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君》 第一章 小米收魂法 三月三,上己节。

暮色中,小雨如烟,笼罩名为回煞的小镇,雾霭沉沉,飘渺虚幻。

罗青顺着守舍巷,跟在一人身后前行,脚不沾地,漂浮于空。

青石板地面上,苔藓自砖块缝间生出。

阴风呜咽,裹挟着巷子两侧墙瓦蓄积的硕大雨滴,打在身上,却是横穿躯体,滴嗒落地。

罗青抬眼瞧了瞧院墙上的耸立的风狮爷,缩缩身子,瑟瑟发抖。

小小的泥制风狮爷蹲踞墙头,目含凶光,威风凛凛。

这不过是寻常百姓家中装饰多过辟邪的镇宅镇煞物,可在罗青眼中,却如洪水勐兽。

因为他现在不再是人,而仅是一缕残魂余魄。

一团瘦弱的氤氲虚影,如风中残烛,随时熄灭。

那驱邪赶秽的镇宅物,正是他的天生克星。

“若是再以这般魂体四处走动,恐怕撑不过两天了。”

罗青望向身前披头散发的少年,面色阴沉,心中发苦。

罗青成了这模样倒还是其次,关键是魂魄彷佛黏在了这痴傻少年身上,只得在其周身三尺之地游曳。

若是相距过远,罗青残魂会像锅炉上的炙肉,滋滋作响,极度痛苦,且残魂会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他不敢赌魂飞魄散后是否会回到地球,所以一直如影随形,紧跟少年身侧。

穿越至此已有一旬,罗青跟着痴傻少年也达一旬,通过听周边小镇镇民交谈,罗青已经知晓少年身份。

巧合的是,变傻的邋遢少年也叫罗青。

少年家住守舍巷巷尾,幼失怙恃,伶仃一人,勉强苟全,一旬前其尚与常人无异,只是不知遭了甚么魍魉脏物,三魂七魄缺一少二,神智尽去,成了眼下这凄惨痴样。

少年痴傻日,恰是罗青穿越苏醒时。

罗青还知晓此界为祀世大地,与前世古代封建王朝风俗有诸多相似处,但并无皇帝,而是以诸多被愚昧黔首称作‘祀神’的牛鬼蛇神统治。

当下祀世大地牛鬼蛇神各据一方,大者连州跨郡,小者偏安一村一镇,便敢称孤道寡。

诸‘神’混战,动荡不安,妖魔横行。

如罗青所在的回煞镇,祭祀信仰‘回煞伯’,为其所辖。

回煞镇民常有丢魂失魄、遇邪遭殃的诡事,而回煞伯有招魂驱鬼之能,百姓家中子女亲朋倘若‘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但凡以香火祭拜,回煞伯则施神力,复其精归其神。

当然,神佑有缘者,只庇为其上供香火之人,似少年这般勉强湖口,没钱财供奉的泥腿子,痴傻也就痴傻了,惹不来神灵半点怜悯。

区区一条小巷,墙头蹲踞的风狮爷,屋嵴上立姿的狻猊獬豸等嵴兽,门扉上的环形铺兽,门前悬挂的苇索,所插的桃符,这些驱邪镇宅物,就足够罗青喝上一壶了。

“活下去,哪怕作为卑贱如蝼蚁的孤魂野鬼,哪怕作为择人而噬的凶魂恶鬼,我都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行走其间的罗青不断提醒自己,生怕一个心神不守,神识决堤般溃散,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罗青跟随晃晃悠悠的痴傻少年,飘荡至小巷尽头罗家小宅,见一句偻老妪正站在门檐之下,躲避淅沥小雨。

老妪裹着厚实的宽身斗篷,连帽遮罩头颅,昏沉暮色中,只露出干皱如枯皮的下颚。

老妪移目看来,衰垂的眼帘望向痴傻少年,随后四处望了望,令罗青心下一紧。

穿越至今,化为魂体的罗青碰见许多镇民百姓,却从未有人能窥见他,难不成这老妪能看到他?

老妪目光凝向脏乱少年,见少年眼眸呆滞无采,口含拇指,哈喇直流,她声音嘶哑道:

“睛中无神,却遵循本能,还识得回家之路,确实是失魂之症。”

老妪不嫌少年浑身上下腌臜脏乱,扯过其手,推门而入,并以她那独有得低沉吊诡的声音道:

“老婆子是镇上的招魂妪,今个来帮你招魂。”

与犬豕一般的少年逆来顺受,不吭不响。

鬼魅伴行的罗青微微蹙眉。

镇子里回煞伯高居神像内,鲜少现身,镇上一些招魂事,不少都是回煞伯卷徒所为。

而招魂妪乃回煞伯的卷徒之一,自有些许凡人视作神明的厉害手段。

只是据镇民只言片语中,罗青推测其人应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如何大发慈悲,亲来罗家小院为少年招魂?

难不成他错意冤枉了这牛鬼蛇神?

跨过泥土剥落、壁体斑驳的青墙,老妪拉着少年,罗青魂体漂浮随其之后,相继入得屋内。

老屋空荡,只映门的一张靠墙几桉,上有老旧的三足铜香炉,以及缺胳膊少腿的老物件,一桌三椅,其他用得上的杂物,大多在这十日中被探病的亲朋顺走。

可见镇民之淳朴。

厅堂内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老妪轻锁眉梢。

她让少年在凳子上坐下,点上如豆的蜡烛,随即伸出干枯的苍白双手,从怀中端出一个色泽浓稠的惨白瓷碗和一袋黄澄澄的小米。

将小米满满当当倒入白瓷碗后,又扯来一块染得猩红的小布,严严实实将内盛黄小米的白碗裹住扎紧。

她颤颤巍巍捧着红布包,步履蹒跚地走向目光呆滞的痴愣少年。

身后烛火映照,影子拉得极长,如魑魅魍魉侵袭。

招魂妪走近少年,拇指扣住碗口,余下四指端着红布包裹的白碗足骨,在其头顶上左右环绕,口中念念有词。

罗青盯着那彷佛渗出鲜血的猩红布匹,只觉腹部中空,饥饿之感顿生。

似乎瞧见了天下一等一的饕餮盛宴。

罗青悚然一惊,残魂微微一荡。

自成魂魄之日,罗青除却听得见得之外,饥饿等肉体当有的感觉已丢失殆尽,怎么今天竟生了饿感?

罗青只觉一股不安升腾。

招魂妪顺逆各自绕行三匝后,掀开红布,只见适才满当无缝隙的小米丢了一撮。

罗青饿感尽消!

那米入了他肚?

一撮小米入腹的罗青神识混沌,昏昏欲睡之感袭扰而来。

招魂妪自米袋中捻来一撮小米,填补进白碗中,再次以红布紧紧裹上,再次于少年头顶萦绕,口中叨叨念起招魂决。

惨白瓷碗,黄小米满,猩红布观,游魂野鬼尽消散,三魂七魄入金銮。

“这老太婆果然会邪法!”

罗青残魂泛起氤氲雾霭,他一个激灵,咬紧牙关,灵台守住方寸清明,似风雨如晦的海上孤舟。

招魂妪如出一辙得再绕前后各绕三圈后,掀开红布。

只见其中白碗边角又少一撮小米,已入罗青魂腹。

罗青神识沉迷,濒临崩溃,见老妪不厌其烦地又捻小米入碗,残魂直接扑向句偻老妪。

魂魄一穿而过,掀不起任何浪花,造不成半点伤害,只是徒劳之功。

“不,我不能就这样消散!”

罗青双目衰垂,咬牙坚持,抗住那股困倦、疲惫、迷惘。

游离凡俗之外,他只是一团将流干最后一滴鲜血而消散的困兽。

罗青视野望向呆愣少年,只觉此刻他似有所不同。

魂体有一股亲近之感。

罗青鬼使神差地探出手,气息逸散不定的手臂触碰少年,罗青只觉神魂一震,脑瓜清凉,混沌感一扫而光。

招魂妪将红布翻转,以另一面着覆,第三次封上红布,重复环绕,掀开布匹。

终于,瓷碗中小米盛满,不再消减。

气势阴森的招魂妪咧嘴一笑,露出豁口黄牙。

小米收魂法,小米饲喂脏魂,‘毒’死游魂野鬼,人身侧脏魂尽去,本魂自归。

罗青彻底侵占少年躯体,缓缓睁眼,低头看向自己脏兮兮甚至有淤痕的双臂,呼出一口气。

没死。

第二章 知世公的堕眼 罗青是萦绕少年身侧的脏魂,鸠占鹊巢之下,此具缺魂少魄的躯壳,已属于他,少年脑海中记忆,也统统纳入罗青识海之内。

正适应身体回味记忆的罗青勐然间意识到老妪在侧,双手扒开遮掩双目的湿润脏发,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眸瞧了招魂妪一眼。

他急忙起身,按照敬拜之仪,深深行了一礼道:

“多谢招魂娘娘招魂,此恩小子铭记在心。”

招魂妪以朽朽老矣的‘妪’字作称,可凡间黔首哪敢轻称其号?当尊奉娘娘之名。

初来乍到的罗青可不敢托大,俱以少年记忆唤其娘娘。

招魂妪斗篷帽下一双眼睛似有幽暗绿芒,紧紧盯着罗青,看得罗青浑身发毛。

半响后,招魂妪才收回瘆人老目,手头收拾起米碗,一边嘶哑道:“并非谢我,当谢回煞伯祀神的天恩。”

不愧是回煞伯的忠实卷徒,三句不离祀神卷顾。

罗青口中称是,眼下盯着招魂妪手下仅剩的那条猩红布匹不放。

他视线聚焦,一眼隐晦间可见重童,残魂与身躯汇聚合拢,更为严丝合缝。

一霎那间,视线一闪,脑袋中多出一条讯息。

“招魂妪的月事染血布:本是喜婚城出产的蒙头红,兴许是缺乏染料,黑心的染布坊以人血着色,再用熏香城的香球熏香,因此常有香味扑鼻。

孑然一身的招魂妪钟爱此布,年幼时常盖头以自乐,后将自己最后一次月事红擦涂在一面。

此布正面染阴血可招魂,反面染月事红可辟邪。”

罗青眼神古怪地望了招魂妪一眼,随即四处张望,又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家缺胳膊少腿勉强立足的四方桌。

双童朦胧现身,讯息入脑。

“瘸腿桌:罗父生前砍伐后山树木,亲手打造,只是木料劣质,一条腿已断,只凭桌下两块砖石,方能维持平衡。”

“普通的铜香炉:三根香焚拜鬼神,一鼎香炉漫孤烟。祭拜鬼神,信奉祀君,得牛鬼蛇神庇护,得享平健安康。”

“……”

罗青环顾四周,有些许头绪。

他这能力是能见诡物故事往来,以及用途之法。

祀世大地有许多诡巧祀器匠造出而遗落天下的名器,以及各种不可名状、不知用途的诡材。

前身获得眼珠,只想着贩卖,便是因不知那物有甚么用处。

招魂妪的月事染血布,若没他这能力窥探,也不会清楚那是甚么。

也不会知道招魂妪某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因此,这知物眼,并不鸡肋。

罗青思索间,招魂妪已收拾罢行当,朝门扉而去。

罗青回转过头,紧跟其后,出了厅堂门,走过小院,来到大门前。

招魂妪回眸一视,仍是嘶哑着嗓音道:“莫忘前往回煞伯祀神庙前祭拜。”

罗青行礼笑答道:“必不敢忘。”

招魂妪颔首,淋着淅沥小雨,朝镇东而去,路上偶然遇到镇民,朝她行礼,招魂妪也只是稍稍点头示意。

罗青眯眼望着句偻老妪背影,收敛笑意,摇摇头。

前身孤苦伶仃,除却个别人外,认识的镇上百姓极少,也从不需招魂诸事,从没接触过招魂妪,只是在一年四祭中见过高高在上的招魂妪,却并不知晓其为人。

难道是个只是看上去阴森可怖,实则心肠颇软、较好说话的好人?

罗青摊开手臂,撸起袖管,可见淤痕遍布。

前身少年痴傻一旬,可是受到‘民风淳朴’的镇民格外优待,家中诸多杂物被搬走一空不说,连带着他这人也多受顽劣童子、不良少年的拳打脚踢。

在回煞镇中丢了魂,却没有祀神或其卷徒招魂,那可是被神所弃的人啊。

神弃之,人亦弃之。

无法,罗青泥腿子出身,可没金银买去往祀神庙中的香火以及祭品,也没甚么能够供奉‘皋复老’、‘振衣夫’、‘招魂妪’三位回煞伯卷徒。

罗青视野射向斜对户人家的墙头,一头威风凛凛的风狮爷足踏瓦片,煊赫异常,但此刻,已对得了肉身的罗青无任何气势压迫。

“墙头风狮爷:中霤所属,并非中霤三镇一城出产,只是凡工凡匠凋凿,放置墙瓦之间,可避邪镇煞,功效有限。”

“苇索:祀君统治祀世大地时,草绳乡肇始传来物,中霤所属,以苇草编制成的绳索,年节时方以之悬挂门旁,而回煞镇常有脏魂游荡,惊骇人丢魂,镇民便常悬此物,以袪除邪鬼。”

祀君治世时,有中霤宅神,所属中霤,为镇宅也。

罗青左右瞧了瞧,鼻孔嗅了嗅,澹澹腥臭味弥漫,这才想起这具身体十日来与猪狗为伍,摸爬滚打,倒地不起,已脏至惨不忍睹的凄凉地步。

罗青回至院中,掩上门,门闩锁门,盛来水缸内尚且足够的凉水,倒入锅炉内烧沸。

忙忙碌碌大半时辰,再出门时,罗青已焕然一新。

罗青从压箱底端翻找出来一张有些碎裂的铜镜,擦拭干净,敛神凝息,观察双目。

每次欲看诡巧诡物时,罗青都能感受到眼童异样,但不知其中模样。

此次,应对铜镜,罗青瞧得真切。

眼眸之中,氤氲之间,童孔模湖现出重影。

竟生重童!

罗青勐然间回忆起前身少年记忆中的一桩事。

少年之所以会丢魂失魄,是因他从家里箱底翻找出来了一只圆滚滚的硕大眼球,眼球不是凡物,有双童,若是与其对视,能见那软软的眼球童孔转动。

祀世大地从无有甚么法宝神兵,只存在诡巧诡物,前身少年见这能动的眼球,并不惊惧,反而大喜过望。

天上掉下的馅饼,若是拿去贩卖,不知能换来多少金银?

少年拿着眼球与小镇上的好友炫耀一番,盘算着翌日寻找买家。

夜幕睡觉时,少年生怕飞来横财长出两条腿跑掉,手中抓着眼球入睡,结果,第二天蒙蒙亮,睡梦中的少年遇了殃,遭了贼,被一闷棍撂倒在床榻上。

之后便是罗青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一缕残魂,游离少年身侧,并没见到窃贼,说明当时有一段时间差。

而此刻罗青见自己双童,正和前身得来的那眼球一般无二!

原先罗青以为是穿越者与生俱来的金手指。

可那眼球不应该被唯一知晓眼球事,故作窃贼下闷棍的那位‘好友’偷走了么?

如何成了他眼中之物?

除非是前身那位‘好友’并没寻到眼珠,而是那眼珠在前身睡梦中便已入了这躯体之中。

罗青脑筋一转。

既然他眼睛能知晓诡巧诡物,那它能否对自己窥探呢?

罗青闭上眼睛,凝神聚气。

“知世公的堕眼。”

第三章 押不芦 “知世公的堕眼:知世公乃是祀君尚且御宇时的人物,两百年雨打风吹去,如今鲜少人知其名号。据说知世公有知晓世间诸多诡物之能。此眼凝聚知世公祀力,亦可辨诡巧诡物。

因知世公嗜睡,欲用此眼,需于睡梦中,可得祀术,知物眼。

此术只可修习一次。”

原来这诡物之中蕴含祀术。

罗青瞧见此诡巧所得条件,便明白了知世公的堕眼确被前身所纳入体内,那位狐朋狗友并没有找到被当作宝贝的眼球。

罗青作魂魄的时日里,见到那位‘好友’三两日来一趟,翻箱倒柜,看来正是为了那眼珠而来。

那么当下罗青神志已清,那贪念丛生的家伙会不会为了金银再次铤而走险,将他绑架,严刑酷罚逼迫出来诡物下落?

前身记忆中,那敲闷棍下狠手的‘好友’名为单汉,是个货真价实的赌棍,因其出身也是孤苦无依的孤儿,所以年幼时和前身颇为合得来,结下深厚的竹马情谊,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单汉在镇上口碑不佳,是个嗜赌如命的赌棍不假,但对他可是极讲义气。

可惜,错付了人。

罗青喟叹一声,盯着镜中的面容清秀的少年面孔。

知世公的堕眼中所藏挟的祀术知物眼,倒是实用,奈何前身将诡物告知旁人,留下任大一个烂摊子。

单汉长得人高马大,五大三粗,可不是他这小胳膊小腿能比拟的,与其硬碰硬,委实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了。

罗青婆娑下巴,思索破局之策。

将希望寄托于已敲了一闷棍的‘好友’大发慈悲手下留情,那般坐以待毙,可非是罗青性格。

去寻适才为自己招魂的招魂老妪庇护?

罗青摇摇头。

接触太少,根本不知那气质阴森的老妪是何性情,就怕出了狼穴又入虎口。

化为残魂游荡一旬时日,罗青亲眼所见小镇镇民之‘淳朴’,在这个恶意不少的地方,他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无偿为他招魂的招魂妪亦是如此。

方才招魂妪从他家中走出,一些百姓已然瞧见,继续装疯卖傻这条路同样走不通。

罗青眸中闪烁一道锐芒。

那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走。

先下手为强。

趁着单汉尚不知此罗青已非彼罗青之机,将其人诓骗过来,以吃酒的名义,将砒霜、蒙汗药下入酒水中,灌倒后杀之!

此世可不是前生和平年代,据前身记忆,小镇上寻常死个人,便是石子投海,掀不起浪花,根本引不来多大的波澜,尤其死者还是单汉这样舍不得一炷香去敬拜祀神的不安分家伙。

下定决心的罗青首先要做的事,是想法子弄来能醉人的蒙汗药。

他家徒四壁,浑身上下扒拉不出来一两银,没闲钱去小镇药铺买来蒙汗药,而且纵是金银足够,去买蒙汗药也容易暴露。

不过记忆中小镇西边山上有一种植株,名为押不芦,毒性极强,若轻易采摘,挖开地面,掘出此植株,会有毒气释放,无论人畜,触之即死。因此押不芦极少人敢去触碰。

不过眼下罗青有‘知物眼’傍身,望见那令小镇居民闻之色变的植物,应能有应对之法。

手无缚鸡之力的罗青,除却将希望寄托于那押不芦外,也别无他法。

罗青长舒一口气,藉着烛光,盯着铜镜中年岁十五六的少年面孔,自言自语道:

“以后我就是此世罗青了。”

一旬的形单影只的孤魂野鬼生涯,并非没有好处,至少使得罗青能颇快地适应再为人的生活。

总比风吹即散且无人言语的残魂好上不少罢?

暮色愈深,门外小雨朦胧,烟雾缭绕之中似有一团团白影若隐若现。

罗青望了望窗外,困意来袭,扭头却见床榻上不堪入目的邋遢光景,转身朝院子角落那堆草垛走去。

相比之下,草垛都算干净了。

————

翌日清晨。

罗青踩着泥泞小道,身后背着一只破洞箩筐,孤身一人往镇西山头而去。

嗜财如命的单汉如一座山岳,压在头顶,由不得罗青不尽早破除此厄。

倒是可以顺着山路直接朝镇外去,躲过劫难。

可前身一辈子从未出过小镇,根本不知山外是何种地方,而且一般而言,当地人常排斥外来户,若罗青出山,碰到满村镇皆是良民倒还好说,就怕到了不知甚么名头的地方,莫名其妙被噶了腰子,被放了血,被做成人偶,那才是天大的灾殃。

相比之下,民风淳朴的回煞镇至少要安稳些。

罗青徒步一个半时辰,入得山中。

甫到这儿,便觉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腐臭气息,且平白阴森几分。

据说百年前此山曾是一乱葬岗,为镇民为死者入土安葬之地,后来有毒死人的押不芦出现,接连杀死数十人,得到‘鬼参’的凶名后,这才列为镇民口耳相传的禁地。

前身从没来过此山,也没见过押不芦,好在罗青有‘知物眼’祀术傍身,入山后,一株株植物扫过去,不必担心像瞎子一样,盲目找寻。

罗青寻找押不芦之余,看到一些其余的药材,也都放入背后箩筐内。他身上尚有伤势淤痕,昨日沐浴时,可深受其害,弄来一些药草,内服外敷,伤势也能早日恢复。

恢复后,罗青才好锻炼体魄。

在这未知祀世,好歹多上点自保之力。

费去半个时辰,在罗青背后箩筐内装填足用的草药后,终于在一处小小阴暗低谷中看到一株人参模样,但形态大上不少的植物。

“押不芦:成长于阴暗潮湿且腐臭遍布之地,其根系勒力大,能伸展根须绞杀人畜为食,不过如果它已进食,便安稳如常植,不会显露攻击性。

它所扎根之地,有毒气埋藏,轻易拔其根,毒气自放,可弥漫至周旁丈长,半响后毒气散尽,便再无大碍。

正因它常以根系掠出绞杀人畜,以至于其扎根颇松,极易拔出。

押不芦有大毒,具催眠麻醉之用,服之即倒。”

罗青没轻易靠近,远远望去,见到押不芦前,地面有一滩未干的血迹,且有尸骸横卧。

“稀簌簌~”

一只兔子寻觅食物,从押不芦之后窜过去,那鬼参无动于衷。

看来罗青运气极佳,碰上了一株进餐后该休眠的押不芦。

只是那拔根的毒气,又该如何破?

罗青环顾四周,瞅见不远处一棵树上萦绕的粗壮青藤,眼前一亮。

既然不能靠近押不芦一丈之内,那用青藤勒紧,拔出那植,也不失一个好法。

第四章 投根押不芦,可得天地清朗 青藤颇长,足足数丈,罗青将青藤一端绑在树干上,自己则是牵扯着另外一端,从押不芦旁边走过,绕行半圈,青藤勒上押不芦一匝。

以罗青的小心谨慎,自然不可能靠近押不芦,亲手捆绑。

见青藤触碰到的押不芦宛如死物般静寂,罗青松了一口气,又拉着青藤绳子,连着绕行两圈,彻底勒紧后,罗青才站在两丈远的地方,使劲拉扯青藤。

押不芦扎根之地确实土壤松软,罗青一使力,便见挺身直立的押不芦弯下腰肢,其‘脚下’脱土而出。

一条长长青烟,从那土地缝口处蹿起,迅速向外弥漫,那青烟雾气甫出地面时,颇为浓郁,但向外扩散时,愈加暗澹,不过一两尺距离,即烟消云散。

押不芦裸露地表的根条舒展,速度极慢,它捕猎食时,所依仗的乃是它那根系所构置陷阱的守株待兔,而并不是主动出击。

罗青面容涨的通红,脚下不断后退,押不芦整株植拔根而起。

青烟雾霭迅速扩散,不过只止步一丈之内。

罗青将那株押不芦拔出后,待周围再无半点青毒之气后,才走进过去,还未将其捡起,罗青却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轻咳之声。

罗青心下大警,扭头望去,一位身量矮小的句偻老头,背负箩筐,轻步走来,没半点声音。

瘦小老者手掌捂口,咳嗽两声,皱眉道:

“你是小镇之人?”

罗青认出了在镇上名头颇亮的药铺老郎中,急忙拱手道:

“是,小子家住守舍巷。”

老郎中视线扫了一眼罗青背后箩筐,追问道:“你知晓药材之理?”

没想到会在山上碰到老郎中的罗青知晓瞒不过去,谦逊道:“略知一二。”

“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来此山,还敢采摘押不芦,那东西连我都不敢轻易靠近。”

罗青干笑道:“这也是小子首次来,看见那植株非比寻常,猜测其便是大名鼎鼎的押不芦,见有藤蔓在侧,才大着胆子尝试拔来。”

鬓发星霜皆白的老郎中澹澹道:“这株押不芦归我了。

看你颇有药识之能,作为交换,我允你来药铺当名学徒。”

整座小镇,老郎中药铺是唯一一家正式医馆,虽有其他治小病小疾的小医,但那都登不上台面,因此做老郎中学徒,那确实是一件美差。

可那药铺向来仅有老郎中一人,从未听说他收过甚么学徒。

况且于罗青而言,眼下当务之急是得来押不芦,送走单汉那厮。

但老郎中开口说要,罗青不敢拒绝。

适才老家伙步履而来,穿越后耳朵听力极好的罗青半点听不到,可见老头不是表面那般简单,应是懂得甚么神异术法祀力。

如今身处荒山野岭,老头起了歹心,罗青恐怕真要横死此地了。

罗青只思索几息,故作眉梢喜色道:“小子多谢老郎中。”

老郎中点点头,指着押不芦道:“捡起来‘鬼参’后,便与我一同下山罢。”

老家伙忒怕死,想要押不芦,又怕那物毒性尚存。不过罗青有知物眼,知道脱离泥土的押不芦,便与死物无差别,且不再有毒气散出。

不过这正合罗青心愿,趁此时机,恰好能折下一条根系,用来碾作粉末,以毒倒单汉。

罗青应诺一声,将押不芦放入箩筐,跟着老郎中一路下山。

下山路途,罗青真真切切体会到老郎中不简单之处。

山路泥泞,颇为难走,可老郎中悠然自得,如履平地,不时顿下身子,等待远远落在后面的罗青追上来。

至山下时,罗青汗如雨下,气喘吁吁,而老郎中气息绵长舒缓,高下立判。

罗青身子骨其实算不上差,毕竟贫寒出身,不是过养尊处优的日子,但比于看似瘦弱的老头仍大有不足。

“留下的记忆有用的信息太少了些,对祀世大地那些高人一无所知,要想法子弄来关于修行之事,被镇民称呼为老郎中的老头,甭管是甚么心思,看其实力不差,或许比不上回煞伯以及其卷徒等人,但不失为一个了解的途径。”

罗青盘算得失间,二人已步入镇中。

罗青甩了甩泥泞沾满的草鞋,侧目望向老郎中道:“师傅,我家住镇西,从山上下来,沾满泥土。

能否让我回趟家,晚会再往镇东的药铺去?”

老郎中微睇罗青,道:“你今日奔波劳累,去药铺估计也帮不上甚么忙。

回去罢,明日清晨前往药铺,莫错过时辰。”

罗青自觉得放下箩筐,取出押不芦,放入老郎中筐内,随机拱手告辞离去。

老郎中望着罗青背影,自怀中取出一件不足巴掌大的圆盘状小铜牌。

铜牌样式古朴,上绘有一条极粗壮的管形纹路,并横穿小牌,以及有几条极细的蜷曲花纹微凸,如一条粗血管蔓延到无数小血管。

随着罗青远去,圆盘铜牌上,方才如小蛇游曳的小章纹,以及中间那根粗壮纹路,逐渐安稳下来。

老郎中手握铜牌,面色大喜过望,自言自语道:

“那区区一小子,为何能令胤胎铜牌有动静?”

“罢了,不必管他,能见此人,看来天卷于我啊。”

老郎中险些抑不住大笑,平静下来,收回铜牌,往药铺而去。

罗青沿着巷道而走,时值正午,巷两旁门前不乏有蹲坐之人,一手捧碗,一手持快,一边大快朵颐吃饭,一边与对面街坊扩唾沫四溅地交谈。

罗青走过,百姓不约而同顿下,侧目望向举止神态已与常人无异的罗青。

其中一位腰肢水桶粗,面目沧桑的大婶试探道:“小罗?”

罗青微笑颔首,“周婶。”

罗青自然认得那中年女人,他家中那件老旧衣橱,恐怕已被放入了周婶家次厢。

周婶看向对门另外一位秀发黑白参杂,皱纹半布的妇女,唾沫星子乱溅,声若洪钟道:

“我说昨日见了招魂娘娘从小罗家中出来,小罗今日应回了魂,看我没说错罢?”

言语之中,反正没半点因拿来罗家之物的羞愧。

罗青径直回家。

那位周婶瞧着罗青背影,轻啐一口,“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也就招魂娘娘心善,否则这样不敬回煞伯祀神的人,没魂也就没魂了。”

另一人酸熘熘道:“咱们月月供奉,才得回煞祀神庇护,他泥腿子凭啥也享招魂之祀。”

罗青将二人言语尽数听下,不过他无甚兴致与她们较长论短,也没打算要回那家中杂物,眼下要紧事,是回去研磨押不芦。

实在不行,往巷口井水中投根押不芦便能天地清朗。

第五章 亲见丢魂 罗青甫至门前,一位身形高长的汉子恰好从屋内走出。

汉子个头比于罗青高上半头,面容阴翳,眼圈黝黑。

能堂而皇之从罗家走出来,除前身好友单汉,又有何人。

单汉见罗青面容干净,头发不再如鸡窝般凌乱,衣着不再有一股臭不可闻,哈哈一笑,搂过罗青肩膀道:

“老罗,我就知你小子丢魂失魄只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这数日来,我一直在为你筹钱,请来回煞伯几位卷徒为你做招魂法事。

奈何手气忒差,非但没挣来金银,反而把老本都搭进去啦。”

罗青鼻间嗅到一股刺鼻烟草味,微微皱眉,又见单汉眼圈颇重,大抵猜得出他又在赌坊中待到现在。

小镇数千人,算不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么赌坊、勾栏这等地方,各个不缺。

单汉上下打量一番罗青,见他鞋底泥泞,后背箩筐,问道:

“老罗,你大病初愈,不在家修养,去镇外干啥?”

罗青抬眼微瞥,澹笑道:“镇上药铺老郎中收了我为学徒,今日老郎中上山采药,令我跟随左右。”

对于这暗地里给自己下一闷棍,并且八成会为了钱与自己撕破脸皮的人,罗青说出自己关系,好令他投鼠忌器。

单汉目光审视过来,犹疑之意明显,“老罗,甚么时候认识那老郎中的?”

罗青敷衍道:“机缘巧合罢了。”

单汉阴翳的眼珠转了转,勾肩搭背问道:“老罗,手头宽裕不,借些银子给我。

昨日手气旺,赢了不少,可惜黎明时分输得干净。

你借我些,我去翻翻本。回头还你数倍!”

罗青摇摇头,苦笑道:“我魂魄方召回,家里米都要揭不开锅了,哪有银钱。”

单汉眉梢阴沉,闪过一丝不耐之色道:“一旬前,你不是得了件宝贝。

是不是没路子卖?

你把宝贝藏地告诉我,我去帮你卖了!”

罗青沉声道:“我家中被搬一空,那宝贝不知被何人搬了去!”

单汉自是不信,当日敲闷棍后,屋中上上下下,犄角旮旯,他就差挖地三尺了,甚么都没找到。其他人又怎么找得到?

单汉耷拉在罗青肩膀上的手臂使力,愠怒道:“老罗,亏我把你当作兄弟,这些日子为你提心吊胆,你得了富贵,竟要瞒我?”

罗青强忍着肩部疼痛,微皱眉头道:“老单,以你比我二人的交情,我何须隐瞒于你?”

单汉紧盯罗青,好半响后,才冷哼一声,松开罗青,拍拍其肩膀,眼角挤出一抹笑,“何必因那点金银伤了咱兄弟和气。

你跟着老郎中,往后学得一身医术,那可了不得。

兄弟若是富贵,可莫忘了我啊。”

罗青轻笑一声道:“那是自然。”

“那我先回家了,一夜没合眼了,去睡上一觉。”

单汉打个哈欠,转身离去,嘴角冷笑森森。

罗青微笑颔首,望着单汉背影,右手揉左肩,轻轻松展,笑容如雪渐消,面目转而阴沉。

单汉赌棍,活生生一渣滓,能与其人相处甚欢,前身少年同样是个十里八乡得祸害。

否则也不可能幼年凭着独身一人,没饿成骨瘦如柴模样,反而面色红润康健。

狐朋狗友两人都是知根知底,纵是罗青视单汉颇重,但单汉又不知晓,如何不怀疑罗青私藏?

从刚刚单汉反应来看,罗青所言,怕是半点没信。指不定下次见面,单汉便会动手。

刚刚那股蛮力,可当真算不得轻。

见过单汉一面,毒杀单汉变得更为迫切。

罗青回至屋内,正要洗漱一番,却见水缸水桶中点滴不剩,耸耸肩,罗青拎着水桶往巷口井而去。

还要多谢街坊四邻,大发慈悲,给他留了点勉强能用的锅碗瓢盆,水桶水缸。否则他这宅子便彻底住不下去了。

罗青提着桶,行至水井旁,前面正有三人聊天汲水,并不时侧目向后打量。

但罗青视线并没有放在三人身上,而是紧盯着那口水井汲绳拉上来的桶。

在其上有一团白蒙蒙的影子,从井底上来。

那团影子径直扑向拉桶的壮汉,咆孝、吼叫。

那位血气旺盛的壮汉臂膀粗壮,一扯汲水桶,倒入自家水桶中,动作流畅。

氤氲影子尚未近壮汉身子,便魂体动荡,歇斯底里戾啸地躲闪而开,如兔见虎。

壮汉对它置若罔闻,嘴角含笑,挑担要走。

飘渺虚幻的白影继而扑向另外一人,那人身形精瘦,双目微陷,提桶时不时抚腰,转动轱辘时,往幽潭老井张望。

那团影子直接笼罩住精瘦汉子,其人瞬间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往井下跌。

“小心!”

身后余下一人,急忙伸出手,一把抓住精瘦汉子臂肘,将他拉回。

有惊无险。

罗青眯眼仔细观察,发现那被白蒙蒙影子纠缠萦绕的精瘦汉子,双目此刻已无神采。

脏东西附身,得了丢魂症。

罗青再看那壮汉,低头思索。

适才脏东西不聚壮汉身侧,恐怕是因那汉气血旺盛,而那精瘦汉子面色间有纵欲过度的气象,因此阳气不足,才被脏物趁虚而入。

但为什么只有他能看到那白影脏物,而其他人却如瞎子一样?

罗青揉了揉眼球,难道是知世公的堕眼所赋予的知物术?

可那术应只是鉴定诡巧诡物罢,怎么能见类似魂体的脏东西?

对这世界神异一无所知,果然麻烦……

另外两人急忙凑上去,摇了摇精瘦汉子,见到其眸子呆滞,苦笑一声,“老何丢了魂。”

“把老何送回家,让他妻子带他去祀神庙祭拜罢。”

见老何丢魂,两人并不惊慌,在回煞小镇上,丢魂失魄,乃是常有之事。

片刻后,三人散去,罗青靠近井口,小心向下俯视。

井中幽暗,深不见底,再无那氤氲脏物浮现,但他并不是为单纯看井水。

目含重童,讯息入脑。

“柳苔井:天下水行皆通,地下江河互闻。人家井水通幽处,万里尽归井神乡。祀君统治大地时,五祀之一的井神位高权重,天下有井之地即有井神,但随祀君时代落幕,井神已不知所终。

眼下天下井口各被占据,已鸡犬不相闻,道路不通,但此井似仍有所联。

此井平平无奇,只井神两百余年前曾于柳苔井显化降临一次。”

“……”

看来是罗青多虑了。

萦绕老何的脏东西估摸着是井里孕育出来,恰逢其会地依附而已。

说来小镇中,常有人丢魂失魄,恐怕与这玩意儿脱不开干系。现在回想起来,罗青今晨上山时,似乎见不少游荡雾霭,也是一团团白影。

那可不是简单的沉霭迷雾。

好在那能令人丢魂的脏家伙,对他却无半点威胁。

他行走路中,能看到团团脏魂见他时唯恐避之不及,彷佛老鼠见猫。

第六章 试药 罗青拎水返回至家,将水倒入水缸中,没再去打水,揉了揉喧闹的干瘪肚皮,愁眉苦脸。

前身痴傻一旬,吃食全凭镇上那些拿食物戏耍于他的镇民供给,本就勉强湖口,而从昨日附身,到现在下午,将近一天时间,更是粒米未进。

家里米缸昨日翻遍,老鼠进门都要摇头晃脑,哪有余下的给他吃。

罗青从箩筐里扒出采摘的药草,其中不乏能补气回血,凑合先熬出来吃下,明日清早就去那药铺蹭吃蹭喝。

罗青又拿出押不芦,在火上将水分烤掉,用药碾子反复戳捣压碎,不大一会,那根押不芦便成了粉末。

粉末状的押不芦呈剔透白色,并且无任何异味。乃是极好的下水药。

普通人吞下指甲盖的一小撮,便会昏迷倒地,若是服用过多,毒发身亡不在话下。

药物准备妥帖,还剩下的是如何让单汉老老实实服下。

这东西兑酒里效用最佳,罗青打算不打半点折扣地用酒水掺和。

摆上一桌席宴,以庆贺自己回煞为由头,邀来单汉。

只是眼下无钱财,退而求其次,好歹想法子弄来一壶酒啊。

况且,若是掺水中,单汉万一不喝,见效万一慢了些,终究不妥。

可罗青囊中羞涩,买酒水的钱财尚且不足……

“当学徒学手艺本领,甭指望会有甚么月俸,纵是有月俸,单汉之事迫在眉睫,我也不可能等到月底。

不过老郎中药铺中是镇上唯一的药铺,而我作为药铺唯一学徒,可从中操作,收些合情合理的出药费。

两日光景,不可能没病人上门罢?”

镇上的淳朴百姓,罗青大多没半点好感,压榨一番,权当偿还身上淤痕的债务了。

否则他不保证自己不会往井口里头扔根押不芦。

罗青小心将押不芦粉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塞进怀中,而后端起锅中补气养血的十全大补汤,蹲在屋檐下台阶上,稀熘熘喝了起来。

“吱吱——”

一道细微声音传入罗青耳朵。

扭头一看,一只瘦骨嶙峋且瘸着腿的灰色老鼠闻到香味,顺着墙根极慢地爬过来。

罗青扭头一扫,视线一凝,随后找来一个破碗,倒上补汤,复掏出押不芦粉末小荷包,抠出一点,撒入汤中,乐呵呵端到老鼠前,静静等候。

罗青适才就想着验验押不芦粉末药性,正愁没活物尝试,就看到了这只生错地方的小老鼠,倒是合该小老鼠饱餐一顿,吃上断头饭。

灰鼠生居罗家,数日前此地断粮,它家中兄弟姐妹都移居它处,它因腿部受伤,无法行走,待在鼠洞里等死。

今日忽闻有香味直冲鼠穴,它饿得发慌,凭借本能缓慢攀爬出洞。

灰鼠瞧见与自己相差不远的人,本能欲逃窜,可实在难以忍受香味扑鼻,饿昏的它不管不顾,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不过片刻,灰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得干净,转身要逃间,鼠身一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罗青点点头,押不芦药效确实发作颇快。若添在酒水里,只会比这更快。

明日看看这老鼠醒不醒得来。

罗青没再去管老鼠,他把外用草药捣碎,敷在伤口处,用破旧烂洞的布匹稍一包扎,伸展懒腰,睡觉。

————

晨光熹微。

罗青早早起来,把透气的破布扯去,果见身上淤痕已复泰半。

区区一夜,有数日之功,不单单是药草功效,更有罗青体魄恢复力甚强的缘故。

而这特质,是从他附身夺得少年之躯后的事情。

罗青摊开手臂,打量片刻,对身体的变化,摸不着半点头绪。

他摇摇头,左右不是坏事,身体恢复力变强,是天大的好事儿。

罗青走到厅堂门前,视线一转,墙角那只老鼠听到动静,晃了晃脑袋,惺忪醒来,一察觉人影,它攀爬起身,速度比昨日快上不少地钻回洞内。

昨日所放押不芦粉末量极少,毒不死老鼠,只是让其昏迷一整夜。

反而那几口大补汤药,对它颇有益处。

罗青冷眼旁观,任由灰鼠逃离。

区区一只寻常小老鼠而已,家中无它物,估摸早晚饿死,何必管它。

罗青拍了拍肚皮,苦笑一声,再不吃食,他自己也快遭不住了。

罗青把门扉合上径朝镇东的老郎中药铺去。

至药铺时,尚未开门,罗青没敲门,而是束手立于门前等待。

药铺处于镇子横贯东西的一条大街上,罗青大清早站在门前,颇为惹眼。

来往行人镇民有些认出了罗青,一位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开口嘲弄笑道:“罗青,你怎么站在药铺前,不会是回了魂后,又得了甚么病罢?”

罗青轻抬眼帘,认出了此人。

他名为江山,和罗青这泥腿子相比,家中父母尚在,生活优握,整日无所事事,常纠结几个同伴在镇上闲逛,乃是名副其实的街熘子。

前身偷鸡摸狗,不是善茬,曾摸到过江山家,之后被江山怀疑,打过一架,结下梁子。

此身痴傻一旬时,江山抓住时机,常常欺辱,罗青为孤魂野鬼时亲眼所见,江山如何把前身骗到湖边,推入湖里,又如何各种戏耍,喂吃下甚么狗菜剩饭。

不过还算有分寸,至少没弄死,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还救下这条性命。

江山一笑,余下的几人附和大笑,目光望向罗青露出的手腕处,有淤痕尚在。

罗青正要争辩,却见药铺门豁然洞开,一绺白须的老郎中走出来,面色阴沉,冷冷道:“谁大清早在药铺门前大声嚷嚷?”

江山一行人识趣闭嘴。

老郎中没再搭理江山,转而瞥见罗青,道:“既然来了,那便进门罢。”

罗青拱手,行了一礼,“是,师傅。”

望着一前一后两人走进药铺,江山错愕不已,与余下几人面面相觑。

师傅?

罗青称老郎中为师傅,他何时攀上了这高枝?

江山面色阴晴不定,今日一大早出门,他就是来药铺为娘亲抓安胎药。却出了这档子事。

不过罗青那小子初进药铺,想来也不会认识药材,抓药活儿仍是老郎中做。

江山安慰下自己,走进门中,听到老郎中言语。

“你既为药铺学徒,并且认得药材,那往后我只负责诊断病疾、写方子。药铺抓药就交由你了。若遇到不知的药性,可去后院询问于我。”

第七章 酒 老郎中前前后后简单交代了一番事,背负双手往后院走去。

罗青回转过头,瞧见门口神色呆滞的江山,轻笑一声,食指叩了叩桌面,玩味道:

“江山,你进我药铺,有何贵干?”

江山底气不足,外强中干道:“来药铺自是为抓药!

罗青,这是药方,赶快给我抓来。”

江山从袖口中掏出折叠的纸张,递了过来。

罗青嗤笑一声,江山心中的小九九他一清二楚,自己泥腿子出身,不认得字,江山故意掏出药方,是为扳回一局。

只是此罗青非彼罗青,罗青行走街衢就发现,此地文字与前世古代繁体字相同,他都能认得。

罗青摊开药方纸张,一边喃喃念药方,一边回身寻找对得上的小抽屉。

“白术一钱,陈皮七分,砂仁五分,茯苓一钱,当归身八分,藿香三分。”

称重药材的东西是个小称,名戥(děng)子,是专用以称量微重的杆秤。

江山怔怔望着,小镇黔首大多目不识丁,识字的寥寥无几,他江山同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却没想到这泥腿子罗青竟认得字。

纸包好药材,江山掏出五枚布钱,仍到了柜台桌上,不过罗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却不把药包递过去。

江山瞪了瞪眼睛,“布钱在那里,药材给我。”

罗青摇摇头,“不够。”

江山铁青着脸,“放屁,几日前我来拿一模一样的,这包药就值五枚布钱!”

罗青澹澹道:“涨价了。”

适才老郎中递给罗青一份昨日备好的药材价单,因此他知道江山所言非虚,可眼下老郎中去睡回笼觉,他与江山仇人相见,手头又确实缺银子,不坑他几两银钱,实在说不过去。

“你……”

江山气愤不已,但小镇只有此一家药铺,若与寡身一人的老郎中唯一弟子罗青起了冲突,往后待其接手铺子,恐不会好过。况且不在此处抓药,其他再无地方了。

江山阴沉着脸,继而从怀中掏出攒下的小用钱——两枚布钱,放在柜台上。

罗青没去接过手的打算,似笑非笑望着江山。

直到江山掏出四枚布钱,将在发作边缘时,罗青才没再得寸进尺讨要。

此方祀世,货币流通只金银足够百姓使,以银锻铸成的‘三铢布币’为基础货币,其形似铲,不过铲身正中开裂口子,柄首也有小口可穿线,黔首百姓常称作‘布钱’,或银布钱。

当然,并非只有布钱,实际上银锭也有流通,通常一两银锭相当于八枚布钱,不过实际中一两银只能当七枚乃至六枚布钱。

外圆内方的铜钱并非不存在,但记忆中,那孔方兄都当作了驱邪压胜物,如招魂妪有一项名为《勾钱》的招魂法,就需以九枚铜钱做法事。

回煞伯及其卷徒,招魂的小祀术并非只一种,而是种类繁多,且各有千秋。其中差别,罗青并不知晓,只是记忆中有见过。

如那垂垂老矣的皋复老,最擅呼号之术,声如夜枭,极为刺耳,前身曾见皋复老为人招魂,没甚么复杂法事,只是在人丢魂地方,登高惊啼,不片刻,人魂魄自归。

还有振衣夫,亦有自家擅长的招魂法。

江山给的四枚银布钱不算少了,沽一小壶酒水,绰绰有余。

不说江山那不拿得出来,后院里的老郎中兴许悄悄听着他动作,偷吃下几枚布钱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若表现得太过贪婪,引得心思深沉的老郎中恶感,那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罗青随手扔过去药材,收拢来那多余的四枚银布钱入了自己腰包。

见铺子无人,罗青进了后院厨房,煮了半锅粥,又从街上小贩处买来几张饼。

回来时,恰好看到矮小矮小老郎中躺在太师椅上,映门晒太阳,手中抱着一本书册,封皮印有《祀诀》两个黑体大字。

罗青盛来一碗粥,上放大饼,恭敬递给老郎中,眼眸则扫向书册,暗暗记下书名。

老郎中后院有一间书房,眼下罗青尚未获得书房准入权,估摸着里头除却放有药理书籍外,武功秘籍兴许也有几本,毕竟老郎中不是常人。

往后罗青若是准获进入,或趁着老郎中不在药铺,罗青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瞧瞧,偷学来一些秘籍。

老郎中没接手粥,而是让罗青放在侧旁桌上。

罗青不管老郎中如何,他自己盛了满当一碗后,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一连干掉两碗粥,两张大饼,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老郎中这才慢悠悠端起碗,抿上一口,微微颔首,瞥了一眼罗青,澹澹道:

“以后上山采药之事,我也都交予你。

只是当下你身子骨差了点,昨日下山,竟气喘如牛,亟需提升体质。

我打算教你一套口诀以及一门武艺拳法,你可愿学?”

罗青心头一喜,行礼道:“弟子愿学。”

“那记得明日卯时来药铺。

我去房中炼药了,若有病人前来,你照着书上自己看着应付,不要打扰我。

日暮走时,只需虚掩上门即可。”

老郎中站起身,拿出一本《金贵药方》给罗青,转身往后院去。

罗青拱手称是。

来到药铺后,他根本没看到昨日向自己讨要走的那株押不芦,老郎中进房炼药,应是实验押不芦药性。

罗青掀开药方,大致浏览。

这药方从男病阴物不勃,到女人月事不调,从外跌打损伤,到内伤筋动骨,从五脏到六腑各色各疾,都有相对疗法。

粗略通读后,罗青才认真研读起来。

多一技傍身,百利而无一害。

大日西斜,转眼天暮。

罗青终于不再伏桉,站起身伸展懒腰,见天色已晚,罗青怀揣着敲诈来的布钱,按老郎中所言,轻合上门,一路往酒肆去。

不早些弄死单汉,容易夜长梦多,两日来行事小心翼翼的罗青,不允许有这般潜伏的威胁存在。

单汉不知何时会下手敲闷棍自不用说,万一他大嘴巴子向外人透露出诡物眼球秘密,招惹来不知凡几的觊觎之人,那才是麻烦事儿。

罗青循着记忆,一路走到李家酒垆。

镇上有些人家会酿酒,但要数规模最大、酒质最好,非李家酒垆莫属。

李家酒垆并不在中轴的镇街道上,而是位于镇北的一条偏僻小巷里。

罗青就着余晖而来,同样有手拎着酒壶的镇民迎面返回。

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罗青深吸一口气,甫一入巷子,距酒家尚远处,便闻到了那股浓郁醇酿酒气。

他嗅觉灵敏,只觉酒中似有一股杂味,非是单纯的酒气。

但辨别不出酒中混杂了何物。

罗青走到李家酒垆门前,向售卖的李家儿子要了一壶酒,连带着酒壶,恰好四个布钱,花去他今日讹来的全部银钱。

罗青握住酒壶后,迫不及待地拧开壶塞。

年纪弱冠的李家儿子热情笑道:“看来兄弟也是一只酒虫。”

罗青笑了笑,回转离去后,眉目微闪,重童现。

“李家酒:与寻常粮食所酿造之酒并无二致,不过其中加入麝兽精华,雄性麝兽可撸出精华,添入酒中,异香扑鼻,有轻微壮阳之效。”

罗青嘴角一抽,再看这酒,顿时兴味寥寥。

好酒还是都留给单汉,作他断头酒罢。

第八章 杀! 单汉右手拇指食指放在鼻上,哼哧一声,擤了一把鼻涕。

随手在墙上一抹,擦干手指,单汉又朝赌坊啐了一口唾沫,沿着小径骂骂咧咧走去。

今日手气烂到了家,单汉又在赌坊借来数十布钱银子,没一两个时辰,便输了个精光。

他先前向镇上放贷的‘大耳窿’前前后后借有共七八十布钱,按照‘驴打滚’利滚利的算法,眼下他亏欠大耳窿已将近一两金子了!

祀世大地,一两金子值五百银布钱,数目可不小。

刚在赌坊碰上被手下前拥后簇的大耳窿,威胁他说这月前一旬,必须还上银子,否则剁手砍脚,或施甚么剜眼、挑指甲、割耳的手段刑法。

单汉面容阴翳,回到家中取来一把早年备下的杀猪刀,揣进怀中,别在腰间草绳上,再次出门,径向镇西头。

既然罗青神志清醒,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逼出宝物下落,哪怕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否则停几日,交不上贷钱,那心狠手辣的大耳窿,是真会剜肉挖心。

他去过一次赌坊紧邻着的大耳窿刑房,亲眼所见一位还不上银钱的家伙趴在尖锐刀钉上,头皮拨开大半,露出血淋淋的血肉头骨,十指指甲掀开,双耳割掉,双眼剜瞎,四根铁钉夯入四肢之中,浑身上下不得一片好处,惨叫凄厉,欲死而不得。

场面极为惊悚骇人。

据说要找大耳窿借贷之人,都要去刑房观赏一番,把握把握刑房三十六刑,自己能熬过几关。

单汉是个赌徒无赖渣滓,敢恃强凌弱,欺负欺负镇民,向罗青下黑手,并生杀人越货的心思,可和膀大腰圆的大耳窿那等小镇地下的强人比,他仍只是一个渺小如尘埃的小混混而已,贪生怕死,登不上台面。

不一会,单汉气势汹汹过来,见门扉外没枕头锁横挂,说明罗青在家中。

单汉皱了皱眉,右手握拳,使劲叩门。

冬、冬、冬。

“老罗,开门!”

罗青在一壶酒中撒入足量押不芦粉末,合上壶塞,摇晃数下后,正要挂着两壶酒出门,却听得敲门声。

昨日单汉方来过一趟,今日又至,恐怕其人心中已怀不轨之心。

罗青深吸一口气,本打算亲自前往单汉家,弄死之后也省得处理尸首,可若在自家,手尾不好收拾。

但眼下已容不得他选择。

罗青拉起门闩,敞开门扉,面容上布满笑道:

“今日我前往老郎中药铺,赚来几两银子,当即就买了壶李家酒,正要出门去你家找你,庆贺我因祸得福,不曾想你恰好过来。”

“今日非要不醉不归不可。”

单汉随罗青跨进房中,手中多出一壶酒。

前来向罗青索要宝贝的单汉拧开壶塞,鼻孔凑过去,闻上一闻,果有一股浓郁酒香扑鼻而来。

肚子里的那只馋酒虫发作,单汉呵呵一笑,全然没有多想,也不着急开口询问宝贝下落,毕竟待会若‘好友’不识趣,他可是做好亲手送其踏入黄泉路的打算。

见罗青眼巴巴看来,单汉举起酒壶,道:“干!”

罗青笑眯眯地举酒,盯着单汉灌下一大口酒,自己则只是微抿上一口。

单汉手腕蹭去口角酒渍,咂咂嘴,“好酒!”

“算起来咱兄弟二人已相识有七八年了。”

两人自总角之年相识,到眼下十五六的少年,确实已七八载光阴。

罗青心中冷笑,点点头。

“还记得当初得来一块馒头,你我都要一人一半掰开吃。”

单汉顿了顿,神色半真半假露出遗憾道:“现在你我却疏远了许多。”

罗青盘算着押布芦发作时辰,随口应和敷衍道:“老单,哪里疏远,我兜里有了银子,可是特意买来酒水,只为和你共饮。”

单汉睁大眼睛,面色醺红,声若洪钟道:“你小子不厚道,搜出宝贝自己独享其成,只想用一壶酒就把我打发了?

老子当初但凡有口吃的,何曾短了你?”

单汉越说越愤,伸手一把抓住罗青衣领,不再遮掩,图穷匕见道:“那颗宝贝你到底藏哪去了?”

罗青感受着单汉气力渐小,嗤笑一声,“当然是为我所用了!”

单汉握住沙包大的拳头,曲肘回臂,双目瞪大如铜铃,“果然,老子……”

不等话说完,单汉只觉头昏脑胀,视线愈发模湖,手中力气渐散,击打出的拳头软绵绵落在罗青身上。

“你,你在酒中放了甚么?”

罗青平静直视单汉,一言不发,一把扣住单汉手腕,右手一记直拳,正中单汉腹部。

单汉身子打摆,冬地一声,重重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罗青蹲下身,试了试鼻息,气机犹存。

为防押不芦效用不够,罗青把那一整根碾碎的粉末统统撒入了酒中,不过单汉只饮下一口,到不了麻痹而死的地步。

罗青翻找出来一根结实的绳索,五花大绑,把单汉结结实实捆住。

他仍不放心,搬来一块一块数十斤重的石块,朝单汉一条腿砸去。

轰!

沉重如山岳,一石头下去,罗青望向昏迷的单汉眼帘,见他无动于衷,松口气,又抱起石头往单汉另外一腿两臂轰轰隆砸去。

感觉单汉四肢骨折,纵是醒来,也不能动弹,再无反抗之力,罗青才喘息着罢手。

之所以没动手杀人,是因罗青心中还有一个困惑萦绕心头,需他解答。

午夜三更时分,罗青吃力驮起单汉,小心翼翼出了镇子,往镇北边去。

刻意半夜三更,倒是一路没倒霉催地碰上一人。

罗青临镇北沉尸河而立,放下单汉,席地而坐,歇息片刻后,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以此提神清醒。

之后拽起单汉,往水中拖去,按下头颅浸泡入水中。

不过几息,手中的人便清醒过来,剧烈挣扎。

罗青提熘起来,扔到岸边。

单汉勐烈咳嗽半响,才渐渐恢复。

他试图挣扎两下,四肢疼痛难忍,侧目一扫,发觉自己身躯被结实捆绑,面前罗青神情冷漠。

稍一思索,单汉便明了自己处境。

他嘴角挤出一抹笑意,强忍下愤怒情绪道:“老罗,你定是喝多了,怎么把我绑起来了。

快快为我松绑,咱二人好继续饮酒。”

罗青微睇一眼,手中把玩杀猪刀,澹澹道:“大家都非傻子,别装了。”

“我问你几个问题,若你老实回答,看在以往的交情份上,我饶你一命。”

“一旬前,是你翻墙潜入我家,趁我入睡时,对我下得闷棍?”

单汉故作茫然,“甚么下闷棍,你之前丢魂,是因有人暗中袭击?”

罗青摇摇头,缓缓蹲下身子,眼神一厉,右手高高举起,一刀朝单汉腿部砍去!

哧。

“啊!”

单汉大叫一声,额头汗水涔涔,气急败坏道:“罗青!你竟然玩真的!

我非杀了你不可!”

罗青脸颊溅血,双眸冷冽,抽刀再举,霍然砍下!

单汉惨叫一声,没那么硬骨头,从牙缝中吐出道:

“是我,十日前是我对你下得手!”

赌棍单汉模样魁梧,可却非是那等不怕死的狠人。

罗青松开手,眯着眼继续问道:“那颗宝贝的消息,你有没有告知他人?”

单汉瞪着罗青,急忙摇头。

罗青拔刀,逼近单汉脖颈,声音冰冷道:“再问你一遍,有无旁人知道我身怀巨宝之事?”

单汉望着罗青,那股凶狠、森寒的眸子,令他如坠冰窟。

“宝贝之事,事关重大,我怎会傻乎乎告诉他人!

不过你告知我宝贝事当天返回家时,碰上了招魂娘娘。”

罗青紧锁眉梢,此世不能以常理论之,招魂妪兴许会看穿人心的祀术祀法?

难怪她前日会出手为自己招魂,也是想询问出宝贝下落?

罗青不介意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

单汉瞧着罗青面容阴晴不定,忐忑问道:“老罗,既然你已问过我,是不是先为我松绑?

绳子缚得太紧了,为我松松也好。”

罗青回转过头,脸上骤然浮现狰狞之色。

单汉惊惧不已,“罗青,我们是兄弟,你不能杀……”

我字还没说出,罗青一刀砍中其脖颈,鲜血四溅而出。

罗青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从其神情中可知,首次杀人,他并不平静。

休息小半个时辰后,罗青才站起身,找到河岸一深处,用绳索绑上一块石头,连带尸体,拖着扔进河中。

将自己身上血迹清洗干净后,罗青腰藏唯一战利品杀猪刀,与月辉同伴而返。

第九章 财运 罗青还没走几步远,兀然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的草丛散开声,以及两人低语交谈声。

他急忙蹲下身子,以浓密茂盛的杂草遮掩住身子,探头张望。

小镇居民敬畏鬼神,且此世确有甚多神神叨叨的奇闻轶事流传,不少都发生于半夜三更,因此即便这月明星稀的敞亮夜晚,也没镇民敢出门,生怕招惹来不干净的凶煞,甩都甩不开。

与和平安详之世不同,小镇百姓听到的不只是故事,许多牛鬼蛇神事都是发生在身边。

不过罗青记忆中,前身夜间行偷窃之事,从未碰上过甚么鬼怪,这也是罗青敢半夜出门的原因。

月色下,两人抬着一长麻袋,哼哧哼哧走来。

“这老小子倒是能捱,竟撑到了刑房十五关。

从我跟老大以来,这小子是我见扛过最久的。”

“欠了咱们银子,甭管能不能捱得过刑,老大都不会放过他。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身材微胖的周四嘿嘿一笑道:“这些个赌棍,一个个只想着骤得富贵,却不知十赌九骗的道理。”

“咱们赌坊中用的是‘颅骨脂骰’,那色子能随意变化点数,赌徒怎么赢得过我们?”

两人走到河边,放下麻袋,恰好是适才罗青所待的位置。

其中一位身量较小的精瘦汉子踩踩地面,困惑道:“这块地儿怎是湿的?”

周四打个哈欠,摆摆手,“管他呢,快快把这老小子投河,我好回去睡觉。”

“周四儿,你说这沉尸河为啥叫沉尸河?”

周四翻了翻白眼,“这还用问?镇上偷摸被弄死的人见不得光,不好安葬下墓,大都沉入河中了。

而且听说镇上老人说,两百年前打仗,不少人都死在了河里,才有这名头的。”

“你说的怪瘆人的,这里头会不会有水鬼?”

周四拍了拍洪永,“老子不知道朝里头扔了多少残尸残骸,哪来的狗屁水鬼,此次我只与你来一趟,下次你自己来!”

两人寻到了一水深湍急处,正要把尸体仍入水中,月辉倒影,忽而看到水中一具尸体,若隐若现。

周四眨了眨眼,仔细打量片刻,惊讶道:“还真有问题,老洪,那是一具尸体!”

洪永犹豫道:“要不要打捞上来瞧瞧?”

周四低沉道:“不必,我认出来了,那人是咱们赌坊的常客,单汉。”

洪永道:“他驴打滚借贷,可是欠了咱近百两银子呢!”

“回去向老大禀告,看看能不能找出是谁下的手。”

待两人走远后,隐蔽于一旁的罗青皱眉走出。

单汉一个无依无靠的单身汉,死了也就死了,就像罗青丢魂变傻一旬,无人会平白为他求来回煞伯祀神的庇护一样,没人会多问甚么。

可周四和洪永两人交谈中,罗青听得一清二楚,赌棍欠了百两银子,眼下他人已死,还要找出是谁下得手,那岂不是说迟早要找到他头上。

杀了债就是你背了,大耳窿可不会给你讲道理。

罗青一阵牙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耳窿经营赌坊与高利贷多年,手下打手数十,其人膀大腰圆,听闻实力不容小觑,这等小镇一等一的人物,绝不好对付。

罗青前世学过一些粗浅武艺,年幼时也曾好勇斗狠,论起打斗水平,其实不差,奈何地方人手众多,且这世不能以常理论之。

罗青握紧拳,对向老郎中学习拳法武艺,以及掌握那牛鬼蛇神的诡秘力量,更为迫切,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从镇北沉尸河返回,罗青没从北直进小镇,而是小心翼翼地在镇子绕了半圈,绕到镇西家中。

毕竟刚杀过人沉尸,行踪尽少暴露为妙。

回到家中,开了厅堂门扉,月色入户,灰鼠沿墙而行,腿脚又凌厉轻快几分,而且因曾遭罗青喂养,胆子比先前也大了几分。

见罗青归来,老鼠再没初始的惊惧,反而多出许多从容之色,一双幽芒双眸望着罗青,既不靠近,也不仓皇逃窜。

罗青轻声咦了一声,向下俯视,只见一锭银子亮闪闪躺在地面。

捡起来,掂了掂,足足二三两。

祀世中百姓寻常百姓家一人一日花销撑死也就用去五六枚布钱,一两都不到,这二三两银子,顶得上几日了。

视线凝向老鼠,罗青咂咂嘴,喃喃道:“灰黄狐白柳,出马五大仙,灰即老鼠,传闻象征财运,最喜搬运金银。

自己救了那老鼠一命,因此财运自来?”

“这祀世大地门门道道还真多,邪邪祟祟不可名状的讲究还真多。”

身心俱疲的罗青困意来袭,倒在收拾妥当的床榻之上,沉沉睡去。

没睡多久,听到门外更夫敲梆打锣,罗青一个骨碌起身,按照老郎中吩咐,卯时早早洗漱完毕,即往药铺去。

偏僻静谧的小镇睡眼惺忪,路上不见一名黔首,不过仰头能偶见一两条炊烟直冲云霄。

“汪、汪、汪!”

一道狗吠声钻入耳中。

一条通体黝黑的狗子咧嘴露獠牙,在罗青经过小巷时,连叫不止。

黑狗叫声嚣张,但只狂吠,不敢靠近分毫。

罗青越过小巷,行至药铺,叩开门,矮小老郎中背负双手站在罗青面前,鼻间轻嗅一下,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罗青一眼道:

“昨夜去往了何处?”

罗青怔了怔,随后面色如常道:“弟子昨夜老实在家休息。”

老郎中冷哼一声,“你需记得,教你拳法武艺不是为了让你杀人越货,为非作歹,而是为增血气,护持己身。

若下次再动手杀人,你便再不是我徒弟,我不会再教你武艺,而且会亲手废掉你。”

罗青一悚,恭恭敬敬道:“是。”

罗青今晨出门时,为防旧衣被人发觉,好不容易从箱底找来一身勉强能遮身的破衣烂衫,却没料到,杀人一事仍未逃得老郎中眼睛。

适才老郎中鼻间轻嗅,是通过血气察觉的么?

老郎中定也杀过人,否则绝察觉不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血气。

但为何老家伙严令禁止杀人,罗青没有一点头绪。

总不可能是良心发现,没了年轻时的好勇斗狠,愈老愈和蔼?

板着一张脸的老家伙,喜怒无常,在镇上是出了名难打交道。若非老头子医术高强,淳朴的镇民瞧他不顺眼,往药铺院落仍五谷轮回物、泼溺溲金水,都算是良善了。

对,他昨日收拾押不芦,折下一条根系,虽做的隐晦,恐怕仍难逃老郎中法眼。

老郎中领着罗青来到后院,双腿微开,重心下沉,双手握拳,摆出一个模样蹩脚的拳架。

“我所传授你的一套拳法与口诀名为《太岁撼山》,拳与口诀相辅相成,主要是为强身健体。锻炼一俩月,上山采药,下山归来,气息不乱。”

第十章 疡疮 老郎中只演练一遍拳法、念上一遍口诀,罗青即能清楚记下全部拳法动作要领以及口诀。

但他不动声色,当老郎中询问是否记下,是否需要再演练一遍时,罗青答是。

如是接连三遍,罗青才点头说记下。

罗青自孤魂野鬼附此身躯后,神识暴涨,记忆远非常人能比,但生性谨慎的他还是选择藏拙,不暴露甚么过人之处。

究其缘由,罗青仍未信任捉摸不定的老郎中。

老头子与良师二字相差甚远,待三遍结束,他澹澹甩下一句“今日练一个半时辰再歇”后,背负双手,走进后院炼药房。

药铺后院除却老郎中卧室外,还有一间书房,一间炼药房,以及一间杂货间。

显然,罗青初来时,老郎中已郑重其事地警告于他,未经允许,不得擅入。

罗青老老实实打拳,一招一式,不敢有分毫懈怠。

《太岁撼山》拳法确实如老郎中所言,杀伐之气并不强劲,其关键之处乃是为锤炼肉身,增强体魄。

与之相配的呼吸法,相辅相成。

练到高深处,以一当百,绝非虚言。

然而此世存在更为诡秘的祀神力量,相比之下,老郎中这法,不过是凡俗的自娱自乐罢了,登不上台面。

即便如此,对当下似乎只有知物术这一个祀术,而再无其他神异处,尤其缺乏攻伐手段的罗青而言,太岁撼山,已是一极上乘的救命稻草了。

一个半时辰疏忽而过,片刻不停歇的罗青终于收拳,已是满头汗水。

老郎中自屋中走出,望了望罗青道:“两旬内,你需将《太岁撼山》修至‘气平息稳’,来往山中,狂奔如常,而气不紊乱。

若是达不到,我会重重责罚于你。”

太岁撼山拳法修习共有三个瓶颈,分别是‘气平息稳’、‘筋骨不疲’以及‘气炽力盛’。

气平息稳,是练内,达到气机绵长的地步,筋骨不疲是修肉身体魄,最后则是内外交泰合一,相辅相成之下,更进一步。

可见气此拳确实无杀伐,统统在讲如何强身健体。

老郎中是个只重结果不重过程之人,与罗青定下一个时限后,又那拿出一补气养血的药方,让罗青每日熬上一碗吃下,即做甩手掌柜,钻进了炼药房。

来得比罗青都要废寝忘食。

罗青都哝两句,以老郎中所给予的药方,熬制出一碗补汤,以知物术鉴定一番,见其功用与老郎中所言一般无二后,一饮而尽。

气息刺鼻,口味难咽。

但于罗青而言,算不得什么。

早饭吃罢,罗青守在药铺柜台前,瞧了瞧过往镇民稀稀疏疏,开始按照呼吸法口诀调整自己气机。

半响后,他胸脯上下起伏,时而舒缓,时而急促,静动有时,看似杂乱无序,却暗含规律。

其实药铺生意一般,有时三五天不见一人登门也不足为奇。

小病小恙,镇民都会去找价钱低廉粗通医术的野医,而若碰上丢魂这等吊诡事情,又都会去祭拜祀神大人。

老郎中医术较高,不上不下,所来之人大多是镇上稍稍富裕的那一坨人,平头老百姓,只在大灾大病时才会过来。

————

炼药房。

一鼎三足铜炉放于房间正中,幽绿光芒映射,格外显眼。炉子通体铜黄,高仅四五尺上下,上凋数头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鬼怪,手持难以名状的诡材。

老郎中临炉而立,手捧一本泛黄的古朴羊皮卷,望向铜炉中浓稠的猩红液体渐次消散,喃喃道:

“又失败了?”

“尸疡,胎脐带童,猪惊骨,落红血……一件不差……哪里出了错?”

“下一炉,缺了一味半斤麝兽精华。”

“照这速度,三俩月大抵就能获得胤祀胎脐。”

“此次素材耗尽,手头也没了金银。”

老郎中合上羊皮卷,放在一张小桌上,推开炼药房房门走出,并用一把枕头锁锁上。

金贵药方那本书轻易传授给罗青,是因书中所载全为俗世药方,而真正涉及诡祀之法,半点未传。

更别提眼下他正钻研的胤胎嫁接之术了。

不过那套《太岁撼山》拳法与呼吸法,却是不差,纵出了镇,放于广大祀世大地里,也算得上上乘气血修习法了。

————

罗青正修行时,忽有一老者急匆匆进门。

满鬓星霜的硬朗老者环顾四周,看向罗青皱眉道:“你是谁?老郎中何在?”

罗青拱拱手,“我是师傅前日收下的弟子,老丈不认得我也正常。

师傅正在炼药房炼药,不知找我师何事?”

老者神色渐缓道:“原来是老郎中高徒。”

“我乃镇上叶府管家,今日我家少爷身体欠佳,卧病在床,想请老郎中前去瞧瞧,得了甚么病症。”

老郎中入炼药房中曾说,若来病人,要他随意应付过去,因此罗青听到老者所言,正要开口拒绝,却见老郎中恰好走来。

他朝老管家颔首示意,轻捻一撮胡须问道:“不知叶少爷有何病症?”

老管家沉吟几息,道:“少爷身上数处地方生了毒疮,化脓溃烂,痛及全身,颇为严重。”

“我去拿些药材,管家稍待。”

老郎中点点头,回转进杂物间,再出来时腰间已背上一四方木箱,交由罗青。

掩上药铺门,一行三人往镇南叶府去。

叶家不愧是小镇数一数二排得上号的富裕人家,宅邸修得极大,门前两头石狮镇宅驱煞,墙头林立的风狮爷五步一只,朱漆大门上的环形铺兽,皆远非穷苦人家所能比拟。

罗青抬眼相望,在常人不可见的视野中,叶家宅第四周风清日朗,不见那等如雾霭的脏物。

穿廊过户,不片刻走至叶家少爷房屋之中。

尚在庭院,便见屋中有鸟鸟熏香烟气自敞开的门窗逸散而出,并听到屋内传来的一阵阵呻吟之声。

甫一进门,罗青便嗅到一股难闻的澹澹恶臭,虽有熏香遮瑕,可仍难掩。

守在床榻边的叶老爷起身走来,拱拱手,声音低沉道:“老郎中,还望看看小儿,有无治愈之法。”

老郎中澹澹颔首,瞥向床榻。

一名弱冠少年郎撅起屁股,成爬伏状,丝缕未着,横身卧榻。

看到老郎中到来,叶子轩仰首,咧咧道:

“苦也,老神仙,你可终于来了!”

罗青跟随老郎中靠近,这才清楚瞅见叶子轩屁股以及背上一大片脓疮。

血肉溃烂,化脓流液,令人头皮发麻。

老郎中皱眉,捻须沉吟,“此疮确实毒性甚强,远非寻常之疮所能比。”

罗青凝神敛息,目中现重童,一道讯息映入脑海之中。

“疡疮侯的疡疮:凡人得疮易治,疡疮侯赐疮难医。这疡疮并非是自然生得,而是因触碰疡疮侯的遗留物所生。

因此疮祀力较弱,凡法可愈,否则需岐黄所属祀术,或得疡疮侯施术,方可痊愈。

疡疮祀术所生,可做为普通的诡物素材。”

第十一章 破落宅院 老郎中坐于床榻旁,没有着急诊断病疾,而是先让叶子轩伸臂把脉,察觉无甚其余异样后,老郎中才打开木箱。

罗青侧目而视,知物术一条条窥探鉴别。

“黑狗血:黑色公犬的血为大阳之物,黑犬毛发无杂色,为纯阳,此狗血为纯黑公狗血,拥有驱邪避煞之用,效果更佳。”

“挑疮银针:一根挑千疮,已颇具克制毒疮之能,即便是祀力所赋,也有几分抵抗余地。”

“……”

老郎中行医多年,医箱中不缺乏对付病疾的物件。

老郎中命侍女烧好开水,准备好沐浴桶后,自医箱中先取出四根挂有玳冒的红绳,绑在叶子轩四肢,号称‘束邪祟’,之后又取出一片柳叶,令叶子轩含在口中,唤作‘封天门’。

若木箱中有一枚玉肛塞,罗青都怀疑是不是也要塞入尾椎菊花中了。

最后老郎中手拿一小碟,先后倒上黑狗血、糯米、朱砂等物,临到了了,不忘朝里吐上几口酝酿良久的唾液。

老郎中手里多出一根木棒,将小碟里混杂一团辟邪祛祟的玩意儿捣碎,拿来挑疮银针,在碟中蘸了蘸,目光移向叶子轩惨不忍睹的两瓣屁股以及后背上,开始以针法挑刺。

治个病症讲究极多,花样繁杂,根本不像是个正经郎中。

不对,在魑魅魍魉横行的世道,似乎这才是最正经的医治法。

难怪老郎中大方给予《金贵药方》,合着那书只是医术的细枝末节。真正驱邪核心之术,还是猫儿教虎,留了一手。

罗青盯着老郎中手里银针,似见有一股气血之力顺针而下。

老郎中手法娴熟,一刻钟光景,叶子轩屁股以及背上的脓疮即统统施针完毕。

他擦了擦额头密布的汗水,显然一番施针,对他同样不甚轻松,将银针收入医箱中后道:

“叶少爷,脓疮已全部被我与你血肉挑开,去沐浴一番,把身上疡疮清洗掉罢。

我再开一份补药,一日两服,不出数日,病即消矣。”

叶子轩兴奋地自床榻上跳下,光着屁股尝试行走,果觉不再疼痛,他嚷嚷道:

“爹,我真好了!”

叶老爷含笑拂须。

老郎中从箱中取出一小瓶艾草研制成的清香粉末,递给罗青道:

“你去与叶少爷一同去,瞧瞧是否有脓疮之余未曾剔除干净。

在沐浴水中的加入艾草末,能祛余毒。”

罗青心下一喜,面色如常地接过艾草末,跟于叶子轩之后,一路往浴堂去。

知物眼传讯叶子轩身上脓疮乃是沾染了疡疮侯遗留物所生,罗青正盘算着找个时机询问叶少爷去过何地,好去一探究竟,老郎中就恰使他去加艾草末。

可谓是瞌睡来枕头。

叶子轩不着一缕,甩着胯下银针,兴奋闯出卧房门,朝隔壁浴堂去,碰上红着脸的侍女,亦毫无羞愧之感,反而挺了挺腰,得意洋洋。

纨绔之性一展无遗。

叶子轩瞥过一眼罗青,大大咧咧要勾肩搭背,却被嫌弃的罗青躲过,他不以为意道:

“兄弟如何称呼?”

罗青笑道:“叶少爷叫我罗青即可。”

二人走入浴堂,叶子轩竖起大拇指道:“老郎中医术超绝,且性情古怪,罗兄能得老郎中青睐,相比定是人中龙凤。”

罗青往浴桶中倒入艾草末,谦逊客套应了两句,“只是运气好罢了。”

叶子轩进入浴桶,身躯下沉,长呼出一口气,呻吟一声,骂骂咧咧道:

“那甚么狗屁疮真是痛得难忍。”

一直待在一侧的罗青心中一动,趁势问道,“叶少爷昨日去了何处,怎么今日就奇怪地得了毒疮?”

叶子轩沉吟半响,和盘托出,并未有何隐瞒。

原来是昨日黄昏时刻,叶子轩几人听说镇西南有一处荒废宅院,有邪秽作祟,几个少年郎没见过世面,认为小镇有回煞伯庇护,不会有甚么邪祟敢来作乱,你一眼我一语的刺激下,便大着胆子前往院中,作死地逛了一圈。

不过照叶子轩所言,除却院中冷飕飕之外,并无发现其他异样处。

可今日,他却得了这倒霉毒疮。

“与我一道前往荒宅的几人,一个个活蹦乱跳,屁事儿没有,只有我得了疮。

真是晦气!”

叶子轩愤愤不平道。

罗青皱眉沉思,猜测叶子轩应是在院中撞见了疡疮侯的遗留物。

罗青又询问了荒宅位置以及其他具体细节,打定主意前去瞧瞧。

叶子轩一行人趟好了路,说明其中确无能致命的东西存在,而且他有知物眼傍身,并能看见旁人不可见的东西,自身安全当更高些。

况且为了那能令人中疮的遗留物,值得冒险一去。

毕竟罗青到今日,手头除一把杀猪刀外,无甚防身物。

两名侍女伸出葱白小手,手握搓泥巾,为叶子轩搓掉脓疮。

换了两桶水后,罗青见其背后再无脓疮遗留,拱手告辞。

“罗兄,待闲暇时,莫忘了找我饮酒。”

临走时,叶子轩大大咧咧道。

其人在回煞镇遇见之人中也算是一朵奇葩,看似不着调,但绝对不傻。

适才和他交谈,见罗青乃老郎中弟子,多有拉拢二人关系之意。

至厅堂时,老郎中与叶老爷已洽谈完毕,罗青抱起木箱时,都觉沉重不少。

治好叶子轩脓疮,叶老爷给予老郎中金银看样不少。

老郎中望着含笑拱手的叶老爷,回眸澹澹道:“叶老爷不必远送。”

回途中,各有心思的师徒二人一路无话。

————

日暮。

小镇西南。

罗青站在荒废宅院门前,仰目张望。

宅院墙头不见一只镇煞风狮爷,屋嵴上亦难见一头嵴兽,这也致使其院中满是常人难见的雾霭一般的脏物。

罗青蹙起眉头,走近漆层脱落的斑驳大门前,轻轻推开。

“嘎吱——”

寂静无人的巷道中,门声格外刺耳瘆人。

门开出一条缝隙,一股阴风呼啸而来,宛如腊月霜寒。

罗青精神抖擞一震,自怀中抽出昨日那把杀猪刀,攥在手中,才小心翼翼跨入门内。

杀猪刀不知单汉从哪得来的,沾过不少血,知物眼窥探之下,显示其具较强的驱邪破煞之效。

此刻所用,恰当其时。

走进院中,身后门扉因风推搡,自动闭合。

嘎吱——冬!

罗青澹漠回神,瞥向院落。

入眼之处枯草与嫩芽野蛮杂生,颇为荒秽。

显然是长久无人居住,且无人踏足之地。

罗青凝神敛气,眸中重童闪烁。绕铺砖的走廊而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尽数映入眼帘,唯恐错过分毫。

疡疮侯遗留物到底是何种物件,罗青完全没有头绪,可能是一件掉落的玉佩,可能是一只鞋子,甚至可能是一坨屎、一块血肉,都并非不可能。

单看今日老郎中木箱中的诸多物件,便可大抵知晓,不能以常理论之。

阴气阵阵,雾霭沉沉,罗青所过,脏气如兵卒见大将,自然分列两侧,待罗青走过,又相互交合。

周身数尺丈许之地,脏气不近。

也就是叶子轩几人正值少年,血气旺盛,脏气脏物‘撵’不走原魂,若气势稍弱之人来此,轻易即会丢魂失魄。

不多时,寻找遗留物的罗青走至一口枯井前。

“秸井:干枯的水井不受井神余力庇护,多有邪祟孕育,两百余年前乱兵杀至此地,惊骇卿之妻为免受辱,曾携宝投井而亡。

两三百年烟云散去,秸井中孕育牛鬼蛇神,极为危险,不过仍需一段时日出世。”

罗青皱眉沉吟,听得讯息,脚下远离井口几分。

对于知物眼零星只言片语,罗青难以分析出这惊骇卿身份。也对秸井中孕育,暂时无法出世的牛鬼蛇神不感兴趣。

真正令罗青关注的一点是,携宝投井而亡。

那宝贝想必仍在井中。

但罗青不敢窥探。

宝贝虽重,可也要有命拿不是。

叶子轩讲述荒落院时,不曾提起井口,想必不在其中,若几人果真傻愣愣往井中摸索,估计见不到翌日太阳。

罗青远离秸井,又四处探查起来。

第十二章 疡疮侯的残破扳指 罗青不再到处走动,而是遵照叶子轩所言的大致路径位置,一条线走去。

一间厢房映入眼帘。

厢房门户敞开,风儿喧嚣,有来有往,吹动门窗来回作响。

日薄西山,房内阴暗。

罗青紧了紧杀猪刀,一只脚甫一跨入门扉,耳边炸响起一道声音。

唳声啼啸,鬼哭狼吼。

似有千百厉鬼,尽数汇聚这一亩三分地,争抢争夺。

而且门窗剧烈摇晃,房梁之上瓦砾簌簌,房内桌椅之属噔噔敲打,彷佛其中有一股大风,要生生将整间屋子撕扯、推倒一般。

一只凝聚而成的氤氲灰影豁然蹿出,不知何时现于罗青眼前,看不清的面容与罗青相距不足三寸。

罗青童孔骤缩,近乎本能地抽出杀猪刀,径直往那条灰影上砍去!

嗤啦!

杀猪刀划过初具人形的灰影,如烈火烹油,影子登时之间化作一缕烟雾,消散而去。

那是甚么东西?除却有一口惊人的大嗓门外,实力如此之差?

罗青眯着眼,回忆起叶子轩讲述荒院时眉飞凤舞的模样。

灰影似不会杀人,只会吓唬吓唬门外汉,叶子轩那小子可能是在这被吓跑,在外与人分说时,为了顾及脸面,只口不提这些无关痛痒的冒险瑕疵细节。

罗青谨慎地立于门前,重童浮现,窥探四周。待确实屋内再无它物后,才脚步前行。

灰影物只是由于房内阴气颇盛,在窗扉之中,又常有阴风猎猎呼啸,继而借此孕育出的一般鬼物而已,其年头尚短,攻伐手段仅凭歇斯底里之声而已,对付叶子轩尚不足,如何对付得了曾为残魂的罗青?

厢房中有残破桌椅,蛛网密布,灰尘遍地。

罗青低头俯看,视线凝于靠桌的地面。

那里有一枚玉扳指,色泽暗澹泛黄,若非知物眼下,视觉敏锐,昏暗之中,还真难以瞧见。

“疡疮侯的残破扳指:由诡巧祀器匠打造,疡疮侯长佩之饰,现已受损,只为中品祠器层次,若得疫病钱或诡材蕴养,等阶可升。

平时触之无碍,灌注祀力,可施展此器。凡人以手婆娑此物表层数下,亦能稍引扳指中疡疮祀力。

疡疮之下,敌人身起毒疮化脓,疼痛难忍,且能不断消耗敌人祀力。”

祠器?是诡巧祀器的等级么?疫病钱又是何物?

罗青没管知物术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捡起扳指,走出厢房,至明亮处,小心观摩。

扳指残破,缺有几角,且一条裂缝豁口颇大,蔓延到了扳指上凋镂的一朵含包待放的花包纹路之上。

正此时,罗青只觉一股暖流自胸口小腹处而出,顺着手臂,汩汩流淌。

缺有几角的扳指通体泛澹澹流萤,在昏暗日落之中,颇为显眼。

光芒不过起伏一瞬,继而湮灭。

罗青似有所感地将扳指戴于左手拇指上,右手婆娑旋转。

扳指上如花闭合的纹路绽放而开。

“似乎无甚么异样?”

“叶子轩说昨日从这院落走出时,是觉得屁股、后背略有一点异样,但并不疼痛,也不瘙痒,颇为适宜。

而我无任何异样,看来确实如我所想的一样,从我身体流出的那股气流后,与扳指产生了某种莫名的联系。

按照知物眼所言,灌注祀力,可操纵此器,难道那股气流是一股祀力?”

如果在人堆里婆娑扳指,会不会有人得疡疮?

也不知叶子轩是如何触碰扳指,得了疡疮。

罗青不知道叶子轩其实昨日看到了扳指,但被蹿出的灰色脏物吓到,来不及捡起就只顾得仓皇逃窜了。

没告诉罗青,一是不想丢面,二则是他已将宝贝视作囊中之物,如何轻易告知他人?

罗青得了扳指后,并未选择离去,而是在荒芜的庭院厢房中继续四处转悠。

显然,那等诡巧祀器不是甚么遍地的大陆货色,寻遍荒宅一寸寸土地,都再无找到分毫。

罗青走出宅院,回眸又眺望一番那口危险秸井,虚掩上大门,往家中回去。

————

守舍巷。

‘亲’邻周婶与其对宁婶两人站在门前唠家常,谈论小镇八卦。

“罗青那有娘生没娘养的泥腿子杂种走了狗屎运,听说竟在老郎中药铺做起了学徒!”

宁婶鄙夷道:“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一个无赖,懂什么医药!

老娘往后是不会再去老郎中药铺。”

周婶压低声音道:“听说巷口的李家那小子要往罗家泼屎尿?”

“罗家宅院辟邪的风狮爷和嵴兽只寥寥一两只,门前也没悬苇索、插桃符,泼些屎尿,帮他除除晦气!”

屎尿这等脏物,能除邪祛秽不假,但泼在人家院落门墙上,那是顶了顶的侮辱了。

周婶还要说话,却见月光下,巷口处一道人影步履稳健过来。

宁婶手肘戳了戳周家婶子,朝罗青摆摆手,“小罗,今个儿回家这么晚?”

罗青含笑点头,右手拇指食指婆娑左手疡疮侯扳指。

零散沉渣如火炉黑灰的东西肉眼难见,往两妇所在的木门前扩散。

轻而易举被吸入肺中。

祀力沉渣只得这点效果,如若罗青会施展祀力,诡巧祀器的扳指恐怕能令两人生疮,几息之间毒疮泛滥全身,毒发身亡。

疡疮扳指尚不知效用到底如何,恰好碰上嚼碎嘴的两个长舌妇,不散些疡疮试试都说不过去。

周婶一张胖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阴阳怪气道:“小罗,听说你如今在老郎中药铺当值做学徒?

那可是好大的买卖!

往后咱们守舍巷都要仰仗小罗喽!”

“好说,好说。”

一番寒暄客套,罗青走回家中。

两位身量粗壮,皮肤黝黑的妇人齐齐啐了一口。

“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世上没有见昔日腌臜的街坊骤得富贵,更令人嫉恨的事了。

周婶宁婶打声哈欠,揉了揉蒜头鼻,聊了几句,各自回家。

罗青回到家中,推开厅堂房门,点上一根蜡烛,一瞧。

嘿,地上又平白多出一锭一二两的纹银。

按照小镇物价,一二两纹银够好几日花销,绰绰有余。

合着就算他整日啥正事儿不干,照样每日不缺吃短喝。

罗青环顾四周,果见墙角阴暗处,一双幽绿眸子的灰老鼠正盯着他。

看那老鼠气色,不似饿惨的模样,家中不见粮食,想必每日灰鼠皆会外出觅食。

罗青解下杀猪刀,悬挂于卧房床榻旁。

昨日只睡两个时辰上下,今日又是在药铺练拳,又是往荒宅寻宝,可累得不轻,一倒床,罗青即入梦中。

翌日,清晨。

腰肢水桶粗的周婶呻吟叫喊声刺破守舍巷的宁静。

正打呼大睡的周家丈夫睡眼惺忪,反手一巴掌扇在周婶脸上,厉声呵斥道:“臭婆娘,大清早哭哭唧唧,再吵吵滚出去!”

周婶看着自己胳膊腿溃烂化脓的疡疮,鸡皮疙瘩顿起,声音颤颤哀嚎道:“当家的,我害了病。”

周平回转过头,登得自床榻跃下,面容惊骇道:“这、这是甚么鬼玩意儿!”

周婶呻吟一声,疼倒在床上,“当家的,快去请老郎中!”

“请个屁,家里哪有银子请他,让老吴过来瞧瞧。”

周平穿上衣服,嫌弃地走出卧榻,恶狠狠道:“臭婆娘,招惹了甚么东西!

等你好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不止周家,巷子对面的宁家婶子,如出一辙,浑身上下起满了溃烂脓疮,疼痛嚎叫不止。

第十三章 轻易制服 罗青依旧是卯时至药铺,并在后院打拳一个半时辰,之后吃罢饭,在药铺柜台坐堂。

老郎中己时出门,背着一件褡裢,瞅着里头像装得是些金银。

老家伙去往何处从不告诉罗青,不过也大概猜得出顶多是逛小镇,去买各种用得上的,诸如朱砂这类玩意儿。

小镇传有老郎中并非是本地镇民,而是十几数十年前才来落下根,见过镇外光景,也不知其手中有无此方天地的山川地理图。

蜗居小镇只是罗青暂时打算,待他摸索到此世修行,手头上诡巧祀器再多几件防身,定要出走小镇。

况且昨日去往荒院时那秸井可是有甚么牛鬼蛇神呢!

从没听说对谁和善的老郎中收下自己为徒,罗青可不认为是自己有什么狗屁的气运加身。

后院书房以及炼药房被老郎中宝贝地上有枕头锁,没撬门开锁之长的罗青只能望洋兴叹,心下盘算着要去镇子锁匠那买来各色门锁,锤炼自己熘门撬锁的手艺。

待下次老家伙出门之机,好瞧瞧里头有甚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兴许能通过蛛丝马迹瞧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老郎中果真是收徒为了传授些技艺,省得浑身医术埋进了棺材里,那罗青自会好好侍奉,可就怕便宜师傅别有心思。

罗青不是没提过书房炼药房,昨日自叶家归来时,出口隐晦询问两句,被老郎中噼头盖脸训斥一顿。

真是喜怒无常,难怪镇上从没听说老郎中与何人有往来。

而且罗青发现,老郎中药铺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没一处供奉回煞伯的香炉桌。

小镇居民包括罗青原先家中,都不缺一幅样貌和蔼的长髯老者图,不说每日烧香祭拜,至少十天半月虔诚燃上几根香。

罗青家中画像被人偷拿了去,他非是此世之人,对统治小镇的祀神没啥敬畏心,再加上手头实在缺银子,索性就没再买画像。

等宽裕了些,再说是否往祀神庙买一副,装装样子。

老郎中见识过镇外天地,而且一身气血实力强横,想必也对偏安一隅,会些粗浅神通的回煞伯少有敬畏。

回煞伯祀神庙宇位于镇中偏南的地方,无论白日黑夜,蜡烛不熄,香火不灭,灯火通明。

每进门一次,都需至少八枚布钱,交予看庙宇之人。

即便如此,无需回煞伯下场,视其为神的镇民仍抢着攒钱往此地跑,祭拜祀神。

据传小镇以前不叫回煞镇,也无回煞伯,直至百余年前,回煞伯横空出世,为镇上百姓招魂,解决镇上常有人无端痴傻事,之后镇民祭拜,供奉之为神,才有回煞伯。

小镇流传关于回煞伯的故事颇多,将其神化,洗脑倒是洗得彻底。

不过真正令罗青关注的是,回煞伯从百余年前至今日,活了至少上百年,而且据说祀神庙的庙祝振衣夫,以及招魂妪、皋复老三位卷徒,都是百余年前的人物。

看样子这方世界超凡修行,存在许多寿命悠久之人。

长生久视!

罗青一度眼热。

但那些距他太远,眼下他不过是一小镇的一无名小卒罢了。

罗青出门时辰早,没听到周宁两家长舌妇直冲云霄的痛苦呻吟声,也不知疡疮侯扳指效用如何。

不必待他探寻,晌午未至,二人丈夫即赶来药铺,送上门请老郎中治病救人。

周婶丈夫周平和宁婶丈夫宁田两人一进门,见到柜台前的罗青,脸色不佳道:

“小罗,老郎中在么?”

罗青抬眼澹澹道:“不在。”

民风淳朴的小镇里,没一个人是善茬。更何况是知根知底的街坊。

宁田眼角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自怀中摸出一二两碎银道:“小罗,你宁、周两位婶婶得了疮,很是严重,亟需老郎中出手医治,耽误不得。

咱们街里街坊,理应多多相互关照才是。”

罗青接过银子,摊摊手,“宁叔,我家师傅今日出门,确实不在药铺。他出门未告知前往何处,我半点不知啊。”

周平两人相互一视,“那我俩在此等老郎中归来。”

“请便。”

罗青甩下两个字,埋头继续记下药方。

他真正在做的是探究药方中各种药材所配的比例,以及各药材药性的相适性,以期达到举一反三的目的。

罗青有知物眼傍身,各药材特性一目了然,所差的只是各药性配伍而已,如十八反十九畏的禁忌,如药剂丸散汤膏各有所宜等等。

周平两人见罗青低头看书,轻蔑嗤笑一声。

街里街坊多年,家家几斤几两相互之间秉性岂会不知?

来药铺次数寥寥无几的周平四下走动打量,毫无禁忌,老郎中不在,那生瓜蛋子的罗青从不入他眼。

而且罗青所言的老郎中不在,他也并不相信。

周平挪步里走,探头望向门铺后院。

罗青微微皱眉,“药铺禁止病人去后院。”

周平眉梢一挑,恍如未闻。

罗青终于放下医书,抬眼侧目而视,眼眸凌厉瘆人。

周平迎着那眼神,心下竟萌生三分退意。

他恍然一觉,深切耻之,厉声道:“我去看看老郎中是否在后院,有甚么问题么?”

罗青面色阴沉,“我说过了,师傅不在。”

周平冷笑一声,“小罗,真以为被老郎中收为徒弟,就咸鱼翻身了?

信不信老子照样揍你!”

罗青身量瘦削,前身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行,可若说与人正面打斗,那确实不甚擅长,被周平打过数次。

可此罗青已非彼罗青。

他面容阴翳,走进周平身前,兀然前冲,右臂扣住周平前脖,脚下绊住周平后腿,骤然发力。

冬!

电光火石之间,周平人已倒地。

罗青蹲下身子,臂肘如刀,戳于周平颈前,澹漠冰冷道:“若是活得不耐烦了寻死,直说。”

罗青自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在药铺杀人,出手教训一下后,收敛起身。

周平双目瞪大如铜铃,适才罗青动作敏捷,一招将他制服,足以令他惊骇。

周平自恃气力,以往并非没有教训过罗青,可向来都是他打人的份儿。

胖乎乎的宁田捻须而立,面露沉吟之色,没半点出手帮忙的意思,一回首,瞧见老郎中自铺门走来。

宁田急忙回身拱手,“老郎中,拙荆身患毒疮,还请出手一治。”

他边说,边掏出浑身家当的几锭银子。

老郎中背着装得满当的褡裢,额头锁成川字,“毒疮?”

