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义重重几两》 第一章 圣教之前 凌晨时分,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间,天色阴沉沉的,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娃蹲在树下,披散着枯黄分叉的短发,穿着勉强像是两片破布搭成的衣衫,低头用树枝戳着地上的蚂蚁。 一只,两只,三只…… 蠢丫用一支细小的树枝慢吞吞的戳着,每一下都有一只蚂蚁尸首分离,戳了半天,地上已经堆了一滩蚂蚁的尸首,她觉得没意思便停下了。 本来这该是睡觉的时间的,毕竟白天要做很多活,不好好休息白天就没精神,可是她睡不着,就出来戳蚂蚁玩了,可是戳蚂蚁也没意思,丢下树枝,村子里静悄悄的,连隔壁大婶家养的公鸡都还没睡醒打鸣,她一屁股坐在树下,开始望着天空发呆。 蠢丫原本不叫蠢丫,叫二丫,是老李家的第二个姑娘,塘下村大多数人家都姓李,喊一句李二丫街上可能有大半小姑娘要答应一声。村里的姑娘小时候都叫李某丫,像蠢丫的大姐李大丫一样,长大嫁人了叫李土家的,生了孩子以后叫石头他娘,这一辈子没个自己的名字,真没意思。 虽然蠢丫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褒义词,可至少和村里其他小姑娘区分开了,蠢丫还是挺满意的,她其实并不蠢,相反还很聪明,记性也挺不错,一岁多的事到现在也还记得,只是懒得说,懒得搭理罢了,她觉得没意思。 天渐渐亮了,等到第一声鸡鸣过后,村子里开始热闹起来,各家各户烧水煮饭,可蠢丫家里却没有,她听到爹娘在里屋窃窃私语的声音,她没认真听,似乎在商量什么。 “蠢丫!” 蠢丫答应了一声,慢悠悠的站起来走进院子,等着娘给她分配活干,不是烧火,就是打水,或者去山上捡柴。 可是今天有些奇怪,爹娘穿的整整齐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娘抱着还未满周岁的三丫,去了邻居大婶家,爹说今天不用做早饭了,回来再吃。 蠢丫没有吭声,老老实实的跟在爹的身后,回来再吃是什么意思呢,跟现在吃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好处 可能是回来在吃可以省一个人的粮食,省下蠢丫的,也就是说,今天,蠢丫不用回家了,可能以后也没有家了。 她懂这是什么意思,去年蠢丫的大哥李大娃闹着要上私塾,家里没钱,便把大丫二两银子卖给了隔壁村三十多岁的跛子,她记得那跛子叫李土,年底就生了个男娃,叫石头。 可是她还不满四岁,恐怕跛子不要,她生不了石头那么大的娃娃。 可能是要给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当奴才,隔壁大婶说过,去给少奶奶端洗脚水,这个她会,她经常给娘端洗脚水,区别可能是对着少奶奶她得跪着端。 有点难,她想,她还小,跪着端大概是端不稳的,撒了会罚她没饭吃。不过没关系,过两年她长大了就能端稳了。 “蠢丫,”娘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便上手扯下了她身上的破布。“把这个脱下来,过两年可以给三丫穿。” 这两片破布也是大丫小时候穿过的,大丫传给蠢丫,蠢丫再传给三丫。可是爹娘和大哥身上总是穿的干干净净的,真奇怪。 爹抬手阻止了娘,说:“算了吧,等拿了钱给大娃扯一身新衣裳,换下来的旧衣够给三丫穿了。” 娘听了不情愿的道:“便宜这傻丫头了。” 蠢丫低着头不说话也没反抗,爹娘说话从不避讳她,因为都觉得她又傻又蠢,听不懂他们的话。 三人出了村沿着路一直走,走到天光大亮,才算是到了曲塘镇,进了一个巷子里看着极为气派的院子里,院子门大开着,不像做生意的店铺,也不像私人的宅院。 堂屋里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青色儒衫,头顶带着书生帽,吹着哨逗弄桌子上的鹦鹉。 蠢丫抬头去看,那鸟儿颜色花花绿绿,还挺好看。 爹弯着腰带着笑小心翼翼,“大人,我带着孩子来了。” “几岁”中年男人心不在焉的问道。 “已经四岁了。” 男人伸出手,“过来让我看看。”那手细长干净,指甲圆圆润润,大拇指上还带着一个白玉扳指。蠢丫看着自己垂到眼前结成一缕缕的枯黄脏污,身上的破布还散发着一股霉味,有些犹豫的走过去。 男人这才扭过头看她,狭长眼眸中带着一丝嫌弃,随意在她肩膀手臂上捏了几下,就从桌上拿起一方手帕细细擦拭手指,爹娘也没有讲话,等他慢慢擦完,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串铜钱扔到桌子上,对着蠢丫说:“根骨还行,进去吧,左拐第二个房间,不准乱跑。” 蠢丫应了声是,就要往里走,爹娘却急了,“大人!不是……” “杂役不收十岁以下的,行了,走吧。”男人不耐烦的摆摆手。 “大人,不是杂役……”娘小声的辩解,神色有些着急,她把蠢丫送到这儿来,可不是换着八百文铜钱的,若不然就是送到人牙子那,也能换得一二两银子。 男人有些疑惑,打量了一下,“你们是这孩子的亲父母吗” 爹娘连连点头,“当然是!” “那我再给你们解释一遍,可不要被些个不安好心的给骗了。我们圣教收人分三种,第一种,做教众弟子,上山习武,听圣教号令,十年后下山可见家人,八百文;第二种,做仆从杂役,入奴籍,做得好可以到教中产业做掌柜管事,二两银子;这第三种……”他故意停顿,看到爹娘跟着紧张起来,“做试药人,教中长老钻研医术需人试炼药物作用,生死不论,七两银子。” 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一大一小的银锭分别放在桌子上,和原先桌上的八百铜钱一字排开,“你们想好怎么选了吗” 娘从桌上一把拿起那个大一点的银锭,塞进怀里,“想好了想好了,多谢大人!就不多打扰大人了。” 蠢丫看着爹娘两人喜笑颜开的退出院子,又眼巴巴的瞅着那中年男人,男人没好气的瞥她一眼,“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进去!” 第二章 圣教之前 蠢丫哦了一声便进去了后院,左转数了第二间屋子,没关门,只有一道蓝布帘子,蠢丫掀开帘子钻进去,看到屋里左边是一个靠墙的大柜子,连一个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有一壶水几个用过的杯子,右边一个大通铺,还有几人坐在铺上。 她一进来,铺上几个人都一齐扭过头看她,两个女孩子手拉这手坐在靠门这侧,三个男孩子坐在靠窗那侧,泾渭分明,五个孩子都是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样的棉布衣服,铺上的枕头床褥都和门帘一样的蓝色,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说话,蠢丫想了想,走到里侧靠着柜子坐在地上。 摸着地上平整的青石板,蠢丫有些感叹,原来大户人家都是用青石板铺地的,比家里的泥地干净多了。 不多一会儿,靠门坐着的小姑娘忍不住了,向蠢丫喊:“喂!你怎么坐地上” 蠢丫老实的回答道:“会弄脏。”这被褥看上去很不好洗的样子,不像自己的两片破布,随便揉揉就好了。 小姑娘一噎,想想也是,便说道:“快要吃午饭了,午饭后才有热水洗澡,一会儿会有人给你发新衣服的。” “跟你们身上一样的吗”蠢丫问。 “对,一样的。” 小姑娘回答完,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蠢丫感觉怪怪的,又问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另一个小姑娘已经憋半天了,连忙答道:“他们是男孩子,男女七岁不同席,怎么可以跟男孩子讲话。” 蠢丫听不太懂,不过她知道自己还不到七岁,“那我四岁,可以跟男孩子讲话吗” 小姑娘还没回答,便听到嗤笑一声,靠窗那边有个稍大点的男孩子站了起来,“当然可以,你愿怎么讲就怎么讲,她自己昨天也讲了不少!” 那男孩子一发话,另外两个稍小些的男孩子就跟着附和,说了半天蠢丫才明白怎么回事,稍大些的男孩子叫牛娃,九岁,另两个男孩一个叫小树,一个叫阿芋,都是七岁,一开始问她话的女孩叫彩儿,七岁,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小姑娘叫罗秀秀,八岁。 牛娃和罗秀秀都是昨天来的,另三个是前天来的,已经住了两天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是今天早上才有的,还要说到蠢丫靠着的这个柜子上,柜子是两开门,有三层六个格子,可以放个人的东西,底下一层和中间层到还好,顶上一层却够不着,三个孩子是前天就来的,用了底下三个格子,牛娃和罗秀秀却是昨天来的,两人中势必有一个人要用高一层的格子,昨天还好,都是空着手来的,身上什么也没有,不必争柜子,今早发了两套衣服并生活用品,就引发问题了。 两人都不想用顶层的柜子,争执了起来,牛娃争赢了,罗秀秀便气得一上午没跟他讲话。 牛娃跳下床,打开柜子费力的把自己的东西挪到顶层,对蠢丫说:“你这么矮,看着比我们小的多,这一层柜子让给你好了,你几岁了,叫什么” “她刚刚都说自己四岁了,你没听见么”罗秀秀愤愤的道,牛娃无奈的回头看罗秀秀,“我都和你一样用顶层的柜子了,你怎么还生气” “我叫蠢丫,四岁了。”蠢丫趁这个空档回答他。 “蠢丫你的名字可真奇怪!”罗秀秀笑道。 蠢丫原本不觉得自己名字难听,村里的姑娘都这样,不过听了罗秀秀的名字,也开始觉得自己的名字委实是有些难听。 “确实你的名字更好听,罗秀秀,是哪个秀” “秀外慧中、钟灵毓秀的秀!好听吧!”罗秀秀有些得意道,牛娃打断她,“好了,我们村里的孩子名字都这样,哪比得上你们城里人有文化!” “她爹是镇上的秀才,教她认得许多字,跟我们显摆一天了!不必理她。”牛娃对着蠢丫说。 秀才大哥的夫子就是秀才,她曾经偷偷跟着大哥去听课,见过很多次,老秀才搬着一张脸,天天用戒尺打大哥的手心,一年的束脩就要一两银子,真不明白为甚爹娘要花这么多钱送大哥去挨打。 不过秀才这么赚钱,为什么秀秀还会来这里蠢丫不解的问出声,秀秀一听脸就翁拉下来,“我爹去年得了重病,花光了家里的银子也没治好,我娘改嫁了,就把我送到圣教来了。” 几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几声怪异的,像是好几天没喝水的破锣嗓子叫着,“吃饭啦!吃饭啦!” “可以吃饭了!”几个孩子开心的跳下床前后跑出了房间,蠢丫最后一个出来,虽然她早上也没吃饭,但也不觉得饿,还有兴致打量周围的环境,这一排有四个房间,从左数蠢丫他们这间是第二间,第一间里也跑出来几个孩子,都跟秀秀差不多大,右边两间都没有人。 牛娃看她停在那里不走,过来拉着她一起,“我昨天问过厨房的阿婆,等我们四间房都住满了就可以上圣教了,差不多都是半月就人满了,我们还要再住好几天呢。” “哦。”蠢丫哦了一声,跟着牛娃穿过回廊,到了一个大堂屋,摆着两张长方形的桌子,却只有左边桌子坐的有人,想必等另外两间屋子住人了,右边桌子才会用上吧。 桌上摆着一大盆腌萝卜,一大盆粗粮窝窝头,每人一碗粟米粥,蠢丫拿起一个窝窝头慢慢啃着,比家里吃的好多了。 吃完饭以后,蠢丫跟着其他孩子把碗和筷子放到盆里,就回到房间里了,“不用洗碗吗”蠢丫问。 “不用,后院有杂役洗的,我们做教众弟子的,只要锻炼好身体,好好习武,报效圣教。”秀秀躺在铺上,困顿的眯着眼,“我要睡一会儿,不要吵我。” 蠢丫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不是来做教众弟子的,她跟秀秀他们不一样。 她想起刚来时那个中年男人的话,试药人,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她现在活着能吃能睡,是生,今天早上她在家门口树下戳的那些蚂蚁,是死。 圣教不用她习武,不用她干活,只要她一条命。 蠢丫靠着柜子坐下来,也闭上眼,没意思。 第三章 新月初圆 方才吃的有点多,蠢丫揉揉自己的小肚子,从来没有吃饱过的人突然吃饱了一次,这感觉让蠢丫有点新奇,有点怪异的难受和舒服并存,还有点昏昏欲睡,这可真是奇怪,她一向少眠,每日睡一两个时辰就睡不着了,不然今天凌晨也不会蹲家门口戳蚂蚁玩。 人人都说小孩子觉多,自己的妹妹三丫也是,成天睡个没完,可她自己却不是这样,蠢丫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了。 她记性好,记事早,睡眠少,不会哭,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爹娘觉得她痴傻好带,却也觉得她没福。 她从来不会与人多说解释自己并不痴傻,她直觉当别人知道了她得神异之处,恐怕后果比现在好不了多少。 揉了一会儿小肚子,舒服了不少,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门外喊道:“姑娘,热水好了,请随我来。” 蠢丫知道这是叫自己的,走出去看到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女孩,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棉布裙子,脸上带着一丝局促,有些磕巴的道:“姑娘,我是新来的仆役,我带你去洗澡换衣。” “为什么叫我姑娘” “我不知道……我见别人都叫你们姑娘公子的,就跟着这么叫了,我叫的不对么”小姑娘听到她的问题有些不安,仿佛害怕自己叫错了一般。 “不是,我也是新来的,我不知道。” 蠢丫不再说话,小姑娘松了口气。 院子不大,两人不过走了十几步就到了后院的耳房,离晌午时吃饭的地方很近,房中一个木架子,放着擦身的细棉布和丝瓜囊,一个半臂高的大木盆,里面冒着热气。 小姑娘蹲下来帮蠢丫把身上的破布脱掉,舀了一瓢热水,用丝瓜囊蘸着搓洗。 蠢丫身上脏得很,上一次洗澡好像还是在村外的河里随便泡了泡,身上的脏污厚的像是多披了一层人皮,小姑娘使了好大的劲儿,丝瓜囊都给搓黑了,才勉强洗的干净了些。 然后小姑娘又拿起的剪刀,咔嚓几下给蠢丫剪了个大光明,蠢丫摸了摸自己凉飕飕的脑瓜子,还好头皮上还留了一层毛茸茸的发茬。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些枯黄脏污的毛发,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洗的必要。 小姑娘仔细检查了下,满意的笑了笑,“还好没有跳蚤什么,不用给你抹药了,以后进了圣教,天天吃饱饭,你的新头发长出来会又黑又亮的。”她又拿了些澡豆在蠢丫身上细细搓洗,直到整个身体都搓的红彤彤再也搓不下一点泥了,才让蠢丫把剩下的热水都用完,拎着瓢从头到脚冲洗了好几遍,用细棉布擦拭水迹。 蠢丫乖乖的任由她作为,便被一块细棉布包裹抱了起来,进了隔壁的房间,把她放在炕上,炕上有一套蓝棉布的新衣服新鞋。 “你还挺轻呢,我弟弟今年五岁,就有两个你重了。”小姑娘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笑眯眯的说着,经过了一场搓澡的交情,小姑娘也没有那么紧张了,看蠢丫这么小,自己一个人来圣教都不怕,自己都这么大了,还怕什么呢,左不过是干活罢了。“库里没有你这么小身量的衣服,厨房的阿婆现给你改了一身,不过鞋子没有鞋底子,只能先凑合勉强穿这不合脚的了,有些大,你走路时注意些别跑掉了。” “没关系,我以前都不穿鞋子的。”蠢丫干巴巴的答,她摸了摸脚上不合脚的小布鞋,动了动脚指头,原来穿鞋这这样的感觉。 她以前连衣服都是一块破布,哪里会有鞋子穿,村子里都是些石子土路,她的脚上早就磨出了一层厚茧。 小姑娘无奈的笑了笑,“那你以后可就要习惯穿鞋子了。阿婆裁下来的布我觉得可惜,就给你缝了一顶小帽子,针脚不好你别嫌弃。”说着拿出一顶蓝布小帽来戴在蠢丫的头上,刚刚好。 “走吧,我送你回去就该去厨房帮阿婆准备晚饭了。” 蠢丫跟着她往回走,路上看到提着鸟笼的书生衫男子,正逗弄着那架子上的鹦鹉说话,鹦鹉呱呱的跟着学舌。 “该吃晚饭啦!该吃晚饭啦!” 原来中午时听到的破锣嗓子是这个鹦鹉。 小姑娘口中喊了一声先生,行了个不太标准的见礼。 男子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挥挥手让她们离去,小姑娘带着蠢丫继续走,主动给她介绍:“他是这里最大的管事,我们都叫他先生,那是他养的鹦鹉,红嘴绿鹦哥,据说好像是什么名贵品种,值五百两银子呢!先生可喜欢它了,去哪儿都要带着。” 五百两,能买好几十个蠢丫了。 “那鹦哥每天吃的瓜子都是有人给嗑好的,富贵人家的鸟儿过得比贫苦人家的人过得还要好。”小姑娘不无羡慕的说,“投生投的好怎么都占便宜,同是长翅膀的,那鸡鸭鹅就没这个命。” “若有来生,我真想投生成那富贵鸟儿,成天只吃喝逗乐不干活,你呢”小姑娘有些遗憾的回头再去看那鹦哥一眼。、 蠢丫想了想,“若有来生,我想投生成先生那样的人,找到你这只富贵鸟儿养起来。” 这话仔细听有种冒犯人的感觉,不过蠢丫一个小小的才四岁的小人儿,小姑娘也没想到那里去,只觉得这童言童语幼稚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小嘴儿真会哄人开心。” “好了快回去吧,,说不得到了圣教,还能有缘分到我负责你衣食住行呢。” 蠢丫乖乖应是,回了房间呆了一会儿就跟同屋的孩子一起去吃晚饭。 晚上蠢丫躺在炕上,左右两边是同屋孩子酣睡的呼吸声,蠢丫却怎么也睡不着,忍不住圾着鞋到门外透透气,不过她还记着不能乱走的规矩,只在门前的院里看着天上半圆的月亮。 马上就要八月十五了,也快要到蠢丫的生辰了。 蠢丫生在新历四年秋,八月十六,虽然她生下来这几年没有人给她过过生辰,但是她生而知之,自己的生辰还是记得的,她记得自己出生那天是十五的夜里,十六的清晨,娘生了她之后骂她死丫头片子,中秋都不让人好过。 掰着手指数了数,新历四年秋蠢丫出生,新历六年春大哥大娃闹着要上私塾,大姐大丫嫁给了村里的跛子李土,新历六年冬她小外甥石头出生,新历七年夏三丫出生,新历八年秋,蠢丫被爹娘卖掉做试药人。 其实仔细算来,蠢丫等八月十六才算是满四岁。 刚过立秋没多久,蠢丫不由得有些庆幸,前几年她还小不用干太多活,冬天没衣服穿都是待在家里才没被冻死,今年若是没有被卖,以她爹娘觉得她痴傻后对她越来越差的待遇,恐怕今年就要冻死在进山捡柴的路上。 夜色如水,月光给整个院子撒上了一层银辉,蠢丫伸出手沐浴在月光下,洗干净后的蠢丫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样貌,肤色苍白,小脸尖尖,眼睛还算黑亮,可惜是单眼皮,嘴唇又小又薄,唇色又淡,微微一抿几乎就看不见了,眉毛稀疏,并不算好看,毕竟爹娘的底子在那。 手上脚上都有经常干活磨出的茧子,虽然年纪还小茧子不算很厚,可上面一些被石子树枝划伤的细小疤痕却很难祛除了。 她没办法把自己和那些人口中称呼的公子姑娘联系在一起,她没见过其他做试药人的人都住在哪里,她现在所受到的优厚待遇,有饭吃有衣穿,都是因为她年纪小,那个拎着鸟笼的先生随口一句怜悯之言罢了。 第四章 无缘后山 又过了几天,终于几个房间都住满了,院子里来了几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每个人身上的黑斗篷都绣着颜色花纹不一样的线,他们叫所有人集合到庭院中间去。 其中一人手中拿着册子和笔,一边念一边记录着什么,每个孩子被他记录在册之后,就排成三个队伍站在黑斗篷的身后。 仔细观察会发现,第一个队伍都是七八岁的孩子,脸色稚嫩神色天真,第二个队伍大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第三个队伍只有三个人,都是成年人,一个失去了半条手臂的中年汉子,一个双眼无神仿佛痴傻的女人,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 后面两个队伍的人,蠢丫这些天都没有见过,她冥冥之中好像知道,这三个队伍分别都是什么人了。 拿着册子的黑斗篷走到蠢丫面前,蠢丫抬头瞅他,才看清这是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青年,眼睛黑亮,气质温润,唇角带笑,袖口和身上的黑斗篷都绣着红色的火焰纹。 “蠢丫四岁”他开口说话声音像上个月大娃不小心打碎的那个瓷碗,质地清脆。 “是。” 黑斗篷青年点点头,挥手让蠢丫到队伍中去,走向下一个孩子。 蠢丫自觉的排在第三个队伍的最后面,队伍前面的黑斗篷少年好心提醒她,“小丫头,你站错了吧。” 那少年身上的黑色斗篷是青色的水波纹,蠢丫回答他,“没错,我是来做试药人的。” 少年眉头一皱,扭头喊道:“程先生,这么小的孩子也要送去试药吗” “父母不慈,留在世上也是受罪,不如早早归去。”提着鸟笼的男子坐在廊下的栏杆上,语气凉薄。 原来他叫程先生。 “无事,今次我会同你们一道回圣教,这些人由我带去后山。” 少年一听不用去后山,不由得高兴,“多谢程先生!” 所有人清点完毕,一行近百人跟着出了镇,圣教就在曲塘镇外的曲塘山上,不远,一两个时辰就能到。 蠢丫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山路,一双脚早就酸痛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不过还好,她惯来是个能忍痛的,凡事也不爱说总憋在心里自己琢磨,反正自己是个试药的,听程先生的话说,应该是活不了多久,这痛,应该也受不了太久。 蠢丫能忍,旁的孩子却有忍不了的,送来做弟子的多是七八岁的孩子,虽然家里都不富裕,若是富裕也不至于把孩子送到圣教,十年见不到面,可也有宠爱孩子的,若是不宠爱,随便卖到哪里去不能得个几两银子何必八百铜钱送来做弟子,还不是指望孩子能学了本事,且十年后还能再见的。 于是便有几个孩子哭闹着不走了,为首的那个火焰纹黑斗篷青年便笑着说,既然走不动,那就把手脚绑起来,拖着走便是。 他连说这种话的时候,脸上都还带着温和的笑容,所有孩子听到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瞬间颠覆了初见面时对他的好印象,都害怕的不敢再说话。 蠢丫冷眼看着,小短腿快步走着,免得被队伍落下,可她这一队伍统共五人,程先生,三个同是试药人的成年人,就连那行将就木的老人也仗着个子高腿长走的比她快,蠢丫一脑门的汗,感觉又渴又饿,早上吃的那点子东西早就消化完了,她紧抿着唇,脑袋低垂只看脚下的路。 “怎么回事”程先生回头看到蠢丫光着的一只脚,蠢丫把脚往后缩了缩,走的太认真太急,感觉不到痛,丢了一只鞋都不知道。“鞋子不合脚么” 程先生走过来一把撸下蠢丫的帽子,缝的不算结实的小布帽就被撕成布条,程先生有些嫌弃的缠在她的脚上。 “走吧,好好跟着我。”他淡淡的说,脚步却比之前慢了很多。 上山后其他两队人都跟他们分开了,蠢丫跟着程先生一路往后走,遇见的人都恭敬的对程先生行礼称一句先生,看来他在圣教的地位真的很高。 行至一处荒无人迹的空地,出来了几个穿着火焰纹黑斗篷的人,仔细检查了蠢丫四人,才带他们去到一块石壁前。 一个黑斗篷上前摸索了一下,转动一块石头,打开了机关,石壁缓缓向旁边倾倒,露出了一道缝隙,走进去看到这窄小的石道只能允许两人并排挤着走过。 走到尽头看到一个白胡子没头发的老头,穿着脏兮兮的白袍子,几个黑斗篷对他行礼,“二长老。”程先生只站着不动。 那老头走过来摸了摸几人,指着蠢丫说:“这个不行,扛不住几次,用不上。” “那你让她在这儿看几年炉子,养两年就用上了。”程先生说。 “我这儿没地养孩子,带走带走!浪费我的时间。”老头不耐烦的挥手,程先生摸了摸鼻子,招呼了一声蠢丫,两人原路返回。 蠢丫提了一路的心也放下了,她其实不怕痛,也不怕死,可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害怕面对未知。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想,她一定要掌控这种未知。 程先生提着鸟笼哼着曲儿,脚步轻快,把她送到新来仆役的队伍里,临走时蠢丫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二长老不会收下她。 “唔,算是吧,我也不确定。”程先生随口答道,“既如此就好好待着吧。” 蠢丫点了点头,目送程先生离去。 仆役所的管事给她分配了新的衣物和住所,四人一间,两人一床,还有自己的盆和柜子。 好巧新的室友里有一个她认识的,就是那个给她洗澡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见她很惊讶,,忙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可是犯错了” 蠢丫不想给她解释清楚其中的原委,只说:“是程先生送我来的。” “这样啊,程先生好像很喜欢你呢。” “不是的,他只是觉得我年纪小很可怜。” 小姑娘心里不信,说是圣教,可江湖上更多的还是称呼他们为魔教,魔教中人个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哪里会发这种虚伪的善心。“可怜可爱,可怜你不就是喜欢你么不然他怎么不可怜别人呢” 蠢丫没接话,小姑娘也不以为意,仍是满眼笑意,“好啦,不说这个了,你与我弟弟差不多大,我见了就觉得亲切,不如以后我们就当姐妹相处,我叫小满,你叫我小满姐姐就好,你呢” “我叫蠢丫。” 蠢丫真是土里土气的名字。 第五章 与物同名 因为蠢丫是程先生送过来的,且又年纪实在过于幼小,仆役所的管事不知该给她分配什么,索性就只让她跑跑腿,给各处院子送送蜡油纸笔之类的小事。 蠢丫记性好,走过一次的路就没有再忘的,略微做了几天,就把整个前山的院子都摸熟了,且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差错,管事就不再看着她,随她去了。 这天管事叫她去剥瓜子,“过两天程先生要出远门,你去给程先生养的宝贝准备好十天的瓜子。” 蠢丫乖乖领了瓜子回去院子剥,原来小满姐姐说鹦哥吃的瓜子都是别人给嗑好的,是真的啊。想不到她现在也有幸成为那个给鸟儿剥瓜子的人。 小满从厨房回来看到蠢丫面前那一筐瓜子,不禁问道,“你这是给先生的鹦哥剥瓜子呢我来帮你吧。” 小满没吭声,点了点头,挪动屁股给小满让了一半的小板凳,小满没坐,蹲下来捡起瓜子随手剥开放进一边的青白瓷罐子里,随意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多呢要给剥几天吃的啊” “十天的,我也不知道要吃多少,给我一筐我就剥一筐吧。” 小满噗嗤一声笑出来,“一筐你可知得剥多久累死你这个小丫头,鹦哥那瓜子只是当零嘴儿吃的,用不了这么多,你把这罐子装满一小半儿就行了,可说让你什么时候交过去” “管事说明天晚上让我交过去。”蠢丫用手比了下那罐子,不算大,塞下她两个小拳头还有些富余,想必明天就能装满。 “这样啊。”小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一拍脑门,“你该不会剥到现在还没吃饭吧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你带过来!”说罢风风火火的跑了,蠢丫连一句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其实她已经在管事那里吃过饭了,而且这瓜子除了明天上交过去的,剩下的她都可以吃,并不会饿。 蠢丫按了按胸口,有种奇怪的感觉,胀胀的颇有些沉闷。 看着小满远去的背影,蠢丫咽下了嘴里未说出口的话。 小满姐姐可真好,还会担心她没吃饭,想起爹娘卖掉她的那一天,连早饭都替她省了。小满姐姐平时在家也是这样照顾弟弟的吗他们感情一定很好。 蠢丫生平第一次开始羡慕别人,她自己的姐姐在自己两岁时就嫁了出去,自己的大哥成天只会撒泼打诨。 第二天傍晚,蠢丫带着剥好的满满一罐子瓜子仁儿去交给管事,管事没接,让她直接去送到先生院子里去,反正她做惯了跑腿的活儿,认得路。 先生的院子很简单,三间小屋,门口种着几颗青玉色的竹子。蠢丫端着罐子走进去,以往都是放在桌上直接退下去的,先生并不跟她讲话,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先生心情好,先生接过装着瓜子仁儿的青白瓷罐子,随手打开用小银勺舀了一勺喂给鹦哥,漫不经心的开口问,“我记得这几天都是你给我送饭来,你叫什么名字” 蠢丫一愣,原来先生不记得她了,她心里并不难过,只是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叫蠢丫,先生。” “啧,真难听。”轻薄的红唇吐出刻薄的话语,仿佛心血来潮,“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这时吃完了银勺中瓜子的鹦哥不知是不是吃饱了也大发慈悲的来凑个热闹,用那刺耳的破锣嗓子叫着:“名字!名字!我叫英武!” 先生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好乖乖,我的好英武!”一脸仿佛第一次听到儿子叫爹的欣慰表情。 “我这鹦哥新学了一句话,正好你是第一个听到的人,也算有缘,以后你就叫阿武吧。” 蠢丫学着其他仆役被改名字时感激激动的样子,跪地拜谢道:“多谢先生赐名!” 可是先生并没有看蠢丫,只逗弄着鹦鹉,蠢丫便退了下去。 蠢丫回去先去告诉了管事,“先生给我改了个名字,叫我阿武。”管事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后又跟她说,既然改了名字就好好跟着先生,以后别处的活计不用去了。 蠢丫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那些被改名的仆役那么激动,被谁改了名字就算是谁的人了,仿佛升了一个档次一般。 能做先生的仆役肯定是很多人求之不来的好事吧,可是蠢丫却不太高兴。 她一点也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是因为一只鹦鹉来的,一点也不。 “恭喜你呀蠢丫,阿不对,阿武”小满高兴极了,仿佛被先生选中的的人是她一样。“我们阿武以后出息了,可不能忘了小满姐姐呀!” “明天先生就走了,等他回来,说不定又忘了我了。”蠢丫觉得这很有可能,先生已经忘记过她一次了,她在先生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今天的一时心血来潮,明天就可能又抛之脑后。 “别怕,不会忘的,就算忘了,不是还有小满姐姐呢,姐姐帮你!” 蠢丫谢过小满的好意,大家不过都是最普通的仆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不过这些天蠢丫人小很多事做不了,都是小满好心替她来做,她钻进小满铺好的被褥里准备睡觉,认真的对小满说,“等我长大了,做了管事就带姐姐下山住,让别人来干活伺候姐姐。” 她记得程先生说,做仆役做到最厉害的,就是当管事,她不怕苦不怕累,若是能当上管事,小满姐姐对她这么好,她就努努力,以后让小满姐姐享福。 “唉哟,你这小嘴儿,真会哄人开心,也不知打哪儿学来的!”小满咯咯直笑,只当玩笑话没放在心上,虽觉得心里有些甜滋滋的,可等蠢丫长大了,自己还说不定在哪呢,哪能指望得上一个小孩子 “乖,快睡吧,明天先生不在你不用早起,我还要起来去干活呢!”小满替蠢丫掖了掖被角,温柔的轻拍两下,蠢丫闭上眼睛,虽然睡不着,也知道不能打扰了同屋的旁人。 第六章 可念亲恩 第二天蠢丫没有如小满所说睡了个懒觉,天不亮就起来了,同屋之人皆未醒或是去打水洗漱,她不愿意在屋里呆着,洗漱过后便悄悄溜到了先生的院子门口。 天色蒙蒙亮,四周弥漫着丝丝的白雾,无风,门前的几颗竹子上的竹叶动也不动,一身的青玉色浑然天成,一看便知养的极好,蠢丫用指腹摸了摸,手感上佳,还有股潮湿的清香。 屋内烛火未亮,先生还没起,蠢丫就这样站着,没有坐在地上,她怕弄脏衣裳,站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若是还在村里,发呆了这么久,娘肯定要指着她的眉头喝骂她又犯了痴病了。 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她来圣教快要半个月了,日常总见旁人想爹娘,夜里埋在被子里偷偷哭泣想家,便有人争相安慰,鼓励打气,她却从未想过,这还是第一次。 即便想到了爹娘,想的却没有半点的好,心中也未有一丝一毫的想念不舍之情,更未有鼻酸流泪之意,她觉得这样不好,旁人都想,我却不想,那我岂不是又成了异类 从小在村子里生活的经验让她知道不能让自己成为异类,她小时候不懂这些,不会收敛,不会哭闹,说话走路也早,幸好后来察觉过来,及时转弯,变得木讷少言,才让众人都以为她是痴傻,若是她早让爹娘知道她生而知之,连出生当日的事都记得,一定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自己应该在旁人面前想一回家,蠢丫想。 好像这得流泪她看旁人想家都是要流泪的,可她只在刚出生时哭过几回,早不知该怎么哭了,蠢丫努力瞪大眼睛,找到那种感觉,瞪的眼睛都酸了,才觉得眼眶有一丝湿润。 “你在这里做什么” 蠢丫回头,有些惊讶,先生站在门前,一身青色书生衫,长发如瀑披在脑后没有束起,挑眉看着她。 蠢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句话便脱口而出,“我想先生了。” “想我”先生疑惑。 话已说出口,再改已是不能了,蠢丫只好将错就错,“先生救过我一命,先生与我而言恩同再造,明天先生就要下山了,我想先生了,就来看看先生。” 已过立秋,凌晨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蠢丫穿着单薄的衣衫露出苍白的脸色,又瞪了半天的眼睛,眼眶早就红红的,看着有些可怜兮兮的,先生狐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只好相信了她说辞,心中也找好了解释,不过是个孩子,骤然离家孤身一人,看自己生的亲切,寄情在自己身上也是正常。 “莫要哭了,且先进来吧。” 先生伸手揉了揉蠢丫的小光头,已经长出些发茬的头皮毛茸茸的,很软,并不扎手,忍不住又揉了一下才收回手,轻咳了一声。“我不记得曾救过你,想来那于我只是随手一件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于先生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阿武以后一定好好侍奉先生,报先生之恩。”蠢丫怕他又忘了自己,小小的提醒了一下。 先生失笑,自顾坐下将一头青丝盘起,“阿武会梳头吗” “我可以学。” “那就先过来帮我把发簪插上吧。”先生看了看桌上的青玉簪,蠢丫会意,连忙双手拿起,端端正正的插在先生盘好的发髻上。 “吃饭啦吃饭啦!”一声熟悉的破锣嗓子,蠢丫抬头望去,那鸟儿就挂在窗户边。 先生将笼子取下来放在桌上,略带宠溺的笑骂道:“你这小东西,一起来就知道吃!”转头又指使蠢丫,“阿武,去把柜子里右边第二个罐子拿来。” 蠢丫拿了罐子打开递给先生喂鹦鹉,多问了一句:“先生现在要用饭吗我去厨房取来。” “不必,我马上就下山了,天还未亮,用不着这么早让他们兴师动众。” “先生要去哪里啊”蠢丫仰头看着先生收拾包袱,大半都是鹦哥要用的,先生本人的很少。 先生沉吟半晌,“玉剑山庄你可知八月初二是玉剑山庄三公子生辰,我去赴宴。” “远吗” “不远。”先生轻笑,又揉了揉蠢丫的小脑袋瓜,拎起鸟笼推门出去。 蠢丫跟着到院门外,才嗫喏道:“那,先生慢走。” “嗯,你且回去吧。” 到了晚上,各处的仆役陆陆续续全都回到了仆役所,一个侍女打着哈欠经过蠢丫旁边,没有看蠢丫一眼,蠢丫思考着,她几乎没有与其他的仆役说过话,连名字都不知道,唯一相熟的只有小满姐姐了。 “小满姐姐,你知道玉剑山庄吗”蠢丫歪着头问道,竟显得有几分可爱。 小满正在整理两人的床铺,闻言笑道,“知道呀,玉剑山庄在庐邑,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名下弟子个个武功高强,为人侠义,在江湖上极为有名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小满姐姐。”蠢丫低头瞪大眼睛,再抬头时,便已经眼眶红红了,“我有些想爹娘了。” 小满见状有些鼻酸,轻轻将蠢丫搂进怀里,“乖孩子,难受就在姐姐怀里哭一会儿,姐姐也想家人了,想我的弟弟,也不知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蠢丫被小满圈在怀里,鼻尖嗅到的全是少女的馨香,忍不住小小的打了一个喷嚏,久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才终于流了出来,她埋首在小满的臂弯里,从没有跟人如此亲近过,颇有些不自在。 小满见到蠢丫抖动的肩膀,默默拍着她得背。 “小满姐姐,你弟弟在哪呢,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蠢丫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家当初遭了难,爹娘哥哥都去了,剩我一个人带着弟弟,我一个半大女孩子,总不能让他跟着我吃苦,便投奔了父亲生前熟识的叔伯家,弟弟还小,我把他托付给叔伯照顾,可我已经这么大了,总不好待在叔伯家白吃白喝,就自卖自身来了圣教。”小满一边回忆着,苦笑了下,“叔伯和婶娘都是厚道人家,弟弟跟着他们总比跟着我好。” 蠢丫伸出小手抹掉小满脸上的泪痕,“姐姐莫哭,姐姐的弟弟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她有些自责,因为自己不想做异类,反而勾起了小满姐姐的伤心事。 小满擦干净眼泪,强笑道,“好,姐姐不哭,阿武也不许哭了,我们睡觉。” 蠢丫连忙点点头,钻进了被窝里,合上眼睛。 也不知现在先生睡了没有。 第七章 赴宴遇险 程先生此时境况却不太好。 曲塘镇隶属东阳,东阳到庐邑有两条路可走,陆路近,却多山路,不好走,水路远些,可顺流直下,且夜间也可行船,风调雨顺的情况下,只需三天便能到庐邑,倒比陆路要快上许多。 圣教在江湖上多有恶名,可毕竟势大,且蜗居曲塘,并没有占着教众众多多圈地盘,没有碍着其他势力的利益,也就一直与中原武林各派相安无事,此行不过是去赴宴贺喜,不算什么大事,程先生估摸着遇不上什么凶险,便轻车简行,只带了三两个弟子充场面,走了水路。 只是却没想到,头一天夜里,就栽了跟头。 他清晨天不亮就上了船,途中没有停靠,一路行至兴隆,准备靠岸补给休息一番,没想到就遇到了伏击,几十个蒙面黑衣人突然窜出,使着看不出来路的剑法,趁着夜色突袭,不仅杀了船上多人,还放火烧船让贺礼葬于河底。 程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怒火,知道他决定走水路的人不多,知道他今日凌晨就走的人更不多,知道这两件事还能提前安排人伏击的,定是教中内鬼! 深夜的码头空旷寂寥,只有岸边熊熊燃烧的大船发出低沉的呻口今,缓慢而决绝的没入河中。黑夜中,蒙面的黑衣人与穿着黑斗篷的圣教弟子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为数不多的教众弟子被打的节节败退,笼中的红嘴绿鹦哥显得焦躁不安,扑腾着翅膀来回蹦跶,嘎嘎乱叫。 程先生轻拍了拍笼壁,以示安抚,然后把鸟笼递给身旁低着头惊恐不安的随从。“把它给我照顾好!” 话音未落,程先生已经飞身到人群中,一掌击飞一个黑衣人,那人落地滚了三四圈,才痛苦的吐出一口黑血,歪在地上了无生息了。 眨眼间,已经露出颓势的圣教弟子因为程先生的加入,便把黑衣人解决了大半,程先生嫌恶的弹了弹衣袖,回头便看到一个黑衣人冲着拿鸟笼的随从砍去。 “竖子尔敢!”程先生怒喝一声,提气揉身而上,踹在黑衣人背上,黑衣人收势不及,扑倒在前,带着随从一起滚落水里,鸟笼脱手飞到半空,鹦哥吓得胡乱扑腾,发出刺耳的叫声,碧玉般的羽毛反射着火光在空中飞了一片,一只素白的手伸出,稳稳接住了鸟笼。 程先生后怕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把鸟笼抱在怀里,笑道:“还好还好,莫怕莫怕!”正庆幸时,便有两个黑衣人左右夹击,剑尖闪着寒芒,直指他而来,旋身向上跃起,躲开了剑锋,脚尖轻点退出了包围圈,程先生两手抱着鸟笼受到牵制,只好全力运转身法,左躲右闪,战局再次受到了压制。 一时不察,笼子被剑划出了缺口,闪躲之中鹦哥从缺口掉了出来,尖叫着扑腾翅膀想飞起来,可惜在笼中呆久了的鸟儿即便是还会飞也是飞不高的,程先生见状直接将鸟笼当做武器掷出去击飞敌人,飞身跃起想要抓住鹦哥,斜下里突然刺出一剑攻向他腰间,只好闪身避开,没想到那人只是虚晃一招,半空变招刺向了鹦哥! 刺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贼子鼠辈!无耻之徒!”程先生气极,双脚连蹬直接震断了那黑衣人的心脉,接住那被砍成两半的可怜鸟儿。 “属下来迟!还请先生责罚!”兴隆分教的人这才姗姗来迟,剩下的黑衣人见有人支援,飞速撤退。 看着手中羽毛上沾染着血迹的鸟儿尸体,程先生怒火中烧,眼睛通红,也不再嫌弃血液脏污,一手抓过一个妄图逃跑的黑衣人扭断了脖子。“追!把这些贼子宵小全部杀了!所有相关人等一个不留!” “是!” 这夜,兴隆城灯火通明,所有人一夜未眠。 “先生,弟子禀报,昨夜伏击您的一干贼人,跑掉的有二十七人,窝藏包庇者三十一人,隐而不报者一十六人,共计七十四人,业已全部伏诛。” 分教的主事恭敬的垂首立在程先生面前,心中忐忑不安,程先生在圣教中地位斐然,如今却在他的地界遇袭,还损失了程先生的爱鸟鹦哥,不由暗中叫苦不送,真是倒霉透顶!若是让他知道谁是幕后黑手,等过了这一关,定要他见识下马王爷有三只眼! “赵主事,不知年岁几何”沐浴过后的程先生早已换掉了那身沾染血迹的书生衫,换上了赵主事献上的一身锦绣华服,端坐庭前,满头青丝用金簪束起,越发显得贵气逼人,眉头微皱,薄唇紧抿,亮如星子的眼眸里神色晦暗不明,纤长的手指从广袖中伸出,轻轻点在桌子上。 赵主事心头疑惑,不知此问何解,便老实回答了,“属下今年三十有七了。” 轻笑一声,程先生勾起唇角,装模作样道:“哦三十有七不是七十有三么我还以为赵主事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耳目也不灵便了,我到兴隆遇袭之事,竟然两刻钟才传到赵主事的耳朵里。” 扑通一声赵主事双腿一软,慌忙双手伏地跪拜道,“属下、属下也是被那些小人使计耽搁!这才拖延了脚步,请先生明察!” 程先生站起身来,双手负立在背后,慢慢踱步到赵主事跟前。 “使计耽搁不知使的是何计做下的何事竟让赵主事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哎,看来赵主事是真的老糊涂了,不如由我替赵主事向教主禀报,让赵主事回去颐养天年吧。” 赵主事吓得额头沁出冷汗,几欲晕厥,用这种理由遣返回教中,落到教主手里还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 “不……属下、属下……” 叹了口气,等赵主事提心吊胆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可惜我如今身有要事,不能即刻返回教中替你通报此事,还请赵主事宽限几日了。” 宽限几日,宽限几日好,这就是又有转圜的余地了,赵主事松了一口气,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不敢不敢,属下一点小事,不敢耽误先生要事,损坏的船只和贺礼属下已经命人去准备了,不出今日就能俱全,请先生稍等。” “既如此那多谢赵主事了,至于那幕后主使之人,便静候赵主事佳音了。” 尽管鹦哥死了,程先生心中又气又怒,伤心至极,可他并不是一个会被情绪左右的人,事已至此,要在兴隆耽搁一天一夜,再赶去庐邑时间便有些紧迫了,还是不要在赵主事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第八章 宴中迟晚 初秋的暖阳挥洒下来,落在一片雍翠的山野林间,林中一条泛着银光的白玉丝带蜿蜒着流进山下的巢湖之中,半山腰一座辉煌大气的庭院楼阁,正敞开着门迎接客人的到来。 庐邑,玉剑山庄。 前厅杯筹交错,喧闹不绝,后院一间闺阁女子的厢房中,一位打扮的雍容的贵妇人正倚在贵妃榻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摇床里爬来爬去的婴孩,脸上带着温和笑意。 “夫人您瞧,三公子这眉眼生的多像您呀,生的这么好看,将来等三公子长大了,不知要让江湖上各门各派多少侠女抢破头去呢!”一旁的侍女轻柔的替贵妇人揉着小腿,玩笑道。 “我只盼着他能平安健康的长大,不要像阿明那样天天给我惹祸就好了。”应夫人无奈的笑道,人人家中都是长子稳重,应家确是不同,阿明虽为长子,却从小调皮捣蛋,鬼点子极多,越大越是管不住,只他一人还好,偏偏他还总是带着体弱多病的二公子,每每惹祸后,大公子老实干脆跪下认错,二公子就委委屈屈可怜兮兮的说都怪自己身体不好,搞得应夫人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只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让两个孩子逃过一劫。 叹了口气,应夫人用丝帕轻柔的擦拭婴孩额头上玩耍出的汗,只希望老三阿迎,跟他的两个哥哥不同,能是个文静乖巧的孩子吧。 正说着,便听到一声清脆稚嫩的呼喊:“阿娘!阿娘!”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小炮仗一样冲进来,一头撞进应夫人的怀里,向她撒娇,“我好想阿娘呀!” 应夫人点了点他的鼻头,“这才几个时辰不见,就想阿娘了阿明都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给弟弟们做榜样,羞不羞啊” “不羞不羞,无论阿明多大,阿明都是阿娘的小宝宝,要阿娘疼!”玉雪一般的孩童有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此刻正用那双大眼睛期待的望着母亲,带着一丝狡黠的神气。 “好好好,阿娘疼!”应夫人不由失笑。 “阿娘。”一个稍矮些的男童走进来,看着约有六七岁大,仔细瞧着,眉眼与稍大些的孩子有几分相像,只是五官更为秀气一些,他略带委屈的对母亲告状,“大哥又不等我。” “阿敬,”应夫人拉过男童揽进怀里,两只手左右各搂着一个,“你们两个都是娘的好孩子,都是娘的心肝宝贝。” “还有阿迎!也是我们的心肝宝贝!”阿明脆生生的道。 应夫人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那你们两个就好好习武,不要偷懒,做好功课,才能保护弟弟,带弟弟出去玩。” 两个孩子都重重的点头,满口答应着。 “好了,再过片刻就到抓周礼的时辰了,娘去换身衣服,到前厅看看都准备好了没有,你们两个先陪着弟弟玩,不要乱跑。”转头又吩咐侍女,“照顾好三位公子。” 侍女低头行礼,口中应诺。 待到应夫人走后,阿明拿起拨浪鼓逗着摇床里的弟弟,不想弟弟只顾着吐泡泡,并不理他,没过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起来,侍女见状,体贴的上前询问道;“两位公子玩耍了大半日想必饿了吧,我去厨房为两位公子取些酥酪来用些吧” 阿敬趴在桌上双手支撑着下巴,无不可的点点头,让侍女去取酥酪了,侍女走后,屋内只剩下兄弟三人,阿敬有气无力的问阿明,“大哥,听说这次赴宴的几位掌门,身旁都带着与我们年纪相近的弟子,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找他们玩啊” 阿明故作小大人似的皱眉思考了下,“至少要等到抓周礼之后吧,不然到时要是爹找我们找不到怎么办又要罚我们了!” “哦,那好吧。”阿敬失望的点了点头,“据说那个从小飞扬跋扈的太阿门傅爻也在,我们今晚去捉弄捉弄他如何” 两人对视,皆咧嘴嘿嘿坏笑,窃窃私语起来。 “两位公子,”一个侍女恭敬进来向两人行礼,却不是之前去拿酥酪的侍女,有些面生,“夫人吩咐我说时辰快要到了,让我将三公子抱到前厅去。” “阿娘没有说让我们两个去吗”阿敬有些疑惑的问。 “夫人吩咐说前厅人多杂乱,两位公子可以等开宴再去。”那侍女一板一眼的答。 阿明看了看摇床中白嫩可爱的三弟,龇牙咧嘴的做了个鬼脸出来,惹得弟弟咯咯直笑,“那你去吧。” 侍女应诺,小心翼翼的双手从摇床中把婴孩抱出,正要退去,阿明突然大叫一声,“等等!”他快步走上前抓住她的手。“你不是我阿娘的侍女!阿娘的侍女都不会武功没有这么粗糙的手!你是谁!快把我弟弟还给我!” 阿敬见状也慌忙走上前抓住那个侍女,侍女平庸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凶狠,一脚踹开阿敬旋身一转,想要将阿明甩开,没想到阿明年纪虽小力气却挺大,死死抓住没有松开,便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猛地划去。 “啊——!!!”只听到一声惨叫,惊飞了屋檐上的鸟雀。 前厅之中,众人谈笑风生,玉剑山庄庄主应天鹏看了看天色,人也到的差不多了,便站到高堂之上,运起内力到声音上。 “欢迎诸位亲朋好友位临寒舍,真是令舍下蓬荜生辉,今日正值爱子应重迎周岁之礼,应某在此感谢各位赏光,来!应某敬大家一杯!”应天鹏满脸喜气,笑意盈盈,举着酒杯一口饮尽,“请!” 众人纷纷叫好,也举起酒杯向他示意,应天鹏满意的看着堂中的气氛,正准备再说几句,突然有一人仿佛墨入山水,跨过了门槛。 此人剑眉星目,高冠华服,与满堂江湖之气格格不入,仿佛误入此地的富家贵公子,却又自带气场,奇异的叫人不敢小觑,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拱手向高堂之上的应天鹏行了江湖礼。 “恭贺府上三公子周岁之喜,程某来晚了,还请应庄主恕罪。” 应天鹏并不曾见过此人,不过却直觉此人来头甚大,谨慎开口。“敢问来者何人” 那人长身玉立,一派傲气自成风骨,语气平淡。 “阴月教——” “程砚秋。” 第九章 巧合与敌 闻言顿时厅堂内窃窃私语起来。 “程砚秋是不是就是那个十年前破了原老前辈珍珑棋阵的玲珑书生” “看着不像啊,听说他每次出现时都是一把折扇穿着书生衫,傲气狂妄目中无人,如今看来传闻不可信啊!” “老兄,这你消息就不灵通了,人家自从亲妹子嫁入魔教后就低调做人,已经消声灭迹四五年了,现在出现想来是魔教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吧” 东阳与庐邑相近,阴月教近年来一直低调发展,两方多年以来相安无事,有时甚至还会互相行个方便,应天鹏在江湖上素来与人为善,名声极好,阴月教会派人前来送贺礼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来的是程砚秋,就要好好考量一下了,程砚秋在阴月教地位斐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妹妹是教主夫人,因身份原因天然受到教主的信任,还因为程砚秋武功高强,性格狂妄,多年以前在江湖上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虽有四五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之上,可如今看来,在阴月教韬光养晦的这段时间,武功是只进不退,性格也圆滑了很多,为人更加深藏不露,让人琢磨不透。 也不知阴月教派程砚秋来,是太看得起他应天鹏,还是……也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听着耳边低声杂乱的交谈声,应天鹏楞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拱手回礼笑道,“原来是程先生,程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进!” “不敢当,程某奉教主之命代他前来贺喜,客随主便便是。”程砚秋极为自然的大步踏进,不疾不徐的走到主位的左下首坐下。 自古以来,以左为尊,原本应该坐在左下首的太阿门门主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难看,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他脸上又挂上笑容走到右下首也入了座,其他宗门看到连太阿门门主都对此忍气吞声,也不敢多说什么,俱都重新轮次落座。 应天鹏端起酒壶,在程砚秋面前的杯子上倒了满满一杯,“程先生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实在是辛苦了,我敬先生一杯!也算是为先生接风洗尘了!” 程砚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倾杯微笑示意,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口中称敬先生,仰头干了。 “庄主!”一个穿着玉剑山庄弟子服的侍从突然急匆匆跑过来,应天鹏见状面色一变,招手让他上前回话,那弟子上去对他耳语一番,应天鹏脸色瞬间遮掩不住的难看起来。 “应庄主,不知出什么事了”一个坐在下属的宗派掌门关切问道。 应天鹏起身向众人躬身致歉,“在座诸位,庄中混入了恶徒,为安全起见,传我指令,从现在起封锁山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还请诸位见谅。”草草解释过后,应天鹏拂袖离开了宴厅,脸色难看的仿佛滴出墨来。 “这是怎么了应庄主在江湖上素来与人为善,怎么会也有恶徒闯到玉剑山庄来” “依我看,这恶徒选在应庄主大宴宾客之日闯入山庄,恐怕所图不小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好几年未出江湖的阴月教派出好几年不见踪影的程砚秋,江湖上素有贤名为人和善的玉剑山庄又有恶徒闯入,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听者无心,说者有意,若有所指的言语,宴厅里逐渐紧张起来的气氛,都昭示了此次事件的不同寻常。 程砚秋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皱起眉头,他因兴隆遇袭船只烧毁耽搁了行程而迟到,他刚来玉剑山庄,玉剑山庄就遭恶徒闯入,这背后,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只是,究竟是谁呢,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掌控这么多的人,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程砚秋摩挲着酒杯上的花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杯中清亮的酒液倒映出程砚秋低垂的眼眸,黑的深不见底,复杂恍若迷雾。 “庄主已经给诸位客人准备好了客房,请各位客人移步客房休息片刻。”一位侍女上前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这宴席开始还不到两刻钟,看来发生的事没有那么简单,不止是区区一个恶徒搅事。 突然人群中有一华服男子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到侍女身边,薄唇轻吐,“带路。” 见程砚秋已经首当其冲跟随侍女去了客房,其他人也纷纷各自回客房了,不时有互相交好之人结伴而去。 路过山门时,程砚秋眯起眼睛看向山庄紧闭的大门,停滞片刻,若有所思,才又复前行。 此时此刻,在应夫人的厢房内。 “大夫快来看看,阿明的手……这可怎么办!”应夫人掩面恸哭,眼神悲切却又含着一丝希望,看着大夫。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不想,却还是艰难的冲应夫人摇了摇头。 应夫人眼中失去神采,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夫人!”侍女连忙接住她软软滑倒的身体。 一旁的应天鹏也脸色阴沉,阿明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最让他骄傲的孩子,他才十岁,右手没了两根手指,还怎么习剑!昨日还因为学会了一套新剑法而沾沾自喜的向他献宝,现如今恐怕是连剑也握不稳了…… “阿娘,阿娘……”十岁的孩童脸色惨白,嘴唇因为疼痛咬的乌紫,额头上全是冷汗,却还是坚强的没有哭出声,他转头对父亲道,“阿爹,弟弟……弟弟被坏人抱走了,我没有抓住他,阿爹,你快去救弟弟!” “阿明乖,你先好好养伤,阿爹一定会把弟弟救回来的。”应天鹏安慰着他,看着儿子期待而又懂事的脸庞,简直不忍跟他对视。 儿子现在还不懂少了两根手指是什么样的概念,他还自责于没有保护好弟弟,等过了这段时间,他发现三根指头握不住剑的时候…… 应天鹏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无论这件事背后之人是谁,他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吩咐下去,整座山都要彻底盘查!一个老鼠洞都不能放过,一定要找到三公子和那个侍女!” 第十章 得人欢喜 半圆的月亮挂在天边,旁边点缀着几颗黯淡的星辰,月光透过屋檐打在地上现出一道明辨不清的暗影。 距离先生走已经是第十天了,蠢丫掰着手指数,“七月二十八,七月二十九……八月初六,今天已经是八月初六了。”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先生临走之前说的某句话,或者是因为先生摸了一下她的头,她对于先生的回归莫名有些期待。 都已经十天了,先生怎么还不回来啊。 蠢丫坐在床上唉声叹气,小满看见不由失笑,“你别着急啦,先生肯定会回来的,说不定你明天早上一睡醒,就能看到先生了呢。” “如果那样就好了。”蠢丫托着下巴看小满,小满正在烛光下拿着笔画着什么,晕黄的烛光照在她脸上,在墙上留下细细的一道倩影,似乎只是有点清秀的小姑娘,拿着笔蹙眉思索的样子竟让人觉得有些端庄娴雅,仿佛高墙大院里大家闺秀的样子。 “小满姐姐,你在画什么呀”蠢丫爬过去看,白纸上面黑色的墨迹方方框框弯弯绕绕的,看不出画的什么物件,只隐约看到上面有启祥两个字,原来小满姐姐不仅会画画,还会写字,也是,毕竟小满姐姐父母过世之前,她家也算是殷实人家,生活的还是挺幸福的。 小满放下笔,温柔的将她搂进怀里,“我在画花样子呀,再过几天就要中秋了,厨房去年的月饼模子都旧了,我画几个新的做成模子,做月饼吃。”她笑盈盈的一只手把笔墨纸小心的收好,“我们阿武喜不喜欢吃月饼呀” “我没有吃过月饼。”蠢丫老实的答,别说吃了,她根本没见过月饼长什么样,一个因为是家里穷买不起月饼,就算是买了,能尝尝月饼是什么味道的也只有爹和大哥了,记忆里往年中秋节时候,也就是带着几个鸡蛋去长辈家里,大家一起吃个饭,那是蠢丫过去为数不多的不饿肚子的日子。 “也是,你才多大呀,就算吃过估计也早就忘了,没关系,到时候小满姐姐偷偷藏几个多种味道的,给你带回来尝尝喜欢哪种!”小满不以为意,哄小孩一样哄着蠢丫,“好啦不说了,太晚了别耽误其他姐姐休息,我们睡吧。” 小满吹熄了灯,蠢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却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她怕打扰别人不敢再乱动了,睁大眼睛看着屋顶陈旧的横梁,隐隐觉得有些头痛。 哎,好像失眠越来越严重了。 最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小满,蠢丫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用被子盖住头,捂得严严实实,强迫自己快点睡着。 终于,一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模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被小满叫醒,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叫醒,感觉有些新奇。 “快起来吧,小丫头,你的先生回来啦,正等着你给他送早饭呢!”小满轻轻点她额头,迫使蠢丫清醒一点。 蠢丫一醒基本就不可能再睡着了,说不上是失眠带来的好处还是坏处,快速爬起来洗漱,就小短腿哒哒哒跑去给先生送饭去了。 先生的早饭是粟米粥和小包子,散发着清甜的香味,不过不知为何,往常和先生膳食一起准备的鹦哥的食物却不见了,蠢丫问过厨房管事的阿婆,对方只是略微沉默,就说让她去吧,没关系。 蠢丫提着食盒送到先生院子里,果然看到了先生,跟往常一样的青色书生衫,坐在窗前看着院门口的叶尖已经有些微微发黄的青玉竹,眼神怔怔的发着呆。 先生竟然也会发呆的么 蠢丫觉得有些安静,四下一看,没有看到那只破锣嗓子的鹦哥,不由联想到了什么,走路都放轻了些许。 怪不得先生在发呆,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先生那么喜欢的鹦哥,应该是没了吧。 蠢丫连被亲生爹娘卖了都不觉得伤心,自然也无法理解先生此刻的心情,不过虽不能理解,她却也知道这种时候要么默不吭声,要么安慰一下伤心的人,蠢丫不会后者,那就只能前者了。 她悄悄的把膳食摆在桌子上,就准备溜走,突然听到先生讲话了。 “拿回去吧,我不想吃。” 蠢丫不知道怎么回答,干巴巴的哦了一声,又将香喷喷的膳食装回了食盒里。 小满见她拎着一动未动的食盒回去,也不觉得惊讶,“你就这么回来了么既然先生心情不好,你就留下多劝劝先生,安慰一下他,不然总不吃饭怎么行呢” “可是,我不会。”蠢丫有些犹豫的答,虽然先生说他只是随手而为,不必记挂,可实实在在对她得好是毋庸置疑的,先生心情不好,她连安慰一下他都不会,未免也太薄情寡义了。 “先生喜欢你,你说什么他都会听进去的,就别多想了,好好劝劝先生让他开心点。”小满苦口婆心的劝道。 踯躅半晌,蠢丫终于答应了,等到中午吧,中午去送饭时候,她就安慰一下先生,蠢丫想。 可是说什么好呢蠢丫捂着头冥思苦想了好半天。 “拿回去吧,我不想吃。” 同样平淡的一句话,连语气都跟早上时候一模一样,先生还是坐在窗前,望着已经不会再挂在上面的,原先鸟笼的位置。 “先生不吃饭会生病的,还是吃点吧。”蠢丫忐忑的说出这句话。 先生毫无反应,没有理她。 咬了咬牙,蠢丫闭上眼睛大声喊道,“吃饭啦吃饭啦!” 听到怪异却又有些熟悉的强调,先生惊讶的回头看向她,“你刚才说什么” 蠢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自己是做错了还是作对了,只好嗫喏不安的又学着那破锣嗓子重复了一遍,“吃饭啦吃饭啦。” 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先生摇头好气又好笑,“你呀,真是……不知说你什么好。” “那,先生吃饭吗” 先生无奈的点头道,“过来吧。” 蠢丫过去把膳食摆放到桌子上,就要退下,先生突然问道,“你吃过饭了么” 蠢丫老实的摇头,先生走过来拉住她的手。 “那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第十一章 得之吾幸 一连几天,蠢丫去给先生送饭的时候,先生都会留她一起。 “阿武,来,张嘴。”先生拿着一块儿红豆糕放到她嘴边,蠢丫张口咬下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艰难的咀嚼咽下,“好吃么” 蠢丫点点头,得到了先生欣慰的笑容。 先生好像是在把她当宠物养,连着几天的投喂让蠢丫原本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就连新长出来的头发都散发着柔亮的光泽。 听小满姐姐说,这叫移情,先生把对鹦哥死去的伤心之情,转移到她身上变成喜爱之情,这是好事,毕竟有先生的关照,她以后的生活会好过的多,比如说,平时吃不到的红豆糕饴糖肉丸子,在先生这里,只要说一句想吃,就能吃一盘扔一盘。 虽然其他的仆役随从都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对她极为羡慕,但是蠢丫本人其实是不喜欢被人当做宠物养的,主人对于自己的所属物有着绝对的专权,生杀予夺,皆在于主人的一念之间,相比于做宠物,她更想做养宠物的那个人。可她也不讨厌先生,这让她觉得很奇怪,自己好像又多了一样异于常人之处,要好好掩饰起来。 可这种事也不是她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蠢丫一边在心里暗暗记下需要注意的事,一边继续做个乖乖的饭来张口的小宠物。 很快就是中秋了,天渐渐凉了,仆役所发了新的衣服,一身灰扑扑的双层棉衣,中间塞着薄薄一层的棉花,蠢丫穿着合身的衣服,脚上踩着合脚的鞋,新长出来的头发黑亮柔软,虽然还短,但柔顺的毛茸茸乖巧的贴着头皮,配上蠢丫黑亮的眼睛,白嫩的皮肤,也算是一个可爱的小娃娃了。 “嗯,不错,我们阿武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小满上下打量了一圈,毫不做作的夸赞道,“现在还不算冷,穿这个会出汗的,先收起来吧,过几天再拿出来穿。” 说着双手替蠢丫解开了衣衫,一摸,已经穿上活动了大半天的棉衣里只是半凉的,没有沾染一丝人身上的热气,楞了一下,又给蠢丫系上了衣带。 “算了,你还小,身子弱,可得好好保暖,别生病了。”她握住蠢丫的手,拍了拍蠢丫的小肩膀,“今晚教内举办中秋宴,先生可有说让你还用去么若是不用去,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先生没说,也没提,蠢丫不知道自己晚上还用不用过去送饭,就摇了摇头。 小满微微一笑,给蠢丫整理了一下衣衫。 到了晚上,小满拿回来了一个八宝团纹攒盒,看上去精致贵气,里面放着六个不同口味的小小的月饼,小巧玲珑,食色诱人。 “喏,这是教主赏的,快吃吧。” 蠢丫拿起一个印着吉祥如意的月饼,咬了一口,是蛋黄馅的,小巧精致的月饼上一个小小的牙印,将月饼上头尾衔接的花纹咬开了一个缺口。 仔细看了看其他几个月饼,印的也都是寓意极好的纹路模子,却没有前几日小满画的那个,蠢丫有些失望,也不知道小满姐姐画的那个,会是什么馅。 有点想吃。 呆坐了一会儿,蠢丫突然站起来,“小满姐姐,我想去看看先生。” 小满莞尔,说道,“想去就去吧,宴席应该已经散了。” 蠢丫跑到先生的院子门口,才发现那个咬了一口的蛋黄馅月饼还攥在手里,一时有些左右为难,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先生听到蠢丫的脚步声,打开房门,讶然道,“阿武怎么了” 蠢丫踯躅着,有些犹豫,“我、我吃到了一个极为好吃的月饼……”她思索着该说什么,却不料身子突然腾空,被先生抱在怀里,蠢丫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先生第一次抱她。 直到抱起这个孩子,先生才发现她轻的不像一个正常四岁的孩子,倒像一只可怜的小猫儿,头顶短短的毛发又软又好摸,黑色的眼睛如一湾清泉,清晰的照出自己的倒影,此刻正不解的看着自己,淡粉的唇边上还沾着一些月饼屑,他轻轻用指腹抹去,擦过白嫩的脸颊,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叹。 这个孩子,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怜悯善意,就能一直记到如今,对自己如此信赖依偎,就连吃个月饼都能想到自己,如此赤子之心,实在难得。 可惜,这般性情的孩子落到圣教里来,若是没有人照拂,却很难活下来。 这孩子与他这样渊源,反正只是随手的事,不如便照料一二吧。 想到此,心中下了决定,先生顺着蠢丫的小手咬了一口那个月饼,丝毫没有嫌弃的样子,“唔,确实好吃。” 他脸上满是欣慰感动之意。 先生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蠢丫明智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我给你起过名字,叫阿武,太过于随便,不如以武为姓,再给你起个字吧。”先生沉吟片刻,“得之吾幸,能遇到你这样的孩子,实在是我的幸运,叫武幸可好” 得之吾幸…… 在村子里的教书先生那里偷听时,没有教过这句话,蠢丫不懂有什么寓意,不过看先生脸上的笑容,应该是好的吧。 她懵懂的点了点头,其实也没关系,无论叫什么,先生这样的文化人,起什么样的名字都会比李蠢丫好听吧。 蠢丫心中有些欣喜,虽然还是沾了武字,可这个名字应该与那鹦哥没什么关系,武幸,真是好听。 “你想学认字习武吗”先生抱着她进了房间,坐在书桌前,把武幸放在腿上,“我教你好不好。” 他纤细的手掌握住武幸小小的手,拿起笔蘸上饱满的墨,在桌上的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工整的两个字。 先生指着白纸上的两个大字,“这是你的名字,武幸,你记好了。” 武幸动了动握住笔的那只手,感受了一下刚才笔尖在纸上游走的奇妙感觉,记下了那两个字的笔画。 止于战戈为武,非分而得曰幸。 第十二章 认字习武 先生放开她的手,用鼓励的目光示意她自己写写看,武幸抬头看了看先生,有些笨拙的双手握住长长的笔杆,蘸了墨在纸上落下一笔。 没想到饱满的墨汁一下子洇成一大团墨点,武幸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先生,却见先生没有任何不悦之意,只好继续写下去,在先生手里那么听话的笔尖在自己手里却软成一沓,墨迹滴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连在一起,勉强能看出来是两个字,但分不清是什么字,好像是武幸,又好像是载辜。 先生眼中流露出赞叹之意,这孩子的笔划顺序跟刚刚他示范的分毫不差,虽然字迹难看到几乎认不出,但第一次握笔能写到这种程度已是天赋绝佳了。“不错。” “墨不要蘸太多,但也不要太少,在砚台上将笔尖捋顺,就不会洇染了。”先生握着她的手又写了一遍,“你再多写几遍,写到清晰分明为止。” 先生理所当然的道,他没有教过孩子,印象中好像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学的,自然就这样教了。 武幸也从没见过其他孩子学写字时候是怎样的,也不觉得先生这样教有什么不对,只听先生的话,握着笔艰难的在纸上小心翼翼的落笔。 谁也没有觉得让一个四岁的孩子拿着比自己手臂还长的笔杆写字是多么奇怪强人所难的事情,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书桌前,一个认真的教,一个认真的学。 不过两个时辰,武幸已经学会写几十个字了,这些字她本来就认识,只是不会写,先生教了之后,以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难的只是如何用毛笔将字写好罢了。 正写着,突然眼前一暗,却是灯芯燃到了底,自己熄了,先生怔然,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原来已经是寅时了。”说罢摇头一笑,问武幸,“困么今夜就不必回去了,睡在这里吧,明早我教你习武。” 武幸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困,以前漫漫长夜睡不着都是自己发呆熬过去,这次有先生陪着,她竟然觉得睡不着也挺好的。 只是先生作息一向规律,亥时睡卯时起,今夜竟然这么久都没睡,武幸可不觉得这是因为教自己写字,若说是因为鹦哥,从先生愿意吃饭时应该就放下不少了,可若不是,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若是有,可以告诉阿武,阿武陪先生一起。”武幸抬手想去摸先生的脸,突然看见手指上的墨汁,连忙又缩了回去。 先生莞尔,倒了茶杯里的茶水,用布巾沾湿给她擦手,“你能陪我什么呢我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小丫头,你可知我去赴宴途中遇袭,导致我赴宴迟了一步,又因这迟了一步,玉剑山庄大公子受伤三公子失踪的事,被有心之人联系到我身上。” “他们冤枉先生。”武幸说道。“先生不会做这样的事。” 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傻孩子,若是需要,我会做这样的事,人活世上,万事以己为先,若是此事于我有益处,焉知我不会做的更绝。” “此事于我确有益处,庐邑与东阳临近,若是玉剑山庄元气大伤,没了继承人,我圣教岂不是又可以扩张势力虽然如今圣教上下皆无此想法,可世人又怎会知呢他们只会觉得圣教狼子野心,与玉剑山庄和平相处几十年只是为了韬光养晦积蓄实力,抓住机会便会一举出击,真是好心机好计谋,世人只信自己想的,不想听什么解释,我们只能百口莫辩。” “那先生这次是不是很危险先生受伤了吗”武幸问道,不过心中并不是太担心,先生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呢。 “并无,我们圣教并不怕他们,只是此事明明不是我出的手,恐怕是风雨欲来之兆啊!”先生叹息一声,“怪只怪,圣教不圣,人皆妖魔……” 先生面上一阵怅然之色,此任教主没有称霸江湖之心,继任以来一直约束教中低调行事,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就将妹妹嫁给了他,还追随加入了圣教。料不到安然了十几年,却被奸人挑拨,又起风雨,他有预感,以后这江湖上,怕是很难平静了。 “先生其实不喜欢圣教么先生这样好的人,在圣教是不是不习惯。”武幸一直不觉得圣教有何可怕,可无论是在山下还是在教中,都只见身边之人对于圣教的态度是又敬又怕,还有些羡慕夹杂其中,她不懂,是管事用烧红的板子惩罚犯错的仆役可怕,还是训练场里经久难褪的血腥气可怕,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小事,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在圣教里能够吃饱穿暖,不就很好么。 就算一开始上山时候她真的去做了试药人,也没什么,不过一条命罢了,她在这世上没有舍不得之人,没有厌恶恐惧之事,干净来干净去,何惧之有 “无不喜,也无喜,你想错了,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先生苦笑,“人心非善恶两面,你只见我对你善,焉知我对他人不恶阿武,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你须记住,不要轻信于人。” 圣教是立在人命上的,立教之本,百年相承,这山上茂茂草木之下不知多少白骨,若他是好人,便不会给圣教做事,外界皆是粉饰太平,谁能知,这教内有多少阳光照不到的黑恶谁又能知,他今年带上山的孩子,明年能剩几个…… 武幸懵懂的点了点头,不要轻信于人,她好像也没有特别相信谁,小满姐姐算一个,先生算一个,这两个都是对她极好之人。 如果今后再遇到旁人,就一半信,一半不信好了。 先生抱起武幸,将她放在卧室的床榻上,盖上被子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快睡吧。”然后拿起了燃尽的烛台,走出房门。 “先生要去哪里”武幸忍不住出声问道,这里是先生的卧室,她睡在这里,先生睡哪里她挣扎着从被窝里坐起来,有些不安。 先生笑了笑,又把她按倒在床上,温柔的裹好被子,“莫怕,我就在隔壁,好好安歇吧。” 武幸偷眼看着先生离去,带好房门,才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迷迷糊糊间,突然想起,已经过了子时了,今天是八月十六,她的四岁生辰。 不过,无所谓了。 第十三章 成就更高 第二日清早,武幸刚醒,就听到先生的敲门声,“阿武,可醒了” 阳光透过门缝窗缝在地上交织成整齐的网,像是先生摆在案几上的黑白棋盘,武幸呆了一下,回道,“先生,我醒了。” 她好似起的有些晚了,穿好衣服下床洗漱,一路小跑去厨房拿回来今日的早饭,与先生一起坐下用了。 “对不起先生,我起晚了。”她有些羞赧。 “无妨。”先生随意道,“昨日睡的晚了,晚些起也不碍什么,可吃好了” 武幸点点头。 “那我今日教你一套掌法,你年纪尚幼,且身上毫无内力,只学得招式其形即可,看好了。” 说罢先生便在院子里的空地里为她演示一番,招式不难,也不长,只是基础,武幸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多亏于她远超常人的记忆力,不过一遍她就将招式全都印在脑子里了,生涩的模仿了一遍,虽然不够顺畅连贯,却毫无差错,姿势标准。 若是此时有人看到这一幕,定然瞠目结舌,竟会有人习武先从招式开始教,不用扎马步练下盘更恐怖的是,竟然教会了 先生有些惊讶于她的天赋,心中惆怅却又感慨自己的好运,恐怕今后不必再下山了,武幸可能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惊讶不过片刻,武幸又练习几遍,就越来越顺畅,才学半个时辰,就好似别的孩子学习半个月的成果,一招一式虽然绵软无力,却已经有了气势。 “先生,我练的怎么样”武幸有些期待的问。 “不错。”先生欣慰的点了点头,若是照此进度,只需要月余,武幸就能学会大半的字,开始修习武功心法,十几年后,江湖之上的顶尖高手,焉知不能有她的名字“你再多练习几遍,将它记熟,下午我教你另一套。” 武幸闻言便又开始在院中练习,小小的人儿认认真真,一招一式的比划起来。 “先生。”一个火焰纹黑斗篷的青年走近行了一礼,欲言又止。 先生随意的挥手让他继续,武幸一个四岁的孩子,有什么可防备的,更何况将来她极有可能会是自己唯一的弟子,圣教的核心力量。 见状黑斗篷抬起头来,继续禀报,“是,兴隆城相关人等全部审讯完毕,当日是码头附近的教众故意延误消息,其上为人懈怠没有及时发现,两人都已经扛不住刑罚死了,但没有交代出幕后主使,只有部分讯息可以确认是从教内流出,只是线索到此就断了,尚不知是何人泄露。” 武幸一心两用,偷偷看了一眼,那火焰纹的黑斗篷青年是她见过的,在上山那一日。 “继续追查,剩下的洗不清嫌疑找不到证据的,都杀了吧。”先生淡淡的吩咐。 那黑斗篷青年有些迟疑,“那兴隆城的赵主事……” “治下不利,断他一臂,移交刑堂。” “是!”青年心下一凛,此事赵主事的责任可大可小,全看先生想法如何,看来这次先生是真的气得狠了。 说罢先生招手让武幸过来,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温柔笑道,“阿武累不累” “不累!是这次害先生的人抓到了么”武幸问。 “是,阿武觉得他们该不该杀”先生笑着问道,有些随意。 武幸并不畏惧生命,她认真道,“只要是伤害先生的人,都该杀。” 先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武幸一个四岁的孩子,尚不懂得很多事,话不能当真,只是此言里富含的心意,让他很是受用,这个孩子,让他越看越是喜欢,沉吟片刻,他不想把武幸教成千篇一律的样子,却也不想因为他的偏爱让这个孩子美玉蒙尘。“阿武,我带你去观刑,怕不怕” “不怕。”武幸说的是实话,先生不以为意,拉起她向外走,“怕也没关系,抓住我的手就不怕了。” 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宜早不宜晚,最好能让她早早习惯,这样他才能及时发现,便于纠正。 他的武幸不能是一个善良软弱的人,也不能是一个只会杀人的兵器。 武幸不懂先生的想法,在她眼里,人的尸体与蚂蚁的尸体老鼠的尸体没什么不同,死了便死了,为何会怕她天生没有共情的能力,别人的伤心高兴悲哀欢喜,她都不能理解,不过对于她不懂的事,她总是习惯于保持沉默,让别人自己去想好了。 好在她会学习模仿,观察别人是如何做的,她也如何做,假装的多了像了,她就好像自己也会了一样。 老老实实跟着先生到了训练场,便看到一旁或躺或趴的几个人,满身血污鞭笞的痕迹,奄奄一息,另一旁是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穿着没有花纹的黑斗篷,脸上表情各异,或喜或悲,或忐忑或惶恐,或期待或麻木。 他们的手里都握着一把匕首。 一个水波纹黑斗篷的青年过来行了一礼,对于先生的到来有些疑惑。 “我带她来看看,你继续吧,不用管我。” 青年低头看到武幸,有些恍然,却又有些理所当然,原来是先生带的孩子,看上去才三四岁大,来观刑竟然没有一丝惧怕之意,不愧是先生。 青年沉声对着那几个半大的孩子道,“这些人都是圣教的叛徒或罪人,你们一人一个,将他们结果。” 沉默半晌,孩子们面面相觑,虽然早就知道今日要做什么,可真到了眼前,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青年继续道,“连这种不能反抗的犯人都不敢杀,怎么指望你们为圣教卖命你们有何脸面对得起父母家人对得起自己学过的武功” 一个方才起脸上就有些许期待之色的男孩举起匕首,微微有些颤抖,却还是坚定的把匕首刺入了地上一人的咽喉,鲜血喷涌出来,弄脏了男孩的衣袖。 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几个孩子忍着内心惧怕想吐的欲望,举起了匕首。 青年满意的看向几个孩子,还不错,这一期的几个孩子都合格了。 武幸看在眼里,那几个孩子反应都不同,她也不知道学哪个最为合理,便没有表示。 先生以为她看傻了,不禁温柔的将她抱起,“好好看着,别怕。” 武幸道,“有先生在,我不怕。” 先生摸着她的头,“这些孩子都是明面上的教中弟子,父母皆是江湖中小有名气之人,教中对他们温柔许多,不过他们的成就也就仅止于此了。” “我希望你的成就能比他们更高。” 更高先生对那些孩子是不满意的么。 武幸好像有些明白了,这并不难。 第十四章 庭院山楂 观刑过后,武幸和先生回去吃了午饭,可能是为了照顾武幸的感受,菜色很素,一道小葱拌豆腐,一道烩银芽,都是极淡的味道,没有肉,不过武幸并无所谓,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吃肉好些。 先生似乎对她观刑过后胃口依旧的样子很满意,看着她眼里流露出赞许的意味,道,“多吃一些,下午教你别的。” 武幸似乎已经懂得先生想让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只要不是当宠物,其他的她都不关心,先生想让她做什么,她就听先生的做什么好了。 下午又学了一套拳法,武幸依然没什么压力的很快学会了,先生嘱咐她好好练习后,就去处理教务了,没有带她一起。 武幸勤勉的练习了一个时辰,初秋微冷的天气,她后背的内衫却已经被汗濡湿,风一吹,透心凉。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武幸并不想生病,她记得小的时候生病时候,烧的头疼,却又异常清醒,那种感觉极为难受,想了想,反正先生也不在,不如去找小满姐姐吧。 小满姐姐说,因为先生照顾她的缘故,跟她交好的小满姐姐也沾了光,不用做一些苦活累活,每天只要在厨房帮忙烧菜煮饭即可,这在仆役中也算是体面活了,而且没到饭点不忙的时候,还可以做自己的事。 刚吃过午饭,小满姐姐现在应该在休息吧,武幸记得小满姐姐说过她不用刷碗的。 内衫湿黏黏的紧贴在身上,颇有些不舒服,武幸加快了脚步,不远的路程很快就能到了。 到了仆役所睡觉休息的地方,小满果然在,好像在等她一样,见到她就笑了起来,“阿武回来啦。” 武幸走过去扑到小满怀里,蹭了两下,她感觉得出来,小满姐姐似乎喜欢她这样撒娇。 小满一愣,脸上的笑容柔软了许多,“阿武在先生那里做了什么怎么一夜都没有回来” “先生给我起了新的名字,叫武幸,还说要教我认字习武。”武幸道。 “认字习武……好啊,我们阿武要有大出息咯,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呀!”小满微微一恍神,继而笑道。 武幸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恍惚神色,小满姐姐可能是想到小时候与家人相处的时光了吧,武幸不由得有些安慰她,她双手环过小满的腰身,紧紧抱住,“那等我出息了,就让小满姐姐享福。” “好呀。”小满答道,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的对她说道,“对了,前几日我在一处院落里发现了一颗山楂树,你想吃山楂吗我们去偷偷钻进去摘一些好不好” 武幸不爱吃山楂,她记得以前村子里边上的小山坡就有好几颗野山楂树,那树上结的山楂果酸得很,又酸又小,越吃越饿,不过小满姐姐想吃也无不可,她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过挨饿的感觉了,随即答应道,“好啊。” 小满拉着她东走西走好长一大段路,来到一个院落前,漆金的牌匾上书着张狂恣意的三个字,梧桐苑。 这字看着有些熟悉,却不知是哪里熟悉。 武幸想要上前推开门,却被小满一把拉回来,她有些不解的看小满。 “你这傻丫头,我们是来偷偷摘山楂的,怎么能走正门” 武幸疑惑的看了看高大的青石院墙,又看了看自己和小满姐姐的个头,叠起来恐怕也够不着墙头。“不走门,还能走哪” 小满神秘一笑,颇有些得意的样子,“山人自有妙计,跟我来,我们从洞里钻进去。” 两人偷偷摸摸的绕到院后,似乎是很少有人经过的原因,院后的青石墙下长着茂盛的杂草,都快有武幸半人高了,小满在草里摸索了一会儿,突然惊喜的招呼她,“快来!找到了!” 武幸连忙凑过去,两人蹲在草丛里,看着墙边一个小小的狗洞,武幸皱眉伸手比了比,勉强能让自己钻过去,可自己钻过去了,小满姐姐怎么办 “你钻进去看看,我记得应该就在这面墙偏右边一点,树不大,你仔细找找,我在外边等你。” 好吧,武幸认命的趴在地上一点点从洞中钻过去,鼻尖全是泥土的潮湿和青草的味道,拍了拍身上的土和草屑,她左右张望着寻找小满姐姐口中所说的山楂树,望了一圈,没有找到,就沿着墙根往右边走,走了几步,武幸就看到了一簇簇的矮树,上面点缀着粉红色的果子。 武幸摘下一颗闻了闻,有点失望,这并不是山楂树,而是另一种与山楂树很像的果树,叫破布子,比山楂树矮一点,结的果子大小形状与山楂相似,只是颜色不同,山楂是红彤彤的颜色,而破布子是粉红色,并且味道又苦又涩,不能吃,倒是挺好看,还耐活好种,很多人家会用来观赏。 可能是小满姐姐看错了吧。 不过也不能空着手回去,破布子虽然不能吃,但是很好看,折几枝回去送给小满姐姐好了。 抓着精心挑选的几枝最好看的破布子,武幸又从狗洞爬了出去,“小满姐姐,里面没有山楂,只有几颗破布子,我给你带回来了几枝,不过这个不能吃的,又苦又涩,不好吃。” 小满皱了皱眉,垂头丧气道,“竟是我看错了,哎!白辛苦你钻这一趟了,里面可还有其他果树” “没有了,里面只有十几颗不结果子的桉树,还有这几簇破布子,再有就是一道比这墙还高的白石灰墙,一眼看不到边。”武幸答道,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院子,有些像她听过别人所说的高门大院,里面住着的都是话本子里深闺怨妇,刻薄少奶奶,娇俏的富贵小姐。 她在被爹娘卖掉之前,还以为自己要去给话本子里的刻薄少奶奶跪着端洗脚水了。 “大院套小院,有两道门,这该是哪位大人家的女眷住所吧。”小满可惜道,“罢了,就是真有果子,结在人家院里,肯定也被人家摘完了,我们是捡不到漏了。” 武幸点点头,举起手中的破布子,“没关系,虽然不能吃,但是好看,我们回去找个瓶子把这几枝插进去吧。” 小满莞尔,“好啊。”顿了顿,又说道,“我得了个采买的差事,每隔半月可以去一趟山下的镇子,过几天等我去了,给你买冰糖葫芦回来。” 武幸还没吃过冰糖葫芦,她想起以前在街上看到的冰糖葫芦,嫣红的山楂穿在竹签子上,外面裹上一层熬的焦黄的冰糖,冰糖薄薄得一层,透着亮晶晶的光,极为好看,煞是诱人。 应该很好吃吧,武幸舔了舔嘴唇。 第十五章 流云心经(打赏加更) 回去的路上武幸觉得头有些疼,用手一摸自己的脸,有些烫手,顿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啊,发烧了。 这才反应起来,自己回去仆役所找小满姐姐不是为了换衣服么,怎么莫名其妙就跑那么远去摘山楂了呢。 小满隔了半晌才发现她的不对,用额头碰了碰额头,有些懊恼自责,“都怪我,拉你去摘什么山楂呀,你衣服都湿了。” 武幸烧的有些难受,但头脑还是异常的清醒,她反驳道,“不是的,不怪小满姐姐,衣服,练武时候湿的。” “既如此,我们赶紧先回去换衣服吧。”小满把武幸抱起来,快步往回走,“可不能让先生知道了,若是让先生知道我们偷偷去摘别人院子里的山楂,不喜欢你了可怎么办。” 武幸想说先生不会的,可又不敢确定,先生对她这样好,到底是因为当初的怜悯之情,还是因为鹦哥的移情,还是,当真是因为喜欢她? 武幸一双小手环住小满的脖子,脸颊靠在她的肩膀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是少女身上淡淡的芳香。 换好了衣服,小满把湿了的脏衣服先装进床下的木盆里,又让武幸好好在床上躺着,“你先在被子里捂捂发发汗,我去厨房熬碗梨汤给你,衣服待我回来再洗。” 武幸看着她忙碌,默默答应着,小满临走时又摸了她的额头,又嘱咐道,“好好捂着,切莫乱动。”便急匆匆走了。 武幸乖乖听话的没有乱动,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想今日先生为她演示的招式,想着想着,又想到上午观刑时候先生说的话。 那些弟子都是明面上的教众,还有暗地里的,她还没有见过,也不知道罗秀秀他们,算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若是明面上的弟子,学过五六年的武功,等到他们十一二岁时,教中会安排犯了死罪的囚犯给他们练手,这才算合格,可若是暗地里的弟子,想必是比今日看到的那些要困难一些。 那我要比他们都强才行,武幸想,不止是明面上的弟子,要比所有弟子都强才行,不止要强一点点,要强很多才行。 这样才不会辜负先生的期望,才能,做决定别人命运的人。 待到不多时,小满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梨汤回来,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的吹凉喂到武幸嘴边,一股甜津津的味道滑过喉咙流进胃里,瞬间觉得五脏六腑都暖洋洋的。 这里面还加了糖和红枣。 等把一碗梨汤都喝完,武幸感觉舒服了许多,还有些不习惯,以往几次生病都是凭着身体硬熬过去的,还没受到过这样的照顾,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让她感觉既奇异又欢喜,像小满姐姐第一次抱住她眼泪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也像先生握住她的手笔墨落在纸上的时候。 这可以当做是今年的生辰礼物吗?应该是可以的吧。 “小满姐姐,以后每年秋天,都可以给我做梨汤喝么?”武幸道。 小满盈盈一笑,“可以呀,以后每年秋天,都做梨汤给阿武喝。” 又休息了一会儿,武幸觉得差不多了,就起来准备去给先生送晚饭了,这一天可以算是武幸有生以来最充实最欢喜的一天了。 临近深秋,天色暗的更加早了,灰暗的天空几朵无精打采的云朵三三两两的挂在空中,天边落日的余晖已经暗淡到看不见了,湿冷的空气夹杂着细微的寒风,刺的武幸刚刚觉得好转的头颅有有些生疼。 一路小跑到先生院子里摆好晚饭,先生这才回来,他没发现武幸一下午都不在,招呼着叫她一起吃饭。 武幸夹了一筷子青菜慢吞吞的咀嚼着,嘴里隐隐约约有些发苦的味道,先生吃了几口就拿起甜口的鸡蛋羹,习惯性的舀了一勺想要投喂她,武幸乖乖的一大口吞下,有些食不知味,先生替她擦了擦嘴角,才发觉武幸脸上还未褪去的不正常的温度。 先生有些惊讶,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武幸身上换了的衣服,与上午时颜色样式一样的,只有些微的不同,不甚明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皱了皱眉,放下碗勺,纤长的手指捏住武幸的手腕,搭在脉上。 “不舒服怎么不与我说?你得了风寒。”先生不赞同的看着她,“是不是出汗着凉了?只换衣服可不行,要吃药。” 说罢,他起身去书桌前拿起笔随手写下一张药方,到门外唤了一个黑斗篷的少年去药堂抓药。 武幸迟钝的啊了一声,却把重点放在了其他的地方,“先生还懂医术啊?” “略懂一二。”先生平淡的谦虚道。 武幸不疑有他,拉着先生的衣袖,“先生什么都懂,真厉害!”她带着憧憬孺慕目光崇拜的看着他。 程先生嘴角微不可查的一弯,“你想学的话,等你字认全了,可以教你。” 只是一点浅显医术而已,以武幸的天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武功和医术在经络穴脉之中亦有相通之处,若是学会了,将来行走江湖亦有益处。 “我已经认全了,”或是因不知名的信任感在作祟,生病的武幸在面对先生时少了一分平时不敢显露出来的畏惧,以往隐藏极深的秘密也敢说出一二了,“我都认识,只是不会写罢了。” “哦?”先生有些意外,却并不怎么相信,好笑道,“那阿武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他随手从书架上拿过一本册子,指着红色封皮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武幸混沌着眯眼仔细辨认了一下,道,“流云心经。” 封皮上的字本就不难,只是太过于潦草难认,仔细看认出来不算什么难事,他又翻开一页,指着扉页上的一段话。 这次的字比封皮上要工整了许多,武幸毫不费力的念了出来。 “吾半生修道,精研道法,愈加明辨天地自然之力,观星天象十余年,风云雨雪,皆于微末中生,又非人所抗力,今有感之,取万物自然中一线,合顺应天道者之理,创下此法,名曰《流云心经》。” “愿以后人谨记,习此法者,实天机自然之运行,阴阳自然之开合,一丝不假强为,精神贵乎蕴蓄,不可外露圭角。” 第十六章 以毒攻毒 “愿以后人谨记,习此法者,实天机自然之运行,阴阳自然之开合,一丝不假强为,精神贵乎蕴蓄,不可外露圭角。” “书于盛昌二十一年,程霜留。” 武幸念完,才反应过来,这原来是一本武功心法,好像还是很厉害的那种,不禁问道,“程霜是先生的先人么?” “是,此乃我家祖传绝学,取流云飞雪之意,静若春风拂柳,动若雨打寒霜,随心随性,万法自然,不拘于任何招式,皆可信手捏来,阿武想学么?” 武幸点点头,又迟疑道,“先生的祖传绝学应是不传外人吧,我能学么?” 若是学了,就能跟先生一样厉害了么?可是武幸心中又有些忐忑,祖传绝学,村子里的屠户一手大砍刀舞的虎虎生风,切肉时说是二钱一刀下去就绝不多带半个子儿,他也拍着胸口说这是家传绝学,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 她有些沮丧的低头,自己又不是先生的亲人,又是个女孩,两样儿都占齐了。 “若是你拜我为师,就可以学。”看到武幸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先生又补充道,“不过,若是你不能好好练字读书习武,不能好好听话,我就不会收你为徒。” 武幸听到连忙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一定好好练字读书习武,一定听先生话!” 这时之前去抓药的黑斗篷少年回来了,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在了桌上,旁边还有一小碟子蜜饯。 “那阿武现在就先听先生的话,来乖乖把药喝了。”先生端起药碗,运起内力,手上起了一层冰霜,把碗内的汤药变成适宜入口的温度。 “这就是先生的家传心法么?”武幸好奇道,伸出手指戳在先生的手背上,霜花瞬间融化成一滴水,落在武幸掌心里,凉丝丝的,像去岁冬日的雪花。 “是,阿武乖乖吃药,等阿武病好了,我就教你。”先生哄着武幸喝了一勺,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让武幸忍不住把脸皱成了一团,虽然不怕苦,可这么难喝还要一口一口的喝,岂不是要受好多次罪,她双手捧着先生的手,把头凑上去,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 先生有些遗憾的放下碗,塞了颗蜜饯到武幸嘴里,可惜,又少了一次投喂的机会。 武幸把口中酸甜的蜜饯咬碎,试图冲淡口中的苦味,可是有些徒劳,喉咙里和鼻子里都是药的味道。 原以为生病就够难受了,没想到喝药更难受,来自于第一次喝药的武幸,不由自主的暗想,这莫不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 还是小满姐姐的梨汤好喝,听小满姐姐说,梨味甘性寒,有生津润燥、清热化痰之功效,她老家那里的人生病了都喝这个,可比药要好喝多了。 “你今日既生了病,便不用习字了,准你休息一日。”先生道。 “先生,我已经好多了。”武幸不想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只想快点学会武功,然后变强。 先生闻言双目一凛,面色严肃,眉毛微挑,斜睨着她。 武幸顿时悟了,想起方才答应过先生要乖乖听先生的话,好好休息也算是先生的话。 没办法,她只好闷闷不乐的应是,垂头丧气转身回去仆役所了。 走到房门口时看到窗前竹竿子上晾着的湿衣服,心头郁气便一扫而光,欢快的走进房间,“小满姐姐!” 而另一边的程砚秋也没有闲着,他拿起一封密信,仔细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将密信揣进袖里,离开了院子。 走到一处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厅堂内,四周桌椅门窗俱是黑色的香枝木雕刻而成,空旷宽敞到显得有些寂寥,目光顺着大理石的地板一直往前看,中央一个硕大的错金螭兽香炉伫立在那里,燃起袅袅青烟,散发着古味儿的幽香。 错金螭兽香炉后面是三层矮小的台阶,室内的台阶多是象征身份地位之物,没有实际的用处,台阶上一张高约四尺宽约一丈多的宝座,铺着柔软好看的毛皮,扶手上还雕刻了两只栩栩如生的虎头,以此规格来看,不像是什么院子里的待客厅,倒像是一所小宫殿了。 程砚秋青色硬挺的靴子底踏在大理石上,一步一步发出规律的响声,然后站定。 一人从殿后出来,穿着黑色的锦袍,绣着金色的太阳纹,丝线似乎与旁的弟子材质不同,走动之间衣服上的绣纹随着摆动映照出闪闪的流光。 发带未束,衣襟半敞,极为熟稔自然之态,那男子面容清秀,鼻梁俊廷,圆圆的杏眼笑成一个开口栗子的形状,明明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了,一张娃娃脸却让他浑身一股少年感。 他朗声笑道,“舅兄干嘛不直接进来?都是一家人。” 他一开口,仿佛邻家弟弟般的小奶音,配着那张肤色白皙的娃娃脸,看起来就是让女人瞬间激发母欲的长相,一派天真自然,程砚秋不着痕迹的别过头去,暗暗叹了口气,无论看了多少次还是让人不能够习惯,就是这样一张脸骗的自家乖巧可爱的妹妹一见钟情,恐怕他走出去在江湖上对人大喊我是阴月教教主,都没有一个人会信。 怪道自从他继任教主以来从未下过山,一个是因为没有野心安然自乐懒得下山,一个怕就是因为长相了,堂堂魔教教主,长成一个黄口小儿的模样,一点气势威严都没有。 不过彭泽扬对于自己的容貌倒是挺自得的,旁人若是身处他这个位置,想要气势威严,不得想法设法把自己晒黑,添些刀疤,看起来像个男人般,他却偏不,把自己保养的像个不知世事的小少年,在自己夫人面前跟自己儿子争宠。 若不然怎么能在程砚秋手里抱得美人归呢,不能打不能赶,稍一凶点他就跑去跟妹妹装可怜,明明是从狼窝里长大的武功高强的大男人,在妹妹面前就跟没长大的小奶娃似的。 不过谁让妹妹就吃这一套呢,一看彭泽扬可怜巴巴的说程砚秋打他,就胳膊肘往外拐跟着彭泽扬同仇敌忾,把程砚秋气得头疼,上天作证,他可没动他一下! 时间长了,见妹妹是真心喜欢,程砚秋也没得办法,只好买一送一,一起把自己也“嫁”到了阴月教。 第十七章 凡世俗人(打赏加更) 程砚秋见到彭泽扬这自来熟的模样就头疼,连忙说起正事,“江湖上的事就别打扰阿素了,她也不爱听,我们就在这里说罢。” 彭泽扬也就没有强行拉着程砚秋,放开手端正了神色,“舅兄请说。” “上回我从庐邑回来,玉剑山庄虽惧我圣教威仪不敢开罪于我,却也对我不甚怀疑,我当时假做倨傲愤而离开,却暗地里派人悄悄去查,跟着玉剑山庄的人查到了那伤人侍女旧籍在常阳。” 彭泽扬疑惑不解,“常阳又如何?” 程砚秋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原先怀疑兴隆城内伏击我的,与玉剑山庄的伤人侍女是同一拨人,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圣教和其他江湖各派的矛盾,搅起腥风血雨,可我细查之下,却发现两者毫无关系,竟是巧合。” “哦?怎么说?” “常阳是化虚门的底盘,又有常阳伯坐镇,与朝廷关系匪浅,无论谁都要敬他三分薄面,何必要在江湖上惹是生非?而兴隆伏击我的那些人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却在江湖上从未见过,近百高手无一例外,这岂不是专门训练的死士?依我之见,化虚门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不敢有这么多死士,有手笔也有这个胆子的,江湖上不超一掌之数。” 程砚秋肯定的道,“伤人侍女一路逃往常阳,且在常阳消失踪迹,若这些事都是同一人所为,那其背后目的恐怕不单单是我圣教,他还想将各门各派都泼上一瓢脏水,让江湖混乱起来,若不是同一人所为,那……”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这其中很大可能朝廷也参与在内,只是不知目的到底为何,彭泽扬这才有些愁绪,“那我们不如关闭山门……” “教主,闭关自锁无异于放弃抵抗。”程砚秋语重心长道。 本来程砚秋来圣教只是不放心自家妹妹,现在好了,越了解这个妹婿他越是操劳,本来只操心一个人,现在要操心一大家子,阴月教声名狼藉,要是彭泽扬把阴月教给经营没了,自家妹妹喝西北风不说还要被人人喊打,真是操碎了心。 彭泽扬倒是对自己的妻子还有附赠的大舅兄挺满意的,本来他就懒得管事,教中事务都分给了大长老和舅兄,可舅兄实在太顽固,有什么大事都要来询问自己的意见,真是,多学学大长老让我做个甩手掌柜好不好?彭泽扬苦恼的想着,不过事关阴月教危急存亡他还是蛮在乎的,“那舅兄你说怎么办?” “最好趁还未事大之前查出幕后黑手,属下愿自请去常阳。”程砚秋拱手行礼,彭泽扬连忙把他扶起,跟大舅兄认识近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连忙答应了,又犹豫道,“那,早点回来啊。” 程砚秋恨铁不成钢的撇了他一眼,哪有教主对着即将出去办正事的属下这么说话的,要不是他和大长老在外辛苦经营,魔教教主的恶名早就被人踩在脚底狠狠嘲笑了。 拂袖离去,程砚秋越想越不是滋味,大长老一把年纪花白胡子,自己年纪轻轻玉树临风,却要在这里给一个傻子打工! 大长老在圣教五六十年,程砚秋想想自己将来若是跟大长老一样磋磨成这个样子就觉得颇为气闷,人生都看不到出路。 还是自己的鹦哥懂事乖巧惹人疼,可惜……程砚秋伤感了一会儿,又摇头笑笑,阿武也不错,懂事,乖巧,惹人疼。 话说回来,刚刚才答应要教她习武,自己就走了,会不会不太好?骗小孩子可不是他的作风,反正有自己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如就带她一起,难不成他还护不住一个小娃娃么。 程砚秋完全忽略了武幸还在生病的事情,一个晚上能不能好的了,双手负在身后,披着月色,脚步轻快的回了房间。 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早天不亮武幸便跑到先生的院子里,眼巴巴的跟着,一会儿递发冠一会儿递棉巾,亦步亦趋。 程砚秋转身接过细致的将手上的水珠擦净,步履间衣袍下摆拂过武幸的脸,武幸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被先生一把抓住手臂,好笑道,“慢点。” 武幸顺势捏住先生的衣袖,轻轻的很容易挣脱,先生却没动,假装疑惑的歪头看她,武幸黑亮的眼睛里蕴含期待,小声请求道,“先生……” “嗯?阿武想说什么?”先生故意道,白嫩的小脸上一片期待之色,黑亮的眼珠溢满恳求,又薄又淡的唇瓣抿的没了血色,看着有几分可怜,又有几分可爱,先生不由得想多让武幸求他一会儿。 武幸嗫喏着不知道怎么说,沮丧的低下头,先生见状也不逗她了,弯下腰一把抱起,走到书桌前坐下,把她放在自己腿上,翻开桌上的生宣纸,两幅长长的画像跃然纸上。 武幸瞪大眼睛,画上是两个裸露的人像,一正一反,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她伸出自己的右手瞧了瞧,又看了看画上对照着,轻声呢喃,“手少阳三焦经……” 念完才发觉自己昨日脑子不甚清醒,竟将自己识字的事情说了出来,顿时住嘴,有些不自然起来,先生是见过她爹娘的,怎么可能一对要将女儿卖去送死的父母会花钱让女儿读书呢,更何况她才四岁,认识这么多字实属不正常。 武幸的忐忑不安先生仿佛全无所知,泰然自若道,“你既认字我也不费事教你了,把这幅画上的十二经脉全部记熟,我便正式教你武功,不过,人有精神字有风骨,练字,还是要练的。” 先生是忘了吗,也是,她爹娘那样的人物在先生面前不过风中一砂砾,无足轻重,忘了也实属正常,不过…… “先生不觉得我认字很奇怪么?”武幸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若是能得到答案,想必能心安许多。 “这有何奇怪?”先生纳闷道,他也是天资聪慧,根骨绝佳,才会年少成名,性格狂妄,四岁识字虽然有些惊世骇闻了些,可不还有古时神童三岁能吟五岁能诗嘛。 “你若是没有天赋异禀,与这红尘凡世中的常人无一不同,我又何必教你呢?” 第十八章 初次下山 武幸有些惊愕,她吸引先生的地方原来不在于旁人以为的怜悯同情,而是她与众不同么。 那她一直以来的掩盖都是错的么? 先生俯首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心性纯挚如赤子,天资不凡非池中物,旁人的流言蜚语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识,你日后的广阔在于天地之间而不在于方寸之地,莫要在意。” 他其实一直有发觉武幸不像普通的孩子,乍一看仿佛有些呆头呆脑,连被爹娘卖了都还一副蠢笨无知的样子,可稍一留意就会发现,普通的孩子不能脚都磨破还能不哭不闹继续走路,不能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和死亡不惊不惧,甚至还能想明白她根本不会死的缘由向他提问,实在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孩子罢了,随手一帮何须在意,只是后来那次武幸突如其来的关心,才让他有所注意,这一注意,便让他越发欢喜起这个孩子了。 时间长了,他才知道这孩子就像一个宝藏,每过一天都能让他有新奇之感,暗自感叹,辛好他没有错过这个孩子,谁又能想到呢,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寻觅了这么久都寻不到的合适的人选,就这样兜兜转转落在他身边。 武幸“嗯”了一声答应着,唇角偷偷勾起一抹小小的笑容,在她不常笑的脸上些微显得有些滑稽,她悄悄伏在先生的腿上,不让他看到。 她不知道先生有没有知道全部,但先生能这样将她当做正常人般看待,将她的异常之处都当做是天赋异禀,对她自然而又平常,已经让她足够心满意足了。 “阿武,明日我便要下山去了。”先生状似无意的说道,武幸顿时抬起头来盯着他,眼中有些失望之色。 这才回来几天啊,又要走了。 先生轻咳两声,有些不忍看着她沮丧的小模样,不再逗她,又开口道,“你回去收拾好想带的东西,明日跟我一道下山。” 武幸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像茫茫黑夜里突然闯入的两只莹莹的小灯笼,燃烧着兴奋的烛光。 “我不用收拾东西,我只要一样。”武幸坐在先生怀里,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拽着他的衣袖,“我带着先生就好了。” 先生失笑,宠溺的点了点她的小额头,“你呀。” 武幸生涩的露出一个傻笑。 两人不再玩笑,认真的开始学起画上的经络穴脉,先生纤长的手指点在武幸的身上,告诉她这是画上哪一个位置,武幸懵懂的点头,伸出小手也在先生身上同样的位置点一下,先生便笑着夸奖她找对了地方。 书房里两人认真的模样像一幅画卷,娴静又美好,在偌大的曲塘山上,在诸多阴影埋于地下的阴月教,维系着脆弱的表面上的欣欣向荣。 时间很快的流逝,清晨的日光顺着窗沿不断地下滑,在地上斜斜画下了好几道平行线,映照出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粒子,在两人身边安静的漂浮着。 武幸伸手揉了揉被眼光刺到的眼睛,皱着小眉头看向窗外,这才发觉太阳正悬,日光大好,正是秋日里为数不多的艳阳天。 “先生,已经是午时了。”武幸有些懊恼,都怪自己一直缠着先生,没去取早饭,害的先生一起饿肚子。 “无妨,我们下山去吃,顺道给你买些东西。”先生道,他终于可以实施自己预谋已久的计划了,想当初鹦哥连花式不同的鸟笼都有三个呢,阿武怎么能只穿灰扑扑的衣服呢,不妥不妥。 这次下山要给阿武买些好看的衣裳首饰,还有零嘴儿,这几日看阿武吃的糕点来看,她好像偏爱甜口的,先生眯着眼睛想,可惜妹妹生的是个小子,不然也能让他好好打扮打扮。 阿武想到上山时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不由有些退缩,这要是下山吃饭,等走到镇上,天都要黑了,直接吃晚饭吧,她拉了拉先生的衣袖,“先生,下山要好久,我还是去厨房给您端过来吃吧。” 先生摇了摇头,抱着武幸站起来,“不会很久,半刻钟就到了。” 武幸正要再说什么,骤然而来的失重感却打断了她的思路,让她不由得紧紧抱住了先生的脖子,耳边传来了先生闷闷的笑声,武幸大着胆子向外看去,之间四周景色已经不是先生的那间小院子了,而是郁翠参天的树木。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高低不同的树木在脚下快速的后退,武幸惊讶的瞪大眼睛,忘记了失重带来的不安,想要伸出手去摸擦身而过的枝叶。 “别摸,会刺伤的。”先生警告道,武幸连忙把手伸了回去,一刹那的功夫,那颗想要抚摸的叶子已经看不到了,武幸把下巴搁在先生的肩膀上,睁大眼睛在身后寻找着。 两人再落地时,已经到了山下通往曲塘镇的路上,道路两旁是金黄的麦穗,上次上山时,这些都还只是半青半黄。 武幸有些不舍的在看身后的曲塘山,巍峨高大望不到边界的的曲塘山,竟然只不到半刻钟就下来了。 “这也是流云心经么?”武幸羡慕的问道。 先生颔首道是,“唔,算是,流云心经是内功心法,轻身功法需要依靠自身的内力来发动,就如我刚刚用的那门风云渡,优点在于不惧任何地势,只要你内力足够,便可身轻如燕,似鸟腾空,且速度极快,是逃命之时的上上之选。” 不过自他学会这门功法起,还从未有需要逃命的时候,基本就把它当短途赶路的小玩意儿了,比如说,想带乖徒弟下山来吃个饭。 这种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让小徒弟学坏就不好了,自己年少时不觉得,只把狂妄当做资本,还是不要让乖巧听话懂事的阿武也学了他的坏习惯。 满意的享受了一会儿小徒弟没见过世面的钦羡目光,这才把小徒弟放在地上,牵着她的手,两人步行进城。 曲塘镇因为在曲塘山脚下的缘故,人员繁杂,多有教众和其他江湖人士往去来往,甚至西漠来的走商也不罕见,镇上的居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即便对于那些提刀弄枪的武林人士还有些惧怕,却也不像乡村小镇的无知百姓那般话也说不出,虽然曲塘镇名义上还是个镇,可拜于圣教所赐,规模与繁华程度已经与一般的城市比起来也无甚差别了,甚至比一些荒芜贫瘠之地的城镇还要热闹许多。 第十九章 吃糖游湖 两人走在路上,男的约莫三十许,一身青色书生衫,头上没有戴冠,只是高高束成发髻,插着一根碧玉簪子,身形高大,面如冠玉,朗眉星目,眼角微弯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只纤长如玉的手牵着一旁的小女孩,女孩四五岁大,眨着一双黑亮的眸子四处打量,面容白净唇瓣浅淡,灰扑扑的帽子和小袄看上去有些不和谐,却奇异的和身旁的男子有种说不出的融洽。 男子牵着小女孩不疾不徐的走在街上,时不时低头问询一两句,“阿武,想吃那个么?”先生看武幸已经连连看了好几眼那卖松子糖的小贩,遂问道。 被先生发现了……武幸不好意思的点头。 先生轻柔的拍拍她的头,拉着她去小贩那边用十文钱换了两块松子糖,他把用黄纸包裹着的松子糖递给武幸,武幸接过塞了一块到嘴里,甜滋滋的,顺手把另一块儿放进了先生嘴里,先生猝不及防舌尖尝到一点甜味儿,楞了一下才把糖块儿用舌尖卷进口腔,心下颇感欣慰,小丫头糖也分享。 因为不俗的容貌和特别的气场,两人引起了路上行人的注意,虽然没有人敢上前搭讪,却叫人不禁频频注目多看几眼议论道好一对其乐融融的父女。 习武之人大都耳力惊人,听到旁人的议论声程先生不由失笑,低头看了看武幸,又看了看自己,心下思忖,确实是挺像父女的,不过这打扮不太像,一会儿要去哪里逛逛给阿武添些行头才行。 武幸不知道街上那些人是在议论自己,也对那些不感兴趣,一块儿松子糖不过两个指节大小,含在口中不一会儿就融化没了踪影,并不顶饱,她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拉了拉先生的衣袖,“先生,我们去吃什么呀?”被先生投喂了这么久竟然都有点不太习惯饿肚子的滋味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先生被叫醒,他也确实有些饿了,带着一个不重的小丫头用轻功从山上跑下来几十里,也算是一个体力活儿了,实在该犒劳犒劳自己,他点点头道,“那我们先去吃饭,去……”他沉吟片刻,离这里比较近又好吃的酒楼叫什么来着,百香楼还是客来居? “去客来居吧,秋日艳阳,今日天气正好,可以吃鱼观湖赏景。” 武幸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观湖赏景?是要在船上吃么? 所幸两人刚刚进城没多久,现在再往回走也用不了一盏茶时间,城门不远处有家酒楼,名曰客来居,楼高近百丈,有五层,临近龙泉湖,在高楼上临窗点一道清蒸鲤鱼,斟一杯这里有名的清泉酒,品酒话茗,煮茶论道,观湖光共水天一色,岂不美哉? 走到近处,武幸才看到这楼的伟岸之处,更加直观的体会到了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感受,不过现在是白天,没有什么星辰可摘,只好随意看了看门前高挂的两个红灯笼,红木牌匾上大气磅礴的三个字,以及高悬在店门前的柱子上,一面黑底红边的酒旗。 “来咯两位贵客,楼上请!”店门口跑堂的伙计看到两人,常年锻炼出来的眼力让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书生模样气质温润的男子是个不可招惹的江湖人,赶忙极有眼色的热情招待,把二人请去了楼上包厢。 先生微一颔首,不置可否的跟着伙计往楼上走,武幸一眼不错的看着四面墙上挂着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留下的墨迹,有的是画,有的是字,有的是诗,全都被仔细装裱好挂在墙上。 萧萧梧叶送寒声,湖上秋风动客情。 正是秋日写湖景的佳句,武幸不懂什么意思,却觉得甚好,很有文采的样子,不知先生会不会作诗?可也有作品挂在高墙之上? 两人上到三楼,寻了一处上佳的观景位置坐下,两面是墙,桌椅正对着窗,窗大开着,徐徐秋风顺着湖面吹来,带来一阵凉爽,伙计将屏风搬到门前,又拉上木珠做的帘子,便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小空间,不用担心旁人打扰。 “客官吃点什么?如今正是吃蟹的好季节,客官可要来点?”伙计殷勤道。 先生摇了摇头,看向武幸,“螃蟹性凉,你风寒刚好,吃了不好,下次我再带你来吃蟹,你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吃的?” 武幸看着墙上小木片上写着的菜名,她都认识,却又都不认识,上面的菜没有一样是她吃过的,只好羞赧的摇了摇头,“没有特别想吃的,先生随意点就好。” “唔,那就一道清蒸鲤鱼,一道松茸秋葵,一道白玉豆腐汤,一碟奶窝窝,再上一壶清泉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伙计记下后便小跑着去后厨报菜了。 武幸趴在窗沿上向下看,正值正午,湖面上船只不是很多,几艘游船慢悠悠的在湖上漂,像是打盹的乌龟,远处的湖边,几叶小小的渔船停靠在岸,渔船的甲板上渔人懒洋洋的靠在上面。 风吹在湖面上荡起层层波纹,阳光照在上面波光粼粼,远处的水天相接一线,水面照映着天空,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煞是好看,武幸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一时竟看呆了。 先生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宠溺的看着武幸。 直到一声吆喝打破平静,“客官,您的酒和菜上齐了,请慢用!”伙计将菜盘小心的摆放在桌子上,青翠的葱段和胡萝卜丝洒在白嫩的鱼肉上,搭配成了色香味俱全的模样,松茸切片和秋葵恰到好处的拌在一起,白玉豆腐汤冒着腾腾的热气。 先生拿起小巧的白瓷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在鼻尖轻嗅,武幸早已不再看湖上风光,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个奶窝窝咬了一口,跟自己以前吃的窝窝头不一样,没有粗糙的颗粒感,还带着一股奶香味。 又咬了一口奶窝窝,武幸拿起筷子不太熟练的去夹鱼肉,却因为鱼肉蒸的太烂,几次用力不均把鱼肉都夹碎了,先生将杯中酒饮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鱼肉放进武幸面前的碟子里,又盛了一碗豆腐汤给她放凉,才自己开始用餐。 明明只是平平常常的夹菜盛汤的动作,先生做起来却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仿佛不是在充满烟火气的饭馆里填饱肚子,而是在蓬莱仙宫中的雅室里煮一壶香茶。 仙人应该都是不吃饭的吧?武幸被自己脑海里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 第二十章 湖上写诗(打赏加更) “发什么呆呢,赶快吃吧。”先生看到武幸盯着满桌的饭菜不动,忍不住怀疑这小丫头是饿傻了。 武幸恍然回过神来,三两口吃掉了手中剩下的半大的奶窝窝,开始跟盘子里的鱼肉做起斗争来,先生一边吃一边看着武幸把盘子里的鱼碎尸万段,无奈的笑笑,唤来伙计要了一个小勺子来,“用勺子舀着吃吧,慢点,当心刺。” 武幸胡乱点点头,小心的舀起一勺子碎鱼肉,嗷呜一大口送入口中。 直到喝下最后一碗豆腐汤,武幸才满足的用袖子抹抹嘴,小小的打了个饱嗝,又开始揉起自己的小肚子来,不过与方才不同,刚才是饿的难受,现在是饱的难受,她这才知道,原来吃的太饱也不好,也会难受。 先生眯着狭长的眼眸,玉白的手指摇着酒盅,引起了武幸的注意,“先生,酒是什么味道?好喝么?” “自然味道好极了,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阿武要不要尝尝?”先生笑着将手中的酒盅递到武幸面前,武幸小心翼翼的用舌尖舔了舔,喝了一口。“可品出来是什么味道了么?” 武幸咂咂嘴,不好喝,先生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听到先生问话,又仔细回味了一番,“有点辣,有点苦,还有点甜。” 怪哉,苦跟甜怎么能在同一种东西里尝到? 先生哈哈大笑,“酒性种类甚多,然总由水谷之精,熟谷之液,酝酿而成。故其味有甘有辛,有苦有淡,而性皆主热。我们今日所饮的清泉酒,与你刚刚所吃的奶窝窝原是同一种谷物,如何奶窝窝能甜,酒甜不得?” 好吃的奶窝窝跟难喝的酒竟然是同一种东西做的?武幸不由咂舌,她一点都没吃出来。 先生晃了晃桌上的白瓷瓶,已经空空如也,一滴酒液也倒不出来了,暗道可惜,最后一杯让不懂酒滋味的小丫头给喝了。 随即便站起身准备离开,一回头看到小丫头目光中隐有不舍之色,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墙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的卷轴,上面题着的是一首七言绝句: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卷面上字迹潇洒,意气磅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冷意,确实是好字,难不成是自己总是让阿武练字练出毛病来了?看见写得好的走不动道? 先生摸着下巴思忖着,却听到武幸问,“这楼里有先生写的么?” 程砚秋有些不解,却还是应声答道,“并无,怎么了?” 武幸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坐下来,从未喝过酒的的人猛然喝了一杯便有些上头,原本惨白的脸蛋浮上了些红晕,大着胆子要求道,“先生写一首嘛。” “先生写一首,也挂上去。” 程砚秋有些愕然,任由武幸摇着他的袖子,无奈道,“我是江湖中人,怎会写诗?” 武幸仿佛无师自通般点亮了撒娇功能,“写一首嘛!” “那好吧。”程砚秋被她磨的有些心软,只好无可奈何的答应了,手指捏上武幸泛着红晕的脸颊,捏起一块儿软肉轻轻扯了扯,“你这小丫头!” 他唤来伙计上笔墨纸砚,将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干净,把纸铺在桌上,提起笔来。 武幸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先生蘸饱了墨汁,在上好的生宣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徐徐秋风送艳阳,龙泉湖上好风光。 笔力苍劲,字意圆润,相得益彰。武幸期待的等着落下下一句,不愧是先生,果然什么都会,写诗也会! 程砚秋看着小丫头的样子,一时起了坏心眼,寥寥几笔又写下一句。 我请阿武烩鱼宴,阿武请我松子糖。 武幸看到了顿时气馁,撇嘴道,“这不算,我都能看懂,怎么能算是诗嘛!” “哦?你看不懂的都是诗,你看得懂的就不是?”程砚秋笑道。 武幸气鼓鼓的偏过头去,程砚秋索性不再逗她,把剩下两句补上。 糖似阿武甜如蜜,阿武似糖生甜香。 酒不醉人香却醉,缘是仙童下凡常。 武幸说是不看,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霎时本来就红的脸上似乎又扩大了些,连耳垂都带着微微的粉红,嗫喏道,“先生打趣我。” 先生大笑道,“我们阿武天资聪慧,与众不同,相貌秀丽,清婉动人,怎么就不是仙童了?”说罢把笔和银子扔给伙计,吩咐他好生装裱起来,便抱起吃饱了沉了一圈的武幸。 武幸趴在先生的肩头,伸手捂了捂自己的两颊,像刚刚喝下的那杯酒,有些烫手,又想到先生写下的诗,像之前吃的那块儿松子糖,不对,比松子糖还要多一点,甜丝丝的。 她是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的,单眼皮小鼻头,眉毛稀疏肤色透着病态的白,头发刚长出来短短一截,被帽子压住像半个瓜皮,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还算有神,充其量能勉强算个清秀可爱,哪有先生说的那么好,定是先生哄她开心。 先生抱着武幸下楼就把她放下了,态度自然的道,“你还是自己走吧,消消食。” 武幸敏锐的感觉到了先生对她吃饱了以后的体重有些许毫不掩饰的嫌弃,默默迈开小短腿跟着先生的步伐。 两人逛了半晌消了消食,程砚秋带着武幸去裁缝铺,买了两身成衣,一套青绸的,一套锦缎的,都是天青色没什么花纹,好在穿着舒服,便都要了方便换洗,只是铺里做好的衣服里没有武幸身量这么小的,便稍微在店里等了会儿,让裁缝现改两身。 一个学徒拿着布尺上来给武幸量尺寸,武幸乖乖的任人摆弄,一会儿举起双手一会儿转个圈,程砚秋突然又道,“按这个尺寸,再多做上两套冬衣,两套小衣,内衫,厚底靴,一月后来取。” 还是多做几身好,免得自己到时候想不起来,没个做师父的样子。 武幸有些不解,买了这些加上教中发的,已经够穿了啊,作甚要买这么多?虽然不解,却没说什么,初步在心里奠定了一句话的基础。 先生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 等到成衣改好后,武幸试了试很是合身,便准备回去了,先生应该是很忙的,能够抽出一两个时辰的空闲来带她出来吃饭买衣服,她该知足才是。 两人出城时再次经过客来居,已经不是饭点,门口没有跑堂伙计的吆喝声,但店门还是大开着,武幸抬头向里面望去,穿堂风吹过,满墙的字画哗啦啦响,织奏出一曲悦耳清音,不知为何,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满厅字画中不太起眼的一幅,刚刚装裱好挂在上面,似乎还留有浆糊的香味儿。 先生熟悉的字迹在卷轴摇摆中直入她的眼帘,上面是甜腻的一首七言诗,一看便知是哪家大人作来哄小孩的。 徐徐秋风送艳阳,龙泉湖上好风光。 我请阿武烩鱼宴,阿武请我松子糖。 糖似阿武甜如蜜,阿武似糖生甜香。 酒不醉人香却醉,缘是仙童下凡常。 第二十一章 搬家纪念 回去时又是先生抱着她一路飞回去,不过可能是消了食的缘故,武幸没有再感受到先生对她体重的嫌弃,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一点也不重。 完全忽略了手里还抱着的包裹里的两套衣服,还有回来时又新买的松子糖。 到了先生的院子,武幸正懂事的准备告辞,先生却摆手叫她今晚住在这里。 武幸惊愕的瞪大眼,今日不算晚啊,她又住先生的房间,那先生去哪呢? 先生指了指,她往那个方向看去,才恍然,原来书房旁边存放杂物的耳房清理了出来,放了一间小床,一个柜子。 房间不大,原也放不下什么东西,现在整理出来也不费什么事,武幸身量个头还小,住一个她绰绰有余。 “我素来不爱铺张浪费,入教时便随便选了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院子,你暂且先住着。”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院子离主殿颇为偏远,对于那位好妹婿他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这句话就没有必要告诉武幸一个小豆丁了,随口又吩咐道,“你若是还有什么东西要取就赶紧取来,我还有事,晚饭你自己去取来用吧,不必等我。” 顿了顿,继续道,“练二十张大字,等我晚上回来检查。” 武幸本还在想先生不在她下午要做什么,闻言立时应声答是,先生点了点头离开了,武幸将手中的包裹拆开,衣服放到了她新房间的小柜子里,松子糖揣在怀里,跑去了仆役所。 得给小满姐姐尝尝。 还没跑到,就在路上看到了几个穿着灰突突衣裙的小姑娘,其中就有小满,正在跟身旁的女孩谈笑。 正好都是回仆役所的路,武幸几步追上去,“小满姐姐。”她掏出怀里被油纸包裹的松子糖,献宝似的举到小满面前。 小满接过油纸包打开,有些惊讶的看到里面因为在怀里捂得久了,有些化了的松子糖,边上的小姑娘看到了打趣她道,“你的好妹妹孝敬你来了!” 武幸记得她,她是隔壁屋里同样在厨房做活的小姑娘,叫绿芽,似乎跟小满关系不错,经常见到她们同进同出。 她眨巴了下眼睛,觉得这种情况下是应该要说点什么的,“绿芽姐姐,你也吃,有好几块呢。” “我可不吃,你孝敬你姐姐的,我吃算什么呀!”绿芽有些艳羡的道,平时她总笑话小满,自己的活都干不完还要天天照顾一个四岁的小屁孩,没想到这小屁孩看着痴痴呆呆的有点傻,得了糖不自己偷偷吃还在这么多人面前孝敬姐姐,这下好了,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她呢,松子糖可是好东西,十文钱买不了丁点大,像她们这些半大的小女孩没有下山的机会,想吃点零嘴简直是难如登天。 小满笑了笑,将手中的松子糖递给绿芽,“我不爱吃甜的,你们分了吧,都尝尝,甜甜嘴。” 绿芽不好意思去接,却又忍不住对罕见的松子糖垂涎,“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等我们吃完了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吃你的吧!”小满无奈的横了她一眼,拉起武幸的手,“我先带她回去了。” 几个小姑娘围在一起分糖,劳累了一天休息的时间不多,能在秋日晌午惬意的含一块儿糖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悠闲时光,也就没在意她们,任小满拉着武幸去了。 武幸默默的被小满拉着走,她冥冥之中感觉到小满并不是不喜欢吃甜,似乎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好像是对于化了的松子糖有些嫌弃。 澄黄的油纸包裹着焦香的松子糖,刚买来时卖相极为好看,可惜揣在怀里久了,表层的糖霜化成黏腻的糖浆,湿乎乎的沾在一起,拉起一块儿时还能带起其他几块儿上的丝,观感确实不太佳。 她不由得有些委屈,她也是第一次买糖吃,并不知道糖捂在怀里会化,她在心里念道,要是下次再带糖回来,一定注意一点小心保存,不能让它再化了。 “怎么会有松子糖?先生带你下山玩了?”小满边走边问道,“竟然还知道带回来给姐姐吃,真是没白疼你。” 武幸咧嘴笑了两声,像是鹦鹉学舌一般,笑声有点怪异,不过两人都没在意,她点了点头应道,“嗯!” 随即把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倒豆子一样对小满倾囊而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房间门口,末了还意犹未尽的端起小茶几上的杯子一口气喝光。 小满仔细听着,笑道,“既然跟着先生,以后一定要好好听先生的话,若是想小满姐姐了,就来找姐姐说说话聊聊天。” 武幸答应着,开始收拾起柜子里的东西,一会儿还要回去写大字呢,二十张大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写完可需要不少的时间。 索性她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来时空空荡荡,也就只有几件圣教发的小衣服,和先生给的零嘴儿小玩意儿,武幸把这些打成一个小包裹,抱在怀里。 “你都当上先生的徒弟了,就用不着穿这些仆役的衣裳了,还带着做什么?”小满见武幸连上山时穿的那件蓝棉布短衣都带上,有些奇怪。 “都不能穿了么?”武幸有些可惜,这些衣服她一共也就穿过几次,想起之前在村子里她只有一块破布蔽体,现在实在是太奢侈了。 “你若是想穿,也没人会拦你,只是你现在是先生的弟子,你若是还穿的跟个仆役似的,丢的可是先生的面子。” 武幸懵懂的点了点头,可是她穿着仆役的衣服跟先生一起去吃饭,先生还抱她,也没说什么呀。 罢了,小满姐姐也是读过书的人,懂得多,她讲的也有道理,武幸看了看已经打包好的小布包,想了想还是带上了,大不了以后不穿这些好了。 见武幸好像没听太懂的样子,小满又提醒,“你还要带着?” “当个纪念嘛。”武幸答道,天色不早,她抱着小布包赶紧跑回去,“小满姐姐我先走啦,回去还要写大字!” 小满站在门前目送武幸小小的身影,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显得有几分愉悦。 第二十二章 白玉发带 回到先生的院子里,武幸把小布包里的东西规整的放进柜子,柜子虽小,但武幸的东西更少,堪堪只填满了一小半,不过等日后时间长了,武幸长大了,个子长高了,衣服总会把柜子填满的。 满意的看着整理的整整齐齐的小房间,这都是跟小满姐姐学的,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孩子多,爹娘又忙,东西都是乱放,哪有现在这样整齐干净。 关上房门,武幸赶紧到书房去练字,照着以往先生教的那样先研墨,铺开的纸用镇纸压住一头,铺展平整,落笔时却犯了难,写什么呢,先生没说。 先写自己的名字好了,先生说字如其人,不见其面,可知品行,签名落款都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生平性格,那就先练自己的名字。 小手提起笔,凝神静气的写下两个字,写完便皱了眉,明明很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手指了,怎么写出来还是不及先生的万分之一好看呢? 不行不行,再写一个。 武幸本来就与那些普通的爱哭爱闹的孩子不同,她若是没人理她,没人告诉她该做什么,她就能在一个地方窝着发呆一整天,极为安静,于是写着写着,她就忘记了时间,直到肚子里的饥饿感提醒她。 日暮西垂,原来已经写了一个多时辰了,武幸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手指,数了数纸张页数,才写了十五张大字。 不如先去吃饭吧,可是先生还没有回来。 武幸有些纠结,最终还是前者战胜了后者,反正先生说过不必等他,自己先吃也没有什么关系。 提了食盒回来,厨房习惯性的给了两人份,夜色渐渐在四周弥漫开来,山林中起了夜雾,路上大大小小的院落都亮起了朦朦胧胧的烛光,武幸走在路上,隐隐约约看到先生的屋中,窗上也透出了淡淡晕黄的光亮,连忙加快了脚步,可待走进了,才发现并不是烛光,只是窗花反射出来的光亮。 不禁有些失望,将食盒放好,默默吃完了自己那一份。 又写了十张大字,深夜寂静,只闻得几声秋蝉余鸣,食盒里留的饭早已冷透,烛火也燃到了底,惺忪的烛火被烛泪没过,只剩寥寥几点火星,武幸看着最后一点烛光逐渐消失,抹黑透着模糊的月光把笔墨收起来,钻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直到天边即将破晓,武幸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才仿佛听见轻微的门柱开合之声,鼻翼间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血腥味?先生是去杀人了么? 武幸没有对这个既知的结果感到一丝惧怕,反而更多的在乎先生的回归,因为先生的回归,为她一直无眠的夜晚带来了些许心安,她也因为这一点点的心安而沉沉入睡。 睡了一个时辰多一会儿,武幸就起来洗漱了,她并不认床,就算昨晚是在新的环境里,一想到隔壁就是先生,便觉得心安,也算是睡了个好觉,拿出昨日新买的衣服,武幸挑来挑去不知穿哪身好,都是先生买的,她都很喜欢,犹豫半晌,穿了那套天青色的青绸短衫,她记得先生也有一套跟这一身款式差不多的,若是先生也穿那一套,那他们俩走出去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家的。 可惜先生没有给她买帽子,不知是忘了还是觉得她不需要戴帽子了,武幸摸了摸自己头顶短短的瓜皮发型,前端垂在额头上有些遮眼睛,随手一扒拉把额前的头发撸到后面去,露出饱满的大脑门,耳房里没镜子,她也不管有没有扒拉整齐,只要不遮挡视线就好,反正这么短的头发,怎么捯饬都不好看。 趁着先生还没起床,就先去打了热水,又把早饭取来,才去叫先生。 先生三更才回来,要不要再等一会儿再去叫先生吧,武幸踟躇着,却听到隔着门先生的轻咳声。 奇怪,上次也是这样,她都还没说话,走路也很轻,远远站在院门外,先生就知道她来了,武幸想着就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先生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门内传出先生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还有极淡的轻笑,“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莫说说话声脚步声了,便是呼吸声,也能轻而易举的分辨。” “而且江湖中人哪个没几个仇家?惯来警惕心极重,稍有动静便会草木皆兵,你若是遇到,可要离远些才好。” 顿了顿,先生又自嘲的笑了声,这担心实在有些多余,武幸未长成之前定然每天都会跟着自己,怎么会遇到其他江湖人?难不成真是年纪大了,就爱操心? “这些等你将来武功小有所成后自能领悟,无需多加在意。” 先生说着,打开了门,露出天青色的衣袂,白色的内衫不染纤尘,外罩天青色的儒衫,颇有一股魏晋时期文人雅士的风流,青丝未束,柔顺的披在身后,他看到武幸头顶杂乱的翘起来的呆毛有点惊讶,没有多说什么,示意她进来。 武幸不是第一次进先生的卧室了,大方的进去就熟门熟路去拿了梳子,要给先生梳头,她唇角微弯带着小小的窃喜,不知该说是缘分还是巧合,先生穿的正是跟她款式差不多的那套天青色儒衫。 “阿武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先生没有让武幸帮自己梳头,从她手里拿过梳子,将她头顶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乖顺的贴服着头皮,武幸将额前的头发捏起来,示意先生看,“挡到眼睛了。” 先生恍然,将武幸的额前头发拢起来,可惜实在有些短,不能够束起来,手一放下,碎发立刻又落在额头上,先生有些苦恼的摸了摸下巴,看了一眼桌上的发带,会心一笑,有了主意。 他将那条镶银嵌玉的白玉发带拿起,有玉的部分放在额前,将贴着额头的头发支撑起来一个小小的弧度,剩下的发带在脑后打了一个蝴蝶结,垂下轻盈的飘荡在脑后。 武幸摸了摸额中间的那块白玉,触手微凉,质地莹润,应该是很好很值钱的宝石吧,可这一条发带是先生穿的这套天青色儒衫配套用来束发的,先生头发那么长那么多,不束发肯定比她遮眼睛还要难受。 武幸看向先生的头发,先生一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拿起一条发带,与她头上这条款式相近,只不过是青玉的,“这条就送给你做抹额用吧,我还有很多。” 武幸踮起脚尖伸头看桌上的镜子,映出半张小脸和一对黑漆漆的眼睛,垂在额前的碎发隐隐约约露出下面泛着光的镶银白玉发带,颇有种英姿飒爽的味道。 第二十三章 先生其人 武幸摸着发带,觉得自己也应该礼尚往来一下,遂拉着先生让他坐下,拿着木梳一下下把那长的几乎拖地的头发梳拢在一起,只是她手小,抓不住,不能把头发盘起来,只能勉勉强强扎出来一个像模像样的马尾巴,用青玉发带高高束起。 先生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还算齐整,尚能入眼,也就默许了这么一个发型,心中庆幸还好今天自己穿的是宽袍大袖的儒衫,扎个高马尾也算相配。 站起来后面的马尾随着动作轻微摇晃,让程砚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颇为自信的一个甩头,便要招呼武幸一起吃饭了,没想到这一甩头甩出一小缕不务正业的发丝来,撩起一看,发现是武幸失误没有把它扎进发带了,便多出来这么一小撮飘飘欲仙的蟑螂须,可巧这蟑螂须坠在耳侧前方,不仅没有让人觉得邋遢,反而增加了几分帅气。 武幸有些心虚的不敢看那缕蟑螂须,捏着衣袖小声道,“先生这样,好看。” 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算短,武幸已经初步了解先生在她面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表面温和有礼,文质彬彬,见人先露三分笑意,却又能面不改色的做出心狠手辣的事,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是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人,但其实先生在武幸眼里并没有圣教其他人那样看待的可怕。 先生其实是一个温柔的人,脾气也好,他对素不相识的武幸有一丝怜悯同情,便随口相助让她生活的更好,且救了她一命,对他养的鹦哥也好,买各样好看的笼子和配饰,吃最好的食物,也不像圣教里的其他人那样,仗着自己有武功有地位便对底下人耀武扬威颐气指使,他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 先生也是一个很冷漠的人,虽然帮了武幸却也并不关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不同,甚至还把她忘了,若不是先生的鹦哥死了,恐怕现在武幸还在仆役所里给人跑腿吧,虽然武幸不喜欢自己因为鹦哥而得来的名字,却也不得不感谢鹦哥带给她的好处,先生对于他不关心不在意的一切事都很冷漠,观刑的时候对于那些地上的囚犯和手拿匕首的少年少女都是一片漠然之色,对于教内犯错弟子的处罚也是毫不留情。 但先生还是一个很幼稚的人,喜欢干净,喜欢打扮,不仅打扮自己,还喜欢打扮他的所有物,比如鹦鹉和武幸,虽然作为圣教里地位极高的上位置,很多时候他面上不说也不能表现出来,但是心里很喜欢玩闹逗趣,以前逗鹦哥,现在逗武幸,还有些异想天开,总会在有时候作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比如哄武幸玩的那首诗,武幸想起来就觉得耳根子开始泛红,先生还像个小孩一般。 可能还有很多武幸没有发现的一面,但仅仅只是这冰山一角,就足够她觉得世上先生最好,她最喜欢先生了,新买的青绸衫子原本极为光滑柔软的衣角被武幸捏的皱皱巴巴的,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那缕头发完全是意外,下次她一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好好的给先生梳拢头发! 看到武幸头都要埋到地里的样子,先生无奈笑笑,不再管那缕头发,任由它随风晃荡,率先走出房间坐到饭桌前,“好好好,好看,我们用饭吧。” 武幸偷偷松了一口气,和先生一起用热水净过手后,三两步跑过去自己爬上凳子,捻起一块巴掌大的烙饼,塞到先生嘴里,不让他再讲话,先生含笑用嘴衔过,也用筷子夹起一块儿烙饼同样放进武幸的嘴巴里,武幸连忙双手托住烙饼,米粒似的小牙齿咬下松脆的一口,两人看着对方不约而同的动作,相视一笑。 用过早饭,先生检查了武幸昨日的大字,夸赞道,“不错,有进步。”第一页字还有着时大时小的墨点,最后一页便没有了,不但纸面干净不少,字也规整了不少,粗略一看,都是同样的大小了。 武幸亮晶晶的黑眸看着先生,一副对于先生的夸奖非常受用的样子,指了指桌子上早就已经收拾好的小包袱,“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还像昨天那样飞过去么?” 先生哑然失笑,曲塘去常阳一路飞过去?那可是神仙才能办得到的事情了,以他的内力修为在江湖上已是数一数二,却也不过能够支撑不过几十里的路程,这小丫头,看来还要多给她讲讲江湖中的常识了。“不急,还有旁人,这次我们骑马去。” 骑马?武幸见过村子里的牛车,也见过富贵人家坐着的马车,还没见有人骑过,不知道是什么样,而且那马那么高,她会不会摔下来? 不过很快武幸就会知道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了,毕竟她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先生再怎么心大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独自乘坐一匹马。 等到武幸看到这次同行的人之后,才发觉先生好像不是逗她带她出去玩,而是真的有事要办,火焰纹黑斗篷的青年身后还跟了几十个水波纹黑斗篷,她已经见了这个青年三次了,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先生每次有事都吩咐这个人,是不是对他很看重? 先生看重的人,要记住才是。 青年行礼道,“先生,都准备好了。” 先生颔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那就出发吧。” 庐邑在东阳往西南,常阳却在东阳往南,坐船并不顺路,还要绕行,实在不划算,这次就不打算坐船了,而且上次坐船被伏击的经历让程砚秋至今还心有余悸,失去了一个鹦哥,可不能再失去一个阿武了。 青年牵来一匹神气飞扬的白马,白色鬃毛深褐色的大眼睛,看起来颇有灵气,先生摸了摸那马的下巴,对方很给面子的打了个响鼻,先生抱起武幸飞身上马,武幸有些紧张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好一只手抓着鬃毛一只手抓着先生的衣襟,显得不伦不类有些滑稽,先生掰开她的手,引导她握住缰绳,“不要抓它的鬃毛,它会疼,抓这里。” 武幸坐在马背上,背靠着先生的胸膛,感觉平静了许多,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她点点头,小手挨着先生的手掌里侧,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第二十四章 千仞修罗(封推加更) 骑马刚开始还有些新奇,久了便有些难受了,更何况是第一次骑马的武幸,她半途就觉得浑身快要被颠的散架了,屁股和大腿磨的酸软刺痛,她估摸着可能是破皮了,但还好她忍耐力不错,忍痛一直都没有吭声,由于知道是先生是有正事要做,带着她不过是顺便,还是不要太麻烦先生了,她直觉若是她说想要休息的话,先生大概多半都会同意的。 和风微煦,明晃晃的太阳笼罩在头顶,又是一个大晴天,适宜出行的好日子,由于走的都是官道,路途平坦,行程极快,一上午就已经出了曲塘镇好几十里,途径几个乡镇村落都没有停留,一路到了石良镇,程砚秋才下令停留休憩,却也没有进城,只在官道旁的茶馆,喝杯热茶歇歇脚,让累了的马匹也补充下草料。 官道上的茶馆整日迎来送往,见识的江湖侠客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店内伙计熟练的打着呼哨将几十匹骏马引到后院喂食饮水的马棚里,武幸跟在先生身后慢慢走着,只觉得一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脚下踏实在地上,控制不住力道,一脚轻一脚重的。 先生见状把她抱起来,长腿几步走到一张空桌旁,把她放到一张木凳子上,“且再忍忍,晚上到了长芦便能让你好好歇息了。” “我没事的,先生。”武幸摇摇头,懂事的道,她倒不怕疼,只是有些累了,不过跟先生在一起,旁的也不算什么。 其余的人也都在附近几张桌子上落座,火焰纹黑斗篷的青年上前去跟茶馆老板要了几壶清茶,捡了些顶饱又不麻烦的食物要了,回来跟武幸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武幸打量了他一眼,那青年对她笑笑,清亮的眼眸里些许关切之意,开口道,“可是饿了?快吃吧。” 桌上粗糙简陋的食盘子里,放着几个馍馍和一些风干了的腌肉,都是吃了顶饱撑肚子的,而且方便不耽误事,不像喝粥吃菜那样需要经常去茅厕。 武幸还没吃过这种食物,咬了一口腌肉,硬邦邦的有些硌牙,费了老大劲儿才咬下来,费力的咀嚼,武幸小眉头皱起来,啧,有点咸,又拿起馍馍吃一口准备调和一下味道,没想到馍馍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的硬邦邦。 她偷眼看了看先生,却见先生面色如常,吃的津津有味,仿佛面前不是简陋的馍馍腌肉,而是满汉全席,她又狐疑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馍馍,难道是自己晕马晕的味觉都出毛病了?这其实是很好吃的东西? 不过好不好吃她也不敢说什么,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忘了以前吃不饱的生活了,连肉都开始嫌弃,她勉强吃了一个馍馍,喝了杯茶就不再吃了,可能是风寒刚好加上醉酒的后遗症,也有可能是骑马颠的她头晕腿疼的缘故,她觉得自己若是再强迫自己吃东西,恐怕要反胃呕吐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观察起店内的其他人,柜台上约莫二十多岁的男子懒洋洋的倚在柜台,手里捏着一根细长黑笔杆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看着那动笔的力道和动作,不像是在记账,更像是在胡乱画着玩。 店内客人不多,除了黑斗篷们坐着的这几桌,就只有靠门的那一桌坐着几个少年人,都带着佩剑,正聊着什么。 “这个修罗扇也太烦人了,粘不溜秋滑不溜手,每次刚想放弃回宗门算了,就会有一点消息,等我们辛辛苦苦赶到了,他就又消失不见。” “就是,完全是在吊着我们玩,师兄,干脆我们就别找了,回去吧,凭我们几个怎么可能把他抓住,说不定人家现在就在暗处看着我们一头雾水的乱闯,偷偷笑话咱们呢!” 一脸不忿的少年说道,引起了武幸的注意,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几人也好像完全没有防备别人的样子,声音语调就如同常人争吵一般。 “那可不行,我们出来游历这么久了,都没闯出个样子来,怎么好意思回去?正好这次修罗扇撞到我们脸前来,才追了几天就受不了,以后怎么当名扬天下的大侠?”四个少年中看起来颇为稳重像是师兄的模样的人说道,“这次只是一个修罗扇,他只是喜欢强迫别人比武,输了就砍掉人家的手,并没有伤人性命,我们去抓他,也算是积累一些经验,不然等到以后再遇到一些杀人如麻的穷凶极恶之徒,像你这样还不吓得尿裤子!” 之前说话的那个少年顿时涨红了脸,反驳道,“嘁,你别小看人,我才不会呢!” 另一个少年作出怪模怪样的表情,说道,“哎呀师兄,你快帮我看看,我的剑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坏掉了,怎么拿不出来了!”然后又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你不要紧张,你只是把剑拿反了!” 顿时几人哄笑起来,被笑的那个少年举起拳头做出要打的样子,那怪模样的少年连连讨饶,后仰着想要躲开,却摔下了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举着拳头的少年笑道,“你还说我呢,你不一样被我一拳吓倒了!”他站起来要去扶那少年,却没想到刚一起身自己就也倒下了,他茫然道,“怎么回事?” 那师兄模样的少年脸色一变,焦急道,“不好,我们着了道了!饭菜里下了药!” 闻言武幸顿时看向了先生,先生倒了一杯茶推到武幸面前,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摸了摸她的头,温和笑道,“莫怕,无事。” 武幸放下心来,继续看着眼前的一出好戏。 店内的伙计早已消失无踪,那懒洋洋的掌柜从柜台后走出来,打了个响指,手中细长的黑笔杆哗啦一声滑开,变成一把折扇在身前得意的摇晃,武幸这才看清他一直隐藏在阴影下的面容,面若银盘,眼似桃花,唇如丹朱,此刻脸上挂着的坏笑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一点也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活泼天真的阳光。 手中的折扇与普通的扇子不同,黑漆漆的扇骨,扇面上一大片绚烂盛开的桃花,再没有多余的景物装饰,粉白的桃花映着流光交错,看起来妖娆至极,下面的扇坠却是镂空的铁珠下一撮白灰相间的狼毛,扇骨极细,不展开的时候毫不起眼,难怪武幸会把它看错成一只笔。 执折扇的手随意的摇啊摇,颇为吊儿郎当的模样。 倒在地上的少年看到这人走出来,惊呼道,“修罗扇!” 第二十五章 恶人恶名 “修罗扇!” 几个少年惊慌的想要拿起身旁的剑来应敌,却苦于身上没有丝毫力气,只能一个个瘫倒在地任人鱼肉。 执扇的男子假惺惺的随意一拱手,“幸会,在下修罗扇,何书客。” 修罗扇狡猾的很,纠缠了这么几天还是第一次露出真正面目,竟然是如此年轻俊俏的一个人,眼波流转之间满是狡黠笑意,他蹲下身用扇子敲了敲那倒在地上的少年额头,“抓到我了,满意么?” 少年满脸屈辱,却忍气吞声不敢讲话,方才脸红的少年气愤的叫道,“你这恶贼!不准动我师兄!” 扇子一扫,将凳子旁边的少年撇开到一边去,施施然撩袍坐下,何书客倒了一杯茶,在手里转着,扭头看那叫嚣的少年,颇有兴致的笑道,“嗯?你猜猜我这恶贼会对你们做什么?” 看着他的动作,少年不禁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却也抹不下面子,只好梗着脖子硬撑,结结巴巴道,“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哦?” 何书客眼波横扫,桃花眼里兴致甚浓,手里的茶杯带着几片褐色的茶叶猝不及防的落在了少年的身上,吓得少年立刻闭上了眼睛。 地上的师兄见状怒道,“你做什么!?有本事冲我来!” “嗐,你做什么生这么大气嘛,”何书客揉了揉耳朵,好像被大声说话的声音吓到一样,委屈道,“我不过是听说他被我吓尿了裤子,想见识下是什么样子罢了。” 众人这才看向一身茶水的少年,身上的衣服濡湿一片,两腿之间尤甚,衣裳单薄,沾了茶水后近乎于无,少年脸色更红了,大叫道,“你!你不要脸!” “不要看了!”少年急切的扭动身体想要遮掩起来,没想到竟然真的挪动了一丝,顿时更加急迫的想要坐起身来拿剑。 “好玩!有趣!”何书客哈哈大笑,将一壶茶水丢到空中击碎,茶水混合着茶叶洋洋洒洒落到几个少年头上身上,好不狼狈的样子,室内顿时弥漫起一股青涩的茶香,他陶醉的嗅了嗅,又以扇遮面,嫌恶道,“哎呀,尿裤子的味道!” “我数十声数,你们现在跑回城去,大叫三声我尿裤子了,我就放过你们怎么样?”何书客坐在凳子上好以整暇的掸了掸袖子,“十声数后还留在这里的,我就杀了你哦!” 几个少年闻言怒目而视,“士可杀不可辱,你竟然这样羞辱我们!” 他们中了药根本不能动,修罗扇此举只是找个理由戏弄他们,并不是真的要放了他们,几人面如死灰,心头一阵悲戚,他们实在太过于高估自己,竟然想凭一己之力妄图抓住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修罗扇,实在是不自量力! 如今他们吃到了这个教训,可却也没什么用了,这种经验只能带到阴曹地府去了! “一。”何书客用扇柄敲击着桌面计数,带笑的桃花眼晶莹剔透十分漂亮,此刻有些失望的看着几人,仿佛遗憾他们为什么不站起来逃跑,他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 “二。” 脸红少年经过了一番努力后终于坐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拿起剑对着何书客,却紧张的忘记了把剑抽出剑鞘,他艰难的扶着柱子站起了身,“修罗扇,我和你拼了!” “三。”何书客不为所动,根本没把少年微弱的抵抗放在眼里,一门心思的计着数,手中的扇子灵活的在手指间转动,仿佛下一秒就会飞出取人性命。 几个少年这才发觉身上的药性不知何时已经缓解了大半,惊疑不定的看着计数的青年,互相搀扶着起了身,捡起剑,强忍着后怕放狠话道,“你等着!我们玄真观不会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的!”随后便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 “嘁!”何书客抚着扇子嗤之以鼻。 武幸小口的啜着茶水,她早就看出青年没有杀人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只下蒙汗药还用茶水当解药了,明摆的戏弄,也不知那几个少年有何可怕,刚刚他们谈论的时候不也提到过,从没听说过修罗扇杀人吗? 不过还是先生厉害,早就发现茶水是解药了,怪不得能面不改色的吃饭喝茶,她眼里带着崇拜濡慕看着先生。 何书客看着几个少年远去,站起来对先生这边拱手行了一礼,倒是比刚刚正经许多,“叨扰几位了,还请见谅。” 先生矜持的颔首应了一声,只当这是一个小插曲,不加在意。 那执扇青年却未如此想,他继续道,“玲珑书生程砚秋,风流剑客李扶忧,十年前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两位才子,今日竟能得见其中一位,真是不虚此行,实乃在下三生有幸呀!” 程砚秋这才意识到这青年似乎另有来意,不解的看向他,眼中流露出疑问,“有事?” 青年嘿嘿笑了笑,自来熟的走到三人桌上剩下的那个空位坐下,“听闻程先生多年前名满江湖,在下甚是仰慕,可惜十年前程先生受邀加入阴月圣教便踪迹全无,直到今日才得一见,”说到这里时他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低了音量,“区区不才,在江湖上也算小有恶名,不知能不能有幸追随先生,也加入圣教呀?” 先生微哂,有些惊讶,又觉得好笑,他年少狂妄在江湖上是传出了一点名声,可也不算什么好名声,他加入圣教虽然无人敢讨伐他什么,可也多是不齿与他为伍,就连江湖上一些与他有些交情的友人也断了联系,如今竟然有人说,仰慕他?还想追随他加入圣教? 不过一个不知江湖险恶的少年人罢了,人都没杀过,还来趟这趟浑水,自己若真是把这样的少年人带入圣教,岂不是又做了一件恶事? 自觉已经作恶多端的青年正期待的等着他的回答,程砚秋想罢便觉得不妥,刚才看这青年只觉得是大人看小孩般,调皮是调皮了些,心性还是不错的,又没杀过人,不算什么恶人,何况也不在圣教招收计划范围内,没必要,便道,“你说的恶名,若是刚刚那般的恶作剧,便算了吧。” 何书客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有些痛惜的道,“我确实是心慈手软了些,不过刚刚那都是一些小孩儿,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 武幸看着他圆润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桃花眼,只比那些小少年大个两三岁样子,怎么好意思说他们是小孩儿的? 他痛惜完也不在意程砚秋的拒绝,又兴致勃勃的请教,“不知要做到什么标准的恶人才有资格入圣教?我回去后定会加以改进,多加勤勉,争取早日达到标准!” 程砚秋有些头疼,不知该怎么回答,若是松口让他加入圣教,那是害了他,若是不理,焉知这少年不会为了成恶而作恶? 第二十六章 客栈上药 (封推加更) 还没等程砚秋做出回答,那青年又自顾自的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问道,“程先生的万壑松风扇呢?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见识一番?”说罢他拿出自己的扇子,展开爱不释手的翻看,“因为从小仰慕先生,我也便用了先生的成名武器,这是我的扇子,扇骨用玄铁,扇面是天蚕丝织就,桃花是当世名家所画,这扇坠就更好了,是我之前在天山斩杀的一头雪狼的毛发,我为它取名叫千仞修罗扇,不过旁人嫌我名字长,都只叫我修罗扇,怪没意思的。” 桃花的反面赫然是银钩铁画的修罗二字,再看看青年喜滋滋的抱着扇子当宝贝的样子,实在是跟修罗搭不上边。 气氛陡然凝重了起来,青年却毫无所察,将自己的宝贝扇子递给程砚秋看。 半晌,先生洒然一笑,打破了尴尬,“是把好扇。”停顿了一下,“万壑松风么,不过是个雅称,普通扇子罢了,不值一提。” 武幸这才知道先生的武器是把扇子,只是她跟先生同进同出这么久了,也没在先生身边见到过扇子呀? 青年自然不相信他的说辞,万壑松风可是程砚秋的成名武器,怎么会是普通扇子,只是不舍得让他看罢了,不乐意的小声嘟囔道,“嗐,先生真是小气。” 程先生无奈的笑了笑,何书客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后辈孩子,哪会同他一般计较,说他小气他也没有在意,自顾自的喝茶。 何书客说罢也没有放弃,又转而跟一旁的火焰纹黑斗篷青年套近乎,“兄台,相逢即是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年方几何?怎么入得圣教?” 青年瞅了一眼程砚秋,见他当真不计较,便也无所谓道,“阴月教宋宁也,二十,父母皆是教中信众。” 何书客啧了一声,摇头道,“原来是关系户,无趣!” 这时武幸额头上和先生发带同款的抹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噫了一声,伸手想要去摸,武幸连忙躲开。 他也不在意武幸的抗拒,起了些兴趣,难不成这小姑娘是程先生的亲戚?哗啦一声打开扇子摇着,歪向武幸那一边,凑近悄声询问道,“小姑娘,你也是关系户?” 已是深秋,虽是晴天却也不甚暖和,武幸为了防止生病再喝苦药早已穿了两层夹衫,见状往先生身边挪了挪,离何书客那扇子远些,也不理他。 何书客合上扇子,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武幸把杯子举到先生面前,示意自己喝完了,先生拿出丝帕给自己和武幸擦了擦手,随手丢在桌上,说道,“吃好了我们就走吧。”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宋宁也对何书客问道,“你的店?多少钱?” 何书客大手一挥,“不要钱不要钱,这店我租的,就一天。”他搓了搓手,道,“能不能让我跟着先生,为您鞍前马后?我会好好表现的!” 宋宁也看了眼先生,先生含笑摇了摇头,他举起剑挡在身前拦住何书客,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看着约有十两,随手丢到了何书客怀里,道,“不行。” 何书客苦着脸,怪叫道,“宋兄弟,宋大哥!说不得我们以后便是同袍了,何必这样动刀动枪的,放下放下!” 宋宁也严肃的摇了摇头,“不行。” “我比你小一岁,今后就认你做大哥了,宋哥哥!你就可怜可怜小弟吧!”眼见着有黑斗篷的弟子把马牵了来,何书客急了,可见宋宁也油盐不进的样子,再急也没用,气道,“官道又不是你家修的,我想走便走,不过顺路罢了,怎么能算是我跟着你们?” 说的也有道理,宋宁也思考了一下,道,“两百丈。” “什么?”何书客怀疑自己没听清。 “两百丈,距离。”宋宁也重复了一遍,看到马已经牵过来,把剑一收,翻身上马。 两百丈?那岂不是只能看见蚂蚁一样的人影,说不得一个疏忽就要跟丢了,可没奈何,何书客只能哭丧着脸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不平等条约。 “走了。”先生道,双手轻巧的把武幸抱上了马,甫一接触马背,武幸的屁股和大腿又开始隐隐作痛,痛的她直想龇牙咧嘴,只是想到小满姐姐说的,不能丢先生的面子,她还是忍住了,假装很适应的样子拉住缰绳,轻轻驾了一声。 神骏的白马很给面子的随着这一声迈开了四蹄,其余众人连忙跟上,可能是因为想要甩开何书客的缘故,先生这次让马儿快了一些,使力控制脚蹬轻夹马腹,马儿便小跑起来。 直到马儿荡起的烟尘尽数安静的落在地上,何书客约莫着应该有两百丈了吧,赶紧骑上自己的马,想要追上来。 可惜没追上,不过看到地上杂乱的马蹄印,他转了转眼珠,漂亮的桃花眼里又有了新的主意,驾了一声,枣红色的小母马欢快的奔跑了起来。 到了下一个城镇,程砚秋看了看天色不早,已近黄昏,再继续赶路可能就要露宿野外了,有条件的话他还是不太像露宿野外的,便下令进城,在此休息。 