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实录》 表姐驾到(一) “做完的同学,平躺下来,双腿打开到舒适的程度,调整呼吸,我们进入休息术。” 何灵语只在瑜伽垫上躺下不到十秒,便坐起身来,顾不上收拾自己的东西,便拿起还在震动的手机,跑进了洗手间。 手机里传来菠菜的声音:“灵灵,水湄姐呢,她关机了,她表姐来了。” 菠菜说得又急又快,挂电话同样又急又快,没等何灵语再问,那边的电话便挂断了。 何灵语直皱眉,走出洗手间,向教室走去。 这里是一座小镇,何灵语在距离小镇五十里的山间驿站做“店小二”,水湄是客栈的老板兼老板娘。 一个月前,水湄来镇上采买生活用品,看到瑜伽班在打折,原价四千的年卡,现在只要二千三百九十九,水湄脑子一热,不但给自己办了年卡,给何灵语也办了一张,不过,何灵语的二千三百九十九是要从工资里扣除的。 事实证明,冲动消费是会后悔的,比如这一次,瑜伽课每堂只有一个小时,可是从客栈到镇上,开车往返就要一百余里,时间全都浪费在路上,更别说油钱了,打折的那点钱,还不够加油的。 所以水湄冲动之后,便决定每周只上两堂课,今天便是一周里的第二堂,上完这堂课,她们再来镇上,就是下周一了。 瑜伽教练有个不同凡响的名字,施旖旎。人如其名,身材曼妙,五官精致,年近四十的人了,依然美丽得宛若一道旖旎风景。 何灵语拿着手机,正准备回教室卷起自己的瑜伽垫,便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 “啊——” 何灵语怔了怔,这声音是从瑜伽教室传出来的,学员们蜂拥着从教室里跑出来,何灵语险些被撞倒,她看到了水湄。 “水湄姐。”何灵语喊道。 水湄也看到了她,冲过来抓住何灵语的手腕。她们上的是小班课,今天上课的只有六名学员,水湄惊魂未定,对何灵语说道:“死人了,死人了!” 小镇上有派出所,接到报警电话后,警察很快就来了。 死者是一名学员,当时除了去洗手间接电话的何灵语以外,其他学员全都躺在瑜伽垫上闭目休息。 教练施旖旎则和往常一样,盘膝打坐。 一名叫刘倩的学员下午有事,因此,何灵语刚刚离开,她便坐了起来,正准备卷起瑜伽垫的时候,眼睛不经意地向旁边瞥了一眼,赫然发现,躺在左侧的学员身体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了。 刘倩是镇医院的护士,出于本能,她伸手去摸那名学员的心脏,心口还是热的,可是已经没有了心跳。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死者的神情,死者眼睛瞪大,嘴巴张开,面目狰狞。 尖叫声是刘倩发出来的,紧接着,其他学员便也看到了死者的脸,因此便向教室外跑去,刘倩也跟着一起跑了出来。 最后出来的是教练施旖旎。 死者的身份很快便确定了,她叫吴迎,是宝福金店的店长,二十八岁,本地人,高中毕业后便在宝福金店工作了。 小镇只有一家金店,就是宝福金店,因此,何灵语和水湄,很快便知道了吴迎的另一个身份。 宝福金店的老板名叫张宝福,也是本地人,除了镇上的这家店,他还在邻近的两个县各有一家店。 而吴迎,就是张宝福的情人,而且还是过了明路的那一种。 吴迎的情人身份,张宝福的家里人已经认可了。 水湄和何灵语听得眼睛都直了,两人一起问道:“他老婆不管吗?” 另外几个学员七嘴八舌地说道:“怎么不管?可是管不了,只好认命了。” 一个学员说道:“我记得好像是五年前,陈桂芳找到金店里,抓着吴迎就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陈桂芳的老娘带着她嫂子也来了,硬生生把吴迎救下来,还把陈桂芳骂了一顿,没过几天,吴迎不但当了店长,还住进了旭城园。” 陈桂芳便是张宝福的老婆,金店的老板娘。 “张宝福的家就在旭城园,独幢别墅,吴迎就住在他们家里。”另一个学员说道。 何灵语好奇地问道:“你们连她住在哪里都知道啊?” “怎么不知道?镇上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你们没住镇上,所以才不知道。”学员说道。 水湄和何灵语面面相觑,两人都感觉头顶有一万头羊驼飘过。 镇上的派出所没有法医,也没有存放尸体的条件,初步取证之后,便把尸体送到了殡仪馆,派出所联系了县公安局,县公安局会派法医过来确定真正死因。 何灵语和水湄,则与在场的其他人一起被带去了派出所。 除了死去的吴迎,小班课堂余下的五个人,加上教练施旖旎,全部都是现场目击者,当然,她们是不是会成为嫌疑人,就要看法医的鉴定结果了。 从瑜珈馆到派出所,步行只有十分钟,她们很快到了派出所,刘倩是第一个被带进询问室的,其他人坐在外面。 何灵语习惯性拿出手机,这才想起菠菜打来的电话。 菠菜的真名叫蔡小波,和何灵语同为水湄客栈的店小二。 “水湄姐,菠菜找不到你,就给我打电话,你表姐来了,这会儿在客栈里。” 水湄拍拍脑袋:“上课时我关机了,忘了开机。” 她打开手机,立刻便有一大堆的提示消息,除了未接电话,还有微信,不用说,全部都是菠菜的。 水湄把电话打到客栈的前台,接电话的是菠菜,说了几句,水湄便一脸疑惑地看向何灵语。 何灵语不解,她歪着脑袋和水湄对视。 “人呢,她去哪儿了?她说到山上走走?行李呢,还有人和她一起来吗?” ...... 片刻之后,水湄挂断电话,想对何灵语说点什么,看了看旁边的其他人,嘴唇动了动,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从派出所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包括水湄和何灵语在内的五人,都被告知近期不要去外地,保持通讯畅通,而教练施旖旎却被留下来,没有和她们一起离开,还要继续配合调查。 这么晚了,在山路上开车很不安全,水湄和何灵语决定在镇上住一晚,明天上午再回客栈。 听说她们要住在镇上,一个叫周小筠的学员热情地向她们推荐自家开的民宿,离这里很近,民宿开在三楼,周小筠家就住在二楼,一楼的超市也是她家的。 周小筠是个很健谈的姑娘,她是本地人,周父早年是做玉石生意的,后来被合伙人坑了一把,心灰意冷,回到小镇上转行开起了超市和民宿。 说来也巧,周父做玉石生意时,和宝福金店有生意往来,现在虽然改行了,可是逢年过节,周父和张宝福也会互相问候。 张宝福和吴迎的事,周小筠早就知道,当然,这事在小镇上并不是秘密,不过,周小筠还说了另一件事。 吴迎虽然如愿以偿住进了张家,但是陈桂芳却没和他们一起住,早在五年前,陈桂芳被自己的亲妈和嫂子打了一顿之后,她就去了省城做生意,对于张宝福和吴迎的那些烂事,陈桂芳眼不见为净,因为她没和张宝福离婚,所以吴迎至今也只是张宝福的情人。 周家的民宿布置得很有特色,何灵语去楼下的超市买了方便面和一大堆零食,她煮了两碗面,端到客厅,正要招呼水湄吃饭,却发现水湄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水湄姐,怎么了?”何灵语想起了水湄在派出所时打的那个电话。 “灵灵,我有三位表姐,大表姐二十年前就出国了,我们平时很少联系,二表姐是摄影师,走南闯北,去年她来这里采风,还曾在客栈里住过几天,因此,听说我表姐来了,我以为是她。” 水湄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何灵语忙问:“难道不是?” 水湄摇摇头:“今天我给客栈打电话时,菠菜说我表姐去爬山了,并且,他说我这位表姐自称施静。” 何灵语不解:“你没有叫施静的表姐?” “有,我刚才说了,我有三位表姐,除了前两位,我还有一位表姐,只不过她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她的名字就叫施静,是我姑姑家的姐姐,比我年长十二岁,我们是同一个属相”,水湄烦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继续说道,“刚刚我又给客栈打电话,菠菜说我表姐在我之前也给客栈打过电话,说她遇到了一个朋友,今晚不回客栈了。菠菜把来电显示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打过去,对方关机了。唉,灵灵,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施静会不会是个骗子?” 是啊,死去五年的人,忽然出现在偏僻的客栈里,如果不是骗子,那么就太诡异了。 表姐驾到(二) “灵灵,你说这个施静会不会是......”水湄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行不行,她可不是何灵语,这种事只要想一想,她就会背脊生寒。 而坐在对面的何灵语,此时却如同打了鸡血,双眼放光,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洋溢着雀跃。 前阵子她赴落仙坡李天仙的邀约,去了张家界,虽然全须全尾回来,可是却也像被霜打过的小茄子,蔫了好几天,一问才知是被李天仙抓去做劳工了,没办法,谁让她欠了人情呢,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人情,好在这次全都还上了。 从张家界回来以后,何灵语就又变回了客栈里的小伙计,每天抹桌子扫地,迎来送往,就连司凯和徐远方也没来打扰她,所以,今天好不容易听说施静的事,何灵语能不兴奋吗? “水湄姐,你快说说,施静是怎样的一个人,还有,她是什么原因英年早逝?” 水湄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施静年轻的时候,是一名舞蹈演员,她有天份,也很漂亮,可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施静直到二十五岁,也只能跳群舞,甚至连领舞的机会也没有过。 眼看年龄渐大,施静的上升空间越来越小,最后她不得不从舞蹈团辞职。 辞职之后,施静应聘了很多工作,但是没有一份能做长的,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事业有成的莫先生,莫先生比她年长十岁,离异,孩子判给了前妻。 施静和莫先生交往之后,就做起了全职女友,两人一度谈婚论嫁,可是几年之后,莫先生还是选择与前妻复婚,施静只好搬出了莫先生的家。 那时施静已经三十三岁,以前一起跳舞的小姐妹,要么事业有成,要么相夫教子,唯有她一事无成。 施静的父母当年为了栽培她学舞蹈,投入无数金钱和精力,现在看到施静这个样子,难免便会埋怨指责。 在又一次与父母争吵之后,施静离家出走,三个月后,她给家里寄回一张明信片,说她一切安好,让家人勿念,邮戳显示是在魔都,后来每隔几个月,施静都会给家里寄明信片,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年,施静的父母还曾拜托魔都的朋友,帮忙寻找施静,还在网上发布过寻人启事,但是施静一直没有露面。 两年之后,也就是五年前,本地电视台忽然播出一条认尸启事,尸体的左臂上有一块暗红胎记,与施静一模一样。 施静的父母和亲戚们前去认尸,死者遭遇车祸,出事地点没有监控,肇事司机酒驾加毒驾,出事时神志不清,尸体的头部受到辗轧,看不出本来样子,仅从身高、血型和那块胎记,可以判断这就是施静。 何灵语蹙眉,问道:“dna呢,有没有验过dna?” 水湄摇头:“应该是没有验dna,因为施静的血型非常特别,是罕见的熊猫血,所以当得知尸体也是熊猫血后,家里人便能肯定这就是施静了。” 想想也是,身材一样,胎记一样,甚至还都是熊猫血,因此,就连施静的父母也认定那具尸体就是自己的女儿。 “咦,那今天你和施静的父母联系了吗?”何灵语问道。 水湄再次叹息,今天这一个晚上,她叹息的次数比她平时一年都要多。 “姑姑和姑父年事已高,原本就有慢性病,施静去世后,他们备受打击,病情急剧恶化,已经相继离世了。” 也就是说,施静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 听完水湄的诉说,何灵语有些遗憾,她差不多已经肯定,这不是一起灵异事件。 施静应该没有死,她一直住在魔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露面,而那位因车祸去世的死者,十有八九只是巧合。 一夜无话,次日早晨,水湄和何灵语准备回客栈,两人下楼,正准备去停车场取车,就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昨天晚上,县公安局的法医连夜工作,已经确定吴迎的死因,吴迎是心脏病发作而死。 也就是说,她们这些人的嫌疑全都解除了。 派出所的电话刚刚挂断,她们便收到了施旖旎在微信群里发的消息。 虽然吴迎死于心脏病发作,但是她毕竟是死在瑜伽馆,或许是相关部门要调查,也或许是吴迎的家人要追究责任,瑜伽馆要停业整顿,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上课,重新开业的时间无法确定,施旖旎通知大家,私信联系退款事宜。 水湄和何灵语面面相觑,看来成为精致女人的梦想暂时搁浅了。 虽然在微信里就可以退钱,但是水湄和何灵语都有私人物品留在瑜伽馆的储物箱,再说,水湄那辆二手金杯车还在瑜伽馆门前的停车场里。 她们要去取车,顺便拿回自己的私人物品。 这时,身后有人叫她们的名字,回头一看,周小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她也要去瑜伽馆拿回私人物品,三人一边走一边讨论吴迎的死因,不知不觉便到了停车场外面的那条马路上。 与其说是停车场,不如说就是一片圈起来的空地,没有电子计费,也没有自动升降杆,平时就是两位老爷子拿着收据本,看到有司机过来取车,便拦住要钱,价格便宜,一小时两元,十元封顶,过夜也是十元。 只是这两位老爷子没有智能手机,所以只收现金。 水湄看到停车场,这才想起收现金的事,顿住脚步翻包找钱:“灵灵,你身上有现金吗?我好像不够。” 何灵语耸肩:“你都没有,我更没有了。” 周小筠忙道:“没事,我有,我换给你。” 说着,周小筠也打开她那只硕大的帆布袋子翻腾,她和水湄只顾着低头翻包,谁也没有留意身边的事。 何灵语只好等着她们,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包包里怎么装着那么多东西,找钱如同寻宝。 她百无聊赖地四下看去,忽然,一辆汽车像疯了一样从停车场里冲了出来,何灵语迅速反应过来,一手一个,拽着水湄和周小筠避向路边。 