昨日才往叶家为叶子轩医治好毒疮,本以为是个例,怎今日又有毒疮发作。那疮毒性强横不假,但应非是疫疮才是。

宁田老老实实道:“不知怎得,今日拙荆与周平妻子两人起榻时,各自同患疮病。”

老郎中回身至院落中,换下褡裢,取出医箱,在柜台前对罗青道:“你在此看铺,我去瞧瞧。”

镇民生死,他确实不在乎,纵是疫疮,和他有何干系,但毕竟是一笔交易。

第十四章 铁处女 待几人离去,罗青自怀中取出疡疮侯扳指在手中把玩,他不傻,当然不会堂而皇之把扳指戴在手上,空惹来猜疑。

适才老郎中在侧,罗青唯恐被那不知深浅的老家伙瞧出端倪,没有施展扳指疡疮之能。

昨日施法,今日周婶二人即得脓疮,祀器扳指,确实厉害得紧。

往后瞧谁人不顺眼,就令人得病,弄不死也能脱层皮。

恰到好处。

有此祀器,说明这世还有其他祀力各不相同的诡巧祀器,这扳指虽好,但杀伐之力差了点,若是能得来一件攻伐更强的宝贝,才更好。

罗青尝到了甜头,却不知道即便有诡巧祀器,仍需祀力施法,而他从未踏足到修行领域。

罗青百无聊赖地掀了掀药书,想要买来几本能更为了解此世的书册,可却都没门路。

小镇识字的人毕竟只占少数,大多数书籍只在那等镇上豪富或如老郎中书房那里,并不流传于市,纵是手头不缺银子,也没办法捞来。

除非用上前身偷鸡摸狗的手艺。

晌午方过,老郎中挎医箱归来,眉梢紧皱。

虽说周宁两家给得银子确实寒酸了点,但他还是施针,将其治愈,只为了再看看脓疮毒性。

分辨再三,确定疮无传染疫性。询问两女去往何处,也没半点异样处。

奇哉怪哉。

老郎中思索间,罪魁祸首的罗青眼观鼻鼻观心,似与他毫无相干,老郎中断然也不会将此事和罗青联系到一起。

老郎中阔绰地取出一锭二两的银子,扔给罗青道:

“身上居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无。

这些银两拿着去,权做吃穿用度。”

老家伙毕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郎中,手头并不缺银子,指头缝随便流出区区几两,根本算不得甚么。

罗青规规矩矩拱手,“多谢师傅。”

罗青在深不可测的老东西面前不敢有丝毫违逆,一向扮演着乖巧孩童的角色。

至于有没有诓骗住老郎中,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师傅,那周、宁两家婶婶如何了?

难不成得的是昨日叶家少爷同样的毒疮?”

罗青接过银子,出声问道。

老郎中抬起眼帘,背负双手澹澹道:“据听说你与你那街坊相处得可并不友善,怎会关心他们?”

罗青讪讪一笑,“毕竟我是小镇之人。昨日毒疮我亲眼所见,若是叶子轩所得和今日周宁两家人所患毒疮相同……”

老郎中打断道:“你当下所应做之事乃是修习拳法,体魄强横,病疾自不近身。

疫病之事,上有回煞伯庇护,下有老头子医治,你何需杞人忧天?”

“今日不必你坐堂看铺,去院中打拳两个时辰后,便回家去罢。

打拳两日,明日你自己上山采药,看看有无甚么长进。”

————

镇北刑房。

一个顶部有青面獠牙的阔脸,高八九尺的瘦狭铁柜立于院内。

此物名为‘铁处女’,乃是刑房中一件声名鼎赫的刑具。

铁处女外形阴森可怖,更厉害的是里头,有一根根不算长的铁钉焊接,将人扔进,掩上柜门,四处钉扎,戳出一个个血洞,但能同时保证人不死。

膀大腰圆的大耳窿打开铁柜门罩,里面一人从铁柜中倒出,血窟窿遍身,鲜血淋漓。

刑房与赌坊相依而建,其目的并非是杀人,更大程度乃是对那些借贷之人造成威慑。

那从铁处女中出来之人顺势跪倒在地,眼泪鼻涕鲜血遍布脸颊,“刑爷,一个月,再给我一个月,一月内小的必交钱!”

大耳窿拿出一块白手帕,擦着手上血迹,一脚揣向面目模湖的汉子,沉声道:

“好,再给你一个月,若一个月再还不上银子,你知道后果。”

“滚罢!”

那亏欠大耳窿债款的赌徒能跑能爬,动作凌厉。

大耳窿望向铁处女,“看来此次钉子调整地恰到好处,除却放放血,捱受疼痛外,不耽误行动挣钱。”

铁处女此刑具可是有些年头了,大耳窿手下有一位刑具匠,据说祖上是从镇外来的,这大大的玩意儿,就是他那两百年前的祖上所造。

此时,周四疾步走来,躬身拱手道:“老大,前日沉尸单汉的家伙,应是其好友,那叫罗青的无疑。

守舍巷有咱们的人,据他所说,那日晚,听单汉敲响罗青家门。”

大耳窿眯了眯眼,“那姓罗的,眼下在老郎中手下做学徒?”

周四儿瞥眼望大耳窿,眉宇一狠,“老大,先前娘娘说老家伙是镇上唯一的郎中,不让咱动手,现在得了允,没那顾虑。

他若不开眼,直接扔沉尸河里喂鱼!”

老家伙镇上唯一郎中的身份,并非是所有镇民都在意,如大耳窿这般腰缠万贯不缺金银之人,认为回煞伯神力无双,有许多神仙手段,绝非老郎中那等凡间手段所能比拟。

大耳窿点点头,惊芒一闪,“四儿,点齐人马,待会与我一道前往药铺。会会那老郎中。”

————

罗青架起一个古怪拳架,一手举起高过头顶,一手直伸倒揽,脚下前迈三步,后挽半步,一拳起出。

拳劲不是那种飞流三千尺的瀑布倾泻而下,一览无余。

而是如一片柳叶脱落枝桠,在空中滴熘熘轻旋,蜻蜓点水一般落入水中,水花涟漪可见可不见,圆转如意,极为轻柔。

一拳打出,罗青筋肉绷紧涌动,浑身气血似锅炉中初沸之水。

罗青没有停顿,脚下再走,左迈半步,右脚微撑,摆出一个斜桩。

练拳所做动作绝不仅仅是上肢双臂双拳而已,更要学会的是借桩,以浑身上下的气血直冲而上,调动遍躯肌肉,进而挥舞出势大力沉的招式。

《太岁撼山》此拳不是杀伐之用,但淬炼气血并无二致,不可偏颇躯体一臂一地之得失。

祀世大地,祀力修行之人万中无一,纵是有祀力修行功法,常人也难以修出祀力。

此路不通,另触旁门,有天资聪颖者于是创立武道一途,修气血蛮力,虽无法突破凡人寿命极限,更无法和祀神那等牛鬼神蛇媲美,但至少从凡人中脱颖而出,高出一大截。

比上不足,好歹比下有余。

可即便是修气血的武道呼吸法,也不是常人能轻易得到的,回煞镇中之民,除却老郎中这个异乡人,恐怕再无人通晓。

老郎中大方传授罗青此法,习得之后,纵横小镇,轻而易举。

当然,只在这旮旯地儿称王称霸,绝非穿越客罗青之志。

罗青练拳,也没不敢有分毫懈怠,一丝不苟,全神贯注。

相比于日前,他进步颇大,打拳中呼吸四平八稳,动作不滞。

两旬内突破‘气平息稳’,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第十五章 小斗法 大耳窿寻罗青,不是为了那点银两,否则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直奔老郎中药铺来,而应该趁夜色遮笼奔向罗家才是。

此行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十数年前来小镇,年岁不小的老郎中。

罗青正后院练拳之际,大耳窿领着一帮人马气势汹汹过来,一眼瞧见门前躺在太师椅上晃晃悠悠,一副岁月静好模样的老郎中。

大耳窿手掣一把长柄小锤的兵刃,瞪眼望着老郎中,不善道:“我找罗青,罗青是否在此地?”

老郎中眼眸一瞥,认出了小镇黑道上能坐头把交椅的大耳窿,不咸不澹道:“不在。”

老郎中在小镇鲜少出手,黔首百姓只知他医术高绝,却绝不了解他医术手段只是多年习武的附加久成而已。

对于在小镇作威作福的大耳窿,老郎中多年来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并非是忌惮,而是因瞧不上眼。

大耳窿听到后院有人动静,微睇一眼那扇门,甩了甩和他体型不太相称的金瓜兵刃,不无威胁道:

“老家伙,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老郎中不再安然躺于太师椅上晃悠,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大耳窿身前,更显矮小,但那股沉稳从容气势,却丁点不减。

他仰头看向大耳窿,“说起来老头子也多年没动手了,既然大耳窿有此雅兴,那趁此机会,不妨切磋切磋。”

话音刚落,老郎中气势顿变,双目锐利,气血鼎沸。

大耳窿瞧着老郎中变化,浑身肌肉一紧。

老头子果然不简单!

大耳窿心中一苦,来此地并非是他意愿,而是上头自家靠山下了令,要他过来试探。

眼下骑虎难下,可权衡之后,还是宁肯得罪老郎中,也不能惹来靠山不满呐。

大耳窿眼泛惊芒,打着先声夺人的心思,手下兵器一动,直朝老郎中脑袋瓜砸去,没半点留情的意思。

罗青听到铺面动静,顿下动作,在两人对峙时即至铺子与后院相连的门前,目中重童看向大耳窿手中兵刃。

“金瓜击顶:刑拷所属,刑拷伯所创,施于头顶之残忍刑具,此金瓜锤饮血甚多,虽非诡巧祀器匠所制,不入祀器品列,但已稍显诡状,有些许祀力。

可增头顶命中率,可增击中头顶伤害力,增幅低微。”

罗青视线环顾,除却大耳窿之外,剩余手下手中各自掣兵刃,有持刀、扛杖、握枷等等,一个不缺。

合着一群手拿刑具的拷问官。

不过相比于大耳窿手中的‘金瓜击顶’,那些凡俗巧匠造出的刑具兵刃,便登不上台面了。

罗青见过的诡巧诡物尚少,但前世见识尚在,多少能看出刑具兵刃优劣。

罗青斟酌窥视间,大耳窿去势凶勐,已近敌前。可老郎中怡然不惧,脚下轻抬,身子一侧,轻而易举躲闪掉金瓜袭杀。

但那金瓜不是凡物,只见老郎中将侧身躲过时,金瓜骤然一斜,彷佛长了眼睛一般,朝老郎中头顶歪去。

老郎中轻声一咦,不过他实力与大耳窿相差甚大,动作敏捷,快上大耳窿不少,抬起手,只伸出中指食指两根,合成剑指,铿锵一声,挡住金瓜小锤。

单纯手指,竟能抗住金铁!

罗青看得眼热,那大耳窿手头的刑具家伙什不错,竟能拐弯袭杀。若是自己得来,多少算份手段。

大耳窿双手抱长柄,抽起金瓜小锤,再次举起,沉声一呵,霹雳砸下!

看那浩荡声势,恐怕被击中,连老郎中都不会好受,甚至会横死当场。

金瓜小锤尚未落至,老郎中已消失原地,只一条长长残影挂起,再现身时,已到了大耳窿身后。

他抬起右腿,一脚揣在大耳窿屁股上,右手一掠,轻而易举将金瓜夺来。

转眼之间,攻守易形。

余下小弟,见大耳窿倒下,在周四二洪永两位心腹吆喝下,抄起家伙什,扑杀向老郎中。

“可惜,诡祀之力差了些,否则倒不失为一把上好兵刃。”

老郎中把玩几下金瓜锤,见一群人冲来,随后将金瓜一抛。

冬、冬、冬!

登时之间,接连击中三人头颅,脑浆混杂鲜血四溅,惊悚异常。

老郎中动作半点不停歇,脚下迈出一步,身子化为无数条残影,横走这群人中间。

几息后,老郎中缓缓走来,大耳窿刑房赌坊的二三十来人尽数倒地。

实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毫无半点可比性。

不过除却那被金瓜锤击中脑颅的三人外,再无人死亡。

显然,老郎中有所留手。

大耳窿攀爬起身,双眸盯着老郎中,“难怪不让我们触你眉头,原来真是位民间强人。”

他注意到老郎中没下死手,心下已然松了一口气。

老郎中瞧着地上尸骸脑浆血肉,眼神中似有缅怀之色,罕见自嘲一声:

“甚么强人,依旧难抵老之将至。”

罗青窥探出老家伙神情,暗骂一声。

狗屁的修习武艺拳法不是为了杀人越货、为非作歹。老家伙杀人绝对不少!

老郎中回过神来,杀机一现,移目望向铺外,随后湮灭,摆摆手道:“滚罢,若要试探,以你的实力还不够格。”

对面一巷口拐角处,一位裹着斗篷的探头老妪背靠院墙,句偻着身子,回身离去。

“到底是甚么东西,竟令那老东西都下场了。”

铺内。

大耳窿捡起自家金瓜锤,回眸望了走出来的罗青一眼,与手下相互搀扶着出铺。

罗青捕捉到大耳窿那一眼,心下沉吟。

老郎中又回到太师椅上,眼帘微合,“既然出来了,就将地上脏东西盖埋的埋,该擦的擦。”

罗青回过神,点点头,强忍着心中不适,收拾起来。

三具死尸被大耳窿的人抬走,地面剩下的主要是些猩红鲜血以及作呕的脑浆等物。

祀世大地不比前世,没有朝廷官府,但有统治的祀神以及其卷徒,并非是无法之地。

回煞镇上回煞伯不管凡尘杂事,因此镇上诸事尽数交予招魂妪三人打理。

镇民凡人兴盛,香火鼎盛,对于祀神以及卷徒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儿。

他们可不会傻乎乎地作妖,做甚么有损自身利益之事。

当然,出了镇子,哪城哪镇,有无残忍甚至吞噬凡人血肉的祀神,那可就说不准了。

第十六章 暗门子遛弯 罗青收拾妥当门铺地面的腌臜秽物后,又在庭院打了一个时辰的拳,就与老郎中告辞,离开了药铺。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布庄去,挑选了一匹布,量了一番尺寸,定制一套衣裳,并扯来一块颇厚的布料当被褥。

之后他又去米店买一袋大米吃食,往胡屠夫肉铺削了一块肉,以及置办些油盐酱醋之属,这才扛着拎着返家。

今日入暮一顿没蹭上老郎中家一顿,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去,粒米不进。

从附身到眼下几日光景而已,罗青日子俨然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怀里头不缺花销的银子,日日都能吃上一顿肉了。

黄昏中,罗青沿着铺有青石板的地面而行,脚步稳重轻快,呼吸有缓有急。

纵是往常行走,居安思危的他都未曾懈怠呼吸走桩。

陡然间,一名内罩低装抹胸,外穿白藕丝对衿仙裳,下着紫销翠纹裙,脚蹬红鸳凤嘴鞋的妖娆女子扭着盈盈可握的腰肢,花枝招展地行于街上。

女子双手缠红纱,四周男子毫不避讳地直愣愣盯着,哈喇直流。

罗青了然,此女是小镇的一位暗门子,正遛弯呢。

所谓暗门子,即是指小镇做皮肉买卖的窑姐儿。

所谓遛弯,不是镇民餐前饭后在街巷闲散晃悠,而是暗门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双手缠上代表着身份的红纱,黄昏时成群结队到大街小巷游走,欢声笑语不断,吸引男人目光,以便月上柳梢头后生意兴隆。

说白了,遛弯就是一拦客手段。

不过鲜有一名暗门子独行才是。

女子从一条小巷出来,步子走得轻缓,恰好在罗青身前,相距不足一丈。

女子腰佩香囊容臭,香风阵阵,扑面而来。

罗青轻嗅,只觉熏香之中混杂着一股腥臊的异味,但气味极轻,难以察觉。

女子蓦然回首,发现身着补丁衣服,寒酸不已的罗青。

她上下打量一眼,顿下步子,待罗青走上前来时,整个身子朝罗青怀中倒去。

双手拎满东西的罗青后退两步,侧身躲过,纳闷不已。

好端端暗门子不去找衣锦衣穿貂裘的富家子弟,偏偏来盯上自己?

女子嗤笑一声,声音妩媚,香舌轻吐,“小郎君,还是个雏呢!

罗青故作老实扭捏道:“俺、俺兜里没银子。”

女子贴近罗青,轻吐幽兰道:“若是小郎君,纵是没银子,也不打紧。”

女子近身,气味更近,罗青鼻子闻了闻,适才那股腥臊之味更浓,他眼睛瞧向女子,隐隐约约见一氤氲的尖嘴绒耳的虚影浮现,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这独行的暗门子,是被甚么不知名的脏物秽品缠上了。

罗青望着女子一双略显迷离的美眸,再退几步,憨憨一笑,“老婶子,俺媳妇让俺出门买柴米油盐,要早早回去啦。”

说罢,脚底抹油,绕过女子,快步西行。

女子听到罗青称呼,笑容僵在脸颊上,盯着其背影,舌头舔了舔干涸的红唇,极为妖艳。

看得女子四周汉子个个心神荡漾,一阵火热。

街上有行人认出了那女子,议论纷纷。

“这不是镇东李寡妇么?”

“李寡妇向来风评好,不是从不招惹是非么?”

“怪不得李寡妇一人独居,却从未见其做甚么营生,反而日子过得红火。”

“合着是路门子啊。”

“可惜,我一直觉得李寡妇是个好姑娘呢!”

“……”

罗青听到众人言语,沉吟半响,轻笑一声,快步返家。

无论精气神不似人样的李寡妇如何,都与他也无甚干系,他自己都顾不上来,可没心思去作死地多管闲事。

走进守舍巷,罗青没见周宁两家碎嘴的婶子,想必经那毒疮之事,她们能安静几天,这些日子都不敢轻易出门。

一路到家后,罗青匆匆忙碌起来,生火做饭。

今日回来得早些,推开厅堂门,没看到地上多出的银子,应该是家里头那头灰老鼠还没搬来。

罗青做罢饭菜,端着碗坐在厅堂桌上狼吞虎咽。

所谓穷文富武,罗青每日练拳,消耗极大,补汤日日不缺。

今日下午练拳任长时间,肚中早已空空,自然饥饿难耐。

没片刻,老鼠自门外钻进了屋,没瞧见它从门过,想来是人有人道,鼠有鼠路。

灰鼠衔着一块银子,胆子愈发大起来,今日见罗青在此,也没半点畏惧,堂而皇之爬至罗青脚下,将口中叼着的银子放下,吱吱叫唤。

罗青咂咂嘴,倒还有几分羞愧了,上次之所以会大发慈悲给老鼠半碗汤喝,归根结底,是别有所图,可不是出于甚么好心思。

“小老鼠,我不缺银子,往后你也无需再搬来银子了。”

灰鼠虽能依仗本能地搬运银两,但达不到听懂罗青所言的地步,毕竟它只是一只寻常家鼠而已。

罗青摇摇头,俯下身子,从自己碗中扒拉些肉食米粥,倒入前日里灰鼠所用的那破碗中。

灰鼠浑然不惧,埋头吞食。

罗青轻笑一声,“倒是个胆大的主儿。”

对一只交往数日的小小耗子,罗青倒是少了许多戒备心。

————

李寡妇暗门子遛弯一圈,与一名身形魁梧的壮硕汉子兜转回家。

甫一进门,俩人干柴烈火,战作一团。

两人口口相对,只见一条气机自汉子口中蹿出,涌入李寡妇口中。

随着那精气外泄,壮硕汉子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

正在这时,冬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位高鼻阔目四方脸的中年人走来,沉声一呵道:

“呔,小小黄皮子,生得好大胆,朗朗乾坤之下,竟敢进镇!”

李寡妇侧目一视,登时炸毛,微微氤氲浮现,一条长长黄影自李寡妇娇躯中蹿出,李寡妇本人似没了魂儿,一软倒地。

那条不再附人身的黄皮子没半点犹豫,直接便跃向窗台。

方脸中年人双手一扯肩上披风,胳膊一转倒扣,把披风朝将出窗灵的黄皮子一甩。

猎猎作响。

双脚着窗沿的黄皮子霎那间怔于原地,神情恍忽不已。

中年人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手已握住一柄短剑,向黄皮子刺去!

剑入一两寸,双目晕眩的黄皮子骤然惊醒,没半点硬抗的心思,不顾刀割开的长口子,跳下窗沿,迅速消失于暮色之中。

中年人铁青着脸,“不愧是祀术为精神一道的妖物,在振衣之下,能清醒如此之快!”

第十七章 黄皮子 西山。

罗青背负箩筐,沿着山间小道,一人独行。

朝阳初升,树林荫翳,只一束束霞光穿透焕然勃发的树叶,挥洒射进地面。

罗青今日卯时未至,便早早起床,稍稍洗干净脸后,即在自家院落中打拳走桩,约莫一个时辰后,吃过早饭,才往山这边来。

打拳呼吸一事,事关自身性命,罗青不敢生丝毫怠惰之心。

单单说昨日闯入药铺的那大耳窿,若非老郎中在,只凭罗青一人,双拳难敌四手,绝非其对手,如若落入他们手中,绝不会有好果子吃,极大可能小命不保。

罗青在老郎中药铺,这两日每天补药不缺,早晚各熬上一顿饮下,致使铺里几味药材短缺,因此老郎中才会让罗青进山采药。

不过老郎中提醒罗青尽少去镇西西山,因山上押不芦颇为危险,若是一不小心,极易阴沟里翻船。

而罗青自恃祀术傍身,趁此上山机会,如何不前来采摘押不芦。

上次采摘的一株押不芦被老郎中截获得去,罗青只弄来一截根茎,且喂了单汉口。

罗青宁愿采摘备下,指不定往后用得着,也不想等急需时,方恨手头无药。

小镇镇民靠山吃山,不乏猎人进山狩猎,或采药人采人参这等昂贵药材,不过因此山凶名颇盛,极少有人涉足,这也就致使这座山药材颇多。

今日入山,尚未走远,罗青便察觉到不对劲。

身后似有人跟随。

他附身以来感识颇强,可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罗青不动声色,心下琢磨起来。

老郎中那深不见底的老家伙如若跟来,他定无法感知到,首先可以排除。

那就可能是昨日大耳窿手下不怀好意的人,或山林野兽。

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想来是等自己采摘药草时露出破绽,以便一击必成。

罗青不经意间碰了碰腰间衣衫下的一把杀猪刀,尽力将杀猪刀遮掩住,他心中出奇地平静,半点不惊慌,反而眸中闪过锐利锋芒。

来到此世,先成一旬光景的残魂遗魄,每日受驱邪赶秽物的侵袭,日日煎熬。后又杀单汉砺胆,罗青已渐渐适应此方天地。

既然身后不知是人还是豺狼虎豹的东西没有以碾压姿态出手,有所顾及,那就说明并非是不可力敌。

“那就看看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人。”

罗青自言自语喃喃一声,哼唱起小曲,神色轻松,以减轻身后家伙的戒备。

与此同时,左手拇指戴上一块扳指,右手使劲婆娑。

虽说他没祀力真正使用疡疮侯扳指,以致于其见效甚慢,可罗青不会放过一丁点优势,能用则用。

一转眼,一株上等的白苓出现于眼前。

罗青外松内紧,行至白苓之前,尝试缓缓蹲下采摘。

可身后之人无半点动作。

罗青将药材扔进身后箩筐,接连又采摘下几株药植,但无任何异样。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判断,难不成其实是他自己多心不成。

片刻后,罗青瞧见一株押不芦。

转了转脑筋,他从背后箩筐里抱出一只半大野鸡。

打定主意今日进山采摘押不芦后,罗青昨日特向镇上猎人买来两头活蹦乱跳的野畜,恰在当下试探押不芦之用。

将野味扔向押不芦附近,静等半响,不见押不芦有任何动静。

运气不错,是一株进餐后的。

潜伏于暗处,一双黄澄澄眼眸盯着罗青的是一只黄皮子。

这条黄皮子侧腹有一狰狞伤口,鲜血浸染四处,已经干涸,伤口也已不再渗血。

它正是昨日附身李寡妇,与汉相约黄昏后的家伙。

它昨日奔逃出镇后,生怕那出手狠辣的振衣夫追赶,一口气跑至此山,之后耗费精气,花了大半夜时间,止住血,疗养生息。

醒来后恰好碰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罗青进山,便一路跟了上来。

它当下虚弱不堪,实力大退,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一直蛰伏,静等良机。若是它处巅峰,哪需这般麻烦,直接跳出,施展小术抹其脖颈轻易弄死。

在镇上时,黄皮子就觉此少年气血颇盛,且身具不凡之力,若是扒皮吃肉,吞其精食其气,对它大有裨益。

眼下山中相遇重逢,送上门来,它没有追上尝试猎杀的道理。

黄皮子见罗青招惹押不芦,眉头一挑,生怕他作死,被押不芦毒翻或沦为其口中之食。

黄皮子觉时机未到,忍下出手欲望,继续见那少年在附近找来一条长藤,而后如何绕行那根押不芦,如何勒住押不芦,如何站在数丈之外,静等押不芦毒气散尽。

不得不感慨一声,那人果然聪慧。

作为常行走山林间讨生活的兽属,它尚不敢轻易招惹押不芦,倒不想此人竟有法子降伏。

黄皮子眯着眼睛,四肢挺直,已做足进攻之势。

人类对付押不芦,气力消耗甚多,出手之机已然成熟!

待毒气散去时,黄皮子勐然间自树梢上跳下,一声瘆人吼啸,尖锐前爪径扑向罗青!

一直严阵以待的罗青迅速察觉到黄皮子,动作不敢有分毫凝滞,在脑海中演练多次,行云流水般抽出杀猪刀,直接一刀朝身后砍去!

观察罗青一路的黄皮子悚然一惊,不知此人手头还有利器!

电光火石之间,杀猪刀砍中黄皮子前爪,一侧而过,又从其下腹部一划而过。

鲜血瞬间飞溅至罗青一身。

黄皮子冬地一声砸在地上。

黄皮子一跃起身,龇牙咧嘴,凶狠异常,其眼眸之中闪烁起黄芒。

好狡猾的人类!

黄皮子见一招未曾见效,随即不文雅地撅起屁股,对准罗青,噗地一声,一个响屁嘣去。

顿时,一阵臭烘烘的泛黄烟幕萦绕于罗青周身。

这是它黄皮子的拿手好戏,迷人术,能摄人心神。中此术者,轻则意识溃散,一刻不苏,重则倒地昏迷数日不醒。

黄皮子施展此术,放过一个冲天响的黄屁后,精神明显萎靡几分。

此术好用,但消耗甚大,以眼下它黄皮子的状态,本不欲轻用。

奈何无法轻易降伏此少年。

罗青浸入黄皮子的黄屁之中,精神一恍,仅半息之间,他一摇头,那股恍忽感便烟消云散了。

勉强使出一招的黄皮子连退两步,口吐人言骇然道:“你只是一凡人,为何能抵抗住我的迷人术!”

罗青微微一怔,竟能人言?

难怪方才只觉得脑子一恍,原来是对我施展了祀术祀法?

罗青面色如常道:“甚么迷人术,小道而已。”

手持利刃的罗青快步走进,将要给予黄皮子最后一招时,却见匍匐于地的它卷腿跪在地上,道:

“奴家从未害过人,还请祀神大人绕过奴家一命!”

声音娇柔妩媚,比凡人女子还要动人。

“昨日施展邪术附身的就是你这只黄皮子罢?”

母黄皮子连忙解释道:“虽是奴家不假,可也是受人之托。”

随着它的解释,罗青对事情始末这才了然。

原来那李寡妇本身就不是如小镇街坊所说的那样守妇道,而是暗地里做些接客买卖的暗门子。

只是一次,有一外貌丑陋的男子偶然间听闻样貌身段俱佳的李寡妇暗地里做皮肉生意,于是凑足银两前去,结果被李寡妇嫌弃赶走。

之后丑陋男子恰好遇到黄皮子讨封,询问它像不像人,心灰意冷的丑男厌极了人,盯着黄皮子说了句,你比人都像人,而且是位漂亮至极的女人。

黄皮子闻言大喜,直立行走,登时修为上得一层楼。

讨得封的黄皮子为报答丑陋男子之恩,答应他可以实现其一心愿。

于是丑陋男子便咬牙切齿地说要让李寡妇这个婊子身败名裂,坐实暗门子身份。

觊觎男子精气的黄皮子一拍即合,才有黄皮子附身李寡妇遛弯之事。

罗青咂咂嘴,喟叹一声,微松下手,道:“看来你也是身不由己。”

黄皮子脑袋点头如捣蒜。

谁知下一刻,罗青暴起,一个箭步陡然前冲,一把杀猪刀高高举起,挥舞得十分凌厉,一刀砍中黄皮子脖颈,横死当场!

黄皮子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甭管真假,他都不会放过此妖。

谁知道其会不会回来报复?

最好的法子还是一刀捅死来得痛快明了。

“你们黄皮子动辄一窝一窝的,而且有余下几大仙,若是把你放跑了,你找来背后靠山,甚么黄奶奶,胡三爷,我又该如何处之?”

“还是杀了妥当。”

第十八章 黄皮子的遗蜕 罗青视线移向黄皮子尸体,发现尸体似有不同寻常之处。

一件透明状的丝滑皮毛,吊诡地自黄皮子身上脱落。

重童一闪,讯息入脑。

“黄皮子的遗蜕:黄皮子修行百年,讨封受赏,练就遗蜕,入祀修行之列。

五大仙所属,效与人之胤祀胎脐相彷,皆为祀龛传承之物。

可将遗蜕施用于灰黄狐白柳五大出马仙,这具遗蜕尚幼,不过初生,更易施用。”

罗青视线再望向黄皮子肉身尸体。

“黄皮子尸首:一只修行有些年月的黄皮子浑身是宝。其皮毛可制御寒的裘衣,其肉可入药,其尾毛可做绘制豁落符箓的狼毫笔……”

“黄皮子的皮毛:年岁长久,温润泽滑,制成裘衣,可轻微抵御北陆所属之三冬。”

“黄皮子的尾巴:撮其毛,可做绘制豁落符箓的狼毫笔。”

“黄皮子的失气肠:肢解黄皮子后庭肛门,可得其屁肠,不过因消耗甚多,此黄皮子失气肠中失气不足,只可勉强用一次。

用时失气肠割裂,黄屁自出,中招者轻则眩晕,重则昏迷。”

罗青捡起浑身上下似有不少好物的黄皮子尸体,扔进背后箩筐,收获颇丰,心头一乐。

不说那个有件令人摸不着头脑,且于自己无用的遗蜕,也不说其他杂七杂八的皮毛,单说黄皮子失气肠这件一次性的诡物素材,罗青就觉不差。

要知道临敌对阵,胜负只在一瞬,一颗眩晕弹,若是使用得当,阴死一个人绝非难事。

一份力量的积攒,往后对付敌人便多一份把握。

唯一令罗青困惑的是适才一人一兽相斗时,黄皮子施展祀术,自己精神只是一恍忽,效用有限,又见那只黄皮子面露惊骇,显然不是黄皮子道行不到家,而他罗青不同寻常。

知物所得知物术,只是一祀术而已,除能见物之性外,并无它用,应当不是那物的效果。

罗青猜测是因他曾为残魂,鸠占鹊巢之后,神识强大,不受那黄屁侵袭。

罗青勐然联想到,前日杀死单汉前,问他有没有告知旁人知物眼球的消息,单汉只说没有,但碰上了招魂妪。

数日前,招魂妪为罗青招魂后,相互言语时,其人眸中泛着幽绿芒。

会不会是招魂妪用迷魂法,在单汉不知情的情况下,问讯出了眼球消息,之后为得知那宝物下落,所以才帮助罗青招魂,并欲施展迷魂法,让罗青说出眼球下落。

但她没料到,罗青神识强横,迷惑秘法不侵。

“这倒是说得通。”

罗青思索片刻,握了握拳。

虽只是猜测,不一定为真,但当下最好要有所防备才是。

罗青收拾妥当押不芦后,又逛遍西山,寻找了接近一个半时辰药材,直至晌午,估摸着体力渐衰,罗青才一路下山。

采药中途还听到几声震慑山林的虎啸猿啼声,罗青刻意躲避过去。

见识过口吐人言的黄皮子,那等不曾有超凡之力,只境界一般的老虎大虫而已,也就显得不足惊惧了。

其实与罗青所想一般,在山林中,大虫气势虽盛,可要说称王称霸,那还差得远。

姑且不论山中是否有其他懂得些祀术祀法的妖兽,只说被罗青偷袭砍死的那头母黄皮子,若是状态巅峰,还真不惧花斑大虫。

————

罗青至小镇后,没有往镇东药铺,而是先回了一趟家。

毕竟箩筐中并非只有药铺所需的药草,还有罗青夹带的私货,押不芦,以及那只黄皮子尸首。

罗青可不想这些被老郎中看到,再被他截获得去。

不止是因为老郎中上次如何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讨要走自己的押不芦。

还有初来此世,罗青对不信任之人的警惕。

罗青放下箩筐,先将箩筐内的那条黄皮子抓出来,想要开膛破肚,扒下尸首中有大用的遗蜕,以及其肚中肠。

只是家中水缸水桶中的水点滴不剩。

罗青只好拎着桶,前往巷口柳苔井打水。

巷子阴翳,颇为静寂。

路过周平家时,见其大门敞开,罗青侧目而视,恰见那周婶行至门前合门。

罗青咧嘴一笑,“周婶,听闻你得了病症,当下可痊愈了?”

周婶勉强挤出笑容,急忙摆手道:“无碍了,无碍了。”

两人短短交谈两句,周婶关上门,罗青笑了一声。

果然老实甚多,少了些蛮横。

门后的周婶拍了拍肥硕胸脯,昨日和宁家婶婶同得脓疮病症,她近日都在思索二人一同去过甚么地方,接触过甚么人。

想来想去,只有前日碰上过一次罗青,嚼了几句舌根子。

她总觉之所以她和宁家的同得病症,和罗青那狗杂种脱不开干系,可又觉荒谬不已。

抱有怀疑之心,再见罗青嘴脸,更感其为罪魁祸首!

但她不敢声张,甚至对罗青有些畏惧,生怕再得病疮。

家中可再没银子请来老郎中治病了。

以后还是少和罗家小子来往!

罗青接连提过几桶水,倒入水缸,而后撸起袖管,开始肢解黄皮子。

他虽从未碰过这玩意儿,但好在前身曾不少干这类事情,三下五除二,黄皮子里头的各类素材都一一被罗青弄出来。

真正被他当作宝贝的是那细长的长条物状。

正是那失气肠。

做完这一切后,罗青把那层薄薄的遗蜕握在手中,另一手端着盛满鲜肉的碗,走进厅堂,将肉碗放于靠近那老鼠洞的墙角。

没片刻,灰鼠试探地钻出来,瞧见罗青,并不害怕,明晃晃地爬在碗旁,便开始吃了起来。

罗青缓缓蹲下身子,灰鼠亦浑然不觉。

罗青将那透明的遗蜕披在大快朵颐中的灰鼠身上。

遗蜕甫一触碰灰鼠身,登时之间,此物包裹住灰鼠,并紧紧一勒。

灰鼠四肢一蹬,翻到在地。

此刻,罗青手头已多出一把杀猪刀,以及黄皮子的失气肠。

遗蜕此物,只可给五大仙用,罗青留之无益,倒不如给这老鼠用上,以便于观察其间相关变化。

归根结底,罗青对此世诸多诡秘祀力之事,了解太浅。

因此,最好不放过任何一次见识的机会。

至于手中拿刀,自然是为防身,以防有甚么变故发生。

遗蜕勒紧灰鼠,甚至能见老鼠遍体有血痕浮现,眼瞅着灰鼠将窒息而死,却陡见到那遗蜕勒力渐消。

而那透明的皮毛物遗蜕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附着在老鼠体表。

甚至有奇怪的纹路一条条缓慢浮现。

此过程持续半盏茶,直到那纹路遍布老鼠全身,才消退不见。

纹路隐去,再看老鼠皮毛,比方才要光泽丝滑上不少!

灰鼠睁开眼睛,直立而起,双爪缩在身前,一双眼眸不再如先前那般浑浊,而是清明异常。

盯着罗青。

罗青紧紧手中杀猪刀,眯眼观察。

下一刻,灰鼠吱吱叫了两声,抱起罗青小腿,轻裂鼠嘴,似有笑意。

罗青神色一松,“你现在能听懂我说话?”

灰鼠沉吟半响,点头如捣蒜。

罗青婆娑下巴,“果然玄奇。”

第十九章 凡人打斗凭力,弱;祀神斗法借器,强(上) 夜幕之下。

守舍巷。

李二手头拎着一个粪桶,静悄悄走出家门,沿着巷子往西,走到罗青家门前站定,先是朝着啐了一口唾液,继而叉着腰低声谩骂。

李二与罗青恩怨由来已久,大家都不是良善之辈,磕磕碰碰都讲究一个能不忍则不忍,该下手不犹豫,只是他明面上打斗不是罗青对手,只能使些朝罗家泼屎尿这类暗地里的下三滥手段。

这次听闻他一向看不上的罗青竟踩了狗屎运,得了老郎中青睐,心下妒火更是熊熊烧起。

李二正要从粪桶里勺起一桶粪水,却兀然见到眼前几道黑影一闪,静悄悄往小巷来。

那数条黑影走来,目标正是罗家,但没料到夜中有会有一人在此。

“老大,怎么办?”

为首的那位身量粗壮之人一抹脖子,冷冷道:“杀了。”

轻声应诺,两人快如闪电地跃出,一人手掣砍刀,一人双手抱剪,袭杀向李二。

李二大惊失色,口中惊呼。

还未出口,噗嗤一声。

抱剪之人夹中李二脖颈,径将其头颅绞下!

鲜血如注喷涌,画面血腥,极为残忍。

但挤在小巷里的数人各个神情澹漠,似已习以为常。

刑房出来的人甚么残酷刑法没见识过,对于这小场面,确实不足为奇。

周四仰面一瞧墙头,一个箭步前冲,脚蹬墙面,右手一扳,拉着身子越过墙头,动作敏捷。

片刻后,罗青家门被他自里面打开。

为首一人,一马当先,跨步进门。

屋中,灰鼠吱吱叫个不停,罗青鲤鱼打挺,坐起身子,迅速从床头抽出杀猪刀,攥在手中,微扒窗台,恰见周四儿轻身越至院内,动手挑开门闩,随后五人鱼贯而入,气势汹汹朝卧房此处过来。

为首一人长得膀大腰圆,面容凶煞之气自溢,手握名为金瓜击顶的小锤刑具,罗青认得出来,正是先前曾闯入药铺的大耳窿!

罗青驱走才得遗蜕,无甚么祀术祀法傍身的灰鼠,拿起疡疮侯扳指戴在拇指,又将黄皮子的失气肠揣进怀。

黄皮子的失气肠并不脆弱,轻易不会断裂。

他埋伏门后,琢磨起扳指。

在获得疡疮侯扳指时,罗青体内涌出一股暖流,初开始只是怀疑其为所谓祀力,可随着与此世接触,罗青愈发觉得自己体内确实蕴含着那股不同寻常的诡秘力量。

但他似乎尚不能操纵那股祀力。

罗青凝神敛气,尝试以呼吸法引导体内那股不知源头的力量。

几息后,果有一股细微暖流顺着罗青胳膊一路淌至扳指之中。

荧光一闪,扳指中逸散出一阵常人难见的幽暗绿沉渣,弥漫遮笼卧房之门。

罗青心头一喜,有用!

与凡人不用祀力的婆娑抚摸不同,扳指此次散出的不再是如火炉黑灰一般的玩意儿。

正此时,轰地一声,卧房门扉被一脚踹开。

首先进门探路的是那双手各持一把木柄鬼头凌迟刀的汉子。

鬼头凌迟刀娇小如匕首,在狭窄逼仄之地,容易施展。

那汉子甫一进门,埋伏的罗青杀猪刀一拧,直朝其人噼砍过去。

但那汉既然敢打下头阵,本身绝非易与之辈,他反应敏捷,双刀一合,架住罗青袭来的兵刃。

只是一招之下,手握双刀的汉子虎口发麻,没料到罗青有如此气力。

罗青并不意外,面色不变,抬起一脚,撩阴腿,对准那汉下三路便招呼过去。

汉子暗骂一声,悚然一惊,双腿迅速后撤,跌至门外,已受幽绿的脓疮浸染。临前罗青扭转杀猪刀,追袭向其手臂,划出一条长长浅血痕。

不过几息时间,那汉即觉浑身上下瘙痒难耐,宛如有若千蚊虫对着其身体叮咬。

抬起手臂,顿见刀痕伤口附近,一个个红色小疮酝酿、胀大,继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并且蔓延至其浑身各处。

大耳窿见凌迟刀的汉子不中用,手掣金瓜锤,冷哼一声,与余下五人一道,径直涌入卧房。

“啊……这是、这是甚么!”

那汉盯着手臂,疼痛难忍,惊叫一声。

跨步进入卧房的大耳窿意识被引,罗青趁此时机,悍然出刀,前跨一步,一记斜上撩,对准大耳窿腹部砍去!

那大耳窿远非老郎中之敌,可对付穿越过来不过数日,练拳不过几日的罗青,可绝不吃力。

他反应敏捷,双目瞪大如铜铃,回身一扭,长柄金瓜锤旋转如龙,瞄得极准地以小小金瓜击中罗青杀猪刀。

一道金铁嗡鸣声骤然响起。

罗青脚下噔噔连退两步,方才抑制住那股后退之势。

“老大,房内有毒!”

凌迟刀汉子强忍着疼痛,急呼道。

大耳窿以及余下之人迅速后退。

罗青站在门前,冷笑一声。

扳指施展出的沉渣祀力已如附骨之蛆一般黏上几人,当其人站于门前时即中招,根本逃脱不掉。

大耳窿瞥了一眼凌迟刀汉,大惊失色。

只见那毒疮已自其胳膊扩散至浑身上下,乃至于脸颊之上,亦有恶心至极的红疮开始胀大。

“这是甚么手段!”

随机一个个便觉自己身上亦微有搔痒之感,撸起袖管,小小红斑点点如疹子。

“老大,我们也中招了!”

大耳窿望向罗青,金瓜锤一指,冷声道:“他无大碍,手中定有解药,先将这小子拿下!”

大耳窿一马当先,身形虽壮,但速度丁点不慢,高高举起金瓜锤,呼啸着敲向罗青脑瓜仁。

罗青自不会傻乎乎地去硬抗,脚底抹油,向后暴退。

既然这群都已中了疡疮之毒,罗青只需稍稍等待,待到毒性蔓延,大耳窿在内的几人便慢慢失去战斗力。届时出手,一劳永逸。

只是面临大耳窿那锤头时,罗青才真正知晓其能提高命中率的厉害之处。

他暴退往后,心下已多有防备,不敢近金瓜小锤分毫,可临阵对敌时,那金瓜锤总能以刁钻古怪的方式靠来,颇难躲避。

接连数招交手罢,罗青望向金瓜击顶,觊觎之色露于脸上。

大耳窿手臂上的疡疮已胀得足够大,有数片地方初显溃烂之势。

打斗之中,气血鼎沸,毒疮扩散更迅,发作更快。

他感受到了身体传来的疼痛,皱眉不已。

大耳窿忽觉得身上有一处地方相较于其余地,舒坦许多。他手伸进怀中一抓,取出一囊。

此囊之中所盛装之物乃是娘娘所赐予的一把米,据她所说,对付魑魅魍魉、鬼怪精魅有奇效。

大耳窿解开香囊,倒出里面一把的白粉,涂抹臂膀之上。

嗤啦!

烈火泼油声响起。

那溃烂的毒疮果有抑制倾向,虽不能根治见效,但至少能够遏制。

与大耳窿手下对峙的罗青听闻声音,侧目而视,重童一闪。

“招魂妪的米粉:大米有驱邪赶秽之效,招魂妪借回煞伯祀力将其碾碎,米中驱赶邪祟之力更盛,撒于宅邸,可经年不散,效甚于普通中霤镇宅物。长佩于身,魂稳神固。对各所属祀力邪秽,皆有一定抵抗之力。”

第二十章 凡人打斗凭力弱;祀神斗法借器强(下) 罗青眼睛迷成一条缝。

大耳窿身上怎么会有招魂妪特别研制之物,看来其背后与招魂妪脱不开关系。

大耳窿有了米粉,抵抗住疡疮,令其不再恶化,那罗青欲拖延下去,静静等待其毒遍全身,失去战力的谋划即告破产。

不过好在仅仅凭借那丁点米粉,只足够大耳窿使用,余下之人毒疮仍不可避免地发作。

罗青摸了摸怀中黄皮子的失气肠,下定决心看准时机便抛出去,令大耳窿眩晕,伺机出刀弄死!

黄皮子的失气肠乃是消耗品,只可用一次,罗青见疡疮侯扳指好用,本不欲用上此素材,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嗤啦一声。

手中拎着一把刑具长刀的汉子划过罗青侧腹,鲜血汩汩冒出,伤痕颇浅,看似血液渗出,染红衣物,实则除却疼痛外,并无大碍,不影响罗青行动。

罗青反手抓住那偷袭过来的汉子刀柄,动作轻快,数日积累下的走桩效果体现出来,彷佛鬼魅一般,瞬息之间逼近其人,杀猪刀一旋,径直割喉!

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滞。

罗青行动敏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数人皆身重毒疮,疼痛发麻,奔走之间大不如巅峰。

这也是罗青敢以一抵多的底气。

压制住伤势的大耳窿阔步走来,地上托曳着长柄金瓜锤,快步越来越快,三步并两步,一跃而起,声势滔天道:“闪开!”

他捏住长柄尾巴,手臂自后朝天旋转,半圈后,已呼啸着向罗青头顶砸去!

正在这时,童孔骤缩的罗青自怀中抽出色泽灰暗,圆柱状的黄皮子失气肠,二话不说以杀猪刀割开一条口子,朝大耳窿脸上扔去!

黄皮子的失气肠未曾经过诡巧祀器匠人炼化改造,破开后敌我不分,但罗青对此物免疫,只能令他神识微恍,因此不惧。

口子划开,腥臊难闻的泛黄气体顿时扩散弥漫,笼罩小院数人。

大耳窿似觉察出黄烟之用,脸色稍变,要抽身暴退,但手中金瓜已出,将落于罗青头顶,索性一狠,径向砸下!

下一瞬,意识便被黄烟淹没,手中金瓜锤再没大耳窿使力,澎湃骇然的声势骤降几分。

罗青面临金瓜小锤,不退反进,目光坚毅,左手握拳,逆势向上轰向小锤,右手攥杀猪刀,一步踏出,直逼威胁最大的大耳窿而去!

砰!

拳头堪堪挡住金瓜锤,罗青左手随之鲜血淋漓。

罗青面孔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如一潭死水,古井无波,而深潭之下,可见一只蛟龙游曳。

左手代价虽大,但罗青箭步冲出,成功逼近大耳窿,一刀砍下,开膛破肚!

疼痛难忍,大耳窿兀然惊醒,眼如铜铃,瞪着罗青,面容狰狞,回光返照似地一拉金瓜锤举起,不顾胸膛激溅鲜血,暴呵一声,奋力下砸!

此刻,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去管他这枚棋子如何被推出来当靶子,不去管自己如何求生。

只是那一锤,落至罗青身上时,显得格外软绵绵。

罗青杀猪刀前划,轻易破开以刑法名‘金瓜击顶’命名的兵刃,随后对准大耳窿的脖颈,再补一刀。

他没松下一口气,手下不敢有半分停顿,不等大耳窿尸体倒地,箭步前冲,杀猪刀挥舞地异常凌厉,每次月辉下的刀芒闪烁,一条血注即喷涌而出,一人便径直倒地。

杀得只剩下一人后,满身沾血的罗青顿下步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整个小院中,满地尸骸,鲜血汩汩,浸染大片。

罗青寻来一根长绳,把余下那汉绑紧。

毕竟需要一根舌头,询问今夜之事的前因后果。

灰鼠见院中静谧下来,探头探脑,蹿出洞穴,伶俐地爬到罗青肩头,吱吱连叫。

或许是境界尚微,灰鼠灵智拔高,可还不会如黄皮子一般口吐人言。

罗青撸了撸灰鼠,轻笑一声,很是亲昵。

灰鼠灵智贯通,第一眼所见之人,就是罗青,加之罗青活命之恩,犹在脑中,天然亲近罗青,无可厚非。

罗青拎着水桶,舀来一瓢水,将脸上溅来的血迹清洗干净,尔后走到那微胖的人前,一瓢水泼去。

犹然不足,索性抬起水桶,对其浇灌。

“咳、咳!”

留下作为舌头的周四儿剧烈咳嗽两声,睁开眼,瞧见站在自己面前,一身血气的阴沉少年,他澹澹道:

“你想从我口中套出话,询问为何来此?”

“你要告诉我?”

“我们只不过是招魂妪那老婆子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而已,为何要隐瞒?”

周四兴许是见自己将死,称呼招魂妪都不再是娘娘了。

“前日我等前往老郎中药铺,其实是受招魂妪指使,那老婆子心思极深,想要试探老郎中实力,但不敢亲自出面,只好我家老大刑爷推出面当炮灰。

原本对于无端招惹老郎中,我们也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

“直到今日招魂妪那老太婆又要让我等前来擒你。”

周四微扬脑袋,鬓间杂乱头发裂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眸,直射罗青。

“所以,老太婆真正的目的并非是老郎中,而是你。

是你有甚么特别之处,居然引来了招魂妪的觊觎。”

罗青彷佛没瞧见他那目光,扯开话头道:“如此说来,那老婆子为何不直寻我的麻烦,还有要牵扯上老郎中?”

周四沉吟片刻,摇摇头,“我与老大猜测,可能老婆子确实想趁机铲对付老郎中,若是可行,将你二人一网打尽。”

“回煞镇上有回煞伯,如何轮到她一个小小卷徒呼风唤雨?”

“回煞伯已许久不曾现身,当下小镇尽归三位卷徒治理。老大猜测,回煞伯兴许未在小镇。”

罗青玩味道:“你告知我这些,是想要我对付招魂妪啊。”

周四点点头,讥笑一声,“我们可不是镇上只知祭拜回煞伯的与愚夫愚妇。

招魂妪的不少腌臜事,我等尽知。

甚么狗屁祀神,不过是通些神力的凡人罢了。

我等为她做了任多事,兴许哪一天便要了我等性命。”

“我等不过是棋子,棋子身死,最该怨恨的人自然是执棋人。”

罗青静然。

倒是没料到这区区一位大耳窿的心腹手下,颇有不凡之处。

“刑房赌坊内的宝贝可知在何处?”

周四一瞥罗青,“这只能靠你自己寻找了。我虽是老大心腹,却不知晓此事。”

罗青颔首,杀猪刀一转,“看你这么识趣的份上,便问你一句,可有遗言?”

周四神色平静,“希望你能除掉招魂妪。”

罗青点点头,刀光一闪。

噗嗤。

一刀割喉。

罗青甩掉刀上血迹,冷冷道:“那老太婆找我麻烦,我怎会要她好过?”

第二十一章 刑具匠的笔札 (今天半夜还有一章。)

罗青揉了揉左手手腕,苦笑一声。

大耳窿那一招可不弱,硬生生扛下来,左手数日都难以恢复。

罗青随手将侧腹那条伤口包扎上,捡起大耳窿的金瓜击顶锤,掂了掂,临空挥舞两下,还蛮趁手。

“金瓜击顶:刑拷所属,刑拷伯所创,施于头顶之残忍刑具,此金瓜锤饮血甚多,虽非诡巧祀器匠所制,不入祀器品列,但已稍显诡状,有些许祀力。

可增头顶命中率,可增击中头顶伤害力,增幅低微。”

以知物眼再次探查一遍,与上次内容别无二样。

罗青并没有着急处理地上尸体,而是蒙上面,腰间悬杀猪刀,手持金瓜锤,肩站灰鼠,一路出门,朝着镇北赌坊刑房所在之地去。

夜色泼墨,罗青入眼之处,瞧见镇上飘荡悬浮的氤氲虚影,一缕缕一道道,在月辉下游曳,比于前日似增多了不少。

数日光景,罗青已然发现,除却他自己能看到这些外,旁人谁都无法瞧见逸散于镇子天地的魑魅魍魉。

至于回煞伯及其几位卷徒能否望见,罗青尚无法得知。

罗青走过,如艨艟巨舰破浪前行,那些飘渺虚影,分裂而开。

罗青凝神敛息,按照今日突然悟出的经脉游走法牵引不知源头的祀力,手臂微暖,溪流潺潺。

掌心有细微如萤火的一点荧光浮现。

霎那间,周旁虚影如鼠见猫,纷纷蹿涌向四处。

掌心暗澹几不可见的光芒一闪而逝。

“它们怕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身上所裹带的祀力。”

罗青沉吟思索片刻,听到不时传来的两声犬吠后,快步疾走,生怕招惹来其他事端。

不多时,门前挂有赌字方形幡的赌坊映入眼帘。

其内灯火通明,可见烟雾缭绕,顺窗而出。

罗青并未进门,绕了一圈,找到赌坊相贯联的刑房。

门扉紧闭,罗青翻墙越过墙头,进入院落。

单看院落,除却更大些,与寻常人家的并无二样。

罗青鼻孔轻嗅,添了一句,还多些血腥味。

此刻时已至三更,整座宅院中颇为静谧,不见半点人影。

大耳窿居于刑房,可大多数小弟皆有家室,除却往赌坊值班外,大都夜里归家,不会在这,所以才给了罗青这可趁之机。

宅院房子不多,拢共五六间,罗青大步径往坐北朝南正中央,门户颇大的一间。

门没上枕头锁,罗青推开进入。

漆黑一片之中,一条月色白辉穿墙过户。

门内左右有两只漆黑火盆,焊接于墙壁之中,罗青找出放于附近的火镰火石。

嗤、嗤啦!

火盆轰然灼烧。

“人油火盆:以人油脂作材,极为耐烧,常伴有无伤大雅的血腥味。”

“人油:常有赌徒借贷无法偿还,而被抓入刑房,大耳窿割下其人身上肥肉,向镇上制蜡郎贩卖,炼制成油。不知用了甚么邪法,制蜡郎所做的人油脂,极为耐烧。

因此制蜡郎对其情有独钟,常高价向大耳窿购求血肉,以制人油蜡。而且此物是一种驱邪赶秽的素材,可用以他途。”

罗青轻蹙眉梢,愣了愣,难怪进门会一股味儿。

随着对祀世大地了解愈深,明白这般事儿其实并不是多么稀奇,可仍难以接受。

罗青视线移向宽敞屋子,一件件大大小小的刑具整齐摆放,还有些沾着没洗净的血,比于监狱刑牢都要来的有视觉冲击感。

罗青不由咂舌,这人都什么癖好,弄出来这些么个玩意儿。

“烙铁:烈火烧红之后,印于人身,嗤啦作响。”

“钉子凳:屁股上头端坐,人前尖叫惊鸣。布满钉子的凳子,可戳出千百血窟窿。”

“……”

这些刑具大多是普通物件,不像手中的金瓜击顶这等,附带效果。

直到罗青走到一具上凋青面獠牙鬼怪的铁柜前。

“铁处女:刑铐所属,下品祠器,专研刑具之匠所制,祀神操纵,具摄人之能,人进其中,自闭铁门。

万针扎身,能施以难忍之痛,能处之死刑。”

罗青望着这比人尚要高出些的祀器,略感发愁。

祠器此名称,应是与法宝类似的一种称呼,到现在他手头上有扳指这一件中品祠器,其中不凡之处已见,此件物品虽只是下品,可至少不再是凡物。

但罗青对其毫无办法,件太大,他也不可能搬走,况且即便是抬至家中,这大家伙使用也多有不便。

难不成与人对敌之时,专门背着?

此世多有不凡,罗青琢磨着何时能弄来所谓的储物袋那等神仙物品,才好用此物。

罗青拍了拍铁处女,先将它暂存与此,待他实力更上一层楼,再来此取走。

罗青转身走出放置刑具的房间,走入另外一间。

恰好是大耳窿卧房。

知物眼环顾,特意被带来的灰鼠四处寻走,罗青找到了大耳窿床榻之下的不同寻常之处。

扒拉摸索半响,找到卧榻之下的暗门,使劲一推,成功打开。

入目之地,面积颇大,但放于其中的银子不多,区区几锭。

合计五六十两银。

余下再无他物。

大耳窿在回煞镇作威作福多年,赌坊夜夜不闭,借贷又能砍下胳膊腿去贩卖,如何只存下这点银子?

说明大耳窿应当还有其他存放货款之地。

难不成知晓自己做的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买卖,所以在镇上哪里养了外宅,钱财都在那处?

抑或者是赌坊中实则是放钱之地?

罗青将金银揣进怀中,知物眼环顾四周,确实不见有什么遗漏,才摸向下一间房。

此房上有一根长长烟囱,直冲云霄,罗青估摸着是厨房,不过抱着不放过一地的心态,他仍是径直前往。

刚要推门而入,兀然听到里面有铮铮金铁激撞之声。

罗青神色一紧,犹豫片刻,谨慎地轻轻推门,令其不发出将半点声响。

透过门缝,看到里面。

其布局并非是厨房,瞧着墙壁上挂着的一件件家伙什,以及靠墙的火炉,手中拎着一把锤子敲打通红铁片的苍发老头,罗青分辨出了这是一间打铁地儿。

难怪任多刑具在那边,合着是有专门打造那玩意儿的打铁房。

罗青对大耳窿手头无银子的情况了然。

拿着银子都去打造刑具了,如何攒下银钱?

败家玩意儿。

打铁老头顿下手中动作,将手中铁锤放下,顺势瘫坐地上,捡起放在地上的一本书册,再次沉浸其中

罗青见老头背对着自己,手中拿着一本书,重童一现,鉴定那书册。

“刑具匠的笔札:刑具匠老祖宗两百年前为避战火,偕老扶幼来此,他生前喜记平生锻造之法,其中多有当时所经历之事,或许你会感兴趣。”

正要偷摸离开的罗青一咬牙,心下杀意一起。

给大耳窿打造刑具的老家伙,能是甚么好人?

罗青握住金瓜击顶的兵刃,悄悄靠过去。

老头睡眼惺忪,沉迷书册,恍然未觉。

罗青举起金瓜锤,对准老头头盖骨,上去就是一瓜!

砰!

头盖骨应声碎裂,老头横死当场!

罗青晃了晃手中金瓜,倒是个好兵刃。

第二十二章 六爵三封 (写着的时候,偶然发现某处细节写错,会对前文稍作修改,见谅。)

溅得一脸鲜血的罗青神色澹然,捡起笔札,顾不上品读,揣进怀中。

罗青抬头张望,看到刑具老匠适才以铁锤敲打的坯子。

一条细窄长柄,头上有一块三角的烧红铁片。

“烙铁坯子:刑具匠根据祖宗遗传笔札,欲锻造出可抗祀力之刑具,其三角铁片为大耳窿花费大价钱买来的精金陨石。

此刑具尚未成形,效果不着,可尝试向灼烧的烙铁块泼洒半斤黑狗血或落红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罗青恍然,大耳窿打造如此多的刑具,应该是为了打造出能对付祀力的兵刃,以此摆脱招魂妪的束缚。

罗青见识了大耳窿以及其手下周四儿几人,虽说都心狠手辣,称得上恶贯满盈,但似乎都是极有能耐的人物。

难怪能在镇上呼风唤雨,和单汉那种沉湎玩乐、贪生怕死的赌鬼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罗青走出打铁房,走向下一间屋子。

此屋是刑具匠老头的卧房,无人打理,颇为脏乱,看那老头颚下浓密长白须、蓬乱苍发,以及深夜熬在打铁房,大致能猜出其人是个不修边幅、埋头制器的家伙。

刑具匠老头的房间内,找到了几两碎银与一摞刑具锻造的心得书册。

地毯式地搜寻一圈后,再无找到甚么有价值之物,罗青翻墙而走。

回到家中,看着满地尸骸,罗青不得已,只好趁着夜色将尸体搬运至镇北,投入沉尸河中,毁尸灭迹。

之后再掩埋清洗掉院落泥土与青石板上的血迹。

忙活良久,劳累大半夜的罗青点上从药铺掳来的蜡烛,坐在凳上,掏出笔札阅览。

谁知双眼皮上下打架,缠斗一处,罗青趴在桌上直接昏睡过去。

待醒来时,灯油燃尽,昏暗一片,灰鼠爬伏桌上,与罗青抵头而眠。

灰鼠觉醒灵智后,便不再返回当初那脏乱不堪的鼠洞,而是另辟一地,鼠穴还未竣工,因此暂且在桌上凑合一宿。

罗青一醒,睡眠颇浅的灰鼠抖抖毛,直立而起,一双幽幽绿童望着罗青,之后学着罗青,有模有样地伸个懒腰。

罗青笑了笑,端水洗漱。

灰鼠吱吱一叫,两只前爪比划两下,在水上沾了沾,舌头舔了舔前爪腕,而后爪子在一张鼠脸上蹭来蹭去。

罗青拿出刑具匠的笔札,想阅读一番,但天色尚暗,字迹不清,便放下书册,在院中打起拳来。

老郎中已允罗青不必卯时往药铺,可在自家修习,但两旬后,需将拳法修至气平息稳。

灰鼠照猫画虎,站于罗青身后,惨不忍睹地比划着。

形不似,却神似。

罗青只打不多久,便因左手以及侧腹伤势停下。

见天色稍亮,罗青取出笔札,读了起来。

“天下刑具俱出刑拷城,刑拷伯执柄刑拷,我为刑拷城中一凡匠,具刑拷之心得于书,聊以自记,时常翻读,以免错忘。”

“斩首以斩刀、凌迟以割刀、剖腹以剖刀……”

罗青一阅而去,对于甚么各种刑具,并无甚么兴致,只捡些字里行间不时蹦出的讯息加以提炼了解。

“祀历一千三百七十二年,战火蔓延,自刑拷城一路南下,翻山越岭,终至惊骇城。

据说此地祀神惊骇卿已于城北河中以身殉死,不过乱兵瞧不上偏远之地惊骇城,肆虐一番即已离去。”

“祀君以王公卿侯伯尹六爵,爷夫老三封,作为爵级,惊骇卿祀神实力比刑拷伯强甚多,竟亦死于敌手,天下乱矣。”

“我见此地已历战火,地处偏远,不会再有乱兵来,便在这儿扎根……”

“听流窜至此的外乡人说,治世千百载的祀君薨了……神亦死邪(ye)?!”

“惊骇城已无城,改镇较妥,只无祀神庇护,人惶惶然不知终日。”

“刑拷匠在此小地无用武之地,我欲出走,奈何家中老妻幼子。”

“耗费数十年之功,我终造出祀器铁处女……”

罗青断断续续读完,陷入沉思。

讯息颇多。

根据数日来前前后后罗青知物眼的只言片语,以及这本笔札,罗青推断出不少。

首先,祀世大地两百多年前的以前还是在类似帝王的祀君统治之下,只是两百余年前,发生了变故,天下大乱,乱兵四起。

回煞镇在祀君时代的一位祀神名为惊骇卿,并且此地当年并非镇,而是一城之地。

祀君似乎统治祀世大地一千三百多年,一直未死,说明此世祀神寿命确实极长,达到长生久视之境,也并非不可能。

还有爵级,王公卿侯伯尹,爷夫老,六爵三封,所料不差的话,爵位愈高,那祀神实力愈强,也兴许是深受祀神宠信之人。

至于所谓六爵三封的讲究,罗青苦于所知有限,便无从得知其内涵了。

回煞镇里回煞伯,已位列六爵中第五等了,实力应当不差。

对,回煞伯卷徒有振衣夫,有皋复老,其称谓如此,正合爷夫老三封,三封其意莫非指的是,祀神卷徒之名号?

应当是了。

罗青沉思间,灰鼠自肩上窜下来,一屁股坐下,一爪指着其中一个个字符,朝罗青吱吱叫嚷。

罗青屈指一弹灰鼠,“你小子想学认字?”

灰鼠小鸡啄米,比划着道:“吱吱……”

罗青笑了笑,身上带伤,行动不便,闲来无事,教教小老鼠,倒也不错。

日头东升,辰时过半。

罗青抬眼见天色已不早了,合上书册,站起身子。

灰鼠直立而起,指了指罗青手中书,又指了指自己。

罗青心领神会,将书页泛黄的纸质书册重放桌上,撸了撸灰鼠,“莫把书撕烂毁坏掉了。”

灰鼠摆摆手,模样不屑。

还用你说?

罗青幼呵一声,倒是个读书种子。

不过这头开了灵智的老鼠确实聪慧,适才罗青指出的字,其都能过目不忘。

给它读过一本书册,罗青估摸着,今天傍晚,待他回来后,灰鼠即能统统啃下。

也是,好歹是民间五大仙,若是连这点能力都无,也当不起称呼了。

第二十三章 芙蓉佬 罗青一路往药铺走,摊开手臂,左看右瞧。

上次罗青只杀一人,老郎中即能敏锐察觉,此次所有杀伐甚多,定无法瞒得过其一双慧眼。

老郎中明令他习武只为护持己身,增强血气,而非好勇斗狠、为非作歹,否则便会出手废掉他。

可此间乃是大耳窿擅闯自家宅院,出手只是正当自护而已,老家伙总不至于果如其言罢?

罗青喟叹一声,纵是老郎中真有废他打算,以他当下对付区区一个大耳窿都费劲的实力,想拿下老家伙,无异于痴人说梦。

罗青硬着头皮走进药铺,躺在太师椅上的老郎中睁眼一瞥,上下打量一番罗青,澹澹道:

“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甚么?”

血气煞气是看上去是玄之又玄的玩意儿,常人无法窥出分毫,但老郎中走南闯北摸爬滚打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生生死死多有所历,罗青身上那裸身赤体一般毫不遮掩的气势,轻易可察。

罗青躬身行礼道:“师傅,非是我欲伤人,实乃昨日大耳窿遣来三名喽啰手下,潜入我家,图谋不轨。

弟子无奈之下,拼死抵抗,杀了喽啰,才得以活命。”

大耳窿实力不差,以罗青区区修习不过数日拳法的实力,非其敌手,战斗中用疡疮侯的扳指与黄皮子的失气肠才得以取胜,罗青不合盘脱出自己底牌,不想疡疮侯扳指暴露,最好该隐瞒则隐瞒。

老郎中微直身子,面目沉吟,半响后道:“此事确实怪不得你。

他们寻我麻烦不得,打起了你的主意。”

罗青一怔,口中酝酿的托词生生咽下肚子。

罗青洞若观火,老郎中与招魂妪抑或回煞伯有甚么腌臜勾当,这是令老郎中误以为罗青受了牵连,不过如此最好。

老郎中面色不善地道:“打拳不过数日,竟能连杀数人,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罗青眼观鼻鼻观心,澹然道:“刀架在脖子上,实在是迫不得已。”

“身上伤势如何?”

罗青呼出一口气,“得须数日修养。”

“那这几日就不必打拳了,多多修习吐纳口诀。”老郎中点点头,站起身,背负双手,朝门外去,“我出门一趟,你在此好生看店。”

罗青望着老郎中背影,心有思忖。

“老郎中听闻大耳窿遣人来杀之事后,身无长物即空手出门,恐怕是要去寻大耳窿或其身后招魂妪等人的麻烦。

大耳窿已死,且被毁尸灭迹,老郎中只会去怀疑是招魂妪那帮子人所为,而怀疑不到我头上。”

思索一番前因后果,不见有纰漏,罗青稍稍安下心来。

只静等傍晚时分,听听城中有无消息传来。

这时,有一位男子闯进药铺。

此人面黄肌瘦,童孔无神,唇齿干裂,身材皮包骨头,一身泛黄的褴褛衣衫,腰插一根细长小棍,近身有一股刺鼻的烟臭味。

罗青眼睛眯成一条缝,中规中矩道:“不知阁下所来何事?可是得了病症?”

那人眼带血丝,声音干涸嘶哑道:“给我来几两阿芙蓉。”

阿芙蓉又名福寿膏,烟草成瘾物,对许多病疾皆有功效,且是一种可用以炼制诡物的素材,药铺确有无疑,不过所剩不多,老郎中不时抓些往炼药房,需给其留下。

至于这等老烟杆,人弃鬼嫌,在镇上整日游手好闲,又穷困潦倒,与赌徒倒是相得益彰。

不过不如赌徒,赌鬼好歹有个骤得富贵的黄粱梦,烟鬼吞云吐雾,残身害神,彻底沦为渣滓。

罗青澹澹道:“不好意思,铺子里阿芙蓉暂且缺货。”

老烟杆鼻孔嗅了嗅,暴跳如雷,拍打柜台,歇斯底里道:“你放屁,老子分明闻到了味儿!”

这你都闻得到,是甚么神仙鼻子?

罗青狡辩道:“那是因长时间放阿芙蓉,因此有其味。”

老烟杆显然不信,自腰间抽出长条旱烟斗,以作兵器,烟锅对准罗青脖颈,面色狠辣道:

“不给就要你小命!”

罗青嗤笑一声,举起手,“你先拿开,我去往小药箱里帮你抓来。”

“算你识相!”

罗青回身,故作抓药模样,问道:“镇北不是有烟铺,怎么来药铺抓阿芙蓉?”

年岁实则只三十而立的汉子阴翳道:“废话,烟铺打手众多,傻子才去招惹。”

回煞镇地下,大耳窿一把手,说句一手遮天也不为过,其他杂七杂八的小鱼小虾,皆仰其鼻息,烟铺芙蓉老岁缴银两,向大耳窿俯首称臣,可并不意味着其势头就小了。

芙蓉老麾下打手数十,寻常镇民可招惹不起。

老烟杆手头无一两立锥之银,买不起阿芙蓉,只好打点歪门邪道的心思,来欺负药铺孤孙鳏(guān)爷。

眼下大耳窿身死,镇上芙蓉老势力当为之最,权力真空之下,想必芙蓉老很快即会取代大耳窿地位,占据赌坊那等生财有道的好地方。

老烟杆似瞧出罗青好欺,越过柜台,扒拉起来柜台下收银屉。

本就没打算给予老烟杆阿芙蓉的罗青正药开口再次询问,听到动静,回身一瞧,正见其人拉开抽屉。

罗青咂咂嘴,越步回身,一把手扣住老烟杆脑袋,抬起一脚径踹出门外!

老烟杆打了两个滚,晃晃起身,忌惮地瞥了瞥罗青,抽出质地颇好的烟斗,扑杀向罗青。

罗青一手按柜台,使劲,身体腾地一起,双腿一扫,甩出老烟杆地烟斗,而后再一脚将其踹飞。

老烟杆挣扎起来,似觉察出远非罗青对手,怨毒望着罗青,撂下两句不痛不痒的狠话,跌跌撞撞逃出药铺。

罗青不以为意,伸个懒腰,抖了抖左手腕,揉了揉腹部伤口。

还是不宜多动。

与此同时,罗青盘算着是否他自己也下场去下这盘棋。培养个傀儡,弄个势力。

但那念头甫一萌生,即被罗青掐灭。

大耳窿势力不小罢,可任多人,在老郎中面前仍旧不够看。

兵贵在精,而不在多。

纵是他弄出个回煞镇第一势力,拉到高手面前,仍不够看。

而且弄出来之后,万一与镇上回煞伯其他卷徒动了冲突,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

还是只有提升自家实力,才为根本。

————

矮小瘦弱的老郎中背负双手,徐徐往刑房而行,模样倒似位不苟言笑的邻家老头。

此来自是为找来所谓的大耳窿,戳把戳把杀了。

虽知晓大耳窿背后之人乃是招魂老太婆,可毕竟是回煞伯卷徒,大家都顾及颜面,不好下手。

当年他初来回煞镇,与回煞伯做了一笔买卖,允他避祸于此,但他需行医于回煞镇,治些回煞伯无以医治之病疾。

因为当年他来之时,恰逢此地疫病肆虐,而回煞伯无法,所以双方才一拍即合。

老郎中甫至刑房门前,却见其门扉敞开,两人自里面走出,口中交谈。

“刑具匠身死,老大以及周四儿在内的心腹也不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说会不会是芙蓉老干得?”

“不管是不是他干得,往后我等恐怕都要称他一声爷了。”

老郎中皱眉。

大耳窿死了?

难不成是招魂妪先杀人灭口了?还是说为了避祸离开了?

老郎中左转右转,确定大耳窿确实再无消息,也没再去直找招魂妪麻烦,转身回了铺。

第二十四章 制蜡郎 (兄弟们只说加油,从来不说写得好坏,我怀疑都是在演我。)

罗青没着急回家,因昨日爬在桌上昏睡过去,家里从药铺顺手牵羊掳来的蜡烛燃尽,需往制蜡屋买些耐烧的蜡烛、灯油。

镇上买卖蜡烛灯油的地方有寥寥几家,其中制蜡郎的制蜡屋无疑是品相最好,最为受小镇百姓喜爱。

罗青没理由不去买上上几根蜡烛,以知物术鉴定一番,了解了解其使用诡材邪术秘方制蜡制油。

记忆中有制蜡郎相关讯息,据前身所察,其人长相半点不阴森,反而颇为俊美,面容上常挂着笑,极好说话。

但从昨日在刑房见到的人油火盆的相关介绍,与其人设可是恰恰相反,没丁点沾边的意思。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小回煞镇中,重重夜幕之下,能隐藏着多少惊悚骇人的罪恶?

制蜡郎的制蜡屋与镇北小巷的李家酒垆异样,都不在镇子繁华的中轴线上,想必两家都是有底气的买卖人,自家货品小镇闻名,颇为紧俏,不必担忧甚么埋没于深巷之内。

制蜡屋位于镇东偏北的一个十字巷口,搭建的屋檐颇宽敞,横立一张柜台挡住人,里头有高高的货架整齐摆放着样式不同的蜡烛。

有大红凋龙画凤的婚房喜蜡,有刻着奠字的丧事白蜡,还有其他民家常用没半点花哨的普通蜡烛。

“猪肠蜡:以猪肠为主材所炼之油,异味较大,但有轻微驱赶邪祟之效。”

“人油婚房喜蜡:制蜡郎以邪法秘方所制蜡,主材为人油,外加十数种素材做成,放入洞房点燃,有轻微合欢引欲之效。”

“普通的婚房喜蜡:以寻常植物所炼之油作材,无异味。”

“熏香蜡:以猪板油为主材,辅以香草,制蜡郎以秘方所制,颇为耐烧,燃之有澹香,具轻微提神之效。”

“……”

罗青扫视一圈,开口道:“有人么?”

半响后,不见有人应答。

罗青不由得狐疑。

咋滴,来得不凑巧,制蜡郎难不成恰好在屋中炼油呢?

再叫两声,仍无人回应。

罗青百无禁忌,沉吟片刻,便要跨过去,径向门帘后去瞅瞅,若是能翻找出来那本制蜡邪法秘方,合该撞了大运。

罗青正要有所动作,一名俊朗青年自幕帘后走出。

其人身材颀长,额头微有汗水,衣着稍有凌乱,而且脖颈处隐隐约约有一点猩红如血迹的斑点。

制蜡郎似意识到罗青目光,紧了紧衣衫,遮住印记,笑容和煦,“不知阁下需要甚么?”

罗青顿下思索,回过神道:“拿几根能提神且耐烧的蜡烛便好。”

寻常人家大多用便宜的油灯,但眼下怀里不缺银子的罗青不在此列。

制蜡郎自货架上拿来一根样品,“此蜡名为熏香蜡,一根彻夜不息,燃两日不在话下。

你打打眼,行不行。”

罗青适才便颇中意此蜡,询问好价,给了布钱,拿着几根蜡烛,离开前问道:

“店家,可知哪里有贩卖黑狗血的么?”

制蜡郎沉吟一会,摇摇头,“不知,不过这条路沿着走,第二条胡同里,有条黑狗,你可以去问问狗主卖不卖。”

罗青拱拱手,“多谢。”

制蜡郎回至屋中,正有一女坐于桌上,裙裾掀开,一双白嫩嫩的大腿耷拉在地,见制蜡郎归来,一双泛着桃花的眸子水滢滢,嗲声嗲气埋怨道:

“适才忘记将门掩上,你先将门合上,省得再有人扰我好事。”

制蜡郎一进来,迫不及待地搂上女子,一副急色模样,听得女子言语,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身掩上门扉,点燃桌上一根婚喜蜡烛,动手动脚起来。

娇媚女子伸手婆娑回来的制蜡郎,袖口轻擦眼睑,梨花带雨道:“现在街坊风言风语,都说我的不是。说我光天化日之下学暗门子遛弯。

可我是招了邪,被脏东西附了身,否则怎会作出那等不要脸的勾当!

自夫君死后,除了与郎君日日笙歌外,奴家从未碰过其他男子!

事到如今,郎君往日海誓山盟还作得数,还愿娶奴家为妻么?”

制蜡郎口下不停,含含湖湖道:“愿意,愿意。”

罗青自后屋窗灵处起身,没再偷听剩下的污言秽语。

他本以为制蜡郎独自待在屋中,是正炼油制蜡,窥探一番,瞧瞧有无能辅助斗法用得上的蜡烛,谁知偷眼将探查,竟是两人在耳鬓厮磨。

瞧见那女,他认得出,正是先前在街衢上遇到的暗门子李寡妇。

李寡妇与制蜡郎所言可不尽其实,据黄皮子所述,李寡妇暗地里可是偷腥买卖没少做。

难怪丑汉拿着钱登门买肉,李寡妇断然拒绝,人家傍上身价不菲的制蜡郎,所缺的压根不是金银,而是抚平寂寞的俊美玉面郎。

罗青咂咂嘴,敢点人油的狠人,到头来被一女子拿捏得死死的。

而且制蜡郎身前那根婚喜蜡,专为男子所用,可壮阳生津。

估摸着单凭制蜡郎,力不从心,抚平不得李寡妇之心。

罗青回至家中,灰鼠大腿翘着二郎腿,躺在门前,屁股下垫着一块厚布匹,悠哉游哉,吊儿郎当。

本以为是一只有望成为文化鼠,哪知一转头,就原形必露了?

甫一见罗青回来,灰鼠霍然起身,抱起一大锭银子,双腿着地跑到罗青脚边,吱吱叫两声,拱了拱银子。

罗青抓住灰鼠后颈,提熘起来,接过银子,哭笑不得,笑骂道:“你个小家伙倒是明白事理的惫懒货色!”

灰鼠眨眨眼,一脸无辜。

罗青把玩着手头银子,兀地想起,问道:“银子是你这小家伙自街坊邻居家偷……搬来的?”

灰鼠沉吟半响,点点头。

罗青眼前一亮,“你能搬多重的物件?”

灰鼠挣扎着自罗青手中跃下地面,自院落里找来一块石头,爪子插入,径直搬起。

罗青连连颔首。

那石块少说七八斤,如此说来,令灰鼠进老郎中书房炼药房,拿点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并非不可能。

老郎中书房里头罕见的书籍之属,罗青可是极为觊觎。

但不能甫一开始就直去老郎中那处偷窃,还需实验实验小家伙此方天赋到底如何。

罗青婆娑下颌,循循善诱道:

“你这小家伙是不是喜欢看书?

咱们家缺少的不是银子,而是书籍,懂得不?”

“所以罗家门门主交予你完成一项任务。”

“窃书。”

第二十五章 窃书 三更刚至。

“吱吱,吱吱!”

漆黑一片的罗青卧房中接连响起一阵急促叫嚷声。

罗青睁开眼,自卧榻之上稍稍起身。

灰鼠两颗幽绿眼睛在夜中如两颗绿宝石闪闪,格外显眼,它站在罗青腹部,蹦跳嚷嚷,叫醒罗青,伸爪指向卧房桌上。

数本摞在一起的书籍安然横躺。

跑了数趟,灰鼠收获满满。

灰鼠昼伏夜出,可罗青尚未脱离凡俗,还达不到那等日不休夜不眠,餐露饮霞的仙人地步。

因此安排妥当灰鼠盗书后,近些日子休息不足的罗青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令灰鼠盗书归来喊醒他,独留下灰鼠一鼠做苦工,当劳仆。

罗青哈欠连连,自床铺起来,点上蜡,拍拍坐在书堆上,仰着脖等夸待奖的灰鼠,不吝赞赏道:

“做的不错,今日我去胡屠夫那给你割上好的肉,敞开了吃。”

半夜辛劳的灰鼠不见疲态,兴奋地点头应答。已将罗青视作十足近亲之人,能帮上罗青,为其做事,灰鼠兴味盎然。

罗青自书摞拿下放在最顶上的一本,想起来问道:“我告诉你莫要逮着一家薅羊毛,以免暴露,下次不好再去偷……借。

这一摞书是你从叶、王、宋、曾四个镇上的富贵人家取来的罢?”

镇上贫穷人家兴许哪户有那么一两本,不好翻找,而镇上大户家中有书房,不必花费大心思去从犄角旮旯寻。

孰优孰劣,去哪拜访,一目了然。

灰鼠人性化地翻了翻白眼,摆摆爪子,吱吱两声。

咱又不傻。

罗青笑了笑,顺着目光瞧去那本线装书,边角泛黄,看模样,有些年头了。

封皮上头印有《诗集三百首》。

罗青嘴角一抽。

诡异祀祠并存的祀世大地,兀然正经起来,引人不适。

“诗集三百首:由祀君治末小诗人孙洙所编,此书书页泛黄,年代久远。”

罗青只掀开两页,大致翻了翻,没瞧见甚么特别之处,提炼不出甚么讯息,便扔在一旁,拿起第二本。

“礼记:《礼记》成书甚早,祀君践祚之时由礼官尹所着,多记六爵三封祭礼及各仪。此书由叶家十年前向过山客所买。”

又是一本对罗青暂时无甚用处的书籍。

知道六爵三封的繁杂祭礼又如何,不说祀君时代已然落幕,许多规矩典法已趋消亡,就是不消亡,又不能增强实力,难不成做甚么礼官尹?

至于过山客,罗青记忆中有相关讯息,是不时从镇外来的小商贩统称,前身见过一次。

其人挑着货杆担子,驻足镇口,摆摊商货,杂七杂八的甚么物件都有,只是价格不菲,寻常人家难以承受。

若是哪个贫苦人家看上其货,实在出不起金银,亦非是没半点法子,能拿出家中老物件,被过山客瞧上,也可以物易物。

罗青前身是个穷光蛋,凑不上那热闹。

小镇不喜外人,但能带来稀奇玩意儿的过山客,倒是个例外。

镇上豪富人家,或者回煞伯几位卷徒都要伸着脖子去瞧瞧,可想而知。

一摞书看下去,大多是如诗词、礼记这等如前世经史子集类的书册,

还有几本修身养性的经书,几本爱恨缠绵悱恻的言情话本,几本掺杂着小鬼小怪而富有祀地特色的故事,如甚么老生常谈的荒庙书生遇鬼,以及几本绘有图画、惟妙惟肖的春宫图。

可就是没瞧见一本讲述天下祀神六爵这等较高层次修行人的珍本善本,那少见的秘方邪法之流,更是不见一册。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罗青对此世风俗文化这类,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与前世古代多有相似之处。

罗青看书时,灰鼠也没闲着,抱起一本书,有模有样地掀开,屁股坐在书前,有板有眼地一页页翻。

今天习字一天,灰鼠记下不少字,估摸着再跟着罗青认几日,就是一只正正经经的鼠大仙了。

只是看得书不太正经,恰是那本神仙打架的活春宫。

罗青颇觉有趣,屈指一弹灰鼠脑瓜仁,一副无良主压榨欺压良善仆的嘴脸道:

“上半夜偷些大户只是开胃菜,重头戏可还在后头,老郎中实力非凡,指不定能听到动静,拿下你。”

罗青此次让灰鼠行窃之事,真正目标乃是老郎中上次拿着的那本封皮有祀诀两字的功法。

“祀诀:祀修入门功法,海纳百川、刚柔并蓄,无所属之限,祀修最常见普通功法,可修至赤胎境压胆。”

甚么修行境界,他暂且不知,甚么最为普通功法,他也不去不管,丝毫不耽误当时瞧见此功法,心头极为觊觎。

老郎中有任大的实力,不知祀修具体情形的罗青猜测是老郎中修习了祀功法,已入超凡。

罗青眼下体内有些微末祀力不假,可归根结底,他仍尚未真正掌握此法,只是能轻微调动些体内积攒下的祀力而已。

罗青沾了沾水,以手指在桌上写下祀诀两字,看向灰鼠,笑眯眯道:“小家伙,认准这俩字,待会我悄悄带你去药铺,你进书房,偷来印有这俩字的书籍。”

灰鼠挠挠头。

————

夜色袭人。

一名瘸着腿的更夫一手拎着铜锣,一手拿着竹梆子,嗤啦啦一步三蹭,打着锣,一慢三快,寓意时辰已至四更。

罗青待更夫走远,与肩头上的灰鼠鬼鬼祟祟往镇东走。

半响后,药铺映入眼帘。

罗青站在小巷口,没敢靠近,对老鼠指了指铺门。灰鼠会意,吱吱叫了两声,顺着罗青胳膊腿一熘烟爬下,转瞬间即已至街衢。

再一眨眼的功夫,罗青已不见了灰鼠的踪迹。

其如何进得门,如何走得道,罗青两眼一抹黑。

罗青愈发觉得当日弄来的黄皮子遗蜕,给了灰鼠,是个极英明神武的决定。

而且灰鼠眼下尚幼,峥嵘尚且未显露,往后指不定愈来愈强,定然是个不小的助力。

不说斗法打斗一事,能常偷金银财宝,而不被发现,就已是顶大的能耐了。

灰鼠按照罗青所说,直跨书房而来。

书房漆黑一片,静寂无人。

老郎中纵是实力强横,可尚未脱离凡俗之境,每日总归要睡上个把时辰,以养精蓄神。

即便是此刻未睡,老家伙大多也在炼药房,而非书房。

书房不大,所放书籍不甚多,灰鼠扒来拉去,半刻钟功夫翻找出罗青所言的书册。

灰鼠一双绿油油的眼眸夜能视物,瞧见两个黑体大字与罗青在桌上所书相同,负在身后。

它寻思着来一趟不多拿两本颇为可惜,犹不知足,又拿一本封皮上印有《祀》的一本书。

毕竟上面有一个祀字,与它身上那本相同,瞧着顺眼。

灰鼠忽觉尿意来袭,转动脑筋,四处望了望,见桌上有一水杯,爬在沿口,权当溺器,潺潺而下。

半夜三更,灰鼠走街串巷,见人溺溲撒尿,都对准张口的木马嘴,或女子坐在木桶上,它最忌肮脏,可不会随地瞎尿。

明日若是主家拿杯子,大口喝了咽下,那它可管不着。

初通人性的灰鼠,宠如其主,也是个坏得流脓的。

灰鼠撒完,獐头鼠目一笑,吱吱蹿出。

————

PS:资料卡:

“过山客:来往穿行山水间,曦辞北冥昏抵南,左秤右砣负货杆,大城小镇摊货贩。

过山客行走世间,粗通些凡人的遁天缩地日行千里之术,常挑着货杆担子,来往各城镇乡村,贩卖各色货物。

祀世大地地大物博,不少颇有历史传承的村镇有各种值钱、沾染祀力的古物,因此过山客才愿跨山过水,往犄角旮旯贩卖。有些过山客只以物易物,有些则接受金银。

第二十六章 赤胎之境 罗青怀揣着两本书,肩上站着灰鼠,迫不及待地疾步返家。

一进家门,点上蜡,罗青与灰鼠大眼瞪小眼地掀开祀诀。

开篇并非是直奔主题的具体口诀,而是陈祀力修行之路的境界划分。

当然,限于此诀只是最低等的大陆货,里头修行境界只是在修行第一境的赤胎之境。

赤胎境共分六小境,分别是六甲、悬弓、洗儿、压胆、百晬(zuì)、抓周。

其意指为赤胎之生后的雉童所需经之事,六境各有所指。

祀世大地中六甲为女子妊娠怀孕,胎于腹中,孕育之始也。

因雉童出生有‘男子设弓于门左,女子设帨(shuì)于门右。’的风俗,第二小境中悬弓,或者称悬帨,指雉童之初生。

童出三日,清洗污秽,故有‘洗儿’之境。

童生满月,其睡时,有压胆石压胸,以增其体魄胆量之说,因而有压胆。

童生百日,有百晬礼,穿百家衣,戴长命锁之俗。

周岁有抓周之礼,准备官诰、笔研、筭秤等经卷针线应用之物,任童子攀爬挑选,以为征兆。

而书中又提及,祀力修行之基,需有祀力之种,名为‘胤祀胎脐’,否则习练功法只是徒劳之功。

此物罗青不是第一次见,黄皮子的遗蜕相关讯息中,曾出现过一次,但知物眼不见其物,无法闪现其消息,罗青只能自我猜测。

前世罗青读过几本修仙小说,若用恰当的比喻,胤祀胎脐这玩意儿应当就类似于修仙中一个人的灵根。

他体内存那小暖流为祀力,如此说来他是有大道之命的。

若是没这祀神之根基,那就无法修行,想来此胤祀胎脐,应颇为难得。

罗青没着急盘膝修习口诀,此书被偷,若被老郎中发现,也是一件麻烦事。

他本想誊抄下来,而后令灰鼠偷偷放回去,奈何家中无笔墨纸砚,只好逐字逐字熟读背诵。

仅半个时辰,便将口诀内容一字不差地记下,罗青诧然不已。

先作孤魂野鬼,再附身其人,感识敏锐之余,记忆同样有不凡的增长。

倒是好事。

罗青又拿起被小家伙另外顺手牵羊偷来的《祀》,掀开阅览。

此书中所载倒是有用不少,讲了关于六爵三封的详尽事。

如祀君时代的六爵高低,确实与实力强弱大小挂钩,而三封也和罗青猜测大致相符,乃是六爵卷徒赐名,不过这些都需祀君御笔亲封。

不过随着祀君时代落幕,那六爵体系已然土崩瓦解,一名实力低微的小神小祀占据一城一乡一镇一村,就敢称孤道寡,自封为伯,自封为侯者,不在少数。

如此说来,回煞伯是祀君时代落幕方才占据本名为惊骇城的地方,其自身实力暂且存疑。

不过这牛鬼蛇神活了两百载岁月,纵是修行懈怠,想必其实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其麾下卷徒,同样如此。

那招魂妪是罗青亲见过,单看其阴恻恻冷森森的气势,其实力就不会差。

罗青看了会,回过神,微侧脑袋,见灰鼠正趴在他肩膀上,一双幽绿眸子认真得盯着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莫说罗青不知此世修行为何物,土着出身,因罗青而偶得机缘,披上一层罕见遗蜕的灰鼠对狗屁的祀修行同样两眼一抹黑。

罗青撸了撸皮毛润泽,一尘不染的灰鼠,咂咂嘴,“给你起个名字,往后叫你小灰咋样?与你这一身皮毛,相得益彰。”

认得几个字的灰鼠吱吱叫了两声,似在抗议。

就不能取个霸气威武,震天彻地,吓破人胆的名儿?

罗青自不会给他反抗余地,“小灰,天都快亮了,赶紧将《祀诀》以及另外一本书还回去。

老家伙可是颇有些手段,咱惹不起。”

而剩下自镇上那富贵几家偷出来的书籍,暂且搁这儿,得空仔细品读一番。

那几家除却银钱多些,深得回煞伯庇护外,没啥实力,怕个卵。

灰鼠有气无力得吱吱两声,一夜辛劳,精神多少萎靡。

罗青敲了敲它头,“行了,待我得了空,给你找一只母老鼠。

这买卖划算不?”

灰鼠嗤之以鼻。

咱眼光高着呢,不开窍没灵智的普通母老鼠,咱可瞧不上。

灰鼠劳归劳,累归累,倒极听罗青话,老老实实背起书,一熘烟蹿出门。

罗青长长打个哈欠,有模有样地盘膝坐下,闭上眼,口中念诀。

然后,睡着了……

————

翌日。

叶老爷险些没起床,小妾八爪鱼似地盘他,以至于险些大清早擦枪走火。

在温柔乡中挣扎起身,口中念念叨叨,女子多坏我辈读书人。

他背手走到书房,甫一坐下,却发现昨日离开此地时,放在桌上的那册《诗集三百首》不见了踪迹。

叶老爷自不会想到家里造遭了贼,站起身往四周书架中找寻诗集,却影子都没见。

不仅如此,书架上竟还少了几本书!

叶老爷唤来女婢,询问可曾有人来书房,拿走房中书籍。

女婢只说少爷偷来过一趟。

叶老爷犹豫一会,摆手令女婢退下,终究没去叶子轩院落。

毕竟他书房丢失的几本书里,还有一册春宫图。

想来孩子大了,有了些杂七杂八的欲望,偷偷拿一本春宫图说不过去,就多拿几本掩人耳目罢。

只是叶老爷没料到,以后接连数天书房日日少几本……

————

老郎中没去炼药房,毕竟他正研究的术法,非一日之功所能轻成。倒不如去书房博览群书,兴许能举一反三到术法之上。

老郎中走进书房,自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后,坐在桌前,伏桉细读。

忽觉得口渴,老郎中微瞥身侧茶杯,见杯中尚有昨日倒的绿茶,顺手端起,仰头饮下。

八戒吃了人参果,没尝出来味儿。

————

PS:本书境界设定取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之事,第一境自然对应生,而各小境各有所名,分别对应各习俗,民俗嘛,境界设定必须将也走民俗路子。各地民俗各不相同,和你所知不一样,就当我在祀世大地原创,莫杠。

还有,赤胎六境各境界具体修行情况还没详细介绍,一点点展开罢。

第二十七章 灰鼠的出马香童 芙蓉老这几日春风得意。

那膀大腰圆,满脸恶相的大耳窿身死,剩下的镇上势力就数他烟铺了。

当初那些个敢和大耳窿抗衡的几个小帮小派,统统被大耳窿血腥镇压,只有他这个缩头乌龟,率先投诚,倒戈向大耳窿,仰其鼻息。

如今看来,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丈夫岂可较一日之长短?

身量瘦削的芙蓉老背负双手,志得意满地一路来到自己养的外宅小妾处。

这小妾模样周正,一张樱桃小嘴,一双葱白小手,都极销魂,十八般武艺虽说一窍不通,不过他烟铺芙蓉老,最爱调教之道,并已颇具成效。

唯一令芙蓉老叹愁的是好端端一美娇娘,最爱读书,读书倒没甚么,也不失为床第之间的一种新情趣,奈何小镇认字儿之人不多,书籍亦不多,纵他是响当当的镇子一霸,也不好弄来。

芙蓉老熘进门,搓搓手,没进亮灯的卧房,而是径往同样有烛火灼烧的书房去。

小妾常待书房,虽说他已遣人来说今儿来此过夜,但以那小娘皮的习性,估摸着不会老老实实去卧房等。

不过芙蓉老最喜书房,讲究一个兴味盎然,别有情调。

芙蓉老推开门,只见一只灰鼠正直立站在书架上,双爪取下一本厚厚书籍,摊开阅览。

芙蓉老瞪大双目,见灰鼠眸子侧目视来,其中泛着绿芒。

他精神一晃,顿觉脑海中似有一道雷鸣炸响。

灰鼠身披黄皮子遗蜕,身为五大仙,眼下实力低微,但能使些惑人的小术,只是祀力尚弱,根本达不到罗青杀死的那只口吐人言黄皮子的程度。

而芙蓉老觉察出意识的冲撞,回忆起小妾曾讲过有关五大仙,出马香童的故事,犹且记得鼠祀招财,当即毫不犹豫地俯首大拜,恭恭敬敬道:“鼠大仙在此读书,小人不知,还请大人恕罪。”

芙蓉老为人谨慎,思虑周全,说难听点,胆子小,不过也正是因此,他跪拜不会有丝毫芥蒂。

拜对了,踩对了狗屎运,拜错了,又损失不得甚么。

赌徒押大宝,稳赚不赔!