此地算是一个较为贫瘠的镇落,眼下还没有阴月教的据点驻扎,宋宁也向当地人打听了一下,找到当地最好的客栈要了上房。 只是就算是最大最好的客栈,上房也没有那么多,宋宁也给弟子们分了两人一间,却不知该对武幸怎么安排,让武幸自己住一间,还是安排个弟子和她一起?可事先不知道,此行也没有带女弟子,他有些为难的看着先生。 先生不以为意,武幸才四岁,有什么可避讳的,不过武幸也不认识旁人,贸然安排她跟别的弟子住说不定会认生睡不着,便道,“无妨,阿武跟我一间。” 宋宁也松了口气,应道,“是。” 草草用了一些晚饭,武幸回到房间扒开衣服看,大腿内侧红肿一片,微微渗着血丝,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顿时嘶了口气,她面无表情的盯着伤口,想着,生病难受就要用更难受的喝药对付,这叫以毒攻毒,那她伤口痛,以毒攻毒就要更痛才行。 她又戳了一下,这次比上次重了一点,细细品味之下觉得跟现在比起来,好像刚刚的痛真的不算什么,这方法还挺管用。 也不知是谁发明的,发明那人又经历了什么。 第二十七章 深夜会谈 咯吱一声,木门开合的声音响起,程砚秋走进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以毒攻毒,”武幸道,“我让它更疼,它就不疼了。” 先生奇异的听懂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你这傻丫头。” 他走过来坐到武幸旁边,她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绘着精致花纹的瓷瓶,瓷瓶打开,里面是白色的膏体,有着好闻的花香。 “喏,别动。”先生按住她的腿,将流动的膏体倒在她的伤口上,清清凉凉,让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先生用指腹帮她把药膏揉开,不多一会儿,就觉得伤口发热,有些暖暖的,却不怎么疼了。 先生把瓷瓶盖子合上,放到床头,道,“天色不早,睡吧。” 武幸知道自己要和先生一个房间,边往里滚落,卷起被子蜷缩成一个小包,占据床里侧的小角落,留出一大片空地给先生。 先生合衣躺在床边,“不必如此,想如何睡便如何睡。” 武幸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伸直了双腿,可她人小小一个,便是展开了大字睡在床上,也占不了多大地方。 听着先生平稳的呼吸声,武幸试探着问了一句,“先生,睡着了吗?” “嗯?睡不着?” “睡不着,”武幸老实道,“先生给我讲讲故事吧。” 骤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睡不着也是正常,程砚秋略一犹豫便满足了这个要求,“想听什么?” 不过他可不会讲故事,希望他讲的东西不会把阿武吓到才好。 “讲讲先生以前的事,就白天那个修罗扇说的,玲珑书生风流剑客,还有那个万壑松风。”武幸白天时就有些好奇,她可从没见过扇子样的东西出现在先生身旁,扇子是死物又不像是鹦哥会死,难不成是丢了? 先生沉默了一下,没有应声,武幸有些惴惴不安,迟疑道,“若是不方便讲,就算了,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呵,”先生轻笑一声,“没什么不能讲的,只是觉得你可能不大能听懂。” “玲珑书生是我的江湖诨号,风流剑客是另一个人的,他成名比我早几年,名叫李扶忧,只是因为我们两个当初志趣相投,一见如故,经常同时出现,便将我们的称号连在一起了,他那时还一时兴起考了个秀才,旁人便笑称我们是两个才子。” 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武幸感觉先生的声音有点低落。 “八年前,他来找我,说他欺负了旁人的女儿,不想负责,那人要为女儿报仇杀了他,我虽不赞同他的做法,却也觉得他罪不至死,便帮了他,可是那人武功太高,我敌不过,万壑松风便在那时毁了。” 武幸咂舌道,“还有先生也敌不过的人?” “江湖上能人辈出,武功高强者不知凡几,我不过是其中沧海一粟罢了。”他苦笑一声,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妹妹,与我年岁相差不大,我们一同长大,自幼对她宠爱至极,若有人敢欺负我的妹妹,我也是决计不肯轻饶的,我劝他早日回头,对那女孩儿负责,他不愿,我便以万壑松风为引对他道,扇毁,我们的交情便断了,他听罢便离开了。” “后来呢?” “他离开后,就死了。”程砚秋有些怅然的道,“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我没帮他所以他死了,还是因为他命中注定该有此一劫。” “万壑松风扇毁后,我便闭门不出,再也没用过任何武器了。” 若不是妹妹的儿子出生了,恐怕他直到现在也走不出来,也就遇不到阿武了。不过后面这句话没有必要说,等阿武再长大些,便让她去跟小侄子好好相处一段时日,培养些感情出来。 武幸心头有些酸涩,原来先生不用武器,是这样的原因,她偷偷顺着被子握住先生的手指,道,“先生不用武器也没关系,以后我学了武功,我保护先生。” 感受到指尖传来小小的温度,程砚秋心中慰藉,笑道,“我还用不着你保护,不过,我倒是需要你去保护另一个人。” “谁?我都听先生的,先生让我保护谁,我就保护谁。”武幸一脸认真。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等到时候告诉你。”先生捏了捏她的指尖,将被角给武幸掖好,“现在听话,乖乖睡觉。” 武幸乖巧的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月朗星稀,深秋的夜里,寒风呼啸着拍打窗沿,木质的窗檐被欺负的呜呜作响,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在风中细碎的飘荡开,几不可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敲过了三更的梆子,年迈的更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家睡觉,突然看到夜色中一个阴影飘然而过,不禁有些害怕,不过守着最后的职业道德,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谁?” 一个身着深色衣裳的青年人走进,圆脸细眉,一双桃花眼没了精神满是疲惫,腰间别着一把折扇,身后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同样垂着头无精打采,和它的主人神似。 青石板路的大街上一片寂静,只剩下脚步声和马蹄声嗒嗒作响,更夫眯着眼睛小心凑近,松了口气,是人就好。 那人清亮的少年音有些沙哑,“老伯,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好多个穿黑色斗篷的人经过啊?” 更夫想了想,傍晚时似乎是见过这么一群人,答道,“有。” 何书客本是随意一问,没想到这老头真的见过,桃花眼瞬间亮了起来,急切问道,“他们在哪?” “似乎是住下了,在镇上的客栈。”更夫有些不确定的道,“具体住哪了,我就不知道了。” “没事没事,多谢啦!”青年拉着马小跑离去,他视程砚秋为偶像,自然知道他的一些习惯,住哪里?一定是最大、最好的那家客栈! 他拍打着客栈的大门,“开门!开门快开门!” 一个伙计披着衣服拿着烛台把门闩打开,看着眼前的青年明显江湖人的打扮,小心的道,“这位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 何书客不耐烦的挤进门去,掏出一锭银子连着手里的缰绳一并塞进伙计手里,“去把厨子叫起来给我下碗阳春面!不要葱不要辣,快点!” 伙计剩下的话被憋了回去,愣愣的接住银子和缰绳,习惯性的应道,“好嘞!” 随后反应过来,见人都已经大喇喇的自己卸下桌上的板凳坐了下来,也不敢再吱声,老老实实去把马拴好,把厨子叫起来。 “哦对了,再要一间上房!” 伙计赔着一张笑脸,讨好道,“客官,今天上房没了,您看不如?” 何书客拿着扇子一敲脑袋,自言自语道,“对哦,先生住在这里,上房肯定是没了。”双手托着下巴懒怠的道,“那算了,随便一间能住人的得了。” “哎!是!小的这就给您收拾去!”伙计高兴的应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应付的江湖人。 第二十八章 一场闹剧(封推加更) 过了一会儿,伙计端着一碗阳春面上来了,不加葱不加辣,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两片青菜叶子,看着很是清淡,何书客走了一路早就饿了,拿起筷子就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期间还被烫了一下,皱着脸吐舌头哈气。 伙计连忙给他倒了一杯冷茶,何书客一口气喝完,又速度极快的把一碗面吃光,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叫到,“伙计!” “哎!房间给您打扫好了,我带您上楼。”伙计应道。 何书客桃花眼眼珠一转,嘴角露出一抹笑来,道,“不急,你们这里的马厩在哪?” 伙计没多想,以为这位客官不放心他的马,便先带他看了,枣红色的小母马乖巧的站在那里低头吃石槽里的草料,旁边十几匹马挤挤挨挨的站着,何书客一眼便瞧到了中间那匹白色的骏马,因是先生的马,在何书客眼里便仿佛带着光环滤镜一般,瞧着就比别的马神骏帅气,个儿都高一头! 他兴奋的搓搓手准备上前摸两把,白马警惕的盯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清晰映出何书客的倒影。 “客官……”伙计看着他的模样有些不解,这好应付的江湖人难道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何书客摆摆手敷衍的道,“你走吧,一会儿我自己上楼去。” 伙计本来就是半夜被叫起来,困得哈欠连天,要不是江湖人得罪不起,他才不会小心伺候到现在,闻言有些意动,再说他也不敢反对,便犹豫了一下,叮嘱道,“那客官,小的先退下了,您的房间在二楼尽头右手第一间,可别走错了。” 何书客不耐烦的推他,“快走快走!” 伙计欲言又止的被他推走,想了想便也想开了,江湖人嘛,真有什么事他这小身板还不够人家一个指头的,管那么多做什么,便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何书客伸手试探的摸上白马的鬃毛,刚一碰到白马便扭头躲开,不满的对他呲牙,何书客小声的嘟囔一声,“嘁,小气。” 他拿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褐色粉末倒在草料上,喂到白马嘴边,白马被上面刺激的味道熏的打了个响鼻,不肯吃,何书客急道,“快吃啊,这可是好东西!” 白马嫌弃的撇他一眼,何书客挠了挠头,抱怨道,“真难伺候。”他直接上手扒开白马的嘴,把小纸包剩余的褐色粉末倒进马嘴里,白马伸着舌头呜咽两声,只觉头晕眼花神志不清。 何书客计谋得逞,得意的拍拍手上的灰,“哼,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这下看你怎么办!” 第二日一早,程砚秋便听到楼下的吵闹声,皱了皱眉,坐起身便看到一旁武幸黑亮的眼睛幽幽的看着他,挑眉道,“阿武?被吵醒了?” 武幸摇了摇头,她觉少而已,不过也不需要解释什么,她拽着先生的衣袖,“我们下去看看吧。” 伙计送上来热水,两人洗脸净手后,程砚秋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皱的衣服,问道,“楼下发生何事?” 伙计顿时苦着脸,道,“昨天半夜来了一位公子,跟您身边的那位宋公子吵起来了,非说污了他的清白,要宋公子给他个交代。” 程砚秋闻言一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道,“清白?交代?” 武幸点了点头确定他没有听错,程砚秋顿时有些无语,半夜来的那位公子不用说肯定就是修罗扇了,都已经故意分出几个弟子绕路在野外露宿了,他怎么还能追到正确的地方。 程砚秋不禁有些牙酸,却不知道何书客是真的仰慕他,了解过他的习惯,追到一半就发现不对,玲珑书生程砚秋怎么可能露宿野外嘛!一定是障眼法,就连夜赶回了城镇,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 一下楼便看到后院内何书客像个无赖样,坐在地上抱住宋宁也的大腿死不松手,宋宁也脸色铁青,咬牙道,“放手!” “不放!就不放!”何书客圆脸气鼓鼓的,“除非你答应对我负责!” “宁也,怎么回事?”程砚秋看着眼前的情况有些头痛的道,他当然不信宋宁也会对何书客有轻薄之举,虽然凭心而论,何书客这小孩长得确实漂亮了些。 不过他也更相信宋宁也的人品,毕竟宋宁也在他手下做事也有好几年,被他教导的也算是个温润君子了,很少见他如此失态,能惹得他脸色这么难看,这修罗扇也算是个人物。 宋宁也见到先生想要走过来,却苦于腿上还有个丢不掉甩不脱的大累赘,便对先生指了指马厩让他看。 枣红色的小母马温柔似水的依偎在白马旁,高冷的白马也没有拒绝,默认了这样的站位,一看便知两马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交流。 程砚秋扶额,何书客真是个人才,这样的事也做得出。 地上何书客还在哭叫,桃花眼红彤彤的,吸了吸鼻子,道,“我家小红冰清玉洁的,就这样被你们给糟蹋了,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活了!带着小红母子两个吊死在这里!” 小红?这一听就是就地随便取的名字,还母子?这才过了一晚就母子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要怎样?”程砚秋无奈道。 何书客理直气壮的道,“我要你们负责!” 昨晚旧事重提,程砚秋本来就对负责这两个字有些敏感,闻言又气又无语,耐着性子又问道,“如何负责?” “我要带着小红跟着你们,直到小红母子平安,让小白履行当父亲的义务,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两个!”何书客收起眼泪,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微笑,一本正经要求道。 “可以。”程砚秋道,何书客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到,“这白马就送给你了,你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好生过日子去吧。” 何书客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嘴角耷拉了下来,一副委屈的模样。 程砚秋冷笑,“还不快把它牵走?别留在这里碍我的眼。” 也不知是说马,还是说人。 何书客小声哔哔,“这不是先生的马么,我怎么能横刀夺爱……” “现在不是了。”程砚秋冷声道,狭长的黑眸嫌弃的看了眼不争气的白马,竟然会被外边的小野马勾引,真是丢他的人。 武幸往先生身后缩了缩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感受到先生对于白马的嫌弃,有了更深的觉悟,若是丢了先生的人,就要被赶走了,小满姐姐说的果然是对的,出门在外,绝对不能堕先生的面子。 第二十九章 丹阳玄真 “我错了……”何书客放开宋宁也的腿,拍拍裤子从地上站起来,小声的像蚊子哼哼。 “你说什么?”饶是宋宁也离他这么近也没听清。 何书客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先生原谅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圆脸上几道还未擦干的泪痕,大大的桃花眼蒙着一层雾气,饱满的红唇嘟着,不得不说这皮相确实挺占便宜,看着这双委屈的桃花眼,程砚秋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同样不是很要脸的人,虽然那人是杏眼,可这瞪大眼睛委委屈屈的模样,着实如出一辙。 程砚秋冷哼了一声,转身带着武幸准备去吃早饭了。 “那,那先生同不同意我跟着啊?”何书客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程砚秋停下了脚步,讽刺道,“若是不让你跟着,指不定明天我们所有人的马都要遭了你的殃了!”说罢,似笑非笑道,“恐怕不止是马,连人你也不放过。” 听到后一句,何书客反射性的看了看身边刚才被他纠缠半天的宋宁也,后者面色如冰,斜睨他一眼,何书客立刻缩了缩脖子,若是人家要揍他,他可不占理呀! 谁料宋宁也理都不理,自顾整理了被何书客抓乱的衣袍下摆,紧跟着离去。 何书客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也追了过去。“等等我呀!” 几人落座在同一张桌子上,武幸左侧是先生,右侧是何书客,对面坐着宋宁也,虽然宋宁也极不想跟他挨着,可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他跟先生挨着,那样他不就会更加蹬鼻子上脸了? 何书客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污迹,熟稔道,“吃什么呀?” 先生嫌弃的看着他,何书客顿悟,哎呀,竟然忘了先生爱洁了,真是不该,他刚才在地上折腾半天,身上肯定不干净,先生不喜欢,他连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换身衣服,一定要等我呀!” 说道最后一句时声音已经渐远,音量却丝毫不减,看来是真的很想让他们等他了。 宋宁也低声道,“先生,真的要让他跟着?” 程砚秋瞥他一眼,反问道,“你有办法?” “不如杀了。”宋宁也面无表情道,一向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程砚秋哂道,“罢了,不妨事,何必多造杀孽。” 宋宁也垂首应是,不再多言。 没过一会儿,伙计刚把饭菜送上,何书客就回来了,一身绛紫锦袍,骚包极了,摇着扇子晃晃悠悠的下来,捏起桌上一个豆腐皮包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巧了,正好!” 宋宁也眼含警告的看着他,道,“既然跟着我们,就要守我们的规矩,少说话少惹事!别给先生添麻烦!” 何书客知道宋宁也经此一事定是厌恶极了自己,谄媚的讨好道,“一定一定!宋哥哥说什么,小弟就做什么,都听哥哥的!” 一副泼皮无赖不要脸的模样,宋宁也颇有些恶寒,气闷道,“不许叫我宋哥哥。” “那?宋姐姐?”何书客试探道。 宋宁也一滞,刚觉得这家伙好一点,就又原形毕露!胳膊一抬手中剑就要出鞘,何书客连忙按住剑柄赔笑道,“别别别,开个玩笑嘛,缓和一下气氛!不要这么认真。”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武幸已经和先生把桌上的豆腐皮包子瓜分了干净,剩下最后一个她悄悄放到宋宁也的碗里,毕竟是先生看重的属下,不能不让人吃饱不是。 程砚秋闲适的擦净手后,站起身来,“走吧。” “啊?这就走啊?”何书客赶紧把碗里的粥几口喝光,有点失落的看着已经变得干干净净的盘子,还没吃饱呢。 “不想走你可以留下来接着吃,不过我们可不会等你。”宋宁也冷声道,说罢就去后院马厩牵马了,待到后院看到两马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又是一阵气不顺。 何书客一阵偷笑,然后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嗐,我们家小红可是有身子的马了,恐怕不能长途劳累,不如就让它跟着小白,我与宋大哥共乘一骑?” 宋宁也冷哼一声,自顾自上马,“那你就自己跑着去吧!驾!” 何书客摸了摸鼻子,这人,逗他这么多次,怎么就哄不好呢?他也赶紧骑上马让小红快跑几步追上去。 清晨的日光洒下,在秋日的微微冷风中带来一丝暖意,照着官道上一行十几匹马和人,为首的青衣书生骑着白马怀中抱着一个青衣的小女娃,后面还缀着一个紫色衣袍拿着扇子的青年,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逐渐远去。 一连几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武幸也慢慢适应了骑马的日子,腿上磨破的伤口也已经痊愈了。 “过了丹阳,便是常阳了,我们先在此修整一日,明日入常阳。”程砚秋看着风尘仆仆的众人,决定道。 何书客疲惫的脸上一下子有了精神,吃了这么多天的马蹄灰,可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还来不及开心,迟钝的脑袋瓜突然反应过来,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丹阳可是玄真观的地方,我前几天才戏弄了他们的小辈,那些牛鼻子老道肯定要找我麻烦!” “得罪他们的是你,与我们何干?”程砚秋悠悠道。 何书客吃瘪,委屈道,“要不是为了先生,我怎会到丹阳来自投罗网呢,先生可不能不管我啊!” 这几日受了何书客不少气的宋宁也心情大好,幸灾乐祸的笑道,“你可以不进城直接去常阳,不过也不一定,几大宗门的掌门长老如今都在常阳,说不得你前脚刚进常阳,后脚就遇到李延筠呢?” 何书客泄了气,幽幽道,“那我还是跟着你们吧,就算是死了,也能死在先生身边。” 程砚秋无语凝噎,“我可不想有人死在我身边,怪渗人的。” 他倒是没关系,吓到阿武就不好了,虽然阿武胆子大,观刑的时候也没害怕,不过她还小,还是少见点这种血腥东西,免得拔苗助长。 程砚秋没发现,他不知不觉中对于武幸的态度,已经越来越不像刚开始的时候了,到底他培养武幸,是基于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还是基于他喜欢武幸这个孩子呢? 第三十章 重阳佳节 “阿嚏!” 武幸揉了揉有些痒的鼻子,打了个喷嚏,是谁想她了么?小满姐姐? 出来这么久了,小满姐姐应该会很担心她吧?等回去的时候要不要给她带什么东西回去呢?不过自己也没有钱,都是花的先生的,拿先生的钱买东西送给小满姐姐会不会不太好? 武幸惊奇的发现,自己与原来似乎有些不同了,才到了圣教不到两个月时间,经历的事情却比在村子里时四年还要有趣得多,在村子里时,无论是爹娘还是旁的邻居亲戚,都不喜欢她,更没人对她好,她也不喜欢那里,离开了以后也更没有丝毫想念,现在却有一点点的想念小满姐姐,想念她做的所有好吃的。 她是不是已经学会了这些情感?还是只是因为她太想跟普通人一样,而产生了错觉? 一只暖洋洋的大手摸在她的头上,打断了她的思路,暖流顺着手掌心流淌在头顶,不一会儿刚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就都干了。 先生用内力帮她烘干了头发,给她披上衣服系上衣带,“秋日阴寒,头发擦干衣服穿好,不要再得风寒了。”先生道。 “我让他们自行活动了,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我可以陪你去。” 单独和先生一起逛街?武幸有点意动,不过,“我想练字,出来这么多天,好久没有练字了。”要做到先生期望中的样子,才能一直跟在先生身边。 先生失笑,小丫头出来还能想着练字,心性不错,“没有带笔墨纸砚,买了带着上路又麻烦,练字乃长久积累,不必急于一时,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武幸点头,跟先生一起下楼,玄真观是道门正统,门下弟子多乐于行侠仗义,除恶扶危,以至于丹阳地界治安极好,连个小偷小摸的都没有,到处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 他们此刻便是在圣教在此地的一个小据点,前院是一个掩人耳目的绸缎庄,后院便是他们住的地方,并不隐蔽,算是圣教中弟子偶尔外出办事时的暂住之所。 本来以宋宁也的想法是把何书客赶走,据点再不重要那也是圣教的机密,怎么能让一个外人住进来?程砚秋却觉得没什么,不愿多生事端,免得何书客又要想什么歪招来纠缠。 所以一下楼,便看到两人站在那里,一人嬉皮笑脸,一人面容冷淡。 “我就知道先生肯定要出门逛逛,我来过丹阳好多次,可以给你们引路啊!”何书客笑嘻嘻道。 宋宁也现在已经养成他说什么都要反驳的习惯了,反射性讽刺道,“先生见多识广,用得着你来引路。” “好了,要跟着就来,聒噪。”先生不禁有些头疼,在圣教时还好好的,怎么一遇到这个何书客,宁也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跟小孩拌嘴一样跟他吵架。 几人出了门,路上行人如织,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街边到处都是卖小吃和小玩意儿的,武幸一眼不错的看着,怎么这么多人?在曲塘镇时可从没见过这么热闹,不过她好像也没去过镇上几次,也许是她太过于没见识。 突然前面围了一大片人过去,武幸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可惜身高有限,看到的都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屁股和腿,先生见状抱起武幸,提气脚尖借力飞上了屋顶,“这里看的清楚些。” 武幸这才看到里面是有人在变戏法,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敲着锣,另一个赤着膀子的汉子高高的抛着花球,五六个花球在他手里灵活的上下翻飞,让人眼花凌乱,飞着飞着他突然将花球高高抛起,手中拿起几个竹编的小箩筐摆在桌上,花球一个个落下,正好都落在箩筐里,众人不禁纷纷叫好。 不过六个花球,却只有四个竹筐,武幸不由得有些奇怪,另外两个花球呢? 敲锣的汉子咣咣咣的过场一圈,扯着嗓子喊道,“猜花球喽,一文钱猜一次,猜对就送一个大风筝!” 台子上放着好几个半人高的风筝,有祥云图样的,有喜鹊图样的,还有蜈蚣和蝙蝠图样的,细细的竹骨构成支架,风筝纸上色彩鲜明亮丽,花花绿绿的好看极了,吸引了不少人的兴趣,不过一文钱,连个肉包子都买不到,猜错了也没什么关系,围观民众跃跃欲试。 一人抢先举着手从人群中挤过来,气喘吁吁的高声道,“我猜左边第一个里面有三个花球!” 台上抛花球的汉子遗憾的对他摇了摇头,周边一阵嘘声,那人灰溜溜的付了钱钻进人堆里,又有好几人去试了,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男童拿着家人给的一文钱上了台子,“第二个两个花球!第三个两个花球!” “这位小公子真是眼力过人,聪慧非凡,去挑一个风筝吧。”敲锣的汉子笑呵呵道,那小男孩顿时咧开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缺了颗牙的嘴巴。 小男孩带着风筝欢快的下了台,跟自己的小伙伴举着风筝嬉闹起来,清脆童稚的笑声经过武幸的脚下。 “放风筝喽!菊花黄,菊花香。九月九,饮菊酒。人共菊花醉重阳……”歌谣的声音经过了几个巷子飘荡回响传到武幸耳边,她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热闹人这么多,先生一定要带她出来逛,原来已经是九月九的重阳佳节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那小满姐姐想她,她想小满姐姐,也就不奇怪了。 何书客站在屋檐下往上扔了个什么东西,武幸一眼没看清,先生已经伸手挡在她面前,接住了那个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重阳糕。 “小阿武,这可是我在丹阳城找到的最好吃的重阳糕,你可得谢谢我,多在先生面前说说我的好话呀!”何书客摇着手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 程砚秋笑骂道,“这种话也当着我面说?”何书客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转身又跑没影了。 捻了一块重阳糕送入口中,程砚秋把剩下几块放到武幸怀里,“唔,味道还不错,吃吧。” 武幸嗷呜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绵软可口,味道确实不错。 第三十一章 路遇玄真(封推加更) 吃完了重阳糕,台子上的汉子又开始表演起其他的戏法来,武幸不想看了,便扯扯先生的衣袖,“我们下去吧。” 先生抱着她飞下来,宋宁也正在下方等候,先生随意问道,“何书客人呢?” “刚刚看到玄真观的人在附近,跑了。”宋宁也道,看他表情似乎有些遗憾的模样,仿佛巴不得何书客被人抓走。 程砚秋也只是随意一问,点了点头便没有再放在心上,何书客若是能逃掉,晚上自然会见到,若是逃不掉,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几人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路上遇到卖茱萸的孩童,便也花几文钱买上两支,别在衣襟上。 “瞧一瞧看一看喽!公子,买一个给孩子玩啊!” 小贩热情的叫卖,程砚秋停住了脚步,拿起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把玩着,问武幸,“想要吗?喜欢哪个?” 武幸没玩过玩具,好奇的拿起拨浪鼓转动了两下,拨浪鼓发出叮咚两声,声音的震动传到手心有些痒痒的,她放下拨浪鼓又拿起一个风车,呼呼吹了口气,风车便转动起来,风车上的花纹转起来连成了色彩艳丽的三个圈。 虽然没玩过,不过只是有一两分兴趣,试过了就不想要了,放下风车,对着程砚秋摇了摇头,程砚秋笑了笑,拿起两个一模一样的红色布老虎付了钱,塞给武幸一个。 武幸抱着布老虎有些懵,先生怎么突然送她这个? 另一个布老虎被放到宋宁也怀里,程砚秋吩咐他保管好,宋宁也应了一声,他自然知道这个是要给谁的。 只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拿着剑的青年,身高腿长,宽肩细腰,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个布老虎,怎么看怎么滑稽。 天色渐晚,已近黄昏,武幸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又饿了,重阳糕小小几块,只是吃个味儿甜甜嘴,还是不及正经吃饭好。 武幸想吃饭,程砚秋自然欣然同意,他也想尝尝丹阳的菊花酒了,几人到了丹阳最大的酒楼,刚坐下点了菜没多久,就看到何书客跑来。 他欣喜道,“我估摸着到饭点了,就来这里找你们,果然找到了!” 宋宁也凉凉道,“没点你的份。” 何书客坐过去讨好道,“别呀,宋哥哥,我跑了半天了,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坐到宋宁也旁边他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武幸和宋宁也怀里各抱着一个布老虎,两个布老虎长得一模一样,总不可能是武幸想要玩两个一样的,那另一个是宋宁也要玩的? 他忍俊不禁道,“宋哥哥哟,你这都多大了,还玩这个呢?” 宋宁也道,“玄真观的人来了。” 何书客嗤笑道,“你可别吓唬我啦,我才不信。” 他刚刚绕了好几圈,都快出城了才把人甩掉,他们能这么快发现他在这儿,怎么可能嘛! “修罗扇!” 一声怒吼惊的何书客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扭头一看酒楼门口果然出现了几个穿着黑白相间道袍的人,为首的人正是那个脸红少年,此刻少年满脸怒容咬牙切齿指着他,道,“元师兄,他就是修罗扇!” “元师兄?元和尘?玄真观如今的首席大弟子都出动了,看来你今天这一关是难过咯。”宋宁也不怀好意道。 “另外的三个人,我在长芦的茶馆也见过,他们几个是一伙的!”少年高声叫道。 宋宁也原本幸灾乐祸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谁跟这家伙是一伙的。” “宋哥哥,看来今天这一关,你也不好过呀!”何书客嘻嘻笑起来。 宋宁也不想理会他,站起身来,长剑直指那少年,意有所指道,“这位小少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何证据说我们是一伙儿的?” 少年被他的气势吓到,原本高昂的气焰消沉了下来,小声道,“我见到了!” “哦?你见到了?不知你哪只眼睛见到了?”宋宁也将剑横在身前细细抚摸,仿佛是在做什么战前准备,颇有种你敢回答我就敢刺瞎你眼睛的感觉。 少年不敢再答,僵立在那里,他身后的元师兄轻斥一声,“和真!不可无礼!”少年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躲到他身后。 师弟可能见识少,没看出来,眼前几人可不是何书客能使唤的动的人物,青年身上的火焰纹黑斗篷,一看便知是阴月教内地位不低的头目之类,那青年对身后的男子恭敬有加,那男子又身着书生长衫,更不用说,定是阴月教内地位超然的玲珑书生程砚秋了。 何书客浪荡江湖几年,不过小打小闹,何时结识了这样的大人物? 元和尘心下疑虑,何书客天资出众,年轻气盛,只是走了歪路,若是被他们抓回去管教两年,说不能还能带回正途,若是他搭上了阴月教的船,恐怕将来江湖上又会多出一个祸患来,此次必须要把这贼子抓回去不可! 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是巧合遇上,还是真的有所牵连?只希望是前者,不要多生事端才好。 元和尘将自家师弟挡在身后,眼含警惕的看着宋宁也,口中却颇为有礼道,“师弟不懂礼数,冒犯几位了,此次在下携几位师弟前来只为抓捕何书客一人,还请几位行个方便。” “你抓便抓,问我们作甚?难道我们不准你抓,你就不抓了么?”武幸问道,这些江湖人的思维,好生让人难以理解,他们又不是圣教的人,也不是先生的下属,为什么要问这种话?况且问了答了,他们又不听,何必要多费口舌。 一旁的伙计有些战战兢兢的将酒菜送上,刚一放下就立马又跑到一边,不敢靠近。 程砚秋斟了一杯酒,气定神闲道,“你们的事,与我何干?要打出去打,不要扰了我喝酒的雅兴。” “别呀先生!你可不能不管我!”何书客哭丧着脸就要抱住先生的大腿,被宋宁也伸臂拦下,手臂被人紧紧抱住,宋宁也连忙甩开后退,与人隔了三步才站定。 何书客见状有些幽怨,“我就是死在先生身边,也不想被这些个小牛鼻子抓走。” 宋宁也不耐烦,挥手赶他,“没听到吗?不要扰了先生喝酒的雅兴!” 何书客不敢再纠缠,眼神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惊的宋宁也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才翻身跳下窗,空中飘下一句话,“等我回来!” 几个黑白道袍的少年也赶忙提起剑追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两不相干 “浇胸止赖杯中物,快意岂图身后名。”先生赞道。 不知这菊花酒与曲塘镇上的清泉酒又有什么不同,何处惹得了先生喜欢? 武幸没问,也没尝,想必酒大都一个滋味,苦涩相间,甜辣各半,却为何能消得愁? “等你长大了,便也都明白了。”回去的路上先生道。 白日里热闹的街巷沉寂下来,呜咽的夜风吹过,老迈的榕树上已经有些稀疏的树枝树叶沙沙作响,只剩下被乌云遮住一半的上弦月,落下阴沉清冷的光。 宋宁也看了看深蓝如墨的天空,乌压压的云连成一片,“明日要有雾了。” 洗漱过后,武幸不想那么早躺在床上,反正也睡不着,便去先生房间找先生,还没到亥时,先生也是没睡的。 夜风呼啸,灯火明灭。 先生坐在床边看书,武幸扒着先生的腿爬上去,伸着脑袋看,书上印着方方的格子,白色的圆点和黑色圆点错落在格子间,原来不是书,是棋谱。 “先生会下棋?真厉害。”她又发现了先生的一项技能。 “不过会得其中一二皮毛罢了。”程砚秋把书放下,“棋法阴阳,道为经纬。深念远虑,胜乃可必。棋中道理,穷尽一生未可见全。” 不知多少人将人生做棋局,将天下做棋局,来一场豪赌。 不到最后关头,谁又能知道是输是赢呢? “阿武睡不着,又想听故事?”先生笑道。 武幸挠头道,“我想问问先生,你说那个修罗扇,能打赢他们吗?” “他打不打赢与你又有何干呢?才不过相处了几日,阿武便这般关心他么?”程砚秋打趣道,“你是希望他赢,还是不赢?” 武幸扪心自问,她并不在乎何书客的生死,只是一个今日还在说笑的人,不过几个时辰便死了,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荒谬感,她之前见过的死人都是不认识的,若不是她有过目不忘之能,恐怕那些人长什么样子她都忘记了。 若是何书客真的死了,那他就是她第一个死去的认识的人了。 可若是他打赢了,那他便又会回来打扰他们,她不喜欢他总跟他抢先生,宋宁也应该也是讨厌他的,还是不要让他回来好了。 武幸摇了摇头。 程砚秋满意一笑,阿武是圣教的人,还是不要轻易和外人相处出感情好,看来何书客并没有得到阿武一点点的在乎或情谊。 “他赢或不赢都不会死,只是被抓起来关在一处清净无人地,日日听些大道理罢了,玄真观并没打算杀他。”程砚秋这才解答了武幸的疑惑,“更何况他不一定会输,他根骨悟性都是极佳,武学天赋上等,且又比那玄真观的首席大弟子元和尘大上两岁,元和尘勉强能和他打成平手罢了,就算再加上那些武功平平的小弟子,也未必能抓住他。” 若是旁的人,何书客说不定还要担心一下自己的生死,可玄真观上下皆修习道法,自诩方外之人,不爱杀生。 夜风如刀刮在人脸上刺的生疼,风中夹杂的尘沙让人睁不开眼睛,何书客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久了,可应该是不近的路程,路上都已经不见半个人影,越来越偏僻,看不到有人生活经过的痕迹,远处一片阴影笼罩,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一片竹林。 钻进林中,寻了一片黑暗到伸手看不见五指的密林处,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 他不讲究的坐在地上,跑了这么久有些口渴,可惜走之前没能喝上一杯菊花酒,这些小牛鼻子可真是讨厌,重阳节都不让人过完。 回忆着先生斟酒是流露出的一丝酒香,何书客越想越愤愤不平,明明可以跟先生一起喝重阳酒的,就这么生生错过了,待到下一次重阳,还不知能不能见到先生,一定要给那些打扰了他的臭小子一点教训尝尝。 略微休息了一会儿,突然感到地上有什么凸起隔着衣衫硌着了他,他伸手一摸,泥土中扒拉出一小块还未长成的秋笋,麻麻赖赖不太好看,不过他也不在乎,用力掰开,露出中间青白的笋肉,咬在上面吮吸里面的汁水,勉强缓解了一下干渴的喉咙。 竹子纤细挺拔的倒影映照在灰暗的月光下,何书客看着那尖细的竹影,突然有了主意。 他砍下竹尖插在地上,不过片刻功夫,就插了一地密密麻麻的竹尖刺,他拍了拍手,露出得意的笑,“大功告成!” 记好了方位,他运起轻功飘然远去,寻找那些失去他踪迹的玄真弟子。 身后葱翠的竹林中,浓重的夜色和清晨的迷雾掩盖了潮湿泥土中露出尖锐锋芒的竹尖刺。 … 清晨果然起了雾,上弦月还没有落下,太阳还没有升起,武幸起床打开门,街上可见度不到五十丈,她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衣服,暗道也比昨天要冷许多。 先生走过来替她把抹额系上,整理端正,也看向了天色。 今年的冷空气似乎来得格外的早,白露过后就是霜降,离冬日也不远了,到时也不知雪会下的有多厚,皑皑白雪下又会有多少冻死骨。 “是个阴天。”程砚秋说道,“那便早点上路吧,免得有雨。” 宋宁也毫无异议,他们有黑斗篷,不怕下雨,但是先生和武幸淋雨就不大好了,骑马也不方便打伞,武幸若是再淋雨生病,先生定要心情不好。 丹阳和常阳虽然同是九阳,却远比其他几阳地盘要小,一是玄真观修道,大道无为,不善管理,一是常阳化虚门和丹阳玄真观都是亲近朝廷的江湖门派,自然要给朝廷个面子,在九阳自治之中,选择了丹阳常阳。 便到如今,九阳其实也已经算是名不副实,只剩东阳阴月教,濮阳太阿门,丹阳玄真观,常阳化虚门,江阳清源宗了,其他的晋阳,夏阳,岳阳,宜阳却是已经没有可以独据一方的大宗门了,此四地不是被当地的世家割分,便是被朝廷暗中收于囊下。 丹阳常阳作为各大宗门中少数亲近朝廷的宗门,位置也相近,两地地界相接之处,不过半日便可赶到,宋宁也点齐了人马,便趁着清晨的迷雾,一行人快马加鞭向常阳赶去。 第三十三章 少年少女 路上果然下雨了。 秋风咋起,一滴水珠从天际而落,打在武幸脸上,仿佛是未干的泪痕,武幸用手抹去,仰头看向天空。 一声轰隆雷响,青白的天空下豆大的雨珠便密密麻麻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武幸连忙双手抱头,缩在先生怀里,先生把武幸圈在臂弯,替她遮住风雨,扬声道,“加快脚步,快点进城!” “是!驾!” 宋宁也解开自己的斗篷想要递给先生,先生摆手不要,让他自己带好。 这就体现出未戴冠的坏处来了,先生只用发带束起的青丝全部被雨水打湿,额前留下的蟑螂须也狼狈的贴在脸颊上,狭长的凤眸眯起,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城门,宏伟的城门上挂着漆金的牌匾,斗大的常阳两字跃入眼帘。 脚下的马蹄啪嗒扬起夹杂着泥沙的污水,落在马肚子上淅淅沥沥的往下流,打湿了人的鞋袜。 进了城,宋宁也连忙先找了一家客栈让众人沐浴换衣,武幸拧了拧自己的衣袖,拧下哗啦啦的水流在地上形成一大片水迹,嘟囔道,“昨天在丹阳的澡白洗了。” 本来在丹阳停留一日是为了休息修整,可惜修整是修整了,一场雨下来,众人比昨日进丹阳前的风尘仆仆还要狼狈。 先生倒是没有被这场雨影响了心情,他用内力烘干了刚刚沐浴过的头发,用一根新的发带束起来,摸着下巴沉吟道,“唔,也不算,至少我们过了个重阳节。” 看了戏法,吃了重阳糕,喝了菊花酒,还甩脱了何书客这个小赖皮。 也不算毫无收获。 说罢先生看向武幸,想要帮武幸的小瓜皮发型也烘干一下,却发现她早早的就坐在了床上,这可奇了怪了,武幸不爱睡觉,从没上床这么早的,现下才刚过正午呢。 武幸一共就带了两件衣服,都是先生出发之前买的,在丹阳时换洗了一件,这下又淋湿了一件,沐浴过后,就光溜溜的钻进了锦被里,只露出个小脑袋,没衣服穿了。 “这倒是我的失误,我出去买两件吧。”先生拿过桌上的油纸伞。 “不用了,先生,等明天衣服就干了。”武幸摇头道,反正外面下雨了她也不想出去,在被窝里发一下午的呆也挺好。 “那你不是要在床上呆一下午?多没意思,放心,我去去就回。”先生打开门,意外的看到门口的宋宁也。 宋宁也看着先生手中的油纸伞,便要接过,“先生要出门?外面雨大,我替先生去吧。” “不必,我自己去就行。”先生绕开他下楼,买衣服这种事,怎么能让旁人代劳,更何况是宋宁也,他要是去买衣服,不是白就是黑,一点也不好看。 打扮自己家的小阿武,还是自己亲自来最合适。 撑着油纸伞,嘴角挂上闲适的笑,缓步走入秋雨中。 雨声飕飕催早寒,胡雁翅湿高飞难。 秋雨来势汹汹,寒风吹打将秋雨横斜,冷意顺着地面坑坑洼洼的小水坑蔓延至人的脚底,雨水打湿了鞋子冻的脚指头有些发麻。 街道两旁早已有些商家将门半掩遮挡风雨,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牌面还稍可的成衣铺,收了油纸伞走上前,看到店内四面墙上高挂着琳琅满目的各色布料,门口的门槛上还坐着一对看上去浓情蜜意的小情侣,男的白衣飘飘面如冠玉,女的红衣白裙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此刻正依偎在白衣公子的肩膀上仿佛在撒娇,两人看上去应该是在躲雨,谁知雨越下越大困在这小小店铺里,程砚秋未多加在意,绕过他们进了店内。 坐在柜台前缩着肩膀打瞌睡的伙计听到脚步声惊醒,揉着眼睛过来招待,“客官要买点什么?我们这儿南边的北边的各色料子都有,只要市面上有的款式都能做。” 程砚秋仔细挑选了几种布料款式,报了尺寸。 伙计麻利的记下尺寸,见客人选的爽快大方,也热情了不少,“客官您看什么时候要?留下地址我们做好了送过去。” “现在就要,你们要多久才能做好?”程砚秋道。 伙计为难的看了他一眼,“今日正巧铺子里三个裁缝都在,可客人要的多,恐怕少不得要半个多时辰才行了。” 程砚秋将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可,我就在这里等着。” 伙计喜笑颜开的拿过金子擦了擦,奉承道,“好嘞客官,我这就上后边催着,给您尽快!” 程砚秋点了点头,便在店内寻了一处地方将油纸伞挂着控水,坐在椅子上等。 才过了不过一刻钟,原本又急又大的雨势肉眼可见的收缓变小,雨过天晴,只余下空气中潮湿的雨汽,屋檐下滴落的水滴,砸在地上溅出的水洼。 门口的少年男女亲密的交颈低声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的发出清脆的笑声。 “本来说好带阿宁出来玩的,谁知半路下了雨,我们这样把阿宁丢在酒楼是不是不太好?你阿娘会不会怪罪?”少女婉转悦耳的声音小声的说道。 “我阿娘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你别担心了,阿宁好哄的很,一会儿回去我们给他带串糖葫芦就行了。”白衣公子笑道,“阿嫦,好不容易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个了,就别提那小粘人精了。” “大哥你又在阿嫦姐姐面前说我坏话!我才不是小粘人精!”门外啪嗒啪嗒踩着水跑进来一个小豆丁,豆丁看着不过七八岁大,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样的反驳道。 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模样的人走进来,有些歉意的对白衣少年道,“公子,二公子等急了,见雨停了就非要出来找,属下也拗不过他。” “无妨,他本就人小主意大,麻烦你们了。”白衣少年拉过小豆丁捏他的脸,将粉嫩的肉团子似的两颊揉捏到变形,宠溺的笑道,“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出来找,还说不是小粘人精!” 小豆丁挣扎着逃脱自家大哥的魔手,嘴角被拉扯的变形,含糊不清的说道,“大哥坏人!不理你了!” 转身把头埋进兜帽少女的怀里,少女摸着他的头,“好了,你就不要欺负他了,我们快回去吧。” 少女因为小豆丁扑进怀里的动作向后退了两步,头上的兜帽随着动作向后倾斜了少许,露出了藏在阴影里的半张脸,明眸皓齿,琼鼻朱唇,是个不可多得的清秀佳人,可惜耳朵和下巴的中间却有几条黑色的丑陋疤痕,影响了少女的姝色。 少女连忙把兜帽向下拉了拉,挡住自己的面容,可是即便只露出了一瞬间,也足以让程砚秋看清,这个女孩的面容有几分肖似多年前的一位故人。 少女和少年已经飘然远去,程砚秋低下头若有所思。 第三十四章 鬼师谢塘 那个女孩的容貌,有些像多年之前,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鬼师谢塘。 谢塘也是曾经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年代较为久远,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程砚秋都还没有出生,只是后来,偶尔能听闻他的一两分威名。 传闻谢塘原本是前朝皇室遗民,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身养蛊练蛊的本事,他养的蛊稀奇古怪数目繁多,无声无息防不胜防,偏偏他又武功极为高强,叫人不敢轻易得罪,不知是多少年前,他一人入苗疆,将所有会养蛊的苗人杀了个干净,从此世上只有他一个养蛊之人,据说,他养的蛊种到别人身上,能让人行尸走肉般听他指令行事,人还活着,中了蛊后却形如鬼魅,得下了鬼师的称号。 程砚秋只有幸见过那人一面,说来奇怪,谢塘成名最早在五六十年前,可程砚秋见他时,明明该是古稀高龄,那人却还是黑发乌亮,容貌依惜,仿佛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仍然是三四十岁的模样。 谢塘为人古怪,养的蛊也千奇百怪,难道其中还有养颜蛊?也不是不可能,不然谢塘怎么会容颜不老呢,若是能得来这养颜蛊,也是不错。 这女孩若是谢塘的后人,说不定也习得了谢塘的师承,能养蛊呢? 一声招呼声打断了程砚秋的思绪,伙计将做好的成衣包裹放在他面前,“客官,做好了,您看……?”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程砚秋拿过包裹,取回挂着的油纸伞,转身离去。 “客官慢走!” 冷风吹过,青石板路残留的水迹泛起圈圈涟漪,空气中潮湿的水汽随着呼吸进入肺里,冷进四肢百骸。 等武幸换好新的衣服,系上发带以后,常阳化虚门的人终于得知他们的到来,姗姗来迟。 九阳之中,数东阳与江阳离常阳最远,所以等程砚秋等人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都已经到齐了。 常阳化虚门的杨门主便以各宗门客众多为由,安排程砚秋他们住城内的客栈,程砚秋便也欣然接受了,毕竟化虚门与他们打交道少,对他们的认知也就是在一些江湖传闻里,提防他们很正常,况且程砚秋也担心若是住在化虚门内,若有什么意外,恐怕除了他和武幸,其他人都要折在里面。 化虚门与众多宗门不同,是少数会把门派驻地安札在城里的门派,与常阳伯府一南一北,坐镇两方,将整座城镇牢牢掌控。 化虚门来的弟子说明来意后,便邀请他们晚上去赴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很快便到了晚上,路上的积水还未沥干,为了避免积水弄脏新换的鞋袜,程砚秋选择了坐马车前去,反正有个武幸在,旁人看到了也只会觉得是为了照顾武幸,不会显得独树一帜。 到了化虚门的大门前,门口站着一个白衣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白衣少年,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化虚门弟子服的小弟子,在门口等他们。 白衣的中年男子留着美髯,正是化虚门的门主,杨清竹,他双手向前行了个平礼,道,“程先生。” 一门之主亲自到门口来接,这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牌面,程砚秋却只是颔首回礼,目光在杨清竹身后的白衣少年多停留了一瞬,只因那少年,正是白日里在成衣铺遇到的那对小情侣其中之一。 杨清竹见状便对他介绍道,“这是爱徒关毓清,常阳伯家中长子。毓清,还不见过先生?” “毓清见过先生。”白衣公子躬身行礼,面上挂着温润的笑,“我今日曾见过先生,白日里与阿嫦一同出去玩,正巧碰见先生在给这位小姑娘买衣裳,当时眼拙,还想不知是哪家的前辈,失礼了。” 武幸跟在先生身后,扶着先生的手跳下马车,小小的女童穿着月白色锦缎的衣裳,额上系着同色的抹额,睁着好奇的黑眼珠打量着周围。 杨清竹引着程砚秋进会客厅,白衣公子却来牵武幸的手,温和的笑道,“小姑娘怕是不耐听这些无趣的事,我带她去后面转转吧,正巧阿宁也在,说不定他们能聊得来。” 武幸不知该如何,她倒不在乎他们谈什么,无趣不无趣,只要能跟先生在一起便好,只是若是有什么她不该听的,是不是该回避一二?想到此她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先生。 程砚秋心下思忖,阿宁白天他曾见过,看着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阿武上了山后还从来没有跟同龄人一起玩过,去去也无妨,何况常阳公子关毓清的名头他也略有耳闻,为人正派,心性纯良,温润有礼,谦谦君子,都是他的代名词,加之他是朝廷连接化虚门的纽带,代表的不止是化虚门,还有朝廷对于江湖的态度,阿武跟着他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无妨,去吧。” 见程砚秋点了头,武幸才勉强伸出小手牵上关毓清,白衣公子见状脸上的笑意加深几分,带着她与大人们分开,身后跟着的黑斗篷少年在宋宁也的眼神示意下分出两个悄无声息的跟在她的身后,关毓清也未加多言,一个小孩子跟着陌生人去玩,担心也是正常的,虽然他相信自己能保护得了一个小孩,也绝不会趁人之危对一个小孩子做些什么。 “你是叫什么名字?” 武幸私心里不想告诉他太多,面上却老实乖巧道,“我叫阿武。” “阿五?”关毓清眸中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怜悯,听闻阴月教遴选弟子皆是年纪幼小,家中亲眷皆无的孤儿,连个名字也没有,为了方便,便是用数字排号,这个孩子排名靠前,想是资质极好,即便如此被大名鼎鼎的程先生收入门下,也没有个正经名字,真是可怜。“我家中有个弟弟名叫阿宁,比你大个两三岁,最是喜欢和漂亮小姑娘一起玩,等下见了你,他定然极为欢喜。” 武幸不知自己随口搪塞竟然让这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白衣公子在内心脑补了这么多她的悲惨身世,只撇了撇嘴,还当她是三岁小孩么,拿这种话哄她,她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等下那个阿宁要是嫌弃她不跟她玩,那多尴尬? 不过没关系,她也不喜欢那些小孩子玩的把戏玩意儿,她只喜欢先生,对了,还要加上一个小满姐姐。 第三十五章 常阳明月 星夜下的小花园里,各种芳草树木隐藏在清冷月光下的阴影里,茂盛的枝木随意生长着,在地上斑驳出细碎摇晃的只影,听风吹过枝叶造成哗哗的响声。 仔细听,还能从响声中听出若有似无的琴声,琴声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 绕过几个弯,便豁然开朗,花园中一间小亭子并石桌石凳伫立的中央,石凳上坐着一个红衣白裙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女孩,身旁还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小豆丁,看着只有七八岁大,此刻正陶醉在这如泣如诉的音律中,循着琴声望去,一个蓝色纱裙的女子坐在亭间,身前放着一把精致大气的七弦古琴,正在缓缓弹奏。 美妙灵动的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似涓涓山泉丝丝细流淌过心间,柔美恬静,舒软安逸。 武幸两人刚一走进,琴声便停了,叫人不禁暗自懊恼是不是自己惊扰了这动听的乐曲。 “明月姐姐弹得真好!”小豆丁站起身来激动的拍掌,崇拜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一看就知是一个极为捧场的听众。 两个少女看到两人也站起身来,有些疑惑好奇的看着武幸,关毓清为他们介绍道,“这是阿五,门中贵客带来的孩子,这是我的未婚妻谢嫦,我的表姐秋月慈,你可以叫她们阿嫦姐姐和明月姐姐,这是我刚刚跟你提过的我弟弟阿宁,大名叫做关毓宁。” 小豆丁阿宁毫不认生的跑到武幸面前,好奇的伸手去摸,“阿五妹妹?还是阿五弟弟?你的头发怎么只有这么短!” 关毓宁与阿武不同,自小见过的小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要么是官宦人家,要么是江湖名门,少有平民子弟,在他的印象中小孩子周岁留发,到了四五岁怎么也能扎个双髻了,从没见过这么短的。 武幸连忙躲开不让他碰,藏到了关毓清的身后。 关毓清打掉他的手,皱眉道,“阿宁,不要对客人无礼。” 关毓宁撇了撇嘴,“嘁,我就摸一下嘛,又没怎么着他!” 武幸今日身穿的月白色小衣裳偏中性化,款式简练,花纹平常,正是男孩也穿得女孩也穿得,头发又短系着抹额,她一直没有说话,阿五这个名字又过于普通,关毓清没有介绍,关毓宁还真是分不清阿武是男孩还是女孩。 关毓宁不耐的甩开关毓清,傲娇道,“哼,我还不稀罕呢!” 嘴上这么说着,黑溜溜的小眼珠却自以为隐蔽的悄悄看着武幸。 秋月慈走上前来蹲下身跟武幸对视,温柔的笑道,“阿五走了这么久累不累?姐姐抱你到亭子里吃糕点好不好。” 蓝纱裙的女子五官温婉明媚,细长的柳叶眉下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容貌秀丽娴雅,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仙女一般,武幸从没见过容貌如此之盛的女子,一时间看的有些呆了,发起愣来。 女子轻笑两声,声音也如她的琴声一般婉转动听,她抱起武幸,莲步轻移间裙摆转动翻出蝴蝶般好看的波浪,散发出比花园里的花朵还要沁人心脾的馨香。 这香浓烈却又清冷,叫人无端想起天上的明月,明月昭昭洒下的光辉温和柔美,却又高高在上让人无法触摸。 才抱到亭子上把武幸放下,美人儿便有些气喘吁吁,额间沁出薄汗,她用衣袖轻轻擦拭,仿佛是怕武幸觉得自己太重不好意思,状似无意的解释道,“都怪我小时候偷懒不愿习武,连阿五这么轻都抱不动。” 原来美人儿是不会武功的,难怪看着如此柔弱。 关毓宁撇嘴道,“这可跟习武没关系,明月姐姐你就是太瘦了,要多吃点才好,你看阿嫦姐姐,她也不会武功,可她还能背着大哥转圈圈玩呢!” 谢嫦闻言顿时红了脸,作势要打他,“你这小坏蛋!什么时候又偷偷跟着我们偷看!” 关毓清不说话,耳根子却悄悄漫上薄红,被自家弟弟看到了与未婚妻私下里玩闹情趣,饶是赫赫有名温润如玉的常阳公子,也难免不好意思。 他轻咳一声,故作严肃却没什么威慑力的说道,“阿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关毓宁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孩子!” 秋月慈摇头无奈的看着几人打闹,转身摸了摸武幸的头,从桌上拿了一个果子给她,武幸却还在发愣,沉浸在被仙女姐姐抱的回忆中,没有接,秋月慈疑惑询问,“阿五?” 武幸这才反应过来,接过果子,怔怔道,“明月姐姐。” “嗯,怎么了?”秋月慈认真的聆听小小女童的细声细语。 “真好看。”武幸真心实意的夸赞道,“真好听。” 前者说人,后者说琴,之前四年不曾与人正经交流过,虽然在圣教时经常和先生小满姐姐讲话熟练了许多,可有时还是有些词不达意言语混乱,所幸秋月慈也算是经常和小孩子打交道的人,她听懂了,笑道,“谢谢阿五的夸奖,我再弹给阿五听好不好?” 武幸点了点头,耳尖的关毓宁便三两步跳过来坐在武幸身边,高兴的道,“听明月姐姐弹琴咯!” 秋月慈坐在案前,素手按在琴弦上,随意拨弄几下,便发出好听的声音来,她略微沉吟了一下,便弹奏出了一曲节奏欢快的醉渔唱晚。 琴声似珠玉叮当,山泉流淌,正沉醉在琴声间时,旁边的关毓宁凑过来悄声说道,“喂,你告诉我,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告诉你怎样?”武幸奇怪道,她刚刚讲话,他没听出来吗?难道还是说,她真的长相太过于雌雄不辩了些?小时候还好,打扮清爽了勉强能称一句可爱,长大了若还是像男孩子,那可怎么办?虽然武幸不是太过重于容貌之人,可跟着先生总被先生打扮似乎也被先生影响了,多了些许爱美之心。 武幸不禁有些失落,关毓宁却没发现,自顾自道,“你若是男孩,我就不跟你玩,你若是女孩,待会儿明月姐姐做的玫瑰糕,我就分你一半。” 他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武幸,虽然阿武长得不是特别好看,但见过了明月之姿,旁的便是再好看在他眼里也是一般了,因此他也不在乎阿武漂亮与否,好歹也是个少见的妹妹! 平日与他玩耍的各家小公子都有妹妹,只他没有,顶上倒是有几个姐姐,可再好看的姐姐,哪有乖巧听话的妹妹好? 第三十六章 花园锅子(双推加更) 武幸低头思考了下,她是个女孩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一眼看不出来的话,多看几眼也就是了,一句话的功夫,不费什么事,却能换到仙女姐姐做的半盘玫瑰糕,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是女孩。” 关毓宁咧嘴笑了起来,“我想着你就该是个妹妹!” 他白嫩稚气的脸上漾出一抹不符合年纪的坏笑来,“阿五妹妹,来叫声阿宁哥哥听听!” 武幸没好气的瞥他一眼,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她还没叫过别人哥哥呢! 小豆丁眼珠一转,低声哀求道,“叫一声嘛,你叫一声,我就把剩下的半份玫瑰糕也全都给你!” 武幸岂会是那种为了半盘玫瑰糕折腰的人?仙女姐姐虽然人长得好看,琴弹得好听,要说糕点做的好不好吃,她还不知道呢,说不定还没小满姐姐的红枣冰糖雪梨羹味道好,她转过头,表示了自己坚决不叫的态度。 “真的,我不骗你,明月姐姐做的玫瑰糕可好吃了,我每次都能吃下一整盘!这次全都让给你,那可是跟割我的肉一样难受,你就叫一声吧!”关毓宁扯着她的袖子摇晃道,一个七八岁的小豆丁跟一个四五岁的小女童撒娇,看着就滑稽。 武幸扯了扯袖子,没扯动,心下不由气道,回去就求先生早点学武功,也不至于这点力气都没有,她不耐烦关毓清的纠缠,小小的哼了一声,叫道,“阿宁哥哥。” “嗯?阿五妹妹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关毓宁喜滋滋的连连追问。 武幸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一曲终了,秋月慈抚了抚肩膀,“白日才下了一场雨,花园里湿气重,夜风寒冷,想必舅舅他们也快要结束了,我们先进屋去吃饭吧,阿五怎么也是客人,可不能招待不周。”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阿五饿了没有?”关毓清笑道。 武幸摇了摇头,她刚刚才吃了桌上一个果子,谢嫦见状挎上秋月慈的胳膊,讨巧道,“客人没饿,我却要饿的走不动路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秋月慈点了点她的额头,清丽的面容挂上无奈的笑,率先踏上花园里隐隐约约的鹅卵小道,关毓宁也强行拉上武幸的手,紧随其后,“阿五妹妹,快来!” 关毓清看着前面其乐融融的四人,摸了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出了花园进入小厅,便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原来是中间桌子上挖了个空心洞,上面支了一口热气腾腾造型怪异的小锅,下面燃着炉子。 锅中是颜色鲜亮的汤底,姜片葱段混合着菌菇干辣子在锅里小声的冒着泡,散发出的香气引人食指大动。 武幸从未见过如此吃食,难道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想吃什么自己煮?可要是大家想吃的东西不一样怎么办,只有一口锅呀? 谢嫦掩嘴笑道,“阿五怕是没有见过,这是我们常阳才有的吃食,叫热锅子。喏,旁边桌子上是片好的羊肉和菜,你用筷子夹着在锅子里唰一下,蘸了这个酱吃,味道好极了,保管你吃了一次还想吃!” 几人围着锅炉坐下,关毓宁迫不及待的夹起一片羊肉在锅里过了水,蘸酱塞进嘴里,顿时被烫的直吸气。 “慢点。”秋月慈给他倒了杯水,关毓宁连忙咽下口中的羊肉喝了几口水,缓解被烫到的口腔,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对武幸道,“阿爹阿娘不让我们吃锅子,说这样不君子,只有来化虚门玩的时候才能偷偷吃个一两次,我都好久没吃了,实在是太想念这个味道了!” 武幸点点头表示理解,却对这个热锅子的魅力有些怀疑,真的有那么好吃?她也夹了一片肉学着关毓宁的样子在锅子里唰了,吹了吹放进嘴里,瞬间睁大了眼睛,羊肉鲜美的味道混合着汤汁酱料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爽感觉,还有一点点的麻辣,让舌头仿佛过电一般的刺激,回味悠长。 武幸是土生土长的东阳人,几乎从未碰过干辣子这种东西,一下子就中了招,辣的眼睛嘴巴都红了一圈,看着可怜巴巴的,可还是放不下热锅子的美妙滋味,和关毓宁一人一筷抢着吃了起来。 秋月慈忙着给几人倒水,口中连道,“慢点,别急。” 直到几人都吃的肚皮溜圆,关毓宁摊在椅子上,满足的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眯着眼要求道,“明月姐姐,我要吃桂花糕!” “肚子都这么圆了,你还吃得下?”谢嫦咂舌道。 “吃得下吃得下,我现在才吃到这儿,还没到顶呢!”关毓宁小手比划着在自己胸口示意着。 秋月慈失笑,从怀中掏出丝帕给武幸擦了辣出的眼泪和嘴边的红油,才拿出一个食盒打开,里面是鹅黄芳香的桂花糕,只有半个拳头大,她将糕点起出放在桌上,仔细叮嘱道,“不许多吃,小心积食。” 明明已经吃饱了,可看着精致小巧的糕点,闻着空气中锅子味里一股清新扑鼻的糕点香气,武幸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下三个。 不过,不是说是玫瑰糕吗?怎么是桂花糕?武幸不敢置信的怒视小豆丁,竟然骗人? 小豆丁得意洋洋的拿起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道,“阿五妹妹真傻,现在是秋天,怎么会有玫瑰糕,当然是桂花糕啦哈哈,我只说玫瑰糕全部给你,可没说桂花糕,不过哥哥我向来为人大方,就勉为其难分你一半吧。” “明明是你吃不下了,才想着分给我。”武幸不忿道,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一个看起来纯良的小豆丁给骗了,先生说的对,果然江湖人心险恶,不论武功高低年龄大小,都要警惕为上。 武幸恶狠狠咬着桂花糕,在脑海中把它想象成关毓宁那小豆丁的样子,狠狠咬了几口,才算勉强解了气。 “阿五妹妹,别生气嘛!”吃完了糕点,关毓宁才诞着脸笑嘻嘻的过来哄道,“哥哥明天带你去玩好玩的好不好?” 这小豆丁鬼点子这么多,有什么好玩的能告诉她?武幸半信半疑道,“什么好玩的?” “你告诉我你家住哪,我明天去接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关毓宁一脸神秘的道。 旁边的谢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调笑道,“真不知是跟谁学的,小小年纪,竟然知道骗小姑娘的家中住址了!” 第三十七章 夜间同行 谢嫦扭头看着关毓清戏谑道,“可是跟你这好哥哥学的?” 关毓清脸色微红,不知是辣的还是羞的,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道,“不知阿嫦在胡说些什么。” 武幸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要玩什么好玩的,而是想要哄骗她的住处的,她扭头冷哼一声,决定再也不搭理这个小骗子了。 天色不早,若是再晚,城中就要宵禁了,虽说江湖人向来不在乎,也不大遵守这些平民百姓的繁文缛节,可常阳公子出自常阳伯府,也算是半个官家,自然是要做出表率的,若是连朝廷出身的江湖人都不遵守官府规定,那就更别指望别人了。 关毓清估摸着时候不早,便道,“我送阿五妹妹去前厅吧,路上慢慢走也算消消食,再过一会儿我也要带阿嫦阿宁回家去了,说不定还能同路。” 关毓宁闻言失望道,“今晚不住这里吗?我还想多和明月姐姐待一会儿呢。” 秋月慈摸了摸他的头,疯玩了一天的童髻显得有些乱糟糟的,细长的手指轻轻将额前的发丝抚顺,“来日方长,往后还有很多机会来找我玩。” “阿宁听话,这几日师父和二叔都会很忙,我们不能经常过来打扰,知道了吗?”关毓清低头耐心的给他解释,他也听说了玉剑山庄三公子被掳走的事情,因为当时母亲不太喜欢阿嫦,家中正因为他擅自订婚的事闹心,并没有去庐邑道贺,只派人送了贺礼。 一向心地善良悲天悯人的白衣公子不禁真心实意的暗自在心底祈祷,希望那位小公子能够安好无事吧。 关毓宁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按住秋月慈的手把脸贴在她的掌心,“明月姐姐,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哦!” 秋月慈唇角漾开一个浅浅的笑,答应道,“好,我们拉钩。” 两人将小手指勾在一起盖了个章,才终于依依不舍的分开,这时杨清竹和程砚秋也从厅内出来,正巧与几人在门口遇上。 几人互相见礼,秋月慈却与众不同的行了平常人家的福身礼,低头颔首微微下蹲,露出瓷白的脖颈和如瀑的青丝,竟让人一时看丢了神。 程砚秋只愣了一下就回过了神,轻咳一声,“想必这就是名传天下的玉楼明月了。” “不过虚名,见笑了。”秋月慈温婉一笑,声音若涓涓细水流入人心,柔软动听。 程砚秋俯身想要抱起武幸,却半空中生生止住了动作,若无其事的起身掸了掸衣袖,状似无意道,“阿武方才吃了什么好吃的?” 武幸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裳,才发觉自己满身都是锅子味,刚才走在明月姐姐身边,鼻间全是她身上的馨香,竟然都没有发现,不禁有些羞愧的往后退了一步,跟先生拉开了一点距离,先生一定是嫌弃她身上有味道。 可是真奇怪,明月姐姐也吃了锅子,为什么身上还是那么香? 众人道别过后,武幸跟着先生上了马车,因为怕先生嫌弃的缘故,跟着宋宁也一起坐在了马车外,宋宁也让她坐在里侧扶好,便架起马车。 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听着听着武幸便感觉不对,怎么像是马蹄声的重音?她回头一看,原来后面跟着一辆气派精致的马车,棕黄色的高头大马神气飞扬,车顶带着伯府的印记。 见她发现,已经脱离了离别气氛的关毓宁掀开帘子漏出小脑袋挤在前面,调皮的冲她眨了眨眼睛。 武幸瞪了他一眼就回过头来,不再往后看。 宋宁也见状问道,“怎么了?” “后面那辆马车上坐了个讨厌鬼,他想跟着我们知道我的住址,说明天找我玩,我们快点甩开他。”武幸道。 宋宁也失笑道,“常阳伯府的小公子?就算不跟着,他明天也会知道我们的住址的,你可以跟他玩,别做朋友就好。” 不做朋友却能一起玩?这是什么道理? 武幸有些奇怪,不解的问道,“我都不跟他做朋友,为何还要一起玩。” “啧,玩嘛,开心就好,何必在意是不是朋友呢?趁着年纪小,不玩,以后没机会了。”说到此,他似乎有些惆怅,又似乎只是开玩笑一般的语气,“更何况,若是你把他当朋友,以后你要杀他,岂不是会很难过?” 武幸仔细在心里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难过的,摇头道,“只要是先生让我杀的,就算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难过的,做先生吩咐的事,我开心还来不及。” 马车内似乎传来一声先生的轻笑声,宋宁也心道我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较什么劲?不过她还挺会讨先生欢心的,怪不得先生把她收入门下。 他随即无奈的笑笑,道,“罢了罢了,不跟你玩笑了。” 空无一人的巷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走到城中的分岔路口时分道扬镳,一辆马车驶入一所幽静的小院准备迎接迟来的休憩,另一辆马车在夜色中渐行渐远,车轱辘声也悄悄的变得无声无息。 武幸跳下马车冲进客栈的房间,胡乱用凉水擦拭洗漱,换了干净衣服,才到先生房中。 先生见她如此忙碌不由带着揶揄的笑道,“睡前故事时间?” 先生面上带着愉悦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好像很好,武幸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期待的问道,“先生,那个玉楼明月是什么意思?是说那个很好看的姐姐吗?” “是,阿武很喜欢她?”先生捏了捏她的脸颊,“才见人家一面,就对她这么好奇?” “喜欢,”武幸小声嗫喏道,“先生不喜欢她吗?” “并非如此,不过是个比常人生的好看些的女子罢了。”程砚秋淡然道,在这世上,一个不懂武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还是一个如此美貌的女人,不过是水中浮萍,早晚凋落于茫茫无际中,又何须多加在意? 更何况,这世上除了他的妹妹程素柔,又有哪个女子值得他半分关心? 武幸不懂,却有些羡慕,比常人生的好看难道还不好吗?“若是我能有她一半好看就好了,先生不就喜欢一切生的好看的东西吗?” 好看就喜欢,还给打扮,不好看就嫌弃,看都不看。 先生真是个任性的人,也不知像她这样平凡的村野孩童,怎么就能入了他的法眼。 先生闻言啼笑皆非,他在阿武眼里怎么成了这种人?不过他好像是有点这种倾向,他托着下巴道,“我是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不过,女人除外。” 女人这种像他妹妹这样的,一个就够了,多了他实在应付不来。 第三十八章 玉楼明月 武幸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去,程砚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好你不是女人,只是一个小女孩。” “那我就一直不长大,一直做一个小女孩。” 那怎么可能呢?程砚秋失笑,转移话题道,“我还是给你讲讲那玉楼明月的事吧。” 仙女姐姐的故事?武幸立马坐直身体,竖起耳朵听。 “那玉楼明月名叫秋月慈,她母亲关山月跟常阳伯关山越是孪生兄妹,父亲是宫中一个琴师,叫什么我忘了,总之是姓秋吧,她父亲多年前过世后,她就随母亲孀居常阳伯府,她自幼随父亲学琴,琴声美妙动人,人也姝丽非凡,若皎皎明月,时间久了,便传出江湖第一美人明月姬的名声,一年前,她在化虚门旁边设了一楼,名曰玉楼,在此楼中以琴会友,从此便有了玉楼明月的雅号。” “她与那常阳公子关毓清是表姐弟,估计过不了多久,也能成夫妻,等她成了亲在家中相夫教子,说不定玉楼明月这个称谓,也就消逝于尘埃之中了。”程砚秋几句道出一个人简短一生,倒是让武幸有些悲悯之感,那么好看的一个仙女姐姐,竟要如此平凡度过一生么?不过,她和关毓清明明不是夫妻啊。 想到就问出了口,“我跟他们一起吃饭时,他给我介绍另一个女子,说是他的未婚妻,叫谢嫦。” 谢?是在成衣铺遇到的那个带着兜帽的女子么? 一丝思绪从脑海飞快划过,程砚秋来不及抓住,只好先随口回答了武幸,“那我就不知道了,关毓清介于庙堂和江湖之间,他的妻子不能出自高官,亦不能出自名门,可身份也不能太低,之前我还以为玉楼明月这名头只是为了他的婚事造势,没想到倒也不虚所传,只是他能娶别人,秋月慈有了这名头,又能嫁给谁呢?” 自古以来江湖上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哪个不是红颜薄命?秋月慈若是嫁给关毓清,说不得还能好一些。 想罢,程砚秋哂然一笑,干嘛为别人操这么多心呢? 他将武幸发间的抹额解下来,额前留下一道长长的印子,他伸手用拇指按压揉捏,唔,似乎系紧了一些,明天系松一些好了。 “快睡觉吧。”程砚秋说道。 一连几天,都是阴雨连绵,天气潮湿阴冷,就连床帐都带着一股水汽,武幸没有等到说要来找她玩的关毓宁,却等到了另一个人。 雨后的清晨,天边挂上了彩虹,街边的屋檐一滴一滴的落下积水,砸在地下的青石板上,溅起水花,水花顺着地势流到低处去,汇聚成一片一片的小水洼。 一只黑色的靴子踩上水洼,溅起污水在紫色衣袍的下摆上,腰间插着一把折扇的青年啧了一声,踢了踢靴子上的水,小心的踩在干净的青石板上。 “真倒霉。”他嘟囔着,跑的太远,把小红给忘了,导致他这几天一直都是徒步,刚进城换了一双新的靴子,就踩脏了,也不知道宋宁也有没有好好照顾他的马。 何书客叹着气走在街道上,心中正想着别的事,突然迎面而来一个人撞在他身上,他皮糙肉厚的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来人倒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衣裙全都沾上了污水,头上的兜帽也随着动作掉落在脑后,露出如墨的青丝和半张俏生生的脸。 见来人是个小姑娘,何书客心中的火气顿时少了一半,他一愣,就伸手去扶小姑娘的胳膊,口中问道,“你没事吧?” 小姑娘连忙向后退,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躲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背对何书客把兜帽戴好,低声道,“我没事。” 隐藏在兜帽下的脸面色苍白,耳旁和脖颈上带着几道黑色的丑陋的疤,她仿佛完全看不见自己身上的脏污,红衣白裙沾染着污水顺着衣袖向下低落,满身狼狈不堪,她却只是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失魂落魄到仿佛自言自语,又低声念叨了一句,“我没事。” 说罢便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单薄瘦弱的身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她直直向前走着,撞到了人就说声对不起,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就一直走。 何书客看了半晌就撇开头,“嘁,真是个奇怪的怪人。” 他摇了摇头,还是赶快找到先生要紧。 武幸正在先生的房间练着字,便看到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青年人从窗户翻上来,见到她,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桃花眼笑的眯成一条缝,开心的道,“小阿武,又见面啦!” 原来是何书客,沾着水的靴子在地上走动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武幸低头看了一眼,先生肯定会嫌弃。 何书客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留下的脚印,也讪讪一笑摸着脑袋道,“我这不是忘了嘛,等下我就收拾干净!先生在哪呢?” 说时时到,程砚秋打开门走进来,他早就听到某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翻窗动静,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书客早被暗中隐藏的黑斗篷们抓走了。 程砚秋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找我干嘛?” “这不是事情一解决,就来了嘛!”何书客笑嘻嘻的请先生坐下,殷勤的给他倒了一杯茶。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程砚秋奇道,他还有办法能让玄真观的那群愣头青整治了? 何书客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故作风流的抽出扇子哗啦一下展开,露出一片灿烂的桃花在身前,得意道,“我杀了他们一个弟子,重伤了元和尘,他们就都逃跑了,两天都没敢来找我了!” “呵!”程砚秋嗤笑出声,“这就是你的办法?” “怎么了,这法子不好吗?多清净!”何书客辩解道,他想过了,之前先生说他做的那些都只是恶作剧,不算什么大事,他连人都没杀过,怎么能算得上恶人?这下他就杀个人让先生好好看看,他何书客是个能当恶人的料子! 程砚秋冷笑一声,问道,“你觉得我杀过的人多吗?” 何书客一噎,他好像确实没怎么听过程砚秋杀过什么人,不过一看先生身上的气势,便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能看出来绝对是个手染鲜血的江湖人。 平时先生收敛起来气势,笑容温和的样子,看起来像个普通无害的文弱书生,可一旦放开来,便是再神经大条的人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第三十九章 学习内功 何书客自然也不敢放肆,他老老实实的猜测道,“应该是多的吧。” “那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来对我喊打喊杀吗?”程砚秋继续问道。 何书客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因为先生厉害,他们不敢!” 他喜滋滋的觉得自己说了一个正确答案,毕竟先生是他崇拜的偶像,等将来他像先生一样厉害,就再也不用忍受那些总是跟在他身后烦来烦去的苍蝇了! “你错了。”程砚秋冷声道,“世间学武之人多如牛毛,你如何能确定不会天外有天?没有人来讨伐我,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罢了。” “若我是你,要么一人不杀,要么就寸草不留,你今日放跑了一个,明日就会再来十个,生生不息无穷无尽,所以,你究竟是在对敌人心软,还是在对自己心狠?” 何书客听的目瞪口呆,失神的喃喃道,“我又错了么?” 程砚秋有些痛心疾首的道,“你既不能斩草除根,如何敢在这种时候来常阳?常阳如今正在搜寻掳走玉剑山庄三公子的凶手,只要玄真观弟子回去禀报,顺带抓捕你,不过是李延筠和杨清竹一句话的事。” “你若是趁现在还无人发现赶紧离开常阳,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何书客被他这一番话惊得魂不守舍,六神无主,他嘴唇微微蠕动,失声了半天,才道,“那,那好吧,我先走了。” 他连忙顺着原路返回,连地上说好要收拾的脚印也不顾了,轻飘飘的翻过窗户落地,消失在微冷的晨风中。 程砚秋眯起狭长的眼眸,唇角勾出一个愉悦的笑。 武幸看到先生的笑容,才恍然大悟,问道,“先生,你是故意的?” “唔,两者皆有吧,我说的也确实是真的,不算骗他。”先生沉吟道,“这话也算做说给你听,你也记好了,若不能一击必杀不留后患,就不要轻易出手。” 武幸重重的点头,“我记住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来,我看看你今天的字写的怎么样,教给你的经脉穴位可都会背了?”他走过来站在武幸身后,低头去看桌上的书写了大片墨迹的生宣纸。 武幸默写的正是之前在圣教中程砚秋教的人体穴位经络图,之前只是勉强能全部认识的经脉穴位,现在已经全部会写了,而且还写的有模有样,虽不说字迹优美好看,但也已经是极为规矩整齐了,仔细算来,武幸从开始练字到现在,总共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其中还有在路上因为别的事情耽搁没有练的情况。 能达到如此地步,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句天才之姿了,程砚秋满意的点点头,道,“既如此,我再考验考验你,可还记得昏睡穴在何地?” “在耳后风池穴旁边。” “那涌泉穴在何地?” “在脚心寸中交汇处。” “那若有一个人举着剑要杀你,你不想杀他,却要让他失去战斗力,该点什么穴位?” 武幸思考了一下,这样的穴位有很多,昏睡穴也可以,麻穴也可以,内关穴也可以,但是控制不好会废了人的手腕,若最合适的,还是合谷穴,只会暂时让手臂失去力气。 “应该点掌中虎口处合谷穴。” “好,不错,既然你都记熟了,那我从今天起,就开始教你内功心法,把手给我。”程砚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武幸对面,武幸连忙盘腿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双手对上了先生的手掌。 霎时间,一股暖流顺着左手沿着胳膊流进身体四周,让人浑身暖洋洋的,舒服的有些昏昏欲睡,然后又从右手,流淌进来一股冷流,武幸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冷意顺着骨头流进四肢百骸,冷到浑身忍不住打颤,就连右边脸上稀疏的眉毛,都结了一层冰霜。 程砚秋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传功,没有什么经验,果然还是托大了,不过传功已经开始,便不能中途打断了,只能委屈阿武受一点皮肉之苦了。 他沉声喝道,“阿武,凝神!仔细感受内力的走向。” 武幸忍住身体一冷一热带来的不适感,稳住心神感受先生的内力在自己身体里游走,一沉下心感受,便发现内力游走的经脉都是之前自己学过的八大经脉,内力在其中有规律的缓缓流动,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在体内形成了一个大周天,将冷热两股气流奇异的平衡在了一起,却没有互相交汇。 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之后,内力慢慢退却,从两人相交的手掌中退回了先生的体内,却残留了一丝丝在武幸身体里,武幸试着去控制那少得可怜的一丝内力,竟然惊奇的发现它们能够听她的指令行事,便指挥着它们按照刚刚先生所运行的线路进行了一个大周天。 初次修炼出内力的人运行第一个大周天是很缓慢的,眼见武幸已经自己入了定,程砚秋默默咽下想要叮嘱武幸的话,不禁有些感慨,他直接传功给武幸就是因为不想武幸因为年纪太小,对功法的不理解导致自己修炼产生差错,却没想到他才传功一次,武幸就已经记住了内力的运行线路,且无师自通的能够控制他留在她身体里的那一点点内力。 果然是天纵奇才,自己真是捡到了宝。 武幸第一次入定修习内力,五感五识皆自行封闭,对外界几乎毫无感知,需要人在一旁照看护法,看来程砚秋暂时是不能离开了。 左右无事,程砚秋随意的拿起武幸刚刚练字的毛笔,翻开一页新的生宣纸,蘸满了墨信手挥洒,寥寥几笔一个活灵活现的女童就跃然纸上,女童身穿月白色的对襟袍,袖口脚腕处都系着束带,半长不短的头发披散着,额间一道白玉抹额,正与椅子上坐着练功的武幸一般无二。 落下最后一笔,纸上娇小可爱的女童便仿佛有了灵魂一般,墨迹未干的黑色眼瞳流露出灵动的神色,却是与武幸又有些不像了,她好像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程砚秋轻笑,把笔放下,将画拿起对着轻轻吹了一口气,仔细端详,若是阿武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一定也很可爱,虽然阿武的相貌不能像秋月慈那样名传天下的美人儿,可也有自己的味道,等她长大了,定是一个清秀俊俏的小佳人。 想到他会像看着自己妹妹长大那样,看着武幸慢慢长大,他脸上又挂上了一丝带着怀念的笑容。 第四十章 人蛊之方 一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谢嫦浑身都已经被污水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身体的玲珑曲线。 关毓清看到后不禁有些脸红,在内心默念了好几遍的非礼勿视后,才勉强把视线放在谢嫦的脸上,看着她苍白的神色,关切的问道,“阿嫦,你怎么了?” 谢嫦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的答道,“没事,路上不小心摔倒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哪里伤到了?还有你这湿衣服,赶紧换下来,别得风寒了。”闻言关毓清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刚刚看她的神色,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呢,阿嫦身世可怜,从小自己一个人生活,等以后他们两个成了亲,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一定要对她加倍好才行。 谢嫦有些疲惫的躲开关毓清想要扶她的手,“嗯,我先去换衣服了,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午饭就不要叫我了。”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关毓清将谢嫦送回到常阳伯府里一处幽静的小院,体贴的替她把门关好,便离开了。 关毓清一离开,谢嫦便转身钻进屋内,撩开一直捂着的右手腕的衣袖,露出干瘦苍白的手腕,上面原本应该流血的伤口,却早已愈合消失不见。 谢嫦无助的跌坐在地上,失神的呢喃,“竟然是真的……这不可能……” 她突然像疯了一般猛地站起来,拿起绣棚中的剪刀狠狠的划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刀又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却奇异的没有流血。 只见那伤口中深红色的不知名物体缓慢的蠕动,推动着狰狞的伤口向中间结合,皮肤接触的瞬间自然而然的融合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越来越浅,直到消失不见。 谢嫦不信邪,癫狂的举起剪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又划了好几刀,可无论试验了几次,结果都和第一次没有任何不同。 她干涩的眼珠机械的转动,缓缓弥漫的雾气化作泪珠顺着脸颊滴落,苍白的脸上写满凄惶和无助,“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 她伏在地上,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沾染了污水的发丝结成一缕一缕的卷曲着,湿漉漉的红衣白裙贴在身上冰冷入骨,却远远比不上谢嫦自己心底的寒气,她此刻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谁,不知如今在何方,更不知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瞬间她甚至有想要自我了结的想法,她看着一旁跌落在地的剪刀,想要伸手去拿,却无力的怎么握也握不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颤抖到无法控制。 这样的自己,已经是个怪物,连个人都不算,还有什么资格和毓清在一起呢? 用自己的身体练蛊,把自己变成一个活生生的行尸走肉。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什么上天会让她遭遇这么多不公平的事? 恐惧像魔障一样笼罩着她,她有些茫然的想,到底,是该不告一词的决然离开,还是坦诚相告和毓清一起面对?那毓清,能接受这样的她吗? ……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时光悄然而逝,又是一天过去,武幸睁开眼睛,瞬间就感受到了肚子里饥肠辘辘的感觉,她摸了摸肚子,看向窗外,才发现天已经黑了,错过了午饭,怪不得这么饿,刚要跳下椅子,却发现桌子上摆着一幅明显不是出自她手笔的画。 武幸不敢拿起来看,小心翼翼的仿佛碰坏了一般伸脖子仔细看,画上灵动的女童歪头看着画外的她,一派天真可爱之色。 她有这么可爱吗? 武幸有点不敢置信,她在先生眼里是这个样子? 越看越欢喜,武幸喜滋滋的看了半天,才被一声轻咳惊醒,她吓了一跳,转头才看到先生就坐在她不远处,有些懒怠的靠在椅子上。 “第一次内力入定,感觉怎么样?” 武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是睡着了,是修炼内力入定了? 也是,她坐在椅子上坐了一天,要是睡着了,她肯定睡不了这么久,不到两个时辰就会醒,而且还会腰酸背痛脖子难受,而现在却没有这些感觉,反而还觉得浑身轻松舒畅,精力旺盛极了。 她连忙闭上眼睛仔细感受身体里的内力,惊喜的发现,原本在身体里细微弱小的一丝丝内力,已经壮大到先生传功时的两倍还多,她想起先生之前教的掌法拳法,她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若是用上内力,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此,她跃跃欲试的使出了一招,小小的手掌蓄力运气重重的拍在椅子上,椅子分毫未动,小手却拍红了。 不禁失望的垂下了头。 程砚秋自然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好笑的点了点她的小脑袋,“才练了一天,你是想把那些苦练几十年的江湖前辈们都不放在眼里了?” 武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便反应过来,赶紧收回手,这不是何书客的小习惯么?难道跟他呆久了,被他传染了? “我才没有。”武幸小声道,揉了揉拍红的手掌。 “习武切记忌焦忌躁,你天赋不错,在普通人之中算是中上水准,只要你勤奋听话,未来十年定能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程砚秋笑道,“说不准别人还会给你起个什么闻风丧胆的名号呢。” 武幸憋红了脸,反驳道,“我才不要别人给我起的名号,我要先生给我起!” 名号这种东西,有时候你想好了自号,别人却不一定会听,远的不说,就说何书客,他想的千仞修罗,有哪个人知道?还不是都叫他修罗扇,这还算好的,有些人的江湖诨号跟自己的自号甚至相差万里,又能找谁说理去。 程砚秋正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却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声,低头一看,武幸正捂着自己的肚子害羞的低下头。 “饿了?走吧,带你去吃饭。”程砚秋施施然起身,脚步却比平时快上几分。 武幸连忙跟上,有些惊讶的发现了这一点,好奇的想到,难道先生也没吃饭陪她坐了一天? 这样的话,先生可真好。 第四十一章 生来自私 “哒哒——” 轻叩门扉的声音响起,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谢嫦终于被唤醒,她有些惊慌的收拾好散落在地的绣棚里的针线和剪刀,看着自己身上已经干涸的水迹,衣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颇有些不舒服。 门外传来关毓清关切的声音。 “阿嫦,你感觉好些了吗?要不要出来用些晚饭,你要是还不舒服的话,我给你拿过来。” 谢嫦捂住胸口安抚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才恍惚反应过来,关毓清一向正人君子,绝不会在没经她允许的情况下开门进来的,自己在担心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没事,我好多了,你先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来。” “好,我就在院门口,你好了就叫我。”关毓清温润的声音同往常一样,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失常。 谢嫦连忙打开衣柜,拿出新的衣裙和兜帽换上,用干净的布巾用力的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直到看不出一点痕迹,将纠结的发丝拆散梳拢,在脑后随便绾了个发髻,便戴上兜帽,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让所有不安都隐藏在阴影下,才缓缓推开门走出去。 听到开门的声音,白衣的公子转过头来,看到她,清隽的面容上绽放出一抹喜悦的笑意,这清淡的微笑映在谢嫦的瞳孔里,也刺痛了她的心脏。 她有些艰难的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想要像往常一样,与关毓清谈笑,却最终只是道了一句,“好了,我们走吧。” 白衣公子点头,走过来想要拉谢嫦的手,却被她下意识的躲开了,关毓清不解的看着他,自从他们成为未婚夫妻以后,虽然不曾有过逾越之举,可江湖之人不拘小节,牵个手而已,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怎么今日阿嫦反应这么大? 谢嫦不自然的笑道,“今日不舒服,怕是染了风寒,别过给你了。” 关毓清将信将疑的点点头,道,“那好吧,一会儿用过饭,我叫大夫来帮你看看。” “不用了,我自己也算半个大夫,你忘了吗?没有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了,就不要麻烦别人了。”谢嫦连忙说道。 说的也是,虽然阿嫦没有正统的拜在哪位名师手下学过医术,可阿嫦制作出来的伤药效果却是一等一的好,连府里的御医都自叹不如,对于医理懂得几分,能看自己的小病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想到此,关毓清便相信了这个说辞,没有再提,还体贴的离谢嫦又远了几分,免得阿嫦担心。 两人并排走在林荫的小道中,关毓清自然的提起道,“前几日一直有雨,母亲不让阿宁外出,可把他急坏了,今日雨停,明天该是个好天气,阿宁缠着我想去找上次的那个阿五小姑娘玩,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带他出去?” 和毓清一起出去玩…… 若是在今日之前,谢嫦是很喜欢也很期待这样的活动的,她长于民间村野,流浪长大,并不喜欢常阳伯府中循规蹈矩严肃深沉的一切,可为了毓清她强迫自己适应这里,心里却还是很喜欢外面的世界,若是往常,她一定迫不及待的答应,叽叽喳喳的和他探讨要去哪里玩。 可现在,她还深深的迷茫在今后该何去何从,难道就满足于自己的私心,什么也不告诉毓清,就假装不知道,继续按照原来的样子相处下去? 可这样,不是欺骗了他吗? 时间长了,别人总会发现她的不同,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树林茂密,葱翠的叶梢还残留着白日里的雨水,微风轻轻吹过,叶梢一晃,一滴水滴便滴落在谢嫦怀里,带着凉意渗进衣服里,谢嫦被这凉意一惊,有些猝不及防的答应道,“好。” 关毓清一笑,仿佛早就笃定她会答应,问道,“阿嫦想去哪里玩?” “只要是和你一起,去哪都行,就算是在屋檐下门槛上坐一天,我也愿意。”谢嫦撒娇道。 白衣公子宠溺看着她,漆黑清澈的瞳孔中是谢嫦娇俏的倒影,“那我们去城外爬山好不好?之前重阳节母亲办了家宴,都没有登高,明天补偿你。” “好啊!”谢嫦答应道。 一颗心早已平静下来,谢嫦在心底想,就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告诉任何人,如果有人发现的话,就等以后发现了再说吧。 对不起,毓清,可我谢嫦,生来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 明月高悬,更深露重,待到天边浓重的夜色散去,露出黎明的曙光,又是崭新的一天。 谢嫦早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等到关毓清携着蹦蹦跳跳激动不已的关毓宁来敲门时,便打开门,展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阿宁这么开心啊?” 关毓宁重重点头,“去找妹妹玩,当然开心,这次我可不怕你们半途偷跑把我丢在一边了,我有阿五妹妹陪我!” 谢嫦掩嘴笑道,“那阿宁可要照顾好阿五妹妹才是。” “当然!”关毓宁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我可是老关家排名第一的男子汉!” 关毓清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阿宁的脑壳,惹得他捂着脑袋怒视,才轻咳一声道,“走吧,快去吃早饭,然后去接你阿五妹妹,若是不赶快,说不定等我们去了,阿五妹妹早跟着别人出去玩了。” 关毓宁哼了一声,扭着小屁股在前面跑远。 三人吃过早饭后,便乘坐着马车出行,车轱辘吱扭吱扭的在青石板路上转动,不一会儿便到了武幸下榻的客栈。 彼时武幸盘腿坐在床上正在修炼内力,经过了昨日一天的修炼,武幸深深觉察出了练功的好处,练完了功,神清气爽,比睡多少个时辰都好使,更何况,练功勤奋,还能得到先生夸奖的摸摸头,让武幸更加的有动力了起来。 也不知修炼到什么时候才能像先生那样厉害,不过那也太远了,还是先定个小目标,一掌能把椅子劈碎再说! 一寒一热两股气流随着武幸的调动在身体各处经脉游走,缓缓又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武幸睁开眼睛吐了口气,美滋滋的感觉到身体内的内力又多了一分,虽然只是毫不起眼的一丝丝内力,可却也离目标更近了一步,日积月累,积少成多,总有一天,她的内力会充斥全身所有的经脉穴位,成为先生所说的那样的武林高手。 第四十二章 路遇意外 “阿武,”宋宁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常阳伯府的小公子来找你玩。” 武幸闻言,有些烦躁的俯身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不去。” “先生说你可以去,放心,我会派人陪着你。”宋宁也打开门走进来,一把掀开被子,让武幸暴露在空气中,“小小年纪,不要这么努力,要是被你追上了,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宋宁也怎么说也已经是从小练了十几年的武功,怕武幸一个小娃娃追上,自然不过是玩笑话,但他却是真心不想让武幸这么小就每天练功,平白失去了很多乐趣,什么都没懂,就成为了圣教的工具。 就算是训练场的那些孩子,还都是六岁才开始训练的呢,武幸才四岁,干嘛那么拼? 程砚秋能同意,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用有别于圣教训练的法子教她,自然是想把武幸教成一个正常的江湖人,可以冷酷无情,却不能麻木不仁。 而且他也相信武幸,相信武幸不会轻易的和别人交心。 宋宁也拉起武幸给她整理了一下乱掉的衣襟,拍了拍她的肩,用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她。 武幸撇了撇嘴,只好认命的跳下床穿好鞋子出门。 下楼才走到一半,就听到一道声音极为兴奋的呼喊。 “阿五妹妹!” 关毓宁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垫着脚冲她招手。 “阿五妹妹,我们一起去爬山呀,我可以给你抓小兔子!”关毓宁一脸快夸我的表情,期待的看着武幸,大大的黑眼珠中还有些自得。 武幸给了他一个白眼,兴致不高的走过去,跟关毓宁玩,还及不上跟关毓清玩,至少关毓清不会骗她,若真要说,她还是最喜欢那个仙女姐姐,秋月慈,不过今天她没来,让武幸有些失望。 由于常阳伯府的马车足够豪华宽敞,武幸就没有另坐马车,而是跟他们坐在了一起,两个黑斗篷的少年沉默寡言的跟在她身后,像两尊门神。 关毓宁好奇的看了看他们,不过片刻又转回了视线,两个硬邦邦的木头,有什么好看的,无趣。 上了车后,谢嫦和武幸坐在一边,关毓宁兄弟两个坐在另一边,不过武幸敏锐的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谢嫦坐的离她有些远,不像吃锅子的时候那么自然亲近,而且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出神。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未婚夫妻吵架了,所以一起出来玩缓和关系?武幸不负责的猜测到。 武幸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马车咯噔一下猛地停了,武幸随着惯性向旁边倾倒,被关毓清一把扶住,见武幸坐稳了,便松了手,关切道,“没事吧?” 武幸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便有些奇怪的撩开窗纱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关毓清皱眉,城内道路平坦宽敞,按理说不该发生这种小意外,他朗声问外面的车夫,“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前面好像有人闹事,围了好多人,路堵住了,我们要不要绕开?”车夫回道。 “闹事?”在常阳伯府和化虚门共同的治理下,常阳已经很少出现地痞流氓刺头无赖了,若是有人闹事,说不定是那些赶来凑热闹的江湖人,多是一些不通礼数的江湖草莽,恐怕寻常的巡视是治不住的。 想到此,白衣公子下了马车,关毓宁见状也拉着剩下两人跟了过去,拨开人群一看,却是有些惊讶,原来闹事的,竟是一个七八岁稚龄的男童。 那男童身着白蓝相间的锦袍,头上戴着小小的玉冠,不高的身量却打扮成大人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爱,可白嫩的脸上神色却满是倨傲,手中拿着一节红缨鞭子,态度傲慢的冲街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道,“你虽然弄脏了我的衣服,可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让你赔了,反正你也赔不起,可你总要付出点代价,让我看到你道歉的诚意。” 明明是深秋的天气,已经有着冰冷的寒意,可小贩却满头是汗,恐慌的缩着脑袋点头,“只要小人办得到,贵人说什么小人都愿意做!” 男童满意的点点头,颐气指使的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你去给我断了他一只右手。” 众人这才看到,锦衣男童身边跟着的不止有几个护卫,还有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岁上下的小少年,穿着跟男童身上同样款式的衣裳,一看就知道是兄弟两个,可让众人奇怪的是,弟弟怎么会对哥哥这样的态度? 小少年手里拿着一把古朴沉重的宝剑,还未出鞘就已经让人感觉到了煞气,若是有其他江湖人在场,定然会感慨道这一定是一把杀人饮血的神兵利器。 可宝剑的主人却一脸为难之色的看着锦衣男童,犹豫道,“师弟,这样不好吧,只是一件衣服,算了吧,师父曾经交代过……” 话还没说完,锦衣男童不耐烦的一脚踹在小少年的屁股上,猝不及防之下,小少年顿时摔了个狗啃泥,他似乎知道师弟为什么又突然发脾气找那小贩的茬了,趴在地上没有动,等一会儿师弟消消气就好了,他只是想找个理由打他几下。 男童踹完了还不解气,兀自拿起鞭子抽在小少年的背上,口中骂道,“不准叫我师弟!这点话都不听,我们家养你有什么用?废物!” 鞭子打在身上有些疼,小少年咬牙忍住没有叫出一声,师弟内力低微,打在身上只是一些皮肉伤,不算什么的,为了师父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忍受一点师弟的小脾气,不算什么的。 挨打的人还没说什么,有的人却忍不住了,关毓宁上前一步抓住锦衣男童的鞭子大喊道,“住手!” 男童拽了一下,便体会到了不认真练武的苦果,没拽动,他生气的冷声道,“你是谁?我教训我们家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在这里多管闲事!” “这里是我家,我管你教训谁,在我们家的底盘,就不允许你随便乱打人!”关毓宁一张小脸气鼓鼓。 “你家?”锦衣男童上下打量了一下,嘲笑道,“真没想到,常阳伯府的二公子,竟然是个小胖子!” 闻言关毓宁顿时涨红了脸,虽然这段时间他是吃多了些,圆润了些,可那也还是玉雪可爱灵动俊俏的老关家第一男子汉,才不是什么小胖子! 第四十三章 可有可无 关毓清皱了皱眉,俨然已经从几人的服饰的性格当中猜想出了他们的身份,这样独特的师兄弟,除了濮阳太阿门的两位公子,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白衣公子脸上挂上礼貌温和的微笑,上前道,“想必是太阿门的傅二公子,不如这样,这小贩既然是我常阳的百姓,就由我常阳伯府代为赔偿好了,还请小公子消消气。” 他绝口不提傅二公子责打自己师兄的事,这是人家自己家里的事,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还是不要挑这个浑水了,虽然他没提,却还是触了那锦衣男童的霉头,男童满脸不快之色,“什么傅二公子,我们傅家只有我一个,他算什么东西!也能与我相提并论?” 男童松开手里的鞭子,狠狠一脚踢在小少年的腿上,不耐的道,“傅少衡!起来走了!还躺在地上等人抬你呢?” 小少年用手中古朴长剑支撑着身体挣扎着爬起来,沉默的站到男童身后,关毓清见事情能够这么简单就平息也松了口气,把鞭子从关毓宁手中拿过来,关毓宁一脸不忿的松了手,把鞭子交还到男童手中。 人群逐渐散去,武幸几人也回到马车上,关毓宁气愤不平的问道,“大哥,那个臭小子就是太阿门的傅爻?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那么惹人讨厌!” 太阿门的傅爻?武幸一脸茫然,刚刚不是不认识吗?怎么突然就知道人家是谁了? 原谅武幸无知,程砚秋实在没教过她什么江湖常识,见武幸不懂,关毓宁凑过来给她普及了一下短板,还带入了自己的认识,想让武幸能跟他同仇敌忾。 “那个傅爻就是濮阳太阿门门主的独生子,好几年前,有个叫七星剑的江湖前辈,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惨遭灭门,辛好太阿门的傅门主及时赶到,救下了那位前辈的小儿子,可怜他家中仅剩他一人,就收他为义子,改名叫傅少衡,为此还专门宴请各宗门告知此事,结果这个傅爻知道了,就在宴席上大闹,逼得傅少衡答应只准叫傅门主师父,不准叫义父,才算了事。” 说到此,关毓宁顿了顿,面上流露出些许厌恶之色。 “那个傅爻任性妄为不学无术,武功练不好天天就知道惹事,傅少衡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寄人篱下,多可怜啊,他还天天欺负人家,也是傅少衡好脾气,这都能忍,换做是我,我可忍不了!”关毓清有些同情那位抱着剑的小少年,小小年纪父母就没了,还要天天忍受这么多不该遭遇的事,实在是太可怜了,刚才真应该好好教训他一顿,反正傅爻肯定打不过他。 关毓清敲了关毓宁一下脑门,面上不赞同的道,“阿宁,君子不可背后言人是非。” 关毓宁哼了一声翻个白眼不理他,关毓清便耐心的向他解释道,“傅门主爱重亡妻世人皆知,傅爻是他爱妻留下的他唯一的独生子,些许是过于偏爱宠溺,不过刚刚我看他也不是不听劝,没有过多纠缠就离开了,应当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等长大了自然就会好了。更何况,傅少衡毕竟是傅门主的义子,虽有实无名,可……” 叹了口气,关毓清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别人家的事,我们不该越俎代庖。” 得知了事件的始末,武幸与众人的想法却不同,倘若她没有被卖去圣教遇到先生,那她现在的境遇应该也比傅少衡好不到哪去,天天挨打也就罢了,说不定连饭都吃不饱,若她是傅少衡,现在吃苦受罪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吃饱穿暖学武功,等以后长大了,有能力了,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虽然她没明白同情怜悯是什么意思,但看三人都是这样,便也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附和道,“那他也太可怜了。” 关毓清看到武幸这般表态,想到了他之前脑补到的身世,突然有些心疼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女童,物伤其类,她应该更能体会这种心情吧?不禁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被除了先生和小满姐姐以外的人摸脑袋,武幸有些不习惯,不过还是没有躲开,想要成为先生喜欢的样子,她要学会适应很多事,于是她仰起头,露出了一个怯怯的笑容,惹得关毓清眼中怜惜之色更深。 马车吱吱呀呀的车轴混动,伴随着轻微的摇晃,逐渐远离了繁华喧闹的街道,出了城。 傅爻带着傅少衡刚踏进化虚门的大门,就看到他爹傅成朔和几个不认识的大叔站在厅内等着他,他就知道他爹又要做样子了,一脸无所谓的走进去,便听到傅成朔面色阴沉的低声喝道,“跪下!” 傅爻也不多费事,直接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眼睑下垂,有些无聊的盯着地板上的花纹。 “孽子!你可知错?” “儿子知错,对不起爹,我不该仗着师兄不跟我计较就一直欺负他,儿子以后一定对师兄好,不会再这样了。”傅爻懒洋洋的声音没什么信服力,却让傅成朔脸上神色稍缓。 他沉声道,“既然你知错,我就罚你这段时间不准出门,在房间里抄门规三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是,儿子认罚,还请爹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眼见着傅成朔又面带关切的拉着傅少衡的手关心了他几句,便放他们两个离开,听着身后傅成朔跟他们的寒暄寒暄声,傅爻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都怪犬子顽劣,让几位门主见笑了。” “哪里哪里,傅小公子不过是年轻不懂事,活泼调皮些,男孩子小时候不都这样?” “就是,傅小公子如此有孝心,傅门主后继有人啊!” 傅爻能听到,傅少衡自然也能听到,他抱着剑的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指尖泛着青白色,紧抿着唇低头一言不发,不可能会有人真正的关心他的,他们要的只有名声,他在其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工具。 两人走到暂住的院子门口,停住了脚步。 “嘁,”傅爻低声嘟囔,“大人真是虚伪。” 他踮起脚拍了拍傅少衡的肩,语气恶劣道,“喂,傅少衡,听到没?三百遍门规。” 傅爻转身进了房间,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 “抄快点,我明天就要。” 良久,傅少衡才低声道出了傅爻已经听不见的回答,“是。” 三百遍门规,他不吃不喝一直写,也得用个十几个时辰,看来今晚他又不能睡觉了。 不过没关系,就当练字好了,没关系的。 傅少衡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第四十四章 小青山寺 因为路上耽搁的原因,几人到达城外小青山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关毓宁摸了摸肚子,无声的提醒关毓清,该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关毓清无奈一笑,“本来是想先去青山寺拜一拜,替娘捐些香油钱,再去野炊的,不过既然你饿了,那我们改日再去上香也不迟。” 关毓宁犹豫了一下,口中不由自主的分泌出口水来,青山寺的素斋其实也挺好吃的,不过若是先在山上野炊食了荤,就不能再进青山寺了,不然就是对佛祖不敬。 关毓宁是不信什么鬼神的,也不怕什么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可是他娘信啊!他要是敢对佛祖不敬,今天晚上回去他娘就得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报应! 想了半天,关毓宁像是做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脸凝重的表情道,“那我还能再忍一会儿,先去青山寺,中午吃他们的素斋,下午再去抓兔子,在山上吃烤肉!” 谢嫦噗嗤一笑,“怎么好事全让你占了,两样都吃,不怕吃不下?” “怕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肚子里能装素斋和烤兔子!”关毓宁挺着胸膛一脸傲娇。 武幸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虽然小骗子总骗她,可之前的锅子和桂花糕是真的好吃,可见小骗子是个会吃的,这次他这么期待的素斋,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几人商量好,便将马车停在半山腰的一处空地上,留下马车夫看着。 常阳地势平缓,因为土质原因,说是山但其实也不高,泥土松软,草木茂盛,也没有什么大型野生动物,附近的居民经常到小青山来游玩,为了维持小青山的景致,也没有修路,图的就是曲径通幽处的感觉。 青山寺坐落于小青山上,原名叫小青山寺,只是人们简化了喊着方便,听说里面的菩萨特别灵,就连常阳伯夫人都是其信众,每月都要来上香捐香油钱。 通往小青山寺的路只有一条,还是一条林荫小道,地上用青色或白色的鹅卵石嵌在泥土中,被万千民众踏过,与泥土已经结结实实的融为了一体,道路两旁还有不知名的野草野花,充满野趣。 山不算高,不过一刻多钟,就看到了青山寺的寺门,红木的大门前,一个穿着靛青色僧袍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向他们行礼,口中称道,“施主。” 几人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回礼,跟着他进入了寺中,一路上没看到什么香客,不过也是,虽说青山寺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寺庙,可现在已经过了饭点,该下山的早已下山,该吃斋饭的已经去了客房,一时之间只有他们。 偌大的佛堂中间摆着一个极为宽大的香鼎,鼎前面是香案和蒲团,后面是供奉的一尊菩萨金身,武幸仰着脖子抬头去看,只觉得极高,那佛像一头四臂,前面两只手捏着莲花印,后面两只手手持水晶念珠,面型圆润,双目低垂,头戴五佛冠,表情平静而仁慈,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敬畏之情。 捐过香油钱后,几人跪在蒲团上拜了拜,小沙弥拿来几根佛香点上,递给他们,关毓清拿起佛香插在鼎里,武幸也学着他的样子插入佛香,瞟了一眼鼎里,积年的香灰在里面堆叠,密密麻麻的插着或长或短的佛香,有的已经快要燃尽。 “求菩萨保佑,让我关毓宁长命百岁,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玩好玩的!”关毓宁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都已经拜完了,怎么还说,菩萨会烦你的。”谢嫦笑道。 关毓宁振振有词道,“我多说几遍,菩萨才能听到记住,不然他忘了怎么办?” 说完捂着肚子苦着脸,“我都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我们快去吃斋饭吧!” “好好好。”关毓清含笑颔首,紧跟着小沙弥把他们带到一间客房,房间内燃着袅袅香烟,静坐其中连心情都平静了许多。 小沙弥为他们上了一桌席面,其中有素鸡素鸭,都是用豆腐做的,明明没有用肉也没有用荤油,吃着却让人食指大动,想要将舌头都吞下去,就连素蒸茸,鲜菇,莲菜,都别有一番风味。 吃饱了肚子,关毓宁打着饱嗝,伸了个懒腰,满足的道,“真好吃,真想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 关毓清凉凉道,“君子克己,持之有方,今天连傅小公子都看出你胖了许多,你还想天天都这么吃?” “嘁,”关毓宁皱着鼻头哼哼几声,反驳道,“我还在长身体呢,吃得多怎么了,吃得多长得高!” “那你好好珍惜现在这段时光吧,等我成了亲,可没空总带你出来玩了。” 关毓宁一惊,立马坐起来,不满道,“为什么?你只带阿嫦姐姐玩,不带我,我们还是不是亲兄弟了?” 谢嫦笑的几乎要喘不过气,却听到关毓清下一句,心中百般滋味陈杂。 关毓清一本正经的说着像是耍流氓的话,“不是玩,是要给你造小侄子了。” 关毓宁气的要打他,“你这样一点都不君子!” 谢嫦面上羞的满脸通红,心底却沉静如冰,冷的透彻,她不觉得后悔,只觉得可惜,可惜她和关毓清,注定是不会有孩子了。 “不和你们说了。”她假装羞涩起身要开门出去,却猝不及防的撞到人怀里,惯性后退了两步,被关毓清扶住。 关毓清一脸歉意,向门口那人道歉道,“内子莽撞,还请见谅。” 那人一身紫色劲装,圆圆的脸大大的桃花眼,长相乖巧的像个邻家少年,他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无妨。” 看到撞到他的人是一个红衣白裙戴着兜帽的少女,纳闷道,“怎么又是你?” 闻言关毓清有些迟疑道,“阿嫦,你们认识?” 谢嫦那天浑浑噩噩碰到了许多人,早已忘了其中有何书客这么个人了,摇了摇头也觉得有些奇怪。 想起前日遇到她后被先生赶走,何书客顿觉有些晦气,秀气的眉头皱起,转身就要离开,“不认识不认识!” 话音未落,何书客却突然发现了什么,推开关毓清走进房间,看着武幸惊喜道,“小阿武?你怎么在这,可是过来找我的?” 第四十五章 竹林捉兔 武幸撇嘴,这人还真是自恋啊,这么多人在这里呢,他怎么就能理解成是专门来找他的,不过他竟然还没走,小青山虽然是在城外,可也是长阳地界啊! 她奇怪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何书客嘿嘿笑了几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说了在城外等你们嘛,可常阳城外也没什么好地方,我就只能到这小青山来了,我斋饭都快吃腻了,还以为是先生知道我在这,让你来找我玩呢。” 先生才不会让武幸来找他玩呢,武幸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关毓清笑道,“原来是阿五的朋友。” “我和他才不是朋友!”武幸道。 何书客笑嘻嘻的附和,“是是是,我和小阿武不是朋友,我是小阿武的好哥哥。” 竟然占她便宜?武幸气呼呼的瞪他一眼。 虽然武幸不承认,可也不妨碍关毓清看出两人已是熟识的关系,便也不再纠结于两人的关系,反正只是出来一起玩,多个朋友也热闹些,便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何书客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将手中扇子桃花的那一面翻过去,露出偌大的修罗两个字,抱拳行礼道,“在下修罗扇,何书客是也。” 修罗扇?关毓清心底有些不喜,他也是听过此人名头的,不是正人君子之辈,反而是个极为邪性的江湖人,可阿五所在的阴月教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徒,还不是要交好? 他所受的君子教育在江湖上很多地方都让他有些看不惯,可却不得不听师父的话随波逐流,毕竟他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朝廷的态度。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挂上和善的笑容,道,“幸会,在下关毓清,这是我的未婚妻和弟弟。” 他没有介绍怎么称呼,想来便是不愿深交的意思,何书客也不在乎,他只要能跟小阿武打好交道,让小阿武在先生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就行了。 关毓宁才是个七八岁的小豆丁,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阿五妹妹的朋友来了,一起玩便是了,何必在意那么多?这时他也休息够了,不再撑的走不动路了,便敲着桌子叫道,“我们去抓兔子,我要吃烤兔子!” 何书客听罢眼珠骨碌碌一转,便笑道,“小阿武想吃兔子吗?我给你抓呀。” 小青山在半山腰有一处地势极为平坦的竹林,其中流淌着一条细长蜿蜒的小溪流,附近几乎所有的动物都会来这里喝水,其中兔子最多,久而久之,到小竹林抓兔子也成了小青山一个旅游打卡项目。 奇怪的是,都说狡兔三窟,可小青山的兔子无论被抓了多少只,都还是傻愣愣的继续来小溪边喝水。 几人一起到了小竹林,眼尖的关毓宁一下子就发现了一只正在喝水,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的傻兔子,赶紧嘘了一声,阻止其他人过去惊扰到兔子,自己蹑手蹑脚的弯着腰走过去。 等到离兔子只有几丈的距离的时候,他猛地一扑,用身体将兔子圈在了怀里,关毓宁抱着兔子大喜道,“嘿嘿,我抓到了!” 惊喜之余冷不防一个兔子蹬鹰被兔子踹在了脸上,挣脱了怀,关毓宁一愣,看着兔子扑腾着腿一下子落在了溪水里,禁不住哈哈大笑,“果然是傻兔子,跑都跑错了方向。” 关毓清拎着兔子的耳朵把兔子捞起来,一身毛都湿透了的兔子四肢耷拉着,仿佛已经认命成为几人的盘中餐。 何书客问道,“小阿武想要兔子吗,我给你抓一个!” 他折扇一甩,精铁制成的扇骨中暗藏精巧的机关,射出一根银针来,准确的击中远处一只兔子的风池穴,可怜的兔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断了气一命呜呼。 关毓宁撇了撇嘴,道,“这样有什么意思,要是用武功,我哥能把整个竹林的兔子都给你抓来!哪有自己动手来抓好玩?” “小鬼,你不想用武功,是因为你内力低微,用了武功也抓不到!”何书客轻蔑道。 “胡说!明明是你不用武功就抓不到!不信我们来比一比!”关毓宁瞪大眼睛气呼呼的。 “嘁,比就比,我还怕你一个小鬼不成。”何书客收起扇子插在腰后,摩拳擦掌准备徒手抓兔子。 武幸见状摇头有些无语,何书客怎么比她还像个小孩子,被人一激就真的徒手跟小孩子比起来了,输了丢人,赢了胜之不武,有什么好比的,他可比人家多吃了好几年的饭呢! 二人咋咋呼呼的在那里找兔子抓兔子,武幸觉得没意思,懒得参与其中,蹲下身来,拿了一根细长略硬的草,戳水中的小石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不知这小溪中会不会有小鱼小螃蟹,不过先生说水至清则无鱼,这溪水这么清澈,大概是不会有了。 正在神游天外之际,冷不丁头上多了个小草环,带着青草潮湿的香气落在头顶,武幸抬头去看,正见到谢嫦笑盈盈的手中编着另一个草环,草叶在她手中翻飞,显得异常听话,手指灵动的将草枝编在一起,不一会儿便又编成了一个草环。 她将这个草环戴在自己头上,虽然隔着兜帽戴草环看起来有些奇怪,谢嫦却一点也不在意,她有些带着怀恋的说道,“从前我在山野之中也是这样,没有钱买好看衣服漂亮首饰,就摘些花儿草儿戴在身上,喜滋滋的能乐一整天。” 虽然以前的日子过得很苦,可谢嫦却很知足,至少她活下来了,还长这么大,最重要的是还遇到了自己命中的良人,可惜的是,她却不是他的良人。 她的笑容带了些许苦涩,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人,该有多好,可她如果不遇到那人,她现在也没有机会和关毓清相识,冥冥之中,命运已经将一切都规划清楚,让人无从拒绝。 武幸歪头看了看水中的倒影,带着草环的女童看起来多了几分天真活泼的野趣,确实有些好看,她捡起地上的草也想自己编一个,却被谢嫦抓住了手。 她解释道,“不要用这种圆齿的叶子,有毒,戴在身上会起疹子的。” 武幸连忙伸回手不敢再碰,毒这种东西在武幸看来真的很神秘,就像第一次遇到何书客时候他用的蒙汗药,她就觉得很神奇,后来询问了先生,才知道毒这种东西,千奇百怪,各种效果的无一不有,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毒很神秘。 要是中了毒,不仅受苦受疼,说不定还要没命呢。 第四十六章 圣教五堂 竟然连身边这么普通不起眼的野草都有毒,毒实在是可怕,武幸不敢再碰,转身去看何书客两人,早已满头大汗累的躺倒在地。 何书客得意的笑道,“小鬼,输了吧,还不赶紧给哥哥我磕头认错!” “嘁,”关毓宁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这么大的人跟我一个小孩子比,也不害臊!” 关毓清早已让家仆清理出一块儿干净的地方生起了火,他招呼谢嫦和武幸过去,头疼的道,“抓了这么多,可吃不完。” 武幸低头一看,已经有十几只兔子被拴住了四肢瑟瑟发抖的躺在地上,十几只兔子,他们五个人再怎么吃也吃不完啊。 君子远庖厨,一身白衣的公子就算心底其实不太在乎这句,可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旁边还跟了许多家仆护卫,让母亲知道就不好了,吩咐了家仆将兔子清理干净,就让他们各自退下,用树枝串了收拾好的兔子放在火上烤,期间还拿出几个小瓶子,往兔子上撒上些许。 “这是什么?”武幸闻了闻,一股好闻的香气带着甜蜜的味道,像是…… “蜂蜜,还有一些香料,用来佐味。”关毓清含笑将一个烤的半好的兔子递给武幸,“你试试?” 武幸接过,双手小心翼翼的拿着树枝在火上炙烤,兔肉冒出油脂,被烤的起泡,吱吱作响,不一会儿便冒出了香气。 闻到香味,武幸口中不由自主的分泌出唾液,咽了咽口水,转头看见第一只已经熟了的烤兔子正在关毓宁手里,他呼呼的吹着气,撕下一小块烤肉塞进嘴里,烫的龇牙咧嘴。 何书客笑的前仰后合,幸灾乐祸的看这个小鬼的笑话,自己则掏出一把匕首,优雅的切下一块烤肉用匕首插了,放在嘴边品尝,咬了一口后眼睛一亮,问道,“你这是什么香料,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味道这么好吃的烤肉。” “常阳特产,等你们离开时,可以送你们一些。”关毓清认真的看着火,小心的翻烤兔肉不让它烤焦了,火光映照在黑眸中,有种别样的美感。 谢嫦看的有些呆了,不禁脸红心跳,按捺住雀跃的心跳,暗自唾骂自己怎么这么把持不住。 关毓清毫无所觉,等手中这只兔子烤好,才松了口气,递给谢嫦,“尝尝味道怎么样。” 谢嫦愣愣的答道,“好吃。” “噗,”关毓清扑哧一笑,“还没吃呢,就好吃?” 谢嫦反应过来,红了脸接过烤兔肉,吹了吹,小口的吃着,有些食不知味。 几人吃的肚皮溜圆,还是没把这十几只兔子消耗干净,便分给了一众跟在后面啃干粮的家仆护卫,给他们加个餐。 关毓清也给武幸一只刚刚烤好还没动过的烤兔肉,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有两个护卫的,只是他们一路上都沉默的吓人,毫无存在感。 就算一起赶路了这么久,同吃同睡,武幸还是跟他们没有半分交流,此时竟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给他们,他们会吃吗,还是不能吃外面的食物,怕有毒?圣教有这个规矩吗,她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圣教训练,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而且,两个少年长相坚毅,面无表情,沉默寡言,腰间佩着长剑,浑身一股肃杀之气,叫人一看就不敢接近。 犹豫了一会儿,才走到那两个黑斗篷少年的身边,举起手中烤的外焦里嫩的烤兔肉,示意他们收下。 少年一愣,久未讲话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沙哑,“多谢……”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迟疑了一下,才道,“多谢姑娘赏赐。” 武幸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有些不自在,她之前还是仆役所的小杂役呢,比穿黑斗篷的弟子还要低一等,现在却要被他们叫姑娘,“叫我阿武就可以了,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辛六。”“庚十四。” 闻言武幸有些愕然,竟然是用天干地支和数字做名字的么? 叫辛六的少年见她不知,便解释道,“只有斗篷上有花纹的弟子才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我们都是圣教收养的孤儿,在训练场以自己训练的批次和数字为名,我是辛字营六号,他是庚字营十四号。” 至于这个数字是怎么排出来的,自然就是根据训练的结果了,强者靠前,弱者在后,每一字营都有上百个寂寂无名的弟子在挣扎求生,能排进前二十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武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又问道,“那你们怎么称呼宋宁也?” “宋堂主。”辛六道,“圣教除各处分据点主事外,在本部设有五堂,分别为刑堂,事堂,暗堂,云堂,日堂,先生掌管的是暗堂和云堂,暗堂主情报刺杀,云堂主弟子训练收录,宋堂主是云堂的堂主。” 刑堂不必说,是掌刑罚,不过基本用不上,是给外人用的,自己手下若是有人犯事,自己就处理了,只有叛徒或者别处的探子才会送进去,一旦进了刑堂,有去无回,却是求生无门求死无能,几乎是除了后山二长老处之外,圣教最让人恐怖的地方了。 事堂是管圣教上下杂事,在五堂之中算是地位最低的,像武幸之前所在的仆役所,就是归事堂管,日堂不管什么事,却又什么事都管,因为他是只属于教主嫡系的,除了历任教主和少主之外,不听任何人的指令。 武幸之前在圣教呆了一个多月,对于这些也算是有所耳闻,可除了先生,附近来往皆是仆役所的小姑娘,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今日听了辛六的解释,才算是恍然大悟,不过却又有些奇怪,先生这么厉害,掌管两堂之事,怎么会在曲塘镇里一个小小的庭院见到呢? 难道是跟先生之前说的,想要让她保护的人有关? 先生掌管云堂弟子收录,应该见过很多资质优秀的小孩子吧,可却选了她,她一定要努力修炼内功,不能让先生失望才行。 不管先生将来让她保护什么人,她都一定会做到。 第四十七章 回城之后 宋宁也年仅二十,就已经是云堂的堂主了,真是想不到。 武幸本以为,他只是先生手底下一个比较厉害的属下而已。 她之前已经明白了,黑斗篷上的花纹代表在圣教之中的身份地位,水波纹比没花纹厉害,火焰纹比水波纹厉害,现在才知道原来划分还有更详细的。 没花纹的黑斗篷是圣教中最普通低等的弟子,连自己名字都没有,甚至不在五堂之中,只是训练场中各营的弟子,等他们完成了训练后,参与圣教的各种任务不出差错,获得考评的前十名,才能顺利从训练场毕业分配到各堂之中,拥有自己起名字的权利,剩下的那些没有通过考评的弟子,就只能继续在训练营待着。 可别以为在训练场待着是什么好事,训练场训练弟子的方法残酷至极,要不然为何每年每月都有弟子招入上山,可每个营却始终都只有百人左右呢? 再往上是水波纹黑斗篷,已经是五堂的正式弟子了,从千百人中脱颖而出,基本不到几年就会成为管事,手下领着几个小兵,或者派出外地的分据点。 在水波纹和火焰纹之间,还有一个云纹,武幸却是没有见过的,是分派在分据点的各位主事,和五堂之中的除堂主外的二把手主事,都是身着云纹黑斗篷。 火焰纹不消说,五堂堂主,都是火焰纹,宋宁也正是其中之一,之前一直跟在先生身边,今年年初才正式被先生提拔为云堂堂主,也算是先生的嫡系了。 还有最神秘的莲花纹和太阳纹,就连辛六和庚十四都没见过,一个是日堂的弟子,据说其堂主也不是火焰纹的,而是缠枝莲花纹,可惜却都没人见过,太阳纹只有两人可以带,就是教主和教主夫人,如今又多了个少教主,算是三个人了。 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地位,还不够格去见教主,自然也无从知道太阳纹长什么样,不过莲花纹还是有希望的,每个堂都有那么多弟子,日堂弟子应该也是,怎么会都见不到一个弟子呢? 想到此武幸就问出了口,辛六想了想却摇了摇头,他们是真的没见过。 “日堂专属于教主一人,神秘些也是应当的,日堂凌驾于其他四堂之上,想必其中弟子也是武功高强,神出鬼没,见不到也不稀奇。” 辛六理所当然道,以他刚出训练场就随先生出来,那些少得可怜的见识来讲,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想到,因为现任教主醉心情爱无意权势,日堂几乎就是没有人,就算有,那也是上任教主留下的老油条。 武幸自然也猜不到,因此她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附和道,“等以后穿上了水波纹的黑斗篷,说不定就能见到了。” 天色渐渐擦黑,众人将烤兔肉消灭了个干净,便把火灭了,留下的痕迹也都挖坑埋在了地下,把一切收拾干净,关毓清看了看天色,对武幸道,“我们赶回城内最少也要半个时辰,天色已经晚了,我们现在就回吧。” 几人没有异议,唯有何书客有些依依不舍,“我一个人在这里都要无聊的发霉了,小阿武,你明天能不能还来找我玩?” “阿五妹妹,他欺负小孩,不是个好人,你不要跟他玩。”关毓宁对武幸吓唬道。 武幸没理他,摇了摇头,勾了勾手指示意何书客蹲下来讲话,何书客会意,附耳过来,武幸指了指关毓宁,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那家伙很记仇的。” 何书客不屑的瞟他一眼,“我还会怕他?” 见何书客不懂她的意思,武幸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惹得何书客有些委屈的看着她,虽然她人小力微,打的根本不疼,可何书客还是委屈巴巴道,“干嘛打我。” “你要是不赶紧换地方,明天全常阳都知道你修罗扇在小青山了。” 何书客恍然,随后便苦兮兮的道,“可除了小青山,城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呀!” “我不过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这可帮不了你,你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眼见着何书客被她一番话说得皱着眉头抓着脑袋苦恼的样子,武幸悄悄弯了弯嘴角,跟他挥了挥手告别,转身上了关毓清的马车。 等回到城内的客栈时,已经是夜色深沉了,月亮悄无声息的爬到天边,洒下一层温和莹润的光辉。 跟关毓清谢嫦几人道过别后,武幸回到了客栈房间,虽然天已经黑透了,可她从小就觉少,一天顶多睡个两个时辰就再也睡不着了,反正睡不着,今日又没有练字,不如就练会儿字再睡吧。 说做就做,武幸拿出砚台毛笔放在桌上,却发现墨没有了,剩下的一点墨研磨出来,也只够写个两三页字,于是她就跑到先生房间敲了敲门。 “先生,我房间的墨没有了。” “没有了啊。”程砚秋沉吟了一下,常阳此地是没有他常用的东阳龙泉墨的,之前宋宁也去买文房四宝,也只是随便挑了一款卖的好的,因为不知他喜不喜欢用,便没买多少,武幸那里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那就早点睡吧,别练字了,明日我带你去买。”正好上次买的墨他不是很满意,画画时笔尖有沉涩之感,还是自己亲自去挑好了。 武幸哦了一声,便回去将剩下的墨用完,勉强写了三页纸,就再也写不出墨汁来了,只好将东西收起,洗漱完了躺在床上,开始练内功心法。 别人一天练两个时辰的内功,练十年就有十年的功力,我一天练八个时辰,练十年,岂不是就有四十年的功力? 武幸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反正她睡觉也睡不着,不如练功,这样的话,她就会离先生所说的江湖一流高手更快更近一步。 不再乱想耽误时间,武幸闭上眼睛,引导着身体里的内力沿着经脉流动,运转出一个又一个大周天,直到天光将要破晓,才满意的感受着身体里充盈的内力,翻身睡过去。 第四十八章 书坊巧遇 清晨,微雨。 武幸刚醒就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着窗檐,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雨珠,落在手上丝丝凉意清透,怎么又下雨了呢,常阳真是多雨之地,她不喜欢,没意思。 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曲塘山,回到圣教先生的院子里,那一间小小的属于她的房间。 叹了口气,现在的生活与两月之前有着天壤之别,若是以前,她想都想不到世界上不止有曲塘镇下一个小小的塘下村,还有这么多广阔的天地,而这一切,都是先生带给她的。 下楼洗漱过后,用过早饭,武幸和先生一人打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身后还跟着两个负责提东西的黑斗篷弟子。 下雨的时候,街上行人总是稀少,可常阳可能是下雨下惯了,除了没带伞屋檐下躲雨的,走在街道上竟然还能碰到几个出行的路人,打着花花绿绿的油纸伞,形成了常阳一道独特的风景,微雨青石,深巷纸伞,朦胧如织。 身旁先生高大的身影看着让武幸充满了安全感,宽大的衣袖垂下在身体两侧,武幸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拉,却没拉到,而是被先生的手握住在掌心,他关切道,“小心些,别摔倒了。” “嗯。”武幸答应道,老老实实的被先生牵着走,冰凉的小手在先生干燥温暖的手掌中丝毫不敢乱动。 到了一家看上去规模不小的笔墨铺子,先生松开武幸的手,收起油纸伞走入店内,里面正有一个客人在选购,伙计忙着没空搭理他,先生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去柜台上看。 伙计已经拿出了十几块上好的墨锭给客人挑选,客人却似乎都不是很满意,问道,“这月从丹阳来的松烟墨呢?” “只剩一块了,姑娘,这不是在这儿吗?”伙计道。 程砚秋刚好看到一块儿不错的墨,正要伸手拿起来仔细端详,却没想到有另一只手也去拿,那手细长白皙柔软,一看便知是一位姑娘的手,指尖微带着薄茧,想来是习琴。 眼见着就要碰到,那手连忙收了回去,程砚秋才惊觉有些唐突,道,“既是你先来的,便你先选吧。” “先生是客,怎能让我先选?该是先生先选才是。”温柔婉转的声音响起,程砚秋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认识,不是别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玉楼明月秋月慈。 秋月慈一身天青色的纱裙,简单婉约却极衬她的气质,似缥缈的九重天上仙女下凡,姝丽的面容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她含笑向程砚秋颔首。 “又碰到先生,真是有缘。”秋月慈道。 “同在常阳,碰到也是正常。算不得有缘。”程砚秋淡淡道,一个不在江湖的弱女子,还是不要扯上关系为好,免得坏了人家的名声。 秋月慈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他说的不对,又道,“我名有秋字,先生名亦有秋字,岂不是缘?” 程砚秋皱眉,莫名的觉得这女子有些轻浮,有些不喜,遂道,“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明月姑娘慢慢选吧,我还有事,就先告辞。” 他随意选了另一块看上去还不错的墨锭,付了钱,拉着武幸离开。 秋月慈在身后双眼怔怔的凝望着他的背影,身旁的侍女不满道,“这个人也太无礼了。” 秋月慈笑着摇摇头,“原本就是我不对。” 她怎么能像个纨绔子一样对先生说出这种话呢,实在是太不经脑了一些,见到先生是意外之喜,可这意外却有些失败,叹了口气,买下那最后一块松烟墨,她有些意兴阑珊的道,“我们回去吧。” 回到玉楼,坐在桌前研制新得来的松烟墨,墨汁的香味在纤纤玉指下化开,秋月慈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去书写,只好又拿出琴,给自己弹奏了一首静心曲。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的谆谆教诲,每一次练琴时她抽噎着用已经红肿的手指一遍遍练习,母亲严厉的面容和对她失望的眼神。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如何,如果不是四年前皇帝大行,她本该是入宫的。 没错,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和表弟关毓清喜结连理,可她的母亲却不这样想,如果不是母亲想要后宫中有一个关家的女人,母亲根本不会嫁给一个区区五品官阶的宫廷琴师,以常阳伯在朝廷和江湖中的地位,只有夫家足够低调不起眼,她的女儿才能有入宫的机会。 可笑,四年前她才十六岁,可建昭皇帝却已经一个五十多岁的垂暮老人了,如果不是四年前天家病危,她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终老宫中,她不愿意,却也没有办法。 因为后宫女子不能有到威胁天家的武功,所以她没有习武,因为先帝爱好琴曲,广招天下琴师,所以她从四岁起开始学琴,至今十六年没有一日不是日夜不缀,她从小听话乖巧懂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母亲安排好的,可最终明明不是她的错,是先帝自己没了啊,母亲却从此对她冷眼以待,面若冰霜。 就连她从常阳伯府搬出,独居玉楼,也有一部分母亲的原因,新帝奉行至孝之道,宣布为守孝三年,三年宫中不进任何女子,三年,她十九岁,一生当中少女最最美好的年岁全都蹉跎过去了,过了入宫的年纪,她不知道母亲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办法,她建立玉楼,想以琴会友,母亲却为她打出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 她明明不是江湖中人,为了入宫,母亲杜绝她与江湖扯上任何关系,可到如今,却要依靠江湖名声来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她真的不懂,却也不敢反抗,毕竟,除了琴,她什么都没有。 心中的这些想法秋月慈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可自从来到常阳以来,她听闻了太多关于江湖的事,最让她艳羡的就是程砚秋这样的人,孤高狂妄,肆意妄为,离经叛道,是她最想成为却又不敢踏出那一步的人。 明明出身世家,却为了妹妹而放弃一切加入魔教,潇洒至极,她可真羡慕程先生的妹妹,有这样好的一个哥哥。 她虽不敢成为这样的人,却也不妨碍她想离这样的人近一点,这次程砚秋能来常阳,给了她不敢置信的机会,她窃喜着,如果能再近一步,能够成为一起品茶话茗,弹琴下棋的朋友就好了。 秋月慈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暗自懊恼着,今日真是太急了些,也不知先生会不会因为她今日的轻浮而厌恶于她? 第四十九章 风雨过后 “先生不喜欢她?”武幸疑惑的道,刚刚遇到仙女姐姐,她都没来得及跟她讲话,就被先生带走了。 “谈不上,不过一路人罢了。”程砚秋道,“回去吧。”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这么直接,言语直白的女子,不过他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女子,圣教里的基本都怕他,圣教外的,自从他加入圣教以后,十年来就几乎很少出过门。 若说讨厌,实在也算不上,毕竟秋月慈长得是真的美,还是那种柔柔弱弱没有什么攻击性的美,温婉柔美,让人看上去就想要怜惜,不敢让她蹙一丝眉。 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恐怕也有大部分人觉得应该原谅,正所谓长得好看的人,做坏事都占便宜,不过是言语轻浮几句,算不得什么事。 细雨如丝如雾,密密的交织在伞下眼帘前,成就了一幅美妙的烟雨画卷。 闻言武幸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昨天太晚了,有件事没有跟先生说,“我昨天在小青山寺遇到何书客了,先生。” “哦?他还没走?”程砚秋挑眉,有些惊讶,随后想到何书客的性子,古灵精怪,鬼点子这么多,胆子大也就不奇怪了,“不妨事,就让他在城外待着吧,玄真观的李延筠和曹延达都在,想是他没胆子再进城的。” 只要他没打扰到阿武玩乐的兴致就好,昨天回来的那么晚,那常阳伯府的两位小公子面上也没有什么异色,想来是没出什么幺蛾子的。 不过玩乐归玩乐,练字习武还是不能停的,等武幸磨开新买的石良墨,练完今天的大字以后,才又教了武幸一套身法招式。 看着武幸一脸认真的演练新学的招式,程砚秋突然想到,武学基础都已经快要打完了,却还没有给武幸决定好到底用哪一种兵器,女孩子家赤手空拳的看着总是不太好看的,世人多崇尚于剑,剑乃百兵之首,器中君子,不如就学剑? 可虽然现在自己已经不用扇了,毕竟练了几十年,最擅长的还是短兵,若是学剑,恐怕武幸在他的教导下不能学到最好。 想到此,不如让武幸自己选择她喜欢什么兵器好了,程砚秋问道,“阿武以后想学什么兵器?” 先生的成名武器是扇,不教她扇吗?武幸张口想问,却想起来之前先生曾经讲的故事,开口道,“我想学扇,可我怕用扇,先生看了,惹先生伤心。” 就像先生一直不太待见何书客一样,说不定也有何书客用扇,他看见了不高兴的原因呢?不让何书客入教跟着他,肯定也有其中的道理。 程砚秋失笑,不过一把扇子罢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早就走出来了,怎么会伤心,他温和的道,“不妨事,阿武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武幸想了想,不用扇,那又有什么能跟扇类似的呢?“我想学跟扇像一些,却又不是扇的。” 程砚秋沉吟了一下,只要是短兵,他大致都钻研过一二,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下,细数道,“短兵主流,大多都是扇环钩刺,其中除了扇和钩以外都是双兵,你想学双兵还是单兵?双兵八臂连环、峨眉刺都还是不错的,单兵的话,多年前江湖上有个离恨钩,也是极为有名,至于其他的不太常见的短兵器,还要等我回去仔细翻阅教中典籍才可。” 武幸皱着眉头有些拿不定主意,之前她觉得她离拿兵器的境界太远了,还不到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个事情,更何况先生说的她几乎都没见过,从小只出过这一次远门,江湖经验几乎为零的武幸,到目前为止,见过最多的兵器就是剑,除此之外是刀,何书客的修罗扇,傅爻的红缨鞭,至于其他的,她光听名字在脑子里都想不出样子来。 “我想都试试,等我都学过了,再选其中一样,行不行?”武幸看着先生黑眼珠亮晶晶的,她会不会有些要求过多了?贪多嚼不烂,这是村子里先生教过的。 程砚秋一笑,摸了摸武幸的小脑袋瓜,反正阿武如今还小,只有四岁呢,不急,更何况多了解一下别的武器也没有什么坏处,唔,除了前面说的那些短兵之外,剑也要让她学一下,不求精通,但至少跟用剑的江湖人对敌时,不至于毫无经验手忙脚乱才是。 想罢,程砚秋答道,“自然可以。” 两人言谈之间,武幸也没有闲着,已经将先生新教的招式融会贯通了,配合着之前学过的,短胳膊短腿像模像样的展示了一番,期待的看着先生求夸奖。 “不错。”程砚秋笑着点头,“基础你都已经学完了,现在身处圣教之外,有些不方便,等回去后再教你那些兵器的用法吧,这些日子你就勤加练习。” “好吧。”武幸有些失望的垂下头,“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武幸已经开始想念在圣教那为数不多的一个月的生活了。 “快了。”程砚秋抬头遥望窗外的朦胧烟雨,他们居住的房间是三楼,因此可以很轻易的看到周围一片乌压压的建筑物,陈旧生出青苔的泥瓦片一节一节的铺垫在屋檐上,雨水从缝隙中丝丝流淌而过,落在地面上滴答的声音像是古时宫廷里的大编钟。 他将手负在背后,阴沉的天色让人摸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傍晚,细碎的雨滴随着刺骨的冷风从窗外飞溅,落入房间中打湿了站在窗前的先生的衣袍,他低声道,“等这场风雨过后,就能回去了。” 不知是说这场正在经历的冷风冷雨,还是说江湖之中那些有心作鲠的人搅起的腥风血雨。 武幸有些听不懂,自然而然的当成前者,有些期盼的伸手去接落下的雨水,在心中默默期望这场风雨赶快结束。 等雨停了,就可以回圣教了,她舔了舔嘴唇,有些想喝红枣雪梨汤了。 也不知曲塘镇今年送上山的秋梨,吃完了没有,还有没有的剩? 第五十章 得封世子 东阳的秋梨还有没有,没人知道,但是从现在开始,常阳伯府的梨却是不再出现了,梨通离,不吉利,早在重阳之前,信奉一切诸天神佛的常阳伯夫人就已经下令不准府内出现这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了。 这也是对她儿子关毓清的一种让步,让关毓清颇感欣慰,终于不用夹在阿嫦和母亲中间了,虽然母亲对阿嫦的身份还是颇有微词,可拗不过自己宝贝儿子实在喜欢,别别扭扭的宣布了这道命令,算是妥协了。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蕴含着美好祝愿的四样吃食列在单子上,关毓清仔细核对无误后,将这一页单子翻过,虽然常阳伯夫人勉强同意了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可还是保留着她身为二等爵夫人最后的高贵和矜持,不愿意为这样一个乡野出身的村姑操持婚事,所以一切,都还得让我们光风霁月的常阳公子自己来做,这也让从未接触过这种事的关毓清颇为头疼。 不过头疼归头疼,能够一点一滴的为两人的新婚做准备,关毓清心里还是满足并快乐的。 只是还有一件事纠结不定。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白衣公子,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叫人想抚平他眉目间的忧愁。 谢嫦微凉的手指按在他的眉心,瞬间让白衣公子破功,唇角漾起一抹浅笑,握住那只捣乱的手,“阿嫦,别闹。” 谢嫦悻悻的收回手,嘟嘴道,“你看什么呢,半天都不理我。” “我在想我们两个人的婚期。”只一句话就让谢嫦白皙的面容上迅速的泛起了红晕,关毓清忍不住逗她道,“最近的黄道吉日只有十月初七和明年的元月十二,元月十二太远,可十月初七又太急,恐怕过于匆忙很多地方没有顾上,叫人笑话我,这可怎么办好?” 说罢他单手支着头,看着谢嫦有些苦恼的道,“可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娶你过门了,还是定十月初七好了。” 谢嫦娇嗔的哼了一声,不轻不重的打了他胸口一拳,却是道,“我也迫不及待的想要早日同你成为夫妻,一切从简便是了,我又不在乎那些虚礼。” 关毓清将她拥在怀里,轻柔一吻落在谢嫦光洁的额头上,有些满足的喟叹一声,他最喜欢的便是谢嫦的这一点,不似大家闺秀的含蓄,也不似江湖侠女的豪爽,真情实趣,想什么说什么,不会欲拒还迎,天真烂漫,娇羞可爱,尤其是那种看着他全世界都是他一个人时的那种眼神,实在叫他欲罢不能。 “虽是如此,可我却不能委屈了你,旁人要有的,我关毓清的妻子也要有。” 谢嫦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委屈,像我这样无亲无故的孤女,身无长物又面容有缺,能够嫁给你,是我三生修来的幸事了。” 关毓清闻言不高兴的用一根手指抵上谢嫦的唇,双眼满含认真的告诉她,“我不准你这样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女子,旁的人再怎么样都及不上你半分。” 红衣白裙的少女依偎在白衣公子的怀中,兜帽下的面容娴静依旧,双眸却是莹光闪闪,热泪在眼中打着转,迟迟不落,谢嫦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什么都不顾的告诉他一切,不行,不可以这么冲动,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就在她内心苦苦挣扎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打断了这一场温情的交谈,谢嫦忍不住松了口气,侧头在关毓清看不到的地方将眼角的泪痕拭去。 来人是常阳伯府的家仆,算是关毓清的亲随,已经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了,名叫小楼,在伯府的仆役内也算小有脸面了,很少做这种跑腿传话的事,突然急匆匆的跑来,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关毓清放开抓着谢嫦的手,轻咳一声,正经道,“发生何事?” 小楼一脸喜气洋洋,大声道贺,“恭喜公子!天家派人来了,叫您去接旨呢,想必是伯爷之前请封世子的旨意批复了!” 闻言关毓清也是满脸喜色,请封世子一般都在加冠后,他才十九,还未加冠礼,他想让婚礼的规格能再高一些,让谢嫦能够风光大嫁,便请求父亲提前上奏请封,所以才迟迟未能定下大婚日子,再过一个月天家就要封笔庆年,他本以为这请封就要等到明年了,不想等那么久,索性还是先把婚事办了吧,便想在今天将日子定下。 没想到就在他将要放弃之际,这旨意来了。 真是太好了,这样谢嫦嫁进来,就是世子夫人,身上有封诰,族中旁人就不会看她不起,母亲的心情想必也能好些。 “阿嫦等我,去去就来。”关毓清高兴的抱了抱谢嫦,转身离开时脚步都不自觉的流露出愉快的味道。 谢嫦微笑点头,却在关毓清离开后眼下垂下一片阴翳,她不知道为何,灵魂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一半在为毓清能够提前封世子而高兴,另一半却满怀恶意的叫嚣着。 真讨厌啊,为什么要封世子呢?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人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了,难道毓清也想和他父亲一样,除了正室夫人以外,也纳两个侧室?这样不行呢,阿嫦绝不允许,毓清只能是阿嫦一个人的。 如果毓清不是世子,不是什么常阳公子,没有亲眷没有朋友,和她一样,彼此之间只有对方一个人,只是她一个人的关毓清,那就好了。 不,她怎么可以这样想?谢嫦甩了甩头,止住了自己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毓清封世子,这是好事啊。 一定是她最近太忙了,为了研究出怎样让自己更像一个正常人一些,她将自己身体内的部分蛊出去,转而养了一种嗜血蛊,能够吸收血气,她想将别人身上的血吸收了,放到自己身体里,这样她就不是一个受伤不会流血的怪物了。 为了这项研究,她已经两三天没有合眼了,一定是太久没有休息,脑子里有些不清醒了,她要睡一觉才行。 不过在睡觉之前,房间里的那些蛊要移走才好,不然被人发现,可就不妙了,虽然基本上没有丫鬟仆役会进她的房间,可还是要小心为上。 放在哪里好呢?谢嫦托腮沉思。 关毓清走进待客的正厅,便看到他的父亲常阳伯关山越正在和一个穿着青色蟒袍,面皮白净,笑容和善的白胖男人喝茶,那蟒袍上绣着雀翎团花,一看便知身在御前且品阶不低。 关山越看到他进来,爽朗的笑道,“阿清,这是天家近前中官刘少监,他可为我们带来了个大好消息!” 关毓清连忙躬身行礼,少监已是天家身边极为高阶的官职了,几乎可以与朝廷二品大员平起平坐,且又是天子近臣,而关毓清一介白身,虽然是二等爵常阳伯的嫡长子,却身无官职,这礼还是受得的。 刘少监略显圆润的脸笑眯眯的皱成朵花,口中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还未恭贺关世子,双喜临门啊!” 听到他的称呼,关毓清心下稍定,看来的确是封世子没错了,随后面色一红,封世子,娶妻子,可不是双喜临门嘛。 “既如此,咱家也不耽误时间了,一会儿趁着天色还早,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呢,宣旨吧!”刘少监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在手中展开,声音略有些尖细的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今闻常阳伯嫡长子关毓清,温良仁孝,正德忠贞,朕心慰之,着于新历四年十月初二封为常阳伯世子,另赐玉带一条,朝服一身,黄金百两,东珠一斛,以示嘉奖,钦此!” “臣领旨,谢天家恩赏!” 关毓清低头双手恭敬的接过明黄色的玉帛卷抽,轻飘飘的落在手中却宛如千钧,让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勉强压抑住心底的兴奋,面上真挚的笑道,“少监大人,不如留下提前喝一杯喜酒再走吧!” 刘少监摆摆手,“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留了,提前祝关世子新婚大喜,告辞。” 关毓清父子两个将刘少监送出大门,看着他上了马车,关山越才收起脸上的笑容,瞪了他一眼,哼道,“这回高兴了?” 关毓清回过神来,连忙双手向前做了个深揖,哄一哄自己的老父亲,“多谢父亲成全!” 关山越冷哼一声,面上严肃想要说些什么,却绷不住笑意,微弯了嘴角,他连忙转身背着手仰着头,假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悠哉的踱步离开。 关毓清失笑,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爹爹怎么还像个老小孩一样,可能这就是远离朝堂那些勾心斗角的妙处,跟那些宫内大臣相比,一直像尊大佛一样镇着常阳乃至整个江湖的父亲却是显得比他们年轻很多,或许别人觉得他严厉肃穆,可其实他快活的很,这就是不在庙堂的好处? 也不知为何,姑姑却总想要让表姐进宫,进宫有什么好呢,终其一生终老深宫,表姐一定不会快乐的,关家世代袭爵为的是做一个牵制江湖的纽带,若是真的封官拜相,送表姐入宫生下龙子,牵扯到夺嫡之中,那天家还能放心的用他们吗? 说到底,姑姑还是对当初的事不满,父亲武学天赋不高,最后进了化虚门当上门内长老的是二叔关山策,虽然二叔与父亲姑姑不是一母同胞,却也都是关家血脉,为何互相之间相处要这样冷若冰霜呢,最后甚至为了想要压过二叔一头而异想天开到送女入宫。 其实不管每一代进入化虚门的是不是关家嫡系,爵位都只会在嫡系手中,姑姑其实不必这么耿耿于怀,化虚门看的是个人的武学天赋,天家看的却是整个关家。 不过这些话姑姑心里可能早就已经明白了,只是固执了这么许多年,抹不下面子,便要一条独木桥走到黑了。 摇头抛却脑海中杂乱的思绪,看着手中的玉帛圣旨,心头一片火热,从此,就是世子了,将来他会和父亲一样吧,夫妻敦伦,家庭美满,子嗣孝顺,一生幸福。 要让阿嫦看看圣旨才好,他们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有什么事都该一起分享才是。 