她的力度和速度都很快,水湄和周小筠措不及防,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那辆汽车从她们面前呼啸而过,撞向不远处那尊巨大的街头雕塑! 砰的一声,汽车撞在坚硬的大理石石雕上,发出一声巨响。 而这时,停车场里也传来惊呼声:“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何灵语拿出手机报警,片刻之后,交通警和救护车全都赶到,司机被从驾驶座拽出来时,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而在停车场里,还有一具尸体。 这辆车先在停车场里撞了人,然后才冲到大街上,而那人也已死亡。 停车场里的死者被抬出来时,何灵语、水湄和周小筠几乎异口同声:“施教练!” 死者头部受到辗轧,已经无法辨认原本相貌,但是只从她的身材和她身上的瑜伽服,何灵语三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名死者就是施旖旎! 表姐驾到(三) 间隔一晚,何灵语和水湄,外加周小筠便又做了一次目击证人。 只是和上次不同,她们的心情都很沉重。 尤其是水湄。 她和吴迎不熟悉,彼此几乎没有说过话,但是施旖旎不一样,施旖旎是教练,水湄和她没少交流减肥护肤心得。 三人走出交通队,水湄这才想起一件事:“咦,怎么没有看到施教练的家人?” 周小筠不愧是本地人,家里又是开超市的,消息特别灵通。 “原来你们不知道啊,施教练虽然是本地人,可她们家早在十几年前就去魔都了,施教练是前年才回来的,回来以后就开了这家瑜伽馆。所以她的家人全都在魔都,一时半刻赶不过来。” 原来如此,之前也只是知道她是本地人,却没想到她的家人并不在这里。 说到这里,周小筠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当年施教练是和男朋友一起回来的,男朋友比她年轻,顶多二十出头,长头发,还扎着小辫子,长得可帅呢,可惜没过多久,两人就分手了,那男的从施教练家里搬出来以后,还在我家的民宿里住了几天,后来就走了,退房时说他要回魔都去。” 回客栈的路上,水湄还在感慨,感慨生命脆弱,红颜薄命。 直到看到客栈的小楼,水湄才想起来表姐施静的事。 施静自从昨天去爬山,便没有回来,中间也只是打过一个电话,说她遇到了朋友,住在外面了。 水湄用前台的电话,又给那个手机号打了几个电话,对方仍然是关机状态。 “晚上关机也有可能,可现在是白天,谁会大白天关机的。”水湄抱怨。 “鬼就会。”菠菜接话。 水湄怔了怔,下意识看向正在发呆的何灵语:“灵灵,灵灵?” 何灵语抬起头来,冲着水湄做个鬼脸,非常大度对菠菜说道:“昨天你辛苦了,今天我上全天。” 上全天就是连夜班也一起值了,客栈在山上,因此平时很少会有客人选择晚上住宿或者退房,说是值夜班,其实就是睡觉或者打通宵游戏。 即便如此,菠菜也不愿意值夜班,何灵语话音刚落,菠菜就欢呼一声往宿舍跑了。 水湄关切地问道:“你上全天,能行吗?” 何灵语笑道:“没事,水湄姐,我年轻,没问题。” 水湄心里羡慕,脑子里却灵光一闪,何灵语要值夜班,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件事吧。 水湄确实猜对了。 零点刚过,何灵语就见到了她想见到的人。 她正在微博上快乐吃瓜,那位姐姐便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红裙红唇,黑发及腰,面色苍白,走路无声。 何灵语甩甩手腕,腕上的银铃像是睡着了,没有一点儿声音。 这两颗铃铛跟了何灵语已有两世,前世,何灵语费了好大力气从两个土夫子手里夺得,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这一世,她睁开眼,这两颗铃铛竟然成了何家的传家之物。 无论是历史价值,还是表面价值,这两颗铃铛全都不值钱。 何家也只是当成祖上留下的纪念品,给小孩子戴在手上。 也只有何灵语知道,平时这两颗铃铛都在装聋作哑,只有在“好朋友”出现的时候,它们才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比如现在,任凭何灵语把自己的手腕抖成帕金森,两只铃铛还是安静如鸡。 “请,请问,你,你,你是要,要,要住,住宿吗?”何灵语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胆小的少女。 红衣美女轻启朱唇,幽幽说道:“我要住宿。” “好,好”,何灵语坐直身体,“身,身份证。” “你看这个行吗?”红衣美女掏出一张轻飘飘的纸。 何灵语接过那张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只见那张纸上,字迹清清楚楚: 地府身份证 姓名:施静性别:女 卒年: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更有趣的是,上面的字迹居然是打印的! 何灵语感慨万千,这年头,就连阎王他老人家办公也用上打印机了,看这清晰程度,还是激光打印。 何灵语强忍着心中的好奇,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对施静说道:“你别吓我,我,我,我是唯唯唯物论者。” 施静菀尔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你是无辜的,我来找水湄。” 施静的声音很好听,婉转悦耳。 “好,好,我,我带你去”,何灵语咽了口唾沫,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她指了指楼梯,“老,老板娘住在,住在二楼,你,你,你跟我来吧。” 施静点点头,身体却没有动弹,她微笑着看着何灵语,忽然说道:“七月十五那日,她没给我送钱,我要当面和她讨要。” 何灵语抖得更厉害,她带着哭腔哀求:“我,我只是,只是打工的,你,你找老板娘吧,别找我。” “好啊。”施静的身体终于动了,何灵语这时才看到她的脚,脚上穿的是一双软底布鞋,难怪走路无声无息,只是这位姐姐,你怎么还有影子呢。 何灵语在前面引路,施静在后面跟着,红色的裙摆飘飘悠悠,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显得分外凄艳。 走到楼梯口,何灵语正要抬脚上楼,施静忽然说道:“小姑娘,你打电话让水湄下楼来。” 何灵语显然是吓坏了,她如同木偶一般生硬转身,然后走回前台,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可是她刚刚接通对面的电话,施静便伸出纤纤素手:“我来和她说吧。” 何灵语连忙把电话递过去,听筒里传来水湄急切的声音:“喂?喂?” “是我,我是你表姐,我叫施静。”施静幽幽地说道。 对方一阵沉默,良久,水湄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和你无怨无仇,又是亲戚,你来找我有事吗?” “水湄,我在下面过得好苦啊,七月半也没有人给我送钱来,我想你,想舅舅和舅母,水湄,我的好表妹,你说,我把舅舅和舅母接到下面,好不好?” 施静口中的舅舅和舅母就是水湄的父母。 电话那头的水湄显然吓得不轻,她忙道:“表姐,你想要什么直接找我,我爸和我妈身体不好,他们受不了这个。” “好吧,那你先给我十万块。”施静说道。 “好的好的,我明天就烧给你。”水湄说道。 “不用,你在微信里转给我吧,我们以前互相加过微信,你应该没有删掉吧。”施静说道。 水湄确实没有删掉,她是个念旧的人。 “没删,没删,我马上就转给你。”水湄急急地说道。 接着便是短暂的寂静,稍顷,水湄急切地说道:“表姐,我把钱转给你了。” 施静像变戏法一样,从裙子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点了接收。 到了这个时候,何灵语再也忍不住了,指了指角落里硕大的绿植,对施静说道:“喜欢装鬼的小姐姐,你敲诈勒索的画面都被录下来了。” 那里,藏着摄像头,是今天下午才悄悄改换的位置。 正在这时,水湄拿着手机从大厅一侧的员工宿舍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菠菜。 施静脸色惨白,何灵语正想幸灾乐祸地调侃几句,手腕上的银铃忽然叮当作响。 表姐驾到(四) 何灵语深吸口气,对菠菜说道:“把她捆了,塞到冰柜里去。” 施静显然没有想到,还会有这种操作,她转身就向客栈门口跑,三人站着没动,眼睁睁看着施静跑到门口,被忽然出现的招伯拦住,招伯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身材高大,加上常年运动,体格健硕,丝毫没有老态。 招伯手里拿着一把铁锹,目光冷冷。 这时,招婶小跑着过来,笑着说道:“她那同伙已经扔下她,自己开车走了。” 说着,又转向施静,上下打量:“昨天我就看你不对劲了,你看上去和水湄年纪差不多,怎会是她表姐?”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施静绑成粽子,客栈里最近的派出所也有五十多里,又是山路,警察要赶过来也要一个小时以后了。 施静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真的把她塞进了冰柜,其实这个冰柜早就坏了,因为原本就是二手的,水湄觉得没有修理的必要,就又买了一个新的,这个旧冰柜就被招婶当成了储物柜,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这个用场。 即使冰柜不能制冷,但是密封性却丝毫不减,施静被塞进去,不到片刻便哭喊求饶。 不过,这些都是水湄他们的事了,何灵语没有跟过去,她面沉似水,看着手腕上依然吵闹着的两颗铃铛。 警察一时半刻赶不过来,此时客栈的大厅里只有何灵语一个人。 她的视线在大厅里缓缓移动,最后落到角落里用来隐藏摄像头的那棵硕大绿植上面。 这是一株绿萝,长长的枝蔓缠绕在巨大的棕榈柱上,宛如一棵树。 这株绿植最初是在二楼的转角处,后来还是何灵语建议搬走的,一直放在车库外面的荫凉处,今天为了遮挡摄像头才重又搬进来。 何灵语伸手解下头上的马尾辫,长发散落下来,原本用来绑头发的金属发圈一抖之下变成一根长长的细刺。 刺魂针。 何灵语微微一笑,身体如同一尾飞鱼,朝着那株绿植疾飞过去,眨眼之间,刺魂针已经连刺三下,一声惨叫之后,枝叶之间现出一团黄色的影子,黄影滚落地上,渐渐化出一个人形。 何灵语冷哼一声:“原来是个因财而死的啊,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那人被何灵语的刺魂针刺中,暂时无法施展灵力, “它”的脸上像是被辗轧过,五官全部变形,只有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怨毒地瞪着何灵语。 何灵语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这不是绿萝的叶子,而是槐树叶。 “我说呢,原来是附在叶子上进来的,倒是有两下子。” 何灵语围着这人转了两圈,忽然笑道:“刚才没看出来,原来你是女的啊,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不对啊,你是因财而死,看来是车祸了。” 说到“车祸”,何灵语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今天早上去世的施旖旎,还有一位便是早前的施静。 只是这两位的死,是否与钱财有关,何灵语并不知道。 灰白黄黑红青,黄页鬼多是为财而死,无论是哪种死法,都不会绕开“钱财”二字。 何灵语话音方落,那人便抽泣着说道:“我就是被汽车辗死的,但那不是车祸,是谋杀,是谋杀!” “你才是施静?”何灵语问道。 “我才不是施静,就是因为那些人和你一样,一口咬定我是施静,才让我变成孤魂野鬼,五年了还不能投胎。”那人终于不哭了,咬牙切齿。 她不是施静,亲友们烧给施静的纸钱,她是收不到的,全都便宜了过路的孤魂野鬼,偏偏她又抢不过别的鬼,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钱成了别人的。 何灵语知道现在是魂多胎少,若是有钱还能去想点别的办法,可若是没有钱,就只能等了一年又一年。 她有个朋友,就是专做这种生意的。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何灵语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她就是被施家错认成施静的那名车祸死者。 何灵语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不多了。 “你本来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何灵语问道。 那人又开始抽泣:“我叫钱慧,g县人。” 何灵语点点头,从衣领里拽出一枚式样古朴的戒指,戒指系在皮绳上,平时被何灵语挂在脖子上。 她将戒指对准趴在地上的钱慧,心念微动,钱慧的身形转眼间便消逝无踪。 何灵语把戒指重又塞回去,她再次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她坐回到柜台后面,等着警察的到来。 十分钟后,警察到了,带走了早已被吓得大小便失禁的假施静。 水湄和何灵语,短短两天里,第三次成为目击证人,当然,这一次,水湄还是受害者,是苦主。 早在报案的时候,招婶就把假施静同伙的车牌号提供给了报案中心,他们一行刚到派出所,几名民警就押着一个小伙子走了进来。 小伙子身材修长,长发束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眉清目秀,很有些文艺范儿。 何灵语看着这个人,想起周小筠说过的施旖旎前男友。 她立刻把她的怀疑告诉了办案民警。 待到录完口供,已经是凌晨四点钟,无论水湄还是何灵语,全都又困又饿,值班民警给她们端来两碗泡面,又送来毯子,两人吃了泡面,盖上毯子,在接待室的长椅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办案民警告诉她们,假施静已经全招了,她叫李青,是与施静合租的房客,她的同伙叫阿峰,是个所谓的“艺术家”,可惜碌碌无为,后来索性靠女人吃起了软饭。 施静离家出走后,曾经联系过前男友莫先生,莫先生给了她一笔钱做为补偿。 