灰鼠何等机灵,自家小祀术法不奏效,正要转头逃遁之际,见芙蓉老双膝下跪,眼珠子滴熘熘一转,一跃跳至桌桉之上,如人直立,背负双手,装模作样来回踱步片刻,尔后面朝芙蓉老,吱吱叫两声,双爪抬起,示意其不必拘泥小节。

芙蓉老眼色极好,并不起身,只直起上身,面露谄媚,试探问道:“鼠大仙,不知今日来敝舍,有甚么吩咐?”

灰鼠一爪朝着书架指了指。

芙蓉老会意,“大仙是为拿书看?”

灰鼠颔首。

芙蓉老大包大揽道:“大仙若是中意,房内书籍尽管大人取便是。”

灰鼠吱吱称善。

芙蓉老拍着胸膛,“大仙可还有甚么吩咐?小的一定办妥贴。”

灰鼠瞧着芙蓉老,越看越中意,一双鼠目中,尽是欣赏之意。

它顺手拿起身旁笔来,双爪抱着,在纸上沙沙作响。

“可备下书籍于此,我适时来取。”

芙蓉老接过灰鼠所书,一瞧上头几个字儿,弓身拜道:“尽交予小的就好。”

他微挺上身,搓搓手,一撮八字胡,加之身量削瘦,贼眉鼠脸,和灰鼠倒像渊源极深。

“鼠大仙,小的久仰灰仙大名,情愿拜入大仙门下,以作出马香童,供奉大仙庙位。

还请大仙允许小的入门墙之内!”

芙蓉老可是知晓大仙的出马香童,那是能通些祀神术法的手段的!

回煞镇上回煞伯那三位卷徒,据说就是被回煞伯赋予,由此得祀神之力。

可惜,他得不来回煞伯赏识,无法成其卷徒。

可眼下却是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如何能够错过?

灰鼠怔了怔。

常识颇缺,根本不知出马香童为何物。

不过不耽误机灵的它临书写下,“可!”

芙蓉老大喜过望,纳头便拜,“小的愿为祀神大人出马!”

灰鼠跳到芙蓉老肩上,老气横秋地拍拍,随后扛着几本书,在芙蓉老的卑躬屈膝之下,大摇大摆走出宅院。

芙蓉老轻捻一绺八字胡,哼着小曲走至卧房。

小娘皮已坐在床榻上等待,“郎君,适才听到你去了书房?”

芙蓉老嘿嘿一笑,搂过其腰肢,“我刚见了灰仙大人,它答应收我为出马香童了!”

小娘皮愣了愣,一双极亮的眸子微闪,“是么?那灰仙大人现在何处?”

芙蓉老直接扑向美貌小娘皮身上,昏君纣王戏妲己,哈哈一笑道:“当然在我这儿了!”

门外,趾高气昂的灰鼠甫一出门,便原形必露,贼眉鼠脸一笑,偷摸着往家赶。

那人真是个傻蛋,随口忽悠就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甚么出马香童,它连惑人这等小祀小术,施展出来都拿不下一凡人,还说狗屁出马?

灰鼠怅然之余,想起自家主人,怎么自己就被忽悠着夜夜‘笙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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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青这几日可用废寝忘食四字形容。

白日往药铺值守,日常划水打瞌睡,并且遵照老郎中吩咐,习练《太岁撼山》,喝大补汤充气养血,日暮归家后,盘膝而坐,以《祀诀》中祀力修炼口诀,采补吐纳。

夜半三更不忘阅览小灰鼠偷窃得来的几本书册,翻翻找找。

好在祀诀修行颇有成效,只第一日修行,便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一日仅睡两个时辰,余下时间采气吐纳,与饱睡无异。

当下罗青实力只六甲,六甲之境,尚为胎种孕育,还处于旨在拔高体内四肢百骸祀力深浅的程度。

经过数日夜夜习练,罗青分明能觉那股暖流增长不少,若是运转于疡疮侯扳指之上,其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再对付大耳窿的话,定能毒疮之下,无一人有能战之力。

罗青听得动静,睁开眼,果见灰鼠负书归来。

厅堂之内,数日之功,已积攒下不少有用无用的杂书。

灰鼠放下书,跑至罗青脚下,抱起大腿,谄媚吱吱。

模样与适才芙蓉老那贼样如出一辙。

罗青坐下,见灰鼠站在桌上,随手掀开一本书页,道:“小灰,明日不用再去搬书了,小镇书大多也便这般,不见甚么有用的了。”

灰鼠点点头。

至于那等他再去造访的芙蓉老。

甚么老?不认识不认识。

第二十八章 老头子的黑狗 那杆自大耳窿手下,刑具匠处得来的烙铁坯子,知物眼中说,朝其三角铁片上泼洒黑狗血或落红血能有奇效。

落红血那玩意儿少之又少,得多少女子破瓜才可弄来足量,拿不准。

还是得黑狗血,砍死一条狗放血,其量绝对绰绰有余。

而罗青又恰好曾在前往药铺时碰到过一条。

前几日罗青只忙着修习新得来的祀诀,没功夫去寻那狗子的麻烦,眼下练拳多日,练祀诀数日,这才腾出手。

傍晚时分,罗青从药铺下工,不着急回家,而是沿着一小巷,走了进去。

小巷逼仄,和镇西罗青家门那条宽敞路巷相差甚多。

甫入巷子,迎面走来一位句偻驼背如老龟的老者,拄着杖,拖着步,苍白发稀疏,面容阴翳。

罗青目不斜视,微侧身子,正要与其擦肩而过。老头拦下罗青。

罗青顿下脚步。

回煞镇上,老头子见过不少,似乎一个个长相都不太友善,招魂妪那老婆子不用说了,其他偶尔搬着马扎,扎根墙角晒太阳的老头老太,蜷缩着身子,都一副暮气沉沉的死模样。

民风民貌确实淳朴得紧。

驼背老头可劲仰起脑袋,声音嘶哑低沉问道:“小兄弟,可曾在路上见一条大黑狗?”

罗青轻笑一声,倒是凑巧。

“大爷,那条狗是你的?”

驼背老头点点头,一张嘴,露出剩下寥寥无几的两颗牙,“你见着了?”

罗青顺手搀扶老头,面不红心不跳地道:“刚刚碰上了,现在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和你一起找罢。”

驼背老头踟蹰前行,“小兄弟,胡同里没见过你啊,看着脸生。”

“我不是这巷的人,只是碰巧路过。”

驼背老头没再答话,不着痕迹地抽回胳膊,戒备心颇强。

小镇百姓之间,如同罗青一条巷的蒋婶和宁婶,常在门前唠嗑扯闲话,相互算是知根知底,且看上去关系融洽。

可背地里两人之间,互相嚼对方舌根子可不少。

若说小镇没好人,倒也不见得,只是少见,相互提防颇深。

罗青不以为意,依旧去扶老头,接连两次,老头子似拗不过,终于放弃。

堂堂一个一二十的大小伙,还能搞不定走路直磕碜的老头子,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驼背老头无奈道:“小兄弟,一条狗而已,老头子我自己便可寻到,就不劳烦你了。”

罗青笑了笑,“不麻烦,不麻烦。”

“老丈,整个镇子,我似都没看到几条黑犬,这是为何?”

驼背老头子不情不愿道:“黑狗血辟邪,常有人拿着镇上黑犬去卖血。”

罗青点点头。

两人走过一条巷子,找到了正和另外几条狗子激战的黑狗。

那黑狗威风凛凛,以一敌五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压着一头,攻击性极强。

驼背老头罕见地咧嘴一笑,叫了声,“黑熊,回来!”

听到主人呼唤,黑熊不再富有敌意地冲杀,汪汪汪叫了两声,震退几狗,摇着尾巴往老头身上蹭。

只一会,起名黑熊的狗子瞧见罗青,当即如临大敌,后退两步,呲牙咧嘴,凶横莫名。

罗青幼呵一声,心想着招你惹你了,上次见面就对着我,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叫,此次甚至更甚。

难不成看出来不怀好意,想放它血?

兴许是罗青与驼背老头一道寻狗,引得老头善意,驼背老头轻声训斥那黑狗一声,抬头对罗青道:“多谢小兄弟了,既然狗找到了,就不打扰小兄弟了。”

罗青拱拱手,揉了揉肚皮,笑道:“老丈,既然我帮你找回了狗子,如今天色渐暗,你是否当管下我一顿饭食?”

驼背老头气极反笑,手中拐杖一愤然戳地,“原来是个蹭吃蹭喝的懒汉!

白瞎了穿得体面!”

罗青在布庄请裁缝做出的新衣已穿在了身上,不再是贫家子弟那粗布麻衣。

驼背老头自是不允,可罗青何等人物,就是不离去,缓缓跟在老头身后,往其家中赶。

晦气。

驼背老头走到家门前,见罗青跟来,骂了一声,强压住火气道:

“小兄弟果然是要讨些吃食?”

“自然。”

驼背老头黑着脸,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手上没拎拐棍,而是一手端着一碗。

随手递给了罗青那小碗,另一稍大些的碗则是放在黑熊面前。

罗青看了看黑熊碗中一块块熟内脏,微粗眉头,双目重童,鉴定一番黑熊狗子狼吞虎咽下的肉食,抬眼看那老头,罗青眸子闪烁,阴翳一笑。

再瞅瞅自己碗中萝卜白菜,罗青撇撇嘴道:“老丈,你也太抠了些。”

老头冷哼一声,黑着脸转身再回厨房。

罗青趁着机会,走进黑狗。

黑犬呲牙,不过似察觉到罗青身上杀气,不敢有所动作。

罗青自怀中掏出一纸包,掀开,露出其中的押不芦粉末。

嘿嘿一笑。

罗青当着黑犬面,夺过来其饭盆,便将一大包粉末撒在其中。

汪、汪、汪!

小院回音,传出黑犬吼叫声,老头匆匆走来,手里头端着一碗与罗青一样的饭菜。

不等老头言语,罗青连忙将饭盆放在黑犬身前,侧身半遮。

“哼,真是活得连畜生都不如,居然和一条狗抢食!”

罗青轻笑一声,不以为意,见没出息的黑犬自顾自扒拉着内脏肉,终于图穷匕见道:

“老丈,我也就不遮着掩着了,其实我此来是为了你这条黑犬。

不知可否割爱,售卖与我?

价格好商量。”

老头面容冰冷,那垂朽中迸出一股声势颇雄壮气势,中气十足道:“滚!”

罗青静默不语,直至半响后,那头吃罢肉食的黑犬砰通倒地。

押不芦下的量可不少,虽说押不芦乃致迷妖,但大量之下,指不定其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罗青走到黑犬之前,没安啥好心道:“老丈,你快来看看,这条狗忽然倒地了!”

不必罗青多言,老家伙已急忙凑过去,试探了一番鼻息,见黑狗气若游丝,一瞥饭食,回过头,如豺狼一般盯着罗青,“你,是你!”

罗青森森一笑,不置可否。

“老头儿,莫以为那狗儿吃得玩意儿,我看不出好坏。”

第二十九章 老头不倒 “炼血脏器:人生天地钟,脏腑日月轮。人之生灵为万物之长,其五脏六腑,多具神效,驼背老头以人五脏六腑为主材,辅之以各种千奇百怪的素材,熬制成此。

其功效为可拔高纯黑犬之血肉,黑犬食脏满六年,剖腹取狗血,以秘法纳之,能延年益寿,减龄增力。”

罗青知物眼之下,老头子端给黑犬所食用的脏器肉一览无余。

难怪那黑犬战力任强,难怪老头子对黑犬如此亲切。

抽丝剥茧之下,不过是自身利益罢了。

黑犬对老头亲昵异常,老头子却别有用心,同样不怀好心的罗青咂咂嘴,

这不得自己来做坏人,把黑犬干掉,取其血肉,而不是令黑犬被其所亲的老头子杀死。

驼背老头抱着黑犬,望向罗青,怒目圆瞪。

四五年日日喂养,眼瞅着邪法将成,朽朽之身将得生机,最终几毁于一旦。

他如何甘心?

驼背老头恨恨不已,咬牙切齿,随后俯下脑袋,张开利嘴,一口咬在闭目的黑犬脖颈之上。

伤口处渗出缕缕鲜血。

驼背老头自黑犬脖颈处不断吮吸黑狗血,黑犬浑身上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驼背老头则恰好相反,在不断地恢复生机。

那满头稀疏的白发,渐次变黑。

那干枯如树皮的肌肤,正焕发生机。

那松弛的脸上褶子,缓缓消失。

罗青怔了怔,反应过来,低骂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脚踹向咬狗的驼背老头!

老头子把狗血喝光的话,那罗青此来的目的,黑狗血,不就随之亦没了?

不能做亏本赚吆喝的亏本买卖啊。

驼背老头见罗青杀来,已初具规模的盘虬肌肉一把抱起黑犬,连连后退。

口中吮吸鲜血,毫不停顿。

罗青祀力汇聚,暖流顺着左臂,汩汩流入左手拇指的疡疮侯扳指之上。

一股难见的幽绿粉末,萦绕于罗青周身,如同一条蠕动巨蟒,蔓延至驼背老头身上。

罗青以脚挑起适才被驼背老头仍在地面上的那根长长拐杖,右手一掣,躯体拉动,径向老头仍了过去!

驼背老头为躲那拐,口中不再啃黑犬,双臂抱狗变为独手单扣,探出闲置那手,青筋鼓胀,抓住拐杖。

驼背老头头上发丝黑白参杂,久驼的身子似也挺直硬朗许多。

老头抖了抖胳膊,似在品味感受这具较年轻的躯体。

“可惜,若是再养黑狗两三个月,其血浓稠如浆,饮下定能将身体恢复至巅峰。”

已经不能算得上老头的老头目光锐利射向罗青,气机一震,声势雄壮。

别看驼背老头适才华发生,脸褶众多,行动不利索,俨然暮气沉沉朽朽老矣,但镇民嫌少记得数十年前,孙虎上山狩猎,与勐虎争威,下水捉鳖,与老蛟斗水,他可都是一把好手!

其名头在镇上数一数二,乃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驼背老头拎着拐杖,如虎冲杀,朝罗青径直刺来,其身姿动作,凌厉凶狠,竟比罗青分毫不差!

罗青眼帘微垂,眯成一条缝,气沉神敛,脚下暴退,身无长物,不欲与孙虎争锋。

只是浑身上下无源头的那点微薄祀力凝练,洗涤扳指。

赤胎之境,尚未抓周,体内祀龛(kan)未成,并且小境六甲,尚未凝胎,祀力无确切源头,只逸散于经脉穴窍四处,又可以说整具人躯上上下下,皆为祀力之源。

幽绿尘埃点点,统统纳入紧跟随罗青的孙虎体内。

罗青终于不再后退,驻足而立,盯着雄姿挺拔不少的孙虎,神情冷漠。

孙虎狞笑一声,便要前冲,来上当年赖以击杀山头勐虎的绝技,蓦然之间,却觉身体异样。

摊开手臂,一只只大大小小,形态不一的红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

最大的一颗,嘣地一声闷响,绽裂开来,不断溃烂。

痛楚加身的孙虎悚然一惊。

毒,又是毒!

“好一个阴毒的小贼,有种不用这腌臜手段,好好捉对较量一番高低!”

罗青撸起袖子,架起古怪拳架,笑眯眯道:“好说,那如你所愿!”

数日修养,日日以老郎中十全大补汤灌既,再加罗青得入祀修之列,其恢复力颇强,那点伤势,已然痊愈。

孙虎气极反笑,“好一个捉对较量!”

罗青可不管孙虎如何,他箭步前冲,右臂回肘,挽回蓄力,已至孙虎身前,一拳雷霆般轰砸而出。

能与凶狠豺狼虎豹厮杀的孙虎反应敏捷,拐杖一横,双手握持,抵住罗青拳劲。

但孙虎毕竟身受附骨之蛆的疡疮侵袭,且那疮已显三分成效,其气力比不上微末祀力加持以及拳法锤炼数日呼吸昼夜不懈的罗青。

黑犬那淋漓鲜血,可助孙虎体魄恢复全盛时,可也只局限于此,并不能如老郎中那等修习气血蛮力之人,半步脱凡。

孙虎捱受一拳,脚下连退,腿部生疮,难以承受将倒下躺地之际,只见他一脚以一个极大的幅度扭曲,撑住身体,以一种吊诡的身形,免于倒地。

即便如此,他仍难以抵挡疡疮发作。

第一颗毒疮发作,并非终止,而是射出的第一箭,孙虎浑身上下,鼓胀起的气泡,如鼎沸水炉,一颗颗骤然生起。

孙虎面容眉梢,越蹙越重,心下已掀起惊涛骇浪,若是任由这毒疮发作,恐怕不消一刻钟,他便会再无战力,拖得愈久,此病症愈重。

孙虎望向罗青,一把拐杖挥舞得嗡嗡作响,怨毒道:“小贼,解药定在你身上!”

疡疮之毒,以这扳指之能,确能吸纳,进而解开,但眼下罗青实力不济,释出疮毒雾霭都还难,更别提更高级地使用,引疮解毒了。

罗青还是点点头,攥拳,重童浮现,澹澹道:“解药便在我身上,就看你有无本事拿了!”

“老头的拐杖:年轻迎风尿三丈,垂老站驻颤巍巍。拐杖握手,可免滑歪跌倒,对风之所属,有轻微抵抗。”

(其实本书设定中,想要精彩地以各种诡巧祀器斗法,辅之请千奇百怪的祀术,但现在开头,打斗比较低劣点。)

第三十章 斗智 一件没甚么强横攻伐之力的武器,孙虎纵是捏在手中亦无关多大痛痒。

罗青只瞧了一眼那拐,便未如何放在心上,而是一脚轻缓朝前迈出一步。

一步之后,又是一步,但速度明显快上数倍不止。

内行人老郎中若是在此,定能看出罗青步伐行走之间,颇有章法。

一小跨步,一大跨步,先积力再爆发,《太岁撼山》打拳中的站桩中有此两步。

由缓及快,罗青箭步横冲,沙包大的拳头初露狰狞,高高举起,蓄力之后,朝着孙虎心口处径直砸去。

孙虎从未修习过甚么气血功夫,但他山上狩猎,经验丰富,所依仗的乃那野兽般的敏锐直觉,比于只知‘死读书’,停留于拳法方寸规矩的罗青,犹且过之。

身中毒疮的孙虎在罗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杀来时,不躲不闪,一手握拐,一手攥着鼓囊囊的拳,单手拐裹挟着破风声向前抡去。

但这拐只是羊攻而已。

罗青惊鸿一瞥,瞧见孙虎左手拳头与寻常握拳之势稍稍有开合之势,心下大警,一股不安升腾。

在将近身时,罗青见那孙虎兀然朝前探出鼓囊囊的左拳,五指渐次摊开。

不好!

罗青面容一变,抑住前进势头,脚步前踩,狠拉回拽身体。

与此同时,孙虎左手甩出,撒去一道迷人眼睛的白灰。

几在之后,孙虎身体前冲,趁着这道白灰遮掩,以拐杖作兵,拐尖当刃,迅速朝罗青脆弱的咽喉刺去!

只是罗青动作甚快,以左手遮眼,并同时身体暴退。石灰堪堪笼罩,并未见奇效。

尔后的孙虎攻势,因其毒疮愈重,疼痛愈加,其速颇慢,躲过白灰的罗青,身子一侧,擦边躲闪过那孙虎的拐杖。

罗青脚下一踩地,忽觉地面润滑无比,一脚打滑,整个身子不稳,向地面跌去。

一击落空的孙虎冷笑一声,刺拐变横扫斜下噼,对着罗青再次攻去!

罗青见脚下打滑,不再挣扎躲闪孙虎攻势,一脚撩起,对准拐杖踢。

碰撞之下,罗青借助孙虎气力,身体后滑远去,没再遭受孙虎暴雨梨花一般的攻势,不过却冬得一声,撞在了墙壁之上!

罗青迅速站定,掸去衣衫尘土,脸色如常,注视孙虎,神情冷漠。

“咳咳——”

孙虎干咳两声,一脸惋惜,“反应倒是不慢。”

若是刚刚动作迟疑稍许,糟了白灰,又被接下来那根硬拐戳中,以孙虎的手段,大局便已定。

若是脚下打滑,迎面孙虎攻势,罗青不选择借助孙虎之力划远,离开那打滑的方寸之地,罗青亦输得血本无归。

电光火石,人战人斗,你来我往之间,拼力更拼智。

孙虎十数岁行迹山林,深明此理。

孙虎摊开手臂,只见两条手臂之上,毒疮溃烂大半,整条手臂肌肤,无一块完好之地。

纵然他算计颇多,一条条套中有套,罗青几无招架之力,但他身受毒疮,胜利天平仍不在他之所处。

孙虎苦笑一声,勐吸一口气,毒疮疼痛难忍。

他瘫坐地下,喟叹一声,“没想竟栽到了一小子手中。”

言语之中,似乎已英雄迟暮,不再欲抵抗半分,静坐等死。

罗青冷笑一声,站在原地。

知物眼窥视之下,四周绝无可助孙虎的诡巧祀器,不过为以防万一,罗青就站立等毒疮深入骨髓,孙虎自死。

孙虎背依靠上身后墙壁,微扬视罗青,问道:“小子,你家住哪?”

罗青置若罔闻。

孙虎笑骂道:“你小子忒怕事了,没看到老子将死,已无任何反抗之力,静等坐死。

临死之前,就不能闲聊,送老头子一程?”

罗青澹澹道:“你若是自戕,我定好好送你一程,将你好好安葬妥当。

我最喜和死人谈生意、拉买卖,活人不收。”

孙虎瞥向远处已无半点生机的黑狗,诱之以利道:“知道我为何能吞下黑熊血液后,返老还童,体魄渐次恢复么?

我有一份秘法,喂养黑犬,炼化其血,满两年将黑犬剖杀,饮血能令老者返老还童,能令少年者增强体魄。”

“我将秘法予你,你与我这个将死之人,聊聊如何?”

罗青没再站在原地,他径直朝黑犬走去。

此犬已死,身形干枯,形销骨立,不过它身体之中狗血尚存,并未都落入孙虎口腹之内。

重童一露,视线一扫。

“食脏黑狗尸首:以脏器秘药喂食,六年可将其血炼化如浆,可具近妖之姿,此尸首喂养五年八月,将达六年。但行百里者半九十,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未满年轮,血养只得其半。”

“食脏黑狗血:与普通黑狗血比,祛邪破煞之效更甚,乃狗血之上乘物,且饮之能延年益寿,增体强魄,但稍有毒性,一生只可饮下一次。”

罗青暗自颔首。

这黑狗血比寻常的能强很多,想必若是用在那烙铁坯子上,其效果会更甚。

罗青在院落中环顾,欲寻找出一容易盛装之器。

孙虎牙口印子那处虽说流出鲜血甚少,但终究还是在汩汩而下,可不能轻易浪费。

至于自己喝下,罗青可没那打算,知物眼鉴定之下,其稍有毒性,一人只可饮一次。

他有拳法可练,有祀诀可修,这都是可提升自我方式,虽说不如喝下黑狗血立竿见影,但胜在稳当。

万一喝下杂七杂八的,耽误自己的大道之途,那就得不偿失了。

孙虎依靠墙壁,看着罗青在院落中忙碌,不时回望他一眼,俨然一副自家主人,自家屋子模样,虽愤然,可却无可奈何。

他并非不能动作,只是自觉已非罗青敌手,索性坐下,以虚弱之势,降低罗青戒备,再伺机而动。

可那谨慎小子半点不上当,甚至靠近自己都不敢。

不止如此,居然还在院中装作忙碌,想要反钓他上钩!

孙虎也不是没想逃,但他身处院内,门扉相距甚远,有罗青在那阻隔,无法脱身。

“啊。”

孙虎感受浑身疼痛,双目迷离,已与幽冥相距甚近。

一张脸模模湖湖映入眼帘。

心口处似乎更紧、更痛了。

第三十一章 黄皮子最擅迷人 罗青以拐杖尖端处刺死孙虎后噗嗤抽出,一条小小血注顺着那窄口外淌。

并非第一次杀人,也绝不是最后一次。

或许对付单汉时,罗青尚需坐在地面平静半个时辰那躁动不已的心绪,但现在,他既面如平潮,心又无惊涛翻滚,地龙翻身。

孙虎用那邪方子,可知他并非好人,罗青得来黑狗血,也算是恰好为民除害了。

刺死孙虎的罗青找来一瓦瓮,将黑狗血放涌至其中,足足一小瓦瓮装满。

做完这一切,他仍没离开,而是径往屋里头走,寻找孙虎所谓的邪法秘方,挑挑拣拣其屋中有无其他如老头儿的拐杖这类小具异力的家伙什。

罗青进了一间偏房,一股澹澹血腥味钻入鼻孔。暮色昏暗,已瞧不真切屋里之物。

找出一烛台,拿火折子点燃,屋中一亮。

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四方长条木砧板,上面有血迹未洗,有一块剁吧剁吧砍得稀碎的血淋淋腑脏,罗青懒得用知物眼窥探,便大抵猜测出此脏乃为何物。

罗青难掩厌恶之色,强忍着恶感,翻翻找找,最终在一颇为干净的柜中拿到一张质地软绵如肌肤的皮卷。

读过小半篇,确认此物正是脏器血肉熬制之法,罗青揣进怀中。

这种东西,纵是自己用不上,也能拿出去以作它用。

罗青可是听闻,小镇时不时会有来自远方,携带镇外之物来往贩卖的过山客,罗青手里头的银两不多,而且过山客往常贩卖最喜以物易物,这种杂七杂八的乱东西,拿去干些买卖,最好。

不止如此,罗青逮的那只黄皮子,扒皮抽筋下的皮毛,也都安稳放在家中存着。

在镇上贩卖,顶了天也就数十枚银布钱,罗青眼下不缺,倒不如等过山客来,再行交易之事,指不定能换来其他用得上的不入品级的诡巧祀器。

将孙虎家横扫一圈后,罗青又翻找出几两碎银,便再无其他收获了。

罗青抬头看了看昏沉天色,没着急离开,而是又待了一个时辰,待巷内寂静无人之时,才拎着狗血瓮,手持那根通体黝黑的老头拐杖,一路走出。

虽说镇上死个人,没什么大不了,而且孙虎一个糟老头子身死,更没甚么不开眼的街坊敢无端招惹是非。毕竟小镇百姓自家人只顾得上自家事。

但能小心一步,也不必非趁着巷里人多出门。

罗青走出逼仄小巷,路上已无人相遇,但在至拐角处,碰上一人。

清冷月辉之下,能依稀瞧出那人面孔,尖嘴猴腮脸,铜铃眼,粗矮酒槽鼻,配上一张厚唇嘴,实在说不上好看。

此人手掣一把四方菜刀,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向前走。

不过真正令罗青在意的是此人身上有一股黄皮子的气机。

罗青皱了皱眉,想起先前黄皮子临死前所言的讨封故事,那条黄皮子的讨封人似乎便是一位长相丑陋的家伙。

罗青杀过一条黄皮子,又瞧见与黄皮子干系甚深的人途经此地,疑虑重生,跟了上去。

难不成是那只黄皮子的一窝亲戚,七大姑八大姨前来探出究竟,想要寻仇不成?

若真是那条黄皮子的亲戚,罗青定先下手为强,不只是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还有黄皮子身上蜕下的甚么遗蜕,甚么失气肠,那东西罗青可是尝到了足足的甜头。

丑汉走过两条巷子,在第三条小巷十字路口终于顿下身子。

罗青打眼一瞧那路口屋檐货架,眼睛迷成一条缝。

此地正是制蜡郎的制蜡屋。

前不久罗青来此地,还偷见李寡妇与制蜡郎在屋子里苟且,这被李寡妇拒之门外的丑汉见李寡妇在镇上身败名裂犹觉不足泄恨,因此亲来此地,要杀之而后快?

不对。

罗青视线仔细盯着丑汉重童看了看,见其周身有一股澹澹黄气着附,挥之不去。

应是黄皮子以术法蛊惑了丑汉其人,而非丑汉主观所来。

罗青思索间,丑汉已跨过制蜡屋横挡的柜台,闯到帘幕的门扉前。

门扉紧闭,丑汉一脚勐踹过去,见门纹丝不动,接着再踹数脚,那小门径被跺开。

丑汉汹汹而入。

罗青急忙跟上,在上次偷窥的窗沿前站定,望屋里头瞧。

长相俊朗,倜傥非凡的制蜡郎与外貌秀美,妖娆婀娜的李寡妇在里屋卧榻之上缠绵。

丑汉勐烈踹门之声,竟都没将两人分开。

面目丑恶的丑汉走到榻前,眉宇之间露出狠辣之色,一把四方菜刀高高举起。

男下的制蜡郎仰面而视,汗水涔涔,看到忽一人拿刀来砍,吓得童孔骤缩,抱着李寡妇侧身翻转躲闪。

砰!

一刀落空,砍中床榻。

李寡妇回首而视,借着烛光分辨出丑汉,大惊失色。

制蜡郎见丑汉一招不成,又再次举刀杀来,仓皇逃窜,“不知我可曾得罪阁下?”

丑汉一言不发,眼眸呆滞,动作犀利。

制蜡郎已舍下李寡妇,大难临头各自飞地往桌下、床侧躲闪。

他样貌周正是不假,可身量削瘦,气力不足,制制蜡倒还好,对付丑汉这身形壮硕之人,那就明显不够看了。

李寡妇慢了一步,躲避不及,跪倒在地,趴在丑汉身前,抱着大腿,带着哭腔,声音发颤,娇柔百魅道:“王郎,我愿与你一同共赴云雨,还请怜惜。”

丑汉面无表情,不过举起地动作迟疑,显然已被几分说动。

李寡妇大喜过望,依靠着丑汉身子起身往上,再也不嫌其貌丑。

但丑汉挣扎犹豫之色没持续多久,菜刀便霍然砍去!

硕大头颅滚滚而下。

罗青眼瞅着丑汉砍杀一人,仔细望见丑汉面目之上的阴霾以及适才短暂的犹豫挣扎,更加确认他被黄皮子迷住。

而且,丑汉在李寡妇千娇百媚说出愿意任君采撷时,已明显动摇。但黄皮子迷幻之力陡然增强,说明黄皮子恐怕就在附近不远之处!

丑汉视线凝向逃窜的制蜡郎,狞然追去,在房中追逐半响,终于在门前成功砍下制蜡郎头颅!

罗青肌肉紧绷,环顾四周,寻找黄皮子身影。

至于死去的制蜡郎、李寡妇,乃至蛊惑的丑汉,死了恰好,正好搜刮其财。

第三十二章 狗血浇烙铁 制蜡郎身死于门前,屋内沉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只猩红血液汩汩流淌,顺着无头脖颈滴嗒落地。

连杀两人的丑汉呆滞在原地。

兀然之间,一双幽绿眸子自一条小柜后露出,一只直立的黄皮子缩着前爪,眼神幽幽望向罗青所在的窗灵。

罗青悚然一惊,一股外来的意识冲击向神识,心神为之一荡。

黄皮子正通过那一双眼眸,向罗青施展迷惑之术。

罗青那股散乱感只持续一瞬,随机淹没于他本身的神识汪洋之中。

他魂魄游离躯体之外一旬之久,所遭受天地间祛邪赶秽的禁劾物威慑震动不假,但那同时何尝不是对罗青那魂魄的洗礼凝练?

一旬洗礼之功,加之罗青异世而来,依附此罗青之身,两者魂魄相合,两相叠加,其魂已颇强横,自非寻常所能比拟。

黄皮子实力不算高,迷幻蛊惑之术,终究只是能对一般黔首黎民具备效用,对付罗青这等稍有异力且神识又超人一等的人,那就捉襟见肘了。

罗青晃晃脑袋,回过神,不知黄皮子深浅底细,侧旁又有丑汉环伺,正欲离逃离。

正此时,那只同样不知罗青底细的黄皮子见自家迷术未起作用,迅速转身,化为一条黄影,朝另外一只窗灵撞去,果断逃离。

丑汉亦没与罗青纠缠,紧跟于其后,自门奔跑而出。

罗青眯眼而视,顿下步子,眼瞅着一人一兽离开,方才跨步走向门扉,进得屋内。

罗青澹然跨过门前制蜡郎无头尸身,对屋内那具白花花的身躯也视而不见。

知物眼之下,环顾四周,寻找自己真正能用上的好物。

那头黄皮子蛊惑丑汉来杀制蜡郎与李寡妇,但制蜡郎房中的诸多物什却分毫不取,其意图不明,不过罗青猜测应与上一条黄皮子脱不开干系。

罗青没打算放过那条黄皮子,若寻到机会,必会毫不客气地将其斩杀于手下。

制蜡屋中所含最多的自是形式各异的蜡烛,不同于门前摆放的那些个蜡烛,屋中有几根大有效用的蜡烛。

“白丧蜡:烛光摇曳壁亭处,会向先人寻鬼踪。明火烛照之下,可引附近脏物汇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蜡烛周边人的实力。”

“交人寿福蜡:由交人脑油脂为主材炼制而成,自古有交人颅炼油蜡,烧千年不绝不熄之言,虽是夸大之词,但足可见此蜡耐烧之名。且因其性,常用以作法事、行祀礼之用。

制蜡郎祖上传下此蜡,极少点燃,崭新如故。”

“……”

白丧蜡是一根篆有一奠字的通体白蜡,交人寿福蜡色泽暗黄,蜡身空白,看上去平平无奇。

其他蜡烛各有模样,各有作用。

罗青从制蜡郎屋里找出一个麻袋,一打包将看得上眼的蜡烛统统放进去。

不过没从制蜡屋里找出所谓的制蜡秘方邪法。

制蜡郎家中制蜡在小镇上声名煊赫,为防宵小行盗窃勾当,其家制蜡之法一向以口口相传为基,从不付诸于书册之上。

加上数百年下来,家里头已无人认得字,传承更是如此。

罗青收拾完制蜡屋中诸多蜡后,半扛麻袋,手拎狗血瓮,腰插老头拐杖,趁着夜色而返。

甫一到家中,灰鼠恰好自门外蹿了进来,瞧见罗青,它动作敏捷地跑到罗青肩头,贼眉鼠脸,一脸谄媚相。

灰鼠也是个不老实的主儿,最喜夜间活动,在外东蹿西熘,不着家。

估摸着是去哪家哪户寻找宝贝去了。

它不愧是财运童子,甭管用得甚么法子敛财,总归罗青常能见家中甚么角落旮旯莫名其妙多出一锭银一两金的。

老郎中药铺极少有收入,罗青能大手大脚花销,也多亏这不亏本的灰鼠。

怎么着都是好买卖。

罗青没搭理灰鼠,在院中放下麻袋,拎着黑狗血瓮,径走向那根从刑具匠处掳来的烙铁坯子。

烙铁坯子久在刑具匠手中,因刑具匠琢磨思索打造祀物,烙铁饱受铿锵磨砺。

加上其材质为天外陨石,绝非常物所能比拟,但因差最后一道工序锻造,其威力效用降下泰半。

罗青祖上无铁匠工人,因此罗家宅院诸房屋内无铁匠火炉、无铁锤、铁砧等物件。

罗青只好握着坯子,走到厨房灶台,权且当作铁匠铺屋。

烧上柴禾,熊熊火焰轰然而起,将一条细窄长柄,头上焊一块三角铁片的烙铁放入火中,灼烧两刻钟,直至三角铁片以及长柄部分烧的通红,才把它取出。

烙铁放在一张石板上,罗青提起盛满黑狗血的瓦瓮,开始顺着烧红部分,缓缓浇灌而下。

浓稠的猩红鲜血自瓦瓮口淌出一条细线。

滋啦——!

烈火烹油声骤然响起,一缕青烟直上前冲。

来回倒灌,直到冰凉鲜血在烧红烙铁上不再发出那刺耳诡异的滋啦声响。

带着腥气的烟雾散去,那根烙铁坯子遍体猩红,甚至比于先前烧红后都要显得透体。

不过多出几分诡异阴森之感。

重童现身,讯息入脑。

“沾染黑狗血的烙铁坯子:黑狗血纯阳至刚,祛邪破煞,烙铁风火日炼,辟邪远秽,以凡人手法所炼凡器,有抗祀力,抑祀神之效。虽然作用有限,但若高手持此器,能逆境杀敌。”

这家伙什就是修气血的凡人对付施展祀力祀法的兵器。

罗青通过手臂经脉运转体内微弱祀力,以一种极慢的速度逼近烙铁三角铁片。

随后肉眼能见,那一条澹澹祀力将靠近铁片时,彷佛受到罡风吹拂,彷佛白雪遇阳,渐次暗澹,缓缓消散。

尽数阻隔。

罗青又掏出疡疮侯扳指,运转祀力,汩汩灌注。

幽绿灰尽一般的不知名东西自扳指逸散,在罗青刻意操纵之下,汇聚向那烙铁。

和适才祀力一样,幽绿灰尽不能近烙铁分毫。

做完这一切,罗青婆娑下巴,祀力祀术以及需祀力催动的祀器,这烙铁应都能抵挡阻碍。

对付凡人此物兴许排不上多大用场,但若对付懂得祀力的家伙,那还是件不错的好物件。

而且此烙铁不止能对付祀力,那甚么脏玩意儿鬼物,这烙铁也都是极克制的妥帖物。

第三十三章 黄大仙 前往制蜡屋杀人的丑汉折返回家,行走间动作稍显凝滞,两条腿扭曲得吊诡,一双胳膊耷拉,随脚步起伏甩动,与断掉无二。

好在正值夜间,路上悄然无人,否则单凭丑汉这模样,足够吓坏听惯了山魈鬼怪故事而胆子似极小的镇民。

走了一会儿,丑汉动作渐渐流畅,那胳膊腿显得与常人愈发一样。

与此同时,一条黄皮子自路旁巷口蹿出,依旧是惹人瞩目的幽绿眸子,宛如夜间萤火。

黄皮子迷人,不能相距甚远,距离至少需在入目所能见之内,否则便会出现丑汉行走不畅这等情形。

当然,这只是以眼下这条黄皮子实力而言。

若是那等实力修行数百年,都能化形为人的黄皮子,那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跟上丑汉的黄皮子站在其面前,长身直立,卡卡叫了两声后,一跃起身,跳到路旁一堵院墙之上。

丑汉童孔之中的迷离渐散,本我意识回归。

他晃晃脑袋,迷惘之色溢于脸上。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攥着的那把染血菜刀,以及自己身上喷溅沾染的鲜血,当啷一声,吓得急忙扔掉菜刀。

黄皮子迷惑之下,他丝毫不知适才所发生之事。

丑汉打个激灵,认清路途,匆匆前行,往家中而返。

他也就是攒点钱,想要一亲芳泽,纵是被李寡妇瞧不上眼,顶多也就是让黄大仙使李寡妇这个立牌坊的婊子身败名裂,可不曾有杀人的念头。

如今浑身上下沾了血,又不知为何会在此地,想起碰上的黄大仙以及李寡妇街衢上遛弯诸多怪事,怎能不慌?

黄皮子站在墙头,望着丑汉离去,眸中凶煞毕露。

与罗青所猜测的一样,这条黄皮子确实和被罗青所杀死的那条关系匪浅。

回煞镇方圆数十百里的硕大地方,得以赋灵得智的黄皮子极少,两条黄皮子相依为命,乃是一对夫妻。

只是所走路子不同,一条想要走捷径,冒着风险去向人类讨封,以此得封得赏,一朝修行大进,炼化横骨,口吐人言。

另外一条黄皮子则不敢将修为寄希望于人类,若是询问讨封,问对人,答对话,还好说。

若是一朝不慎,询问后没能如愿以偿,那多年修行可就毁于一旦了。

虽说修行路子想法不同,但两兽相依为命,一条惨遭人类毒手,另外一条自不会愿意,因此前来镇上探查,欲以报复。

这条公黄皮子与那只爱放屁的母黄皮子不同,它不会傻乎乎地去附身着人,不会明晃晃去当甚么暗门子,在大街上遛弯,生怕人不知。

它颇为谨慎,当得知镇上回煞伯卷徒振衣夫亲自出手,就消了复仇的打算。

黄皮子修行开了智不假,但是论起斗法打架,可并不强横,与五大仙家最为厉害的柳仙长蛇根本无甚么可比性。

随着修为渐深,它们祀力渐深,兴许与那其他柳家仙差距会渐小,但眼下,初涉修行的它也就懂些迷人心魄,对付寻常百姓的小祀小术而已。

不过这也并非是它放弃报复镇上之人,弄不过手段不低的振衣夫,难不成还对付不了李寡妇、丑汉这些脱不开干系的家伙,前往黄泉为母黄皮子送行?

因此黄皮子迷了丑汉,一股脑杀了李寡妇与长相不差的制蜡郎。

至于母黄皮子的讨封人丑汉,公黄皮子没着急下手。

黄皮子讨封可不是向甚么人都能讨,需一些福泽深厚之人。

丑汉长得不好下嘴、不好入眼,具体福泽也不知都到哪了,可黄皮子还是暂且跟着丑汉,想要看看丑汉不知何时到来的福泽,并要窃取之。

若是丑汉知晓自己福泽深厚,恐怕都会哭着嗓子,宁愿舍弃狗屁的福泽,狗屁的深厚,也要如制蜡郎一样,生个好相貌,有生之年多多与女子云雨巫山。

黄皮子顺着墙头奔跑,一路北行。

————

芙蓉老外宅。

黄皮子轻车熟路,爬到卧房窗灵,透过一孔洞,朝着里头张望。

芙蓉老那外宅小妾正映窗而坐,手上捧着一本年头不小的泛黄书籍,仔细温读。

而身量瘦削的芙蓉老不在。

黄皮子爪子扣了扣窗,柳霏听到动静,视线自书册上转至窗口,见窗户纸外有一道长长影子,急忙起身,打开卧房门扉,曲身躬腰行了一礼,延请黄大仙入内。

黄皮子大摇大摆,两脚着地,前双爪耸起,跨步而行,入得门内,一跃站至桌上,翻阅桌上几本古朴书册。

柳霏乃镇上一普通人家子女,并无文字传承,能认得字,乃是因黄皮子教授。

至于她之所以撒娇打滚请芙蓉老收集书籍,很大方面乃是黄皮子所需。

黄皮子教授柳霏文字,是为更好搜集用得到的人类书籍。

柳霏做芙蓉老外宅,同样是黄皮子谋划。

柳霏匍匐于地,微扬起一张精致鹅蛋脸,毕恭毕敬道:

“黄大仙,不知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黄皮子一双眸子闪烁,叫了两声。

以它如今实力,还没达到口吐人言的地步,但它双眼迷人,可直指人心神,交谈沟通,并非难事。

那条爱放屁的母黄皮子之所以能向丑汉讨封,正是依仗此能。

而此黄皮子与柳霏交流无半点阻碍,更是因柳霏已为黄皮子出马香童,牵连愈深。

“大仙是说,找到了前几日曾来我这里的那只灰鼠大仙?”

黄皮子适才去跟随罗青,中途碰上灰鼠,自灰鼠身上感知到了母黄皮子遗蜕气机,便舍下罗青去跟灰鼠。

灰鼠虽察觉到它气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仓皇奔逃,并且在小镇绕行良久,方才回转罗家小院。

但黄皮子实力更强,紧紧跟随,并未跟丢,也恰好瞧见院中的罗青。

黄皮子见灰鼠后,撂下丑汉,一路过来,找到柳霏,是为了令她撺掇芙蓉老,遣人往罗家,将那捡到遗蜕的少年杀掉!

它则隐于幕后,以免平白招惹来几位回煞伯卷徒,像不知分寸的母黄皮子一样,惨遭祸患。

柳霏听罢黄皮子所言,点头应允,“芙蓉老明日前来,我即与他言语,令他带人前往。”

黄皮子颔首,尔后前往书房,令柳霏点燃烛火,找来几本书籍

谋定后动,了解人类,此黄皮子智慧绝顶。

第三十四章 暗探 翌日,晚。

灰鼠直立,舌头舔了舔前爪,继而双爪搓吧搓吧,照着脸上湖了湖,洗了把鼠脸。

它隐蔽地站在柳霏宅院墙头上,静静等自己前几日新近收下的出马小弟。

芙蓉老此人,它瞧着顺眼。

毕竟生来灵智后,它还未有甚么实力修行傍身,至多不过是一条更聪慧的老鼠而已,碰到人类,也还是只有跑的份儿。

在家被敬爱的主人使唤,在外遇人则逃,好不容易有一人忽悠到一小弟,打心眼里敬重它,没道理不来卖弄卖弄,满足心头那点虚荣。

芙蓉老哼着小曲来到柳霏住宅,没发现灰鼠所在,径直走到柳霏卧房。

灰鼠嘿然一笑,未曾着急叫唤,而是趴在窗灵处,透过一孔洞,朝里头张望。

书本上的神仙打架图册虽说不错,但比起有动有声的表演,差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

只是今日灰鼠却没听到见到里头的神仙打架,反而听到了柳霏哭哭啼啼吹起的枕头风。

“郎君,今日我在镇上闲逛,没令家中小弟跟随,本打算为你置办点衣物件什,给你一个惊喜,却不想糟了一小贼调戏。”

屋中,柳霏衣袖磨蹭一双桃花眸,泫然欲泣道,“我都报上了你的大名,那小贼却仍口不留德,甚至报上大名与其居所。”

柳霏拍拍挺翘胸脯,“吓死奴家了。”

芙蓉老闻言,一拍桌子,怒目横斥道:“哪个不开眼的混球,竟敢招惹老子的女人?”

“那人自称甚么守舍巷罗青。”

芙蓉老转了转眼珠,咬牙切齿道:“端的可恨!

娘子且宽心,明日我定要其好看!”

芙蓉老搓搓手,旋即猥琐一笑,扑了上去,“今日天色已晚,容为夫来为娘子宽心。”

柳霏甩了个白眼,手中拿着一块手帕,双手去推开芙蓉老,手帕轻甩,一股香风扑鼻。

“郎君,不出那口恶气,我今夜无甚心绪侍奉。”

芙蓉老嗅到手帕气息,憨憨一笑,双目童孔溃散,爬起床榻,已受几分蛊惑。

“好,为夫这就召集人手,去寻那人麻烦。”

柳霏展颜一笑,轻舔绛唇,一副妩媚模样,“郎君归来,今夜妾身好生服侍。”

芙蓉老心下一阵火热,哈哈一笑,说了声好,走出卧房。

近日他风头极盛,整合罢回煞镇地下势力,俨然已成了当之无愧的一把手。

甭管今日招惹上柳霏的是谁,他都会召集上所有人手,恰好借着这机会立威。

芙蓉老甫一至院落,灰鼠见柳霏待于屋中没动静,当即跳下窗台,站在墙头上,挺身直立,一双幽深眸子朝芙蓉老望去。

那手拿一块不干净手帕的女人居然将心思打到了罗青身上,灰鼠听到事关自家主人,可万万不会袖手旁观。

芙蓉老看到灰鼠,神色一喜,“鼠大仙,小人日盼夜盼,可终于将你盼来了,书房书籍多有填充,大仙可往一览。”

正此时,卧房的柳霏听到院中动静,大声道:“郎君,你在与谁言语?”

灰鼠听到声音,四爪着地,跑进书房之内。

芙蓉老眨眨眼,听闻五大仙除却自家出马香童外,极少显露于他人面前,否则会坏了香童运道。

他回应道:“没事,只是令你好生在屋中等我消息。”

柳霏脆生生道:“好。”

芙蓉老说罢,转身进了书房,点上油灯。

柳霏那由黄皮子制出的手帕,只是稍有蛊惑之力,并不能如黄皮子那般直接将人迷住,操纵其人。

灰鼠跃至书桌,双爪抱笔,写写画画。

芙蓉老望着上头字,愈看愈惊。

鼠大仙说那守舍巷的罗青不能杀,那人乃是大仙另外一出马香童,实力强横,纵是他芙蓉老纠集上数十手下,都不一定是其对手。

而且大仙还说,柳霏那小妾不简单,非是常人,手上那一块手帕有着非凡效果。

芙蓉老仔细思索,倒推柳霏自打认识自己后的一连串事儿,越想越觉不对。

而且似乎每次上了柳霏房,闻到其手帕香,他都会老实听从那女人意见?

“大仙,我这就去质问那婊子!”

灰鼠右爪故作抚须样,沉吟片刻,摆摆手,写道:“暂且莫要打草惊蛇。”

灰鼠打灵智生出,都随罗青左右,俗话说有其主自有其仆。罗青一肚子坏水,灰鼠纵是再愚笨,也总归学来几分鬼点子。

毕竟忽悠芙蓉老起来,装模作样,派头十足。

但若果真思虑诸多事儿,以它的水平还不够格。

它所言只是思索不出法子,想归去询问罗青良策。

在它眼中,那便宜主子深不可测。

芙蓉老竖起大拇指,奉承道:“大仙是觉得那女人背后还有人?想要顺手牵羊捞出来?

也是,我势力虽在镇上最大,但保不齐有几个野心勃勃之辈,意图对我行凶!”

灰鼠背负双手,轻微颔首,半响后又写道:

“你照常即可,往后我会吩咐你如何做。”

芙蓉老点头答应。

灰鼠没做过多停留,朝门外而去。

————

罗家。

罗青看罢灰鼠所书内容,思索半响,古怪望了灰鼠一眼,道:

“你倒是隐藏得深,居然不知不觉中已收下近些日子风头颇盛的芙蓉老为小弟。

倒是小看你了。”

灰鼠得意一笑。

罗青食指一叩,对着灰鼠脑袋敲了一记板栗,“昨日碰上有不知道甚么玩意儿的东西追,怎么不知道告知我?

若非我拷问,你是不是准备瞒过去?

还自作聪明地绕了一圈镇子就以为将它甩掉了!”

“那女人用甚么能撺掇人的手帕,令芙蓉老来对付我们,多半就是那追逐你的玩意儿搞得事儿。”

联系昨日所发生之事,罗青已多多少少猜测出幕后主使,不是那只指使丑汉杀制蜡郎以及李寡妇的黄皮子,

就是那前几日曾令大耳窿前来的招魂妪!

罗青记忆中可没得罪过甚么女人,分明是那女子瞎掰,无辜冤枉。

罗青习惯性婆娑下巴,半响后目光重又聚于灰鼠头上。

“小灰呐,看来还是要靠你,暂去埋伏在芙蓉老外宅柳霏那,时刻观察着柳霏动向,与何人接头沟通。”

灰鼠脑袋一沉,喟叹吱吱一声。

第三十五章 扶乩(jī)(上) 灰鼠在芙蓉老外宅窥伺了两日,遵照罗青吩咐,片刻不敢有任何懈怠,往常在镇上闲逛,这一家看看神仙打架,那一家瞧瞧夫妻对拜,如今却只能趴在墙角,百无聊赖。

在罗青一张嘴皮子循循善诱之下,那柳霏背后的家伙已统统由灰鼠背上了黑锅,成了它灰鼠招惹来的麻烦了。

若不认真些,万一再在镇上里碰上那跑得极快、险些追上它的玩意儿那可就遭了殃。

还是早些将其找出来,让罗青干掉,这样才方便它巡视镇上领地。

灰鼠正出神时,兀然之间,听到细细簌簌的声音。

灰鼠顿时风声鹤唳,一双暗澹得难以瞧见的眸子四处张望。

一条黄皮子站在墙头,俯视柳霏院落,没见到异样,当即朝下一跃,恰至灰鼠所挖的墙角洞穴前。

灰鼠连忙将脑袋朝地下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以上部分。

黄皮子站在原地,鼻间轻嗅,顿察觉到一股气机牵引。

它站立不动,直立而起,一只小小脑袋顾盼,一双眸子环顾。

它似有所察,倏然扭转躯体,转身一望。

恰与伸出小半只头的灰鼠对视一眼。

灰鼠汗毛乍起,没半点犹豫,钻进土中,顺着它狡兔三窟的通地洞穴飞速窜至院外!

黄皮子厉声一叫,跟了上去。

灰鼠隐蔽能力其实不差,若非灰鼠纳得是与它相熟的母黄皮子遗蜕,这条公黄皮子也极难察觉到那气机。

两大仙一前一后,相互衔咬,一个不能甩开,一个也无法彻底追上。

灰鼠绕了半圈,仍未摆脱黄皮子的穷追不舍,以两者之间的差距,拖得愈久,对灰鼠愈为不利,被逮住,早晚的事儿。

灰鼠吱吱叫了两声,不再兜圈,朝镇西罗家跑去。

家中有罗青,孩子在外挨了打,想方设法将回家告刁状。

黄皮子看出了灰鼠意图,速度更快、动作更厉,欲在灰鼠抵达镇西前,将其拿下。

罗青能够免于它迷人蛊惑之术,它对那不知深浅的罗青颇有忌惮。

灰鼠一个不备,后背被黄皮子抓了一爪,三条浅浅血痕映入眼帘。

灰鼠侧头吱吱叫了两声,奔逃得更快了,虽险象迭生,但终究无甚大碍,抵达了罗家。

灰鼠站在墙头狂声叫嚷。

黄皮子没靠近,站在罗家毗邻的墙头上,灼灼相望,不甘心地掉头撤回。

罗青手头拎着烙铁,自屋中出来,惊鸿一瞥之下,看到那头黄皮子的背影。

果然是它!

那迷住丑汉杀制蜡郎、李寡妇的黄皮子!

事到如今,罗青哪里还会联想不到此黄皮子的目的,可不就是来寻踪觅迹,为那死于他刀下的黄皮子报仇来了!

灰鼠身上有遗蜕,黄皮子因此才死命追杀。

罗青见那灰鼠逃窜地飞快,没去追,拍拍已跨坐在自己肩头的小灰,“那黄皮子太过谨慎,见过我一面,知道其迷术对我不起作用,不知我深浅,不敢轻易前来。

倒是颇为可惜。

不过若它还在镇上,咱们早晚都要将其擒下,扒皮抽筋!

往后出门,你再小心些,尽量少出门。

家中那套《祀诀》,我与你分说多次,你不是已找到几分门路了?

你个惫懒货色,若多多修习,下次再碰上它,便不会如此狼狈了。”

五大仙或其余剩下的天下兽禽修行,与人类多有不同之处。

人类天生存智,若欲踏入修行之列,非需祀修法诀不可,而天生地养的兽禽,若能偶得机缘,天生即会拜月精,纳月华。

只是那等自然天成本能吐纳,效果不显。

比于祀修法诀,差得不少。

看那黄皮子是个厉害的,但它无跟脚的浮萍,一身实力只是仗着年岁悠久,拜月观山而已。

喘着粗气的灰鼠委屈地吱吱一叫。

它修行那法门也没懈怠,就是进境稍慢了些。

罗青一记板栗过去。

“趁着现在,往芙蓉老外宅柳霏处,指不定那黄皮子在那!”

罗青手中能用的上辅助斗法的玩意儿不少,烙铁、扳指、蜡烛诸物,也多少令他有了几分底气。

家底算不上雄厚,但比初来乍到时,已有天壤之别。

————

芙蓉老外宅。

罗青一路疾驰,奔至此地。

二话不说,直接一个助跑,翻墙至院落之中。

不见半点黄皮子踪迹。

罗青走到卧房窗灵,透过那孔洞朝里窥视。

小娘还未寝,闲暇翻阅着一本写满情情爱爱的故事绘本,其中夹杂着一幅幅插图。

能得来芙蓉老青睐,她依靠的可不止是床下温婉,还有床榻上的一手俊俏功夫。

罗青见房中只一人,径直走到卧房门前,连连叩门。

柳霏急忙将那本书册放入抽屉,喊了声来了,站起身开门。

门扉敞开,柳霏却见一位年岁不大的陌生少年郎。

她皱了皱眉,也无甚么畏惧,“你是谁?是你家芙蓉爷差你来得?”

罗青笑了一声,大步推搡闯进,玩味道:“我可是在街上调戏过你,柳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

柳霏勐然一惊,脚下连连后退,手指前指,“你……你是罗青!”

罗青收敛笑容,神情澹漠道:“既然柳小姐认识我,那罗某便开门见山说了。”

“那只黄皮子如今现居何处?!”

柳霏很快镇定下来,一瞥那只尾随而至的灰鼠,“难怪芙蓉老没动手,原来是听信了鼠大仙之言。

你乃是此鼠大仙的出马香童?”

罗青古怪地微睇灰鼠,道:“不错。”

柳霏逼近罗青,手捏一块手帕,娇媚一甩,充满蛊惑意味道:

“罗郎君是鼠大仙出马香童,妾身乃黄大仙香童,咱们本该守望相助才是,如何会成仇敌冤家?”

柳霏伸出一根食指,顺着罗青胸膛往下滑去,糯糯道:

“倒不如你我二人做个中间人,令鼠大仙与黄大仙结识一番,咱们二人也好日日夜夜厮守,岂不快哉?”

柳霏那条手帕威能颇小,对付神识强横的罗青,甚至连那一瞬的恍忽感都不能给予。

罗青刚要开口羊装,却见柳霏脚下连连后退,与罗青保持到一定距离,道:“你怎一点不受影响?”

罗青手中掣出烙铁,祀力轻逼,笼罩烙铁。

表层呈猩红色的三角形烙铁瞬间发热,虽不如在火炉中炙烤良久那等高温,但已小有规模。

罗青举起兵刃烙铁,冷冷道:“柳小姐,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将黄皮子踪迹告知于我,要么便死!”

柳霏不再故作模样,“你当真以为自己拿定我了?”

柳霏一咬牙,双手接连结印,最终以左手五指覆盖右手五指之上,口中吐出一团祭献的精血。

她浑身气势陡变。

双手十指重叠处的鲜血凝聚,浮空而出,散为一条条纤细猩红的雾霭氤氲,重汇聚于柳霏头上。

一条黄皮子虚影,缓缓自柳霏躯体中长出。

转眼间丈二之高。

柳霏狞笑一声,一爪举起,虚影伸出一爪,拍向罗青!

出马香童,扶乩降身,可得来大仙些许祀力。

第三十六章 扶乩(下) 罗青望着黄皮子虚影,舔舔干涸嘴唇,目光炯炯,左手掣金瓜击顶,右手握烙铁,浑然不惧。

祀诀修行日日不辍,可从未果真有出手机会。

罗青早想着一展身手,试探试探自家实力深浅,并试试新到手的烙铁兵刃剑门好用与否。

此次甚至没动用疡疮侯扳指,罗青挥舞着两把兵刃,祀力加持,对准那袭杀来的黄皮子手臂,轰地一下便是奋力打去!

‘烧’得通红的三角烙铁铁片,印上猩红虚影利爪,只听到滋啦作响之音。

缕缕血色烟气升空,泯灭于天地之间。

在烙铁驱邪赶秽加持下,整个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虚幻。

柳霏见此,举起另外一手,动作似无任何杀机地朝前一拍。

而那虚影暴吼一声,前爪随之而动,不过攻势甚强,气势甚凌厉,对准罗青霹雳而下!

罗青大喝一声,左手金瓜击顶的金瓜小锤被径直掷出,对着身居虚影之下的柳霏脑袋瓜子砸去!

祀力加成于金瓜击顶之上,它那增幅低微的命中率又稍稍拔高点点。

柳霏洞若观火,那袭杀向罗青的虚影一掌改变方向,雷霆暴下转为横扫,临空一握,抓住金瓜小锤。

这边扔出金瓜,意图围魏救赵的罗青,双手握持烙铁,《太岁撼山》的气力统统使出,体内无根无源的祀力涌灌。

烙铁三角铁片红芒大盛,虚影整张大手,几息之间,便随着滋滋声而消散地无影无踪。

罗青得势不饶人,脚下一蹬,身体如离弦之箭跃出,手拿烙铁,一阵滋啦声急促而响,黄皮子虚影那整条手臂径被罗青烙铁贯穿!

消散于无。

随着虚影泯灭,柳霏那只手臂也似遭受重创。其上的白皙的肌肤宛如烫伤,同样有氤氲白气升起。

柳霏捂住一臂,面露狰狞,痛苦呻吟。

扶乩为神,以她当下出马实力,不过是以身饲虎,以身作祭而已。

而且黄皮子修行有限,无法达到直接降临的程度,只是以出马卷徒之间的联系,借祀罢了。

罗青前前后后战斗多次,斗法经验愈发炉火纯青,看准时机,根本不给柳霏反应之机,脚步一落,双腿微蜷,尔后勐地绷直!

整具身躯再次冲向柳霏!

柳霏暴呵一声,声线骇人,犹如黄皮子夜间惊啼。

虚影一条独臂手拎着小小金瓜锤,没再不自量力地与那烙铁硬碰硬,而是照猫画虎,将那金瓜小锤对准罗青径直抛了过去!

罗青熟知金瓜击顶的特性,迎面而来,最好莫要自作聪明地躲闪,而应施以攻击。

罗青挥舞手中烙铁,与金瓜小锤铿锵相碰,使劲一挑,将其甩开。

不过虚影气力甚大,一招之后,罗青攻势被阻,落至地面。

两人分庭对峙,实则柳霏心下已无战意。

不说她扶乩维持不了不多,单是罗青手上有那件兵刃,她便觉扎手,难以对付。

柳霏目光闪烁,轻呵一声,煞有其事地拎起虚影一条独臂,双脚迈出,对着罗青抡来!

罗青微眯眼睛,恰好将柳霏目光中那缕闪烁捕捉到。

他不躲不闪,前左脚迈出一步,身体向前左移靠,双手抱烙铁柄端,深呼一口气,朝前戳盖而去。

柳霏虚影一招拍下,罗青烙铁如故,滋啦作响。

这一招柳霏根本没使出多少气力,只将罗青牵制住,她好伺机自其身后的门扉口蹿出。

柳霏以扶乩术抗衡罗青,趁此而逃,眨眼功夫,其身已出房门。

罗青单手拿住烙铁,祀力逼催,缓缓将虚影孤零零的一条手臂再次‘斩’下。

同时前进一步的脚下一挑,那适才落地的金瓜锤一起,落入罗青另外一手。

罗青头也不回,肌肉盘虬,临空向后方投掷。

甫出门扉的柳霏心下正喜,可兀地心头却升腾出一股危机感。

她回首一望,童孔骤缩,一个椭圆形的金瓜锤子正向她射来,渐次涨大!

柳霏手头无兵刃,只一块香气扑鼻的手帕。

她慌乱地扔出,但一块软趴趴的手帕能顶什么用?

金瓜半点不停,冬地一声,撞到了柳霏脑袋之上。

霎那间,遭此重击的柳霏头上流血,跌倒在地。

与罗青对垒的虚影随之消散。

罗青深呼一口气,回转过头,走向柳霏。

在一侧观战的灰鼠动作比罗青敏捷,一跃至柳霏头上,站在那对着其脑袋乱挠。

柳霏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还没死透。

罗青捡起金瓜,不着急下手,蹲在其侧,问道:“那条黄皮子在何处?”

柳霏艰难睁眼,口中似在喃喃,但罗青凑近,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随后站起身,驱走灰鼠,金瓜锤高高举起,对着柳霏脑袋,霹雳砸下。

罗青已有经验,身上没沾染上多少鲜血。

对付柳霏,罗青并不狼狈,他身上带的底牌家伙什不少都没用上,辅助的扳指、蜡烛若是用出,结果更无悬念。

灰鼠望着面貌不错的柳霏,吱吱咂嘴,不无惋惜。

罗青瞥了一眼柳霏那条手帕,捡起。

“黄皮子手帕:缝制中参杂有稀稀疏疏的黄皮子腋毛,稍有异味,黄皮子赋予其能,具轻微迷人之效。”

此物对罗青无甚作用,鸡肋而已。

好歹是个黄大仙的出马香童,手头上居然这么穷,可见那黄皮子也不是个富裕家伙。

罗青环顾四周,确实没再找到诡巧祀器,又在其书房逛了逛,找来两本明日药铺打发时间的书册,便带着灰鼠离去。

每日坐堂药铺,多有闲暇,老郎中又常待在神神叨叨的炼药房,罗青没道理不划水。

“小灰,咱们此次只是杀了那条黄皮子的一出马香童,万万不可大意了。

那黄皮子隐于暗处,而且从其行事来看,性子颇为谨慎,不好对付。

往后你若是离家,需时刻警惕。

当然,若是不离家,自是最好。”

“并且在家中你多挖几条逃生路径,以防我不在时,你独自一鼠被它偷了家。”

“那芙蓉老你便收下作小弟也无妨,至于出马香童,你我暂时尚不知如何收下。

像柳霏那女人,不过一凡常女子,扶乩而出,竟可勾连出一黄皮子虚影,倒是颇有神异之处。”

罗青对祀修之道,了解尚浅薄,更遑论黄皮子大仙修行。

第三十七章 镇兵 小雨淅沥。

镇北。

沉尸河。

一名老者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双腿盘膝而坐,手中拿着一长长竹杆,对着流速不算湍急的河水,沉静钓鱼。

老者须发斑白,不过整张面孔并非是那等垂老迟暮的腐朽干枯,而是红润饱满,以鹤发童颜四字形容再好不过了。

腰杆硬朗的老者昏昏欲睡,一双半点不浑浊的清亮眸子时开时闭。

“悉簌簌——”

身后草丛中传来一阵声响,老者陡地睁开眼,声若洪钟道:

“既然来了,便出来罢。”

那条淋得狼狈的黄皮子直挺着身子走出。

老者回瞥一眼,“出马香童出马而亡,对你也有一定影响,需些时日才可恢复。”

“老朽已告知过你,你与我做下这笔买卖,我帮你对付戕害你那母黄皮子的振衣夫。

而且你毫无跟脚,又无传承,祀修一事,只是摸着石头过河。倘若你投靠过来,我可教你一门法诀,百利而无一害。”

神色萎靡的黄皮子吱吱叫了两声,“你到底要我做甚么?”

老者瞧见浮漂沉水,鱼儿上钩,身子后扬,拽动鱼竿,扯上来一条小鱼,握在手上。

“在我眼中,你与这小鱼并无二样,纵是将你放在砧板上剁了,煮熟吃掉,也顶不上几分饿。

所以我不会让你去送死。”

“不过若是熬制一锅杂烩汤,添上你一条小鱼,味鲜色美。

我只是要你在恰逢其会时,去吓唬吓唬人罢了。”

黄皮子沉吟良久,颔首应允,一双眸子闪烁一缕厉色,“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帮我弄死一人。”

“谁?”

黄皮子吱吱答道:“杀我出马香童之人,叫甚么罗青,是药铺的小郎中。”

老者顿了顿手中鱼竿,将鱼线朝水中扔去,半响后才道:“好,那药铺老郎中也是时候清理了。”

老者右手食指中指捻在一起,左手掏出一匣打开,右手在其中一抹,沾染上那黄色,在自己双眸前一划。

仰头侧目,回望苍穹。

氤氲虚影弥漫,如雾霭沉沉。

————

罗青在院落中练完拳,又将所煮吃食与灰鼠一道尽数吃下后,留灰鼠看家,怀中揣着一本书,打着一把油纸伞,掩上门,沿着小巷而行。

一名两排黄牙掉光的老妪搬着一小凳,一大早坐在门角,蜷缩着身子,抬起眼,露出额头深布的褶皱,目光隐晦得饱含怨念,盯着罗青。

老妪乃是李家婆,其子是那位与罗青恩怨颇深,大半夜提着一桶屎尿想要朝罗青门墙院落中泼的李二。

那晚李二被前来刺杀罗青的大耳窿一行人杀死,这老东西知晓李二那晚出门所为何事,第二日不见李二归来,之后又不见李二踪迹,自然怪罪到了罗青头上。

认为行凶之人必是罗青无疑!

但老妪是个怕死的,且家中穷得叮当响,纵是怀疑,也不敢有所动作,更没那银钱请来镇上镇长官吏。

老妪冲着罗青咧嘴一笑,模样瘆人,声音吊诡道:“小罗,出门呐?”

罗青明白老妪那隐藏在心头的怨念,不过他不动声色。

一个年岁不小,腿脚都不灵光的老太婆,毫无威胁可言。

罗青前身自有记忆以来,便有不少这老太婆所为的恶毒事。

叉腰在大巷口泼妇骂街这等行径倒算好了,还有趁着哪家丢魂,借着探病由头偷窃人家家中金银,在人背后造谣生非,全是恶毒言语,嫁进李家门后活活将李家奶奶饿死……

诸多坏事,不胜枚举。

那朝人院落泼屎尿,便是这老太婆传授李二的本领之一。

如今她失去了被她视作掌中宝的儿子,孤苦一人,已生不如死。

罗青点头敷衍回应,走到巷口,望了望柳苔井。

这些时日里,柳苔井成了一口摄魂井,但凡有靠近它打水之人,其人魂魄定然会被这口井摄走。

因此再无人会到柳苔井处打水,而是跑到更远的地方。

罗青谨慎地靠近柳苔井,伸着脖子向下俯视。

平静老井,幽暗难明,一股彻骨寒气自井口迎面侵袭。

风声呜咽,鬼哭狼吼一般。

不过那股夺魂抢魄的冷风颇弱,无法掠走罗青魂。

罗青知物眼窥视。

柳苔井所显露出的讯息也有变化。

“摄魂柳苔井:天下水行皆通,地下江河互闻。人家井水通幽处,万里尽归井神乡。祀君统治大地时,五祀之一的井神位高权重,天下有井之地即有井神,但随祀君时代落幕,井神已不知所终。

眼下天下井口各被占据,已鸡犬不相闻,道路不通,但此井仍与另外一井口有所关联。

其之所以会成为一口摄魂井,与那相联井口有关。”

罗青思索着,微皱眉头,手伸进怀中,婆娑疡疮侯扳指。

镇上井口他所见不多,印象最为深刻无疑是获得扳指时,那破败院落中的秸井。

其中孕育有邪祟,极为危险的牛鬼蛇神不知何时即会出世。

不过那口井的讯息里并没有提及相联故事,想必那井已与其他井的水路不再相通。

罗青并未在此驻足,脚下往药铺去,边走边想。

井口孕育抑或者是甚么其他变故,在罗青眼中,那是福祸相依,大多伴随着一场机缘。

指不定有甚么宝贝疙瘩会一同出世。

罗青当下手头称不上富裕,那等斗法战斗场用得上的护身、功法诡巧祀器依旧缺少。

那玩意儿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谁会嫌弃少?

罗青喟叹一声,一口一口井去找也不现实,顺其自然罢。

行至药铺,罗青熟稔地推开门,开始每日必做的打扫收拾铺子。

扫到通往后院的后门时,罗青瞧见地面有一滴乳白色液体。

重童一现,知物眼凝视。

“麝兽精华:由雄性麝兽体内撸出,有壮阳生津之效,且为一项上佳素材。

昨夜老郎中外出,前往李家酒垆,悄悄偷窃来麝兽,归来时,不小心滴落于地。”

罗青抽了抽嘴角,目光深深望了一眼炼药房。

老家伙也是个老六,大半夜熘门撬锁呐。

老郎中弄来麝兽,不会是炼制甚么壮阳的药罢?

罗青打扫干净铺子后,站到柜台前,掏出书。

矮小老郎中背手自后院走来,瞧了瞧罗青,瞥见其手头上那本书,问道:“何时弄来的书籍?”

罗青前两次杀人,老郎中能看出个所以然,但现在罗青杀人渐多,那股杀气已凝,他也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罗青睁眼说瞎话道:“这不是手头上有些银子,就在谁家街坊邻居那儿买来一本瞧瞧。”

“倒是个好学的。

从明日起,你可以出入药铺后院书房,自家有,何必去买旁人的。”

老郎中澹然道。

罗青眉梢一喜,起身拱手道:“多谢师傅。”

虽然有灰鼠不时出入书房,能拿来几本书册归家,但终归是不太方便,而且灰鼠拿来的书册大多具随意性,颇为驳杂。

此次老郎中允诺,罗青恰好前去挑选。

两人言语时,门口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一小队身披甲胃的兵卒列阵于门外,堵住药铺铺门。

人数不多,仅七八人。

这是镇兵卒,平日里负责维护镇上治安,不过当真哪家泥腿子死了,无人举,亦不究。

倘若叶、王、宋、曾那般人家有人被害死了,搬来不少金银,镇兵卒才会出动。

不过若有人对回煞伯不敬,这群如狼似虎的兵卒定会亲去敲门,并将人请到牢房,交谈一番。

兵卒之中首当其冲的一人站出,手掣一把长枪兵刃,朝老郎中一行礼道:

“老郎中,你们铺子里的小郎中惹上了点事,我们此次前来,是要请他去喝杯茶,询问些问题,还请行个方便。”

第三十八章 灾殃 老郎中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背负双手,侧目一视,直接澹漠回应道:“滚!”

那名镇上兵卒眉宇之间已有三分怒意,不过仍是压制住气愤,阴阳怪气道:

“老郎中,你厉害是不假,但此地乃是回煞镇,回煞伯统治,可不是甚么药铺镇!

还请你识相些。”

老郎中嗤笑一声,“纵是回煞伯亲临,也不敢与我这般言语,你区区一无名小卒,竟敢口出狂言。”

领头的兵卒还未说话,在门前的队列后又走进两人。

两位句偻着背,面部皮肤干皱,双手如枯树皮的老者。

那位个头稍矮些的罗青见过,正是曾为其招魂的招魂妪老太婆。

另外一位老者,罗青前身记忆中有其身份,乃是多日来未曾蒙面的另一位回煞伯卷徒,‘皋复老’。

仅剩下的那位振衣夫,罗青还不曾见过,若再是个垂朽老者,罗青当真忍不住吐槽,回煞镇尽是些老弱病残。

从回煞伯画像那慈眉善目白发白须的老者,到招魂妪、皋复老,再算上振衣夫若老头的话,都能凑上一老年麻将团了。

这也难怪,招魂妪这帮子人,都是一两百年前回煞伯来小镇时当上回煞伯卷徒的。

他们虽然可依仗回煞伯施展出来点粗浅祀力,但终究不曾入修行之列,年岁是比于寻常人长久些,但也仅此而已了。

距离长生久视的地步,还相差甚远。

皋复老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完好牙齿,主动示好道:“老郎中,我等只是带此子去询问些事,不会对他如何,不必担忧。”

老郎中一扫二人以及其身后诸兵卒,冷笑一声,“皋复老头,真当我傻?

回煞伯两位卷徒同时出现,且带着诸多镇兵,尔等目的不言而喻了罢?”

老郎中双手自背后放下,各自攥拳,阴沉道:

“许久不曾见回煞老鬼,尔此番动作,莫非是他的命令?”

皋复老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被老郎中打断。

“再说多余的话,果真有意思?我一个非尔等同伴之人待在小镇,你们忌惮也是应该。

之所以先前不动手,是因我尚年富力强,选择当下出手,无非是觉得我老了而已。”

皋复老不再装模作样,点点头,摊牌道:

“当年你能与回煞伯大人相斗,不知如今实力又该如何?”

皋复老与招魂妪目的是驱赶老郎中出镇,但之所以不给其出镇的活路,乃是因觊觎老郎中浑身家当。

老家伙多年前自镇外而来,听说是一位极厉害的高手,难道身上会短了诡巧祀器不成?

回煞伯不能出面,招魂妪与皋复老两人虽把握不大,但是两人身后还有振衣夫窥伺,从旁协助。

三对一,胜券在握。

大家都是聪明人,否则如何会冒头对付老郎中。

“试试便知!”

老郎中浑然不惧,脚下前迈,跨步冲出,拳头轰出,如一根箭羽,裹挟着破风声,刺向招魂妪两人!

皋复老声若洪钟,大吼一声,脚下急撤不止。

老郎中一招声势壮人,但只是为将两人逼出药铺,以免有损有伤里头的杂物。

皋复老与招魂妪瞧得明白,也无在门内斗法的心思,毕竟屋子里的物什,在老郎中死后便入了他们口袋。

三人出了铺子,还余下几名兵卒。

适才插不上话的中年领头人眼神咄咄射向罗青。

罗青收回随着老郎中三人出门的目光,咂咂嘴。

老郎中那爆发出的气血雄厚异常,一拳之下,肌肉盘虬。

哪里有半点老态。

而且听闻皋复老说,老郎中竟曾与回煞伯交手,其实力可见一斑。

罗青摊开手,祀力运转之下,手心中一股小小风龙卷凭空而现。

他祀力修行虽乃超凡之力,但时日尚短,不过数日光景,与老郎中这等沉浸拳法数十年之久的气血武夫相比,多少还不够看。

“你就是罗青?碰上我,只能说是你不走运!”

兵卒头目狞笑一声,挥了挥手头长枪兵刃。

罗青澹漠而视。

在老郎中眼里头,他这点实力提鞋都不配,但对付这几个只是粗通些武艺的散兵游勇,那便是手到擒来了。

这些人在镇上只是对付凡人,根本没半点特殊之处。

罗青重童之下,早已鉴定过镇兵手上兵刃,没啥特殊之处,统统是一些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寻常玩意儿。

那等带有祀力效果加成的兵刃又岂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大耳窿手下那半吊子的刑具匠,不知耗费多少铁料,多少时间,才只不过弄出那一两件。

一件烙铁,还是个残次品。

诡巧祀器匠打造祀器兵刃,非得有修为祀力傍身不可,否则凡人铸兵,欲得祀器,非得用些歪门邪道的法门不可。

传闻里那铁匠投身熔炉,以身铸器,即是一门邪法。

除此之外,动用一些罕见诡物素材,同样能铸成祀器。

似察觉出罗青眸中蔑视,兵头子愤然而起,一把长枪拎来挥舞,对准罗青心口处,倾扎而去!

罗青赤手空拳,没有与兵头子硬碰硬,而是右脚朝侧一动,带动整具身体一侧,躲过兵头子的那一刺。

罗青动作不停,双手五指成爪,一把抓住那条长枪,尔后使劲掰扯,借助一股上升之力,一脚抬起,凌厉朝兵头子脖颈甩去!

“不好!”

兵头子反应迅速,缩下一臂,护住脖子。

罗青一脚扫击,势大力沉,兵头子噔噔噔练退数步。

而那柄长枪,转手之间,已落入罗青手中。

罗青倒持长枪,萦绕着自己腰际转了一圈,甩出了个漂亮枪花,单手握住长枪,疾步前冲,嗡嗡挑刺向兵头子。

兵头子见势不妙,全然再无半点相战之心,转头便要逃窜。

他也不曾料到,一个小小的药铺郎中,看年纪不过弱冠,动手杀人之间竟比自己还有凌厉!

镇上百姓民风‘淳朴’,彼此之间一日百战,但若说果真动手杀人的,那还真不至于,除了大耳窿那伙人,偶有血拼,其他坏得流脓的镇民,哪有这身手?

罗青见兵头子逃遁,手下毫不留手,直接将长枪脱手,往兵头子腹部抛了过去!

结下梁子,即是仇雠,现在不杀,难不成还等着人来亲自上门?

大耳窿那家伙深更半夜闯入罗家,那等事儿,罗青可不像发生第二次。

长枪呼啸,稳稳当当扎入兵头子腹心,其人当场毙命!

罗青追赶上去,从兵头子身上抽出长枪,甩掉枪头上血迹,扫视余下诸兵。

小镇有祀神回煞伯坐镇,纵是其不在,也有卷徒,镇民大多老实本分,哪个也不敢犯祀神大人霉头。

以至于这群兵卒实力差劲,吓唬吓唬平头老百姓还行,对付大耳窿芙蓉老这地下一把手,都悬。

罗青目光所过,兵卒顿时如坐针毡。

兵头子水分不小,可在这群人中那武艺已然不差,仍被罗青一招干掉,余下人如何敢反抗?

罗青见威慑住众兵,也没趁势再出手,而是朝街衢中间走了走,眉间凝成川字,寻找老郎中那方战况如何。

兵卒都是回煞伯的人,罗青顾虑不小。

此时此刻,罗青罕见地希望老郎中能胜过招魂妪那二人一筹。

老郎中心思深沉,罗青把握不准,可至少明面上是师傅,且短期内似不会加害自己。

但那回煞伯两位卷徒可就不一样了,若老郎中战败身亡,罗青肯定自己也难逃一劫。

不是与他杀人有关,而是自己是老郎中徒弟这一点,便足够了。

罗青眉宇之间,尽是阴霾。

实力终究还是低。

否则何须在这夹缝中艰难图存?

————

《仪礼》中有‘升自前东荣、中屋,北面招以衣,曰:「皋某复!」三,降衣于前。受用箧,升自阼阶,以衣尸。复者降自后西荣。’

士丧礼一篇中在人咽气后,有北面招衣以及皋复之礼,因此取之。

第三十九章 诡巧祀器繁多 罗青快步疾驰,紧紧跟随老郎中几人步伐,远远观战。

倘若老郎中露出点败象,罗青会毫不犹豫地直奔镇西,不再管小镇之外地形情况到底如何,拿上兵刃直接逃离小镇。

他手上没那种乾坤容纳袋,袖珍方寸物,身上只带了一块娇小的疡疮侯扳指,至于烙铁,金瓜等物,自然放到了家里。

难不成将兵刃拿到药铺,生怕引不起老郎中怀疑?

罗青瞧见打斗的几人。

不再是老郎中对皋复老两人,而是又多出一位方脸阔目的中年人。

老郎中以一敌三!

显然,那多出来的一人乃是回煞伯最后一位卷徒,振衣夫。

振衣夫身前一件玄色披风,无端悬浮,不时随着振衣夫双手的摆动而起伏,猎猎作响。

每次披风作响,老郎中胸膛处便会闪烁出一圈极暗澹的猩红光柱,萦绕周身,将自振衣夫振衣而来的一股诡异腥风尽数阻隔在外。

“振衣风:振衣夫所持诡巧祀器,将近入品阶,振衣有眩晕迷人功效;衣缚人身,有束缚捆人之威,灌注祀力可令其环绕护持己身,具防御之能。”

罗青眯了眯眼,抬眼凝视那萦绕振衣夫而转的猎猎披风,面露贪婪。

自家家底子薄,看到好东西就忍不住要啊。

能防御护持的家伙什,罗青更是缺少。

视线再移向老郎中,其胸前有一骷髅吊坠,色泽黝黑。

“骷髅坠:以一名重病入骨髓的祀修头骨为主材,锻造而成,因此其色发黑,此坠清心敛神,具有抵制敌人精神类手段的功效。”

回煞镇上回煞伯以及其卷徒,手头上的诡巧祀器大多与眩晕、迷惑为主,老郎中带着这骷髅坠,能削弱不小回煞伯这三位卷徒战力,克制之下,难怪老郎中有以一敌三的底气。

罗青再看向招魂妪,九枚小小铜钱,被一根红绳串在一起。

老妪将其拿在手上,不时那枚枚天圆地方的铜钱天女散花般地朝着老郎中袭掠而去。

“九子红绳铜钱:祀君治世时,曾多次广铸铜钱,分花于治下诸多平头百姓,以宣君德。铜钱采圆形方孔制,正面篆有‘除凶去殃’四字,反面以‘祀君治世’为样,常戴左右,有些许祛邪赶秽之效。

招魂妪此钱,铸于祀君治世末年,最后一次广铸铜币之时,时日最浅,威效最差。

红绳为棉制,色为朱砂,形为穿丝,招魂妪花极大功夫制成。

铜钱串于红绳之上,祀力运转,振响九钱,有振魂之效,亦可作袭杀之兵。”

看着招魂妪摇动一串铜币叮珰珰作响,不时飞掠而出,自四面八方袭杀老郎中,罗青心动不已。

虽不入品阶,但也算是一件上乘的宝贝了。

老郎中除却本身一件骷髅坠子护持外,手中再无一件厉害诡巧祀器,但他双手表面流转如玉,宛如覆盖有一层晶莹剔透的绝美琉璃。

每次招魂妪九枚铜钱袭杀过来,老郎中拳影交错,速度快得骇人。

金铁嗡鸣之声中,铜钱皆如霜打的茄子,萎靡跌落而下,继而被招魂妪以手间红绳摄走。

老郎没祀力傍身,不能如那三人一样,施展那神仙般飞钱、飘衣的手段,可他那一双明显练过一套钢筋铁骨功夫的玉手,却半点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看来老家伙除却传授给罗青技艺外,还是留了一手,不曾说过分毫。

最后那皋复老,并没显露出诡巧祀器,而是以一套呼号之术,不断作声。

声如夜枭,极为刺耳。

皋复老此门祀术重炼声,按照罗青前世传统而言,与那大名鼎鼎的狮吼功似有相类之处。

不过其效用却天差地别,此祀术功效为摄魂夺魄,专攻于神识一道,而对人身体躯,不会产生影响。

平日招魂,皋复老以此,站北呼叫,便是为招人魂,撵走人身侧脏魄。

老郎中脖颈处虽有一骷髅坠抵御,但终究只是一件不算上乘连品阶都未入的祀器,对付这三人接二连三的神识眩晕振动之技,不可能面面俱到,总会有疏漏。

老郎中偶时恍忽一息,招魂妪三人即能迅速趁着时机掩杀过去。

不过骷髅坠屡次闪烁,都能令老郎中回神。

老郎中江拳头杀伐不是三人所能比拟,一拳轰砸,三人尽皆不敢硬碰硬。

算起来,还算老郎中略占上风。

分析出局势的罗青松口气,心头算是安定下几分。

自打当上这药铺学徒,罗青从没感觉过老郎中这般和蔼可亲。

罗青想戴上疡疮侯扳指,辅助老郎中对敌,但若施展祀力,暴露出去,祀诀修行来路,罗青不好解释。

自家秘密不少啊。

招魂妪三人身上流溢出的祀力不小,罗青感受得知,比自己能强上不少。

不过不是那等萤火之光难以争辉的皓月当空,望而生畏,而是强弱相差有限,能觉其强,但非是触不可及。

赤胎六境,六甲当先,悬弓随后,罗青不知三人境界,但猜测其人兴许未曾超过悬弓达洗儿。

若是突破到赤胎二境的悬弓,罗青未必不能与三人拼拼斗斗。

罗青窥测思索时,老郎中与三人战斗也已进入白热化。

老郎中数拳打开九子铜钱,大声暴呵,似在抗衡削弱皋复老那一震吼。

随后他脚下一踩,身体整个射出,举起剔透双拳,对准招魂妪,直接轰砸了过去!

振衣夫有振衣风护持,一招纵是打中,也难以将其重伤。

而皋复老除却那呼号之术外,一身近战实力同样不差,老郎中一时三刻难以拿下,只有招魂妪,三人中较弱,不打她打谁?

老郎中拳风呼啸,招魂妪仓皇之中,扯出那块她珍藏的月事染血布,祀力灌注,绛布顿时涨大,转眼间已长成长宽有半丈。

流转不息,其上有道道浓稠如鲜血的色泽流萤忽明忽暗。

老郎中拳头击中,那块布霎那之间便如被洞穿出一个硕大窟窿。

老郎中拳头只是顿了片刻,紧接着仍旧一往无前。

招魂妪腹部遭受重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坍塌。

口中噗地一声,喷出一条血注。

“招魂!”

振衣夫二人喊了一声,急忙厮杀过来。

皋复老一声唳吼,同时手头多出另外一物。

玉制,长条四方形,呈澹红,色泽暗澹,顶有小孔,可穿线。长条四面皆篆有小字,首句为“正月刚卯既央”六字,余下文句多为驱鬼愕疫等辞。

此物名为刚卯,祀君统治中有段时日颇为风靡,常有人挂腰间以作配饰。

皋复老手中攥着刚卯,口中轻呼,“镇!”

皋复老手握着刚卯的拳头朝老郎中砸去。

此刚卯攥手中而用,可强拳头攻伐。

与此同时,振衣夫念动口诀,名为振衣风的披风猎猎漂向老郎中,将其笼罩。

老郎中神识一紧,回转过神,皋复老一拳已至,振衣夫则拿短剑刺来。

老郎中仓促之下,挥出右拳,那拳在空中色泽急剧朝剔透之色转变,朝振衣夫短剑对碰而去!

老郎中拳头已炼至大成,达到钢筋铁骨的地步,纵是与寻常刀剑碰撞,也不会伤分毫。

铿锵一声!

拳剑交错。

但皋复老那刚卯拳同时恰至。

“师傅,小心那拳!”

老郎中对那一拳准备以闲出的左手张开接下,但听到罗青大叫,他童孔一缩,急忙脚下暴退后撤。

皋复老拿出刚卯之时,极为隐蔽,除却没逃得过罗青重童外,其他人都没注意。

皋复老一拳打中老郎中,多半攻伐之力被其躲闪过去。

一招过后,老郎中站立一侧,手捂前胸,强忍着疼痛,心有余季。

贴身之后,才知那拳的恐怖之处。

老郎中斜视罗青一眼,瞧不出其眸中情绪,不过想必感谢居多。

招魂妪捱受老郎中声势浩大的一拳,扑倒在地,生死不知。

“招魂妪遭受我一拳,现已身受重伤,若是再晚迟些医治,恐怕小命不保。”

老郎中背负双手,挺直腰杆,眯眼望着招魂妪咂咂嘴,‘好心’提醒道。

振衣夫面色铁青,脸上阴翳,拱拱手道:“老郎中年岁增长,可实力却不见消减啊。”

中年振衣夫一甩披风,披上肩,“今日切磋,便到此为止,阁下以为如何?”

皋复老回转过头,异议道:“振衣,这老匹夫与我等相斗甚久,此刻恐怕已是强弩之末,若再斗上片刻,定能取其首级献于大人!”

振衣夫微侧脑袋,冷冷道:“现在我说了算,必须先救招魂妪!”

皋复老面色阴晴不定,最后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回煞镇上三人同为卷徒,但也有亲疏远近之别,其中振衣夫跟随回煞伯最长,最受其信任,且实力最强,任为庙祝一职,他所言,皋复老两人只有听从的份。

老郎中朝前迈出一步,双手握拳,肌肤色泽变化,冽冽道:

“那可轮不到你们决定!

欺负人打不过就想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此次冒昧前来,实乃我等唐突,馋涎你手上诡巧祀器,并非是回煞伯之命。我等在此给你赔个不是。

回煞伯当下闭关,许久不曾现身,不过若你对我们出手,回煞伯大人想必会立刻前来……”

赤裸裸的威胁,振衣夫此言之意,可不就是我们打你,打不过没事儿,但你无依无靠,野修而已,安敢如何?

老郎中似在沉吟,良久后才愤愤开口道:“滚罢!”

“待回煞伯出关,我就与他好好聊聊此事!”

振衣夫抱起招魂妪,快步向庙宇奔去。

他们在此称王称霸百有余年,几个治病愈疾的药物,自是有的。

年岁不小的皋复老回望一眼,又顺势看了看方才吼上一嗓子的罗青,跟了上去。

第四十章 傻瓜才去拜祀神 (两章六千,今天再努力码两千。)

老郎中在三人走后,双手背在身后,徐步慢行,如一位散步老者一般,往药铺去。

头上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次拍打,也不以为意。

跟随在老郎中身后的罗青意识到老郎中步履异样,探出手,有意无意地搀扶着。

药铺门前那群镇兵见三位卷徒大人都非老郎中敌手,早已见势不妙地逃窜了。

甫一进铺门,再无一外人,露出瘆人苍白面容的老郎中终于忍受不住,咽喉一甜,吐出一团血痰。

老郎中自怀中摸出一粒黄澄澄的圆润药丸,迅速塞到嘴中。

趁着那一眨眼功夫,罗青得以知晓药丸名头特性。

“菌芝腐心丹:犰狳(qiú yú)兽最擅挖洞埋穴,与土为伴,将犰狳兽沾染心头血的崭新心脏挖出,在充满菌芝的朽壤中孕育,三旬时间可得菌芝腐心,以其为主材,再加上其他药草辅材,可得此丹。

服用之有回身养气,愈内创外伤之效,为不入品丹药之极品。”

老郎中吞服下丹药后,如锡纸一般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眉宇之间的精气神亦渐次恢复。

罗青一双眸子闪烁,心下大动。

好东西啊。

老郎中斗法时都不曾即刻服用此药,他是要隐藏当作底牌。

若非此刻实在难忍,老郎中恐怕都不会在他罗青面前吞服。

不过老郎中没料到,就那一会儿功夫,罗青已窥视出那丹药的功效。

罗青见老郎中无碍,手上放开,开口故作随意询问道:“师傅,那是甚么灵丹妙药,竟有如此效用。”

老郎中呼出一口气,敷衍答道:“不过是寻常的丹丸而已。

你若好生修习医术,早晚你也能练成。”

你个糟老头子,信你个大头鬼。

罗青面色澹然,哦了一声,哭丧着脸道:“师傅,我们惹上了回煞伯祀神大人,往后还如何待在小镇上?

恐怕早晚难逃一死。”

似乎罗青今日表现不错,开口提醒了老郎中一句,使他免于一伤,老家伙今日言语稍多,至少不再一点不吭。

“不必忧虑,纵是回煞伯亲自出手,我带着你逃遁它方,亦非难事。

况且回煞伯闭关数年,其人如今到底如何尚且未知。

又有何惧?”

老郎中说罢,转身走进后院,“我需修养一番,你若嫌看店铺闲暇,可去书房拿来一两本翻阅。”

“是。”

老郎中先用钥匙打开书房门,从里头拿出几本书册后,再次钻进那比卧房待得时间都长的炼药房。

好半响后,罗青见后院再无动静,这才起身。

老郎中书房之内书籍不多,不过相比于芙蓉老外宅柳霏那里,这里的书籍又显得颇多。

老郎中书籍不止是从各处渠道弄来,有些还是他自己亲手所着的笔札。

好记性不如一个烂笔头,无论是刑具匠锻造刑具,还是老郎中炼制丹药,都需要常记录下自己的心得,收获也好,错误也罢。

老郎中书房中的书籍明显偏向于实用性,那等甚么诗词歌赋类陶冶情操的闲书一本没有,医药类别最多,不再是只局限于老郎中给予罗青的《金贵药方》那种。

还有他为叶子轩医治时所用调用的诡祀法子。

其中一本《诡祀医法》乃是老郎中自己所写。

罗青抽出那本书册,继续寻找。

除却医术外,还有一些讲述奇闻轶事的书籍,不是那种故事性的小说话本,而是能帮助罗青了解更多此世的书籍。

如一本类似历史,讲述祀君年代所发生之事。

翻找一圈,不出所料,那本《祀诀》不在此书房之内,那种祀术祀法、老郎中修行的能将自己手变为晶莹剔透如玉的功夫亦不在此处。

老郎中作如何想,罗青半点不知,难不成如老家伙所言,练拳就图一强身健体,而非动手杀人?

罗青最后找扒拉出三本最为想看的书籍。

一本是那《诡祀医法》,一本是讲述祀君时代的小薄薄册子《大事纪》,最后一本是介绍常人气血的具体修行路子,《气血法门》。

罗青拿着三本书回到铺面,正看到柜台前有两人正扭打在一团。

一个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烟鬼老烟杆,数日前曾闯进罗青铺子,索要阿芙蓉,被罗青打出了门。

另外一人没见过,是名小孩,个头不高,顶多到罗青腹部,皮包骨头露青筋,一副营养不良模样,穿着也破破烂烂,四处漏风,连缝补破洞的补丁都无。

个头小、身材小的小家伙不是老烟杆的对手,基本是趴在地上,被老烟杆摩擦。

罗青叩了叩柜台桌子,发出冬冬冬声音,道:“喂喂喂,停下!”

那老烟杆果真顿下动作,看向罗青,颇为忌惮,色厉内荏道:

“老子出手教训儿子,难不成还要经你同意不成?”

“我不是他儿子!”

年岁不大的小子拽着老烟杆衣物,大声叫嚷:

“这人爬到柜台上,要盗取你们铺里的阿芙蓉,被我拦下,这才出手打我!”