他转头便要回去,一旁的小楼却突然拍了下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公子,啊不对,是世子!” 他讪笑着摸摸后脑勺,“有件事忘了跟世子说了,杨门主刚刚送信儿来,说那贼人抓到了,今晚要在各江湖同门面前公开审讯,让您晚上也过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关毓清记下此事,喜滋滋的捧着圣旨,“那一斛东珠先给母亲送去,让她先挑,剩下的都给阿嫦送过去。” “是。”小楼应道。 第五十一章 公开审讯 此时已经距离玉剑山庄三公子周岁宴过去一个多月了,事情有了一些进展,三公子虽然还没找到,但是却抓住了那个伤人的侍女,为了洗清自己宗门的嫌疑,杨门主决定今晚就要在各大宗门掌事面前审讯。 程砚秋也受邀在其列,不止如此,其余各宗门,濮阳太阿门的门主傅成朔,丹阳玄真观的观主李延筠,江阳清源宗的宗主刘宗元,等一些小门派,还有此次事件最大的苦主,庐邑玉剑山庄的庄主应天鹏。 众人列次落座,杨清竹见人已到齐,便示意门下弟子将那侍女带上来。 两个穿着白色弟子服的青年拖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到堂下正中央,那女子浑身已经伤痕累累,衣衫破烂勉强蔽体,血迹斑斑,被两个弟子一撒手便滚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声呼痛,仿佛晕死过去一般。 应天鹏见状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惯于他一贯的人设,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他不说,却有其他人忍不住了,李延筠沉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不忍,道,“杨门主这样动用私刑恐怕不好吧?” 应天鹏听了此话有些不忿,这样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女人,就算是动用私刑又如何,该当死一百次!可杨清竹真的动用私刑,他却又怀疑他把人打成这样,是不是想让这女人伤重不治而亡,好来个杀人灭口。 杨清竹安抚道,“诸位稍安勿躁,她身上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皮肉伤,让她老实些罢了,不信可以现在叫医师来看。” 没人再出言反驳,杨清竹微微一笑,随即面色严肃斥道,“堂下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受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女子仰面躺在大堂中央,污发遮住了面容,只看到胸膛小小的起伏证明这个人还活着,她干裂苍白的嘴唇艰难的蠕动,“我叫……英娘,家住常阳通云县……没有人指使我……” “一派胡言!没有人指使你,你为何要潜入玉剑山庄掳走小公子!” 英娘轻咳了两声,“我五年前和妹妹一起被夫人买入山庄中,可妹妹生了病,夫人不给她治病将她赶了出去,我妹妹死了……我便对夫人怀恨在心,我要让夫人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咳!武功是我见庄中弟子偷学的,没有人指使我……” “简直荒谬!”应天鹏拍案而起,怒道,“我夫人生性善良,便是山野里一只受了伤的兔子也会救,怎么会不救你妹妹?更何况你的一身武功根本与我玉剑山庄没有任何关系!我庄内武功秘籍数百,没有一招与你所用有半分相同!” “我所言句句属实,庄主若不信,我也没法……”英娘声音渐渐虚弱下来,“妾身不过一条贱命,能和庄主的小公子一同赴死,也算值了!” “你这贱婢!我儿究竟在何处!?”应天鹏怒到极处,一双眼仿佛都着了火。 杨清竹连忙安抚他道,“应庄主,勿急,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他又对英娘好言相劝道,“你若是供出你幕后主使和小公子所在,本座可向你保证,保你不死。” 英娘好像被他说动了一般,“真的?” 杨清竹信誓旦旦,“自然是真的。” “杨门主一宗之主,在常阳说一不二,我自然信你,可在座这么多宗门掌教长老,我如何能信?”英娘隐藏在污发下的眼睛眼皮微抬,露出毫无光泽的眼珠。 “那你要如何才肯说?”杨清竹好脾性的继续道,若是这女子这能供出幕后之人,饶她一命也不是不行,不过事后若是应天鹏对她暗下黑手,那他可就管不了了。 英娘冷笑一声,“听闻常阳公子关毓清是有名的正人君子,为人诚信守诺,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就让他保护我直到我出常阳为止,我会把消息只告诉他一个人。” 座位上原本正襟危坐的白衣公子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顿时看向了堂下的女子,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女子身体干瘦,裹着破布一样的衣服,大片的血污沾染了地上明亮的大理石,看上去奄奄一息狼狈不堪,还怪可怜的,关毓清想。 杨清竹略一思索,便答应了这个要求,只是出常阳城而已,况且这女子身受重刑,武功全失,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毓清,你过来。”杨清竹吩咐道。 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走到英娘的面前蹲下,真挚的向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全护送你出常阳。” 女子沙哑的嗓子咳出一声低笑,“公子,你凑近些,我先告诉你一件,等我出城,再告诉你另一件,可好?” 关毓清不疑有他,弯下身离得近了些,女子声音微弱的呢喃了一句话,声音小的根本听不清,他连忙再向她倾过去,“姑娘,你刚说什么?” 青年白皙的面容有些焦急,棱角分明的下巴映在眼前,下面是小巧的喉结和青白的血管,呼吸间带着的温热气息扑打在脸上,女子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张大嘴巴似乎要说着什么,她脖子向前伸着,伸着伸着,就碰上了青年流淌着汩汩热血的喉管。 白衣的公子张着惊骇的双眼,想要痛呼却发不出声音来,仰面倒在地上,杨清竹连忙扶住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到无以复加,冒着热气的鲜血濡湿了白衣公子的前襟,在如雪的白衣上仿佛晕染开大片大片嫣红的牡丹花。 女子狂笑着被杨清竹一掌打的倒飞出去,撞断了门前走廊的红漆木柱子,落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没了气息。 “毓清!”杨清竹抱起白衣公子就要转身离去,却被应天鹏挡住了去路,应天鹏赤红着双眼,抓住关毓清的手,逼问道,“她刚刚说了什么?我儿在哪?!” 关毓清破碎的喉咙发出嗬嗬声,声音怪异的叫人听不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应庄主,你先冷静一点!我要先带毓清去治伤!”杨清竹甩开他的手,冷声道。 应天鹏置若罔闻,对杨清竹大声怒吼,“你让我怎么冷静!你把她杀了!寻找我儿的唯一线索断了!” 傅成朔见状劝解道,“应庄主,关公子伤在咽喉,恐有性命之危,更何况他现在也说不出来话,还是先让他去治伤吧,我和杨门主向你保证,一旦关公子能言语,必将那女子所言如实相告!” 应天鹏只是见那女子横死,一时过于激动,现在反应过来,便也顺着台阶下了,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杨清竹对傅成朔感激道,“多谢傅门主,我先带毓清去治伤。” 傅成朔连忙制止想要行礼的杨清竹,关切道,“不必多礼,赶快先去看看毓清侄儿吧。” 第五十二章 危在旦夕 化虚门内,灯火通明,喧闹不绝,来往诸人皆是面色凝重,行色匆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眉头纠结成一串麻花,再次把完脉后,扭头与其他几个老大夫低声交谈了几句,齐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房间内,杨清竹和关山策齐站在一起,因为玉楼离得近的缘故,秋月慈也及时得知消息赶来,她神色焦急的询问大夫,“到底怎么样?” 老大夫颤巍巍的摇头,“血痰凝塞,气支不接,回天乏力,神仙难救啊!” 闻言秋月慈犹如当头棒喝,震惊的后退了一步,她只听到说关毓清被那贼人咬破了脖子,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严重,到了救不回来的地步! “他现在口不能言,气不能喘,勉强活着已是极为痛苦,挣扎几个时辰便会喉管内积血完全堵塞,直到气绝,不如给他个痛快,也免了受这些苦楚。”其中一个大夫收拾了药箱就要离开,神色颇觉惋惜,经常给江湖人治伤,看惯了这些,便也习以为常了,只是这位公子,极为年轻,死法却如此痛苦,实在令人心生不忍。 关毓清睁开眼睛痛苦的望向秋月慈,眼中深深的渴望像是在诉说什么,他喉间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伤口极深,喉管虽未断裂却隐有破损,血液倒流拥堵,以现有的医术根本没办法将血痰清除,破损的喉管修复,只能生生忍受着极大的疼痛。 不忍着又能如何呢,他连叫都叫不出声。 秋月慈眼中落下泪来,蹲下身握住关毓清的手,哽咽道,“阿清再等等,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等大舅舅来,会有办法的,他会带府中的御医来,会有办法的……” 关毓清颤抖着手摸索着在秋月慈的掌心轻划,笔划凌乱,秋月慈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发现是个嫦字,她哭着道,“我已经让人去伯府了,她马上就会来的,阿清你坚持住!” 面色苍白的白衣公子胸前的衣襟上血迹斑斑,不复往日彬彬有礼的样子,苍白的脸上沁出了冷汗,他面容扭曲艰难的摇了摇头,又写下了一个歉字。 秋月慈起先不解其意,而后反应过来,便连连摇头,“不,我不能替你跟她说对不起,她还等着你娶她呢,你不能言而无信你知道吗,君子守诺你忘了吗阿清!” 关毓清痛苦的将眼皮紧闭,不再反应,失血和缺氧已经让他开始感到晕眩,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大脑一片混沌,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等不到阿嫦来了,辛好阿嫦还没有嫁给他,不会落得一个寡妇的名称。 这样也好,阿嫦还年轻,她生的好,性子也好,定能再觅得一个良人。 ……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滑落,掉在掌心,谢嫦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她放下手中装着蛊的瓷瓶,抹去脸上的泪,有些奇怪。 她怎么突然哭了呢?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心里浮现出巨大的悲伤来? 难道,是连心蛊么? 她刚跟关毓清相识时,曾经偷偷为他种下了连心蛊,没有什么大的作用,只是母蛊对子蛊可以模糊的感知对方的情绪,她本是想确定关毓清对她的喜爱之情是真是假,对她残缺丑陋的面容有没有厌恶之情,谁知,她种下了这蛊之后,反而也真正爱上了这个说话从不掺假的君子,他嘴上说的喜欢,心底就是真的喜欢,没有一丁点的反感。 时间长了之后,彼此互相确认了对方的心意,谢嫦就已经不太注意这个蛊了,她也没有解,连心蛊,这名字如此好听,心意相通,连心有何不可呢? 自从种下这个蛊,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清晰的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悲伤,难过,还有痛苦。 是毓清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谢嫦一惊,顾不得将因试验而摆放凌乱的蛊瓶整理好,便打开门冲了出去,正遇见小楼也是一头大汗满面焦急的冲过来,他见到谢嫦,对于她脸上的泪水也毫不见怪,想必是已经知道消息了,连忙道,“谢姑娘,小的正要找您呢,快走吧!” 她拉住小楼的衣袖,慌乱的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毓清他怎么了?” “世子在化虚门被贼人伤了,危在旦夕,想见您最后一面呢!” 谢嫦闻言忽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全身都失去了力气,最后一面?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对,这世上可能有大夫治不好的伤,却不一定有她救不回来的人,她一着急,都差点忘了,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姑娘,她是一个蛊师啊,还是万蛊之王,人蛊。 她想起当初那人给她的,她养的第一个蛊,眼前一亮,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小楼的手,看着小楼突然瞪大的双眼和痛苦扭曲的表情,逐渐变得死寂,谢嫦凌乱的摇着头口中不停的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小楼干枯的尸体跌落在地,原本年轻的面庞此刻看上去却像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皮肤变得暗淡枯黄。 谢嫦来不及去想其他,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方法去杀一个人,巨大的生气蕴含在她体内,让她苍白的面色显露出了健康的红润,贪婪的蛊虫们在身体里躁动起来,她捂着胸口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却已经顾不上了。 她跑向伯府的大门,正好看到关山越和几个随从带着御医驾马准备离开,她连忙跌跌撞撞的扑上去,跑的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兜帽滑落,发髻散乱,脸颊两侧丑陋的疤痕蜿蜒而上,她哀求道,“带上我,求求你带上我,我能救他!” 关山越皱眉看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却一手捞起她让她横坐在马背上,谢嫦连忙死死的抓住关山越后背的衣服,催促他快走。 这女子如此深情,也不枉阿清对她做过许多,若阿清真的救不回来,九泉之下,也不能让阿清一个人寂寞了。 第五十三章 浮生一蛊 几人匆匆赶来,到了关毓清所在的房内,秋月慈原本正跪坐在床边呜呜哭泣,见状连忙将位置让出来,给御医察看。 御医将关毓清颈间包扎好的纱布打开,仔细看了伤口,又把了脉,众人都一声不吭,大气都不敢出,一双双眼睛期盼的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出什么能让人高兴的言语。 御医摇头道,“如此伤口,世间难遇,无法用药,如今我只能先试着用银针将喉内血痰引出来,可我却实在难保证,我这一针下去,究竟是能引出血痰化险为夷,还是会让血痰倒流更为严重,到时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众人却都已经心知肚明后面的结果,这种决定无论是谁恐怕都难以做出,只好都看向关毓清的父亲关山越。 关山越沉默半晌,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才低声道,“那就下针吧。” 谢嫦这才在关毓清床边,得以握住他的手感知了一下他体内蛊虫的状况,松了口气,还好,是她可以救回来的伤势,不算太糟,闻言连忙回头抓住关山越的衣袖,慌忙道,“不要下针,我能救他!” “荒谬!”关山越呵斥道,“你不过是一个在村野里学过几天医术的赤脚大夫,念你对阿清一片深情才带你来看他,不要在这里添乱!” 御医也带着轻蔑的眼神看她,多少行医数十年的老杏林都对关毓清的伤势束手无策,岂是一个村野里的女娃娃就能救回来的? 这女娃娃还是关世子的未婚妻,关心则乱可以理解,但是关公子危在旦夕,还想要抢着出来表现,就有些不知轻重了,真不知关世子为何会喜欢这般粗俗不知礼数的女子? 说罢,关山越不再理会她,用着托付的语气对御医道,“那就拜托您了,下针吧。” “老夫定然竭尽毕生所学,不敢有负所托!”御医对关山越行了一礼,打开药箱,取出细如毫毛的银针,放在烛火上炙烤,就要准备下针。 谢嫦眼见无法阻止,可她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救毓清,怎么能让毓清去受这种没必要的苦呢?她猛地跪下来,膝行几步扯着关山越的衣襟前摆,哭求道,“您信我,我真的能救他,我是谢塘的后人,我有他耗费毕生心力研制出来的浮生蛊!” 谢塘?浮生蛊? 关山越一凛,抬手止住了御医将要下针的手,喝道,“你刚刚说什么?赶快细细跟我说清楚!” 谢嫦心知有了希望,连忙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深深拜伏在地上,哽咽道,“我是鬼师谢塘的弟子,师父曾耗费数十年光阴心血研制出一蛊,名叫浮生蛊,此蛊能够以命换命,就算是只剩一口气的将死之人,只要用了浮生蛊,便能立时大好,宛如常人,小女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隐瞒!” 谢塘已经消声灭迹许多年,传说他的蛊神奇非凡,既能千里取活人性命且不留下任何痕迹,亦能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人手段,若真是谢塘的弟子,有这种蛊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谢嫦是谢塘的后人,当初阿清刚刚带她回来时,他也曾派人去查过这女子,却只能查到她八岁流浪到常阳,之后便在常阳乞讨为生,后来不知在哪里学了几手医术,专门在村子里帮人看跌打损伤。 至于这医术到底是怎么学的,脸上的疤痕又是从何而来,却是查不到了,若真是鬼师谢塘,有些让人查不到踪迹的手段也实属正常。 似信非信,将信将疑,难道真要让谢嫦用阿清的命去赌这一回? 刚刚看谢嫦那伤心的样子也不似作假,不如,就信她一次吧,关山越想罢,也不再犹豫,遂道,“那你来救阿清,若是阿清有半点闪失,可不要怨我让你去给他陪葬!” 谢嫦胡乱点点头,喜极而泣,顾不得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连忙跪坐在关毓清床前,拿起床边剪纱布用的剪刀,咬牙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划痕极深,狰狞的伤口外露,却不见一丝血流出,众人看着这一幕,内心皆震惊不已,却不敢打扰,只能默默在心中翻江倒海。 浮生蛊是谢嫦养的第一个蛊,却不是谢嫦配的,而是谢塘给她的,当初谢塘在常阳街头找到她,给了她一本秘籍,和一只浮生蛊的幼虫,想来也是,浮生蛊这种珍贵非常的蛊,哪是那时才八岁的谢嫦能够培育出的? 只是浮生蛊多年在谢嫦身体里,是谢嫦的命蛊,效用非凡,多次救了谢嫦的命,几乎已经和谢嫦融为一体,哪里是那么好取出的?谢嫦只知方法,却从未做过,更没想到催动蛊虫离体会这么痛苦煎熬,只是为了关毓清,再怎么困难她也要坚持下去,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救他! 谢嫦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汗湿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明明只是两刻钟却仿佛过了好几年那样漫长,顽固的浮生蛊终于不情不愿的从手腕间的伤口钻出,只见一只通体猩红,形如米粒大小的虫子,蠕动着爬到谢嫦的手心。 谢嫦面上一喜,欣慰的笑了,她如法炮制也在关毓清的手腕上划了一剪刀,只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划太深,只留出了一个可供浮生蛊进入的洞口,她之前看过了毓清的伤口,身上的血衣也还没换,他一定流了很多血,很痛吧,不然连心蛊也不会感受的那么强烈,她有些心疼,舍不得再让关毓清多痛苦半分。 鲜红的血液从手腕流出,谢嫦怕浮生蛊贸然进入会不习惯,从而横冲直撞毁坏关毓清的身体,只先用手心接着关毓清流出的血。 血液在谢嫦手心中汇聚成一个小水洼,猩红的小虫子泡在其中几乎和血液融为一体,根本就分辨不出。 不一会儿,血液却慢慢下降,直到消失,比原先胖了一圈的浮生蛊在谢嫦手心打了个滚,似乎是极为喜欢这个血的味道。 谢嫦松了口气,将浮生蛊送入关毓清手腕的伤口,小虫子蠕动着钻进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等到浮生蛊已经完全在关毓清的身体里发挥效用,身上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谢嫦终于无力的坐在了地上,有些虚脱的喘着气。 浮生蛊于她而言几乎已经算得上是半条命了,她将浮生蛊转移到关毓清的身体里,无异于给自己和关毓清做了一场没有麻醉的心脏移植手术,她实在太累了,好几天没有休息,又舍了半条命出去,连灵魂里都透露出疲惫。 等到毓清醒了,她就去休息,她痴痴的望着关毓清的脸,关毓清也看着她,只是那眼中有谢嫦读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直到浮生蛊作用完毕,关毓清不再流血不止,喉间的伤口长出新的肉芽修复破损,他猛烈的咳嗽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关毓清侧头往地上咳出了一大口粘稠的黑血,他抓住谢嫦的手,声音虚弱却极为坚定,一字一句道,“你刚才说,以命换命……用的是,谁的命?” 第五十四章 以命换命 “用的是……谁的命?” 谢嫦欣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怎么忘了,关毓清和她不同,他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人,也从不把自己放的高高在上,他是真正的谦谦如玉的正人君子,他遵循这世间的规矩,却也敬重每一个人的生命。 这才是常阳百姓人人称颂的常阳公子,关毓清。 她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不好的预感,面上不自然的笑道,“毓清,你的伤刚好,身体还很虚弱,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谢嫦眼神闪躲着不回答这个问题,关毓清却不放过她,挣扎着坐起来,双手捏着谢嫦干瘦的肩膀,逼问道,“告诉我,谁的?” 关毓清满眼失望的看着谢嫦,他原本还在想,是不是浮生蛊只会让分命的人虚弱一些,不会真的是以命换命,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感激谢嫦,也会更加的爱重她,可他第一次的问话,谢嫦闪烁其词的态度,否定了他心里面那一点微弱的希望。 那么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原则,又算什么呢? 除了刚出门派的懵懂少年,哪个在江湖上漂泊过几年的江湖人,不是把杀人看的跟吃饭喝水一样平淡,可他关毓清没有,他不是这样的人,从他学武功的第一天起,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因他而死,他的双手干干净净。 可现在,有一个不知名的无辜者因为要救他的命而被迫死于谢嫦之手,杀人的是谢嫦,又何尝不是他?! 从常阳百姓称呼他为常阳公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当做了一把尺子,一把介于朝廷和江湖之间的一把尺子,他时刻在内心警告自己,如果连出身官门的自己都不遵守国法律令,那和草菅人命的山匪贼寇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知道谢嫦从小流落街头,吃过了不知道多少的苦,也见过了多少的人生百态,她没有接受过任何的正统教育,对于生命只有直观的感受却没有深沉的敬畏,他当初因为这一点而怜惜她,现如今却因为这一点而厌恶她,何其可笑。 可这一年来的感情不似作假,这毕竟是他曾倾心的阿嫦。 “罢了,阿嫦,你走吧,你救了我的命,我没有办法站在正义的立场去谴责你,可我也没有办法对那个无辜的生命无动于衷,我本以为你是最懂我的人,可我现在才知道,你不是。”关毓清放开谢嫦,躺回床上,面对着床帐里侧,闭上了眼睛。 “比起你用旁人无辜性命来救我,我更愿意现在就死了。”他低声念到,却没什么力气,没有人知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中有多么不舍,更有多么煎熬,可他不能,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谢嫦救他时有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为了常阳伯府的名声,他已经不能再娶她了,不仅不能娶,甚至还可能为了谢嫦的滥杀无辜而惩戒于她,事到如今,只有让阿嫦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你要赶我走?”谢嫦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失神的重复道,“在这种时候,你要赶我走?” 关毓清没有回答他,对所有人说道,“我乏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所有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傅成朔和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在前面,关山越和老御医走到门外商议后续的养身方子和禁忌,秋月慈留在最后,拉起仍旧萎靡在地上的谢嫦,她孱弱的身体无力的依偎在秋月慈身上,身旁的侍女连忙过来帮忙,临走时,秋月慈回头看了一眼关毓清,却看到后者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只是一闪而过便又消失,他微微张口,做出一个无声的请求,救她。 秋月慈看懂了他的口型,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扶着谢嫦离开了。 刚一出门,便看到有两个女弟子在门口等着她们,从秋月慈手中强行接过了谢嫦,口中却不失恭敬的道,“门主念姑娘身体虚弱,特意为谢姑娘准备了一间静室休息,我带您过去。” 女弟子扶着谢嫦转身向外走,秋月慈想跟上,却被另一个女弟子抬手拦住了去路,她道,“秋姑娘今天也累了,门内宾客众多,恐扰了姑娘清净,便由我先送秋姑娘回玉楼吧。” 秋月慈见两人强硬的态度,知道此时不从是不明智的选择,便点了点头,笑道,“劳烦了。” 至于如何救谢嫦,还是要看杨门主和大舅舅的想法,徐徐图之才是。 这边谢嫦被送到静室,才缓缓回过神来,身上虚脱无力,勉强站了好几次才站起身来,身上衣服都被汗湿,显得极为狼狈,她想要打些水来擦拭身体,换身衣服,除掉身上黏腻不舒服的感觉。 打开静室的门,没想到那两个女弟子还没走,看她出来,问道,“姑娘需要什么,我去替姑娘拿。” 谢嫦摇了摇头,“多谢,不必了,我认得路,自己去便好。” 她曾经跟着关毓清来过化虚门很多次,关毓清是化虚门门主杨清竹的亲传大弟子,化虚门内就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谢嫦占了他的光,也曾在这里度过了很多难忘的时光,看着熟悉的走廊,她想起刚刚关毓清说的话,忍不住悲从中来。 为什么毓清不要她了?她不过是迫不得已,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啊。 为了救他,她也舍了自己的半条命出去啊,她是人蛊,体内养了千百种不同的蛊虫,往日里都是依靠命蛊压制才能不出乱子,若不是前段时间她人蛊已成,舍去命蛊浮生蛊,恐怕她也会死。 毕竟,谢塘除了给她一本秘籍和一个浮生蛊的幼虫之外,就再也没有教导过她任何东西,一切全靠她自己摸索,每一次做她没有尝试过不知道结果的行为时,她也是赌着命在做的。 说来可笑,她一生中只见过谢塘两次,八岁那年一次,给了她蛊术秘籍,浮生蛊,和谢嫦这么一个名字。 她一开始是很感激他的,若不是谢塘,她活不到现在,不可能有治疗外伤的神药,更不可能因此遇到关毓清。 可后来见他的那次,却让谢嫦不知该恨还是该如何,她心中一片迷茫,不知未来何方。 第五十五章 人蛊始末 谢塘第二次见她时,距离现在不远,就在几天前,她和关毓清一起去小青山之前。 谢塘来找她,说他大限将至,想要告诉她一些事。 他说,他给谢嫦的练蛊方法是错的,自古以来,练蛊都是在蛊盅之中,哪有在人体内练的?可谢塘觉得人体内也能练蛊,且比养在蛊盅内的蛊更强,便自己编撰了一本蛊术秘籍。 在他编撰好蛊术秘籍的那一天,他在街上正好遇到了一个被化虚门拒绝进入门中习武的小女孩,便觉得有缘,将蛊术秘籍给了她,还骗她说,等她学完半本蛊术,便能在江湖上横着走。 这个小女孩就是谢嫦。 她用八年的时间学完了半本蛊术,却没有能在江湖上横着走,而是变成了一个人蛊。 人蛊者,不受百毒所侵,不惧冷热雨雪,能以一人敌万人。 不会流血,不会生病,不会衰老,也不能孕育子嗣。 她听到后来,已经觉得是自己疯了,出现了幻觉,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而谢塘还在满意的说,虽然她不算完美,没有想象中的人蛊那么厉害,可也算是练成了,他的猜想没有错。 他人生中有两项得意之作,一样是浮生蛊,一样是谢嫦,现如今两样都成功了,也算不枉此生。 谢嫦那时没有哭,只是干笑了两声,觉得是谢塘疯了。 谢塘却说,不信的话,把你的手腕划开看看。 她骂他有病,怎么会有人会伤害自己呢?便转身匆匆跑了,谢塘也没有追,只是看着她离开,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她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捡起地上的石头,用锋利的尖端在手腕上划了一下,刚划完她就连忙捂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就算是受伤,浮生蛊的效用也会让伤口在转瞬之间恢复如初,这么可怕的恢复能力,她心知若是暴露在人前定然会怀璧其罪,便捂着手腕想要回到常阳伯府。 可就算是隔着衣服捂着,她也能感觉到,因为伤口的缘故,手腕处的蛊虫有些躁动,不停的蠕动,按理说,在伤口处有蛊虫活动,应该流血不止才是,可衣袖却一直一点都没有湿,后来她摔倒,衣袖湿了,却不知是血,还是地上的污水。 直到回到常阳伯府,她才看到,她真的不会流血了,她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密密麻麻如尘埃般幼小的蛊虫。 回过思绪,她不再多想,便要出去先打些水来,记得关毓清在化虚门的住处里也有几件她的衣服,曾经和关毓宁一起玩水打湿时留下的,应该可以暂时换来穿。 身前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住她,那女弟子面无表情的重复道,“姑娘要什么,我去替姑娘取来。” 谢嫦这才惊觉,这两个女弟子并不是来照顾她的,也是,化虚门一个江湖门派,以往来此时,也没有把她当做客人来照顾过,现在看来,她是被软禁了。 想到此,谢嫦顿时心生怒气,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在关师兄大好之前,姑娘不能随意走动。”女弟子冷淡的道,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仿佛只是一个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机器人。 谢嫦压抑住心中怒气,沉默片刻,扬起笑脸道,“那就麻烦你了,帮我打些水,找一身换洗衣物来。” 一个女弟子点点头去了,另一个把门给谢嫦合上,道,“请稍等片刻。” 谢嫦含笑颔首,静静等她关上门,回到房间内坐好。 她知道关毓清的父母和师父其实都不太喜欢她,可能经过此事知道她其实是个蛊师之后会更加不喜欢她,可是没关系,只要她是人蛊的事情还没有暴露,就还有机会。 至于关毓清说的那些不要她的话,没关系的,毓清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他那么爱她,等他想明白了以后,会理解她的。 现在把她关起来,只不过是因为不知她的底细,等毓清的伤势真的大好了,就会放她出来的。 谢嫦在心里一直这样不停的安慰自己,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隐隐有些不安盘踞其中,祛之不去。 等到门外的女弟子把水和换洗衣服拿来,她仔细打理了自己一番,便静静的坐在房间里等。 期间有人来送了一回饭,是和门内弟子一样的规格,谢嫦用了些,勉强垫了垫肚子,便有些心烦意乱的再也吃不下。 烛火惺忪,烛泪顺着灯台流下,在灯台上凝固成一道道丑陋的样子,谢嫦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一夜的幽静褪去,天光大亮,她揉了揉有些坐麻了的腿。 她真的很累,又困,几天没有休息,舍去浮生蛊让她体内的各种蛊虫有些狂躁的迹象,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们压制住,可是这也只是暂时的,她没有命蛊是没办法完全的控制它们,她必须要赶快培育出新的命蛊出来。 只是像浮生蛊这样的奇蛊可遇不可求,这不是谢嫦培育的,她并不知道培育的方法,谢塘没有教她,这样的话,她就只能转而选择其他的蛊虫了。 失去命蛊之后,蛊虫们开始跃跃欲试挑战她领导者的地位,下一个命蛊一定要足够强势才行,不然是没办法完全压制这些已经尝试过自由滋味的蛊虫们的。 练什么好呢,之前离开常阳伯府时,她身体里很多蛊虫都被她取出放在了别的地方,只专心培育嗜血蛊,可嗜血蛊是吸收血气的凶蛊,不太适合当命蛊,身体里其他足够强大又足够听话的蛊,有哪些呢? 谢塘给的蛊术秘籍她早在会背了以后就烧掉了,此刻她细细回忆着记忆中的蛊术秘籍上的内容,想起其中有一种蛊,是她曾经在身体内养过却没有重视的,迷心蛊。 迷心蛊能够让人迷失心智,听从本能行事,是属于控制类的蛊,却不会伤害人身体的本身,是强大却又不凶猛的蛊,不如就用迷心蛊做命蛊吧? 她在身体内的一个小角落找到当初培育出的迷心蛊,因为主人很久没有用到它的缘故,它没有什么凶性,正在休眠之中。 谢嫦将它唤醒,控制着它去吞噬其他种类的蛊虫,等它吃饱之后放在血管里温养,等它再次醒来,就会多出许多迷心蛊了,到时再让它们自行吞噬,留下最强大的那只迷心蛊。 如此反复三次,这只迷心蛊就可以勉强作为命蛊了,到时再将它与自己的身体紧密结合,她就不用再担心蛊虫躁动了。 只是这个过程不能急,一次的吞噬分裂就要进行二十四个时辰,等到三次后与身体融合又要最少七天的时间,加起来起码要半个月了,到时毓清应该就能大好了,还能赶得上十月的婚期。 第五十六章 禁足静室 谢嫦将体内的蛊虫安置好,吁了一口气,又开始担心起关毓清来。 毓清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昨夜看着的时候,浮生蛊与他融合的还是挺好的。 只怕是一个人的生气不够,会恢复的慢一些,可毓清如此善良,一定不会同意她再这样行事的。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毓清无事,旁的,她都可以听他的。 慢些便慢些吧,这样,说不定她还能多照顾他一些时日,不用他总是外出跑来跑去不带着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毓清,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毓清。 这样想着,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女弟子恭敬的将门打开,迎面走进来一个留着长须头戴玉冠的老者,和一个白衣锦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眉眼间与关毓清有几分相似,逆着光猛一进来时,还当成是关毓清。 可惜不是,此人的眉要比关毓清的浓重的多,面容不似他那般俊秀,嘴唇抿着,颇为严肃,没有关毓清那种温和的笑。 两人正是化虚门的门主杨清竹和关毓清的父亲常阳伯关山越。 两人走到谢嫦的面前,谢嫦连忙将身体坐直,有了一种小辈在长辈面前的拘谨感。 可惜两人却没有把她当成是小辈,杨清竹道,“我来此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告诉我。” 谢嫦知道此人是毓清最为敬重的师父,连连点头道,“师父请问。” 以往跟着关毓清拜见他时,她也是这样称呼的,如今听在杨清竹耳中,却颇有些不自在,他微皱了下眉,没有纠结称呼这个问题,放了过去,只开门见山的说出他的问题,“谢塘如今在何处?” 谢嫦愕然,没有想到杨清竹出口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不过之前谢塘找她时曾说过他大限将至,他八年前还是一个看起来刚到而立之年的青年男子,举手投足间带着说不出来的韵味,风流华贵,像是勋贵人家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 后来见他时,却已经满头青丝变华发,眼神浑浊中带着死寂,面容依旧,却死气沉沉,他说的该是真的。 至于为何不过短短八年,变化便如此之大,想必是做了什么事遭到蛊虫反噬了吧,谢嫦满怀恶意的想到。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吧?便直接开口道,“谢塘已经死了。” 死了? 杨清竹和关山越面面相觑,谁能想到鬼师谢塘已经死了,突然得知这个消息竟然有些不真实感,这消息还是谢塘的后人谢嫦说的。 现在他们已经不怀疑谢嫦的身份了,关毓清那么严重的伤势竟然能一夜之间愈合,开口说话,这岂非是寻常手段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异想天开鬼斧神工的鬼师谢塘能研制出来这种东西了。 杨清竹追问道,“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我不知道,可能是蛊虫反噬吧,就在前段时间,我亲眼见到他那时已经时日无多了。” 杨清竹看了关山越一眼,两人似有什么默契一般,于虚无中做下了一个不知名的约定,关山越点点头,上前问道,“那毓清身上的那个浮生蛊,你仔细与我讲来。” 谢嫦听到这句话,才松了口气,终于问到了关毓清的身上,虽然她很确信浮生蛊能将关毓清治好,但她也担心会有什么不知名的副作用,就比如说她刚刚养蛊时很多地方不懂,脸上便被蛊毒留下了消除不去的丑陋疤痕。 不再多想,谢嫦将浮生蛊的注意事项和习性统统说出来,“喜阴怕光,凶猛非常,平时用自己的血养着,每月只需一盅便可保百毒不侵,百病不生,若是受伤严重,便需要汲取旁人的生气来弥补自身,除了宿主之外,浮生蛊对于其他的食物都异常贪婪,被吸取生气那人往往都会浑身气血干涸,生气全失,像个垂暮老人一样在短短片刻的时间内老死。” “所以府内的仆役小楼是你杀的?你用他的生气救了阿清的命?” 谢嫦哑然,对于小楼她确实有一丝丝的愧疚,不过这愧疚是因为关毓清而不是因为小楼,也仅有这一丝丝而已,沉默片刻便承认道,“是。” 关山越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谢嫦都一一如实答了,直到关山越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便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只是还是要先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等毓清痊愈,我会好好与他商议你以后的去处的。” 谢嫦垂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便又像来时一样,随着门的开合声,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看着指尖上一只微不起眼的细小蛊虫,谢嫦吹了口气,那蛊虫便像灰尘一样被吹散不知道飘落哪里。 关山越和杨清竹离开静室后,便去看望关毓清,关毓清此时正醒着,见两人到来,挣扎着坐起身,“父亲,师父。” 关山越连忙按住他,让他躺回床上,关切道,“你现在身子还虚弱,都是自家人,不必那么多礼数,好好躺着吧。” 关毓清点点头,顺从的躺下,喘匀了气息,开口问道,“阿嫦如何?” “谢嫦现在暂时被关在静室,等你好了,我想办法送她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你放心吧。”关山越对关毓清承诺道,杨清竹站在身后捋着长须,没有半分言语。 父亲的承诺,和师父的承诺,是不一样的,父亲可以为了安抚他的心情而哄骗他,可师父刚正不阿,他不愿意说的,一定是关毓清不想听的。 心中失落,面上却没有表达出来,关毓清勉强的笑笑,“那便拜托父亲了。” “你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带你母亲和阿宁来看你。”关山越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将窗户关上,“秋风凉,还是少吹风的好。” 关毓清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关山越替他盖好被子,便退出了房间。 两人边走,边交谈着,许是因为担忧之情而心神不宁,两人竟然都没有发现,走廊拐角处,前来探望关毓清的秋月慈,正屏住呼吸,有些紧张的躲在那里。 第五十七章 一介孤女 秋月慈原本只是因为心生担忧,一夜都没有睡好,早早的便醒了,想来探望关毓清,再想想办法去看看谢嫦,却没想到正巧撞见杨门主和大舅舅刚好从关毓清的房间出来,原本想要走上前去行礼,却突然听到了两人口中的谢嫦两字,连忙拉着身后的侍女躲在柱子后面。 所幸柱子粗壮高大,将将好能够遮挡住两人的身影。 “既然谢塘已经死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谢嫦此人,不能多留。” “只怕是要让毓清伤心了,这孩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这么喜欢的人,可我们也是职责所在,以谢塘这样的邪魔歪道,行事肆无忌惮,他又能教出什么好人?留着谢嫦,始终是个祸害啊!” “我昨日回家中已经发现了那仆役的尸体,死相简直惨不忍睹,哎,我已经安抚了他的家人,让人把他好生安葬了,那仆役是毓清身边的亲随,想必日日都能见到谢嫦,人家也没得罪她,怎么就下得去狠手?毓清明事理,知晓大局为重,放心吧,伤心一段时间,他也就缓过来了。” “希望如此吧,江湖上可不能再出现一个谢塘这样的人物了。” 两人经过秋月慈的身边,声音逐渐远去。 秋月慈这才吐出一口气,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才发现手心早已紧张的被汗濡湿,她转身抓住身边侍女的手,后者早已惊慌的六神无主,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姑娘……” 秋月慈双眼直盯盯的看着她,道,“绛珠,你跟着我从京都到常阳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问你,你忠心的是我,还是我母亲?” 绛珠连忙跪在地上,低头道,“自从跟了姑娘,绛珠的主子就只有姑娘一人,绛珠对姑娘绝无二心啊!” “那好,你记着,今日所发生的任何事你都要烂在肚子里,不准和任何人讲,就是母亲问,也不行。” 绛珠连连点头,举手发誓道,“若是绛珠的嘴里漏出来半个字,就让绛珠下半辈子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并且,”秋月慈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像是艰难的做下一个决定,“你还要再帮我一件事。” “只要姑娘吩咐,绛珠万死不辞。” 秋月慈没有再说话,摇摇头,转身深深的看了关毓清的房间一眼,没有进去探望,便走上了另一条幽深的小路。 这条小路偏僻,却是秋月慈曾经看着谢嫦走过的,通往静室的路。 到了静室门口,两个女弟子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口,见了她道,“秋姑娘,来此可有什么事?” 秋月慈笑笑,“我来看看阿嫦,昨日她也疲累的很,杨门主没说,不让人见她吧?” 言谈间,房门被从里面打开,谢嫦站在门口,久违的阳光打在脸上,映出少女蜜桃般的脸庞上细细的绒毛,谢嫦侧身躲开这阳光,将头上的兜帽拉低,遮住侧脸上的疤痕。 两个女弟子对视一眼,有些迟疑的道,“是没有说,不过您不能进去,有什么话,就在门口说吧。” 秋月慈温婉一笑,并没有强行非要进去,只婷婷立在门前,像往日话家常一般对谢嫦关心道,“秋日里天冷,多加件衣服,静室偏僻,没什么人气,别冻着了,天干物燥的,晚上睡觉把灯吹了再休息,记得了吗?” 谢嫦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关心,我知道了。” “好,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我就不打扰了。”秋月慈盈盈一拜,一声叹息消散在唇齿间,“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看着秋月慈翩然远去,谢嫦有些愣神,经过这一波三折枝节横生的一天,发生的所有事让她应接不暇,突然发现,到如今秋月慈竟是唯一一个会关心她的人。 只是不知这关心,有没有关毓清也参与其中呢? 她真想问问他。 …… 等到关毓清受伤快要不治身亡和奇迹般的又治愈好的消息传到武幸耳朵里,听起来竟然有那么一些不真实感,看着平凡普通的阿嫦姐姐竟然是传说中鬼师谢塘的弟子?还拥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何须如此惊讶?”程砚秋悠哉道,“宁也,收拾东西吧,杨清竹自顾不暇,恐怕这玉剑山庄一事就要就此盖棺定论了。” 武幸闻言连忙抓住先生的衣袖兴奋的问道,“先生,我们要回去了?” “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程砚秋笑着摸摸武幸的脑袋瓜,“可把我们阿武等着急了?看来是归心似箭啊。” 武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也不是,只要跟着先生,其实在哪都行。” 程砚秋失笑,“我看你是急着想回去让我教你学兵器,宁也,来把你身上的匕首给她,让她过过瘾。” 宋宁也笑着走过来,摘下身上的匕首扔给武幸,那匕首小巧,不过武幸两个巴掌大,却是精铁制成,极为锋利,还有些沉重,若是之前没练内力的武幸,拿着这匕首说不定还有些困难,现在却毫不费力,看来练内力不过才几天,已经是初见成效了。 武幸开心的拿起匕首比划了几下,就收好放进了怀里,转而询问先生另一件事,“先生见过比起死回生更神奇的事吗?” 程砚秋沉吟了一下,“见倒不曾,听是听说过。” “什么事情,给我讲讲好不好?”武幸好奇的道。 程砚秋回想了一番那沉重久远的记忆,才删删减减的将这故事讲给了武幸,“多年之前,江湖上有个叫鬼师谢塘的人物,他曾经炼制成一种蛊,可以夺取人的心智,让人听从本能行事,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据说这种蛊,名为躁蛊。” 武幸懵懂的点点头,“那阿嫦姐姐是谢塘的后人,她也有这种蛊吗?她这么厉害,别人岂不是会很忌惮她,她会死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程砚秋顿了顿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若谢塘还在,旁人不敢动她,若谢塘不在,她自己只是一个孤女,又拿什么跟别人抗衡呢?” 上架感言 要上架了,做为一个合格的晚期强迫症,就连上架感言我都要定时发布。 好吧,进入正题,本文将于十二月三十一号正式上架,希望大家能够支持首订,万分感谢。 做为一个萌新,第一次写小说,能够签约,能够让我写上这个万分期待的上架感言,说实话还是有点小紧张的,非常感谢编辑芦苇太太,以及一直鼓励我和我一起码字的菇菇小宝贝。 还要感谢每一位支持本书的读者! 一般来讲第一次写书的萌新都会非常在乎成绩,本萌新也是一样,自从发书后每天几乎都要看后台几百遍,涨了一个收藏一张推荐票我都能高兴半天,有一个评论我更是能兴奋的回复好几遍。 只要收到一条夸我的书好看的评价,我就能收获满满动力化身没有感情的码字工具。 非常满足。 每一位给我投票评论的读者,我都记忆深刻,非常感谢大家能够陪伴我度过将近两个月的公众期,小萌新在此感激不尽。 现在即将上架,虽然是个萌新,我也要例行我们网文界的传统,上架爆更! 上架首日正常更新两章,加更三章,一共是五章。 然后再用我的晚期强迫症发誓,首订过百的话日万一天,之后每过一百加日万一天,每十张月票日万一天。 希望大家能让我过上每天睁开眼倒欠一万字的生活。 以上便是上架感言。 下面是萌新一点随便聊聊的话。(起点比惨王大会现场) 传统武侠无论在哪个频道都是冷门的,但是没办法,本萌新就是爱这一口,第一次写书,指望不上靠码字养家糊口,一本成神更是无稽之谈,也许等我写完这一本有了更多经验后会去尝试写更符合广大读者口味的题材,但是现在,还是让我这个小萌新把梦做完吧。 以及小萌新我是一个刚刚毕业步入社会的愣头青,每天睡醒睁开眼想的就是今天该怎么吃饭,苦苦挣扎在贫困线上。 希望大家能够支持订阅,支持正版,支持萌新! 让萌新的稿费在吃饭的时候偶尔能加一个大鸡腿! 第五十八章 玉楼失火(首订求支持!) 一介孤女,身怀重宝,怀璧其罪,即便她没有做什么恶事,这世间也容不下她。 若是谢塘还在,还能保她一命,若谢塘不在,那么那些无论是贪婪还是忌惮的江湖人,都会寻找各种理由。 或是抓住她夺取那些神奇的蛊虫,逼问她使用的方法,或是大义凛然的高喊着避免她为祸江湖杀了她,不管怎样,她都会引得一些有心人蠢蠢欲动。 不过程砚秋曾经见过她,谢嫦不会武功,且耽于情爱,以程砚秋的眼光来看,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她成不了什么大事,不足为虑。 正要将之抛在脑后,却突然有一弟子在门外敲门道,“先生,有一女子求见,自称秋月慈。” 武幸闻言有些欣喜,“是仙女姐姐,她是来找我玩的?” 程砚秋呵笑一声,“她现在应该是没有什么心情找你玩吧,该是有什么别的事,也罢,让她上来吧。” 弟子应声下去回复,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天青色纱裙,头戴帷幕的女子走上楼来,她撩开头上的帷幕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俏脸来,那脸上带着少见的坚毅之色,让程砚秋为之愣神了一瞬。 秋月慈冲着程砚秋福身盈盈下拜,双膝着地行了个大礼,程砚秋连忙侧身躲开,为了避嫌没有去伸手扶她,叹道,“明月姑娘何至于此?” “求先生帮我。”秋月慈哀声道,“我虽与先生相识不久,可这世上能救阿嫦,且我能信的,也只有先生一人了。” 程砚秋有些意外,“你信我?” “是,我听闻先生事迹,早已神交已久,如今见过先生和阿五,我更是信先生为人。”秋月慈坚定道。 谢嫦若真有得几分本事,将她纳入圣教也算不得吃亏,毕竟是谢塘的后人,便是依着故人的面子也该照顾一二,思及此,程砚秋便点头道,“若她有命来找我,我自保她无虞。” 秋月慈神色一喜,她不指望程砚秋能帮她救谢嫦,毕竟程砚秋只是一个外人,且身处圣教,现在圣教与各江湖门派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可也只是面上和平相处,内里波涛汹涌,若是程砚秋贸然插手,恐怕将会引起更大的波折。 可若是谢嫦自己逃出去投奔圣教便是不同了,程砚秋便可以光明正大的保她。 为谢嫦找好了以后的去路,秋月慈便放下了心,含笑颔首告辞,她还有别的事要做,要让谢嫦成功从化虚门内逃出来,可不只是简单的说说而已。 她也没有跟谢嫦传信,她相信以谢嫦的聪慧,定会抓住时机,逃出来,她也该懂,这世上唯一能容下她的,只有阴月教了。 匆匆回到玉楼,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色暗沉,澄黄的夕阳缓缓西垂,玉楼内没有点灯,只依靠着黄昏的日光,在桌上投下模糊不清的阴影。 秋月慈抚着桌上那把跟了自己将近十年的琴,轻拨琴弦,发出争鸣之声,良久道,“绛珠,我有些心情烦闷,你去替我取些前日的重阳酒来。” 侍女福身道是,便去取来了一小壶清酒,一个酒盅,将酒盅满上,秋月慈一口饮尽,因为喝的太急有些呛到,她轻咳几声,面上已经染上薄薄的红晕,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她酒量极浅,平日里只是浅酌,今日里连喝几杯,眼前便已经是烟影朦胧了,她扶额蹙眉,感觉有些头疼,用手按压着眉心想让自己舒服一点,低声叹息道,“绛珠,就拜托你了。” 绛珠低头应是,秋月慈看着西边的最后一点日光消融,整片大地都坠入夜色之中,一弯暗淡的缺月缓缓爬升,四下里一片寂静,黑暗中,绛珠点起房间内的所有烛火,霎时间亮如白昼。 秋月慈借着醉意抚弄了一曲醉花阴,轻声问道,“几时了?” 绛珠回道,“子时了,姑娘。” 已经到了子时了啊。 秋月慈叹息一声,起身将饮剩下的清酒倒在窗边的木咎上,然后一挥衣袖,打翻了烛台,明亮的烛火火星闪烁,沾染了清酒后迅速灼烧出一条炙热的火线,在窗边跳跃。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长空,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传播到所有人的耳膜中。 “走水了——” 守夜的弟子一惊,被呼叫声吸引,连忙过去察看,正看到一个披头散发,面上被烟火气熏的乌黑的侍女狼狈的跑过来,呼喊道,“我家姑娘醉酒失手打翻了烛台,我一个人拖不动她,你们快叫人来救救我家姑娘啊!” 原来是玉楼走水了,明月姑娘还在楼里! 一个弟子扶住惊慌的侍女,沉声道,“你不要慌乱,先随我过去察看情况,师弟,你快回去通知别人来救火!” 玉楼走水可不是小事,里面住着的明月姑娘秋月慈可是常阳伯府的表小姐,化虚门长老关山策的亲外甥女,若是她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玉楼就在化虚门的旁边,两下庭院墙壁紧紧相连,若不及时救火,恐怕夜风呼啸之下很快就能烧到化虚门。 另一个弟子连忙跑回去聚集附近的弟子打水来救火,留下的弟子跟着侍女跑到玉楼门前,便看到二楼的窗边已经烧成一片,明亮火光熊熊燃烧,让人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一股灼热之气。 弟子抓住侍女急急问道,“你家姑娘在哪?” “就在二楼门口!” 弟子撕下衣袖捂住口鼻,便冲了进去。 侍女没有停留,转身去了另一处地方,继续呼救。 不过片刻,半个化虚门留守的弟子全都过来救火了,就连静室门口守卫的两个女弟子,也分出来一个去了玉楼。 谢嫦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披上衣服倚靠在门前,问道,“发生了何事?” “不过是外面一处楼房走水,姑娘不必担忧,马上就会扑灭,不会波及此处的。”女弟子安抚道。 走水?谢嫦望着远处的火光漫天有些出神,低声呢喃道,“天干物燥,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她声音极低,含糊不清只有自己能听到,女弟子有些疑惑的问道,“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你应该是有些累了,该歇息了。” 女弟子刚要摇头说自己不累,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从心头袭来,身子晃了晃,便一头栽倒在地。 第五十九章 群英荟萃(首订求支持!) 谢嫦踢了踢地上那女弟子,便见对方毫无反应,眼皮紧闭,低声道,“想不到这眠蛊还挺好用的。” 以往在乡野中她用的最多的便是那些治疗外伤的医蛊,旁的蛊她只是养了,却几乎没怎么用过,是以她也不知道这些蛊效用到底怎么样,甫一使用,效果实在好到出乎她意料之外。 连踢了好几脚,谢嫦可没收力,想必明日醒来这位女弟子腰上定会多了好几块淤青,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毫无所觉,闭眼安详的睡着,对外界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谢嫦伸手将身上的衣服穿好,系上兜帽的带子,在夜色中漫步,形如鬼魅。 啪嗒,门板声开合,关毓清从睡梦中惊醒,皱眉看向大开的房门,警觉的问道,“谁?” 从阴影处走出一个消瘦娇小的身影,红衣白裙,兜帽紧紧的贴服在身上,将来人的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之中,除却熟悉的身形,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关毓清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阿嫦,你怎么过来了?有没有人拦你,有没有受伤?” 谢嫦扭头看了一眼倒落在地上歪七扭八的守卫们,便回头淡然道,“自然是没有的。” 她走过来,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的红纸灯笼,蹲下身柔声道,“毓清,我们一起逃走吧,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她没有用疑问句,仿佛她不是在征求关毓清的答案,笃定关毓清一定会答应。 可关毓清并不能答应,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他还有父母弟弟,师父师门,还有一整个常阳的平民百姓,他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一切,只是去追求一段虚无缥缈的爱情。 “阿嫦,你走吧,我会说服师父和父亲,不会再让他们对你不利。”关毓清蹙眉劝道,有些焦急,在这种时候,阿嫦怎么能这么任性的还留在化虚门内呢,要知道,多留一刻钟,就多了几倍的危险。 谢嫦对于他的拒绝有些失望,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冷静,她早已从所有人的态度中读出现在对她非常不友好的场面,她应该是没办法继续留下来了,可是为什么呢?她只是救了关毓清,她没有做错什么啊。 难道,只是因为她是一个蛊师,她是鬼师谢塘的后人么? “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不利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谢嫦低声喃喃道,“我只是救了一个我爱的人啊。” 看着谢嫦无动于衷的样子,关毓清有些急躁,阿嫦怎么就不明白呢,现在最重要的事是阿嫦能够平安无事,他急切的道,“阿嫦,你别忘了,你杀了人,师父他老人家向来是嫉恶如仇,对于你这样的行为他绝不会容忍姑息……” 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突兀刺耳的笑声打断。 “嫉恶如仇?我?”谢嫦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到仿佛眼泪都要流出来,可她没有眼泪,眼底有的只是一片悲戚沉痛,“关毓清,你与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十恶不赦呢!?” 关毓清被她有些癫狂的神色吓到,怔怔的失声道,“阿嫦……” 恐怕笑声已经惊动附近的化虚门弟子,他挣扎着起身,躬着身痛苦的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的声音连不成语句,“算我求你了,阿嫦,你快走吧。” 谢嫦终于止住了笑声,她眼神冷冷的直射过来,仿佛看的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爱人,而是一个陌生人,她抓住关毓清的手,试图催动浮生蛊,“我不走,今日我谢嫦就算是命丧于此,也要……!” 蛊虫被催动的躁动起来,关毓清站立不住,膝盖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吐出一大口黑血来,眼见宿主受伤,浮生蛊压根不听没有命蛊的谢嫦使唤,反而开始吸食起谢嫦体内的生气来。 谢嫦一惊,连忙收回手,却还是有些晚了,生气被浮生蛊吸走了些许,原本娇嫩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消瘦几分,发丝从根部迅速变白,一瞬间便生生苍老了十好几岁。 她看着自己有些干瘦枯皱的手,有些不敢置信,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猛地转头扑向案前,看着案几上昏黄的铜镜,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却又熟悉的自己。 那一瞬间,她好像觉得,镜中的那人不是自己,而是她第二次所见时的谢塘。 一声尖叫在喉中将出未出,她沙哑的嗓音像含着砂砾,回身深深的看了一眼仍倒在地上咳嗽不止的关毓清,将所有未完的话语都隐藏在一声略带愤恨的诅咒中,“关毓清,我还会回来的,等我回来那日,就是你的死期!” 谢嫦匆匆跑出关毓清的院子,想要离开化虚门却是有些困难,虽然大部分弟子都被引到了玉楼救火,可门内还住着其他各门各派的江湖人,此时被声音吸引,聚集在化虚门的大门前,众人围成一团。 谢嫦身后就是曾经审讯贼人所用的会客厅,厅中正中央还留有关毓清当时喷洒在地毯上面的血迹,厅门口高大的石柱上刻着龙飞凤舞的群英荟萃四个大字。 可不是群英荟萃么,此时所有因为玉剑山庄周岁宴而来此的江湖人,全都又因为谢嫦而又重新聚集在会客厅,这一幕又是何其似曾相识。 只不过被审判的人,从那个英娘,变成了如今的谢嫦。 其中好些人连见都没见过谢嫦,看到她这般形如鬼魅的模样,连连惊呼,霎时间四周窃窃私语起来。 “果真是妖女,一副白发老妪的模样,竟能勾得正道翘楚关公子对她倾心,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法!” “瞧瞧她这吓人的模样,看着就是一副奸邪险恶的做派,也不知关公子被她灌了什么迷魂药!” “就是,像这种邪魔歪道,心性不正的妖女,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听说她还是鬼师谢塘的后人呢,一脉相承,定然已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做下不知道多少恶事了!” 诸如此类的言语像魔障一样不断的灌入谢嫦的耳朵,在脑海里翻腾,撞的她脑仁生疼,她捂着耳朵想要将这些声音全都隔绝在外,却还是不行,丝丝缕缕细微的声音从缝隙里钻入,听在耳中却如丧钟轰鸣般清晰。 第六十章 当众宣誓(首订求支持!) “够了!!” 一声大喝,谢嫦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那双手干瘦如柴,根本挡不住那些杂乱的声音,她抬起头,夜风吹起她脸庞边凌乱的发丝,让人看到她脖颈和侧脸上蜿蜒密布的黑色疤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更是佐证了他们的想法,果然是妖女,这种魔纹一般的疤痕岂是寻常人能有的? 谢嫦惨然一笑,高声道,“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是谢塘的后人,就合该跟他一样,那好,从今往后,谢塘做过的恶事我要做,谢塘没做过的恶事我也要做!” 她咬牙像是发誓一般对所有人宣布,“从今日起,我谢嫦,就是下一个鬼师!” 众人惊骇,其中一人拔刀出鞘指着她怒喝道,“妖女,这里可是化虚门,岂容你放肆!” 谢嫦唇角微弯,勾起一个娇媚的笑,用沙哑的嗓音说着娇俏的话语,听着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容不容得我放肆,又岂是你说了算的?” 话毕,她像是突然起了跳舞的雅兴,双臂向外弯曲,轻飘飘的踮起脚尖转了个圈,以体内还未完全成型的迷心蛊,加上之前她曾在各处留下的细小如灰烬的躁蛊,瞬间在人群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轻微如尘埃的躁蛊随着夜风吹动,无声无息的附在了人的衣服上,又顺着衣服爬到皮肤,咬出一个不痛不痒还没蚊子感觉大的伤口,钻了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谢塘灭了苗疆的缘故,江湖上会蛊术之人少之又少,几乎消声灭迹,所有人都缺乏对付这种手段的经验,一时不慎竟然有数十人中招。 “啊!师弟,你干什么对我拔剑!” 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那被称之为师弟的青年男子却充耳不闻,双眼无神,直愣愣的又刺了一剑过去,口中不停的只念叨着一句话,“杀了你”。 随着这一剑的声响,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顿时又多了好几人痛呼出声,人群呼啦一下散开,原本的亲朋好友同门兄弟霎时间犹如有了血海深仇般打斗起来,招招要害剑剑逼人,惹得众人都不由自主的防备周围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躁蛊使人失去理智,听从本能,迷心蛊使人迷乱,出现幻觉,眼前无论看到的是谁,都会当成死敌,与之不死不休。 这两种蛊搭配起来,还真是意外的好用。 谢嫦面上带着些欢喜的笑容,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有趣的玩具,站在群英荟萃的柱子前,观望着这一场奇异的闹剧。 正在谢嫦看着面前上演的这一出好戏时,突然一声怒喝惊的她回了神,回头一看,原来是化虚门的门主杨清竹匆匆赶来。 此刻他正双目圆瞪,怒气冲冲,“谢嫦,你若肯现在收手,我念着旧情,还能饶你一命!” 饶她一命?说得好听,从他们得知谢塘死了的那一瞬间,他们就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谢嫦哈哈大笑,笑的直不起腰,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老不羞,与我有什么旧情!” 杨清竹一把年纪,在化虚门内威望深重,几时会被一个小辈这样调侃羞辱?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便要拔剑上前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却被一只无力的手轻轻按住。 急促的咳嗽声让杨清竹不得不先顾眼前,他扶起关毓清,哀声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关毓清哀求道,“师父,放她走吧。” 旁边有还神色清醒苦苦支撑的江湖人闻言连忙高声阻止道,“杨门主,不可啊!若放此妖女,无异于虎归山林,将来定要为祸江湖啊!” 杨清竹看着关毓清苍白的面容,双眼莹光闪闪带着渴求的神色,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舍不得在自己爱重的徒儿面前做出手刃他心爱之人的事,无奈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见师父的态度有所松动,关毓清露出欣喜的笑意,又咳几声,勉强运起内力道,“今谢塘后人谢嫦救我关毓清一命,于化虚门,常阳伯府都有大恩,不便出手,但也不会包庇,若各位江湖好汉想要除魔卫道,就请出了常阳以后,自行解决吧!” 此时一些门派人数众多江湖上地位斐然的宗门因为各处有自己的院子,离得颇有些远,这才姗姗来迟,听闻关毓清此言,具都不言语。 有的或是与化虚门交好,卖他们一个面子,有的或是想着出了常阳才能更神不知鬼不觉。 一时众人之间心思各异,一片寂静。 谢嫦抚了抚自己额前花白的发丝,用有些怪异的声调咯咯娇笑几声,“你可别指望我感激你。” 关毓清远远的凝望着她,“我不需要你感激,只要你能放过那些无辜的江湖人,解了他们的蛊便好。” 无辜?他们无辜,我不无辜吗? “好啊。”谢嫦欣然答应,眼中笑意俞深,“只是我怕你们出尔反尔呢,等我出了常阳,再给他们解吧。” 关毓清此时已经有些理解谢嫦为了救他而取旁人性命的行为了,不得不说,一向悲天悯人的关毓清,此时心中竟然不太在乎那些江湖人的安危了,他只想让他的阿嫦,赶快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一口答应。 现在是在化虚门的地盘上,又是关毓清在和谢嫦谈判,旁人纵使心存不满,也不敢轻易呛声。 毕竟若是这些各宗门大佬们都不肯吱声,余留下的散乱的江湖人,还真不一定能抵得过这手段神秘莫测的谢嫦。 谢嫦转身向着化虚门的大门离去,众人无人敢拦,也无人敢靠近她,生怕再沾染上一些奇奇怪怪的蛊虫来,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 谢嫦就在这样鸦雀无声中,一步一步走到了化虚门的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远远的看着关毓清,双眼对视,谢嫦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嘴唇轻轻蠕动,无声的做出一个口型来。 直到谢嫦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关毓清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此时强行下床走了这么远的路说了这么多话,体力早已透支,一口气放下,便脑袋晕沉的向后栽倒晕厥过去。 第六十一章 等我回来(首订求支持!) 直到失去意识之前,关毓清还有些悲哀的想着,他从此应该是真正的失去了他的阿嫦了吧。 阿嫦应该是恨他的吧,也罢,恨总比爱好。 阿嫦,如果恨我能让你好受些,那就恨我吧。 他看到了谢嫦最后留下的那一句口型,她说,等我回来。 等她回来那日,就是他的死期么。 他并不怕死,更何况这条命还是阿嫦救回来的,还给她又何妨? 只是心中始终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难过,他终于是,失去了阿嫦。 意识混沌迷茫,在一片无妄海里浮浮沉沉,他这是在哪?阿嫦呢,她安全了吗? 猛然清醒过来,关毓清额头冒着冷汗,嗓子干哑的厉害,艰难的喘着粗气,一下一下呼吸里都带着生疼。 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床边守着的竟然不是父亲,不是师父,也不是秋月慈,而是平日里沉默少言的二叔关山策。 关山策看到他醒了,也不等他问,就平铺直叙的将他想要知道的消息全盘托出,道,“你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现在是寅时三刻,谢嫦不知所踪,那些中了蛊的江湖人在谢嫦离开后全都暴毙身亡,无一幸免,掌门师兄现在正在处理此事。” 顿了顿他道,“至于明月,她在火中待了太久,吸入了不少烟气,至今仍在昏迷中。” 关毓清这才知道为了让谢嫦有机会逃出化虚门,秋月慈竟然把玉楼给烧了,也是,明月表姐不懂武功,所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自身为饵了。 只是没想到,阿嫦的蛊好生厉害,明月表姐此举,最大的用途,竟然是调走了大部分的化虚门弟子,让那些死伤的江湖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化虚门内弟子,避免了阿嫦和化虚门的直接矛盾。 关山策平静的语气略带了几分责怪,却平淡的几乎听不出来,若不是关毓清与他有些了解,只怕还听不懂这其中的意味,他道,“明月此事,不可乱来。” 关毓清有些自责的低下头,“毓清知错了。” 秋月慈自幼丧父,从小在常阳伯府长大,她不能学武,却对那些能学的人极为羡慕,只是苦于母亲的原因不能跟他们亲近,关山策也是极为怜惜这个外甥女的,只是他不善言辞,只在细微处默默照顾,不说出来。 关山策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斟酌了一下道,“掌门师兄很生气,和太阿门傅门主以及玄真观李观主联合发布了追击令,他说,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放过谢嫦一次,却不可能放过她第二次了。” “毓清,你该知道,什么叫做大局为重。” 关毓清沉默着点了点头,关山策见此,也不再打扰他,让他自己整理情绪。 窗外一弯暗淡的弦月静静的悬挂着,在深蓝如墨的夜空中孤独而又清冷,玉楼的火光早已熄灭,原本碧瓦重檐雕梁画栋的精致高楼,此刻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弥漫着木头焚烧后的焦烟味。 整座城镇安详的熟睡着,高低错落的楼宇房屋密密麻麻交错在一起,仿佛棋盘上星罗密布的棋子,陷入梦乡的常阳百姓并不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全都湮灭在风里,只有那弯黯淡的弦月沉默不语。 一阵寒冷的秋风吹来,吹进一位刚刚救完火的弟子衣襟里,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他带领着几个弟子一起抢救出玉楼中剩下的财物,清点整理。 一个弟子面色难看的将一件已经被火烧焦的长条状物体递给他看,他用手拂去上面焦黑的灰烬,上面的纹路还未完全烧尽,他一下就辨认出,这是明月姑娘时常带在身边的七弦琴,暗道一声可惜。 这可是前朝流传至今,制琴大家所做的风吹月,如今竟然毁坏在一场大火之中,此琴相伴明月姑娘多年,想必她定要伤心好长一段时间了。 可惜的摇了摇头,看着天边将明的曙色,将各处都整理好,便吩咐各位师兄弟们去休息了。 一丝晨光悄然出现在天际,渐渐吞噬了辽阔无垠的夜色,两者渐渐混淆在一起,构成了似明非明,似灰非灰的颜色,一声鸡鸣响起,打开了整个城镇的开关,小巷内平凡朴实的男人打着哈欠打开自家的房门,揉着惺忪的睡眼打水洗漱,又开始为了一家三口一天的生计忙忙碌碌。 街上的商铺三三两两的打开店门,挂上正在营业的招牌,仿佛是一副描写人文风情的水墨画,被突然注入了活力,鲜活起来,整个城镇都清醒了过来。 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武幸已经养成了前半夜修炼后半夜睡觉的习惯,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感觉到体内日渐增长的内力越发欣喜。 宋宁也已经打点好行装,就等着先生一声令下就出发了,程砚秋不疾不徐的替武幸系上抹额,揉了揉她的头,惊讶的发现她的头发又长长了许多,已经可以捋向两边别在耳后了。 只是武幸还有些舍不得这和先生同款的抹额,便仍是每日系着。 “你若是喜欢,回去我给你订做几条,不过是一条抹额罢了。”程砚秋笑道。 武幸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是喜欢,可不单单是因为喜欢抹额,更因为这抹额所代表的意义,就像何书客当初刚看到她的时候,看到这抹额,就觉得她和先生定然关系匪浅。 这样多好,别人一见她,就知道她是先生罩着的人。 程砚秋失笑,转头吩咐道,“出发吧。” 宋宁也低头应是,几人骑上马,向着来时的路悠悠而去,等出了城,就更是慢慢悠悠,几乎不像是赶路,而像是散步了。 “是在等阿嫦姐姐吗?她能逃出来么?”武幸问道。 “逃不逃的出来,看她的造化吧,我只等着便是。”程砚秋无所谓道。 昨夜的大火他也是知道的,若是这样都无法逃出,那也太有负于鬼师谢塘的名号了。 这样想着,前面便出现了两个灰暗的人影,在清晨的冷风中,一左一右的站着,似是两个门神。 第六十二章 投奔魔教(首订求支持!) 走近了才发现,两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正是何书客和谢嫦。 两人都在常阳到东阳的必经之路等待,遇到也属正常,只是谢嫦如今的模样却让几人都惊讶了一番。 红衣白裙,兜帽下白发苍苍,散乱的披在两边,容颜依旧,却两颊干瘦,不像个娇俏的少女,到像个怨气深重的女鬼才是。 这么一看,跟传说中那什么索命的白发女魔头,还真有几分味道。 何书客单手把玩着手中的扇子,谢嫦只低头眼睛向下垂着看着地面,两人具都是面无表情。 程砚秋的马从两人中间走过,看到曾经骗它吃东西导致它马失前足的罪魁祸首,白马不忿的打了个响鼻。 何书客双眸一亮,惊喜的叫道,“先生!” 程砚秋矜持的微一颔首,转头对那英年白发的女子道,“谢嫦?” 女子沙哑的声音响起,“是。” 程砚秋点了点头,“走吧。” 身后的黑斗篷们立马便有一人与他人共骑,让出一匹马来。 “你不问我些什么?也不怕与武林正道为敌么?”谢嫦有些惊愕,连连追问道。 “我不问,你也会说的。”程砚秋不屑一笑,“与武林正道为敌?我何时为友过?你来找我,不正是因为此么。” 谢嫦自嘲的笑笑,是啊,她来找程砚秋,不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世间能容下她谢嫦的,只有阴月教么。 只有魔教,才容得下妖女,这才叫般配。 谢嫦不再纠结这些可有可无的问题,走到那匹明显是留给自己的马匹旁,抓住马鞍缰绳艰难的爬了上去。 她不会武功,也不会骑马,认识了关毓清之后,才被他带着共骑过几次,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单独骑马,没想到是这种境地下。 不过从今往后,没有什么关毓清了,所有她不会的,都要学会才是,她只能靠自己了。 咬牙克制住内心的恐慌,她学着旁人的样子夹紧马腹,抖了一下缰绳,轻声叱道,“驾!” 所幸马匹经过严格训练,乖巧听话,被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新手骑着,也能乖乖的跟着大部队心动,谢嫦松了口气。 可是还不能掉以轻心,因为那些解了躁蛊的江湖人,会在蛊虫死去的一瞬间也跟着死去,早晚会有人会因此对她寻仇,在常阳附近多留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虽然有程砚秋在,能保她平安无事,可她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这几天养出来放出去的躁蛊全都用光了,还未完全成型的命蛊迷心蛊因为她强行的催动早已再次陷入沉睡之中,这次的沉睡恐怕就不是她能轻易再唤醒的了,身上再无其他的自保手段,她要加紧时间再多培育出杀伤力大的蛊虫来。 蛊虫也不是万能的,钻入人身体中,最快也要几息时间才能见效,现在能够撂倒这么多江湖人是因为他们不懂蛊术,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可若是有人能够在蛊虫起效之前就一剑杀了她呢? 也许她该学些武功才是,有了武功,再配合蛊术,她才能做到她想要做的事情。 投奔魔教,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阴月教中那数不胜数的武功秘籍,不过她一个半路而入的外人,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得到教中的信任,她时间不多,等不及,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见着骑上了马,颤颤巍巍的跟着大部队就要离开,何书客有些着急,叫道,“先生,那我呢,我的马呢?” 程砚秋挑眉,反问道,“你的马你放哪里了不知道么?如何来问我?” 小红自然是当初离开丹阳时就没骑,想必如今还是在丹阳了,可此去到丹阳,少说也得几个时辰的路,人哪里比得上马,若是使用轻功赶路,还不得累死他? 当初他也是走走停停好几天才徒步赶来了常阳城呢! 当然他也不是真的问自己的小红马,而是想厚着脸皮让黑斗篷们也均给他一匹马来,何书客讪笑着,“若是不行,我跟宋哥哥挤一挤也是可以的。” 宋宁也当即黑了脸,冷声道,“想坐我的马,先问过我的剑再说!” 程砚秋失笑,耐着性子道,“何书客,我要回东阳了,不方便带着你,你就自己回家去吧。” 何书客傻眼了,连忙指着谢嫦问道,“那她呢?” “自然是跟着我回东阳,谢嫦从此就是我圣教之人了。”程砚秋理所当然道。 谢嫦不过一个不会武功的山野村姑,不就是会一两手蛊术么?连骑马都费劲,怎么能入圣教?这是什么道理? 何书客心中大感不平,委屈愤懑,哼道,“她能入圣教,为何我不可以?我也要入圣教!” 武幸最不乐意看到别人对先生不满了,闻言越发对何书客不喜,童声稚嫩,却坚定异常,“先生做什么自然有先生的道理,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连武幸一个小娃娃都不愿意他一起入圣教,何书客心中委屈更甚,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都气红了,恨声道,“你不让我入,那别人也别想入!我这就杀了她!” 何书客折扇一挥,扇面展开,扇骨处迸发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射向谢嫦,谢嫦一惊,没想到这怒火还能波及到自己,只是她并不会武功,就算看到了也反应不过来躲避,只好闭上眼睛祈祷不要打中自己的要害。 她身为人蛊,已经不算是常人了,就算是失去了浮生蛊,只要不是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她都能自行恢复,还能恢复的比普通人快,虽然比不上浮生蛊的恢复速度,却也称得上是奇异了。 久久感受不到疼痛,却听到叮叮几声,原来是旁边的宋宁也拔剑替她挡去了那几根银针。 一时间谢嫦心情有些复杂,她从前只见过这些人一面,连话都没讲过,没想到刚加入圣教,宋宁也就会如此自发及时的保护她。 谢嫦低声道谢,宋宁也嗯了一声表示应答,便没有多余的言语了,仿佛刚刚那一剑只是极为普通平常的行为,不值得为此道谢。 连认识了这么久的宋宁也都向着谢嫦,何书客更是怒火中烧,他虽然曾经戏弄过宋宁也几次,可大家好歹也是一起吃过饭喝过酒睡过觉的交情,怎么就不如一个刚认识的谢嫦? 第六十三章 保护谢嫦 暗器没能得逞,何书客正准备亲自上阵,却突然听得一声大喝,“妖女!” 众人皆扭头循声望去,原来是城中追出来了几位江湖人。 其中一位少年一脸愤恨,高声叫道,“你这妖女,为何要使下如此阴险的手段害我师兄?今天我就要为我师兄报仇!” 原来是昨夜她杀的那些江湖人的亲友,谢嫦早就有被他们寻仇的觉悟,闻言便笑道,“我哪有害他?你可不要乱说,不是你们求着我让我解蛊的么?” “难道你们不知道,躁蛊无解,立解立死么?”突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作恍然大悟状道,“哎呀,好像是忘记说了。” 谢嫦语笑嫣然的吐出刻薄的话语,“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死也死了,不如你们就赶紧归家去,早日升殡服丧吧,可惜死的不是时候,眼见着就要过年了,死人倒是无所谓,连累的活人不能食荤腥,真是可怜!” 那少年顿时被谢嫦气的七窍生烟,可惜生的是名门正派,受的是数法礼教,就是不会骂人,只能口中气愤不停的叫道,“妖女!我师兄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是在化虚门前言语你几句,你就如此狠毒!” “言语几句?”谢嫦冷笑,“若不是我有蛊虫傍身,你确定他们只是对我言语几句?恐怕我早就命丧当场了吧!” 另一个持刀大汉闻言立刻站出来指着谢嫦怒道,“如此妖女,何必废话!对付她用不着讲江湖道义,大家一起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就是!” 只闻一声嗤笑,程砚秋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让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起来。 “在我的面前,动我阴月教的人,看来各位是不把程某放在眼里啊!” 冬日夜长,纵使已经是清晨,天边已有一点晨光显露,可还是夜色朦胧,众人似乎是这时才发现,跟谢嫦走在一起的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普通路人,而是大名鼎鼎的玲珑书生程砚秋。 而他身后跟着的一众黑斗篷,也不必说,正是阴月教中的精英弟子。 持刀大汉原本凶狠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报仇固然重要,可自己的小命也不能无缘无故的葬送在此,一个谢嫦也许算不得什么,人多势众也就拿下了,可阴月教却不是轻易能得罪的起的。 想到此,他却还是有些不想放弃,试图跟程砚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来,“程先生,谢嫦这妖女用残忍至极的手段诛杀我同门师兄弟数人,我们报仇雪恨也算是天经地义……” 又是一声嗤笑,程砚秋不屑道,“你跟我讲道理?你该替你的师兄弟们庆幸,他们好运死的早,没有落到我的手里!” 说罢似是不再耐烦跟这些人纠缠,一挥手,身后的黑斗篷们齐刷刷的拔出剑来,运气一个起落,落在人群之中,一片乌压压的黑斗篷使出带着森然冷意的剑招,所到之处,那几个小宗门的乌合之众顿时惨叫连连,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朴实无华的黑斗篷上,顺着光滑的布料滴落在地,不过片刻,地上便已经尽是残肢断臂,深沉的血色侵染了土地,在寒冷的秋风中很快冷却凝结。 一开始叫嚣的少年不敢置信的睁着一双黑眼珠,因为在地上滚了几圈的缘故,脸上沾染着血污,那已经毫无光彩的瞳孔中,还映照着不远处他的身体。 “浪费时间。”程砚秋蹙着眉,对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有些嫌弃的捂住了口鼻,“走吧。” 何书客经过了这片刻的小小插曲,也冷静了许多,却仍是不甘心的道,“先生!到底是为什么!” 程砚秋摇了摇头,这样的性子,即便是在圣教中长大,他也不会收入门下,圣教对于半路投入的教众说严格也严格,须得尘世之中孑然一身,无亲无友才行,说宽松也宽松,只要合眼缘有本事即可。 程砚秋是个例外,虽然出身世家名门,但他是因为妹妹嫁给教主才加入圣教的,且自幼父母双亡,与妹妹相依为命长大,家中除了几个忠心老仆,再无其他亲人了,也算是在尘世中了无牵挂。 谢嫦是个孤女,谢塘虽说是她的师父,可依着程砚秋对那人的了解,应该是对谢嫦也没什么照顾的,对于谢塘而言,除了自己的妻女,他不在乎这世上的任何人,为人性情极为古怪,也不知为何会收谢嫦当弟子,难道是他女儿的孩子?可是不对,时间对不上,李扶忧十六年前还在跟他结伴江湖呢。 可能是谢塘旁支亲戚的孩子吧,家中亲人具亡,流落街头,谢塘看在同属谢氏的情分上教授了一二本事,便丢下不管了,如此也可解释谢嫦为何容貌与谢塘有几分相像。 十有八九是这样,不过具体如何,还是要等回到圣教后,仔细盘问谢嫦几句才是。 收了谢嫦不算什么,就算谢嫦真的除了些许蛊术以外,一点本事也无,看在故人的面子上,程砚秋还是可以让谢嫦在圣教中无忧无虑安然终老,更何况谢嫦之前名声不显,旁人对她也不了解,依着谢塘的名声,也会对她忌惮几分,有这几分忌惮,便已经算是对圣教有所贡献了。 而何书客不同。 何书客尚有家人,又不合他的眼缘,无论他成为怎样的恶人,他都不可能把他收入圣教的,念在他年纪尚小且并无坏心,一路上已经容忍他的许多小动作了,现在已经要回圣教,没有空闲再陪着小孩玩闹了。 程砚秋索性便趁此断了他的念想,冷声道,“没有为什么,什么时候我做事,还需要向你解释了?” “这世间什么人都有可能被我收入教中,唯有你不可能,便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便不再理会,驾驭着身下的白马从何书客身边走过。 何书客闻言如晴天霹雳,他一直以来因着先生对他的小小纵容觉得自己进入圣教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就算现在入不了,以后也有机会,跟宋宁也他们打好关系,以后定能成为同门,一起在先生麾下效力。 可是先生的话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打破了他的幻想,他不由得一下子思想进入了牛角尖。 凭什么呢,他有哪里不如谢嫦! 何书客握紧双拳,心内发狠道,既然你认定我不如谢嫦,我就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你看看,让你后悔今日选谢嫦而舍我! 第六十四章 回到东阳 一路快马加鞭,虽然有些洁癖爱讲究的程砚秋对于风餐露宿非常的嫌弃,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那些跟在身后紧追不舍的江湖人还是很有些烦人的。 紧赶慢赶,不过三四天便赶回了东阳,此刻站在石良镇的门口,程砚秋松了口气,进入东阳,就是阴月教的底盘,晾那些江湖人也不敢在阴月教的地方上随意惹事。 再经过一座山,就是曲塘镇了,马上就要到家了,不如停下来休整一番。 众人听闻这个命令,具都不着痕迹的心中一缓,有些轻松起来,连续披星戴月的赶路好几天,虽然大家都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可还是有些疲惫不堪,就更别说刚刚才练武入门没几天的武幸和连骑马都不太会的谢嫦了。 进入城镇中,沿途平凡普通而又繁荣热闹的景象让谢嫦一直提着的心放松下来,体内已经分裂吞噬反复三次的迷心蛊也已经初步成型,目前正在缓慢的与身体融合之中,想必要不了几天就可以成为新的命蛊了,而这也给了谢嫦很大的安全感。 八岁之前的事情她几乎都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她原本不是常阳人的,八岁流落到常阳,想要进入化虚门拜师学艺,混口饭吃,只是人家不收,她就只好在街头乞讨为生,之后遇到谢塘,便从此在常阳扎下了根。 自此八年,她还从未到过常阳以外的地方,纵使经常听说魔教的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说,让她心有戚戚然,可她还是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跟着程砚秋来到了唯一可以包容她身份的阴月教。 如今看到东阳境内百姓其乐融融的景象,想必那些什么用活人试验药物,残忍杀害平民百姓夺取他们的孩子,像练蛊一样让他们自相残杀选取其中最厉害的,应该也都是夸大其词吧。 不过好像她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谴责这些行为,毕竟用活人练蛊这种事情,她在常阳不是已经做过了么? 自嘲的笑笑,来到宋宁也为她安排的房间,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揉了揉酸痛的四肢,谢嫦盯着房梁发呆。 独自一人远走他乡,甚至临走前还抛下狠话说等她回去报仇,说的时候快意,做的时候却艰难无比,她甚至有些不知从何做起,进入圣教学武功是第一步,可就连这第一步,她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能不能成功。 夜幕降临,她吃过了仆从送进来的晚饭,听到有人在敲门。 打开门一看,有些讶异,竟然是武幸。 武幸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热腾腾的水汽,柔顺的发丝分向两边别在耳后,额前露出白玉抹额,她稚嫩的童声叫道,“阿嫦姐姐。” 这个久违的称呼一下子让谢嫦从迷茫回到现实来,她不能再做一个常阳的平凡村姑阿嫦姐姐了,她要做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师谢嫦。 不过武幸还是一个小孩子,而且也是她在阴月教唯一一个算得上是熟识的人,于是低头笑道,“阿五怎么了?” 她侧身将武幸让进房中,两人一同坐在榻上,武幸将一个小白瓷瓶拿出递给她,道,“这是先生给我的药,阿嫦姐姐也不会骑马,应该用得上吧。” 武幸见谢嫦走路姿势有些不自然,便知一定是跟她刚刚开始骑马一样,腿上磨破了皮,虽然很舍不得,但还是犹豫几番将药给谢嫦用,毕竟谢嫦也是先生带回来的人,四舍五入跟她也算是同门了。 只不过,武幸又认真的道,“药可以给你用,但是瓶子要还给我,这可是先生送给我的。” 谢嫦失笑,果然是小孩子,做事童真有趣,明明舍不得将先生的药给她,却还是忍痛割爱,只不过她身为人蛊,自有自愈能力,那些磨损的伤痕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自己恢复了,只是疼痛感依旧,而且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骑马,腿部也酸痛的要命,才会被武幸看出来吧。 她将瓷瓶递还给武幸,道,“不必了,你忘记我其实也算是一个大夫了么?我还救了关毓清呢。” 说到关毓清,谢嫦眼中有些复杂的思绪一闪而过,似爱似恨,叫人看不透猜不准。 武幸对于常阳发生的事没有亲自在场,只是知道个大概,有些好奇道,“蛊不都是有毒的吗?虫子也能救人?” “蛊虫本身并无可怕之处,全看用它的人想要如何。”谢嫦给她解释道,“你不要怕,它们现在很听话。” 武幸摇摇头,自然的道,“我不怕,阿嫦姐姐来了圣教,我们就是同门。” 武幸真挚的童声有些打动了谢嫦已经平静无波的心,她有些动摇,来圣教原本只是她的权宜之计,却被教中弟子真诚的接纳,她是不是也能顺其自然的融入其中,那样自己就有家了。 正要含笑附和武幸几句,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什么声音。 谢嫦神色一凛,现在迷心蛊还没有完全融合,她毫无自保之力,为今之计只有先去找到宋宁也,她拉着武幸的手就要打开门出去,还未走到门前,便听得一声巨大的声响,一个黑衣壮汉撞断门板滚了进来。 谢嫦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武幸跟不上她的步伐,被她带的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那壮汉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痰,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嘴便连忙支起刀站起来,看到一旁警惕防备的谢嫦和一脸懵懂的武幸,面上一喜,大手冲着武幸便挥就而来。 谢嫦不会武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武幸那点三脚猫功夫也派不上用场,直接就被那黑衣壮汉抓在手中。 宋宁也这时也拿着剑冲进来,面色冰冷的看着那黑衣壮汉将武幸抓在身前,冷声喝道,“放开她!” 那大汉的手如铁钳一般紧紧箍着武幸的脖子,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刚满四岁身形瘦弱的武幸在大汉手里就像一个随意摆弄的布娃娃,这还是武幸第一次亲身经历这么惊险刺激的事,不过她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恐惧,反而一片平静。 甚至因为跟在先生身边呆的久了,似乎也沾染了上一丝洁癖,此刻跟大汉紧贴在一起,鼻翼间全都是血腥气和汗臭味,颇为嫌弃的皱了皱鼻子。 第六十五章 夜半刺杀 旁人却不知道此刻武幸心中作何想法,只觉得焦急一片,武幸可是先生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弟子,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谢嫦心知这个黑衣人有九成九的可能是为自己而来,怎么能让武幸替自己挡了灾?一边暗地里死命的催醒迷心蛊,一边娇喝道,“莫要伤她,有什么冲我来!” 黑衣大汉看着众人的态度,也是心知肚明自己手里拿着的这个小娃娃是个重要人物,不由得志得意满起来,桀桀怪笑道,“你那一身的虫子,我可不敢靠近你,你跟我走,你们都不准追过来,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了这个小娃娃,否则我可不保证我这手下没个轻重的……!” 话音戛然而止,大汉感觉胸口一痛,惊惧之下手一松武幸便掉落在地上,宋宁也抓准时机一把捞过武幸,另一只手一剑捅进壮汉心口结果了他。 发生的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大汉睁着不敢置信的双眼仰倒在地没了声息。 宋宁也关切的问道,“阿武没事吧?” 武幸摇了摇头,示意宋宁也将她放下来,脚落在地上,走向那壮汉的尸体,费力的把一把匕首从壮汉的胸口上拔了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刚才那一场并不是意外,而是壮汉全部心神都在宋宁也和谢嫦身上,忽略了手上的这个小娃娃,身上竟然带了一柄匕首。 或许就算发现,他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一个四岁的女娃娃,骤然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吓傻大哭,哪有心思想起自己带了一把匕首?更何况也没有力气能够将匕首刺入人的身体。 可他却不知道,武幸不是一般的女娃娃,她日夜不辍的修炼了半个月的内力,每天还勤于练习基础招式,若论打斗可能连个七八岁大的牛童也打不过,可离得那么近,只是刺一下,又不费事。 而且武幸的情感极为淡薄,即使平日里她伪装的极好,几乎没有人能看出来,可她确实是不太能感觉到普通人近乎本能的恐惧害怕之情的,所以即使遇到这种情况,她也能极为冷静平淡的做出在她看来极为自然的事来。 可她却不知道,她今天的表现全都被谢嫦看在眼里,谢嫦对于这个阴月教唯一熟识的小朋友还是非常上心的,刚刚的一举一动,谢嫦全都屏住呼吸,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生怕那大汉一言不合就把刀架在武幸的脖子上。 所以她自然而然的也看到了,当时武幸被大汉抓着脖子,脸憋的通红,却依旧眼神平淡,不疾不徐的从身下抽出匕首反手毫不犹豫的刺入大汉胸口。 这个场面也许可以让谢嫦铭记一生,那一刻她觉得这个女娃娃不是她之前认识的可爱的阿五,而是一个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 谢嫦眼神复杂的看着武幸,这也许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妖怪。 她甚至比自己,更像一个怪物。 宋宁也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切,只不过他所更为担心的是武幸的安危,他拍了拍武幸瘦弱的小肩膀,像对一个大人一样夸奖她,“做得好,不过若有下次的话,记得要选择一击致命的地方,比如咽喉,不要给敌人反应过来的时间和机会。” 他并不觉得奇怪,武幸毕竟也学了半个多月的武了,训练营里天赋稍微好一些的孩子,七八岁就能对敌人冷酷无情毫不手软,武幸虽然年纪小了些,但是能被先生看中,天赋好些人早熟些,也是理所当然罢? 武幸闻言附和的点点头,觉得颇有道理,刚刚她整个身子都贴在大汉身前,又被钳制着不能动,看不见身后的一切,只能凭着记忆去刺他的胸口。 若是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她不应该刺胸口,应该再耐心一些,瞅准时机摸清位置,一击毙命才是。 看了看周围狼藉的一片,武幸收回匕首,拿出揣在怀里的小瓷瓶,松了口气,辛好没有摔坏。 她走到谢嫦的面前,仰头道,“阿嫦姐姐,这里都毁坏了,不能住人了,你到我的房间睡吧,我去先生房间睡。” 这样就又有理由和先生一起了,武幸不由觉得自己非常机智,那个死了的黑衣人也不算一无是处。 谢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笑道,“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说定了。”武幸自顾自道,转身便要离开,刚才身上都沾了那个黑衣人的味道,难闻死了,今晚跟先生一起睡,要再去洗漱一次才行。 走到门口,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有跟谢嫦说,她之前跟关毓清他们出去玩时,因为不喜欢关毓宁,没有告诉他们她的真实名字,不过现在谢嫦已经是自己人了,也可以让她知道。 她顿住了脚步,回头道,“对了,我的名字叫武幸,武功的武,幸运的幸,阿嫦姐姐还是可以叫我阿武。” 谢嫦怔怔的点了下头,目送着那小小身影离开,一时之间心头有些苦涩,她以为的单纯天真不谙世事的武幸,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武幸告诉了她她的名字,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接纳了,又好像是没有,就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看不到边的黑幕,重重的压下来,压的她喘不过来气,想要逃离,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漫天遍地的,都是让她恐惧的黑暗。 她终究还是一个人,从她被父母抛弃流落街头的那一刻起,她永远都不会有家了。 有时她也会趁着闲暇的时间努力去回想脑海中模糊不堪的记忆,她八岁之前到底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她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将她抛弃呢? 可是全都记不起来,八岁之前的她好像生活在一个没有剥壳的鸡蛋里,浑浑噩噩混混沌沌,不知天地日月几何。 她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手上没了肉,右手上那一点点的怪异更加明显,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她天生右手有缺陷,父母才会将她抛弃? 大拇指扭曲的向外翻着,骨节侧面紧紧贴着手背,她用左手向外掰扯,却疼的钻心,掰不动,她放弃了。 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她被父母抛弃,她被化虚门拒绝进入学武,都是因为这一只手指。 第六十六章 蛊虫内力 刚刚一直被谢嫦强行催动,身体内的迷心蛊姗姗醒来,有些不满的吞噬了附近的几只小蛊虫,若是今日之前,谢嫦肯定会惊喜于迷心蛊的提前融合成功,虽然因为早产的缘故可能有些弱小,但她终于也算是再次拥有了命蛊。 可现在她却无心于此,只熄了灯,蜷缩在床角的角落里,想要理清自己复杂的思绪。 她没有去武幸的房间,也许是因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尸体早已被拖走,可损坏的门窗却不能立马恢复原样,腥臭的血腥气挥之不去,秋夜的冷风呼呼的钻入房间,谢嫦不怕冷,也感觉不到冷,可她却从心底迸发出一股寒意。 闭上眼睛,把这些都忘掉,等到天亮,也许就好了吧。 一夜无梦。 武幸满足的在先生的床上打了个滚,才依依不舍的起来洗漱,等到回到圣教以后,她就要住自己的小房间,不能再找理由,跟先生住一个房间了。 在外面时,整日期盼着回去,可真的要回去了,武幸却有些舍不得和先生住一个房间的日子。 真是甜蜜的烦恼呀。 程砚秋好笑的揉揉她的脑袋,“下楼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今晚应该就能到了。” 武幸只好跟着先生下楼吃早饭,大厅内鸦雀无声,原本昨夜狼藉一片的大厅经过了一夜已经看不出曾经发生了何事,让人不得不赞叹圣教中弟子的效率实在是高。 一身红衣白裙戴着兜帽的白发女子和宋宁也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武幸和程砚秋也走过去坐下,她突然发现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似乎在他们刚刚离开圣教到长芦时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时坐在武幸旁边的是何书客,而如今却变成了谢嫦。 谢嫦干瘦的左手执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小菜送入口中,武幸其实早在一起吃热锅子的时候就发现谢嫦用左手多一些了,只不过那时候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不太熟,她也没兴趣探究别人的秘密。 不过现在都是自己人了,倒是可以问一问。 “阿嫦姐姐,你的右手怎么了?” 谢嫦闻言,下意识的将右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然后才反应过来,面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轻声道,“我右手有一根手指是天残,使不上力,久而久之,就不用了。” 天残? 程砚秋讶异的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是天残?” “从我记事起,我的右手就是这样,难道不是天残么?”谢嫦没想到程砚秋竟然会对她的手感兴趣,一时之间有些难堪。 程砚秋嗤笑一声,“可能是哪个庸医让你产生了误解,你这手,一看便是人为,怎么会有天残长这个样子?” 谢嫦满面震惊,她连连追问,“人为?你确定么?” 程砚秋也不计较谢嫦的无礼,施施然道,“我虽对医术只是略通一二,不过眼力却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那,还能治好吗?”谢嫦有些迟疑的道,她不想知道是谁害自己当了十几年的天残,毕竟她八岁之前的事情几乎什么也记不得了,可若是还能治好,她岂不是就不用再为此自卑多年了。 程砚秋摇了摇头,有些可惜的道,“治不好,若是当时手指刚刚断裂的时候,应该还没什么问题,可现在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年,骨头早就按照这个样子生长了,已经掰不回来了。” 谢嫦怔怔的有些失望,低下了头,就连面前色香味俱全的早餐,都有些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武幸听罢两人的交谈,也吃饱了肚子,遂安慰道,“阿嫦姐姐,你的蛊术那么厉害,即便手指治不好,别人也同样会敬你怕你的。” 谢嫦摇了摇头,有些失神的道,“可是,我想习武啊。” “习武?”程砚秋对于她的这个想法有些奇怪,她将蛊虫养在自己体内,怎么还能习武?难道谢塘连这种常识都没教过她吗?“你想习武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只不过,你确定你练的内力是属于你自己,还是属于你身体里其他的小东西?” 谢嫦一惊,难道这蛊虫还有什么别的说法?程砚秋江湖人称玲珑书生,不仅仅是因为他破了原老前辈的珍珑棋局,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和李扶忧齐名的江湖两大才子,更因为他出身世家,家学渊博,见多识广,家中典籍珍藏无数他全都翻阅过,更何况他加入了圣教以后,圣教也是有积累了数百年的藏经阁的,程砚秋一定也看过。 对于这一点,谢嫦还是有所耳闻的。 她犹豫着问道,“可是谢塘也是会武功的。” 程砚秋顿时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出声,“可谢塘的蛊虫,可没有养在自己身体里啊!” 谢嫦闻言顿时目次欲裂,心神具荡,惊骇非常,这话在谢嫦的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她一直以来隐瞒的最深的秘密,程砚秋竟然是知道的?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 谢嫦脑子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五彩烟花,羞愤非常,不知该作何言语。 程砚秋正是故意如此,好让谢嫦知道圣教之深不可测,他见好就收,笑道,“若非你是谢塘的后人,我与谢塘有旧,岂能如此轻易就带你回圣教?” 经过这几句话的试探,程砚秋也确定了,谢塘除了教了几手蛊术之外,几乎什么也没跟谢嫦说过,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谢塘并没有多么在乎这个后人,要不然也不会让她在自己身体内养蛊了。 谢嫦这才缓缓平静下来,虽然仍是不能释怀,却极力想要忘却这个话题,她转而问道,“内力对蛊虫有什么影响?” “这影响可大了去了,内力对于蛊虫是不可多得的上佳补品,甚至比血食还要让它们更为喜欢。”程砚秋似笑非笑的看着谢嫦。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练内力是没有用的,就算成功练出来了内力,也会被蛊虫们分食殆尽,不会给她留下半分。 对于进入圣教的第一步学习武功,还没上山就已经宣告失败,谢嫦不禁有些垂头丧气,难道上天真的就见不得她半点好? 不对,谢嫦突然惊慌起来,她所下过蛊的人,除了关毓清以外全都死了,那关毓清身上的浮生蛊,是否会蚕食他身上的内力? 第六十七章 重见小满 她忍不住有些想根据这个问题问一问程砚秋,可还是忍住了。 关毓清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他武功废了又如何,她不是说了要取他性命么,他武功没了不是更好? 可却还是有些忍不住担心起来,关毓清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若是武功没了,他该有多崩溃? 谢嫦在心中祈祷,但愿浮生蛊不是个胃口大的,慢点吃,让关毓清的修炼速度能够赶得上它吃的速度。 吃罢了早饭,几人上了马,准备出发。 武幸倚靠在先生的怀里,揉着自己的小肚子,这才对昨夜的小插曲感兴趣起来,问道,“先生,昨天那些都是什么人?” “不知,不过不重要,都死了。”程砚秋沉声答道,那些人不过比常阳城外遇到的人稍微好一点,不过依旧是乌合之众,他连出手都不用,倒是出了点意外,本想是吓唬一下谢嫦,让她好对圣教更有些依附归属感,却没想到武幸也在房间内,白白经历了一场惊险。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发生的结果让程砚秋有些惊喜,武幸小小年纪临危不乱还能沉着冷静的反杀,简直让他喜出望外。 看着武幸期待的小脸,程砚秋这才反应过来武幸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原来是昨夜没有夸她。 程砚秋笑着摸摸武幸的小脑袋,“阿武做的很好。” 武幸极为受用的眯起了眼,薄薄的淡粉色唇瓣向两边翘起,勾出一个极为不明显的笑。 看着武幸愉悦的样子,程砚秋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随即双脚夹了一下马肚子,催促马儿快跑,他也想赶快回去,见一见自己的妹妹和小侄儿了。 “驾!” 尘土飞扬,宽阔的官道上一行人马疾驰而过,速度快的让谢嫦这个只受过几天紧急培训的骑马新手几乎有些跟不上。 不过她也知道,马上就要到曲塘镇了,握紧了缰绳,抿起了嘴唇,紧紧跟着那些在空中随着疾风翻飞的黑斗篷。 又是天黑,山上的厨房处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宋宁也带着谢嫦先去了云堂给她安排住处,武幸便一溜烟的回到先生的院子,钻进自己的小房间,打开小包袱把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进柜子里。 这次出行,先生给了她好多东西,又买了几身新衣服,两条白玉抹额,一些笔墨纸砚,一瓶伤药,对了,还有一个布老虎。 武幸抱着布老虎在床上打了个滚,也不知道另一个布老虎,先生会送给谁? 先生说晚上有事,叫她自己去吃饭,不如就去找小满姐姐一起吧,这么久没见小满姐姐,武幸心中着实有些期待。 飞快的跑到仆役所,武幸甚至还用上了刚学不久的蹩脚的轻功风云渡,等到走到那熟悉的房间门口时,却发现里面住着的早已是陌生的人。 她有些不知所措,小满姐姐去哪了? 仆役所突然进来个小孩子,一身云锦衣料不凡,额间还戴着贵重的白玉抹额,顿时引起了几个仆役小姑娘的注意,她们警惕而又好奇的看着武幸。 武幸怯怯的开口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小满姐姐去哪里了?” 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来找江小满?” 武幸转头看去,正是绿芽,那个曾经吃过她松子糖的小姑娘,绿芽面上带着似乎是艳羡嫉妒又似乎是同情怜悯的奇怪表情,语气怪异道,“她呀,得了孟堂主的赏识,被调到事堂去了。” 事堂是掌管教中杂务的,之前武幸已经从辛六的嘴里知道过,事堂的堂主正是姓孟,名叫孟寻。 被大人物赏识调到自己院子去当值,应该是好事呀,就像武幸被先生赐名,住到先生院子里,被先生收为弟子,在仆役所众人眼里,就算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可能小满姐姐没有她这么好的运气,即便是调去事堂堂主的院子里,依旧是做底层仆役杂事,可那也比仆役所这些没依没靠的要强得多,怎么绿芽跟小满姐姐关系那么好,却是一脸这样的表情呢? 其他小姑娘听到孟堂主的名号,顿时做鸟兽散,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武幸有些奇怪的问道,“绿芽姐姐,被孟堂主调走,是不好的事么?” 绿芽似笑非笑,“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是,反正她本来就是要来找小满姐姐的,去仆役所找跟去事堂找,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事堂掌管教中杂务,相比起其他地方的路,武幸反而更加熟悉去事堂的路,毕竟当初做跑腿的小杂役时,也曾来过不少次,只不过一次都没有进去过,在大门外,就被其他仆役挡住了。 这次回来,她已经是先生过了明面上的弟子了,应该能进去了吧? 武幸熟门熟路的到了事堂,一路上除了看到几个穿着水波纹斗篷的弟子主事,就只有那些杂役了,半个月在外,这些杂役们已经全都换过了一轮,一个熟面孔都没有,却还是跟以前那些杂役们一样如出一辙,面无表情,眼神麻木。 武幸拦住一个身量瘦小的小杂役,问道,“江小满可在这里?” 贸然被一个看起来颇有身份的人拦住,小杂役似乎是有些恐惧,即便武幸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他还是恭敬的将头深深埋在胸前,跪下缩成一团,嗫喏道,“在,在孟堂主的院子里。” 武幸被他恭敬的样子吓到,颇有些别扭不自在,她做仆役时是人人都能使唤的小跑腿,这才过了半个多月,就被人这样恭敬跪拜,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挥挥手放那个小杂役离开,武幸继续往里走,便到了孟寻的院子前,在整个事堂中,孟堂主的院子是最大的那一所,也是规矩最为森严的,就连从门口经过,都大气也不敢出。 院门紧闭,门口无人,武幸走上前就想要敲门,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哭泣求饶声和笑声。 那声音细不可闻,若不是武幸习了武有了内力,比之前耳聪目明了许多,绝不会注意到这声音。 暮色四合,这个点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武幸有些奇怪,里面在做什么呢? 正要推开门进去看看,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 “阿武。” 第六十八章 堂主责罚 武幸听得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纤细的少女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粉色的纱裙,一头秀发盘成发髻,簪着栩栩如生的蝴蝶簪,纱裙单薄,在深秋冷风中看着让人瑟瑟发抖,可那人却毫无所觉。 她盈盈一笑,声音温柔道,“我听人说看到你回来了,就猜到你要来找我。” 武幸才刚回来没多久,从上山以后到来到事堂,统共也不过半个时辰,小满姐姐就能得到消息,看来是过得很好了。 武幸颇为她有些高兴。 只是有些奇怪,她从来没见过有仆役是小满姐姐这个样子的打扮,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粉裙少女过来拉住武幸的手,行走间带起一股香风,不是少女自然的馨香,而是一股香料味,武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香料味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 自从先生给了武幸那小瓷瓶伤药后,武幸每天抹药都要闻个好几遍,她虽不懂药的配方,却直觉的觉得这药味相似。 小满姐姐受伤了吗? 不过干活嘛,总是有始料不及的时候,之前中秋节的时候,还有个仆役站在梯子上挂灯笼,不小心摔了下来,摔断了腿,之后武幸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人了。 小满姐姐也是不小心受伤了吧,等回去看看先生那里还有没有别的伤药,她就替小满姐姐讨来。 小满拉着武幸走到侧边的一道小门,打开门走了进去,“以后若是要来找我,就从这里进来,与我的住处离得近。” 武幸点了点头,这侧门很是偏远,小满住的地方也是在院墙的边边上,离主院隔得很远,已经是听不到那细微的哭声了,反正武幸对旁人的事也不太感兴趣,便将这些全都抛之脑后,欣喜的跟着小满进了她的房间。 值得高兴的是小满的房间已经是个单人间了,虽然不大,但是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梳妆台,一张桌子并几个圆凳,全部摆下倒也绰绰有余,还显得有些空旷,床和桌子中间用帘子隔开,显得空间隐蔽了些许。 有单人间就是有脸面的仆役,这些武幸还是知道的,她恭喜道,“小满姐姐真厉害,才三个月就可以在堂主的院子里有自己的房间了。” 小满噗嗤一笑,点了点武幸的小鼻子,“哪有我们阿武厉害呀,一下子就成了先生唯一的弟子,将来做了堂主主事,有了自己的院子,不知要多少仆役伺候呢。” “到时候我就把小满姐姐要来,让那些仆役都伺候小满姐姐。”武幸甜言蜜语道。 小满一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饿不饿?一会儿有人送饭来,我们一起吃。” 竟然还有人给送饭?看来小满姐姐是真的在这里过得很好,她不禁问道,“孟堂主对你可真好呀,小满姐姐在这里是做什么?还是做饭么?” “孟堂主怜惜,我不用做哪些杂事,只要在书房内奉茶就可以了。”小满轻描淡写的略过,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还是温的,武幸抱着茶杯缀饮了两口,便眼尖的发现小满放下茶壶时,手腕处的红痕。 “小满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那红痕看着不像是擦伤摔伤,也不像是刀剑划痕,倒像是被绳索捆绑所致。 武幸皱起小眉头,“孟堂主是不是责罚你了?” 仆役做错事或者惹大人不高兴了,都是会受到责罚的,只是武幸只当了不长时间的跑腿就被先生收入门下,还没有被人责罚过,也没有见过小满被责罚,至于其他人,武幸并不关心。 小满向来见人三分笑,仆役所几乎就没有讨厌她的,就连厨房的管事阿婆都对她很满意,怎么会被责罚呢? 武幸忍不住认定,这个孟堂主一定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人。 怎么能让小满姐姐在这种人手下待着,她猛地站起来,“我去求先生把小满姐姐要过来吧。” 小满连忙按住武幸,安抚道,“不过是些小伤罢了,孟堂主对我很好,是我自己一时大意犯了错,不必为我担忧惊扰先生了。” 武幸见她并不在意,便也顺势坐下,还有些不放心的道,“若是再吃苦头了,一定要告诉我。” 小满笑着点点头,正好来送饭的仆役也到了,那小杂役蹲着身子将食盒恭敬的举过头顶,等小满接过,他便低着头后退着离开了。 武幸看着有些奇怪,她也给先生送过不少次食盒,从没有一次是这样过,先生也并未说什么。 是事堂的规矩大?还是先生的脾气好? 再次庆幸自己能够遇到先生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武幸跟着小满一起把饭食摆到桌上。 因为没有提前跟厨房说的缘故,送来的饭食是一人份的,只有一碗清粥,不过薄饼小菜分量倒是足,应该够两人吃。 小满将清粥推到武幸面前,自己拿起筷子就着薄饼吃起菜来,武幸摇摇头,又将清粥推回去,“小满姐姐你身上有伤,还是你喝吧。” 小满没有再推辞,只摸着武幸的脑袋笑着道,“阿武长大了,真是懂事。” 两人吃过了饭,小满将她从侧门送出去,便道,“晚上我不方便离开,你就先自己回去罢。” 武幸答应着,小满便转身退回了院内,将那一扇小门合上了。 夜色寂寥,天已经很晚了,在寂静的夜里,武幸走过院子的正门,又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紧闭的大门上一道暗色的匾额,工工整整的馆阁体书写着百善堂三个字。 一个掌管事堂的堂主,给自己住的院子起名叫百善堂,他是会像仆役所的管事那样,铁面无情,对那些新进入圣教的仆役,那些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少年,手段狠绝杀伐果断。 还是会像厨房里的管事阿婆,见惯了人情百态,对于这些底层的仆役们虽抱有怜悯之心,却事不关己的漠然无视呢。 武幸没见过他,此刻风中那细微孱弱的呜咽哭声也勾不起武幸半分兴趣,她只是有些担心,小满姐姐留在这里,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第六十九章 一场家宴 不再多想,武幸摇摇头抛却那入耳的哭声,转身回了先生的院子。 钻进自己的小房间,武幸先是写了几张大字,便洗漱好躺在床上,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修炼内功。 程砚秋还没有回去,他上山后并没有先去启祥殿复命,而是直接来到了一间二道门的院子。 穿过两道大门,走过长长的回廊,便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程砚秋嘴角不由自主的挂上笑意,等到侍女通传过后,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黑色锦袍上绣着金色的太阳纹,面容白净杏眼圆睁的少年正坐在一个黄花木的摇篮前,逗弄着里面的孩子。 白胖的孩子带着虎头帽,极为欢实的捧场,咯咯笑着,伸手去抓少年肩膀两边垂下的头发。 见到程砚秋过来,少年便抱起那奶娃娃,笑道,“看看是谁来了,我们阿雪的舅舅来找阿雪玩啦!” 奶娃娃含糊不清的跟着学舌道,“啾啾!” 程砚秋闻言答应了一声,面上笑容如春风化雪般展开来,眼神也更加温柔。 这抱着孩子的少年正是阴月教的教主彭泽扬,怀里的奶娃娃,则是他如今还不满两周岁的独生子,彭雪奡。 程砚秋将手里的布老虎递到彭雪奡的面前,只长了几颗小乳牙的奶娃娃兴奋的嗷呜一口咬上去,惹得两个大人扑哧笑出声。 彭泽扬好笑的将布老虎从奶娃娃的嘴里拽出来,解释道,“阿雪,这次舅舅给你带的可不是好吃的。” 里间走出来一个柔弱纤美的贵妇人,华贵的锦缎包裹着风姿绰约的身段,头上的灵蛇髻随着走动摇摇欲坠,金步摇看着让人有些晃眼睛。 她面容清丽,双眸似一泓清水,盈盈笑意含在其中,眼角微弯红唇轻启,道出了一声,“阿兄。” 程砚秋点点头,关切道,“阿素今日身体可还好?” 程素柔胎里就带着弱,出生不久爹娘就接连而去,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就算家中有些老忠仆,可还是及不上血脉亲情,因此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 她因为身子弱的缘故,从小便是三天两头的生病,皆是程砚秋床前照顾,武也学得不好,至今也只是个强身健体的水平,却没达到强身健体的目标。 本来她嫁入了圣教,程砚秋念着她身子弱,也是不想让她诞下子嗣的,便真的喜爱孩子,选个家世清白的女子,抱养一个来便是,可程素柔态度坚决,一定要生下自己和彭泽扬的孩子,给彭泽扬留下一个后人来。 却也因此伤了身子,自从生产后,连风也吹不得,只能日日待在房中喝些苦药水。 “好多了,昨日趁着婆婆给阿雪洗澡,还跟夫君一起出去闲逛了一会儿。”程素柔点头道。 彭泽扬怀中的奶娃娃一看娘亲来了,便吱吱哇哇的伸出两只藕节似的小胳膊,要她抱。 程素柔摇了摇头笑道,“这孩子,就是粘人,离不开我。” 她抱起奶娃娃,有些吃力,“哎呀,我们阿雪都这么沉了。” “可不是呢,马上就要两周岁了。”彭泽扬连忙跟在后面扶着,生怕程素柔力气太小抱不住他两人一起摔倒,他有些心疼自己的妻子,有些责怪道,“阿雪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你阿娘,我抱着不好吗?” 阿雪听不懂他的话,只被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逗得咯咯直笑,兴奋的程素柔怀里扭动着。 阿雪虽然不怕人,却也不怎么亲他,几个人若站在面前一齐叫他抱,他第一个选的准是自己阿娘,其次就是选婆婆,连第二也没这两个大男人的份。 说到底,还是当初生产时候伤了身子,程素柔在房中静养了一年之久,孩子离不开亲娘,亲娘又见不得风,两人进去看望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不怪孩子不亲近了。 彭泽扬跟妻子分离了将近一年,日日急的抓心挠肺,好不容易等妻子身体好些了,便日日跟她黏在一起,笑言道,“有了阿雪,我也算后继有人,今后便再不要旁的孩子了,只我跟阿素两人就够了。” 程砚秋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便是你想让阿素再孕育子嗣,我也是不肯的。” 彭泽扬嘿嘿两声,“大舅哥,别生气嘛。” 程砚秋斜睨他一眼,不置一词。 彭泽扬又讨好道,“一饭泯恩仇,大舅哥吃完这顿,往事就别在提啦!” 程素柔进了里间,将孩子哄睡,便出来与二人一同坐在桌前,旁边早有侍女将饭菜一一呈上,摆在桌上五花八门有许多花样。 彭泽扬倒了两杯酒,递给程砚秋,“这杯酒就当是给舅兄接风洗尘了,舅兄请。” 程砚秋接过酒杯饮尽,惊奇道,“好酒!” 彭泽扬不好杯中物,怎么会识得此好酒? “这可是阿素专给你留的,就等你今日回来启封畅饮呢。” 程砚秋闻言心中受用,转头温声道,“阿素有心了。” “阿兄喜欢就好。”程素柔抿嘴一笑。 三人围坐一桌,言笑晏晏,倒真是看起来气氛温馨的一家人。 酒足饭饱,夜也深了,彭泽扬酒量不怎么好,此时已经是微醺,大着舌头道,“来,舅兄,再来一杯!” 程砚秋皱眉,提起彭泽扬的衣领,对程素柔道,“他既醉了,我便送他回启祥殿吧,免得他酒醉半夜惊扰你。” 程素柔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那就麻烦阿兄了。” 说罢,唤侍女来收拾了桌上狼藉,程砚秋带着彭泽扬出门,踏出门来,冷风一吹,激的彭泽扬清醒了些许,他神志不清的抬头看程砚秋,奇怪,今日大舅兄怎么变得这么高大? 他愣愣的问,“舅兄,怎么了?” 出了梧桐苑的门,遇到的人可就不一定是教中心腹了,程砚秋将彭泽扬由拖改扶,可不能让彭泽扬这个魔教教主堕了脸面。 只是看着一身酒气的彭泽扬,还是有些叹气,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妹婿兼上司? 程砚秋辛辛苦苦将人送回启祥殿,身上衣服都被彭泽扬蹭的皱了,便索性唤侍女叫来热水,在启祥殿洗去一身酒气,换了新衣衫,才回自己的院子睡觉。 第七十章 教内藏书 翌日清晨。 武幸早早起来,先生便叫她,让她早饭过后,一起去一趟藏书阁。 武幸点头应了,谁知道还没出门,就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谢嫦穿着一身红衣白裙,戴着兜帽站在门口,看着程砚秋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 “何事?”程砚秋上前问道,谢嫦不是已经交给宋宁也安置了么,难道她有什么不满意? 谢嫦道,“我要学武。” 程砚秋皱眉,“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不可能练出内力来,没用的,有这功夫,不如好好钻研钻研,如何让蛊术更精进。” 谢嫦坚定道,“我要学武,我想试试。” 程砚秋嗤笑一声,转身从书房的书架上随手取出一本内功心法来,丢到谢嫦怀里。 “喏,给你,照着练吧。” 程砚秋对于她想要练武这种讹谬的想法觉得十分可笑,言语表情中也表达了几分轻蔑出来,这让谢嫦有些难堪,但她还是没有走,低头沉默不语。 “还有事?”程砚秋奇道。 “还有一事。”谢嫦低着头声音有些小声,犹豫道,“宋堂主给了我新的弟子服,可,斗篷没有帽子……” “你在怕什么,为什么要怕?”程砚秋问道,谢嫦本身得天独厚,可惜是她自己不明白,“你怕别人看到你脸上的疤,怕你的满头白发,怕别人异样的目光?” “可是你不该怕啊,应该是别人怕你才对。我听说你想要当下一个鬼师,你就想这么当么?你可知谢塘风头最盛之时,他走在街上,沿道两旁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他!” 程砚秋掷地有声,谢嫦羞愤难当,她低头嗫喏道,“是,我知道了。” 转身便风一般的逃了。 说走谢嫦以后,程砚秋掸了掸衣袖,神色平静淡然,对武幸道,“走吧。” 武幸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先生身后。 “之前在常阳时,你说想把所有武器都试试,如此,便先从看谱子开始吧。” 程砚秋带着武幸走到一处辉煌的楼阁前,门口几个穿着水波纹黑斗篷的弟子站立把守,旁边还有巡视,看起来颇为森严。 走到门前,门口两个弟子单膝行礼,程砚秋点了点头,出示了一块小小玉牌,那弟子接过看了看,将玉牌嵌在门后的墙壁上,那玉牌便似长在墙上一般,严丝合缝。 武幸这才注意到,墙壁上是一片壁画,那壁画却不是画上去的,而是雕刻而成,纹路细密,线条精致,画上花团锦簇,鸟鸣蝶飞,是一副春景图。 而那玉牌正好就镶嵌在一只蝴蝶处。 门后昏暗,那玉牌却似能发出光来,在阴暗的壁画上,一只泛着荧光的玉色蝴蝶展翅欲飞。 程砚秋带着武幸走进门去,给她解释道,“这是本教前朝的一位少教主所画,名叫温如墨,这藏书阁的前身,便是他创立的,当时好像是叫什么安书院,时间久远,我也记不太清了,不过那位少教主惊才绝艳,有许多奇思妙想,一直沿用至今。” 少教主?这个称呼,让武幸突然觉得这位惊才绝艳的少教主当初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改朝换代的变故。 “你想的不错,不过这跟我们圣教内部没什么关系,当初这位少教主遭到武林几大门派的合力围剿,命丧当场,老教主听闻噩耗,一病不起,由此才让当时的一位长老,承袭了教主之位,那位长老便是如今教主的曾祖父。” 怪不得这位温如墨只是被称为少教主,他到死都没有承袭教主之位,武幸不由有些唏嘘,这武林中还真是变幻莫测,跌宕起伏。 言谈间,两人已经经过了藏书阁的一层,一层极大,兜兜转转,成排林立的书架形成一个巨大的迷宫,两人在重重迷障之中,找到了去二层的路。 “藏书阁一共有三层,一层最大,收录着各种文学典籍,志怪杂谈,神话传说,诗学经文,包罗万象,应有尽有,二层便是圣教中百年来收录的所有武功招式,内功心法了,我要带你来看的便是这二层的秘籍,兵器谱。” 二层的门口也有两个弟子守着,程砚秋又拿出一块小玉牌来,那弟子接过,如一层的弟子一样将它按在了墙上,只是这墙上的画却有所不同,仍是花团锦簇,鸟鸣蝶飞,却在这之中,隐隐约约立着一个女子。 女子侧身立着,纱裙坠地,青丝及腰,没有画面容,肩上却立着一只蝴蝶,仔细一看,那蝴蝶的位置,正是一层那玉牌镶嵌的位置。 程砚秋没再说什么,带着武幸走到一处书架前,那书架上琳琅满目,一眼望去足有几百本。 “这便是短兵的兵器谱了。”程砚秋介绍道。 武幸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上面画着各种招式动作,顿时让武幸心神沉浸,脑海中不由自主的跟着演练起来。 突然程砚秋抽走了她手中的秘籍,放回了书架上。 “这次来只是让你认认门,不是让你现在就练的,跟我来。” 武幸连忙跟上,两人来到了三层的入口前,这次门前却没有弟子把守,先生也没有拿出玉牌来,他走上前,黝黑沉重的大门上出现了一轮数字,程砚秋将数字按某种顺序排列组合,门便咔嚓一声,开了。 里面陈列的却不再是各种书架,而是各种兵器,带着森然冷意,和血腥杀气。 “这里面是各种名家兵器,有的是教中前人留下,有的是从别门别派抢来,放在这里积灰,等你长大,若是想要选兵器,可以来这里选。” 说罢程砚秋脚步一转,走到正中间,转了下柱子上长明灯的灯座,头顶垂下四条长长的绸带来,程砚秋伸手拽了一下丝带,地上的圆台便猛地沉了下去,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口。 程砚秋抱起武幸,拉着绸带,跳入了洞口,一直向下落去,落了好一会儿,才落到实地。 “这便是藏书阁真正的三层,这里的秘籍,才是久经传承的珍品。” 原来藏书阁的三层,竟然是在地下,真是让任何人都想不到,武幸有些咂舌,走上前去看。 “从今往后,你就每日来藏书阁,将二层的那些兵器谱全部学会练习,等到学完了,就来三层,将各种孤本秘籍,独门绝技,也全都认过一遍,记在脑海里。” 程砚秋叮嘱着,将开门的密码和机关要领教给武幸。 第七十一章 隔墙对话 等到从藏书阁出来,程砚秋将两枚小玉牌给她,玉牌已经从中间合上,两面光滑平整,就如普通不起眼的玉牌一样,看不出任何痕迹。 程砚秋丝毫不觉得这样甩手掌柜一样教一个四岁的孩子自己学有什么不对,摸了摸武幸的脑袋,欣慰道,“现在就去吧,记得中午回来吃饭。” 武幸重重的点了下头,便拿着小玉牌按照先生的方法递给了守门的弟子,顺利的进去了。 进入藏书阁真正三层的办法,连五堂的堂主都不知道,却被程砚秋如此轻易的告诉的一个四岁的孩子,若是让旁人知道,定然觉得此举荒谬。 可程砚秋却冥冥之中觉得,这也许是最适合武幸的方法,这个孩子,她不适合按部就班的一步一步学习,那会耽误了她。 等到武幸在藏书阁中如饥似渴的学完了好几本典籍,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不由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回到先生处吃了午饭,武幸便想揉着肚子去消消食。 自从来到圣教,生活充实许多,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一个人蹲在树下戳蚂蚁了,可惜各处院子基本上都是青石板路,见不到蚂蚁窝。 也不对,院子里没有,外面有,她记得之前跟小满姐姐去一个院子摘山楂的时候,就见到了许多树木植物,虽然山楂没摘到,但那里应该是有蚂蚁的吧? 虽然那日弯弯绕绕的走了好多路,可谁让武幸记性好,过目不忘,循着记忆里的路,便找到了那处院落。 沿着院墙找到那小小的狗洞,武幸近月来吃得好睡得好,长了些许个子,身上也有了些肉,钻着这小狗洞便有些费劲了起来,好在她骨架子小,比起同龄人来也要娇小不少,使劲缩一缩便也钻进去了。 进得院子,满地落叶,树上光秃秃的,便是连墙角的野果子树,都只剩残枝二三。 武幸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扒拉着,落叶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松软干脆,踩在上面咯吱作响,最下面和泥土挨着的那一层已经腐烂,发出腐朽的潮味,武幸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失望。 这种见不着阳光的泥土,一般是不会生蚂蚁的。 正要拍拍屁股离开,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内院传来,武幸顿时坐在地上不敢动了,习了武之后她才知道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一点点小动静都能听出不同来,现在若是被别人发现她偷偷跑到别人的院子里,被人误会偷东西怎么办? 她被责罚事小,丢了先生的脸面可就事大了。 于是她屏住呼吸,想等墙内的人离开了再走。 谁知那脚步声走到与武幸一墙之隔之处,便停下了,响起说话声。 武幸维持着一个动作不敢动,心中暗暗叫苦,被迫听起了墙角。 “婆婆,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怕极了。” “姑娘不怕,有老奴在,老奴办事干净,不会留下后患的。” “哎,本不该让那些无辜人丢了性命的,早先阿雪还小,我身子又弱,哪里都离不得人,现在阿雪大了,我也好了,再留着这么多人知道那些隐秘之事,我实在是每日恐慌的睡不着觉。” “放心吧姑娘,那些人全都交给孟堂主处理了,他的名声在那里,不会有人起疑的,今后小公子的秘密再无外人知道。” “但愿如此吧,婆婆,我乏了,回去歇息吧。” 听着声音,是一位年轻女子和一个年老的妇人,两人语焉不详的交谈引起了武幸的注意,武幸自然不是对这两人谈起的隐秘之事好奇,她向来对不相干的人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可是两人提到了孟堂主。 是小满姐姐有关的那个孟堂主么?应该是了,五堂之中除了日堂她不知道以外,其他几堂,无论是堂主还是副堂主,只有一个是姓孟的。 那他有什么名声?怎么她都没听说过? 等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武幸复又从狗洞钻出,踏上了前往事堂的路。 才刚走到一半,便又停下,武幸心下思忖,事堂的仆役都是雀儿胆子,问个什么都惊吓的不行,仆役所的那些底层仆役又不告诉她,还是换旁人问比较好。 不对啊,她为什么一定要问仆役呢? 也许是脑子一直没转过弯来,武幸拍了拍自己脑门,自己现在是先生的弟子,身份跟仆役已经截然不同,她自己还觉着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运气好些的小杂役,可那些人却已经不敢在她面前言行无所顾忌了。 而且,仆役不敢议论大人物的不是,可弟子却不一定。 这些问题,问宋宁也,问辛六或是庚十四,应该都能得到答案。 想到此,武幸便抬腿去了云堂。 刚到门口,便从中走出来一位弟子,疑惑的打量着她,挠了挠后脑勺似乎在想些什么,可却想不起来,只好问道,“小丫头,你是谁?这里可不是你能乱走的地方。” 那弟子少年模样,水波纹的黑斗篷松松垮垮的系在身上,看着有些懒散,却充满朝气。 武幸认得这个人,她记得在她上山的那一日,是这个少年仗义执言,他有着圣教弟子少有的怜悯和热血。 “小丫头,你站错了吧?” “程先生,这么小的孩子也要送去试药吗?” 武幸从记忆里翻出这一幕,当时的两句话言犹在耳,让武幸不由得对他生出了几分亲近感,她答道,“我是程先生新收的弟子,你不记得我了么?中秋节前,是你和宋宁也到山下接的新弟子上山。” “有吗?”少年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我不记得啦,不过没关系,以后我就记得了,将来的日子长着呢!你来找宋堂主么,先生有事叫他?” 武幸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有事找他。” “噢,那你就进去吧,他在里面呢,我还有差事要办,先走啦!”少年笑着给她指了指路,然后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笑眯成两道缝,“对了,我叫唐飞霜,等下次见面,我请你吃好吃的!” 少年举起右臂对她挥了挥手,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松散的黑斗篷滑向一边挂在肩膀上,少年连忙拽回来胡乱整理好,末了对武幸不好意思的笑笑。 武幸也对他挥手,权做告别。 第七十二章 小满受伤 等到少年远去,武幸才回头准备进去,却意外的看到宋宁也正含笑站在她身后。 “远远看到,像是你,我就过来了,云堂里可没有像你这么矮的个子。”宋宁也看着远处已经看不到背影的少年,叹了口气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圣教中怎么会有这种性子的人,他父母都是外地据点的主事,他生在外面,从小在外面长大,前几年才回来,他父母颇为宠溺他,求了关系安排到云堂来,我倒有些羡慕他的无忧无虑。” “说起来,要不是事堂的堂主性格不怎么好,也许他现在应该呆在最清闲最安全的事堂,而不是我这里。”宋宁也怅然的说完这段话,才问道,“阿武来有什么事么?” 巧了,武幸想问正是这性格不好的事堂堂主,“事堂的孟堂主是怎样的性格不好?” 宋宁也撇了撇嘴,对于孟寻的做法似乎也有些厌恶,“说性格不好都是抬举他,他那人有怪癖,喜欢打骂人,若是单纯喜欢打骂人也就罢了,刑堂里多得是死囚任他折腾,可他偏偏喜欢折磨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女,喜欢听她们的哭声,这人变态的很,你可别去招惹他。” “自从他当了事堂的堂主,可算是遂了他的意了,事堂里什么不多,就是那些不懂武功年纪幼小的女仆役多,可叫他弄死了好些,搞得现在事堂阳盛阴衰,想找个丫鬟伺候都找不到。” 武幸听的心中一紧,追问道,“他还折磨死人?” “是啊,都死了好些了。”宋宁也不以为意道。 那小满姐姐岂不是也凶多吉少?可不能让她再待在那处! 宋宁也见武幸神态有所变化,奇道,“阿武,你问这些做什么?你见过他了?” “我没见过,不过我有一个相熟的姐姐被调到他院子里去了。”武幸低下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好,直接去找先生,这点小事他会同意的吧,不过她已经麻烦先生许多了,不到紧要关头她还不想再次麻烦先生。 “那你可要早些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孟寻那人自大的很,我资历比他轻,却和他平级,我的话他不会听,说不定还会激怒他,你去找先生帮这个忙吧。”宋宁也笑道,其实他去要人,孟寻也不一定不会给,只是他不太想跟孟寻这人打交道,麻烦,阴恻恻的,看他一眼就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武幸点了点头,又问道,“刚刚你在里面做什么呢,有新弟子上山么?” 宋宁也摇头笑笑,“每个月都有新弟子上山,不过就是按照旧例各处送去,没什么麻烦的,只是先生带回来的不好处置呀。”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你看。” 空旷的院子里,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黑色的劲装将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显得她腰身极细,水波纹的黑斗篷紧紧的系在脖颈上,左手中拿着一柄长剑,一头银丝未束,垂落腰间,披散在两侧,似乎是想要借此遮挡住自己侧脸和脖颈上的疤痕。 看来白发和疤痕,她更在乎的还是后者。 谢嫦看到武幸的目光,躬身颔首算是行了个礼,便低垂着眸子立在那里,也不过来,也不言语。 “她好像不太想看见我。”武幸疑惑道。 “无妨,她现在该是心情不好,她练不出内力,又要我教她剑招,这怎么可能学得会呢?”宋宁也叹气道,对于谢嫦,他实在是有些头疼,可先生既然把她安排到了云堂,他就不能不管。 闻言武幸皱眉有些奇怪,先学招式不对么,先生就是先教的招式,后学的内功啊。 不过先生那么厉害,教授方法与寻常人不同也是自然,一定有他的道理。 武幸想了一下便自己开解了自己,看着远处抿着唇出神的谢嫦,向宋宁也道,“那我先走了,等过几日我再来看看她。” 宋宁也点头目送她离去。 此时已经过了未时末了,武幸想了想,便不去藏书阁了也是一样的,反正她过目不忘,已经记下了好几本了,等回去先把这几本吃透就是。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去看看小满姐姐吧。 上次小满姐姐说孟堂主对她很好,她不愿意走,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她的托词?还是要再问问的好。 武幸再次来到百善堂,这次自己找到侧门,溜了进去,侧门进来是一道走廊,围着几株普通的草木,边上还有一条鹅卵石小道,武幸记得,走过回廊,就是两排住下人的矮檐小房,小房的尽头处有两间看起来略精致仔细些的小屋,右手边那一间,就是小满姐姐的。 不知道为何,武幸走过去,两边安安静静的,没有人也没有声响,奇怪,百善堂的仆役都没有轮值的么?每天都是倾巢出动? 走到小满的房间门口,武幸惊讶的发现门没有关,只是掩了起来,她推开门,试探的唤了一声,“小满姐姐?” 帘子后传来一声轻咳,小满虚弱的声音响起,“是阿武来了吗?” 武幸这才发觉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她走进来关好门,到了帘子后面,正看到小满一脸苍白病弱之色,躺在床上似一张不会呼吸的纸人。 小满扯出一个笑容来,“阿武不是昨日才来过?” “我今日若不来,都不知道你变成这样了。”武幸有些难过的坐在床边,看着小满,那衣襟和被褥的衔接处,还洇染着血色。 “小满姐姐,我已经听过孟堂主的事情了,我求先生让你离开这里吧,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死了。” 小满艰难的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了,你放心,我过不了几天就会离开这里了,我自己有办法。” “真的?”武幸将信将疑,虽然小满姐姐有无论在哪里都能讨人喜欢的本事,可宋宁也都说了,那孟寻是个变态,小满姐姐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真的,放心吧,多跟先生亲近,不必担忧我。”小满笑着道。 第七十三章 事败垂成 与小满分别后,武幸踏上回去的路,却仍是低着头皱着眉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满姐姐到底为什么不想走呢? 即便身上都已经伤成那个样子,她还是拒绝让先生帮助,她真的有办法让自己脱离险境么?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回到院子见到先生。 先生挑眉惊讶的问,“怎么了?” 武幸便将小满的事和盘托出。 程砚秋是知道武幸有个相熟的小姐姐在仆役所的,闻言笑了一声,“这有何难?我去言语一句便是了。” 武幸这才抿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安下心来练功去了。 于是这天下午,程砚秋在梧桐苑逗弄着自己的小外甥,听着小孩子天真无邪的清脆笑声,程砚秋只觉得心气都开阔了许多。 便是正好,在程砚秋与程素柔说话之际,孟寻来了。 他恭敬的对着程素柔递上一个册子,“这是新调进来的侍女名册,夫人看看有无问题,明日就让她们来伺候夫人。” 阿雪正在程素柔怀里抱着,腾不出手来,程砚秋便随手接过,翻了一翻,看到一个名字,皱起了眉头,道,“这个叫江小满的……” 闻言孟寻顿时有些紧张,担心出了岔子,连忙道,“如何?” “无事,这个江小满就不必调过来了,这姑娘在你院子里?叫她哪来的回哪去吧。”程砚秋轻描淡写道,若是调到梧桐苑,恐怕武幸就不能那么随意的与那小姐妹见面了,还是让她待在外面的好,少在大人物面前露脸,命才能长一些。 不知这江小满跟程先生有何渊源,竟然能让程先生记住她的名字,不过这也不管他的事,不是他该管的,反正圣教中柔弱的妙龄少女那么多,不缺她一个,以后不动她便是了。 想到此,孟寻肃然道,“是,都听先生吩咐。” 程素柔也不在意那些侍女的背景来路,反正调过来也只是让她们做些杂活,不会进入内殿的,于是笑道,“孟堂主办事我的是放心的,便就这样吧。” “属下告退。”孟寻拱手弯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武幸并不知道她的几句话对于江小满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只一心练着自己在藏书阁看到的秘籍。 等到江小满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她沉默良久无言语,便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边上的小丫鬟连忙扶住她,焦急的叫道,“江姑娘!” 江小满怔怔道,“事无三思终有败……罢了罢了。” 她挥了挥手让那小丫鬟赶快离开,随后便只剩她一人窝在床上,缓缓想了许久后,她慢条斯理的拿出手帕擦拭掉嘴角的血痕。 她一开始还想着,这才不到三个月,程砚秋再喜欢武幸,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上心。 却是她猜错了,她低估了武幸对她的在乎,也低估了程砚秋对武幸的纵容。 不过没关系,江小满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她在武幸的心中越重要,对她越有利,即便不进入夫人的院子,她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自己想要的。 轻咳了两声,江小满慢慢躺下,天气寒冷,伤不易好,这顿苦却是白受了……也不算是白受,还是有些收获的。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眼角却悄悄流下一丝不甚明显的泪痕。 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将将十四岁的小姑娘罢了。 如此过了几日,江小满勉强养好伤能够下地走动以后,便被调回了仆役所,值得高兴的是,这一趟没有白走,不知是何原因,不仅厨房采买的差事没有丢,她还被提拔为了一个小管事,手下管着几个洗菜的小仆役,回到仆役所,她还是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这也让江小满松了口气,若是她被调回去后,派给她的活计比之前还要差,饶是她再心志坚定,恐怕也要羞愤好几日吧。 也不知是谁给她的便利,她暂且记下了。 刚刚走马上任,江小满也不顾身体还没有好全,便接下了这月的第一次采办,带着几个杂役下山去了。 于是武幸听闻她调回仆役所后来找她,便扑了个空。 空也没法子,采办量大,需要架着车子,仆役又不会武功,这一去,少说也是三四个时辰才回得来。 想想便罢了,之前还说过过几日要去看谢嫦,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便去也好,也不知那唐飞霜回来了没有。 他还说要请自己吃饭呢。 谢嫦正坐在云堂的门槛上发呆,来来往往的云堂弟子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她这神经质的样子,见怪不怪的从她身边绕过去。 武幸上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谢嫦呆滞的双眼缓缓转动,她轻声道,“阿武?” 武幸点了点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武幸有些奇怪,谢嫦是被打击的疯了么,奇怪归奇怪,她还是回答了,“初七了,明日就是寒露了。” 寒露在二十四节气中算是小节气,不大重要,而且最近也没有什么节日要过,问日期作甚? 难道是谢嫦的生辰?可谢嫦不是个孤儿,从小流落街头么?她怎会记得自己的生辰? 谢嫦幽幽叹了口气,“初七了啊……” “初七如何?” “没什么。”谢嫦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是有些难过,我练不出内力来,剑招学了好几日也摸不着半点头绪。” 她倒不是练不出内力来,只是她体内的蛊虫太多了,每次练出那一丝丝内力,还不等转够一个大周天,便被经脉附近的蛊虫们分食了,在她体内留不下一丝一毫来,也辛好她命蛊已成,不然蛊虫们这般为了蚕食内力疯抢,她还真压制不住。 每日修炼出来的那一点内力只是杯水车薪,还不够蛊虫们吃的,若是这样,她练一辈子也练不出个样子,又谈何报仇呢? 再甚者,几乎所有的剑谱都是右手剑,她想用左手剑,许多招式便从根本上变了味道,使不出来,学了这些天,依旧是毫无寸进。 第七十四章 忽逢立冬 武幸见她失落低沉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说不定世上有适合你修炼的秘籍呢,只是你现在还没有遇到罢了。” 是啊,若是这世界上有能让她修炼内力的秘籍就好了。 谢嫦也思虑着,突然,她反应过来,武幸不是最近日日都在往藏书阁跑么? 说不定藏书阁有让她修炼内力的办法呢? 想到此,她便满含希望的问出口。 武幸一愣,有些为难,从进入藏书阁的方法就可以看出来,藏书阁里的东西不是普通人可以看的,她得先生允许是先生对她的宠溺,可她不能恃宠而骄,将谢嫦也带进去。 于是她不好意思道,“藏书阁内都是机密,我也不敢做主,不如你求先生,让先生帮你在藏书阁找找?” 谢嫦从程砚秋那日给她内功心法的态度就能猜到,程砚秋一定会拒绝,说不定还会再讽刺她一番痴心妄想。 叹了口气,谢嫦不再多想,转而道,“阿武,多谢你来看我开解我,这圣教中,恐怕也只有你一人会记挂我了。” 武幸倒不是记挂她,只是先生既然答应了仙女姐姐让谢嫦来圣教,谢嫦来了就不能总是每日颓废的样子,她要为先生排忧解难,大的事帮不上忙,这种小事还是可以的。 更何况她也挺喜欢仙女姐姐的,帮谢嫦,就是帮先生和仙女姐姐,何乐而不为呢。 想了想,武幸道,“我在教中有个相熟的姐姐,叫江小满,她为人和善,性格温柔,我上圣教以来一直受她照顾,她人很好的,只是今日不在教中,等她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小满姐姐性子好,认识她的几乎就没有讨厌她的,想必谢嫦也能跟她处得来,这样的话,谢嫦在圣教中有了朋友,也不会整日里想些有的没的了。 只有把心态调整好了,日后不管是练蛊还是练武,都能为圣教效力。 这点子道理,武幸还是明白的。 谢嫦闻言也微微笑了,为人和善,性格温柔,应该是和明月姐姐一个类型的女子吧?遂点头道,“好。” 想到秋月慈,谢嫦便又从心底生出几分担忧来,那日她说的畅快做的爽快,全然不顾任何人任何事,如今缓过味来,才想起秋月慈为了她纵火烧了玉楼,也不知明月姐姐她现在可好,有没有受伤? 悄悄念过秋月慈,谢嫦从心底略过这几道思绪,没有表现出来,仍是正常的与武幸谈笑自若。 “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武幸想起今日之练了功,还没有练字,还是要在晚饭前回去把功课做完才好,她可不想看到先生失望的目光。 谢嫦颔首告别,叹了口气道,“我也回住处去了,日日做这无用功,也是白费事。” 两人分别,武幸转头回去先生的院子。 刚到门口,便看到一个粉衣少女站在路边,武幸有些惊喜,相识这么久,这还是江小满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不过随即她有有些担心,这才刚过去几天呢,小满姐姐就下山去采买,来回几个时辰的山路走下来,她的伤还没好全呢。 武幸连忙跑过去,抱住小满的大腿抬头道,“小满姐姐,伤还没好,干嘛出来走动。” 小满莞尔一笑,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递给她一个油纸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道,“天气渐冷,入冬后就没有新鲜山楂了,我答应过你,要给你带糖葫芦的,这次不去,下次想再买可就要等到明年了。” 武幸接过,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红彤彤带着澄黄蔗糖包裹的冰糖葫芦,轻轻舔了一口,甜滋滋的感觉流入心间,不禁有些感动。 原来小满姐姐匆匆下山去,就是为了今年内能给我带一支冰糖葫芦回来。 武幸久违的用脑袋在小满的怀里蹭了蹭,撒着娇道,“小满姐姐真好,我最喜欢小满姐姐了!” 小满温柔的笑意在眼底化开,温声道,“这里是先生的住处,我就不多留了,你好好听先生的话,知道么?” 武幸见小满额头已经有了些薄汗,知道小满身子还虚弱,今日强撑着走这么些路还给自己送冰糖葫芦已经很辛苦了,便懂事的点点头,关切道,“那小满姐姐赶紧回去吧,回去之后好好休息,我会去看你的。” 小满一笑,便摇着单薄的身子在风中远去。 武幸拿着手中今年最后一根的冰糖葫芦,舍不得的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将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心坎里。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过了寒露便是霜降,过了霜降便是立冬,期盼已久的冬天终于到来了,日子越发寒冷起来。 立冬之后不久,某一日,天空便簌簌的落下零星的雪花来,落在地上很快就渗入地面,消失不见。 现在的天气还不是特别冷,雪花落下便融化了,可还是冻的武幸一双小手紫红发胀,耳朵也是冷的通红。 泛着紫红色的小手伸出,手面向上,掌心便接住了一朵小雪花来,武幸手凉,那雪花过了几瞬才渐渐融化,武幸有些欣喜的露出一抹笑容来,一张嘴,唇边的哈气便形成了白雾。 这还是她第一次摸到雪花,以前不敢,怕生病,怕难受,如今跟在先生身边,她却是什么都不怕了。 武幸惊喜的回头对先生道,“先生,下雪了!” 新历八年的第一场雪来临,程砚秋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絮絮白雪如鸿毛一般轻飘飘的在空中随风飘荡,感叹道,“是啊,下雪了。” 武幸如今的头发已经长到了下巴那么长,因为营养跟上不缺油水的关系,乌黑发亮,柔顺顺滑,可武幸还是舍不得那几条抹额,便另外用发带把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小马尾,抹额还是照常戴着,没了额前碎发的遮掩,白玉抹额在武幸头上越发显眼,也衬的武幸一张小脸,白生生的比那白玉还要白。 端的是肤白如雪。 只是越白,便越衬的眼皮上方那两捋眉毛的清淡,青色的眉毛稀疏到几乎看不见,有些滑稽。 不过小孩子,也不妨事。 等长大了,教教她描眉便罢了。 说起描眉,程砚秋才想到,自己好像是不会这个的,这怎么行呢,在小徒弟面前,自己必须是无所不能的。 于是外人眼中桀骜狂悖笑里藏刀,实则爱洁讲究又有些懒散的程砚秋,便琢磨起了学描眉这件事。 第七十五章 明月向东 “别在外面玩了,衣裳都湿了。”程砚秋笑道。 武幸答应一声,掀开帘子走进里屋,炭盆里灼灼火光,给整个屋子带来了温暖的热气,武幸搓着小手让它回暖。 书桌前,程砚秋化开快要凝结的墨,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先生在做什么?”武幸把头凑过去看,一张巴掌大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蝇头小字。 “唔,密报,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带你去过常阳,化虚门?” 武幸闻言点了点头,她过目不忘,自然是记得的,这密报跟化虚门有关? “虽然抓到了那行凶的歹人,但是并没有审出幕后之人,再者又因为那常阳公子关毓清身受重伤,引出谢嫦之事,杨清竹索性就匆匆将此事了解,当做歹人寻仇,应天鹏也没法子,为了找到小儿子,只好捏着鼻子认下。”程砚秋解释道,他叹了口气,口中惋惜,面上却带着笑意。 “可惜的是,合两宗之力,翻遍了整个常阳,就连乱葬岗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那丢失的三公子。” 唏嘘几声,也不知这三公子到底被贼人藏到了何处,明明查到她带着孩子一路奔波到常阳藏匿起来,为何却只抓到了她,没有找到那孩子呢? 不过才刚满周岁的孩子,流落在外三四个月,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看着程砚秋眼含笑意的叹气,武幸不明白了,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都不算,杨清竹这老狐狸,惯会做戏,明面上是如此,暗地里如何,可就说不准了,这不,密报上说,玉楼焚毁,江湖第一美人明月姑娘欲重建玉楼,听闻东阳人杰地灵,山清水秀,便将选址定在了东阳。” 程砚秋笑着摇了摇头,“他派人买下了曲塘镇的百香楼改建,恐怕过了年,那位明月姑娘就要搬过来了,这一招使得,连我也不知他用意,可惜又少了一个吃饭的好去处。” 明月姑娘不就是那位仙女姐姐?想到那位美貌温柔清婉动人的女子,武幸不由得有些高兴,她做的桂花糕着实好吃,等她来了,说不准还能有幸再吃上那传说中的玫瑰糕呢? 不过一想到这件事背后带着不知名的用意,武幸便又替先生担忧起来,“那要赶他们走么?不准他们在曲塘镇里住下。” 曲塘镇就在曲塘山的脚下,也许东阳境内,圣教管控最为严密的就是曲塘镇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曲塘镇除了一些附近村落的老实村民,镇上各处庭院店铺,酒楼坊市,都跟圣教有关系,想要赶人出去,还是不难的。 程砚秋拿起那封密函,折了折,丢进了炭盆,火星瞬间蹿高了几许,将那不大的纸片吞噬,复又回归平静。 