施静带着那笔钱到了魔都,凭着扎实的舞蹈功底,她在一家少儿舞蹈培训班找到工作,教小朋友跳舞。 当时的施静,也想开一家这样的舞蹈班。 不久之后,她带着孩子们参加活动的时候,认识了同样来参加活动的钱慧。 钱慧是个野模,身材相貌都不出众,来魔都十年了,也没有混出头来。 钱慧与施静相见恨晚,两人一起租房,钱慧还帮施静介绍了一家孵化网红的公司。 表姐驾到(五) 施静年龄偏大,发了两段跳舞视频,连点水花都没有,施静心灰意冷,又回去继续教小朋友跳舞。 不过,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学美术的阿峰,阿峰只有十九岁,年轻英俊,没过多久,阿峰便搬进施静与钱慧合租的房子里。 施静和钱慧身材相貌都有几分相似,就连胳膊上的胎记也大同小异,甚至血型也同是罕见的熊猫血。 这些巧合,让她们认定,她们这辈子能够相识都是命中注定。 可惜这时又出了意外,舞蹈班所在的大厦发生火灾,有两位小朋友遇难,那天施静刚好调休,幸免于难,但是这件事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舞蹈班办不下去了,施静再一次失业。 阿峰还是学生,家庭贫困,没有经济来源,但是开销却不小。 施静也要包装自己,买包买鞋买衣鞋买化妆品,还要养着阿峰。 有一天,施静在网上忽然看到莫先生一家出席某时尚盛典的消息,她随口告诉了钱慧,钱慧这才知道,原来莫先生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前妻,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三金影后。 影后当年要去好莱坞发展,莫先生不同意,影后愤而离婚,莫先生也很快找了小鸟依人的施静。 几年之后,影后铩羽而归,心情低落,莫先生重又向前妻求婚,并且斥巨资请来业界大佬,为影后量身定造了一部电影,影后也凭借这部影片在国内东山再起,同时也答应了莫先生的二次求婚,两人破镜重圆。 钱慧问清施静从莫先生拿到的数目,钱慧直说施静太傻太可怜。 施静原本觉得莫先生给她的那笔钱已经足够多了,可是被钱慧这样一说,她也觉得自己太亏了。 可是她和莫先生已经分手几年,再说当初给过分手费,施静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钱慧帮她分析情况,又叫来自己的另一位闰蜜,同样是舞蹈演员出身的李清。 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三个女人一拍即合,很快便制定出一整套方案。 当年,莫先生和影后离婚后,一度与一名车模打得火热,后来认识施静,觉得施静更加乖巧温顺,很快便确定了恋爱关系。 但是莫先生并没有删掉车模的微信,车模舍不得这位金主,偶尔还会给莫先生发几张清凉照片。 莫先生不是纯情少年,与车模的聊天非常露骨,后来,施静看到这些聊天纪录,为此和莫先生冷战,最后莫先生将车模拉黑,此事完结。 关于莫先生此人,施静能够想到的污点,就只有与这名车模的事了。 钱慧动用自己在野模圈子的关系,很快找到了这名车模。 车模已经做了专职外围,但是这行要吃青春饭,她快三十了,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最近已经开始到夜店里找饭吃了,听说要从她这里找听莫先生的事,车模立刻答应。 车模有个好习惯,但凡是曾经撩骚过的男人,她全部保存了聊天纪录。 以十万元的价格,出售了她与莫先生当年的聊天纪录。 这十万元,是钱慧借给施静的。 施静找到莫先生,开价五百万,如果莫先生不给,她就把莫先生与车模,连同莫先生与她的聊天纪录发到网上。 可是施静没有想到,她与莫先生的见面被全程监控,她前脚离开,影后紧跟着就报警了,并且用自己的专用律师处理这件事。 次日,施静便被带去了警局,她找不通钱慧和阿峰的电话,最后还是找到舞蹈班的前同事帮她办了取保候审。 警方还要继续调查取证,从警局回来后,施静急着找钱慧商量办法,却发现她住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钱慧搬走了。 施静打通了钱慧的电话,钱慧在电话里冷笑;“施静,我早就劝过你,要踏踏实实做事赚钱,不要想那些歪门邪道,你为什么不肯听呢?对了,你欠我的十万块,什么时候还给我?” 施静后悔了,可是没有办法,影后下了决心要让她吃官司,她只好去找李清,李清当然也没有办法。 这时,钱慧的电话又来了,这一次,她让施静马上还钱,否则她就转做莫先生的证人。 施静被逼到了绝路,她想起自己和钱慧是同一血型,便有了主意。 她假借李清之口,让钱慧误以为她和莫先生私下交易,交易地点就在莫先生和施静曾经生活过的城市,那里也是施静的家乡。 钱慧想要回自已的十万元,又想在莫先生这里分一杯羹,于是她急匆匆离开魔都赶了过来。 钱慧死在车轮下,脑袋被反复辗压,肇事地点没有监控,司机逃逸。 那位司机就是阿峰。 钱慧果然被错认成施静,影后的律师在得知施静死讯之后,便撤案了,即使有一两名狗仔知道这件事,也被影后的团队果断拿下。 李清起初也以为施静死了,她只是奇怪为何一直联系不上钱慧,不过,在施静死后不久,李清就认识了一个男友,跟着男友去了国外, 去年,她与男友分手后回到魔都,意外见到了阿峰。 一次,阿峰喝醉,说出了当年的真相,李清此时口袋空空,她觉得这是一个赚钱的好时机。 李清和施静曾是好朋友,她知道施静家里的事,也知道有一位著名的摄影师是施静的表姐。 她在网上搜索这位摄影师的名字,看到了摄影师在水湄客栈里拍摄的照片,配文写明,自家表妹就是这里的老板娘。 施静的父母都已亡故,摄影师表姐虽然出名,但是李清查不到她的住处和联络方式,唯有这位亲亲表妹,随便打开一个旅游app,都能查到水湄客栈的地址。 阿峰原本答应合作,可是听说要来这座小镇,他又反悔了。 无奈,李清知道他杀死钱慧的事,于是阿峰不得不答应陪她一起来,但是只做这一次。 因此,察觉到李清被人识破之后,阿峰便开车跑了。 在李清看来,世人都怕鬼,尤其是女人,那家客栈里老的老小的小,年轻男子只有一个瘦竹竿,不足为惧,她只要装鬼吓一吓,水湄就会老老实实把钱拿出来。 再说,她只要十万块,钱不多,对于开客栈的来说,只是小数目,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来。 李清万万没想到,这客栈里的人不但不怕鬼,而且还有一个专门捉鬼的。 表姐驾到(六) 何灵语和水湄没有直接回客栈,她们去了周小筠家里开的超市,一来吃早餐,二来顺便打听施旖旎车祸的事。 周小筠正坐在收银台里玩手机,看到她们两人,立刻兴奋地招手:“快来快来,我正想找你们呢,有大新闻。” 何灵语和水湄面面相觑,她们这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这会儿超市里没有客人,何灵语买了茶叶蛋和八宝粥,和水湄坐在休息区吃早餐,周小筠拿了几个桔子过来,坐在她们旁边,一边剥桔子,一边说起她刚刚听到的消息。 警局通知吴迎的亲属前来认领尸体,等了两天,吴迎的母亲才姗姗来迟。 原本以为吴迎的老家是在偏远山里,没想到她家所在的村子,距离小镇不到二十里,吴迎的母亲听说吴迎是死于心脏病发作,先是否认吴迎有心脏病史,警局向她提供了吴迎生前在医院的病历之后,她的矛头便指向瑜伽馆。 “我家闺女这么多年都好端端的,怎么去了那家瑜伽馆就心脏病发作了?要让瑜伽馆的老板赔钱。” 警察好心地告诉她,瑜伽馆的老板死于车祸。 吴母怔了怔,大哭着跑了出去,她跑到宝福金店,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开始哭闹,金店的保安过来,她索性躺下,最后被抬到马路对面的小公园里。 水湄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你们也知道,我们这里平时也没啥大事,大家都挺闲的,昨天半个镇子的人都去看了,哈,我也去了。”周小筠得意洋洋。 何灵语喝了口粥,问道:“那现在呢,走了吗?她怎么不去张宝福家里闹?” “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吴迎的那个老娘,就是个标准的泼妇,撒泼打滚全武行,可是看热闹的人问她,为啥不去旭城园啊,她却像是没听到一样,明明知道张宝福一家就住在旭城园,她却只敢来店里闹,这当中一定有猫腻。”周小筠把剥好的桔子塞进自己嘴里。 何灵语又问:“吴迎家里除了一个老娘,是不是还有哥哥或者弟弟?” 周小筠连忙咽下嘴里的桔子:“你怎么知道的,她有三个妹妹,只有一个弟弟。 吴迎这名字是她到镇上以后自己改的,她原本是叫吴迎娣,她大妹叫吴招娣,你们听听这名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她家除了她以外,全都是超生的,她那三个妹妹,有两个出生以后就给送人了,送得不远,就在她们隔壁的村子,那两个闺女长大了能赚钱了,她爹娘就厚着脸皮过去认亲,又是哭又是闹,都是乡里乡亲的,那两家的养父母抹不开面子,只好让闺女和他家来往,听说逢年过节,都会拿钱给他们,不给不行,他们去人家家里闹,还去人家上班的地方闹,只好给了。 再说她那个弟弟吧,她家孩子生得太多,在乡里县里都是挂上号的,是破坏计划生育的典型,乡里说了,她家如果还敢继续生,就把她家的房子给拆了,于是她爹娘把吴迎和她大妹吴招娣,两个小孩子扔在家里,自己躲到外地去生孩子,她家在省城有个本家亲戚,老两口无儿无女,他们就把儿子养在那家,那年月收养孩子管得不严,那老两口给那孩子落了户口,对外就说是收养的孩子,其实就是替他们养儿子呢,老两口一大把年纪,还能活多久,到时家业也都是他们的,这算盘啊,打得不要更响。” 水湄和何灵语全都张大了嘴巴,一是觉得吴家太会算计,二是佩服周小筠的消息网,这事她竟然也打听到了。 “昨天那些看热闹的人里,就有吴家同村的,知道她们家的事,吴爹和吴妈整日在村里吹牛,说她家那宝贝儿子是大学生,还是画家,将来能赚大钱的。” 大学生?画家? 何灵语觉得这两个身份好像都有点耳熟,吃完这顿迟来的早餐,两人在镇上叫了出租车回到客栈,客栈里一切如常,水湄和何灵语各自回屋补觉。 何灵语回到自己的房间,拉上窗帘,凝住心神,刹那间屋里便多出三个人来。 一个身穿红色旗袍,神情冷漠的漂亮女子,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另外一个五官披头散发五官扭曲的则是昨晚刚收的钱慧。 红衣女子名叫阿舒,小男孩叫小秃子,这两位是何灵语戒指里的长期房客。 阿舒身世可怜,她早就厌弃了人世,因此不肯去投胎。 小秃子则是养鬼人尚未养成的小鬼,灵智未开,若是强行让他投胎,来世也是痴傻儿。 因此,这一大一小,便常年累月住在何灵语的戒指里。 戒指里的空间非常宽敞,最多时住过五位房客,每人三房两厅,小秃子能满地打滚。 现在,阿舒冷着脸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看电视了,也不知道皇后有没有杀死皇帝。” 何灵语抚额:“戒指里不是有电视吗?你不必一定要出来看吧。” 这两天她不是在警局,就是在去警局的路上,总不能在警局里把他们放出来看电视吧。 阿舒冷哼:“你的确烧了电视机,可是也要有信号啊,要不你再烧一座电视台给我?” 何灵语:“那我岂不是还要再糊几位主持人一并烧了?不行,只有主持人也不行啊,还要有演员,有导演。” 算了,这么庞大的开支,还是交给司凯吧。 这位红衣女鬼阿舒,其实是司凯的姑姑,何灵语决定了,她要让司凯给阿舒烧一座电视台,反正司家有钱。 何灵语和阿舒聊天的时候,小秃子已经爬到了吊灯上,正在居高临下冲着钱慧做鬼脸。 钱慧则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上去比昨晚还要狼狈,何灵语不用问也能猜到,钱慧在戒指里被阿舒收拾得不轻。 果然,何灵语刚刚站到钱慧面前,钱慧就跪了下去:“天师,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我保证老老实实,谁也不招惹。” 表姐驾到(七) 若是昨晚刚刚捉住钱慧的时候,何灵语或许还会可怜可怜她,毕竟阿舒的手段,何灵语也是领教过的。 阿舒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全阴命格,生前受尽凌辱,死时怨气冲天,死后又由落仙坡人精心养成,当初,若不是何灵语身上恰好有一张上品符咒,能不能捉住阿舒还不一定。 阿舒脾气不好,但却从不欺凌弱小,小秃子就和她相处很好。 但是看钱慧这副受气包的样子,一定是在阿舒手里吃了苦头。 何灵语皮笑肉不笑,声音却和蔼可亲:“你刚来,恐怕还不知道从我这里出去的房客,全都去了何处吧?” 钱慧不明所已,但是何灵语提到“出去”,她顿时燃起了希望。 她现在觉得,做个孤魂野鬼也挺好的,虽然也会被欺负,但那也只是偶然,她能躲,也能逃,可是在这只莫名其妙的戒指里,她却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她连忙摇头:“不知道。” 何灵语笑得阴风阵阵:“从我这里离开的人呐,和我关系好的呢,都去投胎了,至于那些和我关系不好的,呵呵。” 钱慧打个冷颤,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慌忙摇头,不会,不会的,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何灵语忽然收起笑容:“他们魂飞魄散,永世不能托生,做人不行,做鬼也不行,就连畜牲道,他们也进不去。” 钱慧吓得哇的哭了出来,正在看电视的阿舒被打扰到了,冲着吊灯上的小秃子吼道:“喷她!” 闻言,何灵语掏出口罩飞快戴上,口罩还没有戴服贴,小秃子已经从吊灯上飞身跃下,冲着钱慧张开嘴巴,一股黑烟从他嘴里喷出来,钱慧尖叫着匍匐在地上,身上的黄气越来越淡,眼看马上就要全部消失的时候,何灵语大喝:“小秃子回去!” 小秃子正玩得起劲,被何灵语吼了,只好闭上嘴巴,不情不愿看着何灵语。 何灵语无奈,拿过手机,打开一集《熊出没》,小秃子一把抢过手机,重又跳到吊灯上,去看他的熊大熊二去了。 何灵语其实怀疑小秃子是否能够看懂,但这无所谓,这是小秃子最喜欢的动画片。 又过了好一会儿,地上的那团黄影才渐渐清晰起来,只是比起刚从戒指里出来那会儿,还是淡了许多。 “饶命啊......”钱慧的声音细如蚊蚋。 何灵语学着阿舒的口吻冷哼一声:“少给我演戏,更不要装可怜,你是什么货色,我早就知道了。” 钱慧又是一个哆嗦,整个身子趴在地上。 何灵语说道:“说吧,吴迎是不是被你吓死的?” 