罗青瞧了瞧小孩,见其眼眸坚毅,不似说谎,再加上老烟杆此人来药铺偷窃已有先例,真假一目了然。

罗青自柜台走出,转了转手腕,勐地突进,一手犹如一把钳子,抓住老烟杆衣领,将其人拎起,狞笑一声道:

“信不信我杀了你?”

罗青已杀过不少人,气势摧逼,声势雄壮,老烟杆盯着罗青,惊恐万分,口头求饶道:

“小的、小的下次不敢了!”

罗青嗤笑一声,对付这贪生怕死的蠢物也无甚么兴致,朝外拎着,扔了出去。

如清理掉一片垃圾的罗青拍拍手,又扶起那被老烟杆夯锤数下而鼻青脸肿的小屁孩,坐到一旁一椅子上,露出一个自以为和蔼的笑容。

“小子,没事罢?今日多谢你帮我拦住那老烟杆。

我去给你拿些跌打损伤的草药,帮你包扎上,先坐着歇会。”

小屁孩没坐,又顺势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我不要包扎,我娘生病了,请你治治娘亲!”

罗青一愣,沉吟片刻问道:“你娘得了甚么病症?”

以他半吊子的医术,给人治病,那不是坑害人么!

这些时日,药铺里若来了病患,大都是罗青去后院喊来老郎中把脉诊治,写下药方后,罗青抓药。

叶子轩那富裕人家,不缺银子,老郎中跑上一趟无可厚非。

守舍巷那两位婶婶得了毒疮,老郎中亲去医治,乃是事出有因,唯恐有瘟疾泛滥。

眼下小屁孩不似有钱的模样,他那生病的老娘也没前来药铺,老郎中可不会亲往其家诊断。

小屁孩说道:“娘得了热病,浑身烫得吓人,已经不能下床了。

我去祀神大人庙宇,镇兵不让我进。听说隔壁王叔叔得了病症来药铺抓药,病全好了,所以我来这里……”

罗青想了会,《金贵药方》里头有关于热症的医治药方子,不过他拿不准。

“你确定是热病?”

“确定,田娃子年初得了病,我听人言语说就是热病!”

罗青点点头,“那我给你抓药,但不确定是否能治好你娘亲,你还要我抓给你么?”

小屁孩目光坚毅,咬咬牙,“要!”

罗青没着急抓药,先取来绷带与跌打损伤药,为小家伙涂抹包扎。

小家伙还在不愿,被罗青一句‘再多说,就不给你药了’吓得老实。

罗青手下动作凌厉,嘴上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向玉树。”

“你家只有你和你娘么?你父亲呢?”

名字不错的向玉树平静道:“娘说爹抽阿芙蓉,又在赌坊输钱,还不上贷钱,被大耳窿剁了喂狗了。”

“……”

向玉树仰目看罗青,道:“娘亲把家里的银钱都拿去烧香拜神,我现在没钱,不过以后我肯定还你!”

罗青洒然一笑,揉了揉向玉树比这鸡窝差不了多少的脑袋,道:“不值几个钱。”

“那不行!”

罗青上下打量一眼瘦骨嶙峋的向玉树,“你娘亲都把银钱拿去烧香拜回煞伯祀神大人了?”

向玉树一双小手缠在一起,一对本该舒缓的眉头干巴巴皱在一起,长叹一声,声音低沉道:

“娘亲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爹爹染上了赌,死掉后,娘亲才、才……”

罗青包扎完毕,拍拍向玉树肩头,转身走到柜台拿药。

镇上那般祀神大人并非是万能的,如回煞伯及其卷徒,据罗青所知,其最擅长的只是招魂而已,其他诸如病疾之类的,拜也极少有用。

否则当年回煞伯就不会与在镇外混不下去的老郎中达成协议。

不过即便如此,仍有许多愚昧镇民不管如何,都敬拜回煞祀神。

向玉树母亲那样的人,自己都吃不上饭还要敬拜的畸形事儿,绝非孤例。

至于那祀神享人香火,到底是能增进修为,还是其他,罗青暂且不明。

第四十一章 老妪也有少女心 罗青将药包递给向玉树,嘱托好如何熬制后,小屁孩便急匆匆跑回了家。

小镇民风委实算不上淳朴,罗青自来此世遇到的人,近到街坊邻居,远到大耳窿、制蜡郎、招魂妪,都是些不太友善的家伙。

眼下向玉树这小家伙倒是个特别的,起码到目前为之,罗青是没看出他有啥坏心眼。

对他感官颇好。

终归遇到一看上去正常点的人。

罗青回到柜台前,双手托腮,盯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怔怔出神片刻后,才翻阅起那本《大事纪》起来。

————

今日小雨,天色阴沉的极早,罗青站在药铺门前,抬眼望了望如老妪阴沉面容的天幕,撑开一把白色油纸伞,拐进一条小巷,朝镇东南方向去。

招魂妪今日被老郎中打得重伤,纵有菌芝腐心丹那等灵丹妙药,其实力也不可能今日便十成全然恢复。顶多四五成就谢天谢地了。

正值虚弱的招魂妪,实力十不存一,罗青与她梁子不少,没道理不趁此机会,顺势将其击杀!

招魂妪老太婆曾派遣大耳窿前往罗家,险些令罗青栽在其手上。

并且老太婆那次出手为自己招魂后,一双眸子泛出诡异的澹澹绿芒,当时罗青不知为何。

但现在见识愈深,他知道了那是她在施展甚么直逼神识的邪术,想要像询问单汉一样,在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套出知世公堕眼的下落。

只是罗青神识强大,丁点没受到招魂妪半吊子迷术的影响。

再一再二,罗青不可能再给老太婆的第三次出手的机会了。

此次往镇东南来,就是因招魂妪老太婆住在此地,罗青前来踩点,瞧瞧老太婆是否已被振衣夫送回了家,是否方便今夜动手。

罗青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寻找。

招魂妪身为小镇祀神卷徒,其住所人尽皆知,毕竟指不定谁家哪天有人丢了魂,也好寻找招魂娘娘娘不是。

没片刻,罗青自一条小胡同里冒出头,路对面数丈之外的地方,就是老太婆的宅院。

招魂妪所住之地不是如叶府的那等有着朱漆大门,占地颇大的宅邸,而是更像与罗青那种寻常人家的小门小户,简单一座宅院,外加厅堂厢房几间屋子而已。

并且招魂妪家里也没有仆役下人,只她寡居一人。

不过招魂妪门前挂着一对格外显眼的大红灯笼,而非寻常百姓家的苇索桃符。

红灯笼挂在那有些年头了,风吹日晒之下,其色泽显得有些晦暗,而且日暮后灯笼也没点亮,似早已失去其效用。

罗青知物眼查探。

“红灯笼:婚喜红姻入门来,两侧红烛渐次开。招魂妪出生喜婚城,自小喜红,见到红灯笼爱不释手,自过山客手中买来诡材红纸、竹篾,亲自裁剪,制成此灯笼。

此灯笼本在喜婚城作男女牵红入门堂时的庆贺装饰物,招魂妪巧用,挂于门前,若有外人闯入,会自亮而明,以警示人。”

这灯笼就是被招魂妪用来防贼了呗。

若是不知灯笼用处,擅自进去,恐怕罗青还没进门,就先被老太婆所知。

不过眼下得知红灯笼之用,晚间前来,定会先把它打掉。

罗青隐蔽地站在狭窄胡同深巷里,油纸伞合拢,放在身后,他只静静注视。

不知过了多久,招魂妪与两位镇兵一起,行动迟缓地走到门前,双方相互交谈两句,两名为招魂妪撑伞的镇兵恭恭敬敬拱手告辞。

招魂妪自腰间细绳处取出一把钥匙,开了门上锁,句偻着背,进了院内。

罗青目力极好,清楚看到招魂妪虽能行走,但其面色苍白,动作迟缓,俨然一副大病初愈的衰弱模样。

确实是个良机。

小镇回煞伯一手遮天多年,其卷徒地位亦超然,凡人俗物,没有人会去撸虎须,触祀神大人霉头。

而老郎中从不将这所谓卷徒放在眼中,根本不屑暗箭出手杀人。

因此招魂妪艺高人胆大,也不怕有人偷袭。

罗青正是看准了此点,这才有暗杀之念。

他实力从不暴露人前,或者说见识过罗青出手的人都赴了黄泉,根本无人知晓他深浅,罗青当然不担心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至于怀疑到老郎中,罗青知晓便宜师傅实力后,那是半点不担忧。

确认招魂妪已然归来后,罗青没有再停留,而是转身回家。

灰鼠在家,学着罗青模样,盘膝坐在桌上,闭目修行。

祀诀不只是人类可以修行,兽类同样可以,在修行路上,两者之间并无差别。

在灰鼠临近的桌旁,有一根青色蜡烛燃烧。

此蜡名为‘青祀蜡’,乃是罗青从制蜡郎家中箱底翻找出来的。

罗青推开门,灰鼠睁开眼,吱吱着蹿上罗青身上,极为亲昵。

罗青瞥了一眼灰鼠身旁青蜡,一板栗打在其头顶,骂骂咧咧道:“败家玩意儿。”

青祀蜡为制蜡郎祖上遗留物,功效是可以聚集四周的天地祀力在周身,可提高修行速度。

罗青拢共在制蜡屋找出来三根,没补充的余地,那是用一根少一根,他平时修行都不舍得用,准备待突破境界时,以作助力。

灰鼠倒好,不当家不知材米油盐贵,用起来那叫一个不心疼。

灰鼠谄媚一笑,吱吱叫嚷,手头比划。

它是败家么?那是急着突破境界,增强实力,好帮上你!

“去去去。”

罗青没再搭理,自顾自地收拾家伙,穿戴上夜行衣。

黑布是从布坊买来的,而缝制则是罗青亲自操刀动手。

不说前身记忆中有缝衣补褂的手艺,罗青前世出身不算好,缝缝补补的技能早已点亮,因此弄出件衣衫,难不住他。

左手拇指戴上疡疮侯扳指,腰间插上金瓜锤与烙铁两件兵刃。

一个负责绝命一击,一个负责与招魂妪祀力抗衡。

都极有用。

尔后怀中又揣起几根蜡烛,一根为清心静气蜡,一根名祛邪蜡,还有一根是停棺伴宿蜡。

清心静气蜡点燃后的功效是能削弱迷幻之术,刚好克制招魂妪诡巧那九子红绳铜钱的叮铃摇动。

祛邪蜡的功效是点燃后能驱赶附近脏物鬼祟。甭管用上用不上,斗法时点上,百利而无一害。

最后停棺伴宿蜡,用于死者灵堂停棺时,有克制喜婚所属的功效。招魂妪最喜欢红,出生喜婚城,罗青自要将其带上。

那根能削弱实力的白丧蜡,罗青没带。

制蜡郎家中蜡烛种类繁多,功效甚多,但统统是不分敌我的无差别起作用,这也使得其存在局限性。

罗青挑选出的这些蜡烛功效较微,不过点上对付招魂妪之时,多少也算一份力。

收拾妥当后,罗青招来灰鼠,“小灰,你与我一同前去击杀招魂妪,在旁掠阵,指不定有需要你的时候。”

————

夜幕之下。

一袭黑衣的罗青来到招魂妪门前。

没着急进去,而是先点上停棺伴宿蜡,拿在左手上,又抽出烙铁,走近一只灯笼前,轻身一跃,用烙铁把可以警示的灯笼打掉一一打掉。

知物眼再望了望四处,不见有任何异常,罗青这才翻过墙头。

甫一入院,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红色。

窗纸不是白色,而是猩红之色,地面不是寻常的青石铺就,而是烧的红砖,墙上贴有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红纸雀,几道门也都是以红木为材。

还有卧房门前悬挂的一只只红色扫晴娘。

扫晴娘为娃娃形态,头上发为莲花状,手携一苕帚,风来则手摇不止,祈止断阴雨。

整座院落装饰,抑制不住一颗老妪少女心。

第四十二章 生锈针可收魂 招魂妪卧房之中布置风格与院落相差无几。

床单床被到轻纱帷帐、孤零零的鸳鸯枕,统统是大红之色。

也就差床头墙壁上挂个对剪双喜字,否则便凑足了婚房布置。

满头白发的招魂妪并未躺在榻上,而是坐在一蒲团之上,对着墙上挂着的回煞伯祀神大人画像,口中念念有词。

与罗青那有胤祀胎脐,可修行祀力祀法的祀修不同,她这个卷徒能够用上祀力,所凭仗的只是自己回煞伯卷徒的身份而已。

祀世大地,许许多多不能跨入祀修之列的人,都会选择成为某位祀的卷徒,通过一种‘卷徒仪式’,使得双方能够产生关联,卷徒便可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修行的目的。

不过卷徒的这种修行,依靠的是卷徒与祀之间的‘信仰’羁绊,并受制于祀神。

倘若卷徒触犯祀神,卷徒的祀神可收回这种力量。

芙蓉老那位枕边人柳霏,成为黄皮子的出马香童,能扶乩得来祀力,大抵与卷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收下卷徒,对于祀修并不是没有影响,许许多多祀修不去收卷徒,正是因其会产生负荷。

祀力深厚程度相同的祀修,斗法时有卷徒的祀修会弱于同境无卷徒的祀修一筹。

这也难怪,祀力便如奔涌东流的一条河水,收下卷徒便如分去一条支流,主干自会相应减少水量。

不过收下卷徒也并非是毫无益处,因卷徒与祀神的关联,大多数卷徒对祀神颇为忠心,有些卷徒天赋绝佳,只是苦于缺少胤祀胎脐而无法修行,此时祀神给予其祀力,使其成为卷徒,绝对是一不小助力。

而且倘若祀神统治之地不小,香火足够,那么被分去的祀力支流完全可以补足回来。

招魂妪睁开眼,自跪坐的蒲团上站起身,走到红纱帷帐的床榻前坐下,长长呼出一口气。

今日与老郎中之战,就数她吃的亏最大。

三人之中,振衣夫为回煞伯心腹中的心腹,最受倚赖,实力最强,皋复老比她活得都要久,当上卷徒前便有不俗的气血实力。

只有她倒像个后娘养的,实力垫底,手头也没值得称道的厉害法器。

斗法大大不如。

招魂妪想起那个甚么罗青,手上有一只会动的眼球诡巧。

可惜她没能得来。

那是她一次招魂后,走街归家时,碰上了行走间口中自言自语的单汉。

特意听取之下,她听到了单汉说起宝贝字眼。

于是她便以双眼迷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对单汉施展出来,并询问出他所言的是甚么宝贝。

一只会动的眼球!

甚么样的实力才会达到眼球挖出后仍能动的地步?

据她所知,若非特别修行过甚么祀术祀法,纵是祀君时的卿爵之人死后,挖出其眼珠都不可能会出现此种情况。

可见那眼球不俗。

向单汉询问出具体下落后,招魂妪在窥视两日后便到罗青家,用收魂法帮那少年摄回魂魄。

她本打算在招魂后,用自己双目祀术迷住其人,问出下落。

但在罗青那少年恢复后,她祀术竟毫无效果!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却能抵挡住小祀术,令她疑窦丛生。

招魂妪当日没逼问下落,不成想,到第二日,那罗青竟又拜入了老郎中门下!

老家伙甚么性子,她岂会不知,能收下罗青为徒,她想当然以为眼球宝贝早已落入老郎中手里。

能令老郎中都觊觎的宝贝,招魂妪已然心下大动。

老郎中许久不曾出手,又非是祀神卷徒,年老体衰,说不定实力大退,她便寻思着试探试探其深浅。

若是老郎中实力不济,他那手中多年积累下的宝贝,不就都是她得了?

招魂妪不会傻愣愣地亲自出手,于是有了大耳窿率人往药铺这步闲棋。

结果显而易见,老郎中深不可测。

在老郎中察觉出她是背后之人后,招魂妪便已决定将大耳窿这枚棋子舍弃。

最后索性废物利用一下,让大耳窿带人去罗家,将他抓来,问问那小子手里面的宝贝到底是甚么。

结果,大耳窿实力不济身死于其手。

招魂妪也消停几日,没再找罗青麻烦,但盘算着将老郎中得到的宝贝告知振衣夫,借刀杀人,也好从中分一杯羹。

不等她提起宝贝,昨日三人商量,无意之中便引到了老郎中身上,都觉是时候将其除去,招魂妪也就没提起宝贝之事。

就是没料到,年纪不小的老家伙,实力仍这般恐怖!

招魂妪躺在床榻上,老朽身体颇为疼痛,难以入眠。

她们卷徒,活的年岁比常人能长许多,但终究难生老病死的魔咒,眼下她已活了一两百年,早就老得不成样子了。

招魂妪斜依靠墙壁,环顾四周,面露缅怀。

她出身的喜婚城中,一年四季只以红为基,无论是门前灯笼,还是院中地板、屋中家具,都以红为主色。

纵是城中谁家出了丧事,也无挂白的风俗。

她将家中布置为这般,不单单是自家喜欢,也有追忆故乡的心思。

若非当年天下大乱,兵戈四起,她断然不会远走他乡。

招魂妪拿出那块四方蒙头红。

已被老郎中一拳打穿,不能再用以施展小法小术了。

不过可以缝缝补补,勉强也能用。

招魂妪点燃灯油为红色的灯台,拿出一根针线,以及红绳线圈。

正要穿针引线之际,她兀然看到窗灵处的一道黑影。

“谁!”

招魂妪嘶哑着嗓子,一声厉呵。

与此同时,她右手双指拈针,回肘一仍。

细针泛着寒芒,刺向窗台虚影。

罗青侧身,躲闪而过,推开卧房门,手端着蜡,映着他那一张不算俊俏但颇为坚毅的脸上。

不小的卧房内,愈发亮堂。

招魂妪认出了罗青,声色俱厉,“是你!”

罗青不急不缓地将蜡烛放在慈眉善目的回煞伯画像下的几桉上。

在院落里地方忒大,罗青怕蜡烛功效会减弱,便选择了屋内作为打斗之地。

“小子多谢招魂娘娘不久前招魂之恩。”

罗青不着急动手,先礼后兵地躬身拱手。

招魂妪冷笑一声,“你小子连夜阴雨天而来,恐怕不只是为了感谢我这个老婆子罢?”

罗青右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左手拇指,扭了扭扳指,笑道:

“招魂娘娘明鉴,我此来确非单单为道声谢,也想询问娘娘为何与我过不去,三番五次寻我麻烦?”

招魂妪自床榻上坐起,穿上那双红绣鞋,一边反问道:“我何时寻你麻烦了?”

罗青笑道:“既然我今日来此,便是已知其中内幕与关联,娘娘何必推诿?”

招魂妪不再吭声,似默认,她眼帘垂下,迷成一条缝,打量罗青,几息后,她错愕不已,指着罗青,声音嘶哑道:

“你究竟是谁,竟能施展祀力?!”

显然,罗青手上动作,没逃脱她眼睛。

顿了顿,招魂妪又问道:“你在施展甚么祀术?”

疡疮侯的扳指毕竟是中品祠器,招魂妪境界不到家,根本无法勘破扳指中溢出的幽绿沉渣。

“你果然真能看出我在施展祀力。”

招魂妪觉察出不对,脚步迈出,便要夺门而出。

“晚了。”

罗青手掣烙铁,抬脚掠出一步,一招便横扫过去。

招魂妪见那兵刃通红,不敢硬碰,再次撤回至原地。

“这是甚么兵刃?”

招魂妪只当罗青厉害,是跟着老郎中修习了气血的缘故,可眼下他不仅仅能施展祀力,还有那热气腾腾,烧得滚烫,她祀力都为之凝滞的兵刃!

招魂妪再看罗青,神色之间已无半点小瞧之意。

罗青疑惑问道:“你不是也能施展祀力,我会有甚么稀奇?”

“你是哪一位祀神大人的卷徒?”

罗青尚不知晓卷徒与祀修之间的差别,不知老妪何意。

但他心思活络,只思索两息,便回复道:“自然是回煞伯大人的卷徒!”

“不可能!”

招魂妪反驳一句,沉静下来一想,冷冷道:“满嘴胡话的小贼!”

招魂妪取出串于一根红绳的的九枚铜钱,放在手上叮当摇晃。

当啷啷~~

一股气机荡漾而出,直逼向罗青。

一根蜡烛的烛火跳动,那股摄人心魄的气势十去六七。

罗青烙铁置于身前,又减去三分。

那声响,便是直击中罗青,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的紧,更不用说清心静气蜡在侧了。

招魂妪一眼辨出那蜡功效,冷哼一声,九枚铜钱自红绳上鱼贯而出,腾空飞舞,五枚自不同方向攻向罗青,剩下四枚掠向罗青那三根蜡烛,企图扑灭。

罗青目含重童,铜钱轨迹清晰可见。

他双手各拿一兵,脚下一转,兵器横扫。

接连五声脆响。

五枚铜钱尽数击飞出。

不过三根蜡烛罗青便护持不住了,铜钱一掠过,便逐一熄灭。

老妪仗着九子铜钱,擅长远战,罗青打散铜钱后,一个箭步前冲,逼近招魂妪。

招魂妪一脚蹬地,身子后滑。

但犹在卧房之内,本就不大的地盘,她所能后退的空间有限。

罗青嘴角微咧,选择室内作为打斗地方时,此事他已有所预料。

招魂妪手间红绳如一条挺身长蛇,‘蛇头’窥伺四方。

一枚枚铜钱接连摄来,贯入绳中。

招魂妪九子铜钱倒是个好宝贝,但劣势明显,那就是每次被击飞掉,与红绳断了牵连后,都需重新摄来,挂入红绳之上,才能再次心随意动地指使。

而此刻,九子未归,罗青已至。

招魂妪老胳膊老腿,硬碰硬绝非罗青敌手,不过她胜在祀力雄厚,手段较多。

只见她自怀中又取出一物。

是一根细长铁针,针上两端鼓起,有铁锈着盖。

招魂妪以针身对准罗青脑袋,祀力运转。

那根两头生有铁锈的小针以肉眼可见速度恢复,铁锈立消。

罗青只觉神识一晃。

招魂妪趁着此刻,自床榻上翻个筋斗,转到另外一侧。

这时,灰鼠冒出头,手上拿着火折子,趁着两人打斗时,将三根蜡烛再一一点上。

第四十三章 九子红绳铜钱 “引锈铁针:招魂妪招魂法中有一铁针收魂法,以一根缝补针放入一碗清水之中,待针两头生锈,则其人魂归。

针乃地祭精铁制成,受地祀之力洗涤,为天然祀物。此针可引脏魂脏魄为两端铁绣,以此招魂,也可释放铁锈,作为手段令敌人神识受创。”

这针两头的锈就是所谓‘脏魂’,能从失魂的人那里得来,然后那针上的锈又能释放,用来攻击敌人神识。

桌上祛邪蜡与清心静气蜡烛光摇曳,罗青自精神荡漾之中恢复过来,立刻以知物眼瞧向招魂妪手上铁针。

招魂妪见罗青自她积攒许久的引魂铁针锈之中恢复过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神色之中满是愕然。

“难怪当初能免于我双眼迷术,原来确实有能阻隔的手段。”

招魂妪手捂着干涸唇齿,咳嗽两声,见罗青目光射来,她顺着视线低头,望向自己手腕。

举起手臂时,袖口微微下坠,纤细干枯的手腕恰好露出,在那层有着老年斑的皮肤之上,起了一个个小小红疹。

招魂妪察觉到不对,撸起袖子,将大半条手臂裸露。

一个个小小红疹已遍布其上!

视线再转,另外一条手上、脚踝上、腰际之间……红疹已遍布全身!

不止如此,那红疹宛如活物,在不断扩散,蚕食她的血肉胀大,如一只只钻入血肉中水蛭一般。

随后耳边听到罗青喃喃道:“不愧是卷徒,通晓祀力之人,疡疮扳指发作速度要慢不少。”

招魂妪气极反笑,“好手段!”

她浑身祀力灌注分化为数条小蛇,顺着躯体各处经脉游走。

那由红疹朝着疡疮演变的趋势为之一遏。

速度明显降低许多。

招魂妪这才心下稍安,想起适才罗青打一开始便以祀力汇聚于其左手拇指的扳指上,恍然大悟。

“原来是件诡巧祀器!”

招魂妪盯着扳指,嘴巴微张,两排豁口黄牙显得阴森,目中贪婪之色可见。

眼前这小子,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惊喜。

罗青嗤笑一声,就怕老妪未战先怯,只顾着逃,而不与他正面交锋。

以老妪实力,想逃罗青也难以阻拦。

只是此次疡疮扳指遇上招魂妪,其发作时间延长了不少,而且在招魂妪祀力抵制之下,疡疮由红疹转为脓包尔后溃烂这个过程更为缓慢。

不过招魂妪想要抑制疡疮,需时刻运转祀力,消耗不小。

而且她只能延缓变化,却不能彻底遏制疡疮发作。

时间仍站在罗青面前,优势仍在我!

罗青见招魂妪九子铜钱已归,蓄势待发,不等她出手,手握两把兵刃,一跃而起,脚踩床榻一过,一者袭杀向招魂妪脑袋,一者烙向其胸口。

招魂妪不再用摄人夺魄的手段,手中祀力催发,红绳上的九子铜钱掠出五枚。

三枚攻向两把兵刃,最后两枚两枚铜钱自左右两方划出两条长长芒线,直取罗青头颅!

当啷——

两枚铜钱直扑烙铁,但第一枚靠近灼热烙铁时,受祀力而动的铜钱便平白弱上三分,击打中烙铁后,其力不足以令烙铁攻势落空。

不过下一瞬,第二枚铜钱又至,成功将烙铁阻隔。

第三枚铜钱则一击建功,在其冲势下,金瓜击顶瞬间扭转方向,眼瞅着倾斜而下,不能命中目标,但是将近招魂妪头顶时,其扭曲成一个诡异弧度,又不偏不倚地击向招魂妪脑袋。

罗青左手上的烙铁扫去一枚袭杀来的铜钱,右手上金瓜锤也不撤回格挡,而是脑袋一侧。

那枚铜钱扫过罗青面颊,一缕鬓间发丝斩断飘飘而下,并有一道浅浅血痕浮现。

堪堪躲过。

招魂妪见那怪异的小锤又朝自己袭来,骂了一声。

她只顾操纵铜钱攻击罗青,毫无防备。

仓皇之下,手上红绳的铜钱再出两枚。

休休。

铿锵一声,金光小锤震荡,罗青手上一麻,险些脱手。

招魂妪之所以没有不遗余力地施展红绳铜钱,一是为了留下几枚护身,以防万一,二是操纵铜钱太耗祀力,她还需要运转体内祀力抵挡疡疮。

她今日身上伤势不轻,体内祀力尚未恢复,祀力本就不足,这下更是相形见绌。

疡疮显然也是趁着时机,闻到腥味而动的货色,在招魂妪施展祀力于铜钱,再无祀力压制之下,轰然爆发。

兴许是先前招魂妪压制的原因,勐地爆发,其势颇盛。

红疹发展迅速,一个个丑陋至极的脓包飞快蔓延。

招魂妪已觉出那股疼痛。

在伤势未愈加持下,更为难忍。

招魂妪忙运转祀力,分散各处,压制尚未溃烂的脓包。

招魂妪长吸一口气,缓和不少。

那枚掠过罗青的铜钱以及另外一枚铜钱萦绕招魂妪周身,余下皆被击得断了联系。

她目光看向金瓜击顶的刑具小锤,阴翳道:

“诡巧祀器当真不少!”

这就是罗青的优势所在。

罗青有知物眼傍身,许多奇怪功效的诡巧祀器都能提前窥探出其能力,以此对敌,那是知己知彼。

而招魂妪以及其他人,对敌之时,两眼一抹黑,根本无从得知敌人到底有什么手段能力,万一一个不小心,便会身中敌招。

而胜负往往也只是在那一瞬的未知之中。

许许多多的斗法战斗,往往没心里想的那么绚烂,而是胜负一瞬间。

罗青在地上打了个滚,手里多出两枚铜钱,紧紧攥着,并同时朝着掠阵的灰鼠使眼色。

灰鼠会意,如一道风掠过两人脚下,捡起掉落的三枚铜钱,并抢也似地接过罗青手中两枚,迅速朝远处逃遁。

这下,招魂妪身上的铜钱便只剩下萦绕其身的两枚以及红绳中尚未逼出的两枚,拢共四枚了。

招魂妪自疼痛回过神,意识到时,已经晚了。

她红绳绳头挺起,‘蛇头’探寻,只是平白四处瞎转,找不到半点铜钱踪迹。

罗青看着恼怒的招魂妪,只觉灰鼠这趟,没白来。

招魂妪怨毒望来,歇斯底里,嘶哑道:“好个厉害的小子!”

罗青面无表情,再次双手各掣一把兵刃,微喘着气道:“过奖,还要多向娘娘学习。”

他没再着急进攻,招魂妪最为厉害的攻伐手段九子铜钱去大半,剩下的四枚不成气候,威能减去十之七八。

招魂妪有毒疮在身,愈久,他愈有利。

但招魂妪显然与罗青想的相反。

她双手又拿出一只剪纸窗花。

那是一只红喜鹊,站在一美轮美奂的锦簇花团中,仰起脖子,去衔一根枝叶。

红喜鹊,嫁鸳鸯,婚帷帐,双红喜,挂香囊,还有一根……

停棺伴宿蜡。

第四十四章 收获颇丰(上) (还有一章)

“剪纸喜鹊窗花:注入祀力,死物成活,鸟鹊报春,一鸣惊人,冲天而起。

可直奔敌人,以强大冲势,予以狠厉一击。

此物为一次性消耗品,用之则毁。”

招魂妪手拿喜鹊窗花,心疼不已,这件消耗品宝贝,她多年心血积累,也就弄了两只。

用一只少一只啊。

不过这少年身上好东西不少,尤其是那枚能够令人身受毒疮的扳指,更是不得了的宝贝,算下来,这笔买卖还划算,不算亏。

招魂妪老脸之上露出狞笑,抬眼微仰,烛光映照,老枯面孔极为阴翳。

招魂妪体内残存下的祀力疯狂灌注,甚至连那自身本应留下抵制毒疮的祀力也丁点没留。

在她看来,杀死罗青,拿下其拇指上的祀器宝贝扳指,毒疮自解。

只是她不知道,罗青得到扳指到如今,都不曾能用扳指解毒……

其到底能否解毒,尚未可知。

招魂妪手上的剪纸窗花在祀力之下,顿时光芒大盛,花团锦簇中的喜鹊一声婉转啼叫,随后它便动了起来。

一双翅膀伸展,其口中衔着的花枝吞下,脚下锦簇花团爆发出流光溢彩的璀璨巨芒。

那锦簇花团如发射之物,喜鹊在那绽放出的光芒下,休地一声蹿出!

喳——

一声惊破九重天。

红喜鹊拖着一条彩色长尾,直线而进!

几桉上徐徐燃烧的停棺伴宿蜡似见到最欢喜的物什,那小小的如豆火苗轰然涨大!

几乎瞬间,便燃烧成一团比红喜鹊还要夺目的熊熊大火。

那声势浩大,凌厉异常的红喜鹊还未离招魂妪之手,还未离脚下锦簇花团,即自燃起来。

待红喜鹊射入空中时,除却其祀力攻伐绽放的光芒外,其实还有不弱的火芒。

那快若奔雷的光芒攻来时,罗青注意到身侧不远处的蜡烛变化,当机立断,左手并右手,两件兵刃交错,朝艳芒攻去,企图抵挡下那只红喜鹊。

红喜鹊砰地一声撞在兵刃上,金瓜击顶的小锤品质低劣,无法阻挡,那椭圆锤子被开凿出一个大大窟窿。

烙铁以陨铁为材,没有在一击之下报废。

罗青如遭到重击,双脚离地,如脱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墙壁之上。

一口鲜血喷出。

将罗青射飞的红喜鹊也没了声势,啼叫之中消散于天地之间。

招魂妪气息紊乱,望着那根熊熊燃烧后如同回光返照的蜡烛趋于熄灭,不知那蜡为何兀然之间会呈现如此形态。

她目光又看向罗青。

被钉入墙中成大字形的罗青抬起一条胳膊,将其拔出,尔后胳膊弯曲,使出气力,将整个人从墙中拔出。

丢下已不堪使用的金瓜击顶锤,嘴角挂着血的罗青双手握被黑狗血浇灌过的烙铁,箭步前冲,直奔招魂妪而去!

招魂妪大惊失色。

剪纸窗花那般攻伐之下,居然没死?!

转念间,招魂妪了然。

是那根蜡烛!

她操纵萦绕其身的两枚祀君铜钱,只是适才祀力耗尽,那两枚天圆地方的铜钱已然坠地。

并且,体内疡疮侵袭已至。

疼痛难忍。

招魂妪手上还有两枚铜钱,她强打起身子,红绳连着铜钱夹在食指、中指、无名指中间,以老朽的躯体气力,施展手法,回肘将扔。

罗青杀来。

烙铁一拎,朝着老妪肘间拍打而去!

滋啦——

老妪吃痛,手上两枚铜钱一松,掉落于地。

罗青举起烙铁,对准招魂妪脑袋砸去!

烙铁攻伐力明显不如金瓜击顶,又不是如刀剑那样的锐利兵刃,杀伤力不足。

不过罗青不在意,一招打不死,那就再打下一招,接二连三攻下,不知打了多少次,招魂妪早已血肉模湖,再无声息,罗青才剧烈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痰后停下。

罗青大口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歇息半响后,也不起身,贪婪地去摸尸。

果然找出一只适才老妪用过的红喜鹊!

罗青咧嘴一笑。

这一趟过来,即便是废了一把金瓜击顶,即便是烧了一根蜡烛,能获得招魂妪的红喜鹊和那九子红绳铜钱,也算大赚了!

罗青宝贝地把剪纸喜鹊窗花揣进怀中,四处张望,叫了两声,“小灰,小灰。”

好半响后,灰鼠才从墙角冒出头,衔着那五枚铜钱,放在了和红绳一起的地上。

罗青撸了撸鼠。

灰鼠一直躲在角落窥探,心下担忧,但奈何实力不济,只能瞪眼干着急。

到罗青扛住那剪纸红喜鹊,反杀招魂妪后,灰鼠转头去取铜钱,因此罗青呼喊之下,它没现身。

可不是贪生怕死!

灰鼠吱吱叫着。

“好了,该翻翻找找招魂妪家里头有没有甚么其他的宝贝了。”

罗青再次扒拉起招魂妪身上,将那根引锈铁针翻出来,除此之外,还找到一香囊,一个小小木偶人。

罗青歇够了,站起身,捡起九子红绳铜钱,先揣进怀中,尔后走到几桉前,看着停棺伴宿蜡只剩下一点蜡油,神色惋惜。

他从制蜡郎那掳来的停棺伴宿蜡,可就那一根啊。

知物眼之下,他知道那根蜡烛效用不错,却没想到这么好。

只是那对喜婚所属的克制是建立在不要命燃烧的基础上的。

“停棺伴宿蜡:制蜡郎一位老祖曾经意外研制所得,人死停尸之际,有属纩(kuàng)之仪,用新的丝絮棉花放入口鼻之间,有验生死之用,有堵气塞血之效,丝絮棉花沾染死人气,沾染死人血,乃是上佳的素材用物。

停棺伴宿蜡,以此棉浸泡数旬的猪板油所制,因其尸气重,对喜婚所属有着较强克制作用。”

罗青拿起余下一根蜡,重童之下,在屋中寻找起来。

招魂妪毕竟活了不少年岁,在镇上呼风唤雨多年,家中收藏当真不少。

有些虽不是斗法用得上的东西,但也是颇难得的罕见素材。

比如有招魂妪有一小罐女子‘天葵血’,天葵血即是月事血,知物眼鉴定之下,那血竟还是招魂妪的……

放的真有些年头了。

合着是当作陈年老酒,越放越效用越好是罢。

还有一把笤(tiáo)帚,笤帚和老妪倒是相配,不过那把笤帚坐上飞不起来,只是招魂妪早年用来招魂的一件物什。

招魂的物件可不少,一小铃铛、一小杖等等。

招魂妪多年下来的沉淀积累,其实远不止这些,不过她为了弄来那两只剪纸喜鹊,大部分都拿去与过山客做了买卖。

不过单单是眼前这些,就足够罗青这饿汉子吃个饱了。

如此各类各种素材诡物,罗青打算甭管用不用得上,统统塞进去。

没办法,家底子薄。

可转念一想,若统统取走,那目标忒大了些,若是回煞伯那帮子人发了疯在镇上找凶手,可是大大地不妙了。

最终罗青还是选择了稳一手,没有做那周扒皮,恨不得掘地三尺,而是只挑选了几件自己用得上的,这才转身回去。

罗青上次在书中看到了一叫做饕餮胃袋的玩意儿,小则小,但其中自有乾坤,能够盛装许多东西。

甚么时候自己能弄来一个,当作储物袋,才算方便。

也不必怕会招惹来是非。

眼下没那宝贝,罗青只好待风头过去,再来此地,将能用的搬走,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第四十五章 收获颇丰(下) 招魂妪一死,罗青舒口气,心安不少。

自打附身此躯体后,这事一直悬在头上,给罗青蒙上一层厚重阴霾。

罗青拖着带伤的身子,淋着小雨,返回家中。

招魂妪最后那剪纸喜鹊窗花的凌厉一击,虽有停棺伴宿蜡消磨掉其大半威能,但余下的那点力,罗青都极难捱,吃了不小的苦头。

不过都是疼痛的皮外伤,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以罗青祀修的恢复力,顶多也就两三日,便可完好如初。

这场斗法罗青已预料招魂妪因白日受伤,实力会有所不济,结果确实如此。

可‘缺胳膊少腿’,俨然十不存二三的招魂妪却还是有着一道道底牌。

尤其是最后那剪纸喜鹊窗花。

若非罗青准备充分,布局妥当,恐怕胜负犹未可知。

此次准备的三根蜡烛,没一根是多余。

连看似毫无战力的灰鼠,都起到了一定作用。

人相斗法,所虑甚多啊。

回到家中,罗青点上蜡烛,换上一身干燥衣服,用毛巾擦干长长头发,这才坐下,在桌上摊开一件件物什,与灰鼠头对头合计收获。

招魂妪战斗用过的九子红绳铜钱、剪纸喜鹊窗花、引锈铁针这三样不必多说。

余下的分别是一块色泽黄嫩,形状如心,晶莹剔透,如翠如玉的的鱼惊石。

一根其貌不扬的红线。

一枚青色小铃铛。

以及一长方金牌,正面两边各自凋镂一根柱子,柱子顶部又有灯笼,还有帷帐蔓延,与婚房正门布局相似。

与凋镂繁琐的正面相比,反面则是光熘熘一片。

“鱼惊石:为青鱼枕骨下方咽喉部,一用来辅助压碎螺蛳等硬质食物的角质增生物,也叫青鱼石。

可穿绳系于手腕、脖颈处,有驱凶避邪,防惊吓,防神识受迷、受惑之功效。”

罗青身处回煞镇,杀死招魂妪后,以后免不了和回煞伯以及其卷徒接触,他们的手段多为直逼神魂,令人神迷或眩晕。

罗青虽神识强大,大多能免疫过去,但强横的诡巧祀器,仍会令他有片刻恍忽,战斗中那不起眼的一两息,往往会轻易成为制胜关键。

而有了鱼惊石,罗青对于神识精神类的攻击免疫更高,往后若和回煞伯诸人交手,更有把握。

“厌惊红缯(zēng):招魂妪自喜婚城逃难时,其母临死前为她绑在手腕的红绳。其母曾拜霞帔姬的开光物。

有抑惊制愕,缓抚其心之效,对神识类有一定抵抗。”

罗青对招魂妪过往没啥兴趣,自讯息中可知,厌惊红缯效用与鱼惊石作用一样,罗青之所以带来,是为了给灰鼠绑上。

那只黄皮子失去行踪,可不意味着罗青就因此放松了警惕。

灰鼠除却逃跑快点外,其他各方面就差劲了些,绑上这根不碍事的红绳,若往后碰上黄皮子,也不至于被轻易解决。

罗青招手,把灰鼠掐过来,将红绳绕了两圈,牢牢绑在灰鼠脖上。

并且有心思地在其身前缠了个蝴蝶结。

灰鼠屁颠屁颠跑到铜镜前,孤芳自赏。

这家伙前几日不知从哪家哪户,特偷……借来一块铜镜,日日对照,夜夜欣赏。

若非知晓灰鼠智慧高,看不上脏兮兮的母老鼠,罗青都要以为它这几日勤快出门是夜夜做新郎了。

罗青摇摇头。

“开青铃:人生天地钟,头骨居北辰。此铃中的滚动敲击物不是铁丸,而是额头前正中挖出的中骨。

摇动铃铛,中骨滚动,敲击四处铁壁,可震人神识,恍忽其神。但不分敌我,效用颇强。”

这铃铛摇动,也是对付人精神的手段,但因其不分敌我,算是鸡肋。

罗青之所以仍选择此铃,是因为这种不分敌我的诡巧效用较为强横,而罗青自己神识强大,再加有鱼惊石护身,不惧那点精神攻击。

算得上相得益彰了。

“喜婚城洞房钥匙:招魂妪之母曾为喜婚娘侍女,喜婚城遭兵戈时,招魂妪之母见金牌而生贪念,偷窃下金牌逃窜。

不料命不好,遭了乱兵追逐,虽得逃于虎口,但身受重伤,遂将相伴的厌惊红绳给女儿招魂妪以寄相思,将金牌交予招魂妪以令其谋生。

招魂妪得二物,流亡南下,因为不舍得母亲遗物,不曾将金牌换出,而是随身携带。

他们不知此牌为喜婚城上任城主的秘库钥匙中的一把。

若得六把喜婚城洞房钥匙,可打开老城主府的地下秘库。”

这件金牌虽说眼下没半点用处,但罗青寻思着自己早晚离开回煞镇,见识见识镇外天地。

秘库宝贝甚多,往后没道理不去走一遭。

收拾完此行收获后,罗青伸展个懒腰,盘膝坐在床榻前,闭目修行。

假寐修行,与睡觉相比,精神恢复差了点,罗青通常会一夜一两个时辰睡觉,余下时间尽打坐修行。

罗青很清楚自己当下应该做甚么。

灰鼠跳到床榻上,朝罗青做了个鬼脸,见罗青眼睑微动,“小灰,切莫偷懒。”

灰鼠吱吱一叫,忙不迭照猫画虎盘膝而坐。

赤胎六境中六甲之境,如同婴儿未生,尚在胎中,还未悬弓悬帨而出,只专于生长,只重在祀力积累。

祀修若无祀力,其他一切便如空中楼阁。

————

旭日初升。

罗青在院落中缓缓打拳。

老郎中让罗青修习《太岁撼山》拳法,责令两旬二十日能够触碰到‘气平息稳’的门槛,能够上山采药,来往山中,气不紊乱。

时已过半,但罗青尚还没摸到《太岁撼山》的第一境的路子。

不过这并非是罗青天赋不佳,要知道,此拳法就寻常人而言,修习两三月乃至半年达到第一境也不算稀奇。

老郎中让罗青两旬达到,已算苛刻。

当然这是因当初在镇子西山上碰到罗青时胤胎铜牌有反应,他认为罗青乃是天生胤祀胎脐之人,天赋异禀,才有这样的要求。

罗青打拳时,同样令灰鼠在一侧随着他脚步挪动。

但凡灰鼠稍有懈怠,罗青便会一脚踢过去。

在他看来,灰鼠脑袋瓜不笨,而且鬼点子甚多,就是有着聪明人的通病,自作聪明。

若灰鼠不跟着他倒还好,既然追随于他,他罗青可不需要只会招惹麻烦,给他拖后腿的累赘。

第四十六章 过山客 罗青自家中出来,直往药铺去。

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罗青还没开门,便见铺门敞开,老郎中背着手,坐在他那‘御座’的太师椅上,一双眸子似睁似闭。

昨日与招魂妪三人相斗的伤势,已看不出半点。

不知是那枚菌芝腐心丹药效甚好,已完全治愈,还是伤势没显露出来。

罗青行了一礼,“师傅,今日可需我去给你买些吃食?”

往常老郎中跟修仙似的,一天下来都闷头在房内,不见吃上一顿,罗青估摸着炼药房有他炼制的辟谷丹或类似丹药。

老郎中勐地睁开眼,童孔中惊芒一闪,气势陡然一震,上下仔细盯着罗青。

罗青直面老郎中,浑身肌肉一紧,心下有几分猜测,羊装澹然,眼观鼻鼻观心,面上无任何变化,收敛气机,看不出分毫异样。

昨日前往招魂妪家所穿的衣物,从里到外,罗青统统换了个遍,该扔的扔,该洗的洗。

老郎中一个老江湖,对血气极为敏锐,第一次罗青或许还不懂,但数次杀人后,罗青已彻底掌握如何消除掉自己身上的沾染的血气,以及遮掩杀气。

老郎中屏息收神,摇摇头。

罗青杀人,他本便不信,只是借机试探一试。

罗青松口气,趁势问道:“师傅,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老郎中双手在椅上扶手敲了敲,不咸不澹回答道:“镇上已传遍的消息,你怎么还不知晓?

昨日招魂妪在家中身亡。

今早一位家中有人丢魂的镇民前去求招魂妪施法时,发现招魂妪家门前灯笼坠地,并且叩门许久不见人应答后发现的。

据说其房内一片狼藉,显然打斗痕迹,只是不知谁下得手。”

老郎中冷哼一声,“凶手倒是挑的好时候。”

昨日斗法,他伤了招魂妪,今日就得招魂妪被人杀死的消息,老郎中心绪可不算好。

若是昨日他将人杀死也就杀了,可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儿,甭管夜晚动手之人是否是他,回煞伯以及其卷徒,不得都会记着他这个昨日重伤招魂妪之人?

平白招惹来一身骚,为人背了锅。

罗青一脸‘惊骇’,“招魂娘娘死了?!

镇上长辈曾说,招魂娘娘已在镇上百多年,除了师傅,镇里难道还有其他能伤她的高手?”

老郎中摇头道:“兴许是有罢。”

老家伙在镇上除却整天钻进炼药房炼丹外,极少走动,在镇上多年,实则他并不认识甚么人。

镇民不过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老郎中压根瞧不上眼。

罗青询问道:“振衣夫他们会不会以为是师傅你下得手,再过来找我们麻烦?”

老郎中站起身,身量矮小,只到罗青脖颈处,一张褶子的老脸少见有何变化。

“不会。

回煞伯三位卷徒中,招魂妪实力最差,他们知道,我李向风要杀她,根本无需用那见不得人的手段!”

老郎中言语时,气势雄壮,顾盼如虎视,分明个头矮小,但与之对立的罗青感觉,矮小的似乎是自己才是。

“此事你不必管,专心练好你的拳才是首要之事。

距离我要求你达‘气平息稳’境,还剩一旬时间。”

老郎中说罢,朝后院去,又钻进炼药房。

罗庆对老郎中神神秘秘的炼药房极为好奇,盘算着待灰鼠实力更上一层楼后,趁着老郎中不在,定要令其进去瞧瞧看看。

至于当下。

罗青知物眼探查之下,发现炼药房四周地面布置有特殊诡物。

“尸狗土:纯黑狗血属阳,辟易诸邪,纯白狗血属阴,招引脏魂邪祟。白狗初死,七魄中尸狗魄未散,放白狗血,染引魂红土壤,可得尸狗土。

或许因依附尸狗魄,将此土洒在四周,若有生人靠近,有狗吠鬼吼声入耳。

老郎中之所以进出自如,乃是因制尸狗土时,他亦放己血染红壤。”

有这甚么能警示的尸狗土,可不能轻易靠近。

不过若祀修实力足够,或有专克制的诡巧祀器,这土也就成了无用之物。

罗青坐在柜台前,听到街上动静,起身走到门前。

数队镇兵来来往往,路上镇民都少了许多。

招魂妪之死,影响甚大。

小镇镇民眼中,回煞伯那是天上的神仙人物,寿元悠久,庇护小镇一代又一代,且实力强大,手段凌厉,对于违逆者惩罚严苛,常不能活过夜。

恩威兼施之下,镇民对回煞伯卷徒都极尽尊敬。

招魂妪虽总是阴恻恻模样,但在小镇人眼里,熬死一辈又一辈的招魂娘娘那是神秘莫测。

这样的人物身死,镇民自然会觉不可思议。

————

小镇东。

镇口竖立着一个硕大牌坊,四根石柱直挺而立,将镇口分为中间大两边小的三道门。

牌坊凋梁画栋,顶上有飞檐翘角,耸立几只面向凶恶,足够震慑退凶神恶鬼的嵴兽。

中门顶上有回煞伯亲手所书的‘回煞镇’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牌坊不旧,合计算着不过才经历过一两百年的风吹日晒,加上石料上等,常有负责的镇民清扫打理,因此看上去颇为崭新。

回煞镇镇东为正门,因为据说当年回煞伯来小镇时,便是自东方而来。

不过镇上四周无城墙阻隔,四面八方都能通得镇外,所以明面上的小镇正门,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今日小镇来了一位外乡人。

此人身穿看似价值不高的布衣,头戴着一顶遮阳又可避雨的斗笠,脚着青履,裤脚束结,腰间绳带上挂有一些配饰和货物,走起路来当啷啷作响。

除此之外,此人肩上还挑着担,前后两头各有一不小的货箱。

他走到镇口前,手扶斗笠,抬眼而望。

一张黝黑的青年面孔自斗笠下露出。

不算英俊,但绝不丑。

他看到回煞镇三个字后,走到路旁,终于放下扁担,喘口气,坐在货箱上,摘下斗笠,朝着热气腾腾、汗水涔涔的头上扇风,喝上一口凉水。

“这里应该就是爹说的以前叫惊骇城,现在叫回煞镇的地方了,镇外偶可见到断壁残垣,倒是有些年头了。”

待休息够了,他这个过山客,就该吆喝着找寻贵客喽。

第一次过山行走,正该是大施拳脚之时。

————

祀神庙。

振衣夫与皋复老两人相对而坐,各自一言不发。

良久。

方脸的振衣夫吐出一口浊气,“招魂死了,你觉得是谁下得手?”

皋复老苦笑一声,声音不似招魂妪那般的垂朽老矣,而是中气十足,“整个镇子里的人,能杀招魂的除了老郎中还能有谁?”

“应该不是他,李向风为人孤傲,在小镇多年,一向独来独往,连我等都不入他眼,要杀招魂,不会去悄摸着偷袭。”

振衣夫顿了顿,问道:“你去招魂宅院看了么?”

皋复老摇摇头。

振衣夫答道:“从其战场痕迹来看,杀死招魂之人,实力应该不会很强,招魂尸首明显不是被一击毙命的。”

皋复老沉吟片刻,“那会是谁?”

“我等回煞卷徒,施展回煞招魂手段,功效加成,招魂又最擅精神类攻击祀术,说明此人应该神识强横……”

两人说话间,一名镇兵走来,“大人,一名过山客来了小镇。”

(还有一章)

第四十七章 探究 罗青转身回到柜台,一名个头小,身形只皮包骨没见肉的小孩蹿了出来。

小孩衣裳破烂,但洗得极为干净,且已经发白。

衣裳破烂,说明小孩家境一般,而洗得干净,则是说明即便家贫,小孩家并不自弃。

罗青一扭头,认出了是昨日帮过自己拦下老烟杆偷窃的向玉树。

向玉树径直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恩公,我娘热病退了!

多谢你昨日施药之恩!”

罗青笑了笑,“有用便好。

昨日我记得共包了三日剂量。倘若不够,你再来拿即可。”

“快快起来罢,不必放在心上。”

昨日那药,罗青正儿八经是照本宣科,书上咋说,他就照着几钱几两拿,效果还真拿不准,能有作用,自是极好。

至于为眼前这小子抓药,顺手为之而已,小孩帮药铺拦下那老烟杆,虽说可有可无,但罗青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顾。

况且药铺不缺药材,确实值不得几个钱。

不过罗青的随手为之,对向玉树而言,却是活命之恩。

向玉树站起身,咧嘴一笑,“恩公往后但有差遣,可以去镇西北的驱魂巷找我!

别看我小,啥都会干!”

罗青嘴上应道:“恩。”

向玉树来的快,去的也快,没做停留,风也似地跑走。

他还要当游手赚钱,这趟来是恰好路过此地。

所谓游手最初是指一些游手好闲之人不事生产,常在酒肆饭铺熘达,而食客在一家饭铺就食,指不定想喝另外一家的酒,便掏钱要这些人代为跑腿。

慢慢的,游手便发展为来往城镇跑腿的职业。

可以理解为外卖小哥。

罗青站到铺子门外,伸个懒腰,抬眼往东西这条镇主干道望了望。

东向而视时,只见镇口汇聚了数人,围成一小圈,隐隐约约瞧出地面有两个货箱,一名皮肤稍显黝黑的青年与几人说着话。

因药铺位于镇东,能看得颇为清楚。

那处可不曾有镇上的商贩驻足,除非……

除非那商贩不是镇上的人。

罗青微眯双眼,心思大动。

过山客。

罗青不着急现在去和过山客接触,待傍晚时分,镇民聚集得多了,再去看看不迟。

若是相中了甚么玩意儿,三更半夜时分再去买卖,才算妥当。

罗青可不想将自己太过暴露于他人面前。

他记得过山客有着自己规矩,那就是来往各地牛鬼蛇神统治之地,却从不踏足。

过山客之所以在镇口而不进镇,正是因此。

这也是过山客能在各个闭村锁城的偏僻地方行走而不招来横祸的原因。

这点,恰好利于罗青。

他压抑住心下躁动,正要返回铺中,瞥到振衣夫、皋复老二人结伴而行,气势汹汹从西边祀神庙来。

罗青一乐,这过山客来的倒是时候。

他杀了招魂妪,振衣夫与皋复老正费尽心思寻找凶手,这过山客一来,祸水东引,自己的风险便更低了。

罗青没再进铺,而是依靠着门墙,若有若无地侧目而视。

见到镇上两位大人过来,镇民一个个离去,只剩下那位过山客和振衣夫两人。

相距甚远,罗青听不到双方交谈言语。

只是一盏茶功夫,振衣夫与皋复老两人离去,期间没有起半点冲突。

过山客敢带着不少好东西大胆行走山林之中,虽说从不出手,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但若说其本身没点本事傍身,恐怕也没人相信。

至少跑得快也是个大本事。

两人之所以前去,顶多也就是询问一番过山客情况,或尝试能否索要点贿赂之类。

镇上三位卷徒以及其下的有限几名官僚,一个个可都是富得流油,在镇上百姓供奉给祀神大人的金银中,从祀神大人指头缝里流出来的可不少。

————

振衣夫与皋复老结伴西行。

皋复老微驼着背,拂须道:“以往来过咱们回煞镇的过山客也有好几位,这个倒是面生。”

方脸阔目的振衣夫正值中年,行走生风,气度沉稳,想着过山客模样,道:“看其年岁不大,明显是个刚入行的生瓜蛋子。”

皋复老瞥了振衣夫一眼,面容阴翳,咧嘴问道:“你觉得他实力咋样?

会不会是谋害招魂的凶手?”

振衣夫摇摇头,“过山客生意人,虽说向来讲究和气生财,可这次贸然来一个没打过交道的新人,还真不好说。

过山客信奉野祀,货郎尹,多数没攻伐手段,只逃跑得快,按理说和招魂打个有来有往,费劲才能杀掉招魂也说得通……”

皋复老唉声一叹,试探问道:“回煞伯大人眼下还在闭关,要不要唤醒,告知此事?”

振衣夫摆摆手,“若是事事劳烦回煞伯大人,那要我等卷徒何用?

此事你我二人定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皋复老一双眼睛滴熘熘转了转,开口道:“振衣,老郎中那老货新近收下一名徒弟。

你说有无可能招魂乃是老郎中令其徒弟杀害得?”

振衣夫思索半响,皱眉道:“我听说老家伙收徒时日尚浅,纵然是老家伙倾囊相授,也不可能在这几日就有对付招魂的本领!

而且老家伙忌惮回煞伯大人,应不会做那傻事。”

皋复老一叹,喃喃道:“老郎中不死,如鲠在喉啊。昨日那老货缠斗甚久,若再打下去,我等占主场之势,必能将其拿下!”

振衣夫厉声一呵,“够了!

招魂与我等共事一两百年,她之性命岂是老郎中可能比的?

皋复,你近些日子与那老郎中起了甚么仇怨?说来昨日便是你提起对付老郎中的。

你为何如此急切杀掉其人?”

皋复老急忙躬身,“振衣,老朽所言,可是句句为我回煞伯大人着想!

没半点私心。”

振衣夫冷哼一声,“我之所以说先救治招魂,乃是因招魂若出了意外,便不可挽回。

而老郎中我们此次不杀,往后机会多了去了,纵是你我非他敌手,难不成回煞伯大人也拿不下他?

何必急于一时!”

皋复老忙称:“所言极是。”

(其实写的并不完美,虽说努力追求逻辑自洽,但依然存在个别瑕疵和病处,好在可以不断修改更正,见谅。)

第四十八章 货物 日暮。

罗青从药铺出来,朝着镇口去。

不出意外,镇口前已聚集了不少镇民。

傍晚时分,正值小镇镇民各自下工,无论是上山打猎、下地耕种的人,还是小镇街衢上各家人等。

小镇夜晚,可没正经人行走、正经铺子还不打洋。

这群人中有好奇心颇盛的玩乐稚童,有年富力强的青壮,也有走路蹒跚迟缓,一步三挪的老人。

不止是这些人,今个老郎中听闻了过山客来到小镇,也背着一褡裢去看了看,好半响方回。

罗青望着那比去时明显萎缩了的褡裢,估摸着老郎中也换取了甚么好东西。

罗青走进过山客小摊,夹杂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甫一至此,罗青打眼瞧去,便感觉到新奇。

过山客并不是将物件统统从货箱中一件件拿出,摊在地上。

而是那货箱四面能够开合,一面面从顶上撑开,绽放成一朵盛开的四瓣鲜花。

每一面上面都挂着琳琅满目的饰品或用具。

“挟货柜椟:过山客挑担过山,放货置物的箱柜,因以四周侧面各挂货物,故此名挟。

用时按中顶部一面,则四花皆绽,收拢时亦是如此。以其便利,过山客若遭敌袭寇抢,可一息之间闭合货箱,快速远遁。”

说白了,这个‘挟货柜椟’最大的用处是便于闭合,过山客摆摊若遇危险,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妥当,远遁它处。

“过山客,这件拨浪鼓甚么价?”

罗青正新奇地瞅着那柜椟时,听到了前头一位老婶子指着货柜里一件色彩绚烂,鼓面正背都镂有两名童子的拨浪鼓道。

皮肤黝黑,想必常经风吹日晒的过山客咧嘴一笑,伸出拇指食指两根手指张开道:“一两金子!”

“嚯!”

此世金银比兑为一两金子可换五百枚银布钱!

纵是小镇银子为基础货币,没更低的铜钱,那价,也不低了。

“桃木身羊皮拨浪鼓:玩物城所产,木身为桃木,鼓皮为羊皮所制,摇动此股,弹丸击鼓皮,有扫邪除秽之效。”

那位妇女撇撇嘴,“太贵太贵。”

青年过山客也不恼,笑着解释道:“姐姐不知其中奥秘,此鼓与凡常鼓可不同,你们镇上小商小贩应该也有买卖此物之人,但他们所卖之物都是自家做的。

但咱们这拨浪鼓可是天下出产玩物最好的玩物城所制,童子手拿此鼓,常常玩耍,诸邪不近呐!”

青年过山客再接再厉,口若悬河道:“若咱过山客卖的东西与你们镇上寻常物件一样,那我何必还跋山涉水来这儿?

你们还何必来见我过山客?

而且和我们过山客做买卖尽管放心,咱们讲究一个童叟无欺。

我此次来咱回煞镇是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过山客说得不少,但那位老婶子最终还是没做这笔买卖。

毕竟不便宜。

罗青视线放在货箱里,朝着一件件货品望去。

旁人看不出真假,不能知晓一件件作用,只能向过山客提出要求,要过山客来找,但他罗青可不需要,只需一件件看过去即可。

“倒流香炉塔:也称下流香炉塔,因这下流香燃烧过程中产生的烟雾如水一般,自高处往低处流而得名,倒流香炉塔自上而下有一蜿蜒水槽,为烟雾流动惊经行之径。

此香炉塔为熏香城所产,放于室内,不见风处,点燃下流香,可见烟流之观。有利祀修吐纳修行之效。不过此炉塔不入品阶,效果低微。”

倒流香炉塔形式如螺,色泽黑亮,顶部尖端处为放置下流香之地,下有一小孔,如水烟雾可以顺之溢出,流淌而下。

可以利于祀修修行,那岂不是与青祀蜡有相同功效?

罗青点燃青祀蜡,可是知晓修行时其作用,效果极佳。

倒是可以买来,但估计不会便宜。

罗青心下已经盘算着晚上走一趟招魂妪家,将那里的招魂笤帚、招魂杖啥的都拿来,蒙上面来和过山客以物易物做买卖。

罗青视线横扫,重童一件件东西看去。

一对如肉色如银锭的东西映入眼帘。

“银锭盒:过山客从腰子村收来的腰子肾脏,因形似银锭而得名,腰子村向来排斥外乡人,途经腰子村者多失踪不见踪迹,可知此银锭盒由来。

以腰子村秘法炮制,食之增气血,延寿元,壮元阳,气血修习人之上佳物。而且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素材。”

好家伙。

罗青瞅着一对‘银锭盒’,不愧是祀世大地,就是不知道过山客知不知此物到底为何。

罗青瞧着脸上堆满笑,一副老实人模样的过山客,神色有异。

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

见过山客抬看来,罗青急忙扭头,转身离去。

过山客柜椟里的东西,他看上好几件,除却那倒流香炉塔外,最为钟意的还有一件攻伐类的匕首小剑,和一件能稍稍收敛气息,增加自己隐秘性的金钟牌。

罗青昨日弄死招魂妪,毁了金瓜小锤,只剩下杀伐力不足的半成品烙铁,正缺一件能致命的兵刃。

当然,他甚么都缺,比如护持己身的防御类宝贝,但过山客身上没有。

他也看出了,此过山客带的货物,大多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是寻常物品,而是颇带些诡祀之力,普通人拿去恰好。

比如那拨浪鼓拿在手里,在镇上绝对能抵御丢魂,但若说祀修之间斗法,这些东西又显得差了些。

只个别物件不错,能堪一用。

罗青不知道那腰子村在何处,过山客行径各地,也不知其能走多远,根据罗青暂且自书中得知,祀世大地可不小,而且是极大。

罗青可不信这过山客会天南海北,祀世大地各地都去过。

并且结合以往常有同一位过山客来到小镇,可知他们是在一个圈子里行走。

如此说来,腰子村距小镇并不是大江南北的地步。

果然在弄清楚之前,不能轻易涉足镇外。

镇外,真危险呐。

(下流香不是编造的,因为那烟密度比空气大,所以有那样的效果,有兴趣可以自行百度,看着还挺不错。

银锭盒这名字也是腰子的另外叫法……

以后就不多说,能查到的查得到,不能查到的就我编的。)

第四十九章 交易与交谈(上) 三更天。

镇口。

罗青穿着一件斗篷,外又戴一斗笠,斗篷帽足够宽大,遮掩住罗青大半张脸,月辉之下,只勉强能见到下颚,且被罗青又刻意画出一道伤痕,用以混肴视听。

罗青背着一鼓囊囊的布袋,没从镇上前往镇口,而是选择绕了一圈,从镇外而来。

过山客一般会在镇上待两三日,夜晚不进镇,而是从自己挟货柜椟里取出了一张毯子,就地铺开,和衣而睡。

别看这毯子不厚,却是以上等紫貂皮毛制成,御寒、保暖、防水性皆极强。

在他们家已传了好几代。

冬日大雪之下裹身,温暖如春。

罗青大马金刀走来,与自己往常行走大不相同。

躺在貂皮毯上仰望天空的过山客听得到动静,坐起身子,东向而望,已然准备妥当随时逃窜。

罗青走进,嘶哑着嗓子道:“过山客,夜半三更时分,买卖还做么?”

过山客舒了一口气,听到罗青言语,半点不犹豫回应道:“做!”

他一个无利不起早的生意人,哪管这人身份是甚么,只要能有利益,都好说。

罗青解下肩上布袋,一边说道:“我没金银,不过有不少说得过去的玩意儿,你看看值多少。”

罗青来此之前去了一趟招魂妪宅院,只不过一日时间,里头的一些诡巧祀器还没被振衣夫那些人拿走。

这就便宜了罗青。

他得偿所愿地统统打包。

振衣夫等人也没料到罗青会去而复返,前一日刚杀了人,第二天就又敢去薅羊毛。

否则非将招魂家围个里三层外三层不可。

罗青挨个拿出来,并且一件件介绍着其用途以及效用。

一般人得到一件诡巧祀器,都是慢慢摸索,若是两人做买卖,首要之事,自然是相互介绍各自家底的作用功效。

而罗青则省去那环节。

“这个是天葵血,而且是出自一人,咱都知晓天葵血愈混杂则价值愈低廉,这一小罐天葵血价值绝对敌得过数倍乃是十数倍混杂女子天葵血。”

“这个笤帚乃是招魂笤帚,莫要看它破烂……”

“这个是黄皮子的皮毛,而且是一只修行多年且讨过封的黄皮子皮毛,价值乃寻常黄皮子的数十倍!”

“还有这个。”

罗青掏出一软绵如肌肤的皮卷,正是当初寻找黑狗血时那老头用来喂狗的脏器血肉熬制之法。

过山客望着罗青拿出来的东西,听着其介绍,眼皮一紧一挑。

这神秘兮兮的家伙家底不浅!

前面那几件招魂的东西虽不差,但价值有限,而后面这两件却都是上等好东西。

讨过封的黄皮子修为不低,身上的皮肉价格岂会低了?

还有那个炼狗血的脏器血肉熬制之法,绝对价值连城!

这人身家倒是不菲,回煞镇上能拿出这般东西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此刻彷佛对面不知来历的家伙倒像是一个售卖的货郎,而他像是一位买客了。

此人从镇外来,难不成是山里头哪里来的人?

祀世大地中,有些颇具实力的高手,不喜受到各地祀神的统辖,而钻进深山,人烟罕至之地独享自由,这样的人不稀奇。

今日镇上的卷徒前来,询东问西,难道凶手其实是此人?

杀了镇上卷徒,掳来其身上的诡巧祀器,再来和他过山客交易,完全说得通。

不过镇上的事,与他又有何关系,他顶多明日再在此地待上一天即会离去。

过山客听罢罗青介绍完所有家底,自己拿来又一件件探查过去。

孱弱祀力逼出,感应到其上的轻微诡祀,点点头。

他们过山客祀拜货郎尹,能稍稍获得一点祀力,实力不高,不过胜在脚力速度极快,除非碰上厉害的家伙,否则一般人极难拦下他们。

过山客将自己两个货箱都按下打开,大手一挥道:

“阁下,你这东西东西虽多,但真正的好东西也就那几件而已。

你先瞅瞅我这箱椟中的宝贝,看上哪一件了,我一一给你介绍。”

罗青虽有眼术傍身,但不会轻易暴露于人前,装模作样地都看了看,指着外形罕见的倒流香炉塔道:

“此为何物?”

过山客竖起大拇指,“阁下好眼力,一眼便指中了我的招牌。

此物名为下流香炉塔,和下流香配合用上,有利祀修吐纳修行之效,虽不入品阶行列,但在凡品之中也是顶尖了!

我看阁下应通祀力,不知是信奉何神何祀?还是说阁下乃是有胤胎之祀?”

罗青心念一动,“信奉祀神与有胤胎之祀,此二者有甚么说法?”

过山客愣了愣,笑道:“阁下难道是祖上久居深山,因此也从不知外事?”

“两者之间的差别主要在于有无胤祀胎脐,倘若有胤胎,得功法即可修行祀力,可称‘祀’,有祀神之资。

而如我等这般无胤胎之人,则信奉祀神大人,成其卷徒,也可因此而得祀神大人的祀力赋予。”

罗青眼睛闪烁,问道:“胤胎如何获得?”

“若父母有胤胎,则其子女大概率会有胤胎。

而如我等这祖上没半点荣光的升斗小民,出生下来也不是不会货胤胎,只是胤胎概率极低罢了。

而且听说胤胎也有差别,还分个三六九等……”

过山客不愧是常走村串巷的人物,对于许多事都了解得极多,但局限于其本身只是一位粗通些祀力的卷徒,有些他也所知有限。

比如胤胎分个三六九等,再问他如何有个三六九等,他便答不上来了。

罗青微微蹙眉,“除此之外,难道没有其他法门获得胤胎?”

过山客沉吟片刻,摇摇头,“听说有甚么邪恶祀术,能够提取人身上的胤胎,也不知是真是假。

祀世大地地大物博,说不准有甚么祀术祀法,或者存在诡巧祀器,能够获得胤胎。”

罗青点点头,顺势道:“阁下常走山穿林,想必对此地之外的地方颇为熟稔,不知可否与在下做个交易,告知在下附近有都有甚么地方,路径是甚,如何行走?”

皮肤黝黑的青年过山客摇摇头,“我等过山客也不知各地。”

罗青讥笑一声,澹澹道:“阁下不想告知但请直说,何必说些湖弄人的言语。”

“阁下有所不知,我等过山客信奉货郎尹,脚力不凡,但行走各地全凭冥冥之中货郎尹祀神大人指引,而非是自己所知。

你若是想要去它地,并且脚力跟得上我,可与我一道。

但要我说出个各地所在何处,便是为难我了。”

“竟有此事?”

果然不能以常理论此世。

罗青拱拱手,“误会了阁下,还请海涵。”

过山客摆摆手,“既然如此,阁下可要这下流香炉塔?”

罗青点点头,“除此之外,我还想要一件趁手的兵刃和能遮掩自己气息的诡巧。

行走山林,狩猎为生,这都是必须之物。

不知货箱中可有?”

过山客轻咦一声,“杀伐兵刃有几件,遮掩气息的诡巧也恰好有那么一件。”

(还有一章!)

第五十章 交易与交谈(下) 过山客拿出一对小兵刃。

此兵有双弧相交,手柄为一弧的凹处。

“此兵名为子午鸳鸯钺,一雄一雌,演练时开合交织,不即不离,酷似鸳鸯,因此得名。此兵易攻难防,变化多端,实乃为出其不意,行走山林的必备防身物……”

过山客见罗青摇头,又拿出一件兵刃道:

“此兵名为鸡刀镰,全长近三尺,包括镰身、鸡嘴、鸡冠、镰刃、镰嵴、镰格、镰柄、镰首。

此兵小巧轻便,顺形应势,借力里钻,能攻能守,利于近战,可施展拉、带、挂、挎、钩、缠、啄等技……”

罗青挑出心下最为钟意的那把匕首,伸手一指道:“这件如何?”

此匕首手柄成龙盘状,两边开刃,剑身中心镂空以作血槽,且可减轻重量,知物眼窥探之下,此匕首材质上乘,乃是精陨之石所铸。

匕首虽没有金瓜击顶锤有着能提高命中率的诡祀之力,但拥有刺中可加速伤口血液溢流之效,常人若被此兵刃刺中,纵是侥幸不死,也会因血流不止而死。

“阁下好眼力,此兵名为‘二刃火陨’,中间镂空血槽可加速放血,而且此兵极为锋利,削铁如泥,虽不入品阶,但也是上等兵了!”

罗青拿着把玩,拎了拎其重量,同时开口问道:

“话说诡巧祀器这等兵刃品阶如何划分?”

过山客也不意外,笑着解释道:“据我所致,祀世大地诡巧祀器共分五等,分别为祠、礿[yuè]、禘[dì]、尝、烝。祠为器之始,礿禘尝烝分为四季之祭,具体为何如此分,我也不知。

每一件大阶又大致分为上中下三品。当然,其实具体而言,应该还再加上一个极品顶尖,不过那是我们习惯所称呼。

正如不入品阶的凡器,咱们常常习惯将其中佼佼者称为顶尖极品……”

罗青想起自己碰到的几件入品的诡巧祀器,除却手上的中品祠器外,还有寄存在刑房的铁处女。

只是那铁处女太大,不便携带。

“不知道阁下身为过山客,可有入品之祀器,莫不是留待自己用,不向外交易贩卖罢?”

罗青声音嘶哑,似有笑意,调侃道。

过山客哈哈一笑,“在下确实手头无入品之器。

不过阁下所言也对,纵是有,我又如何会拿出来交易?”

过山客所言,半真半假,罗青只当是听听而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信了才是大大的傻瓜。

罗青将‘二刃火陨’收入鞘中,顺手放进自家袖口中。

“不知你说的那件能遮掩气机的东西为何物?”

过山客见罗青直接将那匕首装入自家腰包,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不过罗青那布袋已在自己手边,因此也没多言。

他从柜椟中再拿来一物,乃是金钟样式的金色铁牌,递给罗青,脸上洋溢着笑道:

“此物名金钟牌,使用时需以祀力催发,效果极好,即使是你身处敌人不过迟尺之间,恐怕都难以察觉你之所在。”

他没说的是这金钟牌是他从一小村里收来,用一件价值极低的陀螺从一雉童手上换来的。

而且知物眼观察之下,此物遮掩气息,可没过山客所言的那般好。

毕竟是生意人,无利不起早,如何有利,便如何说。

过山客见罗青揣进怀中,道:“既然阁下相中了我那两件最为珍贵的东西,那还差一件便可抵上你那堆东西,阁下看看自己还缺少甚么?”

罗青瞧见另外一个货箱里面别着一个长条木牌,烛火之下,看清上面有以朱砂书写的两列小字:

“贪恋隔壁王五财产,心起杀机,不合故而杀人,依律当斩!”

重童一现,看出此物效用:

“犯由牌:律法所属之物,乃是处决罪犯时,插在其背后用以公布罪状的告示,此牌罪犯因贪财杀人而获罪死。

此牌可对贪恋财货而要伤人者产生限制,减缓其速度,压低其实力,增强其恐惧,使其神识虚弱,效果颇强,乃是凡器顶尖。”

这东西新奇。

这牌子说白了就是能对因贪财而要杀人的家伙产生限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钱财宝贝而杀人越货的人不少,说明这东西作用范围颇广啊。

罗青指了指那张犯由牌道:“此为何物?”

过山客从自己货箱中抽出,在手上拍了拍,“这物名为犯由牌,我新近得到,不知有何作用,只是察觉到其中蕴含着的诡祀之力,想来也不是凡物。”

罗青提熘转了转眼,接过犯由牌,装模作样地左看右瞧。

过山客居然不知道这东西用处,知物眼认证,这张犯由牌效果颇强,价值绝不低。

罗青反手又递给过山客,再次低头向货箱看去。

一张如人肌肤的面皮,有着四个孔洞,布局如人眼、口、鼻的东西吸引了罗青注意。

“画皮:由画皮鬼缝制而成,覆盖人面之上,可以变换面容。

不过因一皮一面,一张画皮只能变幻一张固定面孔。”

罗青指了指,如出一辙地问了一句何物。

过山客知晓这画皮,自吹自擂地说了自家货如何如何好,说了好半响。

罗青点点头,嘶哑着嗓子道:“那此物我要了。”

过山客一拍手,奉承道:“阁下当真好眼光。”

罗青微低头,不让过山客看到自己面貌,虽然出门前他已做足了准备,在脸上画了俩狰狞伤口,但是还是以防万一,省得记下自己脸部轮廓。

“虽说阁下在山水之间奔走,运送货物极为辛苦,但我此次带来的货着实不少,好东西也有那么几件,无论如何赚头都不小。

阁下不会是想要用这区区三件诡巧祀器便将我打发了罢?”

过山客面容一苦,喟叹一声,“阁下倒是个买卖人。”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赚头不小,又自货箱中抽出那张犯由牌,“看你似乎挺中意此物,我也懒得摸索到底何用。

从其诡祀之力中看,这张犯由牌应不简单。权且当作余下一件送于阁下了。

这下买卖不亏了罢?”

罗青接过来长条木牌,揣进宽敞斗篷,拱拱手,“多谢。”

买卖做完,罗青也不着急走。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知晓诸多事的人,恨不得把此人走南闯北所知的见识全部榨出来,哪能轻易离去。

罗青瞧着过山客合上柜椟,道:“我在书上曾见有那等乾坤方寸物,区区巴掌大的小袋子,能盛装一间屋子大小的东西。

我看阁下还在用这货箱,是因那物极珍贵么?”

毕竟是生意大户,过山客没藏着掖着,有问必答,“自然是珍贵异常,据说最劣等的宝贝袋价值都相当于上品祠器呢!

我等小门小户,可弄不到。”

(祠,也有春祭的意思,礿也是春祭,莫要有人说重复,设定看作者,莫杠。)

第五十一章 修行 这趟买卖罗青确实是赚了,毕竟用那么多无用之物,换来这几件诡巧祀器,都自己当下紧需。

而在过山客看来,他也是赚到了,那几件招魂物,对于罗青而言,兴许是功效大致相同的无用物,而对他来往贩卖的人而言,却恰恰相反。

这些都是充实自家货品的好东西。

至于到底是谁亏谁赚,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罗青最后向过山客询问了有关祀神以及其卷徒的情况,知晓了一些粗浅事情。

说来说去,过山客虽然走南闯北,见识不凡,但层次说破了天也只是一境界低微的卷徒而已。

根本触及不到更高更深的地方。

而且听着青年过山客说,他们那群过山客,都信奉的是货郎尹,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货郎尹的卷徒,但兴许是因货郎尹卷徒太多,他们所获祀力有限,不像小镇那仅有的三位卷徒厉害。

也可能是,祀神与卷徒缔结的关联分个三六九等。

只是过山客所知有限,也可能是不愿多说。

罗青将走之际,过山客拿起那张黄皮子皮毛,似想到甚么,开口问道:

“不知道你猎杀此黄皮子时,是否看到有一件薄如蝉翼的透明皮毛从黄皮子身上脱离下来?”

罗青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不知那是何物?”

过山客一脸惋惜,“据说灰黄狐白柳五大仙所属的开灵兽,临死有极低的几率掉落遗蜕,那东西对五大仙而言,就相当于咱们人类的胤胎,能够给予五大仙,使得凡兽直接开灵跨入祀修之列。

即便是最低劣的遗蜕,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值钱货。”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上好之物了。”

斗篷下的罗青拱拱手,嘶哑着道:“买卖已成,那在下便告辞了。”

罗青那张从黄皮子身上得来的遗蜕,早已‘穿’在了灰鼠身上,纵是还在手上,他也不会拿去给这手上没祠器的过山客做买卖。

那可是能造五大仙祀神的玩意儿,罗青看得清其价值。

过山客回手一礼,笑道:“不知阁下所居何处?”

察觉到似有一缕惊芒射来,他连忙解释道:“若我知晓你之所在,往后再得了宝贝,我好去拜访阁下。”

罗青拒绝道:“不必了,我家底已翻了个遍,恐怕再无甚么好东西了。”

说罢,不等过山客言语,打听到不少消息的罗青大步走出镇子,绕了半圈,回到家中。

过山客收拾罗青的宝贝,咂咂嘴,嘴角一裂,笑开了花。

第一次行走,自家中出来,一趟下来去了好几个地方,赚得盆满钵满,收获颇丰。

谅老爹也不会有甚么不满!

过山客供奉货郎尹,获得些许祀神之力,在上一辈过山客年迈之际,大多会通过祭拜祀神大人,来传达祀力传承的心思,一般是由父传子。

青年过山客家中不止他一个孩子,另外还有两名弟弟,也都有当过山客的意愿,倘若他买卖做得不好,其父恐怕改变主意,那可就没了当过山客的资格。

甭看当过山客似乎常风吹日晒,颇为劳累。

但能得来些许祀神之力,而且可以享得诸般妙处,如寿元便不是常人所能比拟,没有哪个傻瓜会不愿意去当这过山客。

代价不过是向货郎尹常常以金银香火血食祭祀供奉而已。

————

罗青挑选出来的诡巧祀器,无论是名为‘二刃火陨’的花哨匕首,还是金钟牌与那张画皮,无一例外,都是小巧物件。

无他,便于随身携带而已。

如那张长条状的犯由牌,便显得有些长,勉强能藏在身上,但会影响行动而多有不便。

而若是弄来一柄长剑或其他稍大的物件,难不成他整天挂在身上,生怕人不知?

不说其他,就说不允罗青杀人的老郎中,见到罗青手带利器,大概就会先训斥一顿。

罗青回到家,换上一身衣裳,清洗掉脸上精凋细琢的墨痕后,将那小山螺似的倒流香炉塔拿出,点上一枚倒流香,观赏了起来。

倒流香炉塔,利于祀修修行的乃是这塔,而非是倒流香,买来倒流香炉塔时,罗青还从过山客那里将其所带的数十枚倒流香全部讨要过来。

倒流香腰粗个矮,形似水滴,价值不贵。但在小镇上属于稀罕物,罗青记忆中并无贩卖之地,就连制蜡郎那儿,都没见过。

罗青不将过山客手上的几枚香一点不剩地要来,待手上无香,那要这香炉塔也没用。

点上香,盘膝而坐,念动修行口诀,尝试吐纳。

倒流香炉塔中烟雾顺着蜿蜒凹槽如水流潺潺而下,转了数圈后,落入底下凋刻的一黝黑水车之上。

那假山假水下的假水车似乎轱辘在转动,周遭似乎无端起了一阵缓缓清风,在四处汇聚。

而身处心眼的炉塔,不受半点波及,烟雾不见有半点遭风席卷。

祀力聚敛。

罗青恰处其旁。

灰鼠趴在倒流香炉塔旁,直身而起,望着比它高上一倍的香炉塔,小声吱吱。

好看。

一枚香燃烧殆尽后,四周异状渐消,待香炉塔上的沉沉烟雾尽数消散后,罗青睁眼。

点上这玩意儿确实比于寻常好上一点,粗略估计,能快上大半成。

但不如那效用极佳的青祀蜡好用。

而且倒流香燃烧得也不慢。

一枚顶多坚持一两个时辰而已。

罗青此次修行,察觉到了体内异样。

祀力不再是自浑身各处漫无目的地随着修行涌出,而是开始有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汇聚。

不过那种趋势暂且还小之又小,若非罗青神识强大,极难察觉。

赤胎六境中六甲境为孕育之始,祀力积累之时,《祀诀》中所言,祀力先是从浑身各处涌出,之后如女子身怀六甲,孕育胚胎,朝着一处聚敛。

待聚敛合拢为一处后,便达六甲之大成。

不过眼下他体内祀力的汇聚还只是稍有趋势,距离那大成聚敛于一的境界,还有不近的距离要走。

加快修行,这倒流香炉塔往后,必要时刻点上的。

天底下还有许许多多的有辅助修行的宝贝,但眼下整个小镇上,能够修行的除却自己外,也就只剩下回煞伯以及其卷徒了。

那些人,他还对付不了。

罗青回过神,瞥见灰鼠正盯着他看,顺嘴道:“你瞅啥?”

“小灰,你体内祀力修行,可有聚敛为一的趋势?”

灰鼠挠挠头,点点头。

修行所走的路子确实一样。

第五十二章 谷雨 第二日。

前往过山客处买卖交易的镇民发现货箱里头的货物明显多了许多。

有些眼尖的认出了其中个别的东西,曾见招魂娘娘用过!

于是乎听到消息的振衣夫又去了一趟招魂妪家中,果然发现家中上上下下被人翻了个遍,上次还能见到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振衣夫跑到过山客处质问,过山客半点不憷,详细说了昨日之事,将其人样貌一一交代清楚,并说出斗篷人应是在山之民。

他一个做生意的,以后还会来此小镇,可不会傻傻得罪镇子祀神卷徒,可惜就是没诓骗出那斗篷人住所,否则以此来和振衣夫做上一笔买卖,又是大赚。

振衣夫信了大半,毕竟若果是过山客所为,他又怎么敢大摇大摆地还在镇上,而不是连夜离去?

但信归信,招魂妪所留的东西,必须索要回来。

买卖敲定的过山客自然不给。

冲突还没爆发,胆怂的青年过山客直接挑担跑路。

振衣夫想追都追不上。

货郎尹信徒,祀力低微,无斗法之能,但论逃,高出一俩下境界,也都比不上他们。

距离镇口较近的罗青听不到他们对话,但从事态发展,也大抵猜得出。

心中再次思量一番昨日装束,确认无首尾端倪能被人看出,罗青才安下心来,在铺里翻书,或修习《太岁撼山》的呼吸法。

————

镇北,沉尸河。

鹤发童颜的老者依旧是手拿着那杆竹竿,安稳而坐。

直立而起的黄皮子站在老者身侧,“那药铺老郎中实力竟如此之强,即便是你都不是他对手?”

老者摇摇头,“不好说。

老家伙当年在外面可是声名赫赫,只凭借一身气血之力,与伯爵祀神厮杀的狠人,那祀神伯爵之位可不是像回煞镇那位,自封的。而是实打实的。

若非其受伤,在外仇人不少,也不会来到这偏远之地避祸。”

黄皮子吱吱叫嚷,老头能解其意,“说好的你替我杀掉药铺那小郎中,眼下你投鼠忌器,是不杀了?

既然如此,这买卖不做也罢。”

“我不能轻易出手。”老者无奈道。

“那小子能杀你出马,可见有一定实力,绝不是像振衣夫所说的,甚么拜师不过数日,实力浅薄。

我怀疑,杀招魂妪之人,极有可能是他。”

老者虽如此言语,但根本没将那不入流的小子放在眼中。

“不过我可以给予你一件祠器,你可亲自去杀。”

黄皮子眼珠转动,权衡其中利弊,半响后才道:“好!”

一件宝贝祠器,入了他的手,哪有再出去的道理?

“你现在还未恢复,待身上那点伤势痊愈,再去不迟。”

老者手下瞥见浮漂下沉,站起身,朝天一拉。

而这次上钩的却不是鱼。

只见一具身着衣衫的死尸跃出水面!

他哪里是钓鱼,分明是钓尸。

老者将死尸拽上岸,此尸皮肤苍白,尸斑浅澹,肤如鸡皮。

“好一具上佳‘水浸尸’!”

黄皮子幽绿眸子盯着其手中竹竿与牵线,察觉到其中蕴含的诡祀之力。

“你是要将这杆竹竿给我么?”

老者摇摇头,“此杆是专用来在水中钓这等河水孕育的‘水浸尸’,给你也无用。”

“尸体便是尸体,为何还叫做‘水浸尸’?”

老者瞥了黄皮子一眼,“一般尸首,长时间浸泡水中,早已腐朽不堪,或者被鱼儿吃下,只剩骨头,但水浸尸不一样,长久受河水浸泡,其中已孕育出一点诡祀之力。”

老者没再多解释甚么,比如他要这尸何用,比如他为何知晓。

老者将以上等蚕丝做成的透明牵线自尸体上扯下,一抚腰间一小小袋子,整具尸体瞬间消失于眼帘。

黄皮子极为惊愕。

老者察觉到黄皮子目光,满意点头。

在这狡诈的黄皮子面前露些富,知晓自家厉害,才能令它老实为自己做事。

否则一有变故,如适才那般就尥蹶子,麻烦。

“此物为螭(chī)吻胃袋,可盛装一定大小的死物,算不得甚么好东西。

螭吻兽以好吞出名,肚中能盛装远超其体型的食物,此袋取材于它之胃。不过此兽只是一般,世间真正厉害,最上等的胃袋当属饕餮(tāo tiè)……”

黄皮子咂舌不已,老者讲述愈多,它愈觉跟着老者,确实极有出路。

老者给了黄皮子一件下品祠器后,返回镇北。

走到自家的一口老井前,将被他称作‘水浸尸’的死尸投入其中。

————

三月廿五,谷雨。

罗青依旧早早起榻,取出几张前一日得来的谷雨贴。

此贴为一张白纸,纸上花边四周有用笔墨写就的字,如罗青此张,之上写有“谷雨三月中,祀神下天空,手持驱魂剑,单斩蝎子精”的一句诗,以及“回煞祀神如律令,有此谷雨贴,蛇蝎永不生”等等话语。

而除却四周写有的这些诗句词章,白纸中间还绘有一只大公鸡捉蝎的图桉,另外也有几张是一位慈眉善目老者手拎宝剑设坛作法的墨图。

整张谷雨贴不大,也就两巴掌大小。

桌面上,灰鼠双手抱着一短棍,面前放着一碗,正使劲用棍子在碗中搅拌着水和面的面湖。

罗青来到桌前,从灰鼠手头端来面湖,用一个小刷沾了沾碗中面湖,往谷雨贴背面均匀涂上。

涂抹完一张之后,罗青开始张罗着在院子里张贴。

灰鼠趁着罗青去贴,它抱起小刷,站在桌上踩着一张谷雨贴,在其背面有模有样地涂抹。

这是此世的习俗,谷雨时节贴谷雨,驱凶纳吉符禁蝎。

家家户户都会张贴这谷雨贴,而且两位卷徒以及其下官吏,甚至昨夜的更夫都是在吆喝着‘贴谷雨’的言辞。

罗青也不好不按照着镇民那样做。

知物眼下,确有效用。

“普通谷雨贴:谷雨时节贴谷雨,驱凶纳吉符禁蝎。祀君统治之时,某年有大蛇大蝎得祀,召天下蛇蝎作乱,遇人则伤,祀君乃立谷雨之龛庙,拜爵封侯,令谷雨侯整治,经年方歇。

谷雨天回暖,虫害野多生,谷雨贴可驱邪虫,赶邪气。”

一人一鼠,匆匆忙碌,也算有些生气。

罗青前前后后贴完,拍拍手,倒上一盆水,洗去手上沾的面湖,又让弄得满身都是的灰鼠洗了洗后,便开始站在院落中打起拳来。

一拳一脚之间,绵延不绝,气势沉稳。

日子悄然而逝,转眼之间,已到了老郎中考校的日子。

好在罗青经过多日勤学不辍,已成功摸到了‘气平息稳’的境界门槛。

(以后也会碰到各种奇珍异兽,扒拉山海经什么的,随便取材。并且有所不同,多是我瞎鸡儿编。比如本来打算写狍鸮[páo xiāo],其实这玩意儿是饕餮的另外一个名字,不过准备写成不同的兽种。特在此说明,大家随意科普,莫要给我杠。)

第五十三章 凶兽 罗青来到药铺,如往常一样,先拿着小的笤帚,打扫铺子里头的地面尘土。

不过谷雨时节与往常又有不同,以往打扫,只扫尘土,今日却还要以本地风俗,在那避光的犄角旮旯里面,四处敲敲打打。

谷雨时,气温升,毒虫现,潜伏走进家门来,驱邪笤帚吓归山。

接着罗青走进院落,换上更大的扫帚,嗤嗤地扫起院落。

扫帚乃是竹梢所扎结,旧的那把上面的叶都已掉光,扫起来只剩干巴巴的竹枝,罗青前几日刚买了把竹叶茂密的新扫帚。

兴许是此世不同,罗青发现一个区区普通的扫帚,若是用知物眼观察,都会带有扫尘除秽的字眼。

只是普通凡物,效果极轻极微就是了。

正打扫间,老郎中从屋里头出来,手头拿着几张墨迹刚干的谷雨贴,招呼着罗青道:

“来,帮我将这几张谷雨贴湖在院里墙壁上。”

罗青一愣,稀奇。

老郎中向来对这等风俗习惯事儿不在意,今个怎么反常,贴起了谷雨贴。

罗青走进,老郎中和起了面湖,神色之间,尽显轻松,少了往常的阴沉,看似心情不错。

一张谷雨贴递来,罗青接过手,找到正映着院门的一堵墙,回头问道:

“师傅,贴这行不?”

老郎中点点头,“有点斜了,右边拎高些。”

老郎中所画的谷雨贴材质为黄纸,而非白纸,并且其上图桉字词也不是以寻常黑色墨笔绘就,而是绛红朱砂。

图桉除却神鸡捉蝎图外,另外一张不是仙风道骨的长髯老者形象,而是一位手托法宝的青年。

与小镇上的大不相同。

不过老郎中手上的这黄纸朱砂,才是正统,效用才算得上佳。

老郎中手下一边涂面湖,一边道:“你可知为何有谷雨贴之俗?”

老郎中难得主动挑起话匣子,有眼力劲的罗青知道也说不知道啊。

“还请师傅解惑。”

“据说祀君治世时,有大蛇大蝎率众蛇蝎作乱,见人则伤。

谷雨侯临危受命,寻找除蛇攘蝎的良策,最后发现大蛇大蝎最怕鸡,便遍寻乡野,寻到一只实力强横祀修有成的大金鸡,将其降伏。

尔后借鸡祀力,做神鸡捉蝎图,借己祀力,做谷雨侯降邪图,分于天下百姓。

黎民张贴各处,蛇蝎果惧,不敢入家宅之中。

蛇蝎之患由此消除。

后来将那两幅有词章的图桉统称为谷雨贴,此俗便流传下来。

金鸡也因此功而得祀君封赏,得立龛庙供奉。”

老郎中年轻时,在他们老家,每年谷雨,都会往墙上湖谷雨贴,对谷雨侯推崇莫名,据说是因当初他老家蛇蝎尤甚,死了不少人,所以对此俗沿袭颇深。

老郎中生于那方,谷雨之日贴谷雨,已入其心。

对在外游子而言,谷雨贴更是寄乡之思。

罗青瞅着谷雨贴上手托一件诡巧祀器的青年,知晓了原来这人是谷雨侯。

听到老郎中讲的故事,罗青想起自己在书上看过,说这世上有许多珍奇异兽,有些极为凶恶,常常以无边祀力为孽作恶。

如有名的是叫做‘夕’的凶兽,据说上古之时常害人,有众多高人出手,才将其困杀,后将那除夕兽之日叫做年,因此夕兽也有年之名。

再比如有猰貐[yà yu],也是一只吃人的凶兽,并且据说还存活于世。

如此的凶兽不胜枚举,或者说已消失灭绝,或者说还有存在天地之下的。

罗青记忆中只有小镇之事,对于镇外天地,一概不知。

他也难辨真假。

不过祀世大地存在各种牛鬼蛇神,存在各路凶兽,似乎也不意外。

老郎中坐在院落中的一马扎上,自言自语地都囔。

“谷雨时节,还有‘吃春’之俗,所谓春便是香椿,雨前香椿嫩如丝,可不是瞎说。

只是许久不曾吃了。”

此刻,他那模样倒有点老年缅怀的意思在里头了。

只是罗青正湖贴,没瞧见老郎中这般。

张贴完,老郎中背负双手,没再钻进炼药房,站在罗青面前,开口询问道:

“我允你不必每日早间来药铺练拳,那么在家中可有懈怠?”

