,想用什么来换吧!”月母并没有轻信田籍之言。 “唉,也罢,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我若什么要求也不提,想必足下心中反而不踏实。”田籍轻咳两声,正色道,“我想庆二位各给我一缕神念。” “一缕神念?”月母仿佛感觉自己听错了,“只要一缕神念!?” 就连月娥也有些难以置信,以求证的目光看向田籍。 他跟田籍是有些交情,但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啊。 所谓神念,不过是类似于分魂般的存在,甚至还有所不如。 对于神魂强大的游者大能来说,这东西相当于消耗品,只要休息片刻就能补充。 田籍以此物交换,几乎等于白送。 这一刻,月娥不禁再次怀疑,田籍是不是看上了自己。 可对方先前已经否认过了啊。 那是看上月母? 如果是那样,倒也不错,能撮合他俩,自己正好抽身…… 月母这边倒没有想那么多,而是谨慎确认到:“足下所言神念,是否包括我所悟之道,乃至于过往见识?” 若是包含道心传承的神念,那田籍的要求倒是可以理解。 虽然他也成为了大能,有了道心之器,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作为参考补正,也未尝不可。 哪知田籍的大度再次刷新了她的观感:“这个随意。若足下不想让在下得知太多秘密,可以有所保留。’ “在下所求不多,只需要神念拥有基本的人格,见识,别是一无所知的傀儡便可。” “这……” 月母这下无话可说了。 田籍这个要求,基本等于“东西我卖你,给多少钱你随意”。 如此大度,饶是月母原本对他颇有成见,此时心中也不免有些感动。 “这位泥人游老,确实如娥郎所说,是一位可交之人啊。”月母心中想道,“不过对方虽然大度,我若恬不知耻地收下馈赠,娥郎今后怕是会瞧不起我……” …… 最终月母从田籍这里买走了一千两百份乾砂,足够他们再次打发祷诡与打造神兵境。 这点乾砂对于田籍来说,九牛一毛。 但月母不知,所以在给出神念的基础上,承诺将来若获得成圣之法,会跟田籍分享,并且竟将自己的“沐月”真符抵押给田籍,作为凭证。 田籍虽然对于所谓的成圣之法不感冒,也不怎么看得上对方的“沐月”,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还是答应了这个交易。 “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收获,还是这两缕神念,虽然她俩就是不信……” 他将心神进入两缕神念中观察一番,发现不但保留了两人完整的人格、见识,而且还含有一点两人对各自“道”的感悟。 虽然不多,但也让田籍受益匪浅。 “这样一来,我的真符世界又增添了两名游客,还是游者秩四级别的游客!” 实际上,在进入第二幕梦境以后,田籍就立即发动【接构】与【心斗】之法,以最快地速度探索梦境剧情的各种可能性。 奈何第二幕梦境远比第一幕梦境的场间、人物、事件要复杂得多,单凭田籍与阿桃,短时间内,未能尽数探索清楚。 特别是这一幕最后,居然还涉及圣人级别的神人,这已经超出了田籍真符世界的上限,无法保证百分百模拟了。 …… “嗯,他们俩第一次探索,也选择加入了疾进国。” 田籍审视着两人神念中的记忆,很快对两人梦中经历了然于胸。 实际上,他刚刚进去,同样选择了先加入疾进国一方。 但与两人不同,他因为表现出色,得大夫息黯赏识,全程参与了战争,结识了不少那个时代的三国人物。 并且在最后,他成功拿出一千乾砂,完成了“夏后射日箭”的神兵打造任务。 在铸造完神兵的一刻,第二幕梦境忽而凝滞,虚空之中出现了新的入口。 田籍当时感受到当中溢出的仙神气息,感觉这应该就是第三幕梦境了。 不过他并没立即进去。 因为眼下的第二幕梦境显然还有很多未曾探索清楚的秘密。 譬如另外两国的选择。 不探索清楚这处梦境,田籍无法安心地进入下一幕。 月母两人的经历就是前车之鉴。 而回到现实世界后,发现第二幕梦境的区域未曾消散,让他更加肯定这一点。 自己远远未到“完美通关”第二幕的程度。 “疾进国这边的人与事,我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继续试探其他两种选择吧。” 下一刻,田籍心神微动,在真符世界内发动【心斗】。 真符世界不但世界流速快十倍,如今更有三位游客相助,两位秩四,一位秩三,探索效率远高于田籍自己亲自入梦,还不必担心自身安全问题。 第七百二十三章 中夏传闻 在发动【心斗】的同时,田籍也趁着月母两人不在,悄悄与夏耕会面。 刚刚梦境之中的神人提及了“中夏”,正与夏耕自言的故乡同名,田籍需要跟对方求证一下。 …… “中夏之地的天下共主,确实称为‘后’!正如当世的‘帝’、‘王’名号!” 听了田籍讲述梦中故事后,夏耕显得相当激动,在云雾间来回转悠,絮絮叨叨。 “天阳国传承自疾进国,而疾进国又承袭自上古中夏之地的射日氏族……” “照此说来,莫非如今这处‘原泽’,就是吾故乡‘中夏’?” “只是换了个名字?” “吾已经回到故乡了?” “且慢!”听夏耕越分析越离谱,田籍不得不出言提醒,“我一开始也有这层怀疑。” “可是你别忘了,原泽人族的历史,只有千年左右,而你所言的‘中夏’之地,明显年代更为早远,已经超出了此地人族历史的记载。” “汝如何确定齐国的历史记载就是准确的?”夏耕不甘反驳道。 “也总比一位梦中神人的说法更靠谱吧……”田籍道,“况且此事不单齐国如此记载,天下各国,甚至海外异族,譬如鲛狄、石胡,都有类似说法。” “原泽的人族,是大约一千多年以前才迁徙来这片陆地的,再次之前,原泽上并无如今的人族国度。” 夏耕最近从田籍这里恶补了不少“历史”,冷静下来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就算原泽人族集体撒谎,那与人族不对付的异族,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或者……或者原泽的人族先祖,也就是汝所言之‘初代徐公’,就是从中夏迁徙而来的呢……”夏耕依然不放过任何一丝找到故乡的可能。 对此,田籍没有反驳。 因为他也有过类似的猜测。 毕竟很多官方记载的上古神话,年代明显超过千年的跨度。 若非凭空捏造,那必然是存在于另一个地方的历史。 只是这种无端猜测,如今根本无法考证。 当代史家,甚至连“初代徐公”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过,都无法确定,更何况是他的来历? 千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掩埋太多真相。 见夏耕情绪低落,田籍上前道:“既然你想探究中夏与原泽的关系,何不虽我一同进入梦中一探究竟?” 先前他不熟悉梦境情况,加之与夏耕非主仆关系,而是平等朋友,故而没有强行带对方进去。 如今他对梦境已经熟悉不少,夏耕也有所求,便正式发出邀请。 “也好。”夏耕毫不犹豫地应下,“正好吾也对‘夏后射日箭’颇为好奇,正好随汝入梦一观。” 这正是田籍想邀请夏耕一同入梦的另一个原因。 在梦中打造的神兵“夏后射日箭”,一但回到现实以后,就会直接消失,半点不留。 虽然明白这多半是属于某种“任务道具”,但毕竟是颇有来历的神兵,心中难免有些惋惜。 而他虽然全场参与了神人打造神兵的过程,但当中涉及圣人层次的知识,远超出他自身境界。不少关键之处,他根本看不懂,记不下。 如果换同样圣人层次的夏耕进去,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虽然神兵依旧带不出现实世界。 可只要夏耕记下锻造之法,不就能回来现实世界打造了吗? 他又不缺乾砂! …… 就在两人探讨的小半天功夫,真符世界内已经进行了上百次【心斗】模拟。 梦境世界的时间流速本来就快于现实世界。 进入田籍的真符世界后,时间流速就更是快得恐怖。 田籍在现实世界一眨呀的功夫,真符世界内的模拟梦境,可能就过去了一日。 此时经过一番充分的【心斗】,田籍对应第二幕的剧情,有了更多了解。 原来三个国家,三位大夫,不同选择,最终会引发三种不同神兵的锻造任务。 选择疾进国的大夫息黯,最终能打造出神兵“夏后射日箭”。 这个田籍已经尝试过了。 而若在开始阶段,选择加入搏虎国的大夫舟桥麾下,并在随后辅佐舟桥劝诫国君防备疾进国,让渡利益结交诸侯,保住国本,则会在功成之日,见到神人降临搏虎国国庙,打造出属于搏虎国传承的上古神兵“虎口夺食勾”。 类似地,若一开始选择大夫宫奇,保住义兽国,最后能得到上古神兵“义人御兽鞭”。 “三种神兵,全都指向上古传说的中夏之地,而且都在第二幕梦境没有别的用处,属于‘通关奖励’……” “看来第三幕梦境,大概率与中夏有关,而这三件神兵,就类似于第一幕所得的乾砂,属于通关的重要道具。” “只是,到底该选择哪一件,才能顺利通过第三关呢?” 虽然他此时已经将第二幕梦境摸索得七七八八,但一日不进入第三幕梦境,他就无法【接构】到有效信息。 而且从先前观察来看,那里可能涉及仙神的存在,田籍对真符世界的拟真度不敢抱太大期望。 “还得再观望一下,多加试探。” …… 不久,月娥两人从梦境返回,状态极差 月母直接昏迷,全靠月娥背着回到船上。 而月娥虽然醒着,但气息紊乱,神情若狂,显然德性损耗极大。 田籍见状,立即上前搀扶:“你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我们造好神兵夏后射日箭,就顺势进入了第三幕……”月娥双目微微泛白,语气充满恐惧,“那里,实在太可怕了……” …… 安顿好月母后,月娥跟田籍复述自己在第三幕的见闻。 正如他先前猜测,第三幕场景确实跟“中夏”有关。 一进入梦境后,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充满蛮荒气息的部落氏族前。 氏族之人虽然蒙昧原始,但实力一点不比当世之人差,其部落首领夏后,更是一位相当于秩六境界的大能。 “你们直接去到中夏天下共主所在的氏族?”田籍闻言不禁啧啧称奇。 “就是第二幕神人所说的射日氏族!”月娥补充道,“如今看来,三幕梦境是关联的,从当世天阳国到中古时代的疾进国,再到上古传说氏族,层层递进,不断往前代追溯。” “原来如此。”田籍微微点头,“那你们搞清楚第三幕梦境需要做些什么了吗?” 第七百二十四章 第三幕梦境的情报 “一进入梦境,我们就自动成为射日氏族的工匠,要为夏后打造神兵‘夏后射日箭’。”月娥回忆道,“那位夏后性情极为暴戾,要求每组工匠必须打造出一根箭,否则就会以酷刑处死工匠。” “在我们入梦之时,据说因此而惨死的工匠,数以千计……” “好在我们在上一幕已经得到神兵,直接上缴,才得以幸免。” “原来‘夏后射日箭’是用在这里。”田籍恍然点头,“那之后呢?” “之后幸存下来的工匠,因为不堪忍受夏后的残暴统治,决心反抗。” “可夏后毕竟太过强大,我们无法力敌,于是有人提议去找夏后的妻子‘恒仪’帮忙。” “据说恒仪本性纯良,私下庇护过不少无辜之人。” “可当我们见到恒仪后,她却说我们缺少成事的‘关键之物’,不会成功的,拒绝与我们联手。” “此后不久,我们密谋败露,夏后一怒之下,亲自追杀我们……” 似乎想想道可怕之处,月娥脸色一片苍白。 “我靠‘逐月’真符勉强保住神魂,月母没有真符,身魂俱灭,遭到重创……” “秩六亲自追杀……” 田籍虽然只听描述,也足以想象当中的风险。 而且不同于第二幕的神人,只相当于某种发放奖励的npc,这第三幕的夏后,明显是最终大boss,是他们需要直面的强敌。 秩六层次的敌人,别说他们在梦中实力收到压制,哪怕能恢复全部实力,在这种全圣级的大能面前,也完全不够看。 “如此看来,这第三幕的关键,还是要与恒仪联手。”田籍总结道。 “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月娥微微点头,“奈何我们始终找不到恒仪所言的‘关键之物’在哪里……” 当然找不到,因为“关键之物”在上一幕。 田籍心中嘀咕道。 听完月娥分析,加上自己一番【心斗】所得,他基本可以推定,第三幕恒仪所言的关键之物,就是第二幕另外两件神兵“虎口夺食勾”以及“义人御兽鞭”。 说起来,这两件神兵的线索,还是月娥与月母给田籍找到的。 不过不是他们本体,而是一缕神念。 神念不同于分魂,进入真符世界后,就是田籍所有之物,与本体再无瓜葛,所以他们不知道田籍【心斗】所得。 “不过从月娥描述来看,想要顺利完成第三幕剧情,需要同时拥有三件神兵。这却有些难办了。” 神兵无法带出外界,只能在梦中打造,梦中使用。 想要同时拥有三件神兵,就要在同一幕剧情里,同时打造。 “三件神兵,分别对应着三国三位大夫的不同任务,一旦选择其一,就无法回头。” “更关键的是,这三个任务,互相之间是有矛盾的,帮助其中一方获胜,就意味着另一方的失败,这样一来,就算我们三人同时进去,各自投效其中一位大夫,也是无用。” “至于各自单独入梦,因为梦境存在平衡世界的关系,我们最终无法实现‘汇合’,还是白搭……” 田籍思忖片刻,暂时没有什么头绪。 抬头见到第二幕梦境区域的云雾浓密如故,心中莫名一动。 若梦境被彻底探索完,就会消失。 正如田籍的第一幕那样。 “或许第二幕梦境的‘完美通关’要求,就是要一次性全取三国神兵。”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继续提升【心斗】的推演效率,加强对第二幕梦境的探索力度,找出全取三神器之法。 既然找不到“解题思路”,那就用笨办法,穷举各种可能,一遍遍地盲测,暴力破解! “决定【心斗】推演效率的,一是对目标场景的拟真度,这个目前来说,已经够用了。” “除此以外,就是沿着我先前构想,增加‘游客’的质量与数量。” “质量方面,愿意提供神念的游老太少,月娥与月母不过机缘巧合,才与我达成合作,其他游老与我互不信任,很难成事。” “质量不成的话,那就用数量来凑吧!” 齐一会的低级游者,田籍认识不多,可信之人更是只有阿桃一个。 可阿桃却认识不少低级游者,其中如灰叶等来自平原都的成员,如果更是以徐公泠然阁游者的身份,驻扎在田籍的知北楼上。 而他当下的目标,就是这一群游者的神念! …… 知北县,知北楼二层。 这里原本是平原城方士曹所在,后来被田籍安排为平原城泠然阁的驻地。 如今更是直接改为徐国泠然阁总阁。 元老田籍不在的时候,总阁主阿桃是这里级别最高之人。 不过跟以前一样,大部分俗务都交由庞长老兄弟打理,阁主阿桃则一如既往地咸鱼度日,时常到神魂空间里“上网冲浪”。 毕竟她背地里还有个身份,齐一会的游长。 “夭夭游长,你找我?” 一位中年女子进入阿桃所在的库房。 私底下,她更喜欢以齐一会的身份来称呼对方。 毕竟相比起腐朽衰败的泠然阁,齐一会明显更能代表游者的未来。 君不见,就连一国总阁阁主,都是我们齐一会的游长? 当阿桃向她坦诚此事后,灰叶心中别提有多激动了。 就仿佛潜藏敌对阵营多年的间谍,蓦然发现敌方高官,居然就是己方首长伪装,还是自己的直属上线。 这种找到组织的归属感,让她心中既感到踏实,又莫名兴奋。 “平原城的游子、将行人,你还有联系吗?”阿桃开门见山问道。 “当然。”灰叶目光微动,状似回忆,“当初我等浪迹于山野之间,时常食不果腹,全靠彼此辅助,相濡以沫,才得以活下来。如今我得游长提携,今非昔比,却也不敢忘记故人。” “很好。” 阿桃微微点头,既是赞许灰叶的品行,也是因为这个回答。 “那你回去联络一下你的朋友,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到我麾下做事。” “游长要登临秩四了,成为游老了?”灰叶忍不住轻呼道。 由不得她不激动。 前段时间,原本负责平原城的游老无故失踪,他们这些平原城出身的齐一会成员,一下子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虽然齐一会不怎么讲究山头,但游老以下,游者们想要获得御气符、仪式材料等资源,基本都是依赖各自游老提供。 就算不为这些,成员们互相交易物资,也得借助游老们千里御气的手段。 否则以这个世界普通车马的速度,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完成一场交易? 而且还得考虑运输途中各种难以估量的成本与风险。 可以说,齐一会这个巨大的秘密组织之所以能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持续运转多年,不断壮大,正是因为有各地游老作为支柱,建立起一个互联互通的巨大网络。 若没有游老,只得神魂空间,齐一会就会失去绝大部分资源交汇的功能。 如今平原、临海二都同时失去负责游老,原本二都的成员都深感各种不便,都渴望会有新的游老接手此地。 就在灰叶期盼的目光中,阿桃徐徐开口。 第七百二十五章 泥人游老的底蕴 “我德性尚未圆满稳固,还需要些时日。”阿桃摇头道,“是我一位相熟的游老托我询问此事,他代号为‘泥人’。” “泥人游老……” 灰叶默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号,毫无印象。 莫非是新近才晋升的游老? “泥人游老最近需要人手帮忙探索一处秘境,若你们需要接任务兑换资源,我可以帮你们转介绍。”阿桃道。 “既是夭夭游长介绍,我本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灰叶坦诚道,“只是我那些个朋友,虽然境界低微,但常年混迹于江湖之上,一个两个都是人精,若这位泥人游老开出的价码无法打动他们,恐怕……” 恐怕他们看都不看。 阿桃心中默默补上。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一位明显新晋的游老,过去名声也不怎么显露,能有多少资源的积累呢? 恐怕连手中的御气符也储备不多,能够为大家交易提供基础御气运输服务,就算不错了。 阿桃也是从底层游者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些人心中顾虑的是什么。 “但是啊,你们也太小看泥人了!” 想起那团一直萦绕在心尖上的璀璨亮光,阿桃心中冷笑,却也不屑辩解。 在现实世界之中,她本来话就不多。 “等见到泥人,有的是你们惊讶的时候。” …… 不久之后,大约二十多道神魂光团,齐聚于神魂空间的一角。 这些人大部分为将行人级别,也有不少游子,当中甚至还有一位游长。 他们全都是灰叶打过交道的田齐游者,近来因为联系不上原本对接的游老,处境一下陷入窘迫。 没有游老千里御气之能,哪怕游长,也只能在一城一县之地间游荡,难以联通更远地方的人事物。 “灰叶,你说的那位泥人游老,实力几何?到底可不可靠?” 在场唯一的游长,率先问出众人心声。 “呵呵,我灰叶为人,诸位还不清楚吗?若不可靠,我怎敢以自己名誉做保?” 话虽如此,灰叶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 毕竟他同样未接触过那位代号泥人的游老,只是凭借对夭夭游长的天然信任,才拉人过来。 万一,夭夭游长也不清楚对方底细呢? 如此不安地等待了片刻,一道熊熊如篝火的神魂光团,从高出落下。 莆一出现,光芒就压过了在场所有人。 一名游长加上二十多名成员,全都在多方面前黯然失色。 “这位游老的神魂状态,有点厉害啊……” 不少人心中都是冒出类似念头,心中不安稍减。 至少是位货真价实的游老,没有骗人。 接下来,就看对方底蕴积累如何,以及开出什么价码了。 …… 泥人游老没端什么架子,一上来就开门见山道:“我知诸位最近苦于找不到对接的游老,无法接任务兑换所需资源。正好我这样需要人手,可以合作。” “合作”是一个相当体现地位平等的词。 这位游老没有自持实力强大,强迫众人帮他做事,这很对游者们的胃口。 于是有人不禁好奇问道:“不知游老需要我等做什么?探索秘境遗迹?” “确实是探索秘境。”泥人游老确认道,“但我不需要你们亲自出动,只需各自给我提供一缕神念即可。” 不需要亲自去探索? 只提供神念即可? 听到这种不痛不痒的要求,众人第一反应不是有便宜可捡,而是感觉当中可能有诈。 那位游长谨慎问道:“敢问游老,我等提供的神念,是否必须包含我等完整的记忆?” “此事你等可以自行斟酌决定。”泥人游老语气坦诚道,“只是一点,秩次越高,人格记忆保留越完整的神念,得到的回报就越多。” “若能长期给我供应神念,还能得到更多好处!” 就这样? 这下不少成员都开始有些心动了。 毕竟自己所付出的,横竖不过一缕神念而已,还能自行决定保留多少记忆,根本没有实质性的损失啊。 但也有些“老江湖”仍旧保持怀疑态度。 其中就包括灰叶。 事出反常必有妖,泥人游老要求之物如此“低廉”,会不会是因为他根本给不出更高的价码? 毕竟按夭夭游长的说法,这是大概一位新晋的游老,各方面资源积累有限,还是可以理解。 …… 见众人暂时没有异议,泥人游老神魂光团一闪,霎时便有数十道信息光球飞到各人面前。 正是他提供的兑换清单。 “嗯,还是以探索点计价,跟以前一样……” 看着相当熟悉的“界面”,众人不禁猜测这位游老是否自己的某位同乡。 游者所需要的资源五花八门,但归根结底,最重要的还是各级御气符与仪式材料,其次则是各种辅助的材料。 众人第一世界关注的,自然是御气符的兑换点数。 “咦,六种符的兑换点数,居然完全一样,而且都不算贵!” 过去深海游老的时代,只有阴、风、雨三种御气符能达到这个价格,另外三气则要贵一些。 游子与将行人不了解其中门道,但那位游长登临秩三时间不短,有意冲击秩四,见识不凡。他第一时间从这个价格上的细节,猜到了某种惊人的可能性。 游老制作的御气假符,来自于其真符御气的种类。 超出真符御气类型的假符,只能与其他真符类型的游老互通有无,这样一来,价格必定要贵上一些,而且还不一定能确定随时有货供应。 延期交易属于家常便饭。 而现在眼前的易物清单,分明显示六种御气符,价格完全一样。 莫非这位泥人游老掌握的真符,居然可御六气? 传说中的两种至尊真符? 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游老,甚至可能没有之一,这位游长顿时有种心潮澎湃之感,差点绷不住要喊出声来。 但他知道真符乃是游老自身的秘密,自己猜到归猜到,不能宣之于众。 于是他私下向泥人游老发来讯问:“不知这六种类型的御气符,是否随时能供货,随时能交付。” “是的。”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平平淡淡的语气,落在这位游长心间,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真的! 泥人游老的真符,能御六气! 那可是传说中的至尊真符啊,也不知是“开天”还是“补天”…… 这一刻,游长看向泥人游老的目光,已然带着狂热的崇敬意味。 “只可惜此事涉及对方秘密,我不好跟其他人细说!” “唉,明知道高人就在身边,却不能与旁人分享心中激动,实在太难受了……” “不对不对,旁人不知泥人游老的真正价值,那不就没人跟我竞争了吗?” “嗯,我得好好表现,不可掉价,免得影响游老对我的观感。”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庆幸神魂空间这里,互相不能知晓对方面目身份。 要是刚刚泥人游老看到自己如此失态,那可太丢人了。 第七百二十六章 心斗升级 意识到泥人游老实力强横,游长一改先前态度,积极响应对方所求,当场分出一缕神念。 随后不久,他就在现实世界收到了自己兑换的地字级御气符。 得到游长级成员的确认,其他游子与将行人再无迟疑,纷纷献出自己的一缕神念,换取所需之物。 有些人因为物资急缺,甚至还多分了几缕神念出去,以换取更多探索点,搞到本体神魂有些恍恍惚惚,被泥人游老及时劝止。 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有些意犹未尽。 用随时能补充回来神念就能兑换宝贵资源,这种近乎白捡的便宜可不是哪里都有的啊! 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 不使劲薅上一波,怎么对得起自己! “我知道诸君苦于兑换无门久矣。”泥人游老对众人道,“不过正如先前所言,我这门买卖,是可以长期合作的。只要诸位保证长期供应神念,我还能提供更多好处。” “不知泥人游老还有什么好介绍?” 灰叶第一时间配合发问。 刚刚她也从交易中得到了不少急缺的仪式材料,心道夭夭游长诚不我欺也。 没想到她不但自身天资聪颖,就连交好的游老也是这般强大可靠,自己这一遭拉人过来,不但享受了实利,还大大挣了面子。 我得牢牢抱紧这二位的大腿,今后说不得还能得到更大好处。 旁边的游长也是类似想法,不过慢了一步,只能随声附和道:“对啊,我等一直苦于没有对接的游老,不若泥人游老来平原都带领我们吧?” “呵呵,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眼下先不忙说这个。” 泥人游老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旋即神魂光团在地,放出第二份兑换清单。 对长期合作者开放的兑换清单。 很快,众人当中便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这……这是秩一到秩三,完整的晋升仪式!” 不是提供仪式材料,而是提供完整的晋升仪式。 这边意味着,泥人游老不但要提供仪式所需要的材料,还要提供相应进行仪式的环境。 就好比秩一的情绪仪式,除了辅助之法的药材以外,还需要提供情绪刺激源,甚至相应的气候季节! “秩一的情绪仪式,秩二的纯一仪式……连秩三的不慄仪式也能提供!” 饶是灰叶已经认定了对方强大可靠,此时也不禁失声惊呼。 其他人也是类似反应。 这也太强大了吧! 众人一时惊疑不定,不敢确定这份兑换清单是否真的能做到这一点。 倒是游长心中有所猜测:“传说‘开天’真符需要在天地未开,混沌一片的环境中凝聚。若是泥人游老凝聚的真符是‘开天’,那便意味着他是某个世界的创世神……” “若他自身拥有一个完整世界,那做到这点,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是了,秩三仪式这里还特别注明,雷霆不憾仪式,环境类似于东夷震木林,效果不及后者。潜行不窒仪式则对标北溟环境,也是不如,至于蹈火不热,则更是直言以天字级御气符模拟……嗯,虽然游老自言有各种不足之处,而且这兑换的点数也相当高昂,但这样反而更加真实可信。” “还真的拥有一个世界啊……” 说实话,这一刻游长心中,已经不单单是震惊能形容了,根本就是恍如置身梦中,分外感觉不真实。 什么时候,游者的晋升仪式,竟然变得如此简单了? 过去苦苦求索,以身犯险,还未必能有所得。 如今只需定期卖出神念,自己安坐家中,就有机会兑换…… “咦……居然还有传说中的‘烈毒不伤’仪式?哦,待补充……不过就算如此,至少也说明他已经掌握了这个仪式的秘密。” “唉,可惜我已经激活了纯气之种,成为至人,没有机会再挑战了……” “不过话说回来,秩三仪式凶险无比,就算有机会尝试,我怕也不敢拿自己性命冒险。” 就在此时,泥人游老再度传念:“除了提供完整仪式,我还能提供仪式当中的保命服务,虽然不能完全确保仪式成功,但至少可以避免仪式失败,伤及性命!” 游长:“……” 灰叶:“……!” 众人:“!!!” 沉默片刻后,游者们群情激昂,众口一词:“游老,我还能再卖一点神念!请务必不要阻拦我!!” …… …… “不多不少,刚好一百道神念,当中有两道秩四,十道秩三,余下秩二与秩一各半,不错不错!” 田籍审视着真符世界内“游客”数量的变化,相当满意。 不论售卖御气符,还是提供仪式,对于坐拥一个完整真符世界的他来说,都不是事。 有分魂帮忙,他甚至都不必亲自处理此事。 “分裂神念虽然不如分魂损耗大,但数量一多,还是会对神魂造成不良影响,不能一次性薅走太多,得细水长流。” “暂时就这些,不过应该够用了。” 下一刻,田籍将百名游客尽数投入真符世界模拟的场景之中,开始推演梦境的各种演变可能性。 加强版【心斗】,发动! …… 数日之后,月母从昏睡中醒来。 此时她精神状态极差,全靠一口气撑着,才没有倒下。 回忆起第三幕梦境经历,依然心有余悸。 “那不是我等游老可以掺和的大事,此番探索梦境,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见月母终于有了退意,月娥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他同样不想再进入第三幕。 实际上,这两日为了彻底打消月母继续探索的念头,又向田籍借了一些乾砂进入第二幕,知道了还有另外两种神兵存在,猜到了通过第三幕的关键,恐怕是全取三神兵。 这显然不可能,因为三神兵的任务互相矛盾。 而若以单一神兵强闯第三幕,就是先前那样的可怕结果。 “既然如此,我们再休息一天,便各自散去?” 他看了看月母,又望向田籍。 月母无奈点头。 但田籍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 “我稍后会重新入梦,再试一次。”田籍坚定道 “为何?”月娥顿时不解。 在他印象中,田籍是个相当理智的人。 “我与你们不同,没有退路。” 田籍语气含糊,但月娥想起两人之间的秘密,心中顿时有所明悟。 “他们……不许你退出?” “差不多这个意思。” “怎会这样……” 见月娥目中浓浓担忧之意,田籍轻笑道:“放心,对于如何应对第三幕梦境的挑战,我已经有了计划。” “当真?” 得到田籍肯定答复后,月娥当即表示要一同入梦。 田籍想到自己计划还需要人帮忙实现,同意了对方所求。 “既然娥郎要去,我也不能落下。”月母咬着下唇道。 她不放心月娥与对方独处,而且见田籍如此自信模样,她也有些好奇,对方究竟打算如何攻破第三幕梦境? 第七百二十七章 田籍的全取之法(一) 片刻眩晕之后,月母眼前一亮,恢复了视野。 她再次回到了中古时代的某处阳金矿坑底。 说起来,以这样的方式入梦,可比她直接从第一幕“摔死”要舒服多了。 当初为了打探清楚第二幕的情报,她没少在这个环节上吃苦头。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羡慕田籍与月娥两人的运气。第一幕莫名消失,他们不必通过那样痛苦的方式,就能直接进入第二幕。 “一刻钟后,尔等必死!” 祷诡的身影如期而至,将月母的注意力带回眼下处境。 此时她身上的阳金又花光了,只能眼巴巴地看向田籍。 虽然羞耻,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再借一点吧。 然而未等她开口,便见身前田籍好整以暇地从地上坐起,对祷诡轻蔑道:“自己滚。” 不是……此时我们三人梦中身躯濒死,哪怕小小祷诡,此刻也不能轻视啊! 月母有心提醒田籍,奈何身躯无力,根本开不了声。 他怎敢对拿捏自家性命的祷诡如此轻慢? 不对,他怎么就能直接坐起来了? 然而更令她惊愕的事,还在后头。 原本气势汹汹的祷诡,被田籍呵斥一声,居然惶恐的尖叫一声,在半空打着转钻回水里,很快消失无踪。 真的“滚”了…… 这还是曾折磨得自己毫无脾气,甚至不得不抵押真符换取乾砂的祷诡吗? 月母一时愕然无语,看向情郎,却见后者同样瞪大双眼,不明觉厉。 “原来这一幕还可以不花钱,就能通过?” …… 回到地上后,三位“祥瑞”迅速惊动了矿山上下所有人。 不久,三位大夫问讯赶来,向三人发出邀请。 “泥人会怎么选择呢?” 月母与月娥静立于田籍身后,心中不住好奇。 此时他们已经知道若选其他两位大夫,会得到另外两种神兵。 而要顺利通过第三幕梦境,大概率要集齐三神兵。 “小人听闻息黯大人学富五车,足智多谋,心中神往久矣!” 这时候,田籍对着疾进国的车驾遥遥一拜,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大夫息黯车边,与对方攀谈起来。 两人一个刻意恭维,一个意气风发,气氛相当融洽。 而旁边的舟侨与宫奇两大夫见状,以为对方已经选定了投效息黯,脸色略有不渝。 “还是选择疾进国么……”月母心中不断推测田籍用意,“可这样一来,要灭掉另外两国,就得不到那两国的神兵了。” 就在众人以为田籍已经选定投效主家的时候,他却忽然脚步一转,走到了搏虎国的车驾下,郑重大拜道:“小人愿为舟侨大人效力!” “汝这匹夫!” 谈得好好的,田籍却突然转态,息黯脸色顿时由晴转阴。 其他人对此也相当不理解。 你这要投效谁,直说便是。如今中途变卦,首鼠两端,可不是得罪人么? “汝……当真愿加入吾麾下?” 舟侨魁梧的身躯从车上立起,双目如电,颇有几分天神下凡的气势。 “千真万确!”田籍抬起头与舟侨对视,目光坦然。 …… 半日后,月返回搏虎国的车驾上,大夫舟侨,三位门客,四人无语对坐,气氛颇为尴尬。 舟侨虽然为了讨个好彩头,收下了田籍三人,但毕竟田籍先前一直与敌对的疾进国大夫眉来眼去。 一想到对方向敌人屈膝献媚的模样,他心中就颇感不快,上车以后,全程冷脸相对。 偏偏田籍似乎也来了脾气,主人舟侨不主动发话,他也不刻意迎逢,独自坐在一角闭目养神,安之若素。 这番作派,舟侨更是不满,直接别过脸不看他。 大概打算将“祥瑞”带回搏虎国,走完过场,就将三人扫地出门,不再搭理。 “完了完了……”月母见状心中不禁暗暗焦急道,“不能得大夫舟侨重用,我们就无法参与搏虎国国政,主导局势。恐怕最后连‘虎口夺食鞭’都未必能得到啊!” 月娥虽然对田籍更有信心,也经历过搏虎国的剧情,但见此情状,心中也不禁泛起嘀咕:“莫非泥人想以退为进?可这位大夫舟侨明显是个直性子,未必吃这一套啊……” …… 马车进入搏虎国国境后,舟侨的耐心终于到达极限。 “足下似乎更喜欢疾进国?” 舟侨回过头,虎视田籍。 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不善。 月母与月娥当场垂首肃立,心道对方大概是起了赶客之心,打算借题发挥。 一个应对不善,他们这次入梦就白来一趟了。 “大人明鉴,疾进乃是天下强国,谁不心生向往?”田籍悠然道。 “呵呵。” 舟侨冷笑一声,指着回头方向道:“既然汝三位更喜欢疾进国,干脆吾派人送你们回去吧!” 言罢,他招呼下人为三人备好干粮饮水,准备赶客。 “唉……” 田籍忽而长叹一声,道:“小人一心为大人着想,本以为大人气度非凡,定能猜到小人心意。如今看来。却是小人高估大人了。” “哈,那汝倒是说说,如何为吾着想?” 舟侨没有轻信田籍之言,依旧吩咐下人备粮备水。 便见田籍对舟侨一拜,抬头道:“疾进,大国也。搏虎,小国也。以小搏大,焉有不败的道理?” “搏虎虽弱,但得义兽国为援,两国唇齿相依,足以威慑疾进国。”谈起国事,舟侨神色微凛,“况且疾进国的军队要攻打搏虎国,必经义兽国。义兽国君与吾主相善,必不会借道。” “可万一疾进国对义兽国君许以重利呢?”田籍反驳道,“大人还不知道吧,疾进国大夫息黯,私下对义兽国许下重利,借道攻打搏虎国。” “竟有此事?” 舟侨想起先前三人谈判场间,脸色一时阴晴不定。 但很快,他就摇头道:“大夫宫奇虽是弄臣之流,但其人内秀,大忠似奸,必会向其主劝谏,不行此短视之举!” “大夫宫奇确是贤才。”田籍没有立即否定舟侨说法,“然则正如大人所言,宫奇在异兽国中为弄臣之流,国君视其为酒肉朋友,而非国之栋梁。如此一来,就算宫奇劝谏,异兽国国君也未必会听进去。” 舟侨闻言脸色微变,显然也意识到这种可能性。 双方作为两国闻名的大夫,自然也对彼此境遇多有了解。 “可……可是吾亦听闻,疾进国君贪财好利,尤甚于异兽国君,这些年更一直图谋独吞阳金矿。彼当真会为了借道,舍弃重利?” 第七百二十八章 田籍的全取之法(二) “可……可是吾亦听闻,疾进国君贪财好利,尤甚于异兽国君,这些年更一直图谋独吞阳金矿。彼当真会为了借道,舍弃重利?” 听到舟侨之问,田籍失笑道:“谁说疾进国君舍弃重利?不过是暂存罢了。” “暂存?” 舟侨此时已经被田籍彻底带入了自己的节奏,完全忘记了要赶人的事。 便见田籍侃侃而谈道:“想必大人深知,搏虎与异兽两国,唇齿相依,一旦其中一国覆灭,另一国也难以独存。” “疾进国打下搏虎国后,完全可以再回师之际,以感激义兽国借道为名,诱使其国君出城。” “此时再趁机以一支偏师攻城,义兽国焉能抵挡?” “如此一来,疾进国君不但全取两国之地,还能顺手收回送出去的东西,这可不就是‘暂存’?” 说到这里,田籍对听得一愣一愣的舟侨拱手道:“如此一石二鸟之计,若大人是那疾进国国君,干不干?” “这……” 舟侨双目圆瞪,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田籍刚刚的一番话,对于不清楚内情的外行人来说,可能还有些纸上谈兵的意味。 但舟侨身为局中人,不但熟悉三国君臣各自喜好脾性,作为颇具兵略的大夫,他同样了解三国真正的军事实力对比。 若疾进国当真按田籍刚才所言行事,或者是有人以此计劝谏疾进国君,那最终的结果,多半会如此! 虽然凡事没有绝对,无法百分百断定事态走向,但兵争乃是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哪怕有一成可能,都该对认真对待。 更可况在他看来,此事多半会如此发展? “先生大才!” “适才是吾失礼了,给先生赔个不是!”舟侨神色坦荡,声音洪亮,以大夫之尊,对田籍大拜,“不知先生有何教吾?” 田籍上去扶起对方,道:“小人山野鄙夫,若言语失当,还望大人莫怪。” 舟侨摇摇头,示意对方直言。 “搏虎国君昏庸无能,搏虎国注定灭亡,可大人却不一定。”田籍直言不讳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人何不趁着疾进国计策未成之计,改换门庭,主动帮他们完成借道攻伐之计?这样一来,大人一族就能保存自身了。” “若是等到疾进国发起攻势再投靠,恐怕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投靠疾进国么……”舟侨皱眉道,“只怕彼上国之君,未必瞧得上吾这等小国大夫。” 这个时代,诸侯间的大臣流动相当频繁,良禽择木而栖乃是有心求功名之人的信条。 所以舟侨对于投敌没有多少心理包袱,只是担心贸然投靠过去,万一疾进国不待见他,那就进退失据了。 田籍闻言,知道对方已经对自己提议心动,遂笑着自己自己三人道:“大人是向疾进国君献上我们三位‘祥瑞’的,对方若拒之门外,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你们三位……” 舟侨看着田籍三人,忽然想起先前田籍与疾进国大夫息黯攀谈的模样,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汝先前是为了给吾铺好后路,所以才故意先与息黯交好?” 田籍捋了捋胡子,含笑不语。 这下舟侨终于恍然大悟。 恐怕那时候,这位先生就已经与息黯商讨自己投效的事了。 如此看来,息黯最后辱骂他的话,也多半是故作姿态,以迷惑旁边的大夫宫奇! 否则他一位上国大夫,犯得着跟一个矿奴如此动怒吗? 想明白个中关节,舟侨对田籍的观感大为转变,不但再不提赶人的事,还以上宾之礼相待。 从这一刻起,田籍不再是个讨彩头的“祥瑞”,而是一位有才能的门客。 …… “他竟然说服舟侨大夫投奔疾进国……” 月娥旁观一切,心中不禁对田籍的才思、手段钦佩不已。 虽然他也知道了后续的“历史”,但却无法像田籍这么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并且给舟侨提供脱困的思路。 “他刚刚动用了我的‘沐月’,发动了【小言】方技。”月母有些心疼地说道。 “大夫舟侨非庸碌之辈,光有【小言】可不够,还得对全盘局势有着清晰的洞察力。”月娥摇摇头,“况且‘沐月’是你答应抵押他的,怎么用是他的事,总不能现在才反悔吧?” “我哪有反悔!”月母闷哼一声,呐声道,“我就是想不通他这样做,真的能全取三神兵?” “我也想不通。”月娥摇摇头,“不过泥人总有出人意料之举,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 回到家族驻地后,舟侨并没有立即举族搬迁,甚至也没有对族人宣布此事。 他一边对田籍三人好吃好住地招待,一边暗暗派心腹细作到疾进国打探消息。 不久,细作回报,息黯回到疾进国后,果然说动国君,给义兽国国君送厚礼。 有名马,有宝玉,有美人,全都是义兽国国君喜好之物。 据说出城送礼的车队,从日出到日暮,络绎不绝。 这下,舟侨对田籍所言之事再无任何疑虑。 疾进国狼子野心,义兽国见利忘义。 而搏虎国,自身危在旦夕,却对此懵然不知,国中上下,依旧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样。 此乃亡国之兆! 舟侨当即拍板,举族连夜搬迁,片刻不留! …… 因为举族投敌,所以舟侨家族不敢带太多辎重,只求在搏虎国国君发现之前,能顺利逃出国境之外。 饶是如此,因为启程仓储,仍旧闹出不少乱子。 甚至有别的家族的细作趁机作乱,以拖延他们行动,并向国君举报。 这时候,田籍再次站了出来,不但在事态变得更严重之前,及时稳定局势,还将其他未来得及跳反的细作一一抓出,防患于未然。 仿佛他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一样。 看着田籍一同眼花缭乱的操作,就将乱局轻松平定,不但舟侨对他刮目相看,就连月娥两人,都有种第一次真正认识对方的感觉。 “莫非这位泥人游老在现实之中,是位能臣干吏,或是一族之长?”月母不禁向月娥打听道。 “他确实是有官身之人,也出身大族。”月娥答道,“但他具体做过什么事,我还真的没怎么打听过,你知我性子……” 至于被别人脑补为能臣干吏之流的田籍,此事一边指点舟侨应对各种突发事态,一边仔细回忆自己【心斗】所得。 他虽然没有治理一族的经验,但他有“攻略”! 经过一百多名游客,累计近千次模拟,对于如何应对眼下发生的问题,他早已经成竹在胸! …… 不久,因为田籍出色表现,舟侨宣布任命田籍为“家宰”,也即相当于头号管家。 他如今叛国投敌,失去官身,这是他能给田籍最显赫的身份! “成为家宰,我便是舟侨门客当中的第一人。”田籍思忖道,“以此为基础,我正好能参与更高层面的谋划。” 第七百二十九章 田籍的全取之法(三) 在田籍的“完美”谋划之下,经过半个月的辗转,舟侨一族终于成功摆脱了搏虎国的追兵,进入了疾进国。 这一路上,有人不幸死在了追兵路匪刀下;有人不愿为一个未知的未来赌命,中途脱离;更有人则心存异志,中途变节…… 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此时舟侨一族的规模只剩下当初的七成。 饶是如此,众人依然对于田籍的才能佩服得无以复加。 在他们原本预想中,那般仓促撤离,能活下三四成人到达目的地,就已经不错了。 结果现在居然还有七成人活下来,比他们的预期足足翻了一倍。 更别说那失去的三成人马,当中不少早就心怀异志,意图路上搞破坏,根本就不该算作自己人了。 “吉田先生,接下来吾族该去往何方?” 因为田籍的完满发挥,舟侨已经不仅仅将田籍视作普通手下门人,而是倚为心腹臂膀,事事皆先咨询田籍意见。 “主上稍安勿躁,我等且在此地驻扎下来,不日便有贵人来此地为我等接风洗尘。” 田籍安坐车上,摇着大葵扇,一副运筹帷幄的智士模样。 “听到没有,先生让尔等赶紧去扎营,还不赶快动手!” 舟侨大喝一声,族人们轰然领命,各自去忙碌,无敢不从。 “这舟氏一族,虽名为家族,但观其上下行事,分明颇有军队行伍的风格。”田籍目睹这一切,暗暗评价,“舟侨果然是天生帅才,人主之姿,如此一来,后续事宜我便可安居幕后当策士智囊,让他冲锋在前。” 因为【心斗】方技,田籍在这幕梦境里最大的优势便是对未来各种可能性的“预知”。 隐居幕后谋划,才是他发挥【心斗】优势的最好方式。 若贸然走上前台,反而会因自身存在带来变数,导致各种已知的“攻略”失效。 “想当初我就一直追求这种‘内秀’的策士画风,哪知后来为了提升自保实力,画风越走越歪……不曾想如今在这幕梦境,竟能重温旧时梦。” 田籍心中微微感慨道。 “可惜如今逃亡路上条件有限,不然搞一套羽扇纶巾,轮椅道童,抚琴焚香什么的,那就更有逼格了。” …… 田籍的安排虽然得到家主舟侨无条件信任,但因为当初轻装出发,路上又消耗不断,此时众人已经山穷水尽。 作为无根无萍的破家之人,若再得不到接济补充,便只能饿死。 不少人因此而心生惶恐。 这也就罢了,偏偏这段时日,不少疾进国贵族听闻舟侨来投,纷纷派人试探,送来钱粮,结果舟侨按照田籍所言,全都拒绝。 明明有吃的,却宁愿饿着肚子,这怎么能忍? 于是不少族人纷纷向舟侨求情,希望能接见这些本地贵族,以解燃眉之急。 但全都被舟侨一一驳回,以表示对“吉田先生”的信任。 三日之后,田籍所言的贵人却始终不曾出现,饶是舟侨并未质疑田籍,此时脸上也难免多了几分忧色。 “昨夜已经有人饿死了,族中上下不少人对你心生怨恨。”月母来到田籍帐中,哼声道,“你若没有后手安排,我们此番入梦怕是要折戟在此地。” “是舟侨托你来查探我口风吧?”田籍好整以暇地端坐帐中,微微笑道。 “呵呵。” 见自己意图被看穿,月母尴尬冷笑两声,干脆破罐子破摔:“是他托我来问话不假,但此事我与娥郎同样疑惑,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旁的月娥微微点头,看着田籍。 “什么药都不卖,我卖的是葫芦本身。”田籍摇扇道。 “卖葫芦,什么意思?”月娥不明所以。 倒是月娥若有所思道:“泥人的意思是,我们帮助舟侨在疾进国抬高身价?” “然也!”田籍赞许地看了月娥一眼,徐徐道,“你二位都亲历过疾进国借道灭二国的事,当知这场三国之争,即便没有舟侨存在,疾进国也已经掌握了一副绝佳良药。因此我们不论如何出谋划策,都不可能比他们原本做得更好。” “我懂了。”月娥抚掌道,“你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开不出更好的药,那就换个思路,卖装药的葫芦!” “换个葫芦装药……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帮助舟侨取代息黯,成为这场战争最大功臣?”月母结合自身经历,这时候也有些听明白了,“确实,息黯本身就是上国大夫,我们这些无根无名之人,很难得其重用。不像舟侨举族逃命,正是落魄之际,我们雪中送炭正当其时……” “可问题是,此时息黯离间之策已然奏效,深得国君信任,我们还能如何帮助舟侨取而代之?”月母疑惑道。 “确实,义兽国答应借道,息黯之策眼看着已经成事了一半,我们作为后来者。无法再从头参与谋划。”田籍点头认同道,“但反过来说,若非如此,舟侨又如何会相信搏虎国必亡,进而不得不冒险出逃呢?” “然则再好的谋划,也总归需要执行之人。舟侨虽然无法参与‘伐交’的阶段,但后续‘伐兵’,却正好是其所长,可以大展身手,完成从这场战争的失败者都胜利者的华丽转身!” 说到这里,月娥与月母都对田籍投来钦佩目光。 虽然月母钦佩之余,又带着点羞愤与不甘。 田籍没有两人反应,而是暗自嘀咕。 “我特意安排在此地停留,除了帮助舟侨自抬身价,也是为了考校一下他的气度格局。” “如今看来,他虽有容人之量,但自身眼界格局却有限。” “是将帅之才,也仅限于将帅,比息黯还有不少差距。” “不过这样也好,一位能容我用我,却自身能力有限的主君,正合适我在此谋划大局。” …… 第四日的清晨,一队打着相邦旗号的车队,出现在疾进国边境,舟氏一族的营地前。 来者正是新任相邦息黯。 随驾而来的,还有大量粮食补给。 舟侨族人饿了数日,此时看着粮车两眼放光,恨不得将车轮子都吞下肚子。 但在家主舟侨的严令之下,之人全都不敢踏出营盘半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近在眼前的食物。 “说来惭愧,本相公务繁忙,直到今日,方才得知有义士来投,匆匆赶来接济。”息黯一上来,就表示歉意,“还望大夫不要怪罪。” “岂敢!”舟侨恭谨作揖道,“小国破家之人,不敢在上国相邦面前自称大夫!” 舟侨这番低伏姿态,看得舟侨微微颔首,脸上笑意更胜,上前扶起道:“以足下才干,如今弃暗投明,还怕将来不能得一个大夫之位?” 言罢不等舟侨再谦让,他又问道:“只是足下既然有意投奔疾进国,为何这数日来,一直在边境徘徊不前?” 第七百三十章 田籍的全取之法(四) “只是足下既然有意投奔疾进国,为何这数日来,一直在边境徘徊不前?” 听到息黯此问,低伏姿态的舟侨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某处的田籍,随即抬起头,不卑不亢道:“在下虽有意投奔上国,但有道是无功无不受禄,若不先为疾进国立下寸功,便得封荫,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呵呵,看来足下心怀壮志,非庸碌之辈!”息黯表面上大为赞赏,但目光微动,似有忌惮。 舟侨却恍若未觉,继续道:“吾闻相邦乃是疾进国一等一的智者,于一众大夫之中,最得国君信重,前不久更得拜相封侯,羡煞旁人。” “但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相邦骤崛起,想必也常常沦为众矢之的吧?” 说到这里,舟侨上前一部,压低声音道:“舟侨初来贵国,如无根之萍,若得相邦提携,将来岂敢不尽心报答知遇之恩,为相邦前驱?” 闻得此言,息黯双眼微眯,上下打量舟侨一番,似是要重新认识眼前之人。 实际上,因为要谋取搏虎国,他早就调查清楚其国中各式重要人物的情报。 其中就包括这位颇懂兵略的舟侨。 在他的计划中,后续攻打搏虎国,这位舟侨正是拦路虎之一,多半会被国君任命为统兵大将,需要重点关照。 因此当听闻舟侨居然举族来投时,他心情颇为复杂。 一方面,敌国将才转投己方,等于削弱了敌人,有利于后续出兵攻打,于大战略是好事。 但另一方面,舟侨既然是有才之人,若得疾进国君赏识,难免威胁到自身地位,不利于他个人小算盘。 特别是舟侨初来此地,就有不少当地贵族闻风而至,意图接触。 这些人基本都是息黯的政敌,若舟侨加入其中,那自然也成了他息黯的政敌,岂能不防? 只是观舟侨这几日表现,明明自身已经窘迫到极点,但却仍旧不动如山,水泼不进,又显然别有图谋,于是息黯才终于现身试探。 而这一试,舟侨的表现果然让人刮目。 “彼知今后大势必在吾,故而宁愿忍饥挨饿,也要来投吾,倒是一位有眼力见的人精。” 息黯不知道舟侨背后还有谋划之人,以为这一切都是舟侨自己的主意。 作为相邦,他不怕麾下有人精,只怕人精不能为己用。 既然舟侨已经表面了心意,那他自然要有所表示。 “如今疾进国正当用人之际,以足下之才,何愁不能得报国机会?且随本相一同会国都,为汝引剑国君!” “相邦有命,在下敢不从命!” 舟侨感谢一拜,言语姿态之间,已经有了以对方为主的意思。 息黯见状,心中越发满意。 “正好后续出兵,吾身边尚缺一名有统兵之才的心腹,难以在军功上有所建树。如今舟侨来投,真是天助吾也!” 想到这里,息黯直接拉着舟侨的手,一同登上相邦车驾,以示亲厚。 …… 数日后,安顿好族人的舟侨再次拜见相邦息黯,以其门客身份入见,算是正式加入其麾下。 而田籍三人作为“祥瑞”,也被他一同献上,作为见面礼,或者说投名状。 祥瑞之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息黯本该不记得三人长相。 但因为田籍当初一上来就跟他熟络攀谈一番,又暗通款曲,息黯反而认出他来。 “汝当初曾与本相言,有朝一日,必来国都相见。本相就猜到可能有今日情形。”息黯看着田籍微笑道。 “相邦明察秋毫,小人心思岂能瞒得过?只是小人当初险死还生,于朦胧之间,得神人托梦,说天命在疾进,当不使明珠暗投。故而力劝我主人弃暗投明,来见相邦。”田籍煞有其事地胡诌道。 “是神人命汝行此事?”息黯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那汝说说,神人长何模样?” 田籍当即将见过上千次的神人特征仔细描述出来。 反正这位是梦境里正式亮相的神人,也不怕说错话得罪神。 见田籍说得一板一眼,息黯一时之间便信了几分,又问,“那神人可还曾说什么?” “神人还是,疾进国图腾为二矢射日,天命当有两位大才降世,辅助国君。”田籍继续胡诌,“此二位大才,恰好一文一武,一贤相一悍将,正是相邦与主人!” “相邦与主人将相相和,勠力同心,则天下诸侯无不服膺于我疾进国!”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田籍假托神人名义吹捧一番,哪怕息黯心中并不尽信,面上也绝不会反驳。 甚至还会借用田籍“祥瑞”的名义,在民间大加宣扬此事。 难不成他还能否认自己是天命的贤相? “神人当真如此说?” 舟侨虽然私下也听过类似说法,但只以为田籍为了讨好自己而杜撰出来的说法。 没想到他居然还真在息黯面前再说一遍,一时之间也有些相信。 田籍自然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当真见过神人。 “有了这一层关系,息黯与舟侨的信任基础又会增加一分。” 田籍嘴上胡说八道,心中思路清晰。 “而且有此铺垫,后续哪怕我不小心展露出超出身份的‘才智’,也可以假托为神人的托梦,不至于引来过度关注,可以继续安心当幕后谋划之人……” 这一切,自然也是田籍千百次【心斗】总结出来的“攻略”。 看似信口开河,实则全都在计划当中。 …… 如此一连详谈数日,息黯总算将舟侨引荐入宫,田籍三名“祥瑞”也随行。 当然,此时说法,“祥瑞”是息黯找回来的,与舟侨无关。 此时大家已经有了默契。 大战在即,忽有神人托梦,祥瑞出现,疾进国国君自身欣然大喜,设宴款待众人。 酒正酣之际,国君对舟侨问道:“神人言卿与相邦,乃是天命赠予疾进国的大才,不知卿有何教益于寡人?” 舟侨闻言,徐徐放下酒杯,从容道:“公前番结好义兽国,乃欲借道讨伐搏虎,行一石二鸟之际,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觥筹落地,丝竹失声,全程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这是疾进国高层核心的重要密谋,寻常会客绝不提及,怎么舟侨一个来投的敌国大夫,上来就一语道破了? 疾进国君下意识看向相邦息黯,后者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绝无会透露机密。 其他在场大臣也都纷纷跪地,自证清白。 如此环视全场一轮,国君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舟侨身上。 “卿,何以知此事?” 国君声音沉沉如铁,话音刚落,殿外刀斧手轰然入席,杀气冲霄。 第七百三十一章 田籍的全取之法(五) “卿,何以知此事?” 疾进国君包含杀意一问,刀斧手轰然入席,群臣大惊失色。 全场气氛已经跌至冰点。 就连作为举主的息黯,此时看向舟侨的目光,也充满警惕。 一旦舟侨应对不善,下一刻便是刀斧加身的局面。 “哪有人一上来就戳穿别人阴谋的!”月母与月娥在殿后方小声嘀咕道,“这怕不是有人自作聪明,出这馊主意。” “且再看看吧。”月娥没有立即表态。 因为旁边的田籍拢袖而立,目光下垂,毫无慌乱表现。 就在此时,舟侨再度开口:“此计精于计算人心,妙则妙矣,然而却非没有瑕疵。” “尚有瑕疵?”疾进国君挑起一侧眉,抬手止住步步逼近的刀斧手,“卿有何高见?” 便见舟侨抬起二指,道:“有两处。” “其一,疾进远道讨伐搏虎,劳师远征,后方补给困难,宜快不宜慢。然则搏虎国与疾进国并不相邻,疾进国之兵将根本不熟悉彼处地形,试问如何速战速决?” “其二,若久攻不下,后方义兽国难保不会乘机偷袭,阻断后路?到时就不仅仅是损兵折将,浪费粮秣了,很可能全军覆没。若是如此,疾进国元气大伤,恐再难称雄于诸侯之间。” 舟侨话音刚落,相邦息黯当即高声反驳:“舟侨此言大谬,吾前番遣使者以中间贿赂义兽国国君,彼早就答应开放国境,如何反悔?” “彼初时慑于疾进国兵精粮足,又得重金,自然答应让道,可若战事迁延不下,疾进国兵锋受挫,谁能保证彼不生二心?”舟侨据理力争道,“不要忘了,义兽国中,尚有贤大夫宫奇。” “义兽国君当真能听得进宫奇之言?” 这次发声的是疾进国君。舟侨之言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前番开放国境之事,宫奇大夫虽然劝谏失败,但只要持之以恒,义兽国君总归有动摇的一天。”舟侨分析道,“归根结底,义兽国君乃是贪利忘义之徒,彼辈既然为了重利,敢于背叛盟友搏虎国,那为何不能为了更大利益,反过来背叛疾进国呢?” “一旦后续战事不利于疾进国,彼辈完全可以以救援搏虎国为名,前后夹击疾进国军队。到那是,彼一方面可以将俘虏赎回给疾进国,以收赎金。另一方面又因救援之事,得到搏虎国谢礼。如此两头吃利,何乐而不为?” “这……” 疾进国君臣闻得此言,久久无法言语。 因为舟侨的分析,可谓切中了疾进国之谋最薄弱环节上。 虽然疾进国国力强于另外两国,但兵家胜败从来没有定数,劳师远征,兵将又不熟悉彼处地形,失败不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不到真正获胜的那一天,谁都不敢保证必胜。 毕竟不是谁都像田籍三人,能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知晓结果成败。 本质上来说,疾进国这次主动进取两国,就是一场军事冒险行动。 在“伐谋”与“伐交”上,他们做到了最好。 但在“伐兵”一事上,尚有所欠缺。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疾进国君再无忌惮心思,扬手挥退刀斧手,目光期待问道:“卿既然看穿此计尚有疏漏,不知可有应对之法?” 舟侨当即躬身一揖,道:“臣不才,但熟悉搏虎国与义兽国的一切地理关隘,兵力布防,愿为公身先士卒,拿下两国!” “大善!” 疾进国君扶手称赞,目光再度扫向殿后的三位“祥瑞”,笑道:“难怪神人托梦,卿与相邦乃是上天赐予寡人的大才,此言诚不我欺也,哈哈哈……” 国君展露笑颜,众臣随声附和,场间总算恢复了先前宴会的气氛。 “看来是早有腹稿。”月娥擦了擦额角冷汗,看了看脸色尴尬的月母,而后目光转向身旁。 由始至终,田籍都低调地站在角落,对眼前发生之事不闻不问,风轻云淡。 “我总感觉,他对于眼前一幕,好像已经无比熟悉……”月娥心中莫名想道。 …… 因为舟侨在宴席上出色表现人,疾进国君很快拜他为将,总揽出征搏虎国之事。 这当中自然也有相邦息黯的一份力。 别看两人在宴席上互相呛声,实则同样是事前预谋之事。 息黯之谋,他自身只能掌握“伐交”的部分,而“伐兵”却因为他自身以及身边之人没有统兵之人,故而无从置喙,落入政敌手中。 如今经过舟侨这一闹,却是将这个短板彻底填补上,自此以后,此战的每个部分,都在息黯掌握之中,可以在事成之后,独揽最大功劳,不必与政敌分润。 …… “你是怎么想到以此法参与这次大战的?”回去以后,月娥向田籍问道。 别人不知此事内情,他们同为入梦者,自然知道舟侨在疾进国君臣的那番言语,根本就出自田籍的手笔。 舟侨虽然懂兵略有将才,但殿上的那番话术,那份欲扬先抑的节奏掌控,明显属于说客辨士之流。 “你们修养期间,我仔细琢磨了很久。”田籍含糊答道。 他确实是自己捉摸,不过是以【心斗】方技。 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他就算再聪明绝顶,也总有疏漏的时候。 好在他真符世界内,有一百名“游客”的存在。 这些游客单个都说不上是天赋异禀的智者,但只要不断试错,不断推演,总能找到一个接近完美的行动方案。 恰如先前殿上为舟侨准备的对答话术。 “说起来,这番话术,还是我自己的一道神念,参考碧池的‘乱世’途径特点模拟出来的。”田籍反思总结道。 “乱世途径,秩一名为说客,正是擅长说服游说之事,秩一阶段就能比肩比游者秩二的【大言】,且更为精熟。后续秩次,也多的是各种谋划算计的能力。” “若让她加入我的【心斗】行列,想必能让我的推演水平极大提高。” “只可惜碧池非游者,不好分出神念。而若直接让她本人清醒过来,我又不放心。” “着实有些可惜。” …… 不久之后,舟侨正式领兵出征。 而田籍也在军中混到了一个随身书佐的身份。 职位不高,胜在随时随地伴随舟侨左右,用后者的话来说,吉田虽无军师之名,但在他心中,吉田就是真正的军师。 这正合田籍意。 “到了这一步,我等于实质上掌控了疾进国进攻两国的战争,所谋之事,也成功了一大半。” “接下来,就是确保全取三神器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田籍的全取之法(完) 开战以后,田籍继续利用“先知”优势在内务上查漏补缺,展现自身的价值。 但对于具体战事,却没有过多参与。 一则舟侨本身擅长领兵作战,自己一个兵家外行言多必失。 二则因为此战就算没有舟侨参与,本来疾进国就能取胜,此时多了一位熟悉地形的舟侨,更是如虎添翼,以比原本更快的速度,打下了搏虎国。 破城之日,舟侨踏过残垣断壁,放眼望着满城被屠戮的贵族平民,心情复杂。 他本为搏虎国大夫,世居此地,若非及时逃离,此时他就是脚下的尸骸之一。 哪像如今,不但逃过死劫,还在越发强盛的疾进国里站稳脚跟。 “若非得汝相助,吾哪有今日之功!” 舟侨拉着田籍,联袂踏入搏虎国宫殿,极尽亲厚之意。 田籍却是越发低调地垂下头,低声问道:“主上如今已经攻下一国,不日将回师拿下义兽国。不知离开前,对搏虎国的国庙打算如何处置?” 国庙祭祀着一国公族的列祖列宗,以及其他相关的天地山川神灵,是一国的社稷根本所在。 屠城灭国,若焚毁国庙,便意味着胜利方彻底断绝失败方的一国传承。 “吾既为叛国背主之人,今后必会被搏虎之民怨恨。”舟侨不假思索道,“既然如此,干脆一把火烧个干净,永绝后患,也好向疾进国表明心志。” 舟侨此言说得理所当然,哪知田籍闻言,当场后退一步,下拜道:“主上,万万不可!” “这是……为何?”见田籍神态如此郑重,舟侨脸色不禁一肃。 “主上既然知道自家已经有了叛国背主之实,又怎么可能彻底打消疾进国的疑虑?”田籍反问道,“将来一旦疾进国吞并两国,主上再无利用价值,难免会被鸟尽弓藏。到那时,主上可就再没有第二次背主求存的机会了!” 舟侨蹙眉沉思,脸色阴晴不定。 片刻后,他试探问道:“汝的意思是,让吾保存搏虎国社稷,好养寇自重?” “正当如此!”田籍上前道,“此战之后,主上可主动向疾进国君请缨镇守此地,甚至请为封地。主上有灭国之功,这点请求不算过分。最关键的是,有这个边患存在,主上便不会失去自身价值。” “汝此言有些道理。”舟侨闻言微微点头,“可搏虎之民毕竟对吾深恶痛绝,吾若封于此地,恐怕不得民心,难以安宁。” 田籍却失笑道:“主上啊,正是因为咱们一族在搏虎故地不得安宁,所以在整个疾进国中,反而可以长久安身!” “小处不安,大处反安?”舟侨闻言,目光先是一凝,而后渐渐放亮。 他听明白田籍意思了。 舟侨一族本就是搏虎本土势力,若再封于此地,时间一长,疾进国国君难免怀疑他是否要勾结旧国之民,别有图谋。 唯有他与本地之人互相仇恨,无法勾结,才能让身处远方的国君安枕无忧。 舟侨希望养寇自重,疾进国君何尝不希望舟侨与本地人互相扯后腿? 这种互相牵扯的格局,才能让大家都安心,达成一个稳定的平衡。 “吉田此言,已经有名士之风。”舟侨重新审视自己的心腹,心中越发欣赏,“小小书佐却是取材了,要不还是拜为正式的军师吧?” 田籍自然婉拒,表示舟侨乃是天命雄才,自己能伴随左右,心满意足,不求功名。 “吉田真乃吾福星也!”舟侨半是感动,半是嘉许道。 …… 随后返程之时,田籍自请他们三人留下看守搏虎国,顺便为舟侨绸缪将来之事。 后者自无不允。 “如此一来,搏虎国国庙保下,不算彻底灭国了。” 望着完好无损的国庙,月娥感慨良多。 到了这一刻,他总算彻底明白田籍为何要先投舟侨,而后又反过来劝他加入疾进国。 原来都是为了在这一刻,从疾进国兵峰下,保住搏虎国国庙。 “神人下凡,是在国庙现身的。” 月娥对依然有些不明所以的月母解释道。 “我们若一开始加入疾进国,对另外两国屠城灭国,就会失去搏虎与异兽的国庙,见不到那两国的神人现身。” “反之我们加入两个小国,又会因为疾进国图谋落空,或是身份问题去不了别国国庙,也只能得其中一道神兵。” 说到这里,月娥望向田籍目光,已经充满钦佩:“如此以退为进之法,泥人你到底是如何想出来的?而且此法当中,每一步环环相扣,一着不慎,就会前功尽弃,而我们看你这一路过来,仿佛对一切都了然于胸,总能作出最正确的反应……” “可能我天生比较擅长此道?”田籍笑而不答。 【心斗】之法是他当下的核心方技,又关乎开天真符,自然不能随便告诉他人。 月母见状,自然有些气不过,道:“你先别得意,你虽然保下了搏虎国国庙,但别忘了还有一个义兽国国庙。总不能让舟侨也将那里请求为封地吧?” “当然不成,那样的话,别说国君容不下他,恐怕连盟友息黯也得翻脸,以证清白。”田籍摇摇头,笑道,“所以我让舟侨攻下义兽国后,向国君建议,将义兽国请为相邦息黯的封地!” “为息黯请封?” 便见田籍解释道:“息黯蛊惑异兽国君,导致义兽灭国,他在那里同样被当地人嫉恨,跟舟侨在搏虎国的处境一样。” “对于舟侨而言,此举一则算是报答了息黯举荐之恩,能得后者感激。二则此事对息黯也大为有利,必然会在朝堂中促成此事,可谓事半功倍!” “原来你竟连这一步也想到了……”月娥看向田籍的目光越发钦佩,甚至隐隐多出畏惧之意。 月母更是哑口无言,再难开声嘲讽。 两人自忖自己才智,也就看一步算一步的水平,偶尔超常发挥,也不过多算两步,就顶天了。 可如今田籍给他们的感觉,岂止是看一步算三步? 根本就是对手尚未出招,他就连对方下葬的祭文都想好了吧! “总感觉泥人北游归来以后,给人的感觉越发深不可测了。” 月娥心中嘀咕道。 …… 就在舟侨回师攻打义兽国之时,搏虎国的神人也降临了本地国庙。 “搏虎国君耽于享乐,自取灭亡。然则尔等能保住此庙,也算大功一件,可打造神兵‘虎口夺食钩’!” 果然是这样! 竟还能这样! 月娥两人对视一眼,均有振奋之色。 田籍对这一幕早已经“熟悉无比”,当下躬身拜谢,而后依言取出一千份乾砂,打造神兵。 不过在开始铸造之前,他提出小小要求,请一位朋友帮忙。 夏耕! 这才是他苦心绸缪一切的真正目的! 第七百三十三章 三神兵齐聚 田籍请求夏耕参与打造的建议,立即得到神人应允。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对方没有反对。 这给田籍感觉,所谓神人,就是一位纯粹用来发放奖励的“剧情人物”。 只要田籍完成了相应任务,对方就出场协助打造神兵。 其他一切,不闻不问。 “如此看来,这片神梦更像是一段按照预设模式运行的程序,并没有太多智能。”田籍见此情状,心中有了计较,“也不知是我这边所做的‘小动作’,根本不入那位‘刑律之神’的法眼;还是说祂跟东边的‘春神’乃至‘兵主’一样,进入了某种非生非死的奇妙状态?” …… 神人对夏耕不闻不问,后者却对神人颇感兴趣,旁观打造神兵之时,不停问长问短,特别是关于“中夏”的情报。 只可惜超出打造神兵以外的话题,神人一概不理不睬,仿佛根本听不见。 夏耕失望之余,只能将全幅心思投入到“虎口夺食钩”的打造之中。 神兵铸成之日,神人返回天外,消失无踪。 而夏耕“凝视”着新鲜出炉的“虎口夺食钩”,久久无言。 “怎么,可是神兵铸造之法还有未明之处?”田籍紧张问道,“若是如此,我大可重来一局,让你再度观摩。” “不必了。”夏耕声音低沉道,“这柄‘虎口夺食钩’虽有一丝仙神气息,但大体上还是汝辈所言的圣人层次,吾已经尽窥其中奥妙,不必重头再来。” 圣人层次的武器,那也很厉害了。 田籍心中微微雀跃,但见夏耕情绪有些低落,赶紧收敛喜意,关切问道:“那你为何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因为这柄神兵虽然有中夏之地的痕迹,但观其铸造之法,明显晚于吾活跃的时代……” “哦,怎么说?” “此神兵应该是用来针对壬女那贱婢的力量,也即汝所言的星辰主。” “针对星辰主的?”这下田籍真有些好奇了,“何以见得?” “具体为何,吾一时也说不上来,但其锻造过程之中,有好几个关键步骤,分明是针对星迹命数的力量。”夏耕道,“而壬女是在吾沉睡以后,才晋升星辰主的。故而这柄神兵诞生的年代,必然要晚于吾,说不定还是属于原泽的造物,而非中夏。” “换言之,此物无法提供吾故土的线索……” …… 接下来局势的发展,正如田籍所料,舟侨与息黯分别封于两国,义兽国国庙保下。 而疾进国成功吞并两国,成为笑到最后的赢家。 这之后,田籍三人利用“祥瑞”的身份便利,依次赶往两国的国庙,成功将“义人御兽鞭”以及“夏后射日箭”打造出来。 至此,三件神兵集齐,进入第三幕梦境的通道再次出现。 虽然单独打造其中一件也会出现这个通道,但田籍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完美通关”。 因为在这次通道出现的刹那,他就感应到此地梦境力量在快速消退,不久将要消散。 同时他也因此收到现实世界的分魂反馈,第二幕梦境区域也消失了,分魂趁机将青丘夫人的冰棺往前推进,玄冰消减速度再度加快。 他当即将此事告诉月娥与月母,表示自己会继续进入第三幕梦境。 这不单单是为了应付三老的刁难,更因为第三幕梦境直接牵涉到“中夏”,夏耕死活都要进去看一眼。 “如此说来,若我们此时不跟你同去,今后便再无机会进去了。”月娥言罢,看向月母,征询后者意见。 “当然要进去!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再进去拼一把,怎能甘心?”月母咬牙切齿道。 为了完成探索梦境任务,得到三老答应的成圣之法,她已经付出了太多,连真符都抵押出去了。 若就此放弃,她可就血本无归。 “泥人你放心,第二幕梦境,我已经知晓你厉害,下一幕必定为你马首是瞻,不会乱来。”见田籍露出嫌弃神色,她赶紧保证道。 “也罢。”田籍轻轻叹气道,“这第三幕梦境,有秩六级别的对手,有牵扯仙神层次,多个人多分力量。” “正是此理!”月母赶紧附和道。 不过下一刻,田籍语气一转,目光幽幽道:“但你二人如今战力近乎于无,带你们进去,多半还是要靠我保护。我收些保护费,不过分吧?” “保……保护费?” 月母看着田籍深邃的目光,下意识后退一步,抱紧自己:“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便见田籍嘴角微抬,道:“我要神念,很多很多神念!” …… “大丰收啊!” 田籍看着真符世界内的暴涨的游客数量,心中喜不自胜。 这次他不但从月娥两人身上得到秩四层次的神念,更发动两人各自的一脉,再次补充了一波秩一到秩三的神念。 加上田籍原本已有的一百神念,神念总数一下子就暴涨道五百之数,当中秩四层次的神念二十,秩三层次的神念上百,直接起飞! 游客数量与质量的双重提升,便意味着【心斗】方技推算能力的提高。 “若我现在重新推算第二幕梦境,恐怕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得到最优解。”他心中暗暗比较道,“若是当初闯荡鲛狄神山前有这种推算能力,恐怕连玄冥之神已经陨落的真相,也能提前发现,可以放开手脚施为!” “唯一可惜的是,神念毕竟不比神魂,无法自行恢复,时间一长,会消耗殆尽。而且推演次数越多,使用越频繁,消耗速度就越快。” “否则若能无限使用,长期积累下去,真符世界的‘游客’恐怕能积累到一个恐怖是数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然从可持续性来说,神魂比神念更优,但哪怕是分魂,因为与本体存在着冥冥之中的联系,依然会有泄漏田籍自身秘密的风险。 不是绝对能信任的游者,譬如阿桃,他岂敢轻易放对方进来? 除非他在神魂境界的造诣更进一步,能保证对对方神魂的绝对掌控。 这样的话,倒是可以放心大胆用完整的神魂充当“游客”,充分发挥【心斗】方技的威力。 “咦,慢着……让完整的神魂进入真符世界……” 田籍心中一动,莫名感觉这样的场景,有种熟悉感。 思绪急速飞转片刻,他很快就明白这种感觉的来源。 大量完整的神魂进入一处空间,完成空间主人交代的各种任务,这不就像由梦蝶祖师所创,三老日常维护的齐一会大本营—— “神魂空间!” 田籍心中忍不住轻呼道。 “所以我的真符世界,竟有了一丝齐一会神魂空间的雏形?!” 第七百三十四章 进入第三幕梦境 兴奋片刻,田籍迅速恢复冷静。 虽然【心斗】的推算能力得到一次大提升,堪称升级换代。 但这并不意味着田籍就能高枕无忧地进入第三幕梦境探索。 因为第三幕还存在着夏后这样的秩六强敌,这意味着田籍的真符世界无法做到百分百拟真度。 推算能力提高了,但拟真度不够,还是无法得到完美的“攻略”。 更别说田籍压根未曾进入过第三幕【接构】,远远谈不上【心斗】。 “如今第二幕梦境已经彻底消失,我无法再从梦中打造神兵。” “幸而夏耕已经记下了三件神兵的铸造过程,就算无法进入梦境,我也能在现实世界铸造。” “不过这样一来,我自身的一些秘密就会被月娥两人猜到一些,还是要尽量避免。” “而且归根结底,不亲自进去一趟,就无法发动【接构】,在真符世界内模拟场景。” “只能一边进去探索,一边利用真符世界的时间差,抓紧发动【心斗】找到‘攻略’了。” …… 进入第三幕梦境的瞬间,田籍瞬间感觉到空前强大的神力压制。 不管是“雾鲗”还是“沐月”,全都无法御气,只能勉强护住自身神魂,力量透不出体外。 至于假符更是不必提。 这意味着,他在这里彻底失去一切攻击手段,是彻头彻尾的“凡人”。 虽然早已经听月娥两人提及过此事,但真正面临这种无力被动的局面,他心中也难免泛起一丝涟漪。 习惯了大能位格,呼风唤雨的本事,骤然变得一无所有,难免下意识惊骇。 “不对,我走的是‘正变’之道,比起御气,更注重的是把握天地六气变化的本质规律,岂能因外物而动摇?!” 意识到这一点,田籍心湖涟漪渐渐平息,再度变得波澜不惊。 这时候,他才蓦然意识到,刚刚进来瞬间,他不但自身境界实力受到梦境压制,就连自己的心神,也差点露出破绽,道心不稳。 “不愧是有秩六圣人存在的梦境世界,一个不慎,就会心神失守!” 暗自警惕一番,田籍再度检查自身状态。 一个不幸的消失是,因为神魂受到极强压制,他此刻居然无法将夏耕带出来,只能勉强保持交流。 虽然这当中也有因为夏耕境界高于他的缘故,但不管原因是什么,他暂时失去了一大助力。 “原本担心夏耕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入梦,故而先让他待在真符世界,不曾想如今竟成作茧自缚。” 月娥两人并没有田籍这样的真符世界,更没有奢侈到找一个秩五当保镖,所以根本猜不到有这种情况发生。 “汝……不必……自责。”夏耕模糊的念头隐隐传来。 “此地……多……变数,吾若出……难保……” “如此……稳妥。” “也是。”田籍微微点头,大致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夏耕当下正值虚弱之时,而这幕梦境的力量直逼仙神层次,夏耕贸然露面,可能会带来未知危险。 “也罢,若是不可为,我自尽退出重来便是。” …… 虽然真符用不了,真符世界内的夏耕出不来,但田籍发现自己还能畅行无阻地沟通真符世界。 这意味着他依然能发动【接构】与【心斗】方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若连这两个方技都用不出,那这幕梦境也不必探索了。 直接放弃齐一会的一切,跑路便是。 “先抓紧时间【接构】才是正理。” …… 田籍接构的同时,也暗暗观察周围环境。 此时他们三人身处一间极为简陋的茅草屋,甚至根本称不上是“屋”,只是一顶随便用木条支棱在地上的帐篷而已。 在木条框架上随便铺上一层茅草当遮蔽物,就当是住所了。 可谓原始而简陋。 “夏后压榨天下工匠为其锻造神兵,只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若非忌惮其实力,恐怕工匠们早就反了。” 月娥有过第一次梦境经历,立即为田籍解说。 “所以这方梦境世界,除了夏后,就没有别的圣人大能吗?”田籍好奇道。 “应该是有的。”月母也立即上前发表意见,好在田籍面前彰显一下价值,“我上一次就从其他工匠那里打听过,天下圣人大能,不止夏后。” “但夏后作为天下万族之主,其所在的射日氏族势力最强,无人敢轻易挑战其权威。” “而夏后为了维持对万族的统治力,也一直不停铸造神兵‘夏后射日箭’,以威慑有不臣之心的氏族。” 说到这里,月母轻叹道:“况且就算当真有圣人不畏惧夏后权威,对方也多半是为了自己利益行事,怎会为了我们这些低贱工匠,得罪夏后?” “也是。”田籍认同点头,“不过这夏后为了维持统治力,不断强迫万族之人为其打造神兵,而越是如此,万族的反心就越发强烈,他就越需要打造神兵,加强威慑。如此陷入恶心循环,迟早要完……” 田籍吐槽片刻,将思绪专注于当下局面。 哪怕夏后迟早要完,也绝非他们这些入梦探索者所能等到的美事。 因为按照月娥两人经验,他们很快就要面临第一个难关。 …… “各组工匠,一日内打造出神兵,成者,晚食加菜。不成,箭杀!” 一名监工出现在工匠棚区之中,以冷漠的声音,宣布夏后的命令。 众工匠闻言,一时哀鸿遍野。 他们多多少少有铸造神兵的经验,只要给足时间,铸成神兵不难。 奈何夏后只给短短一日时间,这怎么够用? “夏后这是要虐杀我等啊!” 有人激愤地抛出茅屋抗议。 嗖! 回答他的,是一道速度如电的劲箭。 来自监工。 射日氏族,人人都擅长控弦,以掌握神射之术为荣。 面前这名监工,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抗议工匠根本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就被一箭封喉,血溅五步。 “这名监工有秩四境界,射术不下于当初的崔青圭,以我当下近乎凡人的实力,对上必‘死’。” 田籍躲在茅草屋中目睹这一切,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这幕梦境,果然还是无法强攻,只能智取。” …… 见血以后,工匠们再有不满,也只能隐忍不发,老老实实去造箭。 就算他们能仗着人多势众,拿下监工又如何? 夏后乃天下共主,横压一世,他们反抗到最后,还不是白白流血。 唯有拼命去铸造神兵,才有一丝货没到机会。 很快,工匠区域就陷入了一种异常亢奋的局面,大家为了活到明天,不得不豁出去拼命。 “泥人,这些工匠为了活命,已经陷入疯狂,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包括抢夺别人的箭。”月娥根据上次见闻,提出意见,“我建议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展露我们已经拥有了一根夏后射日箭。” 此乃老成之言,按照田籍谨慎个性,本该听从。 哪知下一刻,他却从分配的炉房中跑出来,振臂高呼道:“我已经打造出‘夏后射日箭’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谁敢挡路? “我已经打造出‘夏后射日箭’了!” 田籍此言一处,热火朝天的工匠区为之一肃。 原本密集的“叮叮当当”之声霎时间变得稀稀拉拉。 这才开工多久,就有人打造出神兵了? 这一刻,全场目光全都集中到田籍身上,或是惊诧,或是嫉妒,而更多的,则是各种不怀好意的注视。 田籍手中所谓,不仅仅是一根“夏后射日箭”,更是在场工匠们活命的希望。 “泥人你疯了!”月母急得跳脚大叫道,“你如此莽撞,别说保住我俩,你自己也活不成。” 月娥也被田籍此举吓得不轻,冷汗直冒:“被这些工匠杀死虽然不至于损伤神魂,可若就此失败的话,我们可就没有办法从梦境中铸造神兵了……” 然而面对两人的质疑,田籍不管不顾,兀自拿着箭,一步一步,坚定地往远处监工方向走去。 田籍高喊的第一声,监工就注意到这边田籍的状况,也发现了他手中之箭乃是真品。 但他没有动。 监工只在意神兵,不在意工匠性命。 夏后坐拥天下,工匠要多少有多少,死一个半个,算得了什么? 只要神兵最终能落入他手中,由谁交给他并不重要。 反倒这名年轻工匠如此轻率莽撞,死了也活该。 他绝不会为对方哪怕默哀片刻。 …… 第一个抢夺者,很快出现在田籍面前。 这是一名体格魁梧中壮汉,虽然凡人境界,但田籍同样如此,光看外表,显然前者胜算更大。 毕竟田籍入梦的躯体,只是一个普通体型的小年轻。 “小子,交出手中神兵,我可饶你一命。”壮汉咧开大嘴,笑容狰狞。 “你想要此箭?” 田籍将夏后射日箭高举头顶,壮汉目光随之上移。 “快给我!” 壮看盯着田籍手中箭,呼吸粗重,仿佛此箭已经是他囊中之物。 “好。” 田籍点头应下。 下一刻,他脚下生风,往壮汉所在冲撞而去。 如此变化,旁观察众人都微微一愣。 但也仅此而已。 两人明显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田籍主动出击,就是找死。 壮汉同样是一愣。 因为目光先被神兵吸引,所以他反应比之旁人,还要稍慢一拍。 等反应过来时,田籍身影已经抵近眼前。 速度挺快的。 这是他心中下意识给出的评价。 不过并未快到他无法应付的地步。 他甚至还故意停在原地不闪不躲,好让对方能继续大胆往前。 一旦肢体接触,就是对方死期。 这是他死前留下的最后一个念头。 下一刻,一道寒光猛然爆闪,壮汉只感觉眼前一花,而后颈脖处一凉,视野很快被血色染红,失去意识 嘭! 壮汉庞大身躯轰然倒地,尘土激扬,全场哗然。 刚刚两人即将接手的瞬间,田籍本已经不慢的速度,竟再度拔高一截,从壮汉防守空档之中精准切入,以箭为剑,将后者一击杀死! 呼——! 田籍甩干箭上血水,微喘片刻,一脚踩在壮汉尸体上,环顾四周,戏谑道:“我确实准备将箭递给他了,奈何他自己手慢,接不住。” 果断,阴沉,狠辣。 以及颇具兵击之术。 这一刻,无数人心中给田籍打上了类似的标签。 这位看似不安人情世故的年轻工匠,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若当真以为年轻好欺负,那倒在血泊中的壮汉,就是前车之鉴。 “如此一来,应该能吓退部分心怀不轨之人了。” 田籍一边在原地凹造型,一边暗暗恢复体力。 刚才一击,他为了造成震撼效果,可谓倾尽全力。 一上来,就用出了自己所学的最强剑技,白虹贯日。 当然,因为只是凡人之躯,他这记“白光贯日”只是徒有其表,甚至连“白虹贯日剑势”都称不上,干脆就算一个剑术架子。 所幸他这具梦中躯体虽然不给力,但“夏后射日箭”毕竟是神兵,极大弥补了他攻击力不足。 杀一个凡人壮汉卓卓有余。 …… 歇息片刻后,田籍再度前行。 这一次,恶意的目光消失大半,四周再度响起密集的叮叮当当声音。 但依然有人悍不畏死,再度拦在田籍面前。 毕竟铸造不出神兵,还是一死。 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为何不出来拼一把? 如此连斩三人,田籍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毕竟只是凡人身躯,接连催动侠客杀招,哪怕只是剑术架子,他也濒临力竭。 就在此时,一名精瘦老者缓缓上前,成为第五名拦路人。 此人目光如炬,看似佝偻的身躯,隐含强横气息,分明具备秩二层次的实力。 “竖子,你非我对手,交出来吧。” 精瘦老者垂手而立,姿态看似随意,但气机始终牢牢锁定田籍。 “足下明明实力不俗,却愣是隐忍到我即将力竭才出手,倒是好算计!”田籍冷笑着,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同时他心中暗暗计较,对方这气机,这外形,跟后世侠客途径的有秩者有些相似,莫非就是上古之时的侠客? 实际上,上一幕中古时代的梦境,他就有意查探这方面的情报。 古时的有秩途径。 虽然时间很短,又有任务缠身,但他还是很快查探到一丝线索。 中古之时,有秩途径同样存在,至少祝者、侠客、兵家,是早就存在的。 譬如舟侨就是一名兵家秩三。 但其他途径的有秩者,却甚少出现。 特别是田籍属神的游者,在中古时代更是毫无踪迹。 这让他意识到,有秩途径并非古已有之,而是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冒头,逐渐丰富的。 越往古代追溯,有秩者越稀少。 那有没有可能,远古甚至上古时代,世上根本没有有秩者呢? 就在他思忖之际,精瘦老者,悍然出手,往田籍杀来。 “不言而击,他绝非后世的侠客。” 田籍心中立即有了判断。 至少眼前这位貌似侠客的老者,绝非后世的有秩者。 “所以他究竟是天生如此强横,还是因为有其他修炼超凡的办法?” 心中千头万绪,但老者攻击近在咫尺,不得不应对。 下一刻,田籍从怀中掏出一柄大锤,狠狠砸下。 当! 一声脆响,铿锵入耳。 不但全场再度哗然,就连即将得手的老者,也吓得急忙收手,而后指着田籍鼻子,又急又怒地道:“竖子,你就算不愿给我箭,也不必毁了吧!” 田籍所用之锤,正是用来打造神兵所用。 他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造。 但既然此锤能用于铸造神兵,自然也能用来破坏。 “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田籍目光凛然无惧,手中之锤再度麾下。 当! 第七百三十六章 速见恒仪 “够了,无关之人速速退下!” 眼看田籍要毁掉手中之箭,远处监工终于无法再坐实不理,开始喝止。 他不在乎工匠性命,但却在乎夏后射日箭。 作为监工,夏后给他下达的任务同样沉重,每一根成品箭,都十分宝贵,不容有失。 死几个工匠,他眼皮子都不跳一下。 可若毁掉一根成品箭,他怕是要心疼得彻夜难眠。 此时他也不等田籍慢慢走来了,脚步一动,瞬间闪身到田籍身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箭,而后还不忘冷笑道:“小子,诡点子挺多的嘛。” “呵呵,生存不易,难免要有些小算计。还望大人不要介意。” 言罢,他对监工露出灿烂笑容。 这是上古原始时代,没有后世的繁文缛节,什么作揖跪拜的礼仪,他也不敢乱用,省得对方曲解用意,适得其反。 但有一种“礼节”,不管什么时代,都是通用的。 便见田籍讨好笑着,悄悄将怀中一包物什塞到监工手中。 后者皱眉打开,见到当中色泽各异的三种奇物,当即会意。 送礼嘛! 人类茹毛饮血时代就已经熟稔的“礼节”,已经明显处于文明时期的夏后氏族之人,自然秒懂。 果然监工见到此物,目光顿时柔和下来。 田籍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他干脆将自己真符世界四种“土特产”之三统统拿出来作礼。 至于乾砂,这明显跟神兵铸造材料相同,为免带来麻烦,他还是不要展露。 监工目光在三种超凡土壤中一一扫过,其中在属于四隅土的“艮石”上停留稍长,而在另外两种四方土上稍短。 显然他虽然未曾见识过此物,但也第一世界判断出何者更为珍贵。 “四方土虽然也与神灵相关,但只是间接相关。而四隅土却直接来源于神力残留,譬如乾砂,譬如艮土,更加珍贵。显然这位监工也多少感知到这一点。” “看来上古时代之人,对神力的感知更为熟悉。” “我若非最近接连去过几处与神灵有关的邪异之地,知道一些仙神秘密,也未必能意识到这一点。” 田籍心中暗自思忖道。 ……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古今皆然。 收下田籍礼物,监工态度果然改观不少,虽然依旧趾高气昂,但也不再为难田籍。 大手一挥,直接宣布田籍这一组工匠完成铸造任务,不必遭受箭刑。 其他组的工匠见状,心中都是羡慕不已。 只可惜监工已经手下神兵,当众表态,他们再是眼馋,也晚了。 这时监工拍了拍田籍单薄的身板,道:“今日夏后外出涉猎游乐,猎物有剩,必定会用来奖励完成任务的工匠,你们有口福了!” “谢大人提点。”田籍连连道谢,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 “泥人,你刚刚所为,实在有些冒进了……” 看到田籍安然归来,月娥冷汗为止,犹自感动后怕。 “娥郎所言不差,我们明明只要隐忍半天,等有歹心之辈互相残杀一番,自会有更安全的送箭时机,你何必急于一时?”月母同样不解,语气微微有些不满。 现在她也只敢委婉表达不满,不再公然顶撞田籍。 “不,夏后快射猎回来了,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田籍摇头道。 “夏后射猎回来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何干?”月娥不解道。 虽然夏后是最终目标,但按照上次经验,当下距离真正反叛还差得远。 至少要先取得恒仪信任。 “节省时间,边走边说。”田籍催促着,已经往射日氏族中的某个方向走去。 月娥两人赶紧跟上。 “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见恒仪。” …… 两人跟随田籍七绕八拐,最终来到夏后氏族后方的一处土垣边缘。 那里有一方土台,作为祭坛存在。 与后世的高墙坚壁的城防体系不同,上古氏族部落时期,世上还没有后世那种成型的“城郭”。 哪怕射日氏族作为天下共主夏后的本族,其外围也只有一方半丈高的土垣围拢,勉强算是“城墙”。 若按后世标准,这种土垣连普通野兽都防不住。 虽然不会有哪知野兽敢于闯入秩六大能的居住地就是了。 而此时,祭坛之上,正有一名衣着不凡的美貌妇人,肃穆祭祀神灵。 月娥两人看到对方清冷如仙的面容,下意识轻呼:“恒仪在这里?” 他们上一幕见过恒仪,自然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但上次入梦,他们起码要到第二天,才见到对方,所以不知道原来这个时点,对方居然在“郊外”的祭坛祭祀神灵。 而且比起这个,泥人怎么好像对射日氏族的情况如此了解? 不但熟悉此处地形,更清楚知道恒仪这个时点的准确位置。 他真的是第一次进入此地? …… 田籍三人到来,恒仪第一时间就有所察觉。 但她并未在意,而是继续完成祭祀仪式。 完全不担心这三位陌生人意图不轨。 当然,她也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在田籍感知当中,对方身上威压,已经达到秩六。 跟夏后一样,恒仪同样是一位圣人! “难怪本地工匠意图联合她了,确实只有得到同样级别的圣人援手,才有希望成功。” 等待片刻,恒仪完成所有祭祀步骤,这才施施然地从土台祭坛上下来,道:“你三人应当是族中工匠吧?来此见我,所为何事?” 恒仪声音清冷之中,带着一丝贵气与妩媚,明明说着原始意味浓厚的大舌头颤音,但落入三人耳中,也如同天籁般悦耳。 月娥看着对方一言一行,仙气盎然,出尘绝世,心中莫名有些向往。 “夏后残暴无道,我等不堪其辱,但也不敢生出歹念,只求活命,还望恒仪娘娘成全!” 田籍开门见山,语气诚恳。 在一名秩六圣人面前摆弄阴谋诡计毫无疑义,除非自己身后还有一位。 而显然田籍三人此时并没有。 “只想活命么……” 恒仪沉吟着望着田籍三人,目光中有怜悯,有犹豫,有挣扎。 最终,她轻叹一声,道:“我过去庇护过不少获罪之人,已经触及了夏后底线。若再庇护你们这些工匠,怕是会祸及自身。除非你们有我所需要的关键之物。” 关键之物! 月娥与月母对视一眼,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他们上一幕行动,就是卡在这一步,铩羽而归。 而最让人抓狂的是,恒仪自言需要关键之物,却愣是不肯说清楚关键之物是什么,让他们糊里糊涂找了一通,一无所获。 这时候,田籍将身上剩下的两件神兵,虎口夺食勾,义人御兽鞭尽数取出,摆在恒仪面前。 后者目光微微一凝。 第七百三十七章 恒仪的任务 “此二物,你们从何得来?”恒仪警惕问道。 “神人相赠。”田籍坦诚答道。 “此话当真?” “重要吗?” “你……” 恒仪注视着田籍片刻,忽而释然一叹,幽幽笑道:“是呀,谁赠的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此二关键之物,我的计划可以放心施为了。” 闻得此言,月娥与月母长长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迈过这一关了! 而后两人不自觉看着田籍背影,见他始终从容,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不由得感觉他越发深不可测。 …… 达成前提条件,恒仪终于答应与工匠们合作。 或者准确地说,是让田籍等人配合她偷走夏后的一个宝物。 “偷夏后宝物,与我等工匠活命,有什么联系?”月母不解问道。 “那个宝物是三天后祭天大典的关键之物。”恒仪神态肃然,“若祭典顺利完成,夏后实力将提升到空前境地,今后天上地下,将再无人可以抗衡,你们……不,我们所有人都将再无宁日!” 夏后实力还能再提升? 三人目光一缩,心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一个念头。 仙神! 夏后此时已经是秩六境界的圣人,仙神以下的天下第一人。 他若再度提升,而且还是大提升,那就只剩下登仙一途了。 仙人啊! 虽然他们所在时代也有海外仙山的传说,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远不及这种真真切切发生眼前的事件,令人震撼。 “那我们该去哪里夺宝?”月母呼吸微促道。 “宝物藏在一处山洞的宝箱之中。” “那宝箱外表形如一个燃烧的虎头,乃是天上星宿‘尾火虎’慑于夏后强势而相赠。” “旁人若不得要领,贸然靠近,会被虎口瞬间吞噬,化为守护宝箱的伥诡。” 听到这里,月娥立即反应过来:“所以娘娘才需要我们获得‘虎口夺食勾’,用来夺虎口当中的宝物!” “正是此理。若无神兵相助,你们贸然前去夺宝不过枉送性命,我于心何忍?”恒仪叹到,“至于我自身,身份太显眼,又与夏后夫妻之间气机纠缠太深,若亲自行动,恐怕会被立即察觉。” “恒仪娘娘貌塞天仙,宅心仁厚,有娘娘在此,乃是我等草民的福气!”田籍立即恭维一句。 拍马屁,同样是万古不变的“礼节”。 恒仪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催促道:“天上日头已经高升,待日中之时,夏后就要射猎归来。留个你们夺宝的时间不多了,还是赶快出发吧!” 此言一出,月娥两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再度看向身前老神在在的田籍。 难怪他刚刚急于完成铸造任务,宁可冒进一些也不愿耽搁片刻。 原来还有这一茬! 大概是经历了多次被田籍的预见能力所震撼,此时两人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立即拿回神兵准备动身。 哪知先前一直催促大家“争分夺秒”的田籍,此时反而留在原地,一点不急。 “娘娘,我们还有一事相求。”田籍道。 “说来。” “这处祭坛,若我所料不差,应该是娘娘侍奉的神灵吧?”田籍目视恒仪身后的土台。 “你们不知?哦,你们不是本族的工匠。” 恒仪没有纠缠身份问题,夏后为天下共主,麾下工匠来自五湖四海。 “此乃土神的祭坛。”恒仪自豪介绍道,“土神乃是中央之帝的属神,又称‘地母’,掌管天下所有山岳地祗,又代表长夏之季,与中央之帝共同构成我族的信奉之神。” “而我,作为夏后之妻,便是负责掌管这处祭坛。” 讲解到这里,恒仪饶有兴味地看着田籍,问道:“怎么,你也想在此一祭?” “固所愿也!”田籍躬身道。 言罢,他当真照着恒仪先前模样,走到土台边上,认认真真跪下祭拜。 之所以没有踏上祭坛,那是因为只有恒仪才有这个资格。 旁边月娥两人完全搞不懂田籍在闹哪样。 夏后快要归来了,他居然还有闲心祭典一个上古时代不知名讳的神灵? 只是基于田籍前番几次表现出来的卓越预见性,他们又感觉对方不会无的放矢。 片刻后,田籍拜祭完毕,神清气爽地走回来,道:“果然如此,这幕梦境压制我们的力量,不再是云空之上的那位存在,而是本土的神灵!” “什么意思?”月娥两人不明所以。 “意思就是,只要我们得到本土神灵承认,就能解除压制,恢复自身正常境界实力!” 话音刚落,田籍身影一暗,竟原地消失。 天字级晦气护符的隐遁功效! 不是真符,是假符! 假符也能用…… 两人作为游者大能,虽然境界被压制,但基本眼力没丢,立即猜到眼前变化真相。 居然真的能恢复自身实力! 虽然在这个圣人横行的上古世界里,秩四大能根本不够看。 可毕竟比现下的凡人之躯要好很多。 至少对上先前那位监工,也有了自保之力。 想明白这点,两人当即有样学样,上前祭拜土神地母。 …… 田籍望着两人背影,心中若有所悟。 这个祭拜地母就能恢复实力的办法,是【心斗】所得,他过来之前已经提前知晓。 不过刚刚亲身尝试,一番话,他却有了更多体悟。 特别是当中对异族人的压制之法,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调查员前辈所总结的巫术定律之一,反抗率,对应厌胜巫术! “莫非,上古时代流行的超凡流派,是古巫的那一套?”他心中猜测道,“是了,古巫古巫,本就是传承自上古时代……” “如今看来,古巫们能以凡人之躯发动超凡巫术,应该是直接借用了神灵的力量。” “当中强者,如夏后恒仪,更是能借此提升境界,而非后世有秩者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仪式要求……”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这样的古巫之法逐渐凋零,被后世有秩者逐渐取代。” 一个最好的对照例子,便是鲛狄王庭。 他们的祖神信奉模式,正好跟上古时代的风貌相似,祭司们的实力,基本源自于祖神玄冥。 若非玄冥已经陨落,所谓神山,所谓祖神庇佑不过是一场“骗局”,恐怕鲛狄一族会给地上人族带来更大祸患。 “咦,那照此说来,莫非古巫传承的衰落,是因为各路神灵的相继陨落?” 田籍目光一凝,心中莫名有种窥伺到一丝世界真相的震撼感。 第七百三十八章 虎口夺食 恢复自身实力后,田籍总算能透过分魂与夏耕正常沟通。 只可惜夏耕无法出来祭拜地母,也不存在代为祭拜一说,所以依然无法降临梦境。 “吾虽然出不去,但可以神兵相助!” 原来夏耕在上一幕梦境中观摩了三种神兵的铸造之法后,受其启发,想起了记忆深处一件神兵的铸造之法。 按他的说法,那是真的神兵,不是梦境三神兵那种伪神兵。 “汝所造世界虽然贫瘠得不像话,但当中的乾砂与艮石,勉强可用,坎晶与震硅,也能凑合着当边角辅料。”夏耕一如既往地不客气,“以此为基础,吾可以在此地仿制一柄神兵。” “威力比之原版如何?”田籍分魂期待问道。 “肯定是大为不如的。”夏耕直言道,“但最差也不会低于秩六,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冲上仙家神兵的级别。” “那也很不错了!”田籍分魂点头道,“反正你也出不去,干脆我以【接构】方技,尽量帮你复原外界信息,你则留在此地打造神兵,助我本体闯过梦境。” “好。” …… 因为能够使用晦气护符,加上大部分士兵跟随夏后出营打猎,所以田籍三人无惊无险,闯过重重守卫,来到宝箱所在的山洞。 此时距离夏后回来尚有余裕,三人谨慎起见,排除分魂潜入山洞,代替己身冒险。 刚刚入洞,分魂们立即便有冲天杀意夹杂着道道灼热气浪,扑面而来。 目之所见,一座虎头外形的山包,正盘踞在山洞中央。 “虎头”须发俱张,上上下下燃着永不熄灭的烈焰。 一双金睛虎目灵活地四下扫视,散发出勾魂夺魄的光芒。 仿佛稍一靠近,就会被其俘获,身不由己。 实际上,此时虎头四周,正游荡者数以百计的“伥诡”。 它们表情或狰狞,或痛苦,在虎目注视之下,全都乖乖蛰伏,为其所用。 田籍与月娥两位齐人,甚至还在地上遗物当中发现属于紫龙卫营长所有的银印。 螣字营的营长! “竟是连紫龙卫营长都无法幸免。”月母分魂得知此印主人身份,声音发抖,“恒仪先前说这虎头来自天上星宿馈赠,我还道是吓唬心怀不轨之人说法,如今看来,确实是那种层次的法宝。” “射日氏族之名,本就源自于夏后射日的壮举。”月娥分魂提醒道,“既然其神力足可射日,那射伤星宿,想必也不在话下,这位尾宿星官畏惧夏后,并非没有道理。”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看向田籍分魂,道:“这个虎头非我等能敌,连稍微靠近都性命之虞,泥人可用夺宝之法?” “当然是靠神兵了。”田籍分魂指着手中的“虎口夺食钩”。 此钩长约三尺,外表看上去锈迹斑斑,毫不起眼。 如非知道是神人所赠,很容易误以为是一根锈铁。 “钩长三尺许,而我等距离虎头宝箱少说五十丈,如何虎口之宝?”月娥分魂不解道。 “你们看好了。” 田籍分魂轻笑一声,拿着勾缓步往前。 若他初次尝试,估计还得摸索一番,才知道此勾用法。 不过得益于本体真符世界里的五百名游客,他已经对如何使用“虎口夺食钩”,了然于胸。 下一刻,一头伥诡发现了田籍分魂前方,尖啸着向他扑来。 这头伥鬼有秩四境界,借助虎头之势,竟也有几分摄魂之感。 月娥分魂与月母分魂虽然并未当面直对,却已经感受到灵魂深处的恐惧,不由得更为田籍分魂担忧。 就在伥诡近身之时,田籍分魂手中长勾一伸,精准地刺入伥诡魂体,而后猛地一拉。 下一刻,伥诡脸上痛苦神色消散一空,木无表情地漂浮到田籍分魂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 原来虎口夺食钩,竟然能将虎头的伥诡,变成持钩者的伥鬼! 虎口之“食”,既指宝物,也包括这些为虎作伥的大小伥诡! 这之后,田籍一路缓步推进,伥诡来多少他勾走多少。 短短一刻钟时间,他就将上百虎头伥诡尽数转化为自己的部下。 此时他与虎口之间,再无伥诡挡路! 嗷——! 虎头仰天怒吼,火焰须发四散荡漾,掀起阵阵灼热气浪。 如同它心中怒火。 事已至此,虎头哪里还猜不到田籍是来夺宝的? 只是此时没有伥诡相助,它已经无法阻止田籍靠近。 它虽然威能极强,但本质依然是一个宝箱,藏宝才是它的主要功能,战斗不是。 好在,它还有最后一道杀手锏。 就在田籍分魂来到虎口前时,虎头双目精光爆闪,两道有如实质般的金色光柱落同时落在田籍分魂身上。 它要将田籍分魂转化为自己的新伥诡! 如此一来,它不但再得一头伥诡,就连先前失去的伥诡也能全部收回。 “这是你唯一依仗的手段,我怎能不防?” 下一刻,田籍分魂掉转钩头,捅入自己魂体之中。 自己勾自己的魂! 啪! 金色光柱如瓷器般碎落一地,转化伥诡失败。 此时田籍分魂已经与“虎口夺食钩”彻底融为一体,他既是钩的主人,也是钩下伥诡,两种身份互为一体,虎头宝箱再无机会! 嗷呜! 虎头不甘咆哮,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田籍分魂指挥着一群叛变的伥诡,粗暴地打开虎口,将当中一个小巧的盒子取出,而后扬长而去! …… 分魂将盒子交给田籍后,就带着分魂们返回山洞,清理战斗痕迹,顺便“软禁”虎头宝箱。 夺得宝物,只是行动的第一步。 在此之后,他们还得瞒住夏后三天,不能大意。 “这盒中之宝到底是什么?”月母好奇打量道。 盒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既然与夏后登仙有关,必定不凡。 只可惜在这方面,恒仪似乎有遮掩态度,没有细说。 不过这难不住知道“攻略”的田籍。 便见他一手托盒,一手轻抚盒盖,轻笑道:“盒子里装着两份‘不老药’。” 不老药?! 吃了就会长生不老的仙药? 见田籍不似开玩笑,月母与月娥瞬间脸色数变。 虽然他们已经认定盒中之物极为珍贵,但万万没想到居然如此珍贵。 毕竟,那可是长生不老的机会啊…… “那你们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月母目光死死盯着木盒,声调压抑,呼吸粗重。 “你想说我们三人偷走此药,私下分吃?” 田籍当然能猜到对方想什么,摇头笑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此药直接吞服就能获得长生不老,夏后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等三日后搞一场祭天大典?” 第七百三十九章 不老药 “你的意思是,吞服‘不老药’的过程,需要一场祭天大典相助?” 重宝当前,月母虽然起了贪念,但终究没有失去理智,很快明白田籍意思。 “准确地说,是夏后、恒仪等秩六圣人吞服‘不老药’需要祭天。”田籍纠正道,“至于我们三位连入圣都未到的秩四……” 田籍顿了顿,笑容一肃:“贸然吞服此物,只有一个结果。” “身魂俱灭。” 月母瞳孔放大,张开无言。 片刻后,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自嘲道:“登仙乃是秩六的事,我才区区秩四就想一步登天,确实莽撞了。” 旁边的月娥闻声感慨道:“恒仪大概是担心我们知道宝物是什么,乱起贪念,害了性命,故而干脆不说。果真是一位慈怀的圣人啊。” 说到这里,月娥目光迷离,似乎想起了那位姿容脱俗的女子。 “她本性确实纯良,但也非无欲无求,不必将她想得过分美好。”田籍见月娥越发有成为对方迷弟的趋势,立即提醒道,“大家不过互相合作,各取所需罢了,可千万别在关键时刻犯傻。” “也是。”月娥微微点头,也立即警醒过来。 自己被恒仪风姿所吸引,不知不觉间,心态已经有些偏向对方。 作为入梦探索之人,这绝非好事。 所幸田籍提醒及时,他自身又是熟知情绪流动的游者大能,很快调整过来。 “还是泥人心态稳啊。”他心中不禁赞叹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田籍之所以能如此敏锐察觉这些不好的苗头,乃是因为【心斗】过程中,他就见识过月娥神念好几次因为迷上了恒仪,最后危机关头甘愿为对方赴死,功亏一篑。 恒仪若是现实圣人也就罢了,这里只是梦境,为她而死,毫无意义。 “这处梦境危险重重,处处是坑,若非我事前大幅度提升了【心斗】的推演能力,恐怕最后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 见田籍三人将“宝物”原封不动地带回来,恒仪终于彻底放下戒心,对三人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 这盒中之物正如田籍所说,确实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仙药。 夏后因为某种机缘,从西方之帝势力处得到两份,一直视若逆鳞,连妻子都不许碰。 “明明有两份不老药,夏后为何不与娘娘分吃?”田籍明知故问地问道。 “不老药,服下一份,可得长生不老。”恒仪望着木盒,目光复杂,“若两份同时服下,便可飞升天宫,位列仙班。” “夏后为了独享仙缘,竟是连发妻都不顾,着实令人心寒。”田籍握紧拳头,语气激愤,似乎很为恒仪打抱不平。 这模样落在月娥眼中,不禁心中怪异。 你刚刚才提醒我不要犯傻,怎么一转头,你自己反倒成她迷弟了? 田籍却不理他心思,对恒仪怂恿道:“娘娘,既然夏后无情,你也不必讲义,干脆三天后的大典,你趁机服下两份不老药,飞升为仙!” “只要娘娘成功登仙,在天上照应,夏后自然再也不敢伤害我等!” “我自然知晓此理,可毕竟夫妻一场……” 恒仪神情纠结,似有不忍。 田籍立即惶恐跪地道:“娘娘啊,你当知从偷得此药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实不相瞒,虎头宝箱那里,我们虽然尽力处理干净痕迹,但毕竟超出我们自身境界太多,恐怕瞒不了太久。” “一旦夏后提早察觉,我们与身后族人,死无葬身之地!” “竟是如此?” 见田籍说得这么严重,恒仪脸上纠结神色逐渐消退 终于,她长叹一声,收起木盒,目光决然:“我先去宝箱那里帮你们再掩饰一下。” “至于你们,切记这几日谨言慎行。” “三天后,我在大典上服药登仙!” “遵命!” 见恒仪终于下定决心,田籍也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虽然根据【心斗】模拟的剧情发展,恒仪顶多纠结一天,就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但值此关键时刻,哪怕一天时间也相当宝贵。 于是他趁机推一把,让恒仪早早下定决心。 反正都要背叛了,宜早不宜晚。 “这多出来的一天,我少说可以多进行上万次【心斗】模拟。”田籍心中计较道。 “这一幕梦境超出我真符世界太多,能有六成拟真度就顶天了。” “拟真度不够,就只能靠推演次数尽量弥补。”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田籍三人一直在射日氏族中低调蛰伏,没有引起怀疑。 当然,也是因为祭天大殿临近,族中高层全都忙于准备仪式,无人关注三个小小工匠。 趁着这个机会,田籍一边大量储备御气符,一边发动【心动】,将后续行动的各种情况尽量推演出来。 三日时间,心斗一刻不停,推演次数逼近五万次,堪称空前。 因为推演过于频繁,神念消耗剧烈,游客数量锐减到三百。 梦中世界无法连通神魂空间,除非脱离梦境,否则无法补充。 好在其中损耗的大多是秩一的神魂,秩三秩四都还健在。 甚至因为有月娥两人随时补充,秩四的占比还略微上升。 “到了这个地步,我的【心斗】已经到达了现阶段推演能力的极限,再算下去也不可能更好。”田籍揉了揉鼓胀的脑袋,总结道。 为了尽可能得到接近完美的攻略,他分出好几道分魂参与推演,消耗不少。 好在这种消耗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没有后患。 “接下来,就看恒仪的表现了。” …… 祭典当日,射日氏族男女老少,贵族奴隶,全都停下了手头活计,聚拢到族中最大的一处祭坛下方。 而中他们之间,还有其他各氏族派来的长老代表,共同见证射日氏族的盛事。 这处祭坛依山而建,高达十丈,气势非凡。 先前田籍三人见过的地母祭坛与之相比,就好比小猫之于大象,立即被比下去。 因为这处祭坛,用于祭天。 “本日祭天,我要宣布一件大事。” 体型魁梧的夏后登上祭坛,俯视着下方万民,语气威严。 “不过在此之前,还请我妻子恒仪,将一件宝物呈上来。” 话音刚落,下方众人便见到一名风姿绰约的贵妇踏上祭坛。 正是恒仪。 其人姿容绝世,一颦一笑,都能吸引住全场目光,不论男女。 又因其美貌之中,藏着一丝慈厚之意,故而众人欣赏之余,心中却无半点龌龊之念,只感觉如沐春风,又似慈母看顾,心头无比踏实。 所谓母仪天下,不过如此。 第七百四十章 飞升 “夏后,这是你的不老药。”恒仪双手高举齐眉,奉上托盘,盘上还有一个精致木盒。 不老药! 恒仪语调温婉,但音量不低,这下全场之人,全都之中了盒中之物是什么。 “夏后即将服下不老药,长生不老!” 这是拥戴夏后的族人,发自内心的雀跃欢呼。 “夏后即将服下不老药,长生不老……” 这是心怀不满之人,听到这个意外消息的绝望心情。 “夏后到底从那里找到仙药的……” 这是野心之辈,暗中思量的念头。 但不管众人如何心思各异,就是没有一人生出上前抢夺的念头。 因为祭坛上的男子,乃是天下无敌的夏后,是力能射日摘星的夏后,是连仙神都要忌惮一二的夏后。 就算没有不老药,夏后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强者,谁敢上去作死? “我本想亲口对大家宣布这个消息,不曾想你却先替我说出口了,倒也省了我一番口舌功夫,哈哈哈……” 夏后大笑着一手接过木盒,似乎对妻子越厨代庖之举,并不介怀。 “夫君登仙后,这射日氏族便是我为‘后’了,不过是提前适应这种身份而已。” 恒仪瞥了夏后一眼,语气中满含幽怨。 夏后见状,脸上笑意更浓。 不老药有两份,若二人平分,皆可得长生不老。 结果夏后为了自己登仙,独吞两份,妻子有怨,在所难免。 不过他不怕妻子当众埋怨,相反,若妻子心中有怨,表面却隐忍不发,他反而要提防了。 “放心,我飞升天宫后,必会找那里仙人再求两份不老药。”夏后一手握紧木盒,一手扶着妻子发顶安慰,“那到时,我们二人在天上为仙,逍遥快活,我们的子嗣在地上为‘后’,受万民拥戴,享万世尊荣,岂不美哉?” “我就知道夫君不会忘了我和孩子们!”恒仪甜甜一笑,算是接受了夏后的说法。 夏后满意点头。 …… 祭天仪式繁琐而冗长。 前半部分是群巫在其上围绕夏后,跳十几种傩舞,昭示天意。 期间夏后全神贯注,不敢分心。 因为按照赠药仙人提醒,若想完成登仙过程,必须举行一场正式而庄重的祭天仪式,并在仪式结束之时,接受万民朝拜,同时服下两份不老药。 但凡仪式出了一点差错,都会导致登仙失败,只得普通长寿,不得飞升为仙。 为此,夏后可谓殚精竭虑,力求将每一个细节做到完美。 譬如提前打造大量射日箭,以防有仇敌趁机偷袭,扰乱仪式。 又如三天前他亲自外出狩猎祭天所用的牺牲祭品,免得手底下人疏忽大意,搞混种类与数量。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之后,目前一切进行顺利。 至少到这一刻为止,没有出任何岔子。 …… 傩舞跳了足足一日。 天色将晚,夏后命令群巫撤离祭坛,独留下妻子一人在坛上护法。 仪式到了最后关键时刻,他身边只能留下最可信任之人。 如此又独舞了一阵,日落西山,残月如勾,夏后脚步骤然一顿。 他终于跳完了傩舞的最后一个动作。 祭天仪式圆满结束。 “恒仪,就现在!” 听到夏后急促之声,一旁等候多时的恒仪莲步轻点,瞬间来到夏后身旁,一边护佑他侧翼,一边对底下民众下令道:“祭天礼毕,万民听令,拜!” 话音刚落,祭坛之下,人头涌涌,轰然作动,刹时便有山呼海啸般的赞美之声回荡山间。 见到这一幕,夏后满意一笑,低头打开手中木盒。 下一刻,他双眼瞳孔骤然一缩。 “我药呢?!” …… …… 田籍三人趁着混乱之际,逆着人流不断后撤。 直到离开射日氏族部落范围,不再保留,全力御气远遁。 “恒仪飞升之时,给我们三人传音,说凡间半个月后,她下凡来接应我们。” 田籍一边撤退,一边对身边同伴交流。 “在此之前,我们只能靠自己支撑下去” “泥人可有万全之法?”月娥希冀问道。 “抱歉,这次真没有。”田籍果断摇头 这个阶段的“攻略”,已经触及了他【心斗】之法当前的推演能力上限。 因为接下来,他们需要直面夏后的怒火。 一位秩六的圣人,一位当前时代天下最强的战士。 一位刚刚被心爱妻子背叛的丈夫。 换言之,接下来这半夜,田籍只能依靠准确度只有六成的伪攻略,直面全图最强boss。 “为今之计,只能尽量隐藏自身,越晚被发现,就越能拖到恒仪下凡。”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命令虎头宝箱那处的分身带着伥诡们四下搞破坏,以造成更大混乱,混淆视听。 此时恒仪已经偷吃仙药,当众夺取仙缘,虎头宝箱那处已经没有掩饰的必要。 正好让伥诡们发挥最后余热。 …… “大人,人数清点完毕,有三名在籍工匠不见了!” 工匠棚区,一名仆人向监工汇报。 “是哪三个混账家伙?”监工厉声喝问,目光几欲噬人。 恒仪娘娘当众背叛夏后,飞升天外而去。 夏后追之不及,将怒火尽数倾斜在麾下之人身上。 好几位与恒仪关系亲近的长老,惨遭当场轰杀,根本来不及自辩。 “那贼婆娘与我气机相缠,若她亲自偷换药盒,我早已发现。”夏后留不住横仪,当场气急败坏,“族中必定有她帮凶!” “查,给我往死里查!” “敢有二心者,诛九族!” “敢不尽心者,凌迟!” “查到实证者,重赏!” 酷刑与赏赐双管齐下,一时之间,整个夏日氏族,乃至天下万族,都呈现鸡飞狗跳之势。 有人心中惶惶,担心天下大乱,祸及己身。 但也有野心之辈,从中嗅到机遇的味道,急于立功表现。 监工正是后者。 听闻仆人战战兢兢的描述之中,监工总算搞清楚那三位无名无姓的外族工匠身份。 正是那日第一个完成神兵铸造的年轻人。 “怪不得他表现如此出众,原来是恒仪娘娘……呸,贼婆娘的手下!” “那日夏后外出,他急于离开棚区,多半是为了配合贼婆娘,窃取夏后的仙药……嘶……” 监工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发现了重大线索。 这可是恒仪的直接帮凶。 若是他亲自抓获,夏后还能不重重赏赐于他。 想到这里,他当即调集麾下众人,全力搜寻田籍三人去向。 第七百四十一章 追猎 “那三个贼子就在前方,跑不了啦!” “追了半个月,可算给逮住了!” “快拿下他们,夏后有重赏!” “杀啊!” 一群近百人精壮战士,手持巨斧大棒,红着眼杀向三名工匠模样的人。 这三人在他们眼中,是金钱,是肉食,是美酒,是白白嫩嫩好生养的女子。 必须第一时间拿下,绝不能被别的氏族抢走这份泼天大功。 在他们看来,这三个孱弱的工匠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更何况开始以百对三,怎么输? 一波莽上去便是。 是夜月圆如轮,原野上视野清晰无比,三人退无可退,也无法在沿途布置陷阱,显然陷入了绝境。 战士们将将冲到半途之时,天上明月似有灵,白华骤然一闪。 顷刻间,便有大半战士茫然停下脚步,双眼失神,不知所措。 “这,这是什么邪术妖法?” 见同伴们状态诡异,他们立即猜到这是眼前三人的手段。 只是他们这个时代,游者远远未曾出现在世上,根本不知“明气”为何物,更想不到天上那轮照亮夜色的明月,居然有如此诡异力量。 于是在未知带来的恐惧下,剩下的战士也很快乱了阵脚,无心再战,拖着傻站的同伴赶紧逃离此地。 什么金钱美女,肉食美酒,都见诡去吧,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 “呼……今夜算是躲过去了。” 月娥收起“奔月”,擦了擦额角冷汗。 半个月前,夏后就以共主身份,对天下万族下达了追捕三人的命令。 虽然难免有些早就心怀不满的氏族出工不出力,或者躲在一边幸灾乐祸,但即便只有一半氏族响应,他们三人依旧要面对半个世界的追杀。 月娥两人上一次梦境就发现了,这些上古时代的部落氏族,极为擅长追捕之术,哪怕与目标相隔百里,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如嗅到血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这大概与他们平日以狩猎为生的习惯有关。 当时月娥两人就逃得相当狼狈,只跑了两天,就被拿下,身死出梦。 如今的追捕阵仗,可比他们上一幕梦境夸张多了,说实在的,他们一开始是不抱太大希望的。 然而神奇的是,面对半个世界的追兵,田籍总能在关键时刻,进准地找到包围圈上的漏洞。 这个漏洞可能是因为各族人马配合不够默契,可能是因为地形阻隔,故而暂时未能及时堵上。 但不管原因为何,只要确实出现了,哪怕只有片刻,也会被田籍迅速利用上,及时逃出生天。 时间一长,两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泥人创造奇迹也不是一天半天了。”月娥失笑摇头,“反正跟着他走便是,想那么多干嘛?” …… 月母心中还是有些小想法的。 这半个月来,战斗基本由田籍与月娥负责,她相当于一路躺赢。 这固然有因为她神魂重创未愈,失去战力的缘故,但如此下去,自己没有寸功,恐怕就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田籍了。 她的“沐月”还抵押在对方那里了。 以美色偿还? 且不说娥郎就在此地,她心中不愿,单看这段时间田籍的表现,显然也不好她这一口。 那就求娥郎为自己说情? 这就更不可能了,她丢不起这个脸。 月母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心中不禁有些沮丧。 “什么时候,我堂堂月母游老,有真符‘沐月’,有六气悬空阵‘月船’,却竟沦为了累赘?” …… 田籍没空理会两人的想法。 此时他正盘膝而坐,心神沉浸在真符世界,以分魂沟通夏耕。 就在刚刚不久前,夏耕传来一个好消息,他仿制记忆中的神兵成功了。 此时真符世界膜之上,夏耕正手握一柄两丈长的巨斧,意气风发。 “这斧子是什么来历啊?” 田籍分魂感受到巨斧当中隐隐流露出来的仙神气息,满怀期待。 看来这次运气不错。 “此斧名为‘刑天’,乃是吾族一位同名神灵的专用神兵。”夏耕语气自豪道。 “刑天……”田籍分魂念叨着这个异常熟悉的名字,看着夏耕既视感极强的外形,心中不禁浮想联翩。 只是前世之事,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他很快收敛心思,问道:“既然名讳能被我知晓,想必这位刑天大神已经陨落了吧?” “确实,吾族惨败于中央之帝的一役,刑天就英勇战死了。” “彼为吾主麾下得力悍将,吾曾追随其麾下作战,对刑天斧相当熟悉,经过前番梦境观摩,就回忆起来了。” “原来如此。”田籍分魂点点头,“那是否有了这仿造的刑天斧,你就能破碎虚空,直接降临到我本体身边助战?” “可以是可以,但有一个大问题。”夏耕语气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问题?” “吾这一斧子下去,虚空是破碎了,汝这贫瘠的小世界,也会跟着一同毁灭。” 田籍分魂:“……” 无语片刻,田籍分魂再度开口:“就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吗?” “确实有。”夏耕道,“吾可以将此斧威力压制到汝所谓‘秩六’的境界,如此一来,吾虽然不能破碎虚空而出,却能将攻击直接透出这片虚空,降临汝本体所在的世界。” “也就是说,你可以藏在这方世界里,隔空出手,攻击我本体面前之敌?”田籍分魂立即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是。”夏耕确认道,“不过也不能攻击太频繁,毕竟我尚处于虚弱之中,无法短时内频繁催动神兵。” “大概十日之内,挥击三次,就是我当前极限。” 田籍分魂心中立即计算道:“真符世界内十日,就是本体所处时间的一日。” “换言之,一日之内,夏耕能为本体提供最多三次,威力达到秩六的攻击。” 这个结果,虽然比预想中差不少,但也能为本体当下处境,提供不少帮助。 毕竟那是秩六层次的攻击! 还有三次! “只可惜本体境界所限,发挥不出此斧真正威力,只能借助夏耕之手。”田籍分魂遗憾想道,“不过话说回来,若本体境界能挥动此斧,恐怕都能突破梦境限制,直接将夏耕传送到身边了。” …… 月上中天之时,田籍心有触动,霍然从地上站起。 “泥人,发生何事?”月娥两人随之而起,神情警惕。 “恒仪快下凡了。”田籍抬头望月道。 “真的!”两人面露惊喜。 恒仪飞升之时,就说会下凡来接应。 这半个月担惊受怕,可算等到这一刻了。 但很快,月娥又发现田籍脸上没有多少喜色:“泥人,你还在担心什么?” 田籍低下头,目光凝重道:“恒仪确实快下凡了。” “但追兵将比她来得更快。” 第七百四十二章 对攻 “报!猎物就在前方十里,三人皆在!” 丛林间,一支千人队无声无息地穿行在夜色之中,动作娴熟,如履平地,都是老练的猎人。 猎人们身负大弓,背上箭矢寒光闪闪,当中有几支堪比长剑的大箭,更有神力气息涌动,赫然是神兵“夏后射日箭。” 而这群战士,正是由射日氏族精锐射手组成。 “首领,我等是否立即发动攻击?” “不急,打猎要有耐心,越是最后关头,越是如此。再摸近一些。” 被称谓“首领”的男子脸色沉着道。 如果田籍三人来此,便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正是当日的监工。 监工原本就是射日氏族附近的一个附庸小族,后来夏后招揽人手铸箭,他干脆率领举族并入夏后氏族,成为其中一份子。 这在此世人看来,乃是极为荣耀之事,毕竟那可是夏后的本族。 当然,也正有是夏后所在,射日氏族里人才辈出,他一个小族首领想要冒头,并不容易。 入族多年,也不过担任看管工匠的监工头目而已。 他本就是一名精悍的战士,干这种收益甚微的苦活累活,怎么甘心? 真正的战士,就该上阵杀敌立功。 如此穿行越七八里地,千人队攀上了一处高坡之上。 前方两三里,是地势平坦的原野。 他们居高临下,借着月色,一览无遗。 “果然在此处。” 望着视野中的三个小黑点,首领嘴角无声裂开。 虽然田籍三人的身份只是普通工匠,看上去平平无奇,但首领凭借猎人的直觉,感觉对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想来也是,能被恒仪选为偷仙药的帮手,行此惊天悖逆之事,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随后追逃路上,其他部族铩羽而归的消失不断传来,更是坐实了他的判断。 “按照那些失败者的说法,这三人似乎掌握某种邪术,能乱人神志。一旦靠近一里范围,哪怕我这等身手的战士,也会中招。”首领心中思忖道。 “我这边稳妥些,至少保持两里的距离。” “不过这个距离,普通箭矢就算射过去,也没有力道,不足以杀伤猎物。” 幸好首领对此事有准备。 早在请命出征之时,他就向夏后求得神兵“夏后射日箭”,自己麾下精锐人手一根。 这在平日,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毕竟此神兵为夏后专用。 但前番恒仪偷药之事,对夏后打击太大,如今他心中,只想尽快惩治帮凶,一为泄愤,二为重立威望,尽力消除恒仪之事带来的负面影响。 所以过去不可能的事,如今也可以谈一谈了。 “神兵宝贵,务必确保一击即中。” 想到这里,首领当即下来手下原地休息片刻,以最饱满的精神,应对随后的关键一射。 但他命令下达未久,战场上的形势起了变化。 猎物开始移动了。 朝着他们方向而来。 “还是被发现了么……” 首领冷笑一声,没有多少沮丧。 猎人追猎,本来就常常要面对各种意外情况。 猎物狡猾,提前察觉动静,乃是常有之事。 或加速逃离,或返身来攻。 显然眼前的三名敌人,选择后一种。 “全有都有,箭上弦,用射日箭!” 首领下令,众战士轰然而动。 轻刻之间,高坡上处处传来弯弓搭箭之声。 弓弦全都张圆如满月,上千地上之月与天上明月遥相呼应,期间来自神兵的气息激荡,扯起阵阵山风呼啸,彻底打破了宁静的夜色。 两里……一里半…… 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只要敌人进入一里临界范围,首领便会让对方常常万箭穿心的滋味。 不过就在敌人将军靠近一里的时候,场上形势再起变化。 敌人居然一分为二,往自己这边阵地的两翼冲去。 而且他也看清楚了敌人数量,三人之中,只有两人朝他们冲来,另外一名依然躲在后方。 “这是要各自分担一部分攻击,为最后那人创造逃命机会么?呵呵,倒是勇气可嘉。” 首领自认为已经猜到对方意图,但不以为意。 哪怕箭矢平分,单边依旧有五百之数。 这五百可不是普通箭矢,乃是神兵夏后射日箭。 一发足以造出重创,甚至夺命,更何况是五百发? 首领当即下令麾下众射手分成两边,各自瞄准一面之敌,免得互相干扰。 终于,敌人接近一里临界点,首领果断下令:“放!” 下一刻,上千支射日箭轰然激射而出,带着浓浓的神力气息,划破长空,射向左右两翼的来犯之敌。 “如此恐怖攻势,若我在彼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这瞬间,千名射手心中都冒出同样念头。 射日箭速度极快,哪怕射手们境界不算高,也凭借自身神力底蕴,在数息之间穿过了一里地,抵近敌人身前。 就在此时,右侧的敌人身上骤然绽放出耀眼月华。 再睁开眼,其身影已经凭空消失。 “跑哪了?” 首领目光如电,四下扫视,很快发现后方第三名敌人身边,忽然显出了刚刚右侧之敌。 “该死的邪术!” 首领咬牙切齿。 敌人这一手先进后退,出人意料,直接骗掉了他一半射日箭! “还有另一边!” 首领视线左移,这一看,他更是惊讶了。 这一侧的敌人倒没有消失。 相反,对方继续往前飞掠,而且还在不断加速。 但诡异的是,对方居然能从密集如蝗的箭雨当中,见缝插针,成功躲开了所有攻击。 其过程看上去惊险万分,可由始至终,对方姿态从容不迫,仿佛早就料敌自己能躲过箭雨。 “终究是我麾下部众实力不足,无法紧显射日箭之威。” 这时候,敌人已经逼近半里范围,没有时间遗憾了。 首领决定亲自动手。 他作为首领,乃是族中射手第一人,射日箭由他用处,威力更强。 “就让你见识一下,射日箭的真正威力!” 冷哼一声,首领弓弦拉满。 下一刻,弦崩如地裂,射日箭带着破空之声激射而出。 “来得正好!” 面对空前威猛的攻势,来敌不惊反喜。 只见他悬空而立,一手轻抬,掌心之间顿时冒出了一柄流光溢彩的白色小剑。 这柄小剑形体虚幻如火,但当中蕴含的气息,却让首领头皮微微发麻,暗自心惊。 “这是要与我以攻对攻?” 箭已离弦,再有变故,首领也无法改变。 下一刻,流光小剑激射而出,直奔射日箭而去。 小剑速度不亚于射日箭,而且飞掠之余,身后还推着一道道夺目耀眼的虹光。 虹光划破长空,竟将这处野地照得亮如白昼。 隆——! 就在众人眨眼的功夫,首领的射日箭,与来敌的白光小剑,轰然对撞一处! 第七百四十三章 登天难 光芒消散后,下方众人愕然抬头。 白光小剑已经消失不见。 首领的射日箭,还剩下半截继续前方飞掠,但速度大不如前,被来敌轻松躲开。 从结果上来说,似乎仍旧是射日箭更胜一筹。 但只要无法伤敌,结果都一样。 眼前之敌实力不下于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首领脸色越发凝重。 “看来他们能活到现在,所倚重的并不仅仅是运气,也不仅仅是诡异邪术,还有这种不知名的神兵!” 只是神兵之所以是神兵,除了威力非凡,自然也是因为其极难打造,想到珍稀。 此战首领有备而来,麾下士兵只分得一箭,他自己可不止。 “就看看是你神兵多,还是我神兵多!” 首领暴喝一声,再度弯弓,这一次,他直接搭上两根射日箭,对准敌人! “你要跟我比数量?”空中之敌嘴角翘起,表情怪异。 首领不明所以,只是直觉有不好预感。 下一刻,预感应验。 便见来敌大手一挥,霎时间,身体四周出现了密密麻麻上千道虹光。 赫然是先前那样的流光小剑! 这一次,小剑尚未飞掠,便已经照得大地亮如白昼。 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了!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首领望着漫天耀眼的虹光,忽然感觉手中两根本该沉甸甸的射日箭,轻如鸿毛。 …… “泥人,你这是什么符?” 月娥与月母望着下方被夷为平地的山坡,瞠目结舌不已。 同为游者,他们当然能看出小剑本质是阳气符。 但普通的天字级阳气符,可没有这样的外观,更没有这样恐怖的杀伤力! 若刚刚换作他们俩在下方的话,恐怕此时已经身死出梦了。 难怪田籍有底气闯这第三幕梦境。 这一刻,两人终于意识到自己与田籍的真正差距。 智慧、见识、方技这些方面,他们固然早就自愧不如。 但作为游者大能,最核心的本领,还是在于御气一道上。 本以为大家都是游老,纵然真符不同,御气之道也不存在质的差距。 只是如今看来,自己还是有些想当然了。 田籍不但御气能力更强,而且还在早已定型不知多少年月的六气御气符基础上,更近一步,开创出独属于自家的御气符! 这份手段,已经超出了对六气的“驾驭”,直指六气衍变的本质。 若更进一步,那岂不是就能凭空造物? 两人心中思绪万千,越想越是震撼。 月娥更是想起田籍关于“正变”之道的论述,结合眼前所见,若有所悟。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田籍在真符世界之内,早已经能够“造物”了。 …… “这是我根据一式剑招改良而来。”田籍意简言赅,“你们需要的话,回去可以卖你们一些。” 月娥两人闻言皆喜。 他们的御气符,“奔月”与“沐月”,都是以防守保存自己为主的真符类型,缺少一锤定音的杀招。 田籍这种剑形真符,正好可以弥补他们自身缺陷。 “那就一言为定了!”两人兴奋道。 “先别忙着高兴,眼下我们尚未完全脱险。” 田籍提醒一句,而后指着天上圆月,道:“快看,恒仪下凡了。” 两人闻声望去,便见如盘朗月之下,一道如真似换的缥缈身影,正在期间飞驰,不断靠近大地。 不是他们等待多时的恒仪还有谁? “已经成仙了啊……” 月娥两人望着恒仪仙气飘飘的倩影,目光说不出的向往。 说起来,他俩的真符类型,正好都与“月”相关,个中真意,竟然分外契合眼前情景。 随着恒仪高度不断下降,众人渐渐发现她的身躯,居然比之飞升之前,庞大的不知凡几。 刚才她在极高处,还感觉不明显。 如今拉近,田籍暗自比较,恒仪之躯,比之夏耕不遑多让,是货真价实的“巨型仙女”。 “大概是某种仙人之体?” 这时候,恒仪对三人传音道:“我已登仙,不可轻易下凡。幸得月宫上仙相助,为你等求得一辆天马战车。” “你等速速登车,随我躲入月宫。天上时日漫漫,一日当比凡间一年,你等躲过夏后横压的当世,就能安然返回凡世!” 言罢,三人果然看见一乘两匹天马拉着的车驾踏空而行,往三人奔驰而来。 天马浑身雪白,姿态优雅,踏空之时,蹄下有云雾升腾,自有一派仙家气象。 “这等神驹,我们三人当真能驾驭的了吗?”月母半是羡慕,半是担忧道。 “当然能,你忘记我们还有此物了吗?” 田籍取处一根莹白色的长鞭,其上隐约有神力气息流转。 正是上一幕梦境的最后一件神兵,义人御兽鞭! “原来此鞭是用在这里。”月娥恍然道,“果然两幕梦境环环相扣,稍有缺漏,都会导致下一幕功败垂成。” …… 登上天马战车后,田籍连连挥鞭,催动天马全速奔向月宫。 天马速度飞快,比之他们全力御气,还要快上一截。 而且马车车身上自发形成一个光膜护罩,确保三人不会被外力伤到。 这无疑更添一分安全感。 三人也得以静下心来,仰望天上仙人。 越往高处走,恒仪庞大仙躯给他们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就越强。 田籍暗自与三老对比,发现这是完全不同的一层境界,怀疑这已经超出了“守静境”,又更高一层。 不过很快,他又被别的景色所吸引。 原来月亮之上,那些不甚平整的“阴影”,居然是一座庞大的宫殿群。 这些宫殿楼室连绵成片,遍布月面,跟田籍前世通过天文望远镜所见的那个死气沉沉的月球,截然不同。 “真的有月宫,有仙人……莫非所谓仙人仙山,竟然就住在月亮之上?” “嗯,也难说,这里毕竟是上古时代,梦中情景……” 就在他思忖之际,下方地面上,忽而传来破空之声。 夏后终于出手了! 田籍心中微动,立即有了判断。 虽然早就料到夏后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大概率会趁着恒仪下凡之际,趁机出击。 但对方毕竟是秩六境界的圣人,超出真符世界大多,【心斗】方技根本推演不出对方何时会现身。 几乎就在他作出判断之际,一道劲箭的虚影已经划过眼前,转瞬便已没入前方一头天马的体内。 夏后射日箭! 由夏后亲自引弓激发的射日箭! 没有任何悬念,中箭天马身顿时躯炸成血雾,死得不能再死。 而马车受到爆炸波及,兀自在空中打转,田籍三人险些被甩出车外。 只是未等他们回过神来,下方再度传来破空之声。 夏后要射杀另一头天马! 马车只有两马拉车,若再被他得手,恒仪又不能下来,他们三人便无法登天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 三老奖励 眼看最后一匹天马即将丧命,田籍心中默念:“夏耕,该你了!” 念头刚起,他头顶虚空骤然裂开一条大缝。 缝中隐隐有星辰气息,又有某种凛冽杀气。 杀气越来越强,终于在某一刻,一道巨大斧影穿缝而出,砍向天马方向。 斧影当然不是要砍死天马。 将将在天马身后三尺之处,与一道箭影轰然对撞一处,四散炸裂,激射出恐怖气浪与威能。 不论人与马,都被气浪撞得东倒西歪。 但无论如何,因为斧影及时拦截,最后一头天马活了下来,马车尚在。 “谁敢挡我!” 下方传来一声愤怒咆哮,赫然是夏后的声音。 田籍只感觉如芒在背,却不敢分神往下看,继续御马登天。 只是虽然马车还能走,少了一匹马,速度大为下降。 不能他们跑出多远,破空之声再度传来。 “夏耕,再来一斧!” 田籍心念再动,一道斧影再次破空而出,往下方砍落。 一息后,爆炸气量再度传来。 三人早有准备,各自抓牢车身一侧,稳稳扛过了这一波攻击。 “只剩下一斧了。” 田籍心中微微焦急。 夏后的攻击,是秩六圣人层次,他可不敢指望自己的手段能够抵挡。 能对抗秩六的只有秩六。 夏耕依靠刑天斧(伪)能达到这个层次的威力,但顾虑到真符世界的安危,也只有一天三次的攻击总数。 如今只剩下一次了。 “若夏后再不肯放过,只能自尽离场。” 按照月母说法,被夏后的箭轰杀,是身魂俱灭,哪怕不是真实死亡,也会给神魂带来重创。 如其被夏后杀,还不如先自杀,降低伤害。 好在这时候,恒仪如天籁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夏后,你的目标是我,休要伤及无辜!” 她刚刚登仙,还不熟悉仙凡之间的界限,夏后骤然出手,一时之间乱了方寸。 好在三击之后,她总算调整过来,对三人伸出援手。 便见她长袖一挥,一截衣袖飘然而下,化作层层布浪,将地上的夏后席卷其中,而后猛然收缩。 俨然是一座布幔囚牢。 夏后不甘咆哮,四下猛挥弓乱放箭,拼死挣脱。 但在不断收紧的囚笼之中,渐渐失去腾挪的空间,再也无法动弹。 “恒仪,你我夫妻一场,你怎能如此待我!” 夏后仰天悲呼,声音凄厉。 恒仪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对田籍三人温声道:“抓紧时间上来,我无法在凡间逗留太久。” …… 终于,马车踏上恒仪衣衫下摆一角,后者俯身挥袖一卷,就将田籍三人连人带车,收入了衣袖当中。 而梦境也在这一刻,定格不动。 “看来这一幕算是过去了。” 田籍瘫坐马车之上,擦着额角冷汗,有些虚脱。 这一幕梦境,圣人横行,又有仙神,远远超出了自身极限。 好在总算熬过去了。 这时候,他终于联络上现实世界的分魂,得知第三幕梦境的区域也彻底消散,进一步确定这一幕已经“完美通关”。 “如此说来,月宫之行,应该就是下一幕梦境了……” 月娥与月母双双遥望月上宫室楼阁,神态莫名向往,又有些意犹未尽。 但她俩都有自知之明。 这一幕梦境,全靠田籍出色发挥,才涉险过关,他们相当于躺赢。 下一幕梦境,大概率直接进入仙神的世界,以他们当下实力,想都别想。 “三老不会布置一个无解的探索任务,大概这一幕就是最终目标。”月娥分析道,“只是不知道三老究竟想查探什么呢?” “现在好像可以进入神魂空间了,我进去问一下吧。”月母主动请缨道。 这一幕梦境她毫无建树,全程划水,也就只能在这些杂事上主动一些,免得遭人嫌弃。 “也好。”田籍点点头。 有月母代为询问,他正好抓紧这最后一点时间,再探索一番。 大概是因为这幕梦境涉及仙神层次,虽然已经开始消散,但速度却非常缓慢。 田籍估摸着至少还有一刻钟,才会彻底消散。 一刻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天上的月宫是不用想了,地上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此刻他身边,不是还有一位恒仪么? 这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女仙。 正常情况下,田籍自然不敢造次。 但此时梦境结束,她已经定格不动。 田籍正好没有任何顾忌,对其仙人之躯由表及里,深入研究一番,看看能不能发现更多奥妙(指仙神秘密,天道法则)。 …… “三老有回复了!” 田籍正对恒仪仙躯研究得入迷,却被月母欢呼声骤然打断,不由得遗憾一叹,回到马车上。 “三老怎么说?” “三老说我们探索得不错,奖励我们一道符,说只要趁着梦境消散前祭出,就能得知游者入圣的秘密!”月母神色兴奋道。 “只给了一道?”月娥下意识看了田籍一眼。 “我怎么会骗你!” 月母娇嗔一声,大大方方地将符片放到三人中间。 单看外表,这道符跟普通御气符样式差不多,完全看不出有何神奇之处。 “那要不,让我来用符?”月娥提议道。 他性子不好争抢,只是符只有一道,月母与泥人显然互不信任,他作为双方友人,正好持中处理。 等他得知入圣秘密后,再给两人分享便是。 “那三老有没有说,用此符可有后患?” 已经找到入圣方向的田籍,对于三老所说的秘密不太感冒,反而感觉这道符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刚刚试着用【心斗】推演了一下,却毫无发现。 看来是圣人层次之物。 “没说后患,倒是提醒要激活此符,神魂改造仪式必须达到秩四。”月母道。 “还要先进去神魂改造仪式?” 田籍与月娥迅速对视一眼,心中无比警惕。 前者因为自身秘密,只在秩一时候自己动手改造了一番。 后者虽然后知后觉,但得深海提醒,秩三以后,也没再继续强化仪式。 于是一时之间,场中只有月母一人符合用符条件。 “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月母重新捡起符片,脸上有藏不住的小窃喜。 这下自己总算有些作为了。 “泥人放心,得到入圣秘密后,我不会保留,毕竟我的‘沐月’还在你手上呢。” 月母轻笑一声,而后收敛心神,激发符片。 第七百四十五章 惊变 符片激活之后,月母就被一道暗红色半透明光茧包裹全身。 田籍两人试着问她话,她却双目紧闭,不发一言,如同熟睡。 不久,月母身上气息猛然飙升,片刻之后,就到达了秩五,而且并未停下,还有上涨趋势。 “不会就这样直接入圣了吧?”月娥咋舌道。 “就算直接入圣,也顶多秩五。”田籍摇摇头,目光警惕,“此刻她身上威压,却分明直逼秩六,这已经不是入圣了,是一步登天!” 田籍【心斗】推演一刻未曾停下,可只要涉及光茧,就一无所获。 习惯了对未来的“预见”,这种无法掌控的未知事物,令他心中感觉相当不踏实。 不管两人如何推测,月母气息依旧坚定不移地往上提升。 到最后,因为威压太过强势,两人不得不跳出马车,远远躲开。 圣人毫不掩饰的威压,圣人以下的有秩者根本抵抗不了。 …… 月母状态诡异,梦境破碎并未停下。 就在梦境消散到只剩下恒仪仙躯附近一片区域时,月母身上威压也冲破了某种瓶颈,直接登临秩六。 “她好像要醒了……”月娥捂嘴轻呼。 正如她所言,此时月母眼皮跳动,即将睁开。 就连其身下的暗红光茧,也出现了道道裂纹,仿佛即将破开。 若非她此刻威压太盛,月娥恐怕第一世界靠上前去。 终于在某一刻,月母双眼睁开,彻底醒来。 明明闭眼前还是游者秩四,结果一梦醒来,却依然成为秩六的圣人。 这种境界上的狂飙突进,放在谁身上,都会倍感欣喜。 只是…… 两人此时并不能确定,月母是否真的为此感动喜悦。 从表情上看,她睁眼以后,第一时间展露笑颜。 只是与此同时,她双眼圆瞪,仿佛看见了某种大恐怖。 这种似喜似惊的表情,看上去相当别扭吊诡。 随着时间推移,更是逐渐变得莫名狰狞。 田籍两人隐约见到她双唇微微张合,似乎在嘀咕些什么话。 可惜距离太远,又有暗红光茧阻挡,两人并未听清。 “不好!” 田籍忽然惊呼一声,拉着月娥,身形连连暴退。 一直退到破碎梦境的边缘区域,才不得不停下。 就在此时,光茧爆发出夺目红光,而后下一刻,轰然炸裂! “月母!” 月娥悲呼一声,却发现友人已经随着光茧,炸成碎片。 不,不是碎片。 光茧炸碎后,并被消失。 每一块碎片随风而动,顷刻之间,竟尽数转化为血色小蝶。 血蝶密集如蝗,漫天而起,朝着恒仪仙躯的核心地带席卷而去。 其中有一小部分,似乎发现了田籍两人存在,竟朝着他们奔来! “这时什么诡东西!” 田籍看到这一幕,头皮发麻。 这是他【心斗】无法推演出来的景象,也远远超出了先前认知。 “夏耕,来一斧!” 血蝶同样是秩六层次之物,田籍不得不用出最后一击。 很快,一道斧影破空而出,轰向那一小股扑来的血蝶。 与此同时,白虹贯日符也被他不邀请似地倾斜而出,势要挡住血蝶的攻势。 这些血蝶非梦境之物,他不知道被其所杀,是否还能不死。 好在夏耕的攻击相当给力,一斧之后,血蝶死伤大半。 而残余血蝶被随之而来的白虹贯日符冲得七零八落,虽然未伤根本,但也总算止住了前扑的势头。 趁此机会,田籍拉着月娥冲出梦境边缘,彻底脱离了这幕已经变异的梦境。 …… “怎么会这样!” 月船之上,月娥跪地失声痛哭。 回到现实以后,他们第一时间尝试联络月母。 但不论是现实的月船,还是神魂空间之内,月母都彻底消失无踪。 她真的死了。 死在梦境最后突然出现的变异。 三老给的“奖励”。 “三老到底为何要这样做!”月娥抹着泪,神色悲愤。 他与月母交情不浅,又同为此番梦境探索伙伴,此时对方意外惨死,他悲痛之余,心中也有些后怕。 若当时不是自己不符合用符的条件,恐怕死的就是他了。 田籍此时脸色同样沉郁。 比起月娥,他心中想的更多。 刚刚脱离梦境的一刻,他下意识后头看了一眼。 虽然有部分血蝶袭击他们,但绝大部分的血蝶,都是奔向恒仪仙躯。 而他最后一瞥,便见到血蝶从仙躯中再次钻出,围绕着两颗仿佛仙丹一般的物件飞舞。 田籍根据先前【心斗】的见闻,立即认出,此二物,赫然是他们从夏后那里偷来的“不老药”! “原来三老打算从神梦第三幕窃取不老药?” “且不说梦中之药是否有效,可他们才秩五,应该还不到登仙的时候啊。” “莫非是为梦蝶祖师准备的?” “梦蝶……神梦……血蝶……齐一会……神魂改造仪式……” 过去发生的一幕幕,不断从田籍脑海中浮现。 他思绪空前激荡,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某种关键线索,却有些似是而非。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过去对于齐一会的种种不好预感,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完全应验。 齐一会传授游者之道,绝非什么善行德举,而是三老乃至梦蝶祖师为了某种目的,创造出来的工具。 会中上至游老,下至将行人,全都是随用随弃的工具。 这一刻,田籍莫名有种立即脱离齐一会的冲动。 特别是一想到自己脑中还有一个白洞,就感觉坐立难安。 “不单是我自己要设法脱身,还要考虑到阿桃……” …… 休息半天,田籍见月娥情绪稳定下来,才带着他重新进入神魂空间。 月母因“三老”的奖励而死,不管处于什么立场,他们都需要向三老讨一个说法。 再不济,也得在神魂空间里广而告之,最好能引起其他游老同仇敌忾,一同给三老施加压力。 三老固然掌握着游老们渴望已久的入圣之法。 可若获取的代价是横死,谁会稀罕? 只是两人刚刚踏入神魂空间不久,还未来得及联络其他游老,就发现计划落空。 原来三老当众宣布,自即刻起,只要进行过对应自身层次的神魂改造仪式,就能得到三老亲传入圣之法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改造仪式,对全员开放,不限秩次,不收钱任何费用。 免费入圣! 哪怕游者境界不足,也能提前获得传承知识,以备将来所需。 此言一出,齐一会全员震动! 第七百四十六章 梦境收获 “赶紧通知你身边成员,入圣之法不可靠,神魂改造有风险,若不想将来无故横死,绝对不能贪这便宜。” 知北楼上,阿桃难得神情肃然,对灰叶郑重叮嘱。 这种明显反对三老权威的话,当然不能通过神魂空间来传播,只能回到现实交流。 实际上,田籍也是通过千里共婵娟来给阿桃传递这个消息,而非两人之间更为便利的神魂空间。 神魂空间内的一切信息,都瞒不过三老感知。 阿桃没有田籍的意识云,很容易就露馅。 “这是……泥人游老的意思?” 灰叶得知免费获得入圣传承的消息后,也当场激动了许久。 不过她素来视“夭夭”为偶像,最近又开始有些崇拜夭夭背后靠山泥人,此时听这两位都如此说,很快冷静下来。 只是入圣之法毕竟太诱人了,很难不心动。 “泥人游老同样掌握入圣之法。”阿桃知道想要扑灭这种人性贪念并不容易,只能按照田籍嘱咐,尽量劝说,“不过他曾告诉我,游者入圣,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积累,修德,悟道,不存在任何捷径。” “除非你们自身境界已到,否则好高骛远,有弊无利。” “原来泥人游老也掌握入圣之法!”听到这个消息,灰叶脸上再无纠结。 本来感情上她就更偏向夭夭与泥人这边,若非三老开出的诱惑太大,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听出。 不过既然夭夭游老都这么说了,自己自然不作多想。 但也只限她自己。 至于身边友人,她只能说尽力一劝,至于对方听不听,就不敢保证了。 “尽力便好。”阿桃幽叹一声,不复多言。 …… “阿桃、月娥,灰叶,顶多再加上灰叶身边的故友……”田籍掰着指头盘算着,“这大概是我能影响到的齐一会成员数量了。” 对于这个结果,田籍谈不上多少沮丧。 他本来也没有当齐一会救世主的想法。 不过是明知三老图谋不轨,尽量劝劝身边亲友罢了。 能救多少是多少。 救不了他也没辙。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设法从齐一会中抽身,特别是要安全移出脑中的白洞。 这个白洞并非真正存在与物质层面的大脑中,而是与神魂绑定。 若只是物质层面,田籍这具身体是重塑的,早就该失去“脑洞”了。 “齐一会是游者攀登有秩途径的天大机缘,能得到现实世界无法得到的许多便利,每一个成员都恨不得早些加入,哪会想退出?” “我大概是齐一会成立至今,唯一一个想主动退出的。” 田籍心中自嘲笑道。 不过这个白洞,似乎早在他夺舍以前就已存在。 田连它是怎么来的都搞不清,更别提移除了。 “大概还是因为我自身境界未够。若是入圣,大概就能看出些端倪了。” 想到这里,田籍入圣之念更加逼切。 这番梦境探索,虽然最后除了幺蛾子,所谓入圣传承根本别有用心。 但因为田籍本志不在此,反而在此之外,有其他收获。 首要一个,他通过在云空修德,终于达到了理智值百分百圆满。 如此一来,他随时都能进行晋升秩五的仪式。 也即显圣。 “显圣显圣,顾名思义,就是在世间彰显自己的圣人之道。”田籍心在思忖道,“可是大道三千,万法各异,我又该向世间宣扬什么样的‘道’,以及如何传道呢?” 若田籍是大齐祝者,或者黑水法家,又或者是其他世家大族传承的有秩者,当无此忧虑。 以齐、黑两个东西霸主的影响力,或者世家大族的声望,将自己的“道”宣扬天下,并不是太难的事。 可田籍孤家寡人,选择的途径还是处处受到压制的游者,想要传道,却分外困难。 “莫非御风祖师选择成为祝庙附庸,或者梦蝶祖师建立隐秘组织齐一会,正是有这层顾虑?” 对于这两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田籍知之甚少,无从揣测。 “且不提如何传道,在此之前,我还得先确定自己该确立什么圣人之道,这又是一个重大课题。” 毫无疑问,选择显现什么样的圣人之道,将直接决定秩五境界的实力强弱,不得不慎重对待。 “看来还得抽空跟夏耕多交流一下,虽然作为上古神人,他与当时有秩者的修炼体系相差甚远,但总归境界摆在那,或许能给我一些灵感。” …… 夏耕受梦境三神兵启发,仿造记忆中的刑天斧,则是田籍此行的另一项收获。 虽为仿造,但已经突破了秩六层次,踏入了真正的仙神境界。 回到现实后,夏耕也总算得以离开真符世界,在云空的特殊环境中,尽情试验此斧威力。 “全力催发,能达到汝梦中所见恒仪女仙那种层次的威力。”夏耕试验规律,总结道。 “那就是真正仙神层次的攻击了!”田籍心中振奋道。 第三幕梦境最后,恒仪虽然刚刚登仙未久,但一出手,就让凡间最强的秩六夏后束手就擒。 可见仙凡之别又如洪沟。 “我也有仙神层次的攻击手段了?” “汝不必过于兴奋。”夏耕适时泼来冷水,“吾尚处于虚弱当中,若全力催发,恐怕得修养一月,方能再度使用此斧!” “原来如此。”田籍微微点头,心道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饶是如此,这也足够让人惊喜了。 毕竟按照真符世界时间流速推算,这相当于他每天能发出三记秩六层次的攻击,或者每三天能发出一记仙神层次的攻击。 当然,这两者互相不能兼容,用了一发仙神层次的攻击,就得让夏耕老老实实待在真符世界内修养一月,才能再度用斧。 毕竟夏耕只有一个。 所以究竟是选择三天一发仙神层次的攻击,或者一天三发的秩六攻击,又或者让夏耕正常施展当下秩五层次的战力,就得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应变了。 …… 除此修德与刑天符,田籍零零散散还有些其他收获。 譬如从第一幕梦境新增的乾砂。 连上之前所得的艮石、震硅、坎晶,如今他的真符世界足足有四样“土特产”,全都堆积如山如海。 说一句富可敌国,毫不过分。 又如月母遗落下来的“沐月”真符,因为是她亲自抵押给田籍的,三老作证。 如今她身死魂灭,生前又未得及履行分享入圣之道的承诺,故而“沐月”自然成了田籍之物。 他干脆利用深海记忆中的办法,将“沐月”也融入“雾鲗”之中。 如此一来,“雾鲗”真符彻底成为了一个御六气的真符,也算某种意义上完成了深海曾经的心愿。 只是同为御六气的真符,田籍将“雾鲗”与自家的“开天”放一块对比,可谓云泥之别,高下立判。 第七百四十七章 琴谱上的求援信息 田籍仔细比对“开天”与“雾鲗”。 同样御六气,开天浑然一体,自成一方小世界,所御者,早已不是单纯六气,而是六气所衍化的天地万物,是造物的权能。 更别说它所衍化出来的小世界,本身就价值非凡。 至于“雾鲗”,正如它吞噬其他真符的模式一样,只是一个粗陋的缝合怪。 说是御六气,就真的只是六种气。 至于六气之间,能否不能兼容,根本无法顾及。 更别提在此基础上,衍化为天地万物。 田籍甚至感觉,若没有填塞其他真符进去,“雾鲗”单纯在御阴一道上,或许还能有更好发挥。 这更进一步坚定了他走“正变之道”的决心。 当然,不管是原始的“雾鲗”,还是成为了缝合怪的“雾鲗”,对于已经领悟正变之道,差别不大。 只是作为一种补充战力的辅助手段而已。 关键还是要打理好自己的“开天”。 “如今经过第三幕梦境的【接构】,我的真符世界又有了新变化!” 田籍置身世界膜之上俯瞰,小世界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面积扩展到方圆四百里的规模,比之最初足足翻了四倍。” “天空也高远了许多,天地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远。” “还有日月星辰,大概因为第三幕梦境涉及天上月宫,也多了几分缥缈的色彩,不再那么儿戏了。” “更像一个真正的世界了。” 田籍满意地点点头,只感觉这次探索梦境,没有白来一趟。 “也不知我这方世界,将来还能提升到什么地步。” …… 田籍最后一项收获,自然是青丘夫人的冰棺。 这是他来云空冒险的最初目的之一。 如今第三处梦境区域消散,冰棺又能往前推进一些,神力消散速度再次提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薄。 直到三天以后,才达到新的平衡,不再削弱。 这时,冰棺比起来云空前,足足减少了一半体积,比之最初的完整冰棺,只有三分之一。 田籍几乎能清晰看到青丘夫人的面目,就像只隔着一层单薄的玻璃片。 “这应该是当前区域的极限了,若想继续削减,必须再度深入云空。” 田籍望着云空深处浓密的云雾,很快摇了摇头。 第三幕梦境已经是圣人横行,仙神下凡的上古时代,秩四大能也不过一只大号的蚂蚁。 再深入下一层梦境,恐怕就真的触及仙神世界,以他当前实力,贸然前往,殊为不智。 “青丘夫人被玄冰困身,主要是因为她代替了屠夫人的厄运。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么是直接利用东西二帝之属的神力区域削减冰棺,这个目前我已经将能去的地方都去遍了。” “要么就是回到原本运道手段之上,以日者之法解决问题。” 这个田籍就是纯外行了。 “是了,以前跟绫儿交流日者知识的时候,曾听她说这人的运数,并非一成不变,有时高有时低,如同海潮起伏。” “或许青丘夫人时运高涨的时候,能短暂从玄冰棺中脱身?哪怕不能脱身,至少恢复正常思考能力,说不定就能找到自救之法……”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找姬绫这位“专家”咨询一下。 虽然她只得秩三,但她身边不是还有一位真正的日者大能管叔吾么。 “说起来,自打鲛狄王庭之行后,一路奔波忙碌,已经有好些时日没跟她通信了,也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 随即他给姬绫手书一封,说明青丘问题,而后借用“雾鲗”新增的御明功能,发动千里共婵娟。 先前他要么在万里之外的极北三岛,要么在东西相隔甚远的徐国,无法给西泽梁国的姬绫传信。 如今所处的云空外围,正好在天阳国海岸附近。 天阳同样在西泽,两国在中古时代,同属第二幕梦境所见的疾进国,中间只隔着一个大泽。 哪怕绕开大泽走,两国之间也不会超过千里,自然能用“千里共婵娟”联系上了。 …… 不久,田籍心有所感,再度催动“雾鲗”的御明功能,收到了姬绫回信。 打开信件,田籍快速浏览,眉头渐渐锁紧。 姬绫这封回信,是一份乐谱。 田籍明明去信问她如何处理青丘夫人的麻烦,结果姬绫却给他寄来一份乐谱。 答非所问。 “莫非是因为我太久没跟她写信,有些不高兴了?” 田籍摇摇头,很快排除这个可能。 姬绫心思机巧,确实喜欢跟田籍互相捉弄逗趣。 但从不会在正事上掉链子。 “那就是这份乐谱,本身就代表了她想给我传达的信息?” “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借用一份乐谱婉转表达?” 猜测到某种可能,田籍重新捡起信,再次仔细阅读。 他前世没什么音乐天赋,也不懂乐理,连最基本的五线谱都看不懂,更别说这世的古风音律了。 给姬绫捣鼓出一个简单易上手的拇指琴,就是他的极限了。 甚至当初标识琴上的音键时,他还按照前世习惯,用了简谱的阿拉伯数字。 姬绫为了迁就他,也跟着学过去了。 这对她来说毫无难度。 如今眼前这份乐谱,就是用简谱音符编写的,字迹有些潦草,不知是姬绫自己盲写,还是其他人代笔。 不过也正因如此,哪怕音盲如田籍,也能看着哼出几声旋律。 “旋律过于单调重复,不像是绫儿喜欢的风格……” “而且这节奏也有些奇怪,停顿太多,一个谱子,休止符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这到底是弹琴还是搞音效……” “咦,等等……休止符?” 简朴中的休止符,便是阿拉伯数字“0”。 当然,手写出来,也可以近似看成英文字母“o”。 类似的情况,还有音符“5”,手写潦草的话,也很近似英文字母“s”。 姬绫这份乐谱里,音符“5”出现得也相当频繁,比休止符还多一倍。 因为大段大段重复调动的旋律,正是“505”的构型。 505。 sos。 田籍瞳孔放大,倒吸凉气。 “sos是前世的国际通用求救信号,这种生僻知识,这个世界的人不大可能知道。” “但绫儿知道,因为我曾在闲聊时跟她提起过。”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姬绫的真正意思。 “她在向我求救!” 第七百四十八章 南下驰援 心潮起伏片刻,田籍很快冷静下来。 虽然乐谱只传达了一个简单的求援信号,但他却从中看到了更多求援之外的情报。 首先一点,姬绫选择以音符而非文字间接求援,那就说明她当下大概率处于被监视的环境之中,若以文字言明,恐怕这信就到不了田籍手上。 其次,姬绫如今是梁国相邦管叔吾之女,管叔吾本身又是日者大能,加上还有一位好友孙坡,两人一将一相,可谓权倾朝野。 寻常敌人,根本不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要么是有圣人层面插足梁国朝局,要么就是敌人来自内部……” 无论如何,既然姬绫主动求援,想必当下处境相当不妙。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理智值面板中,姬绫一切如常。 这说明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更大可能是被强敌禁锢于某处。 “总之,必须尽快赶往梁国救人。” 于是田籍拜别月娥,离开云空,往南边御气飞掠而去。 因为去梁国基本走的陆路,他便让界逆鲑自行返回海上修养,等将来需要出海再联络。 至于青丘夫人,则被他放回真符世界之中。 虽然他看不到青丘的运势起落如何,但既然还在冰棺中困身,那就说明她当下时运不高。 正好利用真符世界的时间流速差异,赶紧“快进”过去。 …… 从云空去往南边梁国,走直线的话,会依次经过天阳国与大泽。 天阳国是跟梁国体量相当的中等国家,甚至还稍稍不如后者。 田籍只要不去东线天阳与陈齐联军的战场,其他地方动可以放心大胆地穿过。 大泽则麻烦一些。 核心腹地是连界逆鲑都不敢轻入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会触这个霉头,必须绕路。 绕路也有两个选择。 大泽西岸属于黑水传统势力范围,是法家的地盘,有圣人存在,为了避免重蹈高陆都的覆辙,田籍同样不取。 于是就只能从东岸绕道。 东岸属于田齐平原都。 那里虽然也有公孙乙的大军,但其主力早已深入平原腹地驻扎,此时大泽东岸,反而形成了一个战场真空地带,正适合田籍快速穿行。 “大泽也是天下有数的险邪之地,既然路过,正好【接构】一番,增添真符世界的底蕴。” 料敌从宽,说不定困住姬绫的是某位不知名圣人。 田籍必须抓紧一切机会,提升自身战力。 …… 如此一路往南飞驰,先过天阳,又绕大泽,真符世界在不断【接构】当中,继续缓缓扩张,底蕴增强。 期间,青丘夫人如他所料,迎来了运道高涨的时刻,凝滞多时的思维重新流转。 田籍分魂立即与对方【知鱼】交流。 “怎样养,计划成功了吧?” 青丘夫人语气自信,正如其冰封后凝固的表情,嘴角微翘,隐含狡黠。 若是平时,田籍还会试图以婉转的方式告知她真相。 不过眼下运数难测,时机稍纵即逝,谁知道下次运道高涨时刻是什么时候? 所以他直接一股脑地信息塞过去,也不管她能否接受。 若青丘夫人此时没有冰封,大概脸上表情会相当精彩。 但现在,哪怕内心想嚎啕发泄一番,脸上也不得不“保持”微笑。 “夫人,时间宝贵,你可曾想到脱困之法?”田籍可没空照顾她的情绪,立即催促道。 “去学宫找我师父。”青丘道,“当然我也知道,眼下你不解决梁国的事情,肯定不会带我去学宫的。” 青丘夫人不愧是狐字营营长,大受打击之下,虽然心情低落,但迅速恢复了理智。 “是的。”田籍坦然承认。 “我是陛下弃子,如今只有你能带我去学宫。” “你今后要返回田齐,也需要我为你作证。” “这是我们双方合作的基础。” 青丘夫人虽然名义上是田籍的长官,但她知道此时此境,过往的官职毫无意义,两人的交情也未到为对方付赴汤蹈火的程度。 只有利益交换最为可靠。 田籍对于青丘这种态度相当满意,保证道:“梁国之行,你须助我对敌。事成以后,我必带你去学宫。” “好。” 青丘夫人爽快应下,而后语气一转,沉吟道:“我刚刚推算了一下,下次醒来应该是一个月后,那时我应该能够腾出双手活动,维持一刻钟。” “这一刻钟,足够我起一卦卜算料事。” “换言之,三天后,你能为我卜算一次。”田籍分魂立即换算为本体所在实世界的时间。 真符世界有“快进”的功效,当然要加以利用。 …… 两人又交流片刻,青丘夫人运势快速回落,思维再次陷入凝滞。 田籍将她安置好后,立即思考自己还能从何处借力。 梁国之事,很可能存在圣人级别的敌人,秩四以下不够资格参与。 而秩四层次,又有可能来帮忙的,月娥刚刚从云空探索完,身心都遭到打击,肯定不用想了。 公子昭远在东边,星命途径既不擅长战斗,也不擅长长途奔袭,直接救援肯定赶不上了。 倒是可以通过阿桃联络帮忙参谋参谋,。 至于大侠墨烟,倒是有可能短时间内赶过来,但知北楼如今至少得有一名秩四坐镇,不能轻动。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夏耕能立即帮得上忙。 但夏耕这边也有其他问题。 田籍与夏耕是平等相交的朋友,非主仆,不可能命令对方为自己卖命。 先前田籍遇险,夏耕顾念交情,也不想失去当下栖息地,所以愿意援手。 但这不等于田籍去救其他人,对方会大公无私地帮忙。 “此事还需仔细参详,否则人情耗尽,夏耕说走就走,我发而会失去强援。” 他根据夏耕过往表现总结了一下,大概只有在两件事情上,夏耕会积极帮忙。 其一是与他故乡“中夏”有关。 其二是与宿敌“壬女”,也即星辰主的势力有关。 除此以外,就只能以情动之,以利诱之,而且还不一定成功。 …… 不眠不休地奔袭数天,田籍终于进入梁国地界。 到了这里,他与姬绫之间的感应变得清晰了许多。 冥冥之中,他感觉对方依然在梁国都城之内。 “梁都重地,相邦之女,怎么还会遇险?” 田籍百思不得其解,便试着发动千里共婵娟,看看能不能直接去到对方身边。 结果不出所料,发动失败。 姬绫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阻隔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之内。 “梁都之内,能够干扰天地六气正常运转的,也就只有自成一方世界的‘梁囿’了。” “绫儿被困在了梁囿!” 他心中立即有了判断。 “能将一位相邦之女困住梁囿的,要么是外来圣人,要么就是王宫中的寥寥几位……” “但除非管叔吾或孙坡两位重伤或死亡,否则不大可能是后者。” “大概率还是外来者。” 第七百四十九章 潜入梁都 此后,田籍利用自己“客卿”的身份,一边赶往梁都,一边沿途打听消息,看看能否提前摸清敌人身份。 只是梁国经历内战不久,百废待兴,沿途城镇要么荒无人烟,要么都是流民临时组成的聚落,田籍很难打听到什么有用情报。 最后还是在双陵关这等重地,才从一位新提拔的守将嘴里得知,不久前梁王下令停止一切外战,召回所有在外军队,闭锁国门。 但具体原因是什么,梁都内人事是否因此发生变动,他就无从得知了。 …… 如此一路奔波,他终于来到了阔别半载的梁都。 相比起离开的时候,此时梁都城墙已经修葺一新,恢复旧观,至少不像其他地方那么破落。 利用“客卿”的身份,田籍轻轻松松就进入了外城。 但来到梁囿与内城的入口时,他却被守卫拦住了。 “我乃梁王客卿,相邦未来女婿,你等竟敢阻挡我入城!” 田籍在守卫面前晃荡着象征身份的玉佩,官威十足。 他虽然对这个身份不感冒,但若有利于行事,也介意拿来显摆一下。 “小人岂敢阻拦大人,这不是宫里有旨意么!”不知是畏惧田籍身份,还是慑于他的大能威压,守卫们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低声下气,“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还望大人体谅!” “什么旨意?我怎么没听说过。”田籍下巴抬起,睥睨着对方,一副你不给我解释清楚,这事就别想过去的模样。 守卫赶紧解释道:“大人刚刚从外地归来,有所不知。前不久上将军有感于世道丧乱,上书梁王闭锁国门,不再参与外部大国之争,相邦率先附议,梁王亦欣然应许。” 孙坡的主意? 管叔吾也赞同? 田籍心中微动,脸上不动声色:“那相邦与上将军如今何在?” “大概在梁囿里?”守卫摇摇头,语气不太确定,“说来也怪,这两位大人虽然主张闭锁国门,可在梁都之内,他们却让内城世家的家眷们全都迁出外城,只留少数几位关键人物。” “如今内城与梁囿,除了本就住在王宫中的梁王与太子等王族成员,便只有少数几位朝中重臣了。” “那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这一层,小的就不清楚了……” 田籍盯着守卫看了一阵,确定多方确实只知道这么多,才转身离去。 冲破这些守卫防线不难,但梁囿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世界,好比田籍的真符世界。 没有控制核心,或者掌控核心之人允许,他无法入内。 冲撞这些守卫,除了打草惊蛇以外,毫无意义。 “进不去里面,见不到故人,我该如何查探呢……” 梁国内城被梁囿包围,而梁囿与外城彻底隔绝。 这意味着田籍无法通过【接构】搜集里面情报。 而在外城之中,他本也不认识几个人。 “不对,守卫刚刚说,内城世家的家眷们都被迁移出来了。” 田籍忽然想起,管叔吾一家在外城,其实还有一座府邸。 那是他们刚刚跟随孙坡攻入外城的临时落脚地。 彼时孙坡兵锋被梁囿暂时挡住,众人都在外城住了一段时日。 如今既然管氏家眷从内城搬出,大概率还是回到那里。 于是田籍按照记忆印象,在外城辗转一番,来到了一处府邸面前。 他刚刚准备上前叩门,府门就自行从内打开。 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从内走出,其身后还跟着十多名侍卫。 田籍立即认出对方,正是伯姬的丈夫,国子建。 两人在梁囿内有过一面之缘。 “果然是搬回来此处。” 田籍心中一喜,上前与对方打招呼。 哪知国子建对他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往大街上走去。 “子建兄,你不认得在下了?” 田籍大手一拍,轻轻按在了国子建一侧肩膀。 后者本身实力不及他,体格也不甚强壮,田籍只是稍微用力,他就动弹不得。 可即便如此,国子建依然不看他一眼,也不发一言。 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而他身后侍卫,见主人被人粗暴摁住,也都毫无护主的举动,全都呆立原地,神情淡漠。 仿佛一群行尸走肉。 “有情况……” 田籍心中微动,打算发动【知鱼】强行交流。 那种念头刚起,心中无来由感到一种危险预感。 来自【辨气】的提醒。 “果然有情况,而且不太妙。” 心中微凛,田籍立即松手,放任对方离开。 等国子建一行彻底消失在街角尽头,他才回头继续迈入相府。 与此同时,一道分魂悄然分离,飘向街角,尾随监视国子建。 …… 穿过门廊,前堂,田籍在正厅内见到了伯姬与妇人槐。 两人此时正与一群老妈子喝茶闲聊,有说有笑,不见任何异常。 见到田籍后,两人也都如常应对,嘘寒问暖,不像国子建那般不理不睬。 但田籍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如此寒暄片刻,田籍试探问道:“对了,不知绫儿去哪里了?” 话音刚落,厅中谈笑声顿时消失。 所有妇人,包括田籍熟悉的槐,动作整齐划一,同时扭头看向他,目光幽幽。 “这……” 虽然这些妇人除了槐全是凡人,都不足以威胁到他,但如此吊诡的场面,当中又有自己熟悉的人,田籍心中也莫名有些发毛。 于是他干脆借口尿遁,迅速离开了正厅。 “干脆去绫儿的闺房看看有没有线索。” 相府在仆人侍卫不少,但没有秩四大能,田籍御晦隐匿自身,他们根本发现不了。 …… 闪身进入姬绫闺房,田籍随手掩好房门。 回过头,便见到房中杂乱无章,满地散落的物件。 有蓍草、竹签、石子等常用的卜筮物件; 有从箱中散落无人收拾的衣物。 田籍甚至见到自己送给姬绫的拇指琴。 但房中最多的事物,还是各种字迹潦草的信件。 他捡起一一查看。 这些信是写给他的,但每一封都只写到一半,大概刚刚流露出有求于田籍的意思时,就戛然而止。 “有人阻止她向我求援。” 田籍心中直往下沉。 从现场痕迹来看,姬绫遇险显然已经有段时间了。 但不知为何,她一直无法向外求助。 哪怕这里是相府,是她的闺房。 就在此时,田籍猛然回头。 门外有人在窥探自己。 第七百五十章 故人非故人 “两个人,有武器。” 田籍气感稍稍外放,便知道了外头的情况。 有两人趁他查看房中物件时,悄悄藏到了大门之外。 正是伯姬与妇人槐。 此时气感当中,田籍分明见到两女在门外手握菜刀,一动不动。 甚至连呼吸都十分微弱,一度让田籍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若非两女终究体弱,难以持久,他说不定还要再晚一些才能发现。 “他们跟国子建一样,都‘异常’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躯体内的灵魂是否还是过去认识的那位,田籍已经不敢确定了。 他开始有些明白姬绫为何孤立无援了,同时心中莫名有些难过。 伯姬夫妇也就罢了,妇人槐过去待他不薄,共过患难。 不曾想一别半载,故人遭此横祸。 也不知还能不能恢复过来。 “只能期盼绫儿没事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将信件、拇指琴等信物收好,而后悄然从侧窗翻出,悄悄离开房间。 至于妇人槐,哪怕已经“异常”,他还是不忍伤害。 …… 潜回相府大门,田籍发现大门不知为何被锁上了。 他试着推了推,结果纹丝不动。 这时候,分魂给他反馈信息:国子建去而复返,如今正带着一大群官兵埋伏在外头,似乎准备伏击田籍。 “我跟国子建虽然不太对付,但也没有什么生死大仇,他断不至于特意害我。” “多半还是与这里的‘异常’有关。” 想到这里,田籍再次用晦气隐匿自身,而后从空中离开相府。 区区一堵墙,一道门,当然拦不住一位拥有真符的游者大能。 升到半空以后,他气感再度外放,发现果然如分魂所说,大概有一百名精锐卫兵埋伏在相府外头的每一处角落。 只要田籍一踏出相府,他们一拥而上,田籍便无出可逃。 要么退回相府坚守,要么孤身杀出重围。 哪怕拦不住田籍,也足以拖延一二,等其他援兵赶来。 “看来我进入外城的消息,还是被那位未知的敌人察觉,并且开始针对了。” “只是不知他是忌惮我实力,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没有亲自前来,只派了些喽啰来试探。” “不论如何,梁国客卿这个明面身份是不能用了。” 想到这里,田籍迅速远离相府,赶往另一个熟悉的地点。 孙坡在外城住过的临时将军府。 他曾随同孙坡征战梁国,结识不少军中将校。 这些人原本在内城安家,此时迁出外城,大半还是会回到这里。 或许能从他们那里打探到有用情报。 …… 来到将军府后,田籍这次吸取教训,不去叩门,直接潜入。 但很快他就发现,没有这个必要了。 府里空无人烟。 “没有回到这里?” 田籍不信邪,仔仔细细搜寻一番,很快在后厨发现端倪。 “锅中有油渣残留,灶下草木灰微微发烫,今天之内必定有人在这里煮食。” “还有人住在府中!” 想到这里,田籍干脆放出数道分魂,对整个将军府进行地毯式搜查。 大约一刻钟后,其中一道分魂汇报,在一处奴仆住的偏房中,见到了神态诡祟的姬夷旦。 “孙家大小姐跑去仆人的房间作甚?” 田籍立即按照分魂所指,迅速赶往目标偏房。 …… 嘭! 田籍一脚踹开房门,一股酸馊臭味扑鼻而来。 仿佛人类排泄物的气味,又似放了不知多少天的烂肉。 田籍大步迈入,面不改色。 姬夷旦不见了。 分魂汇报消息后,就一直盯紧这处房间。 在田籍本体赶来之前,一刻也不曾放松。 分魂确信姬夷旦没有外出。 换言之,她是在房中凭空消失的。 “既然连槐都不是槐了,那姬夷旦,很可能也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位姬夷旦。”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警惕更甚。 “咦,那是什么?” 田籍视线微偏,便见角落阴暗处,有一个被黑布盖住的大箱子。 臭味正是从那里传出。 他稍稍感知一息,发现没有明显危险,便上前一手揭开黑布。 哗。 黑布之下,原来是一个铁质兽笼。 笼内无兽,只有一名身形佝偻的瘸腿老者。 揭布的一刻,老者恰好抬头。 乱发之下,分明是孙坡憔悴的脸庞。 “跪下!” 两人视线相接瞬间,孙坡猛然暴喝一声。 田籍立即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威压降临身己,不断压迫自己的神魂,意图让他屈服。 兵家方技,【屈兵】! 孙坡突然出手,田籍措不及防,一时定在原地。 但也仅此而已,且不说他作为游者大能,对上这招足以自保。 如今他德性已经圆满,又领悟了正变之道,对上这种直接针对神魂的攻击,只要不是圣人层次,毫无压力。 倒是孙坡如此凄惨模样,却一上来就对他这位故友动手,他很是好奇原因。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田籍头都不会,直接反手一道“白虹贯日符”射向后方。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倒卷而来的气浪,不但冲得田籍衣衫飘舞,更将孙坡整个身体压到了笼子的另一边。 若非田籍一手扶住铁笼,恐怕他会连人带笼,于房间的瓦顶一块,整个被气浪卷到天上。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气浪消散后,田籍站在一片狼藉的瓦砾之中,对孙坡沉声道。 “跪下!快跪下!” 孙坡披头散发,样貌癫狂,执着地发动【屈兵】 “看来得换个地方再谈了。” 田籍轻叹一声,大手一挥,孙坡凭空消失于笼中。 刚刚爆炸之时,有碎片划破孙坡皮肤,溢出一丝血珠,被田籍及时捕捉到。 份量不多,但以足够拉他进入真符世界。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田籍回过身,徐徐走出房间,来到外头院子。 一位女子瘫倒在废墟中,胸脯急速起伏,神情极为痛苦。 偶尔咳嗽两声,还会喷出血沫, “我是该称呼你为姬夷旦,还是未知的存在?” 田籍蹲下身,一手抚着女子美丽的脸庞,目光冰冷。 “杀……杀了我。” 姬夷旦哀吟道,似是恳求,又似命令。 田籍不为所动。 “想活的话,你最后配合我。” “杀了我!”女子双目睁大,脸色狰狞,极力要从地上爬起。 结果牵动伤势,又吐了一地血。 “看来也得给你换个地方。” 言罢,田籍食指轻轻划过女子血红双唇。 女子也消失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举国皆敌 真符世界内。 孙坡刚一现身,就被田籍分魂牢牢控制住而后立即拉到世界膜之上。 他不确定孙坡的问题来源于自身,还是那位未知的敌人,只能向夏耕请教。 正好夏耕来自“兵主”一族。 而孙坡是兵家大能。 “此人神魂孱弱如破布,恐命不久矣。”夏耕直言道。 “能否恢复神志?”田籍分魂问道。 “彼似乎修习了兵道,与吾族相类,倒是可以一试。”夏耕沉声道,“但如此一来,可能会死得更快。” 田籍分魂沉吟片刻,道“如此疯疯癫癫,生不如死,还不如清醒过来,告诉我敌人是谁,也好为他报仇。” “稍等片刻。”夏耕大手一伸,将孙坡残躯接过。 田籍分魂没有耽搁,立即返回真符世界。 那里又来了一位“客人”。 …… “咦,怎么死了?” 田籍分魂上前查看,却见刚刚才进入真符世界的姬夷旦,已经没有了气息,连神魂都不存,只剩下一具无魂之尸。 死得不能再死。 “明明进来前还好好的,本体也没有可以攻击她的神魂,为何如此?” 分魂立即动用造物主的权能,彻查姬夷旦进入真符世界后的一切活动痕迹。 虽然他还做不到时间回溯,但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瞒不过田籍这位造物主。 很快,他就有了新发现。 “姬夷旦的灵魂居然直接沉入地下,与地底的碧池融合了?” 分魂又去查看碧池状态,发现后者神魂竟比先前更为壮大,隐隐有苏醒迹象。 他当即将碧池转到天外虚空,任由混沌气息不断冲刷,直到她重新陷入沉湎,才再度压回地底。 “神魂能如此完美地融合到一起,只能说明这两道神魂本就同源。” 先前他就曾经怀疑姬夷旦的灵活被掉包了。 如今眼前这幕,更是进一步佐证了这点。 姬夷旦体内的陌生灵魂,就是碧池! 作为游者大能,熟练掌握【神遇】分魂之术,他可以肯定,这两道神魂都是碧池本体,不是分魂。 “竟然真的存在两个碧池……” 他忽然想起,最初与碧池结发时,意识云弹出的提示。 数据冗余。 意思就是,田籍结发巫术指向的目标,同时存在多个。 当时他就猜想,世上可能不止一个碧池。 这个略显荒谬的想法,终于在这一刻得以证实。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 田籍分魂思绪万千。 “此外,两个碧池灵魂靠近,就会瞬间融合唯一,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细节。” “不对,可能不仅仅是靠近……” 如果将真符世界内的碧池定义为一号,姬夷旦身体里的为二号,那一号与二号融合之前,他们实际处于两个维度世界里。 真符世界与现实世界。 “来自不同维度世界的碧池,一旦出现在同一个世界里,就会发生融合。” “神灵的唯一性么……” 田籍越是细想,越是感觉这位“青梅竹马”不简单。 “碧池一号曾说,她背后的势力名为‘乱世人’,当中又不少圣人级别的大能强者。” “如今碧池二号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梁国贵族上层的异常举动,与他们有关。” “万一我这次要面对的敌人是他们,就算有夏耕相助,恐怕也未必有胜算……” …… 沉思片刻,田籍分魂心有所感,打开一丝世界膜的缝隙,让一道身影翩然落下。 经过夏耕救治,孙坡终于醒来。 不过田籍分魂发现他神魂即将逸散一空,又感觉这只能算是“回光返照”。 看到女儿尸体,孙坡长叹一声,神情有些悲哀,也有些释然。 “我早就察觉她举止有些奇怪,不类我儿。”孙坡怅然道,“本想查出她真正根脚,却不曾想反被她拿捏控制,最后还失去了神志,也不知自己后来都做过什么。” 田籍当即将最近梁国上层的怪异举动,以及刚刚对“乱世人”的猜测悉数相告。 “乱世人?没听过。”孙坡摇摇头,“但你刚刚描述的‘乱世途径’,我倒是曾经在谷洞学派的隐世地有所听闻。” 孙坡所学兵道有两大师承,一者来自交陌孙氏的家传,另一者便是梁地的谷洞学派。 “谷洞学派号称传承百家之学,包罗万有。” “我记得其中有教授一门辩术策士之道,倒是跟你刚刚描述的‘乱世途径’相类。” “那你是否接触过那一道?”田籍分魂问道。 “单是精研兵家一道,就耗费了我半生心力,哪还有时间涉猎旁道?”孙坡叹声道,“况且学那一道的人,都极为低调,极少在人前露面,故而我根本不知那一道的传承都有哪些人物。”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道:“话虽如此,但假若有一派势力能够在梁国翻云覆雨,那他们极大可能来自谷洞学派。” “因只有出自谷洞学派的人,才有这等手段与野心。” “料敌从宽,那就先假定是他们的人。” 田籍没有纠结乱世人来历的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分辨出梁国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归附了他们。”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不错。”孙坡点点头,回忆道,“先前太子夷乌一直逼迫我将兵权交给卷滂狗贼,我以为他忌惮我是齐人,需要以卷滂制衡。” “如今看来,他多半已经沦为‘乱世人’的走狗,需要将兵权握在手中,闭锁国门,图谋大事。” 说到这里,孙坡双目精光一闪,肃然道:“太子夷乌乃是如今梁国真正的至尊之人,梁王渚不过傀儡而已。连他都被乱世人掌控,你必须要有心理准备。” “梁地,举国皆敌!” …… 孙坡死了。 带着未曾完成的心愿,带着大半生的遗憾。 他是闻名诸侯的孙氏军神,虽然曾经在与黑水杀神对局中略处下风,但随后以三千兵千里奔袭梁都,一举逆转局势的壮举,又让他的名声达到新的高峰。 这样的人物,就算不能寿终正寝,也该在沙场上马革裹尸,在史书上留下壮丽而浓重的最后一笔。 然而讽刺的是,如此军神,最终却死于一场不声不响的宫廷阴谋。 没有名将哀荣,没有万人敬仰,没有子女送终。 只有一位年轻小友陪伴到最后。 …… 田籍分魂默哀片刻,打算将孙坡父女先行合葬于此,待将来有机会,再带会交陌故土,正式下葬。 但就在此时,本体传来示警。 现实世界,太子夷乌正带着着梁都精兵,杀向孙坡外城将军府! 第七百五十二章 伪装应对 “田博闻就在里面?” 太子夷乌指着前方破落的小院,皱眉问左右之人。 “外城之中,田博闻只有相府与孙氏两个地方最熟悉,他既然离开了相府,那就只有这剩下这里。”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上前拱手道。 “卷滂将军言之有理!”一名壮年剑客紧随上前,语气略显急切,“田博闻实力不俗,殿下千金之躯不可历险,不若让属下先行进去查探吧!” “里息,你的腿我好不容易才‘那位大人’为你治好,你不好好在家休养,跑来这里作甚?” “呵呵,恐怕担心殿下是假,心忧淑女才是真吧?”一旁老将,也即卷滂嗤声笑道。 “将军莫要胡言!”里息脸色微红,“我……我与她已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不过是因为孙峻野之事关乎‘那位大人’的大计,我想替殿下分忧而已!” “分忧?怕不是忘了上回被田博闻一剑轰成废人?” “正因如此,我才更想一雪前耻!”里息握着拳头道,“如今在‘那位大人’帮助下,我亦登临秩四,今日强敌既来,正好试一试我手中之剑,是否更胜过往!” “好啦好啦。”太子夷乌摆了摆手,阻止两位属下争执,“田博闻再强,也不过是一人,我们这里三个秩四,若还在此瞻前顾后,传出去只好贻笑大方。” 言罢,太子夷乌当下迈步,踏入满是碎石乱瓦的小院。 卷滂与里息赶紧率领部众紧跟上前,以防有失。 众人来到院子最后一处偏房,正欲破门,门却自行打开了。 随即一名身段娉婷的女子轻摇莲步,款款而出,对三人见礼。 “夷旦,这里到底发生何事?可曾见过田博闻那厮?”虽然姬夷旦已经认祖归宗,但太子夷乌私下依旧以小名相称,毕竟两人当了十多年兄妹。 “他确实来过,要强行劫走家父!”姬夷旦脸色微白,神情后怕。 太子夷乌身旁两人闻言脸色皆变。 其中卷滂暗露喜色,目光飘向姬夷旦身后偏房。 而里息则忧心忡忡地打量着姬夷旦,想开口询问,又碍于面子,抿紧嘴唇。 太子夷乌没理会两人心思,直接道:“那田博闻得手了?” “不曾!”姬夷旦掀开一侧衣袖,漏出触目惊心的伤口,“为保家父,我拼死与他缠斗,幸而殿下及时来援,那厮畏惧诸位大人实力,匆匆逃跑了!” “逃了么,倒是可惜了。”太子夷乌遗憾摇头。 身后两人也是各自因为自身原因而叹气。 随后姬夷吾带着三人走入房中。 此时房内同样一片狼藉,就连关押孙坡的铁笼子也被打坏了。 不过这时候众人也不担心他逃跑,因为他正侧卧在一张勉强完好的木榻之上,气息衰微,伤势比之女儿只多不少。 太子夷乌原地注目了一阵,直到确定眼前父女都有“自己人”的气息,这才终于放松姿态,徐徐道:“不知田博闻此番来找将军,所谓何事?”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孙坡声音虚弱,时不时得停下喘息,“他来……自然是为了……管兄家的……仲姬。” “所以将军告诉他管氏仲姬在哪了吗?”太子夷乌挑眉道。 “坡根本不知……管兄父女……何在。如何告知?殿下若……不能信臣……还请回吧。” “呵呵,孙将军不必多心。只是田博闻那厮手段狡诈,我总得谨慎一些,多问几句。” 说到这里,太子夷乌语气一转,咧嘴道:“况且,我倒是更希望将军告诉他管氏仲姬在所在。” “这样我们正好以管氏仲姬为饵,诱他来救人,乘机拿下,永除后患!” 孙坡闻言,眼睛微微反白,似是不满太子之言,但看其神态萎靡,气息孱孱,又好像只是单纯虚弱。 “家父前番为对抗‘那位大人’的招揽,伤了根基,如今时日无多,还望诸位大人看在夷旦过去尽心尽力的份上,功过相抵,让他安然渡过最后日子。”姬夷旦上前下跪道。 “孝义两难全,为兄当知你心中之苦。”太子夷乌上前扶起,宽声道,“只是令尊不降,我总归不好向‘那位大人’交代……” “我降。” 未等太子夷乌把话说完,榻上孙坡忽然挣扎而起,嘶声道:“我降!”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惊疑不定。 最后还是太子夷乌试探问道:“孙将军不想报仇雪恨了?” 此问一出,卷滂握剑之手一紧,目光死死盯着孙坡。 “呵呵,若说坡想报仇,别说殿下,怕是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孙坡粗喘着,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再说话,“只是我若执意报复,违逆殿下旨意,恐将来入土后,我这独女会再度孤苦无依。” “我想给夷旦留个好前途。” 孙坡此言,既是自陈心志,也是向太子夷乌提出投向条件。 在场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 “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将军之言,我明白了”太子夷乌微微颔首,“这样吧,将军如今卧榻不起,再担任上将军一职,恐怕不太合适。” “我意上将军之位,还是交还卷滂将军,他熟知梁国防务,最为稳妥。” 说到这里,太子夷乌顿了顿,见孙坡没有反对,才继续道:“至于孙将军,则拜为亚卿,待遇与原本上将军一样,食邑不减。” “至于夷旦么……”太子夷乌环视左右,目光最后落到那位壮年大侠,“里息如今是我的太子少保,总揽东宫宿卫,当配得起孙卿之女!” “殿下为我赐婚?”里息一时看看太子,一时看看脸色羞涩的姬夷旦,不知该喜还是怒。 “怎么,你当初不是一直喜欢我王妹,如今又不愿意了?” “不……这……我不是……” 里息张口语言,却有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当然喜欢姬夷旦,可对方上次在梁囿算计他,又狠狠伤了他的心。 如果再娶她,恐怕会被外人嗤笑,有失大侠名声。 可话说回来,如今自己受到“那位大人”的恩典,也知道了彼时姬夷旦是为他做事,包括算计自己。 如今两人共事一主,若自己再计较此事,难免会被认为有二心。 于公于私,里息都有接受的理由,也都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太子夷乌可不管他这些心思,见他支支吾吾,大手一挥,拍板道:“就这么定了!” …… 婚事定下,孙坡也算彻底投降,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太子更是屏退了大多数士兵,只留下卷滂与里息两人护卫,以示诚意。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孙坡与姬夷旦两人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两位早已经死去的父女,皮囊之下藏着的,根本就是田籍的两道分魂! 至于田籍本体,早就逃出将军府,藏到城中别处去了。 这时候,重回旧职的卷滂,神采飞扬,上前对太子夷乌道:“我师兄乃是当时罕有大才,虽然不能再领兵,但若就此彻底赋闲在府中,恐怕传出去,天下人恐怕都会非议殿下不爱惜人才啊!” 第七百五十三章 日者入圣 “哦,上将军有何建议?”太子夷乌好奇望向卷滂。 孙坡恨他,他同样也恨孙坡,太子夷乌当然不会以为对方在举荐自己师兄。 果然卷滂紧接着建言道:“如今相邦在梁囿内帮助‘那位大人’建设大阵,急需人手,我师兄与相邦向来交好,不如让他带着孙氏子弟,进入梁囿帮忙吧?” 卷滂这是要将孙氏势力彻底从梁军中清理干净啊…… 这一刻,在场每个人心中都飘过类似的想法。 自从太子夷乌“清君侧”成功上位后,新梁军的中高层将领大部分都是孙氏的子弟门人。 孙坡虽然辞官了,但孙氏势力依然牢牢把控梁军。 卷滂有此想法,不足为奇。 便见“孙坡”抬手拜道:“坡愿为殿下驱驰,为相邦分忧。但我孙氏子弟,离家日久,思乡心切。还望殿下念在老臣当初从龙之功,准许他们去职归乡!” “好!” 太子夷乌没有迟疑,当场答应。 孙坡此举,等于彻底放弃了兵权,他当然乐见。 至于放孙氏子弟归乡是否合适……如今交陌都已经是黑水人的领土,不算资敌,大可放他们回去。 也省得逼迫太甚,军中闹出啸营哗变的祸事。 而卷滂本意就是排除军中异己,不管是拉入梁囿当苦力还是通通赶出国门,对他而言都一样,也就没再坚持。 “这是我唯一能替孙坡善后的事了。” 城中某处,田籍本体微微一叹。 …… 因为“孙坡”表现得相当配合,加之他即将进入梁囿帮忙,太子夷乌便将管叔吾的近况悉数告知。 原来梁国闭关锁国以后,管叔吾有感于梁国国力孱弱,无圣人坐镇,难以持久坚守,于是决定借助“那位大人”的背后势力,冲击圣人境界。 而且这一次冲击,不仅仅是秩五亚圣,而是打算一举踏入秩六全圣! “原来管兄也为‘那位大人’效力?我还未曾听他提起过呢,还真是不拿孙某当朋友……” 田籍分魂作出自嘲状,实则故意试探,心中暗暗警惕。 这个事情的真相对他今后的计划至关重要。 太子夷乌微微摇头,道:“相邦与‘那位大人’的关系,与其说是效力,不如说是合作。” “当初向相邦介绍‘那位大人’之时,我也曾以保存子女族人来劝说,不过相邦却另有打算,偏偏‘那位大人’对此也不介怀,也就随他了。” 所以,管叔吾并未完全倒向乱世人? 是为了保下家族才被迫“合作”?还是别有图谋…… 田籍分魂心中思绪飞转,嘴上又道:“田博闻说仲姬被管兄禁足,可是与此事有关?” “大概是吧。”太子夷乌语气不太肯定,也有些不耐烦,“此事迟些孙卿进入梁囿,找相邦当面一问便可。” “眼下我还有一要紧事需要孙卿相助。” “殿下请讲。”