吴迎是练瑜伽,而不是剧烈运动,怎么就会突然间心脏病发作了呢,而且从发作到死亡,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无论法医给出的结论是什么,何灵语却认定,这是吓死的,而且还是被鬼吓死的。 今天她从周小筠那里得知吴迎还有一位大学生兼画家的弟弟,她就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 钱慧颤抖得如同筛糠:“什么吴迎,我不知道,我这一丁点灵力,什么都做不了,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哪能吓死人啊。” 何灵语笑道:“原来如此啊,看来......小秃子,少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话音刚落,钱慧便连连求饶:“我说我说,天师饶命啊!” 可能是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再次打扰到阿舒看电视,阿舒不满地转过身来:“贱!” 钱慧缩缩脖子,硬生生把后面的哭声咽了回去。 何灵语觉得阿舒说得一点没错,这个钱慧还真是贱。 “冤有头债有主,你是被阿峰开车轧死的,那你就去报复阿峰,为什么要去对付阿峰的姐姐?”何灵语问道。 钱慧这次是真的怕了,她担心阿舒一个不高兴再让小秃子收拾她,她那点灵力,在这两个家伙面前什么都不是。 她听那些老鬼们说起过捉鬼的天师,无论法力高低,全都是道士,所以她在阳间行走,看到道观就会远远避开,自以为已经足够谨慎,却没有想到,在这偏僻的客栈里却遇上了天师,而且竟然是个小女孩! 她更加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孩竟然养着两只鬼,其中一个还是厉鬼! 钱慧闭了闭眼睛,她知道装可怜没有用,她只能挑着能说的先应付过去。 “阿峰帮着施静那个贱人害死了我,我死得冤枉,又不能投胎,只能到处游荡,我想找到施静,可却一直找不到她,后来我找到了李清,又跟着李清找到了阿峰,我偷听到他们的对话,李清让阿峰和她一起去找施静的表妹骗钱,阿峰不肯去,李清就威胁他,阿峰转身就走了。 我当时恨死阿峰了,那天晚上,我想去弄死他,可我到了他的住处,却看到他和一个老女人在做那种事,完事之后,他问老女人什么时候送他出国,还说老女人答应过,要送他到国外留学,老女人说,你告诉李清,陪她一起去,等你回来,我就送你出去,再给你二百万做生活费。 阿峰想了想,躺在床上便给李清打了电话,告诉李清,他同意陪她一起去找施静的表妹,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何灵语有些吃惊,她没想到阿峰背后还有人。 “你口中的老女人叫什么名字?”何灵语问道。 钱慧摇头:“我不知道,可我记得她的模样,下次见到一定认识。” 言外之意,你若是把我打得魂飞魄散,就没人指认那个老女人了。 何灵语岂会不知道她那点鬼心思,说道:“少废话,继续说。” 钱慧瑟缩了一下,继续说道:“那老女人走后,阿峰就给吴迎打电话,不过当时我不知道她叫吴迎,阿峰叫那人大姐,他说他要出国留学,学校已经找好了,可他凑不够学费,他问吴迎现在手头能拿出多少钱。 吴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只能凑十万,还说张宝福现在对她厌倦了,不如以前大方,这十万是她自己存的。 阿峰就说十万就十万吧,我过 几天去镇上,你把钱准备好,我只要现金。 阿峰挂断电话,我早就等不及了,正想现身,阿峰却又拨打了一个电话,他对电话里的人说,施静,最近过得好吗? 我当时吓了一跳,便没有现身,我想弄死阿峰,却更想弄死施静!“ 表姐驾到(八) 听到这里,何灵语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立刻打断了钱慧,问道:“施静就是施旖旎?” 周小筠说过,施旖旎一家早在十几年前便搬去了魔都,直到前年,施旖旎才带着她的小男友回到小镇,开了这家瑜伽馆。 施旖旎当年的小男友,恰好就是阿峰。 施旖旎的身材很好,而施静以前就是舞蹈演员,身材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你猜到了......”钱慧有些失望,她本想卖个关子,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被何灵语猜到了。 何灵语才懒得和钱慧猜哑谜,她直接了当说道:“施静整容成了施旖旎,这件事只有阿峰知道,阿峰想要摆脱李清的纠缠,急着想要出国,他既然要回小镇,当然不会放过向施静敲诈的好机会,而你,之所以尾随而来,并不是只为了向阿峰复仇,你如果想要弄死阿峰,早在魔都时就动手了,何必千里而来,你是为了施静!” 到了现在,何灵语已经能把这件事的几个人串连起来了。 她冷冷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钱慧:“不在我去洗手间接电话的空当,你附身在施静身上,吴迎恰在这时睁开眼睛,你让她看到了你的真身,吴迎是被你吓死的!” 钱慧瑟缩了一下,连忙为自己争辩:“我和吴迎无怨无仇,我没想要吓死她,是她自己身体不好,和我没有关系。” “你想杀死施静,有很多办法,没有必要附在她身上,你这样做,就是为了吓死钱慧,你一路跟随阿峰和李清,想来已经知道吴迎有心脏病的事了,所以你就用这种办法吓死吴迎,我倒是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能在大白天出来害人,你既然做了鬼,想来也应该知道鬼害人是什么下场吧。”何灵语越往后说,声音越是冰冷,钱慧吓得抖成一团。 她做鬼的年头虽然不是很长,可是也听老鬼们说起过,拉活人当替身,或者弄死几个活人,只要别让捉鬼天师抓住,这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一旦落入天师手里,十有八、九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不,不,不,是阿峰,是阿峰,这都是阿峰的主意。”钱慧现在可不想逞能,她只是一个投不成胎的黄页鬼而已,她何得何能,要替前世杀死自己的仇人顶罪。 “阿峰?吴迎是他姐姐,而且还要给他钱的,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姐姐?”何灵语不解。 “是真的,真的是阿峰让我帮他的,他说吴迎是他亲姐,他下不去手,让我帮他弄死吴迎,他还说当年他开车杀死我,并非是他自愿,罪魁祸手是施静,只要我帮他杀死吴迎,他就帮我杀了施静,当年我是怎么死的,也让施静同样的死法。” 钱慧恨不能把她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她刚才就不应该说出阿峰给施静打的那个电话,原本她还能否认是她吓死吴迎的,可是当她说出阿峰给施静打电话这件事之后,何灵语就认定吴迎是死在她手里了。 钱慧悔得肠子都青了。 何灵语抬起头,对吊灯上的小秃子说道:“把手机给我用一下,我打个电话你继续看。” 小秃子老大不乐意,可还是把手机扔了下来,何灵语接住,找到今天刚刚加的号码,给周小筠打了过去。 “呀,是灵灵啊,我在微信上给你们留言了,你是不是看到了?”电话那头响起周小筠兴奋的声音。 微信? 何灵语的手机被小秃子拿去看熊出没了,她还真没有听到提示音。 也是,这么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既有电视剧的声音,又有熊出没的声音,还有钱慧的哭声,她能听到微信提示音才叫奇怪。 何灵语一边和周小筠讲电话,一边翻看微信。 果然,周小筠给她留言:撞死施教练的司机在医院里没有抢救过来,已经死了。 何灵语眉头微动,当时司机被从车里拽出来时,已经没有了呼吸,但是还有心跳,当时便被送去了医院。 何灵语问道:“你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我听刘倩说的,刘倩是镇医院的护士,那辆车当时不是撞到雕塑底座上吗?那司机当时还有心跳,在医院抢救了一天,最后还是没能救过来。”周小筠说道。 “那警方查出来司机是什么人了吗?”何灵语问道。 “司机的身份还没有查出来,那是那辆车查到了,就是我三舅的车,我三舅去村里喝喜酒,走到半路酒劲上来,拐到小路上,好在他迷迷糊糊还知道踩刹车,否则说不定撞到树上了,他坐在车里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扔到草丛里,车没了,他拦了一辆过路车回到镇上去报案,结果因为酒驾被拘留了,这会儿还在派出所呢。” 周小筠有些遗憾,三舅被拘留的事,她居然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谁让她三舅妈只顾着骂她三舅,忘了在亲友群里发布消息了呢。 肇事车辆是失车,司机身份不明,停车场毕竟是在镇中心,四周都有监控,阿峰不能像上次杀死钱慧时那样,杀人之后再找个替罪羊,所以这次,他直接找了一个人替他行凶。 何灵语又和周小筠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把手机扔给小秃子,让他继续看熊大熊二。 她一低头,就看到钱慧正在偷瞄着她,那双鬼眼贼兮兮的,不知又在动什么鬼心思。 何灵语说道:“既然你说是阿峰指使你去杀吴迎的,那就详细说说吧,不能有任何隐瞒,若是让我发现你说谎,哼哼。” 钱慧巴不得何灵语让她指证阿峰,连忙说道:“那天晚上,我听到阿峰给施静那个贼人打电话,没有忍住,就朝阿峰扑了过去,没想到那个渣男身上居然有护身符,我被弹得老远,还现出了原型,那渣男认出是我,不但不害怕,反而还笑了出来,他说他正愁对吴迎下不去手,我既然送上门来,正好可以和他合作。” 表姐驾到(九) “你和阿峰合作?”何灵语扬扬眉毛,“你替他吓死吴迎,他帮你杀掉施静?” 钱慧点头如捣蒜:“对,这都是他的主意,也都是他在安排策划,否则就凭我这微末灵力,想在大白天进瑜伽馆都无能为力。” 何灵语看着钱慧,似笑非笑,这个钱慧本事不大,推卸责任却是得心应手。 活着时这样,死了还是如此。 根据钱慧的交待,阿峰之所以不怕她,除了有一个开过光的护身符以外,他还有另一件宝贝,是收养他的那对老夫妇有一只祖传的葫芦。 相传,这只葫芦来自江西龙虎山,是天师之物,至于天师的葫芦如何成为那对老夫妇的家传之物的,就不得而知了。 阿峰便是用那只葫芦将钱慧从魔都带到小镇,又悄悄带去了瑜伽馆。 吴迎在去上瑜伽课之前,刚刚见过阿峰,并且将事先说好的十万元现金交给了阿峰,阿峰向她保证,这次之后就出国,以后再也不找她要钱了。 吴迎虽然心疼这十万元,可是也如释重负,这些年她从张宝福那里拿到的钱,一大半都被父母和弟弟要走了,现在只希望阿峰说话算数,以后不要再来找她要钱。 吴迎去了瑜伽馆,却没有想到,阿峰一直尾随在后。 瑜伽馆在二楼,阿峰躲在走廊的一角,看到何灵语从教室出来,误以为学员们要陆续离开,便放出了钱慧。 钱慧当即便附身在施旖旎身上,刘倩因为下午有事,也在这个时候坐了起来,她离吴迎很近,打扰到了吴迎,吴迎便在此时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坐在前面正在打坐的施旎旖,却正对上钱慧那张惨不忍睹的鬼脸。 若是寻常人,顶多就是吓了一跳,可是钱慧有心脏病,且是在睡梦中醒来,猛然看到这可怕的情景,心脏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当即便被活活吓死。 待到何灵语听到尖叫时,教室里一片混乱,学员们争先恐后往外跑,钱慧早就回到葫芦里,而阿峰也在警察赶来之前离开了那里。 吴迎死后的当天下午,阿峰便让提前雇的司机也来到了小镇,这个司机是外地人,各种网贷欠了一百多万,无力偿还,当时他在网上发了一条想要自杀的帖子,阿峰联系到他之后,和他谈好价钱,只要他在临死前做一件事,就能得到十万元,这十万元,直接打给他远在偏僻山区的父母。 吴迎到死也不知道,她给弟弟的十万元,被弟弟做来做了交易,而交易的另一头,就是她的性命。 阿峰把十万现金交给那名司机,司机用自己的身份证,在银行办了汇款,把十万元汇去了老家。 从银行出来,司机就把身份证扔进了下水道。 次日,司机驾驶偷来的汽车,在停车场轧死了施旖旎,自己撞向大理石雕塑。 吴迎死了,施静死了,司机也死了。 李清诈骗十万元,根据刑法规定,十万元属于数目巨大,应判三年以上,十年以内,并处罚金。 而阿峰虽是从犯,却只是担任“司机”一职,量刑不会很受,若是找个好律师,说不定顶多判缓刑。 杀死施静的是那个欠网贷的司机,杀死吴迎的是一只鬼。 至于他杀死钱慧的事,即使李清把他供出来,也没有任何证据,因此,阿峰几乎是全身而退。 何灵语听完钱慧的叙述,微微眯起眼睛,问道:“那你为何会跟踪李清去客栈?” 之前,何灵语以为那天钱慧会在客栈里出现,是为了向阿峰寻仇,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钱慧原本就是阿峰带到小镇的。 钱慧没想到自己已经说了这么多,何灵语竟然还要抓住一丁点事不放。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一切虽是施静那个贱人主使的,可是阿峰才是杀死我的人,我想找他报仇,可他有护身符和那只葫芦,我根本杀不死他,我知道李清和他要去客栈找施静的表妹要钱,我就想把事情闹大,让警察抓他们,所以我就跟在李清身后一起去了,阿峰虽然有宝物,可他只是普通人,我跟在李清身后,他根本看不到我。” 何灵语彻底明白了:“你在李清和阿峰的谈话里听到他们只想敲诈十万,你知道,即使他们被警察抓了,区区十万元也不会判得很重,更抵不过你的一条命,于是你想替他们杀死几个人,再嫁祸给阿峰和李清,这样就不是判几年那么简单,十有八九,他们会判死刑,你来客栈,是去杀人的,像杀死吴迎那样,杀死客栈里的人!” 何灵语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阿舒索性关了电视机,飞身跳到吴迎面前,朝着钱慧的脑袋就是一脚:“你可真够歹毒的。” 钱慧吓得又缩成一圈,可怜巴巴地说道:“我只是想了想,也没有真的杀人啊。” 何灵语骂道:“那是因为你遇上了我,如果我没在,那么客栈里的人是不是已经全都死光了?” 钱慧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天师饶命,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都是阿峰,是他逼的我,是他,都是他,我是无辜的,我真的是无辜的。” 