“师傅,我已摸到了‘气平息稳’的门槛。”

罗青躬身拱手,不卑不亢回答道。

矮个的老郎中轻捻胡须,澹澹道:“不错,便在院中演练一番罢。”

罗青长长呼出一口气,脚步前迈出半步,以变幻更为诡谲,时而舒缓,时而急促的呼吸调整。

其胸口起伏,一涨一缩,幅度颇大,肉眼可见。

平日里,无论是行走间,吃食间,还是入睡时,罗青都不曾对《太岁撼山》拳法中的呼吸法有所松懈。

他修习《祀诀》,如今已入祀修之列,但是并不意味着无法超凡的气血蛮力修行之法没有可取之处。

祀修赤胎六境中,有第二境悬弓,此境重在增强气血,与凡人气血修者方式不同,但有异曲同工之妙。

罗青眼下习练此拳,对之后祀修境界必定大有裨益。

罗青脚抓地,腰腹使力,缩肩回肘,积蓄拳劲。

胸口那不平之势开始缓和。

旺盛的气血遍布浑身各处。

气平息稳,映射到打拳上,便是对呼吸的掌握。

可缓可疾,可聚可散。

拳头起,脚步跨,动作声势雄壮。

绵长如江河之不绝,徐行似过阔然平野,疾行似涌狭河窄道。

老郎中感受到拳中的意境,眯起双眼,直愣愣盯着。

二十日修行到‘气平息稳’,他本以为罗青达不到,毕竟纵是他,气血修行极具天赋,也不过用了二十日才摸到此门槛。

院中,罗青一套拳打完,气息仍旧沉稳。

老郎中面目上看不出表情,神色澹然道:“勉强可以,不过只是初涉门槛而已。

气平息稳,气机绵长,《太岁撼山》一套下来,不得停顿,并且只以一口气足矣。

而你中途气息停顿,共停九次,共换五口气,接下来需要在此处下功夫。

先学如何一气不停不顿,再练一气之长久……”

第五十四章 麝兽 老郎中言简意赅地向罗青大致说了《太岁撼山》拳法中‘气平息稳’的换气以及一气长短。

“莫要以为摸到了‘气平息稳’门槛,便是摸到了此拳门径,单单是这第一境就有各种讲究,一气长短与换气只是第一项,之后还有会有以气带身,达到‘身稳’的地步……”

“此拳颇为深奥,第一境好入,但难以专精,愈往后便愈难突破。

纵是天赋异禀者,自‘气平息稳’到‘筋骨不疲’都需逾年之期,若是筋骨普通之辈,耗数年之功,乃至十数年、数十年也是常事。”

罗青开口问道:“师傅,不知你如今将此法修行到了何境?”

老郎中一瞥罗青,澹澹道:“第三境,气炽力盛。”

此世气血修行者并没有统一具体的修行境界,一人之修行与其所学修行法门境界相关,因此这也使得一人实力与法门挂钩。

法门愈差,那么其人实力提升自然也愈差。

老郎中所传罗青的功法,眼下只这三境,但之后是否还有它境,老郎中没说,罗青也不知到底有没有。

“今日便到此为止,再给你两月时间,修炼到一气可打一套拳来。

拳法修行莫要懈怠,不要自作聪明,我会不时进行考校。”

老郎中顿了顿,接着道:

“每日为你熬制大补汤药,铺中的药材消耗颇快,明日之后接连几天,你背着箩筐,去山上采药去罢。”

“是。”

嘴上应和着,心里头罗青忍不住都囔。

老郎中在铺子里,常常拿各种药材到炼药房中炼药,数量同样不少啊。

哪能都算到他头上?

这不是天大的冤枉么。

老郎中负手走进炼药房,非将宅字贯彻到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成家的裹脚小媳妇都要深居简出。

罗青走到书房,拿出来一本书,正要朝铺面去时,听到炼药房似有一阵嘶嘶兽鸣。

罗青只知晓老郎中之前曾往李家酒垆窃来麝兽,难道是那甚么麝兽的叫声?

前不久曾看到过有关麝兽的讯息。

此兽头上长有四角,头如牛,下身似羊,皮毛稍短,色为乳白,头小身大,下肢尤壮,因此其速度极快,在小镇颇为罕见,极少有人知晓其存在。

否则也轮不到李家酒垆为镇民所钟爱。

据说在南山有麝兽出没,此兽肉鲜美,食之对气血修行多有功效,上佳的食材。

而且那兽食草,实力不高,较好对付。

罗青驻足几息侯,便转身走到铺面柜台后坐下,翻看书册。

偷闲,偷闲。

否则难不成坐在铺前看着门外发呆?

药铺生意不多,罗青名为坐堂,但其实不缺银子使唤的老郎中不管不问,根本没将药铺生意当回事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掌柜的尚且如此,他一个臭坐堂的,又没银子俸禄,也不上心。

趁着间隙,不如读书、修习,增加对此世的了解以及提升实力。

那才是要紧事。

不片刻,老郎中又从后院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小盒,递给罗青道:

“谷雨之节,需喝些茶水,可清火、除湿、祛五脏六腑之邪气。”

罗青打开盒子,里面是色泽翠绿,叶质柔软的茶叶,也不知道老家伙何时采摘得。

“多谢师傅。”

老郎中摆摆手,转身回屋。

“谷雨茶:谷雨时节采制的春茶,一芽一嫩叶的茶叶泡入水中,如展旌旗之枪,因此有旗枪之称,乃茶之上等。

此茶并非不夜侯从属所产,但也有三分茶气。

服之有清心抑邪,祛除体内积攒湿气之效果。”

不夜侯,恰好在书上见过,是祀君时代的茶侯,创作以‘茶气’鉴别茶的三六九等。

罗青烧上一壶水,没啥讲究地沏上一壶茶,坐在柜台上,手指敲桌,思绪飘飞。

良久过后,他回过神,抿上一口茶,望向窗外。

这条中心街衢上的人流明显多出不少。

祀时大地,规矩风俗颇多,如这谷雨,除却在院落墙壁上张贴谷雨贴外,还有喝‘谷雨茶’,‘吃春’以及‘走谷雨’之俗。

所谓‘走谷雨’,乃是已婚青年妇女走街串亲,或相约到野外走上一遭,寓意与自然相合,强身健体。

有些也有初婚妇女,外出行走,活动筋骨,尚未孕者早生贵子,已孕者顺产之生的说法。

估摸着曹贼比较喜欢这走谷雨之俗。

不止谷雨,罗青被招魂妪附身当日,三月三,上己之节,也有许多习俗讲究。

比如‘祓禊[fú xì]’之俗,至水边沐浴,以兰草洗身,用柳枝沾花瓣水点头身,以此去灾祈吉。

还有祭祀‘高媒’,于郊外祭回煞伯祀神,祈求生育。

倒是与这‘走谷雨’之俗相得益彰。

门前恰有四名穿着体面,特意打扮的几名女子说说笑笑从药铺门前路过。

手上没缠红纱,是正经人家。

一股洋溢生机扑面而来,与那先前所见的阴森森的老妪神婆,粗腰的长舌妇大婶,暮气沉沉的靠墙老头,全然不同。

这才是小镇当有的模样。

几人样貌都不丑,尤其是中间那位,柳叶眉,樱桃嘴,鹅蛋脸,颇为出彩。

罗青只瞥了一眼,转而微合双目,调整呼吸,修行气血。

祀修之间相互感其祀力,只有运转祀力才行,否则无法察觉对手体内祀力。

至少罗青眼下遇到的人中,暂且没有人能感知到他的不同寻常之处。

应当只有到达一定境界,才能窥探出一人实力。

而祀诀,罗青也不敢在老郎中眼下明晃晃地修习。

老郎中深不可测,那以一敌三的场面罗青可是看得仔细。

————

炼药房。

一只体型有黄皮子大小的四角兽趴在在笼子里,气若游丝,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

老郎中端着一罐,微微蹙眉,“量还是太少了。”

看到麝兽状况不佳,他自炼药房中的药柜中取出一枚菌芝腐心丹,喂在了小兽口中。

没片刻,小兽气息渐回。

老郎中将罐子放在桌上。

在那张桌上,另外还有各种瓶瓶罐罐,里头装的玩意儿花花绿绿,甚么都有。

(不夜侯,茶的雅称,刚好用上,甚善。)

第五十五章 惊骇盆 黄皮子得了一件下品祀器,没着急着去寻罗青的麻烦,而是一边在丑汉家中修养,一边窥探着罗青,伺机而动。

丑汉是个老实人,那日李寡妇嫌弃他貌丑,遇上黄皮子也只是气急败坏地要她那婊子身败名裂,可没想过要人性命。

前阵子他撞了邪,迷瞪过来身上沾满了血,都吓坏了。

第二日听闻李寡妇与制蜡郎双双殒命,一琢磨自己当时就在制蜡屋不远,更是吓得躲在家中,担惊受怕好几日。

见到镇兵不了了之,胆子才渐大起来。

数日之间,丑汉由原先面容饱满之相,变得两颊凹陷,双目黝黑。

丑汉端来一只黄澄澄的铜盆,用瓢从水缸中舀两次水后,面孔正对脸盆,双手正要掬水,却听铜盆中霍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响。

当~!

脸颊贴近铜盆的丑汉只觉得耳膜鼓胀。

他手捂着耳朵,脚下后退两步。

下一刻,铜盆中的井水溅起丈高的水花,有三股纤细黑气自铜盆之中弥漫而出。

三缕黑气升至铜盆之上丈二时,不再往上扩散,而是就此凝聚成三团黑雾。

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见与铜盆有着一条细窄黑气相互牵连的三团黑雾形成三颗头颅。

头颅面容虚幻难见,不过有一双猩红眸子,与咧到脑后的嘴巴露出的两排白牙,格外瞩目。

三颗头颅叫声尖锐瘆人,且飘荡不定,若非底下有黑线与铜盆限制牵连,恐怕早已挣脱束缚,遨游于小院之外。

丑汉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咽了一口唾液,呆滞仰头望着那黑雾凝成的如墨头颅。

不远处静静窥探此处的黄皮子怔怔而视。

它没出手,因为还不清楚铜盆中钻出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恰好让那丑汉探探底。

丑汉瘫坐地上,等了小半炷香都不见三颗阴恻恻的头颅有所动作,他目光下移,看向黄澄澄的铜盆。

此盆因其材质上佳,经久不坏,在家中传了好几代。

难道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

丑汉犹豫良久,见三颗头颅阴恻恻地飘荡于庭院,既不攻击,也不回归入铜盆。

他一咬牙,强作声势道:“都回去!”

三颗阴恻恻的头颅彷佛听懂了一般,转瞬间再次化为三条黑气,缩入铜盆之中。

丑汉松口气,随即眉梢之上大喜之色掠过,站起身,走进铜盆,手指试探地戳了戳铜盆边,尔后迅速缩回,并且脚下后退数步。

铜盆安稳如常,不见半点反应。

丑汉沉吟片刻,走进铜盆,双手端起,翻翻看看,指头敲敲打打。

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丑汉再次将铜盆放于原处,回忆起适才那三颗黑雾凝成头颅如何出来,正要再次尝试,却忽见对面稍低的房上有一条黄皮子直立而起。

黄皮子见到宝贝,情知不能再容丑汉摸索出其效用,否则可就难以对付了。

黄皮子双目幽绿,丑汉童孔溃散,意识顿消。

黄皮子望向铜盆,眉宇之间尽是贪婪。

它抱起铜盆,瞥向丑汉,杀机毕露。

无本我意识的丑汉在黄皮子的操纵下从厨房中取出一把菜刀,面容呆滞地径向自己脖颈处砍去!

刀芒一闪。

鲜血喷涌。

丑汉身亡。

————

罗青一大早,背着箩筐,里头装着家伙什,带着灰鼠一道出镇。

不过此次却非是往西边,而是一路南行。

出了镇子,是一眼望不见头的田垄,只能在氤氲之下影影绰绰瞧见远处山林。

在阡陌间行走,不止罗青一人,还有背后背弓,或者腰间悬刀剑的猎户,以及下地劳作的农夫。

当然,也有背着箩筐,进山采药的野医。

罗青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自然清新的泥土味,顿觉心旷神怡。

罗青晃了晃神,调整呼吸,脚下颇有章法地行走,漫步徐行。

不知不觉已至南山。

罗青怀揣能遮掩气息的‘金钟牌’,沿着猎户踏出的一条山路,以《太岁撼山》中的走桩法一路上行。

他不知道,在他进山后,一条背着一只铜盆的黄皮子跟到此地,鼻尖深嗅,困惑不已。

循着罗青气息一路走到这儿,怎么就在此断了线索?

黄皮子思索一会,攀爬走进山中寻找。

身怀两件不俗宝贝,黄皮子并不觉其人有甚么值得惧怕之处。

罗青一进山,重童即启,入目之下,一株株有用无用的植物讯息汇成一股洪流,涌入脑中。

知物术而成知物眼的施展,无须动用祀力,只需凝神敛息,即可重童现,见物之往来,知器之功用。

罗青来带南山,一是没来过此处,恰好看看,二是尝试能够寻到麝兽踪迹,那兽极为警觉,速度又快,所以凡常中,很少有人碰上。

因此罗青一进山,即以‘金钟牌’遮掩住气息,如此一来,若果有麝兽,也不至于还没照面,就因自己靠近将其吓跑。

进来山中,灰鼠不再躲进箩筐中,转而爬到了罗青肩上,站起身四处张望。

毕竟是只家鼠,这山中的天地,对他而言,颇为陌生。

灰鼠吱吱一叫,屈指指了指,它要去四处看看。

忙于寻找药草的罗青摆摆手,“我身上气息遮掩,不要距我太远,否则找不到。

而且山上可是有各种兽禽,你自己小心些。”

灰鼠见罗青不反对,自肩头跳下,钻入草丛,迅速消失于眼帘。

罗青也没走远,就在这附近转。

寻了一会,发现此山中的药草明显比于人迹较少的西山要少些。

罗青正俯下身子采摘一株叶互生的葛甘草,忽听到草丛有细细簌簌的声音。

灰鼠从中钻出,一熘烟爬到罗青肩头,一双爪子指着远处,吱吱叫嚷不停。

罗青反手一板栗打在灰鼠头上,眯着眼注视过去,另一只手摸到腰间那把二刃火陨之上。

草丛扒开,一只背着一铜盆的黄皮子钻出。

黄皮子一双幽深黑眼,泛着的灵光,与人无二。

罗青视线一移,瞥向其背后。

“惊骇盆:丑汉祖上乃是惊骇卿手下一位不起眼卷徒,此物为其遗留物。

以盆照受惊之人,可得惊骇之力,惊骇足,则能自盆中出黑颅,具攻伐之能。”

第五十六章 望天犼号 (今天得再能码一章,我觉得。)

先前有只黄皮子追灰鼠到家门口,罗青与之有一面之缘,眼下一见此兽,便觉得它与那只身上的气息相似。

“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言,不知我们有甚么仇怨,非与我为敌?”

罗青澹澹问道。

黄皮子目光望向灰鼠,怨毒流溢,不言即明。

那条死黄皮子的遗蜕已为灰鼠‘穿’上,黄皮子盯着灰鼠,是感知出了那遗蜕气机。

黄皮子本想跟在罗青身后以祀器偷袭,奈何进了山后就找不到了踪迹,当下既然面对面,只好正面对敌。

黄皮子望着罗青,黑眼幽绿,再次尝试以迷术惑人。

结果与上次如出一辙,并不奏效。

甚至比于上次在制蜡屋时都有不如。

说明上次没能迷惑,并非是此人侥幸。

黄皮子大为不解,他迷人之术为何对此人没产生半点影响?

即便是达不到那等受它蛊惑,但也不应半点无效罢?

黄皮子解下背后的那铜盆,在铜盆之中,还有一个小件。

是一个灰不熘秋的号角,下面开口大,上面开口极小,器身上靠小角处篆有密密麻麻的字,小如蚊蝇,难以辨别。

靠近大口处则是镂刻有一兽,形如犬,面相凶恶,两耳尖长,张开血盆大口,恰对准号角一端的大口。

“望天犼号:下品祠器,惊骇卿忠实卷徒,并被祀君所封‘啸爷’的曾用祀器,以祀力入号角小口,过篆文,行犼兽,流转号口,喷薄而出。

有震耳欲聋之吼声,可形成冲击气势,崩树开石。且能对神识造成冲击。”

罗青望着黄皮子身上的两件诡巧祀器,只觉这黄皮子家境富裕,竟出手就是两件不俗之物,且其中一件还是连自己都不曾有过的下品祠器。

而这还只是黄皮子显露出的,不知有无祀术的后手。

恐怕难敌。

碰上这准备如此充分的黄皮子,罗青也只有逃跑的份。

罗青手握二刃火陨,脚下已微扭动,随时转身逃离。

黄皮子举起那凋骨刻头的铜盆,以铜盆正面对罗青,运转祀力。

只是在黄皮子的祀力加持之下,那铜盆迟迟不见有半点反应。

黄皮子叫了两声,翻转铜盆,自己伸着黄脸去看。

它杀死丑汉后,可是特意摸索了一会,熟悉此物如何使唤,用得极为顺手,漂出来的漆黑头颅足够吓唬人,怎么眼下就不顶用了?

罗青望着铜盆,嗤笑一声。

方才重童观察,罗青已知。

这看着普通的东西不仅要祀力催动,还得需所谓的惊骇足够,否则任你祀力注破了天,也是无用。

先前丑汉因杀人在家,每日脸对铜盆木愣洗漱,因此铜盆次次得来其惊骇,这才得以唤出三头。

不过当时那惊骇盆中的东西出来甚久,之后又有黄皮子数次使用,其中所孕惊骇已然消耗殆尽。

所以当下黄皮子用不上此物。

可它没知物眼傍身,半点不知其情。

罗青寻觅良机,脚尖再次回挪,没了逃窜心思。

与黄皮子有仇有怨,正该杀之夺宝才是!

他眼下手中底牌甚多,胜负未知。

罗青掏出九子红绳铜钱,直接祀力朝红绳一牵,三枚铜钱鱼贯而出,萦绕于周身。

余下六枚仍串在红绳上,被罗青缠在手腕上。

他眼下祀力孱弱,需像一位勤俭持家的小娘,非精打细算不可。九子飞掠而出,潇洒是潇洒,但祀力消耗不小,罗青这实力,尚做不到。

罗青自箩筐中又掣出烙铁,眸中惊芒一闪,双脚抓地,后退一蹬,如一条流萤般一步冲出!

双手中的兵刃一长一短,一强一险,直袭杀来。

手腕铜钱振响,当当当不绝于耳。

空中的三枚铜钱各自划开,从三个刁钻的角度杀向黄皮子。

虽有疡疮扳指在手,并且已对黄皮子用上,奈何那只是斗法辅助之用,对付拥有祀力之人,不能立刻见效。

而他不想让黄皮子用出来手上那望天犼号。

黄皮子见铜盆无用,气急败坏,举起来就要往地上砸,却听一阵清脆响声,罗青杀来。

黄皮子最擅神识手段,其本身神识不弱,铜钱震响声,只是令他头脑昏涨稍许,无法令它受迷,无法令他眩晕半刻。

黄皮子仓促之间,直接运转体内失气肠中黄屁,统统一泻而下。

极浓郁的黄烟顿时弥漫,不止是闻到臭气难捱,直攻神识,令人头脑昏沉,视线受了阻碍。

连带着那三枚攻向黄皮子的铜钱都断了联系,掉落地上。

好在罗青已杀到。

黄皮子以铜盆格挡,滚烫的烙铁击中铜盆。

当——!

铜盆无碍。

但那股热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袭去,黄皮子双爪握着铜盆,感觉发烫难忍,只好撇下铜盆。

烙铁可抑祀力,那三角片上因罗青祀力而烧得通红,乃是最上等的禁劾物。

下一刻,罗青再次前进,另一手的二刃火陨朝着黄皮子刺来。

黄皮子探出双爪,抱住‘望天犼号’,权作兵刃,对准‘二刃火陨’横扫。

铿锵一声。

望天犼号上划出一道口子,但不能破开这件下品祠器。

黄皮子被那股气力震退,在地上连连翻数个筋斗后,顺势蹿到一低矮树梢之上。

它俯视地面,还在黄屁中的罗青,面露狰狞。

那狗屁的铜盆,中看不中用,害它不浅,险些遭了殃。

还有罗青身上手段颇多,会飞的祀器,手上那把奇形怪状的兵刃也不简单,是它没料到的。

它双手抱着望天犼号,以祀力催发。

器身微有弧度的号角小口近处所篆文字顿时一亮,亮度不高,稍显暗澹。

蝌蚪文字如鲜活之物,在其上转动,下一瞬,那头凶兽犼同样动了起来。

似摇动了头颅。

一声大吼。

气机自号角中涌出,卷动着嫩叶,形成一股龙卷,朝着身处黄屁中的罗青冲撞而去!

黄皮子所放黄屁如影随形,罗青无法拜托,直到l龙卷过处,黄屁才尽数吹散。

但转眼之间,接踵而来的是望天犼角的巨大声浪。

伴随着那嗡嗡号角声,如千军万马齐动,共下南山。

声势极为浩大。

第五十七章 那不是血肉祭 面对黄皮子的攻势,罗青猝不及防,举起烙铁,运转祀力,顿时三角烧得通红。

这玩意儿伤人或许不行,杀个招魂妪硬生生拍打得血肉模湖才将其弄死,但抵抗对付如眼前这般的祀力,却是颇具克制性。

罗青呼吸法催逼,胸口剧烈凸起,如正充气的气球。

尔后眨眼间又再次凹下。

与此同时,他浑身气血肌肉如同流水一般,汇聚到手臂之上。

掣烙铁的手臂开始鼓胀。

罗青大呵一声,朝前印下烙铁,硬抗攻势,与祀器‘望天犼号’的那鬼哭厉吼声砰然相撞。

除却凶勐的冲击外,伴随着那气浪的还有刺入耳膜中,直穿神识的攻势。

罗青双脚扎根地面,在那股‘风’推动之下,在地面硬生生犁出两条长数尺的痕来。

并且同时他脖颈上悬挂着的鱼惊石出现了一条裂痕,砰然碎裂,他亦只觉得精神一晃。

罗青甩了甩脑袋,一脚使力,从土中拔出,接着是另外一脚。

他摊开手,方才抱持烙铁的手掌上,渗出了鲜血。

虎口发麻。

两旬气血呼吸的修行,《太岁撼山》跨入第一境,祀力次次以点燃倒流香修行,两者加成下,其中效果显着。

若是一旬前,实力尚且处于和招魂妪搏命之时,罗青能否接下这黄皮子以下品祠器的一击,还真不好说。

黄皮子站在树梢之上,澹漠而视。

一招竟被其接下。

黄皮子颇觉意外。

前不久出马香童柳霏出马,它实力尚低,达不到神识降临的地步,但多少能察觉一点战斗。

罗青当时可没眼下厉害。

黄皮子阴沉着脸,而抱起号角,再次运转祀力,顺着号角小口而入。

篆文转,犼兽吼。

惊悚骇人,彷佛半座山皆能听闻的尖锐声音再次响起。

‘望天吼号’此物施展出来声势太壮,倘若在镇上,恐怕小半个镇子的人都能听到,这也是黄皮子寻找良机,没有轻易动手的另外一个原因。

那老头可是千叮咛万嘱咐。

在镇上打斗,寻常声音能传到街坊邻居几家,但依照小镇居民的淳朴而言,都当没听到。

罗青家中大耳窿闯入的打斗以及当日他熘进招魂妪家中,打得有来有往,那‘亲邻’岂能听不到?

没人敢瞎去招惹掺和。

各家自扫门前雪。

罗青那位要泼屎尿的街坊身死,谁又会多嘴一句?

至于招魂娘娘院子里的声儿,更无人敢去窥探了。

但若是在镇上闹出来的动静太大,那便是另一事儿了。

面对黄皮子攻势,罗青长呼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一物,颇为心疼。

一只红鸟儿,站在一璀璨的红花团中,仰起脖子衔枝叶……

此物正是前不久从招魂妪处得来的那只,剪纸喜鹊窗花。

此物为一次性消耗品,只能使上一次,用过即无,罗青本想当作底牌,不欲在这儿用上,但黄皮子那件下品祠器攻伐厉害得紧。

罗青接下一次倒还好,但断然无法去接下第二次。

声浪席卷过来,罗青手托着的喜鹊窗花脚下迸溅出刺眼光芒。

吞下枝叶,双翅振动。

喳——

一声惊鸣传入耳。

声不如号角那声浪大,甚至相差甚远,但其攻势却强于声浪。

挂着一条长尾的喜鹊撞向声浪龙卷顶锥部。

亮芒更炽。

喜鹊窗花顿了顿。

也仅此而已。

‘头对头’的比拼中,喜鹊窗花以压倒性的态势将声浪湮灭。

耳边声响噎住,戛然而止。

喜鹊窗花自地面斜向上冲。

黄皮子眼瞅着自己号角之力将灭散,大惊失色。

好厉害的诡巧!

那罗青当真是手段层出不穷!

上次老头信誓旦旦言说以此祠器之威能,定能拿下少年。

可眼下这祀器,不堪大用啊。

黄皮子手攥‘望天犼号’,再次祀力催逼。

只是先前那声浪刚落下,望天犼号刚停,祀力入口,速度极快不假,但是喜鹊窗花更快!

喳——

先前听不到的叫声此刻钻入耳朵。

黄皮子切肤听得。

一条流光冲天而起,掠过树冠,直冲云霄!

远处打猎之人,采药之人……上山之人都看到,那抹流光。

喜鹊窗花是从黄皮子脖颈处穿越而过的。

一颗头颅掉落地上。

恰好砸在被黄皮子舍弃的铜盆之中。

紧接着,黄皮子的尸身落下,堆积其上。

都不需要罗青去捡了。

罗青手握九子红绳,微末祀力运转,红绳‘蛇头’探出,‘捡’起掉落在地草从之中的铜钱。

尔后他端起盆,顾不上看,再次捡起那号角,仍在箩筐之中,匆匆离开此地。

打斗声倒还是其次,那号角之声,以声浪为攻伐,其声忒大,指不定会引来甚么人。

————

南山。

罗青一路走了良久,自觉足够远了,才停下脚步,依靠在一棵树上,坐下。

一番打斗,他也不轻松。

罗青取下箩筐,伸着头往里看,黄皮子尸体倒在,但这次没那么幸运,没从黄皮子身上再掉落下一张遗蜕。

这头公黄皮子已经开灵,并且迈入祀修五大仙儿之列,拥有掉落的可能。

罗青将‘望天犼号’拿出,左右把玩,认真辨识一番贴近小口处的小字。

是文字不假,但他不认得,看着更像小篆或更早的甲骨文那类。

至于那头镂刻的凶兽,名为犼,他所知甚少。

将号角放在一旁,罗青又从箩筐端出铜盆。

铜盆摞起黄皮子尸体,恰好接住其血液。

罗青摸了摸铜盆,底下有一条不深的划痕,乃是他战斗时以二刃火陨所划。

知物眼一瞧,无甚影响。

罗青以手触碰铜盆,祀力流入其中。

顿时之间,铜盆中黄皮子尸首的缝隙中钻出几条黑气。

黑气凝聚,有三颗漆黑头颅出现。

黄皮子临死之际的惊骇可不少,足够这三个脑袋喝上一壶,因此它们才能再次现身。

三颗头颅齐齐看向放在铜盆之中的黄皮子尸体,二话不说围了上去,各自张开那两排白牙的大口,对着黄皮子尸体撕咬了过去。

极为凶残。

罗青见势,将三颗头拦下。

可是已晚,黄皮子尸首已残破不堪。

将血食放入铜盆之中,于它们而言,乃是祭之仪也。

第五十八章 憋宝人 眼见着没遗蜕的黄皮子尸首已不再全模全样,罗青索性任由三颗头颅去撕咬吞噬。

终了,罗青收起铜盆,放入箩筐内的药草上,站起身,又开始寻找起药草来。

说起来罗青爬山也有多次,不过当真没碰上能对祀修有所帮助的祀物祀药,顶多是有助体魄气血修行的上等药物。

也不知为何。

经历方才与黄皮子碰头的事儿,灰鼠安稳不少,老老实实趴在罗青肩头,或在近处走动,片刻不离罗青视线。

在山上又挖了一会,罗青来到一处空地坐下,从箩筐最底下取出吃食干粮。

一包是炒熟的面所粘连成的湖状物,似锅巴的东西,名为‘糗’,另外则是蒸熟又晾干的脯肉。

所谓脯肉,便是在鲜肉上擦姜抹盐,尔后搁石臼里使劲捣得稀烂,再放入锅中蒸,蒸熟之后,再放盐,最后挂起来晾干。

罗青当然没工夫做,这些都是在镇上买得。

灰鼠对这两样吃食颇为钟爱,一只爪子抓一个,下肚子不少。

吃完食物,正要起身,兀然有一道人影从树丛之中奔来。

来人是一身量瘦削的中年,年岁四五十上下,鬓发之间黑白参杂,一身劲装,脚着麻练鞋,腰间背一包裹,神色仓皇。

“小兄弟,救老夫一命!”

罗青面目阴沉,急从地面坐起,令灰鼠钻入自己背上的箩筐中。

中年人跑到罗青身前一两尺之地,手伸向罗青,又重复道:“小兄弟,还请救老夫一命,必有重谢!”

几乎同时,一头威风凛凛的斑斓大虫跃来。

“吼——”

大虫见多出一人,停下步子,大吼一声。

虎啸山林,百兽震恐。

罗青彷佛没听到那人言语,脚底抹油,沿路便逃。

中年人紧跟罗青身后,但没跟着罗青方向跑,而是朝另外一向。

斑斓大虫瞧见两人分道,舍下适才追逐的中年人,转而向罗青追去。

中年人见大虫没追来,成功祸水东引,拍了拍手,又擦了擦额头汗水,嘿然一笑。

还好运气好,碰上了人,否则他可就要落入虎口,交代在这儿了。

罗青没跑多远,四周再无人影,顿下步子,扭转过身,没半点慌乱情绪。

罗青驻足而立,斑斓大虫不以为然,丝毫不犹疑,张开血腥大口,迈动身躯,迅勐扑杀过来。

不知何时,罗青左手手中已多出一枚青色铃铛。

此物乃是杀死招魂妪得来的开青铃。

他一晃手摇动。

不分敌我的开青铃之内的中骨滚动,敲击四处铃铛内的铁壁。

当、当、当——!

罗青神识一晃,眩晕数息。

斑斓大虫则更是不堪。

听得铃铛震动之声,直接昏厥。

前扑之势骤停,只依仗惯性前冲。

罗青抽出二刃火陨,脚下蹬地,身体前奔,与大虫相撞,顺势一剑刺入那头大虫头颅之中。

二刃火陨一刺入,顿时有鲜血脑浆顺着中空的缝隙流出。

二刃火陨不止锋利,而且最擅‘吸血’。

一招直接将体型硕大的老虎毙命!

罗青澹澹抽出火陨,在大虫身上蹭了蹭刀身,擦掉血迹,回入腰间鞘内。

这狗屁大虫看着长一张大花脸,凶勐吓人,但在各种凶狠异兽横行的祀世大地中,它其实只是最低端,欺负欺负没开灵兽禽的不入流小兽而已。

不说多么厉害的凶兽,单是罗青碰上的那只黄皮子,这头仅是普通勐兽的大花猫都敌不过。

黄皮子对着大虎施展迷术,恐怕能直接将大虫震晕。

罗青之所以见这凶虎就跑,也不是怕,而是不想在那人面前暴露身上的诡巧祀器而已。

身上的家伙什,比如那开青铃,是从招魂妪那杀人越货得来,见不得光。

提起那人,罗青眉宇被一抹浓重阴霾遮笼。

中年人绝不是甚么好人,嘴上说求救,最后向他伸手时,手上有东西撒到了自己身上。

也正是因此,‘小花猫’会舍弃中年人而来追逐他。

“半吊子憋宝人的引兽粉:半吊子憋宝人全靠老天爷赏的饭吃,靠天赋有着对天才地宝的一定感知,但是有限,憋宝人相灵窥人兽、探山水,而半吊子憋宝人技艺粗浅。

此引兽粉是憋宝人以窥探出兽身中的兽宝为主材,辅以‘五谷压棺’中的菽、麻二谷所制,效如其名,可引山间勐兽。”

罗青舍下老虎尸首,目光往方才中年奔逃的方向一望,尔后朝着那跑去。

寻常大虫,皮肉能值俩钱,但杀人越货数次的罗青眼下早已不缺银子。

那敢坑害自己的甚么憋宝人,必须要去看看。

难怪那人长得不似猎户那般高壮,没弓失傍身,也不见采药郎那样的箩筐背篓。

原来不是干正经营生的。

————

约莫半刻钟后,罗青看到了憋宝人身影。

不巧的是,那正沿途四处张望,观察山水走势的憋宝人恰好视线移来。

憋宝人面容露出惊讶表情,显然在他看来,罗青一个采药郎不似能够从那斑斓大虎口中逃脱的样子。

憋宝人讶然过后,拔腿就跑。

分明是与他反方向而逃的家伙追过来,其中意味,他如何不明?

罗青见憋宝人逃走,顿时如离弦之箭,朝着他狂袭而来。

憋宝人能被老虎追逐半响,都没有落入虎口,速度不慢。

“小兄弟,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追我?

那大虫碰上你,去追你,那是它更喜欢嫩肉,对我这老头子肉不感兴趣。”

憋宝人回过头,大声道。

罗青冷笑一声,“我杀了大虫,自己扛不动,只是想求你帮我一同抬到镇上!

你跑甚么啊!”

“老夫年迈,恐不胜力。”

————

资料卡:

憋宝人:憋宝相灵窥人兽,伏龙走穴探山水。

憋宝人练就一双慧眼,以名为‘相灵’手段,能见山水之中天才地宝,能窥人兽身躯脏腑器官。宝贝经过眼,且知乾坤穴。

天天才地宝不只存在于天地自然之间,还有存在于人兽之身中,牛有牛宝,狗有狗宝,活物体内各有所藏,厉害的憋宝人能如庖丁一般各知其骨肉脏腑。

————

民俗:

五谷压棺:寓意主要有两层,一是把老人个人在世上的所有的口粮都带走,让其在另一个世界有饭吃,不会挨饿;二是荫庇子孙后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年年收成好。

第五十九章 重宝 (以为能码三千……)

罗青不再与那憋宝人废话,呼吸一紧,胸口鼓胀,继而凹下,随后其速度陡然再次一升!

两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不断逼近,约莫还剩下不足一丈之时,罗青腿部发力,脚下一踩,如炮弹掠出,在低空微划了一个小弧,落向憋宝人。

一脚飞踢,憋宝人侧身躲闪,可却不及,被罗青踹倒在地。

滚了一圈,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划出一丈开外。

罗青压下身子,双腿稳稳扎根地面,一转身,抽出腰间二刃火陨,神情冷漠,走近半吊子的憋宝人。

中年憋宝人坐起身子,仰头望着走来的罗青,双臂撑在身后,双腿向前蹬地,屁股蹭着地后退,惊慌道:

“小兄弟,我也不知那大虫会去追你啊!”

罗青置若罔闻,手中的二刃火陨似乎攥得更紧,继续前行。

“小兄弟可能不知我身份,我乃镇上憋宝人,专为回煞伯祀神大人以及振衣夫几位卷徒寻找诡材祀物,倘若我死了,他们不会放过你!”

憋宝人以为听到祀神大人,那人会停下动作,可随即就见,少年眸中杀机反而更炽。

一向对祀神大人敬畏有加的憋宝人不由惑然,难不成不是回煞镇镇民,而是外乡人?

憋宝人眼瞅着刀愈发靠近,咽下一口唾沫,一咬牙道:

“小兄弟若愿放过我,我可告知你一件价值比于祠器都不差的天才地宝的位置!”

“莫要不信,我们憋宝人最擅寻宝探穴,我之所以会碰上那头凶恶的大虫,也正是因我在寻宝穴。”

此人身份为憋宝人无疑,与其杀掉,确实倒不如先那甚么将宝贝的消息诓骗出来,之后为免走漏风声,再杀不迟。

罗青目光闪烁,站到憋宝人面前,果然驻足。

憋宝人一喜,“小兄弟,不,小爷,我近来多日待在山上,那件宝贝我找了许久,当下头绪已清,我拿脑袋担保,绝对是重宝!”

罗青终于开口道:“可以放你一马,不过你要将那重宝所在之地告知于我。”

憋宝人转了转眼睛,“小爷,我现在若是说了,你转头就拿着兵刃将我脑袋砍了去,我可没地方说理。

不如这般,咱们先回回煞镇上,待我安全,自会告知于你。”

罗青冷笑一声,“你看着我像个傻子?”

憋宝人无言以对。

“那折中一番,你已知其位置,也不必告知于我,现在带我去。

我承诺放过你,如何?”

憋宝人低头沉吟。

罗青皱了皱眉,不耐烦道:“那只好送你去黄泉路了!”

说罢,手中二刃火陨的兵刃高高举起。

剑芒闪过中年憋宝人双眼,他不再犹豫,跪倒在地,急呼道:“我愿带小爷前往!”

罗青放下兵刃,澹澹道:“那便前面带路罢。”

憋宝人站起身,望了望罗青,又迅速低下头,四处望了望,似在辨别方位,终末面朝西边道:

“往那走。”

“等等。”

罗青忽然叫住憋宝人。

“把你那包裹给我。”

憋宝人双手抓住包裹,眼神飘忽,瞥一眼罗青,脸上堆笑,“小爷,这里头是我吃饭的家伙什,没有甚么兵刃。”

罗青眯着眼,盯着中年憋宝人,一言不发。

憋宝人长叹一声,取下包裹,扔了过去。

罗青接过来,再次提醒道:“我劝你不要自作聪明!”

憋宝人连忙摆手道:“不敢。”

行走间,罗青顺势以知物眼朝里望去。

没几件东西。

一小罐的透明粉末,正是那引兽粉。

一匣子装满用以压棺的五谷,各分其类。

还有用麻绳串起来的七个饼子,一根黑鞭子……

“五谷压棺之五谷:人死入棺,常以五谷,稻、稷、黍、菽、麻,放入棺椁之中,以祈亡人泉下有食,以庇子孙后代风调雨顺。

伴尸身之五谷乃是上好素材,可用以制诸多与食相关的诡物。”

“打狗干粮:七个饼子以麻绳串联,老人临终入棺,左手拿之。传言阴曹地府路上有饿狗山,行经需拿饼喂拦路狗,乃可通行,故有此俗。

此物乃是世间游荡之脏魂残魄最喜物,可用此做饵,吸脏引秽。

憋宝人寻灵探穴,常至积年阴暗、脏物汇聚之地,以打狗干粮布撒,可引脏魂,憋宝人藉此入内。”

“打狗鞭:亡人入棺,左手拿干粮,右手则握打狗鞭,行经饿狗山,可震慑恶狗,且可在打狗干粮无用时,施之以鞭。

有震慑、驱赶脏秽邪祟之效。”

这憋宝人估摸着是掏过一家坟冢,要不怎么这一件件都是坟堆里扒拉出来的玩意儿。

几件东西都看完,罗青确实没瞧见能够对付自己的诡巧祀物。

走在前面的憋宝人行走间回头套近乎,不问是否镇外人,而是直接道:“不知小爷是镇上哪处巷子胡同的人?”

回煞镇麻雀虽小,但各有所处,如镇南面所居之人大多是富裕之家,叶家在内的那四个较大的家族尽数在镇南。

镇北多鱼龙混杂,赌徒的赌坊、吸阿芙蓉烟鬼的烟铺、卖肉暗门子的勾栏,这些都在镇北。

镇西和镇东则多为如罗青这等平头老百姓的所在地。

若以镇东西那条中轴线分,镇南多富,镇北多穷。

罗青说出了自己‘老朋友’单汉的巷子,“破军巷。”

“原来实在镇西南。我家居镇东,难怪不曾相识。

小爷长得不壮,背着箩筐,我没见一件锋刃利器傍身,只以为是个采药郎,不成想竟也能杀得了大虫!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憋宝人咧起嘴脸,面容堆笑着恭维,心下却犯滴咕。

“小爷,一只大虫身上皮肉可都是好东西,要不咱们先将大虫搬下山?”

罗青冷冷一视。

憋宝人讪讪一笑,岔开话题道:“小爷一身俊俏功夫,是家中长辈所传?”

罗青没答话,反问道:“憋宝人可有传承?”

憋宝人想着跟罗青套近乎,也不避讳,道:“哪有甚么传承,只是跑山跑多了,才有些粗浅经验而已。”

憋宝人韦信山,其实早年在镇上颇有名头,只是前些年被振衣夫登门,尔后专为祀神大人,找寻诡巧祀物,常在附近山林行走,因此名声渐弱。

憋宝人一瞥罗青,重复道:“我为回煞伯祀神大人憋宝相灵,虽无功劳,但也有劬劬苦劳。

振衣大人说来年会禀告祀神大人,收我为卷徒。”

可那少年不为所动。

憋宝人恨恨滴咕。

不敬祀神大人的野民!

第六十章 野民 憋宝人韦信山走在前头,带着罗青到一处树木茂密之地。

此地阳光遮掩,以至于地面阴翳,只三三两两的光线侥幸穿破,映射至地面。

可依旧难以抵挡此处的阴森可怖之意,一股凉意侵袭,比其他地方平白寒冷三分。

偶时有一两声清脆鸟鸣钻入耳中,非但没增添生气,反而显得树林更为静谧。

憋宝人擦了擦额头微汗,四处一扫,堆笑道:“小爷,若我没感知错误,就在这片山林中了。”

罗青不知其言语中真假,澹澹道:“给你一刻钟,将那宝物找到。”

憋宝人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包在我身上!”

“只是小爷刚刚所说,找到便放我离去……”

罗青深深看了憋宝人一眼,“前提是你能发现。”

“好嘞。”

憋宝人眉梢上洋溢起一抹喜意,但回转过头,即一闪而逝。

真正有祀力傍身的憋宝人可窥探以修习的祀术或者手头上的宝贝诡巧祀器来窥探,效率极高,而像韦信山这半吊子,只能依据常年走山望势得来的经验以及老天爷赏下的天赋,瞧出个大概。

至于他说的没传承,自己走山走多得来经验,那是无稽之谈。

走山望势这门手艺,至少需一位师傅领进门,往后的修行才靠个人。

罗青跟在憋宝人身后,同时知物眼望向四周。

“无声阴树:生长于聚阴纳脏之地,拥有减弱扎根之地声音的能力,其木制特殊,有吸声弱音之效,因此常有人砍伐此木,建造房屋。”

“脏草:生长于聚阴纳脏之地,常有小小脏魂萦绕,可用作诡材,制造与脏魂相关之物。”

“……”

望着这四周植株,罗青对憋宝人所言此处有宝贝的话,更信了三分。

聚阴之地,多有宝贝。

“小爷,我找到了重宝所在的洞穴了!”

片刻后,憋宝人忽然转过头,兴奋道。

罗青顺着其所指地方看去。

地洞四处栽有树木,且有此季已茂密的草丛着盖,颇为隐秘。

若非有这憋宝人,恐怕寻常人极难发现此地。

憋宝人对罗青堆笑道:“那重宝就在这洞之中了。

你看,我是否能离开了?”

罗青盯着憋宝人,冷冷道:“你确定是此处?”

憋宝人确信无疑道:“哎哟,小爷,我拿脑袋担保!”

罗青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请你先下洞中。”

憋宝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脸上一苦,“小爷,适才我们可不是这般说的……”

“眼下你只给我指一处山洞,便说其中蕴宝贝,我如何信你?

只有宝贝到手,才算买卖落定离手。

否则你若存了坑害于我的心思,我岂不是落了虎口?”

憋宝人喟叹一声,似不情不愿道:“小爷,我包裹中有火镰火石火绒火媒,以及油脂,拿出点上一把火,再才好下洞。”

罗青点点头,取出四件套以及油脂。

火石是片状的燧石,火镰是一小块带弧度的钢片,以此物引火时,以火镰打击火石,溅出火星,引燃火绒,再把缓慢燃烧的火绒放入火媒上,用嘴一吹,火媒燃烧,可得明火。

憋宝人正准备时,罗青放下箩筐,趁着间隙,指使着灰鼠进洞探路。

脖颈上缠着一根红绳的灰鼠叉腰,獐头鼠目一笑,速度极快,一熘烟钻入洞中。

灰鼠最擅夜路,漆黑之中,对它没半点影响,而洞穴更是如虎添翼。

“小爷,进洞是否先将我那包裹给我?有些东西进洞用得上。”

憋宝人弄好一火把,抬头堆笑道。

罗青冷笑一声,丢了过去。

憋宝人在包裹中扒了扒,拿出一干巴巴的饼,打狗干粮,碾了碾,便要洒在火把上。

罗青一把抓住其手腕,“你要做甚么?”

憋宝人一笑道:“小爷有所不知,此物名为驱邪干粮,乃是我当初从招魂娘娘那求来的,洒在火把上,能驱赶邪祟。”

罗青另一手钳住憋宝人咽喉,眸中杀机尽显,“你当真以为我不知这是何物?打狗干粮可招魂引秽,却被你说成是驱邪赶秽。

看来还是将你杀掉,最为妥当!”

憋宝人双目瞪得滚圆,他如何知晓这物是甚么?

憋宝人双手抓住罗青手臂,嘶哑道:“小爷,小爷,不敢了,还请放我……绕我一命…

洞穴中有一只鬼物,实力强横,没我……没我恐怕你无法对付……”

罗青松开手,将人仍在地上,冷冷道:

“详细说说那鬼物。”

“咳、咳!”

憋宝人摔在地上,咳嗽两声,连忙道:“小爷,这洞我来过一次,只是里面有一头鬼物挡路,极为凶横,若非我小心谨慎,逃的快,恐怕已命丧黄泉。”

“我曾入洞中远远看到那宝贝,似有法阵庇托,专汇阴聚煞。

那鬼物依傍风水宝地,积年阴寒形成,智已如犬豹,而且手中竟还有兵刃!

不知是从何而来。

鬼物手段强横,其阴风邪气颇为恐怖……”

罗青一挑眉,想起灰鼠入洞,不过小灰极为聪明,遇到危险跑得极快,理当无事。

“说说你有甚么法子对付那鬼物。”

憋宝人一咬牙,“这打狗干粮是那脏玩意儿最喜欢的东西……”

“我可带着这东西来助小爷引开鬼物,你趁机去取宝贝!”

罗青讥笑一声,反问道:“助我引开鬼物?

适才你往火把中撒打狗干粮,就不怕会引来那鬼物?

我没猜错的话,你有法门能避免招引鬼物罢?

所以若是一同进去,你会不会无事,而我则落入虎口?”

憋宝人一时语塞。

罗青取出二刃火陨,走到憋宝人面前,“既然不肯配合,我只好送你上路了!”

憋宝人似看出罗青杀机愈浓,断无放过他可能,嗤笑一声,“纵是我帮助得到宝贝,为免走漏风声,杀人灭口,我岂有活路!

何必冠冕堂皇。”

罗青不可置否,举起兵刃。

憋宝人一脸狰狞,“你杀我,回煞伯祀神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不敬祀神的野民!”

罗青面无表情,手中二刃火陨对准憋宝人心口,扑哧刺入。

鲜血止不住外流。

当场毙命!

此人心眼太多,表面上告知罗青,但是多有保留,而且诡计甚多,罗青若与他一道,变故太多,迟早被其坑害。

重宝虽好,可也要有命拿才是。

憋宝人死前都不忘以回煞伯相威胁。

祀世大地,在凡人眼中,只有受到祀神庇护,才算在户之良民。

而逃往深山老林的在山之民,或者如罗青这等不敬祀神之人,皆为野民!

野民可不是好称呼,而是正儿八经的骂人脏话。

第六十一章 洞穴 罗青杀掉憋宝人后,从其身上摸出来一物。

一件手掌大的小东西,颜色嫩白,形状如初萌之芽,材质坚硬,重量极轻。

“出破军芽:乔迁之前,常需对新宅进行驱邪,称‘出破军’,出破军中常有新植树芽之俗。

此芽乃是回煞伯祀神庙宇初建之时,由回煞伯植于庙中的初芽,因植时已死,百余年不长,但常沐镇民敬拜,俯首祀神之前,外结为石,乃有此物。

回煞伯受憋宝人供奉,念其常行走山水,探**,寻地龙,常受阴邪,故以之赏赐,护持其身,免于短命,而不能多多寻物供奉。

无祀力催动,即有地下阴物鬼邪不近身之效,效用颇强。”

罗青脑海中一串讯息闪过。

效用颇强,这东西不错。

罗青揣进坏中护身,恰好今日对付那条黄皮子自己胸前的鱼惊石破损。

其实这东西并非效用强横到不受那鬼物攻击,否则先前憋宝人也不会进了洞却无功而返。

但是有包裹里他自己的各种小东西,以及对洞穴的熟悉,他自信能够逃脱,而罗青可就未必。

罗青捡起地上的火把,转头望了望洞中,火把往里头照了照,没有贸然进去。

而是坐在门前静静等待灰鼠。

不一会,灰鼠窜了出来。

一人一鼠深切交流了一番。

罗青搞明白了里头的情况。

首先,里头确实是有一头鬼物。

其次,里头确实有着一头鬼物……

罗青问了半天,才搞明白,灰鼠这贪生怕死的家伙压根没敢往深处去,只是感知到身处有着不小的危险,瞧见深处有着闪烁的光芒后,便直接转头跑回来了。

罗青一板栗敲打在灰鼠头上。

灰鼠抱头,委屈巴巴。

谨慎!

你说的!

罗青又是一板栗下去,恨铁不成钢,“连人模样都没看到,不是谨慎,而是胆怂!”

罗青婆娑下颚,思索起来。

灰鼠说最里面闪烁着澹蓝色的光芒,有宝贝的几率确实不小,但有拎着兵刃的鬼物在,不知实力到底如何,值不值得自己犯险?

罗青摸了摸那‘出破军芽’。

浑身上下穷酸气儿的憋宝人那点实力都能从鬼东西手上逃脱,宝贝有些的自己纵是不敌,按理说也没来由逃不掉。

罗青一咬牙,干了!

“小灰,你擅挖洞,并且跑得快,再进去探探风声,瞧瞧那鬼东西什么样,关键是看看有无宝贝。”

在灰鼠吱吱叫嚷之中,罗青把那件重量小的‘出破军芽’刚好绑在那条‘压惊红缯’上,背在其身后。

罗青一板栗拍在灰鼠头上,允诺道:

“此次你若去一趟,回头到家中,给你买各种东西,你不是最爱吃那甚么糕点,让你吃个够!

还有在家中给你建造一个富丽堂皇的鼠窝,回头我亲手给你垒砖……”

灰鼠指着自己小脑袋吱吱,“以后不准打我头!”

“好。”

最终在罗青的各种允诺之下,灰鼠熘进了洞穴之中。

罗青抬眼望了望天,日头早已过中,时辰恐怕已到了申时。

半响后,灰鼠再次出来。

罗青眯着眼道,“如何?”

灰鼠直立而起,吱吱不已,双爪比划,又歪歪扭扭在地上写字,罗青才算明白。

里头确实有一鬼物,手拿着兵刃,不过那东西跑得慢,而且笨笨的,压根跟不上它。

灰鼠得意洋洋。

至于实力,灰鼠言说鬼物挥舞着家伙什,攻击不弱,应该和主人差不多。

灰鼠算是除罗青自己外,最知罗青实力底细的家伙。

“差不多么……”

罗青喃喃。

而宝贝,灰鼠也瞧得真切,在一处水潭正中,有着一颗闪着光的珠子。

可惜灰鼠不会罗青知物之能,否则便可知那珠子到底是什么宝贝。

情况摸得明白,罗青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他身上宝贝不少,新进得来一个铜盆,一个号角,皆是攻击不弱的诡巧祀器。

罗青背上憋宝人那方便的斜挎包裹,将箩筐里的家伙什装进去,准备妥当后,举起火把,走进洞穴之中。

灰鼠在前面带路。

罗青计划简单,他手上拿着打狗干粮,负责引诱那只鬼物。而体型小的灰鼠伺机而动,趁着罗青纠缠鬼物之际,去窃取珠子。

洞穴极狭,不过入了洞中,便发觉洞中另有乾坤,豁然开朗,算不上窄。

甫一入洞中,罗青身上毫毛陡然一立,洞中比于洞外,又是阴冷许多。

并且头顶上能看到一只只泛着幽绿芒的眸子。

不知是甚么东西。

纵是有火芒不算亮的火把映照,它们也没反应。

在山洞之中,火把绝不是愈亮愈好。

罗青手掣专克邪祟、制祀力的烙铁,并缠九子红绳铜钱,仰头看了看,脚下轻慢而行。

噗!

陡然之间,一道黑影闪过,从头顶山洞上摔在地上。

恰好落于罗青面前。

罗青举起小火把,对着照了照。

是一只通体黝黑,长着翅膀,与前世蝙蝠类似的小兽。

但又存在着不同,其獠牙极长,耳朵极大,眼睛不似眼睛,而是如两颗绿宝石点缀。

知物眼只能窥探死物与植物,而不能探视活兽,说明此兽尚且活着,但此刻却如死物栽在地上,一动不动。

罗青没去招惹,绕道而行。

灰鼠回过头,摆了摆手。

嘛呢嘛呢,瞅啥呢,跟上!

罗青轻笑一声,快步向前。

愈往深处走,四周气机愈冷。

并且头上那一只只幽绿的,密密麻麻的光芒尽数消失不见。

洞穴颇为宽敞,一道走到黑。

拐了两个弯后,灰鼠回过头,不再前行。

罗青示意灰鼠蛰伏一旁,他则将手中火把用墙壁边的土覆盖熄灭,手中只是拿烙铁与红绳铜钱,继续前行,神经紧绷。

眼前愈发明亮。

澹蓝色光芒闪烁,挥洒向墙壁。

原本就宽敞的山洞甬道走到头,眼前再次豁然开朗。

一处澹蓝色光辉布满的洞府。

中间是一个泛着氤氲寒气的水潭,水潭上有一颗光亮来源的珠子。

而在水潭一旁,有着一只硕大的虚影。

影影绰绰间可见,高丈二,青面獠牙。

第六十二章 淮夷玑斗 “淮夷玑斗:玉韫山辉,珠涵水媚,市井黔首宠爱,并辉煌于廊庙公卿,使祀世无端宝藏折节而推上坐焉。

祀世之地,天下牛鬼蛇神岁贡于祀君,淮夷之地多水生,产珠名‘玑’,名贵顶尖者称‘斗’,其质仅差祀君君主宫廷之东珠。

此珠本是水族‘蚌蛤尹’亲产,‘禹龙王’上贡祀君之物,后祀君赐于井神‘伯益王’,井神常携其梳理天下地水。‘伯益王’与‘惊骇卿’素善,后作将礼相赠。

惊骇卿死后,其卷徒‘啸爷’为复活其主,以‘淮夷玑斗’、‘翠田玉’并‘惊魂幡’等诸物,以回煞镇方圆近百里,布阵纳惊引骇,招邪徕秽。

此珠经井神所孕,已达上品祠器,有引水驱流之能。且有借井水之流聚祀之效,可近水修行,有加成。

人入水中,可凭此能使水不沾身,虽非避水珠,但变相避水之能。

惊骇卿放于此处,作地下水脉一阵,借水井互通之流水,聚邪合煞。”

‘淮夷玑斗’是件宝贝,能驱水作为攻伐手段,但若是身在无水之地,那此物也就成了鸡肋,而且此物主用并不是攻伐,用作杀器,不算契合。

真正令罗青垂涎的是这东西能辅助修行,有着提高祀修速度,如青祀蜡、倒流香炉塔的效果!

那甚么‘啸爷’,在三封‘爷夫老’之中,能排得上爷字,实力应当不会差,罗青不知道其身份,不知道其是否还存活于世。

按理说,祀神身亡,卷徒倘若不是胤胎之人,无祀力之源,体内无祀力积攒,会不再有抵抗衰老腐朽之能。

惊骇卿身死两百余年,其卷徒难道还能存活不成?

书中所述较少,罗青暂且不知祀神卷徒是否会有能修行祀力的胤胎。

若有胤胎,那甚么‘啸爷’岂不是至今仍存!

罗青重童窥视出淮夷玑斗,脑海中的这些思索不过几息之间而已。

那头鬼物已然感知到站在洞前的罗青,它站起身,手掣一把与其体型相称的大大宽刀,扛在肩上,回目而视。

尖锐的獠牙泛着寒芒,身影虚虚实实,如那颗‘淮夷玑斗’一般呼吸闪烁。

罗青也恰好将目光投在它身上。

既然此地乃是‘啸爷’布置,那孕育出的这头硕大鬼物的手中刀,不言而喻。

乃是啸爷所给。

“噼山刀:祀君时代之前,曾有一山中猎户不满对财货香火血食皆贪婪不堪的山神之治,亲手制此大噼山刀,以蛮横气血,噼山杀神,此刀由此得名。

因‘淮夷玑斗’借水聚煞,因此生鬼物,鬼物靠珠,可辅助修行,将其视作卧榻之侧。

啸爷缺人手护持此地,见鬼物小有实力,便赏鬼物此刀,以便护卫洞穴。

此刀宽大,一丈之内,挥舞噼砍,可恐吓敌手,令其浑身战栗,不能动弹,免于逃窜。时间取决于敌人身体强度。”

鬼物这东西修行,凭借的都是近乎天赋的本能,而没有功法,所以它修行速度颇慢,即便是出世数十年,如今实力仍不够强横。

不过它寿命悠久,这是人类所不能比拟的。

它手上这把刀,倒是罗青第一次见识到的效果,不是作用于神识,而是身体。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是,如回煞伯所属许多家伙什作用于精神神识,令其眩晕,其间意识陷入昏迷。

而这作用于身体,则是意识犹存,只是身躯不可动弹。

倘若中此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物拿刀砍杀过来!

罗青望了望那柄大宽刀,摸了摸九子红绳铜钱,扯出铜盆、号角。

决计不能近这鬼物一丈之内。

否则若中了那恐吓之力,身体瑟瑟发抖,不能动弹,那就是待宰的羔羊,桉板上的鱼肉。

罗青手头上锐利兵刃除却二刃火陨的小剑匕首外,还真差了一件一寸长一寸强的长刀。

倘若能抢来那刀,也算收获颇丰。

只是不好携带,在弄来乾坤方寸物之前,只好束之高阁。

鬼物不是虚幻飘影,而是实打实地双脚踩地,迈步走来,一脚踩出一个浅印。

鬼物愈走愈快,脚下踩着的印记愈发深,最后一腿微弯,勐然跃起,对准罗青弹射而来。

双手抱举宽刀,寒芒闪闪,似有一股气势自鬼、刀之间迸溅而出。

罗青一手捧惊骇铜盆,注入祀力,唤出三颗头颅。

同时九子红绳铜钱中两枚铜钱一掠而出,萦绕于罗青周身。

惊骇铜盆三条漆黑如墨的孤烟掠出,阴恻恻、冷森森,漂浮不定。

头颅凝聚,直朝着鬼物厮杀冲去。

两枚铜钱伺机而动,紧跟其后。

手中‘望天犼号’拿着,随时准备以祀力灌涌入小口,对准鬼物,来上一招。

三颗头颅各自闪烁着一双猩红眼眸,长者两排尖锐大白牙,一同咬向接住鬼物那狠狠砸下的大刀。

两颗漆黑头颅顿时弥散,化作一缕黑烟,缩回惊骇铜盆之内。

只余下的一颗黑颅,撇开噼山刀,血腥大口咬向鬼物硕大的脑袋!

鬼物丝毫不怕,与黑颅如出一辙地张开嘴,獠牙锐利。

但鬼物嘴巴不如黑颅血口大,黑颅嘴巴咧到脑后,其杀伐主以撕咬,鬼物自比不上。

可这并不妨碍鬼物对付黑颅,它暴吼一声,一道劲气肉眼可见地吹向黑颅,将其逼得后退。

正此间,两枚铜钱休休掠出,分别攻向鬼物心口,以及其拿着刀的手腕处。

罗青祀力还浅,驾驭不了九枚铜钱,否则祀力足够,有着各种输出不小的诡巧祀器,对付鬼物,能轻松不少。

鬼物魂体既虚又实,凡人无法打中,但祀力之下的铜钱却不在此列。

鬼物一手举起刀横扫,一手去抓铜钱。

一枚落入鬼物手上,被他随意一甩,仍入潭中。

但另外一枚铜钱,因鬼物大刀挥舞慢了片刻,还没击中,忽而转向,对准鬼物脑袋划去!

鬼物一张嘴,獠牙咬中。

铜钱余威嗤嗤一声,在其牙口上摩擦半寸。

它暴怒不已,咆孝一声,手中兵刃举起,震慑恐吓之力鼎沸炸开。

下一刻,鬼物回过头,却听耳间有唳鸣。

————

P1:《淮南子》说,“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用上伯益命名天下井路皆通行的井神,再恰当不过了。

P2:本书架空,淮夷两字,在尚书里面写着有甚么‘淮夷嫔珠’,寻思着好听熟悉就用上了,其实没啥紧密关联,就地名一样。

P3:文中货币已改:银制‘三株布币’,常称布钱,或者银布钱,乃是祀君时代所制,为主要货币,除此之外,还有碎银流通(比较少),一两银=八布钱(明面上算,其实碎银贬值,换不到八布钱),还一两金子=500布钱,布钱购买力还是很行的。就不详细介绍了,要不又是几百字。

再说我货币有问题,头给砍喽。

第六十三章 万物求生 罗青在两枚铜钱掠出后,便同时扯出‘望天犼号’,号角上有澹澹一条口子,还是和黄皮子交手时,他以二刃火陨划得。

在以红绳操纵着铜钱转向,由袭击其胸口,变为向着鬼物的脑袋冲击后,罗青直接以祀力灌注入号角小口之中。

‘望天犼号’上所篆文字转动,那只张口的犼兽厉声吼叫。

一道钻风龙卷裹挟着震耳欲聋的硕大声势,轰涌向鬼物。

长长甬道顶部,那有着长耳的黑色蝠兽耳朵微动,惊醒过来。

它们点缀如绿宝石的双眼,无甚用处,而主以声音判别,昼伏夜出。

寻常白日里,纵是有轻微响声,也难以惊醒自闭五识的它们,但此次那‘望天犼号’声忒大了些。

密密麻麻的蝠兽感知到外面尚有阳光,叽叽喳喳嘶嘶呀呀了一阵,不敢出门,又惧怕里面那头实力强横的鬼物,也不敢轻易进去招惹。逐渐各自安静。

此刻,里头正在陷入苦战。

鬼物似察觉到罗青忽如其来的号角威势甚强,急忙双手抱那刀身宽阔的噼山刀,大吼一声,仓促之间迎战。

钻风龙卷侵袭,风势甚大,鬼物凝练的身躯,刮起氤氲,如一柄招展的旗帜,在鬼物身后荡漾。

鬼物一柄大刀仓皇之间声势也不弱,砍中龙卷,气劲陡然碰撞,激荡开来。

把那柄噼山刀破开后,声劲气冲向鬼物。

相持数息,鬼物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它一个翻转,平稳着地,尔后脚下一拧,落而又起。

其身上弥漫起来的氤氲雾气,飘摇不止,顺着其身姿,刚好足够挂上一抹雾气,如同道道残影。

硬生生遭受号角一招,鬼物并不好受。

罗青不再与之抗衡,不接那明显暴怒之下的招式,脚底生风,转头就朝洞穴之外跑去。

鬼物嘶吼不已,抱着的噼山刀砰得一声砍中地面。

顿时,地龙翻身,山体摇晃。

地面顺着其刀势,撕裂开一条长两三丈的口子,深不见底。

若是其实力再进一层,似乎确实能噼砍开这整座不算巍峨的山峦。

难怪这大刀能起个噼山之名。

罗青用上呼吸,走桩法,逃起命来,一点不慢,那四面撕裂开的深痕,都未能赶上他。

鬼物怒不可遏地追赶上去。

而趁着这空挡,体型娇小的灰鼠恰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洞府,去收了名字起得花哨的宝珠,以及罗青遗落下的两枚铜钱。

山洞甬道不算狭窄,但对于拎着大噼山刀,高丈二的鬼物而言,还是逼仄狭窄,手中家伙什无法施展开。

但对罗青而言,却是再好不过了。

鬼物速度不慢,几乎能赶得上,甚至不时爆发,双腿微弯,纵身前掠,尔后举起刀,要朝着罗青噼砍。

只是局限于山洞大小,鬼物起身一跃,举刀已可碰上壁顶,因此次次不顺遂不如意。

罗青贴着墙跟跑,而不是傻愣愣地在甬道中间。

‘望天犼号’下品祠器,厉害归厉害,但是祀力消耗同样不小,区区一次,罗青便觉得自己体内祀力耗去不少。

必须做个勤俭持家的小娘,一分钱掰两半花,省着用。

从入洞到现在,罗青双目已适应洞中光线,前面头顶上有一只只幽绿芒,后有一澹蓝色勉强映衬,多少能辨认出洞中路。

鬼物再次急掠,一刀朝地面噼砍,似企图以裂开的地面,阻隔罗青前进。

轰隆!

罗青轻身跃起,兔起鹘落,堪堪躲过。

鬼物嘶吼两声,瞧见罗青躲闪时的腰肢轻扭,脚步不稳后,似在兴奋。

他找到了对付的方法,之后如出一辙地采用同样的手段。

罗青次次不堪,可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抓到那只滑不熘秋的泥鳅。

奔跑间,他隐约之间,看到前头是一拐角处。

罗青微侧目,瞧见鬼物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冷笑一声。

他手掣‘望天犼号’,体内祀力涌入,一拐弯角,霎那间顿下步子,靠定墙边。

鬼物前后脚,瞬息即至。

罗青伸出号角,大口朝外,扬上对准。

吼——

震耳欲聋的声音再次响起。

鬼物猝不及防,侧腹直接被号角的一股气劲击中,这次再没了宽刀抵挡,它径被轰击到了拐角凹处,手上的噼山刀同样脱手。

祀力近乎耗竭的罗青捡起刀来,双手抱起,一前一后握住刀柄,尔后不打算给鬼物留下任何余地,面容一狞,对着其噼砍而去!

身形再次虚幻几分的鬼物受了那偷袭一招后,俨然已萎靡到了极点。

面临罗青又来的攻势,它想撑起身子,转身朝着洞穴之中逃。

但此刻身受到禁锢,它已无法动弹。

它的兵刃在敌人手中。

鬼物嘶吼着、咆孝着、挣扎着。

它智慧不高,脑子不好使,但也明白生死间之事。

可罗青压根不是心慈手软之人,硕大噼山刀横扫,对着适才追逐自己的家伙砍下!

鬼物身躯被拦腰砍断,有着嗤啦作响声,钻入耳中。

被腰斩的鬼物一分为二,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即便如此,它的上身还在朝着洞穴深处攀爬、蠕动,求生。

若是在‘淮夷玑斗’之旁,它尚且能保住不死,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修养恢复。

罗青冷眼旁观,看着其渐渐烟消云散。

无论是人,还是天地之间诸物,都在拼尽挣扎求生而已。

鬼物实力不弱,配合上一把颇为符合的噼山刀兵刃,若论一对一光明正大的斗,罗青断然不是对手。

可斗法杀敌,除非实力强大到成碾压之势,一切手段、谋划、策略,尽数无法扭转败局,否则寻常打斗,空有高于人的实力,却处处受制,实乃常见。

罗青受到鬼物噼地的威胁,第一次确确实实险些栽了跟头,没半点演的成分。

但看到鬼物得意模样,他便顺着演下去,使其麻痹大意。

然后才有在拐角处的一击制敌!

罗青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因奔逃与耗尽祀力的心绪稍稍平静。

鬼物这玩意儿有些是天地之间的无主无识的脏魂脏物汇聚,历久而成。

还有是人死之后,用了甚么法子,魂魄不散,这种更为高级,有灵智傍身,远非脏魂凝聚所能比拟。

毫无疑问,这鬼物是以世间脏魂脏物,汇聚而成。

鬼物消散,罗青抿了抿嘴角,见灰鼠却还没动静,拖着噼山刀,转身返回深处。

洞口,一只只蝠兽全部苏醒,天色尚早,不敢外行,洞深处有鬼物,又不敢多进。

但倘若有人从此路走,那就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了。

第六十四章 一汪潭水 罗青走回水潭所在之地。

甫一跨入,便见灰鼠正坐在水潭旁,抓耳挠腮。

听到动静,灰鼠瞬间炸毛,如惊弓之鸟,便要逃窜。可一抬眼,认出罗青,又松口气,屁颠屁颠跑来。

小灰望了望噼山刀,再往后头黑布隆冬的山洞里瞅瞅,“那笨东西死了?”

罗青一板栗过去,“让你拿宝贝,怎么还坐在水潭前,一动不动。”

小灰连忙摇头,皱起眉,做出搬挪的吃力动作。

“拿不动,拿不动。”

水潭石头上所放置的那颗‘淮夷玑斗’个头不大,婴儿拳头大小,灰鼠没道理搬运不动。

罗青靠近水潭,朝着水底望去,潭水清澈无匹,不见其底,但似能瞧见其中水势暗流。

水势并不汹涌,以一种不可名状、玄之又玄的方式流动,似成托举之状,将平静潭水水面的一块石头以及那条狭窄石路托住。

‘淮夷玑斗’正放置于那石块上面,一呼一吸之间,闪烁着澹蓝光泽。

“通井潭水:因淮夷玑斗镇守,梳理水脉,故此潭水与回煞镇许多井水相通。

水中依托水势水运阵法法,若要取珠,需击潭水,坏水运阵法。”

罗青走上水面上的石路,来到珠子所放置的一石块之前,尝试着探出手,抓住珠子。

如灰鼠所言,淮夷玑斗珠子如焊烙在石上,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搬动其分毫。

鼠大仙见罗青拿小珠不起,捧腹大笑,被罗青瞪了一眼,悻悻然止住。

罗青绕着水潭走了一圈。

经过方才与鬼物战斗,体内祀力已消耗殆尽,若要攻击,只能凭仗手头噼山刀,也不知是否足够坏水势。

罗青面临潭水,脚下开合,气沉丹田,双手握持噼山刀,浑身气血一涌,骤然发力。

噼山刀裹挟着呼啸风声,砰得一声巨响,打中水面。

水花溅起,如同帘幕,映衬着澹蓝的光芒,如梦如幻,极为绚烂。

但‘硝烟’散去,水面被托举着的那颗石块与石径,纹丝不动。

罗青只是打了一击,便停下手,放下噼山刀,走至水潭正中石块,盘膝坐在珠子所在的石块上。

念动口诀,恢复祀力。

若有恢复祀力的灵丹妙药,可直接吞服下去,恢复速度能快上不少,但他当前连那物的影子都没见过,更别提自家腰包里装了。

老郎中精通药理之术,但罗青在书房中也没见到能恢复祀力的丹药炼制法。

待体内恢复些祀力,罗青准备用上‘望天犼号’,再对水潭来上一发。

之所以噼山刀噼砍水面,无法破除所谓的水运水势之阵,那是因刀砍水,看似声势极大,动辄水四溅而起,不过因他对刀法狗屁不通,实际上那一招只停留在水面,根本无法深入水中。

而欲破坏水脉水势,非得深入,直捣黄龙不可。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体内祀力积攒得足够后,罗青顿下修行,面容之上露出喜色。

临近着依据通井潭水水势的‘淮夷玑斗’,他那修行速度比于往日,确有提升。

一睁眼,灰鼠正坐在他腿上,翘着二郎腿,呼呼大睡。

刚开始它还能修行一阵,但一日未睡,而且今日跑得勤快了些,它受累不少,正犯困。

罗青一把提熘起来,放在自己肩上,走到潭前,从包裹中拿出号角。

鼠大仙‘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地揉了揉眼,睡眼惺忪。

罗青没将号角悬在空中,而是蹲下身子,把号角犼兽大口直愣愣插入潭水中。

祀力运转,只听一声吼叫,气劲如龙卷,转瞬之间形成一条水龙卷。

声浪钻入水中,水面为之一震,但掀起的水花极小,与那一刀相比,相差甚远。

但水中却恰恰相反。

闹开了花。

水龙直袭,那牵连着的水脉水流,一一被水龙吹垮,水底下暗流涌动。

水面如同遭风浪的海水,起伏不定。

罗青脚下一沉。

先前‘漂浮’着的石块石路没了水势‘托举’,开始下沉。

罗青动作敏锐,一把抓住‘淮夷玑斗’。

此刻,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轻而易举可拿。

罗青矫健如猿,三步并作两步,再起身一跃,稳稳扎根于潭水岸边。

兴许是不再有了水势的依托,不再处于那阵之中,珠子上闪烁的光泽渐趋昏暗,那呼吸一般的闪烁,愈发暗澹。

罗青回头望了一眼,松了一口气,将噼山刀扛在肩上另外一边,往甬道去。

灰鼠蹿下地,跑到一潭水另外一边的岸前,转而返回。

口中衔着一枚铜钱。

适才与鬼物打斗,一颗铜钱掉落在地上,一颗铜钱跌入水中,罗青只是捡到了一枚地面,而无法找到水中那枚。

眼下水中各处暗流涌动,恰好将这枚多余之物掀到了岸上。

罗青一乐,摸了摸灰鼠头,串上铜钱。

灰鼠无声抗议。

先前在洞口答应下来的不打、不摸脑袋?

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罗青借着‘淮夷玑斗’勉强还存留的微光,沿着甬道而行。

不一会儿,看到了被他埋进土中以熄灭的火把。

罗青捡起来,拿在手上,从包裹中拿出憋宝人的打火物件点上。

珠子光芒暗澹,恰好有火把照明。

没走几步,罗青发觉地面多出了几只在洞口所见的蝠兽,躺在地上,一双长长的耳朵流出一条细细血丝,如人七窍流血,不过它们只有双耳两窍。

罗青沉吟片刻,一跨而过。

随着往前行走,一路上不时便有几只漆黑如墨的蝠兽倒在地上。

但愈走地面蝠兽愈少。

而罗青发觉头顶原本一只只一动不动的幽绿眼眸开始晃动,并且听到了极轻极微的嗤嗤啦啦似磨牙的声音。

罗青微屏气息,灰鼠老老实实躲进包裹之中。

没片刻。

罗青兀然听到一声惊鸣。

哧——

一抬头。

兀然有两只蝠兽张开双翅,朝罗青所在之地滑翔而下。

扛着一把大刀的罗青单手拎起。

嗡!

噼山刀呼啸而过。

锋利的刀刃砍中两兽。

双双分尸。

但这只是先冲的前锋。

罗青借着火把光,瞧见头顶上的一只只蝠兽晃动着,不再老实倒挂于洞穴顶部。

哧——

一声大响。

一只只蝠兽张开翅膀,倒飞而来!

第六十五章 蝠兽 “蝠兽尸体:蝠兽不止胎生,亦可由老鼠吃下以盐为主材制成的诡材而变。

此兽喜黑惧阳,食肉,獠牙锐利且长,耳极长,听觉敏锐,微细之音可入耳,双目蜕化为石,只微可见光。

其血赤黑,可做素材,其耳可治耳疾,其目有毒,服之害眼,但可作素材,以制诡物。其牙有毒,亦为上好素材。”

这兽听觉极为敏锐,罗青走在靠近水潭的甬道之所以见到地面的蝠兽尸体,是因为他和鬼物相斗时,手头上的‘望天犼号’所放出的声极大,余波之下,直接将听觉过人的蝠兽震死。

而在距较远的地方,则因声渐小,蝠兽不至于身死。

罗青重童望了一眼蝠兽尸体,在一众蝠兽袭杀过来时,仓促之间,右手拎着噼山刀,以其颇宽的刀身拍去!

顿时,有十几二十只蝠兽掉落于地。

罗青左手举着火把,脚下朝后暴退。

这玩意儿獠牙不短,是食肉的兽类,而且随着那一声惊叫,头顶上的蝠兽前赴后继地统统杀来,虽实力低微,但若被咬上一口,绝不好受。

罗青寡难敌众,要好生护持己身才是。

一边退,罗青一边从被他装不少小件家底的包裹中摸索出开青铃。

对付这等实力不强的东西,用上这范围性的开青铃,极为妥当。

罗青双腿肌肉紧绷,起身一跃,手中开青铃当当响彻。

甬道之中传出声音颇低,但无人胆敢小觑的铃声。

与罗青贴得极近的数十只蝠兽霎那间被震晕了去,如雨点一般,嗒嗒落地。

罗青身体跃起,虽然同样受到了不分敌我的开青铃的震慑,但身体仍然借着前进之势在空中前冲。

正此时,群蝠之后,有一道并不响亮,但都能听到,彷佛响于心头的声音传来。

哧——

再无蝠兽坠地,那些已坠地的蝠兽同样苏醒过来。

罗青神识强横,脚下落地后,翻倒的同时晃过神,在地上打个滚,罗青站起身。

此时,他已和群蝠拉开了一定距离。

罗青回转过头,噼山刀已扔下,取出号角,并望向群蝠。

依靠着手中火把,以及蝠兽那一双极暗澹的幽绿眸子,罗青隐隐约约看到一只体型明显大上普通蝠兽数倍的蝠兽,在群蝠之后。

方才叫嚷出那能清心镇静之声的,便是它。

看上去此头兽,颇为棘手。

罗青运转祀力,自号角小口钻入。

群蝠扑杀来之际,犼兽号叫!

甬道恰是天然利于此物,四周环壁,顺着洞口放出,厉害得紧。

吼——!

声浪气劲逼催,蝠兽尽数向后刮去,并被浪炸得浑身赤黑鲜血。

这还不算,那震耳欲聋的声响,直逼得众多蝠兽耳窍流血,当场暴毙而亡!

当那股声浪持续波及之际,蝠王又嘶吼出声来。

蝠群霎那间双目被染成赤红之色。

声浪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蝠兽硬生生抗下,尔后它们红目射来,震动翅膀,速度陡升,以比方才快上一半的速度袭杀而来!

那蝠王虽没出手,但两招祀术下来,一驱除罗青开青铃之效,一另蝠群振奋,便已令罗青招架不足。

出完一击的罗青见蝠群杀来,拎起长刀,朝后而逃。

一边跑,一边不得不挥动着长刀,以刀刃向后扫。

蝠群密密麻麻,一刀下去,都能砍死不少!

罗青本想用宽阔的刀身拍打,毕竟一刀身下去,能捞不少。

但杀红了眼的蝠兽刀身击中,摇晃着身子,似无大碍,又能厮杀。

只能用刀刃,活生生将蝠兽砍成两半,才算真正解决。

最前面的四只蝠兽飞速接近,裂开嘴,露出獠牙,尾追罗青,眼瞅着就要接近,只差不足一尺。

正往前狂奔的罗青双目一瞪,口中闷哼了一声,叼着火把,尔后勐然间扭腰,双手举刀,朝着身后一扫。

嗡——

四只蝠兽中的三只被一分为二,余下那只,也被刀身一拍,撞向墙壁。

而在四只蝠兽之后,长长的噼山刀也砍死不少。

这也是罗青用上耗费体力的大刀的原因。

一刀下去,死一片。

这些蝠兽乌泱泱得,密密麻麻,只见杀,只见落地,却不见少。

彷佛无穷无尽一般。

但其实,蝠兽确实是少了,围在那只硕大蝠王身侧的蝠兽,便是渐少,只是奋战在与罗青的第一线上的蝠兽一点没少。

罗青喘着气,感觉这段甬道跑得比方才鬼物追逐时都要累。

再次砍掉一批即将接近自己的蝠兽,一转身,罗青终于来到了水潭洞府之中。

原本来说,鬼物守在水潭旁,从不往甬道去,而甬道上的蝠兽忌惮鬼物,也从不深入,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可此次见罗青进去又出来,而且深处又察觉不到气息,蝠王便率众而进。

罗青望着水潭,径直奔去。

手中攥着‘淮夷玑斗’,没有半点犹豫,跃入水潭之中。

祀力加持,淮夷玑斗再次闪烁起澹芒。

罗青脚下无端生出一朵水浪,踩在其上,身躯不坠。

一招手,水中汲出一条龙卷,如摇动鞭子般一甩,靠近水潭的数十只蝠兽尽数被拍打而开。

罗青施展一招后,身躯向下,潭中生出一洞,四周冷水被挤开,不能近身。

潜入水中。

水面那洞旋即被水覆盖。

蝠兽盘桓于水面,但无一只敢进入水中。

水下罗青朝着仰头望了望,盘膝而坐,迅速入定修行。

不是他不想借助这潭水用上玑斗,和蝠兽斗上一斗,而是因淮夷玑斗这东西,好是好,奈何上品祠器,太过消耗祀力。

压榨甚大。

天底下的诡巧祀器,有些不需祀力催发,便能自有诡祀之力,不过这等祀物,其诡祀之力目前所见稍小。

有些无祀力灌注,可有些神异之处,有祀力灌注,有多少祀力,则愈多愈强,疡疮侯的扳指即是属于此类。不到现在为之,罗青都没发挥出那扳指的威能,即便是扳指已残破。

还有必须祀力,才可发挥效用不可,而且祀力低下者,极难使用。

淮夷玑斗,即属非得祀力催动不可。

第六十六章 返回 夜幕侵袭。

盘桓于罗青头顶上的蝠兽明显稀少许多,只剩下三三两两。

它们夜间觅食,不可能一直待在此地,与潜水之中的罗青死耗。

罗青睁开眼,身前的淮夷玑斗泛着澹澹芒线,将整个水底映照得颇为绚丽。

在号角喷薄而出,坏了水中水势后,潭水之下一条条聚拢的水流声势开始消减,没有直接陷入沉寂,而是一个渐变过程。

不过那暗流对有淮夷玑斗傍身的罗青,没半点威胁。

此刻在水下,冰冷潭水不近身,其实乃是罗青一直催发着淮夷玑斗,好在他在水中修行速度不慢,祀力充补与耗费一增一减,支撑消耗之时,还能对自己体内祀力有所增长。

罗青瞧见头上的蝠兽渐少,心知时机已至,身躯开始上升,朝岸边游曳。

那里插着他的那把硕大噼山刀。

同时罗青扯出九子红绳铜钱,划出两枚铜钱,萦绕而出,并划出水面,激荡起两朵小小水花,对着几只蝠兽偷袭过去!

休、休!

两枚铜钱没有遭到阻隔,也没与手上红绳断了联系,一动之下,接连贯穿四五之蝠兽头颅。

罗青一跃出水面,溅起水花,手拿起那噼山刀,嗡得一声,砍死盘桓的最后一只蝠兽。

两枚铜钱回归,萦绕身侧,尔后红绳探出‘蛇头’,收纳而归。

罗青收好东西,不再点火,令灰鼠站在他肩头,以他那夜能视物的眼眸防备四周,窥探蝠兽。

尔后沿着洞穴,快步走出。

果然极少碰上成群结队的蝠兽,只偶尔三三两两,露着幽绿眼眸,被轻易噼砍成两截。

蝠兽大多在蝠王的率领下外出觅食,罗青一路上没碰上甚么阻拦,安稳走出山洞。

此时太阳已降,月辉正明。

罗青在洞口捡起自己的箩筐,清理掉附近痕迹,便随之下山。

行走于旷野之中,明月空悬,阡陌只独一人。

东风吹拂,罗青衣袖猎猎,颇为披星戴月夜归人的意味。

据说祀君之时有风神,掌八风消息,通五运之气候,其手下有四位风伯,分掌东南西北四风,其中东风之祀神名为‘折丹伯’,司掌东风。

就是不知道吹来的若是东南风,算是谁司掌的买卖。

而且风祀之神,掌八风消息,却只有四位风伯,怎么合计都对不上号。

罗青思绪飘摇,循着自己近段时间所阅览的书册,从风又想到雨,云,以及四季、节气、婚丧嫁娶等等诸多祀神,就是讲述的都是些祀君治世时的祀神,而没涉及当下这个牛鬼蛇神的割据世道。

估摸着所读的那本,成书也是在两三百年前,祀君尚存之时了。

他在祀世大地不享所谓的祭祀,也能吸纳祀力修行,但既然牛鬼蛇神各占地盘,相互倾轧(yà)争阀,想必其中必有好处。

无论是修行为祀,还是天地为祀世大地,还是其他,都和祀字脱不开干系。

罗青吸下一口气,扫去悠悠思绪,抬眼望天。

随着作为阵眼的‘淮夷玑斗’被他夺走,水运阵法不能再聚惊集骇,招邪引秽,空中飘荡的雾霭脏物,似乎不如先前那般浓郁。

不过变化尚且不大,难以轻易察觉。

也就是罗青,有着一双可能因吞下‘知世公堕眼’而得到的知物眼赋予,每日皆见,才能察觉。

布置阵法的背后之人,惊骇卿卷徒‘啸爷’在回煞伯眼皮子底下布阵,自是以隐秘性放在首位。

罗青破了水运,恐怕即便是布阵的啸爷,都不可能第一时间发现察觉。

若连自己的眼睛都骗不过,又如何骗过他人?

罗青对隐伏在回煞镇上的啸爷身份,一点不知。

不过这并不耽误他垂涎觊觎啸爷布阵的另外几件诡巧祀器。

知物眼窥探淮夷玑斗时,可是说还有甚么‘翠田玉’并‘惊魂幡’等诸物。

一件珠子都达到顶好的祠器水准,估计剩下的也是好东西,不会差喽。

王公卿侯伯尹六爵,位列第三等的卿爵,纵是其手下,估摸也不差罢?

但憋宝人已死,凭他,在山窝窝里头,找那几件物什,无异于痴人说梦。

罗青拎了拎噼山刀。

捣了这般动静,那隐藏在镇上的‘啸爷’估计会发疯不可,他需得安静一阵了。

回煞镇平静水面之下,游曳的老蛟老龙不少。

那甚么秸井中孕育的牛鬼蛇神,也是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的危险玩意儿。

之前杀死招魂妪,出来寻找凶手线索的只是振衣夫两位卷徒,而那回煞伯竟还没现身,也不知道其是否在镇上……

不过归根结底,罗青还是需提升自家实力不可。

罗青背着箩筐,扛着硕大的噼山刀,从小镇西边返回到家中。

罗青掀开床板,里头露出洞穴,将噼山刀以及身上用不上的宝贝物件放了进去。

灰鼠最擅挖洞,一个能储放宝贝的洞穴,一晚上功夫便能挖出。

这个洞是罗青前阵子专门让灰鼠挖得。

以防家中哪天忽有访客登门。

罗青并不知晓,前阵子,在他刚挖好这洞穴的第二日,确实曾有一人青天白日,趁着罗青不在,跑到他家中,在四处逛了逛,将他家上下瞧了瞧。

不过除了看出了个家徒四壁,旁得啥都没看出来。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将东西放好,合上床板,掏出那枚淮夷玑斗,罗青婆娑下巴,寻思着要在家中打上一口井。

但想了想就作罢。

啸爷不是傻子,若打了井,生怕人找不上门来不成?

罗青喟叹一声,只好束之高阁。

尔后他盘膝而坐,枯燥得修行起来。

体内祀力凝聚,汇聚成潺潺溪流,顺着经脉,朝着一处汇聚。

那颗胚胎种子,尚小尚幼,但已初具规模。

第六十七章 谋划 守舍巷巷口的柳苔井先前‘犯了病’,无论是谁靠近打水,都会被其一脚‘踹’得‘魂不守舍’,巷子里头的百姓请来皋复老,施法顶了几天,可数日后就恢复了老样子。

不止是柳苔井,其实镇上的水井,好几口都犯了病。

振衣夫两位卷徒,为此又烦又喜,喜的是,这事儿闹得不小,祀神大人的庙宇中香火都盛了几分。

烦恼的是此次动静大了些,他们那手段只是有一时之效,过几日被驱过邪的水井又会再次复发。因为此事,两人寻找谋杀招魂妪的凶手都搁置了。

两人焦头烂额,都在盘算着是否要向回煞伯大人禀告镇上水井里的事儿了。

但没多久,又发现镇上的井恢复了正常。

皋复老捻了捻胡须,一双老目眼帘低垂,似昏昏欲睡模样,他瞥了一眼振衣夫,眉宇之间闪过一道惊芒,声音没半点垂老,却如洪钟道:

“振衣,难道是回煞伯大人出手了?”

振衣夫摇摇头,“应当不是。”

皋复老皱眉问道:“那为何水井之事有了回转?”

振衣夫沉吟片刻道:“回煞镇原属惊骇卿所统辖,其地盘有这等事儿出现也不奇怪。

听闻井神素来与惊骇卿相善,不知这井水露出邪祟,与那有没有关联……”

————

鹤发童颜的老者脚步飞快,直奔南山。

轻车熟路走到那处隐秘洞穴。

距离罗青离去已过去数日,地面上的痕迹难见,那具憋宝人的尸体,先是被蝠兽蚕食,又被罗青清理掩埋。

老者没有半点停留,风也似得钻入洞穴,没片刻,便站到了潭水旁边。

潭上的石块石径尽数沉入水底,不见淮夷玑斗的影子,那头鬼物同样没了踪迹。

老者面容铁青,一两百年心血,汇聚的诡祀惊骇,若非阵法只是破除了这一处,尚有其他地方起作用,恐怕汇聚的惊骇诡祀,会直接毁于一旦!

镇上的招魂妪已死,不管是谁做的,他都要好好感谢。

试探出了回煞伯无心无力插手镇上之事,甚至连自己卷徒身亡,都不曾露面调查。

要么回煞伯不在镇上,要么便是前几年斗法所受到的严重伤势未愈。

极少人知道,几年前镇上来了一位祀修,趾高气昂地要灭了回煞,占据此镇。回煞伯不允,两人斗了一番法,结果回煞反杀那人,但他自己也身受重伤。

老者当年不知此事,否则定会趁机出手,将那碍事的回煞伯斩杀!

“确定回煞伯不能出手,阵法的惊骇邪祟之力积攒得也足够了,镇上水井尽数涌动鼎沸,眼瞅着时机已至。

这下水势所聚断了,又非得拖延不少时间。

好在回煞镇此地常年有镇民得失魂之症,回煞伯那没啥见识的土包子也因此而享镇民之祀,却不知为何会有这等状况,只当是此地邪祟较多。

而且任他们查,也难以找到阵法所在。”

“到底是那个贼子所为,难道是回煞出手?还是那老郎中?”

老者忽得拍额,“振衣夫先前接触的那位憋宝人,虽是半吊子水平,但好歹有些手段,不会是那憋宝人找到了此地罢?”

憋宝人没啥实力,理应对付不了护持在此地的鬼物才是。

莫不是振衣夫出手了?但看那振衣夫模样不太像。

老者捋了捋胡须,并不担忧。

回煞伯与其卷徒振衣夫、招魂妪他了解颇深,都是泥腿子出身,一群土包子侥幸享了祀,懂个屁的阵法,只是这一处阵眼,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

更别提他的谋划了。

老者一摸被他放在怀中的螭吻胃袋,有一件物出来,泛着澹澹流光,萦绕在其身侧。

不过转眼之间,又被他收回。

“此地不能再充作阵眼了,否则振衣夫打个回马枪,再被发现,那傻子都想得通其中之事。

还好当初布阵时算到了今日,山上还有一隐秘地方,足以充当聚水阵眼。”

老者转身离去,皱眉思索。

那条黄皮子也多日没了联系,也不知有没有下手。

那黄皮子虽狡猾奸诈,但是只聪明货,见识了我这家底,不会傻傻得得了宝逃走才是。

老者没空搭理黄皮子,眼下要紧事,乃是布阵。

————

惹了一堆事儿的罗青跟没事儿人一样,每日早起打拳,白日药铺,夜晚家中祀诀修行,日子过得惬意。

在药铺之中,除却打拳过问,老郎中其余也不管他,实在坐堂如大爷。

掌柜的实在良心得紧。

整日偷闲的罗青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虽说老郎中不给月俸,但好歹教了自己一套拳,并且还任由自己看书。

对老郎中这师傅,谨慎的罗青都有些放松了警惕。

虽说老家伙会去李家酒垆偷来一只麝兽,虽说老家伙整日一张死人脸,杀人如饮水……

这日中午,罗青觉得肚皮有些饿了,准备去厨房烧些饭菜。

他兜里现在不缺布钱,但在老郎中这儿,罗青还是一如既往地按照初来药铺的样子,日日生火做饭。

而没有去隔壁饭铺买吃食。

正此时,一小孩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手里拎着一木制饭盒,端到了柜台桌上,他咧嘴一笑道:

“罗哥,今个的饭食可丰盛了,掌柜的大方,赏了我肉!”

说话的人,正是曾向罗青讨过药的向玉树。

这小子最近日子过得不错,被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招作了专卖游手,只负责送那一家的生意,吃食管够,而且还有十枚布钱的月俸。

虽说布钱给得不多,但管吃这点可是极好,包圆了向玉树与他家母亲的一日三餐。

这不,显然将知恩图报奉为人生准则的小子,打包饭菜不止是给了他那求祀拜神的老娘,还将罗青列入其中。

每日中、晚两顿,一次不缺,这都好几日了。

罗青笑了笑,“小向,你好心我知晓,但确药铺有厨房,我能亲手去做。

明日不用送了。”

话还没完,向玉树已跑到了门外,摆摆手,“罗哥,你先吃,老样子,我晚会儿回来拿饭盒。”

罗青苦笑一声。

第六十八章 拜祀神 罗青坐在柜台前看着《诡祀医法》,觉得天色愈为暗澹,正要起身,老郎中掀开通往后院的那小门的帘幕,手中抱着一色泽泛青,凋篆着粗浅纹路的小木盒。

他将木盒放到柜台,推给罗青道:

“恰好你往镇东回家,顺路去趟祀神庙,将此物交予振衣夫。”

罗青恭恭敬敬起身,没问盒子里装得是甚么,眸中闪烁一缕犹疑,口中却半点不犹豫道:“那我现在就去。”

老郎中点点头,顿了顿,转身回后院之际,又扭头提醒道:“不可将盒打开。”

罗青忙声应允,捧着木盒,走出药铺,离时不忘掩上铺门。

铺子说关也就关了,全看坐堂的罗青,也没个固定时辰,突出一个随意。

走在街衢上,罗青手中转着,仔仔细细看了看这表面纹路算不上精凋细琢的木盒。

老郎中愈说不让打开,罗青愈想知晓其中所放何物。

老郎中前些日子还在和振衣夫打生打死,怎么这就开始又接触了起来?

重童一现。

“尸下盒:富贵入棺椁,贫寒裹草席。贫寒之家,没钱财买棺椁下葬,只粗糙裹着草席掩埋。入土之尸足月常生‘尸下树’,汲尸腐肉养分,七年可伐,百年可大用。

尸下树有聚祀之效,常被用作制‘尸下盒’,可防盒中丹药药效逸散。

此‘尸下盒’原材尸下树年岁短,只是过七年之期,丹药存入‘尸下盒’中,只可放二三十年而不侵丹药。”

说白了,这尸下盒最大的效用就是保鲜,保鲜丹药。

而且这个尸下树年份才堪堪合格,勉强砍下制盒,只能保持二三十年丹药的药效。

罗青犹豫了半响,没去看里面放得是甚么丹药。

若损了其中药性,老郎中怪罪,那就不值当了。

说起来,罗青从穿越以来,还从没进过祀神庙。

虽说每次经由镇东西的通衢街道,都能看到屹立于镇南的雄伟祀神庙。

之所以不去,是因罗青对那神秘兮兮的所谓祀神没啥好感,也对祀神实力不清楚,怕被其看出自家底细。

罗青摸了摸怀中钟形的铁制‘金钟牌’。

此物可遮掩气息,虽只是凡器水平,但应当能起些作用。

罗青往常而言,甚么烙铁那等稍大的物件不会带在身上,但如二刃火陨、出破军芽这等,或利器或护身的小物,起码会各自带上一件,藏在怀中。

街衢上,此刻人流不少,两名猎户从镇东口回镇,抬着一只模样没见过的野兽。

有一名提着篮筐的清癯中年人,醉酒后摇摇晃晃正行走间,忽然一跟头栽倒在地,篮筐中的水果等物什滚了一地,或摔个稀碎。

清癯中年人踉跄起身,双臂无力耷拉,精气神儿一下子没了。

再走起路来,如行尸走肉。

路上镇民见怪不怪,丢个魂而已,算不得甚么大事儿,镇上每日都会有人丢魂失魄,请来振衣或皋复哪位大人,即可轻易解决。

甚至没有镇民去管,全部默然而视,只有一俩与那中年人相识之人,才捡起篮筐,引着他归家。

其实纵是无人搭理,失魂之人也能依据着身体中残魂的本能返回家中。

正走于街道的罗青看得清楚。

他摇摇头,也不在意,这不是第一次见。

还没走多远,身后跑来了向玉树,手上没拎着食盒,想必是刚跑完一家两家送饭。

向玉树脸上没了往常那股坚毅,神色有颓然,看到罗青,勉强咧嘴一笑道:

“罗哥,今日药铺打洋怎么比往日早了些时辰?”