田籍分魂当即按捺下打听的心思。 便见太子夷乌环视左右,而后低声道:“孙卿可会布置上古军阵‘积卒’?” 听都没听过。 田籍分魂心中暗暗道。 真正的孙坡可能知道,但因为他死得太快,田籍又以打听梁国情报为当先要务,根本来不及查看更多记忆。 况且“知道”与“运用”,又是两回事。 他非兵家,并没有孙坡那种排兵布阵,庙算千里的本领。 但他既然要扮演这位孙氏军神,就不能在这种细节上露馅。 至少成功混入梁囿前不能。 于是他冷哼一声,语气傲然道:“这世上还有孙某不识的军阵?殿下可以怀疑臣有二心,但不能怀疑臣的兵略!” 大概是孙坡往日疯疯癫癫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田籍此时狷狂的姿态,反而让太子夷乌觉得理所当然。 于是他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孙卿有所不知,‘那位大人’辅佐相邦入圣的大阵,乃是借助天上星宿、星官的位置来对应排布。” “这当中有一处名为‘积卒’星官阵位,需要懂得排布此阵的大能担任!” 太子夷乌此言一出,卷滂目光再度盯紧“孙坡”。 就连一旁的里息,也微微吸气。 显然这个“积卒”星官阵位,对于两人来说都十分重要,有竞争之心。 田籍分魂没有理会两人反应,而是追问太子夷乌道:“以星宿星官布阵,莫非‘那位大人’是星命途径的圣人?” “乱世人”有自己的途径,这跟田籍从碧池处获得的情报不太相符。 “非也非也。”太子夷乌摇头,“只是管兄乃是日者入圣,日者趋吉避凶,涉及运道。运道无常,要辅助其入圣,要么借助相对稳定的星迹命数之法锚定运数,要么借助相者寻龙探脉之法以天地人之气运补足。” “那位大人虽非日者,但其背后势力所学甚广,恰好知道如何以星命之法辅助管兄入圣。” 所学甚广……孙坡所言的“谷洞学派”号称保罗百家之学,恐怕很可能就是那里面出来的人。 田籍分魂心中思忖道。 这时太子夷乌见他沉默,以为动心,继续蛊惑道:“虽然是辅助管兄的阵法,但据‘那位大人’说,占据不同星官阵位之人,也能从阵法中收获对应的大道感悟,好比这这‘积卒’阵位,能提升坐阵之人统兵之道的境界。” 难怪卷滂与里息会如此看重这个阵位了。 若他是真正的孙坡,恐怕也会如此,且当仁不让。 但一来他根本不知如何布置什么上古军阵“积卒”,二来此时他首要目的是进入梁囿打探姬绫消息,贸然与两人争夺,只会节外生枝,自找麻烦。 于是他当即拱手谦让道:“坡垂垂老矣,不能再带兵上阵,如此机会,还是留给上将军与里少保两位国之栋梁吧!” “这……莫非孙卿竟是一点也不想为梁国做事了吗?” 太子夷乌语气微微有些责怪,但田籍分魂却分明感觉到他情绪比先前更觉安心了。 同样感受到安心的还有卷滂。 没有师兄孙坡竞争,这个阵位他十拿九稳。 里息一个兵家外行,又没什么军中资历的年轻人,怎么跟他竞争? 哪知下一刻,太子夷乌却拍着里息肩膀,道:“你是孙卿未来的快婿,既然孙卿不能亲自上阵,便由你替外舅出阵,孙卿从旁辅佐吧!” “臣,臣领命!这就去交接军务。”里息没想到馅饼居然砸到自己头上,一时惊喜不已。 而田籍分魂此时也算看明白了。 过去孙坡为上将军,太子夷乌就以其宿敌卷滂来制衡。 如今孙坡退下,卷滂上位,便又扶植里息来制衡后者。 里息出身新贵里氏,又因过去行侠仗义颇具名声,如今更与孙氏结亲,确实是个制衡老将卷滂的棋子。 卷滂也意识到这点,所以虽然明显有些不忿,但也没有多言。 当然他这种不忿现在是冲着里息去了。 这正合田籍的心意。 第七百五十四章 进入梁囿 “上将军不必灰心。” 里息领命离开后,太子夷乌回过头,对脸色郁郁的卷滂笑道:“我有更好的阵位留给你。” “这次梁囿内布置的星宿大阵,分为心宿与斗宿两个分阵。” “当中与兵略相关的星官阵位,除了心宿的‘积卒’以外,还有斗宿的‘七杀’。” “七杀,乃是将星之位,比之积卒,境界与意义更高,且只需一人坐镇,不必被其他兵士分薄。正适合上将军坐镇啊!” “原来如此。”卷滂闻言,心满意足也好,顺坡下驴也好,老脸上终于展露笑意,““谢殿下厚爱。那老将便却之不恭了!哈哈……” …… 城中某处,田籍本体从阴影中闪出身影,渐渐混入人群之中 大隐隐于市,又两个盯着孙氏父女皮囊分魂走在明处,他正好隐藏自身,在暗处谋划。 “梁囿内疑似有乱世人的圣人,以及即将入圣,意图未明的管叔吾,谨慎起见,让分魂先行进去查探。”他心中计划道。 “待分魂摸清里面大致情形,又借用里息的关系疏通进出梁囿渠道后,我再行乔装进去。”“进去后,我就能发动【接构】,以进一步摸清里面各方情报,然后以【心斗】推演出攻略。” “等有了攻略再行动,就能极大提升救援成功的概率。” 心中有了定计,田籍立即以心念吩咐两道分魂谨慎行事。 特别是顶替姬夷旦的那道分魂,因为原身与太子夷乌以及里息的关系,可谓关乎情报收集之关键。 “我虽然擅长操控人情绪,但终究是男儿身,不擅长扮演女子,时间一长,里息难免怀疑。” “好在杞国那时候,曾与碧池有过近一年的深度合作,从她那里偷师了一些妖媚惑主的‘本事’,正好让分魂那边对里息使上。” “对了,听太子夷乌之言,梁囿内军阵涉及道许多星命途径的知识,为了后续行动顺利,这段时间还得通过阿桃跟临海灵台的彰之兄联络一下,补充这方面的知识……” …… 三日后,梁囿内部一处祭坛前,太子夷乌带着一众梁国世家贵胄代表,肃立四方。 而在他们中间,则是端坐于轮椅之上的田籍分魂。 原来“孙坡”虽然答应投降,为“那位大人”效力,但口说无凭,还得正式盟誓。 而盟誓的方式,即非齐国祝者以天地神诡见证的盟诅,也非黑水法家以刑律力量制约的契劵,而是一直更为原始古老的方式,歃血为盟。 此时摆在田籍分魂面前的一杯酒,里面分别掺入了梁王渚、太子夷乌、卷滂、里息等梁国权贵的血液。 “若是我本体喝下此酒,恐怕就会受到乱世人的气息侵染,最后不知不觉间,失去自我,沦为其奴隶。” 田籍分魂心中冷笑道。 “不过如今孙坡这具身体已死,生机全无,根本消化不了血酒,只要入口后,以风气符力量小心将酒液包裹在胃中,便无大碍。” “倒是以此酒观之,乱世人居然将梁国上层一网打尽,确如孙坡生前所言,举国皆敌,后续行动必须更加谨慎……” 想到这里,田籍分魂毫不犹豫地举杯饮尽,神色自然。 “甚善!” 见孙坡态度果决,太子夷乌率先赞许。 从此以后,大家都是同路人了,不分彼此。 …… 盟誓完成,太子夷乌当即命里息领着孙氏父女去建设中星宿大阵里转转,提前熟悉一下阵法要位,好配合将来阵法运转。 “老夫年老体虚,不耐久坐,不若就由里少保领着小女去转一圈吧。”田籍分魂打着哈欠,显得相当体贴,“正好你二人即将结尾夫妻,过往有何龌龊,也好趁现在说清道明。” “好吧。” 里息微微叹气,目光瞥向孙坡神魂姬夷旦,神情有些别扭。 虽然太子赐婚,无可推脱,但想起姬夷旦曾经利用自己之事,他心中还是有些疙瘩。 “如此便有劳里大人了。” 姬夷旦盈盈一拜,不知是被对方注目,还是想起往事有愧,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里息一时看得目眩神迷。 但随即想起过往之事,脸色一僵,又不禁有些羞愧。 我这是怎么了……居然沉迷她的美色,乱了心志? …… “这里便是新建的祭坛与星官台。” 里息径自走在前方,语气冷淡。 由始至终,他都不曾回头看神魂的美人一眼。 至于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最中央的祭坛,便是相邦入圣之地,有‘那位大人’坐镇,有重兵把守,等闲之人一旦靠近,当场射杀。你切记不可造次!”里息以自以为最严厉的语气警告道。 “嗯嗯……所以,里大人还是忧心夷旦安危的,对么?” 婉转如莺啼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少女娇憨之意,饶是里息已经打定主意不给对方好脸色看,此时也难免心中一荡,身体发苏。 “我……我只是不想你横死此地,被太子殿下责罚我看管不严而已!” “嗯嗯,夷旦明白的,一定会乖乖听从大人安排,绝不乱乱闯……嘻嘻……” “你……你……” 里息语气一滞,随即强自冷哼一声,大步往前迈去,近乎落荒而逃。 他怕走慢一步,自己的钢铁心防,就会被对方再次融化。 “她的笑声,为何该死的甜美……” …… …… “夫人,可推算出中央祭坛中的敌人根脚?” 真符世界内,田籍终于等到青丘夫人再次运势高涨,暂时脱困的时刻。 这次青丘不但恢复思维,肩膀以上部分也释放出来,可以简单起卦推算。 “抱歉,对方境界高于我,且似有防备日者手段,我推算不出来。” “管叔吾本身就是日者大能,有防备不奇怪。” 田籍点点头,对于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 哪知青丘夫人却道:“不,我刚刚也有同时推算管氏父女状态,却发现他们并无防备我推算!” “你能推算到他们状态?”田籍闻言心喜。 “管氏父女如今也在中央祭坛内。”青丘夫人蹙眉道,“管叔吾道还没什么,但管氏仲姬的状态,却有些奇怪……” 田籍闻言心中一紧:“怎么奇怪?” “她好像……快要入圣了……”青丘夫人语气不太肯定。 “怎么可能,前不久她还只是秩三……” 然而田籍话音未完,自己却先愣住了。 因为他发现理智值面板,姬绫原本被死死卡在65.0%s的理智值,居然在刚刚一瞬间,突破了上限,悄然开始上涨。 这个过去困扰了他很长时间无法解除的隐患,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之间,解决了。 可他此刻丝毫不为此感到高兴。 “旁的途径跨级入圣或许是痴人说梦。”青丘夫人道,“但日者途径,或许还真有可能!” 第七百五十五章 善为易者不占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五十六章 舔狗的自我修养 “下面夷旦所说的话,大人随便听听就可,切莫当真。” 利刃抵在脆弱的脖子上,姬夷旦毫无死亡将近恐惧,反而凄楚一笑,目光莫名释然。 “话说,曾经有一个孤女,父亲抛弃,母亲早故,常年幽居深宫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让她感觉温暖的,大概就是危难之际,向她伸出援手的剑客。” “她为那位剑客的身姿所倾倒,为他的仗义而感动。” “而最让她开心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原来也喜欢自己。” 说到这里,姬夷旦脸上笑意更浓,目中波光流转,似乎沉浸在某种甜蜜的回忆之中。 而里息看着她的笑容,沉醉期间,不知不觉,匕首已经悄然松开。 “可话说回来,那位女子空有王女头衔,别无所长,如何配的上这样一位名动都城的大侠?” “谁说配不上……” 里息下意识要反驳,随后又意识到自己失态,悻悻闭嘴。 姬夷旦似乎没有察觉,继续自顾自道:“终于有一日,女子的父亲以另一种身份军神归来,女子过去熟悉的一切人事物,全都变得不同了。” “她本以为,有一位军神父亲,或许就能配得上那位大侠了,只可惜很快,她就发现事情真相,远远超出预料……” “怎么说?” 里息已经完全被姬夷旦带入节奏,下意识发问。 “因为真正主导梁国变局的,根本不是她的军神父亲。” “或者说,军神父亲,只是那位真正背后布局大能的一枚棋子而已。” “当然,若是如此,对于女子来说倒也没什么,毕竟依傍军神父亲,还是依傍更强的大能,到头来还不是一回事?” “只是某一天,那位大人突然告诉她,要牺牲一个梁人,对付一位齐国游者。” “而那位梁人,居然就是女子的心上人。” “那一刻,女子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处境。” “答应吧,心上人会遭横祸。” “不答应,自己就得罪大能,十死无生。” “不乱如何抉择,自己终究要失去心上人……” 说到伤心处,姬夷旦脸上留下两行清泪。 “果然是‘那位大人’逼迫你的么……” 里息轻叹一声,颓然做到地上,脸上再无狰狞表情。 对于这个结果,他早就有所猜测。 姬夷旦不过一介凡人弱质女流,怎敢去谋划一个齐人强者? 多半还是“那位大人”的命令。 如今终于从对方嘴里证实此事,长久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松开了一丝。 是啊,那位大人如此强大,连自己面对他,都没有抵抗勇气,更何况是眼前的淑女?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怨愤,已经消减了大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好去指责对方? 哪知下一刻,姬夷旦却摇摇头,道:“不完全是强迫,也是那位女子心甘情愿的。” “你……你说什么?”里息双目圆睁,“心甘?情愿?” “嗯嗯!”姬夷旦重重点头,毫无避讳,“因为那位大人告诉她,事成之后,不但会为心上人治好伤势,还能让他更近一步,登临秩四。” “女子记得心上人曾抱怨久久无法找到自身的大侠之道,白白蹉跎了青春岁月。” “既然不会伤到心上人根本,还有机会让他跟进一步,女子为何不情愿?” 说到这里,姬夷旦终于破涕为笑,笑意嫣然:“如今看来,那位大人果然没有欺骗那位女子!大人你说对吗?” 里息瞠目结舌,一时无法言语。 他蓦然发现,事情的真相,跟自己原本想象不同。 非常不同。 姬夷旦为了利益欺骗他,姬夷旦为了活命欺骗他,甚至姬夷旦虽然心中不愿,但迫于那位大人的压力不得不欺骗他…… 这种种可能性,他都曾一一细想过,心中苦恨交加不知多少不眠夜。 但唯独他万万没想到,姬夷旦居然是为了让他一尝夙愿,而选择欺骗他。 可这样一来,所谓的“欺骗”,还算是欺骗吗? 就算当作欺骗,面对这种善意的谎言,自己还应该感到愤怒吗? 里息看了看自己。 伤势恢复如初; 境界突破到秩四; 终于成为了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梁都大侠。 而这一切源头,都来自眼前女子的善意谎言…… 面对这样的“欺骗”,他该感到愤怒吗? “当——然——不!”里息心中呐喊道,“我不但不该感动愤怒,还应该好好感谢人家!” 想到这里,里息霍然而起,准备对姬夷旦行礼道歉。 哪知定睛一看,树下已经没有了姬夷旦的身影。 回过头,却见姬夷旦一步一趔趄,往父亲所在的营帐走去。 “是我错怪她了……” 这一刻,里息心中充满无尽悔意。 “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蛋,居然辜负了这样一位女子,罪该万死!” 随即里息扔下匕首,目光坚定朝姬夷旦纤弱的背影跑去。 “可话说回来,我里息不也是天字第一号幸福的傻瓜吗?哈哈哈哈……” …… “哈哈哈……” 外城某种,田籍本体得知姬夷旦分魂的精彩表现,不禁抚掌大笑。 若无圣人以上力量刻意针对,本体与分魂之间随时共享信息。 如果田籍德性百分百圆满,这种共享能力更强,几乎与分魂时刻保持同步,自然得知她在梁囿中的表现。 “舔狗要原谅女神,或迟或早,总归能自己脑补出各种理由。”他心中总结道,“从这一点来看,原主还真是我的良师益友。” “我如今再借用一些从碧池那里偷师来的技巧,说话半真半假,总算将里息这名关键人物拿捏住了。” 里息的身份相当于太子夷乌近卫队长,有出入梁囿权限。 得他相助,田籍本体就有机会混入梁囿,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发动【接构】与【心斗】,图谋救人之事。 “梁囿之内,至少存在一位来自乱世人组织的敌人,不可大意。” “特别是此番救援,不同于鲛狄神山与云空神梦,后两者就算失败,大不了转身跑路就是。” “此番若失败,按青丘夫人提醒,绫儿会有性命之危,只能胜,不能败!”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顿感无穷压力。 但与此同时,目光中坚定之意愈甚。 “真符世界中的‘游客’在云空消耗后,已经不足五百之数,趁着未进入梁囿,还得抓紧补充。” 补充“游客”只能借用游者的神魂。 田籍一共有两大来源,一是灰叶那边的故友,也包括秩三的阿桃。 这些人如今已经算作“泥人游老”的部下,虽然来源稳定,可长期供应,但基数太小,每次补充数量有限。 真正的大头,还是来自月娥这一边。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月娥了,也不知他是否已经从月母横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进入神魂空间,向月娥发出会面邀请。 不久,月娥的神魂光团来到他面前。 第七百五十七章 游者无待 “别来无恙?” “还好,已经过去了。”光团中,月娥微微点头。 田籍见他神态有些疲惫,有些低落,但比之先前在云空,已经好了很多,便知他确实从打击中恢复了过来。 这种打击,并不仅仅是月母横死,也有因为三老突然亮出的獠牙,而对自身命运的忧虑。 便见月娥期待问道:“泥人,你摸索到游者入圣之法了吗?” “是有些想法,但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实现。”田籍坦诚道。 “也是,你毕竟才登临秩四不久,我不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月娥微微叹气,而后语气一紧,神秘兮兮道:“月母临死前,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死前留信?你的意思是,在这里?” 田籍脑中快速浏览月母死前画面,那时候变故来得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不大可能实现派出分魂分身之类藏在外界,关键时刻悄悄留下信件。 最大可能,还是弥留之际,趁机进入神魂空间。 因为第三幕梦境“完美通关”后,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们是能进入神魂空间的。 月母就是那时在里面领取了“夺命奖励”,才落得如此结局。 “她最后给我发来一个交易请求,让我接手她麾下游者,报酬是她的月船。”月娥证实了田籍猜测,“而在报酬之中,还有一个附加的信息。” 言罢,月娥给田籍发来一股信息流。 田籍匆匆一览,脸色微变。 竟然是关于游者入圣情报。 月娥感叹道:“虽然月母最终横死,但三老不知是顾忌神魂空间的交易法则,还是别有图谋,居然真的发放了这个奖励。哪怕月母知道的时候,已经离死不远……” “而大概是基于同样原因,这份情报被共享到我手上,乃至我现在共享给你,三老也未曾阻止,因为我们两人同样完成了探索任务……” “或许吧。”田籍不置可否,“只是你别忘了,神魂空间的一切,都瞒不过三老,自然也包括这些情报。我们在此间所知所感,都有可能是三老悉心‘筛选’过的。” “你的意思是,这份入圣情报,是假的?”月娥惊道,“若是如此,月母当真死得不值……” “那倒不是,虽然内容不多,但我可以肯定,这里面记载的东西大致上是真的。” 田籍说着,自己心思也不自觉沉浸入月娥共享过来的入圣情报。 原来游者秩五,也即三老们所处的亚圣境界,名为“无待”。 无待,便是无所担待,无所凭依的意思,既指外在的无待,也包括内在的无待。 如此方能守静笃,致虚极,明悟大道,而后在世间自在地彰显自己的圣人之道。 田籍此前就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摸索到类似的思路,如今得到这份更加“正宗”的专业解释,也算彻底将游者入圣的理论基础补全,再无缺漏。 当然,对于月娥来说,这样描述还是十分抽象难懂。 这也是他为什么急于将这段信息共享给田籍的一个原因。 于是田籍结合自身经验,用尽量浅显的语言为他讲解一番。 月娥听罢,苦笑道:“光是放弃‘奔月’这一点,我就不敢冒险了,更别说还要向世间彰显自己的‘道’。” “看来我当真与入圣无缘,只能期盼你早日入圣,将我带出齐一会这谭深水了!” …… 随后田籍提出收购神念的事情,月娥想起上次大发神威的白虹贯日符,很是心动,随提出以此交换。 田籍自无不可,甚至还向月娥兜售自己另一种变异符,玄冥冰雨符。 这两种变异符本质还是是天字级的假符,他甚至不必动用自己的本命真符“开天”,光“雾鲗”就能无限制造。 若非制造速度有限制,自己也需要囤积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以及理所当然地,要对三老防备一二,他说不定还要将这门生意扩展到整个齐一会。 …… 一番交易后,田籍手中游客数量暴涨到了三千之数,比之前巅峰数值五百足足翻了六倍,【心斗】推演能力直接起飞。 这当中,月娥继承自月母的成员提供了近一半贡献。 他们失去原本对接游老,正是茫然无措之际,见到新游老接手,自然卖力表现。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新游老月娥,同样也卖了大量神念,以至于整个人都有点恍恍惚惚。 连田籍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神念虽然不比分魂,但一下消耗太多,总归有不好影响。你若真的急需我那两种变异符,我可以先赊你一些,等你休息好慢慢还上便是。” “如此便谢谢了!”月娥感激一声,而后语气郁郁道,“泥人你不知,我如今每每想起月母死亡的画面,就有如芒在背之感,总感觉不久将来,自己也会落得如此下场,以至于夜夜难以入睡。” 游者大能有足够定力控制自身情绪,也有能提前感知危险的【辨气】方技。 月娥的预感绝非空穴来风。 “能察觉危险的源头吗?”田籍皱眉问道。 “能,但也可以说不能。”月娥沮丧道,“这个源头,仿佛无处不在,不管我去到哪里,总是伴随我自身……” 无处不在? 伴随自身? 田籍目光一闪,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齐一会成员脑海中的白洞,进入神魂空间的通道。 一个曾以为是命运的的馈赠,如今却更觉是诅咒的“礼物”。 便听月娥语气幽幽道:“你还记得月母临死前,曾经在自言自语吧?” “记得,那时候相隔太远,又有神秘力量阻隔,我看不太清。”田籍回忆道。 “我当时也看不清。”月娥道,“可是有一个晚上,我梦回那夜,那个画面,却忽然听到了她最后的遗言。” “你听到了什么?” “她好像在问……”月娥深深吸一口气,声音莫名发抖—— “究竟是我之梦为蝶,还是蝶之梦为我?” …… …… 离开神魂空间后,田籍立即遁入真符世界。 刚刚月娥说出月母最后遗言的瞬间,他神魂感动极度不安,有种被不可名状力量窥视的危险感。 不同于月娥,他能非常清晰地预感道危险的源头,就是来自神魂空间,来自脑中那个无法移除的白洞。 也只有这片完全有自己掌握的异维度小世界,才能让他稍稍感觉安心。 哪怕残存虚空深处,模样怪异的老天人,此时在他眼中也显得分外可爱。 “血蝶……云空神梦……不老药……梦蝶学派……梦蝶祖师……” “这里一切,究竟存在什么关联呢……” 这个问题田籍思考日久,也曾试着以【心斗】复盘推演月母临死一幕。 但苦于情报与境界的不足,至今未有头绪。 “归根结底,齐一会在三老掌控之下,说不定他们的圣人之道就存在于神魂空间里。” “我能够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什么,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想要突破他们封锁查到真相,除非我也能在里面显圣……嗯?!” 田籍心中猛然一动。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可以快速显圣的办法。 第七百五十八章 快速显圣的办法 有秩者入圣,至少要向世间彰显一种自身的圣人之道。 这种“圣人之道”可以是一种治国之策,可以是一种经世理念,甚至可以是一个脍炙人口的寓言故事。 不过更通常而言,是由一个具体方技升级而成。 因为方技,本身就是游者自身“道”的外显。 传什么学,走什么“道”,自然就使用什么方技。 相比起从头构造一种新的“道”,使用已经成熟运用的方技,自然更省时省力。 不过选择将方技提升为圣人之道,也有弊端。 譬如已经有先贤以此显圣,那后人再选择同样方技,就必然存在与前人的竞争,要么取而代之,要么大家平分,要么就自行再改良,走出新路。 总之都是事倍功半的苦活。 但不管怎么选择,这里面最难的一点,还是如何做到向世间“彰显”自己的道。 祝者,可以依托大齐千年上国的底蕴。 法家,可以借助黑水西泽霸主的兵锋。 其余各家各派,也能多多少少得到自身家族势力的助益。 哪怕梦蝶学派的三老,也有齐一会这个隐秘地下组织帮衬。 而田籍,只有他自己。 “我虽然只有一人,但也可以说,我一人就是一个世界。” “因为我有‘开天’真符!” 现实世界,生灵万万亿,哪怕单算人族,数量也难以估量。 要在现实世界显圣,没有十年二十年的功夫,谈何容易? 真符世界不一样。 田籍是这里的造物主,他要在里面彰显自己的圣人之道,轻而易举。 “当然,在真符世界里显圣,也有弊端……” 首先一个,在真符世界显圣,田籍的圣人之道便只能在里面生效,到了外界,他依然只是秩四大能。 其次,真符世界虽然完整,但底蕴比之现实世界还是远远不如,这样会导致田籍的“圣人之道”上限不高。 “好在圣人之道并非方技,不是选定了就不能替换,不能继续提升。”田籍心中回忆刚刚得到的入圣情报,“实际上,一种圣人之道,只是成为秩五亚圣的门槛,这之后,秩五还能继续增加圣人之道的数量,以及提升其质量,最终让自己的所有圣人之道无漏无缺,臻至完美,进而成为秩六全圣。”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选择的第一个圣人之道,不必过分苛求高大上,能符合当下实际需求,更为重要。”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游者秩四方技,【心斗】! “【心斗】方技对于其他秩四而言,只能在神魂内推演,拟真度低,可靠性不足,相当鸡肋。” “更关键的是,【心斗】方技的运行模式,本身决定了它不适合向外界彰显,不可能作为圣人之道。” “但在我这里,情况就不一样了。” 因为田籍将【接构】方技与真符世界结合,如今【心斗】方技,根本就是依托在真符世界之内运行。 换言之,在真符世界之内,【心斗】已经相当接近于“彰显”。 “我即将进入梁囿【接构】,正好一边收集情报,一边提升真符世界底蕴,同时尝试将以【心斗】显圣。” “因为有星辰主这片异维度世界阻隔,我入圣的动静再大,也不怕被敌人察觉。” “而一旦成功将【心斗】方技提升为圣人之道,或许就算圣人层次的情报,我也能推演出来!” …… 数日后,梁囿,积卒星官阵位。 “‘积卒’不愧是上古军阵,通过士卒层层叠叠的摆布,形成八重关锁一般的阵型,进可攻退可守,哪怕如今的我,也不敢保证能从这里轻松杀穿!” 里息坐镇中军,望着四方八面的严整军阵,赞叹不已。 “那是当然。”旁边假扮孙坡的田籍分魂,手握算筹,端坐轮椅,“传闻此阵来自星辰主的手笔,她不但是星命之主,同时也涉猎兵法,两相结合,寻常人困入阵中,当有被命数困身的无力感,难以挣脱!” “竟是如此?”里息惊奇道,“早听说外舅兵道出神入化,近乎入圣,却不曾想居然连星命之学也有涉猎?” “呵呵,我此生别无它好,唯爱兵道,但凡与之有关的事,我都会专研一番。”田籍分魂胡诌道,“恰好这次两个分阵,心宿与斗宿,都有一颗星官与兵道相关,我正好略知一二!” “外舅这哪里是略知?小婿观您方才布置军阵的手笔,分明已近乎道了!可叹我早已经走了侠客之道,不然必定拜入您门下求学!” 里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自从他知道姬夷旦算计自己的“真相”后,不但前嫌尽消,对她的怜爱之情,更胜过往。 连带“孙坡”也被他爱屋及乌,尊为长辈。 只是他不知道,所谓“真相”,不过是另一个谎言而已。 就连眼前的孙坡与姬夷旦都是外人假扮。 “对了,此阵虽然威力非凡,但作为关键阵位,仅以普通兵士布置,总归差了些意思。”孙坡遥指大阵道,“正好我手中有五百神魂战士,对上这些兵士能以一当十,稍后补充入阵中,当能将此阵威力发挥到极致!” “这……不太好吧?”里息语气谨慎,却难掩喜色,“毕竟是外舅的心头肉。” 积卒军阵只是用来配合仪式,不必真的上阵杀敌,战力强弱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孙坡此举,无异于将手中这支精悍的力量,拱手让给他。 要知道这些神魂战士,乃是当初孙坡千里奔袭梁都的关键奇兵,也是他在梁国立身之本。 前番太子夷乌解除他兵权,也只敢带走活人士兵,对这支人均秩三,悍不畏死的神魂战神部队,可不敢动分毫。 如今孙坡居然打算送给他里息? “你我翁婿之间,何必计较这些?”孙坡披散头发,姿态洒然,“我膝下无子,唯有一女。你既是我婿,便相当于半子,我的东西不留给你,难道还要便宜卷滂那狗贼不成?” 话说到这个份上,里息不再歉然,欣然拜谢。 末了,还半是真心,半是讨好地补了一句:“有小婿在此,必不使外舅一家被卷滂欺凌!” “哈哈哈……甚好!” 田籍分魂仰天大笑,一派狂士风采,豪不在意旁人眼光。 …… “哦,孙坡分魂已经将那五百神魂战士掺入积卒军阵了?不错不错。” “这应该是今天第二个好消息了。” 真符世界内,田籍本体随时关注两个分魂的状况。 五百神魂战士,自然不是白送里息的,不过是为后续行动,提前埋下的伏兵。 第七百五十九章 半步亚圣 要指动五百神魂战士,有两种办法。 要么掌握他们神魂阵法所在的铭文铜环;要么就像原本田籍一样,拥有兵道高位格的“兵主”的神念。 其中后者优先度更甚于前者。 如今田籍虽然失去了兵主神念,身边却多了一个兵家亚圣,“天兵”夏耕! 夏耕乃是来自根正苗红的兵主一族,这些“催耕战士”根本就与他的存在息息相关。 等到关键时刻,夏耕现身军阵前,甚至不必“振臂一呼”,这五百强悍战士就会瞬间跳反,对梁人倒戈相向。 …… 至于为什么是今日“第二个好消息”,那是因为就在不久前,田籍成功以【心斗】在真符世界内显圣。 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成为了游者秩五,无待! 在入圣的那一刻,田籍只感觉浑身一阵轻松。 如果说过去开天真符是他神魂中的一个负担,他必须借助星辰主的小世界,才能在现实世界间接放下担待,领悟“正变”,那么从这一刻起,他总算从真正意义上,彻底卸下了这个负担。 不需要借助外力,不需要主动施为,入圣以后,真符依然属于他,但他却超然于其上,不必收起牵绊! 随着田籍身姿渐渐变得缥缈高远,神魂气息也在急速膨胀,凝实。 很快,他就发现随着自己意识流动,真符世界内的事物受其气机牵引,牵起阵阵风暴。 田籍有种预感,自己若再待在这里,恐怕真符世界迟早会被撑破。 于是他当机立断,飞到世界护膜之外,收敛自身气息,真符世界内的风暴才渐渐平息下来。 “恭喜。” 田籍闹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住在附近的夏耕。 “这下汝该明白,吾为何不愿意降临汝这小世界了。” “确实明白了。” 田籍微微点头,以一种比过去更为高远深邃的目光,注视下方。 秩五亚圣,神魂气息极为强大,按照梦蝶学派力量,这匹气息“野马”已经强大到一呼一吸之间,都足以对地上生命造出影响,而这反过来,也会给圣人的一切行为造成束缚,碍手碍脚。 所以必须要超脱凡人“野马境”,进入更高层的“守静境”,‘守静笃’,致虚极。 “在我的真符世界里,世界膜外的虚空足以容纳圣人存在,算是这里的‘守静境’,只是不知道回到现实世界,我又该去哪里守静笃?”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失笑。 因为这点对于他来说,暂时不算问题。 他是在真符世界内成圣,回到现实,他依然是个秩四大能。 严格来说,他当前状态,只能算半步秩五。 “当然,哪怕是半步,在真符世界里,我依然是货真价实的秩五,能够运用圣人之道!” 随即他向夏耕讨教一番圣人入世的收敛气息之法,而后再度进入真符世界。 田籍成功踏入秩五,开天真符的境界也跟着水涨船高,整体面积再度扩张,达到了空前的方圆五百里规模。 这放到外界现实世界,足以称之为一个中型诸侯国了。 梁国与天阳国的核心区域面积,也不过这般大小而已。 除了面积上的提升,真符世界内的地形也变得比过去更为丰富多彩。 虽然中部南部绝大部分区域,依然是荒芜一片,岩浆恒流。 但东边的小东夷,东北小艮山,北边小北溟,西北小云空,都变得更为灵动逼真,不再像过往那样徒有其表。 田籍甚至还发现四地居然隐隐有微量产出四种超凡土壤的趋势。 虽然真符世界里本就储量巨大,不差这点产出。 但这意味着真符世界已经开始融合这四种神灵残留的环境法则,而非单纯被依附。 假以时日,融合完成,真符世界的地貌必将发生更大变化。 而当下,真符世界底蕴大幅提升,无疑让他【接构】的拟真度再上台阶。 如果再让他模拟鲛狄神山,哪怕最顶上的玄冥神殿,他都有信心百分百模拟出来。 毕竟神殿无神无圣,而他却是此间货真价实的圣人。 “既已入圣,那边全力施为,【接构】梁囿,再以我的圣人之道【心斗】进行推演!” …… 虽然田籍选择以【心斗】入圣,但因为神魂境界与“开天”同时提升到了秩五,连带【接构】方技也水涨船高,收集速度比过往翻了十倍不止。 真符世界才短短一日,外界不过一个时辰多些,田籍就将除星宿大阵以外的梁囿区域,整体“一比一”复刻了进来。 真符世界方圆五百里,容纳一座天字级的梁囿绰绰有余。 田籍甚至还发现真符世界原本荒芜的西边偏中部区域,居然多出了一小块绿色。 凑近一看,赫然是刚刚抽穗的麦苗。 “梁囿据说是工墨大能仿制海外仙山第二层‘悬圃’所成,能够自产粮食,又名‘粮有’。” “原来这里面的核心法则之力,与产粮有关?” 虽然麦田规模很小,远远谈不上自给自足,但却是真符世界内第一次出现了生灵。 不是小东夷震木林那种来自神灵气息的虚物,而是凡世间最普通的植物。 平凡,却又真实。 这是质的飞跃。 “或许有一天,我的真符世界,能成为一个可以让凡人生活其中的国度……” …… 就在田籍畅想未来之际,星宿大阵也陆续被【接构】进来,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一呈现。 这段时日,田籍找公子昭恶补了一番星命途径的知识,加之孙坡与姬夷旦两道分魂在梁囿内日夜不停刺探消息,如今他对这个星辰大阵终于不再抓瞎,能够说出个一二三四五。 整座星宿大阵一共分为三个部分:中央祭坛,北边心宿大阵,南边斗宿大阵。 中央祭坛是管叔吾即将成圣之地,疑似有乱世人的圣人镇守,是田籍后续【心斗】推演重点,自不必多说。 北边大阵,以天上星宿之一的“心宿”命名。 心宿又名“心月狐”,是一个与帝王基业高度相关的星宿。 星宿之内,有星官坐镇。 对应心宿,共有两个星官,分别名为“心”与“积卒”。 光听名字,便知道“心”星官,是心宿的主星官。 实际上也是是如此。 “心”星官共有三颗主星组成,分别代表太子,帝王与庶子。 这个排序也有考究。 因为据说古时君王亲征,往往需要太子统领前军,帝王居中统领中军,而庶子则在后统领后军。 时移世易,当下虽然没有了这种说法,但其象征意义却保留了下来。 按照两道分魂刺探的情报,这三个星位,将分别由太子夷乌,梁王渚,以及王子溪濯坐镇。 算是借此彻底坐实三人的名分。 “按照彰之兄说法,心宿心宿,就是万民之心的归宿所在,是民心所向。” “梁囿本身就有聚合民心力量,在这里举行仪式,等于进一步巩固了太子夷乌在梁人心目中的东宫之位,难怪他会如此踊跃参与仪式。除了受到‘那位大人’影响,也因此事符合他自身利益。” 第七百六十章 南斗六星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六十一章 策反王子溪濯 “就是字面意思。”姬夷旦嘴角微翘,似是冷笑,“此番事了,太子夷乌将尽收民心,稳坐储君之位,到那时候,你们母子再无利用价值,你猜他会如何处置你们两个碍眼的人?” 自然是杀掉了。 王子溪濯与狸夫人心中第一时间给出了答案。 太子夷乌如今手握大权,所忌惮者,不外乎是民心,是国人非议而已。 故而虽然实权在握,依然不敢行弑君杀父之举,也不敢杀王子溪濯,以防落得个手足相残的暴君名声。 但这次仪式过后,借助星宿大阵的力量,梁国民心将再无妨碍。 到时没有民心风议的忌惮,王子溪濯还有什么必须活着的理由? 换作他是太子夷乌,恐怕也是第一时间痛下杀手,永绝后患。 这个答案,两人不是没有想过。 但事到临头,终究还是本能地回避最坏的结局,心存侥幸。 哪知这一刻,姬夷旦却以轻描淡写的语气,戳破了他们最后的幻想。 “这是,令尊大人告诉你的吧?” 狸夫人惶恐不安地看着姬夷旦。 眼前女子不过跟她一样是凡人,往日也无亮眼表现,哪里会知晓这些宫闱内的弯弯道道? 多半是孙坡借她之口转述。 姬夷旦似笑非笑,默认不语。 这下狸夫人更加感觉事情为真,扑腾一声当场跪下:“孙大人当初在梁都被害之时,妾尚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婢,哪里能掺和什么大事?故而妾母子与大人往日无仇,近日也无怨,还望大人念在我母子当场积极投诚配合的份上,保我们一命!” 言罢,她还将愣在一旁地王子溪濯也拉跪地上,一同求饶。 “好说好说。” 姬夷旦微笑上前扶起两人,但后者却死跪不起,只求孙氏保命。 “也罢。”姬夷旦轻叹一声,“家父确有一计,能保你母子性命。但此计或许要王子行险一搏。” “横竖都是一死,又什么不敢搏的?” 在死亡压力下,王子溪濯也彻底豁出去了。 “抢占天府星阵位,你敢吗?” “跟太子争……”王子溪濯咽了咽口水,气势顿时弱了下去,“那个阵位对太子很重要吧?我若捷足先登,恐怕……”。 “你若捷足先登,当能保命!”姬夷旦不等对方说完,抢先给出结论,“天府帝星象征这南面诸侯王的权柄,对应梁王之位,你若在仪式上占据此星阵位,就算将来不能为王,太子夷乌也不敢再杀你。” “因为那时你有天府星命数加身,他若杀你,便是得罪了帝星,削减自身帝王气数。” “所以他若想为王,不但不能杀你,还得好吃好喝供养在身边,借用你的星命之力。” “如此,你虽仍不得自由,但性命当无虞!” 姬夷旦一番分析下来,王子溪濯越听目光越亮。 原来豁出去挣抢一番,反而能拼出一线生机? 相比起年少的王子溪濯,狸夫人宫斗经验更为丰富,虽然感觉此事确实可行,但仍旧保持冷静。 事关母子二人性命,不能不冷静。 “夫人有什么想问的话,直言吧。”姬夷旦早已看出对方心思。 或者说,本体提供的“攻略”里,早已经料到了这一幕。 “孙氏如此坦诚,我也不拐弯抹角,尚有两个疑问。” “第一点,仪式开始后,我儿从心宿大阵跑去南边,必经东宫的大阵,那里都是太子人马,你们如何确保他安全通过?” “那里正好是家父与里大人负责,自有安排。”姬夷旦隐晦道,“到时王子只要严格按照约定时辰出发,不能快也不能慢,即可安全去到南边分阵。” “好吧……”狸夫人也深知这种关键布置对方不会轻易透露,只是想求个安心而已。 “那么第二点,你们为什么愿意救我们母子?” 这才是狸夫人最想搞清楚的问题。 便见姬夷旦指着远处“积卒”军阵,道:“你们可看到家父?” 两人顺其所指,便见“孙坡”顶着烈日,推着轮椅在军阵间忙前忙后,疲于奔命。 这种苦活,对一位身体残疾,行将就木的老人而言,颇为残忍。 “鸟惊弓藏,兔死狗烹,可不仅仅是你们母子。” 姬夷旦语气幽幽,每一句,都落在两人心坎上。 “我们彼此之间,都需要找寻盟友。” …… 开天真符,世界膜之上。 田籍心有所感,停下手头事务。 “姬夷旦分魂那边已经成功策反王子溪濯了么……这样一来,我的胜算就更大了。 如果可以的话,田籍不想依靠外人,特别是王子溪濯母子这些过往没有任何交情的人。 但一则他当下人手不足,必须借助任何可以借助的力量。 二则天府帝星作为南斗之首,位置至关重要,只要占住了,就能一定程度上干扰南斗其他五星阵位,进而让仪式下半场无法进行下去。 趁此机会,他可以乘势进入中央祭坛救下姬绫。 这是【心斗】经过上万次推演,得出的最优解。 而要牢牢占据天府帝星阵位,根据【心斗】推演的结果,必须身负帝王血脉之人。 在梁国这里,自然就是王族成员。 再具体到仪式之上,也就只剩下一个王子溪濯。 他没有更好选择。 当然,凡事必须留有预案。 万一王子溪濯不靠谱,临阵反悔,或者中途意外被杀,或者没能按约定时间跑到位,他还能以姬夷旦分身顶上。 她曾经也当过十多年王女,勉强沾点王族名分。 只是比起血统纯正的王子溪濯,姬夷旦分身要彻底坐稳天府星阵位,得帝星承认,得多花十倍时间。 这意味着途中会多出很多变数,成功率腰斩近半。 这同样是【心斗】推演了上万次的结论。 所以姬夷旦分身只能作为后备选项。 “对了,还有她。” 田籍再次关注回眼前事物。 一个薄薄的冰棺,青丘夫人。 经过真符世界一月修养,青丘夫人再度迎来运势高涨的时刻。 但这次,田籍不仅仅想让她醒来一刻,卜上一卦。 他希望能让青丘夫人摆脱玄冰缠身,为他出战。 过去他只是有着秩四,对于圣人层次的万年玄冰棺无能为力。 但如今在这方异度世界,他依然成圣,有了一试的底气! 不久,冰块碎裂的声音响起,青丘夫人肩膀以上渐渐恢复生机,目光再度流转。 但就在她看清眼前景象之时,瞳孔猛然放大。 一柄硕大如牛的斧刃,迎面砍来! 第七百六十二章 行动方案 “田博闻,你知不知道刚刚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我就没命了!” 真符世界内,青丘夫人瘫软在地上,惊魂未定。 “夫人莫慌,刚刚夏耕那一斧子,经过我圣人之道【心斗】周密计算,不多不少,刚好能削掉大部分玄冰,又不至于伤你分毫。””田籍沉着笑道,“你看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正如田籍所言,此时她全身上下,寒气已经减去大半,只有腰腹间尚有玄冰残留。 但双手双脚毫无疑问已经彻底解放出来,行动自如了。 “即便如此,你就不能选择更稳妥的办法?万一……” 话到一半,青丘夫人愣住当场。 因为她意识到田籍话中隐含的意思。 “圣人之道,莫非,你已经入圣?!” 她抬起头,重新打量田籍此时模样。 身躯依旧雄壮伟岸,但其气质比之过往,却多了一些缥缈难言的高远之感。 看似在此间,又无妨远在天边。 “不对,眼前只是你的一道分魂!一道分魂就有如此气息,那你本体……” “还真是入圣了……” 这一刻,青丘夫人心潮起伏不定。 作为狐字营营长,她当然熟知手下之人的履历底细。 特别是田籍这种表现亮眼的后辈,早就查了个底朝天。 按照其“传”所记载,两年前这会,田博闻不过一介凡人。 而在一年前,他也不过刚入秩二,被平原卫与当时的太子妃联名举荐到临海卫狐甲闾。 那时他虽然很快名动皇都,但总归是个低秩次的年轻人,未来可期,却也不会真有人将之当作一方豪杰看待。 不曾想短短两年不到的时候,对方却接二连三地突破晋升,到了此时此刻,居然已经超越了她这位狐字营营长,成为圣人。 这可是她师父师兄,还有齐皇才拥有的境界啊! 从此以后,自己在他面前,怕是不能再以营长或长辈自居。 哪怕齐皇,也不能让对方下跪见礼。 因为入圣以后,他就是行走于地上的圣人大能。 成圣之人,显圣于天下,秩四以下,除了顶礼膜拜,再无其他可能。 这根本就是不同维度的存在。 “当真是后生可畏……”青丘夫人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这时田籍的声音传来,打断她思绪:“我虽已入圣,但用了取巧办法,所以眼下夫人并未完全脱困。” “真符世界之内,我可为夫人压制玄冰之力,一直保持清醒。” “可一旦回到现实世界,我就不敢保证什么了,还请夫人自行查探一番。” 青丘夫人看到自己腰腹间残留的玄冰之力,心中多少猜到了一些,当即用田籍备好的工具,起了几卦,很快搞清楚自己当下状态。 “你虽然借用外力削去绝大部分玄冰,又以自身圣人之力帮我压制,但根源的运道问题始终未曾解决。” 青丘夫人一边审视卦象,一边解释道。 “一道回到外界,没有你的力量压制,我最多坚持半个时辰,就会回到原先模样。” “此后就算立即回到这里,你故技重施,也得等够十天,我才能再度恢复如常。” 田籍闻言,心中立即换算成外界时间。 青丘夫人每天能外出活动半个时辰,此后必须修养一天,才能继续出来。 当然她也可以一直待在真符世界里,帮助田籍推算与【心斗】。 至于怎么分配她的“使用时间”,就看田籍实际需要了。 …… 青丘夫人恢复了一定行动力,田籍的【心斗】推演也彻底完成。 万事俱备,救援行动也即将开启。 盘点一下手中可用人手,孙坡与姬夷旦两道分身自不必说,青丘夫人与他各取所需,也加入了行动。 至于夏耕,原本田籍不敢抱太大期望,不过当他得知这次行动会破坏星宿大阵,第一时间表示参战。 任何破坏星辰主相关事物的行动,他都有浓烈兴趣。 如此一来,田籍手中战力直接翻倍。 至于王子溪濯,田籍更多将他们当做外围合作者,可以一用,但不能尽信,得有后手准备。 关键时刻,还得靠身边这些人。 …… “这次战斗的第一枪,将由孙坡分身发起。” 田籍坐镇真符世界内,以各种方式对众人下达指令。 “孙坡分身是仪式开始后唯一能待在阵中的,距离里息最近,利用白虹贯日符第一时间拿下里息,不求杀伤,只要拖住片刻即可。” “而夏耕则趁着这个时机,以最快时间让五百神魂战士倒戈,彻底拿下整个‘积卒’军阵!” 积卒军阵刚好卡在南北两阵连接处,又靠近中央祭坛,是整个行动最为关键的节点。 田籍直接派出了手中最强战力夏耕出击,又以孙坡分身从旁协助,确保能第一时间拿下。 “好。”夏耕爽快应下,手中不停摆弄巨斧,欲欲跃试。 田籍接着道:“拿下军阵后,夏耕压阵,阻截太子夷乌兵马,同时防备中央祭坛可能出现的敌方圣人。” “而孙坡分身与姬夷旦分身,则全力掩护王子溪濯往南转移。” “等王子溪濯顺利赶到南边,第一时间抢占天府星阵位,你们二人则从旁掩护。他若顺利,你们可以乘势攻占其他星位,扩大优势。若不顺,姬夷旦分身可取而代之,切莫延误战机!” “收到,本体牛逼!”孙坡分身正在军阵中挥汗如雨,以心念回应。 “嘤嘤,奴家知晓。”梁囿某处女子营帐,姬夷旦分身同样以心念回应。 这时青丘夫人又提出疑虑:“你先前曾说卷滂被安排难道南斗六星中的七杀将星阵位,他乃是兵家秩四胜将,加上其他四星坐镇的敌人,单凭你两道分身,保护王子溪濯都够呛,还想抢占其他星位,压制南斗大阵?” “确实。”田籍点点头,“所以这时候,就需要夫人帮助我去抢占其他四星阵位,掩护王子溪濯侧翼,乃至于控住主南斗大阵,让梁人仪式彻底瘫痪。” “哦,你想我如何助你?” 青丘夫人去到外界只能活动半个时辰。 超过时间,就得“冻结”一天。 田籍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心念一动,将一副阵图具现在两人眼前。 阵图上一共有六个点位,连成一线,正好构成一个“勺子”的形状。 赫然是对应斗宿中最为亮眼的六个星官,南斗六星! 梁囿大阵依照星宿位置排布,阵图,即是星图。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两套行动方案 “夫人且看,从天府帝星开始,南斗六星依次为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 田籍一边展示星图,一边讲解道,“想从一个星位移动到另一个星位,要么彻底摧毁大阵,要么就只能沿着这个顺序移动,不能跨越。” “原来只能单线移动。”青丘夫人反应过来,“大阵关乎仪式成败,他们当然不舍得摧毁。” “而若沿着顺序走,天府与七杀两星刚好是一头一尾,距离最远。我们只要抢占中间四个星位之一,就能确保卷滂无法伤害到王子溪濯。” “是这个意思。”田籍点点头,“但这中间四星,我们也必须有所抉择,并非随便哪一个都行。” “为何?” “还要考虑到中央祭坛中的敌人。”田籍沉声道,“北边心宿大阵的敌人,孙坡分身加上五百神魂战士足以抵挡。但中央祭坛与南边直接相连,若里面敌人出击,夏耕必须全力提防那位未知圣人。” “可中央祭坛里,除了圣人,依然还有一位敌我不明的大能,管叔吾。” “明白了,你需要我帮你卜算出他的位置,然后设法拖住他,好让你与夏耕趁机进入祭坛救人。” 青丘夫人了然。 管叔吾是日者大能,要精确预料他的行动,并互相牵制,只能找同样是日者大能的青丘夫人帮忙。 “根据我推演的结果,下半场的南斗大阵,管叔吾同样需要占一个星位,辅助仪式进行。只有南北仪式都彻底完成了,他才能回去中央祭坛,开启最终入圣仪式。” “但不知是否敌方圣人帮忙遮掩,我数万次【心斗】推演,也只能将他出现的星位,锁定在其中两颗。” 随着田籍讲述,“勺子”上属于“天相”与“天机”的两颗星骤然放亮,突显出来。 “天相星,又名‘印星’。执掌印信,辅助帝星,对应相邦之位。”田籍现学现卖介绍道,“管叔吾为当今梁国相邦,从官职而言,与此星相性最合。” 青丘夫人看着星图,徐徐点头道:“天相紧挨着七杀,若管叔吾选择坐阵此星,我们只要夺下并扼守旁边的天同星,就能同时把将相二人堵死在一边。” “剩余两星再无强敌坐镇,也可轻松拿下。” “六星占其四,更有帝星天府号令众星,我们说不定能反过来利用大阵,将管、卷二人直接困在里面!” “这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田籍轻叹道,“但按照推演结果,管叔吾也可能出现在天机星阵位。” “天机星,又名‘智多星’,象征着智慧超群,计策无双,对应军师、谋主等身份。从管叔吾过往表现而论,此星与他相性同样高度吻合。” “天机与天府之间,只隔着一个天梁。”青丘夫人蹙眉盯着星图,“若管叔吾出现在天机,我们要掩护天府的王子溪濯,只能死守天梁。六星只得其二,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劣势。” “这就是此战的麻烦所在。”田籍沉声道,“管叔吾的位置,直接决定我们后续行动是打顺风仗还是逆风仗,所以我才需要夫人帮忙出手推算。” “当然,不管那种方案,我都进行了充分的推演,一旦夫人帮我锁定了他的位置,后续行动我自有安排。” …… 仪式前夕,积卒军阵。 “夷旦,殿下已经答应我,这次仪式结束后,就会正式请奏梁王,为我们赐婚!” 积卒大阵边上,里息满心欢喜地看着未婚妻,目光充满怜爱。 “此事我已经听父亲说过。”姬夷旦声细如蚊,双颊微红,“这里众目睽睽,你能不能不要盯着我……” “哈哈,我里息就是要让全梁国人都知道,孙氏伯姬,即将成为我的妻子,哈哈哈……” 里息朗声大笑,意气风发,毫不在意旁人侧目。 姬夷旦见状,脸色更羞,嘤咛一声跑到了父亲轮椅背后。 “北边的仪式快要开始了。”孙坡轻咳一声提醒道,“你我还是速速归阵,莫要耽误了殿下与管兄的大事。” “外舅有命,敢不听从?”里息夸张地行了一礼,而后主动揽过推轮椅的工作,往军阵潇洒而去。 一边走还一边畅想,将来手握大权,侧伴美人,名声响彻诸侯,所谓大丈夫所为,也不过如此了。 “只可惜那田博闻不露面,否则我趁机洗雪战败之耻,就完美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的田博闻,此事既在他身前,也在他身后。 …… 积卒以北,“太子星”阵台下。 “溪濯,此间事了,为兄打算赐你一处封邑,你可曾有中意的地方?” 太子夷乌吃着茶点,状似随意地问道。 被点名的王子溪濯却从座上霍然而起,躬身答道:“太子需要臣弟去哪,臣弟便去哪里。” “呵呵,不要紧张,为兄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奖励你此番辛劳而已。你有什么真心话,但说无妨。” “臣弟所言,句句出自真心。”王子溪濯依然保持躬身低头的姿态,“不过若能自己选,臣弟最希望留在梁都,为母妃尽孝,为太子分忧。若能遂此愿,封邑什么的,不要也罢。” “呵呵,你啊你……” 太子夷乌失笑摇头,目光从王子溪濯恭顺的身影抬起,看了看远处姿态更为恭顺的狸夫人,心中冷笑不已。 这两母子倒是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何时该低头做人。 只可惜自己心中杀意已决。 就在此时,主持仪式的礼官上前请众人登上对应星宿阵台。 “溪濯,你的位置不在此地,还是快快上路吧。”太子夷乌一语双关道,“父王已经先行一步,在上面等候多时,你也不要耽误时辰。” “遵命。”王子溪濯再次低下头颅。 …… 与此同时,中央祭坛。 祭坛高耸入云,凌驾于所有星台之上,鹤立鸡群。 若在梁囿之外,想要短时间内建造如此宏伟的建筑,哪怕百工“大造”出手,也几无可能。 不过在梁囿之内,利用其移山造地的特性,却是不难。 此时祭坛边缘,管叔吾俯视下方大阵,目光幽沉。 祭坛顶端被无限星辉包裹,外人难以窥伺其内,但内里之人却能清晰看到外界下方,一览无遗。 “此阵你我也推演不下百次,当再无关碍。相邦可是发现了什么新的‘变数’?” 一名黑影人从管叔吾身后徐徐走来。 其人身上气息极度收敛,看似毫不起眼,但与管叔吾并肩而立,气机隐隐交缠,却不落下风。 “没什么。”管叔吾微微侧过头,脸色无悲无喜,“就是大阵里混进来几只小毛贼罢了。” 第七百六十四章 各自谋算 “哦,可需要再下帮忙?” “我说了,只是几个小毛贼。” “好吧。” 黑衣人不再深究,转而又道:“此番与相邦合作,虽说各取所需,但也足见我们双方有不少共同之处,不知相邦是否考虑加入我们?” “道不同。”管叔吾意简言赅。 “确实。” 黑衣人没有因对方断然拒绝而羞恼:“不过道虽不同,却也没有冲突妨碍,我们与相邦之间,就算不能同道而行,也可以结为盟友,不是吗?” “相邦也不必急于拒绝。”未等管叔吾开声,黑衣人又补了一句,“为表诚意,我们可以先帮相邦解决神魂中的隐患。” 这一次,管叔吾沉默不语。 而黑衣人也不急,静静等候。 片刻后,管叔吾轻叹一声,神态莫名怅然:“等此间事了,再说吧。” …… 因为事前演练过数次,加之心宿大阵本就相对简单,所以小半天后,心宿仪式无惊无险,接近尾声。 可对于田籍一方而已,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从仪式开始之后,他就利用真符世界的世界流速优势,让青丘夫人开始推算管叔吾的下一步行动,锁定他最终进入的星位阵台。 但不知是否地方圣人遮掩,青丘夫人一直推算无果。 “本体,心宿仪式结束,太子溪濯开始走下‘太子星’。”孙坡分魂忽而传来意念,“是否开始行动?” “再等等!” 田籍目光死死顶着青丘夫人,心中思绪飞转。 “乱世途径不同于日者,也不同于游者,应当不擅长遮掩推算才对。” “莫非,管叔吾已经察觉到我的存在,提前遮掩规避了?” 若是如此,他还真的拿对方没办法。 同为秩四日者大能,有心算无心,青丘夫人还有机会算出他的行动轨迹,一旦对方提前布局规避,青丘夫人就拿他没办法了。 “也不对,管叔吾若提前察觉,我入圣之前,根本混不进来。” “所以还是圣人的手笔?” …… 田籍思索之际,外界两个分身一刻不停汇报实时动态。 “报告,中央祭坛开启,管叔吾应该开始转移了。” “报告,太子夷乌车驾开始往南转移。” “姬夷旦分身,王子溪濯尾随太子南行,注意接应。” “收到,这就出发。” …… “报告,太子夷乌车驾行程过半。” “不好,王子溪濯好像被发现了!孙坡分身快帮忙……呃,等等,不用了。” “呼,好在只是东宫侍卫,狸夫人已经处理好了。” “以防万一,我利用女眷身份接近王子溪濯。” “好的,我在军阵东侧为你留了一条通道,万事小心。” “明白。” …… “报告,已经看到太子夷乌车驾了!” “报告,我这边也与王子溪濯汇合。” “麻烦了,里息问我是否一同上前接应太子……” “我这边与有麻烦,王子溪濯表示里息还在,他不敢进入军阵……” ……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外界形势越发紧迫,留给田籍抉择的时间越来越少。 然而青丘夫人始终未能算出管叔吾准确位置。 哪怕田籍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也难免微微有些焦躁。 “管叔吾,你究竟会选择哪个星位?” …… 积卒大阵北侧。 “殿下,前面就是里少保的军阵,我们是直接纵马穿行过去,还是下车步行?” 一名侍卫对车驾上的太子夷乌请示道。 “步行吧。”太子夷乌起身道,“车马穿行难免会破坏‘积卒’阵型,给居心不良之人可乘之机。” “那殿下的安全……” “哈,有里少保在,又什么可怕的?” 言罢,太子夷乌跳下马车,往军阵龙行虎步而去。 经过心宿仪式,他已经彻底掌握了梁国的民心背向。 从今以后,太子之位,再无人可夺走。 弟弟们不可以,父王不可以,哪怕霸主黑水,同样不可以! “接下来,就是借助天府帝星命数,让我执着王者实权,成为名副其实的梁王。” 想到这里,太子夷乌下意识加快脚步,甚至渐渐脱离身后侍卫。 不过他不在意,因为面前迎接他的,同样是他熟悉的东宫亲卫,还有他一手提拔的里氏年轻一辈佼佼者,里息。 “嗯……那些是什么?” 太子夷乌靠近军阵,目光忽而一凝。 他发现阵中除了他原定的东宫亲卫外,居然还多出了一些体型雄壮的无头战士。 “孙氏那支神魂大军?”太子夷乌立即认出这些战士根脚,语气不满地嘀咕道,“送给女婿的‘礼物’么,倒也无伤大雅,可为什么事先没有向我汇……” “保”字尚未出口,阵中异变突起。 便见军阵中央,忽而爆发出一道夺目耀眼的虹光,而后在滚滚气浪之中,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惨叫不已。 不是里息还有谁? “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夷乌脑中一片空白,呆立当场。 其他亲卫也不遑多让。 里息乃是堂堂梁国大侠,在梁囿之内,重兵环绕,谁能一击将他打飞重伤? 然而未等众人多想,一道高达五丈的身影忽然自虚空中浮现,其人体型如山,浑身肌肉坚厚如磐石,一看就力量非凡。 而最让人在意的是,他同样没有头。 加强版的神魂战士? 就在此时,巨人踏前一步,在滚滚沙尘之中,声如雷动:“吾乃夏耕,谁敢上前一战?” 好凌厉的杀气! 太子夷乌抵守不住对方强盛杀意,当场跌坐在地。 待感应到当中与自身途径近似的气息,更是失声:“这位,不会是兵家圣人吧?” 事出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威压制服。 等响起呼救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竟无一人可用。 在夏耕高达秩五的威压压制下,军阵中的亲卫第一时间就倒在了地上,萎靡一片。 反倒先前沉默的五百头神魂战士,闻声相应,发出“耕耕”的吼声。 似是助威,又似高呼其名。 积卒军阵,攻守逆转。 …… “这里我来压阵,你快带人去南边吧。”夏耕对孙坡分身道。 “好。” 身份已经暴露,孙坡分身不再伪装,自行御气推着轮椅向北,与姬夷旦分身汇合,而后两人一人一边,半是保护,半是胁迫,带着王子溪濯向南边转移。 然而就在两人刚刚回到积卒军阵阵前,夏耕忽然暴喝一声,而后挥舞神兵“刑天”,一斧子劈向高空某处! 第七百六十五章 庙算多者胜(上) 当! 神兵刑天斧挥至半空,就被一柄虚空浮现的利刃骤然挡下。 此刃由一股怪异的黑色烟气凝聚而成,出现之前,毫无征兆,挡下刑天斧后,也立即消散一空,再无痕迹。 “何方鼠辈,还不速速现身,与吾一战!” 夏耕踏前一步,巨斧倒提,仰天喝问。 其所对方向,赫然正是中央祭坛的上方。 “敌方圣人出手了!” 田籍两名分身对视一眼,立即加快飞遁速度。 本体特意将夏耕布置在此地,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圣人交锋,就算不直接动手,仅仅是气机碰撞,就能让低阶有秩者受伤,甚至身死。 分身不怕死,但王子溪濯事关后计,不容有失。 然而两人尚未飞出多远,一道妇人的身影忽然挡在侧前方。 妇人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颇为狰狞。 “少母……槐!” 认出对方身份,两道分身不得不再次停下。 妇人槐本身实力不足以威胁他们,但也正因她实力低微,本该在外城的她,当下不可能出现在此地,出现在仪式阵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 孙坡分身率先开口问道:“槐夫人忽来此地,可是管兄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槐哼声道:“好你个田博闻,以为披上孙兄父女的皮囊,我就认不出你了?” 被识破了! 孙坡分身心中大惊。 虽然从他出手攻击里息开始后,理论上身份就不再保密,可槐不过秩一,为何也能一眼识破? “恐怕不是她识破我们。”姬夷旦分身声音传来,“快看她手上。” 孙坡分身依然看去,发现槐捧着厚厚一叠书稿。 实际上,刚刚槐与他说话时,并没有正眼看着他,反而一直盯着手中书稿。 仿佛照着上面念台词。 而槐的下一句,立即解答了他俩的疑惑:“正如你们所见,槐是替我传话的。” “你回到梁国,伪装孙兄父女,进入到梁囿破阵,于何处现身,我早有所料,故而有此布置。” 管叔吾早就料到了今日一切! 不但料到,还事前留下书稿,与“未来”的田籍隔空对话! 从书稿厚度可见,他预见的“未来”,可不仅仅是一句半句的时间。 很可能会持续到仪式结束。 丝毫不担心会搞错。 如此料事如神,如此运筹帷幄,如此自信满怀…… 田籍本体受到分身汇报后,心中不禁暗暗概括一声:不愧是曾在诸侯间翻云覆雨的管叔吾!” 好在这一幕,也不算太过出乎他意料。 正如田籍这方在不停推算管叔吾一样,管叔吾作为日者大能,又如何不会推算田籍? 田籍自身虽然能屏蔽日者推算,但其他人,譬如死去的孙坡与姬夷旦,譬如王子溪濯,却是不能。 在这种关乎切身利益的问题上,只要敌人有所行动,终究会露出马脚,在命数上留下痕迹。 而只要有一点痕迹,以管叔吾之能,推算出背后真相,只是早晚问题。 这时槐抬起头,脸色怪异笑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将槐杀死,不听我之言,继续你们的行动。” 两道分身闻言,不为所动。。 既然对方已经识破,又如何会让他们本体的计划顺利进行? 至于杀死槐,就更不用说了。 说不定管叔吾特意派她来传话,而非他人,正是为了让本体投鼠忌器,不得不照着他的布置走下去。 “看来你是不会动手了。”槐低头翻过一页纸,继续念道,“那么接下来,就该好好谈一谈你我之间的问题。” “你我之间,本不该有问题。”孙坡分身得本体受意,出声应对,“你交出绫儿,我立即撤离。你在梁国成圣,我到海外逍遥。今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她是我女儿。”妇人槐念着管叔吾预定答复。 “她亦是我妻。”孙坡分身传递田籍本体意念。 “我不同意。” “我不需要你同意。” 妇人槐停下翻页,手腕微微发抖。 “少母,你可还记得我是谁?”孙坡分身见状,赶紧出言试探。 只可惜片刻后,妇人槐恢复如常,继续念稿:“正如你所见,槐已非昨日之槐。我也不妨告诉你,绫也非往日之绫。你若想活命,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未等田籍说完,槐忽而嗤笑一声:“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轻易离开的。想必此时你的本体,还藏着某处,伺机而动吧?” 此言一出,两个分身微微变色。 正如管叔吾的“预言”,行动被识破的瞬间,田籍本体就再度蛰伏起来。 夏耕暴露,分身被识破,只有田籍本体依然能够屏蔽日者窥伺,保留最后威慑力。 “不如你猜一猜,是你先锁定我的星位,还是我先找到你本体所在?” 槐挑衅的声音传来,又翻过一页。 由始至终,田籍计划,局势发展,分身反应,从未出乎他的预料。 “本体,这种状况,【心斗】是否曾模拟过?”孙坡分身微微焦急问道。 他与姬夷旦分身虽然保留了部分田籍的本事,但没有开天真符,没有升级到圣人之道的【心斗】,无法自行推演“攻略”。 “先前没有。”田籍传念到,“不过从现在开始,就不一定了。” 如果将“命运”类比成一个无法打开的黑箱,日者便是拥有“命运黑箱”授予的特殊权限,只要输入指令正确,就能直接得出答案。 而田籍的【心斗】,却是只能通过自己一点一点盲测试探,穷举各种可能性,直至找到“最优解”。 若是穷举次数不够,或是一开始【接构】的信息不完全,那这个“最优解”自然就要打个问号。 眼下田籍正是遇到第二种情况。 可话说回来,日者再是料事如神,终究需要提前准备,提前布置。 到了眼下,管叔吾书稿写完,对未来的布局就成了定局,无法再变。 反倒田籍的【心斗】,由始至终,一刻未曾停下。 “我的【心斗】虽然不如日者卜筮便捷,但胜在我本体能防备窥伺,进而成为对方无法提前预料的‘变数’。如此一来,我们双方又回到同一起跑线上。未来最终走势如何,尚不能由管叔吾一人说了算。” “而当双方都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时,谁能预见的未来更长远,将问题本质看得更清晰,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既然在预见能力的质量上比不过日者,那就通过数量、速度来弥补差距!” “明白了!” 听到本体之言,两道分身重新镇定下来。 孙坡分身道:“这大概便是兵家所言,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多算胜,少算败!” 就在田籍与分身商议之际,管叔吾终于出手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庙算多者胜(中) 积卒军阵边缘,一道黑烟无声无息,骤然闪现。 夏耕虽然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但此时他与祭坛中的敌方圣人气机锁定,反而不能轻动。 作为田籍这方的战力天花板,他不动则已,一动则必须一击制胜,压制对方圣人。 否则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反而会导致全局溃败。 “夏耕牵制敌方圣人,对方何尝不也是在牵制我方夏耕?”孙坡分身目睹这一幕,心中了然。 这是上马与上马的“兑子”。 在妇人槐现身的一刻,管叔吾的“庙算”其实已经出手了。 “只是他们牵制夏耕,是为了谋划什么?” 孙坡分身未等到本体【心斗】的反馈,黑烟已经消散。 一位壮年男子从地上徐徐站起,怒发冲冠。 赫然是刚刚被孙坡分身偷袭重伤的秩四大侠,里息! “竟是瞬间伤势痊愈?”孙坡分身目光凝重,“果然圣人手笔,看来他先前腿伤也是这般治好的。” “田博闻,你辱我太甚!” 原地满血复活后,里息已经知晓先前发生的一切,心中羞愤交加。 便见他长剑一挥,对溃不成军的东宫侍卫喝道:“太子被困,梁国有难,诸位快随我救驾!” 言罢,里息身先士卒,凌空飞跃,直接冲入了五百神魂战士阵中央。 他作为梁都大侠,在梁都之内,一言一行,皆维护自身大侠之道,而这种侠盗范围,反过来,也在不断增强他自身实力。 莆一入阵,便将两头神魂战士单场打得魂飞魄散。 “里少保勇武!” 太子夷乌受到里息气势鼓舞,终于回过神来,对众人打气道:“生死存在,在此一战,我等有相邦之谋,里少保之勇,更得圣人相助,必胜无疑!”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为国杀敌!”当即便有几名亲卫头目上前相应。 其余兵士也陆续聚拢而来。 太子夷乌本就是兵家秩四胜将,虽然庙算能力不及孙坡,但指挥手下亲卫,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片刻之后,原本已经濒临溃散的东宫亲卫重新结成大阵,往神魂战士压迫而来,与里息里外配合,居然渐渐取得了上风。 “姬夷旦分身,你继续带着王子溪濯去南边,我在此地指挥神魂战士阻挡梁人!” 孙坡分身当机立断,返身往北。 他继承了孙坡的身体,能部分动用胜将能力。虽然因为途径不同,效果有限,但总比姬夷旦分身要强一些。 只是他才刚刚稳住阵脚,姬夷旦分身却传来意念:“有梁兵穿透大阵,抓住了狸夫人,王子溪濯想回去救母!” “我去救人,你们继续南行!” “不行,王子溪濯以死相逼,不救人他绝不往南走一步!” “不好,有乱兵杀到,我也被缠住了……” “可恶!”孙坡分身重重拍在轮椅扶手上,目光通红。 管叔吾以里息为支点,举重若轻,瞬间就逆转了本体【心斗】上万次的布局。 就好比自己辛辛苦苦算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得出一个道题的解,而后隔壁班的学霸跑过来看了一眼,只用了一分钟不到,就写出了更好的解法,还顺手指出你解法的错误。 打脸加羞辱,一套组合拳糊在你脸上,相当憋屈。 “形势危急,等不及本体【心斗】了,拼一把吧!” 姬夷旦分身躲过一把敌人佩剑,瞬间出手,却不是砍在敌人身上,反而在王子溪濯手臂上拉开一道血后口子。 后者当场吐着手臂,一边呼痛,一边咒骂。 姬夷旦分身却不理会,任由他落入梁兵手中,而后冲入敌阵,找到狸夫人,故技重施。 梁人以为她要救人质,却不曾想她居然出手砍伤狸夫人,猝不及防,被她得手。 等众人反应过来,上前拦截,姬夷旦分身骤然一闪,凭空消失。 一息之后,狸夫人,王子溪濯,同样消失。 开天真符以血摄人的功能! …… “哦,居然还藏着这等手段?” 梁囿某处,管叔吾脚步顿住。 “倒是有些本事,不过眼下我既然知道了,也不算什么。” “父亲,我去通知众人,防备敌人取血!”一位女子身影从后方闪出, 赫然是姬绫长姐,管氏伯姬。 管叔吾微微点头,继续往前迈步。 …… “呼,总算将入带到南边了。” 田籍本体藏在暗处,通过气感与分身关注全场局势。 孙坡分身反馈,王子溪濯母子消失的瞬间,槐出现了片刻茫然。 拿着书稿,却发现“台词”对应不上。 显然这一幕管叔吾未曾料到。 “这一回合,我方成功将王子溪濯带到南边,完成预定目标。” “但也因此暴露了我的重要杀手锏,后续敌人必有防备。” “同时孙坡分身被困在积卒军阵,无法按照原计划一样去南边参与夺阵,王子溪濯的安全系数大为下降。” “一来一回,这一回合只能算勉强打平。” “还得继续【心斗】下去。” …… 来到南斗大阵后,姬夷旦带着王子溪濯,第一时间强攻天府星阵位。 王子溪濯被伤后,反而激起了血性,明白若不能顺利拿下天府星,不但太子不会放过他们母子,就连这位不知是哪位大能伪装的姬夷旦,也不会放过自己。 在死亡压力下,他爆发出远超平常的战斗了,单凭自身实力,就从卫兵中杀出血路,登上天府星阵台。 不同于别的星阵,天府帝星是专门为太子夷乌准备的,他来之前,侍卫们只在阵台外围守护,不敢入内,以防担负僭越罪名。 此时反而便宜了王子溪濯,入阵以后,很快就顺利掌控了此处阵台。 除非攻破阵台,否则无人能伤他。 甚至他还能利用天府作为南斗主星的超然地位,帮助田籍这方随意攻击其他五星,不受路线限制。 此时姬夷旦见他站稳了阵脚,毫不迟疑从星台跳下,地杀向其他星位。 星台之间,有星辉包裹防护,也依托后者来移动。 按照田籍先前预定方案,拿下天府星后,下一关目标,是在天梁与天同两个星位中二选一。 至于先选择哪一颗,取决于管叔吾所在的位置。 “天同与天梁中坐镇的敌人不算强,就算没有本体帮助,我也足以应对。”姬夷旦分身一边在星辉间游动,一边思忖道。 南斗六星虽然关乎帝王基业,在星命学中相当重要,但六星之间,地位不完全平等。 天府帝星毫无疑问是档次最高的南斗第一星。 在它之下,天机、天相、七杀,乃是文武辅弼之星,是为第二档。 而天同与天梁,则为最低的第三档。 这从坐阵之人的实力对比就能体现。 关键的天府、七杀等位置,梁人都会安排秩四大能坐镇,譬如太子夷乌,譬如上将军卷滂。 而最低等的天同与天梁,则更根本没有大能,而是贵族中上来镀金的“关系户”。 姬夷旦分身足以应对。 “关键还是要确定管叔吾所在。” “只是时不我待,只能赌一把了。” 下一刻,姬夷旦分身停在了一处阵台前。 星辉照耀下,阵台侧面篆刻着两个古朴大字:天梁。 第七百六十七章 庙算多者胜(下) “天梁星么,倒也不失为一种求稳的策略。”槐翻动书稿念道,“天梁紧挨着天府帝星,不管我落在天机还是天相,占住此星,都足以掩护王子溪濯。” “只是如今你只得两人两星,劣势明显,我很快就能夺回大阵。” “你若只是如此,我可就太失望……” 槐话未念完,南斗大阵再生变故。 继天梁星易手后,天机星也很快陷落,被田籍这方攻破。 “呵呵,看来本体赌对了,你在天相,不在天机!”孙坡分身安坐轮椅,抚掌笑道,“如此一来,六星我方占其三,又得主星优势,只要顺势再拿下天同,这南斗大阵就被我方彻底压制了!” “我确实在天相星。” 槐继续翻页念词,语气平淡。 “可这样一来,你本体不也暴露了吗?” 孙坡分身闻言,脸色微变。 管叔吾连这也预料到了? “天机为智多星,非智谋超群,行谋主之事的人不能入主。你本体勉强够格,分身,绝不可能。”槐代管叔吾解释道,“你本体已落入我布置陷阱,你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速速投降吧。” 以身为诱,引本体出手? 天机星中有埋伏? 心中急切,孙坡分身一边以意念提醒本体,一边继续试探:“就算你料到我本体所在有如何?你方圣人被牵制,梁国之内,根本无人能制我。” 没有意外,管叔吾同样预见到了孙坡分身此问。 “谁告诉你我这边只有一个圣人?” “什么?”孙坡分身惊呼出声。 …… 天机星台,一道刚刚闯入阵台的身影一脚不慎,被凸起石砖绊倒在地。 其后此人不断爬起,又不断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绊倒,十分狼狈。 仿佛老天爷在故意捉弄。 如此针扎一番,一道声音从天而降。 “可算抓到你了。” 声音威严高邈,带着无穷威压,浓郁如实质。 似在此间,却高于此间。 “竟然还有一位圣人!”闯入者声音微微发抖,惊愕之中,带着畏惧。 然而其话一出口,头上圣人却同样微微讶异:“怎么是女人的声音?你不是田博闻?!” “嗯,不好!” 圣人于高处闪电出手,想将闯入者扣下,哪知下一刻,对方身影一闪,凭空消失。 “哼哼,又是这种奇怪的血道手段……” …… 真符世界,一道女子身影凌空闪现,被早有准备的田籍稳稳借助。 “我真是倒大霉了,难得出去一趟就预见圣人强敌!” 女子掀开兜帽,露出青丘夫人“冰冷”的面容。 原来她自知推算不出管叔吾位置所在,干脆主动邀请出击,为田籍攻占天机星,刺探敌情。 反正有田籍的以血摄人手段,就算有什么危险,也能及时回来。 至于天机星的入主资格问题,她作为平原卫狐字营营长,本身就智识不凡,又曾为齐皇筹划平定鲛狄王庭三岛之事,当然是一位称得上“谋主”的人物, 只是没想到管叔吾虽不在天机星,却在里面留了一手,她没能成功守住星位,反被对方圣人所伤,运势再度跌落低谷。 “夫人不必沮丧,至少我们刺探出敌人手中还有一个圣人。” 说到刚刚伏击自己的圣人,青丘妇人脸色肃然:“虽然只是短短接触片刻,但观其运道手段,分明是日者圣人。” “不是乱世人?” 这个发现让田籍心中凛然。 正如今日他给了管叔吾不少“惊喜”一样,管叔吾隐藏的手段,也屡屡打破了他的计划。 “居然有两个圣人……只是为何事前我居然毫无察觉?” “不对,如果是日者秩五‘不占人’的话,我能提前发现才怪了……这下麻烦了。” 他立即试图以【知鱼】查探青丘妇人所见所闻,不过还未查探多久,青丘妇人就被玄冰封冻。 冰层厚度比之先前,犹有过之 她本身运道问题就未曾改善,此时又被日者圣人针对,可谓雪上加霜,连田籍的圣人之力,都难以压住。 田籍估摸着起码十天半月,才能重新解冻。 换算成现实世界世界,也得有个一两天。 简而言之,青丘夫人暂时“下线”了…… “这一回合较量,我先得后失,还失去了青丘夫人这个重要援军。” “虽然拿下天府天梁二星,本体也未曾暴露,但对方却有圣人坐镇天机,那两星岌岌可危。” “形势不妙啊。” …… 第三回合的较量,来得非常迅猛。 管叔吾、卷滂,连同天机星中身份不明的日者圣人,同时对天梁星中的姬夷旦分身发动猛攻。 后者虽然具备田籍本体部分实力,但本质只是一缕分魂。 而姬夷旦也不似孙坡,只是肉体凡胎,只是抵抗片刻后,就落败,狼狈遁回天府帝星,与王子溪濯借助主星的未能,苦苦坚守。 但面对一圣两秩四的强敌,又裹挟其余五星之威,单单一颗帝星,还能坚守多久? 与此同时,夏耕也跟那位祭坛圣人交上了手。 两人盾出凡间,在凡人无法察觉的境界,进行了更高层次的较量。 没有夏耕压阵,孙坡分身对神魂战士的控制力断崖式下降,在太子夷乌及里息的冲击下,阵型也呈现崩溃的趋势。 更别说此时梁囿附近的卫兵问讯而来,加入了对孙坡分身的围歼之中。 可以说,到了这一刻,管叔吾事前布置的手段悉数落下,如同九天雷动,泰山压顶,不是兵家,却更胜兵家。 田籍一方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终究是我家大人棋高一着,比你算得更多。”妇人槐放下手中稿纸,不再念词。 管叔吾要对田籍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大概也因如此,她稍稍恢复了少许自身神志,对孙坡分身,也是对田籍本体道:“走吧,你斗不过我家大人的。” “是么?” 孙坡分身忽而抬起头,直视妇人槐。 后者不明所以,只以为对方年轻气盛,心有不甘,又感觉他大概还是钟情于仲姬,不忍离去,心中既感欣慰,又莫名悲哀。 然而下一刻,场间异变突生。 首先,孙坡分身骤然一闪,凭空消失。 这种手段众人已经见识过,见怪不怪。 但下一刻,太子夷乌、里息、梁王渚,卷滂,乃至于在场绝大多数梁国贵族首领,居然也在同一时间,凭空消失。 “又是这种手段!”槐惊讶莫名,“不是已经提醒防备了吗?他们怎么还会被田籍收集道血液?” 这是槐留在此间的最后一个念头。 下一刻她同样消失在原地。 她没有被田籍收集血样。 她是被田籍直接拉入真符世界的。 田籍本体现身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吉人姬绫 “孙坡分身当时留了个心眼,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以血摄人的手段暴露后,梁人有了防备,田籍无法再取血。 但早在此之前,他就拥有了这些人的血样。 歃血为盟。 孙坡分身初入梁囿,为表面心意,被迫与众人歃血为盟,饮下血酒。 当时他为了防止被乱世人气息“污染”,以风气符包裹血酒,至今未动,保存完好。 歃血为盟之时,田籍尚未暴露开天真符的手段,管叔吾无从防备,也未曾在意此事。 而暴露之时,他的布置已经完成,短时间之内,无从再推算防备。 于是田籍只要收回孙坡分身,就能得到梁国上层人物的血样,一网打尽。 “这正是我【心斗】之于日者卜筮的优势。”田籍总结道,“【心斗】虽然是笨办法,但能时刻不停,因时而变。而日者手段虽然起初料事如神,但却需要提前布置手段。布置一旦完成,临阵之时,反而成了定局,不能再变。” “就好比龟兔赛跑,乌龟虽然一开始跑得慢,但胜在持之以恒,一刻不停。只要兔子在终点前停下,最终胜利就属于乌龟。” “当然,这仅限于圣人以下的日者……” 田籍的【心斗】是圣人之道,欺负圣人以下的日者尚可。 面对同为圣人的日者,就再无优势可言。 乌龟再怎么步履不停,终究还是需要一步一步奔向终点。 而圣人层次的日者,很可能一步就跨到了终点线。 坚持毫无疑义。 况且日者秩五,名为“不占者” 善为易者不占。 因为不占,所以与命数之上,片叶不沾。 他甚至无法准确推断对方行动轨迹,无从【接构】,更无从【心斗】。 想到这里,田籍收敛心神,急速往中央祭坛飞掠而去。 此时祭坛圣人被夏耕牵制,日者圣人乃至管叔吾等人还在南斗大阵与王子溪濯及姬夷旦分身纠缠。 而场外的梁兵,骤然失去头领,群龙无首,也重新陷入混乱。 短时间内,再无人可以阻拦田籍进入中央祭坛。 按照【心斗】当前推演结果,他顶多有一刻钟安全行动时间。 …… 中央祭坛被远超它处的海量星辉包裹,当中隐含星命之力,外人不得其法而入,会被命数阻拦。 但这难不倒田籍。 早在行动开启之时,他就已经【心斗】出进入的办法。 此时祭坛圣人与管叔吾都不在,他更是如入无人之地。 普通卫兵,他看都不看,直接掠过。 …… 祭坛最顶端,高耸入云。 此地星辉弥漫,与近在天边的星辰遥相辉映,形成一片美轮美奂的星光海洋。 海洋之中,漂浮着一个月白色半透明光茧。 光茧之内,一名身形纤巧的少女安静沉睡。 田籍凑前一看,不是姬绫还有谁? 大概是感应到田籍靠近的气机,姬绫忽然睁开了眼。 眼前的姬绫,并没有覆眼的白绫。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看到姬绫全貌。 过去白绫遮掩之下,她的姿色就已经超尘脱俗。 如今真容展露无遗,绝美更胜过往。 田籍下意识比对自己曾经见过的各式美丽女子,一时间,竟无一人能胜得过她。 特别是双眼天青色的瞳孔,波光流转之间,莫名有种天道高邈浩远之感。 田籍只是看一眼,就有种迷失其中的的既视感,之感觉天道浩大,自身渺小,惶惶然无所依。 这一刻,他忽然想到青丘夫人对姬绫身份的猜测。 莫非……这就是所谓“天相”的吉人? “我还不是吉人,只是易道家。” 感应到田籍心意,姬绫开口体型。 而前者听到后者熟悉而动听的声音,也总算从迷失天道的不适之中稍稍回过神来。 至少她还是活生生的人。 是他的未婚妻。 是他的姬绫。 “所以,你当下是什么情况?” 田籍重新打量姬绫。 在他的感知中,姬绫神魂到达秩四境界,德性也相当圆满,理智值面板上直接显示100%s。 若在先前,他自然为她感动高兴。 但眼下诡异情状,谁都高兴不起来。 “时间紧迫,你先破开此茧,我们边走边说。” “好。”田籍没有废话,“怎么破?” “你是不是有一位朋友,能发出秩六层次的攻击?” 姬绫成为日者秩四后,推算能力达到了管叔吾与青丘妇人的档次,哪怕经验不及,境界是没大差距的,加之与田籍心意相通,足以发现夏耕存在。 “夏耕,来一斧子,一天三次那种!” 下一刻,一道巨大斧影破碎虚空,从天而降。 星辉在斧影压迫下,如海浪倒卷退散。 海浪谷底,月白色光茧与斧影正面对撞,爆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 田籍只感觉眼前白茫茫一天,什么都看不见。 更奇怪的是,这场本该声势非凡的碰撞,却只见光亮,不闻响声。 由始至终,寂静无声。 若非田籍感觉到当中极强的威压,几乎以为自己失聪。 “这是天道的局限。” “大声稀音,大象无形。” 田籍心中若有所悟。 …… 终于,斧影消散。 光茧也随之破碎成片,却没有彻底消失,而是化作一抹白绫,重新裹住了姬绫的眼睛。 与此同时,田籍发现姬绫的理智值居然再次跌落65.0%s。 这一刻,姬绫那种高邈浩远消失大半,再度变为一位纤巧的凡人少女。 “原来这抹白绫,就是遮掩她吉人身份的手段。” 想到时间不多,田籍没有多问,大手一挥,将姬绫收入真符世界。 人找到了,当然是要跑路。 与此同时,天府星中坚守的姬夷旦分身以及王子溪濯,也一同消失。 “夏耕,走啦!” “好!” 虚空之中,夏耕一道斧影向前方之敌,而后趁对方忙于应对刑天符高达秩六层次的攻击时,身影一闪,瞬间便落回凡间,与田籍汇合。 …… 离开中央祭坛后,夏耕在前方开道,田籍在后方指路,两人默契配合,残余梁人根本阻拦不了他们。 逃跑的路线田籍【心斗】模拟上万次,熟悉无比,此时还得姬绫帮忙推算修正,准确性更是上升。 如此亡命奔逃,最终有惊无险,从洪沟支流那处出口顺利逃离梁囿。 这处支流是孙坡当初伏击卷滂时临时挖掘出来的,能直通梁都郊外的洪沟干流。 到了郊野之地,天高海阔,敌人就更难堵截了。 他带着夏耕御气而行,不过片刻,就跨过洪沟,远离了梁都。 这之后,田籍并没有直接飞向学宫,而是拐了个弯,打算从大泽方向绕路。 大泽中有圣人层次异兽,气机相当混乱,哪怕秩五的敌人,也难以发现他们。 第七百六十九章 转运仪式 真符世界。 自从杞国时代彻底落幕后,田籍新开辟世界,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多人。 “游客”们只是神念,又要时刻在模拟场景中“攻略”,自然不算。 活人里边,往日除了冰封的青丘妇人,沉睡地底的碧池,便只有田籍一道分魂在这里活动。 如今一日之内,却足足多了上百号人。 这中绝大部分都是梁国权贵。 孙坡分身一杯血酒,直接将梁国的贵族上层全部包圆。 “不管乱世人与管叔吾有何图谋,只要他们还需要一个完整的梁国,总少不了这些权贵。” “特别是梁王渚、太子夷乌,王子溪濯三人,经过心宿仪式后,根本就是梁国正统的象征。” “在到达学宫之前,这些俘虏都是我保命的筹码之一。” …… 梁人只是人质,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姬绫与槐。 其中后者一进入真符世界,就陷入昏迷。 田籍以游者之法查探,发现她神魂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就算全力温养,也起码得养个一年半载,才有望醒来。 正好真符世界时间流速快现实十倍,便由她在此地修养。 …… 相比起槐,姬绫状态要好上不少。 或者说,比过去还要更好。 毫发无损,秩四境界,解除白绫后百分百圆满的的理智值…… 若非姬绫曾以音符向自己求救,他都差点以为管叔吾没有歹意。 “阿父需要妾为‘道心之器’,故而只是囚困,并无加害。” 姬绫一边照料少母,一边跟田籍诉说最近遭遇。 “阿父要成为吉人,可他不是天定的吉人。” “于是阿父便想将妾作为他的‘道心之器’。” 道心之器是有秩者道心所在,可以是有形之物,也可以是无形,当然也可以是一个人。 譬如墨烟如今的大侠之心,就很大程度上寄托在田籍身上,这对田籍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田籍不认为管叔吾对姬绫的处理,会如此“无害”。 果然姬绫又道:“吉人是天定的,阿父欲逆天而行,只能借助一群逆天之人的力量,也即君子所言的‘乱世人’。” “他们有种奇怪的血脉秘法,能借此控制至亲为己所用,包括神魂层面。” “只要将妾的神魂炼化一团混沌无主之物,与阿父道心融为一体,,阿父便能间接得天命承认,成为吉人……” 说到这里,姬绫幽幽一叹,低落忧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妾这身本领又是阿父传授。如果阿父当真要收回去,妾也无话可说。” “怎么,他还不愿意?”田籍闻言讶异。 “妾也说不准。”姬绫轻轻摇头,回忆道,“只是当初将妾带上祭坛时,阿父情绪颇为激动反复,有好几次都走回头路,似乎要打消这个念头。” “即便今晨仪式开启之前,他依旧显得心绪不宁……” “总之,妾认为阿父或许有什么苦衷,说不定是受到那群所谓‘乱世人’的胁迫……” 田籍想起今日与管叔吾的对决,虽然只是通过槐传递书信,却能感受到对方谋划这一切的时候,情绪稳定,思路情绪。 根本不想姬绫所说的那般纠结。 “或许只是绫儿一厢情愿的想法?毕竟是养育多年的生父……” 田籍心中默默猜想道。 …… 现实世界小半日后,田籍本体与夏耕已经进入大泽。 大泽位于中陆与西泽之间,水路勾连五国。 从西南端的梁国开始,顺时针方向依次为梁、黑水、天阳、陈,齐。 其中大齐的平原、高陆与交陌三都,或多或少都与大泽接壤。 故而田籍先前才想到借道大泽,甩开追兵。 “此地异兽凶悍,竟让吾想起当年最后大战……”夏耕巨足伫立在胡水中,语气莫名感慨。 “总之到了此处,祭坛那位便难以追踪了。” “那另一位日者圣人呢?” “难说。”夏耕谨慎道,“卜筮之法,吾当年在中夏就搞不懂,更别说此世的有秩者了。” “看来还得尽快进入学宫,才能彻底安全。” 田籍嘀咕着,心神沉入真符世界。 去高陆都的路他是知道的,但传说中超凡脱俗的学宫,他却不知具体在哪,又该如何进入。 都说学宫在高陆稷地,但田籍已经掌握地图中,却根本没有名为“稷”的地方 只能求助于师门出自学宫青丘夫人。 …… “绫儿,你是天相的吉人,福运隆厚,可有办法解决青丘夫人的运道问题?” “若妾已经入圣为‘不占者’的话,当能完美解决此患。”姬绫道,“眼下却只能用些有缺陷的法子。” “什么法子?” “若有人愿意主动承担她的厄运,妾可以用【否泰】为两人转运。” “承担厄运之人么……” 田籍一边听姬绫讲解,一边仔细审视真符世界的各色人物。 首先,这个人选运道不能比青丘夫人更差,否则还不如不转运。 其次,青丘夫人是秩四大能,要承担下她的厄运,对方境界不能比她低,否则杯水车薪,两人只会一同倒霉。 就好比当初青丘夫人境界高于屠夫人,就能顺利担下后者厄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因为主持转运的姬绫只有秩四,承担厄运之人最好心甘情愿帮忙。 就算做不到,至少不抗拒。 不然的话,仪式失败,主持的姬绫会遭到极大反噬。 “梁人俘虏中,太子夷乌,卷滂,里息都是秩四。但他们与我积怨甚深,必定不会心甘情愿。万一伤到绫儿反而不妙……” 梁人俘虏不可靠,田籍目光又穿透厚厚底层,落到大地之下的另一个身影。 那里,同样有一位秩四大能。 乱世途径纵横家,碧池。 田籍时常以虚空乱流冲刷她的神魂,让她失踪保持重度昏迷状态,自然不存在反抗的意识。 “只是她的运道比之青丘夫人,到底算好还是不好?” …… “她的运道,可以说极好,也可以说是极坏。” 田籍刚刚将碧池“挖”出地面,姬绫立即就有了判断。 但不知为何,她只是稍稍感知一番,便连连后退,避之不及。 似乎相当厌恶对方。 “她如今被君子彻彻底底拿捏于手中,若按常人观念而论,这本该是运道极坏的表现。” “可她的命数,不知为何又大异于常人。以其本命而论,今日厄运,反倒是明日的福缘……”“啧啧,太奇怪了……” “所以她到底能不能用?”田籍直接问道。 姬绫点点头:“横竖她失去意识,不怕反噬,但试无妨。” 第七百七十章 路途辗转 真符世界半日后,转运仪式结束。 田籍第一时间上前扶住疲惫的姬绫,而后目光转向仪式阵法中的两人。 青丘夫人身上的玄冰,消减大半,已经无法包裹全身。 显然她的“厄运”已经转移了一大部分。 田籍估摸着稍后自己在用圣人力量压制一番,她应该就能立即转醒过来。 往后就算到外界,坚持时间也能延长一倍。 虽然并未完全解决问题,但比之先前要好上不少。 “看来是成功了。” 随即他又看向另一边。 碧池昏迷依旧,不过下半边身,却多出了一层薄薄的玄冰。 受到玄冰微弱神力影响,碧池神魂陷入停滞状态。 就算今后不再用虚空乱流冲刷,也不怕她醒过来。 “这个结果还不错。” 田籍满意点头,便将姬绫抱下去休息。 至于碧池,则被重新压入地点封存。 …… 青丘夫人醒来后,田籍本体也再次踏上去往高陆都的路途。 按照青丘夫人说法,稷地虽在高陆都,却不在凡世。 非要类比的话,大概就是临海宗伯府内的圣人之所。 只是宗伯府内模仿海外仙山“重城”的建筑,终究是人造之物。 而学宫所在的稷地,据传本就是与仙神的遗留物有关。 故而稷地学宫又名“仙齐”,与南北两齐并称三齐,地位超然。 既然是圣人之所,仙神遗泽,青丘夫人才秩四境界,自然未曾踏足。 过往她与师父会面,都是后者主动下来相见。 此时去学宫求救,道理一样,全凭对方主动感应。 这咋一听上去,似乎相当不靠谱。 然而考虑到那位是日者圣人,料事之能远超众人想象,这反而可能是最靠谱的见面方式。 …… “已经三日了,还是未见你的师门之人。” 田籍悬停在大泽水面上,看向青丘夫人。 日者圣人有预感,肯定第一时间现身。 三日不出现,多半就是没有见面的意思。 “或许,师父此刻有要事外出,不在稷地?”青丘夫人不甘道,“实不相瞒,除了师父以外,我还有一位师兄也是‘不占者’,这几日我隐隐有种预感,他距离我不算很远。” “当真?”田籍迟疑问道。 “我骗你作甚?我自己还有运道的麻烦需要师门相助呢!”青丘夫人没好气道。 “行吧,既然如此,你来带路。”田籍耸耸肩。 稷地学宫,田籍过往只在传闻中听过,对于如何找到那个地方,毫无头绪。 他唯一确定的是,目前为止,不管自己的圣人之道【心斗】,还是姬绫的卜筮结果,都未曾出现凶险预兆,便由得青丘夫人去嘭运气了。 …… 如此又尝试数日,青丘夫人时而有所感应,主动带田籍等人飞行一段,时而又察觉不对,往回折返。 如此兜兜转转,田籍发现他们的位置渐渐偏离原定方向,往北而去。 不但距离梁国越来越远,就连高陆都被抛在身后。 这时青丘夫人又辩解稷地既然不在凡世,那学宫之人理论上能在任意地方入世。 田籍也懒得跟她辩解,只专注于【心斗】,提前识别危险。 终于在某一天,青丘夫人颓然停下脚步。 此时众人面前,不再是碧波浩渺的湖水,而是荒凉的野地。 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了大泽。 “这里,已经是陈国地界了……”田籍比对着脑海中记忆地图,相当无语。 原来他们这一路辗转向北,居然从大泽西南方的梁国,直接去到了东北方的陈国。 师门没找到,却直接横跨了大泽。 青丘夫人不是已经转过运了么,怎么还是这般倒霉? “不曾想有一天,妾居然也完成了横渡大泽天堑的壮举。”姬绫在一旁捂嘴轻笑。 “至少……至少我们也算摆脱了追兵嘛!” 青丘夫人自知理亏,但在小辈面前拉不下脸面道歉,只能继续强辩。 田籍也不戳穿她,轻笑道:“陈国是大齐附庸,这处也算是齐国传统势力范围了,敌方圣人就算冒险追来,也会诸多顾忌,夫人此言说得不错。” …… 既已安全上岸,众人也不打算返回大泽,而是打算先找地方落脚歇息,顺便看看能否联络当地官员。 这一路不眠不休地奔波,神经绷紧,身体受得了,心力却有些枯竭。 田籍真符世界虽然能住人,但时间流速太快。 在没有冰封或需要休养的前提下,这反而是坏事。 对于青丘与姬绫二女而言,更是如此。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希望自己容颜过快衰老不是? 随后众人到附近搜寻一番,乡野山村虽是见到不少,但基本十室九空,有人的那一间,不是盗贼就是食不果腹的流民。 这显然不适合落脚。 “妾听闻陈国以大齐为后盾,实力不下于梁国,怎么如今竟凋敝到这般田地?”姬绫不解道。 “因为战争。”青丘夫人作为狐字营营长,对凡世时局了如指掌,“自年初陛下蓄意北伐天阳以后,两边战争就未曾停歇。” “鏖战至今,国力早已耗尽,全靠大齐接济,战线才勉强维持。” “我猜天阳那边,多半如此。” 田籍想起自己先前入梁路上的见闻,微微点头。 梁国只是经过一场短暂内战,就已经流民遍野,陈与天阳的战事旷日持久,情况只会更糟。 “陈国已成白地,我们在此处久留无益,夫人有何打算?”田籍问道。 “我的运道问题,终究要回师门方能彻底解决。”青丘夫人轻叹道,“反正此地已算安全,你们若有其他要事,不若就此别过?” “既然如此,那就……” 田籍话未说完,猛然抬头,目光微凝。 其余人比他反应稍慢,也纷纷望向空中。 夏耕没头没眼,却第一时间抽出神兵刑天符,作出战斗姿态。 不久,云雾之间,空间撕裂,一坐如山巨大的石柱从天而降,看上去声势骇人。 田籍不由得想起当初凶神朱炎踩在羊角县的那一脚。 一脚毁一城,他也差点死在那里。 不过相比起那时,他已经半步亚圣,有保命底气。 于是他一边带众人后撤,一边【心斗】推演。 姬绫与青丘反应过来,各自起卦。 片刻后,石柱安然落下,与大地完美相接,既没有扬起漫天沙尘,也没有恐怖威压。 仿佛它本来就矗立在那里,刚刚从天而降的一幕只是幻想。 “此柱有疑似圣人量干扰,我【心斗】不出结果。”田籍皱眉道。 姬绫也摇摇头,表示卜筮不到结果。 夏耕在倒是仔细“端详”着石柱,不过同样没有结论。 四人之中,唯有青丘夫人目光放亮,惊喜道:“是师兄来接引我!” 第七百七十一章 回到原点 “此柱来自夫人在学宫的师门?”田籍再次看向参天石柱,却看不出个所以然,“若是来自学宫之物,我【心斗】没有结果倒是说得过去。” “那是自然!”青丘夫人自豪道。 “只是,既然是夫人师兄,为何不亲自来相见?”田籍依然有些疑虑,“就算他不方便下凡,也总可以派个弟子仆人露面吧?”。 自从掌握【心斗】以后,他对于这种无法预料未来的感觉,相当不适。 “哎呀,或许师傅不在,师兄要坐镇师门,忙于处理事务呢?”青丘夫人不耐烦地打断田籍,“陈国地界,圣人出手,周遭也不见其他齐、陈圣人前来阻拦,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依我看啊,你就是先前被你外舅管叔吾压制太久,成了惊弓之鸟了!” 姬绫见不得有人诋毁田籍,立即帮腔:“家父推演庙算之能,圣人以下罕有敌手,君子此乃老成之见。” “行行行,夫唱妇随,我不与你们争辩。”青丘夫人撇撇嘴,目光再度向上,“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学宫圣地,凡人难得一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 靠近石柱下方,从下俯视,那种贯通天地,直达星汉的感觉越发强烈。 田籍莫名看着有些眼熟,但却说不出为何如此。 “这里有一道门。”青丘夫人指着石柱下方,“我们从这里登上去吧。” 言罢,不等田籍等人反应,她就迫不及拍向门内,很快就消失其中。 “要跟上吗?”夏耕问田籍。 田籍在门前感应一阵,不管【辨气】还是【心斗】都无所得,只好看向姬绫。 “日者对未来隐约有所感应,或许夫人是察觉了什么线索。”姬绫低头道,“我们悄悄跟在后面,随时做好撤离准备吧。” “也好。” …… 进入石柱内部,田籍沿着盘旋而上的石梯上行,越走心中的熟悉感越发强烈。 不知是否石柱内部空间有异,青丘夫人明明比他们先走没几步,可一路过来,三人却失踪见不到她背影。 而且因为此地特殊力量,田籍也无法将她拉回真符世界询问。 如此上行了半个时辰,三人无惊无险,来到石柱顶端平台,视野豁然开朗。 大概是因为离天很近,此处星光灿烂,美轮美奂。 夏耕与姬绫因为各自原因,看不到此景。 但田籍却有种极其强烈的既视感。 他好像来过这地方。 “只是……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都已经……” 田籍脸色数变,姬绫感应到他心思,担忧道:“君子,你发现了什么” “我还需确认一下。”田籍肃然道,“你跟进我,不要离远。夏耕,备战!” 两人一言而行,各自警惕戒备。 随后,田籍走向平台边缘。 越是靠近那里,他心中不安越是强烈,下意识放慢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他站在了平台边缘,视线落下。 透过稀薄云雾,他看到了下方平地上的建筑。 这些建筑风格统一,全都是圆台形状。 从高处遥遥俯瞰,如同星辰。 “星辰”围绕高耸石竹左右排列。 左侧建筑,有三颗“星辰”最为突出,而在他们右下方,还有一个四四方方,层层叠叠的小型台阵。 而右侧建筑,数量较少,只有六座。 整体炼成一线,外形如同勺子。 南斗六星。 心宿与斗宿。 “我们怎会又回到了梁囿?!”田籍忍不住惊呼出声,“这里不是陈国吗?” 就在此时,半空之中,一道少女身影飘然落下,隔着老远,就传来某种狂热而痴迷的笑声:“博闻兄长,你可是让妾好找啊!” 碧池! 田籍想都不想,一步跳上半空,对着碧池悍然挥拳。 后者见田籍突然靠近攻击,脸上笑意更胜,手中寒刃翻飞,准被迎战。 哪知两人拳刃相接,碧池笑意一僵,而后原地消失。 “以血摄人虽然用不了,但直接拉人进去还是可以。” 田籍身形一扭,落回地面,立即查看真符世界。 新来的碧池三号没有任何悬念,与地底的一二号融合体再度融合,整体神魂又圆融了一些。 不过因为玄冰镇压,所以并没有苏醒迹象。 “碧池在这里,乱世人恐怕也在附近……所以,我们真的又回到梁囿?” “可这怎么可能……” 田籍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显然不是思索谜题的时候。 赶紧逃命才是正事。 …… 上来时三人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此时逃命,自然不必讲究,田籍全力御气,带着两人直接从空中逃遁。 一路飞掠,虚空中不是会出现新的碧池。 田籍没空与她缠斗,重施故技,直接将她拉入真符世界镇压了事。 沿着记忆中梁囿的地形飞遁,田籍也不记得已经融合了多少个碧池。 最终,他来到一处奔腾的河水前。 这里是洪沟的一处支流,直通梁国郊外。 先前他就是从这里逃离梁囿。 至此,他终于确定,自己转转了近半个月,又回到了梁囿之内。 …… “感谢师兄前来接引!” 一处云烟缭绕的建筑内,青丘夫人一边向着身前男子行礼,一边大量四周环境。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学宫,充满好奇。 但不知为何,怎么看,这里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特别是这座圆台形建筑,越看月觉得在哪看过。 “对了,不知师父老人家去哪云游了?” 师兄沉默不语。 青丘夫人不解抬头,见到站在浓雾深处的师兄,气息高邈,长身肃立,脸上隐隐约约有笑意。 她心中莫名不安。 就在此时,她视线扫到一个挂在高处的牌匾,哪怕云烟遮掩,依然难掩上头两个星光灿烂的大字。 天机。 “天机……天机……”青丘夫人低头沉吟,目光渐露惊恐,“天机星阵台?南斗大阵?” “这里是……梁囿?!” 念头一起,室内云雾顿时消散一空。 此时青丘再看眼前的“师兄”,终于认出对方真正身份:“你不是我师兄,你是管叔吾!” 青丘夫人羞恼惊呼,身形暴退。 自己明明与对方境界相当,居然还被蒙骗,连自己师兄都认错了,实在丢了狐字营的脸面。 “莫非我当初闯入天机星时,就已经踏入了他背后那位‘不占者’的局?” 唯有那等圣人,自己才会不知不觉间,着了对方的道。 果然还是得师父与师兄出马…… “哎呀!” 青丘夫人骤然停下脚步,捶足顿胸。 “我乃师父坐下大弟子,根本就没有师兄呀!” 第七百七十二章 亡者归来(上) “博闻兄长,咱们又见面咯!” 三人正要踏出梁囿,碧池的身影再度出现, 田籍二话不说,悍然上前拉人。 哪知这次短兵相接十多个回合,不知是这一位碧池n号早有防备,还是其他原因,他居然无法再将他拉人真符世界。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姬绫提醒:“君子,当心上方。” 田籍想都不想,屈身向前翻滚,同时对夏耕暴喝道:“来一斧子!” 下一刻,斧影轰然而起,堪堪贴着田籍头顶斜斜掠向上方。 及至虚幻,与一道黑烟凝成的长刃轰然对撞,各自消散。 黑烟长刃,威力同样高达秩六! 但这还未完,下一刻,黑烟再现,长刃再度袭来。 田籍无奈,只得让夏耕再度为他抵挡。 如是两次,夏耕耗尽精力,不能再战,田籍只等立即将他拉回真符世界,以图利用时间流程速加快他精力恢复。 就在夏耕消失同时,一道黑衣身影从天而降。 此人身上气息极为收敛,但如此近距离接触,田籍依然能察觉到对方远高于他当下的威压,以及已经相当熟悉的乱世人气息。 “乱世”途径的亚圣! 黑衣人现身后,碧池立即奔向对方,撒娇似的语气抱怨道:“阿父,咱们不是说好博闻兄长由女儿处理么,可不许食言哦!” 阿父? 碧池叫他阿父? 那他岂不是……姜滢的父亲? 就在此时,黑衣人解开面罩,对田籍淡然一笑:“小籍,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 真的是崔伯佐! 田籍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一时失语。 容貌,声音,对原主的称呼,碧池对他的反应……眼前种种,无不向田籍证明,眼前这位乱世人中的亚圣,就是这具身体一家曾经的世交故人,姜滢的生父,平原田崔之一,崔伯佐。 只是……崔伯佐不是已经在十多年前,跟田仲休一同失踪了吗? 而且,按照原主记忆,虽然不了解有秩者的存在,但彼时崔伯佐在他认识中,并没有表现过任何超凡之处。 就算他是有秩者,也不可能太强。 怎么如今就入圣了? 还是乱世人? 那有没有可能,当年失踪,只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田仲休呢? 田籍心中冒出无数疑问。 但未等他发问,崔伯佐却再度开声:“或许我该称呼足下为,天外之人?” 此言一出,碧池大惊,田籍失言。 他知道我穿越者的身份! 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田籍心中震惊莫名,再也难以保持平静。 不同于初见三老时的那种怀疑语气,眼前的这位“世伯”,是真的确认他是天外穿越而来的! 崔伯佐仿佛看穿了他心思,淡然道:“原本我还不能完全确认此事,只是自你夺舍重生以后,我发现你似乎对于我当年收集的‘异域文’相当有兴趣,甚至不惜闯入宗伯府冒险。” “这一来二去,我基本就确定你非我原本那位世侄了。” 原来如此…… 重生以后,田籍自忖行事足够谨慎,看过的调查报告也及时毁尸灭迹,绝不给别人留下丝毫线索。 然而这一切,且很难瞒得藏于暗处,有心查探的崔伯佐。 毕竟这些本就是他的“遗物”,别人不了解,他还能不知道? 这一刻,田籍感受到夺舍重生以来,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穿越的秘密,意识云的密码,这些都是他最大的底气所在。 结果此时崔伯佐却一语道破,让他有种秘密被对方一览无余的无力感。 “就是不知道崔伯佐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 “如果已经能解读调查报告,特别是识破了意识云,那我在他面前,基本就没有秘密可言了……咦,等等!” 田籍忽然想起一事。 每一份调查报告上,都会标明当前累计阅读数。 目前为止,他看过的每一份调查报告,这个数字都是一。 这意味着,除他之外,并未有第二人看过。 换言之,崔伯佐并未能解析出“异域文”的真正信息! 意识云的保密性并未失去! 这个发现,让田籍惶恐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至少,自己的底牌并未完全暴露。 想到这里,他决定反客为主,开口道:“如此说来,世伯便是‘乱世人’的成员之一了?” 崔伯佐闻言,瞥了一眼碧池,微微点头。 “那我父呢?” “你乃天外之人,怎么关心起素未平生的人?”崔伯佐语气玩味。 碧池手中利刃翻飞如电,死死盯着田籍,目光之中有莫名恨意。 田籍却一脸无辜地反问:“什么天外之人?我身为人子,关心生父安危有何问题?” “呵呵,不用狡辩。”崔伯佐目光幽幽道,“按理说,你去年就该死了,滢儿也去确认过。哪知后来你却离奇复活,不但脾性大变,还一路精进至今。旁人不了解过往,我是打小看着小籍长大的,还能不知?” “我当时也以为自己要死了。”田籍作回忆状,继续胡诌,“但不知为何,后来死而复生,而且脑中多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看到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总之,我依然是我,不是什么天外之人。” 田籍此言半真半假,说得理直气壮。 自从在临海宗伯府走过“无邪道”后,他与原主的人格记忆彻底融合,不再分彼此。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也不算完全撒谎。 至少从神魂状态来观察,旁人看不出端倪。 “只是记忆么……”崔伯佐闻言,蹙眉嘀咕,“莫非是梦蝶的手段……” 田籍听不清崔伯佐嘀咕什么,也无法对其【知鱼】,但见对方这般迟疑,立即明白,崔伯佐多半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自己是穿越者。 而一旁的碧池见状,也拍了拍胸口,安慰笑道:“果然还是博闻兄长!” 这下田籍心中大定,再次开始【心斗】脱身之法。 “崔伯佐刚刚与夏耕对招,多半也有消耗,不然不会在此与我废话。” “只是他在拖延时间,我何尝不是?等夏耕恢复一些,我们两人合力,就算不能立即战胜他地,也有机会近身将他拉入我的真符世界。” “我在真符世界内是完整的秩五,境界相同二打一,当有很大机会将他压制。” 想到这里,他再度开口:“世伯还未告诉我,我父究竟去了哪里?当年你们结伴而行,又同时失踪,你该不好不知道他的去向吧?” 田籍此问,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其实心中,已经认定这位生父多半也是乱世人。 哪知崔伯佐闻言,却摇头道:“我不知道。” 第七百七十三章 亡者归来(下) “不知道?”田籍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不属于乱世人?” “当然不是。”崔伯佐凉薄一笑,“你们父子,都只是我布局天下的棋子而已,怎配为乱世人?” “棋子么……所以世伯先是带走我父,又屡屡派人刺杀,究竟想利用我这枚‘棋子’谋算什么?” 便见崔伯佐抬起手,指着田籍身后:“当然是管氏仲姬!” 崔伯佐的真正目标是姬绫! 田籍愕然回头,姬绫也是闻言愣住。 刚刚她听到崔伯佐与田籍聊起过往,特别是田籍遇刺那夜的事情,心中就有所遐想。 她记得田籍说过,那夜还有隐藏刺客,自己也曾起卦卜筮,不过一直没有成功。 听田籍话中之意,显然是眼前这两父女了。 不过崔伯佐却说目标是自己……莫非,自己当初为孙氏谋划,其实也是对方算计之下? 当初她替父出征,是因为父亲重伤之后的交托。 难道说,从那时候开始,父亲就已经被他们蛊惑…… 姬绫何等聪明,将各种情报线索梳理一遍,很快就想明白个中关节。 田籍同样开始回味过来,沉声道:“管叔吾想要成为吉人,自是从绫儿身上打主意。但世伯为乱世人,与我们毫无瓜葛,为何屡屡针对我们?” “不,你们于我而言,可绝不不是毫无瓜葛。”管叔吾意味深长笑道,“特别是小籍,你所处的‘位置’,对我的谋划至关重要……” “我的位置?” 田籍听得不明所以,不过就在此时,场中气机骤然一变,又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管叔吾! 姬绫最先反应过来,想上前靠近对方,却因为感应对对方强悍威压,预感不祥,脚步骤然顿住,踌躇不前。 田籍看着眼前的这位管叔吾,心中同样不安。 管叔吾还是那个管叔吾,可他身上威压,却分明有了圣人层次。 日者秩五,不占者。 “仪式尚未完成,如此短时间内,不可能突然入圣。” “莫非,由始至终,他都是掩饰修为,其实早已入圣?” “那位身份未明的日者圣人,根本就是他?” 田籍心中惊疑不定之际,管叔吾再度开口:“还不快回到阿父身边?” “你不是阿父!”姬绫决然摇头。 管叔吾闻言脸色一肃,轻斥道:“胡说什么,我不是你阿父谁是你阿父?” “总之你不是!”姬绫轻咬樱唇,语气哀然,“女儿虽然目不能视,但也知道阿父素来疼爱我,绝不会这般对待女儿……” “哈哈哈……”旁边崔伯佐莫名大笑。 笑毕,他对管叔吾揶揄道:“淑子啊淑子,看来你这手段,虽瞒得过天下人,却终究是瞒不过你家仲姬啊!” 淑子? 田籍心中重复着这个陌生名字,脑海中毫无印象。 反倒姬绫听到这个名字,身体莫名一软。 若非田籍及时搀扶,已经跌落地上。 “绫儿,他到底是谁?” 便见姬绫微微抬头,潸然泪下:“是阿母……” “他……她是你阿母?” “阿母的母族姓‘子’。”姬绫低泣道,“又因为父亲是‘二管’之一,地位超然,故而发妻死后,族中追赠谥号‘淑’……” 按照此世习俗,后人可称管叔吾亡妻为“淑子”。 所以……眼前的管叔吾,其实是姬绫的生母淑子? 又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复活”了? 还是夺舍了自己的丈夫? 大概是今日离奇之事太多,田籍此时竟已有点见怪不怪。 但见姬绫如此伤心,心中怜惜之余,莫名有点来气。 按照姬绫与槐的说法,淑子生下姬绫不久就已经死去,后来是父亲将其抚养成人。 只是如今看来,恐怕当年她根本就是死后夺舍,借助丈夫身份重生。 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父女情深,竟然全是一场戏,一个局。 最终目的,不过是将姬绫炼化为道心之器,逆天改命成为“吉人”! 而田籍以及原主不知何故,也被牵连其中,成为她局中棋子! …… 淑子见身份被拆穿,也终于撕破温情面具,对田籍两人悍然攻来。 田籍虽然无法对她【心斗】,但怎么会不防备,当即数道白虹贯日符轰然击出。 然而淑子对此仿佛早有预料,总能在剑符攻到之前,从容避开,毫发无损。 田籍猛攻一阵,发现淑子不但预判自己所有攻击,就连腾挪步伐,也透着玄奥诡异的意味,看似缓慢,实则速度一点不输他御气能力。 “君子当心。”姬绫提醒道,“阿母所踏步伐,乃是上古传奇巫法‘禹步’,传闻上古神灵脚踏这种步伐,能瞬息杀人于千里之外。阿母虽然没这等威能,但若被她走完七七四十九步,你怕是会遭重创!” 淑子需要姬绫为道心之器,自然不会在仪式之外加害,只能是攻击田籍。 田籍见左右无法打中她,干脆改变策略,不在以她为目标,而是尽量破坏她身前地面,让她无法从容踏步。。 他为了此战,囤积了海量白虹贯日符与玄冥冰雨符。 此时生死关头,全都倾斜而出,一时之间,方圆数里被虹光笼罩。冰雨横斜。 带光芒消散后,地面再无一处平整,全都是积满雨水的坑洞。 这些积水当中,隐隐有玄冰气息弥漫,极大拖延了淑子步伐。 “总算慢下来了!” 田籍暗暗计算,以淑子当前速度,在她踏够四十九步前,夏耕当能再度出战。 然而未等他高兴多久,下一刻,地动山摇,无数土壤从下方升起,将积水排走,将坑动填平。 不过片刻后,地面再度恢复平整干爽。 梁囿的地形改造功能! “阿母为相邦,有梁囿控制核心……”姬绫苦涩说着,脸上渐渐生出绝望之情。 此时田籍再无刚刚海量假符,虽然真符时机内分身利用时差不断赶制,但破坏速度大不如前,根本赶不上淑子用梁囿核心的修复速度。 一来二去,淑子的“禹步”即将走完。 四十六步…… 四十七步…… 四十八步…… 就在淑子即将踏下最后一步之时,一道少女身影无声无息,悄然落在她身后。 少女桃腮杏面,目光狂热,手中利刃翻飞。 “博闻兄长是妾的,谁都不许动他!” 尖啸声起,利刃闪电挥下,刺向淑子脚后跟! 第七百七十四章 分道扬镳 轰隆! 一道烟柱冲天而起,卷起层层气浪。 气浪之中,又裹挟着凝固如实质般的圣人威压,瞬间荡平四野。 哪怕田籍与之相隔甚远,也稳不住身形,忙乱之中,只来得及御气将姬绫护住并隐匿身形,而自己却被威压逼退到地上。 待勉强稳住身形,神魂之中却一片激荡,莫名战栗。 “这……就是禹步的威力?” 田籍看着眼前凝聚久久不散的烟柱,心中骇然。 刚刚淑子即将迈出最后一步之际,碧池忽然发动袭击,淑子虽然及时察觉,却来不及反应,无奈之下,只能将原本要轰向田籍的攻击转而用来对付碧池。 “碧池得崔伯佐遮掩气息,竟是连淑子都未能提前察觉。” 田籍想到这位总要“吃”掉自己的女子,却以这样的方式救了自己一次,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片刻后,淑子率先从烟柱中走出,她全身衣服破败,脚后跟隐隐见红,虽然无甚大碍,但对于一位日者圣人而言,既被一位实力不如自己的小辈搞得如此狼狈,很是丢脸。 随她之后,碧池也踉踉跄跄走出。 此时她浑身挂彩,如同一块破布飘絮,走不了几步,就跌倒地上。 饶是如此,她一边咳血,一边犹自呐喊道:“博闻兄长是妾的,是妾的,你们谁都不许动……阿父不能,你这个老妖婆也不能!” 她语气执拗而急切,情动至极,甚至急得留下泪水。 淑子见状,目中寒光一闪,就要上前一脚踏下,将她彻底踩死。 崔伯佐挡在了她身前。 他手握一道黑影凝成的利刃,刀背将将托住了淑子抬起的脚。 “你们乱世人是什么意思?还要不要合作了!”淑子厉声喝问道。 “淑子息怒。”崔伯佐语气委婉,却寸步不让,“在下只是提醒你一声,小女叔姜之于乱世人,正如管氏仲姬之于足下,你若以‘禹步’这等巫法伤她,会坏我等大事。” “呵呵,所以你便要纵容此女,坏我大事?”淑子不满哼声,脚步悬而不落,同样是寸步不让。 “淑子放心,你之事亦是我头等大事,我绝不容她阻挠。” 言罢,崔伯佐手起刀落,竟是直接砍下碧池脑袋。 少女血淋淋的头颅滚到爆炸中心的坑洞中,死前仍旧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连淑子也不曾料到崔伯佐居然如此果决,微微讶异。 虽然都知道碧池总会以奇怪的方式重新“复活”,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崔伯佐动手时,却是连眼皮子都不跳一下。 如此狠辣,如此无情,淑子自问还做不到这个份上。 她至少还会用相对温和的方式来杀死姬绫。 “听闻你们这一道的秩五,名为‘枭雄’,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呵呵……”淑子干笑道。 “淑子满意便好。” 崔伯佐收回利刃,转而看向田籍。 “现在,你无路可逃了。” “还是你认为你那位朋友,来得及救你?” 田籍闻言,心中苦涩。 崔伯佐这一手足以表面他已经恢复战力,淑子也明显能继续发动禹步。 而夏耕,尚需要一个时辰才能恢复出场。 肯定赶不及了。 就在此时,本已隐匿的姬绫忽然出现中双方中间,手中还握着一根利刃,死死抵住自己脖子。 刚刚田籍以晦气为她隐匿,哪怕圣人,也不一定能立即勘破她所在,除非她自己主动现身。 田籍观利刃形状,分明是刚刚碧池被禹步重创,脱身飞出的兵器。 “绫儿,不可!” 田籍大声呼喝,心中已经明白对方打算。 但姬绫头也不回,只朝着母亲淑子,毅然道:“放过他们,女儿跟你走。” “呵呵,你是天相的吉人,岂是想自杀就能自杀?”淑子冷眼看着姬绫,丝毫不为所动。 不过崔伯佐却低声提醒道:“令嫒所握之刃,乃是源自于在下的神兵‘逆刃’的一部分,有逆天改运之威能。她这一刀下去,虽不至死,但运道波动,可能会影响淑子你后续计划……” 淑子闻言,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但见女儿态度坚决,无可奈何,只能想崔伯佐怨声道:“乱子是你们先惹出来的,你得处理干净!” ……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崔伯佐同意放田籍等人离开,包括被淑子抓住的青丘夫人。 相对应地,田籍这边,姬绫留下,梁国俘虏们也得全部交还。 双方交易,没有任何其他第三方力量保证,全凭姬绫手握利刃,以死相逼。 田籍想趁机反悔救人都没有机会。 临别之际,姬绫忽以心念与田籍交流。 “君子,我在祭坛之时,曾借用自身吉人运道,起过一卦。” “卦象如何?” “不可说。” “因为淑子?” “……” “……明白了。” 两人心意相通,就算不以【知鱼】交流,田籍也隐隐有所感觉。 “能赢吗?” “事在人为。” “好……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那个狼头琴,留给我吧。” “就这个?” “就这个。” …… 离开梁囿后,田籍回身望着熟悉而繁华的梁都,城郊涛涛的洪沟之水,心道自己果然已经不在陈国。 只是崔伯佐与淑子如何瞬息之间,就将他带到这里,而过程之中,为何没有惊动齐、陈当地的圣人,他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时他终于知道挡在自己面前,是两位何等强大的敌人。 一位乱世“枭雄”,一位日者“不占”。 两人联手,布局时间跨度超过十年。 如今大势已成,足以倾覆一国。 田籍仰天喟然长叹,自己这一局输得不算冤。 …… “抱歉,吾还是慢了一步。” 夏耕恢复后,从田籍分魂处知道了知外界情况。 “不怪你,有心算无心,我们从一开始就落入下风。”田籍摇头道。 “还要再战吗?”夏耕沉声道,“那位女日者回来以后,就一直起卦,神神叨叨,说什么陷于险地,急退无救之类的话……” 青丘夫人的卦象,田籍自然看了。 甚至不必看卦,也知道当下局面艰难 “可是,绫儿还在那里,我怎能畏敌避退?” 田籍回身望向已经彻底关闭的梁囿,握紧拳头。 “只是绫儿最后的那番提醒,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有淑子这位“不占者”在旁,两人不论如何交流,总会被她察觉。 只好用这样的办法隐晦提醒。 但也因为太隐晦,他一时也猜不透。 “青丘夫人未入圣,加之胆气已丧,无法再派上大用场。” “而她师门圣人,一则踪迹缥缈,二则与我也无交情,恐怕也不会来此地助我对付两个同境界的强敌。” “终究还是只能靠我自己的力量。” 对抗圣人强敌,他只能依靠自身的圣人之道。 【心斗】。 “只是两位圣人,一国之敌,如今对方也有了防备,我再去推演计算,恐怕会比先前艰难无数倍。” “还得继续提升【心斗】算力……” 想到这里,田籍心念一动,再度遁入神魂空间。 第七百七十五章 心斗的局限性 “泥人,我这边恐怕无法再像先前那样给你大量供应神念了。” 见到月娥后,田籍遭遇当头棒喝。 “为何?” “还记得我先前跟你提过有一次作梦,我忽然听到月母临死前的遗言了吧?” 田籍点点头。 “现在不单是我,最近大部分游老,包括游老一下的成员,都听到那句蝶梦之问了。” 田籍微微错愕:“他们都梦见了月母?” “比那更糟。”月娥语气森然,“他们是在清醒的时候听到的。” “如是三次,他们是神魂空间之内,就会被光茧包裹,失去行动力,最终破茧化蝶,彻底寂灭。” “就像月母当时那样……” 田籍想起那样梦境最后的情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当下一边联系阿桃询问情况,一边又打听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我们探索完梦境不久,三老大规模推广神魂改造仪式开始。”月娥语气后怕道,“幸好我没有再进行秩四层次的改造,只是作了一次梦,就没再继续……” “但其他进行了对应境界改造的成员,或多或少都听到了那句话。如今会里人人自危,都不太敢进入神魂空间了,我想卖你神念,也召集不到多少人手。” “竟是如此。” 田籍轻叹一声,心道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这边梁囿的麻烦尚未解决,齐一会这边却又后院起火。 唯一庆幸的是,这把火暂时没有烧到他以及身边亲人的身上。 刚刚阿桃传来回复,说她那边的成员没有类似情况。 田籍自己当然也没有。 这下他更加确定,这次异变必定跟神魂改造仪式,跟三老有关。 “只是我当下也顾不上那边的麻烦了,只能嘱托阿桃那边往后行事当更加谨慎。” …… 回到现实世界后,田籍再度陷入苦思。 因为齐一会的意外变故,他这次只从月娥本人以及阿桃那边的成员补充了为数不多的神念,勉强补齐了先前消耗。 再像原来那样来一次爆炸性增长,大幅提高【心斗】推演能力,已经不可能。 “可这样一来,我还能拿什么跟崔青圭与淑子抗衡呢?” 圣人之于秩四以下有秩者,已经属于另一种层次的生命。 哪怕田籍这种半只脚入圣的“半步亚圣”,在真符世界维度之内,也已经跟普通秩四有了本质区别。 故而圣人与圣人之间的对决,方技顶多算辅助手段。 关键还是要比拼圣人之道。 “只可惜我只有【心斗】一种圣人之道,而且还困于真符世界,与现实隔了一层。” 复盘先前战斗,田籍自问已经将【心斗】当前的推演能力发挥到了极致。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能提前发现管叔吾身上的异常,漏算了一个日者圣人强敌,淑子。 甚至连崔伯佐的恢复速度,也未能精确把握,被对方提前耗光了夏耕的战力。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心斗】的穷举式推演能力虽然很强,但所有的推演,都是立足于田籍从外界收集到的情报。 而偏偏他收集情报所用的【接构】,依然只是方技。 这意味着田籍以【心斗】推演外界的时候,其实就跟他本人境界一样,只能算“半步圣人方技”。 “情报收集不全,【心斗】倒不是不能知微见著,提前发现端倪。”田籍沉思道,“但这样一来,推演难度就会陡然上升到极高的程度,需要大幅提高算力……” “如今齐一会已经无法大量提供游客神念,这个思路已经走不通。” “至于将【接构】也升级为圣人之道……若是有快速现实显圣的办法,我先前就不会选择在真符世界显圣【心斗】了。 思索到这里,田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平心而论,短短两年不到时间,就从凡人成为了半步亚圣,这个速度已经相当惊人。 若再给他现实世界十年时间发展,说不定全圣都有希望。 可他能等十年,他的敌人可不会停下等他十年。 实际上,崔伯佐与淑子为了今天这一局棋,可不就是已经布局超过十年了吗? 田籍一个新晋亚圣,积累浅薄,对上他们两位经验丰富的老人,不输才怪。 …… 因为思索不出破局办法,田籍甚至都不敢回到现实世界,生怕时间走得太快。 一连十日,趴在真符世界的护膜之上,俯视着下方模拟出来的梁囿星宿大阵,一动不动。 “汝便是在此地看到天荒地老,也是看不死强敌的。” 夏耕已经彻底恢复到全盛状态,挥舞着刑天斧,来到田籍身边。 “那你说,我该如何是好?”田籍声音疲惫道。 “吾乃粗鄙武夫,只会上阵杀敌,以汝之聪慧尚且不能找到办法,吾更不可能。”夏耕瓮声道,“只是吾平生追随大战上百,小战无数,当中有胜有败,略有些心得。” “还请赐教。” 便见夏耕轻抚巨斧,娓娓回忆道:“吾族在中夏虽然号称最擅长战斗的部族,吾主更是有天地间最强战士的美誉,但所有的这一切,并非天生如此。” “在崛起于中夏之前,吾等族人也曾时常被强敌劫掠,被野兽侵扰,过着居无定所,风餐饮露的日子。” “运气不好的时候,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雨,一道毫无征兆的山洪,便会濒临灭族。” “那你们后来又是如何变强,进而称霸天下的呢?” 田籍从世界膜上直起身子,好奇打听。 “吾主曾言,天生万物,各有其灵,各有所长,没有哪一种生来就擅长所有东西,举世无敌的。” “故而弱小者要变强,只能向强者学习,并通过战斗磨砺,补足己身。” “此言有理。”田籍点头认同道,“后世亦有圣人言,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正当如此。”夏耕接着道,“在吾主带领下,吾族一边与天灾人祸拼搏,一边却又暗暗学习敌之所长。” “天有不测风云,吾等便向天地求索风云幻变之道,终于在族中培养出风伯雨师等能人,从此以后,风雨无忧。” “强敌如轩辕氏、连山氏、金天氏等,或是织衣取暖,或是采集耕作,或是铸造兵器,各有所长,亦都被吾族一一学习过去,以彼之道,增强己身,而后反制回去。” 说到这里,夏耕放低巨斧,对田籍道:“汝适才问吾当如何是好,吾只有一句。” “若不能胜之,便学其所长。” 第七百七十六章 借阵投射 “向强敌学习么……” 夏耕离去后,田籍回到神界膜上,若有所思。 这个道理,田籍作为信息爆炸时代穿越过来的灵魂,不难理解。 实际上,他先前从侠客途径的“白虹贯日”杀招中取得灵感,进而改良出属于游者的“白虹贯日符”,就是如此。 但到了圣人阶段,这样的“借鉴”却变得相当困难。 因为圣人之道,关乎自身道心,与途径、学派理念等都密切相关。 而当世的有秩者体系,不同途径,不同学派之间,差异极大,有些甚至互相冲突,譬如游者与祝者,游者与法家。 这样一来,涉及到“圣人之道”的借鉴,就变得几无可能。 “只是经夏耕这么一提醒,我却又想起了一件事。” 田籍目光落回下方真符世界,透过世界膜,望向模拟出来的星宿大阵。 “管叔吾,或者说淑子在梁囿内布置的这套辅助成圣的阵法,同样不是日者途径之物,甚至也与乱世途径关系不大。” “按照彰之兄的分析,这套阵法与天上星宿严格对应,分明是一套星命途径的阵法。” “日者借星命入圣……至少就这套阵法而言,确实存在圣人层次间的借鉴性!” “既然如此,此阵淑子能用,那我是不是也能用?” 想到这里,田籍感觉思路霍然开朗。 阵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方法找对,也未必不能反客为主。 先前他不就是利用【心斗】,成功占下了天府帝星阵位? 当然,存在可能性,与能否真正做到,这中间尚有许多困难。 淑子能做到,一则她有崔伯佐相助,二则日者与星命两条途径之间,本就都涉及命数,有一定共性。 这些都是田籍不具备的。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还是不要一个人闭门造车,将恢复过来的夏耕与青丘夫人召集一起,头脑风暴一番。 …… “你想借用梁囿中星宿大阵的力量,提升自身的圣人之道?” 青丘夫人下意识望向世界膜外,高大如山的夏耕。 双方并肩作战了一段时日,她也知道了这位上古神人对星辰主的厌恶。 只是她显然不如田籍对夏耕了解深入,闻得田籍此言,夏耕神色更显兴奋,道:“敌人是敌人,技艺是技艺,只要于战斗有助益,不分敌我。汝这想法颇类吾主,不错!” “可是,日者与游者两道相差甚远,几乎说得上毫无关联,你如何能借用?”青丘夫人摇摇头,并不看好,“总不能因为心、斗二宿刚好与你的圣人之道【心斗】字眼相同,就能掰扯到一块去吧?” “当然不至于这般肤浅。”田籍说着,目光投向真符世界外的虚空,“可是夫人别忘了,这方异度世界,包括原先的《杞人之书》,本就与星辰主密切相关。” “你的意思是……”青丘夫人随之抬起头,若有所思。 “游者虽然不涉及星命之道,但我的‘开天’真符,却是在星命力量构筑的异度空间基础上,创造出来的。” “甚至于说,当初创世之时,我还借助‘兵主’的力量,砍杀了大量天人,并以其法则碎片补全我的真符世界。”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开天’在道的层面,本就包含了一丝星命的规则。” 说到这里,田籍思路越发清晰:“既然如此,我是否能将真符世界中显圣的【心斗】,借助星命之道的联系,投射进梁囿之内,甚至现实世界?” 听田籍言罢,夏耕与青丘夫人陷入沉思,久久无言。 “如果这种联系本就道达‘道’的层面,好像还真的可行。” 青丘夫人最先反应过来。 她虽然境界不如夏耕,但毕竟是当世有秩者,也因为身份缘故,见识过对各家各派的有秩者,最有发言权。 “只是具体如何操作尚需斟酌。特别是借道‘星命’显圣,也就意味着你的游者真符会暴露在星辰主的力量之下,有被外道‘污染’己道的风险,不得不防。” “总之,以我浅薄见识,此事有一定可行性,却也有不少风险需要提前考虑到。” 夏耕“嗯”了一声,认同青丘意见。 “夫人提醒得对。”田籍低下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自信神采,“正所谓众人计长,接下来,就劳烦二位与我一道筹划此事吧。” …… “别白费力气了,你逃不出来的。” 祭坛顶端,淑子站在月白色光茧,平静地注视着不断试图挣脱的姬绫。 此时后者气息已经提升到秩五,与淑子一样。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无法挣脱束缚。 “阿母布置此阵,怎么会没有考虑你境界提升后的实力?”淑子怜悯看着女儿,“此阵以星迹命数的力量来加固,我们日者虽然能窥伺部分命数,趋吉避凶,但终究还是未能脱离命数安排。” “就好比你是天相吉人,而阿母不是,这种事情我们都无法自主。既然如此,你焉能逃离自身命运,逃脱此阵?” 说到这里,淑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意味:“阿母也不妨告诉你,在我预见的所有未来之中,田博闻每一此都会来救你,但无一例外,失败告终。” 姬绫抿紧樱唇,继续尝试脱离光茧束缚。 “不信?”淑子轻叹一声,“你乃是天相之吉人,我助你入圣,全圣,正是天命所归,无往而不利。” “反之,不论是田博闻来救你,还是你自身试图挣脱,都属于逆天而行,怎么可能成功?” 姬绫终于停下动作,与母亲四目相对:“既然知道天命难为,阿母为何还要执着成为吉人?” “因为我不甘心。”淑子深深注视着女儿,又像是在反照自身命运,“正如先前所言,不入仙神层次,我等日者终究要受到命运摆布。所谓趋吉避凶,越到最后,越无吉可寻,无路可走,处处皆凶。” “原来淑子的志向竟是要登仙成神!”一道赞叹声从旁而来。 正是闻声而来的乱世“枭雄”,崔伯佐。 “在下今日方知淑子有逆天大志,早知如此,何必结盟对此一举?我们本就是通道之人,淑子本就该为乱世人!” 崔伯佐现身,淑子脸色微微一肃,转身道:“崔兄谬赞。只是我要澄清一点,我当下乃是小处逆天,今后大势上依旧顺应天命;而贵方却是从根源上与天命为敌。” “故而我们两方虽有共同利益,但绝非同道。” “所谓加入乱世人之事,今后不必再提。” 第七百七十七章 两个仪式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七十八章 勾心斗角(上) “就现在!” 几乎就在星河气象出现的瞬间,田籍立即放出数道分魂,齐头并进,冲向虚化的石门。 这些分魂各自携带一丝他的【心斗】之道,只要成功冲出门外,降临现世,田籍就能将自己的圣人之道投射到梁囿的大阵之上,进而在现实世界显圣。 这样冲出去的分魂越多,显圣的程度就越强。 而田籍的目标,至少得在梁囿之内显圣。 按照计算,只要有一道分魂成功冲出去,就能达成。。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哪怕是这个最最简单的目标,也并不容易实现。 就在分魂们将将冲到门前之际,一道比狼嚎要娇软,却比猫叫要凶厉的嗷嗷之声从门后传来。 随着一道白光闪过,一头浑身毛发如火的狐形巨兽钻了出来。 此狐体型之大,不亚于夏耕,只是在门前一战,就堵死了入内的通道。 分魂们无路可入,只能各自御气攻击。 然而未等分魂们出手,狐形巨兽嗷叫一声,顿时便有数到火星精准地飞向田籍分魂。 这些火星速度极快,无视了天字级护符的阻挡,直接穿透、没入魂体之内。 一息之后,分魂们全都停下脚步,在原地抓头挠心,烦躁不已。 田籍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切断与分魂们的联系。 下一刻,分魂们纷纷被烈火淹没,转瞬便烧得一点不剩。 “此兽乃是心宿力量的具现,名为心月狐!” 青丘夫人在真符世界内发来提醒。 此时她一边旁观田籍在真符世界内的【心斗】结果,一边卜筮推算情报。 两相结合,辅助田籍在虚空的战斗。 “当如何应对?” 田籍没有因为首战失利而气馁。 本来他也不指望一次就能成功。 反正此地残余老天人不少,作为造物主,祭坛也不难建造,只要持之以恒地试探,总能找到应对之法。 “心月狐不以正面搏杀见长,夏耕足以压制。”青丘夫人语速飞快地提醒,“但此兽生性狡猾,且极为擅长隐匿于人心之中,肆意破幻,哪怕亚圣也有可能着它的道。你等虽紧守心防,千万不可大意可!” 话音刚落,当下便又有两道火星劲射而出,分头冲向田籍与夏耕。 但这一次,火星并未能像先前一样,没入两人体内。 其中田籍这边,火星如同碰到了铜墙铁壁,冲撞了几次,就自行消散。 夏耕那边则更为简单粗暴,伤亡靠近,就被刑天斧一斧子轰散。 青丘夫人:“……当我没说。” “看来只要心境保持纯一,无隙可入,心月狐就奈我不何。” 田籍沉吟一声,再度放出数道分魂,杀向心月狐。 这一次,火星全都折戟沉沙。 心月狐见状,目光闪过狡黠光芒,随即猛地从祭坛上跃起,遁入虚空深处。 “这孽畜是不战而逃了?”夏耕嗤声笑道。 “不是,它应该是打算等更强的帮手出面挡住我们,自己好伺机出击。” 田籍审视【心斗】结果,得出结论。 果然在分魂们再次靠近石门的时候,门后再次传出异兽的厮鸣。 这次的声音更为浑厚凶悍。 嘭! 就在分魂们到达石门的时候,一道提醒更胜心月狐的青色首影轰然撞出,瞬间冲散了这一批次的分魂。 田籍打量着眼前如同犀牛般的青色巨兽,耳边听到青丘夫人的讲解。 “此兽乃是斗宿力量的具现,斗木獬。” “此兽食木气而生,刚中带柔,遇强则强,战力要更胜心月狐。” “再强也不过一斧子的事。”夏耕冷笑一声,当即踏前一步,一斧轰出。 斗木獬果然无法抵御,被秩六层次的斧影轰成两半,当场丧命。 只是这一次,青丘夫人立即提醒道:“一头斗木獬自然威胁不了你,可此兽乃群居而生,若成群结对而来,形成兽潮,你一人一斧,又能杀得了多少?” 青丘夫人话音刚落,门后再次传来兽鸣,声音不止一道。 夏耕第一时间上前堵门,奈何斗木獬速度极快,不过差了一步,便如潮水般涌出门外。 可怜夏耕战力非凡,措不及防之下,被兽潮抽得左支右绌。 虽然无大碍,却也因为立足不稳,显得左支右绌。 无奈之下,田籍只得命令夏耕砍破石门。 若再不阻止兽潮涌入,等斗木獬在这里泛滥成灾,他就算成功送出分魂,自己的真符世界也毁了。 “看来这祭坛的模样,还得再优化一下……”田籍看着被斗木獬冲撞得不成样子的祭坛,若有所思。 …… 梁囿,中央祭坛。 经过数天炼制,此时玄青色光茧中的碧池,也终于稳定在秩五境界,成为了“乱世”途径的不占者。 这时候,两个光茧无须依托祭坛,自行悬空数丈,围绕着彼此缓缓旋转。 从上空角度俯视,两色光茧轮转往复,有种玄妙难言的意味。 每隔一段时间,虚空之中便有一道天青色的细线落下,投入到姬绫所在的月白色光茧,让其气息越发显得高邈深邃。 淑子告诉崔伯佐,此乃天命在编织吉人命数。 而这时候,旁边的玄黑色光茧中,会近乎同步地多出一道碧池的身影,与原本地融为一体。 崔伯佐则告诉淑子,这是“世界线的收束”。 “崔兄,敢问何为‘世界线’?”淑子复述着这个生僻的词汇,虚心求教。 “这还是一位故友告诉我的,他乃是一位来自天外世界的奇人。”崔伯佐状似回忆,“简单来说,若将天命比作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那上头每一根树枝,都代表一种天命衍化的可能性,而我们则是这些树枝上的叶子。” “树上有多少根树枝,便会有多少片树叶,或者说‘我’的数量。” “而所谓‘世界线的收束’,便是将全部或者部分这些树枝上的‘他我’树叶,全都摘除,凝聚于一根树枝之上,成为独一无二的‘新我’。” “原来如此!”淑子何等见识,结合眼前景象,很快明白崔伯佐的意思。 “崔兄此举,乃是借用我家仲姬为‘道标’,从不同的‘世界线’上筛选出符合逆天要求的叔姜,而后聚集于此阵中,最终炼制出你成就秩六‘逆人’的道心之器!” “淑子聪慧,在下自叹不如。”崔伯佐再次赞叹道。 “只是我尚有一事不解。”淑子目光微闪,“先前听崔兄之言,这逆天之人,没有天定,凡人皆可为。” “既然如此,足下为何偏偏要选中自家叔姜?” 第七百七十九章 勾心斗角(中) “因为田博闻。” 崔伯佐的回答出乎淑子预料,她目光微微一凝,等待对方解释。 “具体而论,这条‘世界线’,这个时点上的田博闻相当特别,似乎不在命数之内,故而对符合逆命要求的小女‘他我’,有着异常强烈的吸引力。”崔伯佐耐心道,“先前我怀疑他跟我那位故友一样,是来自天外世界之人,故而命格独特。不过听他先前自述,又似乎是别的圣人手段……” “但不管真正原因是什么,因为他对于小女这种奇怪的吸引力,我只需要守住他这个‘位置’,就可事半功倍,轻松炼制出最强的‘逆人’道心之器!” “其他人选,就没有这种便利与好处了。” “竟是如此!”淑子恍然大悟,“难怪叔姜总是与那田博闻掰扯不清,无端生事,你却依然选她。” 淑子显然想起先前被碧池偷袭的一幕,语气隐含不满。 “这也正是在下无奈之处。”崔伯佐苦笑解释道,“此法虽然有奇效,但却也有一个不好之处:那便是这些被田博闻吸引而来的小女‘他我’,全都对此子爱之入骨,无一例外。” “这两件事乃是一体两面,只要符合逆命要求的小女‘他我’,必然深爱此子,反之亦然。” “而且随着世界线不断收缩,小女对那竖子的爱意,只怕会愈来愈深,后患无穷。” “故而为了避免将来祸事,我一方面将田博闻列为必杀目标,等事成之后,必定除之而后快。” “另一方面,为防小女反过来帮他,我以方技【长短】时刻引导,放大她心中占有欲,将她对田博闻的青涩爱意转化为某种病态之状,让她误以为杀他才是爱他。” “哈哈,难怪我看叔姜总是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淑子嗤声吐槽道,“不过话说回来,田博闻此子着实可恶,不但勾搭令嫒,还对我家仲姬偷心。待事成之后,崔兄要除他,我必助你一臂之力!” “如此便先谢过淑子了!”崔伯佐笑道。 …… 真符世界。 经过近一个月的尝试,田籍将各种想到的办法都尝试了一遍。 譬如将祭坛石门做小一些,限制斗木獬涌出的数量。 但门对面的星命之力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不论门做得多小,心月狐与斗木獬的体型就会缩小相应的比例。 数量不变,实力不变,反而因为体型小了,更加灵活,导致身形庞大的催耕更不好对付。 而且门小了,还会妨碍了田籍的分魂们进入。 于是田籍又试着反其道行之,将门做大。 如此一来,分魂们活动空间是变大了,但异兽的体型却没有如预料中变大,还是跟第一次差不多。 那么理所当然地,斗木獬兽群出门的数量更多了。 田籍有一种感觉,不论自己做出何种变化,星命的力量总能找到对应的办法增加难度,加以克制。 连续尝试无果后,田籍不得不停下手来,总结得失,最终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 “我将祭坛建造在真符世界外的虚空,这里虽然距离我的世界很近,但终究非我所有,星命的力量能够轻易算计一切。” “要破此局,唯有将祭坛直接建造在真符世界之内,利用我自身游者特性,亚圣位格,阻断星命的算计。” “直接建造在里面,你疯了?”青丘夫人忍不住失声道,“这里不用虚空,一旦失算,你怕是要立即境界跌落,永远失去这里。” “可是我还能如何选择呢?”田籍面色沉着道,“此地一月,外界就是三天,若我所料不差,梁囿中的两位强敌,快要接近成功了,时不我待。” 言罢,田籍也不再理会青丘反应,开始指挥分魂在真符世界内大兴土木。 “行吧,你的地盘你做主。”青丘夫人见劝不过,便只好回去继续配合推演。 但别过头,她眼眸忽闪,有情愫涌动。 “若陛下待我如田博闻之于管氏仲姬,哪怕只有他一半好,我也心甘情愿,为他承担厄运了,何至于到今日这般田地,有家难回……” …… “这是最后一次尝试。” 田籍俯视着真符世界中立起的祭坛,对身边两人道。 后者微微点头,没有多言。 经过近百次试验,加上【心斗】推演,众人对于这一幕情景,已经见怪不怪了。 唯一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场祭祀在真符世界乃举行,再无容错机会。 “开始吧。” 片刻后,祭品老天人化作金光没入石门,而后石门虚化,跳出一头与夏耕体型相当的心月狐。 “孽畜哪里跑!”夏耕暴喝一声,作势欲上前砍杀。 心月狐敏锐察觉这位无头神人不可力敌,眼波一转,身体化作一团烈火,与附近熔岩融为一体。 夏耕嗤笑一声,敛息长立。 在田籍的真符世界内,他不能过于狂放,否则一个不慎,就会损坏此地。 刚刚对心月狐的挑衅,也是吓唬居多。 “逃到哪里去了?” 田籍纹丝不动,冷静问身后青丘夫人。 “地底下,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女子。”青丘夫人掐指一算,便得出结论。 田籍微微点头:“我心神纯一无隙,夏耕战力强悍,而夫人你又有料事之能,可提前警惕。也就只有碧池是它可以轻松下手的对象了” “不过这样也好,碧池神魂被玄冰压制,运道低迷。心月狐躲入里面,也等于被暂时困住了,正好可以减少一个敌人。” 这种结果,田籍早已经通过【心斗】推演出来。 接下来的斗木獬兽潮,才是真正的麻烦所在。 心月狐消失不久,门后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兽鸣。 体型更壮的斗木獬,踏着沉重的步伐,如同青色海浪一般,迎面扑来。 这等声势,哪怕强悍如夏耕,也难以从容稳固自身,少不得要左支右绌一番,才能重新找到立足之地。 然而这一次,夏耕与田籍并肩而立,同样不为所动。 下一刻,青色海浪刚刚翻涌出祭坛,便听轰隆一声巨响,势头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在一众斗木獬前方,出现了一面敦厚如山的石墙。 不动如山的艮石之墙。 斗木獬们虽然行为莽撞,但心智不差,既然前路不通,那绕过便是。 只是它们很快有发现,继前方挡路石墙之后,上下四方,土石翻动,顷刻之间,便形成了一条曲折环绕,如同官道一般的立体迷宫。 除了继续往前走,或者返回石门,在无路可走。 众斗木獬没见过这等阵仗,相顾一番,只能沿着迷宫继续往期推进。 反正还有路可走,总比用头撞墙要容易许多不是? 况且那些墙面,看着就不易撞破。 然而此时的它们并不知道,前方迷宫路上,将会有近乎无穷无尽的迷宫,一名强横“天兵”,一名此方世界造物主,以及海量陷阱在等着他们。 “待会出手之时,注意控制力度。”迷宫之外,田籍对夏耕仔细叮嘱道,“每次攻击,不求一直必杀,只要能造成一定杀伤,又不破坏我的真符世界便可。” “明白了,利用这处迷宫地形,伤害积小成多,早晚能将这群孽畜消磨殆尽。”夏耕跟着田籍俯瞰全局,心中了然,“亏汝能想出如此阴损的法子。” 田籍闻言,微微一笑,心中却道:“你那是没见过我前世那些奇奇怪怪的塔防游戏……” 第七百八十章 勾心斗角(下)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八十一章 器成 原来【勾心斗角】之书除了拉人进真符世界以外,还能随田籍心意,对目标的命数施加负面影响。 影响程度的多少,取决于记录名字的完整度。 若只是一点一划,这种影响大概相当于走路被石子绊倒,无伤大雅。 但若名字完全记录下来,那其命运基本就被田籍操控于手中。 从这个角度来说,拉进真符世界,被造物主田籍随心处置,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不过相比起必须记录完全名字才能拉人进来,这种对目光命数的干扰只需要有一点痕迹,就能发动。 效率极高。 至少眼下田籍就能立即发动对崔伯佐与淑子的命数干扰。 “毕竟是两位圣人劲敌,还是等多记录一些,影响更深再行发动,以免打草惊蛇。” …… 至于最后一项“善者”,顾名思义,便是本心与田籍相善的人。 带着善意的“算计”,同样会被记录。 不过这些就算不上是敌人了。 妫鱼、田恕、飘飘兄、阿桃、庞长老、墨烟、公子昭、茅越、庞长老,田猛、公输五,管蓝、青丘夫人……看到一个个熟悉的亲朋名字出现在眼前,田籍心中莫名感觉温暖。 就连姬绫的名字也被记录,不过色泽晦暗,似乎被某种力量缠绕,无法加以影响。 “咦,不对,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田籍目光一凝,发现“善者”名单里乱入了两个始料未及的名字。 其中一个,赫然是“碧池”。 “这女人天天光想着怎么吃掉我,居然也算‘善者’?” 田籍摇摇头,一时之间搞不清到底是【勾心斗角】的识别功能不够完善,还是碧池脑袋不正常。 不过跟姬绫一样,她的名字同样晦暗,不能动用。 相对来说,另一个名字他更为在意。 对方只被记录了一个“管”字,但田籍心神触碰,立即便知道是指“管叔吾”。 “管叔吾居然没死?” 被【勾心斗角】记录的必须是在世生灵,哪怕只有一缕残魂。 身死魂灭之人,命数戛然而止,自然无法再被记录 否则上面“密者”一栏,至少还得加上深海游老。 “如今占据管叔吾肉身的灵魂,明显是其妻淑子。” “可我这里却又显示他依然在世……莫非是一体双魂,淑子为主导,但管叔吾也未曾彻底死绝?” 这个发现实属意外之喜。 特别是管叔吾对他怀有善意,若运用得当,说不定还能成为干扰淑子行动的关键。 …… 中央祭坛上,两个道心之器的炼制也即将迎来最后时刻。 淑子直接清退了祭坛附近的所有人,除了她与崔伯佐,旁人不许靠近百步之内,以防田籍故技重施,以分身混入,关键时刻扰乱他们的炼制。 随着黑白二色光茧气息不断高涨,终于在某一刻,茧中二女冲破了某种瓶颈,登临秩六。 秩六乃是仙神以下的最高境界,又称“全圣”,其威压激荡四散,便是淑子与崔伯佐都感觉有些难以承受。 幸好这处祭坛,这座大阵在建造之时便考虑到这点,当即便有星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两个光茧包裹其中。 但就在此时,两个光茧梦地一震,居然停下转动,隐隐有脱离星辉束缚的趋势。 “不好,这两个逆子要挣脱出来!崔兄为我护法!” 崔伯佐闻声后撤,以自身圣人威压稳住阵脚,牵制两个光茧。 而淑子解脱出来,立即跳到二茧正中,以意念激荡四周空间,高声吟诵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此言一出,无穷高处雷霆炸响,又似九霄龙吟。 一道刚烈无匹的威压从天而降,轰落祭坛。 原本已经快要挣脱出来的两个光茧顿时气势衰落。 紧随而来,又是四声雷鸣龙吟般的诵词。 “【元】!” “【亨】!” “【利】!” “【贞】!” 四个字,如同四柄大锤,声声震耳,字字重击,终于将意图挣脱的黑白二茧彻底压服。 “淑子好手段!若我所料不差,刚刚那四字,便是日者所言的‘四德’吧?” 炼阵恢复正常,崔伯佐身上压力大减,开始回味刚刚淑子字字珠玑的四词。 “【元】着,万物生发之始;” “【亨】者,万物亨通顺畅;” “【利】者,万物和谐而得其利;” “【贞】者,万物贞正而得其终。” 说到这里,崔伯佐大赞道:“四德齐备,我等此番炼制,当万事顺遂,无往而不利!” “崔兄谬赞。”淑子以衣袖擦汗,显然刚才的手段消耗颇大。 “天命所限,我尚未能全圣,【元】、【亨】、【利】、【贞】四德,暂时只有前两者为圣人之道,后两者依旧是方技层次。”淑子提醒道,“因此我们二人还需继续谨慎行事,以防有始无终,一番劳作却为他人作嫁衣的结局。” “原来如此。” 崔伯佐微微点头,肃然道:“炼器将成,但融合之前,我还需在仔细排查小女道心之中可能匿藏的天意。接下来需要换淑子为我护法。” “好。”淑子爽快应下,落回祭坛阵脚。 …… 就在两名圣人忙于炼器收尾阶段之时,作为道心之器的二女,也终于清醒过来。 刚刚中途挣脱,不过是出于本能使然。 吉人有天相,总是要逢凶化吉。 逆人要改命,自也不甘被利用。 随后在祭坛力量与淑子圣人之道的联合压制下,两人虽然功亏一篑,但在危机刺激之下,暂时恢复了自身意识。 之所以说是暂时,乃是因为再过不久,她俩将会成为各自父母的道心之器,再无自我。 如此危难时刻,姬绫却盘膝安坐,静静弹琴。 拇指琴声音清脆如铃,伴着姬绫凄美的唱腔,格外动人。 然而旁边碧池听在耳中,想到此琴是博闻兄长送给对方的定情之物,心中莫名烦躁。 “唱得像那市井泼妇骂街,难听死了,还不赶紧闭嘴!” 她跳到光茧边缘,对隔壁月白色光茧中的女子怒目而视。 “阿父曾说,听歌赏乐的能力,与自身修养有关。” 姬绫声音清淡如水,手中拨琴如故,仿佛在给自己说话伴奏。 “能从乐曲中听到高山流水之声,是超尘脱俗的高雅之士。” “听到万民讽谏诉求之声,是心怀天下苍生的济世之士。” “听到沙场铮铮杀伐之声,是胸中藏十万兵的铁血之士。” “至于听到市井泼妇骂街之声的……” 琴声一顿,姬绫嘴角微微上翘。 “那大概本身就是泼妇。” 第七百八十二章 交锋(上)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八十三章 交锋(下) “淑子,成了!” 崔伯佐停下手脚,朗声报喜。 实际上不必他说,淑子已经看到结果。 此时祭坛中央,轮转不息的黑白光茧,变得圆融如珠,光滑似镜,再无一丝瑕疵。 当中二女悬空而立,状态奇异,明明眼睛是睁开的,却有一种空灵缥缈之感,毫无凡人的烟火气。 倒更像是器灵一般的存在。 “天相之命,则万事顺遂。这是我的道心之器,‘天命!’” 淑子轻轻一跃,来到月白色光茧之旁,步伐随着后者缓缓移动。 “乾坤颠倒,则命数可改,呵呵,这便是我的‘逆命’!” 崔伯佐同样追逐着他亲手炼制的玄青色光茧。 秩六层次的道心之器炼成,接下来便是要将之融入己身,而后借此成就全圣。 这种先提升道心之器,在反哺自身的全圣之法,虽说并非前无古人,但确实相当罕见。 也就淑子与崔伯佐情况特殊,才不得不冒险使用。 此时两人也知道自己行逆天之事,不可耽搁,于是双双入定,抓紧时间与各自的道心之器融合。 然而片刻之后,两人又都睁开眼,目光凝重。 原来因为“逆命”炼制之时,是以“天命”为道标,参照炼制出来的,故而炼成之后,两者虽然属性极端相反,却又在冥冥之中互相牵连,处于一种既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的奇妙状态。 就好比磁铁两极,大家王不见王,却又不能真正分开,不得不共存一体。 如此一来,就导致一个麻烦的后果。 淑子吞噬“天命”的时候,会牵动“逆命”,影响崔伯佐吞噬后者。 反之亦然。 “这顺逆之间,虽然互相对立,但若无天命存在,又如何逆天呢?反之若无逆流,又焉知何为顺呢?”淑子若有所悟,“如此看来,想要完成最后一步,我与崔兄之间必须保持高度默契,不能快一分,也不可慢一步,否则便会失败。” “不单如此,哪怕我们完成吞噬,这种特性依旧会保留,今后我与淑子怕也不能分开太远!”崔伯佐同样看出问题所在,半是无奈,半是打趣:“既然如此,干脆我们结为夫妻好了,反正你我皆已经‘死去’,没有前尘往事牵绊。” “呵呵,能嫁给平原田崔之一为妻,自是美事。”淑子笑容淡淡,并无厌恶,“只是我如今乃是男儿身,怕是无法行夫妻之实,还是崔兄有断袖之癖?” “好像也不错?”崔伯佐哈哈大笑,一副生冷不忌的狂放姿态。 哪知下一刻,淑子莫名暴喝一声“狗贼”,而后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浑身不住抽搐。 崔伯佐莫名其妙,这女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这个,是否刚刚在下孟浪失言,惹得淑子不快?若是如此,在下愿意赔罪。” “崔兄……确实……说错话了……”淑子咬牙切齿,仿佛从牙缝中挤出话语,“你刚才之言……惹恼了……先夫……” “你丈夫?” 未等崔伯佐反应过来,祭坛下方,轰然震动。 …… 星宿大阵中,太子夷乌手持梁囿的控制核心,不断搅动地形,破话星台阵眼。 他手上的控制核心必须王族血脉之人方能持有,论权限,自然高于淑子的核心。 受到田籍圣人之道【勾心斗角】的影响,他已经将淑子视为逆贼,欲除之而后快。 “入圣以后,哪怕秩四大能,也只是大号蚂蚁,任由我拿捏操纵。” 田籍与夏耕站在一旁,伺机而动。 “过去我便有过类似感慨,不过如今身份颠倒,我不再是认人拿捏的蚂蚁,而是践踏蚂蚁的巨兽。” “不过基于同样道理,策反这些梁国贵族终究只是辅佐手段,关键还是中央祭坛中的两位。” 这时候,星宿大阵已经被破坏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中央祭坛依旧一柱擎天。 这里有两位圣人力量镇压,田籍也没指望光凭控制核心不足以破坏。 但失去星宿大阵之后,中央祭坛也只剩下两位圣人,再无大阵提供的星命之力。 见时机成熟,田籍毫不迟疑,带着夏耕御气而上,直冲云层之上的祭坛。 …… 登上祭坛后,夏耕第一时间扑向崔伯佐,与他缠斗起来。 而田籍则冲到淑子身前,以圣人威压帮助管叔吾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趁此机会,下方太子夷乌再度驱动梁囿总核心,将祭坛中央区域直接割裂开来,浮空而上,冲出天外。 这时候,没有星命之力束缚,没有圣人力量镇压,再也无人可以阻挡二女逃离。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不出手则以,一旦出手,便是一击致命,田博闻,你果然不愧是仲休之子!哈哈哈。” 崔伯佐一边与夏耕缠斗,一边犹有余裕,与田籍谈笑风生。 “只是我既然早知你回来,如何会不加提防?” 下一刻,梁囿内天色莫名一暗。 田籍气感敏锐,立即察觉到天地六气发生大规模变动。 不过等他反应过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头顶一片星光灿烂。 与此同时,下方山摇的场面消失一空,就连本该破碎的星宿大阵,也修复如初。 在重新凝聚而来的星命之力牵引下,刚刚挣脱的黑白二茧,重新被拉回祭坛上。 “崔伯佐一念之间,就夺回了梁囿的控制权?” 田籍看着下方拿着控制核心茫然无助的太子夷乌,心中渐渐了然。 “这是崔伯佐的圣人之道,【朝梁暮陈】!”管叔吾龇牙咧嘴地提醒道,“朝朝暮暮,时而为梁,时而为陈,凭借此道,他可以同时操纵梁、陈二国的人心,甚至相互转换,为己所用!” 田籍听得出,这个是真正的管叔吾。 果然,下一刻,淑子占据上风,露出懊恼神色。 不过仅此两句提醒,已经足够田籍推演出许多有用信息。 梁囿本就是以民心为基础的,如果崔伯佐能将两国民心互相替换,那岂不是可以将这里的民心基础转为陈国的? 那不就成“陈囿”了,难怪梁王核心不起作用! 而且回想起来,先前他们明明去到陈国地界,却因为一根石柱,重新回来,大概也是因为崔伯佐利用【朝梁暮陈】,临时转换了梁囿位置,而后导致他们误判。 “原来崔伯佐的圣人之道,是在梁、陈二国显圣,难怪他这些年一直没回回到平原都,看来不仅仅是因为乱世人的谋划。” “说起来,最近这一年,梁陈二国屡屡兴兵,没有安宁之日,怕是也与崔伯佐脱离不了干系。” “此二国一南一北,刚好都在中陆与西泽的交界上,怕不是乱世人用来搅乱天下局势的支点……” 田籍心中渐渐了然,旋即,他发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第七百八十四章 心意 崔伯佐能干扰梁、陈二国的民心,本来不关田籍这个齐人什么事。 可偏偏,他还有一个身份,梁国客卿。 “看来你也想到了。”崔伯佐见圣人之道被管叔吾点破,也不再遮掩,“你也算是半个梁人,而我如今既是梁人,也是陈人。” “我同样能影响你的心意。” “譬如说,将你我双方的战意互相替换。” 话音刚落,田籍果然停止了对淑子的攻击。 崔伯佐原本就对淑子没有敌意。 而若不视之为敌,就算勉强战斗,因为心意不够坚定,也不能全力以赴。 这时没有田籍帮助压制,淑子总算顺利夺回了身体控制权。 于是夏耕也不得不停下手,退回田籍身旁掩护。 一打二他虽然不惧,但却可能护不住田籍。 “虽然我终究要杀你,但眼下我还要先处理道心之器的问题,你且离去吧。” 言罢,他催动“陈囿”核心,直接将田籍与夏耕送出了外界。 由始至终,田籍都没有反抗。 而夏耕只听田籍的,自然也没有多余动作。 “总算将这竖子打发走了。”淑子从地上爬起,整理狼狈衣衫,“幸好崔兄还有这一手,不然我俩当真要栽在他手上。” “还是不可大意,游者擅于掌控情绪,田博闻又已经入圣,我的手段恐怕不能困住他太久。” 崔伯佐提醒道。 “现在想来,我方才失言,淑子你也未能及时察觉,恐怕就是他的圣人之道作祟!” “无妨,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便不会再给他得手的机会。”淑子冷哼一声。 “也是,他终究还是年轻冲动了些,不知道隐忍。” 崔伯佐含笑点头,随即与淑子联袂而行,再度走到黑白二茧之旁,重新开始融合。 …… 有了先前经验,两人这次配合得更为默契,不过片刻之后,融合的进度就过半。 然而就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玄青色光茧中的碧池,不知为何,突然拼死挣扎。 而旁边的姬绫受到她牵引,居然也有即将“清醒”过来的迹象。 此时若强行融合,可能会导致严重后果。 淑子不得不懊恼暂停,质问对面道:“崔兄,你家叔姜到底怎么回事,三翻四次总在关键时刻误事!” “此事……恐怕与小女无关,是我的问题……”崔伯佐目光森然,难得露出一丝懊恼神色。 淑子见状,也立即警惕:“崔兄何意?” “我方才对田博闻施展【朝梁暮陈】的时候,本意是将我与他之间的敌意互相转换。” “可不知为何,最终下手的时候,我竟将转化对象换成了小女与他!” 崔伯佐自称是陈、梁二国人,碧池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也会继承这样的身份,属于可转换对象。 “小女原本虽然也恨我,但多少因为父女之情的牵绊,恨意不深。” “可如今一经转换,代入田博闻的心意,却是彻彻底底恨上我了!” “我方才又着了他的道!” 话音刚落,碧池挣脱得更厉害,而姬绫也变得越发“清醒”。 这下崔、熟淑二人明白,再强行融合,有害无利,只能含恨收手。 第二次融合,还是失败! “看来田博闻的圣人之道,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阴险啊……”淑子目光凛然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们越是算计他,反而越会着了他的道?” “不管他手段如何,眼下我们已经无暇应付了!” 崔伯佐提醒道。 正如他所言,随着第二次融合失败,姬绫与碧池二女,身上缥缈气息变淡,再次有了一丝人的感觉。 这显然不适合成为道心之器。 “崔兄,怎么办?”淑子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局面,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应对之策。 同样层次的圣人之道,有心算无心,便是“不占者”也不能提前防备。 “‘天命’与‘逆命’各自代表一种全圣之道,不能强来。”崔伯佐冷静下来,皱眉分析,“归根结底,小女眼下的问题还是在于‘心意’与‘亲情’,只要解决了这个症结,融合之事当再无波折。” “确实,我与仲姬之间,也是类似。”淑子闻言颔首。 “既然如此,我们便干脆从‘亲情’着手吧。” 言罢,崔伯佐念头一动,陈囿再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 “这里是,家?” 姬绫睁开双眼,看到眼前莫名熟悉的环境,心中有点小小的疑惑。 脑海中的潜意识告诉她,这里就是她的家。 包括听到的声音,闻到的气味,已经脚底隔着鞋垫传来的触感,都传达同样的信息。 唯独是眼前这幕“熟悉”的景象,让她莫名感觉陌生。 仿佛是第一次见识。 不过未等她细想,一位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来到她闺房书桌前。 “……阿父。” 姬绫略微犹豫,还是念出男子身份。 “听说你与滢儿都喜欢上同一个男子了?”中年男子沉声问道。 “嗯……”姬绫脸色羞红,不敢直视父亲目光。 “唉,女大当婚,阿父阿母也知此事难免。”男子轻叹道,“甚至于说你与滢儿共侍一夫,也并非不能接受。” “阿父……”姬绫头垂得更低了。 “只是你们都是我的宝贝女儿,我怎忍心眼睁睁看着你们跳入火坑,嫁给一位登徒子?” “登徒子?不,不是的……”姬绫连连摇头,想要辩解。 不过男子抬手制止她说下去,转而道:“你阿母病了,你妹妹在探望她,你快去看看她吧。” “阿母病了?” 姬绫闻言一惊,暂时顾不上要辩解之事。 …… 来到病榻帘帐前,姬绫见到一位桃腮杏面的少女,下意识轻轻皱眉。 对方同样如此。 明明是亲姐妹,两人却总是相看两厌。 在得知喜欢同一位男子后,就更是如此。 就在此时,帘帐内传出一道雌雄难辨的声音:“绫儿,滢儿,你们都来啦!” “阿母,你声音怎么成这样了?” 姬绫担忧上前查看,不过隔着厚厚帘帐,什么都看不见。 而父亲也阻止她进一步入内,说阿母染了时疫,会传染。 旁边的碧池见状,回头拉着父亲的手,急道:“阿父,阿母怎么突然染疫了,我记得她身体一直很好啊!” “唉……”中年男子长叹一声,略带责备语气道,“你们阿母原本身体是很好的,可经不住被你们一通好气啊!” 噗通噗通。 两女当场跪倒在帘帐前,异口同声道:“不孝女愚钝,到底哪里惹阿母生气,还请阿父阿母明示!” 第七百八十五章 梦碎 “你们阿母还要休息,别打扰她了。”中年男子对女儿们道,“且随为父走一趟吧。” 下一刻,周围景象忽然一变,两女发现来到了一片星辉的海洋之中,自身有如一叶海中扁舟。 在他们的潜意识中,父亲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强者,这点手段虽然令人惊叹,却也不觉奇怪。 “阿父想给我们看什么?”姬绫率先反应过来。 “这里有浓郁的星迹命数之力,可以查看一个人的命数。” 男子话音刚落,星辉之间,出现了一幕动态的画像。 画中有一男两女。 当中两女正是姬绫与碧池,而男子模样虽然看不真切,但二女目光皆是一亮,感觉这位就是自己钟情的那一位。 两人甚至还嫌弃的看了对方一眼,而后一同期待地看向画中。 或许从这里就可以预见未来姐妹之争的成败? 但很快,他们的期待就变为了愤怒。 原来随着画面演变,男子时而与姬绫亲近,时而又撩拨碧池,根本就是一个花心大萝卜。 这也就罢了,姐妹共侍一夫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离谱的事。 关键是原来男子迎娶他们,根本目的还是贪图他们家族的丰厚财产,以及他们父母亲的有秩传承之路。 按照画面预示的未来,男子一旦得手后,就会撕破伪装,将他们一家子全都杀尽,而后坐享其成。 “阿父,这里产生的画像,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妹妹碧池双眼通红,有些不敢相信。 中年男子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姐姐姬绫,道:“你对星命之道应该不算陌生,是不是真的,自己心中有数了吧?” 姬绫低下头,默不作声。 这日以后,两姐妹再不提起那位男子,一门心思伺候母亲,希望她能早日好转,见他们一面。 不过母亲病情一直缠绵到新岁,依然不见好转,二女心中越发自责。 就在除夕之夜,一家团员的时候,阿母却忽然从病榻上走了下来。 看着全身包裹着厚厚布条,行动笨重迟缓的母亲,两女心中都莫名难过,泪水溢出眼眶。 “两个傻丫头,大过年的,哭什么呀!”阿母俯下身子,温柔抚摸女儿们的长发,“快看看阿父阿母给你们准备了什么礼物?” 两个小锦盒摆到跟前。 当中一个装着一个小巧的键琴乐曲,另一个则是一柄锋锐小刀。 不知为何,两女见到各自礼物,都莫名一种亲切感,顿时破涕为笑。 “谢谢阿父阿母!”姐姐姬绫捧着琴,矜持笑道 “阿父阿母对我最好了!”碧池挥舞这小刀,兴奋不已。 这之后,一家四口共同守岁,其乐融融。 兴起之时,姬绫抚琴伴奏,碧池舞刀助兴,大家玩得相当尽兴。 至于曾经引起家庭矛盾的那个负心汉? 早就被抛在脑后了。 “对了阿姊,你谈的这是什么乐曲啊,怎么音调怪怪的,让人听着如此不舒服?”碧池停下舞刀弄剑,好奇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姬绫摇摇头,神色疑惑,“就是脑海中莫名冒出这段曲调,总感觉是曾经很重要的东西。” 此言一出,父母二人警惕地对视。 阿母率先道:“绫儿啊,弹了一宿,你的手也累了吧?阿母帮你揉揉吧!” 言罢不能姬绫反应,她立即伸手取琴。 然而姬绫手刚刚松开,却又忽然抓紧。 “绫儿,怎能了?” “也没什么,就是总感觉这个地方,触感有些奇怪,仿佛少了些什么。”姬绫手掌轻抚琴上某处,侧着脑袋,若有所思。 “呵呵,这琴是阿母找匠人新造的,哪里会缺少什么?” “好像还真的少了一块东西哦!”这时碧池见此情状,小脑袋也凑了过来,“你们看这里,应该是被削了一大块,虽然用刀之人手段高明,但毕竟损毁了原本结构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还真是……”姬绫啧声道。 “咳咳,时候不早,天也快亮了,你们都回房歇息吧。”阿父突然开声提醒道,“阿母的身子还需静养,不易多动。” 两女闻言,只得收起疑惑,搀扶母亲回去。 然而走到一半,姬绫忽然停住脚步。 “绫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姬绫猛然抬头,目光放亮,“少了狼头!这里本该还有一个狼头!” “什么狼头?!”阿母回过身来,目光警惕。 阿父也从身后角落现出身来。 姬绫见此情状,先是一愣,但表情很快平静下来,目光幽幽。 “自然是狼狈为奸的那个狼头啊!” 话音刚落,阿父阿母悍然出手,抓向姐姐姬绫。 但后者似乎早有所觉,往旁边草丛一扑,好巧不巧,刚好躲开了父母伸过来的手。 随后她头也不会地往屋外方向跑去。 “她乃天相吉日,有心逃脱,我们追不上的!”阿母拉住了准备追击的阿父。 这时她不再伪装病弱了,显出了属于管叔吾的面目。 “还是先稳住令嫒,有她在,绫儿也跑不远的。” “也好。” 阿父,也即崔伯佐回过头,看着一脸懵逼的碧池,正欲开口解释。 就在此时,已经跑远的姬绫对着身后高声大喊:“你再不跑,你的博闻兄长就要成我夫君了,你往后得喊我嫂嫂!” “博闻兄长?博闻兄长!!!”碧池浑身一个激灵,脸上的迷惘瞬间被愤怒代替,“他是我的!你这个贱人休想得逞!” “不好,滢儿也挣脱了我以【长短】虚构的命数!” 崔伯佐大喊一声,再也顾不得温情脉脉,与淑子一左一右,威压勃发,意图将逃离的碧池死死压制。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威猛无匹的斧影从天而降。 轰隆! 危险时刻,崔伯佐挥出逆刃抵挡,护住了身边两人。 但敌人的攻击并未停止。 又有两道斧影先后而至,崔伯佐连连狼狈抵挡,终究是露出破绽,被碧池趁机冲出了包围,往姬绫方向跑去。 “该死!” 两人低骂一声,全力去追。 …… 两人冲出家门后,身后幻象轰然破碎,显出了祭坛原本模样。 一个颀长健壮男子站在祭坛边缘,身边黑白二色光茧环绕左右。 “田博闻,你当真以为我们杀不了你!”淑子目眦欲裂。 好不容易哄骗女儿听话,结果还是因为他送的琴,功亏一篑。 早知道自己就不多此一举,削掉那狼头刻纹了! “不对,这说不定也是他的圣人之道潜移默化地影响……” 想到这里,淑子目中闪过危险光芒。 此子,是绝对不能留了。 “小籍,你虽然一时得手,但这陈囿或者说梁囿,乃是我圣人之道掌控之地,你想逃脱,谈何容易?” 相比起淑子,崔伯佐要冷静得多。 第七百八十六章 天命与逆命 “不尝试过怎么知道?”田籍挑起眉道。 “呵呵,你也不必唬我。”崔伯佐泰然自若道,“虽然此时我与你那位用斧的朋友皆战至力竭,但我在此地显圣,复原速度本就要快他一步。” “更别说陈梁二国,皆受到我圣人之道影响,你就算侥幸逃得一时逃脱,也是走不远的。” “那世伯有何提议?” “念在我与你父交情的份上,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崔伯佐抬起手,指着田籍身边玄青色光茧,“你将小女交还,我就不再阻拦你离开。” “归根揭底,你此番前来所求者,也只是管氏仲姬而已,与我们父女何干?” “崔兄,你我有约在先,怎能如此自私!” 旁边的淑子似乎没想道崔伯佐突然让步。 “呵呵,你我二人之约,仅限于炼制道心之器。如今两器已经炼成,自然是分道扬镳了。” 崔伯佐摊摊手,毫无愧色。 “世伯此言有理,就这么办吧。”田籍沉思片刻,认可了对方提议。 在场有两人当场脸色大变。 其一是淑子,崔伯佐退出的话,单凭她一人,就算推算出田籍去向,也根本阻拦不了。 但崔伯佐心意已决,她除了破口大骂,再无他法。 至于另一人,自然是碧池。 “兄长,妾不要回去!”碧池委屈巴巴地看着田籍,眼泪瞬间溢出 然而后者看都不看她一眼,与崔伯佐约定之后,大手一挥,直接将她推离身边。 …… 田籍两人离开后,本来满脸怒容的淑子,脸色渐渐恢复平静。 崔伯佐收回“逆命”之后,也没有立即离开。 两人望着田籍远去的方向,目光充满戏谑。 田籍虽然一时带走了姬绫,但“天命”与“逆命”如今是共生共存的关系,冥冥之中自有命数牵引。 就连崔伯佐与淑子两个同途径的圣人都无法将他们彻底分开,更何况是田籍? “崔兄,你还有多久恢复?”淑子扭头问道。 “肯定比他们快。”崔伯佐自信微笑。 “那便好。” …… 离开陈囿之后,田籍两人直奔大泽方向而去。 如今田籍已为亚圣,姬绫虽然状态奇特,到底也算“天命”所在,自然一路顺遂,无惊无险跨过陈国腹地,很快到达了边界。 然而就在即将进入大泽之时,姬绫身影骤然一顿,再难往前挪动半分。 就算田籍强行御气推动,也会被一股磅礴的巨力立即拖回陈国方向。 哪怕是如今的田籍,也无力抗衡。 仿佛是与天地角力。 “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算不过天命的束缚。” 巨力传来的瞬间,姬绫感应到冥冥之中的另一位所在,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与碧池已经无法远离彼此。 “那可不一定。” 就在她绝望之际,田籍忽而狡黠一笑。 下一刻,一道少女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少女双眼紧闭,浑身上下寒气逼人,正是一直在真符世界内沉睡的碧池! 便见田籍回身望向陈国方向,以姬绫【知鱼】心念交流道:“先前多次尝试表明,同一个世界之内,碧池只能存在一个。多于一人,便会相互融合。” “此刻这方世界,崔伯佐身边有一个,我这边也有一个。” “但他那个是清醒的,而我这个却被玄冰禁锢,身与魂皆不能动,再加上你在这里从旁牵引……那便只有一种结果!” 下一刻,冰封碧池身上气息猛然暴涨,一道玄青色的光茧自内而外扩散,瞬间冲破了玄冰的压制,而后气息急剧攀升,不过三息之后,就达到秩六,与旁边月白色光茧的姬绫等量齐观。 乱世逆人的道心之器,逆命! “博闻兄长!”碧池猛然坐起,哭花的脸蛋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呜呜,妾就知道兄长不会丢下妾的!” “呵,那可不一定。” 田籍撇了撇嘴,大手一挥,直接将黑白二茧收入真符世界。 就在此时,陈国边界下,一道石柱破空落下,两道身影自上而下,急速坠落。 正是发现“逆命”丢失,慌忙追来的崔伯佐与淑子。 只是此事田籍即将登临秩五,又离开了陈地进入大泽,两人已经追之不及。 “小籍,有话好好说,我有两国之力,能操纵天下局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跟你换嘛”崔伯佐焦急大喊道,“快快放下‘逆命’!” “就是就是,你辈游者又不需要‘天命’,我们双方可以各取所需嘛……”淑子也试图劝住。 “呵呵,你们凭什么与我换?”田籍飞遁不停,对两人所言嗤之以鼻。 “在你们二位眼中,她俩只是道心之器。” “对我而言,他们却是活生生的人!” “既然你们二位都不珍惜自己亲女。那从今往后——” 田籍渐行渐远,但圣人之言穿透数十里虚空,清晰入耳。 “她俩都归我了。” …… …… 进入大泽以后,田籍马不停蹄地往高陆都方向而去。 虽然离开陈地以后,崔伯佐的【朝梁暮陈】就无法再作用他身上,但毕竟是两位圣人,谁知道对方是否还有未知手段? 依然不能大意。 与此同时,真符世界之内,田籍分魂接引到姬绫与碧池二女后,就试着能否将他们放入真符世界。 若能进去,利用造物主权能,说不定就能为他们重塑肉身,摆脱眼下的器灵状态 只可惜二女虽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秩六圣人,但同为道心之器,“天命”与“逆命”还比田籍的“开天”要高一个境界,强行放进去,只会撑爆田籍的真符世界。 “妾才不想跟这毒妇共处一地呢!” 碧池的玄青色光茧在世界膜声徐徐转动,始终与姬绫的月白色光茧保持一定距离。 “呵。” 姬绫淡然一笑,同样不靠近她,转而对田籍道,“君子,所谓天命难为,妾如今这般模样,大概也是命数使然,强求不得。” “况且虽然失去了人身,但能常伴君子身边,为君出谋划策,倒也比过去快乐许多,不必感到遗憾。” “也是。” 田籍微微点头,接受了这个结果。 到了他如今圣人境界,肉身之躯也不过是寄存神魂的“盒子”,他随手就能造出。 道心之器才是根本。 …… 不知是否天命在身的缘故,这次田籍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进入了高陆都地界。 随后他在青丘夫人的气机牵引之下,一道陌生的圣人的气息渐渐靠近。 第七百八十七章 圣意层 不久,一名头花白的秩五圣人从天而降,来到田籍身前,见礼道:“在下乃是青丘之师。前日推算出籍子会将小徒送到此地,故特来相迎。” “籍子?” 田籍感受到对方日者的气息,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只是对方称呼自己的方式,却有些特别。 “呵呵,按照学宫习俗,但凡入圣之人,皆以‘子’尊称。”青丘师父解释道,“譬如在下自号‘九尾老人’,籍子可称我为九尾子。” “原来如此。”田籍微微点头。 他氏田名籍,也没有什么特别名号,按照这个风俗,就该称为田子或籍子。 只是齐地氏田之人难以计数,毫无辨识度,故而对方选择称他为籍子。 “只是‘籍子’这个称谓,听上去怎么有些怪怪的……” 闲聊几句话,两人关系熟络不少,田籍便将此行目的说出。 按照先前协议,他负责将青丘送来师门,而后者一方面向天下作证齐皇已经赦免他逃脱之罪,另一方面,也尽力促成他进入学宫,以躲避圣人强敌的追击。 “籍子本就是齐地出来的圣人,又于我有救徒之恩,带你登学宫不过举手之劳,包在我身上吧。”九尾老人哈哈一笑,替徒弟担下了这个口头协议。 …… 田籍第一次听说“学宫”,还得追溯道初入泠然阁时,与庞长老的交谈。 那时他还是一介凡人,前途渺茫,听闻学宫仙山之类的说法,只觉得距离自己非常遥远。 后来虽然也曾在高陆都中征战过一段时间,切身感受过学宫圣人之道的威力,但终究还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貌。 于是理所当然地,心中生出一个疑问:稷地学宫到底在哪? 如今九尾老人直接告诉他,就在天上。 这里的“天上”,乃是字面意思,在“天空”之上,比天更高。 在地上学宫附属城镇安顿好徒弟青丘夫人后,九尾老人带着田籍来到一处郊外空地,负手而立,仰天吟诵道——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 随着九尾老人声声求问,两人脚下忽然生发出一串串光辉灿烂的文字。 这些文字迅速编织成书简模样,到达一定规模后,蓦地往上一番,放射出无量之光。 待光芒消散后,田籍恢复视野,周围景象全然大变。 山川湖泊,花草树木,游鱼走兽这些凡间事物早已不见。 甚至于说,就连通常意义上的“视觉”也是不存在的。 田籍不得不以神识气感代替眼睛。 随即他便感觉到上下四方,出现了无数陌生而强大的意识,这些气势或异常遥远,或近在咫尺,或令人安心,或让人心悸,无穷无尽,难以计数。 一片由纯粹意识组成的世界。 “原来,这便是现实世界天上那侧‘膜’外的景象么……” 当田籍还是游者秩四的时候,就通过气感察觉了现实世界的高空之上,有一层遍布世界的“膜”。 他的真符世界护膜,正是参战此而设计的。 但现实世界远大于他的真符世界,不为圣人,根本无法穿透。 此刻,他终于来到这里。 相比起凡世的狭隘感,在这处意识世界,他才真正感觉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此地区别于凡世,乃是圣人意识流传交织之处,按照学宫的划分,这里该称为‘圣意层’,”九尾老人意念传来,“圣人之道通彻天地,经久不息,故而此地圣意,不止今圣,也包括先圣。甚至特殊情况下,连后世圣意也有可能会出现。” “无数年月的圣意累积一起,有如汪洋大海。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其中。” 听到九尾老人提醒,田籍果然发现自身圣意在这里有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自由是自由了,但无依无靠,说不定下一刻一个大浪翻来,就会翻船。 意识到“圣意层”非善地,田籍当即收敛神识,而后向九尾老人请教在此地活动的注意事项 后者告诉田籍,以意识移动,虽然看似无拘无束,能够瞬息千里,甚至能借道这里,实现在凡世瞬息间跨越万里的壮举,但越是如此,反而越不可以轻举妄动。 原因有二: 其一,此地有无数年月积累下来的圣意,遇到跟自己途径相同或相近的圣意还好,若是理念冲突严重,且对方又比自己强大,那就是找死。 二则圣意毕竟包含圣人之道,而圣人之道对凡世有着极强影响,哪怕圣人站着原地不动,都会扰动天地法则,更别说频繁大规模地扰动了。 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给凡世造成灾难。 故而自古以来,圣人之间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和平之时,大家在圣意层各安一方,尽量不要远行。 不得已交战时,也尽量将战斗动静维持在圣意层,不波及凡世。 换言之,圣人打圣人的,凡人打凡人的。 毕竟圣人虽然高于凡世,但圣人之道终究还是立足于凡世。 凡世若毁,圣人便会失去立足根基。 “难怪我曾听闻游者秩五有‘守静笃’的说法,这可不就是让人别随便乱走动嘛。”田籍恍然道。 “是这个道理。”九尾子确认道,“譬如祝者儒家讲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又如百工所言的“无规矩不成方圆”,都是类似的意思,就是让大家在圣意层不要乱来。” “受教了!” 田籍忽然发现这种潜规则倒也不错,至少淑子以及乱世人的圣人就不好在圣意曾直接追捕他了。 至于凡世,他已经来到了学宫,天下最强的圣人之所,谁怕谁? …… 随着九尾老人在圣意层里畅游,田籍渐渐发现这里虽然圣意如海,但有几处地方,气息却明显要强于别的地方。 哪怕感觉上相隔遥远,也能清晰感应到。 譬如有一处圣意,凤鸣龙吟,有君临天下的威势,田籍感知到熟悉的龙气,便知道那是齐皇坐镇的梧桐宫。 又如另一处有儒家圣人宣礼讲道之声,层层叠叠,往复不尽,田籍响起临海宗伯府内的重重城楼,也立即对应上了。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一道有如秋风肃杀的圣意涤荡四方,威猛无匹,九尾老人告诉田籍,那里便是黑水皇城的博士馆,对于法家以外的圣人而言,相当危险,不要靠近。 当然,圣意最强之处,还是此时九尾老人带田籍来到的地方。 这里不但圣意冠绝四方,更有一座由无数圣意直接凝聚而成的辉煌宫殿,上通苍穹,下彻凡世,当中各种强大的圣意互相交辩激荡,声势盖过了其他各处。 而这里,便是稷地学宫。 第七百八十八章 百家争鸣 初见学宫,田籍就被这里蕴含的强大圣意所震撼。 如果说圣意层是一片汪洋大海,那学宫便是当中的海渊。 不论他的【勾心斗角】还是曾经见识过的【朝梁暮陈】,投入这里,怕是连一片小水花都溅不起。 田籍不禁遐想,如此宏大而强悍的圣意激荡,一旦直接落入凡世,就算不会带来灭世之灾,也会导致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幸而在学宫底部,与凡世之间,还有一层“护膜”抵挡圣意冲击,这才让凡世幸免于难。 不过相比起学宫下方,田籍意识反而更在意学宫之上。 那里通往无穷高处,依然超出田籍圣意感知的极限。 莫非圣意层之上,还别有洞天? “按照学宫古籍记载,圣意层之上,还有‘天道层’。”九尾老人证实了田籍的猜测,“那里据说是仙神的世界,不过除了如学宫祭酒这般的古老全圣以外,没有多少圣人知晓天道层中的情况。” “其实也别说上方的天道层了。” 九尾老人感叹道:“便是眼前的学宫,下方与凡世之间的那层隔膜,这些近在咫尺的东西,到底是自天地诞生之初便存在,还是后来生灵所创造,如今也没有多少人能说清其来历。” “故而古圣才会留下‘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这样的疑问。” “如今这些疑惑,更是学宫诸圣时常论辩的热门话题之一,你若有意,将来可以上场一试身手。” …… 田籍跟随九尾老人登上学宫建筑,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座几乎占据半层空间的庞大石台。 而从石台往下看,还有比石台本身庞大无数倍的山体结构,直落凡世。 越往下走,结构越是庞大,仿佛海面下的冰山主体。 单从外观结构来上,甚至可以看作学宫就是建在这座“石山”之上。 当然,学宫本身乃是纯粹圣意具象而成,无须依附任何实体而存在。 “石山”之上,堆叠着密密麻麻的“石钟”。 这些“石钟”大者如山,小者如蛋,全都在向外散发着圣人意念,响彻四方。 田籍刚刚在外头感知到的无数圣人激辩,表述来源这里。 “这里是学宫的核心建筑之一,‘鸣台’。”九尾老人跟田籍讲解道,“学宫诸圣时常论辩,每月都会定期在鸣台大比一番。胜出者,可以利用鸣台宣讲自身圣人之道一旬。” 以鸣台向天下宣道! 田籍作为亚圣一员,立即意识到“鸣台”的价值所在。 所谓入圣显圣,本质不就是将自己的圣人之道传播天下,得到认可吗? 而眼前这座鸣台,勾连凡世,又高居圣意层之中,完全可以利用后者瞬息万里的特性,将宣导者的圣人之道传遍天下各处。 这是网游世界频道大喇叭! 这是网文全渠道全时段大推荐! 饶是田籍心境纯一,此时对着鸣台,也不免有些眼红。 虽然他已经拥有圣人之道【勾心斗角】,但亚圣层次,圣人之道越多,自然实力越强大。 更别说要成就更高层次的秩六全圣,还需要圣人之道进一步臻至圆满。 可要获得圣人之道,谈何容易? 单是显圣的过程,就需数以十年计。 可有眼前的这座鸣台,就不同了。 只需宣鸣一旬,显圣十拿九稳。 “若我先前在梁囿有鸣台相助显圣,就无须借助星宿大阵如此麻烦了……虽然后来结果也还不错就是了。”田籍感叹道 鸣台对于圣人之道如此重要,慕名而来的圣人自然很多,这也是学宫为何如此繁盛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么理所当然地,对于一月一次的鸣台大比,学宫诸圣都是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九尾老人告诉田籍,稷地学宫自古以来就有辩论的传统,历代祭酒也鼓励大家互相激辩,鼎盛之时,甚至有上百家流派的圣人同时登上鸣台争胜。 故而这种大比,又被称之为“百家争鸣”。 “如今上台争鸣的圣人虽然没有百家那么夸张,不过数量仍旧不少。”九尾子半是解释,半是打趣,“本月大比将近,籍子要不要上台试试身手,一鸣惊人?” “再看看吧。”田籍轻笑一声,没有过多在意。 鸣台虽好,但他自家知自家事,成就亚圣时日尚短,积累浅薄,仅有的圣人之道,还是投机取巧获得的。 上场与这些学宫老手争鸣台? 怕不是要被诸圣的唾沫当场淹死。 …… 两人又交流了一阵,九尾便打算带田籍去厢房休息。 他作为学宫亚圣,日者派系,能够自行带一些符合要求的客人进出学宫。 至于所谓“厢房”,自然也不是凡世那种有席子有被子的房子,毕竟到了圣人层次,不眠不休根本算不了什么。 所以“厢房”本质一处能够隔绝外界圣意的小型独立空间。 身处其中,不但能保有自身隐私,还能避免被为外界圣意海洋淹没的风险。 这正是学宫吸引圣人来访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圣意层的临时庇护所。 田籍求之不得。 不过九尾老人前脚刚刚离开不久,田籍的“房门”就被敲响。 他谨慎推“门”而出,便见到一座体型近五丈庞大铁人矗立眼前。 铁人本身有秩四威压,而在其核心之处,还隐有圣意勃发。 田籍望着着有些熟悉的造型,立即明白,这应该是公输五曾经讲过的大铁俑。 高陆铁俑分大小两种,小铁俑是主要效力于高陆侯超凡战兵。 而大铁俑则负责拱卫学宫。 就在他思索之际,大铁俑心脏位置的一个盖子忽然翻开,随后一名年轻妇人钻了出来。 虽然圣意层的交流没有“视觉”一说,但意识的直接对碰,有时甚至比普通感官更为丰富直观。 就好比此时,田籍与对方神识刚刚一碰,心中便自发将对方形象脑补成一个戴着厚厚护目镜,手持扳手焊枪的工装萝莉。 “不对,为什么是萝莉……” 这时妇人的意念传来:“你便是五儿常常提前的博闻兄长吧?” 五儿?公输五? 田籍立即明白对方的身份。 公输五的母亲! 学宫中的公输氏百工途径亚圣,秩五泰山! “在下正是田籍,不知该如何称呼夫人?” “夫什么人,我有这么老吗?难道女子生儿育女之后就不能算作少女了吗?!”公输五母亲仿佛炸毛的小猫,对田籍的称谓反应极大,“给我记好了,在学宫,我自号‘陌冶’!” 田籍:“……好的陌冶子” 不知为何,田籍感觉脑海中的工装萝莉形象越发清晰。 第七百八十九章 陌野子的邀请 陌野子再三强调一番称谓问题的重要性之后,才跟田籍表明来意。 原来她在学宫之中主要负责鸣台的日常维护。 本月争鸣大比即将来临,学宫祭酒命令她必须在大比开始之前,修好鸣台的破漏之处。 “若我先前那两位同伴还在学宫,祭酒大人交代的任务倒也不算什么。”陌野子抱怨道,“只是近来凡间战乱不断,那两位同伴顾念族中后辈安危,纷纷向祭酒辞行,下凡坐镇去。” “如今只剩我一人,却是有些忙不过来。” “那陌野子为何突然找上我?”田籍不解道。 他是游者并非百工,维修鸣台这种圣人层次级别的宝物,更是抓瞎。 “五儿曾在书信中提及,籍子虽为游者,但对工巧之道也颇有研究?”陌野子试探问道。 田籍毫不犹豫道:“令郎之言太过抬举,陌野子莫要当真。” 作为键盘工程师,中学物理课本学霸,田籍对自己的水平有着相当清醒的认知。 陌野子“……好吧,其实我就是找不到别的人帮忙,才来你这边碰碰运气。” 田籍:“……” …… 田籍最终还是答应了明日去帮陌野子的忙。 一来他初来乍到,认识的圣人不多,就当多结交一个亚圣朋友。 二来他如今在学宫只是客人身份,想要长期停留,还得找机会融入其中。 上台争鸣暂时不怎么靠谱,但这个维修任务直接来自当代学宫祭酒,也即学宫的最高管理者。 或许可以从这里开始攀上一点交情。 …… 回到房内后,田籍启动此处禁制,将外界圣意暂时屏蔽。 一时之间,什么百家争鸣,龙凤鸣唱,诗书礼乐,秋风肃杀,全都消失一空。 幽寂的空间之中,只剩下田籍自己的圣意在徜徉。 他由衷感到安全和放松。 趁此机会,他尝试进入神魂空间查看。 自从现实显圣以后,他忙于救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进去了。 “咦,怎么进不去了!” 田籍忽然发现,过去进出自如的脑中白洞,不知为何,竟将他拒之门外。 “洞内依然有熟悉的气息传出,说明这个进入通道并未失效。” “难道是因为我成圣以后,神魂太过强大,超出了这个通道的容纳极限?” 田籍暗暗催动【勾心斗角】推演一番,很快确认了这个事实。 “这可有些麻烦了……” 神魂空间是田籍快速联络阿桃,乃至整个知北楼的便捷渠道。 不能进入其中的话,他想要联络阿桃等人,只能下凡。 因为千里共婵娟依托天地间的明气运转,而到了圣意层,虽然六气依然存在,但在浩瀚的圣意海洋勉强,就算勉强凝聚出明气,也会很快被淹没。 根本行不了千里。 只有同为圣人层次造物的齐一会神魂空间,才能做到。 好在,此事也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他本体不能进入,不代表分魂不能进入。 既然进入通道不能超过秩五,那他就创造一个秩四层次的分魂好了。 弱小的神魂不能创造强大的分魂,但反过来却是可以。 “不过光是将境界压制到秩四还不够。”田籍心中思忖道,“此事可瞒得过普通游老,但三老作为神魂空间的主持者,肯定还是能发现端倪的,万一他们察觉我已经入圣,按照先前打压态度,还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事。” “还得设法再遮掩一下分魂中的圣人气息。” 遮掩神魂气息,就田籍所知,至少有游者的神魂之法,或者日者的运道之法。 前者他不认为自己手段会比三老高明。 后者的话,他真符世界中正好有一个日者全圣的道心之器,姬绫。 “对了,乱世途径的【长短】似乎也是个办法,或许可以双管齐下,多一重保险。” “不过碧池是否真的可以形容,还有待考证,进去看看吧。” …… 真符世界内,田籍轻轻松松地制造出一个秩四境界的分魂。 这个分魂本身不能直接发动圣人之道【勾心斗角】,就连方技也只维持在秩四威力。 不过因为能与田籍本体随时保持联系,借助本体,同样能享受到【勾心斗角】的便利。 这之后,姬绫按照田籍意思,开始以运道为分魂遮掩气息。 姬绫如今作为吉人的道心之器“天命”,本身就代表了天命眷顾的隆厚运气。 当然她如今的状态属于器灵一般的存在,本身是无法真正发挥这种运道威能,需要田籍这位御器之人主动使用。 一道道天青色的细线从姬绫手中飞出,落到秩四分魂身上,仿佛一间麻衣。 姬绫告诉田籍,这层“麻衣”,可以一定程度上误导敌人的感知,就连普通“不占者”都未必能立即勘破,三老非日者,就更难了。 …… 见姬绫这边开始忙碌,田籍便转头飞向玄青色的光茧。 “兄长可算回来了!妾都快闷死了!” 碧池抚弄着一只小巧的狐狸,不住抱怨道。 自从进入真符世界后,碧池每日不是与姬绫大眼瞪小眼,就是靠玩耍手中这只狐兽来解闷。 此兽来自田籍祭祀星辰主时残留的心月狐。 当时心月狐钻到碧池心中,被玄冰之力禁锢。 后来虽然玄冰被解开,但它也被境界更高的碧池俘获。 田籍见它在碧池手中表现得比兔子还乖,便由她抚养了。 “废话少说,立即对我敞开你的神魂,我要进去看看!”田籍对碧池霸气命令道。 “哦。” 碧池乖巧点头,居然毫不在意隐私即将暴露的问题。 田籍原本还打算威逼利诱一番,哪知碧池居然如此听话,一时间不禁愣住。 这女人的脑子果然是不正常的吧? …… 很快,田籍就发现自己的猜测还真对了一半。 碧池的神魂确实有些异于常人。 如果将正常人的神魂比作一碗正着放的水碗,重力向下,那碧池的这个“水碗”却是倒扣过来,方向相反的。 旁人水位越高碗越满,碧池则反过来水位越低越满。 当然,所谓高低上下,只是观察角度的问题,对于碧池来说,其他人才是“反过来”的。 但不管如何,发现碧池这种奇妙的神魂状态后,田籍立即联想到她奇特的负数理智值。 他试着从碧池记忆中找寻更多关于乱世人的奥秘。 