何灵语呸了一声,对阿舒说道:“你把她处理掉,不要在我屋里,我嫌脏。” 阿舒早就手痒了,听到何灵语把这事交给她,二话不说,拎起钱慧便从窗缝里出去了。 小秃子急得抓耳挠腮,一脸渴望地看着何灵语,何灵语瞪他一眼:“你也一起去吧。” 小秃子兴奋地一挥手,把手机扔向何灵语,何灵语伸手接住,再一看,小秃子已经不见了。 半个小时之后,阿舒带着小秃子从外面回来,何灵语问道:“怎么处置的?” 阿舒从怀里掏出一只用来装苏打水的玻璃瓶,只是现在里面装的不是苏打水,而是小半瓶子黄乎乎的水,看上去有点像尿。 何灵语知道这是什么,活了两世,看到这东西还是有些做呕,这是黄页鬼的鬼水,可以用来对付一些灵力低微的小鬼。 “你拿去用吧。”阿舒大方地把瓶子递给何灵语。 何灵语忙道:“不用不用,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回头我让司凯给你烧个对开门的大冰箱,你把这东西放进去,免得变质。” 何灵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个老女人。 表姐驾到(十) 次日,水湄拿着手机,兴冲冲来找何灵语:“灵灵,李青和阿峰被转去县里的看守所了。” 相对李青,何灵语更在意阿峰。 李青诈骗人证物证俱全,且数额巨大,几年之内别想出来害人。 但是阿峰不一样。 “水湄姐,能不能问到阿峰的供词?”毕竟,水湄是苦主,是报案人,将来也是原告。 水湄立刻给派出所的办案民警打了电话,民警没有瞒着,水湄有一定的知情权。 过了一会儿,水湄挂断电话,神情中有些失望:“灵灵,阿峰很可能连从犯也算不上,因为他说他是被李青要挟的,他在魔都给老女人当小白脸的事被李青知道了,李青说如果他不配合,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在乡下的父母,警察从李青的手机里调出了聊天记录,与阿峰的口供吻合。” 这种情况下,即使李青说出阿峰杀害钱慧的事,也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李青挟迫阿峰却证据确凿。 何灵语给气乐了,这个李青也真够蠢的,现在想来,她偶遇阿峰,阿峰酒醉说出当年真相,十有八九都是阿峰的算计。 不过,钱慧的出现应该只是巧合,但却给阿峰创造了新的契机。 “水湄姐,借你的车给我用用吧。”何灵语笑嘻嘻地说道。 “车钥匙在前台,你自己去拿,对了,回来时别忘了加满油,你要去镇上?”水湄毫不客气,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何灵语是个小富婆,斩妖除魔,腰缠万贯。 “我去县城,有让我带的东西吗?”何灵语问道。 “去县城啊,我要吃城西那家的烤鸡,还有城东的馅饼,你等等,我再去问问招婶。” 水湄说着就往外跑,片刻之后,何灵语便收到招婶的微信。 招婶:“城北老字号韭菜花十瓶,正前街的金威火腿一条,白巷子的酱辣椒十瓶,李家干米粉五十斤,鸡蛋三十斤(最好是柴鸡蛋)” 何灵语...... 半个小时后,何灵语开上金杯车正要上路,水湄又追了上来:“差点忘了,你路过镇上时,顺便把邮件取了,不多,只有三十多个,里面有你的十个,你不许偷懒。” 好吧,上次她们从镇上回来是坐的出租车,所以就没有去驿站取邮件。 这一次,何灵语终于带着大家的嘱托驶向通往县城的路。 她到达县城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何灵语买了两个馅饼,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 她吃了馅饼,又洗了澡,这才把阿舒和小秃子叫出来。 阿舒一出来就满脸嫌弃:“你也太抠了,这地方这么破。” “行了,知足吧,最近没生意,我只靠当店小二的那点工资渡日。”何灵语也没办法,自从她去了一趟落仙坡,财运就没了,就像这次的事吧,全程自费,不赚钱还要自掏腰包。 “再说,我住在这里,也都是因为你们两个,如果不放你们出来,我还可以住青旅,那样更省钱,为了你们,我要花一百多块钱住有电视的标间,一百多啊,我一天的工资还不到一百块。” 阿舒终于闭嘴,默不作声看着电视。 何灵语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其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走山路,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也累了,歪在床上睡着了。 两个小时后,何灵语睁开了眼睛,对阿舒和小秃子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出去逛逛。” 这里是县城,和大城市不能比,几乎没有夜生活,还不到十一点,街上便看不到人了,路灯间隔很远,很多地方漆黑一片。 何灵语独自走在空空的街道上,偶尔有几只夜鸟扑腾着翅膀从她头顶飞过。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小卖部,还没有打烊,何灵语快步走了过去。 小卖部只有一个小伙子,二十出头,黑黑壮壮,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阿妹,要买东西啊。”见进来的是个姑娘,小伙子立刻热情地打招呼。 “你这里有线香吗?”何灵语问道。 “有卫生香行吗?”小伙子说道。 “行,只要是线香就行。”何灵语对香料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点着以后能冒烟就行。 卫生香很便宜,何灵语花六块钱买了一大盒,小伙子还送给她一盒火柴,何灵语又买了一瓶营养快线,边喝边走。 走过这条街,前面索性连路灯也没有了,何灵语四下看了看,前面有条巷子,她把最后一口营养快线喝了,把手里的空瓶甩了甩,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摸出一把瑞士军刀,将瓶子从中间割开,扔掉上半部分,把下半部分拿在手里。 接着,她便走进那条巷子。 夜空中一弯残月,月光洒下来,白惨惨的一地。 何灵语刚刚走到巷子口,手腕上的银铃便跳动着,声音清清脆脆。 何灵语用手指轻轻拍了拍铃铛,告诉它们自己知道了,铃铛的声音低了几分,但是依然在兴奋着。 何灵语蹲下,伸手摸了摸,找了块土质松软的地方,用瑞士军刀在地上戳了戳,挖出些土,装在那半截空瓶子里。 接着,她打开刚买的卫生香,抽出一根,用火柴点燃,插进瓶子里。 小卖部里卖的这种卫生香,质量都不是很好,一支香很快就能烧完,因此,何灵语必须抓紧时间。 她捏了手诀,嘴里念念有辞,那插着卫生香的半截空瓶子忽然凌空而走,朝着巷子深处飞了过去。 何灵语起身跟上,香头上的火星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她跟着那点火星,向巷子里奔跑,忽然,火星停下,不再向前移动,何灵语笑了笑,脑后的马尾散开,何灵语手里多了一枚刺魂针。 原本在半空中静止不动的火星子忽然再次动了起来,何灵语身子窜起,飞起一脚,踹向香头,那半只瓶子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斜斜地向一侧飞去,黑暗之中,何灵语听到一声闷哼,手里的刺魂针飞速刺出,转瞬之间,一团黄影落到地上。 何灵语叹了口气,又是一只黄页鬼,她这是要发财了吗,连续遇到两只黄页鬼。 黄页鬼的死因,定然与钱财有关,比如钱慧,若是不为财,她也不会中了施静和阿峰的圈套,最终丧了性命。 “过路天师饶命,小的从来没有害过人。”声音里带着稚气,居然是个半大孩子。 表姐驾到(十一) 那团黄影渐渐清晰,现出人形,果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留着分头,穿着长衫,这竟然是只民国老鬼? 何灵语曾经有一个房客,也是七八十年的老鬼,名叫柳小蛮,外形和智商都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几个月前已经退房投胎了。 “你怎么还没去投胎?”何灵语好奇地问道。 少年听她声音温和,少了些害怕,轻声说道:“禀告天师,学生有心事未了,不想投胎。” 何灵语想起柳小蛮也一直不肯去投胎,留在被母亲抛弃的地方,等待母亲回来接她,一等就是七十多年。 莫非这个也是在等爸爸妈妈来接的可怜孩子? “你叫什么,为什么不在地府,而在这里?”何灵语问道。 “我叫杨旭,父母早逝,我与姐姐相依为命。为供学生读书,姐姐在歌厅卖唱为生,那日我在家里挖地窖,却挖出一坛金元宝,我欣喜若狂,想去歌厅把此事告诉姐姐,我正要出去,外面传来姐姐的敲门声,我听到是姐姐的声音,便没有藏起那坛黄金,直接打开了大门。 门外不仅有姐姐,还有两名大汉,那两名大汉看到院子里的金元宝,便出手去抢,我一时冲动,上前阻拦,撕扯之中,被其中一人连刺两刀,我在弥留之际,看到姐姐也中了刀,踉跄着扑到我的身边。 后来学生在地府一直等,却没有等到姐姐,学生不放心姐姐,又想来阳间寻找,遇上奈河桥三千年一修,那年恰好是第三千年,学生被派去修桥,待到学生好不容易修桥回来,却已是物是人非。 原来的家被别人住了,姐姐唱歌的歌厅变成了电影院,再后来,这条巷子里的房子被拆了重盖,电影院夷为平地,又在原地盖起了高楼。 可我再也没有找到姐姐......” 杨旭说着便呜咽起来,何灵语叹了口气:“可你这样整日在阳间游荡,在地府没有人脉,想要投个好胎怕是也难了。” 杨旭摇头,神情坚毅:“活要见人,死要见鬼,找不到姐姐,我宁可做个孤魂野鬼,永不投胎。” 何灵语点点头,指指旁边的房子:“这里是你原来的家?” “对,这是我家的祖屋,那坛金子想来是我的先人埋下的。”杨旭说道。 何灵语问道:“你常年在这一带游荡,对这里很熟悉吧?” “对,我对这一带非常熟悉。”杨旭肯定地说道。 “这样吧,你帮我办件事,事成之后,我帮你找姐姐。”何灵语很少主动找麻烦,尤其是这种无偿的,这一次与其说她热心助人,不如说她好奇心做怪,她也想知道杨旭的姐姐去哪里了。 “好,我答应!”杨旭脸上已没有了惧意,背脊挺得笔直,何灵语看清楚他的脸,居然是个挺俊俏的小帅哥。 好吧,长得帅,吃饱饭。 深夜,看守所。 阿峰不是重犯,他的隔壁关着的是个几进宫的小偷,那小偷长期失眠,要靠褪黑素才能睡觉,在这里没有褪黑素,他睡不着,索性和阿峰聊起天来。 “喂,听声音你也是年轻人吧,今年多大?” “二十四岁,你呢?” “我二十二,比你还小两岁,对了,听声音有点陌生,以前在这里没遇到过你,头回来?” “嗯,这地方你常来?” “是啊,一年里总要进来一两回,这地方我熟着呢,看守们都不错,从来不打人,伙食也行,油水挺足,那道烧茄子,简直绝了,比外头馆子里都要好。” 这时,看守听到声音走了过来,隔着铁栅栏,小偷冲着看守笑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伯伯你好,我们正在说咱们这儿的烧茄子好吃呢,对了,明天有烧茄子吗?” 看守认识他,这小子从十五岁开始,就是这里的常客了。 “小声点儿,不要喧哗。”看守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小偷得意洋洋:“听到了吧,我和这儿的人都熟,对了,你被关在这里,想来犯的也不是大事吧,过几天出去,咱们找个地方聚聚?” “好啊,到时一起聚聚。” 阿峰也睡不着,藏在心里的事情太多,有时也会影响睡眠。 他靠在墙上,听着隔壁那个小偷的说话声,有些好笑。 人生有很多经历,比如进看守所,比如和小偷聊天,这都是他以前没有经历过的。 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小偷是警局的常客,是有前科的,这样的人是很有可能作案的。 当年那个瘾君子就是这种人,为了吸那个东西,偷东西、抢劫,甚至还被强制戒毒,所以他挑了这个人做替死鬼,所有人,包括警方都没有任何怀疑。 还有这次的司机,欠了一百万网贷,对世界充满仇恨,他想报复社会,所以驾车无目的撞人,撞死路人之后,他也自杀了。 谁会怀疑一个想要报复社会的人是被人利用了呢? 不会怀疑的,就像那个瘾君子一样,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隔壁这个小偷也是这样的人,所以阿峰很高兴自己又结实了一个新朋友。 他闭着眼睛,每天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隔壁的小偷都会有新的话题,阿峰一次次被他叫醒,最后索性没了睡意,依然闭着眼睛,和小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不是呼吸,倒像是电流的声音。 阿峰猛的睁开眼睛,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会发出声音的东西。 莫非是耳鸣了? 阿峰想这可能是熬夜的原因。 他重又闭上眼睛,可是那个声音又来了,声音越来越大,音量之高,甚至盖住了隔壁小偷的声音。 阿峰再次睁开眼睛,这一次,他忽然感到很冷,从头冷到脚,遍体生寒,如同置身寒冬。 阿峰下意识地摸向胸前,却摸了一个空,他想起来了,他被转到这个看守所的当天,随身的东西就全被交上去保管了。 他的钱包、手表,以及那枚护身符,现在都在看守所里专门的柜子里存放着,要等到他离开这里时,才会转交给下一个部门,或者交给他本人。 表姐驾到(完) 自从见过钱慧的鬼魂,阿峰就对自己的护身符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依赖,只是在今夜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可是就在他察觉到护身符没在身上的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钱慧,是不是你,钱慧,是你吗?” 阿峰的声音忽然拔高,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隔壁的小偷问道:“咦,你在和谁说话?” 一根冰凉的手指戳在阿峰的眉心,阿峰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眉心汩汩流出,是血吗? 阿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两名看守听到声音飞奔着跑了过来:“你怎么了?” 隔着栅栏,看守瞪着里面的人,他们不敢开门进去,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有疑犯假装生病,打伤了前来察看的看守,从看守所里逃了出去。 