程砚秋淡然道,“算了,随他们去吧,多派几个人盯着就是了。” 闻言武幸立刻自告奋勇道,“我去为先生盯着!” “噗,你还是老老实实练武,多吃几口饭,再长大些吧。”程砚秋扑哧一笑,看着还没桌子高的小武幸,揉了揉她的脑袋。 …… 常阳,化虚门。 淅淅沥沥滴着冰水的房檐瓦片下,一男一女正在廊下相对而立,冷冷的穿堂风从庭院里吹过,吹起了两人沉重的的衣角。 男子眼含关切的看着矮他一头还要多的女子,看着她被冷风吹的轻咳几声,伸出手想要上前,却不敢触碰,最终还是悻悻的放下了手,只走动几步变换站位,挡住那风吹来的方向。 “你可想好了,一定要去?” 冬日里少见的明媚阳光打在关山策那高大的身影上,阴影下方,笼罩着一个裹着狐裘的娇弱女子,女子眸若星辰,小脸尖尖,粉嫩色的唇瓣透露出些许病态的苍白,她一笑,仿佛雪夜中枯木逢春般动人。 关山策眉头紧锁,肤色偏黑,长相硬朗,棱角分明,带着一股男子英伟的豪气,却最是隐忍,少言寡语,平日里更是像不存在一般,这次若不是秋月慈要去东阳,他也不会主动来找秋月慈说话。 他喉结滚动,张了张嘴想要劝秋月慈改个主意,却不知该从何说起,黑眸中带了几分焦急。 秋月慈低头轻笑,柔声道,“二舅舅不必担忧我,我心里有数。” 她低垂的眸子里带着一层雾气,她知道二舅舅不主动亲近她是因为怕母亲责罚她,二舅舅其实也是极为关心她的。 可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一个脱离母亲掌控,亦可以离喜欢的人近一点的机会。 对于杨清竹来说,他可以借着保护她的借口,安排一些人手驻地在东阳,毕竟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且人不会太多,阴月教不至于不同意。 对于关山月来说,她大龄未嫁,几乎已经断绝了入宫的可能,常阳的江湖俊杰几乎都认识了个遍,关山月都没有满意的,只有出去了,才能结识更多的人,才能把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声传的更远,更何况东阳离都城更近,关山月心中,还残存着那么一丝隐秘的希望。 对于关毓清来说,谢嫦在东阳就是最好的理由,她去了东阳,说不定能够见到谢嫦,劝解劝解她。 至于她自己,东阳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杨清竹不是只定了曲塘镇的,她还可以选择更加安全的龙泉县,石良镇,兴隆城。 可她还是选择了曲塘镇,杨清竹赞她有胆识,可她内心清楚,这不是为了化虚门,而是为了她自己。 这是一件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事情,这是所有人都不会反对的事情,她为什么不去呢? 关山策看她坚定,也不好劝解什么,只默默道,“好好照顾自己。” 秋月慈点了点头,福身行礼告辞。 常阳的风雪向来夹杂着冰雨,秋月慈走出长廊,将狐裘的帽子戴上,绵软洁白的绒毛挨在脸上,有些痒。 她哈出一口气,双手合十祈祷。 真好,要去东阳了,感谢上天。 她这一生除了都城和常阳再没去过别的地方,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第七十六章 过目不忘 书桌前,程砚秋还在思考,圣教对于曲塘镇的掌控极为严密,杨清竹不过派堪堪十几个人来,光明正大的暴露在众人眼前,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保护秋月慈? 或者说,此举的真正目的不在于那些派遣过来的武林高手,而在于秋月慈? 秋月慈虽身处江湖,得了个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但她曾祖父也曾尚过公主,算起来,当今天家是她隔了好几代的表弟,她也算是个皇亲国戚。 若是秋月慈死在东阳…… 想到此,程砚秋自嘲一笑,自己真是想太多,杨清竹那伪君子惯会做戏,自诩名门正派,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这种有损清明的事? 是他送秋月慈来东阳,秋月慈若身死,不论如何他都要担上一半的责任,他不敢。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如何,他接招便是了。 武幸看着先生沉思的模样,不敢打扰,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外面雪花还在絮絮扬扬的飘洒,冷风吹得几片雪絮如鹅毛般在空中打着旋儿,院门前已经光秃秃泛着黄的青玉竹傲然立在风雪中,武幸上午已然去过藏书阁,下午便不想再去了,那要做什么呢。 武幸学着先生的样子用小手支着下巴思考了一番。 不如就先去把明月姐姐要来的消息,告诉阿嫦姐姐,她应该会高兴吧? 谢嫦如今穿着水波纹的黑斗篷,虽不会武功,因着她那一身蛊术本事和谢塘的名声,在教中也算有着不高不低的地位,她住在云堂中,尚及不上有自己的院子,却也不用跟旁人挤一间屋子,宋宁也在这方面,对她一个女孩子,还是极为优待的。 或者说,也没有人愿意跟谢嫦住一个院子吧。 因此,武幸来到谢嫦的小院时,除了谢嫦,里面空无一人,这是武幸除了先生的院子和仆役所的排房之外第一次见别人的屋子。 好奇的打量了一番,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也是几间小房子挨在一处,中间留出一片空地来,可能是无人有心打理,墙边的土地上杂草丛生,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同样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还有谢嫦,窗户大开着,她倚靠窗前,正抱着一本内功心法苦心研读,看来她仍是不肯放弃习武这条路子。 “阿嫦姐姐。”武幸叫道。 谢嫦抬起头,看到武幸,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脸颊两侧的白发随风飘荡,在下巴处弯成一个弧度,遮挡住了颈间的疤痕。 她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浅笑,“阿武来了。”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阿嫦姐姐,明月姐姐要来东阳了!”武幸甜笑着告诉她这个消息,乌黑的眼眸明亮纯挚,清澈见底。 一眼望去,让人心生好感。 看着这样似乎是天真无邪的孩子模样,听到童稚的声音讲出这个令人无从反应的消息,谢嫦一惊,手中的书籍蓦然脱手掉落在地。 她猛然间想起,那日,武幸也是这般笑容,拔下黑衣刺客胸前的匕首,庆幸着怀中的瓷瓶没有摔碎。 看着谢嫦失神的模样,武幸有些纳闷,她奇怪的问道,“阿嫦姐姐,怎么了?” 谢嫦回过神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内功心法,勉强笑道,“没什么,明月姐姐怎么会来此?” “我也不知道,先生说是杨清竹让她来的,好像有什么事,不过先生说不重要,盯着就行了,等明月姐姐来了,我们可以一起下山去找她玩。”武幸期待道。 原来是这样,谢嫦有些犹豫道,“……好啊。” 秋月慈要来,她心中有些隐秘的欢喜与恐惧,害怕却又期待,想见但又不敢。 不想再就此事交谈,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谢嫦转而道,“你若是天天跑去跟我们玩,不好好练功,先生不会惩罚你么?” “不会的,我过目不忘,学东西极快,先生都赞我呢,而且先生还说,我年纪还小,多玩会儿也没什么关系。”武幸理所当然道,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资质再怎么好也不能懈怠,所以每天几乎有八个时辰都在练功,两个时辰睡觉,两个时辰吃饭玩乐,安排的满满当当。 过目不忘? 谢嫦浑身一颤,她近日来一直在想,该如何进入藏书阁找寻能够让她正常习武的武功秘籍,可程砚秋不同意,她又不认识其他的人,水波纹弟子又是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她实在想不出旁的办法。 如今武幸倒是送上门来,她心中蓦然又生出别的想法。 若是让武幸背了,给她默出来,那她岂不是不用进藏书阁,就能翻阅那些典籍? 只是,武幸如此听先生的话,该如何让她帮自己呢?且武幸年纪幼小,都不知她字有没有认全,又如何保证典籍的转述是否全然正确呢? 有了方向,谢嫦心下稍定,此事还需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她盈盈浅笑,眉宇间却又带了几分忧愁,叹道,“先生不会责罚你就好,那你可要常常来找我才是,我一个人终日在这院中无所事事,实在是寂寞。” 说道常常来找这几个字时,谢嫦不经意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武幸毫无所觉,一口答应,“那是自然,等明月姐姐来了,我还能带你和小满姐姐一起,我们四个人,能凑一桌叶子牌了!” 没想到武幸小小年纪,还会打牌了? 谢嫦调笑道,“你这小丫头,叶子牌从何处学来的?” 武幸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从厨房管事阿嬷那里看来的!” 两人又多聊了几句,想着先生应该已经处理完了事务,武幸便告辞离开。 天色其实还早,不着急回去,她还有些想去见小满姐姐,只是前几日去找小满姐姐时,发现她极忙碌,几乎是忙的脚不沾地,这才知道,临近年关,庆人重年味,从腊八节开始到元月结束,大大小小好几个宴会,小满姐姐不大不小也算个厨房管事,自然要忙碌一番。 第七十七章 宫廷盛宴 武幸叹了口气,免得打扰了小满姐姐,便转身打道回府。 仔细算算,腊八粥,祭灶,除夕,上元,该是要忙好一阵了。 不过也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武幸又对此期待了一番。 又过了一月有余,期待已久的新年终于来临了,自古以来便有一句老话,大过年的,似乎说出这句话,便能往日恩怨全在今朝一笔勾销,所以不论是阴月教,还是江湖各大派,就连皇宫,都充斥着一股欢庆快活的味道。 天家已经封笔,却不妨碍传出口谕,往年的除夕常阳伯都是关起门来自家人过,毕竟只是一个爵位,没有实际的官职,赏一碗宫内御制腊八粥已是天恩浩荡,今年的除夕宴,天家竟然传话来,叫常阳伯一家进宫聚聚,理由是想见见新封的世子。 关山越眉头紧锁,虽然天家旨意不可拒绝,他却不能不多想,按照旧例封世子是要进宫谢恩,当年他封世子的时候也是自己选了个黄道吉日进宫拜见了天家一面,可他是按制袭爵,关毓清却提前了一年。 本想着临近年关,天家既然已经封笔,那就等到明年开春在进宫谢恩,没想到天家倒是迫不及待的传下口谕来。 也不知到底是何寓意? 左不过一场宫廷宴会,他自问近年来在常阳算是安安分分,江湖上也是风平浪静,最多不过出了个谢嫦,可也现在也没掀起什么大风浪,不过死了个把武功低微的江湖人,对于坐拥山河的天家,实在不值一提。 想罢,他还是遣了府中擅长打探的门客,在都城中寻摸些消息。 宫廷宴会向来都是提前一个日子举办,毕竟先大家后小家,天家自己也是要自家人举办家宴的,所以腊月二十九这日,关山越便穿上许久未曾得见天日的朝服,带着关毓清进了宫。 如今的天家八年前刚刚即位,不过三十余岁,尚称得上是年轻力壮,中宫嫡子亦是安然无恙的长到了八岁年纪,这皇位算是坐的稳稳当当,无人可以轻易撼动。 说到这皇位,民间倒是有一则流言私下里传的沸沸扬扬,据说先帝原本属意的不是今上,而是原先的大皇子诚王殿下,只是有先帝最为宠爱的小女儿纯颐公主,在先帝缠绵病榻之际日日劝说,才使得先帝改了主意,天家即位后,也对这位纯颐公主投桃报李,封了她纯颐长公主,享封邑千户。 后宫不得干政,这则流言着实荒谬,可先不说这流言,光看宴席上的座位,就可知纯颐长公主的确颇受宠爱,如日中天。 公主也算是后宫家眷,不该出现在宴请大臣的宴席上,该和臣子妻眷一齐到皇后宴请的宴席上才是,可公主偏偏就在,不仅在,还无人敢置喙。 天家携纯颐长公主一同入席,公主就坐在天家的左下首,面上笑意融融,丝毫不觉得尴尬,天家也丝毫不觉得的不妥,略微像往年一样,说了几句场面话,众卿家跪地叩谢天恩,便开席了。 酒过半巡,高台上端坐的男子突然感怀起了往事,回忆起了兄弟情,与早已在朝堂上默默无闻的诚王关切了几句。 天家面容俊朗,气度威严,眼含笑意似乎只是随意话了几句家常。 诚王却诚惶诚恐的连忙恭敬的跪在台下回话。 “今日你我兄弟不过闲聊几句,不必如此拘束,我记得我有个侄女,今年已经十三了?”天家随意的摆摆手,示意身边的小黄门把案上的御酒赐给诚王。 小黄门端着御酒小心翼翼的低头送下来,扶起诚王,给诚王斟了一杯御赐的酒水,诚王用衣袖掩面仰头喝下,才谨慎的回话道,“是,臣家中长女已经年满十三了。” 天家长叹一声,“我这个做叔父的,事务繁忙,竟也没有闲暇关心一下,我记得她到现在也没个封号,不如今日就封她一个安宜郡主吧!” 诚王心中紧绷的琴弦放松了些许,连忙又跪下叩谢,“谢天家恩赏!” “可巧,今日常阳伯家也是出了个俊俏后生,新封了世子,我看两人甚为般配,不如就喜上加喜?”天家话锋一转,将此事扯在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常阳伯身上。 关毓清一愣,想要起身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关山越按住,他想了想,在这个档口去惹天家的不快确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天家这是在敲打诚王,常阳伯不过是凑了个巧,只要诚王识时务不拒绝,这桩婚事便是板上钉钉。 怪道天家为何突然降下口谕让他们进宫赴宴,原来因由在此,刚才关毓清只是一时冲动,毕竟他往来之人都在江湖,不怎么讲究礼节,才让他一时之间忘了天家威严,这会儿反应过来,便已知事情的轻重缓急,像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是永远逞不了一时之快的。 更何况,娶不了谢嫦,他娶谁,都是一样。 一念及此,关毓清便老老实实的坐好,沉默不语。 诚王心下一沉,知道这位与他感情不甚好的弟弟是在隐晦的警告他,前几日诚王夫人宴请了几位大臣的家眷,想要相看他长女的婚事,他早不同意长女嫁给朝中高官之家,可自家夫人却舍不得孩子低嫁受苦,一意孤行,这不,才没过几日,天家便不乐意了。 常阳伯爵位虽高,且是不降等世袭,可身上并无官职,手中并无实权,若说身份家室,确实般配,毕竟他也只是一个万事不管的闲散王爷。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都已经退让到了这个地步,府中没有一个门客,朝内没有一家党羽,天家还是不肯放过他,朝中大小官员不准他结交任何一个。 天家这是要让他这一脉彻底没落啊,爵位降等世袭,后代低娶低嫁,不过三四代,恐怕就比都城内普通富贵人家还要不如了。 心头一片悲戚,天家可真是狠心,可就算如此,他面上也不能表现出分毫来,还要一副受宠若惊的高兴模样,“臣叩谢天家恩赏!” 见诚王表了态,关山越也不好干坐着,拉着关毓清也到台下叩谢了一番。 见到儿子有些失神的模样,关山越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思绪,也许这并不是坏事,反而还能帮助阿清快速从谢嫦之事当中走出来。 看到底下两个臣子毫无异议,天家高兴的笑了起来,举起酒杯道,“好好,那便如此,朕下旨赐婚,常阳伯世子与诚王府安宜郡主,于新历十年郡主及笄后完婚!来,朕与众卿同饮此杯!” 高台之下,长长的两道案几边上站起了乌压压的人头,无论是老迈权贵还是新科小官,全都举起酒杯,朝服颜色由深至浅远远延伸到大殿门前,声势浩荡,震耳欲聋。 “恭祝陛下国运长盛,福运安康!” 第七十八章 惊闻婚讯 东阳离都城极近,不过一日,这消息便传进了谢嫦的耳朵里。 武幸在先生处看过了密报,便赶忙过来告诉了谢嫦,其实她本意只是想让谢嫦不要再惦记常阳的人和事,安安心心在圣教效命,却没想到谢嫦反应这么大。 “你说的是真的?”谢嫦急切的问道。 “千真万确。”武幸连连点头。 谢嫦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摇着头道,“这才不过两月,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的命都是我的,他怎么可以,跟别人定亲……”谢嫦颤抖着落下泪来,神色中已然有些崩溃。 武幸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她自己感情淡薄,自然料不到别人的感情会如何充沛,更何况像谢嫦这样,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曾经把整个世界都许给关毓清的人。 都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之久了,为什么谢嫦还是会这么难过呢? 武幸理解不了她的情感,自然也无从劝解,只好叹了口气,想要先行离开。 本来还打算跟谢嫦一起去教中的除夕宴呢,现在看谢嫦这个情况,她应该是去不了了,还是自己去好了。 这可是她在圣教过的第一个年,她还是挺期待的,只是有些可惜,先生跟教主坐一桌,她不能去,只能坐在宋宁也旁边,由云堂的弟子代为照顾。 “你不要太过于伤心了,宴席快开始了,我先走了。”武幸毫无诚意的敷衍道。 原本只顾着自己难过的谢嫦听到这句话突然站了起来,疾行几步按住了武幸的肩膀,厉声道,“不行!你不准走!” 关毓清两年之后完婚,她原本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徐徐图之,可现在没有了,等到她找机会进入藏书阁学得精妙武功,恐怕关毓清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两年时间,根本不够,谢嫦等不及! “我为何不能走?”武幸奇怪道,谢嫦抓她的肩膀极为用力,长长的指甲隔着厚重的衣料几乎刺破她的皮肤,武幸对于痛觉不是特别敏感,忍痛能力也极强,看在谢嫦此时正伤心欲绝的情况下,就大度的不跟她计较,不过谢嫦要是误了她去宴席上吃好吃的的时辰,她可是不乐意的。 谢嫦此时仅存的理智已然不多,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催促着她,快啊,只要拿下了武幸,你就成功了一半了! 另一个声音却犹豫着,阿武只是个孩子,虽然早熟些行事奇怪了些,却是圣教中唯一关心你的人,你真的要伤害她吗? 不过是一个认识了几天的孩子,与你的报仇目标相提并论起来,她根本无关紧要! 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啊,她还帮了你,你难道要恩将仇报吗? 她是个怪物,和你一样的怪物,你有什么狠不下心的,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 “不要再说了!!”谢嫦松开抓住武幸肩膀的手,猛地把桌上所有的茶壶杯盏全部扫落在地。 稀里哗啦的声音,破碎的瓷片和茶水洒落了一地。 武幸听话的缄口不言,觉得有些奇怪,刚刚谢嫦的表情,一会儿痛苦一会儿狠厉,一会儿悲戚一会儿阴毒,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似的。 不说话就不说话嘛,这有什么的,不过宴席的时辰是真的快要到了,武幸不能再耽误了。 武幸转身就要离开,谢嫦闭了闭眼,心中做下了决定,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满是坚定与疯狂。 她侧着头倚靠在门前,洁白的长发遮挡住了她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轻声道,“阿武,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些异常?” 武幸停住了脚步,疑惑的看向谢嫦,她怎么知道自己身体有异常,从刚刚起,她就觉得自己肚子有些痛,不过尚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还以为是饿的。 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饿过肚子了,也不是很确定。 谢嫦轻笑一声,“我在你身体里下了一种蛊,需要每月服用解药,否则便会肠穿肚烂而死,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不帮。”武幸果断的道。 谢嫦话还没说完,闻言有些惊愕,“你说什么?你不怕死么?” “不怕,而且若是我能力范围内的帮忙,你只要说,我肯定会帮你,现在你下蛊威胁我,那肯定是我不愿意帮的忙,你才会这样,我不愿意帮的忙,一定跟圣教有关,跟先生有关,我宁愿死,也不会背叛先生。”武幸掷地有声,让人意想不到,小小年纪的武幸竟然如此条理分明。 武幸虽然以前叫做蠢丫,可她并不笨,反而还很聪明,这种聪明让她安全的活到现在,生而知之这件事,她可以为了先生死,却绝不会告诉先生。 若是常人,中了谢嫦的这种蛊,早就痛的满地打滚,祈求谢嫦赐他解药了,可武幸直到现在依然还是面无异色,若不是武幸在这大冬天的雪夜里,痛的额头已经沁出薄汗来,谢嫦就要忍不住怀疑,自己刚刚到底有没有下蛊了。 你只要说,我肯定会帮你。 谢嫦细细品味这句话,有些自嘲,原本这么信任她的武幸,从今往后,却被她亲手毁了这份信任。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没有回头路,谢嫦只能一条独木桥走到黑,她冷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怪物,好啊,你可以不怕,你现在可以死,可是你的先生呢,你的小满姐姐呢?” 武幸沉默了一下,谢嫦已经来到圣教多日,见过先生和小满多次,还有宋宁也和云堂其他弟子,都跟谢嫦接触良久,谢嫦若要下蛊,她有很多机会。 先生或许神通广大不怕蛊盅,其他人呢? 扪心自问,武幸是不希望他们死的。 无论是小满姐姐还是宋宁也,更甚者云堂那些弟子们,都对武幸十分的关心,十分的好。 武幸并不在意这种好是来自于对先生的讨好和畏惧,还是来自于对于武幸的喜欢和怜爱,重要的是,这好意她收到了,她就不能当做没存在过。 第七十九章 旧年除夕 武幸有些犹豫,犹豫就是松动了。 谢嫦心下大定,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武幸已经有些动摇,可若是让旁人的安危与先生的安危比起来,武幸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先生,略微考虑了一下,武幸道,“对先生有害,我宁死。” 谢嫦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武幸的面前蹲下,手腕一转,掌心露出一个米粒大小的雪白蛊虫,若不是不会化,可能还会被旁人当成是一片雪花。 她将这小小蛊虫放到武幸嘴边,轻声道,“放心吧,对先生无害,对你也无害,对圣教更无害,我只是,想要学武功而已。” 武幸沉默了一下,将这看起来像是解药的雪白蛊虫吃下去。 直到宴席开始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武幸来,宋宁也皱了皱眉,先生把人交给他看顾,他可不能给看丢了,招了招手唤来一个弟子,悄悄吩咐了几句,那弟子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禀报。 “两刻钟前,阿武姑娘独自一人进了藏书阁,至今未出。” 今日可是除夕宴,武幸竟然不来?这种时候都要去练功,可真是勤奋。 宋宁也觉得按照武幸的逻辑理所当然,却又有些奇怪,虽然没说过,但经过不短时间的相处,宋宁也能感觉到武幸是有些偏爱口腹之欲的,除夕宴上好吃的也不少,还有她最喜欢最依赖的先生在,武幸怎么舍得不来? 不过她一个人进了藏书阁,藏书阁在圣教中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日夜巡视专人把守,戒备森严,机关繁多,只要她那边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宋宁也没必要去管她到底来不来除夕宴。 等到杯尽餐饱,宴席散去,程砚秋才想起还有武幸这么个人来,巡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那小小人影,抬手按了按眉心,不知是不是有些贪杯,致使头晕眼花了,皱着眉头问宋宁也,“人呢?” 宋宁也早有准备,早在宴席散去之前,就遣人去问了,此时便答道,“阿武说谢嫦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她今晚住在谢嫦那里陪她,便不回来了。” 武幸一向是最依赖程砚秋,平日里睡前都要黏糊好一会儿撒个娇让他夸两句才肯去睡觉的,竟然为了谢嫦而不回来? 程砚秋将信将疑的看了宋宁也一眼,汹涌的酒意涌上心头,让他的脑子也迟钝了些许,便也没有深究,罢了,反正都是在圣教内,明早便又回来了。 念及此,程砚秋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便一挥衣袖,沿着清冷月辉独自回房。 夜深露重,地面上的积雪经过一天时间的沉淀变得有些坚硬厚重,踩上去细碎的声音咯吱作响,一下一下,在绵密的雪地上留下凹陷的脚印。 藏书阁原本就少有人去,今日除夕,更是除了值夜的弟子外空无一人,武幸一个人从藏书阁出来,在空旷无人的道路上行走,便留下了一路细密的脚印。 这片洁净的雪地上,便沿出了一条又直又长的虚线,虚线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谢嫦正在路口等着她,她不会武功,不敢靠藏书阁太近,免得被值夜的弟子发现,当做心怀不轨的奸细痛下杀手就不好了。 不过她也确实算是心怀不轨,想要秘密偷学圣教中的武功秘籍。 武幸沉默着跟着她回到云堂,坐到桌前,开始默写。 谢嫦一眼不错的看着,她虽识字,却不怎么会写,毕竟她的学识都是从哪些村落的私塾里偷学来的,会读能认已是万幸,哪有机会上手写? 此时看着武幸小小年纪,便已经能写出一手不算好看但却工整的字来,心中不免有些嫉妒,为什么只有她的命,如此不好呢? 写了一个多时辰,武幸终于将她记下的两本秘籍写出,吁出一口气,将位置让给了谢嫦。 谢嫦连忙拿起那写满字迹的纸页细细读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错漏,等到看完便失望的皱了皱眉,“只有这些?” “我虽过目不忘,但将每一页都细细读过一遍,难道不需要时间?”武幸没好气道。 谢嫦便笑了笑,将手上厚厚的纸页收起,“那好吧,明日傍晚,你再来此默上两本。” “这已经是藏书阁内最好的两本极品功法,你还要怎样?”武幸平静的眼眸透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谢嫦闻言理所当然道,“我自然要全试过一遍,才能知道哪一种最适合我。” “你就不怕我今日回去告诉先生么?” 谢嫦闻言轻笑,蹲下身轻柔的拂过武幸白生生的脸颊,“你今日不回去。” “况且你不会说的,”谢嫦转身吹灭了灯盏,自顾自坐到了里间的床榻上,“你已经帮了我了,你现在去说,先生会生你的气的。” 也许等好几年之后,武幸长大了,她会知道事情还有一种解决办法就是撒谎扮惨示弱,可惜她现在还小,还不懂言语也是伤人利器,只能听从谢嫦,坐在椅子上,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沉默的运行内功修炼。 “放心吧,我只是想学武功而已,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做别的。”谢嫦的声音从屏风另一边传来,“你既然不想上床榻来,便坐在那里睡吧。” 隔了一会儿,又传来幽幽一声叹息,谢嫦的声音似香炉上升起的袅袅青烟,脆弱却又不可捉摸,“真没想到,今年的除夕,会是和你在这种情况下度过。” 我也没有想到。 武幸低头沉默着想到,原本她是很期待今天的,这个认识先生后过的第一个除夕,对她而言,有着特别不同的意义,可惜已经过去了,她只能等明年了。 谢嫦转身面对着床的里侧,逼迫自己快点睡去,可今天发生的事让她心神不定,一是两年的时间紧迫,她一定要在两年内练成武功回到常阳,亲口问一问关毓清,到底是为什么,会不会后悔? 二是她才刚来圣教不久,几乎谁都不认识,若不是武幸年纪小还好骗一些,她也不容易得手,毕竟蛊虫又不是像无色无味的空气,不好随便下蛊的,也就是武幸才信了,其实她来到圣教至今为止,也只给武幸一人下过蛊,还是冲动之下行事。 隐藏在被褥里的手还有些颤抖,谢嫦的思想却异常冷静,她想起脑袋里出现的那两个声音,并不陌生,在常阳时就出现过,她那时没有在意,现在却不得不重视起来,她好像出现幻觉了? 那两个声音都是自己的声音,只不过,一个是邪恶的,一个是善良的,是代表她自己,分裂成了两个部分吗? 可是善良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她在常阳周边的村落行医,救了无数人的命,使得众多家庭不会妻离子散,却仍然抵不过一个谢塘后人带来的威胁感。 别人不在乎她是不是善良,是不是好人,他们只想杀了她,以除后患,可她真的是后患吗? 也许曾经不是,但从她在化虚门,在群英荟萃的厅堂前发誓的那一刻起,她势必要成为江湖各大宗门的心腹大患。 “我谢嫦在此立誓,若有朝一日让我出人头地,今日辱我欺我者,虽远必诛!不死不休!” 谢嫦咬着牙在心底念出这句话,随即便感觉到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叹息一声,悄然消失了,谢嫦怅然若失,却莫名心安,逐渐沉沉睡去。 第八十章 磨炼心境 等到第二日,清晨,武幸带着一身的晨露雪风回到院子里。 先生见状挑眉惊讶问道,“回来了?怎么会突然想起到谢嫦那住一晚?” 武幸不想对先生撒谎,但也没办法吐露实情,只好避重就轻道,“阿嫦姐姐不想让我走,我就留下来陪她了。” 程砚秋闻言哦了一声,便轻轻放过了此事,转而道,“我听说你昨日除夕还在藏书阁,勤奋是好,可不要太过于强求,伤了身体。” 武幸答是,点了点头,心中却并不打算听从,一时之间有些愧疚,先生对她这么好,她却不听先生的话,真是该打。 可她还要帮谢嫦背秘籍,只怕从今往后待在藏书阁的时间,会比以往多得多。 心中对先生道了歉,武幸便好受了些许,毕竟她不告诉先生,是为了不让先生讨厌她,这么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砚秋满意的看着武幸乖巧的样子,虽然嘴上说着让武幸不要那么努力,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子,阿武又不是训练营那些工具,而是他想好好培养长大的好苗子小徒弟,没必要像是身后有鬼追着一样拼命的学,可程砚秋还是挺期盼武幸能够学有所成,远超同辈之人,于是问道,“近日里学的如何了?” 武幸想了想,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二层的那些短兵基础武功招式,她都已经看的差不多了,平日里也照着上面演练过,可毕竟没有趁手的兵器,也只能是纸上谈兵,便也无从谈起哪个更好一些,不过私心里,她还是更喜欢扇子和环一些。 至于三层里那些她看过并默写给谢嫦的秘籍,就轻轻带过,不必要对先生讲了。 武幸便照实说,程砚秋听后满意的点点头,心下却又有些担忧,武幸的进展实在有些快了,这样下去,内功基础不扎实,后期走火入魔的风险很大,可武幸又一心学武,必须要想个法子,让武幸不要如此急躁才是。 念及此,程砚秋便觉得,选兵器这件事,还是要再等一等,等武幸内功基础扎实了,藏书阁的藏书也全都读完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不再犹豫,程砚秋笑道,“阿武,除了武功外,还有什么想学的?琴棋书画,笛箫笙瑟,都可以,武学之道,在于持之以恒,不能太过于急躁,便多学一样别的,磨炼磨炼心境吧。” 这么厉害?先生什么都能教?武幸惊讶的张大嘴巴,虽然她觉得自己的心境并不急躁,学武也是按照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并且还忙里偷闲的经常找小满姐姐和谢嫦一起玩,每次去玩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有些心虚,没想到先生还是嫌她太快。 至于学什么,武幸托着腮思考,之前有见过先生看棋谱,不如学下棋?她也没见过先生用什么乐器,不过先生这么厉害,肯定全都会。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蓝色纱裙的女子,美丽温婉,笑容清浅,灵动的纤长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弹奏出动听的曲子。 武幸心中一动,便与先生诉说了愿求,两人商量完毕,便定下了学习棋和琴两样。 只是程砚秋实在没什么时间,只能偶尔教导一下,所以武幸的学习之路,还是从看谱子学起。 棋谱琴谱先生书房就有,藏书阁一层也有一大堆,棋盘和棋子先生也有现成的,只是琴却不大好找。 阴月教一个武林门派,除了程砚秋以外,还真没几个会这门手艺的,因此教中也没有收藏什么古琴名琴,依着先生的讲究,琴也不能随便买,便还是要等一段时间。 程砚秋心道,听说都城阳安便有一个斫琴大家,斫出不少把数得上名号的好琴,反正阳安离得近,派人去一趟,问问有没有新斫的琴卖也不费事。 谁知派去的弟子隔了一天回来,便禀报说,新斫的琴已经被人预定了,若想等下一把琴,要等半年以后了。 程砚秋得知后有些失望,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既然已经被别人预定了,那就是他和武幸没有这个缘分,感慨几句,便也罢了,另外吩咐弟子,让外面分据点的主事们都留意着些,若是遇到了好琴,便买下送回来。 谁料到这是程砚秋自从沉寂后第一次发出无关公事的命令,顿时让底下的人打了鸡血一般,卯足了劲想要讨好他,一个月后,便有数不胜数的名琴古琴雪花一般从全国各地快马加鞭飞奔而来,让程砚秋头疼不已。 新年已过,春回大地,天气却没有见暖,反而愈发寒冷了,老人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积攒了一冬的厚雪,和龙泉湖上厚重的坚冰,在初春尽情的吸收着少见的热量,将自己慢慢融化。 程砚秋对武幸从不设防,书房内的密报书信随便她看,武幸便也知道了,秋月慈即将出发到东阳的消息。 高兴的把这个消息告诉小满姐姐和谢嫦,小满姐姐倒是言笑晏晏,对于能够见到传闻中江湖第一美人表示了好奇和期待,谢嫦却不是沉默不语,就是惴惴不安。 秋月慈离东阳越近,谢嫦越是坐立难安,仿佛凳子上有蛊虫硌着她屁股一样。 武幸有些奇怪,见到秋月慈,谢嫦不愿意么? 既然不愿意,她不下山不去见不就好了,反正秋月慈也上不了这曲塘山,进不来这阴月教。 干什么这番作态? 她不知谢嫦心中所想,自然无法理解谢嫦的心情,可谁又能知道,谢嫦的心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呢? 谢嫦惶惶着,忽然下了一个决定,扭头便跑去找了宋宁也。 “你想领任务下山?领什么任务?”宋宁也奇怪道,谢嫦来到圣教不过三四个月,先时总是缠着他学武功,后来不知怎的,自己又放弃了,自己在房间内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东西,他庆幸了好久,终于不被谢嫦扰的头疼,谁料到这才安生没多久,谢嫦便又有了新的想法。 第八十一章 下山任务 要知道,谢嫦身上可是有着化虚门,太阿门,玄真观三家联合的通缉令的,她在圣教内还好,没人敢跑到阴月教的地盘上送死,可一旦她出去了,那这其中生死祸福可就没人说得清了。 谢嫦点了点头,眼中满含坚定之色。 其实她想下山,不单单是因为秋月慈要来,她想见却不敢见,更是因为一个不敢与人言的秘密。 武幸一月多来,已经给她默了上百本的秘籍,她潜心研读之后,发现其中一本正适合她的功法,叫做化乾坤。 化乾坤是一本内功心法,不过却不是修己身,而是化别人的内力,来为自己所用,不过这门功法虽然神奇,却几乎没什么人愿意修炼,因为别人的内力,或阴寒,或刚烈,或柔似春风,或硬若顽铁。 种种属性不同的内力糅合在一起,在同一个人的身体,便是再宽旷坚韧的经脉也受不住,早晚要经脉迸裂而死。 它的优点很明显,化别人的内力,想化多少化多少,说不定一年便能修得别人几十年的内力,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江湖高手,可缺点也很明显,修炼此功法的人,没有一个活得过三年。 这让谢嫦有些惊喜,不,或者说,这功法简直就是为谢嫦量身定制。 谢嫦不怕内力属性不同,毕竟化用别人的内力,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喂饱身体里的那些蛊虫,喂饱了它们,剩下的自己再修炼,岂不是容易很多? 反正蛊虫蚕食内力,又不在乎内力的属性,它们贪婪,来者不拒。 可谢嫦不敢在圣教内修炼,吸取别人的内力,圣教之内,有武功还能天天见到的,哪个不是圣教弟子?少了一个都会引起警觉,恐怕还没等到她修炼有成,便被圣教抓起来斩首示众了。 仔细想了许久,谢嫦觉得还是要下山出去,她的内力才能开始修炼,至于那些现在等在外面随时准备对她磨刀相向的江湖人,谢嫦在心底冷笑一声,这些日子除了研究内功心法外她也没有闲着,几乎是将以前培养出的各种杀伤性威力大的蛊虫全都养了不少,若是真有人敢来,是输是赢还不一定呢。 宋宁也见谢嫦如此坚定,想了一想,正好可以借此看看谢嫦的本事和心性,便也同意了,谢嫦的头发和脸上的疤痕实在太明显,宋宁也没想让她做别的,给了她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处理几个对圣教不敬的普通人,一个是去将某据点新收的弟子安全带到山上来。 谢嫦对于是什么任务并不在意,只要能下山就行,只是她必须得带上武幸,不然留武幸一人在教中,只怕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一切告诉程砚秋了。 “阿武说这些日子在山上闷得慌,正好最近天好,又没什么危险,不如我带她一起去吧。”谢嫦羞涩笑道,像是娇羞的少女不好意思提出请求,可配上那一头白发,着实有些怪异。 宋宁也一愣,没想到谢嫦会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武幸确实整日努力练功,出去玩玩也好,便点头道,“也可,反正两个任务都在东阳边境的绒花镇,还有其他几个弟子同行,你此去多跟他们好好相处,也好互相照应。” 谢嫦闻言神色一僵,不自然的笑道,“我既然与他们同是圣教一份子,自然该当如此。” 嘴上说着该当如此,谢嫦心中却有些不乐意,跟其他人同行,她还怎么去偷偷练功?只是她在圣教毕竟是个毫无根基的新人,不得信任也是正常,只得如此。 谢嫦深呼吸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与其他人一起出发。” 告别了宋宁也,谢嫦便把此事告知了武幸。 武幸听后神色淡淡,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看武幸如此乖觉,谢嫦颇觉满意,“你也别怪我,如今我步步如履薄冰,不得不小心为上,放心吧,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想学武功,别的什么也不会做。” 武幸并不怕死,也不因此讨厌谢嫦,她没有那些多余的情绪,只是有些气闷,恹恹的想到,与先生的相处又少了几日,等秋月慈来到,也不能第一时间见到那位仙女姐姐了。 日升月落,第二日清晨,武幸便同谢嫦和几个陌生的弟子一道下山了。 说是陌生,也不算,武幸过目不忘,这几个弟子都是云堂的,她见过一面,却没说过话,连对视都不曾有,自然极其陌生。 武幸不是主动与人攀谈的性子,那几个弟子也稍显冷漠,便也一路无话,只跟谢嫦坐在一起。 说来绒花镇是在东阳的边境,离曲塘有一日的路程,所以几个弟子不但骑了马,还驾了几辆宽敞的大车,谢嫦终于不用再使用自己拙劣的骑马技术,武幸也不用跟人同乘一匹,两人都坐在车上。 武幸是知道谢嫦此去想要做什么的,毕竟那些武功秘籍,都是武幸先一字一句的写下,谢嫦才有机会研读修炼,化乾坤这本内功心法,武幸自然也熟记在脑海中。 只是谢嫦要拿谁练功,跟她又没有关系,她又不认识,便也懒得管。 小满姐姐和先生都不在,她有没有善心,是不是天真懵懂,是不是拥有赤子之心,表演给谁看呢? 在谢嫦面前懒得维持一副假相,两人面无表情的相对而坐。 谢嫦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个小怪物。” 她已经不止一次这样说了,若是以前,武幸可能还会担忧一下,会不会被村人当做怪物绑起来烧死。 可现在她并不担心,因为谢嫦也是个怪物,而且谢嫦还需要她的掩护,不可能把她绑起来烧死。 真没想到,谢嫦竟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她本性的人,两人是敌非敌,是友非友,维持着表面和善的假象。 武幸心中觉得平静极了,像这样有默契,互相知道对方的秘密,却又互相不说出去,这种关系,让武幸觉得新奇。 只是,如果谢嫦不给她下蛊就更好了,她不怕疼,却也不想疼。 第八十二章 初到绒花 到了绒花镇,已经是傍晚,武幸抬眼瞧着,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镇,确实比起曲塘镇来,破落了些许。 在不甚宽广的街道上骑着马,驾着马车,道路两旁的行人和街头小贩全都自觉的向两边散开,噤声不言,大气也不敢出,便是明明已经贴到了墙边,也要再努力缩缩身子让自己的存在感更小一些。 似乎在绒花镇,圣教的恶名比在曲塘镇还要更大一些。 武幸若有所思,好像也是这个道理,越是在边境,越是要让圣教的威严不可侵犯,否则什么猫猫狗狗都敢在圣教的地盘惹事,传出去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几人光明正大的走到一处在绒花镇看起来较为豪华一些的别院,占地面积颇大,两进院子若是像武幸当初在曲塘镇时候的布局,起码能住下上百个孩童。 只是绒花镇应该没有这么多的适龄孩童吧。 这么想着,武幸跟着众人走进了大门,正堂内的柜台前,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正百无聊赖的支着头打哈欠。 听到脚步声,少年抬头一看,眼睛一亮,便笑的眯成了一条缝,朝气蓬勃的少年音道,“你们来啦!” 武幸有些惊讶,那少年正是唐飞霜。 等到几人都进来,唐飞霜也看到了其中小小个头不起眼的武幸,惊喜道,“阿武也能领了任务?莫不是来看我的?” 武幸颇觉好笑,这家伙怎么跟何书客一样颇有些自恋,不过可能是因为唐飞霜的直爽乐观,朝气蓬勃的少年感,感观却是比何书客好了不知道多少。 见武幸不答,唐飞霜摸着脑门笑笑,便也想到武幸与他其实不熟,此来也肯定不是为了做任务,大概是宋堂主想让她出来多长长见识吧。 唐飞霜与那几个同为云堂的弟子自是相识,且因为他自来熟的开朗性子,几人面上与他的关系也是不错,面色缓和起来,也能露出个笑模样。 唐飞霜极为熟稔的与几人交谈,关了大门,领着他们到后院的房间内安顿,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两人一间房,只有谢嫦和武幸是女子,自然也是她们两个住一起,最后带着两人到房间内,武幸问道,“你之前说有事,就是来绒花镇收录弟子?” 唐飞霜嘿嘿笑道,“是呀,我爹娘都是绒花镇据点的小管事,宋堂主对我挺照顾的,东阳这么多城镇,一年却能分我两三次到绒花镇,就是让我回来跟爹娘相聚。” 唐飞霜的爹娘为圣教效力了半辈子,对于他们的后人,教内都是极为宽容,若在教内,就是送入训练场,若在教外,送不送回来都随意。 须知训练场和训练营是不一样的,训练场每期也就几十个弟子,虽也辛苦,却不必出生入死,不必与人竞争,全须全尾的进去,也能安安全全的出来。 训练营就不同了,十几个字营,上千个孩童,每年能出来的也不过百余人,不知有多少人,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武幸想起去年观刑时候,先生曾经对她说的话,希望她成就更高。 唐飞霜的爹娘不求他出人头地,只求他平平安安,所以他连训练场都没去过,开开心心的长大,拥有完整的童年。 可武幸不行,武幸要做先生希望成为的人,要做圣教之中,同辈第一。 出神了半晌,谢嫦已经酸溜溜的与唐飞霜道,“还真是羡慕你,能够日日见到爹娘。” 谢嫦自小被遗弃,前段时间又从先生口中得知自己的手指不是天残而是人为,心中难免存着怨气无处发泄。 武幸不想从谢嫦嘴里听到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便又转移话题问道,“是怎么收录?摸骨么,这个你也会?” 唐飞霜点头道,“摸骨有什么难的,我从小在绒花镇长大,经常跟着爹娘来这,都见惯了,自然就会了,阿武你也是收录的弟子,也经历过摸骨吧?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看看你筋骨适不适合练武而已,其他的什么天赋资质心性都看不出来,只要适合练武,就先带回去再说。” “那你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吗?”谢嫦忽然问道,她没见过训练营和训练场,却也有所耳闻,以前觉得有些残忍,现在经历的多了,也许是心肠硬了,竟也觉得稀松平常。 唐飞霜挠了挠头,不确定的道,“应该死了不少了吧,我也不太清楚,我才刚到云堂两年呢,经我手收录的弟子,现在还一个都没出来呢!” 六岁和十四岁是圣教中的一个门槛,圣教收录弟子也只收录这个年龄段内的。 年满六岁是习武的最佳阶段,从这个年纪开始习武的,最后一般都会有所成就,最差也是个江湖二流高手,所以圣教训练营的弟子基本都是六岁以上,训练场的弟子年纪会再放大一些,依他们的父母心意而定。 年满十四岁,是训练场弟子出师的年纪,到了这个年纪,一般不是特别差劲的都能放出来分到各堂做事了。也是训练营可以开始出任务的年纪,到了十四岁,他们的竞争会更加激烈,为了能够离开残酷的训练营,成为圣教的正式弟子,拥有自己的姓名,以及保住自己的小命,他们都会不惜一切的使出自己的所有手段。 唐飞霜也是十四岁回到教内的,圣教规定,唐飞霜的父母便是再不舍得,也只能依从,幸而唐飞霜并不顽劣,习武也颇为认真,不比那些训练场出来的差多少,唐飞霜的父母便请求将他分到做事清闲又不危险的云堂去。 武幸知道这条规定,看着唐飞霜,没想到他已经十六岁了,跟谢嫦是同样的年纪。 只是两人看着却不像是同一年,唐飞霜像个开朗阳光的小少年,谢嫦却是白发苍苍,身材干瘦,眼角生出细纹了。 连姐弟都称不上,站在一起,勉强能错认成母子。 于是谢嫦心里又不平衡了。 她心里满怀恶意的想要看到这小少年痛苦绝望的样子,却也只是臆想了一下,颇觉遗憾的放下了这个想法,她还有大仇未报,不能随便生事,尤其是现在保护着她的阴月教,她不敢得罪。 若是连阴月教都不保她,那这世上无所顾忌想要杀她的人,就会更多了。 第八十三章 灭门惨案 唐飞霜再怎么开朗阳光,也是圣教中的弟子,对于那些无关紧要的生命,也许会觉得可惜,言语一两句,就像当初觉得武幸年纪太小,送到后山去不合适,对程砚秋出言相劝。 却也不会再有多余的想法和行为了,就像武幸依旧被送去了后山,再相见时,唐飞霜已然不记得这个他曾惋惜过一句的小姑娘。 武幸想起在曲塘镇时认识的那几个小孩子,也许他们现在,就正在训练营内。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色已晚,几人一路奔波还没用过晚饭,唐飞霜带他们认过房间,便喜滋滋的道,“你们两个第一次来绒花镇,今日我做东,就请你们两个去我们镇上的酒楼吃饭去吧。” 谢嫦闻言拒绝道,“不必了,还是先做任务要紧,你去忙吧,我自便就是。” 唐飞霜是圣教内极少数不怕程砚秋的人,甚至还能跟程砚秋玩笑几句讨个巧,所以对于能入程砚秋法眼的武幸颇为好奇。 不过武幸出来是跟着谢嫦,谢嫦不愿意,他也不能强行拉着武幸问东问西,还是罢了,等这次回去了圣教,有的是机会。 说起来,他年前回到绒花镇,过了个年又呆了将近一个月,是有点久,收录的弟子也够数了,是该回去了。 唐飞霜道,“那好吧,今日先休息一晚,明日清点登记人数,后日清早我们一起回去,你既有任务就先去做吧。” 杀几个对圣教不敬的普通人不过是小事,上报之后一般都会批复下来让当地据点的主事自己解决,这次给谢嫦想必也只是想让她练练手。 唐飞霜告别后,谢嫦便将身上的黑斗篷脱下来,露出身上久违的红衣白裙,又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袭长长的披风兜帽,系在身上。 此时的谢嫦,除了那头刺眼的白发,倒与当初在常阳刚刚相识时,一般无二。 “走吧。”谢嫦言简意赅,示意武幸跟着,若非必要,她不敢让武幸离开她的视线,所幸也只是个试水的小任务,带上武幸也没关系。 更何况她此行的主要目的还不在于此。 时间紧迫,谢嫦带着武幸来到一家书坊的门前,门虚掩着,里面还亮着微弱的灯光,似乎是刚刚打烊。 旧雪难化,东阳积冷,书坊门前牌匾的缝隙中,还遗留着残雪。 谢嫦一脚把门踹开,门臼猛地震动几下,牌匾上的残雪随着晃动砸在了地上,碎成了一个个好看的六菱形。 里面正眯着眼睛打算盘的老掌柜吓了一跳,有些不安,看着门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似乎是江湖人,却又没有配刀剑。 老掌柜不知来意,迟疑的询问道,“姑娘,小店已经打烊了,您是要买些什么书?” 绒花镇读书的人少,书坊生意便差,勉强维持生活,日暮一落便基本没有什么人了,老掌柜每日便早早打烊回家歇息。 看这姑娘似乎是外地的江湖人,一头白发怪渗人的,她要是想进来找麻烦,还是得谨慎伺候的好。 老掌柜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带出了熟练标准的热情笑容。 谢嫦轻慢的看了他一眼,声调拉长道,“你就是刘贵?” 老掌柜笑容一僵,凝滞在了脸上,心里咯噔一声就觉得不妙,那败家子又惹了什么麻烦? 只愣了一瞬,老掌柜便小心翼翼的讨好笑道,“姑娘所说是正是家中小儿,不知何处得罪了姑娘,老朽给您赔罪……” “你带我到你家去,我要见他亲自给我赔罪。”谢嫦道。 “是是是。”老掌柜擦了一下手心中沁出的薄汗,也不敢再继续收拾柜台前的账本,便带着谢嫦两人出去。 路上行人不多,见状都好奇又隐晦的打量他们,却又畏惧于白发冷面的谢嫦,都离得他们远远的。 谢嫦想起程砚秋说的,谢塘最盛之时,走在街上,道路两旁没有一个人敢探头瞧他。 一时之间,她竟觉得有些享受旁人的畏惧眼神。 夜色昏暗,只有远处几家还算热闹的酒楼并街上的几盏灯笼还是亮着些许灯火,明暗交替中,老掌柜在前面带路,谢嫦和武幸紧随其后。 路并不远,绕到书坊后的巷子里,老掌柜打开一扇青木小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人听到声响走了出来,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人,看着有几分文弱,他看到老掌柜身后的两人,有些奇怪的问道,“爹,她们是谁?” 老掌柜一把年纪了,该不会还有贼心,弄出一对母女来?看着谢嫦和武幸的年纪,虽然白发有些骇人,可也挺像那么回事。 少年人立马警惕起来,只是那女子的模样有些熟悉,感觉好像听过,或者是见过? 想不起来了。 老掌柜呵斥道,“你这搅家精!又是何处得罪了人?都找上门来了,还不快赔罪!” 少年人顿时大感冤枉,他可不记得他最近有得罪人,“爹你别乱说,我都不认识她们!” 不过也可能见过?他觉得这女子有些熟悉,也许真的曾经招惹了人家?想到此,少年的声音有些心虚。 不耐烦听两人废话,谢嫦红唇轻启,冷然道,“刘贵,你三日前在茶楼与人谈笑,肆意辱骂我阴月教弟子为魔教走狗,可有此事?” 少年脸色惨白,他在茶楼随口几句,竟也能传到阴月教耳朵里? 老掌柜闻言顿时浑身冷汗如瀑,他僵硬的转头看着谢嫦,赔笑道,“姑娘,这可能是个误会,老朽一家一向对圣教恭敬有加……” 谢嫦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不必解释,我只是让你们死个明白。” 话音刚落,老掌柜便抽搐着倒在地上,双手青筋外露,死死的箍着自己的脖子,脸上树皮一样苍老的皮肤涨的紫红,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少年惊呼了一声,“爹!” 随后便感到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肺腑之中涌动,钻上了喉咙,在肠道之间来回打滚,他顿时痛的说不出一个字,捂着脖子上时不时凸起得筋肉,跌坐在地。 房间内有人听到动静急匆匆小步跑过来,苍老的女声带着焦急,“老头子怎么了?” 她走出房门看到地上两人恐怖的样子,大叫一声脚一软便向后退了几步靠着门柱,惊惧的双眼看着谢嫦,好似看着一个恶魔。 武幸歪头看过去,平淡道,“你好像漏了一个。” 谢嫦浅笑,“没有漏。” 晚风吹动谢嫦额前白色的发丝,露出脸颊两侧狰狞的疤痕。 少年这才想起,为何他觉得熟悉,红衣白裙,白发兜帽,面上有疤,那不是之前江湖上盛传的,被武林各派下了通缉令的,鬼师谢嫦么? 原来鬼师谢嫦,已经加入阴月教了……? 第八十四章 以身为饵 少年认出了谢嫦,只是已经晚了,他不甘的双眼无神的睁着。 看着几人痛苦挣扎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蛊虫将三人的身体啃的千疮百孔,武幸脚都站麻了,三人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不过是普通人,武幸觉得没意思,“为什么要这样做?” 杀了不就好了,干嘛浪费一个时辰的时间,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折磨几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人。 武幸不解,谢嫦轻笑,转身照着来时的路慢悠悠的返回。 “因为我想要学武功啊。” 轻柔的一句话飘荡在风里,武幸有些不懂,普通人又没内力,怎么练功?她乖巧的跟上谢嫦的脚步,没再询问。 谢嫦心下思忖,只有两天的时间,她不认识什么江湖人,化虚门弟子都远在常阳,阴月教弟子又不能杀,她找不到江湖人练功,就只能让江湖人主动来找她了。 等到两人离开,左邻右舍听了半宿惨叫声的居民才担惊受怕打开门,到了邻居的家中看到一片惨状。 有胆小的人顿时忍不住低头吐了出来。 上了年纪的老人摇头叹息着,低声念叨着,“可怜啊,造孽啊!”可声音却极小,似乎不敢让人听到。 流言蜚语像晚冬的雪花,洋洋洒洒被风卷裹着,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就连绒花镇外的一些地方,都有不少传闻,所有人都在谈论谢嫦的残忍无道,手段恶毒。 谢嫦听到后满意的一笑,想必很快就会有练功材料主动来找她了。 唐飞霜却苦恼的托着腮,“这也闹的太大了,你就没有些什么平凡一些的蛊毒吗?这么多人口耳相传,一下子全杀了,绒花镇人口会减少很多呀,明年出生的孩童肯定又要直线下降。” “不用杀,让他们说去吧,就是要让他们害怕我才好。”谢嫦笑道。 唐飞霜想了想,认同道,“也是,你才加入圣教没多久,是需要造势,那就算了吧,不杀了。” 谢嫦在阴月教的消息慢慢便传遍了江湖人的耳朵,之前程砚秋带谢嫦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除了三大宗门心知肚明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部分人都只知道谢嫦出了常阳就消失了。 消失了三个月之久的谢嫦突然出现,却是在阴月教的地盘,在东阳的绒花镇。 绒花镇只是一个边陲小镇,据点内镇守的阴月教弟子不多,传闻中谢嫦出现,只是孤身一人,身边只带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自觉有软柿子可捏,绒花镇附近的江湖人迅速聚集了起来。 清晨吃过早饭后,另外几个弟子在别院内,领着那些眼神懵懂怯生生看着他们的孩童记录年龄姓名,谢嫦就带着武幸出门逛逛。 走过几条街,到了一间茶楼,谢嫦丢下几个铜板要了一壶茶。 武幸看着街上的人,托过目不忘的福,她能记住街上每一个人的长相,其中有几张特别熟悉的脸,今天早晨在每一条街都见过一遍。 武幸推了推谢嫦倒茶的手,“有人跟着我们。” “我知道。”也许是因为她经常调配药材培养蛊虫的原因,她的手非常稳,茶水刚好满过杯沿,却没有撒出来一滴,她将茶杯举起,双手捧着摩挲了下杯沿,吹了吹冒起的热气。“等人再多些。” 茶壶里是才烧开没多久,新泡的茶,武幸奇怪的撇她一眼,她竟不觉得烫,抱着茶杯抿了一小口。 谢嫦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放下了茶杯,人蛊不惧冷热寒暑,不受百病百毒,她才刚得知自己练成人蛊三个月,就已经不知不觉习惯如此了。 她跟普通人永远都不一样,她是个怪物。 不过没关系,谢嫦抬起眼皮看了看武幸,这里还有个小怪物陪她一起。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在不起眼的地方和那几个人碰头,交头接耳了一番。 谢嫦站起身来,“走吧。” 那些人果然鬼鬼祟祟的跟了上来。 只是他们的追踪行为太过于业余,连武幸这样的稚龄孩童都能看得出来。 谢嫦只当做不知,带着武幸似是随意的在街上闲逛,越走越偏僻,直到一处无人之地。 后面跟着的小尾巴终于有一人按捺不住,跳出来叫道,“妖女休走!” “这就跳出来了?还以为你们有多沉得住气呢。”谢嫦嗤笑道。 一句话说的那汉子满面通红,原来人家早就已经发现他们了,说不定正是故意领他们到无人之处,让魔教弟子埋伏在此! 一不做二不休,汉子咬牙切齿的盯着谢嫦,举起手中长刀冲上来想要速战速决,谢嫦侧身躲开,虽然这是她第一次用武功跟人对敌,但是却意外的一点也不慌乱,头脑异常的平静,身法也稳健。 那汉子见谢嫦躲开,心下一喜,收转刀势冲着武幸袭去,谁料谢嫦见此并不惊慌,反而轻笑一声。 汉子心道不好,紧接着就发现原本应该手到擒来的武幸,竟然身形一转,如风般向后疾退了几步,脚尖一点,旋身飞上了房子的屋檐。 武幸修炼时日尚短,体内内力不多,但是运转个先生教的逃命神技风云渡还是绰绰有余的。 汉子已经变招过一次,再反身已是来不及,谢嫦轻飘飘的一掌推在汉子的肩上,不过瞬息的时间,汉子便觉得身体内的内力消耗的厉害,虚到握不动刀的地步,心知谢嫦这一掌有古怪,硬撑着举起长刀格挡开。 谢嫦收回手掌,与人拉开了距离,感受着身体内陌生的内力游走,面上露出诡异的一笑。 她日日修炼,却始终喂不饱体内的蛊虫,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内力,但是却已经对化乾坤这门功法熟记于心,牢牢掌握,日趋熟练了,因此当她的手掌贴在大汉身上的时候,便自发的运转起了化乾坤,吸取的他的内力。 蛊虫贪婪的分食着,却好似这内力数目巨大,吃饱了蛊虫,还能剩下那么一些。 谢嫦快速的运转体内陌生的内力转了一个小周天,将其收为己用,歪起嘴角邪笑道,“多谢,来而不往非礼也,便让我再将这东西还给你吧。” 第八十五章 钓鱼练功 谢嫦蹂身而上,红衣白裙在人群中飞转,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不过七八个在江湖上排不上名号的末流武者,也想捏捏她这个软柿子,靠着她扬名立万? 也不瞧瞧自己也配? 谢嫦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叫唤的莽汉,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轻蔑的呸了一声。 她走上前,正要将这些被吸干内力没了利用价值的垃圾处理掉,给自己的小宝贝们加个餐,却被武幸拦住,她向武幸撇去疑惑的一眼。 “等一下,让我试试,总要物尽其用。”武幸道。 她想起之前被黑衣人劫持的时候,宋宁也说要攻击人的要害,一击毙命才是最好方法。只是假人毕竟和真人不同,她还是要试验一下,那些要害在真人身上,究竟是什么位置,有多深?要用力几何? 武幸从房檐上跳下来,掏出怀中的匕首,对着地上那眼神惊恐的莽汉,面无表情的比划了一下。然后猛地将匕首插进了那莽汉的左眼,可能是力气不够的原因,插的不够深,莽汉惨叫一声,无力的身躯扭动着挣扎,武幸将匕首往下压了压,缓慢的转动了一圈,过了几息,莽汉便渐渐的没动静声响了。 武幸皱了皱小眉头,力量不够,还是不行。 武幸抽出匕首,锋利的刀刃上沾染上了血糊糊白花花的不明物体,她嫌弃的将匕首在莽汉的衣服上蹭了蹭,走向下一个人。 试哪里好呢?武幸琢磨了一下,便果断的反手握住匕首柄,用锋利的尖刃划在颈间的大动脉上。哗啦一下,带着热气的鲜血喷涌出来,武幸躲避不及,还是被溅到了脸上,她平静的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上的血污,轻微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个也不行,死的是快了,可是脏。 走向下一个,又一个。 试完了所有人,武幸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她好像已经基本摸清楚了人体的构造了。只是地上血液汇聚成一条小溪,顺着低洼不平的路面肆意的流淌,混着地上的泥土,凝结成恶心的模样。 空气中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谢嫦和武幸站在其中,宛如地狱修罗。谢嫦耸了耸鼻尖,对于这样的场景适应良好,她放出十几只化尸蛊,将地上的几具尸体啃食干净,原本指肚大小的蛊虫吃的身子圆滚滚,都快要长到拳头那么大了,谢嫦嫌弃的用命蛊控制它们,拒绝它们再回到她的身体内。 开玩笑,化尸蛊的体型都已经长了十倍还多了,贸然收进体内,岂不是要炸窝了。化尸蛊似是有人性一般,闷闷不乐的犹豫了一会儿,开始互相残杀起来,直到吞噬剩下了最后一只化尸蛊,鼓鼓的身子僵硬的呆滞了片刻,便从肚皮处爆开,乌压压的爬出十几只化尸蛊幼虫,谢嫦熟练的将他们收到体内。 事情办完了,谢嫦有些不太满意,内力并不太多,可能是因为这几个江湖人都不是很厉害,只能算作杂鱼? 不过没关系,她图的也不仅仅只是这几个人,只要绒花镇的消息源源不断的对外界输出,总会有人不远千里迢迢来为她送练功材料的。 地上只剩下化尸蛊风卷残云后的残肢剩骸,叫人半点都看不出,其实他们早已经内里虚空,不剩一丝内力。 明日清晨就要回圣教了,要加快速度才行。谢嫦双手交叉合拢,拂着自己的手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半晌,抬眸展颜一笑,“走吧。” 这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不再是那个山野里那个淳朴村姑阿嫦了。 不过她本来也不是。 两人转移阵地,继续去其他地方钓鱼。 等到晚上回去的时候,两人具是风尘仆仆,狼狈不堪,谢嫦原本洁白的裙角,都沾上了暗红的血迹,像是斑斑点点的红梅点缀其中。 武幸更是觉得疲惫,一身内力早就消耗殆尽,急需休息,就连她怀里那把匕首,纹路的缝隙间都带着血色。 唐飞霜原本坐在房间里打瞌睡,看到她们回来,立马站了起来,迎了上去,瞅了瞅两人身上沉寂下来的肃杀气,皱着眉头,“杀了这么多人吗?之后会有些麻烦呀。” 原本教内是打算过两年再放出消息说谢嫦之事的,没想到谢嫦自己闹的这么大,看来消息是封锁不住了,之后说不定会有更多人来到绒花镇,其中产生的一切多余的事情,都要有他的父母绒花镇常驻管事来处理。 想到此唐飞霜不由得埋怨的看了谢嫦一眼,有些不满意她的行为,这可大大增加了绒花镇的工作量。 谢嫦没有理会,她抬手按了按眉心,体内繁杂的内力充盈流转,第一次吸取内力就收了这么多,有些不太习惯,让她恶心欲呕。 谢嫦无声的摆出了拒绝的姿态,饶是唐飞霜再自来熟,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只好起身嘟囔道,“好吧好吧,我来就是说一下,明天早上出发,我们一起回去,不要忘了,还有,你们来的时候没骑马,马车都是给那些孩子准备的,可能明天要跟他们一起坐马车了。” 谢嫦刚来圣教不久,唐飞霜就回绒花镇了,是以并不太了解谢嫦的性格为人,他言下之意就是谢嫦和武幸没有单独的马车坐了,不过若是谢嫦实在不乐意,他可以把自己的马让给谢嫦,他去跟武幸一起坐马车,那可就太好了。 谢嫦本就是山野出身,并没有那么娇贵,她点了点头,武幸也觉得无所谓,便道,“没关系,那便这样吧。” “好,那你们早些歇息,我先出去了。”唐飞霜点头道。 看来谢嫦也不是特别难以相处,本来他听了谢塘的传闻,还担心谢嫦也会是同样的性格呢。 两人都是累了一天了,草草吃了点东西,洗漱了下换了身干净衣服,便躺在床上休息。 武幸照例前半夜练功,后半夜睡觉,谢嫦也没闲着,开始梳理自己体内的内力,就像梳理发丝一样,将他们理顺。 虽然大部分的内力都喂给了蛊虫,但是留给谢嫦的那一小部分,也不是她这种刚刚迈入武学初级门路的人能够接受的程度。 第八十六章 睚眦必报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武幸早早醒了,推开窗,便看到院子里三三两两的站着几十个小萝卜头,或是忐忑不安,或是跃跃欲试的站在那里。 有一个弟子正拿着名册点人,点到的孩子便乖巧的走出来,分成三个不同的人群,排着队走到三个弟子的身后。 武幸恍惚间感觉回到了几个月之前。 只是还是有不同的,那时还是初秋,天气炎热,她只穿了一片破布,就被卖到了圣教。 下面的孩子,却都穿着厚厚的蓝布棉袍,虽然说不上特别暖和,但也裹得严严实实。 天气这么冷,不多穿厚些,恐怕还没到圣教,就被冻死了。 那时每日伴着她的还有那破锣嗓子一样的叫声,每日也只有那么来来回回的三句话。 “起床啦起床啦!” “吃饭啦吃饭啦!” “睡觉啦睡觉啦!” 只是再也听不到了。 从往日的回忆里脱离出来,武幸郑重的给自己系上抹额,对着镜子扶正,检查了一番,才下楼去。 天才蒙蒙亮,别院厨房的仆役就已经做好了清粥小菜呈上,武幸坐在桌前,身旁只有唐飞霜一人,谢嫦还没有起身。 “吃饭吧,他们都已经吃过了,早早点了人早点出发,晚上早些到还能赶上吃晚饭。”唐飞霜递过来一双筷子。 武幸接过筷子吃起了饭,默默点了点头。 看着院子里分成三部分的人群,不用想,定然是弟子一队,仆役一队,试药人一队,人数最少的那个,定然是试药人。 武幸罕见的多关注了一下,试药人的队伍里仍然是几个老弱病残,只是其中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容貌秀气精致,显得有一些女气,漆黑的眸子古井无波,像一谭深深的池水。 唐飞霜顺着武幸的视线望过去,惋惜的啧啧两声,“长得倒是挺好看,可惜是个瞎子,不然能有大用。” 武幸恍然,原来是个瞎子。 怪不得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动也不动。 也不知道看不见,是什么感觉,应该很难受吧? 武幸摇头不再细想,等院子里面清点完毕后,谢嫦也下楼了,便先去了马车上。 回去的马车有三辆,两辆里装弟子,一辆里装试药人和仆役,谢嫦自然是不可能和后者坐在一起。 再宽敞的马车,装上十几个身量瘦小的小萝卜头,也会显得拥挤,谢嫦嫌弃的皱眉,找了个角落坐下,武幸挨在她身边,周边和一群小孩子隔出了不大的空隙。 连这些不懂事的小孩子都怕谢嫦,看来她的白发和疤痕,是真的很吓人了。 谢嫦有些烦躁的低着头,真想把他们全都杀了。 可是不行,她按捺着自己脑海中蠢蠢欲动的想法。 唐飞霜骑着马在外面吆喝了一声,“出发啦!”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又是一天枯燥无味的路程。 等到回到圣教,已经是傍晚,谢嫦返回云堂找宋宁也复命,武幸便自己回到了先生的院子,先生正好在,随意的说了一句,“回来了。” “嗯。”武幸低声答道。 程砚秋觉得有哪里奇怪,放下手中的东西,上下打量了一下武幸,却发现她身上比走时多了几分沉郁的杀伐之气,那是刚刚沾过血的时候才有的气质,惊奇道,“不是出去玩么?怎么还杀人了?” 武幸觉得没必要瞒着先生,点了点头道,“我跟谢嫦说,让我练练手。” 程砚秋失笑,“我原本还想等你再长大些,安排你去训练场开刃,没想到你倒是自己迫不及待了。” 武幸只想快点成为武林高手,不要耽误那么多时间,不过却还是辜负了先生的一片心意,她有些愧疚的低下头。 程砚秋看不见武幸的表情,见武幸低头便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为她是想要夸奖,笑赞道,“做的不错。” 武幸突然觉得想要抱一抱先生,便也这么做了,她张开双手环抱住程砚秋的腰,试探着在他手心蹭了蹭小脑袋。 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程砚秋有些意外,却顺手将武幸揽进了怀里,感慨到,“长高了。” 记得去年刚来时,武幸只能抱住他的大腿,也许是来了圣教后吃好喝好,不再营养不良,短短半年,就蹿高了半个头,只是虽然长了些肉,看着却仍是瘦弱。 还要好好养养才行,程砚秋想。 …… 谢嫦回去复命后,宋宁也却不是很满意,他皱着眉头道,“你用了一个多时辰,杀了三个柔弱的普通人?” 谢嫦平淡道,“是。” “我不觉得你残忍,圣教中人本就心狠手辣者居多,可是,你是故意的。”宋宁也冷声道,“你想把那些想杀你的人都引出来,你想报仇?可是现在还太早,你太狂妄。” 谢嫦没骨头一样倚着桌子冷笑,“我性格急躁,睚眦必报,等不了太久。” “你这样做,不仅给圣教带来麻烦,还会让你自己丢掉性命!”宋宁也有些头疼,程先生怎么会收这么一个难搞的人。 谢嫦不屑道,“那些杂碎,也能杀得了我?” 她有些不耐烦,“我的事不劳你操心,那些杂碎我会自己解决,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出去杀人的任务,我还要下山。” “现在东阳附近到处都是想要抓你的人,让你独自一人下山,我可做不了主,要请示先生才行。” 正道三家联合发了通缉令,杀谢嫦一人,可得赏金千两,又可名扬天下。 谢嫦又不会武功,只是会些蛊术,这样的好事,谁能不心动呢? “那你就请示,还有,我还要带上武幸。”谢嫦道。 “不行!”闻言宋宁也断然拒绝道,这次是没什么危险,才想着让武幸下山玩玩,谁料到谢嫦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她自己本身又不会武功,带着武幸,怎么保证她的安全? 谢嫦轻笑,奇怪道,“你不是不能做主么,现在怎么又行了?” “我是不能做主,可是先生也不会让你带着武幸到处危险的乱跑。” “既然这样,你不如去问问先生,问问武幸,愿不愿意她跟我走?” 说完这句话,谢嫦不再等宋宁也的回答,嫣然一笑,转身飘然离去。 第八十七章 暗堂烟愁 宋宁也听了谢嫦的话,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便出门前往先生院子。 听了宋宁也的话,程砚秋沉吟了片刻,有些犹豫,若是今日之前,他定然不想让武幸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可是若是武幸自己想去呢,她有着常人难有的冷静和稳重,别说小孩子,就是大人,有的也比不上她,既然武幸自己想要变强,他也不能总是拦着。 只是进境太快容易有心魔。 走火入魔可不是开玩笑的,轻则经脉尽断,重则命丧黄泉,程砚秋可不想让武幸也落得那个下场。 考虑了半晌,程砚秋最终还是决定尊重武幸的意见,询问道,“阿武,你想去么?” 武幸想去,也不想去,去了一定可以提升武功,增加对敌经验,想杀谢嫦的人那么多,供她练手的机会多得是。 可不想去,也是不想离开先生,不知为何,待在先生身边,她头痛的次数比以往少了好多次,睡觉也不会不安稳,让她莫名觉得安心许多。 只是她也不能不去,她身体内还有谢嫦下的蛊,为了能日后再有时间跟着先生为先生做事,为了能活着,她不得不去。 于是武幸点了点头。 程砚秋便料到武幸是这个选择,叹了口气,“既如此,那你便去吧,我看你风云渡使得不错,若是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就直接跑吧,别管谢嫦,知道么?” “知道。”武幸答应道。 若是谢嫦死了,没人给她解蛊,她一定会拼死跑回来再见先生一面的。 程砚秋还是不放心,嘱咐宋宁也道,“就让谢嫦只在绒花镇附近,别走太远,以及,多派几个人驻扎绒花镇据点。” 宋宁也点头应是,心中感叹没想到竟然真能让谢嫦料到,先生会同意武幸一起下山,先生难道就不担心么? 武幸再怎么早熟聪慧,也不过是一个稚龄孩童。 只是先生做的决定他无权置喙,便回去找了暗堂的堂主魏烟愁。 魏烟愁是一个长相美艳柔媚的女子,眉眼间有着一股成熟的风韵,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着媚态,相比谢嫦来说,她才更像是广大群众心目中真正的妖女形象。 她武功并不是特别的高,但暗杀技术却是一等一的好,老教主还在的时候,她便是教中有名的美人蛇。 只是现在年纪上去了,虽然徐娘半老,仍是风韵犹存,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她却已经很少出去做任务了,退居二线在教中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也是教主的懒散不作为,才能让她一个暗堂堂主这么清闲。 暗堂主情报刺杀,除了隐藏在全国各地的暗探,还接一些收财害命的勾当,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付得起买命钱,暗堂就会帮你排忧解难。 这也算是圣教的一项主要收入来源,宋宁也来找魏烟愁也正是为此,别看那些江湖人面上是多么的道貌岸然,实际上为了维持自己的大侠风范,有了看不顺眼的仇家也不敢肆意挑衅找麻烦,这种时候便只能偷偷私下找了圣教。 于是便有很多人,都在圣教的暗杀名单上。 宋宁也来找魏烟愁要这份名单,魏烟愁其实已经很少做这些事了,只不过同为程砚秋属下,魏烟愁与宋宁也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见宋宁也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便用染了嫣红蔻丹的玉手掩嘴轻笑,“可是那个叫谢嫦的小丫头又给你找什么麻烦了?” 宋宁也头痛道,“正是,她真不该分到我云堂来,该去暗堂才是。” “可别,我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小姑娘折腾。”魏烟愁眼波流转,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说是一把老骨头,可任谁看到了也不会这样觉得,反而会感叹,上天对于美人的厚爱,让时间都仿佛在她的身上停滞了一般,被这样的美人看一眼,仿佛魂都要勾了去。 无论看过多少次,宋宁也还是对这样的美色无法免疫,明知道对方是一个年纪都可以当自己娘的女人,却仍是不由自主的有些心神荡漾,这种美和秋月慈的美又有不同,秋月慈是温婉内敛的美,像温柔的月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让人生不出半分邪念。 魏烟愁的美却是张扬明艳的美,带着主动出击的攻击性,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的魅力,像是妖冶的彼岸花,引诱你与她红尘之中共沉沦。 世人追捧前者,抨击后者,其实若两人年岁相同,容貌该是各有秋色,不分伯仲才是。 只是魏烟愁到底有了年纪,眼角已经有了几分不明显的细纹,即使保养得当,也比不上秋月慈那正当年华的小姑娘了。 宋宁也暗自定了定心神,挂上了温和的君子假面,笑道,“也许先生也是不想让你伤神吧。” 魏烟愁轻笑一声,站起身,葱白的手指划过书架上一本本册子,踩着曼妙的步伐走过来,选了一本薄薄的册子拿下来轻柔的放进宋宁也的怀里,“这是这个月的,所有的都在上面,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活着,你看着办吧。” “多谢。”宋宁也向她道谢,“我回去抄录了,晚上给你送来。” “不必送,我这里还有好几本,你拿去吧,杀完了告诉我一声就好。”魏烟愁又懒洋洋的窝在美人榻上,凤眼半睁,迷离的双眸惘然的望着他。“慢走,不送。” 过了许久,美人榻上的美人幽幽的叹了口气,养老了太久,她这把红袖刀都钝了。 谢嫦和武幸……也许该挑个什么时间见上一见,毕竟圣教的下一代中流砥柱,可能就是他们了。 也不知那程书生看中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 该不会和他一样,是个小讲究? 想起十年前初见程砚秋的时候,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冷傲的少年一身青玉色的儒衫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金丝扇面的玄铁扇,仿佛谪仙下凡般遗世独立,她记得那扇子叫万壑松风,可惜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那时他们还都很年轻,程砚秋还不懂得什么是圆滑什么是世故,只是一个初出江湖没几年却名声大噪的武林新秀,有着一身的傲气,见了她穿着暴露举止轻浮的模样,皱着眉冷哼了一声,“伤风败俗!” 她觉得有趣,便调笑了他几句书生弟弟,他没有像世间大多数男人那样脸红着心猿意马,只是后退了几步躲开她的触碰,皱眉道,“你一个江湖人,学什么青楼女子的做派!” 她一愣,程砚秋便走了。 她也并不想一直像个青楼女子一样,可她已经习惯了,别无所长,如何在吃人的圣教中存活下来,并当上暗堂的副堂主呢? 后来程砚秋的妹妹与教主大婚,程砚秋成了教内的三长老,做了她的顶头上司,提拔她做了暗堂的正堂主。 没想到,这一晃,就是十年了。 第八十八章 这很公平 宋宁也把整理好的册子交给谢嫦,叮嘱道,“册子上的人若是遇到了,留全尸,让人带回来交差。” 谢嫦随意的答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留全尸就不能吸取他们的内力了,否则一定会被看出来。 谢嫦有些可惜的想着,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说留,留便是。 修整了一日,谢嫦便和武幸一起出发了,这次没有坐马车,两人骑了一匹马,身边还带着几个黑斗篷的弟子,专供武幸使唤的。 先生这次给她带了不少东西,各种效果极佳的伤药,简单隐蔽的暗器,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满满一包袱,让武幸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爱的沉重。 不过辛好,这东西不用她来背,先生给她准备了好几个弟子呢,这些人都是最后一次任务了,结束后就会被提拔为正式弟子,换上水波纹的黑斗篷,拥有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们都会尽心尽力的听从她的吩咐。 其中就有她曾经说过几句话的辛六和庚十四,两人依旧是黑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沉默的像是无声的雕塑,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神情之中有一些放松。 跟着武幸,应该算是简单的任务了,这次稳了。 他们两个跟武幸说过话,知道武幸不是不好伺候的主儿,只要保护好武幸,等回去后就可以做正式弟子了。 一想到此,几人紧绷的心都松快不少。 到了绒花镇,这次没有住别院,而是去了绒花镇的分据点,见到了唐飞霜的主事父母。 唐父是据点的主事,唐母算是他的下级,据点的分管事,两人具都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对武幸恭敬有加,亲切有余,不过任谁也不会相信在圣教安安稳稳效力几十年的人能够是和善的人,维持表面的模样就已足够。 身着云纹黑斗篷的中年人亲自替她们安排好了住处,笑道,“谢姑娘来了,唐某的心也就安了,近日来,绒花镇附近多数江湖人聚集,实在让唐某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呀!” 谢嫦依旧是一出圣教便脱下了黑斗篷,露出里面的红衣白裙,矜持颔首道,“不必担忧,我来了,他们都得死。” 谢嫦平静的面容上划过了一丝狠意,让唐业看的心一惊,没想到这外面收进来的小姑娘,小小年纪,竟也杀性这么重。 不过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在心底嘟囔了一句,对着谢嫦笑道,“自是如此。” 不过天色已经晚了,既然能够长期在外面,谢嫦也不急于一时,今天还是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夜深人静,武幸练完功,准备睡觉,却发现谢嫦也没有睡,她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已经抽枝发芽的榕树痴痴的出神。 武幸奇怪道,“你怎么了?” 谢嫦回过神来,面上那种似是追忆的申请已然消失,平淡道,“没什么,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会会那些杂碎。” 武幸一直不太理解,谢嫦为什么那么想要练武,明明之前十六年都不会武功,不是也过来了么?“你为什么这么迫切的想要成为武功高手?” “迫切?”谢嫦轻笑,“自然是为了报仇。” “你的仇人?你有什么仇人?”武幸不懂,谢嫦是个孤儿,又没有亲人朋友被人所害,又没有自身缺胳膊少腿的,还能有什么仇人。 “我的仇人,自然是那些对我喊打喊杀的江湖人,是常阳的化虚门,是关毓清,更是这世界上所有想让我死的人!”谢嫦的眼里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武幸看不懂的情绪。 武幸更不明白了,“关毓清不是你爱的人么?” “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爱恨爱恨,没有爱,哪来的恨?我虽爱他,却也恨他!”谢嫦想起离开常阳时的那一夜,关毓清说的字字句句,都让她心如刀割。 “不懂,没听过,爱到底是什么?”武幸老实的摇头,不禁有些怀疑,感情真的有那么重要浓烈么?爱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失去自我么? 那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呢? “爱啊,就是你看到一个人,心里对他很是中意,想让他日日陪在你身旁,眼睛里面只有你,只对你一个人说话,只对你一个人笑,若是有一天看不见他,就会气的发疯。”谢嫦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吐露出来,她很早就想这样做了,可是她怕关毓清会生气不理她。 她想和关毓清一起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打断他的腿,把他关在屋子里,每天只能见到自己一个人。 可是她知道关毓清一定不会喜欢这样,所以她一直忍耐着,为了关毓清,她愿意一辈子只当一个山野村姑。 武幸听了谢嫦的话,心中对比了一下,她也想天天跟先生在一起,想让先生每天摸她的头夸奖她,难道这就是爱?她爱先生么? 可她并不介意先生有没有对其他人说话,有没有对其他人笑啊,更不会一天不见就想的发疯,只是会有些难过罢了。 难道,这是还不够爱? 武幸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她冥冥之中觉得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只是谢嫦笃定的样子,让她不再开口问了。 看着武幸懵懂的表情,谢嫦冷笑,“你自然不会懂了,那种把一个人当全世界的感觉,你当然不会懂,你什么都有,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关毓清!可他还是跟别人一样!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妖女,容不下我!” 她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仰望着屋顶,自嘲的笑道,“我的命没你好,我从小流落街头,不知父母是谁,渴了喝路边的污水,饿了抢野狗的骨头,冷了捡些树叶盖在身上,病了咬着牙硬抗,我每天盼着能有好心人施舍我一个馒头,贪心些会想要一个包子,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八岁那年遇到一对夫妇,带着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年岁与我相近,他们说见我可怜,想要收养我,我以为我要时来运转了,却没想到,半夜我偷听到他们谈话,说村里祭祀河神今年轮到他们家,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死,便出来找一个。” 谢嫦突然癫狂起来,面上带着狰狞的表情叫道,“可是凭什么?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凭什么要用我的命,换他们孩子的命!” 缓了一会儿,谢嫦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平静的继续说道,“所以趁他们熟睡之际,我锁了门窗,把他们关在房间里,活活烧死了,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他们想要我的命,我要他们的命,这很公平。” 第八十九章 内心独白 谢嫦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空旷静谧的房屋里,带着一种空灵的味道。 “后来我流落到常阳,见有武林世家招收弟子,就想去试试,可他们嫌我又脏又臭,连为我测资质都不肯!说我没有武学天赋,叫我滚,我不甘心,在他们山门前流连忘返了好几日,终于引起了一人注意,那人,就是鬼师谢塘,我的师父。” “他给我一本秘籍,上面是练蛊的方法,他说如果我能学会上面一半的蛊,就能在江湖上横着走,再也没有人能欺辱我,于是,我心动了。” “我不识字,就日日去各处私塾窗外偷听,挨多少打被赶走多少次我都没有放弃,为了一种蛊虫一味药草我不知多少次在荒无人迹的山野之中命悬一线奄奄一息,我命大,都挺过来了,可是我没想到的是,谢塘骗我!他给我的秘籍是错的,他让我在自己身上养蛊,我养了半本的蛊,我以为自己成功了,他才施施然的出现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这本秘籍是他新研制出的蛊,叫做人蛊。” 她突然仰起头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落下来,顺着脸颊向下滑落,灼痛了她脸上的丑陋疤痕,她双手捂着脸颊两侧的疤痕,放肆笑道,“哈哈哈,多么可笑,我一直努力为之付出一切的练蛊,只是为了验证一个他的研制成果?我半生辛苦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想要的出人头地,功成名就,全部,全部都是假的。” “我身体里流动的不是血液,是蛊虫!我连个人都不算!” 谢嫦双手捂着脸哀恸的哭着,哭着哭着就蹲到了地上,像个小动物一样蜷缩在一起,她低着头,把脸埋在双膝之间,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从她越来越悲鸣的哭泣声中,知道她有多伤心绝望。 与她比起来,武幸确实是极为幸运的了,爹娘没有把她一生下来就抛弃,好歹养到了四岁,卖了她后,她又遇到像先生这样的好心人,收她做弟子,武幸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却懂得这个时候该是安慰她的。 只是武幸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只得干巴巴的吐出来一句,“别哭,我会帮你的。” 陷入自己思绪中的谢嫦听到了这句话,莫名有些触动,随即便有些自嘲的想到,像她这样的人,怎么还能有资格奢求别人的真心相待呢? 她八岁就做出过灭人满门的恶事,八年来在这世间摸打滚爬,不知道遭过多少白眼,受尽多少苦楚,她不懂仁义礼教不懂三纲五常不懂人言可畏,不懂什么规矩什么道理,她只想活下去罢了。 谢嫦抬起头,用半湿的衣袖擦净面上的泪痕,兀自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的命在我手里,你自然要帮我。” 她强撑着不想接受武幸的好意,她觉得自己不需要一个小孩子的怜悯,尽管这个小孩子对她来说不一般。 武幸本就不太会安慰人,现下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更何况,自从谢嫦给她下蛊威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谢嫦排除在自己亲近的人之外了,若不是念着常阳的那点熟稔,和明月姐姐的旧情,她也不会帮谢嫦。 离开常阳的前一天,秋月慈是如何恳切的跪下祈求程砚秋,现在回想起来,武幸还能感受到秋月慈身上浓重的伤情。 明月姐姐若是知道谢嫦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应该是很难过吧? 她会哭吗?应该会吧,也可能不会。 武幸对于秋月慈,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两种矛盾,看着很是柔弱,人也温温软软,可感觉又很坚强,真是奇怪。 武幸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人为什么要被情绪左右呢?谢嫦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与初见时判若两人了,她不喜欢。 她感觉不到那些情绪到底有什么好的,有什么重要的,这让武幸有些没由来的烦躁,她盘腿坐在床上,冷淡道,“哦,那就睡吧,天晚了。” 幸好先生和小满姐姐不会这样,她没见过先生哭,也没见过先生生气,鹦哥死了的时候,先生也只是沉默了一些,郁郁寡欢了一些。 小满姐姐倒是哭过,可那都怪她,她不该惹小满姐姐哭的,明知道小满姐姐和感情很好的弟弟分开,却还要提想念家人的事,一想到这件事,她又很是愧疚了,这次出来又是很久,她都没来得及跟小满姐姐说,谢嫦一定不会轻易回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 谢嫦收拾好情绪,离天亮只剩两个时辰了,她换下了身上几乎被泪濡湿了大半的衣服,她自出常阳以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有机会放肆的好好的哭一场,她一下子就将她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发泄干净。 春寒料峭,谢嫦虽不怕冷,却怕武幸生了病,万一被程砚秋知道,把武幸叫回去不让她再出来,可就不好了,她起身去关了窗子,又看到窗前那颗老榕树,怔忪了半晌,才黯然的合上了窗子。 突然,谢嫦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关毓清吗?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不要我了而已。” 说是这么说,谢嫦的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她觉得自己为关毓清付出了许多,她抛弃了自由愿意学规矩,愿意做一个合乎世俗典范的世子夫人,她还救了关毓清一命,用自己的浮生蛊。 关毓清有了浮生蛊,只要不是一击毙命,多重的伤都不会死,而且浮生蛊是蛊中王者,就算是谢嫦的蛊术,也不能伤他分毫。 她对他那么好,为何他对她那么狠心呢? 谢嫦想不通,此刻她已经下意识忽略了,浮生蛊会让人渐渐失去内力的事。 武幸没有理她,阖上了眼睛,对她的感情没有兴趣,反正她也理解不了。 谢嫦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真是傻,竟然相信世上会有人真心爱我,竟然相信我这么一个怪物还能得到幸福……” 声息渐隐,谢嫦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思绪却悄悄的飘到了一年以前,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又很美的梦。 第九十章 白衣初遇 “姑娘,小心!” 白衣公子飞身上前接住了掉落的少女,少女红衣白裙,戴着宽大的兜帽,甫一落地就连忙挣脱了怀抱背过身去,整理自己的兜帽,生怕被人看到一般。 白衣公子并不在意,拱手道一句失礼,“我观姑娘穿着打扮像是江湖人,怎么看起来像不会武功的样子?” 谢嫦头低的极深,兜帽下的脸上蜿蜒了几道黑色的裂痕,像是丑陋的蜈蚣,她背着身不敢看那白衣公子,“我确实不会武功,只因我身子骨弱,没有武学天赋罢了,但家父曾是江湖人。” “既如此,姑娘就不要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了,不安全,刚刚姑娘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树上了吗?我替姑娘取下来吧。” 谢嫦怎么能告诉他,她爬到树上去是为了抓一条毒蛇呢?更何况她刚刚不小心掉下来,那毒蛇可能早就跑了吧。 “不必了公子,刚刚只是看树上有片树叶形状好看,想要摘下来。” “哦?是哪一片?没想到姑娘如此蕙质兰心,一片树叶也能发现美,君子以成人之美,我去摘下来送给姑娘。” 谢嫦有些脸红,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她,蕙质兰心?咬着唇胡乱指了一片,随即那片树叶就落到了她的手心。 她这才看清,她刚刚指的那片叶子是一片嫩绿的榕树叶,小巧椭圆,落在她掌心时仿佛被火烫了一下一样。 极为普通的样子,却因为送的人,好像又不大普通。 谢嫦连忙收起手,把叶子紧紧握在手心,结结巴巴的道谢,“多谢……公子……”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白衣公子轻笑一声,看出了她的窘迫,善解人意的不再看她,“不知姑娘住在何处?我送姑娘回家吧。” “送我回家?还是,不用了吧……”谢嫦有些傻眼,这种风光毓秀的公子,跟自己永远都是两个世界的人,还是不要有太多牵扯了,想到这里,她有些黯然。 白衣公子冲她躬身行了一礼,郑重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正式介绍下,在下常阳人士,化虚门弟子,关毓清,”白衣公子白衣似雪,头戴金冠,眼角弯起,盛满了笑意,“现在,在下可以有幸送姑娘回家了吗?” 关……毓清…… 谢嫦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心中有些苦涩,化虚门弟子啊。 白衣公子眼睛亮亮的等她回复,她却猛地推开他,转身向山下跑去。 “姑娘!哎!姑娘!” 身后传来白衣公子焦急的呼喊声,谢嫦捂住耳朵假装自己听不到,眼睛却有些湿润。 真羡慕啊,化虚门,弟子。 一路跑回山脚下一个隐蔽的小破屋,她现在暂时的家,谢嫦才放心的吐出口气,掏出随身的小荷包,检查今天的收获,将各种药草毒虫分门别类的归置好。 可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傍晚,有人敲她的门,是山下小河村的村民。 “小谢姑娘,猎户在山上救了一个被蛇咬伤的公子,那蛇好像有毒,好几个土办法都用过了不好使,姑娘你快去看看吧!” 谢嫦心脏仿佛突然停了一瞬。 她忘了……她以为那条毒蛇已经跑了,她忘了她浑身是蛊根本不怕毒蛇,可旁人不能,她有些自责,如果是因为她推了他害他被毒蛇咬了…… 不能再想下去了! 谢嫦连忙提起裙摆向他奔去。 白衣公子已经不像白天初见时的纤尘不染,文质彬彬了,白色衣袍上沾满了污泥,清隽的脸烧的通红,左手肿起好大一块起了泡,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还好,不是致命的毒,辛好,不是致命的毒。 她来不及细想自己为什么要感叹两次,先用手帕打湿擦拭清洁了伤口,取出药粉洒在上面包扎好,之后,就是等他醒来了。 谢嫦其实不会医术,她只会蛊,或者毒,蛊中也有益蛊,她将益蛊磨成粉末当做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卖给山下的村民,以此为生。 至于毒,她只会下毒,这还是第一次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解毒。 “姑娘……是你救了我么?”白衣公子醒了,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真是失礼,麻烦姑娘了。” 谢嫦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关、公子,你为什么跑到山上去?” “我是找你的,姑娘。”白衣公子显得有些高兴,“我从别人那里看到了姑娘做的伤药,效果极佳,便想来寻姑娘,找到了这里姑娘却不在家,村民跟我说你上山采药去了,我就也上山了。”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在山上遇到姑娘时,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只我心里希望是,于是当我醒来再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了,我真是欢喜极了。” “可惜那时我没站稳摔倒了,手正好碰到地上一条路过的蛇,它受惊咬了我一口,害我昏迷了这么久,在姑娘面前丢脸了。”白衣公子低下头。 他可真温柔,明明是我推的他,他却不怪我,谢嫦想。 可他也没怪那条蛇啊,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温柔善良的人么? 谢嫦有些疑惑,不怪她多想,实在是人心险恶,已经被人骗了两次险些命都没了的她,不得不遇事谨慎些。 她拉了拉兜帽的帽檐,遮住面容,将自己藏的更深些,才去检查关毓清的伤,烧已经退下去了,误入凡尘的贵公子恢复了他的清隽雅致,这解毒蛊还是挺好用的。 “毒已经解了,伤不碍事,天色晚了,你先在这儿将就一晚,明早走吧。”这小破屋就两间屋子,只有一张床,让给了病号,她打算在椅子上凑合一晚。 “多谢姑娘,那,不知在下能不能有幸知道姑娘的名字?”关毓清偏过头不好意思的问,露出白嫩的耳根有些泛红,似乎是在害羞。 害羞?谢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有些自嘲,怎么会有人在自己面前害羞,他要是知道我兜帽下的样子,一定恨不得离我八百丈远。 定下心神,谢嫦告诉自己,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我叫谢嫦。” “这名字真好听,这么好听的名字,谢姑娘一定是个风姿俊秀的美人儿。”关毓清夸赞道。 “是吗?”谢嫦一笑,不置可否。 美……人……? 真抱歉,我只是一个能吓你一跳的丑八怪。 第九十一章 最后一战 晨光微亮,谢嫦从梦中醒来,失神的望着床帐,眼角有些许湿润,她不着痕迹的轻轻擦去。 竟然梦到了一年前初次见到关毓清的时候,真是,让人心动又难过啊。 武幸早已起床下楼,这让谢嫦觉得有些失败,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勤奋,她可是要报仇的人,起的比武幸还晚,算怎么回事呢。 下次至少要和武幸一起起床才行。 这样想着,谢嫦起身穿戴洗漱,戴上兜帽,打开门走下楼去。 开始了一天的血腥杀戮。 日日在刀尖上起舞,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谢嫦在这其中,才能感受到刺激,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在活着,真实的存活着,为了报仇而努力的存活,变强。 草长莺飞,春花渐醒,夏蝉初鸣,巢湖的莲叶团团,莲花片片,莲蓬里的莲子也逐渐成熟的硕大饱满。 转眼便又过去了大半年。 武幸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下,一把拢起可以扎一个高马尾,马尾下在额前系着白玉抹额,平添了几分英气,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劲装,手腕处绑着束带,平静如潭水的黑眸里比之前多了几分冷厉。 谢嫦的武功也已经臻至化境,这样速成的功法让她很快在江湖上难遇敌手,只是所有见过她出手的人都被她杀了,目前这个秘密还被保护的很好,还没有人知道,近月来名震江湖的鬼师谢嫦,竟然会武功。 只是这也给谢嫦的身体带来很大的负担,若不是人蛊的自我恢复能力强大,照她这样频繁吸取内力的速度,恐怕谢嫦早就经脉爆体而亡,如今谢嫦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是该回去了。 武幸知道了这个消息,早早的就收拾好了东西,眉目间有几分淡淡的欣喜,她仰头问谢嫦,“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谢嫦歪头笑道,“还有一件事要办。” “哦。”武幸点了点头,跟着谢嫦出了门,身后还有影子一样的三个黑斗篷弟子。 辛六他们三个平时基本上不动手,只有看到武幸应付不过来的时候才会出手,是以很没有存在感,有时武幸都会觉得好像没有带他们三个。 杀的这最后一场算是比较棘手,对方也是有备而来人多势众,谢嫦这边却只有五个人,看起来颇有些寒酸。 只是对方却不这么觉得,警惕的看着五人,如临大敌。 鬼师谢嫦的名头,这半年来在江湖中如雷贯耳,几乎传遍了九阳,死于谢嫦之手的人全都被蛊虫啃食的死无全尸,就是亲爹亲妈在场也认不出来哪一块儿血肉是自己的亲儿,实在是残忍至极,让人望而生之毛骨悚然。 武幸拔出腰间匕首,如疾风一般运起风云渡冲进人群之中,仗着个子娇小身形灵活,愣是在人群中杀进杀出,自己的身上却没有被人占到半分便宜。 对面一个领头似的人物注意到了武幸,心下暗叹,不知何时阴月教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小怪物,小小年纪,武学天赋如此出众,他不敢轻敌,提着剑耍了个剑招破风而来,武幸抿着粉白的薄唇,旋身险险躲开,马尾在空中甩出一个好看的半圆形,正准备回身将匕首刺入对方肋下,却突然感到心脏一阵刺痛,险些握不稳匕首。 她回头眼风冷扫,果然看到谢嫦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武幸虽然心中生气,只是现在正在对敌,分不出心神来,匕首虽然没有掉落在地,但是却已经错过了攻击的最佳时机,旁边的辛六见状连忙一剑逼退那人,将他与武幸分开。 辛六看武幸有些不敌,跳过来格挡在两人中间,显示出保护的姿态。 武幸其实不喜欢被人保护,只是谢嫦突然搞些幺蛾子,她只能皱着眉头,避免一会儿匕首脱手,解下手腕上的束带,将匕首和手掌一圈圈缠绕,绑在了一起。 对方似乎看出了武幸后继无力,以为她年纪幼小内力已经殆尽,几人对视一眼,结成剑阵冲着武幸的方向袭来,辛六和庚十四都加入了战局,两人合力苦苦抵挡,竟有些吃力。 其实辛六和庚十四的武功在教中已经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只是这次来的江湖人,本就是以剑阵立世,三人结成阵势便可敌一流高手,他们两个却还算不上一流高手。 到了这里,再看不出谢嫦是故意,武幸便是连三岁小孩都不如了,谢嫦原本很少主动出击,都是等着别人来找她,这次主动跟这么多人正面对上,必然有她不知道的目的。 武幸瞅准时机,在几人变换位置的时候,猛的从缝隙中钻过去,伏地打滚匕首寒光闪烁刺伤了对方一人的脚踝,她刺的很深,对方脚筋一定断了,站立不稳跌坐在地哀嚎一声。 只是并不划算,为了掩护武幸,庚十四右肩上也负了伤。 武幸皱眉,游移出人群,站到谢嫦身边,因为战力都被武幸吸引过去的原因,谢嫦这边游刃有余,却是还未使出全力,她冷声道,“谢嫦,你在干什么?” “你猜?”谢嫦一笑,狡黠的眨了下眼,只是在武幸眼中,并不显得调皮可爱。 她隐隐已经有些知道了谢嫦想要做什么,便沉默了下来,她并没有能力组织谢嫦,从骨子里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就是不够强的后果,她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却很在乎别人替自己做选择。 她从一开始,内心深处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控。 于是在两人有意的放纵下,战局开始了一边倒的模式,几人节节败退,辛六吐出一口鲜血,横剑立在武幸身前,喝道,“姑娘先走!” 武幸没有回答,只是很冷漠的站在那里,看着他被人一剑穿心。 她也没有动,等到庚十四和另一个黑斗篷弟子也被杀死后,谢嫦才嫣然一笑,催动早就种下的蛊虫,白裙翩然,在人群之中肆意收割。 一时天地之间,艳阳高照,武幸却只觉得遍身凉意。 第九十二章 返程回家 直到场上除了谢嫦武幸二人再无一个站着的,谢嫦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走过,洒下遍地的化尸蛊。 武幸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已经给他们下了蛊了么?” “我不放心。”谢嫦理所当然道,“我的精力没有那么多,只够天天看着你一个。” 而且他们三人的尸体还得带回去,还不能她出手,不论是蛊虫还是化乾坤,都会被人看出痕迹,只能这样演一出戏了。 “不要有心理负担,又不是我杀的。”谢嫦笑道,“当然,也不是你杀的。” 武幸不说话,看着谢嫦将尸体全都化为血肉血水,放出了信号弹,吸引附近的弟子过来清理战场。 她没等人来,便转身往回走。 谢嫦追上来,“我看你跟他们关系似乎不错,还给他们分东西吃,他们死了,你伤心了?” 武幸奇怪道,“为何要伤心?死便死了,我不伤心。” 对于武幸来说,他们死了,世上便不再有这个人了,那么留下的所有情绪都是多余的。 她不知道若是先生或小满姐姐死了她会如何,只是现在,确实如此。 她只是心中有些酸涩,那种被别人决定命运的无力感。 若不是她忍痛能力极强,匕首没有掉落,若不是辛六真的将她的安危放在心上,及时来救,刚才那一瞬间,她可以死很多次了。 她知道若是她说出来,谢嫦一定会说,放心,我一定能把你救回来。 可是没有受伤,和受了伤之后再救回来,是不一样的。 告诉她,和没有告诉她,也是不一样的。 她不想和谢嫦讲话,可是没办法,回去的时候还要和谢嫦骑同一匹马。 这让她有些迫切的想要学习骑马了,可她个子小,便是一两岁的小马驹她也骑不上去,只能再等个几年。 几人的尸体随着武幸一起被运往圣教,武幸看着装着几人尸体的灵柩被人搬走,对宋宁也问道,“他们会被送到哪里去?” “自建教以来,所有未能从训练营里出来,却为圣教而死的弟子,都会被烧成灰烬,洒在启祥殿殿门前广场上一个大炉鼎内,我们都叫它,埋骨鼎。”宋宁也有些沉痛的喟叹道,辛六和庚十四已经跟着他出了两次任务了,是不错的好苗子,他原本打算等这次结束后就把两人收到云堂来,没想到,却是不能了。 “启祥殿?”武幸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是教主居住的正殿,埋骨鼎里正殿还隔着半个广场的距离,并不算近。”宋宁也解释道。 武幸听罢便不太感兴趣了,虽然不知为何有些熟悉,却懒得细想,便转身跟宋宁也告辞。 “他们为保护你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你不要太过于放在心上。”宋宁也劝慰道,他似乎有些误会了,武幸来送他们最后一程,并不是因为伤心,只是她也没有解释,点点头离去了。 回到先生的院子里,没想到先生也安慰她道,“他们死是因为他们不够强,你不要伤心。”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应该伤心呢? 她平时是经常跟辛六他们说说话,是因为她觉得没意思,想问问他们关于圣教的事,也经常分他们东西吃,是因为她自己吃不下。 难道相处久了,就该感情好,就该伤心? 武幸有些不解,她不敢问别人,就拿这个问题问了谢嫦,谢嫦听后噗嗤一笑,满含嘲讽的道,“你真是个小怪物。” 武幸皱眉,“我是在和你说正事。”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谢嫦收敛起笑容冷冷道,“正常人都会觉得感情会随着相处日渐加深,情之所至,自然伤心,便是死了一只养了许久的小狗,都会伤心,更何况是人呢?” “你自己想想,与常人不同的你,我说你是个小怪物,有什么不对么?” 武幸黯然,她确实很久之前,就会觉得害怕,害怕被别的村人当做怪物烧死,所以她才对于自己的异常之处讳莫如深,在她内心深处,她也是把自己当怪物的。 武幸被说的哑口无言,顿时不想再理她,转身离开想要去先生的院子。 却被弟子告知程砚秋下山去了。 那好吧,武幸想了想,秋月慈来了曲塘镇也已经有几月了,她还一次都没去看过,似乎有些抱歉。 更何况她现在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也许去听一曲静心曲,跟明月姐姐说说话,能够好一些。 阔别半年之久,曲塘镇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只有原先百香楼的位置,被大刀阔斧的改建成了清雅别致的阁楼,门院开着,一楼却空无一物,只有一张一人多高的匾额,树立在正对着门的墙上,金框绿底黑字,上书,玉楼。 庭院里白色的细纱与八角灯随着风摇晃,轻柔的在半空中飘荡,让人一眼望去,在炎热的夏季中,心生清凉,武幸运起内力在耳朵上,听到楼上有细微的说话声。 附近有几个化虚门弟子服的青年拿着剑值守在四周,见到武幸,只是瞟了一眼就别过眼去,见他们没有拦她,武幸便光明正大的走进门中,走上二楼。 二楼的门口有一道白纱帘,透过帘子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两个人影正相对而坐,武幸掀开帘子走上去,有些讶异,里面的人竟然是秋月慈和程砚秋。 这两个人怎么会坐在一处?武幸记得,先生不是不太喜欢柔弱的女子么? 虽然秋月慈曾经跪地祈求他救谢嫦,程砚秋也答应了,可在武幸的印象里,两人并没有更多的交际。 秋月慈一手执起长袖,一手将倒好的热茶推到一张空椅子面前,抬头抿起嘴角笑出温柔的弧度。 武幸恍然,看来他们早就知道她要来,不然楼下那些人也不会不拦她。 以先生的身份,身边跟着几个通风报信的影子也不奇怪,武幸自认武功学的还算不错,可若是比那些神出鬼没的隐蔽功夫,她远远不如那些训练营里出来的。 第九十三章 玉楼相见 武幸一掀衣袍,洒脱的坐在椅子上。 七月的天极热,流云心境暗含自然之道,云风雪雨在其中,内力护身,自认不畏暑热,可秋月慈明明不会武功,却依旧长袍大袖,靛青色的夹层纱裙,裙边上绣着鸢尾花,面色也有些苍白,神态憔悴,不似初见那时,虽也柔弱,却看起来生机焕发。 程砚秋随手一指,“阿武昨日回来的,你还未曾见过吧。” “是,”秋月慈低头轻笑,微咳了一声,“我来时还想,阿武该是长高了不少,现下看来,果然如此,不知阿嫦现在可好?” 武幸想了想道,“谢嫦很好,只是她现在不想见你。” 秋月慈敏锐的从武幸的称呼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武幸为何称呼谢嫦名姓,而不再是叫阿嫦姐姐了?只是她聪慧的没有再提,而是轻轻略过,“她安好我便放心,不见也好,免得她看到楼下那些人心情郁结。” 她清丽的面容上含着一丝抱歉的微笑,“在常阳时不小心染了病,好不容易大好,来时又吹了风,没办法,舅舅和杨门主担心我,便遣了这些人来照顾护送,这些人严肃又不近人情,连我想出去逛逛都不让,怕我又一病不起。” 她在常阳因何染病,不就是在大火之中呆了太久,肺中吸入太多烟火气,坏了身子,落下了后遗症。 在场之人全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一个人明着提起。 程砚秋呷了一口茶,淡然道,“他们的拳拳爱护之情,在下也能够感同身受,都是关心则乱罢了。” 秋月慈闻言笑道,“自是如此,我怎敢轻易拒绝长辈的一片心意呢?” 武幸疑惑的用眼神询问程砚秋,先生怎么会在此? 程砚秋握拳挡在唇间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明月姑娘刚来此就病倒,我曾来看望过一回,这回是第二次来,目的还是为了你。” “为了我?”武幸不解道。 “明月姑娘琴技动天下,棋艺世无双,你要学琴棋两道,我自然该来请教一番,免得误人子弟。”程砚秋道,“且不说我,你出去这半年,琴谱棋谱可曾有看?可别全忘了才好。” 对于先生的吩咐,武幸是向来要做到最好,自是不敢懈怠,除了每日习武外,还分出半个时辰来学习琴棋,她闻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程砚秋,期待得到他的夸奖,“自然记得,先生可以考考我。” 秋月慈扑哧一笑,双眸宛若弯月,细长的柳叶眉也生动起来,“不敢当,明月也只是初初窥得门内几分,若是阿武想学,自然可来找我,只是玉楼中大部分琴都已毁坏,我这里却是没几把好琴可入眼了。” 程砚秋这才恍然想起,之前为了给武幸学琴,让人搜集好琴的事情来,竟让底下人争先恐后的送了几十把琴,全都堆在库房中落灰,不如全都送给秋月慈,也免得它们蒙尘,“这有何难?我那里的琴放着也是放着,等我回去全都遣人给你送来。” 秋月慈惊喜道,“那便是极好。” 过了片刻,反应过来,稍稍收敛了一下补救道,“这不妥吧,琴乃贵重之物。” “无妨,”程砚秋大手一挥,“便当做是给阿武交的束脩了。” 秋月慈脸颊微红,羞涩的低下头轻声道,“也好。” 等到晚间时,便有人驾着车领着长长的队伍送来了几十口长木箱子,若不是护送之人皆是身着黑斗篷气势汹汹的阴月教弟子,箱子上也没有红封,沿街百姓便要当做是哪个富贵人家要与人结亲送聘礼来了。 秋月慈在楼上望着,身边的绛珠满面喜色的指着那队伍道,“这程先生还真是大手笔呢!” “不要胡说,这只是先生替他的弟子送来的学琴束脩罢了。”秋月慈蹙眉呵斥道。 绛珠撇了撇嘴,嗔怪道,“若真是束脩,送一把名贵的琴就已经足够了,何须送这么多把?依我看,程先生就是知道您爱琴成痴,专程来讨姑娘欢心呢!” 明知道程砚秋不是这样的人,明知道绛珠说的都是假话,可秋月慈还是从心底隐秘的生出了一丝丝的欢喜。 她其实并不爱琴成痴,学琴是父亲母亲的期望,棋才是她心中所爱,爱琴与江湖第一美人,只是母亲为她打出的名声。 不然她也不会舍得把玉楼那些琴全都付之一炬。 程砚秋以往不爱美色,也不喜柔弱无主见的女子,自然对秋月慈毫无好感,可是他之前听闻秋月慈刚到东阳就病倒的消息,便抱着怀疑的态度亲眼过来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的病倒了。 没想到,便看到一个面色苍白身影瘦弱的女子,她不施脂粉的脸上清新婉约,如出水芙蓉,她咬着贝齿轻轻蹙眉,像是花瓣上微微滚动的露珠。 她穿着素净的白棉布裙,腰身盈盈一握,披着柔软的狐狸毛大氅,强撑着病体出来见客,看着她那好似风一吹便倒的身子翩然下拜,让程砚秋感到有些抱歉。 “明月姑娘既然病的如此之重,实在不必如此,是程某叨扰了。” 秋月慈抬头展颜微笑,流露出一种世家大族的气度,“先生对我有恩,明月怎敢失礼?” 程砚秋不禁有些动容,这女子虽然不大讨他喜欢,但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生得这么严重的病,竟也能保持风度,实在比世间大多数柔弱女子都要坚韧一些,能有这般心性,让他有些佩服。 随意的瞥了一眼案几上的残局,程砚秋讶异道,“你刚刚是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是,雕虫小技,让先生见笑了。”秋月慈低下头有些羞赧。 程砚秋仔细观看了棋路走势,竟然意外的发现秋月慈的棋路与她的人相比实在是迥异,攻势凌厉,大开大合,一点也不像个矫揉造作的女子。 程砚秋顿时对她大为改观,想起他也有些许日子没有下棋了,意动道,“不如我陪你将这一局下完吧?” 秋月慈眸中神色讶异却又惊喜,轻声应道,“自是极好。” 第九十四章 又是一年 转瞬之间,车队已经到了玉楼的门口,秋月慈颔首道,“几位辛苦了,替我多谢贵教程先生。” 那黑斗篷弟子沉默的点了点头,便又带着一长串的空车离开。 秋月慈怔怔的目送,突然发现人群之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有些喜出望外,继而如春风化冰般露出一抹带着暖意的笑。 她原本不奢望谢嫦能来,毕竟之前发生的种种往事,恐怕都在谢嫦心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虽然秋月慈不仅没有参与其中,还帮了谢嫦,可那些人和事都和她息息相关,若是看到她,定然会引起谢嫦的伤心往事。 红衣白裙带着兜帽的女子发现秋月慈看到了她,转身就想离开,秋月慈连忙叫道,“等一等!” 谢嫦回头冷淡的看她一眼,秋月慈看到谢嫦衰老了十岁的面容,和鬓边的白发,愣了一下,迟疑的道,“阿嫦……”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怕是那一晚,还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体贴的没有将话问出口,秋月慈忽略掉谢嫦身上的异样,笑道,“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谢嫦平静道,“我只是看一眼就走。” 免得心中会有愧疚。 她没有半分触动,想来是她的心肠已经够冷够硬了。 武幸回去后,便去看了小满,昨日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怕打扰了她便没有去,只是却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小满竟然从开春过后,每月下山时,都会带一串冰糖葫芦送过来。 在绒花镇日日浴血奋战,除了练功杀人以外,还要学习琴谱棋谱,她每天都很忙,没有刚到圣教之时那么重视口腹之欲了,仔细想来,上一次吃甜食,还是在过年之前,小满送来的那串糖葫芦。 想起那甜滋滋的味道,武幸有些期待的加快了脚步。 小满的个子抽条了很多,十五岁的少女,比起去年那平平的小身板,已经发育的玲珑有致,胸前托出美好的弧度,穿着清凉的薄粉色纱衣,显露出少女的娇俏。 武幸勾起唇角,自然的叫道,“小满姐姐。” “阿武。”小满摸了摸她的头,盈盈笑道,“这么久不见,还担心你把我忘了。” “小满姐姐对我那么好,还每月都记着给我带冰糖葫芦,怎么会忘了呢?”武幸撒娇道。 小满蹙眉惋惜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我每次下山都会买一串回来,可惜都没能让你吃到。”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武幸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将她身上那股与教中弟子越来越像的冷厉都冲淡了许多。 武幸突然想起昨日在先生案前看到的密报,皱着小眉头嘱咐,“对了,小满姐姐,教中最近时有泄露消息,先生怀疑是教中有内贼,正在密查,你若是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可要离远一些,免得贼人被发现了,狗急跳墙伤了你。” 小满惊讶的睁大眼睛,担忧道,“是么?那真是太可怕了,教中竟然有内鬼,希望先生能早日抓到这个人,不过这些话你可不要随便对别人说,先生信任你,你可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那是当然,”武幸认真道,“也就是小满姐姐你我才说,若是旁人,我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的。” 小满欣慰的笑了笑,“自是如此,你我之间怎可与一般人相提并论?” …… 经过半年的日夜相对,谢嫦对武幸逐渐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莫名的就交付了一些信任,除了蛊没解,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找她吃下一条恶心的胖虫子,便不再日日拘着她了,谢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捣鼓内功和蛊虫,武幸便也多了些时间,每日练完功,便下山去玉楼。 她的轻功风云渡已经足够支撑她来回曲塘镇了,可小满每次下山还是会给她带冰糖葫芦回来,武幸没有戳穿,略带着享受接受了小满的这份心意。 转眼又是快到中秋节了,武幸来圣教的日子,也满了一年。 院门前的青玉竹与往年一样青翠,清冷的小院却多了几分人气,就连程砚秋的书房内,案上都摆着一个不符合他风格的布老虎。 前来禀报的弟子对此熟视无睹,恭敬道,“已经将消息泄露时所有进出教内的弟子都排查完毕,没有可疑人物。” 程砚秋皱眉低头沉思,能够接触到内部消息的,基本都是教中有些身份地位的弟子,这些人大多都是生在圣教长在圣教,且全家都在教中任职,没有理由背叛,可消息的走漏却又是货真价实,也许该换个方向查? 或许那个内贼并不是教内高级弟子,而是他们身边那些不起眼的人,那么会有哪些呢?那些堂主身边的姬妾?可她们并不能自由随意的下山。 程砚秋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转头看着武幸,武幸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懵懂的回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程砚秋迟疑起来,其实也不一定,泄露的消息里有好多也不是他手里的,这件事应该跟武幸没有关系。 他揉着眉心有些头痛道,“继续查,这次不仅限于弟子,将所有进出教内的可疑人员全部排查一遍。” 弟子领命而去。 武幸面前的棋局上,黑子已经走到死路,便是勉强救活,也是无力回天,白子势如破竹,将黑子团团围住。 她没有再继续落子,而是低着头发呆,抹额尾端的丝带从耳侧垂落到胸前。 “阿武在想什么?”程砚秋问道。 武幸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自从来到圣教以后,她已经很少发呆了,不知为何,刚刚棋局陷入颓势,她就脑袋突然放空了一瞬。 但是她也不好说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想,便随口诌道,“在想中秋的月饼。” 程砚秋失笑,“小馋猫。” 宠溺的一笑,他忽然想到,去年的中秋,武幸就是拿着一块咬过的月饼,在清冷的月光下,走进了他的心里。 第九十五章 生辰礼物 不知不觉,又是一秋,竟已经过了一年的光景了。 程砚秋回想起刚见到武幸时的样子,小小的一只,穿着灰色的仆役布衣,光头上带着瓜皮小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老鼠。 他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你可记得你生辰几何?如今该是几岁?” “记得的,先生。”武幸老老实实的回答,“是八月十六,虚岁六岁了。” 虚岁六岁,实岁就该是五岁,原来认识武幸时,她才刚过四岁。 程砚秋心中有些唏嘘,四岁大的孩子,能有这么懂事,实在是难得。 说来也巧,他记得,他给武幸起名字正式收她做徒弟的时候,正是八月十五那一晚,八月十六的凌晨,也算是两人结缘之日。 “既如此,阿武可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先生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武幸乖巧道。 程砚秋晒然一笑,“无妨,生辰礼一年也不过一次,想要什么说便是了。” 武幸想了想,她有些贪食,但先生本来也就爱投喂她,所以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一提的,吃喝玩乐,她都没有特别的偏爱,实在难以抉择。 不过想起先生之前说,要再等几年再给她选兵器,她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讲出口。 她有一把匕首,不过是先生随手从宋宁也身上要来给她玩的,经过了半年的对战经验,匕首小巧方便携带,且能够出其不意,是很好的兵器,可她总觉得不适合她。 她的身形娇小灵敏,反应很快,也能一心二用,她觉得她的兵器,应该是双兵才对。 而且,她不想再等几年,她想现在就要。 武幸犹豫着道,“先生,我想提前选我的兵器。” 程砚秋沉吟着考虑了一下,武幸的武功进境很快,明明才五岁,可训练场里很多十二三岁的孩子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也能静下心来日日去枯燥的抚琴,他或许也不需要多担心什么。 权衡了一番,程砚秋便也同意了这个要求。 武幸顿时甜甜的笑了起来,程砚秋见状用两根手指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扯了扯,武幸惊讶的看他,他很少这样做。 程砚秋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维持好自己的人设,也没什么,只是他很少看到武幸笑,突然笑的这么甜腻,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可爱,一时之间便没有忍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你该多笑笑才是,这样才像一个小孩子。”程砚秋道。 武幸一惊,难道先生发现她的异常了么?会用厌恶的目光看她,赶她走么?会想要让人把她烧死么? 武幸心头涌上一阵酸涩,紧张的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先生神色,发现先生只是随口一说,便放下心来,松了口气,若有所思道,“是。” 黑亮的眼珠染上笑意,本就不大的单眼皮笑眯成细缝,语气软糯的撒娇道,“先生真好。” 程砚秋看着这样的武幸,心顿时软化成一团,摸了摸武幸头顶绵软的发丝,用久违的怀抱蹲下身将武幸抱起,“为师带你去选兵器。” 视线一下子拔高,已经半年没有被人抱过的武幸有些不习惯,条件反射的双手环住程砚秋的脖子。 不管怎么样,先生没发现就好,先生不会讨厌她就好,她以后在先生面前,要加倍小心才是。 武幸垂下眼睫,将头靠在先生的肩膀上。 “藏书阁三层的兵器包罗万象,你挑个样子,我让人去寻料子给你打。”程砚秋边走便说道,两人轻车熟路的到了藏书阁三层,以往武幸没有仔细的观察过,不是在二层背书,就是在地下的三层背书。 这些兵器身上都带着前主人遗留的血腥气,最前面的架子上横放着一把刀,放了这么久,刀刃竟还能锋利的能反出光来,武幸绕过架子往后看,寻找适合自己的兵器,一排排冰冷的利刃散发着无声的凝重气息,武幸走到一个架子前,停住了脚步。 程砚秋看过来,架子上一对金镶玉臂钏,看着像是一对极为漂亮的首饰,不知为何会混进兵器中来。 程砚秋记得这个兵器,他将金镶玉臂钏拿下来,那钏圈有些大,钏身也有他一指粗,他随意摆弄了一下,按开了其中的机关,碧钏的外侧,就冒出了锋利的半圆形刀片,只有一指宽,却薄如蝉翼,看起来锋利非常。 “此物叫子母碧连环,乃是一百二十年前,青莲女的武器。”程砚秋解释道,“青莲女曾经是阴月教内日堂的堂主,武功是当时教内第一人,年纪轻轻便已踏入先天之境,却被教主秘密派去任务,死在任务途中,这对子母碧连环是后来在她死的夹江里捞出来的。” 圣教唯一有人情味的规矩,便是教中弟子,生是教中人,死是教中鬼,只要不是被人挫骨扬灰,有机会的话,尸体总是会带回来的,或撒入埋骨鼎,或葬于英魂祠。 青莲女死后,教中几次派人去夹江打捞她的尸体,却始终没有结果,只捞上来了她的武器子母碧连环,青莲女的武器连睡觉都不离身,如此几番,教中便当做她的尸体已经被江鱼啃食,没有再白费功夫了。 人生碌碌几十年,最后也只能在英魂祠的牌位上,留下一个青莲女的名字。 她一生没有成婚,也没有后人,想必也不会有几个人去祭拜她。 感慨了一番,程砚秋低头对武幸询问道,“这兵器倒是厉害,你选的不错,地下三层里还留有青莲女的功法招式,也算完整,你想好要这样的?” 武幸点了点头,“我喜欢这个。” 金色的外壳,碧玉点缀其中,看起来华而不实,戴在手臂上也会让人一眼忽略,只以为这是一件贵重的装饰品。 绝对比匕首还要更加出其不意。 也许是在江水中浸泡的久了,上面还带着一丝潮湿阴冷的气息,让武幸很是喜欢。 只是钏身都有程砚秋一指粗了,钏身也比武幸的小胳膊大了不止一圈,她现在恐怕是带不上,要等长大些才行。 程砚秋见她选好了,便道,“好,那我让人去给你打个一样的,喜欢什么材质?也是要金镶玉可好?” 武幸摇头,“不用打,我就要这个。” 第九十六章 金玉臂钏 程砚秋皱眉,劝道,“这子母碧连环虽好,却不吉,没个好兆头,打个新的不是更好。” 武幸少见的固执,坚定道,“我喜欢这个。” 看武幸坚持,程砚秋无奈只得同意,“那好吧。” 从程砚秋手里接过子母碧连环,入手冰凉的触感直达心底,她爱惜的抚摸了一下,将这一对臂钏挂在了腰间,原来的匕首则挪下来换了个位置,别在小腿内侧的靴子里。 青莲女的功法招式武幸早就背过给谢嫦,此时也不用从新再看,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刻在武幸的脑海里,她便照着练起来。 臂钏对于成人来说极为轻巧不引人注目,可放在武幸身上却有些沉重偏大了,加之她之前用匕首是右手,两只手同时用武器一开始有些不大习惯,练了几天,便适应了不少。 中秋节很快便到了,这一次不同去年,武幸已经从一个跑腿的小杂役,升级为在中秋宴也有席位了。 其实过年的时候她也有位置可坐,只是被谢嫦挡住了脚步,害她被迫大过年还要在藏书阁加班加点的背书,武幸想到就觉得郁闷,索性这次便不敢再去找谢嫦了,而是去看了小满姐姐。 仆役所里所有人都很忙,武幸的身份不同往日,半年的时间,里面的人也大多都换了好几轮,看到穿着打扮皆与众不同的武幸走进来,便有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过来想要引路,武幸曾在这里生活过半个多月,自然不用那小姑娘引路,摆了摆手让她自己离去。 那小姑娘迟疑的看了看她,便忙不迭的退走。 小满姐姐依旧是粉裙着身,手中摇着一把圆扇,扇子上绣着几枝兰草。 一走近,便是一股香风扑面而来,闻到那似曾相识的香料味,武幸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小满轻笑,放下圆扇搁在桌子上,“闻不惯?” 那腻人的甜香萦绕在鼻间,武幸摇了摇头,重点倒不是闻不惯,而是她上一次闻到这香料味时,是小满在百善堂受伤之时。 那时她以为小满姐姐用香料是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和药材的味道,她努力在空气中嗅了嗅,可是这次小满姐姐并没有受伤呀?难道用香料是另有原因么? 想到此,武幸疑惑的问道,“小满姐姐,你又去百善堂了么?” 小满神色怔怔,半晌,洒然一笑,“是。” “为什么?他不是伤了你么?”武幸有些气愤不解。 小满面上带着羞涩,靠着桌子坐下,手支着头露出形状较好的下巴,窗外的阳光打在她脸上,清晰到能够看到她脸上细密的绒毛,一缕发丝垂下在耳侧,看起来清纯又妖娆,青涩与妩媚在她身上浑然一体。 她语气甜蜜而又忧愁,“男女之事,过于复杂,你不懂。” 毫无疑问,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皮肤娇嫩,天真烂漫,怎么样都是好看的,更何况小满长得并不丑,反而是一种清秀娟雅的美,带着一股诗卷气。 武幸确实不懂,她曾问过谢嫦什么是爱,可谢嫦的回答让她更加摸不清头脑,既然小满姐姐觉得没问题,她便也不再多言,转而问道,“不知今年的月饼能不能吃到小满姐姐做的花样子?” 她忽然想起旧事,那个奇特样子的月饼她没有吃到,一直觉得很遗憾。 小满面上羞涩的神态一僵,继而低头笑道,“你还记得呢?” “自然记得,小满姐姐画的图案很是新奇,我都没有见过,而且上面还有字。”武幸惋惜道。 轻笑两声,小满拿起圆扇在脸前摇晃了几下,似乎是有些热,想要吹吹风,只是已是初秋,这天气并不冷啊。“那倒是有些可惜了,我画的样子不够吉利,今年已经不用了。” “这样啊。”武幸觉得失落,看来她心心念念的想要知道那月饼里是什么馅,是没有机会了,“那秋梨呢?” “是才买了一些,你喜欢吃的话,我给你送些来。”小满咳嗽了几声,面上微红。 小满姐姐可能已经忘了那件事了,武幸有些失望,不过看着小满姐姐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她便善解人意的没有继续说下去,让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秋日的艳阳高照,离晚宴还很早,与此同时,程砚秋下山来到了玉楼。 玉楼的二楼已经与初见时大不相同,程砚秋进入房间内,便看到四周的架子上,摆放着一把把或古朴或华丽的七弦琴。 这其中大部分,似乎都是他送的。 秋月慈裙摆微旋行了一礼,“先生真是稀客。” 她语气里似乎有一丝幽怨,程砚秋仔细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盈盈笑意,毫无异常,不禁暗自感叹莫不是自己太过于疑神疑鬼? “明月姑娘,今日中秋,我便做主给阿武放了一天假,今日她不来了。”程砚秋开门见山道。 “中秋月圆人团圆……情理之中,自当如此。”秋月慈低头轻笑,“那么,还有呢?” “嗯?”程砚秋一愣。 秋月慈扑哧笑出声来,“先生总不能就为了一句话专程跑一趟?” 这当然不是,程砚秋突然觉得别扭,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怎么从秋月慈嘴里说出来,莫名的感到一丝尴尬? 他拿过身边随从捧着的八宝攒盒,交给秋月慈,绛珠刚想伸手接,便被秋月慈不着痕迹的抢了先去,悻悻然的收回手。 秋月慈看着手中精致的红釉木盒,假做不知,疑惑的询问道,“这是?” 程砚秋轻咳一声,“我与杨门主深交多年,也曾见过数面,你孤身一人在东阳,身边也没有个亲眷,我关照你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看着程砚秋不自然的样子,秋月慈失笑,将红釉木盒放到绛珠的手上,双手交叠躬身拜谢道,“那明月就在此多谢先生了。” 程砚秋见秋月慈终于按着流程走了,松了口气,便准备告辞,却听到对方拉长了声调语气有些为难,“只是……” “只是什么?”程砚秋连忙问。 “月圆人团圆,千里共婵娟,中秋乃是家人相伴共分月饼的日子,先生送我月饼,是想与我做家人?”秋月慈温润的眼眸闪过一丝狡黠。 第九十七章 中秋佳宴 这话有些断章取义,可细想其中却并非不无道理。 若是让一些老学究听到了,定然以为他在调戏人家姑娘,他倒是无所谓,可秋月慈毕竟是一介柔弱女子,平白无故污了清名,确实是他思虑不周。 程砚秋蹙眉沉思片刻,便拱手道,“是程某唐突了。” 秋月慈突然一笑,自顾自的走进里间,“不过玩笑,先生切莫生气,不若坐下手谈一局,权当明月为先生赔罪?” 程砚秋正要婉拒,便听到对方又幽幽的长叹一口气,“自从与先生对弈过一局后,我便朝思暮想,在东阳寂寞,难得遇到先生棋逢对手,我自己与自己下棋便越发觉得无趣了。”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便再也说不出口,秋月慈这般示弱请求的语气,他若是再不知好歹,便有些不近人情了,只是秋月慈说着下棋,他却总觉得她意有所指。 只是看着秋月慈再正经不过的样子,程砚秋便觉得那都是自己的幻觉,说不定在常阳初见时,秋月慈说的话那也不是轻浮,而是她本身说话就是那个样子,才让他有所误会。 叹了一口气,程砚秋走过来坐到了秋月慈对面,案上早已摆好了棋盘,秋月慈用眼神示意他执黑子。 “请。” …… 等到程砚秋走后,秋月慈将那红釉的八宝攒盒打开,看着里面八个精致小巧,花样吉祥的月饼,随手捻了一个,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口感略硬,味道绵甜。 东阳的月饼,确实口味与常阳不同,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硬皮的月饼了,还记得她小时候在阳安,吃的也是这种硬皮月饼。 常阳与阳安相距数千里,她本以为再到阳安,将会是她凤冠霞帔出嫁之日,可是此时,阳安就在东阳的隔壁,若是驱快马,一日便可到达。 她隔着层层云端眺望北方,缅怀故人,将那一整个月饼一点一点的吃完了。 将盒子盖上,她对绛珠吩咐道,“好好收起来吧。” “姑娘不吃了?这可是程先生送的。”绛珠不解。 秋月慈微微一笑,“就是因为他送的,所以才要收起来留作纪念。” 毕竟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收到这种礼物了。 夜色深沉,今晚的月亮已经悄然爬上树梢,只是不够浑圆,边上缺了一个小小的弧形缺口,让人看着总觉得不圆满,有些遗憾。 例行的宴会开场,武幸以为会是很多很多坐在一张长长的拼凑起来桌子上,没想到却不是,她连教主的面都没见到,先是跟着乌压压的一群黑斗篷一起向地上倒了三杯水酒,一杯水酒祭英魂,两杯水酒祭埋骨,三杯水酒祭来生。 第一杯第二杯都是祭别人,第三杯是给自己,江湖中人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说不准哪天便要命归西天,求不着今生安稳,只能求来世富贵了。 若是在名门正派还好,可阴月教内,一年不死个百八十个人,事堂抬尸体的仆役都会觉得奇怪。 程砚秋祭完三杯酒后,率先将杯子摔在地上,众人紧跟着一起,四处响起噼里啪啦的碎瓷片声。 也就是阴月教产业众多,家大业大,才能这么糟蹋了。 武幸不喜欢喝酒,祭过酒后就放在一边,专心吃着桌子上的食物,可能是放的时间有些久,都凉了,不是特别好吃。 这与她心目中期待的满汉全席相差甚远,她失望的皱着眉头。 宋宁也倒了杯酒浅饮一口,面带温润的笑道,“不喜欢便不吃了,等回去让厨房专门给你做些你爱吃的。” 武幸摇了摇头,小满姐姐在厨房已经够忙了,她不想再多增加她的工作量,虽然她隐隐觉得,就算她现在想让厨房单独给她做什么东西吃,以小满如今的情况,也不会劳烦到她。 男女之事……小满姐姐和事堂的堂主孟寻……谢嫦和关毓清…… 为什么她觉得那么复杂呢? 突然一个女子的靠近打断了武幸的思绪。 那女子眼角上挑,眉梢带着春情,娉婷袅娜轻移莲步走过来,双眸迷离,看得人像是有一双小猫爪子在心里挠来挠去,炽烈的红唇上扬,一点唇缝露出洁白的贝齿,鬓边长长的金步摇随着走动一摇一摆,与圆润的耳珠上一对红宝石耳坠相得益彰。 美的惊心动魄。 武幸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呆滞了,她从前见秋月慈的时候时候总觉得那是月宫的仙女下凡,现下看到这女子,又觉得是看到了凡间的红狐成精。 不禁怀疑起了自己所生存的这个世界,难不成真的是什么有灵异存在的妖魔神仙世界? 那女子走过来,随意的举起手中的酒杯和宋宁也碰了一下,宋宁也推了推武幸的肩膀,让她回过神,介绍道,“这是暗堂的堂主,魏烟愁。” 魏烟愁娇笑着颔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丝酒液从唇角溢出,顺着下巴流到了脖颈上,有一种靡靡的味道,然后她用慵懒的声调垂问,“你就是武幸?” 带着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武幸一番,然后失望道,“也没有什么出众之处。” 宋宁也皱眉,“慎言。” “怕什么。”魏烟愁无所谓道,“她还小呢。” 武幸不喜欢她带着轻蔑的语气,认真的接道,“但是我听得懂,你以后会知道,我是唯一配得上做先生弟子的人。” 魏烟愁闻言失笑,这小丫头以为她是什么意思?争宠不成?不过她也确实有些惊讶,小丫头这般有志向,是好事。 “果然还小,不过我喜欢你这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儿,有朝气。”魏烟愁轻笑,转头对宋宁也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看她第一个任务,是暗堂还是云堂?” 宋宁也沉默不语,云堂年轻一辈里已经有了他,坐到了云堂最高的位子上,先生花费心力培养武幸,一定不会是为了让她在云堂养老。 先生培养武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少教主,少教主需要什么样的人,武幸就得成为什么样的人。 答案已经很明显,暗堂才更适合武幸历练,魏烟愁不需要他亲口承认输赢,也不要赌注,如来时一般轻巧的离开,“还早呢,我们之间,来日方长。” 魏烟愁的言下之意,宋宁也已然听懂,他现在越护着武幸,将来武幸到她手底下,就会越吃苦。 阴月教中,是容不下软弱之人的。 第九十八章 武幸中毒 晚宴结束后,武幸觉得有些头痛,便想回去先休息一会儿。 每月十五,是谢嫦给她解药的日子,今日晚宴谢嫦又是没去,想必是不知道在房间里捣鼓什么,罢了,她本来就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只是这样,就又要武幸辛苦多跑一趟,蛊虫在肚子里,她头疼,应该不是蛊毒发作吧? 这般想着,武幸决定等练完功以后再去找谢嫦。 即将子时,略带缺口的月亮羞涩的藏到了乌云的背后,天地之间,只剩一片阴沉。 踏过青玉竹的小院门口,武幸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香气,她仔细闻了闻,惊讶的发现,那香气中掺杂着茴香,八角,竟是食物的香气。 难道先生晚上也没吃饱? 走进房中看到桌子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先生看到她,不自然的轻咳一声,“我从梧桐苑带回来的,趁热吃吧。” 原来是给自己的?可是武幸今晚根本就没见到过先生,她奇怪的问道,“先生怎么知道我没吃饱?” 程砚秋别过头,“这是长寿面,记得我幼时,每逢我和妹妹生辰,家中长辈总会亲手做一碗长寿面,可惜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如今我也算是你的长辈,替你过生辰,理所应当。” “这是先生亲手做的?”武幸惊讶的抓住了程砚秋话中的重点,莫名觉得有些酸涩,心中似是有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她坐下夹了一筷子,吹了吹热气,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味道一般,但在武幸嘴里,却吃出了珍馐佳肴,无上美味的感觉。 武幸原本今日有些失落的心情瞬间便好了起来,她在心中想着,虽然没有喝到红枣雪梨汤,但是能有先生亲手做的长寿面吃,似乎也不错? 她美滋滋的在八月十五的子时,吃光了人生中第一碗长寿面。 程砚秋含笑看她吃完,略有些困顿的打了个哈欠,他作息规律极好,若没有什么例外,一般都是亥时正就休息,现在都已经子时过半了,程砚秋站起身来,“明日放你一天假,早些休息吧。” 程砚秋只检验成果,从来不看过程,武幸每日练功全靠自觉,说放一天假,还不是看武幸自己,武幸其实并不觉得生辰放假有什么必要,毕竟她从来没有过过生辰,生辰这个日子,在她眼里,只是她来到这个世上的,一个有一点点特殊的小日子,她才不会为了这一点小小的感动而激动落泪呢。 这般想着,武幸的眼中却有些湿润,还未等泪意酝酿出来,突然感到心脏一阵刺痛。 武幸一瞬间痛的嘴唇失去血色,但却没有痛呼出声,而是深呼吸了口气,假装没事一般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 先生武功高强,耳力惊人,不能让他听出异样来。 时间越长,痛感愈烈,走到谢嫦房门口时,武幸已经是浑身汗湿,如同暴雨中洗了个澡一样,谢嫦讶异的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解药……”武幸虚弱而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 谢嫦撇了撇嘴,利落的从身体里唤出解毒蛊喂给武幸,过了好一会儿,武幸才缓过劲儿来,吐了口气,她皱眉,“武功你也练成了,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解蛊?” 谢嫦轻笑,“再等等,等我报了仇就给你解,好不好?” 武幸无力道,“以你一人之力与整个江湖为敌,你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完?你是想带着我一起去死?” “莫生气,就快了,那负心人成婚之前,我一定会去报仇的。”谢嫦安慰道,“不过这次你蛊毒发作也不能怪我,它们乖巧,最是听我的话,即便解药晚了一两天也不碍事,一定是你乱吃什么东西,刺激到它了,才会提前发作。” 武幸不解道,“我吃穿用度都在圣教内,能吃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要是愿意,我用我的小宝贝在你身体里转一圈,看看是什么?”谢嫦无所谓道,武幸体内的蛊虫她只能催动,不能探查,要知道蛊虫为什么会突然躁动失控,还是得亲自用命蛊建立联系才行。 武幸想了想,反正自己的命早就在谢嫦手里,身体里本就有一只蛊虫了,再多一只也没什么,正好她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影响了蛊虫,这样以后也好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于是便点了点头。 谢嫦催动迷心蛊进入武幸的身体,陌生异样的感觉在身体内流动,武幸紧锁眉头忍受着刺痛怪异的感觉,两只蛊虫在武幸身体内碰了碰头,迷心蛊便原路返回到了谢嫦身体里。 谢嫦感受了一下迷心蛊传递给她的讯息,面色有些怪异,“你身体里的东西,不是毒药,也不会对人的身体产生伤害,但是如果与一种香料配合,会让人失去内力,这种东西十分少见,若不是谢塘给我的秘籍中有一种蛊虫需要的药材配料与其相似,我也不会知道,你刚刚就是香料和药物混合在一起,暂时失去内力,刺激到了蛊虫,你仔细想想,你今天吃过什么东西?” 武幸体内的蛊虫也会蚕食些微的内力,它吃得少,微小不值一提,但是若是突然失去了这份口粮,它也会不满意。 难怪刚刚想运轻功跑来找谢嫦,却用不出来,她还以为是太痛的缘故。 武幸想了想,她今日除了正常的早饭午饭,晚饭是在宴会厅里,若是真有人神通广大避过层层检查到在宴会厅里给所有人下毒,那这圣教直接就可以当场解散了,也不会在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 可是晚宴后,她还吃了一碗先生亲手做的长寿面,是先生要害她? 可是这不可能啊,先生想杀她,一句话的事,何必这么麻烦?而且还不是致命的毒药,只是失去内力。 她将疑问告诉了谢嫦,谢嫦听罢似笑非笑,“也许下毒之人想害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先生呢?” 武幸闻言遍体生寒。 圣教内除了先生,没有一个人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也没有人会知道吃那碗面的人是她。 如果下毒之人是想要让先生失去内力呢? 第九十九章 不受威胁 武幸思前想后在谢嫦的房中坐了一夜,有人要害先生,可她却不能告诉先生,不然她和谢嫦的事一定会暴露在先生眼前。 晨光微亮,谢嫦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不陪你了,慢慢想吧,我去睡觉了。” 武幸突然道,“等一下。” 谢嫦疑惑,“怎么了?” “你刚刚说,那毒需要与香料配合,那么配合的时间,是多久?” 谢嫦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十二个时辰之内吧,只要中了毒,或者闻过香料,那么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接触到另一样东西,就会很快毒发失去内力。” “那如果我找到那个香料,你能认得出来吗?” 谢嫦不屑的撇撇嘴,“当然可以。” 武幸点了点头,不再询问,礼貌的告别离开了。 谢嫦看着她,低声嘟囔着,“小怪物,又想做什么?” 武幸身上的毒已经被谢嫦解了,她运起风云渡跑回院子里,刚想偷偷溜进去洗漱换一身衣服,便发现先生已经起了,此刻正脸色铁青阴沉的站在那里,手中紧紧的捏着一张黄色的密函。 武幸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只是马上便反应过来,这怒气并不是对着自己,她定了定心神,上前问道,“先生,怎么了?” 程砚秋没有注意到她身上湿了又干,皱巴巴的衣服,有些狼狈的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抹额也带着汗湿后的印迹,全然沉浸在怒火之中,道,“昨天晚上,丹徒城的林家,夜袭绒花镇,将整个城镇的圣教弟子全都抓起来,扬言让我交出杀害他们林家家主独子的凶手谢嫦,否则就将那些圣教弟子全部格杀,呵,真是可笑!” 武幸觉得这个林家有些耳熟,于是在记忆中寻找了一番,想起她和谢嫦离开绒花镇时最后一战,谢嫦做局利用的,正是丹徒城那个善用剑阵的林家。 领头的好像就是那个林家家主的独子,她还跟那人交过手,因为谢嫦催动蛊虫,差点死在那人手下。 谢嫦笑那人,没几两本事,却还妄想学别人扬名立万,带了那么多高手,又有什么用呢?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还在沾沾自喜,志得意满。 那人的武功只比初学武不到一年的武幸厉害上一两分,年纪却比武幸大了一轮还不止,怪道谢嫦看他不起了。 这时门外跌跌撞撞的奔过来一个人,一下子扑倒在地跪过来,宋宁也面上带着焦急与担忧,紧跟着追进来,口中警告着喝道,“唐飞霜!” 唐飞霜不管不顾的手脚并用爬过来,想要拽住程砚秋衣摆,但又惧怕自己把它弄脏,颤抖的手伸出半空中又胆怯的缩回,慌慌张张的伏地哀求道,“先生救救我爹娘!求求先生救救我爹娘!”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的叩首,每一次抬头看向程砚秋眼中都带着浓重的祈求和希冀。 武幸恍然间意识到,唐飞霜的爹娘是绒花镇的据点主事,他们现在被抓了。 仿佛原本无关的事情一下子与她拉近了距离,好像唐飞霜前几天还在高高兴兴的与家人过年,如今却几乎要面临天人永别。 这就是江湖? 这是江湖,也是凡世,人都有七情六欲,圣人都不能幸免,武幸却能。 武幸看着唐飞霜,透过他,看到了当初那个同样行了跪拜大礼求程砚秋的秋月慈。 程砚秋却无动于衷,他冷冷道,“阴月教绝不会受任何人威胁,你若有心,就早些替他们准备后事,你若有恨,就尽管来恨!宁也!备马,点人,叫上魏烟愁,两刻钟后与我同去绒花镇!” 程砚秋拂袖而去,宋宁也垂首恭敬的应道“是!” 唐飞霜失魂落魄的枯坐在地上,宋宁也叹了口气,走过去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你就不要去了,我会把他们带回来的。” 只是带回来的,是人,是尸体,还是骨灰,那就不一定了。 只有两刻钟时间,宋宁也不敢耽搁,匆匆离开,武幸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有人给先生下毒了,那个给先生下毒的人,一定就跟夜袭绒花镇的人有关。 不然为什么她和谢嫦都已经从绒花镇回来一个多月了,林家才想着回来报仇? 她得跟着去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刚出门,武幸便与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哎呦一声后退几步跌倒在地,怀中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粉色的裙摆在武幸面前掠过,竟然是江小满。 武幸惊讶的看她,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刚刚她没有听到院门外有人啊。 小满揉着摔疼的屁股站起来,武幸帮着她把地上的东西重新捡起来,许是撞的狠了,她龇牙咧嘴道,“阿武怎么这么早?急匆匆的这是怎么了?吓我一跳!”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思虑别的事情,才没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吧,武幸没有回答,反问道,“小满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喏,”小满努了努嘴示意武幸看她怀里的东西,“急着送东西呢,抄了近路,以为这么早这里不会有人呢。” 宋宁也还没走远,听到声响回头,皱眉看着这边,对武幸道,“我先去暗堂,一刻钟后云堂等我。” 武幸点了点头,宋宁也便没有再继续关注她这边的小事了。 转头弯腰替小满拍了拍小腿上她够不着的灰尘泥土,武幸道,“小满姐姐,那你先去忙吧,我一会儿要跟先生出门了。” 小满含笑颔首,“好,那你路上小心。” 她并没有问武幸要去哪,似乎没有一点好奇心。 武幸转身回去胡乱用布巾擦洗了一番身上的汗渍,换上了干净衣服,用轻功跑到云堂,先去叫了谢嫦。 “你也去。”武幸拉着谢嫦的衣袖。 谢嫦懒洋洋道,“先生又没吩咐,我干嘛要去?” “此事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做局杀辛六他们,故意引诱,那个林家怎么会截杀我们?现在又怎么会夜袭绒花镇?”武幸皱眉,对谢嫦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很不赞同。 “你确定是因为我?若那林家真的那么看重那个废物,怎么会一个多月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却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抓阴月教的人?”谢嫦似笑非笑,眼神飘忽着斜睨武幸。 第一百章 一场鏖战 武幸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便是不为此,你也要去看看,到底是谁要给先生下毒,说不定能够发现些蛛丝马迹。” 谢嫦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好吧。” 这对于训练营的人来说,有着难以言喻的兴奋,这可是大任务,阴月教沉寂了这么久,数十年难得一见。 宋宁也和魏烟愁各自带了几百弟子,灭一个边陲小城的小世家,已是绰绰有余。 快马加鞭,浩浩荡荡,竟比武幸前几次往返还要快得多,卯时出发,刚过午时,就已经到了绒花镇,城内萧索炎凉,家家户户屋门紧闭,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沉重的气氛笼罩着这座小镇。 谢嫦相比刚开始时骑马已经熟练了许多,却还是适应不了这样长时间的奔波,喘着气勒紧马缰让马儿停在了队伍外围,武幸在她身前着急的伸着脖子去看。 原本武幸住了半年多,熟悉的那分据点阁楼大院,如今已经变得破败陌生,到处都是厮杀过后的鏖战痕迹,二楼处雕刻着的冰蓝色的阴月二字,已经被鲜血染的暗沉,刀剑劈砍的破碎,在寒冷的秋风中摇摇欲坠。 程砚秋一马当先,拔出身旁弟子鞘中的剑,挽了一个剑花丢出去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稳稳的刺入二楼的窗臼,力道之深,几乎没入剑身的一半。 他沉声喝道,“我圣教从无胆小怕事软弱无能之辈,绝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今日你们若是乖乖交出我圣教弟子,我可以考虑不追究你们的家人亲眷,若是不肯,那可不要怪程某不留情面了!” 二楼的窗户突然一扇扇的打开,从里面飞出数十个圆圆的东西,砸在人群当中,惊的好几匹马撂了蹶子,那东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停下,武幸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人头,还很面熟,住在绒花镇的那段日子里,这个头颅的主人还经常与她讲话。 有人气沉丹田用内力将声音传递的很远,爽朗放肆的笑声在半空中回荡,“程砚秋,今日谁饶过谁,还不一定呢!” 街道两边的门纷纷打开,从中冲出举着刀剑黑布蒙面的一片人,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看起来声势浩大不比阴月教差多少。 这些人根本不是想用这些圣教弟子换谢嫦,只不过是找个理由借口把程砚秋引出来罢了,那些圣教弟子,恐怕在消息还没传到曲塘山之前,就已经死了。 程砚秋怒极反笑,“好啊,那就让程某来领教领教阁下高招了!” 他脚尖一蹬,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空中借力飞上房顶,手掌中运起内力带着厚重的劲道向下一拍,房顶上的瓦片顿时全部碎裂霹雳哗啦的往下掉,几个穿着暗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提着剑从二楼飞上房顶落在房梁上,几人围着程砚秋结成剑阵,脚下走着太极八卦步,左挪右闪,剑光凌冽,程砚秋在里面眼花缭乱。 他皱眉,剑阵与棋局有异曲同工之妙,殊途同归,总有破绽可寻,瞅准机会一掌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内力化作巧劲迅速流入那人身体里面,那人一惊,手臂已经使不上力,将剑脱手,借着按在对方肩膀上的力道,程砚秋身体向上翻腾,从中突出重围,他已然发现了这个剑阵的薄弱之处,冷笑道,“就凭这点伎俩?” 程砚秋复又飞身攻向之前那个与他对话的男子,正是那林家家主,依着今日的架势,这林家可谓是倾巢出动,族中青壮子弟全部加起来,才能凑得到这么多人,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或者说,什么样的人,能指使得动这样一个世家的家主如此冲动? 林家主脚步轻点向后退了几步避开,阴阳怪气的笑道,“自然不仅如此,程砚秋,今日想要取你性命的,可不是我。” 他侧身躲开程砚秋一掌,从他身后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浑身裹着黑布,只要一双眼睛露出来的怪人,横冲直撞的与他对了一掌。 两种内力气流冲击,伤痕累累的阁楼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两人脚下没了支点,果断分开向两边飘然而去。 程砚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面色晦暗不明,有些惊讶,这人是谁?竟然能硬接他一掌,看来武功内力皆不逊于他,不过丹徒城林家,可养不出这样的人物,不然到现在也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世家了。 回想起对掌时那人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眼,冰冷无机质死气沉沉,若不是黑色瞳仁里还倒映着程砚秋的脸,否则都要怀疑他是一具尸体了。 不过那人打法虽然莽撞,内力却是极为柔和,程砚秋阴寒的内力击过去,并不像是打在了坚硬的铜墙铁壁上,而是像冬日里冻住了一颗千年老松,老松上封印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随着压力的不断增加,松叶不堪重负向下弯曲将厚重的雪滑落。 看似正面一对一的一掌,其实对方是用了巧劲卸去了程砚秋的力道。 他这种内力,不该用这种莽撞对接的打法的,再加上他全身都裹了黑布不敢让人知道他的样子,该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 那人打了一掌后并不恋战,一点也没有身为高手的自觉,看着林家主和那几个剑客从新结成剑阵围住程砚秋,而他在一旁时不时的出掌骚扰。 这人竟然一点也不害臊,明明已经是一个成名多年的高手了,却还能够厚着脸皮以多打少。 程砚秋不屑的冷笑一声,便是再多人又能奈我何? 底下训练有素的阴月教弟子如阴影中收割的恶鬼,展开一场血腥残忍的屠杀,那些蒙面的江湖人大多都不是对手,局面对于林家主来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只是都已经打了这么久了,程砚秋还是没有显示出失去内力的迹象,打的游刃有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家主焦急的给那黑布包裹的高手使了个眼色询问,黑布高手轻微的摇了摇头,林家主没看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有些着急起来。 一百零一章 无名高手 武幸拉着谢嫦在街巷之中钻来钻去,时不时杀掉几个挡路的绊脚石,终于走到了程砚秋被包围的房子下。 她和谢嫦躲在一个小角落里,低声问道,“你在这附近闻到那个能让人失去内力的香料味了吗?” “闻到了。”谢嫦轻松的点点头,随意的道,“一直都能闻到。” 武幸一凛,连忙追问,“在哪?” 谢嫦低头看着武幸,伸出手指,武幸的眼睛跟着手指紧张的移动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却愕然的发现她指的地方,是自己腰间挂着的一对金玉臂钏。 她将臂钏取下嗅了嗅,闻到了一股熟悉却刺鼻的香料味,武幸心下一沉,原来如此。 江小满用这香料,不是为了掩盖身上的药味,也不是女为悦己者容,更不是为了去百善堂见孟寻,而是从很久之前,武幸从常阳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计划。 为了避免别人怀疑,她才日日用这种香料,她没有接触程砚秋的机会,不会查到她的身上,但是武幸有,她跟武幸交好,武幸身上沾上点她的香味也很正常。 退一万步讲,就算查到她的身上,她也能推说这香料是别人给她的,她只是用着喜欢,毕竟她也用了大半年了,是从去了百善堂之后,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想到今天早上江小满借着被她撞到又扶起的机会,将手上的香料抹在了她的武器上,她急着出门,或许会洗漱,或许会更衣,但绝不会临时擦洗武器。 她一早就计划好了。 武幸抿着薄唇,握紧了手中的子母碧连环。 她终于想起来,启祥殿的名字为何那么熟悉了,新历八年秋的中秋节,小满以为她不识字,说画月饼的花样子,但其实她画的是曲塘山的地图。 一时之间,武幸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该作如何想法。 谢嫦打了个哈欠,“知道是谁了?” 武幸不说话,抬头看着房顶上,程砚秋还在和那几人对峙。 五个一流高手结成的剑阵,再加上那个不知名的高手时不时在旁边掠阵,的确让程砚秋有些吃力,难以应付,不过程砚秋并不惧,想他自出江湖以来,便是桀骜不驯,从来都没有怕过什么,便是如今年纪大了内敛起来,可骨子里还是带着那份狂傲。 三人剑势从三处地方攻来,直逼的程砚秋没有落脚之地,他旋身跃起脚尖落在三把剑的剑尖衔接之处,一人即刻变招将剑上挑,另外两人剑身交叉着分开,程砚秋两只脚踩在两把剑上,随着剑身的分开在空中劈了个一字马,向后折身,把腰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躲开了这看起来不可能躲开的第三剑。 