但不知是否崔伯佐为了将她炼制成纯粹器灵的缘故,田籍发现她的记忆变得无比混乱破碎,真正有用的东西不多。 甚至能还能保持人格完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罢,到了这般地步,我肯定是甩不掉她了,就当忘记前尘往事,重新做人吧。” 第七百九十章 又见调查报告 留下碧池对田籍而言,还有一个直接好处。 理智值转移。 此时田籍秩五,碧池秩六,田籍激活“转移”后,他的秩五理智值就瞬间就飙升到了99.0%s。 而碧池的理智值也“下降”了一些,同样获益。 “这倒是连修德方技也省了。” 到了秩五境界,田籍已经无从学习方技,甚至都不确定秩五是否还存在修德方技。 有碧池在手,至少理智值的消耗无忧。 “就是这个99.0%s,说明距离圆满还有门槛,也不知是否与成为秩六全圣有关……” 思忖片刻,田籍忽而从碧池杂乱的记忆之中,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东西。 一个二维码。 调查报告! “我过往看过的调查报告大部分都与崔伯佐有关,碧池常年跟随在他身边,大概因此接触过一些……” 思忖之际,意识云已经将调查报告解析出来,田籍心神立即沉浸其中。 …… 这是一份关于各条有秩途径的综述。 祝者,游者,医者、日者、相者、星命、山人、法家、兵家、侠客、百工…… 六儒、三墨、百家学派…… 到了田籍如今境界,已经接触过世间大部分主流有秩途径,显学门派。 甚至连偏门的“乱世”途径,乃至与古神有关的古巫、鲛狄、鸟夷、石胡等上古力量体系,也有涉猎。 只是这诸多途径,各种流派,恰如这学宫之中的“百家争鸣”一样,数量多是多了,但相互之间,似乎独自存在,并无太大关联。 偶尔有些,也不过是因为如山人与医者一样,因为“渡己”与“济世”的理念分歧,而说不到一块去而已。 而这份调查报告却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将这些看似孤立的途径,串联成一个新的体系。 调查员前辈将世间的力量体系,分成四组。 …… 第一组他命名为“治与乱”。 治,是指一国一地之内,秩序井然,统治有度。而乱则正好相反。 那么按照统治秩序由强到弱,他依次列出四组途径,分别为:法家、祝者、游者、侠客。 法家实行严刑酷法,乃是四家中统治力度与秩序最强的一家,其国君也常被骂为“暴君”。 祝者又名春官,以“礼”治国,虽然强度不如法家,但也能维系一个庞大国度,繁盛千年。 到了游者,就开始讲求自由率性,逍遥无凭,虽然对官府治理没有妨碍,但也不主动参与,只想畅游天地,傲然于世。梦蝶祖师更是有“傲吏”之称。 至于最后的侠客,所谓布衣之怒,血溅五步,基本就难言什么秩序。 讲求强秩序的法家与祝者,对侠客全都不怎么待见。其中法家毫不留情地骂其为“侠以武犯禁”,严令禁止。儒家祝者相对温和一些,但也创立一个讲求礼与义的“正冠学派”,意图彻底改造。 “暴君、春官、傲吏、布衣,强秩序到弱秩序么……这个划分倒是有意思。” …… 第二组名为“天与人”。 “天”便是天命,讲求人要顺天应命,各安其位。 反之则是以人为本,人定胜天。 从强天命到弱天命,依次为星命、日者、相者,以及“权限不足该部分无法显示”。 最后一个田籍不用猜便知道是“乱世”途径。 这里调查员前辈同样也对四者有新的提炼。 譬如星命途径,不论观星修史的大史氏,还是明火祭天的南史氏,全都以星迹命数为根本,观察星命,不过是为了更好顺应天命,故而称之为“观察者”。 又如日者讲求趋吉避凶,以运道规避命数凶险之处,可称之为“规避者”。 而相者寻龙探脉,藏风纳水,试图以外在的环境改善自身,是为“补救者” 至于乱世途径,虽然无法显示,但田籍看着眼前的“逆命”碧池,哪还猜不到? 逆天改命嘛! 正好唯一显示出来的字条“反抗者”,也能完美对应上。 “观察者、规避者、补救者、反抗者,正好是从顺应天命到逐渐违背天命的递进……” 田籍沉吟着,又看向下一组。 …… 第三组名为“彼与我”。 “彼”便是他者,外物。“我”则对应自己本身。 这个分组包含山人、医者、兵家,百工四种,正好都是需要借助外物来提升己身的有秩途径,故而需要强调“彼与我”之间的关系。 显然四者对这种关系的处理,有不同的态度。 譬如山人讲求渡己修身,不理会外界世人的死活,是真正的独善其身,唯我独尊。 而与之对应的医者,则讲求悬壶济世,将众生的生老病死,全都视为与自己相关的苦痛,众生便是众我。 兵家也关注众生,却不视他者为我,只是利用他者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兵家素来有“慈不掌兵”,“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 到了百工途径,这个“他者”则更进一步,从活人生灵扩展到世间万物,万物皆可为己所用,只要善假借于物力,甚至能以孱弱人身,对抗仙神之威。 “唯我、众我、众他,众它……世上的灵丹妙药,阵法宝兵,确实多出自这四个途径。” …… 至于最后一组,因为来历成谜,多与上古怪力乱神有关,所以调查员前辈笼统地称之为“古神”分类,包括异族异兽,古巫传承体系等。 他自言花了大半生时间研究此道,甚至参照前世民俗学理论归纳出四种巫术定律,象征律、感应律、反抗律以及“无法显示”律。 只可惜到书写这份报告为止,依旧没有大的收获,所以打算在不久将来,远渡重洋,到海外再探寻一番。 “原来调查员前辈晚年居然还出海探险了?”田籍心中讶然道,“也不知他后来还有什么收获……” …… 看完最新的一份调查报告后,姬绫对田籍秩四分魂的运道遮掩也完成了。 田籍又让碧池以乱世途径的【长短】方技也进行一番遮掩,下双重保险。 因为不知道“逆命”之道是否会破坏姬绫的“天命”之道,所以他只敢让碧池施展方技,而非本源的道。 如此一来,秩四分魂表面,便多出了一件天青底色,间或有玄色斑纹的“麻衣”,看上去还挺别致的,在一众分魂中辨识度极高。 当然,这种视角效果只有田籍这个本体能看到,外人观之,只会感觉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秩四神魂,查不出根脚。 “那么,是时候回去神魂空间看看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只进不出 回到神魂空间后,田籍第一时间联络阿桃,没想到立即收到回复。 “泥人,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看到阿桃神态焦急,田籍心中顿时有不好预感:“可是知北楼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知北楼一切安好。”阿桃摇头,“是神魂空间出事了!” 随即阿桃告诉田籍,自从上次闹出血蝶事件后,他们收到田籍警告,已经尽量减少进入神魂空间的次数。 但一则阿桃需要与田籍保持联络,二则阿桃为了抵挡耳边不可名状的低语,也需要不时进来躲一躲,于是一来二去,终于在数日前进来以后,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不单单是我,灰叶他们发现我数日不醒后,也立即进来查看,结果神魂同样被困在这里。” “其他成员,要么习惯使然,要么因为需要交换情报物资,也陆陆续续后被困死!” 田籍闻言,当场让分魂脱离神魂空间,结果脑洞这一侧中传来极强斥力,以分魂之力根本出不去。 “竟然成了单向通道……” 所幸分魂虽然不能离开,但与本体的联系一直在,所以田籍本体还能事实了解里面状况。 “大概是因为本体已经入圣,以及意识云对这里的bug属性……” …… 事态紧急,田籍本体不得不派一道分魂冒险下凡,与知北楼的妫鱼等人联络。 好消息是,阿桃与灰叶等人身体无恙,只是陷入昏睡,正由妫鱼亲自照料。 但这次冒险外出联络,要稍稍远离学宫力量辐射的区域,于是不出所料,果然被淑子与崔伯佐伏击了。 田籍只得忍痛让分魂自毁,以免落入敌人手中,追根溯源。 如此一来,田籍也难以亲自赶回知北楼照看阿桃,只能先从神魂空间内部找寻办法。 不久,田籍又联络上月娥。 跟阿桃等人一样,他同样被困在了神魂空间。 不过好歹是游老级的人物,所以他了解更多情况。 “先前血蝶之事频出,甚至波及游老级的成员,于是就有游老去找三老理论,要求清除神魂改造仪式的影响,哪知三老居然毫不回应。” “这之后,有游老不忿,决定去现实世界泄露齐一会的秘密,以倒逼三老清理一切,直接退会保命。哪知话未出口,神魂就被拖了回来,直接爆蝶!” “自此以后,大家就发现神魂空间只进不去了。” 说到这里,月娥心有戚戚焉道:“所幸我性子不喜与人起冲突,不然泥人你此刻便见不到我了。” “那如今大家都是什么想法,一直待在这里不出去吗?”田籍皱眉道。 “如今会里人心惶惶,谁不想立即离开?实在是三老圣人太强,此地无人能敌。”月娥哀叹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今日,三老忽然发布了一个新的探索任务,只要达到一定探索值,就允许退出齐一会。” “还搞探索任务?”大家都出不去了,还能到哪里去探索?” 便见月娥神色怪异答道:“就探索此地,齐一会的神魂空间。” …… 长久以后,神魂空间在田籍眼中,都是一处空濛旷远的世界。 就算到了游老级别,感觉这方天地不如过往宏大,但依旧未曾真正见识过其全貌。 这里面,充斥着海量白色雾气光团,仿佛星罗棋布的宇宙,无边无际。 这些光团或是成员的神魂,或是成员之间交换的信息流,通过这种手段,大家就能在此地自由地交易物资,交换情报,各取所需。 哪怕现实肉身相隔千万里,只要进入神魂空间之内,就能瞬息之间联络上。 如此神异手段,初见时当然好奇,但久而久之,大家习惯了这种便利性后,便渐渐忘记了去探索当中奥秘。 而且话说回来,齐一会虽然管离宽松,但终究是圣人之所,有三老坐镇,大家也不好造次不是? 不曾想有朝一日,三老居然主动让大家探索这里的奥秘。 “传说此地源自梦蝶祖师的手段,莫非就连三老有未曾完全掌握此地奥秘?” “抑或是有其他谋划?” 带着对三老目的的猜测,带着对神魂空间的好奇,田籍分魂也随月娥等人踏上了探索之路。 反正暂时出不去,不探索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 就在分魂探索神魂空间之时,田籍本体也到了与陌冶子约定的时间,出发去维修鸣台。 鸣台主体基本在学宫之下,这意味维修之时,需要暂时脱离学宫保护,进入危险的圣意大海。 “籍子且放心,待会下去后,只要你不离开我这铁疙瘩太远,外界圣意就伤不到你。”陌冶子指着身旁的大铁俑,自豪解释道,“别看它只是秩四层次的造物,但与我的圣人之道配合,足以抵御大多数情况下的圣意冲击,不比你昨夜待的厢房差!” “哦,还未请教陌冶子的圣人之道?”田籍好奇问道。 圣人之道虽然关乎圣人的核心战力,但不同于方技,这是需要显圣于天下人面前的“道”,两个圣人稍一靠近,便多少会感知到一些,所以田籍干脆直接询问。 陌冶子也没有避讳,直言道:“我之道名为【有眼不识泰山】。” “百工途径的秩五,公输氏称之为‘泰山’,黑水的工墨称之为‘滑厘’,都是以各家门派曾经出现过的亚圣人物来命名。” “而我这【有眼不识泰山】,能让其他圣意忽略我的存在,配合大铁俑,我便能一定程度上在圣意层畅行无阻了!” “原来如此!”田籍恍然道,“难堪学宫祭酒会将维修鸣台的重任交给陌冶子!” …… 跟随大铁俑下到鸣台下方后,陌冶子告诉田籍,下方这些大小不一的钟形石块,称之为“地籁”。 别看这些地籁外形相似,实则内部结构各不相同,又都相当精巧。 正因如此,地籁群能够发出各种不同的“圣人之音”,多姿多彩,恰如学宫中的百家争鸣。 “世上没有长得一摸一样的地籁,故而此间也没有完全一致的声音。” “每损失一个地籁,学宫便会永远失去一种声音,所以才需要我等匠人时常维护。” 说到这里,陌冶子忍不住抱怨道:“只是近来凡间天下大乱,诸圣争吵得比过往更为焦灼。每到鸣台争胜之时,圣意激荡之烈,竟是让整座学宫都动微微晃动,连带下方这些地籁群,也比往常损坏得更为频繁。当真苦了我们这些负责维修的匠人!” “呃,那祭酒大人就没有劝劝诸圣收敛一些么?”田籍问道。 “百家争鸣乃是学宫传统,连祭酒大人都不可干涉。”陌冶子无奈道,“倒是最近几场胜者登台鸣道的时候,原本可持续一旬的宣鸣之声,如今一般只能响个七八天,就无以为继。诸圣怀疑与地籁群损耗太过有关,倒是自觉收敛了许多。” 第七百九十二章 地籁的来历 修补地籁群的用料,陌冶子早已装在大铁俑身上。 田籍扫了一眼,发现当中居然蕴含自己熟悉的四方四隅超凡土壤,不过全都以某种手法熔炼成一团,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田籍记得匠辛夫《九土注》中曾记载的能用于修补天洞的奇物“五色仙土”,不禁脱口而出问道:“此物莫非是某种仙神宝物?” “哈哈,怎么可能?”陌冶子失笑道,“我不过亚圣层次,距离全圣都还差得远,更别说仙神了。如何能炼成仙神之物?” “呃……也是。” 田籍再仔细感知了一下,果然发现修补用料并未超过秩四层次,虽然也很珍贵,但连圣人层次都未到,确实跟《九土注》中描述的补天仙土差得远。 这时陌冶子又道:“虽然我无法炼制仙神之物,但我们眼前这地籁群,却是与神灵相关。” 地籁与神灵有关? 这下田籍更为好奇了。 “你既然已经登上了学宫,那此事也不必对你隐瞒。”陌冶子借着道,“实际上当初学宫之所以搬迁来高陆都稷地,除了因为田氏与吕氏闹矛盾以外,更是因为当时学宫诸圣怀疑高陆都奇特的地貌,可能与某位上古神灵有关,故而迁来此地研究。” 高陆都地势高耸,从剖面图来看,在大齐五都之间鹤立鸡群,正好将大齐划分为南北两边,田齐与吕齐各自盘踞一侧。 田籍原本以为这时天然形成的地貌,可听陌冶子话中意思,似乎是神力所为? 便听陌冶子带着敬畏语气道:“高陆都的主体,正是一位上古神灵遗落的神躯所化!” 高陆都群山,竟然是神的尸体? 这下田籍是彻底震惊了。 惊讶程度甚至比当初知道鲛狄祖神玄冥陨落还要强数倍。 毕竟玄冥虽然陨落,可终究不曾亲身见闻。 而眼下所在的高陆都,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神尸。 他甚至还曾在上面跑过马,干过架,睡过觉,吃喝拉撒无一不全…… “敢问是哪位神灵当面?”田籍语气干涩道。 “当啥面?既然是神尸,自是早就陨落啦!”陌冶子百无禁忌地嗤笑道,“实际上我们面前的地籁群,正是这位神灵死后尸体的腔穴所化,故而才有神力残留,能鸣响天下,也能缓慢自行修复。” “我们用这些辅料填补裂缝,不过是帮助它们较少外界圣意冲刷的烈度,好加快其修复速度而已。” “至于这位神灵的根脚……”陌野子顿了顿,“按照前代祭酒的推测,应当是上古五方之帝当中,中央之帝的属神后土。” “又有说后土之神,掌管长夏,五行之土等权柄,别称地母娘娘。” 地母娘娘! 田籍猛然想起在云空第三幕神梦当中的见闻。 当时夏后之妻恒仪所祭祀的神灵,正是这位! “梦境中夏当属上古时代,当时既然神力普遍存在,还能被凡人祭祀响应,多半后土之神并未陨落。” “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到了当世,这位强大的神灵,居然直接化为了高陆都的崇山峻岭……” …… 因为地籁能够自行修复,所以维修工作更像是给那些“受伤”的地籁打绷带。 纯粹是磨时间的手工活。 不过这样的手工活,也不是人人都能胜任。 因为圣意的存在。 地籁群处于圣意层,外部时刻受到圣意大海的冲刷,内部也因为百家争鸣,残留了历代胜者的圣人之道。 这些不同圣意互相交织在一块,正如皮肤表面茂盛的毛发,厚厚的衣服。 想要包扎好伤口,总得先将这些障碍物清理干净。 否则伤口包不严实,还是会被圣意“污染”。 这方面,陌冶子凭借圣人之道【有眼不识泰山】,可以直接穿透重重交织的圣意,直达裂缝表面。 但她全力施展的时候,就顾不上旁人,所以需要帮手同样具备类似的本领。 可惜找了一大圈,最终除了田籍,无人响应。 此时她找田籍来,主要还是因为公输五的关系想结识一番,对于田籍是否真的能帮上忙,心中并没有底。 哪知转过头,她就见到田籍提着一团辅料,想都不想,直接朝着一处裂缝糊了上去。 混蛋! 虽然原料是学宫提供,但你知不知道老娘炼制此物,得花多少工夫! 况且你填补方式不对,稍后还不是得老娘翻工! 陌冶子心中忍不住破口大骂。 若非此时她同样忙着修复一处裂缝,不能分心,恨不得上前打人。 然而下一刻,意料之外的一幕出现了。 那处被田籍随手涂鸦似的裂缝,居然开始缓缓加速修复。 这意味着,田籍打的这个“绷带”相当成功,辅料没有被圣意污染! “这怎么可能……” 陌冶子忍不住停下手脚,仔细打量田籍。 她自忖修复地籁的经验十分丰富,可每次施为之时,依旧得小心翼翼,慢工细活。 结果田籍才第一次接触修复工作,随便那么一糊,就成了? 而且看样子,好像还相当轻松? 此时田籍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回头一笑:“在下恰好比较擅长推演算计,幸不辱命!” 推演算计么…… 陌冶子沉下心与对方圣意轻轻触碰,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 回过神来,感受到田籍莫名晃眼的笑意,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也被籍子算计通透了……” …… 凭借【勾心斗角】的推演能力,再辅以姬绫的“天命”带来的幸运加成,田籍轻轻松松就穿透圣意,完美修补地籁。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有陌冶子帮忙抵御了绝大部分圣意冲刷,他只需要专注于解开地籁表面浅浅一层圣意即可。 这种精细活,正适合他发挥。 随着推演持续,他修补越发熟料,渐渐就跟陌冶子拉开了差距。 陌冶子惊愕之余,倒不至于妒忌后辈,反而不吝赞美之词,直言若将来田籍有需要,也会帮忙。 至于眼下,既然田籍表出色,她便干脆分出一大团辅料,并指定一片区域,让田籍单独负责,好提供修补效率。 田籍求之不得。 正好地籁群与神灵相关,他可以发动【接构】,提升自己真符世界的底蕴。 此外,这种五光十色的修补辅料,在他精打细算之下,能结余不少,留作自用。 得有空研究一番,说不定能有所得。 第七百九十三章 探索声窍 田籍本体飞快修补地籁群的同时,神魂空间内,分魂跟随众人探索也取得了一些进展。 首先取得发现的,是一名凝聚了“雨师”真符的游老。 顾名思义,该真符专注于操控雨气。 神魂空间内同样存在六气,能够使用真符。 甚至这里面的六气浓度,比之外界更高数倍,大概是因为三老存在的缘故。 可即便如此,往日大家在此地也甚少御气,一则神魂空间内禁止内斗,也无法交换实物,根本用不上御气的本事。 二则以神识直接交流,比之御气不知快多少倍,何必舍近求远? 实际上,这名擅长御雨的游老也非以速度见长,而是突发奇想,利用雨气“交融、联结”的特性,将大家神魂发出的神念、信息流全都串联到一起,编织成一个动态网络,而后往外发散,追根溯源,而后看看能不能找到这里奇怪空间法则的原理。 没想到此法居然还真奇效。 众人跟随这位游老一路追踪源头,神识走了足足半天,最终来到了一个奇怪的洞窟面前。 这还是大家首次在神魂空间之内,发现一个实体的地貌。 在此之前,大部分都下意识以为这里是一片混沌虚空,只有意识存在。 一番试验之后,大家又发现这个洞穴居然能将一缕神念放大,而后往西面八方扩散而去,让更远处的其他人接收到。 按照田籍理解,这就像是一个神念版的“传声器”或者说“扩音器”,可以远距离定向传播,也能变成公共广播。 “原来神魂空间内的神识交流,就是这么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之时,又觉得相当奇妙。 就在此时,三老神念从众人当中响起。 “发现一处‘声窍’,所有参与成员各得十探索值,首功者翻倍计算。” 原来真的会给探索值? 这下原本濒临绝望的众人,心中顿时重新燃起希望。 那名凝聚“雨师”真符的游老更是喜形于色。 三老虽然不讲情面,但好歹没有食言。只要继续探索下去,说不定就有希望脱离这里。 于是大家纷纷再次效仿此法,再次开始行动。 当中具备御雨能力的游老最是吃香,被不少人拉着组队。 …… 田籍查了一下自己账上,发现果然也得了十探索值。 不过他进来的只是一道分魂,探索值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关键还是要帮助阿桃等人脱困。 “不知探索值是否能转让给其他成员?” 田籍试着向三老提问,下一刻,居然直接被一道光速牵引到三老面前。 好在此时不是本体在这里,所以他心中并不慌张,反而趁此机会,大胆直视三老。 过去他秩四境界,直视三老那是作死。 如今他本体已经入圣,跟三老相同,分魂更像是一个传感器,自然再无顾忌。 这一望,他立即发现了过往无法察觉的细节。 先前三老在他眼中,是三团如同星辰般夺目耀眼的光团。 三个光团互相环绕旋转,画出玄妙繁奥的轨迹,看久了会让人失德。 如今以更高境界再看,结合意识云原本的“bug”效果,三老的光芒不再刺眼。 他甚至还发现,原来所谓“光团”,不过是因为威压太盛造成的光晕效果。 而在光晕的最中心,三老本体,赫然是三只巨大的蝴蝶! 三老神魂本体是蝴蝶? 三只发光蝴蝶在神魂空间最高处翩翩起舞? 让我秩四时差点失德的东西,原来是蝶舞的轨迹? “不对,不是本体……” 惊愕之后,田籍分魂再次细细打量,立即发现端倪。 眼前的三只发光蝴蝶,根本不是什么神魂本体,而是跟他一样,是某位存在的分魂。 原来三老,是某位存在的三道秩五分魂! “那这位存在……” 这样的造型,这样的学派,结合过往种种见闻,田籍心中直接有了答案。 梦蝶祖师。 “传言梦蝶祖师开创神魂空间与齐一会之后,就神游天外,至今未归,如今看来,这种说法并不准确。” “其实梦蝶祖师通过三老分魂,一直关注着这里!” “只是他本体到底去了哪里?以及如今通过分魂搞出来的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就在田籍思忖之际,三老,或者说梦蝶祖师的三道分魂,传来意念。 “探索值不可转移,任何试图拯救他者的行为,都将面临抹杀。” “阻挠他人探索者,抹杀!” “隐瞒探索成果者,抹杀!” “消极探索者,抹杀!” “天外之人——” “抹杀!” 这一次,三老意念不再像过去那样断断续续,机械呆板。 相反,他听到了残忍冷酷的语气,以及一丝莫名讥讽之意。 “明白了。” 田籍分魂木然回应,而后转身退去。 …… 重新汇合月娥以后,田籍得知众人有陆陆续续发现了大量的“声窍”。 这些“声窍”有大有小,形态各异,并不仅仅是先前那种洞窟形态。 有些高耸如山,有的一马平川,有的沟壑纵横,有的丛林密布,更有甚者,居然呈现淼淼大湖之姿,蔚为壮观。 若非亲眼所见,众人根本想象不到这处神魂主导的世界,居然还有如此丰富多姿的地形地貌。 简直能自成一方大千世界。 田籍下意识就连想到了自己的真符世界。 不过这些奇特地貌之所以能被称之为“声窍”,自然也跟先前洞窟一样,能充当神念的“传声器”与“扩音器”。 并且不同的“声窍”,因为各自不停形态,还能发出不同特色的声响。 众人根据主观感受,结合声窍当中的六气特点,给这些声窍分别赋予了各种文雅的名称,已作标记。 譬如一处风声回荡的峡谷,被命名为“过山风”。 又如一处细雨淅沥的竹子林,被称为“竹林听雨”。 其他诸如烈阳沙丘、月光水岸、枫桥野渡,渔舟唱晚,战场金鼓等等,也都各具特色。 不过总的来说,有三处声窍的规模,要远胜于其他地方。甚至这四者加起来,总面积几乎占了全部声窍的三分之一。 这三处分别名为市井车马,战场金鼓以及学堂书声。 田籍去这三处地方一一查看,除了发现六气比其他地方更为浓郁以外,居然还存在法家、兵家、祝者三种途径的圣意。 “这里明明是一处游者的圣人之所,怎么还会存在其他途径的圣意?” “还有这种能发出不同声音的‘声窍’,实在有太强的既视感了……” 田籍感觉这个疑问,很可能关乎神魂空间的真正秘密,于是让分魂再深入探索一下。 第七百九十四章 内外不能相顾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九十五章 上台争鸣 “什么,籍子想参加本月度争鸣大比?” 得知田籍心意,九尾老人不禁微微吃惊。 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居然敢登上鸣台,与学宫诸圣争鸣,也不知该谁说他勇气可嘉,还是无知者无畏。 田籍却洒然笑道:“在下入圣未久,当然知晓自家几斤几两,毫无胜算。” “只是在下以游者之道入圣,在学宫众祝之间本就不受待见,也不知下个月还能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故而趁现在有机会,抓紧去鸣台见识一番,免得将来留下遗憾嘛……” “哈哈,籍子这却是多虑了。”九尾老人失笑道,“当代学宫祭酒虽然也是祝者圣人,但他却属于六儒之一的青蓝学派,对于百家学派的包容之心远胜其他五儒,断不会因为门户之间,将籍子赶走的。” “是这样么……” “不过争鸣乃是学宫盛事,鸣台更是显圣宝地,籍子既然入圣,有心上台一争,倒也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九尾老人微微颔首,自以为看穿了田籍心思,“只是按照学宫规矩,入学宫未满一年的新圣人,想要参加大比,须得有两名老人推荐,方能登台。以防新人不懂规矩,搞乱了大比。” “籍子于我有救徒之恩,这其中一个推荐人名额,我自然不会推辞。只是除此以外,却还差一人……” “哈哈,九尾子无须忧虑,另一位推荐人我已经找好了。”田籍微微笑道,“陌冶子已经向祭酒大人推荐我了。” …… 数日后,本月度争鸣大比正式开启,鸣台之前,群圣毕至。 诸圣齐聚一堂,圣意激荡,不但四方其他圣人之所万喑然失声,就连天上的日月星辰,也仿佛失去了光泽。 光看这气势,什么梧桐宫、宗伯府,统统不能比。 学宫作为天下最高圣地,名不虚传。 如此阵仗,便是见惯见熟的九尾老人,也不自觉肃然长立,稳固自身圣意。 反倒是田籍,醉翁之意不在酒,反而能保持神色自若。 参加大比,是他短期内唯一靠近地籁群的机会,不能错过。 为此,他与姬绫联手,推演了数日,试图为后续行动找到合适的“攻略”。 奈何这里是圣意的海洋,上头争鸣者也全都是圣人级别的存在。 想凭借一己之力,算尽学宫诸圣,特别是当中还有秩六全圣,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能见步行步了。 …… 跟随九尾老人靠近鸣台后,田籍发现原来鸣台正后方,有两行圣意凝聚而成的字句。 上头一行,写着: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下方一行,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两行意念凝固的文字,充斥着让人热血沸腾的圣意,只是稍稍感知,田籍便感觉自己有了一丝沸腾战意,大有一种上台与人对喷个天荒地老的冲动。 “也不知是哪位键盘侠先圣留下来的字迹……” 心中吐槽一声,田籍感觉收敛心神,紧跟在九尾老人身后,好让自己在诸圣当中尽量不太显眼。 他来参加大比不是为了享受与人对喷的快意,也不是图谋胜利的奖励,而是为了找机会靠近地籁群,找到神魂空间所在。 自然是越少人针对越好。 不久,学宫无穷高处,一道温厚的老者之声落下。 其声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但细细感悟,又能察觉当中高达秩六的圣意。 田籍神识稍稍一触碰,便知道这位就是当代学宫祭酒,青蓝学派的祝者全圣。 “先圣有云: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渊,不知地之厚也。” “我等虽已入圣,但若每日闭门造车,终究只会沦为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 “故而学宫特设鸣台之争,让诸君在思辨交锋之间,增广见闻,各有进益。” “还望稍后诸君上台以后,暂且忘却胜负,各抒己见,全力而为。” “谨遵祭酒大人教诲!”诸圣轰然应命。 这之后,有一位负责监督大比的圣人上台,循例宣布本次大比的初试规则。 鸣台大比每月都举行一次,九尾老人相当熟悉,田籍在过来之前就已经有所了解。 譬如大比一共分为三轮。 第一轮初试,选手们需要先通过“天道”的考验,验证自身道行是否足以登台争鸣。 而初试的成绩,或者说“天道数”,将直接决定选手是否能进入下一轮。 第二轮复试,大体是组队对辨,但每月细则略有不同,暂且不提。 至于第三轮,则是自由辩论环节,将决出最终胜者。 只是让诸圣没想到的是,往日多半只是走走过场的初试,本月也出现了规则变化。 原来学宫祭酒有感于进来地籁破损太频繁,以及已经有地籁彻底失声,于是决定削减本次选手规模,要求第一轮初试,只取天道数最高的一半人入俯视。 这意味着本月大比,从初试开始,就进入了激烈的竞争氛围。 “看来是因为陌冶子不小心弄坏一个地籁,引来了规则变动。” 田籍沉吟着,却发现身边九尾老人的关注点,完全不知台上,反而与不远处的另一位圣人气机互相牢牢锁定。 仿若宿敌。 田籍神识遥遥感知,发现那位圣人同样是日者秩五“不占人”,跟九尾老人相当。 感觉到田籍关注,九尾老人传念道:“那位是藏渊子,据说祖上乃是中央之帝的附庸氏族,算是我师门的老对手了。” “我与他过往在鸣台上交锋,互有胜负。我本次参加大比,也以在复试中战神他为主要目标。” 原来是同行的冤家。 田籍心中了然,遂对九尾老人道:“若在下侥幸进入复试,倒是可以与九尾子组队,共同对敌。” “呵呵,籍子还是先专心应付初试吧。复试的时,到时候在说。” 九尾老人轻轻一笑,似乎对于田籍进入复试不太看好。 往月也就罢了,本月大比上来就淘汰一半,就连九尾子都没有必胜信心,更可况田籍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 就在这种越发紧张的气氛之下,田籍跟随诸圣,踏上了鸣台。 随即学宫无穷高处,一道无量之光倾斜而下。 田籍只感觉眼前一闪,便发现众人已经置身于一片浩瀚星河之中。 “这里包含有星命的力量,但星命却不是全部。”田籍神识外放,感知新的环境,“莫非这就是圣意层之上的天道层?” “不过以我当前境界,根本无法踏足其上,估计是类似于天道层的投影之类的。” 就在他思忖之际,一只天青色半掌大小的圆珠,从天而降,落在他手上。 第七百九十六章 天道考验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九十七章 垫底出线 小半天后,初试临近尾声,绝大部分参赛圣人都停下了答题。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手,在场诸圣对于自己能得多少天道数,都了然于胸。 与其花费精力去争个一名半次,还不如养精蓄锐,好好应付难度更高的下一轮。 当然,那些自知排名相对靠后的选手,依然要为争取出线资格,而苦思冥想不已。 就譬如九尾与藏渊这两位老对手。 若按往常初试规则,他们作为诸圣当中的中游水平,进入复试是妥妥的。 但如今初试就要淘汰掉一半人,那能否顺利出线,就有些玄乎了。 万一老对手出线,自己却名落孙山,可不就等于不战而败了吗? 终于,经过一轮焦头烂额的推算以后,两人自知再难寸进,双双停下了答题。 这时排名榜一出,他们两人的天道数正好并列倒数第二,而在他们之后,还有一位圣人选手。 对于这样的结果,两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至少能进入复试再分胜负,也不算丢人。 至于在场尚在苦苦答题的人,他们倒也不担心被反超。 毕竟大家都知根知底,要是分数能超过他们,早就超了。最后这一点时间,改变不了什么。 暂时闲暇下来,九尾老人终于关注起田籍的表现。 这一看,他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原来此时田籍不但排名垫底,而且居然连一个评分都没有。 “这是……一道题都没答出来?以青丘的描述,以及我先前观察,断不至于如此不堪啊……” 九尾老人心中疑惑,但见田籍双手合拢于胸前,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又感觉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游者向来不好推演,搞不好还真有可能是个草包……” 就在他沉思之际,田籍忽然双手一张,露出了天青色的天演珠。 与此同时,排行榜上的出线名额发生了变动。 原本排名最后一个出线的圣人竟然被田籍挤了下去。 初试时间正好结束。 换言之,田籍压哨垫底出线。 “呼……好险好险,差一点就不能进入复试了!” 田籍长舒一口气,一副精疲力尽之余,又无比庆幸的模样。 “哈哈,我就说嘛,以籍子之能断不至于连一道题都答不上。”九尾老人上前恭贺,心中却想这籍子第一次参加大比,就能到达中游水平,虽然仍旧差了自己一线,但也算难得。 “只是籍子既然有此水平,为何偏偏要拖到最后一刻才开始答题?” “因为我之道,必须通盘考虑全局,才能一次性作答。”田籍随口胡诌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事实。 “原来如此!”九尾老人微微点头,没有生疑。 圣人之道五花八门,有些奇奇怪怪的答题方式也不足为奇。 反正祭酒与监考圣人都没指出问题,他可比枉作小人? “呵呵,嘴上说的是通盘考虑,依我看,多半是临尾一通瞎蒙,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巧出线罢了!” 藏渊子见田籍与对手九尾老人走得近,忍不住上前讥讽两句。 “你这老匹夫也有脸笑话别人?籍子虽是垫底出线,但你我也不过倒数第二,何必五十步笑百步?”九尾老人当即回呛道。 “那是因为我故意留力,好在复试将你杀得片甲不留!”藏渊子嘴硬道,“此乃周密推演,不像有些人只会碰运气!” 九尾老人当然不甘示弱,嗤笑道:“哈,枉你还是‘不占者’,岂不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九尾子此言有理。 田籍心中附和道。 他确实是靠“运气”得到这个结果的。 “就是九尾子与藏渊子好歹都是入圣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动不动就拌嘴?” 随即他神识一动,发现鸣台上方“一鸣惊人”那两句话,似乎比先前更为光彩夺目,隐隐有气机牵连鸣台诸圣,也包括田籍自己。 只是他心境向来保持纯一,又善于掌控情绪,这句话的力量对自己影响微乎其微。 就在此时,学宫祭酒肃穆的声音从天而降:“大比开始之前,我便已经言明,诸君暂时忘却胜负,全力而为,不得保留。但先前初试,却分明有人故意留力。” 此言一出,诸圣皆肃然不语,彼此对视。 不过祭酒随即语气一缓:“但念在此人初来乍到,不熟规矩,虽然留力,但也没有过于影响初试结果,便先以言语警告,下不为例!” 初来乍到? 诸圣不约而同头看向田籍。 本日大比,可不就只有他一个新人? “原来籍子还有所保留啊……”九尾老人再看田籍,目光莫名有些复杂。 原本田籍初次登台,就能取得中游成绩,已经有些出乎他预料。 如今听祭酒大人的意思,他真正实力还不止于此,那若他全力发挥,岂不是要轮到自己与归藏子要并列倒数第一了? 当真后生可畏啊…… 归藏子同样感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刚刚自己还讽刺人家瞎猫碰死耗子呢,结果祭酒却告诉他,自己这并列倒数第二出线,才真的是运气使然。 于是再看田籍之时,目光之中多出了几分警惕意味。 其余诸神也都纷纷开始重新打量这位登台新人。 “这下可不妙了。” 田籍见此情状,心中不禁苦笑连连。 原本他还打算尽量低调,最好无人关注,以便于自己趁机派分魂深入地籁查探。 结果学宫祭酒一番话,却让他计划落空。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来这鸣台大比,当真是不允许低调做圣人的。” “什么伏地魔,苟圣之类的做法,根本行不通……麻烦啊……” …… 因为学宫祭酒的评价,九尾老人不再将田籍视为一个萌新,而是同等层次的队友,主动邀请他复试组队。 田籍自无不可。 鸣台大比复试,采取分组对辨的模式,一共两局。 起始之时,每人都会有十点基础天道数,每局输家一组要支付对手合共二十点天道数,或者以自身宝物来代替一部分。 天道数清零者立即出局。 最终排名前十的组合,可以进入第三轮。 这意味着傍上一个强大的队友,可以大概率搭顺风车进入第三轮。 当然前提是对方不认为你拖后腿。 九尾老人作为倒数第二的出现选手,自然没多少选择。 不过就在监考圣人宣读复试细则之时,诸圣愕然发现,这次复试的模式居然也跟往届大为不同! 第七百九十八章 复试对辩 “不以真身对辩,而是以一缕分魂进入一处地籁代替?” “第三轮自由对辩也是如此?” 听到新的复试规则后,诸圣皆哗然。 到了圣人层次,神魂强大无比,就算不是游者圣人,单纯分出一道分魂倒也不是不能做到。 只是以分魂出战,他们的实力便无法尽数施展,特别是那些走肉身之道的圣人,这样就太过吃亏了。 “此乃无奈之举。”学宫祭酒给诸圣解释道,“地籁损毁日益频繁,诸君应当也不想有朝一日鸣台再也无法鸣响吧?” 诸圣闻言皆默然。 正如祭酒所言,鸣台彻底失声,是一个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他们聚集于此地,月月争鸣,可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利用此台,向天下宣鸣自己的圣人之道? 众人之中,也唯有田籍心中最为乐见其成。 因为以分魂直接进入地籁,正合他心意。 “当然,此法终究有欠公平,故而诸位分魂进入地籁后,不得直接攻击他者神魂,否则直接判负。” 这个规定,显然针对那些能直接攻击神魂的圣人,譬如祝者、兵家、游者。 众人这才稍感满意。 “我本来也不求胜负,这个规定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田籍心中思忖道,“只是只能派出一道分魂进入的话,找人的效率太低了,我还得再布置一番……” …… 这之后,田籍一边在真符世界准备自己出战的分魂,一边继续认真听复试的细则,免得待会进去以后,一不小心违规离场,失去靠近地籁的宝贵时机。 总得来说,鸣台对辨跟他前世见识过的辩论赛差不多,只是大家发动攻击的“武器”除了言语,还包括方技、圣人之道。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些严格的限制。 譬如不论施展什么技艺,都不能危及对方性命。 又如辩论之时,得就事论事,不得人身攻击,更不能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甚至对于何为“东拉西扯”,都有一本专门是书籍记载规定。 对于这最后一点,九尾老人告诉田籍,这是因为曾经出现过一名叫“休生”的圣人,进入第三轮自由辩论后,天道数刚刚攀到第一,就被诸圣集火。于是休生灵机一动,当场跟诸圣讲起了志怪故事。 起初诸圣以为休生打算以寓言故事来阐述自己的圣人之道,便认真倾听。 哪知这就上了休生的当,他根本不打算阐明什么道理,只是趁机拖延时间而已。 偏偏他的故事讲得极为生动有趣,似是而非,诸圣一时之间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等反应过来之时,辩论时间已经结束,休生依旧是天道数第一,争鸣得胜。 “这之后,学宫专门针对此事定下规则,辩论时不可顾左右而言他,必须有一说一。”九尾老人当作趣闻给跟田籍介绍道,“至于休生说过的志怪故事,都被收录在一本名为《谐》的书里,如今学宫命令禁止当中内容出现在大比争辩中。” “对了,这个休生,似乎就是你们御风学派出来的圣人!” “御风学派也有圣人?”田籍闻言心中一愣。 虽然他名义上也是御风学派出身,但他实际上只是个二五仔。 游者之道的传承,一大半来自梦蝶学派。 “不知这休生是哪个时代的圣人?” “这我就说不清了。”九尾老人摇摇头,“我只能确定他所处时代,御风学派尚未完全归附大齐。毕竟泠然阁建立以后,就鲜有游者圣人出现,直到如今籍子重新挑起游者的大梁。” …… 复试所在的地籁,正好是鸣台正下方半里内最大的一个。 毕竟要容纳诸圣争鸣,哪怕只是分魂,圣意激荡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离得近了,也方便诸圣监护。 田籍分魂进入其中后,感知到与本体之间的连结并没有被圣意大海阻隔以后,才放心进行下一步。 随即他趁着其他圣人尚未完全进入之际,寻了一处僻静交流,心念一动,霎时便又有十道分魂分裂出来,往四面八方飞遁而去。 作为游者圣人,田籍对于神魂的精细掌控比之他圣强不少,不但能与分魂保持实时联络,还能在分魂之上再裂分魂,毫无难度。 当然这些二次生成的次级分魂,比之原本的主分魂弱不少,甚至不能维持太久。 而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深入地籁群中,找寻齐一会神魂空间所在。 所以每一道次级分魂身上,都有姬绫与碧池联手编织的“麻衣”,可以蒙蔽三老的感知。 至于主分魂,则继续留在地籁里参加复试,一则为次级分魂的行动打掩护,二则充当本体与次级分魂之间联络的“中继卫星”。 毕竟地籁群太过庞大,又有圣意大海时时刻刻冲刷不停,离得太远,分魂与本体之间就不能及时联络上,得不到本体支援。 …… 复试开始以后,第一局分组对战,按照途径相近优先的原则进行匹配。 不出所料,九尾老人与藏渊子这对老对手在第一局就碰上了。 田籍的【勾心斗角】有一定料事的能力,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藏渊子找来的组员同样是其师门的日者,初试排名比之藏渊子与九尾老人都要高一些。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一上来对方两人就以日者之道,对着九尾老人狂轰滥炸。 后者本来想着田籍是游者,正好可以出其不意,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哪知对方根本不给他排兵布阵的时间,直接发起了攻击。 偏偏按照辩论规则,对方攻击,必须正面迎战,一个问题不解决,不能扯到下一个。 不能回避,不能顾左右而言他。 一时之间,九尾子疲于应付,节节败退。 “绫儿,他们辩论的日者之道,你可有头绪?” 学宫之上,田籍本体因为能实时感知主分魂状况,所以第一时间察觉到里面战况。 相比起来,九尾老人本体还在与藏渊子大眼瞪小眼,浑然不知自己的分魂在地籁战场上快要顶不住了。 “他们有在认真辩论?”姬绫一脸莫名道。“妾还以为他们在互相逗趣解闷呢。” 田籍:“……行了,学霸你就直接告诉我正确答案吧。” “那君子需要几成‘正确’的答案?十成,八成,还是五成?”姬绫认真问道。 “这倒是个问题……表现太过,第三轮有可能会被优先集火,提早离场。” “可若不使出真本事,又会引起祭酒大人不满。” “不能太欺负人,也不能太低调……” 沉吟片刻,田籍有了决断:“那就先来一成吧。” 第七百九十九章 一路连胜 “九尾子,你若再破解不出此卦奥妙,那这一局便是算我胜了!” 地籁之内,藏渊子站在一幅迷宫似的卦象阵图之前,咄咄逼人。 九尾老人受不了他激,哼声道:“此卦阵布置得不伦不类,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胡编乱造的?” 藏渊子当即嗤笑:“是不是胡乱编造的,你身为‘不占者’,难道还分辨不出来?若还是不信,咋们大可回到学宫,找祭酒大人决断嘛!” 见对方自信满满,九尾老人不禁哑然。 正如对方所说,作为“不占者”,他虽然破解不了此卦奥妙,但能通过天命运道的痕迹隐隐感知对方绝非胡来。 “此卦阵的底子,基本还属于常用的卦象,唯有核心之处,隐隐又一丝奇妙的天道精髓隐藏其中,不论我如何推算,都找不出来。” “据说归藏子的师门与中央之帝有关,后世日者之道,追根溯源都曾与其有关联。说不定他此等手段,是其师门记载的上古手段……若是如此,我怕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勘破……” 就在九尾老人苦苦思索无果之际,已经围观两边对战很长时间的田籍,忽然凑上前来,问道:“是否我方解开此卦阵,这轮就算我们得胜了?” “呵呵,此卦阵乃是我苦思数年所得,一时半刻之间,你们怎么可能解开?”藏渊子对于自己手段相当自信,“也罢,反正这一局时间无多,我们干脆就以这一卦阵决胜负吧!” 他如此豪言,除了自忖对手解不开以外,也是为了堵死田籍后续手段。 万一对方两人在此卦阵上直接认输,而后以游者之道反过来攻击他们,那最终胜负便难料了。 “好,就这么办吧。” 田籍的爽快,不但出乎归藏子意料,也让九尾老人大吃一惊。 “那个,籍子啊,你可知若解不开此卦阵,咱们就可能直接输掉复试了啊……”九尾老人神色慌张道,“还是你身上有足以抵消天道数的秘宝?须知到能不能用于抵消,全看胜利方的态度,我跟那边是宿敌了,他们可不会留情面的啊……” “九尾子放心,我自有分寸。” 言罢,田籍不再理会焦急不已的九尾子,径自走到卦阵虚影前,一拳轰出。 嗡——! 拳影与卦影触碰的瞬间,后者瞬间分崩离析。 藏渊子见状,顿时破口大骂:“你解不出来就直说,好端端地毁我卦阵作甚!” “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田籍摊开手掌,掌心之间,有一尾指大小的精致小人在不断跺脚咆哮,似乎不甘被找到。 观其长相,赫然与藏渊子一模一样! “哈哈哈!”九尾老人见状,不禁嗤声大笑起来,“如此玄妙的卦阵,你却只是用来藏匿自己的一丝精魄!藏渊子啊藏渊子,你这次还真是枉作‘小人’了!” “你……!” 藏渊子不甘受辱,正要理论,不过师门队友却提醒他,第一局时间结束,按照约定,这一局他们输了。 “我……我希望以宝物来抵消一半天道数!” 虽然输给老对手非常丢脸,但为了继续争鸣,藏渊子不得不低头向对方求饶。 然而好不容易才出了一口恶气,九尾老人如何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根本看都不看所谓宝物,直接决定拿走对方两人全部二十点天道数,而后与田籍平分,各得十点。 田籍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只要主分魂能继续留在场上当“中继卫星”,分数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 不过就在藏渊子下场以后,真符世界内,田籍却听到姬绫若有遗憾道:“妾隐有感觉,那位藏渊子所说的宝物,似乎对妾相当重要。” “那你刚刚为何不早说?” “只是一点模糊的感觉而已。”姬绫摇摇头,“况且妾不想因一己之私,打乱君子的计划。” “你我之间,何须再分彼此。”田籍隔着光膜轻浮姬绫的秀发,柔声道,“也罢。待此番事了,我再去找藏渊子商议能不能帮你弄到此物吧。” “嗯嗯!”姬绫欣然点头。 …… 这之后的第二局,田籍又与九尾老人合力战胜了一组祝者组合。 虽然他不擅长祝者之道,但有“天命”姬绫辅助,他在对手出招之前,就已经基本摸清对方套路,再针对布置,有心算无心,很快占据了上风,并维持到最后。 这一局,九尾老人全程打酱油,旁观田籍以一敌二,大发神威。 最终得胜后,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拿了一点天道数,而后将大头全部给了田籍。 “这最后一轮自由辩论,大家就是各自为战了,还望籍子到时对我手下留情啊!”九尾老人讨好笑道。 “好说好说。” 田籍主分魂一边应付九尾老人,一边心头暗暗焦急。 到目前为止,次级分魂们依旧未能找到神魂空间所在。 “要不再分出更多次级分魂?” “不行,我在此地肩负联络本体与次级分魂的重任,若分出太多,反而影响发挥。” “只能继续参加第三轮争鸣,尽量坚持长久一些了。” …… 然而进入第三轮自由辩论环节后,主分魂就发现自己这个目标变得相当艰难。 因为复试表现突出,他不但引起众多对手关注,本身的天道数带入第三轮后,也名列前茅。 这样的后果,便是一上来就遭到了诸圣集火。 所谓自由辩论就是大乱斗,大家随便找上一个对手,就可以当场开辩。 而且按照争鸣的规则,这样的挑战不能拒绝,不能回避,除非正在与人对战,否则就必须接招。 如此一来,田籍哪怕有姬绫相助,也变得有些疲于应付。 毕竟【勾心斗角】哪怕有真符世界时间加速,终究还是要靠穷举之法一点一点尝试。 经不住敌人车轮战啊! 短短半个时辰,田籍真符世界的“游客”数量就出现了明显下降。 倒是【勾心斗角】的小本本上多出了一长串圣人名字,可见辩论程度何等激烈。 到后来,甚至连九尾老人也出现在其上。 虽然他一直避免与田籍正面交锋,但战术性的避而不战,同样是一种“算计”。 只可惜这些被记录名字的圣人基本都与田籍交过手,不会再战,所以就算记在了小本本上,于当下局面也没有什么大用。 如此又过了一阵,正当主分魂感觉越发难以支撑的时候,其中一道次级分魂终于传来好消息。 找到神魂空间所在的地籁了! 第八百章 相互矛盾的任务 时间稍稍倒前,神魂空间。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已经跟三老确认过,泥人游老已经不存在了。” 在一群成员中间,月娥语气遗憾道。 这群成员,正是以阿桃、灰叶为主的游者。 “虽然失去一位强大而可靠的朋友,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可如今危机迫在眉睫,我等已经没有时间缅怀故人,还需继续努力前行才是。” “月娥游老此言有理。”灰叶作为众人之间的共同朋友,上前打气道,“若我等消极应对任务,怕是也会被三老同样抹杀。”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关注“夭夭”的神魂。 然而由始至终,对方却不发一眼。 灰叶轻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安慰。 两人在知北楼上相处不短时间,她自然已经看出对方对那位泥人游老的情愫。 将心比心,一位如此实力强大,又有情有义的游者大能,谁能不动心呢? 只是泥人游老再是强大,在三老亚圣面前,依旧瞬间被碾压成泥。 他们这些远不如泥人的成员,就更别作多想了。 “你们继续任务吧,我还想再等等他。” 言罢,她独自离群而且,消失在空濛高邈的远方。 “夭夭游长……” …… 阿桃离开不久后,三老忽然宣布,声窍探索到此为止,接下来进入探索任务的第二环:到已经探明的声窍处,布置一种特殊法阵。 法阵材料由三老直接提供,大家只需要去到各处声窍按要求布置便可。 事成之后,同样会按照各人贡献大小,计算探索值。 对于这种纯粹劳力的任务,大家自然没有怨言。 只是众人才刚刚取到阵法材料,还未开始动身,三老居然再次颁布新的探索任务。 众人看到任务内容,皆是哗然。 原来这第二条任务,居然是让大家去阻止第一个任务,破坏阵法布置。 事成之后,无须任何探索值要求,直接永久脱离齐一会,离开神魂空间! 这一下,众人全都停在原处,愕然失语。 怎会有人颁布如此自相矛盾的任务? 是我们疯了还是三老疯了? 还是整个世界都疯了? “月娥游老,我们该如何选择啊?” 夭夭离开后,灰叶等人自动跟随月娥行动。 “这个嘛……” 月娥沉吟着,心中颇为举棋不定。 齐一会三老有大问题,从月母之死,再结合泥人曾经分析言,他是早有所料。 正因如此,对于眼下这种互相矛盾的任务,他才不得不慎之又慎。 一但选错,很可能万劫不复。 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还埋着什么坑? “反正材料已经领上了,我等先找一处僻静的声窍布阵,静观其变吧。”月娥对身边成员道,“如此一来,一则不算消极探索,二则万一任务两方打起来,我们也能独善其身。” “我记得附近有一处名为‘月光水岸’的声窍,明气充裕,正适合我发挥,就先去那里吧。” “立即出发!” …… 两个任务虽然最终都提供离开的办法,但显然比起第一个任务,第二个任务的奖励更为直接。 那么理所当然地,大部分成员,第一时间选择接下第二个任务,阻止阵法布置。 当场便有领取了阵法材料的成员一边毁坏物料,一边又对其他人虎视眈眈,一旦发现有人赶去布置阵法,就会立即发起攻击。 反正三老自己都自相矛盾了,过往的规定也就不必在意了。 短短片刻之间,过往一直相安无事,和睦相处的齐一会成员,纷纷举起屠刀,砍向身边的同道之人。 神魂层面的生死虽然不见血,然而因为声窍的存在,神魂覆灭时的凄厉惨叫声经久不息。 无数惨叫凄嚎在此间循环往复地回荡,莫名有几分怨诡地狱之感。 这当中,又数选择布置阵法任务的成员死得最多,毕竟他们人数不占优势。 哪怕如月娥这般先行一步的成员,也很快被敌方追上,全靠月娥掩护,且战且退。 等到了“月光水岸”的时候,身边成员已经不足最初的一半。 能活下来的成员,大多是手上有泥人游老特供的“白虹贯日符”与“玄冥冰雨符”。 只可惜如今泥人游老已经不在,这两种宝符已经失传。 在生死压力的关头,众人比过往更加还念那位强大的泥人游老。 …… “泥人,你到底去了哪里……” 离群索居后,阿桃一直追寻心中一丝莫名感应,找寻田籍的所在。 只可惜不论她如何发出信息,都得不到田籍的回应。 按照神魂空间的规则,泥人这号成员,肯定是已经死亡或者被驱逐离开了。 只是阿桃依然不相信泥人会就此消亡。 这不单单是主观上的意愿,更因为双方曾结发,这种玄妙的感应告诉她,自己钟爱的那个人,并没有真正死亡。 “只是,你到底在哪里呢?” 如此在空濛高远的世界了飘呀飘,飘呀飘,不知不觉间,阿桃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新的声窍前。 这处声窍距离所有已经探明的声窍都非常遥远,故而暂未被记录,也从未命名。 阿桃稍稍感应,便发现这处声窍非常广大,比之前发现的三个最大声窍加起来还大。 当中的景色也不是常见的“地貌”,而是一片幽邃的星空图景。 无数璀璨星辰闪耀其间,并传来奇妙的声响,如同潜入水中听落石之声。 “是星命的力量……” 阿桃虽然未曾入圣,但因为之前要给田籍与公子昭传话,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很多高深的星命之学,故而只是感知一番,就有了初步结论。 “我记得泥人曾说,他的开天真符当中,蕴含部分星命之道,说不定他被三老抹杀之时,就躲到这里来了……” 阿桃心中痴痴想到。 虽然理智告诉她,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到了这个位置,她基本上已经走到了神魂空间的最远边界。 如果连这里都没有泥人的踪迹,那就很可能……真的没有了。 想到这里,阿桃心中莫名难过得想大哭一场。 只可惜这里的她是魂体,无法流泪。 哪怕在外界,她受到不可名状声音污染,情绪淡漠,也哭不出来。 “不,不会的,连开天辟地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都做到了。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阿桃忽然想给这处新声窍起个名字。 “此地便叫‘星空回响’吧!”在声窍的作用下,阿桃的意念在星空图景中不断回荡,“星空对应星命之力。” “而‘回响’则对应泥人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曾经寄情于一句话,那句话便是——”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一道熟悉的男性意念从星空深处传来,阿桃蓦然回首。 便见那人又微笑道:“夭夭淑女,你在思念谁啊?” 第八百零一章 三老下场 随着加入阻止方的成员越来越多,月娥等防守声窍的成员压力越来越大。 不过就在前者高歌猛进,即将攻下半数声窍之际,当中近一成成员忽然失神愣在原地,齐齐念出那句让众人闻之色变的疑问—— “究竟是我之梦为蝶?还是蝶之梦为我?” 话一问完,这些成员的神魂全都爆为血蝶,无一幸免。 阻止方的攻势戛然而止。 等回过神来时,这方成员愕然发现,刚刚爆蝶的死者,全都是他们这一方的。 而对面布置阵法的成员,则安然无恙。 这一下,原本选择了第二个任务的成员纷纷变节,重新选择领取材料布置阵法。 虽然大家都很想立即脱离此地,可也得有命活到那个时候啊! 局势随着爆蝶骤然逆转,声窍防守方的压力顿时大减,终于得以全力布置阵法。 只是这次同样进度过半的时候,场间再生变故。 这次变故直接来自三老。 准确地来说,是三老当中的一位。 他竟然从天而降来到了阻止一方的阵营,朗声宣布道:“本圣在此,你等无须忧虑神魂隐患,继续阻止布阵!” 三老居然主动下场了! 这段时间所有的变故,都没有这一刻让众人更觉震撼。 对于绝大部分成员来说,三老一直只存在游老的口中,除了日常信息光团的审核,交易任务的公证裁判,很多人甚至都无法跟三老直接打交道。 哪怕游老,因为三老处于守静境,玄奥难明,更多时候也只是视为某种空间规则的具现。 谁知道有朝一日,高高在上的三老之一,居然来到他们中间,与他们并肩作战。 而随之而来,众人又不禁生出新的疑问,这位下场的三老,与其他两位三老,又有何不同? 为何他要故意阻止另外两位布置阵法? …… “泥……吉田,这位三老,说不定并非梦蝶祖师的分魂,我们是否该加入他的一方?” 重遇田籍以后,阿桃悲伤一扫而空,重新成为了冷静聪敏的夭夭游长。 至于为何改称田籍“吉田”,乃是亦未能田籍这道分魂虽然有姬绫与碧池联手遮掩气息,但既然“泥人已死”,还是尽量低调,以免引起三老注意。 “他的身份确实可疑。”田籍沉吟道,“但其潜伏在此地多时,如今又刻意针对梦蝶的布置,必然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们投靠过去,多半还是要当炮灰弃子的。” “那该如何是好?” “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既然三老都不可靠,我们便设法自救吧。”田籍分魂斩钉截铁道,“我已经通知主分魂与本体,设法往此处区域靠近。” “而我们这些里面的人也别闲着,看看能不能先彻底占下一处声窍,以便本体出手的时候,能直接将一块声窍带走。” “我等都是魂体状态,按你所说,外界是圣意的海洋,不入圣者必死。而声窍本身能温养魂体,这样确实最安全。”阿桃微微点头,“哪我们到哪一处声窍坚守呢?” “去‘月光水岸’汇合月娥他们吧。” 其实按照田籍心意,先前阿桃发现并命名的“星空回响”最为合适。 一侧此地远离战场,利于坚守。 二则其占地面积最大,声量最高,能容纳更多人的神魂。 三则他刚刚在其中感知到属于“星命途径”的圣意,与真符世界的虚空环境相近,便于他本体出手后直接拉入真符世界。 一旦能成功拉进去,那里面的成员便算彻底脱离齐一会这个危险的囚牢了。 只可惜“星空回响”成也太远,败也太远。 此时双方战斗已经白热化,更有三老亲自下场,加之田籍来得太晚,再带月娥等人转移,已经晚了。 还不如在已经拿下的“月光水岸”就地坚守。 …… 达到“月光水岸”后,田籍分魂一边暗中帮助月娥等人防守,一边则利用主分魂为支点,不断为本体指引方向。 神魂空间所处的这处地籁不但位置深入,本身体积也相当大。 本体地籁外侧要准确摸到“月光水岸”的对应位置,以期一击得手,并不容易。 万一打草惊蛇,“月光水岸”这里的神魂反而会成为对方人质。 不过就在本体即将靠近之时,场间形势再次发生变故。 继其中一个三老下场以后,高处的另外两个也相继落下,却是帮助布阵方的成员抵挡敌方三老威压攻击。 后者自然不甘示弱,同样奋起反击。 至此,神魂空间中的三老全都现身,各帮一方。 三老亲自下场,自然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 低阶游者在强大的圣人威压碰撞之下,根本就是瞬间魂飞魄散。 哪怕稍强些的游老、游长,也仅能苟延残喘,同时心中不住思索这三老之间为何突然内斗。 只可惜在场除了田籍以外,无一圣人,根本看不穿三老真身,唯一确定的是,梦蝶学派,齐一会,今日怕是要完了。 于是纷纷趁着三老互相牵扯之际,拼命往远处逃命。 “吉田,我们要不要撤?”阿桃在田籍分魂的掩护下,勉强还保持神魂稳定。 “地籁内部是一个近乎封闭的小世界,能逃到哪呢?”田籍分魂果断否决,“唯有靠本体从外界直接出手剥离这处声窍,才有机会活命。” …… 三老之间境界相当,二打一之下,属于阻止方的三老相当被动,只能勉强维持守势。 而布阵方的三老,则趁此机会,以圣意激活已经布好阵的声窍。 这些圣意经由声窍阵法增幅以后,竟然化成闪电一般的白芒,轰然击中阻止方那一位三老。 神魂空间,或者说地籁内的声窍传输速度极快,过去成员之间能实现实时交流,正是以其作为媒介。 如今借其传送攻击,哪怕强如三老,也根本躲避不及,瞬间中招。 用田籍前世的话来说,这就是顺着网线来打人。 光电传输的速度有多快,攻击的速度便有多快。 在无数圣意白芒狂轰滥炸之下,阻止方三老节节溃退,眼看便要落败。 就在此时,他的意识忽而借助声窍对整个神魂空间传念道:“梦蝶啊梦蝶,你一直潜伏在学宫诸圣的眼皮子底下,自以为行动隐秘,殊不知我们早就盯上了你!” 阻止方这位三老是学宫游者圣人伪装的? 田籍分魂心中一动,又听到对方再度开声。 “原本你若表现安分一些,我等虽容不下你,却至少会留些体面,让你之道传承不绝。”不知名的学宫游者圣人冷笑道,“但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我等不讲情面了。” 回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圣意白芒。 “地籁声窍乃是学宫瑰宝,论起对它的了解,你岂能比得过诸圣?”学宫圣人不怒反笑,仿佛胜券在握,“且看看我们特意为你准备的圣人之道——” “【万籁俱寂】!” 第八百零二章 蝶之梦 【万籁俱寂】 庄严的宣告声一起,磅礴的圣意轰然落下,瞬间充斥着整个神魂空间。 田籍分魂心中意识不妙,但已经晚了。 在名为【万籁俱寂】的圣人之道冲刷之下,空间内大大小小的声窍,相继破碎失声,无一幸免。 神魂空间内一切信息流流动,包括成员魂体能长时间保持稳定,全都依托于声窍的功能。 如今声窍骤然失声,所有信息流都停止了流动。 往日繁星般璀璨热闹的光景瞬间清空,寂然无声。 成员们的魂体也在凝固的状态下逐渐崩塌,消散。 包括月娥,包括灰叶等野生游者。 也包括阿桃。 田籍眼睁睁看着熟悉的爱人、朋友神魂消散,心中悲愤不已。 他的分魂虽然依托本体的意识云,还能以消耗自身魂体底蕴为前提,维持一定限度的思维运转。 但也仅此而已,根本无力再救其他人。 君不见就连梦蝶祖师的另外两道分魂,也因为声窍集体失声,同样被凝固成蝴蝶标本一样的诡异状态吗? “咦,不对……” 田籍分魂心有所觉,再次将神识投向梦蝶祖师的两道蝴蝶分魂。 准确来说,是其中一只蝴蝶。 它的翅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万籁俱寂后,地籁内就算有风气流转,意识层也几乎凝固,自己是怎么察觉到的? 莫非悲愤之下产生错觉? 然而下一刻,蝴蝶翅膀再动。 这一次,蝶翅扑动再无停顿,越来越快,不久之后,居然带起了一股猛烈旋风,瞬间席卷整个神魂空间。 原本已经凝固似冰的一切,竟在旋风的剐蹭下,如梦境般节节破碎! …… …… “刚刚那是……一场梦?!” 田籍主分魂神识外放,愕然四顾。 刚刚他一边在第三轮自由辩论环节苦苦抵挡诸圣集火,一边揪心地留意次级分魂在神魂空间中的经历。 然而随着梦蝶祖师的一道蝴蝶分魂忽然煽起猛风,他发现包围自己身边的诸圣全都不见了。 也不是真正不见,只是有些正在场边静坐备战,有些则还在陆续进入地籁途中。 一切正如刚刚第二轮即将开始前的模样。 随后地籁外的本体反馈,也得到了类似的结论。 “本体有秩六位格的意识云记录一切,可以确定刚刚我与次级分魂见证的一切,并非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主分魂心中思忖道,“莫非是类似于南史氏圣人的【斗转星移】,能够局部逆转时光?” “不,应该不是,否则本体在外会有所感应。” 实际上本体表示地籁外的一切如故,诸圣们依旧在紧张地等待着争鸣结果。 可见“时光逆转”只发生在地籁之内。 一个最直接的证据是,本体刚刚回去试探了一下藏渊子等人的口风,按照主分魂的记忆,对方早在第二轮第一局就失败离场,就算其分魂动作再慢,此时也该知道自己被老对手战胜的消息了。 然而本体试探之后,却发现对方根本未曾察觉,依旧与九尾老人互相拌嘴挑衅,踌躇满志。 “也是,就算梦蝶祖师是全圣境界,可学宫当中同境界的圣人也不缺,他一人岂能将学宫诸圣尽数算计?多半只是针对地籁当中不超过秩五层次的神魂、分魂罢了……” 想到这里,主分魂不由得回忆起刚刚次分魂所经历的梦。 原来三老当中的一位,居然是学宫圣人伪装,一直暗中监视齐一会的一切。 可笑大家一直自诩隐秘组织,二五仔遍布天下诸国,却不曾想学宫一方同样往这里塞了一个二五仔。 还是境界最高的那一波。 刚刚那一下名为【万籁俱寂】的圣人之道,几乎将整个梦蝶学派齐一会团灭。 包括田籍的爱人朋友…… 所幸现在看来,只是一场梦。 “梦蝶梦蝶……莫非这就是梦蝶祖师的圣人之道么?” “以梦境推演未来?” 田籍不由得想起自己【勾心斗角】原版的圣人之道【心斗】。 同样能够通过模拟推演,来预料未来局势发展。 当然仅就“推演未来”这一项而言,还是梦蝶祖师的手段更高一筹。 毕竟田籍的【心斗】,包括当下的【勾心斗角】,仅能在自身真符世界内以神念进行模拟推演。 而梦蝶祖师,却公然在外界对旁人的主魂、分魂下手,当中甚至有秩五层次的分魂! 这样的拟真度必然更高,因为这本来就是“真人真事”。 “不过也幸亏梦蝶祖师道高一尺,所以我也顺带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经历过悲恸、失落、惊愕的连番变故之后,田籍再次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后续局势。 毫无疑问,比起上一次救援,这次他多出了“先知”的优势。 最直接一点,他已经知道了神魂空间的准确位置,可以节省了大量跑路的时间,一步到位,直接派分魂进场,争夺声窍。 所以接下来的关键,是怎么利用先知优势,以及节省下来的时间,让本体、主分魂、次级分魂三方高效配合,达成最终目的。 “首先一点,绝不能向学宫诸圣透露神魂空间的位置!” 上一次,他还曾犹豫过要不要直接向学宫举报一波。 但在见识过【万籁俱寂】恐怖威力以后,他直接断了这个念想。 学宫诸圣,压根不在意齐一会成员的死活。 为了对付梦蝶祖师一人,不惜让所有人一起陪葬。 “当然,诸圣无情,梦蝶祖师的冷血也不遑多让。” 先前众多成员爆成血蝶,惨死神魂空间,梦蝶祖师也毫无怜悯之意。 “所以梦蝶祖师与学宫圣人这两方,皆不可信。我只能利用他们双方互相牵扯的局面,趁机图谋救人。”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 “哈哈,藏渊子啊藏渊子,你这次还真是枉作‘小人’了!” 跟上回一样,田籍一拳轰破了藏渊子的改良卦阵,九尾老人不放开任何奚落老对手的机会。 “我……我希望以宝物来抵消一半天道数!” 归藏子再一次求饶,以图保留继续复试的资格。 但这一次,田籍却不等九尾老人开口,率先应道:“可以。” “籍子……你!”九尾老人本还想痛打落水狗,顺便积攒更多天道数,结果被田籍截胡,顿时大为不满。 可偏偏此战田籍贡献最大,他还不好反驳。 田籍当然知道他心思,遂单独传念道:“九尾子放心,我只用我的天道数来抵消宝物。你应得的天道数一分不差。” 九尾老人脸色这才好些,但依旧微怨道:“可我们好不容易才击败他,你这不是放虎归山么……” “怎么,九尾子就这般畏惧他藏渊子?” 说话同时,田籍暗暗发动【勾心斗角】,影响九尾老人心意。 上一回梦境,对方的“算计”早就本田籍本体记在在小本本里。 本体有意识云,哪怕是梦境发生的事,也未被抹去,依旧记得一清二楚。 “谁说的!我九尾能击败他一次,就能击败他两次!” 在【勾心斗角】以及“一鸣惊人”的双重刺激下,九尾老人态度当场反转。 第八百零三章 三易之别 “这果然是妾需求之物!” 田籍得到藏渊子的宝物后,立即交给真符世界的姬绫鉴定。 没想到后者得到后,反应居然如此激动,甚至颇为不好意思地连问这样会不会影响田籍后续计划。 “放心,按照上回经验,我的起始分数低些,第三轮反而能躲过前期被诸圣集火的被动局面。” 田籍宽慰一声,随即好奇打听此物究竟是什么,居然能让她如此失态。 便见姬绫压抑兴奋之情,肃然道:“此乃《归藏》当中的一丝真意!” “何为《归藏》?” “君子可曾听闻日者‘三易’之说?” 见田籍摇头,她耐心解释道:“所谓‘易’者,便是对无穷天道乃至天下万物的一种抽象描述。” “相传从古至今,天下一共流传三部易学之书,分别名为《连山》、《归藏》与《周普》。这藏渊子的师门,显然与当中的《归藏》易有关!” “哦,那这三易之间有何区别?”田籍好奇问道。 “虽然三易都是对无穷天道的抽象描述,但具体如何表述,三者却有所差别。”姬绫介绍道,“据说《连山》是以山势连绵不绝来象征‘无穷’;而《归藏》则是以大地包容归藏万物来比喻。” “至于《周普》,顾名思义,周天普罗,本身就直指天道之‘无穷’。” “那这三易孰优孰劣?” “这就没人说得清了。”姬绫遗憾摇头,“毕竟《连山》与《归藏》,前者据说源自太古望族天皇氏,后者据说来自上古中央之帝的手笔,都距离当世非常遥远,故而如今凡间日者流传的易书,基本都是《周普》,譬如妾过往所学,皆为后者。” 说到这里,姬绫精神一振:“只是没想到在仙齐学宫之中,《归藏》易居然还有少量流传,当真是意外之喜!” “哦?这《归藏》不会与你所学的《周普》冲突?” “当然不会!”姬绫兴奋道,“妾如今已为‘天命’,对天道描述得越详细,越丰富全面,就越能展发挥自身威力。妾有种感觉,若集齐全部完整三易,甚至能为君子推算出登仙之法!” “当然,眼下虽然只得一丝《归藏》真意,也能立即为君子带来两项好处!” 这下田籍就来兴趣了。 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登仙,还是眼下实实在在的提升更靠谱。 随后他与姬绫神魂深入交流,立即明白好处为何。 其一藏渊子所给的这丝真意,正好是关于“包藏”的天道描述,姬绫借此重新编织隐匿分魂气息的“麻衣”,不但速度更快,而且效果也有质的飞跃。 先前分魂还需要刻意降低神魂境界,主动保持低调,才能在三老面前伪装。 如今哪怕与本体保持相同境界,也能达到同样效果。 这意味着分魂进去以后,终于可以施展秩五层次的方技,甚至圣人之道! 至于另一项好处,却是跟碧池有关。 便见姬绫瞥了一眼远处的碧池,冷笑道:“那群‘乱世人’藏头露尾,对日者之法也有提防手段。不过他们所提防的终究是世间流传的《周普》,我若再以《归藏》真意来推算,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阿嚏!” 远处碧池揉了揉鼻子,又狠狠撸了一把中的心月狐:“我都成器灵了,怎还会轻易打喷嚏?多半是你这小狐狸掉毛了!” 心月狐:“……嗷嗷?” …… “没想到此地居然还有一处如此庞大的声窍!” 月娥、灰叶等成员跟随阿桃来到“星空回响”后,一时被这里的辽阔幽邃的景色所震撼。 相比之下,先前的众人发现的三处大声窍,根本不及这里一半大。 只是如此偏远的声窍,夭夭游长还有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吉田游老,是如何发现的呢? 就在此时,三老忽然颁布到各处声窍布置阵法的任务。 贡献度越大,探索值计算越多。 众人一想,这处声窍如此广大,又偏远无人知,他们这些人正好独占,事后分润探索值必然很多。 一时之间,不禁为夭夭与吉田的先见之明而赞叹。 哪知此时,夭夭却道:“吉田游老有命,自即刻起,三老任务一概不理,如有违者,请离开此地,自谋生路。” 这些人既然肯跟着大老远跑来“星空回响”,自然都是愿意听从这两位安排的,故而纷纷应下。 只是大家心中不禁疑惑,这位“吉田”游老怎么敢有违逆三老的勇气? 但片刻后,他们全都愣住了。 因为三老居然又颁布了一个自相矛盾的任务,阻止布置阵法! 众人这才开始察觉情况不对路,故而更加不敢对吉田游老的安排置喙。 这之后,场间形势正如上一次发展,两个相互矛盾的任务,导致成员们分成了两波,互相残杀。 唯独月娥与灰叶两伙人,因为早早跟随田籍与阿桃来到偏远之地,反而得以置身事外,不必在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中心苦苦挣扎。 随后在田籍与夭夭的带领下,众人据险而守,消灭了几波过来捣乱的阻止方成员后,便再无人来滋扰。 这下众人对这两位的先见之明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田籍以秩五圣人的视角俯瞰一切,却知道此时的安逸,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有先见之明。 梦蝶祖师一方,同样优化了自己的策略。 “按照上次‘历史’,当声窍阵法成功布置过半后,学宫圣人就该跳出来帮助阻止方成员抵御爆蝶,并乘势反攻了。”田籍心中思忖道,“可如今直到此刻,这位圣人还未露面,看来多半是被梦蝶祖师的分魂们联手压制了。” 直接后果,便是阵法布置的速度比上一次大大加快。 照此下去,恐怕再过不久,梦蝶祖师一方就会成功占领除“星空回响”外的所有声窍,再无人能敌。 但梦蝶祖师本来就是这里的所有者,纵然有学宫圣人潜伏,分魂数量也占优势。 既然如此,他布置阵法目的,又岂止是为了针对学宫间谍? 反正田籍不信。 “上一次梦境,我根本见不到阵法布置完成的一刻,不知道梦蝶祖师的真正图谋。” “也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变故,只能寄希望本体与主分魂那边尽快完成行动,将‘星空回响’彻底带出神魂空间。” …… 就在次级分魂带领众人据守“星空回响”的时候,主分魂在争鸣大比之上,也取得了不错进展。 第八百零四章 四大辩题 上一次“梦”中的争鸣大比,田籍主分魂因为在复试得分太多,大出风头,到了第三轮自由辩论环节时,一上来就遭到诸圣集火,相当被动。 这一次他吸取教训,复试第一局干脆只要宝物不要天道数,而第二局也不全力对敌,只是从旁协助九尾老人,涉险取胜,最后与对方平分赢来的天道数。 如此一来,他既确保自己能顺利进入第三轮,又不因太过突出,过早被诸圣集火。 有上次对敌经验,加上充足时间推演,在场诸圣大多不是田籍对手。 饶是如此,他依然尽量低调表现,以便能苟得更长时间,让其他人互相多多消耗。 不过随着田籍一路连胜——虽然场面上胜得“艰难”——终究还是引起了部分实力强横的圣人注意。 这些人本就是近年争鸣冠军的热门人选,每次争鸣都志在必得,互相之间尚且要拼个你死我活,哪会容许一匹新人黑马轻易冒头? 于是当下众人都有了默契,全都调转枪头,集火田籍。 “看来必须全力迎战了。” 感受到主分魂骤然变强的辩论压力,田籍心中一凛,决定不再苟下去 学宫祭酒的不满倒还在其次,关键是已经得知神魂空间中的一些秘密后,田籍改变了参加争鸣的目的。 这一次,他要全力争胜! 想要在梦蝶祖师与学宫诸圣手中尽快取走“星空回响”,无异于火中取栗。 先前那种偷偷潜入地籁群,低调出手的方式不再适用。 正如鸣台上的两行“一鸣惊人”之语,他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那么,如何才能在诸圣眼皮子底下全力出手夺走声窍而不受阻挠呢? 有且只有一种办法,成为本月争鸣大比的冠军! 冠军能单独占用鸣台一旬时间,宣鸣自身圣人之道。 只要成为冠军,他便有充足时间来将“星空回响”中的亲朋全部带走! 当然,学宫诸圣皆非易与之辈,单论争鸣的经验,任何一个都能吊打田籍。 可得益于梦蝶祖师的手段,这一次对战,田籍同样有了充足的“经验”! 不单单是记忆中诸圣的论辩套路,更有【勾心斗角】在小本本上记下来的一场串名单! “天道好轮回。”田籍心中轻笑道,“上一场主分魂被你们集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一回,可算能拉清单了!” 这之后,田籍主分魂一改先前低调表现,犹如利剑出鞘,大杀四方,愣是将围堵而来的诸圣一一干翻,杀出重围。 这些人虽然辩论经验丰富,圣人之道也各有千秋,奈何对上田籍主分魂之时,却总是有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不论自己从何处发力,田籍似乎都早有所料,针对应付。 越是挣扎,就越是陷入被动,最终思绪渐渐枯竭,再无力反击。 至于其他弱些的圣人,本来就是来陪跑的,或者如九尾老人一样有预定对手,此时更是不敢上前正面田籍锋芒。 一时之间,田籍主分魂杀得学宫诸圣人仰马翻,颇有傲视群雄的威势。 …… “籍子,老夫有一辩,你可敢接招?” 就在诸圣万马齐喑之际,一道老者的意念突起,向田籍主分魂邀战。 后者当即心中一凛,知道此战最大的劲敌,终于出场了。 这是一位自号“览岭”的圣人,出自六儒之一的青蓝学派。 论辈分,他是当代学宫祭酒师弟。 如此人物,正如其名,一览下方峰岭,而觉众岭皆小。 德高望重自不必说,历届争鸣冠军大热门总少不了他。 若非尚未全圣,恐怕下届祭酒人选,非他莫属。 实际上在梦境中时,田籍就与对方打过交道。 只是彼时田籍一心拖延时间,览岭子也多半存了试探新人之心,并未全力迎战,故而田籍的【勾心斗角】之书对他的记录不多。 而眼下田籍除他之外再无敌手,对方自然不会再有所保留。 这意味着对上这位强敌,小本本只能作为辅助手段,无法作为制胜关键。 但无论如何,若要争冠,这位是绝对绕不过去的大山。 于是田籍主分魂上前道:“还请岚岭子赐教!” “善。”览岭子淡然一笑,不慌不忙道:“到了当下地步,本月大比冠军,基本就在你我二人之间分出。” “既然如此,那些寻常细枝末节的小辩题,便不足为道了。” “那览岭子打算与在下辩什么?”田籍沉声问道。 便见览岭子声调一样,凛然道:“既然是争夺宣鸣天下的机会,那就该辩一辩与天下人相关的学宫四大辩题!” 此言一出,旁观诸圣望向田籍目光,或是怜悯,或是戏谑,或是等着看好戏,竟无一人看好。 唯独田籍不明所以,暗中传念九尾老人请教:“何为学宫四大辩题?” “籍子不知?”九尾老人一愣,随即恍然,“也是,你入圣未久,又初登学宫,不知道才正常。” 随后他便给田籍科普,原来学宫百家争鸣,话题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世间兴衰更替,诸侯邦交,人伦道德,甚至凡人俗夫种种鸡毛蒜皮之事,无一不辩。 但这当中,有四个辩题,是公认的高于一切,囊括世间千万之道于期中的终极之辩。 分别为:王霸之辩、义利之辩、天人之辩,以及善恶之辩。 所谓王霸之辩,便是讨论人君当国,应该推行“王道”还是“霸道”。 所谓义利之辩,则指上至天子,下至黔首,该如何看待“义”与“利”,又该如何取舍的问题。 至于“天人之辩”与“善恶之辨”,一者探讨天道与人道的关系,一者追究人性善恶之本,都是极为考验圣人自身积累的大考题。 在这四大辩题之上,但凡有所建树,至少能得到一种新的圣人之道,故而此四辩经久不衰,在学宫诸圣心目中,有着非同寻常的神圣意义。 便见九尾老人叹道:“青蓝学派诸圣于百家之道皆有涉猎,而后自成一个体系。当代祭酒大人正是因为在这四个辩题上皆有建树,才能从诸圣当中脱颖而出,稳坐祭酒之位。” “览岭子作为其师弟,尽得其真传,在学宫诸圣当中罕有敌手。籍子你若不想当众出丑,还是及早认输吧……” 九尾老人对田籍应战的评价相当悲观,田籍自身同样不敢大意。 此时田籍久不做声,览岭子也没有任何催促,任由田籍找人打听。 可见对方底气之足。 “他确实有底气。”田籍了解内情之后,心中渐渐了然,“青蓝学派发展到今日,在四大辩题之中的理论体系已经相当完善,几乎没有太大漏洞。这对于览岭子而言无异于主场作战,哪怕站着不动任由我发挥,也能基本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局棘手了……” 第八百零五章 先后之别 真符世界内,田籍马力全开,同时为主分魂与神魂空间的次级分魂推演局势。 不过涉及到大量圣人存在,位置又处于圣意层,推演速度不甚理想。 就在此时,姬绫告诉他利用《归藏》的一丝真意,又有了新发现。 原来改进完分魂的“麻衣”之后,她见暂时帮不上田籍忙,便又立即投入到乱世人的推演之中,看看能不能查出这群人的底细。 没想到,还真有了突破。 “妾过去以为所谓乱世逆命,便是彻底与天命对着干,只是如今看来,他们虽然逆天,可依旧有着自身章法!” “此话怎讲?”田籍一边维持推演,一边好奇问道。 “妾先前说,这三易当中,唯有《周普》完整流传到当世。”姬绫介绍道,“但原来这《周普》之易,居然还存在先后天之分!” “譬如妾所学的《周普》易,便是后天之易!” 田籍闻弦知雅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乱世人一道,与另一种‘先天之易’有关?” “正是如此!”姬绫微微激动道,“先后天之易,系出同源,皆来自《周普》,就连八卦之名,卦象组合,也都大同小异。” “唯独在八卦方位的排布上,两易却大为不同!” “如何不同?” 便见姬绫素手轻点,借助田籍一丝真符世界的力量,在虚空之中形成一幅“原泽”的粗略版图。 “君子且看。原泽方位,以中陆为原点,从正北开始,按君子往日所言的‘顺时针’方向数,依次为:正北北溟之海,东北关东群山,正东东夷震木林,东南南风国,正南火正国,西南厚德国,正西西方大泽,西北天阳国。” “这八方之地,单看名称,便正好与后天八卦的八个卦象——坎水、艮山、震木、巽风、离火、坤土、兑泽、乾天一一对应。” “好像……还真是如此!” 虽然往日田籍也隐约有过联想,但都不如眼下姬绫照着地图逐一指点来得直观。 而且看着这个地图,他下意识又瞥了一眼自己真符世界几处色彩斑斓的新增之地,而后又进一步联想到各种超凡土壤来历,心中一莫名动。 匠辛夫《九土注》的四方四隅之土,不也同样按照这样的方位来命名? 原来现实原泽的四方四隅,正好是后天八卦的方位排布! 这时候,姬绫语气一转,又道:“而先天八卦的方位,却与后天大为不同。” “后天八卦以离火与坎水作为纵贯南北的中线,而先天八卦则不然,以正南为乾,正北为坤,可谓以‘天南地北’来锚定乾坤!” 听到这里,田籍基本明白姬绫意思了。 原来乱世人逆天改命,并非要全盘推翻天命,而是要以“先天”来取代“后天”! “如此来‘逆天’的话,倒是比全盘推翻更具可行性,也容易一些。”田籍沉吟道,“只是天下八方,早已有了定局,想要颠倒乾坤,却也是不易。” “确实不易。”姬绫点头道,“但至少在一个方向上,乱世人其实已经取得了极大成功。” “哪里?” “西方。” “西方?”田籍再次投向原泽版图,却见西泽方向上,虽然诸国林立,但当中有一大块庞大的黑色国度,任谁都无法忽视。 西泽霸主,黑水朝。 便见姬绫感慨道:“八卦当中,坎水与兑泽皆含有水的意思,故而黑水朝自称以‘水’为德,崛起于西泽,世人也多认为应了天命,不以为奇。” “然则坎是坎,兑是兑,若按五行阴阳而论,兑卦当属金,是为阴金。” “所谓金能生水,故而黑水朝崛起于西泽,绝非应命,乃是借地起势,以便取而代之——这就是逆天改命啊!” 说到这里,姬绫素指再点,将先天八卦的方位也叠加在地图上。 田籍再看,便见正西方的卦位,从后天的“西兑泽”换成了先天的“西坎水”。 赫然正好与“黑水”之名相对应! “如今天下大乱,与黑水朝四处扩张入侵不无关系,没想到其骤然崛起,居然还是乱世人的手笔!” 田籍后知后觉地感慨着,同时心中对乱世人这个隐秘组织的评价再上一层。 “虽则只有一个西方之位,但如今黑水大势已成,连中陆老派霸主大齐也屡屡吃瘪,搞不好,乱世逆天之举,还真的能成事?” …… 这之后,姬绫表示既然“先天”与“后天”系出同源,那她与碧池之间,说不定也能据此配合推演出一条新的圣人之道。 田籍隐隐有种预感,姬绫说的此道,可能对自己后续计划相当重要,便由得她与碧池去折腾了。 另一方面,他留意到主分魂已经与览岭子开始辩上了。 但场面正如众人所料,不容乐观。 因为青蓝学派诸圣在四大辩题上早有完善架构,所以辩论过程,基本上都是外人挑刺,而他们从容辩驳。 若田籍在四大辩题上有所见地也就罢了,偏偏他此前甚少涉及此道,故而连怎么给人挑刺,都没有头绪。 “也不仅仅是我的见识问题,游者之道,本来对于此四题的论述就太过非主流,我根本没有多少反击的空间。” 游者先圣对着四题同样有论述,但不知是因为梦蝶、御风等祖师太过飘然出世,还是因为游者本身就要求“无待”,“逍遥”,不怎么理会俗物,游者对这四题的论述,基本难以得到大部分人承认。 笼统来说,大概就是游者先圣认为,你们这些人一本正经讨论的东西,全都是扯淡。 还不如老子挥一挥衣袖,自个潇洒去了。 只是先圣们潇洒是潇洒了,却苦了田籍这个后世之圣。 如今游者对这四题的“潇洒”论述,早被青蓝学派诸圣研究个透彻,或者说,全方位针对。 田籍若以游者之道立论,只会输得更难看。 “正经辩论肯定是胜不了的。”田籍有自知之明,心中冷静,“利用【勾心斗角】的小本本,也顶多能维持一时少许优势,难以保持到终盘之时。” “或许可以模仿游者先圣休生,利用大比的规则,出奇制胜?” 鸣台大比,学宫鼓励大家多多提出新的观点,要“一鸣惊人”,故而当初休生才能借此顾左右而言他,利用志怪故事吸引当时诸圣的注意力,进而将自身优势维持道最后。 只是如今这条取巧之路,已经被学宫堵死了。 “所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先圣之法虽不可取,但原理是相通的。” “我或许可以从这个思路出发……” 如此思忖片刻,田籍忽而想到刚刚姬绫提及的乱世人欲以“先天”取代“后天”之事,心中蓦然一动,有了灵感! 第八百零六章 听君一席话 “怎么样,籍子还有何见教?” 距离大比第三轮结束还有一刻钟,览岭子依旧守得滴水不漏,没有给田籍任何成功反击的机会。 虽然此时单从天道数而论,田籍因为先前力压群雄,稍稍占优,但按照大比规则,若他这一局不能辩倒对方,至少在规定时间内让对方哑口无言,那览岭子的天道数必然会反超,进而夺冠。 “籍子,还是算了吧,览岭子学识如山海,你胜不了实属正常,何必自讨没趣呢……” 九尾老人见田籍陷入困局,又死不认输,便主动上前给田籍一个台阶下。 两人并肩作战一段时间,他对这位后进圣人的观感还算不错,认为对方应该是一位颇有潜力的新人。 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在学宫中占有一席之地。 但再有潜力,终究也不能与览岭子这样的强者相提并论。 那是需要用来仰望的高山巨人。 相比起九尾老人的婉转,其余围观的诸圣分魂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区区游者,也敢与天公比高,当真不识好歹啊!” “就是就是,从古至今,除了休生那狡黠之徒,就从未有游者争鸣得胜,你岂能例外!” “学宫乃是天下第一圣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足下若无真才实学,还是赶紧下台滚蛋吧!” 在鸣台特殊的“一鸣惊人”力量影响之下,诸圣下意识将心中所想直言相告,全无圣人平日该有的温文尔雅。 落在此间,圣意激荡,自然是既难听,又让人难受。 但田籍却浑然未觉,只是一直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终于,就连览岭子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微微警告道:“籍子若想效仿前人的拖延之法,只怕最后不但不能得胜,还会被学宫记录在案,从此不得登台争鸣,还望三思!” “呵呵,览岭子,诸君,你等却是想多了,在下绝无拖延时间之意。” 终于,田籍再次扬声。 “在下刚刚只是一直在想,作为一介新人,该以什么姿态战胜览岭子,方才既能得胜,又不至于落下不尊老的罪名呢?” 狂! 此子好狂! 明明处于劣势,他却已经在思考怎么胜得体面的问题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倒也称得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只是鸣台争胜,得凭真本事说话,光说大话无用。 便见览岭子沉声道:“都说游者多狂生,如今观之,果不其然。只是籍子若以为区区挑动情绪之法,就能让在下失态,那便是大错特错。你有什么见地,尽快说来便是!” 不,你肯定失态了。 田籍留意到【勾心斗角】小本本上属于览岭子的字迹又完善了一点,心中反驳一句。 当然,小本本仍旧是辅助,接下来的立论才是关键。 便见田籍朗声道:“诸圣皆言,大齐祝者行王道,黑水法家行霸道,故而天下东西之争,实为王霸之争。而览岭子乃至青蓝学派诸圣则认为,单行王道或霸道,都有失偏颇,当王霸并举,是也不是?” “呵呵,原来籍子要跟在下探讨王霸之辩。”览岭子微微挑眉,“确实如此,那籍子有何异议?” 王霸之辨乃是青蓝学派深耕最多的领域,尤甚于著名的善恶之辨。 览岭子与在场诸圣都认为,这位籍子是彻底疯了,好选不选,偏要撞铁板上。 哪知下一刻,却听田籍嗤声一笑,道:“此言大缪!” “什么?” 田籍话音刚落,全场再度哗然。 青蓝学派早已臻至完善的王霸之辩,你一上来就给了个“大缪”评价,想要全盘推翻不成? 凭什么? 览岭子怒激反笑:“那籍子倒是好好给在下讲一讲,我派所言的‘王霸并举’之论,如何大谬了?” 哪知下一刻,田籍再度语出惊人:“览岭子不要误会,我所言之‘大缪’,并非单指你派的‘王霸并举’之论,而是说将天下东西之争格局归结为王霸之争这个说法,本身就是最大的谬误!” 此言一出,在场诸圣没再哗然,而是心中悚然。 好家伙,这位籍子不单单要全盘推翻青蓝学派之论,根本就是要将学宫经久不衰的“王霸之辩”给打下神坛? “籍子慎言啊!”九尾老人见状,不得不上前提醒,“你若贬斥‘王霸并举’,顶多也就得罪青蓝学派,可若直接针对‘王霸之辩’,那就是公然与学宫诸圣唱反调了啊……” 我要的就是要彻彻底底全盘推翻啊! 田籍心中冷笑道。 王霸之辩乃至四大终究辩题,本身就是青蓝学派的主战场,田籍无论如何进攻,都是劣势。 既然如此,何不学一学那帮乱世人的做法,将这一切全然推倒,自己另起炉灶? 你的“天”不是我想要的,那咱就逆天改命,重新换一个“天”呗! 至于该换一个什么样的“新天”,田籍则是从最新一份的调查报告里,找到灵感。 诸圣失语,他接着道:“首先明确一点,大齐与黑水争霸,背后就是祝法途径之争,诸君没有异议吧?” 见众人默认,他又道:“既然本质是有秩途径之争,那就该回到途径本身说事。” “诸君认为祝者为‘王道’,法家为‘霸道’,这种划分方式,实在是一叶障目,短浅之见!” “那籍子又认为当如何划分?”有圣人忍不住呛声道。 田籍趁机抛出早有准备的论点:“以我之见,这祝、法二途,就不该简单定义为王与霸,而应该放在更大的格局之中来讨论,这便是天下‘治与乱’的格局!” 随即田籍根据调查员前辈的总结,将有秩途径按照新的标准重新划分,将原本祝法王霸二元之论,补充了游、侠二道,进而引申到更为完整的“治与乱”分类体系。 将完本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四条途径,通过“治与乱”的主题,有机地统合到一体。 “诸君且想,祝、法争霸,而两家共同打压天下任侠之人,遏制游者之道,而后两者又反过来趁着诸侯争霸格局,得以夹缝生存……凡此种种,可不就是对治乱之道的最好体现?” “治与乱么……”览岭子第一次露出了认真思索的表情,似乎被田籍此论所牵引。 其余诸圣也是若有所思,一如田籍先前第一次见到调查报告时,有种耳目一新之感。 不过田籍却不给诸圣过多思考机会,趁热打铁,继“治与乱”后,又接连抛出“天与人”、“彼与我”以及“古神”等分类,直接将时间各种超凡之道给包圆了。 如此磅礴野心,如此新奇的划分思路,饶是诸圣见多识广,初闻之下,也被唬住,沉思不语。 唯有拾人牙慧的田籍一边侃侃而谈,一边却紧张地计算距离比赛结束的时间。 是的,他抛出调查前辈这番论调的根本目的,还是在于拖延时间。 就像前人休生一样。 调查员前辈这番论调虽然新奇,但也仅仅是胜在新奇。 其本质,不过是对于旧有体系的重新梳理,算不上真正的改变。 就好比乱世人以“先天”替换“后天”,看似变天了,可来来去去,还不是原来那八个基础卦象? 第八百零七章 如听一席话 终于,学识渊博的览岭子率先反应过来,皱眉道:“籍子此言虽然新颖,可细究之下,与过往的王霸之辩并不冲突,顶多算是补充,若是想以此驳倒我派之论,还差些火候吧?” “确实如此!”田籍坦然一笑,“只是览岭子方才思虑太深,忘了时间。就在你开声之前,第三轮比试已经结束。” “换言之,你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出声反驳我最后之论,而我也没有彻底驳倒你派之论,按照规则,你我这局对辩,打平了!” “什么?!” 览岭子愕然四顾,却发现周围诸圣更加愕然,当即明白正如田籍所言,第三轮时间果然早就结束了。 这最后一局打平,大家互不得分,而田籍原本总天道数微微占优,自然就成了本月大比的冠军了! “籍子好算计啊……”览岭子咬牙切齿道,“莫非你等游者,都喜欢以这般投机取巧之道来争鸣?” “览岭子此言谬矣!”田籍得胜以后,姿态越发嚣张,“我的圣人之道本就是用来算计人的,难不成你还想我打假赛?怕不是要被祭酒大人责备哦……” “你……!”览岭子指着田籍,一时被气到失言。 田籍却是更加肆无忌惮道:“况且我最后战胜览岭子之法,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圣人之道,只是一条市井小民都会的小道而已。” “什么?” 便见田籍大手一摊,道“此技名为【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哈哈哈哈……” …… 此后不久,览岭子本体得知大比结果后,当众向诸圣宣布,自此以后,与籍子割席断交,有他出现的地方,自己绝不会露面。 其余诸圣受其影响,也多多少少有类似表述。 “籍子啊籍子,你此番虽然弄巧得胜,连祭酒大人也无法反驳。但却因此在学宫彻底失去人缘,往后怕是难以长久留下了……” 九尾老人上前摇头叹气。 田籍却洒然一笑:“游者本来就难容于六儒所主导的学宫,我便是表现得再温厚老实,难道他们还会放任我争鸣得胜不成?” 闻得此言,九尾老人默然。 正如田籍所言,大齐遏制游者崛起,自泠然阁建立以后,游者早就罕有圣人。 如今田籍崭露头角,重新挑起游者圣人大梁,学宫诸圣就算郁于规矩,不会明着针对,可私底之下,岂会不加以打压? 当年休生刚刚表现出黑马姿态,就立即被诸圣群起而攻之,正是这个原因。 横竖都会被打压,田籍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好歹能换得到一次宣鸣天下的机会。 想到这里,九尾老人一时不知该怜悯田籍走了游者之道,还是该羡慕对方得到一次单独使用鸣台的机会。 …… 诸圣怒而离场后,田籍本体目光渐渐冷下。 他激怒诸圣,自然是为了确保后续行动顺利,无人来干扰。 毕竟宣鸣机会相当宝贵,难免有人打着私下交换的主意,以重宝厚利收买他这个本月冠军,换来一天半天的使用机会。 田籍可不想在争夺“星空回响”的关键时刻,有人来打扰。 “反正夺得这部分地籁碎片后,齐一会之事大概率会曝光在天下人面前,成为天上天下,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就算此时不得罪,今后也会被针对。” “既然如此,那索性提前将便宜占了再说。” 想到这里,他当即重新登上鸣台,启动禁制。 从这一刻起,一旬之内,这处圣人宣鸣天下的头等宝地,独属于他一人所有! …… …… “梦蝶啊梦蝶,你以为压制我一人,学宫诸圣便奈何不了你么?” 神魂空间的无穷高处,一道明显不同于三只发光蝴蝶的圣人魂体,发出意念。 正是被梦蝶祖师分魂提前揪出的学宫潜伏圣人。 “如你这般喜欢藏头露尾之人,就该一直低头蛰伏下去,一旦露面,便是灭顶之日!” 学宫圣人虽被压制,却一点不慌,底气十足。 “还是你以为,自己换了个所谓‘梦蝶’的名号,我等便不知道你是那个满嘴胡言的休生?!” 此言一出,三只偏偏起舞的发光蝴蝶骤然停顿片刻,才重新恢复 原来梦蝶祖师,正是曾经出自御风学派的游者圣人,休生! 身份被一语道破,三只发光蝴蝶不再沉默,当中一位语气轻狂者道:“鸾凤之鸟非梧桐不栖,非仙果不食,非甘泉不饮,一只猫头鹰叼这一只腐臭老鼠威胁他:你不许抢我的食物!你说这可笑不可笑?哈哈哈……” “呵呵,你虽然说得洒脱,可到头来,还不是想谋夺我们这些人手中的‘腐鼠’?”学宫圣人反唇相讥道。 “你说我要图谋你们学宫地籁?”另一名语气相对严肃的分魂蝴蝶高声反问,“既是腐朽之物,我要来作甚?” 此言却是问到了学宫圣人的心坎之中。 他长久以来,潜伏此地,就是为了监视休生,并且查出其真正目的。 这一查,就是无数年月。 正如休生所言,若他果真只是为了占据地籁,那在此潜藏数百载,他就算不能真正得手,也总能多占一些地方。 可由始至终,休生所占地籁,也只有这一处而已。 这也是这个潜伏圣人以及他背后相关学宫圣人一直隐忍不发的原因,总感觉休生所谋甚大。 莫非与对方眼下布置的阵法有关? 这时最后一位发光蝴蝶也传来声念,语气却显得相当苍老:“你也别说我了,你本为儒学士子,师承高门,前途无量,可却中途转入落魄的游者之道,为何?” “还不是因为我辈游者存在?” “你我之间,好比兔与狗,鸟与弓。一旦兔死鸟尽,你失去利用价值,且看其他五儒还容不容得下你桑枢一脉?” “你早就认出了我?”学宫圣人微微愕然 原来这位潜伏到齐一会的学宫游者圣人,赫然正是六儒当中唯一走游者之道的学派,桑枢学派的祖师! “既然如此,那你我之间便无话可说了,且看我为你准备的圣人之道,【万籁俱寂】!” 此言一出,梦蝶祖师休生的三道分魂皆下意识一滞。 在梦境当中,他们早就试探出此道威力,有了应对之法。 只是下一刻,神魂空间内却无事发生。 没有【万籁俱寂】。 反倒是桑枢祖师趁此机会,脱离包围,而后迅速远遁空间深处,隐匿起来。 “可恶,居然被他耍了一道!”严肃蝴蝶愤愤不平。 轻狂蝴蝶也冷笑连连,笑骂对方腐臭不堪。 唯有苍老蝴蝶冷静依旧,道:“剑生、蝶生,莫要轻敌!他本就是亚圣境界,又以本体主魂潜入,除非我等本体归来,否则我们三道亚圣级分魂,能困住他一时,便是不错。” “当下大阵将成,开炼在即,你二位首要之事,乃是掩护我完成炼制,以实现本体的宏愿,不得有误!” 名为剑生与蝶生的两道分魂闻言,当即肃然应道:“是,虚生!” 第八百零八章 争夺 神魂空间内的阵法布置完毕,梦蝶祖师休生谋划多时的大计,也来到关键时刻。 名为虚生、剑生、蝶生的三道分魂,终于不再低调蛰伏,渐渐恢复了自身意识。 三者当中,以声音苍老的虚生“年岁”最长。 “学宫诸圣以为本体志在夺取地籁,你二位虽然不至于同样这般肤浅,但想必也不知本体真正的志向吧?”虚生沉吟道, “确实如此。”剑生应道,“我早年奉本体之命,化名入世与儒家合作,以借助儒者之道补强己身,故而本体后来许多布置,了解不多。” “我诞生时日最浅,也最接近本体最后时刻的心境,但依然有些猜不透。”轻狂的蝶生同样不知。 “呵呵,本体想要在诸圣眼皮子底下图谋大事,岂能轻易泄漏天机?别说你二人,就连我也不清楚详情。”虚生叹道,“只是本体毕竟将最为繁杂的炼阵重任交给我,这些年为筹措关键材料,我借助齐一会势力间接行遍天下,感悟各处奇妙之道,一来二去,终究是有了猜测。” “我怀疑,本体所谋者,不在此间地籁,不在下方凡世显圣,而在于更高的天上!” “天上?莫非本体所谋者,乃是进入天道层,登天成仙?”剑生微微讶异,而后满脸振奋。 蝶生也相当激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乃怪本体让我进入云空神梦深处,取走那两份所谓的‘不老药’!” “我猜事情大概便是如此。”虚生总结道,“但不管如何,能帮助本体更上层楼,都是我等最大心愿,故而接下来,我们三人分工合作,务必将最后这关键一步走好!” 说到这里,虚生当即分派任务道。 “本体给我取名‘虚生’,乃是因为我继承了本体其中一条圣人之道【唯道集虚】。” “我此道最善炼制与‘道’有关的阵法,故而稍后炼制本体登天所需之物,我一力承当。” 另外两分魂各自颔首。 “剑生奉命与儒家接触,在天下留下‘三剑’传说,虽然已非纯粹的游者之道,但你掌握的【说王三剑】之道,乃是本体众道之中杀力第一,稍后为我护法,你是主力!” 锵! 剑生周身忽而无数白芒剑气纵横交错,恰如先前梦境中利用声窍对桑枢祖师发动的圣意白芒攻击。 若田籍见到这一幕,便能认出这些圣意剑气威压,跟自己放在知北楼的“诸侯之剑”同根同源。 因为“三剑”传承,本就是剑生行走世间后留下的! “至于蝶生……”虚生看向恣意轻狂的年轻蝴蝶分身,语气无比郑重,“你所继承的圣人之道,虽然只能发动唯一一次,却是本体计划最关键一环。我们三道分魂,谁都可以牺牲,唯独你必须要一直活下去!” 蝶生闻言,稍稍收敛轻狂语气,笑道:“此事我晓得!我所继承的【万物齐一】之道,事关本体能否脱胎换骨,以及完成登天之谋。毕竟‘一’就是……” “闭嘴!”虚生忽然暴喝一声,脸色严肃,“我感觉有不明圣人在推算我等!” …… “哎呀,只差一点就能推算出休生的目的,可惜!” 真符世界内,姬绫语气懊恼道。 原来占据鸣台之后,姬绫就立即帮助田籍推算学宫圣人与梦蝶祖师的秘密。 没想到收获颇丰。 原来学宫潜伏圣人居然是桑枢学派的祖师,走游者之道的儒家学派! 而梦蝶祖师则是御风学派出来的圣人休生! 一个曾经在鸣台争胜中取巧得胜的游者圣人。 “怪不得齐一会的成员,除了祖师点化的野生游者之外,还有大量来自御风学派的半官方游者,原来都是‘自家人’!” “至于桑枢学派的游者,多半是来自桑枢祖师的刻意引导,意图往齐一会里掺沙子……这是道路之争啊!” “而且桑枢祖师虽然只有秩五,但他背后还有学宫,有势力庞大的六儒,更有在地籁当中近乎木亥爆一般的圣人之道【万籁俱寂】……”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让姬绫停下推算休生,全力辅助自己剥离“星空回响”。 眼下能否推算出休生目的已经不重要了,大道之争,游者诸圣打架,赶紧跑路最要紧。 好在如今鸣台地籁暂时为田籍所有,在神魂空间所处的隐秘角落,没有任何人能阻拦田籍施为。 在姬绫推算圣人强敌的同时,田籍也一刻不停推演救援之事,如今总算令“星空回响”与真符世界外的虚空成功融合。 两者本就都具备“星命”的属性,而且也都是类似的虚空场景,融合起来没有太大难度。 等“星空回响”彻底融入真符世界,再重新关闭真符世界的虚空,田籍就能带着一众亲朋扬长而去,不必再理会游者圣人们打生打死。 哪知就在他打算重新关闭真符世界之时,一道如同剑气般的圣意白芒如闪电而至,田籍措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看着真符世界的缺口边缘被白芒轰碎一大块。 这下缺口反倒比先前更大了。 “不好,休生分魂发现这里了!” 望着一只浑身剑气纵横的蝴蝶翩然靠近,田籍心中不禁暗叹运气不佳。 不过他很快发现也不全是运气问题。 从梦境归来,具备“预知”能力的可不止他一人,休生三道分魂同样如此。 在梦境的时候,这个时点对方与桑枢祖师还在声窍之间打得你死我活。 但这回因为提早禁锢了后者,声窍阵法布置进展神速,此时已经大功告成,虚生也顺势开启了炼阵。 这一炼,自然就发现了一处被遗漏在偏远角落的巨大声窍,星空回响。 “你们本来也没发现这处声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不干脆让我带走?” “往后大道朝天,大家各走一边嘛!” 知道名为“剑生”的分魂战力非凡,而自身真符世界尚未闭合,投鼠忌器,田籍试着上前谈判。 结果回答他的,却是比先前更多的剑气白芒。 因为背后就是自己的真符世界,田籍无法后退,只能正面硬抗这波攻击。 圣人层面的攻击,再用御气符、方技之类的手段,没有任何异议。 而田籍唯一的圣人之道【勾心斗角】,属于后发制人的手段,此时同样用不上。 就在此时,一道庞大如山的身影倏忽而至,巨斧一挥,险之又险,将这波圣意白芒全都砍碎。 是过来支援的夏耕! 第八百零九章 三方游斗(上) 夏耕援手,田籍压力大减,得以抽身回去继续闭合真符世界虚空。 只是剑生见状,也悍然将临近几处声窍从炼阵中抽调出来,借助声窍来增幅自己的剑气白芒攻击。 “你既然都舍得拿出几座声窍来对付我,何不干脆就放过我这一处呢!”田籍无语大骂道。 不过骂归骂,他心中也清楚,那几座小声窍的体量跟他这里的“星空回响”无法同日而语。 “星空回响”不大体量更大,更蕴含一丝属于星命途径的圣意。 若能成功夺回这里,暂时舍弃几座小的绝对值得,换他也愿意这样做。 “看来声窍种类品种,多半关乎虚生所炼之物的成败,否则剑生不会如此执着要夺回‘星空回响’。” 得到声窍增幅以后,剑圣的剑气白芒不但威力大增,速度也更快。 强悍如夏耕,仓促之间,也无法尽数接下。 那些遗漏出来的剑气白芒,只得田籍自己硬抗。 总不能让这些破坏力巨大的白芒落入自己真符世界不是? 圣人层次的攻击,伤害最深的还是神魂层面。 田籍发现自己理智值如同开闸放水,飞快下降。 硬抗了三五波攻击后,理智值直接掉落道70.0%s以下,相当危险。 好在这时候碧池与他正常连结,点了“转移”以后,理智值迅速恢复过来,重新稳定在较高水平。 而且得益于碧池境界更高,且距离她的“负圆满”还有很大距离,所以这种双赢的转移功能还可以持续很长时间。 …… 终于,熬过最初一段时间的伤害以后,剑生的名字被【勾心斗角】小本本成功记录在案。 田籍毫不犹豫发动圣人方技,剑生对目标判断立即出现偏差,竟将一波白芒剑气轰在了附近的一处声窍之中。 声窍是地籁内部构件,本身没有什么特别防御功能,在增强版的白芒剑气轰击之下,瞬间分崩离析。 看着一处声窍化作飞灰,剑生怒不可遏,当即悍然再度出手。 只是少了一处声窍增幅,他的攻击威力大减,难以像先前一样威胁到夏耕背后的田籍了。 反倒是片刻之后,被田籍再度利用【勾心斗角】,将又一波剑气白芒偏移目标。 这一次,却不是轰击声窍,而是落在某处虚空角落之中。 轰隆! 白芒消散,显出一个略显狼狈的秩五神魂。 赫然正是先前已经隐藏起来的桑枢祖师! 原来桑枢祖师逃离包围以后,暗中观察炼阵,意图破坏。 只可惜护阵的剑生战力太强,一时之间找不到出手机会。 直到后来发现田籍这边的动静,他灵机一动,暗中引导来自桑枢学派的游者成员,好让休生三分魂尽快发现“星空回响”,进而让两方打起来,自己正好渔翁得利。 随后事情的发展也如他所料,剑生果然在田籍成功撤离前及时赶到,两方陷入苦斗。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番对田籍的算计,同样被【勾心斗角】的小本本记录下来,于是田籍顺势对他也施加影响,导致他未能察觉剑生攻击偏移到他身上,最终狼狈受伤现形。 桑枢祖师打算坐收渔翁之利,他田籍何尝不想? 比起自己只是区区一座声窍的争夺,桑枢祖师才是大道之争的宿敌啊! 果不其然,发现桑枢祖师以后,剑生立即调转枪头,追杀对方。 而田籍则趁机抓紧修复真符世界的虚空缺口。 …… 在剑生凌厉的攻势之下,桑枢祖师节节败退,一如上回在梦中的情景。 田籍本以为剑生得知对方圣人之道是【万籁俱寂】以后,必定会全力阻止对方出招。 哪知剑生堪堪将对方逼退到角落,攻势便迅速减缓下来。 “不好,剑生刚刚与夏耕对战消耗太多,那处角落也缺少声窍支援,桑枢祖师要缓过来了!” 此时距离真符世界的虚空缺口闭合尚差一线,说不上绝对安全。 只是桑枢祖师没再给他机会,趁着剑生攻势间歇,悍然出手。 【万籁俱寂】! 磅礴可怕的圣意威压轰然而至,原本喧嚣繁杂的神魂空间,就像被摁下静音按钮一样,各种声响,各种意念,戛然而止。 炼制当中的声窍首当其冲,当场破碎崩塌一大片。 剑生怒号出剑,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最后还是靠着主持炼制的虚生及时出手,才勉强保下了一半。 紧随声窍之后,大量低阶游者,御风学派的,桑枢学派的,野外点化的……全都在这一波圣人之道下,魂飞魄散,唯有游老游长稍好一些,勉强活命。 全场之中,只有已经融入田籍真符世界虚空的“星空回响”状态最佳,依靠田籍与夏耕联手掩护,没有任何成员出现伤亡。 但代价却是田籍两人神魂遭到不轻的伤,一时间有些浑浑噩噩,难以行动。 田籍本体为游者亚圣,稍好一些,夏耕却已经陷入呆滞失声状态,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恢复。 桑枢祖师只是一击,便已经力压两方劲敌,几乎扭转局面。 虽然他只是秩五亚圣,可背靠学宫诸圣,梦蝶祖师不出,谁堪与其争锋? 这时候剑生见破碎的声窍无力挽回,大概是收到虚生命令,再度放出大量剑气白芒,却不是攻击任何一方敌人,而是将声窍碎片连同当中死亡成员的残魂席卷而起,尽数投入余下的炼阵当中。 得到这些材料补充以后,炼阵顿时激射出刺目的红光。 下一刻,红光稍弱,阵法之中,赫然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血蝶。 血蝶在阵法形成的暗红色光茧中微微颤动,似乎在不断吞食剑生投喂进来的“食物”。 每吞食一点,其身上的氤氲之气就越发浓郁,威压直逼秩六。 “这位不会就是休生本体……梦蝶祖师本尊吧?!” 目睹此情此景,不管是田籍还是桑枢祖师,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以神魂空间的声窍与神魂为食……破茧重生?” 相比起田籍,桑枢祖师对这位大道之争的宿敌更为了解,当场冷笑道:“原来你在此地蛰伏多年,竟是为了重新凝聚全圣之道,更上层楼,我大概已经猜到你的一些计划了……呵呵,只是你以为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成事?” “若你还在当初的全圣境界,我确实奈何不了你。可现在嘛——” 【万籁俱寂】! 下一刻,足以毁灭此地一切的磅礴圣意威压轰然又至! 第八百一十章 三方游斗(中)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百一十一章 三方游斗(下) 面对桑枢祖师厉声质问,休生的三道分魂却默不作声,似乎炼阵即将来到最后关键时刻,无瑕分心。 桑枢祖师见状,当即悍然出击,意图进入炼阵当中阻止对方。 此时神魂空间已经脱离地籁群进入圣意大海,他难以再难向学宫诸圣求援。 反之休生本体若再度全圣归来,那就是他的真正末日了。 强敌又至,休生分魂也不得不再次迎战,这次不但剑生出阵应敌,就连一直躲在后方的蝶生也悍然跟来。 反倒是田籍趁此良机,抓紧关闭真符世界。 神魂空间进入圣意海洋后,每耽搁一刻,距离学宫就越远。 田籍虽然对学宫诸圣不感冒,但在凶险的圣意层中,若没有学宫环境庇护,哪怕是他,也无法安然生存。 而若随便找个地方进入凡世,对凡世的不良影响是一方面,最怕被乱世人与淑子逮到。 那就是刚离虎口又入狼窝。 最好的选择,还是尽快返回学宫,而后当作无事发生。 “你们双方就继续打吧,打得越久越好……”田籍一边抓紧修复,一边利用【勾心斗角】暗暗对双方施加影响,好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 无独有偶,田籍这边想拖延时间,休生三分魂这边同样如此。 便见剑生一边攻击桑枢祖师,一边对狂傲不羁的蝶生劝道:“炼阵将成,你是本体后续计划关键,不容有失。切莫冲得太前,枉送性命!” “知道知道!”蝶生嘻嘻一笑,语气漫不惊心,“虽然失去学宫诸圣援助,但桑枢老贼本体实力依然强悍,鱼死网破之下,我等恐不能应付。所以我故意给他创造一个看似能彻底破坏本体计划的机会,好让他始终存着一线希望,不走极端罢了。” “唉,希望你当真是如此想吧!” 剑生知道蝶生性子更接近本体,乃是狂生性格,不好劝说,当下只能尽力兜住桑枢祖师的大部分攻击,以防后者玩脱。 …… “呵呵,那田氏竖子一心逃命,我也懒得再理会,你休生老贼想在我面前玩拖延战术,我岂能不知?” 桑枢祖师一边与两生过招,心中一边冷笑不已。 “只是你等当真以为时间拖得越久就对自身越有利,那就大错特错了!” “时间,站在我这一边!” 原来跟另外两方一样,桑枢祖师同样打着拖延时间的主意。 至于为何要拖延,当然不是为了逃命,也不是为了炼阵。 他真正打的注意,是外头的海量圣意! “圣意如海,可不是说着玩的。”桑枢祖师心中阴险想道,“你们这些藏头露尾之辈,根本不知道圣意层的真正可怕之处!” “此时神魂空间距离学宫不远,多少还能受其力量辐射庇护。” “待晚些离得远了,圣意浪涛翻涌而入,没有应对经验的你们,焉能抵挡?” …… 终于,经过漫长的炼制之后,虚生从炼阵中抬头,疲倦的声音喜悦道:“本体即将归来!” 此言一出,全场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炼阵之中的巨大蝶茧。 这一刻,茧中血蝶的神魂威压,已经彻底稳定在秩六。 只待破茧而出,便是一位游者秩六的全圣,碾压全场。 强如桑枢祖师,面对如此劲敌,心中也有些发怵。 但休生的手段并未止步于此。 便见虚生对蝶生大喝道:“接下来到你了!” “哈哈,这一刻我可等太久了!” 蝶生嬉笑一声,飞临神魂空间高处,狂傲脸色渐渐被肃然取代。 桑枢祖师预感不妙,正欲上前阻止,可却被剑生死死拖住。 下一刻,蝶生掌握的圣人之道悍然发动,也是休生本体创造以来的首次发动。 【万物齐一】 梦蝶学派隐蔽组织,名为“齐一会”。 长久以来,学派成员早已接受了这个说法,却没有几个人认真思考过此名背后真正含义。 偶有思考者如田籍,却也始终不解其真意。 何为齐一? 如何齐一? 此时在蝶生施展的圣人之道下,上至亚圣,下至普通成员,在磅礴圣意的侵染之下,多多少少有所感悟。 游者理论认为,天地万物虽然彼此看起来千差万别,但本质都是六气衍化而成。 生与死,贵与贱,荣与辱,是与非,喜与悲,我与彼……这一切矛盾对立的双方,归根结底,都没有本质差别。 全都可以回归到最根本的“道”里面。 从这个角度来看,任何成心刻意对荣辱是非等表象的追求,都是虚妄而可笑的。 既然“我”与“外物”本无不同,那何不物我皆忘,超然于是非之外?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唯一,这便是——【万物齐一】!” 这一刻,梦蝶祖师休生对游者之道的终极领悟,通过分魂蝶生之口,落入一众游者心坎之中,如雷贯耳。 这当中,田籍与桑枢祖师作为游者亚圣,感悟更深。 “都说有秩者成为秩五亚圣之后,想要继续登临秩六全圣,需要将自身之道臻至完美无缺。” “然而天下之道千千万,想要‘完美’,谈何容易?” “故而通常而言,亚圣要成为全圣,有两种办法。” “其一是笨办法,将自身所学之道,一条一条,全部显圣。如此一来圣人再无疏漏,就是全圣。只是此法耗时太多,过于艰难,哪怕穷尽一生时间也未必能成。故而圣人们才热衷于到学宫争鸣,利用鸣台宝地来提升显圣效率。” “其二则是与上一条相反,不做加法而改做减法,将大部分方技、除‘道’以外的浅层学识抛却,只专注于有限几条甚至一条圣人之道。如此一来,全圣效率自然极大提升。但相对应地,因为圣人之道太少,这样成就的全圣实力也相对羸弱,只能算全圣当中的弱者。” 但如今休生的【万物齐一】之道,却开创了一种全新思路,给两人带来极大震撼。 做加法太难太慢,做减法又太弱,那何不将这两者结合? 只要将各种“道”全都统一到【万物齐一】之道下,那不就能在不削弱实力的同时,也极大减少了全圣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 【万物齐一】,万道齐于一道,亦能成就全圣。 因为“一”即是“全”! “不愧是善于投机取巧的休生,居然被你想到这种全圣之法!” 桑枢祖师虽然嘴上还在骂着宿敌,可心底之中,已经暗暗为对方横溢的才华所折服。 若非背靠学宫诸圣,有六儒为后援,自己单独与对方争锋,怕不是徒惹人发笑! 田籍同样感慨大开眼界,但想到对方如此高绝手段背后的冷酷意味,心中越发惊悚。 “万道齐于一道,休生怕不是要将这里的所有人、事、物,全都【万物齐一】到自己的道心之中?!” 第八百一十二章 万物齐一 田籍的预感很快应验。 蝶生发动【万物齐一】不久,神魂空间残存的游长游老纷纷爆成无数血蝶,投入到阵中的巨大蝶茧,成为后者养分。 毫无疑问,他们的神魂被“齐一”了。 紧随其后,神魂空间中的残余声窍也在炼阵的催发下,炸城碎片,融入蝶茧之中。 声窍也被“齐一”了。 但这还未完。 便见虚生指着桑枢祖师与田籍,冷酷下令道:“蝶生,将他们也‘齐一’!” “哈哈哈,正合我意。此道一生只能发动一次,当然是‘齐一’越多越好!” 蝶生发动圣人之道后,神色越发疯癫如狂,呼啸着率先扑向“星空回响”的方向。 田籍见状,心中直想骂娘。 “桑枢祖师才是你们本体的死敌,怎么反倒先找上我了!” 当然骂归骂,他多少也理解对方选择思路。 桑枢虽然是宿敌,但终究只是一人,而田籍这边除了他本尊以外,还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声窍,还有一个完整的真符世界,还有真符世界内的一切一切。 怎么算,都是选择先吞并田籍这边收益最大。 “我等若被‘齐一’,恐怕就会彻底失去自我,与死无异!” 生死关头,田籍与姬绫都是各施所长,拼死推演对抗【万物齐一】的计策。 就连碧池也难得认真起来,以自身之道试着找寻破局之法。 田籍率先查看【勾心斗角】的小本本,可惜蝶生先前一直留守后方保存自身,没有对他真正出手,故而名字只记下浅浅一划,不足以扭转当下危局。 而若等到对方名字完整记下之时,只怕田籍已经被彻底“齐一”了。 姬绫则以“天命”之道推演趋吉避凶的方向,奈何先前她接连为田籍推算情报,推演新的圣人之道,以及辅助局势推演,一来二去,消耗甚大,此时居然有些脱力。 最后居然是一直没个正形的碧池想到一个清奇的思路。 便见她嚷嚷着从真符世界裂缝转出,扑向田籍本体:“博闻兄长,快与我俩神魂相合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这蠢货还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姬绫气不过她,也是受其气机牵引,跟着钻了出来。 但这一次,田籍却反过来替碧池说话:“绫儿,她所言有理,此法很可能是我们三人唯一存活的机会!” 姬绫闻言脸色微变,却不是吃味。 以她的聪慧,加上心意相通,立即理解田籍意思。 【万物齐一】之道,是利用天地万物本质相通的原理,将各种事物与“我”齐同一体。 但这终归只是游者一家之言,而且只存在于天道层以下的秩六圣人之道。 这意味着,有些与天道相关的高位格存在,或者其他境界不下于秩六的“大道”,依然有抗拒被“齐一”的可能性。 譬如姬绫代表的“天命”与碧池代表的“逆命”。 顺天逆天,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两种天道代表,如何能轻易“齐一”? 这比逆天本身,更加不可思议。 实际上姬绫与碧池,往日虽然不能离开彼此太远,可也同样无法靠近,更不能融合。 当然,休生毕竟是积年全圣,而姬绫和碧池,严格来说并非秩六全圣,而是全圣的道心之器。 这意味着作为器灵,她俩依然有被休生各个击破,进而完成“齐一”的风险。 所以就需要一人居中驾驭两个器灵,利用“天命”与“逆命”不相容的特性,对抗休生的【万物齐一】。 田籍与二女皆有结发连结,正合适担任驭器之人。 “总之,我们三人先‘合体’吧!” 田籍大手一挥,姬绫的月白色光茧,碧池的玄青色光茧,通通被他卷入神魂之中,利用结发巫术建立的连结,与他本体暂时融合。 随后他带着两女,悍然冲向狂笑的蝶生。 至于身后的真符世界,他却将权限暂时交由阿桃等人接手,继续尝试闭合虚空裂缝。 若他抗不过【万物齐一】,真符世界自然也落入敌手,没必要再瞻前顾后。 …… “蝶生,‘齐一’是否成功?” 虚生在炼阵中枢,一直关注蝶生与田籍的战况。 至于剑生,则被他派去拖住桑枢祖师。 一旦成功“齐一”田籍的所有,后者便是下一个目标。 “哈哈哈,一个刚刚入圣未久的竖子,哪是我对手,当然是成了,不信你看!” 蝶生煽动蝶翅膀,当即有一团半白半黑,色泽玄妙的神魂光团出现在他蝶翅一侧,正是被“齐一”的田籍三人神魂。 “这团神魂似乎并未浑然成一体,你确定已经‘齐一’了?”虚生有些迟疑。 “呵呵,那竖子不知乱吃了些什么东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要整合唯一,还需要费些功夫。”蝶生轻慢笑道,“毕竟是初次运用此道‘齐一’圣人,有些手生,待我稍后熟练,他定再难顽抗。” 言罢,蝶生趁着【万物齐一】之道尚在运转,加大对神魂光团“齐一”的压力。 …… “不愧是全圣的终极圣人之道,这波压力太大了……” 被蝶生“齐一”以后,田籍瞬间失去了五感,只能隐隐凭借与二女的结发连结,相互依靠一处,抵御圣人之道的力量。 不过很快,这种抵抗就被攻破,三人神魂以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狠狠挤压成一团,再难分彼此。 如此神魂相合,本来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但不知是因为三人早已结发连结的缘故,还是因为田籍将自身神魂锤炼得相当强大,当三人神魂相交的瞬间,他不但不感觉难受,反而有一种非常奇妙,非常特别,非常难以形容的……舒爽感。 具体而言,当三者神魂彻底向彼此敞开的瞬间,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而恒久的快意,仿佛此生到现在,终于在这一刻到达人生的巅峰。 而且这种美妙的感觉也并非一成不变。 因为姬绫与碧池无法相融的缘故,所以三者神魂的融合得并不彻底,更像是以田籍为主心骨,一时姬绫上阵,一时碧池登场,二女你方唱罢我登场,让田籍不断体会到截然不同的两种妙意。 姬绫性子相对含蓄,与田籍神魂融合的时候,他仿佛能看到她那张清雅绝美的脸庞上,流露出丝丝羞意,既拉不下面子来迎合,却也因为神魂当中无法抗拒的奇妙快意,渐显沉沦。 碧池就直接得多,感觉到妙处便直接在神魂中释放出来,时而热情激烈如火,时而温顺缠绵如母猫,虽然听上去似乎有些聒噪,但此情此景之下,谁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美妙? “原来,这便是‘天道’的美妙所在么?果真是不可言道,不可名状啊…… “不管是‘天命’还是‘逆命’,竟然都是一样辉煌而灿烂!’” 田籍在“齐一”的压力之下,被迫体验这种超出自身境界的大道,一时之间有种类似于“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动,莫名想落泪。 “不行,若继续沉沦此道,我就算能扛过【万物齐一】,怕是也会失德疯狂……” 心中警钟大响,田籍立即收敛心神,纯一心境,以一种超然于物外的姿态重新驾驭两种道心之器,对抗【万物齐一】的压力。 第八百一十三章 圣意冲击(上) “蝶生,还没好吗?剑生那边快撑不住了!” 虚生久侯无果,忍不住再度催促。 只是这一次,蝶生却再无先前张狂姿态.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蝶生死死盯着黑白神魂光团,失神自语。 “蝶生,回我话!” 虚生暴喝一声,蝶生总算回过神来,语气悻悻道:“好像‘齐一’了,但又没完全‘齐一’……” “所以那到底‘齐一’了没?!” 剑生此时被桑枢祖师轰退,正好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插问。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不完全‘齐一’。”蝶生煽动翅膀,上下翻飞,一脸无辜。 虚生与剑生:“……你不会是学宫诸圣伪装的吧?” 见到两位同伴越发危险的目光,蝶生赶紧解释道:“总之就是田博闻与那两个奇怪神魂,单独一者或者两者,我都可以轻松‘齐一’,可不知为何三者合一,我反而无法‘齐一’!” “能否强行融合?”虚生追问? “恐怕要本体归来出手才行。”蝶生示意后方巨大蝶茧 “那将他们分开,各个击破呢?”虚生再问。 “恐怕要花很长时间,还不如等本体归来强行融合。” “那便暂且放过他吧。”虚生是果决之人,当机立断,“剑生你再去缠住桑枢老贼,蝶生全力‘齐一’他!” “好!” 剑、蝶二生齐声领命。 下一刻,黑白光团没有【万物齐一】的压力,瞬间膨胀,化形,恢复为田籍的模样。 “呼……还好有你们相助,总算抗过来了!” 田籍长舒一声,却见身后黑白光茧,姬绫与碧池二女呈现疲软卧地之姿,与他目光相接瞬间,都不约而同扭头回避,羞涩不已。 “看来不但我窥见高邈天道神魂压力巨大,他们彼此互见对方截然不同的大道,也是一种极大消耗……” 田籍心中了然,当即让二女重归真符世界修养,而后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的战场。 此时桑枢祖师在剑生不要命的纠缠之下,根本逃不出神魂空间破洞。 眼看着蝶生衔尾而至,就要将他“齐一”。 就在此时,整个圣魂空间猛然一震。 不论田籍、桑枢还是休生三分魂,全都在这一刻有所预感,停手望向破洞方向。 此时神魂空间所在的地籁已经进入圣意层一段时间,能让其震动的,基本只有一样东西。 圣意层当中的汹涌圣意海浪。 “哈哈哈哈……”桑枢祖师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再无先前生死压力之下的紧迫之意,“休生啊休生,你机关算尽,可曾算得到天意?” 天意? 休生三分魂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不妙。 田籍同样如此。 但不等众人多作反应,第一波圣意海浪便通过地籁破洞,翻涌进来。 圣意便是圣人之真意,当中包含圣人显圣于天下的圣人之道。 圣意海浪涌入神魂空间,便也意味着众人要直面一种陌生的圣人之道。 可能是秩五,也可能是秩六。 可能是当代强者,可能是先圣高人,甚至是超乎想象的后世新圣! 圣意如海,圣意也难测,下一刻面对何种恐怖圣人之道冲击,根本无法预料,防不胜防! 就在众人忐忑之中,对“道”最为敏感的虚生最先反应过来,半是惊愕,半是对同伴提醒道:“不好,这是一种祝者大宗伯的圣人之道!” 下一刻,涌进来的圣意海浪现形,竟是一条白皙无瑕的浩荡长河。 当中威压透出,果然如虚生所言,高达秩六,跟祝者有关。 众人细细体味,甚至还能感觉心神顷刻间被浩荡正气填满,有种挥斥方遒,为世间伸张公义的冲动。 “哈哈,原来是前代祭酒珂子留下的圣人之道【浩然正气】!”桑枢祖师作为六儒之一的开创者,立即认出这道圣人之道的根脚。 因为珂子正是六儒另一派“鱼熊学派”的开派祖师。 “这【浩然正气】虽然杀力不及珂子的另一道【舍生取义】,但对付你们这些窝藏地下的魑魅魍魉,正正合适!” 同样面对全圣之道的冲击,桑枢祖师明显比另外两方更加轻松。 因为虽然是祝者的圣人之道,可毕竟同为六儒,【浩然正气】对他杀伤天然要减弱五成。 譬如他受了轻伤,对面多半已经重伤不起。 …… 【浩然正气】落下后,与地籁当中的特殊环境融合,浩荡长河当中溅起的水花居然化作一个个衣冠严整,面容肃冷,手持戒尺的正气夫子模样。 这些正气夫子奔赴四面八方,嘴里念念有词,竟然是以“鱼熊学派”之道,来考问神魂空间众人的道心。 若道心不相符,正气夫子手中戒尺毫不留情拍下,在目标神魂中炸响惊雷,激荡神魂。 蝶生性子张狂,与这种严肃的正气夫子可谓水火不容,当下接连遭遇重创,神态萎靡,连【万物齐一】都险些无法维持,更别想强行将之“齐一”。 旁边的剑生见状,往前一撞,将萎靡的蝶生推回后方,而后只身代替两位同伴承受【浩然正气】的冲击。 他毕竟曾入世与祝者打过交代,自身继承的圣人之道也参杂了一些祝者之意,是三分魂中最可能承受冲击的。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浩然正气】的威力。 在正气夫子的声声喝问,道道戒尺之下,他赖以战斗的剑气白芒当场便折损了绝大部分,只剩下最强的一道。 所谓【说王三剑】,便是指庶民之剑,诸侯之剑,天子之剑。 其中庶民之剑数量最多,威力最弱;诸侯之剑居于两者之间,天子之剑则好相反,威力最强,独一无二,乃是剑生的杀手锏。 庶民之剑代表市井乡野好勇斗狠之辈,最受正气夫子克制,甚至都不必动用戒尺,仅是喝问之声,就将之全部击溃。 而诸侯之剑骄横跋扈,僭越礼数,虽然实力稍强,但也抵受不住正气夫子的沉重戒尺,被夫子大气堂皇的“礼”数正面击败。 唯独天子之剑是象征着理想的古贤王,与鱼熊学派理念相合,反而得以幸存。 只是天子之剑作为最强之剑,连休生本体都不能过多催发,剑生更是只能勉力一击。 这意味着单单是这一波【浩然正气】之道的冲击,休生三分魂当中战力最强的剑生,仅剩下最后一击之力! …… 田籍同样遭到了正气夫子的围堵。 此时神魂空间被祝者大宗伯级别的圣意完全包裹,他暂时失去了逃生的可能,不得不先专注应对眼前危机。 因为珂子是早已故去的先圣,对他这个刚刚暂露头角的后辈圣人根本谈不上什么“算计”,故而无法以【勾心斗角】来针对。 而若单独对付这些具象出来的正气夫子,数量实在太多,田籍可不想先吃一遍他们一人一戒尺。 “如此情景,倒有些像我当初借助心、斗二宿显圣之时,对付二宿力量具象出来的心月狐与斗木獬,或许可以参照当时对敌思路……” 田籍目光快速在真符世界内扫视一圈,很快有了主意。 第八百一十四章 圣意冲击(中) 在田籍刻意引导下,围堵他的正气夫子们悉数涌入了真符世界之中。 骤然见到新生的小世界,夫子们皆是精神一振。 按照鱼熊学派观点,人性本善,新生世界的一切如同一张白纸,正适合他们随意涂画,推行他们的【浩然正气】大道! 哪知下一刻,夫子们的面前出现了一群与他们数量相当女子。 这些女子妆容狐媚,顾盼之间,有勾人心火的邪魅感。 正是心月狐所化! 原来碧池陷入虚弱后,这头来自心宿力量显化的异兽再次变得不老实,田籍便趁机将之驱赶过来与【浩然正气】大道具现的夫子们来对抗。 心月狐善于勾动人心中谷欠火,而正气夫子则擅长以浩然之气来定心养性,两者可谓针尖对麦芒。 一上来,正气夫子们措不及防之下,当场便有几位因为一时沉迷于声色之乐而失去本心,而后被狐媚女子勾出心中邪火,焚烧而亡。 不过夫子们也非等闲之辈,意识来者不善,立即奋起反击,举起戒尺,对着狐媚女子们当头棒喝,直骂得部分女子无地自容,而后幡然醒悟之下,竟转到夫子一方,化为红袖添香的伴读侍女。 “这么下去,虽然心月狐的隐患可以彻底消除,但对【浩然正气】之道削弱得不够,后续我应付起来还是麻烦。”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稍稍帮助一下心月狐。 此时因为正气夫子们直接针对田籍的真符世界,所以【勾心斗角】小本本上已经记下了长长一串“名字”。 田籍立即发动【勾心斗角】,下一刻,正气夫子们眼中的狐媚女形象,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依然勾魂惹火,但在邪魅之间,却藏着一丝无法磨灭的天真烂漫,仿佛处于污浊世道,身不由己,不得不屈身求存,但仍旧保持了本性当中的一丝纯真。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心中怜惜之意大起,正气夫子们的喝问声顿时弱了不少,再无声声如雷的威严感,反倒变得温声细语起来,如父如兄,意图拯救这些不幸堕落的女子。 只是心月狐始终是心月狐,不会因为旁观者戴上滤镜看待而改变本质。 于是在自以为是的拯救的过程当中,正气夫子们不可避免地与狐媚女子们纠缠得越来越深,终于还是失去本心,毁于心火之中。 …… 经过一番漫长的拉锯战后,田籍总算成功消灭了入侵真符世界的正气夫子,顺带也铲除了心月狐这个隐患也。 此时田籍面前仍旧有一头狐形异兽,却不是原本狡黠阴险的心月狐,而是一头浑身毛发浩白,目光方正无垢的新狐,田籍感受到当中微微流转的浩然之气,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评价这头“正气之狐”。 “此兽身上似乎被【浩然正气】之道侵染了。”姬绫稍稍恢复过来后,第一时间留意到这头变异的狐兽,“不过【浩然正气】侵染之物,本身杀性不大,反而会自觉守护一方天地,君子大可留下它作为世界守护兽。” 姬绫的这个提议,得到碧池全力支持,她本以为自己的小狐狸这次要没了。 田籍自无不可,原本能同时解决两个麻烦,就已是圆满,还能多得一头守护真符世界的异兽,当然更好。 …… 因为真符世界时间流速飞快,等田籍回到神魂空间时,剑生也才刚刚好消灭完他那一侧的正气夫子。 只剩一发天子之剑,在场却有两个亚圣强敌,剑生再不敢如先前那般四处出击,而是与另外两个分魂并肩而立,守护炼阵。 不久,神魂空间再度剧震。 又有新的圣人之道随着圣意海浪涌入。 这一次,居然还是祝者的圣人之道。 “哈哈哈,原来是青蓝祖师况子的圣人之道【厚今薄古】,当真是天意要亡你等!”依然是六儒之一的流派,桑枢祖师安心之余,不禁有些幸灾乐祸,“此道对你等杀伤,尤甚于先前的【浩然正气】,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怎么扛过去!” 田籍与休生三分魂各自触碰新入圣意,皆是脸色微变,知道桑枢祖师并非吓唬他们。 况子跟鱼熊祖师柯子一样,同是全圣,同样担任过学宫祭酒。 但他与柯子主张的性善论针锋相对,认为人性本恶,需要通过后天的礼法教育加以改造,方能为善。 所谓【厚今薄古】,便是不效法古圣先王,而以今世之人为重,认为古代之法严重落后于当下时代,不能生搬硬套,应当与时俱进。 此道落入神魂空间的特殊环境后,正如先前的【浩然之气】一般,也悉数具现为一个个冠带严整的夫子。 只是这批夫子不再拿着戒尺宣扬浩然之气,改而念诵着“木守绳则直,金就砺则利”之类的话语。 而他们也确实人手一根墨绳与一个大磨盘,勤劳地奔赴神魂空间四处,测量一切所见之物到底是属于“法古”还是“法今”。 若是前者,当场便以圣人之道具象出来的硕大磨盘狠狠打磨,直到将当中属于“法古”的部分悉数磨灭,这才满意离去,奔赴下一个目标。 全场当中,要数剑生最受这群绳磨夫子的“欢迎”。 因为他仅剩的一把“天子之剑”,正正是古代贤君的象征,绳磨夫子们一见此剑,都像发了疯似地蜂拥而至,几乎要将剑生淹没。 最后还是靠着蝶生上前解围,才逃得一命。 不过这样一来,他仅剩的一剑也变得残残破破,战力再减。 …… 田籍在见到绳磨夫子的一刻,立即以身堵住真符世界的虚空缺口,而后将刚刚得到的正气之狐放出来,与夫子们周旋。 他的真符名为“开天”,追根溯源,乃是开天辟地的创世之说,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还能比这更古老。 若是被这群【厚今薄古】之道所化的夫子发现,怕是连剑生那边的也要被吸引过来。 “正气之狐源自柯子之道,与况子在善恶之论上针锋相对,正好吸引这群夫子的注意力,为我发动【勾心斗角】争取时间。” …… 经过一轮艰苦周旋,田籍以正气之狐重伤为代价,成功消灭了身边的绳磨夫子。 此时环顾全场,桑枢祖师依旧是状态最好的那一位,自身没有多少损伤,反而对休生那边虎视眈眈。 田籍状态次之,虽然自身无恙,但身边的圣人级帮手们,或是状态异常,或是受伤修养,再难以帮上忙。 而休生三分魂无疑最为糟糕,战力最强的剑生几乎被打废,被寄予厚望的蝶生暂时无法继续“齐一”,剩下的虚生则被炼阵之事所困,也难以出战。 就在三方如此状态下,第三波圣人之道涌进来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圣意冲击(下) 第三波圣人之道涌现瞬间,连桑枢祖师都不淡定了。 原来这次进来的,竟然是法家的圣人之道! 便见他惶然自语道:“传说青蓝祖师况子因为与鱼熊学派不对付,经常受到排挤,于是愤而辞掉祭酒之位,游历天下,期间曾与黑水法家诸圣打过不少交道,晚年之道受其影响不少。” “这道法家圣人之道,大概是被刚刚的况子之道牵引过来了,当真是福祸相依啊!” 桑枢祖师苦笑连连,其余两方更是脸色严峻。 “虚生,我俩已经力竭,无法掩护大阵,如之奈何?”剑生与蝶生无奈地看向看向炼制之中的仅存的战力。 虚生沉吟片刻,目光决然道:“原本我还给田博闻那边留了一手,以作威胁。但此刻形势危急,只能提前发动,先渡过眼前难关再说!” 随即虚生发动自己的圣人之道【唯道集虚】,对虚空遥远彼岸的某处目标,进行紧急炼制。 与此同时,田籍真符世界之内,才刚刚得以安生下来的齐一会幸存成员之中,忽然有人捂着脑袋发出凄厉惨叫。 当中就包括月娥。 田籍的分魂虽然第一时间来救援,奈何变故来得太突然,未等他出手护着这些人的神魂,后者却在疯狂的大笑之中,一一爆成漫天血蝶。 血蝶于高空某处凝聚,竟组成一张陌生的巨大人脸。 人脸唇角微翘,对着错愕的田籍等人似笑非笑问道:“究竟是我之梦为蝶?还是蝶之梦为我?” “滚!” 田籍怒喝一声,利用世界造物主权能,化作空气巨掌轰然拍打在人脸之上,直将后者拍飞到天外虚空。 而人脸却犹自嬉笑不已,非要将蝶我之梦问个明白。 田籍感受到当中属于休生的恐怖道意,虽然心中不忍,却也只能将这些“故人遗体”尽数清理出真符世界。 …… 人脸来到神魂空间后,没人任何意外,瞬间落入虚生的掌控之中。 “此物名为‘人籁’。”虚生得意地向众人介绍道,“虽然不如地籁声窍耐用,但有本体真意在其中,能护住大阵,帮助我们渡过眼下难关!” “原来所谓神魂改造仪式,竟然是‘人籁’的炼阵!” “以人为发声之籁!” 田籍本体目睹这一幕,心中愤怒之余,也不禁暗暗庆幸。 幸好自己过去一直坚持不让三老改造自己神魂,也严令禁止身边的阿桃等人接受改造,这才逃过一劫。 否则此时哪怕入圣,也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至于月娥,田籍认识他时,对方已经接受了三次神魂改造仪式,虽然第四次明智停下,却也已经晚了。 “过去总以为梦蝶学派齐一会是游者希望之光,是改变命运的金手指,如今看来,这天上掉的馅饼不但不能饱肚,还会砸出个大坑……” 这一刻,不论田籍还是其他幸存下来的原齐一会成员,心中都有类似感慨。 …… 相比起前两种圣人之道,这次的法家圣人之道“入场”速度要慢不少,酝酿许久都不见具现出来。 但众人非但没有因此庆幸,反而越发感觉不安。 酝酿得越久,说明这道圣人之道底蕴越强大,威力越强。 终于,圣意海量之中,忽然翻涌起一道道漆黑如墨的细线。 初看之时,彷如文字笔画,但靠近一些后,众人却发现这些笔画竟然化作一只只牙口锋利的蠹虫,铺天盖地地蜂拥而来。 这些蠹虫形态各异,有些穿着儒生服饰,有些仗剑如侠,有些辨士说客派头,有些背着商贾货篮,更有甚者大腹便便,浑身珠光宝气,仿佛蠹虫当中的暴发户。 “这是……法家圣人之道【五蠹】!”桑枢祖师又惊又气,“休生啊休生,你这次当真是害人又害己了!” 田籍感知道蠹虫蕴含的圣意,顿时明白桑枢祖师为何如此惊怒。 原来所谓【五蠹】,乃是法家圣人对五类人物的蔑称,分别为儒生、游侠、说客、商贾以及门客近臣等不事生产只依附权贵的食利者。 【五蠹】之道认为,儒生玩弄文笔,以文乱法,侠客好勇斗狠,祸乱法纪,这五种蠹虫的存在,会导致国家日益衰落,故而欲要变法强国,必先铲除这五种祸国殃民的大蛀虫。 桑枢祖师乃是六儒之一桑枢学派的开派祖师,可谓首当其冲。 而休生三分魂当中的剑生,本身与儒家祝者暧昧不清,其“三剑”当中的庶民之剑也跟侠客脱不了关系,同样危险 顷刻之间,田籍便见到大半儒生服饰的蠹虫扑向桑枢祖师的方向,余下小半则会同侠客蠹虫扑向另一边的剑生。 这些蠹虫全都利齿嚯嚯,垂涎欲滴,似乎看到什么人间极致美味,准备饱餐一段。 “法家之道激烈而狠绝,这些【五蠹】之道所化的蠹虫恐怕会直接啃噬道心之器。” 想到这里,田籍当即再次只身堵住真符世界的缺口。 真符世界内圣人级别的同伴,正气之狐就不必说了,刚刚重伤下火线。 夏耕如今恢复少许,但“兵主”一族同时包含兵家与侠客两道,正是【五蠹】目标之一。 碧池的乱世途径秩一名为“说客”,也是蠹虫目标。 而姬绫的日者途径虽然与五蠹关系不大,但她出身的交陌管氏以商贾起家,这个身份同样会带来麻烦。 那么一番细数下来,也就田籍与【五蠹】的关系不大,可以当“守门员”。 实际上也是如此,五蠹之虫冲到他面前时,食欲明显不如面对其他两者,在田籍全力防守之下,蠹虫暂时奈何不了他。 只是此间三方乱斗,凶险之处,又何止是外来的圣人之道? 另外两方见田籍大有独善其身的派头,竟都不约而同向他杀来,意图祸水东引。 其中剑生大概是想着自己战力将尽,一不做二不休,死命往田籍背后的虚空裂缝里钻。 全然不顾田籍轰落他身上的攻击。 偏偏田籍既要应付两个圣人强敌,又要防备蠹虫,顾此失彼,终究是被不要命的剑生得逞,闯入了真符世界。 这之后,田籍不得不返身回去御敌,但如此一来,蠹虫们再无障碍,大批大批地钻入虚空裂缝,而后义无反顾地扑向各自心仪的食物。 田籍的真符世界岌岌可危! 第八百一十六章 补天 随着蠹虫疯狂涌入,不但虚空裂缝再度被扩大,就连田籍的真符世界也遭到了波及。 大量蠹虫攀附在世界护膜之上,不断啃咬,意图钻进去。 如今真符世界之内,数量最多的生灵便是田籍救下的前齐一会成员,当中又以灰叶为首的野生游者数量最多。 这些人成为游者前,来自三教九流,自然也不会缺少【五蠹】指向的目标。 “泥……田圣人他们在虚空与强敌游斗,无力顾及此处,我们怕是要死在此地了……” 在漫天密集蠹虫的恐怖啃咬声中,一众游者惶恐不已。 最近这段时日,他们经历的生死考验比此前一辈子所经历的还要多。 本以为来到这处圣人开辟的小世界,总算得以安生。 不曾想形势不断反复,刚刚才逃出生天,转眼之间,又要再次面临世界末日的局面。 有人经受不住压力,当场失声痛哭,或是癫狂大笑。 若非没有念出那句梦蝶之问,田籍留守的秩四分魂怕不是要立即赶人。 “若是不可为,我本体会尽力掩护你们逃出此地,降落凡间,各回各身。” 田籍分魂环视众人一圈,目光最终落到阿桃身上。 “我不走。”阿桃摇摇头,目光坚定,“这里是你的道心之器所在,若是毁了,你多半也活不成,我一人逃命,有何意义?” 田籍感知道阿桃坚定心意,没有再劝。 …… 不久,虚空外头的战斗终究还是波及了真符世界。 不知是谁先引发的变故,可能是敌人故意为之,可能是自己人乱中出错,也可能是蠹虫们啃咬的水磨功夫终于起效,随着一声怪异而恐怖的巨响从天外传来,真符世界的护膜上,终于出现了第一个破洞。 这个曾经将老天人也拒之天外的世界守护神,终于在这场圣人层级的大乱斗中,到达了自己的承受极限,出现了漏洞。 顷刻之间,无数带着圣意威压的蠹虫顺着破洞蜂拥进来。 因为数量太多,威压太强,破洞被虫群越挤越大,而后波及附近护膜,引起连锁破碎,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苍穹破碎,天崩地裂,一切有如世界末日。 不,对于真符世界内的生灵而言,这就是世界末日! 田籍留守的分魂们第一时间御气升空,抵抗虫群。 奈何虫子数量太多,破洞越来越大,终于是无法尽数阻挡。 游者们见此情状,哭丧着、尖叫着、癫笑着四散奔逃,躲避夺命飞虫的追击。 全场之中,唯有阿桃伫立原地,凛然直面末日景象,脸上不但没有惊惶,反而充满不甘与自责。 因为耳边萦绕的不可名状低语,她极少流露出如此清晰而激烈的情绪。 但在这个生死关头,或者准确地来说,在爱人面临生死考验的关头,她却为自己不能帮上忙而感到无比自责。 她自责于自己这些年太过随性度日,不求上进,以至于田籍都入圣了,自己却依旧只是秩三的中低阶游者,连大能都称不上。 “要是我此时已经凝聚真符,有秩四境界,至少还能与他一起并肩对敌……” 阿桃仰望空中与虫群苦苦缠斗的田籍分魂,目光渐渐通红。 就在这时,天空之上划过一道巨影,而后伴随一生如山崩地裂的巨响,一块天穹的碎片轰然砸落大地上。 因为田籍真符世界算得上“地广人稀”,故而这块碎片没有伤到任何人,反而好巧不巧,落在了极北方向的白色“冰海”之上,溅起滔天巨浪。 阿桃得到田籍托付是世界管理权限,当然知道那里的“冰”其实是四方土之一的坎晶。 她不但知道坎晶本质是魂晶,是珍稀超凡土壤,更知道田籍新近结识的百工圣人陌冶子,曾以四方四隅等超凡土壤炼制修补地籁裂缝的“绷带”。 “泥人曾说,地籁能自行修复伤口,只需及时以五色辅料添补缺口便可……” “泥人的‘开天’真符作为道心之器,同样具备自我修复能力……” “五色辅料的强度足以填补后土神躯所化的地籁,那是不是也可以为泥人修补真符世界的天空?” 阿桃不知道如何炼制五色辅料,但正好神魂空间里就有现成的。 来自田籍帮忙修补时用剩的材料。 原本他还打算抽空深入研究一下,只是一直找不到时间,便暂时存放在真符世界之内。 阿桃有田籍托付的管理权限,只是动一下念头,这些辅料便都闪现在她面前。 “节省一些,动作快一些,应该来得及堵上天空破洞!” 盘点数量之后,阿桃目光终于再度绽放神采。 她终于找到能帮上田籍忙的机会了! “不……不仅仅是帮忙修补真符世界的天空……” 阿桃俯仰天地之间,看到天穹破碎的惨烈场景,看到可以添补天洞的五色辅料,心头之上,泛起一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 “我要凝聚真符,登临游者秩四!” “符名——补天!!!” …… 田籍这边在真符世界手忙脚乱的时候,桑枢祖师见成功祸水东引,便悄然返回神魂空间。 那里才是他真正目标所在。 休生的炼阵! “休生,你的最强之剑已经被田博闻缠住,这下我看你还拿什么来阻挡我!” 桑枢祖师暴喝着,悍然对着炼阵再度出手。 虽然此时虚生手上还有一个“人籁”,但既然还是属于声籁的范畴,还不是被他的【万籁俱寂】之道死死克制? 此道适用场景极少,但在休生布置的手段面前,却有奇效。 因为这本就是他潜伏多年,专门为这位道敌所准备的杀手锏。 果不其然,在【万籁俱寂】冲击之下,人籁很快失去声音,巨大的血色巨脸更是浮现皲裂细纹,濒临崩解。 桑枢祖师则乘势闯入了炼阵之中,飞临蝶茧跟前。 然而面对核心失守的败局,虚生与蝶生却不见慌乱,反而凝视着桑枢祖师,目光戏谑。 就在此时,巨茧之中,血蝶轻轻蠕动翅膀。 下一刻,炼阵之内刮起猛烈风暴,当中圣意威压之恐怖,连桑枢祖师都不禁惶然失色。 “怎么可能,蝶生不是还未恢复吗?怎么还能对我‘齐一’?” 原来进入蝶茧之下,他赫然发现有【万物齐一】的力量将他不断推向血蝶,意图融合唯一。 便见蝶生失声大笑道:“我的【万物齐一】本就是继承自本体,谁告诉你发动之后,只有我一人能将你‘齐一’?” “什么?你的意思是,休生本体快要……” 桑枢祖师惊恐回头,却见巨大血蝶蠕动之间,顶部两颗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圆球”渐渐放亮。 蝴蝶的眼睛。 第八百一十七章 梦蝶归来 【万籁俱寂】! 【万籁俱寂】!! 【万籁俱寂】!!! 死亡压力下,桑枢祖师已经顾不得失德与否的问题,连连释放圣人之道,死命拖延休生本体醒来的速度。 只要拖到下一波外界圣人之道降临,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 否则休生醒来,秩六对秩五境界压制,他此生艰苦求索之道就会成为对方的“一”,为他人作嫁衣。 终于,桑枢祖师的孤注一掷得到回报。神魂空间一阵剧震之后,再度落下新的圣人之道。 而且还一次来俩! 虚生与蝶生见状,顿时大惊失色。 此时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对抗圣人之道的手段,别说两道,就算一道也顾不上。 “既然本体即将苏醒,那我留下也没有多少价值,且让我去扛下其中一道吧!” 蝶生神色轻狂,似乎生死之间,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事。 不过未等他出动,虚生却开声阻止:“不必,此二道分别为鱼熊学派推行的【王道】,与法家推行的【霸道】。” “王霸之争,水火难容,我们坐山观虎斗便是!” 正如虚生所言,两道新落下的圣人之道尚未具现成型,彼此之间就如仇敌一般纠缠厮杀起来。 虽然圣意威压激荡声势极为骇人,但在场的谁不是圣人,故而没有大碍。 蝶生见状,顿时长舒一口气,反观桑枢祖师,大起大落之后,脸色充满不甘。 不过就在此时,神魂空间再度猛然一震。 竟然还有第三道圣意涌入! 这道圣意似乎与【王道】及【霸道】都能相合,不但顺着两者打开的通路快速降临,而且转瞬之间,就将你死我活的后两者完美融入自身,更加壮大。 “哈哈哈……原来是况子【隆礼重法】之道,果然是天意要亡你啊休生!”桑枢祖师见此情状,脸上再露狂喜,讥讽连连,“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此乃当下学宫显学之一,青蓝学派主张的‘王霸’并举之道也!” 【隆礼重法】融合了【王道】与【霸道】之后,迅速具象成一张笼罩整个神魂空间的巨网,朝着炼阵铺天盖地而来 颇有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既视感。 虚生与蝶生绝望地发现,三道融合之后,足以将整个神魂空间里里外外裹上好几层。 除非他们立即带着炼阵转移到外头,否则绝无逃脱的余地。 这自然是来不及了。 就在大网即将完全落下之际,神魂空间在短短时间之内,三度剧震。 但这一次,却不是有新的圣意从外界涌入。 震源来自神魂空间内部。 炼阵之中,巨茧之内,血色蝶翅猛然一张,瞬间撑破了蝶茧的束缚,翩然化蝶。 巨大蝶翅扑腾之间,不但掀起阵阵可怕的圣意风暴,将盖下的天网吹拂四散,当中更有一道悠远缥缈的声音回荡期间。 仿若问天,又似问人,更像问心。 “昔者我梦为蝴蝶,惬意自得,忘却己身。” “俄然梦醒,恍恍惚惚间,已分不清何为梦何为真。” “究竟是我之梦为蝶?还是蝶之梦为我?” 梦蝶之问,破茧重生,一飞冲天! 这是梦蝶祖师本尊,游者全圣休生! 这一刻,不论是虚生、蝶生、桑枢祖师,还是一道奉田籍本体之命监视此地的分魂,全都震撼难言。 当然虚生与蝶生更多是惊喜,而后两者则是惊怕。 休生不但魂体强大,圣意圆融浩荡,其在此间翩然飞舞,竟有种缥缈若仙的姿态。 单是凝视其蝶舞轨迹,就有种目眩神迷,心神崩溃失守的感觉。 就如同游老们面对“三老”时的状态。 天道高邈,不可名状,不可直视。 桑枢祖师想起先前的种种猜测,不禁失声:“莫非休生老贼,已经自行觅得登仙之法,即将冲入天道层?” 若是如此,他留下阻拦再无意义,赶紧回去学宫通报诸圣才是第一要事。 不过快速观察数眼之后,他又发现休生虽然神魂强大,但距离传说中的仙神还有不少距离。 直接证据便是,面对同样秩六层次的【隆礼重法】之道,休生仅能将“天网”吹开,却也未能真正除灭。 这意味着休生依然还是秩六全圣。 明白此时局势已来到最后关键,桑枢祖师趁着休生本体忙于对付天网之际,悍然出击,直奔虚生的方向而去。 虚生的【唯道集虚】之道是炼阵的关键,而炼阵,则又明显是休生本体冲击更高境界的关键。 只要拿下虚生,对方图谋必定极大拖慢。 当然,休生的分魂怎会让他如愿? 几乎在他发动之际,蝶生便已经出击,拼死缠住桑枢祖师,不让其靠近虚生。 哪知他此举正中桑枢祖师下怀,后者对着虚空某处,厉声暴喝道:“御风,你若再不出手,咱俩都要交待在此地!” 话音刚落,又一道秩五神魂与虚空骤然闪现,以无匹的速度御风冲向虚生方向。 后者猝不及防,被撞出了炼阵中枢! 能被桑枢祖师称为“御风”之人,只有一位。 御风学派的开派祖师! “原来,潜伏此地的学宫游者圣人不止桑枢祖师,还有御风祖师!” 田籍分魂目睹这一幕惊变,心中直呼好家伙。 论起二五仔之道,这三派祖师当真是谁也不输谁。 “也是,齐一会中的半官方游者,本就数御风学派的成员最多,既然桑枢祖师都来了,御风祖师只要还在世,没道理不来……” …… 梦蝶祖师休生与“天网”互相对峙,而虚生、蝶生则分别与御风祖师、桑枢祖师缠斗。 场面一时陷入某种僵局。 这时候,哪方先得到有生力量支援,便有可能取得最终胜利。 于是不论是梦蝶祖师,御风祖师还是桑枢祖师,全都向藏在角落的田籍分魂,发出助战请求。 御风祖师率先开口:“你最早是从泠然阁入秩成为游者,算是我门下传人。过去不传授你入圣之法,一则源自学宫与宗伯府诸圣的压力,二则也是不想你不知内情,浑浑噩噩入了圣,反而成为休生【万物齐一】的助力。” “如今你既然已经知悉一切,只要助我俩成事,今后我不但将自身所学倾囊相授,更会将你培养成御风学派掌舵人!” 原来游老们一直无法修德入圣,竟是御风祖师暗中影响的结果。 而且他对于同样是门下所出的梦蝶祖师休生,显然更加了解。 田籍心中了然,却没有急于表态,而是等待另外两位开出价码。 第八百一十八章 坎为水 “你若助我,今后学宫之中,当有你一席之地!”桑枢祖师不打感情牌,直接利诱,“你既然出现在此处,必定是见识过学宫情况。” “学宫虽然号称海纳百家,但当中主事者,多为六儒门下,连三墨都甚少冒头,御风、梦蝶之流更是难登大雅之堂。” 见田籍似乎不动心,他心一横,加大价码:“你若助我,将来鸣台大比,我何妨让祭酒大人给你开后门,借用鸣台显圣?” 桑枢祖师一直潜伏神魂空间,并不知道田籍正是最近一次大比的胜利者,已经取得鸣台一旬的使用权。 不过这并不减少他这个承诺的价值。 毕竟田籍这次得胜,可谓涸泽而渔,得罪了学宫诸圣中不少大人物,乃是一次性买卖。 如若能得学宫祭酒开后门,细水长流之下,收益不比一次得胜更丰厚? “那么你呢?”田籍沉吟着,将目光投向最后一位游者祖师,也是全场实力最高之人。 休生却没像另外两位开出价码,而是反问田籍一句:“你若甘愿沦为大齐官府治下不得逍遥的游者,这些年来何必四处奔波,难得安生?” 田籍目光微凝,透过重重虚空,注视那只巨大的血色蝴蝶。 虽然休生曾试图将他“齐一”,但不得不说,比起另外两位祖师,这位的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何为游者? 畅游天地,逍遥无待之人也。 如御风学派、桑枢学派那般带着镣铐做人,如何称得上为游者? 休生虽然看似没有许以重利,却已经点明了真正利害所在。 他与田籍不算盟友,甚至因为“齐一”,还有利益冲突。 但相比起这点,另外两位祖师才是真正的大敌。 大道之争的强敌。 “只是……我为什么非得要在你们三者之中,选择其一呢?” 田籍分魂洒然而立,嘴角微翘。 “我之道,最重顺心率性而为。” “你们三位祖师都说得很有道理,开出的价码也很诱人。” “但是……我偏偏都不喜欢。” 话音刚落,田籍分魂在三人注视下,再度隐匿起来。 “这竖子!” 桑枢祖师怒骂一声,受到气机牵扯,不得不重新专注对敌。 其余两位也是如此。 场面依旧僵持。 …… “呼……总算将这些麻烦的虫子都清理干净了!” 就在分魂与三位祖师谈判之时,田籍本体一直努力与同伴们清理入侵真符世界的敌人。 虽然局势数次反复,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当下首要之事,乃是于乱局在保全自身,带着一众亲朋安然离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三位祖师与天外圣意互相僵持的局面,正合他意。 好在一番努力之下,田籍不但成功清理了【五蠹】之害,甚至还俘虏了一位重量级的敌人,剑生。 后者本就强弩之末,打算以己身为诱饵,祸水东引。 如今也算求仁得仁,被姬绫与碧池联手扣下镇压。 也只有这两位出手,剑生才无处逃遁。 处理完虚空之间的麻烦,田籍将目光再度投向真符世界。 那里,才是他此战最大收获。 此时的真符世界,不但再无缺漏,而且世界膜之上,多了一层色彩斑斓的新生护膜。 这层护膜与整个真符世界浑然成一体,不分彼此,总体看来,气息竟是比原本的真符世界还要强横,还要坚不可摧。 因为从真一刻起,真符世界,不再是一道真符,而是两道! 阿桃仪式成功,凝聚“补天”真符,登临游者秩四! “‘开天’与‘补天’并称真符当中的两大至尊,通常而论,都会认为前者威力略高于后者。” “只是如今看来,这种看法明显有所偏颇。”田籍凝视两道真符融合唯一的世界,心中有所明悟,“‘补天’之强,不在于与‘开天’争锋,而是为后者提供超强辅助,查漏补缺,更上层楼。” “如果将‘开天’比作外出闯荡收获的丈夫,那‘补天’就是勤俭持家,操持内务的贤惠妻子。” “夫妻双方相互扶持,互相成就,这个家才真正圆满!” 对于田籍来说,一个最直接的好处是,往后自己不必再过多分心照看真符世界。 有阿桃的‘补天’加持,除非有人能同时打破两道真符,否则他的世界几乎不可摧毁。 真符世界,既是田籍的真符,也是阿桃的真符,大家互为一体,不分彼此。 …… 内患消除,田籍再度将目光投向外头的神魂空间。 此时经过又一轮酝酿,神魂空间中再度涌入新的圣人之道。 “此乃日者圣人之道,或者也可以说一个卦象,【坎为水】!” 姬绫受到同途径圣人之道的气机牵引,哪怕只能借助田籍分魂间接感知,也立即道出新入圣人之道的根脚。 “此卦何解?”田籍请教道。 “此卦可谓大凶之卦!”姬绫寒声解释道,“八卦之中,‘坎水’往往象征着艰险与灾厄,而【坎为水】的主客两卦皆为‘坎水’,这意味着得此卦之人,上天入地,处处皆险阻,不管想做什么,都只会无功而返!” “莫非真如桑枢祖师所言,连天意都不希望休生登仙?” …… “哈哈哈,休生啊休生,这下你总相信了吧?游者不能登仙,本就是天意使然!” 神魂空间中,桑枢祖师见到【坎为水】之道化为滔天水障,如汪洋大海般阻隔一切,嘲笑不已。 “仙路之途本就缥缈难寻,连如今的学宫诸圣都难得其法,你又何必逆天而行?”御风祖师大概是顾念曾经同门的情分,以劝说居多,“既然天不欲你成仙,你何不效仿我俩,后退一步,至少也能得一世安乐?” 休生却是不为所动,淡淡道:“子非我,安知我之乐也?” 言罢,他不再仰望头顶重重坎阻,也不再理会身边两位道敌,只是低下头,对两位分魂道:“你们三者,各自得我过去一道最强的传承,若齐于一体,就算不如我当下实力,至少也有我过去一半。” 休生过去一半实力,至少也是个初登秩六的全圣。 两位全圣在场,局面确实能大为改善。 蝶生却皱眉道:“剑生被困在田博闻的异度世界,虽然因为彼此气机牵引,我依旧能将他‘齐一’,不过他却传念告诉我,田籍有一个集齐了‘开天’与‘补天’的小世界,若能一并‘齐一’,我等实力将更上一层楼!” 第八百一十九章 浮生若梦(上) “田博闻啊……” 休生像是追忆往事,语气莫名感慨。 “选他入门,本就是我当初一着闲子,哪曾想如今这枚小小棋子,竟也长成了参天大树?” “之所以隐忍多年,选择今日发动,便是刚好从一群唯恐天下不乱之人那里得知他会来到此地,正好将他的‘开天’齐一。” “不曾想此子也是非常之人,竟屡屡化险为夷。如今‘开天’得‘补天’增强,好比一块硬骨头,啃是可以啃,却也会咬崩牙,得不偿失。” “那我们就这么放过田博闻这条大鱼了?”蝶生明显不甘心。 “他的真符世界是别想了,倒是他的神魂,我辗转打听到似乎与天外之人有关。”休生沉吟道,“我志在登天,他的神魂或许有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渐显肃然:“当然,破茧重生也好,【万物齐一】也罢,虽是我计划中的重要环节,却非最终目的。” “那本体最终目的是……”虚生若有所感,目光期待。 蝶生亦然。 “当然是寻找游者的登仙之途了!”休生轻笑道,仿佛想起旧日时光,“为了找到此途,我已经等了许许多多年了……” …… …… “休生啊,你平日但凡少看些闲书杂学,多与权贵走动,想必此时已经荣华富贵加身了,哪至于这般年岁,还困于这小小漆园,任斗食小吏?” 听到友人半是讥讽半是劝谏的声音,正在路旁一边晒书一边打鼾的休生,翻了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慵懒道:“我来此间为吏,本就是为了躲避繁重徭役,好有闲暇多看些自己喜欢的书。” “你倒好,让我放着大好的书不看,去跟一群粗鄙之人蝇营狗苟,浪费生命。如此为友,我看还是绝交了吧……” 话未说完,休生居然再度鼾声如雷,与周公相会。 友人跺跺脚,转身离去。 …… “先生,我们大王诚心以相邦之位相邀,你为何不答应!” 一位火正国官员,追到水边,看到正在垂钓的休生。 “先生便是想玩‘愿者上钩’那一套,好歹也给在下一个理由,好回去跟大王交代啊!” “你若只是需要一个应付国君的理由,我倒是想到一个。” 休生叼着草杆,扣着脚丫,状似垂钓,实则目光根本不在水中。 “你回去就这么跟你家大王说,从前有一只长寿老龟,在烂泥中快活打滚了三千年,直到一日被人发现,宰杀之后供奉于庙堂之上尊为‘神龟’,其龟壳骨头被后人肢解,制成各种神异的器具。” “请问大王若为此龟,宁愿在烂泥中长生不死,还是死后得无上哀荣?” 官员闻言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然是长生不死啊!” …… “休生啊休生,你此番入梁,野心不小嘛!” 梁国相府之中,当朝相邦大索全城三日,终于将休生抓到自己府中。 哪知后者入府后,该吃吃,该喝喝,全然没有被一位权臣忌惮得要死的自觉。 “相棒可知软风之了?” 休生啃着一大块鸡架,说话口齿不清。 “软风之了?”梁国相邦皱了皱眉,“你想说鸾凤之鸟吧?” “对对对……咳咳!” 休生正喝水漱口,结果因为说得太急,呛到了自己。 好不容易缓过气,他以吃剩的鸡架为鸟,手在半空比划道:“传说鸾凤之鸟非梧桐不栖,非仙果不食,非甘泉不饮。一只猫头鹰正抓着腐鼠,见鸾鸟飞过,怒声威胁道:你不许抢我的食物!” “相邦你说说看,后面那只傻鸟是不是很可笑?” “你……你骂谁是傻鸟呢?!”梁国相邦气得脸色通红。 …… 多年后,还是那位梁国相邦。 因为没有实际利益冲突,加上休生说话向来风趣幽默,两人居然渐渐成为了挚友。 这些年,两人曾在水边观鱼,争论鱼儿水中游到底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又曾在相邦落魄之后,休生陪他云游四海,一同著书立说。 后来休生亡妻,相邦也亲自来吊唁。 只是彼时的休生,状态比之年轻时更为疯癫,明明妻子刚死,脸上却不见悲伤,反而当街鼓盆高歌,非常开心。 相邦不解,休生则解释生死之间本无明显界限,由生到死,不过自然而然的过程,有什么值得悲伤的? 如此奇谈怪论,别说那个时代,便是在当世,恐怕也会被人视为怪胎。 于是自此之后,休生身边友人门徒渐渐离去,而他也逐渐消失于世人目光之下,去追寻自己的逍遥大道。 梦蝶学派,齐一会,都是在那之后创立的。 …… “这些年,我神游天外,曾梦见各种光怪陆离的世界,成为当中种种生灵。” 休生语气慨然,既是与分魂们分享,更是对两位道敌以及田籍叙说 “有时候,我梦见自己化身游鱼走兽,为生存不停奔走。” “有时候,则干脆是一株路旁小草,虽然所求不多,但总免不了争夺朝露阳光” “当然更多时候,还是为人。” “或是富贵人家子弟,或是泥泞中打滚的黔首,甚至跟我经历相似,却无超凡之力的狂生……但不管处于何等位置,也总有身不由己之处。” “最快乐的一次做人经历,大概就是成为终日对酒狂歌的诗人。” “只是酒到醒时,歌到尽处,依然难逃郁郁不得志的苦闷。” “所以说这人啊,生于凡世,困于皮囊,心有杂念,便只能终日苦苦奔波,一刻不得闲。” 说到这里,休生环视场间众人,莫名发笑:“你们是不是认为我见识了种种凡人之苦后,这才萌生了必须登仙长生的念头啊?” “是也不是。”不等旁人作答,休生便接着道,“实际上,除了凡人之梦,我也曾进入过仙梦,登上仙山,探寻仙踪。” “什么……你梦中登上了仙山?!” 因为太过惊愕,桑枢祖师忍不住失声发问。 御风祖师与角落处的田籍也死死盯着休生。 “呵呵,我也说不准是否仙山。”休生追忆道,“那处神仙洞府说来也巧,不在世人传说的四海之外,反而在我们头顶的星汉之间,月亮之上。” 月上仙人? 这一刻,田籍蓦然想起在云空神梦第三幕最后的见闻。 桑枢与御风两祖师也因为各自见识,若有所思,全都期待休生下文。 到了圣人层次,仙神境界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谁人不好奇?谁人不渴望? 哪知下一刻,休生却怅然叹道:“只是梦中所见,所谓长生不老的仙人,似乎并未真正超然于世外,更非逍遥自在,反倒像一群丧家之犬般惶惶度日,似乎担心会失去最后立足之地。” “如此为仙,甚至还不如浑浑噩噩度日的凡人,我辈岂能满意?” “故而我欲登仙,其一为长生逍遥,其二也想到真正仙山看看,究竟所谓仙人是怎样的状态!” 第八百二十章 浮生若梦(中) 休生对仙人的描述过于违背常理,除了脑洞较大的田籍,另外两位祖师明显不信,只觉得休生要么是说大话,要么就是有意隐瞒。 毕竟仙人的秘密何等珍贵? 何必跟敌人分享? 休生似乎料到众人反应,哂笑道:“口说无凭,你等若是不信,便随我来看看吧!” 言罢,巨大蝶翅一扇,顿时便有一道磅礴圣意扩散到神魂空间的每一处角落。 这道圣意虽然威压极强,却又不让人感觉过分压迫,反而柔软得像棉絮包裹,又像一根木头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时走时停。 如此软绵绵,轻飘飘,不知不间,就让人坠入无尽梦境之间。 【浮生若梦】 这是田籍分魂入梦之前,最后感知到的圣人之道。 …… 梦境探幽,对于田籍来说早已不陌生。 譬如游者秩一的三道情绪仪式,譬如云空探索的三幕神梦。 这些梦里,他扮演过形形色色的存在。 翱翔蓬蒿之间的小鸟; 相濡以沫的凡人夫妻; 心死而不自知的阳祟; 以一己之力救下整个侯府的医者。 同样以一己之力救下大夫舟侨一族,并影响了三国大战最终结局。 当中最为惊险的,自然是回到传说中的上古中夏之地,帮助恒仪对付她的丈夫,也是当世最强的圣人,天下共主夏后。 但这些经历过的奇异梦境,与当下的一比,却显得微不足道。 因为这些都是休生神游天外时经历过的梦境。 哪怕只是走马观花般匆匆浏览,田籍依然被当中的各种神异精妙之处而吸引。 他甚至见到了自己前世生活的世界。 钢铁森林,电汽造物,信息爆炸。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前世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经历过的一道悠长梦境。 就在这种真假难辨的奇异感觉之中,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辆马车上。 车上有四名成员。 除了他以外,其他三位分别是桑枢祖师、御风祖师,以及蝶生。 其中蝶生居于御者之位,正驾驭两匹天马踏空而行,奔月而去。 “这是……云空第三幕神梦的最后场景?” 田籍心中微动,已经认出了眼前一幕。 “我本处于神魂空间,怎么忽然又跑来了云空……哪怕圣意层理论上可以瞬息万里,但当中重重圣意阻隔,可谓九死一生,哪怕休生也无法轻易到达。” “多半还是以休生曾经游历神梦的记忆转化出来的新梦境。” “【浮生若梦】,梦中之梦么……” 另外两位祖师也有类似猜测,桑枢祖师不满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曲折迂回?” “终究还是眼见为实的好。”蝶生御马奔月,姿态写意,“至于所见是真是假,三位自行分辨就是。” …… 奔行一段后,田籍发现这幕梦里既没有夏后追杀,也没有恒仪下凡。 甚至他们一开始奔行的起点,就在高空之中,而非田籍先前所经历的那样从地上开始逃命。 于是他不禁猜想,这处场景很可能是神梦的后续,也即他未曾经历过的第四幕。 “彼时我尚未入圣,仙神之地不可去。如今秩五,又只是休生所化梦中梦,看一看倒也无妨。” 想到这里,他便按捺好奇心,等待梦境后续发展。 随着渐渐靠近月亮,上头的宫殿楼阁越发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隐隐约约之间,田籍甚至看到了一些在月宫中穿行的人影。 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不久,马车停在了一座如山巨大的天外陨石上,蝶生跳下马车,对众人解释道:“月宫仙府,非仙人不能进。我当初便是止步于此。” “呵呵,亏你先前还自夸登过仙山,见过仙踪,原来也就仅此而已。” 桑枢祖师习惯性嘲讽,不过底气并不足。 毕竟到了这个高度,虽然仍旧看不真切月上情景,但仙府仙人,的确算得上“近在眼前”。 至少过去无处可寻的仙踪,已经可以确定存在。 “那‘惶惶不可终日,如丧家之犬’又当何解?”御风祖师想起先前休生对仙人状态的描述。 “是此地主人告诉我的。”蝶生跺了跺脚下土地。 “此地主人?” 御风祖师心中所感,手一挥,一道如羊角般的旋风扶摇而起,吹向不远处的山包,顷刻之间,就将山包上覆土尽数吹开,最后露出了一个体积巨大,晶莹剔透的骷颅头。 原来这里是一处坟茔。 “这位道兄自称生前是月上仙人,但不堪当中烦扰,故自我放逐虚空,最后耗尽生机,葬于此地。” 仙人的骸骨! 众人骇然之余,心中疑问更深。 譬如,长生不老的仙人居然也会死亡? 譬如,到底是什么样的烦扰,才会让一位仙人放弃大好的逍遥洞府不住,选择到幽冷死寂的虚空自我放逐? 就在此时,一道巨大血色蝴蝶从天外而来,落到仙人头骨面前。 正是休生本体。 “道兄啊道兄,你是不是因为触犯了天条,得罪了仙王天帝之类的存在,才落到这般凄惨结局?” “或者冒险追寻比仙人更加高邈的境界,才不幸陨落此地?” “又或者仙人根本并非世人所言长生不老,终有一死?” 对着一具死人枯骨问话,本来是极为吊诡的画面 但考虑到这是仙人的骸骨,问话的又是神魂领域臻至圆满的游者全圣,眼前的一幕反而显得理所当然。 片刻后,果然有一道虚幻若梦,但绝非休生假意模仿的声音落在众人的神识中。 “我既然已死,再讨论凄不凄惨,幸或不幸,能否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且回吧。此地非凡夫俗子该待的地方。” 仙人语气冰冷而淡漠,恰如外间冷寂的虚空。 只是既然能与真正的仙人说上话,哪怕是已故的,谁又会甘心放弃? 于是休生语气一转,又道:“在下曾听说仙人有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甚至重塑仙躯的宝贝。要不这样吧,道兄将登仙之法告诉我,待来日我登上仙山之后,设法找到这样的宝贝,让道兄起死回生,如何?” 休生之言,明显动用了些游者引导情绪之法,哪怕旁观诸人隔着梦境,都不禁暗暗期待下文。 但终究只是圣人境界的手段,没有人指望真的能干扰仙人的情绪。 没想到仙人闻言,也略微陷入迟疑。 重生为仙,这本来就是极大的诱惑,无须额外挑动情绪。 …… p.s.提前预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请继续支持姬浩真^^ 第八百二十一章 浮生若梦(下) 迟疑片刻后,仙人幽然长叹一声,道:“能长生不死,谁又愿为冢中冰冷枯骨?” “只是长生虽好,可若活着的每一天都要为过去的损失而懊恼,要为当下的困境而挣扎,要为将来的灾祸而忧虑,以至于惶惶然而不可终日……如此活着,还真不如死去一了百了。至少不必再患得患失,从此无忧无虑。” “仙神的日子,竟也这般忧苦?” 休生愕然轻呼。 其余围观梦境诸人也是类似反应。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妨再提点你一番。”仙人语气郑重道,“你欲登上仙山为仙,若是在早些年岁,我瞧你这资质不凡,倒也不妨收你为仙家弟子好好栽培。” “只是今时今日,海外众仙山要么零落无踪,要么崩坏破灭。就好比我原本所属的极西之地仙山,破碎以后,残余仙人全都逃到了月宫之上避祸。” “如今月上众仙忙于自救,哪里还有空理会凡俗之事?哪里还会放开登仙之途?” “我劝你还是尽早忘了登仙之事,回去好好过完凡俗一世吧。” “毕竟仙人头顶之上,尚有更大恐怖啊……” 说到这里,仙人声音渐渐归于寂灭。 之后不论休生如何询问,都不再回应。 而梦中之梦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如此仙人,如此惊人之语,别说首次听闻的仙人,便是已经有所了解的蝶生,亲身见证之后,也略微有些发愣。 “哈哈哈……” 最终还是敌意最重的桑枢祖师率先回过神来,摇头讥笑道:“什么海外仙山零落崩塌,众仙月上避祸,简直一派胡言!” “虽然近世登仙之事罕有再现,但我学宫之中,同样有跟仙山隐秘联络的手段。你骗得了旁人,可骗不了我!” “有没有可能根本不是一处仙山?”相比起桑枢祖师,御风祖师相对冷静一些,但语气也充满疑惑,“毕竟传说海外仙山一共有五座,刚刚梦中仙人也说他原本所在仙山在极西……” “御风啊御风,你不能因为他曾出自你门下就真信了他的诡话啊!”桑枢祖师毫不给情面,“学宫与仙山的联络,乃是数代祭酒明确记录在案的事实,他的梦中胡言岂能相提并论?” “呵呵,这乃是我本体亲身经历的神梦,是否编造欺骗,你等作为入圣之人,还能分辨不出来?”蝶生不忿道。 “那就是你本体常日对仙途痴心妄想,又游历太多天外梦境,以至于失德误入歧途,连作梦都在发疯!” “呵呵,谁真发疯还不一定呢。”蝶生冷笑不已,“学宫诸圣既然有联络仙山手段,为何迟迟不见登仙之人,也不知仙山内情?怕不是早已被不可名状的存在蒙蔽了心智!” 随即双方就谁才是真正发疯的问题,陷入无休止骂战。 田籍分魂默默旁观这一幕,没有插嘴。 当两拨人互骂对方是疯子,而又没有别的靠谱证据证人可以验证的时候,那最好认为两边所说都是真的。 如此对骂一阵,两位祖师忽然脸色剧变,齐齐惊呼道:“你要‘齐一’我们!” “呵呵,现在才发现吗?晚了呀……” 蝶生激愤的表情渐渐消失,嘴角微微翘起。 与此同时,梦中之梦轰然破碎,众人蓦然回首,发现原来所站立的陨石神墓,根本就是虚生的炼阵中央。 便见蝶生得意笑道:“此地有【坎为水】之道压制,我们处处碰壁,难以成事,可在神梦之中,就不同。” “你算计我!” 两位祖师又惊又怒,已经明白自己落入陷阱,无法回头。 神梦本质至少是天道层次,【坎为水】作为圣人之道,自然无法如神魂空间这里肆意破坏干扰。 利用短短一梦的时间,蝶生就绕开了【坎为水】,成功将两名强敌“齐一”。 虽然两人不是没有对危险的预感,奈何成仙长生的诱惑实在太大,对于游者圣人来说尤其如此。 明知山有虎,就不敢入虎山夺宝了吗? 登仙之途,本来就充满了各种艰难险阻! …… 得到两位祖师级圣人的滋养后,蝶生的神魂气息暴涨一大截,已经隐隐有突破到秩六全圣的感觉,称之为半步秩六也不为过。 毕竟桑枢与御风两位作为开派祖师,成圣多年,自身圣人之道也渐渐趋近圆满。 如今齐一在蝶生身上,过往掌握之道,全都成了蝶生的“一”。 田籍分魂感知到对方威压气息,心中明白哪怕本体联手夏耕再加上姬绫碧池二女,顶多也就与对方斗个旗鼓相当。 这还是在对方尚未齐一虚生、剑生两道分魂的情况下。 若三生合一,恐怕瞬间就会冲上秩六,难以匹敌。 而在此之上,更有一个休生本体威压全场。 “我与那两位不同,既无意与你大道争锋,也没想过妨碍你登天成仙。不如就此别过吧。”田籍分魂提议道。 蝶生一边消化刚刚所得,一边恣意笑道:“你想不想妨碍我,与我是否想齐一你,有什么关联吗?” 率性而为,霸道而不讲道理。 田籍分魂多少理解对方这种心态,知道讲理无用,便直言道:“我已经将‘开天’与‘补天’合一,拼死挣扎的话,怕是会影响你本体后续大计。” “是啊,你的真符是很麻烦。”蝶生没有否认,“不过我早就不指望得到你那破符了。” “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你啊!” 在蝶生轻浮的笑声中,田籍分魂再次感受到属于【万物齐一】之道的恐怖威压。 “幸好本体已经趁着刚刚机会,彻底封闭了真符世界的虚空裂缝。” 想到这里,分魂打算自毁。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忽而传来恐怖的破空之声。 随即一道巍峨如山,迅捷如电的庞大剑气从天而降,将将擦着炼阵边缘飞过,最终轰在了下方由【坎为水】所化的重重漆黑水障之中,激起浪涛般的巨大涟漪。 “这是,三剑当中的‘天子之剑’?” 意识到出剑之人是谁,田籍分魂已经顾不得关注自身安危,立即望向剑气飞来的方向。 便见炼阵上方的某处虚空,一道巨大裂缝洞开。 洞里繁星点点,星空深邃,赫然正是融合了“星空回响”的真符世界异度空间! 而在裂缝的边缘,剑生神魂破碎,带着一丝满足笑意,即将消散一空。 天子之剑,他只能全力催发一次。 但破碎虚空,一剑足以。 这一刻,真符所处维度再次与神魂空间相连,田籍本体无处可藏。 蝶生见到内里满脸惊惶的田籍,毫不留情,直接发动“齐一”! 下一刻,虚生、剑生以及田籍,全都被蝶生吸收,融合为“一”! 第八百二十二章 最终炼制 “呵呵,原来先前妨碍我的两个小家伙是‘天命’与‘逆命’。” 将田籍本体“齐一”后,蝶生立即得知了对方身上的大量秘密。 “幸好这次剑生暴起发难,我也只‘齐一’其本体,措不及防之下,总算将这竖子拿下了” “让我看看,你到底还藏着些什么秘密……” 蝶生快速浏览田籍神魂残留之物。 此时双方已经齐同为“一”,单论融合程度,比之当初田籍与原主田博闻更加紧密。 不管先前有何秘密,此时都暴露无遗。 “地球,异常收容组织,调查员,调查报告……呵呵,倒是个相当奇妙的世界,果然是位天外之人!” “咦,这个叫意识云的东西,好像跟本体认识的另一位天外之人有关,莫非那位也是来自‘地球’?” 蝶生立即向本体休生求证。 后者沉吟片刻,道:“上一位天外之人走的是星命途径,入圣之后,比之他者更靠近天道层,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说到这里,休生审视一番蝶生气息,道:“将田博闻也‘齐一’后,你已经到达秩六境界了吧?” “刚好达到了。”蝶生得意确认道,“不得不说,此子有那名为‘意识云’的宝物相助,神魂端的是修炼得圆融无比,连咱们当年也有不如。” “只可惜本体你太过急切了,若是好好再谋划一下,说不得连‘开天’与‘补天’,‘天命’与‘逆命’,我都可以齐一下来,到那时,我的境界实力说不定能超过本体你巅峰之时。” “非是我心急,实在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休生轻叹着望向上下四方。 此时【坎为水】的威力已经完全具现出来,不但将整个神魂空间重重包裹起来,更有无数黑色水流化作锁链模样激射而来,意图将休生蝶躯束缚。 休生依靠自身威压死死对抗,暂时未被困死,但随着锁链越来越多,他身上的压力也在不断变大。 “接下来,我将全力炼制最终目标之物,你来替我护法!” 休生丢下一句话,便从空中翩然落下,来到先前虚生所处的炼阵中枢,再度开启炼阵。 与此同时,蝶生也来到大阵之上,警惕地注视着裂缝方向。 【坎为水】主要针对本体的行动,他无法分担。 但眼下此地还有其他干扰因素。 正是田籍真符世界的同伴们。 夏耕、姬绫、碧池甚至阿桃代为掌控的真符世界,全都进入了神魂空间,对蝶生怒目而视,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蝶生“齐一”了田籍,对他们而言,就是仇人! “你们也不必这般看我。”蝶生自持境界更高,根本不惧,“换个角度想想,‘齐一’之后,我既是蝶生,也是田博闻。你们完全可以将我视为后者,继续将我当作好友、夫君、兄长、爱郎嘛!” 听到蝶生轻浮的话,众人怒意更甚。 奈何对方境界更高,就算合众人之力,也无法与之匹敌。 大概只有等夏耕恢复完好状态,利用“刑天斧”发出仙神层次的攻击,才有希望报仇雪恨。 只是正如对方所言,“齐一”以后,某种意义上而言,蝶生也算是田籍,他们杀了蝶生,不也等于杀了田籍? 一时之间,众人恼怒之余,心中也充满无奈。 “都怪我忙于推算外界局势,居然漏算了剑生这一招。”姬绫懊恼道。 “我倒是想到了他这一招,可惜来不及阻止。”碧池同样懊恼。 “若吾还是当年‘天兵’,当无今日之祸!”夏耕双手紧紧抓‘刑天符’,因为太过用力,肌肉青筋暴跳。 阿桃则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掌控真符世界,防备强敌。 这里是田籍留给她的最后念想。 …… 蝶生与众人对峙之时,休生已经开启了炼阵最后一环。 先是他左侧翅膀一扇,顿时便有一大股魂片、石块在无数血蝶簇拥之下落入阵中。 划过虚空时,这些碎片一直鸣响不停,发出丰富多彩的声音。 正是人籁与地籁。 然后右侧翅膀一动,一大群正气夫子、绳磨夫子,五蠹之虫,天网碎片以及更多各色各样的圣意具象之物也投入到炼阵之内,让其气息瞬间暴涨数倍,威压达到秩六极限。 原来此地的圣人之道,也是休生用来炼制目标之物的重要材料。 无数年月过去,他不知已经积累了多少这样的百家圣意。 “若本体宣称要炼成一个兼容百家之道的至强秩六圣人,我也毫不奇怪。”蝶生目睹这震撼一幕,私下嘀咕道。 不过下一刻,众人目光又被新的事物吸引。 便见休生打开巨大的蝴蝶口器,往炼阵在吐出了两颗仙丹一般的事物。 “这是……云空神梦的不老药!” 蝶生正是当初取药之人,又有田籍记忆,自然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所以这两份梦境之药,果真是食之能长生不老的仙药?”蝶生好奇问道。 “当然不是。” 吐出两份不老药后,休生变得相当疲惫,翅膀煽动力度大不如前,被数道坎水锁链乘机捆住。 “真正的仙药又如何会出现在梦境之中?我当初钻研多时,甚至不惜让别的分魂以身试药,结果当场魂灭,差点祸及本体。” “最终发现此药更像是拜帖或者通行令牌之类的东西。” “原来这两份‘不老药’是进入月上仙宫的令牌”蝶生恍然点头。 …… 得到两份“不老药”后,炼阵的气息已经超过了众人认知中的秩六极限,到达了一个无法准确定义,详细描述的全新境界。 只能隐隐感觉与无穷高处的天道层有些类似。 但是否果真如此,却也没人能说得清。 毕竟在场谁都未曾当过仙人。 倒是随着炼阵气息暴涨,【坎为水】之道再起变化,不但以重重锁链束缚休生本体,更化作水刀水鞭,不断对着休生蝶躯削砍、抽打。 这些攻击之可怕,若是落在在场其他人身上,估计扛不住两下。 就算强如休生本体,在刀削鞭打之下,魂体强度也在快速消减。 只是他早已心坚如铁,对这种痛苦毫不在意,依旧专心炼制,甚至隐隐有种甘之如饴的感觉。 大概是发现硬来不行,【坎为水】之道忽而改变策略,化作一道道清冽美酒,灌入蝴蝶的口器当中。 又有水做的美人从旁奏乐伴舞,给蝴蝶劝酒。 如此酒、色之气外溢到神魂空间各处,旁观众人,不管男女,全都忍不住食指大动,恨不得以身代之,一尝这时间极致美好体验。 唯有身处其中的休生,以及与他神魂相连的蝶生明白,这些看似甘甜的美酒,有着极强的迷乱神魂效果,哪怕秩六全圣,也难以抵挡,渐渐沉醉期间,如梦似幻,失去自我。 正如桑枢祖师生前所言,这是天不欲休生成事,当然会设下重重障碍丢难! “坎障又如何?” “天意又如何?” “我欲成仙,天也拦不住啊!” 第八百二十三章 天道之籁 “坎障又如何?” “天意又如何?” “我欲成仙,天也拦不住啊!” 休生仿佛喝醉发疯之人,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酒,一边肆无忌惮与美人和歌共舞。 其轻狂姿态,比之蝶生更甚。 蝶生,本来就是他的一道分魂所化。 “我知你打什么主意……不就是以人间无尽苦难折磨,让我知难而退……嗝。 “又或者以五味、五色、五音的极致享受,让我醉生梦死……嗝。” “只是我神游天外多年,什么苦乐之事未曾体验过……嗝。” “我之道,醉与不醉,梦与非梦,本不必区分……嗝。” “既然如此,如何会失去本心?哈哈哈哈……嗝。” …… 不知过去多久,美人老去,美酒耗干,水刀水鞭,黑色铁链也统统腐朽破碎。 坎水之海与巨大蝴蝶一同失去踪影。 潮水退去,炼阵中枢只剩下一位酩酊大醉的垂暮老者。 俄然梦醒,老者忽从地上坐起,仰天自语,姿态沧桑。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休生休生,既然浮生若梦,何不物我两忘,万物齐一?” 话音刚落,炼阵中忽然爆发出无量光芒,照耀四方,隐隐与无穷高处的“天道层”遥相呼应。 等光芒消散后,整片神魂空间,连同田籍真符世界所处的异度空间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是一片如同圣意层一样的小世界,当中圣意含量虽然远不如外界真正的圣意层,只能算“湖水”,但本质却是一样的。 更别说在这个“小圣意层”上方,还有一个月轮模样的洞口,当中隐隐有天道高邈之意透出。 “这里居然能绕开外头的圣意曾,单独勾连更上方的天道层?”蝶生虽然目睹炼制全过程,也有所猜测。 但当最终成品一出,依然为其所震撼。 能单独勾连天道层,那便意味着在这里登天成仙,可以不受外界诸圣的打扰。 自己想怎么登就怎么登! “差不多是这个思路,只可惜终究是逆天之举,未能尽善尽美。”休生语气遗憾地指着上方月轮状的天道层入口,“今后想要真正从此登天,还要将那些残余的‘坎云’清理干净。” 众人抬头望去,果然见“月轮”之下,尚有许多黑色云团围绕,遮蔽了不少光芒。 正是【坎为水】,或者说天意留下的障碍,坎云。 “即便如此,这也很了不起了。”蝶生由衷赞叹道,“不知此地有什么名堂?” “我以人籁、地籁、百家圣意以及两份不老药炼成此物,可谓替历代游者鸣响了登天的声音……既然如此,今后此地便称之为‘天籁’吧!” “好名字,不愧是本体!” 蝶生抚掌大赞,而后目光贪婪地瞥向夏耕等人以及田籍遗留下的真符世界,提议道:“天籁当中有圣意层,也有进入天道层的入口,唯独少了凡世层。不如就将田博闻的真符小世界留下,当作天籁的凡世吧。” “也好。” 休生点点头,语气疲惫道:“对抗天意,炼制‘天籁’,我当下已经油尽灯枯,所幸你已经登临秩六,足以掌控这里了。” “本体的意思是,让我将‘天籁’视为一种新的真符,炼化为自身道心之器?”蝶生闻弦知雅意,“可这样一来,你怎么办?” 休生不由失笑:“哈哈,你我之间,何须分彼此?” “不过你三人坐镇齐一会后,多年不出,倒是缺少了我后来许多对于天道的感悟,那些不可名状之道光靠神念相连无法准确传递。” “稍后你炼化‘天籁’后,我便与你‘齐一’吧。” 【万物齐一】之道,一生只能发动一次。 蝶生“齐一”田籍时已经彻底用完了。 不过休生却还有机会。 …… 随后蝶生在休生的指导下,尝试将“天籁”炼化为自己的道心真符。 分魂本身并无真符,也不需要。 不过既然休生今后打算以蝶生为主体,自然需要真符。 正好“天籁”比之过往所有的真符,都要更强。 连“开天”与“补天”都足以栖身期间。 按照休生计划,蝶生登临秩六后在自己指导之下炼化“天籁”,乃是水到渠成之事。 但不知为何,蝶生不管怎么炼制,就是无法与“天籁”完美契合,只能算勉强建立了联系。 而且这种联系,多半还是与与田籍真符世界落在此间有关。 “大概是我刚刚登临秩六,境界未稳定,故而无法完美炼化此地。”蝶生语气沮丧道。 “倒也不完全是你的原因。”休生目光拉高,望向天道入口下的浓厚“坎云”,“天意弄人,岂会让我事事顺心?” “那怎么办?”蝶生紧张问道。 “无妨,反正此物与你建立了联系,跑不了的。”休生咧嘴道,“待我与你‘齐一’后,你得到我后来对于天道的感悟,当就能稳固境界,成功炼化‘天籁’。” “那还等什么?赶紧来吧!”蝶生催促道,似乎不甘心自己失败。 休生同样不甘被天意妨碍,再叮嘱两句后,悍然发动【万物齐一】之道。 下一刻,他苍老的身躯消散,与蝶生神魂融合为一。 …… …… “哈哈,区区坎云,岂能妨碍我登天!” 蝶生,或者说休生醒来后,霍然而起,仰天大笑。 结果抬头一看,却发现头顶之上不见“月轮”,只有层层叠叠的楼阁,通往无穷高处。 “这里是……学宫鸣台?” 休生愕然四顾。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就在此时,一台铁俑从下方匆匆飞来,一道萝莉女声急切道:“籍子啊籍子,你虽然天资聪颖,但行事太鲁莽了!” “原本大比之后,诸圣就对你这游者之圣颇为不满。你若低调些度过这一旬,好歹能体面离去。” “如今短短一日之内,竟接连显圣两次,这不是往诸圣脸上煽两巴掌吗?” 就在此时,后方有难以计数的圣人威压降临,当中不乏秩六全圣。 萝莉女声,也即陌冶子更急了:“刚刚览岭子听闻此事后,以过度损耗鸣台为由,去找祭酒大人告你状了,你还是赶紧想想待会怎么给诸圣赔罪吧!” 籍子? 大比? 显圣两次? 诸圣不满? 找祭酒告状?! 休生初时懵逼,但配合先前掌握的情报,很快理清了当下处境。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可是当他发动本体的【万物齐一】与分魂蝶生融合之后,不但没有留在“天籁”,反而回到了学宫鸣台之上。 而且还将代替田籍,面对诸圣怒火。 只是……田籍不是早就被蝶生“齐一”了吗? 除非,从头至尾,他根本没有被“齐一”? 就连天籁内的“蝶生”都相当可疑! “显圣两次,也即两种新的圣人之道……莫非与此有关?” 这时候,陌冶子见“田籍”一直不回应,干脆跳下铁俑,主动靠近鸣台。 结果这一靠近,她立即察觉眼前的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人,立即警惕后退:“你不是籍子!你是谁?” “他就是梦蝶的休生。” 一道温厚中不失威严的圣人意念降临。 当代学宫祭酒以及怒气冲冲的诸圣,来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反客为主 时间倒回剑生暴起发难的一刻。 如山剑气轰出之时,田籍便知道局面不可挽回了。 天子之剑是圣人之剑。 剑生不惜己身全力催发,除非夏耕状态完好以“刑天斧”全力抵挡,否则谁拦不住。 一旦虚空裂缝再度打开,敌人绝对不会再给他重新闭合的机会。 危急关头,田籍心念急转,有了决意,对同伴们传念道:“裂缝再开后,我多半要再被蝶生‘齐一’。就算效仿先前办法抵挡一时,等其本体休生达成最终目的,实力大涨,我们还是逃不出去。” 姬绫看了看自己紧急卜筮的卦象,沉重点头。 “既然横竖都躲不过此劫,那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就跟他赌一把大的。” “怎么赌?”夏耕紧张问道。 “他不是要将我化入他分魂的‘一’吗?”田籍轻笑道,“那我就主动去当他的分魂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来伪装蝶生?”夏耕语气迟疑,“他们本体分魂相连,你还能瞒得过休生本体?” 田籍没有回到夏耕,反而对姬绫与碧池道:“你俩为我新推演的圣人之道,算算时间,派去鸣台那边的分魂,应该完成显圣了。” …… 虚空破碎,两处空间再度相连。 蝶生见到满脸惊惶的田籍,立即将【万物齐一】的圣意穿透进去,完成“齐一”。 这个过程相当顺利,田籍躲无可躲,融入了他的“一” 只是融合之后,事情的发展却并未如他所预料。 按照原本计划,他作为【万物齐一】的发动者,与目标“齐一”之后,当以自身为主,目标为辅,以后者补强自身。 这也是【万物齐一】之道本来的初衷。 否则没有主客地位之分,岂不是“齐一”的对象越多,越会迷失自我,到最后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新个体? 只是这次“齐一”田籍,却出了变故。 “哈哈,蝶生,你上当了!” 田籍神魂大笑一声,身上圣意骤然爆发。 顷刻之间,两人神魂主次发生对调,田籍竟然反客为主,反过来压制了发动【万物齐一】的蝶生! “这……这不可能!”蝶生发现自己居然要反过来成为田籍的“一”,难以置信,“【万物齐一】之道源自本体道心,你一个刚刚入圣的新圣,道心还能比他更强?” “若你本体亲自出手,我自然难以抗衡。但你终究只是一道秩五分魂而已,未能真正发挥此道最强威力。”田籍一边“齐一”对方,一边冷笑道,“同样是秩五层次的圣人之道,我新领悟的圣人之道,可正好克制你啊!” 田籍此刻对蝶生反客为主,正是源自于“逆命”碧池为他新推演圣人之道。 乱世人逆天改命,最擅长在原有体系框架之下纵横捭阖,最终改换天日,取而代之。 如今又得《归藏》的一丝真意,手段更加高超隐蔽,终于推演出一条适合田籍眼下逆转局势的圣人之道,【偷天换日】! “也怪你自己太贪心,连吞两位祖师!”田籍轻笑道,“你若只‘齐一’我,那你我之间胜负之数尚是五五开。但如今你骤然吞噬两个积年亚圣,自身尚未消化完全,又急于将我‘齐一’,好比战士吃撑了立即上战场,哪有不败之理?” 【偷天换日】之道! 因为“齐一”的关系,蝶生很快就明白自己被什么手段克制。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竟被这竖子算计了!” “不行,必须趁自我意识尚未失去,赶紧通知本体。只要本体后续将他再次‘齐一’,那最终还是以本体为主!” 但下一刻,蝶生神魂再度大惊。 他与本体之间的心念连结,居然被另一种新的圣人之道切断了! “怎么还有我不知的手段?!” 不过这次随着被“齐一”的程度加深,无须田籍解释,他自己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是来自“天命”姬绫为田籍推演的新圣人之道,【瞒天过海】! 