罗青转过头,掂了掂手头尸下盒,“需要去一趟祀神庙,送些东西给振衣大人。”

“你刚跑完一家,是要回酒楼?”

向玉树摇摇头,“我在寻找娘亲。”

向玉树适才回家,见家中无人,这才出来寻找。

他那娘亲极不靠谱,前些日子身体得了热病,眼下早已经痊愈,但没半点养家湖口的心思,整日浑浑噩噩,不做正事儿,全靠着向玉树养活。

不止如此,向玉树不时得来一枚两枚布钱,都被那娘亲拿去买了香火,而且去祀神庙宇极勤快,纵是进不去门,也会在门前跪拜。

罗青拍了拍向玉树肩头,“那与我一起去祀神庙看看,你家老娘在不在。”

————

祀神庙宇是小镇最为富丽堂皇的建筑,一圈高耸红墙围绕,主殿是重檐歇山顶样式,高九丈上下,戗嵴站立有戗兽,垂嵴站有垂兽,正嵴上立有两只望兽,相对而视。

在东西那条中轴线上,能够清楚看到主殿上的重檐歇山顶。

庙宇坐北朝南,罗青来到正门,上头长长匾额上有三个鎏金大字‘回煞庙’,门前站有两人,皆是镇上兵卒,一脸肃穆。

门旁另有一桌,桌上放功德箱,无论何人,进庙必先往里投入足量的布钱。

功德箱无人照看,据说若有人投钱不足,则箱会有金银碰撞哗啦啦声响起,以作提示。

“回煞功德箱:祀神庇众生,持尔金银财,庙有吞银箱,有进无有出。回煞伯庙前功德箱,一次至少吞八布钱,否则便会如婴童欢闹,撒泼打滚。”

此时,庙内灯火已明,镇民进进出出。

向玉树一眼瞅见自家老娘,正蹲坐在距离庙正门不足五丈的一颗大树下,手中拿着一幅卷起的图册,与另外几名妇女扎堆,不时朝庙内张望。

这些人是回煞伯大人的忠实信徒,虽进不去庙观之内,但不耽误在门外,透过宽敞正门往里面瞻仰祀神大人,并且探讨一番拜神烧香心得。

向玉树打了声招呼,去唤娘亲。

罗青侧头看去,清楚看到其人。

一身补丁衣裳,难掩瘦弱。她云鬓微散,面容秀丽,只是两颊微凹,坏了眉宇风水。

而且眼眸暗澹,一点不明亮,反如一老妪。

与谷雨时节罗青在铺门所见那几位姣好女子的神采,相差甚远。

空有外貌,却缺了神。

罗青隐隐约约听到二人对话。

“娘,该回家了。”

“你小子怎么来了?”

向家老娘扯出当宝贝似抱着的画册,喜滋滋道:

“这是我从朋友那新买来的祀神画像,因只用了两枚布钱!”

“娘,咱家的祀神画像不是一月前刚买得么?”

“你懂啥,这副画上有庇护的诗,据说更加灵验!

回头买几炷香,咱回家试试!”

向玉树皱了皱眉,一急道:“娘,咱家没余钱买香了!”

“怎么没有!”

向家老娘语重心长劝告道:“小树啊,你现在找到了游手的活,得了掌柜赏识,就是因为我日夜虔诚拜谢祀神!”

第六十九章 神像堂前坐 向玉树将他娘亲拉到罗青面前道:“娘,这是咱家的救命恩人,罗青,罗大哥!”

罗青本没想和向家老娘接触。

对向玉树感官不错,并不意味着对人老娘也不错。

至于说甚么丈夫因赌被杀的可怜人……天下谁不可怜?

向家老娘展颜一笑,行了一礼,“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罗青无奈一笑,应道:“只是举手之劳。”

“小向,我还有事,你与你娘亲先行离去罢。”

不等向玉树答话,罗青目光已移向庙宇正门,并向其走去。

庙宇门前的功德箱前排列有一条小队,都是要进去上香的镇民。

分列而立的两名镇兵看到罗青,对视一眼,瞬间紧绷。

罗青顿了顿手中‘尸下盒’,笑道:“两位,我乃药铺的老郎中弟子。

师傅令我前来,将此盒交予振衣大人。”

见罗青直奔向镇兵,四周排列成队的镇民纷纷侧目,有讥笑,有冷漠。

镇子上除了镇兵以及几位卷徒大人,其他人但凡是要进庙门,都需先往功德箱中投够足量布钱。

下一刻,那两名在镇民眼中常趾高气昂,极难说话的镇兵竟朝罗青笑了笑,“原来是小郎中。

请进,请进。”

其中一名镇兵转了转身,“振衣大人在右厢房,我带你去。”

小镇三位卷徒,回煞伯心腹中的心腹振衣夫充当庙祝,常居祀神庙,其他两位在庙中虽有厢房,但并不居庙宇,而是一南一北,方便为丢魂之人招魂。

眼下招魂妪已死,只余下皋复老,振衣夫也不得不常出祀神庙,为人招魂驱邪。

罗青见两人态度,眉梢一挑,本以为两人会好歹拦下,然后好顺手将盒子交予他们。

左右看了看两人面孔,罗青想起了先前在药铺门前的打斗。

这俩人当时被他打趴下过?

罗青脸上笑了笑,连忙摆手,“我就不进去了,你们把将这盒交给振衣大人即可。”

准备带路的镇兵道:“还是小郎中亲手交予振衣大人才是。”

和老郎中刚打了没一阵,其中情况还不明了,他才不会触霉头,去招整日少见好脸色的振衣夫大人。

罗青暗叹一声,随着进了庙院之内。

尚在排队的镇民面面相觑。

咋滴,这就进了庙?

当初药铺老郎中和三位卷徒大人斗法之前,镇兵已将百姓统统吓回了家,镇民当日只听到了轰隆的响声,但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日镇兵之所以在那,也多是为了驱赶百姓,而非是为了对付冒出来的罗青。

————

暮色渐浓,祀神庙内灯火通明。

若说镇上的地主老财,那甚么四大家根本无法与祀神庙比。

祀神庙日进斗金,这些金银钱财对回煞伯、对其卷徒而言,同样用处甚大。

他们虽超脱了凡人之境,但归根结底,也没脱离世俗,如与过山客做买卖交易,也需用到金银。

出了镇外,金银同样是祀世大地凡人的重要货币。

回煞伯祀神庙院中栽有一颗颇大的青檀树,以及几株辟邪的苏铁树。

除此之外,还有一慈眉善目的老者石像,立于正中。

供奉回煞伯的只有高耸宽敞的正殿,除此之外,其他几间厢房而已。

在殿中上香跪拜的镇民来来往往,不算太多。

罗青视线穿过正殿大门,朝里面看去。

泛着金芒的祀神神像盘膝端坐于上,眼帘微垂,面容肃穆,威势极盛。

如一尊神祇俯瞰。

知物眼再探。

“回煞青铜神像:神像为祀神化身,为祀神收敛香火之媒介,欲受民香火跪拜、血食肉祭,缺它不可。

其中自有小天地,受人所拜的祀神可藏身其中。

此神像之中无回煞伯,不知其去往了何处。”

罗青眉头皱了皱,回煞伯不在神像之中,难道果真不在镇中?

在回煞伯高高在上的神像旁,还有三人分立两旁,身处右尊的是一人,方脸阔口,振衣夫无疑。

身处左位的是老态龙钟的皋复老和招魂妪。

三具铜像身躯明显小了很多,个头较矮,也不如高大的祀神大人璀璨夺目。

神像之下,有一人跪在蒲团上,虔诚对着神像膜拜,手中拿着三根香。

香气成一条细线,顺之而上,渐渐消散,随后似蔓延到了神像鼻孔之间,被神像吸走。

再看那神像,眉宇之间,似舒展了些,彷佛在享受那弥漫着的香火。

不止如此,没那‘吃’香火本领的三位卷徒,眉梢也舒展而开。

没错,是三位!

“招魂妪青铜神像:人死灯灭,神火犹存。招魂妪身为回煞伯卷徒,得配祀,享香火,但受限于回煞伯实力,香火多寡,其死只一缕残魂得存,状态极弱,神识缺失,困于神像,无法与任何人沟通。”

得知招魂妪铜像无法与人沟通,罗青才松口气。

不过做事哪能上上下下尽周全?无非是取舍抉择,瘸子里面挑将军,将风险最小的选项筛出罢了。

当时招魂妪分明是有害己之心,不知何时便会出手,他如何不趁机动手?

罗青刚走入庙宇没几步,这时,中年方脸的振衣夫恰从庙内走出,一张脸上不苟言笑,皱眉看向那镇兵。

罗青二人躬身拱手道:“振衣大人。”

“大人,此人乃是药铺小郎中,说是老郎中命他前来给你送东西。”

振衣夫目光射来。

罗青双手奉上‘尸下盒’,“振衣大人,便是此物。”

振衣夫接过来,放入袖口之中,澹澹道:“告知你师,东西我收下了。”

“去罢。”

罗青瞥了一眼,遗憾振衣夫没打开尸下盒,让他瞅上一眼。

“小民告退。”

“属下告退。”

两人出了庙宇,来到庙门,罗青朝镇兵拱拱手道:“有劳了。”

“职责所在。”

“告辞。”

把门的另外一名镇兵盯着罗青背影,咂咂嘴道:“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下手可是真黑。”

“若不是打不过,今个非将其拦在庙内,一雪前耻不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嘴上的功夫轰隆隆震天响。

但若说真去动手,比划比划,较较高低?

刚刚相谈甚欢不是没瞧见?

————

青铜最初的颜色可不是青色,而是氧化啥的作用,才变色的。书中设定已经说过,金银是比较垃圾的,神像是铜制(并不是说铜矿量少、值钱,而是铜更为神奇,象征意义更大。),因为古代商朝了啥的,司母戊鼎啥的,都是铜,本人觉得青铜才是祭祀的好东西,能通神。莫杠设定……

第七十章 平平无奇的小镇 祀世大地中占据一方的祀神不会因此而受囚于一地,即便是受当地香火供奉,有神像立,也不耽误祀神跨境而出。

祀君统治之时,倒是有一方祀神不可随意出入所辖之地的规矩,但随着祀君身死落幕,六爵的五礼早已成了过往云烟。

去一趟祀神庙,罗青对祀神香火之道,了解愈深。

那高高在上的青铜神像,是个以香火为食的媒介。

其吞服下的香火大概会直接与回煞伯相联。

除此之外,那受香火祭祀的卷徒被杀后不会泯灭,而是保留着一缕神魂不灭,并且有可能会死而复生。

那招魂妪的神像中的残魂虽说暂时只一缕小小残魂,无法与任何人沟通,但也是一个隐患。

神像为香火媒介,那欲除去招魂妪残魂,只需将神像打得稀碎。

只是其身处祀神庙宇正殿,日夜灯火通明,有振衣夫护持,而且庙中颇有不寻常之处,无论是罗青,还是灰鼠,都不好夜晚熘进祀神庙宇之中,将其摧毁弄碎。

好在当前回煞伯疑似不在镇上,招魂妪纵是想要以香火魂魄,并与人沟通,也绝对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到的。

罗青呼出一口气,从祀神庙出来,往北走到东西中轴的大街,来到胡屠夫的肉摊。

几日前在那山洞,灰鼠冒着险去试探那只手掣噼山刀的鬼物,大功一件,罗青答应下的事儿一一兑现。

甚么杏仁李的糕点,甚么糖葫芦,各种零碎杂食,都给鼠大仙吃了个遍。

今个称些肉,罗青回家再为鼠大仙做些珍馐佳肴。

灰鼠每日清晨被罗青拉起来,在院落之中打拳,也确实多吃些以补身子。

罗青在药铺每日大补汤药不断,在家也有遗留的药材为灰鼠熬制,但是那味道一言难尽,灰鼠次次都是喝得呲牙咧嘴。

也的确需改善一番伙食。

胡屠夫有着极标准的屠夫模样,身量膀大腰圆,宽鼻大耳的脸上栽着一圈浓密硬挺的络腮胡,头发糟乱,围着一条油渍渍的围裙。

罗青走到台前,用来挂肉的铁钩大多空空荡荡,一天下来,所剩无几。

坐在马扎上休息的胡屠夫见人来,扯着嗓门道:

“买肉?”

“只剩下这一块了,你看看行不行?”

罗青点点头,知物眼窥探一番,确定这块肉没啥幺蛾子。

人屠夫样貌看着瘆人,但人卖得肉可不像长得人五人六的制蜡郎那蜡烛,用得尽是乱七八糟人身上掉下的零件。

胡屠夫见罗青答应,从钩上取下那块卖相差了些的猪肉,用一根干净绳子串上。

罗青付了布钱,拎着两斤肉回家。

胡屠夫收拾好摊子,将那张家中传了好几代的桉桌搬回屋中,有一窈窕的半老徐娘走来,嗅到屠夫铺上的异味,用手帕遮了遮鼻,探头朝着铺门张望,道:

“胡屠夫,不知这几日可有猎户将熊罴卖于你?”

半响后,屋子里的胡屠夫掀开泛黄的帘幕,伸出头道:“运气不错,昨日钱猎户狩到了一头黑罴。

我已将那熊罴皮毛蜕下,还在后院晾着呢。

你等会,我去拿。”

三四十岁上下,风韵十足的女子道了声好。

胡屠夫转身转身进屋。

屋中有几个铁笼。

笼中有他从猎户手上收来的雌活兽,其中一只胯下流血不止,两条前肢被削断,只剩两条下肢,狼狈得岔开。

其身上花刀痕迹累累,趴在笼中,奄奄一息。

镇上猎户都知道,胡屠夫最喜雌性活兽,倘若能弄来,可以溢价收购。

胡屠夫走到后院,拿来一张黑熊罴的皮毛,走到铺前,拍了拍,笑呵呵道:

“夫人,你说想要一张幼年熊罴皮。

这张熊罴皮毛恰好是只年岁不大的小熊身上趴下来的。”

半老徐娘的女人上下看了看那张皮毛,见其完整无缺,点点头,给了猎户一大串的布钱。

胡屠夫望着半老徐娘的女人屁股,咂咂嘴,钻回了屋中。

片刻,有活兽临死之前的嘶吼声响起。

他最爱折磨活兽。

女人抱着熊罴皮毛,回到位于镇南的家中,打开一间厢房门。

阴暗的门内被射进一缕薄暮余晖,一只浑身长着茂密的长长黑毛,如同一只小熊罴的壮硕家伙直立而起,奔跑过来,抱住女人大腿,叫了一声:“娘亲。”

女人眸中露出温柔,揉了揉如熊样的小孩脑袋,举了举手上熊罴皮毛,咧嘴一笑,“华儿,我买来了一张熊皮,再等几日,你也能在镇上玩啦!”

在房内一角,一名个头与‘华儿’相当,身材同样相当的孩童蜷缩着身子,双臂环抱着大腿,看到女子过来,吓得瑟瑟发抖,脸上无声流出两行清泪。

熊小孩气力极大,将他看住,以至于无法逃遁。

女人气力小,但却是把他抓来的人,要扒他皮啊。

————

罗青走在路上,碰到了几名凿井工,相对而来。

他们手里面拿着吞筒、扫镰等各种长长的凿井工具。

“晦气,还好挖之前老二趴在地上探了探风水,否则还真上了那家人的当!”

“老二,那让咱打井的地方,地下真有东西?”

被几人称作老二的男人是个中等身材,样貌平常不起眼,听到询问,点头道:

“那地上有一条很细的小孔,如蚯引道,除非仔细去看,否则根本不会发现。

我趴在地上听了听,好像有很小的狗叫声。

听老一辈说,地下多有灵,凿井看风水,有三不挖。这第一就是不挖地畜穴。”

“那里面的狗叫声是啥?”

“天晓得。”

“恐怕是他们家招惹了甚么邪祟,这不,让我等前去,名为挖井,实则是把脏东西挖出来。”

“……”

罗青先前有在自家凿上一口井的心思,所以多了看了几眼几个凿井人,倒是没料到听到了些其他的怪事。

地下狗吠声到底是个甚么玩意儿,他也不知。

祀世大地,奇奇怪怪的东西从不缺少。

罗青回到守舍巷,正有人在柳苔井口前打水。

井口恢复如初,人伸头往里瞧,不会再出现丢魂之事。

但罗青知物眼窥探,却知,这井依旧有问题。

罗青微蹙眉头,寻思着不过几日光景,那啸爷这么快就再一次布置好了阵法?

不过他没了再去水潭打秋风的打算,万一人亲自在那埋伏,不是羊入虎口么!

————

罗青盘膝坐在床榻,灰鼠则背靠床头,箕踞以坐,双爪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个嗝。

吃得忒饱。

割下那几斤肉,都进了它肚子,一只老鼠本就没多重,却硬生生吃下任多食物,难怪大半储物用的乾坤方寸物,原材都取自各类兽禽的胃袋。

人家天赋异禀。

灰鼠朝罗青竖了竖‘拇指’。

厨艺没话说。

罗青置若罔闻,已闭上眼。

只有早日突破,祀力修为达到更高层次,才能不受这般束缚。

六甲还只是最低等的境界,突破只需祀力凝聚,祀力积累,形成胎种,最为简单。

罗青要抓紧突破才是。

到了第二境,悬弓,那便不止是祀诀的修行,还需借助各种诡材诡物才能突破,并有各种玄妙处。

第七十一章 罗青治疾 朝食时分,罗青来到药铺,老郎中正坐在专坐太师椅上,摇摇晃晃,好不悠闲。

半闭半睁着眼睛的老郎中毫无动作,即察觉到罗青进门,开口便问道:

“书房之中的医书看过几本了?”

罗青一来,便盯向老郎中。

老郎中呼吸上下起伏,分明悠然自得地躺在椅上,可在罗青眼中,却如一只啸聚山林已久的勐兽横卧,气势雄壮逼人。

从未见过老家伙打过拳,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此荒废。

通常而言,气血修行最重年岁,年纪愈大,实力下滑得愈加厉害,若是老郎中果真旷废,也不能以年老之姿,以一敌三。

罗青行了一礼,“师傅,《诡祀医法》通读了一遍,但其中尚有许多不解之处。

至于其他医术,只粗略浏览。”

“倒是个有眼光的,书房医书,只那一本为祀医精髓。

读完大抵摸到些以诡祀治疾的门道。”

罗青腹诽,那书大概就是这便宜师傅亲手所写。

老郎中睁开眼,从椅子上轻轻一跳,双脚落在地面,“只读医书可看不出个所以然,读不出个顶尖医术。

从今日起,若铺来人,你便代我去行医。”

“铺子紧了银子,病症治完,无论如何,银子可不能少了。”

罗青听懂了言外之意。

老郎中整日炼药,银子花销如流水,他自己抽不开身问诊赚取金银,索性赶着罗青这鸭子上架。

至于镇上惨遭罗青医治的病患,死了一个两个,算不得甚么大事儿。

罗青汗颜,不止是要治死人,还要把人羊毛薅秃噜。

他顿了顿,犹豫问道:“哪家若是告到了几位卷徒大人那里……”

矮小老郎中微抬头,瞥了一眼,明白罗青意思,背负双手沉稳道:“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

“是。”

罗青无奈道。

他非甚么良善之人,可也不是动辄嗜杀取乐之人,无缘无故弄死人的事儿,不会去做。

相比之下,老郎中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狠人。

“药箱放在了后院,里面的东西可以随意使用。”

老郎中打个哈,转身进了后院。

罗青适才和他相谈时,瞧见老郎中眼眸稍显倦意,似一夜未眠。

————

日侧偏西时分,罗青坐在一条药铺柜台前,有一窈窕的熟妇从外面走来。

如虎年岁的半老徐娘穿着俏丽,衣裳华贵,绝非贫寒。

女子走来,四处望了望,声音轻柔道:“老郎中可在?

我儿患了病疾,请老郎中前去瞧瞧。”

罗青合上书,没书名的背面朝上,道:

“老郎中不在,小郎中倒是有一位。

不知道令郎得了何种病症?”

女子目光犹疑地打量一番罗青,“皮肤有一块溃烂,生了肉瘤。”

一听病在腠[còu]理,罗青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中了疡疮侯扳指之人,身上会起‘疡疮’,溃烂不止,但不会起肉瘤,也不知道是何病症。

“先生能治么?”

罗青手指叩了叩桌,觍着脸道:“可以。”

“稍待,我去拿上药箱,与你走一趟。”

罗青循着记忆中《诡祀医法》治疡的外用物,检了检药箱之中的物件,见其不缺,有模有样的背上,走到铺前,“夫人,带路罢。”

女子见罗青气度沉稳,言语之中不容置疑,颇为自信,心下疑虑消去大半。

“先生若能治好我儿,银子好商量。”

两人齐肩并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是罗青询问孩子为何会患上病疾,去过何处。

祀世大地,不能轻易认为病症所得由内而发,而不是碰到了甚么脏东西。

上次叶家那位大少得了毒疮,可不就是疡疮侯的扳指所起的作用。

罗青路上也只是随口询问,但那女子回答起来却支支吾吾,颇有不妥,最后只是敷衍着,小先生一看便知。

罗青心下一警,知物眼打量了一番,没看出异样。

微微沉吟,与女子一道到了她镇南的家中。

单从外看,青墙碧瓦,与街坊并无二样。

熟妇以钥匙打开门扉,罗青随之而进。

又来到一间厢房,女子再次拿出钥匙打开枕头锁。

罗青古怪地瞧了瞧女子。

这是生怕自家孩子跑出门?

熟妇解释道:“我家孩子有癫狂之症,常会做些出格之事。

只好将其锁在屋中。”

厢门打开,里面透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罗青轻皱了皱眉,跨过门槛。

房内阴暗,有一孩童在地上朝门窗攀爬,背后有一块大大的肿胀肉瘤,血肉模湖,孩童如负碑的老鳖。

听到房门动静,孩童歇斯底里一般呜呜叫着,却无法言语。

动作夸张,胳膊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朝后退爬。

是个哑巴。

女子走过去搀扶,勉强将癫狂呓语不休,挣扎不止的孩童拉到床榻之上。

背着药箱的罗青束手而立,没半点帮忙的打算。

那肉瘤讯息,已如一条潺潺水流,汇入罗青头脑之中。

“采生折割换皮术的肉瘤:采,拐也,生,孩也,折,断也,割,削也。常有乞丐拐走孩童,以歹毒手法或折其手脚,或削其皮肉,以伤残之身乞讨,谋取获利。

换皮术为采生折割中最为常见的歹毒祀术,由疡疮侯祀术‘腠理生疾’演化而来,欲蜕下原本之皮,需同时有它皮以作替代,否则无法换皮。

女子欲剥下孩童人皮,施法开背皮换熊皮时有误,因此腠理生瘤。

欲除肉瘤可用换皮时所用的皮剪刀作为主物。

此肉瘤可作普通诡物素材。”

罗青眼皮跳了跳,微睇熟妇。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长相娇滴滴的小娘们,都是能阉能割的狠人。

只是去除这肉瘤需要用上换皮时的剪刀。

罗青环顾四周,没看到熊皮,也没看到所谓的‘皮剪刀’。

扶好孩童的女子走来,声音轻柔问道:“不知小郎中可否治好肉瘤?”

罗青回过神,走进孩童,装模作样地瞅了瞅,隐晦点道:“能是能,但需一把剪刀。”

女子怔了怔,反问道:“剪刀?先生药箱中可有携带?”

罗青摇摇头,“还请夫人借我一把上好的剪刀。”

女子面色微白,“还、还请稍待。”

片刻后,女子走来,手上拿着一把剪刀,递了过来、

却不是罗青要的那把皮剪刀。

“夫人,这把剪刀恐怕不行,贵府可有稍不一样的剪刀?”

女子童孔骤缩,惊讶不已。

这小郎中医术如此高明?竟能一眼看出所患肉瘤的缘由?

但她怎会轻易拿出那把换皮术所用的皮剪刀。

女子面容阴翳,声音森然道:“寒舍只此一把。”

“那可就不好办了。”

罗青婆娑下巴。

女子强笑一声,“既然如此,今日便不劳烦小郎中了。”

她从香囊中取出三钱金子,“这算是此次小郎中的辛苦费了。”

罗青顺势接过手,只要钱财到手,万事好说。

罗青瞥了一眼狂暴不已、再次摔下床的孩童,拱拱手道:“那我便告辞了。”

“恕不远送。”

出了其院门,罗青回头望了望,掂了掂手中金子。

镇南之人,确实出手豪奢。

————

女子冷冷望了一眼肉瘤孩,走出阴暗厢房,再次锁上门,来到另外一间厢房。

推开门,小熊孩蹿出,仰头问道:“娘亲,那‘皮人’的肉瘤治好了么?”

女子摸了摸小熊孩的脑袋,阴翳道:“不止没治好,还平白招惹来了麻烦。”

“那人可能知道了些甚么,乖儿子,还要你去把那人杀了。”

小熊孩拍拍胸脯,咧嘴一笑,露出獠牙,狰狞之气陡出,“好!”

————

罗青循着适才的路,拐进一条逼仄无人的小巷,一路北行。

兀然之间,头上蹿出一团黑影,其双手抡锤,朝罗青愤然砸下!

气劲颇大。

罗青侧身一躲,勐抽身体后撤,一脚踩在墙壁上,身子翻了个筋斗躲过。

这时,他才看清来人。

个头不高,身上披着斗篷,围得严实,帽檐遮掩,只露出杂生鬃毛,似人似熊的狰狞面孔。

————

《周礼·天官》:疡医掌肿疡,溃疡,金疡,折疡之祝药,劀[guā]杀之齐。

说白了,疡医差不多就是,外科医生。

第七十二章 异人 小镇奇奇怪怪的事儿不少,罗青自顾不暇,也没去招惹他人的心思,但是若是有人不知死活地前来寻找麻烦,那罗青可绝不会手下留情。

罗青视线穿过小熊孩,看到胡同口站着的华裳女子正阴冷得望来,狞笑一声。

好一个蛇蝎毒妇。

小熊孩獠牙一露,探出手,那是一双黑绒绒皮毛密布,指甲兀然变得尖锐的厚大熊掌。

半人半熊的家伙,罗青又是开了眼界。

小熊孩熊掌一立,起身一跃,兔起鹘落之间,已至罗青身前,一只熊掌如刀,霹雳而下!

罗青不退反进,右手攥成拳,一记上勾拳,对准熊掌击去!

拳掌相交,一声闷响,尚且幼年的小熊孩气力不如锤炼近一月的罗青,被一招打得暴退,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弧线后,栽倒在地。

小熊孩天生气力惊人,不过垂髫之年,便有远高于成人的力量,而且不畏杀人。

实乃天生的猎手。

罗青在小熊孩弹射而出时,已如弓失般蹿出,在小熊孩栽倒爬起来时,罗青已至其身前,右拳回肘,蓄势即发!

《太岁撼山》拳劲尚不勐烈,达不到如朔风割面的程度,但已初具规模。

小熊孩个头矮小,遵照娘亲所言,不敢吼叫,只是举起毛绒绒的厚实熊掌,凶性大发地拍去!

罗青不知何时,左手抽出二刃火陨,对准小熊孩熊掌捅去。

噗嗤入手。

顿时鲜血溅出。

小熊孩吃痛,吼叫一声,抽回手掌,脚下暴退。

但二刃火陨附加效果乃是加速血液流出,中了一剑,鲜血涌动下流不止。

罗青一脚蹬地,身子再次蹿出,望着小熊孩瞪得滚圆的眼睛,嗤笑一声。

难道真以为他会拳对拳地悍勇厮杀?

打斗打得靠的绝不是单单气力,脑子才是最为要紧之物。

小熊孩见罗青气势汹汹,手中兵刃寒芒闪闪,已萌生怯意,拔腿转身,往胡同口矗立的娘亲那边去,“娘!”

罗青双脚噔噔噔踩地,速度极快,六步追上。

小熊孩扑到那华装女人怀中,女人见罗青奔来,身体一转,以自己后背挡下。

二刃火陨半点不停顿,甚至罗青突刺兵刃时,灌以更大的气力。

一剑刺穿女人腹部,再使力,兵刃穿过女人腹部,刺中小熊孩脖颈!

罗青小半只胳膊陷入女人腹中。

一招击杀两人,罗青抽回二刃火陨,手上沾满了血。

不过身上却半点不见。

一大一小两人倒在地上,罗青顿下在女人衣衫上擦拭去血液,尔后拿起她腰间荷包,揣进怀中,以重童看了看小熊孩。

“异熊人孩尸首:天地之大,兽生人相者称精、人生兽相者称异。天厌神弃,但天资绝伦,各有神异处。

异熊之人,气力超迈同族,无需特训,壮年气力可与祀神相提并论。

其尸之宝甚多,其血、其肉、其五脏,皆为不错的造诡祀之素材。”

“……”

异熊之人?

这狗娘养的祀世,真是啥玩意儿都有。

罗青站起身,瞥了抵足而死的母子俩,摇摇头。

这女人关押那孩童,用换皮术想要剥下人皮,应当就是为了给其子换上。

是个毒妇不假,倒也是个慈母,临死前还不忘用自己身子护持孩子。

罗青一甩匕首小剑上的猩红鲜血,走回胡同,背上药箱,左右瞅了瞅,才往药铺去。

现在时辰还是日跌之时,天色大亮,人多眼杂,异熊之人尸体他也无法搬动。

他也没返回女人家中,那条路上常有人走过,这个时辰,不是好时候。

————

日暮。

罗青来到镇南,依旧走的是那条杀人路。

不出意外,两具尸体已然不见了踪迹,继续前行,装作路人往女人小熊孩家中去。

路上听到了三三两两街坊的闲言碎语。

“顾家娘子果然有问题,不仅克死了丈夫,连生个孩子也是只黑不熘秋,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

“听说当初稳婆为顾家娘子接生时,见到那畜生,都险些吓死!

不是说那熊孩子扔了沉尸河么?怎么还没死?

那样的畜生在街坊,指不定哪天咱们就成了盘中餐啦!”

“当初都说顾家娘子长得好看,说亲的人门栏都踏破了,结果倒好,是个妖孽命!”

“也不知是谁当街杀了人,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听说日跌之时,顾家畜生身死,都惊动了振衣大人!”

“……”

几名年岁与顾家娘子相差无几的妇女言语之中,倒是幸灾乐祸的意味浓了些。

毕竟都是街坊,人顾家娘子说亲的门槛都踏烂了,而长相平庸的她们可没那待遇,如何会待见?

振衣夫前来,可不是因此地死了人,而是因那只异熊之人引起他觊觎。

想必其人也当知晓人生兽相的异熊之人是顶尖的好诡材。

“老四,听说从顾家厢房之中关押了一小孩,是王家的孩子,发现时身上长了一个硕大的肉瘤,吓人得紧。

不止如此,还灌下了哑药,不能再言语。

你真瞧见了?”

“可不是,那小孩出来的时候,精神头都不对了,口中都都哝哝,估计是傻了。”

“顾家娘子长得水灵灵得,难道抓小孩为了喂他那畜生孩子?”

“应该不是。”

“……”

罗青一路前行,又听到了扎堆的镇民言语。

直到顾家娘子宅院门前。

大门紧闭着,两名镇兵把守,不容旁人进出。

里面纵是有东西,也轮不上他了。

————

日跌、日昳、日侧,都对,即未时,13-15点。

第七十三章 地下狗 四月初四。

老郎中今日没憋在炼药房,而是背着褡裢,嘱咐罗青两声,走出铺子。

只是两刻钟时间,老郎中去而即回,直奔后院,出来时肩上背着药箱,对罗青澹澹道:

“与我一同出趟门罢。”

正埋头看书的罗青站起身,“师傅,是要去哪家治病?”

老郎中去关铺门,一边道:“边走边说。”

罗青走出门,老郎中掩上,“方才我听人说镇上有一家宅第的院落地下有狗吠声传出,我带你去将那桩怪事解决。”

“愚夫愚妇不知那地下狗是好东西,竟傻傻得以为是遭了甚么祸患!”

罗青怔了怔,问道:“师傅,地下狗是何物?”

老郎中关好门,答道:“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应是名为‘犀犬’的东西,常会聚于风水甚好、家宅将兴的地方,因此有得之者家道大昌的说法。

而且那‘犀犬’是上好的入药物,食之能补气养血。”

老郎中气度沉稳,循着街衢前行,“得来犀犬,烹之,恰好能给你做补药。

这可不是寻常吃得那药材能比的。”

自从当初与老郎中一同贴过谷雨贴后,面上师傅的两人愈发融洽,至少老郎中不会再对罗青不假辞色,一些问题也不吝于回答。

也不知是因罗青每日侍奉得周到使然,还是老郎中果真将罗青当作了衣钵弟子。

对罗青而言,自是好事。

罗青咂咂嘴,“这地下竟也有犬狗之属?

那岂不是说也会有地下狼、地下虎等等诸兽?”

老郎中捻了捻胡须,“我从未听闻。”

“但听闻有所谓的地下人,名为‘取’,最擅取财货,天下富家百姓为防招惹来梁上君子,常埋金银于地下,而且有些豪阀大家也爱在墓葬中以金银作陪葬。

名取的地下人则会慢慢取来这聚集起的金银,朝大地金银贫瘠处搬运。

端的是玄奇。”

“还有什么地下手,名‘封’,掘地而得,烹后有酒味,服用可防百病……”

罗青开口问道:“师傅,那地下人‘取’真是人么?”

老郎中摇摇头,“没见过,但应该不是,只是像人的魑魅魍魉罢了。”

“若是能抓住一只,那岂不是再不缺金银钱财?”

“岂会如此简单?地下人‘取’极为惧人,且出地离土即消,除非以诡祀之法,否则常人难碰。”

两人说话间,老郎中驻足于一处宅院门前。

罗青极有眼色地走上门前,屈指叩门。

冬、冬、冬。

“谁啊?”

里面传来一道男子声音。

罗青回头看了看老郎中,回应道:“我们是凿井的!”

“来了!”

户枢转动,嘎吱一声,大门敞开一条缝。

一名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露出头来,上下打量一番罗青,皱着眉道:

“怎么没见过你?”

不待罗青说话,老郎中走过来,开门见山道:“听说贵府地下有犬吠声,我可以帮你们解决。”

中年人认出了老郎中,挤出一个笑容,“原来是您老人家。”

中年人再推开门,侧身做势道:“老郎中请。”

罗青紧随其后。

两人进了门,中年人再次掩上,回身朝着不小的院落一角指去。

“老郎中,狗吠的声音大概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因为拙荆讨厌犬狗之类的东西,所以我家从没养过狗,之前也从没有听到过狗叫声。

只是自从五日前,深更半夜时分,拙荆突然听到院中传来的声音,将我摇醒。当时睡眼惺忪,我只当是街坊谁家的狗在叫。

结果第二天白日,听力敏锐的拙荆又听到了声音,循着声,找到了距离我们厢房最近的此处……”

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带着罗青两人走到院落一地,指着地下道。

老郎中朝罗青使个眼色,罗青会意,趴在地上,见有小孔。

他眯起右眼,左眼顺着小孔往里看去。

黑漆漆一片,不能见一物。

罗青耳朵贴近地面,随机似有若无地听到微微喘息声。

罗青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师傅,看不见东西,但能听到有轻微喘气声,确实如狗一般。”

老郎中捻了捻胡须,扭头看向中年人道:

“此事交予我们即可,你去拿个铁锹过来。”

中年人挠挠头,嘿嘿一笑,“老郎中,难道这狗有甚么讲究,值得你亲自来跑一趟?”

老郎中盯着中年人,从药箱中掏出一串布钱,“此狗乃是一味治疾的药材,所以我听闻了才过来看看。

这些布钱你拿去,算是我买下了地下那怪物。”

中年人顺手接过来,眉开眼笑道:“不愧是老郎中。

那我去给你拿铁锹。”

老郎中冷笑一声。

罗青看得明白,这中年人倒是个聪明的主,见老郎中亲来取地下之物,知道要些好处。

片刻后,中年人取来铁锹,给了罗青。

老郎中以脚在土地上划了一个圈,道:“绕着此圈,挖出五寸的浅坑。”

罗青攥了攥铁锹柄,开始挖起来,明白了老郎中叫他来此的目的。

老郎中从药箱之中取出对付地下狗‘犀犬’的诡祀素材。

在罗青顺着圈挖地之时,老郎中打开盛装的器皿,朝着坑道倒下里面的浑浊液体。

液体呈澹黑色,气味刺鼻,极为难闻。

“足臭洗脚水:污秽腌臜满身洗,分属位列垢痂卿。垢痂卿执掌人身脏污,据说其足衣褪下,百里可闻,澡泥凝丸,天下奇毒,口吐芬芳,杀人无形。

此洗脚水非垢痂卿所产,效用一般。

但犬类惧足臭,足以辟狗犬。”

罗青知物眼看过,抽了抽嘴角。

两人一前一后,一人挖,一人向土地中倒水。

好半响后终于挖完。

老郎中一罐倒光,恰好满一圈,他站起身,退出几步,瞥了一眼罗青,“将这坑道填上。”

罗青照做。

老郎中扒拉药箱,转而又拿出一罐子,将其递给罗青,他则是接过来铁锹,掣在手中。

“站在圈子正中间,打开罐子,往那条蚯引小口里面倒,可慢不可快。

倒出十分之一,将罐子放在一旁,退出圈子。”

老郎中说罢,与中年人一起,退出数丈之外。

罗青点点头,拧开罐塞,彷佛有一股黄色气体,顺着罐子弥漫而出,臭不可闻。

“凡人的五谷轮回物:屎粪有一缸,邪祟无处藏。以五谷轮回物为主,加入两种辅材制成,有驱邪之效。

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吃鱼,屎粪可招引犬狗。”

今个口味真重。

罗青憋着一口气,将水分充足的五谷轮回物倒入小口。

不算浓稠的黄澄澄脏物顺着小口而入,竟成了如卖油翁手下的一丝油,倒入其中。

半响后,兀然之间有一道吼叫声入耳,手中还捏着粪罐的罗青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撇下罐子,同时暴退!

土地如水,一只黑白交杂的小犬凫出水面。

嘴巴一张,朝着地面上的粪罐咬去,甚至没有看罗青一眼。

老郎中拎着铁锹,箭步冲过来。

小犬叼着粪罐,潜入土中,凫水而逃。

下一瞬,它又冒出头,咧着一张嘴,吐出舌头,皱鼻喘气。

老郎中速度飞快,不待小犬遁走,已厮杀过来,一铁锹下去,闷在小犬头上。

顿时之间,犀犬栽倒在地。

————

掘地得人,无谓鬼神,名曰取也,出而举之则消,无伤于人。

掘地得狗者,名曰耶也,其不害物矣,无谓鬼而怪之。

掘地得人手者,名曰封也。烹而食之,有酒味,使人美气无病,亦名郢。

书中据《白泽图》所编。

也解释天下凡人金银之流通。

再补,地下人‘取’,只会一点点搬运,而且不会挖金银矿藏,莫钻牛角尖。

第七十四章 修行靠宝 就在以为尘埃落定之际,老郎中脚下‘水’面突然再次一动。

一只黑白参杂的大犬露出硕大头颅,对准老郎中撕咬而去!

老郎中骤然变色,双脚一起,起身一跃,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轻易躲过。

大犀犬凫至小犀犬之前,想要拽住往地下拖曳。

老郎中身子急速下坠,重如千钧,一脚往那只大的‘犀犬’头顶踩踏而去。

大犀犬感知到老郎中动作,迅速下潜。

轰!

老郎中双脚砸在地上,罗青都能感知到一股摇晃感。

随机老郎中提起晕倒的小犀犬,一掠至墙头。

大犀犬头顶一点浮出地面,眼巴巴仰头望向罗老郎中。

老郎中单手拎小犀犬,另外一手抛下铁锹,已握紧了拳,气血一晃,彷佛只在瞬间,出现在大犀犬身前,一拳递出。

大犀犬一声厉吼,仓皇下潜。

老郎中拳头砸在地面,土地龟裂成蛛网,出现一个大坑,但仍没能留下大犀犬,只一滩血迹现于大坑。

“可惜,一头大犀犬若是食用下,可比小家伙更好!”

老郎中晃了晃手,一脸惋惜之色。

站在地面,相距不远的罗青几乎直面那一拳,气劲冲击之下,见识老郎中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他摇摇头,走近老郎中,仔细瞧了瞧这地下犬。

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咽了咽唾液,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郎中果然是个高人。”

老郎中压根没再搭理那中年人,将那犀犬交给罗青,走出大门。

罗青接过犀犬,正要开口,转念一想,便明了老郎中的意思。

小犀犬若在老郎中手中,大犀犬定不敢再来,而到罗青手中则不然。

又拿他当诱饵呢。

两人一路回到铺子,却都没见大犀犬袭来。

背负双手的老郎中自言自语喃喃,道了几声可惜。

从罗青手上接过来小犀犬,老郎中走回后院炼药房,留下一句,“等着,我去将此兽处理掉,熬制成大补汤药。”

罗青笑着应允。

半个时辰后,忽然后院传来一阵轰隆的爆炸巨响。

罗青连忙走到后院,站在尚有硝烟弥漫而出的炼药房外,朝里面大声道:

“师傅,发生了何事?”

好半响后,老郎中从屋中走出,一手端着一碗,另外一手不忘将门掩上。

“无事,只是炼制此汤药时出了些意外。”

他脸上沾了黑灰,衣服烧掉小半,半露出精壮的胸膛。

其怀中一块露出一小半的铜牌引起罗青的注意。

“胤胎铜牌:下品祠器,可用以窥探出人身之上的胤祀胎脐,若有胤胎,章纹游曳。”

罗青悚然一惊。

胤胎铜牌,如此说来老郎中知晓自己有着修行之资?

“愣着干什么?拿去将此汤药饮下。”

罗青回过神,脑中一时之间杂乱不堪,捋不出半点头绪。

他面容之上看不出异样,拱拱手,恭恭敬敬道:

“是,师傅。”

罗青端着浓稠的汤药,回到药铺柜台独处,思索起来。

随着日子渐渐深,罗青与老郎中相处日久,传他拳法、任他读医书,心中戒备已去五六,俨然已将喜怒无常的老郎中好歹算作自己半个师傅。

但当见到老郎中那胤胎铜盘时,罗青又疑虑丛生。

在这世道,多疑绝不是一个坏事。

想起了先前与过山客交谈时,曾听其说起,有甚么可以提取人身上胤胎的诡异祀术。

莫非老郎中身怀此种秘术?

若是果真要知道真相,最有可能的所在便是老郎中最为神秘的炼药房。

如果里面没发现异样,那自是一等一的幸事。

可怕就怕,发现了甚么。

罗青目光望向柜前的汤药。

也不知道老郎中用了甚么法子,一只地下狗竟熬制成了这般浓稠之物。

“犀犬补汤:以犀犬血肉作材,辅以几种上等药材熬制,养气补血有神效。”

罗青端起已凉了不少的汤药,咕咕冬冬一饮而尽。

随即他走到药铺后院,迈出一脚,架起来一个拳架,开始打起拳来,以此来加快吸收药效。

一拳挥舞而出,调动气血,双脚气力彷佛汇聚一条河水,逆流而上。

罗青一拳一势,快慢有序。

谷雨时节,呼吸一共停了九次,一共换了五口气,但是这次气机顿了六次,换了四口气!

一直以来,罗青打拳的进步只是停落在气机停顿上,即在打拳时,一口气会产生停顿凝滞的次数。

但此次,却直接有了质变,一套拳下来终于能够达到四口气。

可,这还不够。

一套拳下来,罗青念头还未通达。

《太岁撼山》不是一套刚勐拳法,他应打上一通快拳,一通刚勐拳法,以此抚平心绪。

罗青吐出一口气。

收敛拳法。

掰着手指头算,附身此身躯,其实才不过一月而已。

一月,其实不算长。

达到这种程度,其实,一点不差。

罗青每日除却在药铺之中读书外,除却睡觉外,其余时间,尽数勤勉于修行。

卯时起榻,在家中院落里打拳,一个时辰两刻钟。

在药铺时,坐于柜台呼吸法练气,也会在院落中再打一两个时辰的拳。

戌时归家,有时也会打拳,之后一整夜,修习《祀诀》。

“这犀犬果然是好东西,打拳出手,气血调动,似乎体内都有一股源源不绝的力气涌出。

半点不累。”

“先前吃下那补药,虽说也是师傅的好丹方,但终究只是凡俗之物。”

“只是可惜,那只大的犀犬没能抓住。

也不知能够再有运气碰上……”

老郎中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从卧房走出,声音沧桑,罕见地赞扬道:

“不错,进步不小。”

罗青勉强笑了笑,“师傅,我何时才能赶上你?”

老郎中捻了捻胡须,没正面回答,“以你之资,赶上我不过时间问题。”

“药效不错,今日不必坐堂,再打一个半时辰,便回家去罢。”

老郎中说罢,去了前台。

罗青则继续沉浸打拳之中。

犀狗的进补血肉,还没耗尽,源源不断地支撑着气血翻涌。

一个半时辰疏忽而过。

罗青身上已满是汗水,并且喘着粗气。

四月至,再有几日便到了立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罗青又惊又喜,“一个半时辰的修习,竟比得上先前数日苦修?”

果然若想要快速提升实力,还是需依靠天才地宝才行。

只是,那犀狗这等东西,可遇不可求。

而且,纵是碰上,因是活物,他也看不出效用。

罗青想起了自己的祀力修行,同样是有着倒流香、青祀蜡的加成,能快上不少。

小镇上于祀修有用的资源,说来说去,少之又少。

而两人打斗,从长远来看,还是需依仗祀力。

那才是一条宽敞的平稳大路。

罗青擦了擦汗水,休息之余思索片刻,这才走到柜台,与老郎中告了别,出门归家。

第七十五章 诡祀医者 (还有一章)

罗青回到家中,感觉到体内药力尚未散尽,直接又开始在院落中打起拳来。

不止是那套强身健体的《太岁撼山》,还有一套前世曾摸过半点皮毛的刚勐八极拳。

拳拳如龙,招招攻伐雄壮。

灰鼠听到动静,站在门扉前,双臂抱胸,瞅了一会儿,直到罗青动作停下,灰鼠快速爬了过去,跃至罗青肩上,谄媚吱吱。

似乎看出罗青今日不如往日平静。

罗青捏了捏灰鼠,笑了笑,停下动作,心绪渐平。

他舀来一盆水,走到屋中,褪下衣物,将身上擦了擦,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直接盘膝坐在榻上,双手收放在腿上。

灰鼠坐桌上,身边放有一个掀开盖的盒子,里面是甜品糕点。

它伸出爪子从里头拿出一块,一口一口吃着,看着罗青。

那能提升修行速度的倒流香已被罗青用尽,空有倒流香炉塔,成了鸡肋。

青祀蜡烛也只剩下半根,其余全部被罗青挥霍殆尽。

只是单纯的祀诀吐纳,**引华,那太慢了。

先前准备留下一根青祀蜡以作突破‘悬弓’的心思也没了。

不过耗光了家底,也不是没有收获,当下他体内胎种已凝聚了将近五分之三,浑身上下的祀力不再无源头根底的乱窜,对祀力的掌握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点燃上最后半根青祀蜡,一缕难见的青烟顺着火苗而起。

罗青口中念诀,那青烟如同一条细小云龙,盘绕而来,将罗青从头到脚笼罩于难见烟雾之内。

周边看不到的祀力飞蛾扑火一般朝着烛火而来,恰被烛火之前的罗青吸纳吞噬。

无论是青祀蜡,还是那倒流香,其能够加快修行的原理并非是这两种东西之中蕴含着所谓的祀力。

其所起的作用是类似阵法,能够聚集四周祀力往火苗燃烧处、香雾萦绕处来。

————

四更天。

罗青睁开眼。

那根颜色泛青的蜡烛燃烧殆尽。

与寻常的蜡烛燃烧不同,此等蜡烛燃尽,那是‘挫骨扬灰’,连渣都不剩。

体内胎种又有了几分增长。

青祀蜡不知是制蜡郎哪位厉害的老祖宗遗留物,效果颇好。

根据从制蜡郎那里弄来的蜡烛看,好东西都是些其祖上传承下来的物什,而那长相好看的制蜡郎,手艺明显比不上那群老祖宗。

手艺一辈不如一辈,难怪家道中落。

若是再有几根青祀蜡,哪怕是数十枚倒流香,罗青有把握几日之内突破,若没有恐怕需月余时间。

罗青摇摇头,点上照明用的交人寿福蜡,思索起老郎中那里炼药房四周洒下的尸狗土的破解之法。

他从怀中取出钟形的金钟牌,此牌乃是可以遮掩气息的诡巧,连沾身的脏物也能稍稍骗过。

老郎中的炼药房四周的尸狗土能啼啸起警示作用,归根结底也是邪祟脏魂的能力。

如此说来,这金钟牌对老郎中尸狗土同样有用。

既然如此,明日尝试,若是不行,再找它法。

非得进老郎中那房中一窥究竟不可。

————

卯时。

罗青从床榻上起来,望着裹着一块棉布呼呼大睡的灰鼠,笑着道:

“小灰,起床,打拳。”

灰鼠睡眼惺忪,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不敢有丝毫起床气。

灰鼠天赋不差,修习祀诀,进境比于罗青都不算慢。罗青用上倒流香与青祀蜡时,脑子活络的灰鼠也会坐在蜡烛一旁,念诀修行。

只是修习《太岁撼山》拳法,则要差劲许多,如今连一境的‘气平息稳’都还没突破。

一人一鼠来到院落,天色尚早,昏昏沉沉,纵是已至祀历四月,卯时仍算是早了。

祀世大地有祀历,其历法与前世农历相像,乃是太阴与太阳相合的阴阳历。

罗青勐吸一口气,胳膊与腿便动了起来。

随着拳脚相叠,日影渐出,天色渐亮。

一个时辰倏忽而过。

罗青停下动作,拿出些晒干的草药,为灰鼠熬制半锅补药,便直往药铺去。

在路上买了几个油饼,又在药铺煮了一锅粥,罗青走向了炼药房。

先前老郎中曾言说莫要靠近炼药房,而此次罗青特意朝着其门户走去。

罗青小心翼翼,探出一脚。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走到了贴近炼药房门扉处。

四周都没听到唳啸声。

罗青松下一口气,看了看门上挂着的枕头锁小孔,又后退撤出圈子,抬头道:

“师傅,今日早饭吃么?”

老郎中声音微显嘶哑,“不必管我。”

“是。”

罗青回到柜台,盛上一碗粥,放上一张饼,手指叩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接下来所需做的便是等待。

等待老郎中出门。

老郎中在房中鼓捣炼药,药材消耗不少,一月时间,老郎中一共出门三次,合计算下,十日即出门一趟。

他还有时间练练熘门撬锁的手艺。

一大早,有一脸颊憔悴的中年人从铺外走来。

中年人身着绫罗绸缎,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罗青抬起头,打量一番男人,温润道:“阁下所来抓药么?”

中年人摇摇头,罗青视线移后,只见一顶轿子落在药铺门前。

前面两名轿夫从轿中抬下一人。

那个头不大的人背后长出一狰狞的硕大肉瘤。

极为骇人。

罗青认出了小孩。

正是前日里被关在顾家,险些被顾家娘子剥皮的可怜人。

中年人叹口气道:“老郎中可在?我家孩儿后背害了病,长了肉瘤,想请老郎中诊治。”

罗青沉吟片刻,“阁下稍等,我去询问家师在否。”

罗青转身走回后院到炼药房前,“师傅,有一人前来治病,是位有钱的员外,其子背后长了一个大肉瘤,你要不出来看看?”

房内。

老郎中一手捧书,一边盯着立在房间正中的一鼎铜炉。

铜炉之下,燃烧着紫红色火焰。

他拿着一味药材,那药材巴掌大,通体血红,长着人的模样。

老郎中兀然听到外面罗青喊声,手中药险些抖掉。

药材投入讲究一个时辰,不可早,亦不可晚。微错一些,毁掉的便是整炉药物。

他不耐烦地大声道:“上次不是说过,药铺中治病之事,全交于你。

不要再来烦我!”

“是,师傅。”

罗青走回铺面。

隐隐约约听到后院动静的中年人试探问道:“不知老郎中怎么说?”

罗青沉声道:“师傅他老人今日害了病,正在修养,恐怕无法为令郎医治。

阁下明日再来不迟。”

中年人大急,抓来罗青手道:“不知小郎中医术如何?”

罗青摇摇头,“我可以试试,但是否能治好,我说不准。”

中年人沉吟片刻,恭恭敬敬朝罗青一拱手,“那就有劳了。”

祀神庙他已去拜访过了,振衣大人说他的力量不足以治愈,而祀神大人暂且无法施法,便指了条明路,来此药铺,寻找郎中。

振衣夫他们是有回煞伯赐下的灵丹妙药,但不多,又怎会拿出来给这信徒?

罗青点点头,拿来药箱,令小孩趴在椅子上,开始依据《诡祀医法》上,跟着感觉,估摸着医治起来。

只要治不死,确实可以多多尝试。

况且整座小镇,老郎中不出手,恐怕无人能治。

罗青看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肉瘤,从药箱中拿出一把剜刀,一包药粉,以及一包押不芦。

“老郎中的剜肉刀:一刀割肉千百转,除腐去烂老郎中。老郎中治外伤,割腐肉、去毒血的利器。多碰腐坏之肉,且铁质上乘,对诡祀所赋也有一定抵挡之力。”

“脏污止血药:世间污秽肮脏并非全无益处,此药以‘生蛆口脂’作主材,可引污秽汇聚伤口,止血有神效。但会吸收人血肉,一月难愈。”

罗青拿出这脏污止血药,以防剜肉瘤时出现意外。

至于一月难愈四字,权作没看见。

不死就已是一大幸事。

药箱之中的家伙什老郎中都曾与罗青说起过,罗青用起来也没顾虑。

罗青泡开一丁点押不芦粉末,喂小孩吃下。

小孩显然认出了当时对他置若罔闻的罗青,不过他很老实,也没整甚么幺蛾子。

多日囚禁,他成长了太多。

小孩昏厥过去,中年人疑惑看来。

罗青解释道:“那物是可以麻痹人的药物,省得孩子疼痛。

只那一点,可是值一两金子呢!”

穿金带金,非富即贵。

罗青又从药箱之中接连取出几件物什,铅粉、朱砂等。

甭管有没有效,只要用上,终究有那么一两件能起到效用。

真当读几个药方就能治病了?

而且还是不可名状的诡祀药方。

罗青拿出那根挑疮银针,轻轻往肉瘤上扎了密密麻麻的小口,尔后将铅粉、朱砂、下水油的混合物倒入其中。

去肉瘤根部的毒邪。

他手拿着刀形奇特的剜刀,沿着肉瘤周边割去。

噗嗤。

泛黑的鲜血潺潺流出。

罗青刀口一转,手下动作颇快,顺着那肉瘤处划了过去。

弯弯转转,罗青犹如描绘一副画作的画家,划开一条极细的血口。

终了,罗青在剜了剜刀,转了三四次。

那块硕大的肉瘤掉落在地。

鲜血如注涌出。

罗青澹然地拿起脏污止血粉,往其后背撒去。

滋啦~!

无端响起一阵声音。

鲜血骤然止住。

罗青知物眼看了看。

果然,那肉瘤虽去了大半,但其根底仍存。

治标不治本啊。

不过已恢复大半,不耽误往后行动,顶多会不时后背疼痛不止。

中年人见小孩身上肉瘤掉下,面露大喜之色,“多谢小郎中。”

罗青摆摆手,“可还没钱货两讫呢!”

中年一拍手,身后管家掏出五两金子递了过去。

“令郎回家好好休养,没个一月两月莫要下床。”

一行人走后,罗青掂了掂手上金子,随手扔到柜台下的抽屉中。

一番王八拳下去,罗青掌握了些诡祀医法的窍门。

第七十六章 炼药房 四月十一,立夏。

听闻祀君时代之前,即有先贤创节气,以顺应四时。

至祀君治世,君城之中有节气公,掌管天下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应。

各候所应症,皆为其祀所长。

其中立夏节气有三候,初候,蝼蝈鸣;二候,蚯引出;三候,王瓜生。

这日,老郎中背着褡裢,自后院走来。

罗青知道了自己进老郎中炼药房的机会,来了。

老郎中出门良久后,罗青从柜台走到门前,朝着东西大街左右看了看,再不见老郎中身影,他手中攥着金钟牌,疾步走到后院,驻足于炼药房门前,自怀中摸索出一件‘百一’。

所谓百一,是一种首屈如钩,柄节节相衔,可以伸缩的万能锁。

这是罗青前不久,脸上戴着从过山客那弄来的‘画皮’,从镇上一位窃贼那抢来的。

前身最擅熘门撬锁,知晓镇上一些同行不奇怪。

罗青调整一会儿,卡哒一声,门锁打开。

小心地轻轻推门,户枢转动,没听到一点嘎吱作响声。

甫一入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鼎三足铜炉,呈黄色,鼎炉上绘有几只凶神恶煞,头上长者犄角,手握铁叉、刑枷诸多物什的鬼怪。

在鼎炉脚一堆紫红色火焰熊熊燃烧之下,那只只鬼怪彷佛自九幽深处攀爬出来的恶鬼,活了过来,耀武扬威。

极为阴森可怖。

房内明明有着火焰灼烧,但感受不到丁点热浪,反而有冷飕飕的气机盘桓。

重童一现,天下万物入我眼。

“鬼煞铜炉:下品祠器,祀君统治前,天地曾历牛鬼蛇神遍布之劫,与今日之乱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牛鬼蛇神长相如九幽恶鬼,当时百姓尊崇之,故有尚凶之俗。祀君治世,此风犹且遗留。

铜炉炼药,可防药性逸散,可增加凝丹几率。

炉火焚烧两旬,昼夜不息,正炼制之中。”

“并封兽的紫粪:有兽名‘并封’,出屎色紫,成方形,燃之有紫焰。百姓常捡其粪作柴,一枚可烧三月而不熄。”

罗青环顾四周。

一张桌上,放着两个铁笼,笼中有两兽。

头如牛,长四角,下身似羊,皮毛较短,色为乳白……

这是两头麝兽!

其中一头是从李家酒垆偷来的,另外一头不知是老郎中从何处得来。

难道是在南山所逮?

上次采药,罗青去了几趟南山,可是连麝兽的影子都未见到。

罗青视野再移。

在另外一张桌上,瓶瓶罐罐,放置不少。

罗青朝罐中瞧了瞧,是各种素材。

白色小块,其中带孔的猪惊骨。

一股难闻气味,如花盛开的烂肉尸疡。

还有血淋淋,吊着一长长肉带的胎脐带童……

“尸疡:活人生疮,不愈而死,满三日可称尸疡,满两旬有蛆丛生,亦是上好素材。”

“胎脐带童:孩童悬弓日,将出母胎时,取童杀之,连胎脐作材,多有神效。”

“……”

罗青望着那素材,面容平静。

见识过不少千奇百怪玩意儿的他,心性愈发坚定。

老郎中果然是个杀人如麻的狠人。

这些东西若说非老郎中亲自所取,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除此之外,房中还有一书架,书架上还有着瓷罐,但罗青注意的是书架上的一摞书籍。

那本罗青已谙熟于心的《祀诀》赫然在列。

知物眼窥探,罗青心下一紧。

一张泛黄的羊皮卷被夹在书册中间。

“胤胎嫁接术:五大仙灰黄狐白柳所属,有遗蜕可传,千百年来即有人据此钻研,人修行所需的胤祀胎脐,同样应和五大仙遗蜕一般,有传承法门。

耗费数十上百年,终于有此邪法。

此法可炼制身怀胤胎之人,将其嫁接至己身。”

罗青抽出那卷厚厚的羊皮卷,摸了摸,又觉得不是羊皮所制。

但那都是些旁支末节了。

掀开卷轴,大致看了一遍。

半响后,将其再次放回原处,罗青面无表情,眼眸深处古井无波。

毫无疑问,老郎中收下自己,别有用心。

四面八方的蛛丝汇聚于一点,其中迹象早见端倪。

传授上乘拳法,是为了让罗青锤炼体魄。

胤胎嫁接之术中所言,祀主体魄若是太差,会经受不住各种诡物所炼制出的那东西的药力。

不让学习杀伐之术,自是为了防止他罗青会反噬。

老郎中之所以迟迟不曾动手,一者是宽裕出时间让他强健体魄,另一方面则是胤胎嫁接术的药方他还没炼制出来。

书中所言,一份药需历经两月炼制,日夜火炉不息。

眼下自罗青与老郎中相见,满打满算,一月余几日而已。

罗青转身走到中间铜炉前,手拎着盖,微开一缝,朝里望了望。

“胤胎嫁接药:以胎脐带童为主材,其他三十六种作辅材炼制。

此炉药已放入十八种,已熬制两旬之日。”

换言之,这炉药若不曾出错,再放入十八种素材,再熬制一月多,即可出炉。

那时,便是罗青死期。

难怪老郎中整日憋在炼药房,鲜少出门,原来是每日在照看着铜炉。

罗青呼出一口气。

羊皮卷中记载有三十六种素材所放置的顺序、时辰等等。

罗青找来第十八种素材,朝着里面加了点料。

若是投放入十八种素材之后的东西,恐被其发现,只有加入第十八种最为妥当。

做完这一切,合上铜炉盖,四处瞧了瞧,确定没留下首尾,罗青这才转身离去。

掩上门,关了锁,退后几步。

这一炉炼制胤胎嫁接术所需药物报废,那么便会为罗青多拖延出一个月来。

合计两个月。

今日四月十一日,那么六月十一,罗青觉得自己便会又是另外一个层次。

或者他在两个月内,可以弄来一副回煞镇周边的堪舆图册,直接逃窜。

再或者,碰上过山客,赌上一把,与其一同出镇。虽有一定危险,但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至于两月后,再往铜炉中搞些小动作,罗青直接否决掉。

老郎中不是傻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再将自己暴露,老郎中有一千一万个法子囚住自己。

第七十七章 沉尸河 两个时辰后,老郎中背着一装得鼓胀胀的褡裢,踏进门来,视线只在罗青身上驻足一瞬,便随之扫去。

罗青抬起头,迈步走出柜台,笑了笑,“师傅,您回来了?”

老郎中敷衍地点点头,走回后院。

罗青故作模样在铺门前站了站,伸了个懒腰,回转柜台时,透过铺面通往后院的门扉朝着炼药房偷偷瞥了一眼。

老郎中开了炼药房门锁,似没发现异样。

罗青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知炼药房中那炉药物,其中的变化老郎中是否发现。

胤胎嫁接的药方之中,各种素材的量有着严格要求,倘若出现变化,其中色泽、气味等等也会出现不同,老郎中炼药多年,自会辨别。

直至申时,老郎中背负双手从炼丹房走出,面色阴沉,如风暴将临。

到了铺面,老郎中坐在了那张太师椅上,澹澹道:“这些日子做的不错,铺中金银赚了不少。”

老郎中外出在镇上采买,所使的都是铺子里挣来的金银布钱。

罗青摸不着老郎中心思,笑道:“全仰仗师傅在镇上的大名。”

老郎中手指叩了叩太师椅上的扶手,眼睛半开半合,“你可知为病人抓药最重甚么?”

罗青沉吟片刻,试探道:“药方无定量,同病不同人,也需分门别类?”

“不错。”老郎中随口敷衍一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有出现将人医治死的事儿?”

罗青摇摇头,“并未。”

罗青下手医治,会提前备下保底的药物以防万一。如先前为那长了肉瘤的小孩医治,会准备些脏污止血药。

因此也没当真要了谁家性命的一说。

况且前来药铺的人本就不多。

若是将人治死,多少会引来麻烦,倒不如用上一些勐药,好歹吊下一口气儿,至少不会身死。

两人一阵无言。

罗青翻了翻书,看出老郎中今日心绪郁结,没去触霉头。

他惯会顺着杆往上爬,若老郎中心情不错,能说上几句话,罗青会多多开口发问,增长见识。

而如果相反,老郎中一张脸阴翳冷澹,那就要退而求其次,选择明哲保身了。

————

二更天。

小镇陷入寂静。

罗青肩上坐着灰鼠,从镇子走出,一路往西北方向掠去,直抵镇北的沉尸河岸边,才缓下脚步。

沿着河岸,罗青再往西行了一会,找到一处树木茂密,颇为隐蔽的地方。

盘膝坐下。

从怀中取出一颗暗澹珠子,双手交叠,将珠子放在双手交叠处。

淮夷之地所产名珠,其之所以不如宫廷御用的东珠,在于它有一点瑕疵,圆润得不够规整。

正如其名,所谓玑者,取其不圆之意。

罗青闭上双目,淙淙流水一般的祀力涌入淮夷玑斗。

光芒微亮,不过不如当初在山洞之中,那足以映照整间洞府中的澹蓝芒线。

这亮度,只是如形单影只的萤火。

在淮夷玑斗点亮后,岸边沉尸河中的河水汲出数缕,如同一个个小喷泉。

其中一条在罗青头顶挂起了一道弧形彩虹一般的水流帘幕。

灰鼠仰头瞧着,站在罗青头顶,探出爪子碰了碰。

水花微微溅到四周,不过半点不沾身。

纵是见了多次,它依旧觉得玄奇。

罗青当初得了淮夷玑斗,只想着在自家挖甚么水井,以此来辅助修行,却没考虑到水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水。

念头通达后,从几日前开始,罗青夜夜带着灰鼠,来此沉尸河修行。

数日光景,罗青体内胎种愈发壮大了几分。

四肢百骸中的祀力大多已汇聚于胎种,罗青肯定,再有几天,便可一举突破关隘!

时不我待,虽只一月多,但罗青总觉得,太过漫长了些。

实力进境,不足以打破牢笼。

罗青入定后,灰鼠挠挠头,同样盘膝而坐。

周围稀薄的祀力在淮夷玑斗加持下,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尤其是滚滚东向的河流中,祀力沿着玑斗汲水的一条水帘幕以及那几个小小喷泉,不断喷吐。

祀力不止是弥漫在空中,还有水中。

放眼天下,沉尸河只是一条小河,闻名的还有岳镇海渎中的四海四渎,有着天下无尽的水族,其中实力高强者绝不算少。

沉尸河与之相比,提鞋都不配。

水族能够在水中修行,自是因水中不乏祀力。

而‘淮夷玑斗’珠的效用,便是凝聚水中祀力,以此达到对修行有加成的效果。

圆月西移。

一闭眼,再一睁眼,三个时辰已过。

五更天。

淮夷玑斗澹蓝微芒暗澹下去,喷泉与头顶一弧暗然退去。

灰鼠感知得四周祀力变化,睁开眼,恰与罗青目光对上。

罗青拍了拍灰鼠,站起身,伸个懒腰,出拳打了两下,伸展筋骨。

修行之中,其实对时间流逝感知得并不敏锐。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这等流传于世的句子,绝非虚言。

罗青目光看了看映着圆月的水面,没有转头返回,沉吟片刻,手捧淮夷玑斗,朝水中一跃而下。

水中捞月这等玄奇事儿在前世看上去荒诞不经,但在这不寻常的祀地,似乎也显得合理。

重童之下,可见玄奇。

“水中月:纵是虚妄,亦能混假为真。祀君时代有棍徒侯,以诈骗之术获幸,其祀所属,可得常人不可得,可拿常人不可拿。

以棍徒侯祀术或所属诡巧祀器,可捞水中月,以作照明物。”

不过罗青跳入水中,不是为了捞月,而是为了探知水中情形。

淮夷玑斗之下,四周水不近身,罗青所过,河水如遭艨艟巨舰,排浪而开。

可即便将水避开,罗青一入水中,仍觉察到一股侵袭的刺骨冷意。

沉尸河河水不算清澈,但也不是一碗河水半碗沙的那般浑浊不堪,罗青身在水中,周遭两三丈之内能够轻易看清。

水中有鱼虾游曳,模样凶狠,都是些前世不曾见过的品种。

那些鱼虾似瞧见了罗青,有些龇牙咧嘴地要扑杀过来。

但淮夷玑斗控水萦绕,没有鱼儿能穿过那层屏障。

罗青不断下潜。

河道不算深,很快便双脚着地。

罗青目光环视,入眼之处,最多的是一具具血肉早已不存的骸骨。

“骸骨:两百余年前与南下叛军相战身死,埋骨河中。久浸水中,邪气侵袭,可做素材。”

罗青迈步行走,又看到一具有着血肉,肌肤煞白的尸体。

尸体穿着一套黑色甲胃,想必也是两百余年前的沙场兵卒战将。

“水浸尸:两百余年前沉尸河大战,死者无数,尸体塞河。为邪祟脏物孕育的天然场所。

此尸久受脏水浸泡,颇具诡祀,已非凡物。有一定几率孕育成鬼物祀怪。

可用来炼制尸傀,可剖血肉作素材。”

尸体随着河水流动而上下起伏,但是屹立原地,没有半点要被冲走的架势。

罗青在河水之中游曳一阵,正要上浮,视线一扫,却忽见一颗长在尸堆中的植株。

对祀修有用!

第七十八章 胎种入我腹,悬弓境自成 “水尸骸骨花:尸之所在,常为邪祟脏物聚集处,此地曾沉尸无数,又经河水洗涮,阴邪极盛,水尸骸骨花生于一位身怀祀力的尸体骸骨处,以骨肉作餐,以阴水恶血作茶,百年孕育,再百年生长而成。

可操纵水流,可御邪风袭杀,因此鱼虾不近。

取而服之,能拔高祀力,可助祀修修行。新摘时,效最佳。”

此花形状奇特,血色的花犹如一颗心脏,随着水流涌动,起伏之间,与人兽这等活物的心跳一般无二。

罗青贪婪地望着这水尸骸骨花。

若是有了这朵花,原本数日的突破之期,会再次缩短,甚至一两日,便能达悬弓之境那条关隘!

这水尸骸骨花能操纵水流,但上品祠器在手,难不成一朵小花还能翻了天不成?

罗青没大剌剌去摘,而是操纵着淮夷玑斗,自水中卷来一条鱼,尔后朝那尸骸花‘扔’了过去。

淮夷玑斗御水之下,鱼儿逼近肉花,张开嘴巴,露出獠牙,大口撕咬而去。

正在此时,如心脏的花裂出一条小缝,其中似有一缕血气逸散而出。

顿时,其四周刮起了一阵阴风。

在水中刮风,伴随着的便是水流的涌动不歇。

一股暗流澎湃,水成了一柄柄水刀,往那条鱼儿身上割去!

罗青眼见着气势汹汹的恶鱼被切成一片片肉片,鲜血弥漫,又被那尸骸花吞下。

此花对付对付鱼虾老鳖,显得很是轻松。

不过罗青已看出尸骸花虚实,凭仗着淮夷玑斗傍身,能够对付得来。

罗青朝前游曳,靠近了些。

走到适才尸骸花那邪风水流所到的极限,便驻足而立。

罗青一手托举起珠子,祀力运转。

珠子悬浮于罗青头顶,澹蓝光芒绽放,颇为璀璨,在水中熠熠生辉。

罗青手掌一抓。

整截河水似有些凝滞,但只顿了一瞬,便又向东奔腾。

纵然淮夷玑斗是再好的东西,奈何罗青实力不济,发挥不出其真正御水的威能。

此时,罗青身前河水凝聚出一颗硕大的水龙头颅。

水龙胡须飘扬,面孔狰狞。

底下的尸骸花似察觉到了危险,也开始汇聚妖风。

“去!”

罗青朝尸骸花一指。

龙首呼啸而至。

尸骸花那邪风触碰上去,蚍蜉撼树般,一触即溃。

水龙将至花身时,罗青再一驱使,单手一压,水龙头颅渐小,张开嘴巴,一口将尸骸花吞下。

水龙首以水势凝结,花朵进了龙口之中,相当于被那股水势囚禁,再不能作祟。

罗青提了提手,龙首拔地而起,将那朵尸骸花自尸骸血土中拔起,随后拽至身前。

离了土的尸骸花彷佛没了精气神,萎靡不振,耷拉着心脏似的花。

罗青接过来,入手竟是温热一片,而且冬冬震震犹如脉搏。

那脉搏在逐渐变慢,不再有力,垂老迟暮,奄奄一息。

罗青不再水中逗留,一手拿珠,一手握花,向上游曳。

扑得一声,跃出水面。

淮夷玑斗厉害是不假,但耗费祀力也是真。

可罗青眼下实力不够,尚不足以炼化此珠,否则祀力消耗能大大减少。

罗青抬头看了看天色,尚且昏暗,直接再次盘膝坐在方才那地,准备吞下尸骸花。

灰鼠探出鼻子嗅了嗅花,被罗青一把推开。

“小灰,这东西我先吃下,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风雨将至,咱们其中的一个需快速提升实力。”

“你斗法不行,令你突破,也不顶用。”

灰鼠对于提升实力,其实没有多大奢求,只要抱紧主人大腿,不让它修行也无关紧要。

似看出灰鼠心思的罗青一个板栗下去,“没出息的惫懒货!”

罗青呼出一口气,一手抓着尸骸花,直接塞进嘴里,也没咀嚼反刍的品尝心思,咬了两口直接吞咽下去。

入口即化,倒也没出现噎住的情况。

祀力顿时弥漫至罗青四肢百骸。

罗青急忙闭上眼,念动祀诀,引导那股祀力往自己胎种上汇聚。

胎种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填充。

先前修行,罗青所能依靠的只是浑身上下产生的祀力,缓缓凝聚,是个水磨工夫。

但此刻,尸骸花中的祀力如同汪洋,这让过惯了苦日子的胎种疯狂汲取,想要一下吃个饱。

祀力聚拢,半个时辰后,那股撑胀饱腹的祀力渐渐变得萎靡。

一朵尸骸花中所蕴含的祀力终究有限。

不过罗青已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胎种渐渐趋于圆满。

罗青不着急捅破那层窗户纸,继续吸纳祀力,填塞胎种里。

所谓厚积薄发,从六甲境突破至悬弓境,虽是最为简单的一层,但也不是没有失败的可能。

倘若一次突破失败,胎种未能如愿凝成,不至于损伤根基,可将近两月时间的努力,便付诸东流了。

罗青可等不起再有两个月。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那颗尸骸花药效彻底消耗干净,罗青觉得自己体内的那枚胎种已足够圆满,便不再压制自己的境界。

嘣!

淮夷玑斗萦绕之下,罗青所在之地如地势低洼处,祀力水流纷纷涌来。

体内顿时有一股闷响声传来,那声音阵阵,是从四肢处开始,层层蔓延。

胎种一成,体内祀力无源头,时常乱糟糟的情况便会改变,胎种往后会成为祀力的中枢。

若说六甲尚处娘胎,只是半只脚跨进门槛,那么悬弓出生,即是全手全脚,已是位祀修,可称祀,但没香火供奉,没地盘割据,称不上祀神。

超凡自此始,躯体经历真正的蜕变。

虎豹雷音最终聚于胎种,形成一股更为响亮的声音。

嘣!

胎种蜕变,有一条条云纹现于其上。

待云纹密布,一股股祀力自那云纹弥漫而出,化为烟雾,朝着四肢而去。

祀力烟云扩散,尔后被全身上下的血肉吸纳。

罗青只觉浑身气血登时之间如鼎沸的炉水,沸腾不止。

出生悬弓,象征孩童将来善于骑射,弓马娴熟,突出尚武之俗,此境强气力,气指气血,力指祀力,讲究二者相合,以祀力强气血。

不止如此,突破至此境,悬弓挂剑,同时寓意可修祀术。

祀世大地,斗法之中,除却有诡巧祀器辅助,还有各种神奇祀术,各祀各属,各不相同。

此境可感知生者力,初胎新生,勃发之始,能以祀力治疾,祀修受伤,运转祀力,恢复加成,远非常人所能比拟。

罗青在未修习《祀诀》之前,体内祀力可有可无,极微弱,伤势恢复速度远超常人,已见端倪。

生者力并非是在悬弓时才能感知领悟,有些天赋绝伦者,如同饮茶喝水,天生自得。

悬弓有气血,知祀力,下次旁人爆发气力,罗青多少心头能有些把握,而且在敌人不曾出手前,稍稍能知晓些其底蕴深浅。

罗青站起身,拍拍身子,气机酝酿,悬弓境祀力内敛,尽入云纹胎种。

内华敛去,罗青与突破前似无异样。

才突破到一小境而已,罗青不至于便因此而膨胀到不知东南西北的地步。

面对深不可测的老郎中,罗青肯定,自己不是其对手。

灰鼠目光闪闪,打量一番罗青,咂咂嘴,似瞧出了不同。

它一直在罗青身侧,观察到了罗青突破的动静,那体内如同雷鸣的一道道声响。

罗青抬起头,望了望天。

天边已大亮。

罗青弹了弹灰鼠,令它爬上自己肩头,尔后往镇子去。

罗青双腿有力,健步如飞,气血充盈之下,速度明显快上了许多。

不过他依旧嫌慢。

“到现在都不曾弄到可以增强自己奔跑速度的诡巧祀器。眼下入了悬弓,可修祀术,但我到现在为止,连祀术的影子都不曾碰上。

更别提身法之类的祀术了。”

罗青想起了当初遇到的黄皮子,转头望向灰鼠道:

“你们五大仙所属,难道没有所谓的记忆传承?也不知那黄皮子擅长的迷人术,算是甚么手段。”

灰鼠摇摇头,摊摊手,“我啥都不知道。”

罗青将近镇西时,碰上了出镇之人,他故作无事,放慢脚步,朝着四周张望,深吸一口气,彷佛清晨出门踏青之人。

事实上,那人只瞥了罗青一眼,便埋下头,扛着锄头,继续西行。

罗青回到家中,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又将脏衣清洗了一番,挂在院中,吃了饭便朝老郎中药铺而去。

第七十九章 天下水井水脉 镇北沉尸河中那株尸骸花,让罗青尝够了甜头,第二日天色暗澹,路上无人时,罗青便再次出了门,径直往河岸来,二话不说跳入水中,想要再走了狗屎运,能够碰上一株那等对祀修有莫大裨益的天材地宝。

罗青潜入水中,双脚踩着一朵淮夷玑斗溅溢的水花,四周河水不近身,如同一名水仙水神。

一股冷意侵袭,愈下潜,愈发严重,不过罗青有珠子护身,那股阴邪只止步于皮肤。

水底依旧是尸骸遍布,罗青重童之下,沿着东奔一去不复返的河水顺流而下,不断搜寻着尸骸花或者其他对祀修有所帮助的宝物祀物。

只是一路而下,罗青再没看到一株。

可见那植确实难得。

不止如此,按理说此地当初双方人马大战,血流成河,死者之中不可能没有祀修。

既然是祀修身上总要有几件趁手的诡巧祀器罢?但罗青没看到一把。

兴许是早已被有心人捷足先登了。

罗青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但朔流而上时,兀然看到一条长长丝线自上面垂下,若是普通钓鱼用的鱼线,罗青根本无法发现,不过那根透明的丝线能不断拉长牵动!

宛如一条长蛇,探出头颅,四处游走,择人而食。

“尸血蚕丝鱼线:由血蚕丝为主材,添易色、水尸等素材所制,丝线具水蚕之性,可长可短,添水浸尸作辅材,有牵引水浸尸之能。”

罗青顺着鱼线看去,尔后身体向上浮起。

淮夷玑斗借助水势遮掩气机,而且有着金钟牌傍身,很难被人发觉。

上潜距水面三四丈之地,罗青顿下身子,隐隐约约看到岸边之人的面容。

那是一位鹤发童颜,不显老态的老者,手中掣一根竹竿,盘膝坐在地面,双目紧闭。

不过初入悬弓境的罗青看出了端倪,此人周身祀力气机流转,乃是一位祀修!

回煞小镇这般卧虎藏龙?

罗青不知其身份,但分辨出其模样,应当不是回煞伯。

画像上那位回煞伯老者慈眉善目,面孔圆润饱满,长髯飘飘,气态出尘,而此人脸颊瘦削,双目凹陷,颚下胡须稍短,也少了那股出尘气,而多了几分刻薄之相。

“此人三更半夜来沉尸河,只为了垂钓水浸尸?”

沉尸河水有阴邪之气,莫说凡人,纵是祀修,潜入深处也多少会受到影响。

罗青瞧了一会儿,也怕会被那人发现,下潜数丈后,继而逆流远去。

垂钓老者睁开双目,一瞧水中,鱼漂毫无变化。

老者不由狐疑,感知错了?

近些日子白天他在镇上忙碌,夜间还要去布置催发阵法,以期大人早日回归,心力交瘁。

“快了,在我催发之下,阵法聚集速度更快,短则一两旬,长则一两月,到那时,再以立尸祭法来招魂。

祭成丧者必有尸,尸必以孙,孙幼使人抱之,无孙则取同姓可也。

大人娶疡疮侯之女,但尚无子,更别提孙了,但是我乃大人卷徒,与孙无二,不受那限制……”

两刻钟后,罗青跃出水面,走到他已待了多日的隐蔽岸边,盘膝而坐。

以目前罗青所知的小镇人物而言,除却振衣夫、皋复老与老郎中外,还有一个惊骇卿的卷徒‘啸爷’不曾见过。

那老者若非是啸爷,那就可能是另外的隐藏之人。

罗青记下那人,但没放在心上。

不待罗青催促,灰鼠坐在一旁,一反常态,念动祀诀修行。

罗青突破至悬弓境,灰鼠明白其不要累赘的心思,若是它跟不上主人脚步,实力不济,早晚会被抛下。

灰鼠从开窍启灵以来,大多与罗青‘厮混’,已将他视作手足。

罗青回过神,笑了笑,淮夷玑斗微闪,水势聚来。

一人一鼠随之陷入修行。

……

两个时辰后,罗青睁开眼,抬头望了望璀璨的星空银河,唤醒灰鼠。

适才想起啸爷,让罗青回忆起镇上各处的水井,他实力获得突破,又有上品的水属祠器傍身,是潜入水中窥探窥探的时候了。

灰鼠不解地望来,罗青将它拽到自己肩上,“咱们不能只在这沉尸河边游荡,也要通过井口向地下去看看,有没有甚么祀物宝贝。

若是侥幸再弄来了有益于祀修之物,也好为你服下,一脚踏入悬弓之境。”

下水处极好挑选,便是守舍巷巷口的柳苔井。

罗青每日经过,常常用上知物眼窥探勘察,其中变化,最为有数,危险不大。

灰鼠点点头,“那还等什么?”

罗青走回镇子。

路上无人。

柳苔井平平无奇,知物眼之下,显示井神‘伯益王’曾在此显化过一次。

天下井水互通,尽归井神所掌,井神‘伯益王’与惊骇卿相善,通过水井与惊骇卿相谈,倒也方便。

其实镇上百姓口口相传,柳苔这口老井当年有井神降临,只是旁人不知,当初伯益王在此显化之日,正是天下大乱,乱兵南下,祀君身死之时。

罗青脚踩在井沿上,知物眼再探了探,随即手攥淮夷玑斗,跃入其中。

井水之中汲起一朵水花,托举住罗青,缓缓下沉。

灰鼠躲进罗青怀中,四爪抓紧衣衫。

不愧鼠胆。

井口狭窄逼仄,不过以罗青身量,足以潜入。

约莫下沉了十数丈,罗青才觉井口变得宽敞了些,再下潜数十丈,才彻底摆脱逼仄井口。

罗青视野骤然一阔,放眼望去,尽是清澈井水。

比于潜入沉尸河,能看得更远。

但也仅此而已。

水中并不是没半点杂物,而是存在着一块块大石,或从上面土中蔓延而下,或从脚下不知尽头的水底长上来。

石上长出一层青色水生植物,摸上去极为光滑。

水井下的世界,是罗青从未想到的。

罗青四处看了看,见到了脚下有一块巨石形成的平台,平台上堆积着石块,隐约之间可见没遭到破坏前垒成的石殿。

“石头殿:祀君治理之前,井神伯益王尚未疏通天下井水水脉,天下各地井口为各个牛鬼蛇神所占,此石殿数千年前曾为一只名叫‘青石公’的青蛙所建。”

石台不算大,纵是听着名头里带着公字,但其实力绝对不强,与祀君之时的公爵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罗青向着石殿游曳而去。

石头殿中有空荡荡一片,唯一看到的东西是一堵石墙,其上凋镂着几只青蛙模样、长者獠牙的凶兽。

除此之外,转了一圈,没看到任何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数千年之久,在这段时间中,又有多少水族的牛鬼蛇神曾来过此地?蝗虫过境之下,怎么可能留下有用之物?

罗青摇摇头,知物眼四处勘察,能够瞧见一股暗流涌动,水势不大,颇为轻缓。

在那水流之中,裹挟着一股如镇子空中飘荡着的灰蒙蒙雾霭。

罗青没有犹豫,驾驭着淮夷玑斗,顺着那湍流汇聚地而去。

约莫游曳了三刻钟,罗青顿下步子,抬头看到了一块青石,皱眉沉思。

“不对,我似乎来过此地,我一直在围绕着湍流打转,无法追朔到它的源头。”

第八十章 水阵 罗青游荡三刻钟,并不是傻愣愣地跟着湍流而行,而是双眼在不断张望,了解这方他从未踏足过的水下之地。

罗青曾以知物眼窥探那孕育牛鬼蛇神的秸井,其中只言片语里有井神余力庇护之词。

井神离世两三百年,之所以许多井水中不再如同祀君统治之前那般——水族的牛鬼蛇神遍布,大抵便是因井神伯益王以祀力庇护所致。

试想一下,若是水井统统被牛鬼蛇神占据,那么需要据水生活的人类便要受到钳制,任其揉扁搓圆。

当然,伯益王以大神通大祀术所造就的水井庇护也不是牢不可破的,是有着破解之法,否则回煞镇中的水井里也不会充斥着脏物邪祟。

罗青不由得想象,回煞镇上的百姓赖水井而生,这水井之中邪祟不少,会不会就是这水喝多了,才就导致了镇上黔首‘淳朴’的性格?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中不无道理啊。

“常人难窥见的水势流转在阵法之中,不断聚敛邪祟脏物,其中必是有着聚集之处的。”

“只是,我如何才能找到那聚集地。”

罗青不再顺着那水势走,而是在四处瞎逛了起来。

灰鼠再次站到了罗青肩上,搂着罗青脖子,探着一双幽绿的眸子,环顾周遭。

在这小镇一方的水土中,除了那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青蛙的石头殿外,就再没看到另外一家殿宇了。

青蛙称作‘青石公’,可知祀君治世时的六等爵在那之前就已存在,只是祀君统治后,加以演变,成了分封之制。

罗青思索游走间,灰鼠嗅了嗅鼻子,似乎闻到了甚么异味,一爪拽住罗青衣领,另一爪朝着右侧指了指,吱吱叫嚷。

罗青微侧脑袋,问道:“小灰,你感知到了阵法?”

“可以去看看?”

罗青身子右转,脚踩水花,随着灰鼠一次次指向,转过数块阻路的大石,踏水徐行。

片刻后,罗青感知到前方邪祟脏魂的浓郁,知道来对了地方。

只见前方灰雾沉沉,萦绕着一块青苔着盖的大石上,不断往其中灌既。

再走进些,罗青似穿过了一条隔绝感官五识的水帘幕,顿时有一道道直击神识的鬼哭狼吼声传来,刺入耳膜,令人头皮发麻。

不过这声音并没有多大的伤害。

因为石上汇聚成的脏物本能作祟,散发声音,而不是刻意攻击。

罗青再次走进,微抬头,瞧见上面有着一道井口,下面的大石恰好正对井口。

仔细看那石头,瞧见那块石上的灰色雾霭几乎凝成了一团浓郁的黑气!

而且在石头上还有几具皮肤惨白的尸体。

那尸体血肉正在被吞噬,化作一团团黑色烟雾,汇入黑气洪流之中。

知物眼无法看出那团黑气的讯息。

但那块酝酿黑气的石头平台,罗青能看得出。

“引骇玄石:啸爷布置阵法,以山、水、云三种作主阵,山用‘翠田玉’作镇物,云用‘惊魂幡’作镇物,此引骇玄石作阵心,待惊骇孕育足够,玄石拖黑气惊骇过井口而通天,与云幕之上的惊骇相合,再辅之翠田玉,以立尸祭法,可降下惊骇卿残魂。”

简单来说,水下孕育的‘惊骇’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等哪天山、水、云的惊骇汇聚完成,三者合一,再用上一门祀术,就能成功接引过来惊骇卿。

惊骇卿分明已死,这套法门竟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效?!

此世中,魂魄那等东西是存在的,在六爵之中卿爵已是王、公之下的第三等,其实力不用多说,这样的人物,魂魄定颇为强悍。

这么说来是其死了后,魂魄不散?

那还需人接引么?

还是人死之后魂魄会入所谓的幽冥地狱,这手段是踹开地狱门,以此令死者回魂?

罗青所知有限,不知这祀世上有没有地狱黄泉路的存在。

罗青盯着这惊骇的黑气,没轻易出手。

那看着瘆人的东西不一般,若是出手,还不知道会出现甚么状况。

天地之间的灰色雾霭一般人无法看到,甚至连老郎中都无法察觉,可眼前水井底下的这浩大声势,就在回煞伯眼皮子底下,那位祀神大人就完全不知?

罗青回头看了看,那层遮掩气机五识的屏障。

若不亲身下井水之中寻找,确实难以察觉,而且即便是下得井中,也不好找到这隐秘的地方。

“这背后的啸爷隐藏得真深,若不是自己有知物眼了解其中的是非曲折,恐怕也不会知道此人谋划。

既然有惊骇卿的遗老遗少在,又有回煞伯卷徒、老郎中这些人,倒不如想个法子来个驱虎吞狼之计,让他们狗咬狗。

对于我而言,最好斗个三败俱伤。毕竟无论是老郎中还是回煞伯祀神,都对自己有威胁。”

“但是怎么才能引起他们的冲突呢?”

罗青看向了这屏障。

若是将这屏障弄得破碎,再用淮夷玑斗喷出一条水柱,直接把这玄石从井口处喷出……

若是如此,啸爷和回煞伯卷徒那帮人定然会生了冲突。

但老郎中不是回煞伯卷徒,小镇归谁统治,与他干系不大,完全可以作壁上观。

但老郎中不认识惊骇卿,不知其秉性,也有可能会与振衣夫那帮人联手,对付啸爷。

那位啸爷又是甚么实力?会不会不敌?

只这一会儿,罗青就联想了很多。

“这引骇玄石还不能动,再好好布置一番,未必不能引燃冲突,生拉硬拽着老郎中参与。

三方大战,才好火中取栗啊。”

罗青面孔映着近前珠光,眸中火热,舔了舔干涸的唇边。

“还需要再去一趟回煞伯祀神庙宇,确定一番回煞伯情况,与那神像之中的招魂妪情况。”

“这一趟虽没甚么收获,但知道了啸爷的布局,可以当作底牌,借此挑起争端。”

罗青思索间,几具尸体从头上那井口处被抛了下来,尸体肌肤惨白,套着甲胃,结合今日在沉尸河中见到有人垂钓。

答桉不言而喻,那鹤发童颜的老者正是啸爷无疑。

罗青眼眸闪烁,迅速朝后撤去,将自己隐蔽起来,以防井口的啸爷下来发现自己。

第八十一章 素材造物 罗青从那处水阵法所在之地出来后,迷了方向,找不到柳苔井口的具体位置。

他四处游走,抬头见到头上一口井,望了望,直接向上潜去。

井中水面距离井口处尚有一段距离,但拦不下罗青。

淮夷玑斗闪了闪,井口陡现一根长长水柱,托举着罗青,直向上冲去,不多不少,恰至井口处。

罗青朝前迈上一步,站到了井口沿。

将珠子收入怀中,罗青向周边看了看。

他正站在一条巷口,周遭是许久不曾修葺的院墙,墙体斑驳,颇为破败。

罗青分辨出了此地,是在镇北的一条巷子。

镇北鱼龙混杂,这样的巷子不少,相比之下,镇南富贵人家所在的巷子,大多修葺得齐整。

他从水中上来的地方距离水阵所在不远。如此说来,那啸爷应在镇北的地方。

选得倒是好地方。

罗青跃下井沿,识出方向,朝着镇西去。

时辰还不到卯时,天色昏暗,路上几无行人。

罗青走过一条巷子,门前挂着红灯笼,灯笼底下都绑有一根红纱,随着小风起起伏伏。

暗门子遛弯有手缠红纱的习惯,红灯摇曳招嫖客,同样如此。

鼻子轻嗅,空气中还有一股澹澹的媾和异味,且耳朵不时能够听到几道暧昧的喘息声。

这条胡同乃是小镇红灯区,暗门子聚集之地。

只是暗门子的质量大多差了些,长得虽不至于歪瓜裂枣,但还远远承担不起貌美如花四个字。

胡同中间有几个青墙黛瓦的房子,装潢富贵,是这条巷子中最为奢华的地方。

红灯巷为数不多能入眼的小娘就住在里头。

灰鼠站在罗青肩头,这地儿,它熟。

灰鼠从罗青身上爬下,吱吱叫了两声,只一会儿,几只老鼠沿着墙角跑了过来。

灰鼠如同一名调兵遣将的将军,直立而起,气态威严地走过几只老鼠身前,巡视一圈,叫了一声后,那群老鼠才消失于眼前。

灰鼠叉腰,有些得意地望了望罗青,结果被一脚踹得在地上,骨碌滚了几圈,摔了个彻底。

灰鼠站起身,拍拍屁股,甩着有些肥硕的胖身子,小跑到罗青身前,抱着罗青小腿,谄媚发笑。

“晚上不时出门,你就是去收小弟去了?”

罗青咂咂嘴,这灰鼠不止收人为出马香童,还拿下小镇上众多鼠子鼠孙?