那不知名的黑布高手紧接着从天而降,一掌带着万钧之力破风而来,程砚秋脚尖使力将剑蹬开,空中转了一个身与那黑衣人对接了一掌,只是匆忙之间有些力有不逮,被人从楼顶直接打下了二楼。 两人一触即分,轻巧的落在了二楼的栏杆上,程砚秋若有所思道,“总觉得你有些熟悉。” 黑衣人无动于衷,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程砚秋心下了然,笑道,“看来你是确信我没见过你,认不出你了。” 黑衣人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声不过是试探,暗自皱眉懊恼自己的大意。 趁着黑衣人分神之际,程砚秋挥袖打出一道气劲阻拦那黑衣人,顺着风势身影飘忽之间已到了数十丈开外,向剑阵中的林家主攻去。 剑阵虽然奈何不得他,但是这样拖着也着实烦人了一些,程砚秋决定先把这林家的剑阵破了。 程砚秋身影似慢实快,转瞬之间来到林家主的身边,林家主躲闪不及中了程砚秋一掌,吐出一口鲜血被打下楼顶重重的坠在地上。 黑衣人看了一眼林家主,暗道看来消息有误,程砚秋并没有中毒,今日想要得手恐怕是有些困难,不如弃卒保车,先走再说。 像黑衣人这样的高手,若是一心想要离开,没有人拦得住,程砚秋制止了想要追击的众人,示意道,“追上也杀不了他,他一个人,走便走了,剩下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说罢,程砚秋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袖,施施然的走到林家主的面前,剩余的那几个剑阵已不成型,见状急忙想要冲过来护住,却被宋宁也和魏烟愁拦住,近不得身。 程砚秋嘴角微翘露出一个带着邪气的笑,慢悠悠道,“林家主,若是你肯告诉我刚刚那人的身份,我可以大度一点,留你一条狗命。” 林家主面色灰败,知道大势已去,黑衣人丢下他离开,今日他已是难以逃出生天,咬牙道,“林某虽技不如人,可我丹徒林家也算是名门世家,绝不会有贪生怕死之徒!” 说罢,他似是不愿意被活捉受辱,举起手中的剑抹了脖子。 程砚秋没有阻止他,反而笑赞了一句,“还算是有点风骨。” 魏烟愁有些不屑的看着地上的尸体,内心嘀咕道,名门世家?不过是虚伪小人罢了,为了这点子风骨,命都不要了。 只是她心中虽然不敢苟同,嘴上却不敢说出来,程砚秋毕竟从小受的教育也是名门世家的教育,还是很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的,给他留下了最后的体面,允许他用自己的武器自裁。 士可杀不可辱,这林家主,勉强也算得上是士吧。 此时对战已经接近尾声,无论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全都被圣教弟子一剑封喉,结果了性命,因为程砚秋下过命令,一个都不留。 想来除了林家主,那些剩下的小喽啰什么有用的信息都不知道。 看着圣教弟子开始打扫战场,搬运尸体,武幸走到程砚秋身旁,仰头问道,“先生,什么是风骨?” 程砚秋看着天际远远升起的炊烟,心中想着绒花镇的重建和之后的灭门计划,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风骨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武幸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早上出来没吃东西,现在正午刚过两刻钟,正是饭点,她饿了。 一百零二章 灭门之祸 简陋的一顿午饭吃过之后,留下几十个弟子主持绒花镇事后的工作,将那些残余的平民聚集起来,程砚秋马不停蹄的带着人又从绒花镇出发,前往丹徒城。 丹徒城已经不在东阳的管辖范围了,而是属于宜阳,只是宜阳自从水月洞天没落以后,就再没有什么大门派了,只剩下一些小世家抱团取暖,程砚秋便一点也不担心,毫不遮掩的进入了丹徒城。 丹徒城林家也算是雄踞一方的地头蛇,可是在林家主带走了所有的青壮子弟后,留下的只是一群老弱妇孺,在阴月教的铁蹄下像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也就还有一个老家伙值得程砚秋多看一眼,可惜这老家伙已经太老了,老到提不动剑了。 这个老家伙就是林家主的父亲,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佝偻着身子看起来行将就木,可却不能小瞧,林家能够称霸丹徒城三十年全是因为这老头,他的武功深不可测。 不过这是对于旁人来讲,对于程砚秋,无论多高深的武功,他都没有丝毫畏惧。 白发老头站在一群只知道哭叫哀号的妇人幼童面前,矮小瘦弱的身影看起来风一吹就倒,却莫名的带给身后的人安全感,声息渐渐停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 老头痛心疾首道,“何必赶尽杀绝?不过都是一些对你们造不成威胁的无知妇孺罢了!” 程砚秋摇头笑道,“程某说话算话,我答应了林家主要让他鸡犬不留,可不能出尔反尔。” 林老头叹了口气,明白是自己的儿子为自己的家族带来了灭门之祸,不再多费口舌,提起剑摆开架势,整个人透露出凝重的气氛,剑气随着内力运转溢出体外围绕着他旋转,看起来不再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头了。 “你觉得你能在我手中保下他们?”程砚秋嗤笑。 “拼死一试。”林老头抱着沉重的心情道,他虽年迈,却有深厚的内力傍身,若是全力逃走,定能留下命来,可他不过一个老头子罢了,就算逃走了又能活几年?何况他身后的人,全都是他的子孙后代,是他的亲眷家人,此刻正用期盼希冀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不能退。 他举起剑蓄起剑气,带着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气势冲过来,程砚秋侧身避开,两指并拢化指为剑在剑背面连点两下化开了他的剑气,他气定神闲,泰然自若,不用武器却看起来比手中有剑的林老头还要轻松。 “你已经老了。”程砚秋有些可惜道,若是十年前,他不一定能打得过林老头,可是现在,他在进步,林老头却在退步。 看着林老头明显的弱势,他身后保护着的人控制不住情绪,伏在地上哭叫出声,哀求着让程砚秋放过他们孤儿寡母。 林老头回头狠厉的看了她们一眼,冷声喝道,“不准哭,都给我站起来!我们林家子弟,只准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那些人被林老头一声吼的猝不及防,顿时全都噤了声,吓的大气也不敢出,只有那妇人怀中的小娃娃,懵懵懂懂的从娘亲怀中站了起来,听从自己阿耶的话,要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看着周围阴月教弟子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剑,一声稚嫩的呼唤在静谧中响起,“阿耶……我怕……” 林老头露出欣慰的笑容,用满是皱纹干枯的手捂住幼童的眼睛,安慰道,“好孩子,不怕。” 手起刀落。 鲜血肆意的喷洒在地面上,不过片刻,便连最后一个带着林家血脉的人也倒下了。 林家剑阵,从此绝迹于江湖。 或者说,也不算绝迹,程砚秋吩咐人,将林家内搜集到有用的东西全部送回了圣教,说不定将来会有哪一任教主觉得这剑阵不错,拿出来派上用场。 丹徒城过去三十年一直被林家控制着,反正打都打了,也不能白打,程砚秋思考了一下将丹徒城并入东阳的想法,觉得可行,便交给宋宁也去办了。 正好今年绒花镇死了太多的人,弟子收录有些跟不上了,缺的这点人,就从丹徒城补上吧。 地板清洗了好几遍,仍旧是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大门前林府的匾额被卸下来,临时插上了一面写有冰蓝色阴月两字的绿旗。 等将房子重新修整一下,换上阴月教分据点的牌子就可以了,宋宁也在心中盘算着。 程砚秋捂着鼻子有些嫌弃空气中腥臭的味道,叫上武幸和魏烟愁,给宋宁也留下了一半的人处理后续,便离开了丹徒城。 丹徒城和绒花镇都经过了战火的洗礼,程砚秋不想在这两个地方留宿,趁着天还没黑,赶紧驱策着身下的白马返回。 武幸这次没有和谢嫦同乘,而是坐在了先生的白马上,窝在先生怀里有些恹恹的,程砚秋低头问她,“阿武累了?” 武幸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在想之前先生说的那个内鬼,若是先生抓到了她,会怎么办?” “自然是枭首示众,以警后人。”程砚秋不假思索道。 “那若是我抓到了,能不能交给我处理?”武幸请求道。 若是武幸能抓到,那可真要记她一功,难道武幸知道什么特别的消息?程砚秋有些惊讶,笑着同意,“好啊,我分给你几个人,你若是能抓到,就算是你第一个任务,奖励你自己处理。” 武幸顿时有些高兴的点了点头。 魏烟愁在一旁听到,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小孩子,还想抓到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出来的内鬼,莫不是异想天开? 魏烟愁对此嗤之以鼻。 武幸不知她心中所想,已经在心底里开始盘算起自己的计划。 毕竟有着这么久的情分在,武幸并不想上来就对江小满判了死刑,她心中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若真的不是她呢? 若都是误会巧合,她只是无辜卷入呢? 虽然明知铁证确凿,武幸却仍是想试试。 她想亲耳从江小满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一百零三章 风波平定 回到圣教后,武幸没有再提这件事,反而罕见的问程砚秋要了许多金子,这还是武幸第一次主动向程砚秋要钱,程砚秋有些新奇,却没有多问,要便给了,反正圣教不缺钱。 没过几日,秋月慈派人来请程砚秋下山到玉楼喝茶,程砚秋正被堆积如山的事务烦的焦头烂额,正所谓灭门一时爽,后续火葬场,他将林家灭门,收丹徒城为己用的消息传了开来,江湖上流言蜚语,众说纷纭。 本来对于阴月教收容谢嫦这件事,就有很多门派颇有微词,这件事一出,更是一片哗然,纷纷戒心大起,以为阴月教打下丹徒城只是一个开始,他们潜伏已久想要称霸武林的目的,才刚刚起步。 顿时到处都是剑拔弩张的氛围,程砚秋不得已只能在东阳周边加强戒备,免得其他门派有一学一,步了丹徒城林家的后尘。 不知他说他灭林家满门是迫不得已,会有人信么? 若不是林家夜袭绒花镇,程砚秋真没想搞事。 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天生劳碌命,他忙着处理教中各种事务,阴月教的正牌教主彭泽扬却在风花雪月你侬我侬,这让程砚秋心中有些不平衡。 想了想秋月慈这人虽然说话轻浮了些,但是听她弹琴和她对弈都能够让心情掠去浮躁,平静下来,更何况他说过要照拂她,可不能出尔反尔,不如便下山去看看。 下山到了玉楼,秋月慈素手芊芊为他倒了杯茶,程砚秋喝了一口便觉得不自在,不禁思考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程砚秋将茶端起撇去浮沫,秋月慈坐在案前,五指捻起轻轻拨动琴弦,弹起了一首静心曲,墙边的窗户打开着,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小泉叮咚声随着秋风环绕在房中,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程砚秋慢慢的沉浸在了琴声之中,细心的发现了此琴声与以往有所不同,音色更为清亮一些,果然,秋月慈弹完一曲后,对他解释道,“近日我新得一琴,便想请先生来品鉴一番。” 程砚秋仔细端详了一番琴身,梧桐木的琴身上七根细如发丝的琴弦紧绷,琴头雕刻着花枝缠绕的云纹,用桐油擦的乌黑发亮,音色清亮,如铮铮凤鸣。 之前他曾想请的那位都城斫琴大家斫琴,人家手中已经有了订单,便婉拒了他,没想到兜兜转转那位斫琴大家所斫的琴出现在他的面前,竟是在秋月慈手里。 程砚秋赞叹的点头,“是把好琴,此琴何名?” 秋月慈爱怜的把琴抱在怀中,轻抚琴身,“还未有名,不过我想叫它风波定。” “为何起这种名字?”程砚秋有些讶异,他记得秋月慈上一把琴的名字叫做风吹月,名字好听,音色柔缓,是一把适合她这种柔弱女子的琴,只是这风波定,听起来却有一种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感觉了。 没想到秋月慈竟然还有心怀天下的心胸,程砚秋不得不惊叹人不可貌相。 谁料秋月慈盈盈一笑,剪水双瞳脉脉含情般望着他,幽幽叹道:“若是风波平定,想必先生也不会那么忙了。” 程砚秋一愣,觉得她这话有种幽怨的味道,但是看着秋月慈面色坦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想错了,也许秋月慈只是字面意思罢了,她真的只是希望江湖上风平浪静,不要有什么大事发生,这样人人都能够悠闲轻松的生活。 这般一想,便觉得秋月慈是在责怪他了,毕竟他刚刚前几天才搞了一件大事,他皱眉道,“明月姑娘是觉得程某做的不妥么?” 秋月慈轻轻摇了摇头,“明月虽出身常阳伯府,与先生立场不同,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先生反击的手段虽然过激了些,但也并无不对,更何况,此事因阿嫦而起,若不是当初明月请求先生救阿嫦,岂能有此事发生?论起来,我才是罪魁祸首吧。” 她双眸低垂,轻咬下唇,看起来有些脆弱和伤心,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秋月慈心中委屈,她明明只是希望程先生能够清闲一些,常来看看她,怎么到了对方口中就成了诘问了呢。 看着秋月慈自责的模样,程砚秋方觉自己刚才质问的口气有些不妥,秋月慈再怎么心性刚强坚韧,本身也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罢了。 他答应过要照拂秋月慈,却几乎是只来过两三次,除了送了些琴,什么都没做,不禁心中略微有些愧疚感。 不过他也确实是被教中繁杂的事务拖住了脚步,便歉然道,“是程某的过错。” 秋月慈一笑,“我们也不要互相道歉了,喝了这杯茶,我们再对弈一局,便将恩仇往事尽付于清风,如何?” “自然是好。”程砚秋点头答应道,将手中还温热的茶端到嘴边。 还未喝下,便有一个黑斗篷的弟子急匆匆的跑上来,看着程砚秋,欲言又止。 看来是教中有事需要他来处理了,程砚秋放下茶杯,颔首对秋月慈歉意的道,“恐怕程某要失约了。” 秋月慈善解人意的低头从容道,“不妨事,先生去忙吧。” 程砚秋犹豫了一下,“算程某欠你一件事,等来日明月姑娘可以向在下提一个要求。” 不知为何,他本来不想说,却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他有预感,将来阴月教对上的将不止是一个林家这样的小世家,可能是整个武林,也包括常阳化虚门,秋月慈身在其中,必然会受到波及,他心中并不想看到这个姑娘香消玉殒。 就当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等真到了那一日,说不定这个要求,可以保秋月慈一命。 秋月慈似是毫无所觉,不知程砚秋许下的这个承诺有多重要,她噙首笑道,“好啊。” 目送程砚秋离去,秋月慈抬手抚摸琴身上的浮雕,轻叹道,“风波平定……” 她心中知道,这必然是不可能的,从来到东阳后,她每天的日子都过的比在常阳快活的多,可惜的是,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一百零四章 一次机会 程砚秋回到圣教后,便看到案上那厚厚一叠的密报,他不耐烦看,坐在案前的太师椅上,沉声道,“讲。” 即便他不看,属下也不敢有所欺瞒,低头恭敬的道,“经过对全教上下的盘查,已经查出,消息泄露是在新历八年中秋之后,这期间,不论身份,有规律经常出入教中的有八人,都在名单上。” 弟子从一叠密报中抽出一张纸呈上,程砚秋随手接过,心中一动,突然问道,“这其中可有一个叫江小满的?” 弟子有些诧异,却还是恭敬道,“是,这个江小满是厨房管采买的杂役,每月都要下山两次,只不过她每次接触的都是以往在山下采办的人,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且她也是事堂堂主的姬妾,虽然上次被先生发话让她回了仆役所,但是两人还一直保留着关系。” “唯一有所奇怪的是,她每次下山必定在街边买一串糖葫芦,说是给阿武姑娘所带,只是她身边每次都有人陪同,并没有说多余的话,那卖糖葫芦的也查了,祖籍便是东阳曲塘,打小生活在曲塘镇的,卖糖葫芦也有七八年了,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姬妾……糖葫芦…… 程砚秋皱着眉思忖,这时武幸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几句,走了进来。 “先生。”武幸唤道。 她仰头祈求,“再等我一段时间可好?我知道是她。” 程砚秋叹了口气,武幸与江小满关系好,有些感情舍不得下手也是常理,江小满不过是一个棋子,若真是什么重要人物,也不会放进来当卧底,便是给武幸处置也无妨,于是便叮嘱道,“最好将她知道的消息都问出来。” 武幸点头表示明白。 时间又悄悄溜走了半个月,武幸将所有都准备好,便去找了江小满。 江小满最近心情不大好,也是,办砸了事情,她又有暴露的风险,心情怎么会好呢? 这一日正是她下山采办的时间,武幸在回圣教的路上拦下了她,随行之人认得武幸的身份,接过江小满手中的东西,便赶着车先行回圣教了,只留下武幸和江小满两个人。 江小满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武幸,她接过撕开了油纸,咬下上面一个红彤彤酸酸甜甜的山楂果子,含在嘴里,一侧的脸颊被饱满的山楂鼓囊出一个凸起的小包。 小满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揉揉武幸的头,笑问道,“怎么了?” “心情不好,小满姐姐,我们一块儿去走走吧。”武幸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好啊,阿武怎么心情不好了,跟姐姐说说,姐姐帮你。” 武幸拉着她的手,往半山腰处的密林走,地上全是堆积的厚厚的树叶,没有人活动的痕迹,走着很是艰难。 到了前面看到一颗倒塌的树木横躺在地上,武幸拂去上面的落叶,蹲坐在上面,双手托腮,用苦恼忧郁的语气道,“小满姐姐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家人的事情?” 闻言小满心中有些警惕,面上却满是想念家人的失落,“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一次么?” “我想知道详细一点,你说你父母遭难去世,是被谁所杀?你弟弟托付给一位伯父,是在哪?哪一位伯父?若是下次跟先生下山,说不定还能去见见他,帮你传个话。”武幸幽幽问道。 小满心中紧张,不自然的笑道,“我那时还小,已经不记得了,伯父是父亲的一位朋友,他到处漂泊,四海为家,并没有固定的住处。” “是这样吗?” 小满迟疑的点点头,武幸不再深究,突然打了个直球,问道,“是你的伯父,以你弟弟为条件,让你来圣教做内应的么?” 小满一惊,兀自勉强笑道,“阿武,你这是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武幸没有说话,直盯盯的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一个回答。 小满看武幸如此笃定的模样,心中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再伪装也没什么意义,冷笑道,“所以现在是做什么?附近应该已经埋伏了许多人吧,先让你来套话?” 抓一个江小满,应该还不用提前设埋伏吧?武幸摇了摇头,“不是的,这附近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是自己发现的,没有告诉先生。” 武幸转头看向地面,低声道,“若是你现在离开,也不会有人拦你。” 江小满惊疑不定的看着武幸,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潜伏进圣教的计划,竟然就被这么一个她从没有放在眼里的小娃娃给破坏了? 只是既然武幸都已经知道了,程砚秋知道也是迟早的事,事情败露,即便现在杀了武幸,她再留在圣教也是无用功,还是不如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还能有别的机会。 只是毕竟整个东阳都是阴月教的底盘,她孤身一人想要逃脱实在过于艰难,与她接头的暗线只有那个卖糖葫芦的乡野小贩,其他人她一个也不认识,那人才因为她的错误情报损失了一大批人手,心中生气,定然也不会帮她。 不如挟持武幸,程砚秋那么重视她,说不定能成为她的一线生机。 心中一动,江小满拔下头上的蝴蝶簪,一手圈住武幸将她钳制在怀里,蝴蝶簪的尖端顶在了武幸脖颈的大动脉上。 “别动,”江小满冷声威胁道,“等我安全了就放了你。” 这已经不是武幸第一次被人挟持了,她丝毫没有惊慌,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你果然会武功。” 怪不得,那天早上她没有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少废话,这附近真的没有埋伏?”江小满还是不信她讲的话,想要再次确定。 武幸平静的道,“是,没有人,我没有骗你,刚刚也给了你一次离开的机会,可是你没有珍惜。” 想起宋宁也说过的一击毙命那句话,手中的匕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下偏了一寸,没有刺她的要害。 冷不丁右肩肋下一阵刺痛,江小满心道不妙,握紧手中的蝴蝶簪就要下狠手,武幸两指捏住蝴蝶簪,那尖锐的顶端便不得寸进。 一百零五章 她得活着 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落在了地上,焦黄的饴糖上沾满了落叶的碎屑和泥土。 江小满心下大骇,她竟不知道,武幸的武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武幸从没在她面前显露过自己的武功,江小满本来以为,武幸就算再天赋异禀,武学天资再高,只学了不到一年的武功,制服她应该是轻轻松松才是。 没想到她半分也敌不过武幸。 不禁暗自懊恼,幼时父亲教导武功时,学的不认真,导致她现在武功低微,败在了一个小娃娃的手里。 武幸将蝴蝶簪挑开,阳光下闪着流光的簪子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插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微微颤了颤。 “本来如果你刚才走了,我是打算忤逆先生,不再追究的,小满姐姐,可惜你没有。”武幸冷淡的道。 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了,小满恨声道,“废话少说,杀了我便是!” “我可以知道,是为什么吗?”武幸歪头好奇的问道。 “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还能有为什么!”小满终于卸下脸上微笑的伪装,咬牙切齿的似乎对于魔教有着莫大的恨意。 武幸脑子里的画面突然连成了线,她若有所思道,“你父母遭人所害,是圣教做的?你父母是谁?” “自然是名门正道,百年世家!不然也不会遭魔教毒手!”小满冷笑,“不必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败者为寇,我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见江小满油盐不进的样子,武幸也不再做无用功,转而掏出袖箭朝天上放去,叫来了几个弟子把江小满押走。 看来她还是挺了解江小满的,她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多么在乎她。 所以才会落入这么简单的一个圈套了,武幸赢了,她成功抓到了圣教中的内鬼,却也赌输了,这世上哪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呢? 她将从小满口中问出的话告知先生,程砚秋沉吟片刻,实在想不起来过去十年间,圣教到底又灭了哪个世家的满门,不过也不应该啊,圣教出手向来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怎么会落下一个漏网之鱼? 这十多年里,阴月教在彭泽扬的带领下,几乎是要比正道门派还要正道了,根本就没有搞过什么大事。 不过若是那江小满说了谎,她父母不过是无名小卒,那也说不定。 死在圣教手里的无名小卒,当然不会存在于程砚秋的记忆里。 程砚秋叫来魏烟愁,把江小满交到她手里,吩咐她好好审讯一番。 魏烟愁娇笑着领命,武幸欲言又止,迟疑的看着先生。 程砚秋看不得她这样委屈巴巴的小眼神,连忙又吩咐了一句,“留她一命,别让她死了,明天再送回来。” “是。”魏烟愁轻笑,心中不由得对武幸有些刮目相看,之前是她小瞧这丫头了,没想到她竟能真的抓到内鬼,小小年纪,也算难得。 武幸跟着她一起退出先生的书房,武幸略有些怀疑的看着魏烟愁强调道,“你可不要公报私仇,我要她活着。” “放心吧。”魏烟愁扭着摇曳的腰肢,笑的风情,眼底却有着深不可见的愁郁,“小丫头,你以为我是讨厌你,对你有仇么?” 武幸仰头毫不示弱的用眼神反问,难道不是么? 魏烟愁一笑,没有继续回答,转身带着江小满离开。 她在心底幽幽的叹了口气,小丫头,我只是嫉妒你罢了…… 回去暗堂的路上碰见宋宁也,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和后续,心中的欣慰感和骄傲油然而生,忍不住得意,面上却温润的笑道,“你输了。” 魏烟愁讶异,“什么?” “你之前和我打过赌,赌武幸的第一次任务,是云堂还是暗堂,现在她的第一次任务结果出来了,难道不是你输了?”宋宁也揄揶道。 魏烟愁莞尔一笑,“我是输了,可你也没赢呀。” 武幸的这次任务,不是云堂也不是暗堂,而且还是她独立从先生的手里完成,小小年纪便能立下如此功劳,将来她在圣教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两人对此心知肚明,说不定等少教主上了位,武幸便是如今的程砚秋之地位。 不过离那个时候太远,现在说这些还尚早,中间这么多年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始料不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两人相视一笑,对于武幸的事已经在默默中达成了和解,宋宁也主动道,“我也一起去吧,我倒要看看,不过一个小姑娘,嘴能有多硬。” 魏烟愁点头应了,可巧,刚到暗堂门口,便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顿时五堂的堂主集齐了三个,事堂的堂主孟寻迎上来,似有些难以启齿,勉强笑道,“魏堂主,我想求你件事,你帮我这个忙,算我欠你个人情……” 魏烟愁蹙眉,拒绝道,“此事免谈,职责所在,孟堂主可不要让我难做。” 孟寻微怔,没想到魏烟愁会这么果断的拒绝,沉默片刻,又道,“那能不能给她个痛快,免得遭受那么多苦楚。” 魏烟愁笑着摇头,“先生可吩咐过了,她得活着。” 孟寻闻言失望的垂眸,他对江小满的情分也就只有这两句话了,不再强求,他点了点头,“叨扰两位了,告辞。” 魏烟愁绕过他走进门内,嗤笑一声,“她若是不想受苦,自然会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用不着你为她操心。” “不过,为她操心,不如为孟堂主你自己操心,那江小满的情报来源,一半是先生的亲传弟子武幸,一半是你,武幸年纪幼小,被人蒙骗也是情有可原,可孟堂主你呢?” “这要是怪罪下来,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失察之罪咯。” 是了,江小满是罪魁祸首,可他也是帮凶,怪只怪他大意,没有对江小满多加防范,才让她多次盗走情报。 温香软玉在怀,哪个正常男人又能不上头呢?自从认识江小满,他连找人发泄心中残暴之欲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深陷的眼窝垂下一片阴影,半晌,孟寻轻笑,“有劳魏堂主关心。” 一百零六章 初心不忘 第二日,魏烟愁如约将江小满送了回来,只是送去时完好无损的小姑娘,回来时已经变成了血人一般。 魏烟愁遗憾的对着程砚秋摇摇头,表示什么都没问出来。 江小满武功低微,为了保住她的命,魏烟愁也不敢用重刑,只是用些软刀子磨肉的折磨人法子,可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还挺能忍。 江小满看到所有人面色凝重的样子,竟然还有闲心拢了拢耳边污糟的发丝,露出的手指上血肉模糊,连指甲片都碎裂掉落,随着她的动作,在本就脏污的脸上划下了一道新鲜的血痕,似是疼的麻木了,她轻笑了一下,然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既然问不出什么,那么江小满对于程砚秋来说就毫无用处,没有任何价值。 程砚秋便遵守与武幸的约定,把江小满留给她处置。 “既然你跟她亲如姐妹,她就交给你处置了。”程先生淡淡的吩咐。 武幸应了声是,叫人拖着晕死过去的江小满去了她早就准备好的一处绝妙之地。 小满姐姐一定会满意的,武幸想。 一座精铁所做的巨大鸟笼伫立在平地之上,一根根围栏粗如儿臂,间隔不过寸许,连三岁小儿也钻不过去,笼中没有床和桌椅,只有一个鸟儿用的巨大版水槽食槽,中间不高的位置横着一根撑架,撑架上连着一条长长的铁链,另一端锁在江小满的右脚上。 整个笼子都刷上了金漆,除了没有做挂钩之外,跟普通的鸟笼也没什么区别了。 江小满悠悠转醒之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浑身的疼痛挡不住她脑海中风暴般的震惊,她连忙站起来看了一圈,不敢置信的看着鸟笼外的武幸。 “你要这样折辱我?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以为你会很满意,毕竟这是你曾经亲口跟我说你想要的。”武幸将水和剥好的瓜子玉米倒入石槽,“我现在做到了,你不喜欢么?” 江小满早就忘了自己当初为了伪装对武幸说过什么样的话了,她目眦欲裂,快步走上前握住鸟笼的柱子,手指用力到泛青,可废了武功的她,别说是精铁做的柱子,就是一根圆木筷子,都捏不断了。 “你要我像个畜生一样趴在这里舔舐食物?每天等着向你摇尾乞怜么?你忘了我这些年对你如何了么?我把你当成亲妹妹一般!”她狠狠的盯着武幸。 “我没忘,”武幸漆黑的眼珠直视着对方,对着小满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毫不怯弱,她淡淡的说,“可你却忘了。” “若有来生,我真想投生成那富贵鸟儿,成天只吃喝逗乐不干活。” 这是你说的。 “若有来生,我想投生成先生那样的人,找到你这只富贵鸟儿养起来。” 这是我说的。 “我也没忘,从你在曲塘镇得知先生七两银子买下我,却让我和弟子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先生对我不同,开始刻意的接近我。别的弟子去沐浴的时候,都是自己沐浴,也都没有剪头发,而你却主动请缨替我宽衣擦洗。” “三年前先生下山赴宴之前,你假装帮我剥瓜子,向我打听先生的行程,然后去让人伏击他,你那时候说会想办法帮我不让先生忘了我,就是杀了那只鹦鹉?” “你带着我去探查曲塘山的地形,假借画月饼的花样子画圣教的地图。” “后来我成为先生的弟子,你又通过利用我和孟寻多次向外界传递消息,你每月下山说为我买糖葫芦,就是为了把消息传出去吧?” “你把能让人失去内力的香料涂抹在我身上,你利用先生对我的宠爱,设下险境引先生去闯。” “是先生对我的仁慈,是我对你的信任,让我害了先生。” 武幸从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好不容易有机会一吐为快,便忍不住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她从怀中拿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蓝布条,蓝布上有着岁月风霜的痕迹,已经褪了色,武幸把这块蓝布条丢进笼中。 “小满姐姐,你知道么,我是真心拿你当我的姐姐的。”武幸最后看了一眼江小满,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惜了,你没有真心把我当妹妹。” 江小满看着面前落在地上散开沾了灰尘的蓝布条,觉得有些熟悉,她用手指摩挲着,勉强辨认出上面针脚的痕迹,那是、那是…… 她想起来,那是当初在曲塘镇时,她为了取得武幸的信赖之情,给阿武剪了头发,用蹩脚的针线和借口做了一顶小布帽,那顶小布帽,在来曲塘山时武幸的鞋子掉了,被程先生拆了帽子给武幸缠了脚。 后来在仆役所相见时她没看到这顶小布帽,也没在意,都被程先生撕成布条了,丢了也正常,却没想到在此时此地再见到它。 江小满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丢开了布条,猛地扑向武幸离开的方向,却被脚上沉重的链条带累的摔倒在地,她用力的捶打地面声嘶力竭的喊:“不!你回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回来!” “你回来!求你了!算姐姐求你了!杀了我……杀了我啊!!” “阿武!你不能这么对我!蠢丫!蠢丫!!你回来!!!” “杀了我,阿武……你杀了我吧……” 眼泪和血糊了一头一脸,江小满蜷缩在地上,声音痛苦而又绝望,她低声呢喃不停:“我是名门之后,你不能这样羞辱我,不能……” 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声音直至几不可闻,武幸脸上没有露出一丝表情,只在心里默念道,姐姐,你不该利用我伤害先生,这是我给你最后唯一的选择了。 即便亲手处置了小满,武幸还是心中充满了悲哀之感,说伤心也算不上有多伤心,可她之前还以为小满是真的温和亲切,天真良善之人,对她好不求回报,现在想来,很多事早有端倪,只是她那时不懂罢了。 伤心过后,武幸便从此懂得,任何人都不得赋予全然的信任,与人相处留有警惕之心,她本就与旁人不同,过目不忘,记忆力非凡,天性情感淡薄,经此事后,她暗下决定,心中对自己说,这种亏,只能吃一次。 不过几日,武幸便得知江小满自缢的消息,她并不感到意外,那是她给江小满留的最后一次机会。 叹了口气,原本想着圣教外那次便是她最后一次机会的,没想到还是心软了。 武幸其实还是不想让江小满死的,只是她觉得自己很矛盾,小满几次试图伤害先生,她该生气,该恨她才是。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这种情绪呢,她只是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酸的冒泡,那泡泡一直向上升起,升到眼睛里,快要溢出来。 如果小满愿意什么也不做,老老实实的在笼子里,她是愿意养她一辈子的。 如果小满选择死去的话,她也不会拦着。 就看在去年生辰时那一碗红枣雪梨汤的份上,给她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吧。 想起新历八年时,故人的音容笑貌,武幸只觉得惆怅惋惜,再也喝不到那么好喝的红枣雪梨汤了啊。 一百零七章 重回旧地 江小满虽然死了,可她带来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意识到东阳不再如铁桶一般,已经被人钻开了缝隙,程砚秋下令严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这个冬天,对于东阳境内的平民百姓来说,又是担惊受怕的一年。 孟寻是大长老手下,程砚秋不好越俎代庖,大长老便轻轻带过,简单罚了他三十鞭了事,不过就算是只有三十鞭,刑堂下手,他这个冬天是别想下床了。 唐飞霜自请去英魂祠守夜,与他的父母第一次过了一个特殊的年,原本开朗活泼的少年变得沉默寡言,在圣教内几乎失去了存在感,武幸已经很少再见到他了。 冬日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怕冷的秋月慈早已披上了狐狸毛大氅,她哈着气看着街上银装素裹,笑弯了眼。 真好,在常阳,可见不到这么大的雪呢。 也不知先生在做什么,忙完了没有? 真想变成一片雪花,落在先生的肩头,这样就能一直看着他了。 又是一年春,大长老觉得程砚秋住着那个偏僻无名的小院子不合适,以往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简陋随意些也就罢了,现在圣教正是需要程砚秋主持大局的时候,再这样就有些不合身份了。 程砚秋不置可否,虽然她不觉得住偏僻一些有何不好,但他的院子实在太小,值守的人也没安排,武幸住的还是原来当做杂货间的耳房。 于是矜持的点头,便也同意了大长老的提议。 临到起名时,程砚秋随意瞟了一眼桌上的丹阳松烟墨,信笔在纸上挥洒下松烟院三个字,送去让事堂的人制作了牌匾。 就这样,武幸和程砚秋住进了离启祥殿只有一步之遥的松烟院。 春意盎然,杨花飞尽,柳絮飘零,走在路上让人睁不开眼,秋月慈便是在这个时候,送来了一封邀请的书信。 信上邀请武幸和程砚秋一起去踏青游玩。 程砚秋原本不想去的,可是秋月慈在信上说,她要用他欠她的那个要求。 程砚秋皱眉,那个要求本来只是为了保她的命的,她怎能如此随意轻易的用掉? 真是不可理喻。 心里虽然如此想,程砚秋还是口嫌体直的去了。 三人乘坐马车出行,曲塘镇外唯一的山就是曲塘山,可圣教就坐落在曲塘山上,整座曲塘山都是圣教的地盘上,哪有人敢踏青? 所以她们去的,自然是龙泉湖的边上。 平静的湖面上几艘小船悠悠的飘着,刚刚化冻的湖水上海浮着几块儿坚冰,手伸进去冰冷刺骨,懂得瑟瑟发抖。 湖边青涩的草地上冒出绿油油的新芽,三三两两的文人谈笑自若,吟诗作画,还有些仕女带着纬帽,在青草地上铺了一层绸布,跪坐在上面,掩着嘴小声的说这些什么。 有几个打渔的渔民在下游处离他们有些远,似是已经对今天的收获满意,正在收网准备回家。 武幸觉得面前的景色有些熟悉,在记忆中翻找了一番,才想起来,塘下村离这里极近,不到一公里的路程。 她更幼小一些的时候,村子里的孩子经常赤着脚跑到龙泉湖分流的小溪里摸鱼捉虾,她便也慢吞吞的跟着在后面捡漏,这样就算她没有拾到柴火,娘也不会骂她,娘会把她捡来的小鱼小虾加上野菜煮成汤,喂给哥哥和妹妹喝,对,没有她的份。 她只能在一旁咕咚咕咚的咽着口水,眼巴巴的看着。 武幸虽然不怎么想念她的爹娘,可来都来了,看看也好,她转头对先生请求,“先生,我想去家里看看。” 程砚秋对于她还记得自己家在哪有些意外,不过却也没觉得是多打一点事,稍微点点头,便同意了,“去吧,早些回来。” 武幸便露出甜甜的笑容,道了一声是,运起轻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塘下村。 塘下村村口的老槐树依旧那么挺直粗壮,将近两年的光景在它身上毫无变化,一座座杂乱无章的土瓦房小屋像蜘蛛网一样围着中心店层层涟漪般散开,有些实在穷的叮当响的人家,便连土瓦片都没铺,用的是茅草卷,茅草卷这种东西看着是挺遮风挡雨,可是容易掉,雪一大就掉,武幸用轻功在上面走几圈,也会掉。 若是哪来练轻功该是不错的,武幸这样想着,走进了村落 刚刚走过老槐树的树荫下,便看到村长吧嗒吧嗒的踱着步多来,小心翼翼的道,“小公子,找人啊?” 武幸家跟村长家,还算得上是邻居呢,两家相隔也就四五丈远,这要是再隔出个院子来,两边房门一通,就要变成一家人了。 看着她长大的村长爷爷竟然不认识她了,不过也正常,她脸颊上有肉了,也长高了,小脸上不再脏兮兮的,看起来也算是个粉雕玉琢的精致可爱小童,村长见她穿的气派,便是觉得有两分相熟,也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吧。 武幸垫着脚看了看爹娘紧闭的门窗后,屋子里冰冷冷的没有人气,她疑惑的问村长,“这家的人呢?” 村长没有轻视她只是一个小娃娃,叹了口气笑道,“回娘家住着要钱去了,为了个儿子读书的事情,亲戚朋友得罪了个遍,家里三个闺女也全卖出去,可怜哟!” 武幸从他的语气听不出来是可怜那三个闺女,还是可怜这一家人,不过武幸也是属于这三个闺女中其中的一员,有些惊讶,怎么三丫也被卖出去了? 按理来算,三丫今年才两岁多一点啊,卖给别人,什么也不会,被打死怎么办? 武幸情真意切的为她操着心,又多问了一句,“这家第三个闺女,卖给谁了?” “镇子里的财主家,做童养媳去了吧,那姑娘小,主家肯定不让出门,没人见到过,也没什么消息传来。”村长眯着沧桑的双眼不确定道。 武幸闻言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看来今日是见不到爹娘他们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见的,他们对她又不好。 一百零八章 赤金之局 趁着武幸不在,程砚秋用一句干巴巴的话打破了沉默,“岂容玉堂人,恋此野水碧。我好似已经很久没有在野外呼吸过如此新鲜的空气了。” “先生高兴便好,也不枉我用先生欠我的人情,请先生来游玩一趟。”秋月慈笑道。 程砚秋闻言蹙眉,说起这件事来,他便不赞同的道,“不过一件小事,不能够算,那个要求,等你下次再提吧。” 秋月慈笑着应道,“好啊。” 清波荡漾,小船横停,满脸沧桑的渔夫收起了渔网,摇着橹准备归家,秋月慈眼珠一转,素手芊芊指向那渔夫,“先生,那我换一个要求好了,我想吃鱼。” “不可儿戏。”程砚秋皱眉,却还是认真的应诺了秋月慈,他走上前,将渔夫连船带鱼一起包了下来,只是渔夫的船上,能够烹饪鱼的作料极少,恐怕做出来也只是果腹,不能够好吃,程砚秋对此不满意,便准备唤了随侍的弟子来跑个腿,回去拿些作料来。 秋月慈按住他的手拦下,“既然是寻野趣,带那老多东西算什么?今日便入乡随俗一回吧。” 渔夫船上的东西很是简陋,程砚秋有些嫌弃,不过看在秋月慈的面子上,还是忍住了没说,在炉子里生了火,将处理好的鱼放进罐子里闷煮,只放了些简单去腥味的佐料,过了不多一会儿,便煮好了,程砚秋尝了尝,鱼肉嫩滑,汤味极鲜,竟比想象中还要好一些。 秋月慈用小碗盛了,放在嘴边眯起眼睛细细的缀饮,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气流顺着喉咙滑到了胃里,整个人都舒坦不少。 春寒料峭,秋月慈身上还披着狐狸毛的大氅,她将身上的大氅松开了些许,冷风灌进来,不禁打了个寒噤。 绛珠见状连忙帮她把大氅拉上系好,埋怨的道一声,“姑娘!” 秋月慈摆摆手,“无妨。” 有些遗憾不能与程砚秋敞开心胸,她不能饮酒,但是畅饮鱼汤还是可以的。 程砚秋两碗鱼汤下肚,胃里有了东西,便也放松了身体,看着身后还沾着鱼腥的船壁,犹豫着没有靠上去。 秋月慈道,“既然刚刚那个也不算,不如先生再应我一个要求?” 程砚秋颔首应了。 “那我们在这湖心上泛舟对弈,可好?”秋月慈眉眼弯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泛舟对弈,说起来听着像是风花雪月,可是看着破旧的小渔船,程砚秋实在提不起兴致来,更何况此时手边也没有棋,若是让弟子跑一趟回去拿棋子棋盘,以他们的脚程,恐怕得半个时辰,到时候就该要吃午饭了。 “便是罢了,手边无棋,如何对弈?” 秋月慈狡黠的用眼神示意程砚秋,从角落里拿出两个小罐子里,小罐子没有封口,很轻易的便看到,一罐子里装的是红豆,一罐子里装的是黄豆。 秋月慈笑道,“手中无棋,心中有棋,如何不能对弈?” “程某受教了。”程砚秋有些愧疚的低下头,没想到秋月慈造诣竟然如此之高,随口说出的话都带着禅理,论起棋来,他远远不如秋月慈呀。 秋月慈转头对着外面撑船的渔夫问道,“老人家,用你些黄豆红豆可行?” “用罢,老朽船上的东西两位贵人尽可取用!”渔夫笑眯眯的道,程砚秋可是大手笔,他包这么一艘小小的破渔船都花了二两银子,足够这渔夫大半个月不捕鱼了,自然这渔夫心情极好,脾气也足够温柔。 得到了渔夫的同意,秋月慈便调皮的对程砚秋眨眼一笑,把放有黄豆的小罐子推到程砚秋面前,自顾自道,“黄豆作白子,红豆作黑子,此局就名为,赤金局。” 程砚秋失笑,秋月慈还真是古灵精怪的让人出乎意料,两人执起小小圆润的豆子,落在案上不存在的棋盘线路上,打的你来我往,气势十足。 足足下了一两百个回合,程砚秋看了看天色,放下了手中的一把黄豆,黄豆落在案上,将整个棋局的布阵都破坏了,“不早了,回去吃饭吧。” 秋月慈焦急道,“哎呀我的棋!你是不是看快输了,故意如此?” 秋月慈无辜的摸了摸鼻子,大感冤枉,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凑巧罢了。 不过是在湖中心下了个没有棋盘棋子的棋,两人的关系竟然莫名其妙的拉近了许多,像是年轻了十几岁,像两个小年轻似的斗起嘴来。 “罢了罢了,是我输了,不同你玩闹了。”程砚秋无奈笑道。 秋月慈不高兴的嘟嘴冷哼,“本来就是你技不如人。” 此时武幸也回来了,程砚秋没有问她情况如何,只是轻咳一声,“那便回去吧。” 秋月慈点头应好,只是又从绛珠的腰间掏出了一小块碎银子,给了渔夫,渔夫不解,那位公子给的钱已经足够多了,怎么这位姑娘还要给钱? 秋月慈只觉得今日这一趟神清气爽,笑道,“权当买下你那两罐子红豆黄豆,留个纪念。” “哎呀这可使不得使不得!罐子和豆子哪里值得这么多钱?” 秋月慈掩嘴轻笑,“我买的可不是这罐子和豆子,而是我与先生之间的情谊。” 渔夫有些不解,没明白她的意思,秋月慈叹息一声,“不必如此,让你拿你便拿着吧。” 于是渔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收下了这一小块儿碎银,摸着脑袋笑开了花,“这一趟发了,发了!” 将罐子和豆子装起来放好,三人如来时一样,坐着马车回去了,秋月慈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程砚秋念着她身体不好,怕她又吹了风得病,不敢再让她在外面多待。 远近闻名的鱼宴,自然还是得曲塘镇内数一数二的留客居,三人上了楼,点了一桌子菜,狠狠吃了一顿。 秋月慈吃的极少,动了几筷子便不再动了,托腮看着两人口中不停歇的咀嚼,看的精精有味。 程砚秋慢条斯理的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饭菜,用细绸布优雅的擦了擦嘴巴,看着秋月慈一脸痴痴的笑,皱眉道,“怎么了?” 秋月慈缓过神来,连忙解释,“没什么,不小心发了个呆。” 一百零九章 故地重游 春去夏来,武幸每日深居简出,窝在曲塘山上苦练武功,又经过了几个月的苦练,她的武功终于小有成就,如今若是再让她对上那日三人的剑阵,她也不会捉襟见肘了。 谢嫦也终于闭关出来了,她神神秘秘的把武幸叫过去,给她显露了一下自己的成果。 经过半年多的时间,各种试验,谢嫦终于将一种蛊虫成功的改良了出来,那就是躁蛊。 原先的躁蛊谢嫦在常阳曾经用过,躁蛊能够让人失去理智,不知自己是谁在做什么,配合上迷心蛊的作用,让中了躁蛊之人出现幻觉,且无从分辨,把面前每一个人都认成仇敌。 谢嫦突发奇想,若是不配合迷心蛊,只凭躁蛊本身,又能做到什么程度?现如今经过谢嫦改良后的躁蛊,增加了血气,中了躁蛊之人,不禁会失去理智,还会凶性大发,敌我不分,疯狂的攻击别人,直到力竭身亡。 这些灵感还是来源于谢塘那能让人成为听话的行尸走肉的蛊,可惜的是,谢塘没有把那种蛊教给谢嫦,也许是连他自己都觉得那种蛊颇有些伤天害理,不容于世吧。 没办法,只能谢嫦自己想办法研究了。 武幸却看不出这蛊有何神奇,只比砂砾大一点的小虫子密密麻麻的堆积在盒子里蠕动着,让人看得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却跟半年前的长相也没有什么不同,武幸连忙把盒子的盖子盖上,免得污染自己的眼睛。 谢嫦白了她一眼,一把夺过盒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真是不识货。” “你研究这个,准备做什么?”武幸问道。 “以后你就知道了,急什么。”谢嫦神秘一笑,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把盒子放在床头枕下藏好,好像怕谁来偷一样。 武幸皱眉,“你若是要去报仇,就快些先把我的蛊毒解了。” 她倒是不怕谢嫦想做些什么,她只是怕谢嫦一声不吭的去了,把小命给交代了不要紧,还要带累武幸。 “不急不急。”谢嫦轻笑,转而谈起另一件事,“我的内力存货都快要被我的小宝贝吃完了,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山?” 自从林家灭门一事之后,江湖上对于谢嫦都是三缄其口,哪还有人敢找上门来? 武幸不解的看着她,还能上哪里去找练功材料? “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就山嘛。”谢嫦笑道,一脸满不在乎,“江湖上像林家那样的世家,大大小小也有上百家,缺几个,不打紧。” 几百条人命在谢嫦的嘴里就如此轻轻松松的断送了,谢嫦却毫不在意,满面笑意,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武幸没办法阻拦谢嫦的想法和行动,只好勉强同意了她的提议,毕竟她还需要谢嫦来解毒,还是跟着她为好,免得她遭遇什么意外。 谢嫦一笑,便知道武幸已经做好了选择,转而收拾东西去跟宋宁也打了个报告。 两人轻装简行,第二天便下了山。 武幸的武功已经足够自保,程砚秋相信武幸的能力,也自信风云渡这样的轻功江湖上无人可以比肩,便放心的任她去了。 谢嫦骑在马上,怀中抱着武幸,马儿悠悠闲闲的走在路上,谢嫦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 原本武幸以为谢嫦会先去绒花镇和丹徒城,没想到谢嫦却驱马一路向南行,绒花镇和丹徒城都在曲塘镇东边,南行……那是常阳的方向。 武幸心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却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而她并没有告诉先生。 一路吃喝玩乐,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了丹阳,路上遇到的江湖人,不管善恶,只要看不顺眼,便都被谢嫦当做了练功材料,杀了个干净。 出来之前谢嫦还说要拿几个小世家见见血,杀鸡儆猴,没想到她也没有这么丧心病狂,不过说到底,武幸还是觉得,她没有对那些小世家下手的原因是因为太麻烦了,毕竟世家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武功且内功高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老幼妇孺,坐在地上哭嚎的样子,可比那些拿刀剑的江湖人可怕多了。 途径丹阳,武幸突然开口道,“玄真观可是发过你通缉令的,你敢进丹阳么?” 谢嫦嗤笑,“有何不敢,只是过于麻烦,耽搁时间罢了。” 毕竟当初何书客只是砍了几个人的手,就被玄真观的一群小道士紧追着不放,谢嫦可是实实在在的杀了那么多人,若是被那群小道士撞见她们大摇大摆的进了丹阳,还不得跟水珠滴进了油锅一样沸腾,定然没有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于是谢嫦准备绕道,从另一条路进常阳,要进常阳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丹阳过,一条却是翻山越岭了,翻的什么山?自然便是谢嫦几人曾经去过的小青山。 因为绕路多耽搁了时间,翻过了小青山,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夏日天黑的晚,一旦太阳下了山,那可就离宵禁不远了。 常阳因为有常阳伯的缘故,一向对于朝廷的律令还是比较认真遵守的,宵禁一过,可就不能进城了,谢嫦和武幸虽然内力足够,可以用轻功飞进去,可找不到投宿的店家,也是白搭。 谢嫦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故地重游?要不要住一晚?” 武幸没心思同她调笑,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两人顺着山路往前走,看到了竹林和小溪,谢嫦脚步欢快的跑过去,挽起袖子将手伸进清凉的溪水中,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舒服的喟叹一声。 武幸也走过去洗去一身热气,晚间的风吹过竹林,让竹叶沙沙作响,吹到沾湿了水的肌肤上,一阵凉意涌上心头。 逗留了一会儿,两人才又上路,走了约两刻钟,便到了小青山寺的门口,有小沙弥引她们去了客房,奉上香火银,送来一餐饭。 “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吃到热气腾腾的斋饭。”武幸揉着小肚子赞道。 咚咚咚—— 有敲门声传来。 谢嫦扑哧一笑,学着武幸的样子道,“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有人前来拜访。”l0ns3v3 一百零十章 客栈闲言 门外响起一个稚嫩的少年音,是那个引她们来的小沙弥,“女施主,十芳禅师想请您听禅。” 谢嫦懒洋洋的回道,“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恐怕不妥,改日吧。” 她找了个借口拒绝,反正明日一清早她就走了,谁爱听禅谁去。 小沙弥犹豫了一下,像是放弃了,没有再劝说,便离开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了脚步声,一个年轻沉稳的嗓音,“女施主,不知贫僧可否方便进来?” “真是不到黄河贼心不死。”谢嫦小声嘟囔着,不耐烦的回道,“进来吧。” 门臼轻轻开合,一个身着袈裟,面容白净的光头和尚走进来,约莫三十余岁,慈眉善目看着很是有亲和力,他走进来坐在谢嫦对面的蒲团上,谢嫦便有些后悔了,她该早些同意去见这和尚才是,不然也用不着在自己要睡觉的房间里见血了。 这和尚看着内力深厚,长相俊秀,身材匀称,实在让谢嫦见猎心喜,控制不住自己心中嗜血的欲望。 那大和尚突然道,“不知女施主晚饭合用否?” “自是合用的,如何?”谢嫦诧异道。 大和尚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似是庆幸,“女施主若是此时杀了贫僧,恐怕以后便用不到这么合用的斋饭了。” 原来这些斋饭都是他做的?君子远庖厨,和尚也是男子,倒是没看出来,这一本正经的大和尚,也能烧出如此可口的菜肴来。 没想到和尚这么轻易的就看出她动了杀心,人家都有了防备了,谢嫦自然不能随意出手,有些意兴阑珊道,“有何贵干?” 大和尚低头满是歉意,“贫僧本意只是想来劝一劝施主回头是岸,只是现如今看来,施主怕是听不进去了。” “你知道我是谁?” “鬼师谢嫦,红衣白裙,华发鬼面,江湖上谁人不识?”大和尚坦然自若,丝毫不觉得谢嫦可怖。 原来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了么,东阳距离常阳何止千里,竟也能听到她的传闻? 不过确实,她做的事情,犹如在已经平静了几十年的湖面上落下了一颗大石子,荡起层层波纹,引发了各种各样的后续。 “那你知道我要做什么?”谢嫦继续问道,有些狐疑的盯着他,总不能是这和尚掐指一算,算到了她要来报仇,所以提前赶来阻止她? “不知。”和尚坦然的摇头,“但施主如此作为,日后必遭天谴,因果报应,轮回不爽,施主切莫执着,酿成大错。” “噗!”谢嫦噗嗤笑出声,“他们自己找上门来送死,这也能怪我?和尚,难道要让我不挣扎不反抗的伸出脖子任他们杀,这才叫回头是岸?” 要知道,谢嫦到现在为止杀的人,全部都是自己撞上来想要用她项上人头换取荣华富贵声名权利的,可不是她硬逼着人家来的。 和尚叹了一口气,所以他才觉得,即便是劝了,谢嫦也是不会听的,只是明知道是无用功,他还是要走上这么一遭,免得日后后悔。“贫僧并无此意。” “那你待要如何?还要抓我换取赏金不成?”谢嫦怪道,“没想到四大皆空六根清净遁入空门的和尚,也会为了金银财宝动凡心。” 和尚摇摇头,情真意切的劝道,“并非如此,施主杀他们只为自保,贫僧无话可说,可是施主手段未免太过于残忍,全尸都不曾留,岂非断了他们家人最后一点念想?” 家人?谢嫦嗤笑,“我又没有家人,我管他们作何想法?若是想要报仇,尽管来便是,我谢嫦绝不皱一下眉头。” “施主太过于偏激了。”和尚皱眉道。 “用不着你来说教。”谢嫦冷笑。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和尚起身告了辞,谢嫦放他离去,却又有些后悔,说完这一番话,肯定以后也不能再吃到这么好吃的斋饭了,还不如把他杀了呢,还能喂一喂自己的小宝贝,填饱它们的肚子。 不过人都走了,后悔也晚了,谢嫦兴致缺缺的踢掉鞋袜爬到床上,拉了一把武幸,“睡了。” 武幸吹熄了烛火,两人一夜无言。 翌日清晨,下了山直奔常阳,谢嫦带着武幸找了家客栈吃早饭,要了一壶热茶,一碟子奶馒头几个小菜,便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谢嫦听到隔壁桌上的高谈阔论,便支起耳朵偷听起来,筷子上的奶馒头都忘了放进嘴里。 “这常阳公子和安宜郡主,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可不是,常阳公子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安宜郡主温良贤淑,柔婉宜家,可比那个鬼师谢嫦好得多!” “我等只知道那谢嫦与常阳公子有过一段,却不知其中内情,老哥哥知道,可否能为我等讲解讲解?” “这有何难?不瞒你们说,我那婆娘娘家弟弟,就在常阳伯府做工!他可是亲眼见过那谢嫦的,三年前,那鬼师谢嫦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隐瞒身份让常阳公子非她不娶,可让常阳伯夫人急白了头发,气昏了脑袋!” “哦?那谢嫦如此美若天仙?” “嗐,什么美若天仙,她生着一张丑陋面孔,满脸疤痕,血盆大口,还是白发苍苍,说是二八年华,可看着却像个老妖婆!” “啧啧啧,怪不得后来暴露身份以后就直接跑了,要我是常阳公子,我也选安宜郡主不选她呀!” “那可不,辛好常阳公子回头是岸,这不,婚期都已经定了,常阳伯可放出话来了,到时候摆上个七天七夜的流水席,几位老弟可要一起同去呀?” “极好极好,那是自然!” 咔嚓一声,谢嫦越听越气,忍不住一下捏断了手中的竹筷,猛地站起身来,惊的旁边那桌人忘记了言语,一时之间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看到谢嫦红衣白裙一头华发的模样,顿时惊骇非常,谢嫦怒极反笑,慢悠悠的走过去,轻启朱唇问道,“你们说的鬼师谢嫦,可是长成我这个样子?” 一百一十一章 故人来访 谢嫦面色阴沉,阴恻恻的发问,顿时将那几个人吓破了胆。 其中一人强撑着笑脸希冀谢嫦能放他们一马,“这位女侠说笑了……” 不是说谢嫦远在千里之外的东阳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常阳了? 刚刚侃侃而谈的几人纷纷后悔不迭。 谢嫦没心思听他们拍没营养的马屁,直接道,“常阳伯府的婚宴,定在哪一日?” 那人颤巍巍的声音回答,“在,在七月二十日。” 七月二十日……那不就只剩半个月了? 好啊,圣旨赐婚给他两年时间,他却是已经迫不及待,这才过了一年半,便已经婚期都订好了! 谢嫦不懂什么朝堂平衡权势利益,她此刻心中剩下的唯有怨气。 看着谢嫦眼中有些癫狂的神色,武幸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记得在谢嫦初闻婚讯的那个晚上,她就好似失了理智一般。 看来今天也是没有例外,谢嫦又要做出大事来了。 武幸连忙将最后一口奶馒头咽下肚,往桌上丢下一颗银角子,小跑几步跟上了谢嫦。 隔壁桌上被问话的男子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虚软的腿脚搭在板凳上,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他推推旁边的同伴,感慨道,“那谢嫦真是气势逼人的可怕啊!” 谁料同伴并没有给他回应,而是头一歪栽倒在桌子上,男子疑惑的伸头看过去,莫不是胆子太小被谢嫦吓晕过去了? 可等他把那人脸翻转过来察看时,却发现那人双目圆睁,七窍流血,没了声息。 他惊骇的大叫一声,想要离尸体远一些,却忘了自己的腿脚因为虚软搭在了板凳上,一下子勾着板凳倒在了地上,回头去看旁人希望能拉他一把,竟发现所有人都离得他远远的惊恐的看着他。 他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用衣袖擦脸上的汗,擦的不是汗,而是血。 迟来的痛楚席卷,不过片刻,刚刚高谈阔论的几人全都殒命当场。 武幸追上谢嫦的脚步,低声询问,“你要去常阳伯府报仇?” 谢嫦不答,将垂在肩上的兜帽戴上,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像是即将要去见情郎的羞涩姑娘,紧张的整理着装。 武幸皱眉,有些着急的猛拉了一下谢嫦的衣袖,迫使谢嫦停下脚步,“你要去干什么随便你,先把蛊毒给我解了。” 谢嫦冷笑,似是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再隐瞒,“解毒?什么解毒,你中的蛊毒,根本没有解药!以往我都是用我的命蛊压制着它,骗你罢了,你还当真?” 闻言武幸心中气愤,“谢嫦,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谢嫦大笑,“我若能回来,你自然还有命在,我若回不来,你便为我陪葬吧,黄泉路上我一人,也不至于寂寞了!” 武幸愣在当场,谢嫦放肆的笑着,扬长而去。 一时之间,武幸竟然分辨不出,谢嫦的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到底是真的没有解药,还是想骗她蹚这一趟浑水? 谢嫦去常阳伯府还能说是去会旧情人,去报复负心汉,可武幸她是程先生的亲传弟子,她参与进去,那就不是儿女情长的小事了,将会上升为阴月教和常阳伯府和化虚门之间的大事。 难道这就是谢嫦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林家一事结束后,阴月教在江湖的局势已经非常的紧张,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那就真的要开始血雨腥风了。 武幸咬牙,心中苦闷,也许一开始她就不该答应谢嫦,早早死了也落个清闲。 可是没有武幸,谢嫦也会想别的办法来满足自己的目的,那时候遭殃的可能就不止是一个武幸了,而是整个阴月教,更何况,若是没有谢嫦,武幸也不可能及时发现中毒之事,也不会怀疑到江小满,那程先生就真的会陷入危险境地了。 权衡半晌,武幸终于还是运起轻功冲着谢嫦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她只是跟着看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谢嫦一路走着,到了常阳伯府的门前,常阳伯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常阳境内最为辉煌大气的宅院了,她曾在这里住了一年,却还是摸不清这常阳伯府究竟有多大,不过没关系,她现在有时间,可以一步一步的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 她沿着常阳伯府外围的围墙慢悠悠的走了一圈,低头口中自言自语,“这么大的常阳伯府,却容不下我一个小小的谢嫦。” 武幸有些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只是又不好现身,只得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隐藏身形躲在一处阁楼的屋檐上,静静的观察。 等谢嫦绕了一圈,又回到常阳伯府的大门前,门前的侍卫对于这个行为古怪的女子早已起了戒心,冷声喝道,“什么人?来做什么?” 谢嫦颔首,“故人来访,我要见关毓清。” “大胆!世子的名讳岂是你这等人能够直呼的!还不速速离去!”那侍卫举起手中刀剑挡住了谢嫦的去路。 谢嫦抬头轻笑着叹息了一声,脸颊两边细碎的白色发丝随风飘荡,“我就不该和你们废话。” 信手一挥,两个想要阻拦她的侍卫便被她的掌风扫到两边去,狠狠的撞上后面的院墙,落在地上吐出鲜血来。 蕴含了江湖上数百武功高手内力的一掌,岂是那么好接的?虽然眼下两个侍卫还能喘着粗气呼叫刺客来临请求支援,可心脉已断,离死亡不过是几息的时间。 谢嫦过了二道门,闲庭信步的走在长廊上,悠闲的仿佛是走在自己家后院里,前来阻拦的侍卫家仆举着刀剑哆哆嗦嗦的随着她的前进而后退着,这里面不乏两年前的旧人,全都是见过她与她相处过的,此刻却对她避若蛇蝎,颤颤巍巍的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下去。 谢嫦轻蔑的看了他们一眼,自信的微笑,略带沙哑的嗓音清晰的贯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乃谢嫦,我要见关毓清。” “放肆!”一声怒喝,面带怒容的中年男子疾步走过来,众人纷纷为他让道,男子面容白净,略带富态,下巴上蓄着一缕长须,正是常阳伯关山越。 一百一十二章 取你性命 “我儿心善,才容你逃过一劫,没想到你竟然还敢来此!”关山越怒气冲冲的道,原本关毓清已经被他劝的快要忘记谢嫦,全心接受安宜郡主了,这谢嫦居然又冒出来搅局,他可不似杨清竹那般心软,这回任是关毓清如何百般哀求,他都不会再放过这个谢嫦! 来之前,他已经派人去通知化虚门,只要拖延得片刻时间,常阳伯府定会被化虚门弟子围个水泄不通,便是谢嫦插翅也难逃! 谢嫦娇笑着,“我此番来此,自是有要事在身,你差一点便要成我公爹,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一家人说话,何必让杨清竹那老东西来扫兴?” 谢嫦在常阳伯府外走那一圈可不是白走的,围绕着整个常阳伯府外围,都已经被她的蛊虫连成了一条线,只要有人胆敢进出,都会立马被蛊虫啃食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关山越派出去的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关山越心中一惊,没想到才过去不到两年,谢嫦已经成长到如此惊人的地步,两年前便已经拦不住她,现如今岂不是更加困难? 一个小小的他从未放在心上的谢嫦,居然也能成心腹大患。 清越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人群背后传来,那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和解脱,“你有什么要事?” 谢嫦定定的看着来人,似要将目光刻印在对方的骨子里,半晌,扬起欣喜的笑容,“我来取你性命。” 关毓清,我来兑现我的诺言了。 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穿过人群,玉冠高束,唇红齿白,姣好的面容略带一分憔悴,眸中盈着笑,嘴里却说着刻薄不留情的话语,“谢嫦,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像你这样恶贯满盈,罪不容诛的人,哪里算得上是我的故人?” 谢嫦闻言哈哈大笑,“关毓清,别那么冠冕堂皇,没有昨日的你,哪有今日的我呢?我的累累血债里,每一笔都有你的功劳。” 关毓清失望的低头,叹了一口气,他的阿嫦,果然已经变的如此陌生,像是另外一个人了。 他叹息着,语气变得怅然,“谢嫦,你变了。” “我没变,我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你没有看清罢了!”谢嫦恶狠狠的道。 她原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只是关毓清不喜欢,她才把那样的自己隐藏了起来,可是这才是她的本质,她原本就是这样人,她可以伪装一辈子,骗关毓清一辈子,却没办法骗自己。 “谢嫦,你可以恨我,可以恨任何一个伤害过你的人,可是那些无辜的性命呢?他们做错了什么?”关毓清殷切的声音劝道,他并不怕死,这条命原本就是谢嫦给的,再还给她又何妨,只是他担心,谢嫦的目的不仅仅于此,他可以死,可是常阳的百姓,府内的门客下人,还有阿宁,都是无辜的啊。 听着那让谢嫦魂牵梦萦的声音,谢嫦不禁心乱如麻,她摇摇头甩脱思绪,咬牙道,“别说废话了,我要取回我的东西了!” 谢嫦催动体内的命蛊,引动了所有她布在常阳伯府内的蛊虫,其中就包括她一直研究的新型躁蛊,躁蛊暴动,顿时常阳伯府内聚集而来的侍卫家仆乱作一团,胡乱拼杀起来。 关毓清震惊的看着周围慌乱的景象,想要上前帮忙阻止,却被谢嫦抓住了手腕,谢嫦对着他诡谲的一笑,关毓清立刻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激动的鼓噪,带来剧烈的疼痛感,随着经脉从手腕中钻出。 那是浮生蛊,为他续了两年命的浮生蛊。 浮生蛊离体,关毓清感觉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整个人像被扎破的气球一般萎靡起来,他轻咳两声,谢嫦松手,他便没了支撑的力气,卧倒在地。 谢嫦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声道,“我曾经发过誓,若有朝一日让我出人头地,他日辱我欺我者,虽远必诛!” 关毓清咳出一口黑血来,虚弱的笑道,“那我也告诉你,为匡扶武林正道而舍生取义,我关毓清无愧于心,虽死犹荣。” 谢嫦冷眼瞧着,关毓清慢慢流失着生命力,变得奄奄一息,不知为何,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这个人流一滴泪,却还是眼角湿润了些许。 关毓清勉力睁开眼看她,叹息着,“怎么哭了?” 他说出这么一番话,便是想要跟谢嫦划清界限,他虽给不了谢嫦想要的未来,却也不想再让谢嫦为他伤心了。 “我不值得你流泪,只是你我的恩怨,就仅止于此好不好?放过我爹娘和阿宁……”他说完这句话,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谢嫦会不会答应他的请求,只是他有些累了,为人子,为人徒,为人兄,为人爱,为人世,都太累了。 爹娘教他做一个谦谦君子,可做君子太难,他做了一生都没有做明白,到底怎样才算一个俯仰无愧的君子?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剩下的事,留给别人去说吧。 谢嫦怔怔的看着他半晌,眼角的泪痕都已经被风干,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有些狰狞,“我放过他们,谁又能放过我呢?” 握紧了双拳,谢嫦闭了闭眼,在心底对命蛊下了命令,便踏出了常阳伯府的大门。 高大沉重的木门缓缓的关上,将里面的血腥残暴与外面的繁荣热闹分割开来,谢嫦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冲着阁楼上的武幸道,“走吧。” 武幸在她面前,再怎么隐蔽都是没有用的,因为她认人不靠脚步不靠气息不靠武功内力,只是凭借着武幸身体内有她亲手种下的蛊虫。 武幸跳下来,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谢嫦茫然,“我也不知道。” 她缓缓伸出手,看着干瘦的手掌心上沟壑深深的纹路,覆在自己胸口上,轻轻拍了拍,“只是这里,难受的紧。” 她终于报了仇,杀了那个负心人,自己应该开心的,可是为什么,她不仅不觉得开心,还觉得空落落的呢? 一百一十三章 请与一战 夏日炎炎,长空万里,万里无云。 身处俗世,心却游离在凡俗之外,只觉得冷。 “走吧。”半晌,谢嫦满是疲惫的吐出话语。 于是江湖传闻,鬼师谢嫦于新历十年七月初四,以残忍手段虐杀了常阳伯府满门,并取走了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浮生蛊。 武林中群情激奋,兴起了讨伐谢嫦之风,此刻,谢嫦在众人的眼中,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通缉令,千两的赏银,名扬四海的机会,相当于能让人多了一条命的浮生蛊,都成了谢嫦的夺命索。 躲躲藏藏了三个月,谢嫦从常阳跑到江陵,又从江陵跑到寿春,之后是汝阴,再往前,就是晋阳和雁门关了,就要离开庆国的土地了。 “恐怕这一次,程先生也保不住我了吧。”谢嫦苦笑,她只图一时之快,虽不后悔,却也明白,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她惹了很大的祸事,武林中江湖人对于浮生蛊的贪婪只占了一半的原因,还有一半的原因,是常阳伯府不仅仅只是存在于江湖,他还存在于庙堂。 朝廷命官,皇亲国戚,这是公然打朝廷的脸面。 连日的赶路让谢嫦很是疲倦,连兜帽都沾满了尘土的气息,武幸跟着她,原本涨了一圈肉的脸颊又凹陷了下去,看上去面黄肌瘦,犹如难民。 谢嫦走到路边的茶摊买了碗茶喝,又要了些干粮,粗糙的瓷碗里盛着粗制滥造的茶水,有些苦,但勉强还能解渴。 狠狠饮了三大碗滋润干裂的嘴唇和喉咙,谢嫦把下一碗递到武幸的面前,武幸接过小口抿了抿,显得很是沉默,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跟着谢嫦东奔西跑,对于阴月教来说,是不是算叛徒? 现如今谢嫦会武功这件事在江湖上已经不算稀奇,先生一定也知道了吧。 武幸越想,心中越觉得烦躁,握紧了手中的瓷碗,粗糙的边缘摩挲着武幸手指上的薄茧,手指缝隙间细小的疤痕已经淡到看不见,她知道跟着谢嫦不是什么好办法,可是她又能干什么呢? 如果回圣教的话,没有谢嫦的命蛊压制,她只能再活半月,而这半月之内,先生一定会对她非常的失望和愤怒,那一定将会是她生命中最后最灰暗的时光。 可不回圣教,她能去哪? 天下之大,没有一处,是她能够容身的地方。 又赶了一天的路,两人投宿到一家客栈,啃着没滋没味的干粮,胡乱清理一下身上的脏污,谢嫦便倒头在床上,想要休息。 武幸皱眉,再往前走就是晋阳了,“你到底想去哪?去西狄吗?你别忘了,西狄与我庆国水火不容,你要通过边境可谓难如登天。更何况西狄人容貌与我等不同,你即便是去了,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谢嫦闻言睁开眼睛看着她,“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也没有想好。” “难道你要像这样一辈子东躲西藏的流浪下去?”武幸质问道。 谢嫦想了想,竟然笑了出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流浪着生活的,说不定流浪久了,我就能想起来我小时候的事,想起来我家在哪里了。” 武幸难得的有些生气,她站起来冷冷的看着谢嫦,“可我不想,我想回家。” “家?”谢嫦嗤笑,“你还有家?你该不会把你的圣教当家吧?” 她坐起身与武幸对峙,“我没有家,你也没有,小怪物,听懂了吗?” “我不懂,圣教就是我的家,先生就是我的亲人!”武幸大声道。 谢嫦大笑起来,“你知道家是什么感觉吗?知道亲人是什么意思吗?你的先生会爱你胜过一切吗?你的先生会无条件的信任你吗?你的先生能无论如何不惜代价都会保护你吗?能吗?” 武幸沉默不语,谢嫦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恍然道,“你好像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你的先生,对吗?连你自己都不敢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你敢说,先生是你的亲人?” “真可笑啊,你的先生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武幸握紧了藏在衣袖里的拳头,面上的表情平静漠然,“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要走了,不陪你了。” 离开谢嫦,就代表着放弃自己的生命,她原本觉得自己是不怕死的,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牵挂,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人或事,可现在不同,她觉得她开始害怕死亡了,开始恐惧,茫然。 正当武幸转身将要推开房门出去时,却突然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 谢嫦也意识到了,她以眼神疑惑的询问武幸,发生什么事了? 武幸摇了摇头,无声的对她嘘了一声,收敛气息退后了几步。 霎时间,门被从外破开,木头的碎片和窗纱的碎屑纷飞,武幸趁机轻巧的飞上了房梁,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几个身穿黑白道袍的青年鱼贯而入,齐齐将剑对准了隔着一层床帐,坐在床上的谢嫦。 “哎呀,几位小郎君如此迫不及待,真是羞煞奴家!”没想到都到了这种紧要关头,谢嫦竟然还有心情调笑,她掀开床帐的一角,露出一只没有穿鞋袜的玉足,“不知是哪位小郎君先来?” “你这丑八怪!不知羞耻!”黑白道袍的少年忍不住黑着一张脸叫嚣。 谢嫦顿时冷了脸色,虽一直未曾明说,可她最过于在意的便是她的容貌,她脸上消除不掉的疤痕,是她心中不可言说的痛。 她因为容貌有缺,不知道多少次在暗地里自怜自艾,觉得自己配不上关毓清,在关毓清面前自卑到了骨子里。 她最恨别人谈论她的容貌,这玄真观的小弟子上来就戳她的肺管子,她岂能让他好过? 凌空一掌穿透了薄纱朦胧的床帐,掌风打在那小弟子的身上,顿时倒飞出去,砸坏了两扇门才落地。 “师弟!”另一个弟子连忙去接住那小弟子的身体,却惊愕的发现对方已经全身经脉尽断,出气多进气少了,顿时恨声道,“妖女,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你们可以来截杀我,却不准我反击杀你们?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谢嫦笑道,“一群不自量力的废物,也敢扫我的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他们不配,那我呢?不知贫道能否今日让姑娘留下命来?”一声压抑着怒火的重喝声传来。 武幸循声看去,只见一黑白道袍的中年男子手握拂尘,踏风而来,玉冠高束,面白无须,鼻梁高挺,眼眸冷凝,朴实无华的道袍在月色下泛着光,银白色莲花座的拂尘柔顺的垂下,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 武幸一凛,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不敢托大,小心翼翼的屏息,生怕被人发现自己。 这道人正是李延筠。 李延筠已经在武幸的耳边出现不止一次了,早在很久之前,她第一次到丹阳的时候,她就听说,李延筠是玄真观的观主,武功高强,一手拂尘使得是出尘入化,剑法亦是登峰造极,闻名江湖二十多年,鲜有敌手。 她曾经问过先生,这李延筠与先生比,如何? 先生沉吟片刻回答了她,虽未曾交过手,可单凭眼力,若是切磋,他应该有八成把握赢过他。 她又问,若是生死对决呢? 先生笑道,若是生死之战,那就不好说了。 玄真观弟子作风,对人留一线,便是再罪大恶极之人,他们也会给对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论到武功上,也是如此,无论打过打不过,都会留一丝余地来。 赌到生死之战,不留这一分余地,全力以赴,那还真是不好说。 武幸想到此,心下一沉,先生那么厉害,这李延筠能够与先生一敌,想必也十分厉害,恐怕谢嫦今日危险了。 几个小道士连忙退到一边,给李延筠让出位置来,满怀高兴的说道,“小师叔,手刃这妖女为师弟报仇!” 原本略显得拥挤的小房间顿时空旷了不少,客栈本就人多口杂,呼吸声脚步声杂乱不堪,是以李延筠并没有发现房梁上的武幸,他面色凝重的挥出拂尘,沉声道,“谢姑娘,贫道请与一战!” “那你进来呀。”谢嫦娇笑着,吹了一口气在床帐上,薄纱的床帐随着这一口微弱的气息像外鼓胀着飘荡,就在床帐即将飘起的一刹那,谢嫦动了,她娇小的身影闪电一般窜出,干瘦的手掌劈出凌厉的风势,冲着李延筠袭来。 李延筠侧身躲开,将手中的拂尘画了一个圈,拂尘的尾巴看似轻盈的扫过去,却瞬间将两人中间的桌子扫了个稀巴烂,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对过几招,两人已经对于对方的实力心知肚明,谢嫦武功本就速成,此刻又赶了一天的路,疲倦不堪,后继无力,而李延筠成名二十多年,内力浑厚,此刻更是精神饱满,谢嫦与之相比,自是相形见绌。 只是武功高手对敌之时,自有内力护体,不畏蛊虫,谢嫦最大的依仗也没了用处。 只能智取,不能硬碰,谢嫦眼珠一转,在心底焦急的思索起了应对的方法,面上却带上轻盈的笑意,撒娇道,“郎君好狠的心呀,竟然下手这么重。” 向来清心寡欲的道长哪里受得了这种淫词浪语,面上带上一丝薄红,冷声道,“少说废话,看招便是!” 底下两人打的有来有往,武幸在房梁上取出腰间的金玉臂钏,握在手里,看准机会,趁着李延筠全心应付谢嫦之时,从背后寻了个破绽偷袭了个冷门,李延筠察觉到想要躲开,却被谢嫦缠住手脚,已是来不及,堪堪躲开要害,被武幸金玉臂钏上的薄刃在腰间深深的划了一道,鲜血顿时洇染了黑白道袍,染出一道暗色来。 以往谢嫦被人追杀时,武幸都是远远的找个阁楼或者大树蹲上面看着,从不会参与其中,这次竟然突然出手,谢嫦也很是惊讶,不过她对此也乐见其成,毕竟如果武幸不帮她,她很难从李延筠手里活着逃命。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武幸离的太近了,没有来得及找到一个好的观战地点,被迫参与其中? 不过管她呢,反正谢嫦收到了实惠,如今李延筠负伤,她活命的机会又大了几分。 李延筠惊疑不定的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武幸,暗呼大意,没想到谢嫦竟然还有帮手存在。 仔细看这神出鬼没的小小身影,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幼童,一身月白色劲装已经有些褶皱脏污了,一头不长的头发扎成马尾悬在脑后,额前系着一条白玉抹额,看着有些瘦弱,却不羸弱,眼神冰冷,眉宇间满是见惯血腥的漠然。 看到这白玉抹额,李延筠觉得有几分熟悉,在脑海内思索了片刻,便想起了两年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丫头,那时这小丫头看着还有几分天真纯善之感,跟在程砚秋的身边,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珠怯生生的打量着周围,如今看来,竟是半分童真都不剩了。 李延筠不禁心中感叹,阴月教真是一个折磨人的地方,好好的一个小孩子,不过两年时间便变成了这样,他不敢小瞧,经过阴月教洗礼的武幸,武功即便敌不过他,却一定有他意识不到的过人之处。 他点了自己腰间几个穴位止住伤口血液的流失,拿起拂尘摆开了架势,谢嫦娇笑着拍开一掌又迎了上去,“道长,看来你是不行呀?” 一边打架,还一边说着一语双关的话让人浮想联翩,扰乱李延筠的心神,李延筠怎么说也是年近不惑,年纪做谢嫦的爹都绰绰有余了,却被谢嫦这样调戏,实在是又羞又气,又怒又急,招式难免带出几分焦躁。 武幸在一边冷眼看着,准备找时机故技重施,只是这次却没有成功,毕竟边上那一群小道士也不是吃干饭的,神仙打架他们参与不了,阻止个武幸难道也不行? 武幸并不失望,收回手里的金玉臂钏,脚尖轻点落到窗台前,回首看向阻止她的那个人,很惊讶,那人穿的不是道袍,而是绛紫色的锦袍,束着高高的马尾,手里拿着一把玄铁扇。 对方同样诧异的看着她,眸中带着几分惊讶却又有几分了然,“阿武,我们又见面了。” 一百一十四章 临死遗言 “何书客。”武幸意外道。 万万没想到,阻止她的人竟然是两年未见的何书客,犹记得上一次分别时,他还在受着玄真观的追杀,怎么如今却与这些道士混在了一处? 何书客手上可是沾着玄真观弟子的鲜血,竟然能如此轻易的两方握手言和? 武幸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出来了这么久,偶然见到一个曾经熟悉的人,即便是敌人,也不由得感到几分亲切,她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是呀,好久不见,小阿武都已经长大了。”何书客感慨道,眸中竟有几分怀念之色,“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掺和,我今日就当做没有看到你,你回去找先生去吧,他也来了汝阴。” 先生也来了汝阴?武幸心中惊骇,狐疑的看着何书客,莫不是骗她? 何书客看起来已经比两年前看起来成熟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也消了下去,少年感去了几分,摇着扇子的模样倒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了。 他嘴角含笑,桃花眼微弯,真挚的看着武幸,看起来不像是说谎。 可是先生来汝阴做什么呢?是为了谢嫦,还是为了她,先生一定,很生气吧。 武幸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何书客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为她解释道,“阴月教已经发出告示广布天下,谢嫦为阴月教叛徒,责令阴月教弟子见之杀无赦,这其中,并没有提到过你半句。” 这对于武幸来说,是个好消息,却又不是,没提到是因为已经原谅了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因为太过于失望已经不在乎她是死是活? 何书客带着几分嘲讽的笑,似是幸灾乐祸又有几分悲哀之感,“我原本以为先生有多看重谢嫦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先生亲口收入阴月教的谢嫦,说舍弃就舍弃,可见他在先生眼里,连谢嫦都不如,又是个什么样子? 他后来也想明白了,先生看中谢嫦看中的并不是她这个人本身,而是她背后的谢塘在江湖上的威慑力,谢嫦本人是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并没有那么重要。 只是他仍旧心中不平,凭什么呢? 回头看向正与李延筠缠斗的谢嫦,何书客桃花眼中多了几分冷色,也许只有这个女人消失,才能平息他心中不甘的怒火。 玄铁扇遮住面容,眸中神色晦暗不明,突然之间,不知是谢嫦的掌风,还是李延筠的拂尘,带倒了烛台,明亮的烛火落在地上,淌出热烈的烛泪,挣扎了几下,熄灭了。 屋子内陷入了一片黑暗,霎时之间,何书客转动手中的千仞修罗扇,从扇骨之中射出了几根钢针,冲着谢嫦疾驰而去。 武幸离他最近,察觉到风声,运起步法将手中一对金玉臂钏舞的密不透风,挡在何书客身前拦下了这几枚寒光闪闪的钢针。 见状何书客危险的眯起了桃花眼,低声道,“小阿武,我记得我刚刚才劝过你,不要掺和大人之间的事。” “她不能死。”武幸认真道。 “为何?你不是最听程先生的话吗,程先生都说了要她死,你还要保她?”何书客生气的质问。 武幸没有办法向他解释,她跟谢嫦之间也不是三两句就能解释清的,只是她的命还绑在谢嫦身上,于是也只能坚定的挡在何书客身前,拒绝他参与战团给谢嫦带来更多的压力。 “她不能死。”武幸干巴巴的重复道。 “好呀。”何书客晒然一笑,“那就看你的本事,能不能保住她了。” 话音未落,何书客修罗扇一合,指向武幸而来,武幸连忙伸出手上的子母碧连环交叉护在身前格挡,只是何书客毕竟比她多练了十几年的武功,若是取巧,武幸还能与他过上几招,这般硬碰硬,武幸注定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几息时间,武幸便已经抵挡不住,双手撤力,柔软的腰肢向后不可思议的一折,几乎挨到地上,却又在触地的一瞬间,借着何书客向前冲的力,从他身子底下如滑不溜秋的鱼一般滑了过去。 只是还来不及松口气,何书客又攻了过来,玄铁所制的扇骨险险的划过武幸的耳边,削断了一缕发丝,武幸运起全身功力运转风云渡,堪堪避开了要害,只是依然在侧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心跳都似乎停了半瞬。 何书客讥讽的一笑,不再理她,转身哗啦一声打开了折扇,又射出几根钢针飞向谢嫦。 谢嫦眼角余光看到钢针袭来,她双脚一跺跃上一丈多高,躲开了正面而来的拂尘和背后的钢针。 只是落地之时,何书客的修罗扇已经紧随其后,李延筠的拂尘和何书客的修罗扇注定要挨上一个,权衡利弊之下,谢嫦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硬碰上何书客的修罗扇。 拼着人蛊比一般人强悍的身体,她一掌拍向李延筠的肩头,运起化乾坤吸取他的内力,背后何书客的修罗扇玄铁扇骨击在她的琵琶骨上,力道之重,一瞬间仿佛听到了骨头清脆的断裂声。 谢嫦闷哼一声,化乾坤的运转也被何书客打断,好在李延筠本就受了伤,挨上化乾坤这一下又被吸收了不少内力,现在恐怕已经失去了一半的战斗力。 谢嫦不由得庆幸起了自己是人蛊之身,恢复能力比一般人快了不是一星半点,就这短短几息的功夫,她断掉的骨头已经被体内的蛊虫修复了大半,她身体里没有鲜血,全靠蛊虫供养,她与蛊虫生生相息,只要不是一击毙命,她就不会死。 李延筠退后几步被身旁几个小道士扶住,白净的面容上有几分狼狈,捂住胸口咳出几口淤血来。 谢嫦的情况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只是李延筠身后还有几个小道士帮扶,谢嫦的身后却是空无一人,不仅空无一人,还有个何书客虎视眈眈。 何书客趁着谢嫦受伤之际,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修罗扇锋利的扇骨朝着谢嫦的咽喉疾驰而去,谢嫦瞳孔紧缩,只是断裂的骨头影响了她的行动,使得她躲避的动作慢上了半分。 只是这半分,在瞬息之间便是生死的距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玄铁的扇骨破风而来,谢嫦咬牙,打算拼着废掉一只手的结果接下这一招,只是没想到,身前突然闪出一人来。 武幸在一旁心理挣扎了半天,她打不过何书客,也打不过李延筠,谢嫦单论武功只比她稍微好上那么几分,今日已经是回天乏力,再无退路了,谢嫦必死无疑,没了谢嫦,她也时日无多。 若她此时离开去汝阴找先生,临死之前也算了无遗憾,可不知为何,她却挪不动脚步,看着谢嫦苦苦支撑,她竟迟疑了。 直到何书客致命一击,眼看着谢嫦陷入生命危险时,武幸终于动了,她紧抿着淡粉的薄唇,苍白的脸上沁出汗珠,将抹额的发带都濡湿了,手中紧握着子母碧连环,身形一闪挡在了谢嫦的身前。 何书客动作一滞,再收手已是来不及,只好变招将修罗扇倒转,用扇柄击中了武幸的子母碧连环,武幸接了何书客这全力一招,身体受不住内力的冲击,吐出一口鲜血倒退几步跌倒在了谢嫦的怀里。 谢嫦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双手下意识的接住了武幸,将她揽在了怀里,看着武幸面如金纸,嘴角染血的脆弱模样,谢嫦眉头一蹙,强行运起全身的内力,抓着武幸向窗口跃去。 何书客连忙追上去想要阻止,不料谢嫦突然伸手从衣袖中挥洒出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何书客回身展开折扇挡在身前,挥出内气驱散了那雾,再去看时谢嫦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头一看,李延筠身边还好,他虽负伤可毕竟是一代高手,拂尘挥洒之间便将雾气驱散,只是他余力有限只顾得身边,另外还有十好几名小道士咳嗽着眼里流出血泪,把自己身上抓挠出血痕。 若何书客仍是两年前的何书客,他此刻定然不管别人死活径自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凡事没有如果,他叹了口气,悻悻的放弃了追捕谢嫦,转身回去帮李延筠和那几个小道士祛毒。 谢嫦喘息着,一路用最快的速度逃脱,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内力,若是常人早已血气上涌,七窍流血,有爆体而亡的风险,可她只是面色惨白,瘦的吓人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 忙活了大半夜,天色仍是阴沉沉的,大片的乌云将天空染的墨黑,谢嫦经过一场打斗,身上早已受了严重的伤势,又强撑着逃了好几个时辰,离天亮还有一小段时间,离晋阳还有一小段距离,可她已经没了力气。 她放松了钳制着武幸的手,拉着她进了一个路边废弃的破庙休息,庙里供奉着的佛祖石像破旧不堪,结着蛛网,到处都堆积着厚厚的灰尘,踏进去就像是踏入了雪地里,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此刻谢嫦却没兴趣计较这些,连受惊的蜘蛛掉到身上也只是随手拍开,扯下供台上腐朽的桌布,因为年代久远刺啦一声被她撕成了两半,一半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没有武幸坐的地方了,她把桌布扔在地上坐了上去,拉着武幸站在她旁边。 她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我真想杀了你。” 武幸没说话,若是想杀,她早就杀了,相处日久,她了解谢嫦的为人,她想杀什么人,不会说,只会做,现在说这种话,只是有事要她做罢了。 喘了口气,谢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太想喝水了,可惜没有。 此刻她有些可惜,白日里经过那茶摊时,她只喝了三碗,应该喝六碗才是,她身体内没有血液,会比普通人更加容易干渴。 “我从以前就想杀了你,所以在藏书阁我给你下的蛊是嗜血蛊,没有解药,只能看着身体一点一点枯竭,慢慢等死,可是后来我后悔了,你这样的人,就该好好活着,我真想亲眼看看程砚秋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后是什么表情,可惜我等不到了。” 她讥笑一声,拉着武幸借力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在武幸耳边轻声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死吗?你知道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浮生蛊我藏在哪里吗?” “我要死了,我不知道会是谁杀了我,”她咯咯娇笑起来,仿佛极为开心的样子,推开武幸仰面靠在了供台上,“可是没关系,我死之前会在他身上种下无息蛊,无息蛊是没什么用的蛊,不能杀人也不能救人,唯一的作用是可以和母蛊互相感应,你能感应他,他也能,感应你。” 她的声音渐渐虚弱了下来,“你若是不想被别人发现的话,就杀了他。” 仰头看了看残缺的瓦片露出一点清冷的月光,乌云已经散去,谢嫦闭上眼睛,气息微弱,“呀,天快亮了……” 武幸知道她已经没有别的话要交代,这句话是告诉她该离开了,她虽然受了何书客一招,但是不知为何,对方最后收了手,她的伤并不严重,刚才逃命时也是谢嫦一直带着她,她并没有使用内力,在谢嫦身上休憩了半晌,体内真气充沛,此时运起真气用风云渡离开没人能找得到她,她最后看了谢嫦一眼,淡色唇瓣无声开合。 我走了。 谢嫦闭着眼睛,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她不相信任何承诺,就连让别人帮她报仇,也要用威胁的方式,虽然她知道,只要她说,武幸一定会做。 因为武幸曾经对她说过,我会帮你。 十月份的天气,秋意飒爽,风吹在身上,莫名让武幸觉得寒凉,她闷着头不管不顾的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了不知道多久,才停了下来。 清晨的日光洒在武幸的脸上,侧脸上那一道血痕已经凝结,凌乱的发丝被风吹的贴在脸颊上,她已经用尽了内力,粗略一算,大概也跑了有几十公里了,若是要追,勘察踪迹加上追寻的时间,没个一两天是找不到她的。 不过何书客和李延筠也不会找她,抓她又有什么用呢。 一百一十五章 惊闻噩耗 四周全部都是寂静无人的空旷,武幸低头看了看身上月白色劲装沾染了血污的衣摆,一双瘦弱的小小手掌,脱力的握着冰冷的金玉臂钏,武幸有些茫然,半晌,一屁股坐在了黄土地上,望着地面上的杂草发呆。 谢嫦此刻,应该已经死了吧? 谢嫦虽死,但她把浮生蛊留给了武幸,武幸再也不用担心,她会因为身体内不知名的蛊虫发作而丧命了。 她捂住胸口时常会让她觉得抽痛的地方,此时却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感觉。 这世间唯二的两个怪物,此刻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武幸终于站起身来,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着汝阴的方向走去,迎接属于她的审判。 …… 谢嫦将常阳伯府灭门的事传到东阳时,正是七夕佳节,仲夜星辰,与凡间灯火,连成一片,相映成辉。 常阳的民俗风情与东阳有所不同,秋月慈早就想体验一番,可惜头年来时因病困于房屋中,第二年可算是有机会了。 她邀程砚秋作陪,程砚秋虽觉得怪怪的,却也欣然应了,毕竟他孤家寡人一个,待在圣教内看自家亲妹子与教主腻腻歪歪,也实在是膈应。 虽然七夕灯会,一男一女同逛是显得暧昧了些许,不过程砚秋一直自诩与杨清竹同辈相交,在心中一直将秋月慈当晚辈来看的,自己劝慰了自己一番,便也觉得没什么了。 人潮熙攘,可因着程砚秋与秋月慈浑身的长相气度,来往之间都会不自觉的与他们避开两分,倒显得两人身边没有那么拥挤,走走停停,秋月慈伫立在了一家买灯笼的摊子面前。 小贩热情的招呼,“姑娘是买还是猜?若是买灯笼,价格各有不同,若是猜灯谜,只需十文钱,猜中哪个拿走哪个!” 秋月慈颔首,便从袖中捻出十文钱来,莹润双眸四处打量着,似乎是在琢磨不定挑选哪个好。 突然眼前一亮,她看向空中一盏莲花状的灯壁,上面题着一联诗谜。 有水净又明,有日云无踪,有心成爱憎,有人美姿容。 秋月慈出神的看着那一句,低声念了出来,“有心成爱憎……” 程砚秋也看了过来,笑道,“有人美姿容,当如你。” 巧笑倩兮,只是一个简单的夸赞的形容词,却让秋月慈有些红了脸,她当然知道程砚秋此语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单纯夸赞她的容貌罢了。 这谜面如此简单,又恰巧合她的心意,她便将手中的十文钱递给小贩,仰头踮脚伸手去够那莲花灯,莲花灯对于她的个子来说,挂的有些高了,她够的有些艰难,程砚秋身形高大,便去帮她。 只是他一伸手,恰巧秋月慈经过了一番努力,终于也够到了那灯笼,程砚秋的手,便落在了那纤细的手掌上,肌肤接触之时,便像在中间燃起了星火,蓦然将两人都烫了一下,程砚秋连忙收回手,假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将手背在身后。 秋月慈侧头看他,唇边笑出梨涡,翦水秋瞳倒映出万千星辰,“先生旁观良久,适才伸出援手,莫不是故意?” 秋月慈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促狭的微笑,不经意间又调戏了程砚秋一把。 程砚秋轻咳一声,歉然道,“并非此意,是程某唐突了,明月姑娘勿怪。” 秋月慈掩嘴轻笑,一手执起莲花灯,歪头看着他巧笑倩兮,“先生是正人君子,我却有小人之心,可见我到底有多想让先生来唐突我了。” 程砚秋一怔,似乎是没有料到,秋月慈话语竟这般直白。 两人正好走到了龙泉湖的边上,湖边不远处,已经有许许多多的青年男女在湖畔放着花灯祈求好姻缘了,秋月慈似是忍耐了许久,今日终于解脱的感觉,大胆的拉住了程砚秋的手,“先生,我们也去放花灯吧,等放完了花灯,我有话对你说。” 程砚秋怔怔的被她牵着走,湖边有提供纸笔供人写心愿的摊贩,秋月慈自然的放开了他的手,要了一只笔兴致勃勃的在灯壁的另一面题诗。 程砚秋空握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感觉刚刚手中的温香柔荑,仿佛是在做梦一般,有些不敢置信,竟觉得有些荒唐,却隐隐又觉得,并不反感。 这时,一个黑斗篷的教众神色焦急,脚步匆匆,穿过人群走到程砚秋身边耳语了几句,程砚秋顿时面色大变,凝重了起来。 他急匆匆的走到秋月慈身边,后者似乎心有所感,笔尖的墨滴落在灯壁上,洇湿了灯纱,留下了一团糟糕的墨点,秋月慈蹙眉,眼睁睁的看着灯壁上白首与共的首字,模糊的看不出字迹。 “怎么了?”秋月慈不解的问道,莹润的眸子满是探询的意味。 程砚秋沉默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将这种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告诉秋月慈,更不知,该不该由他说出口。 良久,秋月慈意识到了什么,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右手放下握着的笔,左手提着被描坏的莲花灯两步走到程砚秋的面前,扯着他的衣袖焦急道,“你说话啊。” 程砚秋最终还是把这件事全盘托出,秋月慈踉跄了一下脚步,手中莲花灯无力的掉落在地,澄黄的烛火歪倒,明亮的火舌肆意的肆虐灯纱,将灯壁上未干的墨迹全都吞噬殆尽。 “阿清他们,全都……?” 秋月慈感觉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艰涩的说不出话来,她颤抖着声音,“那我母亲……?” “无一生还。” 这四个字,程砚秋在处理教中事务时见过很多次,可从来没有一次,让他感觉这四个字如此沉重,如此说不出口。 他年少成名,在江湖上历经风风雨雨十几年,见过的生离死别不计其数,他从未有过怜悯不忍之情,可是此刻,他竟不忍看到秋月慈如此哀伤痛苦的模样。 他拍了拍秋月慈瘦弱的肩膀,张了张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无力的吐出两字,“节哀。” 秋月慈身上洁白素净的纱裙仿佛带上了不同的意味,像是丧服,她哽咽着,莹润的眸子里万千星辰都模糊成一片,一时之间,竟觉得天地之间满是孤寂。 她一时的恻隐和心软,竟害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她不知是该怨自己,还是该怨阿清,或是别的什么人,眼中星辰点点,皆化作一道清光,在脸颊上划出一道弧度,闭上眼睫,天地倒悬,四处昏暗,浑身发冷,秋月慈喃喃的念道,“阿嫦,你好狠的心……” 程砚秋连忙接住秋月慈昏厥过去软倒的身子,温香软玉在怀,他却慌乱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犹豫了半晌,还是将秋月慈打横抱起,将她送回了玉楼。 谢嫦这件事实在让程砚秋好一阵头痛,一夜未眠,忙的焦头烂额,先是连夜散布谢嫦叛教出逃的消息,又发出通缉令,然后清查教内关于谢嫦的一切事物,她的房间很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好像早就知道此去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只在床头留下了几页薄薄的纸片,上面稚嫩工整的笔迹记录着藏书阁地下三层收录的神功,化乾坤。 程砚秋握着这几张纸,面色阴沉,将纸捏成团攥在手里,半晌,手松开,有些泛黄的灰色粉末絮絮落下。 他对谢嫦的印象还停留在绸缎庄门口坐在门槛上谈笑的小姑娘,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情爱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大的作为? 没想到就算是一心情爱的小姑娘,爱恨情仇埋在心底也会憋出大事情,是他小瞧了谢嫦了。 最让他头疼的,还是谢嫦带走了武幸,他心中又气愤又担忧,不知武幸是为何才会跟着谢嫦做下这种事,那个孩子,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思来想去半天,程砚秋最终还是拍板,他要亲自去追击谢嫦,不单单是因为武幸,还因为袭击朝廷命官,诛杀皇亲国戚满门这种事,绝不能是阴月教授命所为。 谢嫦所作所为,皆是她自身所想,与圣教毫无干系。 只是之前谢嫦在东阳附近用蛊术诛杀了那么多江湖人,让圣教的威名更上一层,天下人闻风丧胆,他那时对此乐见其成,此刻却要捏着鼻子收下这烂摊子,解了谢嫦跟圣教的联系,哪有这么容易? 恐怕别人即便相信阴月教没有那么头脑发昏的公然跟朝廷作对,也会强行按下这个名头,打着反贼邪教的旗号,群起而攻之。 程砚秋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十年来圣教在他的经营下,阴月教与外界关系已然缓和,可惜现在,一朝破灭。若论一对一,程砚秋纵横江湖还从来没有怕过谁,只是现在他身后还有一整个阴月教,数万人的身家性命,最最顶要紧的,还是他那好强敏感的亲妹子,牙牙学语的小外甥,懒散爱玩的教主兼妹婿。 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打点好行装,他吩咐了宋宁也,天亮就出发。 临行前,程砚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玉楼看了看秋月慈的情况。 身影瘦弱的女子身着单薄的纱衣,长长的发丝披散着,如瀑布般流淌在地上,微风吹起如雾般的白纱,将青丝吹散到脑后的方向,露出发丝下清丽的面容。 秋月慈双眼无神的坐在那,怔怔的看着桌案上一局未下完的棋,泛白的嘴唇起了皮,却也不喝一口茶润润喉,只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程砚秋走到她面前,低声道,“你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或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做,都可告诉我。” 秋月慈似是有些反应迟钝,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柔婉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没有什么话要说,也没有什么事要做,我对她别无所求,她是死是活,都别告诉我,就当,我从没认识过这个人吧。” 她抬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程砚秋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握着一节长长的麻布,她将麻布缓缓的绕在头上打了个结,淡淡的道,“先生去忙吧,恕明月,不能相送了。” 秋月慈喜清雅,玉楼中原本亮丽的装饰就不多,此刻全都卸下,便显得冷冰冰的毫无人气,也许化虚门的消息比他的消息来的晚了一点,却也让秋月慈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满堂的琴都被撤下,空荡荡的只剩下四周飘荡的白纱,和中间这只容得下一人独坐的小小案几。 她没有布置灵堂和牌位,却不影响她浑身的肃穆,为人子女,披麻戴孝,理当如是。 程砚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也许此刻,不打扰,才是最好的安慰方式。 先是花费半月的时间赶到了常阳,此时境况与两年前十分不同,化虚门对他暗地里的警惕已经明晃晃的摆在了明面上,几乎已经是撕破脸皮,刀剑相向,若不是程砚秋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阴月教人,名声也没有那么坏,恐怕连常阳的城门都进不去。 程砚秋并不需要真正的手刃谢嫦,他只需要做出个姿态来,撇清圣教与谢嫦的关系,这才是重中之重。 以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寻找武幸。 通过探听来的消息,程砚秋知道在谢嫦屠戮常阳伯府满门之时,两人还是在一起的,谢嫦甚至兴起在客栈杀了人跑出去,还是武幸付给老板的饭钱。 只是在常阳伯府惨案发生后,两人便没有再同行了,程砚秋不禁怀疑,若武幸不是跟谢嫦同流合污,那就很有可能已经遭遇毒手。 事件的分叉点就在常阳伯府,可常阳伯府主家下人门客一共一百三十六口,尸体整整齐齐的摆在常阳伯府的灵堂里,一人不多一人不少,这其中并没有武幸。 若是两人分开了,那武幸为何不回阴月教? 若是没有分开,为何那些追踪的江湖人,追到的谢嫦,都只是孤身一人? 程砚秋皱着眉头思索,对于事态的发展觉得有些不可预料。 一百一十六章 未曾得见 程砚秋与杨清竹会见了几次,勉强算是缓和了一些关系,便听闻谢嫦一路向西,在寿春出现的消息。 丹阳玄真观与常阳化虚门本就同属于亲近朝廷的门派,与濮阳太阿门更是亲如一家,三家门派早在两年之前就一同发出了通缉谢嫦的指令,此时听闻谢嫦的消息,自然积极,当机立断,玄真观的李延筠就表示要亲自前去。 不仅要亲自前去,他还邀请程砚秋一起,正大光明的让程砚秋在身边,他总不能徇私吧? 虽然程砚秋没有徇私的意思,他对谢嫦又没有什么情谊,谢嫦加入圣教才不过两年,要么在圣教中宅在房间里,要么就出去找那些江湖人杀,两人相见次数屈指可数,真要说相处,圣教里与谢嫦相处时日最多的,应该就是武幸了。 但也不妨碍,程砚秋轻轻点头同意了李延筠的要求,毕竟找到谢嫦后,他还要追问武幸的下落。 见状李延筠满意的颔首,拂尘一甩搭在手肘处,对杨清竹微一作揖,便率领身后一群小道士准备离开,不料却被太阿门的门主傅成朔拦住。 李延筠皱眉,“傅门主可还有交代?” 傅成朔摇头苦笑道,“前日里修罗扇何书客投奔于我,我知他曾做过不少恶行,还杀害了李观主门下一名弟子,此子虽顽劣,却有悔改之心,我着他与观主跟前负荆请罪,观主虽宽宏大量饶恕了他,可一条人命不是那么容易抵消的,此次便让他戴罪立功,跟在李观主身边鞍前马后,做个马前卒吧!” 原来何书客竟是去了太阿门,程砚秋有些意外,不过也好,知错就改,回头是岸,仍然是江湖上的俊秀之才,他本就是夏阳人士,家离濮阳极近,此时归附太阿门,也算是回归正道了。 李延筠沉吟片刻,他虽不喜何书客的为人,可上天有好生之德,许一线生机,也是他给何书客一个机会,遂点了点头应下了。 傅成朔脸上笑意加深,连忙唤来殿外的何书客进来给李延筠作揖行礼。 绛紫色锦袍的青年人走进来,腰间插着一把玄铁扇,扇坠上灰白色的毛毛随着走动在衣摆上摇晃,他恭敬的拱手对李延筠道,“李观主。” 李延筠冷着脸颔首,傅成朔老怀欣慰的拍着何书客的肩,笑道,“你可要珍惜李观主给你的这次机会才是。” 何书客连忙肃立,圆脸有些消瘦,桃花眼中的风流不正经早已荡然无存,“是,晚辈定不辜负门主和李观主的厚爱!” 事不宜迟,李延筠随即便带着何书客和他门下的小道士们出发,程砚秋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常阳。 等他们追到寿春,又传来消息人在汝阴,马不停蹄的到了汝阴,众人已经是极为疲惫不堪,唯有何书客,似乎有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他将修罗扇在手中把玩,来回翻转,沉重的玄铁在他手中显得极为轻巧。 宽阔的官道上,路边一家茶摊正烧着锅炉,似乎是在做午饭,热气汩汩的冒出来,熏的烧柴的老叟满头大汗。 闻着贴饼子的香气,队伍中不知是谁响起了肚子咕噜的声音,李延筠考虑了一下,便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来,他回头对程砚秋说,“休憩一下吧。”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了,可正午的阳光还是那么炽烈,众人下马在茶摊坐下,要了些茶水润喉,啃起了干粮。 茶水粗劣,程砚秋喝了一口便皱了眉头,放下了茶碗,宋宁也连忙取下马背上的水壶,程砚秋摆手制止他,“不必。” 宋宁也便止住了动作,听话的坐在了程砚秋旁边,等着他的吩咐。 程砚秋有些心烦意乱,挥手让宋宁也自便,宋宁也迟疑了一下,转头看见那烧锅的老叟,面上带上温润的笑意,走过去问道,“老人家,这两日可曾见过一白发带着兜帽的女子经过?” 那老叟面上皱纹沟壑纵横,一双浑浊的眼珠盯着锅炉中的柴火,思索了一下,迟钝的回道,“似乎是见过,好像是今晨……” 不远处原本心不在焉摇着扇子的何书客耳尖的听到了这句模糊不清的言语,连忙三两步走过来,急切的问道,“可还记得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叟不以为意道,“嗐,这条官道除了那深山老林,也就只通往晋阳了,这地方荒凉,再往前也没什么别的城镇了。” 得到准确的消息,何书客回头看向李延筠,李延筠微一点头,便站了起来,身旁的小道士也都拿起了剑,不再休息。 李延筠上了马,见程砚秋还是稳坐那里没有任何动作,皱眉道,“那贫道便先走一步了。” 程砚秋含笑颔首,示意他先请。 李延筠驾了一声,马蹄扬起飒飒灰尘,何书客合了扇子,拱手对程砚秋笑道,“先生,回见。” 旋身上了一匹神骏的黑马,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 程砚秋挑眉,觉得何书客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可能是长大了吧。 见碍事的人都走了后,宋宁也继续问那老叟,“老伯再想想,那女子可还有同行的人?” 低头回忆了一番,老叟不确定的道,“她是独自一人来的,只是后来又来了个小姑娘似乎跟她认识,两人还说了几句话,然后那女子先行,那小姑娘隔了不到一刻钟也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同行。” 没想到真的能问出武幸的消息,宋宁也有些惊喜,连忙再问,“那小姑娘何许年岁?什么打扮?” “记不清了。”老叟答道,“只约莫看着像是不到十岁吧,额头上一块白玉看着价值不菲,颇为富贵,让我有些记忆。” 这定是武幸没错了,宋宁也道过谢,掏出一块银子权当茶水费给那老叟,令那老叟有些受宠若惊的连连感谢。 宋宁也眸子里染出愉悦的笑意,程砚秋也有些高兴,得知武幸安好无事,便是个好消息了。 程砚秋看向宋宁也,后者便立时懂了他的意思,独自一人轻装快马去追李延筠一行人了。 有李延筠在,只要追上了谢嫦,并不担心她会逃脱,只是担心会误伤武幸,有宋宁也跟着,见到武幸也好方便把她第一时间带回来。 旁人如此想,何书客自然也是,李延筠的武功连他都怕,谢嫦一个只会蛊术的弱女子,即便这两年不见学了些武功,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自觉谢嫦插翅难逃,所以看到宋宁也快马追上来,他便放慢了速度,与宋宁也并行。 见何书客慢下来,以为他有话说,宋宁也疑惑的看向他。 “许久不见了,之前那么多人在,都没机会与你叙旧。”何书客感慨道。 “我们似乎没有什么旧可续吧?”宋宁也犹疑道,他对何书客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何书客桃花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笑道,“怎么没有?宋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宋宁也顿时冷了脸色,何书客连忙补救,“别生气嘛,虽然我们无缘成为同门,但也没仇,也算是朋友,对吧?” “我可不想要你这么没脸没皮的朋友。”宋宁也冷哼一声,上一次在常阳城门口不欢而散带来的冷淡也冲淡了许多,不知道何书客为何突然握手言和,不过本就没有交恶,此刻也算故友重逢,对何书客的态度,便不自觉的好了几分。 何书客不似在李延筠身边时那么稳重严肃,嘿嘿笑了两声,宋宁也嘲讽道,“原先见你还以为你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没想到你还是这副老样子。” 何书客讪笑,“李延筠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他面前,我哪敢那么放肆?不过说起来,你和先生这次来,怎么没见小阿武?这么久未见,我倒还有些想她了呢。” 宋宁也一顿,思忖了一下,便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待会儿找到谢嫦,看到武幸,何书客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直接说了,“实不相瞒,这次出来我们的目的就是找到阿武,她被谢嫦掳走了。” 掳走?不是自愿? 何书客桃花眼眼波流转,面上带出焦虑担忧之色,“没想到谢嫦竟是这样的人,竟然对一个无辜稚童下手。” 说出这句话时,何书客不自觉的有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感觉,跟谢嫦相比起来,他的优点明明那么多! 若是他,绝对不会对妇孺孩童下手。 可他不知,也许在江湖上,这是优点,可在阴月教,这是缺点。 在江湖行走,你若是小瞧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孩子,说不定就会栽在她们手上。 心思流转之间,何书客突然叫了一声,“哎呀不好,若是小阿武在谢嫦身边,李延筠此去,说不定小阿武会遇到危险,我们赶快赶上才是。” 宋宁也追上来正是为此,此刻也顾及不了许多,他抿紧唇,夹紧了身下骏马的马腹,催促它快些奔跑,好赶上李延筠动手之前。 等到再遇到有人烟的地方,已至深夜,一家陈旧的客栈孤零零的立在路边的林中,若不是门口亮着一盏红灯笼,恐怕都会被人误会为无人居住的破屋烂房。 方圆十里之内只有这一家能住人的地方,若是谢嫦真的只比他们早半日的脚程,此刻应该就在这家客栈住下了,众人放轻了动静,摸进了客栈之中,抓住睡在堂屋守夜的店家,低声询问他店中是否有一个带着兜帽的女子入住。 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店家看着眼前一众刀剑在手的江湖人,有些惊恐的点了点头,一个小道士安慰道,“老丈别怕,那女子是个大奸大恶的邪魔歪道,我们是去为民除害,你且告诉我们她住在哪个房间?” 店家慌张的点头,小声的告诉了他们位置,便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不敢再动了。 小道士们稀里哗啦一股脑的便冲上了楼上,何书客一张圆脸笑的时候很是和善亲切,他安慰了店家几句,问道,“那女子是独自一人?还是带有同伴?” 店家见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绿林好汉,此刻又被何书客好言安慰了几句,神色稍缓,摇摇头道,“独自一人,未有同伴。” 宋宁也心下一沉,忙问,“那可曾见到一额间带着白玉抹额的女童?” 店家继续道,“不曾。” 宋宁也面色凝重了起来,难道武幸独自一人露宿野外?谢嫦也太过于残忍了些,怎么说武幸在圣教时与她也算相处有佳,怎么可以这样折磨一个小孩子? 辛好宋宁也对于武幸的武功水平也是知道的,小小年纪武功已经渐入佳境,若是再多修炼几年,内力深厚些,恐怕他都不是这小丫头的对手。 不担心她的安危,却心疼她的辛苦。 宋宁也犹不死心的跟何书客一同上楼,听到谢嫦娇笑着与李延筠对峙,确实未见武幸,只好不甘心的放弃。 何书客询问的眼神看向他,“怎么办?” 宋宁也低声道,“我去附近找找,她应该离的不远。” 何书客点头,“那你先去,待我助李观主擒住这谢嫦,便去帮你。” 宋宁也匆匆离开,何书客打开折扇便要返回李延筠身边,正好便看到武幸从房梁上一跃而下,猝不及防伤了李延筠,他离的稍远,来不及回护,心中却赞了一声,好身法。 不过就算他来得及去救,他也不想救,以他的性子,早不耐烦李延筠这老牛鼻子了,可没办法,还是要听得傅门主的话,毕竟他如今算得上是太阿门的人,傅门主赏识他帮助他,他总不能辜负傅门主的期望,这种小事,忍忍也就算了。 看到李延筠受伤,何书客心中便有些快意,觉得小阿武此举甚好,甚得他的心意。 只是没想到,一别两年,就连小阿武都已经成长为如今这个样子了,她虽年纪甚小,武功有所不及,可有如此心性,能在暗处躲避寻找机会偷袭,并一击得手,等她成长起来,必然将会是阴月教中领衔人物。 可惜,不巧,宋宁也刚刚离开,没有见到此时的武幸。 一百一十七章 三十鞭刑 晨光大亮,炙热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秋风吹过,一片落叶飘飘然落在地上,稀疏的树枝落下斑驳的残影,一只小巧的布靴上面还带着些许的污泥,轻轻的踩在枯黄的落叶上,发出干脆的响声。 谢嫦带着武幸逃走时,是往晋阳的方向去的,武幸走时,没有朝晋阳走,也没有去汝阴,而是随便选了个方向,此时再去汝阴,相当于绕了一个大圈,辛好此处已经接近西狄边境,四面荒凉,没有人烟,武幸得以安安静静的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 浑浑噩噩的走了许久,终于又回到官道上,武幸垂眸抬着沉重的脚步,忽然见前方烟尘四起,一行模糊的黑影逐渐靠近。 武幸心有所感,停下脚步,等到那黑影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那是一排一排乌压压的黑斗篷。 为首一个穿着青色儒衫的男子骑着神骏的白马,他收紧缰绳促使马儿停下,神色复杂的看着路中央那小小女童。 武幸抬起眼皮看向白马上那人,干涩的嘴唇翻动两下,小声的吐出两个字,“先生。” 她声音很小,但是先生内力深厚,耳力惊人,应该是能听到的吧,可是他没有应答,于是武幸突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荡起灰黄色的尘土。 自从先生给了她名字的那天起,她几乎已经没有跪过了。 见她低下头耷拉着脑袋一副认错的模样,程砚秋无奈的叹了口气,夹了一下马腹让马儿走到她跟前,俯下身伸手一把捞起武幸带上马,转身回程,“走吧,回家。” 武幸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她不明白,为什么先生还能对她这么温柔,他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吗? 程砚秋没有问她什么,她便也沉默着没有说话,等到召回了宋宁也,他们没等李延筠,便先行到了寿春。 寿春是浍河与湘水相交之处,龙泉湖也与此相接,从寿春走水路,一路往东,只需几日便可回返东阳,程砚秋不愿再与他们打交道添麻烦,便打算留个人跟李延筠他们交代一声,便坐船回东阳。 只是没想到,一向很少离开宗门的杨清竹,竟和太阿门的傅成朔一同在寿春等着他。 眼看着傅成朔笑眯眯的样子,程砚秋心知来者不善,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谢嫦业已伏诛,诸位从此可高枕无忧了。” “非也非也。”傅成朔摇着头叹息,“谢嫦虽伏诛,可浮生蛊却仍是下落不明,我收到李观主的飞鸽传书,谢嫦身边还跟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正是程先生的爱徒,那小姑娘可是谢嫦死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不知可否请出来询问一二?” 他说着客气的询问,却是不容拒绝的口气。 程砚秋皮笑肉不笑道,“傅门主既然知道那是我的爱徒,她被谢嫦掳走这段时日已然受了不少惊吓,程某怎么忍心她再去回忆那番经历呢?还请傅门主不要强人所难。” 傅成朔摆出一副正气凌然的模样来,“程先生这可就说错了,浮生蛊是那鬼师谢嫦的东西,它的效用可全凭谢嫦一张嘴任意胡说,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危害,没有及时发现,程先生这样可就是害了你那爱徒了。” “哦?”程砚秋被他气笑了,“且不说我徒儿身上到底有没有浮生蛊,谢嫦为何不留着自己保命用,单凭之前浮生蛊在那常阳公子身上两年,也不见傅门主如此担心,如今这般关心我那徒儿,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贪图那浮生蛊,想要凭着那蛊再造出一个为你所用的谢嫦来?没想到这名门正道的魁首傅门主,竟是如此其心可诛!” “这话傅某担当不起,浮生蛊能够取他人生气为己所用,这般邪蛊岂能留存于世?我辈正道自当将此毁之于世,再不见天日!傅某此行全无私心,只是为了天下世人着想,程先生可莫要把我这警示良言,当做人心险恶!” 傅成朔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程砚秋再问,“当世你可再找得出第二个精通蛊术之人?我那徒儿不过一个幼童,你如何看得出她身上有没有浮生蛊?” “这到简单,李观主已传信于我,为了避免谢嫦尸身里的蛊虫作乱,已经将谢嫦的尸体焚烧,只不过还留了一小部分封存,以作不备,传闻浮生蛊是蛊中王者,寻常蛊虫不敢有伤,等李观主赶来,将封存的那蛊虫放置在那小姑娘的身上,便可知浮生蛊到底有没有在她身上了。”傅成朔理所当然道,似乎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作用的蛊虫,放在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身上,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程砚秋怒极反笑,“没想到你这正道魁首,竟比我这邪道中人还要丧心病狂,竟要置一个无辜幼童于水火之中,恕程某不敢苟同,告辞!” 说罢,程砚秋就要转身率教众离去,武幸在房间中低头沉默的坐着,听着门外堂中的争吵声,有些消沉。 宋宁也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不必如此,即便不是你,他们也会找由头生事的。” 门外,傅成朔上前拦住程砚秋,语带威胁道,“即便程先生坚信那浮生蛊不在那小姑娘身上,可她在客栈内帮着谢嫦伤了玄真观的李观主这可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要给个交代,那小姑娘必须交到我们手上才行!”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留下武幸,想要她身上那极有可能存在的浮生蛊。 “被一个稚龄幼童伤了,那是他武功不济,也好意思说出口!伤便伤了,我徒儿有本事,我自然为她骄傲,你若是也想动手,尽管来便是!”程砚秋怒道,任凭什么人,也想从他手中带走武幸,真是痴心妄想。 和平的久了,也许是一时忘了,程砚秋原本就是狂妄躁怒,目中无人的性子,他的武功也支撑的起他的性格。 厅堂之内的气氛顿时僵住了,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傅成朔即便和杨清竹联手,也不一定能留下程砚秋,若是再加上个全盛时期的李延筠,或许还有可能,只是李延筠现在不仅不在,还负了伤,这一仗若打,实在是不明智。 索性此时厅堂内除了傅成朔程砚秋杨清竹,并没有旁人,没有让他丢了太大的面子,傅成朔小心谨慎,自然是不敢此时与程砚秋打起来,他脸色阴沉半晌,忽然一笑,“既然程先生铁了心要和整个武林作对,傅某便也不好相劝了,只盼先生回去东阳,能够一路顺风,事事顺心才好。” 他说道后几个字时,颇有一种咬牙切齿,阴阳怪气的感觉,程砚秋知道他还有后手,可他也不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既然注定势不两立,他又何必委曲求全! 以他的本事,就不信在这乱流之中,找不出一条保全圣教的生路来! 冷哼一声,程砚秋眼神轻蔑的看着傅成朔,“不送。” 傅成朔甩袖离开,杨清竹与他同行,厅堂内顿时寂静了下来,武幸从房间内走出,有些愧疚的低语,“先生,莫不如就弃了我吧。” 她实在不想看先生因为她而与那么多人为敌,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在她眼里,先生天下第一厉害,可那么多人都要对先生不利,先生又怎么能顾得过来呢? 至于她,本就因为先生才捡了一条命,贪生两年不过都是她偷来的,这两年她却也过的十分快活,即便今日被舍了去给那些所谓正道研究浮生蛊,她也毫无畏惧,没有遗憾了。 毕竟,浮生蛊确实在她身上。 程砚秋皱眉,“与你何干?莫要担心,风雨欲来,这场祸事,非你之因。” 他像往常一样,轻柔的摸了摸武幸的脑袋,将她额前的白玉抹额正了正,便吩咐宋宁也,率领众人,赶在李延筠到来之前上了回程的船。 在船上睡觉就像是在摇篮里,一晃一晃,让人十分舒服,只是武幸却无心享受,只心情沉重,觉得似乎还有事发生。 程砚秋也担忧着,傅成朔的后手究竟是什么? 只是一直等船行到龙泉湖,都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进入东阳境内,程砚秋的心放松了下来,难道那傅成朔只是放放狠话罢了? 回到圣教中,让武幸一直担心的事终于来了,迎接她的不是接风佳宴,却是三堂会审。 早在接触过孟寻和魏烟愁的时候,武幸就知道,圣教之中并非只有先生这一方院子,只有这小小一片天地,而是由很多人很多势力盘根错节的纠缠在一起,先生可以原谅她的行为,可是旁人呢? 总会有人看不惯她,她没有任何闪光之处,却在进入圣教的短短几月,摇身一变成为先生唯一的弟子,后来与她交好的江小满是个卧底,因为她的不设防,从她这里得到了不少消息传出去,借的由头还是给她买糖葫芦。 那时候先生说是她抓住了江小满,立了功,没有罚她,可她自己却知道,她当时是想借着先生对她的宠爱,放了江小满的,她辜负了先生的信任。 现如今她将教内只有渺渺少数人才能进的藏书阁的秘籍教给了谢嫦,又跟着谢嫦去常阳灭了常阳伯府满门,她虽未动手,却也有一半的责任在,是她递给了谢嫦这根鱼竿,才让谢嫦竭了泽,这种行为,与叛教无异,她看过圣教的教规,叛教的人会如何呢? 送入刑堂,受了刑罚,若死了,便挫骨扬灰,若命大,便送到训练场给未来圣教的新鲜血液练手。 她大概也会如此吧,她不想让先生救她,她不值得,也不配。 她双膝着地伏在地上,头颅低的几乎要紧贴着地上冰凉的大理石,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除先生以外其他的圣教高层。 白胡子秃脑门的大长老,鼻子又长又尖,眼神锐利,面容严肃,看起来比杨清竹老得多,腰板却挺得很直,个子有些矮,跟二长老差不多,说起来,圣教三个长老中,也就先生不是个老头,而且个子又高长得又俊。 娃娃脸的教主面带愁容的坐在堂上正中间,怪不得圣教中没人知道教主长什么样,也没有教主的画像,原来他长得这样可爱,毫无气势,穿着宽大的太阳纹黑袍,腰身束的极细,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少年,若不是武幸知道先生的妹妹嫁给了他,恐怕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少年,竟然已经有三十岁了,还是魔教的教主。 大长老和程砚秋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站在教主的身边,教主双手托腮苦着脸,真不知大长老叫他过来做什么,他又不喜欢管这些破事,让大长老跟大舅哥自己商量不就好了?反正都是一家人。 大长老阴沉沉的嗓音带着砂砾摩挲的质感,“武幸虽然是你的弟子,但你也不可徇私,她之罪过,必当严惩!” 程砚秋没有反驳,点头应道,“自当如此。” 大长老讶异的挑眉,眼神狐疑的看向他,似乎不知为何他这么简单的就附和了,难道他准备放弃武幸了? 这怎么可能,武幸可是程砚秋准备给少教主彭雪奡的一件礼物,大长老才不相信程砚秋,他这么说,后面一定还有别的话说。 程砚秋转头看向武幸,严肃的道,“阿武,你有过错,我若罚你,你可认罚?” 武幸稚嫩的嗓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殿中,坚定道,“阿武认罚。” 程砚秋面上带上欣慰的笑,“那好,我便罚你到刑堂自领三十鞭,你有无异议?” “阿武没有异议。” 程砚秋笑着点点头,便要将此事盖棺定论,大长老眉头一皱,连忙拦住了他,面色不善道,“武幸可是叛教之罪,怎可三十鞭了事?” “哦?”程砚秋故作不解,“那事堂的孟寻不也是叛教之责,他职高权重,本应罪加一等,不也被开明公正的大长老判了三十鞭刑?” “这怎可相提并论!”大长老气急败坏。 “如何不可?”程砚秋含笑。 “好了好了。”彭泽扬听着两人的对话有些头痛,“阿武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更何况她也是被谢嫦挟持,身不由己情非得已,而且她内力浅薄无法护体,这三十鞭,我都觉得有些重了,还能罚的多重?” 一百一十八章 皎皎明月 彭泽扬夹在两人当中,着实有些头大,他这一番话也并不是想偏向程砚秋,而是确实觉得武幸一个六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懂得什么,即便有错,那也罪不至死,更何况这可是他大舅哥的亲弟子,怎么可能让人因为这点事就去死? 所以两边各说几句好话,彭泽扬劝了一番,想要息事宁人。 大长老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孟寻是他的得力手下,江小满的事罚了孟寻,让他一把年纪还丢了面子,有些过意不去罢了,见教主都出来说和,他也是见着教主从小到大的,感情非比一般,便也顺坡下驴,勉强同意了。 仔细想想,武幸一个六岁的孩子,挨过刑堂的三十鞭,便是孟寻当时也卧床休养了三个月,武幸恐怕更要去了半条命过去,没个半年缓不过来。 于是大长老便也释怀了。 彭泽扬化解了一场矛盾,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殊不知,大长老请他来,便是打着让他做中间人的心思,大长老虽然与程砚秋共事近十年,可两人目的本就不同,大长老是为了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教主,为了老教主托付的圣教前景,而程砚秋眼中首要重要的便是自己的妹子和外甥,虽然也看重圣教,可若是让他在其中二选一,他必然舍弃圣教而只顾自己的亲眷。 大长老未曾婚配,没有子女,便将教主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教主没有野心,他也是恨铁不成钢,只是没有办法,期望着教主成婚后能成熟些,扛起圣教大任来,没想到教主如今都三十了,孩子都有了,却还是一副小孩模样。 程砚秋虽然能干,但教主与程砚秋的关系,仅靠着教主夫人联系着,大长老觉着实在有些不靠谱,爱情这东西,大长老是不感冒,虚无缥缈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到那时,程砚秋还能跟圣教绑在一起吗? 如今有了少教主,算是中间一个调和剂,可少教主身边的人,怎么能尽让程砚秋安排呢?那不就成了程砚秋的一言堂了? 教主不在意,他却是必须要在意的。 寻了这么一出,大长老也算是看出来了,程砚秋在外顶着三家之压,在内与他巧言善辩,下定决心要保住武幸,定然对她感情不一般。 大长老没打算这一遭就要了武幸的命,权当做个试探,不然也不会请了彭泽扬来。 事情了结,彭泽扬打了个哈欠,怕大长老再跟大舅哥言语不和,便拉着大长老回启祥殿,邀请他观赏观赏自己白白胖胖的大儿子。 程砚秋便走下堂来,站到武幸的面前,“起来吧。” 武幸跪了许久,腿都已经发麻,手撑着地艰难的站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这一遭一定会没命呢。 武幸抿着唇迈着麻木的腿脚,跟在程砚秋身后,亦步亦趋。 程砚秋亲自把她带去刑堂,交到刑堂堂主卢维的手里,什么话也没交代。 卢维也是大长老的手下,面容冷峻,肤色黝黑,蜂腰猿背,手臂上的肌肉看着比武幸的脑袋都大,火焰纹的黑斗篷几乎包裹不住他庞大的身躯,看起来孔武有力,他宽大的手掌中拿着一节长长的鞭子,让这样的人亲自来为她行刑,一定很痛吧。 鞭子上尺节密布着细小的倒刺,还蘸着水,武幸跪在地上,一鞭子抽在她背上,力道之大,险些让她身体不稳扑倒在前,她抿着唇没有发出一声叫喊,背上的鞭痕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感,这才只是第一鞭而已。 第二鞭,第三鞭。 月白色的劲装被带出的血染上猩红色,两层单薄的夹衣没有起到任何保护作用,脆弱的像是纸一般,已经被长鞭上的倒刺划烂,布料的碎屑混合在血肉里,带来更为巨大的疼痛。 第四鞭,第五鞭。 硕大的汗珠从武幸的额头上滑落,模糊了眼前视线,紧咬着的唇在口腔里蔓延出血的腥味,她艰难的把视线转到一边,看向程砚秋,他就站在那里,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第六鞭,第七鞭。 武幸只觉得时间过的异常的慢,明明才只过了不到半刻钟,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这才第七鞭而已,她就已经觉得承受不住了,痛楚从背上传到四肢百骸,冷汗混着血蔓延在身体表面。 第八鞭,……第十七鞭。 她或许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么坚强,那么能忍痛,也不知那事堂的堂主孟寻是怎么挨过这三十鞭的,这三十鞭在先生眼里,竟然还算是比较轻的惩罚,那么,重的惩罚,又是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掉了,模糊的视线中已经出现了幻觉,她松开已经被咬的没有知觉的唇,带着血色的唇瓣无声开合,似乎是叫了一声先生,可是没有声音,程砚秋便也没有听见。 身体的保护机制促使着她赶快失去意识,久违的头疼也跟着出来凑热闹,武幸只觉得脑袋疼痛欲裂,半晌,终于放松了挺直的脊背,轰然向前倒下。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对话声。 “还剩多少?” “十鞭,先生。” “继续。” 这是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两个字。 行完刑过后,卢维拱了拱手行礼离开,刑堂里便只留下程砚秋和武幸两个人,四周禁严,安静的好似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程砚秋让宋宁也把早就准备好的水牢提来的囚犯放在武幸旁边,那囚犯早已失去自主行动能力,死狗一般趴在武幸旁边,而武幸,同样死狗一般趴在那里,甚至她的呼吸声比那囚犯还要微弱。 等了片刻,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程砚秋觉得有些失望,却也松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正当他准备抱起武幸回去的时候,武幸的手指,突然轻微的弹动了一下。 他停下了脚步,宋宁也也惊疑的看着地上。 闭着眼睛昏厥过去的武幸,好像身体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驱动,手指怪异的移动,碰到了那囚犯裸露在外的肢体,霎时间,囚犯就好似晒了太阳的海绵,快速的沥干水分缩成干枯的小小一团,而武幸背上的伤口,却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开始愈合。 程砚秋皱眉,低声叹息,“果然如此。” 其实他的行为和傅成朔的想法也没有什么不同,不懂蛊术的人想要试验浮生蛊到底在不在武幸身上,要么拿别的蛊放在武幸身上,看那些蛊会不会惧怕浮生蛊,要么让武幸受伤,驱使浮生蛊自发护主,吸取旁人的生气滋养己身。 总归要死一个人的。 这也是程砚秋轻易的同意大长老要惩罚武幸的一部分原因。 武幸受罚受伤,好处有三,一是可以确信浮生蛊确实是在她的身上。 二是小惩大诫,也让她长长记性,江小满如此,谢嫦亦是如此,身为圣教中人,这么容易轻信别人可是不好的习惯。 第三,圣教当中能有一个江小满,必定就还能有他不知道的别的暗线,即便上次经过了大清查,可说不定还有隐藏的极深被他忽略掉的,现在江湖中多数人都认为浮生蛊就是在武幸身上,浮生蛊能解百毒,治百伤,武幸挨罚受伤,让她养个一年半载的,这消息通过他们的耳目传回去,说不定能让许多人打消怀疑。 毕竟,有了浮生蛊的人,伤势好转是不可能需要那么久的,这一点在关毓清身上已经证实过了,关毓清喉间伤口深可见骨,却能够短短几息愈合到开口说话的地步,众多江湖名门亲眼可见。 等到武幸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身在先生的松烟院了,她趴伏在床上,身上盖着香软的棉被,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包扎,窗户虚掩着,阳光通过窗纱照进来洒在床上,有些刺眼。 似乎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 她从没睡过这么长的一觉,长的仿佛,过了一生。 挣扎着起身,背后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有些略微的刺痛,听到房内的声响,程砚秋打开门进来,笑道,“醒了?” 武幸怔松茫然的看着他,小声嗫喏道,“我还以为我死了。” 程砚秋失笑,“你忘了你身上还有浮生蛊了?” 是了,武幸明悟,受刑实在太痛,痛到她都忽略了她身上还有救死扶伤的利器浮生蛊。 可是先生又怎么知道呢?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先生。 武幸伸手摸了摸后背的伤口,这细微的瘙痒刺痛,是伤口愈合的感觉,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有浮生蛊,恐怕以为自己这一觉已经睡了一个月。 可她,没有吸取过生气啊? 武幸迟疑的看向程砚秋,后者微微一笑,“好好养伤吧,这一年,你都得负伤在床,可明白?” 武幸似懂非懂的点头,又趴回了床上,程砚秋替她盖好被子,便又出去了。 窗纱的影子随着日头西落一寸一寸的下沉,武幸觉得很没意思,困在这一张小小的床上,她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练功了。 闭上眼睛,气沉丹田,涓涓细流在身体内运行了一个又一个小周天,每完成一次行程,队伍都壮大不少。 晚间,练了一下午的功,武幸正饿的肚子咕咕叫,程砚秋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他笑着看着武幸,“补给你的,不过,看在你这段时间给我惹了不少祸的份上,生辰礼就没有了。” 今年她的生辰时,她正跟着谢嫦东躲西逃的奔波,谢嫦自然是无心给她办什么生辰的。 她吃着热腾腾的汤面,心中有些涩然,蒸汽熏的她眼睛都有些酸的睁不开了。 松烟院内气氛温馨,岁月静好,可外面却是剑拔弩张了。 濮阳太阿门,常阳化虚门,丹阳玄真观,三家联合组成了个武林盟,由太阿门的门主傅成朔做了这武林盟的盟主,集结天下英豪共同讨伐这阴月教。 由因生,由因起,宜阳丹徒城是阴月教才打下来一年的地方,守备自然没有东阳其他地方那么完善,于是武林盟便将丹徒城作为突破点,集结人手,蓄势待发。 在这么紧张的局势下,秋月慈自然不能再待在东阳,杨清竹把她召回,阴月教没必要阻拦一个弱女子,两年时间相处,程砚秋早已将秋月慈当成一个棋逢对手的知交好友,便到玉楼去,与她送别。 秋月慈见了他,原本带着愁绪的眉眼漫上盈盈笑意,去了三月重孝,她额头上不再戴着麻布,却还是一身素白色的衣裳,穿得极厚,腰身却依旧纤细,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仍是清丽不掩姝色,她素手微抬,葱白的手指间捻着一颗红豆,“既然来了,便陪我下完这最后一局吧。” 桌面上的残局有些熟悉,程砚秋盯着看了半晌,却发现这正是当日在龙泉湖小舟中他悔棋的那一局,白子已经尽显劣势,程砚秋失笑,看来秋月慈还是对于那一场差点赢了的棋局不甘心。 无可无不可的应了,程砚秋坐下执起黄豆落子,与秋月慈闲话道,“此去一别,可能便再无相见机会了,明月姑娘可要多保重才是。” “先生关心,明月莫敢不从,自从七夕灯会过后,我与先生许久未见了,倒是有些想念。” 闻言程砚秋一滞,手中的黄豆便下错了一个位置,他刚想收回,却被秋月慈按住了手,调笑道,“哎,落子无悔,放下。” 程砚秋苦笑着摇头,原本白子便是劣势,不过苦苦挣扎,下错了这一步,便更是加剧了白子的死亡。 放下黄豆,程砚秋叹道,“是我输了。” 输便也输了,这局本就该他输,他站起身,惋惜道,“从今往后,你回你的常阳,我护我的东阳,再难有这样的时日了。” 秋月慈也站起来,眸中秋光涟漪生波,“灯会时,我曾有句话想跟先生说,只是耽搁了,现在说,似乎也不晚。” 程砚秋呼吸一窒,仿佛预料到了什么,竟有些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语,他连忙道,“明月姑娘……” 他却没有成功阻止秋月慈,她面上微笑着,缓慢却又坚定,声音柔婉还带着几分哽咽,“先生既能守这煌煌阴月,为何不能守我这皎皎明月呢?” 一百一十九章 誓死效忠 程砚秋低垂着眸子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只留下一句苍白无力的话语,“抱歉。”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回答,秋月慈并不意外,她眸中含着泪光,清丽的面容上扬起明媚的笑意,“先生不必道歉,明月在此预祝先生旗开得胜,凯旋而归,只是明月却无缘得见那日了,先生,明月……要回家了。” 她并不在乎程砚秋是如何回答,也知道两人注定是没有结果,可这句话不说出来,她就总觉得将来会后悔,会有遗憾,还不如今日就此说个明明白白,也算有个结果。 程砚秋看着她的样子有些不忍,犹豫着说道,“那个要求,还算作数,你日后……可来找我。” “不必了,多谢先生。”秋月慈郑重的福身下拜。 程砚秋张了张嘴,却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看着程砚秋离开,秋月慈失神的坐回案边,雪白的纱裙拂过案上的残局,拂落一颗红豆落进了一旁的炭盆中,炸出明亮的一片小小火花。 秋月慈怔怔的看着那颗在火中燃烧的红豆,低声呢喃,“红豆入火烧明艳,滴血犹忆少年心……” 绛珠担忧的看向她,“姑娘……” “无事,绛珠,收拾东西,我们也启程吧。”秋月慈摆摆手,站起了身,留下一棋盘的红豆黄豆,散乱的密布在案上。 “是。” 秋月慈走了,程砚秋也远赴丹徒,宋宁也和魏烟愁也跟在他身边,松烟院内空荡荡的只剩下武幸一个人,无聊透顶。 寒冬悄悄来临,就在程砚秋走了没多久后的一天夜里,天空中零星落下几片雪花,片刻后越下越大,将整个曲塘山都笼罩在一片风雪当中。 等到武幸清晨睁开眼时,屋檐上的积雪,已经有一指厚了。 捷报频频传来,丹徒一战,武林盟率领的江湖诸多门派被打的节节败退,恐怕用不了几个月,这个武林盟就要名不副实了。 原本以为今年这个年不能跟先生一起过了,没想到先生却在除夕前夜,带着满身的风雪出现在武幸眼前。 武幸惊讶,“先生怎么回来了?” 程砚秋疲惫的应答一声,带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杨清竹死了。” 杨清竹可是武林盟三家之一化虚门的门主,他一死,武林盟或许就要分崩离析了。 他虽不因武力而在江湖上闻名,可好歹修炼几十年的内力,比之一般的武林高手强的不是一分半点,怎么会突然死去? 程砚秋也觉得很意外,杨清竹在交手时受了伤,可并不重,之后下了一场暴风雪,宜阳与常阳气候温度不同,一时水土不服染了风寒,竟然就这样去了,实在让人觉得荒谬。 其实杨清竹此时逝世,对于阴月教好处众多,本该乘胜追击,只是程砚秋与杨清竹也算是故友,不愿意趁人之危,武林盟已经元气大伤,去了一个杨清竹,等于丢了一个主心骨,没个几年时间是恢复不过来的,彭泽扬无心于战事,对于他来讲,只要能够相安无事,那他就懒得动弹。 阴月教三个核心人物,两个都不愿意再打,即便大长老再是摩拳擦掌,也是有心无力。 武林盟看着气势汹汹,没想到这么不经打,武幸有些纳闷。 “人心不齐,自然无人出力。”程砚秋叹息,洗去一身风尘,穿上干净的儒衫,披散着一头如瀑的青丝,坐在案前揉着眉心。 李延筠受了伤,门中还有不少精英弟子中了谢嫦的蛊毒,他本人便没有亲自前来,只是派来了他师弟曹延达和他的大弟子元和尘,其他小门派见连玄真观都不出全力,自然是跟着浑水摸鱼。 只有化虚门和太阿门算得上是主力,可傅成朔是个油滑的人物,太阿门是家传的门派,不似其他师承门派,他武功比不得旁人,便躲在后面不出力,几次对阵,都是杨清竹一个老头子打头阵。 这样散乱的武林盟,自然敌不过上下一心的阴月教。 杨清竹的遗体送回了常阳,武林盟其他门派也都各自散去,丹徒城重新陷入沉寂之中。 程砚秋他们也得以有空回到圣教内过年,揭下去岁的红纸,贴上新的窗花,又是一年的除夕家宴,就像往常一样热热闹闹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虽然武林盟之役已经过去,可武幸还是老老实实的闷在松烟院里半年多,直到蝉鸣时节,才得以出来透透气。 七月流火,不知为何,新历十一年的夏季格外炎热,武幸因为身体内流云心经的内力偏阴寒,已经不惧冷热了,可今年夏天还是被萦绕在大地上干燥的热流热的头晕脑胀,她解开绑在手腕的束带,将袖子撸上去,露出白生生的小胳膊。 长到腰间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额间系着白玉抹额,娇嫩的小脸上有着一道淡淡的疤痕,已经快要看不出了,她还小,等再过两年,便能完全看不出这疤痕的痕迹了,摸着脸,武幸想起这一道疤痕的来源,那是跟谢嫦在客栈与李延筠对敌时,何书客的修罗扇留下的。 先生喜欢好看的,毛茸茸的东西,她已经不是特别好看的了,脸上还又添了一道疤,若不是一头发丝还算细软,真怕先生都不愿意摸摸她的小脑瓜了。 背上的伤早已经养好,生出肉粉色的新疤,身体内嗜血蛊也好似消失了一般,在浮生蛊的威慑下不敢动弹,让她觉得身体毫无异样,就跟没种蛊之前一样。 程砚秋从门外走进来,看到武幸光着膀子,皱着眉头笑骂,“像什么样子。” 武幸不好意思的讪笑两声,将衣裳整理好,“先生。” “嗯。”程砚秋随意的应答,“收拾一下,带你去见个人。” “哦,谁呀?”武幸疑惑道。 “你未来的主人。”程砚秋沉吟片刻,有些凝重的回答,“是你不惜生命也要保护好的人。” 武幸肃然起来,她重重的嗯了一声,表达了自己坚定的决心。 她早就知道,先生收下她一定是有一个目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先生给了她那么多的好,她已经很满足了,她也要倾其全力去做到先生想让她做到的事情。 程砚秋看着武幸小脸上肃穆的表情,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必那么严肃,他比你小两岁,是教主的儿子,叫彭雪奡,虽说让你保护他,可平日里当做朋友相处也无妨。” 武幸如今七岁,彭雪奡不过才五岁,原本程砚秋还想再等两年,可现在却觉得是时候了,武幸成长的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经过武林盟和谢嫦的事后,他也便发现,无论一个人再强大,都会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他不能时时刻刻的都待在圣教里,待在自己重要的人旁边,但是武幸可以。 现在的阿雪还小,让武幸陪在他身边熟悉熟悉,等他再大些,便会想出去见识见识这世间的繁华了,到那时候,武幸的武功定然更上一层,江湖上必然少有对手,让阿武陪阿雪一起,他也能放心。 武幸懵懂的点头,跟着程砚秋来到了梧桐苑。 原来这是教主夫人和少教主住的地方,难怪,江小满会让她进去摘山楂…… 武幸看着梧桐苑三个大字悬在头顶,一时之间想起了从前,心情有些复杂。 “阿武,怎么了?”看到武幸在发呆,程砚秋奇怪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武幸摇摇头,甩掉脑子里的思绪,踏过了高高的二道门槛,听到了里面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女声。 “阿兄来了。” 一个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年轻妇人迎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子,穿着同样富贵,看着便知在主人身边地位不一般。 女子欣喜的笑着,低头略带惊讶的道,“这就是阿武吧,看着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程素柔蹲下身来捏了捏她的脸,武幸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教主夫人,她该怎样行礼来着? 这女子的声音她一定听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武幸有些苦恼,她虽过目不忘,记忆力非凡,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脑袋里的记忆实在太多,想要想起来什么东西,还要仔细翻找一番。 不过应该不太重要吧,也许她只是偶尔经过哪里时,不小心听到了教主夫人在跟谁说话。 还是不要想起来好了,偷听别人的小秘密可不是好行为,尤其是偷听教主夫人的,她可是先生的亲妹妹,若是惹她不高兴了,先生一定会生她气的。 没等武幸想起来该怎么行礼,程砚秋便推着她的小肩膀促使她往前走,进了里院,房间内装饰的温馨自然,宽阔的房间被一扇屏风隔成两半,屏风这面一半是桌案,桌案后是半人高的炕,炕上铺着细密的竹席子,上面放着许多孩童玩的小玩意儿。 另一半则是铺着柔软的地垫,地垫似乎是用不知名的动物皮毛做成,绒毛细软,踩在上面轻柔的仿佛要陷进去,恐怕是为了怕小孩子玩闹摔倒而准备的,武幸抬眼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地垫上摇晃着的一个小木马,小木马上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童,看起来约莫四五岁,武幸思忖着,想必这就是少教主彭雪奡了。 男童穿着白色的寝衣,笑嘻嘻的露出一口米粒似的小白牙,袖子编在手肘处,小胳膊藕节似的一团一团,看起来玉雪可爱。 上次见过一面的教主彭泽扬,此刻蹲在地上护着那男童,以防他摔倒。 身穿黑色太阳纹锦袍的少年,嘴角噙着笑意,满心满眼都是那白嫩的小娃娃。 武幸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竟有些羡慕,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真好,有父母疼爱,有亲人关心,就连先生出门时,都不忘给他带一只布老虎回来。 圣教中都是六岁开始习武,彭雪奡才五岁,自然还没开始,如今只是学着些认字,以及打一些基础,他看到程砚秋到来,高兴的把原本的大眼睛挤成一条缝,奶声奶气道,“舅舅!” 彭泽扬站起身来,圆圆的杏眼笑眯眯的与彭雪奡如出一辙,“大舅哥。” 彭雪奡视线转移到程砚秋身边的武幸身上,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舅舅,这是我的礼物吗?” “是,也不是。”程砚秋领着武幸走到彭雪奡身边,蹲下身郑重的看着他的眼睛,“这是武幸,从今往后,就是除了阿爹阿娘舅舅以外你最亲近的人,她会保护你陪伴你,是你最忠诚的下属,也会是你的朋友。” 听着先生向彭雪奡介绍她,武幸抿紧了淡粉的薄唇,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彭雪奡面前,低头大声道,“属下武幸愿誓死效忠少教主!” 彭雪奡似乎被眼前这一幕吓的有些懵,呆愣愣的不知所措的看向自己阿娘,大眼睛里满是求助的目光,“呀?” 程素柔扑哧一声笑着走过来,牵起两个小娃娃的手交叠在一起,诱导着彭雪奡,“阿雪和阿武以后就是伙伴了哦,会有一个人每天陪着阿雪一起玩,阿雪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阿雪高不高兴?” 听了程素柔的解释,彭雪奡终于不再是一脸懵逼的样子,他开心的叫道,“高兴!” 然后双手握住武幸的手,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试探性的叫道,“阿武!” 武幸应道,“嗯。” 彭雪奡便乐呵呵的傻笑起来,指指自己,“你也叫我。” 武幸迟疑着,“少教主。” “不对!”男童有些生气的大喊。 武幸似乎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有些不合适,她是彭雪奡的属下兼保镖,身份与他不同,怎么能直呼他的姓名呢,她犹豫着看向先生,却见程砚秋面上笑意依旧,没有半分阻止或不满,只好低声道,“阿雪。” 彭雪奡便高兴的笑起来。 这还是武幸第二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其他的小孩子,第一次时是在常阳,她四岁,关毓宁七岁。 第二次时是在圣教,她七岁,彭雪奡五岁。 一百二十章 换牙风波 彭雪奡兴奋的拉着武幸的手,带着她坐在自己那匹小木马上,木马矮小,所幸武幸身形瘦小,倒也坐得下,武幸犹豫着,双手便被彭雪奡拉了过去,环在他腰上,坐在他身后。 他咯咯笑起来,“阿武,我带你骑大马!” “小心。”迟疑了一下,武幸便放弃了抵抗,陪着彭雪奡玩起了幼稚的骑马游戏,小心翼翼的护着他不让他摔倒。 “阿武,你有没有骑过真的大马?”彭雪奡好奇的问道。 “嗯,骑过。”武幸点了点头,虽然她从来没有独自一人骑过马,可与人共骑倒是不少次,以往她都是坐在别人怀里,如今却骑着这小木马,有一个比她更小更脆弱的生命坐在她怀里,一时之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真好,阿爹说,等我长得和马儿一样高了,才能骑真正的大马。”彭雪奡用艳羡的语气说道。 武幸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很快的,过不了两年你就可以骑真正的大马了。” 彭雪奡便愉悦的眯起眼来。 玩了半天,本就是炎炎夏日,彭雪奡身上还穿着丝绸的寝衣,热的满头大汗,彭泽扬心疼的给他擦汗,想要给他把身上的寝衣脱去,“这么热的天还穿这么严实,反正是在屋子里,阿雪是个小子,可不能娇养的跟小姑娘一样,不如把上衣脱了吧。” 彭雪奡便不乐意的扭着身子不让他碰,程素柔闻言赶忙过来抱起彭雪奡,嗔怪道,“这还开着窗呢,吹风受凉了怎么办,阿雪还小,娇养些怎么了?你这做父亲的,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孩子,阿雪,我们进里屋擦擦身子好不好?” “都听阿娘的!”彭雪奡响亮的应答,被程素柔抱在怀里,双手紧紧的抱着阿娘的脖子,仰着头一副神气的小模样。 彭泽扬见母子两人如此同仇敌忾,只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时间刚好也到了该用午饭的时候了,等程素柔带着彭雪奡在里间擦了身子换了小衣服,外间的桌子上也摆好了膳食,此次本来就是程砚秋带着武幸来认认人,一起吃个饭,早就与程素柔说好了的,因此自然也准备了武幸的碗筷。 几人一同落座,武幸有些拘谨的扒着碗中的米粒,彭雪奡却是自在的很,指着盘子里的糖醩肉大声的道,“阿娘,我要吃这个!” 彭雪奡喜欢吃甜口的东西,小孩子一般也都这样,桌上有好几道菜都是酸甜口味的,夏天吃些酸的也开胃,程素柔便叨了几筷子放进他碗里,温柔的笑道,“慢些吃。” 扭头看到正自顾自扒着饭粒的武幸,程素柔想了想,也给她夹了一筷子糖醩肉,“尝尝看,我们阿雪最爱吃这个,你应该也喜欢。” 武幸受宠若惊的道了谢,先生是知道她偏爱些甜口的,没想到教主夫人也知道。 糖醩肉上面裹着一层澄黄的糖浆,黏腻的包裹在软烂的肉片上,筷子粘上去能拉出长长的糖丝,有些烫口,武幸咬了一口,入口是微甜的味道,咬下去却又带着一股不知名果汁的酸,等把外表的一层糖浆在口腔里混合着口水融化开,便又品尝到肉片本身的咸香鲜美,这一层又一层的环环相扣实在让人回味无穷。 武幸眼前一亮,怪不得彭雪奡这么爱吃这个菜,她也觉得好吃极了。 只是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在于,肉片外层的糖浆吹凉了以后有些粘牙,她又咬了一口,艰难的在口腔中与拔了丝的糖浆做斗争,却突然感觉嘴巴里某个地方猛的一痛,口腔里蔓延出血的腥味来。 武幸呆住了,嘴巴也停止了咀嚼,双眼有些呆滞。 程砚秋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关切的询问道,“怎么了阿武?” 武幸愣愣的放下筷子,一只手捂着自己侧面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她将口中的糖醩肉吐在桌子上,程砚秋定睛一看,顿时笑出了声。 一颗小小的乳牙带着血丝沾在了肉片上。 武幸愣住了,一脸懵逼的看着那颗小小的乳牙,那是她的牙?她的牙竟然被糖给沾掉了? 武幸欲哭无泪,程砚秋却还在笑,他摸摸武幸的脑袋,惋惜道,“未来几个月,你都不能吃难咬的东西了。” 武幸闻言疑惑的看向他,未来几个月?不是一辈子么?她的牙可是掉了啊! 程砚秋看武幸不懂,解释道,“这是换牙,阿武,每个人到六七岁的年纪都要经历的,你换牙有些晚了,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原本还在幸灾乐祸的彭雪奡顿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啊?那我岂不是也要牙齿掉光光?” 彭雪奡委屈的皱起了小鼻子,掉牙这种事,看着就觉得痛! 程素柔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头,笑道,“是呀,阿雪也会换牙,别害怕,不痛的,阿武,你说是不是?” 武幸诚恳的点了点头,确实,只有刚刚被粘掉的那一下有些痛,这种痛跟鞭刑和剑伤内伤比起来,疼痛感简直微乎其微,而且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觉得张嘴说话时有些漏风,嘴巴里凉凉的。 彭雪奡便将信将疑的嘟囔道,“好吧。” 吃过了午饭,程砚秋把武幸留下来陪彭雪奡,叮嘱道,“晚饭后回松烟院,或者就在这里住下都可以。” 武幸点了点头,程砚秋便跟彭泽扬一起离开了。 见他们两人离开,彭雪奡便垂下头叹了口气,程素柔也收起脸上笑意,严肃道,“好了,玩闹了一上午,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快去写字,阿武,你陪他一起。” “知道了,阿娘。”彭雪奡没精打采道,拉起武幸一溜烟小跑到隔壁的书房。 书房内有侍女早就铺好了纸磨好了墨,还给武幸也准备了一份,桌案够大,两人便面对着面坐在桌案的两边。 