姬绫作为“吉人”的道心之器,最擅长遮蔽天机,趋吉避凶,先前就曾帮田籍分魂潜入神魂空间救人 如今又得《归藏》真意当中与潜藏有关的部分,遮蔽天机命数的手段更胜过往,竟是连休生本体这样的强者,都未能及时察觉分魂蝶生的变故! “休生欲逆天而行,被天意降下的【坎为水】之道百般丢难。” “而我如今吞噬蝶生,等同于妨碍他的逆天之举,某种意义来说,也属于他的一道‘坎’。” “于是冥冥之中,这包围神魂空间的坎水之海也暗暗助了我一臂之力,帮助我成功实现【瞒天过海】!” 彻底压制蝶生的神魂后,田籍得知了不少休生的情报,对于眼下局势可谓洞若观火。 …… 这之后,田籍与同伴们配合演戏,一边与休生本体虚与委蛇,一边耐心等待虎口脱险的时机。 期间他见识了休生炼制“天籁”的过程,哪怕是生死大敌,依然不得不为对方的才华而感到惊艳、钦佩。 如此天纵奇才的人物,若能引为师友,必定对自己大有助益。 只可惜天意弄人,大家终究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 好在休生本体一则始终被【坎为水】死死缠住,二则被【瞒天过海】之道蒙蔽感知,三则田籍时不时以【勾心斗角】加以误导,三管齐下,一代惊才绝艳的梦蝶祖师,愣是发现不了身边分魂的人格早已被猎物取而代之。 等最后“天籁”炼成之时,休生魂体极度虚弱,就算没有【坎为水】阻挠,也发现不了田籍的真面目了。 再之后,休生打算与“蝶生”【万物齐一】,田籍再次高度警惕。 正如蝶生“齐一”两位祖师以及虚生、剑生以后,状态如同吃撑上战场的战士,田籍反客为主后,同样面临这样的局面,甚至还不如前者。 蝶生好歹是休生的分魂,得本体底蕴,就算吃撑,好歹还能走两步。 而田籍则直接瘫坐地上起不来了。 这也是他无法立即炼化“天籁”的原因。 自身境界底蕴不足,又以【万物齐一】方式骤然提升到秩六境界,他好比钢丝上走路,自顾不暇。 这时再来一个休生主魂,肯定会撑爆肚子,甚至被对方重新掌握主动。 于是他灵机一动,继续利用【瞒天过海】以及【勾心斗角】,误导休生将【万物齐一】的目标指向留守鸣台上的分魂。 “齐一”以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蝶生”,那他的分魂,自然也算是“蝶生”。 至少陷入虚弱,又被误导的休生未能及时发现,终于被田籍成功“送走”。 赔了一个天籁,还得替田籍承受诸圣怒火! …… “如今天籁早已深入圣意大海,而休生在远在鸣台,估计还要被诸圣拖住一段时间,总算是暂时安全了。” “只是这个安全时间恐怕不会太长……” 因为两次【万物齐一】的关系,田籍虽然保住了自我,但与休生互相之间的神魂感应却也无可避免地增强了许多,几乎达到了本体与分魂的程度。 虽然不至于出现心念被对方读取的情况,但今后休生比旁人更容易发现田籍所在,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麻烦。 “必须利用这仅有的安全时间,尽快消耗稳固当下暴涨的境界。” “以及可能的话,尽早将‘天籁’炼化为我的本命真符,确保能完全掌控这里!’” 虽然田籍已经有了真符“开天”与“补天”,但因为“天籁”的特殊性,能将前两者完美包容在内,相当于升级换代道心之器,并不会发生冲突。 …… 安全之后,同伴们回忆起刚刚惊险情状,仍旧后怕不已。 夏耕直言在这么一位强敌面前撒谎,压力比动手还要大,幸好自己当时演技不差。 话音刚落,就被碧池嘲讽,说他先前表演用力太过,破绽百出,幸亏自己及时出手以【长短】帮忙转移休生注意力,这才没有露馅。 哪知她这边刚刚嘲讽完夏耕,转头自己就被姬绫嘲讽,说她居然胆敢当着这样一位强者面前玩弄雕虫小技,若非田籍的【勾心斗角】给力,她只会弄巧反拙。 “演技最好,当数阿桃阁主。”姬绫盛赞道,“看似面色瓷冷,一言不发,实则此时无声胜有声,嘴上不言怒,空气间早已怒意弥漫。” 说到阿桃,众人齐齐回头,发现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吭声。 田籍担心真符世界有变,立即以分魂降临询问。 “泥人,我好像听清楚那个声音在说什么了。” “什么?!” 一上来,阿桃就说出了令他倍感惊悚的话。 那个一直萦绕她耳边的不可名状之声,听清楚了? “准确地说,是天籁炼成以后才听清的。我怀疑与这里单独联通‘天道层’有关。” 阿桃望向真符世界外,天籁最顶端的月轮入口。 “天道层?那里确实属于不可名状之地……” 相比起外界圣意层,天籁里的小圣意层离天更近,又没有太多圣人圣意干扰,若有什么不可名状之声落下,这里确实更容易听清楚。 “所以,你大概听到了些什么?”田籍分魂小心问道。 便见阿桃回过头,脸色怪异道:“我听到有人在不停问我:究竟是我之梦为蝶,还是蝶之梦为我?” 田籍:“!!!” 心潮激荡之下,连带真符世界都微微一震。 原来是田籍本体,夏耕、姬绫、碧池甚至正气之狐问讯飞扑而来,准备随时出手相助。 “放心,我没事。” 在一众圣人强势围观下,阿桃的瓷娃娃脸风轻云淡。 “真没事?” 田籍仔细观察一阵,确定阿桃神魂状态相当稳定,确实不像要被炼成人籁的样子,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一瞬间,想到某种可怕后果,他感觉差点绷不住。 “怕不是得了梦蝶ptsd……” 暗暗吐槽一句,田籍又再仔细询问阿桃听到的声音来源。 最关键一点,休生不是还未登上天道层吗,梦蝶之问怎么会从那上头传下? “休生先前不是说自己对天道层有些不可言道的感悟吗?”姬绫提醒众人道,“或许他曾以某种特殊方法,将一缕分魂登上其间,结果分魂被不可名状的力量污染了?” “我看多半是如此。”田籍点头道,“而且照此推论,他执着于登天,不惜与学宫诸圣为敌,炼成这处天籁,说不定正是受到天道层变异分魂的蛊惑。” “这老头怕是真的疯了吧……”碧池撇嘴道。 哪知下一刻,阿桃却道:“先别忙着下结论。” “虽是休生的梦蝶之问,但问话之人,却不仅仅是休生,甚至于说,我都不确定是否有休生在其中。” “怎么回事?” “问话的人太多了。”阿桃目光微凝,似乎努力想找到合适词汇描述自己听到的感觉,“他们当中,有的自称庄生,有的自称周生,甚至还有李生,耳生,聃生,列生,御生、寇生……形形色色,数之不尽。” “他们彼此相类,却又如先前虚、剑、蝶三生一样各具特点。” “或者以‘诸生’描述更为合适。” “数之不尽的‘诸生’……”众人惊疑对视,顿时明白阿桃为何困惑。 秩六游者神魂虽然十分强大,但分魂数量总归有限,达不到“数之不尽”的夸张程度,更不可能在此基础上,每一道还都足以长存于天道层。 无穷无尽,这是天道才具备的特征。 可如若“诸生”非休生,那为何他们会与后者发出同样的大道之问? “既是天道层,那发生什么不可理喻的事皆有可能。”田籍沉吟道,“说不定休生的【万物齐一】之道曾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盯上了,才引发这等怪事。” “可这样一来,我们却难以再区分,究竟是诸生来自休生的分魂,还是休生本身来自诸生之一?” (第七卷梦蝶,完) …… p.s.老毛病了,卷末一章字数总是绷不住,就当小小爆更一下吧……求一波票票!!! 第八百二十五章 吃撑了 众人又探讨了一番休生与天道层的问题,不过依然没有头绪。 所幸阿桃成为秩四游者,走的是田籍的“正变”之道,神魂状态良好,“诸生”的低语对她影响已经微乎其微。 将来若能入圣,游者无待,有望完全消除。 在此之前,田籍先以【瞒天过海】之道为她屏蔽那种来自天道层的诡异声音。 过去齐一会神魂空间之所以能屏蔽这种声音,是因为神魂空间深藏于地籁群中,上头有学宫诸圣海量圣意鸣响激荡,减弱了天道层的声音。 如今天籁中直接就有连结天道层的口子,又没有百家争鸣的盛况,自然达不到同样效果,只能田籍主动施展手段。 …… 处理好阿桃的事情,田籍将目光落回自身。 这次与三位游者祖师背水一战,过程九死一生,收获也相当巨大。 甚至于说太过巨大,以至于田籍现在有种吃撑了的既视感。 御风祖师,桑枢祖师,以及虚、剑、蝶三道休生分魂,全都是积年亚圣级强者。 田籍一个刚刚登临秩五未久的新晋亚圣,因为【万物齐一】之道,短时间内鲸吞五位祖师级存在,境界暴涨到秩六,就好比蛇吞巨象,东西是吃下肚子了,可却因未来得及消化,而被食物撑得自身难以动弹。 当中属于记忆、经验之类的东西,以田籍的圣人境界,还不难消化。 关键是被蝶生以【万物齐一】强行揉捏于一体的各种圣人之道、方技,以田籍当前底蕴,想要彻底消化完全,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 他盘点了一下,单是新增的圣人之道,就多达六种,连上他本身已经掌握的【勾心斗角】、【瞒天过海】、【偷天换日】,足足九种圣人之道! 圣人之道,每一种都是显圣于天地,足以支撑一位亚圣存在的伟力,想要完全掌握一种都尚且艰难,何况是九种? 还要融汇于“一”? 更别说这次基础上,田籍还要将杂七杂八的各种方技,同样提升到圣人之道的层次。 因为秩六全圣,必须是完美无漏的圣人,不能有所欠缺,存在短板。 换作休生,本就有秩六境界,【万物齐一】后,一切水到渠成,自然没有烦恼。 但田籍本体毕竟只是亚圣,还是新晋未久,这种对于休生来说轻而易举的事,他却得花上大量时间、精力,才有可能达成。 在此之前,田籍顶多算站在秩六的门槛上。 话虽如此,这终究是属于幸福的烦恼。 世间之人千千万,能超凡入圣的人有几个? 圣人当中,能走到仙神以下顶峰的秩六全圣,又能有多少? 现在田籍一步踏上了这道犹如天堑般的门槛,虽然暂时未能入内,却已经能领略到当中美妙的风景。 “休生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个秩六游者,将这个境界命名为‘齐物’,对应了他实现全圣的手段【万物齐一】。” “齐物以后,游者达到了圣意层或者说‘守静境’的最高境界。” “再往上,就是登仙进入天道层,休生将那里描述为‘冲虚境’,在守静笃的基础上,真正达到致虚极的境界,以获得恒久的逍遥状态。” “当然那种境界对我来说还远,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夯实‘齐物’的境界。” 他又将目光放回新增的六种圣人之道。 “来自休生三分魂的【唯道集虚】、【说王三剑】,以及桑枢祖师的【万籁俱寂】,我在先前大战中多少已经见识过了。” “余下三种,【有道非病】来自桑枢祖师;【说符】与【泠然善】则来自御风祖师。” “虽然光看名字,多少能猜到一点效果,但具体如何,稍后还得花时间逐一琢磨、炼化。” …… 除了自身修为外,田籍眼下还得关注天籁内外的各种问题。 外部来说,他虽然利用手段将休生“送走”,但因为融合了休生分魂,故而休生的隐患始终存在,不能完全指望学宫诸圣为他挡住强敌。 万一休生狗急跳墙之下,将田籍齐一会成员身份曝光,以及“齐一”了两位学宫方的游者祖师,谁知道学宫会不会将田籍也视为休生一类的人物,翻脸不认人? 甚至于说天籁本身,就足够引来无数圣人觊觎。 学宫之外,又一能够沟通天道层的地方。 休生虽然有志于夺回这里,不一定会主动透露,但万一他落入学宫诸圣手中,也难保不会被各种圣人手段“拷问”出去。 到时田籍要面对的敌人,可就不仅仅是休生了。 田籍这边虽然有天籁存身,可以苟在圣意大海之中,但远在临海都的知北县知北楼,尚有许多亲朋。 那些可都是田籍留在凡世的软肋,不得不防。 只是眼下既然事情尚未曝光,田籍也暂时不便行动,以免打草惊蛇。 他决定先让阿桃神魂定期回归肉身,一则给那边的亲人报平安,二则也好随时了解那边动态,以免被敌人偷家。 …… 相比起外部问题,天籁内部的状况更为紧要。 虽然先前在休生的帮助下,他已经与天籁建立了一定联系,但因为自己境界修为问题,暂时未能炼化为自身道心之器。 这相当于说,他能够“入住”天籁,但只能算“房客”,并非真正的“房东”。 在他彻底炼化天籁之前,若休生乃至其他圣人进入这里,同样有机会抢夺“天籁”的所有权。 留给田籍的时间不会很多。 “稳固修为,炼化天籁,每一样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偏偏我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啊……”田籍心中微叹道。 原本真符世界所处的异度空间,因为星辰主的神力影响,时间流速飞快。 可惜如今那个异度空间早已经与天籁融为一体,真符世界流速与外界同步了。 或许星辰主的力量依旧存在,但在田籍彻底炼化天籁前,是别指望能用上了。 “除此以外,这里还有一个巨大的麻烦……” 田籍将视线拉高,便见月轮状的天道入口之下,密布着一团团浓黑如墨的“坎云”。 正是来自圣人之道【坎为水】残余的力量。 虽是残云,但田籍却发现这些“坎云”居然能吸收此地的小圣意层中的“湖水”,壮大自身。 在田籍察觉之时,坎云的体积已经比最初壮大了一倍。 长此下去,小圣意层被抽干,坎云弥漫,登天口被堵,天籁就彻底废了,还可能会连累真符世界。 田籍不得不分出部分神魂力量加以遏制。 只是这样一分心,他稳固境界的进度自然也就拖慢了。 “先前【坎为水】处处妨碍休生,这才让我觅得一丝反败为胜的契机。不曾想如今我欲成为天籁之主,又轮到我来面对这些麻烦。只能说有得必有失。” (新的一卷又开始了,故事也接近全书高潮。求一波票票!) 第八百二十六章 稳固境界 “这坎云,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与坎云斗智斗勇一番后,田籍发现自己不但暂时无力清除干净,而且任何针对坎云的行为,不管是压制、清理或者针对谋算,都会降低自身的运道。 田籍原本还打算借助姬绫与碧池的力量,看看能不能将这些瘟神也送走。 但若此举会反噬二女的运道,那就不得不慎重了。 须知天籁之外,尚有崔伯佐与淑子二人在觊觎她俩。 万一坎云反噬太过,导致二女运道大降,搞不好崔、淑随便在圣意大海遛个弯就能撞入这里。 那可就成引狼入室了。 “看来坎云的麻烦还得我自己扛着。”田籍心中沉吟道,“我有志于成为天籁的主人,是坎云的头号大敌,本来就躲不过这一茬,倒是无所谓。” “不过坎云虽然麻烦,我也不能因噎废食,稳固境界与炼化天籁的事,刻不容缓!” “当下算得上是我最虚弱的时候,甚至因为吃的太撑,状态还稍有不如秩五的时候。” “可只要熬过去了,我就能破茧化蝶,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 新增的六种圣人之道分别来自三位游者祖师,当中御风祖师之道与田籍最为接近。 因为田籍就是从泠然阁踏入游者之道的,是他门人弟子。 而且田籍本身与御风祖师没有什么仇怨,甚至于说田籍抢夺了休生的成果,算得上为他报了仇。 大概因为这个缘故,田籍感觉炼化御风祖师的圣人之道,比之另外二者效率更高,可谓事半功倍。 只用了三天时间,他就成功将御风祖师的【说符】之道稳固下来,真正化为自身的圣人之道。 根据御风祖师记忆,此道是他得以成圣的关键。 所谓【说符】,便是以符篆之道来象征天地万物,描摹当中六气运行奥秘。 以此为基础,御风祖师成功开创了六气御气符、六气悬空阵以及各种游者晋升仪式的体系。 其中前二者正是御风学派得以立足于凡世的两根关键柱石。 哪怕泠然阁沦为祝庙附庸,御气符与六气悬空阵依然为官府势力所重视。 可以说御风祖师,正是游者之道的奠基人。 虽然论惊才绝艳,他不如后背休生,但若没有御风祖师打好的根基,又何来休生后来的化蝶冲天? “游者体系经由三位祖师先后补足,已经相当完善,我直接继承过来即可,不必大修大改。” “不过掌握了【说符】以后,我再来回顾过往符、阵、仪式,就像获得了管理员权限来操作一个系统,又像作弊取消战场迷雾来打对战游戏,当中各种原理细节一清二楚,不但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甚至必要时,更再进一步优化,乃至推陈出新。” “就好比我过往创造的‘白虹贯日符’与‘玄冥冰雨符’,参照原本的六气符体系创造,顶天也就达到天字级,不可能超越原版。” “如今于我境界而言,天字级的符威力太小,只能卖给低级游者换取神念加强【勾心斗角】。若拿来自用就太鸡肋了。” “可掌握【说符】以后,我则有望将其威力提升到秩五,甚至秩六……当然这都是后话,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稳固境界,炼化天籁。” …… 【说符】因为与真符相关,最易稳固。 不过掌握此道之后,田籍发现自己与御风祖师之道又亲近了许多,这次居然只花了一天,就成功将御风祖师剩下的【泠然善】之道也稳固下来。 御风祖师之所以自号“御风”,正是因为六气之中,他最擅长御风而行。 这跟他的游者真符“风伯”相关。 传说风伯是上古时代掌管“风”的神灵,跟另一位神灵“雨师”搭档,有呼风唤雨的伟力,曾一度帮助“兵主”压制了中央之帝势力,直到九天玄女叛逃。 御风祖师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神灵,但入圣以后,他进一步发挥自己“风伯”真符的底蕴,将御风的本领化为了圣人之道【泠然善】。 田籍施展了一下此道,发现自己居然能在圣意湖水中畅游一段时间,不受圣意侵扰。 天籁中的小圣意层就是模仿外界圣意大海而建,两者之间只有量的差别,没有质的差距。 这意味着田籍如今就算不依托天籁、学宫这些庇护之所,也能独力在圣意层生存一段时间了。 他又尝试施展【泠然善】冲上登天口,发现只要小心规避,不太过深入,就连坎云也无法轻易碰到他。 连带原本坎云对他的运道影响,也降低到微不足道的程度。 “如此一来,我就不怕坎云对运道的持续压制,带来其他不利变数了……果然还是自家祖师爷最可靠啊!” …… 随后田籍继续炼制其他两位祖师的圣人之道。 但这一次却没有先前那么顺利了。 他足足花了十天时间,却颗粒无收。 这当中,要数梦蝶祖师休生的圣人之道最难稳固。 当田籍尝试掌控的时候,却发现神魂中居然出现了属于虚、剑、蝶三生的声音,不断干扰他的神志,让他无法保持专注。 到后来,哪怕田籍改为掌控桑枢祖师的圣人之道,这三位同样跑出来搞破坏 原本他就要分心压制坎云,不让后者吞噬小圣层壮大自身。 如今又多了这三位捣乱,又要分心对抗,一心多用,效率低下可想而知。 “明明已经‘齐一’了,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莫非我的【偷天换日】不够完善出了岔子?” 尝试无果,田籍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神魂的问题。 他先查看【勾心斗角】的小本本记录,并没有发现三生的名字。 “不是三生的问题,那就是我自身出了问题?” 循着这个思路,田籍很快找到症结所在。 不是【偷天换日】不完善,而是他运道降低了。 原来这三道声音并非来自三生神魂。 随着【万物齐一】,那三位已经与田籍化而为“一”了。 只是田籍继承这三位记忆之后,主体人格中居然冒出了三种分人格。 按照蝶生记忆,施展【万物齐一】之道,有极低概率出现这种状况,不过很快就能消失。 只是田籍因为与坎云斗争,运道被削弱,结果很不幸遇到了这种小概率事件。 而且他感觉,若不真正稳固境界,这三位怕也不会主动消失。 “幸好我已经掌握了【泠然善】,否则让坎云继续削运下去,天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第八百二十七章 大和与小和 稳固圣人之道受挫,田籍没有继续死磕下去,而是转为尝试炼化天籁。 安全时间有限,他必须将每分每秒最大化利用。 先前有坎云阻碍,境界不足,炼制天籁遥遥无期。 如今稳固了御风祖师的圣人之道后,他总算有了些积年圣人底蕴,利用【泠然善】绕开坎云干扰,还是有很大可能炼化天籁的。 只是一番尝试以后,他却再次碰壁。 因为天籁居然不想被他炼化。 准确地来说,是天籁具现的两个兄妹器灵,对田籍抱有很强敌意。 “你这只弱鸡,妄图鸠占鹊巢,待我父上归来之日,必给你好颜色看!” 一个男童模样器灵的藏于月轮背后,隔着厚厚坎云对下方田籍颐指气使。 正是兄妹中的哥哥,名为“大和”。 “可是兄长,那……那人说父上被困学宫,出不来了……” 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从圣意湖水中冒出,正是妹妹“小和”。 “哼哼,那又如何!”大和不屑道,“反正不管最终谁来这里,都比这只弱鸡要强!你看他连这区区坎云都搞不定,自身神魂状态也一团糟,如此孱弱之人,怎么配得上当天籁的主人!” 面对兄妹俩的嫌弃,田籍全当耳边风,依靠【勾心斗角】专心感知这两位器灵的状态,看看是否有可乘之机。 不过不知是否受到坎云的负面影响,【勾心斗角】记录速度比平时慢很多,倒是他感悟一番后,多少查到了兄妹俩各自的功用 其中哥哥大和与沟通天道有关,而妹妹小和则相当于学宫鸣台,与显圣有关。 “我已经入圣,圣人之道彰显天下,小和依托圣意层为生,理应跟我亲近一些,而大和掌控天道入口,受到坎云影响较大,对我最为抗拒……” “或许可以尝试从妹妹入手?” 田籍试着单独与小和沟通,很快发现这个思路很难走通。 相比起大和,小和显得胆小怕事,事事以兄长意见为重,田籍无法绕开大和,单独收服小和。 若是强迫她屈从,搞不好连这仅有的好感也会消磨掉。 “稳固圣人之道被妨碍,炼化天籁同样受挫,这下陷入僵局了……” …… 田籍稍稍感慨一番,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争分夺秒。 因为姬绫为他卜了一卦,结果显示休生带来的麻烦很快就会降临,他恐怕来不及在危机降临前,同时完成这两件事。 “当真是一点时间都不给啊!”田籍握紧拳头,“也罢,你我之争,关乎天籁归属,登天机缘,终究是要再战一场,才能彻底分出胜负!” …… 时间紧迫,田籍不得不有所取舍。 甚至余下的四种圣人之道,他也要再仔细权衡一番,看看先稳固哪一种。 先前十天修炼虽然颗粒无收,但他也多少了解余下所有圣人之道的各自功用。 他针对当下处境,给这四道排了个优劣次序。 当中要数虚生的【唯道集虚】为最优。 此道是休生赖以炼制天籁的关键,一旦田籍掌握此道,哪怕大和小和不配合,他也能将天籁强行炼化。 一旦彻底掌控天籁,休生本人就算找上门来,也无法进入天籁,田籍也就彻底安全了,往后可以从容稳固境界。 …… 其次是桑枢祖师的【有道非病】之道。 所谓“无财方是贫,有道固非病”,桑枢祖师为了完成以儒家改良游者之道的壮举,一生清苦度日,多年潜藏在休生布置的神魂空间之中,甚至为此舍弃了肉身躯体。 如此行事,若心志不够坚定,怕是早就疯狂了。 而桑枢祖师之所以能坚守到今日,依托的正是【有道非病】之道,此道有助于目标坚守心意,排除一切负面状态。 田籍若掌握此道,虽然不能直接炼化天籁,却能凭此摆脱三生人格的干扰,继续稳固境界。 如此进可以掌控【唯道集虚】炼化天籁,退也能以更好状态迎接休生的挑战,算是次优的选择。 …… 排在第三位的是桑枢祖师另外一个圣人之道,【万籁俱寂】。 这个圣人之道是桑枢祖师专门针对齐一会神魂空间的,放在外界没有多大用处。 但在地籁、天籁这些地方,【万籁俱寂】就相当于木亥爆一般的毁灭性武器。 田籍若掌握此道,虽然既无助于炼化天籁,也无助于稳固境界,却能凭此胁迫大和小和两位器灵听出自己号令。 再不济,也能在休生打上门时,以毁灭天籁作为威胁,让对方投鼠忌器,算是再次一等的选择。 …… 至于排在第四位的【说王三剑(残)】,若是完整版的话,田籍更愿意将它排在第三位。 毕竟三剑杀力非凡,田籍就算无法杀灭休生,也能大概率打退对方。 只可惜三剑之中,数量最多的庶民之剑,居中的诸侯之剑全都毁在先前天籁大战之中。 想要重聚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 仅剩的天子之剑也因为各种圣人之道侵蚀,残破不堪,难以再用。 若无法重新炼制,这一道就相当于废了,故而被田籍排在最末一项。 “这四道,得【唯道集虚】最为稳妥,后三者都属于弄险。但我能认识到这点,我的分人格就算无法获知我主人格想法,也多半能想到,必不会让我如愿。” “该如何选择呢?” …… …… “两位,主人格再度开始稳固境界了!” 蝶生人格察觉到田籍主人格动态,立即提醒另外两位。 因为继承的圣人之道【万物齐一】只能发动一次,田籍以【偷天换日】反客为主,本质上还是等于使用了一次。 所以蝶生人格不需要担心此道被田籍学去,反而是三者中最轻松的一位,主动担起监视田籍主人格的任务。 从先前结果来看,他们成功拖延了田籍十天时间,算是取得不小的胜利。 见田籍在天籁器灵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更是感觉幸灾乐祸。 但他们毕竟是田籍的分人格,对于本体脾性最为了解,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这两日,他们一直坚守在属于桑枢祖师的那部分神魂。 后者因为与休生不对付,没有如他们三一样形成分人格,而是在田籍神魂中具现为一间草庐。 草庐极尽简陋,连门轴机枢都是用桑木削成,早被虫蛀空。 正如桑枢祖师一生安贫乐道的行事风格。 他们不认为如此草庐,等阻挡田籍步伐,于是主动前来阻挡。 第八百二十八章 寅吃卯粮 “哼哼,他一心多用,能有多少胜算?我一人足以抵挡!”剑生人格握着破剑,守于门前,“倒是虚生你,赶紧回去好生保管【唯道集虚】之道,千万不能让那贼子得去,否则我等前功尽弃!” “此事我当然晓得。”虚生人格声音沉稳响起,“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此番再战,多半不会再按套路出牌,诸位不可大……” 虚生人格话未说完,田籍庞大如山的身影轰然而至。 这是神魂层面的意志较量,虽然没有现实的真刀真枪,却也因此更为直接而激烈。 田籍作为主体人格,加上已经融合了御风祖师的部分,整体实力最强,具现为山岳般的巨人。 巨人体型虽大,却又能脚下生风,不显笨拙。 正是田籍继承自御风祖师【泠然善】的效果。 望着行进如风的巨大身影,三生人格心中都不禁发寒。 好在巨人头部有乌云笼罩遮蔽,视野受限,正是“坎云”对田籍心力的牵制。 先前三生正是凭此才获得与田籍主人格周旋的空间,坚守到现在。 但这一次,他们发现田籍居然直接俯身低头,不再管上方乌云,全力与他们对战。 如此一来,剑生人格顿时压力大增,不得不依靠蝶生与虚生上前支援,才勉强守住草庐。 “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有失,虚生你有什么应对之法?”蝶生问道。 “能如何应对呢?我等终究势弱,不过是尽力拖延时间,以图外人帮忙报仇而已。”虚生道,“不过我料定他此举定不会持久,你们且看天上!” 另外两人视线拉高,便见天上乌云正在不断壮大,压低,仿佛要追上田籍的头颅。 后者为了躲避乌云遮挡,不得不将头再放低一些。 可这样一来,乌云没有妨碍,能继续肆无忌惮地壮大,压低,不断压缩田籍的活动空间。 长此下去,田籍迟早失去躲避的空间。 “他此举不过是虚张声势,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而已,绝不可能放任坎云滋长下去的。”虚生人格语气笃定道,“否则天籁被坎云占据,他就算炼化了又有何用?” “我们只要继续坚守下去,他迟早要回头压制坎云,无力再针对我们!” 听到虚生人格分析,另外两位心中顿时大定。 …… 如此双方又激斗了半天,不管是神魂中具象的乌云,还是现实天籁中的坎云,都已经壮大到无法再忽视的地步。 然而三生却愕然发现,田籍本体居然对此不管不顾,放任坎云抽干圣意湖水,只专注于对付他们仨。 “田博闻,你若再不回去处理坎云,迟早会失去容身之地!”虚生人格躲在另外两生人格背后,朝着田籍主人格大喊道。 “哈哈哈,失去就失去吧,本来就是意外所得,你们当真以为我会在意!”田籍主人格继续俯下身子,对三人与草庐践踏而来,“所谓天籁终究是外物,哪里及得上自身修为重要?大不了天籁没了,我就用【泠然善】躲在外头圣意层呗!” 说话间,田籍一脚伸处,将剑生再次踢飞,后者被多次重击,已经再难支撑。 “他当真是如此想的?!” 虚生见到这一幕,心中惊疑不定。 他毕竟是一个临时形成的分人格,不具备很多主人格的本领,无法真实知悉对方所想。 “罢了,拖延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我们三人极限,再战下去,怕是连我的【唯道集虚】也会搭上。那是最糟糕的结果。” 想到这里,虚生人格立即招呼两位同伴,遁入神魂深处,不给田籍可乘之机。 “呼……可算将这三位暂时吓退了。” 田籍主人格心中轻舒一声,下一刻,巨手一拍,将桑枢祖师具现的草庐房顶掀翻。 草庐内部没有桑枢祖师的存在,只摆放着两本模样古朴的书籍。 书名分别是《有道非病》与《万籁俱寂》。 田籍主人格下意识抬头看天。 此时坎云已经壮大到极为可怕的地步,到了必须处理的地步。 虽然此二道摆在眼前,任他取阅,但田籍知道自己若不想真的舍弃天籁,必须有所取舍。 否则稳固二道,却失了天籁,得不偿失。 “那就按照先前排序,选择有助于稳固境界的【有道非病】吧。” …… 一番参悟后,田籍终于完全掌握了【有道非病】之道。 这一刻,他感觉自身如同大病痊愈,整个人神清气爽,状态好转。 原本因为强行“齐一”带来的不适感尽数消退,连带坎云最后一点运道削弱影响也彻底清除。 田籍随即心念一动,在神魂中划出一片狭小封闭区域,将瑟瑟发抖的三生人格彻底隔绝开来。 自此之后,三生人格再也无法给他捣乱,只能任由他徐徐炼化,彻底掌控。 不过眼下不管是剩下的【万籁俱寂】还是三生,田籍都没时间搭理了,天籁中的坎云,必须尽快处理。 …… 心思回归现实后,眼前景象可以用“愁云惨淡”来形容。 小圣意层的湖水足足被抽干了一半,底蕴大降 与之相对应,坎云则比之前壮大了数倍,几乎快要将天上月轮掩盖。 就算此刻田籍立即炼化天籁,后续处理起来,也得花费一年半载的功夫,才有望清理干净。 而且就算如此,天籁的底蕴也已经大不如前,除非以其他圣人手段补足。 “这波行险,当真是寅吃卯粮,若非成功稳固了【有道非病】之道,那就亏大了。” 田籍心中轻叹道。 …… 此时坎云下端,已经快要摸到小圣意层湖面,不但吸收效率加快,巨人还化成爪子形状,贪婪地抓向器灵小和。 小和惊惶之下,一边在仅剩的一半湖水里东躲xz,一边大哭着向天上兄长求助。 只是大和此时同样被坎云阻隔,依托月轮藏身尚且艰难,哪里顾得上她? 大和眼睁睁看着妹妹被坎云围堵,自己无法施救,急得只跺脚。 见田籍终于回过神来关注外头,大和指着他大骂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咱们家要被这破云毁掉了!” 田籍冷笑道:“呵呵,若你兄妹先前能配合我炼化天籁,哪会有今日之祸?” “你休想威胁我!”大和嘶声骂道,“天籁乃是父上苦心孤诣绸缪了数百年的心血,我兄妹绝不会让你得逞!” “那我就更不必在意你们生死了。”田籍耸了耸肩,“反正我都得不到了,那天籁坏不坏,与我何干?” “你——!” 看到田籍一副光脚不怕湿鞋的无耻样子,大和一时气得满脸通红,“你果然不配当我们的主人!” 第八百二十九章 公诸于世 学宫,鸣台之下。 休生意识到被田籍摆了一道后,没有任何迟疑,直接遁入地籁深处。 原本顶着各种压力炼制天籁以后,他的神魂无比虚弱,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随后与田籍分魂“齐一”,虽然不是他所愿,但多少补充了一点神魂底蕴,缓过气来。 作为地籁中的“地头蛇”,他自信学宫诸圣不花上一年半载的功夫,根本别想抓到他。 只是一想到自己数百年成果被田籍窃取,别说一年半载,便是片刻时间,他都不想耽搁。 “呵呵,田博闻你以为让学宫诸圣困住我,我就拿你没辙了?” 休生冷笑一声,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 “师兄,休生突然在鸣台现身,莫非先前那两道鸣响的圣人之道出自他手,与籍子无关?” 览岭子一边阻止人手搜索休生踪迹,一边向当代学宫祭酒询问。 休生成圣的年代早于览岭子,等后者登上学宫的时候,前者早就隐遁于世,览岭子乃至大部分现存圣人对这位“传奇”人物了解不多。 “不,那两道圣人之道确实出自籍子之手,只是籍子大概与休生有些瓜葛,中间不知发生了些什么龌龊之事,这才成了眼下我们所见局面。”学宫祭酒沉吟道。 “籍子与休生有瓜葛?” 不少圣人闻声关注而来,期间就包括与田籍相熟的九尾子与陌野子。 “呵呵,此事乃是桑枢一脉的秘密,我也不好多说,还是先找到这两位的踪迹,已经确认地籁状况要紧。” 言罢,学宫祭酒当即命令陌冶子驾驶大铁俑,下去检查地籁状况,以防有失。 不久,陌野子汇报,地籁群核心区域,有一处大型地籁被人强行挖走了,并且对方手段十分粗暴,连带附近好几处地籁也遭到波及,疑似利用学宫储藏的巨型大铁俑。 随后负责检查库房储备的圣人作证了陌冶子的说法。 这是学宫开创以来,前所未有的损失,诸圣一时群情激昂,要求严查犯人,并且大都将矛头指向了形迹可疑的休生。 就在此时,鸣台中忽然有圣意喷涌而出。 有人在诸圣眼皮子底下,偷偷使用鸣台! “是休生!”主持抓捕的览岭子脸色微变,“他居然对学宫渗透得如此之深,无须动用鸣台的法阵,就能随时显圣?” 就在此时,休生的圣意通过鸣台,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心头。 原来并非显圣,只是借助地籁的功能,传递意念信息而已。 这样操作的难度比显圣简单许多,对地籁的损害也可忽略不计,在场不少圣人自忖也能做到类似的事。 只是未等圣人们安心多久,他们就被休生传达的信息所惊到了。 “什么,原来休生曾在学宫诸圣眼皮子底下,偷偷创立了一个庞大的地下游者学派,梦蝶学派?!” 诸圣闻言大都难以置信。 “该派以齐一会自居,会中成员居然已经渗透到大齐朝堂之中!” 有来自临海高层的圣人感觉联络凡世亲朋。 “什么……齐国知北侯籍子就是其中一员?!” 九尾子闻言大惊失色。 “籍子隐藏好深啊……” 陌冶子也感觉心情复杂,不知是否该赞叹对方手段了得。 这当内间都当到上国封侯的地步了。 如果说这样程度的消息,仅仅是让学宫诸圣感到惊奇,当中知道部分内情者如学宫祭酒更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那接下来的爆炸性消息,却是让诸圣彻底感到惊恐。 就连学宫祭酒都无法再保持沉稳脸色。 天籁! 一个以地籁、人籁、圣意,“不老药”以及其他一些珍奇材料炼制而成的通天至宝! 它不但具备类似于地籁鸣响天下的功效,甚至还能提供沟通天道层的口子! 换言之,这是一个完全能替代学宫功能的宝物,甚至因为离天更近,对于有志于登仙的圣人来说,价值更大! 要知道长久以来,学宫之所以能傲然立于世,吸引百家圣人投靠,牢牢占据圣意层第一势力的宝座,正是因为两样东西。 能够瞬息鸣响天下的鸣台,以及与天道层仙山势力的联络手段。 其余圣人势力,不管是临海宗伯府、梧桐宫、黑水博士馆、徐国山人乃至海外异族等等,全都无法与学宫相提并论。 只是……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天籁”,居然有类似学宫的功能物,甚至还可能更胜一筹…… 这不就等于变相削弱了学宫的优势,乃至于在圣人之间的影响力? 从此以后,学宫不再是成圣登仙之人的最优选择? 一想到这样的至宝落入学宫之外的人手里,诸圣都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搞不好,再过几年,世间就会冒出一个比足以跟学宫掰手腕的庞然大物。 到那时,他们作为学宫圣人的至上优越感荡然无存。 这还算小问题。 比这更糟的是,如此重宝一旦落入敌对势力手里,譬如黑水博士馆,那当真是学宫之灾。 学宫祭酒此时心中也忧虑万分,只能强行保持镇定。 作为学宫领头人,他知悉不少学宫与仙山之间的秘密。 实际上,从前几代祭酒开始,学宫就已经没能联络上仙山上的仙人了。 因为担心此事传扬出去会极大削弱学宫权威,所以历来只有学宫祭酒知晓内情。 因为祭酒之职,最早就是仙人所册封,用以保持学宫与仙山的联络,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如果敌对势力通过天籁知晓此事,再传扬天下,那学宫可就要中天下人面前大大丢脸,甚至会遭到内部一些圣人厌弃、离去。 毕竟他们也被蒙在鼓里多年,自以为投效学宫,就能获得登天的仙缘呢! “可恨休生那厮,刚刚不但将此事传给学宫诸圣,还借助鸣台鸣响天下。” “如今普天之下,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所有圣人都知悉世上多了一个‘天籁’。” “而天籁目前落入了籍子一个人手里!” 想到要害之处,学宫祭酒立即对览岭子下令道:“你稍后登上鸣台向天下宣告,天籁出自学宫地籁群,是休生不问自取偷去,本就该属于学宫,但凡有出手抢夺者,即视为学宫诸圣之敌!” 说到这里,祭酒不禁轻叹一声。 如此警告,顶多能唬住学宫附属的势力,对于那些有野心的强敌,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能拖一时是一时。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籍子,抢在别人出手前夺回天籁! 第八百三十章 大难临头 “哈哈,你们不是想知道内情吗?我统统告诉你们。”地籁深处,休生一边保持移动,一边暗自窃喜,“不但让你们知道,还让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 “如此一来,在世人瞩目之下,田博闻你还能躲藏多久?” 虽然将天籁公诸于世,就意味着今后会有更多人图谋天籁,增加他回收的难度。 但休生自忖自己赌得起这一把。 一则天籁是他亲手炼成来的器物,只要他能从此地脱困回到其中,瞬间就能炼化,谁都不可能比他更快。 哪怕是“齐一”了他三道分魂的田籍也不能。 二则他通过先前各种蛛丝马迹推断,田博闻此时必定未能炼化天籁,甚至连神魂境界都不曾稳固。 否则对方先前伪装他分魂蝶生的时候,为何不利用他的帮助,乘势炼化天籁? 以当时休生的疲弱状态,田籍一旦掌控天籁,驱逐休生,他就算有【万物齐一】之道,也奈何不了田籍。 因为天籁遁于浩瀚的圣意大海之中,而田籍又藏身于天籁之内,屏蔽一切圣人窥探,休生就算想“齐一”也无法找到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休生选择公开秘密,既分薄了学宫诸圣对他的围堵,又让田籍多了许多掣肘,减慢了炼化天籁的进度,为他将来夺回天籁赢得宝贵时间。 田籍此刻最需要时间来消化战果。 休生与他敌对,自然是敌人越需要什么,就越不能给他什么。 神游天外数百年,见识万千世界种种,休生涉猎极广,同样富于谋略。 “我与田博闻各自‘齐一’了对方的分魂,相互感应较之旁人更为强烈。” “可此时此刻,我却无法准确锁定他所在位置,多半是那贼厮自忖境界未稳,一直躲藏天籁中不出。” 休生稍稍思索,便大致将田籍当前状态摸清。 “只是他自以为藏于地籁之中,能暂时削弱我对他的感知,却不知如此一来,我先前鸣响天下的圣意,他也无法及时知悉,早加应对。” 休生不住冷笑道。 “所谓一步慢,步步慢,呵呵。我且在此地坐山观虎斗,休养生息。” “待你被学宫诸圣逼入绝境之际,便是我重回天籁之时!” …… 天籁,小圣意层。 田籍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将坎云重新压制。 不过即便如此,坎云也已经壮大到极为恐怖的地步,堪堪遮蔽了天籁中近二分之一的空间。 大和与小和快要失去各自立足之地。 田籍虽然嘴上说不在意天籁损耗,但这只是谈判策略,不能真让两位器灵受损。于是他立即施展【泠然善】之道加以救治,让这两位能在漫天坎云之中保持自我,不被吞噬污染。 “那个,谢谢主……先生。” 妹妹小和得救之余,礼貌地向田籍致谢。 哥哥大和见状,顿时气不过,指着田籍骂道:“你何必谢他!今日之祸,源头就是他盗取父上之物。救我们是他应分之事,补偿罪过!” “可……可是他终究是救了我们呀……呜。” 小和难得反驳一声大和,但很快就被后者眼神瞪回去。 “你别幼稚了好嘛!他想得到天籁,自然要出手救啊!”大和继续唱反调道:“呵呵,依我看,随便换一个圣人来此,都会比他做得更好。因此我们不但不该感激他,还要指责他手段低下,动作太慢,弄得咋们快要没有立足之地了!” 面对如同喷子一般的大和,田籍选择直接无视。 若因为这种程度的挑衅而乱了心志,他就枉为游者圣人了。 倒是妹妹小和见状,趁着兄长不留神,悄悄游到田籍身边,小声替兄长道歉,并表示自己其实不抗拒田籍当主人,只是她作为妹妹必须听兄长的话。 而作为谢礼以及补偿,她告诉田籍一个消息。 “你说……休生向天下人公开了我与齐一会的关系?!” “连天籁的秘密也公开了?” 田籍闻言脸色微变,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我能为天籁之主鸣响圣意,显圣天下,自然也能接收到来自地籁的圣人意识。”小和解释道,“此事就发生在半个时辰前,主……先生若要做些什么,得抓紧了。” “原来如此。”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知道小和的完整功能。 不但在天籁内有类似于地籁这样的“世界频道大喇叭”功能,还能跨服接收别服大喇叭的消息。 别看小和身段娇小,如同孩稚,却能一个顶全套学宫鸣台。 若非自己这番全力相救,怕是还要被休生蒙在鼓里很久。 …… 小和这番提醒,让田籍惊出一身冷汗之余,也明白眼下不能一味埋头苦干,还得随时留意外界动态,防备敌人出招。 毕竟他的对手乃是积年圣人老怪,曾经在学宫诸圣眼皮子地下创立一个庞大隐秘组织长达数百年。 论起对苟道研究之精深,自己还真不一定比得过对方。 “眼下我身份敏感,不便外出,倒是可以让阿桃等原齐一会成员回归各自肉身,到凡世帮我多加打探信息,特别是留意临海朝堂、徐国对知北楼的态度,而后我与阿桃单线联系。” “至于圣意层,姬绫与碧池自身也被强敌觊觎,只能拜托夏耕走一趟了。” …… “吾也数不清到底又多少双眼睛盯着汝。” 夏耕打探回来以后,语气相当凝重。 “只能说即便有【瞒天过海】之道,汝怕是也无法躲藏太久。” 姬绫与碧池看了看各自推演的卦象,微微点头,赞同夏耕的意见。 “这下还真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了……不愧是祖师级的人物。” 田籍闻言不禁苦笑。 一人计短,田籍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夏耕最先表态,扬言干脆与学宫圣人打一架立威,所谓杀鸡儆猴,往后便再无人敢觊觎天籁。 此言立即遭到碧池批判,说夏耕老古董,见识落后于当前时代,根本不知当下学宫诸圣实力。 到时干架起来,到底谁是被杀的鸡还不一定呢。 “那汝有何提议?”夏耕不忿道。 “干脆我们以天籁为诱饵,游说诸国共同讨伐学宫好了!”碧池作为纵横家出身,第一时间想到了老本行,“若能搅得天下大乱,我们正好从乱中牟利嘛!” 没有任何意外,她的言论立即遭到姬绫无情嘲讽:“你此法太过想当然。学宫如今依然是天下圣地之首,威压诸国。你如此行事,只怕未等诸国众圣响应,君子就因激怒学宫,遭到无情追杀,境况比之当下更为凶险!” “以妾之见,君子还是继续藏于暗处,严防死守为好!” “群敌环伺,却如烂泥中的老龟般缩头不前,若在吾族中,怕是连三岁小儿都要耻笑!”夏耕对于姬绫提议嗤之以鼻。 眼见三人争执不下,甚至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鄙视链闭环,田籍沉吟片刻,有了决断:“你们三位各有各的道理,所以我决定各自采纳一部分。” 三人闻声看来。 便见田籍握紧拳头,目光迥然道:“打击一部分,拉拢一部分,严防一部分!” 第八百三十一章 博士馆来人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百三十二章 拉拢一批 见到正主,田籍当即开门见山道:“想必诸位已经听闻我手中有一重宝,下可显圣,上能登天,堪比稷地学宫,不知黑水诸位大人可有合作意愿?” 听到田籍提及“登天”二字,除了高乂神色如常,其余三人皆神色一动。 登天成仙的诱惑,哪怕身居高位之人,也难以抗拒。 若能寿元绵长,那岂不是就能永享富贵? “那知北侯有什么打算?” 左相其子析仍以凡俗爵名相称,他背后代表的是黑水法家的凡俗利益。 “当然是黑水诸圣为我提供庇护之地,而我则与诸位分享天籁的成果。”田籍直言道。 “呵呵,既然如此,知北侯何不干脆改投吾皇麾下?”其子析含笑提议道,“吾皇最是爱才,可不想某人整天将阁下撵得满天下乱跑。” 某人自然就是指齐皇。 田籍心道对方看来也是有备而来,将自己凡俗的经历打探得很清楚。 “如知北侯这般年轻有为的圣人,一个九卿之位是跑不掉的。” “若知北侯嫌官职地,在下何妨让出相印,虚位以待?” 旁边崔伯佐与淑子闻言,目光顿时变得复杂。 崔伯佐在陈梁二国纵横多年,暗中拨弄风云,而淑子筹码十数载,一朝入梁,便高居庙堂之上。 但这两人所取得的成就,又怎能与其子析相比? 变法革新,将黑水势力从西泽铺到中陆乃至天下,如今东西二霸,俨然已经有西风压倒东方迹象。 而如此大国的相位,可不是淑子区区一个小国相邦能比。 一想到自己苦求半生依然望尘莫及的位置,眼前小辈却唾手可得,两人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而且一旦田博闻成为黑水左相,那他们将来还如何向他讨回道心之器? 于是崔伯佐也顾不得左相脸面,当即对高乂道:“大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子曾杀伤大量黑水锐士,又曾与孙峻野交好,如此人物,怎么可能真心投效黑水皇,大人身为皇者心腹,可不要被其蒙骗啊!” 崔伯佐此言一出,左相脸色顿时不渝。 田籍却趁机摊手道:“看来诸位并非真心相邀,而在下也有自知之明,故而所谓西区去朝为官之事,还是莫要再提。” 虽然黑水相位诱人,但田籍一则无意于案牍劳形,二则黑水终究是乱世人的老巢之人,他可不想刚离虎口,又入狼穴。 还是果断拒绝为好。 他只想要相互平等合作,不打算卖身与人。 这时高乂见气氛有些僵,便开声道:“籍子的亲眷皆在临海,如同质子,左相让籍子此时西去,却是欠妥。” “呵呵,此事的确老夫考虑不周,还望知北侯莫要见怪。”其子析顺坡下驴,郑重赔礼。 田籍见这两人说话客客气气,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高乂虽然看似在维护他,其实不过借此点出田籍此时软肋所在。 若没有黑水圣人帮忙,田籍在天子脚下的亲朋,就无人能救了。 不动声色之间,就将谈判桌上的对手逼入角落,偏偏伸手还不打笑脸人。 不愧是乱世途径的圣人。 田籍心中对高乂警惕更甚,但也没有乱了方寸。 他却是有软肋,可黑水人难得没有? 便见田籍慨叹道:“学宫把持地籁与登天通道,其余诸圣苦于登天无门久矣。” “我此番侥幸得天籁重宝,本欲与天下人分享。” “奈何学宫诸圣不愿失去至高无上地位,非得逼我交出。在下仅凭一己之力,真不知能坚持到何时。” “若彼辈当真以家人亲朋威胁,在下说不得还得屈从啊……” 这就是反过来以天籁来要挟对方了。 你们再不帮忙,这东西我就上交学宫了 天籁是千年以来,唯一可以与学宫相提并论的东西。 黑水朝若有意在中陆争霸,眼下可就是唯一机会。 错过这个村,再无这个店。 在场都是人精,自然听懂了田籍弦外之音。 两位黑水高官各自沉吟不语,崔伯佐则再度开声:“如今谁不知你田博闻擅长【勾心斗角】之道?” “表面故作姿态,说什么与天下人分享天籁,实则自忖不敌学宫诸圣,有求于黑水诸位大人。” “既然有求于人,便当有求人的态度!”崔伯佐一甩衣袖,语气强硬道,“且先将我与淑子之女交还,再谈后续!” 面对崔伯佐咄咄逼人的态度,田籍却是当场哈哈哈大笑,道:“世伯啊世伯,此番我与左相以及高馆主谈论大事,你身为属下,不但不帮忙参详,反倒只顾一己之私,屡加妨碍,莫非你并非真心为自家大人做事?” “还是你不甘久居人下,所以急于成为秩六逆人,好取代高馆主,成为乱世人首领之一?” 田籍此言一出,崔伯佐脸色数变,下意识心虚向高乂与其子析保证绝无此事。 哪知高乂者神色阴沉,不知是相信了田籍说法,还是思索其他,反正没有回应。 至于其子析,早就对崔伯佐不满,也非同道之人,此时自然也不会为他说话解围。 崔伯佐见状心中暗道不妙,莫非自己不知不觉间,又着了田籍的【勾心斗角】之道。 可自己并没有在命数痕迹中察觉啊……莫非他学宫之行后,此道又有精进?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田籍根本没对他使用【勾心斗角】之道。 或者说,换了一种使用方法:以不用为用。 既然对手已经对这招有所防备,效果必定大打折扣,他又怎会墨守成规? 所谓【勾心斗角】,本质还是要着眼于敌人心志之上,出招是勾心斗角,不出招让对手自己疑神疑诡,同样也是勾心斗角。 所谓无招胜有招,此道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你明知道自己会上当中招,而是你根本不确定自身是否真的中招,一旦胡乱应对,反而可能落入陷阱,可谓防不胜防。 “看来正如淑子所言,此子如今境界,非是我俩能够应对的了……”崔伯佐心中微微发寒。 …… 没有崔伯佐妨碍,田籍与两位黑水高层的谈判变得相当顺畅。 最终在一片和睦的气氛之中,两人表示回去以后,会向黑水皇转达田籍意思,尽力促成合作之事。 不过田籍深知这种顺畅只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以这两位的身份,从西泽远道而来,黑水皇岂会不许以便宜行事的权利? 若当真有意合作,恐怕刚刚就能当场签下法家契劵了。 所谓回去请示黑水皇,多半还是持有观望态度,好待价而沽,争取更大好处。 对于这样的结果,田籍并不失望。 他本来也没指望通过一次谈判,就能将黑水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毕竟他在黑水没有多少人脉,反倒敌人不少。 但通过这次谈判,他也基本达成自己目的。 至少,黑水这方是暂时稳住了,不必担心会立即成为自己敌人了。 天下众多圣地实力,黑水博士馆隐隐有超越临海宗伯府,成为学宫之下第一圣地,天下第二。 没有黑水人掺和此事,田籍的压力极大减轻。 “徐公那边通过阿桃传信,不会掺和学宫之事。” “这一阶段,拉拢一批这个目标基本达成。” “接下来就是要对学宫严防死守,再看对手出招,针对打击。” 第八百三十三章 各方盘算 稷地学宫。 览岭子立于鸣台之下,愁眉不展。 自从学宫向天下表明态度以后,迄今为止,八方圣地势力都处于观望状态,暂时未出现挑战者。 这一方面是好消息,另一方面,却也对学宫诸圣,特别是主持抓捕事宜的览岭子带来极大压力。 如此大好局面之下,学宫若无法把握时机,夺回天籁,岂不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时间一长,那些暂时按捺野心的八方圣人,难保不会再度心思浮动。 既然学宫无力夺回天籁,那总不能让大家都干等着吧? 这可是千年以来,最有希望超越学宫,成为天下第一圣地的契机。 谁能把握住,谁就有望一步登天。 学宫既失其鹿,天下人自可共逐之。 而他览岭子作为此事主要负责人之一,将会成为学宫的千古罪人。 意识到形势紧迫,览岭子忍不住向手底下的日者催问道:“找到籍子踪迹了吗?” “不曾。田博闻那边至少有三种屏蔽推演的手段,加上天籁本身能隔绝圣意,潜藏圣意大海之中,相当于四道屏障。” “我等接连推演数日,一无所获。” 回答览岭子的是九尾老人。 自从知道田籍与休生不清不楚,惹下大祸以后,他就立即与之撇清关系,积极加入追捕行动。 倒不是他翻脸无情,实在是学宫与田籍之间,实力相差悬殊,而他的师门又依托于学宫,不像陌冶子来自高陆公输氏,还有后路。 九尾老人没有其他选项。 实际上哪怕是陌冶子,因为先前与田籍交往甚密,此时也已经被学宫祭酒暂时关禁闭,往后在学宫基本是边缘人物。 九尾老人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后果。 这时有日者圣人向览岭子提议道:“览岭子,当下追回天籁才是头等大事,不若我们收回围堵休生的人手,全力搜捕籍子,甚至于说,与休生暂时合作,也未尝不可?” “不成!”览岭子断然拒绝,“此事我早已经向师兄请示,师兄说天籁出自休生之手,谁知他是否另有布置?天籁若落于他手中,为祸更甚于籍子,绝不能放他出来!” 见是学宫祭酒的意思,提议的人当场噤声。 只是,不与休生合作,单靠自身也找不到田籍,如之奈何? 这时有兵家圣人人上前道:“我听闻田博闻在平原都与临海都皆有亲朋,或许我们可以在这一点做文章!” “你是要我等挟持其家人为质?如此下作之举,便是夺回天籁,也会让学宫大失人心啊!”当场便有数名儒家圣人出生反驳,“况且学宫素来有不干预凡俗之事的传统,我等若如此行事,怕会招致凡世朝廷忌惮,失去凡世的根基!” “可若不如此,难道诸子要坐视天籁流落学宫之外,成为我等劲敌?”兵家圣人不甘道,“凡世朝廷是学宫根基,鸣台与登天手段同样也是啊!” “那也不能自毁信誉嘛……” 众人一时争执不下,最终纷纷望向主事人览岭子,却不知后者此时也是左右为难。 失去天籁,他是头号罪人,但采用过于激进手法,他同样讨不了好。 别看他背后的青蓝学派如今占据学宫祭酒之位,但其余儒家学派同样不乏强劲挑战者。 特别是凡世的大齐朝廷,他青蓝学派不可占优势,反倒履冰与鱼熊两家屡屡占据上风。 万一自己此番行差踏错,就算学宫追回天籁,青蓝学派也可能会因此失势,为他派作嫁衣裳。 如此左右权衡一番,览岭子最终还是决定稳妥行事,遂对诸子众圣道:“天籁不容有失,但学宫的千年信誉也不可轻毁。” “如今平原都三方势力纠缠,局势不明,不利于布局,且不去管它。” “至于临海朝廷那边,我等不妨借助齐皇与宗伯府之手,间接拿住籍子亲朋。”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籍子如今还被齐皇以临阵脱逃之罪通缉,只要九尾子的师妹不出面作证,此罪便难以洗去,齐皇必定乐见其成。” “如此一来,也不算学宫干涉凡俗之事了” 说到这里,览岭子目光一闪,道:“待临海那边扣下籍子亲朋以后,我等反而可以出面说情,以保其亲朋为借口,让籍子交出天籁!” “览岭子此计甚妙!” 诸圣闻言,纷纷赞叹。 “让临海朝廷去当这恶人,我等当和事佬,如此兵不血刃收回天籁,还能维持学宫信誉与威仪。” “说不得到最后,籍子还得反过来感谢学宫!” …… …… 临海梧桐宫,大朝会。 百官云集,圣人坐堂。 齐国大朝会并非常设制度,唯有重大节日庆典,或者齐皇有重要军政大事需要咨询百官,才会召开一次。 而本日的大朝会,却非源自齐皇本意,而是另一个圣人的请求。 能让齐皇如此劳师动众之人,自也并非凡俗之辈,乃是当代宗伯府首脑,祝者秩六大宗伯! 一位官名与有秩途径名称共用的祝者全圣。 除了实力与地位超然以外,这位圣人本身就出身自田齐皇族支脉,按辈分算,齐皇还得喊对方一声皇叔。 大宗伯兼皇叔往堂上一站,全场除了高坐龙椅的齐皇,无人能直面其锋芒。 便见大宗伯环视一圈,而后对齐皇淡淡道:“陛下,老臣今日求见,只为一事。” “皇叔请讲。” “知北侯密谋叛国,请陛下严惩!” 大宗伯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知北侯田博闻早已经是名动齐国的大人物,特别是前不久学宫将他的事迹公告天下后,更是已经到了举世闻名的地步。 如此天才人物,如此神奇事迹,又牵扯到圣人层面,在场百官多不敢置喙,静候齐皇表态。 但齐皇却是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真正猜到他的心思。 众人原本以为至少得等到“天籁”之事分出胜负,才能知晓结果,却不曾想本日大宗伯居然直接向齐皇表明态度。 大宗伯不比旁人,这下齐皇陛下总算要表态了吧? 却见齐皇不急不慢道:“皇叔说知北侯叛国,可有实证?” “当然有!”大宗伯说话中气十足,明明满头白发,却全然没有老态。 “臣得秘报,知北侯曾于大泽之上,私会黑水重臣,意图投敌。” 言罢,他当即将一分谍报上呈。 齐皇简单扫了一眼,神色无喜无悲:“还有吗?” “田博闻裹挟陛下妃子,游荡于外,却不将人送还,有欺君之嫌!” 又一份谍报呈上。 这之后,大宗伯又将众人已经知晓的事再度复述一遍,譬如田籍与的齐一会关系,与敌对梁国的关系,以及最重要的,田籍奉命出征,却临阵假死逃脱之事。 末了,大宗伯肃声道:“知北侯欺君叛国,证据确凿,还望陛下降旨,兵发知北县,将其亲族门人尽数缉拿,逼其现身就范!” 第八百三十四章 齐皇之谋 常日不露面的大宗伯难得强硬表态,百官顿时噤若寒蝉。 除了因为对方地位超然,实力高绝,更因众人深知大宗伯表面说的是田籍凡俗罪状,实则是为背后学宫出力。 毕竟天籁之事刚刚公诸于世,谁不知此时田籍与学宫的矛盾? 学宫诸圣是要临海朝廷当这个恶人啊! 在场皆是城府极深之辈,看破不说破,静候齐皇表态。 便见齐皇环视臣下一圈,忽而长身而起,道:“知北侯乃是出自田氏一脉的封侯,不可轻言废黜之事。朕需到宗伯府请示一番先皇,再作论断!” 言罢,齐皇当即转身起驾离去,留下百官既感无奈,又觉得理应如此。 齐皇向来不轻易表态,今日又怎会例外? 大宗伯亲来梧桐宫,隐有逼迫齐皇就范之意,齐皇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过来去大宗伯的地盘请示先皇。 论到拖延委蛇之道,齐皇历来是个中好手。 至于所谓请示先皇,自然也无人当真。 …… 只是出乎众人预料的事,齐皇入了宗伯府后,一待就是三天。 期间日日守在宗庙之内,直面先皇灵位。 仿佛真的在跟先皇认真讨论此事。 大宗伯几番进入其中,都无功而返,其他人身份不够,自然也无从进内。 最终众人不得不请出宗伯府内清修的太子。 有资格陪伴齐皇进入皇族宗庙的,除了大宗伯,便只有东宫太子了。 …… 太子露面,齐皇毫不意外,反而当场问道:“大宗伯的提议,你怎么看?” 太子微微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这是父皇的考校,躬身答道:“儿臣以为,皇族、宗伯府、学宫,同气连枝,父皇不应该避而不见,让天下人以为皇族与另外两方生出嫌隙!” “那你的意思,朕听从大宗伯的意思,下旨缉拿知北侯家人?” “非也。”太子却是摇头,“虽说同气连枝,但父皇是父皇,宗伯府是宗伯府,学宫是学宫,父皇行事,当以自身为主,不可沦为他人傀儡。” “哦,怎么说?” 难得见太子如此有主见,齐皇来了些兴趣。 太子连忙上前拜道:“依儿臣愚见,学宫诸圣让咱们当恶人,自己当和事老,名利兼收。父皇亦可将计就计,将这恶人名头推给别人。” 见齐皇没有反驳,太子紧接着道:“譬如父皇让儿臣代为传一道口谕,让大宗伯自行去抓人。理由是先皇有口谕传下,皇者不得亲自对付田氏亲族,或者干脆就托辞是皇祖父给父皇托梦!” “反正父皇安坐宗庙之内,旁人也无法证伪!” “这之后,待知北侯现身之际,父皇再赶在学宫诸圣出面前,抢先保下其家人,为其周旋。” “如此一来,父皇便不必交恶知北侯,双方依旧留有情分。” “至于学宫那边,只要最终能收回天籁,自然也不会计较咱们这点心思。” 太子侃侃而谈,分析得颇有条理。 齐皇目光微动,道:“看来在此地清修半载,你大有长进,也不枉朕特意将你送进来。” “全赖宗伯府圣人悉心教导!” 得父皇赞许,太子也微微有些自得。 不过下一刻,齐皇却似笑非笑道:“刚刚那番话,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被齐皇戳穿,太子微微自嘲道:“儿臣资质驽钝,确实想不出此等妙计,乃是受少傅启发所得。” 齐皇这才微微点头,道:“虽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但能任贤用能,亦是明君之道。你不错,陈宛也不错。” 太子闻言赶紧再拜,而后问道:“那父皇决定采纳少傅此计了?” 哪知齐皇却断然摇头:“不用。” “这……为何?”太子愕然抬头。 便见齐皇回过身,与太子相对而坐,如同寻常人家父子闲聊:“接下来,为父要再教你另一条为明君之道。” “贤良之言可听,可纳,却不能完全言听计从。” “你要切记,君是君,臣是臣,为君者当有主见,不可事事听从臣下安排,否则迟早会被权臣架空。” “若君主遇事无法自决,则臣越贤,祸患越大。” “此乃亡国取死之道也!” 说到最后,齐皇声音仿佛九霄雷霆,震得太子一愣一愣。 同时心中却莫名有股暖意流动:传授为君之道,说明父皇对他仍有期许! 于是太子三度大拜,而后问道:“那父皇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让陈宛替朕去传口谕,事后也让他与上将军去保知北侯。”齐皇心中早有决断,“待此番事了,你再备上一份厚礼登门去见知北侯,说陈宛虽然保其家人,但终究有算计之意,你身为东宫之主,特来替臣下赔罪。” 太子闻得此言,当场叹服道:“还是父皇想得周到!如此一来,田氏皇族就彻底与此事撇清干系,谁都不得罪。君主得其名而不失其利,而臣下各得其利却背负恶名。” “不过以少傅为人,多半也不会介意替儿臣揽下这种恶名。” “还是父皇想得透彻,儿臣自愧不如!” “这就去办!” …… 待太子离开以后,一处屏风背后,徐徐走出一名老者,跪拜在齐皇身后。 若有其他人在场,一眼便能认出此人正是紫龙卫平原卫鹤字营营长,乐仁。 只是乐仁此时面圣,不穿官府,反倒一身粗木麻衣,仿佛寻常人家老翁。 “听说那位老先生,仙去了?” 乐仁知道齐皇问得是平原城老肆师,神色微微黯然:“年岁太高,伤势太重,心中太忧,虽极尽药石之力,终究回天乏术。” “所幸先生临死之前,得见圣人之道,多少弥补了一些遗憾。” “虽有弥补,终究还是带着遗憾离开的。” 乐仁闻言不语。 平原都之事至今悬而未决,老肆师当然走得不甘心。 可眼前这位“罪魁祸首”齐皇偏偏一直回避南下救援之事,如之奈何? “去找知北侯吧。”齐皇轻叹道,“他如今算得上半步全圣,比朕都要厉害。南下救援,他一人之力抵得过朕的千军万马。” 田博闻半步全圣了? 乐仁双唇微动,惊讶不已。 数月前才刚刚登临秩四的年轻后辈,转眼之间就超凡入圣,还半只脚踏入秩六全圣的境界? 若非齐皇此时神色郑重,乐仁差点还以为齐皇在拿他开玩笑。 如此感慨片刻,乐仁多少猜到齐皇召见自己目的,遂问道:“陛下可是要臣给知北侯带话?” 第八百三十五章 人人有份 “你去替我给知北侯致歉,此事朕迫于各方圣人压力,帮不上他忙。” 听到齐皇之言,乐仁微微一愣:“陛下方才不是让太子去做了吗?” 刚刚乐仁藏于屏风之后,齐皇对太子交代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反正齐皇知他在此,也没有让他回避。 便见齐皇摇头轻笑道:“朕的儿子,还能不知他几斤几两?” “他去给知北侯赔罪,多半会因为偏袒陈宛,又放不下身段而露出马脚。” “知北侯何等聪慧?当能看出他心意不诚。如此一来,太子此行事倍功半而已。” 说到这里,齐皇对乐仁郑重道:“你赶在太子前,先去投靠这北楼。待宗伯府发动攻击前夕,为他们通风报信,但先别说出这是朕的主意。” “待事情尘埃落地,你再将朕的密旨转交给知北侯。” 乐仁闻言,这才明白谋算之深,竟是连亲自都蒙在鼓里。 如此环环相扣,不论局势如何发展,最终结局如何,齐皇是真正从这次天籁之争中撇的干干净净,谁都怪不到他头上。 “若此番事情办得漂亮,朕便许你请辞。至于你的家人门人,朕也不会去追究。” 乐仁当即明白,这既是齐皇拿捏他的手段,也是许给他的最终奖赏。 遂下拜领旨退去。 …… …… 见完黑水人后,田籍立即返回天籁,没有任何拖延。 没有天籁隔绝外界,姬绫的【瞒天过海】之道消耗极大,无法维持太久。 【勾心斗角】小本本上记录的名单每时每刻都在刷新记录。 受天下瞩目,诸圣觊觎,虽然某种意义上也算一种强大的表现,可个中压力,却也不好承受。 至少在自身达到最佳状态前,田籍还不想得到这样的“荣誉”,得继续隐忍下去。 当下要紧之事,还是继续稳固境界,炼化天籁。 所谓拉拢盟友,最终也是为了争取时间达成这两个目的而已。 …… 得到【有道非病】后,田籍的状态越来越好,不久就将桑枢祖师剩下的【万籁俱寂】之道也彻底掌握。 接下来,就剩下三生人格了。 三生人格被田籍隔绝于角落以后,自忖必败无疑,只能拼死守护最重要的虚生,能拖多久是多久。 就在田籍连战连胜,即将一举消灭三生人格之际,一个坏消息却传来了。 乐仁通过知北楼来报信,学宫借助临海宗伯府对他的亲朋出手了! 虽然早已料到知北楼会成为敌人打击自己的软肋,但此时自己尚未准备妥当,仓促迎战,只会落入敌人圈套。 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通过小和向天下人宣布一个重大决定:自即日其,天籁向天下八方圣人开放,各位圣人只需要缴纳一定的“入场费”,便能来到此间感悟“天道”! 人人有份,来者不拒! 详情可以去临海都知北县知北楼面谈! “如此一来,将水面搅浑,应该能再拖延一点时间……” 田籍回过头,再度关注已经被他打趴下的三生人格。 眼下大战在即,想一举吞下这三者肯定来不及了,这能三选其一。 当中蝶生的【万物齐一】于他形同鸡肋,暂时排除。 剩下虚生的【唯道集虚】与剑生的【说王三剑(残)】,他必须尽快抉择。 “到底选哪个好呢……” …… “什么,田博闻要与全天下圣人共享天籁?” “只要缴纳入场费就能进去感悟天道?” “今日首次体验还可减免部分费用?!” 因为是通过小和在圣意层“投放广告”,所以全天下圣人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一时间圣人之间人心浮动,有人担忧,有人好奇,有人心中莫名雀跃。 感悟天道,与仙山仙人沟通,这在过往可是学宫才有的待遇。 如今在学宫之外,只需付出一定代价,就能进去观摩,谁不心动? 诸圣虽然未曾见识过天籁,难辨传闻真伪,但就算最终证明观摩天道是个骗局,但至少田博闻有类似于鸣台宣鸣天下的手段不假吧? 否则大家如何能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段,纷纷收到这条消息? 就算不能感悟天道,找田博闻帮忙快速显圣也不错啊…… 宗伯府的祝者圣人们同样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此时他们前脚才刚刚离开宗伯府,甚至都未来得及走出临海城。 田籍这一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大宗伯不得不让众人暂缓出击,转而请示学宫诸圣。 此时与天下圣人利益切身相关,他不好决断。 哪知见到学宫主事的览岭子,后者却是同样脸色踌躇:“大宗伯有所不知,田博闻此番邀请,便是学宫诸圣当中,也有不少人动摇了……” 大宗伯闻言默然。 虽说学宫诸圣算得上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但在其内部,依旧分门分派,利益亲疏有别。 当中六儒学派,牢牢占据鸣台的利益大头,而其他途径学派,往往只能分润一些肉汤而已。 甚至有边缘小派,连汤水都喝不上,只能常年一边喝西北风。 这时候田籍忽然向他们投来橄榄枝,提供一个比学宫更好的选择,他们怎能不有所动摇? “那学宫这边是个什么意思?”大宗伯沉声问道,“打还是不打” “籍子颇有智计,连休生都在他手上吃过大亏,我等越是拖延,就越会落入他算计……” 览岭子想起某些不甚愉快的记忆,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尽快出击!”览岭子厉声拍板道,“我且在圣意层为宗伯府诸位压阵,我就不信有谁敢为了蝇头小利,公然与学宫作对!” …… 宗伯府大军杀入知北县后,一路势如破竹,跟没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知北县本就是边陲之地,人口稀少,县内既无多少兵士,也无多少关隘。 甚至连一座像样城池也没有。 平日担当治所首府功能的,乃是悬空而行的知北楼。 这也是田籍的亲朋所在。 故而宗伯府诸圣入县后,马不停蹄,继续杀向知北楼的方向。 这时一位领兵将军对大宗伯问道:“末将曾听闻知北楼上有一名为‘诸侯之剑’的封禁品,任何踏足知北楼的敌人,都会受其所制,无力反抗。” “虽说诸位大人都已经超凡入圣,不惧区区天字级的封禁品。但毕竟是在凡世作战,诸位大人都需要收敛战力。” “末将担心稍后开战,要么诸位大人束手束脚,被知北侯以‘诸侯之剑’所伤;要么诸位大人控制不好出手威力,对这方天地带来不可预知的变化……这里毕竟是临海皇都啊!” 大宗伯闻言,捋着花白须髯,哂笑道:“无妨,此事老夫早有准备。将军不妨猜一猜老夫前番特意入宫面圣,出了请旨以外,还为了什么?” 将军闻言心中一动,稍加思索,当即恍然。 入宫见天子,自然是为了请来泰字级封禁品,天子之剑! 第八百三十六章 立足之战(上) “今日一战,将是我知北楼立足于天下的关键一战,我作为此间之主,必与诸君共存亡!” 知北楼上,大敌当前,田籍终于从天籁现身,回到凡世。 因为敌人来得太快,他已经来不及将知北楼收入真符世界。 而且就算时间足够,他也不愿如此行事。 一则真符世界如今环境虽有改善,却仍旧不适合大量人口长期居住。 二则失去知北楼这个沟通窗口,他就无法继续推行与天下人共享天籁的计划。 毕竟他能通过小和与天下人沟通,但反过来却不行。 如此一来,他依旧是孤家寡人,被学宫诸圣处处围堵。 学宫诸圣此番快刀斩乱麻,悍然进攻知北楼,打的也是孤立他的主意。 要么田籍投鼠忌器,妥协交出天籁。 要么田籍彻底龟缩起来,等到穷途末路的那一天,还是得交出天籁。 而这两种结果,都为田籍所不取。 既然对方主动打上门来,他便将这冒头之人打回去! 学宫诸圣他暂时不敢撄其锋芒。 但临海宗伯府,正适合杀鸡儆猴! 这时乐仁已经投靠过来,忙将自己知道情报说出:“大宗伯此番来攻,手中持有齐国皇族至宝‘天子之剑’,知北侯可千万要当心。” “皇族果然有天子之剑么……”田籍沉吟着,轻笑道,“感谢齐皇陛下提醒,此事我早已料到。不过这个人情田某还是心领了。” “原来你早已知晓!” 乐仁闻言不禁失笑。 亏齐皇还特意交代他先不要透露身份,谁知田籍短时间内,什么都猜到了。 莫非这就是圣人手段么…… 想到这里,乐仁忽然有些期待田籍接下来的表现。 若此战能胜,那老先生心心念念的平原都之危,就有望解除了。 “只是,终究是足以横压凡世的天子之剑。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还在天子脚下,就难以抗衡啊……” …… 宗伯府大军杀到知北楼下时,楼上早已是一派剑拔弩张,严防死守的模样。 特别是楼外有一圈半透明的光膜环绕,上头隐隐有六棱形的龟壳纹理。 正是天子级封禁品,天乙四五,龟壳碎片。 这意味着在场除了圣人之外,哪怕秩四大能,也别想短时间内轻易杀入其内。 何况知北楼上还有一位秩四大侠墨烟,一位秩四游者阿桃。 这两位大能又如何会让敌人轻易冲破防线? 于是见到这个阵仗,众人立即明白,此战关键,终究是的要看圣人层面的比拼。 …… “知北侯,你可知罪?” 大宗伯手持“天子之剑”,率先踏出军阵,与长身立于楼顶的田籍凛然相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田籍亦手持一小剑,怡然无惧,“这种愚弄小儿的说辞,大宗伯不必再提。” “到底是我田某有罪,还是学宫诸圣贪心不足,你我皆心知肚明。” 大宗伯闻言,轻轻一叹,道:“知北侯既然知道犯了学宫大忌,何不干脆认错赔罪,至少还能保下自家与亲朋性命。” “让我认错赔罪?”田籍哑然失笑,“学宫监护鸣台不力,闹出休生与齐一会之事。我不幸被席卷期间,差点身死道消。学宫诸圣不但不给田某赔罪,反倒要我来认错?” “还想拿走我拼死所得的宝物?” “世间哪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可那终究是学宫!”大宗伯也懒得再掩饰,直接以势压人,高声提醒道,“莫非知北侯当真要与学宫诸圣为敌?” “呵呵,学宫也不是人人都如此想吧!”田籍冷笑道,“便是宗伯府诸位,难道就甘心一直被学宫压在上头,终身难觅仙缘?” “须知在下的天籁,来者不拒,自然也包括宗伯府诸位。” 此言一出,宗伯府诸圣面面相觑,似乎有些心动。 大宗伯见状,当即暴喝一声:“此子最善【勾心斗角】之道,诸位莫要受其蛊惑!” 言罢,大宗伯不再与田籍废话,悍然出剑。 而几乎就在他气机发生变化之际,田籍也挥出手中之剑,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一上一下两柄剑便轰然对撞一起。 当中威压、气浪爆发,仿佛山崩地裂,巨浪涛天。 哪怕知北楼有“六气悬空阵”支撑,有“龟壳碎片”保护,也被震得微微摇晃。 至于地上的士兵,更是难以抵御,被吹得东倒西歪一片,不得不在将军指挥下后撤三五百步,避开锋芒。 圣人之战,哪怕双方各自压制实力,外溢的余波依然不是凡俗之人能够抵御。 …… 知北楼上,妫鱼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目光死死盯着半空。 只可惜圣人层次的战斗太快太玄妙,以她的修为,竟是连两人如何交锋都看不清楚。 只能远远感觉到一片剑气虚影在半空不时闪过,当中的每一道对她来说都足以致命。 这还是隔着“龟壳碎片”的直观感受。 在护膜之外,战斗声势必然更加激烈。 “若我此时境界高些,有墨闾长与阿桃阁主那般修为,就算不能与他并肩作战,至少也能为他守护后方。” “不像如今这般,竟是连他处境如何,也难以辨认。”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羡慕看向身边持剑披甲,英姿飒爽的墨烟。 至少对方成为大侠以后,足以坐镇后方,为田籍看好家门。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墨烟心中,同样有些无奈,有些不甘,有些失落。 她虽然多少能看清场中战斗情形,却也仅此而已,无力上前帮忙。 不入圣,她连进场战斗的资格都没有。 “大概只有管氏仲姬,此时才有资格与他并肩作战了。” 就在二女各自思忖之际,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随后便见一道颀长高壮的身影坠落地上,砸出一个大土坑,相当狼狈。 “博闻!” “主上!” “大人!” 知北楼上众人惊呼连连,忧心不已。 第一回合较量,田籍落入下风。 “博闻剑术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当不至于在此道上吃亏,多半还是输在剑的质量上。” 此时双方皆持封禁品宝剑对战。 其中田籍是天字级的“诸侯之剑”,而大宗伯却是泰字级的“天子之剑”。 虽说知北县特别是知北楼左近乃是田籍的核心领地,诸侯之剑威力最强。 但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诸侯再强,又如何与天子大势抗衡? 若非出手之人是皇叔而非齐皇本尊,说不定田籍就当场跪下,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第八百三十七章 立足之战(下) 大宗伯一招得手,丝毫不给田籍喘息之机,再度抢攻。 田籍应接不暇,身形连连暴退。 “凡世之中,以诸侯对天子,你不可能取胜,除非逃入圣意层,回避‘领土’的问题。”大宗伯一边急攻,一边试图以言语打击敌人士气,“可话说回来,若你遁入圣意层,你猜猜下面知北楼的人,还能不能抵挡我身后大军冲击?哈哈哈……” 随着战斗持续,局面对田籍越发不利。 他手中的诸侯之剑在天子之剑连番轰击之下,渐渐出现裂纹。 到后来,甚至碎裂得只剩下一道虚影,濒临崩溃。 田籍不得不辅助以海量白虹贯日符与玄冥冰雨符来延缓敌人攻击。 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不破天子之剑,他在凡世终究会受到压制。 …… 徐国,甲木县。 青烟袅袅之间,徐公从凝思入定中醒来,正有准备记录心得。 但才刚刚提笔沾墨,笔触尚未落下,西北方向烟气蓦地一凝,而后便见一道修长男子身影从青烟之间徐徐现身。 正是长子徐昭。 “呵呵,上回不是说好再次归国,须得带上我长孙的吗?”徐公空悬着笔,脸色揶揄,“怎么,难不成终于想起家中尚有老父老母,心中愧疚难安?” “菁菁快临盆了,我特来告知你一声。”公子昭淡淡说着,仿佛没有看清楚父亲的脸色。 “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照看啊!” 徐公拍案而起,顿时不淡定。 不过见长子模样似乎尚有言语,心中一动,板起脸道:“连妻子临盆都顾不上,你该不会是为那田博闻求援的吧?” 却听公子昭淡然道:“他乃是君父册封的灵台伯,救或不救,君父自有定夺,何必我越厨代庖?” 徐公闻言,冷笑不已。 公子昭又道:“只是我昨夜观星有感,特来告知一声,君父若不救,徐国将错失一个天大机缘。” “至于要不要把握这个机缘,还请君父三思。” 言罢,公子昭直接转身离去,仿佛真的只是来跟徐公传一句话。 “这竖子!” 徐公看着长子身影消失远方,不满哼声。 待低下头时,却见刚刚自己激动拍案之下,蘸满墨汁的笔头被甩到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仿佛“一”字。 一个天大的机缘。 只有一次抉择机会。 徐公脸色微微一变,立即重新盘坐入定,以“丹”的形态神游远方。 片刻后,他匆匆神游归来,目光中已是多了几分凝重。 “这逆子居然不是唬我的,这下倒是有些麻烦了……” “只是此时去救已经来不及。况且临海那位陛下态度暧昧,我倒不好先行表态……” “也罢,且看这一回田博闻如何应对。若连这一劫都过不去,说什么机缘那都是空中楼阁。” 想到这里,徐公暂时静下心来,记录先前所得。 …… 轰! 大宗伯又一次将田籍砸飞,但脸上却再无先前快意,反而满是疑惑。 明明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快砍崩田籍手中之剑,但不知为何,在“天子之剑”的碾压攻势下,“诸侯之剑”却总是碎而不崩,甚至随着战斗时间推移,竟渐渐重新焕发光彩。 仿佛脱胎换骨。 “难不成这时某种障眼之法,其实诸侯之剑早就不存在了?抑或是田博闻的【勾心斗角】之道?” 不论哪种可能性,显然时间拖得越久,对田籍越有利,于是大宗伯立即再度抢攻,以比先前更加迅捷威猛的攻势轰向田籍。 这时田籍才刚刚重新稳住身形,仓促提剑应对,力度不足,必然吃亏。 少不得又要被轰飞百来丈远。 哪知这回过招后,大宗伯愕然发现,田籍虽然仍旧处于劣势,但状态却比先前要好不少。 如果说先前大宗伯是以猛虎之躯欺凌田籍这只“花猫”。 那此刻猛虎虽然占据上风,但花猫却进化成了花豹,多少有了些周旋的底气。 “按照学宫情报,田博闻此时尚未来得及稳固境界,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有突破。” “如若问题不出在他自身,那莫非是……他手中的剑?” 大宗伯目光一凝,很快发现刚刚一击之后,诸侯之剑又有了变化。 剑还是那把剑,仍旧是没有实体的虚影。 但当中散发的气息,却极大超出了先前,甚至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 “这是……天子之剑的气息?” 大宗伯对照手中天子之剑,立即猜到了田籍意图。 诸侯本该臣服于天子,若负隅顽抗,只会被天子诛灭。 可话说回来,若是诸侯能一直抗衡下去,也未必没有机会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天子啊? 特别是田籍在自己领地作战,背靠领地核心知北楼,诸侯之剑的威力得到最大增强,再加上田籍又一直采取游斗之法,确实能支撑很久。 反观大宗伯身为皇叔,代天子持剑,并未能真正发挥此剑最大威能。 此消彼长,竟让田籍觅得一丝逆转局面的契机。 “原来你是将我当成了磨剑石!”大宗伯冷笑连连,自忖已经猜到了田籍意图,“只是你当真以为天子之剑会这般轻易可得?” 言罢,大宗伯立即改变策略,自身改攻为守,却让后方小宗伯与大军立即强攻知北楼。 大军暂且不提,小宗伯全都是祝者亚圣级人物,集体宣礼之下,知北楼顿时变得摇摇欲坠,只能依托“龟壳碎片”与墨烟等人苦苦支撑,随时有倾塌的危险。 这下轮到田籍着急,不得不反过来抢攻大宗伯。 若知北楼被攻破,“诸侯之剑”失去背靠大本营的优势,田籍又要分心亲朋安危,此战便也分出了胜负。 攻守逆转以后,诸侯之剑的气息攀升到了巅峰,但在这之后,不知是田籍关心则乱,还是因为知北楼受到实质威胁,剑的气息竟然出现了起伏。 总是差着一线无法突破临界点,而后重新跌落境界。 田籍的攻击也因此渐渐有些失去章法。 “正所谓一天无有二日,一山不容二虎。”大宗伯见状嗤声笑道,“世上可以有很多诸侯,但天子只能有一位。” “只要我手中的天子之剑不灭,你手中的诸侯之剑再强,也终究成不了天子!哈哈哈……” 这时田籍已经被逼退到知北楼左近,眼见局面内外交困,他脸色毫无慌张,反而提起诸侯之剑,目光幽幽道:“确实,一山不容二虎,除非……” 下一刻,田籍带着诸侯之剑杀回知北楼,小宗伯们立即忌惮退开,以防被“诸侯之剑”俘获。趁此机会,田籍落回知北楼上,而后赶在大宗伯追来前,连人带楼,整个消失不见。 第八百三十八章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 “终究未能将田博闻直接拿下啊。” 知北楼消失现世以后,大宗伯望着空无一人的荒土,略有遗憾。 “若能威逼他交出天籁。我宗伯府往后面对学宫诸圣,也能多出不少底气。” 这时一名小宗伯见状,上前拱手道:“知北侯毕竟是能让学宫诸圣忌惮的存在,我等能以极小代价将其逼退,已属大胜。” “况且能够将知北楼逼得隐遁于世,彻底切断田籍在凡世与八方圣人们稳定联络的通道,也算完成了学宫交托的任务,可以交代过去了。” “也是。”大宗伯微微点头,便准备鸣金收兵。 哪知未等他下令,身前空地气息骤然一变,刚刚隐遁的知北楼,连带楼上众人,居然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虽然不知对方为何去而复返,但大宗伯哪会错过这个机会,立即再度催发天子之剑,照着田籍方向轰然砸下。 轰隆隆隆——! 两剑再度想交,激荡的声势却远胜过往,仿佛龙吟于九霄之上,凤鸣于梧桐之间,有种凌驾于世界万物之上,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之感。 旁观之人,不管是低阶有秩者还是亚圣小宗伯,全都下意识失去抵抗心思,只能退守一边,静待两人分出胜负。 未几,战斗余波渐渐平息,一道身影从楼中落下,其人衣甲破碎,发冠散乱,众人仔细一瞧,不是大宗伯是谁? “大人!” 一众宗伯府官员赶紧上前搀扶,同时心中惊骇莫名。 手持天子之剑的大宗伯,怎么会被田籍的诸侯之剑打得如此狼狈? 不是该反过来的吗? 却见大宗伯目光同样惊骇,一时看看手中剑,一时看看田籍:“天子之剑尚在,你……你怎么还能炼成天之之剑?” 天子之剑! 众人愕然抬头,却见田籍傲立于知北楼前,手中长剑如电,有龙吟凤鸣之声,与大宗伯手中之剑隐隐有分庭抗礼之意,赫然正是另一柄天子之剑! 在学宫提供的情报之中,宗伯府众圣早就知道田籍有可能掌握了【说王三剑】之道,但却是残缺的。 这也是大宗伯为何敢于请来“天子之剑”的原因。 在凡世之间,他乃是当代天子的皇叔,田籍单凭一个残缺的圣人之道,不可能夺走他的剑。 而只要这柄“天子之剑”依旧留在凡世,田籍就不可能在此间再造一柄。 就算在圣意层避开“领土”概念取巧打造一柄,也无法带入凡间。 因为凡世之中,有且只能有一位“天子”,这乃是【说王三剑】之道本身所决定的法则。 “天子”在凡世,是有排他性的。 原本众人以为田籍大概率不会选择以此道应战,结果田籍如今不但用了此道,而且居然还意外成功了? 这怎么可能? “好像,还真的有一种可能……” 大宗伯一边在众人搀扶之下起身,一边指着田籍身后,知北楼最高层的另一个身影。 那人面容精致瓷冷,凭栏而立,与前方田籍气机遥相呼应。 正是阿桃。 “学宫情报,这位女游者大能的真符名为‘补天’。”大宗伯给众人解释道,“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便能将这座知北楼与田博闻那真符世界缝补为一体。” “换言之,此时此刻我等眼前这座知北楼,虽然现形于当世,实际上却已经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造物。” “田博闻是在属于自己的‘凡世’炼成了自家的天子之剑!” 众人闻得此言,心中恍然之余,又不禁惊叹莫名。 原来此战由始至终,大家都落入了田博闻的算计。 他前番与大宗伯苦斗,不仅仅是为了让前者当磨剑石,更是为身后的阿桃争取“补天”的时间! 一旦知北楼的“归属”完成转移,田籍的“天子之剑”便能存在于其间,与大宗伯手中的那柄互不冲突。 因为那是另一个“凡世”,一个独属于田籍的凡世! 他身为造物主,当然可以执掌天子之剑! “有另一柄天子之剑坐镇,我们怕是再也无法攻入知北楼,完成学宫交代的任务了。” 大宗伯仰望着田籍傲立空中的身影,语气沮丧。 “此战,我等败了!” 这时田籍感受到大宗伯的目光,徐徐收剑,轻笑道:“既然一山不容二虎,那就将这山劈开两半,你我各安一方吧!” …… …… “哈哈哈,亏学宫与齐皇都想尽办法逼你就范,还乘人之危,却不曾想全都落入你算计,反倒助你一劳永逸解决了知北楼这处弱点!” 乐仁全程旁观田籍与宗伯府诸圣大战,激动之余,心中又不住感慨。 早知此子有如此潜力,当初何必舍近求远,向齐皇求救? 如今一个田博闻便足以顶得上千军万马! “此战虽然我们得胜,但言‘一劳永逸’还为时尚早。” 相比起兴奋雀跃的众人,田籍依旧冷静。 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真正的敌人是学宫、休生这种层面的敌人。 宗伯府充其量只是学宫的走狗而已,属于“打压一批”的目标。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放松对学宫对休生的警惕。 归根结底,“天籁”与这两方利益休戚相关,大家注定只能你死我活。 “倒是齐皇这边,我原本以为他也会听从学宫安排,却不曾想他居然有其他想法,或许也可以作为拉拢的对象……” 想到这里,田籍再度看向手中齐皇密旨。 在他大胜归来以后,乐仁就第一时间将密旨呈给了他。 当中齐皇依旧以君臣相称,没有因为学宫的强势干预而撇清关系。 其后他直言自己辗转打听到田籍似乎与巨鳌一族有联系,希望将来与田籍合作,共同探索极北的归墟之海。 如若田籍答应,他今后依旧承认田籍知北侯的身份,并且会设法缓和田籍与学宫之间的关系。 “归墟之海……看来齐皇果然对于海外仙山之事十分在意。” 田籍联想到过去的一些见闻,多少猜到齐皇心思。 实际上此时别说齐皇,就连田籍也开始对仙山的传闻产生了浓厚兴趣。 因为他想起休生曾经登月所见的仙墓。 那位一心求死的月上仙人曾言,在众仙头顶之下,似乎还有更大恐怖。 如今田籍已经站到了秩六的门槛上,将来更进一步,就是仙人境界。 不管是为了将来登仙,还是搞清楚仙人们的真实状态,他都感觉自己有必要出海一趟,探寻仙踪。 “跟齐皇合作,是个不错的选择。” 田籍心中有了主意。 “不过此事不急。眼下我是还得先抓紧稳固自身境界,以及妥善处理好天籁的问题。” 第八百三十九章 战后计划 从田籍答应齐皇提议那一刻起,乐仁便彻底恢复了自由之身,不再受世俗职务牵扯。 他打算今后云游四海,特别是回到平原都,去这乱世之中践行自己的医道。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会留下一段时间,打算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尽数传给徒孙妫鱼。 正好妫鱼这段时间情绪有些低落。 田籍一问之下,得知她自忖境界已经远远落后于众人,且距离田籍境界相当遥远,已经彻底帮不上什么忙。 这对妫鱼的打击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大。 “医者‘济世’与‘合方’本就是个慢工夫,急切不得。”乐仁劝慰道,“况且你如今这般年纪便有了秩三修为,在同辈之中,已属出类拔萃,何苦非要跟田博闻这等妖孽相比?” 作为妫鱼的长辈,又知悉两人关系,乐仁私底下倒没有过于忌讳田籍身份,依旧当作晚辈。 言罢,他还故意给一旁的田籍打眼色,让他也帮忙说两句。 哪知后者全无妖孽的自觉,反而煞有其事地点头道:“鱼比我年长一岁,又先一步学医多年,如今只有秩三,确实太慢了。” “田博闻,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乐仁低声责怪,田籍却恍若无所觉,继续道:“医者言‘济世’,鱼你总是待在这小小知北楼,就算医好这楼中所有人,终究还是距离‘济世’太远了。” “所以博闻的意思是,让我离开此地,也跟师公一样,去云游四海?”妫鱼愕然望向田籍,轻咬樱唇,目光微微发红。 就连乐仁也听得一愣:“你当真舍得让她离你而去?” 他倒是不介意带着徒孙云游四海,这样他还有更多时间慢慢传道受业。 只是看自己宝贝徒孙的模样,多半是不舍得离开这妖孽小子的。 “何必舍近求远?”田籍却是指着自己,轻轻笑道,“既然你需要‘济世’,而我这边正好有一个世界需要等待救济,你来我这不就可以了?” 原来这段时间与学宫诸圣斗智斗勇后,田籍已经决心将真符世界当作自己的大本营,将亲朋门人等收容期间,不再依托于外界凡世,被敌人拿来威胁。 但一个世界要让凡人长期生活期间,衣食住行之事总得有个保障。 其他东西都可以将就,唯独食物来源却是无法回避的大难题。 虽然他曾经【接构】梁囿,让真符世界出现了粮食作物。 但不知是因为这里环境太过恶劣的缘故,还是因为曾经被大量外来圣意侵染,这些粮食作物的产量一直无法提高,而且吃起来味道还有些怪怪的。 田籍不知道这些东西被凡人长期服用,会不会出现不可预知的变异。 万一出现当初杞人那样的变异,就麻烦了。 正好乐仁与妫鱼都擅长食医之道,或许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 听得田籍原来是这个意思,妫鱼再度展露笑颜。 乐仁也听得微微颔首,表示愿意帮忙。 若田籍的真符世界真的能解决凡人衣食住行的问题,那平原都的难民们,将来或许还能多一条生路。 这亦是符合医者“济世”的理念。 …… 妫鱼要进入真符世界帮忙,原本打算将弟弟田恕也要带进去,免得没人监督他读书,小家伙又会偷懒。 哪知田恕却表示自己也想帮上田籍的忙,所以除了读书以外,也想努力修炼成为有秩者。 “如今世道越发混乱,我自身也面临学宫诸圣压力,恕弟若能学会一些保命本领,大家也能安心一些。” 田籍第一时间支持田恕,其他人也认为有理。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小田恕该走哪一道呢? 如今知北楼上,除却田籍这个圣人,光大能就有墨烟、阿桃、乐仁,涵盖了侠客、游者、医者三条有秩途径。 若是算上天籁中的姬绫与碧池,那就还有日者与乱世两种选择。 甚至田籍写封信给临海灵台的徐公子昭,就连星命与山人两种途径,都未尝不能一试。 可以说,相比起田籍当初,田恕的选项可太多了。 而面对如此多选择,田恕想都不想,答道:“当然是学剑啊!若我将来能像兄长这般一剑当关,万夫莫开,多帅啊!” 众人皆知田恕是田籍的头号迷弟,故而对他这个想法不以为奇,只是莞尔。 “既然学剑,那就是走侠客之道了。” 墨烟作为知北楼中唯一剑术宗师级人物,当仁不让。 就连田籍的剑术,也是她当初一手调教出来的。 “你如今这般年纪,学剑倒不算晚。只是你自幼学儒,而我乃是墨侠,理念有不少相冲之处。”墨烟提醒道,“你要么弃儒学墨,要么只是单纯学习技击之法,而后待将来另觅儒侠良师,再习方技。” “这两种选择各有利弊,你须得仔细斟酌。” 墨烟这是中肯之言,哪知田恕却连连摇头道:“我既不要成为墨侠,也不要成为儒侠!” 见亲弟之言颇为任性,妫鱼忍不住皱眉责备,而后以眼神向墨烟致歉。 倒是阿桃若有所思问道:“你大概也不愿意成为那野路子的任侠,给权贵当刺客打手。所以你到底想学什么?” 便见田恕走动田籍身边,朝兄长拱手道:“弟曾听墨烟姐姐说兄长当初自创游者剑法‘壮臂如风’,兼具游者与侠客两道之精髓,气度折服一众墨侠,弟就学这个!” “你要学我装……壮臂?” 田籍想起往事,不禁老脸一红。 谁没个中二的时候。 …… 最终田籍不想打自己脸,遂干脆让田恕同时跟随墨烟与阿桃两人学习侠、游二道。 侠客初期打熬身体与游者的仪式感悟不算冲突,可以同时修习。 田籍当初不就这么过来的吗? 反正知北楼上大能多,万一真练出岔子,也能及时发现,加以纠正。 解决了自己人的小问题后,田籍估摸着与宗伯府一战的消息,天下诸圣应该都消化得差不多了,于是马不停蹄地还是忙活另一件重要之事。 与天下诸圣共享天籁! 他原本以为最先来知北楼光顾的会是先前打过招呼的黑水圣人,不曾想居然是南荒改火道的圣人,最早登上知北楼。 “久闻大齐知北侯年少有为,是中陆青俊一辈的佼佼者,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上来,改火道圣人就显得相当客气。 除了因为田籍最近战绩彪炳,一鸣惊人之外,大概也想起了自家与田籍的过节。 这位改火道圣人走的是星命途径,属于火正三公族当中的南史氏。 当初南史无明一路追杀,可是差点要了田籍的命。 “为表歉意,不论知北侯开出何等价码,在下这边都愿意加倍偿付!” “此话当真?”田籍挑起一侧眉,似笑非笑。 第八百四十章 开张营业 “此话当真?”田籍挑起一侧眉,似笑非笑。 改火道圣人当场就有不妙预感,感觉此番自己必定要大出血。 奈何他身负族中重托,这次与田籍交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只能心中哀叹一声,而后脸上赔笑道:“这个当然!” 田籍微微点头,算是应下对方所请。 本来他与南史无明的恩怨随着后者死于天坑之中就算了清。 如今天籁开张营业,越多圣人与圣地势力掺和此事,他就越有底气与学宫分庭抗礼。 自然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来者为客,我作为此间主人,还得提醒贵客一句,参悟天道,须得有秩六修为,否则强行参悟,会有失德陨道的危险!” 原来眼前的改火道圣人,只有秩五境界。 按照改火道等级划分,是属于“燧君”级的人物,相当于一地封君,侯、伯级别的人物。 却见对方无奈笑道:“我改火道自从上任燧皇陨落后,已经多年未曾出现全圣人物,知北侯便是非得要我们派来一位秩六,也是办不到啊……” “不过星命途径,不管大史氏还是南史氏,均与天道联系最为紧密。” “特别是秩六‘天人’,更需要提前感应天道,才能有机会晋升,故而知北侯不必为在下安危忧虑。” “况且天籁之中,不是也有类似于学宫鸣台的显圣功效?在下几年又琢磨出几种新的圣人之道,正好借贵宝地尝试一番!” 对方说到这个份上,田籍也就不在多说什么。 随后他开出了进入天籁感悟的价码:提供一道圣人意念以及在天籁之中留下自己的一道圣意。如此就能在其中感悟一旬时间。 其中前者是田籍为了增加自己的【勾心斗角】推演能力,后者则是为了补充底蕴大降的小圣意层。 听到如此价码,饶是改火道圣人早有大出血的心理准备,心中也不禁一惊。 不是太贵了,而是太便宜了! 不论神念还是圣意,对于圣人而言都属于可再生之物,通过休息就能自行恢复,相当于无本买卖。 用这些随时可以恢复的东西,就能换取一旬时间进入天籁感悟……天下之间,居然还有这等便宜之事? 若非田籍说得神色郑重,且知道他如今故意拉拢天下八方圣人对抗学宫诸圣,改火道圣人差点以为对方打算戏耍自己。 但无论如何,能以如此低廉代价进入天籁,傻子才不答应。 他甚至愿意将价码番十倍,而不仅仅是两倍。 哪知田籍这时却劝道:“感悟天道同样需要耗费不菲的精力,不宜在此时过多消耗。就按照先前谈好的条件执行便可,不必再加价。” “我这里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守信!” “知北侯是个实在人啊!” 一时之间,改火道圣人莫名有些感动。 这知北侯对南荒圣人的态度,可比那群自诩礼仪之邦的学宫诸圣好太多了! 或许此番过后,私下还能跟他交个朋友。 带着这种微微感动,微微期待的心情,改火道圣人付出两倍入场费后,终于得以进入传说中的天籁。 然后,他的脸当时就黑了。 不但脸黑,全身都黑。 在漫天乌黑似墨的坎云遮蔽之下,熹微月轮光泽几乎被淹没殆尽。 在改火道圣人与天道入口之间,是大半个世界的愁云惨淡。 就在此时,田籍的声音自虚空传来:“对了,刚刚忘了说,这天道入口之下,还有名为‘坎云’的障碍之物,来自日者圣意【坎为水】所衍化。足下若想更好感悟天道,最好自行清理一番。” “此外再友情提醒一句,这清理坎云的动作得快些,且不能让它有机会吸收下方圣意湖水,否则这坎云会越清理越多,那就白忙活了!” 他这哪里是忘了说? 分明就是故意的吧! 改火道圣人望着漫天张牙舞爪的坎云,心中顿时欲哭无泪。 刚刚他就感觉这天下掉馅饼太不真实。原来人家搁这留了一手呢! 进来感悟天道的圣人,不但要帮着补充圣意湖水,还得帮着清理这该死的坎云!! 说是一旬感悟时间,只怕光是清理这坎云,就得花去大半时间…… 改火道圣人意识到被田籍坑了一手,却也不敢真的去找他算账。 毕竟人家才刚刚击退了大齐的宗伯府,当中更有全圣强者,有“天子之剑”这等宝物。 他一个蛮夷亚圣,哪敢与之争锋? 况且,田籍这招损归损,终究也没有食言,的确给了他进来感悟天道的机会。 甚至就连“坎云”之事,也不算刻意隐瞒,因为学宫早就将田籍情报,事无巨细地公告天下了。 是他们这些外来圣人一心想着进入“天籁”机会难得,于是下意识低估了此间“坎云”肆虐的程度而已。 “来都来了,若不能带回些许成果,回去怕是无法向族中交代……” 想到这里,他只能咽下这哑巴亏,改而将怒火发泄到坎云之上。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别妨碍乃公感悟天道!” …… “君子此招以退为进甚是神妙!” 姬绫等人带着真符世界在天籁深处隐藏,暗中监视一切。 “看似出让了天籁的部分利益,实则借其他圣之手削弱坎云大患,补充小圣意层消耗,还将诸圣拉下水,避免了被学宫孤立打压。学宫诸圣若是知晓,怕是要气得吐血!” “不错,这正是我向天下人共享天籁的目的所在。”田籍微微颔首,“接下来你等继续隐藏好自身。虽则真符世界有‘天子之剑’坐镇,但随着涌进来的圣人越来越多,终究是有隐患,不得不防。” 姬绫三人立即领命。 这之后,田籍又陆续招呼了好几批来访的圣人,甚至连鲛狄王庭,都有使者辗转通过墨烟来询问。 田籍也都一一热情接待,表示只要心怀诚意,来者不拒。 如此走了四五轮后,黑水朝的两位圣人这才姗姗来迟,崔伯佐与淑子也依然跟随。 田籍大概猜到对方谨慎的想法,却也不点破,也没有立即接待,反而向将对方晾在门外小半天,这才终于将黑水人请上楼。 …… 一上来,崔伯佐就阴阳怪气,直言田籍毫无合作诚意,居然如此怠慢两位大人,差点让两位大人身份暴露。 田籍却理都不理他,只反问黑水左相其子析与博士馆主高乂:“怎么,事到如今,黑水朝与在下合作,竟是连身份都还不敢亮明?” 第八百四十一章 天籁改善 “怎么,事到如今,黑水朝与在下合作,竟是连身份都还不敢亮明?” 黑水左相其子析立即苦着脸上前解释道:“实不相瞒,咱们陛下听闻知北侯合作提议,很是心动,唯恐此番行事若太过张扬,容易惹恼学宫诸圣,激化双方矛盾。” “知北侯也知道,我们黑水大军如今在交陌都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忙着镇压各地不臣之人,一边又要防备高陆侯趁势南下的野心。更别说还有公孙乙将军陷入平原都,进退维谷,处境堪忧……” 田籍一边听其子析诉苦,心中却不住冷笑。 明明是黑水人入侵他国,却非得说成是他们自己吃亏,也非知道这位乃是法家圣人,田籍都怀疑对方是以为善于【长短】之术的纵横家了。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只是黑水人想低调,田籍可不想。 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于是他微微颔首,应道:“我有【瞒天过海】之道,对于不想暴露身份的客人,我也能提供隐秘入内感悟的方式。” 闻得此言,除了淑子冷哼以外,其他三人脸色稍缓。 哪知田籍的下一句话,却让众人悚然一惊。 “实不相瞒,方才几位宗伯府的小宗伯私下来访时,也希望我提供这种隐藏身份的服务。因为有言在先,那几位具体是谁我就不透露了。诸位若不想透露身份,我自可为你们【瞒天过海】。” 宗伯府的人也来了? 黑水左相其子析与博士馆主高乂闻言,目光皆微微一凝。 田籍嘴上说得轻巧,但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崔伯佐不放过任何打击田籍机会,立即道:“两位大人莫要听这竖子妖言惑众!他不久前在与田齐宗伯府做过一场,怎么可能一转头,又握手言和了?” “况且来的只是小宗伯,无法感悟天道,显圣之法田齐祝者背靠学宫也不是太急缺,根本没有必要来找他。” 田籍对此早有腹稿,从容应道:“他们当然没安好心,自知硬来不行,就来软的呗!” “毕竟天道入口只有一个,来的圣人多,大家总要分个先来后到不是?” “宗伯府的人进去以后,利用先来优势与后来者交换排队顺序,而后暗中达成交易,针对我这个主人。” “说不定再过不久,这天籁就不再归我田某人所以咯……我也只是趁着还有机会,多捞些好处罢了。” “籍子此言当真?” 这次问话的是黑水博士馆馆主。 田籍面上沉重点头,心中却知道自己目的达成。 如果说全天下谁最不希望天籁落回学宫之手,那必定是有志于争霸天下的黑水人。 …… 这之后,众人商议了一番细节,田籍如约让其子析与高乂两人进入其中,而且选择公开身份,以彰显黑水人的存在,威慑那些打算与宗伯府合作的八方圣人。 但轮到崔、淑二人时,田籍却是想都不想,拒绝他们入内。 两人虽然不忿,但碍于田籍境界实力,以及掌握“天之之剑”这等大杀器,只能含混退出知北楼甚至知北县的范围,等待另外两位大人返回。 …… 至于其子析与高乂,一进去天籁以后,就立即明白自己被田籍坑了。 坎云道还在其次,关键是此地压根没有田籍所言宗伯府之人。 因为感觉不但任何属于祝者的气息。 【瞒天过海】虽然隐匿身份,但对方有意收买人心对抗田籍,自然要流露自身气息。 这瞒不过秩六逆人高乂。 只是眼下所见,圣人虽多,可哪里有祝者存在? 连祝者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宗伯府的圣人。 倒是他俩堂而皇之入内,立即引起了在场诸圣的瞩目。 这一下,全天下都知道黑色人已经站在了田籍一方,与学宫叫板! 就算这些圣人不说,田籍也必然会通过小和公告天下! 而这样一来,他们反而不好再退出这里,否则一个堂堂黑水左相,一个博士馆馆主,连祝者圣人的面都未看到,就忙不迭地撤退,岂不是会让天下人以为黑水圣人怕了齐国圣人? “籍子好算计啊……”高乂目光微凝,只觉得这番当真是骑虎难下了。 …… …… 如此经营数日,进入天籁感悟的圣人越来越多。 在大量圣人齐心协力之下,小圣意层迅速恢复旧观,甚至还稍有超出,变成了一个圣意大湖。 天籁底蕴更胜最初。 经过这段时间对天籁的直观研究,加上与八方圣人们不时交流,田籍已经知道,圣意层越浑厚,天籁连结天道层才越安全、稳固。 因为天道不可名状,直接降落凡世就是毁灭性灾难。 而圣人之道与圣意则相当于一层缓冲带,隔绝天道保护凡世。 缓冲带越浑厚,对于凡世保护越好。 就好比现实之中,凡世之上有一层圣意汪洋大海保护,凡人才得以在其下安居乐业,不怕天道的“污染”。 甚至也不止于凡人,对于意图登天的人来说,有圣意曾作为缓冲,登天之途也能走得更顺当。 所以众人在此间留下圣意,除了满足田籍的入场费要求,也是为了自身感悟天道时更加安全。 …… 不过在清理坎云的任务上,圣人们就没有那里尽心尽力了,甚至还故意留下些许手尾不去处理。 万一坎云大患尽除,田籍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反正清理得差不多,自己够用就行。 大概在坎云被压缩到最初十分之一的程度,大和与小和就彻底解脱出来,可以使用了。 诸圣全都发了疯似地抢着要使用他俩,甚至有人等不及,与别人一起共用。 仿佛要将从田籍身上吃的亏,在这两位器灵身上尽数找补回来。 短时间内承受如此多圣意,两位器灵顿时苦不堪言,感觉还不如当初被坎云围困。 当中又数大和最为辛苦,毕竟感悟天道,才是圣人们进来此地最主要的目的。 “兄长当初若早些答应先生,何必遭此大难!” 见哥哥被圣人们轮番使用,毫无歇息机会,妹妹小和心疼不已。 “要不兄长还是去跟先生好好说和吧?再这样下去,兄长迟早要坏掉啊……” “我……我……呼呼……” 大和几次嘴硬反驳,结果每次都遭到海量圣意冲击,根本来不及发生。 最终只能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表示自己自己就算被用坏了,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认田籍为主。 “唉,我愚蠢固执的兄长,怕是不知再过些时日,主人就无须他同意,可以强行炼化天籁了……” 私底下,小和早已更换了对田籍的称呼。 第八百四十二章 学宫出手 “籍子此法,已然动摇了学宫威信,我等绝不可坐视不理!” “正当如此,我听闻西泽与南荒都有圣人进内了,长此以往,世人皆不再视我学宫为天下第一圣地了!” “也不止那两方圣人了,我听闻临海宗伯府,乃至咱们学宫之中,也已经有圣人私下去知北楼了……” “籍子放肆!那些叛徒放肆!” 学宫之中,诸圣聚集于鸣台之前争吵不休,单论声势,比之每月争鸣大比不遑多让。 唯有主持抓捕事宜的览岭子,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有所纠结。 诸圣所言之事,他自然知晓,甚至因为师兄是学宫祭酒,他所了解的真实情况,更加严峻。 就在他主持抓捕田籍与休生二人之时,祭酒则趁机悄悄启用学宫秘法,试图联络仙山中的仙人。 原本祭酒也没有多少期待。 毕竟从往前几代祭酒开始,学宫已经很久没能联络上仙山了。 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至少证明天籁的出现,未曾应发仙山方面的变动。 哪知这次联络,仙山居然意外有了回应。 但却不是正常回应,而是一些不可名状的低语。 强如学宫祭酒,也在第一时间遭遇重创,只能利用仅剩一口气,强撑着身体封闭登天之口,而后宣布二十年之内,不论何人继任学宫祭酒,都不得再启用登天之口。 览岭子作为最后见到师兄之人,受其托孤,暂时封锁师兄死讯,以及仙山变异之事。 本来他就是作为声望最高的下任祭酒人选,只可惜境界始终差了些火候,尚需几年时间,方可全圣。 毕竟学宫祭酒,不单要有人望,还得有相应境界实力,方可成为坐镇天下第一圣地的主人。 此时摆在览岭子面前有两个选择。 要么继续留在学宫稳固境界,直至全圣。 但这样一来,万一再过一段时间,天籁被黑水人得手,他作为主持抓捕之人便负有不可推卸责任,人望大跌。 要么就在此时冒险出击,打压田籍,抢回天籁。 若能成事,声望自然一时无两,就算境界不足,今后也无人能与其争锋。 可话说回来,此时田籍掌握诸侯之剑,且有八方圣人加盟,想要对付田籍,谈何容易? 而且如此悍然出手,等于打破学宫不干预凡俗的规矩。 成功倒也罢了,若是出师不利,只会让学宫境况变得更糟。 览岭子想起各种可能性,听着诸圣喋喋不休的声讨,一时间颇为举棋不定。 就在此时,一道议论声却惊醒了他。 “诸位想想,若籍子彻底投向黑水博士馆,以西边那位皇者的独夫之心,岂会容得下一个与他分庭抗礼的学宫?” 对啊,我们忌惮天籁,最怕的可不就是它一旦落入强敌之手,我们将来会失去立足之地? 若是如此,我就算成为了所谓祭酒,又有何用? “除此以外,按照休生说辞,这天籁联通的仙山势力,根脚与学宫联络的仙山似乎不同。若能得之,说不定我学宫就能再度获得登天仙途……” 想到这里,览岭子不再患得患失,悍然下令,亲征天籁,势要将隐患扼杀于萌芽之中! “籍子既然要展现诚意,与天下人共享天籁,断不可能单单拒绝祝者圣人入内,这是我们的机会。”览岭子与众人分析道。 “而只要我们混进去的人足够多,到时一并发力,声势浩大,其他圣人畏惧学宫威势,我们再适当利诱,围场不能争取他们袖手旁观的机会。” “归根揭底,籍子再强,终究只是孤家寡人一个。” “而我学宫,有百家圣人,千年积累,万众人心所向,如此底蕴,如此规模,他拿什么跟我们比?” 览岭子此言,让一众躁动不安的学宫圣人顿时安心下来,而后纷纷叫嚷,要跟随览岭子出征。 后者却安抚众人,说去的人不能太多,否则引起其他圣人忌惮,纷纷投向田籍那方,反而误事。 “这当中需要把握好一个度。”览岭子目光迥然,胸有成竹,“我等且先于各方圣人暗中联络,等一切准备妥当,而后全力发动,必不使籍子再有返身机会!” …… 就在学宫暗中谋划针对之时,田籍这边也在加紧修炼,稳固自身境界。 上次应对宗伯府挑战,时间紧迫,他最终选择的剑生残缺的【说王三剑】,并且最终利用大宗伯的天子之剑,将残缺的圣人之道补全,重新获得了天子之剑。 此时他神魂之中,只剩下蝶生与虚生两个分人格,已经毫无反抗余地,不过稍稍抵抗一二,就被田籍尽数消灭。 至此,田籍总算将“齐一”之后新的圣人之道尽数掌握,融为自身之道。 不算已经失去意义的【万物齐一】,他手中掌握的可用圣人之道,足足有九种! 而这当中,就包含了对炼化天籁至关重要的【唯道集虚】之道。 没说的,田籍立即发动此道,绕开器灵,强行炼化。 虽然此时他名义上是天籁的主人,可单论对天籁的掌控力,他跟进来这里感悟天道的圣人们没有本质区别。 无非是资深房客与萌新房客而已,都不是真正的房东。 单对单他可以还有些优势,可若其他人联手起来反抗,他也未必讨得了好。 唯有真正掌控天籁,才能安枕无忧。 …… 不得不说,【唯道集虚】当真是炼化天籁的首选圣人之道。 虽然其效果单一,且不具备多少实战意义,但炼制涉及圣人之道的相关器物,却有奇效。 田籍感觉此时炼化天籁比之过往速度,可谓一日千里,不过短短一日之后,进度就过半,只需再给他一日时间,天籁就将完全为他所有,成为他新的游者真符。 若非此地尚存少量坎云,说不定田籍此时已经炼化天籁。 “除了坎云以外,我自身境界不够圆满,也是一个拖慢炼化速度的原因。” 原来田籍虽然已经稳固了全部圣人之道,但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方技存在。 不将这些方技都提升为“道”的层面,他依然算不上一个完美无漏的秩六全圣,只能算半步全圣。 “受到境界拖累,我施展【唯道集虚】的效果不及休生本体。” “若休生亲来此间,怕是只消片刻功夫就能炼化天籁。若是没有坎云阻挠,甚至能瞬间炼化。”“这就是真正的全圣与半步全圣之间的差距啊……” …… 如此又炼化半日,眼看还有半日时间就将大功告成,小和却慌慌张张地跑来找田籍。 “主人,求求你快救救兄长吧,他快不行了!” “呵呵,他不是宁死不认我为主吗?”田籍轻笑道。 “哥哥就是死鸭子嘴硬!”与田籍私下交流不少,小和已经下意识用上了田籍熟悉的语气说话,“其实他此时比我更渴望认您为主人,好赶紧结束这生不如死的日子!” 田籍闻言挑眉:“此话当真?” “真的真的!”小和赶紧点头,“而且他私下告诉我,有学宫圣人混入此地,意图对主人不利!” 第八百四十三章 三招定胜负(上) “学宫的人混进来,我早已料到。” “原来主人已经知道了?”小和闻言一愣,随即恍然,“也是,主人掌握的圣人之道多有料算推演之能,学宫诸圣的行动再怎么低调,时间一长,总归有所察觉。” 说到这里,小和莫名有些慌张:“既然如此,那主人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们了……” “呵呵,是否要你们,就看你们兄妹是否乖乖听后配合了。” “当然听话!”小和赶紧点头,“主人需要我们做什么?” “你们兄妹先替我打听一下,学宫与八方圣人,都达成了什么协议!” 虽然田籍与姬绫、碧池联手,推算出了学宫圣人的踪迹,但毕竟此间涉及圣人太多,且对方同样步伐防备手段,所以也仅仅是推演出一些苗头而已,别说多方都做过什么,连对方何时发动,都无法精确断定。 “这就去办!” 小和乖巧点头,立即遁入圣意湖水之中 …… 不久,小和返回,给田籍带来大量情报。 原来学宫诸圣向八方圣人保证,只要稍后他们不妨碍学宫针对田籍的行动,便保证今后学宫入主天籁后,照旧按照当下的有偿使用方式,当大家定期进来感悟天道。 如若不同意,今后将会成为学宫之敌。 这些圣人或是畏惧学宫势力,或是因为被田籍坑了一把,乐于见后者吃瘪,所以基本都同意保持中立。 少数不同意的,迫于大势,也不得不选择袖手旁观。 “那黑水人如何?”田籍问道。 “黑水那两位圣人倒是没有立即同意,而是与学宫拉锯谈判,直到学宫保证只派一人出战,这才答应。” “而且他们还要求稍后双方交手,要控制出手次数与力度,不得对天籁造出不可逆的伤害,否则他们立即出手帮助主人驱赶学宫!” “黑水人能做到这个份上,也不枉我先前苦心拉拢他们下场了。”田籍微微点头道。 当下他与黑水属于浅层次的合作,各取所需,他也不指望对方就会立即帮他站台。 反倒是黑水人果真如此维护他,他反倒要忌惮一二,警惕对方是否有阴谋。 “黑水人如此举动,一则确实担心天籁会被学宫圣人借机损毁,二则也未尝不是存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 “呵呵,能成为圣人者,多是心思深沉之辈,哪会只有我算计别人,别人不会算计我呢?” …… 学宫的第一招棋,并非来自天籁内部,反而是现世的知北楼。 随着大量兵马云集知北县,才刚刚解围不久的知北楼,再度陷入重围。 为首者,赫然正是手持“天子之剑”的大宗伯。 只是此番再来,他却没有着急上前攻楼,而是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以天子之剑遥遥对知北楼施加压力。 直到逼出田籍的那柄天子之剑,双方气机牢牢锁定,这才维持不动。 “大宗伯是来牵制我的天子之剑。” 敌人出现的一刻,田籍就立即意识到对方意图。 但就算知道,他也不得不以自己的天子之剑来应对。 知北楼虽然被阿桃缝补为真符世界的一部分,但作为田籍沟通现世的通道,终归还是落在了知北县中。 如此隔着一个现世,田籍若不以己剑时刻盯紧敌剑,知北楼还是有陨落危险。 不过如此一来,他的“天子之剑”便无法及时回援天籁内部。 而就在田籍出剑不久,以览岭子为首的学宫诸圣终于撕破伪装,齐齐在天籁中亮相。 学宫诸圣,终于对田籍直接动手了。 …… “呵呵,以一己之力,逼得学宫诸圣枉顾不得干涉凡俗的规矩,在下是不是应该感到自豪?” 强敌当前,危在旦夕,田籍脸色从容依旧。 览岭子知道田籍因为掌握了桑枢祖师的【万籁俱寂】之道,猜他多少有些有恃无恐,遂语气平和道:“籍子也不必过于激愤。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天籁这般稀世重宝,若不能由学宫掌握,世人终究会心思浮动,惹来各种灾祸,还望籍子以天下苍生为念,交还天籁。” “若籍子舍不得这登天机缘,将来同意可以向学宫支付一笔入场费,有偿感悟嘛!” 览岭子说得冠冕堂皇,属于学宫势力的圣人也当场起哄附和。 但也仅是学宫势力。 在场都是超凡入圣之辈,那里会受这等言语蛊惑? 归根结底,谁的拳头大,宝物就归谁所有,仅此而已。 “当然,我料籍子必不会答应。” 见田籍不回应,览岭子又自顾自说下去:“籍子自言将天籁与天下人共享,我等今日来此,也是打着同意注意。” “既然大家目的一致,就不必你死我活。故而你我双方,宜文斗不宜武斗。” “哦,怎么个文斗法?”田籍好整以暇问道。 “在下代表学宫与籍子过招,三招之内定胜负,胜者获得天籁。”览岭子早有腹稿,“并且所用招式,不管是圣人之道还是其他法宝,都不得损坏天籁,否则今后普天之下,人人得以诛之!” 这是在防备我用【万籁俱寂】来个鱼死网破。 田籍心中了然。 “此法我已经征得在场诸圣同意,籍子可还有什么说法?” “呵呵,你们都背着我这个主人商量好一切了,还来问我这个主人有什么说法?”田籍负手傲立,气机牢牢锁定览岭子,“这不就是明抢吗?” “非也非也,此乃物归原主!”览岭子泰然束手,气机同样锁定田籍。 正如学宫鸣台上书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既然选择此时发动,自然是已经有了万全准备,确保对田籍一击必杀。 “上次鸣台大辨,我与籍子交锋意犹未尽,如今便来天籁这里,再决一番雌雄!” …… 因为有黑水圣人从旁牵制,学宫诸圣来者虽多,却也只有一个览岭子单独出战。 但相对应地,田籍这边的姬绫、碧池、夏耕三位圣人级帮手,同样不能下场助战。 这意味着田籍无法使用【瞒天过海】与【偷天换日】之道。 再加上被大宗伯牵制在现世知北楼的天子之剑,以及被明令禁止使用的【万籁俱寂】,田籍掌握的九种圣人之道,一下子就九去其四,近乎腰斩。 “果然有备而来。” 就在田籍思忖之际,览岭子率先使出第一招。 下一刻,小圣意层平静湖面上,骤起波澜。 第八百四十四章 三招定胜负(中) 圣意湖水翻涌不息,一道道湛蓝水流激射到湖面上空,渐渐融汇成一道硕大水柱。 虽尚未成型,但当中透出的恐怖威压,竟是连黑水两位圣人都不得不后退避其锋芒。 “主人当心,这是览岭子的圣人之道【积水成渊】!” 小和作为主持小圣意层的器灵,知悉一切在此显圣的道,第一时间就悄悄给田籍传来情报。 “先前主人与三位祖师在此地斗法,曾有外头圣意大海中的祝、法二家王霸二道圣意涌入,随后又被青蓝学派的【重礼隆法】之道统合为更强圣意。” “这些圣意战后尚有部分残留在圣意湖水之中,如今被览岭子以【积水成渊】之道汇聚起来,再加上这段时日湖中陆续补充了不少祝、法二家圣意,其威力不必当初差多少!” 小和话音刚落,硕大水柱中忽地传出一声悠长龙吟,而后水柱猛然炸开,一条湛蓝如电的蛟龙自湖面盘旋而上。 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蛟龙一起,圣意湖水迅速被抽干了五分之一,而田籍见览岭子的模样却仍意犹未尽,显然这并非蛟龙最强姿态。 “五分之一堪堪到达诸圣忍耐极限,再多抽一些就会损坏小圣意层底蕴,那样诸圣就要反过来帮我了。” 田籍心中有了判断,又仔细打量这条【积水成渊】之道所化的圣意蛟龙。 虽未达最强姿态,但蛟龙身上的威压已经迫近秩六,且隐隐透着一丝天子横压一世的气息。 王霸并举,本来就是青蓝学派所推崇的天子之道。 这明显就是针对田籍的真符世界。 天子气息最利于压制凡世,田籍的天子之剑被大宗伯牵制在外,如今真符世界虽不至于是不设防的白地,但面对圣意蛟龙,防守有余,进攻不足。 一旦被对方找到隐藏的真符世界,以【重礼隆法】之道侵染改造,甚至会导致田籍道心之器受损,境界跌落。 “那么,我这第一道题目,籍子打算如何解?” 览岭子嘴角微翘,上空圣意蛟龙电射而出,迅速穿行于天籁各个角落。 其速度之快,绝大部分人只能看到残影,所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哪怕以田籍当前境界,气感尽放,外加小和暗中帮忙,竟也无法时刻锁定其准确位置。 他毫不怀疑,再过片刻,自己让姬绫他们隐藏的真符世界,就会被蛟龙搜出。 “既然览岭子讲的是天子之道,我自是以同样的天子之道应对。” 田籍轻轻一笑,大手一挥,便有一道宏大剑光轰然飞出,直击天籁某处虚空位置。 下一刻,圣意蛟龙在那处骤然现身,措不及防之下与剑光撞个正着,当场激起无穷威压,伴着道道龙吟凤鸣之声传至天籁虚空各处。 “竟是天子之剑?” 览岭子看清剑光根脚,目光微微一凝。 田籍的到天子之剑能够对抗他的弱化版圣意蛟龙,他并不奇怪。 但如此一来,田籍难道真的决定舍弃外头的知北楼了? …… 与此同时,大宗伯感觉知北楼气机一松,立即发现与自己遥遥锁定的敌方天子之剑消失了。 虽然暂时不知天籁内战况如何,但他自然不会放过战机,立即欺身而上,准备以手中天子之剑,轰开知北楼的各种防御手段。 哪知就在堪堪到达知北楼之际,一个浑圆如珠,光滑似镜的金色光球忽而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整座知北楼。 不论的大宗伯的圣人威压还是天子之剑的强横气息,一碰到金色光球,竟都被尽数反弹回来。 “山人之圣?” 大宗伯微微错愕,而后怒意上头,破口大骂:“徐公,你不好好在东夷待着,来这里捣什么乱!” 原来此时护着知北楼的,正是神游至此的徐国君主,徐公。 虽然徐公只有亚圣境界,但徐国先祖与田齐先祖渊源颇深,甲木徐氏在大齐贵族圈中历来地位超然。 大宗伯作为田齐皇族之人,没有齐皇旨意,一时之间还真不好对徐公用强。 “我知徐氏近来与知北侯来往甚密,陛下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宗伯压抑怒火,耐心劝道,“但此番乃是学宫诸圣亲自出手,你若再横加阻挠,惹恼学宫,便是陛下与我也保不了你!” 哪知徐公却反驳道:“我来此地可不是掺和学宫之事,而是为了阻挡东边那群鸟厮进入天籁!” “鸟夷来了?” 大宗伯闻言一愣,随即稍稍感应一番上方圣意层,发现居然真有疑似鸟夷圣人的存在靠近这里。 便见徐公气急败坏地骂道:“那些鸟厮不知怎地,居然也收到了田博闻那竖子的邀请,特来感悟天道。” “这些鸟厮平日在我家门前拉屎撒尿就够气人的了,这万一将来上了天,改在我头顶窜稀,那还得了!” 骂道这里,徐公语气斩钉截铁:“此事关乎徐国安危,别说齐皇,就算学宫诸圣亲至,我也寸步不让!除非你们帮我赶走这群鸟厮!” 大宗伯闻言,脸色数变,心中直呼不妙。 鸟夷与徐国利益休戚相关,甚至跟田齐也不能说毫无关系。 徐氏公族被先皇册封在东夷,可不就是给中陆大齐守住东边门户? 徐公此番举动,还真不能指责为无理取闹。 可此时他不论回去请示齐皇还是帮忙驱赶鸟夷,都必定要花费不少时间。 不管如何抉择,都足够天籁之中的田博闻利用天子之剑应对危机。 “这鸟夷圣人早不来晚,偏偏选择这种时候!” 大宗伯长叹一声,心中明白自己这枚针对田籍的盘外棋子,终究还是失去了意义。 …… 与天子之剑对撞几次后,圣意蛟龙的气息不可避免地变弱下来,连带速度降低,更难逃脱田籍气感锁定。 圣意蛟龙虽然具备天子气息,但不同于田籍手上有【说王三剑】之道支撑的天子之剑,其气息威压,本质上来自小圣意层残留的祝、法两家圣意。 而览岭子施展的【积水成渊】之道,其实只是一直借用他人之道的手段而已。 他人之道耗尽,天子气息自然就难以为继。 此时览岭子见田籍始终淡定从容,多少猜到外头大宗伯那边出现变数,无法再为他牵制田籍手段,心中不禁暗骂一声宗伯府那群老圣人朽木不可雕也。 好在此番出战,他本来也不指望靠这些场外手段取胜。 他真正依靠的,是自身的实力。 下一刻,览岭子环顾天籁的目光忽而一凝。 第二招来了。 第八百四十五章 三招定胜负(下) 览岭子出招瞬间,田籍心中莫名一动,感觉自己与天籁之间仅有的一点联系忽而断了。 他试着暗中询问小和,却得不到回应。 这种感觉,就仿佛一堵无形之墙横亘在他与天籁之间,两者看似共处一地,实则无法联系。 便见览岭子自得道:“正所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这道【天行有常】之道,籍子又当如何破解?” …… “此乃览岭子的釜底抽薪之策!” 天籁虚空隐秘之处,姬绫等人一直关注场中战况。 “所谓【天行有常】,便是让天道自行运转,不受人的意志左右。” “这不但意味着君子暂时失去了与天籁的联系,而且他用以威胁诸圣的【万籁俱寂】,同样会因此效果大打折扣!” “因为【万籁俱寂】虽然能毁掉小和,却毁不掉与天道相关的大和。” 诸圣云集此间,主要还是为了感悟天道。 若田籍无法摧毁大和,自然也就失去了最大的威慑意义。 经姬绫一说,众人立即明白局势不妙。 …… 旁观的八方圣人见览岭子使出【天行有常】之道,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心中并不偏向学宫,但也不愿见田籍掌握随时摧毁天籁的大杀器。 毕竟天籁是他们当下唯一沟通天道的地方,一旦失去天籁,他们就要回到过往被学宫一家横压众家的窘迫境地。 如今切身感受过天籁好处,众人更不愿意失去这里了。 学宫不行,田籍也不行。 能够皆学宫之手剥夺田籍掀翻桌子的手段,最好不过。 只是如此一来,田籍还能拿什么手段来应对览岭子的挑战? …… 就在众人或是担忧,或是期待的目光中,田籍也终于使出了自己的第二招。 下一刻,田籍身形一动,霎时便分出大量分魂,围绕自身左右。 虽然看上去手段精妙,无愧于游者圣人,但众人却因此咋舌不已。 因为田籍此时用的手段根本不是什么圣人之道,只是普普通通的游者方技【神遇】而已。 以方技对抗圣人之道? 一群普通分魂,既对抗不了览岭子,也无法替代【万籁俱寂】掀翻桌子,能顶什么用? 就算你是游者圣人,也不能这般轻敌吧! 览岭子初时也看不太懂田籍为何突然出此昏招,以至于暂时停下手脚。 但他毕竟为了此战做了充分准备,忽然想起休生公开的情报之中,田籍曾以一式【偷天换日】之道抢走了休生为自己准备的后手。 览岭子下意识看向盘旋上空的蓝色圣意蛟龙。 “莫非,籍子打算故技重施,以【偷天换日】抢走蛟龙?” 览岭子越想越觉得是这种可能。 虽然规则命令不许外人帮忙,但谁知道田籍失去翻盘手段,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兵行险招,强行争夺蛟龙? 否则有三招限制,田籍为何舍得浪费这第二招的宝贵机会? “呵呵,表面示敌以弱,实则为第三招后手作铺垫,不愧是籍子啊……只是你有后手,难道我就没有后手?” 览岭子心中冷笑一声,自以为已经猜透田籍意图,于是顺势使出自己的第三招。 却见他将一块印有“青蓝”二字的古朴令牌捏碎,而后一道青光冲天而起,转瞬没入圣意蛟龙的湛蓝之躯。 与此同时,天籁之中,回荡起一道宏大悠远的圣人之声。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这……这莫非是青蓝学派开派祖师的成名之道,【青出于蓝】?!” 场下诸圣闻得此意,纷纷变色。 特别是黑水左相其子析,脸色变得比旁人更为凝重。 不同于其他五儒,青蓝学派因为主张王霸并举之道,与黑水法家关系最为亲密。 甚至其子析年轻之时,还曾在那位青蓝祖师门下受教过一段时日。 他当然知晓那位祖师级全圣是何其强大。 哪怕死后多年,其遗留手段依旧能为门人所用,泽被后世。 其子析自忖若那位祖师如今还在世的话,他必定会全力阻挠黑水大军入侵中陆。 “知北侯这次怕是真的要输了……” …… 这时圣意蛟龙在先圣之声的谆谆教导之下,原本渐显虚弱的身躯不但重新变得凝实,而且原本有些虚幻的目光,莫名多了几分神采。 等先圣之声停歇,原本的湛蓝蛟龙已经不见。 取而代之,是一条身躯更加凝实,更加庞大的天青色巨龙。 其身上威压无匹,气息吞吐之间,俨然已经具备了秩六的境界。 览岭子得意大笑道:“正所谓神明自得,圣心备焉。得我派祖师劝诫,此龙境界又有精进,已经具备了一颗圣人之心,不再完全受到操控者心意掌控。” “籍子若还想悄悄以【偷天换日】之道来夺我巨龙,怕是要遭到反噬,哈哈哈……” 具备圣人之心后,天青色巨龙已经算得上一位独立的秩六圣人,哪怕只是暂时的,田籍也无法再从览岭子手中“偷取”。 而且巨龙才刚刚诞生,田籍也来不及施展【勾心斗角】加以影响。 算来算去,他似乎只剩下“天子之剑”一招能与之匹敌。 然而此时巨龙青出于蓝,比之先前蛟龙实力更强,天子之剑当真还能招架得住? 就在众人思索之际,田籍悍然出手,剑光瞬间轰出。 果然还是天子之剑。 只是田籍不知是否连番用剑导致心神疲惫,还是另有想法,这次剑光飞到半途,忽然散开,化成了无数道更为细碎的剑光。 当中每一道威力,都不足原版百分之一。 而且看飞行轨迹,居然大部分都不是朝着巨龙的方向,而是如无头苍蝇般遁入无人虚空。 “莫非籍子试图以迂回方式寻找巨龙身后薄弱之处,伺机偷袭?” 诸圣有所猜测,但都不以为然。 先前剑与蛟龙数次交手,双方用尽全力对碰,尚能斗个五五开。 此时巨龙威力更胜蛟龙,田籍的剑光却因为分散而威力大降,此消彼长,实力相差巨大,就算找到弱点又如何? 能破防才叫弱点。 破不了,那只是以卵击石的笑话。 果然,青色巨龙轻轻抬爪一拍,仅有的几道轻薄剑光尚未飞到身前,便尽数消散。 从始至终,巨龙眼皮子都不动一下,稳如磐石。 剑光连它的龙躯都碰不到。 “籍子啊籍子,你也算是黔驴技穷了吧!” 诸圣摇头轻叹,以怜悯目光看向田籍。 就在此时,先前那些远遁虚空的细碎剑光绕了一圈折返回来,如同流星剑雨。 众人只道是田籍找不到所谓“身后弱点”,无功而返,于是认为胜负已定,纷纷开始思忖待会怎么跟学宫诸圣谈判今后租用天籁的问题。 哪知下一刻,田籍忽而冲天而起,悍然撞入剑雨之中! 第八百四十六章 做减求全 “籍子这是气疯了?” 众人见到眼前一幕,一时不明所以。 就连暗中观察的姬绫等人,也惊得轻呼出声,差点暴露自身位置。 只是因为先前众人以为胜负以定,分心思忖别事,一时之间,却也无人来得及阻止田籍这种自尽一般的行为。 甚至有些厌恶游者的学宫学派圣人还乐见这一幕。 唯独首当其冲的览岭子想到某种可能性,脸色微动,但也已经来不及作出应对。 下一刻,剑雨尽数轰在田籍身上,不但激射出恐怖威压,当中更隐隐传出几声痛苦哀吟之声。 哪怕是分薄了的剑光,依旧是圣人层次的攻击。 田籍此举,无异于承受万箭穿心之刑。 痛苦可想而知。 …… 天子之剑速度极快,数息之后,剑雨便消失一空。 此时田籍的身躯彷如破布,千疮百孔。 哪怕对于圣人来说,这样的伤势也绝对不算轻。 更别说天子之剑不但作用于身躯,更作用于神魂。 比起躯体,田籍的神魂更是虚弱无比。 “籍子,你……” “呵呵,你等莫要误会,在下可不兴自残,也没有所谓畏罪自裁的说法。” 田籍咧嘴一笑,打断了览岭子。 因为表情痛苦扭曲,连带笑容也显得狰狞。 “这便是我出的第三招。” “我这一剑,不斩旁人,只斩自己!” 斩我之剑? 众人闻言心中悚然一动。 特别是收集了田籍大量情报的览岭子,先前想到的某种可能性,随着田籍此言,终于在这一刻恍然大悟。 剑斩自我,若非为了自裁,那自然是为了斩去身上的累赘。 田籍有什么累赘? 各种杂七杂八的方技。 这些方技虽然境界都不低,且各有妙用,但因未成圣人之道,反而拖累了田籍自身境界,未能成为真正的全圣。 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么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将这些方技提升为圣人之道。 要么以做减的办法,尽数剔除。 显然田籍此时就是选择了第二种。 “自知无法以正常方式全圣,便以如此激烈痛苦的方式做减求全,他的魄力,非常人能及……” 意识到田籍目的,览岭子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他猛然发现,自己处心积虑,环环相扣的三招,跟田籍这边一比,顿时成了笑话。 因为由始至终,田籍出招的着眼点根本不在敌人身上,而在自己。 他前面两招铺垫,全都是为了这最后一道斩我之剑! 虽然以做减之法全圣,实力稍弱于正常全圣。 但只要览岭子未能全圣,依旧是田籍更胜一筹。 而且览岭子想到田籍莫名其妙的第二招,心中又是一惊。 “原来他化出这些分魂,并非为了偷龙,而是为了承接自身的做减斩出的各种方技!” “有天籁在手,这些分身方技迟早也能提升到圣人之道的境界,多少能弥补他因为做减而削弱的秩六战力。” “况且,谁知道休生的【万物齐一】之道,还有没有其他后门,可以再用一次?若是能再度‘齐一’,那籍子的实力……” …… 且不提览岭子与诸圣如何脑补田籍手段。 做减以后,田籍虽然初时虚弱,但随着时间推移,短短片刻之后,他的气息不降反涨,而且还是以一种狂飙突进的速度悍然暴涨。 斩出拖后腿的方技以后,田籍身上再无缺漏,终于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秩六游者全圣! 哪怕属于全圣中实力较弱的一类,依旧是全圣。 此时只要他上前威逼一番,那条依靠圣人之道临时成圣的天青色巨龙,必定无法持久抗衡。 待其承受不住田籍威压,身躯崩溃,田籍便能获得此战胜利。 但他并未这样做。 所谓三招定胜负,不过是诸圣各种协商之后,强加于他头上的规则。 归根揭底,还是因为他先前实力太弱,未能成为天籁真正主人,故而让诸圣以为有机可乘。 此时他既然已经全圣了,何必舍本逐末,再去遵循敌人定下的规矩? 直接炼化天籁便是! 下一刻,田籍立即发动【唯道集虚】之道,再度开始炼化天籁。 以真正的全圣境界施展此道,田籍明显感觉与先前不同。 如果说先前是一日千里的速度,那此时只消动动念头,便可一念万里! 这是质的差距。 至于览岭子先前施展的【天行有常】……田籍此时境界已经高于对方,何须再惧怕此道? 反而因为【天行有常】隔绝天道的同时,也顺道将天道衍化的坎云也隔离开来,田籍此时不再受其阻挠,炼化速度又再加快三分。 终于,在一息之后,田籍成功炼化了天籁。 此时感知外放,过去浩渺如渊的天籁,如今每一寸角落在他神识中全都无所遁形,分毫毕现。 他只要动一动念头,就能获得当中所有情报,去到当中每一处位置。 因为从这一刻起,田籍成为了天籁的唯一主人,而天籁则成了他的游者真符,道心之器。 “天籁归属已经分明,那么无关人等,便请离去吧!” 田籍哂然轻笑,心念一动,在场圣人或是惊愕,或是不甘,或是懊恼,却都毫无反抗余地,全都被田籍“请”出了天籁。 唯独天青色巨龙因为来自圣意湖水所化,被田籍特意留下,正钻入余下的少许坎云之中,试图作最后挣扎。 不过它也没能闹腾多久。 田籍心念再动,一道与龙躯相当的宏大剑光轰然落下,巨龙尚未来得及发出哀鸣,便被一剑枭首,而后龙躯连带余下的坎云,全都融为纯粹的圣意,化作雨水落入下方湖中,成为滋养小圣意层的“养分”。 成为天籁之主后,这里同样属于田籍的“领地”,被田籍的天子之剑所覆盖。 哪怕真正全圣来此,也得退避三舍,更可况是一道临时显圣的圣意巨龙? …… “可算是清静了。” 强敌与麻烦尽去,田籍长舒一声,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 此时姬绫等人再度现身,纷纷上前道贺。 不过田籍目光却望向另一边。 原来是大和小和两位器灵前来相见。 小和早在田籍炼化天籁之前就已经私下认主,此时毫无拘束地围绕在田籍身旁起舞,讨好地的喊着主人。 唯独大和想起自己先前对田籍态度,表情还有些别扭。 田籍自然懒得跟小孩模样的器灵计较。 但旁边的碧池却是玩心大起,嘴角微翘,对大和招招手道:“快过来!” “我……”大和脸色涨红,感觉对方没安好心。 但身为器灵,亲近主人乃是天性。 加上碧池暗中以【长短】施加影响,于是大和蓦然发现自己身体居然不受控制,一步一步地靠近田籍。 他只能强自保持镇定,装作是自己主动走向田籍。 一边走,还一边撇嘴道:“过来就过来,谁怕谁!” 哪知下一刻,碧池指着田籍,再度对大和提出要求:“喊父上!” 喊他父上?别做梦了! 大和心中嗤之以鼻,正欲反驳,哪知一张口,却成了恭恭敬敬的声音:“父上!” 田籍:“……” 众人:“……” 唯独小和抚掌笑道:“我早就说了吧,兄长果然也想认主!” 第八百四十七章 仙山情报 成为天籁之主后,田籍决定先暂时闭关一段时间,仔细检查天籁的每个角落,以防还有其他圣人手段残留。 先前他还不是天籁主人,就算有心提防也无力处理,此时既然能做到,自然不能大意。 将来天籁还是要继续向天下人开放的。 毕竟他想与底蕴深厚的千年学宫抗衡,就不能一直闭门造车。 不论是为了广结盟友,还是为了继续提升小圣意识层的底蕴,都有必要与天下诸圣打交道。 当然话说回来,既然他已成独一无二的天籁之主,那这入场费用,租用模式,自然也不能跟先前一样了。 涨价势在必行。 反正先前他与学宫对峙,八方圣人也都袖手旁观,此时田籍磨刀霍霍向猪羊,自然也毫无愧色。 甚至他想起前世被某些平台坑惨了的氪金模式,心中顿时冒出无数主意。 “提价,限制人数,最好还搞个分级会员制,什么白金、钻石、威艾匹……如此既有利于我监控圣人们一举一动,也能减轻大和小和工作量,免得他俩心生不满。”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更加没有割圣人韭菜的愧疚感了。 …… 也不是所以圣人都要割韭菜。 譬如此番特来帮忙的徐公,田籍就客客气气地请他入内。 刚一见面,徐公便哼声连连:“那些鸟厮是你以【勾心斗角】之道故意引来的吧?” “鸟夷曾经误以为我是春神使者,对我动过念头,故而被我之道记录。”田籍解释道:“在下怕徐公师出无名,便以此法引来鸟夷圣人。” “那我还得谢谢你咯?”徐公闻言吹鼻子瞪眼。 田籍含笑不语。 徐公顿时骂骂咧咧。 不过此番来助,终究是他自己的主意,所以骂了几句,消了气,便不再提及此事。 不然呢? 田籍此时境界已经超过他,打又打不过,只能原谅了。 好在田籍也没有怠慢恩人,保证今后不管徐公何时来访,都开门欢迎,徐公这才露出满意笑容,感觉自己此行没有白来。 “对了,若我所料不差,齐皇陛下与你私下已经达成某种协议了吧?” 作为年轻时称兄道弟的密友,徐公对当代齐皇的了解,远超旁人。 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 田籍也没有隐瞒,点头道:“齐皇陛下邀我一同探索极北的归墟之海。” “他果然还是对仙山之事念念不忘啊……” 见徐公喟然长叹,田籍不禁好奇打听。 徐公回忆道:“咱们这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对海外仙山之事格外上心。彼时我还是徐国长公子,因为常日修山人之道了无生趣,同样热衷这些虚无缥缈的传闻,故而我们两人兴趣相投,很快成为挚友。” “后来在陛下提议之下,我们甚至还邀请了当时同样是公子身份的陈公,一同乘船出北溟,探寻仙踪。” 原来齐皇与这两位的交情是这样来的。 田籍心中恍然,等待徐公下文。 “只是仙踪岂是轻易可寻?我们在北溟经历无数风浪,甚至还曾去过鲛狄王庭,差点困在那里回不来……最终却发现,要觅得仙踪,却必须走得比鲛狄王庭还要北。” 比鲛狄王庭还要北,自然就是归墟之海了。 “所以你们三位曾经去过更北的地方?”田籍问道。 徐公摇头:“王庭归来后,先皇驾崩,陛下登基,自然就无法再轻易出海。而我与陈公也差不多到了继承国祚的时候,没有陛下带领,自然也没有机会再度出海远行。” “只是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咱们这位齐皇陛下居然初心不改,仍旧记得年少时的执念啊……” 徐公以“执念”来形容齐皇寻仙的念头,田籍想起那位近年所作所为,认为一点都不为过。 只是不知道具体原因。 身为天子,面对强敌屡屡入侵的糜烂局面,依旧无心南顾,他不认为这仅仅用“兴趣”就能解释。 当他提出疑问之时,徐公却反问一句:“你可知道仙山与五方之帝的关系?” 见田籍摇头,徐公接着道:“传闻上古之时,仙山一共有五座,正好各自归属五方之帝麾下。” “彼时凡人在地上繁衍,圣人行走世间宣道,仙人居于五方仙山,以此为基础,神灵方能在更高的境界掌握各自权柄。” “哪怕在千年之前的原泽,这四者之间也是各施其职:凡人王者镇守凡世,圣人蕴养圣意层,仙人坐镇天道层,神灵则各自看护一方天地。”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原来凡、圣、仙、神四者之间,居然还存在着这种联系。 “神灵的情况太过高邈,哪怕圣人也无法感知。但天道层的仙人毕竟相对接近,至少在中古早年,还是与凡世多有联络。” “譬如学宫头顶之上名为‘蓬莱’的仙山,据记载,就属于中央之帝的势力。” 原来学宫联系的仙山名为“蓬莱”! 听到这个莫名有些熟悉的名称,田籍更是好奇其他仙山来历。 “根据古籍记载,五座仙山,分别名为蓬莱,瀛洲、方壶、岱屿和员峤。”徐公耐心介绍道,“其中前三者分别对应中、北、南三方之帝的势力。” “至于岱屿和员峤,记载稀少,只能根据排除法推断应该与东西二帝势力有关。” “为何如此?”田籍追问道。 “据传上古之时,岱屿和峤山两座仙山意外失踪,再无音讯。至少在中古时代,圣人们已经彻底联络不上那两山的仙人。” 田籍想起界逆鲑也曾有类似说法,心道这两边的情报算是对应上了。 而且既然是属于东西二帝势力,联系上云空神梦种种见闻,有没有一种可能,所谓两仙山失踪,其实是仙人们都搬上了月亮? “梦中第三幕,恒仪曾说夏后的不老药是西方的仙人所赠……” “第四幕梦境,那位已故仙人也提到自己曾来自极西之地,后来仙山破碎,才逃难到月上……” 田籍立即提出自己的猜测,徐公相当认可,道:“当年我们三人也有类似猜测,故而陛下表示若连仙山都要遭难,必定是一场灭世浩劫,身为凡间王者,不可能对此不闻不问,希望能尽快查清到真相。” “只可惜后来发生了种种变故,我们三人终究未能再度一同出海探寻仙踪……” …… 听闻徐公之言,田籍多少有些理解齐皇对探索海外的执念。 正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相比起一场连仙人都无法应对必须逃命的浩劫,什么争霸天下,好像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可话说回来,若不能倾尽凡世之力,想要探寻仙踪,又谈何容易? 所以一时之间,田籍也无法评判齐皇的做法是对是错。 好在他眼下暂时不必考虑这个问题,如何继续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及应对学宫后续挑战,才是首要之事。 第八百四十八章 重新开张 炼化天籁以后,田籍终于获得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 但这不意味着他从此高枕无忧。 首先休生的隐患依旧存在,而学宫诸圣对天籁的野心也不会轻易熄灭,这些都是需要警惕的。 而田籍因为形势所迫,冒险采用做减的办法成就全圣,实力终究不及真正的全圣。 譬如休生,譬如学宫中的积年老怪们。 “接下来,我要好好利用小和的功能,将那些斩出的方技分魂全都提升到圣人境界,增加实力。” “此外也不能就此放弃休生的【万物齐一】之道,若是能再次发动‘齐一’,我就有望成为更加圆满的全圣,足以跟学宫诸圣分庭抗礼。” …… 接下来,田籍一边利用小和试验将分魂方技提升为圣人之道,一边又利用蝶生记忆,尝试能否改良【万物齐一】之道。 而且因为炼化天籁,田籍发现过去的时间加速功能又能发动。 还能根据他的心意自行选择局部加速,相当方便。 除了他以外,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忙活。 譬如夏耕要去天道层感悟,试图唤醒更多回忆。 姬绫与碧池则感觉归藏真意还有深挖的余地,正好利用天籁的特殊环境进行试验。 墨烟、阿桃、妫鱼等人,或是教徒弟,或是研究农作物,都忙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间,凡世就过去了一个月。 …… …… 北溟之上,一群圣人聚集在无人岛上,愁眉苦脸。 原来他们被田籍赶出天籁以后,一方面不甘心失去感悟天道机会,依旧试图重新联络田籍,但另一方面,却也不愿长时间停留在大齐,以防被齐国圣人一锅端了,于是只能远遁海外,暂时等待消息。 也不单单是为了感悟天道。 借助天籁小和显圣,同样是众人趋之若鹜的事情。 虽说过去他们依托自家势力,花上十数年功夫,也有望显圣一道。 可既然有更快更方便的方式,为什么还要费那功夫呢? 况且显圣之事,当中也存在大量风险。 一但方向选择不对,或者某些细节漏洞不能及时察觉,那小半辈子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天籁快速显圣,正好可以提供一种快速试错的机会。 早些发现错误,也能尽早找到正确方向,不至于等到满头白发之时才蓦然醒悟,以至于再无改正机会。 可以说,自从尝过天籁的甜头后,八方圣人们便感觉再难割舍。 哪怕不吃不喝,变卖身家,也希望有朝一日重返其中。 可自那日以后,半个月时间过去了,田籍那边却毫无音讯。 莫非他不再打算与天下人分享,独享其成? 若是如此,众人还真拿他没办法。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田籍成了天籁之主,且以实战证明了自己实力。 强大如学宫,也两度在他面前铩羽而归,更何况他们这些还不如学宫的八方圣人? 若田籍一直避而不见,他们还真拿他没办法。 就在众人无计可施之际,一位女圣人从天而降,对众人道:“诸子莫慌,在下已经成功联络上籍子。重归天籁之事已经有了眉目!” 此人圣意温和,如同大地包藏万物,众人下意识对其亲近。 于是有人上前请教名讳。 “在下无为子,师从西泽厚德国一个古老日者门派。”女圣人自我介绍道。 诸圣听她虽自称来自西泽厚德国门派,可自称却带“子”,立即猜到此人必定与学宫有关,纷纷心中警惕。 无为子似乎猜到众人想法,温婉一笑,道:“在下若代表学宫,若是藏有私心,何必特意来此与诸子分享此事?不过是机缘巧合与籍子结识,而后受他所托,联络八方圣人,商议重归天籁之事。” “在见到诸位之前,我已经去了其他地方,联络了不少圣人。” “果真如此?” 听到有机会回去心心念念的天籁,众人虽有警惕,但也无法不关切。 无为子不再多言,直接将一道圣意传给在场众人。 这是一道来自田籍的圣意信息。 圣人圣意都有各自特点,旁人无法模仿,于是众人当场便知道无为子所言非虚。 田籍圣意之中,果然提到了众人关心的重回天籁之事。 依旧采用付费入场的模式,但付费模式却跟先前不同,不再是只要花钱就能进入,而是每次都只提供限量名额,以公开拍卖的方式决定名额归属,价高者得。 理由是前番与学宫大战,天籁受损严重,为了保证天籁能长久服务诸圣,他不得不忍痛削减自己的生意规模。 “览岭子在众人监督之下,出手极有分寸,哪里有什么受损严重之事……” 此话众人只敢在心中嘀咕,毕竟此时田籍是天籁唯一主人,能不能进去,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若此话被其他竞争者听到,传到他耳中,自己就可能跟天籁再也无缘。 不过也有家底不甚丰厚的圣人不满道:“拍卖名额,籍子是大赚特赚了,可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消耗?怕不是跟过去一样,根本无缘感悟天道啊……” “这位道友莫慌,除了参加拍卖以外,籍子还提供另一种付费方式。” 在无为子温厚声音提醒下,众人果然发现还有一种名为“包月会员”的方式。 一次性付出一个相对高昂的价格,就能在天籁中待满一个月。 虽然价格高昂,但比起近乎无底洞的拍卖,这个反而更有把握。 至少成本固定,不会超出预期。 更别说对于“包月会员”,田籍还额外提供一种“付费加速包”的服务。 却是利用天籁的时间加速功能,变相延长在天籁停留的实际时长。 当中最顶级的“至尊王者加速包”,甚至能让“包月会员”享受到等同于包年的服务。 虽然代价也相当不菲,近乎卖身就是了…… 不论如何,能够明码标价给出进入天籁的条件,圣人们终究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田籍开出的价码再贵,也总比学宫那群铁公鸡更有盼头不是? 学宫诸圣坐守鸣台多年,可从来都不允许学宫之外的圣人使用。 除非投靠学宫。 而就算投靠,六儒之外的学派,也几乎没有机会能用到。 跟这一比,田籍这些价码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众人纷纷动身返回知北楼,准备与田籍接洽付费之事。 倒是无为子见诸圣纷纷离去,目中精光闪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八百四十九章 调查员前辈的线索 “此番有劳无为子替在下奔走,这是小小谢礼,还请收下。” 天籁之中,无为子回来向田籍复命,却不曾想还有礼物。 实际上她此番为田籍联络八方圣人,就已经提前取得包括“包月会员”与“双倍时间付费加速包”的报酬。 此时再看田籍传来之物,原来是一种名为“超前点播”的附加服务。 田籍注明因为小和一次***的圣人数量有限,人一扎堆,难免要排队等候。 “超前点播”相当于提供了插队功能。 无为子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于是欣然收下。 因为没有田籍的前世记忆,所以她此时无法猜测到这里面还埋有大坑。 譬如,若人人都购买了“超前点播”,那不就等于没有人能超前,还得继续排队…… 到时田籍还能顺势再推出什么“黄金超前点播”、“钻石超前点播”、“超前权限膨胀”等等增值服务,层层套娃,反复割韭菜…… 当然,这些东西田籍绝不会提前透露,此时见对方欣喜,他便趁势问道:“无为子先前曾辗转提醒我‘知北’求道,不知是何缘故?” 原来田籍与无为子结识,源自对方先前的一封拜帖。 彼时田籍专心修炼,无瑕理会对方,直到有一回闲聊时,负责坐镇知北楼的阿桃提及那位圣人自言“知北楼”一名乃是来自她手笔,田籍这才真正重视起来。 当初高陆都之行,田籍最终选择北上临海,正是因为得到这位行踪隐蔽的日者圣人提示。 只可惜自那以后,对方再未露面,也没有再度联络。 他倒是尝试过让姬绫与碧池推演对方根脚,可惜一无所获。 此时对方意外露面,他心中惊喜之余,却也暗暗生出警惕。 对方与他非亲非故,为何会特意来提醒他? 无事献殷勤,必有不可告人目的 于是田籍一边以委托任务的方式与对方虚与委蛇,一边利用这段时间,试着再度推演其真正目的。 最终发现,这位无为子似乎颇为擅长隐匿自身根脚,姬绫甚至在推演中发现对方与《归藏》易气息近似,怀疑其师门有这方面传承,于是田籍决定公开布城地谈谈。 便见无为子温厚一笑,道:“籍子不必多疑,我来找你,不过是为了报答一位故人的恩情罢了。” “故人?报恩?” 田籍闻言一愣,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哪位故人,值得一位圣人特意来报恩。 “莫非是原主生父?可田仲休也并未入圣,甚至连是否有秩者都难说,怎会与这样的圣人打交道?” 这时无为子似乎猜到田籍疑惑,坦诚道:“别说籍子猜不到那位故人身份,便是在下也不知对方与你是什么关系。” 这下田籍更迷糊了。 连关系都没搞清楚,就糊里糊涂地来报恩了? “虽然那位故人一直藏头露尾,但在下毕竟修的是日者之道,通过这些年搜寻的各种蛛丝马迹,最终查到对方与籍子颇有渊源。” “那你还查到什么?”田籍懒得再猜,直接询问。 “那位故人出自大史氏,单名一个萌字。” “大史萌?” 田籍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么一号人。 无为子又道:“此外我还查到大史萌似乎来自天外世界,迥异于原泽人族。大概因为这个缘故,其没能在凡世留下后代,故而我也无法据此找到其后人加以报答。” 大史氏? 天外之人? 与我颇有渊源? 这三条情报联系在一起,田籍脑中瞬间想起了一位“故人”。 调查员前辈! 意识到故人可能就是自己的地球老乡,田籍心中不禁思绪万千。 “‘大史’这种特殊姓氏,应该是调查员前辈穿越过来后,加入中陆大史氏才改的,譬如彰之兄与我初次见面时,也曾自称大史昭。” “倒是这个‘萌’字,从无为子传来的意念看,跟我前世文字写法一模一样。” “虽说两世文字非常相似,但细节处终究有些差异,我反而有九成把握,这字应该来自调查员前辈的本名。” 于是他立即翻动记忆,回想一下自己在前世机构中认识的前辈,特别是权限级别高于自己的调查员。 只可惜反复回想几轮,却愣是没能找到名中带“萌”字的熟人。 “也可能是那位前辈早在我进入机构成为调查员之前,就已经穿越到这个世界,所以我不认识……” 一时间找不到思绪,田籍决定留下无为子,日后双方再慢慢探讨此事。 正好对方成为了“包月会员”,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提升自身实力以及天籁底蕴 …… 一旬之后,经过一批圣人蕴养后,小圣意层的湖水规模足足扩大了一倍。 小和的显圣功能也因此得到提升。 原本她只能同时提供两种不同圣意宣鸣,此时则提升到四种。 这多出来的两个空位,田籍没有告诉诸圣,而是悄悄留作自用。 一来物以稀为贵,多出两个空余位置,不利于他循环套娃割圣人们韭菜。 二来他自身也有显圣的需求,不能都拿来做买卖。 随后他利用时间加速功能,通过小和试验各种显圣的设想。 经过相当于一个月实际时间的试验以后,他终于找到了一套成熟的方案,能够将过往杂七杂八的方技提升为圣人之道。 …… 首先【接构】、【知鱼】、【神遇】三种方技,能够融合为一种【知无涯】的圣人之道。 所谓“吾生也有崖,而知也无涯”,【知无涯】不但包含原本三种方技的全部功能,还在此基础上更近一步,达到了感知万物的程度。 有了此道,田籍再去感知天道层中的一切,事半功倍。 …… 其次是【养气】、【辨气】、【正变之游】这三种修德方技,能够融合成名为【养生尽年】的圣人之道。 原本田籍入圣以后,就彻底失去修德之法,只能靠碧池的特殊理智值进行充值。 这在亚圣之时勉强能应付过去。 但如今他成了全圣,跟碧池境界相当,再以碧池充值,就无法持久了。 而且碧池虽能充值,却无法让他达到德性圆满的地步。 而与修德有关的【养生尽年】,则彻底解决了他的问题。 “【养生尽年】在温养我的德性之余,修习越久,还能延长我的寿命,理论上最多能延寿一千年!” 直到这一刻,田籍才终于有了点超凡入圣的既视感。 寿命,从来都是凡人难以挣脱的桎梏。 …… p.s.相信有些记忆力好的读者朋友已经敏锐察觉到本章某些与前文“矛盾”的点。放心,这不是姬浩真忘了设定,而是后文伏笔。至于暂时还没有发现的朋友也不必纠结,继续往下看即可。 第八百五十章 齐皇的提议 将六种方技融合为两种新的圣人之道后,余下四种方技,田籍不管如何组合,都无法得出新的圣人之道。 不过他也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既然不能融合为新的圣人之道,干脆化为底层的大道碎片,用以加强田籍已有的圣人之道。 譬如【积风】、【培风】两种方技,就能用来补强来自御风祖师的【泠然善】。 又如【鼓歌】、【吹息】,则能少许增强一些【勾心斗角】的效果。 这套方案,田籍能将全部方技都利用上,没有遗漏,没有浪费。 当然,之所以还是方案阶段,除了因为田籍未曾让小和正式显圣以外,还因为这里面缺了关键一环。 齐一。 无法将这些新圣人之道以及大道碎片齐于一身,那田籍顶多只能得到两个亚圣级别的分魂。 甚至两种用于补强已有圣人之道的大道碎片,也无法利用上。 “所谓【万物齐一】,就是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与万物齐同。这种境界从原理上来说,有且只一次。” “毕竟一个人既然已经物我两忘并与万物齐同,他还能再怎么忘,再怎么齐物?” …… 田籍百思不得其解,倒是有次与无为子闲聊之时,提及休生过往,后者表示休生遁世以后藏头露尾,或许还有其他暗手布置,因而学宫诸圣哪怕明知对方是对付田籍的利器,也不敢轻易将他放出。 田籍受到这句话启发,心中莫名一动。 【万物齐一】是休生当初计划成败的关键一环,比之其他布置更为紧要。 既然如此,他没理由只留下一位蝶生来掌握此道。 万一在成功炼制天籁前,蝶生遭遇意外死亡,那他的天籁岂不是等于白送学宫了? 他不禁猜测,休生遁世之时,有没有可能留下蝶生二号,蝶生三号……作为后备。 甚至已经被他“齐一”的蝶生,说不定也并非最初的“一号”,只是恰好苟到那个时候的蝶生n号罢了。 若果真如此,以田籍如今境界与手段,同样可以借用一个蝶生间接实现二次“齐一”! 于是他表面不动声色,私下让姬绫碧池二女为他推算此事。 这种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情报,他只信任自己人。 …… 又过一旬,田籍尚未找到猜想中的蝶生二号,却要先面临休生留下的另一个“暗手”。 情报来自齐皇。 原来休生见学宫诸圣连败两局后,似乎已经有了妥协共存的想法,于是再添一把火,告诉诸圣若放任天籁继续鸣响下去,将会导致地籁群逐渐萎缩,最终被前者彻底吞噬。 因为天籁之于地籁,犹如王者之于臣民,王者开了金口,臣民哪能不听从? “起初学宫方面也怀疑休生故意拱火,好让诸圣为他牵制知北侯。”齐皇使者,龙字营营长给田籍介绍道,“结果诸圣以各种手段仔细推演后,发现休生居然没有撒谎。” “天籁持续鸣响将会吞噬鸣台地籁?” 田籍得知这意外消息,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虽说在这个情报出来前,他与学宫因为争夺“话语权”的问题,注定要长久争斗下去,毕竟学宫诸圣不希望见到一个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新势力崛起。 而这样的争斗,随着田籍两次打破学宫围堵,成功引八方圣人势力入局后,总算来到了一个相对平和的调整期。 双方各自休养生息,慢慢为今后的持久竞争作准备。 可随着休生传出的惊爆消息,这种脆弱的平和瞬间打破。 因为从这一刻起,田籍与学宫之间,已经不再是“平起平坐”的问题,而是更为严重的“你死我活”! “这是休生对我夺走天籁的报复么……” 田籍目中精光一闪。 休生作为天籁创造者,必然早就知悉天籁会吞噬地籁的真相。 可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田籍成为天籁主人再也无法回头,才说出此事。 多半是自知彻底失去夺回天籁机会,终于再无顾忌,干脆让田籍与天籁一同毁灭在学宫的怒火之下。 “此事学宫有意隐瞒外人,意图打知北侯一个措手不及。”龙字营营长接着道,“幸而咱们狐字营的弟兄通过暗线及时发现。陛下得知此事后,决定亲自为你们双方居中调解。还请知北侯跟随下官到梧桐宫一趟。” “齐皇为我们调解么……” 田籍沉吟着,心念飞转。 如果说普天之下谁最有资格帮忙调停此事,那必定非齐皇莫属。 可万一调停失败,诸圣暴起杀人,齐皇与他的那座梧桐宫,真的能保住田籍? 此行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田籍不敢轻率。 可话说回来,若不接受齐皇调停,田籍还能如何应对学宫的全力追杀? 彻底投向黑水人? 这样可就连齐皇也得罪了。 况且考虑到法家与乱世人,或是因为途径理念,或是因为私人恩怨,多少都与田籍有些矛盾,他不认为投靠黑水势力是个更好选择。 思来想去,田籍最终提出自己可以去谈和,但只能派一道分魂去,这是他的底线。 若学宫方不接受,一切免谈。 龙字营营长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回去请示。 很快,他又带来学宫回复,对方同意田籍只派一道分魂来参加谈判,但相对应地,田籍必须立即停止天籁中的一切活动,特别是不得再开放圣人进入其中显圣。 田籍想了想,答应了这个要求。 反正他已经收割了一大波“包月”“包年”的费用,赚的盆满钵满。 这些“费用”也不存在退款的可能性,所以他绝对不亏。 至于圣人们付了费却还要被赶出来……这不是学宫方面蛮横无理,强加干涉么?我也很无奈啊,有赚头的生意谁不想继续下去? 你们要骂人去找学宫! 这样一来,田籍还能依托八方圣人势力,在谈判桌外给学宫施加场外压力。 …… 当然,虽则被迫暂停外人使用天籁,却不包括田籍自己。 归根结底,他与学宫的较量还得看自身实力,所以小和的显圣功能,该用还得用。 包括夏耕感悟天道回忆过往,也不能停。 不过却还有一人表示希望能继续留下。 无为子。 “想必籍子已经猜到在下师门与三易之《归藏》有关。”无为子坦诚道,“在下最近在推演一种匿藏于大地之道,若能成功显圣,万一将来与学宫谈判不顺利,在下亦能凭借此道帮助籍子保全自身。” 田籍想想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也不错,遂答应无为子的请求。 不过追加一条,姬绫与碧池也得参与其中。 ‘“这两位妹妹对《归藏》也有心得,我们三人合力,说不定还能加快进度。”无为子欣然答应。 第八百五十一章 谈判 再次来到梧桐宫,田籍有了与过往截然不同的感受。 依旧恢弘庞大,却不再云里雾里。 那些能够遮蔽低阶有秩者感知的云雾,如今在他眼中,不过一层薄薄窗户纸。 他气感稍一深入,就能轻易穿透。 这之后,梧桐宫的全貌在他神识之中,清晰呈现。 “居然真的是树状结构……梧桐宫,仙山桐海,梧桐神树么……” 稍稍观摩片刻,他发现“树”的每处结节位置,都会有一套对应阵法,以承托一座宫室。 阵法大致与游者的六气悬空阵相似,但更加高明,达到圣人境界,不知是否融入了某种仙家手段。 里头的宫室各自悬浮于一处结节阵法之中,互不相连。 宫室外围,还有类似于堡垒一样的附属结构,有凤字营紫龙卫值守。 外人想要进入宫室,或者想从一处移动到另一处,必须持有特殊符牌,借助阵法来移动。 譬如公子昭曾经手执的特制“圭”板。 否则强行通过树枝来移动,只会彻底迷失在梧桐宫之中,而后被守卫轰杀。 “难怪齐皇有底气居中调停,如此精妙的梧桐宫,便是学宫诸圣倾巢而出,也别想短时间内攻破。” 看到这里,田籍终于放心入内。 …… 谈判地点选在了平日大朝会的大殿。 田籍放眼望去,大殿上首,齐皇端坐龙椅,其左右两边,一侧是皇叔大宗伯,一侧是肃立拱卫的临海龙尉。 而在殿堂右侧,以览岭子为首的三位学宫圣人赫然在座。 虽然来者不多,显得诺大的殿堂空旷寂寥,但因为在座皆是圣人,且身份、实力都是大齐中最顶尖的一波,当中威压溢出,气机交荡,比之田籍上次参加大朝会更加惊人。 当然,田籍今时不同往日,秩六境界,足以让他泰然面对一切。 于是与齐皇稍稍见礼,他便从容走向大殿左侧属于自己的位置。 …… “朕记得,这是博闻第三次入宫?” 见场下双方气氛剑拔弩张,齐皇率先开口打破僵局,与田籍寒暄起来。 “三次入宫,每次境界都有精进,如今更是走到了朕的前头,博闻当真后生可畏!” “陛下若非常日忧心国事,案牍劳形,如臣这般自在逍遥度日,恐怕早几十年就可全圣了。”田籍拱手谦逊道。 “呵呵,博闻不必过谦,你之天赋才情,朕年轻时是远远不及的。”齐皇摇头轻笑,“不过案牍劳形倒也是真的。毕竟凡世乃是圣人入道显圣的根基,若无凡世存在,又何来圣人,何来显圣?” “诸圣平日忙于在学宫争鸣,无瑕理会凡俗俗事,便只好由朕这位‘看家人’代劳了。” 齐皇此言,看似在跟田籍诉苦自己的不得已,实则暗暗提示田籍,田齐皇族肩负看守凡世的使命,学宫诸圣不能轻动,故而田籍不必担心他这个调解人镇不住场子。 田籍闻弦知雅意,接话道:“陛下心怀天下,臣才疏学浅,不足以为陛下分忧,却也不愿给陛下添麻烦,但求一处清静之处,过些逍遥日子而已。” 这却是向齐皇表示自己愿意适当退让,不与学宫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齐皇当即心领神会,含笑道:“博闻是个知进退的人,若非太年轻,必定是朝廷栋梁般的人物。”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览岭子等人一侧:“不知学宫诸位以为如何?” “呵呵,齐皇君臣这般相得,怕是根本没将学宫放在眼里吧?” 不同于齐皇与田籍的婉转,览岭子一上来就语气很冲,打算以势压人。 他也确实有这个底气。 普天之下,稷地学宫,需要害怕谁? 饶是齐皇气度沉稳,此时目光也不禁微微一凝。 本以为学宫圣人多少会顾念一些千年以来与皇族的情分与默契。 却不曾想览岭子直接撕破温情面具 “天籁每存在一刻,学宫便一刻不得安宁,故而我等没空与知北侯浪费口舌功夫。”览岭子霍然而起,睥睨全场,矛头直指田籍:“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行毁去天籁,要么与学宫定下这份盟诅。” 话音刚落,一叠盟书副本飞出,传到全场所有人手上。 “如若不从,那便战场上见!” 田籍瞥了一眼学宫开出的条件,竟是要他今后入居学宫,无条件服从诸圣的安排,不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学宫,不得使用天籁。 如此一来,田籍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等同于卖身。 而且天籁虽然还在,他身为主人却不能使用,相当于一个地位低下的奴仆而已,甚至还要不如。 寻常奴仆年纪大了,多少还有机会向主家告老还乡,得一笔安家费。 而学宫这份盟书,却要求田籍永生永世为学宫服务,除非找到逆炼天籁的办法,或者老死。 如此卖身卖家的苛刻条件,田籍怎能接受? 于是下一刻,他手中虹光骤然爆闪,竟是用符将手中盟书轰成碎渣。 “看来知北侯文斗之后,还想再来一场武斗。”览岭子冷笑连连,语含威胁。 “你要战,我便战。” 田籍凛然无惧。 眼见场下气氛再度变得焦灼,齐皇轻咳一声,道:“大家同为齐人,切不可因一时之争伤了和气,何妨先听朕一言?” 见全场目光再度看向自己,齐皇才道:“自去岁黑水兵侵交陌都起,黑水那伪皇欲入主中陆的野心昭然若揭,想必不论学宫诸圣还是知北侯,都深有体会,对吧?” 两方默默点头。 “黑水贼子之所以胆大包天,无法非是因为两件事。”齐皇比起两根手指,“一则我大齐诸侯群臣不够齐心,兵多将广,却互相不能及时支援。” “二则朕这位天子玩忽职守,好几次耽误了救援时机。” 说到这里,齐皇还自嘲似地干笑两声。 这下众人反而不好接话,只能等待齐皇说下去。 “虽则如此,但如今黑水兵锋终究力有未逮,或是止步于高陆群山脚下,或是困顿于平原都之中。何也?” 齐皇遥指全场,朗声道:“因为在凡世之上,我大齐尚有学宫诸圣坐镇,有知北侯这样令人惊艳的后起之秀!” “你等如同大齐之中流砥柱,哪怕凡世兵事再如何糜烂,我大齐依旧能屹立中陆不倒!” 说到最后,齐皇声音高昂。 而下方众人也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田籍与学宫之争,乃是齐人内部相争。 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罢了,偏偏如今外敌当前,黑水人野心勃勃,此时内斗,岂不是给强敌可乘之机? 黑水博士馆素来有意挑战学宫天下第一圣地的地位。 这点不论学宫还是田籍,都眼见为实。 于是览岭子轻叹一声,道:“齐皇此理,我学宫岂能不知?然而鸣台乃是学宫核心利益所在,如若知北侯那边不给个合适说法,在下回去,也无法向诸圣交代!” 齐皇似乎就等对方此问,徐徐笑道:“朕倒是有一个提议。” 第八百五十二章 齐皇心意 “朕倒是有一个提议。”齐皇对众人道,“你们双方之争,根本在于天籁会吞噬地籁。然则天籁虽然神异,终究是休生一人所造之物,难道真的无法解决这个隐患,不能让二者同时共存?” “还是学宫诸圣人才辈出,却自认全都比不过一个区区休生?” 览岭子没有受齐皇激将,不过也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提议,而后皱眉道:“终究是涉及天道的造物,没个十数年功夫,恐怕连改进的方向都找不到。 “那咱们就以十年为期!”齐皇顺势提议道,“这十年,既是你们双方的休战期,也是给大家留下探寻二者共存之法的时间。若十年之后,仍旧找不到解决办法,彼时你们双方是战是和,朕不再干涉。” 这时田籍多少明白齐皇是打算施行缓兵之计了。 不过这个提议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则十年对于圣人层次,算不上多长时间,二则若果真能让两者共存,田籍自然也不希望真与学宫诸圣不死不休。 再不济,多十年缓冲期,他也能为后续斗争做更多准备。 于是他扭头看向学宫方,只见览岭子同样望向他,目光幽深,不知在计算什么。 片刻后,览岭子终于开度开声:“只是这十年之间,谁能确保知北侯不背弃盟约,悄悄以天籁吞噬地籁?” 看来学宫方意动了。 田籍心中稍松一口气,又看向齐皇,便见后者指着自己道:“就让朕来当这个监督人如何?正好朕有一道,适合做此事。” 话音刚落,一道圣意传递到场下众人神识之中。 这是一种名为【滥竽充数】的圣人之道,源自齐皇继位以后,偶然受到启发所得。 原来上代齐皇喜欢听乐师吹竽,而且喜欢数千名乐师一同吹奏,声震大殿,气势恢宏。 这样一来,当中难免有混子在期间装模作样。 毕竟数千人一同吹竽,谁真吹,谁假吹,难以分辨。 但到了这代齐皇,却不喜欢搞大排场,反而要求乐师们一个个单独上前演奏。 这样一来,混子无所遁形,立即露出马脚。 齐皇受到此事启发,形成了独特的圣人之道。 自此以后,群臣之中谁有真本领,谁是草包,谁忠耿直言,谁阳奉阴违,齐皇都能凭借【滥竽充数】了然于胸。 “若学宫信得过朕,那这十年之内,朕便与知北侯常日为伴。有此道在身,知北侯若偷偷使用天籁,必然瞒不过朕,那时朕定会秉公处理,不使学宫吃亏!” 学宫三圣闻言,互相对视一番,而后暗暗点头,由览岭子再次发问:“学宫自然是信得过齐皇陛下的。只是陛下忧心国事,日理万机,如何能时时刻刻与知北侯为伴?” “哈,这还不简单。”齐皇哂笑一声,终于说出预谋已久的决定,“自即日起,太子继位称皇,主理朝政,朕改称太上皇,与知北侯一同出海,探索北溟!” …… 田籍离开大殿时,已是当日黄昏。 齐皇语出惊人,当时不但学宫三圣与大宗伯惊呆了,就连田籍也微微错愕。 有人爱江山不爱美人,有人爱美人不爱江山。 而眼下这位齐皇,江山美人皆不爱,一心出海求仙问道。 若放在田籍前世,自然是昏君之举。 不过在这个确实存在仙人的世界,特别是田籍与徐公一番详谈之后,多少能理解齐皇的想法。 只是看到齐皇说出这个决定后,居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田籍心中难免感觉怪异。 搞不好此番齐皇主动为他张罗调停,当中有一大半目的,正是为了趁机退位出海? 不论如何,宣布这个决定后,齐皇遭到了大宗伯与龙尉的激烈反对。 就连学宫三圣也碍于情面,不得不反过来劝说两句。 奈何齐皇退位心意甚坚,众人都扭他不过。 于是一番激烈争论以后,终于还是改为太子监国,齐皇保留皇位出海寻仙。 待十年之后,不论正式退位还是重新执政,那时再做定夺。 之所以不许齐皇立即退位,乃是因为太子如今尚未入圣,无法执掌天子之剑这等神兵。 主弱国疑,强敌虎视眈眈,后患无穷。 用田籍的话来说,这十年算是国人对太子这位储君的考核期,也算是给齐皇暂时放个假。 放假浪一圈回来后,天子的工作咱还得接着干,好好干。 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齐皇仍旧执掌天子之剑,不论相隔多远,都能及时援护太子。 反过来说,天子之剑在手,也好时刻提醒齐皇他仍旧是个天子,别在海外浪得太过,乐而忘返。 …… 此时大事已定,田籍心头大石落下,却没有急于离开梧桐宫。 难得入宫一趟,如今境界又能看清宫中各处阵法,他希望能好好观摩一番这座来自仙山的神奇宫殿。 齐皇欣然同意,直接带着他来到梧桐宫中最高处的一座平台。 那是一座平日用来祭天的祭坛,地势高耸开阔,不但能俯瞰整座梧桐宫,就连外围整座平原城,也能一览无遗。 此时夕阳西下,艳红夕照落入熙熙攘攘的平原城中,有种难言的宁静悠远意味。 齐皇沉默俯视着着自己的皇城,目光仿佛没有焦点,不知是否远行在即,缅怀起这数十年间的种种往事。 田籍静静陪伴在旁没有打搅,正好趁机观摩整座梧桐宫的大阵。 从高处俯瞰,梧桐宫给的他感觉又不一样。 从下往上看,仙气飘飘,有仙府的森严感。 而从上方俯视,仙气依旧,却总感觉有些残缺,不够完美。 是的,残缺。 这一刻,田籍感觉脚下的梧桐宫,仿佛参天大树中截下的一段树枝,虽然对于凡人而言仍旧属于庞然大物,却终究是不完整的。 不完整,就是缺。 但缺之外,还有残。 就仿佛,梧桐宫这截“树枝”在断裂之前,曾遭受过某种强大外力的摧残。 甚至于,后者正是前者的原因。因为外力破坏,“树枝”才会发生断裂。 “博闻是不是也感觉朕的这座皇宫过于残破?” 不知何时,齐皇已经收回目光,看向田籍。 田籍赶紧收敛心思,拱手道:“传闻梧桐宫源自仙山底层桐海,乃是海外仙人赠予陛下先祖,不知真相如何?” 说起仙山仙人之事,齐皇顿时来了精神,徐徐回忆道:“朕还是太子的时候,随先皇来此祭天,第一次看到梧桐宫全貌时,也生出这般疑问。” “只可惜朕翻遍宫中典籍,问遍宫中老人,却没有找到仙人馈赠在准确说法。反倒更像是后人为了美化先祖形象,故意杜撰出来。” “否则仙人赠宝,怎能这般小气,仿佛拿破烂打发乞丐?” 说到这里,齐皇目中精光一闪:“也就是从那时起,朕开始怀疑所谓海外仙山,或许并不如世人所想象的那般美妙。” 第八百五十三章 北游准备 “看来陛下海外寻仙之心,由来已久啊!” 话题聊开了,田籍言谈中也少了许多拘束感。 当然主要是因为他如今境界已经超过了齐皇,心态不同往日。 “呵呵,那如若朕告诉你,海外寻仙,并非朕一人的想法,而是历代先皇共同的目标呢?” “哦?”这下田籍是真的好奇了。 便见齐皇慨然道:“圣人皆知学宫乃是唯一能沟通仙山的圣地,我田齐皇族借助学宫,自然也能与仙人们说上话。” “然而实际情况是,学宫历代祭酒虽然维护大齐国祚,却对其背后的‘蓬莱’仙山之事讳莫如深,从不分享。以至于皇族不得不杜撰一个仙人赠宝的传闻,可怜可叹。” 这下田籍明白齐皇所言非虚。 有仙人存在的世界,自然是谁能与仙人说得上话,谁影响力最强。 虽然仙宫历来表现出与皇族共同进退的姿态,但与仙山的联络渠道无法掌握手中,身为天子,身为皇者,难免会有危机感。 万一皇族与学宫闹出矛盾,后者一怒之下,借助仙山力量插手皇位废立之事怎么办? 圣人对抗仙人,可比凡人对抗圣人更让人绝望。 “所以陛下与历代先皇,都希望到海外寻仙,联络上其他仙山势力?” 齐皇先是点头,而后摇头:“先皇们确实希望单独联络上仙山,但朕年轻时探寻仙踪以后,却发现仙人处境,未必如世人想象的美妙。” “朕甚至还一度怀疑,学宫历代祭酒不愿公开仙山的情报,有没有可能‘蓬莱’上的仙人早已经逃离仙山,故而学宫再也无法联络上仙人?” “如若此时在无穷高远的天外,正发生一场连仙人都无法面对,不得不出逃避难的大灾,我们这些还不如仙人的凡、圣,岂能继续安坐家中,当无事发生?” 说到这里,齐皇的视线已经飘向远空。 “朝臣私下有议论陛下无心天下事,却不知陛下心中所忧,才是真正的天下头等大事啊!” 田籍此言并非奉承,乃是由衷的赞叹。 …… 接下来,两人就这仙山之事,分享各自见闻,从日暮聊天黑,从天黑聊到深夜,仍意犹未尽。 当然主要还是以齐皇讲述为主。 毕竟他饱读皇家珍藏典籍,年轻时有层出海探索,比田籍见多识广。 不过讲述之余,田籍偶尔也能给出些奇思妙想。 譬如田籍猜测世界可能是一个圆球,他们从临海最北端出发,一路北行,最终绕一圈,将会从南荒的极南火山登陆,重新回到原泽之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一趟出行,就有机会同时找到南、北两个方向的仙山,大大提升遇到仙人的概率。 齐皇对于田籍这个脑洞相当认同,并表示干脆以田籍领地知北县作为这次出航的起点。 正好他们这次出海北游符合“知北”二字的寓意。 田籍则想到知北县是自己领地,背靠知北楼,自己的天子之剑能与齐皇那一柄分庭抗礼,这是齐皇故意示好,表示合作诚意。 “不得不说,除了不怎么关心南方兵灾,这位齐皇其实还是个不错的人。” 这一刻,田籍心中如此评价到。 …… 知北楼上,田籍从分魂处得知谈判结果后,便向众人宣布自己即将出海远行的消息,交代离开后领地中的事务,以及最重要的,与亲友门践行道别。 这次与齐皇北游,一走十年,对于凡人来说,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日子。 甚至对于某些人来说,今日一别,很可能就是此生最后一面。 譬如年岁已高的茅越与庞氏兄弟二人。 一时之间,知北楼中难免弥漫出一种伤感的气氛。 “大人,就不能将我们都带上吗?” 灰叶上前恳求,说出众人心声。 此时她利用田籍真符世界的便利,成功登临秩三游者至人,成为田籍门下游者的头目。 因为田籍最近战绩彪炳,名扬天下,世人私下已经对田籍门下游者以“知北学派”相称。 田籍自然也成了世人口中的“知北祖师”。 强大的祖师爷要走,学派门人自然想跟随。 “也不仅仅是我们这些游者,如今乱世之中,唯有大人的真符世界算得上世外桃源。”灰叶继续恳求道,“特别是最近鱼馆主研制出新的粮种,利用真符世界加速功能,可以提高产量,供大量人口食用。” “既然如此我等便是在里头一住十年,乃至终老其间,又有何妨?” 灰叶此言,立即得到知北楼大部分人的赞同。 田籍早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没有他在,这些人难以想象如何在这乱世中待下去。 田籍见状,心中一时感慨万分。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拥有了那么多追随者。 这固然值得自豪,但也是一份责任。 于是他轻叹一声,道:“非是我不愿与大家同行,实在是我此行要去的归墟之海,不但环境迥异于原泽,甚至也北溟之海的状况也大为不同,凶险万分。” “如何不同?”田恕好奇上前问道。 “据界逆鲑说,归墟之海,世界各个层级并非如原泽这般清晰分明,有些地方根本就是圣意层与凡世层互相纠缠重叠,可能此刻在凡世层,一步迈出,就会突然进入圣意层,甚至天道层!” “如此恶劣的环境,便是以我与陛下的修为,也得小心谨慎应对,免得迷失期间被不可名状的天道污染。更可况你们?” “诸位难道不担心某日一觉醒来,自己或是身边之人,会变成可怕的怪物?” 田籍故意将情况夸大描述,希望众人知难而退,也确实吓退了不少人。 不过仍旧有许多人表示愿意生死相随。 田籍无奈,只等给出一个硬性标准,随他出海者,至少达到秩四境界,否则免谈。 这倒不是他故意为难大家。 虽然他刚刚有夸大其词之嫌,但归墟之海确实不适合普通人生存。 特别是靠近仙山的地方,比他描述的可能还要凶险百倍 没有秩四修为,就算待在真符世界也无法确保安全。 …… 最终一番盘点,随田籍北游的人员陆续敲定。 姬绫、碧池、夏耕三位圣人级自不必多提。 特别是姬绫与碧池,田籍还指望她俩将来在海上为自己寻路导航呢,必须带上。 墨烟也表示要同去,田籍与齐皇此番北游的目的,算得“为天下奔走”,与墨烟大侠理念相合,自然不能错过。 阿桃也要随行,却是因为田籍的真符世界也是她的真符,“补天”离不开“开天”更离不开“天籁”。 唯独妫鱼这边,虽然终于赶在最后时刻,成为医者大能,但因为放心不下亲弟田恕,而略有些迟疑。 第八百五十四章 尾生抱柱 “我又不是三岁小儿,鱼儿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见到姐姐迟疑模样,田恕当即上前劝慰。 “况且我跟墨烟姐姐学侠,跟阿桃姐姐学游,迟早还得去游历天下,修德悟道的,难不成姐姐还要一直跟在我身边?” “就怕你做事情没个轻重,我与博闻都不在,你惹了祸事,没人给擦屁·股!” 妫鱼下意识要给弟弟一个暴栗,哪知后者修行一段时间,今时不同往日。 哪怕是最基础的秩一游者境界,也能轻巧躲开姐姐的无心之击。 “看到了吧,弟弟也有自保的本事,何须兄姐庇护?”田恕一边怪笑,一边自鸣得意道,“说不定十年之后,我的境界已经反超你们。所以鱼儿姐还是安心在兄长的真符世界里‘济世’悟道,省得到时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哈哈哈……” 虽然田恕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姐弟连心,妫鱼哪能看不出对方的体贴之意。 与田籍一别十年,同样非她所愿。 于是她下意识与田籍对视,两人心中同时想到,这位过去跟屁虫一样的小弟,不知不觉间,竟已经长大。 …… 这之后,田籍在知北楼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作为饯行。 就连徐公与徐昭夫妇也被邀请过来。 自从前番徐公过来助战以后,田籍与甲木徐氏也算成为了正式的盟友。 今后田籍不在,他留下的“知北学派”与其他追随者还有赖于对方关照一二。 不过酒酣之际,却有两人先一步向田籍辞行。 居然是邹平与申弃二人。 此时邹平走在前,申弃小鸟依人在后,全然没有了过去侵略如火的霸气。 田籍哪还不明白在知北楼上日夜相对,两人已经生出了情愫? 于是他举起酒杯对邹平笑道:“可算是找到了一位合适自己的窈窕淑女,恭喜啊!” 后者老脸一红,而后大概是被申弃悄悄掐了某个薄弱位置,脸色微变,立即挣脱上前喝酒解围。 酒罢,邹平说出辞行目的:“不久前阿弃得其师传信,说在火正国中查到了她的身世,希望阿弃赶紧回去一趟,而我担心她在南荒不认得路,故而打算陪她走一趟,希望得到主上云讯。” “原来如此。” 田籍微微点头。 此事他也听墨烟提过,。 他们的师傅是一位墨者大侠,墨烟师姐出师以后,对方这些年一直在南荒行走,暗中为申弃打探身世。 最近终于有了眉目,发现申弃居然跟改火道神女血脉有关。 搞不好,当初在交陌都时,改火道将她误认作神女,歪着打正, “这是她的一桩天大机缘,于你也一样,我当然不会阻拦。” 田籍稍稍为两人推演一番,知道这番南下没有太大风险,便同意对方所请。 邹平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对着田籍郑重一拜,脸色羞愧道:平当初与主上约定一年为期。如今一载未满,本不该轻易离去。奈何自身实力低微,竟是连跟随主上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无妨,我当初不过随口一提,你不必当真。”田籍摆手道。 哪知邹平闻言却连连摇头:“君子一诺千金,就算主上不在意,平又岂可失信于人?” “哈,倒是差点忘了你这执拗的脾性。”田籍轻笑一声,道,“也罢,就当你我将这一年之约延后。” “若能在十年之内顺利归航,我跟齐皇大概会在极南火山登陆,到时你们二人在南荒,正好为我与陛下接风洗尘。” 邹平当即一拜,肃然保证道:“十年之后,平必登上极南火山,翘首以盼主上凯旋而归!” 此言一出,田籍只是轻轻一笑而过,旁边的申弃顿时急了:“你连极南火山是个什么地方都没搞清楚,就敢轻易许诺?你确定那是你能上去的地方吗?!” 邹平一愣:“不就是一座火山吗,我怎么就上不去?” 申弃见情郎这憨厚模样,顿时又想笑又来气:“极南火山,乃是南荒改火道的圣地,用于祭祀火祖。非要类比的话,大概相当于极北令正神山之于鲛狄一族。” “你一个中陆齐人,你猜猜南人会不会允许你登上他们的神山?”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放开来让你登山,你一个区区秩二相者,能往上走几步?” 听到申弃连珠炮般的嘲讽,邹平这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异想天开的大话,不禁脸色涨红。 但抱着一丝重振夫纲的奢望,他还是咬着牙关道:“还有十年,你怎知我境界不能再有精进?” “你的意思是,接下来这十年,你保证能够连升三个境界,超凡入圣?”申弃没好气道,“不成圣人,你登个屁的极南火山!” 邹平彻底无话可说。 这时田籍半是为邹平解围,半是心有所感,对众人朗声问道:“不知诸位是否听说一位叫‘尾生’的奇人?” 众人感觉田籍话里有话,于是纷纷看来,静待下文, “这是我从休生分魂里看来的一则奇闻轶事。” 田籍以平和的语气娓娓说道。 “话说一位名为尾生的男子与一同乡女子相好,可惜遭对方家人反对,便打算约女子私会,偷偷带回家中成亲。” “双方约定黄昏之时在桥梁下相见。哪知尾生等到深夜,女子始终不来,恰好此时河中突发大水。” “大水涨势极快,很快没膝,及腰,尾生无法站立,只能死死抱住梁柱。” “但他又不想失信于人,只能继续苦苦等待。” “如此第二天大水退去,邻里闻讯赶来救人,只在桥下找到尾生一只鞋子,却不见尾生本人。” “众人找遍上下游,都不见尾生踪迹。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位女子当夜失约未来,尾生没能等到心上人。” “所以尾生最后被大水淹死了?”有人忍不住问道。 “或许吧。但也可能是葬身鱼腹,被水诡拖走,甚至尾生根本未死,不过是见心上人失约,一气之下留下鞋子装死,而后改头换面跑到他乡重新过日子……终究只是乡野奇闻,谁知道真相呢?” 田籍摊了摊手。 “相比起尾生结局,我倒是更想问一问在座诸位,若你们是这尾生,明知道心上人失期不至,会如何抉择?” “是抱柱而死,还是一走了之?” 众人闻言,纷纷陷入沉思。 邹平感觉田籍这则故事,多少对应自己先前轻率许下的诺言,于是上前一步,目光决然道:“若平是那尾生,宁愿抱柱而死,也不愿因贪生而失约!” 第八百五十五章 二次齐一 “若平是那尾生,宁愿抱柱而死,也不愿贪生失约!” 听到这十分“邹平”的回到,田籍微微一笑,反问道:“那如果我告诉你,尾生家中,尚有嗷嗷待哺的幼弟幼妹,有卧病无法下床的老父老母呢?” “尾生作为家中唯一青壮,他一死,全家都活不下去。” “即便如此,你还是宁愿为了一个失信之人,抱柱而死吗?” 邹平哑然失语。 孓然一身,慷慨赴义不难。 可若还有父母亲人种种牵绊,谁又敢轻言生死? 这时田恕听到这里,若有所悟道:“既然对方失约在先,那离开也不算失信。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为了一个失信之人,死等下去?” 田籍闻言,又笑着反问田恕:“话虽如此,可万一那女子只是路上耽搁,并未失约呢?说不定再等半天,她就会到来。” “反观你这一走了之,等于亲手葬送了大好姻缘。” “啊,这个……” 田恕挠了挠头,感觉自己面对了这个年纪本不该面对的艰难抉择。 至于其他人,见这两个选择似乎都不甚完美,一时之间也都给不出更好答案。 田籍见状,却是意味深长一笑,道:“不必急于一时给出答案。我们不是有十年之约吗?待十年之后,你等再告诉我答案不迟。” 言罢,他不在提及尾生故事,转而掏出两个符牌,分别递给邹平与田恕。 “邹平此行去南荒,前路风波不平。小恕再过些年游历天下,也是如此。” “此二符就留给你们作防身之用吧。” 两人闻言接过,便见给邹平的符,上面刻有“去病”二字,而田恕的则为“知北”。 两符之中隐含田籍的圣人气息,不过以两人当下境界,自然无法探知当中奥妙,只当是类似平安符的宝物,郑重收好。 …… 临别赠言再多,酒宴再是热闹,也总有曲终人散之时。 笙歌停歇,烟花消散,田籍望着空荡荡的五层阁楼,心中有莫名情愫流动。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且不说此去他自身前途未卜。 即便他日顺利归来,彼时此间必定物是人非。 还有多少曾经熟悉的面孔能留下? 然而到了田籍如今境界,这样的离别情景注定会在余生不断上演,避无可避。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而田籍入圣以后,寿命是凡人翻倍起步,若能修好【养生尽年】之道,千年亦可期。 从寿命层面来说,入圣以后,田籍与凡世亲朋已经属于两种层面的存在。 “这种与凡俗朋友生老死别的场面,总归要慢慢习惯……” 田籍轻叹一声,阁楼再度陷入静默。 …… …… 一旬之后,齐皇带着车马船队如约而至,当中甚至有庞大如山鲲王级战船。 按齐皇的说法,这次准备的物资,足够数百人吃喝用度十年以上,倒是省却了田籍不少功夫。 虽然以他如今财力,要采集到这种规模的物资也不难,甚至真符世界也能自给自足。 不过有齐皇费心这些琐事,他正好去忙其他更要紧的事情。 原来这段时间经过姬绫与碧池联手推算,加上无为子偶尔帮忙,田籍终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蝶生二号”。 好巧不巧,居然就藏在临海宗伯府之中。 田籍借助齐皇渠道,终于在今日得见。 “大概是休生当初打算狡兔三窟之余,也玩起了灯下黑的伎俩,将自己的关键后手藏在别人意想不到之处。” 负责“运货”的临海龙尉一边登上知北楼,一边感慨道。 “只要不被宗伯府内部的圣人发现,那里反而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几处地方之一。” 田籍深以为然,谢过对方之后,立即抓紧时间,进行第二次“齐一”。 如能在出海之前再度提升实力,成为更加圆满的秩六全圣,不管是今后探索归墟之海还是十年后再度面对学宫挑战,他都更有底气。 正好此时齐皇手握天子之剑在旁,还有紫龙卫各营拱卫。 没有比这更好的护法之人了。 …… 虽然成功在望,但田籍没有因此而大意。 正式发动之前,他先催动姬绫施展【瞒天过海】之道,直到一道天青色光芒将知北楼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这之后,他又以游者、日者、乱世甚至夏耕四种不同手段,对蝶生二号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保没有休生留下的其他隐患。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以心神侵入蝶生二号神魂,开始二次“齐一”。 蝶生二号同样是休生的秩五分魂,同样继承了【万物齐一】之道。 以田籍如今境界,轻轻松松就拿捏住了对方。 这之后,【万物齐一】发动,田籍先将目标指向自己的三道分魂。 其中一个显圣了【知无涯】,一个显圣了【养生尽年】,最后一个则统合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大道碎片。 之所以选择先“齐一”分魂而非本体,乃是因为他仍旧留了一个心眼,防备蝶生二号中有自己未曾察觉的陷阱。 万一隐藏陷阱发动,通过分魂他也能立即察觉,及时止损,避免本体中招。 正如休生准备了不止一个蝶生,田籍同样准备了不少备用的圣人分魂,不会因此而失去继续提升实力的可能性。 …… 事情准备充分,“齐一”分魂的过程相当顺利。 不过就在田籍堪堪“齐一”完第二道圣人分魂的时候,外头齐皇身上气机一变,天子之剑轰然挥出,砍向了西边方向。 知北县的西边,能让此时齐皇如此挂心,不得不以天子之剑紧急救援的,有且只有一个地方。 太子监国后坐镇的梧桐宫。 “可是临海城出了什么变故?” 田籍派在齐皇身边联络的分魂见状,立即紧张询问。 此时本体正在关键时刻,任何风吹草动动不能轻视。 便见齐皇一剑挥出后,望向西方目光阴晴不定。 最终却叹道:“朕本以为与各方达成共识,此行必定顺利。不曾想仍旧有食古不化之人,意图绑架太子以逼迫朕退让……他们怎就不明白朕的苦心呢?” 见与自己无关,田籍分魂稍稍松口气,问道:“需要臣帮忙吗?” “不必。”齐皇长剑一挥,傲然道,“天子脚下,朕尚未远游,哪有宵小闹腾的机会?” “你且留在此地继续安心修炼,朕去去就回。” 言罢齐皇身影一晃,已是化作一道紫龙虚影,随着天子之剑迅速西去。 第八百五十六章 帝星暗 “呼,总算完成这一步了。” 得知齐皇突然离去,田籍心中莫名发紧,也在楼上暗暗加紧“齐一”。 此时三道圣人级分魂已经与蝶生二号融为一体,没有促动任何陷阱。 至此,基本可以肯定这具蝶生二号没有其他暗手陷阱,可以安全使用。 “休生留下这道分魂的时候,大概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冒出我这么一号人物,跟他抢夺成果……”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催动蝶生二号将“齐一”目标指向自己。 这之后,他只需利用碧池的【偷天换日】,反客为主,就能完成二次齐一,成为更加圆满无漏,实力更强的顶级秩六全圣。 然而就在他刚刚发动之际,知北楼外,再生变故。 学宫诸圣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览岭子带着少数几位小打小闹。 田籍通过分魂暗暗盘点,单是儒服装束的圣人就有六种不同气息,当中甚至有同为游者的桑枢学派圣人。 六儒学派群圣毕至,这一次,学宫主力倾巢而出。 百多位圣人威临知北楼上方,哪怕有【瞒天过海】之道隐匿自身,田籍依旧感觉头皮发麻。 实际上,在圣人们现身的那一刻,天青色光芒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消耗,姬绫压力剧增。 田籍估摸着光芒顶多能再支撑一刻时间。 光芒一失,田籍与他的楼便会直接暴露在百多位圣人的眼皮子地下,再无所遁形。 …… “知北楼虽然隐匿,但既然紫龙卫大军与齐皇仪仗在这里,我猜籍子多半就在这附近,我先将此地围了吧。” 览岭子一声令下,学宫诸圣以下方紫色军阵为原点,四面八方,圣、凡二层,全都给围个严严实实,不给任何人走漏的机会。 紫龙卫在学宫圣人们齐齐现身的一刻,出现了片刻骚动。 但好歹是军中精锐,在龙尉约束下暂时恢复平静。 而后龙尉不得不顶着巨大压力,上前请教这些圣人来意。 便见一位宗伯府服饰的年老祝者圣人上前,出示一份公文,道:“知北侯田博闻以下犯上,弑君未遂。如今齐皇重伤昏迷,我等奉东宫之命,前来捉拿贼人!” “知北侯弑君?” 龙尉愕然抬头,脸色数度变换。 天可怜见,他们一群紫龙卫一直在此地,知北侯何曾有刺杀齐皇的举动? 只是眼前宗伯府圣人他认得,实力一般,但资历不浅。 