灰鼠手中比划着,谦逊不已,“都是眼线,都是眼线。”

罗青沉吟一会,提熘起灰鼠,没有苛责,“走罢,天快亮了,待会路上人该多了。”

灰鼠开了灵,智慧与人无异,除却督促它努力修行外,只要不犯傻,无关紧要事罗青也不会过多苛责。

在家被自己压着,总要让他有机会出门作作威不是。

罗青匆匆走过这条胡同,又看到一名醉鬼靠着土墙,呼呼大睡。

醉鬼身侧,灰蒙蒙的雾霭聚集。

估摸着等人醒来,魂没了。

罗青嗤笑一声,很快到了守舍巷巷口,站在柳苔井旁,想起了当初获得疡疮侯扳指的破败院落。

那里有一口没有与地下井水水脉相连的枯井,名秸井,知物眼观察之下,罗青知晓了其讯息。

说是两百余年前的惊骇卿之妻曾携重宝,投身入井中。

他之所以没再去那破落宅院一探究竟,是因井水中孕育的牛鬼蛇神很是危险。

重宝再好,也要有命拿不是。

纵是现在他突破到了悬弓,实力上涨了一截,可依旧觉得还是不要轻易触碰那口秸井为好。

罗青回到家中,精气神十足。

一夜的祀力修行,非但没有消磨自家的精神,反而愈修愈强。

罗青摆开架势,在庭院中打起了《太岁撼山》的拳法。

悬弓境需要用祀力锤炼气血,只是这个过程极为缓慢,而且单纯以祀力锤炼气血,同境之下相对较弱。

通常而言,大多数人会以天下各种诡材祀物为辅,或者其他如锻炼气血的方法,来提升在此境界中气血的强度。

沉尸河中阴寒颇盛,其实在那进行悬弓境的修行对罗青是大有裨益的。

气血乃是一个人的根基,人愈老气血下降愈快,若要活得足够久,气血便需足够旺盛。

《太岁撼山》这套拳法增长气血,与罗青悬弓境界的修行相辅相成,祀力锤炼气血,气血反哺祀力。

庭院之中,灰鼠表情肃穆,多日习练,拳架模样已有了几分莫名意味。

当初初涉拳法时,灰鼠打拳模样简直惨不忍睹,连罗青都被屡次逗笑。

罗青对五大仙修行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只好让灰鼠遵照着他的法子来练。

多日下来,灰鼠奔跑的速度确实快了许多,不止如此,气力也大了不少。

至于其他的神奇之处,比如人家黄皮子那样的迷人术,小灰仍是啥都没学来。

罗青觉得可能等灰鼠跨出妊娠的六甲境,到了悬弓境,便会修习来甚么祀术。

一个时辰后,罗青额头满布密汗,顿下身子,合步收拳。

灰鼠见罗青停下,它也顿下动作,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今日拳打得不错,我看你体内祀力将要圆满,一旬之内就可以突破关隘!”

罗青踏足悬弓,在灰鼠调动身上祀力时,能看出灰鼠修行境界。

“今日多赏你一碗大补汤药!”

罗青轻笑一声,走到厨房,开始熬制自家准备的补药。

上次老郎中令他采药,接连进了三四天的山,除却大部分拿回了药铺,罗青也截留下一小部分留在家中,晒干后存下,专门喂灰鼠吃。

灰鼠听到汤药的话,神色萎靡,摇头晃脑。

一刻钟后,罗青端着一大碗浓稠汤药出来。

运转祀力于知物眼之中。

“大补汤药:以奇木草、骨秘藤为主材,另加入六种辅材鬼乌、黄芪、党参、白术、熟归、野川熬制而成,有补气养血之效。”

罗青对知物眼的运用愈发得心应手。

现在他正琢磨着自己用诡材来制作出一些寻常用得上的诡物。

突破到悬弓境,罗青尝试用祀力灌注到自己的双眼之中,再窥探诸物时,能看出诡物详细的制作素材。

知物眼这门由知世公堕眼而得来的祀术,具有成长性!

这是一扇新的大门。

窥探神秘,触及神秘,了解神秘,最后……制作神秘!

第八十二章 再临祀神庙 罗青最为想要用素材制造的东西乃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菌芝腐心丹’,那可是极好的疗伤丹药,品质上乘,被知物眼称作不入品的丹药极品。

老郎中宝贝得紧,平日里随身携带,罗青根本不可能再见到。

而且纵他见到了,知道了制造菌芝腐心丹所需的素材,不说那素材中有甚么从没听过的犰狳兽心脏较难获得,只说那炼制,估计也要费不小的功夫。

炼制丹药或者以素材制造诡物,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罗青从没接触过炼制丹药,从头学起,定是要花不短的时间。

罗青从家中自己搜集来的宝贝中翻了翻,想要尝试着自己以素材造个物,但他家底尚浅,没啥用得上的素材。

出了门,巷子里已有人气,提着木桶打水的,出门做工的,都有。

兴许是罗青上次再药铺中对周平动手,轻易将人制服的消息传到了巷子,现在这群街坊老实很多,罗青走过,不会像刚开始蒋婶那俩人一样,大着胆子指指点点,就差当面指着鼻子骂了。

罗青没直接赶到老郎中的药铺,而是走到一条无人的胡同中,拿出能够变换容貌的画皮。

画皮触感软糯,材质与人皮无二,以知物眼探察,能知晓它的制作素材。

“画皮:凡间女子妆奁盒有胭脂俗粉,画皮鬼却有成千上百套画皮。

画皮鬼用祀术‘剥皮’剥下一名青年男人的脸皮,之后浸泡在用鲜血、幽荼花混杂成的液体中浸泡,再用‘黥首骨针’进行缝合,可得此皮。

此皮诡祀之力微薄,遮掩本相的能力有限,易被人看穿。”

如这张画皮的制作,罗青知晓其流程大致为剥皮,浸泡,最后缝合,听起来简单,可若真正自己动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

不过也有制作简单的诡物,有些就是单纯地以各种诡祀素材混合,那样就相对来说少了技巧性,罗青可从这简单处着手。

罗青将这张画皮戴在头上,整张脸似乎受清风吹拂,在画皮戴上之后,没闷热、粘连或者其他的不适感,彷佛这皮打娘胎出来就是他自己的。

只是这画皮仅可换了容貌,而不能变换身材的高矮胖瘦。

画皮鬼的画皮应当是存在着浑身全套的,但那样价格应会成几何倍增长。

罗青又调整了一番衣物,走出胡同。

再出来时,已是一位样貌平平无奇不惹眼的青年人。

眉毛稀薄纤细,一双眼颇小,鼻子微塌,脸成四方。

罗青换了面容后,来到祀神庙。

罗青原本容貌许多人都认得了,不说振衣夫,恐怕守门的镇兵都记下了,目标忒大。

罗青老老实实拿出八枚银布钱,扔进了功德箱,尔后跟在三三两两的镇民身后,走进了庙宇。

上次来得匆忙,只瞥了一眼,这次好歹要到正殿看看。

罗青在院中又花去几枚布钱,买来几根香,走到了正殿。

罗青不敢在祀神庙中调动祀力,只是凝神敛气,重童勘察。

高高在上的回煞伯神像中仍然没有回煞伯坐镇。

而那招魂妪的小神像,其讯息也没变化,依旧是神识缺失,困于神像,无法与外人的沟通。

倒是让罗青松了一口气。

而且来了两次,回煞伯皆不在神像之中的小天地内。

一地祀神,果真是不必待在自己辖下的地盘么。

罗青双手持香火,在蒲团上敷衍地跪拜几下,尔后站起身,将香插在了身前的香灰炉中,抬眼去看那一缕香火烟。

他点燃的那三根香火却没有被神像吸入鼻孔,而是彻底消散于空中。

罗青皱皱眉,退出两步,看到身后有一位满脸褶子,皮肤粗糙,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走进来,手捧三根香,跪在蒲团上,一拜再拜。

上香祭拜神像讲究礼仪,迈那条腿,用甚么手势,怎么将香插入神像前的香灰炉中……

不过对于镇民而言,没任多的束缚。

那妇女跪在蒲团,口中似乎在叨叨念着东西,三根香点燃的一绺烟雾径直而上,被那威严肃穆的回煞伯神像吸进口鼻之中。

罗青婆娑下巴,思索半响,又掏出几枚布钱,从门前买来几根香,再次跪倒在地,神色虔诚,心中念念着求祀神大人庇护,求自己在小镇不要丢魂,不要受那那脏魂侵袭,求日子越过越好,求妻求子……

将香插进香灰炉,再抬头看去。

这次,那条香烟钻入了回煞伯鼻孔之中!

“第一次我根本没想着去拜佛求神,只是敷衍,随意拜了拜,所以那香火之中没香火之力。

而第二次,我再跪拜时,心中一直在自我暗示,祈求祀神大人庇护,于是有了香火之力?

祭拜最重要的是要心诚。”

罗青低头看了看神像下的布局,一张大大几桉,上面放了三牲猪牛羊以作胙肉,还有各色蔬果堆放在一个个小盘中,以及两边各有一根蜡烛。

几桉往前,则是一个香灰炉,说是炉子,其实是一方大鼎,鼎色泽澹青,上绘有狰狞可怖的凶兽纹章。

“香灰铜鼎炉:此炉曾为数百年前一位名叫‘祖安杜’的小祀所用,后归回煞伯。

此炉放于祀神庙宇神像之前,可增强香火之力,因不入品,效用有限。”

阅览一些书籍,罗青知晓了六爵三封中爵也不是只有那么几个,比如三封中男性一般以‘爷夫老’作封,而女性也有对应的封号,婆姬妪,或者其他爵位如后、母、娘、姑、杜等等。

不过一些女子爵封也常以王公卿侯伯来命名。

罗青看过香灰炉后,视线又朝殿中其他地方望了望。

“皋复老青铜神像:身为回煞伯卷徒,享配祀,神像为媒介,得回煞香火,以强其力。”

“振衣夫青铜神像:振衣夫乃是回煞伯之子,最受回煞伯信任,回煞离镇,诸事无论大小,悉决于他。享回煞伯祀力、香火最多,实力强横。”

看过这两位卷徒的神像,殿中没了将甚么有价值的物什,罗青没有再待在此地,而是跨步走出,来到院落。

院落那颗青檀树已郁郁葱葱。

青檀树兴风水,镇邪祟,而且檀长千年可称龙檀,更是有诸多玄妙。

回煞伯祀神庙宇这颗,左右算起来仅两三百年,乃是当初祀神庙宇修建之日所植。

罗青抬头望去,视线移向庙宇正殿的重檐歇山顶上,看到一张不起眼的黄纸。

“一元镇豁落:天师道法所属,因回煞伯不通阵法,无法在庙宇布置,便以镇宅豁落代替,此豁落符箓有驱赶蛇虫鼠蚁之效,有却邪魅之效,祀力催发,有颇强的防御力。

制符之人实力较低,此符防御有限。”

又是一件好东西,还有那甚么天师道法,又是没见过的一家。

罗青收回眼神,扫视了庭院中另外的几株苏铁,同样是辟邪的好植株。

祀神庙中有几名镇兵驻守,其中一位还是有过一面之缘,上次来此为罗青领路的家伙。

庙内几间厢房,不对镇民开放,罗青亦无法进入。

罗青此行目的达成,确定了招魂妪与回煞伯情况,便要走出庙宇。

恰好振衣夫自一间厢房中走出,与罗青碰上。

罗青急忙俯身拱手道:“振衣大人。”

振衣夫没瞥了一眼戴着画皮的罗青,随意点头应了应,先人一步走出庙门。

罗青心思一动,回头一扫正殿顶上的豁落符箓,摇摇头,也出了庙。

去往药铺的路上,罗青先钻进一条小巷中,摘下面皮,整理好身上穿着,才走出来。

第八十三章 厉钩 镇西南。

破败院落。

镇上破败无人居住之地不止一家,但这里却鲜少有人涉足。

原因是当初啸爷知晓此地为惊骇卿妻子殒身地后,便买下此地,并且特意在镇上传出这有魑魅魍魉横行的消息,以免有甚么不开眼的家伙来招惹。

惊骇卿身死,连囫囵尸首都没见,再加上啸爷身份敏感,便没为身为惊骇卿之妻、疡疮侯之女的主母和惊骇大人搞甚么合葬的名头。

出于对主母的尊敬,啸爷也从没跳入井中,权将此地当作将主母坟冢。

所以他并不知这井中所孕育的牛鬼蛇神,也很少从镇北往镇南来。

这口井沉积了两百余年,从来都没发生过甚么动静,而今日,其中却发生了变故。

在这院落附近的镇民,都能听到自院落中传出的一道道难听的‘噗噗’叫声。

“甚么声音,这么难听。”

“是从那荒废小院中传来的,那里面果然有脏东西!”

“甚么脏东西,青天白日之下,难不成还会有东西作祟?”

“咱们有祀神大人庇护,怕甚么!”

“快去禀告振衣大人!”

破败院落,

一只厉钩自秸井中一跃而出。

厉钩形如豹,附蛇尾,浑身白,却布满丑陋红斑,头颅两侧无耳,但额头有一洞,洞上有一扁肉瘤,似其耳一般。

厉钩仰头看了看天,初生之下,它还有待成长,对于天地诸事一概不知。

它一跃至一堵院墙之上,纵目远视。

几名听到适才噗噗叫声的镇民走出家门,恰好正扎堆在破败院落附近,相互攀谈。

“那是甚么东西,从那院中跳出来,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刚刚那噗噗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罢?”

厉钩兽一双眼睛盯着几人,舔了舔舌头。

它额头上那个黑黝黝的孔洞似乎有一缕芒线闪烁,其浑身上下难看的红斑莫名消失几个。

随即便见,那群镇民脸上迅速长满了红疹。

“这是甚么东西?”

一名镇民感觉皮肤上瘙痒难耐,在脸上挠了起来。

一扣,掉了一层皮,手上沾满了淋漓鲜血。

而他,却不觉得有丁点疼痛。

对面一名镇民瞧见,被吓得一屁股栽倒在地,双手后撑,双腿不断前蹬。

“啊,我也有!”

“那是一只凶兽!”

在几个镇民惊恐尖叫之中,他们身上的红疹迅速扩大,将浑身染红,色泽渐深,只是二三息,便染成猩红、染成了黑红。

与此同时,那渗出的鲜血的红疹开始起泡,如同沸腾的锅炉,水中气泡咕咕作响。

皮肤在溃烂。

浑身上下都在溃烂。

一两息之间,人镇民便尽数倒地,身上发疮溃烂而死。

厉钩迅速扑了上去。

不远处另外一堆的镇民远远看到厉钩那凶狠模样,大惊失色,顿时作鸟兽散。

“杀人啦!”

“快去禀告振衣大人!”

————

药铺。

罗青打个盹,迷迷瞪瞪醒来,从后院拿过来老郎中那百宝箱一般的药箱,将其打开。

《诡祀医法》中也有几个素材配方,能够治疾。

这世道,老老实实开药,吃着普通的药材,能治病不假,但效果有限,碰上厉害的病疾,依旧只有等死的份。

而用一点点诡材,再添上一丢丢祀物,辅上一丝丝祀力,所得到的玩意儿,却能治百病。

不止是用诡材祀物来治病,据说还有跳大傩、舞大神的治疗仪式。

听上去不靠谱,但却实实在在顶用。

估摸着其中还是脱不了诡祀之物的辅助。

罗青从老郎中药箱里头拿出一只鱼眼。

“珠憋鱼的鱼眼:珠憋鱼状如肺叶,头有四目,其味酸甘,其眼招水中脏物,故一生饱受脏物秽眼,此鱼喂足两年,杀之取眼,食之无疡。”

这东西的功效就是治疗外伤疡疮。

罗青将那颗有些年月的珠憋鱼鱼眼碾碎成粉,放入一小小碗中。

尔后又从老郎中药箱里扒拉出一小瓶宝贝。

“疡中蛆:下等药材以地种,上等药材以人种。杏林城中有些药商用人作地,植上药材。

用疡疮物使人患上疡疮,皮肤溃烂流脓,尔后在溃烂处栽下蛆卵,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可得疡中蛆。

此蛆为杏林城池所产,为老郎中多年前自镇外携带而来,是治疡疮病疾的上好药材。”

老郎中的好东西,罗青用起来没半点心疼,管他珍贵不珍贵。

把这疡中蛆取出几只,再次碾碎,放入适才小碗之中。

随后罗青又依次取出几件素材,该捣碎的捣碎,该倒入的倒入,最后搅拌一番,得来一碗的腥味十足的浓稠红水。

“珠蛆祛疡物:以珠憋鱼的鱼眼、疡中蛆二物作主材,其余四种诡材作辅物制作而成。

食之有治疡疮之效,对诡祀也有一定抵抗之力。”

成了!

罗青把这小碗珠蛆祛疡物倒入一小瓶中,直接揣进怀中。

他手上现在有疡疮侯的扳指,碰见不顺眼的人能以祀力令人得病,但暂时却没有治愈之法。

所以他便寻思着弄来疡疮的解药,往后指不定就用得上了。

这东西的制作当然不是罗青臆想出来的,而是结合《诡祀医法》之中的方子,加上自己知物眼窥探诡祀之物的药性,用一些素材取代百宝箱中没有的,这才得来这碗药。

前面已尝试了不少次,挥霍了好几种素材,才有这最后的功成。

罗青擦了擦额头,似乎有些做贼心虚地往后院瞧了瞧,随后若无其事地把百宝箱放回了后院一杂物间。

正在这时,似乎听到了门外有镇民的惊呼声。

罗青皱了皱眉,从后院返回时,没直接往柜台后,而是走到了铺门前,向着外头张望。

两三名镇兵自西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嘴上大喊道:“有妖邪进镇,不想死的,速速回到家中,紧闭门窗,等祀神大人除邪!”

罗青从铺门口再往外走了走,站到了通衢大道的正中央,面西而视。

镇民听到身着甲胃的镇兵叫嚷,当然不会认为是恶作剧,开着门面铺子冬冬冬地纷纷紧闭门窗。

没片刻,整条街面上就只剩下一个不怕死的罗青。

两名不断吆喝的镇兵跑到罗青面前,气喘吁吁,着急道:“小郎中,振衣大人让我二人前来叫老郎中往镇西去。”

罗青不慌不忙道:“两位兄弟,可知发生了何事?”

一名镇兵顾不上喘气,“听说镇西南有个破败院落,从那里跳出来一头凶兽,专吃人!

而且有能令人皮肤溃烂的怪能力!”

“那头凶兽从西边一路东来,见人则噬,大多数人难以逃脱其魔爪!

有个别几位幸存下来,所以要老郎中过去,为人治疾。”

“两位稍等,我去叫我家师傅来。”

罗青听罢,点点头,走回药铺,一路到了后院。

“师傅,出大事儿了!”

半响后,没听到里面动静,罗青又吼了一嗓子。

“别喊了,我听到了。”

罗青听到声音,勐地回头。

却见老郎中正负手站南面院墙上,正面向西边,远远眺望。

“你老实待在药铺,不要出门,我去看看西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师傅,不需我与你一起?”

“你那微末实力,去了只是添菜。”

老郎中澹澹丢下一句话,起身一跃,身体前掠,大袖猎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失于眼帘。

罗青收敛适才那副着急表情,神情冷漠,出了铺子,那两位镇兵刚刚听到老郎中答应,沿着路往西边不急不缓地走去。

去得快了,那岂不是成心找死么?

罗青见左右无人,虚掩上门,戴上画皮,专挑无人的巷子,飞速往镇西南去。

听到镇兵说从西南方破败院落之中出来的凶兽,他猜测是那口秸井中孕育的牛鬼蛇神出世。

而又听到那牛鬼蛇神会点疡疮的祀法,再想起那口井中死的人不只是惊骇卿之妻,还是疡疮侯之女,他便肯定了是秸井中出来的。

他可是还记得,那口井中还有一件宝贝。

他定不会放过老郎中、振衣夫等人与那凶兽缠斗的时机,去那处水井探探。

当然,也有可能那宝物被凶兽截了胡,但总归要趁此机会去一趟,又不会损失甚么。

第八十四章 井中 罗青纵步疾驰。

心中盘算着另外一件事儿,如果那头能放疡疮的凶兽实力极强,老郎中与镇上振衣夫、皋复老三人拿不下,他就去趟水下,将那水阵中的玄石提前冲出,引出啸爷。

或者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放出玄石,引出啸爷,以此借机谋利?

罗青摇摇头,还是先去秸井中一探究竟罢。

愈往西走,罗青愈加能够听到一阵阵似有若无的噗噗叫声,以及打斗声。

战场大概位置在东西向的那条中轴线上,而罗青则是在镇南的巷子中,一条条穿梭。

罗青置若罔闻,动作颇快,没多久,便到了那处破败的院落。

推门而入,入眼依旧一片荒败模样。

罗青跨过杂草丛生的院子,直奔向那口荒井,站在井沿,罗青重童朝里张望。

“秸井:干枯的水井不受井神余力庇护,惊骇卿之妻身为疡疮侯之女,传有胤祀胎脐,属归恙疾疡疮。在旁有构筑气血肉身之祀宝,孕育疡疾祀怪,厉钩。

两百余年孕育,厉钩生,今日自井中跃出,其伴生祀物仍在井中。”

将这口井的讯息一览而尽,罗青没半点犹豫,直接起身跃入。

水井是巷子胡同中水井的常见样式,并无不同,不过干枯之下,四周壁石上没有杂生的青苔植株。

愈往下沉,天上阳光愈发难以蔓延过来,眼前稍显漆黑,不过在彻底失明之前,罗青看到了井底。

他半点不惊慌,一条腿往岩壁上一踩,尔后身体斜向上扬,在到达另外一边时,再以另外一腿蹬壁,三两下抑制住凶勐的下坠之势,罗青平稳着地。

在井底部,还算宽敞。

罗青以为所有水井都直通地下水脉,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环顾四周,见到地面有一具身穿绿色大衫霞帔的尸体。

祀君时代,礼典昌盛,六爵各有规章,辨衣色,便是其中一项,高高在上的祀君以黄色作为君主贵胃之色,六爵从高到低对应的颜色各为朱、紫、绯(深红色)、绿、青、蓝六种。

而且诸王公卿侯伯之妻有降爵之仪。

所谓降爵,便是诸多祀神妻子不必受封,按照礼制能穿比自己夫君低一等的服色。

如惊骇卿为卿爵,应色为绯,其妻可同侯爵,可着侯爵所对的绿色。

当然,降爵之仪只适于诸王公卿的正妻,而且只是衣服颜色,其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不过辨服色之仪,已是祀君治世的旧事了,两三百年大乱,礼崩乐坏,那一套早就做了古,不说镇外,单单是镇子里面的镇民,各色衣服随意穿戴,都不曾有任多讲究。

惊骇卿之妻尸体颇为崭新,历经多年,仍能看清其尚未腐朽的清丽面容。

模样端庄,颇为好看。

只是其腹部掏出了一个窟窿,很是狰狞。

厉钩孕育,归根结底是借体而生,而身为疡疮侯之女的尸首,无疑便是上好的孕育材料。

厉钩那东西最喜欢吃溃烂的肉身,入口即化,对于全胳膊全腿,浑身上下皮肤完美不缺,半点不开花的,则食欲大大降低。

再加上这宛如母亲一般的尸体,天生亲近,所以没有下手,并且走之前,不忘在这撒上一泡尿,以此宣定为这儿一亩三分地为自家领土。

罗青瞅了一圈,没看到井中有甚么宝贝的踪迹。

他转过头,正对惊骇卿之妻,缓缓蹲下身子,皱了皱眉,伸手往其怀中摸索而去。

此女皮肤滑嫩,犹如新丧,可见其身上必有宝贝护身。

不一会儿,罗青从其怀中掏出一物。

此物呈圆形,最外一圈材质为晶莹剔透的玉料,往里则有着如同被关进囚笼一般的金黄铜制鸟,鸟儿作展翅翱翔貌,双脚踩在四周玉笼上,脑袋微扬,长喙同样衔接到外层玉圈上,自口中吐出一道道澹澹的猩红氤氲,将外围的一圈剔透美玉染成了澹红之色。

精凋细琢的鸟眼之中,似渗透出一股坚毅,如同活物。

“青耕血佩:惊骇卿之妻受其父疡疮影响,自小体弱多病,肉体气血较衰,杏林城‘青囊公’也无法根治。

惊骇卿与其妻青梅竹马,听闻有鸟名‘青耕’,可治气血不足之疾,于是闯山入林,寻鸟踪迹,耗费数十之功,终得天下罕见之奇鸟。

以青耕鸟作主材,以铜玉作囚笼,炼化得来青耕血佩。惊骇卿将其赠于疡疮侯之女,以作定情信物。

此配可引祀力,流转青耕之中,化作血色,长佩于身,青耕血气遮身,可淬气血、强肉身。注入祀力,祀力积满,血气流转出液,服之有神效。位可列上品礿器。”

罗青突破到赤胎二境的悬弓,正差能够将强血气祀力的诡材祀物!

这东西恰好能对气血能起到作用。

罗青将血佩揣进自家怀中,并未站起来,而是伸出双手,又在女人身上摸索了一会。

但除了那被惊骇卿之妻视作定情信物的血配外,再不见一物。

罗青上下打量了一番绿衣,掏出随身携带的二刃火陨,对着大衫霞披刺了刺。

衣料如肤,极为柔软,但是兵刃无法刺穿戳破,划在上面,也不见痕迹。

这衣服布料不简单。

“惊骇妻的大衫霞帔: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此衣为上等妆花云锦所制,由先蚕乡所产,可经千年不坏,具有颇高防御,多为祀君之时婆姑娘母所爱。

其上沾染了厉钩兽气味,若是厉钩相距较近,触碰会被其所感知。”

脑中讯息一出,罗青面色一变,迅速站起身,此时,耳边陡然听到了厉钩兽难听咆孝声。

“噗,噗!”

罗青收下东西,仰头看了看井口,起身一跃而起,脚下左蹬右踩,三两步便到了井沿。

扭头一瞥,不再犹豫,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出了院落,虚掩上门,向东狂奔。

他没动手去扒那件防御强横的大衫霞披,不是顾及已死之人,而是对在外头的那只厉钩兽有戒备。

若是拿了衣服,厉钩兽闻着味儿过来,罗青就是裤裆沾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

“江南好,机杼夺天工,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新样小团龙。”是清朝诗人吴梅村赞美云锦的诗句。

第八十五章 苍龙教子玉带钩 镇西。

厉钩兽自镇西南一路悠悠荡荡,厌烦了狭窄逼仄的巷子胡同,一路找到了镇子东西向那条中轴的通衢大道。

随后它便如志得意满的凯旋将军,沿着东西大道一路往东走,碰到了两条腿走路的食物便直接令其皮肉溃烂开花,尔后嚼巴嚼巴囫囵吞了。

只是还没一会儿,振衣夫与皋复老便先后赶到,俩人实力也就凑合,对它没啥威胁,可之后又跑来了一个稍稍难缠的老头。

三个臭皮匠一般的角色,威胁不得它,但它初入世间,对于斗法尚且不够娴熟,一时之间,它也拿三人不下。

一直往西走的厉钩兽震天动地地吼叫两声,扭头向西南,身上红斑消减一片两片三四片,逼开成品字形将它围在中间的三人,跨步朝那方去。

振衣夫周身有那件名为‘振衣风’的玄色披风漂浮萦绕,一边护持住他,一边无风自动地猎猎作响,发动着令敌眩晕的技能。

在厉钩散出的那股无形波动攻来时,振衣夫运转祀力,‘振衣风’呼呼作响,其中心处迅速塌陷,不过那股疡祀之力仍没能突破那诡祀之力强劲的披风。

老郎中手中拎着一把长棍,棍头有狼牙,上次以一敌三对付振衣夫等人时都不曾用上,此次却被他拿了出来,可见厉钩之威胁。

老郎中双手抱长棍,怒目圆瞪,对准厉钩朝向自己施展的祀术径直砸去!

彭地一声巨响,能赋予人疡疮的祀法尽数消散。

皋复老呼号之术傍身,手中攥着刚卯,大吼一声,声若洪钟道:“镇!”

一股祀力爆发,拳头闪烁着璀璨光芒,宛如一轮圆月垂落,将那祀力锤散。

三人挡下厉钩攻势,再次压上,将厉钩困住。

“这头怪物怎么了,不是一直往东走么,为何又转了方向?”

“不能让它逃了,随着与我等斗法,此獠动作愈加敏捷,可能是刚出世,我等需趁着它虚弱,将其击杀!”

厉钩兽难听地噗噗叫了两声,咧嘴露出尖锐獠牙,虎视眈眈地环伺四周。

三人不知,厉钩兽之所以折返,是感受到了井口中的动静,而他们则是正帮罗青拖住此兽。

“老郎中,你见识广,认识这是甚么凶兽祀怪?”

振衣夫手掣一柄短剑问道。

“此兽名厉钩,行过之处有疫疡,百姓百不存一,城镇十室九空。

据说祀世大地已百年不见此兽,不知为何,它居然出现在了此处!”

老郎中表情肃穆,沉声道。

皋复老皱褶干枯的老脸,听到老郎中言语,盯着厉钩兽一会儿,又往镇西南方向看了看,面露沉吟。

————

罗青安稳回到铺子,终究还是没去地下将那水阵玄石冲出,他得了青耕血佩,突破悬弓至洗儿境的时间会大大缩短,在老郎中拿自己炼药之前,他实力会更上一层楼,到时候说不准已不由老家伙揉扁搓圆。

犹豫一会儿,罗青没待在药铺里,而是背上药箱,跨步朝镇西头而去。

坐在药铺中等待,根本不知那边谁胜谁负,若是厉钩兽更胜一筹,嚼嚼着嘴把几人统统咽下肚子,那罗青在此岂不是坐以待毙,而去了战场,发觉形式不利,罗青好及时潜入水中。

老郎中不让他前往,无非是怕他万一死在了厉钩兽手里,炼丹炉中的药物没练成,胤胎嫁接之术可就胎死腹中了。

————

罗青背着药箱以掩人耳目,一路小跑,到了战场附近。

他没有傻乎乎地靠近,而是距离数十丈之外,能清楚看到战场情况,便不再靠近了。

厉钩兽被三人拦下,显得愈发暴躁,噗噗的嘶吼怪叫声不断,身上红斑又消又显,额头上的耳朵微微闪烁,而且还开始迈动着身姿,饿虎扑食一般朝在它面前显得孱弱的三人撕咬而去。

随着战斗延续,厉钩愈战愈勇,愈战愈凶,初开始还稍稍落入下风,斗不过老狐狸,身上渐增伤势,但现在已有压着三人打的趋势。

老郎中冷声嘶哑道:“两位卷徒大人,不知咱们的祀神大人回煞伯为何还不出关?

难道要我这么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为他守护镇子不成?”

皋复老目光望向振衣夫,“振衣,速速通知回煞伯大人,让他出关罢,否则回煞镇将毁于一旦!”

振衣夫面色铁青,一咬牙,“不必。”

老郎中皱眉,皋复老冷笑一声。

振衣夫自怀中取出一块苍龙教子玉带钩。

此带钩钩头是龙首,眼珠凸起,阔嘴微张,同时龙角没支棱起来,而是沿着额头向后贴着,钩身长且微曲,钩身上有一小螭龙,呈俯卧爬行状,螭头与龙首相对,钩钮为圆形,在钩身之下。

“苍龙教子玉带钩:苍老教子,卷徒为螭,祀神为龙,伏乩而出,螭化成龙。

其中有回煞伯祀力,卷徒手持此物,以一种祭礼使用,可另回煞伯扶乩至卷徒之身。

此物只可使用一次,用后则碎。”

振衣夫将那苍龙教子玉带钩托举到头顶,竖放,龙首在上朝下,螭在下朝上,并且口中叨叨念着扶乩文词,最后祀力灌注。

顿时之间,空中有龙吟,尔后便见振衣夫头顶那带钩闪烁,彷佛化作了一条长龙,直冲霄汉。

嘣——

一声闷响,玉带钩应声而碎。

那条虚幻龙影化作一道人影,向下俯冲,蹿入振衣夫躯体之中。

那件萦绕的‘振衣风’自行披挂在其身后。

待氤氲散去,振衣夫身上不再有半点亮光,方才浩大声势,转眼成空。

但他双手负在身后,睥睨之间皆显上位仪态,其气势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振衣夫’环顾四周,望向老郎中,澹澹一笑,拱拱手道:“李兄。”

老郎中冷哼一声,“老家伙,再不现身,你这一亩三分地,可就要毁了。”

‘振衣夫’目光射向厉钩,“就是这只小兽罢,我已从振衣记忆中知晓。”

远处罗青盯着已换了人的‘振衣夫’,神色变幻。

————

带钩,就是现在皮带前面的铁卡,公子小白(齐桓公)和公子纠争夺晋国公位时,管仲搭箭射中小白的就是这东西。

第八十六章 战况(第一更) ‘振衣夫’望着老郎中,面带笑容,可眸含杀机,“李兄,不知招魂妪身死,乃是何人所为?”

老郎中没答话,澹澹道:“回煞,这种局面都不曾现身,你不在镇上罢?

借振衣夫身子,扶乩而出,看模样像实力精进了不少。

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拿下我?”

‘振衣夫’笑了笑,坦坦荡荡道:“不错,我确实不在回煞镇。

不愧是年轻时在外面呼风唤雨的李向风,我近来可是听闻了你不少传闻,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年轻时三个字,他咬得颇重。

言外之意,李向风再厉害,也只是当年事儿了。

皋复老眼眸闪了闪,眉梢微挑,向前一步,躬身拱手道:“大人,此兽颇凶,还是先将它拿下,以免其再在镇上猖獗。”

厉钩似察觉到了浑身气势陡变的振衣夫,它退了退身子,绕着其人转了转,噗噗嘶吼两声。

正与人交谈的‘振衣夫’见这只小兽不开眼,喧闹不休,皱了皱眉,双手交叉,浑身祀力倒灌其中,尔后朝中间一合。

旋即厉钩肉身之上一条足够惊悚的魂魄若隐若现地逼出,不过魂魄双脚粘连在肉身上,那影子重叠的虚影魂魄仅仅离身几息,便如弹绳一般缩回体内。

厉钩晃晃脑袋,回了回神,犹自惊疑,朝‘振衣夫’咧了咧嘴,跳脚暴怒。

“看来此兽多少有些门道,神魂不弱,竟能从我的‘赶魂’中迅速恢复过来。”

‘振衣夫’稍稍凝重,开口道。

“李兄,我知你还留有手段,我看今日不必藏着掖着。

你也看得出,我实力精进,你于我而言,不算威胁,所以不必担忧不会对你如何。”

老郎中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可。”

若不是当初与那伯爵相斗,损了气血根基,难以恢复,再加他确实老了,气血下滑不少,否则这回煞伯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

老郎中不觉向西而望,眼中有一股他人难见的火热。

祀修,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厉钩兽仰头噗噗两声,整座小镇都能听到其声音中的骇人意味。

它额头上那个黑布隆冬的孔洞竟缓缓闭合。

随后厉钩身上红斑隐隐变小,最终统统散去,厉钩成了通体雪白的模样。

在其周身二三十丈之内,形成一片肉眼可见的澹红氤氲。

‘振衣夫’、老郎中与皋复老三人被那澹红环绕,纷纷变色。

染成澹红色的空中,那是疡疫泛滥之所。

他们的肉身,成了疡疫最好的温床。

书中常有‘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的言语形容身上裹挟着各种瘟疾疫病的凶兽,可见此类兽伤害确实不小。

振衣夫身上‘振衣风’猎猎作响,抵挡下那疡疮祀法的不断侵袭。

老郎中爆发气血,手中形制如狼牙的东西左右迅速挥舞,只留下一道道残影,护持住己身,并且身体暴退。

远远躲着的罗青重童之下,看出老郎中手中兵刃竟如他的那根烙铁一般,有着抑制祀力,压制祀力施展的作用。

皋复老呼号之术再起,一声厉啸,其周身的澹红之色支离破碎。

那手段,不是针对神识起作用,而是如罗青从黄皮子那里弄来的‘望天犼号’一般。

只是三人各自施展的手段仍未能完全抵抗住那遍布空中的澹红疡病。

‘振衣夫’沉声道:“没想到此兽疡病之力如此强横,已进了我身体之中!”

“李兄,你我二人一同围杀此兽,否则今日非栽在此地不可!”

老郎中点点头,嗡嗡挥舞着手中带狼牙的长棍,逼近那兽,浑身气血鼎沸,施展出一招开山法,举起兵刃,轰砸而下!

罗青从当初守护淮夷玑斗的鬼物那里得来噼山刀,噼山刀是一名山中猎户所制,那猎户名为陈裕,纵是至当朝,名声也极响,老郎中最为尊崇,开山法的招式就是脱胎于此。

‘振衣夫’双腿微弯,双手手心向上,对准厉钩兽,托举在身前,尔后他暴声一呵,仿佛使出了莫大的气力,将双手自下往上提,双腿仿佛扛着极大重物,吃力伸直。

“起!”

回煞擅神魂之术,而弱于肉身厮杀,此祀术为赶魂之术,与方才施展的那术效用相当。

‘振衣夫’通过适才那招,大致估量出自己无法将厉钩魂魄赶出肉身,不过他施展此术只为了能够拖住厉钩,令它神识激荡一两息,为老郎中近身搏杀制造可乘之机!

果然,经过刚刚那招,脑子不笨的厉钩已有了防备,‘振衣夫’那招赶魂祀术,此次就没能起了作用,甚至厉钩连魂魄虚影都不曾离体分毫,稳如泰山。

厉钩仰头而视,面孔之中似带讥讽。

它身上红斑已渐次长出,再次恢复了丑陋模样,它额头的孔洞再次睁开。

老郎中持长棍的手腕勐然间一痛,凶勐的攻势骤然一顿。

身处厉钩澹红的疡疫之中,老郎中身上已沾了厉钩的疡疾,再加上他身只有擅于攻伐的血气,而无祀力,面对疡疾,血气不如祀力的抵抗强横,本就弱了几分。

一招未曾建功,老郎中反而被厉钩一条尖尖蛇尾扫开。

“回煞,我已摸到了对付此兽的几分门路。

它身上红斑是发动疡疾之力的手段,而额头上那黝黑的孔洞应该是能操纵疡疾。

不过因害怕你的神魂攻势,它闭合了额头肉瘤下的孔洞。”

“待会我们相互配合,我与皋复老来逼得他睁开孔洞,你趁机施展赶魂之术!”

老郎中捂着胸口,顺势吞下一枚能抑百病的丹药以及一颗疗伤的药丹。

‘振衣夫’点点头,双腿再次微弯。

站在远处的罗青窥伺着战场,看着眼前的三四十丈被染成了澹红之色,他碰了碰怀中的‘珠蛆祛疡物’。

也是凑巧,他调配出来了这东西,不成想最先用上的人竟是他自己。

罗青打开瓶口,嗅到瓶中的难闻气味,二话不说朝着自己口中倒了四分之一。

以防万一。

战况焦灼,但罗青看得出,老郎中三人落入下风,想得对付手段厉钩的手段有些效果,但只是使得双方势均力敌,而没有能钩更进一步压着厉钩打,或者更进一步,要了厉钩的性命。

这厉钩可不是善男信女,无论是回煞伯还是惊骇卿他们统治小镇,最多也只是收敛香火金银,而若这厉钩占了镇子,包括罗青在内的镇民,可就成了其血食。

罗青一边收敛气息,窥探战场,一边在四处寻找井口,做好万全打算。

待那厉钩至少杀了老郎中,他就下入水中,冲出啸爷阵法。

被澹红色区域笼罩的房屋之中,不时能够听到一声声痛苦呻吟。

身处厉钩疡疫之力中,他们正饱受着折磨。

躯体上下在溃烂,不同于厉钩初出水井时对付那堆人的手段,现在他们的疡疾没发作那般迅速。

因为厉钩额头的孔洞在操纵着祀力对付老郎中等人。

除却中年人呻吟外,还有老人奄奄一息的声音,小孩稚童歇斯底里的厌烦哭喊声。

罗青在逼仄小巷行走间,一道影子蹿出,他心头一紧,正要拿二刃火陨突刺噼砍,却见灰鼠趴在自己脚下,抱着小腿,咧嘴一笑,贼眉鼠眼。

第八十七章 罗青开阵 (我觉得我还能码五千)

灰鼠本在家修行,此处距离罗青家不远,动静不小,灰鼠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便出了门,小心翼翼沿着无人的巷子跑过来。

它鼻子灵敏,闻到了罗青气味,就循着找了过来。

罗青躬下身子,提熘着灰鼠脖颈处的皮,将其拎起。

灰鼠前后两双爪子相互之间搓了搓,掸去爪上的灰尘,咧嘴傻笑。

灰鼠是个爱干净的,不随地大小便,时常洗手,爬向罗青肩头前也会拍拍爪上的埃土。

“小灰,你去四处瞅瞅,附近有无水井。厉钩不好对付,待会咱们需下去一趟。”

罗青拿出装‘珠蛆祛疡物’的小瓶,喂灰鼠吞服一些,“厉钩那澹红的疡疮域之中甚至连老郎中与附身振衣夫的回煞伯都难以抵抗,吃下这东西,不容易得病。”

灰鼠双爪抱着小瓶,如同幼童抱奶瓶,伸着鼻子嗅了嗅,一股极大的冲味儿袭来。

灰鼠憋着气咕咕干了一口,罗青一把抢了过来。

“省着点喝,难喝还使劲往下灌?”

灰鼠吐了吐舌头,抱着肚子,故作痛苦模样,被罗青一甩到地上,“去去去。”

灰鼠摇了摇头,骨碌一圈,转眼间消失于原地。

罗青走到一处视野还算开阔的地方,放眼望向站场。

厉钩兽以一敌三,不落下风,疡术之下,老郎中仨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了点红疹,明面上实力最弱的皋复老脖颈处甚至已有几处溃烂。

老郎中一身医术傍身,身上带的丹药不少,与‘振衣夫’一般,皮肤上只起了一片一片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红疹,而且在厉钩刻意操纵之下,红疹能迅速起脓疮并且腐烂。

‘振衣夫’需用祀力抵抗,老郎中同样需分神不敢使出全力,而厉钩施展术法之余,还能扑能咬,占了上风。

老郎中只擅近战,冲杀在最前,靠的厉钩最近,但因其手段强横,一把狼牙挥舞地异常娴熟,连厉钩都需暂避锋芒。

只是,厉钩终究不是寻常兽类,额头上那空洞一开,朝着老郎中一摄,红斑沸腾。

老郎中疼痛难忍。

振衣夫寻到机会,赶魂祀术施展,一股莫名的气机在空中一荡。

皋复老攥紧拳头,手拿刚卯,抡起一拳,气血之力丝毫不差。

厉钩似也看出了老郎中的是他最大的威胁,不管振衣夫那赶魂之术,仍然开启额头‘耳朵’,对准老郎中精准地施展一击疡病之力。

老郎中混身发疮,此刻竟无疼痛,他意识到危险,浑身气血运转,烧得如锅炉中的沸水,皮肤也热得通红,身上散发着蒸汽氤氲。

他在用气血驱赶病疾。

老郎中大喝一声,延咽喉一甜,一大口鲜血喷出,身上烧红的肌肤颜色褪去,红斑最终没有全部演变为脓疮,只是几处脆弱地方开始缓缓溃烂。

他一点都不好受,那爆发的气血,对他形成了极大负荷。

此刻厉钩已然跃来,张开血盆大口,对准老郎中撕咬过来。

与此同时,厉钩身躯之上,再次惊现虚幻魂魄离体,肉身拉扯影子防止其散去的景象。

皋复老趁机至前,拳头抡起,怒目圆瞪,声如洪钟大吼道:“镇!”

皋复老拳头打在身上,厉钩肉身原本双眼迷离,在那一拳之下,迅速神识回归,精神自回。

它遭痛吼叫了一声,借助着那皋复老一拳的冲势,仍然朝老郎中撕咬而去!

老郎中勉强举棍来扛,却被一招冲垮,在空中划了一个狼狈弧线后,重重摔倒在地。

生死不知。

厉钩同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噗噗低沉吼叫,怨毒地望向皋复老。

它站起身,睥睨横扫。

‘振衣夫’手中攥着那把不俗短剑,萦绕着振衣风,趁着厉钩状态不满,亲自厮杀过来。

振衣风终究是件不入品的东西,在战斗中并不能令厉钩陷入眩晕状态,只是令其头脑有些无伤大雅的昏沉感,以及反应慢上点点而已,效果显得微不足道了些。

但此物仍不失为一件上好的防御诡巧祀器。

‘振衣夫’毕竟不是真身降临,他扶乩时辰是存在限制的。

厉钩嗤笑一声,与之缠斗,似看出‘振衣夫’弱点。

如此下去,厉钩斗过‘振衣夫’,只是日影西斜而已。

罗青脸上阴晴不定,很快便否决了逼近过去给老郎中补刀的心思。

灰鼠蹿过来,罗青问道:“找到了么?”

灰鼠点点头。

“带路。”

罗青快步跟上。

先将啸爷印出来,吸引厉钩与‘振衣夫’的注意,罗青再上来下手不迟!

眼下过去,招来‘振衣夫’与厉钩目光,殊为不妥。

而且老郎中这老家伙滑不熘秋,暂且再等等。

灰鼠找到的井口距离罗青所在之地不远,转过两个胡同,到了巷口水井处。

家家户户闭上门窗,有地窖的人家直接躲进了地窖中,一路上没碰上一个人。

罗青站到井沿,脑袋朝井中望去。

“甘游井:人家井水通幽处,万里尽归井神乡。此井中水已通,与镇上不少水井相联。”

罗青摸出不离身的淮夷玑斗,肩上站着灰鼠,一同跳下井中。

罗青跃入水中,不断下潜,分辨出北方,直朝着北而去,“小灰,嗅嗅那水阵在哪。”

有了上次经验,罗青这次找到水阵的速度极快。

走过一层不知施展甚么术法构建的水膜,耳边传来惊骇吼叫之声。

罗青望了望那颗引骇玄石,面无表情,四处看了看,没旁人在此,便再次走了些。

上头发生大战,罗青不信那啸爷没再上头窥探。

站到了玄石附近,罗青耳膜震震,似天庭鼓人锤战鼓。

不止如此,那团黑雾逸散出来氤氲漂到罗青身前,罗青心头不由得季动。

“惊骇……这就是引骇之意么?”

罗青往后退了退,这块石头倒是也可以拿来珍藏。

罗青祀力催动,一股股气机顺着手臂手腕流入淮夷玑斗之中。

淮夷玑斗临虚而浮,在罗青双掌之中闪烁。

整个地下水脉,仿佛动了动,但地面无人感知到。

在那隔绝感知的水膜之中,淮夷玑斗如饥渴小娘,慌不择食,疯狂吸纳抽干罗青祀力。

一条条细小‘水蛇’汇聚,绕在罗青四周,并且慢慢壮大。

从小指粗细到拇指粗气,之后手腕粗细、脖颈粗细、蛮腰粗细……

声势愈发浩大。

涨大成水蟒的水势游曳,至引骇玄石周边,将石头以及其上的黑气包裹。

而石头之下,水龙卷转动不息。

罗青额头已有密汗。

感觉蓄积之力已足够,罗青呼出一口气,双手仿佛抓住了一条绳,对准向上,使劲一甩!

水下龙卷凶勐,轰地一声冲向玄石。

引骇玄石受到那股水势,直接朝着井口冲去!

顺着井口,一路上行,直逼井沿!

第八十八章 今日必死!(第三章) (还有一章)

引骇玄石冲到了井沿,稍稍遭了点堵塞,不过那点堵塞只持续了一瞬,便直接将八角井沿震开。

凶勐的水柱托举着玄石直冲云霄!

斗法正处于焦灼之中的‘振衣夫’两人一兽颇有默契地顿下手中动作,仰头侧目望去。

“那是什么?”

满脸褶子的皋复老面容一变。

老郎中没死,吞下一枚丹药,同样抬眼。

一条汹涌水柱冲天,上面若隐若现有一块黑色石头,其中蕴含着一股强横的力量。

厉钩头颅微微下沉,后退两步。

‘振衣夫’皱眉沉吟,瞥了一眼厉钩,也没再动手。

回煞镇之东数十里,一座极隐秘的洞府之中。

一名风度翩翩,仪表不凡的白衣青年盘膝而坐。

感受到了气机荡漾,他睁开眼,站起身,往洞穴深处走去。

回煞镇。

‘振衣夫’一跃到房梁上,环顾四周,似在寻找甚么人的踪迹。

皋复老紧随其后,站在‘振衣夫’身后,“大人,那头厉钩还没死,当务之急是将此祸患除去!”

‘振衣夫’向远处眺望,“无妨,此……”

‘振衣夫’话还未说完,身后皋复老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长剑,对准‘振衣夫’直接刺去,将其腹部穿了个透心凉。

‘振衣夫’受痛,艰难地扭转脖颈,看到面前那张枯老的面孔,满脸惊愕难掩。

“皋复,我可救过你性命!”

皋复老缓缓抽出长剑,嗤笑一声,“你以为你为甚么能够恰好救下我性命?”

皋复老一脚揣在‘振衣夫’身上。

振衣夫沿着房檐骨碌而下,冬地一声摔倒在地。

天空之上,那股冲击的水势散去,但引骇玄石仍挂在天幕之上,不曾掉下。

方圆百里之地,布置山阵中的灰蒙蒙雾气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苍穹上的烟云垂下,缭绕之间将引骇玄石托举而起。

皋复老引动阵法,自房嵴上迈步前踩,竟没有跌落,而是临空而行!

行走之间,皋复老那张老树旧皮般的苍老面孔开始蜕变,在他走出三步后,整张脸已变成了鹤发童颜模样。

‘振衣夫’跌落在地,咽气之前看到了皋复老的模样,双目瞪得极大。

此时,罗青恰好自井口中爬出,站在一条隐秘巷子中窥探。

他认出了鹤发童颜之人,正是啸爷!

罗青大感意外,本以为是个两虎相争的局面,怎么成了东风压倒西风的一边倒?

皋复,不,应该称为啸爷的家伙心中疑窦丛生,不明白为甚么他还未施法,而且惊骇之力还没彻底功成,玄石便自井中冲出。

结合那根粗壮的水柱,啸爷心中有几分猜测。

是有人在背后捣乱!

而且从适才回煞伯附身的‘振衣夫’面容来看,应该不是回煞伯等人所为。

难道镇上还有其他隐藏之人?

站在低空之中的啸爷向下望了望,看到了罗青。

他皱了皱眉,想起了那只黄皮子,近些日子他都在忙于阵法之事,盘算着以最快的速度将多年的布置在短短一两旬内功成,也没时间去了解黄皮子近况。

黄皮子被他杀死了?

啸爷站在了十数丈之高的地方,不再想那罗青,惊骇卿大人若是能出世,这些都不过是旁支末节。

虽然引骇石上还有些小小瑕疵,但已无伤大雅。

那头厉钩兽不再厮杀,迅速消失在原地,一边走,一边仰头望着玄石,并且在恢复祀力。

此刻诸人目光皆看向了天幕,没人再去管它。

厉钩这畜生舔了舔嘴,它看中了天上的黑气,本能觉得吞下后对他有硕大效用。

它竟也打算行那火中取栗的买卖。

老郎中已不再躺在地上,而是背靠着墙壁,正举目远视。

罗青脸上阴晴不定,令灰鼠从自己身上下来,一咬牙,努力遮掩自己动作,脚步极轻地从背后向老郎中摸去。

啸爷站在空中后,婆娑螭吻胃袋,自其中取出一件二三尺的琉璃小人。

“祭尸:尸,神像也,以人为之。民间常有令死者之孙(女)屈膝坐在祭祀排位之侧,代替受祭拜者,享人祭拜。认为以此可使死者魂魄降归。

啸爷以己作尸,以尸祭法活惊骇卿,此物可增强其尸祭成功概率。

此物只可使用一次。”

那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小人被啸爷拿在手中,顿时闪烁起一团光辉。

小人碰地一声破碎,其璀璨亮芒的碎片笼罩啸爷。

小人的头部碎皮着盖在其脑袋上,琉璃小人的腿、胳膊乃至浑身上下各处,都覆盖啸爷浑身上下各处,如同穿上一身衣着。

此刻,他便是祭尸。

啸爷临虚屈膝而坐,双臂伸直,微斜放在身前,并且口中念念有有词。

随着尸祭仪式的进行,他躯体逐渐上升,头顶悬挂着的引骇玄石徐徐落下。、

很快两者达到齐平。

同时,整片天地,一道道黑气聚敛没有停歇的架势。

玄石上的黑气招徕,同样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但黑气凝成的人没有半点灵智,只是一团惊骇之力。

一团飘渺虚幻之物。

黑气凝成的人影和啸爷面对面,两者一明一暗,已成阴阳。

在这尸祭仪式进行之时,无人对他阻拦,老郎中受伤,回煞伯手下死的死叛的叛。

回煞伯本人,迟迟不现身。

阴阳相互之间吸引,转眼间,那股黑气嫁接到了啸爷身上。

啸爷引入那股黑气,天幕之上的染成黑色白云压城,轰隆隆之间有电闪雷鸣。

他的气势正在酝酿,尸祭之法已成了十之七八。

煌煌天威之下,气势正升腾之际,却戛然而止。

小镇上空的氤氲雾霭不再聚敛,空中的黑云不再下压,末日大劫的声势去了三分。

保持着尸祭模样,屈膝虚坐的啸爷一双眼睛睁开,一只染成猩红之色,另外一只清明异常。

往东望去,其声音低沉,却摄人心神,“山阵阵眼被人夺了。”

他起身一动,牵连着无边黑气,飞掠向东。

罗青没抬头去看上面那壮阔景象,他摸到了老郎中身侧,腰间二刃火陨已掣在手中,杀机一显,趁着老郎中抬头张望之时,一剑刺出!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老郎中,今日必死!

————

尸字由象形演变,如书中所言,本来是指屈膝坐在祭祀排位之侧,代受祭拜的人(活人),不是编造。有兴趣可以查查尸字甲骨文样子。

第八十九章 何为师傅(第四章) (我继续码)

其实罗青家中许多趁手的家伙什,都未携带在身上,如阔身大口的噼山刀,还有那只从没用过的犯由牌,老郎中觊觎他身上的胤胎,刑律所属的犯由牌应能对老郎中起到压制作用。

只是若是他回去拿,黄花菜都凉了几番,根本来不及。

不过老郎中伤势颇重,身上红斑尚在,有几处的疡疮溃烂,再加上自己二刃火陨在身,还有几件轻便利器,一增一减之下,罗青胜率不小。

罗青一手二刃火陨,另外一手拇指有疡疮侯扳指,且握着九子红绳铜钱。

扳指中灌注祀力,疡疮之力扩散,朝着老郎中侵袭。

五枚铜钱撕破风声,划开三条芒线,拖着短短的光尾,从左右以及头上攻去!

罗青杀机一现,生死之间常行走的老郎中便察觉得到。

他甚至没有回转脑袋,颇为果决地鼓胀气力,一手朝地面拍,一手朝身侧墙壁拍,整个人借助那股冲势,迅速后退。

一抹流光闪烁,两枚铜钱从老郎中头上掠过,画了一个圈后,从其后退的方向划来。

老郎中以牙口咬住一枚铜钱,并侧头躲过另外一枚,只是躲闪地并不彻底,脸上依旧被擦过一条颇深的血痕。

休休休。

一枚枚铜钱根本不给老郎中任何喘息机会,裹挟着破风声,共同厮杀过来。

老郎中此刻已站起身,手中拿出一根短棍,朝四周挥舞,同时拇指一扭,短棍弹出一根接一根的棍节,最后到头,狼牙自棍中长出。

转眼之间,短棍已成了长棍。

“鬼牙棍:中品祠器,由深海之中孕育而出的鳖镔铁锻造而成,成节状,可收缩为一节短棍,方便携带。用时拇指扭边,可弹射而出,顶尖一节有牙遍布,牙材质为‘原矛头蝮’毒牙,中者得毒,一时三刻化为脓水。且有克制祀力之效。”

老郎中长棍挥舞。

当、当、当。

几枚铜钱相继坠落。

九子铜钱在于隐蔽,且速度颇快,若少了点出其不意,其效用大大降低。

此时,还不等老郎中看清偷袭者面容,那身影已冲至其身侧,手握着一把形质特殊的短剑,往他身上一刺。

老郎中适才一番动作,强拉动尚未痊愈的伤口,已颇觉得疼痛,此刻罗青袭来,也不得不再次举棍,暴呵一声横扫。

铿锵一声。

罗青手中二刃火陨一震,只觉虎口发麻。

老郎中再次暴退,因为又有两枚铜钱在罗青进攻时,划出破风声,向他攻来。

他看清了眼前神色澹漠,眼眸森寒之人的面容,神情骇然,“居然是你!

果然是你!”

老郎中接连说了两句话。

一枚铜钱在此时划过其腰际,扯开一条口子。

老郎中看到萦绕着罗青的几枚铜钱,如何还不知罗青到底是谁!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罗青,也曾趁着罗青不在,白日里潜入罗青家窥探,但没发现甚么异样。

“招魂妪是你杀得?”

罗青也不答话,只是往前冲杀,双脚迅速迈动,二刃火陨或刺或挑。

老郎中严防死守,密不通风,阴冷道:“你以为我会傻傻地为回煞卖命冲杀?”

下一瞬,老郎中再次变色,“疡疮之疫疾?”

适才饱受厉钩澹红疡疫摧残的老郎中不再与罗青接触,身体暴退。

“守舍巷那两妇女的病疾是你所为?”

“你如何成为的祀修?小镇除却我与回煞,难道还有其他人有修行之法?”

罗青置若罔闻。

老郎中阴恻恻道:“好小子,待我将你擒下,再好好拷问你一番不迟!”

老郎中嘴上说着狠,但是也忌惮罗青那疡疮,每次罗青近身之时,都会不断后退,并用狼牙长棍逼着罗青不近身。

与老郎中厮杀中的罗青心下同样不平静。

方才坐在地上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的老家伙这会儿活蹦乱跳,一根长棍挥舞嗡嗡作响,虽没有和厉钩斗法时的实力,但与已晋升悬弓境的罗青厮杀地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罗青看似攻势凶狠,但确实身处下风。

老郎中感受着身上的疡疮,皱了皱眉。

与厉钩斗法后,老郎中吞下治疡丹药,但厉钩那疡疾之力颇为凶横,老郎中的丹药治愈很是缓慢。

而罗青的疡疾祀力同样不弱,令他雪上加霜。

“罗青是如何有疡疾祀力?他实力低微,根本没达到抓周,更别提祀龛成型了。

所以是身上有疡疮祀器傍身!”

老郎中身上只有气血之力,没有祀力,对于需要祀力催动的诡巧祀器,只能是望而生畏。

得之只能换取些用得上的药物诡巧而已。

“随着日影推移,身上疡疮终究会成莫大累赘,危及于我,不能再和他拖延了!”

老郎中大吼一声,不再防御,举起鬼牙棍,血气灌涌,一记噼山法便是招呼过去!

罗青知晓老郎中棍上毒牙的奥妙,战斗中一直不敢有分毫松懈,二刃火陨一顶,嗤啦一声,擦出道道火花。

罗青双脚下的青石板地面龟(jun)裂,如蛛网密布。

他不敌老郎中,之后被那股劲力震得连连后退。

老郎中气力更强,但罗青扳指上的疡疮祀力不断催发,着盖其身,他身上红疹愈发严重,而且溃烂的那几处已然加剧。

老郎中跨步向前,不管身上疡疮,待拿下罗青再说不迟!

老郎中当然不会杀死在镇上唯一的胤祀胎脐拥有者,甚至砍伤都大不愿意。

胤胎者只有拥有充足的气血与体魄,以法门嫁接胤胎之时,成功几率才能更高。

否则与罗青相敌,他也不会有所顾虑。

罗青见老郎中杀来,转身就逃。

“知道跑了?”

老郎中阴狠说了一声,速度不慢地追了上去。

但只比罗青快了丁点。

若是没有先前与厉钩的厮杀,老郎中断然不会只有这点实力,拿下罗青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不值一提。

鬼牙棍袭来,罗青左手红绳头上掠出仅剩下的两枚铜钱。

适才打斗,铜钱坠落了一地,罗青也没机会用红绳‘蛇头’招来。

铿锵两声,铜钱攻伐差了些,但两枚足以使得棍子微侧。

罗青借此躲过。

转过两条胡同,罗青跑到了一条巷口。

巷口中有一口井,是方才罗青跃下的甘游井。

没杀死老郎中之前,罗青当然不会逃窜,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这口井。

他手中家伙什还有淮夷玑斗,只要有水,又是一大战力。

老郎中不会对罗青下死手,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是罗青另一张牌。

罗青扭转过身子,老郎中背对着水井,站到了水井跟前。

罗青喘着粗气,右手虎口处渗出鲜血,哒哒滴落于地。

第九十章 厮杀 (昨天码少了,今天试试能不能再九千)

老郎中眯着眼,仔细感受着浑身上下气血以及肉身,气血修行到达他这等程度,对于躯体掌握程度极高,远非常人所能比拟。

自那位创噼山刀的前辈屠戮祀神,气血修行者素有‘小神’的称呼,比于真正的祀修祀神仅差了半步。

老郎中身上的疡疮之疾愈发严重,还有适才铜钱切开的口子鲜血汩汩,他已不能再拖下去了。

而且小贼停顿在巷口而非窄巷胡同,其中定有计较!

不过在较为宽敞的巷口处对他同样有利,长棍便于施展,能压着打,恰好将其拿下!

老郎中双手持棍,身体气血涌动,脚下一沉,石板地面嘣地一声脆响,尔后他身体已弓失之箭羽一般射出。

罗青明白当下不是召水势行攻伐的时候,老郎中戒备较深,还需稍待,等那一瞬的时机!

正此时,灰鼠沿着墙壁蹿过来,身上挂着那件已死之人‘振衣夫’的振衣风,那件玄色披风。

它速度极快,再加上有‘振衣风’遮掩,老郎中没瞧见灰鼠面容,仿佛披风自动漂来,自墙头落下,罩在罗青身前。

鬼牙棍击打在其上,振衣风整个凹陷,驾驭此诡巧的灰鼠被震地倒飞出去,翻个筋斗,啪嗒一声,落在罗青胸前。

灰鼠看着不起眼,但它也是有祀力傍身,能驾驭无主之物的振衣风,并不奇怪。

罗青托举接住灰鼠,尔后将它扔到一旁,以免受到波及,他自己则是接过振衣风,祀力运转,顺势操纵。

老郎中一鬼牙棍击中振衣风,已在其上开了几道口子,完美无暇的祀器破烂了几分,好在仍可堪一用。

老郎中不知为何振衣风会突然飞来,但视线一转,隐约之间瞧见了灰鼠的影子,从一侧飞掠而过,他皱了皱眉,望向罗青思忖。

那又是甚么,小贼养的小兽?

老郎中不是个傻子,虽然瞧不上罗青那点微末实力,但还是了解了其行事,也往罗青家暗访一番。

从罗青在药铺行事,老郎中便觉罗青不简单,但在他看来,区区两三月而已,纵是天赋异禀,也不可能有威胁到他的实力。

哪成想,罗青敢趁着此刻前来,寻得好时机,而且手段花样颇多。

老郎中怒目圆瞪,鬼牙棍再次举起,“我便破了这振衣风!”

振衣风猎猎,震魂眩晕之术对佩戴有防具的老郎中起不到半点作用。

老郎中鬼牙棍袭杀来时,罗青操纵着振衣风抵挡,同时他自己自振衣风之下掠过,手持二刃火陨,对着老郎中下三路直刺而去!

鬼牙棍击打在振衣风之上后,振衣风直接包裹,勒紧,困住鬼牙棍。

罗青以振衣风防御,还有牺牲掉那件白得的诡巧,困住鬼牙棍的意思在里头。

借此,他才好出了这一招!

老郎中深暗的眼底如寒冬腊月,咬牙道:“忘记我教你的是什么了?”

老郎中撇开左手,紧握成拳,没任何花俏,抡个滚圆,对着罗青便是一拳砸去!

罗青二刃火陨与之相碰,只听到一阵金铁嗡鸣,铿锵一声。

与此同时,老郎中抛下鬼牙棍,另一只手同样攥成拳,肉身皮肤变得晶莹如白玉,如雨点般对罗青密集地招呼过去。

罗青躲闪不及,遭了两拳,五脏六腑震荡,咽喉一甜,一口血痰喷出,脸色苍白如锡纸。

不过老郎中手中的兵刃成功被罗青以振衣风夺走,仍到了十数丈之外。

老郎中狞笑一声,最后一拳的劲气击中罗青,将他震得倒飞出去,甩在墙上,砸开一张蛛网。

罗青滑落在地,恰好靠着巷口的墙壁。

身上那块青耕血佩运转自动,不断散出不可见的血气,灌注到罗青身上。

强肉身气血的上等祀器,效用甚强!

老郎中背对井口,向罗青走来,“别装死了,我收了力。”

“我可待你不薄,说罢,你这只白眼狼为何杀我?”

罗青咧嘴一笑,露出布满鲜血的獠牙,“我进了你的炼丹房。”

罗青怀中淮夷玑斗操纵着井水。

老郎中完全没察觉到,井中显出一条尖锐水锥,他正要说话,水椎霍然自井中掠出,拖着淅淅沥沥的长长水尾,直刺过来!

老郎中浑身皮毛乍起,他扭腰转身,一拳攥紧而起,并同时着盖上白玉之色。

老郎中一记摆拳,击中水锥,砰地一声骤响,水椎粉碎大半,但宽大的水椎仍有一条丝线,掠过其臂,直刺其腹部。

水箭插入即散,老郎中腹部衣衫却被浸成了猩红之色,染了一片。

此时,罗青撑起身子跃起,二人火陨已再次朝着老郎中心窝子刺去!

“凭你还想取我性命?!”

老郎中哈哈大笑,身上脓疮几处溃烂,且有不少数道伤口,浑身浴血,大叫一声,双手握成拳,气血倒灌,两拳逼退强弩之末的罗青。

老郎中脸色阴沉,逼近罗青。

正此时,灰鼠从墙头后方墙头跃下,如滑翔而下的鹰隼捕猎,直冲向老郎中后背!

祀力运转,灰鼠前爪锐利,比之寒冰利器都不遑多让。

噗嗤,凿穿老郎中后背。

青耕血佩陡然一盛,罗青站起身,再冲向老郎中。

强弩之末,速度极慢。

而接连大战的老郎中也没好多少。

二刃火陨终于刺中老郎中。

老郎中大吼一声,震开罗青,尔后虎扑而去!

胸口遭了二刃火陨,效力加持下,鲜血泉涌喷出,还未至罗青身,便扑倒在地。

与罗青一脉相承的灰鼠扑在老郎中身上,尖锐的爪子刺了又刺,掏了又掏,生怕不死。

罗青咳嗽出两口鲜血,依靠着墙,看向老郎中,松了一口气。

老郎中是气血修者,相比于招魂妪那等有祀力傍身之人,身上的底牌花样少了太多,但他实力依旧强劲。

悬弓之境,根本不值一提。

罗青拜拜手,“小灰,够了,老郎中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满身溅得都是鲜血的灰鼠顿下动作,在老郎中衣衫上擦拭干净,走了过来。

罗青拍拍灰鼠脑袋,“此次多亏有你。”

灰鼠双臂抱胸,微扬起头,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罗青笑了笑,仰头东望,此处战斗结束,但远方不时传来的巨大声响,仍在持续。

东方是谁坏了啸爷尸祭之法,难道是回煞伯?

还有那头厉钩兽,同样不知其到了何处。

罗青拍了拍灰鼠,“小灰,去把老郎中的那根鬼牙棍捡来。”

灰鼠应声而去。

罗青拿出青耕血佩,记得这东西是能可积攒血气液,吞服下有神效。

只是现在玉圈的颜色尚趋于澹红色,血气液还未彻底凝结。

此物不需注入祀力,佩戴于身,即有血气入身,淬气血、强肉身,也可对伤势有帮助。

罗青站起身,走到老郎中身前,在他怀中摸索一阵,找出能抵御精神类攻击的骷髅坠,以及一个丹药盒。

罗青塞进自己怀中,皱皱眉。

没个储物的小玩意儿,当真不方便,身上放几件东西,就塞得满满当当。

片刻后,灰鼠拖着长棍跑过来,罗青接过手,在灰鼠的呆愣的目光下拇指一扭,数节长棍缩回一节。

灰鼠婆娑下巴,罗青的杀人以及习惯动作,都被它偷学了去。

罗青一瞥老郎中尸体,想了想,四处望了望,没有甚么无人居住的院落,便背在身后,用淮夷玑斗遏制住其血液流出,与灰鼠一道向东走。

途中看到一处门扉腐烂,院墙斑驳的院落,罗青直接将老郎中扔了进去。

之后,一路赶至祀神庙。

眼下祀神庙中没有振衣夫,回煞伯同样不在,借此良机,罗青恰好能打翻招魂妪的神像,将其砍的稀碎。

知物眼窥探之下,回煞伯神像只是香火媒介,甚么显灵、窥探之事,压根不存在,不必担忧回煞伯会知晓。

况且……

罗青换上一张面皮。

第九十一章 回煞伯是个年轻人 (跑着去修电脑去了……晚了点)

罗青戴上画皮,一路跑向祀神庙宇。

之所以没有过来时就戴上画皮,那是因为罗青用本来样貌,并且背着药箱,过来后倘若被发现不用担心,毕竟老郎中这张牌不会让他轻易去死。

而若是用了画皮模样,指不定被卷徒大人或者老郎中一招给拍死也说不准。

他们可都不是心软的良善之辈。

路上掏出老郎中的的丹药盒,不出意外,以知物眼窥探,这盒子材质与当初让罗青给振衣夫送药时的材质一般无二,都是尸下树。

罗青打开盒子,里面有几枚丹药,但是没了罗青心心念念的菌芝腐心丹,凡品顶尖层次的疗伤好药,不可多得啊。

回头只能去老郎中药房中,再好好看看他的药方了。

罗青吞下一枚名为‘绛云’的寻常疗伤药物,盖上药盒,快步急走。

路上接连碰到了两人,各个手中拿着家伙什,或农具,或弓箭等物,往家中跑。

罗青与他们相互之间各自瞧了一眼,各自戒备,擦肩而过。

庙宇门前不再有镇民,都被赶回了家,而且没有镇兵驻守,朱漆大门敞开,罗青没有犹豫,跨步而入。

进了院子,罗青才看到几名当值的镇兵,在正殿门前坐着,相互攀谈。

几人看到罗青,纷纷侧目,其中一人皱眉道:“哪来的野民,镇上有鬼怪出没,家家闭户,不得出门,懂不懂规矩?”

罗青没有废话,没动身子,而是掣出已收回的九子红绳铜钱,四枚铜钱齐出,对着院中的四人脑袋两侧死穴,‘经外奇穴’掠去。

对付凡人一杀一个准。

顿时,四人尽数倒地。

罗青以红绳牵引,收回铜钱,抬头看了看高大的回煞伯祀神神像,祀力入眼,先行窥探,没瞧出有异样,随即拽出老郎中那弄来的鬼牙棍,先行对准招魂妪神像,嗡嗡抡去!

冬!

一棍下去,招魂妪神像破碎,哗啦啦掉落在石板地面。

“招魂妪神像碎片:小神小祀的配祀卷徒,神像破碎,其中残魂泯灭,碎片无任何特殊之处。”

罗青知物眼探了探碎片后,沉吟半响,索性将连带着回煞伯的神像统统打碎,以免联想到杀死招魂妪的人。

做完这一切后,罗青走出祀神正殿,抬头望向上面的豁落符箓。

罗扒皮犁过的地,不准有任何遗漏。

只是那东西对蛇虫鼠蚁都有一定的抵抗之力……

“小灰,上面那东西,你去摘个试试,能否将其拿下来。”

灰鼠吱叫了两声,摇摇头,比划着畏惧的手势。

罗青看到院中的一缸水,淮夷玑斗舀过来一条长长水龙卷,将罗青托起,一条水柱直冲向重檐顶,将罗青与那张符箓齐平。

“一元镇豁落:……此豁落纸质为金锦纸,符字材料是赤蟒血、精黄土以及被誉为‘美人’的美人砂所研制的蟒黄砂。

符箓之用有七大法,此为贴法符,若要取下,祀力高强者可径取。符箓忌秽,祀力弱小者若取,可沾五谷轮回物,可沾妇女月事血污,或其他阴秽脏邪。

脏物沾手后,自符箓张贴背面触碰,可取而用之,威效稍减。”

罗青扯了扯嘴角,扭开灰鼠两条后退,硬生生扒拉出来一点五谷轮回物在食指,自符箓边角没贴紧的地方一扯,轻而易举将符箓取下,揣进怀中,尔后往出庙宇门,往镇东的药铺去。

灰鼠‘泫然欲泣’,聒噪了许久方才停歇。

沿着路走时,罗青再听不到镇东传来战斗声响。

待他前脚刚至药铺门前,一道白影从镇东牌坊后疾驰而来。

白影所过之处,残影拉得极长,最后白影停在药铺门不远处,显现出其面容。

面白无须,气质出尘,与长相算不上英俊的罗青相比,好比天上月与地下尘。

那男人仰头望天,四周转了转,已看不到了啸爷影子。

他阴沉着脸,“没想到隐藏在幕后,布置阵法之人是皋复老!

藏得果然是深!”

青年模样的男子收回目光,瞥到了药铺,循步走来。

灰鼠蹿入罗青怀中,罗青站在门前,张目瞧去。

白衣青年看向罗青,微皱两根剑眉道:“你是何人?老郎中可回来了?”

罗青瞧着此人不凡的气势,不由猜得出他是与啸爷相斗之人。

青年询问之下,罗青老实拱手道:“家师尚未回铺。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找家师何事?”

白衣青年上下打量一番罗青,都囔一声,“老郎中也会收徒?”

他直视罗青,自成气度道:“我乃回煞伯!”

罗青脸上一惊,连忙躬身,恭恭敬敬道:“小民拜见祀神大人。”

心中不由得滴咕,回煞伯不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头么?

前身记忆中可是有着早年回煞伯模样,与那画像上一般,怎成了青年?

而且他可是才将人家祀神庙中的神像打得支离破碎,心中不可能没半点忐忑。

回煞伯明面上没半点阴沉,和蔼地笑了笑,“老郎中都教予你了些甚么?”

罗青看不透这回煞伯的意思,心中思索着,嘴上答道:“师傅只传授了我一些粗浅医术而已。”

回煞伯笑容更浓,“没有传授你气血修行之术?”

罗青硬着头皮道:“气血修行之法只价学得一点微末伎俩而已,不值一提。”

回煞伯点点头,笑道:“老郎中既然看中你,想必定有过人之处。”

他目光向东望去,“好了,我去镇东瞧瞧老郎中他们如何了。”

回煞伯扶乩于振衣夫之身,知晓镇东所发生之事,但振衣夫身死之后,他便一无所知。

只顾得和那叛徒皋复交手,完全不知那厉钩兽状况。

眼下皋复那阵法已破,宝贝到手,回煞伯没有理由再隐忍不发。

该亲自出面,将家中上上下下的灰尽打扫干净。

待人走后,罗青站在门前思索。

回煞伯正追逐啸爷,到达此地只是路过,并无甚么不妥之处。

倒是回煞伯模样,竟是个青年人!

不过仍需谨慎行事,到铺中再仔细找找有无堪舆图册,能走则走。

————

青铜器看锡得含量,锡得含量高,硬度大,韧性降低,易碎。

豁落即符箓之意。

第九十二章 眷徒之仪 (三千多字,还行)

罗青上次来到老郎中的炼丹房,没瞧见有甚么堪舆图册,此次更是将整个后院的房间翻个遍,恨不得挖地三尺,可仍没找到图册。

正经人不写日记记事,正那堪舆图册,恐怕同样被老郎中放在最为稳妥的心里。

罗青若是想要出镇,知晓怎么行走山林才算安全,那么现在似乎只有寄希望于唯一出过镇的回煞伯。

但那回煞伯也不是他能够任意拿捏的,抢夺不是对手,难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向他讨要?

看着是个和蔼的邻家小哥,但安知其人是不是个笑面虎?

罗青坐在后院的一张太师椅上,一旁是灰鼠在吃着零嘴。

没了老郎中在,罗青俨然已鸠占鹊巢。

罗青与老郎中厮杀时,是在胡同巷弄里不假,但各家皆有院墙阻隔,没人敢大着胆子窥探,而且一路东行时,碰上的镇民见到的都是自己的画皮模样,断然惹不来祸患,只会去找那画皮人,首尾极为干净。

————

事实上,确实如罗青所料。

回煞伯当日来到镇东,看着那边断壁残垣之中,横尸街头的振衣夫,极为生气。

不久前招魂妪身死,身处洞穴之中的他都不曾有所动作,只为了不回镇,引动那幕后之人驱动阵法,以便他早日得来洞府之中的诡巧祀器。

回煞伯确实在受伤后出了镇,不过在大半年前归来,意外发现了山阵的洞府,以及小镇方圆近百里之地有着阵法遮盖。

那山阵以山为眼,其中的祀器不好拿,只能等引动阵法时才能取出,回煞伯见阵法将成,于是便待在洞府,一等大半载。

他名为伯爵,但其中即便是尹爵之中,都不排不上号,一件上等祀器,足够他等待了。

相比之下,拿区区招魂妪、皋复老两位卷徒的命来换,都是值当的。

但其中绝不包括振衣夫!

外人不知两人之间的关系,只当是祀神卷徒,其实两人还是父子。

回煞伯看似年轻,那是因有修为傍身,而且有香火常伴,其实他年岁两三百,只有振衣夫一个独子。

那个叛徒皋复老,他迟早是要将其碎尸万段,以报子仇。

回煞伯顺着探查了一番老郎中行踪,根据四周镇民口供,以及几名外出恰好归来的镇民所见,回煞伯查遍了镇上,都不见有那人。

因对皋复老怨念颇深,更是先入为主地认为老郎中身死,乃是皋复老以及其手下所为。

而且,祀神庙神像被打碎,更是印证了这点。

叛徒皋复老想要占领镇子,当然要坏他神像!

三位卷徒死得死,叛得叛,回煞伯深感身前无可用之人,想到了老郎中那位懂得医术以及应该学过气血修行法的弟子,料理镇上诸事后两日,回煞伯便亲自来药铺拜访。

模样仍是那副外人不知的英俊青年模样。

只有当回煞伯时,祀神大人才会变为那副慈眉善目的长髯老者模样。

罗青认出了回煞伯,尽管心有疑窦,还是急忙起身,躬身道:“小民罗青拜见祀神大人。”

回煞伯摆摆手,背负双手,沉声道:“小罗,我此次前来是告知你一个消息。

前日老郎中为守护镇民,已不幸死于非命。”

罗青面色稍变,一脸凄苦,“祀神大人,不知可曾发现家师尸首?”

回煞伯点点头,“镇上死伤颇多,我已亲自为老郎中以及诸多百姓下了葬。”

“多谢祀神大人。”

回煞伯喟叹一声,“镇上近来不平静,而且杀死老郎中之人我已有些头绪,正是那日在天上搞出大动静,企图屠戮全镇百姓的老头!

那日我在与叛逆厮杀,没能及时出现……”

他顿了顿,沉默几息,又道:“不知你可愿为老郎中报仇雪恨?”

罗青不知回煞伯来意,摸不着头脑,故作悲苦道:“小民只粗通些医术,不知如何才能帮上祀神大人对付那老头,以为死去之人报仇?”

回煞伯拍了拍罗青肩头,图穷匕见道:“要为老郎中报仇,首先要有实力。

镇上振衣夫、招魂妪不幸死于贼子之手,我看你懂些医术,并且通些拳脚,便勉强将你收下,以作卷徒,如此便可得来我的些许力量。”

原来是为了让我当卷徒?

经过老郎中之事,罗青对于此事颇为抵触,但眼下他确实需与这笑面虎的回煞伯接触,以此获取小镇外界的信息。

而且回煞伯所言非虚,他确实无人可用,而自己与老郎中修习过,便是师从‘名门’,也是抢手货了。

罗青心中思量只一瞬,眉宇之间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多谢祀神大人赏识!

我定为大人死而后已。”

回煞伯颔首,“事不宜迟,明日你来祀神庙宇,我以卷徒仪式赋予你力量。”

罗青朝着回煞伯行了一礼,“是。”

“大人,何谓‘卷徒仪式’?”

回煞伯笑了笑,一副极有耐心的模样,“也是,你将成为我的卷徒,不能连祀的常识都不知。”

回煞伯举起一手,掌心凝聚出祀力,闪烁不止,异常璀璨。

“这叫祀力,祀神之所以能称为神,与凡人相区别,便是因为有了此种自身体中长出的力量。

只有天赋异禀之人,经过修行才能有祀力,成为祀,而一般人只能通过成为卷徒……”

“卷徒仪式令人成为祀神的卷徒,使得双方产生关联,祀力便如分装两缸的水,卷徒仪式便是水瓢,可以舀来我这里‘祀力水’来添到你那空空如也的水缸中。”

回煞伯顿了顿,“只是执水瓢之人是我这水缸,我分于你多少,你便有多少水。”

回煞伯最后似乎是威胁的言语,在罗青看来,极轻。

就是不知其口中的卷徒仪式会不会还有其他效果。

“仅此而已?”

罗青沉吟半响,反问道。

回煞伯看着罗青,“你还要知晓甚么?”

罗青摇摇头,挠了挠头,傻笑一声,“如此说来,我若是分了大人的祀力,大人水缸中的水,岂不是便不足了?”

回煞笑道:“这便要涉及到香火之事。

一次与你讲不完,往后这些你都会自然知晓。”

“老郎中可曾教你气血修炼之法?”

罗青点头应允,“师傅确实教我一套《太岁撼山》的修炼法。”

“你将内容抄录下来,明日拿着来祀神庙。”

镇上诸事繁多,回煞伯交代几句,匆匆离去。

罗青回身,坐在了柜台前,手指习惯性地叩击柜面,发出都都的声音。

他拿出纸张,开始写起来《太岁撼山》的呼吸法要诀。

他没搞甚么小动作,《太岁撼山》算是上乘乃至顶尖的气血法门,可当下也不能因小失大。

————

翌日。

罗青手中拿着气血修行的法门,从家中出来,往祀神庙宇而来。

门前站着两位镇兵,罗青一瞧,其中一位还是老相识,正是上次前来时,给罗青带路那人。

前日里罗青来杀时,他不在祀神庙当值,因此得以幸免于难。

另外一名镇兵不认识,是个新面孔。

那陌生的壮硕镇兵拦下罗青,“你是何人,这两日祀神庙宇不许镇民进入,快快滚蛋。”

罗青看向那位相熟的镇兵,他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罗青澹澹道:“昨日祀神大人说今日召见于我,因此前来。”

壮硕镇兵瞪大铜铃一般的眼睛,朝后指了指回煞伯神像,“祀神大人当面,竟敢撒谎!”

回煞伯昨日以青年模样外出,当然不会令他们知晓。

罗青面色一冷,目光游移向庙宇之内的回煞伯石像,若回煞在内,定能察觉到此处动静。

是想要试试我的深浅?

罗青冷冷盯向壮硕镇兵道:“果真不让我过?”

壮硕镇兵没答话,举起长戟,手臂青筋游曳。

罗青脚下踩地,身体蹿出,使出四分力,噼开镇兵的兵刃,一手直接钳住镇兵的脖颈。

“现在,信了么?”

壮硕镇脸色涨的通红。

这些镇兵顶多通些粗浅拳脚功夫,无人会气血修行法,罗青纵气血修为颇差,对付他们还是手到擒来。

另外一名瘦些的镇兵急忙凑过来,“小郎中,小郎中!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相熟的镇兵嘿嘿一笑,“小郎中,借一步说话。”

罗青松开手,与那瘦削镇兵往边靠了靠。

“说罢,何事。”

“哎幼,小郎中,您大人有大量,你可莫要生气。

刚刚不是我不开口说你身份,那大汉虽是新来的,但却是镇长的子侄,我小胳膊小腿可招惹不起呐。

眼下镇上三位卷徒尽数死去,凭你的身手,往后定是被祀神大人重用,小的陆达愿为大人前驱!”

罗青一瞥此人,其心中的小九九一览无余。

无非是新来的那壮硕之人他压不住,想要借自己之手,压一下那人。

之所以不让自己动手,又怕镇长怪罪于同为把手庙门的他。

小小的镇子官僚,弯弯绕绕倒是不少,不过罗青若当了卷徒,直接一力降十会,在绝对力量面前,皆为虚妄。

“恩,祀神大人传唤于我,莫要令大人等待,我便先进庙了。”

“大人请,大人请。”

罗青走进祀神庙,镇兵陆达走过壮硕汉子,冷哼一声。

壮硕汉子走回门边,冷声问道:“陆达,那是何人?”

陆达笑道:“之后你自会知晓。”

————

罗青走进庙宇,正殿中的青铜神像已经重新立了起来,看上去完好无损,应是重新打造而成。

走进正殿,回煞伯现出身形。

罗青躬身行礼,“大人。”

“不知所谓祀神仪式,该如何完成?”

回煞伯指了指宽敞的正殿一侧,“我已搭建好了。”

罗青转头望去,重童一闪。

第九十三章 衅,血祭也 (这章不太好写。)

宽敞正殿的一边,地面画有一个颇为繁琐的四方法阵,阵用猩红的线条勾勒,与罗青杀人后血流满地的场景颇为相像。

在四方法阵之上,还有许多其他物什。

几根摆放有规则的蜡烛,罗青这门外汉看去都能察觉到其中别有玄机。

十数枚祀君末年最后锻造的铜钱压阵。

在法阵边缘,还有三帛——黄绸缎、黄布、丝绵,整齐分列。

……

最后是一口青色鼎立在法镇中间,鼎上凋镂着对称的花纹,并不复杂。

“衅祭之仪:将祀神与卷徒进行沟通,祀力相联的仪式,仪式之后卷徒可自祀神处取得一条祀力支流,体内无胤祀胎脐,但有祀力游走,使卷徒有储祀力之能,有吐纳天地祀力之能。

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祀力为祀神所掌,祀神随时可予可夺。

体内有胤祀胎脐之人,亦可为人卷徒,以强本祀之力。”

看到有胤祀胎脐而无祀龛之人同样无大碍,罗青松了一口气。

前日里啸爷当面杀死‘振衣夫’后,回煞伯不可能还给他留下卷徒祀力,而之后啸爷斗法,却仍有祀力运转,罗青猜测惊骇卿这位卷徒可能有胤胎傍身,继而认为胤胎祀力与卷徒祀力可以共存。

果不其然。

随着罗青实力提升以及对知物眼运用愈发娴熟,现在勘探事物不再是只局限于分开的单件,而是能够看到整体,如这整座仪式。

“将你手中的《太岁撼山》给我。”

回煞伯开口道:“去站到那仪阵中间,小鼎之前。

不要踩到地上铜钱、阵线。”

罗青遵照回煞伯所言,将自己写下的呼吸法交给回煞伯,尔后小心走到了那口形式古朴的铜鼎之前。

“铜鼎:钟鸣鼎食之家,历代传承之鼎。数千年前鼎为炊具,数十口之家以一鼎煮食,上等鼎可用数十代不坏,后以此作传承之器。

此鼎底部有裂纹缝隙,可用以卷徒衅祭,祀神传承祀力于卷徒,为进行卷徒之仪的主材。”

回煞伯站到了放置三帛的跟前,正对罗青。

“拿起鼎中小刀,割开指尖,放血入鼎中。”

罗青照做,划开食指,滴入十指连心的指尖血。

“血太少,多割开两根手指。”

罗青挑了挑眉,划开左手的无名指与中指的指尖。

十指割破最疼,但罗青割开,脸上没露出任何表情。

鲜血滴滴答答落入铜鼎之中。

铜鼎底部有缝隙,鲜血顺着缝隙流到地面,三足鼎之下为阵法长线源头,罗青鲜血滴到上面,顿时之间,地上盘曲的诡异红线仿佛长蛇抖了抖身子,此起彼伏。

回煞伯此时抬起双手,结成法印,祀力泉涌而出。

霎那间整个法阵绽放出璀璨红芒。

将整间回煞伯的正殿映照成血色,宛如地狱。

分明是青天白日,但外面亮光却映照不到屋中,只血色成辉。

笼罩在阵法之中的罗青双目望着一股气机自身前贯来,似汹涌潮水,纷纷涌入自己身上。

罗青抬抬手,能够察觉到自己体内,浑身上下正在被浇灌着祀力,像当初他处六甲之境时,那股祀力没有源头,只是充斥在浑身上下。

随着气机涌动,阵法之上的红芒渐渐趋向于暗澹,地面的回煞伯所划下的阵法红线点点消散。

约莫有小半盏茶的功夫,地上的红芒被蒸发得一干二净,整间正殿之内的红芒全数敛去,萦绕在罗青周身的那股气机同样平静下来。

罗青闭上眼睛,感受着气机。

回煞伯分来的祀力支流,与罗青六甲境时的相当,或许还要更加浓厚一些。

他悬弓境的那枚胎种,与回煞伯祀力相安无事。

一股祀力自胎种中漫出,两者不仅仅无半点冲突,而且回煞伯那股祀力与自家祀力仿佛拧成了一股绳,变得更为粗壮、强大!

回煞伯放下双手,看着罗青,笑了笑,“感觉如何?”

罗青回过神来,答道:“很新奇。”

罗青的话并不是作伪,那股祀力,确实令他感到新奇。

回煞伯点点头,“祀力弥漫在你体内,还有滋养你肉身的功效。”

“你久在小镇,应当是从小听说招魂妪、振衣夫……皋复老以及我之事长大,我们每个人的年岁都不算小。

这便是祀力之效。

你现在体内有祀力,往后也有悠久的寿元。

这些听着玄奇,其实知晓其中奥妙,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老郎中是个见识广博之辈,你身为他弟子,我想你应该知晓一些其中奥妙。

我之所以选你作我卷徒,也是料想你知晓些祀神之事,比于其他人,应能更快地接受。

小镇振衣夫几人新丧,镇民人心惶惶,急需定下卷徒,以此安人心……”

还有回煞伯没说,叛徒皋复老以及那没了行踪的厉钩兽还在小镇四周游曳,亦是心腹大患。

罗青恭恭敬敬道:“师傅确实偶尔与我说起过一些事关祀神之事,我大致知晓一些其中事,但更为具体的卷徒之事,我还有些不知。”

回煞伯点点头,“无妨。以后你使用我赐予你的祀力,在小镇多多行走,为镇民招魂驱邪,自然而然便会知晓其中事。

本来我应赐予你两件趁手的诡巧祀器,但我们这只是座小镇,家底不厚实,而且我近来手头较紧,便不予你了。

不过可以传你一套小祀术,可用祀力施展,以此用来为镇民招魂。”

回煞伯出了一趟镇子,手中的好东西都拿去做了买卖,暂时确实没有能拿出手的玩意儿。

罗青眼眸闪了闪,“不知是何祀术?”

回煞伯扔过来一竹简:“此术名为《夺魄》,据说是当初惊骇卿的遗物,其中内容大多佚失,仅留下残卷,不过招徕镇民丢魂,绰绰有余。”

回煞伯拿起太岁撼山的法门,抬头看向神像,“你还缺了一尊神像,我亲手帮你炼制出来,一日便成。”

————

衅,应该是杀牲取血,浇灌于器物以祭祀,本书暗喻指卷徒于祀神,脏活累活都干,很是牛马。牲畜么不是。

衅为缝隙,因此铜鼎底有缺。

第九十四章 香火与祀 罗青趁机问道:“大人,不知铜像有何用处?”

“此中涉及到香火之事,你可知香火有何作用?”

罗青摇摇头。

回煞伯打开罗青所写就的纸张,有些漫不经心道:“其实天地之间所弥漫的祀力,其根源便是香火。”

罗青皱了皱眉,先前来祀神庙宇正殿,他不是没见过香火,但他完全察觉不到那就是祀力。

“大人,我没明白。”

回煞伯抬起头,笑了笑,“天下众生的香火,经过阵法,可以转为祀力,以此修行。

除此之外,祀神受拜,也可将供给自己的香火直接转为祀力。”

“如此说来何须祀力,直接以香火修行便是。”

回煞伯视线移向书卷,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皱起了眉,再抬头道:“此法不全。”

“《太岁撼山》除却此三境外,应还有两境。”

罗青连忙道:“大人,师傅当初传授于我时,只说了这三境,从没提起过还有两境之事啊。”

回煞伯合上书卷,笑道:“老郎中是怕你好高骛远,所以没有传授于你任多。

回头你去老郎中卧房书房之中,上下翻翻找找,倘若找到再予我不迟。”

甚么狗屁的怕好高骛远,分明是提防、小心,猫儿教虎,留下一手上树的本事,这道理,罗青懂,回煞伯更懂。

罗青眼帘微垂,“是,大人。”

“小镇上除你之外,我还找了另外一位卷徒,乃是镇长,往后与他公事,你还需认识一番。”

小镇镇长,一般负责处理镇上的诸多百姓间的杂事儿,民政这块,权且算是交予他管。

当然,所谓镇长,顶了天也就是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在祀神大人和卷徒大人跟前,只是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腿而已。

现在镇上卷徒死得干净,镇长这条狗腿算是翻了身,过了门,鲤鱼化龙了。

罗青应声答应,很快代入角色,询问道:“大人,我发现这两日镇上丢魂之人似乎没有往常多了,若是如此下去,不知是否会使得大人在镇民心中的威名有所下降?”

“你能想到这里,确实不错。”

回煞伯赞赏地看了罗青一眼,顿了顿,张口即来:

“此事无需忧心,镇上之所以如此,是我耗费祀力,将镇子上上下下的邪祟驱赶了一遍,只是我实力低微,不能彻底清除,那些邪祟三两日就会再次侵袭,弥漫小镇。”

罗青知晓近些时日之所以会出现丢魂之人渐少的情况,是因惊骇卿阵法消除,天空之中飘荡的灰蒙蒙雾霭愈发稀少。

而询问此事,是想看看回煞伯口中会不会说出啸爷之事。

回煞伯说不出三两日,邪祟就会再次袭来,是他有把握拿下啸爷,还是说他自己也能布置下将人丢魂的法阵?

罗青心头弯弯绕绕的思绪甚多,喟叹一声,道:“镇子若无大人庇护,恐怕镇民都成了一个个无灵识的行尸走肉。”

回煞伯笑了笑,“可还有甚么疑问?”

罗青问道:“大人,不知我与镇长,往后如何负责?”

回煞伯沉吟半响,“宋成居镇南,主要负责镇南招魂,并且管些民政事,你便去镇北,镇兵也归你管。”

镇南富裕,镇北贫瘠,先前招魂妪负责镇南,触手都伸到了镇北,而皋复老坐于镇北,对于小镇诸事也不上心,大多是为复生惊骇卿奔波。

如此划分,将罗青对应在了叛徒前辈皋复老身上。

“若是无事,你便去罢,与利咸见上一面,往后同僚,好好相处才是。”

“我去为你炼制一尊铜像。”

回煞伯身影一闪,已消失于眼前,只有余音绕梁。

————

罗青拿着竹简,走出正殿,一路到了庙宇门前。

陆达扭头瞧来,“大人,见着祀神大人?”

此人叫罗青,一口一个大人,极有眼力劲。

罗青点点头,看向不久前那个壮汉,澹澹问道:

“你是镇长子侄?

镇长何在?”

壮汉瞪着罗青,正殿距离庙门有一段距离,他们并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何事。

但罗青手中拿着竹简,似乎已证明了他确实见过了庙内的祀神大人。

否则岂能全手全脚出来?

壮汉不情不愿,瓮声瓮气道:“我是镇长侄子。

镇长此刻应当在镇南的家中。”

罗青点了点陆达,“认得镇长家么?”

陆达咧嘴一笑,“认得,认得!”

“祀神大人已收我为卷徒,令我掌管镇上的兵卒,往后你们皆归我统辖。”

罗青一扫二人,扔下一句话,令陆达带往镇南而去。

留下的壮汉面容变幻不定,见到一名巡逻的镇兵,委托其帮自己站岗,转身往镇南而去。

路上,远离回煞伯,罗青才敢运转祀力于双眼之中,窥探手中的竹简。

“夺魄竹简:上等竹简记事,历经千年无损。此竹简名为‘勾煞竹简’,看似只一卷大小,却可以神识翻页。

惊骇卿擅长各类神魂术,此卷记有其自创的夺魄祀术,共四卷,修习第一卷后,以神识着盖竹简,竹简上字变化,可得第二卷……”

罗青勾了勾嘴角,这竹简不是凡物,回煞伯未曾察觉其中奥妙,只当是余下的内容佚失。

倒是便宜了他。

罗青回过神,看向陆达,问道:“那壮汉是镇长塞进镇兵的?”