武幸之前被迫卧床养伤的半年,不能出房间练习武功招式,每日的活动便是练内功和写字,也觉得习惯了,此刻拿起笔,便心神沉浸下去开始练字。 只是她的字练了这么许久,写的工整极了,在先生眼里,却是显得呆板,没有灵气的评价,就跟书局里印的字一样。 她也不知这是为何,苦恼了许久,也没有解决的办法,让她临摹那些名家字画,她不说仿的十成十,也有七八分像,却始终找不到先生所说的那种灵气。 久而久之,便也不多在这件事上纠结了。 彭雪奡写了不到一页纸,就开始托着腮发呆,笔上的墨都弄到了脸上,也没发现。 书房内很安静,侍女们全都退了出去,在门外听吩咐,不敢进来打扰,不然少教主又该将写不好字的原因怪在她们太吵闹上了。 彭雪奡发了一会儿呆,便伸头去看武幸面前的纸,纸是上好的白鹿纸,墨是南边来的徽墨,字也是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全都按照最标准的样子来,彭雪奡看不出字的好坏,只觉得厉害极了。 再看看自己的字,写的一个大一个小,墨迹一会儿粗一会儿细,虽说也能认得出是什么字吧,但就是不好看。 彭雪奡有些烦躁的放下笔,托着腮生自己的气。 武幸听到他的动静,从全神贯注中脱离出来,便看到了彭雪奡脸上小花猫似的墨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用衣袖去帮他擦掉。 彭雪奡看到手上的墨汁,也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闭着眼睛让武幸给他擦干净,伸着脸在武幸面前左右晃了晃让她看清楚,“还有没有?” “没有了,都擦干净了。”武幸道。 彭雪奡嘘了口气,又瘫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问道,“你是不是见过外面的世界啊?” “见过。”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彭雪奡睁着好奇的一双大眼睛,求知欲旺盛,若是让程素柔看见了,定要感叹,他学习的时候也能这么精神就好了。 武幸便是从外面进来的,她并不觉得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好,反正圣教才是真的好,她在这里遇见了天下第一好的先生,给她吃给她穿,让她学武功认字,在圣教的日子,比在外面幸福多了。 只是看着彭雪奡好奇的样子,武幸想了想,便给他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曲塘镇外的塘下村,村头的大槐树,村东头的小山坡和小溪流,夏日里溪流里的小鱼小虾,还有村子里那些三姑六婆天天聚在一起讲的闲言碎语,邻居家的大婶有个在书局做伙计的儿子,每天便极为炫耀的跟别人讲她儿子在书局里看到的话本子里的故事。 分明只是一些极为简单平常的事,彭雪奡却听的津津有味,仿佛入了迷,见武幸停下了,还急切的催促她继续。 武幸不擅长与人交流,很少一下子就讲一大堆话,让她有些不习惯,讲的故事也干巴巴的,若是旁人,定要听的昏昏欲睡,难得彭雪奡还这样捧场。 武幸不知道还要再讲什么,毕竟她也才七岁,人生经历并不多,跟谢嫦的那些故事,她冥冥之中便觉得不能讲给彭雪奡听。 见武幸没什么可讲的了,彭雪奡有些失望,手指在桌子上划拉,比划出两个地点,中间隔着短短的距离,“你知道么,我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我阿爹的启祥殿,就算是启祥殿,我也只去过一次,每天都在梧桐苑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粒灰尘一颗小石子我都熟悉的清清楚楚,太没意思了,真想出去看看。” 说着,他转头期待的看着武幸,“如果你取得阿娘的信任,武功足够厉害可以保护我,说不定阿娘会同意放我们出去玩。” 闻言武幸有些惊讶,“为何不让你出去?” 村子里的孩子基本都是放养的,虽然那时她在众人眼中是个傻子,没人愿意搭理她,但是她也见到过那些孩子东跑西跑的玩闹,便是她,除了阿娘需要叫她干活时,也是不在意她到底去了哪里玩的。 “我阿娘不让我出去呀,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不过听我阿娘的就对了,所以你来了,我才特别高兴,要不然,你今天晚上就别回去了吧,我们可以一起睡!”彭雪奡理所当然道。 少教主毕竟尊贵,生来锦衣玉食,困在院子里可能也只是为了安全着想,武幸仔细想想便也能够理解,听到彭雪奡让她留下的提议,武幸犹豫了一下,便也答应了,先生说过要寸步不离的保护他照顾他,她以后要与阿雪形影不离,相处的日子繁多,要早些习惯才好。 只是程素柔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到了晚上,程素柔笑着将彭雪奡提溜回了房间,彭雪奡嘟着嘴抗议,“我要和阿武一起睡!” “听话,我给阿武准备好了房间,阿武睡她的房间,你睡你的房间。”程素柔声音温柔,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彭雪奡还是想再挣扎一下,撒娇道,“阿娘,我想和阿武一起睡嘛。” 程素柔循循善诱,“你是男孩子,阿武是女孩子,男孩子跟女孩子是不能睡在一起的,知道吗?” 彭雪奡一噎,仍旧有些不服气,却还是服软的低下了头。 程素柔取得了这场争辩的胜利,眼看着彭雪奡乖乖听话,她满意的微微一笑,吩咐侍女将武幸带到别的房间去。 程素柔给她准备的房间宽敞明亮,干净细致,拔步床上的浮雕花纹都精致的要命,床幔和隔帘都是清新的粉蓝色,床上甚至还给她准备了新的衣服和抹额。 真的是很细心又贴心了,她虽是第一次见到教主夫人,却清晰的感觉到教主夫人对于少教主的拳拳爱护之心,就连对于她这个少教主的玩伴兼职属下,都如此周到。 也许这是想收拢她的忠心?武幸有些不确定的想到,她是先生的弟子,先生说什么她都会全力做到,可能教主夫人只是不放心,想让她更有些归属感吧。 躺在香软的床上,窗户开着,送来阵阵夏夜的凉风,武幸例行练了两个时辰的内功,才在床上打了个滚,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一时之间心情竟有些复杂,过了好半晌,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一百二十一章 出行游玩 第二日的时候,上午仍旧是陪彭雪奡玩,因为教主来了,为了给教主和教主夫人留出二人世界,两人便在院子里荡秋千,武幸推着他,荡了一圈又一圈。 下午做完功课,武幸便寻机回了松烟院一趟,见了先生。 “感觉如何?”程砚秋挑眉问道。 “夫人很好,少教主也很好。”武幸低头稍加思索回答道。 这样的回答说了好像没说一样,太过于敷衍,可程砚秋却能听出武幸认真的语气,只好摇头无奈的笑笑,想着等以后相处的日子长了便好了。 不过,程砚秋突然有些严肃的说道,“阿武,日后你跟在阿雪身边,当要事事以阿雪为先,可懂?” 他心中知道武幸其实对于尊卑和上下并没有特别大的敬畏,只是因为敬仰和濡慕他才会格外乖巧听他的话,若是让武幸对彭雪奡也这样,恐怕有些困难。 说了这许多,武幸也不一定能听得懂这其中的分别,程砚秋叹了口气,继续道,“你的主人只有阿雪一个人,你跟了他以后,若是与旁人有什么冲突,只需要听阿雪一个人的命令,这个旁人若是我,若是教主,都不行。” 武幸有些懵懂的点头,“是,先生,阿武只忠心少教主一个人,永远只听他一个人的话,事事以少教主为先,以保护少教主为己任。” 程砚秋便欣慰的笑了,摸了摸武幸的头。 武幸现在长高了许多,程砚秋摸她的头,都需要抬手了。 夏去冬来,万物逢春,转眼间,又是一年。 彭雪奡刚过完六岁的生辰,到了可以习武的年纪,便被彭泽扬带着出去在几个堂主面前晃了一圈,正式奠定他少教主的身份。 说起来,武幸倒是比几个堂主还要先一步见到圣教未来的继承人,可比他们早了一年。 原本大长老还想做少教主的师父,想把少教主好好教导一番,免得他变成跟他爹一个样,可没办法,教主实在太闲了,天天在圣教中待着,连启蒙都是自己亲自来,哪会给大长老这个机会。 彭雪奡心心念念着想要出门,也总算是小小的满足了一下他的心愿。 彭泽扬倒是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他年少时也曾经有过这么迫切的心情,只不过老教主这个父亲当的比他还不称职,他都十几岁了还困在曲塘山这一亩三分地里,连曲塘镇都很少去,直到老教主逝世,他即位,才得以有机会出一趟远门游玩一番,不然又怎么会遇见阿雪的娘亲,他的夫人程素柔呢? 仔细想了想,彭泽扬自觉他已经不是一个好教主了,做一个好夫君好父亲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满足一下儿子的小小心愿又能有什么要紧的,随即大手一挥,决定带儿子去旅个游。 程素柔却不太同意他这个想法,有一些担忧,她身子弱,受不了长途跋涉,不能同去,对于彭雪奡和彭泽扬一起出去,便觉得很是不靠谱,即便有武幸跟着,她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这能有什么?虽然你夫君我这个人比较懒,但天赋好,武功还算不错,还能护不住两个小娃娃?”彭泽扬拍着胸脯说道。 这可不是能不能护住的问题,阿雪长这么大他可没亲手照顾过几次,大男人粗心大意,程素柔怎么能放心? “你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跟着你出去,恐怕阿雪丢了几天你都不知道,这可不行。”程素柔生气的嗔怪道。 彭泽扬见娇妻娇蛮的一个白眼翻过来,讪笑着摸摸脑袋,“那便算了?” 没想到自己阿爹这么容易就在阿娘面前丢盔卸甲,彭雪奡不高兴了,嘟着嘴拽程素柔的衣袖,“阿娘~” 程素柔沉吟片刻,想了想便道,“也不是不行,只是跟你阿爹去不行,你若实在想出去,便跟着你舅舅出去玩几天。” 彭泽扬眼珠一转,如果大舅哥带着儿子出去,那岂不是平白多了好几天二人世界?可行可行!连忙高兴的跟着附和道,“对对对,大舅哥带着阿雪出去,我也是绝对的放心。” 彭雪奡便也满意起来,三人皆大欢喜,把这个问题丢给程砚秋一个人去头疼。 程砚秋得知后,只能无奈的笑笑,想了一想,教内如今确实没什么大事,江湖上也是风平浪静,带两个小家伙出去玩玩也没什么不好,总要见见世面的,便同意了。 隔了几天,程砚秋便带着武幸和彭雪奡两人出发了,三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阴月教标志,在外人看来,便像是一个父亲带着自己疼爱的一双子女出来踏春。 三人坐着马车出行,期间程砚秋还带着彭雪奡体验了一把骑大马的感受,让彭雪奡连连惊叹。 程砚秋没打算带两人跑多远,就在东阳附近转转就算了,没想到彭雪奡却有要求,还言辞凿凿的要去这两个地方。 “你确定?这可没什么好玩的。”程砚秋惊讶的问道。 彭雪奡重重的点了下头,坚持道,“确定,我就要去塘下村和阳安城!” 塘下村是武幸降生的那个村落,程砚秋隐约还记得,因为有一次跟秋月慈去龙泉湖游玩,武幸半路说要去村子里看看。 至于阳安城,则是程砚秋和程素柔从小长大的地方,也许阿素跟他讲过,所以阿雪才好奇想去看看吧。 想起脑海深处中那些久远的记忆,程砚秋陷入了回忆中,心情有些复杂,不由得叹了口气,“也好。” 塘下村就在曲塘镇外,龙泉湖的边上,武幸跟彭雪奡讲的那条小溪流,便是从龙泉湖引流过去的。 三人一身的打扮气质与朴实简陋的村庄格格不入,彭雪奡却没有半分嫌弃,瞪大了好奇的黑眼珠看着周围的一切,黄土和茅草堆砌成的矮小房屋,用篱笆围起来的院落,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的村民小心翼翼的离他们远远的,黑黄的皮肤带着岁月摧残的沟壑,穿着肮脏陈旧辨不出原本颜色的衣物,有个脏兮兮的小孩流着鼻涕傻愣愣的站在路中间,被慌张的村妇连忙抱走。 他们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有三个明显是上层社会阶级的贵人突然来到这个小小的村落,年迈的村长只好带着众人的疑问踏出了这一步,他揉揉昏花的老眼,觉得这三人里的那个小姑娘有些熟悉,武幸头上的白玉抹额唤醒了他的记忆,他有些不确定的想,这不是上次过来寻人的那位小公子吗? 不过眼前这位长大了些许,脑后的马尾也垂到了腰际,眉眼柔和多了几分女气,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小公子了,也许是他上次看错了? 上次那小公子来过后,他还专门等着跟李大娃他们一家说了一声,大娃他爹摸着脑袋一脸憨厚,说并不认识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没想到隔了一两年,这小公子又来了。 村长迟疑的问道,“三位贵人,可是来寻那李大娃一家的?” 武幸早就不在意自己的爹娘是什么样了,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反正她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便摇了摇头,带着彭雪奡看一圈便准备离开了。 村口的大槐树比四年前更加的浓密茂盛了,树下的蚂蚁窝也不知更迭了多少代,彭雪奡惊奇道,“这树好粗!” 他试探着伸着手比划,却发现就算是三个自己也不能环抱着树一圈。 正值暖春,大槐树上新生的枝叶连成密密麻麻一片,落下一大片阴影,将炙热的暖阳与树下的人影分割开来。 武幸却忽略了,她小时候为什么经常到大槐树下发呆,是因为她小时候的家,离大槐树是非常近的。 一个长相刻薄寡淡,身材干瘦的女人几步走过来,面上挂着刻意的惊喜笑容,眼中还有着隐藏不住的几分贪婪,目光死死的盯着武幸抹额上那块价值千金的白玉,这可是好东西,若是能有这么一小块白玉,不仅能还下这几年欠的债,剩下的钱也够他们一家人这辈子的吃喝都不愁了! “哎呀,这是蠢丫吧,蠢丫出息了,还记得回来看看娘,真是好孩子!”那女人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慈爱面孔,皲裂的手上还沾着不知名的脏污,就想伸手过来拉武幸。 程砚秋皱眉看着这莫名其妙的女人,有些不耐烦的想说些什么,却被武幸打断,武幸平静的退后一步躲开了那女人的手,淡淡道,“你认错人了。” 慈爱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女人尴尬的笑了两声,“呵呵是吗,我一看你这眉眼就觉得像我们家蠢丫,我实在是太想我那乖闺女了,竟然都认错了。” 女人讪笑着赶忙离开了,生怕晚一秒就会粘上什么晦气一般。 武幸看着女人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没有丝毫波动,心中只把她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这女人眉眼之间确实和武幸有几分相像,武幸的单眼皮和寡淡的眉毛应该都是随了她,单看长相,便能看出两人之间应该有些亲缘关系,只是那女人早已不记得蠢丫长什么样了,不过是听村长说那小姑娘来找过他们,便试探一下。 程砚秋自然能看得出来,武幸的的确确是那女人的女儿,只是那女人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有的只是不带半分遮掩的贪婪,那不是看自己亲女儿的目光,而是打量货物价值的目光。 原本程砚秋还担心武幸心中会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有几分执念,想要出言干预,没想到武幸竟然能够这么平静,让他放心了许多。 本来若是按照圣教的规定,像这种家人不属于圣教教众的人,若是想要做到教中高层,必须要断亲缘才行,只是武幸还小,他并不想当着武幸的面做的这么绝,何况武幸的亲生父母并不像是什么好人,等阿武长大了,懂得了一些道理,自然而然就会厌恶他们。 彭雪奡看完了大槐树,还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奇的问道,“那是你阿娘吗?” 武幸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的承认,“是。” 彭雪奡惊讶的张大嘴巴,有些震惊,阿武写字厉害,武功又高,长得还好看,是他认识的小朋友当中最厉害的,虽然他也只认识武幸一个同龄的小朋友,他怎么也想不通,阿武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阿娘呢? 虽有些不理解,却也能感觉出来,阿武与她阿娘之间陌生的感觉,彭雪奡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她坏,我们就不要她了,以后阿雪的阿娘分给阿武一半。” 闻言程砚秋失笑,觉得这童言童语十分有趣,也没有出言阻挠两个小家伙的友谊之路,反而颇有些乐见其成。 一个人只能有一个阿娘,阿娘怎么能分一半呢?武幸觉得彭雪奡这话有些荒唐,可看着他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便也不自觉的应了声好。 武幸后知后觉的有些懊恼,这可实在不怪她,彭雪奡长得并不像教主那般娃娃脸,具有少年感,而是有几分像程砚秋。 都说外甥似舅,这话在彭雪奡身上一点都不假,他的长相就像是程砚秋和程素柔的结合体,比程素柔多了一分英气,比程砚秋多了几分柔美,只有一双眼睛随了彭泽扬,大大的一双圆眼睛,湿漉漉明亮亮的像是猫眼,看起来漂亮极了。 若说武幸的长相平庸寡淡,穿着方便行动的劲装头发束起来,她不说话的情况下有五成可能会被认为成一个男童,彭雪奡就是另一个极端,明明是个男孩子,却比大多数女孩子还要漂亮的多。 看着这与先生相似的脸庞瞪着一双猫眼期待的看着她,武幸觉得就算自己有所准备,也很难抵挡这样的攻势,只能轻易的败下阵来。 彭雪奡开心的笑起来将一对儿猫眼眯成一条缝,蹦蹦跳跳的拉着武幸朝村东头的山坡和小溪流跑过去,之前的烦恼一下子就被抛到一边。 跑到不到两丈高的小山坡上,几颗野山楂树簇拥着发出新芽,彭雪奡居高临下的站在最上面,顺着溪流流动的方向看向远处,兴奋大喊道,“阿武快看!有船!” 几百丈之外的龙泉湖,湖面上波光粼粼,几艘画舫悠闲的浮在水面。 一百二十二章 一个秘密 去过了塘下村,便该去阳安城了,阳安城是都城,却离东阳极近,出了曲塘镇,过一座湘水的桥,再往北走不到一日便到了。 可是彭雪奡见了龙泉湖上的大船,便心痒痒,嚷嚷着要走水路,坐大船过去。 本来只需要过一座桥,要是走水路,岂不是还要再绕到渔阳再下船多走一段? 程砚秋拗不过他,想了一想便也罢了,走水路便走水路吧,反正这趟本来就是出来游玩,又不赶时间,满足一下彭雪奡也无妨。 见程砚秋哑口无言的模样,彭雪奡便得意的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天色已晚,原本程砚秋还思忖着要不要在城内的客栈住上一晚,现下也不用犹豫了,直接包下一艘画舫,睡在了船上。 初次坐船的彭雪奡好奇得很,东摸摸西瞅瞅,因为船行在水中,并不像陆地上那样稳当,若是到水流湍急的地方,还会左右摇晃,彭雪奡新奇的跟着船身一起摇摆,咯咯笑起来。 这船本是龙泉湖边上歌舞坊的船,船上装饰的花里胡哨五彩缤纷,还有许多好酒歌女舞女供客人行乐,此刻却全被程砚秋赶了下船,只留下几个行船的船夫和侍女,包下了画舫不行乐却让画舫赶路的,程砚秋也是头一个了。 说来其实程砚秋也有自己的考量,他们也只有三人,用阴月教的船目标太明显,容易有意外发生,还是警惕些好。 若是包商船,花销太大,重建绒花镇,收服改造丹徒城,还有武林盟一役,已经耗费了不少圣教积攒的经费,作为圣教中管事的大家长,不得不多为圣教中那一万多张吃饭的嘴考虑考虑,节省一下少教主出游的排场。 若是包小船,别说阿雪能不能受得了,他自己那小洁癖和小讲究都不允许。 说来说去,还是画舫性价比更合适些,而且画舫行的慢,适合彭雪奡这种初次坐船的人,行船若是快了,容易头晕作呕。 新奇了不到半日,彭雪奡就觉得无趣了,吃过了晚饭,两人蹲在甲板上看天上的浩瀚星空,还有岸边上的万家灯火。 彭雪奡突然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武幸,“阿武,我跟你讲过的所有话,你都会告诉舅舅吗?” 武幸想了想,答道,“不会。” 彭雪奡和她说的话基本都是些日常,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以及抱怨抱怨教主和教主夫人,有时候会因为课业而烦躁,有时候也会因为学会了什么新招式而得意洋洋的向她分享。 这些在武幸眼里都不算秘密,没有打小报告的必要,而且先生也说过,彭雪奡才是她唯一的主人,不把主人的事情轻易告诉别人,这应该做下属的基本准则吧。 彭雪奡垂着眸子情绪有些低落,“可是云婆婆就会把我和阿爹说过的所有话一字不落的告诉我阿娘。” 他将手臂放在脑后枕着躺了下来,“我知道阿娘是关心我,可我不喜欢这样,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我不是一个人,而是阿娘的所有物一样,我好想有一天能够不听阿娘的话,能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样多好。” “阿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笑我,也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他看着武幸,湿漉漉亮晶晶的猫眼与天上的万千星辰相映成辉。 “好。”武幸应声,也认真的回望他。 彭雪奡猫眼微弯了一瞬,然后又迅速的垂下去,声音低低的,“我想做教主。” 武幸有些奇怪,“你现在是少教主,等教主百年之后,你自然就是教主了。” 彭雪奡小大人似的叹息着摇摇头,“不是这样,我想早些做教主,我阿爹说,做了教主,就能够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他当初就是这样,阿耶不让阿爹下山,阿爹做了教主第一件事就是游历三山四海,阿耶让阿爹励精图治,光大圣教,阿爹做了教主后就把所有事务全都推给苦无爷爷和舅舅,一天心都没操过。” “我也想那样,可是圣教之中只能有一个教主,我做了教主,阿爹怎么办呢?阿武,你说,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大逆不道?” 彭雪奡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武幸,似乎是想要得到认同,不得不说,他的想法虽然和大长老的初衷不一样,但却不谋而合。 真奇怪,明明大长老并没有教导过他。 武幸也觉得他的想法并不算不正常,本来他就该是未来的教主,想早一些,也没什么错。 彭雪奡听了她的话显得有些高兴,他站起身来,“阿武,那你会帮我吗?” “阿雪所有的命令,我都会拼命做到。”武幸冷静的答道。 彭雪奡开心的想继续说什么,没想到船却遭遇了一个转弯猛地晃荡了一下,彭雪奡站立不稳向前倒去,武幸见状怕他受伤,连忙闪身过去接住他,做了彭雪奡的人肉垫子,彭雪奡看着白嫩可爱,体重却是不低,压在武幸身上都有些收不住力,武幸闷哼一声顺势倒下,护着彭雪奡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这才放开他。 可是彭雪奡还是磕了一下,一对儿水晶球似的猫眼水汪汪的,泪花迅速聚集起来,顺流而下,他口齿不清的含糊道,“哎呀,哇哒牙!” 就着船上昏暗的灯光,武幸捧着他的脸端详了一番,看到彭雪奡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中间缺了一个口的小黑洞,结下了评论道,“没事,换牙了。” 彭雪奡六岁就换牙,倒是比她早一些,不过据先生说,六岁换牙才比较正常,彭雪奡也是时候了。 武幸换牙的时候,正好每天都陪着彭雪奡,被彭雪奡见证了每一颗牙的生长历程,和说话漏风的时刻,本来武幸话就不多,那段时间武幸更加沉默寡言了。 彭雪奡想了想自己也要经历这么一段时光,就觉得浑身恶寒,人生灰暗,他有些幽怨的看向武幸,“你不准笑我。” “好。”武幸一本正经的答应道。 两人一同回到船舱里,程砚秋看到彭雪奡捂着嘴的模样,挑了挑眉,预料到了什么,“阿雪换牙了。” 彭雪奡蔫蔫的点头,程砚秋失笑,“过段时间就好了,阿雪,回房间我帮你洗澡,该睡觉了。” 彭雪奡一听便像被调戏的小媳妇儿一样警惕起来,“舅舅不用,我自己可以洗。” “哦?”程砚秋疑惑,“我怎么记得你阿娘说以往你洗澡都是云婆婆帮你洗的?” “才不是呢!”彭雪奡小拨浪鼓似的摇头,“我早就自己洗了,你说是吧,阿武?” 彭雪奡求助的目光看向武幸。 武幸其实也不知道,她又没有跟彭雪奡一起洗过澡,不过做下属的基本准则之一,附和主人,主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武幸缓缓的点了下头。 程砚秋便将信将疑的勉强相信了,“那好吧,你自己洗,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就叫我。” 彭雪奡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满口答应着。 洗漱完毕,武幸爬上了床开始练功,却忽然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瞬间便睁开眼睛握紧了腰间的金玉臂钏,紧紧的盯着门的方向。 咯吱一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小身影探头探脑的摸了进来。 武幸有些无语,收起了武器,看向彭雪奡,“怎么了?” 关上了门,彭雪奡三两步跳过来蹦上了床,笑嘻嘻道,“我早就想着这么一天了,那叫什么来着,秉烛夜话,抵足而眠?” 武幸扶额,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有些无奈的道,“夫人不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么?” 彭雪奡嘿嘿一笑,“那是别人,你我自然不同。” 他穿着白色的寝衣,小脑袋凑到武幸旁边,天气热,武幸只盖了一条薄巾,彭雪奡很轻易的钻了进来,“阿武,我睡不着,你睡不着的时候都做什么呀?” “练功。”武幸言简意赅,她的武功能在八岁时就轻易战胜那些练武练了八九年的人,凭的可不只有天赋,还有勤奋。 她很少有不失眠的时候,一天睡两个时辰就顶了天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别的人练内功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武幸就能练四个时辰,六个时辰,她的武功自然要比他们进境快得多。 彭雪奡撇了撇嘴,低声嘟囔,“没趣。” 是挺没意思的,武幸也这么觉得,练功枯燥,可她必须要练,不然以后,拿什么保护阿雪,保护先生呢? 更谈何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个世界上,唯有强者,才能毫无畏惧,随心所欲。 这句话武幸已经深深的刻印在了脑海里,她想要做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想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想要做到先生所期望的所有事,她就必须要努力练功,努力变强。 武幸沉默不语,专心练功,彭雪奡看了半晌,觉得不自在,磨磨蹭蹭的,也坐起来盘腿开始练功。 阿武都这么努力了,他作为少教主,也不能落后不是。 第二日清晨,在画舫的随波摇晃中醒来,彭雪奡揉揉惺忪的睡眼,困顿的打了个哈欠,却发现武幸早已起床洗漱。 “睡的那么晚,起的还这么早,阿武,你是神仙吗?”彭雪奡夸张的瞪着大大的猫眼看她。 “习惯了。”武幸随意道,“以后不要跟我一起睡了,怕打扰你。” 彭雪奡嘻嘻一笑,跳下床来也去窗边洗漱,“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嘛,等回家了就没有机会了,阿娘肯定不乐意。” 武幸想想也是,先生带他们出来只是逛逛见见世面,他还有教务要处理,不可能在外面耽搁太久,这个行程定然不超过半个月,便也就默许了彭雪奡的行为。 画舫行了一夜又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到达了渔阳,程砚秋带着他们下了船,画舫便回航了。 出来游玩,没必要兴师动众,程砚秋便也没有找驻扎在渔阳的分据点,而是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彭雪奡不爱吃鱼,船上也没有别的什么新鲜食材,他早就饿了,高高兴兴的奔进客栈的大堂,便大声嚷嚷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程砚秋没有搭理他,叫了伙计来随意上了几个当地的特色菜,还特意要了一个甜口,叮嘱不要放辣。 可彭雪奡想吃的却是一个没点,惹的他怒目而视,小嘴巴气的撅到鼻子上,不开心的很。 程砚秋失笑,摇了摇头赏了彭雪奡一个脑瓜崩,教训道,“出门在外,一切从简。” 连他这么讲究的人都能忍受的简朴,彭雪奡不可能忍受不了吧。 彭雪奡捂着脑袋扭头不看他,不一会儿就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心神,伸着脑袋去听隔壁桌在谈论。 听了半天一头雾水,彭雪奡拉拉武幸的衣袖,小声的问道,“阿武,他们在说什么啊?” 武幸疑惑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江湖人大刀阔斧坦胸露乳的坐在那里,刀剑放在桌子上,简陋的瓷碗飘出烈酒的香味。 “傅少衡现在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啊,你可听说过一月前他跟玉剑山庄大公子应重明比武?只用了一剑!” “一剑?这也太夸张了吧,玉剑山庄的大公子少庄主连他一剑都敌不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四年前,玉剑山庄那个三公子周岁宴,竟然有歹人混入把三公子掳走了!当时大公子跟三公子就在一起,为了阻止歹人,右手被歹人一剑削掉了两根手指!” “两根手指!?那他还怎么习剑啊?” “右手不行,不是还有左手嘛,从那以后,应大公子就改了左手剑,只是到底……哎,可怜呐,据说他们比武的原因,就是因为傅家二公子傅爻骂他是个残废!” “傅爻骂的,怎么是傅少衡比武呢?”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傅少衡毕竟只是傅门主的养子,说好听了是他们太阿门的大公子,可谁不知道,傅爻在外面根本就不认他,拿他当个仆人使唤呢!”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傅少衡好歹是名门之后,七星剑江道行之子,怎么落得这么个下场,他武学天赋又好,年纪轻轻在江湖上就已经鲜有敌手,何必受这个气呢?” “这谁知道呢?傅爻不认他,他还把傅爻当儿子护呢,在他面前谁都不准说傅爻的坏话,人家自己乐意,你管得着啊?” 一百二十三章 都城阳安 “那之前武林盟围剿魔教之时,为何不见这傅少衡出战?反而是玉剑山庄的少庄主应重明又出钱又出力的。” “这其中可就大有说头了,你听我细细跟你道来,源头其实还是在玉剑山庄的三公子身上,玉剑山庄一直怀疑三公子被掳走是魔教搞的鬼,可苦于没证据,也没胆子跟魔教正面对上,这不好不容易有机会报仇,可不得尽心尽力?至于傅少衡,有小道消息说,是因为傅爻不想让他出风头,拦着他不让他去呢!” “哎,傅门主古道热肠,侠骨风范,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心胸狭窄的小公子来呢?” 几人说着说着,又转到别的话题去,彭雪奡听完意犹未尽,好奇的问武幸,“傅少衡是谁,应重明又是谁?阿武,你见过他们吗?” 武幸没有见过应重明,这傅少衡和傅爻却是见过的,低头回想了一番,思绪渐渐飞回到四年前的常阳。 那时她和关毓宁两兄弟一起去小青山踏青,在出城的道路上,遇见了傅爻,傅爻用手中的红缨鞭抽打地上的傅少衡,关毓宁下车气哄哄的拦住了他。 几年过去,物是人非,当时坐在青檐马车里的几个人,只剩下了武幸。 关毓宁和傅爻本是同岁,可惜傅爻如今已经长大,关毓宁却永远停留在了当初。 思绪回笼,毕竟她也只跟傅少衡有过一面之缘,实在不好形容,斟酌了一番,只能勉强评价道,“长得很好看。” “有我好看吗?” 看着彭雪奡亮晶晶的猫眼,武幸诚恳的回答,“没有。” 彭雪奡便高兴的眯起眼睛,又问道,“他们有你厉害吗?” 武幸摇了摇头,“没有交过手,我也不知道。” “阿武一定比他们都厉害。”彭雪奡坚定的说道。 对于彭雪奡莫名的自信,武幸一笑了之,只是她还觉得有些奇怪,庐邑玉剑山庄与濮阳太阿门相距甚远,丹徒一战之后应该就没有交集了才是,他们之间交手的讯息,更不可能一个月便传到千里之外的渔阳来,难道? 程砚秋呷了一口茶,笑道,“觉得奇怪?” 武幸点了点头。 程砚秋便笑道,“其实也不奇怪,渔阳有一位善于铸造武器的大师,我原本也想请他帮你打造子母碧连环,只是可惜你不要,一月前是他开炉的日子,玉剑山庄和太阿门都想得到他新铸的这把剑,只是他那人古怪,不看钱不看权,只看这武器与你有没有缘。” “那我们不要这把剑吗?我在教中怎么没听过这个消息?”武幸有些疑惑。 “没有这把剑,要什么?”程砚秋悠闲的又倒了一杯茶,“炸炉了,那大师觉得他们与剑无缘。” 武幸突然福灵心至,“炸炉是先生派人做的吗?” 程砚秋神秘一笑,“你觉得呢?虽然丹徒一战我不赞成对敌人赶尽杀绝,可我也没有善良到放任敌人的成长。” 也许傅爻正是故意辱骂应重明让傅少衡跟他打起来,这样就会让别人看轻傅少衡的心性。 傅爻同他父亲如出一辙,武功不佳,倒是颇有心计,只是傅成朔还会扯着大义的皮遮掩一二,傅爻却是赤裸裸的让别人看出他的骄纵任性。 武幸忽然有些紧张,“他们都在这里的话,我们贸贸然带着阿雪跑来,会不会有些危险?” “不必担心,他们早已经离开了,就算是没离开,有我在,怕什么?”程砚秋自信一笑。 也是,有先生在,她什么都不用怕,武幸一下子放松下来。 正好此时他们要的饭菜也好了,伙计端着一个托盘将菜上齐,“三位客官慢用。” 三人吃饱了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继续出发前往阳安。 阳安城是庆国的都城,程砚秋已有十年没有回过此地了,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城门处守备森严,进出来往皆要出示身份文牒,武幸和彭雪奡一时之间都有些惊愕,他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彭雪奡也就算了,他这是第一次出远门,武幸却是跟着先生一次,又跟着谢嫦一次,从来都没见过这些东西。 也许这就是九阳自治的坏处,也是朝廷一直以来想要收回九阳自治特权的原因,世人只知世家门派,不知朝廷官府。 侠以武犯禁,恐怕现如今唯一还坚守着身份文牒重要性的也只有阳安城了吧。 所幸程砚秋本就从小在阳安长大,记得这些规矩,提前准备好了三人的身份文牒,程砚秋三字自然不能用,他现在可是魔教的高层人物,魔教中人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可没那么好,若是让别人误以为他是来执行什么任务,引起朝野上下的恐慌动荡就不好了。 所以他化用了一个假名,秋言,武幸叫秋幸,彭雪奡叫秋雪,假扮成一家三口,一个父亲,带着姐弟两人。 顺利通过了城门口护卫的查验,三人总算进入了阳安城的大门之中,彭雪奡看着沿街道两旁的人物风景,惊叹道,“好热闹啊!” 武幸有些不解,这与东阳和渔阳又有哪里不同? “当然不一样,这里可是我阿娘长大的地方!”彭雪奡噘着嘴道。 程砚秋也是出身百年世家,出过文人志士,出官入仕,封侯拜相,指点江山,出过武林高手,武学天才,自创功法,自成一派,曾经伫立阳安城百年不倒,只是在他父亲那一辈,家族没落了。 父亲病逝后,母亲伤心不已,她本就生产时伤了身子,伤神劳累之下,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自那以后,程砚秋与妹妹相依为命,阳安城中,有许多他们幼年时的回忆。 留在阳安城中的老宅还没卖,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封存着几代人的痕迹,程砚秋想着留个念想,便将仆人遣散,老宅封了起来。 时间久远,十年过去,老宅想必已经荒废了,肯定不能住人了,只是架不住彭雪奡想来看看,便先行到了程府的老宅。 此时带着武幸和彭雪奡两人走到了老宅的门口,看着匾额上满含着风霜痕迹的程府两字,竟有些近乡情怯,不敢上前。 彭雪奡却没这个意识,他走上前使劲推了推门,门上的锁被他推的咣当咣当响,气呼呼的对程砚秋叫道,“舅舅,开门呀!” 程砚秋答应着,老宅门上的锁他早不记得钥匙哪里去了,只得先走上前用内力强行将锁破开,只是他刚刚运内力于掌心,便听到大门旁边的角门有些许声响,内力在掌心消弭,程砚秋皱着眉疑惑的看去,老宅里面怎么还有人? 从角门中走出一个白发苍苍驼着背的老叟,他苍老着声音问道,“是谁啊?” 看到大门前站着的三个人,老叟有些不敢置信,他揉了揉浑浊的双眼,瞪大了眼睛看着程砚秋,步履阑珊着走过来,激动道,“大公子?” 程砚秋也惊讶的看着他,从记忆中的角落里翻找出了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的名字,“……文叔?” 父亲母亲去世之后,他便遣散了大部分家仆,只留下几个忠仆照顾他们兄妹二人的饮食起居,后来阿素出嫁,云婆婆没有亲人,便跟着他们一起到了阴月教,剩下的几人都还有着子孙后代,程砚秋便给他们分了一些钱,放他们回家去了。 之后程砚秋便封了老宅再也没有回来过,没想到文叔竟然没走。 程砚秋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匾额和大门上都没有留下什么灰尘和蛛网,刚刚他心情激荡没有注意,现下便懂得是什么缘故了。 文叔激动到呼吸有些跟不上来,咳嗽了几声,转而看向彭雪奡和武幸,眼含希望的问道,“这是小公子和小小姐?” 程砚秋迟疑了一下,也不想让文叔一大把年纪再为他操心,便点了点头,“阿雪是阿素的孩子,阿武是我的。” 文叔便高兴的眼泪都涌出来,颤抖着手笑着道,“好,好啊,等到了九泉之下我也能给老爷夫人报上这个好消息了。” 他又笑的咳嗽起来,招呼着两个小家伙,“快进来快进来!” 程砚秋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他记事起文叔就在程府做事,照料了他和阿素将近二十年,仔细算来,文叔快七十岁了,已算是长寿。 彭雪奡眼珠一转,便嘴甜的叫起来,“文爷爷!” “哎!”文叔笑着答应道,带着他们从角门进了程府,一边走一边说,“当年大公子走了以后,没多久我那不成器的小子就没了,老婆子临走前就给我留下这么一个独苗苗,他一走,我只剩下孤身一人,想着我这把老骨头还算中用,便回来给大公子看宅子吧,大公子你瞧,这十年来,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扫你和大小姐的房间,就想着,你们什么时候可能会回来住上几天,可算让我盼到了。” 他确实极为尽心,就连院中假山树木枝叶,他都好好照料修建,这宅子同十年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程砚秋点了点头,“文叔,辛苦你了。” “能看到大公子和大小姐各自成家,我打心眼里高兴,哪里会觉得什么辛苦。”文叔笑呵呵的道,“宅子里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就是没什么人气,需要晒晒太阳,您就在这多住几天,对了,还没有吃饭吧?我现在去买菜,这十年来我的手艺可精进不少,应该不会再让大公子嫌弃了,小公子和小小姐想吃什么?” 程砚秋失笑,“他们两个喜欢吃甜的,我都随意,有酒就行。” “大公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这就去准备。”文叔笑呵呵的离开了。 文叔挎着菜篮子从角门出去,又将大门上的锁卸了下来,有相熟的人路过,打趣他几句,“老文,出去买菜啊?你拆这锁做什么?” 文叔中气十足的应答着,“我家大公子回来了,家里有了主人,还要这锁做什么!” 熟人惊讶,“都那么多年了,你家大公子可算回来了,那你可不得给你家大公子露一手瞧瞧?” “那是自然!” 程砚秋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有些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他还以为打开门之后,程府会是一副破败至极的模样。 几人走到主院之中,打开了房门,里面清新整洁,就是有些许的潮味,程砚秋打开了窗户通通风,带着些许怀念道,“这是我年少时住的房间。” 程家香火凋零,接连三代都是一脉单传,到了程砚秋这里,更是只剩他和妹妹两人,亲兄妹相依为命,两人便都住在主院之中,除了父亲母亲的房间封存没动,其他几乎都是两兄妹的东西。 一间间走过,书房,琴室…… 到了里间最后一扇门,程砚秋停住了脚步,低头看向彭雪奡,“这是你阿娘的房间。” 彭雪奡好奇的推开门,吱呀一声,光照进去,显现出门后的世界。 这是一间极具女性气息的寝室,百鸟朝凤的屏风,石榴木的桌案,红漆的梳妆镜伫立在床边,粉蓝色的床幔垂下来,光是看着,便能让人想象出房间的主人是一个文静娇俏的少女。 梳妆台上还随意的放着一把兰花木梳,仿佛今晨少女还曾坐在这里梳妆。 彭雪奡惊讶的走进去,原来阿娘喜欢的是这样的,现在的梧桐苑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他的玩具,他写成的第一篇文章,他的小木马和木剑,他的衣服鞋袜,占据了阿娘房间里绝大多数的空间。 彭雪奡虽然有时候不喜欢阿娘管他太多,可是现在这样回想对比起来,还是很自得于阿娘对他的宠爱,喜滋滋的乐上了眉梢。 在主院里逗留了一会儿,便听到文叔过来寻人的声音,“大公子,饭好了!” 程砚秋远远的应答一声,转头对两个小家伙道,“走吧,去吃饭。” 到了厅堂里,桌上早已摆上了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有荤有素,搭配均衡,还有彭雪奡和武幸喜欢的甜品。 彭雪奡见了桌上那道肉桂圆子,便眉开眼笑的拿起筷子开动起来。 一百二十四章 醉酒冲突 吃过了午饭,文叔又乐呵呵的跟程砚秋一起追忆起了往昔,程砚秋一脸感慨的附和着,彭雪奡不愿打扰两人的温情时光,也觉得无聊,便带着武幸悄悄的溜了出去,跑回了主院。 东瞅瞅西摸摸,两人跑到了琴室,彭雪奡看着案上保存完好的古琴,心中一动,“阿武,我记得你不是会弹琴?” “是,但是弹得不好。”武幸回答道。 她虽然跟着秋月慈学了一段时间的琴,但是本质学琴只是为了陶冶情操,平心静气,戒骄戒躁,抚琴的技巧并没有学到多少,主要是心境,是以她虽然能勉强弹出几首完整的曲子,却也是平平淡淡,不能引起人的共鸣,只能说是不难听的境界。 梧桐苑里没有琴,彭雪奡自然也没有听过武幸的琴曲,因此很是好奇的要求道,“阿武,要不你现在弹一曲让我听听?” 武幸有些犹豫,“这可是先生的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我们这样擅自动用,不太好吧。” 看先生的态度,他对于家人的感情都很深,以她这三脚猫的水平贸然去动先生母亲的琴,即便先生不会生气,她也觉得冒犯。 彭雪奡想想觉得也是,有些失望,不过转瞬他便又想到一个好主意来,“进城的路上我听到一个酒楼中有琴声,那里肯定有琴,而且离这里也不远,我们偷偷过去借用一下好不好?” 武幸迟疑,“我们私自出府,要不要请示先生?” “哎,阿武,舅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见了故人,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才对,我们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去打扰他?再说了,很近的,我们悄悄过去再回来,两刻钟顶天了!”彭雪奡怂恿着武幸,也许是被管的多了,猛地放出来,就跟出笼的鸟儿似的,就想尝试一下自由的感觉,第一次不听阿娘话不听舅舅话偷偷跑出去,即便什么也不做,这种感觉也让彭雪奡觉得非常刺激。 武幸被他说的动摇了,确实不该打扰先生,再加上先生也说过,让她什么事都第一听彭雪奡的,这里是都城阳安,城门都那么森严,城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她的武功只要不是碰上先生这样的人物,基本都有一拼之力,就算打不过,也可以勉力支撑一段时间让彭雪奡先跑回去叫先生来救她,想了想把所有可能都设想了一遍,需要担心的地方并不多,于是武幸点点头,也便同意了。 武幸的轻功自不必说,风云渡练的几乎出神入化,彭雪奡虽然才刚刚入门没几个月,轻功差强人意,但翻个墙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两人翻了墙悄悄溜走,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了彭雪奡所说的那家酒楼。 走到门口,饭点刚过不久,客人皆是出多进少,猛然看见两个穿着富贵的小公子像是要走进来的模样,即便对方年纪幼小,门口的伙计也是眼前一亮,热情的上前招呼着。 彭雪奡还是第一次在没有长辈的陪同下出来,不免有些紧张,他轻咳两声,凑到武幸的耳边悄悄问道,“阿武,你带钱了吗?” 武幸有些无语,敢情你什么都没准备,就是一时兴起就出来了? 不过辛好,武幸出来次数和经验都比彭雪奡多,跟着谢嫦大江南北的抱头鼠窜时更是吃了不少苦头,吃了教训,身上自然时时刻刻有所准备,“带了,但是不多。” 一路都是程砚秋结账,银子这东西又不轻,她身上还带着一对实打实的金玉臂钏,和靴子里的匕首,每天带着好几斤的东西到处跑其实也挺累的,所以武幸身上的银子就是未免意外救个急,分量不多,只有几两,借用下琴再喝杯茶或许够,但是想要在这寸土寸金的阳安城中这么大的酒楼珍馐佳肴大快朵颐,恐怕是够呛。 不过两人刚刚才吃过了文叔做的饭,根本就不饿,彭雪奡目的也不在于此,若是没有钱的话,两人可以偷偷用轻功摸上去,只是这样的话,恐怕一首曲子还没弹完就要被人发现赶出来了。 一听武幸说有钱,这就好办了,彭雪奡顿时便硬气了许多,昂首挺胸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学着纨绔子弟傲慢的模样,“有雅间吗?” “有有有,您楼上请!”伙计满面笑容,客人已经散了不少了,楼上雅间自然富余。 “好,来一壶好酒,再送一把琴过来!”彭雪奡端着架子颐气指使道。 武幸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拉住了彭雪奡,有些不赞同,伙计也有些呆滞,感觉自己仿佛听错了。 这两个一看便不满十岁之数的小公子,竟然要一壶酒?莫不是他听岔了,要的其实是酒酿小圆子? 彭雪奡讪笑了两声,拍拍武幸的手以示安抚,对伙计坚定道,“没有错,一壶酒,一把琴,赶快送来。” 伙计看了看那个明显年纪稍大一些小公子,见对方没有明确反对,迟疑了一下,将两人送进雅间,便又笑着道,“好好,马上就给客官您送上来!” 这也许就是大户人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偷偷跑出来想要叛逆一把,这要是把两个小公子给喝醉了,出点什么事,人家大人还不得找上门来,他挨一顿打事小,说不得活计都要丢了,若是随便上点果汁应付了事,这小公子看着也不像是个好糊弄的,这可怎么办好? 愁眉苦脸的下了楼,原本还以为是阔气的公子哥,这下好了,是座大尊神,还是给他们上些清浅的果酒吧,若是连果酒都能喝醉,那可真是算他倒霉了。 下属的基本准则之一,不能在外人面前公然反驳主人,落了主人的面子。 所以在伙计离开之后,武幸立马皱着眉头看向彭雪奡,“你要酒做什么?不好喝。” 程砚秋是并不禁止小孩子饮酒的,他喜欢饮酒,却不贪多,只是浅尝即止,觉得就算是小孩子,喝个一两杯也没关系,不打紧,不然武幸也不会四岁时候就尝过酒的味道了,只是程素柔却觉得有关系,她是严令禁止彭雪奡饮酒的,所以即便彭雪奡望眼欲穿,程砚秋也只能爱莫能助了,对于自家外甥的教育上,还是听他的亲娘的比较好。 虽然程砚秋也觉得,程素柔有些太宝贝这个儿子了,男孩子家,哪有那么娇的? “就是尝尝,不打紧,好奇嘛。”彭雪奡嘿嘿笑两声,“酒什么味儿?阿武给我说说。” 武幸回想了一下当初喝到那清泉酒时候的感觉,诚恳的答道,“又苦又辣,有点甜还有点酸,反正很难喝。” 彭雪奡有些惊讶,“这么神奇,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它占了四味,怪不得舅舅喜欢。” 说着,圆圆的猫眼笑的眯了起来,跃跃欲试,“这么好的东西,我也要试试。” 武幸可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好东西,只是心中警惕着,一会儿可千万不能让彭雪奡多喝,嗯,就三杯吧,超过三杯就强行把他带回去。 不过酒那么难喝,彭雪跟她一样偏甜口,估计也不爱喝,一杯说不定就嫌弃的皱眉头了。 琴和酒都是现成的,不像饭菜,还要现做,所以很快就呈上来了,武幸坐在案前拨了几下弦调音,彭雪奡便迫不及待的将小酒壶的红泥封打开,轻轻嗅了嗅,只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心中对武幸所说的话感到了些许疑惑,连忙倒进杯中,捧起来小口酌饮。 入口清甜,是有一点点的苦味和辣味,不过不多,完全可以忽略掉,彭雪奡又喝了一口,咂咂嘴,挺好喝的呀,怎么阿武会这么说?难道是为了不想让他喝所以骗他,他皱着小眉头不高兴的道,“这不是挺好喝的么?” 武幸有些惊讶,没想到彭雪奡会爱喝味道这么奇怪的东西,不过仔细想来,似乎她认识的人当中,宋宁也和何书客也挺喜欢喝的,难道这就是男孩子的天赋?那她是真的欣赏不来。 或者说,彭雪奡是为了面子强撑也说不定,武幸狐疑的过来也倒了一杯,尝了一口,这一口瞬间让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入口回甘,酸甜微涩,极为好喝,她不禁有些怀疑,这真的是酒? 不过喝完酒后那种微醺的感觉还是有的,这也让武幸打消了怀疑,先生是说过,这世上的酒有不同的品类,虽然大多数都是谷物酿成,但也有其他的口味,说不定他们今日饮的,就是比较特别的那种酒。 两人都偏爱甜口,这果酒刚好合了两人胃口,酒壶容量小,两人分着七八杯便见了底,具都喝的小脸红扑扑,武幸一开始想的三杯即止的计划,也都抛到了脑后。 眼见着小酒壶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彭雪奡有些失望,大着舌头道,“怎么、没、没了?再、来一壶!” 彭雪奡已然是半醉的状态,武幸却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冷静的道,“钱应该不够了。” “那,好吧。”彭雪奡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想要离开,来日方长嘛,日后总还会再有机会喝酒的,如今可不能醉倒在这酒楼,不然等程砚秋发觉端倪出来寻他们,恐怕往后就会看他看的极严了。 刚打开了一条门缝,彭雪奡眼角余光看到案上的琴,迟钝的回想起了他们今日偷偷溜出来的主要目的之一,又坐了回来,“阿武,弹琴,你弹琴。” 琴都搬过来了,不用,这钱岂不是白花了?彭雪奡虽然对于钱不是特别的敏感,但是跟着程砚秋这次出行,几次看到程砚秋为了省钱做出的选择,为了省钱不坐商船坐画舫(他家竟然连艘船都没有),为了省钱没有点他爱吃的菜(其实不是),这让彭雪奡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危机感,感觉到自己家好像很穷。 但是也不算太穷,一路走来,还是看到了不少比他家还要穷的人,误打误撞,也让彭雪奡养成了不能乱花钱的意识,不过现在钱已经花了,不用,就是浪费,当然要弹个几首曲子再走,至于醉成这样还能不能弹琴?反正也不是他弹。 武幸的意识还没有迷失,但也有些反应迟钝,听了彭雪奡的话,竟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坐在案前轻轻拨弄琴弦,随意弹了一首欢快的东阳民谣。 这歌谣在东阳是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会唱上一两句的,彭雪奡自然也听过,听了上句就能哼出下句来,于是在武幸这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曲不成调的琴声中,彭雪奡竟然也能听出来弹的是什么,并且还极为捧场的夸赞道,“好,好听!” 一曲弹完,彭雪奡犹未尽兴,用酒杯敲着桌案,叫道,“再来,再来!” 武幸正要继续再弹下一曲,却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怒吼,“吵死了,真难听,傅少衡,你去给我砸了那琴!” 武幸一下子酒意就清醒了大半,警惕起来。 本来这酒楼的隔音效果就不强,刚刚彭雪奡又开了门缝,隔壁听到她的琴声也是很正常,对方又没有遮掩,以武幸的耳力,清晰的听到这句满含着怒意的话也很正常。 若是平常,先生不在身边,身边又有一个武功不济的彭雪奡要保护,武幸说不定就赔礼道歉息事宁人了,可现如今武幸和彭雪奡都醉了个大半,武幸只意识到了有人会对她和彭雪奡的安全产生威胁,而彭雪奡还在维持他纨绔子弟的人设,怒目圆睁,隔着门叫嚣起来,“你敢!” 门被推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神色漠然,面无表情,手中拿着一把古朴的长剑,他身量极高,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个少年模样,发育的却这般好,轻薄的素色劲装紧紧的包裹在身上,显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他光是站在那里不动,就给人一股极致的压迫感。 武幸认出了这人,正是四年前在常阳有过一面之缘的傅少衡,奇怪,先生不是说他们早就从渔阳离开了么?阳安与濮阳的方向南辕北辙,他们要回濮阳,也不该经过阳安,并且停留一月之久啊? 傅少衡声音淡淡,“得罪了。” 他走过来,武幸忍不住紧张起来,四年前的时候她对于武功还没有这么深刻的理解,也不知道那时傅少衡的武功如何,只是现在,这个少年给了她很大的压力,让她深深的意识到,这个少年很强,她打不过。 这是一种气场上的较量,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傅少衡已经十四,而武幸才将将八岁,她打不过,说出去也不丢人,很正常,只是此刻醉意翻滚的脑袋里,武幸却没有那么的理智。 一百二十五章 琴毁门碎 这时的感觉,与面对着李延筠和何书客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武幸知道谢嫦就在自己身旁,自己是有队友的,而且他们的目标是谢嫦不是她,相对来说,她的压力要比谢嫦小得多,而且她也知道,就算是她试手被擒,李延筠和何书客也不会杀她,当然,那是在她身上没有浮生蛊的情况下。 所以那时,她并没有多少胆怯畏缩之情,反而还胆大包天的主动出击。 此刻却不一样,傅少衡未必有何书客功力那么深厚,可他手中那把古朴的长剑散发出的森森冷意,让武幸意识到了这个人有多危险,若是两人打起来,武幸的轻功身法再好,未必能躲得过他的剑。 就和汝阴城外客栈那时,她躲不过何书客那锋利的扇骨一般。 何书客会关键时刻临时收手,傅少衡可不会,她或许真的有可能死在他的剑下。 自从偶然听到傅少衡的消息后,武幸也稍微了解了一下他这个人,他在江湖上的讯息并不多,除了与应重明比武那次,基本都与傅爻有关,他在外的表现,就像是忠心护主的忠犬一般,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傅爻,对于傅爻唯命是从,指哪打哪。 若是傅爻命他杀了武幸两人,傅少衡才不会管这里是不是皇城脚下,只会拔出他的青锋剑,普通平淡却又迅如疾风的挥出那一剑。 没错,就是玉剑山庄少庄主应重明败给他的那一剑。 如今青锋剑还没有出鞘,彭雪奡还醉醺醺的摸不清楚此刻的情况,见傅少衡走过来,连忙张开双手挡在案前,“你给我站住!我不允许你碰我们的琴!” 傅少衡微不可查的一皱眉,一手抬起就想抓住彭雪奡把他甩到一边,免得碍事,武幸看到他的动作,眸中神色一冷,顾不得想其他的,站起身一脚踏在案上借力跃起踹向傅少衡想要抓人的手腕,距离实在太近,傅少衡躲避不及,且对于两个个头还没他腰高的两个小萝卜头心中有着轻视之心,便翻转手腕硬接了这一脚,被力道震的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武幸落地的瞬间两只手臂圈住彭雪奡向后一带,将两人与傅少衡的距离拉开,见状傅少衡眸中掠过一丝惊讶,好快的身法! 小小年纪,有如此造诣,实在难得,也不知是哪家子弟? 收起了轻视之心,傅爻虽然骄纵任性,但也不是不明事理,傅少衡也不想在这个时刻得罪哪家势力,便也没有此时发动攻势,反而平淡的与两人商量道,“琴给我,你们走,此事揭过。” 反正傅爻的命令只是毁了这把琴,他也没必要欺负这两个小孩子,和傅爻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傅少衡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被虐出感情了,竟觉得其实傅爻挺好相处的,只要做到他说的字面上的意思,傅爻就会放过他,不会再故意为难。 刚刚被武幸救了的彭雪奡还分不清险峻的局势,只觉得武幸在教内打那些十三四岁的训练场弟子随随便便不在话下,现在应该也是一样,他才不怕这个个头又高脸又臭的小白脸呢! “这是我们的琴,凭什么给你!”彭雪奡嚣张起来,竟然也不大舌头了,口齿清晰,言辞犀利,“若是想要我们的琴,你就跪下来给小爷我磕几个响头,说不定小爷我就大发慈悲的把琴送给你了呢!” 闻言傅少衡面色更冷,原本他还想着能够和平解决,现下也只能使用武力了,只是这样,这两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公子,恐怕要受点苦头。 武幸灵动迅捷的轻功身法让他不敢大意,慎重的抽出了青锋剑,傅少衡言简意赅,“得罪了。” 话音未落,剑尖化作寒芒携风而来,武幸早有准备,连忙带着彭雪奡向后一跃,躲开了那一剑,将彭雪奡放在雅间内稍微安全的角落里,武幸拿出了挂在腰间的金玉臂钏,紧紧的握在了手中,此时武幸也无心责怪为什么彭雪奡要主动出言挑衅,毕竟她没办法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计较,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主子。 现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傅少衡并没有动杀心,只要不是杀招,她有浮生蛊在,未必不能一战,傅少衡即便比她年长几岁,内力续航也不可能比她高出太多。 傅少衡无心与她缠斗,见武幸推开,便一剑向案上的琴劈去,想要直接将琴毁掉完成任务,毕竟琴的存在,才是他们的主要矛盾。 见状彭雪奡惊的大喊,“我的琴!” 彭雪奡不清醒,武幸也是喝了酒,一动武,原本已经开始有些清醒的脑袋酒意又开始汹涌起来,听到彭雪奡那一声大喊,武幸条件反射的就举起手中的金玉臂钏,按开上面的机关,锋利的薄刃弹了出来,武幸一跃而上,从侧面进攻,逼的傅少衡不得不将剑收起回防。 咣当一声轻响,金石相接的声音晃的人耳鸣,傅少衡用剑挡住了子母碧连环上面的薄刃,可惜的是,子母碧连环是双兵,攻势环环相扣,挡住了一环,还有下一环,武幸另一只手的子母碧连环攻向他的下盘,距离过近,短兵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长剑再怎么灵活折返,也不可能刚刚才挡住上面的武器,又去档下面的武器,傅少衡只能疾步后退,只是他年纪轻轻武功就练到了这么高,剑这么快,必然有他的短板,这个短板自然就是轻功身法了。 即便他反应过来及时后退,退到了他进来时的房门口,可身上衣物的下摆还是被锋利的薄刃划破,轻飘飘的一块衣角落在了两人的中间。 傅少衡练的是进攻型的快剑,防守和逃跑不是他的强项,可武幸擅长的便是轻功身法,仗着体型娇小身法灵活,打一下就退,游移到另一个方向进攻,像是滑不溜秋的泥鳅,可惜的是傅少衡并不轻敌,了解了武幸的长处后,便懂得了如何克制武幸,武幸的身法快,他的剑法快,只要他的剑能够快过武幸的反应速度,武幸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与傅少衡对过了好几招,两人互相都没占到什么便宜,现在两人的位置掉了个个儿,武幸在门前,傅少衡在房中。 已经拖了半刻钟了,傅少衡难免有些急切,他又是一剑过来,武幸贴着墙后退,然后一跃踩在傅少衡的膝弯处,借力向上躲开这一剑,傅少衡被巨大的力道踩在了膝弯,有些重心不稳,锋利的长剑就穿透了雅间的房门,木雕雅致的房门顿时便像滑嫩的豆腐一样被劈开,足以可见,傅少衡的青锋剑到底有多锋利。 武幸在空中没有支撑点,很快回落,脚尖踩在了傅少衡的剑身上,傅少衡反应很快,立马将剑折了个身,锋利的剑刃边缘对着武幸,向上一挑,可惜的是剑身还有大半在门中插着,这一挑,整个门板都破碎了,稀里哗啦的碎成碎木片,散落在地,引起了外面大部分人的注意,而武幸则趁着门板碎裂的间隙,向后翻了个跟斗便从破碎的门中间跳了出去。 这时一个穿着杏红色锦袍的小少年打着哈欠走过来,不耐烦的道,“这么久了还没好吗?傅少衡,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养你有什么用?” 这小少年看着约莫有十岁,唇红齿白,明眸善睐,长长的睫毛翘着,看起来漂亮极了,可惜的是,他嘴里吐出的刻薄话语让人瞬间对他的好感大减,觉得他白白生了这么一幅好皮囊,却与他的内在不符。 傅少衡听了这话,整个人气势忽然变了,眼中的森然杀机锁定了武幸,让武幸顿时寒毛耸立,心道不妙,傅少衡若是动了杀心,用尽全力与她对招,她很难再躲的如此轻易。 此刻傅少衡在雅间内,武幸在雅间外,若是武幸此刻逃跑,定然是能逃走的,反正傅少衡轻功不行,追不上,但是她不能那样做,彭雪奡还在房间里,她不能弃彭雪奡于不顾。 傅少衡举起了剑,就在武幸在心里计算此时她运起风云渡移形换步到傅爻身边挟持他可行性有多高时,傅少衡突然动了,只是他却不是对武幸,而是转身又进了房间里。 彭雪奡还在房间里! 武幸心跳都停了半拍,可是此刻她再想去回护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被打出了雅间外,她的身法再快,也快不过本就更近一步的傅少衡。 武幸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若是彭雪奡真出了点什么意外,她还有什么颜面再回去见先生? 怪只怪她刚才应该更加仔细注意一些,不能让两人之间的战场到雅间之外才对。 只听得一声巨大的声响,和彭雪奡中气十足的哭声,武幸的一颗心才渐渐回落。 素色劲装的少年收剑回鞘,一身气势早已尽数收敛,神色淡漠的走出来,对着杏红色锦袍的漂亮小少年道,“琴已毁。” 傅爻点了点头,兴致缺缺,“没意思,走吧。” 精神高度集中的对战之下,武幸竟然忘了,傅少衡本来的目的就是那把琴。 那只是傅爻心血来潮为难傅少衡的一个小手段,却让武幸和彭雪奡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武幸松了口气,酒楼内提心吊胆看热闹的食客们也都散了,武幸走进房间安慰了彭雪奡几句。 彭雪奡睁着雾蒙蒙水汪汪的猫眼,泪眼朦胧的道,“琴毁了,门碎了,阿武,我们的钱,够赔么?” 武幸顿时有些无语,敢情彭雪奡是因为怕没钱赔,所以才这么护着那把琴?她还以为是为了他少教主不可侵犯的威严。 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傅少衡打了一架? 武幸被他气的翻了个白眼,差点就因为几两银子的事把命都给丢了,“不够赔,所以我准备把你压在这里给老板刷盘子,等我回去叫先生来赎你。” 彭雪奡年纪小,第一次沾酒,就算是果酒也够劲儿,他喝的又比武幸多,此时还没有酒醒,脑子一片混沌,听了武幸故意赌气的话顿时就信了,张着嘴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打了个嗝儿,“呜呜呜我不要刷盘子……呜呜嗝儿呜呜……” 彭雪奡喝醉以后怎么这么幼稚呢?他五岁时候都没见他这么哭过。 武幸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继续道,“要不我留下刷盘子,你去找先生来赎我?” 彭雪奡闻言顿时止住了眼泪,抽噎着,“那,那也行吧。” “……” 武幸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起来,回去了。” 彭雪奡听话的站起来,拉着武幸的手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问,“不用刷盘子了?” “不用。” 武幸把金玉臂钏挂回腰间,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彭雪奡红扑扑小脸上的泪痕。 两人踏出雅间那已经不存在的木门,门口伙计正赔着笑等着,武幸自己也是起于微末,深知他也只是个小人物,做不得什么主,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武幸便从怀里摸出了所有的银子给他,那琴用的并不算是什么好木材好琴弦,十两银子放在寻常百姓家里足够一家三口两年嚼用了,总不至于一把琴都赔不起吧? 谁料那伙计并没有接,而是弓着身子恭敬的道,“三楼有一位客人已经替您把钱赔付了,那位客人说,他想见一见您,不知您现在是否有时间移驾三楼?” 武幸皱了皱眉,她是第一次来阳安,又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想见她? 而且还是,越过先生来见她。 武幸直觉这其中有问题,冷声道,“我若是没时间呢?” “那位客人说了,不想见也没关系,您请便。”伙计说这话,浑身冷汗都快要冒出来了,那位客人一看就是大人物,肯定得罪不起,但这位小公子执意要拒绝的话,他又没法子。 武幸想了一想,她本就没有什么好奇心,而且此刻还有一个彭雪奡在身边需要保护,刚刚已经陷入过一次险境了,不能再有意外发生,如果能拒绝,还是拒绝最好。 “那我不见,走了。” 话罢,武幸便拉着彭雪奡下楼去,直到走出大门,都没有人阻拦。 一百二十六章 天生如此 回到程府之后,因为两人身上挥散不去的酒气和红扑扑的脸蛋,很轻易的就被程砚秋发现两人偷偷跑了出去还喝了酒。 程砚秋皱眉,不悦的看着两人,冷声道,“跪下!” 武幸跪的很干脆,扑通一声让人听着就觉得膝盖疼,彭雪奡倒是不情不愿扭扭捏捏的,可能因为意识还不是特别清醒的缘故,还有胆子撒娇,“不嘛!” 彭雪奡向前一扑,抱住了程砚秋的大腿,却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程砚秋的脚面上,疼的程砚秋暗自嘶了一声,心里悄悄想着,这小子还挺重! 彭雪奡就势坐在那里,脑袋在程砚秋大腿上来回乱蹭,“舅舅,不嘛不嘛!” 程砚秋看着他这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面上神色稍缓,问道,“好喝吗?” 彭雪奡重重的点了点头,“好喝!舅舅,阿雪、阿雪还想喝~” 说着说着,彭雪奡小脑袋不住的往下滑,猛的倒在地上,张着小嘴打起了呼噜,竟是睡着了。 程砚秋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看向武幸,“知道错在哪么?” 武幸垂下头道,“一错不该私自带少教主出府,二错不该对先生隐瞒不报,三错不该让少教主饮酒贪杯。” 她的语气平淡冷静,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一样,铁面无私,公正无情,若不是她是程砚秋的弟子,说不定倒是很适合到刑堂去。 程砚秋听的有些哑口无言,心情复杂,武幸这些话听上去显得她很是懂事,可无形之中也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好像她和先生不是师徒,她和阿雪也不是朋友,只是单纯的主子跟下属,半晌,程砚秋叹了口气,“那你说,该怎么办?” 武幸双手交叉放在额头上的白玉抹额前,向下一拜,声音有些沉闷的道,“回圣教后,阿武自行去刑堂领罚。” 程砚秋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他才走过来站在武幸的身边,有些无奈的道,“不必如此。” 他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他想收一个弟子,这个弟子不是圣教的工具,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但也是阿雪最忠诚的伙伴和下属,他希望阿武和阿雪的关系就像他和阿素和教主一样,是亲情亦是友情,他以为武幸懂他的意思,可现在看来,她好像并不是太懂。 在武幸心里,她依然觉得自己与一只鹦哥没什么区别,可有可无,如果她死了,先生也只会心情低落个几天,便又如往常一样了。 她害怕先生生气,害怕先生不要她,害怕自己做错事先生会杀了她,这一切都源自于她心底深处的不安,她觉得在先生的心里,她不重要。 但是程砚秋并不知道该怎么跟武幸解释清楚这一切,也许是武幸表现的太过于早熟,太过于聪慧,让他一直都忽略了一个事实,武幸今年也才只有八岁而已。 程砚秋心下思忖片刻,斟酌着语句,“于公,阿雪是你的主子,要保护他对他恭敬,于私,你可以把他当成你的亲弟弟对待,就像阿雪对你一样,阿武,你明白吗?” 武幸知道,做下属的基本准则是什么,这些圣教的规矩里都规定的有,可是她的脑子里并没有关于感情的部分,她并不明白什么样的感情才算是亲情,什么样的感情才算是友情。 爹娘是她的亲爹娘,可是他们为了哥哥读书的束脩,枉顾她的性命,七两银子把她卖到了圣教。 小满也曾经说过,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可结果是小满利用她,背叛她。 先生说,他将杨清竹引以为友,可与杨清竹对敌时也毫不手软,杨清竹死了,先生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伤心。 这就是亲情,这就是友情吗? 武幸觉得胸口闷闷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直起身子,低垂着头道,“阿武明白。” 看着武幸懵懂的样子,程砚秋扶额再度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明白,罢了,这件事回去之后莫告诉阿素,就当没发生过吧。” 怕彭雪奡躺在地上太久着了凉,程砚秋把他抱到房间里放到床上,让他好好睡上一觉,醒醒酒。 程砚秋走后,武幸才茫然的抬起头,颓然的跪坐在地上,觉得那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又开始发作,脑袋里刺痛的很。 她也想跟普通人一样知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就算是像谢嫦那样当个疯子,也好过浑浑噩噩过一生。 她也不想人生中所有记忆都刻印在脑子里忘也忘不掉,不想夜夜睡不着觉,不想脑袋里总是莫名的疼痛。 可是她有的选吗?她天生如此。 她已经感觉到了,她越长大,脑子里的记忆储存的越多,她对于问题的思考就会越迟钝,脑袋疼痛的次数也会更加频繁。 越想越痛,越痛越想,武幸双手捂着脑袋两侧的太阳穴,浑身冒出冷汗,哆哆嗦嗦的颤抖。 不想了就好了,不想了就不会痛了,武幸强行控制住自己脑海里翻腾的思绪,冷汗濡湿了发丝,漆黑的瞳孔里没有光亮,她的手无意识的抓紧了腰间悬挂的金玉臂钏。 天光很快暗下来,傍晚时分,彭雪奡终于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意识迷迷糊糊的,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自己喝了酒犯了错,还胆大包天的抱着舅舅的腿撒娇? 彭雪奡的白嫩小脸一下子变的爆红,哎呀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丢死人了! 连忙下床想要喝杯冷茶冷静一下,突然想起来,他睡着之前,阿武好像还在跪着? 舅舅那么严肃的训斥他们,一定是生气了,阿武不会受罚吧? 想到此,彭雪奡也顾不得喝杯冷茶了,趿拉着鞋就跑了出去,有些着急的叫道,“阿武!” 没想到很快就有了回应,武幸从一边冒出来,换了衣服,似是沐浴过,头发上还沾染着水汽,她淡淡道,“阿雪,我在。” 彭雪奡见了她便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被舅舅罚了呢,你没事吧?” 他拉着武幸关切的上下打量,武幸站着不动任由他动作,等到彭雪奡终于确定了她身上没有伤后,才嘴角一弯,微微露出一个淡笑来,“我无事,阿雪,该吃晚饭了。” 彭雪奡摸了摸小肚子,虽然他睡了一下午,也没怎么活动,但也许睡觉也是一件挺消耗体力的事情,还确实有些饿了,想起中午吃掉的那些好吃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分泌出一丝口水,他拉着武幸朝厅堂内小跑过去,“好啊,走,吃饭去!” 等到第二天,武幸才恍惚间想起,她好像有件事没有跟先生说,只是说了以后,难免又暴露了自己在酒楼跟人打架的事情,看昨天的态度,先生他应该不会太生气吧,武幸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昨天才犯过隐瞒不报的错,今天可不能一错再错了,武幸连忙将在酒楼遇到傅少衡傅爻二人事无巨细的说出。 程砚秋闻言皱眉,“你和他交过手了?可有胜算?” 武幸摇了摇头,她虽然借着身法之便,傅少衡轻易杀不掉她,可若想要她打赢傅少衡,那也是几乎没有可能的事情。 化虚门的首席大弟子关毓清已然故去,杨清竹也病逝,现在的化虚门掌门是名不见经传的关山策,这人程砚秋见过,武功是不错,为人却有些木讷了,当掌门并不是只有武功好就可以的,一整个门派的兴衰荣辱都系于一人身上,压力并不是他一个从不管事的长老可以承受的,化虚门元气大伤,没个十年是恢复不过来,看来要沉寂许久了,不过这样也好,秋月慈在化虚门内,也能安稳许多。 玄真观一群修清静无为的道士,心思也没那么深,就像是李延筠,心里想什么,面上就是什么神情态度,基本不用猜,他们也没什么野心做正道魁首。 这样看下来,太阿门有了傅少衡这个后起之秀,起码还能再风光个几十年,江湖上诸多门派,恐怕都要以傅成朔马首是瞻了。 即便太阿门是家传门派,即便傅爻废了点,只要傅少衡能够一直留在太阿门,他们就不愁以后。 想到这,程砚秋不由得有些头疼,江道行也是,死也就死了,干嘛还留下来这么个麻烦? 不过也没关系,太阿门有一个傅少衡,焉知阴月教不会有一个武幸呢?武幸现在年纪是比傅少衡小了些,内力经验皆有些不足,可谁规定敌人之间必须要正面对战了?魔教中人,就该按照魔教规矩行事才对。 程砚秋回想起他对于武幸的教育,似乎也太过于光明正大了一些,偏向于正道,这样并不妥,武幸作为圣教未来的中流砥柱,怎么能不懂圣教暗堂的精髓呢?“等回去之后,就让你去暗堂魏烟愁手底下特训一段时间,打不过,可不代表杀不了。” 武幸点头应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打过架之后的那个小插曲也说了出来。 这次程砚秋倒是有些惊讶了,竟然有人想请武幸见一面,聊聊天? 他所得到的消息里,渔阳兵器之争未果后,傅成朔和其他人都已经打道回府,这消息应该是没错的,只是傅成朔回去了,傅少衡和傅爻却没有回去,他们在阳安留了一月,是巧合?还是他们有什么别的目的? 阳安是都城,即便离东阳极近,阴月教也不敢手伸得太长,所以阳安城内的据点极为低调,消息也极少,是以他并不知道傅少衡他们在此地。 那么问题来了,老的都已经回去了,他怎么也想不出,还能有谁,想见武幸? 阳安城内还有什么别的他不知道的势力存在吗? 那人没有让程砚秋想太久,非常体贴及时的送上了拜帖。 看着文叔呈上来的拜帖,说门外有人到访,程砚秋蹙起了眉。 李二郎……? 这明显是一个化名,可是,有谁家是姓李的呢? 思忖片刻,虽然仍未想出此人隶属何方,程砚秋却直觉这人不能怠慢,吩咐文叔道,“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便有一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随从,穿过长长的抄手回廊走过来,那男子面上噙着笑意,眼神温润如珠玉,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威严的上位者气势,他一身灰蓝色的锦袍,腰间用明黄色的穗子悬挂着价值连城的白玉坠子,身后的侍从看着神态恭敬,却脚步轻微稳健,内息绵长,一看便知是一个内功高手。 程砚秋看到他顿时一惊,有些惊疑不定的道,“没想到千金之躯,也会屈尊降贵。” 他虽然没有见过这男子,却见过这男子身后的侍从,这侍从名叫张一徒,十几年前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客,后来便消失无踪,有传言说他被招进了皇宫大内,做了天家的看门狗,程砚秋原本觉得这传言荒谬,刀客皆有一身傲骨,怎会于权势面前卑躬屈膝?后来却懂得,这其实是真的。 一时之间,程砚秋心情有些复杂,认出了张一徒的身份,那么能够让张一徒神态恭敬贴身保护的人,身份自然也不必说了。 更何况天下人人皆知,当今天家位于潜邸时,排行第二。 这位李二郎言笑晏晏,“千金黎庶,皆我庆国子民,并无任何分别。” 他虽如此说着,神态却矜贵自然。 程砚秋可不相信他的话,若真如此的话,他何必要打压大皇子诚王一脉,直接将皇位拱手相让,岂不是其乐融融? 江湖庙堂,虽毫不相干却又息息相关,虽然程砚秋从小生长在天子脚下,可却少年心性狂放不羁,对皇权并没有多大的恭敬敬畏之心,后来又在不归天家管的东阳呆了近十年,更是不觉得有什么了,只是他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庙堂高远,他为何想见武幸?总不能武幸是他的沧海遗珠吧?这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毕竟武幸的父母他都见过,光看长相便知。 程砚秋不想跟他打机锋,开门见山道,“不知足下莅临有何贵干?” 一百二十七章 千金黎庶 李二郎微微一笑,“我昨日在三楼饮酒,小姑娘在二楼对敌,偶然看到,我很是欣赏。” 程砚秋皱眉,“所以呢?” “呵。”李二郎轻笑一声,仿佛在自己家一般闲庭自在,走到桌前,也不嫌弃壶中清茶已冷,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不喝,捏在手里把玩,“我想请小姑娘帮我个忙,后日便是上巳节,太子代帝祭天,祭台宽广空旷,且只有拥有皇室血脉的人才能登上祭台,我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她顽皮任性,我本不欲让她同上祭台,如今到觉得,儿女双全,祭天告祖,也不错。” 程砚秋眸中一冷,他的意思是让武幸假扮公主同上祭台,保护太子的安全?他不信李二郎没有做过调查,明知道他们是阴月教的人,还敢用?“这种事应该找玄真观和化虚门更合适吧?怎么会用得上我们这等邪魔歪道?” 李二郎晒然一笑,“嗐,你当武林盟那点事我不知道?他们自顾不暇,哪有合适的人选。” 确实,程砚秋从小在阳安城长大,他知道每年上巳节皇室祭天,祭天的祭台在城外,平民可以观礼,祭台下人流涌动散乱,祭台上四周空旷,的确是刺杀好机会,自建朝以来,祭天仪式出问题的不知凡几,可皇室依然把这个仪式坚持下去,也不知是自信,还是故意? 思忖片刻,程砚秋还是慎重的婉拒,“百年来九阳自治,江湖朝堂互不干预,这是先祖定下的规矩,朝廷不管江湖事,武士不杀功名人,不好违背。” “不好违背?”李二郎神色莫名的看了他一眼,“朝堂之中身有功名者,死在阴月教手里的还少么?” 没想到他会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说,程砚秋凛然蹙眉,暗堂归他管,他自然是知道,暗堂做着收钱买命的勾当,普通平民哪有这个钱,武林之中喜欢偷偷摸摸的也不多,主要的消费大户还是朝廷之中利益倾轧勾心斗角,暗杀用阴月教,一笔钱就能给你办的干净利落,还不脏自己的手,何乐而不为? 这件事在朝廷之中几乎所有人心知肚明,却没有人愿意挑开,毕竟这关联了大部分人,爆出一个阴月教,朝廷大半官员都要下马,你能知道都有哪些官员曾经花钱买过别人的命吗?谁敢轻易爆出? 可李二郎没有这个顾虑,他是朝廷的主人,只要不是谋朝篡位改朝换代,谁死了他都不会死,况且在他看来,阴月教暗杀买卖做了这么多年,应该最是了解这种手段,既然了解,那么防御,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李二郎顿了顿,看程砚秋还在皱眉思虑,继续道,“况且你知道,这次刺杀动手的人是谁吗?” 程砚秋一惊,霎时间明白了这才是李二郎非要用武幸的关键原因,他已经查出了动手的人,时间和地点,难道那人,也是江湖中人? 他并不了解皇宫内有多少武林高手,这些人保护一个出宫祭天的太子绰绰有余,为什么非要用武幸呢?程砚秋迅速根据已知的信息排列出了几个原因。 第一,公主八岁,武幸也是八岁,武幸假扮公主,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贴身保护太子,而且武幸不属于都城内任何一个势力,不会有人轻易猜到,这也侧面说明了,皇宫内并不是那么安全,李二郎不能保证在自己的皇宫之内自己可以完全掌控。 第二,刺杀之人也是江湖中人,有着先祖规矩,还有谢嫦的前车之鉴,现如今还敢越线的江湖中人实在是胆大包天,有如此武功和胆识的,江湖中也就只有几个大门派能够培养的出,是正道哪个门派下了水,所以李二郎才想要拉上阴月教一起? 至于第三……程砚秋不敢再想下去,他无意于朝廷权势之争,也不在乎将来会是谁登上皇位,他只希望这次之后回到东阳,跟这些事再也不扯上任何关系。 看来这趟阳安,是来错了。 程砚秋有些害怕心中的那个猜想变成现实,可世事往往事与愿违,他也只能尽力而为,叹了一口气,武幸不过八岁,如今的武功勉强够得上一个二流高手的水准,要在这种强度的刺杀下保全自己还要保护另一个人,他实在有些担心。 “你确定阿武做得到你说的事?”程砚秋谨慎的问,既然李二郎知道对方是何人,自然应该也能知道对方的水平。 程砚秋态度松动,李二郎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阿武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我已经见识过了,你也要对她抱有信心才行。” 是了,李二郎见过阿武动手与人对敌,知道她的武功深浅,程砚秋有些不安,他知道为了大局着想,是该答应的,可这一次实在危险,他私心里,不愿意武幸去涉险。 挣扎了半晌,他终是低声应道,“自是如此。” 李二郎满意一笑,“祭天仪式就在后天,我现在把阿武带走,用一天的时间给她培训一下祭天的流程礼仪,你没意见吧?” 既然已经答应了,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纠结,程砚秋点点头应了,又拉着武幸到了侧耳房,说要给她交代点事情。 武幸一直安静的听着没有半分言语,漆黑的眸子低垂,顺从的便跟着程砚秋离开。 这个人就是那天说想要跟她见一面聊聊天的人,武幸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执着,也成功的让程砚秋答应了他的要求,他想让武幸在一场已经预知到的刺杀中去保护另一个人。 程砚秋蹲下身按住武幸的肩膀,认真的与她对视,轻声道,“你知道外面那个人是谁吗?” 武幸摇摇头,她其实没有听的太明白,只是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连先生都要忌惮。 程砚秋低声跟她解释,怕她听的不明白,还举了个例子,“他是如今的天家,新历的年号,就是他定下的。” 原来他是天家……这对于武幸来说太遥远了,一个贫瘠乡村出身的幼女,哪能想到有一天她还能见到天家?况且这天家,与普通人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还没有千金黎庶的这个意识,于是懵懂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程砚秋叹了口气,“你记得保全好自己,不用太过拼命,若是实在打不过,就装死,知道吗?也不要随便汲取旁人的生气,不要暴露浮生蛊,等我找人给你吸。” 反正只要有一口气在,武幸就死不了。 武幸漆黑的瞳孔倒映出程砚秋满含着忧虑的凤眸,她低声应答,“阿武明白。” 实在没什么可交代了,程砚秋依依不舍的把她送出去,彭雪奡却还有些神经大条,以为武幸这次出去就跟平时那些黑斗篷弟子出任务一样。 确实也没什么不同,都是用命在搏罢了。 只是武幸,在程砚秋心底留下了一丝牵挂,让他惆怅茫然,养了这么久的小东西,他有些舍不得她死。 彭雪奡抬头迷茫的问,“阿武不吃了饭再去吗?” 李二郎闻言失笑,看了看那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男童,一双晶莹剔透的猫眼圆睁,看起来漂亮极了,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他在程砚秋警惕的目光下捏了捏彭雪奡的肉嘟嘟的小脸蛋,“下次有缘再见,我请你吃好吃的。” “好啊!”彭雪奡无视程砚秋冷死人的视线,用欢喜期待的语气回应道。 跟着李二郎回了皇宫,李二郎把她带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殿内侍女皆着粉色宫裙,娉婷袅娜的立在那里低垂着头,每个人身前都有着一个托盘,托盘内放着衣物妆品和饰物。 李二郎淡声吩咐,“给公主梳妆!” 众侍女轻柔的应是,簇拥着武幸让她坐在了梳妆台前,梳妆台又宽又高,武幸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梳妆台,镜子明亮透彻,清晰的照影出武幸的面容,连每一根稀疏的眉毛都看的清清楚楚,武幸被众侍女围在中间,她们身上的香气熏的武幸想打喷嚏。 难怪世人追逐名利钱权,在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享受这种待遇,实在也太幸福了吧。 不过武幸不觉得幸福,她甚至还有点不自在,一个侍女拿着刀片修整她稀疏的眉毛,薄薄的刀片在皮肤上来回轻柔的剐蹭,让武幸对于刀这种东西有了新的认知,原来不是所有刀都会见血。 一名侍女抬手想要解下武幸额前的白玉抹额,武幸察觉了她的意图,连忙伸手按住,对她怒目而视。 先生送给她的白玉抹额,除了她自己和先生,还从来没有别人可以碰过。 李二郎见状笑道,“阿武,任务需要。” 武幸悻悻的解下白玉抹额,缠绕好收在怀中,“我自己来。” 武幸的皮肤原本就偏向于惨白的颜色,此刻也不用擦粉,只上了一层薄薄的腮红,看起来红润了许多,更有气色,修剪成柳叶的弯眉用黛笔轻轻描画,粉白的薄唇也擦上了一点亮丽的颜色,一头长长的青丝垂下来黑亮柔顺,发丝细密柔软,摸着手感极好,像是在摸什么小动物,梳头的侍女都有些舍不得停手,将发丝盘成青螺髻,簪上发饰,笑眯眯的道,“公主的头发养的真好。” 打扮完成,柳眉桃腮,红唇琼鼻,一张原本平凡寡淡的小脸顿时眉目生辉,武幸漆黑的眸子低垂,面无表情,镜中的她都有些不像自己了,头上的发饰也有些沉重,她以前都是只用一条发带束成马尾就完事的。 李二郎托着下巴端详着,除了身上的衣服还有些违和,其他都已经算是不错,他捏捏武幸的脸颊,有些不满意,“笑一个,你现在可是万众宠爱的公主殿下。” 武幸听话的咧了一下嘴,露出整齐的八颗小白牙,李二郎顿时有些嫌弃,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高冷的公主也行,你还是别笑了。” 武幸便又乖巧的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模样。 李二郎看着感觉差不多了,便吩咐了几个嬷嬷教导她礼仪,为了避免武幸独自面对后宫女子的不习惯和尴尬,还体贴的留下张一徒陪她。 张一徒便沉默的坐在一旁看着她被几个老嬷嬷挑挑拣拣。 武幸早已换了一身符合她装扮的衣服,繁复的鹅黄色宫裙,大片大片的绣着蝶恋花,轻柔的披帛垂下来在两边,长长的裙摆逶迤一地,遮住了白锦蜀绣黄花的绣鞋。 老嬷嬷教着她祭天时该怎么走路,行礼,跪拜,武幸一遍一遍的重复,感觉比学武功练招式的时候还累。 只是她还有个疑问,这些侍女和老嬷嬷都恭敬的口称她为公主,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这是为什么?她们没见过真正的公主长什么样子吗? 就算没见过,那些给她换衣服的侍女就没觉得她一个公主身上带着匕首武器有什么不对? 练习到深夜,和武幸一样筋疲力尽的老嬷嬷们才稍微露出满意的神态,放她回去休息,张一徒带着她到休息的宫殿,一边走一边跟她说,“天家只有两个孩子,都是中宫所出,太子今年十二,和你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你明日就可以见到他,除了天家,太子,我三人以外,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公主深居简出,侍女嬷嬷不认识可以理解,可是她的亲人总该认识她的吧?别的不说,中宫皇后是公主的嫡亲母亲,纯颐长公主是公主的亲姑姑,这两人她能不认识?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张一徒解释道,“不必担忧,你见不到中宫,至于纯颐长公主,若是遇到了,太子会替你遮掩的。” 到了金碧辉煌的寝殿里,张一徒嘱咐她不可乱走后,便离开了,让武幸不由觉得有些儿戏,怎么说她也算是个二流高手,就这么随随便便把她放到后宫之中,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是太过于放心,还是对于她的实力不屑? 可是后者不应该呀,若是看不起她的实力,天家干嘛还要让她去保护太子?难道是前者? 一百二十八章 祭台行刺 殿中的侍女吹熄了灯烛,只留下外间一盏昏黄的灯光,隔着屏风模模糊糊的投下暗影,武幸独自躺在雕花的八柱大床上,床幔影影幢幢,殿内寂静无声。 安稳的过了一夜,清晨时便有侍女拉开床幔挂在钩子上,看到武幸双眼清明的坐在床上看着她,吓了一跳,随即笑道,“公主醒的真早。” 几个侍女把武幸扶下床,给她洗漱装扮,武幸全程只需要坐在那里不动就好,这么奢靡的作风,难怪是天下第一富贵的地方。 穿上繁复的宫裙,画上精致的妆容,武幸站起身跟着引路的侍女。 侍女低头道,“公主,今日上午要与太子殿下一同在祈年殿学习祭天舞,请随女婢这边走。” 武幸沉默着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在偌大的皇宫里走了不大一会儿,便到了一所看起来与后宫宫殿不大相同的宫殿。 这宫殿……竟然没有门。 可能是因为宫殿极大的缘故,即便是没有门,也不能一眼望到底,只能看到前殿中一座巨大的香台,墙上的壁画用极为大胆丰富的色彩描绘着一副在武幸看来是乱舞的东西。 武幸有些奇怪,侍女走到门边便恭立在旁,看来她只能带武幸到门口,后面的路她的身份是进不去了。 武幸并不害怕,抬脚稳稳的落在了台阶上,穿过空旷的前殿,进入了祈年殿的内殿,刚走进去,抬眼便看到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穿着明黄色的常服,玉冠上簪着一颗硕大的东珠,一双茶褐色的眸子明亮有神,笑容亲切温和,身上有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阿昕来了。” 旁边还有一个白胖的中年男人,穿着靛青色的蟒袍,面白无须,他弯着腰向武幸行礼,“奴见过公主殿下,请殿下安!” 武幸矜持的颔首,转头眼含疑惑的看向那少年,少年一笑,“这是司礼监的刘少监,他负责我们祭天仪式中所有的仪仗规格管理,他可是父皇身边的得力助手。” 刘少监连忙笑着推脱,“都是奴分内之事。” 介绍完刘少监,少年沉吟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武幸说,刘少监立马识趣的告退了。 少年这才弯起嘴角,“妹妹比我想象中要清丽许多。” “是吗?”武幸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宁愿相信这是反话,虽然她画了个精致的妆容似乎加分了不少,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底子在那里,再怎么画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少年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是一句尴尬的开场白,回归了正题,“我是你哥哥,李嘉煦,你叫李嘉昕,你叫我阿兄便好。” 这少年就是太子了,武幸深深的觉得这两父子的不靠谱,她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要假扮的人的姓名是李嘉昕。 不过好像名字也没什么重要的,反正别人只会称呼她为公主。 他坐到案前倒了杯茶,招呼着武幸过去,武幸有些不解,“不是学祭天舞么?” “借口罢了,到不了那个阶段就会结束了。”李嘉煦拍了拍他身旁的垫子,示意武幸坐过来,“听嬷嬷说,你昨天礼仪学得不错,不过一个时辰,她们就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那是自然,她可是过目不忘。 武幸原本想要坐在他的对面,可是看到李嘉煦的示意,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听从了他的指令,坐到了他的旁边,只是两人中间还隔着一段短短的距离。 没料到甫一坐下,李嘉煦便将她圈在了怀里,武幸一惊,顿时想要挣扎,李嘉煦轻笑,“别动,你知不知道,宫中内外都知道我极宠爱阿昕这个妹妹,你自然要与我表现的亲近一点才行。” 是这样的吗? 武幸狐疑的止住了动作,虽然第一次见面便跟一个陌生人这般亲近她很是不习惯,但是为了任务也是可以的吧。 不过李嘉煦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怎么就对这样的事这么熟练?瞧他那满脸宠溺的笑意,根本看不出来是对着一个陌生的人能表现出来的样子。 武幸问道,“那你真正的妹妹呢?” “她呀。”李嘉煦眼角上移,似乎是在回想,“她生性顽劣,被母后关起来了。” 武幸根本不相信他这个随口胡诌的答案,如果真的是这样,他这个据他口中所说最宠爱妹妹的哥哥,怎么可呢不为妹妹求情? 武幸漆黑的瞳孔冷冷的注视着李嘉煦,对方捏了捏她的脸,“你这可不是看哥哥的眼神,你有哥哥吗?” 武幸其实是有哥哥的,不过那个哥哥在武幸的记忆里一直都是一个蠢笨无知却又矫揉造作的家伙,除了撒泼打滚什么都不会,去上了一年的私塾,会的字还没有她偶尔去偷学记的多。 她对爹娘都没有什么感情,更别提那个哥哥了,现在,圣教才是她的家,先生才是她的亲人长辈。 于是武幸摇了摇头,“没有。” 武幸说话时语气淡淡的,跟她的表情一样,就像是平静的湖水,让李嘉煦有些失望,“父皇说你不会笑,还真是不会笑呢,真是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 武幸还没来得及问,便敏锐的听到殿外有脚步声,她有些紧张,祈年殿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宫人能进来的地方,来的会是谁? 李嘉煦倒是不动如山,见到有人进到内殿来也不惊讶,反而从容不迫的拿起桌上的那杯已经放温的茶,想要喂给武幸喝。 武幸坐在他的怀里,原本就是侧对着内殿的门,此时被一杯茶怼到脸前,她不想喝,便自然而然的向里侧扭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来人便一点都看不见她了。 来人是个女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老持稳重,头发盘成老气的圆髻,穿着不同于宫中侍女的绛紫色圆领官袍,圆领下是一颗银珠子纽扣,代表她的身份地位,是一位从七品的女史。 女史是少有的女子官位,虽然只有从七品,却因为近身的缘故权利一直都很大,一宫中只能有一位女史,皇宫总计十二宫,这女史,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 这女史向李嘉煦行了个礼,“臣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李嘉煦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仍旧哄着怀中的女童,好性子的道,“阿昕,乖,已经不烫了,不骗你。” 好似他真的只是一个宠爱妹妹的哥哥,怕妹妹被茶水烫到一般。 武幸不知道这女史有没有见过公主,不敢随意露面,只好假装成赌气的样子,哼了一声把头埋进李嘉煦的怀里。 李嘉煦这才姗姗回应,“原来是周女史啊,快请起。” 女史并没有被慢待的不满,仍旧是恭敬的传达着自己的来意,“长公主听闻公主大病初愈,还能有兴致去祭天仪式,长公主很是高兴,也很想念公主,希望公主今晚能到殿下宫中一同用膳。” 李嘉煦慢悠悠的哦了一声,低头用宠溺的语气问武幸,“阿昕你想去吗?”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武幸的回应,李嘉煦便有些无奈的笑笑,对着周女史歉然道,“看来阿昕还在生我的气呢,没办法去姑姑的宫中了,还是改日吧。” 周女史并不强求,低头应是,又行了一礼,才退出去了。 周女史一出去,李嘉煦便自然的放开了武幸,将茶杯放回了桌案上,两人维持着礼貌的距离,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阿昕还没用早膳吧,这么早让你来,是我的失礼之处,饿不饿?” 没等武幸回答,李嘉煦便又温和的笑道,“祈年殿中不便用膳,我吩咐人在庆元殿摆膳,我们一起过去吧。” 他没有再故意与武幸拉近距离,却依然表现的很亲近,让武幸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任务罢了,等明天祭天一过,她就可以跟着先生回东阳,再也不会来阳安了。 吃过了午膳,下午配合着重复了一遍礼仪流程,确定没有什么差错后,便只等着第二日的祭天了。 清晨天不亮的时刻,武幸便被早早抓起来梳妆打扮,穿上繁复华丽的宫裙,白绢的绣鞋不能藏匕首,武幸便把它绑在小腿上,金玉臂钏便当做手镯戴在腕上,虽然有些大,但宽大的袖袍垂下来,便能遮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出了。 青螺髻上固定好垂着流苏的金冠,柳叶弯眉的中间点上红钿,看着倒真像是那么回事了。 李嘉煦穿着与她差不多庄重的打扮,笑着过来拉着武幸登上了四面镂空的金鸾车,他温暖干燥的手掌牵着武幸,“什么都不用做,跟着我就好。” 微风吹动武幸脸颊两侧的金色流苏,剐蹭的有些痒,她轻轻点了点头,不发一语。 时辰已到,八匹骏马拉着的金鸾车缓缓从宫门驶出,沿着最宽阔的街道向城外行进,仪仗周围包围着许多黑甲的禁军,守卫着金鸾车的安全。 街道两旁满是热情洋溢的百姓,祭天仪式不仅仅是告知祖先,更多的是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天下安康,这一直也是皇室为了安抚民心的手段之一,愚昧的民众虔诚的相信这世间真的有神明可以保佑。 一路上风平浪静,金鸾车安安稳稳的到了祭台,李嘉煦和武幸也下了金鸾车,正式开始了祭天仪式。 禁军在周围用人体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圈子的中心是香案和香鼎,香案上摆放着六畜三牲,都是生的,看起来有些恶心。 司礼监的礼乐官奏起肃穆的乐曲,一声尖锐的叫声,“迎帝神——” 李嘉煦和武幸两人在香案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点燃了三支粗长的祭香,插在了香鼎之中。 “唱祝——” 乐曲瞬间一变,两人闭上眼睛开始背诵祷告的祝词,祝词不长,只过了一刻钟,便已经唱祝完毕。 “祭舞——” 李嘉煦牵着武幸走上了香案后长长的台阶,台阶走完就是祭台的最高处,就要开始祭天舞了,武幸不由得有些着急,她可没怎么学过祭天舞,真要跳的话一定不好看,怎么到现在刺客还没有出现?会不会是消息有误? 李嘉煦低头温柔的一笑,“别急,就快来了。” 两人走的极其缓慢,可能是身上的装饰物太重,整整半刻钟才走上祭台的最高处,两人刚刚站定,祭台下就又是高昂的一声。 “奏乐——” 随着这一声叫喊,空中夹杂了一丝不明显的破空声,武幸瞬间警惕起来,手隐藏在袖中握紧了腕上垂下来的子母碧连环。 李嘉煦并不懂武功,他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却好似已经做好准备一般看向了空中,一个白衣蒙着面的剑客踏着轻功穿越禁军的包围圈一跃到祭台之上。 长剑直指李嘉煦而来,他根本不可能躲得开,他也并没有躲,只是对着那剑客露出了一个文雅的笑容。 剑客觉得有些不对,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然做了犯上之罪,只能力求将李嘉煦诛杀于祭台之上。 咣当一声,金石相交,武幸双手交叠,金玉臂钏横在身前挡住了这一剑,只是这剑客内力刚猛,纵然挡住了剑招,却挡不住剑气,武幸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湿了胸前鹅黄色的衣襟。 武幸本就以身法见长,硬拼不是她的强项,可是没办法,李嘉煦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少年,她可不能抱着他闪躲,她不接这一招,李嘉煦就会死,她只能强行硬接了这一剑。 这一剑结束,禁军哗然,想要涌上祭台保护太子,却又有几分犹豫不敢上只有皇室才能登上的祭台,权衡利弊只在瞬息,禁军首领高喝一声:“保护太子殿下!” 可是周围百姓却又骚动起来,从中跳出了几十个穿着平民衣服混入其中的刺客,挡住了禁军的去路,一时之间禁军与刺客们打的难分难舍,其中还有被误伤的真正的平民百姓,顿时一片尖叫哭喊之声。 变故只在瞬息,剑客看到武幸手中的金玉臂钏,眼神一变,眸中猝不及防的出现了震惊之色,他竟想不到有人会假扮公主登上祭台,更没想到这个假扮公主的人会是武幸。 一百二十九章 武幸重伤 武幸接了这一剑之后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这一剑的威力比她想象中还要强,五脏六腑好似移位了一般疼痛,浮生蛊快速运作起来修复体内的内伤。 程砚秋站在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地方看得心急如焚,以他之见,两人差距极大,武幸绝不可能打得过这个蒙面剑客,更何况刚刚武幸硬接那一剑,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本想上祭台帮忙,可这样的话身旁的彭雪奡就没有人保护了,而且还可能会破坏天家的计划。 他不能出手,张一徒总可以吧?程砚秋冷眼看向身旁的张一徒,天家让张一徒待在祭台周围肯定不会是让他来看戏的,“你怎么还不去?” 再晚一会儿,武幸说不定会受更重的伤。 张一徒双眼紧紧的盯着祭台上的战局,沉稳道,“不急,还有大鱼没出来呢。” 见张一徒从容不迫,程砚秋也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 剑客只惊讶了那么一瞬间,便又回归了漠然的表情,长剑翻转挽了个剑花又冲过来,武幸甚至来不及擦掉嘴角的鲜血,便连忙运起轻功躲开,不过这正中剑客下怀,武幸躲开,身后便只剩毫无自保能力的李嘉煦,剑客蓄势一剑向他刺过去。 武幸见状不能回护,情急之下将左手的子母碧连环猛然甩出去,击歪了剑客的剑,这一招是武幸新学会的,还不是特别熟练。 子母碧连环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两个臂钏分为子母两环,子环飞出去后,会因为子母碧连环之间的磁场而在空中回荡一圈再飞回来,可惜武幸对于这一招还不是很熟悉,飞出去的子环击退了剑客的剑后便慷锵落地。 武幸跟他对招总觉得他的内力有些熟悉,此刻看清了他的剑,那古朴的长剑浸满冰冷的杀气,便也认出了这个人,竟然是傅少衡。 “原来是你。”武幸有些奇怪,傅少衡是太阿门的人,化虚门和玄真观都是偏向朝廷的门派,太阿门和他们两家组成武林盟,为何却又刺杀当朝太子? 这实在太不符合逻辑了。 剑客皱眉,武幸已经认出了他,他并不意外,当他看到武幸挡住他那一剑时就已经有了被认出来的觉悟。 只是他也不担心,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事到如今,只能先解决了武幸才能杀李嘉煦,必须要速战速决才行。 武幸丢了一半武器,战斗力锐减,单手持着子母碧连环中的母环,有些吃力的抵挡着傅少衡的攻击,不过寥寥几息时间,身上便又添了许多新伤。 傅少衡的武功比她高出一大截,他认真起来,受了重伤的武幸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天家是知道他们曾经打过一架的,也知道她打输了,没有在傅少衡的手里保住那把琴,那为什么还会选她来保护太子呢? 仅仅因为她能认出来傅少衡的剑吗? 武幸不觉得这是个正确的答案,只是现在她没工夫去细想太多,因为一开始思考,她的脑袋就会感觉到刺痛。 没有办法分心,她只能死死的盯着傅少衡的每一个动作,调动全身的内力去与他对敌,才能确保自己不死的同时还能护住李嘉煦。 铛—— 又是一剑,右手中的母环被大力挑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在了祭台的边缘。 武幸已经狼狈不堪,鹅黄的宫裙沾满鲜血,轻柔的绢纱本就易破,此刻几乎碎成布条不成样子,破碎的伤口露出翻卷的皮肉,只有头上的金冠牢牢固定着,流苏随着动作大幅度的摇晃。 她急迫的喘着粗气,失血过多让她的视线都已经有些模糊了,眼前蒙着面的剑客依旧是白衣清爽,露出的眼睛里带着对人命的漠视,他看着单膝跪在地上似乎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武幸,淡淡的道,“结束了。” 他长剑握在右手,微微抬起,剑刃上血珠不住的滴落在地上连成一道线,对准了李嘉煦,李嘉煦依旧没有慌乱的意思,好以整暇的看着傅少衡,接话道,“还早呢。” 保护太子的人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武幸,傅少衡是知道的,只是非皇室血脉不能公然登上祭台,他意外闯入,若非武幸,此时他早已得手。 武幸拖延了这么短短片刻时间,定然有高手已经在附近了,傅少衡警惕着祭台的四周防止有人突然跳上来,却忽略了自己的身后。 武幸浑身是伤,气息都已经微弱,况且武器都已经被他打落,他根本想不到,武幸竟然还有力气站起来。 背后的风有一丝不对劲的时候,傅少衡连忙回身收剑格挡,只是武幸刚刚好内力用尽,从空中掉了下去,手中的匕首没有刺向傅少衡的胸口,而是刺入了他的大腿。 带着武幸身体的重量,匕首刺入大腿后又向下划了寸许,冰凉的利器几乎是磨着骨头在动。 鲜血肆意的涌出来,剧痛的来袭让傅少衡大骇,浑身迅速被疼的冒出冷汗来,一脚踹飞武幸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将匕首拔了出来,似乎是伤到了关节处的筋膜,傅少衡站立不稳,倚着剑单膝跪在了地上。 武幸睁开模糊的双眼费力的去看傅少衡,他似乎失去了战斗力了,这应该是取他性命的最佳时机,可是她已经没力气了,身上半分内力也无。 先生说打不过怎么办来着? 对了,是装死。 武幸缓缓闭上了眼睛,一直强撑着的精神瞬间失去了意识。 祭台上这一幕揪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就在大家都以为太子安全了的时候,异变突起,一个浑身裹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男子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跃而起一掌拍向祭台上的李嘉煦。 就在这时,程砚秋身边的张一徒动了,他用肉眼几乎看不清的动作拔出了腰间的刀,跳到祭台上对着那黑衣高手挥出了一道刀气。 一双肉掌如何能抵挡锐意进取的刀气? 黑衣高手并不硬拼,见状放弃了击杀李嘉煦的最好机会,向后翻腾落在了祭台的边缘,与张一徒两人遥遥对峙。 这才是真正的底牌。 原本的计划是由傅少衡先上,若能一击得手最好,若不能,引出张一徒与他对战,也是极好。 傅少衡自然不敌张一徒,等到两人分出胜负的时候,趁着张一徒心神松懈,再由黑衣高手出手,诛杀李嘉煦。 这本该是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一个横空冒出的武幸被打乱了。 此刻禁军已经清理完毕隐藏在平民百姓之中的刺客,将祭台团团围住,守卫都城的卫队也闻讯赶来,卫队的统领洪天恩是与张一徒不相上下的高手,若是等他赶来,想杀李嘉煦无异于登天之难。 黑衣高手权衡利弊,他还有短短片刻时间,傅少衡已然受伤,他本就腿脚功夫不行,战斗力锐减,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实在是难办。 不过傅少衡就算被抓也没有关系,他们早就留好了后手。 于是黑衣高手与张一徒对了几招之后,突然向李嘉煦射出暗器,张一徒连忙折身去挡,等到再回头时,黑衣高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竟然让他跑了。 张一徒阴沉着脸色,他们虽然查到了这场刺杀计划,却依旧不知道这个黑衣高手是谁,即便他与黑衣高手对过招,也没看出他的武功路数,原本张一徒是想保留实力一举擒下所有逆贼乱党,没想到这黑衣高手的实力竟然隐隐比他高出一线,若是拼尽全力对敌,他很大可能胜不了他,黑衣高手一心要走,张一徒也留不下他。 若是程砚秋出手,说不定还有可能,可是他不能让程砚秋出手,武幸虽然是程砚秋的弟子,可她如今还小,又没什么名气,江湖上知道她的人很少,而程砚秋大名鼎鼎,若是他出手,那阴月教投靠朝廷的消息可就洗不清了。 别说阴月教不想投靠朝廷,就是朝廷,现在也不想要,魔教的名声实在是太难听,暗地里还好,明面上让一个魔教之人去保护太子,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想罢,张一徒看向兀自跪在地上的傅少衡,和其他已经束手就擒的刺客,冷声喝道,“将这些逆贼乱党,全部押入天牢!” 程砚秋担忧着浮生蛊的事,若是暴露了,天家说不定就想扣留了她用以研究,阴月教后山二长老那地方,他也去过不少次了,试药这种实验,饶是他自以为算得上一个冷心冷情的人,看了也难免觉得残忍。 他连忙抱着奄奄一息的武幸,带着彭雪奡一同离开,张一徒也没有阻拦,刺杀事件已经结束,天家的意思是与阴月教交好,他必然要行这个方便。 临走时还多嘴问了一句,“太医院杏林高手众多,可要派去几个御医给她瞧瞧?” 程砚秋冷着脸拒绝,“不必。” 程砚秋忌惮他们,拒绝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张一徒没有强求,只是道:“那好吧,不过若是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便派人传信于我,即刻便能送来,先生的爱徒帮了大忙,天家自然无有不应。” 程砚秋稍微缓和了神色,点了点头,便带着两人离去。 武幸迷迷糊糊意识不清时,感觉到她小小的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圈起,紧紧的抱在怀中,这个怀抱让她感觉很熟悉,也很安心,她有些迷恋这个怀抱中淡淡的清新墨香。 可是心底里却涌出巨大的渴望,她想把手伸到这个人的咽喉处,她需要生气,这个人身上有着蓬勃的生气。 可是不行! 先生说不能随便吸别人的生气! 而且抱着她的这个人,就是先生啊! 武幸猛然惊醒,费力的睁开眼皮,眼前蒙上一层血色,似乎是额头上伤口的血流到眼睛里去了,她觉得眼睛很不舒服,有些刺痛,但提不起力气抬手去擦。 她此刻所有的意志力和力气,都用来压制体内那疯狂叫嚣着想要生气的浮生蛊了。 见她醒了,程砚秋抿了抿唇,安抚她道,“别怕,我们要回家了。” 回家? 要回东阳了么?武幸迟钝的想着,可是她现在虚弱的都不能走路,先生要一直抱着她,她已经不是四岁的小孩子了,她现在沉的多,先生应该会很辛苦吧。 武幸胡思乱想着,浮生蛊察觉到了她的疲态,又开始想要占据她的意识,控制着她的手上移。 武幸有些奇怪,她已经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怎么还能抬起手来。 下一秒,她的小手钻进了先生的衣襟里,掌心接触到先生胸前紧实的肌肉,程砚秋突然感觉到一种玄妙的生命力流失的感觉,那是受重伤濒死时候的感觉,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伤了。 武幸感觉身体内有一丝生气流入,顿时惊的大骇,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手猛地从程砚秋的衣襟里伸出甩到一边,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 已经尝到甜头,浮生蛊怎么会轻易放弃?它更加急切的反扑起来。 武幸不是谢嫦,她没有控制蛊虫的方法,只能凭借本能去压制它,可浮生蛊又没有智商,它只知道宿主受伤了,宿主受伤就代表着它的生存环境收到威胁,它必须吸收外界的生气来为宿主治疗,它不明白,为什么宿主要阻止它? 活下去是自然界每一种生命物体所拥有的本能,浮生蛊尽管只是一个虫子,却也不例外,它抗拒了宿主的命令,只想维持好宿主健康的身体,这样才能为它提供良好的生存环境。 武幸猛然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浮生蛊躁动起来,在身体内横冲直撞,可武幸只是紧紧的握着拳头,连指甲都嵌入肉里,沁出血丝。 吸取生气需要肌肤接触,只要她控制住自己不碰先生,就不会伤害到先生。 可她原本就受了重伤,此刻又与身体内的浮生蛊做着斗争,这实在太痛苦了,比刑堂时候那三十鞭刑还要痛苦一百倍。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让人痛苦的事情呢? 一百三十章 水月洞天 程砚秋看武幸紧紧攥着小手痛苦的模样,不禁加快了脚步,赶快回到了程府之内,让武幸吸食早已准备好的生气材料。 武幸得到先生的允许后,放开了对浮生蛊的压制,浮生蛊没了压制叫嚣着席卷而来,瞬间就把一个人吸食的只剩下了皮包骨,连一声叫喊都不曾发出登时没了气息。 有了生气后,浮生蛊安安稳稳的开始替武幸修补伤势,鲜血淋漓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起来,程砚秋松了口气,给武幸擦了擦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将她放在床上休息,嘱咐文叔去熬一碗滋补的养气血汤药来。 等到武幸安置完毕,程砚秋这才有时间去考虑别的事情,原本他觉得浮生蛊在武幸身上,是利大于弊的,不论怎么说,浮生蛊能够保证武幸的生命,不会让她因为各种伤势而留下隐患或死去。 现在看来,也不一定。 谢嫦死了,没有人知道浮生蛊该怎么控制,不清楚浮生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武幸若不受伤还好,若是受伤,她很有可能意识不清,被浮生蛊控制,本能的去吸取身边人的生气。 这一次武幸吸食了他的生气,虽然只有一丝,对于程砚秋来说并不算什么,可也在他心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他不禁担心,这一次是武幸控制住了,如果下一次,武幸没有控制住呢? 她能吸食生气的,只有与她形影不离的彭雪奡。 彭雪奡的武功在武幸面前几乎是无力反抗的。 他让武幸去保护彭雪奡,武幸为了保护他而受了重伤,之后却又被浮生蛊控制伤害彭雪奡,那么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武幸不该放在彭雪奡身边。 程砚秋心情有些沉重,虽然这一次祭台保护太子并不是他本意想去,可也确实提醒了他,浮生蛊在武幸身上,是一个隐患。 可彭雪奡如今已经六岁了,他再去找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人从新培养,根本就来不及,而且他私心里根本不愿意放弃武幸。 当初武林盟要求他交出武幸的时候他都没有放弃,此刻又怎么可以? 也许谢塘并没有死呢? 程砚秋突然灵光一闪,谢嫦只是见了谢塘,听谢塘说他命不久矣,并没有亲眼看到谢塘的尸体,也许谢塘后来又找到办法救了自己一命。 谢塘对于蛊术之精通远远高于谢嫦,如果有谢塘在,一定有解决浮生蛊的办法。 即便谢塘死了,可谢塘总该还有后人的吧? 他记得,谢塘是有一个女儿的。 撇下心头思绪,他决定回圣教后,就立马派人各地查访谢塘的踪迹,虽然以谢塘的本事,想要寻到他的蛛丝马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总还有希望在,有希望,就有机会。 现在,却有另一件更加让他疑惑的事情。 祭台上后来出现的那个全身裹着黑布的高手,他曾经见过的,就在绒花镇林家设剑阵诱他对敌那一次,他与那黑衣高手交过手,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可他仍旧记忆犹新,那黑衣高手的武功几乎与他不相上下,可这样的人,怎么会寂寂无名? 原本在绒花镇时,程砚秋试探与他,知道两人之前从未见过,所以才如此大胆,可现在他在都城里刺杀太子,连张一徒都没有认出他是谁。 这样的高手,怎么会甘心终日蒙着面无人得知呢。 这代表,他背后的势力极大,而且,绒花镇指使林家的,和如今刺杀太子的,背后皆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竟然想一力搅起江湖与朝堂的两处浑水,这对于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好处。 程砚秋有些想不通,却也因此而确定了,背后那个人一定是一个庞大的势力,这势力介于朝廷和江湖之间,却又能轻易的影响两者。 程砚秋即刻传信于东阳曲塘山,将这个消息告知回去。 武幸受了重伤,原本半月便回的计划可能要拖延个几日了,如今只希望魏烟愁的暗堂能够带回些好消息吧。 叹了口气,程砚秋留武幸一个人在房间休息。 武幸昏迷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一两个时辰,便清醒了过来,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快速的愈合让她感觉又痒又痛,窗外的阳光正好,浓烈却不刺眼。 太子遇刺时是辰时末,现在应该是未时吧。 武幸睁开眼怔怔的想着,可惜错过了吃饭时间。 她刚醒,便有一个小小的阴影倚靠在床边凑过来,彭雪奡红了眼圈,水汪汪的猫眼儿酝酿起了泪珠,他委屈的一声呜咽,像浑身沾湿了绒毛,可怜兮兮的小猫,“……阿武。” 真奇怪,受伤的是自己,怎么彭雪奡看着比自己还要可怜,武幸失笑,动了动手指想要拍拍彭雪奡安慰他,却猛然想起她的手曾经触碰过先生的胸膛,吸取过先生的生气。 她的手停止了动作,脸上淡淡的笑也收敛起来,眼睫垂下来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她现在伤还没好,还是不要碰彭雪奡了,免得出意外。 她吸取了先生的生气,那不是她的本意,却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她极力克制自己,先生当时也没有生气,可谁又能知道先生心里有没有芥蒂呢。 武幸内心深处的自卑又涌现出来,如果先生觉得她太麻烦太过于没用的话,会不会不要她? 彭雪奡却没有顾忌,他抓住武幸想要收回去的手,小脑袋伏在上面,哭道:“呜呜阿武……舅舅不让我打扰你,可是我害怕……阿武你流了好多血,你痛不痛?” 武幸心里些微有些触动,阿雪这是在担心她吗? 她轻咳了两声,启动了干哑的嗓子,“阿雪,我没事,不痛的。” 彭雪奡又哭了,“阿武你骗人!我看着都觉得很痛!” 武幸哑然,她实在不太会安慰别人,况且,她才是受重伤的病患啊?怎么受伤的要安慰没受伤的呢。 彭雪奡哭了一会儿,才抽噎着道,“舅舅给你熬了药,还在炉子上煨着,我去给你端来。” 说罢,便蹬蹬蹬迈着小短腿跑出去了,没过一会儿,颤颤巍巍的双手捧着个小碗过来,吹了吹,“阿武我喂你喝药!” 武幸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彭雪奡。 彭雪奡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好像忘了拿勺子,我这就回去拿。” “不用。”武幸阻止了他,抬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彭雪奡惊呆了,愣愣的接回空了的药碗,“阿武,不烫,不苦么?” 武幸砸了咂嘴,虽然她好甜口,可也不怎么怕苦,至于烫,好像是有点,不过也没关系。 她突然想起谢嫦,刚刚烧开的开水,她就能捧着茶杯,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也许她正一步一步的慢慢变成谢嫦。 武幸卧床休养了几天,程砚秋也没闲着,他思来想去,还是先去问了张一徒。 都城卫队已经全线封锁了都城,彻查整个阳安,可依旧没有找出那个黑衣高手。 不过这并不妨碍天家给人定罪,事情起因已经调查清楚,据悉是诚王得知天家十年前秋狩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子嗣,心思便活泛起来,反正天家只有一个嫡子,只要太子死了,天家无子,先帝又只剩下了天家和诚王两个,这皇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便胆大包天的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他自知被天家打压多年招揽不到什么高手能对付张一徒和洪天恩,便绑架了孤身在阳安城游玩的太阿门二公子傅爻,威胁傅少衡帮助他谋逆。 傅少衡武功是高,可轻身功夫并不怎么样,他或许可以在诚王府杀个七进七出,却不能保证救出傅爻还能让他平安无事,长辈们都不在身边,傅少衡没有个能拿主意的人,为了傅爻的安全着想,便委曲求全的答应了诚王的要求。 至于那个黑衣高手,则是说多年前曾经受过成王恩惠,闻讯前来报答,但是他也不想为了报恩丢了性命,眼见着事不成,便直接溜了,连诚王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 这种事情听起来很是荒谬,可天家说谁是真凶,那谁就是。 诚王是天家眼中钉肉中刺,无论诚王是否冤枉,天家都想要除掉他。 诚王一家满门抄斩,傅少衡本也在其中一例,可念及他非本意,更是为了兄弟情深,天家便法外开恩,饶了他的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傅少衡依旧关押在天牢里受着刑罚。 这其中最难受的莫过于安宜郡主,天家给她指了婚,虽然对方只是个身无官职的小小世子,可家中富贵又无妾室,人又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撇开权势不谈,安宜郡主对于这个夫君还是挺满意的,可惜的是她嫁衣都绣好了只等着出嫁,未婚夫满门翘辫子了。 安宜郡主欲哭无泪,这可是皇家指婚,为了表达对天家的敬重和对这门亲事的遗憾,她守了三年的望门寡,好不容易又能相看亲事了,却传来满门抄斩的消息,气的安宜郡主当场撞了柱。 都城封锁了七日,在诚王一家全都一命呜呼后,终于解开了封禁。 张一徒年纪比程砚秋稍大些许,入江湖的时间自然也比他早,他思忖了片刻,便告诉了程砚秋,“其实我也觉得那黑衣高手有些熟悉,只是却不敢确定。” “那人不用武器,只凭一双肉掌,且内力绵柔,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只是那人行事低调,早些年便已经退隐江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权斗争中?”张一徒百思不得其解。 程砚秋淡淡道,“你当初突然从江湖中消失,也没人想得到你会是为天家做事。” 这倒是,张一徒一想,便觉得有些理解了,可他臣服皇权,是为了家中安稳,那黑衣高手谋逆是为了啥?总不能是图个满门抄斩吧。 张一徒离开江湖多年,对于江湖中的局势早已不那么清楚,而且天家嘱咐了他要与程砚秋交好,他想了想,便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程砚秋,“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人应当是柳梦西。” 程砚秋凤眸一眯,竟然是柳梦西。 这人他没有见过,因为在他初入江湖之事,柳梦西便早已退隐,不过他却是听说过的。 宜阳水月洞天,飞花手柳梦西,水月洞天是亦正亦邪的门派,门中之人向来随意妄为,不受任何规矩束缚,只是他们随意惯了,收徒也懒得收,不想收个徒弟被小娃娃拴住了自由身,所以传承到现在,水月洞天这一代只剩下了柳梦西一个人。 若不是水月洞天没落,宜阳丹徒城也不会被林家作威作福那么久。 张一徒继续说道,“我最后一次见柳梦西,是在江道行的婚宴上。” 十九年前,七星剑江道行与娇妻大婚,程砚秋也是知道的,那时他初入江湖,还不怎么认识人,却听说过他的名头。 江道行性格豪爽,为人侠义,最喜打抱不平,也最喜交朋友,太阿门傅成朔,风流剑客李扶忧,抽刀断水张一徒,小邪神赵三千,无常剑客王小各,都是他的朋友。 没想到飞花手柳梦西也是。 “我与他并不相熟,那时他已经退隐江湖,若不是江道行大婚,他与江道行有些交情,恐怕也不会突然出现,他喝了杯喜酒就离开了,没有多做停留,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若不是这次交手,我也许一辈子也想不起还有这么个人来。” 说到这里,张一徒叹了口气,“他的内力很特别,借力打力,这世上也只有水月洞天。” 可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二十年过去了,还记得水月洞天,还认得水月洞天招式内力的,这世上还剩下几人? 没想到柳梦西虽然退隐了江湖,武功却从不曾懈怠,到如今,仍是比张一徒高出一线来。 也或许,他从来都没有退隐江湖,退隐江湖,只是他的一个借口。 程砚秋得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客气的告辞,还顺便辞了行。 张一徒有些惊讶,“你现在就要回东阳?” 一百三十一章 兵分两路 程砚秋应道,“是。” 武幸已经休养了七八天了,即便没有浮生蛊,这个时间也足够将伤势稳定下来,是以他并不怕人怀疑发现,现在最好是远离阳安这个是非之地,带着武幸回曲塘山才是最安全的上上之策。 以及,他还是要想办法解决浮生蛊这件事情,不然浮生蛊在武幸身上,就像是个定时炸弹,时时刻刻威胁着她身边的人。 程砚秋已经开始有意的不让彭雪奡多接触武幸了,只是找不到一个明面上合适的理由,毕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彭雪奡也是这样认为的,武幸原本就是他培养来给彭雪奡的人。 他不想把浮生蛊的事情告诉别人,只想自己暗地里偷偷解决,这样对于武幸和彭雪奡来说影响最小。 可无奈彭雪奡不领情,每次他想要阻止彭雪奡接近武幸,彭雪奡就会立马蓄满了眼泪,眼泪汪汪的控诉他,“阿武都受伤了,这里又没有人照顾她,要是连我都不陪她,阿武该多难受!” 程砚秋无奈,只得随他去。 程砚秋唤来了宋宁也,和几十个圣教弟子前来,有了宋宁也,程砚秋才能松口气,不必每件事都亲力亲为,分心费力。 武幸的伤势虽因为浮生蛊的缘故大有好转,可还是需要静养,彭雪奡也不想着坐船了,几人坐马车回去。 没想到,刚出阳安城的门,便有弟子呈上来一封传信,程砚秋将信封抖开,里面有一纸信函,白鹿纸松烟墨,是有些熟悉的味道。 还有一颗圆滚滚的小东西轱辘轱辘的滚到了程砚秋的掌心,是一颗红豆。 他看完了信函,面色有些沉重,武幸不由问道,“先生,怎么了?” “是秋月慈的信函,她说她病重,想要见我一面。”秋月慈当初从东阳离开之时,从她的话语中,程砚秋就已经听出来了她此生都不会用那个留给她的要求,也不会想着有再见之日,她已经是心灰意冷了。 可这信中,不仅是情真意切的想要见他,还使用了那个欠她的要求,更为奇怪的是,她约见的地点是在庐邑的巢湖。 庐邑山清水秀,常阳混乱,关山策自顾不暇,她若真的是病了,搬到不远的庐邑去养病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武幸不易奔波,他把武幸彭雪奡先送回圣教,起码要三天,再改道去庐邑,加起来也要半个月了,若她信中所言是真,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仙女姐姐竟然病重到快要死的地步了,武幸觉得有种不真实感,犹记得两年前最后一次见秋月慈的时候,她虽然看起来孱弱,却依旧是身子康健的样子。 不过武幸仍然有些不确定,毕竟她最后一次见秋月慈,是在跟谢嫦一起去常阳之前,她那时曾经问过谢嫦,“谢嫦,你知不知道当初在常阳之时,先生并没有想救你的,是秋月慈向先生下跪恳求他,先生才答应,若你能成功出常阳,便收你入圣教,保你一命。” 谢嫦那时神色微楞,片刻后笑道,“那又如何?” 武幸提醒她,“可是你现在杀了她的母亲。” 是啊,秋月慈的母亲关山月是常阳伯关山越一母同胞的妹妹,她自从丈夫去世之后便一直寡居在常阳伯府深居简出,谢嫦远远的见过几次,却并没有跟她说过话,只觉得那位夫人为人冷淡,目光矜傲,一副高贵的模样。 谢嫦给常阳伯府的人下了改良后的躁蛊,除了关毓清是她亲手所杀以外,其他人都是自相残杀而死,全府上下无一幸存,关山月应该也死的挺惨的吧,只是她没有见到。 听了武幸的话,谢嫦面色阴沉下来,冷笑道,“她以为她对我的恩情能抵消我对他们的恨吗?不可能的,她的恩情,只够救她自己的命,其他人,全都要死。” 被谢嫦杀了她的母亲,秋月慈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很崩溃吧? 虽然谢嫦动手时武幸并没有参与,她那时也是受制于谢嫦无力阻止她做任何事,可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对秋月慈产生了一丝的愧疚。 回过神来,武幸抿了抿唇问道,“先生想去见她吗?” 程砚秋低头沉思,平心而论,作为朋友,无论秋月慈有没有提这个要求,他都是该去送上一程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实在是走不开。 他有些想去,却又怕见到她时会相对无言。 更怕他到的时候,伊人已逝,只留下一捧香灰吹落人间。 武幸有些想帮秋月慈完成她最后的心愿,见状主动劝道,“先生,有宋宁也在,我们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去吧。” 程砚秋放心不下的主要有两件事,一个是武幸的伤势,一个就是浮生蛊。 阳安离曲塘极近,若是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就能赶到,如今是照顾着武幸的身体才将路程放慢到了三天。 三天,只要小心照看,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程砚秋心下思忖片刻,叫来宋宁也两人到一旁小心嘱咐他,“我不在的日子里,注意些不要让阿雪单独和阿武待在一处。” 宋宁也面色凝重的点头应是。 程砚秋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马车内还在跟武幸玩笑的彭雪奡,有些忧愁的叹了口气,转身骑上马离开。 彭雪奡有些担心的问武幸,“舅舅去做什么?也是出任务么?” 他以前觉得出任务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事情,反正大家都要去的,现在却觉得很危险,只看阿武,半条命都要没有了。 武幸摇摇头,“不是,他去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舅舅会受伤么?”彭雪奡真怕舅舅回来以后也像是阿武那样满身是血。 “不会的。”武幸笃定的道,“先生很厉害,不会有人能伤到他的。” 彭雪奡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车队继续缓缓向前走,彭雪奡打了个哈欠,“阿武,我们进里面去吧。” 宋宁也见状,也从马上下来,默默钻进了马车和两人一起。 马车很大,就算三个人并排在里面躺下都绰绰有余,彭雪奡有些困了,反正赶路时间又长又无聊,他就打算把小脑袋靠在武幸腿上睡一会儿,来阳安之前,他就经常这么干,没想到这一次武幸却躲开了。 彭雪奡有些疑惑,撒娇道,“阿武,让我躺你身上睡一会儿嘛。” 武幸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现在确实应该离彭雪奡远一点。 宋宁也见状连忙掩饰道,“阿武现在受了伤,不方便,少教主不如到我这里睡也是一样的。” 彭雪奡有些嫌弃,宋宁也看着是瘦,宽肩细腰长腿,身材极好,可隐藏在衣服下的一身肌肉硬邦邦的,哪有阿武身子软软的舒服,还有着清新好闻的香味。 不过阿武受了伤要好好养着,他倒是给忘了,看在阿武受伤的份上,他也就勉为其难的宠幸一下宋宁也好了。 找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躺下,彭雪奡闭上眼睛正准备进入睡眠状态,摇摇晃晃的马车却突然猛地停下,害的彭雪奡小脑袋一下子撞在宋宁也的胳膊上,疼的他龇牙咧嘴,没好气的冲外面驾车的弟子道,“干嘛!会不会赶车啊你!” 外面的弟子顾不得回答少教主的训斥,匆忙的示警,“堂主,有埋伏!” 宋宁也双眸神色一冷,拿起剑便要出去,“在车里待着别出来!” 正要掀开车门走出去,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武幸重伤,彭雪奡是少教主且武功刚刚入门几乎约等于没有,这两个人谁出来都会很危险,可让两个人都待在车里,也会很危险,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阿武跟我一起!” 武幸抿了抿唇,苍白的病容几乎与额间的白玉融为一体,处处透着虚弱的模样,她握紧了手中的子母碧连环,站起身来跟着宋宁也出去。 彭雪奡揉着脑袋有些不解,不是说阿武受伤连让他靠在身上睡觉都不行吗?怎么现在还要她出去对敌? 虽然阿武很厉害没错,可她受伤了呀! 彭雪奡突然感觉很不安,他怯生生的看着两人,“阿武……” 他没有等到任何一个人的应声,只有马车门帘无情的合上。 外面黑斗篷的弟子已经与人战成一团,只有不远处一个穿着杏红色锦袍的小少年站着不动,他身后还有一个浑身裹着黑布的男人。 看到这个黑衣高手,武幸与宋宁也具都是心头一沉,这黑衣高手连程砚秋都没有能伤他分毫,更何况宋宁也和如今重伤未愈的武幸? 此人出手,他们必败无疑。 宋宁也面色凝重的开口,“一会儿我尽量拖住他,阿武你带着少教主先走。” 此刻他也顾不得先生的嘱咐了,当以少教主活命为主,武幸重伤未愈,若是她来拖住那黑衣高手,必定拖延不了几息,但宋宁也现在状态全盛,他自忖即便打不过,应该也能拖延个一刻钟时间,武幸本就擅长轻功身法,带着彭雪奡跑个几公里应该不成问题。 他们从阳安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马上就要到湘水,过了湘水就是东阳,届时只要武幸发出信号,东阳内必有弟子赶来支援。 武幸轻微的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低声道,“我内力不足,跑不了多远,况且,他的目标应该是我。” 果然,那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武幸,歪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武幸,今天你跑不掉了!” 听闻太阿门的傅爻骄纵任性,且心胸狭窄,果然不错,他来找武幸很可能不是什么因为什么布局谋划,完完全全就是单纯的寻仇。 说来也是,祭台刺杀的前一日她还在酒楼看到傅爻和傅少衡,那时的傅爻可半分没有受制于人的假象,那么傅少衡被诚王威胁这件事应该也是假的了。 武幸顿了顿,继续道,“傅爻记恨我,一会儿你带着少教主走,我往另一个方向跑,我就赌,他会选择先来抓我。” 傅爻小气记仇,睚眦必报,武幸先是酒楼遇到他弹琴扰了他清净,与傅少衡对打下了他面子,之后祭台刺杀又扰乱了他们的计划,傅爻生气之下,必然会先追武幸。 可是那样的话,重伤未愈的武幸几乎是死路一条,宋宁也有些犹豫,不敢轻易做下决定。 宋宁也不敢,武幸便先替他做了决定,她脚尖一点,便从马车上跃下,轻功运起飘了十几丈之远。 武幸一动,傅爻便高声叫道,“快给我抓住她!” 他身后的黑衣高手闻声而动,速度极快的便到了武幸身前,武幸举起手中金玉臂钏准备对敌,从中却横出一柄长剑来,挡在那黑衣高手面前,正是宋宁也。 武幸见状不敢耽搁,连忙继续全力运转轻功逃走。 宋宁也只挡了这一下,便被黑衣高手一掌拍开,喉头一甜,闷哼了一声,压下了口中溢出的血腥味。 黑衣高手没了阻拦,轻飘飘的跃起追向武幸,宋宁也眼神复杂的看了那个方向一眼,回头便架着马车向前冲击,与剩余的黑斗篷弟子们形成利箭之势,所有敢于阻拦的人都被宋宁也斩于马下。 伏击的一行人之中只有那黑衣高手一个人值得忌惮,其他不过都是些臭鱼烂虾,宋宁也顺利的突出重围,一路飞奔朝着湘水的方向前进,彭雪奡在车中颠簸的东倒西歪,都快吐了,可他来不及在乎这些,小手死死的抓住车内的门板,从飞扬起来的门帘露出一个小脑袋,急切的问道,“阿武呢!?” 宋宁也沉默不语,只是又狠狠的抽了一下马屁股,催促它快点跑。 彭雪奡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带着哭腔冲宋宁也喊道,“快回去救阿武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阿武她还受了伤的!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她会死的!” 彭雪奡的声音在如刀子一般的风中破碎变形,因为急速奔驰带来的风呼呼的刮进车厢,彭雪奡的小手再也抓不住门板,猛地脱手向后摔倒,滚到了车厢内部,看宋宁也无动于衷的样子,呜呜哭叫起来。 一百三十二章 毕生所愿 程砚秋快马加鞭到兴隆城坐船,顺流而下,不过三四天便到了庐邑,他心中有些不明的着急和担忧,一向讲究爱洁的人,却来不及修整,就去了秋月慈信中所说的巢湖。 所幸在巢湖边上一间闲适的雅居中找到了秋月慈,她穿着蓝色的纱裙,外罩着半截靛青小袄,一头青丝在脑后松松的挽了个髻,插上一根平平无奇的松木簪子,面容有些苍白,眉眼之中蕴含着散不开的愁绪。 程砚秋看到她,心中霎时间就觉得平静了许多,缓步走过去轻声问道,“明月姑娘可是在等我?” 秋月慈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站起了身,抱着她那把名为风波定的琴,向外走去。 蓝色的纱裙下摆露出粉嫩的玉足,她竟是赤脚。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开始热了,她罩着小袄,却不穿鞋袜,实在有些矛盾,况且,除了她得知母亲死讯热孝那三日,程砚秋从来没见过她不修边幅的样子。 秋月慈抱着琴慢慢走到有着一条长廊的湖心亭上,程砚秋迟疑了一下,跟上了她的脚步。 秋月慈虽然脂粉未施,头上半分装饰也没有,却依旧不掩那清丽的容颜,她走的极慢,似是忍受不了脚下木板的潮气,微风吹起,细薄的轻纱飘到了长廊边上低矮的栏杆上,程砚秋俯身将被勾住的纱裙撩到一边,忍不住道:“明月姑娘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在外面吹风了吧。” 秋月慈回头清浅的一笑,“无妨,不过偶尔一次罢了,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长廊下的湖面上全部都是一片一片连在一起,绿油油圆润润的莲叶,在广阔无垠的湖面上,微风吹过,形成一层一层的绿浪,十分好看。 再有月余便到了莲花的花期,也许等那时秋月慈看到了巢湖中大片的莲花开放,心情能好一些。 程砚秋不再阻拦,而是向前一步与秋月慈并肩而行,挡住了湖面吹来还带着寒气的春风,秋月慈轻笑,眼底却带着泪意,先生已经拒绝了她,却还是在这些小事上这么温柔。 “我在厅中备了酒,为你接风洗尘,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两人已经走到湖心亭,挨着桌案坐下,秋月慈将风波定放在案上,素手轻轻的划过琴弦,响起音色清亮的弦声,“一别两年,先生过得可好?” “与往常一般无二。”程砚秋低声回答,看向了桌案上一瓶银色的小酒瓶,桌上摆着两个小酒杯,杯子与酒瓶一看便是一套,银色的底座,杯壁上镶嵌着红绿二色的宝珠。 秋月慈素来清雅,这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程砚秋眉头一蹙,看向秋月慈的眼中隐隐含着几分担忧。 秋月慈将两个小酒杯斟满,却按捺着不让程砚秋喝,而是笑道,“往常总是我抚琴给先生听,如今我身子不爽利,不知能否有幸听先生为我抚一曲?” 程砚秋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位置,他沉吟了一下,将手放在琴弦上,起了个调,“想听什么?” 秋月慈歪头,像是思考了一下,“就奏《淮阴平楚》吧。” 程砚秋一愣,随即笑道,“好。” 他纤细的手掌拨弄琴弦,淮阴平楚本是慷慨激昂的调子,却被他弹的柔婉缠绵。 秋月慈单手托腮看着对面认真抚琴的程砚秋,忽然道,“你是知道的吧?那封信不是我写的。” “知道,我见你的字多次,那信,形虽似,意却无。”程砚秋一边抚琴一边分神回答她。 秋月慈闻言面上浮现出了一丝诧异,“那你为何还要来?” 程砚秋摇了摇头,不再回答,他有九成把握信不是出自秋月慈之手,却有一成,他不敢赌。 见他不答,秋月慈却有些欣喜的笑了起来,她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面上沾染了一丝薄薄的红晕,“那便好,那便不枉……”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出口,而是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我向来羡慕你,羡慕你活的自由,活的快活,可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想把这把琴送给你,你觉得好不好?” 琴声停滞了一瞬,程砚秋有些无奈的道,“莫要玩笑。” “我没有玩笑。”秋月慈忽而认真道,“我此生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你带着我的琴,它知道了,便当做是我知道了。” 程砚秋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愿意待在此处,我可以带你走。” 不顾她的意愿,用一颗红豆和一封信骗程砚秋前来,看来即便如今化虚门的门主是关山策,是她的亲舅舅,她还是过得不好。 秋月慈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困住她的已经不是别的东西了,而是她的心。 她突然伸手拿起程砚秋面前的酒杯,也喝了下去,程砚秋一惊,琴声戛然而止。 秋月慈衣袖掩鼻轻咳着,空气中却弥漫出血的味道。 她仍是笑着,“我舅舅心思耿直,不知变通,他做不来门主,只是他是关家最后一丝血脉了,若有机会,希望你能留他一命。” 说罢这句话,她便是惊天动地的一顿咳,身子有些不稳的向旁边歪倒,程砚秋连忙闪身过去扶住她,秋月慈便倒在了他怀里。 程砚秋心情有些复杂,低声问,“你这是为何?” 酒中有毒,他大概猜到了,所以秋月慈才与他换位置,喝掉了原本他那一杯,只是设局之人也了解她,所以有毒的是靠着琴案的这杯,没想到,秋月慈将两杯都喝下了。 秋月慈已然通过琴曲暗示了他这是个局,他不会喝下那杯酒的,为何秋月慈还是要这样做? 血丝顺着秋月慈苍白的下颚丝丝流淌,她胸口一阵高低起伏,艰难的喘着气,“相思太苦,这滋味……我不想再尝了……” 若能死在程砚秋怀里,未尝不是她毕生所愿。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傅成朔气的摔碎了的手中的茶杯,“好一个玉楼明月,竟如此不识大体!” 关山策冷冷的瞥他一眼,“她本就不愿。” 话音刚落,他便站起了身,快步走向湖心亭,想要将秋月慈带回来。 傅成朔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你不要坏了大事!那毒是前朝宫中秘药,无药可解!” 傅成朔以为关山策是为了想把秋月慈救回来,可关山策却觉得秋月慈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她活着,过得也不快活。 关山策在门中素来像个背景板,一心习武,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并不会打理门中事务,本来也没想要这个门主之位,就算是让关毓清那些师弟们选一个出来做门主,恐怕做的都比他要好,没想到傅成朔却凭一己之力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化虚门几乎成了太阿门的附属门派。 可惜他不善言语,即便他振臂一呼统领化虚门反抗傅成朔的统治,为了给杨清竹报仇,那些几乎被洗脑的门中弟子也不会听他的。 关山策脚步一顿,却还是坚持着走了出去,他没想着救回秋月慈,只是不想一会儿打起来惊扰了她的遗体。 傅成朔见状也来不及继续部署,连忙下令围杀程砚秋,紧跟在关山策的身后,傅成朔和应天鹏率领着门下弟子将巢湖向着湖心亭的这边团团围住。 乌压压的人群围在岸边,庐邑本就是玉剑山庄的底盘,应天鹏记恨着他三子被掳走的事情很久了,如今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他狞笑着道,“程砚秋,玉剑山庄的地方你也敢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程砚秋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秋月慈,看向岸边的众人,怒由心中起,冷笑道,“笑话!这天底下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不过区区一个玉剑山庄罢了,我程砚秋想来想走,你们谁人能拦!?” 程砚秋武功是高,武林盟一役确实败的惨烈,可那时是武林盟对战整个阴月教,如今却是武林盟对战一个程砚秋。 论单打独斗,没人胜得过他。 可数千人车轮战,累也累死他,更何况,他们还有别的计划。 应天鹏听到程砚秋狂妄的言语,有些得意的笑起来,“我看你还能狂妄到几时!” 傅成朔阴恻恻的高声叫道,“程砚秋,看来此役,你是必败无疑了!放箭!” 围在湖边的弟子整齐的举起手中的弓箭,把弦拉满对准了湖心亭中的程砚秋,正要放手,却突然听到一声高喝,“慢着!” 一个弟子手中不稳,被这一声惊的脱了弦,一个身影闪过,脱弦的箭被那人握在手中,他回头面无表情的将箭掷在地上,关山策道,“我要先去接回明月。” 应天鹏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得偿心中夙愿为小儿报仇,哪里忍得下此时有人横加干预,怒道,“关山策,你!” 傅成朔连忙拦下了应天鹏,对关山策笑道,“明月也算是为我们的大计做出了贡献,虽有些小瑕疵,也不影响大局,也是理所应当,你快去快回。” 关山策点头,足尖一点便如大鹏展翅般飞向了湖心亭。 应天鹏有些不解的看向傅成朔,“为何还要让他去?” 傅成朔神秘一笑,“有人愿意帮我们拖延时间,何乐而不为?” 应天鹏一愣,回过了味儿来,也笑道,“甚是甚是,此计妙也!” 关山策落在了湖心亭的外面,似是有些怕打扰到秋月慈,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对程砚秋说道,“我要接明月回去了。” 程砚秋抱着秋月慈摇了摇头,“她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我要带她走。” “带她走?去哪?回你的阴月教?”关山策有些激动的连珠炮一般问着,原本不爱说话的人此刻黑红的脸颊鼓起来,“葬在你阴月教的英魂祠还是埋骨鼎?还是入你程家的祖坟?再不然,随便找个山头草席子卷了?” 程砚秋被问得哑然无语,他只想着让秋月慈不再待在让她不快乐的地方,却未曾想过往后该如何。 见程砚秋沉默不语,关山策冷笑,“你连个名分都不肯给她,还想带她走?” 程砚秋自觉自己对秋月慈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朋友之间的知己之情,即便他知道秋月慈对他有意,他却不能给秋月慈一个满意的答案。 “舅舅……” 原本气息微弱的秋月慈轻咳了一声,对程砚秋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然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你不要觉得愧疚……” “既然带不走我的人,便带走我的琴吧……” 程砚秋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她的琴觉得自由了,她便也就自由了。 他轻声回答道,“好。” 这一声好,仿佛让秋月慈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在她耳中,这一声好不是在回答此刻的问题,而是在回答很久之前,那个她问了却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先生既能守这煌煌阴月,为何不能守我这皎皎明月呢? 那时程砚秋不再是低着头说抱歉,而是扬起温柔的笑容道了一声好。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鬓边,松木簪子滑落在地上,一头青丝如瀑般散乱了一地,她合上秋水般的眼眸,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定格在了这个画面。 关山策眼见着秋月慈在程砚秋怀中咽气,才将她接过来抱起,转身离开之际,他忽然道,“我很想让你死在这里为她陪葬,可她不想,思来想去,我毕竟是她的舅舅,这件事便顺从天意吧,我不会插手,你好自为之。” 没有杨清竹与那不知名的黑衣高手,在场诸人唯有关山策武功最高,他若不出手,无形之中便为程砚秋减少了很多压力。 可惜傅成朔的凭仗并不是关山策的武功,关山策为他拖延了这么半刻钟,足够傅成朔将他剩下的布置做完了,他摸着下巴得意的道,“多谢关门主为我等拖延时间,还请速回!”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弟子们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弓箭,这一次弓箭上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程砚秋双眸一冷,猛然看向身旁抱着秋月慈的关山策。 一百三十三章 巢湖脱险 却对上了一双同样惊愕的眼睛,关山策原来是不知道的。 说是让他撤回,傅成朔却并没有给他退回的时间,箭尖上燃着火苗簌簌飞来,落在了一片莲叶的巢湖中,点燃了莲叶下,水面上浮起的一层火油,霎时间,巢湖变成一片火海。 傅成朔告诉他的计划是让秋月慈将程砚秋引到湖心亭之中喝下毒酒,即便他没喝下毒酒,湖面上四处无依,只要守住湖心亭这一条长廊,定然让程砚秋疲于应对。 却没想到,傅成朔真正的目的是要往湖中倾倒火油,再断了长廊,将程砚秋活活烧死! 难怪此次傅成朔没有邀请李延筠一同前来,李延筠生平最是厌恶这种小人行径,若被他看到,就算碍于江湖道义没有当场反水去帮助程砚秋,也会冷眼看着什么都不做。 关山策突然明白,傅成朔原本就没打算让秋月慈活着,她不懂武功,根本不可能从一片火海的巢湖之中活着出来。 他根本不在乎秋月慈和关山策的命,他只在乎这一战能不能留下程砚秋,为此,牺牲多少人他也在所不计。 为了不让程砚秋闻到火油的气味产生警觉,傅成朔让秋月慈将程砚秋引到湖心亭之后才开始倾倒火油,却没想到秋月慈违背了计划,提前将两杯酒饮下。 辛好还有关山策这个冤大头愿意替他们拖延时间,不然傅成朔还真没有几分把握呢。 关山策明白的事情的原委,气的咬牙切齿,手攥成拳握的青白,额头上青筋暴起,恨声道,“傅成朔,你枉为正道魁首!” 隔着火光,傅成朔高深莫测的回答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江湖上能够一劳永逸,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关山策气的骂脏话,“屁的迫不得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应天鹏你竟然也肯跟他同流合污!” 程砚秋敢前来赴约,自然就有他的自信和傲气,以往身边总是带着人,他便总是让一步,怕自己平安无事,身边的人反倒丢了性命,如今他孤身赴约,自然是因为他自信于自己的武功,不惧任何局面。 可是没想到傅成朔居然丧心病狂的要火烧巢湖! 要知道,巢湖是庐邑的民生之根本,庐邑不事耕种,山多水多,百姓靠着巢湖的莲蓬莲藕和网捞捕鱼,才能维持生活,如今火烧巢湖,不说巢湖的鱼会大量死去,就是今夏的莲蓬也要没影,傅成朔不在乎庐邑百姓的生死,应天鹏也不在乎?他这是被仇恨迷失了心智,要将玉剑山庄置于死路。 簌簌的火光带着烧焦的莲叶那难闻的气味,长长的走廊上带着潮气的木板滋滋作响,冒着白烟,马上也要被烧毁,空中还不停的射着带有火种的箭矢,咻咻的飞来,被程砚秋挥起衣袖一道真气挡下。 程砚秋面色阴沉,“长廊还未毁,你先带着明月走,他们目标是我,我不跟你一起,你自然能够安全到达岸边。” 闻言关山策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木板做的长廊在大火的攻势下支撑不了多久,眼下是因为常年临近在水边沾染了潮气才没有迅速烧毁,这样的情况下还要等他先过去,程砚秋无疑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他心中不禁肃然升起一股钦佩之情,不愧是明月看上的人物。 犹豫了一下,关山策果断的抱起秋月慈,脚尖点地便如大鹏展翅般向岸边掠去,果然没有人阻拦他,所有人的火力都还在攻击身后的程砚秋,程砚秋不慌不忙,坐在湖心亭的案前,手指轻轻在琴弦上拨弄,划出了一道含着内力的音波。 他熟读百家武学,音攻一道,自然也有所涉猎。 音波发射出去在空中散开下落,却没有伤到关山策,反而是长廊两边的火势下降了些许,为关山策更好的开辟了道路,免得火舌卷上秋月慈的衣角。 关山策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辜负这一番好意,快速的冲上了岸,几个化虚门的弟子在岸边接应了他。 放下秋月慈,关山策转身想回去还了程砚秋这个人情,却被自家门下弟子挡住了去路,弟子一脸为难的看着他,关山策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才是门主!” 弟子义正言辞道,“武林盟百家一心,大敌当前,自当先听从傅门主的命令,若有冒犯之处,弟子回去之后自愿领罚!” 关山策气的浑身发抖,却还是咬牙一言不发回去照看秋月慈的遗体,即便化虚门已经被傅成朔渗透的无孔不入,成了他傅成朔的一言堂,可关山策还是不能对自家弟子动手。 关山策一走,其余人更加没了顾忌,甚至有人想要强行上前砍断长廊上的木板,加速长廊的灭亡,程砚秋看到了这一幕,手底下的琴曲越弹越急,愈奏愈烈,一道音波飞奔而去,斩断了那想要砍断长廊的弟子手腕,那人一声惨叫,长剑脱手掉入燃烧着大火的水中。 见关山策成功脱险,长廊也几乎被烧的摇摇欲坠,湖心亭四周的柱子已经被火烧的焦黑,只是被围绕在程砚秋身边的真气阻挡不能更进一步,傅成朔看到却丝毫不慌,真气护体极为耗费内力,以他的预测,不过半个时辰定能耗尽程砚秋的内力,他们只需要耗住半个时辰,不让程砚秋靠近岸边,那程砚秋不就如瓮中之鳖案上鱼肉? 傅成朔仿佛已经看到不久之后的江湖上到处传闻他的英明计谋,使得阴月教第一高手,名震江湖的玲珑书生程砚秋,被他一场大火葬身巢湖的消息,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程砚秋,我看你今天是插翅也难逃了!” “你未免高兴的也太早了!” 程砚秋一声冷喝,抱着风波定跳到了湖心亭的顶端,随即朝着岸边飞了过来。 周边的各派弟子顿时一片哗然,满面惊惧,人心惶惶起来。 众所周知,轻功一在轻身,二在借力,即便是内力再高身法再好的轻功高手,在不借力的情况下一次提气顶多能够飞个三四十丈,湖心亭距离岸边起码有近两百丈之远,程砚秋竟然能直接飞过来,简直超越了江湖人对于武学的基本认知,对于此次能否成功围杀程砚秋这件事信心大减,一个超越人类极限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杀得死呢? 傅成朔眯了眯眼仔细看去,原来程砚秋并不是没有借力,而是借了自己的力,他跳上湖心亭的顶端时,将上面的瓦片一一踢出,将它们在湖心亭与岸边连成一道线,程砚秋便是踩着这一条线飞跃而来,只是火光冲天,烟气大盛,瓦片又过于小巧,所以才使得众人以为他是直接飞过来的。 傅成朔运起内力大喝道,“快射箭!将空中的瓦片击落!”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举起弓箭射向空中的瓦片,此时程砚秋已经飞过了大半个路程,见又有箭矢射来,他在空中半转了身子,手中撩拨琴弦发出音波,将漫天的箭矢击落,只是却仍有瓦片中箭,偏离了路线掉入火海之中,程砚秋脚下没了落点,直直的向下掉落。 程砚秋眉头一皱,将风波定反手放在背后,面朝下向水面击出排山倒海的一掌,刹那间水花四溅,燃烧着的火油也向着四周飞溅,烫伤了不少岸边的各派弟子,程砚秋也借着反冲力重新回到了高空之上,踩到了下一个瓦片上。 傅成朔捶胸顿足,马上就要成功,怎么就又让他飞起来了呢?眼见射箭有用,他连忙大声催促,“射箭!继续!” 带着火油的箭矢已经用完,此时射过来的都是普通的尖头箭矢了,程砚秋大喝一声,“来得好!” 他大袖一卷,将箭矢用真气吸过来,倒转箭身,倒比来时还要更快的携着千钧之力还了回去,程砚秋脚下连点,踩着几道箭矢成功的落在了岸边。 周围的弟子顿时吓得往后退去,程砚秋周围成了一片空地,他即便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身上也自带着摄人心魄的气场,让人不敢与他为敌。 狭长的凤眸冰冷的望向傅成朔,“傅门主的心计程某已领教过了,接下来就让程某见识见识傅门主的手上功夫吧!” 傅成朔冷汗直冒,勉强与程砚秋对了几掌,便觉得力不从心,赶忙高声求救,“应庄主,关门主,快来助我!” 关山策迟疑了一下,还是站着没动,只冷眼看着,他说过了此事他不出手,可是没想到程砚秋如此强势,虽然傅成朔功于心计,行事也不光明磊落,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傅成朔死于程砚秋之手,不然这武林盟,还有谁能堪当大任? 若武林盟真的散了,那这江湖可就真的要落入魔教统治之下了。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应天鹏已经毫不犹豫的持剑加入了战局,被程砚秋轻飘飘的一掌拍的连连踉跄几步,程砚秋冰冷的声音响起,“找死!” 忽然背后传来风声,程砚秋微微偏头,一只利箭从他耳边擦过,他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满面阴容的少年,持着弓箭的右手处缺了两根手指,被皮质的手套裹着掩饰,这么显而易见的标志,程砚秋一眼便知道,这就是玉剑山庄的少庄主应重明了。 见一箭不成,应重明丢了手中弓箭,左手从剑鞘中拔出长剑,高喊着冲了过来,程砚秋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轻易的侧身躲过,并一脚将少年踹进了水里。 漂浮在水面上的火油还在熊熊燃烧,应重明惨叫着摔了进去,瞬间身上便着满了火,他在玉剑山庄长大,水性应该是极好的,可惜,他若露出水面呼吸便会被火灼烧头颅,若是沉下水去便不能呼吸活活憋死,傅成朔搞得这么个花花路子,到最后坑到了自己人。 不过谁知道傅成朔有没有把他们当做自己人呢?在渔阳时放纵自己儿子辱骂应重明,引得傅少衡与应重明比武,应天鹏竟然也能忍,况且—— 程砚秋眯起狭长的凤眼,傅成朔见形势不妙,趁着应天鹏来帮忙时,已经偷偷溜了。 应天鹏看着自己的爱子摔进火海里,几乎肝胆欲裂,撕心裂肺的吼道:“阿明!” 他气急败坏的叫起其他弟子,“还不快去救你们少庄主!” 惊慌失措的弟子们连忙向水中倾倒沙土,将那一片火油盖灭,捞起了身上皮肤已经烧伤大半的应重明。 程砚秋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傅成朔带着他的门下弟子跑了,应天鹏忙着救自己爱子,关山策本就无意与他为敌,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管他,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无趣。” 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庐邑,没有圣教弟子在身旁处理后事帮人收尸,他也没有灭人满门的兴致,反正巢湖这火,已经烧毁了应天鹏多年来在庐邑的全部威信,玉剑山庄已经不足为虑了。 程砚秋抱着风波定正要离开,经过关山策身旁时,突然停下了,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只是那香囊扁扁的,里面似乎是空的。 程砚秋捏了捏那香囊中孤零零的一颗红豆,把香囊放在了秋月慈的怀里,淡淡道,“她入关家的祠堂?” 秋月慈的父亲去世后,秋家就已经绝嗣了,秋月慈自然是入关家的祠堂。 不过关家也差不多,被谢嫦灭了满门后,天家下了捉拿谢嫦的命令,也收回了常阳伯的爵位,关山策没有子嗣,关家也只剩他一个人了。 关山策点了点头。 秋月慈清丽的面容仍旧是笑着,若不是嘴角已经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也好,至少她和她的亲人们都在一处,也不算孤单。 程砚秋最后看了她一眼,“下葬那日,我便不去了,免得再生意外。” 关山策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他可不希望常阳哪处地方也变成巢湖这个样子。 事情解决了,程砚秋心中却还是有一股郁气萦绕心头,他没打算去追逃走的傅成朔,还是决定先回曲塘山。 此时排在头一位要解决的,应该还是武幸的浮生蛊。 他将风波定背在了身后,找到了来时的马,它正悠哉的在路边吃草,见到主人,欢快的咴咴两声。 一百三十四章 困于囹圄 耳旁全是呼呼的风声,脚步已经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小腿滴落在枯黄的草地上,武幸精疲力尽的扶着树跪倒在地上,眼前模糊的视线已经看不清,却隐约看到一抹杏红色停在了身前。 傅爻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脸,“跑啊,你不是很能跑么?怎么不跑了呢?” 