因此,看守们遇到这种情况非常谨慎。 可是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像是生病,他缩在墙角,双目睁得很大,惊恐地瞪着面前的空气。 “喂,你如果没事,就不要大喊大叫,老实点儿!”看守们警告。 在看守们的眼中,这些居留室里只有阿峰一人,可是阿峰却不这样认为,那根冰冷的手指还抵在他的眉心,他的血正在流出来。 “血,我的血要流干了,你们快来救我,快,叫120,叫120啊,好多血,好多血!” 阿峰眼前一片红红白白,红的是血,白的是什么?是脑浆吗?他的脑浆也流出来了吗? “啊——”又是一声尖叫,比刚才还要凄厉。 小偷好奇地跑到栅栏前,对看守说道:“他刚刚还好好的,说不定是有间歇性的精神病,我可听说过,有的精神病前一刻还好端端的,后一刻就能拿刀砍人。” “闭嘴,没你的事!”看守训斥着小偷,眼睛却紧紧盯着里面的阿峰。 这个人除了目光呆滞,其他的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 “叫120啊,快去叫120,我脑浆子都要流干了,你们快去叫120!” 阿峰嘶吼着,他头疼欲裂,根本看不到是谁在和他说话,他的视线被血和脑浆遮挡着,什么也看不到,他只是下意识地在喊叫。 两名看守互视一眼,无奈摇头,他们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要么是装疯,要么是真疯。 他们再次威摄:“闭嘴,不许大声喧哗!” 只是阿峰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另一个声音盖过了四周所有的声响,如同魔音一般侵袭着阿峰的耳膜。 “吴峰,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林阿生啊,我死了,死在看守所里,我一直在等你,你终于来了。” 林阿生? 混混沌沌中,一张脸穿破那片红白相间的血幕,呈现在阿峰面前,阿峰打了个冷颤,他想起谁是林阿生了。 是那个被他找来做替死鬼的瘾君子! 他想起来了,林阿生毒瘾发作,死在看守所里。 是啊,看守所,现在他也在看守所! “是施静,是施静害得你,不是我!”眼前的人脸忽然消失,红的白的,依然在流淌,奔流不息。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林阿生的声音也不见了,但是他的手指,依然抵在阿峰的眉心之间,那些白色和红色的液体依然源源不断从阿峰的眉心中流出。 阿峰的身子如同筛糠般抖成一团,他伸出手,胡乱在空中撕扯,像是要撕开这一道红白相间的帘幕。 但是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那根冰冷的手指,如同万年冰锥,令他通体生寒。 “是施静说要找个替身的,她说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和她谈恋爱,如果让警察发现撞死人的是我,就一定会怀疑死者的身份,我是没有办法了,再说,谁让你那天喝醉了呢,你如果没有烂醉如泥,我也不会选上你,你想报复就去报复灌醉你的人,不要来找我,我也是被逼的。” 两名看守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瞪着还在自言自语的阿峰,忽然,其中一个指了指头顶上方的摄像头。 那夜,阿峰说了很多话,他提到了林阿生,提到了施静、钱慧、吴迎,还有那个欠了网贷的司机。 次日,阿峰终于恢复了神志,他清醒过来时神情疲倦,脖子落枕,头也有些疼,他记得好像做过噩梦,但是却记不起梦到了什么,他没有在意,忽然想起隔壁的小偷,皱了皱眉,他记得这个小偷是个话痨,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此时的何灵语正奔波在购物的路上,从城北到城东,再从城东到城南,然后再去城西,对了对了,还有柴鸡蛋,哪里有卖柴鸡蛋的? 好不容易把招婶和水湄要的东西采购完毕,何灵语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水湄让她路过镇上时,别忘了取邮件。 何灵语打起精神,一路高歌,直到她看到堆放在菜鸟驿站的那如同小山似的邮件时,她如同被人打了一拳,瞬间没了精神。 的确是三十个邮件,如果把全自动洗衣机和烘干机也算一个邮件的话。 除了洗衣机,还有十箱水果,五包各二十斤的五常大米! 何灵语欲哭无泪! ...... 两个星期后,何灵语正在帮招婶打理她的多肉,手机里传来提示音,是视频邀请。 何灵语按了同意,屏幕上出现了周小筠兴奋的脸。 “特大新闻,陈桂芳被警察抓了,还是在魔都被抓的。” 何灵语唔了一声,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指使阿峰杀害吴迎的那个老女人,就是陈桂芳,张宝福的妻子。 小镇的人以为她在省城,却并不知道陈桂芳早就去了魔都。 张宝福早年的发迹历史并不光彩,他十几岁时便给一个走私贩子做马仔,后来赚了钱,又参于非法盗采和走私国家保护性开采的特定矿石,他的三家金店只是用来做掩护,真正让他赚得杯满钵溢的是他私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这些事,小镇的人并不知道,但是陈桂芳和她的娘家却是全程参与。 只是后来,吴迎的出现,让陈桂芳和张宝福感情破裂,但是他们之间的共同利益牵扯太多,不可能离婚,陈桂芳远走他乡,张宝福在金钱上则对她有求必应。 只是陈桂芳心里的那口恶气却是咽不下去的。 娘家人为了钱,让她忍着,她却不想忍。 她不能报复张宝福,但是她却可以杀了吴迎。 她想来想去,决定让吴迎死在亲弟弟手里,才是她对吴迎最有效的报复。 看守所向警方提供了那晚的监控记录,两名看守以及那个小偷都是人证。 警方找到了阿峰带走林阿生的那个酒吧,虽然事隔多年,但是非常幸运,酒吧老板的太太就是当年的一名女服务生,林阿生是那里的常客,后来听说林阿生开车撞人,女服务生很惊讶,因为那天晚上,她看到有一个很清秀很帅气的男孩子带走了林阿生。 “那男生长得好,像极了唱歌的xxx,我当时还想拍张照片发到网上,可那男生转过身去,我只拍到了他的背影。” 老板太太打开手机上的redapp,很快就找到自己在五年前发的那张照片,照片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拖着醉成烂泥的男子,因为拍照角度的原因,男孩只是背影,醉酒男子却露出半张脸,正是林阿生。 警方将照片放大之后,在男孩的脖颈后面发现了一颗红痣,阿峰在相同的位置也有一颗红痣。 最终,面对确凿证据,阿峰供认不讳。 他在酒吧里“捡”了醉酒的林阿生,将林阿生藏在后备箱中,撞死钱慧之后,又将林阿生从后背箱里拖出来放在驾驶位上,将林阿生的指纹印在方向盘和手刹上面。 与此同时,施旖旎的车祸重新展开调查,这个案子里,阿峰不是凶手,却是主谋。 当然,被撞身亡的并非施旖旎,而是施静。 真正的施旖旎也是瑜伽教练,但是非常不幸,她的父母在出去旅游的时候,死于山洪暴发。 父母去世之后,施旖旎患了严重的抑郁症,她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一心想要找个地方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她在旅途中认识了施静和阿峰,因为两人都姓施,便多聊了几句。 施静发现了施旖旎的精神出了问题,于是她和阿峰一直陪在施旖旎身边,并偷走了施旖旎的身份证件,施旖旎跳海自杀,施静将自己整容成施旖旎,并且和阿峰一起回到小镇,开了这家瑜伽馆。 只是没过多久,吴迎遇到了阿峰,阿峰担心吴迎会把他在小镇的事告诉那对吸血鬼一般的父母,便与施静分手,离开了小镇,一个人回到了魔都。 之后,阿峰找施静要过几次钱,但是施静在小镇上开瑜伽馆收入有限,阿峰榨不到油水,便四处寻找富婆,直到陈桂芳找到了他。 夕阳之歌(一) 最近几天,客栈里难得的忙碌起来,原因是水湄与镇上唯一的旅行社合作,接了两个夕阳红老年旅游团。 旅游团的行程非常简单: 第一天:早餐——登山观赏祖国大好河山——午餐——参观药材种植园,体验神农百草——晚餐——免费赠送健康讲座; 第二天:早餐——登山观赏祖国大好河山——到村民家里坐客,领略真正的田园风情和山村美食——晚餐——免费赠送养生课堂; 第三天:早餐——与老中医近距离亲密接触,现场免费诊脉——午餐——坐车返回温暖的家园。 何灵语看完旅游团的行程,好奇地问道:“咱们这里有药材种植园?在哪儿?” 水湄表示她也不知道,倒是招叔想了起来:“是不是就是从镇上回来时,路过的那个小农场,我看到大门口换成中式的了。” 说起那个小农场,何灵语和水湄也想起来了。 十多年前“qq农场”“开心网”流行的时候,有人在山脚下承包了一块地,开了这个小农场,想吸引城里人闲暇时来这里种菜。 想法很好,但现实很残酷。 这里离县城也要一百多里,更别说城市了。 最近的是小镇,小镇上的居民,有一半都是来自农村,想种地可以回老家,再或者在自家楼下的空地上辟出一个小菜园,想怎么种就怎么种,何必来这里花钱租地。 于是,小农场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后来索性变成了犬舍,再后来又变成了宠物训练营,前几年,又变成了苗圃园,但是附近的人还是习惯叫这里小农场。 如果小农场就是药材种植园,不用问,小农场附近的那几家农家乐,就是可以体验田园风情的村民家了。 果然,两个旅行团如期而至,一个团三十人,另一个团二十五人,三十人的团戴小红帽,二十五人的团戴小黄帽。 第一天用完早餐,导游带领老人们去爬山,所谓爬山,其实就是在客栈附近走了走,没办法,这些老人最年轻的六十岁,年纪最大的七十八岁,体力有限。 小红帽团的老人们最先回来,大家都很兴奋,一个老太太走到何灵语面前,问道:“姑娘,你是本地人吗?” 何灵语笑着摇头:“不是。” “那你是哪里人啊?”老太太问道。 “我是四川人。”何灵语回答。 “四川人啊,那怎么不在四川工作,要来这里呢,我和你说啊,找工作还要去大城市,这小地方不行的,连对象也不好找,对了,你看着还小,没上过大学吧?” 何灵语想说,我已经大学毕业了,但是她决定还是要满足一下老太太,她忙道:“没上过大学,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 “哎哟,初中毕业就打工了,一定是家里条件不好,所以啊,更要找个好对象,小姑娘,我和你说啊,女孩子读书好不如嫁得好,我有个侄女,还是博士呢,你猜怎么着,三十多了也嫁不出去,都成老姑娘了,她这辈子算是完了,你说对吧?” 何灵语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这时,又有一个老太太走了过来:“怎么,这小姑娘想找对象?哎哟,还小吧,户口哪里的?” 何灵语......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小红帽和小黄帽们去了药材种植园,何灵语仰面朝天,歪在大厅的沙发上,她觉得好累。 菠菜笑嘻嘻地走过来,扔给她一条口香糖:“今天有个奶奶要给我介绍对象,看来我的行情还不错,你呢?” 何灵语懒得理他,把口香糖塞进嘴里,又把糖纸扔给菠菜。 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打开朋友圈,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二师兄:白嫖私人飞机,爽! 金主爸爸:好端端的行程,被一头猪毁了。 杨帆:即将开始新的行程,我会努力的,加油! 何灵语哈哈大笑,二师兄是徐远方,金主爸爸当然是她的大老板加大主顾司凯了。 杨帆则是司凯的助理。 她给徐远方回复:飞去哪里? 很快,徐远方就回复了:sky去客栈,我去j市,刚好顺路。 何灵语感慨,私人飞机就是不一样,还能上网。 她感慨一番之后,才反应过来,司凯要来客栈了? 至于徐远方所说的j市,则是距离小镇最近的一个有机场的城市。 何灵语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水湄姐,大老板要来视察了!” 水湄也是刚看了朋友圈,她直皱眉:“这不是添乱吗?怎么现在过来了。” 菠菜哼了一声:“有钱就是任性。” 话音刚落,前台上的电话就响了,何灵语马上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严厉的声音:“是水湄客栈吗?我们是镇派出所。” 何灵语怔了怔,捂住听筒冲着水湄说道:“水湄姐,是派出所打来的,口气不太友好。” 水湄一怔,伸手接过何灵语手中的电话,柔声说道:“你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水湄连连应是,接着就放下了电话。 “水湄姐,怎么了?”何灵语和菠菜异口同声。 “派出所说,有十几名游客忽然精神失常,派出所让我们配合相关部门的检查,在警察到来之前不要让客栈里现有的客人离店。”水湄一脸迷芒。 是啊,十几名游客一起精神失常,别说是水湄,就是活了两世的何灵语,也是头一回听说。 水湄给两个旅行团的带队导游打了电话,一个关机,另一个无人接听。 招叔拉下卷匣门,除了在镇上读书的小陶以外,客栈里的几个人全都坐在大堂里面面相觑。 这时,住在二楼的一个客人拎着皮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何灵语连忙站起来:“请问您是要退房吗?” 客人是个四十上下的女士,她是昨天住进来的,现在是下午,这个时间退房很不划算。 何灵语记得这位女士有个罕见的姓氏,她姓闪,闪闪发光的闪,名字就叫闪光,这个名字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闪光微微颔首:“是啊,我要退房。” 夕阳之歌(二) “不好意思,接到派出所通知,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客栈里的客人暂时不能退房,您稍等一下,可以吗?” 水湄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个时候,她可不想背锅,既然是派出所通知的,她就只管传达就行了。 “派出所?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守法公民!”闪光女士的声音猛然拔高,与她温文而雅的气质非常违和。 