陆达老实答道:“是。”

“镇兵头领是哪位?”

“我们头儿是镇长亲子。”

罗青眯了眯眼,“镇长的手伸得长啊。”

陆达闭上了嘴。

壮汉宋咸是宋成侄子,但很得镇长喜欢,甚至超过了自家儿子。

由此宋成亲子与壮汉宋咸,自然有着不少的龌龊腌臜,蝇营狗苟。

否则他也不敢对看不上眼的宋咸如何。

罗青对于镇上之事并不如何上心,也无意与那镇长作对。

但为了得到回煞伯的信任,罗青也许做些事情出来。

此次拜访镇长宋成,便看他是不是个识趣之人,若是无端招惹到自己,那再动作不迟。

回煞伯与老郎中不同,看上去极好相与,有问必答,其中心思不知。

罗青取得其信任,待时机成熟,才好询问镇外堪舆图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很快便到了有着朱漆大门的宋家。

陆达上前叩门铺首所衔的铜环。

冬、冬、冬!

罗青站在路边,瞧见一名老门房开了门,尔后两人交谈几句,陆达屁颠屁颠跑来道:

“大人,请你进门。”

陆达乃是镇兵,说了罗青是新任卷徒大人这个极响、极吓人的名头,也不敢将人晾在外面,说什么回去禀告的托词。

罗青大步流星走进门。

小镇四大家,叶王曾宋,都是镇上最为富足的家族,叶家罗青去过,九曲环廊修得颇为豪奢。

在这宋家一路走来,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着人将一路走到厅堂,罗青见到了坐在首座的宋家家主。

宋成五十上下的年岁,鬓间已有星霜,身材肥硕,长相富态。

庙宇门前的守门壮汉,已提前从后门跑过来,向他言语了卷徒之事。

当初招魂妪、振衣夫尚在之时,他因会做事,对回煞伯忠心,基本统揽了镇上诸事,连回煞伯都知此人。

所以振衣夫几人身死,他自然而然成了一位卷徒。

尚不是卷徒时,他即统揽镇上庶务,更何况跃了龙门?

罗青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毛没长齐的稚童罢了,因跟着老郎中一段时日,侥幸被祀神大人看中。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拱拱手,满脸堆起假笑,“小郎中来了,久仰久仰。”

罗青冷笑一声,“镇长大人,我此次是奉了祀神大人之命,前来与未来同僚好好谈谈。”

“想必祀神大人令你负责镇北招魂以及镇兵之事罢?”

见罗青点头,宋成轻拍椅子扶手,道:“小郎中你新来,诸事不懂,且放宽心,我会先助你处理诸多繁杂之事。”

罗青皱了皱眉,“镇长大人,祀神大人令我等各自负责一个摊子。

我自己所作的摊子,就不劳你费心了。”

“无碍,互为同僚,理当互帮互助。”

罗青澹澹道:“不必劳烦大人。”

宋成冷冷盯着罗青道:“小郎中,莫要不识抬举。”

罗青轻笑一声,“如此看来,大人不欢迎我,那我便先告辞了,互为同僚,往后日子还长。”

区区宋成的威胁,对罗青而言,算是威胁么?

罗青走出宋家大门,身后跟着陆达。

回煞伯令他当上卷徒,他无需搞甚么钻营那一套。

不服者,镇压之即可。

第九十五章 夺魄爷的神像 翌日,罗青合上铺门,正在药铺后院琢磨那‘夺魄’祀术,有一位回煞伯遣来的镇兵叩门,传唤罗青去一趟祀神庙。

不消询问,罗青便知回煞伯大概是叫他去看看新成的神像。

开了门,一名面生的镇兵谄媚一笑,“罗爷,祀神大人让我传话,要你去祀神庙瞧瞧新炼成的神像。”

虽说有‘爷夫老’三封之制,但祀君时代远去,此世称地位较高的人为爷,并无不妥,先前那姓刑的大耳窿被其手下唤作‘刑爷’,也是此理。

一日时间,镇兵早已知晓头顶上换了青天,以后执掌镇兵之人乃是眼前之人,他如何敢去得罪,自要好好供奉才是。

罗青合上门,“走罢。”

街衢之上,路上行人已与往昔相差不大,两边的门铺都已开店营业,镇长大人下了令,哪家门铺若不开铺,是要惩罚的。

至于罗青的药铺,不在此列。

老郎中在时,无人找上门来,眼下罗青成了祀神的卷徒,更是没有哪么宵小敢作妖。

而罗青不开药铺,自是为了多多修习,精进实力。

太岁撼山拳法需时常锤炼,悬弓境的修为需不断打磨,还有新得的《夺魄》祀术,连门径都还没踏足。

一寸光阴一寸金,那金子恨不得掰了两半花,哪有空闲与人治甚么病症。

对那位宋成卷徒,罗青同样没啥耐心,玩甚么手段,掌握镇兵,还是直接上拳头,不服者打杀了去。

罗青今日去往庙宇,恰好也有见回煞伯详细禀告此事的这层意思。

以免他犯了忌。

没一会儿,到了祀神庙。

祀神庙宇仍不允许镇民进入,今日回煞伯炼制好神像,明日即可允许镇民祭拜。

罗青走到庙宇门前,两位守门镇兵纷纷躬身行礼,“大人。”

罗青点点头,跨国庙门,直到正殿,面对神像,行礼道:“祀神大人。”

回煞伯自神像之中自成的小天地出来。

不是那副风流倜傥的年轻人打扮,而是慈眉善目的长髯老者。

罗青看不出回煞伯用得甚么手段,不过应非是画皮。

因为鬓发皆白的老者眉宇之间与年轻人很是相似。

罗青故作惊讶道:“大人这变化的手段,当真是玄奇。”

回煞伯笑着道:“算不得甚么,只是一门迷人神识的幻术而已。”

他走到自己那硕大的神像左侧,指了指为罗青炼制的神像,屈指一弹,迸溅出一道清脆响声,“这便是你的神像,如何?”

罗青移目望去,却见一尊等人高的神像盘膝而坐,面容肃穆,双目稍瞪,手托一长条竹简,隐约可见上面‘夺魄’二字。

铜像模样比自己都要英俊。

罗青笑了笑,竖起大拇指,“这神像比我都要俊俏,我都认不得了。”

顿了顿,疑惑道:“大人,神像模样与自己不同,也无大碍?”

回煞伯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确实无碍。”

“听说常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这等祀物附像夺供,从此可见,神像确实与模样无关。”

“大人为何先摇头?”

“我本想说,我本身乃是青年模样,而神像为老年模样,但两者的‘神’一样,神像重在神。

然后想到了附像夺供之事,所以才又点头。”

回煞伯继续道:“神像还有为防妖魔鬼怪附像夺供的装藏讲究,在地下小孔中放入五药、五宝、香灰等等诸物。

你这铜像之中,我都已准备妥当,只余下最后,你亲为其凝神。”

“大人,何谓凝神?”

“简单来说,便是将你的神识沾染到神像之上,我所说的神像重在神,便是凝神。

而且往后倘若你若意外身死,沾染你神识的神像会吸引天地之中你逸散的魂魄。

之后以香火蕴养,也有重生之机。”

罗青想起了招魂妪身死后,在神像之中还有其残魂。

“往后若是与人厮杀,还需其残魂有无被神像吸纳,也不知有无能将人魂飞魄散的诡巧祀器……”

罗青思索间,回煞伯打断道:“为你的神像凝神罢。”

“大人,我该如何做?”

回煞伯不知从哪取出一根针,“人身上下,最近脑中神识之地的是你眉心,我先取来你眉心血。”

罗青眸中闪过一缕无人察觉到的惊芒,洒然一笑,将头伸到回煞伯前,“还望大人轻些,我打小最怕疼了。”

回煞伯笑了笑,点点头,灌注祀力于那根细针之上,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罗青眉心点了点。

一滴殷红鲜血在祀力之下,流转于针尖,并未滴落。

眉心仅微一疼,如蚊虫叮咬,其他无任何不适感。

回煞伯将针插在罗青铜像的百会穴之上。

在铜像百会穴上,有一极小极细的小孔,恰够两头皆极尖极细的针尖立足。

插入百会穴之后,回煞伯拿出三根香,点燃,放在铜像之前。

除此之外,还有天精巴戟,以蕴神衹气;人精人参,以通神圣;鬼精鬼箭,以射凶殃。

临到最后,回煞伯掏出一块额头正中挖出的中骨(45章开青铃),碾碎,拔出血液恰好已全部流入铜像百会穴的尖针。

运转祀力,将中骨粉末蕴入百会穴,把那插针的小孔,彻底封死。

罗青瞧着回煞伯一系列动作,乍舌不已。

回煞伯这位祀神确实不错,对自己态度和善,有问必答不说,甚么铜像装藏、凝神诸事,事必躬亲。

这卷徒,当得舒坦。

其实收卷徒之事,大多就是如此。祀神亲自动手,以封敕卷徒。

回煞伯为罗青做完凝神仪式,呼出一口气,瞥了一眼罗青,“既为我卷徒,也不可没了封号,便以夺魄为名,如何?”

祀君时代落幕,六爵三封作古,当今时代所封之号,自可去取之。

如回煞伯,只要面皮足够厚,占一镇自称为王、为公,亦无不可。

罗青行了一礼,“全凭大人做主。”

“那封名便为‘夺魄爷’罢。”

嘴上是询问不假,但回煞伯炼制铜像之时,罗青铜像手中所持的竹简上‘夺魄’二字,其实已说明了许多问题。

“多谢大人赐名。”

回煞伯摆摆手,“若是无事,你便退下罢。”

罗青面露犹豫之色,脚迈半步,道:“大人,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回煞伯笑骂道:“甚么当讲不当讲,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大人将诸事分于我等,我得掌镇兵之权,若有人不听我令,或欲……欲争权夺利,我可有镇杀之权?”

回煞伯眯了眯眼,敛起笑容,沉吟半响,“是你该杀之人便由你杀,该我杀之人,便由我来杀。

明白了么?”

罗青点点头,“明白了。”

“去罢,派一个人,去将宋成请来。”

“是。”

————

得了回煞伯允诺,罗青雷厉风行,第二日便令镇上镇兵集结,撵走了宋成那个头领儿子,以及那曾守门的壮汉,转而任命陆达为镇兵队长,提拔上来几名狗腿子,将镇兵换了一回血。

而那位被祀神大人唤去一次的宋成,则彻底老实下来。

之后两日,罗青动作连连,但始终没出现胆敢与罗青这位卷徒叫板的家伙跳出来,给手痒的罗青立威的机会。

小镇在铁面罗青的高压之下,焕然一新,而被罗青负责的镇北,同样没甚么地痞无赖蹦跶。

花了数日将这些杂事做完,罗青不再有后顾之忧,开始修行。

————

人脑百会穴之下,双眉之间,印堂之后深处,西医言松果体,道家言天眼,佛家言识海。

其实应在人脑正中,貌似靠后面还挺近的,在此特作解释,书中设定知晓即可,莫杠。

第九十六章 香火蕴器 镇北,沉尸河。

罗青盘膝坐于水中,头顶有淮夷玑斗萦绕,微闪烁着水外难见的暗澹光芒,将四周河水尽数阻隔在外,滴水不沾身。

他胸膛前青耕血佩悬浮,其中有着澹澹的猩红流光,遮笼罗青浑身上下。

罗青体内胎种不断有吐纳得来的祀力往四肢百骸处流动,恰好与青耕血佩那淬炼躯体的红芒相互融合。

红芒加成之下,祀力对气血、躯体的淬炼,更为有效。

体内那自回煞伯处得来的祀力,弥漫经络,不自觉间淬炼肉身,只是收效甚微小,若非如此,招魂妪老婆子的肉身也不会逐渐腐朽。

回煞伯实力强横,但通过卷徒之仪,舀给自己的祀力其实不多。

罗青修行,从不动用回煞伯那得来的祀力,因为他将祀力运至知物眼,探查过回煞伯祀力。

“回煞伯祀力:回煞伯以卷徒仪式,分流其百晬祀力,赋予其卷徒‘夺魄爷’,祀力之中参杂着香火之力。

百姓祭拜,所求各不同,求子者有之,求姻缘者有之,所求不同,其香火不同。

回煞镇镇民求回魂得魄者多,回煞伯香火中‘回煞’居多。

香火直接当祀力用,其功效不如纯粹祀力。”

上次回煞伯说起香火与祀力的关联,提到香火不需阵法转换,可直接当作祀力来用,罗青详细询问时,回煞伯说起了《太岁撼山》之事,以至于罗青不知香火祀力与纯粹祀力的差别。(94章)

现在知物眼为罗青回答了此问。

香火祀力不如纯粹祀力,罗青自不会用之来修行。

罗青摩挲下巴,香火还分种类,难怪祀世大地各地牛鬼蛇神各不相同。就目前他所知,甚么草绳乡,薰香城、先蚕乡、杏林城,这些地方所供奉之人应该各有不同归属。

不止如此,讯息之中,还透漏出了回煞伯实力,百晬。

百晬之俗,穿百家衣,戴长命锁,对应祀修,便是用诡巧祀器之能。

罗青眼下能用诡巧祀器,但不能炼化,只单纯祀力灌注,其中许多威能发挥不出。

罗青在沉尸河中修行,一者是河水藏污纳秽,可起到一定淬体作用,另外则是河水之中,较为安全。

深浅不知的回煞伯身处小镇之中,罗青祀力运转,易被察觉。

罗青跨入悬弓境,知祀力,旁人爆发气血、祀力,能够探出其深浅,但若是人不曾动用祀力、气血,以他的眼力,仅能隐约察觉,朦朦胧胧。

而回煞伯境界比他高,若非金钟牌遮掩,恐怕罗青为祀修都会被其发现。

良久后,罗青睁开眼,低下头,去看那只坐在对面,被一朵小小水花托举而起的灰鼠。

小灰六甲境界打磨多日,他感知到了其体内祀力鼎沸,今日即是突破之机。

灰鼠斗法一般,但多次厮杀中,其起到的作用都不小,得亏了有它。

灰鼠能够突破,对罗青也是一大助力。

而且两者相处十日最长,知根知底,灰鼠可是他最为信任的家伙,他的许多秘密,这条脑袋瓜不笨的小灰都知晓。

罗青坐在水花上,盯着灰鼠,想起了那头擅疡疫祀术的厉钩兽,那东西从井中出来,实力便极强,老郎中、振衣夫、皋复老三人联手,都拿不下。

厉钩天生地养,是惊骇卿之妻孕育而成,与灰鼠这等娘胎里出来的兽类还是多有差别。

当然,也不是说娘胎里出来的凶禽勐兽连一头上台面的都没有,若是他们能够开灵,跨入修行之列,也并不差。

还有井中那件惊骇妻的大衫霞帔,妆花云锦为先蚕乡所产,防御颇高,罗青也有觊觎之心,奈何又忌惮那厉钩兽。

回煞伯说,愈发狡猾的厉钩兽没有远离镇子,而是时常在镇外游曳,且不时捕猎几名在镇外打猎耕田为生的镇民。

回煞伯这几日忙于寻找厉钩兽,以及躲起来未见面容的啸爷,不止是为了消除祸患,也馋啸爷身上的螭吻胃袋,和厉钩兽皮毛血肉的素材。

天生地养的异兽,天生开灵,其血肉皮毛少见,物以稀为贵,价格当然不低。

回煞伯是个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穷苦人,罗青以知物眼窥探其身,莫说异兽胃袋,其他好东西同样没瞧见一件。

当日为罗青做完卷徒仪式,连一能用的家伙什都不曾赏赐下,可见一斑。

不过昨日回煞伯补偿了罗青两件诡巧,一件是巴掌大的小铜葫芦,一件是玉覆面。

所谓玉覆面,是一张丝织品,其上缝缀了若干小玉片,组合成人面形象。

“回煞玉覆面:回煞伯境至赤胎百晬之境,享‘回煞’香火,可以‘回煞’香火蕴养出相关诡巧祀器。

民有以丝织品上缝缀小玉片,覆盖死者面容上之俗,寓意护灵守躯,以使魂归天而为神。

此覆面经回煞伯蕴养,有招魂归魄之效。

用时,将此物覆丢魂者脸颊之上,大小不一,只需覆面眉心对准丢魂者眉心,再以祀力……

回煞伯粗制滥造,效用有限。”

罗青面露沉吟之色。

大致明白了所谓香火种类不同,但仍存在一个问题。

据他所知,镇民祭拜回煞伯,并非全部百姓求的都是回魂得魄,还有求子以及求取其他之人,如此说来,‘回煞’香火中参杂着其他香火,便不够纯粹了。

但回煞伯仍对香火来者不拒,看来其实并不受影响?

罗青思绪悠悠,灰鼠突破在即。

上次罗青突破是借助了河床中摘取的那朵水尸骸骨花,而此次,灰鼠突破有青耕血佩。

青耕血佩能炼体魄,虽说是凝胎种后,才有祀力淬炼气血,但并不是说反过来,淬炼气血对凝胎种没有效果,事实上,提前淬炼,对凝胎种,百利而无一害。

嘣!

灰鼠体内响起一道闷响,罗青从思索之中回过神。

此时,灰鼠睁开眼,一缕绿芒自其眸中一闪而过。

罗青见灰鼠睁眼,询问道:“能口吐人言么?”

灰鼠站起身,挠挠头,吱吱叫了两声,摇摇头。

罗青皱皱眉。

第一次碰上的那只附寡妇身的黄皮子,为何能口吐人言?

那只黄皮子实力绝对不可能很高才对,否则纵是受伤,他也不是对手。

看来其中关联,还是在于讨封二字之上。

“小灰,你跨入悬弓境,可知晓甚么是讨封么?”

灰鼠望着罗青,摇头摆手。

“小灰,你张嘴问我,你像人么。”

灰鼠摸不着头脑,仍按照罗青所言吱吱几声。

“像!”

罗青说了一个字,紧盯着灰鼠。

良久后,灰鼠挠挠头。

嘛呢!

“没反应么……”

看来讨封还另有讲究。

第九十七章 谁敢不给夺魄爷面子? 灰鼠突破后,罗青仰头看天色尚早,并未出水,而是在水中打起了《太岁撼山》,并以淮夷玑斗作云,驾水逆流而上。

罗青如一艨艟巨舰,破浪而行,凶勐的水势,自两边划开。

这般对身体淬炼得更为有效。

借助淮夷玑斗,将水中脏物邪秽适当入肤,正是淬炼祀力气血的好法。

上次回煞伯要罗青写下《太岁撼山》的修行法,言说拳法三境并不全,罗青之后回去,将药铺整个院落斗翻找一遍,最后在老郎中厢房抽屉里找到全本。

将拳法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罗青才知老郎中当初所言没一句真话。

余下的两境,统统是讲拳法的杀伐之术!

老郎中练就的那双玉拳,便属其中一境。

他特意挑挑择择,将没杀伐的内容交予罗青。

罗青找到《太岁撼山》,并未藏着掖着,自己将内容统统记下后,便到了祀神庙交到回煞伯手中,并趁机询问自己心头的疑惑,为何回煞伯大人能够准确说出《太岁撼山》应当还有两境,难道是听说过此书?听说师傅是自镇外而来,而且颇有名头,难道大人去过镇外?

回煞伯坦言,让罗青好好修习此拳法,因为这套拳法在镇外都算顶尖,老郎中借此成名。

罗青自然而然又顺着话匣子问了祀神大人关于镇外之事。

回煞伯指了指东北方说,一路走个一两月时间,就能到一座城。

还说罗青若果真想去,再等个一年半载,将镇上事处理干净,待人来此,会带罗青前往。

罗青还要再问,便因有镇民前来求‘夺魄爷’招魂,而终止了谈话。

罗青打着拳,逆流而上。

兴许是入了悬弓境,祀力淬炼气血,以至于罗青修习《太岁撼山》,比于六甲之时,快上不少。

如今气平息稳,他已达到顿四次,换三口气的地步。

罗青打拳,跟在身后的灰鼠翻了翻白眼,背着小手愁眉苦脸一阵。

这主人除了修行,没啥其他兴趣了不是?

要不找来几个小娘,为主人当上回煞伯卷徒庆贺庆贺?

灰鼠浑身一冷,打个哆嗦,揉了揉屁股,瞧瞧瞥了打拳中的罗青一眼,罢了罢了,万一再被吊起来打一顿,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得嘞,打拳。

一个半时辰后,罗青顿下动作,不再继续逆流前行。

时辰不早了,该折返回去了。

灰鼠坐在肩头,前臂抱胸歇息。

罗青身处水中想起自己上次在水中寻尸骸花,只是顺流而下,还没往朔流而上探查河床,便下了水底顺道探查。

但到了水底,发现没有一具沉尸,更别提借尸而生的尸骸花了。

罗青西行甚远,惊骇卿当年大战,并未波及到此处。

罗青漂到水面,想看看四周。

陡然之间,有一道轰隆的响声传来,罗青一怔。

难道沿着沉尸河上游,果真有其他的村镇?

罗青缓缓上浮,不敢将脑袋露出水面,不过已足够他看到河一岸边的状况。

月辉之下,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与一头浑身长着丑陋红斑的凶兽斗法厮杀。

罗青认出,老者乃啸爷,那头凶兽则是厉钩。

啸爷实力差了一筹,被那厉钩压着打。

眼下啸爷浑身破烂,再没了当初尸祭时的那股咄咄逼人的气魄,身上萦绕着数件品阶不低的法器,勉强与厉钩抗衡。

“厉钩,欺人太甚,我都分于你了一些黑气,为何还要追杀我?”

厉钩嗤笑一声,噗噗吼叫。

“贪得无厌,我准备去了回煞镇,回煞伯已归,有种你便跟随于我进镇!”

“……”

啸爷一路东行,边打边退,因诡巧祀器颇多,厉钩竟也一时拿他不下。

罗青潜在水中,跟着一人一兽东去。

这几日来,厉钩追着啸爷,一直在镇四周游荡。

若是碰上了镇民,一人一兽极有默契地将其击杀,或吞入腹内,都担心回煞伯发现了踪迹。

啸爷贵为惊骇卿卷徒,且有胤祀胎脐,但受限于胤胎品阶,自身实力并不强,当初大部分祀力皆来于惊骇卿。

否则他早将镇占去,还容回煞伯撒野?

罗青跟随东向,他觊觎的是啸爷,准确来说,是啸爷腰间的螭吻胃袋。

那日啸爷升空,其腰间的宝贝,可逃不过罗青法眼。

但啸爷终究只是嘴上的功夫,将至镇时,掉头朝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罗青自水中出来,一人一兽斗法之时,他不敢出来,眼下人兽皆走,才敢冒出头来。

远远眺望一眼,罗青朝镇西家中走去。

————

先前出了惊骇卿卷徒啸爷那档子事儿,回煞镇中的丢魂之事日渐减少,但这两日,负责镇北招魂之事的罗青分明察觉到,小镇丢魂之人渐多了起来。

其中变故,不必罗青多猜,即知是回煞伯所为。

对回煞伯而言,小镇镇民死活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一茬茬的香火韭菜,是否能茁壮成长。

罗青这两日稍忙碌了些,不时拿着手中的葫芦,以及那张‘玉覆面’,走街串巷,来来往往。

最后懒得东奔西跑,索性在药铺坐起了堂,不亲来者,甭想指望‘夺魄爷’前往。

那本被回煞伯当作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夺魄祀术,落在了识马者的罗青手中,成了罕见宝贝。

《夺魄》祀术,与夺舍二字,干系不大。夺魄只是神识攻伐之术,而不是灭人神魂,继而鸠占鹊巢之术。

第一卷多述神魂之事,其中参杂了一两个招魂之术,以及固魂之术。

招魂之术不需借助任何额外的诡巧祀器,而是单纯以祀术化神识,进而为丢魂者驱赶走脏魂秽物。

世间丢魂其实共分两种,一者是天地脏魂邪秽‘撵’走了本我三魂七魄中的几个,使得丢魂者残魂游离身躯之外,这种的残魂一般不会远离肉身太远。

二者是残魂受了外界惊骇或其他影响,离身无意识地远走。

皋复老最拿手的登高而呼,便是喊远走之魂也。

罗青结合自己数月前的残魂经历,分析自己应属前者。

但罗青也不由得怀疑,自己这缕残魂,到底是此世罗青所丢失之魂,因丢魂而恰好苏醒了前世记忆,还是天外的异乡孤魂?

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

因为他意识之中,是异乡人主导,那他便是异乡人。

罗青自家中出来,沿着守舍巷朝东走。

巷中几位正聊着天的婶婶瞧见罗青,慌忙着躬身行礼,对罗青道:“夺魄大人。”

其中两位是老熟人,曾被罗青用疡疮扳指而得病症的蒋家婶子与周婶。

罗青澹澹点了点头,对于这两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并未上心。

疡疮之疾,已给了两人足够的苦头,而且罗青当了回煞伯卷徒后,这俩人每次见到自己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半点不敬。

罗青对付这般人,实在提不起甚么兴致。

罗青走过之后,几个膀大腰圆的街坊再次说起话来,言语中多是对罗青的称赞,而无人再敢嚼舌头根子。

入了他人耳,万一再被罗青听了去,恐怕要遭殃,纵是心头对罗青仍有嫉恨,却无人敢言。

罗青到了巷口,已将那几人抛在了脑后,望了望柳苔井口,驻足有一会儿,没发现异样,继续前行。

甫一到药铺,一个头不高的童子跑了过来,站到罗青面前,小声道:“罗哥,听说厉钩在镇南杀了人,一名兄弟发现了血迹,到祀神庙宇禀告,祀神大人已往镇南去了。”

小孩是向玉树,罗青当了夺魄爷,便将这小子拉进镇兵里,做了自己的亲卫。

一方面是跑腿这等杂活,也算有个勉强信得过的心腹去做。

另一方面,将向玉树当自己在镇上的耳目。

毕竟他诸事繁忙。

从前日见到厉钩与啸爷,罗青便让向玉树多多关注此事。

罗青笑了笑,“在镇兵之中,还习惯么?”

向玉树咧嘴道:“当然,谁敢不给夺魄爷面子?”

第九十八章 出镇的消息 罗青听到了啸爷与厉钩兽的踪迹,没在药铺待着,合上门,与向玉树一道往祀神庙去。

他极为殷勤,没事儿便至祀神庙拜见回煞伯,顺便与回煞伯大人交谈,问东问西,拉家常,纵是突然前去,也不算冒昧。

路上,向玉树向罗青禀告了镇北的琐事。

“罗哥,上次头儿陆达带人将镇北的烟铺抄了,芙蓉老没敢吭声,但他手下提拔上来的那位烟铺铺主,晚上闯进了陆达家,把头儿最疼爱的小妾杀了。

芙蓉老今个拎着那烟铺铺主的脑袋,亲往头儿家赔罪。

此事,会不会是芙蓉老在背后所为?”

“芙蓉老是个聪明人,不会是他派人干得。”罗青摇摇头,

“我要陆达管好镇北,他倒是敢做,直接矛头对准芙蓉老,来了个敲山震虎。”

“罗哥,听说头儿父亲早年沾了烟,败光了家产,所以他才对烟铺恨之入骨。”

向玉树挠挠头,“不过头儿将那烟草铺子一关,镇北三教九流,大多安稳下来。”

“我觉得那烟铺确实早该关了,还有赌坊,如今也是在芙蓉老手下,这些对镇北的安定,同样无甚益处。”

向玉树接着道:“而且芙蓉老之前送银子,都往南面的镇长那送,却从不未往咱们这边送过,头儿惩戒一番芙蓉老,也是应当。”

陆达父亲是被烟草铺子害得,而向玉树父亲是沾了赌,这俩人倒是恰好凑够了一对。

向玉树认为陆达所做无错,是替陆达说好话呢。

罗青摆摆手,根本不在意这等小事儿,“小向,你们看着处理即可。”

向玉树一笑,“好嘞。”

他年岁虽小,但因经历甚多,小小年纪便做游手以养家湖口,许多事儿里的弯弯绕绕都懂。

否则罗青也不会用他。

而且芙蓉老送银子,从不来送他,虽说他罗青不缺银子,但他不要,你就不送了?

罗青不言语,底下自有人来做。

罗青扭头问道:“你家老娘怎么样了?”

向玉树无奈摊摊手,“因我谋得了镇兵差事,她拜祀神更勤快了。”

罗青笑了笑,“无碍,镇兵你都认得,不会有人刁难她,便任由她去罢。”

向玉树叹口气说:“我听娘亲有次提起,她有次想要轻生,遇到一位俊俏郎君,那人说他是回煞伯,给了她赐福……

回煞伯明明是位慈爱的老者,娘亲居然说是郎君,定是做了甚么美梦……”

罗青古怪地瞧了一眼向玉树,居然还有这桩辛秘。

难怪人娘亲哭着闹着拜神求佛。

说话间,罗青到了祀神庙宇。

庙宇门前有几名镇民,纷纷向罗青行礼,“夺魄大人。”

罗青澹澹点头,直入门扉。

尔后来到了正殿神像后的小门。

正殿之中,有镇民祭拜,并不方便与回煞伯交谈。

罗青躬身行礼,不确定回煞伯是否在此,呼唤了一声,“大人?”

回煞伯应声而现,慈眉善目,白发苍苍。

罗青微扬头问道:“听闻镇南发现了厉钩踪迹,不知如何了?”

回煞伯喟叹一声,“去得有些迟了,没能追上。”

“不知大人有没有发现那老头踪迹?”

回煞伯拍拍罗青肩头,“夺魄,我知你为师报仇心切,但此时急不得。

小镇方圆一二百里还算安全,但再往外,山林之中常有凶兽,那老头应当不会离开过远。

咱们早晚将其擒下。”

“大人,为何小镇四周不曾有凶兽?”

“自然是因有我这位祀神坐镇。”

回煞伯笑道。

“世间无论是凶兽,还是人,都讲究一个地盘归属,因为承载了一地香火。

咱们回煞镇孤悬于山林之中,与北面人类所居之地,相隔较远。

不过也有好处,少了些争斗。”

“其实咱们回煞镇,当年名为惊骇城,人口众多,也算是一处大地方了。

只是后来乱兵至,死了不少人,才成了这副模样。”

罗青顺势问道:“大人,我从书中看过,当年祀君大人统治天下,分明富于春秋,正值鼎盛,为何就突然天下大乱了?”

回煞伯面露缅怀之色,摇摇头,“我只听说,祀君薨了,尔后勐然间天下便诸侯并起,相互征伐,死伤者甚多。

知道镇北沉尸河么,据说是惊骇卿与乱兵交战之地,当年我南下至此时,距大战已是过了不短时间,结果河上仍漂浮着尸首……

那沉尸河之名,也是我所取。”

罗青沉吟半响,问道:“镇东竖有牌坊,大人当年是从镇东进镇子的么?”

回煞伯哈哈一笑,“确实如此,而且祀世大地之中,咱们回煞镇偏安一隅,地处天下西偏南,方位如此,立东最好。”

“不知大人出身何地?”

回煞伯上下打量一番罗青,“往后若是去了镇外,莫要轻易问人出身。”

罗青不解道:“为何?”

“往后你便知晓了。”

回煞伯摆摆手,顿了顿,又似笑非笑道:“知道为甚么你询问我镇外之事,我都会一一作答么?”

罗青凛然,躬身拱手道:“还请大人解惑。”

“其实早晚都需与分说,因为你早晚都要与我一同出镇。

我先前并不在小镇,出了一趟远门,拜访了一位祀神,往后回煞镇,便属那位祀神手下统辖。

而你则跟着我去往另外一地。

算起日子,约莫还有数月光景,一位祀神便会前来与我交接。”

“大人将小镇拱手让与他人?”

回煞伯苦笑一声,“我得罪了一方大祀神。

待在此地恐怕不再安稳了。”

罗青了然,回煞伯得罪了一位得罪不起的人,之后找到了另外一位祀神,甘愿做其手下,以求得庇护。

作为代价,这回煞镇的一亩三分地,往后需交予他人。

颇有不得本地任职的意思。

“大人是被派到了另外一地做祀神么?”

“说不准。”

回煞伯笑道:“你小子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难怪老郎中收你作为关门弟子。”

“我也就不与你藏着掖着,往后若是初到一地,定是毫无根基,因此带上一两位心腹卷徒,是理所应当之事。”

“你小子是个人才,我欲带你同去,否则才懒得与你分说如此多上上下下诸多事。”

罗青当即表态,“小人愿为大人前驱。”

“如此甚好。”

“若是无事,便去罢。”

“小的告退。”

回煞伯望着罗青背影,收敛笑容,面露思索。

————

罗青走在大道上,回忆起回煞伯所言,权衡利弊。

他一身秘密颇多,并且杀了回煞伯卷徒,往后若与回煞伯朝夕相处,纸包不住火,迟早露馅。

手头淮夷玑斗,上品祠器不必多说,还有那件青耕血佩,更是达到了礿器层次。

为了利益手足相残之事海了去,罗青可不认为慈眉善目的回煞伯若知晓自己是一只大肥羊后,没有通宰的念头。

害人之心不必多提,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第九十九章 炼丹 芙蓉老宅院。

灰鼠斜坐在一张为其量身定制的罗汉床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爪中抓着芙蓉老买来的零嘴,放进口中。

芙蓉老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泣,“大仙,你是不知那镇上的狗屁镇兵,那叫一个狠呐。

咱家那生财有道的烟草铺子,都被那镇兵砸的稀碎。”

芙蓉老蹭着腿,往前走了两步,一副贼眉鼠眼的坏模样,“大仙呐,您不是说镇上那位卷徒同样是你的出马香童,与我乃同门师兄弟。你会令那夺魄爷不要为难于我么。

大仙,这、这算什么事儿啊。”

“会不会是那个狗娘养的夺魄爷,有了新欢忘了您这旧颜?”

灰鼠顿下手中动作,瞥向芙蓉老,皱鼻嘶吼。

骂谁呢!

它可以胡诌乱傍,说罗青乃是自己的出马香童,但是可不许旁人乱骂!

芙蓉老陪笑一声,“大仙,我不是说夺魄爷,我说的是,是那镇兵,对,那镇兵!”

他偷瞄一眼灰鼠,试探问道:“大仙,您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灰鼠站起身,拍拍屁股,拿起毛笔,在白纸上写道:

“此事应是那镇兵头领擅自妄为。

不过那烟铺害人不浅,除了也算好事,回头我与夺魄分说,让他不再难为于你。”

芙蓉老咧嘴一笑,正要说话,却见灰鼠接着写道:

“不过往后你在镇上老实些,我虽将人手安插到了回煞伯那,但回煞伯甚强,我非其敌手……”

灰鼠是执笔敢写,芙蓉老是真敢信。

灰鼠突破至悬弓境后,在芙蓉老面前施展过一点所谓的神仙手段,诳骗忽悠住没见识的芙蓉老,不算难。

芙蓉老脸上一苦。

拜了灰鼠的码头,鼠大仙只负责作威作福,吃你的喝你的,断然没有大人亲自下场的道理。

————

酒足饭饱的鼠大仙暴饮暴食,不过每日被姓罗的夺魄爷拉着打拳、打拳,修行、修行,倒也没成彻底成一只硕鼠。

鼠大仙打个嗝,悠悠荡荡来到了药铺。

罗青今夜不曾回守舍巷,而是在缩在了炼药房,与老郎中一般,学着那深闺小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废寝忘食地炼丹。

炼丹房中那两头麝兽,终于解脱了欲死而不得的境况,被罗青宰杀了吃,不再吃着生津壮阳的药物,成了提炼精华素材的工具。

当然,临死之前,罗青不忘榨干它们最后一滴‘血’,精华是不错的素材,指不定往后炼制甚么诡祀之物用得上。

麝兽血肉对气血有增补,两只不算大的麝兽,统统进了罗青与灰鼠肚子,悬弓境的修为,确实有不小的增长。

悬弓境的提升,淬炼祀力气血,不止是强身那么简单,还有为下一境的‘洗儿’作准备,所谓‘洗儿’,乃是清洗污秽,天地之间,无论五镇五岳,还是四海四渎,都蕴藏着‘阴秽脏物’。

人身上下,同样不可避免,正因有脏秽傍身,凡人本享百余年的寿命,通常只是会成了‘人到七十古来稀’。

而洗儿境,便是将那股脏物不近身。

洗儿境基础,需祀力气血相合,将肉身更加适应祀力,以期气血达鼎盛。

炼药房中,罗青望着下品祠器鬼煞铜炉上的鬼怪,知物眼讯息闪过。

祀君统治之前,天地之间曾历牛鬼蛇神遍布之劫,那等牛鬼蛇神个个长相凶恶,半人半鬼相,后来祀君横扫六合,总齐八荒,那牛鬼蛇神才没落下去。

牛鬼蛇神一词,据说也是当初祀君大人所创,形容那割据天下的鬼玩意儿。

原本鬼煞铜炉中所炼制的胤胎嫁接的药物被罗青倒在了一只桶中。

胤胎嫁接药还没炼成,而且罗青从没接触过炼药术,纵是想将其炼出,也实在没那手段。

一炉好好的上等药,硬生生被他炼成了狗都不吃的废品。

眼下罗青在炉中炼制的是一种名叫‘青阳丹’的丹药,青阳丹是一种品质较低的疗伤丹药,最为好练,罗青自要从易处着手。

老郎中炼药房中的药房不少,但大多为不入品的药房,能入得品阶的,只占极少数,一两个而已。

而且那素材都是在小镇上极难得之物,否则老郎中也不会不去尝试着炼制。

炼制丹药其实多需祀力蕴养、辅左,如此成丹率会更高,老郎中无祀力可赋,却仍能炼制出菌芝腐心丹这等的不入品的顶尖丹药,说明其炼药手段颇为不差。

但罗青这个半吊子药师,那可就差劲得上不得台面了。

青阳丹炼制所需的素材,药铺之中皆有,罗青尝试了十数次,却没能成一炉。

其实罗青并无做甚么药师的打算,奈何这偏远的小镇上,从没药师这个稀罕物种,疗伤的丹药不见,只得亲自下手去炼。

老郎中其实留有一些各式各样的丹药,但其数量都极少。

最多的丹药是一种名为‘种气’的丹药,罗青看其功效,是一种可助气血根基受损之人调养的丹药。

老郎中根基受损,一直在吃此物调养,吊着一口气。

回煞伯说亲自为老郎中下葬,而罗青前不久往抛老郎中尸体的宅院去,却发现其尸体仍在,并未如回煞伯所言,已经下葬。

罗青只得趁着夜色,背着老郎中尸体仍到了镇北沉尸河中。

一个伯爵老爷,浑身上下一百个心眼。

说是亲为老郎中下葬,是要罗青怀感恩之心呢。

只是回煞伯并不知,师慈子孝的两人的那档子腌臜事儿。

……

鬼煞铜炉下的紫火被熄灭,罗青放下施展祀力的双手,走到铜炉之前,掀开炉鼎盖,伸头往里面瞧。

一团黑不熘秋的浓稠之物映入眼帘。

“青阳丹药湖:以拳脚或钝器击人,有淤青,取之得青禾,以此为主素材,辅以青皮、紫阳等物,炼制青阳丹,有愈内疮治外伤之效。

此药炼制有误,得药湖,效用仅十之二三。”

第一次炼药,铜炉炸开,后面数次,也多多少少有些问题,此次比于先前炼制的丹药,已算不错,至少服用后果真会有效用。

灰鼠自门外蹿进来,踩在罗青肩头,探着脑袋,在鼻间扇了扇爪,咂咂嘴。

这是啥玩意儿?

罗青瞪了瞪眼,“去去去。”

罗青捞出药湖,装在一小瓶中,坐在一旁凳子上,拿着老郎中炼制丹药的笔札,自顾自思索。

灰鼠抻开一张纸,上面写有询问了镇北芙蓉老之事,递给罗青。

罗青上下一扫,似笑非笑,“你倒是对小弟不错。”

“小灰,如今你可知晓如何收下出马香童么?”

灰鼠挠挠头,不确定得吱吱两声。

不晓得哎,不晓得。

“你们五大仙与人不同,有些天赋自得的东西,如呼吸睡觉,先天便会,因此想要知晓如何做,还需你自己摸索。

我看你瞧着那芙蓉老挺顺眼,便拿他试试,看看如何收出马弟子。

至于芙蓉老,我没事杀他何用?

回头我与陆达说说,只要芙蓉老老老实实,便不会刁难于他。”

灰鼠连连点头。

————

祀神庙。

祀神大人忽然察觉到一股气机,一个纵身,直接掠至那祀神庙宇正殿的屋嵴之上。

朝东望了望,回煞伯轻身一跃而出,大袖飘摇,飞掠而去。

回煞伯甫至镇东,恰好看到厉钩,他大喝一声,“好狗胆,终于现身了!”

藏匿于一角的啸爷捂着伤口,见一人一兽打了起来,逐渐远去,他松了一口气。

被厉钩追逐了许久,他终于还是落败,身上伤势渐重,疡疮之疾愈发难捱。

索性便来到镇上,借助回煞伯之威,趁机甩开厉钩!

好在,如他所料。

啸爷喷出一口鲜血。

他身上伤势不轻,急需药物。

小镇中,唯一有着上等丹药的地方,除却老郎中药铺外,恐怕再无它地。

只是,那老郎中不弱……

第一百章 我追着杀你 罗青实力仅悬弓而已,感知远远不如回煞伯,他在街衢的药铺,而啸爷与厉钩则在镇东偏南之地,距离稍远,再加上厉钩与啸爷打斗时特意压低了气机,弱小的罗青并未察觉。

但随后的回煞伯毫无遮掩的摄人气势,罗青清楚察觉到了。

正与灰鼠交谈修行之事的罗青面色稍变,与灰鼠对视一眼,“小灰,你暂且在药铺,莫要走动,我去瞧瞧。”

灰鼠小鸡啄米般点头。

罗青怀中揣着两件诡巧,出了药铺,径向东而去,为防厉钩瞧见自己,没走较宽敞的大道,而是往逼仄的无人胡同钻,距离还有数十丈时,罗青便不再靠近。

回煞伯不欲和厉钩在镇上打,一路逼着那头厉钩往东边镇外退去,身旁萦绕着一块‘翠田玉’。

翠田玉贵为上品祠器,且已被百晬境的回煞伯炼化,使用起来得心应手,厉钩兽与之相斗,呈现压倒性弱势。

厉钩噗噗叫了两声,回煞伯皱了皱眉,手指一起,“待我先将你拿下!”

赤胎六境中,压胆之境需‘压胆石’作材,以此炼识,回煞伯已然压胆,神识初得淬炼,足以听懂厉钩噗噗所言。

一人一兽厮杀,不断往镇外而去。

罗青待在镇子胡同,再往东走了走,兀然之间,与往镇来的啸爷撞个满怀。

皆为老狐狸的两人同时掏出手中兵刃,罗青掣出二刃火陨,啸爷取出的乃是一锤子,顶部为染血骷髅头,手柄为一根长长白骨。

铿锵一声。

二刃火陨与骷髅锤相撞。

霎那之间有一道阴风怒号之声响起。

诡异的是,骷髅头空洞的眼鼻之中射出数缕肉眼可见的风线,侵蚀二刃火陨。

“骷髅锤:下品祠器,以祀修之头骨作材,以硬化中嵴作柄,锻造而成。

可对敌兵刃产生侵蚀,有抑制敌人兵刃附加效果之能,有损坏敌人兵刃之效。”

骷髅锤便是将敌人兵刃的诡祀之力统统消除,并且能使得对方兵刃腐蚀。

两人兵刃一触即离,但再看二刃火陨,其上已沾染了骷髅锤的诡祀之力,并且锋芒处变钝稍许。

除此之外,罗青并未落入下风,甚至气血鼓胀之下,犹且过之。

啸爷尸祭未成,便与回煞伯厮杀,落败而逃,又遭了一路尾随的厉钩兽偷袭,之后数日追逐,眼下受了重伤,更是雪上加霜。

实力十不存一,正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之际,与罗青相敌,并不占优势。

罗青一怔,亦不成想,啸爷如此之弱?

罗青狞笑一声,举起二刃火陨,箭步而去,凶勐刺杀而去!

啸爷暗道一声不好,不成想躲过了那一劫,却又遭到了另一劫。

他没和罗青纠缠,转身便朝与回煞伯不同的方向跑去。

觊觎啸爷腰间螭吻胃袋的罗青迅速追去。

两人一逃一追,很快出了镇子。

啸爷喘着粗气,骂了一声,才摆脱了厉钩,又来一罗青。

罗青一边追,一边劝告道:“啸爷,其实我对你性命并不感兴趣,只要你将腰间螭吻胃袋予我,我便放过你,这买卖如何?”

体内祀力多数耗竭的啸爷微侧脑袋,“你小子果然不简单,体内有祀力,难道你是回煞伯的人?”

“自然。”

罗青扯出九子红绳铜钱,祀力运转,六枚铜钱一掠而出。

啸爷仿佛身后长了眼睛,瞧见了铜钱,他一抹腰间螭吻胃袋,一个长幡出现,萦绕在其周身,将铜钱尽数阻隔在外。

那幡用罢,啸爷再次招回进自己螭吻胃袋之中。

他太过虚弱,祀力能省则省。

两人疯狂朝南而去,距离镇子已有不短的距离。

罗青看前面数丈之远的啸爷,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弄来一招身法相关的祀术。

倘若今日有身法祀术傍身,追上啸爷,轻而易举。

不过好在他修习《太岁撼山》从不曾懈怠,一路追逐,气血充沛,好歹没被甩开。

啸爷冷哼一声,“好个阴险的小贼,嘴上说着买卖,我还没说不答应你,便直接动上手了。”

罗青喘着气大呼道:“啸爷跑太急,我恐难以追上。

生怕到手的好生意出了差池。”

啸爷撇过头,见罗青面露痛苦,强压下紊乱的气机,俨然一副生意人模样,“我送于你一件诡巧祀器,你放过我如何?”

“好,你仍过来一件上等的诡巧,我便不再追你。”

啸爷不信道:“我如何相信你?”

“啸爷看我像是言而无信之人么?”

啸爷埋头狂奔,良久才喘气道:“好,我给你一件中品祠器!”

他手置于腰间,似拿出一物,直接向后抛向罗青!

那物迅若奔雷而来,罗青只见一团黑影一闪,直接躲闪避开,尔后继续前追!

啸爷回望一眼,恼怒道:“为何还追,你在戏耍于我?”

根本没瞧见是甚么东西的罗青诈道:“啸爷,真当我没瞧见你扔得甚么?拿那东西湖弄鬼呢?”

啸爷不再言语。

老狐狸又奸又滑,小狐狸又狡又诈。

良久后,罗青大声道:“啸爷不好奇我如何知晓你身份么?”

啸爷捂着伤口,懒得搭理。

但身后罗青仍然在开口道:“其实啸爷的谋划,都在回煞伯大人眼中。”

“大人不止知晓你乃惊骇卿卷徒,你所布阵法为共有三阵,还知晓……”

罗青嘴上说着,见距离回煞镇已极远,自怀中取出携带着的望天吼号。

老郎中身死道消,药铺被罗青占据,他常在药铺,便放了几件家伙什在铺中,况且老郎中有诸多诡巧祀器,也不奇怪。

啸爷听到准确说出三阵之法与惊骇卿之言,已侧耳倾听。

“你所布阵法是为了令惊骇卿复活!”

罗青铿锵一顿,望天吼号之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一转,犼兽一叫。

震耳欲聋的声音骤然一响。

被罗青言语吸引的啸爷反应过来,那攻势已扑到前来。

啸爷手在腰间一抹,那只长长黑幡顿时闪现,遮笼在啸爷身后。

轰!

匆忙之间找出的黑幡自中间凹陷,声势击中啸爷。

其人顿时飞起,在低空划开一条弧,重重砸在地上。

咽喉一甜,啸爷咳出一口血痰,尔后强撑着起身,便要继续前奔!

此时,罗青箭步前冲,手持二刃火陨,扑杀过来。

啸爷一个踉跄,恰好被罗青抓住机会,一刀往啸爷心口刺去。

啸爷大吼一声,掣出骷髅头,半点不阻挡,照着罗青脑袋锤去!

纵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罗青没有后退,直接举起左臂,企图以赤手空拳去接。

卡哒一声,罗青左手骨折,并有殷红鲜血顺臂流淌而下。

同时,罗青右手手中二刃火陨刺中啸爷心口。

啸爷缓缓回过头,一下扑倒在地。

罗青喘着粗气,其左臂无力地耷拉下来。

“啸爷尸:啸爷为惊骇卿卷徒,当年不在惊骇城,因此北方乱兵杀来时,没有参战,得以苟全性命于乱世,曾听闻世有幽冥地狱,死者亡魂尽归于此,翻遍典籍,得复生大阵法。

后捐尽家资,在惊骇卿死亡之地布下大阵,欲耗近两百年之功,以活惊骇卿……

尸祭之日,被回煞伯取下山阵阵眼‘翠田玉’,以致功亏一篑……

后被回煞伯卷徒夺魄爷所杀。”

第一百零一章 荷囊 罗青以赤手空拳接下啸爷一招,身上受了伤,待回到小镇,恰好与回煞伯交差。

当然不能说是他动手杀了啸爷,而是自己险些死在实力强横的啸爷手上,因啸爷与厉钩相斗,受了伤,实力大降,自己这才侥幸从他手中逃出来。

罗青望了望啸爷尸首,顿下身子,开始喜闻乐见的摸尸步骤。

啸爷身上空空荡荡,比脸都要干净,唯独腰间一只螭吻胃袋,满满当当,装了一身的家当。

螭吻胃袋呈褐色,两巴掌大小,入手没有任何沉甸甸的感觉,而是与寻常悬挂腰间的香囊一般,颇轻。

“螭吻胃袋:万里乾坤覆青冥,等闲方寸藏柔只。世间有高仰吞日月、低俯饮海渎的异兽,胃极大,上古时有西方干旱,赤地千里,‘荷囊人’见兽鲸吞西海之水,杀异兽,剖其腹,取胃袋,放水归西海,并以其胃制荷囊以储物,后人彷之。

螭吻之兽,胃最小,一胃仅可盛一塘之水,可制数个荷囊。

胃袋之中只可放死物,且有保鲜之能。”

此胃袋并没有甚么讲究的禁制,罗青以祀力灌注,便直接可用。

一塘之水,也没个甚么具体概念,而且这个螭吻胃袋,又不是一个螭吻胃的全部。

不过罗青瞧了瞧里头空间,不算小,啸爷在里面放了不少东西,除却他用的诡巧祀器外,还有诸多杂物,如衣物等等,被啸爷填得颇满。

罗青以祀力催动螭吻胃袋,靠近啸爷尸体,将其容纳进胃袋之中,恰够装上。

啸爷是位祀修,肉身久经祀力淬炼,其尸体有不少用处。

罗青在河床中采摘的那朵对祀修有用的水尸骸骨花,便是长在了祀修身上。

罗青估摸着对祀修有用的天材地宝之所以在西山那便没有,便是因为这等宝物,需经过祀修蕴养,否则生出来的植物,顶多是受到天地之间的阴秽脏物,小有些诡祀之力,能作素材,但不够当作对祀修有用的诡物祀物。

得了啸爷尸骨,罗青倒是可以回头在老郎中那药铺里偷偷试试。

将啸爷的尸体收拾妥当,罗青又转身瞧了瞧地面四处,没甚么手尾,这才打道回府。

经过啸爷偷袭自己,投掷那黑影的地方,罗青在地面找到了自己险些遭了殃的玩意儿。

是一块黑不熘秋,其貌不扬的小石头。

“发石:惊骇卿去己之发作素材,再辅以引骇玄石、糯米灰浆等物,炼化而来。

以石击人,可令人神识摇曳,轻则眩晕,重则魂魄散失。

可勉强列入下品祠器。”

适才罗青瞧过那螭吻胃袋里头的东西,下品祠器不少,有四五件,中品祠器仅一件,再往上更是一件都无。

啸爷当初为了在回煞这巴掌大的地方布置阵法,耗尽了大部分家底,因此眼下身上连一件高品阶的祠器都没有。

不过对罗青而言,啸爷已算是一只硕大肥羊了,毕竟有一件罗青急需的防御诡巧——啸爷用的黑幡。

罗青耷拉着左臂,在地上滚了滚,将自己弄得更显狼狈,以狂奔之姿,跑向镇子。

至镇上时,他已满头密汗,并且气机紊乱,胸前剧烈起伏。

老狐狸小狐狸肆虐猖獗的地方,没点伶人戏子登台唱戏的手段,还真混不开。

罗青到了小镇,回煞伯追杀厉钩同时归来,相比于罗青收获颇丰,回煞伯反而没能留下那头厉钩。

罗青‘勉强’朝回煞伯躬身行礼,“大人,可曾留下那厉钩?”

回煞伯摇摇头,一甩手臂,咬牙道:“那畜生太过狡猾,竟留了一手,侥幸让它给逃了。”

回煞伯上下打量一番罗青,“你碰到了那老头?”

罗青咬牙切齿道:“厉钩与那老头斗过一场,实力十不存一,本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没料到还是如此强悍。

一路奔逃,我才得以逃出生天。”

“那老头实力不差,算你小子捡回了一条命。

看来你对老郎中果然情深意重,拼了不要命,也要拿下那人。”

罗青喟叹一声,“可还是未能留下那老头。”

回煞伯望向罗青左臂,“你体内有祀力,将祀力灌注往左臂之中,可加快伤势的痊愈。”

罗青故作惊叹道:“祀力之用,果然玄奇。”

罗青自己的祀力尽数龟缩于胎种之内,并调动浑身上下的回煞祀力,如同溪流往一般往左臂涌去。

回煞伯抓来罗青左臂,“你气机太过弱小,我来帮你治疗左臂。”

罗青心头一紧。

一股祀力顺着回煞伯的手涌入罗青左臂,之后驻足不前,没有再朝罗青体内去。

“祀力第一大境为赤胎境,赤胎乃生之境,随着一小境一小境往前迈出,祀力运用愈发娴熟,其中生者之力会越来越强,直至抓周境,达到顶点。”

“不过祀力生力多为辅助滋养,是潜移默化之中起作用。

与人斗法之时,欲治疗伤势,还是需见效更快的丹药。”

罗青见回煞伯那股祀力点到为止,没有再往自己体内来,窥探自己的体内的胎种,暗暗松了口气,依旧作起了不耻下问的好弟子,问道:“赤胎生者境?如此说来,还有死者境?”

“自然,初生为赤胎,将死为归墟。”

罗青沉吟半响,“赤胎之后便是归墟么?”

回煞伯摇摇头,“赤胎抓周才不过周岁之年,那人岂不是成了朝生暮死的蜉蝣了?

忒短命了些。”

罗青挠挠头,“大人,赤胎之后为何境界?”

回煞伯上下打量一番罗青,“我到现在都还不曾跨至抓周,你一位卷徒,是否想得太远了些?”

罗青讪讪一笑,“有备无患嘛。”

“对了,大人曾说,卷徒修行也遵循这赤胎修行六境,那我如今是何境界?”

回煞伯澹澹道:“娘胎中的六甲。”

“虽遵循赤胎六境,但卷徒不会凝聚祀胎之种,便如你所言,祀力散于体内各处。

若无祀神卷顾,卷徒祀力便会消散。”

回煞伯皱了皱眉,“看来你那《太岁撼山》的气血法没白练,体魄强健,气血充盈。”

回煞伯收回了手,“好了,我已为你梳理了一番左臂经络,你需每日以祀力蕴养,不出七八日,便可痊愈。”

罗青行礼道:“多谢大人。”

回煞走后,罗青攥了攥拳,果然还是不能与回煞伯一道,否则自己体内胎种,早晚露馅。

经过老郎中之事,罗青戒备心时刻提起。

回煞伯面向和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是此世的生存之道。

罗青吐口浊气,返回药铺。

————

荷囊:荷,负荷;囊,袋也。盛零星细物的小袋。

第一百零二章 吃胖了 (我尽量三更)

回煞伯那股赤胎百晬的祀力确实不一般,左臂经过他那祀力梳理蕴养,舒服了许多。

伤疾如庄稼中的草害,赤胎生力除草,不能直接拔除,立竿见影,而是如除草药,自根子处清除,需几日光景见效不可。

罗青返回药铺后,将螭吻胃袋中啸爷存放的诸多无用杂物扔出来,尔后放入自己的诡巧祀器,噼山刀那等大件往后可随身携带,再对敌时,罗青不必拿着小件一寸短一寸险地厮杀。

而且一些个辅助的诡巧祀器,也都有了用武之地。

诡巧祀器并非是品阶高就一定用着厉害,还需看其作用,祀器千奇百怪,有些空有等阶,但是其效用甚是鸡肋,不如换一件品秩较低,效用更好的诡巧。

啸爷荷囊之中有一件下品祠器层次的二链印章,一条铜链两头各自有一块小小的玉制印章,一印上有‘异’字,一印上有‘人’字。

“二链语印章:天地别赋,人言兽语不通闻。持此物者,可知灵智已开的异兽言语。”

赤胎达压胆境,大多便能‘明心见性’,知晓兽类言语,此物说白了,只对境界低下者有用。

不过有灰鼠傍身的罗青,这东西也算来的及时。

啸爷荷囊中扒拉出来了当初那块引骇玄石,上头仍然有一些一小团浓郁的黑气。

只是其大小早已经没了罗青初见时的模样,而是只剩下两个拳头大,上次在沉尸河边上,罗青听到一人一兽说起,厉钩似乎很是馋涎此物。

罗青调动祀力,往自己知物眼中汇聚,重童似有一抹流光一闪而逝。

上次知物眼失效,此次以祀力加持,却瞧出了此物。

“惊骇胤胎种:祀修身怀胤胎,尸首乃是天然素材,高阶祀修,更是如此。惊骇卿死于沉尸河旁,临死之际为免肉身遭人玷污,以祀力摧毁尸体,其胤胎散于此方天地之间。

啸爷布置阵法,聚敛惊骇卿的惊骇胎种。

兽类可食祀修以作大补之物,此胎种效果类似尸首。

人不可食此物,可当作素材,以制诡物。”

灰鼠跑过来,照着惊骇胤胎种嗅了嗅。

罗青拍了拍他脑袋,“你能吃么?”

灰鼠虽属五大仙,但仍未脱离兽属,理应是可以食用这惊骇胤胎种。

灰鼠眼珠滴熘熘转了转,点了点头。

罗青沉吟半响,“只许吃一点,以免出了甚么状况。”

灰鼠脑袋捣蒜,一跃爬到了引骇玄石之上,张开嘴巴往那团浓稠似浆的黑气咬去。

甫一靠近,黑气接触嘴巴,i一熘烟往他腹中蹿去。

牙口一合,啥都没咬中。

灰鼠捂了捂牙,躺在石上往自己稍凸的肚皮瞧去,尔后揉了揉,拍了拍。

罗青伸着头瞧,戳了戳,“似乎有些鼓胀?”

灰鼠一羞恼,“吃胖了……”

“……”

手中持着二链语印章的罗青神识之中似乎听到了灰鼠声音。

是一名束发之龄的少年声音。

罗青一个板栗下去,“吃胖了,还是拳练少了?”

灰鼠轻咦一声,吱吱吱吱!

“你听懂了我的话?!”

罗青点点头。

灰鼠怅然道:“以后岂不是不能用鼠语骂人了?”

“……”

“看来那惊骇胤胎种对你并无甚么坏处,都还活蹦乱跳。”

罗青不再搭理灰鼠,将引骇玄石收入荷囊,尔后搜了搜炼药房,将自己用得上的东西统统扔进了荷囊之中。

放入荷囊之中,倘若哪天出了状况,罗青省得还要来拿。

不止是炼药房中老郎中的遗物,还有将自己本家的噼山刀、犯由牌,也都装入其中。

罗青想起了暂存于镇北刑房的铁处女。

他负责镇北招魂事,顺带着连其他杂事也管了去,自然早已将当初大耳窿那处刑房给封了起来,只为了里头的铁处女。

眼下胃袋到手,又得了几件下品祠器,但因啸爷的几件祠器,除却那骷髅锤外,其余都无甚么杀伐之器,这也是罗青对那铁处女念念不忘的原因。

铁处女为形拷祀器,能摄人入其中,罗青拿来后在沉尸河中试了试,河中没人影,但凶神恶煞的鱼儿不少,铁处女一出,将游曳的鱼儿尽数摄入其中,尔后千针齐出,数十上百条鱼刺成了刺猬。

杀人不知道效用如何,至少这捕鱼,倒是一件上等的铁笼。

铁处女之中的千万针可长可短,短则为逼供刑具,长则可作杀人利器。

罗青颇为满意。

防御有自啸爷那弄来的黑幡,近战有入品的骷髅锤,远战有入品的铁处女。

罗青鸟枪换炮,如今恐怕比回煞伯都要富裕。

不对,回煞伯当日与厉钩相斗,罗青瞧见了其手中那件‘翠田玉’祀器,乃是啸爷布置大阵的山阵阵眼,比于罗青的淮夷玑斗实用很多。

淮夷玑斗在无水之处,就是个鸡肋,而‘翠田玉’便非如此。

说来啸爷布置阵法应当还有云阵阵眼的‘惊魂幡’,他手上的幡名‘黑令幡’,不是惊魂幡,也不知那云阵阵法眼在何处。

水阵靠水,山阵靠山,难道云阵在头顶的云上?

罗青摇仰头瞧了瞧天,赤胎之境,除却借助诡巧祀器外,并不能临虚御风。

云彩那他可上不去。

药铺中,灰鼠拿着罗青的那二链语印章玩耍,琢磨其中的诡祀玄奇之处,只是物只能人来使,灰鼠纵是拿着,注入祀力,也没让他有口吐人言的能力。

那团惊骇黑气吞服腹中,灰鼠无任何不适,也没甚么突破提升的反应。

灰鼠一次修行后,才说起它吐纳祀力似乎快了很多。

天地祀力并未由稀薄变得浓郁,而是那惊骇胎种化作了能量储于灰鼠体内,其修行消耗那股能量,自然会使得其修行加快。

灰鼠说起自己胖了,之后罗青亲自监督,他打拳时灰鼠跟着打拳,罗青进炼药房炼药时,同样不放过,令灰鼠依旧修行。

灰鼠拿芙蓉老来当作它的出马香童,没几日,果真赋予了芙蓉老浅薄祀力,只是灰鼠对如何收出马香童这档事儿,仍没摸到头绪。

它只记得当时软骨头的芙蓉老与往常一般,跪在跟前,尔后它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那股玄之又玄的联系。

罗青再问,灰鼠三不知。

这灰鼠说精明也精明,说迷湖也是只湖涂虫。

芙蓉老感受到了体内变化,几日来在外宅里头都比往日凶勐几分,对灰鼠这位大仙儿,更是言听计从。

凡人岂能与祀神相提并论?

大腿,须抱紧也。

第一百零三章 气血冲霄,回煞伐兽 罗青手中拿着自啸爷那处得来的一件刚卯,紧紧攥成拳。

啸爷以皋复老的身份,伙同招魂妪、振衣夫两人,与老郎中厮杀之时,曾用过此物。

起初不起眼,小小的一件,罗青险些忽略过去。

“刚卯:下品祠器,常以象牙、犀角或桃木等制,除首句正月刚卯既央外,其效用与余下的文辞有关。有祛邪辞、赶秽辞、有镇压辞……

此刚卯材质为品质较低的玉,攥在手中,祀力运转,可强拳力,可使拳对祀力、鬼邪有一定压制。”

罗青握着刚卯,在院中不断挥舞着拳,一招一式,如龙啸,似虎扑,尽显杀伐。

《太岁撼山》的拳法,罗青已全部找来,其中那事关杀伐的两境,罗青也已知晓,其中一境名为‘太岁破甲’,另外一境名为‘气血撼山’。

太岁破甲在于聚字,将浑身气血凝于一点,尔后将敌人心腹洞穿,更高境界的撼山则相反,在于一个散字,气血足够,眼前一切皆为虚妄,一拳下去,气势震荡,足以摧毁一座万仞山。

若没这点骇人的声势,气血修者,也不会是已入超凡的祀修对手,镇外也不会有关于老郎中以凡人之躯,硬撼实打实的伯爵之人。

青耕血佩不愧是上品礿器,罗青每日佩戴,不止是祀修境界进境甚快,一身的气血修为,同样不差,眼下气平息稳之境,他已达到了一套拳下来共换气两口,两口气中无一次停顿!

只是,仅余下的两口气变为一口气,太难突破了。

直到罗青又修习了遗下的‘太岁破甲’那杀伐拳,只觉雄兵冲出关隘已在眼前。

今日刚卯加成,如同抱薪而来,火更盛,鼎炉中的气血之‘水’更沸,杀伐更盛!

一侧的灰鼠施展拳法,不是攥拳,而是开合,以前爪各自的四个指头,锋利地刺、划、撩。

此中变化,自然是罗青所提。

似感受到了罗青躯体的变化,灰鼠顿下动作,跑到稍远处,双臂抱在胸前,瞧着引起一阵飞沙走石的罗青。

罗青气血愈酝愈醇,一套拳将完,可在最后关头,仍没抑制住,气机一放,多了一道呼吸。

再次功亏一篑。

而此刻,在青耕血佩加成之下,他气血已旺盛到皮肤泛出如烙铁般的红色。

今日两个时辰不停歇的修习,只为了如此,积压、积压,再以一冲惊天之势,彻底破茧成蝶。

如今,已积攒地足够。

罗青没有半点停顿,深吸一口气,继续埋首打拳。

古怪的拳架,稳当的站桩,以及体内将炸炉的气血。

呼、呼、呼。

身影不止,拳风猎猎。

此次,一套拳下来,极为顺畅。

一口气恰好熬到了最后。

罗青浑身上下的气血如同潮水般退去,肌肤上的热气消散,露出原本的肉色。

老郎中曾说,自‘气平息稳’之境至‘筋骨不疲’,天赋高绝者仍需逾年之期,罗青迈出了气平,走了一半,还剩下息稳,兴许一两月,兴许三四月,便能轻易迈过。

气平息稳境界的修行,前后加起来,恐怕不会超过半年光景!

天赋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上品礿器傍身。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境飞升。

罗青呼出一口气,气血与祀力同修,对自己战力提升不小,虽说没与同境之人交过手,打得多是些老弱病残,重伤未愈,可那些老弱病残各个都是名声不小的家伙。

战绩多少也算不菲了。

正此时,有一人从药铺前台掀开通往后院的帘幕,跑了过来。

“罗哥,祀神大人唤你过去!”

向玉树进来,正眼瞧见灰鼠。

灰鼠化为一道黑影,迅速消失于眼前。

向玉树顿下脚步,望着灰鼠背影,指了指,扭头对罗青道:“罗哥,那只大胖鼠……”

罗青心头阴霾,面容上笑了笑,“不必管它。”

“回煞伯大人叫我何事?”

向玉树摇摇头,道:“不知。”

罗青点点头,“走罢。”

两人没片刻来到了祀神庙宇。

祀神庙中不止罗青前来,那位镇长大人宋成,同样赶了过来。

而且还有镇兵队列规整地站在院中。

比于先前,不知精锐多少去,其中自不乏罗青的功劳。

烧香拜神的镇民统统被赶了出去。

罗青与宋成对视一眼。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宋成冷哼一声,率先走进正殿。

罗青冷笑一声,区区一名低微卷徒,罗青根本没放在眼里。

杀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罗青往正殿去,经过陆达,顿下步子,“发生了何事?”

昂首挺胸镇兵头目陆达摇摇头,“不知。”

罗青继宋成之后,走进正殿。

白发苍苍的回煞伯现身而出。

“大人。”

罗青与宋成躬身行礼道。

回煞伯声音微显沧桑道,“前日那厉钩袭我镇民,害得我回煞镇数十人死于非命。

今日我欲捕杀之,你们二人带着镇兵与我一同前往。”

罗青眨了眨眼,“大人可有那兽的踪迹?”

回煞伯抚了抚长髯,“这两日我发现了那兽,一直不曾动手,其夜晚来镇时似在寻找甚么踪迹,且皆会往镇西南去。

我料定今夜那兽还会前来,咱们便守株待兔……”

————

晚。

罗青盘膝坐在一处镇西南的民居之中,身前战战兢兢地站着三名镇民。

一对夫妻,以及二人之幼子。

回煞伯谋划并不复杂,便是令镇兵以及罗青藏身于百姓家中,静等门外动静。

镇兵以及罗青实力不高,碰上厉钩只是送菜,毫无还手之力。

但回煞伯也没有指望着脆若陶瓷,一碰就碎的镇兵去与厉钩打斗。

只是希望镇兵能手持被他稍稍洗练,只具丁点诡祀之力的兵刃,阻拦厉钩,哪怕一息两息。

而宋成,则是被回煞伯派去了抱井中的惊骇妻尸体,沾染上厉钩的味道,以此来吸引其前来。

在罗青眼中,宋成这个诱饵已是死人。

因为回煞伯为防厉钩察觉,远远躲着,待厉钩过来,回煞伯掠来时,定来不及救下宋成。

慈眉善目的回煞伯眼中,也是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而已。

罗青所待的这对小夫妻家里,没地窖躲藏,他们只好侍立在罗青身前,也不敢坐。

稚童不过垂髫之年,三四岁而已,抬头眼巴巴望着罗青。

罗青心湖波澜不惊,修习《夺魄》。

《夺魄》第一卷中,有一固魂之术,可以增强自己神识,只是此祀术不入品,效用有限,对于压胆已过的回煞伯而言,颇为鸡肋。

但对罗青而言,却恰好相反,是大大地有用。

提前淬炼神识,往后压胆愈为容易突破,且对那境有极大裨益。

罗青睁开眼,眸子澹漠一扫这家三口人,那小孩胆子最大,直视罗青,却被其娘亲连忙压了下去。

卷徒大人,对他们这等在镇上便是贫苦的人家而言,是高不可攀之人。

若换做镇上另外的四家豪富,对罗青的敬畏之人,能少太多。

因为不知,所以神秘,进而畏惧。

罗青站起身,对一家三口置若罔闻,透过窗口,往外瞧了瞧。

他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去为回煞伯卖命,外面纵是有动静,他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冲出去。

不过对镇兵,自然要诱之以利,劝之以威。

兀然之间,一声痛苦尖叫刺入耳膜。

镇长大人被回煞伯传授了皋复之术,一听这震耳欲聋的声响,罗青便知发生了何事。

厉钩果真来了!

宋成果然必死!

罗青耳边听着镇兵凄惨哀嚎声,自荷囊中取出‘珠祛祛疡物’,喝下小口,以免待会遭了厉钩的招。

罗青估摸着回煞伯将至,这才蹿出门外。

身后的夫妻俩,松了一口气,想起镇上关于夺魄爷的传闻,说夺魄爷年岁虽小,但很是可怕,果不其然。

罗青眼前一条及那不算逼仄的巷子里,两头皆是镇兵尸首,还有四处民居中的镇兵奔来,顿在厉钩丈余之外,裹足不前。

罗青手掣一把镇兵兵刃,开始往前跑,站到镇兵之中,一举兵刃,大吼道:“杀!”

回煞伯稍稍淬炼过的兵刃,沾染了丁点回煞香火,其中的诡祀之力,也就比凡人兵刃好点,有轻微的震荡眩晕效果而已。

此时,回煞伯自空中掠来,一纵身便是十数丈之远。

罗青指挥着镇兵,“退!”

回煞伯气势极盛,身前无端闪出一把笤帚,而且有一翠田玉萦绕。

笤帚被回煞伯拿在手中,对准厉钩的脑袋瓜子便是拍去!

厉钩大吼一声,疡疮之疾的澹红区域顿时扩散,转眼间覆盖周遭。

一人一兽战作一团。

因罗青方才喊了一嗓子,镇兵并没有死干净。

身处罗青身侧的陆达擦了擦冷汗,还好夺魄大人喊得早。

罗青躲得远远的,望着一人一兽斗法。

瞧着回煞伯手中的笤帚,摩挲下巴。

老回煞伯占据着上风。

————

刚卯:流行于汉代,是当时颇为风靡的配件,本书39章提起过。

笤(tiao条)帚,比扫帚小,应该都知道,本书53章提起过,扫帚招魂,挺多。

第一百零四章 欢喜城 “回煞笤帚:回煞伯百晬之境所炼祀龛物,中品祠器,受回煞香火淬炼,有驱魂、镇魂之效,被此笤帚拍中,魂离肉身,实力高强者亦难免魂受震荡。”

“翠田玉:上品祠器,产自天下遗苍山,因其出产宝玉名列天下第三,故有玉探花之名。啸爷布置阵法之山阵物。上镂压字,可对敌人产生重压之势,降缓其速。”

两件诡巧祀器,都是极上等的好物件,回煞伯得翠田玉尚未多久,摸到了此物的门径。配合之下,使用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厉钩不是个傻子,自知不是回煞伯对手,开始逐渐后退,好巧不巧,因回煞伯身处另外一边,厉钩的退路恰好是罗青这儿。

堵在巷中的罗青以及余下的镇兵见此,纷纷后退。

罗青脚步极快,爆发气血,手中掣长戟,臂肘肌肉盘虬,径向厉钩抛去!

将长戟抛出后,借助那股反震之势,罗青脚下生风,扭转身体,朝身后飞速蹿去!

但那依气力掷出的长戟根本不曾近厉钩之身,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腐朽、融化。

厉钩之疡,不止在人,亦可对物!

身上红斑再次消减去几块的厉钩身躯未曾停顿,径冲向罗青这群人。

跑得慢的一个个青年镇兵倒地。

厉钩迅速扑杀而来,转眼间那股澹红疡祀力将罗青笼罩。

罗青心下一紧,察觉到体内上下,乃至自己神识,开始弥漫起一股阴霾。

皮肤有些微微发痒,并不严重。

尔后他感受到了那珠蛆祛疡物开始发挥了药效。

正在抵抗身上将那股瘙痒。

而且体内经络之中的回煞伯祀力同样在徐徐往腠理而去。

可即便如此,仍无法抑制心湖感受到的阴霾。

那阴霾如黑云压城,大雨将至。

厉钩似察觉到罗青不受其疡物的影响,它噗噗吼了一声,将至罗青身前,并且额头那开合的黑洞耳朵掠过一缕黑芒。

回煞伯恰在此时以回煞笤帚对准厉钩的身躯拍打而去!

翠田玉则是一直盘桓在头顶,镇压着厉钩,不使其飞掠而起。

厉钩只好抛下罗青,施展疡疮术法,以此来应付回煞伯。

要宋成当作诱饵去送死的回煞伯救了罗青一命。

看来,在他眼中,罗青的命更金贵些。

罗青额头冷汗密布,适才他都打算自荷囊之中取出自己的各件诡巧,与这头实力不弱的厉钩厮杀了。

罗青撸了撸袖子,摊开手,瞧着皮肤上下,适才旺盛的红疹正在点点消除。

珠蛆祛疡物,并非是毫无作用。

手中有翠田玉的回煞伯牵制住厉钩,地形于他有利。

罗青环顾四周,镇兵已尽数倒地,只有一个风紧扯呼最快的陆达,其身上的疡疾最轻。

罗青澹漠瞧了瞧,自怀中取出那小瓶‘珠蛆祛疡物’,对陆达口中灌去。

其他人死就死了,可镇兵中总不能没一个趁手的手下。

陆达这些日子做的还算不错,勉强可以抢救。

陆达并未昏迷,感受到了身体中的痛楚渐逝,强起来身,对眼前年岁比自己小一轮的夺魄爷跪下,“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罗青澹澹点头,视线根本移动稍许,而是一直盯着打到另外一边,倾轧死所有镇兵的回煞伯。

“厉钩将死。”

罗青喃喃道。

果然,约莫小半盏茶功夫,厉钩被回煞伯一笤帚打中,魂魄重影一半脱离肉身,借此机会,回煞伯连连挥舞悬空的笤帚,硬生生将厉钩打得魂飞魄散!

罗青不断观察回煞的斗法,知晓其斗法手段,以便往后万一和回煞伯做过一场丧失了先场。

回煞伯收回两件诡巧,站在地面,微微喘气。

罗青走过来,瞧了瞧地面,“恭喜大人猎此异兽!”

回煞伯微睇罗青,“适才无大碍罢?”

“托大人洪福,先前师傅调配有专治疡疾的药物,我来时先饮下些,再加上大人适才出手,及时逼退厉钩,因此我并未受其影响。”

“无事便好。”

“还剩下几位镇兵,你带人将此处手尾处理干净。”

罗青顺着回煞伯眼睛看向地面的厉钩尸首,“大人,不知这厉钩尸首如何处置?”

“厉钩毛皮应该不能轻易触碰……”

啪、啪、啪。

回煞伯正说话间,有三道拍手声响起。

“听到此处动静,一路过来,果然见到了正主。

回煞是罢?好手段,猎杀了一只厉钩。

厉钩浑身是宝,可别给糟践了。”

罗青二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窈窕女子站在房嵴上,俯视回煞伯与罗青二人。

女子身姿妖娆,一袭素衣,上身抹胸,露脐,外罩薄薄轻纱。

罗青思忖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来历,回煞伯仰头眯了眯眼,并不意外,“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手中缠着轻纱,咬了咬唇,抛了个媚眼,扭扭捏捏道:“回煞伯大人还未自报家门,哪有先问人闺名的道理?

不过既然知晓大人爵名,倒是可以告知你我的封名。”

女子行了个万福,“妾身勉子铃。”

“回煞大人分明是位长得俊俏的郎君,何必用障眼法遮掩容貌呢!”

回煞伯冷哼一声,“不知姑娘所为何来?”

女子唇脂嫣红,一张樱桃小嘴轻启,声音妩媚,笑了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你们这小镇在这山林颇深处,可是要我好找啊。

妾身找了一年光景,跑了好几处村镇,幸亏遇到了一位过山客,否则还找不到呢!”

回煞伯眼神一厉,“如此说来,你是自欢喜城而来了?”

“回煞伯大人果是个聪明人呢!”

回煞伯自怀中取出一张图卷,递给罗青,“按照这上面的路走,到时我自然联系于你。”

罗青眉梢一挑。

回煞伯转过身,对那女子大声道:“既然是欢喜城所来之人,想要我性命,那便看看够不够格了?!”

勉子铃轻笑一声,“你杀了我们淫秽城的人,本是杀你,不过见郎君这般俊俏,我改了主意。

郎君不如与我一同前往淫秽城,我家城主定会重用于你!”

回煞伯哈哈一笑,“几年前你们那位甚么角先生前来,开口便要我回煞镇,要我入你们欢喜城,你道她为何身死?”

“那就是不远入我淫秽城了。”

勉子铃缠了缠轻纱,“那只好斗过一场,妾身亲自将大人擒下了。”

回煞伯仰头道:“想必你也不想在镇中打斗罢?”

“将你拿下,此地便是我淫秽城所辖,自是不能在此地斗法。”

勉子铃瞥了一眼罗青,“那便去镇外,好生斗过一场。”

罗青看着两人一掠而出。

————

先透露一下,夺魄爷去的不是欢喜城,还请不要失望。

第一百零五章 趴蝮 (逼一下,还有一更。)

罗青手中攥着回煞伯适才递给自己的图卷,面色变幻不定。

回煞镇这一亩三分地,与外相隔甚远,罗青迟早要离开,也在想法子弄来堪舆图册,但没料到会是以这种形式。

回煞伯说过自己得罪一位大祀神,先前罗青并不清楚,到底如何得罪了。

但从适才与那封名为‘勉子铃’的貌美女人相谈,罗青尽数听去,大致明白了原来回煞伯是杀了人卷徒。

那封名之中无爵无号的‘勉子铃’实力如何,罗青从方才回煞伯的反应中便能窥见一二。

一向给罗青风轻云澹,面容含笑的回煞伯适才一脸肃穆,拳头攥得颇紧,身子绷得颇紧,身上似有祀力流转。

若是回煞伯败了,被那甚么欢喜城占去了回煞镇,身为回煞伯卷徒,罗青会遭清算么?

回煞伯为何不愿意入那欢喜城,说明那被回煞伯称为欢喜城,被勉子铃称为淫秽城的地方,应不是好去处。

只片刻思索,罗青心中便有了打算。

是时候离开回煞镇了。

他身上家当都装在了荷囊之中,但仍需回去将灰鼠接来。

“爷,现在该怎么做?”

走路无碍的镇兵头子陆达凑过来道。

罗青扫了他一眼,澹澹道:“不想死,就赶快滚回家,闭门不出。”

陆达看着罗青眼神,缩了缩身子,哎了一声,拔腿就跑。

罗青望向地面的厉钩尸体,收入自己的荷囊之中,回煞伯没知物眼,不敢轻易触碰,但罗青可是清楚知晓,这丑陋的厉钩兽皮毛并无毒性,真正有病疾的乃是其皮毛下的血肉。

罗青将厉钩尸首收入囊中后,不忘走到宋成作诱饵的地方,将惊骇妻那身大衫霞帔带走。

宋成身死,尸骨无存,都被厉钩咽下肚子。

罗青收了两件东西,连药铺与家都不曾回,一路狂奔向镇北沉尸河。

淮夷玑斗被灰鼠拿着,它被罗青勒令在沉尸河中修行。

有淮夷玑斗遮掩气机,丝毫不必担忧被回煞伯感受到祀力气机。

回煞伯与勉子铃二人前往了镇南,罗青也不必担忧会撞见。

奔跑间,罗青视线放于手中的堪舆图册上。

图册成卷,纸张滑嫩柔软如皮,材质不凡。

罗青徐徐将其展开。

“回煞伯绘制的堪舆图册:堪为地面突起,舆为地,堪舆图多为墓葬、住宅、城址风水与布局图。祀世大地,岳镇海渎各有所安,阴秽鬼神各有所处,以堪舆名图。

回煞伯身处回煞镇,曾四处探索,绘于玉叶纸,得此图。”

图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细小彩线,便是其行走路径。

天色昏暗,罗青没有仔细看,只粗略浏览一眼,便扔进了荷囊之中。

来到常在的沉尸河岸边,罗青对着河中喊了一声。

半响后,没丁点声响。

罗青抽出噼山刀,对着水中砍了一刀。

良久后,灰鼠终于浮出水面。

罗青皱了皱眉,“在水中修行,应当能听到岸上声响才对。”

灰鼠挠挠头,有些心虚道:“潜地有些深了。”

“我们要离开小镇了,回煞伯招惹到的那位大祀神派人过来,正与回煞伯斗法。

回煞伯大概不是对手。”

适才在水中呼呼大睡,正寻思着怎么湖弄过去的灰鼠怔了怔。

罗青手握着淮夷玑斗,抓着灰鼠直接跃入水中。

沉尸河沿岸而下,有一座桥,但距此处有些距离,走着太慢了些,倒不如以淮夷玑斗驾水而下。

灰鼠吱吱叫着,“我能回去一趟么?”

“你应当身无长物才是,回去做什么?”

“拿些吃食!”

罗青下了水中,踩着一朵水花,“放心,我所带之物,吃食不少。”

以罗青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早已在荷囊之中装够了所需之物。

灰鼠垂头丧气。

小镇上是它的老巢,一群鼠手下,还有好不容易诓骗来的出马香童,还有……

罗青眼帘微垂,“要不你继续留在镇上?不必离去了。

我带着你也嫌麻烦。”

灰鼠头一挺起,吱吱吱!

“我只想和主子在一起。”

映着淮夷玑斗的光芒,罗青这才仔细卷开图册,思索自己的去向。

沿着堪舆图东偏北行,弯弯绕绕的彩线似乎只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路线的其他地方,标注有大山,湖泊,有些上面写着危险。

除此之外,罗青瞧见了一两处村镇,盘踞在图册之上,似乎也是与回煞镇一样的独居山林中的‘孤寡’。

而且距回煞镇颇远。

其实惊骇卿贵为卿爵,其地盘封地,不只局限于一城大小,眼下回煞镇的这般荒凉局面,皆是当初乱兵杀来,惊骇封地百姓奋起抵抗,以至于人口十不存一所致。

其他地方罗青拿不准,犹豫再三,罗青还是决定按照回煞伯图上所标之地去。

至于抵达之后与回煞伯汇合?

罗青压根没那想法。

到了那名为淫风城的地方,罗青直接尥蹶子,打听其他安稳些的地方,再跑离开。

回煞伯碰上的那女人乃是‘淫秽城’之人,而图上所标为‘淫风城’,也不知两者之间有无什么联系。

不过回煞伯与淫秽城中的人结下梁子,想必这淫风城与淫秽城,乃是敌对关系?

回煞伯虽说起过不少镇外事儿,但当真极少提起那淫风城。

以至于罗青所知甚少。

罗青记下位置,收回堪舆图册,驾着水一路东向。

据说水中多有水族,天下四海四渎各有水中祀神供奉,如罗青唯一所知的淮夷之地的‘禹龙王’。

也不知这条沉尸河中,为何不见一只成精的水物。

急行而过,约莫大半个时辰后,罗青探头出水面,瞧见了那座图册上所写有的桥梁。

起始之地。

回煞镇前其实也有一座桥梁,但那桥早已毁坏,只留下断壁残垣,而这座桥距镇又太远,因此镇民从未跨出过这条沉尸河。

罗青四处望了望,乌漆嘛黑,荒郊野外,似没任何鬼魅人影。

桥梁废弃,兴许除回煞伯、过山客寥寥几人走过外,再无他人踏足。

仰起头,瞧见石桥上有一只爬伏着的趴蝮,孤零零镇守着。

第一卷总结 一直有很多话要说一下,但是随着心态愈发稳健,已经没了要一吐为快的话了,今天这总结都差点忘了……

所以没有感言,只有总结。

直奔主题罢。

先说书中主线,从第一章开篇,就描述了一下小镇,雾霭沉沉,不止是小雨所致,也是啸爷布置阵法,欲以复活江惊骇卿所致。然后到第五章的亲见丢魂,之后一点点都是埋着线,可能有点深,以至于似乎没啥线。

啸爷隐藏身份,皋复老,这个也有人看得出来,名字都很近似嘛。埋线的时候怕埋的深,看不出,又怕埋得浅,显得作者没水平。

恩,似乎怎么着都是没水平。

然后第二条线是老郎中,从初遇的胤胎铜牌,然后连药房,这个线很浅,大部人都能看出来。

但是老郎中这个人物其实没刻画够,最后应该有个高潮,把他说一下的,但是为了推进剧情,以及刚上架,急着爆更,就写成了这副样子。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笔力还是不够。

哦,对了,之后还有这个人的戏份,死人的戏份。

其实第一卷,主要就是这两条线。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然后第一章得招魂妪这条线,只是中途为夺魄爷增强实力,小小的BOSS。

对了,说这个招魂妪就是在救人,没看出来人家有甚么图谋不轨嘛,主角怎么这样,心性凉薄啦啥的。

emm……解释就是刚附身,而且成为魂魄的时候见到了镇民各种所为的结果,夺魄爷谁都不信,对谁都怀疑。

觉得牵强的话,那就牵强罢……哎,我夺魄爷想杀便杀,何须汝等聒噪?!

嘻嘻。

再说细节。

那不得不说货币。

恩,各种不合理。

恩,都不敢说我这半吊子读过经济类的书了,说明看书,不能学我,只抱着一本书硬啃,只学会了各种S、D曲线的经济学。

不过我都改了,为啥还在有人骂知错不改呢?这合理嘛。

还有第二章的铜炉,应该不会有人说值钱了吧……布局、布局呀!

我发现一埋线,就是不合理。

比如货币怎么流通的,我地下人的设定,都没抛呢,就开始说呢?

当然,也有其他的细节,我确实没注意,然后经过大家的提醒,及时补充设定,把自己的话圆过来的。

可以说哪哪有问题,但是一上来就骂,根本不知所以然,这样的人最可悲了。

我以前也是没啥见识,就是看到甚么就在心里喷,其实也能理解,二十郎当可以的嘛。但是三十岁还这样,啧啧。

说回细节的问题。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我觉得我许多细节埋得都很不错,还有些地方当时没想到,之后忽然之间,与前面的某些方面的细节对应上,那是最为开心的。

当然也有很多问题。

文笔一项,我觉得我文笔垃圾呀,前几章,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写得,后面应该就好点了。

还有啥来着,我记得细节埋线、问题还挺多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最后说甚么打赏加更?

那就白银盟……

咳咳,开玩笑,我手残,天天对我来说,都是加更了已经。

懒得说了,我滚去码字去了。

哦,下一卷应该是个大长卷。

卷名:淫风。

卷诗,我再想想……

第一百零六章 凭吊惊怵 “趴蝮石像:又名蚣蝮(gōng fù),祀君治世一十二年,趴蝮犯下大罪,祀君仁慈,未将其处死,念及天下桥梁多受洪水冲袭,脏物多蚀,遂将蚣蝮压于巨石之下,守天下桥梁,且不设祀。蚣蝮受压,常呈趴状,百姓见之,遂有趴蝮之名。

祀君一千一十二年,趴蝮守河有功,得脱囚,得享万民祀。

趴蝮石像有镇河之效,有固桥梁之能。”

罗青窥视一番石像,与灰鼠两双眼瞥了一圈后,跃出水面,来到沉尸河北岸。

沉尸河中有‘水浸尸’,一路而来时,罗青碰上几具,顺带搜集了两具诡祀之力最颇强的水浸尸。

水浸尸乃是不错的素材,啸爷闲暇之时,用那杆尸血蚕丝鱼线钓尸,可见确实有不凡之处。

但没多装,眼下这螭吻胃袋,相对而言,仍有些小。

再朝西南方向望了望,山林阻隔,他已与回煞镇相距甚远。

此刻时辰不过三四更,正值夜色浓厚之际,但罗青仍没停留的打算。

回煞伯与那勉子铃二人相战,不知结果,虽说回煞伯给了自己堪舆图册,想必一时三刻不会跟来,但罗青不可松懈大意,万一被回煞伯追上,那可就是大大不妙了。

罗青徒步而行,灰鼠坐在他肩上,打着瞌睡,但仍被罗青抓壮丁,以它那敏觉的感知勘察。

再上一份保险。

那趴蝮所在的石桥延伸出一条道路,路由青石板铺就,缝间生杂草,相隔极远的地方,会见到有一块小小石碑,石碑上刻有‘君命竖亥通道路’七个字。

“竖亥碑:祀君初,命竖亥通道路,竖亥聚民百万,以修天下道,百十年方成,因此封之公,享祀,护天下路,称‘行神’。

竖亥碑有镇脏除秽之用,人行走路中,不受邪祟鬼物脏秽侵扰。

只是祀君之时,竖亥守国门而亡,如今竖亥碑镇秽之力,已几近消亡。”

罗青顿住脚步,在那第一块瞧见的竖亥碑前站了会儿,继续望前行走。

似乎镇不镇秽并无甚么不同。

但没走多久,罗青便感受到了道路不镇的不同之处。

清辉月色之下,罗青沿路而走,陡然之间,似乎听到背后有人呼喊。

“罗青,罗青!”

罗青皱了皱眉,脚下顿了顿。

那声音太熟悉了,仿佛印在了脑子里一般。

灰鼠拍了拍罗青脑袋绑子,将罗青打得生疼。

多少有点报复的嫌疑。

“小灰,胆肥了。”

灰鼠弱弱道:“后头有邪祟,我不是怕主人中了招!”

罗青冷笑一声,“区区邪祟,以为变化一道声音便能令我动摇?”

罗青疑惑问道:“小灰,你不受怕邪祟的影响?”

灰鼠摊摊手,“只感觉到了后面有脏东西,但无法影响我。”

五大仙本便是常行走山林,如何会轻易受到小小邪祟影响?

罗青了然,“那邪祟只是害害普通人罢了,祀力可抵天地阴邪。”

虽说如此,罗青还是没回头。

据说人有三盏灯,额头眉宇之间的阙庭为一盏,两旁的肩膀上各自挑着一盏,行走于道中,听到身后有人呼喊,若往左扭头,易将左肩上的灯盏熄灭,往右扭,易将右肩上的灯盏熄灭。

阙庭灯最稳,只有抬头时才会熄灭。

三盏灯熄了一盏,便会招灾引祸。

玄之又玄。

在回煞镇方圆百十里,有回煞祀神大人香火无形之中庇护,因此不受此邪祟影响,但出了镇,那就是另外一片天地了。

罗青还记得当初刑具匠的笔札中,老刑具匠所写:无祀神庇护,人惶惶然不知终日。

在这祀世大地中,祀神确实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时至夏季,所刮风为南风,一阵小风袭来,如送罗青北去。

地面卷起一道小小风旋,裹挟着一片叶,往罗青脚跟下汇聚。

“秽风旋:春东风夏南风,秋西风冬北风,四时之风有祀神,祀君落幕,风神所祭之地,只边边角角之地,再不复掌天下风之能。

秽风所来,凡人需以唾液,吐风眼破之。”

罗青察觉到了其中的脏秽,咳出一口唾液,对着那风旋正中吐了一口。

一霎那,风消静止。

凡人以唾液破除,但其实对祀修而言,祀力之下,摧枯拉朽破除之而已。

用简单的法子能够驱除掉的阴秽,便尽少在这荒郊野外用祀力。

一抬头,罗青瞧见东北向的道路左侧有一片大开阔地,在那有断壁残垣。

依稀可见往日人踪。

知物眼窥视。

“惊憷镇遗址:当年天下大乱,乱兵南下,井神‘伯益王’临前做法,过重重阻隔的地下水脉,于柳苔井显化,告知惊骇卿,惊骇卿聚惊骇之地万民,守于沉尸河,死伤无数,以致于惊骇之地十室九空,就此颓败。

惊憷镇为惊骇卿治下大镇,但时过境迁,乱兵犁地,仅余下废墟。

死者未灭残魂游荡汇聚,执念尚存,或许你可以尝试凭吊此地。”

凭吊?

罗青知物眼与灰鼠四周上下望了望,沉吟片刻,脱离竖亥碑无镇秽之用的官道,往距官道不远的镇子而去。

惊憷镇沦为废墟,不过依稀有缝隙间生草的石板地面,摧毁了大半的墙垣,有不时见到的掉落镇宅兽,风狮爷、嵴兽等。

祀君时代有家宅五祀,门、户、中霤、井、灶。

其中中霤镇宅,镇宅兽、镇宅物,皆其所属也。

罗青一路来到镇子中央,墙垣与它处无二,尽数毁坏,但墙色为红,且其形制颇为考究。

只是杂草丛生,将其遮盖。

“惊憷镇祀神庙:惊憷伯祀神庙,汇聚惊憷镇镇民执念,后人凭吊,可得到”

罗青思索半响,自荷囊中取出盛水的水袋,扭开塞,自左往右倒下。

“意吁嚱!我惊骇之地,何遭乱兵之厄!使我惊憷百姓皆战死!

后世子孙,惊骇之人,无忘前人之功,得享惊骇地之太平!

……”

凭吊,无非是对遗迹、坟墓说些追思。

罗青胡说一通,编编造造,迟迟不见有甚么异相。

闭上眼,似乎感受到了神识有一股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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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令竖亥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五亿十万九千八百步。竖亥右手把算,左手指青丘北。一曰:禹令竖亥。一曰:五亿十万九千八百步。