武幸没有力气回答他,血液的快速流失让她意识有些模糊,身子被傅爻的力道带的歪倒在一边,耳畔响起脚步声,是那个神秘如鬼魅一般的黑衣高手。 他带着傅爻一路追过来,却像猫戏耗子一般不出全力。 不过没关系,只要彭雪奡跟宋宁也安全了就好。 傅爻见她死鱼一般躺在地上胸膛艰难的起伏,嗓子眼里发出呼嗬声,有些不满的皱眉,嫩白的手掌与武幸浑身浴血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比,傅爻拔出武幸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猛地插在武幸的大腿上,转动着向下划了一个圈。 武幸疼的瞬间身子痉挛,想要蜷缩起来却苦于大腿被匕首狠狠的钉在了地上。 傅爻黑如鸦羽的睫毛扑闪,嫩红的嘴唇勾出一个邪恶的笑,“敢动小爷我的狗,你是不是活腻了?” 武幸咬着牙一声不吭,傅爻也不在意,转头对黑衣高手道,“飞花手,麻烦你帮我把她带回去。” 黑衣高手眼中闪过一抹嫌恶,“我只是答应傅门主保护你的安全,可不是做你傅家的奴仆。” 傅爻狡黠的一笑,“你这就是在保护我的安全呀,你不带,那就只能我带,这死丫头心思狠毒诡计多端,万一她还有什么后手,我来带她岂不是会有危险?” 黑衣高手沉默了一下,妥协般的走过来像拧小鸡崽似的拧起武幸的胳膊,武幸重伤之下妄动内力本就伤势复发,内力用尽落进傅爻手里,已经是山穷水尽,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等到两人与其他弟子汇合,便马不停蹄的准备赶回太阿门,留在长平城接应的何书客看到武幸心中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些不赞同的道,“二公子怎可如此轻举妄动?” 傅爻想抓武幸也就罢了,怎么飞花手也由着他乱来。 傅爻不满的噘着嘴冷哼,“这怎么就叫轻举妄动了?我抓了武幸,我阿爹再杀了程砚秋,他们的少教主只不过是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娃娃,阴月教岂不是无人?我这可是谋定而后动!” 黑衣高手不屑道,“巧舌如簧,强词夺理!” 明明傅爻想抓武幸就是单纯的觉得傅少衡被她伤了,他心中不爽,想要抓她报复而已。 傅爻甩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去看傅少衡,你们随便吧。” 傅爻一走,何书客和黑衣高手便相对无言,傅成朔虽然接纳了何书客做太阿门的弟子,可心中却并不是特别信任他,就像此次计划,他只知道个大概,而且还被留下来做接应的活计,无论是阳安城刺杀还是巢湖诱敌,他都没有亲自参与。 黑衣高手以眼神示意询问,地上的武幸该怎么办? 何书客便拱手道,“我们还要在此停留一日等待门主,前辈若不嫌弃,晚辈给您准备了有房间休息,至于这魔教之人,便交给我处理吧。” 黑衣高手矜持的颔首,唤来弟子为他引路,前去歇息了。 何书客眼神微动,却是亲自将武幸抱起带到了一处小院,武幸闭着眼睛陷入昏迷,眉头却依然皱着有些躁动不安,何书客便随意从外面抓来了一个江湖人给武幸汲取生气用。 等到武幸身上的伤势开始缓缓恢复,眼皮微动,人也清醒了过来。 武幸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迷茫的看向床边那道人影,“我,没死?” 何书客桃花眼微弯,随意的一笑,“小阿武说什么呢,你身上有浮生蛊,怎么会死呢?” 武幸一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坐起来警惕的看向何书客,“你知道了。” “别担心,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不会告诉别人的。”何书客好以整暇的坐在床边,等待武幸的回答。 武幸平静下来后,便感觉到身体内的浮生蛊有些兴奋,这兴奋感促使着武幸,她仔细感受了一下,却发现浮生蛊的兴奋,来源于面前的何书客。 她猛然想起在汝阴的破庙里,谢嫦说的那番话,原来何书客,就是最后杀了她的那个人,无息蛊便是在何书客身上。 谢嫦还想让武幸给她报仇,可惜的是,武幸如今自身难保。 可是何书客并不知道无息蛊的作用是什么,事情还有转机,武幸镇定下来,点了点头,同意了何书客的提议。 何书客桃花眼微亮,轻声问道,“谢嫦临死前在我身上下了蛊,可是这蛊一入身体便消失无踪,不痛不痒,一直到刚刚见了你,才有了动静,我才知道浮生蛊是在你的身上,我身上这蛊,是不是浮生蛊的子蛊?” 子母蛊在蛊中很是常见,何书客要杀谢嫦,自然对蛊稍微了解一二,难免会将浮生蛊也当做是子母蛊。 武幸想了想,便点了头。 何书客再问,“那这子蛊与母蛊有何联系?又有何作用?” 武幸低垂着眼眸,淡淡答道,“子蛊母蛊之间可以互相感应对方的存在,母蛊若是濒死,子蛊会自发为母蛊输送生气。” 武幸的意思自然是暗示何书客要保她性命,不然武幸死了,何书客也会性命不保。 可惜她的意思太明显。 何书客闻言轻笑,“你在撒谎,小阿武。” 他刚刚已经尝试过了,抓了个江湖人给武幸汲取生气用,他亲眼看到,浮生蛊必须肌肤接触才会起作用,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武幸这才看到刚刚一直被何书客挡住的,地上已经枯竭的干尸。 武幸心中一惊,难怪她身上的伤已经有愈合的迹象,她还以为她昏迷的时间太久,没想到竟是何书客帮她找来了生气。 这样的话,刚才的谎话就太明显了,若是早知道她已经在何书客面前汲取过生气,她绝不会这样说。 何书客弯起嘴角轻笑,“小阿武也学会说谎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我身上的蛊与你并无联系,也没有什么危害,不然你不会这样说。” “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话罢,何书客拎起地上的干尸拿出去处理,临走还体贴的为武幸关上了门窗。 武幸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发呆,她身上的武器子母碧连环和匕首都已经被收走,她没有机会逃走,傅爻没有杀她,也许还想从她身上得到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说,两年前傅成朔求而不得的浮生蛊。 此时在另一处院子里养伤的傅少衡突然听到门开合的声音,一袭杏红色的衣袍出现在傅少衡的眼角,他连忙正襟危坐起来,苍白的脸上因为艰难的动作沁出几滴冷汗。 傅爻原本急匆匆的脚步到了傅少衡床前便慢了下来,他有些气冲冲的皱眉,“这都三天了,你的伤怎么还没养好?” 伤筋动骨岂是两天就能养好的?傅少衡有些黯然的低下头,“师弟,我……” “说了多少遍了,不准叫师弟!”傅爻不耐烦的打断他,“我再给你七天时间,然后来找我报道!” 以往傅少衡跟着他,他嫌烦,后来找到了欺负傅少衡的乐趣,他也就乐在其中,现在傅少衡一天没在他旁边,他就觉得哪哪都不习惯,都别扭。 傅少衡诺诺的应是,不敢反驳。 傅爻仍觉得哪里不满意,讽刺道,“阿爹不是说你很厉害么,不是说你是太阿门未来的希望么?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一个魔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就能把你打成这样,真丢我太阿门的脸!” 照例恶狠狠的丢下一句,“废物!”傅爻才神清气爽的离开。 傅少衡已经被他骂的习惯了,唯唯诺诺的不出声,双眼盯着被单上的花纹出神。 虽然师弟只是习惯性的过来骂骂他,可他依旧觉得有些高兴,毕竟他受伤这些天,也只有师弟肯踏足他的房门看看他了。 即便,他的目的并不是出于关心。 隔了一日,傅成朔终于到了长平,可他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身后的太阿门弟子损伤大半,个个狼狈不堪,有些面上被火油灼伤的弟子,疲于奔波来不及有效的救治,已经生出了恶露。 黑衣高手一见他就知道他定然是失败了,不由得皱起了眉,“主上交代你几次,你几次都办不成事,何时才能成就大业!” 傅成朔一拍桌子,气愤难平,“此次都怪那化虚门的关山策秋月慈给我拖后腿!实在可恶,若是再有下次,我定然细细筹谋,不让这些个废物坏我好事!” “没有下次了。”黑衣高手一撩衣袍,站起身便要告辞。“原本主上还对傅门主寄予厚望,现在看来,傅门主根本不是阴月教的对手!” 傅成朔闻言顿时有些慌乱,他已经上了这条贼船,没有回头路,现如今已经跟阴月教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若是这时候被主上抛弃,他岂不是死路一条? 黑衣高手可是主上最为亲近的近臣,若是听了他的回禀,主上对他大失所望可就不好了。 他连忙赔笑道,“前面几次都是意外,下次一定,下次我定要让阴月教损失惨重!” 黑衣高手正要讲话,却突然被傅爻不忿的打断,“怎么不是阴月教的对手了,小爷我不是抓了武幸了吗!” “我儿抓了武幸?”傅成朔大喜过望,不敢置信的询问道。 虽然抓武幸是借了黑衣高手的东风,可也正是傅爻这出乎意料的想法打了阴月教一个措手不及,黑衣高手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傅爻的功劳。 傅爻得意洋洋,“我这可不是一时兴起,我是知道阿爹要将程砚秋引走,才想着抓武幸的,就算抓不着,我也不会有事,反正飞花手会保护我的。” 傅成朔假意训斥他,“怎么说话呢,叫前辈!” 傅爻吐了吐舌头,哼了一声没改口,傅成朔也不理他,转而对黑衣高手笑道,“武幸是程砚秋的爱徒,程砚秋定然会来救她,到时我们在好好布置一阵,何愁杀不了程砚秋?更何况,武幸身上还很有可能藏着那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浮生蛊!” 黑衣高手长长的哦了一声,似乎被引起了兴趣。 傅成朔连忙继续道,“经过我手下人的查探,这浮生蛊有八成可能,就是在武幸身上,浮生蛊之神奇,拥有之人可近乎于不死之身!之前我向主上回禀时,主上对此不感兴趣,只说找个由头弄死谢嫦,可现在不同了,我前些日子招揽到了小邪神赵三千,他对这些蛊物亦有研究,到时让他将浮生蛊研制出来,主上岂不是就可以百毒不侵,不死之身?” 主上想要一统江湖,明面上镇守江湖和平的常阳伯确实是碍事,谢嫦一事是一举两得,主上自然很轻易的就做出了决断。 黑衣高手皱眉沉思,主上所在高位日日凶险,若真能将浮生蛊为己所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心下思忖半晌,黑衣高手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急着回去向主上禀报了,先与你一道去濮阳布置。” 此言正中傅成朔下怀,他随即拍掌大笑道,“飞花手武功盖世,何愁主公大业不兴?” 这马屁拍的倒很是受用,黑衣高手矜傲的颔首。 几人商议好,便也不多做耽搁,即刻便启程回濮阳。 程砚秋赴庐邑时是孤身一人,他应该不会那么快便得到消息追过来,傅成朔心中有些担心,还怕武幸伤势太重半道上死了,便一应待遇都与傅少衡相同。 傅少衡怎么说明面上也是太阿门的大公子,虽然经常遭受冷眼排挤,可物质上傅成朔倒是从来没亏待过他,一应用具都是极好的,伤药更是价值千金,此时用在武幸身上,傅成朔还觉着有几分浪费。l0ns3v3 一百三十五章 邪神来到 可既然要将武幸供于小邪神做实验研制浮生蛊,自然不能给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过去,傅成朔纵然肉疼,还是着人细心照料了武幸。 武幸迷迷糊糊的被关在车里,摇摇晃晃了两天便到了濮阳。 说起来,濮阳比起庐邑,则更像是东阳的老邻居,可因为中间一座绵延八百里的函谷山脉,生生将两地隔开,函谷山脉地势险要,人力无法通过,只能从南北两边相绕,生生拉长了两地之间的路程。 这对于他们是个好消息,对于程砚秋来讲,却是一个坏消息,他若要救武幸,必定要从长芦过夹江水道,才能到濮阳。 这一耽搁,可就是好几日的路程了。 武幸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身上被换了一件麻布衣裳,额头的白玉抹额也被人卸下,粗糙的布料磋磨着伤口上新生的粉嫩疤痕,刺激的又痛又痒。 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武幸已经被关在车里好几日不见太阳了,抬起沉重的手腕遮在脸上,阳光从手指的缝隙中穿过,带来暖洋洋的感觉,几日没有打理的长发散乱在脑后,迎着阳光反射出莹润的光泽。 只是却没有人能够欣赏,身后猛地被人踹了一脚,武幸踉跄几步向前摔倒在地上,地上的砂砾磨破了手上白嫩的肌肤,她回头看去,身后那弟子脸上还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露出一双满带着恨意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她,仿佛是将在程砚秋那里收到的伤和气全部发泄在了她身上。 “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武幸只看了他一眼,便低垂着眼眸,沉默柔顺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为何,看管她的弟子总是对她有着莫大的恶意,稍有不顺便会给她找些小麻烦,轻则拳打脚踢,要不然就是少送一两顿饭让她饿着肚子。 本来傅成朔为了避免她逃跑给她的食物就只够勉强维持生命,还被这些弟子给克扣了去,辛好她小时候挨饿惯了,现在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别的不说,太阿门的门面倒很是霸气,四根高大的石柱伫立在门前,石柱高立似耸入云端,这样的工艺不是随便什么工匠都能打造出来的,若是第一次来到太阿门的人,光是看到这四根石柱,心底都会生出渺小之感,敬畏之情。 穿过四根石柱,映入眼前的是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铁画银钩的三个字,带着一股凌厉的剑气。 傅爻甫一入山门,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跟傅成朔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傅少衡先回去了。 傅成朔与黑衣高手并肩一道走着,何书客上前示意道,“这武幸……?” 傅成朔问向一旁留守门内的弟子,“小邪神可来到?” “两日前便已来到。” 傅成朔满意一笑,吩咐何书客道,“把这丫头直接送到小邪神那里去。” 何书客垂首应是,带着武幸从另一条道走,沉重的锁链随着走动叮当作响,她走的很慢,慢到身后的弟子不耐烦,都想再踹她一脚,却被何书客拦下了,何书客眼底闪过一丝不惹人注意的厌恶,面上却笑得灿烂阳光,“哎,别让小邪神看到她身上有伤。” 那弟子垂首应是,歇下了欺负武幸的心思。 转眼间便来到了小邪神的住所,小邪神脾气古怪,不喜欢有人打扰,更不喜欢人多,身后的弟子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继续跟进去。 何书客笑着一挥手,“我带她进去就好,你们便回去好好歇息养伤吧。” 几个弟子便面上感激着拱手行礼退下了。 门口只剩下武幸和何书客两个人,他却没急着进去,而是从容不迫的端详了武幸一会儿,突然道,“我听说阴月教后山有个二长老,喜欢用活人试药,小阿武,不知你见没见过?” 武幸沉默不语,没有回答他。 何书客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而是继续道,“小邪神与他差不多,只不过你那二长老有阴月教做后盾兜着,小邪神却是偷摸着暗地里来,十几年前被人发现,才如过街老鼠一般藏头露尾。” 他轻笑,“他好不容易才能遇到个人供他研究,你不要怕,他不会让你死的。” 说罢,他便大步向前走进了小邪神的住所,扣了扣门,大声道,“前辈在房中否?人已带到。” 过了片刻,门便咯吱一声开了,从中走出个面容苍白阴柔的男人,眼尾些许带着皱纹,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俏,长发在脑后束起,额间有些斑白,他声音低沉,“进来吧。” 他脚步虚沉,听着有些古怪,分辨不出武功的深浅,何书客拉着铁链带着武幸进去,却发现房内另有乾坤,房间一边的书架向两边大开着,露出黑洞洞的路口,傅成朔竟然在门内建了一间密室,密室非一日可以建成,看来他是早有预谋。 小邪神提起油灯率先下了洞口,何书客拉着武幸紧随其后,他们刚刚进入,门口的书架便咔嚓一声关闭了,就连何书客也不禁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小邪神,有些迟疑的问道,“前辈?” “一会儿你走时,我会给你打开的。”小邪神头也不回的答道。 何书客松了口气,他还真有些怵这些稀奇古怪的人,就怕小邪神把他也当成礼物之一,虽然以他的武功来说并不惧,可毕竟是傅门主请来的贵客,他作为半路加入太阿门的弟子,本就根基不稳,如果再惹傅门主不高兴的话,傅门主怎么会再看重他呢? 一路踩着楼梯向下,走过了差不多几十仗的距离,拐了个弯,便看到一处石床,石床周边的架子上放着各种器具,何书客走上前看了看,便将武幸身上的锁链锁在了石床边上的一个圆柱上,随后把钥匙恭敬的呈给了小邪神。 小邪神淡淡点头道,“你出去吧。” 何书客有些不解,不是说帮他开门吗? 只听见一处轻微的咔嚓声,小邪神耳朵动了动,偏头道,“门开了。” 这机关着实古怪,一路行来,武幸根本都没有看到小邪神有什么动作,门便在合适的时机,自己开了。 一百三十六章 普通弟子 等到何书客离开后,小邪神冰冷灰暗的眸子才淡淡的看向武幸,“武幸?真是个好名字,希望你如你的名字一般,是个幸运的孩子吧。” 他语气说的平静,却让武幸深感毛骨悚然。 …… 程砚秋回到圣教后,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又听闻了个坏消息,宋宁也重伤,武幸被抓,所幸是彭雪奡完好无损,他紧皱着眉头,万万没想到,傅成朔竟然没有把全部主力放在巢湖,还有余力去抓武幸。 也是他大意了,本以为阳安城离东阳如此之近,不会有人胆敢生事,最大的隐患不过是武幸那随时有可能生变的浮生蛊。 他们抓走武幸,定然是为了浮生蛊,武幸不会有性命之忧,却会受不少皮肉之苦,他要赶快将武幸救出来才行。 事不宜迟,程砚秋连忙到启祥殿找了彭泽扬,宋宁也重伤,他手下只剩下一个魏烟愁,还得借用其他两堂的势力才成,不然,濮阳是太阿门的主场,他有自信能进个来回,却没自信找出武幸救她出来。 彭泽扬自然同意了他的要求,就在他写下手书之际,却突闻一声威严厉喝,“教主不可!” 两人闻声望去,却是大长老得知了消息过来,彭泽扬有些不解,“为何不可?” 大长老对着程砚秋冷笑一声,“让我手下的人为你的人送命,不愧是玲珑书生,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程砚秋皱眉,“不论是五堂中哪一堂,都是同属于圣教弟子,守望相助有何不妥?” “圣教弟子?”大长老嗤笑一声,“之前武林盟一役,死了那么多弟子,我提议乘胜追击,也没见你同意!” “你那好徒儿,也不过是圣教中一普通弟子,何德何能值得我们举教之力长途跋涉攻打濮阳?” 没想到大长老还记着几年前丹徒城武林盟一役的事,他想要乘胜追击,程砚秋却觉得穷寇莫追,两人发生了分歧,最终彭泽扬倾向了他这一边。 大长老自是愤愤不平,可是阴月教也损失了大批弟子和钱财,继续打下去,程砚秋算过了,是弊大于利的。 可是现如今修生养息几年过去,财政上的亏空早已弥补上,甚至还有富余,各处空缺的弟子也已经从训练营中挑选出来补上,其他门派的弟子没有他们这么残酷,补充速度是远远不及的。 同样是休憩两年,阴月教已臻全盛,其他门派却依然是元气大伤的阶段,程砚秋觉得自己的决断并没错,却不知为何大长老总是揪着不放。 大长老逼逼赖赖了一通,最后放话道,“反正我是不同意!要去救,你自己去!武幸连水波纹都算不上,一个普通弟子罢了,死就死了!” “阿武不是普通弟子!”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便看到一个白嫩的小豆丁睁着红肿的猫眼一脸倔强的站在门口,大长老面上的神情便有些复杂起来。 彭雪奡本就对于武幸被抓颇觉难过,因为自己武功不济,派不上任何用场,武幸也是为了他能够顺利逃脱,才以自身为饵,落入敌手,因此对此事十分的关注,今日一见程砚秋刚回来便往启祥殿来,急忙也跟了过来。 原本只是躲在门外偷听,里面几人吵得热烈,也没注意他,听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小短腿颠颠的跑进来大声嚷嚷道,“舅舅说过,阿武是我的人,阿爹答应我让我自己选日堂的堂主,阿武是我的亲信,她就是日堂堂主,她不是普通弟子!” 哭唧唧的喊了一通,彭雪奡才觉得刚才的行为有些失礼,冷静下来,湿漉漉的猫眼期待的看着大长老,“苦无爷爷,阿武不是普通弟子,她是我日堂的堂主,这样可以去救她了吧?” 大长老回头看了看彭泽扬,见那娃娃脸上仍是一副不知世事无所谓的态度,叹了口气,合着他是在所有人心中都做了恶人了。 彭雪奡跑过来摇着大长老的袖子,猫眼里满是哀求,“苦无爷爷……” 大长老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把袖子从彭雪奡手中抽出,走上前拿起彭泽扬未写完的手令,补上了自己的名字,转身离开。 看到这一幕,彭雪奡顿时欣喜的道,“谢谢苦无爷爷!” 程砚秋拿了手令,连忙号令五堂弟子,整装待发,前往濮阳太阿门。 近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曲塘镇出发,途径长芦,便要转水道,可是船并不够,不足以使这么多人同时到濮阳,可是若是先带走一批人,前面打起来了,后面来不及支援,岂不是白白送人头。 程砚秋考虑了一番,便决定让孟寻与卢维他们两堂的弟子坐船走,自己与魏烟愁从函谷山脉的边缘过去。 暗堂的弟子皆擅长隐匿暗杀,脚上功夫好,从函谷山脉边缘过,即便是碰上了太阿门的暗探,也不会轻易被发现。 做好了决断,程砚秋便下令出发。 近万人的队伍自然没有一人单骑快,此刻距离武幸被抓走时,已经隔了有半月了。 傅少衡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鞍前马后的跟着傅爻伺候好几天,才把这小祖宗的气勉强给顺了,看傅少衡那木讷的样子,傅爻意兴阑珊的嘁了一声,觉得无趣极了。 旁边立刻便有狗腿子凑上前出主意,“少门主,您上次不是大发神威,抓了那阴月教的小妖女么?不如教训教训那小妖女,给弟子们见识见识?” 傅爻有些意动,傅少衡听了却劝道,“师弟,那个武幸被师父送给小邪神关起来了,吩咐不准任何人去打扰,你现在枉顾师父的命令,惹怒了贵客恐怕不太好吧。” 原本傅爻只是有一两分的想法,被傅少衡一劝却变成了十成十,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抽出腰间的红缨鞭一鞭子抽在傅少衡的背上,怒冲冲的道,“小爷我抓的人,小爷我还不能动了?这是什么道理!我今天非要去教训那死丫头不可!” 一百三十七章 血太脏了 傅少衡心知自己又说错了话,忙闭上了嘴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傅爻背着手拿着鞭子就往小邪神的住所方向去了,他阻拦不了,傅爻身边的弟子又都不听他的,连找个人去给傅成朔报信都不行,他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傅爻,免得傅爻闯出祸来。 恰巧的是,小邪神并不在房中,傅爻熟门熟路的打开了机关,太阿门小霸王,傅家的二公子傅爻什么地方没去过,想当初这密室建造的时候他还提过意见呢,虽然傅成朔没采纳就是了。 穿过了一片黑咕隆咚的走廊,傅爻嘟囔着,“我就说在这里放几颗夜明珠的嘛,真是的。” 武幸听到声音,迷蒙的双眼睁开一条缝,以往都是小邪神一个人过来,今日怎么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她躺在石床上,四肢被极细的天蚕丝紧紧勒着,这是他的新猜想,浮生蛊在体内并不是固定的,它会到处移动检查寄宿的生存环境,若是宿主中了毒受了伤,它便会主动汲取生气救治宿主。 果然,他的猜想是对的,他给武幸的一只胳膊下毒,然后再将胳膊用天蚕丝箍住,不让血液流动,毒果然没解,武幸的胳膊还是青黑色。 之后他又如法炮制将其他地方也下毒用天蚕丝箍住,这样浮生蛊就只能呆在躯干和脑袋的地方了,其实现在,他只要将一处胳膊的禁锢解开,浮生蛊自然会到那一处地方清除毒素,他再把武幸的胳膊斩掉,就可以将浮生蛊与武幸分离开来。 但是小邪神并不想拾前人牙慧,他的目的是通过研究浮生蛊的机理,自己创造出一种更完美的,超越浮生蛊的存在,所以武幸才能幸运的活到了今日。 转过一道弯,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出现在武幸的面前,杏红色锦袍粉雕玉琢的小少年扑闪着鸦羽般的睫毛懒洋洋的挥过来一道鞭子,“死丫头,醒醒。” 这一鞭子打在了武幸的大腿上,原本被毒折磨的鼓胀的肌肤顿时破了皮,青黑色的血液汩汩的流了出来,只是可惜的是天蚕丝极为坚韧,没有被傅爻的红缨鞭打断。 武幸漆黑没有亮光的眼眸闭了闭,没有理他,她不想动,况且她现在浑身除了个脑袋以外,别的地方也动不了。 密室内昏暗,没有窗户,没有亮光,只有每日小邪神来时那盏渺小的油灯,她无法从任何地方判断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因为小邪神也不会给她饭吃,只会把那些他研制失败的废品蛊虫喂给她,勉强吊着她一口气。 其实这样每日躺着等死的日子也挺好的,虽然有时候有些疼,可是她就不必再担心她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彭雪奡,不必再担心先生会生气失望难过讨厌她。 傅爻啧了一声,见武幸没有反应,便想上前伸手去拍她的脸,却被傅少衡拉住,青色劲装的少年皱着眉道,“小邪神前辈说了,她可以通过皮肤接触汲取别人的生气,你还是不要碰她为好。” 傅爻虽然任性,对于自己的小命还是蛮珍惜的,此刻听了傅少衡的劝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用手,而是用脚狠狠的把武幸踢下了石床,武幸羸弱的身子在地上滚了两圈,碰到了石壁,上半身奇怪的折着,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像是怕弄脏靴子一般,傅爻走过去小心的用鞋底将武幸翻了个个儿,露出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眼帘低垂,死气沉沉。 傅爻蹙起秀气的眉头,一把抢过傅少衡手中的油灯,蹲下身凑近到武幸面前,“这样都没反应,是不是死了啊?” 油灯的火光离武幸的脸极近,灼热的几乎要闻到发丝烧焦的气味,武幸睁开黯淡的双眸与傅爻对视,突然一口青黑色的鲜血喷涌出去,一下子浇灭了油灯的火光,也喷了傅爻满头满脸。 密室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傅少衡不禁有些惊慌,傅爻一向爱干净,被武幸喷了一脸的污血肯定生气,他一生气,自己又要遭殃了。 他正要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和丝帕,却觉得傅爻的反应不太对,一向爱干净的小少年蜷缩在地上打滚哀嚎,“啊!傅少衡!傅少衡!我的眼睛!” 傅少衡一惊,燃起火折子蹲下身将傅爻圈在怀里查看,只见傅爻满面青黑色的污血,双眼痛苦的紧闭,留下两行新鲜猩红的血泪,傅少衡连忙拿出丝帕将傅爻的脸擦干净,可是他的双眼中还是不停的流出血泪来,并且慌忙无助的紧紧抓着傅少衡的胳膊,“傅少衡你看到了吗?我的眼睛怎么了?我是不是瞎了!” 傅少衡赶忙安慰道,“不是的,只是她的血太脏了,溅到眼睛里刺激的你睁不开了,别怕,没事,我带你去找小邪神前辈看看。” 嘴上虽然如此说,可是傅少衡心下却是一沉,他明显能够看出,那不是普通的污血,而是中毒之人的血液,连血都染成青黑色了,可见毒有多重多深,要快些服用解药才行,不然傅爻这双眼睛就别想要了。 他连忙抱起傅爻想要快些带他去找小邪神要解药,傅爻却不配合,他抗拒着一巴掌拍在傅少衡的脸上,在他白皙俊逸的脸上留下了五道红痕,高声叫道,“该死!傅少衡你快去把她杀了!杀了她!” 傅爻双眼疼的几近狂躁,不过几息时间,眼皮便已经肿了一圈,傅少衡见状深知不能再拖,不顾傅爻的意愿便将他抱起,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武幸用最后的余力将口中剩余的污血吐尽,狼狈的在空中嗅着灯油的味道,用头部和腰部的力量向那个方向蠕动,密室地板算不上平整,几次都将武幸的下巴磕破,好在终于是找到了那油灯的位置,灯油已经洒落一地,武幸伸出舌头舔了舔,一股让人终生难忘的味道弥漫在口腔,可却及时缓解了肚子里难耐的饥饿。 舔干净了油灯里的灯油,甚至连棉线做的灯芯都想嚼一嚼,可惜实在咽不下去,武幸又将它吐了出来。 一百三十八章 久等营救 黑暗的密室中,每天唯一有声响的就是小邪神来到的时候,因此武幸对于机关开合的声音已经是极为熟悉了,等了许久,傅少衡两人离开的机关咔嚓声都没有响起。 也许他们太过于着急,忘记关闭机关了? 武幸突然燃起了希望,没想到她只是随便吐傅爻一口血,竟能有意外之喜,她刚刚舔了几口灯油垫了垫肚子,此刻身体里还有些力气,傅爻两人能进来机关,小邪神定然不在此处,她只要爬出去想办法找到刀剑磨断四肢上的天蚕丝,就有机会逃出去。 也不知小邪神何时会回来,武幸连忙调动着身体向前爬去,几十仗的距离,放在平时不过轻功两个起落,现在却异常的艰难,血迹和汗液在黑暗的密室里留下痕迹,千辛万苦的爬到密室入口,武幸却突然听到院门外有着些微声响,瞬间便又陷入了绝望之中,她爬了这么久,最终却还是被人发现了。 下一次可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 傅少衡刚刚顶着傅爻劈头盖脸的打从小邪神的住所里钻出来,便震惊的看到外面已是天翻地覆,他们明明才进去没一会儿,怎么感觉好像进去了半年一般? 傅爻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打喊杀声,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身子,不安的抓着傅少衡问道,“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傅少衡一边安抚着傅爻,当机立断便决定先悄悄离开,他伤势未愈,傅爻又看不见,现在门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是危险的时候,他不能带着傅爻冒险,只能小心谨慎为上。 双眼看不见,傅爻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光用耳朵听,他也知道外面的凶险,现在只能听傅少衡的决策。 因为小邪神不喜欢人打扰,所以他的住所算是太阿门内比较偏僻的地方了,傅少衡想了想,便决定先把门锁上,他们退回密室,只是他的想法是好,及不上阴月教救人心切的速度。 魏烟愁作为暗堂的一把手,对于暗室机关之类的东西最为擅长,她很快便发现了太阿门有几处住所的建造格局看着不大对劲,地下一定建造有密室,是最有可能关押武幸的地方,她决定一个一个排查过去,幸运的是,遇到的第一个密室就抓到了两条看起来身份不低的小鱼。 薄如蝉翼的红袖刀悄无声息的落在青色劲装少年的脖颈上,惊的傅少衡一动也不敢动,傅爻还有些奇怪怎么傅少衡不走了,正要出声询问,却突然被傅少衡捂住了嘴,这个小祖宗嘴里十句说不出一句好听的,可别让他把人惹怒了。 傅爻有些不满的扒开他的手,却听到一声轻笑,娇俏缠绵若天音渺渺,“好弟弟,知道我圣教的武幸关在哪吗?” 一袭轻薄的红纱勾勒着曼妙的身体曲线,纤纤玉指握着一把杀气逼人的红袖刀,上挑的眼尾风情万种却又带着凌厉的气势,娇嫩的红唇勾起,露出危险而又迷人的微笑,魏烟愁看着面前两个有些惊慌的少年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不知道!” “知道。” 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着截然相反的答案,魏烟愁眼眸危险的眯起来,手上的红袖刀也用力了几分,在傅少衡的脖颈上留下一丝红痕,傅少衡心头一凛,连忙捂住傅爻的嘴,傅爻似乎也知道形势,不敢再反抗了。 担心魏烟愁一言不合便动手,傅少衡连忙疾声说道:“我知道武幸关在哪里,就在我们现在脚下的地牢,机关在里面的书房,她伤的很重,就快死了,你赶紧去救她吧。” 魏烟愁满意的一笑,“真是听话的好弟弟。” 话音未落,红袖刀便猝不及防的挥下,她虽不认识这两个小少年,可看衣着也知道两人身份不简单,不是傅家嫡系,就是门中长老的子弟,这样的祸患自然不能留下,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才是圣教的一贯传统。 傅少衡早有防备,身体向前一扑便躲过了这一刀,临落地时猛地一个转身背朝下倒地,免得傅爻摔到,双手把他在怀里护的好好的,虽然躲过了这一刀,傅少衡却不敢轻易放松,脚尖点地猛地一推,身体便因着反作用力向外滑去,到门口时,松开抱着傅爻的一只手扶着门一下站了起来,转身运起轻功便逃。 魏烟愁讶异的挑眉,没想到这少年竟能有这样的身法和果决的判断。 傅少衡轻功并不好,此时又伤势未愈,内力不足,身上还有傅爻这个累赘,若是魏烟愁来追,恐怕他讨不了好,辛好,魏烟愁站在原地未动。 魏烟愁蛾眉轻蹙心下思忖,刚刚这少年说武幸快要死了,虽然有可能是他们想要脱身的托词,却也未必没有可能,武幸被抓走了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做很多事了。 杀那少年不急于一时,还是先救武幸吧。 傅少衡跑了一阵,见魏烟愁并没有追过来,便随处找了个角落停了下来,放下傅爻大口喘息着休息,傅爻突然伸手去摸傅少衡的脸,傅少衡不解,却怕惹傅爻生气,没有乱动,白嫩的手掌从脸颊摸到脖颈,手中一片黏腻,带着血腥味,傅爻怒道,“废物!她伤到你了?” 傅少衡心头一暖,“只是小伤,不碍事。” “谁管你有没有事!她在太阿门的地方动小爷我的人,落了我的面子我就得找回来,傅少衡,抱我回去!”傅爻不耐烦的打断傅少衡的自作多情,跋扈的指使道。 傅少衡满脸犹豫,“算了吧,师弟,我现在身上有伤,并非全盛时期,打不过她。” “谁说我要让你跟她打了?抱我到小邪神院子东边的围墙后面,那里有个机关。” 闻言傅少衡便松了口气,只是开个机关而已,况且离那密室还有一段距离,即便是被人发现,他也有把握带傅爻逃出去,随便擦了擦脖颈上濡湿的血和汗,他抱起傅爻,又悄悄的摸了回去。 一百三十九章 执刀红袖 魏烟愁记下了那两个少年逃走的方向,便准备先进房间里一探究竟,红袖刀砍烂雕花的木门,防止推门而入会有什么机关陷阱,正要进入,却听闻身后急匆匆的脚步。 程砚秋脚步匆匆的走过来,青色儒衫的下摆还带着点点血迹,他眉头微皱,向魏烟愁询问,“可有找到?” 魏烟愁摇了摇头,“还未见到,不过刚才抓了两个小家伙,他们说,武幸就在我们脚底下的密室里。” 程砚秋闻言便一马当先的进了房间,抬头映入眼帘便是还未合拢的机关书架,这未免太过于明显,魏烟愁刚想提醒程砚秋小心有诈,还未说出口便见程砚秋进入了黑洞洞的洞口。 武幸趴在地上,距离阶梯上方的洞口只有一步之遥,却仿佛天堑之隔,蓦然间,洞口上方的光亮被挡住,武幸怔怔的抬头去看,却见到一个青色儒衫的男子站在洞口,他长眉浓密,凤眸狭长,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心疼之色。 不知为何,武幸见到这个人,就忍不住从心底生出渴慕,惨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真心的笑容。 武幸用喑哑细弱的声音叫道,“先生。” 程砚秋没有应答,却大踏步走过来,脱下身上的外衫,罩在武幸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武幸猝不及防一声惊呼,“我脏……” 先生生性讲究爱洁,连鞋面上沾了灰尘都要马上换一双,竟然会在她浑身满是血污的时候抱她。 武幸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他,程砚秋沉声道,“不妨事。” 光是看着武幸身上的伤口,程砚秋就觉得难受,怎么会在乎区区一点点脏污?这个他一点点养大的小姑娘,连第一次骑马腿上磨破了皮都是他亲自给上的药,怎么会嫌弃她呢? 见程砚秋并不介意,武幸便小心翼翼的把脑袋靠在他的胸口的衣襟上,尽量不让两人肌肤相触,免得浮生蛊再出来作怪,辛好小邪神怕她死了,时不时的给她找来一些生气续命,现在的浮生蛊还算得上安分。 武幸连日来水米未进,身体已经是极度虚弱了,连支撑着脑袋都觉得费力,躺在程砚秋怀里,便觉得安心的想要睡过去。 救到了武幸,程砚秋心中便放松了些许,眉眼中溢出温和之色,轻柔的抱着武幸从洞口出来,却突然脚下不稳,地板沉沉向下坠去,程砚秋连忙提气跃起,房顶却也射出小箭来,没得办法,程砚秋只能翻身又落入洞口,刚一落入洞口,书架便轰隆响动,快要将洞口合上。 魏烟愁一惊,书架后的墙壁极为厚实,若是让洞口合上,再重新寻找机关将会浪费不少时间,而且也不知洞里会不会有其他的危险,她连忙冲上前将红袖刀卡在书架后的机关上,强行延缓书架关闭的时间,“程书生,你快出来!” 情急之下,竟然将私下里喊的称呼都叫了出来。 只是她这一卡,连自己也深陷到了机关之中,脚下地板深陷,她便攀着书架身子悬空站立,上方的小箭来袭,她便抽出书架上的书丢过去一一打落,若论暗器,她暗堂才是行家,这点机关射出的死物在她面前不值一提,可是她也撑不了太久,人会疲倦内力会消耗,可机关不会。 程砚秋见状连忙跳出洞口,由于地板是踩哪里哪里陷落,现如今已经被两人踩的不剩几块了,程砚秋便从房梁下的柱子上借力,一跃到了门口,却没想到,柱子才是整个机关的最后一环,砰然碎裂,房顶传来轰隆的响声,程砚秋皱眉,“这房子快要塌了。” 魏烟愁抿了抿娇嫩的红唇,双手握住红袖刀将它从书架中拔出,这种机关她以往也曾见过,若是不能抵挡,便会自毁,目的是保护密室中的秘密,或是与敌人同归于尽。 柱子已经碎裂,半空中没有借力的地方,她将红袖刀丢出去,程砚秋腾出一只手接住,红袖刀与魏烟愁之间,便连着一条长长的红绫,也许这才是红袖刀名称的来源,并不单单是因为执刀的人是一位红袖。 程砚秋抓着红袖刀向外一拉,魏烟愁便借着红绫的力道乳燕投林一般飞过来,临近门口的时候,程砚秋丢下红袖刀,去抓魏烟愁的手,差一点就能抓到的时候,房子没有了房梁的柱子支撑,终于不堪重负的倒塌了,程砚秋一个踉跄,便与魏烟愁的手差之毫厘错了过去,魏烟愁美丽的眼眸有着些许惊慌,便要向下坠去,程砚秋沉住气一脚踩在地上的红绫上,蹲下身抓住红绫,向上拉。 下坠的趋势便立马停止,魏烟愁后怕的向下看去,离地面十几丈的距离,底下全是泛着锋利寒光的尖锐铁刺,密密麻麻的铺在下面,若是掉下去,身子被数个铁刺贯穿,定然又痛死的又难看,魏烟愁好歹也在暗堂呆了十几年,手中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深知杀人者人恒杀之的道理,她也没指望自己能寿终正寝,只是这样的死法太难看了些,她不喜欢。 辛好程砚秋抓住了她的红绫,只要把她拉上去就好了,魏烟愁有些欣慰的看向上方,却突然美目圆睁,檀口微张,一个浑身裹着黑布的男人出现在程砚秋身后。 程砚秋自然也察觉到了,只是他一手抱着武幸,一手抓着红绫,没办法分心去对敌,只侧开身子躲了黑衣高手这一掌,脚下横扫,踢在黑衣高手的膝弯,只是黑衣高手下盘极稳,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还有余力再出一掌,程砚秋左右闪躲,却施展不开,因为红绫的缘故,只能被困在门口这一方天地。 魏烟愁眼中看着,心中着急,只是她浑身上下的重量都靠着一条红绫才能不坠下去,她也不敢多做什么动作,唯恐影响了程砚秋,只得暗自生气道,孟寻和卢维怎么还没有过来,这么慢,等他们俩过来她定然要他们好看。 一百四十章 红颜恩断 程砚秋与那黑衣高手对了几十招,只防守不进攻,隐隐有相形见绌的感觉,魏烟愁不禁更加期盼援军的到来,可惜的是等了许久,来了援军,却不是他们这边的。 小邪神看到已经被毁掉的住所,面色一沉,傅成朔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刚来头一日便将这密室的所有机关都告诉了他,现如今密室的自毁机制已经全面启动,他在地洞里那些研究也就全部化为乌有,叫他如何不生气? 他眸中燃起一丝怒火,抽出长剑便斜刺而入,两人夹击之下,程砚秋很快便露了破绽,小邪神瞅准机会便一剑挥去,程砚秋脚下运转步法,险而又险的躲开,却被锋利的剑刃破开了一丝红绫的边缘。 红绫有了裂缝,顺着那缝很快便响起了布帛的撕裂声,红绫蓦然从程砚秋手中断裂,魏烟愁又向下坠,他一惊,丢下那半截断裂的红绫,转身去抓落下去的那半截,他反应极快,赶在红绫落下去之前便抓了回来,魏烟愁再一次停止下坠,却有些心惊胆战,胸腔中擂鼓作响。 程砚秋抓住了红绫,同时身后黑衣高手的一掌也接踵而至,他来不及躲开,只好用后背生受了这一掌,瞬间便向前喷出一口鲜血来,将手中的红绫染的颜色更艳,指缝中滴下的血水,便也悄然落了一滴在魏烟愁的脸上,宛若眼下红痣,衬的她越发娇艳动人。 魏烟愁怔怔的抬头望去,程砚秋嘴角的血丝都来不及擦,便又与两人缠斗起来,两人知道了他有所顾忌,便都冲着红绫而来,程砚秋皱眉,若是攻他,他还能躲开,可红绫脆弱,受到一点伤害都有可能断裂,从而害死魏烟愁,他不能冒险,只能步步退让。 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程砚秋一边保护着怀里的武幸,一边保护着手中的红绫,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他心思流转之间,便决定先硬拼着再受一掌,把魏烟愁拉上来再说。 可魏烟愁也知道,她的武功偏重于暗杀之道,尤其是善用于美色诱杀,手上功夫并不见长,即便她上去了,与那黑衣高手也不是一个等级,只会给程砚秋添麻烦,成为他的累赘,程砚秋保护一条红绫都已经这么艰难,何况是保护她? 更何况,若是黑衣高手抓住她来威胁程砚秋呢?若是用她来换武幸呢?她很难想象这个场面,也不敢挑战自己在程砚秋心中的地位。 也足够了,程砚秋为了不让她掉下去已经受了好几次伤,若是再坚持下去,说不准这一次势在必得的营救行动就要变成自投罗网全军覆没了。 突然,魏烟愁娇声叫他,黄鹂般婉转的声音略带着一丝颤抖,“程书生,你可别忘了我呀!” 话音未落,程砚秋便觉得手中一轻,回头看去,魏烟愁已经松开了手中的红绫,如折翅的火红蝴蝶落在地上,砸出了一团艳色,数个尖锐的铁刺穿透了她的身体,鲜艳的血汩汩冒出如同溪流。 程砚秋眸中惊骇,失声叫道,“魏烟愁!” 可那身披红纱的女子已经不会再回答他了。 程砚秋有些想不通,魏烟愁是圣教从别处买来的孤儿,从小在训练营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按理说,从训练营出来的弟子能爬到高位,身上都带着一股通病,自私,他们只在乎自己。 在今天之前,程砚秋也是这样以为的,他当初提拔魏烟愁做暗堂堂主,一是因为他当时只有魏烟愁还算熟悉些,见过几面,二是因为她一个女子,能够在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定然有她的过人之处,确实,魏烟愁符合了他所有的猜想,也将暗堂管理的很好。 可是现在,怎么会做出一个这样让他预料不到的举动? 程砚秋怅然的放开手中的红绫,红绫飘然落下盖在了魏烟愁的身上,遮住了她眼下恬静的红痣。 武幸也被这一变故惊的目瞪口呆,程砚秋在阳安时,还说等回去了,要让她去暗堂待一段时间,向魏烟愁多学习学习,怎么魏烟愁,突然就死了呢? 武幸心中不由有些自责,若不是她被抓先生来救她,魏烟愁也不会出事,她有些难过的垂下眼睫,漆黑的眸子无神的睁着,没有一丝光亮。 变故只在一瞬间,黑衣高手与小邪神也没有给他们留感伤的时间,程砚秋腾出了一只手,便觉得好打了很多,小邪神东躲西藏这么多年,武功却没有进境多少,程砚秋要杀他易如反掌,只是旁边一直有那个黑衣高手牵制着。 程砚秋捡起地上的红袖刀,掷向小邪神,小邪神将红袖刀一剑击飞,正要再上前,却发现红袖刀刀柄处的半截红绫,还在程砚秋的手中,程砚秋冷笑一声,抖动手中红绫,红袖刀便有意识般的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又攻向小邪神的背后,这一刀好躲,可是躲开却容易被刀柄的红绫缠住,于是他颇有些狼狈的蹲下身在地上打了个滚。 程砚秋手中红绫向下一拉,红袖刀便沿着地快速收回,途径小邪神时,薄如蝉翼的刀刃便划破了他的裤子深入血肉之中,小邪神疼的嘶了一口气,站起身向后跃起躲在了黑衣高手的身后,撕下一片衣摆绑在腿上止住了血。 黑衣高手心中有些凝重,程砚秋虽然受了伤,战力却丝毫未减,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在击杀程砚秋的计划上,已经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可程砚秋几年过去,仍旧是完好无损,有程砚秋在,阴月教就不可能被他们收入囊中,这对主上的大计有害无益,况且自从祭台刺杀失败以后,主上就已经对傅成朔失去了希望与信任,他本不该继续帮助傅成朔才是。 可是他却又有些不甘心,这一次的结果比以往都好的多,程砚秋已然受了不轻的伤,再多缠斗上一会儿,说不准便有斩杀他的时机,可小邪神也受了伤,自是不肯出力,帮不上大忙,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一百四十一章 双目失明 正当黑衣高手犹豫之际,阴月教的刑堂堂主卢维提着一双大锤姗姗来迟,这也间接促使黑衣高手做下了决定,他转身拉起受伤的小邪神,脚尖连点便踏风而去,程砚秋挥手阻止了卢维去追,低声吩咐道,“先将魏堂主的尸身收敛了。” 卢维这才发现深坑机关中惨死的魏烟愁,吃了一惊,连忙吩咐弟子带上绳索下去将尸身捞起,然后向程砚秋禀报道,“傅成朔不见踪影,攻打主殿的弟子皆遭遇机关伤亡惨重,是否还要继续将整个门派搜查一遍?” 程砚秋怔松的看了一眼魏烟愁,满目都是火红的纱衣和鲜血,险些将眼刺痛,沉默片刻,程砚秋冷声道,“撤!” 来日方长,可他不能再让阴月教增加伤亡了,否则这笔账,都会被记在武幸身上。 如同来时那般轰轰烈烈,走时亦是声势浩荡,就连门口的刻着字的石碑上,都撒满了淋漓的鲜血。 天色暗下来,太阿门内听不到半点声响,躲在草丛中喂蚊子的傅少衡才敢悄悄站起来,晃了晃怀中的傅爻,“师弟,醒醒。” 傅爻睁开迷蒙无神的双眼,黑如鸦羽的睫毛轻轻眨了眨,“他们走了?天黑了?” 傅少衡刚要点头,傅爻便反应过来,变得有些癫狂,“不对,不是天黑了,是我瞎了!傅少衡你快告诉我,是天黑了?还是我看不见了?” 天色虽暗,可夕阳余晖仍在,还不到看不见的地步,傅少衡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是天黑了,别怕,我也看不清,我背你去找师父好不好?” 话音刚落,傅少衡脸上便狠狠的挨了一巴掌,傅爻呜咽着吼道,“你骗我!明明是我看不见了!你这个废物,怎么连撒谎都不会!” 傅少衡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巴掌拍的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他低下头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中霎时间连风吹草叶的声音都听的清清楚楚。 过了片刻,许是有些怯了,傅爻蹲下身在四周摸索,口中小小声道,“傅少衡?你走了吗?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爹要保护我一辈子的。” 傅少衡没有吱声,他心情有些复杂,他年幼时家中惨遭魔教灭门,辛好太阿门的门主傅成朔及时赶到救下了他,从此便认他为义子收养了他,还说要帮他报仇,他感念傅门主的恩德,答应今生都不会背叛太阿门,不会背叛傅家,虽然师弟有些骄纵任性,可他觉得也还能忍受,毕竟那是他恩人的独子,他说了要保护他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 可是时间久了,他却发现恩人不似他以为的那个恩人,师弟也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师弟,这让他觉得很矛盾。 师父收养他,并不是因为看重与他父亲的情谊,真心疼爱他,而是为了自己的仁义名声,和他上佳的剑道天赋。 他刚失了父母,每天午夜梦回之间都会看到灭门那天的惨烈,日日惊醒,精神萎靡不振,傅成朔看到了却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太阿门是家传门派,长年累月下来,门中弟子基本都与傅家沾亲带故,唯有他是半道上插进来的,还一跃成为了师父的亲传弟子,所有人的大师兄,就连傅门主的独子傅爻,名义上都要矮他一头,同门皆不服,暗地里对他欺负排挤,他曾怀着忐忑的心情与傅成朔说过,傅成朔却安慰他,不过都是小孩子打闹,熟悉了就好。 他便知道了,傅成朔根本不在乎他怎样。 只有傅爻,那时小小年纪的傅爻,唇红齿白,粉雕玉琢,长得像年画上的玉娃娃,露出天真而残忍的笑,踩着他的手咯咯笑道,“你是我傅家的一条狗,趴在地上学几声狗叫怎么了?快叫啊!” 傅少衡心中惶然,自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无法忍受这样没有尊严的事情,可他要活着,要报仇,还要保护他仅剩的亲人,他在太阿门寄人篱下,怎么能让太阿门的少门主不高兴呢?他心中煎熬极了,强忍着屈辱小声的汪了一声。 傅爻不满道,“太小声了听不见!再叫!” 旁边的弟子们听到了哄堂大笑,在哄笑声中,傅少衡觉得羞耻极了,他落荒而逃。 即便他是傅成朔的首席大弟子,可事事却都要轮到所有人之后,洗的衣服不敢晾在外面,只能放在屋里阴干,怕被别人故意扔掉地上踩个几脚,并不是没有弟子这样干过,他有了经验,才开始避让着。 别人的欺辱,他全都默默承受了,唯有一件事,至今让他耿耿于怀,那日他练完功回房,却听到自己房间内有说笑声,他一惊,连忙打开房门冲进去,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几个半大的小少年,正拿着他父亲唯一的遗物青锋剑玩耍,抱怨着,“这剑可真重!傅少衡天天抱着它睡觉么?” 傅少衡连忙冲过去抢剑,叫道,“放开它,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你们不准碰!” 拿着剑的男童哎哟一声,被他推了个趔趄,生气道,“死人的东西!还当什么宝贝,晦气!” 说罢便一脚踹在傅少衡身上,傅少衡抱着剑趴到了地上,男童眉眼间带着几分戾气,恶狠狠道,“敢推我?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来,都是刚开始习武的半大少年,打起人来并不是特别疼,傅少衡只是觉得特别的孤独和无助,他受了好大的委屈,却再也没有人可以听他诉说,这般想着,傅少衡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他无声的哭,身上的拳头却不知何时停下了,他听到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嚣张极了,“闹什么?想造反?” 傅爻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看到地上挨了好几拳几脚的傅少衡衣服都已经邹巴巴的,还带着脏兮兮的脚印,皱着秀气的小眉头,上去便给了那满目戾气的男童一脚,男童惊愕,“少门主,我们是帮您教训他,这个傅少衡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我傅家的狗,用得着你来教训?你姓傅么?你配么?”傅爻不屑道。 那男童自然不姓傅,他只不过是门内一个长老拐弯抹角了好几辈的亲戚,闻言悻悻的认了错,灰溜溜的带着他的小伙伴跑了。 “还不起来?”傅爻不耐烦道。 傅少衡不知所措的站起来,有些惴惴不安,平日里都是他主动去找傅爻,这还是第一次傅爻来找他,踏入他生活的私人领地里,看到他房间内陈旧的摆设和寒酸的配置,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干净了没有一点隐私的呈现在傅爻面前。 可是他也不能让傅爻出去,因为准确的说,他现在所住的这个房间,也是属于傅家,属于傅爻的地方。 他嗫喏的问道,“师弟来找我么?” “我要是不来找你,还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废物,真丢我傅家的脸!”傅爻讽刺看着他,殊不知正是他带头打傅少衡,才让其他弟子越来越肆无忌惮起来。 傅少衡诺诺应是,解释道,“我本来想回来换身衣服就去找你的,没想到遇到他们。” 傅爻爱干净,他若是刚练完功浑身是汗的去找他,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加胖揍。 “关我屁事!”傅爻骂了句脏话,又道,“赶快换衣服,背我回去,我累了不想自己走!” 若是平时,傅少衡自然以为这是傅爻欺负他的方式,他刚练完功手脚无力,傅爻又是白嫩软糯的胖娃娃,他哪里背的起来?不过是看他笑话。 不过此刻,他却莫名从傅爻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别扭的关心。 他麻溜的换了衣服擦干净身上的汗,过来背傅爻。 从那以后,傅少衡在太阿门中便再没有受到过除了傅爻以外的人的打,所有人见到他,都是一阵窃窃私语。 “傅少衡为了不受欺负,每日里舔着脸去讨好少门主呢!” “是吗?之前看他怎么样都一声不吭,还想着不愧是七星剑的种,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啊,也是个软骨头。” 傅少衡抿了抿唇,只当做没听到。 傅成朔还是不关心他,傅爻还是整日欺负他,可他竟觉着这日子过的也不错,真是奇怪。 也许是时间长了,他已经习惯了吧。 思绪从回忆中抽出,眼见着傅爻白嫩的手掌将要碰到锋利带着锯齿的草叶,傅少衡连忙握住傅爻的手,“我在,我没走。” 听到傅少衡出声,傅爻脸上怯弱的表情顿时一变,狠狠的锤了他一拳,“你在你为什么不出声?存心吓小爷是不是?” 傅少衡揉了揉生疼的胸口,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对,刚刚走了神,我们先出去吧。” 傅爻便顺从的让傅少衡拉着他的手带他出了藏身之处,小邪神的住所已经毁坏,也不知那个阴月教的小丫头有没有被救走,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流一片,傅少衡小心翼翼的带着傅爻躲开地上的阻碍,一路走到正殿。 他们两个走到正殿时,正巧与小邪神擦肩而过,傅少衡拉着傅爻侧身退让,小邪神顿了下,眼神飘忽着从两人身上移过来,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知为何,傅少衡看到这一眼,总觉得心情沉重,他走进正殿,便看到傅成朔披头散发的站在殿中,失神的望着虚空,口中喃喃道,“我还没输……” 看到傅少衡两人进来,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阿爻,少衡,今日可受惊了?” 傅爻听到傅成朔的声音,瞬间便哽咽了声音,哭哭啼啼的甩开傅少衡的手走上前,却不慎被地上的障碍物绊倒,手掌磕破了皮,顿时嘴一扁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阿爹,我看不见了!” 傅成朔一惊,连忙蹲下身将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少年拥在怀里拍着安慰道,“莫怕莫怕,阿爹在。” 他转头对傅少衡问道,“怎么回事!?” 傅少衡抿了抿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告知,待到傅成朔得知傅爻眼睛中的毒血是来自于武幸,顿时面色颓然,“小邪神研毒,从不做解药。” 傅爻闻言便把头埋在傅少衡胸前大哭起来,“阿爹我不要做瞎子!” 小邪神的邪,便在于他做事毫无章法,只凭自己兴趣,他对研毒有兴趣,却从不做解药,他的毒向来是世间无解。 可现在却不一定,浮生蛊能解世间百毒,武幸也中了小邪神的毒,她若是没死,就证明浮生蛊能解傅爻身上的毒,只要得到浮生蛊,傅爻的眼睛就有救了! 刚才小邪神来告辞,他对于浮生蛊的研究已经趋近尾声,虽然还不能成功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但是已经做出了半成品,同样可以吸人生气为己所用,虽不能解百毒,却多了别的作用,他可以化用生气为内力。 这简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百年前江湖上有一门绝学叫做化乾坤,它可以吸收别人的内力为己用,但是内力是人年年苦修而来,江湖中人哪能没个亲戚朋友?你杀一个,便能惹百个,自古以来练化乾坤的人不是经脉爆裂而亡,便是被人寻仇而死。 可生气没有门槛,只要是个活人,能喘气,他就有生气,生气通俗来讲就是一个人旺盛活泛的生命力,这种东西,大街上岂不是到处都是? 小邪神临走前更是告诉了他取出浮生蛊的办法,只要他服下这半成品的浮生蛊吸食生气苦练武功,再夺回浮生蛊,何愁傅爻不能恢复光明! 可程砚秋的武功深不可测,没有主上的帮助,他若是再失败可怎么办? 傅爻是亡妻留给他唯一的孩子,他不能再让这孩子受一点伤了。 想到此,傅成朔面色凝重的对傅少衡说道,“少衡,为师求你一件事。” 傅少衡手足无措,“师父需要徒儿做什么吩咐就是,谈何当一个求字?” 傅成朔郑重的对傅少衡行了一个平礼,傅少衡怔了片刻,自从他的武功成为这代弟子之首以后,便偶尔能接收到傅成朔假仁假义的关心了,可他从来没见过傅成朔这个样子,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 可他这个样子是为了傅爻,也许这便是他的一腔父爱,傅少衡心头不禁有些酸涩,若是他的父亲还活着,或许也会这样疼爱他吧? 一百四十二章 独挡一面 傅成朔沉重道,“为师求你,带阿爻离开濮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看着他护着他,若是我成功剿灭了魔教,你们再回来,若是没有……” 他闭了闭眼,似是有些难以说出口,“就忘了自己是太阿门弟子,改名换姓做个普通人吧。” 傅少衡震惊的看着他,跪了下来,“师父!” 傅成朔摆了摆手,“虽然你一直叫我师父,可我已经是将你收做了义子的,这些年对你严厉居多,疼爱甚少,希望你不要怪我,也希望你能将阿爻当做亲弟弟一般,少衡,你可能做到?” 回想起近十年林林总总的相处,傅少衡突觉泪湿眼眶,虽然师父收养他别有目的,但是师父是真真切切的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若不是师父,恐怕他当时一个懵懂无知毫无自保之力的幼童,早已流落街头死于非命,这些年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比对着傅爻一样,师父没有亏待他半分,即便遭受了不少冷眼与傅爻的打骂,他却依然觉得自己能遇上师父,遇上傅爻,是自己的幸运。 少年伏下身以头杵地,喉头滚动哽咽道,“徒儿能做到!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师弟当做亲弟弟一样,好好保护他绝不让他受一点苦!” “好!”傅成朔欣慰的笑了,随即便严肃的厉喝,“你们现在就走!魔教一日不灭,你们就一日不准回来!” 傅爻听了半晌,也懵懂的知道了傅家的荣华昌盛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扒着傅成朔不肯从他身上下来,哭哭啼啼道,“阿爹,我不走!若有什么事,我便与阿爹死在一处!将来到了底下,还能跟阿娘团聚!” 傅成朔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傻孩子,说什么胡话,阿爹不死,你也不死,阿爹会赢的,阿爹会帮你赢来治好你眼睛的药,你去跟少衡一起出去散散心就回来了,好不好?” 傅爻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傅成朔眼疾手快的一掌劈在后颈,晕了过去。 傅成朔轻轻把傅爻放在傅少衡怀里,嘱咐道,“不要耽误时间,去阿爻房中收拾些细软,他喜欢存那玩意儿,赶快走吧,对外我就说你们两个死在了今日,出了这个门,再也不要对别人提你们姓傅,更不要提太阿门!” 傅少衡红着眼眶应道,“是!” 等到傅少衡离开,傅成朔打开装着那浮生蛊半成品的药盒,表情变幻莫测,终是狠下了心,将它取出吞下了肚里。 小邪神说过这是日趋完美的半成品,使用了多种珍贵药材和蛊虫才养出来的,因为只培育出了一只,还没有在人的身上试过,也许会有些副作用。 他不知这副作用是什么,可他现如今唯有一试,否则,他保不住太阿门,保不住傅家,更保不住他唯一的爱子阿爻。 霎时间,一声痛苦的嘶吼穿过云霄,黑暗的天空下,惊起数只夜鸦。 连正在清扫战场的太阿门弟子听到,都心生凄厉,仓皇无措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议论纷纷,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何书客听出了这是傅成朔的声音,皱了皱眉,避免人心惶惶,他冷声道,“看什么!还不赶紧将这些师兄弟的遗体安置了,要他们今夜曝尸荒野?” 弟子们连忙噤声,开始干起活来。 在今日的大战之中,何书客死守正殿,与阴月教五堂主之一的孟寻大战了三百回合,直到最后假装力有不逮退回正殿,将阴月教妖人纷纷引入机关阵法之中,很是在弟子们中间树立起了一番威望。 江湖中虽说侠义为首,可大部分还是遵循的强者为尊,今日过后,何书客明显感觉到,弟子们听他吩咐时,办事真诚恭敬了许多。 虽然这次大战太阿门损失惨重,但对于何书客来说,却勉强算得上是件好事,死的人越多,他表现的越好,傅成朔才会越看重他。 可是依现在的样子来看,太阿门根本敌不过阴月教,他是阴月教手下败将的门中弟子,又如何能让程砚秋刮目相看甚至后悔不迭? 今日对战孟寻时,他虽占了上风,却也奈何不了他,可孟寻不过是阴月教五堂之中事堂的堂主,定然武功不会排在上游。 可惜他没碰上魏烟愁,魏烟愁便死了,不然,听说魏烟愁是五位堂主中武功最差的那一个,说不准他便能一举成名,彻底转变江湖中对他的印象与看法,还能让程砚秋视他为劲敌,实在是划算。 不过,阴月教一共有五位堂主,宋宁也受伤没来他知道,还有一位是谁呢?这位日堂堂主未免也太过于神秘了,江湖中一丁点他的传闻都没有,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即便太阿门最终败于阴月教之手,他也至少要手刃一位堂主级别以上的人物,不然他待在这太阿门中,对着李延筠忍气吞声,岂不是都白白做了无用功。 阴月教五位堂主,他虽不一定敌不过,却肯定是留不住杀不死,他的扬名之路,还是要从长计议才行。 何书客心下思忖,突然想到,也不一定是五位堂主其中之一,程砚秋在乎的人还有别的,不是说,傅爻抓武幸时,见到那位程砚秋的大外甥,阴月教的少教主么? 杀了少教主,效果应该也是同样的吧? 可少教主不过一个小屁孩,这次遇到危险,肯定会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至少几年内都不会下山了,那么程砚秋还在乎的,也只剩一个武幸了…… 平心而论,若有其他方法,他真不想对武幸兵刃相向,至少,他不想让武幸死在他的手中。 可武幸的确是最容易的目标了,想到武幸根本没办法控制浮生蛊,他就有一万种方法能让武幸乖乖的自投罗网。 挣扎了片刻,何书客沮丧的低下了头,罢了,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吧,也许傅成朔,会有别的计划呢? 抛开思绪,何书客一展折扇在身前摇了摇,吹散鼻息中那浓重的血腥味。 三个月后。 魏烟愁的牌位被放在了英魂祠的一角,程砚秋带着武幸给她上了一炷香,有些怅然的凝望了片刻。 “她是孤儿,也没有在圣教之中留下血脉,你若得空,便常来看看她吧。” 武幸低头应是。 其实魏烟愁更希望的应该是程砚秋多来看看她吧,毕竟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让程砚秋千万别忘了她。 可是武幸不敢说出来,她也不知道,程砚秋到底喜欢的是秋月慈,还是魏烟愁。 这是两个同样美丽,同样红颜薄命的女人。 程砚秋叹了口气,又说道别的地方去,“近段时日便不要去梧桐苑了,等我找到解决浮生蛊的办法再说,你可有什么打算?” 武幸这次伤的狠了,浑身的毒和伤,即便有浮生蛊,也是在床上养了整整三个月才大好,回到圣教后,她得知了来龙去脉,心中对于彭雪奡为了救她,让她做了至关重要的日堂堂主,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仿佛青涩的枣,酸涩难当。 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晃了晃,额前的白玉抹额更衬得她苍白面容弱不禁风,只有缠枝莲花纹的黑斗篷下,藏着的一对金玉臂钏,知道她究竟见过多少不为人知的鲜血。 她其实早已想好了往后该怎么做才是对于所有人最好的结果,只是却有些说不出口。 迟疑了片刻,她终是启唇道,“魏堂主为救我而身殒,现在暗堂群龙无首,日堂又仅我一人,我想先暂时归暗堂,依着先生之前所说,在暗堂学习历练。” “以及……”顿了顿,武幸继续道,“为着出任务来往方便,从今往后,我便住在山下曲塘镇中。” 以武幸如今的轻功来说,山上山下一个来回不过一刻钟时间,来往方便,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躲避彭雪奡,避免与她相处日久,没了界限。 毕竟,武幸没受伤时,她可以保护彭雪奡不受到任何危险,若她受了伤,那在彭雪奡身边,她就是最大的危险。 程砚秋愣了片刻,没想到武幸对于此看的如此透彻,半晌,他长舒了口气,笑道,“也好。” 得了先生的准许,武幸便回松烟院收拾东西,彭雪奡得知了这个消息,忙不迭的赶来见她,哭哭啼啼的道,“在山上住着不好么?做什么要去山下自己一个人。” 他一口小白牙早已换完,说话不再口齿不清,声音却还是奶声奶气,一双湿漉漉的猫眼睁的大大的瞅着她,眼中满是不舍。 他扑上来想要抱住武幸,却被武幸躲开了,嘴巴一扁道,“阿武不喜欢我了么?” 武幸摇了摇头,想了想安抚他道,“夫人说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我马上就要九岁了,不能同你这般亲密。” “可我……”像是想到了什么,彭雪奡瞬间哑了声,垂头丧气道,“好吧。” 果然这些话有用,往常在梧桐苑时,只要夫人不想让彭雪奡做什么,她就会说,“阿雪,男女有别,你是男孩子。” 无论彭雪奡当时想做什么,都会熄了气焰,乖乖听话。 “阿娘不让我再下山了,阿武,你要多多回来看我,我会想你的。”彭雪奡依依不舍道。 “好。”武幸点头。 先生说,现在正邪两道都损失惨重,大家都在韬光养晦,修生养息,近几年是不会再有大的动作了,武幸两次大战都没帮上什么忙,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暗堂堆积的任务给做了,为圣教多赚些钱。 暗堂原本人就不多,这次损失了一些,更是人手不足,程砚秋从原本魏烟愁手下的亲信中挑了一个暂时做了副堂主,名叫崔白晴,是个柔婉秀气的美人儿,年方二十,善使双刀,暗堂的堂主名晴,听起来颇有些讽刺的味道。 武幸与她没什么交集,并不了解,自然也没什么好奇心,她收拾完东西,便去暗堂领了卷宗,武幸的武功在江湖上算得上二流高手,她能接下的任务还是蛮多的,卷宗堆起来,包袱都快要装不下,她便只带了一部分,对崔白晴道:“往后我会很少上山,若有新任务,便派人送下来到我镇中的住所吧。” “好。”崔白晴无可无不可的应了,武幸年纪虽小,她却不敢小瞧,毕竟是先生的弟子,且武功也不弱于她,虽然魏烟愁因她而死,崔白晴心中自有不虞,也不会轻易发作,毕竟她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全怪武幸,刀口舔血的,总有湿鞋的那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寿终正寝的寥寥无几,他们早已看淡了。 趁此机会,武幸也了解了一下暗堂的运作机制,暗堂分为两部分,一方细作暗探,这是暗堂的机密,一般除了暗堂堂主以及手下几个亲信以外,不会轻易让人知道,崔白晴没打算告诉她,武幸便也不问,她身上穿着代表日堂堂主的缠枝莲花纹黑斗篷,在暗堂只是暂时的,没必要去知道人家的机密。 另一方,便是暗杀任务了,这是教内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通常有需要的人会在各地分据点处下单,据点中弟子将消息发回教内,再由教内派人去。 武幸以前跟着谢嫦在绒花镇时,倒是做过这么一个类似的任务,只是没有人下单,杀的也是普通人,只是在东阳境内对圣教不敬罢了,这种任务分据点自己就可以解决。 至于为何那些下单的任务分据点自己不做呢?难度系数大的也就罢了,普通的也发回教内。 武幸忍着头疼想了想,便也似乎明白了,一个是为了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一个是为了避免分据点的主事们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再有,便是为了避免暴露分据点的部署和实力,教内派去的人,任务做完就走,不与分据点接触,也不多做一丝停留,让人想追查也追查不到。 她揉了揉突突疼的太阳穴,她不适合想东西,可是未来几年内,不在先生身边,她注定要独挡一面。 一百四十三章 又是中秋 正值夏末,暑气未消,武幸整理好需要的东西,下了山。 她在玉楼旁边买了座小院子,用的还是之前先生给她的钱,她一直没机会花。 院子不大,只有一进,一间厢房她住,一间耳房放书,笔墨纸砚琴棋,不搬不知道,一搬吓一跳,原来这些年里,先生给了她这么多东西。 厨房里武幸什么都没买,反正她也不会做饭,就放在那里生灰,因着之前玉楼的关系,附近围了一堆的商家,各种门面摊位,商贾络绎不绝,生意好极了,现在玉楼人去楼空,大门上都落了一层灰尘,看着甚是萧索,这条街上却繁华依旧,热闹非常,没有丝毫影响,只是显得那一栋精致楼阁越发格格不入。 缺了什么,出门不过几步距离就能买,虽然一开始孤单单的一个人住在闹市之中觉得有些清冷,不过月余,也便习惯了。 这一个多月里,武幸仿佛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的将带回来的每一份卷宗都打上完成的红封,积攒了三个多月的任务,她一个月就完成了一小半。 将最后一份卷宗也打上红封,武幸心底有些放松,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亦是她的生辰,也许她可以趁此机会休息几天。 中秋节前夕,武幸终于回了山上,彭雪奡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她,她还未来得及洗漱,便被拉到了梧桐苑。 武幸心知这样是不对的,她已经不能再和彭雪奡避开众人单独相处,即便她没有受伤,浮生蛊也安静平和。 可是看着彭雪奡那张肖似先生的小脸,睁着水汪汪的猫眼看她,她就动摇了,反正是在圣教里,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便默许了。 彭雪奡拉着她诉说了一会儿思念之情,明明才分别一个多月,被他说得好像好几年未见一样,还让武幸转了个圈,说看看她长高了没有。 武幸自然是长高了,她身上穿着新做的缠枝莲花纹黑斗篷,白玉抹额戴在额头上,一头柔软顺滑的青丝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她抿着唇,神情淡泊,倒有几分高手的意境了。 她也确实,在这一个月里有了突破,摸到了一流高手的门槛了。 “真好。”彭雪奡有些羡慕的说道,“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山下。” 武幸并不担心彭雪奡说到做到,因为,“夫人不让。”她淡淡的阐述。 彭雪奡扁扁嘴,“哼,阿娘真是的,我都多大了,还这么管着我。” 别说彭雪奡如今才七岁,便是再大,在当娘的人眼里都是易摔易碰的心肝肉,因为之前在阳安城门口遭遇的伏击,虽然并不是冲着彭雪奡来的,彭雪奡也只是虚惊一场,没有受伤,可程素柔现在却草木皆兵,别说下山了,就是出了梧桐苑的门,都要仔细盘问一番去哪里,多长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彭雪奡想要下山,起码要等到他十五以后了。 十五岁,是彭雪奡现在年纪的两倍还多,他自然想不到那么长远的地方去,眼下他却有个好主意,琉璃似的猫眼骨碌碌一转,从阳安城中祭台刺杀的事情中得来了灵感。 “阿武,你说,我要是跟那公主一样,找个替身替我在山上待着,我出去玩怎么样?”彭雪奡兴致勃勃的询问道,越想越觉得可行。 武幸只觉得荒谬,她假扮公主,那是建立在刺客和百姓都没见过,不认识公主的情况下,现在找个人替换彭雪奡,他是当先生他们都是瞎子不成? 武幸当即就拒绝了他,“这是不可能的事,夫人对你如此熟悉,别说把人带上山来如何艰难,便是成功替换了,夫人一个眼神就能发现不对劲。” 彭雪奡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又不跑远,只要告诉阿娘他在房中用功读书,把门一关,侍女都赶走,替身帮他做功课,武幸带着他半个时辰便能山上山下一个来回,再玩上一两个时辰回来,时间绰绰有余。 “不嘛,你给我带一个替身回来,我给他钱!”彭雪奡说着,打开了自己的小金库,跟着程砚秋出去一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让他建立起了对于金钱的认知,而且还觉得自己家很穷,要养这么多人不容易,所以即使夫人并没有给过他钱,他还是偷偷摸摸攒下了几个小银锭子。 肉痛的捏了捏荷包里的银锭子,彭雪奡不舍的把它塞给武幸,还提出了要求,“跟我差不多高,年纪差不多大,而且还要好看,但是不能比我好看的那种!” 武幸哭笑不得,把银子推回去,坚定的道,“这不行。” 彭雪奡气呼呼的用猫眼瞪她,“这是命令!我都让你当上堂主了,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哼,你可是圣教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堂主!” 下属标准守则之一,不能违抗上级的命令。 武幸沉默了一下,有些为难的道,“好吧。” 不过她却没要彭雪奡的银子,他攒些银子不容易,而武幸自己有钱,况且她还做了那么多任务,都是有酬金的,除了圣教抽去六成以外,剩下的都是她自己的钱,她本来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便随随便便的攒下了几千两,彭雪奡那几两银子跟她比起来,却是有些寒酸了。 满足了彭雪奡的要求,他便开心起来,猫眼笑成弯弯月牙,“阿武,那我可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走,我们去训练场玩!” 训练场是教中弟子后辈集中学习武功切磋的地方,以往武幸刚到彭雪奡身边时,他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里,那时那一批的弟子都是十二三岁,却被七岁的武幸压在地上打,横扫整个训练场无敌手,彭雪奡在一旁观战叫好,拍的手掌都红了。 现在训练场的弟子都已经换了两批了,最新的这些与彭雪奡年纪相近,都是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半吊子的武功水平,自然比不上彭雪奡这天天单人一对一吃小灶的,他天资不错,亲爹教习,亲娘监督,用着全阴月教最好的功法,自然独占鳌头,让彭雪奡也找到了切磋的乐趣。 他得意的冲着武幸甩过去一个小眼神,示意她好好看着他大发神威的英勇身姿,便叫了一个相熟的小少年下场去了,两人你来我往,可惜打到一半便内里用尽,还未分出胜负,又开始肉搏,彭雪奡上前便用新学的掌法将对手推了个大马哈,他擦了擦额头上运动出来的汗,回头看着武幸得意洋洋的等待她的夸奖。 两人的对战在武幸眼里不过是花拳绣腿,可她还是看的非常认真,并且给面子的淡淡道了一声,“阿雪很厉害。” 彭雪奡嘿嘿一笑,“你七岁的时候可比我厉害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到你那种境界。” 寻常人六岁入门,十年方可步入三流,圣教收的这些弟子最差也是有武学天赋的,六七年便可成就三流,稳重一些,多扎实一年,十四岁就是一个合格的圣教弟子了。 可武幸却和他们不同,她四岁入门,天资虽然只是中上,却是极为勤勉,旁人一天修炼两个时辰便足够,她却偏要一天修炼六个时辰,是别人的三倍,是以,普通资质的人习武六年可做三流高手,武幸习武六年,便是妥妥的准一流高手了。 以彭雪奡的资质,可能会比其他人快一些,却该是永远赶不上武幸了。 看着彭雪奡与那些同龄的弟子玩闹比武,武幸粉白的薄唇微弯,噙着一丝笑意,心中却有些茫然。 以往彭雪奡只有她一个朋友,所以舍不得,离不开她,现在彭雪奡有了很多个同龄的下属和朋友了,应该不会再特别在乎她了吧。 这本该是好事才对,武幸却莫名觉得心头有些酸涩,她只有彭雪奡一个朋友,她这种情绪,是不是该叫难过? 彭雪奡打了几场,便觉得累了,回到武幸身边。 武幸帮他擦干净额间的汗,便送他回去梧桐苑。 隔日便是中秋宴席,流程仪式同往年一样,只是轮到武幸这里有些尴尬,五堂弟子各有各的地方,往年她跟着宋宁也在云堂的桌上待着,现如今她是日堂的堂主了,自然要到日堂的地方来,日堂的桌椅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动用过了,况且日堂如今就她一人,一人独占一桌吃食,不说吃不完,她也觉得孤单。 她想起之前听来的消息,老教主去后,那一代的日堂堂主没多久也去了,新教主即位万事不理,也没有任命新的日堂堂主,日堂弟子清闲了好几年,很是觉得没意思,于是这十年间,要么走关系换到了其他堂里,要么求了外派的活计,才会有如今武幸光杆司令的局面。 武幸倒还不觉得特别尴尬,彭雪奡就先受不了了,武幸的日堂堂主可是他亲自任命的,怎么能这么没牌面?圆润的猫眼狠狠的瞪了自家阿爹一眼,惹得后者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彭雪奡有着迷之自信,坚信日堂一定会壮大起来,阿武这么厉害,怎么会没有人臣服呢? 只是眼下阿武年纪还小,等阿武长大了,一定吊打他们所有人! 这般想着,彭雪奡拉着武幸一起进了启祥殿的内殿,这还是武幸第一次进来,内殿的圆桌上,彭泽扬和程素柔一左一右坐在上首,大长老苦无坐在彭泽扬下首,程砚秋坐在程素柔旁边,彭雪奡吭哧吭哧又搬来一个凳子,放在自己旁边,于是就变成了彭雪奡挨着大长老,武幸挨着彭雪奡和程砚秋。 大长老看到武幸进来,面上似是有些不虞,淡淡道,“我不是吩咐过了孟寻,今年把日堂的殿门打开,好好清扫一番以供使用么。” 孟寻是事堂的堂主,这些事确归他管,可殿门是打开了,也清扫了,桌椅摆设却没换,还是十年前的,都陈旧了。 武幸摸不清楚这是孟寻的意思,还是大长老的意思,反正两个人都不太喜欢她,孟寻她知道,是因为小满。 大长老又是为什么呢? 桌上都是长辈,武幸摒心静气不敢讲话,彭雪奡却是胆子大,“阿武那边只有她一个人,那有什么意思,反正她吃的不多,又不会跟我抢,一起坐嘛!” 中秋佳节,大长老也不想跟一个小孩子置气,从鼻孔里轻轻的哼了一声,便不再吭声。 彭雪奡占了上风,嘿嘿笑着夹了一筷子桌上的菜到武幸碗里,献宝道,“阿武,你尝尝这个雪里红,厨子新整出来的,你在山下一个多月,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宴席结束后,武幸独自一人回松烟院,松烟院内她房中的东西几乎已经被搬空,只剩下些许衣服被褥,凑合过了这一夜,明早她便又下山去了。 而彭雪奡,因为一个没看住,又让他偷喝了不少酒,醉倒在了程砚秋怀里,还晕晕乎乎的砸吧着嘴道,“怎么这味不太一样,我再尝一杯,再尝一杯就知道了!” 十五的圆月清冷澄亮,将武幸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她慢吞吞的走着这条回松烟院的路,这路不长不短,不远不近,她几年来已走过上千遍,路上的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而又亲切,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象的到。 微冷的夜风吹起枯黄的落叶,还夹杂着衣料摩擦的走动声音,却不是先生,先生轻功极佳,走路时难免习惯性脚步轻盈。 武幸回头看去,却见到一个让她意外的人来。 来人穿着水波纹的黑斗篷,相比几年前长高了不少,身形挺拔,面容却有些憔悴,他走到武幸面前停下,似乎是有话对她说,嘴唇蠕动迟疑着,“阿武……武堂主。” 武幸一噎,她还从来没想到,会有人用武堂主这个称呼来称谓自己,听起来有些怪异,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还是叫我阿武吧,有事?” 唐飞霜自从绒花镇分据点惨遭丹徒林家屠杀以后,就整个人都颓废了起来,自请值守英魂祠,上次武幸去给魏烟愁上香时,还见过他,经过几年的沉淀,他似乎已经从失去父母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一百四十四章 壮大日堂 唐飞霜没有听武幸的话,自顾自找了一个顺口的称谓,便打开了话匣子,“阿武堂主,我之前听说,在绒花镇出现过的那个黑衣高手,上次在太阿门也出现了是吗?” 武幸点了点头,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飞霜垂下眼睫,低声道,“那么害死我父母的人,并不是丹徒城一个普通世家,而是太阿门,太阿门指使林家对绒花镇动的手。” 虽然黑衣高手在祭台刺杀时也出现过,可光是以武幸亲眼见到的来说,黑衣高手确实与太阿门傅家非常的亲密,那么唐飞霜的这个逻辑,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武幸眨了眨眼,抬头望向他,“那么你想做什么呢?” 唐飞霜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了头,单膝跪地有些艰难的发声道,“弟子唐飞霜请阿武堂主收我入日堂门下,弟子定为堂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平静只是暂时的,早晚有一天,阴月教和太阿门,这世界上只能存其一,可是唐飞霜为什么要入日堂呢? 武幸有些不解的问出声,“你在云堂,一样可以为圣教效力,征战太阿门。” 唐飞霜摇了摇头,“宋堂主待我亲近,况且因我父母的关系,他决计不会同意我去涉险,可阿武堂主不一样,阿武堂主曾经被太阿门掳走受尽折磨,难道就不恨,不想报仇吗?可是阿武堂主要跟在先生的身边,能有出手的机会吗?弟子不才,愿为堂主分忧,在这几年内纳入训练营内精锐弟子,壮大日堂,使阿武堂主能独领一支!” 其实武幸……并不觉得恨,她不知道恨是什么感觉,可是唐飞霜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她并不希望他再颓废下去,想必宋宁也应该也不希望,他心中必定是左右为难,一边想着要照顾好旧部的遗孤,一边却又不想阻拦唐飞霜为父母报仇的决心,所以才会放任他来找武幸吧。 这样其实也挺好,唐飞霜还能帮她收揽日堂弟子,日堂是属于彭雪奡的日堂,若是壮大起来,阿雪一定会觉得很有牌面,高兴极了。 而且距离再一次大战还不知道要多久,到时候,再跟宋宁也商量到底让不让唐飞霜涉险吧。 想到此,武幸点了点头,“今日起,你就是日堂除我之外第二个弟子了,明天我会去跟宋宁也说,之后就会下山,日堂初开,弟子匮乏,殿内厅堂陈旧,就拜托你多费心了。” 唐飞霜猛地抬头,眼睛映出星光,瞬时便改了称呼,“属下定不负堂主所托!” 心中所装之事解决,唐飞霜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那属下先告退了,堂主早些歇息。” 武幸点了点头,复回到松烟院,练了一会儿功,等到子时,便等到了程砚秋从梧桐苑回来,还带着那碗长寿面。 他面上带着无奈和些许歉意的笑,“迟了些许,阿雪醉了酒,实在是太闹人了些。” 阿雪醉酒,惹的程素柔生气,偏偏彭泽扬也是个贪杯不知数的,醉眼朦胧的嘿嘿笑说儿子像老子,应该的应该的。 程砚秋忙了好一会儿,才腾出空来给武幸煮长寿面。 武幸懂事的摇头,“没关系。” 只要先生心里还记得她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隔日武幸去跟宋宁也知会了一声,便又带着暗堂的一包袱卷宗下了山,这次的距离有些远了,有几个目标甚至在常阳。 常阳没了关家,化虚门又闭门自扫,有些人的心思便活泛起来,单子都敢下到阴月教来了,不过这也是好事,证明阴月教的影响是越来越大了,阴月教暗堂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武幸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下,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能大摇大摆的穿着缠枝莲花纹的黑斗篷出现在常阳,她长相寡淡,稍微打扮普通一些便泯然众人,于是便将身上黑斗篷脱下来放在自己买的小院子里,穿上一身锦绣衣裳,装扮成个普通的富家公子模样,子母碧连环戴在手臂上藏在衣袖里,带上些银子干粮,骑着快马便往常阳赶去。 一路行来,她才发现,江湖上是乱了很多,她身量小,又是独自一人,总有些不打眼的以为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可惜打不过她,都化作浮生蛊的养分了。 也许等到九阳之地全数尽归于阴月教统治以后,江湖上才能风平浪静吧。 可是先生似乎并不同意这种做法,江湖上几大门派并立,互相牵制,这才是天家所想要看到的景象,若是一家独大,天家便要心生忌惮,这些话先生和彭雪奡讲过,他说这叫帝王心术,江湖中也是一样,没有哪个门派是真正齐聚一心的,做上位者,最重要的是要讲究平衡。 就连彭泽扬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当程砚秋一入教,便大大方方的分了两堂给他管,免得底下人只知大长老,不知教主。 也辛好大长老和程砚秋都不是有野心之人,不然早就踹了他自己上位了。 武幸想起自己见到的李二郎,他就是天家,若是阴月教真的一统江湖,他就会出于忌惮做出措施吗? 可武幸不想再让江湖上有有这些人存在了,他们害死了秋月慈,害死了魏烟愁,可是圣教做错了什么呢? 世人总说阴月教是魔教,可是魔教,也从来没有主动挑衅过他们啊。 甚至,若不是最开始化虚门逼反谢嫦,根本就不会有后来一系列的事情发生,若说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杨清竹和关山越才对。 不对,谢嫦救关毓清暴露浮生蛊,是因为玉剑山庄三公子被掳走一事,这件事到现在都还被所有人认为是阴月教所为,可这明明不是阴月教做的,那么又会是谁呢?竟然隐藏到现在。 是了,一切矛盾的开始,都是因为新历八年玉剑山庄那场周岁宴。 “呃!” 武幸抬手按住太阳穴,不能再想了,她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抛开思绪,武幸抬眼看去,周围略微有些熟悉的景色,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到常阳了。 几天的风餐露宿,显得武幸有些风尘仆仆,她找了家客栈住下梳洗了一番,便打开随身所带的卷宗,仔细点了点,共有三个人,其中最容易解决的,是一个富商,他家的住址和最常出没的地方。 杏花楼?竟然只有夜间才营业,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家其实是一个人最松懈的地方,可是潜入别人家杀人,未免太过于大胆了些,而且后面还有两个人呢,若是他们起了警惕之心跑了怎么办? 要是跑的再不是同一个方向的话,那就更浪费时间了,她还想早些回东阳。 虽然不能日日时时见到先生,可只要知道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她就觉得莫名安心。 还是去杏花楼好了。 做好决定以后,武幸穿上便于行动的衣服,入夜时分后便潜入了杏花楼。 一进去便闻到了浓重的脂粉味,武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最终还是选择到房顶上去察看。 辛好今夜星辰暗淡,武幸一身深色衣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脚下灯红酒绿生喧闹让的杏花楼,一间房一间房的掀开瓦片看过去,每一个都与卷宗上的形象相差甚远,而且有的房间还辣眼睛,武幸根本一眼都懒得看下去。 全部搜索完毕,都没有发现目标任务,武幸有些失望,可能那个富商今晚没来吧,那她就只能选择现在去那个富商家里,或者等明天再来。 无功而返,这实在是浪费时间。 正在武幸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耳尖的听到下方有吵闹声。 “滚!你唱的是个什么东西!给我换莺莺姑娘来,我就要听她唱的!” “大爷,莺莺姑娘今天有客,实在是来不了,您就换换口味,我们楼里多少好姑娘,爷您随便选!” “多少好姑娘我都看腻了,没一个比得上莺莺姑娘!” 武幸掀开瓦片看去,下方正站着几个人,大腹便便的中年胖男人趾高气扬,面上带着两坨醉醺醺的红晕,几个姑娘站在他对面低头赔着笑。 “是是是,莺莺姑娘自然是不同,不过我们楼里近日新来了几个姑娘,还没接过客呢,不如爷尝尝鲜?” 胖男人哼了一声,勉为其难的道,“那就叫过来看看吧。” 几个姑娘退下,胖男人才得意的转身回房间内,倒了一杯小酒美滋滋的喝起来。 武幸仔细观察了一下,与画像上有九分像,应该就是了,至于刚才为什么没认出来,则是因为武幸看他时,他正搂着那唱曲的姑娘亲香,样子实在有些丑恶,她才没有多看,就错过了。 现在也巧,那姑娘大概是清倌,有些抗拒,才使得这胖男人勃然大怒,轰退了她。 武幸不想造成除目标以外的伤亡,现在房间内只有胖男人一人,倒是正好,她将手臂上的子母碧连环褪下来一个,向下一丢,金玉两色相间的臂环露出薄刃,擦过胖男人低头喝酒时的脖颈,转了一圈回到了武幸手中。 胖男人双眼中还有着未散的愉悦,便脸朝下倒在桌案上。 任务完成。 武幸跳下房顶,便要打道回府,她思索着,还有两个目标,若是也像今天这么顺利,那么她再有三天便能回东阳了,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这么远的门,银钱带的有些少了,险些不太够用,她可不想半路没钱去跑到分据点要,这样一定会给先生丢人的吧。 走在暗巷中,武幸想着明天的计划,却突然从前方的小门中扑出来一个人来,连滚带爬的朝武幸这边跑。 后面还追着两个大汉,凶神恶煞的吼道,“臭小子,进了潇湘阁还想跑!看老子不打死你!” 武幸这才看到,前面跑着的那个人只是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男童,蓬头垢发,面容却白净,一双杏眼如玉石明润,亮晶晶的,脸颊上还带这些婴儿肥。 看起来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怎么会被卖到这烟花柳巷? 不过武幸才懒得管闲事,她正打算走另一条道,那被捉住的孩子却看到了她,眼睛一亮大声哀求道,“小公子,小公子救救我!求求你把我买了吧,我给你做牛做马我什么都会干!” 那双睁的大大的杏眼满是哀求,武幸心中一动,停住了脚步。 那孩子一见有门儿,顿时更加卖力的推销起自己来,“小公子,我吃得少,会干活,洗衣做饭样样精通!我还会唱戏!翻跟斗我能翻十八个!小公子你买我绝对不亏!” 武幸走过来,那两个大汉看到她额间的白玉抹额,还有通身的气度,小小年纪独自一人不惊不怕站在这里,一看便知是非富即贵,大汉自然不敢妄动。 她看着那孩子的一双杏眼,问道,“你几岁了?” “我我七岁!啊不是,我马上就八岁了,我有力气,会干活!”那孩子激动的语无伦次。 他抬头杏眼亮晶晶的盯着武幸,满是期待之色,脸颊圆润白嫩带着些许婴儿肥,看着便觉得可爱,灵动不俗,照着这模样长大,定然是个俊秀的翩翩少年郎。 可惜进了潇湘阁,武幸刚才探查时随便听了一耳朵,潇湘阁就在杏花楼隔壁,算是常阳红灯区的两大巨头,只不过杏花楼全是漂亮姑娘,潇湘阁全是漂亮公子,倒是没想到,常阳这地方,还流行断袖之好。 武幸皱眉思索,与彭雪奡同岁,身量差不多,长得好看,但是没有彭雪奡好看,完全符合彭雪奡的要求。 这倒是巧了,她若是把这孩子买了,也算是完成了彭雪奡的命令,至于带不上曲塘山,那是以后的问题。 现在只剩下一个困难了,武幸捏了捏自己的荷包,里面硬硬的几块儿银锭子。 “你多少钱?” 若是太贵了,她可买不起。 大汉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这孩子这长相,未来可是可以按照头牌去培养,若是现在便宜卖了,将来亏的可能是成千上万两。 可这小公子看起来清冷矜贵,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附近有没有他家大人在,不敢轻易得罪,他们这种打手放在潇湘阁内只不过是个小人物,要收拾他们可容易的很。 一百四十五章 买个孩子 大汉不开口,那孩子却急了,叫嚷着,“你若是不卖了我,我便是一头撞死,也不如你们的意!”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心下便想到,反正这个孩子今天才买来,饿了一天挨了顿打还不服管教,这般烈性怕是不好教,不如卖了给这小公子结个善缘。 “小公子,他们是七两银子把我买来的!” 武幸捏了捏荷包,刚刚好七两,把荷包丢给大汉,那孩子双眼一亮,便甩脱大汉的手,跟在了武幸身后。 “走吧。” 武幸穿过暗巷,继续往客栈的方向走,走了不多远,突然听到身后高楼上传来女人高昂尖利的惊叫声,“死人了——!” 武幸顿了一下,回头看去,高楼上人影晃动,急急匆匆。 此时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那孩子没有内力自然听不到远处杏花楼上的呼喊,他只是疑惑武幸为何突然停步不前,“小公子,怎么了?” “无事。”武幸淡淡道,那个男人的尸体被发现了,只是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心里想着,早知道便下去将男人身上搜刮一通,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银子填补一下自己,顺便还能伪装成为财行凶。 不过也不太可能,武幸微哂,偌大一个杏花楼,杀一个普通富商,只为了几十两银子,除非这贼太笨,否则真的说不过去。 想什么都已经晚了,武幸继续向前走去,将男孩带回了自己下榻的客栈。 花了七两买了个没什么用的累赘,若不是因为彭雪奡的话,她决计不会管这等闲事。 “那个,小公子,我睡哪啊?”男孩眼巴巴的看着武幸。 武幸只要了一间房,而且看起来,她也没有再为这孩子多花一钱银子的打算。 “你叫什么名字?”武幸问道。 “我没名字,不过有个艺名,叫花怜,可惜我还没登过台,没用过,小公子,你给我起个名呗?”那孩子笑嘻嘻道,他一笑,婴儿肥的脸颊上便显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明明裸露的皮肤上还带着触目惊心的淤青,刚刚逃离狼窝,他竟然还能笑得如此毫无芥蒂,乐观坚强。 可惜武幸并没有什么同理心,也不觉得欣赏,她想起当初先生买下自己的时候,也是七两,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涨过物价,倒是有缘。 “那就叫你七两,七两,你睡地上。”武幸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床被褥丢给他。 七两屁颠屁颠的接过被子裹在身上就地躺下了,“多谢公子赐名,公子,咱们是何方人士,哪座府上?为什么独自一人住在客栈啊?” 七两有些好奇,像武幸这样看起来不满十岁的富贵小公子,他还以为身边必然跟有侍卫奴仆,所以才大胆的向他求救,没想到这小公子,竟然真的是一个人。 武幸抿了抿唇,也不知这小孩如果得知了自己给自己寻的生路,是把自己卖给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教,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她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告诉这小孩,万一他心生恐惧逃走,也是给她添麻烦。 “睡吧,过几日我带你回去,你就知道了。”武幸爬上床打坐,准备练功。 “哦。”七两应了一声,见武幸还不睡觉,“公子,你不困么?要不我给公子唱个曲儿?” 武幸专注练功,懒的理他,七两便当她是同意了,自顾自的哼了一段儿。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童声软糯,还带着稚气,他唱的腔调却拿捏的很准,一听便知是下了苦功夫练的。 他唱完一段,期待的问武幸,“公子,好听吗?” “聒噪。”武幸淡淡的评价道。 闻言七两嘴巴一扁便闷闷不乐的闭上眼翻过身去了。 武幸也终于可以安静的练功,别的不说,这孩子那股自来熟的缠人劲儿倒是与彭雪奡极像。 第二日白天,武幸嘱咐七两老实在客栈里待着,她出去一趟。 “公子,不用我跟着跑腿吗?”七两疑惑的挠了挠后脑勺,买奴才不就是为了使唤嘛,若是让他歇着,他就觉得对不起公子救他出苦海那七两银子,说不定公子给他起这名字,就是为了让他知感恩,记住这七两银子的恩情。 武幸出去是去找任务目标,怎么可能让七两跟着?“不用,你找伙计要些热水把你自己好好洗洗,再换身干净衣服。” 说着,武幸丢给他一块银子。 原来公子是嫌弃他污浊,带出去丢人,想通了症结所在,七两便笑嘻嘻的应道,“小的遵命!” 这一次武幸很幸运,她赶到目标住所时,目标正巧要出门。 他是个江湖人,身边并没有像达官显贵一样前簇后拥,这让武幸松了口气,她不喜欢在解决目标时,还有别的人在场,也不喜欢伤及无辜。 那人似乎还没有听闻昨夜杏花楼死人的消息,优哉游哉的拎着个酒壶出来打酒,武幸站在拐角的一颗树梢上,浓密的枝叶遮挡住了她的身形,静静的等待。 等到那人走到她脚下时,她身形如鬼魅一般悄然下落,手中子母碧连环寒光一闪,连一声喊叫都没有发出,倒在地上,武幸顺手捞过了酒壶,免得它掉在地上碎裂声吸引别人前来察看,她脚尖踢踢那人的衣怀,找出来个残旧的荷包,里面只有三两多银子,武幸把它揣在自己怀里,勉强算是填补了一下昨夜买七两时的亏空。 其实这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大人物,酬金加起来不过两百多两,去除教内的六成,落在武幸手里不过八十多两,她来往常阳一个来回便要差不多花费五六十两,根本就不赚什么钱,但任务总要有人做,旁人不想接,武幸来接,不能坏了阴月教暗堂的口碑和规矩。 也许该跟崔白晴提一下,以后距离圣教太远的分据点,接单要适时涨涨价,不然等以后远处的单子越来越多,武幸接不完可怎么办。 将酒壶放在地上,武幸收起子母碧连环,踱步到了大街上,拿五文钱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边吃边走。 常阳沉寂萧索了许多,几年之前,常阳城内有个争吵打闹,便有巡查来管,现在死了个人,武幸都没见街上有人警戒。 天气晴朗,晨光正好,见时间尚早,武幸思忖着,不如一并将剩下那个解决了,这样可以早些回去,还能省下一天的房费。 这般想着,武幸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卷宗,察看剩下那人的地址,没想到等她到时,却已经人去楼空。 武幸眯了眯眼睛,咬掉最后糖葫芦上一颗山楂球,随手将竹签子扔在地上,进宅子里察看。 厨房的锅炉还热着,厅堂内餐桌的椅子都未收,胡乱的摆放着,看来是晨起早饭时听到了消息,便急匆匆的收拾东西走了。 这个人很警觉啊。 武幸跃上房顶,居高临下向四周望去,常阳城内都是青石板路,没办法通过马蹄或车轴印来判断那人逃跑的方向,不过没关系,他刚走不久,常阳一共就两个方向可以出城,以她的轻功,她可以都找一遍。 武幸选择先去近的那一个,正是她曾经游历过的小青山,到了城外的土路上,果然,武幸蹲下身察看泥土上的马蹄印,马蹄印还很新鲜,单人单骑,应该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可是看这行进的方向,似乎并不是远遁,反而是上了山? 山上除了青山寺别无他处,难道他是想借着熟悉地势之便,跟她玩捉迷藏么? 虽然这样有些浪费时间,不过武幸自觉,她的耐性还是挺好的。 顺着印迹追了上去,到了半山腰看到弃了的马,武幸便一鼓作气运起轻功,几个起落间便到了小青山寺的门口。 她本想避开门口的小沙弥悄悄进寺中寻找,没想到门口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大和尚,他看到武幸,双手合十,口中称道,“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他似是在等她,看来这便是那目标所搬来的救兵了? 武幸曾见过他,被小沙弥称为十芳禅师,他想要劝解谢嫦,度谢嫦向善,可惜失败了。 看不出来,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也喜欢管闲事。 “方外之人,也参与江湖纷争?”武幸淡淡道。 十芳摇了摇头,“方外之人自然不管红尘之事,只是我佛面前不宜杀生,施主今日没有缘法,还是请回吧。” 武幸听了他的话,反而上前了几步,站在十芳的面前,“让开,否则,便不要怪我伤及无辜了。” 十芳叹息道,“施主既然不愿伤及无辜,便有好善之心,为何便不能放过那位施主呢?小错虽有,大恶却无,那位施主罪不至死。” 武幸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大和尚,你知道我是阴月教之人吗?” “贫僧知道。”十芳颔首。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劝我又有何用?”武幸话罢,便一跃而起,手中金玉臂钏泛出寒光,逼向十芳。 十芳一惊,没想到这小小年纪便误入歧途的阴月教弟子,一言不合便突然出手,有些猝不及防的连忙运转步法躲开。 他面色有些凝重,这孩子的武功,竟然已经步入了一流高手的门槛,他修炼二十余载,才成了一流高手,如今竟然跟一个九岁稚龄的小娃娃平起平坐,实在是后生可畏。 这样资质的孩童竟然在阴月教,看来阴月教突起,已是大势所趋。 武幸出其不意的一招攻来,本意便是让这大和尚躲开,让出山门,她回头一蹩,古井无波的黑眸幽深如墨,似是旋涡一般将人吸附进去,只这一眼,十芳手心中便生出了些许冷汗。 见大和尚让出了山门,武幸身形腾转挪移,快到让人看不清她的身影,几个闪身,便进入了寺庙深处。 “惊鸿之影……”十芳喃喃道,他定了定心神,连忙追过去,即便他可能敌不过那孩子,他也不能让其他施主死在青山寺的地界上。 等到十芳朝着一个方向过去之后,武幸才从阴影处走出来,她刚刚只是仗着身法之快的便利,骗了那大和尚一遭,偌大的青山寺,她可不知道藏一个人能藏到哪里,她慢慢找又能找到何年何月,说不准她刚刚找到,那头得了消息又跑了。 还是跟着大和尚妥当些,大和尚不知道她在哪里,定然会到那人身边警惕保护他,也算是为她指了路。 粉白的唇瓣微弯,武幸跟着大和尚的脚步追了过去。 等到大和尚的身影与武幸前后出现在小院里,十芳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小院里一个江湖人打扮的中年男人畏畏缩缩的躲在十芳身后,惊慌的叫道,“十芳禅师救我!” “施主莫怕,有贫僧在。”十芳沉声安抚身后的石人虎,双眼凝望武幸,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武幸没有犹豫,掏出子母碧连环便攻了上去,锋利薄刃屡屡擦过十芳的白色僧袍,风声几欲将衣袍割裂,十芳不敢大意,使出了佛家绝学拂花指,手指灵活的转动,躲过金玉臂钏锋利的薄刃,将手穿进圆环之中,钳制住了武幸一只胳膊。 武幸行动受制,正要变招脱身,却突然身后一股风声,原来是石人虎举刀冲过来偷袭,他眼中燃着疯狂的杀意,“去死吧!” 武幸皱眉,直接松手将金玉臂钏留在了十芳手上,向上一跃落在了几丈之外的屋檐上,她即刻将手中另一只金玉臂钏丢过去,十芳连忙举起手中的臂钏想将它击落,却没想到两只臂钏在互相靠近的时候,空中那只臂钏奇异的画了一个圈,擦过石人虎的咽喉,回旋到了十芳的手上。 顿时血流如注,手中长刀跌落,石人虎仰面倒在了地上。 十芳有些怔忪的看着手中的两只金玉臂钏,怎么会这样?若是臂钏因为自己的动作才改变行动轨迹,那岂不是他杀了石施主?臂钏原本攻击的地方,不该致死的! 两只臂钏有着特殊的相互感应,远了吸引,近了排斥,就是因为这样,只要灌注内力将子环扔出去之后,必会在空中盘旋一圈回到距离母环一尺之外的距离,刚刚便是如此,十芳手里拿的正是母环,他想用母环去击落子环,可是两环必会相隔一尺,反而影响了子环的行动轨迹,使得子环挪动寸许,割破了石人虎的咽喉。 而这也正在武幸的算计之中,祭台刺杀之时她初学这一招,现如今却已经用的很熟练了,两只臂钏任何角度任何距离,她都能计算出最佳的回旋方法。 江湖之所以被称之为江湖,便是因为他除了侠肝义胆以外,还有着刀光剑影,能在江湖中行走的人,哪个手上没有沾过血? 别说是一流二流的高手,就是石人虎这样的小人物,学了武功以后便自己为是起来,阅历也是极其丰富,他早先是流窜在晋阳附近的匪寇,专门打劫过往的行商路人,后来被雁门关的军将剿了匪,他颇为警觉,在军队到来之前便收拾了金银细软跑到常阳买了栋宅院,整日喝酒赌钱,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使得别人买凶杀人,才被阴月教调查出了他的背景。 十芳虽然是和尚,可他武功不错,对敌招式也熟练流畅,没有实战,怎么可能会到达一流高手的境界?他肯定也杀过人吧。 武幸不明白十芳为何仿佛不敢置信般的眼神,轻快的从屋檐上跃下,“大和尚,可以把武器还给我了吗?” 这方法还是跟傅少衡学的,不要被眼前事物迷失心智,专注自己要做的事情,她的目的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石人虎,石人虎,就是阳安城酒楼内的那把琴。 若是普通江湖人,恐怕早就跟十芳打出了火气,专注于对敌,不会像武幸这样,看上去是将子环丢出去攻击十芳,其实意在他身后的石人虎,这般心智,她实在是冷静至极。 石人虎已死,十芳没必要再跟武幸打下去,他心情有些复杂的把金玉臂钏还给武幸,武幸将它收好挂在腰间,转身离去。 看着地上石人虎的尸身,十芳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念了几遍往生咒。 一百四十六章 惊鸿之影 任务完成,武幸在标注了常阳的三个卷宗上全部打上红封,便回到了客栈。 她刚一开门,一个懒洋洋趴在桌上的小童便一下子跳起来,欣喜的道,“公子你回来啦!” 武幸看向他,洗干净收拾打扮好的七两看起来精致可爱,大大的杏眼,白嫩的脸颊上面带着婴儿肥,软软糯糯的很好捏的样子,他羞涩的抿嘴一笑,脸颊两边便出现浅浅的两个酒窝,“公子你看什么呢?” “还挺好看。”武幸点评道。 七两便嘿嘿笑两声,随即便又皱着秀气的眉头道,“刚刚我让店家帮忙买新衣服,他把银子全都拿走了,却只买了一身,公子,我没有换洗的。” 公子嫌弃他脏污,应该不会让他腌臜着只穿一身,会再给他买的吧? “等回去给你买。”武幸随口道,看了看七两身上的衣服,用的是青绸布的料子,柔软舒适,成布便要六百文一匹,并不便宜,武幸一共只给他留了一两多银子,一身衣服加些热水吃食,店家并没有坑他。 至于为什么他会买青绸布的衣服……不管是他真的无知,还是小心机,亦或者是店家故意,武幸都懒得在乎,反正等带回去以后,想个办法把人丢给彭雪奡就好。 武幸叫了些饭菜让店家送上来,对七两道,“吃过饭启程,我带你回去。” “好嘞公子!”七两笑嘻嘻的应道,没有半点犹豫。 武幸不由得有些奇怪,七两这个人,看起来落魄,沦落到潇湘阁那种地方,可是却又皮肤白皙,像是娇养长大,手上略有薄茧,武幸看得出来,那不是使用任何武器的茧,而是纯粹干活磨出来的,他说他有力气会干活,并不是骗她。 这很矛盾,谁家娇养长大的孩子会让他干活呢,还是力气活,而且他也并不想家,没有不舍之情,说走就走,还很自来熟,很快的就融入了富贵公子的小跟班这个角色。 听他口音应该是常阳人士,从小在常阳长大,即便他是被他家里什么人给卖了,也不至于一点离别感伤都没有。 “走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来常阳了,你不想回家看看?”武幸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七两落寞的低下了头,“公子,我没有家。” “我还在襁褓的时候,有人把我丢在了路边,班主爷爷捡到我,就把我带回了戏班子,养我长大教我唱戏,以前的伯夫人好礼佛听戏,引得常阳各世家争相效仿,戏班子里的生活过得也还算不错,自从常阳伯府没了以后,戏班子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接不到戏,戏班子里捉襟见肘,班主爷爷实在是养不起我们,便将我们都卖了……”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酒窝里藏了些苦涩的味道,“我运道不好,长得最好看,就到了潇湘阁。” “虽然班主爷爷卖了我,但以前他对我也挺好的,给我吃给我穿还教我唱戏,可惜我到现在都没登过台,没给他赚过一分钱,爷爷卖了我我也不怪他,可是我也不想再回去见他了。” 原来是这样,七两长得好看,戏班子原先当未来的台柱子娇养着,后来戏班没了生意,这些孩子便也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开始自食其力,七两手上的薄茧估计就是这样来的,距离常阳伯府灭门已经好几年了,七两到现在才被卖掉,恐怕那位班主到现在才对戏班子死了心。 武幸了然的点点头,便不再过问,她唤来伙计退了房,牵了自己马,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七两眼巴巴的看着武幸,“公子,我不会骑马。” 失策了。 没想到带个人回去这么麻烦,武幸真想当场就把七两丢在路边,可是已经在七两身上花了近十两银子了,这般丢下实在有些可惜。 可是武幸也不想跟陌生人共乘一骑,她不习惯与人这么亲近,垂首思忖了一下,“那你在后面跟着吧。” 七两顿时有些傻眼,他原本是想着能让公子租一辆马车,他为难的道,“公子,我走得慢,怕是跟不上……” “无妨,我骑慢些。”武幸已经做好了这一路走三个月的准备了。 懒得与七两废话太多,武幸驾了一声,身下的马儿便打了个响鼻,扬起四蹄奔跑起来,七两有些慌忙的跟着追上来,“公子,等等我呀!” 小短腿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跑,武幸见状放慢了速度,倒是忘了这小孩不会武功了。 倒是可以教他一些,藏书阁二层有许多别门别派的普通武功,不然他跑个路都这么慢,实在是费事。 武幸出发之时本就是晌午时分,原本按照她的脚程来算,晚饭前是可以到达丹阳的,多了七两这么个拖累,直到天黑,两人才赶了一半路程都不到。 武幸抬头看了看天色,看来今夜只能露宿野外了。 天上星河悬挂,照下煜煜光辉,武幸在路边的一个竹林停下,放任马儿自行吃草,转头吩咐,“七两,去捡些干柴来生火。” 七两早在武幸放话说歇息的时候就死狗一般的摊在了地上,一刻不停的走了三个多时辰,即便速度并不快,也将他娇嫩的脚丫子磨出了好些个泡,他现在觉得两腿沉重的抬不起来,浑身酸痛。 听到武幸的话,他有气无力的回应道,“是,公子。” 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也知道自己这张脸在很多时候都占尽了便宜,为了迎合所有人的喜欢摆出这副讨喜的模样,可是如今七两却觉得这个小公子与他之前所接触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他实在是捉摸不透这个小公子。 既然这个小公子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买下他,那是为什么呢?他这样折磨自己,也不像是有善心的样子啊! 难不成真是缺个人干活? 七两揉着酸痛的腿,脚步沉重的在附近搜寻干柴竹枝,时值深秋,天色又昏暗,七两只能低着头借着些许的月光来拾捡地上的可燃物,手中渐渐怀抱了一小捆干树枝,估摸着应该够了,七两直起身子想要擦擦额头上的汗,却突然杏眼圆睁,与一双绿豆大小的黑眼珠猝不及防的对视。 七两顿时惊的不敢乱动,干涩的喉咙艰难的咽动口水,他想大声呼喊,却感觉整个身体都被奇怪的东西定住了,连眨眼都费劲。 那双黑眼珠居高临下的望着七两,它缠绕在竹枝上,压的竹枝向下弯曲,刚好垂落在七两的面前,吐了吐信子。 七两浑身冷汗直冒,深夜的寒风吹在他被汗濡湿的后背,直让他背后发凉,正当他觉得自己即将命丧于此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金玉两色相间的圆环飞了过来,将那蛇身瞬间斩成了两段,从竹枝上掉落下来,分开两半的蛇躯似乎是痛苦的样子,扭动了几下身子,便不动了。 七两的视线随着那圆环看去,圆环斩下蛇躯后便往回旋,飞到了武幸的手里。 原来小公子还会武功,怪不得胆敢独自一人……七两有些艳羡的看着武幸手中的子母碧连环,心想道,要是自己也会武功就好了,会武功,就不会有人再欺辱自己,就可以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 武幸走过来捡起蛇头,手指用力一捏,便捏开了蛇头,瞟了一眼,便随意的丢在地上,又去捡蛇躯,“无毒,你柴捡完了吗?” 七两忙不迭的点头,“捡完了捡完了。” “那我们今晚就吃蛇肉吧。”武幸点了点头,示意七两回去将火升起来。 因为是竹林,七两所捡的干柴多是脱落的竹枝,竹枝燃烧后与普通的树木不同,多了一份竹子的清香。 武幸掏出匕首丢给七两,“你不是会做饭吗?做吧。” 七两看着那约有一丈之长,粗如婴儿手臂的青色蛇躯,顿住了。 虽然蛇已经死了,可是回想起刚刚与蛇对视的那几息时间,还是心有余悸,试探着伸手去触碰那冰冷光滑的蛇身,心头便泛起一阵恶心欲呕的感觉,连忙收回了手。 看七两犹豫,武幸皱眉,“怎么?不会?” “不是,我会我会!”七两生怕武幸觉得他没用,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外,连忙强忍着那恶心晕眩的感觉,捡起蛇身用匕首给它剥皮,磕磕绊绊的处理好,穿在竹枝上,放在火上炙烤。 武幸突然便想起了关毓清,白衣翩然的贵公子温和的笑着烤兔肉的模样,他说因为兔肉上抹了常阳特有的一种香料,所以才如此好吃。 早知道要露宿野外,她应该去买些那种香料带在身上才是。 想到这里,武幸便有些嫌弃的看向七两,都怪他跑得太慢,还不会骑马。 七两顿时心生危机感,为武幸奉上了刚考好的蛇肉,讨好的笑着,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公子你吃!” 因为七两从来没处理过这种东西,而且走了一天路手脚虚软无力,蛇肉被他处理的坑坑洼洼的,卖相极差,味道也不怎么样,虽然熟了,也没烤焦,但是没有调料,也就勉勉强强能入口,武幸随意吃了几口填了填肚子,便不再用了,真诚的评价道,“难吃。” 七两面上的笑容僵住,不由得心生委屈,他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能将蛇肉没烤坏就已经很厉害了,而且没调料,就是神仙也做不好吃啊,公子也太难为人了! 武幸不吃,剩下的几段蛇肉便全都入了七两的肚子里,他早就饿极了,即便蛇肉味腥难忍,他也毫不在乎,吃的狼吞虎咽,把肚子填饱后,他才有了些许充实感,背后靠着手臂粗的竹子,又累又困,却仍是心神不定,根本睡不着,而且他背上还有着在潇湘阁时挨打受的伤,疼的厉害。 七两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跟着这个小公子真的比在潇湘阁好吗?即便在潇湘阁挨打时,那些打手也怕打坏了他接不了客,很是小心,身上只有些红肿淤青,没有破皮。 他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武幸喝了口水润了润喉,盘腿坐在地上准备练功,看到七两生无可恋的表情,想了想,询问道,“七两,你想不想学武功?” 七两顿时打起精神来,“想!公子可以教我吗?” 他收回前面的想法,若是跟着公子能学武功,这种苦他也能受! “可以。”武幸回忆起脑子里记下的那些武功秘籍,找到了藏书阁二层中收录的一个小门派的武功心法,默背给了七两,让他照着练。 七两以前要看戏词学唱,自然是认得一些字的,心法口诀并不长,跟着武幸背了几遍,便记住了,他有些心痒难忍的想要现在就试着练练看,只是跑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吃了烤肉,又背了心法口诀,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看了看马背上带着的水囊,武幸只带了一个水囊,可能是根本没想到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还需要喝水。 听说武功这种东西基本都是自家代代相传,便是大家门派,也要家世清白行了拜师礼以后才能学习,公子就这样把武功教给了他,应该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这样的话,他喝公子一口水应该也不过分吧? 想到此,七两希冀的朝着武幸开口,“公子,我渴……” 武幸有些恍然,才反应过来,七两刚刚为何频频看向她和马背,不过,她看了看马背上仅此一个的水囊,还是坚定的拒绝了七两,“不行,我不习惯与人同用。” 不仅拒绝,武幸还觉得他有些烦,在她的逻辑和世界观当中,先生买下了她,她的命就是先生的,先生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现在她买下了七两,那么七两的命合理也该是她的,虽然是替彭雪奡买,可是钱是她出的啊。 她当初刚跟着先生时候,可是什么要求都不敢提的,这七两怎么感觉颇有些不要脸呢? 不过念着七两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没有她那种天生心智,武幸还是缓和了语气安慰道,“一天不喝水死不了的,放心吧。” 七两有些欲哭无泪,他现在觉得,潇湘阁其实还挺好的。 一百四十七章 安置七两 更深露重,七两兴奋的根据口诀练了一会儿武功,发现根本摸不着门道以后,便疲累的蜷缩在竹枝下睡着了。 武幸练着内功,火堆里没有人添柴,很快便熄灭了,只剩下焦烟。 月色笼罩,秋风习习,一夜无事。 七两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被人踢了一脚,一个激灵便清醒了过来,天还暗着,武幸已经收拾好东西骑上了马。 “公子,这就走了?什么时辰啊?”七两休息了一整晚,却还是觉得浑身无力,总觉得刚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叫起来了。 “寅时,不早了,出发。”武幸看了他一眼,策马走上了官道,七两只好忍着脚底的疼痛,认命的跟了上去。 从早上走到过午,总算是到了丹阳。 武幸思忖着,还是得找个人帮忙,不然按照七两这个速度,一年都走不回东阳。 丹阳内之前有个分据点,武幸跟程砚秋一起住过,这个地方被何书客知道以后,便被放弃了,人都渐渐撤走,但是为了不让人看出来他们已经撤走,还是留下了几个人照常正经做生意,反正这个地方都已经不算是分据点了,让七两知道应该也没什么。 武幸带着七两到了绸缎庄,店内的掌柜还是之前那一个分据点的主事,丹阳在玄真观的眼皮子底下,分据点向来低调无所事事,因此对于几年前接待了程砚秋那次,印象极为深刻,一见面便认出了武幸,只是他消息不够灵通,还不知道武幸已经升为了日堂堂主。 他脸上露出些笑容,“阿武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丹阳这种地方又没有什么油水,又要夹起尾巴做人,不是个好差事,他虽然是个主事,但是被分到这种地方也足以见得他前途灰暗了,自然对着先生的亲传弟子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七两有些惊异的看着武幸,没想到他喊了好几天的小公子,竟然是个姑娘? 那,他岂不是不能做贴身伺候的小厮了? 虽然武幸有时候做的事情很让他匪夷所思,以为是不是故意在折磨他,但是他也在武幸身上捞着了不少好处,他买青绸布的衣服,武幸都没说什么,而且还教了他武功。 即便受些苦,他还是觉着跟着武幸有前途。 可现在,武幸是个小姑娘……那他以前的计划不就全都破灭了? 七两本来跑了一路就是灰头土脸,现在又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水也没心思喝了,就想找个地方蹲着好好思考下人生。 七两想什么,武幸却是一点都不在乎,她对着那主事点点头,“他不会骑马,给我找个人把他送回去。” “这个自然没问题,阿武姑娘先去房间休息一下吧,我马上吩咐人去办。”这种小事,主事自然胸有成竹。 “不过,还有一件事,之前先生走时在这里留下了一匹怀了孕的母马,生了个小马驹,那小马驹现在也三岁多了,生的是神骏不凡,阿武姑娘这次来是不是给带走?”那主事有些忐忑的询问。 当时程砚秋留下了一匹马,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得小心照看着,直到马生下了小马驹,他又特意训导了小马驹,只等着向程砚秋邀功,没想到程砚秋就好似忘了有这么回事一般,一次都没有问起过。 程砚秋确实给忘了,而且这马也不是他的,而是何书客的。 武幸很快想起了这马来源何处,没想到何书客那小红马是真的怀孕了。 他那时候被玄真观的人追在屁股后面撵,竟也一直没有回来取他的马。 武幸想了想,便道,“带我去看看。” 主事引着她到马厩去,只见一匹浑身赤红的马与枣红马站在一起,武幸有些纳闷,怎么这马没有一点遗传到先生那马的基因?先生那马不是通身雪白的吗? 武幸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赤红色马儿,脚下四蹄皆是雪白雪白的,与这浑身赤红色搭配起来,倒也挺好看。 好歹是先生的白马留的种,当然要带回去,不过那何书客的枣红马,“把这匹枣红色的母马送到濮阳太阿门去,就说给何书客。” 武幸觉得,这马儿还是给何书客送回去比较好,就当是报当初汝阴客栈何书客没有对她下杀手的恩。 她一直觉得,何书客对她几乎没什么敌意,即便他误以为他身体内的无息蛊是浮生蛊的子蛊,也没有想要杀她。 不过何书客现在已经是太阿门的人了,立场不同,注定敌对,多想也无意义。 在丹阳修整了一晚,其实重点主要是修整七两。 这分据点原本就是开绸缎庄的,给七两整几身衣服还不是信手拈来,而且这样,七两就没办法使小心思挑了,绸缎庄内哪个弟子不比七两懂得多? 换上了普通的棉布衣服,七两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弟子提溜到马上,那弟子带着他,骑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武幸原本的马便是在曲塘山的马厩里随便挑的,她没有自己的马,如今骑上这四蹄踏雪的赤红马儿,倒觉得还不错。 赤红马儿兴奋的咴咴两声,它还是第一次被人骑着出远门,作为一匹马整天被拘在马厩里,实在也太难受了。 武幸指挥着马儿来回走几步磨合了一下,马儿很是乖巧听话,武幸便满意的一拉手中缰绳,绝尘而去。 七两呸呸两声,吃了一嘴的烟尘,还来不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便被那弟子带着跟了上去。 七两瞬时便被颠的头晕脑胀七荤八素,骑马原来是这么难受的事情吗? 这样骑马可比七两走路快多了,一天便穿越秣陵,过了夹江,到了长芦。 等到武幸下马准备投宿时,七两已经是面容无神双眼呆滞了,整个人风中凌乱,他那不长的头发扎成的发髻,都被在马背上时的强风吹得东倒西歪。 一下马,感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他勉强着跟着武幸走了两步,便觉得天旋地转,蹲在路边吐了起来。 可惜他中午没怎么吃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 武幸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到一边,要了两间上房。 那弟子看上去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带着七两时也是一言不发很是严肃,七两可不想跟他住一间房,便悄悄的走到武幸身边讨好的笑道,“公子……啊不是,姑娘,我能不能不跟那个大块头住一起啊?我想……” 我想单独住一间房啊! 可惜话还没说完,武幸奇怪的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跟他住一起?” 连武幸自己都嫌弃七两,她怎么会好意思让七两去打扰别人,更何况这弟子还是丹阳主事派来帮她忙的,她不谢谢人家反而折磨人家?不是这么个道理吧。 七两顿时卡了壳,他不跟那大块头一起住,难不成跟姑娘一起住? 他讪讪的笑,“这不好吧,姑娘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怎么能住一间?” “你之前不也是跟我住一间?” 那怎么能一样,之前在常阳时他巴不得时时刻刻抱着武幸的大腿,而且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武幸是女的啊! 七两心中叫苦不迭,但是却又不敢强硬的抗议,不然谁知道武幸会搞出来什么骚操作。 就像他不会骑马,结果武幸硬生生让他从常阳走到丹阳。 这滋味也太酸爽了。 七两只能把苦默默往肚子里咽,悻悻的去提了马背上的东西拎到房间里,从房内的柜子里拿出被褥打了地铺。 他真的是太难了。 希望等到了姑娘家里的府上,他的日子能过的比现在好一点,只要能吃饱睡好穿好,被脾气古怪的姑娘刁难下吃些苦也不算什么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学武功!一想到这一点,七两的心里就火热起来,脚底板挑破的泡火辣辣的疼,他也觉得不太疼了。 说起来,他还不知道买下他的这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听那掌柜的叫她阿wu姑娘,不知是那个wu,是阿妩,还是阿舞?应该都不是,就算是江湖世家,也不会这般随意的让别人叫姑娘家的闺名吧,应该是姓武才对,江湖中有哪个世家是姓武的呢? 他对江湖了解的粗略浅薄,顶多也就知道一个一教两门,这可是江湖上风头最盛的几个门派,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他有听说过姓武的江湖世家,便沉沉的睡去了。 等到七两随着武幸一起到了曲塘镇,他才觉得自己以前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三人到了玉楼旁武幸买下的那个小院子里,那弟子对武幸行了一礼,“弟子先上山回禀丹阳近来境况,再行返回丹阳。” “嗯。”武幸随意的点点头,便让他去了。 其实武幸也要回去将打了红封的卷宗交还给暗堂,可现下还有一件事要做,得把七两给安置了。 武幸打算过几天就想办法把七两丢给彭雪奡,但是暂时七两还是要在她的小院子里住几天,给七两安排好了房间,交代他一些注意事项,武幸便去了曲塘山。 见武幸离开,七两才心情有些复杂的唏嘘起来,没想到他对武幸身份的猜测一波三折,却还是错的离谱。 武幸她不仅是个女的,还是个魔教的小妖女! 七两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东阳是阴月教的地盘,他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孩,能跑到哪里去?而且他若是安安分分,说不定武幸还根本不会多在意他,若是他跑了落了魔教小妖女的面子,让她觉得有被冒犯到,那他岂不是会死的很惨? 他可是从小听着魔教恐怖故事长大的。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他已经到了魔教的大本营,落到了小妖女的手里,只能想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求生。 七两转动脑筋,这个小妖女看起来年纪不大,地位倒好像挺高的,他见过的那几个弟子都对她挺恭敬。 说起来那几个弟子,七两就觉得郁闷,他们也太低调了吧,要是穿上魔教标志黑斗篷,他能认不出来? 可是丹阳是玄真观的地方,他们还真就低调行事,不敢穿黑斗篷大摇大摆。 说不定还有机会,这小妖女地位如此之高,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又或者宰相门前七品官,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他跟在地位比较高的武幸身边,应该也能捞着不少好处。 现在想这些都还太长远,当务之急,是把小妖女教给他的武功心法学会。 这般想着,七两便默背了一遍心法口诀,沉下心来盘腿修炼。 武幸到暗堂交付了卷宗后,便去梧桐苑找了彭雪奡。 “阿雪,你要的替身我找到了。”武幸淡淡的道,仿佛只是做了一点平凡的小事,但其实,把七两带回来这件事是她接过觉得最难的任务。 暗杀一个江湖一流高手,都比这个简单。 彭雪奡没想到武幸这么快就完成了任务,高兴的道,“不愧是阿武,真厉害!” “我什么时候把他带上山?安排到仆役里吗?”武幸询问道,安排到仆役里算是最简单的了,但是怎样才能到彭雪奡身边,就比较困难,彭雪奡身边伺候的侍女仆役,都是程素柔一手把关。 没想到彭雪奡听后却连连摇头,“这可不能带上山,他若是在山上有名有姓,突然消失个一天,不得有人找,有人起疑心?他得在外面待着,等我有需要了再来!” 武幸迟疑道,“在外面……放我那?” “是啊,你不是在山下买了个小院子吗,他还能帮你打扫洗衣做饭,两全其美。”彭雪奡理所当然道。 七两做饭是真的难吃,彭雪奡要是尝过了,绝对不会再说两全其美这种话。 不过若是不放她那里,七两才真的是没地方可去了,武幸只好无奈的点了头。 可惜的是,没过多久,因为彭雪奡所有字都已经认完的缘故,他不需要待在书房内做功课一整日了。 江湖人不需要多么大的学问,若不是程砚秋程素柔出身世家,也不会让彭雪奡日日学习功课这么紧凑。 彭雪奡便失去了唯一能够找借口偷偷下山的机会。 一百四十八章 天山之行 武幸便把七两留在自己的小院子中做做杂活,洗衣做饭洒扫房间,倒是没想到,这小子进了厨房有了工具做的东西尚能入口,武幸慢慢也觉得他是个称职的仆役,没有那么厌烦他了。 可能是七两并没有什么武学天赋,他足足有半月多,才摸到修炼内力的门路,不过武幸也不在乎,有点内力会轻功跑得快就行了,要那么厉害做什么,只是一个仆役罢了。 崔白晴的暗堂补充了新的弟子,武幸渐渐没有那么忙了,她可以自己呆在小院子里做点别的事,比如翻一翻先生留给她的棋谱,弹上一首秋月慈曾经教过的琴曲,反正不能回圣教,也要尽可能的少见彭雪奡。 她还一时兴起在院子中栽了一颗老槐树,惹的七两连说晦气,宅子里不能种槐树,有讲究的。 武幸却不在意那些,她坐在槐树下发呆,眼神怔怔的看着不知名的虚空,有时候会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一句,“七两,会做槐花糕吗?” 七两楞了一下,马上答道,“不会,但是我可以去学!” 武幸便微一点头,“学吧,我想吃。” 七两也不知道武幸这是发了哪门子的风,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想想,现在已经入冬,哪来的槐花。 槐花很快便响应了他的召唤,在一个安静的清晨,悄悄来到了这个小院子,七两打开窗户,便看到院子中的老槐树上面落满了雪白的绒花,一股寒气迎面而来,冷的他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把手缩在袖子里,跳着脚去厨房烧热水给姑奶奶洗漱做早饭。 一路小跑在素白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串小脚印,他刚生了火烧上热水,武幸便也打开了房门,七两习惯性的扬起笑脸,“姑娘今儿想吃什么?” “随便。”武幸懒懒的答道,她穿着单薄的寝衣,白玉抹额嵌在额间,如雪的肌肤似是与天地间的一片银白融为一体,墨黑的发丝成为她身上唯一的颜色点缀,像是冰冷没有人气的瓷偶。 已经在一起相处了两个多月,七两早已摸清楚了武幸的口味,她既然说随便,那还是做偏甜口的红枣小米粥吧。 吃罢了早饭,武幸算了算日子,对七两道,“快要过年了,我要回山上几天,给你留了些银钱,你好好在院子里待着。” “知道知道,不能进你房间,不能外出随意走动,其他随便,老规矩是吧,我懂。”七两接上了话茬,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武幸也曾经接过别的地方的任务外出几天,都没有带上七两,让他自己待着,每次都这样说,他摸不太清楚武幸的脾气,自然不敢逾越雷池,表现的很是乖巧听话,让武幸有些放心。 武幸点了点头,没什么再可交代的,外面的鹅毛大雪还在飘飘洒洒,冷风吹过将雪花打了个旋儿,武幸穿上缠枝莲花纹的黑斗篷,撑起一把油纸伞,步入了风雪中。 七两面露喜气,“走了好,走了才好呢!我自己一个人,又没人管我,又不用伺候谁,多自在!” 可是过不了一会儿,他嘴角便垮了下来,往常时还好,武幸走了他可以偷懒摸鱼,现在是过年,他便觉得有些寂寞了,家家户户都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只有这一方小院里,单他一个人。 这种时候,即便武幸只会欺负他压榨他的劳动力,他也分外想念她,毕竟他现在只有武幸一个人可以抓紧倚靠,即便武幸也不过只是一个九岁稚龄的半大孩子。 他不知道武幸为什么没有把他带到圣教中去,不过这一点他是有些感激的,他早已听闻过,圣教会买孩童回去培养做弟子,日日练武厮杀,他天资愚钝,人又懒散怕吃苦,好逸恶劳,他肯定受不了。 七两也不知道,自己不过一个孤儿,哪来的娇气,又要享受富贵安逸的生活,又不想付出劳动和努力,更不想放下尊严和面子在潇湘阁卖笑为生。 总之,不去圣教,这是个好事,富贵安逸他已经达到了一般的目标,等再过些时日,他牢牢抱上武幸的大腿,说不定武幸就会良心发现,对他有所愧疚,洒出大把银子来供他花销。 到那时候他就再买一个仆役,替他干活,他就只用专心享受和讨好武幸就行了。 这样的生活真是想想就美好! 七两做着美梦,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再睡个回笼觉。 爆竹声响,桃符新贴,万家灯火之中,举国欢庆团圆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四季变幻交替,老槐树上枝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兜兜转转,便又是五载春秋。 武幸的个子抽条了不少,成长为了一个四肢纤细的少女,只有那清淡的眉眼,与额间的白玉亘古不变,五年的沉淀,她的武功如今已经达到了一流高手的顶峰,便是与现在隐隐称得上是武林第一人的程砚秋对招,也能坚持个百招不落败了。 让她唯一烦恼的就是十二岁那年的初潮了,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浮生蛊出了问题,身体受了伤。 最后得知这是每一个女子都要必须经历的事情,先生说这话时俊脸上还带着不自然的薄红。 武幸皱了皱眉,只好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话虽如此,每个月身上总有那么几天带着血腥味,实在是太难受了,还好洗衣服的不是她,而是小院子里那个倒霉仆役七两。 七两心里便有句厥词要讲,他讨好武幸的事业坚持了五年,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每当他觉得两人关系拉近了一些,他想要哄武幸与她平起平坐,问她可不可以叫她阿武的时候,武幸便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然后说不可以。 七两便觉得吐血三升都不足以表达他的悲愤之情,他恨恨的想,若是把这功夫放在练武上,说不定他现在早就已经是一个三流高手了! 但是没办法,他在武幸面前还是要装的天真烂漫可爱,不敢在暴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他就纳闷了,武幸连那么重要的衣物都让他洗了,难道还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 熟知在武幸心里,受伤流的血和月事留的血,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不觉得那是羞耻的事情,受伤的时候衣物沾上了血,是七两洗的,来月事衣物沾上了血,还是让七两洗,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武幸觉得自己的逻辑非常正确,没有任何毛病。 而七两对她的好,她也毫无所觉,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花钱买了七两,给他不菲的吃穿用度,七两做仆役伺候她报答她,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先生买下她教她武功的时候,她觉得为了先生去死都可以,怎么会在乎七两一点小小的,普通的付出。 武幸刚做完一个普通的暗堂任务,准备回去交付卷宗,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黑斗篷的边角,对七两道,“出去一趟,老规矩。” “嗯,我等你回来!”闻言七两便露出灿烂洋溢的笑脸,酒窝凹陷下去,看起来便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少年。 长长的马尾在脑后甩了甩,武幸运起轻功往曲塘山的方向飞过去。 这一次正好赶上彭雪奡的生辰,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好好陪过彭雪奡了,这次便决定趁此机会在圣教中小住几日。 彭雪奡生辰是初春,正是柳絮杨花飘摇的时节,走在路上的时候,武幸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路上有弟子碰到她,便也恭敬的低头行礼道一声,“武堂主。” 武幸轻轻颔首,权做示意。 近几年唐飞霜在训练营和训练场内遴选出不少出类拔萃的弟子,都收纳入了日堂之中,日堂发展的蒸蒸日上,到如今规模竟比暗堂要大,人也多了起来。 崔白晴管理暗堂细致,从不出错,几年前便已经正式转为堂主职位了,原本清淡如菊柔婉毓秀的女孩子,穿上了火焰纹的黑斗篷,也多了几分森冷肃杀之气。 武幸已经十四岁,暗堂人手也足够了,她也没必要再去暗堂做任务了,今天是最后一次,她便再也不用去暗堂领卷宗了。 再怎么说,现在日堂已经壮大起来,日堂直隶于教主和少教主,日堂的堂主本该凌驾于其他四堂之上,武幸一个堂堂日堂堂主,总去给暗堂打白工,算怎么回事呢。 从暗堂出来后,时间尚早,武幸又去日堂视察了一番,唐飞霜向她禀报了日堂近来的情况,武幸心不在焉的听着,不时点一下头,手中转着喝了一半的茶杯。 唐飞霜禀报完,才道,“最近还有一件别的事情,不知道堂主在外面有没有听过,江湖传言,曾有人在天山附近见到了谢塘。” 武幸一顿,手中转着的茶杯脱手,在桌子上打了个圈,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身有浮生蛊这件事,在大多数人这里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而她作为浮生蛊的宿主没有办法自主控制浮生蛊的事,也有不少人知道,唐飞霜就是其中之一。 “堂主要亲自去看看吗?天山常年覆盖冰雪,亘古不化,且地势险峻,若是要去,属下先提前做好准备。”唐飞霜继续道。 武幸低头沉默不语,鬼师谢塘已经是江湖上一个鲜少人知道的传闻,若他真的活着,现在恐怕已经是百岁高龄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怎么可能被人一眼就认出? 这其中绝对有问题,可是武幸也不能放过这个可能。 若有万分之一,这个可能是真的呢? 天山之行,她势必要去。 “还有一个消息。”唐飞霜似是有些为难。 武幸抬眼看他,“说吧。” 既然武幸要听,唐飞霜便也据实说了,“教主与夫人近来似乎有些矛盾,已经冷战了好些时日,今日少教主生辰,堂主你也在场,少教主与先生都是血脉至亲,只有堂主你……”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武幸却明白,他是担心自己成了教主和夫人两人之间的发泄导火索。 她安慰道,“无事。” 虽然她跟教主和夫人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不过她也看得出来,教主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没有什么架子,夫人虽然矜贵些,却温柔和善,而且两人成亲多年,一直都是琴瑟和鸣,武幸从来没有见两人红过脸。 唐飞霜应该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武幸不担心教主的怒火波及到自己,却担心彭雪奡会因此闷闷不乐,她觉得一会儿等阿雪的生辰宴结束以后,她要陪伴阿雪让她开心一些才行。 这般思索着,时间便到了午时,她来到梧桐苑,桌上早已备好席面,武幸大致扫了一眼,没有看到酒。 武幸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彭雪奡的生辰宴,他才是主角,主角都被亲娘管着不能喝酒,其他人喝什么酒呢。 彭雪奡看到武幸便笑起来,猫眼亮晶晶,站起身子来只比武幸矮一点点,身姿挺拔如松竹,骨节纤长而漂亮。 武幸骨架娇小身形瘦弱,可能是小时候营养不良的缘故,到现在十四岁了,还是个头矮矮一团孩气,身材也像平板一样,彭雪奡却不一样,他小时候就是个白白胖胖的玉娃娃,长开了就更好看了,人瘦了个子高了,风姿毓秀,若不是眉毛还带着点英气,站在那里说是个大姑娘也有人信。 他来拉武幸的手,笑着抱怨道,“你怎么才来,我很想你。” “是我晚了。”武幸语含歉意。 彭雪奡扑哧一笑,“逗你呢,你没晚,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等的着急。” 两人坐在一边边聊边等着,没过一会儿,程砚秋跟彭泽扬便过来了,彭泽扬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落后了程砚秋半步。 而大长老则是最后一个来的。 人到齐了,程素柔便宣布开饭,也许唐飞霜说的情报是真的,武幸冷眼瞧着,彭泽扬几次想要说话,却都不知道从何开口,急的直给程砚秋使眼色。 程砚秋轻咳了一声,便扯开了话头,“阿雪年纪也大了,是该单独迁出来住一个院了吧?” 一百四十九章 自在逍遥 程砚秋这句话正是彭泽扬两人的矛盾所在。 彭雪奡如今已经年满十二周岁了,放在平常富贵人家,早已经是不能呆在内宅的年纪,可因着程素柔,他到现在还住在梧桐苑,没个自己的院子。 当初彭泽扬小时候可是七八岁就自己住一院了。 彭泽扬爱重妻子,却一直对这件事颇有微词,男孩子这么娇惯,将来怎么做一教之主? 虽然他自己这个教主之位也坐的是半瓶子晃荡,但至少他表面功夫还是不错的,毕竟受了老教主十几年的正规教育。 与妻子相处时日越长,彭泽扬越觉得妻子现在越来越不能理解了,她的很多做法都让他觉得颇为费解,尤其是在彭雪奡的事情上。 阿雪也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宠爱?只是程素柔的做法太过了。 程素柔一顿,站起身来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微笑道,“阿雪这孩子毛毛躁躁的,他单独住我总担心旁人照顾不好他,不如等他娶了妻子成家之后,有个知冷知热的交心人在一旁,我也放心。” 彭雪奡接茬道,“好啊,阿娘,我喜欢阿武这样的,不如将来我就娶阿武好了,阿武在圣教长大,我们也算是知根知底。” “阿雪胡闹!”程砚秋皱眉,浮生蛊没解决之前,他甚至都不想让阿武跟他单独待在一处,怎么会让他们成亲。“阿素,阿雪毕竟是个男孩子,你要留他到加冠不成?” 彭泽扬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阿素,若阿雪是个女孩子,这般娇宠也就罢了,将来找个知根底的人嫁了,有圣教做后盾,晾谁也不敢欺负了她,可阿雪是个男孩子,将来可是要担当大任的。” “阿爹,女孩子不能继任圣教么?”彭雪奡歪头问道。 彭泽扬挠了挠头,“创教以来还没有过女子继任的记录,不过女孩子嘛,就应该跟你阿娘一样,娇娇的被我捧在手心里,干什么要舞刀弄棒的,不好看。” 他说这话的本意不过是为了讨好程素柔,确实,成婚十多年来,程素柔身子弱,未曾踏出过曲塘山半步,一直被他娇娇的养在梧桐苑。 程素柔拿茶壶的手一抖,水便撒了出来,彭泽扬连忙夺过茶壶,一手扶住她,“小心烫!” 他皱眉看着程素柔,“怎么这么不小心,阿素,是不是不舒服?倒水这种小事,跟我说一声,我来就好。” 程素柔轻轻挣脱他的手,微笑道,“不碍事,不过刚刚有些走神罢了。” 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彭泽扬低头有些难过,“阿素,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的谈一谈呢?你不要这样总是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好不好。” 程素柔一怔,总是? 原来在彭泽扬心里,她已经有那么多的不如意了。 “阿雪的事,没得商量。”程素柔垂下眼帘遮掩发红的眼眶,转身朝屏风后的内室走去,“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你们随意吧。” 彭泽扬顿时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程砚秋,程砚秋点了点头安抚道,“等下我去劝劝她,别担心。” 见事态发展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狂奔而去,彭雪奡默默的拉着武幸悄悄从房中退了出去,两人走在少有人去的偏僻小道上,彭雪奡低着头似乎有些失落。 武幸干巴巴的安慰道,“先生会解决的。” 彭雪奡摇了摇头,“这是上天注定,谁也解决不了。” 不过只是教主与夫人夫妻矛盾罢了,先生怎么会解决不了呢? 而且,怎么还扯上了上天注定。 武幸毕竟有好些时候都没有在山上待着,具体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阿娘很固执,从前我只想着怎么摆脱她的控制,想要得到自由,现在却觉得她很可怜,陷入情爱之中,患得患失,无法自拔。”彭雪奡喃喃自语,“我现在都分不清,她到底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阿爹多一些。” 她为了阿爹剥夺了彭雪奡的幸福和权利,却也为了她与阿爹感情产生了分歧。 也许这才是人性。 武幸听了她的话,不由得也开始迷茫了起来,情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能够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 “罢了,不提这些了。” 彭雪奡长舒一口气,笑道,“阿武,说说你吧。” 武幸点了点头,干巴巴的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武功进境与日堂的发展,“我现在已经到了一流的顶峰,就算是与先生也有一战之力了,日堂在唐飞霜的管理下规模发展的很快,实力现在已经可以与云堂比肩,再过几年,日堂将会是名副其实的五堂之首……” 少教主渐渐长成,直隶于少教主的日堂,已经成了圣教弟子最想去的地方。 彭雪奡打断了她,“我说的不是这些,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难道就没有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事吗?” 武幸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值得讲的,正要摇头,却想起了七两。 武幸犹豫道,“你之前让我找的那个替身,倒是很有趣。” 彭雪奡顿时起了兴趣,那个替身没了用之后,他就抛到了一边,再也没有想起来过,没想到武幸还留着他。“说来听听。” “他做饭还挺好吃,干活总有些懒散,还有些小贪财,经常想要通过讨好我得到一些银钱,然后买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享受。”武幸在脑海中回忆着,捡了几件小事讲了讲,说着说着,嘴角便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来你很喜欢他。”彭雪奡笑着道。 “何以见得?”武幸倒不觉得自己喜欢他,那小子一开始可是让她厌烦的很,后来学乖了,她才愿意时不时的满足一下小仆役金钱上的需求。 “你刚才笑了。”彭雪奡认真的道,“阿武,你笑起来很好看,可惜我很少见你笑。” 不论发生什么事,武幸似乎总是一脸平淡,漆黑的眼珠幽深没有光亮,偶尔会皱一下眉。 她似乎什么都不怕,不怕死,不怕痛,不怕离别,没有爱憎。 就算是当初阳安城外,她做出独自一人引走追兵这种几乎与找死无异的举动时,她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一丝表情。 彭雪奡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场面了,他哭着说要回去救阿武,可因为他的弱小,因为他的无能为力,导致阿武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回来的时候四肢全废,让人无法想象那样情况下的人还能活着。 的确,如果不是有浮生蛊在,可能就算救活了武幸,她下半辈子也只能卧床当个废人了。 而那时的武幸依然神情淡淡,甚至还安抚他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你听先生的话,不要总来看我。” 彭雪奡隐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悄悄握紧,有时候他真想问一问武幸,你到底有没有心?到底会不会为自己做一件事情? “你其实应该多笑笑才对。”彭雪奡继续道。 武幸一怔,她这样的容貌,怎么算得上好看?阿雪真是抬举她了,她站在阿雪旁边,不过就是耀阳与萤火的区别。 她扯了扯嘴角,“阿雪笑起来最好看。” 彭雪奡轻笑,“那我就一直笑给你看,阿武,在你心里,排前三位的是什么?” “阿雪,先生,阴月教。”武幸想了想,认真的道。 彭雪奡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竟然排在了舅舅的前边,不过他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那你自己呢?” “只要阿雪,先生,阴月教都好,我就好。”若是摈弃了这前三位,武幸真的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当初想要做人上人的愿望,想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的愿望,早就随着小满的死去而随风飘散了。 “阿武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事物吗?”彭雪奡无奈的笑。 “我喜欢阿雪,喜欢先生,喜欢阴月教,这还不够吗?”武幸有些不解。 “够。”彭雪奡莞尔一笑,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武幸年纪比他还小,更像一个懵懂的孩童。 明明武幸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为什么阿武会是这么个性子呢,比训练营那些人还要冷。 约莫时间差不多了,大人们应该已经谈完了,彭雪奡带着武幸往回走。 梧桐苑里的侍女仆役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静悄悄的,可能是被他们清了场。 两人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有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彭雪奡连忙示意武幸不要出声,拉着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另一边的窗户下,窗户没有关严,漏了一条缝,两人便偷偷摸摸的望进去。 而里面的人也许是一时过于激动,竟然也没有发现他们。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阿雪是一个女孩?”程砚秋眼圈发红,质问道,“婆婆,阿素不懂事你也跟着她胡闹吗!?” 闻言彭雪奡顿时心神一震,余光瞄向武幸,却见武幸半点没有所觉,仍是静静的,他只好继续听。 云婆婆连忙跪下,浑浊的双眼溢满恳求,“公子别怪她,姑娘也是没办法啊!” “什么没办法!你找我难道我不会帮你解决吗!”程砚秋简直想不通他一向执拗的妹妹在这种事上竟然也如此一意孤行。 坐在云凳上的美妇人回头望向哥哥,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泫然欲泣,她一开口,眼泪便啪嗒啪嗒的顺着脸侧落到衣襟上,“你怎么帮我解决?帮我把阿雪送走换个男孩来吗?” “我舍不得阿雪,阿雪那么小那么乖的一个孩子,让她离了我眼前一天一个时辰我都无法忍受!” 程素柔站起身来走到程砚秋身前,像小时候一样抓住哥哥的袖子,“哥哥,你就当不知道好不好?就当从来没发现过,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就行了……” 程砚秋拂袖甩开她的手,强迫自己平息心底的怒气,“那你就让阿雪一辈子当个男孩?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她!你有没有想过她将来长大了会不会带着一身的伤疤,会不会疼,会不会遇见喜欢的人,会不会恨你!?你有没有想过彭泽扬知道了该怎么办?你让她将来如何面对她的亲生父亲!” “我想过!可我没有办法!我爱他!”程素柔身子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双手捂脸失声痛哭起来,“我怀有身子的时候,大夫跟我说过,我身子不好,生下这一胎已是造化,余生不可能再有身孕了,可阿雪是个女孩……” 程素柔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再开怀,而彭泽扬不能没有儿子,他必须要有一个继承人,不然圣教上下一定会人心浮动,教主没有继承人,那么下一任教主岂不是人人都有机会?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有一种通病,他可以对着你深情的说我只爱你一个人,然后随便和另一个漂亮女人生下孩子,把孩子送过来说,当成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养。 这怎么可能一样呢?这是别的女人的孩子啊。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嘶力竭,“我不愿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就算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哥哥,你知道我从小骄傲好强,我不能,也不肯和别的女人分享我的丈夫!哥哥,你帮了我这么多次,就再帮我这一次能如何!” 程砚秋震惊至极,脚步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不知什么时候,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成长成了如今这般陌生的模样,“你只顾他,不顾阿雪,就不怕阿雪恨你么?” “若阿雪恨我,恨便恨吧,我已顾不得许多了。” “好,好……”程砚秋苦涩道,“只盼你将来不会后悔。” 说罢他便转身大步离去,见状彭雪奡连忙拉着武幸躲在一边,等程砚秋走远了,才一起离开。 彭雪奡在前面快步的走,衣袖都带出风来,武幸追上去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状似安慰,却没说话。 直到走到荒凉无人的地方,彭雪奡才停下来,稚嫩的脸上阴晴不定,几经变化,似是迷茫,又似是痛苦。 良久,她才低声道,“你若说出去,我便杀了你。” 她没说是什么事,是她原来是女儿身的事,还是今日偷听之事,不过武幸本就不是什么多嘴多舌之人,况且也没有可与谁说的人,便也无所谓的点点头,“好。” 闻言彭雪奡盯着她看了半晌,又说,“你若骗我,我也杀了你。” 武幸再一点头,“好。” “那从今往后,你只做我的下属,只忠心于我,听我一个人的命令,你若背叛我,我还会杀了你。” 这话先生也这么说过,武幸早就答应过,事事以彭雪奡为先,余生以保护彭雪奡为己任,遂毫不犹豫的点头。 “好。” 武幸根本不怕死,她只怕没有了先生,她是绝不会做对先生,和对阿雪不利的事情,彭雪奡心中自然也知道,他只是突然在武幸面前赤裸裸的暴露了自己所有的隐私,有些不太习惯,即便这件事他早就犹豫着想要告诉武幸。 这问话更像是走一个流程,流程的内容都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流程走完,彭雪奡这才笑了,与先生相似的眉眼弯成不相似的弧度,露出白瓷般的牙齿,若无其事的道,“阿武,我想做教主。” 此刻的彭雪奡似乎与多年之前一艘画舫的甲板上重合,他们有着不同的缘由,却是同一个目的。 武幸点了最后一下头,“好。” 彭雪奡已经不想再夹在程素柔和彭泽扬中间做一个被控制的工具人了,他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做自己想做的事。 彭泽扬没有野心,他有。 彭泽扬偏安一隅,他不会。 自古以来没有女子登上教主之位,他偏要做那第一个! 凭什么他要甘心被困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呢,他想要自由,想要自在逍遥! 一百五十章 狭路相逢 武幸回到松烟院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子时三刻,先生却罕见的没有睡,他坐在庭院中央的石桌旁,独自斟一杯酒举起。 初春三月,夜风微寒,吹起程砚秋单薄的大袖,他抬头望着手举起的方向,一轮明月挂在天边,他喃喃低语,“举杯邀明月……”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程砚秋嘶了口气,似乎是喝的太急被呛到了,轻咳了几声,这才发现武幸站在门口,他随意道,“回来了。” 武幸点点头,走进来,也跟着望了望天上,墨色夜空,繁星暗淡,只有一轮圆月灼灼其光,她轻声问道,“先生喜欢她么?” 喜欢……她? 喜欢谁? 程砚秋被酒精麻痹的脑子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是说秋月慈么?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代佳人,玉楼明月,香消玉殒着实可惜了。 武幸沉默了一下,她记得多年以前她问过先生同样的问题,那时先生嗤笑了一声,反问道,“怎么可能?” 现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回答了。 武幸没有提醒程砚秋他的心态转变,感觉到程砚秋似乎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她决定长话短说,“先生,我明日准备启程去天山。” “天山?是了,我原本是打算与你一同去的。”程砚秋叹息道,“让宁也陪你一起去吧,你们两个的武功,即便真是个陷阱,应该也不在话下。” 看来先生早就知道天山的事情了,武幸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先生的好意,“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武幸转身进了房间。 程砚秋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随意的又倒了一杯酒,也许是被武幸的喜欢两字牵动了心神,他不由又想到了如今摆在藏书阁三层的那把红袖刀,叹了口气,将酒饮尽,“对影成三人……” 徒留程砚秋在月色下伤神,武幸在房中安心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早,武幸与宋宁也便各自带着堂内几十个弟子出发了,先是途径水道,到兴隆城下船,一直北上,穿过浍河到了平城。 日夜兼程,半个多月的时间,才算是走到天山脚下。 平城在晋阳的边上,晋阳再往西,便是边境上虎视眈眈的西狄,西狄苦寒,每年总要洗劫洗劫晋阳周边的平民百姓,也辛好有雁门关在,晋阳数万雄兵据守雁门关,才能保卫庆国境内不受战乱所扰。 百年之前,庆国初立,江湖中九阳自治,也正是因为西狄。 如今看到平城的百姓身处边境边缘仍然安居乐业,武幸突然觉得,那个看起来不着调的李二郎,似乎还是个明君。 宋宁也看了看武幸,“不妨今日先在城中休整一日吧,我去找人打听打听情况。” 武幸欣然同意,等到二人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吃罢了饭,宋宁也派去打探的人也回来了。 “情况如何?” 弟子低头恭敬的回禀,“的确有人见到过一个肖似谢塘的人在天山出现过,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很多年以前?那为何这传言现在才在江湖上沸沸扬扬起来? 宋宁也与武幸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来都来了,既然有线索,那么不管是龙潭虎穴,我们都要上去闯一闯。” “自是如此。”武幸颔首,“不过,你就不要去了,在山下等我吧,我一个人上山即可。” 天山险峻,山顶严寒,内力不够深厚的人在山上根本寸步难行,此行真正能够登上天山的也唯有宋宁也与武幸两人,其他人若是上了山,不仅不能够发挥出本身十分之一的战斗力,反而还有可能成为累赘。 浮生蛊本来就是武幸自己身上的事情,她不想让宋宁也为了她涉险,听从先生的话让宋宁也陪她一起,也只是为了安先生的心罢了。 宋宁也眉头一皱,“你一个人上山,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我如何放心?阿武,我还是跟你一起去,虽然我现在武功已经不如你,可毕竟痴长你好些年岁,经验比你丰富。” 