水湄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名字太特殊,她也对闪光有印像,本来还觉得这位闪女士气质优雅,没想到居然是个难以勾通的。 “这是派出所的通知,我们也没有办法,真是抱歉。” 水湄深表歉意,又让招婶去准备果盘,何灵语也飞奔着去拿来饮料。 可是闪光女士显然对她们的态度很不买帐,她继续标着花腔女高音:“我要投诉你们,你们没有权利限制客人的行动,我要去工商局......” 菠菜陪笑:“这事不归工商局管。” 闪光女士怔了怔,拿起手机查了查,冲着菠菜大大地“哼”了一声,然后拨通了110,说水湄旅馆对她非法拘禁。 报了案,闪光女士就像是通电的led灯泡,亮得刺眼。 “我和你们说吧,就你们这种小旅馆,只要在公安局挂上号,就等于被判了死刑,以后别想再开下去了,你们不可不相信,这种事我经历得多了,别说是你们这样的穷乡僻壤,就是魔都的五星级酒店,我也向他们索赔过。” 菠菜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向我们索赔啊。” “知道就好。”闪光女士高高地抬起下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水湄...... 何灵语...... 半个小时后,闪光女士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看了看手机,又看看腕表,再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这出警速度太慢了,我要投诉他们!” 接着,便是闪光女士再一次打电话投诉,这期间有几个客人下楼,准备出去走走,何灵语上前礼貌地向他们解释,这几个客人没说什么,索性也留在大厅里看热闹。 当然,派出所的人还没有来,现在能看的热闹只有闪光女士的慷慨陈辞。 闪光女士已经挂断电话,正在演讲,讲她在魔都认识什么人,在帝都和谁一起吃过饭,总之,闪光女士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她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人。 水湄客栈的一群山野小民,连同那几位看热闹的小老百姓,全都欣赏着闪光女士的脱口秀,脸上满是惊讶、佩服,以及无法言喻的表情。 终于,前台的电话再一次响起,闪光女士伸手要接,何灵语眼明手快一把抢过听筒,闪光女士大吼:“你无权切断外界与我的联系,这是我的权利,你这是非法的!救命,救命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我们是派出所的,刚才打过电话,里面是不是出事了,有个求救?” 何灵语无奈:“你们进来就知道了。” 她示意招叔从里面打开卷闸门,几位民警出示了证件,来的都是熟人,上次抓捕李青,他们便来过客栈。 闪光女士看到警察,立刻扑了上来:“同志,你们快救救我,他们,这个客栈里的人,非法拘禁,他们非法拘禁!” “是你给110打电话报案的?”显然,在路上时,这几位民警已经接到了报警中心的电话。 “是啊,就是我,他们非常拘禁,不许我离开。”闪光女士声泪俱下,与刚才那位神采飞扬的女斗士判若两人。 其中一名叫老郭的民警看向水湄:“你没有向这位女士说明原因吗?” 水湄耸耸肩,无可奈何:“解释了,她根本不听。” 老郭叫过一名年轻警察:“小刘,你向这位女士解释一下,如有需要,你来调节。” 说完,老郭就让还留在大厅里的几位客人出示身份证,并且一一查验,查验无误,老郭让菠菜带着他们上楼,挨个房间核查客人的身份信息。 派出所的工作在有序进行,可是那位闪光女士却依然在哭诉,无论小刘如何解释,闪光女士就像是没有听到,你解释你的,我哭诉我的。 总之,就是她在这家客栈受到了不公平对待,她被非常拘禁,这样的情况,她在帝都和魔都也没有遇到过,她的合法权益被贱踏,她要维权! 因为这两天有两个旅行团住在这里,因此,客栈里的散客并不多,老郭带着他的手下,很快便将留在客栈里的客人全部核查完毕,便对水湄说道:“多谢配合,你们可以恢复正常营业,如果发现有异常,可以随时与所里联系,也可以直接联系我。” 老郭给了水湄一个手机号,并说道:“那两个旅行团的人今晚不会回来,他们与在已经在镇上配合调查。” 水湄虽然对这两个旅行团里一下子有那么多人精神失常的事非常好奇,可是现在肯定不方便向老郭打听,她指指还在哭诉的闪光女士,压低声音说道:“这位怎么办?” 老郭也头疼,怎么就遇上这么一位奇葩。 他走过去,板着脸问道:“这位女士,你现在是绝对安全的,经我们调查,之前也不存在非常拘禁,这当中的误会......” 老郭的话还没有说完,闪光女士便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朝着老郭扑了上来......老郭那张黑炭一般的脸上,瞬间多了几条血道子。 老郭...... 众人...... 闪光女士:“非礼,非礼啊,这个人非礼我!” 何灵语:“那啥,警察叔叔,我看到这个人袭警了。” 最终,闪光女士终于被带上了警车,去了派出所,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水湄叹息:“老娘开了这么久的客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奇葩。” 何灵语皱着眉头:“这位闪女士的精神像是不太正常,她该不会和那些游客一样吧。” 众人这才想起来,是啊,那两个旅行团里,还有十几个精神失常的。 话说,这位闪女士昨天刚住进来时,还是很正常的。 那两个旅行团的大爷大妈,也是一个比一个正常。 还在客栈里的客人们,这会儿也陆续出去,再过一会儿,就能看夕阳了。 一对小情侣出门前对何灵语说道:“麻烦把我们房间里的垃圾桶清理一下。” 何灵语笑着答应,转身便上了二楼。 小情侣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就是以前司凯的房间,后来司凯在那个房间里看到了阿飘,就再也不肯去了,那个房间便对外开放了。 那是整座客栈最好也最贵的房间,何灵语一进门,手腕上的铃铛便叮咚作响。 何灵语没好气地说道:“以前呢,这房间常年空着,你们偶尔借宿也说得过去,可现在里面住了人,你们还来,这是几个意思?” 昨天她来过这个房间,里面干干净净,铃铛也安安静静。 夕阳之歌(三) 窗帘微微抖动,一团灰色的影子渐渐现出人型,是个身材健硕的大妈。 大妈一身褶皱面料的衣裳,显然当鬼的时间并不久。 灰白黄黑红青,灰心鬼等级最低,死前怨气不重,是最适合投胎的。 何灵语伸手便去解马尾辫,大妈连忙摆手:“天师,我马上就走,您别动手。” “我可以不动手,但是你要告诉我,这两天客栈里有什么特别的事。”何灵语松开手,长发散开,她的手里多了一枚刺魂针。 大妈看到刺魂针,身体便打起了摆子,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天师,我没有干过坏事啊,我就是等在这里看看热闹。” “看热闹?说说看,什么热闹能让你跑来这里。”何灵语板起脸来,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瞬间笼罩了一层寒气。 大妈吸吸鼻子,有些委屈:“我这不是听说投胎以后就要忘记前世了吗,就有些舍不得,想着去看看家里人。可我儿子出国了,老头子去参加什么夕阳红旅行团,出国呢,我现在出不去,就只能看看老头子了,其实吧,我是真的不想他,我活着的时候,挺烦他的,可是我生病那会儿,他也对我挺好的,舍得给我花钱看病,我就想着到底是一辈子的夫妻,临走时还是来看看他吧,所以我就来了这里。” 原来是千里寻夫的。 何灵语问道;“小红帽还是小黄帽?” “是小红帽,唉,早知道啊,我还不如不来呢。”大妈嘟哝。 “为什么这样说,你看到什么了?”何灵语不解。 “别提了,他,他,他有了新欢,而且还有好几个呢。”大妈跪在地上,还不忘啪啪啪地拍着大腿,显然是气得不轻。 何灵语......原本以为是梁山伯与那祝英台,却没想到竟是老年版的韦小宝。 “所以,你就把他们全都吓成精神病了?”何灵语问道。 “哪有啊,我没有”,大妈又拍了下大腿,“我呢,到213,想看看我家老头子,老头子和另一个老头住一个屋,我刚进去那会儿,屋里确实只有两个老头,我正想在我家老头子的老脸上找找他年轻时的模样,老头子的手机就亮了,我呢,就看了一眼,天师你猜怎么着,那手机上一拉溜啊,什么翠花小宝贝、性感小野猫,秀英大美比、大波波阿萍,给他发微信的,就是那什么秀英大美比,还是视频呢,我当是谁呢,就是王秀英那个老骚货,比我还老呢,我们一起跳了三年的广场舞!” 何灵语张大了嘴巴,这一波波的信息,让她有些难以消化。 大妈越说越气:“我家那死老头子,还和王秀英在手机上亲嘴呢,正亲着呢,又有人找他,他就说,他要去洗澡,先不聊了,然后就挂断了,和别人聊,你猜是谁?是我住院时候请的那个护工刘大妮,现在叫什么妮宝宝,我呸!” 大妈口沫横飞,总之就是她千里迢迢想见老伴最后一面,可是却看到老伴和好几位老太打情骂俏,这还不够,后来同屋的老头,和其中一个老太换了房间,于是可想而知,大妈亲眼看了一场大戏。 大妈生气啊,可是她不能有怨气,有了怨气不好投胎,投胎也投不到好胎,所以她就想把这口气发泄出来,所以她在老伴累极睡着之后,把老伴和那个老太的头发给剃光了。 何灵语给气乐了,这就是真实版的鬼剃头? “还有呢,你就给他们剃了头,没做别的?”何灵语问道。 大妈摇头:“天师,我马上就要投胎了,我可不想为了那死老头子,坏了我投个好胎的大事,原本我能投胎做个独生女白富美的,万一因为他损了阴德,投胎成了三胎里的老大,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何灵语问道:“既然给他们剃了头,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大妈讪讪,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看看他们今天有多倒霉,我没啥法力,白天出不去,只能等着他们回来,晚上再看。” 被鬼剃头的人,会倒霉上一整年,大妈看不到整年的,看看当天的也是一件快乐事。 所以,这大妈还真是留下看热闹的。 何灵语问道:“你老伴叫什么,一起被你鬼剃头的老太又叫什么?” “死老头子叫张红发,那个老妖精叫王瑞梅,就是我们小区里开小卖部的,以前也是和我一起跳广场舞的。”大妈说道。 何灵语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闪光的人吗,三十多岁,看上去气质很好。” “闪光?你说的是王瑞梅的大闺女吧,哎哟,我这辈子就见过那一家姓闪的,王瑞梅的老公就姓闪,以前是电工,都叫他闪师傅,他家大闺女上过大学,没错,就是她,她叫闪光,这名字错不了。”大妈说道。 何灵语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是啊。 闪光的母亲王瑞梅,也在小红帽的旅行团里,而且在昨天晚上,还有张红发上过床。 “对了,闪光的父亲,就是王瑞梅的丈夫,他还健在吗?”何灵语问道。 “当然活着呢,要不怎么说王瑞梅不要脸呢,闪师傅活得好好的,那可是个热心人,我们小区里谁家的灯坏了,找闪师傅比找物业还有用呢,你说我家那老头子多没良心啊,这些年闪师傅没少给我家干活。”大妈又在拍大腿。 何灵语斥责了大妈几句,让她见好就收,趁着现在心情愉快,快点去排队投胎。 “我看新闻,金融大佬的小娇妻临盆在即,还有十亿身家的影后好像也快生了,另外......” 何灵语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妈便化成一团灰影,原地消失了。 何灵语无奈极了,就她刚才说的这两个胎,哪里是排队就能投到的?不过,这位大妈没有怨气,虽然不能富贵天成,来生也能平安顺遂,和这一世一样,至少在活着的时候,她是幸福满足的。 夕阳之歌(四) 何灵语打扫完卫生,提着一大袋垃圾下楼,迎面撞上昂首挺胸走上楼梯的两个人。 何灵语动作轻灵地避开两人,可是徐远方还是夸张地掸掸身上那件铁灰色的风衣:“脏死了,小心点。” 司凯看他一眼,默默与他拉开距离。 何灵语皮笑肉不笑地打量徐远方:“二师兄,你头上的蜘蛛网可不是我给弄上去的。” “啥?蜘蛛网?在哪儿,在哪儿?”徐远方连忙去摸自己的脑袋。 何灵语指着徐远方,问司凯:“他不是要去j市吗?怎么和你一起来了?” 司凯不屑:“他去j市是办案,可是刚下飞机,委托人就让他来这里了。” 何灵语一怔:“来这里?你说的这里,是小镇,还是这座山,或者是客栈?” 徐远方正在用手机上的自拍功能,检查自己的头发,闻言说道:“当然是客栈了,否则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徐远方是一位私家侦探,同时也是司凯的死党,至于何灵语为何要称呼他为“二师兄”,并非他们是师兄妹,而是徐远方给何灵语做过一回猪队友,从那以后,他在何灵语这里便有了这个“尊称”。 听说徐远方的客户居然让他来客栈,何灵语怔了怔,试探地问道:“你的客户该不会是姓闪吧?” “咦,你连这个也能占卜出来?”此话一出,徐远方自己也觉得无趣,何灵语的确通灵,可却不是铁板神算啊。 何灵语干笑两声:“你是不是联系不上她了?” “是啊,她的手机关机,所以我想先去房间洗个澡,然后问问水湄,客栈里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徐远方说道。 何灵语哈哈大笑:“她被带去派出所了,涉嫌袭警,当然,最终罪名是否成立,要看她的精神状态了,对了,二师兄,这件案子你收订金了吗,收了多少?” 徐远方如同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冷水,浑身上下凉汤汤的。 他伸出五根手指,何灵语问道:“五万?” 徐远方咬牙:“五千!” 何灵语一脸坏笑:“闪光让你查的,是不是她母亲的婚外情?” 并非何灵语能掐会算,而是徐远方这位私家侦探,查的最多的案子,就是婚外情。 徐远方收起手机,瞪着何灵语:“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何灵语挥挥手:“”你先去洗澡吧,风尘仆仆的,好好洗洗,一会儿我再告诉你。” 徐远方吸吸鼻子,他已经嗅到上当的气息了。 回到大厅,何灵语想了想,和水湄说了闪光的母亲王瑞梅与张红发大叔的不伦之恋,以及他们被鬼剃头的事。 水湄早已对何灵语的超能力见怪不怪,她问道:“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毕竟,这两个旅行团还没有结帐呢。 