而对方出示的太子教令也非伪作。 这下龙尉心中都是生出不妙之感。 “你们若是不信,且看此为何物?” 老祝者冷哼一声,祭出一柄宝剑。 剑身上紫金双色纹路,有龙吟凤鸣之声,赫然正是齐皇执掌的那柄天子之剑! 这下龙尉立即明白,齐皇重伤昏迷的说法,多半是真的。 就是弑君之人的身份,相当可疑。 特别是眼前这群不速之客。 只是此时天子与太子的信物皆在对方手上,学宫诸圣也远非他麾下大军能应对。 就算心中有百般疑虑,又能如何? …… “齐皇这番任性,终究是不为宗伯府所容,此后怕是要沦为傀儡了。” 诸圣现身的那一刻,田籍发现齐皇加于他身上的【滥竽充数】之道莫名开始消散。 与此同时,天上那颗代表凡间天子的紫微帝星竟也微微一暗。 天子虽未驾崩,却已经无力照拂他了。 “连齐皇都敢反,看来这次学宫诸圣是彻底撕破脸皮,再无转圜余地。” 局势空前险恶,田籍心中反而越发平静。 为今之计,只有继续完成与蝶生二号的“齐一”,将自身实力境界推至真正的圆满,方有与学宫一搏的底气。 只是学宫方面哪会让他如意? 便见览岭子待着数位青蓝学派圣人上前结成圆阵,而后齐声念诵祭天祷文。 合力施展一种名为【天人相分】的圣人之道。 “天归天,人归人!” 在圣人们振振有词的说教之下,知北楼上的护膜竟是瞬间出些了裂缝,行将破碎。 与此同时,天籁中的姬绫闷哼一声,神情委顿。 【天人相分】之道同样涉及天道,对她伤害最大! “兄长,快让绫儿姐姐休息,换妾来为你们抵御学宫圣人!” 见姬绫即将支撑不住,碧池急忙上前请战。 虽然她无法如姬绫那样遮蔽天机,但乱世人也有独特的办法蒙蔽敌人感知。 不过旁边的无为子却反对道:“你的【偷天换日】之道关乎籍子‘齐一’的成败,若被学宫诸圣牵扯在外,一旦籍子无法成功反客为主,一切皆休!” 众人明白她说得有理,一时无法反驳。 实际上学宫诸圣发动袭击的实际相当老辣,正正卡在田籍发动最终“齐一”之际。 此时田籍要么继续完成最终“齐一”,但就暂时无法全力应对学宫的围攻。 要么就以天子之剑斩去蝶生二号,但也会因此失去这次提升实力的机会。 因为蝶生二号的【万物齐一】之道已经发动无法停下,错过就永远错过了。 往后在学宫追杀之下,找到下一具蝶生三号,机会相当渺茫。 “可后续若失去绫儿姐姐的掩护,我们岂不是要直面学宫群圣的围攻?”碧池担忧道。 “籍子不是还有一柄天子之剑嘛!”无为子提醒道,“籍子全力施展此剑,足以再支撑半个时辰。” “正好我研究《归藏》之道已有所得,只要立即借用天籁显圣,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得到一种可用于匿藏的圣人之道!” “你的新道能瞒得过学宫诸圣感知?”田籍挑眉问道。 “当然!”无为子自信道,“万物归藏,取的是大地厚德载物之意,故而我之道乃是藏于地,他青蓝学派的【天人相分】与我何干?” “大地虽然不如苍天辽阔,但胜在深沉厚重。学宫诸圣就算挖地三尺,至少得花个三四年功夫才有望抓到我们。” “有这数年时间缓冲,足够籍子你从容提升境界,重整旗鼓了!” …… 天青色护膜破碎的瞬间,百多道圣人威压齐齐落下,田籍几乎无法自持身体。 但他明白自己一旦倒下,就再无翻身机会,于是紧要牙关,凭借天子之剑的位格,苦苦坚持。 学宫诸圣深知在知北楼上会被田籍的天子之剑压制,所以也没有轻易上前,而是一方面以齐皇的天子之剑防备田籍之剑,另一方面却充分发挥数量优势,以各种手段遥遥削弱田籍,以图最终压垮田籍。 譬如来自履冰学派的【克己复礼】之道,能让人紧守心神,遵循礼法,让田籍的【勾心斗角】之道效果大打折扣。 又如鱼熊学派【生于忧患】之道,本身一种砥砺心神提升境界的圣人之道,此时作用在田籍身上,却有对冲【有道非病】的神奇效果,让田籍短时间内心神各种不宁,难以专心于“齐一”。 甚至还有田籍甚少接触,却同为六儒之一的西河学派圣人,施展【入世出仕】之道,将知北楼暂时锚定在现世,无法收回天籁之中。 一时之间,田籍发现自身所学之道,居然被学宫圣人们一条一条,尽数针对克制! 第八百五十七章 内诡现 “籍子啊籍子,你以做减之法取巧全圣,虽然速度是快,却也导致自身之道无法圆融相同,只能各自为战,学宫只需要查清你的底细,就能从容针对了!” 无为子一边利用小和显圣,一边透过田籍留守分魂了解外头战况。 “终究还是要冒险完成‘齐一’么……” 田籍分魂目光闪烁,又问道:“你这边显圣还要多久?” “快了,再给我一刻钟,必能帮助你们脱困!”无为子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 一刻钟后,田籍尚未等来无为子的成果,却率先另外另一位强敌。 “哈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道轻狂的笑声从学宫大阵出飞出,瞬间逼近田籍身前。 其人头发花白,顾盼之间恣意飘逸,赫然正是本该被困于地籁群的休生! “看来为了对付我,学宫这次当真不惜一切代价了。” 田籍目光沉重。 虽然休生是一起事情的源头,同样是学宫之敌。 但刨去这些,他却是当下用来遏制田籍的利器,堪称对田籍宝具。 因为两人各自“齐一”了对方分魂的缘故,休生不但比旁人更容易感知到田籍位置,就连田籍的天子之剑,对他的压制也比旁人要轻。 而更重要的是,田籍此刻用来二次“齐一”的蝶生二号,本就是他给自己准备的。 下一刻,休生身影一动,原本被田籍死死拿捏的蝶生二号开始激烈反抗。 趁着田籍手忙脚乱之际,休生神魂瞬间投入到田籍身上。 一时之间,田籍本体、休生本体,以及融合了田籍三道圣人分魂的蝶生二号,全都共存于一体,争夺人格的主导权。 与此同时,外头学宫诸圣顺势发起总攻。 田籍一边忙着与休生争夺,一边还得分心抵抗诸圣,瞬间陷入劣势。 …… “你就算这这里取得胜利,学宫也不会让天籁落入你手,何必与我苦苦纠缠?” 神魂之中,田籍与休生心念交流。 休生却不以为意:“天籁出自我手,我能炼制一个,自然能炼制第二个。大不了往后在炼就是。” “倒是‘齐一’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特别是你的【瞒天过海】之道,我若得之,今后心动必将更为隐秘,无人能妨碍!” 田籍闻言,自知与休生之间,亦再无转圜余地,只能你死我活。 …… 形势危急,田籍再度催问无为子进度。 后者却表示自己还需一些时间,反倒劝田籍赶快利用【偷天换日】完成齐一。 “按照我的推算,以你如今境界修为,若不用【偷天换日】之道,全力对上休生也最多只有五成胜算,这还没考虑到学宫诸圣在外头干扰。” “万一被休生压制你本体,万事休矣!” “五成胜算么……” 田籍分魂沉吟一声,再度沉默。 似乎在跟本体反馈无为子的情报。 …… 如此又过片刻,无为子见碧池居然还在天籁中安坐不动,很是不解,问道:“怎么还不发动【偷天换日】?你们当真不怕籍子本体被休生取而代之?” “你刚刚不是说,尚有五成胜算嘛!”田籍分魂无所谓道。 无为子顿时无语:“这不过是最理想的情况,而且即便如此,仍旧有一半可能失败,你们怎能这般轻敌?” 田籍分魂却摊手道:“本体不用【偷天换日】,还有五成胜算。可一旦动用,天籁这里却十成十要被家贼偷走,你说我们还能怎么选?” 无为子闻言一愣:“有贼?” “呵呵,无为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田籍分魂似笑非笑道。 “你……你把话说清楚了,谁要偷你天籁?”无为子表情微变。 “呵呵,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无为子何必再装疯卖傻。”田籍分魂咧嘴道,“当下还留在天籁的人,与我结果发的女子自不必说。夏耕亦与我有过命交情。” “唯独是你无为子,我们才认识不久,你说我不怀疑你还能怀疑谁?” “只是因为认识不久,你就怀疑我?”无为子顿时来气,“亏我刚刚还在苦苦推演藏地之法,助你破局,你却如此冤枉好人!” 田籍却讥声反问:“到底是为我破局,还是为自己破局?” “你什么意思?” “一旦用了【偷天换日】之道与休生争夺,本体与碧池便无瑕顾及天籁内部,甚至因为休生的存在,对天籁的控制也无法如先前那般如臂使指。”田籍分魂分析道,“此时绫儿重创,天籁内部只剩下一个不擅长推演的夏耕,你趁机施展日者手段窃走天籁,谁能拦你?” “话虽如此,可好端端的我偷你天籁干嘛?”无为子一脸无辜道,“我本来就能在此地借用小和大和啊!” “当然是为了你背后的势力夺宝啊!”田籍分魂冷笑道,“还是无为子自以为手段高明,我不曾发现你还在此地偷偷藏了帮手?” 此言一出,无为子脸色数变。 “没有实证,这终究只是你的无端猜测而已。”她冷哼道,“如今你被学宫诸圣围堵,多一个圣人朋友就多一分助力,你当格外珍稀,而非疑神疑诡!” “还是你想将我也逼到学宫那一方?!” 听到无为子明显带有威胁的语气,田籍分魂轻笑一声道:“无为子啊无为子,你果然擅于隐藏伪装,让人防不胜防。” “只可惜在我看来,你仍旧充满破绽。” “你可知你最大的破绽是什么?”不对对方发问,田籍立即给出答案,“正是你以报恩为借口来接近我!” “若在平日也就罢了,如今我被天下第一圣地势力围杀,你居然还对我不离不弃?” “虽说是报恩,可按你说法,但我顶多算是与你恩人有关联的线索,却非他后人。甚至连这种关联性你都未能真正确定,仅凭如此浅薄的理由,如何犯得着为我得罪学宫诸圣?” 无为子哑口无言,目光微闪。 “除此以外,你这一路表现,至少还有三处破绽。”田籍分魂又道。 “其一,以齐皇之能,知北县距离皇都也不算远,先前梧桐宫发生变故,他为何无法第一时间察觉真相,最终中了学宫与宗伯府诸圣的埋伏?必然有日者圣人屏蔽了天机。” “而此地日者圣人,绫儿与紫龙卫都不会这样做,那便只有你了!” “其二,你说以藏地之法来规避学宫的【天人相分】,可我们由始至终,谁都没跟你说过破去【瞒天过海】的是青蓝学派的【天人相分】之道。既然如此,你如何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就准确掌握了外界情况?” “只能说明你早在事法之前,就已经获得了相应的情报!” “至于其三……”田籍分魂戏谑一笑,“小和显圣需要多长时间,我这位天籁的主人岂会心中没数?你骗的了旁人岂能骗我!” 其实田籍还有第四点发现,未曾宣之于口。 第八百五十八章 藏于天(上) 无为子说因为调查员前辈是天外之人而无法留下子嗣。 可实际上田籍早在最先得到的调查报告里,就见前辈早有结论,两个世界的人没有生殖隔离! 而在这个没有精密试验仪器的世界,要证明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最靠谱:亲自与本地土著繁衍后代! 由此可见,无为子虽然查到调查员前辈是天外之人,却并没有认真去找过对方后代。 这样一来,这种所谓“报恩”的诚意,就要打上问号了。 “呵呵,不愧是能让学宫都吃亏的籍子,恐怕这一路过来,你没少对我使用【勾心斗角】之道吧?我居然未能及时察觉,当真失策!” 伪装被拆穿,无为子终于不再反驳。 “只是籍子之道,终究只是小道。而在下背后依仗,却是大势!” “你违逆大势而行,再怎么奇谋百出,终究还是要输的!” 话音刚落,虚空之中毫无征兆地冒出一道漆黑烟刃,轰然划来。 田籍分魂连连急退,最终依靠夏耕及时支援,堪堪挡下此招。 逆刃,崔伯佐,乱世人! 看到无为子身后徐徐浮现出身影的崔、淑二人,田籍心中微微一惊。 他虽然已经猜到无为子是内奸,并且对方利用匿藏手段带了帮手进来,但却以为对方是学宫方的棋子。 毕竟先前无为子还帮助学宫诸圣蒙蔽了齐皇的感知。 哪曾想对方背后,居然不是学宫,而是乱世人,是黑水势力! “难怪先前我天籁宣布关门结业,黑水的两位大人物会如此配合,原来是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呵呵,籍子这会才想明白,已经晚了。” “此时你内外交困,要么等着被休生‘齐一’,要么就老老实实带着天籁随我们离开,今后效忠吾皇。”无为子懒得再伪装,直接摆明车马,“我建议你选择后者,好歹还能保持自我不是?” 田籍分魂默然。 当下局势,无为子这边三位圣人,而田籍这边,姬绫虽然已经恢复了一些状态,但她碧池本质乃是吉人与逆人的道心之器,反而不能太过接近崔、淑二人,以防被反过来压制,故而也无法全力对敌。 细数下来,田籍这边也就在夏耕一个完整战力而已。 至于他本体,此时在学宫与休生联手压迫自己,节节败退,行将失去自我。 又是中陆学宫,又是黑水圣人,这么一算,田籍蓦然发现,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强敌,居然同时包括了东西两方,能够主导天下大势的霸主级势力。 无为子说他逆大势而行,一点都不为过。 …… “看来,也是时候走出这一步了。” 田籍沉吟着,身影一闪,竟是弃知北楼于不顾,直接返回了天籁之内! 见田籍本体归来,又知休生也在其中,无为子三人暗暗警惕。 田籍却不理会他们,立即催动碧池发动【偷天换日】之道,在天籁特殊环境之内,形成了一只浓黑如墨的烟状大手,呼啸着往自身抓来。 无为子三人见状,以为田籍总算作出抉择,这才松一口气。 崔、淑二人更是趁机靠近各自女儿,准备暗中下手。 无为子嘲笑道:“你若早些发动,说不定连知北楼都能保下!早知如此,何必……” 她话未说话,黑烟大手蓦地一翻,竟是掉过头,以更快速度退回碧池方向。 恰好此时,崔伯佐刚刚靠近女儿,心中光想着尽快取回道心之器,没有及时察觉大手调转方向。 等反应过来时,大手已然近身,仓促之下,只得挥出逆刃格挡。 哪知大手的目标本就是逆刃。 下一刻,【偷天换日】之道发动,崔伯佐手一空,发现自己失去了神兵。 原来田籍施展【偷天换日】之道,根本不是为了对休生反客为主,而是为了偷他的逆刃! “你自身难保,怎么还想着偷我宝贝!” 崔伯佐怒喝一声,就要上前追回,结果被夏耕庞大的身影堵住,而后遭到无情猛攻。 失去逆刃,这里也不是他显圣的陈、梁二国,面的手持“刑天符”的夏耕,崔伯佐根本无力招架,一时间躲无可躲,居然选择逃去离他最近的淑子方向,打算祸水东引。 淑子同样没有神兵应敌,只能利用日者之能避祸,于是一时之间,两人都自顾不暇,狼狈不已。 “呵呵,好一个损人利己的枭雄!” 见崔伯佐如此行事,无为子也懒得上前相救。 对她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趁着田籍这位天籁住人陷入困境,尽快完成窃取天籁的使命。 她先前借用小和显圣,并没有撒谎,是真的在显圣一条名为【归藏于地】的圣人之道。 凭借此道,她足以在学宫诸圣眼皮子底下,带走天籁,遁入大地之中,与其他负责接应的黑水圣人汇合。 虽然单纯带走天籁,并不能改变天籁权属,田籍或是休生依然是天籁主人。 但只要将这一切带回黑水博士馆,凭借那边的圣人手段,同样能将这两位拿捏住,到时不管是找出逆练之法,还是逼迫天籁主人卖身,都好说。 这才是他来此的真正目的。 …… 另一边,休生见田籍的【偷天换日】没有用在自己这边,心中大喜,加紧争夺人格主导权, 单纯比拼神魂境界与底蕴,休生自忖田籍不是他对手,特别是对方此时各种内忧外患,多处分心,他胜算更大。 实际上也是如此,在休生猛攻之下,蝶生二号率先叛变,与休生融为一体。 这这当中,更包含田籍先前的三道圣人级分魂。 如此一来,休生神魂得到了极大滋补,优势更大,田籍本体很快就只剩下一点薄弱残魂,岌岌可危。 “在众多游者后辈之中,你是最让我感到惊喜的一位。” 休生胜券在握,语气莫名感叹。 “我甚至想过,若无这天籁之争,人格之争,我说不定愿意收你为入室弟子,好好栽培一番,继承我的一生道学。” “可惜了。” 下一刻,休生全力压上,就要将田籍最后一点残魂扑灭。 可就在此时,一道钻心之痛却骤然传来。 话说他在神魂人格之争占据上风后,就已经获得田籍这具身体的大部分感受。 此时剧痛从后背传来,休生猛然回头,却见不知何时,碧池手握逆人,捅入了他后背。 因为继承田籍记忆,他知道此女对田籍之爱近乎病榻,不禁破口大骂:“你这疯婆子快住手!如今我与他同体,你杀我不久等于杀她。” 哪知碧池狡黠一笑,道:“不,我只‘杀’你!” 言罢,她手中逆刃一转,竟又钻深了三分! 第八百五十九章 藏于天(中) “只杀我?” 很快,休生就明白碧池话中之意。 随着逆刃之力在体内轰然炸开,休生发现田籍行将就灭的孱弱神魂,居然重新变得稳定起来,并且又继续壮大的趋势。 反观他这边,本来优势占尽,却在逆刃干扰之下,居然无法对田籍发动攻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逆转劣势,反过来蚕食自己。 这时候,田籍沉默已久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逆刃逆刃,乃是逆转命数之刃。” “原本按照此时局势发展,我终将被你齐一。” “但只要持续不断催动逆刃,终有一日可以扭转既定命数,反客为主。” 说到这里,田籍咧嘴一笑:“谁告诉你,我只有【偷天换日】一种办法可以对付你?” …… “但你没有足够的时间‘齐一’我!” 意识到落入田籍算计以后,休生立即思忖全身而退之法。 他记得田籍能用天子之剑斩去分魂,只要对方愿意放弃这次“齐一”的机会,自己仍有可能离开。 “我毕竟是真正的全圣,见识、底蕴、圣人之道都远高于你。你想要完全将我‘齐一’,并不容易。”休生分析道,“更别说在外还有学宫诸圣对你围追堵截,如此一来,你就更无法专心于‘齐一’。” “没个十年以上功夫,你休想将我完全‘齐一’。你以为外间诸圣,会给你留下十年时间从容变强?” “更别提此时此刻,还有黑水人打算将你我连同这天籁一同带走。” “一旦被对方得逞,你在黑水博士馆同样无法专心‘齐一’,还会沦为阶下囚!” 田籍闻得此言,却淡定摇头道:“他们带不走天籁的。” 就在此时,远处无为子忽然惊呼道:“为何我施展了【归藏于地】之道,却反被这天籁排斥了!”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不知何时,天籁整体开始变得虚化,而无为子三人因为并未同步跟着变化,反而渐渐开始脱离此间。 “莫非我推演出了问题?不该如此啊……” “你推演的【归藏于地】没有问题,只是有人先你一步发动了此道。”淑子心有所感,望向了另一边的田籍。 无为子闻言一愣,随即指着田籍破口大骂:“籍子,是你偷学了我的圣人之道!” “显圣的事,怎么能叫偷学呢?”田籍摊开手,一脸无辜,“你借用天籁显圣,而我作为天籁主人,想不了解你显圣之道都做不到啊!” “当然,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夺走你的道,不过是收到当中《归藏》真意启发,推演出一种新的圣人之道罢了。” 说到这里,田籍声音渐显恢弘,响彻天籁:“我之道,不必刻意瞒天,也不必苦心藏地,顺从自然之法,藏于天地之间,如此一来,纵然外间圣人百般大道,千种计谋,亦难以伤到我分毫!” “圣人藏于天,而物莫只能伤?”神魂之中,休生闻言若有所思,“可是你毕竟是以取巧之法全圣,仍有疏漏之处,如何能真正藏于天地自然之间?匿藏天籁容易,匿藏你自身却难啊!” 田籍却反笑道:“这不是还有祖师你来帮我‘齐一’么!” 休生:“……” 至此他总算明白,原来不管自己借助蝶生二号反向齐一,还是无为子推演【归藏于地】,竟全都在田籍算计之中! 他们都被利用了! 想到自己绸缪数百年,功亏一篑,休生不甘喊道:“虽然‘齐一’以后,你自身境界彻底圆满,可你在凡世终究还有亲友、有门人,你自身境界足以藏于天地之间,他们却不能!” “是啊,哪怕齐一以后,终究还是留下一个‘一’,仍有把柄。”田籍却似乎答非所问,“所以我思忖良久,决定在祖师你的【万物齐一】之道基础之上,更进一步,将这个‘一’也藏去。” 休生闻言一愣:“怎么藏?” “自然是将自身存在,连同已经彰显于世的大道,也一同遁隐于天地之间!”田籍斩钉截铁道,“这便是我即将显圣的圣人之道。” “【万物遁一】!” …… 田籍消失于现世之后,诸圣感应一番,发现找不到他气息,便猜到可能天籁之中出了变故,纷纷登上知北楼查探。 人走了,楼还在。 田籍前番将知北楼与真符世界缝补为一体,虽然成为了沟通凡世的门户,却也留下个尾巴,被学宫及时揪住。 来到知北楼前,有日者圣人试图通过知北楼与真符世界的联系,倒推天籁中的情形。 可就在此时,天籁之上,气息猛然暴涨,而后明明是大白天,却有一轮明月挂在中天,有大量入湖水般的磅礴圣意泛滥开亮,将知北楼整座托起,仿佛随波逐流的一叶孤舟。 有去过天籁内部的圣人见此情状,忍不住惊呼:“籍子居然将天籁直接降临于此地?他不怕我们趁机夺宝?” 但很快就有人指出问题:“天籁内部相当于圣意层,如此直接降临,岂不是会极大扰乱凡世?你们看到这附近环境可有受到什么影响?” 众人这才发现,虽然看似天籁出现在此间,但景象空濛虚幻,更像是灯下投影,而非实物。 “籍子当然不会如此大方开放天籁。”览岭子观摩一阵,已经想到怎么回事,“他似乎急于推演一种新的圣人之道,于是泄漏部分天籁气息,以加快小和为他显圣的速度!” “不管籍子将显圣何道,既然如此着急,必定与他当下脱困有关,我等绝对不能让他如意!” 言罢,览岭子一声令下,带领众人猛然攻入知北楼。 圣人们各出奇招,有祝者圣人以礼法之道上前压制,有侠客圣人凭借强悍容身直接轰楼,甚至有百工圣人以各种神兵利器,发出风、火、雷等等神异攻击手段。 至于日者相者等圣人,则利用各自手段推算阵法漏洞,以及进入天籁之法。 天乙四五龟壳碎片仅仅支撑了一息,就轰然破碎。 面对学宫诸圣围攻,哪怕它的完全体“神龟”在此都不一定能防得住,更别说一个区区天字级封禁品。 能撑住一息,已经是奇迹。 这之后,失去防护手段的知北楼,在诸圣压制之下,阵法破碎,行将崩塌。 但就在此时,一道宏大剑气从天而降,挡下了诸圣的攻击。 天子之剑。 田籍本体再度现世。 第八百六十章 藏于天(下) “是籍子,别让他跑了!” 见田籍现身,学宫诸圣立即将火力焦点转移到他身上。 甚至连被赶出天籁的无为子三人,也匿藏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时施展圣人之道,暗中帮助学宫方拿下田籍。 一时之间,田籍陷入重围之中,仅靠一柄天子之剑勉力支撑,相当狼狈。 片刻之后,田籍已经浑身挂彩,而他脚下的知北楼,也多有破损,不复往日光彩。 饶是如此,田籍仍旧仗剑傲立于五层楼顶,苦苦抵挡诸圣攻势。 众人见状,只道是田籍自知寡不敌众,心中已经有了死志。 可是渐渐地,众人又发现虽然田籍依旧处于劣势,但落在他身上的攻击,不知为何,效果越来越差。 就仿佛此方天地法则有意维护田籍,故意弱化了诸圣圣人之道的效果。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弱化变得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好几次田籍干脆无视落在自己身上的攻击,用以伤换伤的方式,击伤了好几位圣人。 不少圣人见此情状,自忖防不住田籍攻击,又想到览岭子说田籍正在显圣新道,纷纷停手观望。 如此一来,田籍身上的压力大为减轻,更加游刃有余,甚至还发动了几次精彩反攻。 “籍子,你在显圣何道?” 有后方观望圣人忍不住询问。 他们并非六儒祝者,只是边缘附庸小派。 此番前来,一则受到大势裹挟,二则想着或许有利可图。 哪曾想田籍如此神勇,以一敌百,不但没有当场身死,反而越战越勇,越战越神? 今日之后,不管田籍最终是胜是败,是生是死,他必将成为中陆乃至整个原泽的传奇人物。 能逼得学宫诸圣倾巢而出,能够在诸圣围攻之下支撑半天而不败,这两种“成就”,单单一样就值得传颂百年千年,更何况田籍两种皆沾? 如此厉害人物,他即将显圣的新道,必定也会被千古传颂吧? “呵呵,你们想知道?” 田籍在诸圣围攻之下,仗剑纵横,伤而不败,姿态越发从容。 “那你们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言罢,田籍剑势陡然一转,却非为对敌,而是将知北楼送入不远处的北溟海中。 此时知北楼已经失去了六气悬空阵支撑,剑势去尽,自然坠落,却终于未曾被汹涌海水淹没。 因为一艘如山巨大的鲲王级鲲船恰好浮出水面,稳稳接住落下的知北楼,举重若轻。 原来齐皇离去之时,已经悄悄将鲲王船的控制核心交给田籍分魂保管,后者在诸圣现身之际,悄然潜入船中,藏于水下。 就在此时,一道宏大的声音从海面上传来,像是田籍的声音,又像是冥冥之中,来自天地万物腔穴齐鸣的天籁之声——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王船船尾鱼鳍齐齐发动,排浪而去,一时之间,海面上激起千重白浪。 学宫诸圣见知北楼似乎要海遁,便分出一部分人手入海捉拿。 那是进入天籁的现世门户,不容有失。 ……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话音刚落,鲲王船两侧鱼鳍猛然舒展,竟然化作一对如真似幻的大翼。 当中风气流转不休,浓郁如实质,四散扩展开来,让入海追击的圣人差点难以自持。 “这是籍子的【泠然善】?” 追击圣人认出此道,立即加紧追击步伐。 这个来自御风祖师的圣人之道最善于摆脱外敌纠缠。 一旦完全施展开来,他们就追不上鲲王船了。 ……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虚幻大翼下方风息猛然暴涨,迅速化作两道如羊角形状的旋风,直通天上。 而鲲船在旋风的推动下,带着知北楼腾空而起,扶摇飞升。 入海圣人们将将赶到下方,却已经追之不及。 只能对着鲲船背影挥舞拳头,怒号道:“你飞得再高,不也还在这方天地之中,甚至连圣意层都未到,还能逃到哪里去?” 言罢,圣人们纷纷飞升入此地圣意层,打算直接从上方堵截。 …… “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进入圣意层后,圣人们立即投下目光,打算等鲲王船一冒头就联手拿下。 结果左等右等,却不见踪迹。 最终有感知敏锐圣人遥指头顶上空,惊骇道:“原来它早就跑到上面去了。” “竟如此之快?” 诸圣皆是不能理解。 倒是有人猜测,田籍擅长【勾心斗角】之道,说不定为了这一幕逃遁,提前推演了不知多少万次,连圣意层这里亦有后手布置。 “之二虫又何知!” ……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陆地上,留守的览岭子等圣人眼见追不上知北楼,只得再度加紧围攻田籍。 但随着鲲王船与知北楼远去,众人赫然发现田籍的身影也渐渐变得虚幻。 连带着他们落在田籍身上的攻击,也弱化到可有可无的程度,基本失效。 有相者圣人惊呼道:“籍子似乎要自隐于天地之间,一旦成功,我等便再也无法找到他的踪迹,连生老病死的状态也无法知悉!” 于是圣人纷纷停下无谓攻击,趁着田籍彻底消失之前,或是威吓,或是利诱,或是打人情牌,希望田籍考虑留下,从长计议。 然而田籍早在秩一修德圆满之时,就已经不畏人言,岂会轻易动摇? 正是“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 圣人们说着说着,渐渐发现自己词穷,竟再难找到牵绊田籍之事。 明明田籍在世间还有许多亲友,有许多门人弟子,都可以拿来威胁利诱。 但不知为何,再仔细深入一想,竟是连这些人与田籍的关系都想不起来。 及至最后,干脆连人名都忘了,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眼见诸圣纷纷陷入诡异沉默,览岭子察觉不妙,半是惊叹,半是提醒道:“籍子此道不但遁身遁道,竟是要连自身与天地万物之间的联系,也一并藏匿。我等莫言在此空废口舌,立即派人到临海城请出大史氏圣人!” “唯有以星迹命数之道,方能记录下籍子今后去向!” 不久,一位大史氏圣人在学宫诸圣胁迫下匆匆赶来,面含愠怒,却不得不低头问道:“学宫诸子突然找老朽来此,有何贵干?” “快,帮我记下强敌的命数根脚!” 览岭子指着一方已经备好笔墨的书案,连连催促。 大史氏圣人无奈上前,提笔沾墨,迷惘问道:“此人姓甚名谁,生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你们大史氏当真不知我们学宫此番对付的是谁么?当然是……” 览岭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敌人是谁了。 不单单是名字。 甚至连是否存在这么一个人,都无法确定。 他不得不向身边之人求助,却见旁人都跟他一般迷惘。 如此诡异情景,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唯有海上旋风余波未歇,仍有一道如天籁般的低吟隐隐传来—— “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 呼—— 一阵海风吹过,天籁之声渐渐隐没,终不可闻。 众人茫然四顾,却见大风过后,天青海蓝,大地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 …… p. s.忽然感觉就这样完结也不错?开玩笑,这卷还未写过一半呢。 求一波票票! 第八百六十一章 神梦最后 数日以后,北溟深处。 一艘如山大船浮出水面,其形状如传说中的北溟神兽鲲鱼,背上还一座略显破败的五层楼阁。 然而如此巨物,行于海面上时却无声无息,甚至没有溅起一点浪花。 偶有飞鸟掠过,亦能直接穿墙而过,毫无阻碍。 仿佛此船与此楼,并不真实存在于世上,只是一道虚影罢了。 “这便是博闻你的【万物遁一】之道么……” 五层楼最高处,妫鱼等人感受着自身奇妙状态,各有所悟。 “我此道融合了休生的【万物齐一】与《归藏》真意,将自身彻底匿藏于天地之间,只要不主动现身回归,世人便不会记得有过我这么一号人存在。” “如此一来,我们留在原泽的亲朋、门人,便没有危险了。” 说到这里,田籍回身望着众人,道:“当然,如此一来,你们跟在我身边,也将被世人忘记,直到我这边将休生彻底齐一,才会考虑回归原泽。” “哪怕有天籁加速时间,也必将是一段漫长岁月,你们若是不想离开原泽太久,此刻我仍有办法送你们回去。” “回去的话,岂不是连我都记不起你了?那可不成!” 墨烟断然拒绝,却是想起曾经与田籍共同面对南史无明追杀的一幕。 其他人亦与田籍有同患难的经历,情意早已深厚,自然也不愿离去。 实际上在这番变故发生之前,众人早就作好打算,跟田籍出海十年。 如今虽然几经波折,到底也殊途同归。 这时阿桃却有些担忧道:“只是你毕竟未曾彻底‘齐一’或者说‘遁一’休生,【万物遁一】之道仍有欠缺,时间一长,学宫、黑水的圣人们仍有可能察觉,危及原泽上的亲友。” 同为游者,她对田籍之道比旁人了解更深。 “确实如此。”田籍坦然承认,“幸好我离开之前有所布置,十年之内,原泽之上的亲友们应当无恙。” “换言之,我们此番出海遁世,仍旧以现世十年为期。” 众人闻言点头,而后纷纷问田籍接下来十年,打算去往何方。 “齐皇陛下虽不在了,但出海探寻仙踪本也是我希望做的事,所以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归墟之海,一路北行。” “莫非汝竟打算用这破船破楼去寻仙?” 夏耕跺了跺地板,似乎有些嫌弃。 田籍失笑道:“鲲王船虽大,但终究非圣人之物,就让它留在这里为我们看好‘家门’吧!” “至于遨游归墟之海的‘载具’,我早有准备。” 话音刚落,前方海面上浪花翻腾,一只龟形海兽浮出水面,其体型比之鲲王船还要大一圈,当真龟壳如山。 正是在北溟深处等候多时的界逆鲑! 田籍脚步一动,率先跳上界逆鲑的背壳,而后回身对众人发出邀请:“走,我带你们去环游世界!” …… 巨鳌一族生于归墟之海,世代为仙人驮着仙山底座。 对于界逆鲑而言,去归墟之海就像回家,正好为田籍带路。 不过正式去往极北之前,田籍却想先绕道去一个地方看看。 西北云空,金神之梦。 当初休生展示的云空第四幕梦境,有一位自我放逐天外的已故仙人。 其残魂对于月上仙人的状况似乎相当了解,只可惜在梦境中语焉不详。 田籍想着自己即将出海寻仙,若能从对方口中打探更多仙山情报,说不定对后续行动有帮助。 …… 当初受境界所限,田籍只探索到第三幕梦境就不敢再深入。 如今成为秩六圣人,自然不必再顾虑。 相比起前面三幕,第四幕梦境的考验简单而直接,就是抵受住虚空乱流,飞升到一定的高度。 有休生记忆作为参考,田籍轻轻松松就去到了那位仙人的墓前。 相较于梦中所见,此时仙墓更显荒凉,若不仔细感知,甚至连那仙人的残魂都无法察觉。 若换作非游者的圣人,恐怕以为眼前只是一片没有任何生机的死地而已,直接擦身而过。 “你是当初那位凡间圣人?” 感受到田籍身上的休生气息,仙人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点疑惑。 “嗯,好像又不完全是,大概你在凡世遭遇某种机缘,也可能是灾厄……不过都无所谓了,我即将消亡,世间种种,不管天上还是凡间,都与我再无瓜葛。” 仙人语气疏冷淡漠,田籍担心对方不再回应,连忙将自己心中疑问托出:“上仙前番说仙人头上仍有大恐怖。如今凡世的天子与圣人们也有所猜测,为此忧心不已,特派在下来询问!” “哈,洞中蝼蚁亦开始忧心大厦将倾?”仙人残魂莫名失笑一声,“不错,此方天地即将大难临头。” 齐皇的猜测是对的! 听到仙人预言世界末日,田籍心中顿时百感交集:“那上仙能否透露,到底是何种灾厄即将来临,我等凡世之人又当如何抵御此劫?” “抵御不了的。”仙人残魂斩钉截铁道,“就连仙神都只能设法逃命,更何况是你们?” “至于灾厄源头,我就更无法告诉你了。那是不可名状,不可言道之物,一说就错,一想就谬。” 这种玄之又玄的答案,田籍显然不能满意。 但到了他这般境界,也知道有些更高层次的事物,确实难以简单用言语描述出来。 这说明灾厄的源头至少来自天道层,甚至更高的层级。 “难道我们圣、凡两层就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大难临头?”田籍半真半假,作出悲愤模样,“况且我曾听说凡世是圣人根基,而凡、圣二层又是仙人的根基,三者一体而立,方能长存。难道仙人们打算自行逃命,丢下我们不管?” “也不是不管。”不知是否被田籍说到心坎处,仙人残魂语气莫名索然,“只是逃生名额有限,我们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带走,只能选择圣人中的优异者带走。” “至于凡人,实力与寿命均有限,也未必能活到末世之时,不带也罢。” “反正将来若能到天外觅得新家,再让圣人们繁衍凡人后代,重塑凡、圣、仙、神格局即可……” 原来仙人有打算带上圣人? 田籍紧接着问道:“那不知这逃生名额如何获得?” “你既然能来到此处,想必已经获得名额,还问我作甚?” 已经获得了? 田籍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上仙的意思是,‘不老药’就是逃生名额?” 第八百六十二章 年月飞逝 “哪有什么‘不老药’,怕不是你们这些凡世蝼蚁以讹传讹的说法。” 仙人残魂不屑轻笑。 “实际上这处梦境是我们利用金神威能布置的特殊阵法,用以挑选符合资质的圣人。” “若能顺利通过前四幕梦境,就能获得逃生的‘船票’,也即你们所谓的‘不老药’,而后等到末世降临之际,凭票进入第五幕登上月宫,随仙人们一同逃往天外世界。” “竟是如此!” 田籍闻言,心中一时震撼莫名。 没想到神秘的云空,居然是仙人们留给凡世最后的逃生机会。 而且还得是圣人层次,才有资格参与。 “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既然只是逃生船票,一份即可,为何还要分成两份?” 天籁中的唯一月轮登天口,源自于休生所得的两份不老药。 这意味着单独一份不老药,只能算“船票”的一半。 实际上田籍来此以后,顺道派出大量分魂探索附近其他方向的神梦。 除却那些根本不适合游者去探索的梦境,田籍基本上都通关到第四幕,得到最终奖励“不老药”。 但奇怪的是,这些梦境之中“不老药”的数量,好巧不巧,也都是两份。 “两份?”仙人残魂闻言微微惊讶,“我记得当初投放的时候,明明都只有一份啊……” 田籍立即将分魂探索的记忆以神识传入仙墓。 片刻后,仙人残魂语气索然道:“呵,怕不是我死后,月上众仙发现危险远超最初预料,无法带走原计划人数,只能将乘员规模减半,改为两张船票才能登月。” “幸亏我死得早啊!如今即将寂灭,再也不必为末日之事烦心……” 说完这句话,仙人残魂再度恢复静默状态。 之后无论田籍如何呼喊都不再回应。 …… ……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天籁中就过去了二十年。 若换算成现世时间,也足足过去了两年。 期间田籍与众人专心修炼,各自都有了精进。 经过二十年实际时间的全力稳固,田籍“遁一”休生的进度达到五成,比最初预想中的进度要快不少。 或许不需要十年时间,就能彻底“遁一”休生。 田籍猜测属于休生的那部分人格知道登仙真相后,心灰意冷,连带抵抗的力度都下降了不少。 无论如何,等田籍彻底稳固这部分成果,德性圆满,他将成为有史以来境界最圆满,道行最高深的游者全圣。 到那时,他进可逍遥纵横天下,退可遁一藏于自然,不必再惧怕原泽诸圣的围堵。 …… 姬绫经过二十年修养,不但彻底恢复了被【天人相分】造成的重伤,还利用无为子“留下”的《归藏》真意,进一步提升了推算料事之能。 按她说法,今后哪怕是仙人层面的事情,她都能算上一算。 …… 碧池的推演能力同样有了极大进步。 因为要帮助田籍持续运转“逆刃”的力量,时间一长,她自身的“逆人”境界也水涨船高。 但不同于姬绫对于命数的推演,能够预判命运发展轨迹,她的逆命推演之法,更擅长于发现天命之中的各种漏洞,加以利用。 以导航来作类比,“天命”姬绫善于把握“命运”这段路程的大方向,沿着她指点方向走,总能走到最终目的地。 而“逆命”碧池则善于发现大路线下的各种隐藏小捷径,用的好的话,能极大缩短路途耗费时间精力,事半功倍。 当然反过来说,姬绫虽能引导向最终目的地,但途中可能会绕了远路。 而碧池的“捷径”也有可能是与最终目的地南辕北辙的“歧途”。 因此必须两女之法配合在一起使用,互相取长补短。 …… 至于妫鱼、阿桃、墨烟三女,在田籍指点之下,也陆续稳固了秩四境界,德性圆满。 如今都摸索到各自入圣的契机,正在全力冲刺,田籍在真符世界给他们各自划出一片单独区间,互不干扰。 …… 田籍盘点了一下各人状态。 理智值面板: 田籍(秩六遁一):95.3%s 姬绫(秩六吉人-器灵):100%s(可断开;可共享) 碧池(秩六逆人-器灵):-100%s(可断开;可转移) 妫鱼(秩四九灵子):100%s(可断开;可共享) 阿桃(秩四正变):100%s(可断开;可共享) 墨烟(秩四大侠):100%s(可断开;可共享) …… “夏耕那边通过天道入口,好像回忆起一些过往修炼之法,如今正在闭关修炼,相信不久之后实力又有提升,我还是先别去打搅他了。” 想到这里,田籍心念忽然一动。 原来是界逆鲑通过留守现世的分魂告诉他,已经到达巨鳌一族生活的海域了。 …… “归墟之海不同于北溟,凡、圣二层的分界不再分明,反而常常发生折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种现象出现得毫无规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越是靠近归墟核心,越是频繁。” “若无熟悉本地的海族带路,极容易迷失期间,一辈子走不出来。” “甚至有族中长老曾言,归墟核心处,仙山的脚下,就连天道层亦会重叠!” 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界逆鲑心情无比激动,一时喋喋不休。 不过田籍也因此了解到不少归墟之海的情报。 “只可惜我年幼时与父母家人南下游历,意外走散,最终辗转流落到你们原泽,故而未曾见识过彼处的神妙。如今想想,竟有千年未曾归乡了……” 说到这里,界逆鲑游子思乡之情越发浓烈。 田籍却有些担忧道:“你离开已有千载,此地环境必然与你年幼时大为不同,你还能认得路吗?” “放心吧,既然已经来到此处,就算我认错路,不还有我的族人吗?”界逆鲑自信笑道,“千载对于你们原泽人族相当漫长,可对于我们巨鳌一族,不过是幼崽的成长期而已。” “甚至我族修炼定海神通的长老,在闭关沉眠之时,可以在同一位置数千年一动不动。” “我记得附近就有一处长老闭关之地,那里必定有我的族人!” …… 虽说是“附近”,但实则依旧花费了现世近十日时间。 如今田籍对于巨鳌一族的各种夸张的时间距离概念已经渐感麻木,反而不再惊讶。 只是到达目的地后,却并未见到界逆鲑口中的族人,甚至连所谓闭关修炼的长老也没有踪影。 “可能那位长老已经出关了……” 界逆鲑尴尬无比,只得硬着头皮再去别的地方寻找。 如此又在海上辗转数月,界逆鲑将记忆中的地点全都找了一遍,却依旧一无所获。 甚至在路途上,连一只巨鳌都没有碰见。 “不应该啊,这里明明是我族繁衍栖息的海域……” 界逆鲑心中莫名开始发慌。 第八百六十三章 仙山变故 此后界逆鲑又在附近转悠了半个月,依旧一无所获。 饶是田籍知道巨鳌一族的时空概念不同于人族,此时也已经察觉到不妥。 “这一路过来,我们不但找不到你的族人,甚至连其他海族也不曾碰见,仿佛死地。”田籍分析道,“若说你举族迁徙到别处海域,但总不至于连其他海族都统统打包带走吧?” “绝不可能举族迁徙。”界逆鲑语气肯定道,“一则我族肩负为仙人承托仙山的职责,轻易不可乱动;二则失去仙人庇护,我族就会被龙伯国巨人猎杀。所以不管怎么说,我族都不会迁徙到别处,除非仙人们也搬走!” “仙人离开了么……” 田籍想起云空神梦的月上仙人,心道还真有这种可能。 不过月上仙人明显属于东西二帝的仙山势力,与归墟之海这里的中北南势力不同属,因此也无法就此断定这里发生同样的事。 于是他提议道:“反正按你记忆,此地距离仙山所在已经不远,干脆我们继续往北走。既然你族依附仙人生存,那只要找到仙山所在,不就能找到你的族人了吗?” “有道理!” 界逆鲑精神一振,再度启航。 …… 只是界逆鲑这次振作,并没能维持太久。 随着越发深入归墟核心地带,仙人残留气息的确越发浓郁,但巨鳌一族依旧没有踪影,其他海族亦然。 本该生机勃勃的大洋,田籍却莫名感觉自己进入了寸草不生的荒漠。 如此又走了十多日,众人终于在一处海底山脉,发现了一个海族。 一条巨大的海蛇。 当然,这个“巨大”只是相对于田籍这样的人族,对于界逆鲑而言,海蛇大概就是脚下一条蚯蚓。 这是一条年迈的海蛇,体表皮肉已经溃烂。 自知时日无多,它早早觅好了一处埋骨之地,静待寿命终结。 见到界逆鲑的一刻,它竟表现得比前者还要惊喜:“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一头活着的巨鳌,莫不是我年迈眼花,出现幻象了?” 此言一出,界逆鲑心中顿时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活着的巨鳌?!” 因为太过紧张,界逆鲑忘了收敛自身气息,差点将这条行将就木的海蛇直接压死。 好在田籍及时出手护住,才保住老海蛇一命。 这时老海蛇也看出来了,这头年轻巨鳌大概离家太久,不知此地变故,于是语气莫名感慨道:“你既然得以独活,又何必追问过往?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若我是你,干脆忘却往事,到他乡安度余生。” 这种话自然不能让界逆鲑满意。 不同于独来独往的海蛇,巨鳌一族乃是群居的异兽,亲族观念极强。 “也罢,若不告诉你真相,你怕是还会继续留在这凶险之地。” “巨鳌一族过去也算对我们这些弱小海族有庇护之恩,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送死。” 轻叹一声,老海蛇将自己从祖辈那里听来的故事告知。 原来大约在一千年前,或许还要更早一些,浮于此地的三座仙山发生变故。 其中一座名为“蓬莱”的仙山忽然从世间遁隐。 余下名为“瀛洲”与“方壶”的两座仙山,不知为何互相碰撞,一时之间,山崩海覆,仙人与海族皆死伤无数。 这之后,两山上的仙人于极短时间之内消失无踪。 没有仙人坐镇,附近的龙伯国巨人终于再无忌惮,大肆出海捕杀巨鳌,以烧其背壳作祭祀问卜之用。 久而久之,巨鳌被屠戮一空,直接灭族。 “如今仙人不在,那些巨人登上了仙山残骸,占山为王,成为了此地一方霸主。”提起龙伯国,老海蛇语气隐隐有些畏惧,“你作为世上最后一只活着巨鳌,留在此地,就好比鱼虾落入鲸鲨之口。还是速速离开吧!” “我族……绝了?!” 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界逆鲑惊得久久无言。 待回过神来,一时悲愤万分,且哭且喊道:“此仇不共戴天,我与龙伯国势不两立!” …… 这之后,界逆鲑扬言要杀上仙山,为族人报仇。 田籍自然不会放任它莽撞行事,厉声喝问道:“龙伯国既然有实力灭你一族,你以为你区区一头年轻巨鳌,能杀得了几个?怕是未曾走到仙山脚下,就已经被巨人捕杀!” “我虽然打不过他们,可仙人可以啊!”界逆鲑声嘶力竭,近乎疯魔,“我们一族帮助仙人们驮着仙山千万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他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问题是,你去哪里找到仙人?”田籍提醒道,“那位老海蛇已经说了,如今仙人不知所踪,仙山残骸上只有龙伯国巨人!” “而且反过来说,若如仙人们还有余力庇护你们一族,又岂会发生后来灭族之事?还被龙伯国鸠占鹊巢?” 说到这里,田籍语调一沉,若有所悟道:“按照老海蛇说法,变故发生之日,差不多就在你随家人南下游历的那段时间。我甚至怀疑,当初是不是你父母对于灾难有所警惕,才故意带你南下,好保存家族血脉。” “搞不好你当初并非意外走失,而是你家人故意为之!” “若果真如此……”田籍微微一叹,“你就更不能冲动行事,浪费它们当初一片苦心!” …… 在田籍好说歹说之下,界逆鲑总算稍稍恢复冷静。 但若放下血海深仇就此离去,也非它所愿,于是恳求田籍带它上仙山一趟,以确认仙人们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田籍想了想,答应它请求。 一则他与界逆鲑当初的合作约定,早在现世一年多以前就已经到期。 这之后界逆鲑并没有因此抛下他独自回家,这是因为两人有了朋友般的交情。 田籍不能不考虑。 二则此番来归墟,田籍本也是为了探寻仙踪。老海蛇的故事毕竟源自于祖辈,很多细节含混不清,且未必就是真相。 不亲自道仙山残骸上确认一眼,田籍也不能甘心。 三则哪怕从功利角度考虑,他若还想继续在这归墟之海探索下去,甚至实现环游世界的壮举,也少不了界逆鲑的帮忙。 于是考虑清楚后,田籍与界逆鲑再度北上,往仙山位置进发。 …… 越靠近仙山所在,田籍越发感受道属于仙人,或者说与天籁中那个月轮入口相近的气息。 这种气息高邈飘逸之余,若细细感悟,却会让人莫名迷乱心智。 虽然对他影响不大,但也足以解释为何此地海族生灵稀少的缘故。 不知是因为龙伯国人的破坏,还是千年前那场仙山大灾带来的影响。 第八百六十四章 破碎的仙山 “这大概便是界逆鲑所说,归墟核心之处,连天道层都可能与凡、圣二层重叠。” 田籍忽而想到一个问题。 仙人们之所以需要巨鳌帮忙驮住仙山,按界逆鲑的说法,是因为归墟之海层级混乱,容易迷失期间,所以才让有定海之能的巨鳌帮忙稳住仙山底部根基。 如今巨鳌已经灭族,仙山底部无人承托,那千年之后,会不会已经流落海外,不在原处? 就算暂时还在,他们登山探索期间,会不会被意外海流冲走,导致他们跟仙山一道迷失海外? 若是那样,再想回到原泽,不知还要花费多少年月。 …… 好在数日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仙山。 严格来说,是仙山的第一层,桐海。 那是一片连绵如大海的梧桐林。 田籍也分不清到底是一颗神树分出无数分支,独木成林;还是无数神树生长于一处,聚集成森。 反正目之所见,云烟缭绕,几乎沾满了视野中的所有天际线。 虽然名为“山”,但此山之大,却与一片广阔陆地无异。 待稍稍靠近一些,田籍却不禁微微皱眉。 原来眼前的仙山桐海,大则大矣,但却显得十分破落,毫无仙家气象,甚至还不如齐皇的梧桐宫。 至少后者还有龙吟凤鸣之声衬托出几分超凡脱俗的气势。 哪像眼前,枝叶枯败,碎木横漂,别说什么仙鹤仙兽,连只海鸟都没有。 田籍甚至还能遥遥看到其中部地带,隐隐有大片橘红色的冲天火光,不知是否当年那场大难留下的灾祸,一烧就是千年。 指不定这桐海上的云雾,根本不是梧桐宫那种自带“仙气”,而是这桐海内部燃烧所产生的浓烟。 如此仙山,别说田籍,就连界逆鲑也感觉大失所望。 …… 又往前行走一日,田籍却不得不停下来。 原来此时遥遥望去,在枯败的梧桐枝叶之间,赫然有不少巨大身影出没期间。 田籍以见过的梧桐宫大小来比照,这巨人体型,矮者也有夏耕两倍,高者更达五倍,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摘星之势。 哪怕仅仅是俯下身舀水喝,也有种俯瞰天地的震撼感。 “龙伯国的混蛋!” 界逆鲑咬牙切齿,一语道破这些参天巨人的身份。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龙伯国人!”田籍若有所悟,“不过我看这龙伯国人身高参差不齐,其相互间差距,甚至不亚于与人族差距,这里面又有什么说法?” 即将面对如此恐怖强敌,田籍不得不尽力收集更多情报。 “呵呵,自然是因为他们自作自受。”界逆鲑冷笑一声,有些幸灾乐祸,“当初他们不顾五方之帝警告,肆意捕杀我族成员,导致岱舆、员峤仙山流落海外,仙人死伤无数。” “五帝震怒之下,联手降下神罚诅咒。自此以后,龙伯国的领地越来越小,体型越来越矮,终于难以与仙人抗衡!” “果真如此?” 田籍想起东西两方仙人出逃月亮之事。 按照仙人残魂说法,出逃是为了躲避不可名状的灾难。 显然龙伯国巨人还够不上这样位格。 “所以岱舆和员峤两山仙人到底是因为避难而出逃,还是因为龙伯国人的捣乱而失去立足之地?” “抑或两件事恰巧同时发生?” 田籍想不明白,暂时放下。 倒是看着眼前这些已经算是“劣化”过的巨人,难以想象早期的龙伯国巨人会有多么巨大。 怕不是直接长到了圣意层? …… 又观察了一阵,田籍发现体型最大的那批巨人,原来是在这里稳固仙山底部,代替了原本巨鳌的工作。 如此一来,好处是他们不必担心他们登上去以后,仙山会随即飘走。 但另一方面,却也终于证实了老海蛇的说法,如今仙山已经被龙伯国巨人鸠占鹊巢。 能找到仙人的概率大大降低。 ……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来的此处,没道理不上去看一眼。 只是有强大的巨人盘踞,从何处登山,走什么路线,还得好好绸缪一番。 “根据已经搜集到的情报,这坐落于凡世层的桐海,既是登山起点,也是一个巨大的迷阵,用来防备敌人入侵,以及阻隔凡人误入。” “不得仙家允许,凡、圣误入其中,极易迷失。过去此地有仙人坐镇,只要认错态度端正,仙人们还是会大方送人离开。” “如今仙人不在,万一运气不好迷失期间,很可能一辈子出不来。” “那么,龙伯国巨人又是如何登山的呢?” 田籍找界逆鲑询问,后者猜测是因为龙伯国掌握某种祖传的卜筮巫法。 他们之所以要大肆不杀巨鳌,就是为了烧鳌壳完成卜筮仪式。 “我在你们原泽也待了不少年月,虽然很少出世,不过也基本可以断定,你们人族日者的卜筮之法,有部分来自龙伯国人的巫法。”界逆鲑提醒道。 “原来还有这种关联!” 既然法出同源,龙伯国人也有了成功例子,田籍感觉不妨一试。 于是他决定暂时在这附近隐藏起来,直到推演出一条稳妥登山路线,再采取下一步行动。 …… “不知不觉间,现世又过去了一年了啊。” 再次从天籁回到现世,田籍神情有些疲惫。 现世一年,天籁利用时间加速,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田籍与姬绫碧池二女联手推演,耗费了大量精力,总算大致摸清了眼前仙山的一些状况。 正如他过去了解的一样,仙山从下往上,以此为桐海、悬圃、重城三个结构层。 至于重城往上还有什么,就不是他们三人当前境界可以得知的了。 因为这三个结构层的主体部分,分别对应凡世、圣意、天道三个世界层。 之所以说是“主体”而非全部,是因为这三个结构层还要负责联通相邻的世界层级。 譬如眼前的桐海,主体部分在凡世层,但其顶端,却延伸到圣意层,直到下一个结构层悬圃,以此类推。 这种设计在存在世界层重叠问题的归墟核心区域,尤其重要。 只要老老实实沿着仙山结构层登山,就不会被莫名出现的世界层重叠现象带偏,该去到哪里,就是哪里。 避免了一步踏出,结果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无奈局面。 “所以严格来说,桐海内部其实还要细分为两层,分别是主体凡世层,以及其上的凡圣混合层。”田籍对界逆鲑讲解道,“而我们这次的探索路线,就定在凡圣混合层!” 第八百六十五章 登山探索(上) “层级越高,越容易发现仙踪。”经过现世一年时间沉淀,界逆鲑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只是这样一来,碰见龙伯国强者的概率也会更大。” “确实如此,但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优方案。”田籍解释道,“完全走凡世层虽然最安全,但要破解其迷阵,却要花费大量时间,耽误归期。而走混合层的话,能够借用部分圣意层心念移动的特性,直接绕开桐海迷阵,极大加快探索速度。” “那何不干脆直接探索完全在圣意层的悬圃?”界逆鲑还是不解,“据说那里有让人延年益寿的仙酒仙药,仙人们常日在那里饮宴,或许更容易觅得仙踪。” 延年益寿……界逆鲑怕不是自知打不过仇人,转而打算延长寿命,熬到龙伯国巨人彻底劣化到凡人程度,再行报复? 心中吐槽一声,田籍无奈笑道:“悬圃是好地方,谁不想去?只是推演十年,却始终找不到进入其中的方法,我怀疑桐海与悬圃两层之间,已经被某种强大的仙家力量所阻隔。” “凡圣混合层,已经是当下推演能走到的最高处。至于如何更上层楼,却只能等登山以后找到更多线索,再行推算。” …… 这十年期间,田籍忙于推演仙山情报,自身修为也没有落下。 大约在天籁中的五年前,他与休生“遁一”进度就达到了七成。 原本他以为等到推演结束,自己也差不多可以彻底稳固境界了,哪知此后五年,居然再无寸进。 他怀疑是自己到达了某种瓶颈,类似于过去的修德瓶颈一样。 既然闷头苦修无用,那便静极思动,说不定能在仙山上得到启发。 …… 登山之途注定艰险,没有圣人境界不足以参与。 妫鱼、墨烟、阿桃距离成圣还差一线,故而只能继续留在天籁修行。 而姬绫与碧池的长处在于推演辅助,留在天籁中利用时间流速优势反而更适合发挥他们的长处。 倒是夏耕经过近三十年时间潜修,终于将自身实力恢复到秩六境界。 此时再施展刑天斧,常规攻击就达到秩六,仙人层次的攻击,换算成现世时间也能达到一日三次。 极限爆发一下,还能挥出第四次。 不过这样爆发的后果,就是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后继乏力。 无论如何,此行要面对强大的龙伯国巨人,夏耕是必须带上的,而且还不能收在天籁之内。 作为一名强大的战士,他只有亲临战场,利用其明锐战士触觉,才能将战力发挥到极致。 界逆鲑同理。 作为与仙人亲近的海族,它能发现不少田籍无法留意的细节。 …… 不过在即将出发之际,妫鱼三女还是给田籍带来了意外之喜。 原来这些年妫鱼在真符世界深耕,不但极大改善了这里的环境,变成适合凡人居住的圣地,她自身的医道修为也跟着水涨船高,居然以秩四境界,合出了一种能轻微治疗圣人内外伤的圣药。 “只可惜我资质驽钝,终究未曾入圣,此药只能少许治愈轻伤。”妫鱼有些遗憾道。 “未必是你资质的问题,也可能是我的世界拖了你后退,毕竟这里只有凡物,连圣物都缺。”田籍安慰道,“不过此行登仙山,若能有幸进入悬圃,我便采集些仙药仙草回来,供你研究医道,” 妫鱼欣然点头。 …… 墨烟与阿桃也给田籍准备了登山所有之物。 原来墨烟未能入圣,并非因为修为不足,而是因为侠客途径秩五有特殊要求。 侠客秩五,名为“豪强”,要求侠者坐镇一地,声名鼎盛,以至于单是提到名号,就能左右一地局势。 以墨烟当前境界,要做到这点不难。 只可惜她跟着田籍身边“遁一”,名号早被世人忘记,而在真符世界,人烟稀少,自然也不足以支撑她的圣人名声。 故而她此时境界,只能算半步亚圣。 但她却并不后悔,反而主动利用自己的亚圣境界,与阿桃联手,帮田籍将“白虹贯日符”提升到圣人境界。 随后她再接再厉,参悟小圣意层里留下侠客圣人之道,又分别改进出“彗星袭月符”以及“苍鹰击殿符。” 正是对应刺客日、月、鹰三大流派的成名杀招。 这三种新符,前两种若由田籍用出,威力能达到秩六。 其中,白虹贯日符正面杀力最强。 而彗星袭月符则长于偷袭,出手之前,同级对手极难察觉。 至于最后一种苍鹰击殿符,确实一种可以越级杀敌的爆发手段。 田籍全力施展,甚至能爆发于类似夏耕一样的仙人级威力。 当然后果是他也会因此遭到反噬。 毕竟苍鹰击殿,本就是一套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无论如何,有了此符,田籍终于是具备了仙人层次攻击手段。 这无疑让他登山之行有更多对敌手段。 …… “根据我这十年推演,仙山大灾之后,时间流速变得极为紊乱,有些地方一瞬等于凡世百年,一些则相反,极为离谱。” “好在大部分地方时间流尚算稳定,大致上一日等于凡世一年。取个平均值的话,我们这番登山探索,必须将时间控制在五日之内,方能不耽误归期。” 田籍留在原泽庇护亲友的手段,只有十年有效期。 如今他出海已有三年,其中两年用在路途上。 哪怕原路返回原泽,也得花两年时间。 这么一算,他最多只能在此地停留五年,换算成仙山上的平均时间,就是五日。 一旦超过期限,原泽上的圣人们就会逐渐记起往事,给那边的亲友带来危险。 “万事俱备,立即登山!” …… 靠近桐海底部后,田籍利用自己【万物遁一】之道,为夏耕与界逆鲑遮掩气息,而后按照推演出来的路线,在桐海内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一处巨大的拱门前。 拱门由此地桐木制成,门内充斥着氤氲仙气,无法感知内部情况。 不过田籍早已通过十年推演得知,此门正是踏入仙山的山门。 仙门重地,非请不能进,除非有相应的门符。 田籍虽然没有此地仙山门符,但他从云空神梦里,却得到大量的“不老药”。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同样是登上仙山的门符! “‘不老药’应该是东西方仙山势力的物品,而这里明显属于中北南势力,就算真是门符,也未必能通用吧?” 听到夏耕疑问,田籍淡定一笑:“能不能用,一试便知!” 第八百六十六章 登山探索(下) 田籍往门中投入三份“不老药”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隔绝门内的仙雾似有灵性,主动化为一辆华美马车。 车头四马虽非真正活物,却神俊非凡,栩栩如生。 田籍想起神梦第三幕最后,恒仪正是派出这样的马车接引他们登月。 不过眼前马车比之梦境更为宽阔高大,就连夏耕这样的小巨人都能安坐其上。 至于界逆鲑,体型缩小以后,同样能塞入其中。 却不是界逆鲑主动缩小体型,而是马车自带的缩物手段。 “有点芥子纳须弥的意思了,不愧是仙家之物!” 田籍赞叹一声,也随之登上马车。 …… 登上马车后,众人顺利进入仙门,也证实了田籍的推演结果。 五仙山之间的“门符”,是通用的。 界逆鲑回忆起往事道:“我曾听族中长老说,过去五仙山俱在的时代,仙人们彼此就像邻居一般,每天互相往来走访,参加彼此举行的琼华宴会。” “每天都往来?你这算的是仙山时间吧!”田籍微微讶异道。 十年推演,对于仙山到底有多大,他依然说不出个确切数。 只能确定如此巨物,他自己一天肯定走不完。 更别说仙山彼此之间的距离必然不近。 哪知界逆鲑却摇头道:“我们巨鳌虽然承托仙山,但也只是在底部,哪知山中时日几何?当然是指凡世的一日!” “而且据说那时仙山彼此之间相隔七万里,仙人们却仍能即日往返!” 田籍闻言暗暗咋舌。 七万里,一来一回就是十四万里,仙人们不用一天时间就能往返,这速度都比得上前世的喷气式战斗机了。 当然仙人也未必在凡世层移动,甚至也可能不在圣意层。 凡人对于速度的概念,无法硬套在他们身上就是了。 …… 如此闲话一阵,马车忽然停下,化为脚下云雾。 原来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经来到了一处类似于仙人洞府的空间。 这里的环境颇为类似于临海梧桐宫,但却显得更为破落。 什么仙果仙丹,神兵宝具,一概没有。 目之所见,不是倾塌的墙垣,就是焦黑的桐木,若非仍有仙人气息残留,以及刚刚的神奇马车,田籍差点以为自己来错地方。 这时界逆鲑似乎察觉到什么,挪动着自己“迷你”的身躯,爬到一处微微倾斜的梁柱下,伸长鳌头左顾右盼,最终在房梁上方叼下了一块巴掌大小,不知何种材质所制的符牌。 田籍取来一看,便见上头写着两个金质大字:瀛洲。 “原来此地正是北方之帝麾下的瀛洲仙山。” 田籍微微颔首,又仔细观察符牌,发现内含一丝非常微弱的仙家气息。 若非界逆鲑对仙人气息敏感,就连他也未必能及时发现。 “这应该是某种仙家法器。”田籍观摩一阵,有了结论,“不过似乎需要某种外力来启用,不知是不是类似于仙石灵石之类的东西。” 仙石灵石只是田籍根据前世看过的玄幻小说自行脑补出来的东西,实际上穿越异世界至今,他唯一见过最接近仙器的东西,大概只有夏耕的刑天斧。 夏耕也拿来摸索了一阵,不过同样没有头绪。 按他说法,原泽的仙人跟他所处的中夏时代并不相同。 在中夏,仙神的手段更为高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须依赖这种“奇技淫巧”之物。 “所以你的意思是,中夏的仙人比这里的要更强?” “当然!”夏耕理直气壮道,“此地所谓仙人,多半打不过吾全盛之时!” 田籍知道夏耕虽然桀骜,但不说大话。 如此信誓旦旦,基本就是他真实感受。 “也不知从中夏时代到原泽时代,仙人都遭遇了什么导致实力下降。莫非也跟龙伯国的巨人一样,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压制,导致‘劣化’?” …… 研究符牌无所得,田籍三人抓紧时间继续上路。 按照事前推演,此地处处凶险,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尽快找到线索最重要。 过去十年推演,姬绫耗费大量精力为田籍算了一卦,提示他此行想要觅得仙踪,关键在一个“云”字。 而按照仙山格局,显然越往上走云雾越多。 这也是他选择探索凡圣混合层的另一个原因。 此时来到仙山内部,云雾走势也一如先前所料,所以田籍带着另外两位继续往上走。 路途上,仙山景象正如先前的那座洞府,十分破败,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残留。 不过也并非都是与当年大灾有关。 因为田籍发现了不少明显属于“人为”破坏的痕迹。 “看来龙伯国巨人攻上仙山后,没少在此地搜刮。” …… 如此一时在凡世层行走,一时在圣意层以神念移动,约莫半日之后,田籍终于走到了此行设计路线的终点。 一堵紧闭的巨大石门。 石门之后,就是仙山的下一层,悬圃。 “果然还是找不到仙人么……” 路到尽头,仙踪依旧难觅,界逆鲑不禁有些低落。 “此门似有大能手段禁制,吾最强四斧全出,也无法破开。” 夏耕此言,更是让界逆鲑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此时田籍仔细观察石门,却道:“虽然无法进入悬圃,但也未必不能探知内里情况。” 原来石门上长满大量邪异的黑色藤蔓,初看上去,似乎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破绽。 但只要稍稍靠近一些,就能发现右侧的门板比左侧的形制要小一些,却并非因为破损,而是本来就长这样。 两门压根就不是一对的。 “大概原本的右门板因为某种原因损毁,有人想重新关上此门,所以从其他地方拆了一块门板过来补上……” 不论具体原因是什么,右门板偏小,其上方与门框之间因此留下了一条缝隙。 缝隙之中隐隐透出一丝门后的气息,虽然不多,却足够让田籍凭此推演出一些门后的情报。 …… 接下来,田籍让夏耕与界逆鲑左右护法,而后自己利用【勾心斗角】之道,将门后气息送入天籁,而后与天籁中的姬绫碧池二女联手推演。 “门后的景象似乎也跟桐海这边一般破败,但仙人的气息却更加浓厚了。” “果然只有到云深之处,方有机会觅得仙踪。” “只是此门被强大力量禁制,疑似仙家手段。哪怕倾尽我这边所有人的力量,也难以动摇……” 就在田籍苦寻入门之法时,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危险预感。 下一刻身边斧影暴闪,夏耕厉声警告:“敌袭!” 第八百六十七章 路上袭击 轰! 夏耕警告声刚刚传来,田籍尚未来得及反应,另一侧的界逆鲑就已经猛然冲上前。 原来面前来犯之敌,竟是一支龙伯国的三人小队。 当先一位体型是夏耕两倍,秩六威压,明显是队长。 其两位队员体格与夏耕相当,也有秩五实力。 如此组合,便是田籍也不得不谨慎面对,哪知相当于秩五实力的界逆鲑想都不想,直接一波莽过去。 这大概便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田籍与夏耕担心界逆鲑有失,不得不立即上前支援。 …… 最先出手的是龙伯国队长。 其人挥舞着一根仿佛擎天柱一般的大木棒,正是桐海这里随处可见的神树桐木。 神木非凡物,虽然龙伯国队长轻松挥舞,可砸到界逆鲑身上,却立即发出山崩一般的轰鸣声。 后者一时抵御不住力敌,一个趔趄,翻到在路旁,差点就要四脚朝天。 被敌人当头棒喝,界逆鲑也总算冷静下来,立即将脑袋与四肢缩在背壳之中,坚守不出。 三位龙伯国人见状,当即上前开砸,而且专门朝龟壳缝隙处敲,没有与厚实的壳子硬碰硬。 田籍见状,立即拉住夏耕,道:“界逆鲑虽然莽撞,但也正好为我们创造了战机。巨鳌对龙伯国巨人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说不定正是因此寻来。既然界逆鲑已经吸引了对方注意力,我们正好从旁偷袭。” 夏耕也察觉到这种状况,却有些担心道:“彼那龟壳子,能抗得住这一通乱棍?” “放心,巨鳌这壳子可是能承托仙山重量的。界逆鲑虽然还年轻,但抗住片刻不成问题。” 接下来,田籍利用【万物遁一】之道,在龙伯国巨人面前彻底隐藏了自己与夏耕的存在。 正好这三人的关注点本来也在界逆鲑身上,很快就忘记了场中还另外两个敌人。 趁此机会,田籍与夏耕同时出手,瞬间斩杀当中最强的巨人队长。 队长倒下,两名队友立即警,想起还有另外两位敌人。 但已经晚了。 田籍与夏耕一人一个,凭借自身境界优势,轻松将两名巨人斩杀。 …… “痛痛痛!” 放倒三名巨人后,界逆鲑终于将头与四肢伸出。 田籍见它皮肉多有破损,立即以妫鱼备好的伤药为它敷上。 药石起效,界逆鲑痛苦的神色稍缓,对田籍惭愧道:“你说得对,我真不该自不量力地来此地寻仇,仅仅是一个普通龙伯国小队,就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能认识到这一点,也不枉费我特意带你上来走一趟了。” 田籍微微颔首,见界逆鲑已经恢复行动,决定先离开此地。 敌人出现,意味着界逆鲑的情报已经泄露。 考虑到龙伯国是日者的其中一个“祖师”,田籍不敢大意。 谁知道这小队是偶然发现这里,还是奉命行事的前锋小队? 反正门后气息已经取得,完全可以先找一处安全地方慢慢推演。 然而刚刚离开不久,前方路上,又一名龙伯国战士迎面而来。 此人体型与夏耕相当,但田籍却不敢因此轻视对方。 因为其人身上气息,隐隐超过他与夏耕两人,直逼仙人! “看来不能单凭体型判断龙伯国巨人的实力。” “人族有秩者在修炼提升,龙伯国人同样如此!” …… 相比起先前的三人小队,这位龙伯国战士明显更富战斗技巧。 同样是一根粗大桐木棍,在其手中,愣是舞出龙蛇一般的灵活刁钻。 夏耕上前与其对撼,不过十招之后,就各自负伤。 而且从场面上来看,居然还是对方稍占上风。 田籍知道这次遇到了硬点子,立即将界逆鲑先行收入天籁,而后上前掩护夏耕,以【万物遁一】隐匿起来,打算故技重施。 哪知这名龙伯国战士好像还真的摸到了一点仙人层次的门槛,虽然无法感知田籍两人所在,可一旦被敌人气机锁定,他就能第一时间警觉,作出提防,让田籍两人无从下手。 “我的【万物遁一】终究只是圣人之道,且未真正圆满。瞒得住凡与圣,却瞒不过仙人。” 这也让田籍对龙伯国的实力有了直观的认识。 仅仅是一名普通战士,就有接近仙人的实力。 这还是劣化后的。 想必早些年月,族长也不乏仙人级别的强大战士。 无怪乎当年有对抗仙山的勇气。 “再拖延下去,只怕类似的强敌会越来越多。夏耕,用那一招吧。” 下一刻,一道庞大斧影轰然挥出。 龙伯国战士虽有提防,但毕竟未能完全看清敌人出手的方向与招式。 猝不及防之下,连人带棒,被夏耕以仙人层次的一击轰入路旁巨石之中,一时无法动弹。 趁此机会,田籍与夏耕同时出手,对着洞中巨人就是一顿狂轰滥炸。 一时之间,符光如雨,斧影似电。 待风雨停歇之后,龙伯国战士的躯体已经千疮百孔,当场断了气。 不过相对应的,田籍这边也付出不少代价。 夏耕负了伤,而且还消耗了一发仙人层次的攻击。 而田籍这边储备的圣人符也消耗了一半。 虽然天籁中分魂们在加紧生产,可若后续战斗还是这种烈度,产能未必跟得上消耗。 …… 趁着龙伯国战士神魂未曾消散,田籍立即上前施展【知无涯】之道。 “你们为何要来袭击我们?” 龙伯国战士虽然战力不俗,但在神魂层面的造诣明显不如游者圣人田籍。 其残魂在田籍压迫下,瞬间蛰伏,老实交代:“有族人察觉到这里有活着巨鳌的气息,立即通知大家来这边查探。” 果然如此。 田籍心中一沉,又问道:“除了你以外,还有多少族人知道了此事?” “我来之前,周遭几个小队都知道了。如今过去半天,应该全族的人都知道了。” “那你族中强者,比之仙人实力如何?”田籍立即追问道。 “长老们应该与普通仙人相当。国主实力略胜普通仙人一筹,比不过那些大仙。” 田籍心中又是一沉。 虽然他分不清对方口中所谓普通仙人与大仙是个什么境界,但既然是仙,就必然超过了圣人层次。 这意味着他的【万物遁一】之道,至少在龙伯国国主、长老这个层面,失去隐匿效果。 “我们这趟‘短暂’的仙山之旅,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田籍心中轻叹,“只是如何离开这里,却成了棘手问题。” “龙伯国巨人擅长卜筮,此时多半已经摸清了我的上山路线,甚至在沿途设下埋伏,等我们往里钻。” “可不原路返回,这仙路茫茫,我一路推演一路走,却不知何日能离开此地。” 就在田籍苦恼无路可退之际,天籁中的碧池却传来一个意外消息。 她推算出田籍手中那个“瀛洲”符牌的激活方法了。 第八百六十八章 诡门洞开 “原来不是用什么仙石灵石激活,而是直接以仙人气息勾连。” 田籍这边没有仙人,不过若只是提供一丝属于仙人层次的气息,还是有办法。 夏耕的仙人层次攻击。 “当真要吾砍这符牌?”夏耕有些迟疑。“若是砍坏了,汝可不仅损失一件仙物,吾亦只剩下一斧之力。哪怕豁出去,也只有两斧。” 这一斧之力,自然是指仙人层次的攻击。 先前对敌用了一发,此时再用,常规三发就只剩其一,夏耕极限爆发,也不过还有一发。 强敌当前,这种强大的手段自然要省着点用。 田籍点头道:“碧池的逆命之道虽然不擅长趋吉避凶,寻路探路。但却善于在逆境之中找到破局奇招,扭转不利局面,恰如我们眼下。这一回我相信她。” “好吧。” 夏耕不再迟疑,全力挥出一斧。 下一刻,庞大斧影轰然落下,却瞬间被常人巴掌大小的符牌吸收一空。 颇有在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而后又过数息,符牌轻轻一动,便有摧残光芒射出,于田籍眼前投射出一道立体影像。 “这是……瀛洲仙山桐海层的立体地图?!” 正愁找不到路呢,这边就发现了珍贵的地图。 田籍心中不禁一喜。 有了这地图,他甚至可以尝试寻找其他进入悬圃层的入口,在别的地方觅得仙缘! 不过姬绫这边很快泼来冷水:“君子莫要期望太高,此图描绘的格局乃是大灾前的仙山桐海。” “此时瀛洲与方壶两仙山碰撞以后,内部格局依然天翻地覆,说不定两仙山已经部分重叠。” 田籍闻言对照先前走过的地方,发现果然与地图所绘大为不同。 于是冷静下来。 “不过虽然格局已经大变,但妾还是好到了一条仍旧可走的路线,或可用于暂时藏身。” 说到找路,这又是姬绫所长了。 田籍按照她的指点,很快找到一条相对偏僻的小路。 此路入口距离他们此时所在之处不远,一路延伸到仙山最底层,一个被称之为“诡门关”的地方。 “按照图中信息所述,诡门关内关押着为祸世间的异兽、邪祟、诡怪,是一片充满污秽气息的地方。” “虽然不能就此断定龙伯国人不会去到那里,但相比起上头的悬圃,那里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加上我先前也并非从那个方向来,遇到龙伯国巨人的概率大大下降!” 这时天籁内界逆鲑听闻此事,也有些雀跃道:“我幼时听族中长老讲过,仙山下方的诡门关中,有神荼和郁垒二仙守门,是为‘门神’。我们若是能遇到那两位,就有望得救了!” 桐海层仙人彻底失去踪影,田籍自然也不指望那两位“门神”是例外。 不过毕竟是仙人曾经待过的地方,说不定也能发现仙人去向的线索。 于是田籍当即拍板,去诡门关! …… 上路之前,田籍想到【万物遁一】之道在此地不再绝对保险,决定再加一层伪装。 夏耕体型跟龙伯国普通战士相差无几,只要穿上对方服装,再稍稍收敛气息,就能混淆视听。 唯独是夏耕没有脑袋的特征太过明显,任谁都能一眼看出问题。 于是田籍将目光投向已经死去龙伯国战士。 刚刚为了通过对方神魂收集情报,他特意留下头部没有破坏,此时正好用上。 见田籍扒下龙伯国巨人的战衣后,又去砍下对方脑袋,夏耕不解道:“汝意欲何为?” 便见田籍神秘一笑,道:“我来组成你的头部。” …… 沿路返回,正如田籍所料,界逆鲑已经彻底暴露在龙伯国视线之中,大量巨人战士往悬圃入口方向汇聚而来。 若他们继续按原路撤退,恐怖再过不久,就要陷入重围,被对方长老国主之类的强者堵截。 不过此时因为有田籍这个“头部”负责隐匿气息,所以擦身而过的龙伯国战士并未察觉两人存在。 偶有修为高者有所警觉,但见夏耕装出一副受伤撤退的模样,便立即将注意力转回上方,加快脚步前去支援。 …… 转入下行的偏僻小路后,便基本看不到龙伯国巨人的身影。 田籍两人也不再拘束,或是利用圣意层移动,或是御气在凡世层飞遁,以最快速度赶往目的地。 饶是如此,当两人到达诡门关附近的时候,距离他们离开悬圃入口,又过去了半天时间。 若从进入山门开始计算,总共过去了一天。 也即凡世的一年。 “还能停留四天时间。”田籍心中默默计算道,“不管后续有没有收获,四天之后,必须彻底离开仙山,回到海上。” …… 诡门关,是一颗依托于桐海生长的巨大桃树。 若非桐海过于庞大,这大桃树倒也算得上参天巨木。 不过如今与前者相比之下,确实只能算一座小关城。 “咦,诡门关怎么开了?” 田籍见到大门洞开的关城,警惕地停下脚步,让夏耕就近找地方隐藏起来。 这里可不是什么善地。 又仔细观察一阵,他发现并非关门打开,而是“门”直接不见了。 此时诡门关下,有各种妖物横行期间,邪气冲天。 什么门神仙人,一概没有。 “整座仙山都撞变形了,诡门关没道理不被波及。” 因为早有预料,田籍心中并不失望,反而发现眼前确实是一个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 原来眼前这些邪祟妖物虽然不少,但大多都是幼生体。 不知是否长年得不到食物,此时全都陷入虚弱状态,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哀怨。 显然不具备多少战力。 “诡门大开,门神失踪,强悍精壮的妖物邪祟肯定早就跑路了。也只有这些孱弱的幼崽还留在此地。” 左右感知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强大存在的气息,田籍不再迟疑,让夏耕赶紧躲入关中。 …… 进入诡门关后,田籍发现除了邪气之外,这里还有一种腐朽衰败的气息。 似乎大桃树失去仙山气息滋润,正在逐渐走向衰败。 受这种气息沾染,田籍莫名感觉自己都苍老了许多。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错觉,但时间一长,难免会影响心志,最终波及肉身。 “此地只能短期躲藏,不可久处其中。”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抓紧时间,开始推演后续离开的路线。 至于仙踪什么的,却是不敢再奢望。 第八百六十九章 诡门激斗 呼…… 一道幽寒气息从侧后方传来。 田籍瞬间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感觉头皮发麻。 他有种预感,一旦自己回过头,或者稍有逃跑动作,就会遭遇意想不到的灾难。 于是他立即警告“头下”的夏耕不要轻举妄动。 “能让我感觉到危险的存在,多半不下于秩六。” “只是为何我事前竟未能察觉?” 进入诡门关的瞬间,田籍就将神识气感远远扩散开来,可直到此时危险已经迫近身后,他才反应过来。 “多半是诡门关内的特殊力量,有迟钝感知的能力……” 果然,又仔细感知后方片刻,他很快锁定了危险的源头。 赫然是跟外头一样的妖物邪祟幼崽。 而且还不止一头! “这些妖物幼崽常年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气息有一定抗性,比我这个‘新人’的感知要敏锐一些,再加上不知饿了多少年,故而能先一步察觉我们。” “这下麻烦了……” 单独一头饥娥的妖物,田籍与夏耕有信心应付,可数量一多,加之不了解妖物们的能力,对方一拥而上,难免会有受伤的风险。 此时此地受伤,可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彼数目虽多,但多为欺软怕硬的鼠辈,只因受当中一头较为强壮的头领裹挟,这才聚众而来。” 这时夏耕也感知到了身后的危险,很快有了自己的判断。 “你的意思是,可以使用斩首战术么……” 田籍瞬间领会夏耕的意思。 妖物幼崽多依靠本能行事,一旦发现敌人比自己当中最强者还要强,自然会知难而退。 不过因为田籍两人当下的“姿势”被动,想要无伤斩首退敌,只有一次出手机会。 “对方大概还有十息就会发动袭击,而我的感知被这里的气息迟钝,想要摸清对方底细,十息时间根本不够。” “只能用上当下最强手段,一锤定音了。” 如此九息时间一到,田籍心有所感,瞬间“回头”轰出大量白虹贯日符。 而紧随他之后,夏耕反手就是一道仙人层次的斧击。 铺天盖地的虹光,瞬间照亮了诡门关内的一角,无数形态猎奇,满身污秽的幼生体妖物出现在眼前。 有寒气逼人的螭鱼,有四足九尾的巨狐,甚至有双眼亮如白昼,疑似传说中睁眼天亮,闭眼天黑的传奇龙形异兽烛阴。 而让田籍最为在意的,当属众兽当中的头目。 白发赤足,满腿头颅铃铛。 赫然正是当初让羊角县与谷道关双双毁灭的罪魁祸首,凶兽朱厌! “说不定去年祸害原泽的那头朱厌,就是从这里跑出去的。” 所幸眼前这头朱厌虽然明显比其他幼崽强壮一些,却也没到当初那位一脚灭城的程度。 就连脚下的“铃铛”也相当有限,大概只能用来勉强聚拢身边的这批“小弟”,无法对田籍两人的心神造成干扰。 在白虹贯日符的饱和轰炸下,它身前的“小弟”,脚下的“铃铛”被尽数清除。 而后在微微错愕的瞬间,它被紧随而来的庞大斧影猛然轰中,瞬间炸裂成一地碎肉。 “哼,一个乳臭未干的东西,也敢来吃吾?” 夏耕不屑冷笑,就要收起巨斧。 但就在此时,异便突起。 一根白发从赤红色的碎肉间悄然窜出,化作一脸怪笑的白发小人,闪电般奔向不远处的烛阴幼崽。 “不好,它要附体别的异兽重生!” 田籍想起朱厌让人又恨又怕的白发,立即又轰出一批白虹贯日符。 奈何朱厌距离烛阴的位置很近,加上白发小人的速度本就不慢,田籍速度最快的白虹贯日符差了一线,终究未能击杀白发小人,让其乘机登顶。 “那头疑似烛阴的龙形异兽单论战力,恐怕还在朱厌之上,绝不能让它得逞!” 意识到局势不妙,田籍也顾不得受伤的问题,立即取出苍鹰击殿符,打算将烛阴与白发一同消灭。 不过就在他出手之前,夏耕却比他快了一步,悍然又挥出一记庞大斧影。 这是一天时间之内的第四发! “夏耕,你……” 夏耕先前跟他说过,如今仙人层次的攻击他一天正常只有三发。 若极限爆发,还能有第四发。 不过极限爆发的后果,便是身受重伤,境界暂时跌落,得很长时间才能再度恢复过来。 “汝乃是吾等当下头领,是带领吾等脱险的关键。谁都可以倒下,唯独汝不可以!”夏耕斩钉截铁道。 “明白了。” 田籍微微颔首,当即将夏耕收回天籁。 那里有妫鱼的医者手段,有时间加速功能,能让它更快恢复过来。 …… 收好夏耕后,田籍也恢复为自己正常的体型。 此时烛阴幼崽连同白发小人,已经尽数毁灭。 田籍再以白虹贯日符洗地威慑一番,剩余的妖物邪祟幼崽,顿时四散而逃,遁入诡门深处。 它们本就是受到朱厌幼崽的铃声蛊惑而来,此时领头的朱厌已死,他们恢复神志,意识到敌人强大,自然不敢再生出贪念。 “仅仅是幼崽,便能让圣人疲于应付,也不知那些逃往外界的成年体,会给这个世界造成多大影响。” “也得亏归墟之海足够大,否则妖物邪祟满天下乱跑,原泽的人族怕是早就灭亡了.” “只是如今仙人已逃,妖物满地走,将来还有灭世大灾,偏偏原泽人族还浑浑噩噩,并未警觉……” 想到这里,田籍更是归心似箭。 “才登山‘一年’,就接连遭遇各种意外,界逆鲑与夏耕相继失去战斗力,当真是流年不利。” “仅剩我一人,接下来不宜再乱动,便先在此地静养推演,等待合适时机下山。” …… 接下来田籍再未遭遇战斗。 仅有的几头猎食妖物,也全都被他提前规避,并没有发生冲突。 如此无惊无险地过了一天,他心中一动,察觉外头桐海的动静小了很多,龙伯国巨人们大概是搜寻无果,陆续退去。 这不仅仅是直观的感知,更是他与姬绫、碧池联手推演的结论。 “机不可失。” 田籍立即行动,悄然往门外走去。 这之后,他沿着来时的小路一直狂奔,没有任何阻碍,心道自己可算是否极泰来了 哪知刚刚回到小路与登山大路交汇的路口处,便又遭到现实的无情打脸。 原来此时路口上,赫然出现了一头似鸟非鸟,似豹非豹的独角异兽。 不同于先前的幼崽,这头异兽山上气息明显已经达到了仙人层次,乃是异兽当中的“少年”! 第八百七十章 门上的“云” 田籍感觉自己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是真正达到仙人层次的异兽,【万物遁一】之道能影响对方几分,田籍心中毫无成算。 一旦察觉自己的存在,他便难以逃遁。 如此提心吊胆地停在原地片刻,田籍发现异兽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这个方向上。 再仔细一瞧,原来对方正在专心啃噬脚边的一块肉骨头。 从形状来看,那明显是“人”的小腿,不过体型远超凡人,跟龙伯国小号巨人差不多。 更重要的是,其残余血肉之中,明显带有仙人层次的气息。 “仙人之躯?”田籍目光一凝,心中不禁发寒,“竟是连仙人都沦为异兽腹中食物……” “只是刚刚过来的时候,此地并未见这截仙躯,莫非我到下方诡门关躲避一天,这外头又出现了变故?” 这么一想,田籍又发现原本在附近巡逻的龙伯国巨人,果然已经不见了。 不知是被眼前这头独角异兽吓跑,还是已经沦为对方腹中之食。 见独角异兽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田籍松一口气之余,便再度生出跑路的心思。 然而眼下的情况,却有些尴尬。 原来好巧不巧,独角异兽正好挡在了下山的方向。 不但挡住凡世层,连混合层一样。 甚至因为圣意层更便于神识感知,田籍反而更容易被发现。 总之,他一旦从对方身边经过,必然会被发现,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可惜此时仙山环境与地图所载大为不同,我推演一天,仍旧未能发现其他下山路径。” “唯今之计,只能在此等它自行离开。” 如此又等待小半天,好不容易等独角异兽啃完仙人小腿。正当田籍以为异兽即将离开,哪知它猛一伸脚,竟将路旁一块巨大石板踢飞空中。 原来石板之下,居然还压着大量带着仙气的肉块,跟先前那截小腿如出一辙。 说不定就是来自同一位仙人。 独角异兽激动地长厮一声,当即甩着满是唾液的长舌,再度扑向“美食”。 田籍见此情状,便知道等对方自己离开这个思路走不通了。 “这些食物怕是够它吃上好几天了,若它一种守在这不离去,我总不能一直等着……” 耽误时间越长,田籍被龙伯国强者察觉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且此时距离他预定的下山时间已经不到三天,若算上路上花费时间,他最多还能在此地停留两天。 若两天之后,独角异兽还不退走,田籍必定无法如期离开,回归原泽。 正当田籍苦于无法离开之际,视线无意中扫过重新落地的石板,目光蓦地一凝。 原来这块石板落地后正好翻了一面,其中心区域,雕刻着密密麻麻地小方块,堆积成一个狭长矩形。 “二维码?!” 田籍倒吸一口气。 在这海外仙山重地,居然也会出现这种玩意! 莫非调查员前辈也曾来过此地? “是了,按照最新得到的调查报告所述,调查员前辈晚年确实出海探寻过仙踪!” 这下田籍更加确定了眼前之物就是自己熟悉的东西,而且很可能是一份新的调查报告。 之所以是“可能”而非一定,乃是因为这个二维码并不完整,大概只有正常的一半,以至于意识云无法识别出来。 “这块石板的材质,似乎跟诡门关的门洞有些类似……” 田籍悄然靠前一些观察,很快确认了这个猜想。 “竟然真的将二维码留在了诡门关的大门之上……” 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吐槽调查员前辈胆大妄为,还是思路迥异于常人。 “不过也可能前辈登上仙山的时候,这里跟如今一样,早已经没有仙踪。” “若不考虑惹恼仙神的问题,诡门确实是最容易长久保存资料的材质,毕竟能关押仙人级别的妖物……” 话虽如此,不见到完整的二维码,这终究只是猜测。 “那么,这门板的另一半,又去了哪里呢?” 眼前这方残缺是石门板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仔细回忆一下登山以后的见闻,寻找可疑之物,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熟悉感的来源。 正是上方悬圃入门出当中偏小的那一扇门! “原来那一扇门板竟是来自于地下诡门。”田籍心中恍然,“只可惜那门被大量黑色藤蔓遮挡,我当时又不敢太过靠近,竟是一时未能察觉。” 清理藤蔓不难,但要折返回去上方,一来一回,必定要花费不少时间。 而且谁知道龙伯国巨人有没有在上头留有什么后手? 就在他迟疑之际,天籁中忽然传来姬绫惊喜的声音:“君子,妾终于想到‘云’字何解了!” 在天籁中推演十年,姬绫为田籍卜得一卦,提示此番在仙山要觅得仙踪,获得机缘,关键在一个“云”。 初时田籍以为是仙山上的云雾,但此时姬绫却有了新的说法。 “原来‘云’字提示的根本不是云雾,而是君子的‘意识云’!” “意识云……”田籍微微一愣,而后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眼下发现的这份调查报告,很可能让我觅得仙缘?” 得到姬绫肯定答复后,田籍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反正当前下山无路,那不如返回上方,看看能否从调查报告中得到破局之法。 遥遥观察石板片刻,直到确认这里的残缺二维码没有记错后,田籍便小心翼翼地后退,而后待独角异兽气息微不可查之后,便悍然返身,御气狂奔。 …… 田籍离开以后,独角异兽依旧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大餐。 饿了无数年月,便是一只凡俗的死老鼠,它都会毫不犹豫地咽下肚子。 更何况是眼前的“仙肉”? 这每一块肉都包含仙人气息,一小块就能顶它一天饿。 若统统吞下,怕是好几年都不必挨饿了。 说不定还能因此提升自身境界,走出这座无比荒凉的山。 在吃完之前,它绝对不会离开此地。 然而下一刻,随着一道黑影轰然落下,独角异兽的美梦戛然而止。 那是一根比它体型还要粗大一倍的桐木棍。 挥棍之人,赫然正是一名身形如同山岳一般的龙伯国巨人。 不但体型远处普通同族,其气息吞吐之间,俨然已经到达了仙人层次。 这是一名仙人层次的龙伯国强者! 第八百七十一章 第三份权限密钥 “国主在此地修炼多时,境界又有精进,怕是连当初的那些大仙,也足以一战了。” 一名体型“迷你”的黑衣人从旁走出,一语道破了巨人身份。 当然所谓“迷你”也只是相对而言。 若以人族眼光来看,这位乃是寻常人的身高。 山岳巨人,也即龙伯国国主轻甩棍尖血迹,咧开血盆巨嘴道:“足以一战又有何用?我早已看透,这里根本就是一片暮气沉沉的死地,只是因为年月流逝较下界慢,方才看上去仍旧有些残存的仙家气象罢了。” “欲要谋得将来生路,终究还是要查清楚那群仙人的去向。”龙伯国国主语气坚定道,“这是我族当初砍杀万头巨鳌,以烧其鳌骨背壳作卜所得的结论。” 一念之间,就屠戮了上万头与仙人关系匪浅的巨鳌,如此惊人的战绩,若落在旁人耳中,必定会感觉无比震撼。 然而这位黑衣人不知是因为对此没有概念,还是自身同样具备仙人层次的力量,认为此乃理所当然之事,居然没有任何惊讶表情,反而顺着龙伯国国主的话,问道:“所以国主认为,那人族圣人能帮你们找到仙人的线索?” “我以族中秘法查到这上面有关于仙人去向的线索。”龙伯国国主抬起桐木棒子,遥指地上的二维码石板,“只是这上面似乎有大能设下的禁制手段,不论我以何种手段尝试,都无法勘破其中秘密,除非得到其正确的破解之法。” “此后我又烧了剩余所有巨鳌,终于得知今日那位身怀破解之法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如此。”黑衣人微微点头,“如此看来,我与国主也算有共同目的,不妨联手。” “哦,不知足下又打算图谋什么?”龙伯国国主警惕问道。 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眼前的黑衣人。 这不但是因为对方声音听起来层层叠叠,仿佛无数个体叠加于一身,让他本能感觉不舒服。 更因为他发现以自己的卜筮能力,居然无法勘破对方来历,甚至也未曾提前预知。 这意味着黑衣人的境界不下于自己。 一位强大的不速之客骤然现身,又正值目标人物出现的日子,龙伯国国主难免心生忌惮。 一旦对方流露出与自己利益冲突的意向,他便会全力轰杀。 “呵呵,国主不必多虑,你我之间,所图虽不同,可也没有冲突之处。”黑衣人仿佛看穿了龙伯国国主的心思,“我真正的目标,是那位人族圣人本身,无关其他。” “只是那个人族么……”龙伯国国主这才收敛敌意,微微颔首,“只要你不在他找到仙人线索前动手拿人以至于坏我族大事,那事成之后如何拿捏他,我也不会妨碍你。” “这个当然!”黑衣人微微一笑。 …… 田籍回到悬圃入口处,发现龙伯国的人已经尽数离开。 但他心中不但没有丝毫轻松,反而越发有种不妙预感。 仿佛有种无形力量一直在推动他回到这里。 “无论如何,这份调查报告关乎仙缘,先拿到再说。” 一路过来四下无人,田籍也懒得再掩饰,全力出手,瞬间便有数十道虹光落在了门板之上。 这两道门按照夏耕说法,他最强的手段都无法破坏分毫,田籍也就不担心白虹贯日符会将门毁掉。 如此十多息后,门上漆黑藤蔓被虹光悉数轰落、销毁,终于露出了原本表面。 当中矮一些的门板上,赫然正是另外一半二维码! 田籍立即在意识云中将这两边拼合完整。 片刻后,心念一动,意识云已经将内容转译出来。 原来这不是一份调查报告,而是一份权限密钥。 “这应该是我所得的第三份了。” 他立即去查看这次的钥匙提示—— 一辆彻底失控的电车即将驶来,在其前进方向的轨道上绑着五个无辜人质。此时你只来得及拉动身旁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旁边一条轨道上。然而那里同样有一个无法动弹的人质,而且还是你的挚爱之人。那么你会如何选择? “居然是升级版的电车难题么……” 前世作为键盘哲学家,田籍立即认出了这个问题的来历。 他记得这个著名的思想实验有个基础的版本:在救一人与救更多人之间做出选择。 当然也可以换成一种更残酷冰冷的说法:牺牲一人还是牺牲大多数人。 而眼下调查员前辈给他留下的难题则是升级版,将当中的一人进一步设定为自己的爱人。 这虽然让选择的难度看似下降了一些,毕竟除了个别道德崇高之人,大部分人的天性之中还是习惯护短。 但另一方面,为救爱人而牺牲大量无辜之人……这种“自私”的选择其实也并不算得上轻松。 “我记得这个实验并没有所谓的标准答案,怎么选择,取决于个人的价值判断……” 若是让田籍来盲选,他自然不知该从何下手。 但既然是调查员前辈特意留下的问题,那田籍当下应该考虑的是调查员前辈心中的那个“答案”。 “从已经收集到的调查报告来看,调查员前辈穿越异世界的早年,报告措辞仍旧习惯使用冰冷规范的‘临床腔’,这说明那时候他仍旧是一个客观、冷静的标准调查员。” “若这个问题是早年留下,那此题答案多半是选择救多数人。” “但从最新一份报告推断,他出海寻仙已经是晚年时期。” “晚年的调查员前辈,不知是因为离家太久,还是自知时日无多归乡无望,反而渐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甚至还特意为后人留下很多布置……”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选择不动拉杆,保下自己心爱之人。” 下一刻,权限激活成功,过去很多无法阅读的屏蔽内容,大量解锁出来。 “这次怕不是一次权限大升级……” 随即他从头开始盘点新内容。 “嗯,原来这个异世界的各种物理常数竟然是这样的,各种物、化、生的规律跟我原本世界大为不同,甚至可能都不在一个维度宇宙……幸好我没有自作聪明搞什么异世界工业种田,捣鼓什么水泥、肥皂、玻璃、火药……否则铁定赔到怀疑人生!” “噢,第四种巫术通用定律果然与乱世人有关,竟然是来自六十四卦当中的‘山风蛊’卦!蛊者,本身就有祸乱的意思,调查员前辈单独总结成一条,又备注许多提示,显然对乱世人这个组织无比忌惮。说不定崔伯佐那种程度的圣人,也仅仅是其中的中层而已……” 随后田籍又看了一些解锁出来关于圣人阶段的描述,验证了一番自己修行所得,感觉又有了新的体悟。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另一项事物所吸引。 第八百七十二章 前辈?后辈? 那是一段奇特的信息流。 并非来自任何一份调查报告,而是本来就隐藏在意识云的最深处。 先前田籍一直未曾察觉,直到此时权限提升,才终于发现。 他立即以心神去触碰那段信息。 下一刻,一个人像投影在意识云之中。 田籍下意识惊呼:“你是……史小萌?!” 随即他反应过来,心中更是惊讶:“原来你就是那位调查员前辈大史萌?大史萌……史小萌……是了,当初大家都这么称呼你的……” 这一刻,田籍心中百感交集,无数回忆涌上心头。 …… “小田啊,兴许再过些年你的病就有药可治了,何必冒险参加这次的‘新混沌’的项目呢?” “说实在的,姐总感觉这次项目风险太高了,指不定要死多少人……” 某处隐蔽机构内,一名带着黑框眼镜的白领丽人将田籍拉到一处角落,柔声相劝。 “那个,谢……谢梦姐关心,但这次摇号刚好选中我,我也没法拒绝啊……” 田籍被白领丽人美目注视,闻到对方身上香水尾调的淡淡檀香,脸色不禁泛红。 这位被他称为梦姐的女子是他们这一组d级人员中的领头大姐。 虽然年过三十,却依旧明**人,加上对人亲和,不矫情也不摆架子,是不少成员心目中的女神。 曾经的田籍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感觉对方也对自己有好感, 但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之后,那种青涩的感情便被他压抑在心底。 自己命不久矣,何必连累他人?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梦姐托了托眼镜,似乎不信,“可我怎么听说,这次本来是我们家小史被选上了,最后是你主动顶替他的位置?” 小史是梦姐的弟弟,同样是这里的d级人员,同样身患绝症,但预期寿命比田籍要长。 “哈哈哈,梦姐你肯定听错了!”田籍慌乱避开对方注视,强自争辩,“况且我时日不多,这次项目于我而言,说不定是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 梦姐注视他良久,终于轻叹一声:“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姐也不劝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言罢,梦姐转身离去。 田籍望着那道俏丽的背影,微松了一口气,心中莫名失落。 …… “什么,梦姐代替我进入项目了?” 田籍刚刚完成意识云手术,就听到了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梦姐说你身体不好,经验不足,怕你耽误项目进度,所以主动跟上面申请换人了!” 这种理由田籍自然不信,他感觉对方就是趁他手术昏迷,趁机顶替的。 机构里的研究项目,可不是什么好事。 特别是这种风险极大的新项目。 “那梦姐现在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咱们只是d级炮灰而已啊……” 田籍闻言目光怅然。 炮灰级人员,权限极低,相当于小白鼠。 此刻别说询问项目详情了,从头至尾,他甚至连这个名为“新混沌”项目是研究什么的都搞不清楚。 …… 三天后,一份公告出现在田籍等人面前,d级调查员史卿梦在“新混沌”项目中不幸身亡,按照其试验前写好的遗书,财产赠予同组的成员们。 嘭! 田籍一拳捶到墙上,目光通红。 “你人都死了,给我们留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意义……” 当夜,田籍不顾身患大病,酩酊大醉了一场。 待醒来之后,浑浑噩噩之间,他收到了梦姐留给他的“遗产”,梦姐的意识云。 原来梦姐在“新混沌”项目中亡故后,其意识云受到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影响,居然具备了一点人格意识,仿佛一个新生儿。 这样程度的变异,在机构里也算屡见不鲜,故而机构高层没有贪墨,按照梦姐生前意愿,储存在一个家政型机器人中,留给田籍。 “从今日起,你就叫史小梦吧。”田籍摸着家政机器人冰冷的金属躯壳,心中却莫名感到温暖。 “收到,田先生!” …… “史小梦”干活非常勤快,很快得到了同组成员们的喜爱。 而且虽然只是一段意识云,学习天赋却很高,不久就具备了成年人的智力水平。 很多同组成员日常碰到处理不到的难题交给它,都能得到很好解决,渐渐成为了团宠一般的存在。 加之其外表蠢萌可爱,如同人类小孩,时间久了,大家都把它名字喊成了“史小萌”。 随着不断学习积累,史小萌的智慧渐渐超乎田籍想象,已经具备了完全独立的人格,堪比人类当中的天才。 他担心如此下去,机构高层可能会反悔,回收史小萌去做试验。 于是自此以后,他让史小萌主动藏拙,不表现超出一个家政机器人该有的智能程度。 后者知道田籍是为了它好,自是言听计从,人机感情日益深厚。 有次成员们与田籍争论,最后问史小萌意见,它想都不想,直接道:“我是支持田先生的。” …… 只可惜快乐的日子很短暂,不久之后,“新混沌”项目因为实验人员损耗速度超出预期,不得不再度举行死亡轮盘一般的摇号摊派。 这次田籍没能幸免,也没有人为他替死,终于步上了前辈们的后尘,死于实验意外之中,穿越到这个异世界。 …… “所以,你是怎么跟随我穿越过来的?” 田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再度关注意识云中的史小萌。 不知是因为对方神识形象与当初梦姐有几分相似,还是因为已经在异世界生活了无数年月,田籍感觉眼前的史小萌比自己当初认识的要成熟不少。 “田先生此言差矣!”史小萌调皮一笑,用搞怪的语气说着半文半白的话,“准确地说,是你随我穿越来此地。” “我随你?”田籍闻言一愣,随即恍然,“也是,你都在此地留下那么多存在的痕迹了……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场……悲剧。”史小萌轻叹一声,语气渐渐肃然,“田先生走后不久,‘新混沌’项目再度发生变故,机构中大量人员死亡,灾害级别直接调到了最高。” 田籍闻言一惊:“不会是项目衍生的灾害波及全人类的生存环境了吧?” “从事后角度来看,这种说法倒也没差。”史小萌语气幽幽道,“因为这场灾难,直接导致了人类灭亡。” 第八百七十三章 穿越真相(上) 灾难……人类灭亡…… 田籍咀嚼着这两个沉重的字眼,心中却莫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穿越到异世界不久,地球老家就整个都没了? 所以我还算走得及时了? 感谢穿越之神救命之恩? 却听史小萌又道:“准确地说,是田先生曾经存在过的那个维度世界,因为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干扰,发生坍缩,直接从这个多元宇宙的世界线中被抹去,如果你还是听不懂,我可以试着用过去那种粗陋的弦论与高维模型进行一个必定不准确,但多少可以近似模拟的解释,具体来说就是……” “你等下一下,能不能说些我们这种“学废”能听懂的大白话?” 眼见史小萌越发滔滔不绝,田籍立即打断。 没见这么些年,这小家伙看来又有长进,从学霸进化到学神了…… “……就是‘新混沌’项目招来了一个可怕的大家伙,对方动动念头,世界就毁灭了。” “早这样说话我不就懂了……” 田籍暗暗吐槽一声,心想地球老家怕是真完蛋了,黯然之余,不禁好奇问道:“所以这是一位怎么的存在?机构的项目又如何招惹到对方了?” “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描述那位的存在。”史小萌摇头道,“实际上直到世界末日的前一秒,依然没有人能准确描述出那位存在的状态,因为大家发现无论怎么描述,最后都会被证伪。这大概便是真正的不可名状吧……” “一说就错,一想就缪么……”田籍心中对于那位灭世真凶有了评估。 换成这个异世界的等级,至少是神灵一般的存在。 这时史小萌又道:“虽然无法精确描述,但一些民间流传的猎奇说法,反而多少能解释一些那位存在的特征。” “譬如有人称其为‘一切时空与存在之主’,取其能够跨越时空与维度,影响一切存在事物的权能。” “又有人戏称其为‘盲目痴愚之神’,乃是因为任何人试图去理解祂的时候,都会陷入疯狂,得到一堆荒谬的结论。” “甚至还有人怀疑,祂很可能就是我们存在的宇宙本身!” 讲到这里,史小萌顿了顿,对田籍道:“不过在田先生出生的华国,也有一个传说神兽跟其类似,那就是‘混沌’。” “混沌?” 田籍重复着这个熟悉的字眼,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这还是一种传说神兽的名讳。 便见史小萌徐徐讲述道:“传说在太古以前的鸿蒙时代,中央之帝名为混沌,混沌浑身如同一团云雾,又似流水,没有常人的眼耳口鼻等七窍。” “某日南方之帝倏与北方之帝忽来访,得混沌厚待,很是感恩,于是决定联手为混沌打开七窍,让其也能感知世间美好,以作报答。” “结果二神日凿一窍,七日之后,混沌却死了。” “开七窍而死……这是因为倏忽二神试图以寻常人的角度来理解混沌,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么?”田籍若有所思道。 “是这个意思。”史小萌点点头,“而且也未必是真死,只是倏忽二神认知中的‘混沌’死了而已。至于混沌,依然还是混沌。” “所以说,这位鸿蒙时代的中央之帝,假若祂真实存在过,很可能在常人理解之外的地方依然‘活着’,而当初的中央之帝混沌,只是类似某种世界投影一般的存在?” “机构高层中的一些人也是这么想的。”史小萌确认道,“于是他们萌生出一个想法,若这位存在曾经来过地球,留下传说,那有没有可能据此找到祂的去向呢?” “若能找到,说不定我们还能借助其权能,清除世界各种潜藏的隐患,毕竟按照传说,这是一位憨厚善良的神灵。” “这便是‘新混沌’这个项目最初的起源……” …… 田籍听罢,心中震撼的久久无言。 没想到自己当初亲身参与的项目,背后居然牵涉到神灵层面。 这种神话照进现实的感觉,若无后来灭世之事,倒还能让人莫名激动兴奋。 但如今回过头来看,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甚至怀疑那些提议寻找“混沌”的高层,也未必真的为了找到对方,只是某种例行骗研究经费的行为艺术。 毕竟只是根据一则虚无缥缈,甚至可能是编造的故事寻找神灵,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谁知道这故事居然是真的? 不但是真的,他们还成功引起了那位“不可名状”的关注,直接毁灭了世界。 现实的讽刺,莫过于此。 “世界毁灭在即,各种救世之法应运而生,而我参与了其中一项。”史小萌回忆道,“既然世界存在其他维度,那我们能不能试图逃亡其他维度世界,以避开这里的毁灭宿命?” “只是经过严密计算,我们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哪怕将一粒米传送到另一个维度世界,可能都会花光我们原本世界的全部能量,这是世界规则的限制……”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灾难是那位‘混沌之神’——姑且这么称呼祂——引发的,何不主动接触那位存在,表达无意冒犯之意,希望对方手下留情?” “归根结底,那位存在与我们人类的层次差得太远,根本没有毁灭我们的必要性……说不定所谓灭世,很可能只是对方无意识行为。就跟走路不小心踩死地上的蚂蚁一样。” “随后我们经过多番实验验证,发现只要主动派人投身混沌怀抱,引导其不再关注这方维度世界,最终达到双方都不再认识对方的状态,所谓‘老死不相往来’,便能躲开这次灾难。或者即便世界毁灭了,也能重新复活。” “我成为了试验的一员。。” 田籍听到这里,心中莫名想起一句话。 无知即是幸福。 “只可惜我们当初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史小萌无奈叹道,“大部分试图接近混沌之神的实验人员都在第一时间死亡,少数勉强‘活着’的,也变成了人不人,诡不诡的存在,失去了自我,忘记了最终目的。” “倒是我从诞生之初,就受其力量影响而成,反而幸存下来,流落到这方异世界。” “之后你就一直试图联络指挥部了?”田籍问道。 “只可惜花了大半辈子时间,一直联络不上,我怀疑那边已经不存在了。”史小萌摇头道,“倒是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我发现此方世界之所以与华国先秦近似,并非巧合,乃是与混沌之神有关。” “这方世界无穷高处,有其一道投影存在!” 第八百七十四章 穿越真相(下) “所以这方异世界,是因为混沌之神认知了地球,再据此衍化出来的?”田籍若有所思道。 “我一开始也是这般猜想的,但很快发现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史小萌解释道,“因为一切涉及那位存在的理解,都处于各种叠加态之中。一想就会出错。” “你可以认为这里是地球神话传说衍化的世界,也可以认为先有这个世界,再投影到地球,化为传说。甚至说不定地球与这里,又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投影而已。” “唯一确定是,人类还是一样的人类。至少眼下田先生你还能以人的形式存在。” “可话说回来。谁又能保证这种存在的形式,就真的是我们过去所认知的‘人类’?” “说不定在别的维度世界的人看来,田先生只是‘纸片人’,或者干脆就是书中一段文字而已。” “总之,既然发现此地有混沌之神的投影,我总算又能继续原本的救世计划。” “不过这里却有一个问题,因为联络不上指挥部,我孤身一人得不到同伴配合,无法单独完成引导混沌之神的任务。” “所以你选择将我复活?”田籍渐渐恍然。 “准确来说,是我生下了你。” “啥?” 田籍哑然失语,下一刻,却见史小萌形象一变,赫然化作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 其眉目之间,竟然与原主有几分相像。 赫然正是生父田仲休。 田籍彻底失语。 “这是我从地球带来的两具克隆身体之一,原本还准备了一个女性的。”史小萌道,“不过当我发现这个与先秦近似的古代世界女性多少有些身不由已,不利于行动,就选择了男性那一具。” “怪不得你说两个世界的人没有生殖隔离,原来我这具身体就是证据……” “怪不得原主跟我同名,原来不是巧合……” 谁能想到,过去暗恋的大姐姐,先是变成家政机器人,最后转了一世,居然还成了身体的生父? 他莫名想到一句话。 过去我想你叫爸爸,如今却要反过来对你喊爸爸。 史小萌,或者说田仲休没注意到田籍此时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说着自己的计划:“田先生亡故后,我第一时间保留了你的意识云。原本打算留作念想,哪知穿越到此地,你反而成为了我完成救世任务的最后希望。” “为了觅得合适复活你的契机,我先是修炼这里的星命力量,成为圣人,其后利用星命影响‘历史’的力量,生造了田仲休这么一个人物,加入了平原田氏。” “这之后,隐匿实力,娶妻生子,直到生下田博闻不久后,就着手让你们的灵魂开始融合。” “为了不留下后患,我将这个过程设置为六年,而且要等到田博闻十四岁以后才会启动。” “有我从旁看着,你们二位通过六年时间缓慢融合,彼此都能存活,成为一个完美共生体,不会有冲突与后患。” 怪不得我在泥人里待了六年呢。 田籍再次恍然。 “只可惜后来形势急转直下,却不允许我继续耽误下去。” 史小萌语气一沉。 “此地混沌之神的投影不知是否已经察觉了我的存在,竟有意无意设下诸多阻挠,妨碍我的布置。” “譬如当我试图重现地球技术,以制造出可以联络指挥部的仪器时,这个世界的各种物理常数就会变得大为不同……” “又如我试图通过某种简单的技术手推动这方世界历史演进速度,譬如硬质马镫,譬如枪炮火药等等以变相催动技术革新时,就发现这个世界的战马使用硬质马镫会衰竭而死……” “无奈之下,我决定修习此地的超凡力量。结果成为星命圣人之后,却发现混沌之神竟逆溯时空,反向‘污染’了此地的星辰主,也即那位名为九天玄女的存在……” “我甚至怀疑,此方神界之中,除了五方之帝外,原本还有更为强大的上古三皇。” “但到了如今,世上只剩五帝传说,不见三皇踪影,可能也是那位存在的手段!” “如此看来,那位混沌之神似乎并不希望你我拯救地球吧?”田籍皱眉问道。 “不,我始终认为先前灭世、如今阻挠救世,都只是那位的无意识行为而已。任何试图以普通人类情感来揣测混沌之神动机的想法,都是谬误的。” 见史小萌如此坚持,田籍也不再多说什么,心道田仲休离开以后,自己与原主一直多灾多难,差点死掉,这当中恐怕也受此影响。” “那乱世人组织呢,也是因其而生的?” “这倒不是,乱世人背后有其他本地古神的布置。”史小萌摇头道,“不过他们将世道搞乱,反而会有利于阻挠我救世之举,混沌之神大概也乐见其成。” “总之,如此艰难局面下,幸好田先生你冲破万难,超凡入圣,我们才终于得以重聚。” 说到这里,史小萌在意识云中,对田籍徐徐绽放笑容:“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田先生!” “我也是。”田籍回以微笑。 …… 接下来,田籍又向史小萌求证了一些过去不解的问题,譬如夏耕的故乡中夏,譬如原泽人族的来历,史小萌都一一耐心解释。 譬如初代徐公,显然就跟地球华国的那个著名东渡故事有关联。 那个故事最后,化名为徐福的大臣最终来到一处海外胜地,落地生根,名为“平原广泽”。 史小萌怀疑原泽原本也是如此命名,不过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史书记载有所缺失,这才简化为“原泽”。 至于中夏之地,应该就是上古三皇曾经存在的世界,包括那位“兵主”。 只是随着这些上古大能相继消亡,中夏之地也已经不复存在。 便是当下,随着五山仙人们尽数出逃,说不定再过不久,就连五帝的传说也渐渐被世人遗忘…… “混沌之神逆溯时空,篡改过去历史进程,指不定这个世界经过了不止一轮灭世。”史小萌语气凝重道,“若下一世超凡力量消失,我先前布置的一切便会落空,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接下来你有何计划?”田籍问道。 “先尽快联络我本体。” “你本体?也是,眼下你只相当于寄存于我意识云中的分魂而已。”田籍心中了然,“怕也是为了躲避诸如乱世人这样的阻碍,选择了隐匿自身?” “也不仅仅如此。”史小萌解释道,“避祸不是目的,争取接触混沌之神的机会才是。所以给田先生你留下凡世的布置后,我本体就立即开始往上探寻混沌之神的投影了。” “往上么……具体是哪一层?” 史小萌却反问:“田先生可知此方世界一共分为几层?” 第八百七十五章 强敌如山 见田籍只说出三层,史小萌当即介绍道:“至少五层。从低到高,分别为凡世层,圣意层,天道层,道始层,原始层。” “这五层分别对应凡人、圣人、仙人、古神,以及不可名状的存在。” “至于再往上是否还有更高层级,却无从得知了。” “所以那位混沌之神,本体在原始层?”田籍问道。 “只能说以我本体查到的情报,祂至少在原始层。”史小萌纠正道,“而其投影则能落到古神所在的道始层,也即我本体计划与其接触的地方。” “那你本体如今去到了哪一层?” “当初留下凡世布置时,我本体仍是大史氏圣人。”史小萌推测道,“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可能已经登入了天道层。” “仙人所在的天道层么,我去不了那么高……”田籍闻言苦笑,“哪怕是此处仙山的圣、天混合层,以我当下境界贸然闯入,多半也会迷失其中。” 史小萌闻言鼓励道:“放心,我本体在仙山留下布置,能助你安全到达那里。而且星命途径的秩七,或者说凡人所理解的‘仙人’,不同于别的途径,乃是天上的星官。” “星命途径,我称之为天命的观察者,从入圣开始,就需要假想一颗属于自身的‘太岁星’,用以在渺渺天道中锚定自身位置,否则就无法准确地进行观察。” “随后全圣阶段,则是与自身所属的太岁星完成感应,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是为天人,也即我本体离开凡世时的境界。” “这之后,如果有幸登天,就会成为一位新的星官,在天上永远占据一席之地,不会因天道变化而改变位置。” “我懂了,你本体若成为星官,就相当于天道层中是一块路标,一座灯塔,我只要认定你这个方向走,也相当于获得了一个锚定的支点,不会迷失天道层!” 田籍当即了然。 …… “国主,此人凝视门上花纹将近一半个时辰,却一动不动,怕是已经有所发现。” 田籍身后远处,黑衣人对身后虚空喃喃低语道。 “我杀他,不过杀虾毛而已。”龙伯国国主语气自信而霸气,“就怕他是个硬骨头,宁死不开口,我就白忙活了。” “倒也不必杀他。”黑衣人呵呵一笑,“只要国主能将他压服,我自有办法让他吐出心声。” “好。” 龙伯国国主爽快应下,下一刻,一道棍影闪电挥出,呼啸而下,在田籍反而过了之前,精准地落在他身后三丈之地。 因为力度控制巧妙,同为桐木的地板没有裂开,但地动的余波,撕扯的风压,却让措不及防的田籍倒飞而起,重重扎在了悬圃入口的石门上。 轰! 滚滚烟尘消散后,田籍跌坐门下,嘴角两侧溢血,俨然受了伤。 一道身影随之从暗处来到他身前,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见。我该称呼足下为田博闻,还是休生?” “你是……” 田籍听到对方重重叠叠,如真似幻的诡异声音,心中当即浮现出一个答案。 一个与休生有着暧昧不明关系的天道层存在。 诸生。 “休生么……没想到多年不见,竟已经成长到这般地步。” 史小萌与田籍神魂时刻保持交流,已经知道了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你过去与休生认识?”田籍半是好奇,半是为了打听情报。 “有过一面之缘。”史小萌承认道,“那时候他还是御风学派的大能,却不满于泠然阁的各种限制,希望能超凡入圣,满世界去浪。我见他这个性与咱们前世几位古代道家名人很相似,就照着那些故事传闻随口指点了几句,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成长到这个地步……” 不同于田籍这个学废,史小萌作为人工智能,记忆力超群,看过的东西过不忘,还能举一反三。 “那眼下的‘诸生’是怎么回事?”田籍皱眉道,“难不成因为你指点过他,所以也被那位混沌之神给‘污染’了?” “有这个可能,但休生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不至于短短数百年就登入了道始层啊……”史小萌语气迟疑道,“莫非混沌之神的投影已经能落到天道层了?” 就在田籍与史小萌心念快速交流之际,诸生背后,一道如同山岳一般的巨人身影轰然践踏而来。 脚步起落之间,此层地板如同发生剧烈地震。 田籍发现自己甚至无法安坐一处,只好御气将自身托起。 “这位是龙伯国国主,实力堪比仙人中的强者。”诸生微笑着为田籍介绍来者身份,仿佛简单拉家常,“他一棍子就能打死你。” 田籍:“……” 其实不必诸生介绍,田籍就已经猜到来者身份,以及感受到对方远超自身的境界实力。 那根本就是另一种层次的强大生命。 唯有传说中的仙人,才有望与之匹敌。 “所以两位特意尾随我至此,所为何事?”田籍沉声问道。 “我的目标自然是你。”诸生理所当然道,“不过在此之前,国主希望你将与仙人去向有关的情报说出来。” “呵呵,二位怕不是拿在下开玩笑?”田籍一边与史小萌商量脱身之法,一边开声拖延时间,“我曾听闻龙伯古国人人善卜,乃是原泽日者的源头之一,国主又是神仙一般的强者,就在下这点微末本事能打听到的情报,国主岂能不知?” “哼,我们已经跟随你一路,别在这装糊涂!” 雷霆般的声音自半空传来,一道黑夜闪电划过,落在田籍脚下。 一块狭长石板。 赫然正是田籍先前在路口所见的那一块,有着不完整的二维码。 “原来是为了史小萌留下的线索。”田籍心中当即了然,“龙伯国国主应该是通过某种手段算到了这门板与仙人情报有关,但因为无法破解这门板上的二维码,所以没有收获。” “后来大概又算到今日有能够破解的人出现在这里,所以才提前布下疑阵,以确认我的身份……” 知道对方目的后,田籍很快有了打算。 随即他将自己所知的仙山情报,以及各种推测悉数说出。 反正这些情报与他自身没多大关系,说出来也无妨。 龙伯国国主初时耐心听讲,可越听却越是不对劲,当即怒喝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已知晓,若再如此敷衍,休怪我棍下无情!” 第八百七十六章 苍鹰击殿 “可是在下所知的确只有这些啊!” 见田籍一脸无辜表情,不似撒谎,龙伯国国主且怒且疑,一时拿不定主意,看向诸生。 后者轻笑道:“他当前所知确实只有这些,不过他还掌握了打开此门之法,等进去以后,自然能知道更多。” 他竟能直接读懂我的心念? 不……我有史小萌留下的意识云,他无法突破我的深层思维防线。 大概还是因为休生的缘故,感知到了我一些浅层想法,加上我在门前停留很久,间接猜到了我的一些心思。 饶是如此,田籍也立即到比起龙伯国国主,诸生显然对自己威胁更大。 于是立即收敛起心中想法,维持纯一,而后才回应道:“我确实掌握了开门之法,但此法对应的是原本的门,眼下却根本打不开。” 言下之意,就是有人故意将门替换掉,导致他无法开门。 龙伯国国主闻言冷哼一声,擎天木棒举重若轻般地往前一点,来自诡门的那边门板瞬间皲裂破碎。 随后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替换了其位置。 正是原本这里的另一扇门板。 “原来门后还有禁制阵法,难怪龙伯国国主虽能打开门,却依然进不去。” 惊鸿一瞥之间,田籍已经看清门后情形。 “那是仙人们布置的阵法,用以阻隔外人进入仙山核心区域,哪怕从外界的圣、天两层,也无法绕路进入,因为仙山自成一体。”史小萌在意识云中解释道,“我本体当初正是破解了这里的禁制,由此踏上登天之途。” …… 接下来,田籍对着两扇门一阵念念有词,装模作样。 因为说的是前世的某些外语,所以龙伯国国主听不明白,只以为田籍确实掌握了某种仙家咒法。 而此时田籍主动收敛心念,严防死守,诸生虽然感觉有些不妥,终究也未能通过与休生的联系读懂田籍心思。 如此片刻之后,两扇巨大石门轰然对开,露出门后阵法,田籍应声而动,立即冲入阵法。 “不好,他想借助阵法摆脱我们!” 诸生预感成真,当即暴喝一声提醒国主,同时身影一闪,追上田籍。 其速度之快,居然不下于田籍。 赫然也有游者全圣的境界! “以我们当前的距离,恐怕无法在他追上我之前及时关闭阵法入口,万一被他跟上,后续路上就再无机会摆脱。” “只能行险一搏了。” 电光火石之间,田籍已经做出了决断。 下一刻,他身上符光闪现,身上毛孔爆裂,精血瞬间凝聚成一道如同巨鹰般的身影,扑腾而起,猛然击向诸生方向。 因为事发突然,加上诸生正在全力追赶,措不及防之下,被血鹰扑中。 轰隆! 血鹰势头之猛,不但将诸生击得倒飞而起,就连后方龙伯国国主感觉到危险,也下意识停住脚步。 苍鹰击殿符! 通过损耗自身大量精血,爆发出超出自身境界的一击。 田籍此时是秩六全圣,全力爆发,攻击威力堪比仙人层次,或者说秩七! 一击过后,田籍顿时全身萎靡,气若游丝。 苍鹰击殿,以弱胜强,却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好在此时在爆炸余波的推动下,他速度再涨一截,终于及时进入了门后阵法之中。 随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念出史小萌留下的开启禁制之语:“萌萌,站起来!” …… 重新醒来时,田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门的另一侧。 仙山第二层,悬圃。 他第一时间回头望向身后,直到确认阵法完好,没有强敌踪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史小萌的这个后手只能短暂开启禁制一息,只要敌人不在这期间内尾随跟进,便会被再次挡在门外。 “我昏迷多久了?” “按照仙山时间流速,约莫四个时辰又两刻。”史小萌在意识云中准确报数道。 “也就是小半天,换作凡世,又是将近半年。一睡半年啊……”田籍轻叹一声,心中越发有紧迫感。 从诡门关返回,一路各种耽误,本就过去了大半天时间,再加下自己昏睡了小半天,前后又过去了一天。 换言之,此时距离他进入仙山,整整过去了三天。 距离预定归期,只剩下两天了。 “还是抓紧上路吧。”史小萌提醒道,“禁制已经开启了一次,气息泄漏,以那位国主之能,估计再过半天,就能自行开启阵法。” “那如何是好?”田籍当即皱眉。 藏鹰击殿符的后遗症极为麻烦,虽然睡了小半天,还不足以痊愈。 这不仅仅是时间问题。 伤了身体根基底蕴,需要服用大量至少圣人级别的补药才有望调理回来。 在此之前,他实力不足先前一半,若此时两位强敌追上来,那就只能跪了。 “放心,此地是仙山悬圃层,盛产各种仙丹灵药。”史小萌安慰道,“我本体进入这里之前,就已经推算出好几处有仙药的地方,虽然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以悬圃的储量,总不至于连一颗丹药都不剩吧?” “原来如此。”田籍微微颔首。 他也听说过悬圃是出产各种仙药仙材的宝地,不同于凡人仿制的梁囿,这些都是真正的仙家之物。 哪怕最普通的仙药,也足以治好他用了苍鹰击殿符的后遗症。 …… 这之后,他按照史小萌指点,去往一处可能的藏宝地。 因为不必担心龙伯国巨人发现,所以直接以心念在圣意层来移动,速度极快。 只是去到预定地点后,却愕然发现此地破败程度,一点也不下于下方的桐海,甚至犹有过之。 “两仙山碰撞,悬圃层也未能幸免么……” 这倒也罢了,关键此时此地,别说仙丹灵药,连一颗像样的植物都没有。 传说中盛产各种仙药仙材的悬圃,此时看上去,一片荒凉,竟然还不如凡世的梁囿! 史小萌不信邪,又接连带着田籍跑了好几处本体推算出来的藏宝点,结果无一例外,一片破败,什么好东西都不剩。 “这一层龙伯国巨人未曾搜刮过,多半是原本的仙人们自知大难临头,不再归来,直接将家中物什搬空了。” 田籍望着满目疮痍的悬圃,心中微叹。 没有仙药,难道他还要拖着这残破身躯,冒险登天? “其实,应该还有一个地方能迅速治好你的伤。”史小萌回忆道,“那个地方是悬圃层的根基之一,若连那里都不在了,悬圃层必定崩塌,不可能还维持当下规模。” “那个地方,过去仙人们称之为‘青玉膏山’。” 第八百七十七章 诸生的破绽 “青膏玉山在哪一层?”田籍关切问道。 跟桐海一样,悬圃同样可以细分为两层,主体所在的圣意层,已经顶端圣天混合层。 “混合层。” 史小萌的答案不出田籍所料,仙山上越是重要的地方,越会靠近天道。 “不过一路过来,我看本体留下不少布置,那里多半也如此,只要小心一些,应该能安全去到那边。”史小萌道,“就是那里夹杂着天道层,我们无法再像先前一样在纯圣意层快速移动,指不定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达到。” 这又是另一个需要考虑的事情。 不仅仅是归期迫近的问题,他们寻宝无果,耽搁时间却不少。 此时龙伯国国主很可能已经攻破下方禁制,进入悬圃。 “有意识云在,短时间内国主算不到你我位置。”史小萌分析道,“唯独诸生那边,需要提防他利用与休生之间的感应,锁定你的位置。” “若只是提防诸生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先前诸生能通过休生猜到田籍一些浅层想法,田籍反过来也据此知悉了对方的一些状态。 眼下这位出现在仙山的黑衣人只是诸生落入凡圣二层的一道投影,境界不超过秩六。 这意味着田籍的圣人之道,仍能对他造成影响。 “诸生似乎是无数畸变魂体聚集而成,这才是为何他的全圣投影实力不下我的真正原因,因为集无穷于一身,他必定没有任何短板缺漏。” “但成也萧何败萧何,他这种聚集并非齐一或遁一之道,只是以天道境界强行捏合一起,仍有破绽。” “这种破绽别人难以利用,我却正好有克制之法!” …… 嘭! 一根擎天大棍猛然一捅,仙人留下的禁制阵法瞬间分崩离析,化作流光四散一空。 诸生率先御气而入,见门后空无一人,回头道:“他们已经往上走了,国主快进门吧!” “你能锁定他们去向吗?”龙伯国国主一边挤进门,一边追问。 仙门虽大,但对于他更庞大的体型来说仍旧偏小。 他不得不俯下身以匍匐姿势通过。 “当然,请吧!” 诸生随意朝着某个方向一点,赫然正是直通青玉膏山的方向。 …… 一路过来,龙伯国国主手中捻指不停,或是掏出碎骨破壳烧着,以推算附近可能的藏宝之地。 虽然他主要目标是查出仙人去向,但也不介意收获这路上的仙材作为添头。 只可惜跟田籍先前一样,同样颗粒无收。 “那群狗屁仙人怕是真的彻底逃离此地。”他眯眼凝思,目光渐渐锐利,“如此宝地,毫不留恋,怕是有大灾临近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决定带着身边黑衣人跳入圣天混合层。 他已经具备仙人境界,对于田籍来说危险万分的天道层,于他而言反而是更快的捷径。 天道不可名状,纯以天道规则存在,所谓一念起万法生,只要具备相应境界,“移动”速度比之圣意层更胜一筹。 然而就在他刚刚准备抓起诸生之时,前者神念骤然一顿,竟止步不前。 在他前方不远,赫然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圣意。 圣意之中,有缥缈之声传出,循环往复地问着同一个问题:“究竟是我之梦为蝶,还是蝶之梦为我?” “怎么了?”龙伯国国主不知诸生来历,更未曾听过梦蝶之问,一时莫名其妙。 “没什么,雕虫小技而已。” 诸圣轻笑一声,随即跳上了龙伯国国主的巨大手掌。 两人沿着天道层快速移动,不久遇到一片无法绕开的圣意层碎片,只好先进入其中。 哪知刚一落回圣意层,一道轻狂声音翩然而至,仿佛酩酊大醉的酒诡。 “人生于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生死之事,有如木飘于水上,随波逐流,或浮或休,何必执着于有形外物?”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诸生下意识停在远处凝思,身上各种声音交替响起,自言自语。 仿佛受到了某种启发,有所顿悟。 龙伯国国主虽然仍旧不知所云,但见诸生如此状态,那还猜不到是田籍布下的疑阵? 当即一把抓起诸生,毫不犹豫地跳上下一片天道层区域。 这之后,他们很长时间没有遇到拦路的圣意层碎片,而诸生也渐渐恢复沉着状态,没有发出诡异的自语之声。 正当龙伯国国主开始感应到一丝田籍残留的气息时,诸生忽然从他手中跃起,一头钻进了旁边一处圣意层碎片之中。 这块碎片不大,两人完全能直接绕开。 但诸生却不管不顾,执着进去。 龙伯国国主心中暗道不妙,连忙跟随。 不出所料,又有田籍留下的圣意念念有词道:“既然浮生若梦,何不物我两忘,万物齐于一?” “万物齐一?” 这一次,就连龙伯国国主也有所触动,感觉当中有高妙真意。 但他毕竟是已经具备仙人实力的大能,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剧变:“这不是什么圣意,是圣人之道,【万物齐一】!” 唯有完整的圣人之道,才能让一个完全不同途径的圣人以上强者有所明悟。 难怪这次他听懂了。 可也正因为听懂了,他才立即明白这道看似没有任何恶意,没有对任何人出招的圣人之道,正是针对他们的陷阱! 不过此时明白,已经晚了。 顷刻之间,诸圣气息全然释放出来,不在自抑制。 在龙伯国国主眼中,对方境界并未因此提高,但神魂的数量却猛然暴涨,而且涨速越来越快,竟似有无穷无尽的趋势。 而更可怕的是,这些神魂似乎都在为争夺那道名为【万物齐一】之道大打出手。 彼此之间,又碰撞出难以计数的圣人威压。 所谓量变产生质变,有些东西数量一多,及致无穷,同样会产生可怕的威力。 龙伯国国主当即忌惮后撤,准备先回到天道层。 哪知意念一动,立即遭到外力阻挡。 诸生拦住了他。 不止一个。 而并非三两个。 这一刻,龙伯国国主赫然发现,自己被近乎无穷无尽的诸生圣意牢牢锁定。 饶是他境界高于对方,见此诡异情状,也难免头皮发麻。 “你发什么疯,还要不要追那个人族竖子了!” “当然要拿下他!”无数诸生异口同声,声震如雷,“不过在此之前,若能将国主这般强者‘齐一’,想必我境界又能精进,哈哈哈哈哈……” 第八百七十八章 延寿仙酒 “这便是你说的青玉膏山么。” 田籍停下移动,神识放远,便见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座由无数圣意凝聚而成的高山。 其表面青翠碧绿,仿佛绝美翡翠宝玉,一路通往无穷高处的天道层。 单论占地面积,十座稷地学宫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便是此山了,我能感应到本体在这里残留的气息。”史小萌确认道,“传说瀛洲仙山上,有一座青玉膏山,山上有一眼酒泉,能冒出无穷无尽的仙酒,名曰‘玉醴’,饮之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若能常年在此享用,长生也不是梦!” “这才是仙山上真正的‘不老药’吧……”田籍期待之余,也不禁微微感叹。 相比之下,云空神梦中的那两张“船票”,就是唬人的玩意。 当然话说回来,若能凭票进入月宫,说不定那里的仙人也有类似宝贝? 且不去管暂时遥不可及的月宫,眼下仙酒在前,不管为了疗伤还是延寿,都没理由错过。 田籍二话不说,立即开始登山寻找传说中的玉醴仙酒。 青玉膏山同样有大量仙人留下的禁制手段。 作为支撑悬圃层的根基之一,没有这种手段反而奇怪。 若田籍孤身前来,自然无计可施。 不过史小萌本体显然也已经来过这里,山路上各种预留手段被田籍依次激活,于是一路畅行无阻,来到山中深处,终于见到一道从山上留下的溪泉。 若往上追根溯源,此泉居然是从更上方的天道层落下。 “若玉醴仙酒源自天道所化,那延年益寿就不是什么离奇的事了……” 沉吟之间,田籍已经来到泉水溪边。 霎时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酒香。 馥郁芳香,却又不至于浓得让人感觉发齁,反而让田籍感觉身上伤势有好转趋势。 “仅仅是闻一闻,就有轻微疗伤功效,也不知喝下去,会有何等神效。” 田籍当即加快步伐来到溪边。 不过这时史小萌却提醒道:“据说越靠近泉眼位置,玉醴酒的功效越强。你此时境界虽然无法进入天道层去到泉眼处,但尽量找高处的酒喝,当能事半功倍。” 田籍从善如流,当即压下喝酒之念,顺着酒溪溯源而上。 如此又上行了一段,将将在靠近山中圣、天二层分界线的地方,停下了步伐。 再往上走,就是登天了,田籍自问还没有这个实力,不去作死。 “就在此地服用仙酒吧。” 田籍发现圣天分界线出,恰好有一块磨盘般的巨石,兜住了一汪酒池。 圣意层中的玉醴酒,没有比这位置更高的了。 片刻后,酒水入口,瞬间化作一股清凉之气,渗入全身各处,随后全身毛孔打开,有污秽之气缓缓飘出。 田籍不但感觉伤势渐渐痊愈,而且神魂之中,有种无比通透舒爽之感。 很多过去未曾想透的难题,竟瞬间找到了思路。 所谓醍醐灌顶,不外如是。 因为这种感觉让人迷醉,田籍下意识又舀了一口酒喝。 哪知其后一发不可收拾,酒水越喝越上瘾,根本停不下来。 及至最后,田籍已经脚步浮浮,神志不清。 饶是如此,喝酒动作却一刻不曾停下。 史小萌见此情状,有些劝他不要贪杯,但查看本体在这附近留下的信息,却并没有说明玉醴酒喝多了会有什么后患,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阻止。 …… 如此又喝了片刻,田籍一头扎进酒池之中,醉得再也无法动态。 玉醴非凡酒,田籍亦非凡人,这样的落水姿势自然淹不死他。 反对他身体被浓郁的仙酒一泡,竟然瞬间痊愈了。 “看来是我多想了……”意识云中的史小萌微舒一口气。 忽然又想山中一日,凡世一年,田籍若在此昏睡过去,指不定会耽误归期,决定尽快唤醒他。 哪知神识一碰,田籍神魂却毫无反应。 “竟是连神魂也醉了么……” 史小萌又加大刺激力度,狠狠折腾了几番,田籍神魂总算有回应了,却只有一些仿佛呓语般的胡话。 “你到底要怎么才肯醒来嘛!”史小萌彻底没辙了。 “叫爸爸……” 史小萌:“……” …… “看来果然是醉了。”史小萌咬牙切齿,脸色绯红,“罢了,反正你凡世的事与我无关,耽误就耽误吧!” 话音刚落,场中异变突起。 原来刚刚史小萌激动之下,竟无意中激活了本体留在此地的一个布置。 因为先前不知这个布置有何用途,所以她打算等田籍伤好以后,再一起研究。 哪知自己却先被田籍酒后胡言刺激到,居然意外失手。 下一刻,旁边仿若磨盘一般的柱状巨石轰然滚下,正正压在了田籍身上。 这也就罢了,巨石落下和,居然还是告诉飞转,竟要将酒池中的田籍碾压磨碎! “还真的是一个磨盘?!” 史小萌这下彻底慌了神。 她本身只是意识云中预留的一段程序信息,比之分魂还不如。 田籍这位正主不醒,她毫无应对办法。 就这样,在巨大石磨的高速研磨之下,不出半刻,田籍的身躯分崩离析,化作一池泥浆。 田籍此时身躯,基本是用超凡土壤“绳泥”捏制而成,寻常兵器都难以伤他分毫。 不过此时身上的这块青色石磨明显与青玉膏山材质相同,同样非凡物。 于是“泥人”田籍再度化为了绳泥。 “完了完了,他若死在此地,联络不上我本体,光凭我却没有复活他的手段!” 史小萌一时急得想落泪,不禁责怪自己太过不谨慎,让好事变成了坏事。 就在此时,池水中又有了新变化。 原来青色石磨在仙酒持续浸泡之下,竟然也徐徐化开,变成了一种淡黄色的泥浆,融入水中。 原本组成田籍身体的“绳泥”仿佛遇到了主君,瞬间“谦恭”地退到池子边缘,让出了核心区域。 “黄色泥浆……这是……娲土!” 史小萌作为《九土注》的原作者,立即认出了这种超凡土壤的来历。 “本体曾经推断,娲土来自某位上古的大能,那位层占据过三皇之位,有造人之能。而这娲土不但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更是仙人之躯的必要成分……” “等等,仙躯?”史小萌心中莫名一动,“莫非这才是本体特意来此地,留在众多布置的真正含义?” 就在此时,酒池中绳泥退散以后,娲土立即占据了原本的位置,竟开始自发重塑田籍的身躯。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史小萌惊喜大叫,“原来这才是凡人必须通过仙山实现登仙的奥妙所在!” 第八百七十九章 人是有极限的 长久以来,原泽圣人之间,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圣人若想登天成仙,必须先登上仙山。 自中古一来,各处圣地陆续失去了联络仙山手段,与此同时,成仙之事渐渐变得稀罕难见。 这进一步佐证了这种说法。 不登仙山,无法成仙。 史小萌作为大史氏,阅遍各处典籍,对此有着更深入的了解。 但与此同时,她也曾在心中生出疑问。 原泽上的人族甚至类人异族,确实自中古以后,就鲜有登仙之事。 可世上生灵,却也不止这些,还有各种强大异兽,还有传说中的龙伯国巨人。 这些生灵,同样有堪比仙人的实力。 那些一出生便有此威能的天赋异种也就罢了。 可分明有好些种族,在幼崽阶段,仍未到仙人境界。 譬如巨鳌一族。 那为何它们成仙,却不需要登仙山? 眼下情状,史小萌,或者说留在田籍意识云中的这位,终于找到了答案。 “原来凡人是有极限的!” 田籍再次“重生”后,史小萌半是恍然,半是感慨地给他解释道:“凡人之所以无法成仙,是因为受到了不够完美的身体所限。” “因为不够完美,所以凡人需要时常修德,弥补自身不足。” “因为不够完美,所以凡人面对强大异族,天生处于劣势。” “也正因为不够完美,所以凡人欲成仙,必须登上仙山,借助这里的各种仙家手段,将缺漏的凡躯更换成更为完美的娲土仙躯!” “所以我现在的身体,已经是仙人级别的了?”田籍吃惊看向自己双手,发现果然比起过往,气血更足,更为雄浑有力。 若以现在身体强度施展苍鹰击殿符,恐怕诸生的圣人投影当场覆灭。 而且他感觉这仍未是这具身体的极限。 若自己神魂境界更高一些,仙躯还能得到更大提升,甚至能硬撼龙伯国国主。 于是他又立即检视理智值面板。 好家伙,已经不显示具体数值了,直接变成了一个正无穷的符号∞。 “这已经不是德性圆满不圆满的问题了,直接就没修德这回事了!” “不愧是仙人之躯!” 更让田籍惊喜的是,更换仙躯以后,原本“遁一”休生卡住的进度终于松动,以一种空前的速度奔向圆满。 “原来这次的瓶颈,竟是我的身体。”田籍恍然感叹道,“凡人果然是有极限的!” …… 这之后,田籍立即将天籁中的小伙伴们悉数喊出,逐一到青石磨盘处更换仙躯。 如此好事,怎能不跟大家分享? 小半天过后,所有天籁中的成员,全都获得了一具娲土仙躯,哪怕不经修炼,境界实力也跟着水涨船高。 姬绫与碧池重塑躯体后,终于摆脱了器灵身份,重新为人,成仙在望。 妫鱼、阿桃、墨烟三女直接冲破了入圣瓶颈,成为了各自途径的亚圣。 至此,千里共婵娟全员圣人。 田籍盘点了一下各人状态: 理智值(德性) 田籍(秩六遁一):∞ 妫鱼(秩五问难人):∞(可断开;可共享) 阿桃(秩五无待):∞(可断开;可共享) 墨烟(秩五豪强):∞(可断开;可共享) 姬绫(秩六吉人):∞(可断开;可共享) 碧池(秩六逆人):-∞(可断开;可转移) …… 除此以外,界逆鲑虽然不必更换仙躯,但等仙酒滋养,也瞬间伤势痊愈。 夏耕也有明显进步,甚至称得上所有人中进步最大,换为娲土仙躯后,境界直接暴涨到秩七,完全恢复了过往“天兵”的实力。 “吾一直感觉尔等原泽所谓人族太过孱弱,枉称为人,不过若人人有此躯体,倒是不比中夏之时差了!” “原来中夏时代,人族打娘胎起来就有此身体素质了?” 田籍闻言想起神梦第三幕所见,感觉还真是这样。 虽说不至于圣人满地走,秩四多如狗,但当中强者的比例,确实要超过原泽这里。 “说不定原泽人族的身体也跟龙伯国巨人一样,遭到了某种劣化的诅咒。”意识云中史小萌若有所思道,“我甚至怀疑,今世的有秩者修炼体系,多半是为了弥补这种不足,被开创出来的。” “劣化龙伯国巨人的诅咒来自上古五帝。那劣化人族的又是谁?” 此问一处,田籍福至心灵,与史小萌异口同声道:“混沌之神!” “我选择了以超凡道路对抗,祂便要将超凡之路也渐渐堵死么……” …… 有了仙躯,虽然起点高了,但也并不意味着立刻就成仙。 除了身体以外,神魂同样需要达到仙人程度。 对于田籍这位游者之圣来说,便是要找到游者“秩七”的道路所在。 奈何从古至今,游者途径最高也只被推到秩六全圣的境界,而且还分为齐一与遁一两种不同思路。 到底如何成仙,到达所谓“秩七”的境界,田籍却无从得知,也无人能给他参考。 这种感觉,就仿佛一路奋力登山,终于来到最高处,却发现山外还有高山,高处未算高,只可惜自己前方已经没有了路。 “你也不必气馁。”史小萌安慰道,“登仙山成仙,更换仙躯只是其一。须知原泽人族比之异兽,差距不仅仅在于身躯,还有神魂。因此除了星命途径自带锚定效果外,其他途径的圣人还需要借助仙山特殊环境,在天道层锚定自身神魂,徐徐修炼,方才有望成仙。” “而且哪怕是星命途径的圣人,得仙山环境相助,也能事半功倍。” “说不定等你进入重城后,就能摸索到游者成仙的思路呢?” 田籍微微颔首,当即喊小伙伴们一起收集此处的玉醴仙酒。 获得仙躯以后,仙酒对他的效用就有所减弱,而且一旦脱离青玉膏山的特殊环境,不出两日,就会失去原本药性。 不过眼下反正已经没有别的还能用得上的药,就当后续路途应急之用。 妫鱼更是在真符世界中挖出了一个大池子灌满,留作后续研究新药之用。 …… “该死,原来玉醴的泉眼就在此地!” 龙伯国国主中山下遥遥感知,很快猜到了此山根脚,并且知道田籍中上方有奇遇。 只可惜先前诸生圣人投影忽然发疯,对他发难。 好不容易消灭了对方,小半天时间已经过去了。 等追到此处时,山上的各种阵法已经重新合拢,登山无望。 作为已经具备仙人实力的人,这仙酒甚至娲土对他实力提升意义不大。 但他考虑的不仅仅是自己。 因为曾经得罪了远古五方之帝,龙伯国一族得到了劣化的诅咒,后辈一代不如一代。 恐怕再过十几代,新生儿就与原泽凡人无异 虽说有族在流传的修炼之法,但起点太低,寿命有限,终究是更难修炼到强大的时候。 而眼前的青玉膏山,却让他看到了改良族人体质的希望。 “罢了,还是先追查到仙人去向要紧,反正山就在这里跑不了,我迟早有办法破开封山之阵。” …… 有了仙人之躯,田籍进入圣天混合层的安全更有保障。 甚至在一些不算太大的天道层碎片处,他能借助夏耕的位格,进行小幅度的跳跃。 虽然因为夏耕不熟悉这个时代的天道层,两人仅仅是贴着边缘区域浅尝则指,但这也大大加快了他的行进步伐。 大约半天以后,他终于来到了悬圃最高处的一扇门前。 门之后就是仙山第三层“重城”,完完全全属于天道层的地方。 而此时距离田籍进入仙山,刚刚过去四天。 凡世则过去了四年。 第八百八十章 门后无城 通往重城的大门,同样有仙人的禁制手段。 不得允许,难以进入。 好在田籍摸索片刻,史小萌再次感应到本体留下的布置。 “我本体确实在此地登仙,成为了天上的星宿。”史小萌神色振奋道,“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距离成功又迈进了一大步!” “那你本体有没有说她打算成为哪一位星宿?”田籍好奇问道。 “有,她在此地徘徊了数日,终于在五日前,成功等到一位星宿之主陨落,趁机取而代之!” “原来才隔了五日?” 田籍微微讶异。 按说史小萌所化的田仲休在时疫离开平原都,按凡世时间算,距今已经有十六七年了。 若她那时进入仙山,换算成仙山时间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准备。 排除登上路上所花费时间,也不至于要耽误这么久才登仙。 “为何她非要等别的星宿陨落?就不能直接成为新的星宿?”田籍不解问道。 “非是我本体愿意苦等,实乃是星命途径越往上走,‘位置’越少啊……” 接下来史小萌为田籍稍稍讲解了星命途径的一些秘闻。 原来星命途径作为天命的观察者,其自身虽然自带一定锚定于天道的好处,不必借助其他外力,但也导致越往上走,位置越发固定,也越发稀少。 简而言之,星命途径进入秩七以后,每一位星宿,都有固定的“编制”。 只有等前任星宿陨落,空出“编制”,后来者才有机会顶上。 “星宿好歹有二十八个位置,尚有些盼头。”史小萌微叹道,“按照我本体在这里推算,星宿再往上,秩八的四象,秩九的三垣,数量直接断崖式下降,竞争更是残酷。” “传说徐国公族象征的神兽青鸾,正是因为在四象竞争中输给了苍龙,故而无法成为镇守东极的天灵神兽,不得不流落凡世,融入人族,最终辗转成为了徐国公族的守护神。” …… 有感知一阵,史小萌得到了更多情报。 原来她本体最终选择了娄宿的位置。 “娄宿,娄金狗?” 田籍心中一动,想起了平原城的废院。 那里原本的白火守卫,正是源自于娄宿力量的投射。 “史小萌五日前在此登天,对应凡世就是五年前,那时平原城火圣人尚未冒头,但紫龙卫们确实表示邪异力量越来越难压制……如今看来,多半与星宿陨落有关。” 一时之间,田籍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谢那位火圣人。 一方面对方确实毁掉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家,甚至还间接害死了他与妫鱼的亲人。 但另一方面,若没有对方创造这个机会,以星命途径“编制”竞争之激烈,又有混沌之神从中作梗,史小萌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登仙。 “不过话说回来,竟然连秩七星宿之主都能击杀,那火圣人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可怕的力量啊……” …… 这之后,史小萌利用本体预留手段,尝试沟通。 一旦联络上成为了娄宿之主的本体,就能进行后续计划。 然而出乎两人预料的是,这一联络,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此时距离预定归期只剩半天,就算立即下山,都未必能及时返回凡世,更何况眼下还不知要等待多久? “田先生不要急,我本体既然成为了星宿,你完全可以借助她的力量,通过天道层快速返回凡世,不必原路返回嘛!” 听到史小萌的说法,田籍心中紧迫感稍稍减轻一些。 但也只是稍稍而已。 半天联络不上,这本身就让田籍有种不妙预感。 而更不妙的是,恰在此时,龙伯国国主如山身影再度轰然而至,杀气腾腾,直扑他的方向! 原来他见田籍再度停步于门前,担心对方故技重施,决定这次直接将田籍先拿下,再另行审问。 “夏耕,帮我拖住他!” 田籍直接派出了手中最强战力。 如今他这边唯一恢复“天兵”实力的夏耕勉强能与对方一战。 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差了一个大境界,无法匹敌。 …… 这之后,两个时辰过去了,夏耕在龙伯国国国主强大攻势下,已是遍体鳞伤。 全靠仙酒当伤药勉强吊着,才保住一命。 反观史小萌这边,依旧毫无进展。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门后阵法阻隔,所以导致你难以联络上本体?”田籍急问道。 原本他们是打算先联络上史小萌本体,得其庇佑,再打开门禁。 一来门不会打开太长时间,二来有史小萌力量隔绝,他们就不必直面天道层的力量冲击,比较保险。 不过如今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不了等史小萌本体来到,再从另一侧打开门禁就是。 “那就试试吧。” 史小萌心念一道,本体留下的手段被激活,大门轰然退开。 而她也趁此契机,抓紧时间联络天道层的本体。 因为这次同样只有一息时间。 然而一息之后,史小萌一无所获,但与此同时,大门却也并未再度关上。 “这是怎么回事,门后阵法失灵了?那可是属于重城的力量啊……” 面对这样的“好事”,她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但很快,她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原来她透过田籍感知,发现大门之后,原本通天重城,赫然已经不见。 仿佛某种强大的力量,将仙山的“重城层”整个生生毁去! “怎么会……这样……” 没有仙山结构层的保护,属于天道层的不可名状气息瞬间透门而入,落在田籍身上。 他瞬间捂着头跪倒在地,心神濒临失守。 若非此时已经获得了娲土仙躯,多少带点抵御天道层气息的能力,说不定第一时间就身死道消。 此时后方夏耕与龙伯国国主见此变故,也双双停下战斗。 前者立即上前将田籍拉开门前被天道气息侵染的范围。 而后者则第一时间后撤,凝神戒备。 仙山第三层整个消失了。 这个消息对龙伯国国主震撼的程度可一点不亚于仙人失去踪迹。 说不定两件事之间有关联。 田籍这边也差不多,史小萌直接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她失神般地自言自语道:“虽说星命途径登天,不一定要借助仙山重城的力量,可发生如此重大变故,我本体没道理不留下只言片语啊……” 就在众人迟疑之际,门后天道层,忽然划过一道拖着幽蓝尾焰的流星。 第八百八十一章 迷失天道(上) “那是星宿!” 史小萌顿时喜出望外。 但田籍却不似她乐观。 那个即将落下的“流星”上,有让他忌惮而又莫名熟悉的力量。 …… “流星”转瞬即至,史小萌也很快警惕起来。 来者根本不是她本体的娄宿。 娄宿五行属金。 而眼前星宿,却分明属水。 吧嗒。 “流星”落在了门前空地上。 一个已经彻底死去的星官。 在其尸身之上,站着一个相貌奇特的人。 说奇特,是因为此人面目,连同身上的神魂气息,每一息都在发生变化。 仿佛无数人重叠于一身,而后轮番露面。 “诸生。” 感受到对方秩七气息,田籍立即认出对方身份,与夏耕各自戒备起来。 就连旁边的龙伯国主也变得警惕,不再与田籍这边纠缠。 他先前可没少在对方圣人投影里吃过亏。 见众人皆警惕,诸生姿态反而越发从容起来。 “【万物齐一】之道,确实不错!”诸生对着田籍,也算是对着曾经的休生赞赏道。 他,或者说他们不知道田籍还有【万物遁一】之道,所以认为这就是田籍当前境界。 “既然我已经将休生最宝贵的东西还给你们了,那你我之间便算两清了,何必再苦苦纠缠?”田籍试探问道。 “两清?”诸生各种面孔齐齐咧嘴,“可我们怎么记得,休生手中,还应该有一个名为‘天籁’的宝物?” 他们知道。 田籍心中轻叹一声,知道自己与诸生之间的矛盾,恐怕无法轻轻揭过。 “天籁”如今是他的真符,是道心之器,是一切根本所在,不可能也无法交给对方。 除非他死了。 便见诸生齐齐轻笑道:“【万物齐一】虽妙,但也只是秩六的圣人之道,于我们当下早已没有大用,唯独是这个堪比半座仙山的天籁,可以直通月上仙宫,才是至关重要之物!” “半座仙山?月上仙宫?”旁边边的龙伯国国主闻得此言,当即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呵呵,此事说来,也与龙伯国关。”诸生转向山岳巨人,“国主应该还记得当年东西两座仙山之事吧?” “当然记得!”龙伯国国主想起族中流传故事,咬牙切齿。 话说当年他们族中一位大长老预感道大灾将之,不知出路何在,于是冒险下海钓鳌,以烧其甲骨作卜筮之用。 虽然巨鳌受到仙山势力庇护,但彼时龙伯国举族实力也堪比一座仙山,只要注意分寸,别动了那些正在驮着仙山的巨鳌,就算事后仙人们为巨鳌出头,他们也有底气挡回去。 反正归墟之海巨鳌众多,他们有大把选择。 只要能为全族找到出路,冒一点险也是值得的。 哪知后来事情发展出乎众人预料,他们所钓巨鳌,好巧不巧,正好负责驮着岱舆和员峤两座仙山。 失去巨鳌承托,两座仙山很快就在归墟之海乱流冲击下流落无踪。 传言有无数仙人因此死去。 此事惹恼了当时五方之帝,为了惩罚龙伯国,联手降下诅咒。 自此以后,龙伯国后代越发矮小衰弱,领土也越来越狭小。 龙伯国巨人们虽然不甘自身变弱,但也自知有错在先,故而只能忍痛承受,寻找别的出路。 那时候,龙伯国国主还是族中少年,亲身经历这场灾难,记忆犹新。 “可若在下告诉你,岱舆和员峤两座仙山流失,其实并非龙伯国的过错呢?” 诸生此言,仿佛晴天霹雳。 龙伯国国主闻言,下意识踏前一步,厉声追问:“你是什么意思?” “你们被利用了!”诸生语气笃定道,“你们当年所钓之鳌根本不是驮着岱舆和员峤二山的那些,只是彼时东西二山仙人正欲脱身,又不想被其他三方察觉,才将计就计,将仙山失踪的罪责,推到你们头上!” “什么?!” 龙伯国国主闻言失声惊呼,双目圆睁。 但好歹是一国之主,不乏城府,很快又冷静下来,质疑道:“五山仙人一直相处和睦,好端端的,他们为何要瞒着另外三方假死脱身?” “国主是真不知还是假糊涂?”诸生嗤声笑道,“能让二山仙人们违背本心行事,自然是他们头顶上的神灵,东西二方之帝的命令啊!” “你的意思是,另外三方之帝也被他们欺骗了?”龙伯国国主目光寒光一闪,“可有证据?” “中北南三帝是否不知情我无从得知,但岱舆和员峤两座仙山并未陨落,却是明摆着的事实!” 说到这里,诸生抬起手,遥指门户天道层天上一角,高声道:“因为那两座仙山,如今就在月亮之上!” 众人放眼望向门外的圆月。 虽然凡、圣二层都能看到日月,但却全都不如天道层这里所见清晰。 这种清晰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更有神识甚至天道法则上的。 此时圆月之上,只要仔细感知一番,便不难发现上头赫然建有无数琼楼玉宇,仙宫洞府。 甚至宫室连廊之间,还有无数人影穿梭期间。 当中外溢至此的仙家气息,别说对仙人无比熟悉龙伯国国主,就连田籍也能感觉到。 “看来神梦所见所闻,确实为真。” 因为已经见识过类似情景,田籍此时反而不怎么惊讶,继续暗中关注史小萌联络本体的进度。 但作为当年之事亲历者,龙伯国国主得知自己一族背负了多年的罪名与诅咒,居然是被仙神污蔑利用,顿时怒目不可遏,咚咚咚地冲到门前,仰天大骂道:“无耻贼子,快给我下来!” 言罢,还将手中巨棍当作长矛悍然投向天外,仿佛要将月宫捅下来。 然而月宫处于天道层极高极深之处,距离混沌层也不远。 便是重城层尚在的时候,都并非轻易可至,更何况如今用以锚定自身的重城已经不在? 神灵以下,除了星命途径的星官,没有任何人与物可以在脱离仙山的情况下,长时间存在于天道层而不迷失。 不过十息之后,巨棍就彻底消失在天道层的无穷法则之中,或许就此湮灭,或许化为了不可名状的存在。 龙伯国国主一通发泄之后,也终于再次冷静下来,回身指着田籍,问诸生道:“你刚刚说他有半座仙山?” “哈哈,国主可算问道点子上了!”诸生抚掌道,“不错,此人手中有一物名为天籁,可在末世来临之际,登上月宫!” 第八百八十二章 迷失天道(下) “末世来临?” 龙伯国主目光一凝,随即恍然自语道:“是了,当年大长老就是预感末世将之,发现上下八方处处皆凶,看不到出路所在,方才不得不冒险下海钓鳌……” “如此看来,仙神们也料到了末世之事,选择了出逃天外?” “原来天外才是出路所在?” 龙伯国国主早非当初热血少年,相比起报仇雪耻,作为一国之主,全族之长,他更在意全族的兴亡。 感受到山岳巨人气机再次锁定自己,田籍心知不妙,当即开声道:“登上月宫的船票……呃,门符,在原泽西北方一处名为‘云空’之地还有不少,以国主实力,取之不难,何必非要抢我身上的?” 未等龙伯国国主回应,旁边的诸生失笑道:“那是二山仙人特意为人族留下的布置,择当中优异者带走。龙伯国乃是异族,去到那里连入梦都做不到,谈何取得门符?” 果然如此。 其实田籍也早就猜到,不过是故意转移龙伯国国主注意力,拖延时间。 可惜旁边诸生不给他机会。 “若国主信得过在下,我何妨为你跑一趟取符?” 言罢,他还从天籁中取出自己多余的一些“不老药”,展示给对方看。 “呵呵,既然是择优而取,自是数量有限,且经过无数年月消耗,剩余数量更是稀少,能救得了龙伯国几人?” “当然是举族皆救!”龙伯国国主霸气道。 田籍当即默然。 他不知道龙伯国如今族中有多少人,但就山上一路所见,怕也不下于一个人族中等国度。 月宫仙人预留的逃生位置,不可能装得下这么多巨人。 何况现在乘员数量还要减掉一半? “但他身上的天籁就不同了!”诸生语气蛊惑道:“那是我们中的一位成员精心所炼之物,当中一味主材正来自后土之神的神躯,能够稳固登月通道。” “若能得之,别说可让你们举族迁往月宫,便是将来反攻二山仙人,报仇雪恨,也不无可能!” 此言一出,龙伯国国主不再迟疑,悍然攻向田籍。 逃生希望外加报仇机会,怎能错过? 于是下一刻,夏耕不得不再次上前抵挡,双方再度展开激战。 而诸生则趁此机会,上前压制田籍。 田籍初时利用自己【万物遁一】之道,让对方难以靠近自身。 若对方还是圣人级的投影,以此时田籍彻底圆满的全圣境界,别说抓田籍,恐怕顷刻之间就忘记了自己初衷,任由田籍拿捏。 奈何诸生们眼下状态奇特,虽然不像正常仙人,更非龙伯国国主这种异族强者,但境界威压,却也分明到达了秩七,田籍的【万物遁一】之道差了一级,匿藏效果大打折扣。 如此左支右绌了一番,田籍终于无论可退,被逼迫到大门的边缘。 再退一步,就是不可名状的天道层。 “也怪你运气不好。”诸生讥声道,“若重城还在之时,以你当下修为,说不定就能由此登天成仙。如今进去,不过自寻死路而已。” 没有仙宫结构层锚定,直接进入天道层也并非绝对不能成仙。 但除了星命途径之外,其他途径成功的概率,相当于大海捞针。 所以诸生笃定,田籍已经无路可退。 “是么……” 田籍目光闪过一丝决绝,下一刻,竟是纵身后仰,悍然跳下了天道层! 诸生见状,齐齐失色,连忙冲向门边查看。 田籍迷失天道层不要紧,可别带走他们的天籁啊! “别……过来……再来,我跳下去!” 田籍艰涩的声音从门后传出。 原来他并非真正跳入天道层,而是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边缘之处。 “我方才就是从天道层下来的,你以为逃到里面,我就抓不到你了?”诸生冷哼威胁道。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田籍目光扫过地上的水系星宿尸体,“你先前多半是借助某种手段,裹挟一位濒死星宿为你引路。如今星宿已死,你还敢冒险进入天道层吗?” 言罢,田籍竟当着对方的面,一根一根地松开自己的手指。 当松到第二根的时候,诸生脚步戛然而止,目露不甘,显然被田籍说中真相。 “赌对了。” 田籍心中道。 他冒险跳下天道层,自然不是自寻短见。 就在刚刚,史小萌惊喜告诉他已经联络上本体,后者正在飞速赶来支援。 只要再坚持片刻,不管是与娄宿史小萌联手对敌,还是借助她的星宿之力返回凡世,田籍都能扭转不利局面。 这时候,龙伯国国主见这边出了变故,拼着受夏耕一记重击,直接将后者踢飞,总算得以解脱出来,追到门边。 不同于诸生迟疑,他上来就一脚狠狠踹在了门框上。 田籍顿时感觉身影飘摇,险些把握不住门框。 最终不得不用出另外一只手,才重新稳住身形。 此时他抓扶的那截门框已然裂开一半,若龙伯国国主再来一脚,必然全碎。 见对方寸步不让,目露凶光,田籍便明白这位国主是个不受威胁的狠角色。 他在赌对方不敢失去天籁,对方同样在赌他不敢真的跳下天道层。 大家针尖对麦芒,就看谁先怂。 “还有十息。” 田籍得史小萌提醒,暗暗计算。 九息。 田籍松开了一只手。 龙伯国国主重新抬脚。 八息。 田籍唯一抓住门槛的手,松开了一根手指。 龙伯国国主的巨足不再抬高。 七息。 又一根手指抬起。 巨足重新落下。 六息。 第三根手指松开。 巨足即将踢碎门槛。 然而就在只剩下五息之际,意识云中的史小萌却忽然失声惊呼道:“不好!本体登天后似乎也被混沌之神污染了。她不是来就我们,是来摧毁我们!” “什么?!” 危机关头,居然还出了这种变故,饶是田籍心志坚定,也不禁微微失神。 而就是这么一下迟疑,龙伯国国主巨足落下,彻底踏碎门槛边缘,田籍再无抓扶之处。 前者自然也不是真想将田籍逼入天道层,一边巨手早有准备,闪电袭来,准备拿人。 而旁边的诸生而趁机发动对田籍神魂层面的攻击,好让他暂时失去反抗意识。 身后是死亡深渊,身前是凶悍敌人,唯一指望救星却顷刻间成了杀星,田籍再无转圜余地。 而就在此绝境之中,田籍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 便见他失去抓扶之物后,脚步猛然往身前门壁一踹,竟是不进反退,彻底落入后方天道层! “你竟敢!” 龙伯国国主一手抓空,再没能够到田籍。 “不……我们的天籁!” 诸生慢了一步,同样失去了捞回田籍的机会。 然而不管两人如何咆哮,田籍落入天道层眼看已是不可逆转之事。 没有学宫结构层锚定,他们就算跟进去也不一定能追上田籍,反而会危机自身。 数息后,两人望着田籍远去身影,颓然跪下,不约而同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八百八十三章 无船可渡 白日清冷,秋风肃杀。 北阡河正值汛期,水流湍急,浪涛汹涌,寻常渔家客船早已不见踪影。 不过近二十年来,水、火二患在平原都轮番肆虐,此地早从当年天下粮仓变成了天下粮荒,大量人口或死于灾荒,或是迁往别地,故而倒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此时节坐船渡河。 唯独今日,一老一少两名侠客打扮的劲装男子来到河边,望河半日,却找不到一艘渡船,不禁有些怅然。 “阿侠,你能护送为师至此,便算不负咱们师徒的情分了。” 年老那位侠客开口道。 他身上衣服沾满血污,步履蹒跚,显然受伤不轻。 若非徒弟一路搀扶,还未必能走到这里。 “只是这北阡之水发自高陆,自南向北,咱们此番南下,注定是逆流而行。”年老侠客遥指大河道,“听为师一句劝,趁此时黑水人尚未追来,赶紧逃回徐地吧!” “徐国素来独善其身,加之你父与大父皆是圣人,当能于乱世之中保你性命!” 被唤作“阿侠”的年轻人果断摇头,道:“师父尚困于河边,徒弟岂有独自偷生之理?” 年老侠客深知爱徒是个极重情义的年轻人,当下也不再提保命的问题,转而道:“你离家行侠也有好些年月了吧?” “想必此时你父母亲人甚是想念。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更何况你还是当今徐公的嫡长孙,负有传承国祚的重任?” 阿侠,或者说徐侠当然知道师父担心后续路途凶险,故意找借口支开他,于是轻笑道:“师父此言差矣!我父正因为年轻之时果断离家出走,不修山人,改学星命,这才有如今这般成就。” “徒儿如今跟随师父行侠仗义,不过是‘子承父业’而已,想必阿父闻之,当甚感欣慰!” “唉,你啊你啊……” 年老侠客说不过徒弟,无奈之余,心中也感到一丝温暖。 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随后徐侠为了不让师父再提回徐国之事,便主动转移话题,说起天下大势。 “话说自黑水打下临海城后,如今三齐之地,早已不复当年中陆霸主的气象。” “最南端的吕氏自不必说,早在今上登基之前,就丧土失地,偏安于即绯都一隅,如守土之犬。” “随后杀神公孙乙神兵天降,一举攻入三齐腹地平原都,后又间接引发火圣人的出现。自此之后,水火二患不绝,若非平原侯怀信这些年苦苦支撑,怕是早已不复为齐地。” “及至临海城破,今上向黑水皇自请降为王,俯首称臣,虽然勉强保住了国祚,但也沦为龙椅上的傀儡而已,田齐名存实亡。” “唯独高陆稷地学宫,不知是与黑水皇私下有盟约,还是自持天下第一圣地底蕴,仍旧闭关自守,超然于世。” “师父作为临海大侠,此番骤然去国,莫非是不愿为黑水人任事,打算南下投奔高陆侯?” “休要再提什么临海大侠了!”年老侠客听徒弟说到自己过往大侠名号,脸色瞬间涨红,语气莫名激动,“你方才已经说了,田齐名存实亡,临海城亦不复旧观,我晏晨哪里还有脸以此称侠?” 原来年老侠客,正是晏晨。 徐侠虽然只得秩三境界,但也知道如师傅这般以守护一城一地作为自己道心之器的大侠,若城破地失,丢得不仅仅是脸面,还会导致道心受损,影响修为。 当下连连认错,不敢再以此事刺激师父。 “那师父为何在此时节匆匆南下呢?” 徐侠原本在平原都地界游历,这番接应师傅晏晨,却是路上偶遇,不知来由。 彼时晏晨已经身受重伤,徐侠也顾不得多问,先带着师父往南逃遁。 一路奔波至今,方才有机会询问。 便见晏晨目光一凝,沉声道:“今上自降身份请降后,我虽然心灰意冷,但毕竟家在临海,不忍离去。” “然而就在数月前,我偶尔打探道消息,黑水皇似乎有一统天下之志,如今中陆已下,打算继续兵发南荒!” “黑水人要入侵南荒?”徐侠闻言一愣,“他们与南荒火正国不是盟友吗?” “呵呵,彼时大家共同对付三齐,自是盟友。”晏晨冷笑道,“如今共同敌人不在,谁能保证昔日盟友不会兵戎相向?偏偏火正国的将军们还沉浸在旧日美梦之中,不知大难临头!为师不忍你师祖重蹈我的覆辙,故而决心南下报信!” “原来师父这时是要去投奔师祖!”徐侠当即恍然,“难怪我听说数月之下,师娘与师弟师妹们南下探亲,至今未归。原本还以为是路上耽搁,原来师父一家早就有南下之志!” “若非为了掩护家人南下,为师又怎会在临海城耽搁这数月,以至于被歹人所伤?”晏晨摇头叹气,“好在你师祖如今贵为改火道神女,在火正国地位超然。只要去到她那里,我们不论是在南荒立足,还是劝说火正国人防备黑水,都更有把握!” “既是这样,徒儿就更要护送师父去南荒了!”徐侠目光微微兴奋,“徒儿年少时曾随父南下见过师祖一面,为其气度所折服,至今念念不忘。如今正好与师父同路,拜见师祖!” 徐侠嘴上说这对师祖念念不忘,但此时心中所想却是另一道身影。 那人继承了母亲一般的红发,却不像母亲那般炽烈如火,而是像天边的火烧云,给人温暖安逸,浪漫美好之感,情不自禁心生向往。 正如其闺名“彩云”。 自年少一见,那朵彩云便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听说她后来学了南史氏的星命之学,这些年常常去故平原城调查火圣人根脚。 “可惜我在此游历半载,依旧无缘相见,或许她已经回家了?” 想到此番有望再见心中佳人,徐侠目光不由发痴。 晏晨见徒弟如此模样,哪里不懂他心思?笑骂道:“你与彩云虽然同岁,但若按辈分算,她是为师的师妹,是你的师叔,可不能作非份之事,乱了礼数!” “你既师从我这儒侠之道,除了‘义’字,这‘礼’字也不能丢!” 这也是徐侠无比郁闷的地方,心上人偏偏是自己长辈师叔,而自己偏偏走的是讲“礼”的儒侠之道。 大概也就“有情人终成兄妹”能与之比惨了。 “咳咳咳咳……” 晏晨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旧伤复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甚至咳出一口黑血。 徐侠连忙抛掉乱七八糟的念头,上前照料师父,喂其服下伤药。 待平复下来时,晏晨气息更为虚弱,脸上隐隐泛起金纸之色,徐侠心知他伤势恶化,必须尽快找医者疗伤,当下不再枯等,立即背起师父溯河南下。 …… (祝大家新年快乐,虎虎生威!也祝自己今年成绩更上层楼^^) 第八百八十四章 踏歌渡河(上) 如此一路南行,眼见日头西斜,河上仍不见船家踪影,师父些渐渐陷入昏迷,徐侠不禁暗暗心急。 以他当下境界,背着一个人过河不难。 但如今天下皆知,平原都的各条河流水道之中,都有黑水人的天字级封禁品“厌盗镜”。 圣人以下贸然置身其中,有被发现的风险。 若因此引来黑水追兵,那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可若不走水路,以他当下脚程,且不说走到南荒要何年何月,单是背后师父伤势,就急需找医者医治。 平原都中尚存医者的地方有两处。 其一是黑水人的兵营,这个自然不用考虑。 其二便是平原侯怀信这些仍在苦苦抵抗的齐人。 利用黑水人对火圣人的忌惮,如今平原侯势力在故平原城与北阡河的狭长缝隙之间勉强站稳脚跟,还建了基座小城。 正好可以作为他们南下路途的中转站。 但前提还是他们能渡河去到对岸。 而渡河的方法,莫过于乘坐河上的民船。 这些船本来就时常在河上往来,以此为遮掩,就能极大降低被黑水人发现的可能性。 …… 又前行了一段,天色将晚,河面上渐渐生气大雾,视野受限。 徐侠心中更是焦急。 就在此时,河雾之间,隐约有歌声传来。 徐侠听不懂对方唱的是什么方言俚语,只觉得歌声狂放不羁,率性随意,他原本绷紧的心弦竟也因此放松了一些。 未几,一艘长若丈许的小渔船从浓雾中钻出,徐徐靠岸。 船上放歌的渔夫也顺势停下唱腔,坐到船头歇息,似乎并未发现岸边有两个大活人在暗中观察。 徐侠因此也不急于上前打招呼,暂且观察一阵。 渔夫带斗笠,无法看清容貌,只能通歌声判断年纪应该不小,但也不能排除对方故意装作老成。 如今世道不太平,平原都尤甚。 还敢于在北阡行船的人,多半自身底子“不干净”,乔装打扮实属正常。 相比起过往所见的穷凶极恶之辈,眼下这位渔夫反倒显得人畜无害。 不过徐侠行走江湖也有些时日,知道不能单凭第一印象判断一个人的善恶好歹,于是又细致打量了对方一番。 这一打量,他又有新的发现。 原来渔夫双手虽然遮掩了身上大部分位置,但撑杆的手掌仍不可避免暴露。 这双手长满老茧,徐侠作为侠客中人,一眼就认出了这必定是个擅长技击搏杀的好手。 “歌声肆意张狂,没有儒者的礼数,也没有墨者的执着,看来多半是个任侠之人。” 心中有了初步判断,徐侠更不急于上前了。 任侠之人多半靠干“脏活”为生,在此时此地,此人突然冒头,很难不引人联想。 “此人气息境界皆不如我,要不干脆趁其不备,夺船离开?” “不过如此失礼,事后怕是要被师父责备啊……或者我尽量不伤他,然后留下些金子作为补偿?” 正当徐侠思索之际,身后晏晨再度剧烈咳嗽,伤势再度复发。 虽然很快又平息下去,但这一咳,船上渔夫的目光终究还是转了过来,发现了岸上两人。 徐侠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道:“天色将晚,风高浪急,船家怎还孤身一人来此险地,不怕家人担忧?” “呵呵,世道丧乱,苟活之人,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渔夫微微轻叹,语气有说不出的沧桑。 “阿侠,这是个可怜人。”徐侠与渔夫搭上话后,晏晨也彻底清醒过来,在他耳边低语,“这般年景还敢在北阡河谋生的人,谁没点手上的功夫?乱世活着不易,只要对方不与我们为敌,便不要追问其来处了。” 师父都这样说了,徐侠只得作罢,改而与对方商量渡河之事。 主要是眼下没有别的选择了,在河这边多耽搁一天,师父就多一分危险。 船夫对于两人所求相当大方,挥挥手便让两人上船。 饶是如此,徐侠仍旧留了个心眼,将师父安置在船后,自己居于船中,隐隐挡在两人之间。 晏晨见状,不禁心生感慨。 别人都担心自己徒弟行走江湖经验不足,容易上当受骗,结果自己这个徒弟反倒比他这个当师父的还要谨慎,也不知该不该感到庆幸。 这时徐侠又问渔夫道:“船家,我这边刚好用完了银钱,能否用金子垫付船资?” 黑水与大齐都以铜银作为常规流通货币,但外观制式不同。 选择哪边货币交易,某种意义上便代表了该人属于那方的势力。 而金子因为珍稀,往往碾碎城金砂来交易,反而没有这种顾虑。 晏晨知道徒弟这是出于谨慎考虑,但仍旧忍不住心中发笑,心道终究还是个不暗俗事的贵族公孙。 用金子虽然不会暴露背后势力,却会暴露自身财富地位。 毕竟黔首庶民,谁能用得起金子? 若是遇到贪财之人,光这一下露白,恐怕已经彻底盯上了他们师徒这对大鱼。 “也罢,正好试探这渔夫是否心术不正之辈,若是如此,也该早些提防才对……” 想到这层,晏晨当即不声不响,等待对方与徒弟交涉。 此时渔夫见徐侠居然掏出了一坨金灿灿的东西,一时无语。 只可惜斗笠阻隔,两人看不清他到底在贪婪地注视金子,还是因为见到平生罕见的宝物而在发愣。 “怎么,船家是嫌我这船资太少?”徐侠沉声试探道。 “哈哈哈哈……” 渔夫忽然发笑,徐侠师徒莫名其妙。 笑罢,渔夫转过身,轻拍身下小船,洒然道:“我这船只渡有缘人,船资什么的,你等休要再提,否则我就不开船了。” “好!好一个只渡有缘人!”徐侠收起金子,抚掌大赞道,“足下此言,与医者济世之言相类,我甚是喜欢!” 跟父亲徐昭一样,徐侠同样不喜欢山人的渡己之论。 虽然他同样也不喜欢大史氏哪种枯燥乏味的观星修史就是了。 晏晨见此情状,便也继续保持沉默。 他倒不认为对方当真如此大方,多半是见他师徒二人实力不俗,也正好顺路,便一同捎上,权当是免费保镖了。 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晏晨自然没意见,心照不宣。 …… 随后徐侠与对方攀谈一阵,忽而转过头,对晏晨悄声问道:“师父,我刚刚离近瞧见此人腰间别着一个牌子,上书‘知北’二字,似乎与其师门有关,但徒儿见识阅历浅,从未听闻有门派自称‘知北’,师父可有什么头绪?” 第八百八十五章 踏歌渡河(中) “知北?” 晏晨闻言一愣。 他隐隐感觉这两个字与自己关系匪浅,可不管怎么回想,却愣是记不起与之有关的人和事。 最终只能想到临海都东北边缘,有一个名为“知北”的小县,那里似乎有一个名为知北的游者学派。 不过因为没有圣人坐镇,底蕴浅薄,所以名不经传,世人甚少了解。 他也是因为常年居于临海皇都,才有所耳闻。 “知北县么……师父这么一说,徒儿倒是想起有这么个地方了。”徐侠低声道,“此县与徐地接壤,据说当年黑水大军攻下临海都后,又马不停蹄一路东扩,直到知北县,才终于止步。我徐国也因此免去了与黑水人兵戎相见,暂时幸存下来。” “莫非正是因为这个知北学派坐镇当地,才让黑水大军不敢入侵?” 晏晨闻言当即发笑:“一个连圣人都没有的浅薄学派,岂能阻挡黑水人的兵锋?如今看来,多半是黑水皇见东夷之地有你父与大父两位圣人坐镇,是块硬骨头,所以姑且以知北县作为缓冲带,暂时罢兵,转而去征服南荒更为广阔的天地。” “这倒也是。”徐侠微微点头,“不过这知北学派也算走了大运,明明没有圣人坐镇,却因为这种缘故,反而得以幸存下来。” “可不是嘛!”晏晨作为丧家去国之人,不禁感慨,“我还听说有人因此认为知北学派有吉星高照,不少外出行商走江湖之人纷纷找人仿制其符牌,当作平安符来用。咱们身前这位船家,多半也是类似的想法。” “原来只是求个安心,那就没什么可疑的了。” …… 两人又在船上坐了片刻,不知是否因为找到了渡河之法,心中安定,感觉各自伤势又有好转。 唯独渔夫依然安坐船头,毫无开船意思,不禁又开始焦急。 再耽搁下去,就算晏晨暂时撑得住,也难保黑水追兵不会来到此地。 对方为了追捕临海大侠晏晨,同样派来大能。 若被发现,再走就晚了。 徐侠不禁怀疑刚刚是否自己曲解了对方意思,其实并非要渡什么有缘人,只是委婉表达让他加钱而已。 无奈之下,他只得再次掏出金子,问道:“船家,你若当真嫌船资少,直说便是,只要助我们渡河到对岸,绝不会少你好处!” 渔夫这会却头都不会,道:“我已经说了,只渡有缘人。” “若是有缘,身无分文也渡。” “若是无缘,家财万贯也无用。” “那船家打算何时开船?”徐侠微急道。 “等有缘人到齐了,自然会开船。” 后方晏晨闻言,惊奇道:“莫非除了我们二人,足下还有其他有缘人?” 便见渔夫遥遥指向岸边一处草丛,道:“那是你们自己的同伴,怎么反过来问我?” “同伴?” 徐侠想到黑水追兵,下意识扭头望向草丛,可惜天色昏暗,什么都看不到。 晏晨同样看不到人影,但他境界感知高于徒弟,很快察觉到那处草丛有活人气息,当即高声大喝:“足下既已尾随我们师徒至此,何不出来坦诚相见,当面说个明白?” 晏晨这一声喝,暗中裹挟了属于大侠的威压,那人闻言身体一震,终于颤抖着从草丛中爬了一出来。 只是出乎师徒二人预料的是,来者根本不是什么追兵,甚至都不是有秩者。 就是一个山民打扮的年轻女子而已。 女子畏畏缩缩地来到河岸边,先是看了徐侠一眼,而后转到晏晨时,大概承受不住他大侠威压,脸上微微涨红,垂下脑袋,仿佛熟透的桃子。 见来者只是一个凡人女子,晏晨当即收敛威压,但仍旧不解。 这种明显来自山野的女子,自己并不认识啊…… “对了,她刚刚先是看了侠儿一眼……” 作为老江湖的晏晨,想到某种可能,当即恍然,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暧昧笑道:“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招惹了人家,事后却一走了之,如今被追‘债’上门了?” 徐侠连连摇头,一脸无辜道:“师父是知道的,徒儿心中只有彩云师叔,哪还会四处拈花惹草?” “不过是前些日子,偶见她被乡间恶霸欺负,就顺手相救。” “后来得知她是北上寻父无果,盘缠耗尽,给人做帮工时又险些被歹人出卖,于是又留了些盘缠给她。” “原本只道是萍水相逢,谁知道她居然一路跟来此地?” “原来如此。”晏晨恍然,深知徒弟心有执念,不会随意招惹别人,“不过流水无情,落花却有意。依我看,这女子多半得你相救,已然倾心。” “左右为师见你身为公孙贵子,身边却没连个暖床的婢女都没有,干脆将她收在身边。也省得你整天对你那彩云师叔胡思乱想!” 言罢,他不顾徐侠反对,直接招呼那位年轻女子上船。 不知为何,他对这位陌生女子有莫名怜惜之情。 非是男女之情,而是同病相怜。 大概自己与家人数月未见,当下又要离开故国去往莽莽南荒,故而有些多愁善感吧。 …… 山民女子上来后,渔夫总算开船。 竹竿一撑,水波一荡,渔夫似乎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澎湃之情,再度放声高歌,姿态狂狼。 其与师徒交流时,用的是平原都口音的齐语,可一旦开唱,口音就变得莫名其妙。 听上去大略还是中陆的语言,但措辞语调,又明显有差异。 反正以晏晨见识,是分别不出来自哪里的方言。 唱词也很奇怪。 一时是什么“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岸上走”,一时又是什么“确认过眼神,遇见对的人”。 这自然不符合大多数齐人审美。 而且这种直抒男女之情的歌词,明显是来自山野的俗歌,难登大雅之堂。 饶是如此,听着听着,山民女子自不必说,就连两位儒侠师徒,居然也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仿佛受到渔夫的狂放态度感染,心胸也开阔了许多。 两人心中不禁想,这大概便是圣人评价各地乡野“风乐”所说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吧, …… 听了一阵歌,晏晨便主动与山民女子攀谈起来。 因为有心撮合她与徐侠,他便先以问名作试探。 女子不知是意动还是因为山野之人不讲究繁文缛节,直接报出自己小名:芷兰。 “芷与兰皆是清雅之物,是君子良配!” 晏晨微笑点评着,又拍了拍徒弟肩膀,大概暗示师父只能帮你到这里。 徐侠顿时满脸尴尬。 而更让他尴尬的是,渔夫闻得女子名字,似乎有意烘托一下气氛,忽而改口唱到:“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徐侠顿时坐不住了:“船家休要胡言乱语。这首来自火正国的乐曲,可不是歌颂男女之情的!” “当中‘思公子’一句,只是假托思念情人来表达对故国,对主君,乃至对亲朋旧友的相思之情!” 第八百八十六章 踏歌渡河(下) 徐侠虽然极力辩解,奈何渔夫根本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唱下去。 而芷兰闻得徐侠说法,更是瞬间脸色通红。 徐侠发现自己越是解释,气氛越是尴尬,最后只得放弃挣扎,任由师父与渔夫各自胡闹下去。 …… “哦,芷兰淑女也年芳十七吗?”晏晨指着身边徒弟,“巧了,我徒儿今年也正好十七,还真是‘有缘人’呢!” 晏晨语气暧昧,徐侠已经无力争辩,干脆别过头一边看风景去了。 “原来都过去十七年了啊……” 渔夫此时一曲罢了,就着原来的曲调接了这么一句,倒也不至于突兀。 只是三人分明从这句似唱似叹的歌词中,感觉到一丝落寞。 晏晨心有所感,好奇问道:“莫非足下也跟芷兰一样,与家人失散了十七年?” 渔夫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故意避而不答,狂歌依旧。 晏晨也没再追问,只是心中暗暗感叹道:“自十七年前,先君忽而退位,今上登基,彼时谁能想到大齐国运自此由盛转衰?” “国运一衰,多少人随之家道中落,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 “大概每个苟活下来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 …… 如此跟随渔夫一路踏歌南下,在夜幕降临之后,小船却忽然离开宽阔河面,转入了一条曲折偏僻的水道。 众人不解,渔夫解释道:“黑水人为了提防东岸齐人趁夜色渡河偷袭,晚间巡河的频次比白天还多,此时走大道,反而危险。” “竟是如此?” 三人对北阡河的情况不太了解,初时半信半疑。 直到江面上逐渐响起大量金鼓之声,便不再怀疑,心中只有佩服。 这位是个熟知当地环境的老渔夫,足以依靠。 既然如此,绕小路哪怕会耽误一些时间,也就能接受了。 总比被黑水人的船队发现要好。 但很快,三人就发现渔夫还有惊喜。 原来进入小水道后,船速不减反增,竟是如顺风满帆的快船一般,在水面上飞驰起来。 而更神奇的是,当渔夫斗笠被迎面而来的大风掀起一角的时候,三人赫然发现,渔夫居然是闭着眼撑船的! 须知此地河道狭窄曲折,光线昏暗,此时船行似箭,哪怕睁眼撑船都让人感觉惊险万分,更何况是闭着眼? 众人心中为捏一汗之余,对渔夫的船技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唯有技艺高超,且对这里每一处角落都相当熟悉的渔夫,才能有此神奇的表现。 …… 见渔夫对船掌控自如,众人便不再担忧,安心休息。 这时候,芷兰与师徒二人已经熟悉,主动取出身上山药为晏晨敷伤口。 凡药对晏晨伤势自然无用,但为了徒弟幸福,晏晨还是接受了芷兰好意。 还别说,捂在伤口上虽然不能疗伤,但清清凉凉,还挺舒服的,晏晨由衷说出了谢谢。 芷兰闻言,竟低下头,脸蛋竟瞬间羞红。 “咦,不对啊……” 一旁徐侠见状,心中顿时疑窦。 他原本跟晏晨一样,以为芷兰对自己落花有意。 可如今看来,怎么感觉她钟情之人,不是自己? “莫非她喜欢的是师父?是我误会她了?” 这个发现让徐侠更是哭笑不得。 且不说自己师父早有家室,出身临海晏氏,家世不凡。 单是看年纪,晏晨都够当她父亲了。 师父作为儒家之侠,最重礼数颜面,断不会接受对方,哪怕是妾。 “唉,这山野女子怕还是表错了情。”徐侠怜悯看着对方,心中想道。 …… 如此观察片刻,徐侠见芷兰越发对自己师父表现出迷恋姿态,心中暗道不妙,连忙拉着师父,追问他这身上这重伤是怎么来的。 一来他确实想知道,好将来为师报仇。 二来也想借着这种腥风血雨的话题,威慑一番这种未见过世面的山野女子,好让她知难而退。 晏晨猜不到徒弟第二个目的,但不难猜到第一个,连连摇头劝道:“那是黑水平海营的神弓女侠,你如今去找她,就是送死。” “平海营的神弓女侠?” 徐侠闻言目光瞬间变得凝重,脑中下意识浮现出这位仇人的情报。 这位神弓女侠据说出身自临海邹氏,姓姚名弱,曾是先君派往南边的使团成员之一。 后来使团遭遇黑水人截杀,她果断投敌,此后便一直在南边为黑水人做事。 及至黑水人傀儡当今齐王,她作为黑水锐士平海营营长,重返故国,既是奉命驻守临海城,也是为了威慑齐王。 此时的她,已有大能修为,面对昔日同族,毫无情面,俨然已经不当自己是齐人。 这点从她愿意担任平海营营长便可知。 “平海营”属于黑水锐士中的杂牌营,这种营专收敌国投降的有秩者。 所谓“平海”,自然是平定临海都的意思。 如此公然羞辱,不少齐人中的义士都奋起反抗,却一一被她射杀,成就了“神弓女侠”的威名。 “徒儿自然不会以卵击石,待来日我有秩四修为,再去找她寻仇便是。”徐侠咬牙切齿道。 哪知晏晨还是摇头,道:“万万不可。这位神弓女侠据说与黑水不少圣人私交甚好,得其庇护。” “好比此番她为了追杀为师,自请调离临海,南下加入公孙乙军中听命,得后者看重。” “公孙乙坐镇平原都近二十载,距离入圣不远了,你即便成为大侠,也不是他们对手!” 徐侠这才熄灭报仇心思,但仍是不解道:“按说师父既然有心南下报信,又要转移家人,想必在临海城定会低调行事,不至于四处树敌。为何还会引来她追杀?” “此事为师也有些莫名其妙。”晏晨回忆道,“起初我以为是自己掌握黑水南侵的情报泄漏。但后来却发起是她伤我在先,情报泄漏在后。” “不过我记得你师祖提过,师丈(女师父的丈夫)年轻时,曾与神弓女侠有些仇怨,不知是否因为这样,她恨物及乌,对我的敌意较之旁人更深?” “原来她与我们一门还有这种瓜葛?” 徐侠虽然有八卦之心,但也只此时并非讨论此事的时机。 被神弓女侠追杀,可不是闹着玩的。 以那位狠辣无情的性格,搞不好他们这一船人都要死在这里。 “对了,我曾听临海城来往南边行商提及,平原都近年冒出了一个‘知北大侠’,实力不俗。正因得他几次仗义相救,平原侯才躲过几次黑水刺客的截杀。”晏晨忽而道,“你在此地游历多时,可有听说过此事?” 第八百八十七章 知北大侠 “徒儿连知北学派的名号都没听过,哪里听说过什么‘知北大侠’。” 徐侠摇了摇头,又指着正在奋力撑船的渔夫:“师父还不如问一问他呢?他常年在此地走南闯北,若有如此传奇人物,定然知晓。” 渔夫闻得此言,指着身上“知北”腰牌,嘻嘻哈哈道:“嘿,还是被你们发现了。不错,鄙人正是知北大侠本尊!” 师徒二人见他境界低微,说话又没个正形,自然没有当真。 晏晨不禁失笑自嘲道:“为师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居然寄希望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人物。” …… 不知是因为时节即将入冬,还是因为大敌当前的压力,师徒二人感觉这一夜过得比平时更为漫长。 原本打算守夜的徐侠,竟也在不知不觉间坠入梦乡。 待众人从梦中惊醒过来时,日头高挂,天色已经大亮 众人举目四望,发现此时船已经来到北阡河上游的东岸。 晏晨记得这附近有一座平原侯势力所建的小城,城中还有一处紫龙卫的暗哨,于是正式提出下船。 渔夫自无不可。 待三人下船后,他竹竿连撑,小船再度飘入河中深处,很快便只剩下一道朦朦胧胧的背影。 唯独歌声顺着河面飘来,依旧可闻。 “沅有芷兮澧有兰哟……思公子兮未敢言哎……” 再度闻得这个唱词,徐侠已经没有尴尬,反倒开始察觉对方狂放之中,莫名带着一丝哀愁,有种狂歌当哭的意味。 “师父说他多半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莫非我昨夜错怪了他?” “他其实同样知道此曲真意,故而借此抒发思念故人的愁绪?” 徐侠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只可惜此刻渔夫已经消失在江面上,不管求证还是道歉,都已经来不及了。 “乱世之中,萍水相逢,今日一别怕是此生复难再相见……” 想到北阡河被自己误解的渔夫,或许也想到了不知身处何方的另一个人,年少侠客的心情莫名有些惆怅。 …… 黑水锐士平海营主帐。 “公孙将军今夜可在军营中?” 一名中年女营长在亲卫服侍下卸甲挂弓。 说是中年,实则除了眼角些许细纹稍能看出岁月痕迹外,根本就是一副青春少艾的模样。 当然,相比起青涩的少女,她身上还多了一分成熟女子的特有的妩媚感。 而在妩媚之中,又因侠客勃发的气血,而更显得娇艳欲滴。 以至于被她问话的将军长史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屏息回答道:“将军说,都中剿匪缉盗之事,他已经全权交托平海、覆海二营负责,如无要紧之事,神弓女侠不必再向他请示。” 女营长正是姚弱。 因为嫌杂牌营的旗号不好听,她更喜欢别人称呼她江湖侠名。 “呵呵,看来将军多半已经到了入圣的关键期,担心卑职去‘扰乱’他的道心吧?” 姚弱捂嘴轻笑,媚态毕现。 没有了厚厚甲胄遮挡,她身上仅剩一层薄薄底衬,某种混合着麝香与汗液的诱人味道,瞬间充斥着四周空气。 长史下意识要拒绝回答,但见此情状,竟诡迷心窍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姚弱得到想要情报,脸色瞬间冷下,“本官要歇息了,长史请回吧。” “哦……啊?” 姚弱前后态度判若两人,正沉浸在旖念之中的长史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表情瞬间僵住。 心中莫名有种被利用了的羞愤。 “抑或慢慢长夜,长史想留下与本营长促膝长谈?”姚弱嘴角微微翘起。 长史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心中很想答应,但作为主将幕僚,他深知眼前尤物绝非自己能够沾染。 大概只有公孙乙将军,以及国中那些圣人大能,方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于是他只好在心中暗骂一声“浪蹄子”,而后深吸一口气平息火气,揖拜离去。 …… 长史离去后,姚弱并未就寝,反而让亲卫去喊覆海营营长过来一见。 不久,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来到帐中,见姚弱已经解衣半躺在榻上,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不同于别的男子,他与姚弱既是袍泽,也是血亲,更是对方长辈,故而心中没有多少旖念。 反而因为对方常日轻慢自己,一直颇为不满,但也不敢表露出来。 皆因他能有如今地位,全是沾了眼前这位侄女的光。 他同样是投靠黑水的齐人,正是曾经的使团正使,相者大能邹无知。 左右见帐中没有其他侍卫仆人,他猜到姚弱必有机要事商量,只好自行搬来一个马扎,坐到榻前,低声问道:“你深夜找老夫来,所谓何事?” “我跟丢了晏晨。”姚弱意简言赅。 “那个打算去南荒报信的临海大侠?”邹无知轻轻蹙眉。 他此番跟随姚弱临时加入公孙乙军中,就是为了缉拿南逃之人,自然知道此事。 “不应该啊,自临海城头换了黑水皇旗,他道心受损,早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进入北迁河后,有人帮他逃离。” “北迁河么……” 邹无知终于知道姚弱为何找自己来了。 多半是无法锁定敌人身份与去向,希望借助自己的相者识人之能,查出对方底细。 可是,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让神弓女侠跟丢目标? “能让你吃亏的大能可不多,我只能想到南荒那位神女。” 那位神女曾在年轻时战胜过姚弱,算是神弓女侠为数不多的败绩。 “如今我早已非往日之我,我与她……他们夫妻之间,将来必有一战!”姚弱咬牙切齿道。 “还是放不下邹平么……”邹无知心中微微一叹。 世人只道神弓女侠生性放浪,却不知她之所以如此,恰恰是为了提升自身实力。 与别的大侠以守护一方城民为己任不同,姚弱的道心之器,是复仇。 报复曾经背弃过她的一个男人。 只可惜那个男人已经成为了改火道神女丈夫,而改火道是名义上的盟友,她无从下手。 如此抑郁难舒,她心态日渐扭曲,或是找与对方有关之人泄愤,或是与强者鱼水交欢,方能稍稍排解心中戾气。 所以当得知黑水皇即将入侵南荒之时,她表现得比谁都积极。 又知道通敌报信之人切好又是邹平妻子徒弟,她更是不能放过。 “我有预感,此事若能成,我应该能让找到入圣契机,还望族叔全力相助!” 第八百八十八章 曾照彩云归 姚弱都说到这份上了,邹无知不出力也得出力,于是拿出怀中式盘,就着姚弱身上残留的气息推算一番。 片刻后,摇摇头道:“那人行事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气息。说不定是对岸的紫龙卫乔装的?” “那些刁民负隅顽抗,不知天命早已在黑水,不在齐国,这些年可没少给我们惹来麻烦。” “紫龙卫那几位营长我基本都打过交道,我确定不是当中任何一位!”姚弱斩钉截铁道。 “不是紫龙卫,我就想不到还有谁了。”邹无知无奈道,“总不能是那所谓‘知北大侠’吧?” “不过是藏头露尾的鼠辈,若真是他,我反倒不怕了!”姚弱轻蔑道,“干脆明日族叔与我一同过河抓人吧。” 邹无知多年无法入圣,身体每况愈下,早已不复盛年。 不过此事毕竟关乎姚弱是否能入圣,他想了想,还是咬牙答应了。 …… 晏晨三人上岸后,步行半日,来到一处属于平原侯势力的小城。 此城方圆不过一里,多为过往商旅在此临时落脚,若非尚有一堵低矮土垣,或许称为墟集更合适。 不过也正因往来人多,这里是个打听情报的好地方,紫龙卫特意在此设下暗哨。 入城以后,晏晨便马不停蹄地去往暗哨联络。 前番安排家人秘密南下,正是得到平原都紫龙卫暗中相助,故而双方早有联系。 晏晨走后,留下徐侠与芷兰两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原本徐侠以为对方是想对自己“以身相许”,哪知对方“野心”更大,直接想成为自己师娘之一…… 这下自己反倒不好再劝了。 万一自己师父忽然想来个老蚌生珠,铁树开花呢……坏了师父好事,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不孝徒儿? “那个……我们先找客舍投宿吧。” 脑中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徐侠最终之憋出这么一句话。 芷兰乖巧点头,没有多想。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来到客舍前,徐侠正欲与店家说话,不料一道艳丽彩霞忽而从眼前飘过。 徐侠目光一凝,只觉得心跳瞬间漏了半拍。 什么投宿,什么以身相许,什么铁树开花,却全都抛诸脑后,立即追了上去。 “足下请留步,可是彩云……师叔当面?” 虽然很不愿意加上“师叔”后缀,但自己一个大男人当街拦下一个年轻女子,若没个正经说法,就显得太可疑了。 “你叫我师叔?”红发女子微微一愣,下意识以为对方是有某种特殊癖好的登徒子。 不过又见眼前男子衣冠楚楚,目光纯正,不似歹徒,这才认真思索一番,而后试探问道:“足下可是临海晏大侠的高徒,来自甲木徐氏的公孙?” “在下氏徐名侠,正是临海大侠徒弟,神女申弃徒孙!”言罢又怕对方不信,他立即取出身上一个青鸾玉佩作为旁证。 虽然这个玉佩不如他的青鸾文身更有说服力,但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一个年轻女子宽衣解带不是? 更可况对方还是自己心上人? 可不能留下登徒子的坏印象。 “原来是徐师侄当面。一别经年,恕我眼拙,竟一时认不出故人了!” 见对方是自己人,姚彩云顿时不再戒备,露出笑意。 这一笑,恰如彩霞漫天,美不胜收,徐侠一时看得目光发痴。 少女不知少年心中情义,只道对方可能不喜欢“师侄”这个称呼,毕竟大家年龄相差仿佛——虽然某种意义上她也没有猜错——于是捂住道:“哎呀,阿父常说我在南荒野惯了,不知礼数,我是不是应该称呼足下为公子才对?” “不用不用!”徐侠连连摆手,“我虽出身公族,却跟师祖师父一般,行侠仗义,不拘那些繁文缛节,彩云师叔还是喊我‘阿侠’吧!” “既如此,你也别师叔师叔地叫了,仿佛我已经是七老八十老妪似的。” “好的,彩云!” “嗯嗯,阿侠!” 少年与少女相顾一笑。 徐侠只觉得今日是他有生以来最幸运的一天。 …… 其后三人找了一间食肆就餐,各自介绍互相最近经历。 当然主要是徐侠倾听姚彩云的事情。 原来她来到这里,一是为了调查故平原城的火圣人之事,二来是则是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重遇一位故人。 “我这些年靠近旧城废墟探查,没少遇到凶险之事,多亏那人数次出手相救,方才屡屡化险为夷……”说起故人故事,姚彩云目光莫名迷醉。 徐侠见状,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追问道:“既是相识之人,彩云怎不知对方住处?” 姚彩云顿时苦笑道:“这也是我苦恼的地方,他向来行踪飘忽,我便是想报恩,也无从寻找,只能寄希望于在这附近能偶遇……” 报恩……英雄救美…… 徐侠瞥了一眼正在旁边大吃特吃,仿佛饿了很多天一般的芷兰,心中越发不安。 “那此人有何特征,或许我们也能帮你留心一下?”徐侠试探问道。 “特征么……我记得他有秩四修为,似侠非侠,八尺男儿,年龄大概三十出头,姿容,姿容……” 不知为何,说到姿容的时候,姚彩云脸颊微红,吞吞吐吐,再也说不下去。 不妙。 非常不妙。 见到心上人对另一个男子流露出倾慕之情,徐侠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哈哈……你说的这些,好像跟寻常人也没啥区别嘛……”徐侠干笑一声,语气艰涩,“要说是那位什么‘知北大侠’,怕也能对上号。” 提到“知北大侠”名号,姚彩云微微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是他?” 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瞬间满脸通红,捂嘴别过头,仿佛不愿被旁人看穿自己的闺中情怀。 这下徐侠不必再试探,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自己的情敌,居然就是此地赫赫有名的知北大侠。 且不说传闻中他做过的事自己万万不及,便是大侠这境界,就足以碾压自己。 莫非自己的心上人,竟是喜欢更成熟稳重的类型么…… 抑或只是因为得其相救,感念之下,渐生情愫? 若是这样,徐侠就更觉难受了。 为什么英雄救彩云的人偏偏是他,不是自己? 为什么自己的初恋,竟是这般苦涩? 尚未表白,便已失恋。 自小锦衣玉食的少年侠客,第一次品尝到属于人生的苦酒。 …… 吃过饭后,彩云便与两人别过,继续去偶遇自己的恩人。 而徐侠望着那道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倩影,却忽然感觉天下之大,自己不知该去往合方。 “你喜欢她?” 芷兰啃着一个肉骨头,好奇上前问道。 第八百八十九章 遇袭 “我没……” 徐侠本想否认,但见芷兰一个山民女子,跟自己过往人脉无甚关联,干脆坦然承认,就当是找个陌生人倾诉。 芷兰情窦未开,不知当中苦甜,不过想起母亲生前对父亲念念不忘,以至于抑郁而终,心想徐侠多半也是这么回事,便用出过往安慰母亲的办法,聆听为主,偶尔附和两句。 没想到竟也有奇效,徐侠说着说着,心中苦闷果然舒解了不少。 见对方如此耐心听自己诉苦,徐侠感觉做人该知恩图报,于是又反过来关心起对方的事。 “你此番寻父无果,后续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芷兰茫然摇头,“原本打算就此归乡,不过见到你师父后,我却忽然不想回去了。” 山民女子说话相当直接,徐侠也省了拐弯抹角试探的功夫。 “你是不是对我师父……感觉特别亲近?” 芷兰点点头,道:“我看到他,仿佛看到自己的阿父。” “阿父么……” 徐侠心中微叹。 自己师父据说年轻时确曾去过南边,但自己却从未听他提及与山野女子有情。 以师父这般性子,这种事也不太可能。 并非仅仅是家世原因,既然为儒侠,守诺是必须之事,岂会干出这样始乱终弃的事? 多半还是芷兰自幼缺少父亲关爱,因为寻父无果,失落之下,竟将这种欠缺的东西寄在师父身上。 于是他劝道:“我师父出身望族,名满三千,兼之已有家世,你可千万不要做什么非分之想,否则……” 徐侠指了指自己,自嘲道,“所爱非人,最终还是要自尝苦果!” 原本徐侠想以自己为前车之鉴,哪知芷兰闻言,不屑道:“你是你,我是我。你怎知我不能成功?” “这……”好心被当驴肝肺,徐侠顿时来气,“总之我说你们不行就是不行!年岁差了这么多,就算你不羞,我身为徒弟也得替师父脸面考虑啊!” “差着年岁才好啊!”芷兰插着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难不成还要找你这样乳臭未干的?” “你说谁乳臭未干!” 被戳到痛处,徐侠顿时火冒三丈。 若非对方只是凡人女子,自己少不得要发起当面挑战。 “怎么现在的女子,都喜欢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子……” “罢了罢了,既然她不识好歹,我也懒得跟她废话!” 徐侠跺了跺脚,直接转身离去。 …… 徐侠一路暴走,不知不觉间,就离开了小城。 待回归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往西走了一大段路,差不多要回到北阡河东岸。 此时气头已消,徐侠冷静下来一想,自己就这么丢下一个弱女子留在城中,好像有些不负责任。 师父回来必定要责备的。 于是轻叹一声,转身回城。 只是尚未走出几步路,身后忽有破空之声传来。 徐侠想都不想,直接往前扑到,而后顺势在地上一滚。 重新站起时,他发现原本站立之地,赫然已经多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土坑。 而土坑之中,插着一条细长木质发钗。 发钗之时普通之物,不足为奇。 关键是用如此普通之物,就逼得自己这个秩三游侠如此狼狈,说明对方实力远超自己。 遇到劲敌了。 徐侠心中一凛,当即拔剑警惕望向四方。 如此前后左右张望一番无果,正欲对空喊话,却不料耳边传来一声女子娇笑:“公子是不是在找奴家?” “!” 徐侠下意识挥剑砍向身侧,结果双手立即被人扣死,而后在对方瞬间爆发的强大威压之下,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啪嗒。 徐侠躺倒在地,也终于看清袭击自己之人。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背负弓箭的美艳女子。 在其身后,还有一个手持相者式盘的白发老者。 同样黑色劲装,同样秩四威压。 “黑水锐士怎么跑到河东岸了?”徐侠失声道。 “呵呵,公子现在才发现,怕是晚了。” 女子半跪在徐侠胸前,丝毫不在意裙裾之内的春色若隐若现。 徐侠目不斜视,肃然道:“此地是平原侯势力范围,你们孤军深入此地,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呵呵,奴家倒还真想看看,一群守土之犬能怎么个让奴家有来无回?” 女子声音婉转如莺啼,所说的话,却霸气无比。 徐侠见识到对方这般造型,这般气度,哪还猜不到她身份:“你是神弓女侠!” “公子答对了!”姚弱娇笑一声,俯下身,一侧脸蛋贴着徐侠胸膛,吐气如兰,“奴家该怎么奖赏你呢?” “阿弱,莫要胡闹!”邹无知上前催促道,“这里是紫龙卫的地盘,既然拿到人质,还是感觉回去吧!” “急什么!” 姚弱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玉指轻轻划过徐侠起伏不定的胸膛,最后一指托起对方下巴,状似挑逗道:“难得见得一个如此俊俏的后生,又是公族贵子,若不能鱼水欢好一番,岂不可惜?嘻嘻,我还没尝过徐国公子的滋味呢!” “呸,谁要跟你这恶心玩意欢好!” 徐侠一口唾沫喷在对方脸上。 此举虽然不合礼数,却是他此时最想给出的回应。 “听说我师丈公年轻时曾钟情于你,后又移情别恋。初时想我师丈公为人不至于言而无信,如今看来,他没有选你,当真是明智之举!” 啪! 姚弱一掌扇下,直接将徐侠拍得吐血。 脸上再无半分妩媚之色。 “什么选不选的,你师丈公当年不过是我群下一条狗!” 眼见姚弱恼羞成怒,邹无知担心她会伤了人质性命,连忙上前相劝。 然而姚弱气在头上,根本听不进劝,直接用弓弦勒着徐侠脖子,就这么在地上一直拖向河边。 …… 另一边芷兰见徐侠久久未回,不得不出城找人。 主要是她身上没钱了。 结果从晌午找到午后,依旧不见徐侠身影。 无奈之下,她又回城中找晏晨。 哪知转遍小城各处,将能见到的人都仔细询问了一遍,同样找不到晏晨去向。 她不知道何为紫龙卫,自然也不知道暗哨在何处。 “莫非,我才刚刚找到阿父,就又要被他抛下了……” 芷兰无助地跌坐在城门前,泪水溢满双眼。 而更让她伤心的时,她甚至都不能确定对方是否自己亲生父亲。 只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而已。 第八百九十章 不战而胜 啪! 邹无知狠狠将式盘摔在河岸土堤,破口大骂道:“小辈辱我太甚!” 原来姚弱负气而归,不但不听他劝,后来干脆不许他登船,让他自己想办法泅水渡河回营。 如此秋冬时节,让他这么一个年老体衰之人游冷水回去,虽不致命,但却是极大的羞辱。 偏偏他还拿对方没有办法。 不仅仅是因为实力差距。 更因姚弱这些年与黑水高层们眉来眼去,裙带关系网足以令不少圣人瞩目。 邹氏曾经与临海田氏牵扯如此之深,甚至出过国相人物,如今却还能在黑水治下立足,地位越发稳固,正是多得姚弱的影响力。 故而邹无知虽为长辈,但在族中,地位反而不如一个后辈女子,要对她俯首听命。 “罢了,横竖关键的两位人犯已经得手,也算不虚此行了,游回去就游回去吧……”邹无知哀叹一声,往堤下走去。 …… “咦,怎么突然天黑了?” 姚弱放下手中软鞭,警惕看出窗外。 这处舱房在楼船最顶端,采光最好。 刚刚她拖着两个人犯入房的时候,明明天色晴好,万里无云。 怎么转眼之间,窗外漆黑如夜? 到底是战斗经验丰富的锐士营长,姚弱立即明白有人来救人了。 而且那人此时就在门外! “呵,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斗胆在平海营的地头故弄玄虚!” 姚弱提弓取箭,脚步轻点移动到门边,而后一脚猛踹。 原本她打算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哪知脚踢到门板上,却没有预想中硬实的质感,反而绵软如纸。 而更让她吃惊的是,门板倒飞瞬间,周身景象蓦然一变。 麾下士兵不见了,高大楼船也不见了。 不知何时,她居然来到了一条长约丈许的破旧渔船上。 两个人质道还在身后昏睡。 可身前也多出了一个陌生的渔夫,在放声高歌。 “看来就是他了。” 姚弱可不认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船夫,能够在自己不知不觉间玩出这样的把戏。 自己船上不但有重兵把守,就连船下这条河,也有天子级封禁品“厌盗镜”时刻警戒着。 若无大能修为,岂能做到这一切。 但这也是她最不解的地方。 因为眼前渔夫看上去平平无奇,别说大能,恐怕连秩二修为都没有。 顶多是个刚刚掌握一点超凡力量的黔首罢了。 甚至对方此时忘情歌唱,竟似迟钝到未曾发现船上多了三个人。 “哼,故弄玄虚!” 姚弱轻叱一声,弯弓搭箭,瞄准对方。 反正又不是什么圣人,便是那传闻中的什么知北大侠亲来此地,自己又有何惧? 然而就在她即将放箭的瞬间,心中莫名生出无穷警兆。 仿佛自己被某种强大的气机锁死,只要放出此箭,便会有灭顶之灾。 可此时船上,除了他们四人,哪还有旁人? 姚弱仔细向船外四周感知,就连水底下也没有放过。 结果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还是落在高歌的渔夫身上。 “果然还是他?” 姚弱发现自己当下落入一种进退维谷的困境。 放箭,会有未知风险。 不放,对方尚未出手自己就先行罢手,气势上就矮了一头。 …… 徐侠在两人强大的气机激荡之下,猛然惊醒。 “咦,我怎么又回到这条渔船上了?” 看着熟悉的地方,徐侠有种彷如回到昨日的感觉。 而更让他惊奇的是,此时身前的姚弱,居然正在跟昨日那位渔夫对峙。 不,严格来说,是姚弱自己单方面与别人对峙。 渔夫立于船头忘我高歌,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 徐侠见姚弱三次举弓,又三次放下,最终却再没有勇气举起第四次。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三次引弓而不敢射,这一局,姚弱未战已输。 堂堂神弓女侠,凶名赫赫的平海营营长,竟然被人逼到如此地步! 徐侠想起渔夫身上的“知北”腰牌,心中不禁思忖道:“莫非他果真与那知北大侠有关?” “那位大侠就隐藏在此地附近?” 他始终不认为眼前这平平无奇的渔夫就是知北大侠本尊,多半是对方的属下暗哨之类的。 …… 他就是知北大侠! 不同于境界与眼里不足的小年轻徐侠,姚弱很快就确定身前渔夫,正是将自己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的强敌。 如此实力,如此腰牌,再结合自己从公孙乙军中看过的谍报,她终于确定了对方身份。 竟然真有如此实力! “军中谍报说,知北大侠应当还是大能境界,但不知为何,其表现出来的实力,却不差亚圣多少……” “有传言他与知北学派有关联。” “这个游者小派表面看着平平无奇,也没有圣人出现,可圣人们一旦提及此地,无不噤若寒蝉,仿佛有所忌惮……” 能令圣人忌惮的事情,至少也是圣人级别的。 “莫非黑水人不占知北县,其实并非世人所说的暂时不与徐国冲突,而是忌惮这学派背后隐藏的圣人?” 想到这里,姚弱心中再无半点战意。 一名大侠她尚有一战底气,若对方还得圣人暗中庇佑,自己绝无取胜可能。 能保命就不错了。 一步,两步。 姚弱小心翼翼地退往船舷方向,目光始终紧盯前方,生怕渔夫突然暴起发难。 好在片刻后,她终于平安来到船边,便不再迟疑,双脚猛地一蹬,纵身跳入水中。 落得水后,她第一时间抛下累赘的弓箭,仓惶划水西去。 至于人质什么的,却是不敢再想,保命要紧。 而船上徐侠目睹这一幕,却是彻底震惊了。 知北大侠尚未露面,尚未出手,竟就将神弓女侠吓得仓惶逃命! 这是何等境界的大能! “我输给他,是真不冤……”徐侠吐出一口闷气,喃喃道。 …… 姚弱游开二十丈后,感觉锁定自己的气机消失,再无灭顶之感,不禁好奇回过头,望向船上渔夫。 对方既然有此实力,为何不趁机拿下自己? 渔夫似乎心有所感,终于停下唱腔,坐到西边船舷上,双脚轻轻踏水,似乎在逗弄水中月影,姿态洒然。 “佳人易得,知音难觅。我这歌想必诸位已经听厌烦了,不如咱们换一换口味,讲一讲故事吧。” “什么故事?”姚弱下意识放声问道。 随即意识到自己再次落入对方节奏掌控,又不禁心中羞愤。 便见渔夫清了清嗓子,语调抑扬顿挫道:“这个故事,名曰《尾生抱柱》。” 第八百九十一章 我给你讲个故事 “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故事讲完,不但姚弱有所感,就连徐侠也若有所思。 他感觉自己对姚彩云的痴恋,跟故事里的尾生颇为相似。 但他一时之间也说不清尾生如此选择,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姚弱自然听得出对方以寓言故事暗暗讽刺自己对邹平的怨念。 但此仇关乎自己道心,岂会因对方三言两语而放弃? 她当即冷笑道:“足下先以武力凌压我这弱女子,如今还要再以言语羞辱。如此行事,枉称大侠。” 对方攻击她的道心之器,她就反击回去。 违背心中道义,大能也要吃瘪! “呵呵,足下莫要误会。”渔夫温厚笑道,“我这故事中的尾声,既是指足下,也指足下的那位故人。” “你认识邹平?” 姚弱目光微动,心道这知北大侠搞不好是自己相识之人。 可仔细想了一轮,却无法从熟人中找到一位能与眼前渔夫对上号的。 “我认不认识他,并不重要。”渔夫接着道,“重要的是,我知道他这位‘尾生’幡然醒悟后,终于放弃了不堪过往,选择了面对新的人生,如今妻儿在身边,幸福美满。” “或许你也是时候学会放弃过去了?” 说到这里,渔夫声调一转,似歌似叹道:“毕竟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啊!” 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 渔夫语调平和,仿佛闲话家常,可落入姚弱耳中,却有种当头棒喝之感,让她震撼得久久无言。 等再回过神来时,天色再次放亮。 不知不觉间一夜就过去了? 不,姚弱瞥到西垂的夕阳,便知从自己踏出舱门到此刻狼狈落水,才过了半个时辰不到。 既然不是天自然黑下,那刚刚这半个时辰,天色是怎么回事? 姚弱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知北学派是游者学派。 如若知北大侠果真与他们有关,那有没有可能,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大侠,而是一位游者大能? 转眼间天地变色,哪怕只是局部地区,也不是侠客大能所长。 唯有能驾驭天地六气变化的游者大能方可做到! “对了,据说游者真符当中,有一种名为‘烛阴’的真符有类似能力。” “烛阴乃是传说中的龙形异兽,睁眼为白昼,闭眼为黑夜……” 想到这里,姚弱心中再无疑问。 “原来知北大侠只是幌子,你真正身份是游者大能!” “哈哈哈,侠客如何?游者如何?” “难道侠客就不能逍遥于天地之间?” “难道游者就不能路见不平,行侠仗义?” 渔夫此言,算是承认了自己的真实境界。 姚弱再次仓惶而逃。 游者擅长以言语挑拨情绪,动摇别人心志。 她的道心之器本质是一种扭曲的仇恨,最是被其克制! …… 他居然就是本尊! 得神弓女侠亲口认证,徐侠纵然百般怀疑,此时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自己就是输给了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渔夫? “不对!” “徐侠啊徐侠,你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以貌取人了?” “父亲常说要看穿表象,深掘历史真相。师父也时常教导我‘以貌取人,易失良朋’的道理。” “枉我自幼得两位教导,以儒侠自居,如今竟因儿女私情,一叶障目了?” “刚刚所见,这位知北大侠,分明是一位学识与境界都极为精深的大能。” “那则《尾生抱柱》的故事不但吓退了强敌,就连我也感觉大受启发,已经算得上授业之恩了……” 如此自省了一番,徐侠终于端正了自己态度,上前对渔夫躬身作揖道:“先生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呵呵,我早说过了,不过是顺道渡一渡有缘人罢了,不必放在心上。你还是先去看看你师父吧。” 渔夫,也即知北大侠摆了摆手,便重新站起,撑杆划船。 徐侠闻言再次一揖,这才回身去看师父。 晏晨伤得比徐侠要重,但大能身体底子比徒弟要强,休息了近一个时辰,此时也终于转醒过来。 见回到昨日渔船,晏晨便知事情不简单,立即抓住徒弟询问。 后者一五一十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出。 “原来足下便是知北大侠当面!” 晏晨立即挣扎起身,跟徒弟一起郑重揖拜道谢。 但知北大侠专心撑船,心无旁骛,对师徒二人摆摆手,便不复理会。 晏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再次坐下休息。 他本就有伤在身,又被姚弱再次重创,一时半会还未能愈好。 不过坐着坐在,晏晨却越发感觉对方背影有些熟悉,仿佛是自己某位故人。 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如此片刻之后,渔船回到河东岸,知北大侠随意将船停靠在岸边,便直接登上岸,踏歌而去。 “先生要去哪里?” 徐侠有心跟随,但想到师父受伤还需照料,又止步不前。 这时一阵河风吹过,掀飞了知北大侠的斗笠,但后者似乎片刻也不想多停,故而前行不误。 徐侠也因此看清了对方真容。 并没有想象中的苍老,大概跟自己师父差不多,或许还要年轻一些。 至于容貌……徐侠蓦然发现,自己输给对方的,可能不仅仅是境界与阅历。 这并不是说知北大侠的姿容要胜于他。 他父母年轻时乃是世间公认的俊男美女,而他作为两人爱情结晶,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除了眉目轮廓以外,对方脸上那种洒脱气度,因为年龄学识所带来的成熟厚重之感,却不是他这样的小年轻所能匹敌。 “若我是彩云,怕也会第一时间为他所倾倒吧……” 徐侠这边惊叹不已,却不知他师父此时心中比他更惊三分。 因为见到对方容貌那一刻,很多尘封于心底的记忆,竟如初春化冰,逐渐解封出来。 “原来是田恕那小子!”晏晨后知后觉想道,“怪不得有如此修为,如此气度!” 想起故人的同时,一个名为“知北楼”的地方也浮现在脑海。 知北楼是知北学派的象征,而在这一切背后,还有一个同样氏田的知北祖师,一个曾经震惊天下的游者圣人。 晏晨虽然仍想不起这位祖师的名讳,但这不妨碍他渐渐回想起对方的那些辉煌事迹。 特别是十七年前,对方以一己之力敌对学宫诸圣而不败,最后还能全圣而退,试问从古至今,还有谁能做到? 这是晏晨一辈子见识过最传奇的人物,最传奇的事迹,哪怕十七年后,依然如此认为。 作为亲历传奇之人,他感觉自己可以吹一辈子。 只可惜时过境迁,如今为了家人安全考虑,不得不保持低调。 有牛逼不能吹,实在太难受了。 “慢着,田恕此时突然在我面前露脸,点醒我过往记忆,莫非……” 第八百九十二章 上岸 “莫非是那位要回来了!” 晏晨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那个傲立于知北楼上,独自面对诸圣围攻的高大身影,在心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想到激动处,他手脚竟忍不住发抖,以至于徒弟徐侠以为他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吓得连忙上前查看。 “若那位回到原泽,当下局势将大为改观!” 于是他立即拉着徒弟的手,郑重嘱咐道:“你别管为师了,快快跟上那位先生,这可是一桩天大的机缘!” 徐侠自然不肯:“什么机缘也没有师父重要啊!” 晏晨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恰好此时,一道身影来到岸边。 原来芷兰出城以后,一路找不到师徒二人踪影,只能循着冥冥之中的感觉前行,最终来到这里。 此时晏晨已经忆起过往之事,看到少女莫名有些熟悉的脸孔,哪还不知对方是谁? 当即上前抓着对方的手,激动问道:“你阿母小名,是不是叫‘藜’?” “你认为我阿母?”芷兰目光半是惊喜,半是期待。 “何止是认识?往事如烟,转眼间,竟已过去十七年有余了……” 晏晨轻叹着,转头对徒弟道:“这里有芷兰照顾我就够了,你快快跟上刚刚那位先生,莫要耽误大事!” 徐侠感觉师父故意支开自己,似乎有些私己话要单独与山民少女说,当下便不再坚持。 他自身也确实很想跟上去看看。 …… 姚弱在河水中扑腾一番,好不容易上岸,正欲寻找干草树枝烤火,却不料岸边早已有人升起一堆篝火。 正是被她故意扔在河对岸的邹无知。 此时两人全都浑身湿透,一般狼狈,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邹平大概猜到姚弱遇到了无法力敌的对手,有心嘲讽一番。 但又见姚弱蹲坐片刻,全身仍止不住瑟瑟发抖,心中不禁奇怪。 堂堂神弓女侠,怎么比自己一个白发老翁还要怕冷? “知北大侠……是游者大能……”姚弱语气颤抖道,“一言动摇了我的道心。” “什么?!” 邹无知惊得直起身来。 先前生气归生气,但姚弱作为当下邹氏的擎天一柱,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还能恢复么?”邹无知紧张问道。 “杀了邹平……应该可以。”姚弱语气有些无奈,“但入圣无望了……” 原本杀了邹平,是为了入圣,如今却只能堪堪保住境界。 “没想到知北大侠竟然隐藏得如此之深,我们就不敢贸然渡河的!” 邹无知捶足顿胸,无比懊恼。 待冷静下来后,他沉声道:“此事必须尽快禀告公孙将军,一则也算一件大功,能稍稍弥补此战损失,二则将军如今即将入圣,又有数万精锐在手,应当能稳压对方一头!” “自身要禀告将军的。”姚弱沉吟道,但却不似邹无知乐观,“但我感觉知北大侠背后,似乎还有圣人庇护,将军未必能压得住他……” …… 知北大侠,也即田恕一路踏歌而行,从容漫步,徐侠不消片刻,便追上了他。 可追上之后,他想到对方既是自己救命恩人,又是自己情敌,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算是同生共死了一番,但实际上在这两日之前,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大多数了解还是来自师父与姚彩云的描述,自然不存在什么共同话题。 总不能问问他对姚彩云怎么看吧? 这不就成了自取其辱…… 因为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徐侠纠结了一番,终于还是选择默默跟随,随遇而安。 还别说,如此放弃纠结后,听着对方大俗似雅的歌声,心绪神奇地平复下来,情愁随之淡去,渐渐生出一种天高地阔,豪情满怀之感。 “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莫非这就是先生那则寓言故事的真谛?” …… 南荒深处,邹平夫妇面前没有大海,也没有天空,只有一座遮天蔽日的赤红大山。 大山也并非本身红色,只因上头密布各种火炉,才映照的火红一片。 火正国五季改火,以火为尊,也以火为生。 除了祭祀神灵的“明火”以外,还有长年不息,用以供应国人日常用度的“国火”。 眼前这座“火焰山”,便是火正国国都中最大,也是规格最高的一座。 不过邹平夫妇今日来此,却并非为了取火,而是为了拜祭葬于此地的申弃师父。 为申弃找回家人后,师父并未就此停下脚步,而是继续践行墨侠之道,为天下人奔走,终于在数年前死于一场边境动乱之中。 这之后,申弃利用自己神女的权力,将师父遗体于这座国人心中意义非凡的“火焰山”之下,极尽哀荣。 这已经是外人的极限。比这规格更高的,只剩那些祭祀神灵的“明火”山。 当中又以极南那座为最。 这自然不是师父这样的墨侠能够享受到的待遇了。 这时邹平见妻子哭得比往日更为伤心,心道是不是祭师之余,又想起了外出未归的女儿,遂上前劝慰。 申弃擦干眼泪,道:“彩云有你祖传的‘去病’符护身,何须我担心?” “这些年她一直走南闯北,不也平安无事吗?” “那夫人到底为何如此伤心?”邹平更是不解了。 “因为我想起师父临终前曾说,此生最大遗憾,一是终究未能见到天下太平,二是未能找回我那位失踪已久的师姐。师父后来仍旧坚持奔走天下,也是希望能找到师姐踪迹。” “那位无名无姓的师姐么……” 邹平恍然。 此事他听妻子说过无数次,也有心帮忙。 但一个无名无姓之人,甚至连容貌特征都说不出来,又能到哪里去找? 他甚至怀疑这根本就是个臆想出来的人物。 “不瞒你说,我初时也怀疑师父是不是上了年纪,开始胡思乱想了。”申弃语气内疚道,“可最近连着好几日,我都在睡梦中见到那位师姐,还与她一直比试对招。” “虽然我胜少败多……好吧我根本就没有胜过一场,但总归可以确定,我幼时确实有这么一位同门师姐,并非是师父的臆想!” “哦,那夫人看清师姐容貌了吗?”邹平好奇道。 “不曾。”申弃哭闹摇头,“每当我尝试看清她的容貌,抑或询问名讳的时候,梦境就会变得破碎,仿佛有圣人力量在干扰……” “圣人力量……”邹平闻言,脸色蓦地一变。 第八百九十三章 东与南 “怎么了?” 夫妻多年,早有默契,申弃立即察觉丈夫的异常。 “不瞒夫人,为夫近年也时常梦见一位故人。”邹平答道。 “哦,莫非是北边那位神弓女侠?” “我这位梦中故人是男子。”见妻子似笑非笑的表情,邹平自然不会傻傻往坑里跳,“跟夫人师姐一样,同样无法问出名讳,看不清面目。只能确定我与他曾是主仆关系,就连彩云保平安的‘去病’符,也是他所赠。” “怎么可能?”申弃惊奇道,“那符不是你祖传之物吗?” “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邹平蹙眉道,“可梦见过几回与那故人相处的情景后,我却又不太确定了。” “对了,我还曾梦见那位故人与一个自称是你师姐的侠女关系亲近。” “你也见到我师姐了?” 这次申弃没有急于反驳,反而认真凝思了一番,追问道:“那你还梦见了什么?” “我还梦见他说……” 话到一半,邹平忽而胆怯地避开妻子目光,不敢说下去。 这种回避态度自然挡不住申弃的好奇心。 于是在妻子目光不断威逼之下,他终于败下阵来,轻叹道:“他说将来会从南溟归来,让我为他接风洗尘,我还答应到极南之地亲自迎接……” “极南?那不是祭祀火祖的极南火山吗?”申弃闻言又好气有好笑,“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上山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邹平闻言老脸一红,轻咳道:“为夫好歹也有秩四修为,怎么也算个大能了吧……” “大能个屁!”事关生死,申弃丝毫不给丈夫脸面,“我就不说你身份的问题了。单论境界,那里是火祖神力外显之地,你一不是圣人,二不是南史氏,除非有圣人庇护手段,否则登山就是送死!” “难不成你要抛下我和彩云孤女寡母二人,余生以泪洗面度日?” “我已经失去师父与师姐,如今竟连你也要弃我于不顾么……” 申弃说到伤心处,竟再次痛哭起来。 邹平顿时无力招架,只得温声安慰。 但不知为何,刚刚妻子提到圣人庇护手段的时候,他心中莫名一动,想到了一个东西。 女儿身上的“去病”符。 …… 袅袅青烟之间,徐公心有所感,睁开双眼。 “回来了?” “嗯。” 一副俊逸苍白的脸孔从云烟缭绕中渐渐浮现,正是徐昭。 “差不多都记起来了吧?” “嗯。” 徐昭依旧惜字如金,父子两一时无言。 片刻后,徐公终于坐不住,从蒲团上起身,走到儿子身前:“侠儿还没归来吗?再过两三年,便要取字带冠了。” “此事儿臣也在发愁呢……” 说到儿子的事,徐昭终于不再寡言,满脸无奈。 徐公见状,心中莫名快意,直道你小子也有今日了!总算知道为父不易了吧? “儿臣倒也不是忧虑他成年之事,只是这竖子常年在外行侠仗义,终究与咱们甲木徐氏处世之道相悖,迟早要闯下大祸……” 徐昭本意是借助公族名义,将父亲拉到自己阵线,一同规劝儿子。 哪知徐公闻得此言,反而为长孙开脱道:“我倒觉得侠儿这个选择不错!” “好比今时今日,你我父子一位山人之圣,一位大史氏之圣,比之单一山人,更能取长补短。若将来侠儿还能成为侠客之圣,那咱们徐氏三代,三种途径,三种圣人,彼时那些黑水蛮子,更不敢轻视我们了。” “也是,毕竟是乱世啊……”徐昭莫名感慨道,“此去十七年有余,也不知那位如今是个什么境界了。” 徐公闻弦知雅意,接话道:“近年不少人渐渐能忆起往事,圣人更是如此,我猜多半与他即将归来有关。” “前些年黑水人止步知北县,不正是黑水诸圣亦心有所感,选择静观其变?” “若能归来,自是最好。”徐昭沉声道,“就怕世人渐次回忆起往事,不是因为有人归来,而是因为有人已经不在了。” 徐公微惊:“你此话何意?” “儿臣听闻,大约七年前,学宫鸣台地籁便不再损坏,如今更是尽复旧观,甚至尤胜往昔。” “地籁不再损耗,可能是因为那位故意示好,不再以天籁宣鸣。”徐公推测道,“但也可能是天籁彻底寂灭。” 这时徐昭又补充道;“儿臣自凝聚太岁星入圣后,对天命感应更深,连归墟之海的一些往事也能隐约看清一些。” “大约在十五六年前,他似乎在海外遭遇了极大困境。” “什么困境?”徐公紧张问道。 “仙人之地,无法看清。”徐昭微微摇头道,“只能隐约猜到似乎与龙伯国巨人有关……” “亚仙山么……那还真是极大的麻烦。”徐公脸色变得凝重。 如此各自沉吟片刻,徐昭再次开口道:“无论如何,我们徐氏已经上了他的船,无法再回头,只能寄希望于他平安归来了。” “以儿臣观星所得,他若再次‘一鸣惊人’,大约便是最近这段时间了。我们也该完成最后一步了。” “难怪你会主动来找为父。”徐公半是嗤笑,半是恍然道,“说吧,此番又要去哪里?” “南。” “极南?” “不必太南。” …… 歌有终时,路有尽处。 歌声停歇,田恕也走到了自己此行的终点。 举目眺望,废墟连片,火光冲天,寸草不生。 正是故平原城的边缘。 徐侠一路跟来,想到此地一些可怕传闻,不禁胆战心惊,好几次差点忍不住转身离去 但一则师父有命,二则自己也不想被先生看低,故而终于还是咬牙坚持过来。 见先生总算停步,他擦了一把汗,半是担忧,半是好奇道:“听说此地有邪祟火圣人,先生难道不怕吗?” “怕,怎会不怕?”田恕坦然承认道,“我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已,圣人之威,岂能不怕?” “既如此,先生为何还要来此险恶之地?” 便见田恕回头一笑,自嘲道:“该渡的有缘人已经渡完了,接下来,也该找人渡一渡我自己了。” “毕竟,我也是一个抱柱的尾生啊……” 先生也是尾生?也有无法解开的心结? 那这位能渡先生这般大能的人,又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思忖间,田恕已经再次往前迈步,走向旧城废墟。 徐侠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第八百九十四章 以符为剑 进入平原城后,徐侠才惊觉城中大火并非什么建筑物在燃烧,而是这里充斥着大量如同人形火炬般的邪祟。 想想也是,近二十年时间,城中能烧的东西早已烧尽,哪里还有东西能生火? “火人”们的境界从秩一到秩四不等,小者如孩童,大者如高楼。 或结伴成群地游荡在大街上,或在断壁残垣间三三两两围坐,彼此间似乎用一种诡异尖锐的笑声在交流。 瘆人的笑声回荡在这座死城的每一处角落,徐侠听得头皮发麻,心中且惊且恨,竟莫名生出一股绝望情绪,恨不得冲上前与这些可怕的火人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田恕温厚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徐侠闻言一震,各种杂乱想法迅速消退,心中恢复清明,再无自寻短见的冲动。 “谢先生指点!” 徐侠郑重感激一拜,而后又连忙跟上田恕的步伐。 说来奇怪,两人穿行在火人之间,后者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若非这里的高温烤得头发衣角微微发焦变硬,徐侠甚至怀疑这些火人只是某种幻象。 又前行了一段,田恕忽然停下脚步。 此时两人面前,是一处庞大的建筑群废墟,从残骸的规模来看,明显超出城中别处。 徐侠不禁猜测这里应该就是原本的平原都的都府所在。 他记得齐国都府,往往都配有一座悬空的“一庙三曹”——显然眼前这里没有。 也不知是毁于当年大火,还是后来逃往了别处。 “这里可能有圣人级别的邪祟,待会若发生战斗,我未必能护你周全。就近找地方藏好吧。” 听到对方仿佛叮嘱小孩的话语,徐侠不禁脸色微微发烫,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年轻人的傲气,很想拔剑大喊一声“我要与先生并肩作战”。 然而他又不得不沮丧承认,若没有对方看顾,自己就连先前那些大小火人都未必能应付得来,更别说圣人级别的了。 转身瞬间,徐侠感觉身体莫名一轻,仿佛有一层气膜将自己包裹在内。虽然丝毫不影响他视线与听觉,但再听那些邪祟笑声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只是单纯觉得尖锐难听而已。 …… 徐侠藏好不久,都府仅剩的大门缓缓打开。 这扇门连带两侧一截墙体是金石材质,虽然锈痕斑斑,坑洞无数,但好歹还能保持屹立。 门开的瞬间,大量灼热气息滚滚而来,徐侠哪怕隔了一层膜,隔了一大段距离,仍旧感觉口鼻微微刺痛,呼吸困难。 也不知首当其冲的田恕又是如何忍耐。 紧随热浪而来,是大量火人邪祟。 原来他们一直藏于墙后,“值守”此地。 最先冲到田恕身前的,是一群秩一到秩三的喽啰。 田恕目不斜视,一手轻抬,便有大量符篆从袖口飞出,或是化作一道月影,或是化作一团云雾,轰向火人们。 后者中招后,或是忽然迷惑止步,或是与同伴莫名冲撞,而后互相大打出手。 不过片刻之后,原来来势汹汹的火人便溃不成军。田恕大手一挥,风卷残云般地将之消灭殆尽。 由始至终,田恕脚步分毫未动。 “游者的御气符果然妙用无穷。居然兵不血刃,就能令敌人自行溃退。” “不过这群邪祟境界本来就在先生之下,被他克制倒也不足为奇……” 正思忖间,大门轰然洞口,两头近三层楼高的火巨人猛然冲了出来。 其腰腹位置与门梁碰撞之际,擦出漫天火星,更增添几分气势。 “这两头是秩四的邪祟!” 意识来者不善,徐侠不禁为先生捏一把汗。 先生也不过这般境界而已,一旦被对方两人夹击,双拳如何能敌四手? 这一次,田恕没有傻傻停在原地。 就在两道火拳左右夹逼而来之前,他脚下风气暴涨,瞬间冲天倒飞而起,堪堪躲开了敌人拳头。 两头火巨人见一击落空,便顺势捡起地上石块,对着空中投掷。 这些普通石块一经他们的巨手投出,立即燃起邪异火焰,如火矢般朝着田恕方向激射而去。 徐侠自忖以自己身法速度,怕是躲不开这些石块,瞬间被烧成渣渣。 但在田恕这里,却见他在空中来回腾挪,身轻如燕,又似在火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愣是半点火星不沾身。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火巨人在配合他表演某种空中杂技。 “我倒是忘了,游者最擅长御气逃遁,区区两个火人哪能轻易伤到先生这般游者大能。” 不过虽然暂时无虞,但田恕御气上天,自保有余,对敌却不足,徐侠仍看不到先生胜利希望何在。 “若是此时有一位大侠配合先生对敌就好了,必能将此二邪祟消灭。” “只可惜我当下境界不足,完全帮不上忙……” 恰在此时,四周光线骤然一暗,如同夜幕降临。 徐侠见空中先生闭起了双眼,想起先前对方逼退神弓女侠的一幕,立即明白这是先生的一种特殊本领。 “不过就算换成夜战,也顶多更利于逃遁而已,火巨人正面优势依然明显,先生意欲何为?”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夜幕中升起一轮朦胧月影。 这片临时形成的月夜如同水中倒影,如真似幻,美不胜收,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但就在徐侠渐渐沉浸其中之后,天边忽有两道流星急速袭来。 初时星光微弱,难以察觉。 待反应过来时,两道幽蓝尾焰已经划破月影,击碎了这片虚幻的美景。 轰隆! 夜色褪去,天地瞬间恢复光明。 仍旧是火光冲天的旧城废墟。 徐侠愕然回首,却见刚才两尊如同高楼般的火巨人,早已倾塌在地,化作无数火星,渐渐消散。 “先生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徐侠心中震撼之余,又有些惊疑。 天色一暗一明之间,两位强敌灰飞烟灭。 如此手段,超乎徐侠想象。 如此潇洒,又让这位年轻人理所当然地生出一丝艳羡之情。 以至于暗暗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选择潇洒飘逸的游者之道。 “不,也不完全是游者之道……” 他忽而想起刚刚虚幻夜空之中,两颗彗星划破月色的一幕。 “这莫非是‘月’派杀招,彗星袭月?” “以符为剑,施展侠客手段,补上了游者正面杀力不足的短板……” “原来如此,竟能如此!” 这一刻,徐侠对先生的敬仰,飙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好一个知北大侠!” 第八百九十五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消灭两个火巨人后,门后再无邪祟出现, 场间一时陷入诡异沉寂,唯剩田恕继续往前的脚步声。 徐侠以为再无强敌,正要继续跟上去,哪知刚刚起身,一声暴喝从门后传出:“滚出这里!” 平地惊雷,夺魄惊魂,徐侠只感觉双脚发软无力,再难迈出半步。 这是赤果果的境界压制。 仅仅是一句话,徐侠就失去了反抗力气。 圣人之言! “原来此地真的有圣人级别的邪祟啊……” 徐侠惊恐看向田恕,却见先生脸色微微煞白,已不复先前从容。 饶是如此,他仍旧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向门内走去。 “多年不见,难道竟连叙旧片刻也不愿吗?”田恕明面表情痛苦,却仍旧咧嘴笑问。 “没空!” 又是一声暴喝,态度决绝。 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徐侠见状既为先生担忧,又不禁有些疑惑。 先生好像与门内邪祟圣人是旧识? 就在田恕刚刚踏上门前石阶之际,一道炙热的火焰猛然从门洞席卷而来,瞬间将田恕身影吞没。 徐侠顿时吓个半死,心道这次他们两人怕是要彻底交代这里了。 哪知下一刻,门前清风徐来,吹散了滚滚烈焰。 再看田恕,除了发尾又烧糊了一些,竟无大碍。 就连后方的徐侠,也自觉身心莫名一松,舒爽清凉,不再受火圣人的邪异力量压制。 能对抗圣人的力量,至少也是圣人。 徐侠终于确定先生背后必定另有高人,而且先生既然以知北为号,又是游者大能,那这位高人多半就是从不显山露水的知北祖师。 尚未露面,便能轻描淡写地挡下邪祟圣人一击,如此手段,怕也不是一般圣人可比。 况且能调教出先生这位惊才绝艳的“知北大侠”,又岂会是平庸之辈? 徐侠心中越发好奇那位知北祖师的真面目。 这时门后火圣人见到田恕有不亚于自己的圣人手段护身,大概是想到再难逼退对方,语气一转,幽幽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又何必再来此地相见,徒增感伤?” “我刚刚已经说了,就是过来叙叙旧。” 言罢,田恕跨过石质门槛,往后一蹲,直接坐到了门槛上。 与此同时,他身旁忽然勾勒出一道火焰背影,也落在门槛上,与他并肩而坐。 徐侠在后方看不到背影正面,但这不妨碍他感知对方圣人气息,一时又是惊叹不已。 换作是他,哪怕身上有圣人庇护手段,也绝不敢如此靠近一个邪祟圣人,更无法如先生这般安坐如山。 “先生不愧是先生,我不如他远矣……” …… 且不说徐侠在后方作何感叹。 田恕见故人终于肯现身相见,三十多岁人的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灿烂笑意。 “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那还用说!”火圣人冷笑一声,“我都入圣了,还能不好?倒是你,都这般年岁了。还要靠别人的东西才敢来这里,还是赶紧回去好好自省吧!” “那怎么能比呢?”田恕赌气似地反驳道,“你情况特殊,兄长是天生妖孽,我这等平庸之资怎么能跟你们相提并论?” 因为是聊私己话,两人此时以神识心念交流,并未让后方徐侠听到。 否则后者怕不是要当场裂开。 连先生这般大才都只能算“平庸”,那我徐侠算个啥? “说起你兄长,你此番过来,莫不是以为他与他的楼会从此地归来?”火圣人沉声问道。 “终究是要看一眼才能安心。”田恕微微点头,“毕竟兄长行事,常常出人意料。” “那如今你也看到了,这里并没有他任何布置,可以安心回去了吧?” 听到对方又要赶人,田恕撇了撇嘴,撒娇似的嘟囔道:“别人的阿父都恨不得与亲儿多说两句话。你倒好,多年不见,半句话都不愿与我多说!” “那你想我跟你说啥?”火圣人,或者说“飘飘”挠了挠火焰长发无奈道。 “譬如你生前有什么未了心愿?我可以帮你弥补嘛!”田恕列举道。 “又如你在城中有没有留下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你老人家是无福消受了,但我将来娶妻生子还要用啊,别浪费了嘛!” “甚至于说,你在外头有没有瞒着阿母养了什么野女人?我不介意多认个弟妹什么的。当然妹妹更好……” “你这臭小子,胡说什么呢!”飘飘见儿子越说越离谱,笑骂一声,忍不住挥拳轻捶一下他后背。 可刚刚抬手,却想起自己浑身烈焰,怕误伤儿子,终究还是悄悄收回。 田恕闻言嘻嘻一笑,也不知是否留意到老父在他背后的片刻纠结。 但经这么一闹,两人久违的父子之情终于打破了十七年的隔膜,仿佛重回旧日时光。 …… 又闲聊了一阵,飘飘忽然有所感应,语气一顿,沉声道:“那位大人似乎发现了你偷偷入城,你兄长留下的手段未必能护你周全,还是速速离开吧。” 田恕闻言并未着急,反而好奇问道:“阿父是说与龙尉对峙的那位火圣人吧,不知如今它是个什么境界?” “数年前便已经全圣,如今到底什么境界,我也说不准。”飘飘无奈道,“毕竟我对此事也是一知半解,就连自身境界也是随它水涨船高,糊里糊涂就入圣了。” “至少有全圣境界么……那兄长之事就更有胜算了。”田恕目光微闪道。 “怎么,你兄长对那位大人也有安排?” 田恕坦然承认:“它可是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原来如此。”飘飘当即了然,“既如此,该看已看,该说已说,你还是快些离去,别耽误你兄长的大事!” 田恕点点头,但站起身,又忍不住回头多看父亲一眼,不忍离去。 “雏鹰终有离巢日,稚儿亦有离家时。”飘飘见儿子这般模样,有感而发,“你虽在外游历多年,但心却一直担待于此地,大概因此未能勘破入圣机缘。” “我儿啊,快快去振翅高飞吧,你已经在这里,耽搁得太久太久了!” “嗯嗯!” 田恕重重点头,揉了揉眼眶,而后倒退三步,对父亲郑重一拜:“阿父保重!” “你也保重。” 田恕毅然抬头,转身离去。 待他下得台阶,府门重新关闭之际,飘飘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你们姐弟能平安长大成人,为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田恕闻言灿烂一笑,终于从容迈步离去。 第八百九十六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田恕两人离去不久,一群黑衣劲装武士便杀到门前。 这些武士全都是有秩者,人数多达五百,如同黑水潮水,瞬间扑灭了沿路的火焰。 正是一营满编的黑水锐士。 不同于“平海”“覆海”这些杂牌营,此营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日常负责护卫主将,轻易不会出击。 至于今日突然破例,自然是因为主将也亲自来此了。 黑水杀神,公孙乙。 “禀将军,此地并无目标痕迹,跟那位‘淑子’大人所言完全不符,是否有诈?” 听到属下之言,公孙乙并未表态,而是对着紧闭的大门凝思。 从姚弱处得知知北大侠的根脚后,他便立即找那位日者圣人帮忙起卦预判目标去向,而后点齐精锐马不停蹄地杀向此地。 世人皆道他坐镇此地近二十载,积累深厚,即将成为兵家秩五善战者,却不知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他确实因为占领了大半个平原都而受益匪浅,获得入圣机缘。 但也因为平原侯势力死灰复燃,未能尽全功,始终距离圣人差了一线。 而之所为十数年未能彻底扑灭平原侯残余势力,早年是因为紫龙卫们不顾伤亡,拼死抵抗。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平原都紫龙卫强者凋零,后继无人,却又突然冒出一个“知北大侠”。 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偏生手段高强,乃是他近年的心头大患。 如今觅得契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凝思片刻后,公孙乙目中精光一闪,道:“此地似有火圣人气息,那贼子便是来过此地,怕也难留下什么痕迹。” “所幸淑子预言之地不止一处,再去下一个地点探探!” 众锐士轰然领命,黑色潮水迅速退去。 …… 徐侠跟随田恕出城后,见终于将那些可怖火焰抛在身后,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从未想过寻常可见的火焰,竟有朝一日让自己如此毛骨悚然。 就在他暗暗发誓往后三日宁愿吃生食也绝不生火的时候,眼前忽然又飘来一抹斑斓火云。 但见到这团火,他不惊反喜。 原来是姚彩云与芷兰二女一左一右,搀扶着晏晨来到此地。 双方莆一见面,姚彩云目光落到田恕的脸庞上,便再也挪不开半分。 而徐侠见心上人如此痴痴地看着别的男子,心中也有些颇不是滋味。 若是寻常男子,他怕已经忍不住发起斗鸡般的“攻势”,但眼前之人毕竟是先生。 见识过对方手段后,自己深知毫无胜算,更无法妒忌起来,只能默然低头。 一时之间,双方两气氛莫名有些沉闷。 晏晨作为老江湖,哪里看不出这些年轻小辈之间的情愫,当下也没有点破,而是上前对田恕感激道:“先是在河上相救,后又让我们父女相认,贤弟如此大恩,为兄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这位‘有缘人’了。” 田恕洒然一笑,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渡兄亦是渡我自己,不必言谢。” “还是要谢的。”晏晨摇头道,“若非得贤弟点醒,为兄还不知要过多久,方能从这场漫长的迷梦中清醒过来呢……” 感慨片刻,晏晨目中精光一闪,道:“如此说来,咱们那位大人,终于要王者归来了?” “便是这段时日了。”田恕微微点头确认,又打趣道,“话说祖师大人不归来,愚弟不论当那知北大侠,还是所谓知北田氏族长,心中还是有些不够踏实啊!” 原来他氏田。 姚彩云目光微动,隐含喜意。 因为知道倾慕之人的一点小秘密,少女心中雀跃不已。 田氏? 徐侠知道田齐分为临海田氏与平原田氏两个主脉。 其中前者为过去皇族,如今王族,后者也是封侯的望族。 知北田氏他未曾听说,猜测多半是个新出现的支脉,不过又想到先生刚刚在城中,对这里颇为熟悉,仿佛故地重游,莫非他原本出自平原田氏? 原来先生今日来此,竟是游子归家? “对了,彩云你离家远游已有数载了吧?” 被倾慕之人突然点名,姚彩云莫名脸蛋泛红,羞涩点头。 “想必你父母甚是想念女儿,正好你大师兄父女要南下,你便干脆顺路一同回家吧。” 那先生呢? 姚彩云很想问这么一句。 但想到对方刚刚与晏晨师兄提及某位大人归来,想必即将去做不得了的大事。 与之相比,自己这点小女儿情怀,难登大雅之堂,终究是没勇气说出口。 万一惹来对方厌弃,那就不妙了。 只是难得重遇,却不得不匆匆别过,也不知将来是否能再重遇…… 就在姚彩云患得患失之际,田恕对晏晨正色道:“此去南荒万水千山,不知还要耗费多少时日,还是让愚弟送兄长一程吧。” 晏晨本欲拒绝,毕竟来得河东岸这处,基本就没有什么危险了,自己也不差这点时间,正好边走边养伤。 不过忽然想到田恕特意让姚彩云同行,必然另有深意。 “大概师父师丈那边,也有布置……” 想到这层,晏晨当即心领神会:“如此便有劳贤弟了!” 下一刻,田恕大手一挥,晏晨三人脚下生风,瞬间全身变得轻飘飘的。 “贤弟好手段!看来知北学派众人之中,还数你最得那位大人的真传!”晏晨半是赞叹,半山羡慕道,“有如此助力,为兄不出三日,必能去到南边!” 这时芷兰觉得好玩,试着往前跑了跑,哪知一步三四丈,转瞬就跑得不见踪影。 晏晨担心女儿跑太快会撞树,只得无奈与田恕拜别,而后匆匆追去。 唯独留下姚彩霞,又想与田恕道别,又不敢开口,一时踌躇不前。 “你还是快快回去吧,顺便帮我跟令尊带句话,田恕不日将上门叨扰,还望贤兄莫要忘记当初对我兄长的誓言!” 原来他单名为“恕”! 原来我们很快又会见面! 两个好消息接连而至,少女瞬间心花怒放,重重点头,而后去追晏晨父女。 三人离开后,田恕回过头对徐侠道:“你是不是也想跟上去?” “啊?” 徐侠闻言一震,见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哪还不知自己心中那点小九九,先生其实早已看穿。 他忽然明悟,自己心中那朵彩云虽然美好,但在先生这般年岁这般阅历的大能眼里,终究只是个黄毛小丫头而已。 自己若因此生出嫉妒心思,就有些可笑了。 说不定先生在江湖之中,早就有了相好之人?毕竟是如此气度不凡的男子啊…… 田恕见徐侠没好意思接话,也不点破,道:“既然不跟去,那便再跟我走一段吧。” “还去哪里?” 便见田恕神秘一笑,道:“思念儿女的父母,可不止南边那一对。” 第八百九十七章 源头之地 田恕两人前脚离开,公孙乙带着锐士后脚便至。 这一次,没有火圣人的邪异力量干扰,公孙乙终于发现了目标的一些气息。 但不知为何,明明自己全力追来,就是差着一线,与对方失之交臂。 到了公孙乙这般境界,自然不相信什么运气巧合之说。 或者说,“运气”本身也是一种可以被掌控被利用的手段。 “他背后果然有圣人看顾么……” 就在公孙乙打算再去下一个地点截击的时候,两道身影从道旁走来。 其中一人梁人打扮,是他相对熟悉的淑子,而另一人玄服高冠,相对陌生。 但公孙乙感知到对方特殊气息,又是与淑子同行,自然也猜到对方身份。 “崔先生突然相见,所谓何事?” “自然是为了将军追不上之人。”玄服男子,或者说“枭雄”崔伯佐含笑道。 公孙乙并未因对方说法羞恼:“莫非两位圣人打算亲自出手拿人?” 崔伯佐却摇头道:“我们也追不上。” “看来那贼子背后果然有圣人庇护。”公孙乙闻弦知雅意,“莫非就是传闻中的知北祖师?” “什么狗屁祖师,不过一个恬不知耻的小贼罢了!”淑子恨声骂道。 崔伯佐无奈摇头,也不去接话,只与公孙乙解释道:“那人曾盗走我与淑子的机缘,深得运道精髓,加之其游者之道最擅长匿藏自身,将军便是入圣,也未必能追上。” 听崔伯佐如此说,公孙乙虽然不甘,但也只得作罢。 兵家讲求先胜而后战,既然已经庙算不可胜,便果断撤退。 不过如此一来,他对那位知北祖师的境界越发好奇。 “大概是缥缈而不可知。”崔伯佐如此描述道。 “那岂不是成了传说中的仙人?”公孙乙咋舌道。 崔伯佐摇摇头:“不可知便是不可名状之道,那已经不仅仅是仙人了,是神灵。” “什么?!”饶是公孙乙素来气度沉稳,此时也无法保持淡定,“若他已经成神,那我们岂不是要立即放弃中陆一切布置,重新躲回西泽?” “将军莫忧!”崔伯佐劝慰道,“虽则他有了神灵的一些特征,但既然仍困在天外,多半连仙人境界也未到,顶多是因一些机缘,较当年有些许进益而已。” “即便如此,怕也能压过寻常圣人一头。若他归来,绝非我等能匹敌。”公孙乙担忧道。 “将军放心,吾皇早有布置,他回不来的。”崔伯佐语气笃定,“或者说他一旦回来,便将面临与天下人为敌的局面。” “如此一来,他还敢回来吗?” …… 徐侠跟着田恕边走边聊,感觉一路获益良多。 先生说话不像书中圣人那样喜欢微言大义,高深晦涩,反而如闲话家常一般,娓娓道来,不知不觉间,就让人受到启发,有所顿悟。 兼之其说法风趣幽默,并不会因为听得太久而感觉乏味。 徐侠有种预感,此番所得回去好好消化个一年半载,自己境界必定又有提升,说不定会因此成为大侠。 二十岁不到的大侠啊……难怪师父说这是天大机缘。 如此走了半日,两人来到旧城废墟外的另外一片建筑群。 这里同样是残垣断壁,且规模不如旧城,大概是驿馆之类的附属建筑。 “莫非这里就是传说中火圣人诞生之地,故平原城郊外的废弃驿馆?” 不知为何,徐侠感觉这里的邪祟气息,比之城中更为可怕。 旧城他咬咬牙也敢进去闯一闯,这里他刚刚来到边缘土墙,却连爬上去瞄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他猜测先生是不是打算带自己进去练胆的时候,一名紫衣中年女子迎面而来。 其人走路生风,英姿飒爽,不难看出年轻时必定是一位巾帼美人。 如今年岁虽大,仍旧英气十足,若非对方手持相者式盘,徐侠还以为这又是一位女大侠。 待对方走近后,他又见到其腰间别着紫绶银印,麒麟纹样腰牌,便猜到这位是紫龙卫麟字营营长。 果然,田恕主动迎上前见礼道:“管营长,别来无恙?” “还是老样子。”中年女子,或者说管蓝摆摆手让田恕不必多礼,“有话快说。” 常年混迹行伍,又在此地带兵艰苦抵抗强敌多年,她性子变得越发沉稳,也越发不苟言笑。 田恕知她为人,也没有介意,微叹道:“难得回来一趟,本该去宽济兄与秋嫂坟前拜祭一番,奈何大事将近,只争朝夕。” “快了么……”管蓝闻言目光一动,沉静如水的眸子中莫名多了一丝光彩,“也好,五郎在里面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你直接进去找他吧。” “如此甚好!” 田恕微微一揖,直接跳上土墙,进入废院。 徐侠正欲跟随,却被管蓝拉住:“公子跟我回营。” “为何?” “你修为不够,不适合进去。”管蓝有一说一,毫无婉转,“况且你阿母还在营中等你。” “阿母……管营长的意思是,我阿父阿母都来了?”徐侠微微讶异。 自己阿母不过凡人女子,断然不会独自来此险邪之地,多半是跟随父亲出动。 “看来与先生同行的时光,只能到此为止了……”徐侠心中莫名有些遗憾道。 …… 入得废院后,田恕没有理会途中邪祟,直接御气朝着目的地飞遁。 越发靠近核心位置,圣人的气息越发强烈。 当中又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其一灼热邪异,正是此地邪祟邪祟的头目,秩六火圣人。 至于另一道,庄严正气,有驱邪效果,正是在此与邪祟对抗多年的龙尉。 田恕听闻对方数年前终于道心圆满,成就全圣。 若非火圣人的境界同样有了提升,说不定就能从此地脱困。 不过此时亲身感悟,加上父亲先前所言,他却发现龙尉哪怕成了全圣,形势依然有些不乐观。 甚至还有些不如曾经,隐隐处于劣势之中。 不是龙尉不努力,奈何敌人成长得速度太快。 “这火圣人境界一路高歌猛进,似乎没有止境,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大概只有兄长的境界,方能知悉了。” 如此思忖片刻,田恕终于来到一片巨大的建筑群面前。 这处建筑由一个个高耸圆台组成,俯瞰之下,彷如天上星辰。 田恕不熟悉星命之学,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为了打造这处星宿祭坛,平原侯势力付出了大量人力物力。 田怀信继任平原侯君位至今,竟是连一座像样的宫室都没有,一家老小全都在军营中凑合度日。 至于龟字营,更是全体常年在此险恶环境中劳作,打造这座祭坛。 “一切的付出,终将会有回报的。” 田恕微微握紧拳头,落到了祭坛中心处的一座高台。 第八百九十八章 各自的难处 落到祭坛后,田恕便见到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在地板上酣睡,全然没有此地有邪祟圣人的危机感。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 田恕不忍叫醒对方,便在其身旁坐下,静静等候。 片刻后,中年男子大概感知到有大能气息,终于自己醒来。 忙乱之间,他身上的紫绶银印与神龟纹样腰牌掉落地上,也懒得去捡,直接向田恕见礼。 田恕还一揖,又不禁失笑道:“公输营长不再多睡一会么?” 原来此人正是公输五。 十七年后的今日,他也成为了百工大能,掌管平原卫龟字营。 “不睡了不睡了。”公输五尴尬摆手,又作感慨,“此番若事败,我便是不想酣睡,怕也不得不长眠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失败主义谋士…… 田恕想起兄长曾经对这位旧日同僚的评价,嘴角微微翘起。 “听说建造这个祭坛,令堂暗中出了不少力气?”田恕又问道。 见说起大阵之事,公输五顿时来了精神,颔首道:“这座祭坛规制太高,非圣人手段不可为。若非家母暗中相助,我便是花上百年功夫,也未必能建成。只可惜家母终究是学宫圣人,无法在明面上出手相助,否则进度还能再加快一些。” “那还需多久才能建好呢?”田恕关切问道。 “就剩这两三日功夫了。你若无其他事情,不如就留在此地,与我一同见证这场凡间盛事吧!” 说到这里,公输五目光放高拉远,满怀期待道:“毕竟这是一座用于登仙的飞升祭坛啊!” …… 晏晨三人不眠不休奔行三日,终于来到火正国都城。 实际上进入国境以后,姚彩云便通过沿路的改火道道众与父母取得联系,故而此时邹平夫妻与晏晨先一步到达这里的亲人早就在城外守候接应。 双方一番见礼后,各自与家人相聚。 申弃第一时间拉着女儿左看右看,直到确认她无病无伤,只是因路途奔波略显疲惫,这才松一口气。 “有‘去病’在,夫人何必多忧?”邹平摇头失笑,又多女儿问道:“你此番匆匆归来,可是因为北边有什么消息?” 姚彩云当即说出田恕交托的话。 “诺言么,我明白了。”邹平微微颔首,心中了然。 这时申弃见此情状,预感祸事要来,先一步夺走了女儿身上的“去病”符,目含威胁地盯着丈夫道:“你果然还是要去登南边那座山吗?” 邹平默然,不敢直视妻子目光。 但这种沉默,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于是深知丈夫个性的申弃便知道此事已经无可挽回了。 “你要登山我不拦你。”申弃一边收起去病符,一边对丈夫道,“但必须带上我!” “这怎么行!”邹平顿时急了,“此符能否护住我一人都难说,更可况两人?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不测,你我夫妻二人都不在了,彩云怎么办?” “你也知道上山会遭遇不测啊!”申弃咆哮着,目光渐渐泛红。 因为声音太大,就连旁边晏晨等人也忍不住关心看来。 “阿父阿母,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姚彩云越听越不对劲,“为什么会遭遇不测啊,女儿听得好害怕啊……” 夫妻二人无言以对。 申弃看了一眼女儿,又盯着丈夫,似乎在提醒对方别忘了家中有妻女老小,不该轻易犯险。 邹平得不到符,也不知该如何说服妻女,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 三天后,祭坛如期竣工。 公输五第一时间拉着田恕来到控制核心处,打算展示一番功能。 哪知就在此时,一道瘆人的咆哮声从废院高空之上落下,瞬间便有灼热气息弥漫开来。 田恕气感之中,只觉得四周废院邪祟似乎变得更加“兴奋”了。 “不好,火圣人似乎要挣脱龙尉大人的压制了!” 公输五大惊之下,立即招呼手下进入阵台群。 这座祭坛设计之时,便考虑到防御问题,能一定程度上压制邪祟力量——实际上在这种险恶环境布阵,也不可能不考虑这种问题。 “希望龙尉大人能挺过来吧,否则万事休矣……” 公输五沉吟着,率先激发大阵防御手段,瞬间便有龟壳般的光纹遍布每一处。 正是天字级封禁品“神龟碎片”。 田恕也第一时间催发自己的“烛阴”真符,为大阵加上各种游者防护手段。 游者大能通常不将本命真符带在身边,以防被敌人所得。 毕竟不是每个大能都像他兄长一般有特殊际遇,带在身上便是最好的隐藏。 不过此番大事关乎生死,田恕知道必须全力以赴,便也没有了太多顾忌。 众人都用出了当下自己最强手段,但很快便发现局势的恶化,已经超出他们应对的极限。 随着一声惨叫从空中传来,一位浑身烈焰的佝偻老者从天而降,轰然坠落地上。 赫然正是有秩六修为的平原都龙尉! 落地后,龙尉数次试图挣扎飞起,却又都被一道烈焰形成的巨手重新拍落。 如是三番,龙尉终于体力不支,倒地昏死过去。 “竟是连龙尉大人都已经无法对抗么……” 公输五等人目睹这一幕,心中无比绝望。 田恕虽然也惊骇于火圣人的强大,但却不至于彻底失望。 实际上他身上仍有一物,或许能对抗这位秩六强敌。 “知北”符。 这些年他在平原都行侠,又时常出入旧城废院,全赖刺符庇护,方能屡屡化险为夷。 甚至他如今的一身游者大能修为,也多半是从其中参悟所得。 凭他对此符的了解,就算无法杀死那位火圣人,至少也能保住脚下这个祭坛大阵。 可话说回来,此符明显是兄长回归的关键之物,重要程度与邹平手上的“去病”符相当。 万一毁在这里,就会坏了兄长大事。 可若不用,祭坛毁了,同样会误事。 毕竟他们这边已经无力再建一座新祭坛了。 田恕有种预感,眼下这个选择相当关键,一旦选错,将会悔恨终身。 一时之间,知北大侠潇洒俊逸的脸庞上,流露出久违的纠结神色。 …… 邹平顿住脚步,看向身前艳红如火的妻子。 原本他趁着妻子熟睡,打算悄悄将符摸走而后趁夜离开。 哪知申弃居然比平时更为警觉,瞬间醒来,抓住他窃符的手。 这之后,申弃直接离家,出城,往南而去。 邹平知道妻子在赌气,只得无奈跟随。 但再怎么赌气,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跟自己一同送死。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摊牌道:“极南火山为夫是一定要登上去的。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夫人到底如何才肯将去病符给我?” 第八百九十九章 各自的抉择 “我现在就给你。” 出乎邹平意料,申弃一反常态,相当好说话。 而且也不是说说而已,真就来到他跟前,微微屈身蹲下,亲自将去病符别在他腰间。 只是摆弄到一半,申弃忽然停下手,仰头望着丈夫,目光幽幽道:“夫君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邹平心中暗道不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什么事?”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这……” 邹平终于知道妻子打得什么主意了。 说实话,此番南下登山,他心中已经有了死志。 甚至更早些时候,他终于记起一些往事,记得十七年前的诺言,记得那个已经说不出名讳的故人,便情不自禁登高南望。 作为相者大能,他的望气功夫今非昔比,能跨越千里,看到远处形势所在,看到自己前路的气场。 只是无论多少次望向南方,他感知之中,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 南边并非死地。 但于他邹平而言,南下,却只有死路一条。 然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已许下诺言,便是死路,他邹平也必需去闯一闯。 只要能完成所托之事,就算身死也值得了。 申弃正是因为深知丈夫素来重诺言,轻生死,故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他许下一个“平安归来”的诺言。 邹平知道自己一旦应下,此行便不能轻易放弃生命了。 可死路一条,除非一开始就不去走,否则如何兑现保命承诺? 这两件事是矛盾的。 申弃见丈夫脸色犹豫,手中力度微微一紧,委屈道:“结发以来,我从未求过你一件事,怎么如今第一次开口相求,你却连这小小要求也不肯答应我?” 不,这绝不是你第一次求我……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小小”的要求…… 邹平心中暗暗吐槽,到底也不至于不知趣到直接拆穿妻子的善意谎言。 如此纠结一番,大概是受不了妻子可怜巴巴的眼神,也可能是担心她的大侠之手不小心一抖,“误伤”了去病符,终究还是微微点头。 “如此便说好了!” 申弃手指连动,瞬间别好了去病符,而后又为丈夫理了理衣襟,满足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可是夫君你自己说的!” 言罢,她返身走回城中。 邹平望着妻子远去背影,无奈叹息。 …… 田恕的手数次抓起“知北”符,又数次松开。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是三而竭,四而竭还是挣扎了更多次。 但他明白不管自己“竭”了多少次,面前之事终究是不能逃避的。 于是他只能强迫自己回归“纯一”心境,整理思绪。 “兄长此符,显然要用在归来的最后关键时刻。” “眼下的祭坛虽然也是关键一环,却终究未到最后时刻,我若提前用了,只会打乱兄长布置。” “兄长将两个关键之物交由我与邹平保管,必定是因为信得过我们。” “既然如此,我也该相信兄长的布置才是!” 想到这里,田恕终于彻底放下“知北”符,不再纠结。 大不了祭坛毁了,自己再花半辈子功夫重修就是了。 符毁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不久,一道浑身冒着灼热焰火,如同小山一般的巨大身影轰然落下。 废院建筑被其落地余波冲击,当场倒塌了五分之一。 其后火焰巨人若有所觉,竟直接朝着祭坛而来。 这时祭坛上的众人被火圣人气机锁死,全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团毁天灭地的大火一路烧来,烧穿龟壳防御,烧毁他们花费大量时间心血、人力物力所造的祭坛,而后连同这上头的所以人,一同焚毁殆尽。 就在火圣人将将要碰到龟壳光膜之际,光膜之外,忽然再生一层金光闪闪的光膜。 比起若隐若现的“龟壳碎片,这层金色光芒不到更为凝实,而且当中透出的强大气息,也非天字级封禁品可比。 这是圣人的力量! “是山人的‘丹’!”田恕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叫道,“徐公来了!” 徐公是山人途径的亚圣。 虽然境界比之龙尉还有所不如,但山人途径最善长独善其身。 便见火圣人撞在巨大的金丹之上后,如同撞入了一团软膜无力的海绵,瞬间失去着力点,而后连带自身灼热火焰,一同被金丹弹反。 竟是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火圣人自是不甘,立即再度扑来,哪知不管他从何处攻来,何处切入,巨大金丹愣是不动如山。 火焰来多少反弹多少,丝毫不受其影响。 “看来徐公也距离全圣不远了!”田恕心中若有所思。 得徐公奋身相助,大阵总算暂时安全。 …… 火圣人冲击片刻无果,只得暂时罢手,却也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一盘旁坐凝思,似乎在思考破解之法。 被这么一位可怕的邪祟圣人虎视眈眈,众人都感觉压力巨大。 好在这时候又一道圣人气息闪现。 原来是将龙尉背上祭坛的徐昭。 “公子昭也来了,这个祭坛可算能保住了!” 公输五长舒一口气,若非身为营长要注意形象,恨不得直接瘫坐地上。 这时龙尉已经重新醒来,先是感激徐氏父子一番,而后目光决然道:“守护此地终究是我的职责,总不能劳烦徐公一直代劳。干脆让我下去引开此獠,你们趁机行事。” “若我最终不幸毁于烈火之中,你们在城外为我简单立一座衣冠冢便够了。” 见龙尉说得决绝勇烈,众人心中悲恸之余,无不肃然起敬。 唯独徐昭一如既往地淡然道:“龙尉不必急于就义。实不相瞒,在下数年观星,已经查出此獠的一些根脚,似乎是某位意图重登神位的上古大能。” “上古大能?” 众人闻言一愣,也顾不得徐昭突然打断悲壮的气氛,纷纷等着他解释。 “虽然暂时还查不到这位大能的名讳,但可以确定的是,祂之所以陨落,又意图重生,应该与南荒的改火道、南史氏有某种关联。” “同样是星命途径的南史氏么……” 田恕心中若有所悟,他记得兄长曾提过,过往此地紫龙卫借用星宿力量来压制邪祟,颇有奇效。 “莫非是关乎大史氏与南史氏之争?” “我初时也这般猜测,但后来似乎发现并非如此简单。”徐昭摇头道,“这当中似乎涉及某种神灵权柄的争夺,远非有秩者门派、氏族之争可比。” “左右此獠已经现身,待我下去一问便知!” 第九百章 火圣人的来历 “公子要上前与火圣人对话?” 众人正当吃惊,徐昭却已经飘然走下祭坛,接连穿过两道防御光膜,走向那座虎视眈眈的火焰大山。 火圣人不单是邪祟,本身也似乎疯疯癫癫,仇恨一切,而徐昭虽为圣人,却是不怎么擅长打斗的大史氏。 众人不禁为他捏把汗。 双方大约距离三十步之时,火圣人身上烈焰猛然大盛,灼热的气浪不单点燃了徐昭衣服边角,更是让让再难前行半步。 “徐公,那邪祟心智紊乱,便是游者圣人也难以沟通,公子到底打算用什么办法与其交流?” 田恕见徐昭明显遇到阻碍,徐公却仍纹丝不动,心中不禁越发好奇。 “当然是我们甲木徐氏的办法。”徐公淡定回道。 徐公话音刚落,便见下方徐昭咬破手指,而后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空中凭虚作画。 血墨一经挥就,就凝固于空中不再流动,如同墨汁渗入纸张。 徐昭下笔如有神,从第一笔起就不曾停下。 不过片刻之后,一头活灵活现的凤形神兽便从“画纸”上浮现出来,而后闪电般飞向火圣人。 正是徐国公族的象征,青鸾! 火圣人发现青鸾的瞬间,便抬手去抓。 然而青鸾速度极快,堪堪在火圣人中手指缝隙之间穿过,而后直接飞临火圣人头顶,化作一圈青色冠冕,将后者凌乱的火焰长发尽数束缚起来。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原来火圣人也是有头发的。 只是因为其全身无处不在燃烧,烈焰冲天,形同野兽,故而未有人往这方面联想。 此时经青色冠冕一扎,狂野邪异之感变弱,顿时多了几分礼仪之士的气质。 连带原本仇恨的目光,也清明了许多。 “不知在下这份见面礼,足下可还满意?”徐昭虚弱开声问道。 刚刚以自身精血作画,对他负担不小,此时脸色一片煞白。 饶是如此,他仍旧停在原地,仿佛笃定带冠束发后的火圣人,不会伤害自己。 片刻后,火圣人盘腿坐下,而后在众人惊奇瞩目下,终于说出了一句清晰的话:“青鸟……你们一族来自西边?” 原来除了让人疯魔的诡异笑声,火圣人还会说话? 原来真的可以正常交流? 上古……大能? “谁知道呢?”徐昭摊摊手,“天地已非原本的天地,所谓天南地北,早就大变样,更遑论西东。” “果然如此……”火圣人微微颔首,似乎早有这种感觉。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受了你的大礼,我总得有回报。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说到这里,火圣人又冷笑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因为被你背后那位伪神压制无数年月,有些太久远的东西早已记不清了,若是说错了什么,你可别怪我。” 徐昭背后的神灵,自然是指星命途径,或者说“星命”权柄最顶端的那一位。 星辰主,九天玄女。 “还真是涉及神灵层面的斗争……” 田恕等人在后方闻得此言,心中对火圣人越发敬畏。 而且对方既然需要星辰主亲自压制,甚至敢于蔑称后者为“伪神”,搞不好是跟星辰主一般层次的存在? “追溯过往,钩沉真相,本就是我辈大史氏职责,就不劳足下废心了。” 见徐昭并没有打听自己来历的意思,火圣人脸色一缓,又不禁好奇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与足下聊聊当下的事。”徐昭道,“譬如我们双方可以合作。” 火圣人“火眉”一挑,静待徐昭下文。 便见徐昭缓缓道:“据我所知,足下当年祸乱此地,似乎并非存心故意为之,而是受到其他神灵的影响失去神志,这才在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给此地民众带来灾祸。” 听得此言,不但火圣人脸色微动,就连后方众人,也是大吃一惊。 众人一直以为,十七年前的平原城陷落,甚至更早十年的平原都大疫,眼前这位疑似某位上古大能的火圣人都是罪魁祸首。 与在场不少人有血亲大仇。 可如今听徐昭意思,这一切似乎并非出自他本意 他也只是受害者? “大史昭么,我记住你了。”火圣人微微俯下身子,注目徐昭,似乎终于对眼前圣人开始重视,“所以呢,你想怎么与我合作?” “我能让足下顺利去到南边。”徐昭道,“想必那里才是足下原本想要降临的地方。” “确实。”火圣人毫不忌讳,“只是此地距离我想要去的地方相当遥远,且路上必定有诸多外力阻挠,你区区一个圣人,顶多再加上你身后这些人,又如何能确保我路途顺利?” “足下可能不知,如今凡世层上,还有一道圣意层吧?”徐昭指天道。 火圣人愕然抬头,微微眯目,而后恍然:“以圣意移动,瞬息万里么……今世倒是比我当年精彩有趣得多了。” 不过他随后再次低头道:“这样还是不够。我之敌,可处于比你们所谓圣意层更高的位置,除非你能更上一层,或者说在‘天道层’还有布置。” 徐昭似乎早就等着对方这句话,指了指身后祭坛大阵,咧嘴道:“我们已经布置多时了。” …… 徐昭重新登上祭坛中央高台时,已经与火圣人谈好双方合作细节。 他们这边帮助火圣人顺利去到南荒,而后者则帮助他们翻越极南火山,去到南溟,以接应“知北祖师”归来。 终于听到那位明确归来的消息,在场不少知情之人都暗自欢欣鼓舞,却也不敢宣之于口,害怕消息太早泄漏,招致不必要的祸患。 这时徐公见火圣人已经没有敌意,便也收回圣人之“丹”,落回祭坛上,对长子问道:“你刚刚说这座祭坛乃是对天道层的布置,到底什么意思?” 闻得父亲此言,徐昭目光一黯,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口。 徐公见状,脸色微变,急忙转向公输五问道:“你们这座祭坛,到底做什么用的?” 后者作为主持建造祭坛的总负责人,自然知道内情。 但见徐公父子这般模样,哪好意思多嘴,只能对徐公长长一揖,以求放过。 徐公又依次看向旁边田恕等人,见大家都是避而不答,心中反而有了答案,于是回过头对徐昭沉声道:“星命登仙不同于别的途径,一旦上去,便永世不得下凡。” “为父也就罢了,顶多将来也试着登上去天道层与你见面。” “可菁菁与侠儿怎么办?” 原来这座登仙祭坛,竟是为徐昭飞升为星宿所用! 第九百零一章 牵星 “侠儿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路,无须我再费心了。” 在父亲目光逼视下,徐昭不得不再度开声。 “至于菁菁,我们早已商量好此事。” 这时紫龙卫等人才恍然,原来姜菁菁此番特意跟随丈夫来此险恶之地,竟是为了送行。 “就不能等到侠儿及冠后再走么……”徐公语气莫名艰涩道。 知道长子早有计划,势在必行,徐公已经顾不得责备他欺瞒了,只盼望能多挽留几年。 “时局如火烧眉毛,哪还能再拖个两三年呢?”徐昭轻叹摇头,“南史氏亦精通星命之道,若无儿臣在天道层以星宿之力牵引,火圣人必定无法顺利到达极南,送大家翻过火山去到南溟。” “一旦路上受阻,耽误咱们那位老朋友的归期,则万事休矣!” 众人闻言,或是不舍,不是不忍,皆无法反驳。 因为徐昭说的是事实。 众多途径之中,只有星命无需通过仙山就能登上天道层。 徐昭是在场唯一一个大史氏圣人,舍他其谁? 见气氛沉郁,徐昭“哈”的一声轻笑,对众人道:“诸位不必因此为我忧愁,岂不知此番登仙,于我而言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星宿之位向来有定数,必须有星宿陨落,后来者才能递补上。” “我也是七年多前发现参宿之主已经陨落,空出一个位置,这才让紫龙卫诸君在此地布置飞升大阵,一直谋划至今。错过这次,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有登仙的机会了!” 徐昭语气兴奋莫名,仿佛为自己抓住了这次宝贵机会而无比得意。 可别说是游者大能田恕,便是公输五等人也分明看出他心中情绪并不如脸上表现出来的雀跃。 登仙虽好,可今日一走,往后与父母妻儿就是天人永隔。若亲人们无法登仙,这就是生死之别。 当真能走得如此潇洒? 然而正如他先前所言,此时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再婆婆妈妈。 若他无法登仙,则万事休矣。 于是他说到此处,便不复多言,毅然决然地踏上祭坛最高处,为即将到来的飞升作最后准备。 公输五怅然长叹一声,闷头带着麾下龟字营紫龙位进入祭坛各处关键点位,辅助徐昭登仙。 徐公望着长子远去的背影,脸色黯然。 有人问他是否要请徐昭的妻、子过来,徐公摇头道:“生离死别,最是伤怀,寡人一个人承受便足够了。” …… 这之后,徐昭利用飞升祭坛,开始全力提升自己的境界。 星命途径虽然自带锚定天道层效果,无须仙山帮助也能登天,但终究要有秩六全圣境界才有登天成仙的可能。 而徐昭虽然在星命一道上天赋不错,但当下也只是跟父亲一样是亚圣境界,距离正式登仙之前,还有一步之遥。 故而在正式开始飞升之前,还需要借助大阵实现全圣。 星命途径秩五凝聚自己的“太岁星”,成为守岁者;而秩六则在此基础上,借助本命“太岁星”完成与天道的感应,成为天人。 眼下徐昭做的便是此事。 原本天人感应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花上一辈子也不足为奇。 不过眼下有星宿大阵加持,徐昭与天道之间的感应力瞬间大增,很快便有无数星辉自星空倾斜而下。 这是属于星命的力量。 火圣人有所感应,目光拉高,脸色既有怀恋,也有厌恶,目光渐渐深沉。 徐公与龙尉则第一时间护住大阵,或是以“丹”覆盖,或是放出山河祭坛护法,防备随时来袭击的敌人。 从天降异象的这一刻起,废院这里的布置便再也无法隐瞒世人,特别是圣人。 十七年的谋划,终于在今日正式亮剑! …… 一日之后,随着徐昭身上气息猛然暴涨,终于达到了星命全圣境界,是为“天人”。 其身上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天命之力,哪怕站在地上,仍让人有种抬头望天的崇高感。 看似在眼前,其实已经远在天上。 “要不要先歇息一下?” 听到父亲关切询问,徐昭摇头道:“时不我待。” “儿臣此番登仙,其实一直瞒着大史氏诸圣。虽则他们当中多数视儿臣为嫡传弟子,不会因此恼怒,反以为荣。但也难保有人心存嫉妒,与儿子争夺这次飞升参宿的机缘。故而必须抓紧时间,以防迟则生变。” “好。”徐公轻应一声,不再言语。 …… 登仙的难度显然高于全圣。 这次徐昭花了两天时间,仍不见动静。 反倒飞升祭坛在天道辐射之力持续冲刷之下,时不时出现破损,需要公输五等龟字营紫龙卫不停修补。 公输五一边主持大阵,一边给田恕等人介绍道:“公子要成为星宿,需要施展【牵星】之道来找出目标星宿,与自身的‘太岁星’相合,进而成为星宿之主。” “虽说星宿位置固定,但苍穹广袤无垠,想要在其中牵引出一颗星辰,需要耗费大量心力与时间。” “那还需多长时间才能成功呢?”田恕默默计算时日,心情莫名有些焦虑。 “谁知道呢?”公输五无奈道,“如果公子有仙山的特殊环境相助,此时多半已经成功。只可惜仙山不知何处寻,眼下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以凡间大阵来辅助。” “幸运的话,下一刻可能就成功。” “若运气不好,指不定要等个一年半载。” 田恕闻言,当即默然,心中焦虑更甚。 他们等不了一年半载的。 …… 如此又过半日。 徐昭身体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喷出,竟直接从祭坛高处滚了下来。 众人吓得连忙上前查看。 徐公也顾不得护阵了,立即以自身圣人之丹护住长子,隔绝虚空透下的星命之力。 片刻后,徐昭转醒,语气无比虚弱道:“前任参宿之主似乎不是自然陨落,而是有人故意虐杀,怨恨之气凝而不散,阻挠任何人靠近。” “若我根基深厚,境界稳固,倒也不碍事。奈何此番匆匆全圣,先前唤醒火圣人神智又耗费大量精血,竟一时无力驱散怨气,反被其所伤!” “这一伤,没个数年功夫,怕是好不了……” 说到这里,徐昭愧疚看向田恕道:“是徐昭自不量力,误了你兄长大事,对不住了!” “公子可千万别这么说!”田恕连忙上前劝慰道:“为了兄长之事,徐氏这些年来可谓尽心尽力,公子更是不惜忍痛与家人分隔。徐氏一家三代,没有任何对不起兄长的地方!” 第九百零二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徐氏一家三代,没有任何对不起兄长的地方!” 田恕此言,让徐昭懊恼心情稍感宽慰。 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众人皆知,徐昭这一跌,等于丢掉了短时间内登仙的唯一机会。 徐昭作为圣人还算“年轻”,将来必然还有再度登仙的机会。 但田恕兄长,众人翘首以盼的知北祖师,却未必能等到那个时候了。 就在此时,一直在祭坛外沉默等候的火圣人终于忍不住走上前。 虽然他尽力收敛自身气息,但属于火焰的圣人伟力,仍旧让圣人以下的有秩者感觉到微微窒息之感。 “给你机会却不中用,看来还是得本尊亲自出马。” 听到火圣人讥讽自己长子,徐公当即不悦道:“我儿此番冒险受伤,也是为了帮助足下去到南边,足下不感激就算了,怎能恶言相向?” 火圣人冷笑一声,却不理徐公,只对徐昭道:“你所掌握的力量来自那位伪神,就算你们当下有求于我,我也不能完全放心,既然你已经失败,也该轮到我的人来尝试了。” 徐昭闻言若有所悟道:“足下的意思是想扶植一位手下成为参宿之主?” 见火圣人点头,他又沉声试探道:“那咱们先前约定……” “我不熟悉今世的天道。”火圣人闻弦知雅意,“若你能辅助我的人上去,咱们先前约定不变,事成之后,我仍旧会带你们去到那个叫南溟的地方。” “一言为定!”徐昭立即应下。 众人闻言,也各自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不但计划能继续推进下去,而且徐昭也不必再与家人天人永隔,何乐而不为? 唯独田恕听到火圣人提及自己手下,心中莫名一动,想到了一个人。 …… 很快,火圣人的手下就登上了祭坛。 不出田恕所料,正是他的生父,飘飘! “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咱们又见面了。” 田恕看到对方熟悉的身影,想咧嘴笑,却又笑不出声,表情相当别扭。 “怎么,怕为父如今这般人不人诡不诡的模样,害你丢脸了?”飘飘故作不悦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田恕别过头,目中闪过莫名光泽。 旁边众人闻得两人对话,方才知道这位火亚圣,火圣人的手下,竟是田恕的生父! 徐昭与公输五等人跟田恕算是平辈,立即以晚辈身份与之见礼。 龙尉虽然辈分高,却也向对方郑重行礼,歉声道:“足下落得这般田地,都是我当年之过!” 飘飘连连摆手:“龙尉大人这十七年来的坚守,我们这些亡人都看在眼里,就算有恨,也早就放下了!” 言罢想上前扶起龙尉,但又不知合不合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机缘巧合之下入圣,但飘飘本质仍旧是一个平凡的工匠。 就跟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 “好了好了,你即将登天成为星宿,要有仙人的自觉,受圣人一拜怎么了?”田恕在一旁撇嘴道,“别动不动露出这副怂样,这样会让我很丢脸知不知道!” 飘飘当即讥唇相向:“怪不得小时候没少挨先生戒尺,就冲你这说话态度,为父也想狠狠揍你一顿!” “要揍就赶紧揍了。”田恕勾勾手指,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等你将来上天,再想揍我可就没机会了!” “放屁,你阿父我在天上也能砸个流星下来揍你!” “嘿,你会扔石头,我还不会躲吗?” “谁说石头,我扔的是一座山!” “你就吹吧!” “你还别不信,为父哪怕上天了也必定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那我还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呢……” …… 父子俩互相拌嘴,一时之间,原本略显沉郁的气氛竟也变得轻松不少。 众人知道这大概是两父子最后相处时光,便不忍打搅。 最后,飘飘不知是说不过儿子,还是心有感触,抬头望天道:“先前我说再无遗憾,是为了不如你分心故意撒谎,其实阿父心中还有一个未了心愿。” “你说。”田恕不再打闹,肃然看向父亲。 “你们姐弟,鱼儿年长,行事又稳重,故而这些年来为父主要精力用于照顾你。”飘飘回忆道,“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名声在外,早已不需要为父担忧。唯独你姐姐仍旧流落海外不知所踪,为父甚是挂心。” “我也是。”田恕微微点头。 “故而此番登天,除了帮助我主与你兄长以外,也是想以星宿之力,指引他们归来。” 说到这里,飘飘目光一亮,全身火光大盛,不再压抑心中情感:“这一趟上天,我要去接我的鱼儿回家!” …… 飘飘取代了徐昭原本位置,同样要先全圣,再【牵星】,最后才登天。 但不同于自食其力的徐昭,他得火圣人全力相助,不到半天,就达到了秩六境界,而且神魂气息相当圆融饱满,毫无不稳之感。 当然,他这种成圣方式,注定要依附于火圣人而存在,类似于上古巫者,或者鲛狄的祭司,故而在场有秩者们倒也并不至于妒忌到裂开。 不过见识到火圣人举手投足之间,就轻易早就一个全圣,众人对于徐昭先前推测再无怀疑,于是越发好奇对方真实身份。 …… 这之后的【牵星】仍旧是徐昭负责。 因为已经成功牵引过一次参宿,故而这次他没花多久时间,就将其气机牵引而来,然后转交飘飘掌控。 “你有本尊相助,上去以后不必多虑,直接入主参宿。” “今后若有谁胆敢阻挠,一把火烧掉便是!” 听到主上霸气的发言,飘飘当即再无疑虑,开始最后一步登仙。 在祭坛、徐昭以及火圣人相助下,来自参宿的磅礴星辰之力很快落入祭坛中央,开始接应飘飘的神魂。 后者的火焰之躯渐渐开始虚化。 “对了,我听闻参宿又名‘参水猿’,五行属水对吧?”飘飘扭头看向身侧徐昭,悄声问道。 后者点点头,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发问,而且似乎不想被自己主上听到 “那太好了!”飘飘慨然抚掌道,似乎想起往事,“我这人自小最怕暑热,家中种了一棵桑数也不为养蚕,只是贪图有个遮荫乘凉的地方罢了。” “那年夏天我与妻子接下去城郊驿馆修缮的工作,一则官府承诺事成之后可以在里面做长工,二则听说那里是个避暑圣地,正好纳凉。” “谁知后来一场大火,我不但没法乘凉,反倒被大火烧了快三十年。” “既然参宿属水,水能克火,想必上头相当凉快吧?” 见到飘飘如此没见识的模样,徐昭一时哭笑不得。 但想到对方终究是普通黔首,自己跟他纠结星命、五行等知识毫无疑义。 况且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被“烧”了快三十年。 于是徐昭点点头,跟着胡诌道:“常言道高处不胜寒,上头确实比地上凉快许多。” “那我就放心了。” 飘飘满意点头,回过身对儿子田恕挥手道别。 然而在他将将消失之际,一道缥缈渐弱的声音传入徐昭耳中:“所以这男人啊,别老顾着忙活自己的大事,也得抽空顾一顾自己的小家,别等到失去的时候,再懊恼着想去弥补……” 原来他是在以自身经历劝诫我? 徐昭微微一愣,但再想与飘飘对话的时候,后者已经彻底消失在凡世。 第九百零三章 极南火山 飘飘登天后,众人并未放松,而是以各自方式继续关注参宿的变化,以确认飘飘是否成功入主。 片刻后,参宿微微一亮,火圣人缓缓颔首,众人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徐昭、公输五等紫龙卫,直接脱力倒在地上。 但不管多疲惫,众人脸上都洋溢着振奋之色。 十七年谋划,至今日,终于收获了第一份成果! 这时众人回过头,又发现田恕既不观星,也不休息,只是一个人走到祭坛边缘,望向旧城废墟的方向。 大家以为他刚刚与生父别离,一时伤心,未能调整过来,正欲上前安慰,却不料田恕回过身,已经恢复知北大侠往日的潇洒神采。 “从今往后,在下也算上头有人了。”田恕遥指参宿,微微笑道。 众人闻言莞尔。 …… 休息半日后,圣人、大能们尽数恢复。 火圣人遥感一番参宿之力,确认终于可以为己所用后,决定立即南下。 如此雷厉风行的作风,正合田恕心意,对众人道:“此番南下是为了接应兄长等人归来,路途上必定艰险无数,诸位若有顾忌,不必勉强,留下静待我等佳音便是。” “徐氏与你兄长早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留不留下有何区别?我同去。”徐昭率先表态。 徐公紧随其后,又问长子道:“机会难得,要不带上侠儿去见识一番?” “也好。”徐昭点点头。 于是同行之人立即多了三位,当中更是有一位星命全圣,一位山人亚圣。 “我们也同去。” 一道飒爽的女子声音登上祭坛,正是闻讯而来的管蓝。 公输五顺着妻子的话点头道:“若论交情,我们夫妻二人与那位故人更早相识,不亚于甲木徐氏,没道理不去。” “况且轨长……呃,就是田宽济夫妇临终前,也对那位已经忘记名讳的故人念念不忘,我想替他们二位去见证故人归来。” “那我就先替兄长感谢诸位故友的情谊了!” 田恕对众人长长一拜。 他知道这些人之所以愿意同去,其实也是为了帮他忙。 前路强敌难以计数,这些人或是大能,或是圣人,都是他路上的不小助力 …… 这之后,火圣人利用参宿之力,顺利登上圣意层,而后一路飞升,直到无限靠近天道层的位置,这才堪堪停下,开始南飞。 如此高度,只差一点就能登天,天道不可名状的气息远超下方,寻常圣人根本难以到达。 也就火圣人这种疑似上古大能的存在方能毫不受到影响。 甚至还能以自身气息护住田恕、公输五夫妇以及徐氏祖孙三代。 当中除两位圣人以外,其余四人能够提前领略到圣意层的境界,一时之间感觉受益匪浅。 田恕尤甚。 毕竟他走的是兄长独创的“正变”之道,秩四境界早就圆满。 如今又放下心中最大担待,距离入圣已经不远了。 …… 圣意层能瞬息万里,但也要防备圣意大海中种种圣人之道的影响。 哪怕徐公父子也不敢轻易在这里大范围移动。 火圣人却全无顾忌,仗着自身境界底蕴高绝,遇到胆敢上前阻拦的圣意,直接一把火烧掉。 众人不禁想到,若让这位一直待在这里,怕不是迟早会将此地圣意大海烧个干干净净。 …… 大概因为飞得够高,一路上众人并无遇到拦路的圣人。 仅有的阻拦圣意,也被火圣人暴力烧掉,于是片刻之后,众人赫然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中陆,进入南荒腹地。 南荒的圣意层不如中陆深厚,而且类型也较为单一,以南史氏星命为主。 就仿佛从远洋深海忽然来到一处近海陆架,水下还藏着不少海底火山,时不时喷发灼热岩浆上来。 徐昭提醒火圣人道:“此为南史氏星命之道,虽然同属星命,但南史氏并不尊奉星辰主,反而与改火道的火祖牵连颇深。” “呵呵什么火祖,不过是一无耻窃贼罢了,跟那什么星辰主是一丘之貉。” 火圣人冷笑一声,没有丝毫顾忌在“火山”间穿行。 甚至还特意降低高度,挑衅似地以强大威压逼迫对方。 属于南史氏的圣人力量明显不敌,只能含恨退让,让出前行道路。 可这样一来,火圣人这里却很快受到了整片圣意层的圣人关注。 众人感觉落在他们身上的圣人目光瞬间激增,难以计数,压力爆棚。 …… 又前行了一段,火圣人终于不得不停下脚步。 原来此时他们面前,又出现了一座火山。 却不是圣意具现,或者说不仅仅是圣意,而是一座立足于凡世,穿透整层圣意层,而后直通天道的庞大“火山”。 “这便是改火道的圣地,极南火山了。”徐昭给众人介绍道,“这里是祭祀火祖最高祭坛,火之法则直接来自天道衍化。” “想要去到南溟,必须翻过这里。” “跟鲛狄神山有几分相似……”田恕远眺极南火山,想起兄长过去所言。 鲛狄神山同样是祭祀鲛狄祖神玄冥的圣地。 不过后来他探索后,发现玄冥之神早已陨落。所谓神山,不过是祂留给子民最后的“礼物”罢了。 此时田恕远眺极南火山,虽无圣人神识,却也能凭游者气感发现山上遍布各种强大阵法。 不得其法,怕是连圣人也难以进入。 “但不同于玄冥之神,火祖名讳至今仍并未世人提及,这点我早已跟邹平夫妇确认过了……” “万一火祖并未陨落,邹平那边借助改火道的路登山还好一些,我这里借助火圣人力量,说不定还会得罪火祖,弄巧反拙……” 话虽如此,若不借助火圣人的力量,田恕也没有别的方法能翻过这里了。 他的“知北”符不同于邹平的“去病”,并不能确保他登山过程中的道心稳固,有失德的危险。 …… 就在田恕沉思之际,火圣人终于再度开始南行。 莆一靠近火山大阵,磅礴的威压如山撞来。 当中属于火焰的法则之力,让众人感觉身、魂同时被架在火上烤。 不但烧身,也在灼心。 便是徐公父子两位圣人也感觉有些难以招架,心道若没有火圣人分担绝大部分压力,怕是他们二圣都要陨落在此地。 至此,众人也终于确认,眼下火山大阵外溢的力量,已经超出了圣人境界,堪比仙神! 第九百零四章 口袋阵 越是靠近火山核心区域,火焰法则越是浓郁,让人越是难以自持。 境界最低的徐侠率先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徐公吓得赶紧将长孙拉到身边,全力护持。 田恕与公输五夫妇也深感无力对抗,最后也纷纷依附于徐公父子庇护,方才勉强挺住。 唯有火圣人一如既往的肆无忌惮,悍然与火焰法则之力对撞,越战越勇。 甚至还仇视地盯着火山核心之处,不住念叨类似于“重黎”一样的名号。 不知是否想起某些往事。 田恕感觉对方心中恨意,不禁猜测这“重黎”就是南荒火祖的某种别称。 毕竟能成为火圣人的仇敌,怎么也得是神灵一般存在。 而且既然仍被他嫉恨,应该也未彻底陨落。 可若未陨落,名讳怎么可能被轻易念出? “大概是别称、化名之类的说法……” …… 终于,经过一段极为煎熬的路程后,众人忽然感觉面前气息一阵清凉。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跟随火圣人,翻越了火山大阵,来到了海边。 火山之南,便是传说中的南溟之海。 比极南火山更南。 虽说世人常有“四海”之言,但绝大部分齐人,也包括徐人,终其一生,能见到北溟或东海便算是不枉此生了。 若能同时见识过二海,堪称人生经历丰富。 至于其余两个方向的大海,却极少人见识过,故而多数人不以为然,只以为是无知之人为了凑数臆想杜撰出来。 谁能想到,在酷热荒芜的极南之处,居然也有一片广袤的海洋? 便是徐公,虽然有“神游”的境界,但也因为翻不过极南火山,直到今日,方才首次来到南溟。 …… 众人眺望南溟,发现这里环境不同于已经见识过的北溟或东海。 大则大矣,却不见辽远广阔的海面,也没有海天一线的景象。 目之所见,从凡世层到圣意层,全都被浓雾遮掩封锁。 仅能从浪涛之声、腥咸海风,以及雾间偶尔漏出的少许浪花判断,面前确实是一片大海。 浓雾从海面一直蔓延到火山南侧山脚下,才被大阵之力驱散。 见此情状,徐昭不禁问田恕道:“这片大雾也是你兄长的布置?” 田恕摇摇头,脸色同样疑惑:“我并未听兄长或者邹平提过此事。不过兄长给我们每个人安排的事情各不相同,难保不是他另外安排的后手。” 就在众人不知是否继续前行之际,浓雾之中,忽然传来龙吟凤鸣之声。 初时微不可闻,不过片刻之后,就响彻天际。 徐昭最先反应过来,一脸难以置信地惊呼道:“这是临海的梧桐宫!” “怎会出现在此地?” 梧桐宫,是历代齐国君主居住之地。 传说来自蓬莱仙山底层的桐海,有云雾笼罩期间,是一处圣人之地。 虽然齐皇已经成了齐王,但梧桐宫仍然是齐国王权的象征。 如此意义非凡之物,怎么会从原泽北端,忽然出现在万里之外的极南? 很快,众人心中疑惑便解开。 随着雾气消散一些,梧桐宫的巨大树杈轮廓出现在众人眼前。 立足于海面,遮天蔽日,一路延伸到圣意层。 其中城防工事、防御阵法、各种服饰精锐战兵林立期间且不提。 在梧桐宫最高处,赫然站立着一大群圣人强者,居高临下,对田恕一行人面含讥笑,又虎视眈眈。 当中又根据各自服饰,分成三个群体。 人数最多的是身穿儒生服饰的祝者圣人。 徐公父子看一眼便认出他们来自稷地学宫的六儒圣人。 近年终于全圣,并且成为新任祭酒的览岭子赫然在其中! …… 比邻学宫之旁,是一群穿着玄色服装的黑水圣人。 高乂、其子析等早已随黑水兵锋闻名天下的大人物自不必说。 在他俩身前,还有一位法家圣人被黑水诸圣众星捧月般地围绕其中。 此人头戴天子旒冕,身穿一袭红黑相间的皇袍,赫然正是当代天下唯一霸主,黑水皇! 在场众人除了火圣人,早已听闻当代黑水皇不但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其人本身更是法家全圣。 法家秩六,名为“寡人”,亦有人称之为“暴君”,乃是法家森严上下等级体系中的唯一顶点。 传闻其全圣之道,名为【一人心】。 所谓“一人之心即千万人之心,”黑水皇亲临此地,便等同于天下法家尽数到来。 其战力丝毫不下于学宫诸圣! …… 相比之下,第三方明显属于火正国的圣人,就显得势单力薄,竟是连一个全圣都没有。 但众人却不敢轻视他们。 虽然没有全圣,可此时后方那座祭祀火祖的极南火山,连同山上大阵,便是由这群人掌控。 单论地利,无人可与他们争锋。 …… 至此,田恕等人终于看清了眼前局势。 原来天下最强三国的圣人,早已云集于南溟海上,布好口袋阵,等着他们这伙人往里钻。 为此,对方甚至不惜将整座梧桐宫搬迁到南溟,就为了阻隔这里的天地! “难怪先前一路上并没有多少圣人来阻拦,初时还以为火圣人飞得够高,如今看来,其实是故意引诱我们来到此地!” 田恕后知后觉地道。 此时局势,后方是难以翻越的极南火山,前方是来势汹汹的三方诸圣。 虽然他们身边也有一位来历不凡的强大火圣人,可仍旧显得势单力薄。 因为这三方圣人,基本代表了原泽上最强的三处圣地实力。 其余圣地、国度,全都臣服于这三方之下。 作为他们敌人的田恕等人,不亚于与整个天下为敌!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后方极南火山气息蓦地一变,田恕等人尚未察觉什么异常,火圣人却已经暴喝一声,抛下众人返身杀回火山大阵。 因为双方先前只约定到翻过极南火山为止,故而众人一时间也无法责备对方临阵逃脱。 显然身后这座火山才是火圣人南下的真正目标。 火圣人移动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已经来到火山大阵上,而后一拳轰下。 此拳威力,徐公暗暗自忖自己的圣人之丹怕是无法完全反弹,若是被其击中,必定重伤。 徐昭也有类似感觉。 然而火拳尚未靠近大阵,便见一道火焰风暴袭卷而起,不但止住了火圣人的攻势,更是顺着此拳,直接撕下他一臂! 火圣人当场捂着伤口急退,边退还失声大喊道:“我想起你的神名了,你是祝……” 话到一半,火圣人全身剧烈一震,目光瞬间失去清明。 因为念诵不可名状的名讳,他再度陷入疯狂。 随后在火山大阵的冲击之下,失去神志的火圣人直接被打落凡世,不知所踪! 第九百零五章 两个问题 田恕一方失去了最强的火圣人,三方圣人再无顾忌,齐齐出手,瞬间就将剩余人直接拿下。 田恕等人虽有心撤退,奈何双方实力差距最大,徐公父子根本来不及出手,就被学宫诸圣直接压制,丝毫动弹不得。 公输五夫妻连圣人境界都不到,自然更谈不上反抗,直接被一位学宫圣人拿下。 唯有田恕依靠“知北”符堪堪躲开了第一波落下的圣人威压,而后迅速钻入梧桐宫凡世层,利用内部复杂地形躲藏,暂未被抓获。 但也仅此而已。 他本想穿过梧桐宫去到后方南溟之海。 哪知越往宫内深处走,受到阵法阻隔的力量越大。 很快便绝望地发现,以自己当前境界,哪怕有“知北”符也无法穿透这里。 三方圣人见状,也不急着抓他,直到将其他人全都控制好了,览岭子才居高临下地传声道:“我们既然在此守株待兔,自然是因为算好了一切可能性,你又没有你那兄长的本领,哪里还有逃遁的空间呢?” 见田恕抿嘴不答,览岭子懒得废话,直接将一副景象具现在他面前。 却见图象之中,竟全是与他兄长相关的亲朋,被学宫诸圣扣押于一处,作为人质。 管蓝夫妻自不必说。 平原侯田怀信与他的麾下成员,知北学派灰叶等游者,北门医馆的医者,也赫然在其中。 至于徐氏祖孙三代以及申弃母女虽然因为各自身份特殊,暂时没有沦为阶下囚,却也被圣人们的气机牢牢锁死,无法支援田恕,形同软禁。 可以说,除了邹平本人,田恕所认识的亲朋,基本都被网罗其中。 “看到了吧,你若继续负隅顽抗,你的亲朋可就性命不保了。”览岭子语气威胁道,“识趣的话,赶紧将你手中的‘知北’符交出来,免得将来后悔!” 黑水皇不似儒家圣人温厚讲理,一步踏前,腥风血雨的气息迎面而来:“交符,可活。不交,统统坑杀!” 他们果然是为了此符! 田恕心中一沉,已经彻底明白了三方圣人的图谋。 知北符是他兄长归来的关键信物之一。 他们出手抢夺,就是为了破坏兄长归来的计划! 田恕心念急转。 “为了这一天归来,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准备了十七年,一旦交出,不但前功尽弃,也等同于彻底葬送兄长他们归来的希望……” “可话说回来,若是不交符,有亲朋因此丧命,我良心何安?就算兄长归来,怕也会因此自责……” 就在田恕陷入两难之际,览岭子语气一缓,以师长口吻劝道:“你曾经是儒家弟子,我便跟你讲讲仁义之道。” “你名中带个恕字,所谓仁者恕人,你又怎么可能是个不念旧情的冷血之人?” “这些年来你在平原都行侠,有人认为你担待太多,耽误成圣。我却认为不然。” “仁恕是你之本心,你若走那杀伐果断冷血之道,反而会误入歧途,道心不稳。” “所以还是乖乖认命吧!” 田恕闻言,心中惶然之余,又不禁越发苦涩。 这些学宫圣人当真将自己性子摸得透彻。 实际上不必对方劝说,在保符与保人之间,他心中已经渐渐偏向后者。 眼睁睁看着亲朋被杀,他自问做不到。 况且就算冷酷地保住了“知北”符,兄长就当真能再次归来吗? 他虽然一直坚信这点,但与其说是真的相信,不如说是一种不愿失去亲人的执念。 毕竟兄长当初承诺的归期是十年,而今却整整迟到了七年,仍毫无音讯。 按常理推断,基本凶多吉少。 可话说回来,万一兄长只是路上耽搁了呢? 万一自己再坚持一下,下一刻兄长便会突然王者归来,扭转乾坤了呢? 此时此刻,田恕心中莫名想起十七年前,兄长在临行之前给自己留下的问题。 彼此时兄长说完“尾生”的故事后,问众人会如何选择。 田恕当时的答案是放弃等待,及时抽身。 兄长当即反问:万一你放弃以后,等的人又回来了呢? …… 田恕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登山的邹平同样无比挣扎。 从踏上极南火山的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一身秩四修为,在这种洋溢着仙神力量的神山面前,屁都不是。 若没有身上的“去病”符庇佑,他恐怕在踏上山路的瞬间,就会被此地暴烈的火焰力量烧成灰烬。 这一方面终于证实了多年猜测,“去病”符确实具备圣人层次的力量,而且还不是普通圣人。 但另一方面,也说明这趟登山旅途,注定九死一生。 因为这才仅仅是山脚下的第一步而已。 这之后。邹平渡过了一段相对平和的路途。 但到了凡世层的半山腰后,他发现自己再次变得寸步难行。 “去病”符虽然能保他命,却不能代替他登山。 极南火山越往上走,来自火祖的气息越发浓郁。 这种气息对于圣人都有极强的压制力,更可况邹平还不是圣人? 他感觉每往上走一步,自己的心神都会遭受烈焰烤制,痛苦不已。 饶是如此,邹平仍旧咬牙坚持。 因为他不想失信于人。 如此又苦苦坚持了一段,哪怕有“去病”符护身,邹平身上的衣服、毛发也被焚烧一空。 他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火焰之力灼烤之下,焦黑、皲裂,很快血流一地,在地下留下一个个仿佛黑炭般的脚印。 这时被烤焦的血液。 随后不久,他眼睛被烧坏,失去了视力。 耳朵、鼻子、舌头等器官也相继被灼热空气烫伤,渐渐失去了常人的绝大部分感官。 只能依靠相者的望气之术,以神识代替眼睛继续攀登山路。 很快,就连神识也在神魂遭到重创,也变得不太灵光了。 邹平不得不停下脚步。 到了这个田地,他知道自己再往上走,必定会灰飞烟灭,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若是他仍旧是孤家寡人,这倒也无所谓。 为了践行心中心念,死有何惜?死而后已。 可如今他如今不禁不再仅仅是自己。 十七年后的今天,他有妻子,有女儿。 甚至在登山之前,他还答应了妻子必须平安归来。 虽然他仍可以用承诺有先后之分来自我安慰过去。 可终究也还是失信于人。 此时此刻,邹平同样想起了十七年前那个关于“尾生”的问题。 初时他认为只要不失信于人,哪怕葬身渔腹也是值得。 但随后主上的反问,却让他哑口无言:若已经有了父母妻儿牵绊,你还能为了守住承诺,视死如归吗? 第九百零六章 陷入火海 田恕终于登上了梧桐宫凡世层最高的一处平台。 因为诸圣高居圣意层,他只能在凡世层以一种屈辱的姿态俯视诸圣,高举双手示意投降。 “你们赢了。” 仁者恕人。 若为了一家之私而牺牲百家性命,田恕自问做不到。 那样做的话,就不是他田恕了。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是不是兄长希望他给出的答案。 但他很确定,至少另一个答案他不喜欢。 “呵呵,原来所谓知北大侠,也不过如此!” 一位劲装女子带着一群精壮黑水锐士团团围住田恕,脸上充满幸灾乐祸的快意。 正是随黑水皇出征至此的神弓女侠,姚弱。 前番田恕在北阡河毁了她入圣的机缘,她如今则将田恕的最珍贵的东西夺走,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陛下,臣该如何处置?” 姚弱望向众星捧月中的玄服皇者,目光充满狂热与崇拜。 唯有那样的男子,才值得她仰视。 黑水皇看了一眼学宫领头人览岭子,声音威严道:“让他立即催动此符,但有一处异常,杀一人,超过三次,尽杀。” 依旧是腥风血雨的味道。 姚弱下意识呼吸一滞,而后目光通红喝令麾下锐士将圣人以下的人质押送到田恕跟前,刀斧加身。 田恕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亲朋,看到他们或惊恐,或不甘,或不忍的表情,长长吐出一口闷气,而后闭眼,以神识接触知北符。 这是他这十七年来做得最多的一件事。 每当神识接触此符,他便如有神助,很多修行中想不通的问题,都能灵光乍现,很快找到思路。 只可惜花了十七年时间,他仍旧未能参透此符的奥秘,只能隐约感觉,带着此符来到南溟,就能触发兄长的布置,助其归来。 但前提是万事准备妥当,没有外敌打扰。 如今南溟海岸被诸圣布下天罗地网,催发兄长的布置,只会落入敌人陷阱。 …… 片刻后,下方海面忽然传来破浪之声。 随即便见到一艘小山般的鱼形大船浮出水面。 “鱼”背上还驮着一座破旧不堪的五层阁楼。 因为在海底在浸泡了太长时间,阁楼上长满了海草、珊瑚、螺片等海物,早已不复当年荣光。 正是当年在北溟带走知北楼的鲲王级鲲船! 十七年后,它也行驶到了南溟。 见到这一幕,览岭子神色一震,回头对众人解释道:“知北楼是勾连天籁与现世的通道,籍子虽然‘遁一’,却独独留下此楼,想必是打算以此楼作为回归现世的道标。” “正好前不久学宫有日者算得籍子困于天道层,意图通过道标归来。” “如今我们只须将此楼拿下,他不论是否继续归来,都将受我们所制!” 诸圣闻得此言,皆是神色振奋。 特别是学宫诸圣。 那个匿藏了十七年之久的学宫大敌,终于被他们抓住老鼠尾巴了。 “朕听闻此楼已经被炼入天籁,看似在凡世,实则不然。不知学宫诸圣如何确保能顺利拿下此楼?”黑水皇沉声问道。 览岭子胸有成竹道:“籍子能将此楼炼入天籁,我们自然可以逆炼,甚至可以通过此楼将整个天籁也从他手中逆炼出来!” 言罢,他对改火道的一位亚圣拱手道:“接下来便有劳燧君了。” 燧君,是改火道当下地位最高的统治者,能统领各个氏族的别火将军。 但燧君本人毕竟只是亚圣,麾下圣人也稀少,哪能与另外两方的圣人势力抗衡,只能赔笑道:“神山大阵就在旁边,我们也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诸位贵客吩咐了。” 原来学宫逆炼知北楼乃至天籁,竟是借助火山大阵的力量。 这大阵力量源自火祖神力,位格远远高于天籁本身,哪怕天籁主人与器灵不配合,也能凭借位格差距暴力拆解,强行逆联! 归根结底,天籁已经为田籍所有,就算逆炼过程中不幸毁掉了,学宫方也不会有更大损失不是? 黑水皇闻言,目光微闪,隐有期待。 原来他此番前来助战,是因为事前得到学宫许诺,将来学宫不干涉凡世,而黑水则在一统天下后,继续保持学宫超然地位。 不过若是有机会夺得天籁,沟通仙人,那自然更好! …… 在改火道圣人主动配合下,火山大阵与梧桐宫下方的阵法顺利连结。 一缕火祖神力随之转移到海上,将梧桐宫底部炼阵点燃激活,很快便形成一片地狱火海的模样。 可怜鲲王船与知北楼刚刚浮出水面,就被火海包围,再也无法动弹,只能等待被彻底炼化。 目睹这一幕,上方诸圣纷纷弹冠相庆。 困住天道层,又失去唯一道标,任你籍子再天纵奇才,还能如何归来? 说不定连真符天籁也要被剥夺! 与兴奋喜悦的诸圣形成对比,作为人质一方的田籍亲朋脸色沉郁,根本不忍直视陷入火海中的知北楼。 徐公自忖自己难得出来一次挺身济世,却落得如此惨淡收场,不禁黯然摇头。 徐昭则抬头望天,心道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再潜心修炼个几十年,待登天为星官,再与参宿一起在天道层找人。 至于管蓝夫妇、知北学派游者、北门医馆等人,在知北楼现世之后,全都恢复了旧日记忆。 想到那些人可能再也回不了,众人心中难过无比,有人甚至当场落泪 姚彩云也随母亲来到此处。 虽然也看得出局势不妙,但相比起那位素未谋面的知北祖师,她更心疼呆坐在平台边缘,一脸落寞的田恕。 正好徐侠已经醒来,两人便穿过人群,来到田恕跟前。 此时知北楼已经落入炼阵,已经没人在意一个尚未入圣的“知北大侠”了。 田恕就这么坐在平台边缘,手持已经失去灵气的知北符,目光呆滞,双脚悬空。 脚下方就是炼阵的熊熊烈焰,流转的恐怖神力,便是圣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田恕一旦失足落下,十死无生。 “先生还年轻,潜力无限,万万不可因为一时挫折而选择轻生啊!”姚彩云紧张地劝道。 徐侠连声符合,也劝田恕先回到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 然而田恕却对脚下危险浑然不觉,也没有唉声叹气,反而扭头对两个年轻人认真问道:“彩云师从南史氏,而阿侠的父亲是齐国太史令,你们二位自幼必定读过不少史书典籍,可曾知道火正国的国号‘火正’,是什么意思?” 第九百零七章 帝位与权柄 “当然知道!”姚彩云流利答道,“火正乃是火祖的神职,又称‘火神’,‘夏神’,负责掌管世间‘火’的权柄,故而火正国以此名立国,象征自身是火祖子民。” “我知道火祖是南方之帝的属神!” 徐侠不知是想在先生面前变现一番,还是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现才学,或者兼而有之,也积极作答。 “属神是五方之帝掌握各种权柄的关键,譬如水神、冬神玄冥之于北方之帝;土神、长夏之神后土之于中央之帝。” “东西二方的春木之神,秋金刑律之神也是类似,不过那两位神灵的名讳未被世人提及,不知是否已经陨落……” “确实,五帝五属神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田恕点头,确认了两人说法,“那你们是否又听说,所谓五方之帝,五帝属神,神灵权柄,其实也是成王败寇,能者居之?” 两个年轻人微微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千年以来,不论哪一国,哪个时期的史书典籍,对于五方之帝的描述都大同小异。 大部分人都下意识认为神灵亘古长存,古今唯一,怎么可能像凡人官职一样,还要竞争上岗,轮流坐庄? 田恕却语气断定道:“既然神灵会陨落,那为什么神位不能存在更替?玄冥与后土已经陨落了,可这一年五季,冬天与长夏就不存在了吗?” “甚至于说,我怀疑五帝与他们的属神,就好比凡世君臣,或是弱者依从于强者,或是败者屈服于胜者。指不定火祖也曾有心染指五帝之位,不过最终败给南方之帝,才不得不成为其属神而已。” 听到田恕一番分析,姚彩云作为南史氏虽然感觉太过颠覆常识,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理。 而徐侠作为游侠,思路更为跳脱,不但开始慢慢接受这种观点,甚至还顺着这个思路进一步推测:“既然五帝五属神的权柄不是自古以来便有,那是否说明无数年月以前,掌管这些世间权柄其实另有其人?” 田恕微微颔首,目光飘向火山大阵下方的一个小小人影。 人影浑身烈火,实际体型不小。 只是相比于通天火山,显得渺小如蝼蚁而已。 正是已经重新陷入疯魔状态的火圣人。 徐侠随他目光望去,心中莫名一动.. “火圣人也是善于控火,以此成圣。” “同时他对于火祖似乎十分仇恨。”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是……” 未等徐侠细想,数道圣人身影翩然落下,来到三人身后,强大的威压,逼得徐、姚二人连连后退,直到田恕出手御气护住,才稳住脚步。 正是从圣意层落下的览岭子等学宫圣人。 “听说你父邹平还有一枚籍子的符?”览岭子睥睨着姚弱,盛气凌人。 他连改火道的燧君都瞧不上,更别说一个区区神女的女儿。 姚彩云不想出卖父亲,紧要牙关一言不发。 徐侠想上前护住心上人,却迫于圣人压力,无法迈步,只得求助似地看向先生田恕。 “诸位圣人皆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何必为难两个年轻小辈?”田恕轻叹一声,转身站起,“况且关键的知北楼已经落入诸位手中,邹兄那符有跟没有已经不影响大局了,何必再咄咄逼人?好歹他家学出自六儒之一的履冰学派,也算是诸位半个同道不是?” “呵呵,你兄长毕竟是公认的狡黠之辈,我等不得不防。”览岭子淡淡一笑,又道,“既然说到家学,我记得你幼时在族学受教,也是学儒?” 田恕点点头:“我名中这‘恕’字,便是家父请教平原田氏仁房族学先生所得。” “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半个儒家弟子,是我等后辈了。”览岭子捋着胡子,对田恕一番评头论足,“若非你后来跟随兄长误入歧途,说不定早就可以登入学宫,与我等成为同道。再不济,也能在凡世当个肆师,坐镇一方传授儒家之学。” “呵呵,或许是在下福薄,与学宫无缘吧。”田恕耸耸肩,对于眼前跟学宫圣人攀亲带故的宝贵机会毫不在意。 “这倒也未必。”览岭子语气一转,语气蛊惑道,“若你愿意跟老夫学儒,老夫何妨破例收你为入室弟子?” 此言一出,不但徐、姚二人惊诧,就连览岭子身后的圣人也有些躁动。 览岭子虽然名义上只是代行祭酒一职,但经过十多年的积累,已经是事实上的学宫领袖、六儒学派当代领军人物。 被如此人物收为入室弟子,名望、人脉这些增益都在其次,关键将来入圣进入学宫后,不论利用鸣台显圣还是感悟天道,都比别人更有希望。 甚至更直白一点地说,成为览岭子亲传弟子,全圣、登仙的机会将是旁人百倍、千倍。 面对如此诱惑,田恕却面不改色地问道:“有什么条件?” “劝邹平交出另一道符,然后自废游者修为,重归儒道。” 果然。 田恕心中毫不意外地冷笑一声,直接别过头,不再去看学宫诸圣。 以沉默作答。 诸圣见状,纷纷鼓噪:“无知竖子,你可知成为祭酒弟子,是何等宝贵机缘,多少人苦求不得!” “你这些年为虎作伥,妄图与天下人为敌,如今祭酒大人不但既往不咎,还收愿收你为徒,这是对你莫大的恩赐!还不速速跪下拜领,感激涕零!” 言罢,有圣人悍然出手,无情扣下田恕的“烛阴”真符。 如此一来,田恕作为游者大能的关键道心之器,就被敌人拿捏在手,一身修为岌岌可危。 然而面对如此困局,面对强敌的威逼利诱,田恕不知是放弃挣扎还是心思飞到别处,不再多看一眼,反而再次将目光落入下方火海。 此时鲲王船与知北楼已经被烈火彻底吞没,再过不久,世间便再无知北楼,再无知北学派,再无知北祖师。 一旁姚彩云见他望得出神,忍不住开声问道:“先生又在想些什么?” “就算入得了学宫,就真的能成圣登仙吗?”田恕目光不变,仿佛自言自语。 览岭子闻言当即失笑道:“若学宫都无法成圣登仙,这世间便再无别的地方能做到!” “学宫源自中央之帝传承,鸣台地籁源自后土神躯所化。我们历代祭酒亦一直与蓬莱仙人联络。” “证据便是这座梧桐宫,正是来自蓬莱仙山底层桐海!” 览岭子言之凿凿,众人也不以为异,毕竟这差不多是举世皆知的事实。 哪知田恕听到最后一句,却哂然发笑道:“谁说梧桐宫来自蓬莱仙山?” 第九百零八章 田恕的答案 “谁说梧桐宫来自蓬莱仙山?” 世人皆传言梧桐宫是千年前仙人赠予田齐先祖。 览岭子等学宫圣人了解更多内情,知道所谓仙人赠送乃是田齐皇族给自己脸上抹金的说法,实则上只是意外所得。 但梧桐宫来自蓬莱仙山这个说法,并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中陆向来被认为是中央之帝的传统势力范围。 只是此时此地,田恕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便见他指着下方火海对众人道:“且看这炼阵。明明是以梧桐宫的阵法为基础,却与改火道的火山大阵融合得如此完美。借用后者神力毫无滞涩之处,可谓水到渠成,仿佛根本就是系出同源的阵法。诸位难道不感觉奇怪吗?” “那是因为我等事前布置妥当,所以一举成功!”有学宫圣人嗤声反驳道。 “就是就是,梧桐宫这套阵法在学宫也相当常见,我等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就你这等凡夫俗子见识浅薄,才会在这大惊小怪。”另一名圣人帮腔道。 “果然连学宫也是这个情况么……” 田恕嘀咕一声,从容反驳道:“诸位何必自欺欺人?梧桐宫源自仙家之物,火山大阵更是火祖神力残留。学宫圣人再强,也总不至于能与仙神比肩吧?” 嗤笑的圣人张口无言。 “你什么意思?”览岭子眉头轻蹙,隐约有不好预感。 “很简单,既然阵法系出同源,那显而易见,梧桐宫,学宫与这火山大阵,本就是同一方仙神势力的造物。” “梧桐宫是仙山桐海残片流落凡间,而极南火山千万年屹立不倒,前者能动,后者不动,那只能说明梧桐宫本就该是南方之帝麾下势力之物。”田恕从容分析道,“南方仙山叫什么来着,瀛洲还是方壶?” “反正不是蓬莱就对了。” 此言一出,学宫诸圣皆哗然。 因为田恕这番分析,等同于直接从根源上直接否定他们作为中陆圣地的正统性。 连学宫中的阵法都全来自南方之帝,他们哪还有脸自称中陆圣地? 览岭子本欲反驳中北南三帝势力关系紧密,阵法相通不足为奇。 但这个理由连他自己也感觉站不住脚。 再怎么关系紧密,终究是不同的力量源头,不可能融合得如眼前这般好。 就好比夏与冬,火与冰,一热一冷,针尖对麦芒,力量怎么可能相融? 见学宫圣人在先生面前吃瘪,徐侠心中痛快之余,想起先前三人未尽的话题,若有所悟道:“莫非南方之帝与中央之帝也曾经发生过权柄争夺?蓬莱仙山原本是南方之帝所造,后来被中央之帝据为己有?” “不对。”旁边的南史氏姚彩云当即反驳道,“五仙山与五方之帝的从属关系从诞生之初便已经确立,此后再未发生变更。五帝五属神的人选或者有变,但仙山与五方帝位的归属必定不变。” “确实如此。”田恕颔首道,“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这座梧桐宫,根本不是来自蓬莱仙山的桐海,而是南方仙山方壶!” “而与学宫历代祭酒联络的仙人也非来自中陆仙山势力,而是南方!” 这一次,学宫圣人们是彻底坐不住了。 田恕分析得有理有据,他们根本无力反驳。 甚至他们无比熟悉的学宫阵法,还成了对方说法的有力佐证。 可这样一来,岂不是说他们堂堂中陆稷地学宫,来自礼仪之邦的圣人,居然跟南荒这些蛮夷其实是一伙的? 这怎么能成? 眼见学宫因为田恕三言两语变得人心浮动,沦为笑柄,览岭子心中暗道不妙,立即回身喝止聒噪的圣人,而后尽力安抚人心:“蓬莱也好,方壶也好,归根揭底不也都是仙人之地吗?我辈求仙问道,也没说非要登上哪一座仙山不是?” “只要仍能够联络上仙人,学宫依然是天下第一圣地!” 览岭子说最后一句时,心中莫名发虚。 毕竟他十七年前就从师兄处得知,学宫早就联络不上仙山了。 但这种秘密必须誓死守住,故而也只能继续强撑着脸面撒谎。 览岭子好说歹说,总算重新稳住人心。 然而未等他消停片刻,身后却传来徐、姚二人的惊呼。 原来田恕趁诸圣人心浮动之际,竟悍然跳落下方炼阵! 滚滚神力,熊熊烈焰,圣人也避之不及。 等览岭子察觉有异时,田恕已经彻底落下,无力追回。 徐、姚二人跪倒在平台边缘,望着先生即将被大火吞没的身影,或是脑中空白,或是失声痛哭,全都不知所措。 “若兄长看都这一幕,怕不是会取笑我学他装比,搞什么信仰之跃……” 不同于旁人的惊惧与不解,田恕面对滔天烈焰,脸上毫无畏惧,甚至还想起过往与敬爱兄长相处的趣事。 这一想,回忆片段伴着热浪汹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有些源自姐姐讲述,有些是他亲眼所见。 全都是兄长“装比”的高光时刻。 …… 羊角河畔上,面对田氏仁义二房的围追堵截,兄长护着鱼儿姐,悍然抹了田克之脖子,朗声道:“仁房不仁,义房不义,老子去泥马的仁义!” …… 黑水大军压境,平原城大小官吏不思御敌,只顾私利,老将崔青圭独木难支,在泠然阁上苦苦支撑。 此时已经成为游者大能的兄长骤然现身,一手按下欲死战的崔青圭,自信笑道:“左都大夫在此地吹吹风,歇息片刻,且看小子轻松破敌。” …… 筑墙之战,兄长力挽狂澜,将意图速破平原城的黑水前锋大军无功而返。 滂沱大雨之中,高耸新墙之上,兄长持剑傲视败退的敌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 这之后,高陆之行,知北之行……每次危机关头,兄长总能化险为夷,赢得漂漂亮亮。 哪怕最终面对学宫诸圣围殴,他仍能全身而退,留下一段足以流传千古的传奇事迹。 这些画面,一一在中年田恕脑海中划过,那位年少时崇拜的身影越发显得高大伟岸,也越发变得清晰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他既是怀念,也是自嘲道:“十七年了,我终究未能学通兄长‘壮臂如风’的精髓……” “但也因为一直以兄长为追赶的目标,我也远非昔日之我。” 回忆的画面,最终定格在田籍临行前的宴会。 那个关于“尾生”选择的问题。 “万一放弃以后,等的人又回来了呢?” 彼时年少的田恕患得患失,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在这一刻,面对死亡的烈焰,他终于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独属于他田恕的答案。 便见他大手一挥,竟将知北符悍然扔下火海! “兄长,这就是十七年后的今天,田恕的回答!” 第九百零九章 来自天道层的阻拦 在神火烈焰炙烤之下,知北符落到一半,就已化为灰烬。 没有任何异象出现。 没有任何圣人力量激发。 鲲王船与知北楼也仍旧安静待在炼阵中,没有因此收到影响。 原来所谓知北符,根本就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牌而已! 田恕见到这一幕,目光一亮,心中最后一道迷瘴彻底消散。 下一刻,清风徐来,顷刻之间便将他全身包裹其中。 一道恐怖烈焰席卷而来,他却毫发无伤,反而越发显得从容自在,在炼制火海中安然独存。 圣人之道,【泠然善】! 感受到熟悉的圣人力量庇护,田恕顿时哈哈大笑。 原来兄长的后手根本不在知北符上,而在他身上! 或者说,他田恕本身才是兄长的那一道“符”! “十七年了,兄长,我终于找到答案了。”田恕眼波流转,难掩激动之情,“原来要舍弃执念,方能见更广阔的天地!” 他有一种预感,今日彻底勘破迷瘴,自己已经半只脚踏入圣人门槛。 剩下都是时间问题。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完成兄长真正的布置。 于是他心念一动,属于【泠然善】的圣人力量穿透重重火浪,落在炼阵中央的鲲王船上,而后化作一对如真似幻的大翼。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一道缥缈之声从无穷高处落下,便见风气大翼一振,鲲王船直接挣脱了炼阵束缚,而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冲天而起! 学宫诸圣想起十七年前的一幕,慌乱之中,纷纷嚷嚷着出手拦截。 “当年被你侥幸走脱,如今还妄想故技重施,真当我学宫无人么?” “我这十七年也不是白过的!” 览岭子冷哼一声,率先出手。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仍旧低估了那位宿敌的道行。 在【泠然善】的加持下,鲲王船以闪电般的速度登天,不过转瞬之间,就冲破凡世,去到了天道层。 这十七年他有进步,对方同样如此! 如今的【泠然善】比之当年,更加圆融,更加高绝,已经是无缺无漏的全圣之道。 “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伴随着缥缈之声旁述,化鹏的鲲王船已经彻底脱离了梧桐宫的囚困,进入了一个连览岭子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但这仍未是它的极限。 这一次,它不但要飞上圣意层,还要继续往上登天,配合天上的参宿指路,接引知北祖师田籍归来! 一时之间,学宫诸圣方寸大乱,改火道燧君六神无主。 “一群鼠辈,不足与谋!”黑水皇怒哼一声,气机勃发,“终究还是要朕亲自动手。” 言罢,他排开身边之人,龙行虎步地走到改火道燧君,也是火正国国君面前,以上位者姿态下令道:“朕要全力催发火山大阵,你等速速行事,莫要耽误时机!” “黑水皇打算要催发几成威力?”改火道燧君试探问道。 “狮虎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我们面前的是豺狼之辈?当用十成!”黑水皇态度强硬,不容置疑。 “十成?” 燧君失声惊呼,面含不满。 火山大阵本身是极南火山的护山大阵。 而极南火山其实是祭祀火祖的最高规格祭坛。 以燧君亚圣境界,根本无法完全掌控其威力。 想要催发大阵十成威力,就是要他的命。 况且大阵关乎火山安危,自己就算不要命地催发,万一力量失控,毁了大阵,谁来赔偿他们的损失? 然而他才刚刚表露一丝不满,黑水皇目光一瞪,如山压力轰然压来。 法家全圣之道,【一人心】。 一人之心,即是千万人之心。 皇者一令,世人皆要为其奔波劳碌至死。 这便是法家暴君的无上权威。 小国君主,哪敢不从? 于是他刚刚升起的一丝反抗之心瞬间崩溃,战战兢兢地应下黑水皇所求。 刚刚激活炼阵的时候,燧君只催发了火山大阵一成不到的威力。 此时全力催发,是否真的有十成十没人敢保证,但外溢出来的火神之力,却是以一种极为骇人的速度飞快飙升。 有些凡世层的低阶有秩者因为抵受不住神火压迫,直接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后方徐公意识到情势不妙,将自己这边的人尽数聚拢到身边,以圣人之丹护住。 不过很快,梧桐宫上的众人便顾不上这些小节了。 原来火山大阵被催发到极致之时,无穷高处的虚空之声,忽然传来一声威严神圣的鸟鸣长啸。 鸟鸣来自天道层,比之鲲王船更高,让人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改火道道众感应到熟悉的神力,纷纷下跪称颂。 学宫诸圣心有所感,各自避退,不敢与其争锋。 黑水皇目光凝重,有忌惮,也有期待。 就在鲲王船堪堪要冲上天道层之际,一道巨大的火焰禽爪猛然从天道层落下,重重拍在鲲王船身上。 后者虽然依托【泠然善】之道抵住了伤害,却也在强大力量冲击之下,翻滚下坠近百里,才堪堪重新稳住。 再想往上飞升,头顶之上,已经多出了一道拦路的庞大身影。 一头浑身冒着熊熊烈焰的巨鸟,体型更胜鲲船十倍。 至于威压,来自天道层的仙人气息,鲲船这等凡物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这是天灵四象之一,神兽朱雀!” 不少人见此神鸟形象,纷纷惊呼。 四象是星命途径的“秩八”,比之秩七星官更高一级,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仙人层次存在。 想到传说中的顶级神兽居然面世,众人心中都感觉无比震撼。 当然也有人相对冷静,指出问题道:“朱雀位格如此高,岂会轻易落入圣意层?多半是落在圣意层的朱雀投影,依靠火山大阵的力量而存在。” 朱雀本体也好,朱雀投影也罢,显然都不是鲲王船能应付的敌人。 哪怕加上【泠然善】也不能。 刚刚第一次交锋的结果便是证明。 实际上,在朱雀投影的持续压迫之下,鲲王船再无力登天,只能依托【泠然善】勉强维持不再下坠而已。 “哈哈,陛下一出手便有神兽仙灵现身,此乃天道对天子的回应!” 黑水博士馆主高乂不失时机地奉承黑水皇。 其余黑水圣人反应慢一拍,也立即附和。 更有随行史官抓紧机会在书简上记下一笔:岁在甲子,神火起,朱雀现,罪人田籍失其真符,天下共逐之! …… 三方圣人弹冠相庆,知北楼一方的人马心中却无比郁闷。 原本刚刚升起一丝希望,顷刻之间就被强大的力量扑灭。 而就在此时,还在下方火海翩然飞舞的田恕却忽然转过身,对着后方极南火山方向大喊道:“邹平,该你出手了!” 第九百一十章 邹平的答案 邹平不知自己走了多远,是否已经登上了极南火山凡世层的最高点。 失去五感,失去神识,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在继续前行,抑或只是原地踏步,甚至在倒退。 但到了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存在退路,回不了家。 因为进与退是相对的。 分不清前路在何方,自然也找不到退路在何处。 换言之,他已经彻底迷失在极南火上之中。 恐怕两个承诺,都要落空。 一想到自己一生重诺守信,哪知临死时却要接连爽约两回,他心中顿时焦躁不已。 这该死的火山,当真是又热又可怕。 身上之热要命。 心中之热丧志。 但那又如何呢?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能停下。 或生而前行,或死而倒下。 只有两种结果。 仅此而已。 就在他越发迷茫之际,一道清风忽然吹到他身边,让他感觉道久违的凉意。 只是在充满浓郁神力的火山,何来凉风? 莫非自己濒死垂危,产生了回光返照般的错觉? 很快,邹平就发现这不是错觉。 清风徐来,连绵不绝,虽然未能让他恢复各种感官神识,但原本郁结的心情得到了缓解。 “莫非,这是主上遗留的圣人之道?” 跟其他人一样,知北楼现世后,他也记起了全部往事。 此时此地,除了主上遗留手段,他想不到还有哪位圣人会好心帮自己缓解痛苦。 “是我身上去病符的圣人之力?不,这更像是小恕的知北符……” 确认了圣人力量来源来源于另一道符,他心中反而越发好奇自身的符。 当初主上同时将在两道符分给他们两人,既然田恕那里藏着圣人之力,没道理他这边没有。 “所以,去病符当中,到底蕴含着什么秘密呢……” 因为当下已经无法通过感官、神识来观摩,他只能在回忆里寻找答案。 反正这个符他已经摸索了十七年,熟悉上面的每一处纹路细节。 想着想着,邹平自然回想起关于主上的一切,两人相处的过往。 说是主上,但邹平有自知之名,大概在主上重回平原都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彻底跟不上他的步伐了,连为他筹谋划策的资格都没有。 但主上如此天纵奇才的大能,他当初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相者,有什么办法呢? 哪怕十七年后的今天,自己也成大能了,这种高山仰止的巨大差距感也并未缩小。 只能继续追随在他身后,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心中难免生出一个疑问。 主上回归现世的两道关键信物,交给田恕也就罢了,毕竟那是亲人外加亲传弟子。 可他邹平一个非亲非故,也无甚天赋的平凡相者,为何也能得他青睐,交托重任? 他不得不往更早前的回忆中寻找问题答案。 说来有趣,主上天资聪颖,常常有些旁人难以了解的奇怪之语。 什么工具人的平方,什么福报、女神、舔狗不得好死……明明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他就感觉不知所云。 但随着相处日久,他多少能理解一些主上的想法。 “对了,当初主上收我为幕僚,除了确实需要我当时的相者能力,也是因为我面对黑水人压迫,宁死不背信的表现……莫非这才是他选择保管‘去病’符的原因?” “说起来,他似乎在不少人面前夸赞过我的守诺重信……” 这个念头一起,邹平发现很多过往想不通的问题,竟然神奇地通畅起来。 而这些问题之中,又数十七年前饯别宴上,最后那个关于“尾生”的选择,困扰他最长时间。 而此时此刻,回忆往事,他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主上要将关键信物之一去病符交给他? 为什么主上要以一种看似故意丢难的假设来反问他? “因为主上知道邹平是个宁死不背信的人啊!” “归来之路何其艰险?哪怕有一丝犹豫,都会前功尽弃!” 想到这里,邹平心中疑虑尽去,只觉得畅快无比。 “果然这道符,只有我邹平才能保管!” 心念一动,邹平发现自己身上的一切负面状态快速消失。 神识、五感,全都回来了。 除了头发衣服无法复原,邹平发现自己竟然完好如初。 “不,比当初还好!” 他发现此时此刻,火山恶劣环境已经无法伤害的自己了。 神力、高热统统不碍事。 如履平地。 “是主上的圣人之道【有道非病】!” 他立即去摸腰间的去病符,然后看到光溜溜的全身,不禁微微一愣。 头发衣服都烧没了,符片哪能幸存? 要么掉在来时路上,要么也化成了灰。 但都不重要了。 既然在没符的情况下,仍能激发圣人之道,那就说明一件事—— “原来我才是主上的那一道‘符’!” 邹平声音微颤,连带身体也激动得发抖。 恍然、感动、感激种种情绪分沓而至。 被人赏识、被人信重、被人依靠。 实在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情更让他感觉美妙的了 不久,邹平停下脚步。 他终于来到了极南火山凡世层的最顶端。 这里虽然远未到真正的山顶,但已经足以让他看到世界最南端的另一片海洋。 梧桐宫,火海,无数战兵,强大圣人……以及各种熟悉的身影。 原来在自己艰苦登山的途中,大家也都在为共同的目标努力拼搏。 他并不是一个人的奋斗。 此时邹平所处之地,前方碧波浩渺,桐海如渊;后方烈焰熊熊,神力滚滚。 所谓水深火热,都是噬人的猛兽。 然而邹平目光中已经再无半分犹豫。 便见他踏前一步,对着高空大喊,仿佛要穿透无穷虚空,穿越十七年的时光,去回应那一个伟岸的背影。 “十七年后,邹平如约而至,接主上南归。” “水来,我在鱼腹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话音刚落,邹平身上的【有道非病】之道猛然往外扩散,却不是往上,而是往下。 神山的脚下。 那里,同样有一道人影在苦苦挣扎,状若疯魔。 火圣人! 【有道非病】之道扫过,火圣人目光瞬间恢复了清明,不再发疯。 “今日相助之恩,本尊记下了!” 火圣人对着无穷虚空高喊,显然知道真正相助自己的人是谁。 言罢,他身影猛然一闪,下一刻,已经脱离火山大阵范围,飞到了海上的梧桐宫中。 第九百一十一章 最后一击 火圣人登上梧桐宫后,不过几下纵跃,便已经攀上了圣意层。 感受到火圣人比全圣还要高出半筹的恐怖威压,学宫、改火道两方圣人纷纷避让,不敢上前。 黑水方的圣人也立即结阵掩护黑水皇后撤。 唯独黑水皇虽有忌惮,却仍不愿后退,故作镇定地冷笑道:“就算足下能去到天道层,也不是朱雀对手,更何况此地无法登天!” 火圣人不屑道:“区区朱雀,不过本尊当年玩物。还怕它个鸟?” 此言一出,包括黑水皇在内,诸圣无不脸色大变。 这位火圣人好大的口气! 朱雀投影就在圣意层这里,他就不怕说大话惹恼对方,被无情轰杀? 而若对方不是说大话,那这位火圣人的来头可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就在众人迟疑之际,火圣人却并未继续往上攀登,反而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解下头顶青色冠冕,直接往上扔。 冠冕飞到一半,气息猛然一涨,化作一头青色凤鸟,攀上了梧桐宫的“枝头”。 “这是徐国的青鸾!” 诸圣认出凤鸟根脚,惊慌之余,纷纷扭头望向角落的徐公等人。 却见徐公父子,或是捋胡子含笑,或是姿态淡然,显然早就预料的这一幕。 火圣人的冠冕,本就是他们所赠。 “青鸾虽也是神兽,但本身位格仍比不上朱雀,与星宿相当,加之也不过是一道投影,你们怕什么!”黑水皇暴喝一声,似乎想稳住众人士气。 却不料览岭子语气沉郁道:“青鸾虽然比不上朱雀,但一则上方并非朱雀本体,乃是陛下强行催发火山大阵招来的投影。二则陛下莫不是忘了,此地乃是梧桐宫?” “梧桐宫……”黑水皇沉吟着,目光渐渐悚然。 梧桐宫来自仙山底层桐海。 所谓桐海,其实就是神树梧桐。 有道是凤栖梧桐。青鸾作为鸾凤的一种,攀上梧桐宫的枝头,正如鸟归巢,人归国。 这是主场作战! 此消彼长,青鸾还真的有一战之力! 果不其然,青鸾立足于梧桐枝头后,体型与气息再次攀升,身体越发凝实,很快就与上空的朱雀投影不相上下。 朱雀投影感受到强敌威胁,直接抛下鲲王船,掉头俯冲下来,准备与青鸾一决雌雄。 趁此机会,鲲王船再次发动【泠然善】之道,虚幻大翼一振,很快就回到先前的高度,而后继续往上爬升。 因为再无强敌挡路,这一次鲲王船一路顺风,转瞬之间,就带着知北楼成功登上了天道层! 有楼、船接引,有参宿在天上指路,知北祖师田籍归来已经势不可挡。 三方圣人一时捶足顿胸。 然则事已至此,众人也无瑕懊恼,必须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法。 田籍消失了十七年,众人对他的状态了解也中断了十七年。 只能大约确定他曾到过海外仙山,与传说中的龙伯国巨人有冲突,后来又迷失天道层,比原定归期迟到了七年。 谁知道这后来的七年间,他是否又有奇遇,又有精进? 当年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全圣,只差十年时间消化休生的成果而已。 如今过了十七年,想必早就消化完成,彻底稳固。 况且天籁中还有时间加速的效果,凡世十七年,田籍实际经历的时间远远不止。 理论上甚至能到达惊人的一百七十年。 将近两百年时光……大家已经无法想象,田籍能到达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想起对方当年就有力战学宫诸圣还能全身而退的传奇战绩,众人心中惶恐更是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这时一位兵家圣人对众人提议道:“兵法有云,半渡而击。如今籍子从天道层将归未归之际,恰如渡河走到一半,正是我等削弱他的大好时机!” 览岭子闻言目光一动:“足下的意思是,要我们再次借用火山大阵与朱雀的力量,在天道层摧毁知北楼乃至天籁,削弱籍子?” “正是如此!”兵家圣人抚掌道,“籍子不论境界到了什么地步,终究是游者。而游者的道心之器是游者真符,而籍子的本命真符便是天籁。” “只要能在其现世前毁掉天籁,籍子实力必定会削弱不少!” 兵家圣人的意见立即得到不少圣人赞成。 尤其以学宫诸圣最为踊跃。 天籁直接关系道鸣台地籁的存亡,是悬在学宫头顶上的利剑。 若不能归他们所有,还不如摧毁。 黑水皇却没有立即表态,反而直视览岭子,似乎等对方开出价码。 后者不禁心中暗恼:“这位黑水皇有一统天下的野心,怕是早就看不惯学宫长期坐拥鸣台的便利,意图分一杯羹。奈何籍子与天籁的危险更大,直接关乎鸣台存亡,只能先隐忍屈就,等渡过此难再图后续……” 于是双方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学宫让渡更大利益为前提,双方再次达成目标一致:不择手段,摧毁田籍的本命真符天籁! 至于火正国诸圣,却是直接被这两方圣人无视,沦为工具。 弱国自古就没有话语权。 这之后,黑水皇再度以【一人心】之道强迫改火道圣人们全力催发火山大阵,以供应朱雀投影战斗。 因为知道这将是最后削弱田籍的机会,黑水皇丝毫不讲情面,哪怕有圣人抵受不住火山神力当场陨落,也不许众人停下。 其中就包括他麾下的黑水圣人。 为了达成目的,竟是对自己人都辣手无情。 独夫之心,向来骄固! 在持续高强度的催动之下,火山大阵很快出现了多点爆炸,濒临崩溃。 但相对应地,因为神力输出强度再次提升,朱雀投影终于暂时压制了梧桐宫上的青鸾,返回天道层追杀鲲王船与知北楼。 “有朱雀阻拦,说不定籍子真正归来时,已经身负重伤,不堪一击!” 览岭子半是期许,半是为了振奋士气地叫嚷道。 “若他愿为朕效力,朕倒是可以不计前嫌,赐他一个九卿的位置。” 黑水皇负手而立,姿态傲然。 “学宫与黑水毁了知北侯真符,他必定狠毒了这两方圣人,意图报复,我等事后笼络一番,或可引以为援……”燧君悄声与身边之人商量道。 三方圣人首领各有图谋,而在场随行负责记录的史官,无论大史氏还是南史氏,都不约而同在书简上稍稍修改刚刚的记录,特别是“天下共逐之”这句。 天籁将毁,谁都得不到了。 不过史官们刚刚提笔挥就,墨迹尚未干透之际,虚空之上蓦地传来一声尖锐的爆鸣。 仿佛是剧烈的爆炸声,又好像凄厉不甘的厮鸣。 这之后,一切恢复平静。 因为天道高邈,又相隔太远,众人看不真切,下意识望向燧君,意图通过火山大阵输出状态来确认上头战况。 哪知刚回头,却见燧君一脸震惊失声道:“火山大阵停下了!” 第九百一十二章 夏虫不可语冰 燧君既是火正国君,也是改火道群巫之长。 集军权与神劝于一身,他是火山大阵权限最高之人。 然而此时他却蓦然发现,自己无法操控火山大阵了。 仿佛被火祖抛弃了一样,得不到任何回应。 “所以,刚刚天上的动静,是朱雀投影失去大阵神力支援,后继乏力,被籍子轰灭了?” 有学宫圣人声音颤抖地猜测道。 “呵呵,也不一定嘛,说不准只是破灭天籁消耗太多,导致大阵内部受损而已。”有人提出另一种可能。 “就是就是,毕竟是籍子,想要杀他,总归要付出代价不是!” 第二种说法明显得到更多人支持。 黑水皇没去管学宫聒噪的圣人,直接质问燧君:“到底怎么回事?大阵还能不能用了?” 失去火山大阵,便无法再具现朱雀投影。 就算籍子失去天籁,不是还有一个火圣人? 这实力依然不容小觑。 燧君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被黑水皇一声喝问,身体莫名一震,又立即抬头四下张望,不安问众人道:“刚刚那火圣人哪去了?” 火圣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就在他们关注上头战况的时候,刚刚那位扔出青鸾的火圣人,已经不知跑哪去了。 在场不少星命、日者、相者途径的圣人,纷纷以各自本领推演火圣人去向,以及刚刚上方的战斗结果。 最后还是燧君最先有了发现。 便见他语气惊悚对众人道:“火圣人趁着火山大阵破碎之际,从一处漏洞钻了进去,大阵控制权应该是被他夺走了!” “就凭他?”黑水皇并不相信,“火祖是神灵,就算他是仙人复生,也不至于能夺走这座祭神的火山吧” “万一他不是仙人呢?”燧君目光有些迷惘,有些畏惧,“寡人怀疑,祂可能是燧皇” 黑水皇闻言眉头一皱:“改火道的燧皇?你们不是很久没有秩六了吗?” 改火道的内部职级,燧君至少秩五,燧皇至少秩六,后者权限、境界高于前者。 因为多年没有全圣,无人称皇,所以燧君已经是最高的位置。 若火圣人是改火道的先皇复生,倒是有可能权限压过燧君。 哪知燧君却摇头道:“不是改火道的燧皇。是太古时代第一位人族火祖,曾任三皇之一,来自太古氏族燧人氏的大能,又称燧皇!” “什么?!” 此言一出,不但黑水皇失声,其余在场圣人亦是哗然。 太古三皇,那可是比上古至今横压天下的五帝更强大的存在,是毫无疑问的大神。 只是因为世间早已没有多少他们的痕迹,故而世人已经极少提及。 谁能想到有一天,这样的神灵巨物,居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若对方果真是那一位“燧皇”,祂重归现世是为了什么? 与改火道的火祖争夺“火”的权柄? 重归三皇之位? 一时之间,在场诸圣都不知该去阻截火山中的燧皇,还是即将从天而降的田籍。 但实际上,他们很快发现两边谁都阻截不了。 火山大阵失控不久,立即自封。 上头的一切人事物,不论是已经登顶的邹平,还是值守的改火道道众,全都被赶到了山下。 这座火山,彻底不归改火道所有。 …… 就在众人茫然无措之际,一道缥缈悠远的声音忽而从天下落下。 “诸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是田籍的声音! 徐氏祖孙三代、平原都的众人、知北学派的门人、还有田籍的各个亲人好友,全都第一时间抬起头,望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巨大身影,激动万分。 十七年了。 从失忆到梦见再到回想起一切。 从茫然到蛰伏再到各自倾尽全力一搏。 从北到南,从地到天,踏过千山万水,经历水深火热。 十七年的等待,十七年的付出,终于在此时此刻,得到了最大的汇报。 他们所等之人,终于回来了。 兄长回来了。 故友回来了。 主上回来了。 祖师爷回来了。 田籍,可算是回来了! …… 三方圣人在田籍现身的瞬间,心中再无任何侥幸。 他们默然望着虚空中巨大如山,如真似幻的身影,心中只剩下无边恐惧。 田籍的气息,太稳定,太圆融,太强大了。 完全不像是一个失去本命真符的游者。 这意味着刚刚朱雀消失之前,没能成功毁掉天籁。 甚至都没对他造成任何有意义的伤势。 哪怕只是一道投影,这样的实力,也足够让人感到害怕。 于是诸圣不禁纷纷以各自方式来查探眼前田籍的境界。 哪知越是查探,越是发现他高邈难测,已经超出了世间定义的圣人范畴。 比圣人更高,那就是仙人了。 于是众人不禁又开始打量他如今庞大的身躯,感觉那种如渊如岳的强大压迫感,好像也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能达到。 “呵呵,看来籍子在海外颇有奇遇,竟然能脱胎换骨,成就仙人之躯!” 览岭子一语道破田籍仙躯秘密,意图彰显自己仍有掌控局势的底气。 学宫历代祭酒记录了不少关于仙山的情报,加之有日者圣人曾算到田籍去过仙山,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所以籍子已经是……仙人了?”有学宫圣人小声问览岭子,声音不住发抖。 “不全是!”览岭子朗声对众人道,“仙躯易得,仙魂难铸。籍子神魂境界固然已经超越了在场的诸位,可距离真正仙人还有差距,顶多算半仙。否则他为何会迷失天道层这么多年?” 众人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畏惧不安之感稍稍缓解。 只要不是真正的仙人,那他们这些圣人就还有抗衡的希望。 于是览岭子半是威胁,半是商量地提议道:“籍子自七年前就已经没有使用天籁,礼尚往来,我们也没有针对你凡世的亲朋。只要今后继续保持现状,河水不犯井水,学宫愿与籍子各安一方。”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田籍继续使用天籁宣鸣,他们仍旧会抗衡到底,田籍自己躲得掉,他那些亲朋门人可不一定。 学宫提出了和解提议,黑水皇自然也不愿落后,扬声道:“黑水并未掌控鸣台,与卿没有利益冲突,你我双方完全可以合作。若卿将知北楼落于黑水,朕愿与卿共治天下,哪怕裂土封王!” 燧君见状,也指着身后极南火山,恭声道:“尊上不如将知北楼落在南荒吧!我改火道虽不如学宫、黑水诸圣强大,但燧皇与您不是盟友吗?祂如今就在这座火山中!” 前一刻还你死我活的敌人,转眼间,要么退让求存,要么跪求合作,田籍这方的人一时看得百感交集,感觉这群往日高高在上的圣人,此刻仿佛跳梁小丑。 三方圣人,三种选择,田籍到底会怎么选? 就在万众期待之中,田籍语气不容置疑道:“天籁会继续鸣响。” 此言一出,黑水皇喜上眉梢,燧君次之。 学宫诸圣则惊怒交加,览岭子忍不住叫嚣道:“籍子当真不怕我学宫行鱼死网破之举?” 田籍却道淡然回到:“览岭子莫要误会,我并不是故意针对学宫一方,而是说在场诸位的提议,我全都拒绝。” “全都拒绝?”览岭子愕然道,“籍子莫非要与天下人为敌?” “不,恰恰相反。”田籍摇头,嘴角微翘,“我要与天下人为善。” “实际上,天籁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什么?” 诸圣齐齐惊呼,不知田籍何意。 “准确地说,我虽是天籁之主,但天籁却已经不独属于我。”田籍放眼天下,目光幽邃,“从今往后,天籁将为天下人所有,既属于我,也属于你们,更属于我们的后人。” 这时徐昭若有所悟,问道:“莫非你迟到了七年,竟是为了将天籁与这方天地‘遁一’?” 田籍含笑点头:“没有仙山重城锚定,没有星宿指路,为了不迷失与于天道,我便干脆与整个天地同一,如此一来,我自然就能回到现世。” 原来,此时此刻,田籍的本命真符“天籁”,已经与这方天地彻底融为了一体,再也不分彼此,故而根本不可能再单独落在任何一处。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天籁,也可以说世上处处皆为天籁。”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人间到天上,处处都能鸣响圣意,人人皆有望成圣。” “谁若违逆这一点,那才真的是与天下为敌!” 田籍一番霸气宣言,在场圣人们听得震撼无言,心情复杂。 诸圣明白,他们是彻底无法染指天籁了。 因为天籁已经融入了天地,除非他们能炼化这方天地,才有机会重聚天籁。 但他们作为生活于此间的生灵,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这非人力所能为。 学宫圣人们还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七年间鸣台地籁不再损坏,还稍有增长,并非因为天籁不再鸣响,而是因为天籁与天地同一,地籁,鸣台,乃至整座学宫都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换言之,田籍此举等于将学宫从诸圣手中夺走! 而更让他们无奈的是,对于这个罪魁祸首,他们却已经无力威胁了。 因为既然天籁已经与天地融合唯一,田籍作为天籁之主,自然也就相当于世界之主了。 与他为敌,就是与整个世界为敌! 这谁顶得住啊? …… 览岭子心中五味杂陈,有畏惧,有懊恼,有不甘。 最后长长一叹,对田籍道:“籍子好大手笔,我学宫只能认栽!” “只是籍子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虽然与天地同一,你在圣、凡两层已经无人能敌。但你今后登仙难度也将比旁人艰难千万倍!” “这又是为何?”旁边黑水皇不解问道。 “因为天籁本是他本命真符,如今与天地同一,等于这方天地成了他的道心之器。他要登仙,必须将这方天地万物一同飞升到天道层!一人登仙尚且艰难,更何况还要带上天地万物?” “竟然如此!” 黑水皇震惊之余,更是对田籍的选择难以理解了。 他的【一人心】是以千万人之心服务于他一人之心。 只要自己能长生不老,万世为天子,哪怕牺牲千万人也在所不惜。 而田籍此法,却与他正好相反,将天地众生背负于自己身上。 如此,岂不是相当于自绝仙途? “籍子,难道你不想登仙了吗?” 有圣人想明白当中关节,忍不住开声询问。 其余圣人也都好奇田籍想法。 “仙人啊……”田籍语气莫名感慨,心中却是想起这些年的种种见闻,“登仙有什么好的?惶惶不可终日,难得逍遥。” 诸圣不知道那么多秘密,只道田籍为了归来,不得不放弃了登天仙途,此时自知登天难,于是说些葡萄酸的话来自我安慰。 这倒也罢了,诸圣最担心田籍会不会因为这些年圣人们对他打压太过,心存怨念,今后断绝他们这群人的仙途? 如今田籍成了世界之主,绝天地通,还真的有可能做到! 于是一时之间,圣人们又都开始努力巴结田籍,或是跪下认错,或是开出价码,希望田籍能不计前嫌,千万不要断绝大家登仙的希望。 田籍看着下方这群小丑般滑稽的圣人们,沉默不语。 诸圣对登仙耿耿于怀,却不知所谓登仙,不过是从一个即将倾覆的巢穴,转移到另一个更大的罢了。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与谋一时,这些圣人甚至还不如当初只是祝者亚圣的齐皇。 田籍感觉已经没必要跟他们多废话了。 这一刻,他莫名想起七年前,自己在仙山重城门前,被强敌逼入天道层的瞬间。 当时他自知即将迷失于天道,果断决定将天籁与天地同化唯一,以锚定自身。 那时候,龙伯国国主与诸生有所察觉,震惊不解,双双发问。 田籍当时回了一句话。 这句话,也正是他眼下他想对在场诸圣说的。 便见他环视广袤无垠的天地,而后低下头,对下方仿佛井底之蛙的诸圣,蔑然道—— “夏虫不可语冰。” (第八卷藏天,完) p.s.祝大家元宵节快乐!顺便预告一下,下一卷应该是全书最后一卷了。不知不觉,这书已经写了一年多了。求一波票票! 第九百一十三章 圣尊的野望(上) 大战过后,徐昭借力青鸾,第一时间来到梧桐宫的枝头顶端,见到了田籍。 却见这位新晋世界之主既没有享受君临天下的荣耀,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三方圣人们秋后算账,反而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根树枝之上,翻看一些相对于他庞大体型来说,如同纸屑一般的书籍。 千岁纸,星烟墨。 来自是先前被学宫圣人裹挟至此的大史氏。 他们原本常驻梧桐宫,有些还是徐昭曾经的手下,负责记录宫中与齐王有关的一切。 而今日所记,自然与世界之主有关。 同行的东西,徐昭下意识凑上前去看,结果看到纸上所记,不禁失笑。 原来因为先前战局反复,大史氏们的草稿足足修改了四次—— “岁在甲子,神火起,朱雀现,罪人田籍失其符,天下共逐之。” “岁在甲子,神火起,朱雀现,罪圣籍子失其符,无力回天。” “岁在甲子,神火起,朱雀现,罪圣籍子虽败犹荣。” “岁在甲子,燧皇现,朱雀遁,籍子荣归故土。” “岁在甲子,祥瑞现,圣尊归,天下大吉!” 虽然不是出自徐昭之手,但总归是同行,他看到最后,已经不忍直视,干脆别过头,对身边的“巨人”道:“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些,我怕是要当大父了。” 田籍闻言放下纸书,放眼望海,目光幽邃。 一别十七年,曾经的故友早已成了父辈人物,连膝下的子侄也都成年。 天下人惊叹于田籍如今成就,感觉对方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神仙人物,田籍这边何尝不是感觉恍如隔世? 好在,终于还是回来了。 以一种横压当世的强悍姿态,君临天下。 大史氏们四易其稿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有些市侩,但却恰恰反应了天下人,特别是圣人们的共同心思。 不管是否甘心,是否诚心,在绝对是实力面前,也只能屈服。 因为从这一刻起,田籍就是这方天地唯一的主人 他与天地同一,他与天地长存。 与他为敌,就是与天地为敌!与天下人为敌! 而对圣人们来说,问题更加严峻。 别管田籍此举是不是自毁仙途,反正他一旦破罐子破摔搞一出绝地天通,那大家就永远登仙无望,永远要受他所制。 “底下的圣人们都等着你这位‘圣尊’表态,可有什么说法没有?”徐昭问道。 “说法肯定是有的,但不外乎与天下人约法三章而已。”田籍闻言低头,语气淡然道,“我向来的态度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至于具体如何约束诸圣,如何定下今后规矩,我久不在凡世,已经生疏于这些俗务,稍后就劳烦彰之兄,还有小恕他们为我再辛劳一趟了。” 听到田籍如同甩手掌柜一般的言语,徐昭不以为忤,反而长长一揖,而后躬身领命而去。 因为这是田籍对甲木徐氏,以及所有亲朋的回报。 今日他们为世界之主出面谈判,从今往后,他们自然就是世界之主的凡世代言人。 自此以后,除非仙人亲自下凡,否则谁堪与其争锋? 这是以这方世界的天地为靠山! 圣、凡二层最粗的大腿! 没有之一! …… 交托完俗事以后,田籍依旧高坐梧桐枝头,却不再看海,而是回身望向原泽之陆,或者说平原广泽。 环游世界十七年,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地理全貌。 譬如世界整体确实是一个球状星体。 譬如原广泽是世界上最大的陆地。 也是现存唯一陆地。 这个世界上的人族,基本都集中于此,因而在人族视角中,所谓四海五方,全都是以原广泽为中心确立的。 那么理所当然,田籍作为世界之主,平原广泽乃是他“权柄”的重中之重。 其实田籍刚刚跟诸圣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他是将天籁与天地同一不假,但这个“一”却并未彻底完成,特别是平原广泽这里。 想想当初融合休生都用了将近十年,更何况如今是比休生要广大无数倍的整个天地? 哪怕仅仅凡圣二层,也是一个相当浩大的工程。 实际上凡世七年时间,他仅仅完成了与原泽的初步融合,进而借此锚定自身,从天道层安全归来,并且获得自保之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目标完美达成了,也成功唬住了诸圣。 但时间一长,难免会露馅。 万一真的有仙人下凡呢? 万一如龙伯国国主这样堪比仙人的强者忽然杀过来呢? 所在接下来,田籍仍要继续将这个“一”完成下去。 一则不管遁一还是齐一,都是不可逆的过程;二则既然登仙无望,那就更该彻底完成对凡、圣二层的掌控。 他盘点了一下。 四方外海乃至仙山遗迹且不论,单就原泽而论,寻常之地,乃至于如“君子谷”这样的普通邪地,他不必花费太大力气就能占据。 或迟或早而已。 唯独几个牵涉仙神势力的地方,他恐怕得花上大力气,才能拿下。 譬如东夷震木林、北溟神山、极南火山、关外群山,西北云空,以及原泽众邪地之首——大泽。 这些都是他接下来要一一攻克的地方。 “这几个地方,也分个优先次序。” 田籍沉吟着,率先望向了自己的东北方向。 东夷震木林的鸟夷,关外群山的石胡,因主观或客观原因均与人族没有太多交集,大家千年以来鸡犬不相交闻。 故而这两个地方,不必急于占据,可以徐徐图之。 反正他已经获得仙躯,加上全圣之道中包含一条与延寿有关的【养生尽年】,活个一千多年不在话下。 “东边的两地不急,但南北两边,却要优先处理。” 北溟的鲛狄因为祖神陨落,早已失去进取心。 而因为墨烟的关系,说不定还能引为盟友,助他掌控北溟。 至于南荒这里,改火道信仰源头的火祖……这位与星辰主关系暧昧,而星辰主又是混沌一派,自然是敌人。 可这不是火祖刚刚被复活的太古燧皇趁虚而入吗? 后者承了他的情,双方也无神灵权柄的利益冲突,同样可以争取为盟友,助他彻底掌控南荒。 “东边两地缓图,南北中陆速决……”田籍沉吟着,目光终于转向西方两地,也是他当下感知中最棘手的方向,“云空明显与月宫仙人有关。大泽危险度冠绝所有,当中异兽不乏仙人层次实力,不下于龙伯国国主。” “这两处才是真正要花费大力气的地方。” 第九百一十四章 圣尊的野望(下) 实际上田籍目光转向西方,特别是大泽方向之时,便立即感觉到那里同样有一双眼睛望向自己。 那人藏在大泽极深之处,仿佛被重重诡影包裹,难以尽窥其全貌。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境界不下于自己。 “未请教足下名讳?” 田籍声音在圣意层穿透万里,直接落向那双眼睛所在之处。 “九渊之下的未亡之人罢了,不足挂齿。”对方同样在圣意层回应田籍。 “总得要定个名分,立个规矩。”田籍朝着西北方向大马金刀一坐,语气强硬。 “莫非世界主今日归来,便打算一统天下了?” “不可以吗?” 听到田籍霸气反问,对方明显一愣。 沉默片刻,那人才再度开声:“至少在下可以确定,千年之内,世界主还不是真正的世界之主。” 他能看清我境界的虚实。 田籍心中暗忖一声,知道这位是劲敌。 不过对方似乎也无意与田籍争雄,沉吟片刻后,提议道:“大泽虽看似在凡世,实则千年以来一直超然世外,不若你我以此为界,地上地下,各安一方?” “那大泽以西呢?” “呵呵,若世界主能跨过大泽,那西泽诸国,自然也归足下所有。” 这个回复,却终于是带上些挑衅的意味了。 “如此看来,足下是要保下黑水诸圣了?”田籍挑眉道。 “毕竟他们当中,有些是我门下弟子,有些乃是我弟子们的恩主。” 对方坦然承认,亦是有恃无恐。 于是田籍多多少少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乱世人的幕后首领。 “足下莫非就是传言中的谷洞祖师?”田籍试探问道。 “岂敢在世界主面前自称祖师?不过大概是那么个意思。” 听到乱世人首领,或者说谷洞祖师之言,田籍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回道:“地下归你,地上归我。至于西泽诸国,今后大家各凭本事争取。” “一言为定!” 谷洞祖师轻笑一声应下,而后收回目光,再次隐匿于重重诡影之中。 不论田籍如何感知,都无法再锁定对方气机。 “他境界比我高。” 田籍心中下了结论。 …… 田籍选择暂时与谷洞祖师达成协议,除了眼下他这个世界之主确实有些名不副实之外,更因为头顶之上,仍有更大恐怖。 混沌之神。 成为世界之主也好,成为仙人也好,对于这种来自原始层的恐怖存在,全都没有意义。 而在此之前,田籍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要处理。 娄宿,史小萌本体。 原本以为是自己的救星,却不曾想关键时刻出现反转,导致自己陷入绝境。 这之后,田籍在天道层待了七年,除了“遁一”天地的过程确实要花费大量时间以外,也是为了躲避史小萌本体的追杀。 直到自身境界足以切断史小萌对他感知,才敢归来。 “只是混沌末劫将至,躲在凡圣二层终非长久之计……” 对于如何面对末劫,田籍同样思索了七个凡世年,也即实际七十年时间。 最终结论,仍旧是落在史小萌本体那里。 对方比自己穿越来这个世界更早,却又离开原来那个世界更晚,不论是对这方天地的熟悉,还是对那位混沌之神的了解,都远远超出自己。 如果当真存在救世之法,那也大概率要从她那里推出。 “史小萌成了娄宿之主,已然是秩七的仙人,非我当下所能对付。” “为今之计,一方面我要继续增强实力,争取早日成为真正的世界主。” “另一方面,可以试着联络其他仙人势力,看看能否借得他们帮助。” 田籍环顾了一圈,心中已经有了两个目标。 其一是月宫的仙人,其二便是身前极南火山的燧皇。 特别是后者。 虽然燧皇与火祖尚未分出胜负,一时无力外顾。 但这何尝不是他雪中送炭的良机?毕竟是传说中三皇级别的太古大能啊! 至于如何雪中送炭,火山内部他是无法提供支援了。 但火山之外,却还有机会。 南荒改火道与北溟鲛狄祖神信仰类似,也是要祭祀神灵的。 那说明改火道乃是火祖在凡、圣二层的根基。 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世界主的权威,逼迫凡世的改火道转变信仰,今后不拜火祖,改祭燧皇。 “申弃这些年当神女当得太安逸了,是时候给她也找些事情做了。” 想到这里,田籍望向岸边正与丈夫团聚的红发妇人,露出了即将送出福报的笑容。 …… 目标敲定,接下来就是排兵布阵。 东边两路有徐氏坐镇,稳如磐石。 北边让墨烟亲自跑一趟,问题不大。 南边自己稍稍助力邹平夫妻也能搞定。 至于西边两地,云空属于月宫势力,也即东西二帝之属。正好兵主一族与巨鳌一族与这方仙人势力都相善,田籍便将联络月宫的任务交给夏耕与界逆鲑。 大泽的谷洞祖师虽有口头协议,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田籍直接安排姬绫、碧池、阿桃三女先行前去查探。 前两者擅长推算,能帮助他进一步掌握强敌底细。万一有险情,阿桃也足以带他们安全撤离。 剩下面积最大的中陆,凡世之事田籍不打算亲自插手。 到了他如今的地位再去插手凡世层的事,不但掉价,而且浪费时间。 正好田恕已经成长起来,跟紫龙卫关系也不错,田籍决定交由他去代为处理,权当锻炼小弟。 真出了什么问题,他姐妫鱼也足够为他镇场子。 至于田籍自己,眼下决定去学宫一趟。 那里同样是一个可以联络仙人的地方,至少曾经可以。 据说来最早自蓬莱仙山传承,但如今从上头阵法看来,却分明受到方壶仙山影响。 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得亲自过去看一眼才能确认。 …… 再次来到天下圣地之首的学宫,田籍没有受到任何刁难。 因为那些刁难他的圣人们,如今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旁,恭恭敬敬地将他迎入学宫。 任祭酒一职的览岭子更是亲自带路,将田籍引向最高处,属于祭酒专用的阁楼。 “没想道居然还能回到学宫,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与诸圣争鸣?” 听到田籍揶揄般的语气,览岭子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莫名一僵,却终究是不敢表露丝毫不满,继续低头带路。 说句不好听的,眼下不但学宫是田籍的,便是他们这百来号圣人,只要生活在此方天地,也都是他的人,除非登天为仙。 可这不是连登仙之途,也被卡在他手里吗? 这一刻,览岭子忽然有些羡慕过去成功登仙的先圣们。 第九百一十五章 学宫秘闻 从鸣台往上看,学宫层层叠叠直通天上,仿佛无穷无尽,永远到不了头。 不过在祭酒览岭子的带领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最顶层。 这里距离天道层仍有相当距离,但已经不太远。 田籍回过头往下看,却见下方宫楼并没有刚刚往上仰望时那般高远,反而如同折叠起来的二维平面。 自己只要迈步,就能随时到达其中任意一层。 “重城重城,重重叠叠之城,莫非学宫跟临海宗伯府一样,也是仿造仙山第三层?” “当然不是!”听到田籍之问,览岭子难得眉头扬起,“学宫本就是仙山重城层的一处附属祭坛,由仙人所赐,供历代祭酒联通仙人!” 说到这里,他想起先前田恕在南溟之言,咬牙道:“不管来自蓬莱仙山还是方壶仙山,总归是货真价实的仙家造物!” “原来如此。” 田籍微微点头,却没有在意览岭子极力维护学宫诸圣仅剩的一点尊严,反而凝神感知一番,而后道:“此宫还真有可能是蓬莱仙人所赠。” 览岭子微微一愣,静待他下文。 “此地阵法的确与梧桐宫乃至极南火山同源,而这三者,又与我在方壶仙山上的阵法相同。” “甚至除此以外,我还进一步发现此地居然也有瀛洲仙山的阵法影子。”田籍分析道,“只是也仅仅是阵法相同而已。除此以外,建筑本身的气息,构造风格,却与方壶、瀛洲二山都不同。” “至于更早前在中夏时代就流失海外的岱屿、员峤二山,就更不可能了。” “仙山只有五座。那么按照排除法,这里只能是属于蓬莱仙山了。” “而既然建筑与阵法来自不同仙山……”田籍目光微闪,作出假设,“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学宫最早联络的仙人原本来自蓬莱仙山,但后来不知为何,中途就被方壶、瀛洲的仙人取代了?” “竟是如此?” 览岭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一时惊疑不定。 特别是田籍话中之意,分明是已经见识过真正的仙山模样,而非先前传言那样仅仅是去到那附近被龙伯国巨人困住而已,这更让他吃惊不已。 但还是先前那句话,这里连房子带人都是他田籍的,有什么必要欺骗览岭子呢? 想到这里,览岭子莫名感觉到深深是失落。 亏他刚刚还自鸣得意。 学宫只是仙山附属结构,而田籍却是去过真正的仙山。 跟他比,他们这些学宫圣人根本没有任何优越的本钱。 …… 学宫最高层是祭祀之所,除了必不可少的祭坛以外,还有着海量藏书。 却不是什么仙家道法,而是历代祭酒留给后人的手记。 在往日,这些书籍自然只有当代祭酒才有资格查看。 如今田籍成为了千年以来的第一个例外。 因为神识强大,田籍不消片刻功夫,就已经将此地手记尽数翻遍。 原来学宫建成之初,不但祭酒能联络仙人,甚至连普通圣人都有机会闻得仙人之声。 学宫能在地籁上建造鸣台,正是因为得到了仙人的帮助。 只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 从上古到中古的数百年之间,仙人露面次数越来越少,甚至中途有过一次长时间的中断。 虽然后来又神奇地恢复了,但到中古以后,就再无人留下成功联络仙山的记录。 当然,这里面不排除有人联络上了,却没有记录下来,或者虽然想记录,但却未来得及下笔就死了。 譬如有好几任中古打后的祭酒,就被后来者确认为在联络仙人过程中突然暴毙。 总之自中古末期开始,联络仙山变成了一件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危险的事,祭酒本身也成了一种高危职业。 甚至有人认为,当初青蓝学派祖师况子之所以离开学宫去西泽游历,并非如世人所言受到排挤,而是在联络仙人过程中发现了可怕之事,最终挂职保命离去。 一个直接的证据是,在况子自己留下的手记中,明确记录他首次也是最后一次联络仙山的时候,因为预感到无法应付的危险故,提前中断祭祀。 他甚至还提醒后来继任者要引以为鉴,切莫再轻易联络仙山。 此举被当时学宫诸圣讽刺为疑神疑诡,况子却坚称这是“圣心备焉,神明自得”。 …… 看完历代祭酒的记录后,配合先前感知所得,田籍脑海中渐渐勾勒出这千年间学宫与仙山关系的变迁脉络。 “学宫最早就是来自中央之帝麾下的蓬莱仙山所赠。毕竟学宫屹立于地籁之上至少千年,而地籁本身就是中帝属神后土所化,这些都做不了假。” “到了上古到中古某个时期,大概就是原泽历史记录的千年之初,学宫诸圣就彻底联络不上蓬莱仙人了。” “这之后又重新联络上的,应该是方壶瀛洲二山仙人所假扮的。毕竟圣人们未曾踏足过真正仙山,而方壶瀛洲到底也属于仙家正统,仅凭有限的几次联络,自然分辨不出两者与蓬莱的区别。” 分析到此处,田籍目光一闪。 “这些都是从表象上能分析出来的东西,而更关键的是,表象之下隐藏的真相。” “其一,蓬莱仙人为何突然失踪?” “其二,方壶瀛洲仙人为何要假扮蓬莱,而非说出真相,表明身份?” “其三,为何后来就连方壶瀛洲的仙人也失联,甚至一联络就会危及学宫祭酒的性命?” 田籍隐约有种预感,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关联这方世界最核心的真相,进而为他救世提供新的方向。 唯一问题是,眼下此地却没有任何人能为他解惑。 “横竖联络仙山的祭坛就在此地,祭祀的步骤也都有详细记录,我干脆自己试一试好了。” …… 听到田籍要亲自联络仙人,览岭子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他十七年前就得到师兄,也即上任祭酒的叮嘱,自然知道这是取死之道。 从情感上来说,他自然巴不得田籍去作死,绝不提醒他这里面的风险。 可田籍不是世界之主吗? 自己能知道的事,他会不知道,会没有预感? 说不定他故意提出此事,乃是借机考验自己是否怀有歹心? 大概是先前田籍从天道层王者归来的姿态过于唬人,览岭子内心挣扎一番,最终还是将师兄留下的话尽数告知。 哪知田籍闻言后,却不以为意,依旧坚持使用祭坛,希望览岭子这位当代祭酒从旁配合。 览岭子见状,自是不复多言。 心中暗自思忖:“反正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了,真出什么问题,事后也怪不到我头上。” “呵呵,我已经开始期待世界之主陨落的画面了……”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一年间的变化 览岭子表面顺从配合,心中却一直诅咒田籍出事。 只是半天过去后,他却失望了。 田籍半点事都没有。 他哪里知道,田籍将天籁与天地同一以后,等于将世界的凡、圣二层变成了自己的本命真符,或者说游者道心之器。 这固然让他今后登仙之途比旁人要艰难千百万倍,毕竟他这个道心之器太“厚重”了。 可反过来说,正因为道心之器足够“厚重”,田籍的道心反而比旁人要稳固千百万倍。 那些足以让历代祭酒疯狂致死的污染源,他却能轻松扛下来。 毕竟他的道心,可是有一整个世界的凡圣二层帮他来锚定。 所谓祸福相倚,有所失必有所得,便是如此。 …… 田籍没空理会览岭子的心情如何大起大落。 通过这半日尝试,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这处祭坛确实是指向蓬莱仙山的,哪怕如今依然如此。 只是不知为何蓬莱仙山不见了,或者说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导致祭坛指向失效。 这倒是进一步验证了先前的一些猜想。 但具体指向失效的原因是什么,以及能否借助这里联络到蓬莱、方壶、瀛洲三山之一的仙人,却需要更长时间的验证。 这当中一个原因,乃是上任祭酒在此地布下一道【天人相分】之道,以隔绝后来者继续使用祭坛。 从对方的角度来说,这不失为稳妥之举。 至少此后十七年学宫再无险情。 不过眼下却成了田籍查探仙人去向的妨碍。 所幸田籍已经高出秩六半个境界,只要多花些时间,总能有收获。 …… …… 田籍在学宫最高处一待,就是一年。 与天地同一后,他的“天籁”时间就是现实时间,故而不再存在时间加速这回事,一年就是切切实实的一年。 这一年里,他虽人在学宫,但天下各处发生的事情同样知晓。 在田籍的威名影响下,黑水人终于彻底退出了中陆,重新踞守西泽。 田齐势力得田籍指示没有乘机反攻,而是先将中陆内部收拾好再说。 凡世层面,齐王自知命途堪忧,竟是连夜焚薪自尽。 成为黑水人傀儡之后,这位便已经大失民心,如今天地再度反复,自然更是没多少人在意他生死。 故而除了一夜火光,史书数行字,这位末代齐王终究未能在世间留下更多东西。 还不如更早些时候病死的陈宛留下更多记载。 齐王既死,新君却只是一个尚未成人的稚子,自然不足以成为中陆五都之主。 于是平原侯田怀信被请到临海出任丞相,领监国之职。 一则他在平原都艰苦抵抗黑水十七年,守住了田齐国祚,不论资历还是战功还是人望,都堪称众望所归。 二则他一直被视为田籍盟友,这又让他担任监国一职更有底气。 另一个被请到临海的大人物是田恕。 若非年纪尚轻,他本来是监国的更好人选。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旧被拜为上将军,同时继承了田籍原本的知北侯封爵。 至于田籍……贵为一世至尊,身份比之凡世帝皇还要高。 如果说皇者是天子,那田籍就是天本身,是天子他老子。 儿子怎么给老子册封爵位与官职? 临海朝堂诸公一番商议,最终选择遥尊田籍为圣太师,乃是取天子上师的意思,好彰显田齐皇室与世界之主关系亲近。 而之所以是“遥尊”,自然是因为田籍根本不在意这些虚名,懒得下凡受命。 实际上若非他需要一个亲近之人在凡世为他行走,他甚至都不想田恕去临海做官,而是专心做好知北楼楼主一职。 毕竟从他归来之日起,天下第一圣地不再是学宫,也不是黑水的博士馆。 而是知北楼。 总之,随着齐国政局重新稳定下来,五都凝一,圣人折服,万民归附,田籍也终于彻底掌控了中陆。 单从凡、圣二层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中央之帝”了。 …… 南荒这一年在田籍暗中照料之下,也迅速完成了从祭祀火祖到祭祀燧皇的转变。 邹平夫妻地位水涨船高且不提,燧皇得此帮助,终于在与火祖的斗争中站稳脚跟,自身境界提升到秩八,逼近秩九。 后者便是火祖当下的境界,也是五帝属神的境界。 假以时日,燧皇有望彻底压到对方。 不过在此之前,他仍旧只能待在极南火山之中,片刻不离。 “燧皇位格极高,若能完全恢复三皇级别的实力,对我今后压制史小萌乃至应对混沌末劫都极有帮助。” “如今中陆已经拿下,下一步就全力压制除极南火山之外的南荒,彻底清除火祖的残余影响力吧。” ……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夏耕与界逆鲑走了一趟云空后,虽然成功联络上月宫仙人,但后者却对田籍提议的合作不感兴趣,反倒要求田籍不要妄图阻止其他圣人登天。否则哪怕他是世界之主,月宫众仙也不会轻饶他。 “看来这帮子月上仙人是铁了心要跑路了。”界逆鲑语气懊恼道,“如此窝囊,哪里还有什么仙家气度?难怪当年圣尊宁愿将天籁与天地同一,也不愿拿来登天!” “彼辈岂止是窝囊,根本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鼠辈!”夏耕深有同感道,“吾问月上众仙是否还记得当年在中夏同生共死的情分,彼辈却冷嘲热讽,道今世连中夏都不在了,还谈什么中夏的往日情分?” “所以仙人们是否有透露中夏之地的去向?” 田籍因为见识过神梦第四幕的已故仙人,对月宫众仙态度有了一定心理准备,此时反倒不多沮丧,更关注中夏的情报。 那才是仙人们活跃的世代。 “吾亦问及此事,奈何彼辈似乎有所忌惮,绝口不提此事。”夏耕语气失望道,“唯独吾到月宫走了一遭,发现彼处荒凉无比,远不如原泽,故而断定中夏必然不在月上。毕竟中夏之富饶,还要远胜原泽。” …… 此后又过去数月,田籍终于在学宫发现了一点疑似仙人去向的线索。 准确地说,线索并非源自祭坛本身,而是前任祭酒的【天人相分】之道。 对方试图隔绝祭坛与仙山的联系,这对于圣人层面来说几乎无解。 但田籍毕竟境界已经超出了通常意义上的秩六,又有世界之主的位格,反而从他这种隔绝手段之中,反推出对方试图隔绝的目标,也即冒充蓬莱的方壶瀛洲仙山仙人。 田籍目光从祭坛抬起,飘向西方。 大泽的方向。 第九百一十七章 终见仙人 一年多前与谷洞祖师遥遥对峙,田籍刚刚从天道层归来,世界主之名有些名不副实,故而只能暂时隐忍。 如今他已经彻底掌控整个中陆,以及大半个南荒。 其他东、北两个方向也进展良好。 可以说原泽若三分天下,他就算不占其二也至少有一半。 底气更足,田籍也不打算缩在后方,这次直接飞到大泽东岸。 受其强大气机牵引,谷洞祖师不得不再次现身。 这下,田籍总算确认对方真正实力有秩七,跟夏耕相当。 换言之,这是一位真正的仙人。 “足下是来自方壶仙山还是瀛洲仙山?”田籍开门见山问道。 “呵呵,世界主不是去过海外,见识过那两座山的残骸了么?如今南北二山,早已不分彼此。” 谷洞祖师微微轻笑,算是默认了田籍的猜测。 “所以二山仙人,果然就在这大泽之下?” 这次谷洞祖师却不答,反而道:“我先前便说了,地上归你,地下归我,大家河水不犯井水,难不成世界主忘了先前约定?” 见谷洞祖师对大泽之下的事情如此讳莫如深,田籍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堂堂仙人,为何要藏着大泽深水之中,千年不敢露面? 自然是因为仙人头顶之上,还有大恐怖。 于是他又道:“西泽尚未归我,你我之间还谈不上什么河水不犯井水。” “若世界主仅为此事而来,我可以在此代表乱世人表态,除了黑水朝以外,西泽诸国,梁、天阳、厚德,乃至于其他方外之地,世界主尽可取去。” 谷洞祖师如此大幅度退让,田籍哪怕明知这是一种谈判策略——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仍不免一时语塞。 “至于黑水朝,那是乱世人的地上根基所在,恕我等无法相让。” “若世界主仍嫌不足,那你我便只好兵戎相见了。” 说到这里,谷洞祖师语气终于强硬起来,连带大泽广袤的湖面受其气机牵引,也顿时泛起千重浪涛,声势浩大。 “还是世界主以为你那三位夫人推算了一年多,就已经胜券在握了?” 谷洞祖师留下一声冷笑,便再度隐没与大泽水下。 不知为何,田籍总感觉此刻的大泽,已经自绝于世界之外,哪怕是他,也难以窥伺其中奥秘。 …… “大泽是谷洞祖师显圣之地,也是他登仙的地方。” 姬绫三女闻得此地动静,匆匆赶来支援。 不过慢了一步,只能望湖兴叹,改而跟田籍分析这一年多来的推演所得。 “谷洞祖师在大泽登仙?”田籍微微一愣,“所以他并非原本的二山之一仙人,而是二山破碎后,仙人们遁入大泽后,才开始登仙的圣人?” “大泽本来就是谷洞学派的驻地。”这次是碧池回答田籍的疑问,“兄长且看,若将大泽湖水抽干,这里可不就是一个口朝天的巨大‘谷洞’?” “原来如此!” 田籍面色恍然,心中却想起当初史小萌分魂曾提及乱世人背后疑似有仙人势力。 如今看来,所谓乱世人,根本就是南北二山仙人以谷洞学派为根基建立起来的。 也难怪谷洞学派敢于号称海纳百家之学。 有两座仙山作为靠山,他们什么道学不能精通? “要下去么?” 阿桃意简言赅,丝毫不怀疑田籍实力。 不问能不能去,只问去不去。 “去肯定要去的,毕竟这里是除月宫以外,唯一能找到仙人的地方。如今月仙不愿合作,这大泽之仙怎么也该试着争取一下。”田籍点头道,“只是毕竟是仙家手段,我们贸然下去,怕是会有危险,还是暂且像对付鸟夷与石胡那样,徐徐图之吧。” 实际上田籍同样有对西泽进行推演,乃是推演自己若不插手凡世政权,单凭世界之主的位格间接完成掌控,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最终发现要完全掌控西泽陆上诸国,特别是黑水朝,需要百年时间。 至于大泽本身,则要五六百年。 这毫无疑问是一段相当漫长的岁月,好在仍处于他寿元之内,末劫来临之前,可以作为一个保底的选择。 …… 相比起暂时无望的西泽,燧皇这边再次传来一个好消息。 原来燧皇最近与火祖对峙又取得了一些优势,终于缓出一些力气,将一道分魂派出火山,以协助邹平夫妇改组新的改火道。 闻得田籍正积极寻找应对末劫的救世之法,他希望能与田籍见面详谈。 …… “实际上在中夏之时,我们便已经开始寻求自救之法。” 莆一见面,燧皇便语出惊人。 “所以,成功了吗?”田籍问道。 “可以说成了,但也可以说未成。”燧皇语气复杂,而后又反问田籍,“你可曾听说过‘三皇熔炉’?” 见田籍果断摇头,燧皇不禁自嘲:“也是,今世早已不闻三皇故事,更遑论什么三皇熔炉。” 随即燧皇便告知他们当年的救世之法。 那还是太古到上古年间的故事。 那时中夏的八位至尊神灵,也即三皇与五帝,都纷纷感应到混沌末劫将至,于是各出奇谋,设计救世方案。 只是不论何种方案,最终都被验证为无效。 因为末劫的源头,竟然来自原始层。 如果说仙人所居的天道层,是世间一切法则形成的地方,而神灵所居的道始层,是一切法则来源之始;那么道始之上的“原始”,就是一起存在之物,不管是有形还是无形的最初源头。 道始是“一”,原始便是“零”。 零就是是虚,是无,是空,是绝对意义上的不可知悉,不可言道,不可名状。 那是一个连三皇五帝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甚至于那里是否真实存在,若存在又是一种怎样的环境状态,众神都无法想象出来。 最后还是燧皇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既然无法扼杀末劫的源头,那便干脆不扼杀,改为匿藏。 方法便是集合众神力量,建造一个封闭的,自洽的,能够长存不灭的小世界,然后将中夏众生迁居其中,直至末劫过去以后,再重新出来。 “一个能够容纳众生长居,而且还能抵御混沌侵蚀的小世界,建造消耗且不说,单是维持其稳定运行而耗费的神力,怕也是相当惊人吧?”田籍微微感慨道。 “正是如此。”燧皇点头确认道,“故而彼时已经证得‘皇’位的神灵,不管是在位的三皇还是已经逊位的别称皇者,全都达成一个共识,乃是要以皇者己身为柴薪,燃尽自我,好让人族万代传承不灭。” “正因如此,这个小世界才被众神称之为‘三皇熔炉’!” 第九百一十八章 三皇五帝的传说 虽然燧皇语气轻描淡写,田籍听在耳中,却分明听到属于上古时代澎湃之声。 末劫将之,皇者纷纷挺身而出,不惜为人族传承燃尽自身。 这是一段何等波澜壮阔,慷慨悲壮的史诗故事。 “那三皇熔炉,造出来了吗?” “虽然为此牺牲了多位皇者,但总算是成功造出来的。”燧皇颔首追忆道,“地点就在归墟的中央,你可以理解为大地之下。” “归藏于地么……” 田籍微微点头,脑海中已经脑补出一个藏于星球地核之中的小型世界。 “这之后,因为距离末劫尚早,我们担心过早启动熔炉,一则会被混沌提前察觉,二则过早消耗完神力不利于后续持久,三则末劫消息一旦公之于世,必然会导致世间各层动乱,影响世界格局,故而我们原定的迁移计划,至少要进行五千年。” “前面一千年的迁移很顺利,中夏完美融入三皇熔炉。” “这之后,世上只剩一处被凡人称之为平原广泽的陆地,却是我们特意留下,用以在正式关闭三皇熔炉前,暂时让尚未迁居三皇熔炉的凡人生存。” “为什么要特意留下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部分凡人?”田籍不解道。 燧皇反问:“你应该已经知道,神灵权柄的来源了吧?” 田籍闻言,忽而想起调查员前辈的说法,当即恍然。 这个世界分成凡世、圣意、天道、道始、原始五层。 其中前四层分别是凡人、圣人、仙人、神灵所居之处,层层相叠,下层是上层的根基,缺一不可。 换言之,神灵要想保有自身的权柄,是需要下方仙、圣、凡的存在。 否则就会失去权柄而陨落。 哪怕强大如三皇五帝也不例外。 “为了不影响神仙圣凡的格局,这个迁移过程需要平稳过度。” “其中我作为计划的最初提出者,留在现世监督,并作为最后‘关门’之人。” “而帝者虽然位格不及皇者,无法充当柴薪,却也足以统御众生,故而五帝仍旧留在现世,直到众生都迁移入其中。” “随着平原广泽的人口往内迁移,皇者与帝者权柄难免衰落,哪怕仙人也是如此。故而我们又传承下有秩者修炼体系,乃是借助众生之力,维持自身权柄不失。” “原来如此!” 田籍恍然点头,目光微闪。 虽然关于有秩者途径的来历,他曾从史小萌分魂那里听过另一个版本:因为混沌要妨碍她复刻地球科技,故而让这个世界的神秘侧力量崛起。 但那是从更高层次的“混沌”角度来看的。 至于具体落到这方世界生灵眼中,此事如何演绎,还是第一次听闻。 “听阁下意思,三皇熔炉原本是要救下所有生灵的,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燧皇慨然长叹道,“说起来,这后来发生的事,我却是从那位‘火祖’处听来的。” …… 原来“三皇熔炉”计划进行到上古中期的时候,星辰主,也即九天玄女被混沌污染,实力大涨,忽然叛变。 其后她还成功策反了南帝属神火祖,借其火之权柄,导致燧皇陨落。 皇者不在,现世便只剩下五帝。 中央之帝实力最强,第一时间发现了真相,便明白“三皇熔炉”无法如原计划那样拯救所有生灵,必须有所取舍。 且说,道始层的皇者与帝者虽然都是神灵,但皇者乃是先天之神,皇位与生俱来,天生自证。 而帝者则是后天证道成神,且需要依托属神来掌握神灵权柄,地位天然次一等。 那么理所当然地,五帝之间的主次地位,亲疏关系,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通过彼此之间长年争斗角逐出来。 当中,中、北、南三家融合最早,在中夏统称为“炎黄系”。 而东、西两家则自成一派,被称为“东夷系”。 毫无疑问,中央之帝主导的“炎黄系”最终战胜了“东夷系”,不但成功将后者归附入自家为主的五帝体系,更是将“东夷系”的两位帝者东西分立,互相难以支援。 而到了末劫将至的最后关头,这种亲疏有别的观念同样影响了中央之帝的抉择。 保炎黄系,弃东夷系。 如无意外,最终便只有中北南三家得以整体迁入三皇熔炉,重回中夏。 而东西两家则注定有大部分成员会成为弃子。 当然,如今以事后角度来看,意外自然是发生了。 便见燧皇有些哀其不争道:“中央之帝固然因私忘公,但东西二帝同样意气用事,不顾大局。” “在得知沦为弃子后,竟是利用龙伯国之事为遮掩,提前发动,却不去三皇熔炉,而是打算去道始层另寻出路。” “结果因为动静太大被星辰主察觉,进而导致三皇熔炉的计划过早暴露在混沌的视线中,再进而又引发末劫提前了将近两千年到来!” “这之后,二帝属神以及同属于‘东夷系’的兵主一族为了掩护东西二方撤离与星辰主一方死斗,伤亡惨重。” “当中春木之神‘句芒’,秋金之神‘蓐收’,兵主‘蚩尤’当场陨落!” 田籍在听清这三位名讳的一刻便知道燧皇所言不假,这三位秩九属神级的神灵应该是已经陨落了。 “这之后,中央之帝只能将错就错,提早发动最后撤离,而后彻底关闭三皇熔炉。” “那炎黄系的生灵都成功撤入三皇熔炉了吗?”田籍关切问道。 “计划全乱套了,自然不可能。”燧皇摇摇头道。“冬水之神‘玄冥’,长夏与土之神‘后土’也都为了掩护众生,陨落在此间。” 这两位情况,田籍多多少少已经得知。 至此,所谓五方之帝的属神,除了叛变的火祖,全都已经陨落。 “至于仙人层面,蓬莱仙山跑得最快,基本全员撤入三皇熔炉。” “而瀛洲与方壶,正如你在海外所见,仍有部分仙人滞留在现世。” “这部分仙人不甘于被遗弃,一方面继续躲避星辰主的追杀,一方面却决心逆转天命,重新打开三皇熔炉。” “这便是大泽之中乱世人的靠山!” …… 听闻燧皇的讲述,田籍久久无言。 实在是这段横跨数千年的上古传闻信息量太大,印证了一些此前的猜想,也颠覆了部分原本的认知。 原来月宫仙人出逃竟是这个原因? 原来乱世人背后的仙人,居然也是弃子? 当然,信息量虽大,当中大部分都属于“故事”。 对于田籍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当下的救世之法。 于是他将自己压制娄宿之主史小萌的计划,说给燧皇听,并表示希望得到对方相助。 第九百一十九章 仙神的格局 “说实在的,你这个计划,我不能评判优劣,毕竟我未曾见过你那位故友。”燧皇直言道,“但总归与我的想法不冲突,且都是救世之举,你我不妨结盟互助。” 田籍听出燧皇弦外之音,当即问道:“阁下也有救世之法?” “当然还是要回到三皇熔炉。”燧皇道,“那是天地间所有皇者共同的心血,足以抵御末劫。莫非你认为你那位故人,一人能抵得过所有皇者?” “那个自然是不能比的……” 田籍坦然摇头。 史小萌虽然掌握了机构当初不少核心技术,也了解混沌的部分来历,但除非这方世界能完全复刻地球的科技,否则在超凡力量主导的今世,她也不过是一个秩七的星宿而已。 如何能与站在神灵层次顶端的皇者们相比? 君不见她最后同样被混沌污染,忘记了初衷? “只是三皇熔炉已经关闭,就算能重新打开,乱世人也已经抢在前头谋划了千年,以阁下当前状态,如何能压制彼辈,重开三皇熔炉?” “这便是我要与你结盟的原因了。”燧皇指着田籍道,“我本体如今被火祖牵制于极南火山之中,轻易不能离开,否则前功尽弃。” “而你身为世界之主,却有足以闯荡大泽的实力,可以带着我的一道分魂,通过乱世人打开的通路,重新抵近三皇熔炉周边。” “等到了那里以后,我就能激活先前的布置与中夏的帝皇们沟通。” 说到这里,燧皇摊手道:“到那时,不论是重开三皇熔炉接引平原广泽的生灵,抑或是借助中夏力量来压制你那位叛变的故人,盘问出其他救世之法,都更有胜算不是?” …… 与燧皇结盟后,两人就乱世人的布置进行一番深入探讨。 最后两人共同认为,大泽很可能就是乱世人重开三皇熔炉的新入口。 原来三皇熔炉关闭以后,便有阵法彻底隔绝中夏与现世的联系。 而这阵法又以归墟核心之处最强,而后往整个星球辐射扩散。 田籍如今环游世界归来,已经知晓整个星球的大致地理模样。稍一对比,便发现大泽位置与归墟核心区域,恰好是球体直径上的两点。 换言之,大泽是整个球面上距离归墟核心最远的那一个“点”,是封印力量最为薄弱之处! “原泽的‘天命’,本就是五帝带领众生进入三皇熔炉避劫。而乱世人只逆天命而不毁天命,可不就是要借天命之数重开熔炉,却又不摧毁熔炉吗?原来如此!”田籍后知后觉地拍腿道。 …… 至此,田籍基本上将此方世界的仙神格局梳理清楚。 一共分为五派。 其一是以炎黄系为主的匿藏派,或者说熔炉派。 仙神成员包括历代皇者,炎黄三帝,蓬莱仙人,以及部分瀛洲与方壶的仙人。 他们遵循过往皇者们定下的避劫计划,将整个中夏带入了地底核心的三皇熔炉,自成一界。 其二是以东夷系为主的出逃派,或者说月宫派。 仙神成员包括东夷二帝麾下全部势力,外加最近千年被云空选中有望登仙的圣人。 他们自知无望进入三皇熔炉,选择出逃道始层,靠近原始层,试图通过那个“一切之始”,寻找新的世界。 据夏耕与界逆鲑打探到的情报,月宫上早已没有东西二帝踪影,怀疑这两位帝者已经去了道始层极深处寻找新世界入口。 其三则是匿藏在大泽深处的乱世人。 他们是被遗弃的瀛洲与方壶成员,意图重开三皇熔炉,遁入其中。所以本质上他们同样是熔炉派。 其四就是以田籍为首的自救派,包含绝大部分原泽的生灵。 这也是当下四派中最弱的一个。 神灵一个没有,只有夏耕一个“天兵”外加田籍这个“半仙”。 这四派利益不同,观念有别,唯独是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大敌,那就是以混沌之神为首的灭世派。 “月宫派目标与所有人都不同,却也不冲突,既然无法合作,便暂时不理会。” “熔炉派因为燧皇的关系,有望搭得上线,或许是我将来压制史小萌本体的强大助力。” “唯独是要靠近三皇熔炉,大泽是最后的选择,偏偏已经被乱世人占得先机。” “从先前谷洞祖师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不会与我合作了。”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 田籍其实多少有些理解乱世人的想法。 因为三皇熔炉已经暴露在星辰主眼中,就算乱世人从外部重新打开,为安全起见,也不可能开启太长时间。 可能也就短短一瞬而已。 这意味着能遁入其中的名额将极为有限,很可能乱世人内部都不够分。 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怎么可能接纳外人进来,竞争本已不多的名额? 可话说回来,乱世人此举,不是终究只能拯救极少数仙人吗? 这显然与田籍利益冲突了。 这是生死之争,更是大道之争。 于是田籍明白,自己与乱世人之间,注定要有一战。 …… 到了田籍当下境界,若是兴兵,那必然是一场举世之战。 所以战前准备再怎么充分都不为过。 凡世层面的练兵,自然有田恕、田怀信以及邹氏夫妇为他操劳。 圣人层面,徐氏父子自不必说。 中陆在大齐重新整合以后,宗伯府的圣人,紫龙卫的圣人,也都纷纷归附于田籍麾下,是可以出战的力量。 不过田籍最信任也最熟悉的力量,仍是与自己一同出海十七年的几位。 这不单是因为这些成员全都在仙山上获得仙躯,更因为彼此之间在常年累月中磨合出来的默契。 当中姬绫与碧池早就全圣,一位日者吉人,一位乱世逆人,是所有人中境界最高的两位,距离登仙也就差个进入重城层的机会而已了。 阿桃的道心真符因为与田籍互为一体,最后理所当然以遁一全圣,如今也到达秩六,相当于田籍这个世界之主的副手,能施展一些田籍的“权柄”。 妫鱼因为田籍的缘故,济世完美完成,在田籍归来不久,就全圣了。 医者秩六,名为扁鹊,乃是传说中医圣的称号,并非具体某人的名字。 而北门医馆也顺势归入知北楼中,成为与游者并列的两大支柱,反正楼主就是田恕,也是自家人。 五女之中,唯独墨烟的进度有些落后,仍旧是亚圣。 第九百二十章 数年间的局势 论天赋,墨烟其实一点不差于其他四女,甚至她的境界一度是领先于所有人的。 之所以在亚圣境界止步不前,是因为她对于侠客秩五的理念,有所怀疑。 原来侠客秩五名为“豪强”,所谓强横而有权势之人。 随着田籍晋升世界之主,墨烟地位水涨船高,权势、名声、影响力自然不缺,“豪强”的根基相当稳固。 唯独是豪强者,多少带着些横行霸道的意味,却与墨烟的墨者理念有冲突。 换言之,墨烟发现自己心中的“侠义”与通常认为的“豪强”有矛盾之处。 侠者最重“义”,一旦对自身的“义”有所怀疑,便会直接影响到道心的稳定,很可能会导致境界跌落。 所幸墨烟的道心之器就是田籍,算得上世间最稳定的道心之器没有之一,故而虽然道心不稳难以全圣,至少还是守住了亚圣境界。 而她的圣人之道同样高度依托田籍,名为【墨守成规】。 其效果是,在田籍掌控的世界之内,任何违逆他定下规矩的目标,都会被墨烟克制。 换言之,墨烟就是田籍理念的执行人,是他手中的利剑。 “或许【墨守成规】便是我此生境界的终点了。”墨烟怅然叹道。 “那为何不打破常规,寻找一条更适合自己的新路呢?”田籍鼓励道,“就好比我,游者秩六原本是休生的【万物齐一】,我却在他的基础上,另创了一条更适合自己的【万物遁一】。” “甚至于说到了秩六以后,再无游者前人的经验可以参考,这往后仙、神层次是否还有路都尚未可知。但难道我就真的不能再前行了吗?” “世上本无路。” “走得人多了,也未必就有路,也可能只是坑而已。” “可你也必须得承认,不管前面是路还是坑,总归要先试着迈出一两步看看才能搞清楚。” 闻得田籍之言,墨烟虽未有什么顿悟,但目光终于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亮剑,我心中的那把剑已经有些锈钝了。” …… 数年之后,南荒列国、东夷半岛,关外群山,北溟群岛,甚至西泽诸多小国相继被田籍拿下。 至此,除了黑水朝、大泽、云空三地以外,整个平原广泽的凡、圣二层都在他掌控之下。 说世界之主还早,毕竟还有更高的天道层,还有四方外海,特别是归墟之海。 但原泽之主,基本没跑了。 随着黑水朝在西泽被孤立,乱世人、黑水法家等西泽传统势力彻底龟缩于国境之内,不敢再于田籍争锋。 但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对外自是采取闭关锁国之策,仅与比邻的大泽保持陆上联通,也是借其天险拱卫东方。 至于对内,为了抵御世界之主潜移默化的影响力,黑水皇不得不采取更加暴戾的手段来维持法家圣人的统治。 据说为此焚烧了除法家、兵家、百工以外的百家书籍,还坑杀了数千名不服从法家理念的方士、祝者、古巫。 如此血腥暴戾手段,自然激起部分本土势力的反弹,私下纷纷非议黑水皇是“暴君”。 为了镇压这些声音,也是为了防范敌人细作趁势作乱,黑水皇不得不常年四方出巡,以维持其【一人心】的无上权威。 总之黑水皇宁愿背负骂名,甚至有些涸泽而渔,也绝不给田籍可乘之机。 “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田籍听闻以后,如此对身边的人说道,“我既有大势在手,只要稳步推进,迟早能将黑水朝这个铁通破开,然后蚕食干净。” 从大势的角度来说,田籍这番自信确有道理。 但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是因为它真正到来前,谁都不知会以什么形式发生。 …… 且说,这日徐国宫城之内,群贤毕至,万民朝贺,一派喜气洋洋。 原来是徐公自觉寿元无多,全圣无望,于是决心册封世子。 世子便是诸侯国的储君。 徐昭是徐公嫡长子,这个位置本该属于他。 只是徐昭以自己走星命途径为理由,早晚是要登天当星宿的,故而便干脆让徐公将国君之位传给嫡长孙。 反正徐公其他儿子都不成器,远不如嫡孙徐侠。 至于说徐公仙去,徐昭升天以后,徐侠君位是否会不稳固,是否会被其他叔叔压制,却也不需要担心。 因为徐昭升天不代表死亡,而是是成为天上星宿,是仙人,仍旧能照看凡世后辈。 谁敢动他长子徐侠? 用田恕的话来说,这就是“上头有人”。 这本该是喜庆的日子,但徐侠脸色却没有太多兴奋。 年岁增长带来的沉稳是一方面,但前来朝贺的人之中没有自己想见的那位,才是关键。 就在他凝思之际,一道艳丽的红霞翩然而至,来到他跟前:“怎么样,是在苦恼下一步该选哪家淑女当世子妃的事吗?” 听到好友姚彩云的调侃,徐侠咧嘴一笑,打趣道:“是啊,谁让彩云淑女出落得如此出众,若不能找到一位与你相当的女子,本世子怎能甘心?” 得田恕点化,外加数年历练以后,徐侠早已不是当初青涩的少年侠客,年少时对姚彩云的痴恋已经放下,如今能以一种更坦然的态度面对故人。 姚彩云同样如此,与徐侠互相揶揄笑骂一番,复又怅然叹道:“只可惜如此大喜日子,却不能见先生一面,着实遗憾。” “是啊,自先生去临海以后,我便极少与他相见。”徐侠深有同感地点头,“忽然有些还念当年走平原故城那一段路途。虽然路上危机四伏,随时有性命之虞,但能聆听先生讲道,哪怕刀山火海也是值了!” “这也是我最羡慕你的地方。”姚彩云道,“只是自从九天圣帝君临天下后,先生身为其凡世传人,国事繁忙,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等等,你刚刚说的‘九天圣帝’是谁?不会是指大齐的圣太师吧?”听到陌生神灵名讳,徐侠不由一愣。 “你没听说吗?也是,你们徐国山人独善其身,很少关注外来的事。” 徐侠本欲反驳自己不是山人,不过很快又被姚彩云接下来的话所吸引。 “话说圣太师从天道层归来的一战,不可谓不震撼当世。只是他境界毕竟过于高邈,非圣人层次难以尽窥其全貌。” “对于大部分凡人来说,直观的感受是圣太师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不但赶走了黑水人与邪祟,更是在短短数年间,让天下恢复了和平安定,大家总算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特别是他那位济世为怀的医圣夫人,在中陆大力推广新作物,产量较之以前翻了不知多倍,于是才不过数年功夫,大家发现从前富足的时光又回来了。” “中陆之民一方面感念圣太师恩惠,一方面又听闻各种渠道流传下来关于那一战的消息,最终不知是谁先提议,民间自发将他封为‘九天圣帝’,设庙祭祀。” “而他那五位夫人,则参照过往五帝传说,分别名为中央神医圣后,北方神剑圣后,南方神算圣后,西方神机圣后,东方神游圣后。” “九天圣帝,五方圣后……这已经是属于神灵的名讳了啊,私下封神,私下设祭,已经严重违背礼法,大齐的祝者居然没有阻止?” 徐侠此言一出,当即失笑,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 这位九天圣帝就是他们齐人的圣太师,是他们最大的靠山。 只要是跟圣太师有关,哪怕看上去不合礼法也必须合礼法。 因为圣太师,或者说九天圣帝,就是他们最大的礼法! 第九百二十一章 时不我待 徐侠与姚彩云不知道的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那位先生,此时并不在临海城,甚至都不在中陆,而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天阳国。 随着田籍掌控西泽列国,天阳国便成了与黑水对峙的北路最前线。 田恕作为田籍世俗行走的代表,知北楼楼主,齐国上将军,远赴万里之外的前线,却是因为田籍的命令。 实际上除了忙于立嗣的徐氏祖孙三代以外,田籍麾下的重要成员,秩四以上,全都秘密集结于此地,包括来自南荒的邹平夫妇。 待众人反复确认密会不会被外界感知以后,田恕率先开口问道:“兄长急召我们来此地,所谓何事?” 田籍环视众人一圈,而后沉声宣布道:“燧皇刚刚告诉我,末劫还有十年就会降临。” “什么?” 田籍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因为按照先前众人推测,距离末劫真正到来,大致还有五百年左右的时间。 说句不好听的,在场有些人连带他们的子孙辈,恐怕都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过完这一世。 然而如今田籍却告诉大家,末劫将至,不是五百年,而是十年! 十年时间,连孩童都未来得及长大成人,在场大能们自然谁都无法幸免。 “另一个证据便是,月宫宣布云空神梦第五幕将在半年后正式开放。”见众人惊疑不定,田籍手指北溟方向,“云空就在天阳国北方海面,距离此地不远,你们若不信,大可自行去看看。” 云空神梦,是月宫派选拔圣人苗子的地方,原本第五幕就是用来在末劫来临之前,给获得“不老药”的圣人们登上月宫之用。 如今月宫突然宣布即将开启第五幕,说明月上仙人与南边燧皇一样,同样认为末劫来临时间提前了。 闻得这两个意外消息,在场众人心中惊悚之余,又不禁惶然。 但常言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 眼见田籍这位世界主始终气度沉稳,似乎成竹在胸,于是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静候他吩咐。 见众人将这个消息消化得差不多,田籍也终于正式宣布自己的决定。 与乱世人、黑水朝开战! …… 这是一场同时涉及凡、圣、仙三个层次的举世大战。 双方力量对比,田籍作为世界之主,无疑在凡、圣二层拥有极大优势。 甚至给他足够时间完成对西泽的掌控,便是仙人也可以隔绝于战场之外。 所以从长远的角度来说,数百年之后,田籍大概率能笑到最后。 然而如今最大的问题,恰恰是没有时间了。 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可能是燧皇重生,可能是星辰主察觉到田籍的图谋,甚至很可能就是史小萌从中作梗……总之在田籍最需要时间的关头,混沌末劫提前发动,不给他时间充分准备。 但田籍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既然时不我待,那便只争朝夕好了。 “此战首要目的是进入大泽深处,找到靠近三皇熔炉的通路。”田籍对众人下令道,“所以接下来,绫儿与碧池你们二人继续加紧对那里的推算探索,务求在正式开战之前,尽量掌握大泽内部的地形地貌,各处关隘险要,兵力布置。” 姬、碧二人当场领命。 “至于阿桃,你一方面继续掩护他们二人,另一方面也可以借用副世界主的权能,看看能不能切断大泽东岸与黑水朝的联系,让两边互相无法支援。” “好!” 阿桃微微点头,衣袖一卷,带着姬绫与碧池飘然离去。 大泽是毫无疑问的主攻方向,多掌握一点情报,就多得一分胜算。 三女离开后,田籍又对余下众人道:“大泽虽然重要,但西泽黑水朝也不能忽视。因为绫儿他们先前推算发现,大泽深处与黑水皇城似乎有某种命数关联,若要得前者,必须同时得后者,否则会功亏一篑。” “那怕没有这一条,若能打下黑水朝,一统西泽,也有助于我进一步掌控原泽,进而对大泽形成包围之势。” 说到这里,田籍再次下令道:“西征之战,我意兵分两路,其中北路走临海、陈国、天阳一线,作为主攻方向,威逼黑水皇城,主帅是小恕。” “南路则汇聚火正与吕齐之兵,走陌河水路西行,而后途经梁国补给,最终攻入黑水国境,为北路牵制敌方兵力。必要时也可以作为奇兵,代替北路偷城,主帅是邹平。” 两人轰然领命。 “接下来这数月,你两位加紧练兵、调兵,鱼会为你们统筹后勤辎重,你们大胆施为即可。”田籍豪言道,“若国中有谁敢不从,直接绑了拉到我面前,我亲自给他说道说道!” 见田籍说得如此霸气,众人顿时信心大增,底气十足。 这时墨烟见其他四位夫人都有了安排,自己却还空闲,不禁怀疑田籍是否嫌弃自己境界低下,不由有些忐忑。 田籍哪能不知她心思,立即转过头对她道:“既然是倾尽全力的一战,自然要将自己一方的力量尽可能地做大。除了人族以外,我还想拉拢四方异族之兵作战,毕竟我既为世界之主,他们便也算是我的子民,不是外人。” 海外异族兵力虽然远不如人族,圣人层次更是稀少,但因为各有所长,反而可以做到普通人族士兵做不到的事。 譬如鲛狄擅长水战,鸟夷擅长空战,石胡虽然体型笨重,且还有活化周围金石的隐患,可若使用得当,何尝不是一种攻城拔寨的利器? 试想一下,前一刻还是己方作为防御依托的城墙,转眼就化成敌人细作,这对守城方的士气打击何其巨大? “鲛狄王庭由墨烟和界逆鲑去联络。你们替我转告屠夫人与左贤王,若今后还想在我的世界里待下去,便请全力来助!” 听田籍早有安排,墨烟这才终于安心。 “至于石胡,属于兵主一族的遗民,就由夏耕去负责联络。只是切记一点,务必确保石胡始终在你掌控之下,不会祸及世间,带来灾害。” 夏耕拍了拍胸膛,表示包在他身上。 此时众人都已经得到安排,唯独鸟夷尚未有人去负责联络。 或者说,大家其实都知道这一路交给谁去联络最合适,可那几位不是没来参加今日的秘密会议吗? “要不要我先绕去东边告知伯兄一声?”墨烟想到山人独善其身的性格,第一时间就排除了父亲徐公。 “不必了,徐公已经知道此事,正在安排了。”田籍摇头道。 “已经知道了?” 却见田籍轻笑道:“你们当真以为徐公是自觉寿元将尽,才会急着立储君?” “不过是大战在即,生死难料,提前准备身后事!” “至于所谓寿元无多,乃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 各方反应 云空深处,梦境之间,一群儒服圣人从四方汇聚而来,行色匆匆。 正是从学宫逃到此处的览岭子等圣人。 原来田籍西征之事虽然极力保密,但只能瞒得了一时。 随着南北两路大军日渐集结,便是普通人也多少有些猜到即将有大战来临,更别说高居圣意层的圣人们。 学宫作为毫无疑问的中陆圣地,名义上自当为世界主而战。 但览岭子自知与田籍有不少过节,怕被当作炮灰,故而只能选择狼狈出逃,躲开此战。 想要在世界主的眼皮子底下跑掉可不容易。 为此览岭子等圣人不得不走外海绕了一大圈,才终于来到此处。 到了此时,已经是身心俱疲,若有敌人来追,怕是无力再战。 而除了担心强敌随时到来以外,此番出逃的损失,也是让人沮丧。 毕竟是秘密出逃,过往积蓄不能多带。 而相比起积蓄,放弃学宫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打击他们士气。 那里曾被誉为天下第一圣地,如今哪怕当不了第一,当个第二也是稳稳当当的。 “依我看,籍子也未必就会盯着我们不放。”见众人士气不高,览岭子开声劝慰道,“我们曾经与黑水人联手,西征之事,籍子怎会信任我们?此番我们顺利出逃,说不定他其实已经知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要我等不妨害他西征,便无大碍!”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陌生圣人气息,竟也是全圣。 览岭子脸色剧变,当场有些不淡定。 直到看清来自面目,他才松一口气。 原来是以齐国大宗伯为首的几位祝者圣人! “大宗伯怎么也跑来此地了?”览岭子讶异道。 大宗伯见到学宫圣人同样诧异,不过片刻却恍然过来,苦笑道:“学宫诸圣因为什么来到此地,我等便是同样的理由。” “明白了。” 览岭子微微点头,不复多言。 还能是什么原因? 不就是都得罪过田籍,担心不被信任,而后派到战场上当炮灰呗? 两边同是天涯沦落人,老乡见老乡,虽不至于泪汪汪,但气氛比之先前更为尴尬,更显沉闷。 最后还是览岭子强行振作精神,道:“如此说来,大宗伯也打算从此地入梦登天,进入月宫为仙了?” “如何不是呢?”大宗伯重重点头,“仙山已经零落,如今天地又被田……圣太师把持,我等成仙之路,除了云空,哪里还有别处?” “确实如此!”览岭子抚掌道,“也得亏月宫仙人们没有放弃我等圣人,生生在籍子手中保下这一条登天之路。只要闯过五幕梦境,位列仙班,便是籍子在下面如何强横,也奈何不了我等!” “哈哈,正是如此!”听到位列仙班的说法,大宗伯精神不由一振,“到那时候,就轮到籍子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惶惶不可终日了,毕竟他背负天地重担,登仙无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末劫降临而无法逃脱!” “看来大宗伯胜券在握,那在下变预祝大宗伯早日成仙了,只是将来成仙后,可别忘了小弟啊!” “过誉过誉,依我看学宫诸圣才是真正的成竹在胸,将来别忘了我们这些老朽才是!” “好说好说,大家同为齐人,当然是要互相提携,共列仙班不是?” “对对对……” 两方圣人互相捧哏,越说越热烈,一时之间,几乎忘却了田籍带来的压力。 可就在此时,远方海面上隐隐传来破浪之声,不过片刻之后,声震如雷,威压如潮,压得在场圣人们几乎喘不过气起来。 这明显是高于圣人的气息。 莫非籍子亲自来捉拿他们了? 想到那位伟岸的身影,览岭子脸上二度剧变,甚至下意识与大宗伯拉开一些距离。 好在片刻之后,来者露面,不是籍子,甚至不是普通人族。 是一面孔古朴,如同上古魔神一般的参天巨人。 其身上散发威压,便是田籍也远远不如。 “在下忝为龙伯国国主,听闻此地可见岱屿员峤二山仙人,不知诸位能否为我引路?” …… …… 学宫圣人出逃不久,世界主要西征的消息终于传遍天下。 毕竟这是一场举世之战,随着战事临近,各方开始发动,初时再低调的动静,也终于不可避免地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朝局动荡,圣意激荡,大军调动,后勤动员……随着各种征兆逐渐明朗,很快就连乡间小民也知道大战要来了。 且说近二十年来,特别是前十七年,东西争霸,世间何处没有战事? 甚至于说再早个百千年,世间何年何月有过真正的太平?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方。 唯独是处于庙堂之高的圣人们看得更清楚明白。 此一战,很可能就是世间终极一战。 不是说此战过后,世人便自此厌战,此生不复再兴兵。 而是说此战关乎天地存亡,世界命运。 此战世界主若胜,那这方天地尚有一丝存续下去的希望。 若败,十年之后,除却少数幸运儿或许能苟延残喘外,此间绝大多数生灵将与天地共同毁灭。 …… 黑水的几位高居庙堂的圣人同样看得清楚明白,但因为他们恰好是那少数的幸运儿,那自然要站在世界主的对立面。 此时战争的消息已经越过大泽天堑,传到了西泽,而后一路深入黑水国境,最终传到了黑水皇城。 相比于别处逐渐紧张的气氛,名为“俱阳”的黑水皇城却仍旧算得上安定。 至少卫河两岸的民众,依旧做着寻常营生,吃着寻常的饭食,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只能说,这就是传统的力量。 因为数百年间,俱阳城不是没有面临过兵临城下的困境。 最危险的时候,处于卫河南岸的外城都已经被敌军占据了。 但神奇是,北岸的内城以及城中四曲宫,也即皇宫,却神奇地挺了下来,并且以此为依托,最终反败为胜。 自此以后,俱阳城便有了不可攻克的神话,成了黑水人眼中不可撼动的一座大山。 山可崩,地可裂。 四海倾覆,日月失色,乾坤颠倒。 唯独俱阳城不可破。 …… “然而此番终究是前所未有的强敌,所谓一世之主,集天地伟力于一身,以大势压来,俱阳城当真就不可破了吗?” 四曲宫博士馆内,馆主高乂居于首座,对身边人问道。 而这些人当中,又数三位圣人位次最高,分别是无为子,崔伯佐,已经以及彻底归附乱世人的淑子。 第九百二十三章 乱世密谋 “外城必然是保不住的,甚至卫河防线也难保不失。至于内城能不能守住,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无为子率先开声。 此时她为黑水朝的郎中令,属于“九卿”之一,同时也是九卿当中与黑水皇最亲近的官员,相当于贴身卫队长兼秘书长。 在场之中,单论官职,她是最高的两位之一。 至少品秩要高出馆主高乂不少。 只是作为乱世人成员,谁不知道高乂乃是谷洞祖师高徒,更兼世俗行走的首领人物,深得黑水皇信重? 故而在场论级排序,仍是以高乂为首。 甚至于说他们能身居高位,正是因为得到高乂的举荐。 高乂闻得无为子之言,却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又望向下首与无为子位次相当的另一人,崔伯佐。 他同样是任职“九卿”之一的卫尉,负责宫禁守卫。 没有无为子那么“贴身”,但也非黑水皇信重之人不可担任。 便见崔伯佐拱手道:“俱阳城是否不可破,得看是否有天时地利人和!” “哦,怎么说?”高乂习摸着自己光滑无须的下巴,饶有兴味地等待崔伯佐下文。 “天时着,天命大势也。”崔伯佐侃侃而谈道,“田博闻为凡、圣之主,单论这二层,天命在他手中,我们所不能及也。” “然则凡世层之上,还有天道层。那才是真正天命所归之地。田博闻背负天地,登天乏术。而祖师在大泽之内,与仙人为伴,天机在握,故而若考虑上天道层的话,田博闻未必能尽得天时!” “不错,只要祖师尚在,大泽不失,我辈总能存着一口气。”高乂微微颔首,“那地利呢?” “敌人远道来攻,我们在家门御敌,地利当然是我们占优的。”崔伯佐继续分析道,“况且俱阳城屹立数百年不倒,除了天命所归之外,更因此城背山靠水,天然就是易守难攻之地。”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原来此城北靠高峻大山,南临卫河之水,自然条件相当优越。 所谓山南水北谓之阳,正因此城相对于山与水的位置皆为阳,故而名为“俱阳”。 “至于人和,正因是家门御敌,黑水人同仇敌忾,士气自然比远道而来的敌人高涨!” 这时见两位同僚都已经发言了,淑子也不甘人后。 虽然论官职,她的“中尉”只是千石之吏,负责京畿守卫,跟两位两千石的“九卿”还是差了一档,但毕竟是新近归附之人,能得此重任,可见乱世人对她不薄,自然也要尽力表现。 便见她顺着崔伯佐先前此言,道:“其实单论凡、圣二层,天时也未必是田博闻占优?” “哦,淑子此话怎讲?” 被友人反驳,崔伯佐不但丝毫不恼,反而顺势给对方捧哏。 “诸君且想,田博闻既为世界主,那吞并西泽,一统天下,或迟或早而已。” “既然此事胜券在握,他为何还要这般急切发兵?恐怕还是因为他那边出了某种预料之外的状况,导致他不得不行险。” “而既然行险,便不可能万无一失。一旦彼辈露出破绽,以在座诸君的本领,岂会把握不住,进而扭转劣势?” 听得淑子此言,高乂才终于露出微笑,道:“不错,这正是我要跟你们说的话。别看田博闻此番来势汹汹,实则是丧家之犬最后的疯狂罢了。” “而且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妨将刚刚祖师传来消息告知你等,田博闻之所以如此匆忙求战,乃是因为末劫提前了。” 高乂此言一出,全场恍然,而后又纷纷悚然。 “提前到什么时候?”有人紧张问道。 “还有不到十年。” 崔、淑二人闻言下意识对视一眼,见对方跟自己一般错愕,复又看向无为子,却发现后者神色淡然,显然已经知晓此事,于是两人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高乂自然知晓两人为何不淡定,于是挥手屏退所有人,只单独留下无为子,崔伯佐与淑子三位圣人手下。 “我先前分别举荐你们三人担任郎中令、卫尉、中尉,可谓将俱阳王畿以内的守卫力量包圆了,你们可知为何?”高乂对三人问道。 三人互视一眼,还是无为子先开口:“大人思虑如渊,属下不敢妄自揣测,只是听闻末劫将至,大泽中的仙人们似乎掌握某种避劫之法。又闻得此法能庇护的生灵极为有限,无法救下所有人。” “这当中,大头肯定属于仙人们的。而陛下与大人也必定要占去两个名额。” 说到这里,无为子顿了顿,目光幽幽地看向身边两个同僚:“那余下分给圣人们的名额,要么亲疏有别,亲厚者得之;要么就只能论功行赏,功高者得之了。” 此言一出,场间气氛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这不仅仅是功勋之争,更关乎生死。 高乂见状,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推波助澜道:“你们太高看我了,实际上除了陛下,圣人们谁能确保必定能分到一个名额?将来论功行赏,我少不得还得与你们一起在功勋榜上别别苗头,争个高下呢!” “我等受大人恩惠,岂敢与大人相争!”三人立即揖拜,连连推让。 高乂也没有阻拦,只是语气一顿,又道:“只是法家那些圣人也就罢了,总归道不同不相为谋。单论咱们乱世人一家,我既为你们首领,得大家多年捧场,岂能不为大家伙的身家性命考虑考虑?” “那大人的意思是……”崔、淑二人目光期待看来。 “无为子为郎中令,是陛下贴身之人,不管将来局势如何变化,只要陛下在位一天,她都不会缺少立功机会。”高乂对两人说道,“且恰好陛下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这是她的造化,你们羡慕不来的。” “那敢问我们二位的福缘又在何方?”淑子紧张问道。 “若无战事,你们好好拱卫皇城,自然也有功劳。”高乂目光幽远道,“只是如今大战将起,今后兵事必然要归诸如公孙乙、前羽王这些沙场宿将们管的。” “这两位当下还在外整军备战,你们感受不深,一旦他日归来,你们麾下那些卫卒少不得会充入军中,至少也得受这两位将军节制。” 崔伯佐闻言,语气顿时颓丧道:“公孙将军二十多年前便是军中神一样的存在,而前羽王乃后起之秀,公孙将军困顿于平原都之际,他成了冉冉升起的新星,当年灭陈、破齐之战就是他主导,同样是军神。” “这两位若归来领兵,我与淑子却是只能沦为傀儡,难言立功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黑水皇的后手 “那要不我们转调文职?”淑子忽然提议道,“强敌兵临城下,此间后勤转运,安定民心等等内务也是立功之事!” “呵呵,若淑子能走通左相的门路,我自然也不会妨碍你的前程。 看到高乂表情似笑非笑,淑子自知失言,连道不敢。 “去大泽吧。”高乂最后对两人道,“你们二位真正的才能在于推演计算,料敌先机。既然俱阳城没有立功的地方,何不回到祖师身边为他做事?毕竟能不能获得避劫的名额,终究还是祖师说了算啊!” 崔、淑闻得此言,哪还不知高乂对他们二人早有安排,这才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而后双双拜谢离去。 …… 剩下无为子与高乂单独相对,前者试探问道:“大人让他们二人回去大泽,除了为他们前程考虑,怕也是想借此提醒祖师,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在凡世行走的门人弟子吧?” 高乂闻言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转而反问道:“那陛下是否也忘记了你这位郎中令?” 无为子闻言一愣,立即下拜道:“还请大人明示!” “你有多少天没见过陛下了?”高乂问道。 “三天。”无为子立即答道,“这是陛下亲自定下的规矩,每次出巡,我为他遮掩行踪,必须间隔三天,方能再次联络……” 原来黑水皇这些年为了维持法家全圣之道【一人心】的威能不失,对抗田籍的蚕食,不得不采取暴烈的统治手段,并且时常外出巡游,镇压不臣。 但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随着民间仇恨情绪积累,加之田籍潜移默化地影响,终究是渐渐冒出了一些宁死不屈之士,意图弑君。 几次三番下来,黑水皇知道单凭寻常侍卫无法确保安全,而若增加守卫人手,后勤供应也是个麻烦事,会对当地民生造出极大负担。 如此越是出巡,积累下来的民间矛盾就越大,造成恶性循环。 最后他灵机一动,不再带大军出巡,而是改为以皇宫中的十二金人出巡。 十二金人本身的战力对于黑水皇而言可有可无。 关键是有三个好处。 其一大金人外表威武堂皇,不失皇者气度,足以满足【一人心】的需要。 其二大金人虽然造价不菲,但一路不吃不喝,不会给沿路民生造成肉眼可见的损耗,进一步激发矛盾。 其三则是每次十二座金人同时出动,黑水皇坐镇其一,且有无为子施展【归藏于地】之法为其遮掩行踪,如此一来,刺客想要找到黑水皇的难度就极大增加。 及至后来,大金人的数量更是从十二扩充到一百二十。 如此一来,单是找到黑水皇存身的大金人这件事,其难度就已经超过了刺杀黑水皇本身。 “陛下是个有主见的君皇,我当然知道你不能违逆皇命。”高乂对无为子道,“只是陛下既然有主见,自然就不会将自身安危维系于一人身上,你岂知这三天之中,他不会私下与旁人有联络?” “往日也就罢了,君主需要制衡手段,我们这些作为臣子的,心知肚明即可。” “可今时还是往日吗?” 说到这里,高乂声音渐显狠厉。 “若陛下有失,你别说立功,能保命便算不错了!” 无为子听到这里,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下狼狈拜退,匆匆去找寻黑水皇的行踪。 …… 两人不知道的是,高乂此言一语成谶。 他们心心念念的那位黑水皇,此时还真的在等一位不足为外人道的人物,干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且说,黑水皇自然早已知晓末劫提前,大战将至。 如今日这般出巡,很快就无法继续下去,只能窝囊地躲藏在宫城之中。 虽然心中不甘,但他也知道田籍挟天地大势压来,除了皇城中的四曲宫,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庇护他。 外人不知道的是,四曲宫跟田齐临海梧桐宫一样,同样是仙家之物。 而且不同于田齐皇族杜撰出来的“仙人所赠”,黑水的四曲宫,确实是真正仙人赠送的。 来自大泽深处的“仙人”。 乱世的“仙人”。 先皇曾经有言,只要藏身于四曲宫中,仙人以下的敌人,不足为惧。 便是普通仙人来犯,四曲宫也能抵御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当初赠宫仙人亲口保证的事,后来的历史也多次证明了这一点,黑水皇自然深信不疑。 唯独是黑水皇始终是个骄傲以至于可以用骄固来形容的人间皇者,相比起外物,他更在意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 他的全圣之道,【一人心】。 毫无疑问,一旦他选择退守四曲宫,甚至稍稍在世人面前露出一丝怯懦姿态,【一人心】的威能就会下降。 而因为田籍时刻不停地蚕食黑水朝的国土,这种损失几乎是不可逆的。 所以不到最后关头,黑水皇仍旧不想放弃出巡的计划。 至少要确保敌人兵临城下之际,他仍旧是那个万人之上的独夫,不会轻易被旁人所左右。 为此,他今日还特意选择往东北方向出巡,来到了北溟海岸,靠近天阳国的方向。 此地已经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前线,兵凶战危。 而黑水皇不惜以身犯险,自然是因为有必须如此的理由。 天阳国北边海岸,正是云空神梦。 正在黑水皇思忖之间,海边浪涛翻腾。 片刻后,一道巨大人影从浓雾之中钻出,踏上了海岸。 来者是一位中年女性,风韵犹存。 只是其体型如山,几乎与大金人等高,分明是一位女巨人。 待走近一些后,黑水皇发现女巨人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衣衫,居然仅以鲨、鲵等海兽鱼皮草草编织成皮衣,以遮掩身上几处私密的地方。 饶是如此,因为体型太巨大,行走之间,仍不可避免春光乍现。 但女子对此毫不介意,任由黑水皇盯着自己身上各处细看,甚至还取出一个“发钗”当场盘起湿漉漉的长发。 这一甩头,某些位置的耸动自然又成了一道让人心驰神摇的美景。 而那所谓“发钗”,却分明是一杆普通人族使用的长弓。 终于,女巨人来到大金人面前,轰然下拜,见礼道:“臣平海营营长姚弱叩见陛下!” 原来女巨人,赫然正是逃亡西泽的姚弱! 第九百二十五章 意外中的意外(上) 原来姚弱自知曾追杀过田籍身边不少亲朋,担心被其报复,于是逃到西泽以后,仍旧不能安心,干脆自请到海外为黑水皇找寻延寿仙药。 见礼过后,姚弱第一时间奉上一个玉盒,并当场打开,呈到大金人跟前:“陛下,这便是臣从云空神梦中冒死取得的‘不老药’。” 大金人内的黑水皇目光落到两份“不老药”上,微微一凝,却没有立即接过,而是驱动大金人上前扶起姚弱,温声道:“卿辛苦了!” 有法家契劵约束,他丝毫不担心姚弱会在此事上欺骗自己,更不担心姚弱会暴起抢走“不老药”。 当然,更关键的是,他已经知晓这两份并非什么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仙药,只是进入月宫仙府的门符而已。 不过这也正是他所求之物。 虽然他与乱世人暗中合作,后者已经答应避劫的名额必有他一份。 但正所谓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黑水皇也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万一将来乱世人败了呢? 不管是被田籍打败,还是最终避难名额比预计中的少,都有可能导致他逃生无门。 这时候,手握两份“不老药”,他至少还能选择去月宫逃命。 将两份“不老药”收好以后,黑水皇目光上抬,再次大量起姚弱“伟岸”的巨人身躯。 他发现,姚弱似乎比出海前要年轻了一些。 不仅仅是外表,而是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生命力。 “这便是仙人之躯吗?”黑水皇期待问道。 “不敢欺瞒陛下,臣借用陛下给的法宝,出海寻找田博闻当初所用的延寿仙药,然后果然有了收获……” 原来田籍归来以后,其疑似仙人之躯的外表立即引起了黑水皇重视,最终通过谷洞祖师,确认了这一点,而后委派姚弱出海为他寻觅延寿仙酒。 便见姚弱从嘴中吐出一个青玉酒壶,呈到大金人面前,笑道:“此酒名为‘玉醴’,产于瀛洲仙山上的青玉膏山,饮之可延寿,乃是龙伯国巨人感念陛下告知云空可登月的情报,故而相赠。” 玉醴仙酒的功效,黑水皇自然已经从谷洞祖师那里知晓,他甚至知道光饮仙酒只能延寿,无法凝聚仙躯,必须亲自登上青玉膏山才行。 但话说回来,便是谷洞祖师亲口保证,黑水皇就真的尽信了么? 故而他派姚弱出海,一则他为黑水皇,轻易不能离开,二则也是希望姚弱替他试验仙酒仙躯之事是否确切。 好在如今看来,谷洞祖师果然没有欺骗他。 便见姚弱不无遗憾道:“若非臣道心已经受损,恐怕此番仙缘,足以让我入圣了!” 朕就是知道你无法入圣,能被朕的契劵稳稳压制,这才选择你出海的啊! 黑水皇内心哂笑一声,倾侧酒壶,对着壶嘴浅浅抿了一口。 酒液入喉,顿时便感觉一股氤氲之气在体内升腾,周身莫名一松,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一时神清气爽。 “果然是仙家之酒!”黑水皇大喜赞道,“卿此番立下大功,说吧,想朕如何赏你?” “那臣就斗胆,请陛下赏臣伺候陛下饮酒?” 姚弱目光幽幽,舌尖轻轻划过红颜巨唇,挑逗意味极浓。 仿佛在暗示自己准备用“嘴”来给黑水皇喂酒。 黑水皇哪里不知她是个浪货? 大笑几声,将仙酒一饮而尽,而后驱动大金人将女巨人拦腰抱起。 仙酒下肚,他同样感觉自己重新焕发青春活力,加之女巨人一直在旁边搔首弄姿,腹下火气情不自禁翻涌而上。 “朕准奏了!” …… 虽说境界更高,也饮了仙酒,但毕竟体型差距过大,黑水皇自然无法如寻常男女那般与姚弱欢好。 所以他干脆操纵大金人对女巨人上下其手,纯当过过眼瘾。 也得亏姚弱毫无廉耻之心,明明是个假人,居然也表现得像真的一样,仿佛动了真情的少女。 甚至还在间歇之间,撒娇般要求黑水皇将来给他封妃。 后者似乎正在瘾头上,想都不想,当场答应。 姚弱自是表现得更加卖力。 …… 只是姚弱不知道的是,黑水皇的瘾头来得快也去得快。 其实大约片刻之后,他心中再无半点邪火,不过是继续装模作样,实则趁机研究起仙躯的构造,材质、强度等等特点。 越是研究,他目光越是灼热,心中思忖道:“待此间事了,定要设法出海一趟,登上青玉膏山,凝聚一具属于朕的仙人之躯!如此方能万世独尊!” “至于眼下……”黑水皇目中闪过狠厉之色。 下一刻,大金人双手摸到女巨人后颈薄弱处,猛然发力掐下! “陛……” 姚弱意识到危险,但在法家契劵的约束之下,竟是连半点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 她虽然已经获得仙躯,奈何因为道心不稳,神魂境界仍旧停留在秩四,神魂层次的交锋,远非黑水皇的对手。 不过片刻过后,女巨人身子一软,断了气。 “看来只得仙躯不得仙魂,终究未能脱离凡人桎梏,不过是披着虎皮的豚彘罢了……” 想到这里,黑水皇忽然感觉田籍也没有先前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了。 至少以圣人手段,还是有办法伤到的。 “对了,这具尸体也不能留……” 黑水皇目光扫过倒下的姚弱。 虽然对方忠实地完成了任务,但他终究信不过这个人尽可夫的女子。 为了避免今日之事泄露,引起乱世人忌惮,他只能选择灭口。 独夫之心,岂会轻易动真情? 不过是用完即弃的工具人罢了。 如此巨大的尸体,又是仙人之躯,就地掩埋或者抛入海中都不够保险。 黑水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她尸骸碎成细块然后塞入自己的大金人之中。 大金人不但有【归藏于地】遮掩气机,更是黑水皇的座驾,旁人轻易不能查看,乃是当下最好的匿藏地点。 完事以后,大金人内部空间变得无比拥挤,黑水皇不得不与一堆血污碎肉为伴。 时间一长,虽然不臭,却也湿热难耐,口干舌燥。 恰好此时一道血水滴到他唇边,黑水皇下意识舔舐了一口。 还别说,仙人之血不但不腥臭,反而有种让人迷醉的感觉,他忍不住又多抿了几口。 哪知这居然刺激了他的食欲,渐渐越抿越多。 及至最后,他竟有种极度饥渴之感,干脆上手啃噬血肉。 第九百二十六章 意外中的意外(下) 黑水皇越吃越疯狂,不知不觉间,姚弱的血肉就被吞噬殆尽。 此时他低下头,已经看不到自己双脚,只有一个无比畸形大肚子。 不知是否吃得太多,腹中微微胀痛。 饶是如此,他仍旧感觉饥渴难耐,恨不得再吃下一头巨人。 “不……不……不能再吃了……” 黑水皇半躺在大金人内部,内心无比挣扎。 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不是疯子,都能意识到自身出问题了。 “尽快联络左相,此事只能让他帮朕处理……”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从圣意层上传来。 “陛下,三日之期已到,臣特来接驾。” 是无为子的声音。 黑水皇心中暗道不妙。 这位是乱世人的圣人,本也是他特意培养起来的心腹,帮助自己每次出巡隐匿行踪。 但眼下他的所作所为恰好是对乱世人的不够信任,反而不适合与对方见面。 于是他趁着无为子下凡前,往圣意层喝令道:“朕还有要事处理,你过半日再来见朕!” “可是陛下,臣之道还有两个时辰就……” “朕让你晚半日再来,没有听清楚吗!” “但是……” “你的郎中令还要不要当了!” 腹中胀痛加上心情烦躁,黑水皇语气越发不耐,到最后,竟是对无为子发动了【一人心】之道。 …… 好不容易打发走无为子,黑水皇赶紧再度上路,往俱阳城的方向狂奔。 不知是否刚刚动怒的缘故,也可能是赶路太急,黑水皇感觉腹部痛得越发厉害。 到最后,痛感超过忍耐极限,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休息。 这一停,半个时辰就过去了,痛感不但没有缓解,还变本加厉,到最后,居然连神魂都被牵连,隐有不可名状的声音在耳边低吟。 随着德性飞速下跌,黑水皇有种预感,若再不得救治,不出一个时辰,自己就会身死道陨。 可问题是,此时此刻,谁来救他呢? 为了自身安全起见,每次出巡黑水皇都会隐匿自身行踪。 除了三日一见的无为子,哪怕如其子析、高乂这些近臣都无法掌握他的实时位置。 独夫之心,不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然而这种谨慎的做法,眼下却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连最有希望救到他的无为子,刚刚也被他打发走了。 “朕此番真真是作茧自缚了……” …… 无为子再次来见黑水皇时,只看到大金人内部一具畸形尸体。 黑水皇死状狰狞可怕,双手狠狠插入鼓胀的腹部,似乎想将什么东西掏出,搅得乱七八糟。 无为子惊愕之余,强忍着呕吐冲突,立即起卦庙算,不过片刻后,她就基本将真相查得七七八八。 “不将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乃是人之常情……” “可是陛下啊,你就算信不过臣,也不该相信姚弱那等水性杨花的妇人啊……” 原来姚弱虽然大体上没有欺骗黑水皇,也忠实地完成了寻药任务,唯独在一件小小的事情上,有所隐瞒。 她其实已经部分摆脱了黑水皇的法家契劵约束。 原来姚弱在云空得知“不老药”的真相后,就存了给自己也留一条后路的心思。 但在契劵约束之下,这种事情难以瞒得过黑水皇。 好在随后在仙山去找龙伯国巨人时,她与当中一位仙人级的长老好上了。 床榻之上,她得到对方相助,能够瞒过黑水皇感知,在体内藏下两份不老药。 毕竟黑水皇的契劵再强,终究只是圣人层次的手段,如何能与仙家手段想比?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姚弱也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而已,并未真正想过背叛黑水皇,故而后者始终未能发现异常。 若黑水皇不打算毁尸灭迹,或者就算毁了,能克制住吞噬血肉的冲动,自然也不会伤及自身。 然而世事没有那么多如果。 一个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爱独夫,岂会真正在意旁人的生死与尊严? 于是黑水皇毫不手软地杀了姚弱,而后又满不在乎地将她吞下了肚子。 姚弱是仙人之躯,短时间内吞服两份“不老药”不会有任何异常。 但黑水皇却还不是。 于是“不老药”顿时成了“催命药”。 一个曾经一度一统天下,成就千古无上凡世霸业的皇者,竟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以这种方式窝囊死去。 当然,眼下到底也终于有人知晓了。 只是无为子与高乂紧急联络,而后者又火急火燎地找法家首领其子析商议一番后,最终双发达成一致意见:此时此刻,黑水皇的死讯绝对不能声张! 不但不能声张,还得像往常一般,继续完成既定路线的出巡,而后在万众瞩目之下,堂而皇之地回到四曲宫! 否则黑水皇死讯传出,那些被镇压多时的反抗力量跳出来不说,那位世界主田籍趁机收割黑水国土权柄,将再无人能阻止! 因为【一人心】虽是黑水皇的圣人之道,却也不仅仅是他一人之道,更是法家圣人们赖以为凭的一面旗帜。 黑水皇可以身死,但在新皇平稳过渡前,却不能社死! …… 且不提黑水高层圣人们如何手忙脚乱,也不说无为子如何大开脑洞,往大金人上头挂上大量鱼鳖鲍虾等海产遮掩尸臭,同时跟旁人撒谎这是海族向黑水皇进贡的宝物。 在大泽东岸,姬绫与碧池因为一直为田籍推演情报,终于还是察觉到西边圣意层的莫名动荡。 虽然持续时间很短,程度也很轻,但终于还是被碧池察觉了。 民间给她安的名头为“西方神机圣后”,虽然只是杂糅各种传说杜撰出来的,但也不算完全没谱。 她确实善于发现漏洞,把握战机。 只是因为这个消息实在过于离谱,过于惊人,她与姬绫、阿桃三女一时拿捏不准,于是纷纷汇合田籍,而后将西征的各个主要负责人聚集一堂,共同商议。 “说实在你,若非你我相处近两百载,早已是交心的结发夫妻,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坑骗我了,毕竟你当年可没少做这样的事。” 听到夫君提起旧事,早已是人妇的碧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心中却充满甜蜜。 不过也无怪乎田籍要这般吐槽一下。 实在是这个消息太好了,好到让人有些措不及防,以至于让田籍产生一种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无奈感。 没有了黑水皇的黑水朝,好比沸水之下没有了柴薪。 水温或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迟早还是要凉的。 而一旦彻底打下西泽,剩下一个大泽,孤立无援,自然就成了瓮中之鳖。 “你们说,这有没有可能是黑水人的诱敌之计?” 第九百二十七 措手不及的战机 “你们说,这有没有可能是黑水人的诱敌之计?” 田籍的疑问,也是很多人心中共同疑问。 包括最先发现情报的碧池。 毕竟她虽然善于发现漏洞,但不确保百分百准确。 “得知这个消息后,妾也起了数卦以确认消息真假。” “南方神算圣后”姬绫补充道。 “可以确定的是,天命确实有了变化,而且变化不小。唯独是乱世人本身就是逆天之数,不在原本天命之中,故而妾一时之间也难以断言这种变化,到底是对哪一方有利。” 已经成为秩六天人的徐昭也给出自己的判断:“帝星暗淡,荧惑守心,凡间天子必有大难。而眼下能称为天子者,不过黑水皇与齐皇两人而已。” “当今齐皇登基不久,且还年幼,帝星尚未来得及照拂,因而此天象多半还是要应在黑水皇身上。” “彰之兄能百分百确认其死讯吗?”田籍期待问道。 “谁能百分百确定呢?”徐昭摇头道,“我等只是圣人境界,而对面却是确凿无疑有仙人为后援。” 这也是田籍最纠结的地方。 大泽之下就有仙人,谷洞祖师本身就有秩七实力,理论上确实能误导他们这些圣人的判断 偏偏他们这边的仙人层次力量,田籍自己这个半吊子世界主就不说了,燧皇暂未能出山,而夏耕虽然是正儿八经的秩七,却不是擅长推演料事的类型。 “依我看,黑水皇假死诱敌的可能性不高。”徐公出来分析道,“【一人心】之道,乃至整个黑水法家的权威,全都依托在他一人身上。特别近年我们不断压缩其战略空间,黑水皇不得不以暴政巩固统治,其实整个黑水朝已经是一地干柴枯草,一点就燃。” “之所以能维系至今日不倒,黑水朝自身底蕴深厚是一方面,数代法家积累下来的无上权威乃至据此形成的统治惯性,则是另一个重要方面。” “这种时候,黑水皇驾崩消息传出,不管是真是假,都必定会引起朝野上下的动荡,进而让许多被压抑多时的声音冒出,点燃反抗火种。” “如此一旦形成燎原之势,哪怕黑水皇突然‘死而复生’,也难以顷刻间平息下去。就算最后成功平息,【一人心】的影响力也必定会被极大削弱,可谓自毁长城。” “到头来,弄巧反拙,不是真死,也跟真死差不多了。” “我明白徐公的意思了。”田籍恍然点头,“相比起诱敌可能获得的收益,黑水皇假死的代价太大,弊大于利!” 其余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有所思。 所以,黑水皇真的死了。 “兄长,我有一计,或许能试探出黑水皇是假死还是真亡!” 这时候田恕听众人一番分析,忽而开声。 见众人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早已是壮盛之年的田恕毫不怯场,分析道:“这些年为了配合兄长掌控西泽,紫龙卫的明暗谍子没少往黑水朝野渗透进去。” “如今虽不至于兄长一声令下,彼辈望风而降。但在几处边境之地,狐字营确实与不少有意反皇的势力搭上了线。当中最大的几个字头,根本就是紫龙卫暗中资助的。” 简单介绍到这里,田恕终于道出自己的思路:“原本这些个暗子,愚弟是打算在大军西征之际才发动,以里应外合之势第一时间助我军在黑水境内站稳脚跟。” “不过如今不妨让他们提前发动,我军却可以徐徐进发,以暂时作壁上观。” “若黑水诸圣能在三日之内扑灭各地叛乱,我等不必再迟疑,三路大军齐发,彻底将乱世人势力连根拔起!” “否则,彼辈便极有可能是行诱敌之计,我等不妨再观望一阵,且让其境内野火再烧得更旺一些。” 田恕这番分析,前半段大家都听明白了,大致猜到他的用意,哪知后半段的结论,却峰回路转。 有人当场质疑他是不是说反了。 唯独少数几个心思机敏之人,如姬绫如碧池,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来这些年你历练不少,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田籍赞叹一声,露出老怀大慰的笑容。 “你想做什么且放手去做,为兄会在背后支持你!” 闻得田籍此言,田恕便知道兄长理解自己的意思了,当即扬眉一笑,而后轰然领命而去。 …… …… 一日后,天阳国与黑水朝边境上,一队百多人的奴隶正被两名官兵吆喝着驱赶往西行。 他们是来自陈国的战俘。 自东西两方霸主宣战伊始,虽然双方主力尚未完成集结,但边境擦枪走火的事情时有发生。 对于陈国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过去二十年他们就是东西双方对抗的前线,战事未曾有一年消停下来。 不过是头上效力的主人从东边的换成西边,而后最近又重新回到东边而已。 甚至当中有好些人,根本不是第一次被黑水人俘虏。 大概因为如此,陈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以至于当下被赶往西边去修皇陵,反而还感到有些庆幸。 至少修皇陵不必担心死在战场上。 虽然同样不轻松就是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态上路,这一百多人固然目光麻木,行动迟缓,但终究也未曾试图反抗或是逃离。 如此一路无惊无险地走到黑水朝边境,却终于在这一日,遇到了困境。 原来这日下暴雨,山路被泥石流淹没,无法再前行了。 在场奴隶大多只是凡人,少数有秩者境界也不高,且人人带伤,这种程度的地灾,却已经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一道天堑。 于是众人无奈之下,只得就近寻了一片树林避雨。 哪知这一等,三天过去了,雨势不但不见渐弱,反倒让山洪越涨越高,最终将这片高地树林围成一座临时的孤岛。 这下不但无法照着原路前行,就连试图绕道都无路可走。 众人观望了一下水势,就算此时大雨停歇,等山洪退去,怕还得要等一两日。 肯定无法如期赶到既定目的地了。 在场之人对黑水严酷律法多多少少都有所听闻,知道失期之罪非同小可。 特别是他们此行任务是去修皇陵。 特别是他们这些人本就是战俘之身。 根本不会有人怜惜他们的生命! 想到这里,全场战俘,包括两个负责押运的小吏,全都惶恐不已。 唯独其中一名面孔相对白净的年轻男子,脸上不但没有惶恐之色,反而伴着雨声酣然入睡,好不惬意。 第九百二十八章 宁有种乎! 这位众人皆醒我独睡的男子,出身自鹿鸣陈氏的旁支,单名一个“奢”,无字。 因为是大族的旁支,故而虽然家境已经与平民相当,到底也还是有机会学习超凡力量,成为了一名侠客途径秩一的壮士。 如无意外,他此后人生,便是为那些真正的贵族子弟当侍卫打手,或者加入军中效力,靠着积攒的军功财富买些田地,勉强挤入贵族圈的最底层,当一个小富即安,但绝对称不上什么“大人”的士族。 当然,如今就连这么个“小富”的理想,却也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破碎成泥,被时代滚滚洪流冲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所以跟大多是陈人一样,陈奢心态早已麻木,不再奢望什么成为人上人的美梦。 不过到了今日,大雨阻道,生路渺茫之际,不知是否天公垂怜,陈奢居然还真的做了一个美梦。 正所谓梦中什么都有,权势、财富,美酒、美人乃至超凡入圣的机缘,陈奢发现自己想什么就来什么,快活赛神仙。 但经历多了,他心中难免泛起嘀咕。 因为这些东西来得太容易了,几乎到了心想事成的地步,他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因着这种不真实,他渐渐开始醒悟过来,自己似乎在作梦。 虽然这样的梦让人沉醉,但最终还不是要回去面对残酷骨感的现实? 就在他即将要破梦醒来之际,忽然眼前的江山美人转眼成空。 然后陈奢发现自己成了一只蝴蝶。 蝶舞花丛间,自在惬意。 因为这种感觉实在新奇,陈奢便也不急着自我唤醒了。 如此化蝶游历花丛,忽然某一刻,他来到河岸边,见到一老翁闭目垂钓。 钓竿硬直,鱼钩更直,连鱼饵都不带的。 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正经钓鱼人。 陈奢有心询问,却醒起自己是蝴蝶,无法与人交流,只能继续停在此间,观察后续。 到了日暮将晚之际,老翁放下钓竿,挥一挥衣袖翩然离去。 陈奢大感无趣,便要离开。 哪知就在此时,一条鱼从水上扑腾上岸,摔在岸边,晕厥了过去。 其口中赫然衔着那根直得不能再直的钓钩。 陈奢不禁啧啧称奇。 而更神奇地事情发生在后面。 当它试图靠近鱼的时候,后者身体猛然炸成一点碎光,而后瞬间钻入了蝴蝶身上。 下一刻,陈奢脑海中莫名多出了许多奇怪的知识。 那是一段历史故事,一个跟当下世界有些相类,但却不完全相同的世界。 故事的主角氏陈名涉,其前半生经历跟陈奢惊人地相似,以至于就连大雨失期,其罪当诛的困境也一模一样。 这下陈奢哪怕再说迟钝,也终于反应过来。 此番梦境绝不寻常! “莫不是天公托梦,让我参照那位名为陈涉的异世男子,响应天命,揭竿而起?”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宁有种乎!” …… 从梦中醒过来后,陈奢脸上再无颓唐之色。 他有种强烈预感,刚刚梦中的经历,是老天爷给他降下的启事,告诉他自己乃是天命所归之人。 特别是那个似是而非名为“陈涉”的主角,分明就是以此映射他陈奢。 而对方人生经历,根本就是老天爷在指导他今后如何起事的主角模版啊! “据说世界之主曾经师从梦蝶祖师,后者最擅长在梦境中点化人。” “我先前化蝶,莫不是他特意托梦点化我?” “希望我为他效力,打下黑水朝,一统西泽?” 陈奢越想越觉得真相就是这样。 若他单独一人,自然不敢与黑水霸主对抗。 可若背后站着一位世界之主,有天地同力,那就不一样了! 就在此时,两名押送俘虏的兵卒正是焦躁无从宣泄之际,见陈奢贪睡,当中性子较为急躁的一位便以此为由头,轮着铁棍就要上前打人。 哪知就在此时,一道天雷毫无预兆地落下,好巧不巧,正正轰在了这么士兵举起的棍子上。 后者当场受伤,全身发出青烟。 毕竟是秩二层次有秩者,硬抗一道天雷不至于立即气绝。 但陈奢却不打算放过对方。 趁此机会,他不退反进,上前第一时间夺走对方铁棍,也不管高温烫手,照着受伤的士兵就是一通乱棍抡下去。 不过片刻之后,士兵半边脑袋就成了肉泥,红红白白地淋漓一地,死得不能再死。 在场百来号人,连带另一位未及上前救援的士兵,皆惊魂未定,看着刚刚暴起杀人如今气喘吁吁的陈奢,全都不敢靠近,也不敢言语。 如此片刻后,陈奢终于缓过气来,而后一边用破布包扎手上伤口,一边高声对周围人蛊惑喊道:“今亡已死,举大计亦死。等死。” “死国可乎?” …… …… 另一边,田籍时刻关注着田恕从前线传回的战报。 妫鱼最为后勤大管家,为他整理妥帖。 “紫龙卫暗谍发动之后,短短两日之间,至少有十家势力揭竿而起,公开反皇。” “就连那个陈人子弟也成功举义了。” “哦,那个陈奢推进到那里了?”对于这个随手点化之人,田籍还是有些兴趣关注的。 “虽然不如其他几路势头凶猛,但借着周边纷纷起事,当地官吏无瑕顾及他们这一小股人之际,也成功占下了一座小县城。”妫鱼看着战报,简要描述道,“这之后,他还买通了剩下那个押运士兵,让对方私下去鱼市里买来一条鱼,然后将一张带字的布帛塞入鱼腹之中,最后堂食之际,当众破开渔腹,让众人‘意外’看到上头的字迹,正是‘大陈兴,陈奢王’……” “当地县令见状,当场就改投其麾下,嫁女捐产,以资助其起事!” “哈哈,学得还挺像的,若将那士兵改名‘吴广’,那就更有趣了。”田籍哂笑一声。 妫鱼知道田籍的恶趣味,白了他一眼。 不过平心而论,田籍特意点化一个名字、经历都与前世某个历史人物相近的陈国士族子弟,当然不是因为满足自己某种恶趣味。 而他是受到田恕提议的启发,突发灵感,给自己找一个来自凡世的“锚点”。 一个用以更精确地判断黑水皇是否真的驾崩的“锚点”。 便见他环视身边众人,胸有成竹道:“此番内应们成功举义已有两日。” “黑水皇是生是死,且看今朝!” 第九百二十九章 战机确认 到了田籍如今的境界,凡世一城一地的得失,乃至于整个凡世层战果,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相比起这个,黑水皇是否已经驾崩,才是最值得关注的真相。 “这三日间,想必诸位已经想明白小恕的提议了。”田籍从容道,“若黑水皇意外横死,对方圣人,特别是法家那几位一定会以最快时间处置应对。任何可能破坏法家权威的苗头,都会第一时间掐灭。” “反之,若他们表现出应对失措的模样,以至于让小恕他们能短时间内攻入其腹地,我等反而要小心警惕,以防当年公孙乙在安武城坑杀整个交陌孙氏大军的那一幕惨剧重演。” 当年安武城那一战,可谓闻名天下,甚至在场中如墨烟等人,更是亲历者,故而都纷纷颔首点头。 “而这当中,陈奢那一路的表现就尤为关键。”田籍接着道,“不同于其他起义军首领,多多少少有些世家背景,他们这一路根本就是泥腿子出身,是战俘奴隶之辈,是法家治下最底层,最卑贱的存在。而我给他们拟定的举义口号,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更是堪称对【一人心】最大的忤逆。” “试问法家圣人们,如何会允许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口号存在?必定要除之而后快的。” “因为不除,人心崩塌之势就会如大河决堤,再难收拾。” “若我是法家圣人,除非故意设计诱敌,否则必定第一时间扑灭,绝不让这股‘歪风’吹起来!” …… 如此到了这日午后,一个不算意外的意外消息从前线前来。 各家起义军纷纷遭到法家圣人镇压,或是当场覆灭,或是兵败转移。 当中陈奢那一路最为倒霉,刚出城五里就被官兵伏击,毫无组织度可言的军队当场作鸟兽散,没能复现另一个世界另一位陈某的光辉事迹。 唯一庆幸的便是他因为跑得够快保住一命,也免去了继续修皇陵的苦差。这之后是逃回故乡还是落草为寇,就不得而知了。 一轮风风火火的起义如此惨淡收场,对于凡世战局而言,毫无疑问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然而站在圣人层次的角度来看,这反而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这意味着,黑水皇真的死了! 【一人心】中那那个独夫不在了,试问黑水法家,还如何凝聚人心? …… 战机得以确认,田籍也不再迟疑,火速下达全面进攻的命令。 西泽方面,北路军按照先前计划,依旧由田恕担任主帅。 先前他献上一计,让田籍对这个小弟的能力再无怀疑,可以放心将一路主力交托给他。 就算真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徐公与徐昭父子,连带紫龙卫的圣人们也能及时查漏补缺,为他参详。 更别说墨烟归来后,也带来了鲛狄王庭援军,屠夫人亲自带队。 有鲛狄在水路负责运输与掩护侧翼,至少在进入黑水核心腹地以前,田恕这一路都不需要担心后勤问题。 至于南边负责佯攻的一路,则依旧由邹平夫妇负责统领。 他们夫妇闯荡南荒多年,人脉声望、临机应变的能力都足以担当方面之任。 只是作为佯攻策应的主帅,足够了。 唯一遗憾的是,因为时间匆忙,三路异族援军,田籍只来得及请来鲛狄。 鸟夷与石胡都未有回复。 夏耕更是还在关外徘徊,至今未归。 但不论如何,相比起这两方作为添头的援军,黑水皇骤然去世所带来的战机显然更加宝贵,不容错失。 …… “世间鲜有两全其美之事,譬如此番我们陆上水下三路同步进发,攻取敌人两个老巢,也没人敢保证都能拿下。不过是末日将近,时不我待,勉力为之罢了。” 北路大军开拔在即,田籍没有慷慨陈词激励士气,只是拉着小弟田恕推心置腹地交谈。 双方都是游者大能,所谓激励士气调动情绪的行为,不过尔尔。 “那此番出战,兄长还有什么要交托愚弟?” 田籍闻言微微点头,将一只白锦所织的小袋子递给田恕。 田恕微微一愣,随即打趣道,“兄长莫不是效仿那《三国演义》里的诸葛孔明,给我准备一道锦囊妙计?” “亏你还记得小时候讲过的故事。”田籍闻言也笑,“你若如此想,便当是吧。还记得孔明的锦囊,都是什么时候才能打开的吧?” “当然是不到危急关头不能打开。” 田恕微笑回应着,复又想起年少时的情景,心中莫名感慨。 田籍不知道的是,自己曾经无意中说过的人与事,早已在这位小弟心中生根发芽,以至于成为了对方人生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印象。 所谓榜样偶像的影响力,便是如此。 “兄长如今已经近乎神灵,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追上他的步伐……” 田恕微微感慨一声,终于收敛多余心思,郑重接下锦囊而后离去。 …… 这一战,田籍可谓将中陆、北溟、南荒、东夷所有能动员的力量全都动员起来,倾力往西一击。 虽然因为战事发动仓促,仍旧有很多地方未能考虑周全。 譬如学宫诸圣大半出逃,譬如大宗伯等几位祝者圣人也纷纷跑路,让田籍这边可用的圣人力量直接少了三分之一。 甚至因为东夷与西泽相隔太远,徐国除了秩四以上的山人战力,其余人根本来不及走到西泽,无缘此战。 又如异族盟友,终究只有鲛狄一路应邀而来。 但这些没来的圣人或势力,因为各种原因,他本来也不敢委以重任。 故而总的来说,战事虽然准备仓促,不够完美,但大体上仍旧符合预期,甚至某些地方还稍稍超出预期。 最突出的一个例子,便是高陆公输氏因为陌冶子早在数年前就得到田籍提示为此战准备,如今大铁俑的数量将近两百,且全都已经开拔到西泽前线。 有这批“高达”在,南北两路就算没有石胡,也不必担心缺少攻城略地的战争利器,更不必担心黑水的大金人会给己方士兵造出大量杀伤。 那么回到当下,凡世南北两路纷纷开拔以后,田籍也终于再次来到大泽东岸,开辟属于他的战场。 大泽底下疑似有南北仙山残余势力,谷洞祖师更是明确的仙人层次强敌。 故而田籍深知这一路光靠堆数量爆兵无法取胜。 甚至都无法靠正面莽杀进去。 他唯一的优势,不过是利用自己世界之主的权柄,将这个洞口朝天的“谷洞”步步蚕食干净而已。 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同样准备了很多年,今日终于到了发动的时候。 “绫儿、碧池,你们在此地推算多年,可摸清大泽内部环境了?” 第九百三十章 大泽九渊 “你们在此地推算多年,可摸清大泽内部环境了?” “当然。” 姬绫意念一动,当即便有大量信息进入田籍脑海之中,形成了一幅标注极为细致的大泽地形图。 不出所料,大泽跟归墟之海一样,同样是凡、圣二层相互重叠的地方。 甚至在其最深之处,一座名为“诡溟宫”的宫城,似乎就是勾连天道层的桥头堡。 姬绫怀疑那里就是乱世人进入三皇熔炉通道,也是此战关键所在。 “便如君子所见,大泽的凡、圣、天三层跟天下其他各处,是完全反着来的。”姬绫介绍道,“越往下走,才是越靠近天道层的地方。” “换言之,天有多高,大泽便有多深。” 田籍直观地看着大泽地形图,知道姬绫此言不假。 从整个星球的宏观轮廓来看,大泽就像是一根直插入地心的长针。 当中充斥着的大量“湖水”,除了凡世层上的真水之外,其实就跟圣意海洋一样,完全由圣意凝聚而成。 而大泽这段狭长幽深的圣意层又细分为九个层级,名为“九渊”。 “九渊各层根据自身特点都有名号,分别为鲵旋,止水、流水、滥水、沃水、氿水、雍水、汧水、肥水。” 姬绫借着介绍道。 “其中最深处的肥水之渊,其名‘肥水’,意为百水交汇之地,正是与海外仙山所在的‘归墟’的含义相类。” “因为‘归墟’本义就是海中无底洞,所谓天下之水汇聚之地。” “故而妾等判断,乱世人意图在九渊之下复现归墟的模样,以重新打开三皇熔炉的封印。” “只要我们能打到九渊最深处,拿下诡溟宫,便足以让燧皇阁下激活当年的布置,与中夏诸神沟通了!” …… 毫无疑问,大泽是此战中最重要,也是最为艰难的一处战场。 因而田籍亲自坐镇。 所带的战力,要么有仙躯,要么有仙魂。 “九渊层层相连,关关相扣,必须完整取下一层,才能进发往下一层,无法取巧。”墨烟也看到了地图,对田籍道,“这意味着博闻与阿桃姐姐不但要负责战斗,恐怕还要分心占地。既然如此,干脆将攻城略地之事交由我们其余四位好了。” 墨烟虽然说是四位,但姬绫碧池更擅长推演,而妫鱼则负责疗伤后勤,都是偏向辅助类型。 田籍哪能不知墨烟自忖境界最低,怕越到九渊下层越是缺少表现机会,故而急于求战当先锋? 平心而论,若墨烟已经有全圣境界,田籍当然愿意选她当先锋。 但眼下她这不是境界卡在亚圣,处于瓶颈中吗? 所以田籍反而不太敢让她出战。 毕竟是仙人势力,万一有个闪失,谁赔他老婆? 他更属意的先锋人选,乃是已经恢复“天兵”实力的夏耕。 只可惜后者在关外耽搁至今未回,赶不上这开门一战。 就在田籍不知该如何劝服墨烟之际,碧池忽而开声道:“兄长,这第一战的先锋,还真的非墨烟姐姐莫属。” 虽然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但碧池仍旧以旧时称呼喊田籍,也算得上某种夫妻之间的小情趣。 “哦,怎么说?”田籍不解道。 “妾这数年一直推演九渊各层防守漏洞,太深的不敢说,至少这表面一层,还是相当熟悉的。”碧池解释道,“这第一层鲵旋之渊,因为有异兽大鲵一族坐镇,故而得名。” “话说这大鲵,乃是与巨鳌一族实力相当的异兽,成年者普遍有亚圣境界,当中精英强者,更是能达到全圣。加之其占据地形之便,数量又多,想要通过,极为不易。” 这时界逆鲑听到碧池提起巨鳌,便顺势插嘴道:“我当年藏在大泽蜕壳,跟大鲵也打过交道,他们性子普遍比较温顺,对于海族尤其如此,只要我前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再许些好处,或许就能兵不血刃地通过这一层……” 未等界逆鲑说完,碧池却不耐烦地打断了它:“那是以前,如今鲵旋之渊早非当初模样!” “如今鲵旋之渊,早就没有正常的大鲵了!” 原来为了防范田籍势力入侵,乱世人居然将整个第一层的大鲵全都炼制成了类似于兵阵一般的存在。 如今鲵旋之渊,连带里面上万大鲵,根本就是浑然一体的庞大阵法,用以阻隔外人窥伺或者入侵九渊。 “若只是兵阵倒也不难办,毕竟有迹可循,只要给妾足够时间,总能找到阵法的薄弱之处。”碧池接着道,“实际上妾已经找到了好几处。” “所以问题出在哪?”田籍挑眉道。 “有刺客!”碧池望了墨烟一眼,肃然道,“原来日、月、鹰三大流派的山门根本就在鲵旋之渊当中,得到谷洞祖师庇护。妾的这身刺杀技艺学自生父,而他正是从谷洞学派中修习所得!” “三派中最强者实力如何?” “日、月、鹰三派门主实力最强,有全圣境界。”碧池直言道,“虽然他们属于全圣中的弱者,但相比于实力,刺客圣人善于匿藏踪迹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他们三人匿藏在上万大鲵之中,能依托阵法随心移动,不但真正出招那一刻,谁都无法确认他们真正所在。” “特别是当中鹰派的门主,甚至有可能伤到兄长!” 田籍闻言默然不语。 刺客鹰派赖以成名的杀招,名为“苍鹰击殿”,正是以弱胜强,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奇招。 若众人贸然深入被其击中,极有可能当场陨落。 哪怕是田籍,就算凭借世界主的境界保住性命也势必会受伤,进而耽误攻打大泽的进程。 “三派门主不除,就算我们顺利通过鲵旋之渊,今后也会有极大隐患。” 这时墨烟已经听明白碧池的意思了,却并没有因为敌人境界高于自己而怯战。 “众位姐妹当中,当属我最熟悉刺客之道,自保不是问题。” “与此同时,我却又是境界最低一位,正适合下去诱敌。” “反正有博闻在后方坐镇,一旦遇险,想必大家都能及时过来援助不是?” 说到这里,墨烟又自嘲道:“我困于当前境界已经好些年了,正好这次对手都是侠客中的全圣,说不定与他们对碰,我能找到突破瓶颈的契机呢!” 见墨烟说到这个份上,田籍也不好再劝,只能叮嘱她完事小心,而后让界逆鲑与她同行保驾护航。 而姬绫、碧池两人也得时刻留意敌我双方状况,免得墨烟陷入绝境来不及救援。 第九百三十一章 墨守成规(上) 鲵旋之渊深处,上万大鲵之间,日、鹰两派门主各自占据一头大鲵藏身,通过阵法保持联络。 当中日派门主不喜欢鱼腹中幽暗潮湿的环境,明显有些焦躁。 反观鹰门主盘腿闭目以蕴养剑意,不论日派门主如何搭讪,都不回话。 苍鹰击殿,杀敌一千而自损八百,往往只有一击的机会。 故而鹰派刺客向来重视出剑前的养剑环节。 既养手中之剑,也养心中之剑。 就在日派门主越发感觉百无聊赖之际,一头大鲵忽然从上方潜游下来。 感受到鱼腹中熟悉的气息,日派门主放下剑,轻笑传念道:“大战将至,月门主怎么反而偷闲了?” 来者正是月派的门主,跟另外两位一样,同样是侠客途径秩六“义人”。 因为月派是三派中最擅长匿藏自身的刺客,所谓“彗星袭月”,隐蔽第一,故而外出侦查敌情的任务自然落到他头上。 “非是我今日偷闲。”月派门主摸着鱼腹内壁对两位两人解释道,“敌人来了。” “是谁?” 日、鹰二派门主闻言霍然而起,紧张问道。 “雌虎。”月派门主惜字如金。 “就她?” “还有一头巨鳌当坐骑,没了。” “哈哈,那还有什么好怕的!”闻得田籍这位世界主没有亲自来,日派门主顿时松了一口气,当即意气风发起来,“若只是她来,我们何不干脆主动上前迎战,好杀一杀彼辈的锐气?” 白虹贯日讲究一往无前的气势,故而相比起苟在后方,日派门主更喜欢与敌人面对面硬扛。 不过月派门主显然更为老成谨慎,提醒道:“可能是诱敌之计。” “我当然知道她是诱饵!”日派门主满不在乎道,“可只要我们动作够快,谁道不能将饵咬下,而后在钩提起之前迅速撤离?” “可她终究是剑术宗师。” 听到月派门主的担忧,日派门主笑意更盛,道:“我可是听说雌虎这些年境界卡在瓶颈,无法成为秩六义人。全靠田博闻世界主的威能,方勉强超凡入圣。” “且不说她跟随田博闻遁世多年不战,剑术必定早已生疏。单是她的【墨守成规】之道,根本就是要在田博闻掌控的环境中方能起效。” “如今大泽可不是他们的地盘,我们何必畏虎不前,徒惹世人耻笑?” 听日派门主分析到此处,月派门主已然心动。 前者当即再接再厉,道:“况且我们三人得谷洞祖师庇护,甚至在凡世留下传承,是承了人家大恩的。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正是报恩之时,怎能不全力以赴?” 月派门主闻言终于失笑道:“日门主何必拿这些大话来压我?谷洞祖师是何等高人,岂会在意我们这些蝼蚁报不报恩?依我看,足下如此急于立功,所图者,不外乎是那避劫的名额吧?” 见心思被对方道破,日派门主嘿笑一声,不以为耻,反问道:“难道月门主就不想争一争吗?” 月派门主不言,直接提剑钻出大鲵体表作答。 日派门主大笑一声,同样钻出了鱼腹,而后两人齐齐看向第三只大鲵。 “我之剑须得留给那位世界之主。”鹰派门主低沉的声音传出,“那位雌虎,还不够资格让我出剑。” …… 日、月二人既出鲵旋之渊,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浮上凡世层的水面,意图最大程度地打击敌人锐气,最好让敌人连水都不敢下。 只可惜刚刚浮上水面,却见一头如山巨鳌已经屹立在眼前。 上头更有一位女巨人持剑傲立其上,赫然正是雌虎墨烟。 因为听闻田籍与五位夫人在海外仙山有奇遇,已经获得仙人之躯,故而两人并未惊异,反而眼见墨烟境界果真不如自己,甚至还不如她的坐骑,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北方神剑圣后亲临大泽,不知有何贵干?”日派门主声音戏谑,以民间杜撰的神名称呼对方,“可是找附近另外三位圣后叙叙旧?” “世人传言九天圣帝的五位夫人都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且各有千秋,只可惜一直无缘相见,甚是可惜。直到今日方知世人所言不虚!” 说到这里,日派门主还故意咽了咽口水,目光死死盯着墨烟身上曲折美妙之处,神色极为猥琐。 对于这种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的话,墨烟理都不理。 侠客之间的交锋,早在亮剑之前,就已经在唇枪舌战中争一番高下。 所谓【豪言壮志】是也。 墨烟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剑客,怎会看不破对方伎俩? 当下直接无视对方猥·亵目光,改而反问道:“都说刺客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开价够高,没有不能杀的人。故而我今日过来,便是代夫君请三位门主出山,替我们杀一人。” 言罢,她好像为了证明自己诚意,当即取出一柄夏耕打造的神兵宝剑,示意这是“酬金”。 日派门主虽不至于认为墨烟在自己三言两语之间就会恼羞成怒,但也没想到她居然是来委托任务的,而且看那宝剑成色,显然非凡物,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对方意图,微微发愣。 “世界主想请我们杀谁?”月派门主见同伴语塞,当即接过话头,沉声问道。 “谷洞祖师。”墨烟朗声道,“他让你们镇守此地,想必开出的价码不低吧?让我猜猜,神兵仙药?登仙机会?还是躲避混沌末劫的名额?” “不论他许诺你们什么,我都翻倍。我背后有世界之主,更有太古三皇级的神灵燧皇,什么报酬给不出来呢?” 不得不说,墨烟开出的价码,日、月两位门主有些心动了。 不单单是因为眼前这柄疑似神兵的宝剑,更因墨烟确实有开出这种价码的底气。 所谓世界之主,不就是坐拥这方天地的主人么? 只要是这方天地内的东西,理论上对方自然都能给出。 就算当下因为掌控地域有限,假日时日,总能给到。 至于那位“燧皇”就更不必说了,根本就是神灵一般的存在。 可话说回来,这些年东西对峙,气氛越发紧张,以至于到最后,他们居然要藏到鱼腹之内,难见天日。 即便到了这样的程度,他们依然选择乱世人一方而非世界主田籍,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想活过混沌末劫,进而登仙,获得更持久的自在安适? 田籍这位世界主虽强,终究也不及仙人。 而谷洞祖师,本身就是仙人。 于是日派门主凛然反驳道:“谷洞祖师对我们三派有庇护之恩,许我们藏身鲵旋之渊。我辈受人恩惠,岂能见利忘义?你若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 月派门主也随声附和。 哪知两人话音刚落,墨烟当场发笑。 第九百三十二章 墨守成规(下) “哈哈哈,我等得就是你们这句话!” 在两人错愕之际,墨烟立即扬声道:“且看你们身下吧!看看鲵旋之渊中的万头大鲵!” “你们口口声声说不会见利忘义,结果大鲵一族同样庇护你们多年,你们转头就将他们一族炼制成兵阵,生不如死。如此‘报恩’之法,你们且抿心自问,如此为侠,也配自称‘义人’吗?!” 闻得墨烟此言,两人握剑之手下意识一紧。 大家都是战斗经验丰富之人,至此哪里还想不到墨烟前面所言的花钱杀人,全都是为了这一句作铺垫? 根本就是引诱他们言语失当,而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他们陷入自我怀疑,道心失守。 墨烟人虽未亮剑,却已经出招。 这上来的第一招,就直击他们赖以存身立德的“侠义”。 一旦应对失当,稍后正式交锋,他们便会陷入劣势,说不定连圣人之道都用不出来! 意识到形势严峻,向来口无遮拦的日派门主哪敢再接话?当即噤声而后眼神示意话少的月派门主接招。 后者只得硬着头皮反驳道:“我们炼制大鲵一族虽然于小处有失义嫌疑,但落到大处,还不是为了仙人们的救世避劫之事?这才是真正大义所在,为此牺牲大鲵一族而救天下人,属于小处有亏,不损大义!” “就是就是!”见同伴可算将这事圆回来,日派门主再度呛声,意图还击,“你们墨侠不是常言为天下人奔走吗?我们如今就代表了天下人心所向,你该加入我们!” 对此,墨烟早有腹稿。 或者说她根本就是等着对方说出这番话。 有田籍的【勾心斗角】为后援,言语交锋她从未担心自己落败。 便见她塔前一步,慷慨激昂道:“谁给你们勇气自封代表天下人的利益?” “你们所谓救世之法,根本只能救极少数人,说不定连圣人都轮不上,更别说数量更多的凡人了!” “反之我夫君主张的救世之法,却有望救下整个天地间的生灵,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义。” “一方是少数仙人,一方是整个天地。谁大谁小,还需我多说吧?” 说到最后,墨烟声震如雷,仿佛有天地为其唱和。 落到大泽湖面上,原本翻涌的浪涛更是瞬间平复下来,波澜不兴。 仿佛就连这大泽的湖波也畏惧世界主之威,不敢造次。 两名刺客门主一时惊疑不定,哪还有反驳的心思? 墨烟却没打算轻饶他们,继续乘胜追击:“还是说你们三位,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所谓避劫的名额,狼多肉少,根本轮不到你们这些圣人的头上?” 日、月两位门主闻得此言,终于再难保持淡定。 一半是因为言语交锋上一败涂地,动摇了道心;一半却是第一次听闻乱世人所谓避劫之法的真相,心中生出惶恐之意。 说不定他们三位被指派到此处阻敌,根本就是乱世人的弃子而已? 于是当下两人再也不敢停留在凡世层,狼狈钻入水中,且待回到鲵旋之渊汇合鹰派门主,再行商议。 墨烟见状,也不急着追击,只是让界逆鲑远远吊着对方,好去到对方老巢。 碧池的情报,刺客门主可是有三位。 显然还有一位未曾露面。 干脆等去到对方老巢,连带一众徒子徒孙一锅端了。 …… 进入鲵旋之渊后,墨烟立即便感觉到一种极度仄逼的不适感。 一种迥异与田籍的法则力量在暗暗压制着她,让她一身本事难以施展。 仿佛整个鲵旋之渊都是她的敌人。 所谓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便是这般。 “这里不是尊上掌控的世界,夫人的【墨守成规】之道怕是无法施展,要不要先缓一缓等其他人汇合?”界逆鲑提议道。 “不必,我虽然无法用出【墨守成规】,可日月两人不也在言语上交锋失去义,同样用不出圣人之道?”墨烟摇头道,“我此时若退,不但会给他们留下喘息之机,就怕下次再挑衅,他们就不会轻易上当了。” “那鹰派那位呢?他刚刚可没有露面。”界逆鲑仍旧有些担心。 “他们一派讲究以弱胜强,往往在一招之内分出胜负,反而不会轻易用出最强杀招。”墨烟分析道,“况且你我皆已经获得仙躯,就算一时重伤,保命总不成问题吧?” “也是。”界逆鲑微微点头,不再迟疑,追了上前。 …… 随后战斗正如墨烟所料,鹰派门主虽然终于露面,但也跟另外三人一样没有动用圣人之道,仅以寻常招式应对。 四名侠客圣人战作一团,或是受到环境压制,或是因为言语失义,或是有心留招,一时之间,双方都选择以纯粹的剑术技艺对招,意图寻找敌人剑路中的破绽进而送上致命一击。 却是不以境界而以招式取胜。 这时日派门主仍不忘刚刚言语上的失利,见墨烟剑招中隐有他们三派的路数,当即嗤声道:“你的招式根本就是我们三人所创,所谓班门弄斧不外如是!” “况且我们境界始终高于你,是秩六义人。而你却连怎么当豪强都没搞明白,待我们圣人之道恢复之时,就是你的死期!” “当然,你若乖乖跪下求饶,并答应给我们三人为奴为婢,我们倒也不介意为你指点迷津。” “或许吧。”墨烟这次却没有反驳对方,语气淡漠,“只是我之所以遇到瓶颈,却非搞不清世人所谓豪强,实则是我根本瞧不上你们所走的道路,决心另外开创一番天地。” “既然如此,何须你们三位指点?” 墨烟此言可谓发自真心,也符合心中的“侠义” 但不知为何,她这番话落入三人耳中,却从满不屑的意味。 大概就是被境界明明不如自己的后辈所轻视,有些恼羞成怒。 于是三人心中杀意更甚,鹰派门主更是立即以眼神示意另外两位,若再久攻不下,他不介意将给田籍准备的一剑提前用出。 “此女颇为擅长言语交锋之道,鹰门主可别乱了分寸。”月派门主暗暗提醒道。 “我当然不是与她置气,至少不全是。”鹰派门主目光锐利道, “实乃她的实力超出我们先前预料,若不能立即将她拿下,待其援军过来,恐怕未等田博闻露面,我就失去出剑机会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拿下他一位夫人更为实际。” 第九百三十三章 若士必怒 墨烟进入鲵旋之渊不久,田籍也进入了大泽,却没有急着下去九渊。 而是与阿桃一东一西,同时发力,以最快的速度将湖面这一层,也即大泽凡世层彻底占下。 如此一来,大泽与黑水之间,便相当于彻底断绝联系。 因为大泽的凡、圣、天三层是倒过来的,仅以凡世层作为唯一连结的节点。 “九渊之深有如天高,必须确保自己后路无虞方可进去,你如此选择倒也是人之常情。” 燧皇分魂跟在田籍身边,见他如此行事,若有所思。 “只是若我所料不差,相比起占地,你其实真正目的,还是在等那位‘天兵’归来吧?” “不错。”田籍微微点头,没有掩饰。 “这便是我疑惑所在了。”燧皇分魂道,“以他的本事,哪怕关外与此地相隔数万里,也不过一天不到的功夫就能走完,结果你都已经开战数日了,他却仍不见踪影,莫非你对他另有安排?” 见田籍微笑不答,燧皇目光一动,大概猜到这是防止敌人窥探的意思,当即不再细问。 只是心中仍不禁好奇,那位“天兵”除了去招揽石胡帮忙以外,到底还会做些什么? 毕竟那一位擅长战斗,如此大战关键时刻,不用来当先锋实在可惜。 田籍大概猜到燧皇的想法,便解释道:“其实我不用夏耕当先锋,除了确实是为了给墨烟一个尝试突破的机会,也因为我确实认为墨烟比他更适合来此地。” 燧皇分魂微微侧目:“你信不过他?” 田籍当即失笑:“怎么可能信不过他?我跟夏耕结交以来,同生共死不知多少回了。按实际经历的时间算,两百年都有了。” “然则夏耕强则强矣,却也是冲动易怒性格。加之此战与他心心念念的‘中夏’有关,所谓关心则乱,怕是容易受敌人蛊惑勾引,落入陷阱。” “我可是听闻,那位谷洞祖师极为擅长蛊惑人心之道,哪怕在仙人中也颇为闻名。” 这个情报自然是来自碧池的发现。 “原来如此。” 燧皇皇知道田籍跟这些人相处很长时间,了解比自己深,便也不再深究,转而打趣道:“你的九天圣帝庙已经开到南荒了,怕是再过十数载,南荒便再无改火道这回事了。” 听到这个民间杜撰的神号被燧皇这位正儿八经的神灵念出来,饶是田籍脸皮极厚,此时也难免老脸微红。 “不过是市井闲人随意杜撰出来的名号罢了,什么九天什么五方,不过是为了牵强附会九五至尊之数,阁下可千万比当真!若是有所冒犯,我回头让南荒那边注意一些便是。” “哈哈,无妨无妨,我倒是觉得挺有趣的。”燧皇分魂摆手道,“你虽然距离道始层还远,但因为与天地同一,其实已经具备了近似当初五方之帝的部分权柄。” 田籍闻得此言,不禁微微凛然。 若非对方乃是天生的皇者神灵,无须依托香火祭祀存活,也不必依托属神稳固权柄,田籍差点以为这是对方在警告他“侵权”了。 因为某种意义上,他以天地为真符,君临九天五方,虽则境界未到,却已经事实上在行“帝者”之事。 燧皇却没想这么多,而是继续打趣,也可能是真的这么认为:“若此方天地能渡过混沌末劫,说不定那时候,世上就再无三皇五帝之说,取而代之,是九天圣帝与五方圣后……” …… 就在田籍一边占地一边与燧皇聊将来之际,被民间封为“北方神剑圣后”的墨烟也不负其名,凭借高超剑术力压三位刺客门主。 至此,三人哪还不知,墨烟海外游历的这些年月并没有荒废本领,反而又有了精进,将他三家剑术融会贯通,甚至青出于蓝。 单以剑术而论,她怕是已经成为当世第一人。 “剑术层面我们三人完败,恐怕必须用出鹰门主那一剑了。”月派门主对另外两人道。 日、鹰两门主对视一眼,对月派门主点点头,目光双双露出决绝之意。 下一刻,三人各自虚晃一招,而后连连急退,躲开墨烟锋芒。 而后在三道剑意合于一处,集聚鹰派门主身上。 后者得三道剑意加持,气机暴涨,瞬间超出了单纯剑术的层面,威压整个鲵旋之渊。 这是圣人之道的威力! 原来三位门主自知走偏门的刺客杀道,虽然在某一方面做到了极致,却也因此而不够“全”,哪怕用做减的办法,也不足以全圣。 最后三人在谷洞祖师的提点之下,用三位一体的办法来弥补各自不足。 他们单独一人之道有所残缺,但三者合一,却堪堪能凝聚为一种全圣之道。 换言之,此道同时具备了日派的一往无前,月派的诡秘难防,以及鹰派以弱胜强的神异,可谓刺客一道的集大成者。 “好叫你知晓,我们三人之道名为【士怒之剑】。”鹰派祖师圣意激荡,气势急速攀升,“正所谓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故而此道此剑,不杀无名鼠辈,专门弑君,本是给田博闻准备。如今虽然杀不了世界主,但能斩下你这位神剑圣后,倒也不负我们三人身后之名!” 是的,【士怒之剑】同样是一道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杀招,这也是三人中以鹰派为主的原因,毕竟这种与强敌同归于尽的特性,正是出自其成名杀招苍鹰击殿。 这时墨烟感悟对方圣意,除了知悉此道根脚以外,还有别的猜想:“侠者最重名声,刺客同样如此。而且相比起生前之名,朝不保夕的刺客更看重身后之名。” “他们此道强调要杀有名之人,还特意搬出民间给我杜撰的神名,想来并非为了抬举我,而是为了让杀我的这剑名声更为响亮。” “说不定所杀之人名声足够响亮,他们死后还有机会复生,甚至凭此更上层楼……” 念及此处,墨烟也立即收剑长立,开始发动自身的圣人之道。 只是鲵旋之渊毕竟还不是田籍的地盘,她受到这里环境压制,【墨守成规】运转起来困难重重,眼看着可能根本赶不上应对敌人攻击。 界逆鲑见状,连忙劝道:“要不我们先退回凡世层?尊上多半已经在那里,他们三人未必敢追上去。” “正是因为博闻在那里,我才更不能退。”墨烟目光坚定道,“此战关乎天下众生的前途命运,谁都可以战死,唯独博闻不可以!” 话音刚落,墨烟不退反进,竟是在圣人之道尚未成型的状态下,悍然挺剑向强敌杀去! 第九百三十四章 守一之剑 见墨烟似乎迫于形势仓促出剑,三人当即大喜过望。 若墨烟选择匿藏于巨鳌之内,他们此剑还未必能确保一击必杀。 “【墨守成规】乃守成之剑,你选择主动出击,根本就是自寻短见。”鹰派门主居高临下,语气轻蔑,“就让我们三人踏在你的身上,登临更高境界吧! 很快,两边圣人之道凝聚成剑,轰然对撞。 激动起的圣意波澜,席卷整个鲵旋之渊,大鲵兵阵受到破击,再也无法维持原状,渐渐崩解。 但三名刺客门主此时也无心关注其他,只是死死锁定墨烟气机,以确定其生死。 然而圣意对碰的结果没有如他们所料。 墨烟虽然上来就落入下风,到底还是凭借自身之道死死抵住了【士怒之剑】的压力,并未落败。 两边圣人之道仍在互相角力,尚未分出胜负。 “怎会如此?!” 鹰派门主惊疑之下,第一时间望向身旁两人,怀疑他们是否没有出尽全力。 但见两人跟自己一般气息推到了极致,没有丝毫保留,又只得再度将目光投向墨烟。 “你们刚刚有一点说得不对。我之剑乃是守成之剑。”墨烟抵死对抗,寸步不让,“因为世界已经在博闻的掌控之下,我不需要画蛇添足,只要守好他的世界便够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剑,就失去了进取之心。” 此言一出,墨烟声音气机陡然一转,仿佛久藏之剑松开一线,锋芒隐现:“由始至终,你们都搞错了一件事。我之剑,守护的不是他治下的世界,而是他最根本的道。” “从秩四开始,我就认清了这一点。博闻所行之事有利于天下人,我只须守护他,便是利天下。” “及至入圣,我却始终不能认同前人所言的‘豪强’一说。” “横行霸道,滥杀无辜,占地为王,如此‘豪强’,哪能称得上侠?” “那足下认为豪强是什么?”日派门主忍不住问道。 “我之谓‘豪强’,当有直面山崩地裂之势而凛然无惧的勇气。每逢大难,必敢为天下先,豪气云干的强者!” “博闻是这样的人,而我愿意守护他的道,守护他的‘一’!” 说到这里,墨烟气息攀升到极点,终于利剑出鞘,斩破瓶颈,一举冲入全圣境界。 过往所学的各种剑术之道,却依着田籍的法子,也融汇贯通为“一”。 “这便是我要走的全圣之道——【守一之剑】!” 墨烟长剑裹挟着全圣之道再度刺出,三位刺客门主终于无法抵挡,才第一次出击的【士怒之剑】未立寸功,便已经轰然破碎! …… “此战落败,乃是我们技不如人,不过能死在当世剑道第一人的神剑圣后手中,也算不枉此生了。” 一切尘埃落地后,三位刺客门主气息靡弱,已经有了死志。 【士怒之剑】本就是同归于尽之剑,不管成与不成,结局都是如此。 唯一念想,只剩下身后名声。 虽然是败者之名,但若对手威名赫赫,千古传诵,他们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与有荣焉?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墨烟似乎根本不给他们这种留名的机会。 “界逆鲑,你找些鱼姐姐的圣药喂他们服下,不必治好,吊住半条命足以。稍后等博闻他们下来,正好拿住他们三人审问情报!” “那你呢?” “我当然是继续杀向下一层止水之渊!”墨烟提起长剑,神情欲欲跃试,“鲵旋之渊相当于九渊的门户,不可谓不重要。结果谷洞祖师却只放这种货色进来,分明是将他们当做弃子,以拖延时间!” 墨烟此言一出,三位刺客门主惊愕之余,一时羞愤莫名。 敢情人家神剑圣后由始至终,都未曾将他们三人放在眼里? 墨烟却根本不理会他们感受,自顾自道:“这里面,有可能是因为谷洞祖师尚不知道黑水皇驾崩的消息,未曾料想博闻会提前发动攻势,故而来不及更换守将。也可能是因为九渊关键布置不在鲵旋之渊,而在更深的渊层。” “不管真相如何,留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 界逆鲑闻言认同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忧道:“话虽如此,但你先前只是请战鲵旋之渊,未言要打到更深的地方,要不要跟尊上说一声,让大家都有个准备?” 这是老成之言,哪知墨烟却断然摇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可况我根本就与他心意相通?” “可是……” “还可是什么?”墨烟娇叱一声,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我看你是当缩头乌龟当久了吧?怎地行事如此畏首畏尾的?” 此言一出,界逆鲑瞬间脸色涨红,但欲反驳之时,却见墨烟撇嘴道:“呵呵,北方神剑圣后么……鱼姐姐也就罢了,她毕竟认识博闻最早,又是一起长大的,占个中位我也认了。” “但其他三位,我凭什么要跟他们并列四方,平起平坐?” 界逆鲑:“……” 话说,虽然“九天圣帝”的五位夫人大多数时候都和睦相处,但毕竟是人前的表现。 谁知道私下心中,彼此之间有没有竞争攀比的念头? 想到这种人之常情,界逆鲑一时之间也不敢多嘴,只能任由墨烟离去。 但不知为何,它心中又隐隐有些不安。 就算五位夫人互相吃醋,但从过往表现来看,哪怕性子最刚烈的“神剑圣后”也断不至于这般意气用事才对啊…… …… 墨烟离开鲵旋之渊,便马不停蹄地杀向下一层,止水之渊。 田籍此番仓促开战,就是利用黑水皇暴死的契机,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既然是突袭战,自然要追求速度。 所以她急于下来,也不全是因为对其他几位夫人的吃味。 但她不知道的是,有一只狐狸却比她先一步到达了九渊的第二层。 正气之狐,碧池饲养多年的宠兽。 原来墨烟与三名刺客门主交手之际,碧池一直暗暗关注局势,推演战机。 当她发现墨烟与三个敌人互相牵制,四者都无心旁顾之际,便趁机将正气之狐放出,悄悄穿过鲵旋之渊的兵阵,去到下一层。 “若论青梅竹马之情,我来自多重世间线,便是鱼姐姐也比不过我,凭什么要跟他们几位平起平坐?” 碧池一边指挥正气之狐潜入,心中一边忿忿不平地想道。 “只可惜我与绫姐姐互为一体,哪怕摆脱器灵身份也是如此。若是亲自行动,必被她察觉,只能让小狐狸代替我行动了。” 相比起其他几位夫人,共生的姬绫更让她忌惮。 过去两人合力推演,往往都是以姬绫为主,她为陪衬。 她承认自己推演能计算力不如对方,所以只能发挥自己所长,争取更亮眼表现。 都说她是神机圣后,若无一件抓住关键胜机的大战,怎能彰显她的与众不同? 九渊之战注定名垂青史,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想到这里,她当即屏息凝神,以免念头泄漏,让旁边的“神算圣后”察觉。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墨烟冒进举动,此时此刻,全都被九渊最深处的一双眼睛默默看在眼里。 第九百三十五章 得失计算 正气之狐来到止水之渊,眼见其他夫人们均不在,心中暗喜。 又见此地的异兽数量远不如上头的鲵旋之渊,当即不再迟疑,悍然杀上前去。 她本田籍真符世界守护之兽,如今田籍真符与天地同一,她自然也成了世界守护之灵,境界水涨船高,也到达了秩六。 而眼前的这些止水之渊异兽,不知为何,境界实力普遍不如上一层,而行动极为缓慢,如同老龟,这不正正适合她这种灵敏型的异兽发挥。 但踏入止水之渊不久,正气之狐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原来此地异兽之所以行动缓慢,并非天生如此,而是止水之渊的特殊环境使然。 大泽九渊,除了第一层作为门户的鲵旋之渊,其余八渊都带个“水”字。 这里是“水”却非凡世之水,而是如圣意之海,圣意之湖一样,由浩瀚圣意凝结而成的“水”。 九渊,本就是大泽的圣意层。 如果说鲵旋之渊是凡、圣二层交叠连结之处,有真水也有圣意,那从第二层止水之渊开始,便只剩下纯粹的圣意了。 而这八渊每一层的环境,却正如其名,各有特色 具体到止水之渊,所谓“止水”便是水流凝滞不动之意,因此这里的圣意流动极为缓慢,甚至还不如凡世层。 落在此间的生物,从思维到行动,全都显得笨拙缓慢,如同龟爬。 正气之狐同样不例外。 而且相比起其他异兽,止水之渊对她的压制较之旁人还要更深几分。 正所谓“心如止水”,作为心月狐转化的异兽,正气之狐本性同样好动,也擅长让人心动,如此本性,如何能适应此地的环境? 进入之水之渊不久,她就遭到了本地异兽围攻。 虽然在外界看来,双方动作如同慢放,相当滑稽,但因为正气之狐更慢一些,于是对手们的速度便显得“快如闪电”了。 “难怪此地镇守的异兽如此稀少,原来这里的特殊环境,本身就是最好的防线,可以极大迟滞敌人行动速度……” 意识到局势不妙,正气之狐已然心生退意。 奈何敌人速度比她快了一线,不管往哪个方向走,最后都会被追上。 如此与敌人缠斗小半日,就在她即将力竭之际,碧池终于赶到。 原来她趁着姬绫忙于推算之际,终于觅得机会,先一步走了下来。 此时见自己的宠兽被群兽围攻,哪里能忍,当即上前支援。 但她也没有冒险深入止水之渊太远,只是在边缘位置为正气之狐推演敌人弱点。 如此又过半日,一人一兽终于杀通了止水之渊,来到二三层入口之处。 “我们是继续往下走,还是等尊上过来,将这层彻底占下再说?”正气之狐气喘吁吁地问道。 止水之渊对她的压制太大,哪怕后来得碧池相助,开挂般地杀敌,如今也到了强弩之末。 “当然是继续往下走!”碧池目光放亮道,“你想想看,大泽一共就九渊,我们五人平分,一人还不到两个,所谓先到先得,再晚些就没有单独立功的机会了!” “可下一层我们尚未推演完全,就怕有意外!” “呵呵,我这不是下来推演了吗,你怕什么?”碧池满不在意道,“况且第三层名为‘流水之渊’,环境与此相反,正适合你发挥啊!” …… 在碧池的鼓动下,正气之狐虽然心有顾虑,终究还是选择跟随。 待来到流水之渊后,发现这里果然比上一层舒服太多,跟外界的圣意层一般无二,当即放开手脚与敌方异兽厮杀起来。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一人一兽却发现此地异兽数量多得超乎想象,比前两层加起来还要多,仿佛杀之不尽。 “如果说止水之渊是环境险恶的险峻雄关,那流水之渊便是关后的敌军大本营。”正气之狐一边战斗,一边对碧池叫苦道,“换言之,这次我们捅到马蜂窝了!” 碧池同样被敌人的数量吓到。 可一想到机会难得,就此错过难免可惜,只能咬牙继续坚持。 她本不是擅长正面搏杀的类型,万一稍后墨烟、阿桃等人赶来,她就再无单独立功机会。 …… 但很快碧池就为自己这个决定感到后悔了。 原来在双方爆发战斗不久,敌军后方来了增援。 领军之人乃是一名兵家亚圣,碧池认得对方,赫然正是当初梁国上将军,卷滂! 原来自田籍登临世界主之位,势力触及西泽诸国以后,卷滂自知对方不会放过自己,便干脆逃回大泽,找祖师保命。 随后在谷洞祖师的点化之下,成功入圣,成为兵家秩五“善战者”,并负责镇守大泽的三四层。 闻得敌人已经攻入了第三层流水之渊,他当即带着麾下全部异兽士兵过来支援。 平心而论,只要给碧池充足的准备时间,一个兵家亚圣不足以对她构成威胁。 甚至运气好些,来一出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此时此刻,她一则冒进下来,根本没有对此层推算清楚,二则在上一层止水支援战斗中消耗太大,人与狐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反观卷滂占据地利,又是带着援军入场,此消彼长,碧池与正气之狐根本无法抗衡,终于被逼出了流水之渊。 而卷滂一朝得胜,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机会,立即催动麾下异兽大军乘胜追击,不过半日之后,就成功收复了止水之渊的大半。 到了这个地步,碧池已经无暇懊恼自己白忙活了一场。 照着敌军当下凶猛的势头,搞不好连已经被墨烟打下的鲵旋之渊也会失去。 到时碧池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就在此危机关头,一道讥笑之声从后方传来。 “民间尊你为神机圣后,你就真到自己神机妙算,可以为所欲为了?” 姬绫的声音。 虽然语气一如既往地让人不爽,但碧池从未如此刻这般感觉,这个女人的声音是如此动听。 …… 得姬绫加入后,两人再度联手,终于一点一点搬回劣势,成功守住了静水之渊。 此地一切慢放,单凭堆数量无法形成太大优势,反而适合姬绫与碧池这推演计算型的圣人发挥。 到了这个地步,姬绫与碧池也都再无力推进,只想着能守下止水之渊,便算是小有所得了。 哪知就在此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敌将卷滂撤退以后,根本没有在流水之渊重新组建防线,而是干脆连这一层都舍弃,直接逃去第四层的滥水之渊! 姬绫二女虽然惊愕不解,但确定敌人是真的跑了之后,没道理有便宜不捡,于是便趁势再度推进,将流水之渊也给占了下来。 第九百三十六章 乱世人的反击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且不说碧池心情像做过山车一样,就连姬绫也是有些懵的。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责备碧池鲁莽行事,险些耽误大局。 毕竟从当下结果来看,似乎好真能称得上是碧池果断把握战机,连下两渊。 不过终究是善于推演计算的“神算圣后”,姬绫冷静下来,也终于渐渐看清局势。 卷滂如此仓惶逃窜,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也不是畏惧她俩。 对方心中真正畏惧的,是田籍。 “他过去在君子面前屡屡吃瘪,早已失去了胆气,不过一丧家之犬而已。”姬绫点评道,“此番见我们两位‘圣后’同时出现,多半是以为君子也即将到来,惊骇之下,竟是连流水之渊也不敢守了。” “如此说来,此战能胜,与其说是我们运气好,还不如说是因为我们沾了兄长的光……”碧池心情大起大落之后,也终于冷静下来,自嘲不已。 …… 且不提二女心情如何复杂。 另一边,卷滂逃回第四层滥水之渊,心中仍旧惶恐不安。 只可惜第五层滥水之渊乃是类似分隔内门与外门一般的关枢,有学派长老圣人驻守。 不得祖师命令,不能轻易进入。 否则他恨不得直接逃到九渊最深之处,与谷洞祖师为伴,方能安心。 既然最深只能来到第四层,他也只能暂时压下心中恐惧,匆匆让麾下异兽结阵防备敌人。 而自身却逃到四、五层的交界之处影藏起来,以待将来局势不妙,自己能及时撤入第五层。 …… 但卷滂没有想到,进入第五层的时间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早。 并非敌人攻来,而是谷洞祖师突然召见。 带路之人正是刚刚回归学派不久的崔伯佐。 对于这位先自己一步入圣的同门,卷滂还是相当信任的,大喜之下,便立即跟着对方进入第五层。 然而一路走来,不管他如何搭话,崔伯佐都是微笑敷衍,绝不透露半句祖师为何要召见他。 一来二去,卷滂心中不免有些惶恐。 对方表现得越是客气,他就越怕。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刚刚都丢失了一渊之地,是毫无疑问的败军之将。 “我毕竟是记名弟子,此时学派又正当用人之际,只要待会认错态度诚恳一些,当不会有大碍……”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卷滂重新振作起来,跟随崔伯佐前行。 …… 滥水便是上涌之水,水势往上走。 而沃水则正好相反,乃是向下倾斜之水,便是瀑布。 在沃水之渊被,圣意激荡极为激烈,若自身境界定力不足,甚至无法在此地立足。 卷滂便是如此。 刚刚踏入沃水之渊,他就感觉自己在暴烈的圣意冲刷之下难以自持,甚至无法开口呼救。 幸而崔伯佐及时抓住着他的头发,才重新稳住身形。 但以这种姿势被抓,狼狈不说,还相当难堪。 仿佛被拖上刑场之人。 卷滂心中自是无比别扭。 若非崔伯佐此举确实救了他,说不得当场就翻脸了。 如此半被拖着头发,半是自己走动,卷滂终于来到“瀑布”的源头,见到了祖师爷的一道分魂。 这里是沃水之渊暴烈圣意的起点,圣意相对平和一些,卷滂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但未等他开声,崔伯佐却已经先行一步对谷洞祖师分魂到:“弟子幸不辱命,已将罪人卷滂带到,驻守滥水之渊的异兽大军没有发生动乱!” “什么?!” 卷滂闻得此言,大惊失色,立即尝试挣脱崔伯佐的束缚。 奈何此时周围几位上来齐齐上前,威压一拥而上,让刚刚入圣不久的卷滂再难动弹。 直到此时,谷洞祖师分魂才徐徐开口道:“卷滂,我谷洞学派待你不薄吧?” “这个当然!”卷滂惊惶之下,也顾不得头发被拽住,忍痛连连点头,“弟子前半生在梁国为将,极尽富贵。后来孙坡复仇成功,也得祖师暗中关照保命。” “到了如今,田博闻威临天下,地上已经没有底子弟子立足之地,还是祖师不限弟子资质愚钝,仍旧委以重任。” “如此大恩大德,弟子磨齿难忘,非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卷滂以自以为最诚恳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而实际上他心中也确实是这般想的。 毕竟谷洞祖师神机妙算,他心中那些小九九对方岂能看不出。 只能老实认错,请求宽大处理。 就算争取不到避劫的名额,能多活十年也好啊…… “你能这般想,到底也不算白眼狼了。” 听到祖师爷如此评价,卷滂心中顿时长舒一口气,心道自己小名算是保住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心口没来由地一痛。 低下头,却见不知何时,一只手掌透胸而出,将他捅了个对穿。 “崔伯佐……你!” 卷滂又惊又怒,抬起头,却见崔伯佐目光幽冷,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于是,卷滂便真的死了。 其尸体被崔伯佐随手丢到外头,被几名异兽士兵瞬间分食一空。 曾经一代名将,便这般死于大泽深处,死无全尸。 …… 崔伯佐这一手暴起杀人,狠辣之极,不但卷滂惊骇,就连周围其他谷洞学派的圣人也感觉不适。 唯独是谷洞祖师分魂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显然已经默许。 于是众人更加不敢对此事指手画脚。 谷洞学派诸圣不言,淑子作为刚刚依附的门客,却毫无忌讳地开声道:“止水与流水一战,按照我事前推演,胜负本在五五开之间,甚至因为我方以逸待劳,还略微占优,断没有败得如此彻底的道理!” 谷洞祖师闻言,轻叹一声,终于开声道:“先圣有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而这人和一条,又首重人心所向,便是得道与否了。” “我谷洞学派坐拥大泽千年,便是星辰主那厮也不敢轻入。外界不敢说,在大泽之内,我们岂能不得人心?”一名长老圣人闻得祖师此言,忍不住开声询问。 这也是在场大部分人的疑问。 谷洞祖师却轻笑道:“所谓人心所向,其实也不是什么玄乎其玄的道理,不过是一种常年累月积累下来,或者风俗习惯,或是战场胜负,或是某种新兴的思潮……如此一点点积累下来,如百川归海,终成汪洋大势而已。” 闻得祖师有传道受业之意,众人立即躬身倾听,就连淑子也低下头,虚心听教。 第九百三十七章 谷洞论势 “过去千年我们能稳守大泽不倒,是因为我们这些被遗弃的人心中有一股气。” 谷洞祖师接着道。 “这股气是怨气,因为我们埋怨东夷人的不顾大局。” “这股气是怒气,因为我们恼怒那些抛弃我们的仙神。” “这股气更是傲气。凭什么我们就不如蓬莱那些仙人,注定要成为弃子?” “为了争这一口气,我们努力了上千年,这次终于等到了重开三皇熔炉的契机。” 说到这里,一众年老圣人纷纷含泪点头,大受触动。 然而下一刻,谷洞祖师语气一转,幽声道:“然则就算我等足够争气,但一口气争了上千年,也终究难免有泄气的时候。” “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今胜利在望,有所懈怠,却也是无可避免之事。” “我等早已发誓不重开三皇熔炉不会离开此地,哪怕再等一个千年,此志不渝!” 有几位长老圣人当场表态。 然后谷洞祖师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哑然无声:“既然如此,先前卷滂在前线受挫,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没有一个上前去支援接应?还得我亲自出山,才有伯佐受命前去拿人?” 见诸圣低头惭愧不言,谷洞祖师长叹一声,才道:“这便是我眼下所担忧的‘人心’问题了。”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你们当中,有的人曾经屡屡败在田博闻手中,早就丧了直面他的胆气。” “有人虽然未曾与他交过手,却因为窝在大泽深处太长时间,失去了对外间世界的基本认识。以至于听闻一世之主裹挟天地堂皇之势压来,一时之间都不敢撄其锋芒。” “先前你们都看卷滂笑话,讥讽他胆小如鼠。可你们抿心自问,若易地而处,你们是否能表现得更好?是否敢迎难而上,抵御敌人攻势?” “你们不敢啊!”不等众人答复,谷洞祖师直接给出结论,“你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我岂能不知你们心中畏惧之情,根本与卷滂无异?” “不过是事情还没临到自己头上,故能以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说到这里,谷洞祖师语气肃然,隐隐带上责备意味,众人更是不敢动弹。 谷洞祖师见状,不禁微微失望,叹道:“长此以往,我们哪里还有什么人心所向?” “祖师,弟子愿意前去阻敌!” 就在众人各自低头不语之际,一道身影越众而出,来到谷洞祖师分魂面前。 正是刚刚辣手杀人的崔伯佐。 他此番过来,本就存了立功求名的心思,加上刚刚谷洞祖师之言,隐隐有指责他丧了胆气说法,于是明知这可能是祖师爷的激将之法,却也决心接下。 归根结底,此战关乎自己一方核心利益,于公于私,其实也已经没有多少退路可言了。 还不如奋力上前拼搏最后一次。 淑子见崔伯佐出列,轻叹一声,跟在其身后。 两人相伴多年,虽不算道侶,却是毫无疑问的盟友,必须共同进退。 见终于有弟子敢于出头,谷洞祖师神色稍缓,却仍沉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应敌?” “弟子不谙兵法,无外乎是层层阻截,以尽力拖延敌人攻势而已。”崔伯佐坦诚道,“说到底,自田博闻成为世界之主后,至少凡圣二层,他便代表了大势所趋。假以时日,大泽也必将归其所有。” “若非天时有变,他原本可以徐徐施为,以堂皇大势赢得天下。” “故而末劫提前到来,虽说是众生之不幸,但何尝不能说是我们乱世人之幸?” 说到这里,崔伯佐瞄了一眼谷洞祖师,见后者脸色不变,心中一松,这才放心大胆说下去:“故而弟子所做之事,便是尽力为祖师与仙人们争取时间,好赶在田博闻的大势来临前,完成我们谋划千年前的夙愿!” “不错!” 谷洞祖师微微点头,终于给出了正面的评价。 既是肯定弟子分析的不错,也是在说弟子本身不错。 崔伯佐明显感觉到周围同门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或是羡慕,或是嫉妒。 但他不以为意,反而趁机问道:“只是弟子出战在即,也想向祖师爷讨一个准话。” “弟子不是怀疑众仙实力,只是毕竟是去阻敌拖延时间,身为主将,心中总要有个谱。” “敢问祖师,距离我们重开三皇熔炉,还有多久?” 此言一出,全场再度噤声,却是将目光投向上首的谷洞祖师分魂。 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努力一生,为的不就是这个事吗? “快则一年,慢则五年。”谷洞祖师迎着众人目光,首次说出核心秘密,“总之必能在末劫来临之前,给大家打开一条生路!” …… “崔兄,刚刚谷洞上仙之言,你认为几成真假?” 离开沃水源头之后,淑子一边跟随崔伯佐整军备战,一边暗暗询问。 崔伯佐却似笑非笑道:“便是十假无真,你我又能如何?总不能逼着祖师给出证据吧?” “崔兄,此乃生死头等大事,以你我多年交情,莫要敷衍我!”淑子微愠道。 “并非敷衍你,我当真是如此想的。”崔伯佐收敛笑意,肃然道,“此战的格局,早已超出你们境界,除了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还能如何呢?” 淑子默然。 “当然,若我派确实没有任何胜机,我为学派弟子,不得不与此地共存亡也就罢了。但淑子毕竟是客人,我断不至于拖你下水的。至少也得送你去云空,试试走月宫的门路。” 淑子闻得此言,感动之余,本想反驳一声以大家交情不必如此见外,但立即察觉崔伯佐似乎话里有话,于是耐心静听。 果然,崔伯佐语气一转,低声道:“但我认为,我派还是有胜算的,而且胜算不少。” 淑子蹙眉:“胜算何在?” 崔伯佐反问:“淑子以为,九渊之中,谁实力最强?” 淑子下意识要说谷洞祖师,毕竟是仙人。 可转念一想,乱世人的高层不全是仙人吗? 这可是正儿八经南北仙山下来的仙人,谷洞祖师也不过是其中一员而已。 这些仙人常年在九渊最深处的诡溟宫负责重开三皇熔炉,除了谷洞祖师以外谁都没有见过他们一面,长年累月之下,很多人都下意识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但淑子出来时早已暗自推算了一番,确定九渊最底层有仙人,还不止一两个。 此时经崔伯佐一提醒,她却是想起了这群不容忽视的强大战力,心中稍安之余,也终于听明白了崔伯佐的意思。 既然乱世人手中还有如此强大的战力,为何一直不用出来,光靠他们这些圣人来御敌? 若仙人们出世,别说收复九渊失地,便是天下五方四海,也足以跟田博闻争一争! “所以,仙人们为何至今未曾露面?” 第九百三十八章 朝生暮死 “所以,仙人们为何至今未曾露面?” 闻得淑子此问,崔伯佐便知她听懂自己意思了,比起两根手指:“我有两猜测。” “其一,重开三皇熔炉之事必须众仙一同合力,片刻不离,故而除了祖师以外,所有仙人都必须留在诡溟宫中。” 淑子对此也有所猜测,点点头,又道:“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不管众仙因为什么原因不能离开诡溟宫,但若最终必须与田博闻决一死战,那里就是最适合我方的战场。” “这是为何?” “淑子不熟悉九渊地形,才有此问。”崔伯佐介绍道,“九渊第九层,也即诡溟宫所在的肥水之渊,本意为百水交汇之处,不但圣意最为浓厚,其本身根本就是模仿归墟核心环境所造。” “换言之,肥水之渊,其实是圣意层与天道层交叠的地方,是仙人居所!” 听崔伯佐提示到这里,淑子终于彻底明白他的意思了。 正如圣人下凡作战,多有顾忌束缚,唯有在圣意层方能完全施展自身之道。 仙人们同样如此。 九渊第一层且不提,中间七层都是纯粹的圣意层,仙人们来这里作战,可不就是等于自废武功,白白便宜了田博闻? 唯有在交叠了天道层的肥水之渊,方能更好施展仙法,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 “当然了,诡溟宫毕竟是我们真正利益核心所在,而且重开三皇熔炉乃是仙人们的头等大事,故而不到最后时刻,想必仙人们都不想贸然出击。” “而在此之前,便是我们这些圣人扬名立万的最后机会了。” “若表现亮眼,将来避劫的名额,岂能少了我们?” “原来如此,还是崔兄想得通透啊!”淑子由衷赞叹道。 “淑子过誉了,我不过是因为熟悉九渊环境,所以才能想得更多而已。” 崔伯佐摆手谦逊一番,而后肃然道:“所以接下来此战,我俩必须全力以赴,争取立下些功勋。” “此时敌人刚刚占下止、流二渊,人手不足,正是立足未稳之时。我们若立即率大军前去突袭,就算不能尽复二渊之地,夺回最近的流水之渊,还是很有胜算的。” 淑子闻言也开始思忖对敌之策。 此时她已经知晓镇守流水之渊的敌人正是两人各自的女儿。 虽然比田籍亲自过来要好对付得多,但仍旧有麻烦之处。 最大的麻烦便是两女推演料算之能已经青出于蓝,胜于两位父母,如此规模大军出击,对方必定能提前防备应对。 说不定他们这边刚刚冒出一个出击的念头,对方就已经开始全力备战,布置陷阱了。 淑子能想到这点,崔伯佐自然也能。 便见他语气决然道:“既然瞒不过他们,那便不瞒好了。” “他们两人虽料算能力还在我们之上,但也仅限于此。” “这些年他们全力辅佐田博闻,行的乃是谋主幕僚之事,而非独当一面之将,既缺乏正面对敌手段,也缺乏临机决断的魄力。” “只要我们突袭速度足够快,他们就算明知我们要来,也来不及作出应对!” 淑子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只不过自己女儿乃至于其他四个夫人常常与田博闻这个妖孽一同行动,屡屡创造奇迹,以至于众人下意识都忽略了所谓五方圣后在各自天赋之下,其实也有各自薄弱之处。 “所以此战的关键,便在于一个快字!”崔伯佐总结道,“为了实现这一点,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涸泽而渔!” 淑子闻言悚然,继而恍然:“莫非崔兄要用【朝生暮死】之道了?” 原来近二十年天下局势反复,崔伯佐早就意识到当初的圣人之道【朝梁暮陈】不再适用。 特别是随着田籍吞并除黑水以外的西泽诸国,他此道更是彻底失去用武之地。 好在这二十多年他也不是白过,最终凝聚了一条新的圣人之道,名为【朝生暮死】。 用出此道,能极大催发目标的潜力,甚至有望暂时突破瓶颈。 当然代价便是折算寿元。 包括施展此道的崔伯佐本人。 “横竖此番若不能取胜,我便难以活到十年之后。既然如此,何不干脆给自己只留下十年,而后倾尽全力一战!” 说到这里,崔伯佐俨然有了视死如归的气势。 淑子受其感染,目光也变得决绝。 “这些年我虽然再未觅得全圣机缘,但继【元】、【亨】二道以后,也将【利】提升为圣人之道。” “想当年一番辛苦劳碌最终却便宜他人之事,必定不会再有第二次!” “哈哈,有淑子【利】道相助,我便无往而不利了!” 崔伯佐大赞一声,负有指着身下道:“除此以外,我们此战还有地利!” 淑子闻言微一思索,便知道对方所言地利为何物。 却说从第三层的流水之渊到第五层的沃水之渊,全都是圣意之“水”肆意流转,无拘无束的地方。 越是往下走,越是如此。 他们这一战从沃水之渊出发,途径滥水之渊而后到达流水之渊,全程圣意流转畅通无阻,当能极大发挥两人圣人之道的威力! …… 在【朝生暮死】之道影响下,异兽们全都爆发出空气战力,移动速度提升三倍不止。 虽然代价是折损寿命,但异兽灵识本就就不高,否则何以在九渊之中一直被谷洞祖师驱驰? 故而基本凭借本能行事,根本不顾生死。 如此全力爆发之下,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异兽大军便穿过了两渊之地,来到了流水之渊! 虽然为求速度过度催发生命力,大量异兽横死在半路之上。 但因为基数大,最终仍是是有二十全圣,五十亚圣,以及近千其他境界的异兽到达流水之渊。 而此时此刻,姬绫、碧池以及正气之狐,尚未从上一战的损耗中恢复完全! 不得不说,崔、淑二人此番倾力一击,着实打了二女一个措手不及,甚至道敌人兵临城下了,仍旧有些发懵。 他们一直在田籍身边充当幕僚,眼光毒辣,料事如神,唯独缺少临敌应对经验。 实际上这次若非碧池自作主张出击,姬绫原本也是打算跟随田籍身边,按部就班地出谋划策的。 但不管怎么说,敌人大军来了,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扔下地盘就走。 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是因为这些异兽明显状态异常亢奋,又熟悉地形,就算他们立即跑路,也不见得跑得过它们。 万一被逃跑路上被敌人合围,反而不妙。 第九百三十九章 涉险取胜 苦苦抵抗片刻,正气之狐终于重伤退下了火线。 碧池作为二女中唯一懂得近战的,不得不亲自上前御敌。 但她学的是刺杀的本事,面对超过十人以上的敌人,便有些难以应对周全了。 如今异兽数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根本应付不来,一时险象环生。 至于姬绫,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毕竟还有仙躯打底——但相较于碧池,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一时之间,不管是所谓神算圣后还是神机圣后,算来算去,却发现自己根本胜机渺茫,不知出路何在。 “莫非我们姐妹今日便要陨落在此地了?” 正当二女绝望之际,流水之渊潺潺流动的圣意之水莫名一顿,仿佛遇到了堤坝,无法再前进。 虽然短短片刻便恢复如常,但足够二女察觉异常。 “流水之渊的气息变了!”碧池第一个察觉异常。 “是君子之道开始同化此渊了!”姬绫稍慢一拍,但也看出了更本质的原因。 随着大泽气息陡然转变,很快就连异兽们都纷纷有所察觉。 当中未入圣的感受到属于世界主人的强大威压,直接不敢动弹。 已经入圣的虽然不至于动不了,但也明显开始怯战,且战且退以至于最终彻底与二女脱战。 “念你等初次冒犯,又未曾听闻世界主之名,只要立即归降,本尊可饶你等一命!” 一道缥缈的女声从天而降,优雅之余不失威严。 “是阿桃姐姐来了!”二女认出来者身份,当即大喜过望。 阿桃与田籍共享游者真符,乃是副世界之主。 这些年她在大泽四方游历,一则掩护姬绫二女,二则帮助田籍四处占地。 她出现在此,说明前面数渊已经被田籍掌控! …… 然而二女不知道的是,此时别说紧邻的静水之渊,甚至更上一层的鲵旋之渊,其实也未曾被田籍彻底掌控。 刚刚阿桃不过是稍稍释放一些世界之主的权柄,以威吓此地的异兽大军罢了。 原来是阿桃发现墨烟打下鲵旋之渊后,便立即过来占地。 但刚刚发动没多久,突然发现再下一层的静水之渊好像也没几个敌人了。 于是便干脆越过鲵旋之渊,先行抢占静水之渊。 反正九渊层层相叠,只要占下静水,鲵旋自然将成瓮中之鳖,逃不出田籍手掌心。 哪知刚刚去到静水之渊,她又立即发现再下一层的流水之渊好像也被打下了。 于是基于同样逻辑,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去第三层。 也得亏她路上没有太多迟疑与停留,来得还算及时,堪堪在姬绫二女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及时现身支援。 …… 此时异兽们被阿桃的副世界主气息吓得不敢动弹,而崔伯佐虽然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奈何境界比对方低了一级,无法勘破真相,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倒是姬绫与碧池二女很快反应过来,但也没有愚蠢地戳破自己人虚张声势的真相,而是将计就计,与阿桃一同杀向异兽大军。 三位“圣后”一同出击,且不说实际战力如何,至少声势是足够唬人了。 毕竟仙人之躯,全圣之魂是实打实的不是? 于是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知是哪头全圣级最先开始跑路,总之片刻之后,圣人级别的异兽跑得干干净净。 圣人以下的异兽倒是没有跑,直接投降了。 崔伯佐见大势已去,哀叹一声,也不得不随着离去。 也总算他跑得还算快。 因为就在他刚刚离开流水之渊不久,一道宏大剑气圣意轰鸣着也降临流水之渊。 【守一之剑】 原来墨烟好不容易赶到静水之渊,发现已经没有敌人后,便继续往第三层奔来。 只是她速度远不如先行一步的姬绫与碧池,也不及游者全圣阿桃,故而直到大战结束之际,才终于赶到这里。 “墨烟姐姐腿太短啦,这里已经没有敌人了。” 听到碧池挑衅般的言语,本就心情不佳的墨烟脸色莫名一黑。 …… 将归降异兽处理妥当后,阿桃挑出体型最大的四头围成一桌,召开临时军议。 不知是否为了报复碧池刚刚说她腿短的话,墨烟一上来就抢占了体型最高最壮,也是居于首位的一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姬绫与碧池二女,俨然摆出了大姐大的派头。 二女自知不论年龄还是肉搏战力都比不过对方,只能暂避其锋芒。 当然这里面多少还是有些理亏的意思,特别是碧池。 只是面上虽然不争,心中却不禁暗暗腹诽若论年纪与功劳,其实还是阿桃更胜一筹。 不过阿桃向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也不计较位份尊卑,大家反而下意识忽略她的存在。 而此时她心思也确实不在这上面,而是暗暗发力,以图尽快占下流水之渊。 位次既定,姬绫作为谋主之首,率先开口道:“此战虽然几经波折,好在大家咬牙坚持了下来,总算没有耽误君子的大事。” “这当中,阿桃姐姐及时来源,巧计退敌,居功至伟。” 见阿桃敷衍摆手,姬绫也不以为意,又转向墨烟,甜甜笑道:“墨烟姐姐虽然来晚一步,但若没有姐姐利剑坐镇此地,我等此刻也无法安心留下。” 此言,却是有弥补刚刚碧池言语冒犯的意思了。 与碧池共生相伴多年,虽然两人依旧时常拌嘴挑刺,但姬绫作为两人中“姐姐”的那个角色,却已经是心照不宣之事。 妹妹轻佻得罪人,可不就得她这位老成的姐姐出面缓和气氛? 按理说,以墨烟往日展现的气度,既然姬绫已经主动伏低认错,五人也早就是亲人一般的存在,这点小小的言语冒犯轻轻一揭便也过去了。 再不济,墨烟也可以找个由头明讽碧池一番,而后互相笑骂几轮,所谓打是亲骂是爱,仍旧不损姐妹之间的情谊。 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想起自己辛辛苦苦打下鲵旋之渊,结果对方贪功冒进,差点让她功亏一篑,心中就不住来气。 而更气人的是,对方居然还真的打下了难度更高的止、流二渊。 这样一对比,她这个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做事的姐姐,反倒比不过冒失诡一般的妹妹了。 于是积郁难舒之下,墨烟一时阴阳怪气道:“听说我们五人在民间被封为五方圣后?” 第九百四十章 不正常的分歧 “听说我们五人在民间被封为五方圣后?” 听到墨烟明显要挑事的语气,姬绫心中暗道不妙,面上只得赔笑道:“不过是坊间闲散之人胡言乱语,做不得真!” 碧池也看出气氛不对,顺着姬绫的话头道:“就是就是!好比说妹妹我吧,明明出身中陆,还是中陆最心腹之地平原都,怎么就归去西方了?” “确实不妥。” 墨烟闻言认同点头。 哪知未等两女松一口气,她又补充了一句:“归西多不吉利?今日差点就一语成谶了。” 此言一出,不但姬绫与碧池脸色微变,便是一直分心旁事的阿桃也立即回过神来,目光凛然。 四女与田籍相伴日久,自然知道他的一些“方言”,因而墨烟此话极为不友善。 说实在的,便是一向与世无争的阿桃,此时也感觉墨烟之言有些太过了。 墨烟见阿桃也蹙眉看着自己,也醒悟过来,自己情绪有些不对劲。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心中之气尚未消解,只得暂且不理碧池,改而将矛头转向旁边的姬绫:“她性子毛躁也就罢了,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倒是你,向来性子稳重,怎地也跟她一样发疯?” 言下之意,要将罪责分一半给姬绫。 姬绫心知自己这次确实理亏,也不愿与墨烟冲突,于是点头道:“我确实有看管不严之责。若君子责罚,我绝不抵赖。” “只是碧池妹妹发现战机也是确切有功劳的,所谓功过相抵。姐姐就不要再苛责她了。” 此言一出,墨烟尚未表态,碧池却先诧异地看向姬绫,鼻子微酸,心中微暖。 两人常日拌嘴,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却会替自己说话担责。 然而这番姐妹情深的表现落入墨烟眼中,反而更觉是姬绫拉拢别人联起手来孤立自己,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当即冷笑道:“博闻早对她的能力有评价,是‘捷径’也是‘歧途’。所以才需要你这位‘吉人’把握大方向。这些年来你从未出什么岔子,怎地到了今天反倒出现这等低级错误?” “呵呵,姐姐莫不是想说妹妹明知她犯错却故意纵容,好抓住她把柄加以打压?” 三翻四次忍让,墨烟却将矛头指向自己,姬绫终于忍无可忍,也开始反唇相讥:“那妹妹是不是也可以说以姐姐往日神勇表现,明明最早进入大泽,却比所有人都来晚一步,其实也是故意为之?” “你什么意思!” 墨烟轰然挺立,横眉冷对。 姬绫却无视她噬人目光,继续讥笑道:“看来姐姐对于与我三位平起平坐有些不满啊?” “然则天下五方,中位独尊,其余四方本就是一个层次,我们四位还能怎么分高低呢?” 说到这里,姬绫故意捂嘴,作出惊讶状道:“莫不是墨烟姐姐也跟碧池一样,都想跟鱼姐姐争一争中央圣后的名头?” “那这样好了,咱们也别打仗了,就在此地等候君子与鱼姐姐过来。到时请君子当面说清楚我们五位夫人到底是个什么高低位份,谁为妻谁为妾,谁为大谁为小……” …… 眼见两人越说越过火,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碧池自不必说,抱着受伤的正气之狐瑟缩在一旁,半句话不敢说。 往日这两位气场就碾压她,向来就不敢与之争锋,眼下就更不敢了。 阿桃也早就感觉眼下状态有些诡异。 虽说五女共侍一夫,彼此间有些竞争攀比之心实乃人之常情。 但大家同生共死多年,早就成了亲人,彼此早有默契——任谁一起生活了快两百年时光,也很难做到没有默契。 哪怕就算偶尔有些争风吃醋的举动,也都会注意分寸,断不至于为了算计对方,而耽误了夫君的大事。 作为游者圣人,阿桃隐约感觉到可能是因为大泽特殊环境带来的影响。 只可惜她虽然能察觉此地天地六气有异,却未能查到根源所在,无从防备。 “所幸我们四人虽然有矛盾,终究没有耽误前三层战事。或许等泥人彻底掌控此地,就能查到原因……” 想到这里,阿桃不动声色,加快占地速度。 …… 就在墨烟与姬绫争执不下之际,刚刚跑路的异兽去而复返,竟是带着一大群数量更多的同伴杀向流水之渊。 因为流水之渊地形开阔,兽群竟是分左右两路夹攻,意图将四女围困。 墨烟见此情状,拔剑而起,对姬绫挑衅道:“位份高低之事何必劳烦博闻?干脆你我兵分两路,各自抵御一方之地,谁先击退敌人,谁为大!” 言罢,不能姬绫答应,率先挥剑轰向一路敌人。 姬绫与碧池被其言语所激,不甘落后,也迅速奔向另一路。 阿桃见此情状,一时也不知该去支援谁。 毕竟支援其中一方,就相当于站到另一方的对立面。 于是她干脆留下继续加紧占地,以免火上添油。 …… 如此鏖战一日,期间墨、姬、碧用尽浑身解数,不断击退敌人凶猛攻势。 终于随着阿桃彻底占下此地,关闭通道,敌人的攻势难以为继,渐渐退去。 此时此刻,不管是四女还是乱世人一方,都已经精疲力尽,无法再进取,便各自退守一渊,以待己方后续强者到来,再做了断。 一番鏖战之后,墨与姬绫大概将心中负面情绪都宣泄得差不多,也可能只是单纯的疲倦,故而归来以后,倒是没再兴起新一轮骂战。 只是想起昨日那些彼此伤害的言语,既尴尬,又别扭,干脆各自闭目养神。 碧池心中微动,趁机问阿桃道:“姐姐有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看来你也察觉了。”阿桃微微颔首道,“昨日你们前去御敌,我便趁机联络了泥人……” 三女听到这里,脸色皆微微一变,心中冒出类似念头:我们三人在前线打生打死,阿桃姐姐倒好,躲在后方与夫君谈情说爱……虽说她主要任务是负责联络与占地,但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但三女又很快被阿桃接下来的话吸引:“泥人已经确定,我们先前各种出错,譬如碧池妹妹贪功冒进,譬如姬绫妹妹没有及早察觉碧池妹妹异常,譬如墨烟妹妹在静水之渊耽误行程,乃至于我们昨日种种不和的表现……所有的这些,虽说我们各自都有做得不对之处,但真正让这些小错误变成大矛盾的,却是外力所致。” “换言之,我们都着了谷洞祖师的乱世之道!” 第九百四十一章 醒悟 “换言之,我们都着了谷洞祖师的乱世之道!”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我们什么时候着了别人的道却不自知? 最后还是同为乱世途径的碧池先反应过来,恍然自语道:“所谓乱世途径,本就是谷洞祖师出后头八卦的‘蛊卦’中推演而出的新途径。” “乱世之道,最擅长纵横捭阖,蛊惑人心之术,往往让人沉迷于争一时之利益,而看不见大局走向。如此一来,不管如何强大敌人,都会因为内耗过度,而自行崩解……” “谷洞祖师已经是秩七的仙人,我们这些秩六在不知不觉间着了他的道,实属正常。说不定在踏入九渊的那一刻起,他就暗暗对我们所有人施加影响了……” 闻得碧池解释,众人恍然之余,又不禁惊出一声冷汗。 虽然大家都知道此战真正的大敌是谷洞祖师,但一则对方尚未露面,二则众人下意识以为那是田籍、夏耕、燧皇这种级别才需要忧心的对手,故而并未真正细思对方厉害之处。 不曾想对方其实早已出手,还专门针对他们几位“圣后”各自人性中的弱点。 “幸亏桃姐姐及时发现异常并联络君子,否则我们怕是要闹出大乱子!”姬绫由衷地感激道。 墨烟也重重点头。 阿桃自是谦逊一番。 但视线转到碧池方向时,见后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好奇:“碧池妹妹可还有什么言语?如今话都说开了,万事以攻下大泽为重,但讲无妨。” “好吧。”碧池点点头,神色难得严肃,“其实妹妹刚刚所言不妥之处,并非指这个。” ‘三位姐姐且想想,昨日敌军去而复返,来势汹汹,若非少了谷洞祖师等仙人压阵,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决战的规模了,是也不是?” 见三女纷纷点头,她接着道:“然则大泽九渊有九层,此处不过是属于外围的第三层而已。就算敌方统帅头脑一时发热想要尽快决战,但此时此地显然都太早了些吧?” “况且敌方统帅——便是我生父,绝非什么无谋莽夫,焉能看不出此地绝非决战的理想之处?” “所以你的意思是,敌人昨日看似全线压上,实则只是佯攻,为了遮掩别处的后手?” 姬绫闻弦知雅意,当即反应过来。 “正是如此。”碧池微微激动道,“昨日我们因为不和,各自为战,彼此间根本无法及时勾连。说不定敌人趁机将一支奇兵暗子偷运到我们后方了!” “后方便是鲵旋与止水之渊了。”墨烟也反应过来,试着分析,“鲵旋之渊有界逆鲑盯着,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至于静水支渊,既然桃姐姐来到此处,想必也已经被博闻完全掌控了吧?” “这便是问题关键所在了。”碧池目光转向发愣的阿桃,“那敢问桃姐姐,止水之渊已经彻底掌控了吗?” 阿桃闻言脸色瞬间泛红,低头不言。 她已经听明白碧池的意思了。 虽然她一直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也从不与人争执,可内心深处,何尝没有一丝攀比的念头? 她昨日及时来掾是不假。 但这是从最终结果来看的。 而在她来到流水之渊前,可是压根不知道姬绫与碧池陷入困境的。 那彼时她匆匆忙忙地跳过静水之渊,谁道这里面没有存在一丝与姐妹们竞争之心? “然则此事终究只是揣测。”墨烟蹙眉道,“关键是敌人就算偷渡暗子,顶多就是一两个圣人。如此数量,对付我们四人尚嫌不足,更何况是博闻这位世界之主?” “有一人能做到!”姬绫回答道,“我昨日气在头上,一时没醒悟。如今细细想来,既然崔伯佐都来了,我阿母淑子怎会缺席?分明是她与崔伯佐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那就糟糕了!”碧池急道,“淑子懂得上古杀招‘禹步’,她藏于暗处全力催发,有心算无心,兄长极为可能中招受伤!” 旁边三女闻得此言皆是一惊,再也无法淡定安坐此地,纷纷动身返回索敌。 只是刚刚准备离开流水之源之时,阿桃却拦下众人:“我们不必回去了。” “刚刚泥人告诉我,淑子之事他已经知晓,自会处理,我们且安心在此地谋划后续战事。” 闻得阿桃此言,三女纷纷瘫坐异兽坐骑上,各自唏嘘不已。 这几日心情一直大起大陆,直到听闻田籍之言,才终于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 “终究是要九天圣帝坐镇中枢总揽大局,我们这些‘圣后’才能安心各展所长。”墨烟心情放松之余,不由打趣道,“既然如此,我们五人又何必去争个什么高低?反正圣后全都离不开圣帝便是了!” 其余三女闻得此言,相顾一笑。 昨日那些难堪之言,别扭情绪,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而在四女难以探知的九渊最深处,那双幽邃目光的主人发出一声遗憾轻叹,复又再度陷入静默。 …… 鲵旋之渊。 淑子经过艰难推算,终于成功将三位刺客门主救出鳌壳。 “你要我们刺杀田博闻?你若早些来,此事尚还有些胜算。如今我们的【士怒之剑】已经用出,说什么都晚了。” 听到淑子提议,三位门主意兴阑珊。 “我岂能不知你们三位已经用掉了最强的一剑?”淑子继续劝说道,“但正因你们三位的废了,田博闻对你们的戒心反而会降到最低!我也不求你三位真的刺杀成功,不过是帮助我牵扯他的注意力,好让我有充分时间施展‘禹步’杀招罢了。” “是那个能于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声无息间的‘禹步’?” 作为刺客当中的佼佼者,三门主见识皆不凡,月派门主更是对各种潜行暗杀之道极为精通。 “正是此道。”淑子道,“我此道固然不足以杀死田博闻,我也不奢望做到这点。不过是想将他的羽翼尽量剪除一些罢了。” “归根结底,我们这些门客附徒,不过是仙人们在最终决战之前,拿来与敌人兑掉的棋子。” “既是兑子,便要有当兑子的觉悟,岂能奢望一上来便想着吃掉对方的主将?能为最终胜局贡献出一点价值,便是不错。” “若能做到这一点,避劫名额我不敢保证,但让仙人们治好你们用剑的后遗症,还是可以做到的。” 闻得淑子最后一眼,三人才终于动容。 他们此时多少已经想明白自身是弃子的身份,又知命不久矣,一时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是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罢了。 如今听闻还有恢复如初的机会,正如即将溺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哪能不心动? “大敌当前,我一妇道人家尚且不惜己身,你们三位堂堂七尺男儿,怎得瞻前顾后,畏敌如虎?” 被淑子这么一激,三人终于再度振作起来,一同起誓要同舟共济,渡过此难。 然后就在四人合计妥当,准备各自出击之间,此间上方天穹毫无预兆地碾压下来。 第九百四十二章 下套 九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天,自然没有所谓的天穹。 碾压下来的,是一座如山巨大的甲壳。 界逆鲑。 淑子见状,哪里还不知自己已经被对方发现? 当即急令三位门主各逃一个方向,与增加逃脱希望。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自己计算妥当,却还是被我识破了?” 界逆鲑浑厚的声音回荡在甲壳之内,嗡嗡作响。 见淑子保持缄默,它讥意更甚:“哈哈哈,要怪便怪你学了日者之道吧!” “原泽的日者之学,有部分源头来自龙伯国。而我族与龙伯国巨人乃是数千年宿敌,对于他们的巫法道术最是熟悉不过,你那些藏头露尾的小伎俩,岂能瞒得过我?” “不过是故意放你进来,好一网打尽而已!” 话音刚落,四周依次想起惊天动地的巨响。 其中三个方向,还隐有惨叫声夹杂其中。 正是三个被碾压成肉酱的刺客门主。 “哦,原来你并没有往那处逃遁?”界逆鲑微微一愣,当即恍然,“你倒是够狠,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要同舟共济,转眼间却将对方拉来垫背。” “呵呵,都是弃子而已,早晚得死,自然要死得更有价值。” 淑子终于开声回应。 说话会暴露自身所在。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就这一会的功夫,她终于将七七四十九步“禹步”走完。 换言之,她可以对目标发动攻击了。 下一刻,一道惨叫声从上方传来。 界逆鲑的声音。 淑子心中一喜,知道目的达成,连忙起卦开始寻找逃跑方向。 哪知连起三卦,卦卦显示她无路可逃,已经陷入绝境。 “怎会如此?此巨鳌已经受伤,在田博闻到来前,此地应该再无可以妨碍我的敌人才对啊……”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声,上方再度传来嗡然之声:“这便是‘禹步’的滋味吗?还真不赖。” 仍是界逆鲑的声音。 不但没有伤重之态,甚至还有些得意轻佻,仿佛品评的不是一道杀招,而是一道美食。 “怎么如此,我明明已经发动成功了啊……” 淑子下意识惊呼一声,忽又想到某种可能性,脸上渐露悚然之色。 她修炼的“禹步”源自上古巫法演变,乃是属于中央之帝一脉的传承。 这种来自古神的巫法,虽然各有神异,甚至能让区区凡人掌握足以战胜有秩者的超凡力量。 但却有一个重要前提,那便是借助神灵之力。 如今中帝一脉彻底遁隐三皇熔炉内的中夏故地,世上残余的神力早就大不如前,能够杀灭圣人级的敌人便算不错。 这也是淑子为什么自言无法杀死田籍的原因。 但也正因为太过依赖神灵之力,一旦失去,便威力大减,乃至于彻底失效。 谁能清除此地的中帝神力? 唯有神灵能对抗神灵。 此时此地,这位“神灵”自然便是登临世界主之尊的田籍! “哈哈哈,你以为方才只有你在拖延时间?”界逆鲑得意大笑道,“就在你刚刚暗中施展禹步的时候,我家尊上已经悄然来此占地!” “此时此刻,鲵渊之渊属于我家尊上,你逃不掉了!” …… 鲵旋之渊深处,田籍终于正式踏入九渊之地。 当然此时此刻,这里已经是属于他的地盘。 “你这位九天圣帝一来,便是连这巨鳌少年也振作发奋起来了。” 燧皇分魂紧随而来,目睹此地战况,不由打趣。 但旋即想起一些往事,叹道:“当初五方之帝共治天下,中央之帝轩辕氏便是五帝中的定海神针,在他治下,彼时中夏之盛,远非今世可比!” “然则中夏再是强盛,却也无力面对混沌末劫,不是吗?。” 田籍冷静的一句话,将燧皇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或许吧。”燧皇轻叹一声,知道田籍的意思。 不外乎是希望他面对现实,加入他这一方而已。 然而作为曾经“三皇熔炉”计划是首倡者,他始终认为重开三皇熔炉是唯一逃过混沌末劫的办法。 这点他跟乱世人倒是有共识。 唯一区别在于,乱世人只救少数仙人,而燧皇则希望尽可能救更多生灵。 这本就是他提出这个计划的初衷,也是他虽然不看好田籍的救世之法,仍旧愿意与他同道的原因。 因为田籍已经是凡、圣之主,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的原因,他都必定会拯救众生。 在这个层面上,大家目标一致。 …… 而回到眼下,其实按照田籍计划,并不想太早进入九渊。 最好等田恕那边攻下俱阳城,而姬绫与碧池这边彻底探明九渊情报,再下来不迟。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他准备步步为营,稳妥推进之际,云空方向再度传来新的消息。 第五幕神梦正式开启前夕,月宫仙人忽然宣布更改登月规则。 过去是凭借两份“不老药”就能提供第五幕直接登月,如今却必须参与第五幕新增的试炼环节,通过试炼,方能登月。 换言之,月宫给出的逃难名额,再度削减。 这个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堂堂仙人之尊,竟也这般朝三暮四,反复无常? 可话说回来,既然仙人们连脸面都不要了,这不是正正说明月宫上头的形势越发不妙吗? “时不我待,犹豫太多反而会错失良机……” …… 话虽如此,田籍倒不至于头脑一热,立即对九渊发起总攻。 谷洞祖师精通百家之道,手段百出,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 先前四位夫人有惊无险,自己及时察觉是一方面,对方因为自己提前发动战争,准备不足又是另一方面。 但到了此时此刻,九渊已经失去其三,对方再怎么措不及防,此时也该反应过来了。 接下来的七渊争夺战,必定会更为艰难。 于是他便按捺着焦急心情,从鲵旋之源开始,一层层梳理下来,直到彻底掌控一层,确保再无隐患,这才走往下一层。 如此且行且占地,终于在半月之后,在流水之渊与四位夫人汇合。 其后在他的带领下,众人齐心协力,又用了半月功夫连下两层,终于来到九渊的第五层,沃水之渊。 至此,九渊田籍已经占据其五,光从数量上来看,他已经略处上风。 但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田籍打算乘胜追击,继续拿下第六层的时候,他的步伐却忽而停了下来。 “这一路过来,敌军虽然败,却败而不溃,更像是在层层阻截,延缓我方的攻势。” 面对众人疑惑,田籍如此分析道。 “而更关键的是,我这位世界之主,所谓九天圣帝已经亲自下场了。为何对面那位谷洞祖师却始终不曾露面,任由手下这些弟子异兽白白送死?” 第九百四十三章 破城之谋 “第九层肥水之渊是圣天混合层,正适合仙人全力施展仙法,或许敌方打算将决战之地放在那里!”姬绫分析道。 占据五渊之地后,田籍对大泽的掌控程度大大加深,姬绫与碧池水涨船高,推演出更多情报。 譬如诡溟宫中的仙人,单从数量上来说,比之他们这边圣人居然还要多。 这无疑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消息。 “若是真正的仙家手段,对方数量也不亚于我等,贸然前去,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 墨烟蹙眉沉吟,说出了大部分人心中所想。 “或者我们干脆围而不攻?”界逆鲑提议道,“等去到肥水之渊后,尊上利用世界主的权能占下第九渊的圣意层,如此一来,剩下一座诡溟宫孤悬于天道层中,失去凡、圣根基,虽然境界依旧高于我等,却是无源之水,时间一长,自然不攻自溃!” “此乃釜底抽薪之策,若用来对付常规仙山,自然是上上之选。”墨烟遗憾摇头道,“然则诡溟宫的仙人本就无心在现世久留,反正进入三皇熔炉的中夏之后,还不是能重获凡、圣根基?所以此法于当下之敌没有多少威慑意义。” “或者我们带着燧皇阁下悄悄潜入诡溟宫,以接近三皇熔炉?”碧池提议道,“反正我们本来的目的就在此,不是非得要攻下那座宫殿。” 此言一出,不出预料,遭到姬绫第一时间讥笑:“你以为诡溟宫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还能瞒过所有仙人耳目靠近三皇熔炉?我看单单是最外围的防御阵法,以你我当下境界,没有百年功夫,根本推演不出破解之法!” 碧池自知论“答案”的正确率自己比不过姬绫,而显然他们也没有一百年的时间了,只能吐吐舌头,不再多言。 众人一时愁眉不展,于是纷纷看向田籍。 却见他这位主心骨此时神思游离在外,似乎根本不在眼下战局。 “博闻,你在想什么?”妫鱼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有些奇怪的问题。”田籍回过神来,对众人道,“我刚刚在想,如果大泽是仙人们从平地上挖出来的‘洞’,那在开挖之前,此地的凡、圣、天三层原本是不是跟现世完全一样,能互相连通?” 大泽九渊的层级与外界完全倒转过来,除了凡世层是公用的,其余层级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走势,互相之间也无法连通。 “那是自然的。”燧皇作为中夏时代过来的老人,最有发言权,“我大概也猜到你的一些想法,无外乎是想着走正常路子无法突破诡溟宫的阵法,于是打算从外界的天道层绕路进去,是也不是?” 见田籍不语,燧皇分魂以为他是默认了,便继续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 “虽然乱世人是在我当年陨落之后才冒出的仙人势力,但既然是传承自瀛洲与方壶二山,那我大概对他们的手段也不算陌生。” “其实所谓仙山,便是利用神力强行在天、圣、凡三个世界层定下锚点,以此为基础,让三层能够稳定相连。所以你们见过的仙山,才会分成桐海、悬圃、重城三个结构层。因为这个结构层正是三个世界层各自的锚点所在。” “反过来说,只要掌握了这个锚点,特别是天道层的重城,那不论你身处世界合方,都能随意进入天道层。” “所以阁下的意思是,九渊世界层之所以与外界完全颠倒,是因为乱世人将‘锚点’搬到了地底下?”田籍问道。 “大致就是这么个原理。”燧皇颔首道,“况且你们在归墟之海游历的时候,不是发现南北两座仙山的重城层不见了吗?我猜多半就是被他们搬到九渊最深处去了。” “甚至更直白一点,我怀疑那种诡溟宫,根本就是仙山重城!”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 不过悟过来后,却又立即察觉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若诡溟宫就是二山重城的本体,那恐怕不必仙人们出击,单是这宫殿本身,他们可能就无法突破了。 毕竟那可是仙山本体啊! 那是足以对抗天道伟力,让人登仙的地方。 这还怎么破? “所以你明白我为何说行不通了吧?”燧皇对田籍道,“就算你在天道层找到别的路进去,最终还是要面对一座固若金汤的宫城,没有任何区别。” “仙山乃是神力所造,实际上别说你无法攻破,便是底下那些仙人,我都有些好奇他们当初是如何将其搬到地底下去的。” …… 燧皇的一番话,让气氛更显压抑。 田籍更是三度陷入沉默。 然而就在燧皇以为他终于打消绕路的念头时,他却居然再次开声道:“既然只要掌握锚点便能随时进入天道层,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可以完全不通过九渊,直接从外界接近诡溟宫?”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世上已经没有第六座仙山了,你去哪里找一个新的锚点?”燧皇不分魂知道田籍为何如此执着于此事,但他此行过来主要充当顾问参谋的角色,便知无不言,“还是你以为学宫那座残垣断壁足以成为新的天道层锚点?” “是,那里确实曾属于蓬莱仙山重城的一部分,但其本身只能用于沟通仙凡,不具备主体锚定天道的特性。否则学宫与仙人彻底失联以后,何至于数百年间,竟是连一个成功登仙的圣人都没有?” “我猜也是如此。”田籍微微点头,似乎对于这个真相并不意外“但除此以外,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从外界靠近诡溟宫了?” 这下轮到燧皇沉默了。 一次是无知,二次是执拗。 但明知不可为却仍接连三次追问同一件事,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燧皇反而感觉自己可能并没有猜到田籍真正用意。 莫非他有其他破城的思路? 虽然心中很是好奇,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沉思一番,而后道:“倒是有一个可能有些冒险的法子。” 见田籍郑重看向自己,随即便沉吟道:“当初我们将中夏整体迁入三皇熔炉的时候,同样用了这种‘锚定迁移’的法子。哪怕如今三皇熔炉已经彻底关闭了,其边缘区域,多多少少还会‘吸附’着一些天道层的碎片。” “所以阁下的意思是,只要进入归墟核心区域,就有望沿着三皇熔炉的外边沿区域,从星球的另一侧绕到这里地底的诡溟宫?” “是这个意思。”燧皇点点头,终于无法按捺好奇心:“但不管如何绕路,终究还不是要面对诡溟宫?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却见田籍微微一笑,反问一个与此事完全无关的问题:“飘飘兄登天已经好些年了,不知近来可安好?” 第九百四十四章 凝聚人心(上) 大泽九渊激战正酣,陆上东西对垒也如火如荼。 其中田恕领军的北路发动攻势最早,如今在各地义军的配合之下,连克数十城,转眼间便即将杀到黑水皇城俱阳城。 黑水朝野上下难免人心惶惶。 而更让人惶恐的是,那位素来孤傲的皇者已经很久不曾露面。 虽说官府解释是陛下正四方出巡以镇压不臣,鼓舞军心,可眼下局势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作为帝皇,还有什么比稳坐中枢更能激励人心? 就不怕那位世界主忽然降下一道天雷,来一场替天行道? 于是渐渐地,民间流言四起,有说黑水皇其实早在开战前就遇刺身亡,有说黑水皇借出巡名义,悄悄绕去云空登月,如今早已位列仙班。 最离谱的说法,有人怀疑黑水皇根本就是齐人匿藏得最深的那枚谍子。 否则何至于过去羸弱不堪的齐军,短短数年间,竟能以摧枯拉朽之势长驱直入,打得黑水人毫无还手之力? 这些留言越传越夸张,以至于这种现象本身,都在变相证明着留言可能存在一定真实性。 因为若黑水皇建在,以那位【一人心】的威能,怎会让流言蜚语存在? “最可怕倒不是流言本身,而是大家宁愿相信流言,而不相信官府的解释。”四曲宫的闭门会议上,其子析环视一众朝中重臣,声音肃然,“毕竟不管给出什么说法,都不如一场实打实地胜仗,或者陛下亲自露面更有说服力。” “所以陛下还能露脸吗?” 一名朝臣问道。 其子析张了张嘴,最终却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将目光转向博士馆主高乂。 “不能。”高乂淡淡道,“陛下正在出巡。” “高馆主何必自欺欺人?”那名朝臣似乎早有准备,语气激动,“我早已打听清楚,陛下因为错信平海营长,误服‘不老药’以至于气血急速衰弱致死!” 此言一出,除了高、其二人外,重臣皆是哗然。 而两人没有似乎辩解的意思,又进一步让众人确信这个消息的。 于是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咒骂姚弱该死,又想着黑水皇居然背着他们图谋登月,虽不至于直接骂,但难免有些被抛弃的不甘,于是纷纷嗟叹陛下不信忠良,以至于遭此大难。 然则终究是位列三公九卿的权臣,惊愕过后,知道事关重大,遂又迅速冷静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高乂。 “我知道诸君在担心什么,不外乎是大树将倒,我们这些栖息树上的猢狲将来出来何在吗?” “以我看,诸君乃是杞人忧天了。远的不说,云空就在北边不远的海上,若西泽再无立足之地,不是还能跑到月上避难吗?” 说到这里,高乂咧嘴一笑:“反正诸君手中,不是早就备好登月的符信了吗?” 此言一出,原本还骂骂咧咧的重臣们脸色皆是一僵,而后见左右之人皆是如此,稍稍释然之余,又难免相顾尴尬难言。 高乂见此情状,不急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徐徐打开。 一股氤氲仙气冉冉升腾,正是两份来自云空的“不老药”。 “不瞒诸君,我亦如此。”高乂坦然面对重臣讶异的目光,“所谓树倒猢狲散,大难鸟自飞,此乃人之常情,谁又比谁更忠贞不二呢?” “我不单给自己备了一份,我甚至给东边那位摄政的平原侯也送了一份。” “末劫将至,谁知道将来我们俩会不会同列月宫仙班?此时雪中送炭正是打好交情的宝贵机会啊!” 见高乂语气故作市侩之状,重臣不禁纷纷失笑,先前尴尬的气氛也因此减轻不少。 “然则猢狲要跑散,惊鸟各自飞,总归要等大树真正倾倒之时。”高乂借着道,“否则树未倒,我们就狼狈逃窜,岂不是跟惊弓之鸟一般可笑?到那时,本来不倒之树被咱们这么一折腾,不倒也得倒。” “所以高馆主以为,我们这棵树,会倒吗?” 这次问话的是左相其子析,实质上的文官之首。 高乂稍稍收敛笑意,道:“常言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 “于我们黑水人而言,顶天之人当然是陛下。可若放眼全天下,难道咱们陛下头上,没有更高的存在?” 比黑水皇更高,自然便是大泽底下的仙人了。 在场都是身份尊贵之人,当然知道这个秘密,于是心中也总算真正冷静下来。 有仙人在,局势还不算太坏。 “所以说,对于我们来说,不管陛下真实状态如何,我们只需当他还在出巡便够了。”高乂借着道,“此番乃国本之战,若败,陛下将不再是陛下,漏不漏脸都一样;若胜,我等难道还不能再造一个新的陛下?” 高乂此言等于变相承认了黑水皇已死的事实,但因为先前已经将话说开,众人不觉惊惶,反而感觉心中沉重大石终于落地,而后释然之余,又为高乂最后一句所触动。 是啊,就算陛下不在了,也不代表天就会塌下来啊? 反正数百年间,黑水朝已经驾崩了不在多少帝皇,可也没见皇朝因此覆灭不是? 虽则刚刚仙去的这个陛下,乃是千古难得的雄主,曾一度一统天下。 但也正因其过于雄才大略,在其治下为臣,难免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生怕一个不慎,违逆圣意,落得身败名裂的结局。 或许,再造一个更柔和的新皇,是个更好的选择? 想到今后美好前景,众臣终于彻底安定下来。 这时高乂又道:“我也不妨给诸君交个底,对于此战,我派祖师早有言语,若世界主田博闻晚个一两百年发动,我等九死一生,便是大泽也难以久存。但此刻彼辈仓促开战,我等反倒有五成甚至六成胜机。” “那差这一成的关键是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 “自然便是人心了。”高乂声音肃然道,“只要我们自身不乱,对方纵有千军万马,也绝不可能彻底攻破俱阳城!” “而只要守住俱阳城,待前羽王、公孙乙两位将军大军归来,会师城下,便是齐军覆灭之时!” “而后只要我们守住西泽的国土,有比邻的大泽仙人互为犄角,便是世界之主亲自来战,又有何惧?” 第九百四十五章 凝聚人心(下) “只要我们自身不乱,此战大势在我。” 无独有偶,临海皇城中,摄政的平原侯田怀信同样在朝堂上说出类似的话。 但不同于黑水众臣,他并没有打算将云空登月作为后路。 相反,为表示绝不登月的决心,他甚至当众取出黑水人所赠的两份不老药,毅然挥剑砍下。 剑是田齐皇族的天子之剑,大宗伯弃国出逃以后,此剑便交由已经入圣的田怀信掌管。 但不知是因为自身修为不足,还是因为天子之剑比之仙器还差得远,田怀信连砍三剑,两份不老药愣是没有半点损伤。 场面难免有些尴尬。 但田怀信身为人主多年,自然不是迂腐憨直之辈,见砍药不成,干脆剑锋一偏,将药盒劈开两半,任由药和断开两半的盒子滚落阶梯下,而后转身离场,不再看一眼。 如此举动,自是引得朝堂众臣瞩目,连刚刚登基不久的年幼新皇也是满脸愕然。 药虽然砍不坏,但田怀信当着天下人的面前如此表态,等于狠狠扇了月宫仙人的脸。就算将来带药去云空,月宫众仙又怎么让他上来? 所以这一剑,虽然未曾砍坏药,但的确关上了自己登月的大门。 “皇叔何至于此?”回到后殿,年幼齐皇立即拉住田怀信询道问,“便是圣太师那边,也没有明令禁止大家去云空,皇叔何必为了争一时之气,自绝仙缘?” “依朕看,群臣家中大多已经私自备好登月之药。说不定此时还在暗自嘲笑皇叔打肿脸充胖子呢!” 年幼的齐皇城府不深,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来。 于是田怀信也推心置腹地拜道:“陛下,老臣争的就是这一时啊!” “如今末劫将至,便是圣太师那边,也言只争朝夕,臣远不如他,岂会奢望长久?不过是尽己所能,安定后方罢了。” “反正此战若胜,有圣太师在,我何须再去登月?” “如此看来,皇叔对圣太师很有信心啊。”齐皇微微颔首。 却见田怀信遥遥对着西边一拜,幽幽叹道:“臣若信不过他,怕是早二十多年前,便死去了。” …… 登月的消息传遍东西朝野,作为北路主力的田恕一部,自然也都已知晓。 有些是来自后方传信,有些则干脆是黑水人故意散布。 人心浮动是难免的事。毕竟末日将至,连田籍这位世界之主都不敢保证能救世,更可况是其他人。 想给自己留后路,再正常不过。 但好在登月毕竟是属于少数圣人之事,所以大军整体上仍保持纪律严明,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圣人层面,因为多少是与田籍有交情之人,故而一路过来,到底也没有耽误战事。 在田恕带领之下,北路军连战连捷,终于在开战一月之后,攻下俱阳城的外郭,在卫水南岸饮马。 但北路攻势也因此戛然而止。 时值卫河枯水期,水浅而缓,本是搭桥渡河的最佳时机。 甚至因为北路有鲛狄鱼骑为援军,肥胖敦实的箭鲀在河道上一字排开,比什么浮桥都要稳固。 然而就在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之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鲛狄来到这段河道以后,居然上至王族,下至普通鱼骑,全都第一时间沉入河底,无法动弹。 也得亏他们本身是水生之族,所以不至于淹死。 但失去行动能力却是必然的。 为免兵员继续折损,作为鲛狄统帅的屠夫人下令后撤到安全水域,而后亲自上岸与主帅田恕商议此事。 此时徐昭引路在前,屠夫人率领王庭精锐跟随在后,因为彼此身份的问题,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直到走近河边一座临时搭建的将台,见台上边缘聚集这一群已经结丹的山人大能,屠夫人才终于忍不住尖声问道:“这些大号鱼卵来此地作甚?莫非鱼卵王也来了?”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屠夫人才敢公然将山人的“丹”戏称为鱼卵,将徐公称之为鱼卵王。 还别说,这么一想,还真挺像的。 甚至越想越觉得形象,以至于难以回头。 若非徐昭有长公子身份,须得持重,此时已经忍不住发笑了。 屠夫人毫无忌讳,声音越发尖锐:“我今日是来见田将军的,鱼卵王来凑什么热闹?不是说好此生不复相见的吗?” 徐昭张了张嘴,想起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解。 实际上这一路过来,徐氏在陆地,鲛狄在水中,大家固然勠力同心地西征,但也都下意识保持距离。 反正各施其职,不耽误西征大计便是了。 哪知此时此地,俱阳内城连同城中四曲宫都已经近在眼前了,却被一条水浅的河拦住去路,两边不得不聚头相见。 毕竟是曾经的长辈,假装听不见也不合适,于是徐昭愣了片刻,决定给出一个万金油的答案:“是田将军的将令,命军中各路主事圣人一同登上将台,共商破城大计。” 果然,闻得此言屠夫人虽则哼声连连,终究还是不复多言。 …… 待上得将台后,便见到徐公与田恕并肩而立,眺望大河。 屠夫人与前者冷冷对视一眼,旋即将目光转向主将田恕。 这一看,不由一愣。 原来田恕此时手中拿着一杆烤鱼,正一边望河,一边大快朵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上来踏青赏景的。 虽则主帅镇定自若有利于稳定军心,但这般表现,也过于儿戏了吧? 田恕对此恍若未觉,与屠夫人打了声招呼后,便转入正题:“眼前大河有兵家圣人之道阻隔,想必诸位都已经看出来了吧?” “确实。”屠夫人作为鲛狄统帅,最先发言,“此道似乎会让一切外来之物沉底,不论你们人族的船还是我族的箭鲀,皆是如此。只可惜此河水太浅,行不了大船,否则我倒是可以让鲗船过来试试。” 话音刚落,主帅田恕未回应,徐公却率先呛声道:“就算你将老巢里的臭鱼干带来又有何用?不过是秩四层次的造物,刚刚田将军不是说了吗?阻隔此河的乃是圣人之道!” “便是秩四,也总比你那些鱼卵子要跑得快些!”屠夫人自然针锋相对。 眼看这对前任夫妻要当众争吵起来,田恕轻咳一声,而后以眼神示意徐昭上前。 后者当即会意,却是将早已备好的一副草图当众展开。 众人下意识看了一眼,立即被图中所画之物吸引住。 原来这是一副卫河俯瞰图。 第九百四十六章 船垒 且说,眼前这段河道,虽然齐人与鲛狄都无法行船走鱼,甚至连半根鹅毛都浮不起,但对岸的黑水舟师却不受此限制。 实际上此时高居将台上的众人,朝河中放眼望去,便能见到密密麻麻地黑水船只聚集成群,呈现铺天盖地之势。 而徐昭所画的这幅俯瞰图,则给出更为直观的印象。 这些船乃是以某种阵型紧密相连,而非毫无章法的胡乱堆积。 “若我所料不差,眼前的这些船阵,正是出自黑水当朝太尉前羽王之手!” “原来是前羽王的圣人之道?那就难怪了……” 屠夫人心有余悸地沉吟道。 如果说二十多年前,公孙乙是黑水朝毫无争议的军中第一人,那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一位军中后起之秀已经可以跟他平分秋色。 此人作战风格不同于诡谲难料的公孙乙,突出一个“稳重”。 所谓结硬寨打呆仗,相比起以奇谋取胜,他更喜欢以堂皇大势压垮对手。 大概也因为他是这种风格,故而此生少有如一夜坑杀数万敌军或者飞渡大泽天堑这样的辉煌战绩,但日积月累下来,军功反而渐渐超过了前辈公孙乙。 当年田籍不在,黑水人破陈降齐,一统中陆,皆出自他的手笔。 而他也因此比前辈更早晋升兵家圣人,甚至全圣。 及至今日,他早已位居三公中的太尉之尊,成为名义上的军中最高统帅。 而他的全圣之道,虽为做减所得,却没有人因此而轻视。 因为前羽王此道名为【垒】。 垒者,军之壁也。 别看只有短短一字,却几乎包含前羽王一生兵道精髓,乃是以坚墙固垒稳守自身,以达到进可攻敌不备,退可立于不败的优势地位。 及至今日,更是达到万物皆可为垒的高超境界。 譬如眼前的船阵,就是以【垒】道构筑的“船垒”,能同时封锁凡、圣二层。 此道最精妙的地方在于,它具备近乎法则一般的力量,严格规定了这段河道上允许存在的船只数量。 超出这个数量的船只就会沉底,无法动弹。 如今这个数量自然被黑水人提前占全。 而若选择远程武器或者圣人之法虽然能毁掉其中部分船只,但下水的新船也会瞬间被船垒俘获,进而成为其中一部分。 如此一来,己方的船反而会被对方所控制,最终资敌。 换言之,在【垒】道之下,眼前这段河道只有黑水人能行船,旁人却不行。 不破此【垒】,齐军根本无法渡河。 “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说的便是善战之人,须要优先确保自身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在再伺机战胜敌人。” 田恕咽下最后一口烤鱼,随手用袖口蹭干净嘴角,终于肃然开声。 “显然前羽王深谙此道精髓,我等远道奔袭而来,若在此困顿太久,后勤消耗且不说,士气军心必然衰竭,到那时,怕是有灭顶之灾。” “我虽不懂什么兵家之道,但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还是晓得。”屠夫人接话道,“然则船垒挡道,我麾下士卒光是王庭子弟就折损了近四分之一,仍无法渡河,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屠夫人此言明显带着些怨气,田恕哪能听不出? 但未等他回应,旁边的徐公却难得没有与屠夫人唱对台,反而顺势附和道:“将军急,我们徐人何尝不急?实不相瞒,若非情知此时离去会动摇军心,我甚至还希望将军准我单独告假归国一趟……”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微变,屠夫人更是讥笑道:“莫非鱼卵王上了年纪,不耐久战了?” 徐公当即吹鼻子瞪眼回道:“还不是因为你们在海上护卫不力,以至于徐地沿岸遭了兵灾!” 原来北溟方向,黑水海师见鲛狄与紫龙卫鲲字营护卫严密,无机可乘,干脆深入极东,以偷袭徐国本土。 而鲛狄与紫龙卫加起来虽然兵力多于对手,但从东夷到西泽,这数万里海岸线毕竟过于漫长,哪里能处处护卫周全? 实际上这两方防护重点,一直放在从临海到天阳的一线。 这是北路大军后勤补给的侧翼,也是海路运输的必经之路,不容有失。 那么理所当然的,处于战场后方还要靠后的东夷徐国,自然有些鞭长莫及。 据近日军报,因为缺少圣人坐镇,徐地三县最北端的艮土县已经数次失守,快要顶不住了。 便见徐公脸色不耐道:“倒不是我只顾念自家一亩三分地,但我毕竟是徐国主君,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千年徐氏宗庙被焚不是?如果这里久攻不下,我何妨先回去救援?” 言罢似乎怕被人指责临阵逃脱,徐公又转向屠夫人道:“你也别光顾着笑我,指不定黑水人什么时候就转去偷袭你们王庭三岛,毕竟你们如今也是精锐尽出!” 屠夫人却不屑道:“令正神山有大阵护佑,还怕他黑水人几条破船?” 话虽如此,但她也只是习惯性与徐公唱对台戏,其实语气多少有些勉强。 毕竟除了神山所在的令正岛,另外两岛并无足以抵挡黑水人的神力大阵。 那两岛才是鲛狄日常生活的地方,是真正的根基所在。 于是说到这份上,两人终于不再拌嘴,齐齐看向主帅田恕。 “呵呵,两位的苦楚,田某岂能不知?根本就是有切身体会。”田恕坦然对两人道,“实不相瞒,当年公孙乙在平原都留下不少细作暗子,因为藏得太深,这短短数年功夫根本来不及清理干净,我早有隐忧。果不其然,此番仓促来战,后方终究是闹起来了。” “平原都毕竟是我的故土,若家乡因此破败,我便是在此地获胜,将来又有何面目回去面对家乡父老呢?” “此事我可以作证。”徐昭从旁补充道,“实际上将军早已命我详细记下后方受灾之人的名单,以图战后抚恤以及留存于史册中,好让后世铭记。” 听得徐昭此言,原本还有些怨气的徐公与屠夫人神色各自一凛,虽不至于当场为田恕气度所折服,但终究是有所触动,进而压下了埋怨之情。 归根结底,此番来战,谁身上没有责任,没有牵绊? 便见田恕遥望天地,负手而叹道:“此番大战,可谓举世之战,上至燧皇这等太古大能,下至市井贩夫走卒,都是倾尽所有,孤注一掷,哪还有退路呢?” “别的不说,单论十年后的末世之劫,谁能逃得过?所以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舍生忘死,一往无前,已经不仅仅是说书人口中的英雄气概,乃是非此不可的唯一选择。” 第九百四十七章 渡河之谋 见两人终于不再言语,田恕顺势回过身来,指着对岸道:“我的想法是,垒还是要破的,河还是要渡的,就算最终打不下四曲宫,至少也要在对岸站稳脚跟,威逼宫城,如此方能不误我兄长大事。”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哪怕后方有些损失,也只能请大家以大局稳重,暂且忍耐。” “说句不好听的,若此番我们渡不过这一关,就没有什么将来可言了。” “将军亲自作表率,我等还能说什么呢?”徐公无奈叹道,“横竖艮土县本来就是为了防备关外石胡,人也不多,我徐国承受得起!只是丑话说在前,若将来那些石胡为祸,我徐氏可不背锅!” “无妨!”田恕含笑道,“夏耕大人已经去那里处理石胡的事,不会有大碍。” “我鲛人也不是什么孬种。”徐公表态了,屠夫人自然也不甘落后,“反正我绝大部分族人都在这里了,你兄长不是说过‘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之类的话吗?将来战后,若王庭二岛毁了,他帮我们再造新的便可。” “此事我替兄长答应下来了。”田恕郑重点头。 至此,因为后方动乱而带来的忧患总算暂时平息。 …… 然而后患虽去,前路依然难行。 “将军可有破【垒】之策?”徐公问道。 “若只有我一人,以我自身之道,【垒】挡不住我渡河。”田恕自信道。 原来自数年前南溟一战后,田恕受到田籍【泠然善】之道的启发,也终于凝聚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圣人之道,名为【凭虚御风】。 以此道凭虚而行,不依靠外物,自然不怕船垒法则的阻隔。 唯一问题是,此道仅能确保田恕一人渡河,却无法带上其他人。 “若是知道黑水军中谁是关键首脑,杀之便可让黑水全军溃败,我何妨效仿刺客之举,只身渡江,唱一出万军从中取敌酋的大戏?”田恕唏嘘感慨道,“然则如今黑水皇已死,新皇根本就是傀儡,黑水人却并未因此奔溃,由此可见,黑水朝之所以能数百年屹立不倒,绝非因为一两个关键人物存在,乃是诸多圣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便是渡河杀得一两人,于大局又有何用?” “田将军说笑了,你如今乃是三军统帅,所谓军心军魂维系于一人所在,岂能孤身犯险?”徐公半是劝诫,半是给田恕一个台阶。 后者也顺势下驴,微微点头,而后道:“故而要渡河,便全军一起渡。” 于是问题又绕回远处。 怎么渡? “将军的兄长……可有什么说法没有?”屠夫人试探问道,“我听闻出征之前,他给你留下一个锦囊?” “自是有的。” 田恕拍了拍腰侧。 众人见状,立即期待起来。 若是田籍的话,说不定还真的有破【垒】之法。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田恕要说出计策之际,他却话风一转,忽而指着河中船阵,道:“这些船垒连结一块,水波难以动摇,兵士走在上面如履平地,倒是让我想起兄长曾给我讲过一个‘火烧赤壁’的故事,横竖当下没有头绪,不如我也给诸位讲讲故事,放松放松头脑。” 言罢,这位田齐上将军居然真就这么当众开讲,似乎忘记了这是一场严肃的军议。 众人初时以为他是打算以故事暗喻破敌之策,只得耐心倾听。 毕竟以故事传道之事,早在二十多年前,其兄长田籍便做过一次。 便是那个尾生抱柱的故事。 然而当田恕绘声绘色地讲完“火烧赤壁”的故事之后,众人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故事不够精彩,而是众人不明白这个故事与当下破【垒】渡河有什么关系。 毕竟当下双方态势与故事中的曹刘孙完全不是一回事。后者不存在圣人的力量,根本就是一群凡夫在干仗。区区火烧便无法应对,有什么参考价值可言呢? 屠夫人有些不耐道:“田将军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你如今威震天下,所谓圣帝圣后之下凡世第一人,不是天子,胜似天子,你的军令谁敢不从?” 哪知田恕却摊手道:“这便是我的计策了。” 众人闻言一愣,复又听田恕解释道:“火烧自然无法借鉴了,但故事里的周瑜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配合天衣无缝。我寻思着以两位举世皆知的恩怨,难道不可参照一番?” 田恕说的显然就是徐公与屠夫人。 两者愕然对视一眼,还是屠夫人抢先问道:“你想让我假意投敌?” 两人之中,明显是徐公与田恕一方的关系更铁,屠夫人对此很有自知之明,故而没有多少纠结便明白投敌的“黄盖”只能由自己来担任。 “正是如此!”田恕抚掌道,“二位且想,此时大军困顿,后方又被偷袭,你二位激动之下闹出些矛盾,然后我这个上将军拉偏架维护徐公,那鲛人一族心生不满,继而愤然投敌,不是顺理成章之事吗? “甚至以两位举世皆知的恩怨,都不必上演什么苦肉计,直接投敌便可。” “当然,若两位想借此机会真刀真枪来一场,以了旧怨,本将也不会阻拦。” 田恕最后一句明显在调侃,两人直接无视,认真思考此计的可行性。 片刻后,徐公沉吟开声道:“虽说前羽王与公孙乙还在外集结大军,未及赶来,但此时对岸坐镇的高乂、其子析等人,也是老谋深算之辈,岂能看不穿我们投敌之心真伪?” 屠夫人也颔首道:“没有王庭神力加持,我甚至比不上你们人族的圣人,就怕在其威逼之下,片刻便露怯,误了将军大事。” 两人的担忧不可谓没有道理,就连徐昭也连连点头,心道这样的计策也太儿戏了。 然而已经儿戏了不止一次半次的田恕,似乎决心将儿戏进行到底,竟当场拍板就按此计行事。 见屠夫人似乎有些畏惧,他更是拍着胸脯保证道:“成不成,总得试试嘛!实在不行,在下便孤身渡河,再来一出‘单刀赴会’,掩护夫人归来!” 言罢,田恕大笑一声,兀自走下将台。 全程姿态洒然,仿佛真的只是上来看景聊天讲故事。 而众人见此情状,虽然心中难免感觉荒唐,但想到他本就是如此为人,倒也不以为奇。 反而因他个主帅始终淡定从容,原本压抑沉重的气氛,也莫名消散许多。 第九百四十八章 所谓的诈降 翌日,一封降书被送到黑水人面前。 屠夫人在当中写道,鲛人一族本属于北帝势力,跟乱世人同根同源。若非受到齐人胁迫,本该早来投诚。此时她见时机成熟,愿意举族来投,若黑水诸圣不信,她愿立法家契劵为证。 毫无疑问,此事在黑水朝堂中引来激烈争论。 有人说屠夫人与徐公矛盾天下皆知,眼下世界主田博闻为了一己之力过渡趋势鲛狄,后者早就不满,来投理所当然。 也有人指出田博闻的一位夫人,所谓“北方神剑圣后”乃是屠夫人的独女。有这层关系在,她又怎么可能真心投效我朝?故而此事多半是诈降之计。 但也有人进一步指出屠夫人母女当初也不怎么和睦,而且既然对方愿意接受法家契劵,说明还是有相当诚意的。眼下大敌当前,不该拒绝这一支不容小觑的水中力量! 群臣一时争执不下,居于上首的其子析干脆转过头看向高乂,道:“馆主有何高见?” “哪里有什么高见?”高乂谦逊笑道,“如今太尉不在,守城之责落在你我头上,不过是宜静不宜动,以免多做多错,给敌人可乘之机罢了。” “况且左相心中,不是已经有了主意了吗?” “呵呵,不错。”其子析微微点头,“不管鲛狄真降还是假投,总归要先下河进入船垒。” “待入垒以后,我们再将其放逐于河心之中,让其两头不靠岸,也不主动去杀灭他们,只让彼辈在河中安心等候太尉军令。” “如此一来,谁都不能说我们失信于人,不会违背契劵,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等于事实上废掉了对方水中最强的一军!” “哈哈,正当如此!”高乂抚掌赞道,“我等主要任务在于防守而非进取,何必去冒敌人诈降的风险?便让对面自作聪明一番,最终却是赔了屠夫人又损兵折将!” …… 得到黑水圣人的回复后,屠夫人连夜点齐带来此地的王庭精锐,入水渡河。 渡河的船是一艘偷偷潜行至此的鲗船。 虽则水浅难行,但毕竟不用作战,故而在黑水人主动配合之下,作为浮渡之物,倒也无妨。 鲗船本身体积远胜普通舟船,触手舒展开来,几乎抵得过四分之一船垒的规模。 权当是送给黑水人的见面礼了。 毕竟在【垒】道压制之下,鲗船要浮上水面,需要黑水人先自毁一船,而后让前者成为船垒的一部分。 偷渡前半程无比顺利,但正当鲛狄全员登船之际,岸上便来了追兵。 带兵之将不是旁人,自是徐公。 双方一上来就拿旧怨说事,进而互相指责,破口大骂。 因为旧怨是真怨,所以虽为表演,却显得情真意切。 可也正因为河对岸大半也猜到这是表演,故而冷眼旁观,让两人这番声情并茂的互动多少有些冷场。 但不管如何,两人最终还是按照预定剧本走完流程,屠夫人星夜投敌,徐公追之不及。 最终双方在隔空对骂中渐行渐远,终于互不可闻。 而在卫河·南岸的将台上,田恕高居其上,负手面向大河方向,双眼紧闭。 烛阴真符,睁眼为明,闭眼为夜。 为了此夜计划行动更加顺利,他需要这夜比往常更为漫长。 但如此一来,他便无法实时看清江上情景。 不仅仅是肉眼不可见,就连气感也是如此。 烛阴真符营造夜色的功能,本质上就是利用天地间的晦气。 此气是六气中最神秘隐晦的一气,能够极大屏蔽各种感知能力。 包括日者,也包括游者。 所谓瞒过敌人,也瞒过自己。 在真正分出胜负之前,就连田恕这个始作俑者,都无法得知过程如何。 如此开盲盒一般的冒险,极为考验心性定力。 说不担心是骗人的。 但田恕摸着腰间的锦囊,忐忑的心情便神奇地平复下来。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只为等一缕东风而已。” …… 对岸的其子析同样看不清河中情形。 但正因如此,他反而终于可以确定鲛狄果然是诈降。 否则这完美遮蔽一切的夜色,又是谁给他们披下的呢? 因为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其子析并不惊讶,反而越发嘲弄对岸主帅自作聪明。 不管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从鲗船下水的一刻开始,主动权便掌握在黑水人手里。 “以不变应万变,就让鲛狄在水中好好待着吧。”其子析对身边之人下令道。 ……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河中船垒上渐渐传来喧哗之声。 大概鲛狄们终于察觉自己上当受骗,不满的嚷嚷起来。 随后陆陆续续传来的砸船之声更是进一步证明了这点。 早有准备的其子析不慌不忙,命令手下人定时往河中投放小船,以确保船垒总数始终不变,不给鲛狄任何靠近岸边的机会。 毕竟不管用何种意义上的“船”来渡河,必须要先成为船垒的一部分。 只要黑水这边牢牢把握住船只的总数,鲛狄便无“船”可渡,只能一直困在河中央的船垒大阵内,无法再参与接下来的战斗。 …… 如此闹腾了半夜,河中动静越来越大,就连高乂也被惊动出来。 “鲛狄毁了多少艘船了?” “目前为止,未曾毁掉一艘。”其子析微微蹙眉道,“我怀疑他们在毁自家的鲗船。” “不想鲗船资敌么,这倒也说得过去,但这动静未免太大了些,时间也太长了吧?”高乂若有所思道。 “我也是这般想的。”其子析道,“然则既然一船未毁,这便说明船垒始终还在我们掌控之中,如此一来,对面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倒也是。”高乂闻言点头,“说不定他们自知失算,转而打起疲敌的注意,好让我们这夜无法安歇?” “这便是他们黔驴技穷了。”其子析不屑冷笑道,“驻守俱阳城的皆是军中精锐,别说他们这点动静,便是天打五雷轰,依然该吃吃,该睡睡!” …… 高乂既来,其子析干脆让下人在城头上摆上一座酒席。 如此临河对饮,谈笑间坐看敌人自行溃败,将来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指不定那天灵感一现,又是一条新的圣人之道。 因为大概猜到这幕格外深沉的夜色是游者手段——毕竟对岸主帅根本就是一位游者圣人——故而天色亮得比往常更晚,两人也不觉惊讶。 唯独等到天色终于彻底放亮之际,两人遥遥望河一眼,被一抹格外耀眼的光芒闪到眼睛,终于再难淡定。 原来此时卫河北岸,也即黑水人的一侧,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银白色光茧。 山人大能的丹! 第九百四十九章 不系之舟 “他们是如何渡河的?”其子析指着河岸,失声惊呼。 高乂同样震惊不已,但好歹是全圣之人,所以很快冷静下来,思念急转,而后道:“籍子曾有一道名为【偷天换日】,敌将是其传人,或许以此道偷了我们的船?所以鲛狄闹腾的动静,不过是为了让我们麻痹大意?” “我岂能不知对面有【偷天换日】?”其子析语气急躁道,“然则【垒】道压制之下,就算对面偷得了船,仍出不了阵,顶多将船垒占去,却仍无法来到河之北。” “可你看那里是怎么回事?” 随着其子析遥遥一指,高乂便看得此时卫河之上,一艘鲗船正在河面上来回引渡,将一樽樽如丘大铁俑从南岸运到北岸。 这些铁俑登岸以后,立即在山人围拢起来的“丹墙”之内大兴土木,抢建高台寨墙,显然是打算以此作为今后立足北岸的新据点。 高乂看到这艘本不该动的鲗船神奇摆渡起来,丝毫不受【垒】道束缚,惊得久久无言。 “我不知道对面是如何让鲗船动起来的。”