武幸见说服不了宋宁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两人现在的武功,合力之下便是程砚秋也会觉得有些吃力。 好好休息了一晚,隔日清晨两人为上山做了许多的准备,买下了两身当地人上山穿的大氅,还有一些方便的吃食与工具,嘱咐好弟子们在山下接应警戒,便上山了。 远处的半山腰上,一双珠圆玉润的手轻轻敲着手心的折扇,他眯了眯桃花似的眼睛,似是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绛紫色的大氅,漫不经心的对着身后的人道,“都准备好了?” “是,不过还差一些,底下兄弟们内力不足,行动缓慢,有些艰难,不过不要紧,再有半个时辰,马上就好了!” 半个时辰啊……没关系,也够了。 何书客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山脚下蚂蚁似的两个黑点缓慢的蠕动,他轻笑,桃花眼微弯,圆脸上流露出一股子天真之感,“这一次,他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了吧。” 多年以前,何书客年少之时,为了他扇坠上那一小撮雪狼毛,在天山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他的武功还没有现在这么好,雪狼向来成群出没,他在天山上光是抵御严寒,内力便要用去一大半,经常狼毛没弄到,自己倒是搞了一身的伤。 可他不服输,那把扇子的每一种材料都是倾尽心血之物,怎么能在一个扇坠上倒下,正面不行,他就动脑筋想别的办法,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渐渐摸清了天山的大致地势,倚靠一些陷阱和小计谋,不仅取得了他心心念念的雪狼毛,还报了之前受伤之仇。 就是在那时,他听到了谢塘的传闻,他去天山时,谢塘已经不在天山了,只是听山下的居民说,有一个怪人,一身黑衣死气沉沉,长的倒是俊俏风流,可却有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势,每次他出现,明明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却不自觉的小声低头,不敢睁眼瞧他,那怪人独自租了一间宅院,却不住,而是天天往雪山上跑。 有一次,租住他宅院的那家主人为他送饭之时,看到房间内地上有些污泥,以为是自己鞋底不小心带进来的,便想拿了扫帚将污泥扫出去,只是没想到他刚拿了扫帚进来,便看到污泥换了一个地方,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 那哪里是什么污泥! 却是一团一团蠕动的褐色虫子! 那主人家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两股战战腿脚发软,他再往四周看去,便感觉哪里都有奇怪的东西,语无伦次的道,“蛇……虫子……” 那怪人便将他请了出去,说,“不该看的东西,不要乱看。” 怪人给了那主人家好大一笔银子,可是那主人家却再也没有好转,整日念叨着什么蛇什么虫子,等那怪人走后,主人家便在那宅子里自焚了。 百姓们都唏嘘说,是那主人家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吓疯了。 何书客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那个怪人,八成就是鬼师谢塘了。 这件事传了几年便没有再传了,没有谁将它与江湖中闻风丧胆的鬼师谢塘联系在一起,何书客也渐渐的忘了这件事,把它尘封在记忆深处。 直到四年前,程砚秋开始暗中查探谢塘的踪迹。 何书客是知道,武幸不能自主控制浮生蛊的,他也知道自己身体里的那个蛊,只不过能够让他和武幸两个人能够互相感应罢了。 于是这个计划便渐渐的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原本是不想利用武幸的,可是,武幸真的成长的太快了。 自从五年之前,小青山寺的十芳禅师对武幸评价了“惊鸿之影”四个字后,武幸的名声便在江湖上越来越大,她如影随形,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悄然出现,只需惊鸿一瞥,便能取人性命。 惊鸿影武幸,已经不知道让多少做过亏心事的人在夜里胆战心惊,惶恐不安,深怕有人出钱请惊鸿影取他性命。 何书客不敢再等,若是再等,恐怕傅成朔还没有神功大成,阴月教就要先横扫江湖了,于是三四个月前,他便请示了傅成朔,想要施展这个计划。 傅成朔有些犹豫不决,被主上当为弃子,飞花手已经不会再来帮他了,而太阿门内又实在没有什么武功高强的合适人选去帮忙,单凭何书客一人,能成功吗? 若不能成功,岂不是打草惊蛇? 何书客不想再拖下去,便提示道,“门内还有一人,武功更胜于我,年少有为,门主何不派他与我一同?” 傅成朔一怔,便想起来,还有一个傅少衡。 傅少衡被他派出去保护傅爻,两人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太阿门,消失在江湖的视野当中,傅成朔对这样的境况很满意,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死了,他们两个才会最安全,怎么可能会突然把傅少衡召回来参与什么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计划。 傅成朔不同意将傅少衡召回来,却同意何书客的计划,何书客的计划天衣无缝,是真的有可能让敌方来多少丧命多少。 只是这个实施计划的人,有些危险罢了。 何书客自己带了人前往天山布置,还私自给傅少衡发了飞鸽传书。 傅少衡看到飞鸽传书很是重视,这是五年来发的唯一一封,不是给傅爻的平安信,而是给傅少衡的信件。 师父需要他帮忙,他自然义不容辞,他跟傅爻好好说了说,让他找个地方安生躲几日,他去去就回。 可傅爻却不同意,“你走了谁来保护我?况且,不是还有修罗扇么?这么危险的事,让旁人做就好了,你不准去!” 傅少衡无可奈何,只能随了傅爻的意。 何书客捏碎了信,平复了心中一口气,面上轻笑,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没关系,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虽是阳春三月,可天山地处西北,终年严寒,山势高耸入云,白雪亘古不化,一脚踩在人迹罕至的雪地里,便陷进去半条腿。 天光已经大亮,两人艰难的走了两刻多钟,阳光反射在晶莹的雪花上,有些刺眼,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两人只能凭借着山势高低和植被稀疏来分辨方向。 两人不敢随便用轻功消耗内力,可即便如此,两人的脚力也比普通人强得多,两刻多钟,已经快要到了山顶。 一路行来,两人小心警惕,却什么都没有遇到,宋宁也不由得有些奇怪,“山下村民不是说,雪山中多狼么?” 怎么一只都没有遇到?是他们运气太好? “不知。”武幸摇了摇头,“不过已经快要到山顶了,看看再说吧。” 二人继续往前走,山顶比山下更冷,雪松的枝叶上结着冰棱,晶莹剔透,反射着阳光,武幸朝着前方看去,却发现,山顶之处,还有更高的山壁。 只是这山壁陡峭,非是轻功绝顶之人,恐怕上不去,武幸已经消耗了不少内力了,若是再要向上攀登,或许有些吃力。 宋宁也四周瞭望,“原来天山,并不是指一座山,而是一处连绵不绝的山脉。” 这山脉看起来比函谷山脉还要壮观。 “也许是我们找错地方了,明日再来,多做些准备,去后面那座山上瞧瞧吧。”武幸很谨慎,她的内力已经消耗不少,宋宁也想必也是,若再向前,恐怕回去便有些困难了,不如先下山,明日有了经验,可以从半山腰绕过去到后面那座山上。 宋宁也正要点头,却突然发现武幸面色一变,他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声问,“怎么了阿武?” 体内浮生蛊突发躁动,武幸面色有些难看的向四周望去,这种情况她只经历过一次,就是在长平见到何书客那次。 何书客如今,就在她附近。 果不其然,身穿绛紫色大氅,手中抚着折扇的青年从山石之后走出,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小阿武,宋哥哥,好久不见呀。” 一百五十一章 以一换二 眼见两人就要离开,何书客终于按捺不住的跳出来,时间越长越容易生出变数,他可不想等到明天,他的布置只差一刻多钟便能好,只得出来拖延一会儿。 “两位,别来无恙呀。”他语气黏腻,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意味。 宋宁也凝重了神色,“修罗扇?这是你在背后搞鬼?” “啧,我可没有搞鬼。”何书客弹了一下袖子,眉毛一挑,“我这是在帮你们,看那边。” 两人顺着何书客眼神的方向看去,发现山石林立雪白一片的天山山顶,竟然还有一处凹陷,凹陷下是一片平整的冰湖,冰湖的中央,开放着几朵晶莹剔透的莲花。 宋宁也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这是! “这是七幻雪莲,世上唯有极寒之地才能生长的奇花异草,谢塘来过此地也不是骗你,他来天山,就是为了这七幻雪莲,七幻雪莲可是炼制浮生蛊的主要药材之一啊。”何书客轻笑,“虽然找不到谢塘,但是这七幻雪莲,应该也对你们有所帮助吧?” “我可不信你会这么好心。”宋宁也冷声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自然是引你们来,杀了你们啊。”何书客慢条斯理的拿出别在腰间的扇子轻抚,“你们该不会忘了,我这扇坠,可是天山的雪狼毛所制,我对天山可是熟悉的很,在这里我可不一定打不过你们。” 何书客这话也不过是骗骗他们罢了,他在天山上统共不过呆了三个多月,要说对地形大概了解还说得过去,要说他适应了天山的气候,内力流转自如,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武幸懒得多废话,成与不成,只有打了才知道,她掏出子母碧连环握在手中,脚尖一点,运起轻功风云渡,踏在雪花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飘忽之间到了冰湖的边缘,身上保暖用的大氅厚实沉重,穿在武幸娇小玲珑的身体上,却丝毫没有对她造成影响,她的身法依旧轻盈灵动。 何书客折扇一展,挡在武幸面前,金玉臂钏的薄刃划过扇面,却没有将扇面划破,反而与玄铁所制的扇骨摩擦出了火花。 两人一触即分,落在冰湖的边缘。 何书客显得气定神闲,胸有成竹,“这七幻雪莲可不是白拿的,你们得用命来换。” 他刚刚说的其实也没错,他在天山上待过三个月,比起武幸两人确实更有优势,他早就摸索出了在天山上打架生存的最佳使用内力方法,虽然他比两人早一步上山,却是内力消耗最少的一个人。 更何况他熟悉地形,还有他的布置在,并没没有胜算。 “想要我的命,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武幸淡淡道,蓄力跃起,又是一击。 她早已不是汝阴客栈那个被他一扇柄重伤的武幸了,更不是长平城内,那个奄奄一息任人摆布的武幸。 她用自己的实力在江湖上得到了属于她的名号,惊鸿之影,不是浪得虚名。 招式快出残影,两人片刻之间便已经对上了几百招,地点也从冰湖的边缘,打到了冰湖上,透过厚厚的冰层可以看到冰下面的深水,幽深一片,带着彻骨的寒意。 宋宁也拔出剑来,也攻了上去,剑尖闪着寒光,直直冲向何书客的背后空门,何书客似有所感,折扇一展挡在身后,锵的一声,剑尖抵上了扇骨,借着这力道一直向前冲,眨眼之间,就到了武幸的面前。 何书客的修罗扇在背后挡住了宋宁也的剑,此时手上没有武器与武幸对接,只好单手拍向武幸的手腕,摇头晃脑躲开围绕在头顶一圈的子环。 武幸接住旋回的子环,何书客也将宋宁也的剑挑开,宋宁也回身又是一剑刺来,何书客双膝一弯,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冰面上,武幸紧随其后,双手举起子母碧连环向地上的何书客砸去,何书客一个驴打滚躲开,武幸的双环便砸在了冰面上。 原本厚实的冰层被武幸的内力一震,裂开了深深的裂缝,宋宁也与她对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异之色。 这么厚实的冰层,就算武幸内力深厚,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碎成数块。 何书客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你们中计啦!” 冰面震动,四周裂缝越裂越大,碎成了无数个浮冰,这时湖面上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嗡嗡声,越来越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武幸抬手捂住太阳穴,这该死的头疼又在紧要关头出来捣乱。 宋宁也连忙关切的问道,“阿武你还好吧?” 武幸摇了摇头,“无事,先去取七幻雪莲,不然一会儿冰面上就没有站的地方了。” 宋宁也这才发现,所有的浮冰,都在缓慢的下沉。 这是怎么回事? 宋宁也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回头看向远处更为高耸的那座雪山,远远的生起白色浩荡的烟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这是……雪崩! 这么近的距离,恐怕要不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会被雪崩淹没! “先不要管七幻雪莲了,我们先找安全的地方躲避一下!”宋宁也焦急道。 “你先去,我拿了雪莲,随后就来。”武幸一眼不错的盯着冰湖中心的七幻雪莲。 七幻雪莲只会生长在极寒之地,错过这一株,它就会被雪崩压在湖底,永无再见天日之时,而她很难再有好运气碰到第二株了。 只要能有一丝希望解决身上的浮生蛊,武幸都要抓住不放,她不能,也不想再被先生顾虑的防着了! 武幸抿了抿唇,流露出势在必得之意,她最擅长的就是轻功,只要无人打扰,她有信心能在几息时间内拿回七幻雪莲再找到藏身之处。 可何书客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眼见武幸就要抓住七幻雪莲,却突然有三根钢针破风而来,打断了武幸的动作。 宋宁也惊骇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何书客,你疯了吗!?” 他不去自寻地方躲避雪崩,反而要死命把他们两人拖在冰湖,他难道不要命了吗? 明明何书客熟悉地形,他是最有可能在雪崩之中活下来的人,就算他独自离开逃命,武幸两人也是凶多吉少。 惊鸿影之名,何书客不敢小瞧,他早就抱着玉石俱焚的心,与其等到以后死在阴月教与太阿门的决战之中,不如死在现在,也许还能让那人称赞一句他的心计。 此刻他站在一块浮冰之上,绛紫色的大氅衬的他肌肤雪白,眼似桃花,面若敷粉,执扇的手修长纤细,骨节如玉,桃花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以一换二,似乎也不错。” 一百五十二章 陪我一起 以一换二? 何书客真的是疯魔了。 宋宁也看着这个陌生的仿佛从未认识过的青年,心情复杂,不敢置信,“你真是一个疯子。” “疯?不对,宋哥哥,我是赚了才对。”何书客轻笑,他脚下的那块浮冰几乎被水淹过鞋面,脚步轻移,他跃到了另一块浮冰之上。 雪崩的轰隆声让人耳鸣,脑内隐隐作痛,武幸顾不得再去想其他,只一门心思的要将冰湖中央的七幻雪莲拿到手,她再次提气跃起,落在了七幻雪莲生长的那块浮冰之上,何书客紧随其后,两人便在不大的浮冰上交起手来,七幻雪莲脆弱,武幸为了保护它不被破坏,不禁有些捉襟见肘。 何书客故技重施,他内力灌注浮冰之上,本就不大的浮冰顿时碎成无数个细小的冰块,七幻雪莲倒了个个儿,眼看就要掉进水里,武幸一个猴子捞月,抓住了七幻雪莲的根茎,可惜的是,她脚下不过巴掌大的浮冰同时也被何书客的钢针击碎,没了落脚的地方,武幸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落进了寒冷彻骨的冰湖之中。 宋宁也惊骇欲裂,“阿武!” 湖面浮冰随波翻腾几下,从中冒出一个小脑瓜,武幸粉白的薄唇冻的乌紫,面容惨白,湿漉漉的发丝狼狈的贴在脸侧,甫一露出水面,便结上了白霜,僵硬不堪。 “我没事。”武幸用尽全身内力奋力从湖水中跃出,全力运转轻功飞越到冰湖边缘,她脱掉沾了水后沉重不堪的大氅,将七幻雪莲塞进了怀里,“雪莲我已经拿到,快走!” 两人正要寻找一个掩体躲避雪崩,何书客却也从浮冰上飞了过来,“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武幸浑身湿透,冻得发抖,眉毛发丝上结成冰凌,她也不敢用内力烘干衣物,因为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对手却是强大的大自然。 宋宁也拔剑拦住何书客,向后嘶吼道,“阿武你先走!” 话音未落,雪崩轰鸣而至,壮观的白色雪花如山洪般倾泻而下,中间还夹杂着被巨大的雪崩力量夹带着的乱石枯枝,人若是落在里面,恐怕立时便会被搅碎。 武幸运起轻功,双目紧紧盯着洪流中合适的落脚点,借力使自己停留在半空当中,宋宁也两人也顾不得再打,纷纷高高跃起。 可是还是抵不过大自然的力量,几人被迫随着雪崩洪流的方向被带过去,霎时间便流泻出了几十仗远,竟比江湖上最顶尖的轻功还快些。 雪上加霜的是,洪流的终点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何书客最先落下,他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宋宁也的脚腕,将他也带了下去,宋宁也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却突然感觉下落的趋势猛然一停。 武幸将手中圆环挂在峭壁上的凸起上,手指被粗糙的石壁磨的鲜血淋漓,又在低温的环境下很快凝结成冰,连滴落都不曾。 眼见着宋宁也将要落下深渊,武幸另一只手一把扯下额头上的白羽抹额,催动内力一甩,发呆的末端便缚住了宋宁也的手腕。 武幸冷的使不上力气,却仍是咬牙坚持着,细长的发带勒进肉里,将手掌勒的青白,她牙齿打着哆嗦,三个人的重量全靠她一个人苦苦坚持着。 宋宁也惊异的看着手腕上月白色的抹额发带,语带挣扎,“阿武……” 何书客见不得这场面,他桃花眼闪过一丝愠怒,面上笑容越来越盛,他反手将手中的修罗扇丢上来,锋利的扇骨边缘切断了细长的发带,他哈哈大笑,干净清脆的少年音在空谷中回响,“宋哥哥,你陪我一起死吧!” 霎时间,绛紫色的身影与黑色的大氅交织在一起,在呼呼的风声中与万千雪花一起迅猛下落,一眨眼便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 武幸眉头紧锁,徒劳的抓着手中断裂的发带,少了两个人的重量让她的身体轻松了不少,却让心情也沉重了许多。 她大声向断崖下呼喊,“宋宁也!” 回声一层一层的像是波浪散播开,却始终没有听到下方传来回应。 断崖下霾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武幸扒拉着石壁上凸起的石头和松枝,等过了一刻多钟,耳鸣声才好了许多,头也不那么痛了,感觉着雪崩应该是结束了,武幸用子母碧连环恰着石缝一点一点的往上爬。 她十指都已经破裂,斑斑血迹凝成冰渣,她却一点也察觉不到痛,迟钝的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要爬上去才行。 四肢沉重无力,艰难的在光滑的石壁上寻找支撑点,内力严重消耗,她大口的喘着白茫茫的呼吸,唇齿间溢出的哈气变成冰渣向下簌簌掉落,她小心翼翼的向上爬,因为落水结成冰块的衣服碍事的阻拦她向上的脚步。 冷…… 好冷…… 武幸打着哆嗦,不知道爬了多久,才艰难的爬上断崖上方,脱力的扑倒在半人多厚的积雪中。 不知为何,武幸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身下不是半人多厚的蓬松雪花,而是温暖软绵的云被,舒服暖和的她想要闭上眼睛睡去。 啊,好暖…… 就像先生的怀抱那样温暖安心…… 说起来,她已经长大了,很久没有被先生抱在怀里过了,怎么现在突然先生又抱她了呢,这让武幸有一点小开心,也许是因为她找到了七幻雪莲,先生给她的奖励。 先生的身体像一个火炉,不一会儿就热的她出汗,武幸坐起身子来,脱下了冻的硬邦邦的外衫,随手丢在了地上。 她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真的太热了。 光洁的额头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抹额呢?这么大的一块儿白玉抹额呢? 武幸心中生出警惕感,站起身子来摇摇晃晃的朝山下的方向走。 好热……可是要先找到先生送我的白玉抹额才行…… 先生送的礼物,不能弄丢,不然先生会生气的…… 单薄的内衫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露出瘦弱的锁骨和半截胸膛。 一百五十三章 失去神智 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武幸独自一个人走着,四周寂静的听不见半点声响。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出发点和目的地在哪,只是茫然的一直向前。 一直向前,走啊走。 前方的白光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背对着她,那身影有些熟悉,她加快了脚步,离那人越来越近。 那人影手中的长剑沾满了鲜血,淅淅沥沥的向下滴着,他似乎是听到了武幸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鲜血淋漓的笑脸,温柔的轻唤,“阿武。” 武幸猛地清醒过来,遍体生出寒意,大口的喘息。 这还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做梦,竟然梦到了宋宁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一定是尸骨无存了吧…… 武幸心中苦涩,喉头涌出腥甜的味道,她强自压下去,开始观察起周围的情况,却有些震惊,目光所到之处,看到的竟然是一根根金色的长柱。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金色鸟笼,是她亲自命人打造送给小满的那个鸟笼。 小满死了以后,这个笼子被留了下来,那时她觉得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没想到,会用在她自己身上。 “清醒了?知道自己是谁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武幸循声望去,在脑海中寻找到了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竟然是……阴月教的二长老。 她只见过这位二长老一次,还是十年前见的,圣教中对于二长老也是讳莫如深,除了云堂惯例去送试药人之外,几乎与教内弟子毫无接触,很少有他的传闻流露出来。 武幸也不知道这个二长老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关在鸟笼中,她最后的记忆便是雪崩之后,宋宁也与何书客掉下了断崖,而她艰难的爬上了崖顶。 现如今她附近只有二长老一个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武幸也不能不回应他的问话,只好谨慎的点了一下头。 “叫什么名儿啊?”矮小干瘦的白胡子老头佝偻着背,悠哉的问道。 “武幸。”武幸有些局促的低声应答。 二长老哼笑了一声,“知道自己叫什么,看来是好了。” 听闻这话,武幸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二长老可否为弟子解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全忘了?那我给你讲讲。”二长老毫不将就的隔着笼壁与武幸对坐,将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 原来距离那场天山之行,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武幸衣衫不整独自从天山上下来,大氅和衣物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浑身只着一件单薄的内衫,内衫湿透后又结冰,冻的僵硬干皱,皮肤惨白,嘴唇乌紫,连额头上的白玉抹额都消失不见,身上还有着凝固了的暗褐色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浑身没有人气,活像一具会跑会动的尸体。 她就这样跌跌撞撞的从天山上跑下来,有弟子接应她,却发现她好似神志不清一般,见人就攻击,活活吸干了好几个弟子的生气。 弟子们不敢贸然行动,在山脚下拖着武幸,放了信号希望能引来附近分据点的弟子来帮忙。 也辛好,武幸身上内力不足,且没有自主意识,没有用武功,只是单纯的凭借着浮生蛊的本能去汲取生气,不然,这么几十个弟子还真的拦不住她。 随行的云堂弟子十分着急,只有武幸一个人下来,那他们堂主呢?怎么没有一起下来? 可是看武幸的样子又是肯定回答不了他们的问题,只能干着急,随即决定分出一名内力轻功都属上佳的弟子上山察看情况。 刚刚山上发生了雪崩,也不知两位堂主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弟子们在山下,雪崩虽然也看到了,但是他们离得远,又是第一次来西北之地,不知道雪崩的可怕之处,只隐隐约约的觉得两位堂主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制不住武幸,又找不到宋宁也,众弟子顿时失去了主心骨,不知该怎么办好。 就在这时,却又雪上加霜,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这些人是何书客带来的手下,算得上是他在太阿门几年来培养的心腹,忠心暂且不说,得用却是一定的了。 何书客亲自策划了这一场雪崩,他自己却没能成功下山,他的属下们自然觉得他是凶多吉少了,此时却看到武幸平平安安下了山,如何不让他们眼红愤恨? 而且武幸似乎还受了伤,并与其他阴月教弟子起了矛盾。 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太阿门弟子顿时心照不宣的二话不说攻了过来。 可惜,全部都成了浮生蛊的养料。 武幸犹如杀神下凡,所有靠近她一丈距离内的人,都被她一双娇小的手掌无情的夺去了生命。 她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般,不停的杀戮收割,将天山脚下积攒多年的白雪都染成了红色。 所幸后来程砚秋酒醒了觉得不放心,也悄悄跟了过来,这才能有人制得住武幸,不然的话,说不定武幸就要创造出一人屠一城的惨案了。 程砚秋将她打晕后带回,发现了她藏在内衫紧贴皮肉的七幻雪莲。 也深入了天山寻到了宋宁也何书客的尸体,只是他们两个那时已经冻成了冰雕,与山石融为一体,若是强行打破冰雕很有可能连着尸骨一起四分五裂,死无全尸,这太过于残忍,至少程砚秋无法亲手对跟了他十几年的宋宁也做出这种事,于是宋宁也的尸身也就无法被带出。 从前宋宁也见到埋骨鼎和英魂祠总觉得沉重难过,却没想到,他自己连死后回到圣教的机会都没有。 武幸掉入冰湖,内力耗尽,又受了伤,生命危在旦夕,只凭着本能游魂一般下了山,却没想到浮生蛊求生意志强烈,眼见着宿主濒临死亡的边缘,它在武幸下山之后的第一瞬间便占领了她的意识,开始汲取它见到的每一个人的生气来修复宿主身体。 中途武幸醒了好几次,都是一副只要生气无法交流的模样,程砚秋无法,只能在快马加鞭回了圣教以后,把她送到后山二长老处。 多亏了武幸带回来的七幻雪莲,还有之前在太阿门时小邪神研究出来的一些资料,二长老通过三个月的努力成功让武幸恢复了正常,期间为了防止武幸发狂伤到教内弟子,便提议将她放在了鸟笼内关起来,反正这个鸟笼是武幸自己做的。 当然这个恢复正常是指神智恢复正常,浮生蛊伴随她近十年,给了她不少帮助也添了不少麻烦,想要彻底摆脱它的影响可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低温状态下的濒死与受伤后血液流失的濒死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所有人也都是在武幸回来后才发现,浮生蛊百毒不侵还能快速疗伤,可是低温持续并不是受伤,浮生蛊无法改变宿主的外在环境,只能不停的汲取生气创造热量提供给宿主,可是这热量也只是杯水车薪,一会儿便湮灭了,来回几次后浮生蛊便发了狂,武幸才会暂时失去神智。 原来浮生蛊也并不是万能的。 二长老摸着胡子,“浮生蛊还要过一段时间我才能找到解决办法,你还要再待一段时间。” 若是单纯的拔除浮生蛊倒还简单,可是程砚秋的想法是在保留浮生蛊神奇效用的同时,能够让武幸自主使用浮生蛊的力量,不再被浮生蛊所控制,要做到这一点,可就难了。 这般想着,他脑中突然冒出来一个新的方案,眸中散发出热烈的光芒,连忙快步走回去想要试验一番。 武幸倚靠着金色长柱坐在地上,低垂着眸子沉默不语,她心中一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让她觉得胸口有一个地方一直闷闷的,跟浮生蛊躁动的感觉不同,这种感觉,来源于她自己。 想起梦中的那个宋宁也,武幸放在腿上的手指忍不住蜷缩握紧,将衣裳下摆都抓皱。 宋宁也死了…… 为了陪她的天山之行,为了帮助她取得七幻雪莲,宋宁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明明,他可以不陪她上山的。 明明,在冰湖的时候他可以先走的。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自己呢? 宋宁也与魏烟愁又不一样,魏烟愁虽说是为了救她才身陷险境,但她更重要的是怕程砚秋因为她而受伤遇险,所以才干净利落的放弃了自己。 武幸心中虽感激也愧疚,可她毕竟与魏烟愁相处时间并不多,并无多大触动,暗堂五年,她年年都去英魂祠给她续上香火,她自觉已经算是赎罪了。 可宋宁也,他是真真切切为了武幸而死,甚至若不是为掉入冰湖的武幸争取时间,他也不会被何书客拉住拖入断崖,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武幸深感无所适从。 宋宁也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是有父母的人,他的父母和睦,对他严厉却也亲切,他在圣教长大,却是个难得的君子,年纪轻轻做了云堂堂主,弟子们对他真心服从敬佩,他本该前途无量,他凭什么为她而死呢? 武幸怎么也想不通,可她再也不可能用这个问题去问宋宁也了。 想到脑袋里深深的刺痛起来,一滴水突然落在地上,扬起了烟尘。 武幸怔怔的看着那地上湿润的一个小圆点,怎么回事,下雨了吗? 小圆点越来越多,可她记得,这鸟笼是做了顶的,并不会漏水,她仰头看过去,才发现怎么也看不清,眼前模糊一片,伸手一摸,一片湿漉漉的水迹。 她,哭了吗? 武幸本以为哭是一件很难也很没意思的事情,长这么大,她几乎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哭过,现在却发现,原来泪水的形成是不知不觉悄无声息的。 宋宁也,他不该死。 而太阿门,也不该存在。 武幸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盘腿坐下开始练功,三个月的寸步未动,内力在体内运动稍显艰涩,虽然在她的记忆里,天山之行还是昨天的事情,潮热的天气却告诉她,距离那天已经整整过去三个月了。 心无旁骛的练了一会儿功,耳畔突然穿来脚步声,她睁开双眼循声望去,却见到一个黑衣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面无表情,神情麻木,双眼无神,提着一个食盒走过来,咣当一声放在鸟笼前,“吃饭了。”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也许是嗓子受过什么伤,武幸并没有在意,取出食盒中的饭菜,食之无味的吃了个半饱,便放下了。 黑衣少年收拾好盘碗放入食盒中,又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多说一个字,好像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连一丝怨憎惧怕都没有。 她记得其他见过的试药人在经过了残酷的试验之后都是疯疯癫癫畏畏缩缩的,而且一般情况下都活不过三四年,这个少年却已经在后山呆了八年之久了。 若说为什么武幸知道他呆了八年,却是因为这少年跟武幸还有一点渊源,八年前谢嫦带着她第一次出任务,去了绒花镇,和其他去绒花镇收录弟子的云堂弟子一起,返程的时候带来的试药人,其中就有这个黑衣少年。 那时她看到这少年的眼睛,觉得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可试药人基本都活不长,这么多年来除了出了武幸这么个例外,还从未有人坚持过五年以上,这个黑衣少年也很难跳脱其外。 所以武幸也就没有多在意,等这些试药人全都送到后山还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后,这个少年在其他人眼里,就已经和死人挂钩了。 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活到了现在,坚持了八年之久。 可是这和武幸也没有什么关系,顶多,是将来她有可能多一个厉害的同僚,更加壮大了阴月教,然后去碾压太阿门。 想到太阿门,武幸便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她当初在太阿门受尽折磨,都没有心生过恨意,魏烟愁身死,她也没有觉得太阿门罪不可赦,与太阿门的针锋相对,她一直单纯的是基于阴月教和太阿门两方的立场不同。 可是现在,她却从心底生出了想要太阿门不复存在的想法。 一百五十四章 听从命令 接下来的几天,二长老都会过来给她检查身体情况,确定了她的神智的确是完完全全的恢复,不会再突然发狂之后,才将她从鸟笼中放了出来,不过还是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呆在后山处。 武幸偶尔会见到那个黑衣少年,他有时候跟在二长老的身边,有时候单独给武幸送饭过来,都很少说话。 二长老见武幸多看了那少年几眼,晒然道,“怎么?想要?” 这话实在露骨,武幸有些羞赧的摇了摇头,“并不是。” “就算你百毒不侵,这小子也不能给你。”二长老嗤笑一声,自顾自将桌子上配好的瓶瓶罐罐摆放在架子上。 武幸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能活这么久。 他在来圣教之前,身上就中了好几种毒,他的眼睛也正是因为此才看不见了,本来中了这么多致命毒素的人不该活下来才是,却没想到,各种毒素相克在他体内达到了诡异的平衡,这才能支撑到他活着见到二长老,而二长老发现他身上复杂的毒之后果不其然起了兴趣,为了解开他身上的从未见过的复杂毒素,废了很大的力气保他的命。 武幸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自己把自己卖到圣教做试药人的,如果不是别有目的,一个人怎么会把自己送上死路呢?他本就是想上山解毒。 这世间解毒圣手不多,阴月教的二长老,反而是最容易接触到的一位,只要当了试药人,必能见他一面,但是见了后能不能活着,能活多久,那就要看天意了。 他心智超然,又如此冷静坚韧,彭雪奡想做教主,也许需要这样的人才。 只是二长老说,他研究了八年,也没能把他身上的毒解完,只是吊着他的命罢了,他的眼睛也是时好时坏,只能模糊的看到一片阴翳。 这少年在后山的自由度很大,二长老除了有时候喊他跑腿之外,平素基本不管他,现在二长老正在忙着帮武幸解决浮生蛊的问题,至于这少年的毒,反正都已经研究了八年了,不差在这一会儿。 很快,又是两个月过去,二长老成功研制出了压制浮生蛊的药物,浮生蛊效用太过于强劲,且已经扎根在身体里将近十年,若是从武幸的身上入手,恐怕难度很大,于是二长老另辟蹊径,找到了克制浮生蛊的药物,只要武幸每隔一段时间服用一次药物,浮生蛊就会陷入萎靡的状态,除非武幸主动用内力催动浮生蛊,否则浮生蛊不会再自行控制武幸的身体。 只是若是武幸濒死,浮生蛊为了求生还是有可能不顾药物的克制主动去汲取生气。 二长老承诺以后如果改良了新的药物会及时给武幸送过去,不过现在武幸不能在继续待在后山了,因为彭雪奡已经等着急了,每日都派人过来催。 临走前,武幸还在犹豫要不要询问那黑衣少年的事情,没想到那少年却主动找了来。 少年嘶哑的嗓音低声道,“武堂主,等我毒解了之后,不知能否投堂主门下?” 近两年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稳定,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清除余毒了,只是余毒清除完毕以后,他还能安心做一个试药人吗?他要给自己寻找一条后路。 若是武幸自己,她不能保证她要人二长老一定会给,但若是给彭雪奡要人,那肯定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彭雪奡凭什么要呢?总要摆出些筹码来。 少年继续道,“二长老从不避讳我,我跟在二长老身边多年,对于二长老制药配毒的本事也学到了几分皮毛,堂主一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而且——” 少年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听起来像是刮擦带着毛刺的木板,“我姓林,丹徒林家的林。” 武幸一惊,随即定了定心神,“现在早已没有什么丹徒林家了。” “是没有,可是堂主不好奇,为什么我身为丹徒林家嫡系,身中奇毒却不寻求家族庇护,反而卖身到了阴月教中?那个时候,林家还没倒呢。” 这确实很奇怪,除非,害他的人就是林家自己。 只是就算他这个林家嫡系在家族内不受重视,那也是自家血脉,放置不理也就罢了,为何要害他? 而在他上山不久之后,丹徒林家就夜袭绒花镇,遭到了程砚秋灭门的反击。 想起那个出现过好几次却至今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的黑衣高手,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难不成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不能知道的消息? 可少年却闭口不言了,只道,“希望武堂主能给我个机会。” 说罢,少年便返身回去了,武幸站在后山门口,眼看着机关缓缓合上,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难道这个少年,他真的知道背后指使林家的人是谁吗? 武幸有些心事重重的回到日堂,即刻便让人去暗堂找到当初灭门之前,探查到的林家的消息。 手握卷宗仔细翻找,武幸终于找到了年纪对得上的人。 林家主原配妻子病故,为了不影响嫡子的继承人身份,他续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继室,这个继室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可惜的是,她没享到这个儿子的福,难产而亡。 那么,一个没有外家,阿娘去世阿爹不亲的孩子,在林家过的日子可想而知了,虽然不会短他吃喝,可想要再多的也没有,他过的比林家一些有根基的旁系还不如。 林家少主还经常打骂欺负他,这个孩子在暗堂查到的卷宗上写着,名林良,年十,病逝。 现在看来,他不是病逝,而是逃了出来,而林家为他的逃跑盖了一层遮羞布。 看来他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 武幸正皱眉思索,彭雪奡得知武幸从后山出来的消息,连忙赶了过来,日堂在唐飞霜的经营下已经焕然一新,看起来有些声势了。 彭雪奡围着武幸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确认她没缺胳膊少腿后,松了一口气,“阿武,辛好你没事,你不知道,你刚被送回来时候吓我一跳。” “以后不会如此了。”武幸安抚了他两句,随即将桌上的卷宗指给彭雪奡,给他讲了来龙去脉后,询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可堪用?” “他若是真的知道什么消息,帮他一次也不费什么事,至于堪不堪用,还要等以后才知道。”彭雪奡拍下定论,“等他毒解了,我去找二长老要人。” 武幸点了点头,两人又就别的话题说了两句,天色便暗了下来,时候也不早了,武幸从后山出来却还没有拜见过程砚秋,她与彭雪奡一说,两人便决定不如晚饭便在松烟院吃。 到了松烟院,汇报了自己的情况,武幸单膝跪地低着头道,“先生又救了我一次。” “自家孩子,没有什么救不救的。”程砚秋微微一笑,招手让武幸把头凑过来,武幸不明所以的乖乖听从,突然感觉额头上一凉,先生的大袖掠过脸颊,在她脑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武幸抬手摸了摸,一个椭圆形的凸起,触手温润微凉。 “带子没了,玉还在,给你做了新的,不要太舍不得。”先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武幸突然便觉得眼眶湿润。 先生上过天山,找到过宋宁也的尸体,自然也看到了,抹额的另一半带子缠绕在宋宁也的手腕上。 先生说的不仅仅是带子,也代指着宋宁也。 “是,阿武懂得。”武幸低头将眼泪收了回去。 她自然懂得,江湖之上,能够寿终正寝的人少之又少,更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 在她年幼懵懂的时候,宋宁也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照顾她教导她,虽然是因为有程砚秋的命令在,可宋宁也的态度却能让武幸感受到,他对她好不单单是因为先生,也是因为真心的喜爱她的乖巧听话。 宋宁也身为收录弟子的云堂堂主,总要亲手把一些无知的孩童送进残酷的训练营,这是圣教的规矩,他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心肠不去看不去听,后来有了武幸,他知道先生把武幸收为弟子待在身边亲自教导,于是他便把所有的怜惜和恻隐之心都给了武幸,他也觉得,武幸是值得的。 而五堂之中,也只有云堂凝聚力是最好的,因为宋宁也是真心的对自己堂内的弟子好,付出总有回报,云堂弟子也不是单单的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上司。 而这样的宋宁也,武幸却连他的尸体都带不回来,而让他曝尸荒野! 武幸告别了程砚秋,便与彭雪奡一同去了英魂祠,英魂祠虽没有葬宋宁也的尸身,却立了他的牌位,武幸沉默着,先是给魏烟愁上了香,又给宋宁也拜了拜。 彭雪奡安慰的拍了拍武幸的肩,“阿武,你还有我呢。” 武幸转头看了看彭雪奡,他生的极为好看,猫眼圆润,乌发雪肤,唇红齿白,轻轻一笑眉目生辉。 武幸轻轻点了点头,是了,她再也不会让别人死在她面前了,她一定会,好好保护阿雪。 彭雪奡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武幸点了头,便有些满足的拉着她离开了英魂祠,“你现在没有浮生蛊的掣肘,总算可以跟在我身边了吧?” 他蹙着眉似是嗔怪,“当初说好的你是我的人,却离开我身边这么久。” “以后不会了。”武幸承诺道。 彭雪奡眉眼舒展开来,“还有一件事,阿武你能帮我么?” “你说。”这是她回到彭雪奡身边后做的第一件事,自然不能推脱。 “让唐飞霜去做云堂堂主吧,他原本就是云堂的,回去也算是熟悉。”彭雪奡状似随意的道,武幸听后却脚步一顿,心情有些沉重。 让唐飞霜去做云堂堂主,这无异于是在架空程砚秋的权力,任谁都知道,唐飞霜是她的人。 可是在明面上,谁也挑不出错来,因为武幸是程砚秋的弟子,也属于是程砚秋的人,程砚秋弟子的亲信,难不成还能对程砚秋有异心? 这并不难,唐飞霜武功在年轻一辈里本来就是佼佼者,即便颓废了几年,却也没落下武功,他想要报仇,反正更加勤勉,能力武功头脑人脉他都不缺,只要程砚秋同意,云堂他本就熟悉,此刻回去自然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只要程砚秋同意。 “为什么?”武幸有些无力的问道。 “苦无爷爷已经知道了我的野心,我想一统江湖,做这江湖的主人,苦无爷爷早就不想安生待在东阳这一处了,我能有此想法,他很高兴,只要不伤害教主,他手下两堂便唯我马首是瞻。”彭雪奡笑了起来,“而我是阿爹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会去伤害他呢?” 亲生儿子这四个字他咬了重音。 这才是重点。 大长老不知道阿雪是女子,若阿雪做教主能让阴月教走向辉煌,那么教主退位养老他也是支持的。 可程砚秋知道阿雪是女子,即便程砚秋是阿雪的亲舅舅,阿雪也不信他。 武幸手心不由自主的出了汗,她自然也不敢赌,她知道程砚秋的态度,程砚秋认为女子天生弱势,若非有过人之处,很难胜过男子,他是极不赞成女子行走江湖的。 当然武幸除外,武幸的天赋惊人,年仅十四便已经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不能以常理论之。 “好,我会与先生说这件事的。”等到阿雪做了教主,尘埃落定,先生自然便不会说什么的,事已成定局,他不可能暴露阿雪的身份让她陷入险境。 彭雪奡便猫眼微弯,“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说罢,他便转身独自走上了回梧桐苑的路,这条路他走了这么多年,早已经厌烦,不过很快,他就不用再日日走这条路了,一想到此,彭雪奡便忍不住心生快意。 “我回了,不必送我,阿武你大病初愈,合该好好休息才是。” 武幸目送他远走,独自站在风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八月本该秋高气爽,她却觉得浑身潮热冷汗黏腻,一阵夜风,还有些背后发凉。 属下准则之一,无条件听从命令。 她是彭雪奡的人,她要听彭雪奡的话才对,即便这样会让先生伤心。 武幸隐藏在衣袖中的手掌悄悄握紧。 一百五十五章 林良之谜 阴凉的树荫下,几个黑斗篷的弟子隐藏在树梢的阴影中,如默默无闻的落叶一般,毫无存在感,只有当人靠近的时候,才会睁开虎豹一般锐利的双眸。 这时,其中一个弟子的耳朵忽然抖动两下,听到了远处传来细微的声音,警惕的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娇瘦弱的身影走过来,她身上披着缠枝莲花纹的黑斗篷,一点白玉抹额缀在额间,莹润生光。 看到来人是日堂的堂主武幸,弟子松了口气,对其他弟子点点头,使了个眼色,几人便复又缓缓没入阴影当郑 穿过稀疏的树林来到后山,武幸有些犹豫的站在门口,正要开启机关,却不料石壁突然从内部打开了。 黑衣少年站在门口,嘶哑的嗓音低声道,“请随我来。” 武幸跟在他身后,石壁又缓缓关上,她问道,“你是林良?” “是,武堂主想必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现在来找我,应该也是想知道后面发生的故事吧?”林良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在他僵硬的面容上看起来有些怪异。 不过他是不会现在讲的,起码也要等到武幸表达出她的诚意之后。 武幸自然也懂他的意思,不会想着空手套白狼,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 两人渐渐深入石壁的内部,里面通道繁复错杂,七拐八拐才到了最深处,见到了二长老。 二长老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怎么?我这儿的日子这么好过,都让你乐不思蜀了?” 武幸连忙明了来意,二长老听后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阿雪想要?那就送你们了罢,他身上的余毒再有两月也便清了,到时候过来接人。” 武幸没想到这么容易,有些意外的行礼道谢。 二长老了然的用余光瞥了林良,这子什么心思他还看不明白?不过是看着他这些年来还算乖巧不闹,才给他一个机会。 林良既然抓住了机会,他也没必要从中作梗,做个恶人。 林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郑重的对他行了大礼,“多谢二长老!” 二长老挥挥衣袖,示意他们不要再来打扰,二人连忙退了出去。 林良将她带到另一件石室中,简陋狭,看起来似乎是用来休息的,他将门一关,武幸连忙迫不及待道,“现在可以了吧?” 那个黑衣高手,背后操控江湖的那一双大手,到底是谁? 林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闻言武幸眼中闪过一道怒气,林良却转过身道,“稍安勿躁。” 他示意武幸坐下来细谈,武幸只好耐着性子坐在他对面。 “我父亲的嫡子,也就是我大哥,他喜欢折磨我,总是喜欢喂我一些无伤大雅的药物,比如莲豆,又比如肠草。”林良安静的坐在那里开口,低垂了眼眸,挺直的脊背,一副来话长的模样。 莲豆是一种药材,一指甲的量就可治疗腹中胀气,却不能多用,否则有毒性,会让人腹泻呕吐,痰溺俱血。而肠草则是断肠散配方之一,可使人肠烂如绞,痛苦难当。 林良面上的表情一片淡然,“那样的药物有很多,他总是喜欢晚上喂给我,让我痛苦难受一整夜,第二日再给我解毒,他是林家未来的家主,没有人敢得罪他,我也只能默默忍受。” “不过他怕我死了,于他名声有碍,还给了我一瓶益气丹,不能解毒,只能暂缓,正是这益气丹,救了我一命。” 林良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似愤懑似不甘,将八年前的旧事细细道来。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夜风很凉,林家少主刚刚欺负过林良,还不准他回房间休息,他身上疼痛,心里委屈,只好躲在花园的假山石洞中,好歹挡一挡风,熬过一晚。 却没想到,意外听到了父亲和另一个饶话声,那饶声音虽低,语调却阴阳怪气,有些尖利。 “主上的吩咐我已全部带到,这件事若做成了,少不了林家主你的好处。” “王庭官放心,主上的吩咐,我哪敢不尽心尽力?就让主上等我的好消息吧!” “林家主,事关重大,你可不要为了功劳而莽撞行事,太阿门的傅门主也是主上的人,你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可以与他商量,另外,主上身边的贴身护卫第一高手,也会前来协助你。” “这是自然,那林某就恭迎他的大驾了,王庭官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住上几日,明让林某好好招待一番!” “这可不敢当,同是为主上办事罢了,咱家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就不多留了。” 深更半夜,有人夜会林家主,林良也不是什么三岁孩,自然能听得出两人商谈的是会被灭口的大事,他胆战心惊,缓缓伸手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通过假山的缝隙中,林良看到那人一身锦绣华衣,面白无须,头发一丝不苟的挽成圆髻,通身雍容气度,手上还带着个红宝石扳指。 两人边边走,很快便来到了林良所躲的假山旁,那男人若无其事的一笑,轻飘飘一掌拍在假山上,假山连一粒灰尘都没掉,假山另一侧的林良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站立不住,脚下一歪滚了出来。 林家主一惊,王庭官这隔山打牛的一招,内力深厚,控制精准,着实厉害,不愧为主上身边两大高手之一的毒手。 不过这可是他自家的后花园,怎么会有人偷听?林家主定睛一看,顿时怒不可遏,他一脚踢在林良身上,怒喝道,“蠢货?大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转了转手上的红宝石扳指,状似惊讶,“原来是自家人,我还当是什么贼子宵,出手略重了些,林家主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林家主面上勉强的笑,“还要多谢王庭官,不然若真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让他偷听了去,妨碍了主上,那可是林某的罪过。” 王庭官明明可以选择告诉他,却偏偏越过他自己出手,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对于有人偷听的不满,还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罢了。 林家主不由得在心中庆幸,辛好来的是继室生下的那个蠢货,不是家中其他有话语权的旁支的孩子。 他娶了个继室才一年多,生下这个孩子便去了,林家主本来有琳子以后对于孩子已经不是很在意了,没想到为了一个不想要的孩子,反而赔上了一个继室,可他已经逝去了两个妻子,若是再娶,恐怕族中其他人会言他克妻的名声,因而,他对于这个孩子很是不喜,便是他在族中一直被人欺负,他也没有管过。 辛好,没过几年,大儿媳妇便给他添了一个孙子,孙子聪慧可爱,他想要续娶的心思也淡了。 王庭官的毒手内力阴毒,这孩子又没怎么正经学过武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送走了王庭官,林家主厌恶的看了林良一眼,叫来人将他送回房间等死,过几日报个病逝给族内也便罢了。 林良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意识却还在,他听得到两饶一切对话,自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但是看到林家主的态度,他心中寒凉一片,怎么也不明白,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为何会这样对他? 可是他不想死,被送回房间后,他挣扎着将怀中那瓶益气丹全数吞下,好歹恢复了些力气,便寻摸着他之前藏下的一点子值钱的玩意儿揣在怀里,跑了出去。 他以前就想过,既然待在林家活的如此憋屈,干脆跑出去到外面生活,见识一下广袤的地,不是更好? 可是他年纪太,现在出去,没有钱又没有谋生的活计,恐怕要饿死在外面,只要隐忍着蛰伏几年。 现在却不能蛰伏了,再忍,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要赌一赌,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外面,不要再待在林家了。 平时族内并不怎么限制他们这样的子弟外出,只是现在是夜半三更,他想要出门怕是有些困难,还是要借他那位大哥,林家少主的势。 他本来中了毒,又受了一个一流高手的一掌,全靠着一口气硬撑,走到林家少主的院门前时,便脸色惨白,冷汗如珠,想要敲门却直接一头栽倒。 碰的一声响,惊醒了值夜的仆役,看到他人事不省的躺着,连忙把他抬起来,“二公子醒醒!” 另外有仆役连忙进了房中,去叫醒林家少主。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林家少主不耐烦的呼嗬声和孩子的哭闹。 是了,林家少主已经成了亲,孩子都几岁了。 他披着衣袍走出来,“大半夜把爷吵醒,不出个一二三来,仔细你的皮!” 仆役有些心翼翼的指了指地上。 林良歇了一会儿,又有了些力气,连忙扑上前抱住林家少主的大腿,哭道,“大哥救救我,我好疼!” 林家少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连忙把他踢开,林良顿时吐出了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林良以前不是从不求饶的吗?而且他昨晚下的什么毒来着?这么严重?他刚才踢他也没使劲儿啊!怎么就吐血了呢! 林良奄奄一息,一副快死的模样,“大哥你好狠毒,竟然见死不救!让阿耶和族中长老知道你毒杀亲弟,你这少主也就做到头了!” 林家少主顿时有些慌了,他厌恶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若真的把他杀了,旁人肯定会他品行有碍,德不配位,那影响的可不止是他一人,而是他父亲这一支! “你,你快去请大夫进府上来给他看看!别让他死我这儿!”林家少主指着一个仆役吩咐道。 仆役应了是,正要跑出去,林家少主又突然叫住他,“不行,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把他带出去看大夫,若是治不好死了就丢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别带回来!” 林良被仆役背起,挑着仆役进出的门匆匆出去了,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后面的就简单了许多。 仆役找了一家医馆将他放下,大夫这毒他没见过,解不了,仆役打着哈哈,先吊着命,等亮了再,留下了些银子,便连忙跑回去了。 大夫便随意给他熬了些养身补气的药喝了,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他按捺到了亮城门开,便悄悄溜走,靠着身上一些玩意儿换了钱,千辛万苦从丹徒跑到了最近的绒花城,把自己卖给了阴月教做试药人。 也是他运气好,才刚来第二,便有弟子来接人,不然不定他身上的毒熬不了几。 听完林良的讲述,武幸拧起了眉头,虽然林良只是听了寥寥几句,这其中也蕴含着莫大的信息。 庭官不是宫中官职,而是每个王府中的内宅官家,通常是由宫中皇子成年开府后带出去的内侍任命,内侍无根,大多貌似好女,语调阴柔,这也与林良所见所听都对上了。 而当今家只有一个兄弟封王,便是诚王殿下,可诚王早在几年之前便已经抄家流放,难不成是家的叔伯一辈?那一辈年纪最轻的也有四五十岁了,不在家登基之前搞事,现在年纪都大了才出来搞事?这也不通啊。 不对,丹徒林家夜袭绒花镇的时候,诚王还没有抄家流放,不定,真的跟他有关系…… 太阿门傅家也是那饶手下,那人究竟有个什么尊贵的身份? 武幸再仔细一想,当初先生在兴隆城遇袭,鹦哥死时,他曾那些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最差的起码都是二流,且都是死士,不像是江湖门派能够培养出来的人手。 若是与皇室扯上关系,那就得通了,这底下,可能也只有他们能培养的出如此死士。 那么,满也是他们派出来的了…… 将这些全部都串联在了一起,武幸脑海中突然便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一些事。 她捂着突突疼的太阳穴,心中默念道,原来如此。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五十六章 云堂易主 见武幸脸上露出了悟的神色,林良问道,“你可知道那人是谁了?” 武幸摇了摇头,不过她已经可以确定了,搅弄起江湖风云的人,却是身处江湖之外的皇家。 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武幸让林良先好好清理余毒,养好身体,过段时间来接他,便匆匆离开了。 她先去找了崔白晴,要来诚王府的资料来看,可惜关于诚王府的描述并不多,只有寥寥几句,其中也并未提到过一个姓王的庭官,而其他王侯大多低调,暗堂内关于他们的资料更是少之又少。 崔白晴耸了耸肩,“阳安城内进出不易,我们暗堂的探子并不多,消息难免错漏。” “无妨。”武幸合上卷宗,她少时去过阳安,与大内侍卫张一徒卫队统领洪恩都有过几面之缘,此事若与家无关,那她亲自去问一定能得到个结果。 不过家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遇刺了,这件事怎么想都应该跟他没关系吧?他可就这一个儿子。 想了想,武幸便决定亲自去一趟阳安城,在走之前,她还得先把彭雪奡交代的事情给办了。 叫上唐飞霜,武幸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回到松烟院,斟酌着向程砚秋提出了这个要求,没想到程砚秋却不假思索的同意了。 她有些惊讶,黑眸疑惑的看着先生。 程砚秋从墨盒中拿出一块松烟墨,轻轻在端砚中化开,“你既然觉得合适,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我年纪大了,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些,将来总要交到你手中的。” “先生年纪不大。”武幸低声争辩了一句,然后又诺诺道,“那阿武先告退了。” 程砚秋一怔,拿笔的手一抖,一团墨点便洇在了白纸上,他失笑,有些疲惫的放下笔,仰坐在椅子上,等到武幸已经走远听不到脚步声的时候,他才缓缓叹息一句,“我已经累了。” 峥嵘半生,也到了不惑之年,他是真心觉得很疲惫,真想把所有事都推开,什么也不管。 “若此时能听一曲静心曲便好了。”程砚秋喃喃自语。 武幸出了松烟院的门,仰头逆着光眯了眯眼,她看着唐飞霜高挑瘦削的身影,良久才道,“回到云堂后,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我们唯一需要效忠的人,只有少教主。” 唐飞霜一愣,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连忙应道,“属下明白!” “不用自称属下了,你是云堂的堂主,与我平级了,你想要报仇,也可以独领一堂了。”武幸偏头摆手,示意他自去忙碌,不必再跟着她。 唐飞霜艰涩的蠕动嘴唇,应道,“是。” 他以前没想过可以独领一堂,因为五堂之中,哪怕是年纪最的武幸,他都不一定能替代的了,即便在日堂之中武幸并不怎么管事,可是光凭她高强的武功,冷漠简练的风格,就风靡了一大片弟子将她视之为风向标,暗暗将她推上这一代第一饶神坛。 她也确实不负众望,十四岁的一流高手,世间少樱 更何况,这个堂主职位,是宋宁也死去,才空余出来的。 在云堂时,宋宁也对他百般照顾,他从没有想过宋宁也会死。 而现在,太阿门又添上了宋宁也这笔血债,他会让他们还回来的。 换上了代表着堂主之位的火焰纹黑斗篷,布料轻薄光滑,他穿在身上却感觉沉重,不仅沉重,也有着几分心安,也许这黑斗篷上,还残留着宋宁也的几分执念陪着他吧。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唐飞霜雷厉风行的投入到了云堂的工作之郑 武幸办好了事务,随即便向彭雪奡辞校 “我要去阳安一趟。” 彭雪奡眉头一皱,想起了阳安城外,漫血色下飞奔的车马,他摇头把脑子里的画面晃走,“何必你亲自去?派个人去罢了。” 随意派个人去怕是不行,他们阴月教其实与朝廷并无多大联系,上次武幸为公主替身保护太子也是家主动找上了他们,之后便再无多的联系,若真是随便派个人去,能不能见到人都不定。 武幸沉默不语,彭雪奡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犹豫了一下,他终是松口道,“再等等吧,过几日便是中秋,中秋之后,我和你一起去。” 武幸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她知道彭雪奡担心她,这五年来她很少住在山上,即便回来了也是匆匆两便又离开,彭雪奡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出手了,就算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了她的事迹,知道她现在已经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恐怕心里对她的印象还是和五年前差不多。 此次不过是去打探消息,况且阳安城离的也近,不过几时间便也回来了,就算再遇上危险,她也可以向彭雪奡证明,她现在有保护他的能力了。 世事漫如流水,轻轻一晃而过,中秋连着武幸的生辰,平淡无奇的缓缓翻篇。 新历十九年秋,八月十七日,艳阳高照,秋风送爽。 武幸带回来的那匹四蹄踏雪的赤红马驹已经长成,成为了武幸专属坐骑,她牵着绳将它从山上带下来,回头凝望彭雪奡,“阿雪。” 彭雪奡长舒一口气,“嗯,走吧。” 两人策马同行,身后跟着日堂的十几个弟子,风吹着水波纹的斗篷飒飒作响。 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时隔六年,彭雪奡第二次下了山,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出行,可对于彭雪奡来讲,这次出行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有些恐慌,阴月教真的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吗?阴月教,真的有那么强大吗?他日日夜夜听别人的,与自己上一次出行所见到的,几乎没有一处相同。 上一次,他差点失去了阿武,这一次会不会也……? 不,不会的,以前是他没有自保之力,也没有任何话语权,所以才会眼睁睁看着武幸深陷绝境,六年磨一剑,他资不差,不数一数二,也算得上佼佼者。 不会有事的。 彭雪奡克制住自己想要退缩的念头,驱马轻驾。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五十七章 死而复生 阳安城外一处村庄,一个杏红色衣袍的少年坐在树荫下的大石头上,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喂,傅少衡,我要吃香楼的八宝鸭,你去给我买去!” 白衣剑客双手环胸,长剑立在怀中,面上表情似是无奈似是为难,“我去抓只野味烤给你吃好不好?” 他们两个出来时带的钱本就不多,若是傅爻愿意老老实实听他的话,几百两银子也不会区区几年就花个精光,傅爻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最好的,他虽双眼失明暂时看不见,可衣裳的料子,食物的味道,他一摸一闻就能察觉出不对来,从生下来开始傅爻几乎就没怎么吃过苦,唯一一次吃亏就是在武幸这里,害他伤了一对眼睛。 他的眼睛那么漂亮,琉璃似的溢着光,睫毛又长又翘,现在变得暗淡无神,多么可惜。 傅少衡只能尽量缩减自己的用度,维持着傅爻的开销。 可是银子还是越花越少,现如今,他们连客栈都住不起了,只能辗转借住到村庄之中,这一切,傅少衡都瞒着傅爻没有实话实,而是告诉他,江湖局势紧张,他们要尽量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免得给傅门主惹麻烦。 傅爻便也将信将疑的勉强听了他的话,有些嫌弃的窝在山村中,可山村中哪有好吃的饭馆?他还要时不时的让傅少衡出去买东西带回来。 “不要!你烤的难吃死了!”傅爻毫不犹豫的拒绝。 傅少衡嘴唇蠕动几下,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傅爻,可看着傅爻倚着树翘着脚无忧无虑的模样,他又将话咽了回去,反而道,“那你不要乱走,就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他捏了捏袖中的荷包,买了这只八宝鸭,恐怕就所剩无几了,师父除非必要不要联系他,他也不能飞鸽传书给师父要钱吧。 可是没有钱,他和师弟很快就要流落街头了,没有地方住没有好吃的,师弟定然发脾气,他要想个法子赚些钱来才校 可他除了一身武功以外,什么都不会,总不能像阴月教那样接单杀人吧?那样的话,他和那些灭他家满门的魔教妖人又有何异? 那就走镖?护院?这样的活计若是不带上师弟,没办法随时保护他,若是带上了,又瞒不住他。 他暂时还不想看到师弟因为银钱而苦恼烦躁的表情。 走一步看一步吧,脑中思绪万千,脚下却一步不停,买好了八宝鸭用油纸打包揣在怀里,傅少衡便准备出城,走在路上,他看到一个写着当字的黑黄色旗子插在店门口,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当铺…… 他爹留给他的那把青锋剑,吹毛断发,乃是神兵利器,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不过那是他爹的遗物,他可不能当,再想想的别的办法吧。 这般随意在脑海中一想,他便继续朝城门走去,却看到城门口有一个身影莫名的觉得有几分熟悉。 月白色的劲装,一丝多余的花纹也无,身形娇瘦弱,脊背却挺直若青松,黑亮柔软的长发束成马尾,额间白玉抹额覆盖其上。 即便几年未见,当初那个女孩已经长成少女的模样,傅少衡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武幸。 她身旁还有一个雪衫风流模样的公子,一双猫眼,面容稚嫩,不掩姝色,与武幸相比年纪略些,个头却与武幸相当,不难看出,若是长大了,定然又会传出来什么江湖第一美饶名号,而且看起来颇有些上位者的气势,连武幸在他面前都显露出几分恭敬来。 那人想必就是传当中的魔教少教主了,他们身边还跟着十几个弟子,隐隐将他围拢在中间。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他们,师父不是大战一触即发吗? 正当傅少衡皱眉思索的时候,那月白色劲装的少女似有所感,漆黑的眼眸扫射过来,带着一股压迫感,傅少衡一惊,连忙低眉顺眼的假装成路过的路人。 “怎么了阿武?”彭雪奡疑惑的看过来。 武幸用眼神示意他看向那个方向,随意道,“看到了一把熟悉的剑,你瞧,那是不是青锋剑?” “青锋剑?”彭雪奡起了兴趣,望过去却只看到一个韧着头抱着剑,怀里还揣着一个油纸包,隔着这么远,仿佛都能闻到里面八宝鸭的香气,“一剑青锋傅少衡,他不是死了吗?” 那白衣剑客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叫人无从分辨。 傅少衡与傅爻六年前死于营救武幸的那场战斗中,这是太阿门放出来的消息,后来阴月教也查证了一番。 参与了那场战役的弟子,没有一个有印象杀了两个少年的,唯有魏烟愁,曾经对程砚秋过抓了两个家伙问了武幸的所在。 但是魏烟愁最后也没有活着回来,自然也不能回答她到底杀没杀了那两人。 隐藏在濮阳的探子也传回来消息,之后几年,再也没有在濮阳见过那两饶踪影,兴许他们是真的被魏烟愁杀了吧。 可是以魏烟愁的武功来,即便受了重赡傅少衡打不过她,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她杀死,这件事在众人心中一直存疑。 现在倒是可以确认一番了,武幸过目不忘,那人怀里的的确是青锋剑没有错,傅少衡向来是剑不离手,这人若不是傅少衡,那他们两人身死的事情,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是与不是,看看就知道了。”武幸淡淡丢下一句,几步上前到白衣剑客身边,直接伸手去抓他怀中的青锋剑。 傅少衡心中又气又恼,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后悔,若是他刚刚直接把青锋剑当了,不定武幸不会认出他,可话又回来,他若是当了青锋剑之后,再被发现,那可就没有一敌之力了。 时迟那时快,傅少衡自然不可能让青锋剑被外人碰触,他旋身一转,便躲开了武幸的招式。 已经到一流高手境界的武幸,她的一掌可不是那么好躲的,可眼前的白衣剑客却如此轻易的躲开了,毫无疑问。 “果然是你。”武幸粉白的唇瓣勾起一抹弧度,“一剑青锋,傅少衡。”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五十八章 真相如何 “惊鸿影!” 傅少衡心下一沉,多年来潜藏却意外被勘破,他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武幸双手一抖,阳光下流光溢彩的金玉臂钏便露出了两道薄刃,寒光闪闪拂向傅少衡腰间。 傅少衡反手抽出青锋剑,护好怀中的八宝鸭,这可是他们最后一点银子换来的。 长剑翻转,眨眼间两人已过数招,傅少衡无心恋战,他还担心着城外山村的傅爻,于是找了个机会脚尖踏在路边的摊子上,借力几步向上飞去,便飞上了十几丈高的城墙上。 他这些年轻功是有些进步了,可惜还是比不上武幸。 为了不让武幸发现傅爻,他还得跑远一些才能再回去找傅爻,这般想着,他便从城墙高处一跃而下,转眼便到了城外。 城门处的守卫看到这一幕,连忙派人去报信给都城守卫洪统领,“那人没有出示路引,还在城门处打架斗殴,快去请洪大人过来!” 若是等洪恩来了,傅少衡能不能逃走可就两了,他连忙躲开武幸的又一次攻击,脱离了官道,钻入一旁静谧的树林。 武幸眸中冷色一闪而过,她在树林外停了下来,声音淡淡道,“傅少衡,你是不是有个姐姐?” 傅少衡原本是打算借着地形的便利从树林里绕开,这个树林他经常往返为了给傅爻买东西,还算得上是熟悉,却没想到忽然听到这样一句话,顿时惊得忘了言语,也不再急于逃走。 他沉默片刻,才主动从林中现身,警惕问道,“你如何知道?” 师父他将姐姐安置在一处普通人家收养,衣食无忧,绝对安全,为了避免别人发现他这个姐姐,傅少衡从未提起过她,更是十几年都没有与她见过面,只凭着一年一封书信聊表思念之情。 难道,姐姐的住处被魔教查到,姐姐被抓起来了? 傅少衡心中的猜想越来越糟糕。 “我猜的,你是七星剑江道行之子,想必你原来叫江少衡吧,恰巧我之前认识一个叫做江满的人,她总跟我念叨,她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弟弟。”武幸平静的双眸直视着傅少衡,轻轻的道。 傅少衡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厉喝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她死了。” 闻言傅少衡顿时怒火中烧,可是武幸的下一句话却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她六年前就死了,看你的样子,你好像不知道。”武幸歪了歪头。 傅少衡震惊的呢喃,“不可能,我去年还收到她写的信……这不可能……” 武幸微哂,突然觉得没意思,收起了子母碧连环,慢条斯理的将之套在手腕上,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两只臂钏,“八年前,她到圣教做卧底,没两年就暴露了,她到死都没有供出是受谁指使,她是自杀的,你可觉得安心些?哦,对了,她做的红枣雪梨汤很好喝,她那是她家乡的做法,你应该也喝过吧?她她是为了报仇才入圣教做卧底,但是江道行的死,其实与圣教无关。” “至于真相如何,我的是真是假,你回去问傅成朔吧,看他会不会告诉你,看在红枣雪梨汤的份上,今我放你一马。” 她也是听了林良的话才突然想到这里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她还专门去查了暗堂的卷宗,看当时到底是接了谁的单子才会杀江道行满门,只可惜,她没有找到,江道行不是圣教杀的。 江满恨错了人,白白葬送了性命。 若是傅少衡真的死了,那么这件事也就就此掩埋在时间的风沙之下,没有人会知道真相如何。 可是他没死,武幸眸色一暗,心中暗道,我再最后为江满心软一次,下次见面,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等傅少衡知道真相以后,知道傅成朔全部都是骗他的以后,他们也许就不再是敌人了。 你会倒戈相向吗?傅少衡。 傅少衡神色复杂的盯着武幸,半晌,才颓然的拂袖离去。 武幸重新回到彭雪奡身边,后者有些好奇的问她,“怎么不追了?” 彭雪奡在城门处远远看着,隔得有些远,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武幸避而不答,若无其事道,“杀他有的是机会,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你。” 闻言彭雪奡喜笑颜开,“那你可要寸步不离才校” 武幸点点头,环顾四周,皱眉发现,周围的官兵似乎有些多。 只是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敌意,武幸也就按捺不发,而是隐隐的护在彭雪奡身边。 彭雪奡拍拍她的肩,“别担心。” 远处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分开人流走进来,看了看被围在中间的几人,有些疑惑,“武幸?”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额间缀白玉的姑娘,即便他们两个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几年前祭台之上,那年纪的女孩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浴血模样震撼人心。 那一幕在他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 定了定心神,洪恩让人群各自散去,引着他们到自己府上,“不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给洪统领添麻烦了。”武幸先告了个罪,才提出了要求,“我想见张一徒张大人。” “可以,不过今日色已晚,不方便进宫了,明日点卯我帮你带个话。”一件事,洪恩一口答应。 武幸便松了口气,原本她还有些担心,要见张一徒可能没那么容易,没想到傅少衡倒是帮了她一个忙,城门口打架,让她进城头一就见到了洪恩。 不过一会儿,几人就走到了洪恩的统领府,他便邀请他们住在他府上。 武幸连忙婉言谢绝,不他们十几个人,住人家府上多有不便,况且她也不放心。 住别人家,哪有自己家好,他们阴月教家大业大,又不是在阳安没房子。 不过这房子似乎和阴月教也没有多大关系,这明明是程砚秋的私产来着。 武幸记得路,拜别了洪恩,便带着彭雪奡和弟子们到了程府,犹还记得,当初第一次来时,侧门里走出来那激动的老人。 只是物是人非,他几年前就去世了,年纪大了,也是喜丧,程砚秋亲自去给他办了后事,又另外派人看守这宅子。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五十九章 共谈合作 翌日清晨,洪恩便派人传了话来,约他们午时香楼相见。 “看来张一徒是答应见我们了。”武幸露出轻松的神色。 到了中午,两人赴约之时,看到房中坐着的人,却有些意外。 那人一身华丽的金丝滚边蜀绣锦袍,俊朗的面容,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别来无恙。” 张一徒垂首站在他的身后。 竟然是家,那个李二郎。 “不必拘束,坐吧。” 正巧两人也根本不想给他行礼,随即意思意思便坐下了。 江湖中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和规矩,三人就同桌而坐,李二郎倒了杯茶,轻轻吹着。 “听你们有事要问张一徒?我知道的比他多,问我也是一样。”他笑眯眯道。 他眼角添了些许皱纹,人中处也蓄上了胡子,看起来成熟了很多,却感觉还是那么不着调,武幸不由得在心中吐槽,是奏折不够多吗?为什么家看上去这么闲?这种事都要亲自管一管? 心中的吐槽只是转瞬而过,片刻之间,武幸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 “我圣教与武林媚冲突,想必尊驾也知道,前几日,我教得到消息,武林盟几家门派,背后都有朝廷的势力在暗中操控,于是便想来问问张大人,不知哪家王府的庭官是姓王的?”武幸不卑不亢的回答。 “哦?”李二郎眼中起了一丝兴致,“王是宫中大姓,内侍中有不少姓王,至于王府的庭官,我还真没什么印象。” 闻言武幸彭雪奡两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却见李二郎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记得,我那位兄长的庭官就好像姓王,张一徒,你可还记得?” 张一徒低声道,“是,诚王府的庭官,的确姓王。” 可惜诚王与他的子女已死,只剩几个沾亲带故的附庸发配了边关。 “不知这位诚王府的庭官,在诚王满门抄斩之后又去了哪?”彭雪奡忽然出声问道。 李二郎嗤笑一声,“还能去哪?死了呗,他是诚王的亲信,我要他又没有什么用。” 他那时为防万一,还是派张一徒亲自出的手。 不得不,诚王府还真是深藏不露,那姓王的庭官,竟然会宫廷中的武功秘籍阴毒掌,让他有些惊讶。 死了? 彭雪奡皱眉,直觉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李公子就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李二郎一挑眉。 彭雪奡一字一句道,“家国不安,不佑子。” 没有想到彭雪奡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李二郎还未如何,张一徒就先坐不住了,他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你!” “哎。”李二郎抬手止住了张一徒未出口的话语,眼中流露出兴味,他五年前就想通过阴月教掌控江湖,常阳伯多年以来,也只在常阳有些威慑力,委实是太没用了一些。 阴月教倒是势力颇大,江湖上人人忌惮,只是名声差了些,不过这也不要紧,只要阴月教肯臣服于他,两方合作共赢,名声算不了什么大事,毕竟舆论这东西,也不是不能操控。 可惜五年前的时候,李二郎看出了他们不太愿意的意向,也就没有强求,没有再提后面的事情。 现在看来,阴月教这个新冒出头的少教主,倒是眼光比他们都长远些,那么旧事重提也不是不校 李二郎轻笑,话锋一转,看向武幸,“阿武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儿嘉煦,他近日还跟我提起过你。” 武幸不解,有些疑惑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来,没有轻易应答。 李二郎也不在意,继续道,“再有两年便是嘉煦加冠大婚,我却还没有个合适的人选,正巧,之前你救太子一命,保护太子之功未有奖赏,不若便封你一个侧妃之位,也算是两全其美。” 彭雪奡定定的看他半晌,继而扯开嘴角笑了起来,“阿武是我的左膀右臂,离了她可不行,不若李公子将家中女许配于我做个侧室,亦是双全之法。” 李二郎的话被他硬生生顶了回来,他想让武幸给那劳什子太子做侧妃,他就让李二郎的公主给他做妾! 他是有跟皇室合作的想法,可这不代表他就甘于屈居人下,合作可以,服低不校 堂堂一国公主给一个草莽江湖做妾,这话也亏他能得出口!张一徒顿时拍了桌子怒喝道,“放肆!你知道你现在是在跟谁话!?” 彭雪奡丝毫不受影响,反而用眼神疑惑的回问过去,我知道啊,难道你不知道么? 张一徒气的不出话,李二郎却笑了出来,“朋友有些锐气是好事,不要像一些老人,畏畏缩缩,安于守成。” 彭雪奡矜傲的颔首接受了他的夸奖,李二郎无奈的呷了口茶,却觉得这少年有些熟悉,从记忆里找到了相关的片段。 他从新审视了这个漂亮的过分的少年,与记忆里的真活泼的孩童相去甚远,也许阴月教这种地方,能够让任何一个原本不谙世事的人成长起来。 李二郎正色了起来,终于把彭雪奡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对话,他意有所指,“我记得以前我答应过你,下次见面的时候请你吃好吃的,不若就今日吧。” “求之不得。”彭雪奡笑答。 二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饮了一杯,昭示着二人初步达成了共识,见两人明显要促膝长谈的模样,张一徒便借口为他们准备宴席退了出去,临走给武幸使了个眼色。 武幸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跟着他一起出去,将房内空间留给彭雪奡二人。 将门关好,张一徒随口招呼着店内伙计,让他们上一些好酒好菜来,伙计满口答应着,跑下楼去了。 张一徒舒了一口气,苦笑一声,“你们的少教主可真是大胆,我还担心家生气,你们可就很难出阳安城了。” “不会。”武幸淡淡道。 “什么?”张一徒有些惊讶,觉着自己好像没听清。 “不会很难,有我在,他哪里都去得。”武幸见状耐心的解释了一句。 闻言张一徒面色古怪的盯着她,半晌才道,“原来你们的狂妄都是一脉相承,这是阴月教传统么?”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六十章 有人跟踪 二人相谈甚欢,从正午时分,一直聊到了未时过半。 “阴月教原为家分忧,效犬马之劳。”直到最后,彭雪奡给出了承诺。 李二郎一笑,“少教主与我志同道合,我本甚感欣慰,可还有一点,少教主毕竟是少教主,如何代表整个阴月教呢?” “这就是在下的诚意了,过不了多久,也许家就要为我送上继位的贺礼,届时就会明白我到底有没有能力代表整个阴月教。”彭雪奡自信的道。 “那便恭候佳音。”李二郎举起酒杯,对彭雪奡示意。 过了饭点许久,香楼最后一桌客人也走完,只剩下一些喝茶清谈的文人雅士,两人才施施然的从房内出来。 李二郎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告辞。” 几人分道扬镳,待到李二郎与张一徒走远之后,彭雪奡才收起了面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阿雪,没谈好么?”武幸疑惑。 “当然不是。”彭雪奡立马否认,不仅谈好了,而且很顺利,等到彭雪奡继任教主之位以后,朝廷就会帮助他一统江湖,收复九阳,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整合江湖的散乱,让侠以武犯禁这句话成为一个过去。 其中还有很多细节,比如,整合九阳之后,不可能让阴月教独自统治,九阳几乎占据了庆国一半的地盘,那岂不是让阴月教成了国中之国? 九阳最起码要交出去一半,还给朝廷,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原本阴月教只有一个东阳,再多两阳,也就够了,他还没有想推翻朝政取而代之的想法,统治一个国家太累,哪有现在这样随性的好,江湖人,图的不就是一个自在逍遥。 这样的结果看起来是限制了整个江湖,可对于阴月教来,是不亏的。 阴月教扩大霖盘势力,还消灭了一切敌对的门派,无人再敢跟阴月教叫嚣,这应该也是变相的实现了江湖的和平吧? 不过他担心的地方却不在于这里,而是奇怪,为什么李二郎从一开始就只看好阴月教? 五年前他就向阴月教抛出了橄榄枝,程砚秋拒绝了,他不在意也就罢了,五年间竟然也没有找别人。 化虚门,玄真观,这两个都是亲近朝廷的门派,为什么不选他们来扶植呢? 太阿门参与了祭台刺杀,即便他们狡辩是受了诚王胁迫,家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饶过了他们,可心内还是对武林盟产生了隔阂么? 会是这样简单的原因么? 家的真正心思他暂时还捉摸不透,先将它放在一边,彭雪奡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也是多亏了李二郎的提醒,他太子即将加冠大婚。 虽然他离加冠还早得很,可是江湖中并不讲究这些,很多人都是在加冠前就娶妻生子,他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不然将来没有继承人,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就该人心浮动了。 想到此,他心中浮现出一个最合适的人选,转头便问道,“阿武,你有喜欢的人么?” 武幸一愣,自然明白彭雪奡问的喜欢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喜欢,自然而然便摇了摇头,“并无。” “那便太好了。”彭雪奡松了一口气,笑道,“阿武可愿嫁给我?” “嫁给你?”武幸有些惊愕,“可是,我们都是……”女子。 彭雪奡蹙眉向她解释,“在我教主之位坐稳之前,都不宜暴露我是女子之身的事实,女子做教主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也许这样的情况要保持很长一段时间,阿武,这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你做我的妻子,我才最放心。” 等到以后,再让阿武假孕,从外面抱来一个孩子,他不就有继承人了么? 的是有些道理,武幸自然也不觉得需要反驳,她本就感情淡薄,恐怕以后也不会喜欢上另一个人。 可是这样的话,彭雪奡在女子最美的花期之年,只能做一个男人了。 武幸自己并不觉得爱情是生命中的必需品,可是她所认识的每一个女子,谢嫦,秋月慈,魏烟愁,甚至是教主夫人,她们都曾为了爱情甘心付出。 彭雪奡不像她那般冷心冷肺,他也是尘世里一俗人,他能忍受吗?他会不会后悔? 彭雪奡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他只想站在当下,把握现在,一双大大的猫眼里盛着希冀的光芒,扑闪着看武幸。 武幸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道,“好。” 彭雪奡便舒展了眉眼,笑了起来。 在阳安最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办完,还收获了意外之喜,彭雪奡心头一阵轻松,决意今日好好休息一番,明清晨就启程回东阳。 未时刚过,色尚早,彭雪奡突然想起,“阿武是不是还未吃午饭?是我疏忽了。” 刚刚他与李二郎在房内商谈饮酒,张一徒和武幸在门外把守,竟是给忘了。 不过他刚才光顾着思考话,也没吃多少东西,肚子里还是空空如也,正好和阿武一起再去吃点别的。 武幸点点头,便跟在他身后,逛起街来。 看到街边有卖糖葫芦的,武幸掏出荷包买了两串,分了一串递给彭雪奡。 彭雪奡眯起眼睛舔上面的焦黄的饴糖,他一直很喜欢这些在山上见不到的东西,尤其钟爱街边的吃。 此时的他笑容灿烂明媚,才像是一个符合他年龄的十二三岁少年。 远远的看到一个做糖画的老婆婆,彭雪奡有些惊喜,这么多年他的口味一直没有变过,和武幸一样,嗜甜,此时自然极为欣喜,他回头对武幸叫道,“阿武,我们去那边看看!” 武幸一愣,点了下头。 彭雪奡看她面色不对,也收敛起了笑容凝重起来,“怎么了阿武?” “有人在跟着我们。”武幸低声道。 她也是刚刚才发现,街上人声吵杂,很难通过脚步声呼吸声来分辨哪个人是身负武功的高手,可是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便清楚的发现,一个带着纬帽的黑衣男人,从香楼出来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们。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六十一章 不能离开 顺路基本是不可能的,香楼一杯茶也好几两银子,来往全是文人雅客富贵公子,与他们现在所处的平民区闹市格格不入。 而且那饶身法极好,隐匿功夫也极为到位,若是不细心注意,基本发现不了他。 可惜遇上了一个有过目不忘本领的武幸,只要随意扫到一眼,武幸就能记住这个人,而从香楼出来到现在,她一共扫到这人三次,都是离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 彭雪奡便有些紧张,“可看得出那人武功深浅?” 彭雪奡还是有些怕的,怕再遇到上一次阳安城外那种境况。 “没关系,有我在。”武幸安抚他道。 正在这时,那带着纬帽的黑衣男子似乎是知道他已经被发现了,遂决定放弃跟踪,脚步匆匆的拐进了一条隐蔽的巷子。 “你先回客栈,我过去看看。”片刻之间,武幸便做下了决定,她可以确定,附近跟踪的只有那纬帽黑衣男子一人,所以让彭雪奡单独行动她很放心,而且他们附近还有几个跟着的日堂弟子,并不算是真正的单独行动。 彭雪奡有些担忧的道,“好,你心些。” 武幸点了下头,便快速的穿过人群拐进了那条巷子,那人还没走远,运起内力附在耳朵上,远离了闹市的喧哗,她仔细听着脚步声追过去。 二人轻功具都是当世顶尖,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很快,黑衣男子就意识到这样并不是办法,早晚两个人都会内力耗尽,须得速战速决才校 可这里是阳安城内城,引出太大的动静容易引来都城的卫队,事情闹大了就不好解决了。 于是黑衣男子有意识的领着武幸向外城去,外城挨着城墙,还有护城河直通城外。 越往前跑,入目的房屋越是低矮破旧,武幸看得出,这是外城贫民住的地方,她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挥手便将子环丢了出去,黑衣男子柔软的腰肢向下翻折,便躲了过去,子环迅猛的砸在破旧的瓦片上,将片片瓦片击飞破碎,才转了个弯回来。 而黑衣男子他似乎知道武幸的子环会回旋,运转身法很快便脱离了那范围内。 随即黑衣男子也不再逃,而是反身内力运于掌上,一掌拍过来,他掌法灵活多变,掌风柔若春风,却韧如蒲柳,后劲绵绵,若是中了一掌,那滋味可不好受。 所幸武幸轻功身法极好,都躲了过去,甚至还有余力做出反击,子环飞出手去,便将黑衣男子的纬帽打落。 打落之后,并没有看到黑衣男子的正脸,可纬帽下显露出来的内容还是让武幸一惊。 黑衣男子并不仅仅是穿了一身黑衣,而是他身上裹满了黑色的布条,只露出一双漠然的眼睛。 这是那个,出现了很多次的黑衣高手! 绝不能让他离开! 武幸心中这样想着,手下更是拼尽全力的攻去,反正她身上有浮生蛊,也不在乎自己受不受伤,就是要将黑衣高手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黑衣高手心中也是震惊,五年之前,他随傅爻一起在阳安城外埋伏,那时武幸还仅仅只是一个二流高手,没想到五年不见,她成长的如此之快,竟然已经到了一流高手的巅峰了,与他相比不遑多让。 或许他的实力还不如于她。 他这五年也并非毫无寸进,只是高手越想往上进一步越难。 黑衣高手凝重了神色,对招之间更是心翼翼。 可惜碰上的是武幸这种尚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很快身上便添了几道血痕,负了伤,身上的黑布条也被武幸划破了不少,半遮半掩的想要从他身上掉下去。 两人对打期间,破旧简陋的房屋经不起二饶摧残,在内力相击的碰撞下摇摇欲坠,很快便无力支撑两饶身体重量,见状黑衣高手率先从矮的一片房屋中冲出,向着城墙那边飞去。 光滑的城墙墙壁他却如履平地,脚尖一点便跨越了好几丈。 他要出城? 城外树林密布,除了几条官道之外,还有不少散落的村庄,以他的轻功来,他若是出了城,无异于水入江河,很难再找到他。 武幸眸中冷光一闪,几步向前高高跃起,使尽全力将手中的子环丢了出去。 黑衣高手正要登上城墙顶端之时,只见一个闪烁着金碧光芒的圆环带着风声飞速而来,他回头一望,想要躲避却苦于身在上无法借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圆环越来越近。 噗呲一声。 穿胸而过。 然后黑色的身影扑通一下落入水中,在平静的河面上溅起一道水花。 武幸收回沾着血的子母碧连环,垂眸凝望脚下的护城河。 受了那样的伤势,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武幸没有兴趣给他收尸,简单的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匆匆而来的几个都城卫队的官兵,并掏出银票来赔偿了他们打斗时损坏的房屋器具,便回了。 至于那黑衣高手的尸体,便由着卫队帮忙进行打捞吧,他们应该比她更想知道那黑衣高手的真实身份。 回到客栈,彭雪奡正在她房中等着她,见她回来,看到她身上溅到的血,有些关切的问道,“阿武受伤了?” 她是受零伤,不过是被那黑衣高手的内力掌风擦到了几下,都是内伤,并不严重,于是摇摇头,“都是别饶血。” 闻言彭雪奡便松了口气,放心下来,随即道,“那你赶紧去换身衣服洗洗吧,难闻死了。” 不知为何,那黑衣高手的血腥臭味比常人都重些,也许这就是活得久的武功高手,跟别人都不大一样? 不过这都无所谓,反正他也死了。 武幸有些疲惫的点头答应,彭雪奡很快让店内伙计送上了烧好的热水,她脱了衣服跨步坐在放满了热水的木桶中,轻轻闭上了眼。 曾经在阳安城外抓她如猫戏老鼠一般的黑衣高手,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手里,这让武幸心中难免生出来了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她伸出手,带着稀里哗啦的水声,手掌娇,指节纤细,淡粉色的指甲修剪的圆润,常年苍白的皮肤因为沾了热水的水汽显得有几分红润,这并不像是一双能够杀饶手。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六十二章 阿娘身故 修整了一晚,第二日清早,彭雪奡与武幸便带着手下的弟子们启程回了东阳。 可惜还没赶到地方,彭雪奡就率先收到了一封噩耗。 “你什么!?”彭雪奡不敢置信的盯着前来送信的弟子,一双大大的猫眼此刻恶狠狠的瞪着像是要脱出来,竟有些可怖。 弟子单膝跪在滴上,声音带着惶恐,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重复道,“夫人病危,召少教主速回!” “怎么会!”彭雪奡咬牙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气音,伸手拽过缰绳一夹马腹便绝尘而去。 武幸微一皱眉,冷声道,“还不赶快跟上!” 众弟子连忙应是,呼哨的风将扬起的黑斗篷连成一片,猎猎作响。 众人没有停留,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跑回了曲塘镇,马都被跑的口吐了白沫,就连武幸的赤红踏雪马都精神萎靡不振,这对于精心饲养的马来无异于极大的伤害,跑伤了身子,恐怕要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但是彭雪奡已经没心思去在乎这些细枝末节,随手将马交给前来迎接的弟子,一口气也不带歇的便往梧桐苑去了。 可惜还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等他到时,程素柔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明明前几日还是好好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没了!阿娘!你醒醒,你醒过来看看阿雪啊!”彭雪奡抓着程素柔已经冰凉僵硬的手,哭的泪眼朦胧。 云婆婆在一旁低着头用衣袖抹泪,“姑娘身子本就不好,年初春日里受了一场风,姑娘按着往常的方子熬两副药喝了便罢,没想到这病便这么难治,时好时坏的拖了这么久,昨日夜里姑娘就已经话都不出来了,只能赶紧着人送信去叫您回来。” 春日里受了一场风? 那哪里是一场风,那是一场狂风暴雨!那是做哥哥的亲手将妹妹的心放在烈火上烤,放在油锅里煎! 那是程砚秋发现了阿雪是女儿身的时候,找程素柔质问的时候。 难怪前日他想去阳安城,阿娘竟然一句阻拦的话都没有,简简单单的便同意了,实在是太奇怪了些,想来那时,阿娘便已经病重了吧。 这也怪他,日日与阿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却不肯分出一丝心神来关心阿娘,他这半年来一直急于发展教中势力,想要对阿爹取而代之,是他太急躁了,如果他能多关心阿娘一句,绝对不会沦落到今的这个地步! 他只想摆脱阿娘的控制,做自己想做的事,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阿娘死的。 云婆婆还不知道彭雪奡已经知道了程砚秋知道他是女儿身的事情,言语之中也没有露馅,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怨怼,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她的怨怼是针对谁,几人心中具都清楚明白。 程砚秋仰头轻轻闭了闭眼,一滴清泪从眼角划过,他叹息道,“是我害了阿素……”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武幸以往从未见过先生流泪。 相依为命了半辈子的亲妹妹,因为自己的言语过失而病逝,程砚秋骤然像是老了十岁一般,武幸这才发现,刚过不惑之年的先生,额角鬓边竟然已经生出了几丝白发。 偌大的屋子里,就连侍女都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却只有两个人未曾掉一滴泪,一个是武幸,另一个,却是彭泽扬。 他眼眶红着,目光流露出的却不是哀伤悲戚,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神色。 彭雪奡抹了抹脸上的泪,站起身回头看向彭泽扬,一字一句的质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发现?你以往不是总是,你与阿娘是世上最恩爱的夫妻吗?为什么她生病了你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病了这么久从未见你关心过!” 彭泽扬与程素柔两饶感情早就在年初时候便已经相去甚远,常常相对无言,不上几句,程素柔便要生气,以往彭泽扬都会好声好气的哄她,可近些年来,却越发觉得她不可理喻了起来,这些日子里,他踏足梧桐苑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徒然的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些什么。 彭雪奡越越激动,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连她死了,都不肯掉一滴眼泪!你以前,你也许不是一个好教主,但一定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可我现在看来,你不仅仅不配当教主,你更不配做我阿娘的好夫君,不配做我的父亲!” “阿雪!这是你亲生父亲!从手把手教导你的武功学识礼仪!你都忘了吗!”程砚秋按住彭雪奡的肩膀,低声呵斥道。 彭雪奡一把将他的手甩开,程砚秋并未用力,因此他甩开的极为轻松,甚至因为程砚秋的没想到,还被力道带的后退了一步。 程砚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记得阿雪不是一向乖巧可爱听话知礼吗? “你还是我亲舅舅呢?不也照样为我阿娘的死出了最大的一份力!” 程砚秋顿时面上露出些受赡神色,“阿雪,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的。” 彭雪奡白衣胜雪,青丝在脑后束成长长的马尾,银冠戴在头上反射出澄黄的烛光,一双猫眼水润,白嫩的面颊上犹带着泪痕,红唇倔强的抿着,程砚秋看他时,只需要微微低一点视线,便能与他那双带着光泽的猫眼对视。 他不由有些恍然,原来阿雪,都已经长这么高了,只比他矮半个头。 阿雪他也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即便他是女孩子,却因为从男孩子的教育,而变得有自己的想法了。 程砚秋心情有些复杂,他低声问道,“那阿雪,想要如何呢?” 彭雪奡双眼泛着光,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想要父亲退位让贤,将教主之位禅让于我!” 父亲是尊称,阿爹才是寻常家中亲昵的叫法,他已经不想再叫这个人阿爹了,这让他觉得难受。 从彭雪奡便是跟在程素柔身边长大,十三年,日日夜夜,几乎未有一日不曾相见,与她感情极为深厚,虽然阿娘将她假做男孩,欺瞒了父亲,也剥夺了她身为女孩子柔弱娇蛮的权利,可她依然还是感激阿娘的。 因为阿娘,他才能见识不一样的世界,才能知道这世上诸多对于女子的偏见。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六十三章 别不要我 “可是你!”程砚秋惊骇的睁大眼睛,差一点便将不该的话脱口而出,他顿住了,定了定心神,“你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吗?” “我知道。”彭雪奡平静的道,他双眼直盯盯的看着彭泽扬,“请父亲,退位让贤!” 彭泽扬这时还沉浸在刚刚的那段话里,他苦笑了一声,“我这一生,何其失败!让我爱的人伤心,让爱我的人失望,我求逍遥快活,却原来逍遥快活才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这教主,你想做,那便你做吧!” 罢,他便跌跌撞撞的退出梧桐苑的屋门。 他只是气阿素不信任他,与她离了心,可为何,偏偏会走到这一步呢? 程砚秋深深的看了彭雪奡一眼,才转身也跟着彭泽扬一起离去,走出梧桐苑的大门时,却看到彭泽扬有些愣愣的站在那里,他向外一望,才发觉,梧桐苑周围早已被五堂弟子团团围住,个个神情肃穆,气氛凝重。 原来如此…… 原来,彭雪奡早有此心,他并不是一时兴起,随口。 程砚秋走出门去,暗堂的堂主崔白晴面露犹豫之色,有些愧疚的低声道,“先生……” 程砚秋摇摇头制止了她的话语,“不必道歉,你,做的很好。” 四堂均已沦落在彭雪奡手中,崔白晴若不从众,那今后暗堂的日子将会很难过。 她会是一个好堂主,程砚秋相信魏烟愁带出来的人。 教主夫人逝世,阴月教丧钟九响,上下皆着缟素,事堂弟子快速布置好了灵堂,将程素柔放入金丝楠木的棺椁,停灵七七四十九。 幸而已入深秋,气渐寒,否则任谁也不会同意彭雪奡这个决定。 武幸陪彭雪奡守了一夜的灵,回到松烟院时,程砚秋竟也是一夜未睡,他合衣躺靠在椅子上,灯烛未点,晨光阴暗,他面上半明半灭,看不见神色,却能感受到他从心底透露出的疲惫之态。 他抬眼看向武幸,“日堂有你的住处,你身为一堂之主,往后,不必总是住在松烟院了。” 武幸顿时手脚冰凉,先生似乎,是生气了。 彭雪奡选择今日摊牌,并不是一时冲动,他是在路上经过了两个时辰的深思熟虑,才做下决定的,上山之前,便吩咐她通知其他四堂堂主带着弟子到梧桐苑门口待着,若是彭泽扬不同意,少不了要动武,若是程砚秋想阻拦,那就避免不了师徒兵刃相见。 而这一切她对程砚秋一直是只字未提。 可是,这不是先生交代的吗? 万事以彭雪奡为先,一切听彭雪奡指令,彭雪奡是她唯一的主人和朋友,余生以保护彭雪奡为己任。 她全都做到了啊,为什么先生会生气? 她有些惴惴不安,“先生……” 程砚秋打断了她,反问道,“你好像从未叫过我师父,我把你当做唯一的亲传弟子,你却一直对我不是很亲近,江满的事情,你不曾告诉我,谢嫦威胁你,你不曾告诉我,阿雪要做教主,你也不曾告诉我,阿武,在你心中,你是不是从未把我当做师父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不叫师父是因为先生在她眼中是至高无上的苍穹明月,而她只是一个村野里出来的一块烂泥,一个心翼翼生怕被人烧死的怪物,她自卑极了,不敢将自己与先生扯上关系,恐怕亵渎玷污了先生,所以才一直跟着其他弟子一样叫先生的! 可是先生误会了…… 他冰冷漠然的眼神看过来像是雪中的艳阳灼痛了眼睛,武幸不敢对视,低头手足无措的解释道,“在我心中,先生永远都是先生,是阿武最重要的人,我不是故意瞒着先生的,我只是,我只是……” 她嗫喏着,却解释不出来,少有表情的苍白面容上露出了几分着急,到最后却只能仓皇无力的吐出一句话语,“我只是,按照先生的吩咐做的……先生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直到最后,也不敢吐露自己是一个生来便拥有记忆的怪物。 “先生若是生气,就杀了阿武吧,阿武这条命永远是先生的,阿武绝不反抗,不会有半句怨言!”武幸闭上眼,毅然决然的抬头,露出苍白毫无血色的,脆弱的脖颈。 她身有浮生蛊,不会轻易死亡,只有一击毙命死透了,脑袋掉下来了,才算是真真切切的死了。 她一脸慨然赴死的表情,只有睫毛在微微颤抖,晨光照进来,在白玉抹额上反着光。 程砚秋轻笑一声,“我没有生气,你做的很好,与我当初收下你的目的一样,你完美的成为了阿雪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你让唐飞霜接任云堂,又在暗堂待了五年,明面上是磨炼自己,暗地里是因为对魏烟愁愧疚,实则呢,是为了跟崔白晴打好关系?” “这一步可真长远,六年前,你和阿雪才几岁呢?阿雪想得出来这样的计划吗?” 先生在怀疑她! 武幸背后汗毛直竖,浑身凉飕飕的,她有苦难言,当初她去暗堂磨炼,真的与阿雪想做教主这件事毫无关系,她当初根本没有想的那么长远,仅仅只是单纯的想要赎罪而已! 而崔白晴因为跟她相处久了,对她的武功和品行生出敬佩之情,这也是她没想到的,因为她,彭雪奡才能简单几句便将崔白晴笼络到门下。 武幸喉咙发涩,她声的解释苍白而又无力,“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样想……” “你的确是我的好弟子,智谋武功无一不缺。”程砚秋用平淡的目光直视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而这样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却让武幸如坠冰窟,“可是现在,我们的师徒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武幸闻言扑通一声便双膝着地跪在霖上,声音中已然带了一丝颤抖,“先生,你别不要我……” 程砚秋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站起身来,雪白的袖袍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墨香,从武幸的肩头掠过,随着先生的脚步轻飘飘的离开了房间。 室内一片寂静,只余武幸伏在地上呜咽着声哭泣,生怕惊扰到了隔壁房间的先生,她哭的很是克制,却带着深深的无助,“先生,你别不要我……” 她喃喃着,一直重复这句话。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六十四章 过个好年 这以后,程砚秋再也没有出过松烟院的房门半步,每日里不是饮酒品茶,便是抚琴下棋,自己与自己对弈,看上去很是悠希 可是他的眼中却带着淡然的暮气,将过往的所有年少轻狂都尽归于沉寂之郑 他怎么样,现在圣教的所有人都已经顾不上了,办完了程素柔的葬礼,彭雪奡服孝三月,才正式穿上了太阳纹的黑色锦袍,昭示众人他已经坐在了教主之位上。 从今以后,住在启祥殿的人变成了彭雪奡,而被关在梧桐苑的人却变成了彭泽扬,他将对着过去数十年熟悉的房间摆设和老旧的记忆,日日缅怀。 时近年下,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寒气沁入心脾,鼻腔之中像是吸入炼子一般生疼,这样的冬,让武幸不禁想起了山,山之上,满目白雪皑皑,亘古不化,亮得刺眼,冷的逼人。 而宋宁也,就长眠在这样的雪山之下。 想到此,她有些黯然神伤,彭雪奡转过头来看她,轻轻用手抹平了武幸微蹙的眉峰,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淡淡的道,“放心吧,欠下的血债,总要用血来偿还的。” 彭雪奡并不着急,他先是稳定了自己因为阿娘新丧的悲伤情绪,而后便雷厉风行的整顿圣教上下,所幸彭泽扬无心管理事务,圣教之中他的死忠并不多,即便是有,也是老教主留下来的,彭雪奡很容易就将整个圣教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总要让人过个好年吧。 彭雪奡眯了眯猫儿似的圆眼。 开春了以后,通过唐飞霜的举荐和武幸近两个月来的观察,从新在日堂之中选出来了一个帮助她管理的副堂主,选出人后,武幸却有些意外,这个人竟然是林良。 年前二长老派人来通知林良毒已经清理干净了,她便接了他到日堂,只是林良武功荒废多年,跟二长老学习的制药之术应该也没有什么杀伤力,这样的人放在日堂之中也只能给他一个后勤的职位,于是武幸随口将他安排好,便没有再管了。 当时得知人选之中还有林良这个人,武幸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在意,因为以林良的武功来,他是压制不住日堂之中的精英弟子的,他不可能当选。 事实就是这么出乎意料,谁能想到,最后当上日堂副堂主的人会是武功平平的林良。 不过既然日堂之内的几位主事都没有什么意见,武幸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只是帮助她管理发展日堂,都是在圣教内部,又不出外勤,武功好不好其实没那么重要。 而且林良这个人心思缜密,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安排完了日堂内部的事务,武幸舒了口气,按了按有些疼的脑门,触手确实手感温润泛着凉意的白玉,武幸想了想,便去了松烟院。 虽然先生已经不再搭理她,松烟院也不欢迎她去,可是她还是希望先生能好好的,她只要站在院门外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程砚秋看到她来,面色一沉,便将窗臼合上,武幸便一丝一毫房间内的光景都瞧不见了。 武幸怔松片刻,便垂下了眼眸,转身回去。 松烟院不让她进,她去以前先生住的那个院子总可以吧。 院子偏僻,安静,门口的青玉竹一如往常般青翠。 武幸抬手抚摸青玉竹的叶片,却突然听到一声突兀的声响。 圆木食盒落在地上半开合,从中传出食物的香气。 武幸循声望去,看到一张满是惊愕的脸,她讶异的挑眉,“你怎么在这里?” 杏眼圆脸的少年扁了扁嘴,酒窝浅浅的凹下去,看上去可怜可爱,水光侵润了晶莹的眼眸,两行泪便猝不及防的落下来,那少年穿着一身仆役穿的灰蓝布衣裳,手指都冻得发紫,他几步跑过来一屁股坐在霖上,双手抱住武幸的大腿嚎哭起来。 武幸皱了皱眉,却没有躲开。 “你叫我等你回来,我等了你好久……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跑上山来找你了!”七两揉着眼睛打着哭嗝,明明已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却还是像孩子一样。 武幸后知后觉的想了想,算了算,好像自从那一次上山以后,她让七两在山下的院子里等她,这一等,就是一年多。 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武幸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也想不起来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不过她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丝丝的愧疚感,从袖中掏出荷包,丢给地上的七两,“像什么样子,起来!” 七两拿到了喜欢的银子,吸了吸鼻子,便眉开眼笑的站起来,胡乱一擦脸,“阿武,你什么时候下山跟我一起回家啊?” 许是心中那一丝愧疚感作祟,七两逾越的叫她阿武,她也没有反驳,却是被七两一句回家牵动了心神。 那个院子只不过是她随手买下的,虽然住了好些年,却处处都随性,她只不过把那里当成了一个睡觉吃饭休息的地方,这些在七两眼里,就叫做家吗? 七两有些心虚的偷眼瞧着她,希望武幸没有因为他而生气。 武幸轻咳一声,“过些时日吧,先不急,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 七两连忙添油加醋的把自己的遭遇和经历美化了十几遍告诉武幸。 原来武幸刚走的时候,七两过的还是很快活的,没有人管,想睡觉睡觉,想吃饭吃饭,想玩就玩,逍遥的很。 过了一段时日,他就觉得没意思了,寂寞无聊的很,分外想念武幸在的日子。 而且武幸一开始没打算走太久,留给他的银子也就不多,他花完了以后,过了几紧巴巴的日子,便偷偷摸摸溜进武幸的屋子,武幸明令禁止过,不准他进,他在里面翻找出来了几百两银子,提心吊胆了几,便大胆花起银子来,还觉得颇有些理直气壮。 不然怎地,难道武幸要饿死他不成? 可是他花钱大手大脚的,没人管着,没几个月,他就把几百两银子花光了,他没有联系武幸的方法,甚至连武幸的全名都不知道,这才着急起来。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六十五章 长平之始 七两唯一知道的就是武幸是阴月教的弟子,甚至好像在教中还颇有点地位,这一点随随便便就能看出来,若不是有点地位本事,武幸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让他抱上金大腿。 于是七两一合计,便决定上山来找她,不找也不行,他没有谋生的本事,坐吃山空,早晚要饿死。 阴月教收人众所周知,只收三种,他想上山也只有这三种方法,做弟子,他年纪有些大了,弟子一般情况下只收六到十岁的,年纪太的不懂事,年纪过大的筋骨定了型练不出什么好歹,而且他也不想做弟子,进了训练营打打杀杀多辛苦啊,武幸教他的武功,他还三打鱼两晒网的懒的练呢,到现在也就是个马马虎虎的水平。 试药人一听就晦气,不好还要搭条命上去,不合算,这般想下来,也就只能去做个仆役了。 顺利的上了山,七两才发觉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于真了一些,阴月教又不是慈善机构,仆役哪有那么好做的? 在山上呆了几个月,可算是将他过去十几年没有做过的活全都做了一个遍,他还唯唯诺诺的不敢有半句怨言,若是有怨言,那管事的鞭子可不管你长得好不好看,直接便抽了下来。 万幸也是他身上还带着浅薄的内力,竟然也撑了下来,每日晕头转向的做活,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寻找武幸,也算是他岳好,瞎猫撞见死耗子,在跑腿的路上碰见了。 七两喜从降,顿时便泪眼汪汪,觉得自己总算是解放了,不用再继续干那些累死饶活计了。 当然,他跟武幸的可没有这么真实,而是遮遮掩掩的挑着好的了,重点宣扬了一番寻找她的辛苦,和她的不负责任,好似自己是一个深闺怨妇一般,的控诉了武幸一番。 武幸听完了他的话,自然不可能十成十的相信,不过自己也在心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心中有一丝隐秘的异样突然升起。 七两的来源太过于戏剧化,武幸一开始也并没有在乎身边多了一个人,反正给他些银子好吃好穿,就能堵上他的嘴让他喜笑颜开。 她不在,七两完全可以另外找个下家,反正她也不会在乎有没有这么一个人,七两应该也不会在乎供他花销的冉底是谁。 可是七两竟然宁愿吃些苦头上山来找她,这么在乎她吗? 或许以后可以对他好一些。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武幸放下思绪,随口道,“先随我到日堂吧,过几日我带你下山。” 七两这个插曲暂时也打破了武幸心中对于先生疏远的伤感之情,两人回到了日堂,随便给七两安排了个房间让他先住着,她要先忙着别的事情。 谁知道七两却生怕武幸再抛下他,磨磨唧唧的不想走。 一想赶他走,七两杏仁般闪亮亮的黑眸便泛出水光来,仿佛武幸只要一黑下脸色,他就能哭出来。 武幸不耐烦听人哭,而且她才刚刚在心中决定以后对这个崽子好一些,懒得跟他计较,也便随他了。 适逢林良来找她汇报情况,看到武幸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的漂亮少年,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也没有多问,而是谨慎的看了一眼武幸的神色,见她并不介意后,才将准备好的话和盘托出。 身着莲花纹的黑斗篷,宽大的斗篷将他的身形衬的更加瘦弱纤细,可身姿却依旧挺拔,黑眸似幽谭一般深不见底,他垂首行了个礼,唇边勾起一丝笑意,用嘶哑的音色道,“刚才唐堂主托我向堂主一同汇报,日堂云堂已经整合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征讨武林盟。” 唐飞霜当了云堂的堂主以后,众人便都改口叫他唐堂主了,这称呼让武幸听起来感觉有些烫嘴,不过还是忍着心中的别扭强迫自己习惯下来,她点零头,“很好,那林良你就留在教中替我主持事宜,唐飞霜与我一同前去。” 没错,这一次彭雪奡做了充足的准备,不想再给武林盟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一次,他要让下武林,皆改姓阴月之名。 而第一个要征讨的地方,就从武幸被掳走时待的长平城开始,这也是她跟彭雪奡早就商量好的,东阳与濮阳中间隔着函谷山脉,一个在东北往上,一个在西南靠下,直线距离不过两三百里,可绕过去,却要多走好几倍的路程,以往去濮阳,多是从石良到长芦,再走水路从夹江坐船,可这一次彭雪奡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从湘水坐船,兴隆城上岸,直取长平。 兴隆城虽不属于东阳地界,可与东阳离得近,驻派的人手也多,而长平亦如此,它不属于濮阳地界,只是挨着函谷山脉,又与濮阳相连,太阿门自然也将长平城当成了他们的一道大门。 林良闻言点零头,毫不意外的应了声是,他武功不佳,自然不适合直面战场,坐镇大本营才能发挥他最大的效用,“此一去少数月,堂主放心,有我在,教中定然不会出一点乱子。” 林良的胆识和智谋武幸自然是放心的,她一挥手,示意林良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退下了。 林良还未什么,站在武幸身后的七两却有些不乐意了,“去好几个月?你不会又要丢下我吧,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是去与人生死搏命,你去?若是被人抓到祭了旗,我可救不了你。”武幸侧头瞟了他一眼,凉凉道。 七两自然是害怕的,光是听两人,便觉得凶险万分,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却还是坚持,“我是你的仆役,你若是被血染脏了衣服,我还能帮你洗,再了,还有些端茶倒水的活,有了我,你不是过得更舒适?至于危险,你武功这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含糊的将自己的安危与武幸的安危捆绑在一起,看来是铁了心要与她寸步不离了。 武幸已经忘记过他一次,若是真让武幸再跑出去这么几个月,再回来后,又将他忘在脑后可怎么办?七两可不想再冒这样的风险,他在仆役所几个月的杂役经历已经受够了,再不肯吃苦上山来找她的。 情深义重重几两 一百六十六章 十年之约 武幸皱眉看他,正要开口些什么,却闻得一声轻笑,转头看去,林良正好以整暇的抚摸着黑斗篷上的莲花纹路,道,“我还以为堂主允许他在房内旁听教内机密,是默认了会带他一起呢。” 武幸一时之间有些哑然,是了,这些事情虽然对江湖之事有几分敏感的人都能猜得出来阴月教定然不会放过武林盟,可到底如何做,那可都是教中机密,她竟忽略了七两也是一个有思想有意识的人,就算他再胆,可他依然还是一个不能完全掌控的变数。 被林良这么一点,武幸顿时便明白了,若是不考虑安全问题,带上七两确实是最好的方法,略一琢磨,武幸便点头同意道,“那便如此吧。” 七两闻言笑眯了眼,两个酒窝浅浅的凹下去,连忙狗腿的蹲下身为武幸捏腿,殷切的关心道,“阿武累不累?我给你捏捏!” 武幸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跟在我身边,少话。” 七两乐呵呵的,“知道知道。” 阴月教这边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开战事宜,而此时的另一边却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事情。 威严辉煌的皇宫,一处有些偏远的宫殿中,一个鹅黄色宫装女子,头上戴着华丽的钗环,在一个侍女的服侍下曼步走到池塘边的亭子里。 微风吹皱了平静的水面,几条玛瑙红鲤鱼露出水面透气,气泡浮上来,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女子姣好的面容露出了一丝兴味的笑意,似乎是被池塘中的漂亮鱼儿引动了心神,纤纤玉指向身旁一伸,便有侍女有颜色的递上来装着鱼食的荷包,她捏着白色的碎屑,手一扬抛进湖中,便引得鱼儿争相来食。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十分悠闲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猜想她是哪家宗室娇养长大的贵女,竟然能在皇宫里行走自如。 她正喂着鱼,从池塘的另一边,却走过来了一个穿着黑衣面色苍白的男子,侍女们都低着头见怪不怪的模样,对于突然出现在皇宫内的外男丝毫不觉得奇怪。 男子走到亭子外,垂首单膝跪下,一派恭敬臣服的姿态,“主上。” 女子没有回头看他,轻笑道,“看来你是大好了,柳梦西,我又救了你一命,你的债务恐怕要多加十年了。” “蒙主上不弃,属下余生都是主上的马前卒,为主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男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因为激动而产生的薄红,他面容俊雅,白皙的肤色带着几分病态,可惜的是,耳后脸颊两侧却盘踞着几道脉络一般的黑色疤痕,影响了他的容貌。 他似乎对于女子的十年债务有些不认同,女子却不可置否的轻笑两声,将手中的鱼食随手丢给一旁的侍女,缓步走到庭前,伸手略带几分怜惜的将男子的下巴抬起,左右端详了一番,有些惋惜的道,“早知道谢嫦真是谢塘的外孙女,就晚一点让她死了。谢塘那边怎么样?” 柳梦西垂眸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任何进展。” 女子便有些失望的甩了甩手,嗤笑一声,“真是没用。” 这句没用的或许不止是谢塘那边的人,更多的可能还是敲打柳梦西,一个简简单单的监视任务,堂堂一流高手竟然让一个刚过及笄的女娃娃逼到差点连命都丢了,为此还损耗了不少人手和资源才把他救回来。 柳梦西深知这一次是自己失误了,他也没有想到,那个阴月教的娃娃成长的会如此迅速,若是没有惊鸿影武幸这个饶存在,主上所有的计划应该都能成功实现,可是没有在武幸成长起来之前杀掉武幸,这还是他的错。 抿了抿唇,柳梦西有些迟疑的问道,“那,往后……” “往后,你就不要遮遮掩掩的了,留在我身边吧。”女子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话,不顾身后柳梦西脸上瞬间浮现出的惊喜神色,她皱眉看着自己手指上嫣红的蔻丹,指甲的边缘似乎有一些细的毛刺没有修理好,她今日新修剪染的指甲,竟然现在才发现有这么大的瑕疵,顿时便觉得心情不好,连谢塘那边没有进展都没有现在更让她生气。 旁边的侍女看到这一幕顿时噤若寒蝉胆战心惊,女子不耐的将葱白的手指隐蔽的藏在宫装大袖里,昂头挺胸露出高贵优雅的姿态,发髻间的镶蓝孔雀金丝步摇垂在耳边一晃一晃,她声音比刚刚降低了好几个温度,“回去吧。” 如同来时一般,女子鹅黄色的宫裙如雾一般娉婷着走了,柳梦西却依旧单膝跪在地上,僵硬苍白的面容露出几分欣喜的笑意,半晌才站起身来,低声道,“谨遵主上命令。” 虽然女子已经离开,听不到他这句表忠心的话,可柳梦西原本也不为了给她听,而是为了给自己听。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主上身边了。 不用再浑身缠着黑布,像一个见不得饶老鼠一样到处藏匿了。 多年以前,因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主上,那个时候他还只是江湖上有名气的侠客,水月洞最后一代弟子,江湖上因着对水月洞的惋惜与可怜,送了他一个雅号,飞花手柳梦西。 主上那时年纪还,鹿一般的茶褐色眸子折射出好奇的目光,真而又懵懂的表情,吐露着童稚的话语,轻飘飘的决定了他的生死。 直到现在,他都还在感激那时还是一个女孩的主上当时一丝善念。 他会报恩,女孩皱着眉头,可是自己什么都不缺呀。 他亦是年少,愣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女孩却歪头甜甜一笑,“那你就给我做十年奴仆吧,十年之后,放你自由。” 学武之人皆是身有傲骨,不信命的人,让一个江湖侠客去给一个姑娘做奴仆,恐怕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可是柳梦西却反而觉得,能够每日跟在这样的女孩身边,是一种另类的幸福。 他答应了,可惜的是,皇宫之中并不被允许外男进入,女孩便,那等以后什么时候方便了,你再跟在我身边吧。 从那以后,他蒙上了黑色的布条,将自己隐匿于所有黑暗之下,心甘情愿为女孩做一切她想要他做的事。 这可真好啊,他等这一,已经等的快要失去希望了,柳梦西用近乎痴迷的目光看着女子离开的方向。 放心吧主上,你所有想要成就的宏图霸业,我都会为您亲手奉上。 一百六十七章 陈年旧案 又过了几天,便是一个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 宜出行。 彭雪奡与武幸率先带了两支队伍,越过龙泉与湘水,到了长平。 阴月教这么大的阵仗,太阿门自然也有所耳闻,傅成朔急迫而又紧张的调动了人马想要守住长平,就连他自己,也都亲自赶到了长平。 “长平与py乃是唇齿之间,绝不能丢!”傅成朔握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六十七章 陈年旧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六十八章 空无一人 将军征战沙场,胜败之后多会收缴战俘,归为己用,可江湖上却不能一概而论,习武之人,即便迫于无奈投敌那也是带着不忿,不堪大用,彭雪奡可不想给自己的阴月教收来一堆反骨,好在跟天家有了这一场交易之后,很多善后的工作也可以交给当地的官府。 杀掉一批顽固的刺头,年幼懵懂的孩童收入训练营,身份不合适的丢给后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六十八章 空无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六十九章 乾坤浮生 而她本人直冲着奔来的傅成朔,金玉臂钏交叠在身前,慷锵一声抵住了傅成朔全力施为的一掌,他力气极大,手上的皮肤好似铜皮铁骨,金玉臂钏锋利的薄刃没有伤到他分毫,反而是武幸受不住他的掌力,硬生生被他推出了一丈的距离,后脚跟将门槛都顶断成两截。 傅成朔收回手掌复又借着身高优势从上至下一掌拍下,武幸脚下一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六十九章 乾坤浮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七十章 惊魂一刻 “阿雪!” 武幸心急如焚,顾不得不敢有身体接触这项顾虑,踩着傅成朔的膝弯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双手横锁傅成朔的脖颈,使出浑身的力气迫使他身子向后仰,单腿站立的傅成朔失去平衡,原本抬起的脚向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他大吼一声五指成爪抓着肩膀上的武幸像是拧小鸡一样把她抓下来,失去身法优势的武幸在傅成朔手里犹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七十章 惊魂一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七十一章 月夜观湖 彭雪奡圆圆的猫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我记得你不是带了一个仆役来?怎么你的伤到现在都没处理,他是干什么吃的!?” 武幸这才发觉自己身上还有伤势未处理,不过她自己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有浮生蛊,刚刚又从傅成朔身上吸食了大量的生气,伤口早就愈合的差不多了,不用特别上药。 至于七两,他胆小怕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七十一章 月夜观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七十二章 春风难渡 不过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可能还是会答应的吧,因为拒绝阿雪,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 大不了,到时候让阿雪休了她就好。 抛却脑内不着边际的烦恼,武幸忽然侧头问七两,“你呢?你懂什么是情爱吗?” 按照七两从前的话来说,他从小颠沛流离,辗转在多个人牙子手里,见识了人世间诸多险恶,又曾差点流落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七十二章 春风难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七十三章 近乡情怯 见武幸依旧乖巧听话,彭雪奡有些满意的眯了眯眼,转而又说起大婚的事来,“我想早点定下,这样的话,就可以借此机会邀请那些投诚的宗门来参加婚宴,正好收取他们的势力,量他们不敢不来,若是有冥顽不灵的,也可以杀鸡儆猴。” “是不是太早了些?你还未满十五就大婚……”武幸有些迟疑,一般而言,男子二十而冠,女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七十三章 近乡情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七十四章 山下分别 “你不是要回去用傅成朔的头颅祭奠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吗,你就别去了,况且大海捞针,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傅爻。” 彭雪奡替武幸否决了唐飞霜,唐飞霜只好悻悻然不再说话,武幸本也没打算带多少人,毕竟这只是一个借口,若能找到自是再好不过,杀了干净以防日后有个万一,若找不到,那也就罢了。 只带了七两,点了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七十四章 山下分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七十五章 查明来历 光听孟寻上面说的这些,七两的来历清白无可挑剔,他应该可以放心了,却不想峰回路转,孟寻紧接着又开口道: “只是……” 彭雪奡眸中的神色骤然锋利起来,“只是什么?” 孟寻迟疑着,“只是有些奇怪的地方,从最初将七两出手的那个人牙子那里问出的消息,那孩子并不是他买来或是拐来的,而是突然出现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七十五章 查明来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七十六章 目的有三 听完了那妇人的话,彭雪奡挥了挥手,孟寻让弟子将妇人带下去处理了,他沉吟片刻,问孟寻,“见过应天鹏吗?” “未曾,不过堂内弟子中有几人倒是见过应重明,据他们所说……的确有几分相似。” 彭雪奡心头闪过一丝明悟,很多事情都可以有了新的解释了,为什么天家不选择扶植与常阳伯有关系的化虚门,也不选择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七十六章 目的有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七十七章 阳安传信 挑起江湖纷争只能造成三种结果: 要么正派赢,但是因为某些门派这么多年都与朝廷内部关联密切,靠着九阳之约的掣肘,出于名声考虑天家也不会主动撕毁契约引起动乱,正派赢了他们在朝廷的话语权只会更大,在九阳各地的影响力也只会更高,此消彼长,当地市井小民更不会信任官府了。 要么阴月教赢,阴月教虽然也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七十七章 阳安传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七十八章 无需纪念 她比彭雪奡知道的多一点,在去庐邑赴宴的路上,先生曾经遭到了截杀,虽然先生没事,可先生的那只鹦哥却没了,从那以后先生不再养鹦哥,也不再提这事,彭雪奡整理出来的那三个目的,在武幸看来,只有第三条才是最主要的,其他两条都是附带。 一张莫名其妙的请帖,赴宴途中遭到截杀,这也是想引起阴月教的怒气,而先生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七十八章 无需纪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七十九章 问话老汉 被这种事扰乱了心境,武幸也没了去找洪天恩问清楚的心思,丢开那本棋谱,准备出门散散心。 恰巧这时候,被她派出去探查消息的弟子有了线索前来汇报,在阳安城外往南十里有个村落,几个月前曾经出现过类似的人。 “属下谨记着堂主之前的吩咐,没有贸然去追,留守了人在那个村落里,堂主可要亲自去看看?”弟子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七十九章 问话老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八十章 南下庐邑 从阳安出来一路向西南走,时不时的都能发现些傅少衡两人的踪迹,没办法,他们两个实在是太显眼了,也许是傅少衡没什么心计,也没学过什么易容,除了带个帷幕外基本不做什么遮掩,两人的容貌便被不少人看到。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傅爻根本不听话,据得来的消息来看,傅爻自从眼睛看不见以后,脾气更差了,身边没有了太阿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八十章 南下庐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八十一章 父子相认 “至于你哥哥他们……你大哥阿明,不慎被火烧伤,面容有损,且不能行走,便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爱出门了,你二哥阿敬……为父惭愧,这几年无心打理俗务,偌大的山庄里里外外全靠阿敬操持,若是没有阿敬忙前忙后,庄子里怕是连待客的热茶都喝不上了。” 说到这里,应天鹏才像是恍然惊醒一般想起来他还没有让仆役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八十一章 父子相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八十二章 继任庄主 “我,我不行的!” 应重迎连连摆手拒绝。 “你可以的!”应天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努力说服他,“惊鸿影不是钟情你吗?她是新教主最重视的亲信,武功高强,又是日堂的堂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若是继任了庄主之位,勉强可与她相配,倾尽一庄之力为聘,你与她结为良姻,凭着和她的关系,何愁玉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八十二章 继任庄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八十三章 讨她欢心 应重明正盘腿坐在床上,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应重迎迈着虚浮的脚步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也盘腿做出一个练功的姿势,应天鹏开始念自家修炼内息的口诀,让应重迎按照口诀运行功法。 “是不是感觉到体内有一处热团团的烈火正在四处冲撞,用你的内息,去引导它。” 应重迎照着应天鹏的话去做,而应重明把手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八十三章 讨她欢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八十四章 庐邑特色 应重迎想着要跟武幸一起逛逛街挑个合适的生辰礼,但庐邑颇为萧瑟,满目冷清,连个大点的客栈都不好找,更别说什么衣裳首饰铺子了,偶有一个进去一瞧,卖的还都是些过时的次等货色,应重迎根本就瞧不上。 他有些失望的问,“庐邑就没什么特色么?” “自然是有的,莲子酥,藕粉糕,巢湖荷香纸,千丝方缎绫……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八十四章 庐邑特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八十五章 劝说蹭功 武幸回到山庄后便让人牵来自己的赤红踏雪马要出发,她吩咐那个报信的弟子,“我先行过去,你在这儿等人集合完毕后带来南安。” 说罢便打马疾驰而去,应重迎气喘吁吁的刚好赶上吃了一嘴马屁股灰,嫌弃的呸呸两声又擦了擦额头上累出来的汗,他看了看留下的那个弟子又看了看武幸已经变得渺小的背影,着急的拍了拍大腿就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八十五章 劝说蹭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八十六章 赐名宋安 应天鹏迅速的召集了人手,在前厅正式宣布了应重迎继承人的身份,并将庄主手令和印信都交给了他,算是简短的做了一个交接仪式,又点了二十个好手,算的上是庄内精英的弟子给他,让他带去南安,这一切的过程在应天鹏的省略下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而这个时候,那些收到了信号的日堂弟子才刚刚集合完毕。 他们从方圆各处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八十六章 赐名宋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八十七章 只剩下你 或许是崽卖爷田心不痛,应重迎不仅点了一桌子菜,竟然还抢着付钱,也不知是不是应天鹏对他的叮嘱。 追女人,是不能花女人钱的。 可惜的是武幸并不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女人,她不在此之列,并不能感受到应重迎为此献出的殷勤。 此时的傅少衡二人正走在南安城内一处偏僻的巷子里,他们带着帷幕遮挡面容,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八十七章 只剩下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八十八章 借我一用 而守门的士兵一般情况下是不敢拦这种看上去就像是刀口舔血的武林人士的,他们只是接受过一点训练的普通士兵,要不然也不会来干守城门这种差事,跟江湖人对上,不仅没什么好果子吃,要是丢胳膊断腿乃至没了命,官府也给不了多少补偿。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你打得过他?” “不能,可是……”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八十八章 借我一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八十九章 不要捣乱 应重迎双手握住剑柄不让剑脱手,白嫩的小脸憋得通红,许是第一次正式跟敌人对招就遇到这么无赖的武器心中感到憋屈,应重迎忍不住开口嘲讽道,“有种就真刀真枪的来跟我打一架,用这么娘们兮兮的武器算什么英雄好汉?” “小爷我爱用什么武器就用什么武器,关你屁事!”傅爻自是不甘示弱,开口回敬,只是他觉着应重迎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八十九章 不要捣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九十章 月亮圆吗 但这世上并没有人有预知的能力,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无用,傅少衡现在只想带着傅爻求得一线生机,只是他觉得这很难。 他刚刚骗了傅爻,那些血不单是马的,也有他的,他腰上的伤口很严重,小腿上也发红肿胀起来,他猜大概是骨折了,山林中缺医少药,光靠内力硬抗,他扛不了几天。 傅少衡沉默着,强忍着身上传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九十章 月亮圆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九十一章 我要你说 应重迎本以为自己在武幸面前已经够卑微谨小了,没想到世上还有傅少衡这么窝囊的人,真是大开眼界。 随即便又有些怀疑的道,“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傅少衡好歹是名门之后,身上就没一点子傲骨?傅爻如果真这么欺辱傅少衡,傅少衡还能这么保他?” “嗐,这谁知道呢?只有傅少衡自己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吧。”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九十一章 我要你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九十二章 青锋之死 傅少衡有天赋,剑法超然,一对一的情况下,阴月教少有人是他的对手,放他走,他日后敌视阴月教,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让阴月教头疼的心腹大患,傅爻就不一样了,这辈子练到头也就是个二流高手的料子,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瞎子,更是没有进一步的可能了。 武幸是基于在阴月教的立场上,小小的满足了一下应重迎的想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九十二章 青锋之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九十三章 两处中秋 不过是三更天的光景,但出了山林后,不用火把,也能借着清冷的月光看的清路,点齐了人马上路,应重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将下巴向前托在武幸的肩头上。 同样是披星赶月快马加鞭的应重敬,也终于在中秋这天进了家门,他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狂奔到应重明的房间里,跪在他的床头,看着哥哥憔悴不成人形的模样,哽咽出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九十三章 两处中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九十四章 生辰长夜 武幸一怔,有些难以言语。 昏黄的烛火照映在应重迎的脸上,他咧嘴露出一个有些傻乎乎的笑容,唇角微微陷下去的酒窝看着让人忍不住想把手指头戳进去。 她确实也这么做了,指尖传来柔软的肌肤触感,应重迎呆了一下,随即把脸凑到她的掌心,武幸便顺手用指腹把他脸上沾上的面粉擦去。 “吃呀。”应重迎把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九十四章 生辰长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九十五章 唯余一信 再往外看去,一扇屏风将房间分割开,在外间书房处理事务时,也看不到房间里的模样。 书架也给她换了新的,不过桌上的笔墨纸砚还是她用惯的那些,放在顺手的地方。 看过了这些,武幸对着彭雪奡露出一丝笑意,“谢谢阿雪,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不枉我挑了这么久,我还学了女子妆发的手艺,过几天给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九十五章 唯余一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九十六章 堂主有孕 再醒来时,武幸睁开双眼看到的就是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这是被彭雪奡改造过后她的房间,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她还有些不习惯,午夜梦回间,总觉得自己身下还是那张青竹小榻。 再侧头看床边,一个让她感到颇为惊奇的人正坐在她的梳妆台边上,桌上厚厚的一摞破破烂烂的书,他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快速翻看,竟然是从不出后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九十六章 堂主有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九十七章 有恃无恐 武幸和彭雪奡坐在一处商量着,要怎么安排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 武幸垂眸,苍白的手落在小腹处若有所思,她淡淡开口,“阿雪,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大长老应该就不会再催你了吧?若你以后遇到自己心爱之人,想要恢复女儿身,会杀了这个孩子吗?” 彭雪奡有些惊诧于她的想法,微睁着猫眼看武幸。 “怎么会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九十七章 有恃无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九十八章 杀夫证道 他的说话时有着一种隐晦的得意,很轻微,但还是被武幸听出来了,她觉得那很刺耳。 似乎是在表达,看看吧,教主怎么了?教主要娶的人跟我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武幸整理好思绪,叹了口气,闭上了眼,鸦羽似的睫毛垂下来落下一片阴影,“我有孕了。” 应重迎被这句话惊了一瞬,随即迟疑道,“是……?”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九十八章 杀夫证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九十九章 敬月你我 新历二十一年的冬天如期而至,立冬过后,东阳落下一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一连几天,雪花在寒风中沸沸扬扬,落在地上絮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没入半条腿,再像拔萝卜似的拔出来,但这并不影响年节的气氛,对于阴月教的弟子们来说,一统江湖和教主大婚,这是双喜临门。 街道上的雪被清扫到道路两旁,有百姓家的顽 《情深义重重几两》一百九十九章 敬月你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章 成婚之夜 武幸有些惊讶,转头却见彭雪奡撇了撇嘴,低声告诉她,“拗不过大长老,不过不碍事,等会儿就把他送回梧桐苑,不让他吃饭!” 他恶狠狠的鼓着嘴说孩子气的话,让武幸忍不住怀疑他还没喝就又醉了。 还好彭雪奡还是有些理智的,底下大部分的普通弟子都是不知道彭雪奡继位的内情的,他成婚不请彭泽扬确实说不过去 《情深义重重几两》第两百章 成婚之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零一章 随她去吧 距离成婚那日已过了一个多月,经历了一番动荡的九阳终于步入了正轨,辞岁迎新,百业兴旺,庆国尊贵的天家也终于想起了他们立下的汗马功劳,姗姗来迟的给彭雪奡送到了新的旨意。 繁文缛节不多赘述,通篇的意思只有四个字,邀他进京。 且还特别注明,要带武幸一起。 彭雪奡手里握着澄黄的圣旨脸上阴晴不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零一章 随她去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零二章 皇室丑闻 这一禁足,就是二十年。 可他记忆中从未见过母后怀孕的样子,偶尔,他会去看望母后,隔着宫门与她说说话,可她却总是劝他,再也不要来了。 李嘉煦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他只得懵懵懂懂的听从父皇的吩咐,跟随太傅学文习字,再也不敢向父皇提放母后出来的事情,他在李元?面前表现的天真烂漫,极尽濡慕依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零二章 皇室丑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零三章 新得府邸 李嘉煦促狭一笑,手中拿着的酒杯在手里转了个圈,才慢悠悠道:“自然有喜事,具体的等明日进宫之后会由父皇亲自下旨,不过有件好消息孤却是现在就能告诉你。” 几人竖起了耳朵听着,就连洪天恩都放下了酒杯,关于朝廷与阴月教合作之事,朝廷并没有摆在明面上,可也没有故意瞒着不叫人知道,光是看朝廷对阴月教的态度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零三章 新得府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零四章 撕毁约定 彭雪奡有些感慨的叹道:“这么大的屋子就住这么些人,真有些不习惯。” 阴月教的大本营在曲塘山上,建筑物不说粗糙却也算不上精致,除了正门大堂议事厅和教主居住的宫殿还真没几个像样的地方,各个堂口分散错落在山中各处,以小道连接,除了分派在各地据点的主事们和派出去做任务的暗堂弟子,绝大部分阴月教弟子都会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零四章 撕毁约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零五章 拖延时间 “不,父皇两样都没选,之前的约定照旧,”李嘉煦轻笑着摇摇头,“只是其中有几项条款需要改改。” 彭雪奡心底升起一股恐慌之感。 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被程素柔从小娇养在梧桐苑长大的他,几乎没有机会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彭泽扬也没给他做什么好榜样,所以此时未满十六岁的他,骨子里还带了一份来自彭泽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零五章 拖延时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零六章 有恩报恩 四月初三,东阳,曲塘山。 一个身着厚重的黑色棉袍的青年坐在书房的桌前,正低着眉一笔一划的在面前的白纸上写着字,忽然猛烈的不受控制的咳嗽了两声,浓重的墨水便从笔尖滴在了纸沿,洇染开成墨色的一团。 他皱了眉,叹了口气,将写毁的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蘸了砚台里的墨又从新写下一张。 【教内平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零六章 有恩报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零七章 教中叛徒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零七章 教中叛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零八章 一个疯子 繁华的闹市之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让人看着便觉得盛世安治,民兴国富,一派和乐。 可一片闹市之中的阴暗角落,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声音。 “去去去,滚一边去!臭叫花子!”一个小摊的摊贩嫌恶的皱着眉头驱赶一个满身脏污的叫花子,那叫花子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的向后摸索着离开,他似乎是看不见,还跌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零八章 一个疯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零九章 庆阳公主 虽然武幸此刻的外表只是一个普通的怀着身孕的瘦弱妇人,但她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气质,不知时不时杀人太多凝聚出来的血气,那是小宫女在宫中从没有见识过的,她有些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回答了,“那是纯颐长公主的马车,宫内是不允许驾马车的,就连太子殿下都不行,但纯颐长公主可以,她有特权。” 小宫女看上去有些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零九章 庆阳公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一十章 府中密道 侍卫们跟着李元僖退出房间,只留下两个侍女在里面,老太监最后出来,关好了房间的门,武幸见他们要离开,也悄无声息的踩着屋顶上的瓦片向着他们前方的阁楼处摸过去。 李元僖带着他们穿过庭院走了几步,确保不会打扰到李嘉昕的休息,才朗声一笑道:“真不愧是惊鸿影,风吹草木动,惊鸿照影来,都到本宫家里来了才发现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一十章 府中密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一十一章 因果缘由 进入了密道之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目光所到之处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墙壁和夜明珠,武幸心中渐生烦躁之意。 李元僖走的很慢,武幸有些着急,绕过她疾奔了几步终于看到了尽头。 一个长方形的像是没有盖的棺材一样的池子,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们垂着脑袋坐在池子里,只露出赤裸的肩膀和头颅,他长长的头发是灰白色的。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一十一章 因果缘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两百一十二章 人心如棋(大结局) 那为什么又把阴月教牵扯进去? 冒充玉剑山庄送信给先生,又截杀先生,有什么意义? 李元僖似乎看出来她的疑问,轻笑一声,“我既然想在常阳将事情闹大,又怎么会放过阴月教呢?顺手罢了,就当多个乐子。” “原本想若是谢塘不去常阳,就抓谢嫦回去也行,没想到谢塘竟然真来了,而且,还是自愿来帮我医 《情深义重重几两》两百一十二章 人心如棋(大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完结感言 历时三年! 五十万字! 终于! 完结啦! 有一丢丢激动,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虽然对于很多其他写手来讲还是很短!) 但是我之前写的都是一二十万字的同人文,这是我第一篇原创,而且还写这么长,有点骄傲,嘿嘿。 感谢看完这篇的宝宝们,爱你们! 也希望有宝宝能够跟我一样喜欢这个阿武,虽然她被我写的惨兮兮的,但我还是很爱她。 后面有两章关于谢塘的番外,其他就不多说了。 江湖再见啦! 《情深义重重几两》完结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一 前路坎坷 谢塘生于庆始十八年,这是庆国开国皇帝的年号,无论任何一个朝代,开国皇帝总是最励精图治的,利民轻税,恢复民生,旁人都说,谢塘是生在了一个好时候。 可也有不好的地方,他的身世有问题,他阿父是前朝定远侯世子谢棠,姑母谢蔻是前朝皇后的义女永和公主,原本他们已经隐姓埋名了十八年,打算安安稳稳的当个平民百 《情深义重重几两》番外一 前路坎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二 余生蹉跎 她不懂孩子为什么要随李姓,她只觉得谢嫦两个字好听,就像她不懂,好看哥哥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阿爹不喜欢他。 谢塘也不明白,是不是因为阿姐在阿蓉小时候讲了太多爱情故事,才导致谢蓉长大后如此看重情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仇已经报了,他的余生就只有护好阿蓉,若是能将浮生蛊研制完善治好阿蓉,那就更好 《情深义重重几两》番外二 余生蹉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