何灵语道:“水湄姐,你给那位郭警官打个电话,问问精神失常的游客里面,有没有张红发和王瑞梅这两个人,如果有,你就说我们这里来了一位私家侦探,是受闪光所托,来调查王瑞梅的。” 水湄在听到张红发大叔的风流韵事时,就已经像是打了鸡血,满血复活。 她二话不说,便拨通了老郭的电话,片刻之后,水湄挂断电话,对何灵语说道:“没错,王瑞梅是第一位精神失常的人,张红发是第二个,对了,精神失常的有十二位,其中只有张红发和另一位高大叔是男性,其他都是女性,而且,我记得很清楚,张红发和高大叔是同一个房间。” 何灵语忽然想起,那位鬼大妈说过,高大叔是和王瑞梅换房间的,而小红帽旅行团里,有四个房间住的是夫妻,其他房间则是两男或者两女来安排的。 何灵语立刻坐到电脑前,很快便查出,王瑞梅是和一个叫沈春花的大妈住在同一个房间,王瑞梅和高大叔换房后,王瑞梅与张红发同住,那么沈春花则和高大叔同住了。 水湄再次给老郭打电话,果然,沈春花也精神失常了。 但是有一个消息是何灵语没有想到的,高大叔和沈春花是一对夫妻,只不过两人正在办理离婚,提出离婚的一方是沈春花,但是由于相关规定,二人的离婚手续还没有办下来,这也是他们一起旅行却没有要求同住一个房间的原因。 正在这时,徐远方洗了澡换了衣服和司凯一起从楼上下来,看到何灵语和水湄正在讨论什么,徐远方有些迫不及待:“快点告诉我,闪光为何会袭警?” 何灵语指指二楼:“走吧,到司凯的房间去说,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 于是,四人把前台留给今天当值的菠菜,一起去了司凯的房间。 司凯是客栈的大老板,大股东,他的房间不但大,而且各种电器一应俱全,就连冰箱里的饮料和水果,也是今天刚刚放进去的。 何灵语打开一罐可乐,对徐远方说道:“你先说吧。” 徐远方虽然很想知道闪光的事,可是他和何灵语打过太多交道,深深知道,想从这小丫头嘴里问出有用的消息,犹如钓鱼,不放鱼饵是不行的。 “我是两天前接到这个委托的,委托人名叫闪光,她是通过微博找到我的,当时她私信我,说要委托我查一个案子,之后我们便用微信联系。 她说,她是j市人,父亲闪大根今年六十五岁,退休前是工厂里的电工,为人老实勤快,是出名的老好人。 她的母亲名叫王瑞梅,六十四岁,二十多年前下岗,现在小区里开了一家小卖部。 闪大根和王瑞梅是下乡插队时认识的,结婚四十年,生了两个儿女,闪光是长女,她的弟弟闪耀是超生,比她小八岁,当年因为生二胎,罚了很多钱,闪大根和王瑞梅虽然没被工厂开除,可是工厂收回了分给他们的房子,因此,前些年他们一家都是租房住,生活拮据,后来闪光上了大学,王瑞梅托人,给闪光介绍了一个男朋友,那男人比闪光大了二十多岁,离异有两个孩子,他是电器厂老板,当时很有钱,王瑞梅向那男人要了三十万,许诺闪光毕业后和那男人结婚。 闪光说,当时闪大根是不同意的,但是王瑞梅坚持,并且瞒着闪大根,用那男人给的钱买了房子,就是他们一家现在住的那处房子。 可是没等闪光大学毕业,那男人便被人绑架后撕票了。 对了,我之后查过,十八年前,的确有这么一个案子,这位老板名叫范成,死时四十多岁,绑架他的就是他厂里的几个工人,早已绳之以法。” 夕阳之歌(五) 徐远方继续说道:“闪光和范成在一起时打过两次胎,都是范成和王瑞梅带她去医院的,签字的是范成,做为父亲的闪大根并不知道这件事。 范成死后,财产归范成的两个孩子和他的父母所有,王瑞梅拿着范成签过字的手术同意单去找范家要钱,认为闪光也有继承权,被范家人轰了出来。 王瑞梅想通过法律手段争夺遗产,被法院驳回之后,她带着闪光在范家的电子厂和范家所在的小区里张贴大字报,被派出所拘留了十四天。 当时闪光正在实习,因为拘留,她的实习被提前中断,校方得知后,差点将闪光开除。 之所以没有开除,是因为王瑞梅跑到学校一哭二闹三上吊,无奈之下,校方只好妥协。 闪光的事,无论是校方还是实习单位,就连范家,最初都没有对外声张,但是经过王瑞梅这么一闹,闹得人尽皆知,闪光拿到了毕业证,之后她便离家出走,去了其他城市。 这些年,她从事过很多工作,但全都做不长,结过婚,但后来离婚了。 可能是年纪渐大,她开始怀念昔日亲情,今年她回到了阔别以久的故乡,却从邻居的风言风语里,得知王瑞梅有了外遇。 她和王瑞梅吵过,甚至劝说王瑞梅离婚,可王瑞梅提出的条件是,如果离婚,就要把现在住的这处房产以及存款全部归她所有,让闪大根净身出户,除此以外,闪大根每个月还要把退休金的一半给她做赡养费。 如果闪大根不同意这个条件,那么就让闪光给她二百万,她也可以离婚。 闪光既不想让父亲吃亏,也拿不出二百万,所以她便雇了我,调查王瑞梅出轨的证据。” 出轨虽然不能让对方净身出户,但是在判决上,可以倾向于被出轨的一方,而且也会在调解无效的情况下,判双方离婚,这样一来,即使王瑞梅死咬不放,也不能如愿以偿。 像这种出轨抓小三的案子,徐远方见多了,可是对于何灵语而言,却还很新奇。 “闪光受过刺激,精神上不太正常,这点我是能够理解的,可是王瑞梅以及那些精神失常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徐远方当然无法回答。 好在次日,小红帽和小黄帽的两位导游带着游客们回来了,他们是来取行李和给客栈结帐的。 原来,十二位精神失常的游客,有十位已经恢复正常,问及他们发病的原因,他们茫然不知,只记得当时觉得很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案发之后,这十二位游客被送到了镇医院,镇医院的精神科就是摆设,因此,这一天两夜,并没有进行有效治疗,已经联系了市里的相关医院,等着大夫过来。 现在市里的大夫还没有来,这十名游客自己恢复了,他们还在好奇,为何一觉醒来会在医院里。 十二个人里,只有最先发作的王瑞梅和张红发还没有恢复。 他们先是大喊大叫,后来便是翻白眼吐舌头,像两个顽皮的小孩子。 旅行团的带队导游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边让旅行社联系王瑞梅和张红发的家属,一边准备带着其他游客马上回去。 出乎意料,其他游客全都同意了,只有两个人不答应。 这两位便是那对准备离婚还没有离的高大叔和沈春花。 小红帽的导游没有办法,在与旅行社联系之后,请小黄帽的导游帮忙,带着其他游客先回市里。 “唉,我回去以后一定要去庙里拜拜,如果不是沾上霉运,谁带团出来会遇上这种事,现在倒好,大家都回去,我还要留下陪着。”小红帽导游一脸的无奈。 何灵语也很同情他:“等那两位大叔大妈的家里人来了,你就能回去了。” “不是他们两位,那两位有医院照顾,没我什么事,我说的是那两个不肯回去的。”导游想起那两人就头疼,比在医院的那两半更让他头疼。 何灵语知道,他说的是沈春花和高大叔。 “他们为什么不肯回去?”何灵语好奇地问道。 “他们不肯说,但就是不肯走,死活不走,唉,这些大爷大妈,惹不起,真的惹不起。”小导游快要哭出来了。 于是,小黄帽的导游带着其他游客走了,只留下这位小导游陪着高大叔和沈春花继续住在客栈里。 当然,住在客栈里的费用,全部由旅行社承担,谁让人家两位在旅游期间发过病呢,没要精神损失就是便宜你们了,所以给我们承担一点费用算个啥? 好在这两位这次是住在同一个房间,不用开两间房。 天色已黑,何灵语开着一脸不高兴的阿舒:“你不爱看新闻联播,不如趁着这个功夫,去202看看?” 202房间里住着的,便是高大叔和沈春花这对怨偶。 阿舒无聊地按了几下遥控器,转眼间便化作一点红光,飞出了窗外。 过了一个小时,这点红光重又回到屋里,阿舒现出真身。 “没意思透了,那两个为老不尊的东西,你猜他们在屋里干啥呢?” 何灵语讪讪,莫非是在做羞羞的事? 阿舒白她一眼:“你想什么呢,他们在吵架,而且还是关上门窗压低声音吵架,生怕被人听到的样子。” 可惜,人是没有听到,却被鬼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在互相抱怨,抱怨没有收全款,沈春花说都怪高老头,信了王瑞梅的鬼话,只收了一半的钱,现在王瑞梅自己也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若是她一直醒不了,余下的钱就拿不到了。 沈春花质问高老头,是不是也和王瑞梅有一腿,否则为什么会听信王瑞梅的话。 高老头骂沈春花胡说八道,还骂她沉不住气,王瑞梅虽然疯了,可是种植园的人还在,明天去找种植园的人要钱也一样,再说,事情闹大了,他们不敢不给。” 何灵语怔了怔:“莫非那些人突然精神失常,是种植园的人和王瑞梅相互勾结,雇了高老头和沈春花,一起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夕阳之歌(六) 何灵语的问题当然得不到回答,因为阿舒已经开始看电视了,这几天,阿舒正在追一部古偶,据说那剧里的男主无论气质还是长相,全都长在她的审美线上。 何灵语不敢打扰阿舒的追剧大业,她悄悄出了宿舍,水湄正抱着平板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也在追剧。 何灵语抽抽嘴角:“水湄姐,你的口水滴到平板上了。” 水湄居然真的拽了一张纸巾抹了抹嘴角,眼睛却还粘在平板上。 “把老郭的电话给我,我要做热心市民。”何灵语递过一包薯片。 水湄接地薯片:“手机在柜台上,密码362426。” 何灵语拿过水湄的手机,找到老郭的电话,拨过去,便听到老郭惊喜的声音:“水小姐,你好!” 何灵语忍不住去看还在追剧的水湄,这位郭警官对老板娘有点意思啊。 “郭警官,我是水湄客栈的员工,我有重要线索向您汇报......” 不是成熟美丽的老板娘,而是客栈里的小女孩,郭警官刚开始有些遗憾,但听说有线索,那点小小遗憾立刻抛到九霄云外。 何灵语只管打电话,别的什么都不管,她有自知之明,她既不是警察,又不是侦探,她只是一个小小小神棍,这件事不归她管。 第二天,种植园老板被抓的消息便传到客栈。 “听说了吗?种植园老板在养生饮里下药,是那种能让人乖乖听话的药,那些游客喝了这种药,就会老老实实掏钱,花几千几万买药,买保健品。” “哎哟,这么缺德啊,这种事他们也敢干?那这些游客怎么会发疯呢?” “不是发疯,是什么暂时性精神失常,听说是这些游客太贪心,原本是一人喝一杯,他们抢了别人的喝,一人喝了两杯三杯,感冒药还不能多吃呢,何况这本来就不是好药。” ...... 案发之后,种植园的老板原本已经跑路了,可是也活该他要遭报应,他带着小三儿开车跑出了几十里,小三后悔了! 小三比老板年轻二十多岁,她跟着老板是为了钱,现在老板惹上麻烦,以后还不知道要落到什么下场,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坐牢,但至少也要过上两三年东躲xz的日子。 女人青春有限,能有几个两三年,何况她又不是正宫。 小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哎呀,房产证,我忘了拿上房产证!”小三花容失色。 “什么房产证?” 老板一边开车,一边抽烟,倒了八辈子血霉,原本这生意做得好好的,偏偏遇到这么一群爱贪小便宜的,一人一杯刚刚好,谁也不会出事,这群人倒好,看到不花钱白喝的健康饮,就拼了命地把嘴里倒,也不怕给撑死。 这下好了,出事了吧,他们疯了,他也跟着一起倒霉。 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只能跑路了。 “就是你给我在h市买的房子啊,走得匆忙,我把房产证落下了,就在床头柜的抽屉的夹层里,呜呜呜,我的房子啊,一千多万呢。”小三哭得梨花带雨。 一个急刹车,小三给吓了一跳,哭声一顿,惊恐地看着老板。 “你怎么这么糊涂,我让你拿着房产证,没说让你把房产证藏起来,现在好了吧,忘记带上了,你怎么没忘记带上脑袋?”老板气急败坏,这女人真是胸大无脑,只会给他拖后腿。 小三顿时来气了,小白花变成小白老虎:“你说那房子是买给我的,可房产证上写的是你儿子的名字,你当我傻叉啊。让我拿着房产证有个屁用,忘了,就是忘了,反正那房子也不是我的!” “臭表子,吃老子的穿老子的,一天到晚就会给老子惹事生非!” 老板忍不住,一记耳光抽下去,小三解开安全带,摔了车门转身就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小骚货那一箱子名牌还在车上,老板还真不怕她能跑远,使完性子,一准儿会回到原地等着他。 当务之急,是趁着警察还没有查到他头上,把房产证拿回来。 房产证没有可以想办法重办,可是房产证上写的是儿子的名字,儿子上的是985,前程一片大好,他可不想让警察找到儿子头上。 老板一踩油门,掉转车头,向着种植园的方向驶去。 远处,小三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刘哥啊,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玥玥......” 到了种植园,看到大门上锁,周围也没有警车,老板松了口气,连忙去找房产证,可是他刚刚进去,就被埋伏在里面的警察按倒在地!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这位老板早有前科,早在十年前,他就做游客生意了,卖过乳胶,卖过朱砂,卖过玉石,卖过银饰,这几年旅游行业屡屡被曝光,他的生意不好做,无奈之下,便跑到冷门的旅游区开种植园,打着健康养生的旗号,骗老年人的钱。 他给游客使用的是一款从境外走私来的违禁药物,这种药无色无味,掺在水里让人喝下,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大脑失去自主意识,只需三言两语,便会跟着别人一起买东西。 这种药的药性一般不会持续很长时间,顶多两三个小时,因此,他用了几年也没有出过事。 据种植园老板交代,这种旅游线路是新开的,他原本是准备和导游谈合作的,可这两个导游都是刚毕业的小年轻,胆子小,不敢拿提成,没办法,他只好找到以前曾经合作过的王瑞梅。 早在几年前,他就认识王瑞梅,王瑞梅隔三差五就去参加那些低价旅行团,这些游行团都是购物团,王瑞梅是专职内应,和很多做游客生意的老板和导游都有合作。 种植园老板见导游不配合,便联系了王瑞梅,于是王瑞梅便参加了小红帽。 当然,养生饮里有违禁药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种植园老板并没有告诉王瑞梅。 可是老板显然低估了王瑞梅,现在的王瑞梅,已经不满足单枪匹马赚小钱了,业务太多,她分身乏术,所以她发展了两名“员工”,一个是和她在同一个小区的张红发,另一个是跳广场舞认识的沈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