不知是否喝了半夜就,高乂声音有些沙哑,“但若此时我们再不出击,齐人就真的要兵临城下了。” …… “此计说来也简单,就是兵法中早已说破嘴的‘能而示之不能’,进而达到‘攻其无备’而已。” 计策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后,田恕忙于指挥渡河,自然无瑕给旁人解释自己的想法。 倒是徐昭一时闲下来,便干脆给随军大史氏稍稍讲解一番,省得他们一知半解之下将来胡乱修史,导致后人解读此战时产生严重偏差。 “敌人以为田将军无法渡河,不得不使出诈降的拙劣戏码,于是将注意力大都放在了屠夫人身上。” “殊不知将军其实早有渡河之法。” “只是单以此法渡河,仍不足以在对岸立足,故而为了确保渡河效用最大化,装模作样地演了一夜,直到实在遮掩不住了,才终于亮剑,全力争渡。” 众史见对岸已经严阵待敌的“丹墙”,以及墙内热火朝天地立寨的大铁俑,恍然点头。 若是昨日白天就发动的话,虽然也能渡河,但必然无法赶在敌军到来前建立一道如此稳固的“丹墙”。 搞不好最后会被敌军重新赶回河中,功亏一篑。 这时一个年轻大史氏忍不住问道:“那敢问将军的渡河之法是什么?” “自然是游者其圣人之道了。” “【凭虚御风】?” “当然不是。”徐昭摇头道,“【凭虚御风】只能渡其一人,无法让鲗船随心所欲地摆渡。所以必然是一种新的圣人之道。” “但即便是我,也是直到今日才得见此道效果,尚不知是什么名讳,还是等稍后再寻他打听吧。” 众史闻言点头,但心中却是越发好奇了。 按说一种新的圣人之道,不可能凭空冒出,总要有些说法才行。 此战之前,田恕却是只有一种圣人之道。 何以短短一月之内,又显圣了一种新道? 虽说自世界主归来以后,圣人显圣不必再去特定地方,所谓人世界处处皆可显圣。 但总归要心中先有新道的框架才行啊? “听说将军出征之前,圣太师曾赠予一个锦囊,莫非与此有关?” “多半是如此,所谓来自天地大道的提点,以将军天赋,一月之内领悟新道,也不算什么太过离奇的事。” “听足下如此一说,我对那囊中之物更是好奇了……” …… 就在众史闲聊之际,大铁俑在鲗船的摆渡下,全数运过河对岸,加入建筑新营寨的大业。 接下来,便是渡人了。 田恕作为主将,也将移驾到对面坐镇。 不过临行之前,他还是特意来见徐昭一趟,乃是交托稍后帮忙压后阵的事宜,毕竟徐昭是大史氏圣人,不适合冲在最前线。 众史也因此找到机会,询问新道与锦囊之事。 “我此道名为【不系之舟】。” 田恕想着史家记载有利于自己此道显圣天下,进一步增强威力,进而得到更多渡船,于是便耐下心稍稍解释。 “而我原本的【凭虚御风】之道,虽言‘凭虚’,可终究还是要靠着御风才能行走。” “用我们游者的话来说,这就是仍有所‘担待’。故而此道渡我一人便是极限,无法作用于他人身上。” “所以【不系之舟】能作用于他人它物?”众史问道。 田恕点点头,又指着河上严丝合缝的船垒,反问道:“你们看这些船,受到【垒】道压制,如同墙上之砖,又如军阵中的士卒,虽然看上去严整堂皇,但对于具体的一砖一卒而言,何尝不是相当于置身于一座庞大的牢狱之中,难得自在逍遥?” 众史听得懵懵懂懂,反倒是同为圣人的徐昭若有所悟,开声道:“所谓练兵之法,说穿了便是灭掉每个人的天性,从内而外驯服士卒,以达到军令如山,如臂使指的效果。” “前羽王作为兵家圣人,深谙此道,甚至推而广之,将船也当成士卒一般来‘驯服’,于是便有了眼下的船垒。” “故而单纯以兵家之道而论,我军中无人能破此垒。越是想着破垒渡河,就越是徒劳无功。” “然则既然这当中涉及人之天性,便也正好是你们游者所长了!” 说到这里,徐昭目光渐渐放亮:“别人光想着从外而内破开壁垒,你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让船垒从内部不攻自破啊!” 田恕见终于有人理解自己,哈哈大笑道:“既然船如人,可以被驯服为垒为阵,我为何不能让其重新释放天性,成为一条随性遨游于江河之上的‘不系之舟’呢?” 恰在此时,河面上清风徐来,份为舒爽。 田恕一时豪情满怀,心念一声“东风已至”,便乘风而起,以圣人之声对三军道:“成败在此一战,你等且随本将渡江杀敌,破俱阳城就在今日!” 此言一出,全军轰然领命,声震如雷。 连带河中船垒受圣意威压影响,阵型顷刻分崩离析,边缘处渐有船只脱阵而出,飘向南岸。 而田恕见此情状,不再迟疑,转身翩然入河。 主帅带头,全军上下自是人人不甘落后,争相下河觅船渡河。 一时之间,南岸全军压上,声势轰然如山崩,不管北岸城头上的黑水圣人,还是南岸将台旁观的大史氏,无不纷纷动容失色。 “咦,这不是田将军的锦囊吗?” 一名眼尖的大史氏回过神来,便见到刚刚田恕匆匆离去时掉落之物。 徐昭闻言捡起锦囊打开,不出所料,里面藏着一张写着小字的字条。 他本以为是田籍留给田恕某种提点教诲,却不曾想上头竟只有两行诗句。 虽然字数、格律与当世流行的风雅颂截然不同,但举世皆知世界主有些天外奇遇,徐昭更是常常听到田恕哼唱一些不着调的歌曲,故而不以为奇,反而细细默念了两遍,目光再次放亮。他惊喜发现,此情此状,再没有比这两句诗更为应景。 便见诗云: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第九百五十章 渡河之后 对于城上的黑水人来说,眼前这一幕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里的“前所未有”,对于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来说,或许略有差异。 可能是银光闪闪的,传说中的山人之“丹”。 可能是“丹墙”之后,不停劳作的钢铁巨人。 可能是凌空飞渡的敌军主帅,是入水生尾的王族鲛狄,是如山倾倒的敌国军阵,甚至可能就是昨日还以为牢不可破结果今日轰然四散的船垒…… 但毫无疑问,对于全体黑水人来说,有一个“前所未有”是共有的,凌驾于所有事情之上的,以至于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失去了片刻言语的能力。 卫河失守了。 卫河卫河,便是拱卫皇城之河的意思。 准确来说,是卫河北岸的内城。 这里的城与河,是黑水朝的龙兴之地,是西泽老黑水人永远自豪的精神象征,是他们心中最坚固的防线。 数百年的风风雨雨间,无数敌人在此间来了又去,最艰险的时候,甚至连国君都被战死沙场。 但卫河防线从未失守。 直到今日。 虽然失去了卫河,也不代表立即就会输掉这场战争,但这带给黑水人精神上的震撼,士气上的打击,同样是前所未有的。 于是有将近一刻时间,所有人仿佛都失去了魂似的,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最后还是在高乂不停的催促之下,周边卫戍部队以最快时间扑向河边,以图将敌人重新赶回水中。 但这自然是徒劳的。 拦在他们面前的这一堵“墙”虽然称不上世上最坚固的,但却是公认最麻烦的一种。 山人之丹不善攻伐,但若仅是坐地而守,论坚持的时间,恐怕连以防御力著称的大铁俑也有所不及。 毕竟铁俑盔甲再坚硬,总还有些关节弱点可以针对。 而山人之丹浑圆一体,花不溜秋,除非直接以境界碾压,否则根本别想短时间内攻破。 这也是田恕为何让山人充当御敌之墙,和大铁俑用于立寨的原因。 黑水人连番攻击无果,士气已经沮丧,待见银色丹墙之上,忽然又冒出一个金色大丹,便终于意识到再无将齐人赶回对岸的机会了。 这是徐公的圣人之丹,连全圣大能都无法短时间内攻破。 …… “敌方守城之人也是个临危不乱的主。” 黑水人含恨退去,齐军这边自是欢欣鼓舞不已。 唯独主帅田恕俯瞰全局,面色沉凝如水。 原来刚刚黑水人一边派兵过来阻碍他们立寨,一边却又在内城中疏散民众。 权贵往四曲宫内撤退,而普通百姓则往后山中跑路。 田恕甚至还见到一路车骑绕去往北边报信。 不久,内城中火光四起,就算齐军此时立即扑上去,也来不及救援。 显然对方自知齐军过河以后,内城不可守,便干脆坚壁清野,绝不资敌。 对于黑水人如此果决的行动,田恕暗暗佩服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眼下他这一方最重要的事,仍旧是尽快在卫河北岸将营寨立起来,站稳脚跟。 惟其如此,后续才能在北岸进可攻,退可守,便是所谓“先为不可胜”的意思。 敌方大概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果断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差,作出当下最优的选择。 只能说,作为一个曾经一度一统天下的霸主,黑水朝中人才济济,哪怕如今势弱了,仍不容小觑。 但不管怎么说,成功破垒渡河以后,齐国联军到底还是实现了战略上质的飞跃。 从这一刻起,他们这一路兵马便如一柄利剑般直抵西泽霸主的心脏。 现在,在他们面前,便仅剩一座名为“四曲”的皇宫了。 …… 大火一直烧掉傍晚仍未熄灭。 但此时此刻,不论是河岸边的齐国将帅,还是退守宫城的黑水重臣们,都无心再关顾这座凡世城市。 特别是后者,经过半日迷惘丧乱之后,总算重新冷静下来,思考后续应对之策。 “敌军背水立寨,实乃自陷死地!” 不知是为了鼓舞众人士气,还是给自己提气,其子析一上来,就指着岸边轻蔑一笑。 “兵家言,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到底能不能得生,却也要看能否一鼓作气地冲破面前障碍。” “显然彼辈严重低估了我等脚下这座四曲宫的坚固程度。待他们将来再而衰三而竭之时,便离败亡不远了!” 虽然其子析是法家圣人,但在场知兵的要么地位不如他高,不敢多嘴指错;要么就是深知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当下困境先设法激励一番士气准是没错的,故而一时之间,无人反驳,仿佛再过不久,齐军真的会自行败退。 甚至还有人顺势哄笑几声,乃是习惯性第拍上司马屁。 沉重压抑的气氛因此纾解不少。 高乂既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 闻得其子析之言,他心中便暗叹自己这边同僚大概是真的被敌人渡河吓坏了胆,以至于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了。 背水立寨到底算不算“死地”,得看身后之“水”能否被敌方掌控。 譬如当下,对方主帅明显已经破开了前羽王布下的船垒,甚至能加以利用,在卫河上进退自如。 旁的不说,那庞大的鲗船连上数千箭鲀在河道上平铺开来,不就是一条现成的康庄大道了吗? 哪还有什么“死地”可言? “不过其子析有一点倒是说得不错。”高乂目光微闪,心中思忖,“四曲宫坚不可摧,,哪怕籍子亲自来也是一样。” “若敌将不能及时认清这一点,待前羽王与公孙乙大两路大军归来合围之后,彼辈便是有卫河在手,也是败局难逃。” …… 另一边,田恕尚未来得及试探四曲宫的坚固程度,便先迎来渡河以后的首场大战。 一群数量上百的大金人。 由黑水郎中令无为子亲自统领。 她原本负责黑水皇四方出巡的护卫之责,黑水皇驾崩以后,为了隐瞒这个消息,她仍旧让上百头大金人四下走动,维持旧观。 不过在齐国联军大举入侵,以至于快要打到皇城之后,再维持这种表面功夫显然意义不大,于是她便立即集结所有大金人而后赶来救援。 实际上差不多同一时期,黑水国土内共有三支强大的力量紧急集结,驰援皇城。 除了无为子这一支百工所造的战兵,还有南北两路。 其中北路自然是太尉前羽王,也是国中精锐所在。 南路则是公孙乙一步嫡系精锐,当下正在南边阻截齐国联军的南路一部。 公孙乙一部却不论,单于前羽王比,无为子既然非兵圣,也无多少带兵经验,自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但因为大金人能够不吃不可,日夜奔行,加之无为子不顾念损耗,故而反而在三路援军之中,最先到达俱阳城外。 第九百五十一章 四曲宫的来历 单论杀伤力,作为死物的大金人未必比得上一个真正的秩四大能。 但正因其是死物,是可再生的消耗品,所谓极限一换一,田恕反而不敢拿山人大能与对方换子。 毕竟山人死一个就少一个。 徐公抱怨倒在其次,关键眼下渡河以后,立寨以前,他暂时由攻转守,自然要格外珍稀山人这种防守的利器。 仔细权衡之下,他果断分出一部分大铁俑去对抗大金人,以分担山人们的压力。 于是一时之间,卫河北岸滩头上,竟上演了一幕堪称奇观的金铁巨人大战。 哪怕田恕曾听兄长讲过的“高达”故事,也不禁凝神观望了片刻,乃是想若今后战争都以这种死物代替,说不定世间战死之人会极大减少。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身为主帅,他当然知道制造这么一具战争利器,不管是齐国联军的大铁俑还是黑水方的大金人,代价相当高昂,比得上一营紫龙卫或者黑水锐士的一月装备消耗,更抵得过普通千人士卒理论上的全部消耗。 那么只要不是数口太差,或者圣母心过渡泛滥,一个成熟的将帅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 而基于同样的考量,当双方发现各自金铁巨人折算超过五分之一后,不管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哪怕有些不甘,也不得不咬牙撤下战争利器,改以普通士卒来填补防线漏洞。 战事烈度一下子便从“惊天动地”衰减到“吵吵嚷嚷”的地步,以至于最后双方都认为战斗彻底进入了垃圾时间,而后以一方撤退,一方继续筑营,草草结束了一场奇观之战。 话虽如此,此战对于战斗双方,却也并非纯粹的战术消耗,而是有各自的战略意义。 譬如无为子一方,通过这轮猛攻,多少拖慢了大铁俑的筑城的进度,进而为后续的决战赢得一些宝贵的时机。 又如田恕一方,虽然立寨进度是拖慢了,但到底未曾停下,外加击退了敌人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大反扑,也算提振了一番士气。 不过军中有心之人仔细观察之后,却发现总体进度是拖慢了一些,但有一个地方的进度,不管外界战事如何发展,仍旧是有条不紊的推进着,未曾耽搁片刻 原来“丹墙”之内的大铁俑,一共分成两个施工队。 其中一队负责建筑营寨本身,本日更是有部分被抽调出去支援徐公山人。 至于另一队,却自始至终留在营中最核心的区域,建造一座庞大的祭台。 这个区域不但被大铁俑严密看护着,更有数道圣意笼罩期间,隔绝外界窥伺。 哪怕身处军中的齐国将士,也大多难窥其全貌,也不知有何作用。 徐公自然不在此列。 实际上击退无为子一部以后,田恕便请这位山人圣人移驾入营,以其圣人之“丹”笼罩祭台区域。 徐公也因此得知这是一座祭祀星辰的祭坛。 一个直接的证据便是,他的长子徐昭,星命途径的“天人”正是建筑祭坛的负责人之一。 “这便是你兄长准备的破城之法?” 听到徐公之问,田恕微微颔首,却又将目光投向俱阳内城方向,道:“渡河已有数日,想必徐公已经能猜到,我们真正要破的城既不是河之南的外郭,也不是河之北的内城,而是彷如城中之城的四曲宫。” “老夫渡河前便想到了!”徐公吹着胡子龇牙道,“倒也不是怕在你们这些年轻人面前丢脸,故意吹嘘自己见识。只是这军中汇集的各方谍报文书,我也是能看到的,哪里不知自开战至今,我方即便已经能精确地说出俱阳内城的每门每户的祖上八代的来历,可仍旧查不到四曲宫内里的任何情报?仿佛只要进入其内,哪怕是一只虫子也能逃出圣人强大的感知?” “到了这个份上,只要不是傻子,基本都能猜到这种宫城来历不凡,必然是黑水诸圣真正依托所在!” 说到这里,徐公脸色微肃,郑重问道:“所以田将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也差不多该将你兄长的真正目的告诉老夫了吧?” “便是破这座宫城了。”田恕闻言轻笑的,“除此以外,我们这一路还能做什么呢?” “然则别看眼下我们兵临城下,几成围城之势。欲破此城,难度却胜先前渡河百倍不止。” 徐公知道田恕不是喜欢说大话唬人的性子,眼下也毫无必要,于是神色微凛,问道:“四曲宫当真如此难攻破?” 田恕却反问一句:“徐公可知四曲宫的来历?” 见对方摇头,田恕便接着道:“我先前虽有朦胧猜测,但直到此刻见识其全貌以后,才总算有了谱。” “徐公可还记得我兄长归来以后,曾提及海外仙山中的瀛洲与方壶碰撞一处,并且各自失去了锚定天道的重城层?” “当然知道!”徐公点头道,“甚至早些年我还曾尝试神游到归墟之海打算观摩一番,只可惜那些龙伯国巨人实在难缠……” 说到这里,徐公想到某种可能性,视线立即转向远处那座外观四四方方的巍峨宫城,目光渐渐露出惊悚之意。 四曲者,四角为曲,便是方形。 “莫非眼前这座四曲宫,竟是参照方壶仙山重城层重建的?” “徐公不妨猜得再大胆一些,将‘重建’二字省去。”与徐公的惊悚不同,田恕神色越发淡然,“四曲宫就是方壶仙山的重城。” “这……” 徐公愕然无语良久,心中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可是仙山用于锚定在天道层的建筑,足以抵御天道气息冲击。 他们这群连天道层都上不去的圣人,如何能破此城? 怕是世界主田籍亲自来,都未必能破! 当然,田籍大概也顾不得这里的四曲宫里。因为徐公忽然想到,既然方壶仙山的重城都被搬到原泽上了,那另一座差不多情况的瀛洲仙山,没道理是例外。 “据闻乱世人在大泽深处的老巢名为‘诡溟宫’。所谓‘溟’者与‘瀛’者,皆是大海之意,看来那一座地底宫城,多半便是瀛洲仙山的重城了!” 嘀咕到这里,徐公悚然后怕之余,对于田恕全力抢修的这座星辰祭坛越发好奇起来。 到底这两兄弟打算用什么办法攻破两座来自海外仙山的坚城? 第九百五十二章 对垒 田恕紧锣密鼓地抢修祭台,黑水诸圣也暂时蛰伏起来。 前番无为子的试探性进攻已经充分说明以他们眼下军力,不足以一举攻破敌人防线。 既然如此,便先保存有生力量,等各路大军云集会师于卫河两岸,再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压垮敌人。 而支撑他们选择这种方略的底气,乃是来自仙山的四曲宫。 此事本来只有极少数高层知道。 但到了当下这个境地,不管为了安抚宫中人心,还是为了恫吓敌人以争取更多时间,都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 不得不说,得知自己脚下所处的是仙家之物,原本还有些惶恐不安的黑水贵人们迅速定下心来。 甚至胆子大些的,已经开始畅想既然黑水皇族都已经能与仙人亲密到赠送宫城的地步了,那将来助他们重新一统天下,好像也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 只能说得亏圣人们都有默契地不将末劫之事向凡人们大肆宣扬,否则这些未入圣的普通权贵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数日,眼看着以脚程计算,前羽王的援军应该快到了,结果四曲宫上上下下却因为一件意外之事再度喧嚷起来。 这个意外来自宫外。 准确地说,是敌营中央那座祭台竣工之后,一群祝者公然在上头敲锣打鼓,三牲祭祀,大跳傩舞,引起了四曲宫圣人们的不安。 这座祭坛原本被敌军圣人严密保护,难见全貌。 不过既然已经开始祭天,自然也就不存在遮蔽的可能性了。 黑水诸圣甚至怀疑敌人就是故意在他们眼前公然祭天,以达到某种威吓作用。 不得不说,黑水诸圣还真的被吓到了。 有熟悉中陆祝者与大史氏之道的圣人看清祭祀仪式的规制后,立即猜测道:“敌军中的徐公子昭乃是当代大史氏的全圣天人,而敌将恕子的生父据说更是成为了参宿之主,莫非他们打算借参宿之力下凡,攻破四曲宫?” 这个猜测很快被另一个熟悉星命的圣人反驳:“星宿之主登天以后,便只能一直高悬于天上无法再下凡,便是降下分身投影之类下凡助战,其战力也顶多略强于圣人。至于破除仙山重城,还差得远!” “参宿虽不能下凡,但岂不闻他原本就是南边那位燧皇的部下?”又一圣人提出猜测,“据闻燧皇仍被火祖牵制,无法离开极南火山,但若借助参宿在天上为锚点,说不定也能相隔数万里对我们这里遥遥一击?” 如果说前面两种猜测,大家多少都能找到不靠谱之处,那这最后一种便是连其子析也深感不安。 毕竟那位是来自太古时代的皇者,能做到何种神奇之事都不足为怪。 因为祂本来就是神啊! 眼见诸圣越说越慌乱,作为乱世人世俗行走代表的高乂,不得不出面安抚众人:“若是燧皇尽复旧日境界实力,此战还有我等什么事?怕是连对面都不必远道而来打这一场仗了!” “我也不瞒诸位,我派祖师也早已算清燧皇当下的境界底细,十年之内,没有别的际遇,所谓秩八便是极限了;就算有,也不会超过秩九,也就是火祖当下的境界。” “换言之,至少这十年内,你我完全不必担心燧皇离开极南火山,更不必担心他相隔万里遥击我等!若是如此,他必定会被火祖趁机拿下!” “毕竟相比起凡、圣二层之战,极南火山那里,乃是神战,岂容片刻分心……” 高乂好说歹说之下,诸圣总算重新安静下来。 而他也打铁趁热,抛出最后一颗定心丸:“既然今日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妨将一个仙家秘辛告诉诸君,实际上仙山乃是神力所造,当中重城一层,哪怕仙人都无法摧毁!” “既然连仙人都无法摧毁,那当初大泽仙人们如何将四曲宫拆除并搬到此地?”其子析反应最快,指出对方话中矛盾之处。 诸圣也纷纷投来关注目光。 群圣气机锁定,哪怕连高乂也微微气窒,只能强忍不适,道:“好叫诸君知晓,仙人们当初确实没能拆下二山重城,最后无奈之下,不得不采取一个冒险激进之法,便是常言道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见众人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高乂稍缓一口气,朗声道:“不错,瀛洲与方壶两座仙山之所以碰撞于一处,并非什么天灾意外,乃是大泽仙人故意为之!” “两座体量相当的仙山猛然碰撞一处,山崩地裂之下,两边的重城自然破碎倾塌。” “而咋们脚下的这座四曲宫,便是当中保存最完整最庞大的一块方壶重城碎片!” …… 就在齐人开始祭天不久,前羽王的大军终于浩浩荡荡地杀到俱阳城下。 大军到来之日,黑云低垂,雷鸣电闪,正是来自法家的天罚之威。 如此惊天动地的声势,城中黑水人自身欢欣鼓舞无比。 而齐人这方虽然早有预料,但多少还是被其所震撼。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兵圣前羽王二十年间纵横天下,甚少败绩,如今其裹挟堂堂之势而来,谁能不惧? 而前羽王来到卫河北岸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更是让众人感慨其不愧为“稳”字当先的兵圣之名。 单从双方兵力对比来看,前羽王大军到来后,连上无为子一部,以及四曲宫剩余力量,不论凡世兵力还是圣人绝对数量,黑水一方都已经彻底反超齐国联军。 此时若是换一位激进派的指挥官来坐镇,恐怕已经一拥而上,对敌军发动总攻。 但前羽王没有这样做。 实际上当他从无为子那里得知敌军防线虚实以后,第一时间不进反退,直接后撤十里,而后紧挨北端山口与卫河交界的边缘立寨,乃是扼守卫水下游节点。 这里是齐军海上力量通过卫水转进到此地的必经之路。 虽然先前因为船垒的存在,这里已经废弃了一段时间。但随着两军相持日久,齐人若想确保后勤畅通,总归是要重新打通的。 不过随着前羽王这么一占,打通自然是不用想了。 这之后,前羽王不出众人所料,开始施展其成名之道【垒】。 从山水交汇的节点开始,黑水人沿着河道方向一路修垒,意图将齐军彻底堵死在河滩上。 一时之间,对峙双方,一方修寨,一方修垒,仿佛围棋棋盘上占位抢点的两条黑白大龙。 不知道此地在开战的,怕还会以为是某种生产建设大竞赛。 如是三日以后,齐国联军营寨终于竣工,而黑水人的垒也终于与四曲宫彻底打通。 若不考虑南边的卫河仍被齐国联军掌控手上,单看卫河北岸,黑水军已经事实上完成了对敌军的反包围。 而就在此时,卫河南岸,又有一支全由车骑组成的新军轰然入场。 公孙乙的将旗。 第九百五十三章 后顾 “公孙乙既来此地,那岂不是说南路邹平一部已经败了?” 徐公看清对岸将旗的一刻,忍不住失声轻呼。 这也是在场众人心中所忧。 “我看未必!”屠夫人反驳道,“南路军本就是作佯攻,分担我们这边压力,按理说不至于一上来就浪战,怎么败得如此迅速?” “邹平确实不是鲁莽行事之人。”田恕从另一个角度赞同屠夫人的分析,“况且若邹平那一路果真大败,公孙乙又岂会只带这么些兵马过来?” 原来此行南边的公孙乙一部,拢共只有三百乘战车。 而且大概是为了提高奔袭速度,几乎全员轻车快马,辎重极少。 “依我看,彼辈多半是看清南路非我方进攻重点,干脆留下大部分兵力阻敌,而后亲自率领精锐车骑奔袭来此地。” 随后徐昭以星命之法查清对方来路,以及与南路军联络一番后,证实了田恕的猜测。 众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也只是“稍稍”而已。 此时战场态势,如果说前羽王在卫河北岸的布置,相当于抵在齐国联军胸前的一块大砧板,那公孙乙忽然杀到的车骑,便相当于瞄准联军后心,随时会砍下的大刀。 一时之间,刚刚渡河不久的齐国联军,瞬间陷入了被南北包夹的态势。 虽然因为河道还控制在齐国联军手里,哪怕下游被阻,仍能向上游撤退。 甚至哪怕公孙乙就在南岸,但拢共不过三百乘的兵力,也不足以彻底堵死齐军后路。 但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公孙乙,一个以用兵诡谲狠厉著称的前代杀神。 便是只有三百乘车骑,又有谁敢轻视于他? 三百乘虽不多,但也正正卡在一处不算软肋,但也绝对说不上无所谓的战场节点。 至少有这一部在,齐国联军在卫水南岸回旋余地就少得多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三百乘兵马就这么往南岸一站,不必出击,就是对齐人最大的威胁。 “据说这些年公孙乙受到后辈前羽王刺激,终于再次发奋,领悟了一条圣人之道,进而超凡入圣。” 田恕临河眺望,点评起对面那位早在他年幼时便已经凶名赫赫的黑水杀神。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其实也曾是刺激对方发奋的后辈之一。 “此道同样为一字之道,名为【坑】,乃是坑杀的敌人越多,临战之时,敌人便越是不敢直面给锋芒,以至于畏惧之下不战而降。” “追根溯源,此道便是从兵家基础方技【屈兵】演变而来。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矣。” “别看对面那位杀神看似冷酷嗜血,毫无人性,实质正是深谙人性弱点,领悟了真正的上兵之道。” …… “太尉,公孙将军罔顾军令归来,多半是不甘于南边没有多少战功,急于回来与太尉您一争高下啊!” 前羽王军中,一众军吏见公孙乙杀到南岸,不喜反忧。 且说,两代军神虽然都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但彼此之间,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总是难免会被外人互相比较一番,以至于形成一种理所当然的竞争关系。 便是两个兵圣心胸宽阔不计较这些名头,底下的门生故吏为了维护自家山头的绝对权威性,也难免会互相较劲一番。 毕竟一个位居三公之一的太尉,一个则是成名更早的前辈,谁都不服谁,总想压过对面一头。 所以自开战以后,一人在北,一人在南,是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 但此时此刻,随着公孙乙不期而至,这种默契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大敌当前,你等在军帐中喧哗叫嚷,诽谤有功之将,成何体统?” 前羽王面色阴沉的冷哼一声,众军吏慑于其圣人之威,纷纷噤若寒蝉。 见众吏总算消停下来,前羽王才捋着须髯沉声道:“依我看,公孙将军此时到来,正是恰到好处,让我之【垒】再无缺口,真正困死了敌军。” “至于军令什么的,岂不闻要瞒过敌人,须得先瞒过自己人?” “可他到底是违逆了太尉您的军令啊……”有心腹军吏忍不住进言道,“我朝以法度为先,军中亦然。公孙将军公然违逆,岂不是根本不将太尉您放在眼里?” 前羽王闻得此言,眼睛微眯,精光显露。 那名心腹军吏受不了其威压,当场吓得脸色惨白,跪下求饶,心道自己此番怕不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幸好片刻后,前羽王语气一松,沉吟道:“赏功罚过,那都是战后之事。如今大战在即,你等莫要再妄议将帅!” 军吏这才如蒙大赦地退下。 …… 前羽王屏退左右后,目光抬起,越过重重营垒,跨过涛涛卫河,落到南岸的那位既是前辈又是对手的名将身影之上。 圣人进入圣意层后,一念万里,这点距离自然不会妨碍双方交流。 但即便有如此便利,他此刻仍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跟对方打个照明。 万一不小心刺激到对方,导致其真的立即渡河作战,那就不妙了。 两人虽都是兵家圣人,都是胜多败少的名将,可作战风格却完全不同。 公孙乙善于用奇,也善于创造用奇的机会。 而前羽王则相反,以不变应万变,一条堂皇正道走到底,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安坐如山。 在后者的设想中,公孙乙奔袭到对岸那一刻,便已经完成了全部的战略动作。 接下来他就该安安心心地待在南岸威慑敌人后路,坐看前羽王以大势压垮敌人。 若对岸的是普通将帅,前羽王必定第一时间就将一条军令拍到对方脑门上,让其待在原地别动了。 但那毕竟是公孙乙。 以双方的眼界胸襟,功名利禄统统可以不计较。 唯独是对战略战术的选择,关乎自身兵家之道,属于让不了也不能让的东西。 若公孙乙不同意他的作战方略怎么办? 就在前羽王迟疑之时,南岸的公孙乙感知到对岸的注视,没有一丝犹豫,立即登上圣意层传念道:“三日之内,我在南岸不动。三日后,我伺机出战。” “只有三日么……”前羽王闻言心中微微苦涩。 他此生大小战上百场,虽不是未曾试过短短几日之内就克敌制胜,但于眼下这种规模的战事,三日终究显得有些仓促。 “罢了,横竖此战关键在于守住四曲宫,便是南岸败了,无法全歼敌军,也不影响大局……” 想到这里,前羽王便果断应下此约。 除了确实不想闹出临战前两个将帅互相拆台的笑话以外,他也确实想试试自己此番能否做到三日破敌。 毕竟敌军虽然实力不俗,可领军之人,终究只是一个年轻后辈而已。 于是辞别公孙乙后,前羽王凛然踏出军营,直面敌人方向。 第九百五十四章 血战 受到前羽王气机牵引,田恕也第一时间出营。 两方统帅同时登上圣意层,以自身兵营为锚点,各据一方,隔空喊话。 “兵法有云,计较一场战争胜负,需要考量五个关键因素:一曰政道,二曰天时,三曰地利,四曰将领,五曰法令。” 前羽王率先开口,圣意煌煌,不管是双方军营还是四曲宫的权贵,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政道者,我朝以法家统御百家,曾经一统天下,若非你兄长自持世界主威能倒行逆施,此时根本没你等跳梁的机会。” “天时者,你兄长为天地的主人,我等本无法相抗。然则他此番仓促来战,正是时势所迫,如此一来,岂不是也等于失了天时?” “至于地利与法令,我军家门作战,守土有责,上下一心,更兼法家治下素来法令严明,你拿什么跟我们比?” “说来说去,也就只有将领一条可以说道说道了。” 说到这里,前羽王嗤声轻笑道:“你虽为圣人。但战争比的是兵家之道,你以为游者与兵家之间,谁更知兵?” 答案当然是不言自明的,所以田恕没有针对这五点展开反驳。 但这不代表他不能反驳。 显然前羽王这番公开喊话,并非是为了当面羞辱他,而是借羞辱他这个举动,鼓舞己方军心,打击敌人士气。 论兵家之道他固然不如对方,但论起鼓舞士气激励人心,作为堂堂游者圣人,他怎会输给对方? 于是对方话音刚落不久,田恕的圣意也鸣响于天地之间:“足下善长兵道,我便与足下谈谈兵。” “话说蜗牛头上的两个触角,其实是两个小人之国,名为蛮与触。蛮触二国常年交兵,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一打数月不停,不可谓不惨烈,足下以为然否?” 前羽王闻言哼声道:“都说你长于讲故事,颇类你兄,今闻之果不其然。只是故事也得讲个基本逻辑,小小虫豸,何来千军万马?便是有,也不过如尘埃而已,可足挂齿!” 田恕闻言当即反问:“那将军以为,在仙神眼中,甚至更高存在眼中,我们这些打生打死的凡人圣人,是否也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前羽王闻言脸色微变。 田恕此言,看似狡辩,其实却是提醒在场众人,他们在这里打生打死,其实在更高层次的存在眼中,正如蛮触之战般幼稚可笑。 如果说仙神过去缥缈难寻,那眼下乱世人现身,三皇熔炉、月上仙宫等纷纷让世人知悉,甚至都有九天圣帝、五方圣后这些说法了…… 那与之相比,他们眼下所为,还真的显得微不足道……这便是眼界格局的差距。 联想到对方身后还真的有一位世界之主的兄长,前羽王莫名有种被对方轻视却无力反驳的挫败感。 好在他终究是积年宿将,稍稍动摇片刻,便恢复如常。 “我欲以言语打击此子道心,却不曾想被他反将一军……” 前羽王忌惮地注视着对面那位年轻统帅,倒也不至于恼羞成怒。 嘴炮终究只是开胃菜,接下来大战才是关键。 “虽然仍不知晓那处祭台的真正用意,但这几日观之,对方维护之意甚坚,不似诈伪,必是其最终胜手所在。” “既然如此,自是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 前羽王的第一波攻势,正是法家最擅长的天罚之刑。 除了天罚确实比地责更强更迅猛以外,也因为这里毕竟的皇城重地,有宫城有营垒,所谓自家老巢根基所在,自然不适合用地动之刑。 且说,前羽王大军到来以后,天上的乌云便一直压在此间上头,数日不散。 正是前羽王在外集结大军之时,命令法家圣人提前储备好的天罚之刑。 到了此时,这些准备已久的天罚一经落下,联军营寨上头顿时便形成了一道由闪电凝聚而成的磅礴“瀑布”。 天地上下四方,瞬间为之一白。 等光芒消散,雷声平复,众人得以回过神来说,却蓦然发现,原本拱卫营寨的那一道银色“丹墙”,直接被抹去了二分之一。 这些都是不可逆的损失,徐公自身心疼不已。 但此时此刻,他也顾得抱怨麾下大能损失惨重了,因为刚刚那一轮恐怖天罚,超过一半威能落在他头上。 此时他的圣人金丹,色泽暗淡,明灭不定,显然也是遭到重创。 他直接告诉田籍,若对方再来一轮这等规模的天罚之刑,田恕可以为他准备裹尸布了。 “徐公言重了!”田恕当即安抚道,“徐氏今日舍身相助之恩,我于兄长绝不会忘记,将来必有所报!” “至于眼下,以前羽王以镒称铢的风格,若还有什么雷霆手段,刚刚那一轮便全都使上了,哪还会留给我的喘息之机?” 接下来的战局发展正如田恕所料,天罚耗尽,乌云散开,前羽王终于开营出兵,乃是从山人露出的防线缺口处杀向营寨。 刚刚那一轮天罚之刑,更多是为了消耗山人的力量,同时试探出联军防线上的漏洞。 简单粗暴,却也相当奏效。 …… 戈矛既接,战争便终于进入了漫长而血腥的主旋律。 虽然与刚刚那场雷暴相比,所谓杀生震天,哀鸣遍野也不过小巫见大巫。 但这种来自于同类濒死时的哀鸣之声,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震撼人心? 只是战事发展都这个份上,不管是那一方,却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只能往前,往前,再往前。 直到敌人倒下,或者自己倒下。 蛮触之战固然可笑,可既然生于蜗角之上为虫豸,不当蛮虫,便只能当触豸,哪还有第三种选择? 仙神之路,终究只属于少数人的幸运。 …… 此战一直持续到天黑,双方才鸣金收兵。 到此为止,从结果上来看,黑水人作为进攻方,在联军营寨前抛下的尸体更多一些,而联军虽然依托营垒防守死伤略低,但代价则是营垒多有破败。 若算上早些时候山人大能的损失,则本日黑水人略略占优。 若非担忧入夜以后,敌方主帅的“烛阴”真符有利于隐蔽自身,乃是夜袭利器,黑水人少不得还要挑灯夜战一番,继续扩大优势。 后来事实证明,这种担忧是对的,联军一方果然发动夜袭了。 只是黑水一方料到对方会来,却料错了对方来临的时间。 第九百五十五章 鏖战(上) 原来田恕料定经过一日大战后,敌人必定身心疲惫,睡意比往日更为深沉,于是前半夜数次假意佯攻,却不真的偷袭。如此折腾到了凌晨之际,所谓人困马乏,对时辰最不敏感的时候,他却利用“烛阴”闭眼为夜的能力稍稍拖延了天明到来的时候。 而趁着这短短的时机,一队紫龙卫祝者偷偷潜入敌营齐声宣礼。 宣礼的对象正是昨日刚刚耗尽了天罚之刑的黑水法家。 两家本就是针尖对麦芒的对手,在祝者全力施展之下,这些刚刚消耗一场的法家锐士顿时伤亡惨重。 这之后黑水人虽然反应过来,但在【不系之舟】与晦暗夜色的遮掩之下,祝者们只付出极少伤亡的代价,便大都全身而退。 于是昨日才大展神威废掉了山人大半战力的法家锐士,一夜之后,便失去了继续发动天罚之刑的可能性。 到此为止,从盘面上看,双方各处奇招,也互相试探出了对方的一些手段,算得上打了个平手。 但再考虑道法家是黑水的核心战力,山人却只是齐人援军,说一句联军略微占优,也不算过分。 …… 只是到了第二日再战,黑水人的凶狠与勇猛仍旧稍稍超出了联军的预料。 明明法家锐士遭到极大损失,应该回去休养生息,可到了这日,战场上仍能看到不少秩二令吏、秩三刑官甚至秩四狱尉的身影。 他们虽然再无力驱动如昨日那般规模的天罚之刑,但作为军阵中的骨干,能极大程度上确保黑水全军上下令行禁止,进退有序。 特别是当中的秩二令吏,虽然境界低微,但数量也最为庞大。 令吏令吏,便是让律令得以通行贯彻之吏。 有这群人存在,哪怕表面上看黑水军的战力没有增加多少,但因为军令执行畅通无阻,上下行动整齐划一,如臂使指,反而更能发挥整体作战的优势。 “黑水人家门口作战,便是没有利益诱惑,也天然会更有凝聚力一些,更加舍生忘死。”田恕见此情状,心中无奈叹道,“昨日前羽王所言的地利与法令胜于我军,虽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击我方士气,但说的也是事实。” …… 第二日之战,黑水军虽然仍旧未能攻破齐国联军大寨,但到底维持了攻势,给予敌人足够强度的压力,无瑕专心修补防线。 于是到了第三日,不出所有人的预料,前羽王大开营门,全军压上,车步齐出,就连无为子麾下的大金人也统统乘势掩杀过来。 虽然这日再无电闪雷鸣助兴,也没有黑云压城应景,但在漫山遍野的厮杀声,惨叫声中,东西两方的霸主,终于进入了主力决战的阶段。 跟许多人预想的不同,战斗最惨烈的地方,并非凡人互相拉扯的地上兵线,也不是圣人们互相论道对弈的圣意层,而是那些体型如丘山的金铁巨人。 因为是死物,不必顾忌生死,一上来,巨人们便全速冲锋,而后短兵相接,进入了最原始野蛮最简单粗暴的杀戮模式。 或者我扯断你一只手,或者我蹬坏你一只脚。 或者大家手脚互相缠绕,无处着力,干脆以坚硬头颅互磕,直到双双磕坏了脑袋。 不得不说,不论是中陆的公输氏,还是西泽的工墨一派,虽然都造出了类似的战争利器,但也都犯下了一个共同错误:严重低估了这种规模,这种烈度的战争下,大体型战兵的折损速度。 实际上开战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双方加起来快有三百数量的金铁巨人便已经全数倒下,变成了一堆绝对意义上的废铜烂铁。 哪怕双方百工圣人第一时间来抢修,也远远赶不上战兵报废的速度。 及至最后,不知是双方圣人都累了,还是因为发现这种抢修在急速报废的现状下毫无意义,竟都默契地不再去管这些废铜烂铁,转而去做些更有价值的事。 譬如维修营垒,譬如修缮兵甲,譬如维护祭台。 于是战争又再度回到众人早已熟悉的血腥画面,以人命换人命。 …… 卫河北岸双方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四曲宫上围观的圣人们反而显得有些沉闷。 除了早些时候的金铁巨人大战还有些看头外,接下来人人命肉搏虽然血腥,却也仅此而已。 作为高居庙堂之上的圣人,他们什么场面没有见识过? 相比起来,卫河南岸暂时按兵不动的公孙乙,反倒引起他们更多关注。 虽然诸圣不清楚他与前羽王之间的约定,但不妨碍众人心中有所猜测。 此战关乎黑水国祚,是立国以来数百年未曾有之大危机,却也是千载难逢,建立不世功勋的绝好机会。 谁能主导这场战事,谁能成为此战胜负关键,不仅仅关系到今后史书上的评价,更会直接影响到自身兵道修为,乃至于提升境界。 这两位虽然都以各自之道入圣,但一者为做减全圣,一者为初入亚圣,尚都未到全圣圆满的境界。 不论是为了成为更加圆满的兵家圣人,还是为了将来更进一步登仙,此战机会都不容错过。 如今前羽王已经下场全力奋战了,对岸的公孙乙难道半点不心动? “公孙将军此时心中大概也是天人交战。”高乂登高远望,对身边其子析道。 后者想起往事,沉吟道:“毕竟是成名在前的宿将前辈,结果因为突然冒出的燧皇,在平原都蹉跎十七年无法寸进,被后起之秀一举反超,自是心有不甘的。”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哪知高乂却摇头道:“不仅如此,或者说这并非公孙将军当下犹豫的关键。” “哦,那馆主认为关键是什么?” “当然还是战场本身。”高乂理所当然答道,“不管为名为利,还是为了一雪前耻,总归是要以获胜为前提的。公孙将军作为沙场宿将,何至于为了争一时之气,鼠目寸光,连大局都不顾了?” 其子析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公孙将军当下所虑者,大概便是一战而胜的契机了。” “毕竟只有三百轻装车骑啊……”高乂轻叹道,“轻车快马千里奔袭而来,帮助前羽王补全了困敌之【垒】,至少明面上无人能再责怪他违抗军令。” “然则来都来了,果真没有战机也就罢了。若是有,以他之傲气,岂能甘心一直充当陪衬的绿叶,眼睁睁地看着后辈成就绝世功勋,再次远远抛离自己?” 其子析闻弦知雅意,微微讶异道:“馆主言下之意,公孙将军已经发现一战而胜的契机了?” 第九百五十六章 鏖战(下) “左相且看那里!” 其子析目光顺着高乂所指,越过人头涌涌的战场,最终落向卫河北岸河滩。 那里是齐国联军大营的后方。 因为背靠卫河,而河上又有鲛狄一族游弋警戒,所以相比起其他方向,这侧营墙不论厚实程度还是守备兵力,都有所不如。 但这并不意外着敌军主帅忽视了这个方向的防守。 河上的鲛狄且不说,单是河滩陆地上,营墙上至少有半营紫龙卫日夜值守其上。 在早些时候,更是有山人大能的“丹墙”掩护侧翼边角。 只是随着战事渐成白热化状态,各种人员物资高速损耗,想要再维持最初的防御程度,自然是不可能。 这时候,作为主帅,自然要有所取舍。 那么显然,直面黑水人主力的方向,是防御的重中之重,兵力只能增不能减。 其次便是两翼方向,也是理论上的防守重点。 相比之下,背靠卫河的一侧,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果需要拆东补西,这里就是拆减的首选方向。 实际上也是如此,到了第三日午后时分,除了那半营不知字号的紫龙卫仍旧坚守河岸方向外,敌营中的绝大部分兵力,全都调往其余方向支援。 “半营紫龙卫,哪怕有龙尉圣人亲自压阵,怕也挡不住公孙将军的锋芒,顶多能给援军争取一些赶路的时间而已。” 其子析观摩一阵,大致明白高乂的意思了,但仍有不解之处:“若公孙将军从这个方向进攻,虽然有望攻入敌营,但经过鲛狄、紫龙卫两层拦截,兵力必定折损不少,如此一来,他还能在营中有何作为?毕竟他只有三百乘兵力而已啊!一个不慎,还会深陷敌军重围之中!” “三百乘自是不够覆灭敌营的,但若只是用于破坏建筑工事呢?”高乂反问道,“譬如对面那座祭祀星辰的祭台?” 其子析闻言再度举目南望,而后立即发现了一处先前不曾察觉的细节。 虽然这座高耸的祭台大体上处于敌营的中央,但敌军大概是出于谨慎的考虑,祭台其实更靠近河岸的方向。 如此一来,公孙乙杀入敌营继而冲破紫龙卫防线后,最先面对的其实不是营中兵力密集之处,而是这座被主力保护在战场后方的祭台。 而更关键的是,敌军为了用最短时间抢修起这座祭台,并没有使用通常更为稳固结实的夯土之法,而是直接用木头搭起一个中空架子,再蒙上一层干牛皮防箭防火,便算了事。 如此快是够快了,甚至都已经在上头敲打弹唱了好几日。 可万一有敌军抵近摧毁,也不过是一两刻钟的功夫。 甚至遇到破坏力惊人的侠客圣人,一个蛮牛式冲锋就能解决问题。 “如此说来,便是连公孙乙将军也认为,这座祭台就是敌军最终胜手所在了?” “不然呢?”高乂摊手道,“敌军渡河将近半月,与前羽王鏖战也快有三日,敌营中有什么布置,我们基本上看得个七七八八了。除了这座日夜祭祀不断,时不时有星辉如瀑冲刷其顶的祭台之外,左相还能想到彼辈藏了什么足以翻盘的制胜手段?” “不可能有其他了。”其子析果断摇头,“若非彼辈故弄玄虚,那关键便在这座匆匆立起的祭台了。” …… 因为前羽王深知本日便是公孙乙给出的最后期限,也因为到了主力决战的阶段双方早就杀红了眼,故而这夜再无什么入夜收兵的说法。 或是主帅以“烛阴”之法为战场挑起一抹如昼亮色; 或是四曲宫中放出珍藏多年的玄字级法宝长明灯点亮四野。 到了大战第三夜,双方终于进行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夜战。 夜战的麻烦之处不仅仅在于视野远不如白天开阔,更在于黑夜本就是万物用来休养生息的时候。 尤其是人族。 这是人身经过千万年衍化最终形成的本能节律,很难为主观意志所转移。 至少在这方世界仍是如此。 于是入夜以后,双方战士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各种困倦、乏力的负面状态。 特别是轮番激战一个白天以后,这种感觉尤为汹涌难忍。 一个直接的后果便是,各种失误、犯错的现象渐渐增多。 有些本来稍稍留神就能避免的错误,会没有任何道理地冒出来。 只能说双方都在加速犯错,就看谁犯错更少一些,又更能抓住对面犯错创造出来的战机,扩大优势。 如此稀里糊涂地乱战到后半夜,作为防守方的齐国联军,终于犯下了一个足以导致全军崩溃的大错。 准确来说,犯错的是负责掩护侧翼的一支山人大能小队。 因为山人不擅长作战,只能用来作为某种盾墙,故而主帅田恕干脆将他们这种能力发挥到极致,乃是让他们时不时顶上最前方,为后方主力作战部队争取轮换休整的时间。 山人小队也一直完成得十分出色。 但到了第三日冥夜时分,不知是想起头一日天罚之刑的可怕情景,还是因为连日作战太过疲惫,在这一刻,这队山人大能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确实也只有片刻,毕竟身处前线,周围不是敌人就是袍泽,都是杀红了眼的状态,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发愣呢? 但也正因为这片刻他们确实迟疑了,以至于三闾疲倦到极致的虎字营紫龙卫未能及时撤下休整,进而在敌人不要命地撕扯之下,阵型被冲开,而后没有任何意外地被分割、包抄,乃至于整体歼灭。 毫无疑问,虎字营紫龙卫是齐军正面作战序列中绝对的一线主力。 一营紫龙卫的常规编制不过十闾而已,连上预备役也不超过十五闾。 一下子损失了三成主力,足以对战线的平衡产生重大影响。 前羽王意识到这个是足以改变全局的战机,立即将大量兵力投入这个方向,乃是希望再度撕开联军防线缺口,进行更大范围的分割包抄合围。 联军统帅田恕自然也立即意识到问题严峻,第一时间抽调其他方向的兵力去填补缺口。 可话说回来,大战到了这个地步,双方主力尽出,早就倾尽所有,哪里还有什么空余的有生力量可言呢? 于是不出绝大部分人预料,那半营一直坚守河岸方向不走的紫龙卫,终于还是动了。 也没有全动,只分出了两闾兵力,也就是五分之二。 甚至为了填补一些空出来的防守漏洞,河中游弋的王族鲛狄精锐还主动登岸入营。 然而不管联军如何谨小慎微,如何尽力维持防线完整,就因为这么一动,远在卫河南岸一侧的某位兵家圣人心中,也跟着一动。 公孙乙心动了。 于是以他为首的三百乘车马,也终于开动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坑杀(上) 一乘战车的常规人员配置,甲首一人,参乘一人,御者一人。 三百乘战车,连上少许负责携带辎重车辆的仆兵,便是千人左右。 这一千人轻车快马而来,自然没有也来不及准备渡船。 而在前羽王的计划中,这一千多号人就该一直待在南岸机动游弋,给予敌人后路足够的威慑,故而也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渡河。 但在三天之期刚刚过去的这日深夜,随着北岸形势出现的一个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微妙变化,南岸的公孙乙终于忍无可忍,悍然发动。 无船可渡,他便命麾下这一千人拆下战车栏杆木条,而后浮木而渡。 诚然,在没有战船依托的情况下,人族入水后面对天生熟悉水战的鲛狄,根本就是羊群在旷野上遇见饥饿狼群,死路一条。 鲛狄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屠夫人等待这一千多敌人悉数下水后,便带着麾下王族精锐悍然包抄上前。 既从正面与两翼包夹,也从水下抄底,如此四面出击,确保敌人除了立即掉头逃命,再无其他出路。 若是寻常人族大军,恐怕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这一千人毕竟不是寻常的军队。 因为他们有公孙乙。 一头率领群羊奔袭千里的猛虎。 猛虎一咆哮,原本还张牙舞爪的狼群顿时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眼见原本悍勇的手下全都瑟缩不前,敌军如入无人之境,饶是屠夫人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禁心中悚然。 “都说公孙乙的【坑】道坑杀之人越多,自身威吓敌人的气势越强,本以为只是稍强一些的【屈兵】,如今观之,此道岂止是屈人之兵?足以屈人之城了……” 随着公孙乙一部越发靠近,屠夫人无奈地发现,哪怕她这位王庭大祭司,心中的战意也在迅速流失。 此地非祖神力量覆盖之地是一方面,而自身境界不敌对方又是另一方面。 长此下去,恐怕对方还未上岸,她就已经忍不住心中恐惧提前逃跑了。 而她这边一跑,北岸的主力大军便会彻底失去退路。 “全军散开,远离公孙乙百丈,待其上岸后,再以箭矢袭扰其后路!” 屠夫人无奈下令道。 …… 没有鲛狄拦路,公孙乙大军只花了不到两刻钟,便成功在北岸河滩上集结。 因为鲛狄改变策略从后吊射,途中难免出现减员。 但仍有七八百人成功上岸。 对于公孙乙来说,这些人手足够完成此战目标。 于是列阵完毕,他毫不迟疑地挥军杀向齐军营寨。 此时留守这个方向的紫龙卫早就从屠夫人那里得到消息,已经严阵以待。 但不知是因为有一名圣人龙尉坐镇此地,还是因为正面战线的局势更为吃紧,他们始终没有叫回支援前线的两个闾,更没有呼叫其他方向的援军。 于是等公孙乙冲到营墙跟前的时候,面前之敌的数量仍旧跟过河前一样。 三闾约一百五十人紫龙卫,再加上普通士卒与中途上岸支援的部分鲛狄精锐,总兵力一千出头。 单从兵力配置来说,防守方的联军还稍稍占优。 然而当双方短兵相接以后,这种兵力上的优势却完全没能体现出来。 不是紫龙卫们不努力奋战,也非龙尉是个完全不知兵瞎指挥的祝者圣人。 实乃公孙乙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头,营墙上的联军士兵,上至龙尉,下至普通凡卒,尚未开战,心中胆气便已经退去了一半。 于是黑水人仅仅是猛攻了片刻,随着营墙一角倾塌,原本一场艰难的攻坚战,很快便成了一场一面倒的追逃战。 龙尉本人更是率先逃跑,而后自他以下,紫龙卫,鲛狄援军,普通士卒,全都失了魂似地四散逃开。 “穷寇莫追,此战我们主要目的是那座祭台!” 公孙乙高喝一声,将部下重新约束成阵,而后再不管溃逃的敌人,直奔主题而去。 …… 从临河营墙到祭台之间,大约有八百步的距离,全力冲锋之下,片刻可至 途中除了溃兵,再无任何阻碍。 眼见胜利就在眼前,不知为何,公孙乙心中反而莫名有一丝不安。 这是来自数十年沙场征战养成的直觉。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最后关头越要谨慎。 于是明明胜利唾手可得,他仍旧静下心思索了片刻。 这一想,他便发现不安源头所在。 这场战斗,从他下水渡河,到登案,再到破营,虽然敌人被他的【坑】道吓退是预料中的事,但过程未免太过顺利了一些。 若敌军统帅是个庸将也就罢了,偏偏从先前了解的情报来看,对方似乎也精通用兵之道。 “齐将田恕师从其兄田博闻,而田博闻当初似乎跟随孙峻野一段时间……” 想到那个已经远离人世二十多载的名字,公孙乙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不安了。 当今世人都以为前羽王是他在兵道上的头号竞争对手,然而在公孙乙心中,前羽王虽然出色,却也仅仅是一个出色的后辈而已。 真正称得上他对手的人,还是那个坐在轮椅上半癫不疯的老瘸子。 二十多年前,两人层在破碎的谷道关前对峙过一段时间,若非对方主君太过昏庸,以至于被轻松离间,临阵换将,他还不知道自己得花多长时间,才能带领黑水人杀入中陆。 饶是如此,对方后来千里奔袭梁都,保下吕齐国祚,仍旧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始终认为,世间用兵之人,唯有孙峻野与自己堪称伯仲之间。 单论用奇,自己甚至不敢说胜过他。 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两人终究未能再堂堂正正对决一场,争出谁才是兵家真正的“神”。 “若敌将兵道传承自孙峻野,此番布置若无暗藏陷阱,反倒不正常……” 就在他思忖之际,大军已经走了五六百步,将将来到祭台跟前。 但也就在此时,原本争相逃命的敌军,有半闾不到一百人的紫龙卫却不但不逃,反而逆流而上,纷纷在祭台跟前集结成阵。 而在他们正中,秩五小宗伯境界的龙尉赫然在列。 公孙乙认出对方身份,正是临海卫龙尉。 当初齐皇肉坦出城请降,自贬为王,正是这位陪同在侧。 想起当初情景,公孙乙当即嗤声喊道:“败军之将,今日何必再来自取其辱?” 第九百五十八章 坑杀(下) “公孙将军此言差矣!”龙尉神色肃然,目光如炬,“当年护卫先皇不力,以至于大齐千年基业毁于一旦,我等便已经失去了所有荣誉,哪还有什么辱不辱的?” “倒是今日,若能拉着杀神公孙乙陪葬,当能稍稍弥补一些当年的遗憾了!” 闻得龙尉此言,公孙乙目光不禁微动。 眼前这位圣人之敌心中,恐怕已经存了死志。 哀兵未必不能战胜,但连命都不要的敌人,必定无比难缠。 但公孙乙是什么人?此生杀人盈野,刀下流的血比喝过的水还多,岂会受敌人威胁? 当即挥师冲杀上前! 这一次,紫龙卫们没有再溃退,但也没有与普通敌军纠缠。 他们背靠祭坛,以龙尉为中心,全都第一时间将宣礼之声轰向了敌将公孙乙。 “难怪你们要逃到这里方作抵抗,原来是借助祭台之力,让祝者之道的威能达到最大!” 不得不说,紫龙卫们此计虽然简单直白,却也奏效。 既然公孙乙的渡河的目的在于摧毁祭坛,那他们只要在祭台下守株待兔,敌人总会来到此地。 而只要一来,他们作为祝者,就能利用祭台增强宣礼的威力。 看似放弃了营墙工事的防守优势,实际上却将自身真正优势发挥到极致。 实际效果也确实不赖,在龙尉的带领下,祝者们化零为整,顷刻之间便爆发出极为恐怖的威压,将兵家圣人公孙乙压制住,难以动弹。 连带后者的【坑】道也被抵消,以至于再难让敌人心生恐惧。 刚刚还在溃退的联军士兵缓过气来,再度往祭台下方集结。 从这个角度来说,龙尉这一波反杀相当成功。 然而公孙乙毕竟不是一个人。 他麾下这七百多人乃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精锐,眼见主帅被压制,却也不慌,反而继续有序结阵压前,直逼祝者大阵。 祝者的宣礼与公孙乙的圣意互相抵消,接下来便是比拼双方士卒素质的时候。 于是刚刚才在营墙前战过一场的双方,如今换了一个地方,再度厮杀起来。 …… 终于,经过一轮堪称惨烈的战斗以后,紫龙卫毫不意外,全军覆没。 黑水人一方也没好多少,锐士同样所剩无几,只余下少量苟延残喘而已。 至于双方普通士卒,更是在第一轮对撞过后,就抛尸当场。 但对公孙乙来说,这样的局面已经足够了。 没有祝者大阵加持,单一个龙尉已经无法将他彻底压制。 于是他命令余下锐士立即去破坏祭台,而后自己手持利剑,挺身杀向龙尉。 此时龙尉大概明白再难阻挡敌人步伐,也干脆拔剑上前拼命。 双方交手数回,龙尉一招不慎,被公孙乙一脚踢飞,轰然倒地,正在落在祭台的木架子下。 然而就在公孙乙上前补刀之际,已是强弩之末的龙尉忽而诡异一笑,竟是迎着公孙乙的剑刃直扑而来。 毫无疑问,龙尉的身体被长剑捅了个对穿。 但他也因此贴近了公孙乙,并将对方死死抱住。 祝者与兵家都不是以体术体格见长的有秩者。 不过通常来说,兵家常日驰骋沙场,体质要略强于祝者。 之所以说是“通常”,乃是因为祝者有一道名为【牲祀】的方技,能够借助牺牲祭品之力,临时增强祝者体格。 田籍就曾借助此技,反败为胜。 当然,毕竟只是方技,到了圣人层次,增幅就变得微乎其微,大概只能让圣人的耐力稍好一些而已。 眼下龙尉的状态正是如此,借助这临时增强的肌肉耐力,他暂时止住伤口流血,并将敌人困在原地。 兴许数息以后,他仍旧免不了死亡落败的结局。 但对于他来说,有这数息时间,就够了。 公孙乙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奋力挣扎。 挣脱不开,便改为用身上甲胄硬磕龙尉面门。 如是数次,龙尉脸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不知是【牲祀】时效过了,还是龙尉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公孙乙总算将对方推倒在地。 但未等他缓过气来,脚下猛然一动。 祭台倒塌了。 …… 推倒祭台,本就是公孙乙此行的主要目的,如今祭台既倒,本是值得高兴之事。 但问题是,他只打算毁祭台,却不包括祭台下方的土地。 而眼下情况是,随着祭台轰然倒下,连带下方的地基也一同崩塌。 公孙乙一时不察,与龙尉的尸体一同落入一个巨大的地底坑洞中。 以【坑】道成圣的公孙乙,有朝一日竟也落入敌人坑中,不得不说这一幕画面极具讽刺意味。 但到此为止,也仅仅是有些讽刺羞辱的作用而已,远远不足以杀死一个圣人。 别说坑洞只有数丈深,上头落物只是木质的祭坛,便是再深十倍,祭台是坚铜硬铁所铸造,也同样杀不死他,顶多困住一时。 于是落入坑底之后,公孙乙第一反应并非清理身上无足轻重的杂物,而是在想敌人为何特意在这里挖个坑。 毫无疑问,这个应当便是针对他的陷阱了,否则刚刚龙尉何至于连命都不要,拼死拖住他片刻? 可问题是,就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浅坑,除了让自家祭台毁坏得更彻底以外,能顶什么用? 公孙乙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下意识将视线投向旁边已经绝气的龙尉。 而就是这一眼,他终于发现异常。 便见龙尉尸体莫名蠕动数息,而后嘭地一声爆开,大量骨头从横飞的血肉间自行“跑了”出来。 这些明明是人体骨节的小东西,居然自行长出四肢与五官,在坑地下四处乱窜,而后与四周同样开始活化的“石人”开始汇合。 见此诡异情状,公孙乙心中骇然之余,却也终于知道这个坑洞是怎么来的。 关外异族,石胡! “先前就听闻田博闻派手下得力之人去关外联络石胡,只是此后战事匆匆而起,一直没有后文……原来是落在此处?为了坑杀我?” “原来这一整座祭台,根本就是一个骗局?” “所以才用木头而不是土石来搭建?!” 虽然终于察觉了真相,但为时已晚。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公孙乙发现自己体内的活化之力已经开始不受控制。 虽然他暂时能凭借自身境界压制住,但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除非有人立即来救援,否则他终究会在此地可怕的活化力量下,全身分崩离析,化为怪物。 然则此时此刻,地面上方激战正酣,而他手头的士兵早已经拼杀光,谁还能来救他? 于是此时此刻,这位一生不知坑杀了多少敌人的杀神悲哀的发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死在敌人坑杀之中! 第九百五十九章 僵持 公孙乙落坑以后,四曲宫上的圣人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他们自然将那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或者说正是因为看得太清楚,他们反而更觉惊愕。 因为那个“坑”,根本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建起来的。 谁能想到前番田恕大兴土木,为此不惜牺牲了大量山人、大铁俑等宝贵战力,竟是为了今夜坑杀公孙乙? 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别说四曲宫上的圣人,就连战场上的前羽王、无为子等圣人也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然后一代名将,黑水兵家两根顶梁柱之一的杀神公孙乙,就这么没了。 “我们都被恕子骗了。”最后还是高乂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沉郁道,“谁道恕子不知兵?前有破垒渡河,今夜又分明利用我们先入为主的念头,将注意力放到天上的星宿,却忽略了地下的大坑!” “不管此战最终结果如何,从今往后,这天下名将之中,必有恕子一席之地!” …… 公孙乙的覆灭,对于黑水人的影响是全方位的。 从军势来讲,原来威胁齐人后路的利刃没了,自此以后,齐人后方无忧。 甚至因为公孙乙亡故,原本被困在南路邹平一部能利用这个消息,一举冲破公孙乙留下阻敌的大军,过来此地汇合。 到那时,联军便会重新获得兵力上的优势,且再无后顾之忧。 而从士气上来讲,两大军神破天荒合作,又是在自己家门前作战,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皆备,缺扔被敌人当众坑杀,还能有比这更长联军士气,打击黑水人信心的吗?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公孙乙死了。 虽然他曾困顿平原都十七年,虽然他直到今年才得入圣机缘,但不可否认,他就是黑水人心目中无可取代的一座大山。 就算前羽王如今全圣,位居太尉,也不敢与这位前辈相提并论。 如果说有谁死亡对黑水影响最大,其一是黑水皇,其二便是公孙乙。 这与实力境界无关,只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仰而已。 于是本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黑水大军,终于在一种夹杂着惊愕、悲痛与迷惘的复杂情绪之下,鸣金收兵。 也得亏对面联军同样已经力竭,故而也没有趁势追击。 双方主力鏖战三日一夜,死伤无数,仍未分出胜负。 …… “太尉,我军可还有胜算?” 出了这样的大事,四曲宫中的圣人自身难以再安坐宫城,高乂主动请缨出宫与前羽王相见。 此时前羽王经过一夜鏖战,早已是疲惫不堪,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分析道:“公孙将军乃是国之栋梁,他这一死,我方人心动摇是难免之事。诸圣在宫中坐立不安,我也能理解。” “然则馆主且细想,抛开公孙将军之死不谈,我方是否兵力上仍旧占优,营垒仍足够稳固?” 见高乂点头,他又问道:“甚至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我也战死沙场了,难道对面就能攻破你等所在的四曲宫了?” “只要宫中诸圣不自乱阵脚,自是不能的。”高乂闻言颔首而道,终于明白对方意思。 公孙乙之死虽然是个天大的噩耗,但卫河北岸这边的基本盘面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因为四曲宫,因为前羽王的【垒】,黑水人仍称得上立于不败之地。 “便是这个道理了。”见对方会意,前羽王接着道,“公孙将军之死,固然让人痛惜,但却也不是毫无价值。” “至少我们终于试探清楚那座祭台的虚实。” 先前黑水诸圣一直猜测祭台的作用,担心对方是否打算借助星宿之力轰开四曲宫。 不过如今随着祭台倒塌,先前种种猜测自然烟消云散。 连带着压在心头上的阴霾也随之而去。 “总之,此战过后,我等虽然痛失一员兵家圣人,可对面却也算是漏了底。况且石胡活化之害,岂是轻易可与,对面少不得也会手忙脚乱一阵,我等正好乘机重新收拾人心,以待将来!” …… 接下来事态发展果然如前羽王所料,双方进入了短暂的休战期。 或是忙于在鼓舞人心,重整兵马,或是埋头收拾营地,等待援军。 双方都像大战后受伤的老虎,各据一方,一边警惕地注视对手,一边默默舔舐伤口。 但与此同时,大家也有一种预感:这种平静不会持续太久,双方很快就会决出真正胜负。 这里的胜负,不仅仅是指卫河北岸的战场,更包括整片平原广泽,包括大泽九渊。 包括凡世层,也包括圣意层。 这场涉及仙、圣、凡三层生灵,关乎整个世界命运走向的大战,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仓促开启,也极可能会以一种此时无法想象的方式结束。 …… …… 黑水皇城前一番鏖战,九渊之下的田籍等人也没有片刻懈怠。 五位夫人率领一众投诚的异兽,按照田籍步步为营的思路,一路往下推进,又接连攻下氿水,雍水两渊,终于九渊占有其七。 至于田籍本人,自察觉谷洞祖师等乱世仙人打算在诡溟宫决战以后,反而越发从容不迫,干脆留在后方压阵,彻底放手让自己夫人、手下们自由发挥。 仿佛真的当了个垂拱而治的圣帝。 当然,这么说也不对,田籍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每拿下一层,就仔细排查当中隐患,直到彻底掌控,才推进下一层。 如此虽然效率低下,但众人想到先前五位夫人们差点因为谷洞祖师布置而内讧,险些误了大事,便也感觉田籍此举乃是理所当然。 这一日,田籍终于完成了对第七层的掌控,闲来无事,便开始研究起六、七两层的结构。 越是研究,他就越是为这里精妙的结构而赞叹不已。 原来第六层名为氿水之渊,所谓“氿水”,就是水流从决口外流的意思。 而第七层雍水之渊的意思则正好相反,乃是决口外流的水又绕回原来地方。 这不仅仅是名字寓意的相互对应,更反映到二渊的结构上:相比起其他渊层,这两层明显连结得更为紧密,堪称互为表里。 此时燧皇分魂见田籍研究得越发入迷,似有所得,忍不住问道:“莫非此地精妙的结构,让你想到了对付诡溟宫的办法?” 此时随着深入九渊第七层,推演情报越发接近底层真实,他们已经彻底确认了先前的猜测。 诡溟宫,包括地上的四曲宫,正是南北仙山的重城层本体。 此乃神力所造的奇迹建筑,除非燧皇恢复全盛状态,否则便是无解的存在。 第九百六十章 对立共生 燧皇分魂之问,让田籍终于回过神来,却也没有说出什么破宫的妙计,只是细细谈起自己这些时日的研究所得。 “第一层鲵旋之渊相当于九渊门户所在,不必多说。但除此以外的八渊,不知阁下是否已经发现,彼此之间乃是两两成对?” 见燧皇分魂投来好奇目光,田籍便接着描述道:“譬如这第二层止水之渊与第三层的流水之源,光看名字便可知其对应关系,乃是一静一动。” “接下来各层也类似。” “四层‘滥水’寓意为泉水上涌,五层‘沃水’为瀑布落下,正是一上一下。” “而氿水与雍水二渊,一者为决口出水,一则为决水回流,便是一出一回。” “至于我们尚未打下的汧水与肥水……”田籍顿了顿,“前者为水流四散入泽,后者为异地之水合流归一,那不就是一散一聚了吗?” “一静一动,一上一下,一出一回,一散一聚……”燧皇若有所思的复述着,“听你这般描述,还真有几分对立共生的意思!” “我也是从我年纪最小的那两位夫人那里得来的灵感。”田籍微笑道,“她俩一者为‘天命’,一者为‘逆命’,因为曾经作为器灵被共同炼制,也是这般对立共存的状态。” “而循着这个思路,我不但发现九渊有此特性,甚至还渐渐明白了为何如此。” “你的意思是,与瀛洲方壶两座仙山有关?”燧皇见识非凡,立即明白田籍意思。 “正是如此!”田籍目光微闪道,“瀛洲、方壶二山本就南北相对,而南北二帝按照卦象五行也是水火相对。哪怕按照先天八卦之说,南北非水火,到底也是天地相对。” “既然如此,大泽九渊作为二山仙人共同所造之物,又是仙人们共同栖身之所,符合这种特性,便也理所当然了。” 说到这里,田籍神色一肃,沉吟道:“那么同样的道理,作为九渊中最核心的诡溟宫,连带地上的那座应当等量齐观的四曲宫,没理由不具备类似的特性。” “换言之,诡溟与四曲二宫,也存在着类似的共生关系,想要毁一座,必然要将另一座也毁去。所以先前绫儿才推算出此番我等若要靠近三皇熔炉,必须同时占领这二处地方!” 燧皇分魂闻得此言,愣了片刻,方才喃喃道:“破一座重城已经极为困难,更可况还是两座?难怪你这一路走得如此缓慢,换作是我,此时怕也是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 田籍确实因为双宫共生的难题而不得不放缓脚步,但却不是被难住而不敢往前。 实际上,就在汧水之源被五位夫人打下,众人以为他会如先前一般留下慢慢稳固第八层的时候,田籍却破天荒地让阿桃留下稳固后方,而后直接越过第八层,亲自带队进攻第九层,也即诡溟宫所在的肥水之渊。 世界主亲自出手,对方仙人不出,自然难有对手。 实际上就在田籍刚刚攻入肥水之渊地界的时候,仍有大量谷洞学派的圣人与圣人级异兽因为未预料到他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根本未及撤入诡溟宫内,而被田籍一次性包圆。 当中就包括曾经的死敌崔伯佐。 毫无疑问,这些人在世界之主的威能之下,不管心中愿不愿意,却都第一时间沦为了田籍手下俘虏,用以充实他麾下的战力。 至此,燧皇分魂才彻底反应过来,原来田籍先前放慢步伐,稳打稳扎固然有之,但绝非是因为心中迟疑,而是给敌人制造一种他还要很长时间才会打过来的假象。 结果就在第八层被攻破的一刻,他却忽而提速,利用八、九二层连结紧密的特性,一举攻到诡溟宫前,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正如他先前利用黑水皇暴毙的消息,在绝大部分人预料之前,骤然发动了此战。 此时田籍面前,除了一座连结天道层的诡溟宫以外,大泽九渊,连带当中的圣人级异兽,全都为他所掌控。 “只可惜到了这个地步,诡溟宫中的仙人们还不露面,似乎仍旧有恃无恐。” 来到诡溟宫前,望着这座规模宏大,层叠无穷的巍峨宫城,田籍目光微凝。 不同于别的宫城,诡溟宫是一座“倒立”的宫殿,一路延伸至无穷幽深的地底。 非要比喻的话,大概便是一个大半截插入土中的钻地探头。 “此宫连结的天道层,应该便是三皇熔炉外围的那些碎片了。”燧皇分魂见此情状,立即有了判断,“只是不破此宫,一切皆休。” 说到这里,燧皇分魂都田籍提议道:“横竖已经来到此地了,既然彼辈不出,不若我上前试探一番,好让你们更加清楚此宫的底细。若是有幸遇到一些熟人,说不定你等连仗都不用打了。” 对于燧皇后面这个美好愿望,田籍不敢苟同。 毕竟燧皇回归的消息早就公告天下好些年了,诡溟宫若真有熟人愿意友好合作,早就冒头了,何必等到此时他们亲自打上门才来谈合作?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只是一道分魂而已,于是田籍便放手让对方上前一试。 …… 战斗的结果不出所料,只有秩七境界的燧皇分魂根本连最外围的阵法都无法突破,就被拒之门外。 换言之,眼下田籍这方,没有任何人能够杀入诡溟宫中。 见此情状,田籍麾下众人虽早有预料,但难免感觉丧气。 就在燧皇分魂无功而返之际,诡溟宫门去忽然洞开,一头体型堪比鲲王船,气息比之燧皇分魂更强的鱼形异兽闪电飞出,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将来不及逃跑的燧皇分魂一口吞下。 等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异兽已经凯旋归去,诡溟宫重新关闭。 “这……这是仙人级的异兽?燧皇分魂竟不是它一合之敌?” 这个结果,比之刚刚燧皇分魂在防御阵法前无功而返,更让他们惊诧。 毕竟前者只是进不去,后者却能要命。 很快,姬绫与碧池两位夫人又推演出一个更让人绝望的消息。 “刚刚那头仙级异兽,就是诡溟宫中潜藏无数年月的‘仙人’!” 姬绫分魂语气幽幽道。 “可能因为常年靠近三皇熔炉,可能因为星辰主乃至混沌末劫的影响,这些曾经智识非凡的仙人,除了那位谷洞祖师以外,全都退化成了这种异兽模样。” “大泽中的强大异兽,多半便是他们的后裔。” 说到这里,姬绫语气渐显沉重:“换言之,他们已经不是一群能讲道理的仙人,而是一群凭借本能行事的异兽。” “一切妨碍他们目标的敌人,都会遭到杀戮!” 第九百六十一章 破城 (上) 如果说有什么比仙人更为可怕,那便是仙人开始不讲道理。 就好比一个手握核按钮的顽童,其越是顽劣不堪,对旁人的威胁就越大。 “我就说谷洞祖师为何态度如此强硬,如今看来,他便是有合作的心思,面对一宫异化为兽类的‘仙友’,只要稍有犹豫姿态,就会被撕成碎片。” “当然……”田籍语气一顿,又道,“谷洞祖师虽然外观还是人形,可谁知道其内里是否还有正常仙人该有的神志?” 众人闻言一时默然。 毫无疑问,到了这个地步,眼前的诡溟宫,基本上就是一块软硬皆不吃的硬骨头。 除了强攻硬砸,再无别的办法。 “可问题是,连燧皇当下都无法攻下此二宫,我们又能如何呢?” 墨烟此问,也是众人心中共同疑问。 田籍直接以行动回答。 就在肥水之渊内,诡溟宫前,他号令刚刚归附麾下的圣人异兽们为他兴建一座祭台。 有这些俘虏充当苦力,建造速度自然极快,不过半日之后,祭台完工了。 这时众人才知道这是一座祭祀星宿的祭台。 众人于是开始猜测,田籍会不会是打算借用参宿的力量来破城。 然而这里面仍有个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 且不说星宿之主无法下凡,便是下凡了,先前燧皇分魂不是已经证明秩七的力量不足以破城了吗? 更别说除了诡溟宫,地上还有一座四曲宫。 但不论如何,随着田籍领着妫鱼一同登上祭台顶部,开启祭祀仪式,这个猜想多多少少得到证实。 毕竟参宿之主便是她的生父。 否则一个与祭祀完全无关的医生圣人,为何要登上祭台? …… “这是他造的第二座星宿祭台了。” 谷洞祖师坐镇诡溟宫中,对凡、圣二层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知道早在这座祭坛之前,田籍便通过田恕,在卫水知北,四曲宫前同样造了一座。 甚至已经知道那座徒有其表的祭台最后坑杀了杀神公孙乙,狠狠震慑了一番黑水人。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便不禁猜测诡溟宫前的这座,田籍又打算拿来坑谁。 当然了,不管田籍打算坑谁,只要这座宫城不被毁掉,就根本动摇不了乱世人的根基。 这一点兵圣前羽王看得分明,谷洞祖师自然也是如此。 甚至因为他根本就是两座宫城的“建造者”之一,所以更加清楚二宫坚不可摧的特性:不仅仅是因为重城本身难以摧毁,更因为两座宫殿存在着共生关系,除非同时摧毁两座宫,否则只要有一宫尚存,便两宫皆可同在。 “这位世界主素来善于用奇弄巧,我等若贸然出击,反而容易落入他的算计,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感受到身边的“仙友”跃跃欲试,谷洞祖师连忙出言安抚。 跟田籍的猜测略有不同,他自身既没有完全失去神志,也没有受到这些“仙友”的胁迫。 相反,他很得众仙的信任,故而才得以待在诡溟宫阵法最核心之处,负责统筹重开三皇熔炉的事宜。 也因为此处能达到阵法最大程度上的保护,他才保住了自身神志,避免被异化为兽。 “我等为了重开三皇熔炉,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如今除此以外,早已便无所求。” “别说区区一个凡、圣之主,便是中夏故地的仙神,也不能阻止!” 谷洞祖师此言,等到众“仙”热烈响应。 可惜鱼兽之躯神志混沌,只能以摇头摆尾的方式回应。 谷洞祖师见此情状,心中不禁微痛。 但这样的情景,他毕竟已经看了数百年,早就心如坚石,于是语气一顿,对众“仙”宣布出一个好消息:“还有三个凡世日,我等便能重开三皇熔炉!” 如果田籍或燧皇此时听闻这个消息,必然大惊失色。 因为按照外界估计,乱世人至少还要数年时间,甚至根本就是压着末劫降临的最后期限,才有望重开三皇熔炉。 却见谷洞祖师语气狡黠道:“‘能而示之不能’乃是兵家之道,籍子会,我作为兵家祖师之一,岂能不会?” …… 田籍与妫鱼共同祭祀一日,却因为一个不速之客,不得不提前走下祭台。 原来是夏耕归来了。 这位本是田籍麾下最强的战力,然而开战以来,不论是九渊战场还是黑水战场,他都全程缺席。 直到此时战事终于进入最后关头,他才重新冒头。 “你的战场不在这里。” 一上来,田籍就对夏耕直言道。 “吾当然晓得!”夏耕点头道,“不过汝且安心,汝战前所托之事,吾皆已办妥,必不误大事!” “话虽如此,可我也记得我当初嘱咐你事情办妥以后,便去小恕那边听候差遣。”田籍闻言不为所动,“还是说,你到底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我?” “怎么可能?”夏耕闻言激动道,“相识百多载,还有何信不过的地方?便是汝族弟,吾也是深信不疑。就算吾不在,彼也足以掌控黑水战局。” “唯独是汝兄弟皆可信,但九渊中的所谓仙人,吾却天生不信。” “那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田籍目光微动道,“我答应帮人归家,从来不吃言。哪怕是来自百年前的亡魂。“ 这说的便是当初的小石竹了,夏耕这位田籍势力的资深成员,自然早已听闻那段故事。 他本想说自己距离中夏故乡岂止百年?怕是万年都有了。 只是还是那句话,这种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不够信任。 不是不信人品,而是担心对方有心无力,力有未逮。 “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闻得田籍此问,夏耕微微一叹,道:“完成汝所托之事后,吾私下去极南火山找燧皇阁下,彼言……” 说到这里,夏耕有些迟疑。 但田籍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接下去到:“燧皇是不是告诉你,其实三皇熔炉里,早就人满为患,甚至重新打开,也不一定能再让外人进去?” “汝既然已经知晓,何必明知故问……”夏耕无奈道。 “那你明知底下就是这般情形,又何必执着?” “总归要看一眼才安心的。” “那看一眼之后呢?” 夏耕无言。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若看到那个近在咫尺却有无法归去的故乡,自己会是个什么心情。 因为不能回答,他只能转移话题,道:“汝且安心,吾一路过来注意隐匿,必不会让诡溟宫里的人察觉汝真正的胜手所在。” 第九百六十二章 破城(中) “我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有绫儿与碧池在,甚至于说此事连燧皇也有私下通气,你的事情到底有没有被乱世人察觉,我还能不清楚?” 夏耕本以为田籍责备自己乱了他的计划,以至于有泄密风险,哪知田籍根本不在乎这个。 “那汝为何不让吾参与九渊之战?” “因为相知近二百载,我深知中夏乃是支撑你活下去的唯一指望啊!”田籍语气慨然道,“眼下三皇熔炉未开,一切尚是耳听为虚,你感受还不太深。” “怕就怕眼见为实那一天,你希望破碎,以至于道心受到极大冲击,轻则道心破碎,重则直接陨落湮灭!” 夏耕闻言,一时感动无语。 原来由始至终,对方在乎的根本不是什么任务成败,而是自己这位友人的生死。 于是感动之后,夏耕语气一转,喟然道:“这便是汝多心了。吾在汝这方天地少说也待了近两百余年,虽说一直感觉不如当初中夏舒适自在,到底也已经熟悉了下来,如同半个故乡。便是中夏回不去了,吾便不能继续在此间生活下去了吗?” “且吾听说汝在凡世已有‘九天圣帝’的神名?”夏耕语气欲欲跃试道,“可惜吾非女子,无法去掺和什么圣后之争。然则圣帝身边,岂能没有一将一相左右护法?” “便是连名号吾也想好了,就叫做无头耕将军,鳌背龟丞相,如何?” 田籍闻得此言,失笑感动之余,也终于明白确实自己是先前想太多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不止是他,便是连夏耕也将此方天地,当成了自己的家乡。 一个必须拼死守护的地方。 …… 耕将军与龟丞相不过是戏言,不过界逆鲑听闻以后,还是过来找夏耕认真理论一番,表示自己虽然善守,却也不代表必须当过文官丞相,就不能两人都是将军么? 龟丞相什么的,咋不干脆整个东海龙宫出来呢? 夏耕自然赖得跟这“小屁孩”较真,转而问道:“汝当年与他缔结的条约早就失效,为何此后却一直不离去?” “你这没脑袋的连条约都没有,还不是一样跟着尊上了?”界逆鲑没好气道,“我们巨鳌一族本就依附强者而生。否则当年为何要为仙人们驮着仙山?” “只可惜仙家无情,最终抛弃了我族。” “但尊上却是不同。” “他如今背负着整个世界的芸芸众生,必定不会如当初的仙人那般舍我而去。既然如此,我当然要一直跟在他麾下啊!” 夏耕认真想了想,道:“是这个理。” 说到这里,两者气机微动,神识又投向祭台上方。 就在两人闲聊这片刻的功夫,田籍已经重新登上祭台,开启了祭祀最后的部分。 此时距离祭坛兴建之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凡世日。 …… “祭台倒塌以后,敌军一味坚守不出,太尉料定,若非黔驴技穷,必定是还有后手。” 高乂高居四曲宫上,俯瞰敌营,如此说道。 “那太尉可庙算出敌军后手何在?”其子析紧张问道。 高乂却摇头失笑道:“便是有后手,那也必定是放在更为重要的大泽战场,岂会在凡世这里?” “也是……” “话虽如此,凡世这里毕竟还是有南路邹平一部,太尉料定恕子之所以这几日避而不战,一则等待其兄在大泽的胜负,二则也是想与邹平一部合兵一处,再来求战。” “若是如此,那便没什么可虑的了。”其子析闻言松一口气,“如今卫北这里,除了敌营以外,已经完全被太尉的【垒】道覆盖,可谓寸土寸垒,除非世界主亲至,否则光凭田恕与邹平两部,根本别想靠近四曲宫半步!” …… “敌军料定我们此时不会出击,本将偏要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田恕此言一出,满座将校皆惊。 不是说田恕此言没有道理,而是敌人虽然绝对想不到他们会选择这个时点出击,但也绝对不会因此惊慌失措。 毕竟眼下只要不是瞎子,便都能将卫北形势看得分明。 除非突然天降奇迹,或者“九天圣帝”转来这边战场,否则谁能破得了前羽王的寸土寸垒? 哪怕加上邹平一部也是够呛。 然而田恕却似乎丝毫不担心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反而语气雀跃道:“你等且不闻‘大魔导师刘秀’的故事?” 随即他就在众人错愕之中,真的将那个位面之子天降陨石的异世历史故事给众人简要复述了一遍。 众人当然因此更加尴尬无语,但因为知道这个故事来自其兄田籍,进而联想到这会不会是某种暗示,所以无语归无语,到底也多了些别样的心思。 于是在田恕的军令下,众人带着疑惑,纷纷开始整军备战。 …… 跟前羽王相似,谷洞祖师也将诡溟宫的防御阵法加厚了好几层,确保哪怕万一燧皇亲至,再加上火祖,再加上理论上也有概率出现的星辰主,也绝对没可能在短短一日之内,砸开诡溟宫坚固的外壳。 而只要熬过这一日,三皇熔炉重开,外界一切如何发展,对于他们来说便都不重要了。 就在谷洞祖师确定防御阵法再无疏漏以后,却发现不知何时,田籍已经走下了祭坛。 此时他一人当先,身后跟着五位全圣夫人,一位无头天兵,一位巨鳌青年,以及数以万计正在祭台下集结的降军。 看着阵势,恐怕再过不久,就会发动总攻。 只是……他们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攻进来? 因为实在不解,饶是谷洞祖师心坚如铁,此时也不禁微微发愣。 …… 前羽王同样看不懂田恕所为。 按说在他【垒】道之下,对方理论上早已没有靠近四曲宫的任何可能。 而就算真的奇迹般地靠近了,距离破开四曲宫,又是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既然如此,对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送死般的举动? 就在前羽王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敌方营门四面大开,军鼓雷动,全军出击。 “告知各营各寨,坚守营垒!”前羽王在圣意层一声令下,稳如磐石。 搞不懂归搞不懂,但在凡、圣二层的战场上,他坚信敌人玩不出花样。 但现实的情况,再一次出乎他所料。 敌军确实不至于失了智一般地上前送死,但眼下举动却也算不上多高明——敌军出营以后,不是奔赴敌营放心,而是一窝蜂地涌向卫河边,意图渡河撤离。 似乎是因为渡船不够,不少人干脆直接跳入水中。 毫无疑问,比起敌军不要命地攻过来,这个局面显然要更好应付。 黑水人不必担心敌军临死前的反扑,直接一轮冲锋上前,就能将敌人击溃。 接下来便是追逃,受降的垃圾时间了。 因为敌军这个举动着实太过反智,以至于不管军中的前羽王,还是四曲中的诸圣,全都愣了片刻,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还是前羽王最先回过神来,下令车骑先出击,以试探敌军是否真的就这么溃逃了。 然而尚未等黑水战车群彻底离开营垒,天上高远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滚滚雷声。 不过数息之后,原本晴天白日的长空之上,忽然亮起了第二个“太阳”。 第九百六十三章 破城(下) 天上自然没有二日。 故而这个突然冒出的“太阳”,不过是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 因为绝对位置要低太阳许多,而绝对体积又相当庞大,故而霎时落下,便给人以一种大日当空的压迫感。 不过既然其以极高的速度持续坠落,很快地上众人便也看真切其模样。 原来也不是什么火球,而是一座燃烧的宫楼。 观其规模,虽然及不上巍峨如山的四曲宫,却也比寻常宫楼要大上许多。 那么问题来了,谁将这么一座宫楼从天上“扔”下来? 世界之主田籍? 众人心中冒出万般疑问,但很快又来不及多想。 原来这座“火宫”正朝着四曲宫的方向砸来,且速度比预想中还要快。 几乎就在众人意识到情况不妙的三息后,陌生宫楼轰然坠落,与地上的四曲宫狠狠撞在一起。 “便是世界主将十座这样的宫楼砸下,也不能动摇四曲宫分毫!” 前羽王原本是打算这般鼓麾下将士。 但话未出口,他却立即惊得亡魂大冒。 原来“火宫”落下后,本该起到抵御作用的四曲宫防御大阵,不但没有抵挡这个外来入侵者,反而对其张开环抱,任由其进入宫城范围内。 当然,就算没有防御阵法,宫城本身材质结构也足够坚固,防火防撞不在话下。 然而这种“火宫”不论上头的火焰还是宫城本身,似乎也非凡物。 伴随着一道山崩地裂的巨响,四曲宫,这座在卫河之北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宫城,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破开了一道虽然相对其体积而言不算太大,却也足够称得上触目惊心的缺口。 既有缺口,阵法自然不再完整,于是那些温度极高,隐有神力流转的火焰迅速向整座宫城蔓延开来。 至于宫城之外,遍布卫北土地的各式营垒,也都在缺口破开瞬间,被喷涌而出的恐怖气浪与神火威压狠狠蹂躏了一遍。 待火浪平息,地上已经再无一座完好的营垒。 只有满目疮痍的大地,以及因为来不及躲避,进而伤亡惨重的黑水主力大军。 “天降陨石?” “大魔导师?” “位面之子?” 齐国联军因为及时退到卫河上,又有一整座大营作为屏障,所以“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此时目睹这般炼狱景象,欣喜于敌人不战而亡之余,却又纷纷想起先前主帅田恕讲起的那个异世历史故事。 …… “这是稷地那座学宫!” 火焰宫楼轰开诡溟宫的那一刻,谷洞祖师便终于猜到了“陨石”的来历。 诡溟宫与四曲宫都是仙山重城层,神灵以下极难被摧毁。 但是,重城可以摧毁重城! 这两座宫殿当初不就是遵循这个道理,从瀛洲方壶两座仙山上“拆”下来的吗? 学宫本来也是蓬莱仙山的一部分。 当然,学宫只是附属结构,单凭这一点,仍就不足以破开诡溟宫的防御阵法。 然而,学宫主体结构虽则来自蓬莱仙山,但其上头的阵法,却早在中古之时就被替换成了方壶与瀛洲的样式。 虽然学宫历代圣人一直蒙在鼓里,虽然乱世仙人们自中古以后就彻底忘掉了这个地方……可田籍一直记在心里。 于是,当学宫碎片落下诡溟宫的瞬间,防御阵法识别到“同类”,第一反应不是抗拒,而是接纳便尝试修复…… 学宫既落,轰开缺口,其上头那些来自极南火山的神火便可从内而外地摧毁整座宫城的防御阵法。” “难怪那个天兵与石胡一族一直不露脸,原来是跑去拆学宫了!” “难怪你要在我面前起一座祭台,原来不是为了借参宿之力,而是反过来为参宿指路,好将从极南火山点燃的宫楼牵引到这里!” “恐怕此时燧皇的分魂们已经潜入此地了吧!” 谷洞祖师后知后觉地嘀咕着,心中懊恼万分,忙指挥其他“仙友”们赶紧将燧皇分魂揪出来。 但随着火焰越烧越旺,阵法毫无自行修复的迹象,他的懊恼又迅速被巨大的恐惧所覆盖。 诡溟宫与四曲宫乃是共生关系,若其中一座开始崩解,那便说明另一座也是如此。 “四曲宫前也有一座祭台!” 谷洞祖师想起卫河北岸先前的一战,失声惊呼。 那座祭台虽然早就毁了,但若仅仅是为参宿指路的话,其实祭祀仪式早就完成了,既如此,祭台存不存在,也就无所谓了。 “还我四曲宫——!” …… “只挖了一个坑,就接连坑杀了黑水两代军神,实在是高!” 徐公等人重新回到陆地上后,见眼前已经不剩多少可杀之“敌”了,略感无聊之余,不禁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 最开始大家以为祭台是用来破城的,于是公孙乙被引诱入寨,惨遭坑杀。 等祭台倒塌后,大家恍然这是用来算计公孙乙的,那便跟破城无关,不再多想。 殊不知其还真就是用来破城的,于是连前羽王也被“坑”了。 台起是挖坑,台塌也是挖坑。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将军兄弟二人算是将这兵家之道用通透了。”徐公抚掌赞道。 “我岂能跟兄长相提并论?”田恕谦逊摆手,“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若拘泥于事物表象。不能看清其本质,便如那朝三暮四的猴子,容易上当受骗。” “当然了,相比起兵家大道理,我更喜欢先前兄长所赠的那两句诗,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田恕话音刚落,徐昭便扭头对随行的大史氏们叮嘱道:“这是九天圣帝的天音圣言,赶紧记下来……” …… 田籍率众来到诡溟宫跟前时,便见到谷洞祖师挡在门面。 至于他那些实力更强的“仙友”,早已慌了神,正如无头苍蝇般在火海中乱窜,让本已开始倾塌的宫城以一种更快的速度崩解。 便是谷洞祖师都无法完全约束他们。 “你虽是凡、圣二层之主,但终归未成仙,到了天道层,不过蝼蚁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狗屁圣帝不成?” 谷洞祖师此言虽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却也说的是事实。 夏耕或许可以抗衡谷洞祖师,但诡溟宫内尚有一大群“仙人”,田籍仍旧不是对手。 于是众人纷纷担忧望向田籍,夏耕更是主动请缨替他冲阵。 哪知田籍却摆手轻笑:“我真正的敌人,远在道始层,甚至原始层。若是连区区天道层这一关我都过不去,谈何将来?” 于是下一刻,他凛然迈出一步,踏进了诡溟宫,登上了天道层。 虽然因为背负天地众生,他的脚步极为沉重,只迈得这一步,便气喘吁吁,暂时无以为继。 但总归是走上来了。 诡溟祖师见威吓不成,心一横,拼着宫殿彻底毁坏的代价,也要让“仙友”们上前围攻田籍。 但就在此时,诡溟宫深处忽然传来一道恢弘高邈的神灵之声,便是那些发疯的仙人异兽,也在神灵威压之下迅速冷静下来。 “中夏诸神恭贺九天圣帝君临九渊!” 君临九渊? 来自中夏诸神的恭贺? 燧皇分魂打开了三皇熔炉? 谷洞祖师闻言大惊失色,连忙以神念查看开启三皇熔炉的阵法,待发现仍在自己掌控中,方知被燧皇分魂戏弄,一时羞恼不已。 但转过头,他却发现自己的那些“道友”们根本没有识破这是敌人的谎言,竟听从“神言”,纷纷张开鱼鳍对田籍低头礼拜。 “恭贺九天圣帝君临九渊!” 田籍麾下诸圣闻弦知雅意,有样学样,纷纷鸣响圣意。 这些圣意顺着九渊层层上传,最终飞出大泽,鸣响天下。 从东夷震木林到西泽卫北皇城前; 从北溟王庭神山到极南火山; 从凡人到圣人。 九天圣帝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朝贺! 这些朝贺之声最终反馈回九渊,又顺着肥水之渊百流归集的特性,凝成一股极为浓郁的恭贺意念,从缺口出涌入诡溟宫内,彻底压过了谷洞祖师试图辩解的声音。 这是天下众生共同的意念,便是强大如仙人,也难以抗衡! 待圣意稍稍平息后,接受完众生朝贺的田籍,手一抬,指着仓惶失色的谷洞祖师,对众仙诸圣轻轻问道:“谁替本尊灭了他?” 此言一出,众仙诸圣轰然领命,一时之间,各种仙法圣道层出不穷,全都落在了谷洞祖师身上,饶是他有仙人之躯,也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仙法圣道风暴,不过三息之后,这位曾藏于九渊之下,一念搞得天翻地覆的乱世仙人首脑,就此身死道陨。 而田籍下令以后,就这么坐到诡溟宫门槛上,仿佛居于帝王宝座,直接原地闭目养神,不再多看一眼。 第九百六十四章 熔炉与雷狱 田籍再次见到燧皇,已经是一年以后。 这期间他尝试过亲自进入诡溟宫深处去找对方,只可惜他背负天地众生,步伐太沉重,根本走不远,只得作罢。 好在随着乱世人势力覆灭,战争终于落下帷幕,西泽黑水朝与大泽九渊都归入他掌控之中,自此以后,他就是名副其实的世界之主。 既是一世之主,自然要为这方世界的将来儿考虑,所以将凡、圣二层的事宜安排妥当以后,他便一直守在诡溟宫前,等待燧皇的消息。 终于,经过一年漫长等待,燧皇分魂从诡溟宫深处走出来。 “联络上中夏诸神了?” 燧皇分魂点点头,但神色却有些沉郁。 田籍当即会意,道:“看来阁下救世之法是行不通了。” 燧皇分魂目光复杂地看了田籍一眼,摇头道:“若只是我一人入内,他们倒是欢迎。只是除此以外,哪怕是一只蚂蚁,他们都不许我带进去……” “何至于此?” “里面的日子也不好过啊。”燧皇叹道,“当初因为各种意外三帝匆忙关闭熔炉,不论神灵还是仙人都准备不足,以至于进去以后,中夏无法如当初涉及那般自给自足。久而久之,因为资源极度短缺,各个势力山头之间难免产生矛盾冲突。” “又因三皇熔炉是个极端封闭的空间,这种矛盾无法对外释放,日积月累之下,便演变成举世之战,最终经过千年混战后,三皇熔炉内早已不复当初富裕丰饶,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若非外界混沌末劫将至,我甚至都说不上到底哪边才是末世废土,哪边才是世外桃源……” “中夏竟然内卷成这样了么……”饶是田籍有了一年心理准备,依然为这个消息感到吃惊。 如此嗟叹了片刻,燧皇神色忽而一凛,坦诚道:“其实早在半年前我便联络上中夏诸神。他们本意是让我悄悄回到中夏,不让你等知晓的。” “那阁下为何又回来找我?”田籍直视对方目光。 “按你的话说,自是心有‘担待’,无法释怀了。”燧皇自嘲道,“一则我当初承了你的人情,若不报答回来,心中总是有愧;二则我毕竟是天生天养的神灵皇者,中夏是我故地,原泽与四海就不是了?总归是狠不下心看着外界众生死在末劫中的。” “所以阁下终于同意我的救世之法了?” 燧皇闻言摊手:“除此以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中夏诸神内卷自顾不暇,月宫众仙一心往外逃命,当下还有救世之心的,还真就只剩田籍一个了。 …… 双方达成共识,接下来便是商讨行动计划。 原本田籍帮助燧皇靠近三皇熔炉,是希望他借助中夏诸神的力量重登神位进而帮助他压制娄宿之主史小萌,以获得更多关于对付混沌末劫的情报。 不过眼下归来的既然仍旧只是燧皇分魂而非神灵本体,那便说明这个办法行不通了。 好在燧皇这多待的半年,也不是全无收获。 原来熔炉内部这些年极度“内卷”,固然将好好的富饶之地打成了人间炼狱,但也因为千年间战乱不断,各种与战争相关的技术突飞猛进,神兵利器层出不穷。 如此卷了千年,竟是卷出了一种连三皇五帝都要闻之变色的终极大杀器。 这里的“终极”不是某种为了增强语势而故意加上去的中二形容词,而是因为此杀器一旦祭出,便是连道始层的神灵也无法幸存,堪称灭世。 所以才形容为“终极”。 反过来说,正是因为卷出了这种能拉着所有人一起死的大杀器,中夏的战乱才终于平息下来,甚至已经不介意多拉一位太古皇者入伙。 反正皇者本就是柴薪。 只是这个和平终究来得太晚,熔炉内部已经不复往日中夏荣光,无力再承担额外的人口消耗了。 “便是此物了。” 燧皇分魂摊开手,一个漆黑无光的球体从他手中徐徐飘起。 外界所有光线、声音、神识、圣意等等一但靠近,或是被吸入其中,或是遭到扭曲,根本无法探知内部庆幸。 田籍只能从其偶尔传出的轻微雷霆之声中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毁灭力量。 他毫不怀疑此物若在这里炸开,恐怖今后就没有混沌之神什么事了。 “此物可有什么名堂?” “中夏诸神称之为‘雷狱’。”燧皇分魂同样忌惮地盯着黑球,不敢有片刻放松,“传说某代三皇中的天皇与地皇,乃是太古雷神点化华胥氏而诞下的一对孪生兄妹。这位雷神据传是诞生自原始层的原初神灵,威能之盛,便是混沌之神也有所忌惮。。” “此物自然不是那位早已匿迹的雷神所创,不过据中夏诸神描述,足以威胁到道始层的黑混沌。” “黑混沌?” 听到一个陌生名词,田籍微微一愣。 便听燧皇解释道:“中夏诸神进入三皇熔炉后,也一直没有放松对混沌末劫的研究。” “正如你那位故友所言,混沌之神来自原始层之上,高邈难寻,不可名状,一想就缪,却也对这世间没有任何善恶之念,不必去管祂,是为‘白混沌’。” “至于那位降下末劫的混沌,则是来自白混沌的一部分。因为恰巧对这世间带着‘恶意’,意图灭世,虽则于众生是极大不幸,但反过来说,彼辈也因此给众生留下了一丝可以被想象的地方,不再是完美的不可名状,故而不能再停留在原始层。” “而落到道始层后,黑混沌虽然仍旧强大无比,但终究是神力能触及的范围,可以被‘雷狱’所伤。” 解释到这里,燧皇分魂将漆黑无光的“雷狱”稳稳当当地悬停在田籍面前,道:“这便是我唯一能从中夏诸神那里求来的帮助了。” …… 有“雷狱”在手,理论上田籍甚至能跟黑混沌坐下来“谈谈”。 再不济,用以威逼娄宿之主史小萌,也能继续推进先前的计划。 但不管是去找黑混沌还是史小萌本体,前提都是田籍能飞升到对应的世界层。 而眼下田籍这边,燧皇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出山。 至于夏耕以及一大群神识浑浑噩噩的异兽化仙人,田籍不认为交由他们去谈判是好的选择,只能作为保底手段。 归根结底,这种关乎自身与整个世界命运的大计,他必须亲自出马,方能安心。 “你当下状态,光凭自身是难以登天的。”燧皇直白说道,“唯今之计,只能借助其他仙神的力量,方能在短时间内深入天道层,找寻那位娄宿之主,或者去到更高的道始层。” “极南火山与三皇熔炉都处于封闭状态,不必考虑。” “所以你只剩下一个选择。”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月宫试炼!” 第九百六十五章 伐木累 早在与乱世人开战之前,田籍便尝试过与月宫势力结盟。 只可惜对方一心逃出天外,理都不理。 整个大战期间,平原广泽打得如火如荼,云空神梦同样热闹非凡。 那些有意奔月的圣人们纷纷云集此处,闯梦境,取不老药,而后进入第五幕参加最终试炼。 田籍麾下的圣人们忙于战事,无瑕参与,但不妨碍田籍通过各种途径,探知了所谓最终试炼的内容。 跟瀛洲仙山上的青玉膏山一样,月宫仙府同样给登仙圣人准备了一个成仙前脱胎换骨的地方,是为“月圃”。 月圃传承自岱屿员峤二山的悬圃层,据传其上生有八颗神木。 圣人服下神木之果,便能洗去凡体获得得仙躯,进而凝练仙魂,最终位列仙班。 不过这是过去的说法。 如今月宫将月圃改为试炼之地,仙人们自然不再直接给予圣人仙果,而是改为让圣人自行到月圃上修炼领悟。 具体来说,便是伐木。 “这八颗神木乃是天道所衍化,所谓伐木便是领悟天道的过程。”燧皇见识非凡,一听此事便猜到了背后原因,“实际上不止圣人,便是仙人中也有喜欢以伐木之法来提升修为的,毕竟修仙修仙,本质上不就是修炼对天道的领悟吗?既然八神木即是天道本身,伐木便是最直接的修炼之法。” “唯独是伐木修道,虽然直接,却也相当苦累,能坚持下来者万中无一。” “反正在我陨落之前,只有五方之帝成功坚持下来,最终凭此证就帝位,一举超越众仙。” “月宫众仙大概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以此法来作为最终试炼,以挑选出心志与天赋俱佳的仙家苗子吧……” …… 参加试炼的“不老药”田籍早就大量储备。 不过到了他如今境界,便是没有不老药,月宫众仙也不敢将他拒之于门外。 否则田籍一怒之下,绝地天通,月宫还如何招揽圣人参加试炼? 所以在双方的默契之下,田籍不费半点口舌,便带着自己五位夫人以及夏耕顺利进入了云空第五幕, 至于界逆鲑,因为巨鳌一族自有天生成仙之法,燧皇认为不必在此地揠苗助长,干脆带上它一同去拜会月宫仙人,顺道为田籍刺探更多情报。 …… 来到试炼所在的月圃后,不出所料,月宫众仙对他态度相当冷淡,虽不驱赶,却也不主动靠近,更不打算给他讲解伐木规则,就这样将田籍等人晾在一旁。 而因为众仙的是这般态度,此地圣人们自然也不好上前跟这位故人打招呼。 于是一时之间,田籍这位在地上无比尊荣的九天圣帝,一朝登月,反而成了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 但他本来就与这些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而反倒乐得清闲自在。 虽然无人讲解规则,但有姬绫与碧池相伴,更有夏耕与界逆鲑早年来访留下的暗线,田籍不消片刻,便已经将月圃伐木的规则了解得一清二楚。 月圃八神木,并不是说只有八颗树,而是指有八种不同的天道之木。 每一种神木都有一处单独的林苑,苑中有无数同种的神木供伐木者挑战。 只有成功砍倒一木,方能继续前往下一关林苑挑战。 按照过往经验,只有砍倒三木,方才有可能凝聚秩七的仙魂,也即位列仙班的最低标准。 同时这也是这次月宫选拔圣人的标准线。 没有成仙潜力的圣人,没有获救的资格。 田籍等人虽然不打算跟随月宫逃命,但想借助月宫深入天道层,三木同样是他们的最低目标。 这之后,砍倒五木,便有望成为仙人中的强者,所谓大仙,便是秩八。 以此类推,七木对应秩九,便是玄冥、后土、火祖等五帝属神的层次。 至于八木尽伐是否能证就传说中的帝位,田籍就无从得知,也不敢多想。 毕竟以他当下的状态,连砍伐一木都相当困难。 便见妫鱼担忧道:“你背负天地众生,旁人登仙只是一己成仙,你却相当于带着整个天地一同登仙,困难何止千万倍?” 这是世人早有猜测之事,如今田籍登月以后,感受到自身变得无比沉重,如同背山负海,便也终于证实了这一点。 凡事有利有弊,他这个“天下第一稳固”的道心之器虽然让他仅仅是圣人阶段就不怕迷失天道,却也因此难以登天。 虽然如此,田籍却仍轻松笑道:“这不是还有你们吗?“万一我实在无法成仙,那这救世的重任,便只好拜托你们去完成了,毕竟一路走来,我也有些累了。” “救世就是救你,我们自会拼尽全力。”墨烟心疼地看着夫君,保证道,“但在九渊之战时我们五位便已经想明白了,若无夫君亲自坐镇,我们五人再强,也难以形成真正合力。” “除此以外,吾辈之中,唯有尊上最熟悉娄宿之主。” 夏耕也从旁补充道,自从自封“耕将军”后,他也跟着界逆鲑一般称呼田籍。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救世之中,怎么能少了尊上?” “如此,我田某便豁出这条老命,尽力一试吧!”田籍郑重点头。 …… 话虽如此,真正开始以后,田籍并没有立即进入林苑,而是绕着神木林苑外侧,走走停停,仿佛在观光赏景。 五位夫人与夏耕知他此时负担沉重,暗忖他需要些时间熟悉当下负面状态,便识趣地没有打搅,而是各自抓紧时间进入神木林苑加紧试炼。 …… 与此同时,月宫正殿,一处名为“广寒”的宫殿内,众仙大排筵席,款待来访的燧皇。 太古皇者乃是天生神灵,论地位与实力犹在五帝之上,哪怕只是一道实力低微的分魂,月宫众仙也不敢慢待。 不过开宴以后,燧皇分魂却发现众仙的心思全都不在宴乐歌舞上,而是落在一面由仙法所造,名外“镜花水月”的奇妙镜子上。 此镜原本实时映照着月圃各个林苑的动态。 可不知是谁的主意,此时镜中画面却并非苑中试炼的伐木者,甚至都根本不在苑中,而是苑外漫步的田籍。 燧皇分魂见状,心中不禁冷笑,月宫仙人表面上对这位九天圣帝不理不睬,可私下还不是对他的出现耿耿于怀,格外重视? 就在燧皇分魂思忖之际,一位居于众仙之首,所谓秩八大仙排众而出,来到燧皇分魂跟前敬酒。 燧皇看到对方比记忆中苍老不少的面容,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微笑招呼道:“东王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九百六十六章 怨恨之源 “下仙岂敢劳烦尊驾挂念?只能说侥幸苟活到今日罢了!” 东王公满脸慈眉善目,若非其仙魂威压高达秩八,倒是跟寻常人家的老翁无异。 燧皇分魂想起对方过去模样,心中不禁感慨一声物是人非。 原来这位东王公曾经是东帝麾下最有潜力证就帝位的仙人,与西帝麾下的西王母分别是东西二仙山上公认的众仙之长。 燧皇分魂记得,彼时东王公与西王母都是满脸锐意进取的年轻仙人,就连五帝都认为若将来有新神诞生,基本就是这两位其中之一。 只可惜后来发生的一切,却彻底改变了两仙。 如今西王母不知所踪,徒留一个东王公,蹉跎至今,却也不敢再想成神之事。 “吾辈老矣,不奢望成神,只求为月上众仙谋一条生路,如此而已。”东王公饮进杯中仙酒,借着道,“实不相瞒,如燧皇这般尊贵的客人,本不是下仙能够宴请的。奈何句芒、蓐收二神早已陨落,而两位帝尊又去了道始层深处为我等寻觅生路,故而诺大的月宫之上,竟一时无神尊坐镇,只能由下仙觍脸设宴,款待尊上了!” “月宫苦寒,远不如中夏故地丰饶,只能以薄酒陋食款待,还望尊上不要怪罪!” “无妨,我本生于蛮荒,比这更苦的日子都经历过,怎么拘于这些繁文缛节?”燧皇分魂摆摆手,又道,“那东西二帝可觅得生路了?” 东王公摇摇头,轻叹道:“两位神尊已有千年不曾显灵,说句心里话,别看月宫信誓旦旦地扬言要去天外自谋生路,实则两位帝尊不归,我等心理根本没有底。不过是为了维持这月宫门庭不乱,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难怪你们屡次缩减登月名额,又难怪你们虽然不信九天圣帝救世之法,到底也还是默许他登月一试了……”燧皇分魂恍然道。 “谁说不是呢?”东王公苦笑道,“可话说回来,下仙虽然抱着病急乱投医的想法,默许了此事,可禁不住部分仙人对他心中有怨。” “有怨?”燧皇分魂眉头一挑,“可是担心他绝地天通,耽误你们选拔圣人的事情?若是如此,你们大可不必多虑,他本意在于救世跟你们是河水不犯井水,我可以为他作保。还是说诸位连我也不信了?” “燧皇作保,我等如何会不信?”东王公连连摆手,“况且正如尊上所言,我们两边河水不犯井水,本来也有没有什么大仇,当然不是因此事而怨他。” “那他们怨什么?” “自是有人心胸狭隘,看不惯一个如流星般横空出世的,短短数十个凡世年便具备了神灵特征的新圣了。”东皇公沉吟道,“当然,这终归只是少数。” “绝大多数对他的怨恨,乃是因为他在月宫之外,又给出了另一种应对末劫的希望。” 燧皇分魂闻言一愣:“这不是好事吗?怎得还反过来怨他了?” “却是因为还有另一部分人看好他。” 这下燧皇分魂彻底糊涂了。 作为出生于太古蛮荒时代的天生皇者,他性子相对率直,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便听东王公语气一转,反问道:“尊上试想一下,一船人坐在一艘破船之上,有人招呼大家全力堵破洞,往外舀水,虽则仍止不住船缓缓下沉的势头,到底也算做了一些事实,上下一条心。” “结果这时候船上有人指出附近还有另一艘完好的新船,这不是显得先前那伙奋力堵洞的人太愚蠢了吗?” “这倒也罢了,若果真有新船,到底也算救了一船人。” “可问题是,眼下那个说有新船的人,并未能证明新船上没有破洞。万一那船破洞更大,根本不是生路所在,结果大家全都忙着去找新船,到头来既没找到生路,还耽误了旧船的堵漏舀水之事,以至于船沉的更快,这能不生出怨恨吗?” 说到这里,东王公长叹总结道:“归根结底,这凡事就怕一个‘朝三暮四’,反复无常,让原本就不利的局面变得更为糟糕。” “原来你们是怨他扰乱了月宫的‘人心’。”燧皇分魂总算的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依我看,东王宫嘴上说着默许,实则心中也是有怨的吧?” 东王公讪讪一笑,不置可否,却将目光转回“镜花水月”。 燧皇也顺势看向那里。 此时镜中画面还是田籍,而他仍旧未入苑伐木,只在月圃外围走走停停,其步态之沉重,之艰涩,如同行将就木的老翁。 任谁都看不出这位将会是救世希望所在。 饶是燧皇分魂先前信誓旦旦地为他作保,此时也不免一阵心虚。 这哪里是救世主该有的模样? 说等别人拯救还差不多。 也难怪月宫众仙对他有所怀疑,暗生怨恨。 只是燧皇虽然认识田籍时间不算长,总归还是一同奋战过,并见识他创造奇迹的手段,所以虽然心虚,但仍存在一分好奇。 到底这一次,他会如何破局? …… “学宫诸君,那位登月了!” 月圃某处宫室内,览岭子匆匆归来,给众人带来了震撼消息。 正是进入月圃参加试炼的前学宫与宗伯府圣人们。 他们这些圣人试炼期间,暂时居住于月圃的宫室之内,免得久处天道层,道心有损。 月圃虽然只算是初入天道层,倒也也已经算登天,以圣人之躯,自然不可久处,故而每人只有一半时间用于伐木,另一半时间却必须返回这里静养。 自登月以来,凡世已经过去两年。 换算成月宫时间,也有两日。 这两日他们虽然各自感觉有所得,但距离三木成仙的目标还遥远。 这时听闻田籍也来了,想起对方过往重重神勇表现,不禁心生畏惧忌惮之情。 毕竟他们有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临战逃脱之人,谁不怕对方秋后算账? 但不可否认,除此以外,他们这些曾经傲立于凡世的圣人们,下意识都有一种与田籍攀比的心态。 明明二十多年前还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后辈,怎么一转眼,就成压在他们头顶上的“圣帝”了? “籍子在归墟之海时便凝聚了仙躯,如今更有凡圣天地作为其道心之器,根本不怕天道层的气息。”大宗伯语气幽幽道,“如此一来,他虽然晚来两年,但日以继夜不停伐木,说不定进度会比我们更快!” “大宗伯此言谬矣!”览岭子嗤笑道,“籍子背负天地众生,便是不眠不休,也不可能赶得上我们的速度。实际上我刚刚悄悄去瞧了一眼,彼辈别说伐木,根本连走路、拿斧的力气都没有,正在月圃外围如初生婴儿般蹒跚学步呢!” 闻得览岭子此言,原本还忧心忡忡诸圣顿时松了一口气,纷纷自嘲自己杞人忧天。 这时览岭子目光一转,又对众人道:“再说,籍子能得仙躯,我们就不能得了吗?” 第九百六十七章 洞中有酒,酒中有果 田籍不知道此时自己已经成了月宫万众瞩目之人,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对他来说,如何走好眼前的每一步更为重要。 登月以后,每走一步,他都要停歇良久,喘上一会,方能再次抬脚。 这里的喘气,并非因为他自身气短力乏,而是因为他的道心之器是凡圣两层天地,他在高邈的天道层每移动一步,都不可避免地引起这两层的一些动荡。 为了两层世界安宁也好,为了稳固自己道心也罢,他都必须等这些动荡平息一些,以免引起天灾地劫,方能安心继续前行。 但一路过来,他虽然应对这种“动荡”越发纯熟,但距离行走自如仍差得很远。 更别说还要入苑伐木,还要感悟天道。 …… 如此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日,田籍正是身心俱疲之际,却发现前方一个相当简陋的洞窟。 一个天然洞穴铺上草席,便直接住人。 在月圃行走了一日,他自然早就知道这里有供圣人临时落脚的宫室,但因为他用不着这些东西,故而也没有去关注。 反倒眼前这个简陋到无以复加的原始洞窟,引起了他注意。 想不注意都做不到。 月宫上都是极尽奢华的华美宫室,突然出现这么一座画风另类的洞窟,仿佛cbd高楼大厦幕墙玻璃之间,忽然出现一片低矮破败的城中村…… 总之,既然走累了,正好这里也没有其他人烦扰,田籍便干脆进洞一观。 …… 洞窟完全比照仙人之躯的高度而建,对于凡人圣人而然确实大如城楼,但对于田籍来说,只能算勉强可以容身,再多来五六个仙人,就会填满。 “此间主人当是一位久居月圃的仙人。” 燧皇早就说过,月圃伐木修道,除了给圣人登仙作准备,也是为了给有心更上层楼的仙人用来磨砺自身,寻找突破契机。 此时田籍见洞内深处堆积了大量砍废的大斧,甚至还有专门用来锻造的石炉,便猜测这位陌生仙人是勤于修道的那一类。 否则为何放着华美的宫室不住,偏要来此苦寒之地住山洞,睡草堆? 思忖间,田籍坐到草堆上,缓缓靠了下去。 没想到看似普通的干草,还挺暖和的。 原本来自天道气息所化的阴寒之气瞬间消散不少,连带田籍身上沉重的负担也微微一松,道心不再那般动荡难安。 “看来是采自月圃的仙草。”田籍恍然自语道,“果然仙家无凡物。” 循着同样的思路,当田籍发现草堆后方有一大缸子酒的时候,自然也格外重视起来。 只是揭盖以后,缸中酒全都凝结成冰,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缸底泡着,或者说冻着一个红彤彤的大桃子。 正好走了一天,各种意义上的疲乏,他便干脆以仙草生火,化开酒液。 那个明显是仙果的桃子他是不敢乱动的,但浅尝几口仙酒,想必以堂堂仙人之尊,不至于这般小气。 实在不行,他这些年让夏耕帮忙打造了不少神兵利器,因为基本用不着,积攒了不少。 眼瞅着对方应该喜好此道,正好作为谢礼。 …… 以他当下修为,点燃仙草自然不难。 当火焰升腾起来的时候,一股暖意瞬间弥漫在整个洞窟之内,再无半点阴寒。 仙酒也在火焰加热之下渐渐开始化开。 就在此时,一个面容苍老,但步伐仍矫健有力的老者从洞外轰然归来。 老者体型与田籍相当,肩上扛斧挂弓,身披草裙兽皮,满满的蛮荒气息。 如此模样,显然便是此间主人了。 老者见到田籍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点点头,便就近寻了一处草堆盘腿坐下,目光飘向正在煮化的仙酒。 这让田籍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无处可使,便也干脆同样沉默,静待酒水化开。 …… 酒水彻底化开之时,洞中进来了第三个高大身影。 正是奉五位“圣后”之命前来问候田籍的“耕将军”。 夏耕进来之时,老者下意识看了对方的“刑天斧”一眼,却对他的无头造型熟视无睹。 而夏耕既是无头,自然也没有看的动作,见田籍在此地安坐如山,便不疑有他,径直上前。 “尊上,五位夫人托吾来问话,何时入苑伐木?” “再等等吧。” 田籍淡淡回道,忽又想起自己五位夫人的性子不该这般急躁,反问道:“发生何事了?” “苑中仙人说了不少怪话。”夏耕直言道,“圣人也有。夫人们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主上受此影响,心情不好。” “我能有什么影响?”田籍闻言微微失笑,不过也明白自己的夫人们在担心什么。 自己过往表现,历来是遇强俞强迎难而上,哪曾像今日这般惶惶度日,蹉跎岁月? 仙宫一日,凡世便一年。 换言之,在此地末劫还有不到十日便会降临,每一日都相当宝贵。 虽说主要问题在哪大家都明白,也知道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但难免会担心田籍因此失去锐气,道心不稳。 “若是想我道心更稳一些,就替我多造些好斧子,好跟这位仙长讨些酒水喝。”田籍半真半假地打趣道,“我感觉喝这酒对我有好处。” 这番话田籍是当众说出的,老者自然也听到,淡淡回道:“兵主一族的斧子虽好,却非我之道。我还是更习惯用自己造的斧子。” “至于这缸桃酒,反正源源不断,饮之不尽,你但喝无妨。” 田籍连忙拱手致谢,同时心中对着缸酒越发好奇起来。 源源不断,饮之不尽,这不就跟青玉膏山上的玉醴仙酒差不多了? 瞧这酒缸平平无奇,便是仙家之物也多半不是什么宝贝。 看来关键之物多半还是底下泡着的大桃子。 这时夏耕被对方一语道破根脚,诧异之余,心道这位莫不是中夏的老乡? 于是连忙传念向田籍打听。 田籍回念道:“这位还真是来自中夏的大人物。说起来,你与他也算打过交道。只是彼时你在我的真符世界虚空之中,并未与他见面,只是隔空交手而已……” 听田籍如此一提点,夏耕立即反应过来:“原来这位是来自射日氏族的夏后?” “正是我等在云空第三幕所见的夏后。”田籍微微点头道,“虽然他当下容貌比之梦中所见苍老不少,但气息却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 第九百六十八章 伐桂真人 “说起来,关于这位夏后的经历,吾前番与界逆鲑来访时,也从别的仙友处有所听闻。” 夏耕认不出夏后,但田籍一说,他就想起来了与之有关的事情。 原来这位夏后单名一个羿字,人称后羿。 恒仪奔月以后,他虽然失去一次仙缘,到底也还是中夏共主,本有望改投炎黄系的三座仙山,甚至进入三皇熔炉躲避末劫。 但因为放不下复仇之念,后羿最终还是走上了登月成仙的路子。 云空也因此留下三幕与他一族有关的梦境。 然而后羿虽也成功奔月,奈何恒仪成仙更早,待他来到月宫之时,后者的修为早已远远甩开他一大截。 为了复仇也好,为了争一口气也罢,后羿最终选择了最为艰苦的伐木修仙之道。 这一修,便是千百年过去了。 随着时间流逝,月宫众仙大部分都忘记了这么一号人存在,改而以“伐桂真人”相称。 “伐桂的那位不是叫吴刚么?怎么成后羿了……” 田籍心中暗暗吐槽黑混沌胡乱编排世界线。 但转念一想,前世关于嫦娥的传闻都有好几个互相矛盾的版本,所谓神话传奇,越传越奇,本来也没有一个标准的说法,便不去深究这些细节了。 而且伐桂的故事,主角吴刚的来历从来不是重点——那一遍一遍永无止境的伐桂之刑才是。 恰如眼前的异世后羿,因为困于一时执念,在苦寒之地伐木千年而不得超脱,即便不是吴刚,又与吴刚何异? 用田籍的话来说,超越恒仪这件事,已经成了对方的一种“担待”。 那么回到当下,对于田籍来说,眼前这位无论前世今生,梦里梦外,都算得上是老熟人了。 唯独田籍熟悉对方,对方却不认识田籍,性子又明显是沉默寡言那一路。 于是时之间,除了闷头喝酒,他也想不到该如何开启话题。 要不问问对方吃没吃过乌鸦炸酱面? …… “广寒仙子,宴席尚未结束,你这位广寒宫之主怎么就先行离席了?” 一位端庄秀丽,手捧一只白兔的女仙从刚刚从大殿离开,便被门口值守的仙兵追问。 当然也仅仅是例行发问,并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 也确实无法阻拦。 广寒宫是月上最大的宫室,堪称众宫之首。 广寒仙子既然能成为此宫之主,实力自然出众。 除了如东王公等少数积年老仙,谁拦得住她? “横竖众仙根本无心于歌舞丝竹之乐,我这个宫主一身本领无处可使,何必留在里面虚度光阴?”广寒仙子,也即恒仪撸着兔子,语气幽怨道,“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月圃伐木修行,省得哪天被那伐桂真人追上,当众羞辱!” 仙兵们原本还想说仙长们无瑕欣赏仙子的绝妙舞姿,我们有空啊! 不过一听是关于她与伐桂真人之争,便立即被此事转移了注意力,八卦之魂熊熊燃起:“仙子如此着急,莫不是伐桂真人最近又有精进了?” 原本恒仪只是随口打趣,但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她心中莫名一动,有了一种奇怪预感。 她感觉,那位纠缠了上千年的冤家,很可能会在今日出关,找她了断前尘恩怨。 …… 石窟内,两人沉默对饮数轮,最终还是后羿率先开口。 “若非足下,我不知要等何时方能喝上温热的酒水。” “以真人本事,岂会温不了一缸酒?”田籍好奇道。 “非是不能,实乃没空。”后羿摇头道,“入苑以后,锻斧,伐木,悟道,耗费了我绝大部分时间,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温酒呢?” “反正仙酒不忌冷热,饮冰喝水都是一样。” “终究还是不一样的。”田籍争辩道,“喝热酒会更暖和一些。” 后羿不为所动:“我要这暖和何用?” “真人不觉得此地太冷了吗?” “冷些有利于保持清醒。” “清醒能伐更多木?” “不能。” “为何?” “伐月上之木易,伐心中之木难。” “看来真人果然很清醒。”田籍微微叹道,“可为何都这般清醒了,却仍难伐不去心中之木?” 后羿不言,目光直视田籍。 “依在下看,真人之难,怕也是因为这清醒的缘故。” “为何?”后羿第一次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不知阁下可曾听闻混沌开窍的故事?” 后羿作为中夏上古氏族时代的人物,自然没有听说过异世的志怪故事,但混沌之神他是知道的,于是凝神倾听。 田籍便讲起了前世那个故事:“传说太古之出,中央之帝名曰混沌,无形物质,如雾如气,不知世间善恶美丑。其时南、北之帝为倏与忽。某日,倏忽二帝到访中陆,得混沌厚待,心怀感激,于是决定为混沌开凿七窍,以帮助混沌照见世间万物。” “如此日凿一窍,七日后,七窍虽开,混沌却死了。” 这个故事以美好开场,以悲剧收场,寻常人听闻,免不了一番感慨。 但后羿究竟是修道千年的真人,成仙之前也是才情横压一世的天下共主,故而略一沉思,便有所领悟:“足下的意思是,我过于清醒,便如那混沌开了七窍,看似五感更清晰了,实则距离真正的大道反而更远了?” “难不成我还得日日醉生梦死,方能伐尽心中之木?” 田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就这刚刚的故事,点评道:“混沌本无窍,强行开了七窍,便不再是混沌。反过来说,若混沌本来有窍,强行毁去,同样算不得是混沌。” 后羿再次低头沉思。 这一次,足足过了二十息,他方才重新抬头,喃喃自语道:“我懂了。我先前过于强调自己冷与暖,醒与醉,反而落入了另外一种执念之中,忘记了修道的初衷。” “实际上清醒与否并不重要,甚至于说,能否胜过恒仪其实于我而言,也早就不重要了。” “归根揭底,伐木修道千年,我心中之木早就不是凡世那几年的前尘往事,而是修道本身。” 说到这里,后羿目光放亮,再无迷瘴:“毕竟修道修仙,所求者,当然是那渺渺的天道啊!” 言罢,后羿霍然而起,对田籍郑重一拜:“解惑之恩,无以为报,这桃酒就送给道友吧!” 而后他扛起斧子,转身出洞。 恰好此时,恒仪从洞外走来。 见后羿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下意识停住脚步,肃然问道:“昨日事,今日了?” “呔!谁有空跟你这婆娘没完没了的?走开走开,别妨碍老子去伐木!” 随即后羿真就这么越过美丽的“前妻”,大步离开洞窟,头也不回。 留下恒仪樱唇微张,愕然当场。 第九百六十九章 赠酒 恒仪同样是老熟人,虽然对方不知道田籍经历的梦境,但比起不问世事一心伐木的后羿,她多少还是知道凡世之事,知道有九天圣帝这么一号人物。 于是尴尬片刻后,她主动上前见礼。 “在下方才吃了些酒,脑子一热说了些胡话,若是坏了广寒仙子的布置,还望见谅。”田籍诚恳道。 “方才我在洞外无意中听到了道友之言,感觉有所裨益,况且道友今日一言,了却了我一桩旧怨,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哪里会责怪?”恒仪美目凝视着田籍,隐有神采,“都说道友用了不到二十年便成为了凡圣之主,状若神灵,如今观之,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仙子谬赞了,在下不过略有小成罢了。跟仙子这般上仙相比,还差得远!” “然则我们这些上仙还指望道友搭救呢……”恒仪自嘲地嘀咕一声,复又指着田籍身前酒缸,“这桃酒可合道友胃口?” “原来这酒是仙子之物?”田籍微微一愣,“若是如此,在下这便物归原主。” “无妨。”恒仪大方摆手道, “这酒本是我为伐桂真人准备的,既然他送了你, 那从今往后便是道友之物了。” 表面上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私下却暗中赠仙酒……田籍忽然发现, 这恒仪与后羿的关系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不堪。 至少在恒仪这一方看来并非如此。 这时田籍见恒仪似乎还有言语,便问道:“仙子可还有什么要嘱咐在下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恒仪抚着白如脂玉的兔子, 低声道,“就是这酒中之桃,道友自己知道便可, 千万别告诉旁人,更别让月宫众仙看到。” “此乃小事,自当从命。只是不知这桃子有何名堂?” 田籍先前便怀疑这酒中桃来头不小。 而且不知是否错觉,刚刚恒仪提及此桃时, 其手中白兔目光闪烁,似乎颇为眼馋。 不过在恒仪玉手的安抚下,又很快平静下来。 “一种产自月圃的珍稀仙果,泡酒有安神定心之效。”恒仪随口解释道, “此桃乃是伐桂真人在月圃中修炼弓术时无意射下来的。彼时他不熟月宫规矩, 只道此物有助于提升修为,便擅自带走泡酒了。” “此乃大罪。”恒仪肃然道, “然则他所犯之罪, 终究因我而起, 我心中有愧,只能尽力替他隐瞒下来了……” “原来如此。”田籍恍然点头, 打趣道, “仙子放心,所谓吃人嘴短, 拿人手短,酒我已经喝了不少,早成从犯了, 必然不会告知旁人!” 言罢, 两人相顾一笑。 …… 当夜,五位夫人与夏耕纷纷来到洞中相聚。 大家分享各自白天伐木心得, 给田籍提供参考。 田籍默默听着, 低头喝酒, 直到看见徐昭从洞外走来。 “彰之兄也准备登仙了?”田籍为对方倒了一杯酒。 “天上星宿之主无缺, 我哪里有位置可递补?” “不过是想着你此番或许又能一飞冲天,想亲自过来看一看,以便将来记录在史册,蹭一蹭你这圣帝的名头也跟着万古流传罢了……咦,这酒不错!”徐昭习惯性地浅抿一口,发现美酒超出预料,当即一饮而尽。 田籍失笑摇头,道:“我如今举步维艰,哪里是要一飞冲天的模样?彰之兄怕是要等很久。” “当初十七年我都熬过来了,如今只剩十年不到, 我怕什么等?”徐昭不以为意,“况且仙山一日,凡世便是一年, 我来这里等, 还能少等些时间呢。” “倒是你,我听闻你都在这里无所事事地闲逛一天了,到底在等什么?” “还能等什么?不外乎是一时力有未逮, 只能先吃饱喝足,养精蓄锐罢了。” “那现在有力气了?” “比刚来时好些。” “可以去伐木了?” “可以试着看看。” 此言一出,众皆噤声,全都以期待目光看向田籍。 “这酒果真这般神奇?”精通食医之道的妫鱼下意看向着田籍身前酒缸。 “酒自然是好酒,不过更重要的是赠酒之人。”田籍道。 “君子是说,伐桂真人之事,让你找到了破局之法?”姬绫目光微闪道。 “破局之法谈不上,不过是点醒别人的同时,也顺带点醒了自己。”田籍喟然道,“其实路一直就在脚下,只是因为过于在意远方,反而忽略了眼前的路。” 说到这里,田籍低头看脚。 脚边有缸酒。 酒中有颗桃。 更有他面容的倒影。 …… 翌日一早,田籍便离开洞窟, 到林苑之外。 其实天道渺渺,月宫本无日夜, 不过是仙人们按照过往习惯定下时辰罢了。 那么回到眼下, 田籍虽然一大早就出发, 但因为走得慢,故而跟旁人差不多时间来到神木林苑。 月圃八神木,伐木者要依照顺序挑战。 其中第一木,名为“桂木”,田籍昨夜便从众人讨论中得知此木特性,只要有一片完整的树叶落到地上,就能立即重生。 故而要彻底砍到此数,伐木者不但要砍下树干,连带上头的树叶也要一同毁去。 这对行动不便的田籍来说尤为艰难。 特别是神木高大如山,上头树叶何止百万? 树干倒下之际,百万树叶漫天飘零,只要遗漏一片,便会前功尽弃。 “伐桂首重杀力,其次速度。若不能一斧毁尽一切,便只能赶在树叶落地前多挥砍几下,以速度取胜。”夏耕分享道,“尊上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田籍凝视着参天巨木,片刻后,却摇头道:“我不认为伐桂的关键在于力量与速度。若是如此,侠客圣人一家便胜过其余各家,岂不是有失公允?” “或许后续七木的砍伐之法会偏向其他途径的圣人?”夏耕迟疑道,语气并不坚定。 毕竟连第一木都过不去,谈何后续? 就在两人探讨之际,一个体型明显要比仙人都要高上一大截的巨人走进了桂木苑。 其人目光扫过一种伐木者,最终停在了田籍身上。 “你这贼子,不好好在下头待着,上来月宫作甚?” 田籍闻声回头,便见到了一个久违的熟悉身影。 龙伯国国主。 “国主一族与月宫众仙乃是世仇,你都能来,在下为何不能来?” “那是月宫仙人亏欠我们一族的,我上来讨债,天经地义!”龙伯国国主龇牙道,“倒是你,不是宣称自己有救世之法吗?怎么,发现自己相岔了,也想走月宫门道了?” 第九百七十章 伐木之论 “我并没有错。”面对来者不善的龙伯国国主,田籍淡然回道。 “我管你有错没错,反正有我在月圃一日,你便别想顺利伐木!” 言罢,他径自走向存放斧子的兵器架子前,大马金刀地坐下,仿佛只要田籍敢上前取斧,便会暴起打人。 夏耕见状当即要上前动手,不过被田籍拦下。 “丧家之犬罢了,何必与他较真?” “可没有斧子,主上如何伐木?” “昨日洞窟里不是还有伐木真人的存货吗?”田籍提醒道,“实在不够,你善于铸造兵器,月圃也有现成矿石,帮我打造便是。” “话虽如此,但一来一回又要浪费不少时间。彼辈便是知道主上行动不便,故意丢难。实乃欺人太甚!”夏耕仍是不忿道。 “那你还不赶紧替我抗些斧子来?” …… 好不容易打发走夏耕,田籍无视龙伯国国主虎视眈眈的目光,继续思考伐桂之法。 其实田籍大概猜到龙伯国国主甚至其他圣人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仇,不过是常言道的皈依者狂热罢了。 他们抛下了凡世的一切登上月宫,为了证明自己先前的付出没有白费,自然是迫切希望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田籍是错的。 再加上这些人过去多多少少在田籍手底下吃过亏,新仇旧怨加在一块,自然的冷言冷语相待。 不过正如昨日所言, 对于田籍来说,如今眼前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都是小节。 …… 又思索了一阵, 五位夫人也来到桂木苑。 他们昨日摸索了一日, 境界又不如夏耕、田籍,故意休息得晚一些。 但好歹有仙躯打底, 所以不用像其他圣人那样要休息半天。 不过让田籍稍感意外的是,恒仪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伐桂真人在道友的激励下,似乎将有突破, 我也不能懈怠了。”恒仪解释道。 田籍微微点头,不多言语。 恒仪见状,好奇道:“不知道友对伐木之道,有多少了解?” 田籍想起昨日五位夫人的讨论, 道:“听说伐木之道千千万,没有定式。譬如昨日那位伐桂真人,单是砍伐桂木一道,就摸索到十多种办法, 故而以此自号。” “不过我又听闻月宫众仙经过无数年月摸索, 大致上有三种最为主流,便是体、魂、法三派, 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看来道友昨日看似闲逛, 但该了解的事情一点不少。”恒仪赞道, “那道友对这三派有何见教。” “初来乍到,见识浅薄, 岂敢对仙家之道随意指指点点?倒是不知仙子能否为在下指点迷津?” “都是众所周知的事, 如何不能?”恒仪嫣然一笑,开始为田籍细细讲解。 原来所谓“体派”, 便是认为伐木本质上是个体力活,故而应该通过伐木过程来锻炼体魄,壮大躯体, 进而滋养神魂。毕竟仙人无非就是仙躯、仙魂而已。 这个观点最得墨烟支持, 而恒仪表示月宫大部分仙人也都是走这个路子。 与“体派”针锋相对的是“魂派”,因为既然可以通过仙果仙酒等物来凝聚仙躯, 何必舍近求远?反倒是伐木除了锻体, 也可通过以魂御斧之法来锻炼神魂, 如此方能效用最大化。 除了墨烟以外的四位夫人都支持这个观点, 毕竟他们早在青玉膏山上就获得了仙躯。 至于法派,则兼顾前两者特点却又不完全相同,而是认为神木既然是天道具象,那伐木过程本质就是靠近天道修炼仙法。 实际上不少仙人登仙以后,入月圃潜修,为的正是在此领悟更强的仙法。 恒仪最后总结道:“正如道友先前所言,这三派乃是众仙长年探索所得,最为正统可靠。其他办法虽然也各有神妙之处,但往往失之偏颇,非长久之道。就好比伐桂真人虽然于桂木一道上天赋惊人, 却也并未因此让其境界更近一步。” “故而道友若要伐木,我建议从这三者里面选择其一。” 于是众人的目光再次转向田籍。 “这三派的观点都有道理。”田籍沉吟道,“只是虽有道理, 落到在下身上, 却都没有意义。” 田籍背负天地众生,一人得道,就连鸡犬也得跟着升天, 负担不可谓不沉重。 这些常人可用的办法,不论是锻体、炼魂、还是修法,他都难以用上。 锻体的话,他如何能让众生跟他一同得仙躯? 炼魂也是同样道理。 “那修法呢?”恒仪道,“或许能找到一种众生皆可习得的仙法?好比燧皇,昔年有鸟啄树,粲然出火,燧皇观之有感,传授万民钻木取火之法,因而在其皇者之位前,冠一‘燧’字,以区别于他皇。” “所以仙子的意思是让在下成为三皇五帝那般的神灵?”田籍哑然失笑。 恒仪自知说了天荒夜谈般的话,也是讪讪一笑。 “相比起伐木三派, 其实在下更想向仙子确认一件事。”田籍正色道,“这也是在下来到此地后最大的疑问:到底是先有月圃,还是先有神木?” “自然是先有神木了。”恒仪毫不迟疑答道,“也别说月宫月圃了, 这八颗神木来自天道衍化,其诞生要追溯到太古三皇的时期,远在五仙山出世之前。毕竟五仙山是三皇之后的五帝所创造。” “实际上,东帝神尊与其属神句芒,正是从这些太古神木上修炼有所得,才分别证得帝位与木神之位,而后才将神木移植到仙山之上。” “果然如此,那我便没有想岔了。”田籍恍然点头。 这下轮到恒仪有些好奇了:“道友想到了什么?” 便见田籍沉吟道:“既然远在仙山出世之前,便已经有人尝试感悟太古神木以修行,且都取得成功,那便说明所谓三派正统之法,其实也不过是后人自封的说辞,是也不是?” 恒仪本想反驳那两位毕竟是神尊,当然跟仙人不同,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也是耐心等待田籍下文。 “归根揭底,神木乃天道具象而成,除了它们自身,谁都不能说是绝对正统。或者反过来说,我们后世之人伐木修道,不管有何发现,有何成就,终归都只是盲人摸象,各得一腿而已。岂能代表神木全貌?” “话虽如此,可这短短时日之内,难道还能找到比三派更好的办法?”恒仪争辩道,“还是道友果真打算与神尊们比肩?” “若成神是唯一的出路,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走了。” 闻得田籍此言,恒仪哑然失语。 第九百七十一章 与你们何干 成神只是比喻,田籍也没指望自己一步登天。 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前人之法不可取,他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试着去探索出一条新路。 “我知道友状况特殊,不得不如此。”恒仪回过神来,低声提醒道,“另辟蹊径倒也无妨,但成神之论,可千万不能宣之于口。” “为何?” “这算得上月宫最大的忌讳了。”恒仪解释道,“想必道友已经知道东王公与西王母曾是月宫众仙中最有望成神的两位仙尊了吧?” “因为混沌末劫,这两位痛失成神机缘,西王母更是因此不知所踪。东王公一直以此为平生最大憾事,不许旁人提及。” “道友此言若是被有心人传到东王公耳中,怕是会对你相当不利。” …… 众人又研究交流了半日,期间田籍试着拾起夏耕带来的斧子,但哪怕是最轻最小的一柄,也力有未逮。 他身上的世界太沉重了。 就在他尝试无果之际,一群圣人结伴来到桂木苑。 正是以览岭子为首的前学宫、宗伯府圣人。 “我等在月宫久不问世事,今日方知籍子一统下界五方四海,凡圣二层唯籍子独尊,特来恭贺!” 览岭子带着诸圣来到田籍跟前,齐齐长揖及地,姿态恭谨,一板一眼, 便是对礼数最苛刻的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但也因这一群圣人如此隆重,全场伐木者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独尊与否无所谓, 只是末劫将至, 不论为己还是为公, 都须全力一搏罢了。” 虽然明知来者不善,但田籍懒得计较。 他若真跟这群圣人较真, 他们此刻根本不可能站在月圃中。 只是田籍不较真,览岭子却并未肯轻易放过他,而是高声大赞道:“籍子以天下苍生为念, 实乃天下诸圣之楷模,难怪世人皆尊籍子为‘九天圣帝’,难怪孤高如广寒仙子,也青睐有加!” 如果说前面的赞词, 还算是题中应有之意,那最后忽然带上旁边的恒仪,便终于是图穷匕见了。 月宫之上,谁人不知广寒仙子无论是修为、资质、美貌、爱慕者数量皆是女仙之首? 若非其性子孤高, 外加始终有个伐桂真人纠缠不清, 恐怕追求者足以绕月宫一圈。 果然随着览岭子此言,原本还只是冷眼旁观的男性仙人们顿时多了些微词。 有人暗讽田籍区区圣人就敢称“帝”, 又以“九天”自号, 实乃沐猴而冠, 不自量力。 有人则见田籍步履蹒跚,想起其那“沉重”的道心之器, 嗤笑他此番强行登月, 实乃打肿脸充胖子。 至于私下大骂懒蛤蟆想吃天鹅肉者,更是不计其数。 恒仪哪里看不出览岭子的龌龊心思, 当即板起脸不悦道:“你们这些圣人,仙尊准你们登月伐木,是看中你们资质, 有心栽培, 你们不但不珍惜机会,反倒来此撩是生非, 就不怕我禀明仙尊, 将你们驱逐下凡!” “我等绝无此意, 仙子可千万不要误会啊!”览岭子连连摆手, “我等正是深知籍子状态迥异于常人,伐木与登仙之法也必定非同寻常,空前绝后,故而好奇之下,特来打听而已!修道之人互相交流心得,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此言一出,围观的仙人们倒是不再嘀咕恒仪的问题了,反而将目光集中在田籍身上。 美人道侣固然是心中所求,但又怎比得过对大道本身是探索? “体、魂、法三派,道友想走哪一条路?” 不知是那位仙人率先发问, 其他仙人纷纷出声符和。 众仙心中早有疑惑,不过因田籍先前太过低调,他们又拉不下脸面去攀谈, 故而直到此时才终于得机会发问。 而览岭子等圣人眼见奸计得逞, 此时反而都默不作声,等着看田籍好戏。 该来的躲不掉。 田籍心中轻叹一声,对满脸担忧的恒仪与夫人们摇头示意无妨, 便从容开口道:“各位上仙、道友应该都知晓我的问题所在,这三条路不论哪条都走不通的。” “所以道友打算另辟蹊径了?”又有一位仙人问道。 “在下自家知自家事,蹊径哪是这般好找的?”田籍自嘲一笑道,“倒是诸位上仙若想到什么好主意,还望不吝赐教,在下必感激不尽!” 言罢,他当众朝着众仙长长一揖。 因为动作缓慢,这一揖明显有些滑稽别扭,但又因为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种滑稽反而又代表了极大的诚意。 于是原本还想借机发难的仙人们,一时之间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人家也没说这月宫三派之法不好不是?只是实在无计可施罢了。 话到这里,仙人们大感无趣, 便作势要散去。 然而在场之中却仍有人不愿轻易放过田籍。 “诸位道友莫要被这道岸贸然的贼厮欺骗了!我刚刚在一旁听得真切,他哪里只是什么‘另辟蹊径’?根本就是扬言要证得神帝之位,称霸天道层!” “诸位若是不信,在下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起卦验证!” 众人闻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守在兵器架子旁的龙伯国国主。 这位本身境界相当接近秩八,便是在仙人中都是不能忽视的存在。 虽然众仙与龙伯国一族有宿怨, 但也因此深知这位长于卜筮之道,所言之事绝非空穴来风。 于是原本也只是冷言冷语的仙人们,这下彻底炸开了锅。 一个连仙人都不到的小小圣人,竟也敢妄称成神? 岂不闻连东王公这等仙尊都无法成神,抱憾至今? 如今成神之言在月宫是既是荒唐之言,也是禁忌之语,谁提谁犯众怒。 而这位登月才一日的圣人,就胆敢宣称要证得神位,简直狂妄! 眼见众仙渐有将田籍孤立的趋势,龙伯国国主与览岭子等圣人暗中对视一眼,露出得意的目光。 在下界他们斗不过田籍这个世界主,来到月宫何必怕他? 这里可是仙人们说了算! “国主此言缪矣,在下绝无称霸天道层的意思……” 田籍辩解一声,众人以为他迫于群仙压力,不得不低头认错。 哪知下一句,他语调一扬,凛然道:“在下是说,要完完整整地占下天道层!” 此言一出,众仙再度哗然。 就连拱火的龙伯国国主也是一愣。 其实什么称霸天道层不过是他添油加醋之说,田籍原话仅限于证帝位而已。 哪曾想田籍如果不但将错就错地认下了,还更进一步,打算全占了? “大言不惭!”有仙人忍不住呛声道,“你在下界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妄想骑到我们月宫头上?是视我月宫众仙为无物吗?” “诸位上仙法力无边,在下岂敢轻视?”面对咄咄逼人的仙人,田籍始终安然若素、,“然则月宫诸仙不是打算抛弃这方天地远遁外界去了吗?既然如此,在下将来占不占这里的天道层,与诸位又有何干?” 第九百七十二章 忽慢忽快(上) 众仙一时为之语塞。 是啊,仙人们都将这方天地弃之如敝屐了,那人家再如何折腾,有跟他们这些逃人有什么关系呢? 众仙自然听得出田籍此言中的埋怨之意,也并不至于因此羞愧难当。 毕竟末劫将至,打不过就跑呗。 逃命嘛,不寒碜。 然则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甚至仙人们彼此之间也都心照不宣,唯独是不能宣之于口。 特别是面对被他们抛弃的圣人凡人。 也不仅仅是仙家脸面的问题了。 凡圣仙神的格局,是这方天地运行的最基本的法则。 除了天生皇者外,帝者以下,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后者是前者权柄的基础,那么前者理所当然地要庇护后者。 千万年来皆是如此。 因此当初三皇熔炉计划启动初期,哪怕中夏大体上已经迁入其中,但在最终收尾之前,五帝仍要在平原广泽留下一支人族血脉,留下有秩者体系维系自身权柄。 因此哪怕炎黄系三帝已经到熔炉里内卷了,月宫众仙仍旧不敢将跑路之事公告天下,只能悄悄摸摸地在云空布下神梦考验,待有缘人发现登月机缘。 因为这种丢脸的事,并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还与切身利益相关。 一旦世人都知道仙人们要跑路了,根基不就乱了? “我知道诸位上仙在担心什么。”田籍直言不讳道,“诸位放心, 在下既然选择来此伐木,自然便不会与月宫为难。你们走你们的路, 我们救我们的世界, 如此而已。” 闻得此言, 众仙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这一次,轮到田籍不肯轻易放过他们:“可既然来都来了, 有些话不亲自问一问,心中总是难安。” “下界万民给在下杜撰了一个‘九天圣帝’之名,在月宫诸位看来自然是贻笑大方的。” “但帝名虽不仑不类, 到底也是下界民心所向。所以在下便觍着脸替下届亿万生灵,向诸位上仙讨一个说法:你们当中,有谁愿为拯救下届苍生而留下?” 众仙面面相觑,或是低头, 或是看向别处,愣是无一人回应,无一人出头 田籍再度加码:“若有哪位上仙愿担此大任,在下何妨永生永世为奴为仆?” 仙人们的头更低了, 视线更偏了。 田籍毫不意外。 “你们看, 并非我要轻视诸位上仙,实乃我想高看一眼, 你们都不愿给我这个机会。”田籍摊手道, “既然如此, 我便是在此方天地证帝成神,所谓作威作福, 又与你等何干?!” 言罢, 田籍傲然甩袖离去,不再多看众仙诸圣一眼。 五位夫人、夏耕、界逆鲑、徐昭紧紧跟随, 皆昂首挺胸。 …… “此子到底崛起太快,年轻气盛了。” 广寒宫中,东王公目睹镜花水月中的一幕, 摇头点评道。 “他本就寸步难行, 若肯服软,说不定还有望得众仙相助, 指点一二。” “如今这般意气用事, 胜了口舌之争, 却失了众仙人心, 可谓因小失大!” 广寒宫中的仙人纷纷随声附和。 “哦,听东王公的意思,莫非足下有助他登仙的办法?” 此问来自燧皇分魂。 东王公知道这位不好糊弄,脸色微微一僵,打着哈哈笑道:“集合月宫众仙的智慧,必然能想出好办法的。只是眼下他这般行事,自然是没有这种好事了!” 燧皇分魂闻言心中冷笑不已。 田籍固然有些意气用事,可他这股子“意气”,恰恰是天下众生之大幸。 这也是燧皇最欣赏他的地方。 君不见眼前这些不会“意气”的仙人们,根本就是不顾苍生, 只念一己之私吗? 虽然这也无可厚非,没必要过分苛责。 可两相对比之下,高下立判也是不假。 你不救世也就罢了, 何必嘲笑人家努力去救世的人? “只是田博闻啊田博闻, 月上时光飞逝,度年如日,末劫近在眼前, 你意气也好,挣扎也罢,都要快些了……” 想到这里,燧皇分魂脸色不禁浮上忧色。 …… 一夜无话。 登月第三日,田籍一行人再次一大早来到桂木苑。 五位夫人经过两日摸索,决定在今日正式开始伐木。 而夏耕虽然已经有秩七实力,也决心继续提升一下修为。 如果最终田籍登仙失败,就只能由他们代替他出战了。 不过当众人来到桂木苑中时,却发现有别的圣人级伐木者更早一步。 正是览岭子等圣人。 不过让人诧异的是,此时以览岭子、大宗伯为首的几个年长圣人,体型比之昨日高大了不少,在一种圣人中鹤立鸡群。 仙人之躯。 田籍瞥了一眼武器架子边似笑非笑的龙伯国国主, 立即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昔年鸣台一辩, 籍子取巧得胜,我心中是不服的。” 览岭子在同样的高度平时田籍,再无先前的小心谨慎姿态。 “其后天籁一战,北溟一战, 南溟又一战, 我虽是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籍子才情胜于我,只能拜服。” “但也只是服一时,不是服一世。” “毕竟仙路慢慢,争的又岂是一时一刻?” “过去二十多年,是籍子你的时代,你赢了。但登仙之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到了今日,也该轮到在下赢一回了!” 言罢,览岭子手中巨斧闪电挥出,一株桂木轰然倒下,树上百万叶子尚未来得及飞扬而起,便已经轰然化作齑粉。 览岭子伐桂成功! 同时也是包括田籍在内,近世登月圣人之中第一个伐下一木的圣人! 仅此一事,他便足以名垂青史! 在诸圣一片道贺声中,览岭子回头睥睨着田籍,咧嘴道:“我就在上头林苑等籍子上来,只是别怪我没有提醒,这一回,咱们可等不了十七年那么久了。” “先走一步!” …… 紧随览岭子之后,其他几位获得仙躯圣人也纷纷完成伐桂,去往下一处神木林苑。 每个人离开之前,都挑衅似地来到田籍面前“勉励”一番。 其他旁观圣人纷纷起哄。 他们虽然没有机会获得仙躯,但能借机奚落田籍,也感觉自己压了他一头。 归根结底,田籍这些年表现得太亮眼,太出众,让骄傲了千年的学宫圣人沦为陪衬绿叶,颜面扫地。 过往他们有多嫉妒、多畏惧田籍,此时见他举步维艰,便感觉有多解气。 宗伯府的圣人也差不多。 大宗伯因为年迈魂衰,哪怕凝聚仙躯,也是这批里面最后一个完成伐桂的。 当他也照例上前“勉励”田籍时,夏耕忍不住骂道:“旁人也就罢了,汝这老匹夫走起路来比吾家龟丞相还要笨拙,白白浪费一副仙躯,有什么可嘚瑟?” 大宗伯眉头一挑,指着田籍得意道:“至少我现在比他快。” 于是,大宗伯也消失在桂木苑。 第九百七十三章 忽慢忽快(中) “我知你绝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挑衅而乱了道心。” 恒仪见田籍脸色沉静如旧,上前提醒道。 “但伐桂修道,虽则根本在于悟道,可既然以砍伐的方式来实现,到底也不能缺少一股子奋勇争先的气势。” “须知五行之木,本就代表着万物生发,生生不息的寓意。所谓物竞天择,为了生存而争夺阳光雨露,不也是某种自然天道的体现吗?” “所以这些圣人如此恶言挑衅,也不全是为了斗气,而是打算以你为磨刀石,砥砺心中那一股争先的气势。” 田籍闻言凝思片刻,问道:“仙子的意思是,我刚刚表现得太镇定老成了?” “我也说不上这样是好是坏。”恒仪摇头道,“但你之仙路本就艰难,若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怕难有出头之日。” “原来如此,在下受教了。”田籍郑重一拜。 可回过头,却没有立即去“破釜沉舟”,反而对麾下众人道:“都听到没有?伐木修道要有争先的气势,你们凝聚仙躯更早,可不能输给刚刚那群圣人!” 众人刚刚便憋了一肚子火,此时得田籍命令,不再迟疑,纷纷举斧上前伐木。 …… 夏耕速度最快。 他本就有对应三木的秩七境界,一斧子举重若轻,轻松完成伐桂。 这之后,第二木“扶木”,第三木“甘木”,全都被夏耕一斧砍倒,直至来到第四木“建木”前,方才止步。 …… 如果说夏耕的表现属于正常发挥,那田籍的五位夫人就真的天赋惊人了。 墨烟同样选择“体派”的法子,伐木锻体,以体养魂。 虽然绝对境界不如夏耕,但她精于剑道, 干脆以斧为剑, 居然也连克两木, 来到了第三木“甘木”前。 其余四位夫人,阿桃、姬绫与碧池走的是“魂派”路子,虽然初时速度慢些, 但或是如阿桃这样专精魂道的游者圣人,或是如姬绫碧池这样长于推演计算, 熟悉了以魂御斧的方法后, 伐木越发得心应手, 居然不比墨烟慢多少,来到了“甘木”树下。 而最让人惊喜的是妫鱼。 作为医者, 体、魂都非她所长,所以她沉思两日,最终选择了“法派”的路子。 虽然起初收效甚微, 但食医一道常年与各种植木打交道, 她居然从中顿悟出一种木道的真意, 境界飞速攀升, 很快一举超过了另外四位夫人,与夏耕并驾齐驱。 到了这个位置, 她便算得上仙人种子了。 刚刚还在对田籍冷嘲热讽的圣人们,此时鸦雀无声。 与这五位“圣后”相比,览岭子等人取得的成就根本不值一提。 而且此时众人回味过来, “圣帝”虽然背负天地走不动,但他不是还有五位“圣后”吗? 谁人不知圣帝与圣后是一体的? 说不定田籍正是打算让五位夫人登仙, 然后以五位夫人为“锚点”,通过那传说中的变异结发巫术, 将他牵引到对应的境界呢? 虽说这样有取巧嫌疑,但本来伐木试炼就允许大家尝试各种方法。 谁让人家有五位各种意义上都很出色的夫人呢……能吃上软饭也是一种实力不是? …… “原来的是打算这般‘伐木’?” 恒仪因为始终想不到田籍如何破局, 此时也不禁有些怀疑。 “仙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田籍闻言失笑摇头道,“天地众生何其沉重,岂是单凭我五位夫人就能拉得动的?” “也是……” 恒仪讪讪点头,又道:“你昨日之言得罪了不少仙人,那龙伯国国主更是居心叵测,虽说月圃有东王公监视,但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那五位夫人尚未成仙,难免被有心人针对。我虽然帮不了你登仙,但帮你护住他们一时,还是能做到的。” “如此便有劳仙子了!” 于是恒仪也消失在桂木院。 她早就过了伐桂这一关。 …… 能伐桂的人都走了,余下之人一时破关无望,便纷纷对田籍指指点点。 但田籍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低头喝酒,或者抬头望树。 久而久之,众人渐渐无趣,便各忙各事去了。 徐昭仍留在田籍身边。 他不必伐木,一时间也没找的可记之事,便干脆在此蹭酒。 自前夜浅尝仙酒滋味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越喝越上瘾,浑然不顾月宫一日下界一年的区别。 与旁人不同,他因为站得离田籍更近,所以知道田籍目光根本不在桂木神树上,而是在比树更高的天道深处。 “我总感觉,你其实已经想到了伐木之法。”徐昭砸吧着嘴道。 “是有一些想法。” “那还等什么?” “等想得更明白一些。”田籍凝思道, “总感觉还差了一点意思。” “还差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就是你?” “还有心思开玩笑?” “真不是玩笑。”田籍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徐昭,“虽然不知具体原因是什么, 但我总感觉彰之兄是我破局的关键一环。” 徐昭闻言一愣,看了一眼饮之不尽的酒缸,表情怪异道:“要不我去广寒宫给你讨些花生米来?” 这种陈年烂梗田籍一笑置之, 目光再度抬高,越发深邃。 徐昭见状,便明白他真的不是开玩笑,于是神色也渐渐肃然。 “若是能帮得上忙,我自当全力以赴,一如昔年。” “只是先前览岭子有一句话说的不错,这一回,我们时日无多,再无十七年可等了。” 田籍轻轻一叹。 “也罢,时不我待,便只能且行且看了。” 说到这里,田籍终于迈步,缓缓走到一颗参天桂木之下。 他没有捡起斧子。 这三日他就早尝试过无数遍,以他当下的状态,根本挥不动斧。 斧子在旁人手中只是一柄斧子,在他这里,却代表众生之斧。 作为世界之主,他挥斧,便是众生一同挥斧;他伐木,便是众生一同伐木;他锻体炼魂修法,众生皆与他同步。 步步皆有天地众生牵绊,何其艰难? 所以田籍决定暂时抛开这些牵绊。 圣人之道,【泠然善】。 “今时今日,我们已经不知道太古之时第一个发现神树可以用来修道的人是谁。” 田籍自言自语道。 “可能是东帝,可能是春木之神句芒,更可能是此前无数名字湮灭于历史之中的失败者。” “但可以预见,第一个对神木挥出斧子的人,心中所想多半不是修仙问道这种高大上的事情。” “因为伐木,本就是人族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言罢,田籍以掌为斧,缓缓平砍而出。 第九百七十四章 忽慢忽快(下)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百七十五章 连伐八木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百七十六章 再来一遍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百七十七章 星命有数 “他居然得到‘道果’了!” 广寒宫内,镜花水月前,东王公霍然站起,再也无法如先前那般安坐。 “敢问仙尊,什么是道果?”有仙人好奇问道。 “道果便是神木精华之所在,万般大道之根本。”东王公颤声解释道,“有果必有因,有终必有始,能得‘道果’者,自然也能得‘道始’!” 道始,便是神灵的境界了。 “难道……我等今日要见证一位帝尊的诞生了?!” 面对同样的惊疑之声,这一次,东王公却无力再喝止。 因为他也有了类似的念头。 …… “原来伐木真正的奥秘,居然是不伐啊!” 见到自己尊上大法神威,先前憋了一肚子气的界逆鲑顿生扬眉吐气之感。 “不,他伐了。”燧皇分魂皇语气坚定道,“不是以体伐,不是以魂伐,也不是追求片面的仙法仙术,而是直指大道之根本,以‘道’伐木!” “好一句以‘道’伐木!”东王公闻言看来,“昔年若是我能早些领悟此道,说不定还能赶在末劫出现前证得帝位,再不济也是个属神……可惜,可惜,可惜!” 东王公连道三声“可惜”,众人只以为他是回想往事,自哀自怜。 唯独燧皇分魂心有所感,开声问道:“第九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此子……九天圣帝都做到这份上了,我也没必要再保密了。” 东王公轻叹一声,语气沉沉地回忆道:“第九木名为‘蟠木’。蟠者,曲折缠绕,遍布天地,便是龙,便是天,所谓数之极, 乃是众神木当中的集大成者。” “蟠木之道果, 又名蟠桃, 正如阁下先前所言,是证得帝位的关键。” “这个我当年也听五帝略有提及。”燧皇分魂微微颔首,“所以呢, 如今蟠木怎么成了这般凄惨模样?” “自是与末劫来临有关了。”东王公接着回忆道,“话说东西两位帝尊与炎黄系三帝闹翻后, 带领二山众仙奔月自谋出路, 却不料半途被星辰主阻拦。” “彼时星辰主已经具备帝者实力, 背后又有混沌之神为靠山,两位帝尊不愿轻易与其开战。最后经过一番艰难谈判, 以毁掉蟠木为代价,对方准许二帝到道始层另觅出路。” “星辰主为何非要毁掉蟠木?”燧皇分魂不解道。 “因为她要执掌星命的权柄,便不允许超出其定数之外的新星诞生!”东王公激动道, “蟠桃, 便是星辰!” …… “原来星辰就是第九木的道果。” 田籍轻轻触抚枯死的神木幼苗, 心中渐渐有所明悟。 得到八颗道果后, 他虽然无法证帝,却也因此与蟠木更加亲近, 视如己出。 此时此刻,他分明听到当年蟠木被星辰主暴力摧毁时,那绝望无助的哭泣之声。 “可怜的孩子……” 田籍怜惜叹道。 “道友别光顾着怜惜蟠木了, 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吧。” 不知何时,一道水镜出现在田籍面前。 水镜的另一边, 正是广寒宫内的东王公。 “道友才情横溢,在下自愧不如。”东王公坦然认输道, “然则天命之数尽在星辰主的掌握之中,帝尊不出, 无人堪与其争锋。道友再是天赋横溢,也只能止步于此。” “此乃道友时运不济,也是我等时运不济,非人力所能改变!” 说到这里,东王公指着一旁燧皇分魂道:“刚刚我们两位商量了一下,道友想借月宫地利压制娄宿,我准了。道友还是速速入宫共商大计吧,毕竟时日无多了……” 此行最大目的终于达成,田籍本该欣然答应。 然而他并没有。 谷醺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忽而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 酒缸中泡着的桃子。 毫无疑问,这必定是颗来历不凡的仙果。 否则何至于伐桂真人失手射下后,便成了要逐出月宫的大罪,连广寒仙子恒仪这等大仙都必须设法隐瞒,不让旁人知晓? 此时田籍早已走遍月圃,知道此地根本没有一种仙果长成这般模样。 除了已经不存在的蟠木道果。 当然,这不是说因为大家名中都恰好带一个“桃”字,就必定是同一个东西。 世间又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唯独是田籍虽然不愿意相信巧合,却又偏偏在另外一件事情的细节上发现了一个有些隐晦的巧合。 且说,既然星辰主不许星命之数再变,那一个星宿被射下这种大事,她不可能一直没有发现,更不必替恒仪隐瞒。 她又不属于东西二帝的势力,何必给广寒仙子与伐桂真人面子? 唯一解释便是,天道层的星宿虽然落下了,但星宿之主可能未死,故而星命定数未曾改变, 远在道始层的星辰主因此未曾察觉。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位失去了“住所”的星宿之主,恒仪会将他藏在哪呢? 又或者说,该如何才能保证对方不会逃出自己掌控, 跑去找星辰主告状? 这一刻,田籍莫名想到恒仪手中的那只白玉兔。 如今回想起来, 自登月以后, 便未见这只兔子离开恒仪双手片刻,总是被主人狂撸不停。 而在神梦的时候,恒仪可没有这种奇怪的嗜好。 显然撸兔是登月之后的事。 “事关重大,恒仪必定不会如实相告,伐桂真人本身更是糊里糊涂……” 想到这里,田籍心念一动,瞬间离开第九神木林苑。 再现身,他已经来到微微错愕的徐昭跟前。 “彰之兄,这二十八星宿之中,谁与‘兔’有关?” “那便是房宿了。”徐昭不假思索道,“房宿之主又名‘房日兔’。” “原来如此!”田籍激动抚掌,“这便全都对应上了!” “你又打算做什么?”徐昭不明所以问道。 便见田籍一边将酒缸递给徐昭,一边鼓励道:“上次参宿的机缘,彰之兄让给了飘飘兄,如今我再还你一个如何?” 徐昭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可成为房宿之主?” 言罢未等田籍回复,他却先行摇头道:“我早就算过了,二十八宿之主皆健在,哪里有我登天的位置?” “房宿之主虽还活着,但房宿本体此刻就在你手中啊!” “你说这个泡酒的大桃?”徐昭愕然低头望向缸底,望向那个红彤彤的桃果。 他知道田籍不会拿这种大事来开玩笑,便知道此事为真了。 难怪这酒自己越喝越上瘾。 “然则房宿之主乃是星辰主的属下,我这般强夺其位,又不似参宿有燧皇神力暗中照应,便是一时成功,也后患无穷啊……”徐昭仍旧有些忧虑,“就怕我将来被其所制,反过来对你不利。” 徐昭这个担忧不无道理。 星命途径的仙神,二十八星宿,四象天灵,三垣天域,层层递进,最终都归属于星辰主麾下。 哪知田籍闻言,却哈哈大笑道:“谁让你去当星辰主的属下了?” “我的意思是,你到我这片‘天’来当星宿!” 第九百七十八章 成神有命 星命星命,便是天道通过星辰演绎出来的命数。 命数即是定数。 故而星宿之位有限,只能递补,不能增加。 故而星宿登天,无须借助外物,本身就自带锚定效果。 故而史小萌当初才将星命途径称之为“观察者”,因为只能观察,不能改动,不能离开。 故而当初星辰主才执意要毁掉蟠木,因为自此以后,星命定数便尽在她的掌控之中,再无人能超脱。 这个“人”,既包括凡人,也包括圣人、仙人,甚至神灵! 凡、圣、仙、神乃是此方天地的基本架构,上位者以下位者为根基。 星辰主既然掌控了前三者的“定数”,自然也顺带掌控了神灵的定数。 自此以后,天地间便再无人能成神! “难怪我总感觉差了些意思,原来不得蟠木道果,我便没有证帝成神的‘命’啊!” “东王公怕也是因此才与神位失之交臂!” 田籍慨然长叹,复又目光炯炯地看着徐昭,伸手邀请道:“所以,彰之兄,你可愿成全我这‘命’?” “咕噜咕噜……” 徐昭仰头闷了一大口酒,狠狠擦干嘴角,笑骂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还能反悔不成?卖你一条命便是!” 言罢他砸碎酒缸,取出蟠桃,而后与田籍手拉手,肩并肩,一同往天道层深处飞升而去。 …… 既上天道高处,在此间不可名状气息的刺激下,小小桃果猛然膨胀,变亮,不过片刻之后, 就化为一颗璀璨浩大的星辰。 徐昭立于星上, 原本秩六天人气息节节攀升,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便突破秩七瓶颈,成功登仙! 他原本境界积累早已到位, 就差一个递补星宿的机会而已。 如今田籍将这个机会送到他面前,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此时田籍见他化为了星宿, 便立即以世界主的权柄加以炼化。 在徐昭主动配合下, 这个“新生”星宿瞬间成为了田籍掌控之物, 成为他的的“命数”。 于是,田籍也顺带在天道层得到了一个“锚点”。 以这个“锚点”为抓手, 田籍也终于在天道层站稳脚跟,成为了仙人。 但这还不够。 下一刻,田籍心念一动, 一座规模庞大的城楼骤然显现于身前。 城楼初时在天道乱流的冲刷下翻滚不断, 但在星宿无形之力的牵引下, 渐渐变慢, 最终彻底稳定下来,与星宿互相环绕旋转。 东王公在月宫目睹这一幕, 忍不住失声惊呼道:“这……这不是仙山重城吗?他又不是神灵,如何打造出一座重城?” “何须重新打造?”燧皇分魂轻笑道,“他打下的诡溟、四曲二宫本就是仙山重城, 拼拼凑凑不就是一座新城了吗?” “原来如此!” 众仙恍然之余,心中却是越发感觉震撼。 得到一颗星宿, 只能说田籍打破了无法成神“宿命”,并不代表他立即成神, 今后必定成神。 可得到一座重城,意义就大为不同了。 重城是仙山最高处也是最核心的建筑。 既得重城, 便几乎等同于得到一座仙山。 这是一种什么概念? 众仙没有概念。 因为历来只有神灵才能创造仙山,有史以来也不过五座而已。 谷涁 如今田籍也得到了一座,虽然只是拼凑所得,但到底也是掌控在手了。 那岂不是说,他也跟神灵一样了? “仙山便是帝者与神的根基所在。”燧皇分魂一语捅破了最后一层窗纸,“跟你们所想的一样,他已经离证道成神不远。接下来他只要凝练出一种‘道始’,便可登入道始层,成为真正的神灵。若这‘道始’足够包罗万有,便是证帝也不无可能!” “竟然真的有人在混沌末劫出现之后还能做到这个地步……” 东王公仰视天道深处田籍高邈的身影,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怅然若失。 “然则,被星辰主掌控的天命,又岂会让他遂愿?” …… “碍事的来了。” 田籍稳固重城后,心有所感,目光飘向天道层的另一方。 那里有龙吟之声传来,由远及近。 片刻之后,一头如山巨兽盘旋而至。 其头似麟,角似鹿,身似蛇,鳞似鱼,腹似蜃,色泽深沉如苍天,正是四象天灵之一,东苍龙! “房日兔是归属于苍龙麾下的星宿,我夺其星位,苍龙便第一时间感应到了。”徐昭一边跟田籍解释, 一边死死盯着气息狂暴的苍龙, 如临大敌。 四象是星命途径的秩八,苍龙更是当中的佼佼者! 初登仙位的两人, 如何是它的对手? 此时在苍龙强大气机压迫之下,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重城再次动荡起来,摇摇欲坠。 没任何人认为,一旦苍龙全力攻来,田籍还能保住自家的星与楼。 便是他自身,也极可能当场陨落。 “果然还是棋差一着吧……” 月宫众仙目睹这一幕,心情极为矛盾。 一方面他们自认确实有些妒忌田籍获得成神的命数,难免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情; 但另一方面,这头强大无匹的苍龙,连带它背后的星辰主,不也是他们避之不及的强敌吗? 自然也不喜看到对方耀武扬威的样子。 就在众仙猜测田籍大概要服软之际,却见他凛然直面苍龙,蔑声道:“你这孽畜,哪里来便滚哪里去,否则休怪本尊手下无情!” 此言一出,不但月上众仙愕然,便是苍龙也明显一愣。 才登仙不久的区区新人,一上来便敢公然挑衅四象之首。 谁给他这个勇气? 于是苍龙盛怒之下,一爪悍然拍下,直取田籍本身! “完了完了……”广寒仙子恒仪闭气双眼,不忍直视接下来的一幕。 “我就说他年轻气盛了吧……”东王公连连摇头,心情复杂。 “他如此行事,莫非还有后手?”燧皇倒是没有立即绝望,但也想不到田籍翻盘可能性在哪里。 奇迹并没有发生。 在苍龙巨爪之下,田籍身躯如破布一般轰然倒飞,最终狠狠砸落重城之上,这才堪堪止住坠落的势头。 饶是如此,坚固无比的重城也因此被砸开一个巨大深邃的缺口,可见苍龙这一击有多么恐怖。 然而苍龙并未打算轻易放过这个挑衅自己且有成神野心的新晋仙人。 一击得手,它庞大的身躯再次扭动,电射而出,瞬间便钻入重城内部。 而城外的徐昭也未能幸免,被其龙尾轻轻一卷,便连人带星,一同卷入城中。 东苍龙这是打算将人、星、楼一锅端掉! 第九百七十九章 众生有道 “燧皇阁下,看来你们的救世之旅只能到此为止了。” 重城被苍龙突破入内,没有仙人认为还能保住。 就连燧皇分魂也一时激动难言,满脸写着愤怒与不甘。 东王公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多少有些理解对方心情。 当年星辰主摧毁蟠木,顺带摧毁他成神机缘的时候,自己不也是这般激愤不已? 只是理解归理解,既然田籍一方败局已定,他就必须与对方作出切割了。 谁知道待会苍龙消灭田籍以后,会不会因为月宫帮助过对方进而迁怒? 两位帝尊久出未归,星辰主一方是否会对付他们这些月宫仙人,真就在对方一念之间而已。 于是自燧皇分魂开始,夏耕、界逆鲑、五位“圣后”,连带东窗事发的广寒仙子夫妇,全都被东王公或软或硬地“请”出了月宫。 “非是我等不近人情,实乃道不同不相为谋。”月宫外围虚空,东王公对众人拱手道,“如今帝尊不在,仙山破碎,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月宫众仙也不过丧家之犬而已,实在无力庇护诸位胸怀苍生的道友,你们还是自谋出路吧。” “东王公此言不假,我家夫君济世为怀,敢为天下先, 乃是注定成龙之人。真龙之姿,又岂能屈居于狗窝之中?” 说话之人是妫鱼, 她素来温婉贤淑, 极少失态。 此时一番话下来, 也是语调平和,仿佛与人闲话家常。 可偏偏越是如此, 反而越显得这番话铿锵有力。 另外四位夫人随声附和。 东王公被人骂了几句狗,心情自然不悦,不过大敌当前, 也懒得跟一群将死之人计较,便作势要返回月宫。 只是他才刚刚转身,虚空深处的那座重城之中,忽然传来一声龙吟。 话说, 自苍龙入城之后,众人便料定里面必有一番声势浩大的激战。 但不知为何,直到此时,城中方才传出一道声响。 当然这也不是无法解释, 譬如苍龙实力过于碾压, 入城以后,便不战而胜了。 “可你们有没有觉得, 刚刚那声龙吟, 听上去甚是凄厉?” 碧池回头对众人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 不是大家不以为然, 而是大家都有同感。 因为有同感,所以全都将目光落在重城上, 迟疑不语。 强大如苍老, 重城之内,还有谁能让它发出这般凄厉的叫声? 答案很快揭晓。 最先从城中出来的, 是一小截树枝。 “小”是相对于重城本身庞大的体积而言的,实际上这截“树枝”并不小,已经赶得上部分月上宫殿的规模了。 因为它本来就是一座宫殿。 梧桐宫。 齐皇的梧桐宫。 来自仙山桐海神树的一部分。 鸾凤栖梧桐。 而在这截梧桐枝头上, 同样有鸾凤栖息。 羽色如天青, 啼声如玉碎。 正是徐国公族的守护神兽,青鸾! “青鸾曾经也是四象天灵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可惜后来败给了苍龙, 只能依托徐氏山人一族苟延残喘, 如今骤然登天, 莫非……”燧皇分魂喃喃自语,目光雀跃期待。 “绝不可能!”东王公自然猜到他想说什么,断然否定,“青鸾是西王母的伴生灵兽,当年确有成为天灵的资格。但那是过去的事了!” “混沌末劫出现后,西王母被星辰主所放逐,青鸾失去其主,境界暴跌,甚至连登天都做不到,如何打败宿敌苍龙……” 只是东王公话未说完,重城内又飞出一物。 正是苍龙! 但相比起刚刚耀武扬威的模样,此时的苍龙不但萎靡不振,浑身上下,竟无一处不是伤! 其一边飞遁,龙躯上一边有如血液般的气体喷出,而后被梧桐枝头上的青鸾所吸收。 谷唢 每喷出一道血气,苍龙便虚弱一分,反之青鸾身影则更凝实一点。 “还真的是青鸾打败了苍龙?” 东王公愕然瞪大眼睛,只感觉眼前一幕难以置信。 但更难以置信的还在后头。 就在苍龙堪堪脱离重城之际,一只堪比龙爪的巨手从城中缺口伸出,稳稳抓住了龙尾。 苍龙当场哀鸣挣扎,奈何巨手力量胜于它,根本挣脱不开,反倒被对方一点一点,重新拉回城中。 “来都来了,不多放你一点龙血,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城中传出,众人也终于得知城中一战的胜负。 那是田籍的声音。 但相比起先前,此时田籍之声不但宏大高邈,更有种不可名状的意味。 虽不至于一想就缪的程度,但若深入细想, 便是如东王公这等大仙也几乎难以自持。 唯有天生皇者的燧皇不受其扰动,反而渐渐有所明悟,半是意外, 半是喜悦道:“你成神了?” 田籍没有立即回应。 将苍龙重新拖入城中后,他不知以何种手法捣腾一番,再现身时,已经是一颗红色巨珠。 巨珠飞上枝头,被青鸾一口吞下,随即后者气息节节攀升,最终长鸣一声,自枝头上振翅高飞,盘旋飞舞不已,显然难以喜悦之情。 这一刻起,它便是秩八境界的天灵之兽。 自此以后,四象天灵,少了一头东苍龙,多了一头青鸾。 青鸾不属于东南西北任何一方,只栖息于此间梧桐,属于田籍重城的梧桐。 “有星宿,有天灵,田博闻的这座重城,这座仙山,稳了!”燧皇分魂抚掌大赞道。 …… 不久,田籍本体终于自城中现身。 说是本体也不准确。 因为众人赫然发现,此时重城边上的田籍,分明只是一道投影虚像。 落在天道层的投影。 谁需要在天道层这种地方投下虚像? 圣人做不到,仙人没必要,唯有来自更高处的神灵! 便见田籍投影负手而立,环顾四方,而后朗声对众仙宣告道:“大道三千,各有玄妙,各有其始。” “或有如山势之连绵不绝。” “或有如大地之厚德载物。” “或有如周天之包罗万有。” “而本尊背负众生所望,于末劫中寻觅生路,又于月圃中观神木有感,终于得悟一大道。” “我之道,非山,非地、非天,更非各种虚无缥缈高高在上之物。” “我之道,便落在这芸芸众生之间,虽生死有命,灾劫无常,却也总能生生不息,直至无穷。” “众生不息,便是我道之始末。此道承托众生之因果,便为《众生易》!” 神言如天音,直指大道根本。 月宫伐木修仙,修的是什么? 大道。 得道可成仙。 于是闻得田籍众生之道,月宫众仙震撼之余,发现自身境界竟也不同程度的有所提高。 便是仍徘徊在神木下的览岭子等圣人也感觉有所进益,比伐桂收获更大,一时人人羞愧难当,不敢再直视田籍虚影。 但收获最大的还数田籍的五位夫人。 他们与田籍结发通心,得道最深,于是几乎在田籍话音落下之际,从伐木最多的妫鱼开始,五人依次登上田籍的重城,位列仙班! 众仙见此情状,心中再无他念。 证得“道始”,自创一易,一言便能让圣人登仙……如此种种迹象,除了神灵,还有谁能做到? 于是自东王公开始,月宫众仙诸圣朝着重城旁的巨大投影依次下拜,而后齐声山呼:“恭贺九天神帝得证帝尊之位!” 第九百八十章 天均(大结局) 成神是一种什么感觉? 田籍自己也无法准确描述出来。 所谓不可名状,不可言道,便是田籍自己,也无法准确定义自己存在的状态。 道始层不同于凡、圣、天三层,在这里,通常所言的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意义。 就好比对于月宫而言火烧眉毛的混沌末劫,田籍进入道始层后,却感觉并没有那么明确的来临日期。 可能还有数万年时间, 也可能下一瞬间就会到来。 至于何时到来,万年与瞬息,似乎也就存于一念之间。 于是他不禁有些怀疑,那两位来此间寻觅生路的东西二帝,是否正是因此而久久不现身。 所谓我看不见末劫,末劫便不存在了。 当然,末劫的根源比道始层更高,这种自欺欺人的唯心做法注定只是笑话。 所以田籍稍稍一想,便不去管那两位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他而言,下界众生的命运才是他关注的头等事。 虽然他本体在道始层各种不可名状,说不清楚,但得益于麾下仙山,下界一切仍旧可以清晰照见,而他也因此得以没有迷失于这种不可言道的玄妙状态之中,保持自我。 这便是“仙山是神灵根基”这句话的意义所在。 皇者天生自证,自有天地大道为其存在背书。 帝者后天证位,必须依靠仙圣凡为根基。 田籍喜欢这种依靠。 因为他之道始,名为“众生”。 他来自众生,他是众生的一员,愿为众生谋出路。 …… 那么回到眼下,自证帝以后,他在凡间的神名终于不再是不上不上的“圣帝”,而是“九天神帝”。 相应地,他的五位夫人也被改尊为“五方仙后”。 逼格无疑是更高了。 但相比于虚名,田籍其实更在意这名头带来的实利。 在“神帝仙后”的影响之下, 南荒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火祖失去自身根基,终于被燧皇彻底压制,从属神之位跌落。 田籍也因此得知这位名讳为祝融。 至于火神之位,自然是被燧皇顶替。 只可惜世上再无多余蟠桃,燧皇眼下境界也就到此为止了,无法再进一步恢复皇者位格,便干脆依附与田籍麾下,暂代属神之位,帮助他稳固帝位。 不论如何,到了这个地步,田籍一方,有帝、有神、有仙山,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势力,便是月宫众仙也只能俯首称臣,不敢再提出逃之事。 况且退一万步说,两位帝尊至今未归,他們便是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还不如眼下这位货真价实的九天神帝更有盼头。 …… “下界的事情处理完毕,接下来,便该对付上头的麻烦了。” 田籍心念一动,属神燧皇受其感召,瞬间来到他身边。 恢复神格后,他也登入了道始层。 “按凡世时间计算,末劫还有半年方才降临,你如今急着召我来,莫非是找到娄宿去向了?”燧皇紧张问道。 成神以后,田籍第一时间追捕娄宿之主史小萌,其后燧皇上来后,也加入搜索。 只可惜不知是否与苍龙一战惊动了对方,史小萌连带娄宿本体,全都不见了。 两人找了数个凡世年,依旧找不到对方去向。 直到此刻。 “可以说找到了,也可以说没找到。”田籍沉声道,“因为娄宿之主换人了。” “换人了?”燧皇微微一愣,“所以你那位故人去哪里了?” 娄宿之主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史小萌的去向。 “就在这里。” 随着田籍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下一刻,四周环境异像顿生。 三面气势恢弘的墙垣以田籍两人为中心,三面包夹而来,封堵了两人全部的时空出路。 墙上星象具现,繁奥无比,隐隐与下界的星宿、天灵互相映照。 天下万物,尽数包罗于其中。 “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这是星辰主的属神,三垣!”燧皇一语道破三者根脚,脸色无比凝重,“莫非星辰主来了?” “来的可不仅仅是星辰主……” 田籍轻叹一身,目光转向位置居中的紫微垣。 下一刻,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显出身形。 女子带着黑框眼镜,身穿深灰职业套裙,分明是田籍前世所见的白领丽人装扮。 “小田啊,好久不见!” 看到那个曾经魂牵梦绕的熟悉面容,田籍神色淡然道:“史小萌,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算穿上了梦姐的衣服,也不可能成为她。” “呵呵,看来田先生来到这里后,‘阅历’大有长进,轻易不为美色所动了呢!” 白领丽人娇笑一声,身形一阵模糊,最后定格为一个跟史卿梦容貌神似的少女。 见对方终于现出原形,田籍才再次开声道:“所以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大史萌?田仲休?娄宿之主?诸生?星辰主?九天玄女?”田籍目光逐渐幽邃,“亦或是……黑混沌阁下?” “哈哈,本还想让田先生多猜上一会,没想到你直接就看穿了一切。”史小萌,或者说黑混沌捂嘴笑道,“不愧是九天神帝嘛!” “彼此彼此。” 这些年田籍在努力奋进,对方同样没有落后。 不管是曾经的史卿梦,还是后来的史小萌,田籍都自认是比自己优秀的女子。 他本就来晚一步,对方境界怎会低于自己? 唯独是一件事,他至今仍想不明白:“你既然让我在此地重生,想必最初的时候,还是希望拯救这个世界,阻止混沌末劫到来的。既然如此,你如今为何自甘堕落,还与黑混沌同化了?” 史小萌闻言笑意不减,却是提起另一件事:“田先生还记得那个著名的电车难题吗?” “哪一个版本?” “我写在权限密钥那个。” 田籍目光微微一凝,道:“你的意思是,你为了救一部分人,不得不牺牲另一部分?” “不,我没有那么伟大。”史小萌收敛笑意,直视田籍目光,眼中隐有波光流转,“由始至终,我真正想救的,只是田先生一个而已。” 田籍抿了抿嘴唇,静待对方解释。 “我曾天真地以为,通过这个世界的有秩者修炼体系,就能登上道始层,靠近混沌,说服对方放弃灭世,让田先生能安然在此生活下去。” 史小萌目光痴痴地回忆道。 “当然,这个想法也不能说全错。我后来确实来到这里,确实找到了黑混沌,而祂也被我成功说服,表示愿意放弃灭世的打算,重归原始层的本体。” “那为何又改变主意了?”田籍忍不住追问道。 “因为黑混沌告诉我,若祂回归原始层,田先生会死。” 田籍闻言一愣:“为何?” “田先生应该已经知道,这方世界的有秩者修炼体系,表面上是三皇五帝所创,实质是因为我的到来被混沌察觉,进而有意针对的吧?” 见田籍点头,史小萌又道:“这便是问题关键所在了。有秩者修炼体系的基础法则,或者说这方世界的‘物理常量’,本就是黑混沌‘修改’出来的。” “反过来说,一旦黑混沌被其原始层本体所‘修正’,那么这些基于祂而创造出来的东西,也会被一并‘修正’。” “换言之,混沌末劫降临,除了有秩者,原初的凡圣仙神皆会死。末劫消除则相反,与有秩者相关的一切都会随之崩灭!” …… “竟然是这样?!” 田籍闻言陷入深深震惊之中。 虽说黑混沌化的史小萌不是没有撒谎的可能性,但到了他当下境界,掌握“道始”,这种关乎大道根本的东西很难瞒得过他的感知。 只要稍稍查探一番,便可验出真伪。 而若史小萌所言为真,那原本相对简单直白的救世问题,顿时就变得复杂了。 自中夏内卷于熔炉,这方世界已经被有秩途径体系影响了上千年。 哪怕是毫无超凡力量的凡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点有秩者的血脉。 毕竟强者才能成为权贵,掌握更多生存资料,进而有望留下更多后代。 便是如今月宫的仙人之中,除了东王公等上古仙人,近世登仙的仙人,不也是有秩体系培养出来的吗? 如此一来,若再按原计划劝返黑混沌,仍旧不能拯救众生,而是大概率救一半,死一半! “难怪你特意提电车难题了……”想明白一切原委,田籍语气变得无比艰涩。 “在密钥的提问中,我最终选定救自己亲近之人作为正确答案。”史小萌语气幽幽道,“如今我也是这般选择。” “只要能救田先生,哪怕与黑混沌同化。” “哪怕毁灭世界。” 谷洉 …… 坦诚地说,当一个人跟你说出“为了救你哪怕毁灭世界”这样等同于表白的话,不论男女,不可能心中毫无波动。 特别是,对方并非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已经在做了。 田籍当然也感动。 然而眼下的问题关键不在于他感不感动,而是在于不论他是否阻止黑混沌灭世,都会导致这世界上一半人死去。 而且不同于史小萌相对单纯的选择,这两半人中,好巧不巧,还都有他身边的亲朋。 虽然相对来说,有秩者这边的会更多一些,但另一边也不是毫无所谓的人物。 譬如天生皇者燧皇; 譬如燧皇麾下星宿,妫鱼姐弟生父飘飘兄; 譬如包括墨烟生母在内的鲛狄一族; 譬如徐昭的妻子姜菁菁。 譬如夏耕,譬如界逆鲑。 况且,田籍既然选择以“众生”为神道,天下众生便都与他有关,岂可轻言放弃? 总之,不论从何种角度来考虑,田籍都不愿去做那所谓紫薯精或者万·磁王! 一救便要救下全部,谁都不许落下! “可是田先生,电车已经无法停下,不论你愿不愿意,也只能作出选择了啊!” 见田籍踌躇,史小萌哪还猜不到他想法。 “她说得对。”燧皇分魂也看清楚局势真相了,语气莫名萧索,“我辈皇者本就做好了焚烧己身,照亮万世的准备,你不必顾念我的存亡。” “只是除我以外,你怕是还有其他难处吧?” 田籍沉重点头。 …… “所以,田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让我继续灭世,还是用那所谓‘雷狱’与我同归于尽?” 末劫来临的最后时刻,史小萌再次发问。 中夏诸神的最强手段,或者说与田籍有关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燧皇,三垣,乃至其他幽居道始层的各种不可名状存在,也都纷纷望向田籍。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等待这位新晋九天神帝作出选择。 而在各种意义上的举世瞩目之下,背负众生的田籍却忽然盘腿坐下,对众人道:“诸位可曾听说过朝三暮四的故事?” 随即不等众人回应,他自顾自地讲下去。 “且说,有一位人称‘狙公’的养猴人,以栎树之果喂养猕猴。” “猕猴早晚每顿固定要吃四颗栎果,时间一长,家境不甚富裕的狙公有些难以为继,便提议将早饭削减为三颗果子,晚饭仍旧四果。” “众猴性子急切,只闻得早饭四果减为三果,一时群情激愤。” “于是狙公又趁机提议,早饭四果不变,晚饭改为三果。” “众猴听得早饭仍是四果,高兴得手舞足蹈,却根本没意识到朝三暮四与朝四暮三,果子都是七个。” “何也?因为众猴被事物表象迷惑,看不到本质所在。” 故事讲到这里,田籍顿了顿,环顾众人道:“自混沌末劫出现后,世间众生或是藏地,或是奔月,或是乱世,或是被前三者驱使利用……大家因为目的不同,理念不同,千年间,兄弟阋墙,你死我活。” “然则,我们彼此之间果真如此不同吗?果然只能你死我活吗?” “我看未必。”田籍摇头道,“藏地也好,奔月也好,乱世也好,甚至如我这般自不量力地背负众生……本质上,不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吗?” “所以你们看,我们真正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置对方于死地。” “大家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活着,便是我们那七个果子。” 见众人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田籍趁热打铁道:“我不妨说得更直白一点。便是黑混沌要‘灭世’这件事本身,不同样是为了维持自身存在的意义吗?也还是七个果子而已!”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又都转向史小萌,露出期待目光。 史小萌聪慧不下于田籍,自然理解他的意思,却仍是摇头叹气道:“我明白田先生是想在这两者之间寻求共存之道。可我何曾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性?” “只可惜黑混沌灭世,乃是天性使然。” “自混沌本体分裂出来以后,灭世便是其存在的最根本意义。” “你骂祂目光短浅也好,冥顽不灵也罢,祂这只‘猕猴’只能朝四暮三,不能朝三暮四!” 史小萌说得斩钉截铁,让众人刚刚生出的期待立时破灭。 如今她就是黑混沌,黑混沌就是她,谁能比她更懂自己? …… “不,我们还是可以共存的。”田籍坚持道。 见史小萌不为所动,他继续道:“我认为你搞混了一概念。黑混沌存在的根本,是‘灭世’这个目的,而不是‘灭世’这个结果。” “有何区别?” “如今世界尚未毁灭,你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田籍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 “让世界保持在将毁未毁的临界状态。”田籍目光炯炯道,“狙公虽然答应众猴朝四,但只要果子还攥还狙公手中,到底是朝三还是朝四,便未作定数!” 说到这里,田籍摊开手心,现出深邃无光的“雷狱”。 雷狱,便是他握在手中的七个果子。 “还记得我们调查员的宗旨吗?”田籍忽而提醒道。 “正经还是不正经的?” “能解决问题便是正经。” 史小萌当即会意,目光微闪,喃喃自语:“我们收容,我们失效,我们……核爆……核爆……核爆?!” 嘀咕到最后,史小萌终于有些动容。 她猜到田籍的打算了。 “可是,你怎么确定我们双方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悉对方想法,并且及时作出反应?” “这还不简单!” 田籍微微一笑,摊开另一只手,一个少女虚影沉眠其上。 正是史小萌留着田籍意识云的一缕分魂。 随着田籍心念一动,这缕分魂化为发丝模样,而后与田籍落下的一缕头发紧紧纠缠,终于再也难分彼此,渐渐隐没。 正是田籍的“千里共婵娟”之法! “如此,我们便心意想通了。” 田籍手掌一合,收起雷狱。 从这一刻起,世界“核”平了。 …… 核投射能力,保证相互摧毁……这些都不是什么非常复杂的概念,故而在田籍解释之下,燧皇很快便理解当中原理,一时感慨连连。 “早知你是这般打算,我便不跟着上来道始层了。”燧皇微微抱怨道,“任谁知道这天下太平居然是建立在随时毁灭的基础上,怕是迟早会疯掉。” “谁说不是呢?毕竟‘无知即是幸福’……”田籍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则世间总要有人担起顶天之责,否则何以自称众生之‘始’?为了确保这种脆弱的和平能够一直维持下去,我今后怕是很难分心下界的事了,只能劳烦阁下多担待一些了……” “行吧……至少比当炉灰要强不少!”燧皇自嘲一声,终是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 不久,燧皇离去,三垣散去。 那些围观过来的不知名目光,也渐渐隐遁于道始层深处。 广袤无极的虚空之中,只剩下相互对视的田籍与史小萌。 一时之间,两人隐隐有种回到了当年机构员工宿舍里相依相存的那段平凡而单纯的日子。 聊天看剧,剧透八卦,挂机开黑,黑灯睡觉……咳咳。 总之,抛开已经成神,抛开一念便可决定世界兴亡这些“大事”不谈,注定要在这里一直“厮守”下去的两人,确实也终于有了足够的闲暇去重温旧梦。 “所以,我们这里发生事,田先生打算如何跟世人解释?” “真相不能也不必让世人知晓。生活已经够苦的了,还是让大家活得更开心自在一些吧。” “有道理。” “那干脆编一个大家喜闻乐见的爽文故事?譬如……九天神帝与混沌魔后大战三百回合,终于收服后者,从此天下太平?” “这也太男频后宫了吧?”史小萌略显嫌弃道。 “要不就《穿越成灭世魔后,前男友跪求我复合》?” “大女主文早看腻了……”史小萌更嫌弃了。 “那你说咋办?”田籍没辙了。 “我又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你问我我也说不出来啊!”史小萌狡黠一笑,当起了甩手掌柜,“反正今后有的是时间,田先生你再好好琢磨一个呗!我只负责催更投票订阅打赏。” “况且……”史小萌语气一顿,莫名有些羞涩,“便是田先生的故事写得再烂再俗,我也会认真读完的。” “你确定?” “嗯嗯!”史小萌重重点头,甜甜一笑,“毕竟,我向来是支持田先生的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